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谓我心忧》 第1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作者:辛丑年立秋【cp完结+番外】 文案: 爱你是细水长流和不宣之以口,他们在小县城重逢,并且开启了一场老派而浪漫的相爱。 两位很温柔的先生之间的故事。 “两个男人在一起,可能会比别人要辛苦一点。但我还是那句话,一生能遇见一位爱人本就不易,正因为足够珍贵,所以我不想错过。” 因为刚洗完澡,他的头发松散慵懒的没个形状,身上穿了身休闲的居家服,手上甚至还沾着四季豆的汁。 而对方身上还围着药工服,身上还沾着拍不干净的药屑,头发有些长了,而且因为要束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剪了,手里还提着一袋子瓜果菜蔬,两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正式严谨,勉强算得上浪漫的,只有他怀里的一束花。 他摇着蒲扇,坐在街角等着,就像、他们已垂垂老矣,他等着回家吃饭的爱人,开一盏暖灯,然后坐在桌下进餐,碗筷碰撞之间叮当做响。 如果你老了,忘记了许多的人和物,那我会在你每天醒来的时候告诉你我是你的爱人,我很爱你。 然后跟你一起拄着拐杖看我们的院子,跟你介绍邻里,你随便指着处地方问我,我也能给你说出一串关于我们曾经的故事。 等我垂垂老矣的时候,我想我依旧爱你。 人人都期盼花好月圆,可是遗憾似乎才是人生常态。 我将自己放逐了很久,但我还是回来了。 第1章 春 他也没能想到,两人的再次见面,是他在道观做义工的时候。 那人头冠了一朵银莲,手披着浮尘,另一只手立掌在胸前,穿着黄袍道服,正在主持法会。 周围烟雾缭绕,纸钱和香烛一同燃烧堆砌起来的味道,祷告声、念经声、交谈声掺杂在一起,也算得上人声鼎沸,是他熟悉的味道和场景。 因为人多,又加上他刚来,没有挤进去,只是在帮忙布置,只能远远的看着法会的进行,不少义工师兄们会跟着一起祷告,他不熟悉这个道观的流程,就只是敛目低眉的候在一边。 原来是观主受托带着其他道长师兄们去另外市里新建的一所道观帮忙领道友入观。 却突然有户人家家里要请法事为自家因为早产的小孩赐平安,观里留下来的师傅不够稳重,也没有人曾经组织过祈福,所以观主联系上了他的一个小弟子过来主持。 法会会做上几天,由于他刚来,带队祷告、布置法会现场的活儿师兄们不会安排给他,除了人手不够会被喊过去帮忙,平时就打扫院子、斋堂帮忙、分发贡品之类这些零零碎碎的活他才需要干。 熙熙攘攘的大殿挤不进去人,他打算把偏殿殿的花搬去义工堂门前的水龙头下换水。 义工堂地上落了一地的鸡蛋花,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捆稻草扎,密密麻麻插满了糖葫芦。 一签一个,在黛色庄严的道观里填了那么几分烟火气。 “三谢义工师傅大善,愿平安喜乐。”有一只磨平了尖头的签子上挂了一条小联,是新裁的宣纸,用的行书,看字识人,笔锋肆意潇洒,但收笔处又带着一股和润,似乎是个端正而又兼和内敛的人。 他翻了翻那张字筏。很有自己的风格,字写得相当不错,怎么着也有十几二十年的功底。 应该是个挺温柔的长辈。 他拔了一个尝着,倒是觉得选的山楂成色好,不会太涩,没有占走原来酸的口感,处理得也干净,就是不知道是谁做的。 他其实没想到自己是还可以有暑假的,寒暑假那已经是高中大学时学生时代的事情了,他在进山前精神疗养院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一名合格的打工份子了。 医院的项目开始逐渐跟有资历、有成绩并且决定留下来的医生护士们签合同,最近断断续续的会有那么一个两个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离开。 前几天他的硕导江葛洪突然约他面谈。 “你毕竟是我的学生,况且我还当你是我的孩子看,你也听话,这项目不紧,大家也摸索出了模式,我给你放个假,你好好珍惜学生时期的最后一个假期去吧。” 刚好医院重新招了一批人。 他也知道他的导师没有给他太重的任务,毕竟他学的不是临床,来疗养院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给人治病,而是给他积累病例,所以他的任务不算太重,当他的导师约他谈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惊讶了一下。 “你现在虽然毕业了,但你会再跟我一年,这几年老师要求对你高了些,所以这回就给你放个假。” 精神医院终究不比得普通的医院,他知道辛秋资历浅,而且也表明了不会走这条路,他知道他的情况,这孩子也一向尽心尽力,对自己要求也高,很多事他也能独当一面了,也应该给他时间放松。 最后说了一句:“我不大适合给你做督导了,需要的话就找我,我可以帮你引见。”然后就摆了摆手让他离开实验室了。 他知道他的导师以后很大概率不会带学生了,他可能会是他的关门弟子,一直以来都很照顾他,他和师母也没有孩子,自然就疼他,这样的关系的确也不合适再给他做咨询了。 况且他的导师已经开始把精力投入到这个项目、全身心投入到这个医院里,他日后毕业也不会选择留在这里,所以也不怎么可能让他的导师继续给他做督导了。 第2章 他给他鞠了个躬,去看了看师母就去宿舍收拾东西去了。 他知道假期回来后他就会忙于毕业和找工作中周转了,与他的导师联系也会慢慢变少,所以他道别得很郑重。 由于突然多了一个多月左右的暑假,他就像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拖着个小行李箱、背着他的黑琴盒,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程。 他刚过来这个地方第二天,联系上要找的人后就来找就近需要义工的寺庙和道观,然后也把住处给敲定了。 联系上的是化燕市一个镇上的社区心理咨询师祝姨,他一周只有三天需要上班,在社区帮忙整理居民档案、给居委会的人帮忙,主要还是给她当助手,其实他也帮不上太大的忙。 祝姨她只是承了他自己的请求,带他熟悉这个领域,带着他学些东西。 祝姨是他当初参加一个心理协会的会议认识的,是个社区居委会的工作者,除此专攻社区心理和家排这行。 他觉得他这个期间找的工作挺好的,在自己的安排内走,这段时间他按着自己的节奏借此熟悉这个职业。 想着这件事,将注意力收回在手里的字条上。 他去问了师兄们,说是糖葫芦吃完后会有人送回去福馆,字筏也会一起送回去。 他索性也裁了一张签子,写:“前辈的字颇有风骨,下回可允留下墨宝供后辈临摹?——义工堂辛秋” 不知道对方是义工堂的师兄还是道长,尊称用前辈不会出错。 他的毛笔字是高中跟着办公室在报纸上练字的老师练的,也算是半道出家,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还是觉得不大能拿得出手。 因为一直待在实验室和医院的原因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练过字了。 这字他看着喜欢,喜欢就想去摹。 他听说到时吃完会被人送回去主人那里去,没经过同意他不方便拿人家的墨宝。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辛秋正在义工堂外面打扫。 他远远地看见有人过来,表示尊敬低头跟人浅浅的打了个招呼。 “道长。”余光看见对方颔首向他点了点头。 “辛秋。” 他惊讶抬头。 突然而至的重逢如四月洒扫杨柳的清风,又像是一场不经意间骤降的时雨,让人措手不及。 “忍冬?” 前天隔着人群透过烛火纸钱的青烟,远远地看了一眼大殿上的他,披着一身华丽庄重的法衣,与之前在医院看他穿白大褂的样子截然不同。 今天的他,脱了那件法衣,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道袍,发顶依旧冠着那盏银莲,抱着那捆稻草扎,糖衣包裹的糖葫芦在光线下显得色泽漂亮无比。 别有一番滋味。 他似乎知道主持法会的人是谁了。 “见字如面,辛秋,好久不见。”辛秋是用硬笔回的,他看过不少他的字,还没看到落款他其实就认出来了,在看到落款后就决定亲自过来一趟。 其实也算不上多久,两人一个多月前在精神疗养院才道的别。 辛秋没认出来也不算奇怪,何忍冬写的字筏用的是软笔,跟他见过的、用钢笔写出来的字的确有挺大的区别。 “你是道医吗?”十道九医,倒也不稀奇。 青年昨日的样子虽不比法相庄严,但的确仙风道骨,他在想,何忍冬竟然是道士吗? “我的师傅是道医,我跟着他修行。” 熟人相见,两人相视一笑。 “幸好我特地问了义工堂的义工师父们,知道你是隔天来观里。听说你是在社区工作吗?” “是的。”他工作日都在社区里上班,星期六天就在道观做义工。 做长期义工可以免费住在道馆里,但他要上班,也不是天天待在道观里,周二四、节假日才会来帮上几天忙,所以也交了一部分住宿费。 “疗养院那边……”他是受邀第一批参与研究的中医,也待了一段时间,现在进度都挺稳定的,也有更多有资深的人参与,他就退出了。 但辛秋依旧以研究生的身份跟着他的导师江葛洪,不大可能突然离开,这会儿过来化燕市难道是要收集什么数据吗? 他们放下手头的东西,在附近边逛边聊了起来,辛秋和他解释了他来这里的原因,讲起了放假的事情。 “原来如此。”听着让他觉得江葛洪老师对辛秋的确很是上心。 何忍冬问了他一些疗养院两人负责过的病人的情况,又陆陆续续问了些研究进度和其他病人的事。 “道观里住会不会不方便?”何忍冬突然想起,他会不会来得着急还没找到合适住的地方才过来这里头。 “不会,我很喜欢这个环境。” 大殿那边的香塔挂着不少铜坠,这会儿刮起了风,声音清脆干净。 “对了,好久不见。” 第2章 不知不觉,一个四季走得匆忙,那会儿他们遇见过很多病人,在遇见何忍冬的第一个春天里,在疗养院,他负责的第一个病人离开了朝阳院。 “柳姨!姨,回去!快回去!” “是这里下的是吗?哎、我怎么不记得了?” 只见一个身穿病号服、满头白发的老人趴在那只有一层的洗衣楼楼沿上,那是个由老旧的仓库改造而成的洗衣台,由于最先是连着水井的,就没拆,算不上太高,但那场景也实在吓人。 第3章 老人此时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手脚并用地爬着,用后腿在洗衣房后面的台子上试探来试探去。 “姨,姨别下来啊!” “柳姨!”他和那名病人高举着手,旁边都是拴在墙角和树上的晾衣绳。 何忍冬要去洗衣房和太阳台后面收药,有样中药金贵,是炮制过的,他就给端到角落后边来晒,以防来来往往的人翻晒太多。 这才看见挂在洗衣房上面探着身子的人和下面举着手的年轻医生和病人,那处晾晒着被单和病号服,层层叠叠的看不大清人,他赶紧跑着过去,一层一层地掀开。 等快靠近了,听见声音才知道那医生正是与他一个合作组的咨询师辛秋,还有那趴在楼顶的人是他们养疗组的病人柳月红柳姨。 他只觉得扑头盖脸的床单和病号服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怎么都走不到那个小楼,只听见辛秋和那病人火急火燎的声音在前方传来。 “柳姨,你爬进去,你听话哈!” 刚掀开最后一张床罩,就听见他们的惊呼声,然后就看见柳姨整个人都给仰跌了下来,他探着手去接,却没接到,但所幸的是被辛秋他们接到了,柳月红扑倒了那个病人,两人都摔在地上。 而辛秋却被冲力一甩,正有一股直接摔倒在旁边花圃灌木中的趋势。 “辛医生!” 何忍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由于赶来得太急没站稳,一样被人给带倒在了灌木里,两人人仰马翻地摔在灌木坛里,然后倒在了水泥坛的边上,辛秋的头被磕了一把,何忍冬抓住了灌木的茎和杆,半卡在那修剪过的花叶里,但还是被辛秋摔下去的后劲给拽倒在地上。 看着一人浑身沾草,头发全是叶子和灰,另一个人大半的长腿还挂在灌木丛里,眼镜摔在一边,两人没忍住相视一笑。 辛秋看着何忍冬放下腿爬起来,觉得自己好像折到手了,不知道是脱臼还是扭到了,腰和腿也不大舒服,就没急着起来。 “季翔,柳姨没事吧?” “没什么事,我们接住了。” 两人这时才松了口气。 “我左手好像扭到了,腿也有点不舒服,麻烦何大夫了。” 何忍冬将眼镜用衣角擦干净重新戴上,刮花了一些,不过也没关系,这眼镜只是防散光的。 他蹲下给他检查,看他那因为无力耷拉在一边的手,估计是疼得厉害,指尖蜷着在打颤。 “脱节了,我帮你复位试试,腿没什么问题,以防万一到时回到朝阳院我仔细给你瞧瞧。” 何忍冬在他的腿上按压着,发现没什么问题后才将他搀扶了起来。 复位不算太痛,何忍冬手法也熟练专业,两人衣服都蹭脏了,还有他伤口渗出来的血,看着就狼狈。 何忍冬扶着人绕开灌木坛,去检查柳月红的情况,发现的确没什么问题,老人身形不大,加上人老了身形会佝偻,两个大男人接住从矮平楼掉下来的老人不算困难。 季翔的尾椎骨被柳姨砸到跌倒在地的时候挫到了,但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会疼上几天,外伤到时可以回去院里找药。 季翔背着柳姨,何忍冬扶着辛秋一起回到了养疗组,路上被其他人看到帮着一起搀扶了一把,后面将人带去了朝阳院,拉着找仪器拍了片。 发现没什么其他问题后才放了心。 因为疗养院有不少中医在,加上何忍冬跟辛秋在一个组工作,就拿了点跌打扭伤的喷雾和药膏,没让开西药,辛秋不喜欢吃西药,回去后让何忍冬帮忙涂好药酒绑上了夹板,听着何忍冬说他这怎么着也得固定个一个星期左右。 辛秋看着自己那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肘,想着小时候皮实,上山下河得多了,皮糙肉厚的,现在倒娇贵了,随随便便就伤这伤那。 然后又在想,自己现在这样子去给病人和家属做咨询不知道影不影响。 “中途得换次夹板,不舒服的地方记得同我说。”何忍冬给他交代伤口的注意事项,辛秋这时才回神过来,然后两人就顺便讨论起了柳姨的病情。 柳姨今年七十七,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由于给家人带来极大困扰,而且又加上他们疗养院的开设,柳姨被家人送进来快半年了,他打进来柳姨就在他们养疗组里待着了。 记忆力衰退,认知也不怎么正常,但情况好的时候跟人交流问题还是勉强可以的,疗养院还挺大,平时会有小护士带着出去散步溜达,但要人专门看着,不然一不小心人就给让人迷路走丢了。 而且柳姨最近状态时好时坏,这不,给辛秋碰上了,顺着洗衣房旁边的旧楼梯爬到洗衣房楼顶,但又突然忘记自己怎么上来的,呆坐在楼沿有一会儿了,打算探着脚直接爬下来的时候被辛秋发现的。 可没把他给吓死。 “柳姨这阵子肝火郁结,食欲最近也有减退,她原来那份单子我要改一下。”这病没办法治,但早期放在精神病院的也不是没有,老人这样的状态身体状态会变差,他的工作是给她调理身体。 他改动方子是要跟辛秋说的。 “好,我知道了。” “柳姨最近情绪不稳定,心境低落好一段时间了,家属还没来看望,这阵子要好好看着。” 零零散散地聊了几句,两人就各自工作去了。 第4章 疗养院根据病人和医生的类型分了几个大类,除了基本的精神医师,医院配备有像辛秋这样的心理咨询师和辛秋的导师江葛洪那样的治疗师,也有何忍冬这样的中医。 山前精神疗养院是近几年新建的,治疗方案也是全新的,由专门的业界专家们一起申请用来实施新的治疗方案的地方,他们所有人都算得上是排头兵。 疗养院建在较偏僻的郊区,远离了市中心,坐落在山林前,院内院外靠近山区,环境相当适合疗养和放松,但不至于太远离人群,离镇村算不上远。 疗养院与其他精神病院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分有不同的治疗小组,主要的有三个大类。 第一个养疗组是心理咨询和中医调理一起负责;第二个物疗组由咨询科和精神科用药为主,也是处理精神病最常见的组合方式;最后的药物组显而易见,平时直接由中医和精神医生药物治疗负责。 病人病情严重程度不一样,病人和家属的要求不一样,医院都会让不同的医生去参与治疗,辛秋研究生读的是应用心理学,是导师拉来一起参加做研究的。 虽然新项目做得好能得到不错的成绩,但中医在精神治疗这快同西医比算不上有太多研究,真正愿意来尝试蒙着眼瞎摸索的人其实并不多,毕竟万一没得出什么成绩,就白蹉跎自己时间了,何忍冬也是受邀过来的第一批吃螃蟹的中医,自然而然被分配到养疗组去了。 第3章 他住的是专门的职工宿舍,是专门划出来给他们住的,今天下雨了,刚好今天两人得去查房,所以他来得早,但何忍冬还没到。 倒不是担心人不来查不了房,到时人没到他也可以喊其他中医组的人帮忙。 何忍冬住在十几公里外的一个镇子上,他不知道他住的地方离疗养院有多远,但今天雨大肯定不会有多好走。 等上一会,何忍冬难得火急火燎了几分赶到了他的办公桌。 “抱歉,雨挺大的,不好走。” 平时他都是骑越野自行车出行的,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很少开,昨天下班没挪出来,今天突逢大雨自行车骑不了,是蹭着别人的车出来的,因为不算太顺路,掉头不方便,他就走了一段路。 这会儿到了朝阳院人其实也被淋得差不多了。 “劳烦你先整理整理,我去换身衣服。” 面前的人看起来有点凌乱狼狈,但不影响他斯文如斯,他将被衣服遮得严严实实的文件袋递给辛秋。 “何大夫,你这样会感冒的。”他接了过来。 “还有些时间,你去淋浴房冲个澡吧。” 他没拒绝,然后将其他东西放去他们中医组的休息室,就去简单的冲了个热水澡,算得上是战斗浴了。 收拾妥当的青年同他人一样干净清爽,洗完澡后的身体散发着一股水气味儿,除了濡湿的头发,倒是看不出来淋到了雨。 疗养院依山傍水的,现在是初春,一刮风下雨温度依旧敏感得很,何忍冬估计在医院留了备用衣物,但没有外套,身上穿着单薄的单衣和裤子。 “这衣服是我的,穿过,但这是昨天刚洗晒好的,不介意的话先披着吧。”他有时为了舒服会直接买大码的男装,也怕冷,办公室多得是他的外套。 他看了看,那是件带薄绒的藏蓝色衬衣。 “谢谢。”他也没推脱,毕竟这时候着凉感冒不是一件好事。 辛秋挑大了买的外套在何忍冬身上倒是合适。 不管中西医都是越老越有资历,辛秋看着面前的人,听说他是个极其优秀的人,不然不会年纪轻轻就被要过来挑大梁。 他们辅助精神科的医生治疗,治疗与咨询是分开的,医生和治疗师负责开药和治疗,他们负责做咨询心理工作这块,算是跟着人屁股后面跑了,不过幸好、还有中医组的跟在他们咨询组的屁股后面跑。 他的导师帮他举荐,他的论文需要需要收集一些资料,所以他会在这呆到他快毕业。 他需要接触更多的案例。 这家精神疗养院不大一样,除了治疗师还有对接的咨询师以及中医,例如他和何忍冬这样的年轻人院内还有很多。 “何大夫,给你。”将文件夹递给人。 年近三十的何忍冬,是在青年和男人间转换的年纪,为人处世却沉稳老沉,是个可以用新茶旧酒醇香厚、浓妆淡抹总相宜来形容年纪与气质的人。 “多谢辛大夫了,那我们走吧。”说完两人就往养疗组的病房走去。 辛秋走在医院走廊,看向窗外,初春天气多变,新芽嫩枝齐舒展,在哪都是一副很有盼头的事。 何忍冬有随身带记事本的习惯,上面会有很多随记和他琢磨的药方,当然,偶尔也会有抄写的书摘和手绘的草药速写,总之、是个很百宝箱的本子。 他从上面撕了一张画有海棠花的纸张给眼前的一位八九岁的孩子。 这孩子花粉过敏严重,但又实在喜欢,有次在活动厅没忍住顺了支花瓶里的花,过敏得挺严重的,是被何忍冬发现的,何忍冬就经常给人画当季的花。 辛秋发现后,还根据这点给人培养了缠花的兴趣爱好,纸折的、绒缠的让会手工的小护士带着学,对病人心理健康有好处的,他们都不会拘着人家,但不妨碍这小孩喜欢人家画的。 第5章 他大多时候习惯了倾听,他不适合跟他们接触太多,很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是个算得上合格的心理者工作者。 这会儿也一样,他也只是在看着,他倒像人家的助手。 跟着人走了一圈查完房后两人就各自回办公室去了,有什么需要讨论的病情他们到时也会约好去会议室谈。 第4章 “我给你缝,姨你睡醒了我就缝好了。” 何忍冬刚才举着手电筒挨个查房,发现人家柳姨晚上也不睡,抱着那衣服坐在床头搓眼泪,还是因为他原先担心柳姨总是起夜睡不踏实推门来看才发现的。 进来问跟才知道柳姨因为她儿子给她买的新衣服不知道怎么破了,看着难受。 何忍冬去取了他那包针线包,扶着她上床躺着,帮老人掩了掩被角,拧了点昏黄的床头灯,戴着眼镜凑在那细微的光源边,给柳姨缝她不知道怎么给刮破的衣服。 其实那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款式了,来源如何,他们也不知道,柳姨记忆衰退得厉害,记错了也说不定。 她看着何忍冬坐在床头,她年纪大了本来眼睛就不好,加上何忍冬为了不让大亮堂的灯将人刺清醒特意拧了床头的小灯,何忍冬垂着头缩在那盏小灯前,她就更看不清了,模糊的只看着个人影的廓,只翻过身朦朦胧胧地看着。 医院走廊都关了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辛秋有些夜盲,打着手机灯,压在裤缝线的位置低低照着。 由于手受伤了,辛秋做什么事都不太方便,夹板要固一周左右才能拆,这幅样子给人做咨询来访者和病人估计会分心,医院就没让他接案例。 医院里他负责定期做咨询的病人知道他受伤的事后不少人坚持着非要推了这个星期的咨询,所以医院给这个星期的他加了个小夜。 他一向失眠,睡眠质量不算太好,读书的时候也经常熬得天昏地暗的,还算习惯,哪怕值大夜对他影响都不算大。 一般来说用不上他们来值夜班,护士们会负责,养疗组的病人大多病情又不算太重,但他们走的是新路子,总是慎重得多。 他发现柳姨的病房开了盏小灯,窗台开着,里头算是月色入户,冷月裹照在地上,他倒是认出了里面的人是谁。 他没进去,隔着门上的玻璃看了会儿,想着柳姨应该没什么问题,不然何忍冬也会出来喊人。 然后顺着走廊查了一轮房放心发现没什么问题后去了一趟中医组办公室,开了灯挑了个地方坐着。 “辛秋?”何忍冬知道今天他值小夜,但现在人在他们办公室,他觉得还挺意外。 辛秋看着何忍冬掏了包针线包放回在抽屉里,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 有一天他去药房拿药,发现何忍冬在一处朝阳的窗台桌前拿着针线缝补东西。 “何大夫。”他走过去喊他。 何忍冬抬头看他,他这才看清他手中的细致活。 “415房一个病人,好几天地上都掉有棉花球,后来才发现是被套破了。” 他仔细看了,针脚很密,不像生手,他没有多大关注过医院病房的被褥替换,不止是他,或许许多医生和病人都不会注意这个。 他们不能过度接触和观察他们,有些精神病人很敏感,他们不能做太多反常或者刻意的事。 他能在人不在意的情况下观察得到,想必是很细心地观察了很久。 来收拾床套消毒清洗的保洁阿姨,一般也只关心洗换。 说不上新奇,但出门带针线包的男人在他印象中几乎是没有的。 那时他似乎看出了辛秋对他带针线包和会缝衣服的疑惑。 “少时常离家,会的东西自然就多了。”何忍冬简单的一句似乎就将前因后果加上了理由,但又算不上解释清楚,辛秋他也没想再问下去。 “我记得中医组不用值夜班的,这都过值小夜的时间了,何大夫还不回去?” “写病历给忘记时间了。” “这么晚去镇上会不会不方便?” “还好。”这么晚骑自行车的确不大方便,所以他等一下得去停车场开车回去。 “顺路,一起出去吧。”两人都各自收拾了一下,脱了外褂出了大楼。 “柳姨怎么样?”辛秋扯了扯衣领,防止深夜的凉风灌进脖子里。 “走之前发现柳姨坐在床头抱着衣服哭,说是衣服破了。”他白日要工作,下班后写完病历就很晚了,走前顺便查个房才看见柳姨没睡,就想先进去将老人劝着睡下了再说。 辛秋记下了柳姨因为破了衣服哭的事,理了理思路,打算明天问问她这事。 不管是在哪的深夜,都是一如的安静,医院的午夜亦是如此,两人这会没再说话,踩在厚厚一层的香樟树叶上,只有两人脚下发出婆娑的沙沙声响,走在路灯下,昏黄的路灯浮成晕圈,飞虫趋光聚在灯下,能清楚地看见路灯倒映的范围。 今晚月明如昼,但辛秋还是打着他的灯,那束夜灯贴着他的腿,跟着他的脚步晃动着。 “这段时间辛苦你关照我,何大夫。”两人都是养疗组的,算得上是同事,而他作为实习生,经验也没有比是中医的何忍冬多。 “没有的事。”何忍冬将脚步放轻,视线挪到他手上抓着的那束光上。 第6章 初春风凉,夜晚风大,席卷走两人脚下那堆腐烂陈叶的同时又刮下一层树顶的新叶。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了辛秋住的职工宿舍楼下,黑黝黝没亮着几盏灯,路口和楼道的感应灯有些迟钝,他聚了一下瞳孔,长时间盯着灯眼睛散光得厉害。 何忍冬没住过职工宿舍,他以为他的自行车停在了这栋楼下,顺道过来牵,因为这边也时常有人来停车。 这时身后打过来一束光,他给他照着路,风将两人的衣襟吹得翻飞,何忍冬的头发有些长,有几缕长发飘到他蕴着笑意的嘴角。 “辛医生好眠。” 声音很轻,轻到似乎刚刚顺着风才飘到了他的耳朵里,但路口那盏灯却在刹那间亮了起来。 这时楼道的声控灯跟着辛秋那句“何大夫好梦”一同亮了起来。 灯下朦胧,月影照得何忍冬的影子很长,他想起刚才那盏昏黄床头灯下的模糊身影。 楼道传来辛秋轻声上楼的脚步声,何忍冬摁掉灯,往回走。 他刚才在想辛秋不知道是不是怕黑还是夜盲,他没告诉他今天太晚了选择开车回镇上,而是陪了他一程,等楼道声控灯暗了,他才绕回停车场开车。 第5章 “朝阳院外边路上载的辛夷花和玉兰都开了,何大夫和中医组的都在捡摘那辛夷花,热闹极了,说是要用来做药。” 太阳台最近有不少病人都抱着花一起晒太阳,还有些病人会去帮忙翻晒被架放在太阳台台阶上的中药,这阵子多了不少粉白的辛夷花,被人光顾最多,一个上午能被翻上十来回。 不少小护士和年轻医生跑去折来插花,医院最近花瓶里都是大簇大簇的玉兰和辛夷花。 哪怕老年组也抱着手机去拍照,头像跟商量好似的换,一时间医院大群不看备注愣是分不出来谁是谁。 “春天花开得多,鼻子敏感的会很困扰,镇上有春吃辛夷饼的习惯。” 用油纸包了几笼辛夷糕和炸出来的酥饼,不比得外面买的包装用心精致,但很家常。 辛秋觉得新奇,尝了几个。 “谢谢何大夫,这糕做得不错。” 他是吃米糕、甜粄和糍粑长大的,打小家里都没有做这种酥饼的手艺,觉得同为南方城,口味却天差地别。 疗养院有不少北方医生,时不时讨论一下不习惯南方生活习惯云云,问了辛秋后才得知他就是南方养出来的。 何忍冬被荷花镇里的人塞了不少,知道他在疗养院工作,做什么都没忘多这里一份,他也会分一批送到厨房,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分给病人。 被他放在集体休息厅的台面上,护士受何忍冬的嘱托写了张便签:荷花镇手工制作,有意请前来品尝。 “哎呀,我家也爱用时令花做吃的。” “我奶奶炸槐花老香了。” “想家了。” “是家的味道!” 辛秋磨搓着刚刚捻过酥饼的手指,想起了在老屋那敞亮的天井下削芭蕉叶蒸艾粄的时候,想再去休息厅看看。 “辛医生。”是洗衣房的阿姨和一个护士给辛秋打招呼。 辛秋点头示意。 “怎么了?”还没到休息厅老远就看到洗衣房的阿姨不知道跟他们养疗组的一个小护士说了什么,弄得人家一副苦瓜像。 “阿姨说我们养疗组收的衣服里有饼屑。”小护士估计是秀才遇到兵,大舒了一口气,打算让辛秋跟人家面质。 “我还特地注意过,是324房的柳月红,那口袋总留饼渣子……” 听完洗衣房阿姨的抱怨,辛秋跟人说他去了解了解怎么个事,让两人都散了。 辛秋找了个时间去问,才知道食堂发的点心柳姨从来都不吃,而是装在自己的病号服口袋里,这还是被洗衣房的阿姨给发现的,饼屑融在衣服上,油渍渍的,人家阿姨刻意留意才知道是柳姨放的,也幸亏医院讲究,一天一换,要真放得久,准给发霉发臭。 “柳姨,我给你领了几块点心,你尝尝。”辛秋最后去了休息厅,拿了几块去了趟324房。 “谢谢啊,谢谢秋天。”柳月红几乎天天见得着辛秋,记忆力时好时坏,但不至于转脑就忘,偶尔能回想得起辛秋他们几个是谁。 辛秋没看见她吃,而是抽了张纸包着,叠得方方正正。 “姨,不吃吗?” “不吃不吃,我不吃。”柳姨摆手,坐在床沿,辛秋看见她外袄上粘了几根银白的头发,伸着手给人拿走,动作很浅。 “那这些姨你打算放哪?” “放哪儿啊?我这放着做么来着?”柳姨一开始的时候讲话还算流利标准,渐渐的,讲话多了方言口音的味道,应该也是南方城的。 “我想不起来了,大夫不好意思啊。” “没事,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辛秋跟洗衣房的阿姨打了声招呼,让她以后辛苦掏一下口袋。 柳月红老来得子,老伴前几年去世,评估诊断的时候发现这导致她出现有一定的神经症,独子杜卓伟有家小公司,生意还算不错,她在十二年前从农村搬来了繁华的珠三角区。 但跟儿子儿媳们分居,家政在照料着柳月红,刚开始只是以为是普通的上了年纪,后来家政发现主家状态不对,有时还一副精神恍恍惚惚的离魂样,头疼的杜卓伟经介绍将人送到山前精神疗养院。 第7章 登记上记录从柳月红住院到遖峯现在杜卓伟只来过两次,平时跟疗养院沟通病情也少,大部分是助理在负责。 疗养院今晚是病人给使用手机和电子产品的时间,辛秋一开始签过协议,家属同意旁听,这会他在一边听,不出所料,电话的一头还是人家助理。 “卓伟忙对吗?” “我啊?我没什么事啊,叫他不用担心。” “什么时候过来看看我啊?为什么我不能回家待着?” “哎哎、好,那你们忙,我不打扰你们,你们年轻人注意身体哈,还有卓伟让他记得捂春这么早脱衣服……” 老人这通电话没花多长时间,辛秋等在一遍,让她缓着,她坐在休息厅靠窗的一个角落里,这会儿没说话,周围熙熙攘攘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柳姨,我带你回房间好吗?”他只说要带她回房间,而不是回病房。 “哎、哎!好、好,我们回去吧。” 第6章 何忍冬打算让“杜卓伟”打个电话给柳姨。 癔症让精神状态不好的柳姨更加恍惚,在病情上似乎恶化得厉害。 所以他们商量了很久,才做了这个决定。 或许没过多久,她会忘记这通电话,或许短暂的交流不能起什么太大的作用和成效,但他也的确希望柳姨能够身体健康。 对于阿尔茨海默症业界也没有治疗的方法,我们要试错,要开拓,如果止步于前,他们将没法进步,风险与成效是对等的。 谨慎而小心,难免担忧和包袱太多,限制了人的手脚,这反而是束缚,辛秋自己敢大胆向前,但他告诫自己对待别人要小心再小心。 何忍冬知道各行业都有各行业的伦理,他没选择为难他。 “让我来吧,是我想这样做,你别有负担。”意思是辛秋来记录。 “柳姨这样下去对精神状态也不好,不管用什么方法,医生的职责和初心都是为了让病人健康不是吗?” 适当地干预是可以的,但这份工作有许多人的责任,要对病人和家属负责、对医院负责、对他的导师负责…… 他和柳姨在病房,老年人听力差,开的扩音,何忍冬应该压了嗓子,音色沉了几个度,他的声音沿着话筒传了出来。 “喂,妈妈晚上好。” “妈妈听得见吗?我是卓伟。” “声音吗?初春有点着凉所以感冒了,我会注意的,你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吃饭了吗?今晚吃的是些什么?胃口还好吗?” 他不该先入为主,去揣摩别人是什么样的,别人没有亲口告诉过他、他没有与之深交他都不应该随便给别人下定义,但他忍不住会想,杜卓伟和柳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说他们母子两家庭模式就是如此? 何忍冬的声音沉稳平和,仿佛只是在平常的一个夜晚给自己的母亲打电话问候家常。 由于不熟悉杜卓伟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忍冬没选择多说,而是选择让柳姨多说。 “今晚吃了、吃了什么来着?妈不记得,嗨呀,妈这记性真的越来越差了!”柳姨扭头看向辛秋,似乎迫切的想回答来自儿子的提问。 “妈你不记得也没关系。”这时的“杜卓伟”似乎发现这个日常的话题似乎有点为难到了她,缓着嗓音帮她缓解焦急。 “医院今晚饭堂有肉沫山药羮、海鱼煎、小鸡炖蘑菇、鸡蛋紫菜汤,蔬菜和水果那更多了,番薯叶、油菜心……” 辛秋将录音笔别好在胸口口袋伏身微微靠近柳姨的手机话筒,青年声音干净舒朗,传过来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电流声,但没妨碍何忍冬听到对面人的因为妥协放轻的声音。 “对、对,妈想起了我们以前在里庄的时候,经常给你们煮番薯叶,妈今晚吃就想起这事,你看我这给想起来了!你看,妈这记东西的本事是不是有进步了……” 有时柳姨一觉起来会突然回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在医院,护士和医生会给她一遍遍解释,说她没什么问题,就是来休养一段时间过来锻炼锻炼记忆力。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执着于出院,她对于她记忆力差这事似乎记得挺牢,就同她记着杜卓伟记如同个正常老人一样牢固。 她看起来很开心,连带着脸色的沟壑之间都浮着笑意。 当然,效果的确是显著的,柳姨的状态好上了不少。 早春的天,雨是一场,风是一阵,放晴也如此,前几天还雨疏风骤的天,今天看天,放晴的天光连着雨珠滴落在枝叶上,打开的窗子对面就能看到细叶榄仁新生翠叶下的温和与柔意。 第7章 “这天是惊蛰,我记得下了好大的雨,我们去太阳台帮忙收药材,可热闹了。” 这会是上午自由活动的时间,辛秋去了324房,打算看看柳姨,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熙熙攘攘的讨论声。 他了然,想着大家估计又在给柳姨念记事本了。 柳月红在知道自己记事容易忘的时候,就开始写记事本,将记得住的事情给写下来,她的文化水平不高,小学没毕业就没读了,但好歹读过小学,磕磕碰碰的勉强识得字。 在她状态还好的时候她会自己去看,别人也会去提醒她看,但有时状态不好的柳姨会连字都认不出,她拉过人给她念,估计找的人多了,又加上大家也都知道柳姨的情况,不少人闲着隔三差五会给她念那记事本里写的回忆录。 第8章 “三月十九,那天老幺来找柳姨看他扎的海棠,结果人还没进来,就摔倒在门口,那大礼行的,可把柳姨给吓的!整屋子人能笑你笑到今年年底,这小孩还把半掉不掉的门牙给磕掉了。” “我没记错的话,他还把他辛苦扎的海棠花一把摔成垂丝海棠。”刚说完,没有恶意的哄笑就又一片连一片的给传了出来。 那摔得花杆和花芯都甩出来的垂丝海棠就插在手工课上大家一人一个角给拼出来的菠萝笔筒里,放在柳姨房里的内窗台上。 众人口中的老幺名叫陆可新,他就是那个喜欢花却会花粉过敏的孩子,是一家福利院院长拜托疗养院一位资深的治疗师帮忙关注这小孩的心理问题,那名治疗师经常去福利院帮忙做心理档案,受熟人所托,观察老幺一段时间后给人做了测验就将人带回来了。 福利院和疗养院同陆可新沟通后将人带来了朝阳院。 “人家那会死活不给人碰他那牙,结果直接给磕掉了,哭得跟什么似的,还是何忍冬请救兵喊中医组的季老带着他回了房间扔牙才消停的。” 季老是中医组一位老中医,快退休的年纪,是保守派,过来坐镇的,但心肠好,对小孩热情,当时老幺因为牙磕掉了哭得让人看着就可怜,就给抱在怀里哄停的,季老当了爷爷,平时也带孙子,搞定个老幺不成问题,老幺在朝阳院年纪最小,平时都招人疼。 那会儿到了换牙的年纪,总被人逮着去摸牙摇牙,到了快掉的时候说什么都不让人随便碰了,偏偏那天跑得急,那天等他得了闲去看老幺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几人堆在中医组一处透光的窗台边,由眼神好的何忍冬拿着棉花镊子止血,念着顺口的溜子歌,给那糟了大罪的老幺顺气。 “下牙抛屋檐,上牙扔床底,牙儿齐牙儿白,新牙来把旧牙换……”有时何忍冬说话京味儿重,但有时又四平八稳的,也不知道是普通话学得地道还是在北方城长大的。 他个子还算高,但估计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能在他身上体现得出的,山里的水土温养出了他不输于北方人的个子却不同于北方人的样貌。 但何忍冬生得更高,背也板得直正,端端正正的,有的是四平八稳的处事不惊,让人猜不到他是吃的哪方烟火长大的。 辛秋慢慢回神,或急或缓读念回忆录的声音还徐徐传来,绘声绘色中,成了朝阳院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知不觉中,春天快到了尾声,辛秋在今天接到了柳姨家属的电话,是杜卓伟打来的,同朝阳院说,这段时间想要接家属回去了。 辛秋如被当头棒喝,只觉得这太突然,柳姨是他接手的第一个病人,而且加上他几乎不用给柳姨做常规咨询,柳姨对他的意义还是很大的,等他去到324号房的时候,何忍冬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电话是他接的,何忍冬估计还不知道。 “要同柳姨聊聊吗?我在给她念回忆录呢。”何忍冬今天没戴他那副平光眼镜,坐在床头柜子旁的椅子上。 