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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9h9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曾经深爱过 > 第11章
    邓博士微笑。

    我忽然觉得自己过分戏剧化,讪讪地耸耸肩。

    "咦,"邓博士说:"怎么不讲下去?"

    我看她一眼,她倒会打趣我。

    但她的表情一派诚恳,也许我多心了,做科学的女人多数实事求是,没有花招。

    我说下去:"松花江畔的吉林市,风景秀丽,‘树挂‘奇景,更是全国闻名。另一个北方名城哈尔滨在吉林市北面,十里江堤,尽是白杨绿柳。漠河是中国最北的重要市镇,也是中国的北极城,漠河的白夜奇景和绚丽多彩的北极光,遐迩知名……""呀,北极光。"邓博士兴奋的说。"你喜欢北极光?"我问。"是,自然现象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极光。""在漠河上空的北面,经常出现极光,北极光在北面天空开始出现时,是一个由小至大,颜色变幻不定的光环,色彩臻至最灿烂妍丽时,光环慢慢移向东边,由大变小,逐渐消失,这时到来观光的游人莫不翘首而望,欣赏难得一见的奇景。"她马上下决定,"我一定要去漠河。"我笑,"小姐,漠河位于五十三度半的高纬度地带。在冬季,每晚只有在子夜时分一两个钟头,天色稍微明亮一点,随后又是一片漆黑,白天变为‘白夜‘,温度是摄氏零下三十度,你吃得消?"她反问:"你吃得消吗?""我当然可以。""你可以,我也就可以。"我们两人之间的隔膜就在这一刹那拆除,没想到德高望重的邓博士居然接受激将法。轮到我微笑。"在非洲,我接受过严厉的野外求生训练,一连六十日,背二十五公斤的袋子,在摄氏三十八度高温下与队友达到目标。"我问:"非洲,非洲何处?许多人只在美丽的摩洛哥兜个圈子,在希尔顿酒店泳池晒晒太阳,就自称到过非洲。""津巴布韦。"

    我肃然起敬,"好,你确有到过非洲。"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都几乎吵起架来了。

    我侧侧头,"你从来没有在信中告诉过我。"

    "小事有什么好提。"

    如果利璧迦有这么活跃……但她不好动,憧憬管憧憬,她是不会动的。

    我还有什么资格代利璧迦发言。

    现在我是她的什么人?

    她又把我当作什么人?

    我对利璧迦连最低限度的认识都没有,这八年是白过了。

    "我没想到东北是名胜区。"她说。

    "我也没想到你能把零下三十度的地方当名胜区。"

    她微笑,仿佛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意料中,好像她故意逗我说那么多话,为的就是要使我高兴,她知我底细,她同情我,

    我偷偷看她的侧面,也许是我多心。

    我们是笔友,在通信的当儿已经很豪爽的无所不谈。

    她一管鼻子长得最像利璧迦,笔直,高鼻梁,有希腊味。

    飞机就这样到达目的地。

    大雪,我与邓博士连忙戴上帽子手套,我相信她也有寒带生活经验,不用我担心,

    我们很顺利的买到火车票。

    从飞机场到火车站还有车程,带着她却不觉负累,她给我一种"带"的感觉,一直没有喧宾夺主,但其实有时她颇为主动,尤其是付钞票的时候,我才在掏皮夹子,她已把现款搁柜台上。

    整个北京城是灰色的,她的色彩我最熟悉不过,我寒窗十载的地方,便是这种气色。

    火车站是新盖的,温度适中,我俩已进入工作紧张状态,没有说话,抓着火车票等列车来到。距离出门已超过六个钟点,我不觉得辛苦,不知邓博士如何,这与工作能力无关,女性的体力到底弱一点。

    我心念她,"还好吧?"

    "比想像中的好。"

    她是不会把真实感受告诉我的。

    利璧迦也不会:她们都是比较深沉的女子。不比张晴,大脑直通嘴巴,想什么叫什么。

    我微笑,"你一直没告诉我你是女性。"

    她问,"有分别吗?"

    我又答不上来。现在我情愿她是女性,因为她绝不矫情做作,在工作上完全中性,男人不用替她拖行李拉车门扶臂肘。

    相信我,在钢铁厂中工作,不比主客吃饭,谁也无暇服侍谁,谁坚持要得到这种琐碎的优待,还是去当歌星的好。

    所以我从来不带利璧迦来这里。

    看着我脚上的球鞋,我觉得无限安慰,你能不能想象穿高跟鞋巡视钢铁厂,一失足摔进钢锅的后果?

    但是我亦记得,邓博士柔软起来,象一片水。那夜在酒吧,我上前去向无名美女勾搭,若她欠缺那一份女性魅力,相信我不会在她跟前失态。

    我叹口气,这是我的污点。

    上火车时她轻盈刚健地飞跃上去,臃肿的衣服及行李都难不住她。

    我说:"跟瑰丽的神话式东方号快车是有点分别的。"

    她笑。

    "口渴?"