他走过去看,看到了桌子前贴着的那张打印纸上用加粗马克笔写的一行大字:“记得经常看看我。”然后一个箭头指着旁边一张打印塑封的照片,正是柳姨那本记事本的样子。 小小的打印纸上,不知道又被谁多画了那么多涂鸦,他想,或许是253那群孩子,也可能是季翔和其他朝阳院的病人和医护,季翔他声音好听,但画画水平却别具一格,画的东西能在一群孩子中毫无违和感。 “柳姨说,她知道我们给她打过电话。” 何忍冬站了起来,顺便给他调整了一下角度,让他以一定的角度面向着柳月红,辛秋知道他给他摆的角度是咨询室椅子角度的标准,没拒绝,坐了下去。 柳姨将何忍冬拉下来跟她一样坐在床沿,今天她的状态看起来还算不错。 “看看吗?”何忍冬将那厚厚一沓的记事本递给了他。 辛秋翻着那本已经厚厚一沓的记事本,他先前为了解柳姨的病情状况,经过她本人同意后是看过不少内容的,但后来柳姨的记忆衰退得越来越厉害,很多内容也是其他人补的。 后来他就没怎么翻读过这本本子了,知道其中内容也不过是别人在念的时候他听到过而已。 他寻着记忆,翻开那些没怎么翻读过的地方。 回忆录里刚开始的字迹明显看得出来是一个人的,字迹清晰,条理和逻辑也还算明了,后面的内容开始颠三倒四的没有逻辑,记录的内容越来越少。 但渐渐的笔迹开始多了,内容也丰富多彩,有娟秀或锋利的字、有充满童趣的画、小孩花里花俏的贴纸,或许偶尔还夹有风干的花或树叶,服服帖帖上了塑封,不知道是哪个小护士拿去封的。 季翔会隔三差五地拉上人陪柳姨,当初因为跟辛秋接住了爬阳台的柳姨,不放心,隔三差五看一趟,渐渐的就熟络有感情了。 季翔是一名配音演员,被其他咨询师转介过来的,入院前测出有中度的神经官能症,神经衰弱使他的状态已经影响到了日常,泛化出现了某些程度的心身疾病,所以在院里也待了有一段时间了,权当来疗养的。 季翔他或者给她念过本子里记的事,有孩子甚至也帮着她记,说柳姨就跟他们现在一样,看字还不如看画听故事来得有趣。 第9章 大家跟教老小孩一样,偶尔带着一样大字认不得几个的小孩一起,带着她一起认、一起教。 看必然是要花上不少时间的,辛秋只是蜷着边粗略地扫视了一遍。 他知道柳姨有话要说。 “我有时清醒的时候,其实是知道的,我儿子外人看着冷心肠是一贯的,但他也没缺过我什么,只是木讷不爱同我谈心,我也没怪过他,只是我人老了,总会想人陪陪。”柳姨披着她那件破了被何忍冬缝好的衣服,满头白发,在他们两个人面前并没有什么精气神,但笑得满脸皱纹打褶,就像个和小辈闲聊的普通老人一样。 “疗养院人很好,个顶个的好,秋天是个乖孩子,冬天是个好孩子,喊妈妈很好听,真抱歉,姨给你们带了不少麻烦。” 她记性不好,用本子记下过东西,醒目的放在病房,贴了大字,每每都提醒自己看,就算写了有时甚至会连字都不记得,就拉别人给她念。 第一回 何忍冬和辛秋打了电话给老人,柳姨估摸着太兴奋,没记下来,后面开始在回忆录里记,有一回刚好意志清醒,发现了对方其实是何忍冬,也就是那回开始柳姨其实是已经知道是何忍冬他们代她家儿子打了电话给她。 但她和季翔他们都没拆穿这份善意,大家都知道辛医生和何大夫都是很好的人。 但她今天跟着依旧来找她读记事本的人,听着他们在同她说她曾经经历过的事,那些内容让她感到熟悉,但她只觉得自己的情况应该一直以来都算不上太好,开始担心,自己下回状态这么好时是什么时候。 “不麻烦的。”辛秋摇头,将记事本又递回给柳姨。 “你们看,这花花绿绿的可真好看!多有趣啊!”此时的她又突然像个小孩一样,对着他们惊呼和感叹。 有些孩子的社会功能和技能训练练得好,小孩里有手工厉害得很的,也有标本做得好的,老幺也给她剪花,给她看何忍冬给他画的时令花。 但她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哪怕是日日夜夜地去回忆和重复,记忆也还是会被忘却,但其中情感却不会消失,这些东西很美好,她想她肯定是不希望忘记这些过去的。 是啊,毕竟朝阳院的确是个很温暖的地方。 第8章 柳姨走了,是被家属接回去的,这回是杜卓伟亲自来接的,男人没有朝阳院大多数人想象猜测中长着一副刻薄和锐利的样子。 反而是个极其普通平凡而又不起眼的长相,似乎也不像个奸利狡诈的商人,个子不算太高,背微驼,更像个游走在办公楼的普通文员,身上仿佛担着个虽常有满地鸡毛却充满烟火的家一样的人。 杜卓伟将柳姨带来疗养院的时候接待他和柳姨的并不是他,在之前仅有的一次探望和在线上的交流中,辛秋所见到的是都是一位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社会人士,他需要观察和了解他病人的信息,包括家属,但他发现他其实是跟以往所观察的形象有所出入着。 文字和数据是冰冷或许空洞的,而人是鲜活的。 辛秋看出来他情绪并不稳定,也没有像季翔描绘中雷厉风行不近人情的直接带人就走,而是一步一步地按着手续和流程走。 辛秋整理了柳月红的病历和心理档案,内容不算多,何忍冬则将中药的单子整理好,顺便备了下一个疗程的中药药材,齐齐整整的用草绳和油纸包了起来,他们平时病历记录得勤,其实没花多少功夫。 “妈妈每天都要吃这么多药吗?”杜卓伟看着堆在柜台上面的药包,只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老人的味觉淡,但良药苦口,朝阳院的孩子经常会给柳姨送糖,但她没吃过。”季翔来了,其实他不大会跟人打交道,但他还是决定要过来看一眼谢卓伟。 “柳姨或许会想不起来要留给谁,但她从来都惦记着得到一块糖是要留着的,我帮她读过她写的回忆录,上面提过糖是留给她儿子的。”季翔觉得很神奇,朝阳院里的孩子和医生不少,但柳姨似乎从来都不会将他们错认为杜卓伟。 季翔这会儿看完了人,没多留,拉着其他人一起去找柳姨,虽然不舍,但道别还是要的。 “洗衣房的阿姨这些日子在她口袋掏出来攒的糖有不少。”他其实想过会是留给杜卓伟的,但他没选择追问柳姨,现在看来,倒是真的。 洗衣房的阿姨经过他上次的嘱托后,她会特意留意柳月红的衣服口袋,摸出来东西,就给放在辛秋办公桌的抽屉里,他特意买了一个装糖块的玻璃罐子,专门用来装这些糖。 他这会给抱过来了,那玻璃罐里已经堆了约半罐的糖,糖纸五颜六色的折射着虹光,另外还抱了好几包黄色的油纸包,没用草绳挂着,但也有好几大包,像极了中医柜台上堆着的那一包包的中药。 何忍冬看那包着点心的油皮纸手法来得熟悉,想起来了前一阵子辛秋找他学了折药包的手法,那手法是他打小跟着他师父学的,他们观内道医独一份的手法,中医组也就他会包。 那天何忍冬同今天一样,收拾着药柜,一时只听到他手中包裹药材黄皮纸沙沙作响的声音,草木药杆在秤盘上,他看着他举着药秤,一点一点的在刻度上丈量着,然后手法熟练地包药,可能是因为这样的择药香侵白袷袖看起来赏心悦目,然后他跟他要了一沓油皮纸,跟着他细细地学。 第10章 “倘若想学,我教你吧。”何忍冬发现了他,给他扫开了个位置让他学。 “这是院里发的点心,柳姨用纸巾放口袋里的。”他用了院里一个护士的真空包装机,然后用马克笔写了日期给一块块包好的。 她可能会忘记所有,但她从不会忘记爱你。 这会几人都待在中医的药房里,杜卓伟一会看看何忍冬捆好的中药,一会又看着辛秋给放在一旁的玻璃罐和点心,依旧沉默着,只是他仿佛耗光了刚才勉强能维持得住的沉稳一样,绷着嘴角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杜先生你是否需要进行一次家庭咨询?”辛秋对着他低声说道。 第9章 因为事关柳姨离院的追踪调查和评估,柳姨的情况的确也需要告知给家属,他其实是有打算跟杜卓伟交流一番的。 打从杜卓伟来到朝阳院,他就没提到过要去见柳姨。 很明显,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却不愿意当着他母亲的面表达。 得到了他的点头许可,辛秋带他去了他经常工作的咨询室。 但面对着负责自己母亲的咨询师,这位近知天命之年的男人似乎就是没办法开口。 杜卓伟没让辛秋直接跟他说柳姨的情况,所以他也不催促他。 只见男人合拢着双手,那双眼尾往下走势的眼睛没跟辛秋对视,似乎遇到了个棘手的难题,他观察到他那时不时踩抖几下的后脚跟,选择了沉默。 后面辛秋开口打算让他说说他的基本情况,但一样看出来了杜卓伟心思不在其中,也就打算换个切口让他开口。 “杜先生有什么话想说的吗?或者是有什么事想同自己的母亲说说的?” “我、我想和妈妈谈谈。”辛秋注意到了杜卓伟这个时候喊母亲的方式,但没问,而是记了下来。 “你其实是希望和你的母亲谈谈的是吗?”辛秋找到了点突破口,打算继续问下去,虽然柳姨的事的确使他移情得有些厉害,但这会儿他知道得客观的给杜卓伟做咨询。 “不行!不行!这能怎么谈?妈妈现在这样怎么谈得了呢?”辛秋将他眼前的水杯推近了一些在他面前,看着情绪明显外露激动的杜卓伟。 在想,柳姨现在这种情况,杜卓伟之前似乎没选择过要跟柳姨谈心一番,而是觉得现下两人谈不了什么。 “杜先生想谈吗?”辛秋又问了一遍。 “想的、我想的,但妈妈情况越来越差,我知道的,我、我其实知道的,我想谈,很想和妈妈说会儿话。” “好的,我知道了。”辛秋看他冷平复冷静了一会情绪后,跟他开口。 “杜先生知道空椅子技术吗?你可以将要说的话告诉你的母亲,你可以想象,要是你的母亲听到你说的话后她会对你说些什么,而你在听了后又会继续回应些什么。” “你在这边,就代表你,你过来这里,就代表你的母亲。”辛秋站起身,指着他原先坐着的椅子说。 “杜先生觉得你妈妈会希望您跟她聊天谈谈心吗?” 这时的辛秋是包容而积极倾听着的。 杜卓伟对辛秋露出了询问的眼神,辛秋点了点头,其中带着鼓励。 接着杜卓伟起身了,辛秋稍微调整了两张椅子的摆放,再给他再细细地说了一遍规则,然后站在了一旁等着他的酝酿和宣泄。 杜卓伟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妈妈,对不起,我不应该逃避。” 只是一边说,嗓子里哽咽的声音就越发压抑不住地涌出来。 “咱们家很穷,真的很穷!我好不容易在工作上熬出了些成绩,你却生病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性格也怯懦,我生怕把这口气一松,就真的不行了,我知道我很狠心,但我真的怕失去你,我不是不想陪你,我也不是不想跟你联系,而是我没法接受和面对你,怎么、怎么突然就生病了呢?” 他不敢说,习惯了凡事都不宣之于口,似乎在选择逃避和漠视一切,如今回头看,发现什么都来不及了,而自己似乎太习惯了逃避一切,渐渐的后来就真的习惯了。 “我也害怕啊,害怕你忘记我……” 辛秋偶尔会给给杜卓伟一些提示和引导,整个过程下来杜卓伟的情绪波动很大,但看起来进行得还算顺利,辛秋觉得自己也舒了口气。 人可真奇怪,言语也很奇怪,我们会被言语伤害,却也会被言语治愈。 当结束完这次咨询后,辛秋喊住了杜卓伟。 “请问杜先生平时都是如何称呼你的母亲的?” 他顿了顿,似乎没想到为什么他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了他:“打小就喊的妈妈。” 柳姨和杜卓伟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而且加上作为儿子的杜卓伟人到中年,对其母亲的称呼却不同于他本人的的内敛和含蓄,也许,这也是对母亲依恋着的另一种方式的不宣之已口吧。 辛秋没下楼,在楼上拉开了窗坐在上头看他们离开,何忍冬坐在一旁的凳子,余光似乎在看,不知看的哪处,辛秋的心思并没有放在他的身上,自然不知道他看着的是自己。 “好看吗?我儿子给我新买的衣服,亲自陪我一起买的!” 杜卓伟打量着柳月红身上穿的外袄。 那会儿刚进城里,也是这样的春天,但那天的雨下得跟人瓢得一样大。 第11章 后来拉人进了个大超市避雨,估摸着那天心情好,他想着他们一家终于脱离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了,那会儿晌午,带着老人吃了个饭,挑了家店给她换了身衣服。 谁想得到她还留着,不知不觉这都成十几二十年前的款式了。 “好看。” “妈妈,我就是你儿子啊。” “啊?是吗?呀!我儿子怎么这么老了啊?” “我带你去买新衣服好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儿子辛苦得很。” 杜卓伟沉默了好一会,但柳姨没有,似乎一直在嘀咕着些什么。 两人已经离朝阳院的大门挺远的了,慢慢的,两人的声音才模糊地从前面传来。 “对不起,妈妈。” “哦哦,什么对不起?没事没事。” …… 第10章 柳姨走了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杜卓达有跟他联系,似乎杜卓伟和柳姨的媳妇、孙子将她照顾得很好,辛秋难得露出了几分彷徨若失。 这会儿正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他在太阳台上面的护栏上撑着手肘有意无意地寻找朝阳院里眼熟的病人,倒是热闹得很。 这个时间点刚好也是阳光治疗的时间,不少护士和医生带着病人去太阳台,但平时也有很多医生喜欢去凑热闹,无论什么时候太阳台就跟晒了一堆陈仓里的谷子一样。 太阳台算得上是整个山前自然疗养院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设计有点像国内某地知名的音乐台,空间足够空旷,待在里面还能看见朝阳院的绿植大道和开得正盛的辛夷和玉兰,是个赏心悦目的好地方。 包括他也一样,闲来无事就喜欢挤进去靠着白墩石道眯着眼睛小憩。 晒完回朝阳院的大楼整个人都暖熏熏的,跟晒服帖的床单棉被一样。 何忍冬平时算不上忙,会经常拉着中医组的大夫们在太阳台附近的夹缝中找不影响病人又方便晒药材的地方,搬着簸箩和工具去晒药材。 那支架听说还是他自己在荷花镇砍了竹子自己捆的。 有些病人就喜欢在这个时候去帮忙翻晒,能蹲在那儿当大半天的背景布。 中医组里,何忍冬似乎格外受欢迎,最先开始也是他领着小孩子们去太阳台,不少精神状态好的病人这时候也爱凑上去,远远看跟蹲了一圈蘑菇似的,事后他就会记录几个身心状态波动比较大的病人的情况。 那时他第一次来到朝阳院的太阳台,看见他领着一群孩子,手拉着手跟搭火车一样接着,然后小孩们偎依着他晒太阳,他给他们念故事,又给孩子们画了一张又一张的画。 偶尔会抱着些个年纪小的孩子,又或许安抚着那些躁动的孩子,笑得温和。 他不止一次看见这样温馨的画面了,一群病人们不爱说话,但那时看着却比任何画面都来得热闹,像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 他当时想,估计这是一位走人本主义流派的心理医生,似乎跟太阳台和朝阳院融为一体,是个像阳光一样包容温和的人。 后来才知道,他只是一名中医大夫,但其实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何忍冬,有着一个又一个像他一样的人。 “我不会心理学,但我知道他们需要我。” 他有温和而包容的力量,也是个强大而温柔的人。 “你对我们都挺好的。”精神病人大多都很敏感细心,但谁待他们好,他们其实都知道。 许多患者都很喜欢与何忍冬相处。 辛秋看着站在太阳台下的青年。 何忍冬是前几年安医大毕业的研究生,这里的第一批中医大夫里就有何忍冬,原本听说他没打算走这条孤僻而在外人眼里走得很艰难的路,但在他了解了山前自然疗养院的情况后,受了邀请之后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过来。 这是一个封闭的研究项目和工程,许多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或许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正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年纪,大可不必选择走这样的路、受这样的苦寒,万一没有成果和成绩出来,很有可能白做了无用功,而且还不为人所知。 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精神医院和精神病人的关系,只是有人生病了,他们需要医生,然后他们就出现并存在了,这注定是个受人诟病和误解诸多的地方,谈起精神病院和精神科医生就视之如蛇蝎。 他虽然不是第一批心理组的成员,但他的导师参与了第一批工作的进展,应该来说,这所精神疗养院的开设他的导师是主要参与者。 他知道他的导师将心思都放在了这个项目里,他们会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他和他是养疗组的成员,只不过何忍冬是中医主治之一,虽然他只是助手,负责了一些病人,偶尔参与治疗、会在咨询室待着接几个个案,但他有在很认真地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尽自己的责任。 山前其实是个很温馨的地方,大家会一起做玩具,给老人孩子做礼物,带着一起做手工。 不仅仅只是病人和护士,不少年轻医生也会在这个时候陪着病人一起参与,一起活动,对自己的病人也极其负责。 “辛医生平时在也有工作要做,同时兼顾病人又跟病人们一起作息,一直这样的话,那样会很辛苦。”何忍冬站在辛秋旁边,跟他一起看着太阳台的一堆谷子们。 第12章 病人每天的作息都是安排好的,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辛秋会为了更能体验患者的感受,在完成工作后,会跟着病人一起作息。 或许病人的日常作息适合他们,但并不一定适合于正常人,这就导致许多工作要堆积到晚上才能做,这会令人格外高压。 他们这里不缺年轻人和先驱者,朝气并且富有活力,同样,也有很多像辛秋和何忍冬这样的人。 “何大夫。”辛秋没回答,因为他知道何忍冬其实知道他会是个怎样的答复。 何忍冬应了一声,扭头看他。 “休息一下吗?” 辛秋有些疲惫,跟着何忍冬坐在长椅上。 第一批吃螃蟹的人都是需要勇气的,但大家都相信,先驱者从不会少,你也是、我们也是,我们都是第一人。 在黑暗的隧道中摸索寻找光,直到看见光并迎接它。 他们都将是趋光的人。 第11章 夏 “下雨了!”道馆里正在啃着包子的小师弟们纷纷放下碗筷跑出去找没关窗的窗子。 一时之间饭桌上哗然而散,他也跟着义工堂的人跑回去收昨夜晾的衣服。 等他回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排了一列的伞了,等一把把伞尖聚集的雨水汇在一起的时候,回来的人也差不多齐了。 豆大的雨砸在屋檐瓦缝间,福馆四壁都嵌有镶着木镂的窗,雨声清晰,时缓时急的响着,铜坠清脆撞击的声音也叠在其中。 七月的天暑气蒸蒸,看云卷云舒间,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立马压下了半成的燥意。 “黑虎、白虎!回来!”刚刚被拦得安安分分的两条黑黄色的小土狗由于小弟子来来往往的就坐空隙中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还没跑出门外,就被一人拿着伞柄拦住了。 辛秋抬头去看,发现正是何忍冬。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等吃完早饭,我送你下山。”他揽着那两条活泼乱窜的小狗,对辛秋说。 是了,今天是单日,是他上班的日子。 “谢谢师兄。”他没拒绝,毕竟雨大他也的确不方便下山。 等福馆里的人吃完早饭,何忍冬领着大家一起诵完了结斋咒,然后等着辛秋收拾好,就带着他一起去停车坪。 道观临山,当得是法门清修地,停车坪还是近年道观来的人多,加上送来修行的人多了才修的,不过为了清净,是建在山下的,所以两人得走上一段距离。 山涧钟鼓空回音,南开云暮乍初荷,辛秋想,要不是风急雨骤,还能听上一段空谷回音。 两人撑着一把伞,辛秋在路上还看到新开的红莲绿藕,要是放晴,青红皂白的颜色,也是好景。 “想看的话,雨停了可以来看。”何忍冬突然庆幸自己送了他一程,不然他这说风就是雨的,打着伞半路兴起去看荷花,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将伞掷给那荷塘一角,蹲在那看被时雨打落开的荷花。 在闲暇的时候,辛秋会坐上那在狭小的乡道上行驶的公交,或是在宿舍楼顶望见了挂着个红笼的角楼、或是看到了偎依在芦苇江岸的平房、又或是在梦里听到了深院雨打芭蕉的声音……都能成为他前往的理由。 或许他这人有着满腔的爱意和浪漫,无处安放。 不知爱与恨,皆赠予春风,喜爱生活的人,活得一样有诗意。 何忍冬伞打得很好,包括他上车的时候,也一样将他遮得严实,没让他有开另一把伞的机会。 盛夏中,雨疏风骤来的快去得也快,晌午的时候,何忍冬抱着隔壁警局热心的片儿警顺便给他和祝姨带的盒饭,待在心理档案室隔壁的隔间,打开那部老旧却勉强跟上时代能点播的电视机。 旁边放着半块西瓜和道观义工堂师兄给他从斋堂要的枣泥山药饼,在热播的纪录片频道里随便点了部纪录片。 纪录片名字叫《人间》,片头是一帧帧快速播放的画面,或许是人,或许是景。渐渐的,速度就慢了,是一段又一段慢放的剪辑,其中有一幕是在一个巷口拍的,巷口摆着辆木板车,上头有花团锦簇,风顺着巷头吹进来,铺子上的风车和气球吹得哗哗作响,挂在杆架上的流沙瓶和首饰叮当作响,卖货郎不在,风把插在钉孔的一支杨柳叶吹得向上舒卷着。 辛秋放空看着那尖尖的柳叶,回想起刚才占了很长一段的片头,那是经过长街黛瓦、穿过小桥流水的荷山荷海。 他想起了那个在高山高歌的如仓鹰般的人,他说:“市井烟火也同样鲜活,这花这草得我喜欢,同样不输香花绿叶,我看沙砾浮尘渺小,世间看我也同样渺小。别人为了别人,我为我的花、为我的白鸽、为我的小鱼、为我的天空高歌。” 这时屏幕渐显的字幕出现:“市井长街,聚拢来是烟火,摊开来是人间。” 他掏出手机,这个点道观已经吃完午饭了,不知道何忍冬现在在做什么。 “如果想联系我,不妨直接打电话给我吧。” 他只是觉得,那是他鲜活的活在别人之中的标志,或许认可了他的能力、或许只是想闲聊二三句……但那其实都是来自想念和挂记,既然如此,我想正式的和你们聊聊,无法见面的话,我想听见大家的声音。 想起曾经来自何忍冬的解释,记住了他似乎很少用社交软件,想了想,还是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第13章 几声忙音过去,电话被人接听。 “秋天?” 他坐在插电式的绿叶风扇下,拿着蒲扇给自己扇风,眼睛看着眼前的屏幕上。 “师兄,我看到那部纪录片了。” “把荷花镇拍得很美。”辛秋又加了一句。 “《人间》是吗?” 他猜,在电话那头的人此时应该在浅笑。 《人间》的片头语是他和何忍冬、黎肖启在空旷的溪草坡上俯仰那片烟火腾腾的荷花镇时,何忍冬说的一句话,他当时听过,现在再听一遍,感觉却与上回的不同了。 那时在荷花镇上,荷花荷叶簇拥,浓墨重彩显得他五官明媚,与那人一样,恰似时雨迁山,浮云破晓似的夺目。 两人这时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沉淀什么要说的话和心情。 窗外槐树挂着直响的知了,在炎炎夏日电风扇转动下,铜锤敲钟鼓的脆鸣伴着何忍冬的声音从话筒处传出,在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中引人回忆往事。 第12章 日子紧赶慢赶,众人熬过了南方湿热的天气,夏天来得轰轰烈烈。 正午的朝阳院外,何忍冬穿了身练功用的对褂服,靠在不知道是不是从村子里借的三轮车,上面放着一筐一筐的硕硕藕节和蓬蓬荷花藕叶,熙熙攘攘地挤在车座上。 暑气逼人,那估计摘下还新鲜娇嫩的花叶从村子里来的路上都给晒得蔫蔫怏怏的,扒拉翻开来看,那竹筐背篓里装得满满的都是挂着白霜的西瓜。 “哎哟我的何大夫,要不是你生得好看,你这架势、还有你那草帽,跟我镇上开着车买西瓜的拉货老板一样。” “何老板发财,这按多少钱一斤算。” “要不你下回卖个西瓜吧,那村里有瓜农吗?” 同样热闹的是聚堆在一起的人,在繁茂的树冠下遮阴避暑,将何忍冬和那满车的夏天围得严严实实。 何忍冬在其中笑得舒朗,将草帽从头上取下,对褂的盘扣扣得严严实实,额发被汗津湿贴在脸上,后背衣服估计也湿了,但他没选择在大家面前解扣子撩衣服擦汗,而是随意的用草帽给自己扇着风。 在盛夏中,干燥、炎热无处不在,人或许很难对环境进行改变,但心境却可能会因为某些场景的人或事物而改变,仿佛从炎热过渡到温暖之中,如同自己正身处风球正中的台风眼,尽管同为炎热高温,却更接近于晴朗温暖。 疗养院的人个个跟社恐一样,平时就待在疗养院的一亩三分地里做大家闺秀,疗养院离市区远,开车回到家都很晚了,大家也没什么心情去采购,偶尔跑去隔壁镇子里买点东西,但那边毕竟比不上市区,需求又供应不上,大家算得上是人懒瘾大,想吃饱喝足又不愿意走动。 何忍冬就直接给人从村子里买了几个瓜放食堂里,下班跑得快的愣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何忍冬响应群众,今天还真直接帮村里瓜农给载了车瓜来卖瓜,村子里的瓜农们销路有限,平时找不到人手和路子,何忍冬回去就跟瓜农商量了一番。 这会人跟一车瓜停在太阳台附近,最热闹自由的养疗组不少跑出来凑热闹的,这会儿正是晌午,大家恨不得扑上去抢。 辛秋脱了白大褂,铺了一张废报纸在怀里,倚坐在办公室的窗沿上,用勺子挖着何忍冬特意先抱上来给他这个搭档、然后被他用手新鲜现敲开来的瓜,吊着一条腿看楼下被人群聚集的朝阳院,真是“楼高水冷瓜甜,绿树阴垂画檐。” 隔壁槐树上狂叫的知了猴像是夏天的报时鸟,他想这会院里的人刚解了暑热,等一下该想想怎么开口一起喊人粘了那满树的知了给中医组的做药去。 何忍冬提前跟疗养院商量过,他们这讲究还原自然和社会环境,而且确实是酷暑难熬,别说病人了,普通人也容易受天气影响,而且最属朝阳院最自由,就没拦着,甚至还跑下来抱了几个瓜上去。 医院也直接让食堂的采买员和村子的瓜农们对接,直接供给他们医院食堂,长期合作,可没让村里的瓜农们高兴坏。 “荷花镇有节气活动,这段时间大家主食竹筒饭,我带了一些过来。” 他挎了手提袋,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取了出来,除了还冒着热气和蒸汽的竹筒饭跟荷叶糯米鸡,还有几杆小朵的荷花和莲叶,粉的粉,绿的绿。 最近荷花季,办公桌和休息区都不缺花,他桌子上的花已经成了干花,他不会刻意注意更换,只会到实在不能保存了他才会扔掉。 此花堪折直须折,一束花草在最美的时候被人采摘供人欣赏,而他见证了它们从最美到凋零的时候,总像,他陪它们走到了最后,这也不失为另一种欣赏的方式。 “花很好看,瓜也很甜,谢谢。” 何忍冬应了一声,然后就拿着东西给其他人。 “辛医生下班还要去镇上吗?” 辛秋抬头,发现正是刚才又去给人送完竹筒饭回来的何忍冬。 第13章 昨天下班后,何忍冬骑着他的自行车在镇上,路上都是饭后负手散步的人,沿着江岸骑行,碰到了在江坝上钓鱼的人,旁边还搁着个红色的塑料桶,大晚上还带着个草帽,此时老大爷正把杆子放在围栏边,坐在马扎上,跟着他旁边的人说着话。 第14章 何忍冬靠着看了一会儿,根正苗红的年轻人在其中似乎格外起眼,大爷们拉着跟人聊了几句。 “后生你不是我们镇的吧?” “还真不是。” “看着不像我们这的人。” 何忍冬并不感觉到意外,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何忍冬谈话儒雅随和,大方随性,而且加上他那幅好音容笑貌,格外受大爷喜欢。 他看向马路对岸,对边开了一排的特产香料店,路估计被拖着推车拉货的人走得多了,上头的渗水砖凹凸不平。 在转角的街口处,开了家老卤汤粉店,估计店面开了些年头了,装横老旧、铺位窄小,看起来是一家极为普通的店,店门是两面镶边的玻璃,上头贴着没什么粘性垂了一个角的褪色菜单,何忍冬看着那个脱了边的角,视线下移。 那人的位置正面向着他,面前呈着一个比脸大的海碗,他持筷子持得很高,但用得很好,估计卧了个全熟的荷包蛋,此时应该正夹着,一口接着一口地吃完了。 何忍冬估计着时间,抬腕看了看表,然后跟几个投缘的大爷打了声招呼后,过了马路对岸。 “要饭后消食吗辛医生?”何忍冬看着因为抬头而接电话的人,跟他的视线隔着透明玻璃相触。 他下班没去饭堂吃饭,而是走出去拦了班公交车,随便坐着绕了一路,中途走走停停,后面就到了这镇上,然后在终点站下车,沿着街头走,找了家店吃面,接着就接到了何忍冬的电话。 他刚好抬头,就看见那站在玻璃门后面长身玉立的人,避开了刚好对着他贴着的菜单海报,握着自行车柄、听着电话,正对他笑得和熙。 “原来辛医生你真打算进来荷花镇。”何忍冬是掐着辛秋吃完才打的电话,等着辛秋付完了钱,两人走在那条渗水砖高低不平的路,车轮扎在上头上翘下嵌的响。 “怎么说?”他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遇到何忍冬。 “下班后我看见你坐了去镇上的公交。”一般下班的时间相对充裕,他就会选择骑山地车回去,今天他下班看见辛秋没回职工宿舍,而是上了去荷花镇的公交。 去镇上的公交车从平稳的泊油路逐渐行驶到普通的双车道,速度由快到慢,他看着那脱漆的公交车,晃着车身驶进一条又一条狭小的坑坑洼洼的乡道,然后又在下一个村子的汇口出现。 他骑得很慢,他跟着公交车的路线走,离得很远,然后他在一个芭蕉林的路口看见辛秋下了车。 虽然他提前下了车,但他觉得,他会来一趟镇上。 那天他们沿江走了一会,凉风习习,还算不上太闷,后来辛秋看时间不早打算回去,何忍冬说镇上这么晚已经没有公交了,然后他打车回的朝阳院。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辛秋回答他。 “去的,我要帮黎肖启找实地脱敏的地方。” “那我同你一起吧,我开车一起载你进去。”黎肖启他认识,不说辛秋和他是一个组的,他要进去一趟,他顺路、也会载他一趟的。 黎肖启,二十八岁,自然纪录片导演,对狭窄的街角巷口有严重的应激反应,症状持续时间约半年及以上,表现为不敢靠近街巷尽头、狭窄的平行空间,甚至不敢看影视作品或者镜头内的巷口和街道,影响到了本人的工作和社会性功能,本人感到明显的痛苦和焦虑。 黎肖启正是何忍冬介绍来的,听说何忍冬的搭档是他,就直接挑了他做咨询的时间过来了几趟。 黎肖启原先已经在其他精神科或医院检查过,评估和测评中判定了他这是属于后发性的场所恐惧症,并且本人也知道应激源是什么,只是一直拖着不肯看治疗,从工作状态来看,他其实不讨厌做咨询,只是很回避跟人谈起街口巷道。 他本来是打算转介,让专门负责这块的治疗师负责,但前一两次的咨询下来,发现两人做工作挺合适的。 他观察下来,他阻抗得有些明显了,所以他打算在这段时间给他做系统脱敏,配合一周一次的咨询。 他这几个月去荷花镇的次数比以往去放松闲逛的次数要多得多,因为他要给黎肖启找合适的脱敏地点。 黎肖启已经来了两个多月,初步的想象脱敏完成得很好,他打算给他去实地脱敏,计划的时间是三周,前两周是现实脱敏,第三周就给他评估和追踪效果。 但黎肖启是打算一个星期完成,最多不超过两个星期,因为他这个纪录片对他意义很大,虽然有副导一样可以完成街巷的取景,但他又格外固执,一定要参与。 观荷节就在半个月后左右,所以黎肖启是想越快越好。 做行为治疗不同于单纯的咨询,来访者会感到抗拒是正常的,所以他要做方案,做方案就得去他的应激源,去巷子、去街口、去黎肖启害怕的地方。 第14章 “既然如此,荷花镇里的节气活动正在准备,这会没有节日开始那样的盛景,但也很热闹,黎肖启他们一行人现在就在镇子里,你要进去的话,我比较熟,我带你去吧。” 辛秋决定明天早晨去,所以何忍冬起了个大早去接的辛秋。 “怎么了?没睡好吗?”辛秋坐在副驾驶上,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何忍冬知道他容易神经衰弱,失眠也是老毛病,不过算得上好的是他没睡好黑眼圈不严重,只是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第15章 “我可以调整,不用担心。”他摇摇头。 “有空我帮你针推和按摩一下穴道?” “好,那我可就真挣大便宜了。”他不爱看西医,又加上来到朝阳院后搭档是何忍冬,他有点神经症,睡不好的确很影响工作,所以就没勉强,算是公费看病了,他之前给他做过几次针灸和推拿,手法很好。 “那你养一下神。” 车内温度适宜,何忍冬放了轻缓的音乐,沿途经过了村庄,这里算不上发达,但胜在民风淳朴。 渐行渐近了,越靠近县城,就越能听到烟花爆竹的声音,偶尔还掺着几声礼炮,荷花镇重节气活动,主要是大小暑期间,荷花作为镇子里的特产和标志,此时开得最艳最盛,镇子上的节日叫观荷节,是在小大暑气中间的七天,大家主要会在头日将村民提前扎好的花灯挂满大街小巷,在夜间观灯火通明,次日祭拜镇上的荷花娘娘后就开启一系列的活动,格外有讲究。 赏荷、吃荷、开宴……活动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辛秋提前来踩点过,两人提前知道了他们要去给黎肖启做脱敏的地方,由何忍冬开车,辛秋指路,下车后就开始准备拍摄和记录,效率还算得上快,没耽误太多时间。 最后何忍冬找了个活动中心的停车坪停了车,街头巷尾都是流动的小商铺,头顶只要是有挂揽的地方,就能看到连串的花灯,多为荷花的模样,虽然同样都是荷花的样式,做的花样却格外的多,辛秋想这要是晚上过来看,止不准有多好看。 何忍冬看他抬头去看头顶的灯,“节日将近,彩排一样很有模有样。”意思是这会儿的景色也不差。 “晚上的时候还得再来一趟。”白日是民生,夜晚是百态,夜晚的街巷又是另一番滋味。 “既然如此,走走吗?” “好。”两人说走就走,从幽静的深巷人家处,逐渐走向热闹的街巷。 今天来看,又不同于以往,节日喜庆,男女老少都卵足了劲,拿出了十二分的欢喜和激情准备。 今天是赏荷的好日子,大家都在镇上一个村子的湖里,那个湖是镇上最大的湖,名字叫碧波湖,湖中心搭了个极大的台子,平日里供人游玩纳凉,节日里就用来开台表演,例如在这节日里,就被用来当斗文台。 这会正在彩排,这里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眼花缭乱,上头正热火朝天地排练着,两人没走几步,两人就听着这热闹的声响中传来传唤的声音。 “你看那是不是何大夫?” “何大夫来啦!” 一时之间临湖而建的斗文台涌下来一群人,何忍冬和辛秋被人推挪着邀请去了斗文台。 “小何快看看我们练得怎么样…” “何大夫!来给我们擂鼓吧!” 何忍冬被人簇拥着,乡亲显然是认识何忍冬的,热情地围着他们,他看着辛秋,示意他很快就能处理好。 “我就住在大家附近。”扭头跟辛秋说,言下之意是解释为什么这么多人认识他。 “抱歉,我的朋友在这里……” “呀!这后生是何大夫朋友吧?要不一起给我们敲打着玩会儿?”说完闹腾的一堆人纷纷给他塞着小鼓木槌,细细的红绸带在他的掌心里扫过。 “谢谢各位哥哥姐姐叔叔阿姨,身临其境可没办法看见大家精彩地表演了,我挑个好位子给大家捧场。”青年干净爽朗,特别得人好感。 周围都是一水溜的人,辛秋一串喊过去好像的确没漏掉谁,何忍冬看着他,是副少见的鲜活明媚样子。 “后生说话可真中听,那到时我可得拿点真本事出来!” “这小伙子长得和何大夫一样俊。” “那我们可腾个好位子出来。” …… 大家笑成一团,又热热闹闹在了一块,手里的铜锣小鼓和木槌快板时不时的发出点清脆的碰撞声,一同掺杂在其中,人生百态的汇在一起,像一台鲜活的大戏。 “你去吧。”辛秋将木槌递给何忍冬,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辛秋就主动将何忍冬的手提袋接在手里,挑了一个位置站着。 他看大家的热情高涨着,而且何忍冬同他们的关系看着都还不错,他左右都是东瞅西看,来这看着也一样热闹惬意。 没等上多久,鼓声阵阵,敲打在鼓面和鼓沿,拟着响雷和大雨,不少年轻人是坐在鼓面上,鼓声明明如闷雷。 那一向规矩板正的人盘了一条腿,另一条腿自然垂下来,坐在大鼓上,手臂扎着红绸带,他抱着木槌,看着懒懒散散地坐在鼓面上,但又颇为配合地跟着节奏敲着鼓沿,情绪难得鲜活外溢,像个意气风发而又耀眼的少年。 他笑得灿烂夺目,他笑得和熙温柔,恰时微风惊扰过池塘,竟惹荷梗窸窸响。 第15章 乡亲们擂完一场,何忍冬就跟大家打了声招呼,想带辛秋去逛逛,那在他身上缠着的扎眼红绸带正顺风飘着。 辛秋帮着他解下来,何忍冬索性直接缠在手上。 碧波湖很大,走完一圈就花了不少时间,湖岸往外延伸连着近些年新修的活动广场,广场外的路连着乡道,而那些路通往彼时热闹的小镇。 两人出去在镇上找了处地方吃了顿饭,去的地方离何忍冬租住的地方不远,没想到还遇到了冒着烈日采景拍摄的黎肖启一行人。 第16章 这会拍摄者都在一块吃饭,太热了他就没让人定盒饭,而是就近挑了个地方,十几个人连带着一堆随身带的机器和装备挤得一起,不大的店面里店家几个忙得热火朝天。 店内的空调和老式的电风扇转得咔咔直响,人太多了,位置不够,大家都满头大汗的进来,一下子挤走了仅有的凉意。 黎肖启看着本来就窄的转桌,索性端着饭碗蹲在门口,跟身边要让座的几个人拉锯了几句,袖子撩在胳膊上,后背勉强蹭了点透明挡风帘吹来的制冷,他没看见辛秋他们,刚才乌压压一大片人涌进来,没看见他们倒也不出奇。 店里除了他和何忍冬,还有另外两桌客人,位上都还能坐上一两个人,但他发现大家都找的空桌,没选择跟其他人挤。 “肖启。” 黎肖启听见熟人的声音,扭头看,发现来人正是何忍冬,他放下筷子,站了起身:“师兄好,原来你也在这吃饭来着。” “我们刚才看见你们了,我们那桌还有位,你们可以跟我们拼个桌。”何忍冬指了个位置。 他扭头去看,辛秋在靠窗的一个位子上,此时正站起身和他点头示意。 “原来辛秋也在,人多,我进来估计没留意到你们也在。” “不用了,我们跑了大半天,正浑身是汗,大家都不想影响别人,谢谢你们好意。”他拒绝到。 “不打紧,之前在道观里我们练完功也同样挤在一起吃饭。”何忍冬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得有些失真。 “师兄……”听见何忍冬提起往事,只觉善意一如多年之前,不管是何忍冬也好,还是远在千里的家乡,一口饭食,一瓢羮饮之间的温情暖意连续了他太多的故事。 “我同辛秋没关系。”刚才他和辛秋商量过。 最后黎肖启和一个布景组的姑娘一起和他们拼了个桌吃饭。 来的女生穿了连接款的防晒衫,捂得严严实实,正里三层外三层的解帽子脱冰袖。 “刚才怎么就想着蹲着吃饭?”辛秋给两人烫了两个杯子,倒了解暑的菊花茶,滤嘴盖不稳,滤出几片花叶在杯里打转。 “组里扛炮抬道具的人多,几个小姑娘干活也都勤快,比我累得多,少挤个人凉快多几分。”黎肖启端起茶杯,吹了吹打着转的菊花花瓣,似乎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些小事。 辛秋问他话他就会答,其余时间跟着何忍冬一样不怎么说话。 “黎导一向如此,我们习惯了,没什么导演架子,他做事细腻,不想打扰别人,我们也都学他的做派,况且的确热乎乎的出了一身汗,不好打扰别人。”年轻的女孩吃着饭,偶尔才插上几句话。 他吃饭很快,没花多少时间,放筷的时候坐得端正,看着何忍冬。 何忍冬也放筷,然后问:“吃饱了?” “饱了。”他点头。 “你这些年吃饭速度可谓见长不少,小心积食,记得去散步消食。”两人说话做事方式熟络自然,显然两人以往都是这般相处。 “好。那辛秋、思怡我先去外面转转,你们慢慢吃。” “黎导记得打伞。”叫思怡的女生应了一声。 辛秋看着何忍冬重新拿起碗筷,觉得他们师兄弟之间的餐桌礼仪有些有趣,不过他没问什么,只是同样提醒黎肖启注意防暑。 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黎肖启回来了,原来他刚才去了附近的水果店,搬了几个西瓜过来,估计是特意吩咐过,切好了借了人家的移动柜台推过来的,说是给饭饱茶足的工作人员和搭档们解暑。 连带着店内的店家和后厨都没漏上,店主一次性挣了个大单,而且见做东的黎肖启热情好相处,带着老板娘给每人都发了份店内小样的本地荷叶茶特产。 “这几天碧波湖的游客不是很多,但回来过节的本地人会多起来,不算热闹但又不过于冷清,这个时候我们会去拍一下民生这段镜头。”黎肖启和吃完饭的他们闲聊着。 真正意义上的饭饱茶足后,有些人选择回了包好的酒店旅馆午睡,也有人不顾烈日放了装备去溜街。 “我租了一户院子,住所很大,还有空房,这会儿还早,日头烈得很,辛秋你要不去我那休息一下?” “好,这样也妥当。”回医院的职工宿舍过于舟车劳顿,晚上他也还要再跟何忍冬出去一趟,他刚好有地方可以休息,他不用兜兜转转去住镇上的旅馆,要更方便得多。 “地方离这不远,巷道车不容易进出,我们走着进去行吗?”他开车来到了住所附近,把车停在街口外边的停车位上,跟辛秋说。 街道虽然可以通车,但小镇上的街头巷尾总是那么宽敞的,而且的确离得不远,走进去会更加方便。 “自然可以,我们也刚好吃完饭,顺带可以散步消食。” 两人提了东西,辛秋跟着何忍冬走。 黎肖启没有睡意,跟着机组人员回到了旅馆附近,挂着个摄像机,这会儿正值正午,还在外面活动的人不多,饭后消食的他逛到了一处街角,没敢往小巷和深街走,而是在大街上晃悠着,路边有个街角修了个活动亭,亭边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拢了大片的阴影,亭子里没坐多少人,树下却聚了不少人。 原来都是些老人家,脚下堆了不少的莲蓬,抱着箩筐剥莲子。 第17章 黎肖启来了想法,职业念头没忍住冒上来,选着角度,构着分镜,拍了好几张照片,也录了几个片段。 “老人家,我拍了些照片和视频,你们想看看吗?”拍完后拿着相机举着一帧帧给老人看,顿时老少几个人头扎在一块。 “我们是来镇上拍片子的,你们平时会来这剥莲子是吗?下回我可以过来拍几段视频吗?” “是镇上最近来的大导演们吗?” “我们是不是会上电视啊?” “可以的,你瞅瞅这拍得多好看!” 不大的镇上发生点什么事口口相传得快,何况黎肖启一行人来的日子长,拍摄的时候动静也大,大家都知道镇子来了大导演来拍她们的镇子,到时会让外地人全看见他们荷花镇,是能上大电视的! “我们上镜会不会不好看啊?” 老人们手上动作有些慢了下来,跟着他套近乎,气氛一下子就熟络了起来,似乎少有跟年轻人交谈的机会。 “想到我连电视都少看的老家伙,被人拍怪招人紧张的。” “下回我可以换身好看的衣服吗?” “自然可以。”黎肖启蹲着,将重心放在后脚跟,将手中相机调高了亮度挨个挨个地传给老人看。 “我们要求会不会太多?这会不会很麻烦你啊?” “看我们这给激动,毕竟我这还没被专门拍过照片呢!” “看起来可真好看,把人拍得这么清楚。” “我给拍出来,然后洗了送给大家。”黎肖启答得干脆,似乎是在一瞬间随意就做了决定,似乎又认真无比。 “可真麻烦你,那到时你们过来我家吃个饭,我给你炒菜吃,这个时候莲藕最嫩了,可以炒个藕尖炒肉,你能不能食辣?荷叶饭要得不?” “我给你镇个糖水喝不喝得?这会我进去搞很快的,这大中午的要不进去歇会?”得了好意的老人心思淳朴,想着给以回抱都是用着同样质朴的方式。 “不用了,我不进去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的。”黎肖启连忙拒绝,撂下话头,蹲在地上剥着莲子,听着老人们聊着些家长里短。 往亭子路的巷道里走就是何忍冬的住所,两人这会自然遇得见黎肖启,他们听了个大概,他如鱼得水的混在一群老人之中,气氛热闹轻松,辛秋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黎肖启偏爱纪实,爱好记录这人间处处不在的生气动人了。 只是明明气氛鲜活热闹,他与市井民生之间也没有半分格格不入。 但此时他就蹲坐在街口亭子外的树荫下,没有多走进去几步,哪怕抬头对往里看多几眼都没有,仿佛街道内外就是个分水岭,界限分明,将他束得紧紧不能动弹。 第16章 院子的确如他所说很大,摆了簸箕,上头晒了切得均匀的荷叶和莲子,淡淡荷香,舒人心肺。 何忍冬给他端了杯水,然后带他找了厨房和客厅,说到时可以看电视,想喝点东西吃些什么就去冰箱里找找有没有喜欢的。 这是一处幽静的本地居民房,家中独子在外打拼多年小有成就后就将老人一起接走了,房子索性就供人外租,何忍冬不喜欢住旅馆和酒店,托人问才找到的,以往来也都是直接住的这里。 他当初跟朋友在这待了几年,索性就直接长租了这个院子,院子也有其他收拾好的房间。 “房间都是收拾过的,就是有点空荡,夏天容易困乏,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辛秋觉得挺新奇的,觉得这院子都是何忍冬生活过的气息,之前听说他时常来荷花镇,这样一看,的确如此,不知道的估计会以为他就是这镇上的人。 他小憩了一会,却没怎么睡着,发现实在睡不着也没勉强自己,就起来整理了早上的观察记录,写了些流程。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窗外暮色已经模糊了,堆着晚霞和云片。 桌子旁边搁着一碗绿豆水,估计放了有一会了,他喝完了洗好搁在厨房的碗架上,打算去找何忍冬。 这会儿正是放学的时间,前面一户人家前三三两两聚了几个小孩,跟主人讨要着堆在花坛旁的细藤用来编花环,有个小姑娘年纪小,手还不算很灵活,何忍冬抽了长长一截,给她编了一段,蹲下身戴在她的手腕上。 “谢谢。”在温润美丽的人面前小姑娘显得有些怕羞,她被温柔的风抚了头顶,然后戴着漂亮的花环,托着书包跟着伙伴涌去了巷头。 辛秋站在巷口看了有一会了,何忍冬回头,两人对视,像是晚风惊扰枝头,人间却依旧热闹,但树梢细叶却被扫落。 他时常想,翻腾的人间嘈杂喧嚣,但不影响他入世的温柔,风一阵雨一阵,沾满了风尘并没有让他沧桑斑驳,心中有阅历,胸中有沟壑,一笔一划中,呈现出了最好的何忍冬。 他抱着一捧花,那是一张新华社的旧报纸,里头包着一捧五角星形状的红花和长得像绿羽毛的细藤,红绿相间,在街头的逆光处,掉落的香樟和流光与他纠缠。 “茑萝花,又称金凤毛,常见于野外,性凉可入药,生命力强,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它其实有个好名字。” 那户人家的院子外边的栅栏上生了许多的羽叶茑萝,主人家想要拔掉几株,因为长得太好,挤了其他花草的位子,说看起来不伦不类,拦了不少赏花的人。 第18章 他看那花绿叶翠浓开得正好,跟街对面小卖部的老板讨了张报纸,细细地包了起来。 辛秋见过这花,他们都喊这叫五角星花,时常偎依在菜园或乡路一角,花小色红,长着尖尖小角,小时候听语文老师说起红星、伙伴们在乡野找可以吮食的花蜜时,他就总会想起这花。 “雅俗共赏总是好的,或许有人想看红花艳叶,也或许有人想看这清新细藤,我倒觉得,这茑萝小巧可爱。” “那、不知道这花能不能得你喜欢?”他将手里的花递到他面前。 “花很美,当然,糖水也很好喝。”他接过花,站在黄昏下,身后霞光滟滟。 “在花团锦簇中自然可以共赏,但在良辰美景里也同样可行,所以、去走走吗?” 辛秋将花放在房间,跟着何忍冬落了锁后,两人绕着碧波湖,看了场因为白鹭水鸟竟飞引起的芦花雪,他们蹲在竹桥上,看荷盖下红脊白肚的游鱼,看群山中日渐西下。 “何大夫!要游湖吗?可以来摘莲蓬的!”湖岸边摆了不少木筏和船,一位大爷热情地摇着扇子,是个雇船的老船夫。 “成大爷你好!” “要去看看吗?”何忍冬对他询问道。 辛秋顺着他的视线看那停了不少木船的湖岸,层层叠叠之下荷花莲蓬簇拥着,此时暑气消散,湖内波光粼粼,不少人三三两两组着队划着小舟。 “我不会划船。”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泛舟,要是不会,就得雇人给他们划了。 “我会划。”难得出来,借此机会放松放松也好。 得到同意后,何忍冬跟成大爷租了一条船,他调整着两人的坐姿,辛秋看着那搁在船沿的船杆,开口:“你可以教我,我可以学会后带你回去。” 何忍冬看着辛秋递过来的手,笑出了声。 “权当我做一次向导,你好好看看山、看看景。”何忍冬觉得眼前人眉目明艳,似乎在熙熙攘攘的绿意盎然之中也不失颜色。 “不麻烦的话,讨你几颗莲子做船费。” 不大的采莲船载着两个人晃在湖面上,在其中泛游着被荷叶遮掩,也算不上太热。 他折了几支莲蓬,掰着里面的莲子来吃,小心的剥着苦涩的内芯,没忘给何忍冬递上几颗“船费”,剥完莲子的莲蓬没扔,连着几株荷叶荷花放在怀里。 然后在微风中,他垂着一只手搁浅在湖面,头靠在船头闭上了眼睛。 黄昏浅淡,何忍冬划着船,挑着人少的水路走,绕开层层荷叶,连泛水的声音都是浅的,浅浅一层涟漪荡着,虫鸣蛙叫倒是热闹了一路。 暮色慢慢浓了,细碎的星辰像筛子漏出的细沙,天色倒映在碧水之中,全都融在湖里,周围荡着几叶扁舟,何忍冬将船划到靠岸边,周围拢着几簇长荷,堪堪将船身和船上的两人遮住,船身附近飘着一层藻类和几株水葫芦,他折了片荷叶给人轻轻地扇风驱虫。 船停了,碧波湖的晚上一到,节日将近的活动广场很热闹,人声沸沸,没过多久,辛秋察觉到船停了,他睡眠浅,但刚才却难得深眠了一会,这会意识回来了,人就醒了,阵阵微凉的风还在拂面而过。 此时的碧波湖游人要多得多,趁着凉意出来看满湖的星子,夜晚的荷山荷海,在一盏盏油灯下打出了光影,在黑夜的浓墨之中泼上了连片的暖色。 辛秋在朦胧中恢复了意识,张开眼睛后慢慢适应着周围的黑暗,环视了一遍湖中暖黄色的亮色,他此时还没聚拢好光源,那些油灯在他眼中晕成圈点,像草丛中的萤火。 “不好意思,我睡得有点久了。” “没关系,你难得入眠。”收起荷叶。 在辛秋地注视下,何忍冬拿出盏放在船内木格里的油灯点亮,他看着火苗由小变大,像那些被灯火光顾的荷叶一样,何忍冬脸上铺上了一层轮廓。 他解下白天缠了大半天被他装在口袋的红绸带,给他绑他抱在身上的莲蓬和荷花,两人最后去吃了个晚饭后去了一趟早上去过的街巷,何忍冬陪着辛秋在巷子里,沿着长而迂回的街道来回走了好几趟。 辛秋拿着设备时不时地拍摄和记录,何忍冬安安静静地抱着那捧莲蓬和荷花,只是在经过路灯昏暗照射不到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给他打着灯。 最后两人走着路回去了院子,各自洗漱完就休息了。 睡前本来何忍冬打算帮辛秋按摩推拿一下,但辛秋觉得何忍冬今天已经帮了自己很多忙了,所以就回绝了。 “走走逛逛这么久,今晚肯定好眠。” “那、辛医生好眠。” “何大夫好梦。” 第17章 今天是黎肖启现实脱敏的日子,他本人要求在白天做,辛秋选择了配合他的意见。 “一点一点来,我们之前的想象和放松都做得很好。” 辛秋带他去的是他在走街串巷中根据黎肖启跟他做咨询时想象和描绘的巷子形象最符合的,这会正是清晨,路上的行人不算太多,但巷口的早餐铺热气腾腾已经开张,腾着阵阵水雾。 黎肖启走在前面,他定定地看了几眼早餐铺,回神,将视线聚集在巷道上。 “好的,我们现在回忆一下之前我们进巷子的第一步是什么?” “进去胡同口,找到藤编铺子。”黎肖启贯喜欢喊胡同,与南方城长的辛秋不同。 第19章 “一步、两步……大概走三十七步,我能到竹灯店,我经常来这抱模具玩,这家店的灯笼花样是做得最好的。” 进去的路上不算太困难,看黎肖启反应还算平稳,辛秋就明白这次的阈值点还没到。 第一次预设是让他进入巷子,深浅的程度是距离,先是街巷卖货的商行街,再到吃喝的玩乐街;再后就是让他从穿过直巷,再由直行道拐弯,然后就是进岔路口和里街……由深到浅、循序渐进。 首先要去的是商行街的灯笼铺,这店不难找,荷花镇藤编花灯是特色,辛秋要让他去的是一家开在外街的、有些年头的老店。 “那现在我们闭着眼睛开始想象,那么我们开始往前走。” “还记得那灯笼花样是个什么样子吗?” 黎肖启摇头。 “那看看我们这次能不能把之前那个做完。” 辛秋领着人进去,请了个同样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手把手带着黎肖启。 他注意力被分散,刚才的焦虑被转移了不少。 “小伙子要自己画个花样不?” 他点头。 “看这满汉全席的,瞧着就热闹。”老师傅给他刷着浆,看着黎肖启还算不错的画工。 也是,毕竟他这些年分镜画得多,为此特意学过画画。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辛秋抓着一根根细细的竹藤。 “想起了当时做这纸扎玩意儿的时候正好是除夕。”有一年除夕,家里冷冷清清没有生气,他走街串巷地跑,跑累了,就漫无目的地闲逛,后来待在热闹的灯笼店里歇脚,里头一个手艺好的老人家发现了他,拉着硬是要教他糊灯笼,只是糊得实在无法见人,愣是毁了人家一个灯笼架,临走前老人给他塞红包,说是小孩压岁钱该给的。 进店来看,漫漫热闹和生气。 出巷去寻,处处相聚与团圆。 黎肖启最后抱着那粗狂风格样式的灯笼,打算给店员扫码,辛秋拦住了,给他递的现金。 “我们现在只能用现金。” 记忆里的是老胡同,回忆中的也是少年时期的黎肖启,没有手机、也还没有手机支付的年代,他还原场景,自然一样得用现金。 他掏出掏钱夹,给店员付钱。 “小伙子,来、给您找零。”辛秋听过关于他除夕夜的往事,之前特意跟老店家吩咐过,拿提前准备好的红包袋,就是为了给他再发次红包。 黎肖启接过辛秋递过他手上的红包袋,看着他的咨询师,红着眼眶,觉得,似乎这也没这么困难。 两人继续往里走,能远远地看见岔路口,黎肖启的应激反应突然间就大了起来,他就只是远远地观望着,呼吸急促、不肯往前再走。 “我、我不想回去了。” “我不想、我不想回去。”黎肖启声音打着颤,脚步徘徊。 “回去?回京城的胡同口吗?” “我不回家!我不回去!我、我不去…” “肖启,我们深呼吸,闭上眼睛、我们慢慢来,行吗?这里是荷花镇,我们不在京城,我们只是进去里边……” 他引导着他放松,他听到他提到回家,想着还可以再问下去。 “真的是小黎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辛秋被打断了,他回头去看,发现是路口的一户人家,喊住黎肖启的是个老人。 “李奶奶好,吃了吗?” “吃了,我早吃过了。”李奶奶杵着拐杖,站在门口估计有一会儿了,看见黎肖启,扬起的嘴角看不到几颗牙,老人的确有些年纪了。 辛秋对老人有印象,是那群在亭子里剥莲子的老人之一。 “李奶奶好。”他跟人打起招呼。 “你好你好,是、小黎的朋友吧!你们进来坐会吧。” “那我进去给你们呈碗糖水要不?” 黎肖启的嘴开开合合着,透过视线,记忆里的胡同扭曲变形,然后慢慢复原,像在阳光折射下一瞬间坍塌又重组的海市蜃楼。 “要进去吗?”辛秋询问。 “不用了、我、我不进去,谢谢奶奶。” “你这娃,是不是不舒服?你要不歇会?吃过早饭不?”李奶奶去里屋拖竹凳,黎肖启扶着门把手,倚着。 辛秋示意黎肖启接椅子,李奶奶来回走,看起来忙里忙外的,不够老人填了几分忙碌的悦色。 竹凳划过水泥地,他听着那有些嘈杂的声响,整个人只觉得浑浑噩噩的。 李奶奶手不算利索,匆匆端出来的糖水要端稳不是很容易,老人堆着层褶的大拇指把着碗沿,摇摇晃晃中渗到碗里。 辛秋赶忙帮着端了过来,他搅着瓷勺,仿佛不甚在意,一口接一口地喝。 “好喝,奶奶真好的手艺。” 是常见的莲子汤,可能老人家味淡,白糖放得有点多,两人坐在那摆在门槛口的凉椅,年轻人长直的腿有点无处安放。 “前几天小黎找我们拍视频,有人想换身新衣服漂漂亮亮的拍,小黎也不急,让拍大片子的师傅们等大家,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子人好!” 李奶奶拎出来一个铝壶,时不时给他们两上茶,估计少有人来,茶是陈茶,喝着有股潮味儿,斜侧偏过屋檐的光成片罩着他们三人。 辛秋接过黎肖启的空碗,示意他跟李奶奶聊着,他蹲在门前的水龙头下冲那两个碗。 第20章 “那照片拍得可真是好看,我们哪有什么机会照相,这止不准是我的遗照,不过把我拍这么精神,看着也就没那么让人伤心了。” 两人听着跟前的老人直面着生死,仿佛谈论刚刚吹过一阵微风一样自然。 黎肖启接过被绢布包好的照片,摸搓着那框上了相框的玻璃,这是他和其他摄影师拍的,大家事后细细地修过,这相框还是他们找人特意订的。 老人裹着头巾,戴着一对银耳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格外喜悦,笑得开怀,像个孩子一样,他仿佛能从头听到老人的笑声。 他的初衷就是想将民生以他眼里和记忆中的模样记录下来,然后呈现给更多人的看,他不爱附庸风雅,只是他似乎出了点问题,他其实很爱深街浅巷,只是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深巷内的冷漠和深巷外的热情。 他只觉得里面的人和物扭曲成了他不敢靠近的样子,他对市井街道的感情从此越来越两极分化着。 刚开始他还没意识到,只是下意识的让其他人去完成拍摄的任务,他以为是他不喜欢那些场地,他们换了不少拍摄地点,最后发现,原来问题是出在他这。 他去做了检查,测了测验,他知道他应该看心理医生,但他辗转在每个地方拍摄,根本挤不出时间来,他最先也是这样认为的,其实,他也意识到了这只是他拒绝、不肯面对现实的借口。 头一回的治疗关键且重要,后来辛秋没赶着急于求成,带着人回了朝阳院,给他重新进行放松和想象训练,他在刚才的过程中发现了问题,他尝试着跟他沟通。 第18章 “我听见你说,这不是家,为什么你会这样说呢?” “我说过我总觉得我是没有家的,我对家、似乎没有概念。” 父母感情一直不合,他打小就在父母的吵吵闹闹中长大,闹得最凶的时候是他读高二的时候,两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婚,没有电视剧里所谓为了孩子高考而为了不离婚或隐瞒真相逢场作戏的戏码。 谁都不想带着个拖油瓶,但法院判的时候,他判给了他爸,黎肖启其实谁都不想跟,但他那时还没满十八周岁,两人必须得抚养他。 高考将近,他也没成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钻空子赚钱。 他时常不着家,毕竟谁也不想回到乌烟瘴气的家里,即使如此,但长大后,父母索性就同他说,倒不如别回来算了,伤人的话如六月骤降的寒霜,透心窝肺的凉,他也就不敢回去了,想着回去了灯是灭的、门是关着的、锅是空的、水是凉的…… 也许,青春期的孩子敏感多疑,那段日子确实成了他最为压抑和痛苦的过往。 也是,任谁在那样的环境下,都不会太好受,在大多数人只需要专注于学习的时候,他要预防父母不在家,忘记做饭、没有留伙食费、不留门的情况出现…… 辛秋之前质问过他:“肖启,你同我描述的地方是家乡吗?” “所以,你是害怕街巷、还是害怕回去小巷里的家呢?” 他想起前几天在榕树亭下跟老人一起剥莲子的时候。 之前他在家乡的时候,也会帮叔婶老人一起剥玉米粒儿和蒜瓣,然后听着大家话家长里短,聊市井民生。 历历在目。 那些街巷里头,像李奶奶这样的老人很多,拉着他家长里短,他比其他人都细腻,也比其他人更懂交道,但似乎又比其他人更不擅长与人交往。 年轻人不同于老人,总是能在人群中得到更多的关注,黎肖启在其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他记起李奶奶给他看照片、语气很淡的跟他说这可能是她以后的遗照时的时候,他想,如果一直不回去,那在某一天自己是不是会没有机会看见他们了? “我、我不知道。” “那我们下次可以继续往里走,肖启你是这个意思是吗?” “去、去,我们下回、下回晚上去吧。” 因为夜晚的路口才是黎肖启一直无法面对的,在扫街一天后精疲力尽的发现,各家灯火通明,小院温馨,他站在路口,却找不出哪盏灯是留给他的。 他每每还没到巷口,就知道家里肯定锁住了,在街头巷尾漫无目的地流浪的时候,当时只觉得小巷又细又长,像他那没有盼头的日子一样,后来呢?满心盼着离开那仿佛容不下他的地方。 在曾经日日夜夜的扫街中,他将视线驻留在每一条大街小巷中每一个人、每一方市井,他就是在那时候喜欢上了摄影和人文,他没有手机和相机,只是在不经意间用手框选,在脑海和画本里绘制分镜和画面。 有一次他借了别人的相机拍了张照片参加了摄影大赛,作品推到了省级,他获得了一部相机,那副作品就是在他活动坪拍的,后来他也时常在其中,其实现在回想,他能记得里面的全部模样,似乎他因此奠定了他现在正在走的拍摄之路。 是啊,倘若他自己都不愿意回去,那他拍出来的又怎么吸引得了别人呢? 给黎肖启的第二脱敏是在晚上,何忍冬下班后也过来了,像个随行的助手。 “师兄,谢谢你能来。”黎肖启这会儿跟何忍冬打着招呼。 他不用做什么,只要陪着黎肖启。 大多数情况,辛秋其实是不建议熟人或朋友在现场的,可能在无形中会给他带来压力,不过是黎肖启自己要求的,加上上次的脱敏情况,多个精神支撑也不是件坏事。 第21章 其实夜晚才是一个城市真实的样子,它的灵魂在深夜里散发着独一无二的魅力,烟火气息是最重的时候,市井的百态铺面而来。 他们又重新来到了李奶奶附近的巷路,他要带他去的是他上次望而却步的岔路口。 他依旧问他这次的计划先要去哪。 “先找到第一家糖水铺。”黎肖启说。 “对,离这不远是吗?”他站在黎肖启身后,而他身后,同样跟着何忍冬,像上次一样,他在前面不曾回头地走,而他在后面默不作声地跟着。 “应该是不远的,直走就能到。” “糖水铺到了,你想回去哪里?” 糖水铺直走,拐弯,经过巷子口,荷花镇巷子里没有那样的活动坪,能找到类似活动坪的地方要经过的路很短,那是一条较为宽敞的街心路转角,老人搬着竹凳,举着蒲扇,三两个一起坐在那转角处,是个岔路口。 绕过糖水铺的岔路口,贴着沿江的流水巷,走一段百来米左右的杨柳路,再进去,豁然开朗,能找到个活动坪。 “那里有什么吗?可是我们再走几步,就能进去了。” “我不想、我回不去……” “你不想回哪里?不想去的是哪条路呢?这边吗?还是另外一条?”辛秋抓住了他提到回家,他抓住这个词,问他。 很明显,黎肖启的小巷,一直停留在他回家的路上,这其实是一条回家的路。 他们卡在这里,是个岔路口,一边进的是深院,回去仿佛永远没有灯火通明的家,一边进去的是则是热闹腾腾的中心活动坪。 “没有一户灯火是为我开的……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啊……”黎肖启想要往外跑,被何忍冬给拦住了。 “辛秋,我不喜欢这里!师兄、师兄你让我出去!”他似乎需要卵足力往外冲,且显得格外无力,只是难忍痛苦地看着何忍冬。 他知道的,黎肖启曾在道馆住了好些年。 他那会在化燕市念书,为了拍素材找到了何忍冬在的道馆呆了一段时间,那一学期学校要装修翻新,他暂时没地可去,就索性跟着修行,何忍冬知道他的困境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福馆的筷子一放就是好多年。 黎肖启回忆起有一天傍晚,老旧的自行车坏了,他走了很长一段路,自己待在胡同口,父母从院门开始吵架、一路吵到巷子口,他站在岔路口,他看着一边家中灯火熄灭,另一边却一盏接着一盏的亮灯,仿佛升起烟火和饭香,而他,在荒诞的闹剧面前,脑子里先考虑的竟然是家里还有没有吃的在。 初中大的孩子,正是半大个小子能吃穷老子的时候,而他那会儿,瘦得不成样子,营养也不良,半点都不像北方男孩那样的高壮。 他那时常坐在不算太高的屋檐上,看日出日落,看繁华使得小巷日新月异,看一户户合院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他不害怕小巷、同样也不逃避回去,他怕的是病态的父母,他不是不喜欢家,只是厌烦了歇斯底里的吵闹,他其实很爱市井长街,甚至于无法割舍。 “灯火还亮着呢。” “你瞧。”辛秋向他指向身前身后的灯火通明,看得久了,视线中有些失焦,融成暖黄的一团光影。 “那我们要是进去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门关了,灯灭了,我回不了家。” “那么门开了、灯亮着呢?” 这时,何忍冬在两人不知不觉中打着的灯束从后方闪过,辛秋顺着那一瞬光,眼睛重新聚焦。 “我、我可以回家。” “是的,你回家了。” “对!我有家的,灯是亮的啊。”他有些出神,突然扭头,看着身后压着手电,握着一束光的何忍冬,愣在那儿干巴巴地说着话。 他能发现的,那会儿街灯装得少,还总是明明灭灭、忽闪忽暗的,回家的路总是暗的,但他回家的时候,其实总能顺着光走,那些开在院门的灯、某户人家突然亮起的客厅、身后打着的手电筒、往外走时路上打开的院门…… 就像何忍冬刚才不经意射过来的灯一样,倘若他不细心,就会觉得这束灯转瞬即逝,与他毫无关系。但其实、他应该发现的,那一束又一束、一盏又一盏的灯火,街巷独留给他的一片通明。 其实街坊邻居也时常与他闲坐,巷子也永远灯火通明。 “家乡家乡,除了家,其实还有故乡,我理解得对吗肖启?” 他看着他身边昏黄的路灯,明明灭灭看得朦胧。 他笑着蹲在那哭,哭得无声无息,哭得束手无策,仿佛跟曾经的不满和委屈释然。 关键的唤醒就在于那盏灯,让发现他家乡的胡同里头那为自己点的灯、身后大家一起为他亮的灯火通明。 两人站在那昏黄的灯光下,无声的看着黎肖启。 是啊,家将永远为你敞开大门,不止深处是家,街头巷尾、街坊邻居其实都是家和家人。 “回家吧肖启,回去看看,家里肯定很热闹。”何忍冬蹲下身,看了一样辛秋,同黎肖启说。 第19章 似乎在打开黎肖启真正的心结后,后面的工作就开始顺利得多。 黎肖启也在一步一步的变好,说他重新开始接受街巷,倒不如说他是在尝试开始放下自己和曾伤害过他的父母。 第22章 两人再次回到起点,意义却大不如前。 “那我们可以重新制定一下,在你回去北京城的胡同口之前,想重新去见的人和地方,我们可以再回顾一遍。”最后他回归到集体和社会,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康复,在此之前,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想进去看望一下李奶奶。”李奶奶就像曾经那些常在街头巷尾闲聊家常的老人,年轻人浮躁,老人重情,他不想辜负来自她们对他的慈爱与关怀。 “我留意到,你不论是在描述画面、还是进出的时候,你都会提到路口的早餐铺,对你而言,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第一次现实脱敏那会儿,他让黎肖启出去的时候,他走得很快,但快要到路口时,他停顿了一瞬,他原以为他是在回头看那些街巷,后面观察发现,他看的是路口的早餐店。 “那肖启你现在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辛秋想起黎肖启曾有意无意地看着早餐店,吞咽着口水。 “我们的脱敏完成得很好,这代表我们可以适当的奖励自己,例如……”辛秋看向早餐店。 “奖励自己吃一顿早餐什么的。”黎肖启接过他的咨询师的话。 对于完成任务后怎样合适的提出要获得自己应得的奖励,他之前做想象治疗的时候就做得很好。 初中那会儿,晚上总会被晚归的父母吵醒,偶尔睡前会伴着大人的争执声,他时常睡不好,加上后来他仅有的自行车坏后没钱修,他就得早早地起床走路去上学。 他原本是将车放在了楼道下想自己存有钱后再去修,但事后却发现被他爸搬去废品站卖了,之后他就这样度过了好几年的走读日子。 早刚天蒙蒙亮,伴随着同样刚热闹的北京城,他急匆匆地赶去上课,跑出巷口的时候,街口四季水果店旁边早餐铺里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老板经常会给他塞糖三角和蒜末花卷,有时甚至是够他吃上一天的量。 他那时只是愣愣的说他没钱,因为紧张和窘迫束手无策的傻站着。 而老板只是说:“赊着、你先赊着,赶紧上学去!” 直到他高中走读的时候,不再需要起那么早赶去上学了,他就少有去他铺子的时候了。 现在回想,才发现事到如今他都没有回去好好跟人道过谢,只是觉得馒头很热乎、烧饼很香、豆花很嫩、老板人很好…… 要进去那浑身疮痍的家的之前,看见热气腾腾的早餐铺,仿佛在暗示着自己有接受过来着别人的善意;出去的时候,怀里热乎乎的面饼似乎在同他说,他一样在这一方烟火气中安抚着自己。 是啊,毕竟、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所以,我们可以在计划里加上这个件事吗?” “我想,这当然可以。”辛秋看着彼时意气风发的青年,觉得青年如盛夏,灿烂而明朗。 想着等他回去了北京城,或许他可以回去跟老板正式地说一声谢谢,又或者就这样悠闲自在地坐下,在他店里慢慢地吃完一顿早餐,然后跟人闲聊两句,付上钱后转角出门闲适地溜达。 就这样在曾经的街口接受新的开始。 第20章 今天是实拍的日子,观荷节与拍摄如约而至。 黎肖启如愿参与到了市井民生板块的拍摄,虽说不能全程负责,但他深知自己的情况,也不能过于急于求成,对比之前,此时的成效已经很显著了。 在团队快完成拍摄进度时,黎肖启跟他们说镇子附近有个溪草坡上,风景很好,他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赴了这场代表离别的约会。 “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街头巷尾我摸得熟,你要说家,原本我以为我其实可能更想流浪在我拍摄途经的任何一个地方、世界的随处一个角落。 在曾经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里,我想要是死在了路上,落在这泥里,那也是这地要我留,要我陪着看烈日朝阳、闲庭落花。” 其实他这人,不止是说话,连人都活得格外有禅意,年少的他们,肆意如骄阳,拉着人就到了道观里,那一双筷子愣是放都放了好几年。 与其由别人随意武断他胆怯,不愿意回去,倒不如说他其实很坚决不拘,做事决烈得很。 他后来高考完,填报考志愿时,他填得远远的,跨越秦岭淮河,去了个印象中四季如春的南方城市。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记忆深处的铜锣古巷。 吉祥街、如意路……一条条一道道,推着车铃栓子从这头响到那头,再听车轮辘辘那头赶到这头。 在那几年时间里,他在放下与挂记权衡,最后他选择牢牢记挂着,而如今又重新整理自己的过往。 “我不喜欢在圈子里待着,我只需要把作品拍好就行,没必要跟自己转牛角尖过不去,人大多前光鲜亮丽,但哪个不是试尽了苦寒磨难。” 黎肖启举起他随身带着的那部相机,抓拍住了头顶瞬间倾泄而下的光影。 他总觉得自己成了他最讨厌的人的样子。 他想回去,其实他一直都想回去,他只是怕,如今物是人非,他会辜负大家的期盼。 他觉得他一事无成,在外飘荡。 但爱你的人是不会嫌弃自己孩子的,她或许在想,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行了。 我们总担心自己碌碌无为,背井离乡,像自己所说成了不喜欢的那种人,惦记着远方的家乡和人。 第23章 “如今我却明白,其实市井烟火也同样鲜活,这花这草得我喜欢,同样不输香花绿叶,我看沙砾浮尘渺小,世间看我也同样渺小。别人为了别人,我为我的花、为我的白鸽、为我的小鱼、为我的天空高歌。” 他会回去京城,为她拍下最美的风景。 他选择了在烟火红尘里游戏翻腾,而不是跟着一贯步履匆匆的人一样,他会慢慢地走,慢慢地看,留住年少、留住往昔、留住彼时。 他得往前看了,不能老是往后瞻顾了。 “市井长街,聚拢来是烟火,摊开来是人间。”常青树下,草屑沾在他的身上,往下眺望,是热闹翻腾的百态,何忍冬指着那处。 此时的他即使不在烟火蒸腾处,却仿佛与其水乳相融。 “但愿你能如愿以偿。”何忍冬看向他,然后扭开视线看向坡下的镇子。 凉风习习,丝丝缕缕渗入心扉,他希望这一切都好。 树影缝隙中洒落下细碎的光屑,仿佛在挤过熙熙攘攘的绿叶来拥抱眼前的人,热情地扑在来人的怀里。 辛秋后来想,那时的黎肖启其实很像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他,有一年他去了江南一带当了一段时间的背包旅客,后开走累了,想找个歇脚的地方,就去了一家寺庙做义工,香塔纸钱、烟雾缭绕,他从人群中穿行而出,又从中游走而入,像条无关紧要的游鱼,只激起浅浅水痕。 他歇了脚,索性就留在庙里过年了,热闹也是热闹,寂寥也是真的寂寥,虽然自由,却总觉得自己像是团要掉不掉的浮毛、芦管上坠着要飘不飘的柳絮。 辛秋迈开脚步,有感而生,在宽大的树冠下奔跑,似乎要迎接向他奔赴而来的未来,向前伸手,仿佛捞到了来自深藏在远处深山夹缝中的春天和满怀而来的温暖。 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格外的执拗和固执。 辛秋问他:我们下山,肖启你可以将巷子的故事说给我听吗? 像你之前同我说的一样,我很感兴趣在你眼里,那些简子巷是什么样的。 “那到时可要仔细看我的纪录片,怎么找都不能把她拍丑去了,毕竟那可是属于整个京城人的铜锣古巷。” 青年此时撑着手仰头舒展身体,扭头看那云海翻腾,仿佛能透过山海眺望到远方的北方城一样。 第21章 秋 上元灯会,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中元是道教三元节之一,道观一贯重视,所以紫云观也不例外,前后几天道观都很忙,有不少人来祭拜,法会也少不了。 何忍冬受邀去一个镇上在中元节点头灯,但法会只能在道观里做,镇上提前送了盏灯,他跟着引路的负责人,将头灯送过去。 那儿中元鬼节点河灯一直是个传统,年年都一如既往的热闹。 追思先祖和亡人,祭拜上天,祈求平安顺遂,这天不少人忌讳,选择晚上少出门,但这里的人不是,他们认为这没什么好惧怕的,故去的人都是以往的亲人朋友,他们相信先人会带来好运,所以会点灯指引他们的灵魂回来故乡。 “如果自己作为先人,这时候何大夫你会怎么想呢?”生死之间的人,仿佛有道横沟,即使阴阳两隔,但不妨碍生者对逝者的追忆。 “我想,要是将来我死了,我的灵魂真的存在的话,我也会想着回来看看生养我的小镇。”穿过熟悉的热闹街坊邻里,看我曾经经过的小巷、走我以往走过的街道、哪怕是棵落了花叶让我抬头看天的老槐树,我想我会很希望回故土一趟。 “被人牵挂是件幸福的事,心理学说这是归属感和社会满足。”的确如此,纯朴的人们更喜欢称这个为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当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之间有了联系,似乎这样我们才能从中得到满足。 “害怕吗?” 辛秋摇头。 “那一起逛逛?” 他托着那盏刚刚被热情的负责人塞手里那红色的河灯,点头。 