    她说:"有一点。"

    我打开手提包,取出爱维恩矿泉水递给她。我总是喝不惯庇利埃那般碳气。

    她扬扬眼眉。我们似有无限默契。

    我把手表拨好。

    她又取出那本《红楼梦》游戏书。

    我好奇的问:"在那个时候,他们玩什么?"

    她笑而不答,无意炫耀她的知识。

    我只得改变话题,"你与我,将住同一宿舍。"

    "我知道。"

    "我早知你是女性,便可另作安排。"

    "不要紧。"

    在火车轰轰声中,我渐渐入寐。我是火车怪客。在七十年代初,火车运输尚比飞机便宜得多,作为一个领奖学金的苦学生,不得不尽量节省,踏遍整个欧洲,便是利用老爷火车。

    那奇异的节奏使身子摆动,一二一二一二,很快受催眠,窗外景色飞驰而过,像人生般变幻无常,一刹时换一种光景。

    不知为什么,大陆对我来说,无限相似,无限依恋,尤其是往东北的路,同黑森林有太多的叠影,一望无际的平原,丛林矗立。

    我听到邓博士轻轻叹息一声,低声说:"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她有感触了。

    我把眼睛打开一条缝,她在吃瑞士莲巧克力。

    车子经过山海关。

    我对邓博士说:"这是长城起源地,长城东起于河北东北部渤海之滨的山海关,全长六千多公里,西这甘肃的嘉峪关。"

    她脸上略现激动的神色,随即平复下来。

    邓博士原籍河北,曾祖父南迁至上海,父亲再落籍香港,继而移民英国。

    如要写一个中国人迁居飘泊的故事,邓家便是最好例子,难怪咱们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买房子,在无奈中抓些微的安全感。

    年前利璧迦硬要在温哥华置业,我便同她解释,无论如何,那边的公寓房子不值那个价钱,我叫银行做账目给她看:分三十五年按揭,除首期十五个巴仙外,每月要付两千多加币,而该公寓的租金却只合全部投资之四点七八仙,即是一千三百多元。为什么不把现款放银行中收利息租房子住?还有得赚。但利璧迦的脾气发作,她坚信房产会涨价,是一项超级投资。

    希望她现在已在罗布臣街买了房子,祝她安居乐业。

    我叹息一声。

    邓博士当然听到我的发泄声,但她对手中的书聚精会神,假装我不存在。

    火车到站天早已全黑,时间倒还早,才九点半。

    有一辆小轿车接我们。

    我欢喜地迎上去:"老魏。"他是我在鞍山的好拍档。

    老魏与我热情的握手,他是老资格化学工程师,当年燕京大举高材生,魏太太则来自南开大学,所以当我介绍邓博士,他没有诧异,他长期习惯女性做科学。

    "新翁滋味如何?"他儿子最近结婚。

    "你又不来吃喜酒。"

    "明年毕业了吧。"小魏亦在南开,念细菌学。

    "是。"

    "有无机会保送出国留学?"

    "要等。"

    老魏开得一手好车。

    我让邓博士坐前座,舒适点。

    天漆黑。在大都市很少有天黑的现象,霓虹灯尚未焰灭,曙光已露,不夜天。

    老魏是上海人,英俊高大,书卷气甚重,弟妹在香港,混得颇有一点眉目,他早年也到过香港,在荔湾划过艇,拍过照片留念,一句"总要有人留下来",便留下来,如今升到副厂长。

    到达宿舍,他幽默的说:"鞍山丽晶。"

    我大笑,挽起行李,这时双肩已觉酸麻。

    经过两年的努力,这层小公寓已经似摸似样:备有打字机、案头电脑,以及日常惯用的文具,厨房有各式饮品干粮,比起我从前的学校宿舍,有过之而无不及,室内暖气相当足。

    我向邓博士介绍:"这是你的房间。"

    她看一看,并没有抱怨。

    "明天开始工作?""是。"

    待我冲好咖啡回来,她已经取出电毯子铺上,一切有备而来,井井有条,何用提醒她插头对不对,瓦数对不对。

    学识对于女人太重要。没有学问的男人不会呱呱,但粗浅女人的喉咙就有杀伤力。

    我站在门框以外,扬声问;"有什么要我出力?""有,晚饭。"

    "魏太太一会儿送卤肉面来。"

    邓博士的眼睛发亮。

    一个可爱的女人,毫无疑问。

    她取过浴巾问:"有热水吗?"

    "我们有热水器,但在这里,同英国一样,大多数人不会天天洗头,或是洗澡。"她点点头,"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