点头灯没花多少时间,道观里早已安排妥当,所以一时半会还不急着回去。 两人回了文化活动馆换了衣服,就沿着镇子里灯火通明处走。 何忍冬穿的长褂,小镇依山傍水,夏天夜晚的凉风还算凉爽,将两人的衣角吹得翻飞。 石板拱桥上生有簇簇的苔藓,在灯火阑珊下倒映着,倒也算得上可爱。 两人闲庭信步地走,徘徊在人来人往的岸边,岸下的河涓涓地淌着,像另一条地上银河,碎金一样的灯顺着水流飘着。 “小时候语文课学了折纸船这篇课文,就拉着朋友去放船,拿着铅笔在上头写了很多东西,但对于现下的自己而言可能就只是些稚嫩却找不到出处的愿望和心事。”似乎是觉得过往的自己格外稚嫩有趣,笑意在他的嘴角掩不住的泄了出来。 “小儿天真尚且可爱,虽然做的是大人眼里没什么意义的事,但胜在赚得自己喜欢。”他透过此时的辛秋看曾经天真烂漫的稚童,如看见孩子玩闹嬉戏后年长稳重的长辈。 而且,他并没有觉得没有意义,相反,若是让自己看见,估计也会觉得那画面很是天真可爱。 两人估计都联想起了些什么有趣的画面,眼前人眉眼满是笑意。 “还记得头一回放,蹲在河里看,被润湿了裤子,后面学精了,撅着屁股去推那些小船,现在想着,也不知道那会儿是觉得放船好玩,还是写的东西太过在意。” 第24章 何忍冬扭头看他,青年笑声清朗,姿态是难得的放松,眼中光彩流光四溢,满街灯火也显得黯淡。 “要放灯吗?”他指着四处可见的铁质炉灯对着辛秋说。 辛秋托着那盏灯,像托着一番热忱。 说话的空隙间,两人已经走在了拱桥河岸的上游,上游的人少得很多,星星点点的灯零散飘着,又是另一番感觉。 他取出蜡烛凑近在河岸立着的炉灯上点着了火,曾经的孩子长成了身修体长、身姿挺拔的青年,这回他没让衣裤沾着水,蹲在河岸将那盏河灯投在水面上,并没急着放。 “许愿吗?”何忍冬立在他旁边,低头问他。 辛秋看着手上明明灭灭的河灯,直到视线放空朦胧,才摇了摇头。 收回手的时候,指尖沾上了水,他也没管,一滴一滴地滴着,然后站起身。 看着那盏灯摇摇欲坠的逐水漂流着,他好像没将蜡烛放平,眼看那盏灯就要人仰马翻了,却突然被一只手给扶住了,辛秋顺着手看手的主人,与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何忍冬想,哪是什么小儿嬉戏衣襟湿,或许是稚子弄船招水可爱可亲罢了。 “可以让我许个愿吗?”何忍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了河灯飘过的下游,嘴角起伏不算明显,但却带着平时更浓的笑意和温和。 他听见自己说了句好。 “愿辛秋喜乐安康、平安顺遂。”这句话像他扶正蜡烛后轻轻推了一把的手劲一样,逆着水流,顺着风飘入他耳中。 水流不急,河灯也飘得很缓很慢,是最常见的普通款式,在一堆别无两样的河灯中看不出什么不同,但似乎又有区别。 长大后虽然没再做过这些事,但也像小时候放船一样,做了很多像这种找不到出处的事,他看着那盏被拦下的河灯,想着:不够好在,他现在似乎明白了那些事的意义。 “忍冬,我们走吧。” 何忍冬几个大步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两人依旧肩抵着肩沿着河岸上游走,路过一方又一方河岸、走过一座又一座拱桥。 第22章 朝阳院的253房是山前疗养院的一个特殊的存在,这里是集体病房,住的是一群特殊的病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里面都是些未成年的孩子,其中有不少特殊儿童,分别是孤儿和身体存在缺陷的孩子。 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心理问题,严重程度不一,院内对此以模拟福利院的形式照顾着这群孩子。 这个群体的性格特点很两极分化,开朗的过分开朗,孤僻的却又过分孤僻。 辛秋负责的是里头的老幺、也就是路可新,今年九岁,自小是单亲家庭,由母亲抚养。 据了解,在他四岁的时候,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年幼的孩子跟着母亲去市里赶集,母亲还帮他换了最好看的一身衣服,她将他带去市区附近的一个文化广场,认认真真地陪他玩了很多的游戏,还买了许多吃的东西给他,他那时可开心了。 等他玩累了坐在长凳上休息的时候,他母亲和他说她突然想玩捉迷藏,让他坐在长椅上,母亲似乎细心到了极致,知道小孩年纪小,还不会数太多的数字,就让自家的孩子数手指,来回点了五遍后就去找她。 “要是发现天黑后还找不到我的话,那就是妈妈迷路了,你啊,可以去警察局里把妈妈给的小纸条和信封给警察叔叔,他们就会带你找我了。” 后来他便认认真真的开始找他的妈妈,他找了很久很久,最后他也只是感慨自己的母亲藏得太好了。 小小的一个人,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推挪,迈着不大的步子在偌大的文化广场来回地寻找。 随着天色渐渐的黑了下去,他想这广场真的是太大了,阶梯观众席上看不到尽头一样的椅子、好几百米跑道上不断打转的人、体育馆里仿佛找不到出口和尽头的走廊……他还不想放弃,他觉得自己是可以找得到妈妈的。 精力旺盛的小孩也由刚开始雀跃地奔跑,到后面强撑着小小的身体疲惫地迈步。 最后,他累了,小孩身上是被推挪跌倒后摔在身上的泥土,脸上是过大运动量后的汗水,早上换好的裤子上摔破了个洞,整个人脏兮兮的像个疯玩过后的狼狈孩子。 似乎真的是过于狼狈了,在陆可新不知道第几次遇到询问他是不是和家长走散了的大人后,他这次并没有回答跟之前询问的人一样的说辞,他跟他们说自己在和妈妈玩捉迷藏、但妈妈好像迷路了,请求他们带他去找警察。 年轻的警察给他吹干了衣服,擦干净了脸,还披了毯子,他这时才将一张攥着的那张纸条给了警局。 在重述完母亲交代给他的话,警察局里一窝子撩袖子准备大展拳脚的大小同志们在看完路可新递过的纸条和信后瞬间就都不说话了。 字条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和一段联系方式,看起来问题不大。 “弟弟,这是你妈妈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吗?” “这个是妈妈,但这个号码不是。” “那你妈妈的号码你记得住不?记得住可以告诉我们吗?” “记得的。”然后陆可新给人报了一串数字。 警员躲一边分别给两个号码打着电话。 孩子母亲的号码打得通但一直没人接, 第25章 他安安分分地坐在垫有软包的休息椅上,随便挪一下椅抓,底下的轮子就在晃,他抱着自己的书包,背包里有一罐秋梨膏,是他和母亲玩捉迷藏的前一天晚上看着母亲熬了一晚上给熬出来的,他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很累很困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警察局里的警察们突然变得很紧张,而他被一位女警抱去了隔间,他只隐隐约约地听到外面传来闷闷的一层声音,仿佛大家都忙活了起来。 可能是事先得到了来自母亲的保证,他太累了,所以睡了一觉,醒来后,自己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弟弟,你妈妈我们会帮你找到的,在找到你妈妈之前我们会把你送去一个地方,让其他人先照顾你。” 陆可新拿给警察局的信里杨杏音交代了自己乳腺癌的事,说明自己其实没什么朋友和可以托付的人,让警察局帮忙把孩子送去郊区的孤儿院,但叮嘱的是不要让孩子知道这件事,倘若他以后年纪大了,孤儿院的院长会将信和遗物交给他的。 所以警局在看了这封类似于遗书的信件后,就调动警员去找孩子的母亲,他们让人去查,找到人后发现他的母亲在离开陆可新后就赶回租住的小区,在顶楼跳楼自杀了。 事后去查,知道了那时的杨杏音在前几个月就发现了自己是乳腺癌,虽然查出来还不是晚期,但她在那短短几个月里因为得知病情后心态的骤变,病变因此得非常严重,而且依她那时的家庭是没法承担医药费的,他们猜测是因为这个原因,陆可新的生母才选择不拖累孩子将人送到孤儿院的。 杨杏音本身是个极其利他型的人,她时常会去孤儿院里帮忙照顾孩子,只要她来就会带上陆可新,几年的时间里里头的大人小孩都认得他们母子俩。 而她与院长的关系也还算得上不错。 如今陆可新眼看就要成为大孩子了,院长在焦虑如何将他母亲已经离世的消息告诉他,但敏感的小孩似乎早在很久之前就意识到了些什么,但他没有询问任何人。 直到有那么一天早上,院里接到学校的通知,说路可新没有去上课,院长问孩子不是住校吗? 但学校说陆可新昨天说降温了自己要回院拿衣服,今天却没有来学校,而且学校也没收到院里的请假电话。 班主任都知道陆可新的特殊情况,而且他也比较独立,虽然是寄宿在学校,但有时会回院也是自己回,所以他的班主任一直也没多问。 他怕麻烦院长和院里的人,就商量说自己可以走回去,院长刚开始不同意,但看他实在坚持,而且的确学校回院里的距离不算太远,她就答应了。 这会得到消息,几方人马去找,后来发现人跑回了杨杏音和他曾经居住过的小区,找到人的时候小孩被人带到社区的服务处,裹着棉大衣睡着,看起来疲惫得不行。 服务所说人是附近简子楼租房的一户人家发现的,大半夜来敲门,也不说什么,只是怯生生地看着他们,跟里头住的一对年轻夫妻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 然后才问他做什么的,小孩说是来找人的。 他们看当时的路可新狼狈且可怜,一看就疲惫得不行,就拉人进去屋里,小孩问他们认不认识个叫杨杏音的女人,他们说那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这孩子人不大,看起来也挺乖一人,但当时看人凶得很,大眼珠子打量了好几圈他们的房子,他们觉得不大对劲打算报警的时候,陆可新就哭了,哭得不成样子。 后来他们就将人带去了楼下社区服务站,打算让人问问是不是哪家小孩丢了。 听到对话的陆可新被陌生的社区阿姨抱着,挣扎着要往外跑。 “我没走丢!我没走丢!我妈妈不见了!我来找我妈妈。” 他们想象不到他这么大一个孩子是怎么从中心市区跑到其他区的,也无法懂得他如何辗转并且还记得那么多的路,知情的人只是心疼。 毕竟那时陆可新的状态不比当时被人送去警察局时差。 院长带着人回去了,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就问了常年帮他们孤儿院登记心理档案的心理顾问钟于育,这才将人带去了朝阳院。 在入院的期间他们发现了陆可新的强迫症行为,所以他接受的是钟于育的治疗和辛秋的咨询。 他们其实可以确定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母亲已经离世的消息,只是这孩子自己不主动开口的话,他们就并没有主动询问的机会。 第23章 辛秋陪着陆可新坐在沙盘图面前,依旧跟以往一样在他摆完的作品面前挑着沙具问他,只是这次,他跟他聊起了孤儿院里的事。 陆可新如今在孤儿院已经待了近第五年了。 小孩本来就易感,更别说生活在那种环境下的孩子了。 孤儿院大多孩子都认识陆可新和杨杏音,但陆可新待得太久了,孤儿院虽然都是一群因为某些原因聚在一起的孤儿,但有人的地方即为社会,这些人或许算得上同病相怜,但也同样存在江湖。 虽然他和孤儿院的其他孩子过起了一样的生活,但陆可新曾经是有过家庭的孩子,只凭这点,他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而且院长总是多分了那么几分精力给他,因为他多了一层“已故友人孩子”的身份。 单单是这层身份,就比多数孩子不同得多。 第26章 他们刚开始会羡慕、感叹,但后来不乏也有嫉妒其中的,同伴之间的话开始变得刻薄刁钻。 “你妈妈对你好又怎么样?不也一样不要你了,我们这的人都是这样的!” “你别等了,真是傻子,你妈骗你的!” “你妈不是有钱吗?你凭什么要在院里吃白食!”他们其实知道他们母子两曾捐赠过钱财和物给院里的,虽然算不上多,但就拿母子的一份心意而言,已然是无价了,不过他们并没从中理解深意,而是挑着小孩的痛处。 他们忘了社会的包容,记住的是刻薄尖酸,用那些曾为了保护自己而生的锐利的角去刺得人鲜血淋漓。 他们用着曾经别人对他们说过的话,原模原样地砸在同样瘦小无依的身躯上。 明明一样承受了苦难,却选择了落井下石,忘记了自己曾经所遭受过的伤害,用别人伤害自己的方式去伤害别人。 以心理的角度来看,孩子们之间谁也没有对错,错的人或许是抛弃他们的父母、嘲讽他们的人群…… 陆可新没出声。 他一直都记得,记得很多很多的事,他妈妈离开他之前那一段时间,开始询问他愿不愿意转学。 “那所学校环境很好,是市区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妈妈没给过你什么好东西,你也不爱讨要,妈妈心疼我的小宝贝,妈要送你去最好的学校。” 他没有问为什么妈妈会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母子俩奔波了一段时间,最后敲定好了他的新学校。 后来他妈妈迷路走丢后,他被送去了孤儿院,转去的新学校倒是格外的方便他上下学。 他有时就会想,会不会早有预谋,将他转去孤儿院附近,就是为了抛弃他,不要他。 他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在电视上、书本里只知道他们对死亡的描述是一个人永远睁不开眼睛,说不了话。 那可真可怕啊!他想。 他对死亡有一种固执,只觉得死亡是自己母亲选择离开自己的方式。 他总会想自己是不是成为了妈妈的负担,是不是自己不好养、不够听话、不够争气,所以妈妈才会离开他。 杨杏音算不得多的遗产分成了三部分,一份在生前就给银行定期汇给陆可新的学校做为学费,或许她知道孤儿会由政府资助上学,但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自己的孩子去最好的学校接受教育。 另一部分给了代替抚养作为监护方的孤儿院,只希望院内能像待正常孩子一样对待她的孩子,另一份主要是他外公外婆生前所留给杨杏音的乡下土院,将在他成年后获得。 这个善良的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曾轰轰烈烈地爱过人,只是因为年少不识人,她被骗去了贞洁,并怀上了陆可新,背负舆论和争议,母子独自生活,虽然利群,却不得善终。 这已然是她的全部,总之,这位母亲做了许多,也在一定程度上安排好了自己孩子的未来。 “我好伤心、我好难过。”善良的母亲,细腻敏感的孩子,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向阳外向生长的,不一定谁都能承受得住风雨,他们普普通通地活着,下雨刮风了就在屋檐下躲风避雨。 你不能说生病过的人不健康,你不能说哭过的人不坚强,你不能说不敢面对生活的人就是懦夫,你不能说抑郁的人就是矫情,你不能因为看到黑夜就害怕黑暗,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过成一个样子。 也没有人能批判孤儿院的孩子冷漠无理,缺爱长大的孩子同样渴望拥有;而对选择自杀的杨杏音或许也不能对其指责,她也并非自愿要抛弃自己的孩子;他们也不能说陆可新脆弱,毕竟平庸平凡的我们,都是在各种定义好的标准下一起生活,他们没有批判别人的权利。 第24章 陆可新以往会按自己记下的路线,画下了原本居住的小区到出事当日离开市区文化广场的路以及沿途所见的风景,画得很细致,细致到不像个这个年纪的孩子。 最后这个习惯演变成了他只要一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和绘画杨杏音那一天带他走过的路线。 他刻板而固执的用这种方式记下了过往的回忆,不断地要求自己重复的去绘画、写记下来,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残忍而痛苦的。 他不应该沉浸在过去并且走不出来,孩子尚为年幼,他还有大好的未来、无限的可能。 那样的群体一向招人心疼,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陆可新略显内向呆板的性子其实并不招人关注,但在咨询师面前,不会哭、不愿意哭的孩子也一样被挂记着。 小孩固执地画下了沿途的风景,那样小的孩子,强迫性地逼迫自己不断地回忆细节和路线,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他们做了个沙盘,辛秋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摆放他的世界。 拥挤的小区和居民楼,堆在老城区里,高高矮矮想小楼看起来簇拥,可以说是热闹、但也可以说这不为一种压抑。 但中间却被横批了一条明晃晃的路沟,用了最大板块的泊油马路沙具。 “记得路能让我很有安全感,会让我记住我的家还在,我还可以回家。” 当发现原本熟悉的家和房子住入了别人,之前来回经过的路和街道都变了样子,妈妈和房子都不见了,他仿佛失去了所以的精神支持。 第27章 “我以为我回家可以找到妈妈,我想回家!我有家的,我不是没家的孩子。” 但为什么妈妈不见了,家也不见了呢? “有妈妈在的地方就叫家,但妈妈走丢了,她把家带走了。” 他看到那藏在郊区的一角湖,蓝色的湖面显露,露出的海平面代表潜意识。 他在孩子的精神世界里看到了斗争性,但他没有在其中看到代表自我的人出现,除了高楼可能会有代表群像的人群,就只有公交车上的司机是明显代表着人的个体,他猜想,他会不会把自己放在车上。 “可新,这个地方是在哪里?你是在车上吗?” “我不在车上。” “那你在哪呢?”他在猜想,陆可新会把自我放在哪。 “我是这个鸟和蒲公英!本来我想做风的,但风没有形状,大家都看不见风。” 他变成了鸟、拥有翅膀可以振翅,变成了蒲公英、随时可以被风吹走,除了代表渴望自由和逃离,也有漂浮不定的意思。 但那辆交通工具和这条路,既表现了他现在的处境,倒不如说也他看到了束缚着他的一些东西,但又不妨其中有着双重保险的意味,但对于可新来说这不一样,就有了那么几分自我禁锢的意思。 他小心地求证着,不大的咨询室里,承载着一股年幼的、渴望漂浮的风,那是一股渴望高飞而带动树影婆娑、干燥的一阵风。 “好了,可新,我们回去吧。”他带着他回253后自己重新回到咨询室拍好照,然后一点一点复原摆回沙具。 他想起了前不久社会功能活动的时候,他给大家做了一个游戏,让大家写十个不一样的我。 陆可新让他觉得敏感,像一朵要飘散摇摇欲坠的蒲公英,遭受不住半点风的触碰。 别人会说:我是男生,我是谁,我是个喜欢玩具的人,我是个爱吃零食的人,我是有很多好朋友的人…… 可新的却是这样的: 我是蓝色,蓝色就像大海,总容易让人忧伤,但没关系,蓝色使我平静,我喜欢蓝色。 我是月亮,大家都是星星,闪闪发光的很漂亮,月亮只有一个,跟大家都不一样,但没关系,他会陪着跟他一闪一闪的星星。 我是何叔叔的画,何大夫会画很多画给我,每一张都很美,每一张都很漂亮,我也想是最漂亮的,我也想像他一样画得那样棒!而且我觉得大家都很喜欢何叔叔画的画,所以我也会被大家喜欢。 我是蒲公英,因为我能随意的飞,跟着风走,其实我想做风,但大家都看不见风,所以我就想做蒲公英。 这是个细腻的小家伙。 这是个想做风却怕被大家看不见的孩子。 风不被人定义,同时又是最自由和无拘无束的,但蒲公英也好,在被吹拂的时候在天空感受风的形状和风经过的路,它是最接近风、且像它一样自由的植物。 不是谁都适合普通的脱敏和厌恶疗法,在陆可新身上,他用的的奖惩和代币,不过起初都效果浅淡。 他只好另谋出路,打算去找刚开始领老幺进院的治疗师钟于育。 很多技术和工作咨询师其实是不能做的,院里的医生和治疗师与老幺的关系并不熟,重新建立关系并不合适,所以他才想到了钟于育。 他并不常驻在疗养院,最近他在市区工作,他很忙,找他的个案相当的多,虽然他接的也少,但他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辛秋提前约好了他,他同意留个空档给陆可新和辛秋。 所以辛秋要带着老幺去他的工作室找他。 刚好中药组最近要采买药材,何忍冬知道后直接改了时间,顺路一起送了他们去市区。 约谈面见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后,陆可新这孩子晕车晕得厉害,没敢吃东西上车,虽然何忍冬车开得很稳,但陆可新还是一副焉儿耷拉的样子。 他们拉着人下车透气休息了一会,然后带小孩去吃了顿早饭,饭后带着人在附近的小公园消食着,打算差不多到时间就领人去找钟于育。 第25章 辛秋在附近的报刊所买完水,回去就看到在他带陆可新去的小区公园里似乎正起了一场争执,他没看见人,急忙跑了过去。 扒开人群看,才发现那快儿童沙地上陆可新正被他对面看起来大了那么几岁举着挖沙铲的男孩推挪着,身上都是沙子,就连脸和头发上都挂着沙砾。 他过去后两人已经被周围的人给拉开了,而他沉闷着没有吭声,看见他后只是低垂着头撇着嘴不说话。 相反,与他的安静相比,那个挖沙铲男孩一脸委屈,脸色通红五官憋成一团哭出了声,虽然如此,但他观察能力很好,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他帮他拍了几下身上的沙子,安抚着摸了几下他的头发。 “你这怎么回事!怎么欺负人啊!” “赶紧给我孩子道歉!” 杵在陆可新面前大声呵斥的大人像两棵在荆棘林里张牙舞爪的树妖,倒映的阴影仿佛能化成实质般完全笼罩住他。 “可新,可以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吗?”他护着人,将对于孩子而言极具有压迫性的大人阻隔开,蹲下身于他平视着。 小孩想平复情绪,但看见辛秋后显然更加维持不住情绪,小小的胸膛起起伏伏着。 第28章 “我站在旁边等你们,他、他泼我沙子,然后我想脱鞋抖掉沙子,但是、但是他推我……” 还没说完,就被身后不断传来的咄咄逼人的话给打断。 “你别空口说大话!到底谁欺负谁你这小子不知道?你们别想污蔑人!” “对!而且你看我们家孩子哭成什么样了!你们还谈什么谈?一看就是你家孩子不讲理!” “我想听两个孩子的解释!孩子的事让孩子来说。”辛秋皱着眉,稍微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家长似乎被打断了,但挖沙铲男孩的哭声似乎在一瞬间更大了。 不同声部的声音杂糅在一起,就成了杂乱的噪音,像灌入耳朵的水,一开始水流动的感觉鲜明地刮过耳廓,然后渗灌入耳道,无限贴近搜刮着感官、最后不可避免的,这种糟糕的感觉被保持在脑子里。 他将永远记得这种声音。 大脑不会喜欢,他也不喜欢。更别说他曾经长年累月地听,稍微一刺激,大脑的记忆就被拼命地提取出来,像突然挪开了阻隔在瀑布口的树桩后悬挂飞涌的水。 “真没教养!狗东西!”对面恶语一句叠着一句的冒。 “我没有!我没推他,他撒谎!” “听到没有!你说个锤子!我家小孩给哭成这样!”孩子父亲扯着嗓子、粗狂的哄闹显得他此时的脸红脖子粗格外的丑态毕露。 在看见斯文的辛秋和支支吾吾后对方气焰似乎更涨了。 “女士、先生,我家孩子乖乖呆在这,你家小孩哭不代表我家孩子欺负了他!” 辛秋看着一副急着要解释却开不了口的陆可新,想起了之前陆可新跟他说孤儿院的事情。 “我们可以反击的可新,我们痛了,我们很伤心,我们很难过,你可以同我说的。”他撩起他的裤管看被擦破的地方。 他原本是想让陆可新去玩的,但他说怕弄脏,而且他说去见人得干干净净的才礼貌。 所以他就站在水泥地,没进沙池里,这擦伤也不可能是在沙池蹭到的。 能得到爱的孩子是娇纵的,他有哭的权利,他可以回来享受来自大人的关怀与爱,可新可以找他哭、找他寻求庇护。 可能孩子当时是渴望反击呢? 不仅于安慰“宝贝我们不哭,我们不痛。” 我们很痛,我们就是受到了伤害。 他也可以选择挺起自己的胸膛,怒斥和表达自己的不公和不满。 现在的人普遍失去了这种勇气 这份渴望扬起拳头的坚强和捍卫自我的能力,对于他而言,即使容易两败俱伤,但在别人伤害自己时能保护自己总是好的。 陆可新下垂的视线与辛秋交汇着,他几乎没见过自己的咨询师这样大声的对人说话过,但他在帮他,语气坚定严肃,他感受着来着这位温柔而强大的大人带给自己的包容和力量,攥紧了拳头。 “我想表达我的愤怒!我没错!我没欺负人,是他推的我!”他想推回去,大声的告诉别人我不好欺负,这也不是他的错! “狗东西,没教养,你这怎么当的家长!你不会教孩子是吗?”孩子的母亲扯着嗓子,是不同于辛秋的泼辣和尖酸。 “你家小孩还小,我家孩子也一样是孩子!”辛秋忍无可忍,发现在这种情况文明处理根本行不通,而且现在孩子情况也不对。 “别吵了!”层层叠叠的声音堆嵌起来,像量产的垃圾,顷刻淹没了他。 他突然地厉呵在一瞬间唬住了周围的人,但在沉默和片刻的寂静后随即传来的是两个家长更歇斯底里的爆发和抬杠。 第26章 等到何忍冬回来挤进人群的时候,就看到辛秋和对方争执的场景。 大人精神状态很差,小的就更不用说了。 平日冷静平和的大人和安静内向的小孩,此时正被人面目狰狞毫无理智地唾沫横飞着。 他挤开或许看热闹或许在尝试主持公道的人群,抓住辛秋的手臂,将两人带到身后。 “秋天,我回来了。” 他反握住他的手臂,何忍冬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喋喋不休的争执,像一棵风暴中心突然出现的树,此刻他就像是抓住了树干上稳固树枝的人。 辛秋顺了顺气,周围太吵,而且他刚才跟人吼着嗓子争论了好几句,想重新开口大声说话却发现怎么都还是磕磕碰碰的,而且顺即就被周围的声响给淹没了声音,所以他就低着头在何忍冬的耳边说,让他给他复述。 “社区和派出所的人等一下就到,到时有什么话你们都可以慢慢说!”然后何忍冬神情严肃扫视了一边对面的一家三口。 陆可新一直揉搓着眼睛,辛秋注意到了动静,蹲下身去看,发现他的眼睛泛红得厉害,就掰开他的手掌和眼角看,都是些蹭到的沙子,估计是刚才情急之下擦的那几下没擦干净。 “忍住,别搓先。” 何忍冬帮忙揭开小孩的眼睑,用矿泉水冲着他们两人手上的沙子,然后给他吹着眼睛。 辛秋蹲在一般递着纸巾和水,跟他大致说着事情经过。 然后,他突然就被对面猛撞过来的挖沙铲小孩给一把推倒在地。 “这小孩怎么推人啊!”是路人的声音。 然后辛秋看见一直沉默的陆可新也冲了上去一把推倒了推辛秋的挖沙铲男孩。 第29章 “啊!你看你们家小孩像什么话!” “哎!怎么打起来了?” 太糟糕了,人声嚷嚷,脆弱的孩子、无理的大人,冷漠无情的旁观者们,愈加僵化胶着的局面,他鞋跟里被灌进了沙砾,那种微小的摩擦并不会伤到他,但却像一处隔阂一样无时无刻地膈应着他,他感到烦躁、焦虑…… ‘有数据显示,大多施暴者的家庭都存在被家暴或见证家暴的经历,但我不能说因为你也是受害者而忽视你的所作所为不是吗?’ ‘可是我们秋天也是受害者不是吗?’ ‘我们秋天也是孩子。’ 是的,那些曾经认为不以为然的过去,其实一直都像落入鞋子里的沙子一样影响着他,使他心交力瘁。 辛秋去拉明显处于下风的陆可新,然后他被挖沙铲男孩泼过来的沙子洒了一身。 何忍冬拉扯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孩子,扶起辛秋。 “辛秋!辛秋!秋天,秋天我来解决好吗?” 他后来不知道怎么浑浑噩噩的,被何忍冬带到他的车上,然后被塞了一瓶水,他靠着的那扇窗和车内天窗都被打开了,新鲜的空气慢慢地流动在车内的空间。 他听着不远处争执的声音,很嘈杂,也很刺耳,女人骂骂咧咧的尖细嗓子、男人粗犷高昂的吼叫,还有其中混杂着孩子的哭喊声。 辛秋将水塞到把手下的置物格上,他发达的泪腺在刚刚被何忍冬揽他上车的时候就已失控地流出了应激的生理性眼泪,喉间哽咽而又酸涩,他咬紧下唇,却仍控制不住地颤动着。 仔细听,能辨认出其中明显声线平和的年轻男声。 辛秋看着何忍冬,他站在那一家三口之中,孩子在地上撒泼打滚地哭,父母表情狰狞似乎在破口大骂着。 比起那些嘈杂的吵闹声,那温吞的人似乎也没有占在下风,但辛秋看着,只觉得自己什么用都没有。 捂着肚子,感觉胃和喉道在痉挛与收缩,额角的青筋也若隐若现的凸起,脸色涨红。 辛秋单手狠狠地抓着自己后脑的头发,把自己的头往后扯,脸向上仰起张着嘴大口呼吸着。 别哭了!你只会哭! 你说话啊! “嗬…呕……”急促的呼吸下,干呕的念头也越来越强。 你怎么这么没用? 你说话啊! 又猛扯着自己的头发,此刻或许是又或许不是的生理性眼泪正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侧头用余光看了一眼那群越聚越多的人群,却似乎看见那个孩子的母亲突然张大着嘴举着手指向车上的他,颤颤抖抖的动作隔着空气仿佛能转为实质一样地戳指着,似乎在高声尖叫。 何忍冬和他怀里的陆可新跟着扭头,何忍冬原本还平静的脸色在看到辛秋后立马脸色大变,皱起眉头,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向他大步地走来。 “辛秋!辛秋你怎么了?哪里难受?”他打开车门将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他不知道辛秋过往是否存在病史,猜想这或许是突然发病,也可能是气急,总之,原因可能会有很多。 望闻问切,问是问不出来了,把脉也不成,他揭开他的眼帘看。 看着呼吸不畅面色浮起不正常潮红的辛秋,他将他扶着躺在后座上,解开他衣服领口处的几颗扣子,方便他呼吸。 “来,我们深呼吸,跟着我做好吗辛秋?”一只手抬起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找了几个穴道按着。 “说不出话对吗?我们别说话了,来,长吸气。” 他的手刚刚被何忍冬握着放在了身侧,此刻他紧紧地将手握成了拳头。 然后呼吸急促地大喘着气,间隙还控制不住不断地干呕,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糟糕。 他听见了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什么情况?” “有病带出来干嘛?” “发疯了”“吓死人了” “这什么疯人病!” …… 嘈杂的人声中,辛秋抓住了耳旁熟悉的声音,似乎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都给我散开,给人空间通风!” “都给我闭嘴,别吵了,我是医生,给我安静!” 似乎是因为刚刚的青年表现得格外沉稳有礼,突然地呵斥让周围的人瞬间安静如鸡,然后人群散开,过了好久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才重新出现。 何忍冬给他顺气,他没想到他情绪起伏这么大,一向利索的手法看起来也生疏得不行。 他没见过辛秋这个样子,从未见过,现在他看着他这样痛苦,他也越来越着急,刚刚的镇定自若和风度翩翩全都不见了踪影,他不得不反复暗示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陆可新在一边怯生生地看着干着急,在想需不需要给辛秋打120。 十几分钟过去了,辛秋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是呼吸还是不怎么稳,状态看起来也依旧糟糕。 “没事,没事了秋天。”他摸着他的额头和头发,拿了陆可新递过来的纸巾给他擦了擦脸,帮他把鼻涕和眼泪擦干净。 然后他将两人安顿好,关上侧边车门,回忆着附近的中医馆,给对方简单地打了个电话说明后,就打算先载着人走。 路人中那家子人走出来,孩子没在哭了,家长也一脸难看的脸色,女人不敢说话,扯着闪躲着不敢看他们,跟着小孩一起站在丈夫身后。 第30章 “你们这……”孩子的父亲开口,还没说完,被他老婆扯住了手给制止了。 “刚刚说过我们已经报警了,到时我会让民警和社区来处理,希望你们到时候能够配合调查。” 说完,没顾一家人僵硬着的脸色,转身就走。 “麻烦各位让一下,我们去医院。” 说完就关门开车,去了附近的中医馆。 他找了一家老字号,自己之前也去过,知道辛秋此时估计人虚估计腿软着,一把将人抱去隔间,还吓到了里面的人,沸沸扬扬地跟着他进了隔间。 他找了认识他的药工和老板,跟人简单说明了一下,托人帮忙照顾和安抚陆可新,然后要了包银针,把跟进隔间的人喊了出去,征得辛秋同意后给银针消毒给人做了场针灸。 当针灸完,收拾好东西跟医馆内的人打了声招呼,就看到辛秋闭着眼在那养神休息,看样子应该是没有睡着。 他抓了些清心养神可以泡水的中药,给人泡了壶中药茶。 何忍冬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休息一下。” 辛秋没说话。 他看见眼前的人翻了个身面对着他,而闭着的眼角湿润,却依旧没睁眼,那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滴在枕面上。 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似乎感受到了他伸出来想帮他擦泪却又缩回去的手,小心地握了上去,顺着他那骨节分明而温暖干燥的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何忍冬没说话,甚至为了他方便,把两人的手放在床上,不让他垂着手难受,任他抓着,还帮他掩了掩被角。 此时此刻的辛秋带着股肉眼可见的脆弱,何忍冬皱眉,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想他刚刚的样子,回想刚才发生冲突的细节,想找出他生理上可能存在的问题和病因,然后又回想他刚才出现的表现和过激的反应,想着是不是因为一些他不知道的心理原因导致的。 回去后是不是应该问问辛秋的老师。 看着辛秋憔悴的面容,总之,脑子一团糟,怎么也没能冷静下来。 他缓缓地深呼吸了一下。 ‘别哭辛秋。’他这样想道。 第27章 晚一些的时候钟于育赶了过来,看了下辛秋的情况后,就将在医馆同样处理好伤口的陆可新带走然后安顿到了他家。 陆可新与钟于育的咨询因为突发事件改期,钟于育了解了发生的基本情况后,决定先安抚陆可新,选择到时亲自来朝阳院一趟,顺便看辛秋。 何忍冬则将辛秋带回了荷花镇,依旧睡的上次他睡过的房间。 何忍冬在给他做推拿。 “这个时候了,朝阳院的小孩儿不知道睡了没?”凉窗蟋蟀声阵阵,他现在平复了心情,脑子有些放空,估摸着现在的时间,心里惦记着院里的病人。 何忍冬知道他惦记的其实是陆可新。 “估计在缠着人念故事。”不论是柳姨的记事本还是院里买的绘本故事,朝阳院的孩子不论大小,都爱听人念故事。 “今晚辛苦何大夫,多给你增加工作量,要不、我给你念个故事?”似乎考量过一番,认真地说。 “你若要念,我自然洗耳恭听。” “那就念个大兔子和小兔子的故事。”当时在疗养院给孩子读睡前故事,记住了不少。 “是猜猜我有多爱你。”何忍冬纠正着他。 两个男人在深夜讨论着兔子和绘本故事,或许会被外人定义这是突兀幼稚的事,但他们之间并不这样认为,意义都是由人赋予的,若要何忍冬来形容,那这或许就是来自凉夜寒窗的一股温柔穿堂风吧,一个温柔的人为了回报他而向他分享了一个故事,仅此而已。 “是老幺最喜欢听的那个故事吗?” “对。”这个故事陆可新很爱听,似乎听不腻,时常缠着他念,所以他也能倒背如流。 “小兔子要上床睡觉了,他紧紧抓住大兔子长长的耳朵。他要大兔子认认真真地听他说。 ‘猜猜我有多爱你?’ ‘噢,我想我猜不出来。’大兔子说。 ‘我爱你有这么多。’小兔子说着,使劲儿把两只手臂张得大大的。”由于卧着,他一边说,一边张着手臂,青年一贯爽朗的声音此时听起来闷闷的,但何忍冬觉得没关系,他知道这个故事。 “大兔子的手臂更长,他也张开手臂,说:‘可是,我爱你有这么多。’”何忍冬动作没停,依旧给他按着背,没有学他打开手臂,而是学着两人给朝阳院的孩子念故事时一样,压低了声音接过大兔子的角色。 “小兔子想:嗯,这确实很多。 ‘我爱你,就和我举得一样高。’小兔子说。”辛秋说。 “‘我爱你,和我举得一样高。’大兔子说。 ” 何忍说。 “这真的很高,小兔子想:要是我的手臂可以和他一样,该多好啊。 小兔子又有了个好点子。他脚顶着树干,倒立起来。一边说:‘我爱你一直到我的脚趾头!’ ‘而我爱你,一直到你的脚趾头。’大兔子说着,把小兔子抛起来,一下子抛过了他的头顶。 小兔子格格笑着说:‘我爱你,和我跳得一样高。’他跳来,又跳去。” 辛秋有意打扰他,故意在前面念完了大兔子的台词,这会却又停顿了下来,以为他会继续接,但何忍冬只是笑了笑,没开口。 第31章 所以辛秋就继续念:“大兔子微笑着说:‘可是,我爱你和我跳得一样高。’他说着往上一跳,耳朵都碰到树枝了。 跳得真高,小兔子想。要是我也能跳得和他一样高,该多好啊。” 辛秋在接触了心理咨询后,说话的语调就变得愈加平和温柔,声音也一向又低又缓,这会儿给人念故事就更慢了,连语句最后的语调都是压低的,是那种不带有一点棱角的温和。 “小兔子大叫:‘我爱你,一直穿过小路,到远远的河那边。’ 大兔子说:‘我爱你,一直穿过了小河,到山的那一边。’ 小兔子想,那真是好远啊。 他快要睡过去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他看看树丛前方,无边的黑夜之中,再没有什么比那天空更遥远了。 ‘我爱你,一直到月亮上面。’小兔子说着,闭上了眼睛。 ‘噢!那可真远。’大兔子说,“真的是非常、非常远了。’ 于是,大兔子轻轻地躺在小兔子的旁边,带着一个微笑,小声说道:‘我爱你,从这儿一直到月亮上面,再——绕回来。’” 辛秋的说话声越来越轻,这个故事念完了,在何忍冬以为他已经睡过去了的时候,他却翻了个身,最后传来了很小声的一句:“晚安,小兔子。” 他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浅而绵长的呼吸传来。 何忍冬小心地掩好他的被角,调高了空调,在关门离开之前,轻轻地说了一句:“晚安、小兔子。” 第28章 当时因为辛秋应激,那无理取闹的一家子先被警局和社区的人带去做调查和登记,第二天何忍冬看辛秋和陆可新的情况稳定后才一起去的警局。 见到辛秋他们,刚开始一家三口还死鸭子嘴硬,蛮横的先指责了陆可新一行人。 但附近的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挖着沙子的小孩看着生面孔的陆可新,蛮横地要求他离开,不肯离开就必须给他当小马骑,陆可新当然不肯,这就有了陆可新被这长得壮实、一身肥肉的小孩给推得浑身擦伤的后续。 其他叫来的街坊邻居也作证了,说明了那娇纵的小孩一直都是小区霸王,事情经过说了大概,并且绘声绘色地夸大着辛秋发病的过程。 弄得一家子直接没有了底气,在脸色严肃的警察面前战战兢兢,而且孩子父母似乎也知道自家小孩其实是什么德性,半点没有了当时的叫板样。 何忍冬和辛秋作为高知分子,斯文礼貌并且肯配合,对比素质底下的一家三口而言简直不要让人印象太好,加上辛秋突然应激起病也有那挖沙铲小孩的责任,而且社区民警还看到了陆可新的孤儿资料,为此更是严厉地批评了那一家子。 原本那一家子打算握手言和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但辛秋表情严肃且认真,揽着陆可新,说:“做错了就得得到惩罚,哪怕矛盾化解了,你在树上钉了个钉子,拔掉后还是会留下疤痕。” 然后他和何忍冬,询问了陆可新的意见,将决定权给他,并且鼓励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小小的孩子看着眼前因为他而受伤却依旧温和坚定的咨询师,郑重地做了属于自己的决定。 “我要道歉!向我们全部人道歉!还有他,要得到惩罚!”他记住了辛秋对他说的话,他有力量和资格宣说自己收到的委屈。 就像,他在孤儿院收到的欺负和讥讽,在知道母亲死去、离开他是什么道理后可以选择的自卫和宣泄,而不是吞声忍气,不声不吭。 小小的孩子此时迸发了强大的勇气和力量。 在民警的协调下,一家人对他们郑重地道了歉,局里也决定以滋事和监护人教育不当为由让对方给予了辛秋和陆可新赔偿。 小孩被拉去做了好一顿教育与批评,警局指责了一家子的教育方式和他们的不文明行为,社区也保证了会做文明家庭宣传,强调会以对方一家为反面教材做好社区的家庭教育工作。 在出警局的时候,辛秋跨过透明的玻璃门,正午的光线使得半个门口都通透敞亮得很,他突然就起了想要解释的念头,跟何忍冬说道:“老幺看着要比别人内敛,但在遭受别人欺负时,我私心是希望他能握紧拳头反抗的。” 而且作为一个咨询师,要求自己的小来访者对自己“自私”其实也是他希望他能自爱的道理。 “这就是我的私心,但一个孩子的性格内向,不代表他不适应社会,毕竟没有谁随意能被别人定义。”不管是内向的还是外向的孩子还是其他人。 青年声线温和好听,仿佛能洗刷掉天空灰霾沉沉的积云,看起来就像抬头目光所及清爽利落且焕然一新的天空一样,看不出半点昨天的样子。 余光瞥见陆可新出来,何忍冬看见辛秋举起手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并且展了个极其惬意的笑,他看着垂到警局门口的八角梅落下玫红的花瓣轻扫过他的肩头。 落叶或许是带着疼痛和不舍的,秋冬的季节、母体要减少绽放以储存养分以供来年更好的结果和繁衍,但它选择重回大地,温柔以馈给母体。 悲痛以痛吻于他,但他却以温柔报之以歌。 温柔的人大多是否都是这样诞生的?他想。 他们亲身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痛苦与悲伤,决定让其他人不要再像自己这般痛苦,这份伤痕累累的体贴,或许被人们称之为“温柔”。 第32章 第29章 八月中旬,山前自然疗养院举办了这个月的集体生日,集体生日是病人和整个疗养院的职工人员一起举办的,不止有医生护士、还有院内的保洁阿姨、食堂、园艺工人和维修师傅等,没落下过一个人,院内人文关怀总是很浓郁。 老幺和辛秋的生日都在那个月,活动在晚上开始,在活动厅举行,热闹得很,负责人考虑到大家年龄不一,而且其中还有年纪不大的孩子,活动和游戏大多简单。 礼物里有由病人和护士们在集体活动时手绘的生日卡片,小孩子们很喜欢收集这个,集体生日回去沿途溜一圈,往往能攒下一沓。 首先是医护代表和病友代表上台讲话,病人表达自己在院所收到的帮助:“我看到了院里大家的努力,大家都是渴望变好的,我们没有被抛弃,感谢医护人员的复出和病人们相互的陪伴与关怀,也希望我们大家能健康快乐!” …… 场上气氛正热闹,他扫视了一圈,看到了陆可新,还有何忍冬。 他之前看了集体生日的名单,记得是没有何忍冬的名字在的。 “我给你端,你小心着点。”他看见何忍冬正在给陆可新端饮料。 “何大夫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送个秋梨膏。”何忍冬看见了走向他们的辛秋,打着招呼。 “要我给你端一杯吗?” “这是都是吗?”他看着桌上一杯杯勺上粘稠糖膏配出来的糖水。 “这是秋梨膏泡的水,是、是我和何叔叔一起做的!” “可以和我说说怎么做的吗?”辛秋看着向他点头满脸带着成就感的陆可新,递了个杯子给何忍冬,接过给老幺呈的糖水。 “我在院里一个地方的后山找到了果苗,我们一起去摘了罗汉果。” “秋梨膏的梨是跟村子里的村民家讨的。”他搅着长勺,看着抿着喝糖水的两人。 在荷花镇不少人家门前会栽上那么几颗花果茶树,家中鲜少人在,吃的不多,你去摘人家也能让你摘个高兴。 “其他药材铺子里有,去后山的时候发现有罗汉果,我看熟得差不多了,就让老幺一起跟着去后山摘了回来,这小子瞧着人小,可差点没把果苗都给拔了。” 何忍冬问他够不够甜,看到他摇头后又给他倒了几挂成珠的梨膏。 辛秋接过水壶,帮何忍冬倒着水,他看着杯中融水后浮起的缕缕糖丝,晶莹的膏体渗透、扩展,渐渐的,水开始变了颜色。 他觉得人的感情很神奇,就拿杨杏音对老幺的爱而言,在决定以自杀结束自己生命之前却打点好了儿子的一切,甚至还因为看见孩子咳嗽给他熬了一晚上的秋梨膏。 “昨天专门熬了一罐给老幺,梨糖味愣是飘了一天还没散,只是他说大家一起过这生日会,决定分给大家。”老幺的事情不是秘密,秋梨膏的缘由是因为前几天孤儿院院长来的时候看见他放办公桌上的秋梨无意间提起的,说陆可新当时来院里带了罐秋梨膏,愣是没吃给放坏了。 “辛秋。”陆可新给他端了一杯糖水。 “这杯是我自己泡的。”小孩抬头看他。 “谢谢你可新,你下回可以带我一起去摘罗汉果吗?”辛秋接了过来。 “还有、生日快乐,可新,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康快乐。” “当然可以,谢谢辛秋!你也要平平安安、健康快乐!好开心,我和你一个月生日。”陆可新似乎真的很开心,今晚看起来整个人活泼又开朗。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到时我偷偷送给你!”他扯着辛秋蹲下身后小声地对他嘀咕着。 辛秋应了声好,然后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喜欢什么就去玩。” 主持人是一名男护士,是精神科治疗组的,平时在社会功能训练厅帮助医生艺术治疗,他的画工很好,几乎所有康复组的病人都见过他,这次组织活动看起来也同样游刃有余。 刚才有个集体许愿的环节,每人都分到了一盏玻璃蜡烛,这会关了灯,大家都在闭眼许愿。 何忍冬看着周围明明灭灭照着烛光低头许愿的人,他觉得时间流逝得很慢,在想大家或许都有满腹的心事和愿望要讲。 他在侧身静静地看着身旁不同于其他人有些放空的人,光影映得他的轮廓十分模糊,拉低着人的视觉感官,烛光摇曳之间,他低声问他:“不许愿吗?” 辛秋摇头,厅内还没开灯,他聚焦不了视线,迷离着一双眼睛,周围糊成一团的环境显得十分朦胧。 原来眼睛真的能盛进灯火阑珊,他看烛火在他眼里跳跃,同在生长着的、活泼摇曳的新芽一样,却又像夜晚抬头就能观望得见的夜幕。 好看过头了,他想。 “何大夫对生日许愿这件事有什么蕴意吗?”这几年他其实逐渐习惯了不过生日,不是旁人提醒他也总会忘记。 “倒是没有。” 在准备开灯之际,辛秋听见何忍冬开口。 “愿辛秋,喜乐安康、平安顺遂。”大人求小孩平安是什么时候都时兴的,就像刚刚辛秋祝愿陆可新平安健康一样,而且作为一名医生,希望别人平安顺遂,自然没什么问题。 何忍冬这样想道。 “生日快乐。”他想起了辛秋前几天的应激和在针灸室那场无声地哭泣。 第33章 真的要,喜乐安康、平安顺遂才是。 伴着清脆的开关声,刹那间灯条炸出了几丝灯丝起电的声音,然后瞬间满室通明。 “谢谢,你也是。”要喜乐安康、平安顺遂 。 第30章 由于辛秋应激的过程被陆可新看到了,导致小孩现在有些过度依赖和害怕他,他变得格外信任他,不过也害怕他再次出现应激的现象,似乎有点过分移情了。 不过经过这件事他们的关系也建立得更加深入且稳固。 在重新一轮的工作中,他们开启了最顺利的一次交谈。 “所以死掉的意思就是我失去了妈妈、我被抛弃了的意思吗?”陆可新终于肯敞开心扉地同他谈起他是如何一个人回了老旧的筒子楼经过,并且得知母亲死去的消息后的心情。 辛秋拿着陆可新回来后画的一副曼陀罗绘画,拉着他重新做了一次沙盘。 在他布置、摆放好自己的沙池后,辛秋却没急着同他讨论沙具,而是先回答陆可新这次摆放完沙具后主动问他的问题。 “妈妈并不是抛弃了你,你妈妈当时生病了,那个病太严重了,医生们还没找到方法,你妈妈其实那个时候回去找你了,但你也在找她,你们俩太不凑巧,都没找到对方。”辛秋在这小小的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小孩子一样会迷路,所以妈妈也会迷路,死亡、你可以理解为你妈妈现在还记不起来回家的路。” “那为什么妈妈会记不起回家的路呢?” “你看,或许妈妈得了像柳奶奶那样的病呢?我们也还拿柳奶奶病没办法对吧?她那时也会忘记很多事情,就连回家的路也一样会忘记。” “那也会忘记我吗?像柳奶奶忘记刚才吃了什么一样忘记掉我吗?” “这事我说不准,不是吗?”辛秋看着俯卧在桌面乖顺的陆可新。 “但柳奶奶是自己想忘记她的儿子杜卓伟叔叔、朝阳院的季爷爷和何叔叔以及你和大家的吗?” 辛秋抛了一个问题给他,然后看着小孩有些费劲地思考。 “不是啊,柳奶奶生病了……” “虽然柳奶奶什么都忘记了,但依旧不会忘记爱杜叔叔对不对?所以妈妈也一样的,即使忘记回家的路、但也会一样的爱你。” “辛秋,生病很痛对吗?”他突然抬头,似乎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但没关系,他的咨询师会关注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件事。 “可新受伤的伤口还痛吗?” “现在不会了,但当时真的很痛、很痛。” “那妈妈呢?”辛秋问。 “妈妈、妈妈也生病了。” “妈妈的病一直都不会好的话就会一直痛,那样可太难受了,我不希望妈妈一直这样疼。” “那妈妈走丢了我也就不怪她了……”碎碎念的孩子停止了念叨,抬头看着辛秋,似乎已经理解了这些事一样。 “没有关系,我画画会画得像何叔叔一样的好!我可以让妈妈看见我的画!然后让妈妈找到回家的路。” 他害怕自己记不得回去的路,后来习惯了,就会没有目的地画曾经那些两人走过的路和他母亲自杀当天所见过的风景,直到真的沿着回家的路回去,发现一切都物是人非,他才意识到了些什么。 应该说,才愿意真的相信他的母亲已经离开了,就像大家说的一样。 但他释怀了,而现在呢,他选择将画留给了他自己的母亲,而非留给自己。 “所以我们可以将注意力转移到画画上,摘罗汉果和秋梨上……” 这个年纪的孩子,要让他们尝试了解生死,其实还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大家不应该忌讳生死,而且他还是学心理的,更不应该视生死为蛇鼠一样避而远之。 “给你一次挪动一个沙具的机会,现在你觉得有哪里要改动的吗?”他将话题和注意力重新引回两人面前的沙具上。 思考了片刻的陆可新重新站在布置点,伸手添加了一步。 辛秋问他:“那我们这次给这次作品起个名字怎么样?你想起什么名字呢?” “旅游的妈妈!” 最开始陆可新原本拿了一个小人,但没用上,不过每一个选择出来的沙具都是独具意义的,辛秋没让他放回沙具柜,所以他选择将其埋在了沙池里。 而就在刚才,他挖了出来,将小人摆在了一场旅途的中心。 强大的自我明显清晰,小桥和流水、小人骑着马车代表着一场旅行的开始,这些都是沟通与好的转变。 小人或许是代表母亲,也或许代表着自我意识逐渐强大的陆可新本人,旅程可能是一场新的开始、也可能是一场与过去的割舍与分别,至于是同曾经的陆可新分离、还是跟妈妈再见,又或许是其他的一些意思呢? 没关系,他会慢慢地听他小小的来访者告诉他的。 第31章 冬 “师兄。”跟竹笛较着劲的小师弟停了下来,跟何忍冬打着招呼。 “彩云追月?” 小师弟点头,扶正谱架给他看。 小师弟学校开学有个中秋晚会,他打算提前练习,一首彩云追月才磨了个开头。 “背谱子了吗?” “还没呢。” “自然是先理解参透了才好开始练的,修行练功也是同样的道理,凡事都讲究基本功,不要一上来就想一蹴而就。”他拍了拍小师弟的脑袋,以示鼓励。 第34章 “明白了。”小师弟点头如捣蒜。 道观讲究传统文化,重修身和养性,传承弟子一般都会跟着学传统乐器,他打小就待在道观,学的都是童子功,会的也多。 大师兄身份的何忍冬在教导师弟和小弟子的时候格外尽职尽责。 这是独有岭南风味的一首曲子,韵味悠长,他看大家刚好打坐完,他就打算去拿自己的二胡,回来刚好看见一旁休息跟着看谱的辛秋。 “秋天,你要不也练练琴?一起来?”秋天有把小提琴,之前在晨练和休息的时候就听过他抱来练,平时也常带在身边,前几天还看他在人群里跟着一起拉过曲子。 在一堆民乐乐器里,显得鹤立鸡群,格外受欢迎。 秋天看着周围投来殷切目光的小弟子们,点了点头,去义工宿舍拿了自己的琴过来。 这首不算难,他很早之前就拉过。 何忍冬坐在竹椅上,辛秋站着,两人一起调着音,他很喜欢乐器在演奏之前的试音,不拘泥于旋律,调音的时候没有规律、却像一段乐曲,因为它可能在每次调音之前因为稍微一点音准上的不同就能变换出一段新的、随心所欲的、带有一切可能的旋律。 他总是会花更多的时间去调他的音,这次也不例外。 他先起的调,何忍冬作为了第二声部,给他配合着,或许是因为何忍冬技术熟练、专业又有技巧,也可能这首曲子过于耳熟能详,总之,两人配合得不像第一次合作。 二胡和小提琴的声音相得益彰的合着,东西韵味的乐器各有风情,就如何忍冬与辛秋这样两个不同的人在相遇相识的过程一样。 二胡悠扬百转,娓娓婉转,小提优美温柔,舒朗动听。 月色伴月光,月色更朦胧,隔着明月,细腻动听,情感丰富的岭南粤地音乐,旋律听着确实能使人思绪扩散、品其深意。 一曲完毕,惊艳的人自在大多数,吹竹笛的小师弟更是满脸的愁云惨淡。 “听完我可更是觉得我只有献丑凑数和送菜被人虐的份儿了。” 辛秋笑他说话有趣:“我第一次表演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师兄你现在拉得可真是好!看起来完全就不像会是出现这种焦虑的高手一样。”辛秋虽然只是义工堂的义工,但跟观内的道士和一堆大小弟子一样和大家一起相互喊师兄。 “高手不敢当,也算不上,不过表演的时候紧张当然是有的,当时在台上表演的时候都不知道是手抖得厉害还是腿抖得厉害。” 辛秋的一番话让小师弟笑得找不到北,因为辛秋看起来的确很认真可靠,一持琴气势就更是不同,怎么看都像是很沉得住气的人,容易让人觉得会是个像何忍冬一样沉稳的人。 何忍冬想起了自己在某天下午骑着自行车经过职工宿舍楼的时候,辛秋住的是三楼,那时他站在外阳台边上倚靠着,偏爱依恋他的是栖息在他身上柔软的夕阳,亲近和触摸他的是香樟树的叶和轻刮起叶子的风。 他正在和弦调音,偎依着阳台,但其实是面向着他的,他在楼下抬头望他,他似乎在注视着琴和远处的天,刹那间,他觉得佛家那篇风起幡动不知因何而动的佛偈流传至今是有道理的,此刻他似乎明白到底为何而动了。 那是他第一次听他拉小提琴,他不声不响地看着、听着,像他周围安静的风,静静地欣赏完了这一场只属于他和周围景致的演出。 “过几天,得走了是吗?”做完晚课、练完功的大家陆陆续续地散了,何忍冬和辛秋都打算回去洗漱和准备休息,不同于热闹拉扯成一片像下晚自习的年轻弟子那样活泼,两人而是放慢着脚步慢慢地往回走。 上次分别,两人都下意识地以为这会同人生的诸多分别一样,大多是个一别两宽的结果,他们都知道,相逢又是一场重聚,而再见即是又一轮缘分。 “是的,得回山前的朝阳院了。”不知不觉中,假期也快到头了,他在化燕市见习,被新老师领进了新团体,他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组织,一步一步地步入正轨。 “其实我也快要离开朝阳院了。”这次回去他也要准备论文和毕业了。 他没有打算要留在朝阳院,他不是临床和精神治疗专业的,而何忍冬也只是中医组的暂聘,前不久也离开了,大家都在经历着不同的离别,这次再见面实属是意料之外。 哪怕过几天他离开化燕市和道观、半年后他离开朝阳院,其实都代表着这只是些不同的远行,他离开过很多地方,也曾与很多人道别。 他们两人就如山涧云雾与新潮碧海,山洪没见过海浪腾跃的蓬勃,波涛也不曾体会过鸟鸣山幽,一方安守,一方漂流,辛秋觉得,他们算得上是极为不同的两个人了。 他以为何忍冬会和他说起他离开的事情,但他没有,只是问他:“毕业典礼的时候会邀请亲友吗?” 何忍冬看着伸腰拉伸的辛秋伸懒腰伸到一半,停了下来,略回头看落后一步的他。 他摇头,但又说了一句:“但朋友想来的话是可以的。” 何忍冬视力不同辛秋,在晚上他也能看得很清楚,就如现在,逆着光他也能看得清他此刻的模样,他一手握着琴颈,手指挂着弓子,另一只手提着琴盒,他左脸下颚连着脖颈的地方和锁骨中间都有一块颜色较深的印子,像两个吻痕,那的确是吻,小提琴留给他的吻。 第35章 他想,小提琴陪伴他,留下了两个琴吻和指腹的厚茧,他们分别,在两人的人生中,最后又会留下什么痕迹呢? 第32章 今天恰逢休息,何忍冬晨间去了活动广场锻炼,湿冷的天气碰上尾月的澟冽寒风,实在是过分磨人了,锻炼的人不多,但并不显得冷清。 晨练完他在附近走走逛逛,突然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步子稍微一快朝着对方走去。 “辛秋?” 前面的人转身,在看见他后哈了一口气,然后笑着喊他的名字。 “忍冬。”青年声音清冽干净,像北方的新雪。 “这是什么?”他看着辛秋怀里抱着的一堆东西。 “北方大馒头、花卷还有糖三角,刚出炉,热乎着,大五个呢!我能吃个三顿。”青年爽朗地给他介绍着,然后给他指了个方向。 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街角下有辆老式摩托车,上头担着个双筐的泡沫箱子,打开的箱内铺着一大张棉麻白布,里头堆着冒着热气的北方面点,跟他怀里的一样,显然是刚刚买的。 看得出来他手里的面点很有分量,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两个提手提着似乎有些勉强,所以才被他抱着,而他其中一只手正有些困难地提着一杯大号豆浆,何忍冬看着赶紧上前帮他接了过来。 “怎么买这么多?” 辛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问他:“要和我走走吗?” 他看了看他,歪了一下头,竟显得他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活泼朝气。 辛秋懂得了他让指路的意思,然后何忍冬看着他默不作声的在他面前带着路。 两人来到一个巷子口,有些偏僻,拐了好几条道,最后两人到了一处胡同的尽头,那里躺着个人,应该是个流浪汉,附近堆满了五颜六色的旧衣服,还盖了一张颜色暗沉的棉毯,可能是幕天席地的缘故,看着并不算保暖,但这人的脸对着阳光,光线恰好能晒得到他,使得他看起来像是因为正好的阳光而只是在小憩犯懒而已。 这人胡须头发都挺长,遮得三庭五眼看不到一半,认不出来大概年龄。 “大哥,要吃的不。”他凑近蹲下身去问。 那躺着的人没什么动静,辛秋也不急,又问了一遍,里头的人发现他们还在,扯着被子窸窸窣窣了一会坐了起来,然后就这样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他们。 “要啊,当然要,放碗里吧。”说完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拿出来个坑坑洼洼的不锈钢碗,辛秋递了有一会,刚想放进去,那碗却又被主人翻面盖在了自己怀里。 何忍冬听这人说话,觉得这人应该是个中年男人,大概比他们大个十来岁左右。 “这么多,冷了哪里好吃,给我挑个花卷儿和馒头,哎,你内豆浆是不给我的。” “你放好,捂严实着点今天中午也还不算冷的。”他将豆浆放到他面前,也不嫌弃,就势坐在了这人扯出在他面前的报纸上。 那人扎开豆浆就开喝,似乎纠结一番,然后说:“啧,我不爱那糖三角,你拿去。” 辛秋会意,抽走了糖三角,那人这才将碗放下,金属制的碗磕在地上发出了与地面和沙砾摩擦而成的闷鸣声,他将四个包子连着袋子一起放在了上面。 “要不?”他撕下大半的糖三角递给他。 他对上他的视线,伸出手接了过来,然后单膝撑着跪蹲着,学着辛秋一块一块地撕着来吃。 “小伙子,你这买的够热乎,不错。”男人含糊点评着。 三人就这样在巷子里头一起吃着东西,市井的喧嚣从外头传来,离得有些远了,听得不大真切。 他们吃完后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出去。 “会不会不喜欢吃?”辛秋扯了纸巾给他。 “还可以。”他接了过来擦了一下指腹上的糖渍。 “要不是我穿的衣服长,直接坐在那薄薄的报纸上,肯定得冷得打寒颤。” 他拍了拍自己的长大衣,像是在说着件有趣的事。 何忍冬吸了下鼻子,笑了出声。 “怎么想着进去送吃的了?” “那人之前就看见过,想着不知真假,但这冬天实在是难熬,就想给这些人买些吃的,要是真的生活得困难,后面我可能会帮忙打电话给救助站,人家会安排妥当的。” 他两手交握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而何忍冬侧头看他,微垂低了脑袋,侧目看着他,正在认真地听着。 “这样的话,真的有困难不至于饿着人家,要是假的,人家也没得到钱,可能你给钱了就是在助长这种乞讨行为的出现。” 他也没什么钱,读书的时候钱都是父母给的,虽然现在好一些了,但还跟着老师学习,暂时没有工作但得供应自己的全部生活,还是比较困难的。 也有人说他竟然给都给了,为什么不买个好点的盒饭?又或者说为什么不直接给钱。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颠沛流离惯了的人,所承受、经历过的漂流和磨难,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其中滋味,一旦尝了甜头,就容易牵挂和惦记,但并不是大多数人都会那样心善,或许,这样就够了。 而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况且其中是否苦中作乐又有谁知道呢?止不准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自在,我这样做只是觉得对得起自己。” 第36章 他渐渐的就不解释为什么了,只觉得自己做自己认为不愧于心就行了。 或许其他人不知道,但从他的角度而言,那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帮助别人的方式了,他所能给予的,也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了。 有些人活在别人嘴里,有些人活在自己心里。 他早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在他徐徐的话语中,慢慢地拼凑,能让人得以窥见他那冰山一角中的为人处世,是像冰原一样纯粹而坚定的,总有人会在远处就曾观望过这座深藏在云雾中的山峰,然后不禁被吸引,或许观赏感叹、或许想攀其而上,一窥美好。 何忍冬看着他那刚才一直握着馒头的手,刚买不久前放在箱子里隔冷,估计都还是热的,刚才他一直拿着递了很久,看起来像是被烫着了。 因为青年此时正在搓着耳垂和脸颊,还去捏外套上的纽扣和装饰,似乎是想借此冰敷降温。 让他觉得,竟有些可爱。 何忍冬这样想着突然就笑了,暖意融在脸上,仿佛晨间饱和度极暖的阳光照射在老式居民楼矮墙根般轻松惬意。 “你也还没吃早餐吧?刚才那糖三角是不是太干了?我请客,你想吃些什么?” “其实还好,不过既然辛医生你都这样说了……”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天气得找个地方先坐着。 “那我们去吃馄饨吧。”他指着对面的一家正热火朝天招待客人的老店,觉得两人现在应该吃点热乎能暖身暖胃的。 辛秋应好,然后两人进去了店面,挑了一桌空桌坐着,两个高大年轻的男人一同进店,让两人坐着的桌椅都显得狭窄了那么几分。 隔壁桌的年轻姑娘一看就是熟客,看打扮应该是个小白领,对着忙得热火朝天的老板说:“叔,老样子先给我上份干蒸,馄饨今天就来个原味的,还是不要葱姜蒜哈。” 然后她就开始拨弄着筷筒拿筷子。 何忍冬听着,问他:“你吃香料吗?” “吃的。”两人都是不挑的人,好商量得很,然后两人都点了一份鲜肉馄饨。 虽然店内生意火热,但上菜的速度很快,没多久两份一样的馄饨就被端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些许紫菜虾仁混着香菜叶浮在瓷碗的上头,勺一个皮薄馅大的馄饨在汤匙里,混着汤下去,最是舒服不过。 两人无声地吃着早餐,在周遭烟火味升腾和碗筷碰撞声中,显得温馨而自在。 两人吃完,辛秋付完账走到店门口站着的何忍冬面前,问他:“还要吃点什么吗?”辛秋对人提着邀请。 “那你呢?有什么想吃的吗?”何忍冬看向面前的人,话里带着询问,但语气却仿佛在说都可以。 辛秋带着他拐了个巷道,在停在一棵香樟树下的移动摊子上买了根烤红薯。 而他看着接过纸袋在细细剥着油皮的人,突然又跟老板买了袋糖炒板栗,老板问他要不要买剥好的,他说不用。 “高糖高热量能使人分泌大量的多巴胺,在不能经常坚持运动的情况下,吃些能使自己开心的东西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他掰了一大半沾着焦皮的红薯给何忍冬,热气腾腾,薯类的甜香飘了大半在两人附近,格外令人食指大动。 “虽然靠着焦皮,但这快最香,快吃,不然冷了。”辛秋催促着他。 何忍冬接过,自然是很听话的几口给解决完了,吃得有点快,然后他等着辛秋吃完。 “可以帮我拿一下袋子吗?” 在他点头后,何忍冬将油皮纸袋放在了他怀里,然后他就开始剥着板栗,新鲜出炉的不算难剥,不过热气融着糖砂,剥得多了就会有点粘手。 “怎么不买剥好的?”他接过何忍冬递给他的板栗肉,跟红薯糯软的口感不一样,粉状的栗子肉则要细腻很多。 “很快就冷,而且总觉得得自己剥会好吃一些。” “的确,我觉得自己动手也的确要更好吃些,不过、何医生剥的味道也很好。”然后接过他重新剥好递给他的板栗。 虽然他说自己剥得要好吃得多,但栗子最后大多是给辛秋给吃了进去,其实他没那么想吃,只是想给他剥一份。 “怎么想着大清早过来这了?”他看着热闹的晨间,正是熙熙攘攘的时候,虽然算不得太远,但肯定是起了个大早的。 “突然想来看看这边清晨的活动广场,虽说比不上夏天那样热闹,但这里的居民相必是习惯了日日的作息,所以就想进来看看。”他之前也来过,但在寒冷的冬天早起过来,还是头一回。 有一次他远远地看见一座老旧的楼,突然就格外地想去,所以他就去了,那种触目可及后的感觉让他欣喜。 “人不多,但也有一番气氛。” 何忍冬只觉得他的确心思纯粹,平日是个说风就是雨的,同他这个人一样随心所欲。 “的确,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节奏。” “那你肯定起得很早就过来了。”青年显然是个爱漂亮的人,估计晨起太冷,围了一条同身上大衣同款颜色的围巾,柔软温暖,像冬日依旧亮色的暖枫。 “所以我在活动广场看见你了,何大夫打拳很好看。” 但他没有打扰他,只是不知不觉中远远地站着看了几轮,然后就在附近逛了会儿。 第37章 他此时笑得明媚耀眼,这时正吹过一阵风,将何忍冬头顶的香樟叶吹得沙沙作响,叶片摇曳之间随风飘落着。 不得不说,自是有人能以一人成风景,夺得人间三分艳,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肤浅,被外貌吸引,但爱欣赏美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他发现他其实也不能例外。 “你也好看。”何忍冬轻轻地拿走了掉落在他围巾上的香樟叶,然后帮他将垂落的围巾一头饶放在他的身后。 第33章 今天,江葛洪领着他的妻子刚去做完检查,然后正要打算去自由活动,半途就看到这场闹剧,他赶紧跟着冲进去帮忙拉着要打人的男人。 “我都说了别逼我了,是不是真要我死给你们看!” 少年变声期的声音从朝阳院中的某个病房里传来,听不真切的人只觉得里头混乱嘈杂,引得来来往往的人不禁侧目而视。 而熟知情况的倒给出来了一副早已司空见惯毫不见怪的表情。 “你装什么装!死小子你当你才是我爹是吗?闹什么呢你?” “都说我是精神病了,我有病!我发病了!非要我死给你看?你就是要逼我是吗?”这是一位演技浮夸的病人,是个未成年、还在读中学的孩子,他之前因为有自杀倾向被家长送来这里,干预了一段时间发现没有大碍后,疗养院在表示他已经可以试着回归社会后他就时常会这样做。 说自己是精神病患者,病情还很严重云云,后面甚至连检查都不配合,医嘱也不再听。 他的咨询师想说服他,这个少年却拒绝跟对方交谈,问问题也是答非所问,十分抗阻抗。 今天家长又来探望,想逮人回去,他这会在医院歇斯底里地闹,家长一有什么动作,就嚷嚷着自己要跳楼,要割腕,疗养院里的医生甚至还看见过他被他爸撂耳光的样子。 问题挺明显的,家长和孩子都有问题,但家长油盐不进,小孩也不肯面对那样的家庭,死活要待在医院。 “这种占用医疗资源的行为是很不负责的,会浪费院内很多人的时间和精力。”负责他的护士经验丰富,资历老练,这会家长在她也直接将话往开了说。 “而且这孩子不肯跟你回家,你这家长占很大责任,而且病人家属你打孩子这属于家暴,犯法的你知道吗?” “作为家长,现在这种情况你也不应该打孩子。”原本这孩子就有抑郁和自虐的倾向,现在这么一搅和,都快前功尽弃了。 “我管教我家孩子,你们医院给闲的啊?” “闹!我看你要怎么闹!”男人扬起巴掌就想逮人给扇下去。 “不管怎么说你想你家孩子好你们做家长的就得配合,怎么能说打就打?”江葛洪去护着那躲避着父亲毒打的少年,大声呵斥着这样他这样的行为。 眼看这闹剧就要愈演愈烈,这时却挤进来一个女人。 “你们想怎么样?都说着这犯法的!信不信我拷你们去局子!” “你谁啊你?”男人盯着眼前突然闯进来的女人。 “我是警察!你这是想搁这闹事是吗?”江亭立喝道。 眼前的女人气质温和,但此时仰着头,并且语气严肃不苟,看起来气势凌人。 “你、你说你是警察就是警察啊?还有我自个管教小孩,关你什么破事!”男人有些被唬住了,但还是硬着脖颈。 男人体格硕大,屋子里大多人都没他高大雄壮,作为女人的江亭立在这人面前就更别说了,但她丝毫不怯场,反而更加严厉地呵斥回去。 “阿亭,小心点!”江葛洪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拉谁,孩子在身后,而她此时又拦在他们面前挡着,那男人的巴掌高高举着,一看就能将人掀翻,看得他心惊胆战,想要将她一起拉到自己身后。 “哼,我今天要不是警员证没带,不然我早就扭你了!你是真想蹲局子还是怎么样?” “你这怎么当家长的?管生不管养是吗?打自己家孩子也是犯法的!普法过吗你?”江亭立压着人的气焰,很是抵触男人的这种闹事行为。 男人被劈头盖脸地教育了一顿,几瞬之间情绪冷静了不少,然后保安乘机将人直接给架走了。 男孩的病房难得地安分了几天。 只是没让人想到的是这个男人隔天又来了疗养院。 带了一群人到了后,来势汹汹地逮着人就问,打探着江亭立的踪迹,而且还揪着医生的领子唾沫横飞地大骂。 “上回那个女人就是个精神病,还张牙舞爪说自己是警察!你们这的医生也跟着一起说大话吓唬我对吧?” “你们医院把我们当猴耍吗!”男人带的几个帮手也不是什么善茬,虽然没有男人这么怒气冲冲,但也一样在推、敲着病房的门,时不时吐着脏话。 “大前天喊自己是警察那女的呢?”那男人在附近的几个病房间打转,甚至还打算继续沿着上次的病房挨个去找人。 钟于育这会刚走出病房来到办公室,椅子都还没坐热,就被这些人堵了个水泄不通。 钟于育一听就知道他要找的是谁,昨天他们闹事的事情他听说过,他打量着走廊隐隐约约聚在一块看热闹的人,示意着其他的医生护士先把病人带走。 然后拦在了男人的面前,“你这叫骚扰,先生你不可以随便打探别人隐私和行程,你再这样我可报警了!” 第38章 男人一听报警就来气,“你们还想耍我们是吧?!上次那女的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警察,把我给耍得团团转!我看那女人跟那医生怪亲密的,你们医院医患之间搞私情对吧?你们医院可以啊,病人和医生搞到一起。” 谁知道这精神院里还有多少疯子跑出来?照他看一个两个的都不正常。 他还特意打听过了,上回那女的就是个精神病,长期住院里的,跑到他们跟前发病,害得他灰溜溜的被人给架了出去,那医生还跟那女人拉拉扯扯。 看他不告死这医院! 第34章 “那是江医生的妻子,他们是合法夫妻。” 男人原本喋喋不休着,却在听到后一时之间失了声,脸色发红,显然一副发现事实后的恼羞成怒的的样子,正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着。 他看着钟于育没什么表情的脸色,怎么看都觉得他其实是在讥讽他,他想,这人心里一定在看热闹,觉得他是个笑话。 他吼着:“谁跟你说这事的,我这次来、是、是要说我们家孩子给你们治傻了的事!你们要对我们负责!” 钟于育做这份工作做得久,很会抓关键词,他一听就听出了人家转移注意力想闹事的苗头。 “你们家孩子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你们赶攀着来做精神病人做什么?”对付这种市井无赖他一向不嘴软。 这种人讲道理讲不通,还横,他已经联系保安了,等一下就会赶过来。 “什么精神病?我家孩子被送到这里精神更恍惚了,谁知道你们是怎么医的!” “你们精神医院都一样,正常人送进来都能成傻子!” “什么医生,你看你们都什么态度?” 男人一连窜倒豆子一样的质问着人,举着个手机从刚才就一直拍着。 周围的年轻医生和护士想帮忙拦镜头,但拗不过这人气势汹汹。 “你们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让拍!你们怎么回事啊?” “但你在妨碍医务。” “我们有流程、有证明和病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似乎是因为打扰到了他,他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解下胸牌,吊牌的金属卡扣搁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他挑眉看着面前怒气冲冲不讲道理的人。 “你们精神病院的医生我看都有病吧?我家小孩现在跟魔怔一样,一去就是犯病样,我看就是被治坏的!” “你不理解就给我走流程,你说不接受就不接受,真有病就过来治病。”钟于育想,有这样的爹,那孩子好了装病赖着不想回家的确也能理解。 “你这医生怎么说话的!你配为做医生吗?你信不信我投诉你!” “可别跟我讲这虚的……”钟于育还没讲完,就被打断了。 “我可去他妈跟你讲虚讲真,你什么态度啊你!天知道你是不是给自己找脱!” 钟于育看了眼门外,突然噤声,也没有再跟人辩驳,只是收拾着东西打算出去。 “你别不理我啊,你可好好给我说清楚了你。”男人一看钟于育一副兴致缺缺不甚搭理的样子,气得胸膛起伏,撩着袖子,就打算冲上去,周围护士医生围了一堆,挤在办公室里,一看这架势大伙都准备着拉架。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这会男人瞥见了赶来的江葛洪,以及跟在后头穿了病号服的江亭立。 男人的气焰更像是被人破了一把滚油一样,红着眼,对跟着他来的人吼道:“就这女的和那医生!” 他看着出现的江亭立,朝着她指,然后扬起巴掌就打算冲过去:“你就是个神经病!还警察!装得挺有样啊你,妈的,就是个脑子有病的!”这女的那天把他当猴一样耍,当狗一样训,谁想得到人家就是个精神病!亏他那时还真以为这人是警察。 “别计较别计较,在这的病人没有精神病还往这送干嘛对吧?大哥你别激动!”有其他来探望的家属看着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针对着一个女人,怎么看都觉得说不过去,帮忙拉着劝。 只不过这个男人一身横肉,蛮力也大,而且怒气上来着,周围的人被他甩了好几下。 “你自己老婆都医不好,你怎么医其他人?你们精神病院的医生都是来开玩笑的吗!”男人看着江葛洪,只记得自己昨天被他那神经病老婆给耍了。 钟于育看局势不对,拦在了男人的面前,挥着手势让江夫妇俩赶紧走。 周围有大堆的人聚在了一起,不乏有急红了眼的,不少人被波及受了伤,而就在此时,仿佛是嫌场面还不够失控,那彪悍壮实的男人突然一个俯冲,直接砸了过去一把将离他最近的钟于育给推到了走廊口一个大敞着的窗口外。 “死清高,真看不惯你们这鼻子吊天样!还多管闲事!”他扯着眼前医生的衣领,咬牙切齿着一副发了狂的样子。 “他妈这的关你屁事!” “于育!” “钟医生!” “这位病人家属,你把人给我拉回来!警察就到了你别给我这么冲动想不开!” “你给我冷静点!” “保安!保安呢?来人呐!” 混乱中,早早赶来的保安跟男人带来的其他闹事者纠缠在一起已经完全分不出身。 辛秋和何忍冬也在刚刚听到动静后从紧急通道跑了上来,这会儿人被推挪在一堆拉扯着男人动作的医生护士中。 第39章 有护士和医生取了镇定剂站在一边急匆匆的递着针过来,何忍冬似乎有些功夫在身上,身手比他们好上不知道几倍,很快就挤进了人群中,这会儿离男人很近,而生怕刺激到这已经没了理智的男人的医生护士,好不容易才将人给扯开,他们赶紧去拉半个身子都快悬到半空中的钟于育,甚至还有个年轻的实习生惊魂不定地抱着他的腿。 何忍冬见此,一把擒住那个男人,将其压倒在地。 这时辛秋接过一手传着一手终于到他手上的镇定剂,狠着力度扎在了男人身上。 尽管混乱如斯,但毕竟医院内人多,男人带来闹事的一群人终究寡不敌众,而且加上主导者此时已经被控制住了,他们渐渐的也停止了与大家的扭打。 没过多久就近的警察也赶来了,扭了一群人直接回了局子。 “的亏你没什么事,算是连累你了,于育。”江葛洪安顿好了江亭立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询问着大伙的情况,语气里带着对自己的责备。 “没事,嫂子没问题吧?”钟于育挑了个地方坐着,腾了地方打算让人检查。 “她没事,说南平跟她聊着天,她说代南平感谢你。” 钟于育一听,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用客气,上次检查的情况还好吗?” “还可以,这会儿警察多所以还是把人给带回去了……”两人断断续续聊了几句,然后来了人给钟于育处理刚才跟男人拉扯争执时出现的伤口,江葛洪也就没再和他聊了。 几人此时站在办公室的走廊外,江葛洪问着辛秋和何忍冬的情况,因为想着刚才两个年轻人冲在了前面。 “我没什么事老师。”辛秋摇头。 “我也没问题。”何忍冬也回答道。 此时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叶寄雨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被人处理着伤口的钟于育,然后才进去。 “叶护士你过来了?” 那个护士看见是叶寄雨,就把手头的工具递给他,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 他是上次给辛秋和路可新办集体生日的男护士主持人,此时正沉着一张脸,钟于育不敢吭声,想看又不敢看地瞥了好几眼他。 辛秋还是第一次几近四十的钟于育出现这样的神态。 因为闹得有点大,不少人受伤了,这会儿正由着警察和院里的人检查伤口。 “回来再说。”叶寄雨似乎知道钟于育有话想对他说,只是先制止了他,然后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其他太大的问题后就去帮忙收拾刚刚因为打斗而混乱无比的办公室。 欲言又止的钟于育彻底闭了嘴,刚刚在别人面前的巧舌如簧仿佛只是错觉。 江葛洪似乎觉得有趣,笑了一下,然后看着面前有些疑惑的后辈,说:“那是钟医生的爱人。” “叶先生吗?”何忍冬倒是先问了出口。 “是啊,院里不是个秘密,两人没刻意隐瞒,也没特意让人知道,不过听说他们两人在一起也有十几年了。”挺不容易的。 “看起来感情很好。”何忍冬似乎在神游天外,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又说:“但前辈你和江姨也同样恩爱。” “的确。”辛秋回应,似乎是赞同了他的说法。 第35章 最后在大家处理好伤口后,有关的人一起去了警局做笔录对口供,警察也来调查了事情的经过缘由,最后一群人被拘留了,而对钟于育表现出有涉及冲动杀人倾向、并且有多次闹事行为的男人情况最为严重,十年往上赶的有期徒刑是有得局子好给他蹲的了。 当天一众人从警察局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大家还是候在了办公室等着人。 得知了处理结果而且大家没什么问题后就散了,只说先回去休息好,到时院里会开会,而且会对这件事做出后续处理。 但在开会前,山前精神疗养院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个男人原来是将当天拍的视频直接发去了熟人,然后视频也由人转发到了网上。 关注度算得上高,大家的评论算不上太好,并不都是针对闹事者,由于被拍的是钟于育,加上男人当时的言论并且结合不完整的视频,使大家看到的事实有很大的误导性,网上对他的争议发酵得很大。 大伙觉得钟于育作为一个医生,在说话交谈的时候很不耐烦,讲话语气也重,指名道姓地说他态度不行,而且还激起了对精神病院一贯的偏激评价。 认为男人那句:“好坏送到精神病院人都会真成精神病”很有道理,认为就连医院自己都分不清楚谁到底有精神病,到底该怎么医……纷纷表示了对疗养院极其精神病院的不信任和质疑。 而且网友都以为钟于育是男人嘴里他孩子的主治医生,尽管大伙不知道事实真伪,但大家对精神病院的看法很是微妙,这会儿更是大肆讨论,普遍赞同闹事男人说的只言片语。 “真说得这么轻松,就让他们自己上啊,这病人给他们自己医得了。”钟于育极其不喜网友他们随便对精神病院而起的质疑。 院里有些人同他说,这些话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随便说。 钟于育说:“他们空口白牙就上来随便下定论和批评别人的行为,跟那个闹事男人的无理取闹有什么区别呢?” 在面对外界源源不断地质疑中,钟于育此时正交环抱着手,似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对于外界的行为和院领导给出来的其中一个方案而嗤笑。 第40章 “还有,这个方案,意思是我要公开致歉,来表示我的医德的确有问题吗?” “山前精神疗养院是个实验项目,起步不算轻松,这只是我们商讨出来的其中一个方案而已,起码要给大家一个表态对吧?”院内领导并没有强制要求的意思,只是他们身为高层,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以院的发展为重。 钟于育的态度让他们也倍感为难。 “我不赞同让于育公开致歉,拔下钉子的篱笆依旧会留下疤痕,闹事男人的言论不是更为伤人吗?恶言相向之下,我们选择保护自己并没有什么错,何况他还差点将钟医生推下楼。” 江葛洪停顿了一下,斟酌着字句,话语严肃的重新开口:“钟医生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每个人的人格都是不一样的,我们不能因为自己跟大众的标准有些背道相驰就视为这是自身的错。” 何忍冬觉得这一点,辛秋和江葛洪很像,在面对类似的事情中,他们甚至连说辞都是一样的。 他们坚定,却不软弱,他们温和,却不怯懦。 一时之间各持其词,但事实证明院内还是偏袒于帮助自己的人,只是说先静观其变观察一段时间,看事情最后的发酵会如何。 “院里会全力帮你,但现在大家普遍偏激,你们做好准备。”然后疗养院集中开会讨论,提高了院内的安保,也开通了网络报警,针对网上的评论也找人着手做了处理。 院里也将人三番两次前来闹事的视频公布了出来,并且说明了警察正在对闹事者走程序准备判刑这件事。 然后就是让大伙等这件事的后续结果,再针对做下一步地行动。 散会后,偌大的会议室没留下几个人。 “有没有觉得我的确挺咄咄逼人的?”他为叶寄雨拉开离他近的空椅子,示意他坐在他旁边,并且询问着他。 他摇头,坐在了他的旁边。 然后他手背在后脑勺上在旋转座椅上晃了晃,语气随意地开口:“是不是想说我很理性和冷静?也不对,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冷漠了,对吧?许多人都是这样评价我的,所以我很少给人做咨询,我深知这不适合我。” “其实这并不需要来问我这边的意见,事关疗养院的名声和形象,我会让步的,但这不代表我要承认他们说的话。”他同样重视山前的发展,但他不会给不尊重精神病院和精神病人的人们给予尊重。 他视线放空仰看着天花板,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还在场的人都在认真地听着。 “保守派有保守派的好处,偌大一个管理层,总要有顾全大局和激流勇进的人,其实大家都是为了山前。”他并不觉得院内领导的要求有什么不对的对方。 他跟着还没离开跟赶来问候情况的后辈们说着话。 其实也并不是他不适合与别人沟通,而是他的想法不同于一般的人,大多数人也无法理解他,但没关系,长期以来一直都是这样,他或许已经习惯了。 钟于育仿佛在目睹一场闹剧,像看当时闹事的男人一样。 虽说的确应该以大局为重,但那样的做法又何尝不是对恶人的包庇和纵容呢? 放纵外界对精神病院和心理咨询此类行业刻板印象的继续演变吗? 遖峯 他在想,幸好、幸好他有个很爱他且理解他的爱人。 辛秋跟着一起听,没发言也没做什么。 只是他想起了闹事那会儿,他其实看见了钟于育为什么原本在跟男人驳论着却突然停顿了一瞬,然后就选择了不开口,是因为江亭立来了,而且他发现有个孩子正在怯生生地看着这一场闹剧,而那个少年正是这个男人的孩子。 或许是怕言语的偏激伤害到他们,或许是不希望两人被暴怒的男人发现,当时他都选择了没再开口。 但不论是钟于育的坚定,还是江葛洪的坚持不懈,以及山前的努力,其实都是为了那些病人最终能在得到帮助后康复,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也是他们的希望和初衷。 第36章 钟于育和叶寄雨离开了,江葛洪安静地坐着,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然后他跟留在桌位上的辛秋和何忍冬一行人说起了一点往事。 “你们师母是个很知性的人,平时算得上温婉,而像南平这样的人格,是有着不同于她本人的主人格那样的高度防御。看得出来,这能保护她,当时发生了很多事,我陪不了她,爱人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她需要保护自己。” 普通夫妻之间柴米油盐就要消耗掉很多的精力,何况还要面对错综杂乱的家庭关系,更别提当时还有胡搅蛮缠的一家子亲戚和人了。 在不经意之间,她似乎是因为这样高压的环境中分裂出了多个人格。 江亭立,取自亭亭玉立之意,是江葛洪的结发妻子,也是辛秋的师母,两人相濡以沫十几栽,却因为高亭立被发现出了妄想和幻觉而打乱节奏,经过严苛的检查,医院得出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的病情。 虽然因为江葛洪专业的敏感,让他早发现了问题,但也依旧无法改变精神分裂症是个难以治疗而又无比棘手的精神障碍。 虽然这么多年的坚持治疗下,最终还留下一两个人格,她也在治疗和干预中学会了与之和平共处着,但不得不说,他们的生活因此产生了不小的变化和影响。 第41章 “南平是我们当时结婚后搬去的第一个城市里一家派出所的名字,我爱人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但她牺牲了很多,为了家庭和别人的期待,委曲求全了太多,哪怕嫁给了我,我时常想,我的这个专业,或者的确帮助过那么一些人,但我却没能帮到最需要我的爱人。 那个年代的人们,都说养儿防老的观念,我不希望生孩子,不忍她受这份苦,而且我也担心孩子会对我们不满,总是会忍不住要求孩子成为自己理想的样子,万一做不到呢,作为大人会失望,作为孩子,他们也会因为你对他们失望而失望。 但有些人说话是真的不中听,我没想到她们会找上门,我始终相信人是美好的,这支撑着我走了很长一段路。”但那段日子里,竟让他无比地怀疑自己的坚持。 他也接触过形形色色的来访者和病人,可两者之间似乎完全不一样。 他似乎并不觉得衍生的人格可怕可憎,反而是那些与他们所谓的亲戚、打着关心口号的普通人,出口就是无比狰狞的言语仿佛能撕裂一个人的意志。 而所以人的心会因为别人或自己而生病,像那些来访者、病人,甚至是他的妻子一样。 而现实看来、似乎的确如此,人在很多时候其实是极其脆弱的。 “所以我在想,言语真的很神奇,能轻而易举的诋毁、破坏,但又能治愈别人。她被人用言语所伤,而我尝试用言语治疗别人,说起来、挺荒诞的。” “好比现在,一人一句,仿佛就真的能把一堵墙推倒一样。”江葛洪的话语中隐约的透出了一股无力。 大家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知道他说的话中里代表着钟于育和江亭立所经历和发生的事。 他们坚持了很久很久,似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不惧伤痛,仿佛真如表面一般坚不可摧。 他很少能见到现实中有这样强势、刚硬的人格出现,但似乎象征着力量和勇气,是个极其正义坚强的人格,却在伤痛中衍生,仿若破蛹而出。 “这个人格能一直存在是有道理的。”毕竟存在即合理。她自己保护了她,这能让她能不那么痛苦,这其实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她在承受来自外界的闲言碎语时,她或许会经常看警察出警,看警车来来往往、穿着制服的警员铐着犯人,强大的南平,她可能把自己幻想成了里面的一个警员,果断、坚韧而强大的力量者。 他在想,她是否时常坐在窗口和阳台,亦或是站在街角,静静地观察,在日日夜夜中、在他所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里,塑造幻想出了这样的一个人,似乎将心底的能量实体化用了保护自己。 每个人都拥有防御机制,我们需要这样的力量来保护自己,高高举起自己的拳头,冲向别人,如果这份力气没有得到运用,而是放任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时间久了、这也一样会伤害到自己。 “我帮助过许多人,却没有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的人。”他看起来很无力,像是对自己无法释怀。 “你们都是我们的孩子,我时常会这样想,自私的人而言其实并不容易受伤,我有时也会希望我的爱人或者我能对自己自私一点,哪怕是你、钟于育他们也应如此。” 敏感细心,过分留意他人和环境,风吹草动对他们而言都过于敏感了,可能不忍或者不敢伤害别人,不向外扩散而向内收敛,这样是很容易受伤的。 “我们做的或许都是同一份工作,但你能完全把工作和生活撇的干干净净的吗?这也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所以你们在工作和学习中强大、自信,我很骄傲,也很高兴。 我总是容易担心很多,有点神经质对吧?但我们这个专业,是要求对自己内倾和收敛的,但我们又要教会别人自私、学会满足自己,放肆展示情绪,尽管这话我说的不算专业,但事实的确经常如此。” 突然,江葛洪看了一眼辛秋,说出的话意味深长,像是要告诫他些什么一样。 “放肆展示自己的情绪那是小孩常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大多正常的成人或者大孩子都不会再做那样歇斯底里的事了。 我们为各种各样的情绪分类命名,但大家能说话的空间太少了,什么场合孰轻孰重需要控制的情绪太多,索性我们就什么都不说了,或者憋在一起,但这种情况下其实随便一刺激或许就能将人逼疯。” 社会之间对人的限制多了,索性大家就什么都不去做了,背负着生活和压力不去发泄,久而久之自然就崩溃了。 “哪怕是我,也会因此,在某个瞬间会觉得自己疯了。很多学心理的都想借此治愈自己,才走上了这条路,我不否认,由于我的爱人的原因,我在这条路走了更远,受过伤的人才知道怎么样是疼的,生过病的人才知道怎样才难受。 尽管,这样的成长于自身而言是痛苦的,但这的确奏效,你要教会你自己避免受伤。” 在江葛洪的描述中和回忆中,大家渐渐在回溯整理出了这个故事的模样。 南平这个人格,应该是在两人结婚后衍生的,之前的人格中,其实留下来的南平,是算得上最为不错的一个了,他没办法让她消失,不过现在她们能与之共处,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辛秋知道,他的师母江亭立是个坚强的人。 辛秋教会他的来访者“自私”,让他记住了钉钉子的故事,但他自己是否记得自己或许也曾被钉下过利刺而留下有疤痕呢? 第42章 如同江葛洪一样。 江葛洪觉得不管是谁,其实这样的变化其实还算得上好,只是他心疼而又庆幸,这样的成长太过残忍。 最后,江葛洪要求要澄清,跟自己的妻子江亭立商讨后决定跟网上说明江亭立的病情,毕竟男人闹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冲着他妻子来的,不过他并不是要担一个莫须有的错误,他只是来证明事实,他不会想任何人收到无故的伤害和舆论。 并且他也会表示自己是相信钟于育的医德和人品的。 何忍冬和辛秋他们在此时相视一笑,像是在给彼此宽慰,又像是在感慨此时此景,因为他们想起了两人在荷花镇一起见流浪汉的冬日早晨。 两人在交谈中窥得对方的为人处世,有了对比,才明白其实在许多的时刻里,我们都在雕刻自己,在一笔一划的言行举止间就能见其一个人成长、塑造出来的踪影,所以,最终成就了此刻的你我。 不疑,何忍冬和辛秋他们是幸运的,成就了这般的自己。 第37章 中午饭点休息的间隙中,钟于育收到叶寄雨已经热好饭在办公室等着他的消息后,他结束完工作就立马赶回去了办公室。 他一进门就看见叶寄雨一改平常看见他先灌他杯热水秉持多喝热水身体好的养生作态,而是抱着他的电脑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冷静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噼里啪啦地猛敲键盘。 他熟练地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折叠椅打开,然后坐在办公桌旁边,手背试探着饭盒里饭菜的温度。 人看着牛高马大的,缩在小小的椅子上看着还有些滑稽,幸好大多数人都见怪不怪了。 “这天气冷,饭菜刚热没多久就冷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做,成不?” 他揭开另一份热乎着的饭菜放在叶寄雨的面前,然后将叶寄雨吃了几口放着已经凝了一层薄薄油脂的饭菜跟自己调换了过来。 他端起热水喝了几口,发现似乎又是个新味道,拔起过滤槽一看,发现里面浮着几片药材,想着估计又是去中医组问的。 “阿鱼?”他探头去看电脑屏幕,是他们疗养院的公共论坛,被人艾特了那条闹事视频,而此时他看见留言板上密密麻麻的言论。 脆骨煲仔饭:“我都说了这人很偏激,不管不顾的,能把病人当回事吗?” 年年有余:“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了解人家吗?” 江户川第三人民医院小李:“虽然那男的真的像个精神病,但这钟医生说话的确不怎么好听吧?自己就是精神病院的,怎么就咒人精神病呢?” 年年有余:“这闹事男看起来能有多正常,钟医生说的有问题吗?你被人家卡脖子推楼下试试!” 随着手指的敲击,一个一个字被叶寄雨敲打着出来。 “阿鱼,好了好了,怎么又来看这些?他们只是来发一下牢骚和个人看法而已,咱们别看了。”他刚在现实跟人拉了个真架,这会儿还得劝自己爱人在网上别跟人吵架。 钟医生此时看自家鱼像极了看网络游戏成瘾截断所里的网瘾少年。 钟于育夺下鼠标,一个眼疾手快给关掉了页面,这才看见原本的页面其实是他的画手账号页面,里头的互动留言温馨可亲,根本不像刚才戾气满满的样子。 “你看这家孩子给你绘本贴的小红花,多可爱,一看就喜欢这喜欢得很。”一把将汤勺塞到他手上,打算用他小读者给他转移注意力。 “我就是气不过。”叶寄雨叹了口气,抽出自己坐着的旋转座椅下面的垫子翻了个面递给他。 真好,气成这样还不忘给他递垫子怕冬天太冷冻着他。 “何况你这在我和小孩面前的态度能分一半给你处人际关系也不至于你跟别人处关系能处成这样。”叶寄雨扒着饭,满是担忧地劝导他。 虽然对外不熟悉的人对钟于育评价不算好,但尽管如此,他对内其实还是极其有话语权,虽然大多数人很难跟他交好。 他不批判和辩驳别人的观点,而且在作为一名心理医生的前提下但能把人际关系处理得要比其他人糟糕得多,也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了。 “哼,他们能行就自己上呗。”吃完饭后他们依靠在窗台,钟于育不知道哪里搞来了一支烟,掐在指缝间来回的敲颠,旁边就是吸烟区,他没带打火机,叶寄雨看着他,然后去办公室借了一支,他接了,但他始终没有点。 他不喜欢闻,而且二手烟对人身体不好,加上后来他在接触孩子后就毅然决然地戒掉了。钟于育其实同样付出了很多,所以他也同样在意这个职业。 只是表面看着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所以我说我喜欢搞幕后工作,这样也挺好。”他宽慰着他,又似乎像是在宽慰他自己。 许多人都对精神病院有刻板印象,他们在这一领域上一直在研究,现在的成果也是在许多前人的基础上而得来的。 而他们似乎想在三言两语中就瓦解掉他们一直所坚持的东西。 存在即合理,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之前医赖的少年已经办理了出院,可能因为他父亲这件事而受影响,但他们疗养院在原先在照顾少年作为病人的身份时该做的都做了。 确实,精神病院的病人很多,有很多人是因为受不了精神失常的家人亲戚,给带来精神病院,除了少部分人早期发现得及时、家人朋友也坚持,自己也积极配合治疗,最后得以恢复健康状态回归社会外。 第43章 但这毕竟是在少数,其实还有不少因为病情严重加上待得久了、而变得越来越严重的大有人在。 也不乏有中途因为种种原因被家属带走或领回的,或许转院、或许因为没钱放弃治疗、也或许是单纯的不想医了、也还有因为发现治疗无望带回去陪在身边的…… 柳月红是一个,江亭立又是一个。 这不同于感冒发烧那样简单就能治好,而且很多人不懂得其中的复杂,对精神病退避三舍,自然也将精神病院和精神医生一起算了进去。 第38章 “小何,我来问问寄雨是自己过来拿的草药还是你们给配的?”这么大的人了,还是经常乱吃花花草草,他总是不放心。 虽然平时都是给什么就吃什么,但私下还得经常去网上查,翻书找,发现真的没问题才心安,他糙养着没什么问题,但他家阿鱼还是得精致养着的。 “是我在喝,叶前辈看见后让我给的。” 他拧开自己的保温杯,揭开过滤槽,钟于育凑近去看,还没看到就闻到味道了,的确是一个味的。 然后他跟他寒暄了几句就走了,何忍冬吹开热气,然后喝了几口,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他回想他还在安医大的时候。 那个时候与大家一起,在那个碎碎切磋声的制药房里,一群年少有为的青年聚在一起,仿佛前程似锦前途无量,是大家的必然。 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不少人知道后都挺吃惊的。 最近带着何忍冬的针灸老师陈真知道了他不打算读博后在办公室发了一顿脾气,还有好几个老师也跟着苦口婆心地劝导了几句。 但听说何忍冬态度很坚定,把老师陈真气得不浅。 大家都暗戳戳的好奇,若有若无的视线打探着何忍冬。 “何师兄,你成绩那么好,听说你刚读完安医大本科时就被老教授举荐过,你不读博很可惜啊!”一个刚刚知道何忍冬决定不读博消息的师弟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了出来。 何忍冬在一片嘈杂声中找到了跟他说话的小师弟,想着果然大家都听说了他的事情,叹了口气。 停下了手上的活,跟那个师弟对视着。 “或许学历很重要,它可以决定我的高度和眼界,但我认为……”何忍冬停顿了一下。 “总有人去做生活的娇子,我的使命、是开拓。”但不是所有人的开拓都是轰轰烈烈的,曾经的先辈里或许都在簇拥中开始一生的责任和梦想,但也有不少前人在更多的地方默默无闻的埋头。 他的开拓,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匆匆忙忙。 赶路的人太多了,步履不断、匆匆忙忙,一身的风尘,星辰不负有心人,他不觉得自己会被谁抛下,他有自己的节奏。 这样激昂的话平时是很少在温和内敛的何忍冬嘴里说出来的。 但偏偏又那样坚定和激励人心。 “中博大多是学术研究,可能是我不爱做学术和研究吧。”何忍冬碾药的手顿了顿,笑了笑。 他不出世,他想入世,他生活在那个合熙的小镇,跟市井打交道、在道观修行……他更喜欢实实在在地去做些什么。 “可是学历能带来的是更好的平台和眼界,你所遇见的、学到的只能越来越深层,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李路遥跟何忍冬关系一向不错,但他竟然也是才知道这件事,说不生气那都是假的。 “增长见识、终身学习是一辈子的事,继续深造的方式对于我而言、对于中医而言,在我看来,不止于学校一条路。” 他会用足丈行千里,踏踏实实地落脚。 “学历决定论普遍存在,但做学术的不缺我一个,未来或许大家在这个领域上会比我更优秀。”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口。 “但我有我想做的事,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应该怎么做,这就行了,守得住我的本心就是我的答案。” 守住中医的方式很多,他更想留住它原本的东西,不是说西医不好,但他有他的理念在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他的一任老师曾与他说过如今的现状:“现在学中医的孩子在诊所和医院,病人在一堆仪器设备检查,然后就看那个报告写方子。 中西医不是说水火不容,但现在的形状就是中医越来越西化,我们学中医的孩子太过于依赖西方的仪器,除了治疗过程不一样什么趋于同质化了,但诊断和望闻问切也是中医很重要的一部分啊。” 他觉得或许自己并没有那样大的责任和能力,但西医的延续和发展有人传承,中医自然也要有人传承。 不少人对中医有偏见,他没少听,很多时候只是一笑而过而已,要改变别人的认知是很难的。中医的道确实难求,但中医真有那么容易就学会的话,也不会成为国粹了。 他相信存在必有理,既然这份技术存在千年而不倒,必然有道理在。 “我们相信中医不是吗?”相信自己所坚守的东西是正确的就够了。 何忍冬抬眸,看着前面停住动作默默听了很久的炮制老师。 “……”李路遥几个人和周围默默吊着耳朵偷听的人都不吱声了,然后大家都默契地捣鼓自己手上的活计起来。 只是突然之间气氛有些严肃和凝重,不少人心里像豁然开朗一样,回想这自己守着的本心和想要的是什么,不经意中明白了一些东西。 第44章 捣药和研磨声此起彼伏,药香四溢,镂空的窗透进来的光束产生的丁达尔效应让炮制堂看起来像沉淀得极有韵味的古物一样。 “你的名字很好,路遥。”何忍冬捣药,小声的说了一句。 路遥知马力,学中药和学道都是那么个必须肯花时间和精力的事去求证得明的事。 李路遥离他近,虽然小声,但他也听见了。 “你的也是。”忍冬藤一样细腻且野蛮生长的何忍冬。 他们中医学院的人一向更能比别人明白自己选择中医的意义,很多事情知道了原委,自己心照不宣就行了。 朝阳院也会的,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会出头露面,打破别人对其的刻板印象。 第39章 山前疗养院这个项目是钟于育、江葛洪和其他人共同发起的,两人都算得上是开国元老。 钟于育作风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为人处世也固执且坚定,最开始的时候院内的基本方向其实是由他们两人掌握的,主流也由两人带动,院内的人本环境和氛围是让病人疗养和康复的初衷,在院内这座综合性的康复大楼朝阳院里,同一派以江葛洪为代表的养疗组的情况不同。 另一派是钟于育为代表的治疗组,他虽然不直接参与治疗,但他底下的团队研究的都是些真正的精神病人和病情严重者,那些都是经常神智不清醒的人,没有自知力、意识朦胧漂浮的精神病人,是要长期观察和控制的,钟于育他没接触。 太阳台是建在朝阳院外的,在阳光的照射下,远远地眺望或俯视会觉得这里像块乡下的田野,听说当初设计图纸的时候采取的是钟于育地建议,不敢相信,这样带着人本色彩的温馨设计会是来自钟于育的意见。 在外人眼中,他似乎不喜欢跟人与打交道,只一头扎进项目内。 但其实他坚定不移地走精神分析这一条路到现在,也算默默无闻地坚持,外人眼中他们往往看问题看得很深、也似乎更理智稳重。 在后来跟与江葛洪的交涉中,辛秋和何忍冬他们才知道关于太阳台的设计,有很大部分是叶寄雨的灵感促使,而他为了通过这个设计方案和设计稿奔波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钟于育其实算得上是个极其利他的人,因为他曾大半生都奔走在孤儿院和福利院,关注的是社会上的边缘人,他还去过救助站,去街上帮助流浪汉,而他的爱人是一位画儿童绘本的画手。 他不同于他,因为他说叶寄雨明媚开朗,仿佛时刻保持着童真,当一个理性主义遇上浪漫主义,奇妙的组合组成了独一无二的他们。 他们都能从中体会到,他们很相爱。 “人的偏见像座即将倾覆的大山,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别人会对我抱有偏见,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会有情感,我也会有自己的偏见,我或许也曾否认过我的来访者和病人,但他们需要我,仅此而已,所以我并不会因此而去质疑自己。”钟于育曾经背负过那些大山滚落而下的巨石,但他并为因此而质疑自己所选择的前路。 大多数人都觉得钟于育是个固执无比的人,也有不少人觉得江葛洪不知变通、固守成规,认为他们是一类人。 但辛秋自己却认为,或许的确是一类人,温柔且强大的人。 许多时候,帮助别人的过程,比起治愈别人,其实更像是在治疗自己的过程。 在他带陆可新去找他做咨询失控后的那段时间里,钟于育找他说过一番话。 “所以我会让你去接触我负责的这群孩子,是希望你能适当共情,但我不希望你移情,你既然把他们当成你,这群孩子最终有了归宿,你是否能像他们一样,开始寻找自己的归宿?” 辛秋其实明白他的意思,他其实很能理解钟于育,因为、或许他们曾经都与别人对抗而遭受过伤害。 与他不同的是,钟于育跟孩子打交道,似乎在弥补自己过往的童年和早期经验。 “你看这些大人面目可憎的样子,我实在没法喜欢得起来。你说一个孩子,因为分糖分得不公平而难过,这重要吗?这对我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一件事。” 因为他曾经就是那样的小孩。 他小时候的童年很不好,生活环境也很艰辛,所以这导致他在给人做咨询或干预的时候格外重视童年经历。 “不幸的童年要一生去治愈,好的童年治愈一生,这话听着很俗套也很鸡汤,但说我固执也好、放不下过去也好,这都不重要,因为正因如此,这么久以来,我都还坚持着自己想做的事。” “一个人是有些辛苦的,所幸,我遇见了我的爱人。” 他从中得到了补偿,两人的相处很容易让人从中察觉到舒服和尊重,外人能感受到的是来自他们生活中的温馨与舒适,这样一对伴侣低调、谦和,很容易得人好感。 最初他们也没能料到两人会是对方相伴了大半生的伴侣。 后来这件事的风波渐渐平息,一切似乎又重新步入了正轨,钟于育向负责的院长和领导递交了申请,申请只负责院内儿童这一人群的研究和工作,他将心思一心投在了253房的孩子里。 “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山前所做的一切,会打破别人的偏见的。 辛秋去了253房,看见了那群孩子病房阳台那株朝着太阳开得极好的向日葵。 第45章 “我心向朝阳,所以,辛秋、你是否也对过去的自己释怀了呢?” 钟于育看着那株由孩子们种植的向日葵,又说了一遍:“我心向朝阳。” 这件事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了,随着逐渐凛冽的北风吹过山前的太阳台,病人们也越来越喜欢猫着不肯出来。 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何忍冬要离开了。 那是很平常的一个晚上,他们下了班,一起走出朝阳院,何忍冬推了他的自行车,与他并肩走在院前大道上,踩着满地的落叶,仿佛走在大学的校道里。 让他想起了在春天那个深夜,他们也像如今这样,并肩走在这条大道上,一个四季在不知不觉中轮回。 似乎是冬日风太萧瑟,平添了几分微妙的气氛和情绪,两人走了一段路都没有开口说话,只留下脚下叶子破碎的沙沙声响。 何忍冬张嘴呼了一口气,呵起了白色的雾气,然后他用了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他离开的消息。 “我签的合同快到期了,而且院内来了不少骨干和人才,我这段时间准备走了。” 两人是搭档,但耐不住何忍冬体贴入微,最后能留给辛秋的工作并不多,因为他将两人的工作内容和一起负责病人的病历整理得细致妥当。 由于他少了搭档,他后面也不需要负责养疗组的合作治疗,后面他只需要负责咨询组的事情,可以说何忍冬是他在朝阳院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中医搭档。 辛秋不免回忆起了大家在朝阳院内的往事。 江葛洪与钟于育于不动声色中,人们敬仰他们,因为他们坚定且执着。 而何忍冬不同于他们,可能是因为他在待人接物中似乎无时无刻都跟春天没有棱角的木棉絮一样,仿佛气质都是柔软而温和的,像一丝一缕地团和在一起的棉絮,人们乐于喜欢和接近他。 毕竟向阳是大多数人的天性,就连他也不例外。 就同他会给病人缝棉被,给花粉过敏的孩子画花……细致微末之处,像牛毛,像细雨,大多数人都没法不喜欢上这份润物细无声的陪伴与守候。 更不说其中又有太多是需要抽丝剥茧才能发现的温柔,他觉得他其实比许多咨询师工作的时候还要包容温柔得多。 他记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主任给他们彼此介绍对方。 “这是忍冬,是中医组的,这位是江葛洪医生带都的研究生辛秋,到时你们一起负责同一批病人的养疗工作。” “何忍冬,是用的中药金银花根忍冬藤的药名。” “辛秋,辛苦得来秋果收的辛秋。” “忍冬,辛秋。”其他在场的医生念叨了几下,然后说:“你们两这名字倒有意思,跟商量好似的,倒是对仗得很。” 不知道当时对方是不是也这样觉得,但他当时想的是,何须苦忍腊月冬,先不说是不是中药名,但这名字倒是取得真不错。 其实相比之下他的名字听起来要萧瑟得多,意境也不同。 “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他伸手,打算同搭档握个手。 心里却在想,原来是一名中医大夫,他当初还以为他是一名咨询师,在太阳台下,对这名同样年轻的医生的初印象就如同他此时被兜头盖脸地盖了一张晒过正好阳光的被子。 “一样,朝阳院欢迎你,辛秋。” 对方就连掌心也干燥温暖,与名字里的凛冽不同。 他们在一起工作了一个四季更迭,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也同其他人一样习惯了他。 不经意间,离别就在一瞬间。 第40章 毕业典礼那会除了他的几个朋友外,何忍冬也来了,辛秋却不觉得意外。 “毕业快乐。”他接过了他送来的花,是大簇的向日葵。 周围嘈杂热闹,何忍冬来到的时候他们正赶着整理仪容,他帮他抱着东西,在一旁看着他们,在鲜花和朋友的簇拥中,衬得青年格外意气风发、明朗艳丽。 或许是气氛使然,在校园内的辛秋有着独属于学生的青春洋溢,让人移不开眼。 辛秋在人群中寻找着他们,时不时跟他们交流着视线,然后对他们扬着笑。 拨穗仪式举行的时候他似乎看见了他感性的女性朋友捂着嘴哽咽,似乎在感慨,一群朋友围着他高呼前途似锦。 他捧着花,对他们笑得温柔和煦。 我们总是步履匆匆。 以后如何? 要去哪里? 何忍冬没开口询问,辛秋也没问他。 很多话,或许两人都默许了以不宣之于口来表示这次告别。 他的朋友拉着何忍冬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他们看了,照片中的两个人挺拔英俊,一群人围着夸他们像学校未来移动的招生简章。 最后何忍冬离开时,他送了他一程,“上回你送我,这次我送你,有来有往我们也算得上有过牵绊。” 何忍冬站在车门前,却迟迟没有开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千言万语落在心口,沉淀在嘴边,只留了一句:“愿、岁岁常相见。”但今后是否有机会再见就是未知数了。 “岁岁常相见。”他没再多说什么,离别的时候,说再多的话语都是觉得单薄的,不管是谁来送别,不管送别的对方是谁。 他想,若是他再年轻几岁,在那最是意气风发横冲直撞的年纪时,或许会直接拉着人询问安排,然后为两人谋见面的机会。 第46章 但如今的他们之间如同有着成年男人之间的默契一样,保持着理性和成熟跟对方告别。 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时候的人们就像一棵树上熙熙攘攘的叶子中将要脱落的一片枯叶,像他的名字一样似乎一瞧就觉得带了几分伤感。 一年的时间算不得快,当然、也绝对算不上慢,辛秋还算轻松,更多的时间是将精力放在自己负责的几个病人身上,尽可能的保证做好收尾。 “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会一直在。”同他负责的病人留下这句话后,他漫无目的地绕着朝阳院转了好几天。 然而在某一天,杜卓伟来找了他一趟。 他提了一些吃的,说是家里人一起手工做的,不算贵重东西,因为他知道他们不能收礼。 “我翻记事本才发现,其实我妈妈攒下来的吃的中留给你们的份,但你当初都把东西还回来了,估计你没发现记事本的内容,我想着不想辜负老人的一片心意,这回特意过来一趟。” 似乎很担心他不收,他又解释,说大家都有份的。 “我很感谢你们,对我母亲的照顾。” 他得给病人做咨询、帮忙做心理治疗,自然得跟病人保持距离,不能发展第三关系,他觉得大家跟他不熟才是应该的。 但他翻着他特意带来的、由朝阳院共同记录的回忆录,却发现他其实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地存在着,在柳姨的口中,在别人的笔下。 等到了要走的时候,他最后同他的导师江葛洪和师母江亭立郑重地道完别,与朝阳院的大家打了声招呼后,同过往的出行与离别没什么区别,一样拉着个行李箱,背着黑色的琴盒一个人慢悠悠的继续上路。 朋友们以为他要攻读博士,还调侃他掉书袋要多久,现在知道他似乎彻底结束学生身份后,在群里发连串的表情包,一路放着鞭炮。 都是些善意的调侃,他知道大家太久没有相聚,彼此都很想念,而且他离开太久,他们担心他会不愿意回去也是正常的。 正热闹着,冲淡了他心里浮起来的惆怅和彷徨,他看着动车车窗外的风景,这时刚好经过一片田野,等回过神的时候动车正在经过隧道,漆黑的窗倒映着他手机的信息。 大伙在问他去哪,看起来都在等着他的回答,他手指停在键盘上,过了几秒,才编辑发送了出去。 “回蛋城。” 果然不出所料,一群人像掉进油锅的水一样炸开了,辛秋眼睛弯成两轮弯月,将手机摁灭直接倒放在桌面上撑着脑袋继续看窗外的沿途风景。 是啊,像黎肖启那样释怀,家不仅是那栋小楼,蛋城也是他的家。 何忍冬也离开了朝阳院,他呢?又重新开始旅程了。 以后如何? 要去哪里? 他或许是知道的。 在市里下的高铁,他约了网约车,没让朋友来接风。 他想起了几年前,这里其实是还没开通高铁的,那会他去大学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因为他需要奔波很多趟。他家住得很偏,他要从家里去到镇上坐车去县城的车站,然后再从县城去到市区,这样才能坐上去学校的火车。 而通往他学校城市的火车都只有凌晨发的两班车,他曾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为了赴往下一个地点而不断来回地奔波,在灯火阑珊的夜晚去往火车站。 有一次他人出了车站,在去往火车站的路上时,记住了大巴经过终点的途中看到的一个风景。 那一看就是近年才建的新楼,是像个瞻月楼一样的地方,挂了明黄色的灯条,显得很壮丽,他向人打听了那个地方,然后一路推着行李箱,在箱轮转动的咕噜声中,去到了他看到的那个地方。 在他身边经过的都是神色轻松的游人,或是家人儿女一起、或是手挽手相伴的好友、情侣、或是从中嬉戏打闹的稚子,显得悠然自得而又惬意。 他从中经过,哪怕携着行囊,即使像个旅人,哪怕看着风尘仆仆,却不像旁人那样行色匆匆,看着不像是要远行的游人,倒像是要奔赴一个浪漫的约会。 他如愿见到了那个美丽的建筑。 如今方便得多了,又加上他已经毕业了,或许再也不用在深夜兜兜转转去坐那只在凌晨开的火车了。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就透露过自己可能要回元今,而当真的准备回元今城的时候,他联系了好友祝扶给他找房子,他不用细说要求,多年的默契让对方熟知自己需要的是怎样的地方。 “竹子,我明天可能就要到蛋城了。” “你那房子我给你收拾好了,就等你回来了。” 元今城东有户人家早年去闯南走北挣钱,在县城建了个小院,当初想着拉老人在县城安顿下来,但待到事业有成后,家中父母却不健在了,所以没多少感情。 但这个商人有个祖宅,是打小跟父母一起生活居住过的老屋子,老屋那边连着块地是辛秋家的,商人想盘下来围新做个念想,而那块地皮有一部分是辛秋爷爷去世前分给他的,是家里每个孩子都分来盖房子的地儿。 家里其他人沾了份的都要的钱,人找上门辛秋谈的时候他是拉着祝扶一起谈的,他就给要的那处城东的院子。县城发展还跟不上,院子那块地皮还没什么可升值的空间,而且人家商人也不差城东院子那点钱。 第47章 对方给的干脆,他那会儿除了得到了一处院子,人家还补偿给了他一些钱,他在那段困难的时间里,靠着这笔钱扛过了好一段时间。 所以这县城里,也算有他真正的一席之地。 不管在哪,都会有物是人非,在元今也一样,有人会往外走,也有人会留下来。 那是个带院子的一层居,楼样是十几二十年前的老版型,他拿着那笔还算丰厚的钱给房子里外翻新布置了一轮,小县城物价不是很贵,他也不算有太大压力。 这个院子环绕在居民楼里,附近多是自筑的居民楼,虽然没有近几年新楼那样新颖,但落在蛋城,半点都不突兀,周围楼层都不高,辛秋觉得很满意。 后来他再回蛋城,除了去朋友家,他偶尔就会住在那,只是因为读研究生的原因,平时假期少且短,而且他早在高中后就极少回蛋城了,常年居无定所带来的漂泊感,让他有些近乡情怯。 不过哪怕离开再久,他如今也决定了回来这个地方。 带给他痛苦的是曾经的过往和令他难过痛苦的人,而不是这个地方和其他的一切。 他其实还是希望能待在这个地方的。 “我知道你没地方住,但你迟早会回来的,喊人收拾了等你回来,当初我就在想,你要喜欢,我家出租屋你挑个喜欢的,然后那屋给你住一辈子算了。” “房子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个孤家寡人,哪怕是以后成家立业了,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考虑这么远,毕竟你是我的朋友,我过得好,你自然也还有一口肉吃。” 祝扶跟被大款附身了一样,整得他感动之余又有些想笑。 他明白,人也好,小县城也好,他遇见过很好的人和事物,这些,足以牵挂住他,让他不再想四处漂泊。 “你喜欢,就待在这小城里。” “回来就回来啦,蛋城能养得起你们的,半大小子还怕吃穷蛋城。” “别总是不回来又偷偷想着,多回来看看几趟,你可能就是连舍都舍不得走了啊。” 朋友们匆匆地赶回来帮他收拾房子,聚成一团数落他,他没有脾气一样任其调侃。 我将自己放逐了很久,但最后我还是回来了。 可能以后都不离开了。 他想。 第41章 小镇 辛秋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他买了一辆小电驴,现在的交通发达,小县城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少,而且如今他决定留在蛋城,小电驴对于他来说已经够了。 真要远行和外出的话其实蛋城的交通也供应得上,毕竟她这些年也在慢慢发展。 他穿着些简单休闲的衣服,骑着车戴着头盔在纵横的街道中穿行,像个年轻的大学生,仿佛是早春新鲜萌发的芽尖。 他这几天去了蛋城的许多地方,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和事物他都给再回溯了一遍。 似乎在更新和替换这些年自己没有回来而错过的时光,让自己得以记住蛋城的新模样。 他拧着车把手,将车速放得很慢,刚好经过着小公园外面的一个小活动广场,此时正驶过一辆黄皮壳子的公交车,前面路口站了好些个老人小孩,他依着经验,想着那路口应该会有不少人上下车,就直接停在了边上,将脚抵在渗水砖上。 几米远处搁着盘棋,摆的竹凳上坐着些老人,抓着大蒲扇,周围围了些人探着头看,估计是有人落子了,一群人张嚷着嗓门在拆路子。 “小何,你来看看这步是不是落得跟老赖一样不讲理,你瞅瞅!” “观棋不语真君子,就是看出来了也是不能说的。”然后笑声就传了出来。 就像从骤降的雨声深处听到了风铃的清脆作响,其中响起的年轻声音实在过于清朗特殊,让他不注意都难。 然后随着这人的笑,周围老人三三两两爽朗地大笑也接连响了起来。 “忍冬?”他没压着声音,虽然疑惑,却很笃定地喊了他的名字。 “辛秋!”人群中高大突兀的人听到声响后立马扭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眼里带着转瞬即逝的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 两人都没将话问出口,只是皱着眉头在思考。 两人似乎都在重新构建情绪,各自捋着会在这见到对方的原因,然后看向对方,惊喜在两人短短几秒地无声交流中迸发。 “你没告诉我你是蛋城的!” “所以你也是元今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两人都错愕了一瞬,最后故作严肃不起来,都没忍住给笑了出来。 或许两人都想到了一处去,因为依他们对对方的了解,这个时候能看见他们气定神闲地出现在蛋城,并不算是巧合。 而再从细细碎碎的过往中翻找证据后,两人的错愕中除了不可置信,更多的是对两人重逢的惊喜和欣然。 “或许,当时离开的时候就应该问问你。” “问与不问,总会相逢的。”何忍冬看着他,在街角处酝酿着不知道该怎么整理的情绪。 是啊,问与不问,总会相逢。 榕树叶茂枝繁,但依旧有细碎的光影落在何忍冬的身上,他应该注意到的,元今与何忍冬、那骨子里一脉相承的味道。 在秋风落叶时分别,在枝繁叶茂时相聚。 第48章 有些人的相遇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也或许两人的重逢是缘分、也或许,他们理应重逢。 盛夏中的小城,满街的热闹熙攘,长流的香江河、比梅子碰冰更有人气的是那听街闻烟火的何忍冬、长街听风处顾盼人间的辛秋。 就跟骑着车环城游走的他,和站在那乘凉处看老人围棋的何忍冬,他在想,或许蛋城不会说话,它也许从不需要谁,只是他和何忍冬需要蛋城,所以他们回来了,因此致使了他们的重逢。 久别重逢总是容易使人回溯过去,然后就在这润物细无声中,新的情绪便会取而代之地冲淡、冲散当初因为分别而依旧铭记的情绪。 此时的他们其实是有很多话要对对方说、却同样有一箩筐的问题要问对方,但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寻问。 最终选择了沉默。 在这期间那辆公交车已经完成了乘客的上下车重新启动了,车轮摇晃带起的挪移声仿佛能将人一把拉扯进这座小城将人带进现实并得到真实感。 既然遇见,以后有得是机会和时间,蛋城节奏慢、生活闲适自在,他们可以慢慢地斟酌情绪和语句。 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个白黄色的亚麻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边缘吊着几根葱苗,还能看见根丝瓜,里头估计装了不少菜。 烟火气十足的何忍冬,他不免又多看了几眼。 “这是去了市场?” 何忍冬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提的布袋,笑了笑。 “从超市出来的,顺带给人送个药。”他指了指一个正在下棋的大爷凳面放着的一串草药包。 “昨天中午来医馆找我看了一下,但有味药刚好有一批正好的晚一点就能送进来,知道曹大爷雷打不动经常来这,药到了包好后就我就想着今早顺便给送过来一趟。” 随着街道的一股风,他感觉自从他靠近后就弥漫开来的中药味变得更浓郁了,仿佛连他手中的亚麻购物袋都有着一股味,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家里药柜药材多,提药的时候蹭得多了,就沾味道了。” 原来在刚才不经意间他给问了出声。 “你这是要去哪里?”他看着戴着头盔骑在小电驴上正仰着头看着他的辛秋,是他没见过的新鲜样子,不见了以往工作时的严谨,朝气很多,像个学生。 “到处转转,我好几年没回来过了,蛋城变了很多。”之前偶尔能在社交软件里看到在蛋城工作生活的同学朋友发的朋友圈中窥见一星半点,但终究比不上自己回来亲眼看来得有感觉。 “其实发现蛋城其实很大,之前一直埋怨这里地方小。”之前在城内当街溜子东街西巷的穿行其中,而现在闲散而随心的去看,能从中体验到许多不同当年的乐趣。 高中的时候他在这里读书,偶尔跟着三三两两的朋友一起出去放松玩乐,吃饭的永远都是那几间店,采风的也似乎都是那几座山,走街串巷都是熟悉的街坊和巷道。 自然也就跟大伙一样肤浅地来一句蛋城地小的结论。 “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他扶了扶脑袋上的头盔,又调节了一下松紧扣。 hela “元今中学里边有个水库,你进去过吗?我明天也进去,你要一起吗?” “高中时期去过,明天我有空的,那到时什么时候出发?” “下午成吗?不过我进去有点事要办。” “没关系。”说完辛秋还扬了扬头。 何忍冬看着那被头盔遮了一半的脑袋,扬了扬嘴角:“我住在江都区,离这不远,你呢?” “在城东的附属学校附近。” 那的确很近。 何忍冬想,他突然有些庆幸蛋城不大。 “有机会可以来我家坐坐。” “这当然可以。”即使他们在不同的方向,但只要他们在蛋城,那相隔的距离就算不上太远,因为蛋城对于他们而言太熟悉了。 最后在树影缝隙间投射下的光线他察觉到了微微的热意,并且发现自己停靠得有些时间了,就跟何忍冬交代有事就电话联系后就道了再见。 “再见,骑车注意安全。”看着他的背影,他突然想到了当初辛秋离开紫云观和去参加他毕业典礼的时候。 那时两人告别,他同他说了再见,而后一次,他希望两人能岁岁常相见。 现在想想,其实当时说再见,或许是因为他那时也曾期盼重逢。 一语成谶后的话语若是有分量在其中,那此刻定是压得他心口沉甸甸的。 第42章 为了更好的欣赏沿途的风景,两人都选择了骑行,而时间选在了下午,日头还有些大,所以他们绕去了一条小道,因为进去的路上能看见老城区,不是打小就在蛋城生活过,一般驱车的人还真找不到这样的老街进去。 由何忍冬带路,随着街区逐渐深入的路上还能看见不少学校,路边八角梅和杜鹃开得很艳,他们从中经过。 抄小路进来的时候能看见所中学,中学隔壁是机关政府,前门离得近,位置好找,辨识度也高,即使不是本地人来也能找到位置,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店面,组成了一条由学生发展而来的商业街,平时看着新颖热闹,加上学校历史悠久,当年依山而建,底蕴和年代的叠加使其在蛋城里更具有代表性。 第49章 “上次来还是当初给这送校报的时候了。”当时城内几所高中的文学社有联谊的交流传统,当时他是文学社的成员,学校出了校报就会给附近的兄弟学校送过去交流。 “我其实是元中毕业的。”说起来如果辛秋也是元今人,应该也是在这念的书,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是他的校友。 “那这样倒也不意外。” “我是第二中学毕业的,我之前初中考体育的时候,去的就是你的学校,那是我第一次进元中,只觉得学校到处都是阶梯,对了,还有那座靠近学生宿舍在学校后山的那条康桥让人印象深刻。” “不知道这桥是不是跟徐志摩写的再别康桥有什么关系,但当时就觉得很文艺,不过那时年纪小,这首诗还没学到,只是听说过,意思也是一知半解的,要体会些多余的风花雪月是没有的了。” “但那时我远远地看见他们在桥廊中经过,极其容易令人心生向往。”毕竟元中是蛋城最好的高中。 当时的他其实也很憧憬这所学校,但最后还是没有考上。 “你体考那个时候,我应该在读高三或者大一。” “这样一看又好像差得挺多的。” 何忍冬看他,在思考他所说的差的很多到底是指哪些方面。 “那时第一次进入高中,而且还是蛋城最好的学校,可真怀念,虽然我那时我考的体育成绩并不是很好。”然后他笑了出声,因为他当时扔铅球扔出了个很烂的成绩,是他体育老师看了都会想拿球砸他的差。 “想进去看看吗?” “不知道现在给不给进去。”这会正是暑假期间,但不少学校会有保安看守,之前假期期间是可以让人进去参观走动的,他的学校也如此,不过这会好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进去。 何忍冬去保安亭问,里面的保安跟他聊了几句,表示理解他们回来看母校的心情,但有规定不能随意放人,虽然没有说一定要进去一趟,但现在刚好经过有了想法,就觉得还是有些遗憾的。 辛秋看他那懊恼的样子调侃了他几句:“元中这样的好学校,宣传栏里的优秀毕业生榜上应该能张贴个好几年的,要不何大夫你去问问人家能不能去上头找找你。” 几乎每个初高中都有张贴毕业考上好学校或被评为优秀毕业生的大红榜单,被挂在宣传栏上用来激励每届学子,何忍冬这样的人,应该不论在哪都是佼佼者吧。 何忍冬想着自己母校的龙虎榜上应该是还有他的名字在的,不过好几年过去了,按照年份算,他应该已经被挪去了文字栏,总有新的青年才俊源源不断地出现并在榜上增添新的荣耀,毕竟一代有一代的风采。 “何大夫这种优秀学子应该会是当年学校的骄傲吧?安医大那样的好学校应该足够让你榜上有名个好几年的了。” “榜单上始终都人才辈出着,优秀学子这么多,说不定我已经是压箱底的历史了。” “那有机会进去,我可得好好查看一下。” “之前是位大爷,能记得好多人,我前年还刷脸进去过,这回换了人,行不通了。”他故作惆怅地跟辛秋说着。 “早几年刚高中毕业上大学那会还能跟人家说自己是学生糊弄进去,现在不行了,年纪上来咯,我们现在的样子可不似当年那样青春。” 何忍冬摇头,表示对他的话显得一副无从下口去反驳的无奈样子,让辛秋实在忍俊不住。 “何大夫你要不说你是学校的老师吧,现在这脸当学生证刷是不行的,但我觉得拿去当教职工证还是可以的。” 不过玩笑归玩笑,其实从两人这些年逐渐沉稳的行为举止和说话的涵养中,两人身上历经沉淀和不断雕琢而生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 真要去分析,年过三十的何忍冬阅历虽然算不上老,但对上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而言,他的心智和三观的确要更甚一层。 要辛秋来说,气质要更像大学文质彬彬的文学教授。 何忍冬咳了声,故作认真道:“下回带学生证给人家看。” “这样说我反而想看一下忍冬你学生时期的模样,怎么说呢?不大好想象。”他笑了笑,对此来了兴趣。 也不知道那时他会不会也是这样老气横秋得很。 “下回有机会给你看。”他其实也一样好奇在辛秋在元今念书时的样子。 等到了临近的地方,他们将车停在了村口,两人闲庭信步地走着进去,聊起了路上看到的所见所闻。 在交谈中,路程和时间似乎被消磨成了易散的云烟一晃就过,没走上多久,两人就到了要去的水库附近。 “我有认识的人在山上的庙里,我得去找他一趟,要一起上去吗?” 辛秋歪了歪头示意他会跟上,说道:“走吧。” 上山的路依旧是那些上了些年份的水泥台阶,不过沿路插了些彩旗。 他高中的时候上来过一趟,山上是庙,那时还没有人住在这守着,也只是有两间不大的屋子充当着正殿和偏殿供着佛像。 他想既然是何忍冬的朋友,应该是些学道的师傅。 但他却发现迎接他们的却是个穿着僧服的和尚,他不免有些惊讶。 他们在打招呼,何忍冬在跟对方介绍自己,然后何忍冬问他:“辛秋你要一起进来喝壶茶吗?” 第50章 “不用了,我在这逛逛。”他们显然有事要谈,所以他没打算跟他们一起进去招待处。 “阿弥陀佛,另一个师傅最近回去了,可能有些招待不周,需要上香或祈福可以直接同我说。” 辛秋对对方行礼点头以作回应。 还没等何忍冬再次跟他开口,辛秋似乎就明白他要说些什么,赶忙接过话头。 “这里变化挺大的,我想仔细看看,你们慢慢来。”生怕何忍冬过于顾及自己。 然后他就还就真去了隔壁的正殿转悠。 现在这里翻新了一轮,甚至旁边还有个正在搭建的大殿,边上挂着规划图,看样子是个挺大的工程,附近还搭了个简易的戏台子,摆了些桌椅,周围还传来了大悲咒的吟唱声,他辨着声音去找,才发现有些地方摆着个莲花样的小音响。 还是太阳能板做的,可真时兴。 他往周围眺望环顾,左边有下山的路可以直接去水库,右边是通往出口的村子,而正对面,是一处墓园,上面有好些人在,估计都是来祭拜的,在白碑和绿松之间,很容易分辨。 “辛秋。” 何忍冬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对面,然后将手上的纸杯递给他。 “呃,你们谈好了?这么快。”他扭头,看见他站在自己身后,然后接过他手上的水,而他的朋友已经站在庙内的转经轮旁边上香了。 何忍冬点了点头,然后放空了一会视线:“这快墓园在我记事起就有了。” “我也是当初进来才知道这里有块墓园。”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在附近转,停在一方放生池前看里面的乌龟和锦鲤。 “你那会来的时候我朋友还不在这。”何忍冬告诉他道。 “他有个朋友长眠于此,是名做任务不慎牺牲的烈士,是我们元今人。” 辛秋将视线挪到他脸上,然后又移开,倚在护栏上没有接话。 “他们是发小,一个去了佛学院,一个去了军校,我的朋友家里不同意他学佛,去报到的时候是他发小在楼下接了行李,还爬上他家房子将人带出来的,然后又陪着他一起去的学校,因为这事,最后差点让他发小没赶上军校的报到。” “他们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直至两人毕业后,我朋友接受着宗教管理处和政府的调动去往需要的寺庙宣讲,而他的发小也一样被分配到警局和部队。 但他的发小在一次任务中跟人搏斗的过程中牺牲了,家人要求将人接回元今,他们将人送回来了这座墓园,里面有专门的烈士墓。” 何忍冬说这话的时候将视线望向了远处的墓园上,仿佛要那一块块墓碑里找到他说的那个人。 “而我的朋友得知这个消息后,申请调任来到了这里,已经待了好几年了,他没有再同意过其他调动,而是选择守在了这里。 英雄会被我们所有人铭记,但与世长辞的他们却再也没办法重返人间了,只留下那些牵挂他们的人不断地回首思念。” 几载岁月匆匆,他受住了清苦和寂寞,却仍在抚慰失去挚友的悲痛,他更加懂得往昔和彼时的珍贵,在山寺之中回首故人和岁月。 何忍冬有时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感性的人,因为他常常因此而动容。 “我们会永远缅怀他们的,他们将会在我们心里得到永生的。”辛秋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分量却是沉甸甸的。 我们将永远铭记我们的英雄,而他也依旧怀念着自己的挚友,但似乎这也是他们一种长存于世的方式。 辛秋看向对面的墓园,能看见色彩鲜艳的装点,那些应该是来祭拜的人抬来的花圈和花束,仔细去看,还能看见有人停留在某些墓碑面前。 或许是在叩拜吧,他想。 两人结束了这个略带严肃的话题,放松了一下神态,开始沿着下山的方向走。 路口处有棵常青树,枝叶舒展蔓延开来,笼罩了整个路口,盖下来大片的树影。 那是棵很大的树,一看就很有年头,高大茂密的树冠上拴了不少彩旗条,系在了树下的一庄小庙的瓦檐上,风从山涧吹来,彩旗和翻绳就一齐舞动,似乎这是独属于它们之间特殊的交流方式。 庙外立着的香炉附近烛泪滴了一地,凝固在炉脚附近,红胶质掺杂了黛色的香灰,就像是一团模糊的记忆、代替人们铭记了在此来往的人物身上形形色色的故事和他们踏足于此的踪迹。 观望过,倾听过那些生、那些死的曾经与过往。 他们在面见过故去的人后,来庙宇里寻求向生的希望,他们认为,庙里的神明离得他们的亲人朋友那样近,会更好的保护着阴阳两隔的人。 也许这些人从中得到了寄托,所以这座庙才能一直香火不断。 在离开之际,他看见有三个年轻的孩子,两个女生,一个男生,把包放在外头遮雨铁皮棚下木桌旁的椅子上,穿了校服过来,看款式应该是城南二中的高中生,他跟他们还能算得上是校友。 而何忍冬的好友站在古旧的庙里,几个人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而是直接放了东西在附近转悠着,他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看着这群孩子往远处走,又看了眼他们放在椅子上的东西,又重新走了进去。 下山的路是条缓坡,辛秋看着这路就没忍住笑:“我之前是骑着自行车进来的,经过的时候不知哪里冲出来一群狗,吓得我停也不是,继续骑也不是。” 第51章 “听说里面有户老人家,养了很多狗,后来这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就很少往外放了,别担心。” 他们在水库附近走动,辛秋看见有个老人在一边的小水坝边垂钓。 “下回要来试试吗?我这有钓具。” 辛秋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我老了后估计也会这样。” 何忍冬笑了一声,“可能在公园或者广场拉琴吧。”依他看,老年的辛秋一看估计就能被人看出是个满腹经纶的老艺术家。 要是辛秋知道他这么想,估计会反驳他,因为他觉得这话或许用来形容他自己要更合适。 第43章 蛋城最近在筹备文化节,如火如荼地排练了好几天,路边看见不少穿着演出服的人在彩排,辛秋看着热闹,也想体验一回,就跟着一起报了志愿者。 活动当天的天气不算太热,因为过后几天县内会下好一段时间的雨,所以这几天大多是阴天,而且也刮了些风,大家就把白天原本在馆内的室内表演给直接挪到了活动广场扩搭的演出台上。 周围早早的做了降温,挪了不少户外空调和电风扇,降暑的设施放了不少,但在外面跟活动跟久了,也还是会有些吃不消的。 中午的时候没有排节目,但要趁着中途的休息时间重新收拾布置现场,是轮番去的,由主办方一起安排吃饭,所以他就没回家吃饭。 这会他们都去了刚才表演活动附近的体育馆,那特意用来供人彩排和休息,里头隔出了位置给人休息和吃饭。 “你也来了?!”他是维护现场秩序和带队的领队志愿者,已经忙碌了大半个上午,这时候到时间轮番换人刚好轮到他休息吃饭,没想到打饭的志愿者里竟然有何忍冬在。 “文化节隆重热闹,算是县城难得的喜庆活动。”大家恨不得都聚在一起闹个万人空巷,这个时候的蛋城鲜活美丽,没有人能不喜欢,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打算大展身手。 节日时逢盛夏,往年主办方也会找上他们医馆和其他药店一起准备解暑汤和消暑的糖水,得了闲他就会亲自过来送,偶尔也会留下来观看一下表演或者一起帮忙,今年也依旧如此。 所以这才有了辛秋此时看到的场景。 何忍冬围着主办方统一发放的白色围裙,戴着口罩和帽子,甚至身上还披了跟他一样的红马甲,但他就是一眼就给认了出来,他领了盒白米饭,然后端着一次性餐盒去到了他面前。 “来,有什么想吃的?”何忍冬也一样老远就瞧见了他,拿着勺子在菜碟上敲了敲,竟横生了几分匪气。 辛秋用手背擦了擦粘在额角的湿发,然后笑了笑,点着自己想要的菜。 然后他端着饭上了台阶坐在了两边的观众席上,席位后面的大型散热风扇声音有些大,但很凉快,他吹了一会才开始吃饭。 没过多久,何忍冬也端着饭菜坐在了他的附近,他递了一包纸巾给他。 他接了过来,两人中间隔了一个位,因为辛秋垫了个袋子,饭菜放在了上面,他帮他打开了饭盒也一起放在了上面。 “没事,我自己来,来,一起吃吧。”然后他将一碗糖水放到了他面前。 “这是重新冰镇过的,料子少,不挤胃,吃完饭后温度就差不多了。”他刚才特意在冰柜里重新装了一碗绿豆水打包好端了上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静静地吃着饭,偶尔才说上那么几句,因为对方忙活了一上午,正是又饿又累的时候,等两个人都放下了筷子后,他们一起将一次性餐具打包收拾好后又返回坐着休息。 “对了,刚才何大夫好手艺,都不颠勺,你要是去食堂应聘,估计第一轮就得炒了你。” “先不说那些打小在学校饭堂吃饭的学生,单是去体验过那么一两回的就能体会掌握你食物命脉的人的厉害,饶是我,也是怕的。”何忍冬摆手。 “碰上实在离谱的,我可恨不得自己上了。” 学生时期饭堂叔叔阿姨打饭手抖不抖可是实实在在地影响着他们的温饱大权,应该大多数人在学生时期都体会过,实在令人记忆尤深。 刚才何忍冬给他打饭勺菜的时候他可是看见他给他押了满满一勺,盖上去还按了按的。 虽然在他前面的其他人也没给少,但一对比他的分量就实在是很明显的要多得多了。 “你们辛苦,自然是应该管饱的。”因为私心他的确给多了一些,但也有考究,辛秋刚才前面几个是几个中年的叔叔阿姨,对比辛秋这个成年的男人来说饭量还是有区别的。 “蛋城也算是卧虎藏龙,我前几天去文化馆拿书,观内划了个小办公室,附近挂了个元今花朝戏协会的牌子,我一直以为只是挂名,但当时我看见一群阿姨在排练,那可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她们是下午的场次,要我给你看看她们的演出时间表吗?” “好,那到时你在现场的话可以告诉我。” 休息了没多久后,他们大家就一起去场外整理现场,重新布置桌椅去,他和何忍冬也一起跟着出去帮忙。 “县里办活动的时候我们就常觉得年轻人少,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就更少了,现在逢上年轻人放暑假就还好,你们肯来帮忙可真是太好了。” 围着他们说话的叔叔阿姨整理着周围摆放的装饰,又重新往边上放着矿泉水,动作娴熟,刚才维持秩序的时候也井井有条,显然就是经常参加这样的活动。 第52章 他们被围在其中,极其热闹。 等到下午的时候,何忍冬依旧在馆内给表演完的下场的人发解暑汤,等到了辛秋说的花朝戏节目上场的时候他给他打了个电话。 然后他打了招呼去到了他附近跟他一起站着看,还给他端了杯盐水。 节目的确很有特色,表演的阿姨们显然为此花了不少功夫,动作之间行云流水,即使披着厚厚的戏服和道具也依旧很完美地表演着,气质优雅,干净利落得很。 鼓掌和喝彩,配乐和表演,熙熙攘攘之中,他们共同营造出了一场独属于元今的热闹。 而且关于元今为什么会被叫做蛋城的由来也很有趣。 因为元今有不少地方能挖出恐龙化石,并且还是扎堆地出现,像个蛋巢,也不知道这称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来的,但在记事起大家似乎都这样喊,仿佛是对她的一种心照不宣地亲昵。 活动结束之后,他们沿着蛋城的香江河散了会步,驱散着忙碌了一天后的热意和兴奋。 他人生的前几十年,一步一步走得谨慎和细心,为的是让自己安心,而现在乃至未来的几十年,他的生活或许随心所欲、或许平淡寻常,但为的是让自己开心。 小县城里没什么不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工资低但物价也低,日子闲适散漫,你看镇上的孩子大多青春活泼,每到下午和傍晚,他就喜欢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小巷,偶尔也倚靠在沿江路看桥下的河,看与他擦肩而过那些行人。 蛋城里的人就像他们行走的沿江路旁桥下的香江河一样,不急不缓地流淌着,却鲜活带着生机。 等两人回去停车位打算骑车回去的时候,何忍冬喊住了辛秋。 “对了,还没同你说过……” “辛秋,欢迎回家。” 第44章 辛秋找了份在社区的工作,负责人把他划到了公共服务去了,所以什么活都得干一些,不过他现在目前负责的是调解居民纠纷,挂着社区顾问的牌子。 但他也一起联系了周围的中小学,有些学校有专门的心理老师,但出现心理问题或特殊情况后会转介给他工作,而没有心理老师的学校需要开心理讲座或者需要心理服务的时候他也会过去协助。 由于他是以服务工作为主,而且社区内真正需要他调解的并不多,因为居委会的大爷大妈们实在是相当地专业,但其实主要还是县城内能理解心理工作的人还不多,大多数人对心理咨询有歧义。 最后出现严重纠纷后主要还是由社区民警首先负责,最后实在要做思想工作难以调解的时候才会喊他帮忙,但他将自己最主要负责的工作对象划为了学校的学生们。 由于接待和做咨询时需要专门的场所和道具,辛秋在社区的便民服务中心附近找了家店面,原先是家咖啡馆,但生意不好,就挂了招租和转让,他给租了下来,花了好一段时间布置装潢。 何忍冬知道后还过来帮忙看了一下工期,在装修工作快结束、辛秋在准备正式工作之前,他还拉着何忍冬跑了一趟服装店和超市,因为那时他刚好过来了一趟。 因为装修好的咨询室需要许多小摆件,他到时应该会面见不同年龄段的来访者,而且也是第一次开始正式工作,不能穿得太随便。因为这不比得朝阳院,当时大家统一穿的白大褂,现在他得去备些装备。 “好看。”辛秋先试的是一套正装,刚出来就得到了何忍冬高度的好评。 青年身形修长,套装的装点下显得人更是好看。 “倒是足够正式,不过并不合适。” 因为蛋城自身的特色,当地的人也没有太多场合穿正装,在蛋城穿正装会容易让人觉得他是卖保险和卖房的之类的服务人员,所以他重新去挑了几套。 “小立领的夹克衫呢?” “好看是极好看的,但看起来、太严肃正直了辛咨询师。” 辛秋看着试衣镜里的自己,突然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感觉了。 “有些厅里厅气的,对吗?” 何忍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但听他一说,似乎又有些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像是要下乡的年轻干部。”那一身打扮让他看起来正气凛然得很,他觉得他将头发撩过去露出额头可能就更适合了。 “你试试?”辛秋一听兴趣就上来了,挑眉看着他,还真打算去拿个他的码数。 “估计就更像老干部了。”辛秋没忍住此时地故作严肃,笑了出来,然后将衣服递给他。 他倒也很是配合地接过来试穿了。 “不错,很基层!”他觉得还真是神奇,何忍冬身上独有着一种周正气质,穿什么像什么。 “别说,看起来还真是厅里厅气的,要是我们这小县城有你们两位这样的高干,估计上头看见都觉得埋没人才,这样好的形象,不得放外交部去。”在一边帮忙找尺码的店员在两人之间端详了几轮,越看越满意。 而另一个看见两人就两眼放光凑过来看热闹的年轻店员可实在是按捺不住,满口的夸赞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哥,你们不会真是咱蛋城的干部吧?” “不是。”辛秋摇头。 “两位是同事吧?能天天看见两位上班的人那可真幸福啊!” “曾经是同事。”只是现在两人都跳槽了。 第53章 “这位哥一看就很清正廉洁两袖清风,这身行头一加,绝对是广大家庭里妈妈喜欢的体制内型男友。” 辛秋去看他,发现他甚至还抽了一副装饰眼睛戴上,端得是不同于年轻人的斯文稳重,乍一看更像那么回事了。 “别说,这样一看,我也喜欢。” “承蒙抬爱。”他语气上扬,颇有一股宠辱不惊的味道。 辛秋一听就乐了,看着何忍冬的新鲜样,笑得胸膛起起伏伏、眉眼弯弯,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赞同那女生说的话。 但他想着之前他穿白大褂的样子,觉得这姑娘说的也没错,怪不得个些人专爱看人穿制服,真是色令智昏。 最后辛秋买了件偏休闲的衬衫和西裤,还选了套中式的褂子,对于他们要的成熟稳重,他还应要求多买了两件polo衫。 在中秋前后那段时间的紧赶慢赶中,辛秋的咨询办事所可算装修好开了业,由于赶上了中秋这个喜庆的团圆日子,好些过节回来的朋友都来给他庆贺。 大家将饭局定在了中午,按照传统,他应该包个场子跟大家组个饭局,但今天喜逢佳节,他将庆祝的地点挪到了他的家里,他的朋友挪了开业花篮在他的咨询室外,然后一群人提着礼物和食材风风火火地跑去了他家。 “秋天,要不我也回去陪你好了?” “你回来做什么,打算继承家业了?”祝扶是独生女,她爸妈在元今有几栋小楼在城东给人租着来住,怎么说也是个皇位的人。 “才不是呢,回来种地呗,蛋城好啊!人杰地灵,你看冼智柏咯,人来疯一样热闹的人,不也回来蛋城安分待着了吗?依我看还是蛋城管得住他。” “竹子你别含沙射影哈,我怎么就人来疯了?你看我这花一样的年纪给人家当班主任才几年,这都跟谢了的老嫂子一样。” 祝扶一听这话就想跟他急,“天天看男高中生,多青春呐!我要有你这本事一毕业就带高考班,就是日秃三千丝我也去。” “这可买卖不值当啊。”另一个帮忙择着菜的男人开口道。 大家都知道他虽然嘴上嫌弃,但还是很热爱他这份事业的,纷纷调侃着他。 辛秋将食材拎着去了厨房,祝扶跟着他进去说是要给他打下手,硬是说在外面再待下去止不准会跟冼智柏把他院子给掀翻。 辛秋看着探头探脑有些心不在焉的祝扶,又看了看院子外的人,了然,开口问她:“甘居呢?” “看你写的大字帘子挂在外面,跑去研究去了。” “还这么不待见人家?” “哪能啊,人家不待见我才对。” 她嘀咕着,辛秋看她神色无异,也没继续说什么,而是看着她出气般的扯着菜叶,赶紧开口:“这菜再给你洗下去,估计还没入锅就被揉熟了,你跟他们组个局去,不是爱玩斗地主嘛?换个人进来打下手。” 他拿她没办法,看着外面的人到得差不多了,直接开口对外面喊着:“外边的同志,去屋里挑瓶喜欢的酒,今天开了给大家庆祝庆祝。” 祝扶一听还得了,虽然她酒量不好,还不咋喝,但不妨碍她凑这热闹,辛秋做的酒的滋味就是连冼智柏他妈那行家都说了好的,立马就急了,甩了甩水就冲了出去:“我要挑三月三那坛桂花味的!你们这帮无赖!干活催个老半天,这会儿耳朵机灵得跟什么似的。” 没过多久,他的几个发小也一起过来了,他在厨房忙活着,让外院的一大群人自己热闹折腾着。 他们大多都是他小学和高中的同学,认识的年份久,而且多是蛋城的,之前多多少少都见过,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们聚在一起,一同说着家乡话,没有了身处异乡的隔阂,也是热闹得不行。 一群人兵荒马乱地折腾来折腾去,一顿午饭两点多才吃完,然后有人临时起意要去看电影,他们就又乌泱泱地冲着去了。 看完又回去他的院子里开始开他们挑好的酒,然后几对人组队打游戏玩扑克,还有人拉着他开始剥柚子洗水果,气氛一点都不亚于过年。 “你确定今晚不来我家吃饭?”祝扶给他使眼色,似乎在说他不要不识好歹。 “要不你就让我们今晚留下来再热闹一场。”他的发小也跟着开口。 他有些无奈,将准备好的回礼塞到他们手上,“不用了,我这院子到时可就真得遭殃了,我刚回来住呢,可别给造翻了。” “当时可说好庆祝你回蛋城的,现在跟着一起庆祝怎么就不行了?” “好了,到时辛秋别被你们给吓得连夜跑了。”李甘居知道他的用意,帮他挡了挡。 今天是团圆的日子,他原本并不打算今天开业,但拗不过朋友们说一定要一起来个双喜临门,庆祝他决定久居蛋城并且顺利开业,怎么都要让他把聚餐的日子定在中秋当天。 当时大伙说晚上热闹,打算从中午待到晚上,众人软磨硬泡下辛秋他也没答应,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勉强接受将聚餐的时间定在中午。 这会儿在被辛秋赶着回去的时候依旧贼心不死。 等最后一波人也回去后,辛秋又去店里看了看一趟,虽然是今天揭牌子开业,但他正式上班是在过节后。 骑车的时候,沿途能看见很多风景,处处都是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景象。 第54章 等他回到家后,抬头放松脖子,仰望天际,才发现原来今天的月亮其实并不是很圆,也不算很亮,一瞬间的热闹消散后,在刚才他还嫌有些小的院子,眼下却显得有些空荡,他其实很久没跟大家这么热闹了,不管是欢聚一时地兴奋和激情,还是彼时热闹消散后的安静,都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院子和厨房被大家收拾得很干净,他中午吃得很饱,又被塞了不少水果,所以还没做饭。 这会已经有些晚了,最后他还是将饭菜热了热,冰箱里的食材也还有很多,可能是今天节日使然,他突然想吃顿白灼虾。 吃完后再晚一些的时候他可以去院子里放首彩云追月,泡壶茶搬张摇椅在屋檐下应景赏赏月吹吹风。 这样想着,他又重新将家门落了锁。 第45章 在去完就近的市场买完菜回来的路上,他接到了何忍冬打来的电话。 “秋天,中秋节快乐。” “你也是,中秋节快乐。” “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呢。” 何忍冬有些意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发现现在已经过了九点了,有些意外。 “是跟朋友们一起吗?” 他知道今天是他开业的时间,本来他也想给他庆祝一番,但听说了缘由后知道他的朋友会一起找他,担心大家不认识他而因为他拘谨,当时就歇了要找他的念头。 “我让他们回去了。”难得过节放假,大好佳节的哪能让那一群人留下来,还是让他们回家陪家里人妥当。 “现在一个人吗?” “不是。”辛秋知道他问他是不是一个人过节,但他看了看周围,语气轻松带着笑意,“我周围可有不少人。” 何忍冬能听见他那边传来的叫卖声,听起来像是在街上。 “是在城东扬尊路附近是吗?” “冬天?这个点出去吗?”那边传来个女人的声音。 “去趟秋天那。” 他似乎将话筒拿远了些,但好像同他说话的人离得远,因为他听见他拔高了音量。 “我现在过去方便吗?” 辛秋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纵容和无奈,“别开过了,我家是在附二小前边的路口里面,不远,到时我走出去。” 何忍冬手里提着个礼盒和一袋水果,看样子像是柚子,“来得急,随手拎了盒月饼,不要介意,但我准备了开业礼物,到时给你送店里去。” “没关系,谢谢何大夫。” “刚刚开车经过的时候听见了,原来刚才说的十五块八两个促销的是市场路一家小超市的红心柚子。”他路过的时候听着熟悉,鬼使神差的就跑下去买了两个。 辛秋错愕了一瞬,回忆一下才记起刚才他接电话的街边是家水果超市,开了喇叭循环地放柚子的促销广告,看来是被他给听见了。 他隐约能得知他似乎是一个人住在蛋城,也没在他面前提前过家人,他想着今天他开业又逢上中秋,这么晚吃饭应该要有人陪着热闹些才对,这样想着,等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提着盒月饼已经坐在车上了。 他在下车前还扶着方向盘对着那盒月饼和柚子看,似乎能从上头看出花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个这么心血来潮的人。 掏出钥匙开了门后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往敞开的袋子里一看,显然就是那家水果超市十五块八两个的柚子。 还挺别致。 “今晚吃什么?”话音刚落,他进来后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些格外丰盛的饭菜,扭头去看往厨房走去的辛秋。 “中午还留了很多菜,根本吃不完。”一个人也有好处,在吃的方面不用花太多的心思。 “但突然又想吃虾,就去买了。” “微波炉在哪?我给热一下。” “不要了,反复热口感不好,我重新做。”刚才出去了一趟,放了有一会了,等他做好虾,估计就冷得差不多了。 厨房里有个倒扣着的不锈钢盆,他揭开盖去看,发现放了个挺大的盘子,上头盛着剥好的柚子肉,估计是祝扶那细心性子拉着大家一起剥了给他留的。 桌上放了个古香古色的酒瓶,他看上面贴的酒封,是幅颇有意境的写意水彩画,一看就知道是桂花,上头用毛笔写着桂枝露,落款的时间是三月三,看上去像是自己画了给裁上去的。 “前年做的,桂花的就剩这瓶了。”还是那一群人觉得一瞬间掏了他不少存货过意不去,最后特意留了半瓶,说是给他今晚过节喝的。 他觉得很新奇,就拔开上头的木塞子,扇了点风闻,醇厚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的同时蕴着浓郁的桂花香,“这样香的?” 他摇晃了几下,听着酒液在壶内闷响的声音。 他那闻嗅的样子正经得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做实验,这何大夫,跟他那两个柚子一样,是挺别致的。 “还留了半瓶,要尝一下吗?”他让那些喜欢喝酒的朋友们挑着开来喝,但他的发小是从老家开车来的,最后喝的人加上他还没几个,他们回去的时候挑着喜欢的就给直接带了回去。 刚说完,他就用手背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一样笑了笑,“给忘了,你开车来的,要不你也挑瓶回去?”然后他指了个柜子的位置给他看。 第55章 木质的置物架上摆了好几瓶酒,酒瓶姿态各异,但无一都贴有手绘的酒封,还一一写了落款,附近有好几个很浅的瓶底印子,估计是被拿走了不少。 “是我做的,被他们搬了几瓶。” “那这瓶让我带回去可以吗?”他又回去拿起那个鸦青底的桂枝露,端倪着。 “这个应该还有,怎么不挑没开封过的回去?” “就这个吧。”然后跟着他来到了厨房门口。 刚刚压在心里的欢愉这时才重新雀跃了起来,可能是想到这院子是由辛秋布置并居住的,他似乎就有种能从中隐约窥见些关于他不曾得知了解过的一面。 辛秋围着围裙在洗菜池里处理着虾,神色认真地俯首收拾,他微拧着眉,杀虾、挑线都像是在做一件艺术活。刚感慨完,那做精细活计的美人就吸了一口气,还不小心将手上的虾头给拧掉了。 何忍冬看着,实在被他盯着手指看的样子给逗得不行。 闹出了点动静,辛秋扭头,似乎想横他一眼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表情生动得很。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我来吧,你去调酱。” “扎得很。”意思是换个人那虾头也一样刺人。 “我来。”然后上前接过他手上的虾,将那拧断头的虾线给扯了出来。 “有什么想吃的吗?”他拉开冰箱给他看,里面堆了不少东西在里面。 “这是让点菜的意思吗辛大厨?” 他刚想说些什么,但这时何忍冬的手机响了起来,何忍冬放下虾,甩着手上的水打算找毛巾,辛秋走过去帮忙掏了出来,摁之前问他要不要扩音,等他点了头他才帮他接通。 “怎么了妈?” 刚刚屏幕上显示的是徐妍,似乎是个人的名字,原来他也没有将联系人直接备注为称呼的习惯。 “这大过节的,怎么什么都没带给人家?”话筒对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来得急,我跟秋天解释过了。” “侬也真是的,吾看侬急匆匆跑出去,那路上有没买些礼物带过去?” “呃,买了点。”买了十五块八两个的红心柚子。 辛秋看着对他频发求救信号的何忍冬,抿了抿嘴扬起一个笑,开口:“阿姨,忍冬带了礼物过来的,谢谢您挂记。” “秋天在旁边啊?冬天跟我们提起过你的事,这好日子怎么不过来一起过个节,顺便给你庆祝一下,他也是!一把年纪了,毛毛躁躁的。” “谢谢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听到她埋怨自己的儿子并且抠了个一把年纪的字眼后他笑里的挪移有些明显,让何忍冬不注意都难。 他将脑袋离得手机更近了点,“妈,秋天还没吃饭呢,我想先陪他做个饭先。” “这么晚了,侬快点去,这有点晚了,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对了,冬天,给秋天搞做点好吃的,表现表现手艺。” “好、好,妈,我都听见爸叫你了,那不说先。” 徐妍又嘟嘟囔囔了几句,有些模糊,并没有听清,辛秋也跟着说了句中秋节快乐,然后两人就挂了。 “我妈知道你今天开业可能得一个人忙活,让我照顾照顾你,等下回去不知道得数落我成什么样。”两人认识也有一点时间了,而且如今都呆在元今,他最近搬了个打算送到他咨询室的屏风回家,家里看见了就问了他几句,所以他就简单说了一下两人的交情。 “阿姨说的是苏州话吗?”刚才徐妍跟他说话的时候会说普通话,但跟何忍冬说话的时候是讲的地方话,他根据他的回话半听半猜也能理解个大概。 他去过江南那块,苏州话还挺好辨认的。 “我妈是苏州人。”何忍冬一副玲珑剔透的心思,一听就明白他什么意思,开口道:“我也会说一些。” 然后看着辛秋将手机放回他的口袋里,青年离得近,黑发柔软,神情放松惬意,在暖白调的灯光下,让他不免多看了几眼他的眉眼。 “刚才不是说要点菜吗?何大夫一句话换我个菜,这买卖不亏。” 他神情故作严肃,对着他开口:“侬莫白相咯(你别玩了)。” 然后又软下神情,对他说:“我想喝个丝瓜汤?成不?” “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别玩了,毕竟这么晚了,等下吃东西得积食了。” 他母亲徐妍说话的时候,吴侬细语像唱曲似的,说话都带着调,而何忍冬男人的声线,不同于女人的柔缓,却平添了几分平和与闲适,在厨房里估计是居家的气氛使然,更显得温馨和纵容。 “当然可以。”然后就去拿丝瓜和削皮工具,还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带着促狭。 辛秋做了个白灼虾和丝瓜汤,最后临时发挥配了个凉菜,鲜虾剥壳后配上酱料滋味很鲜美,偶尔夹两口凉菜下饭,然后喝个汤解腻,看起来简单而日常,不像是过节,倒像是普通人家平常的一顿晚餐。 这几个菜其实完全够两人吃了,何忍冬晚上吃得少,而且又加上已经吃过晚饭了,他剥了几个虾尝了尝,然后顺手给辛秋碗里放了几个。 “想起了在紫云观那时合奏的彩云追月,也不知道那小师弟的表演顺不顺利。” “他们的晚会是在中秋前,早就表演完了,这会估计已经在家与家人共度佳节了。” 第56章 他盛着汤,时不时地喝上两口,那雅致看着像是个文人喝宽碟茶,辛秋欣赏了几下,觉得有些人果然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喝口咸汤都能喝出种别致的滋味。 饭后辛秋让他随便看看,他就在院子转了转,手里端了盘剥好的柚子,时不时吃上几块,而他自己在里面泡茶。 院子摆了几张摇椅和竹凳,摊着薄毯,中间端了张小桌,放了书和乐谱,隔壁摆了张谱架,他打量着,仿若能看见诗情画意的主人家放松小憩的样子。 他端着茶出来,没看见人,绕着去找,发现他在看挂在架子上的字帖和宣纸,那时他写了字为了院子看着好看给挂的,因为他回来不久,倒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瘦金体是今天来的朋友写的。” 辛秋一看那字,就知道是李甘居写的,他的瘦金体练了好些年,朋友里就他练这个,估计是今天来看的时候写的。 何忍冬听着声扭头去看,青年刚才还去换了身衣服,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但他手里拿着张很大的蒲扇,干净清爽中透着一股老干部的朴实无华,却并不矛盾。 “难怪,这字看着不像是你写的。”他看着周围的字条和纸毡,有股文人的浪漫和雅致。 院墙附近的桌子上摆了个竹筐,他拨弄上头罩着的纱网,这东西跟院子不是很搭,青年讲究好看,这放在这有些突兀。 “原本是用来晒果干的,但邻居有时会送些吃的过来放在上面,索性我就直接留着了。” 他举着看了看,然后又放了回去,两人后来在竹椅上坐着待了一会,一起喝了大半壶茶。 “那我回去了,辛秋,中秋节快乐,愿你年年岁岁花好月圆。” “同乐。”他觉得何忍冬对人的吉祥话一向说得好听,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在观内面见香客学的。 他将他给的柚子和月饼拎着进了厨房,把柚子放到了没镶门的置物架上,正打算将月饼也放进去,但转眼又发现虽然自己今天吃了很多东西,却没吃上块月饼,这样一想,就拆了包装抽出一个给切了。 何忍冬拎着被纸袋子装着的半瓶酒回来,正接受完他母亲的质问,说怎么两手空空地去了一趟还顺了人家的东西回来,半点不像话。 刚解释完没多久歇下来,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一看,是辛秋来的电话。 “何大夫,你那月饼我尝了,是莲蓉蛋黄味儿的。” “月饼味道都差不多,对了,稍等一下。” 然后那边没了他说话的动静,他将页面点了扩音,搁置在小几上,没过多久,他好像听到了那边传来走动的脚步声,然后他就听见了瓷器之间清脆的磕碰声响,其次就是液体倾倒落杯的声音,离得很近,他听得很清楚。 “酒很香,味道很醇厚,辛师傅好手艺。”然后他端起酒瓶晃了晃。 “这个底用的白酒度数高,后劲不是一般大,抿着尝尝,可别都给灌进去了。” “这样好的东西,怎么也不能学老牛饮水糟蹋了。” 何忍冬听着辛秋因为他那样他的说法给逗笑了,举起小杯又抿了几口。 辛秋咬着月饼,然后喝着解腻的茶,摇了摇头,觉得两人这样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幼稚,然后他烧了圈蚊香在院子里,坐在摇椅上,看那被云遮了大半的月亮。 两人之前仿佛有独一份的默契在,辛秋没问他为什么这么晚还急匆匆跑过来,而何忍冬也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一个人过节、家里人在哪?又或者是为什么不回老家。 或许他其实也同样好奇他为什么一个人过节,一个人待着元今。 观万物而不为,明心境而少言。 与他那约定成俗的朋友们一样,何忍冬留给了他足够舒适和安全的空间。 人人都求花好月圆,但人生充满不如意才是常态。但其实他觉得在今天这花好月圆的日子里对他而言已经很如意了。 第46章 辛秋挽着袖子,看外头倾盆大雨,即便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也没挡住那雨珠子炸裂落地的声音,他一手扶着窗,头疼地往外看,一手握着手机跟刚打过来电话不久的何忍冬说着话。 “下雨了,带伞了吗?需要我给你送伞吗?”因为突逢大雨,百安堂没什么人来看病,他也就提前回去了,但临近中午,他想着辛秋下班到时来回跑估计得湿一身。 “带了的,不用了,谢谢你忍冬。”他的确忘了带伞,不过办事口处有个雨伞筒,那里应该也有备用伞放着。 “我多做一份饭,你别去店里吃了。” 他知道他中午一般不回家,午餐有时会去店里或外卖解决,蛋城有外卖行业,平日配送还算凑合,但下雨外卖可就实在是指望不上了,即使蛋城不是发达城市,但一逢下班点,一样有小高峰。 他也是知道辛秋极少点外卖,更不会在下雨天点外卖,因为他同他说下雨天送单虽然对方钱挣得相对多一些,但先不说担心饭菜洒路上或冷掉,而且在极端天气下人家小哥发生意外和风险也大,一旦发生这种事,你会因为吃不上饭气愤,也会因此替对方担忧或产生愧疚,所以他从不在极端天气点外卖。 “谢谢你了,我等会儿就过去。”这雨一时半会是小不了的,反而看着是越下越大了,去何忍冬那也的确是要方便得多,所以他就没有推辞。 第57章 他在城南工作,而他家在城东,平日里还好,骑着小电驴来回十几二十分钟的事,平时中午下班吃饭是回他家还是骑着车慢慢找合眼缘的店都极凭心情的,但一碰到下雨就是不论去哪都是不方便的了。 他刚愁着中午怎么解决午饭来着。 两人听的是同一场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哪怕透过两人的话筒也能汇成相同的频率。 他想着以后再碰上极端天气总不能一直麻烦何忍冬,他已经在考虑自己下回要不要提前做好便当带过来。 在他看着打车软件里的排队人数皱眉头的时候,何忍冬还是过来了一趟,他将车停在了社区外的车道上,撑着把大伞进去接的他。 雨雾重重,来人撑了把大伞,由远及近,朦胧的轮廓逐渐清晰,这人身高腿长的,不过转眼,人就来到了跟前,他抬头看着跟他一起站在屋檐下浅笑着的何忍冬,只能把订单取消了。 何忍冬领着他,帮他开了副驾驶,但雨太大了,又刮着风,短短一段的距离都让他们淋湿了不少,辛秋上车后拿起置物格里的毛巾擦着在他开门时落到车上的雨。 何忍冬拦住了他,注视着他,一时之间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一样,只见他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擦一下你自己,不用管车上的,你身上都湿了。” 然后他重新拿了条毛巾递给辛秋,将他手上的给抽走了。 他家离他上班的地方的确很近,即使是今天碰上下雨和小高峰,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若是平时,估计十分钟内就能到。 而下车前何忍冬仿佛想起什么一样跟他说:“平时就我和我爷爷在家,他今天留在了医馆就没回来。” 辛秋解着安全带,问:“你得送饭过去给你爷爷吗?” 何忍冬下了车,走到他那边给他撑伞挡雨,回答道:“医馆很方便,有做饭和休息的地方,平时他都留在那,我手脚麻利点,要赶回来救他种的宝贝。” 他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前院的花圃种了不少他没见过的植物,此时被简易的支架撑着遮雨帘挡着。 “是些药材,有些很娇贵,不能这么泡着。” 他觉得挺稀罕的,普通人家一般都会种些小菜或者花花草草,他们倒是别具一格,不过也算不上意外。 两人进去后何忍冬去自己的房间里给他拿了一身换洗的衣服。 他的房间里也放了很多书,有专门的柜子放着,书桌侧对着窗户,摆着盘盆栽,他认不出来是什么,不像是常见的绿植,他想这应该也是一味药材。 而书桌上的墙上贴着不少工笔和素描,搁着笔架和香炉,他想这房间布置倒是很符合他。 “我给你找了身衣服,是我的,不介意的话先穿着可以吗?” 辛秋回过神来,对他摇了摇头,他自然是不介意的,接过那身衣服,料子触感柔软,他蜷了蜷手指磨搓了几下。 何忍冬问他:“要去洗个澡吗?” “不用了,饭菜放久了味道不好,先吃吧。” 然后两人分别去卫生间换了衣服后就出去吃午饭了。 收拾好碗筷后,何忍冬带着他去了客房。 “你先休息一下,到时起床后喊我,这雨这么大,到时我送你过去……”何忍冬从柜子里抱出前不久因为天气很好刚洗晒过的被褥和枕头放在床上,跟他说着话,然后回头看他。 却看见他抬起袖子,似乎在闻什么味道。 辛秋扯着衣领,发现何忍冬的衣服跟他的人一样,有很浓的草药味,但却发现这个房间和衣服上还掺杂了股寺庙内常烧的供香味,而且这衣服估计是被拿去朝阳的地方晒过,透着干燥和清爽。 辛秋突然听见他的说话声停了,抬头去看,两人的视线虚虚地对着,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行为容易引人误解,而且这身衣服还是面前的人的,他开口跟他解释着:“我觉得这里有股香味,觉得熟悉。” 不止是衣服上,还一起出现在何忍冬的房间和身上。 何忍冬扫了眼他刚才扯开衣领下的锁骨,然后将视线挪开了些许。 “应该是些沉香和柏香味,用草药和香砖掺的。”道观一般不用檀香,用香讲究与佛家的有点区别,不过知道的并不多。 “我有时候会焚香做早晚课,香是自己搓的,偶尔会点。” “你的味道很好闻,我是说、你衣服上的味道。”辛秋弯着眸子,觉得自己说得的确没错,一个人的味道很大部分能从对方的衣服中闻得到,毕竟每个人的味道都是独特的。 何忍冬觉得他这说话咬文嚼字的能力倒是用得很好。 “辛医生的口才依旧很好。” “现下已经不是辛医生了。”当初在朝阳院他也只能算得上是咨询师,只是在医院里,性质特殊,大家跟着一起喊医生,应该说他一直都不属于心理医生。 “那我就当你夸我好了。”语顷还对自己表示赞同般地点了点头。 “喜欢你带些回去。” “好啊。” “既然这样,那我过段时间做些新的给你,给你多掺点安神助眠的。” 辛秋晃了晃脑袋,然后点了点头。 雨天的氛围很适合睡觉,他最近虽然没有接到案例,但却在社区上下来回奔波,他还有些没适应这种状态,虽然生物钟还没调好,但为了不影响一天的状态,他在中午的时候也会小憩一会。 第58章 但外面风雨交加,激烈得很,他没睡多久就起来了,他手机来了信息,他打算去找一趟何忍冬。 敲了敲门,何忍冬似乎没有睡觉,很快就给他开了门,以为他是找他说要去上班的。 “秋天你就先在我这歇着,别乱走,这天外出不得人。”他刚刚其实收到了暴雨预警的通知,他看着外面愈演愈烈的风雨,并不建议他这个时候回去上班。 “我也收到通知了,看来得麻烦你了。”他将手机对着他扬了扬,给他看预警通知。 而且因为台风和暴雨预警,他们街道发通知说是紧急停工,大家先回去家里躲着先,提醒他们关紧门窗,不要随意外出,他刚想跟何忍冬商量这件事,他就跟他开了口。 “没事。” 他们站在门口,他眼角余光扫着旁边的立柜,那柜子里摆了不少小物件,他看着新鲜。 里面有柄桃木剑,看着小巧精致,还刻有阴阳八卦图,只是很小一柄,像小孩的玩具。 “小时候跟师傅习武,我问师兄们练功的剑为什么不是木头,道士不都是扛着桃木剑去抓山鬼的吗?” “他是个实诚人,估计很少遇着这样固执的小孩,当时就直接告诉我不会。我那时估计是很伤心的,心情低沉了好几天,后来他看不下去,就给我磨了一把木剑,还真去淘的桃木做的。”他后来就给带了回来,摆在了这柜子里。 他看见他放在上面的几个相框,看着都是近些年的,有些是穿着道袍的,也有几张和朋友的毕业照,突然,他看见了一张穿着高中校服的照片,里面有好几个人在,是在教室拍的,他看见了何忍冬,手里头握着个纸飞机,笑得开朗,少年看起来格外张扬,教室里的浮光似乎都不如他来得夺目耀眼,还没等他找他其他时候的样子,他就被搁在隔壁挂着的东西给吸引去了注意,那正是一张何忍冬高中时期的学生证。 那个背景是面瓷砖墙,镜头估计举在他的正前方,他微抬着头看镜头,与他想象中的严肃正经的样子不同,那时候的他看起来要活泼好动一点,青春洋溢之气扑面而来,一看就是个极其有朋友缘的男高中生。 郁郁葱葱地像棵小白杨。 “何大夫,你看,这有个青葱白嫩的男高中生呢!” 他总觉得他的话中有话,除了调侃还没来得及品其他的味道就被他给打断了思路。 辛秋看见那学生证突然就想起了些事,对他说:“对了,当时回家后我去翻了翻我的学生证,就给拍了下来,想看看吗?”辛秋当时到家后突然就记起了两人的对话,就给拍了下来。 他说:“好。” “不是很好看,当时野得很。” 少年抿着嘴,穿着不同于他们学校的浅蓝边白底的夏季校服,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头发剪得有些短,肤色有些深,估计那时的他习惯跟人一起去打篮球或者经常去户外活动,看着的确有些野,像个小刺头,但他眼睛张得有些圆,很认真的看着镜头,所以看起来又很乖,矛盾得很。 “我看你才像个小正经。”何忍冬笑他:“这个男高中生怎么看着像个初中生?” “都说有些野了,估计是头发的原因,刺刺的。” “对了,我看你头发也有些长了,是打算蓄发吗?” “当时要去做法会留了一段时间头发去扎髻,现在回来了,是得剪剪了。”他不像他师傅他们,他不常在道观里,所以一般也不留长发。 “要不,你帮我剪了?” “你确定?”辛秋带着询问,一副让他认真考虑的样子。 “你难道就不担心我高中那头发是我自个剪的?” “自己都能剪得这么好看,那我当然十分放心,而且现在大家得了闲。” 辛秋最终被他磨得点了头。 第47章 辛秋还以为就直接拿着剪刀干净利落下刀收手,却没想到,他从家里翻出了套还算齐全的装备,碎齿剪、推子、理发机,甚至还有张披布。 “你这是冒雨出去理发店搬了一套回来吗?”他拿起剪刀看了看锐度,又试了试手感,发现还挺锋利的。 “打小起我就被送去道观修行训练,每每都是寒暑假快结束后匆匆忙忙赶回来,在要开学前一天才想起自己跟着留的长发不符合校规校纪,这个时候家里就会手忙脚乱地给自己三下五除二地下去,长大后逐渐也习惯了,就直接备了一套,很少去理发店。” 他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沉稳的何忍冬家长竟然是个这么风风火火的性格的。 他想,也不知道何忍冬这心大的一家子能把他的头发让别人给剪成个什么样,但这实在是耐不住这人生得好看,如果不是折腾得过分,应该都是能看的,真随便几剪子下去,换其他人早就不能看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手艺的话,呃、毕竟我没学过怎么给人剪头发。”然后他挑着工具,在想着到时候应该怎么理才能给他整得不那么凑合。 “不介意不介意,那我去洗个头先。”何忍冬起身。 “既然是我帮你,那干脆来个一条龙服务。”他跟着他进了卫生间,“我帮你洗吧。” 听到辛秋做了决定,何忍冬没再推辞,而是听他安排。 然后他去提了桶温水,拎了个小木瓢,让何忍冬躺在了一张折叠椅上,还挺像那么回事。 第59章 辛秋讲手放在了他的头顶上,何忍冬突然来了兴致,想起了首诗,念叨了句:“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我哪有什么长生秘诀给你?这种大道上的讲究何大夫不应该自己琢磨吗?毕竟术业有专攻不是吗?”辛秋调侃他。 “我们也是很信奉科学的。”他笑了几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躺着的原因,声音因为放松而低了一些。 “其实是想到很久没给人碰过头了。”这样的记忆已经算是可以追溯到少年时期的时候了。 “何大夫是觉得我占你便宜了?” 他淋了点水上去打湿后,摸了洗发水用指腹细细地推磨着。 “现在可是我占着你的便宜,估计我是第一次从你这享受这项高级服务的人吧?”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控制着力度,又重了几分,问他:“这样可以吗?” “可以的。”不仅可以,还相当舒服,温柔到仿佛能让人舒服得想睡过去。对方没有用指甲,而是用指腹推磨着,指腹温暖,力度不轻不重,在外面阴沉暧昧的天色衬托下,何忍冬觉得连心底都起着痒意。 “可别睡过去了,不然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那要再讲些故事来听吗?像当时在荷花镇一样的也可以。” “何大夫你这会可真不客气了啊!” 何忍冬不语,只是笑了几声。 “估计你听着听着就直接睡过去了。” 他顿了顿,回忆了一下,然后给他说了一些自己之前的事情。 “为人洗头也不是第一次做,小的时候,给家里的小孩理过发。” 屋外的狂风骤雨仿佛渲染成了他们的背景音,令人身心平静,何忍冬听他说起他小的时候。 “我爷爷买了一套理发工具,刚开始是给自己理,后来家里孩子头发长了,图方便和省钱也要自己上手来剪,家里其他孩子小一点的时候玩心重,说剪就给剪,实在闹脾气,事后勺口炼乳泡碗糖水就能哄好。 但大一些了,到了爱漂亮的年纪,死活不肯,我那时被一群孩子央求着,就学会了给弟弟妹妹们理发,似乎知道自己哥哥是个讲究的,就要闹着洗头了才给剪,全然忘了是自己刷无赖闹着我要剪的。” “小孩子可赖皮了,又粘人,跟牛轧糖一样,那时候几个人挂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他安安静静地听他对他说起往事,他几乎没有听说他的私事和窥见他生活的机会,这回难得听他分享,他没有回话,而是听得很认真。 “因为小孩子说丑不让剪,老人说剃个头哪来这么多讲究,老少脾气都犟得很,闹起脾气来跟唱戏一样的。” “那后来呢?” “后来吗?”他瓢起一勺水小心地给他冲着耳廓上不小心沾到的绵密泡沫。 “后来就我一个人肯让我爷爷那老人家剪发,一理就是理了好几年。” “那你是不是总是能喝上糖水?” “呃?”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喝糖水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炼乳太甜了,我不怎么爱喝,而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毕竟秋天是哥哥了,对吧?” 辛秋一听,故意滴了几滴水在何忍冬的脸上,有一滴还落在他的眼睫上,他眨了眨眼给扇了下去,但显得上头湿润润的。 然后很快就被他拿着毛巾给擦干净了。 何忍冬想,这个哥哥好幼稚。 以他印象里对辛秋的了解,他要是答应了让他爷爷理发的话,他应该会是那种很乖又很听老人的话的那种孩子。他仿佛看见了有些沉默却细腻的漂亮少年,坐在凳子上,乖巧地让老人理着头发。 那个年纪的少年,辛秋或许跟他弟弟妹妹一样,也是依旧在最爱漂亮的年纪中的一个孩子吧? 后来他就会想,辛秋作为在老人和孩子之间周旋的年轻孩子,似乎从小生活在热闹的家里,身边围绕着一群人,最后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个人生活。 现在的他似乎很享受一个人的安静,当然,其实也一样喜爱喧嚣热闹。 人会在安静和热闹两者之间拉锯,在很多事情上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们总会试图寻找平衡。热闹习惯了就想要安静生活,一个人觉得孤独了,就会想与人往来,去往人声鼎沸的地方。 他或许从中尝试过,后来却发现自己不过也是个普通而平凡的人,权衡后选择了让自己开心,做了最想做的事情。 哪怕一个人,他也真的有在享受生活。 “还有后悔的余地,你给你个机会,你再想想?”辛秋给他吹完了头发,然后扯着围布,深思熟虑后决定再给他一次后悔的机会。 “火烧眉毛了,我们来个快刀斩乱麻。”他在那面不大的镜子里找角度看着身后笑着的人。 “乱麻?”他当时在道馆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的头发发量惊人,而且发质一个比一个好。 微微湿润的发握在手上,他开始细细地剪着。 “不过如今也过去很多年了,你别介意。” “不介意,这位师傅权当练手。” 辛秋笑了,说他心也是真的大。 “要给你拿镜子看着吗?” “不用了,你直接剪吧,给我修短就好了,辛师傅的审美一向在线,按你的感觉来可以吗?” 第60章 辛秋没再说话,而是继续给他细细地剪着。 修剪头发和放置工具的声音时不时响在两人耳边,何忍冬突然想,是该拿个镜子放着的,好方便看辛秋此刻认真的模样。 “那你高中那会也是你爷爷给剪的吗?”他想起了刚才看到了他学生证上顶着刺刺的一头短头的少年。 “是啊。” 现在的辛秋头发要比之前长得多,黑发看起来柔软蓬松,半点没有那时的扎人样子。 像是充满棱角的少年,历经打磨,如今成了柔软的模样,看着光滑可亲,不过似乎也坚韧了不少,少了那时的乖样,但温柔依旧。 他要求不高,而且估计是男人的头发没有女人的难剪,可能是辛秋的审美在线,也可能是年少的时候被弟弟妹妹磨着练了一手好手艺,剪得是真的不错。 他举着他给他剪完后找来给他看的镜子端倪着自己的脑袋:“怕以后都不想去其他地方剪了。” “离得不远,不介意的话有空可以找我。”他给他理了理沾到脸上和脖子上的发屑,发现不好处理,给他弄了张湿毛巾让他自己擦。 “那到时可能得经常麻烦秋天了。” 辛秋打量和品味他说的话,似乎在掂量他故意的成分有几分。 “要不你也给我理理?”他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的头发也需要剪了。 他看着他蓬松柔软的头发,摇头,毕竟年轻的孩子都爱漂亮。 两人在晚上的时候一起做了顿晚饭,由于何忍冬说当时中秋的时候是他做的饭,这会他作为主人,非要自己做,辛秋只好候在一边帮忙打下手,还调侃他是不是要弄个满汉全席给他。 “在新地方睡觉,会不会容易睡不着?” 何忍冬端着那瓶桂枝露放在桌面的时候他正在纠结是用筷子还是上勺子去夹那盘什锦里的玉米粒儿。 “还行,多少有点不习惯,但不妨碍。” “小酌怡情,怕你睡不习惯,晚上喝点可以助眠。” 辛秋将筷子放在筷枕上,一只手肘撑着桌托着下巴要笑不笑地看他听他解说。 “中秋节没一起喝上,有些遗憾。”他拿出了杯子,盈盈地往杯中倒着酒,似乎前一句话是为了给现在铺垫用的。 “何大夫是不是刚才就算计好今天要拿这酒借花献佛了?”他端起一杯,觉得自己这好歹练了好几年的手艺,而且这桂枝露是他的拿手,闻着的确还算能拿得出手。 “虽然我拿着你的花物归原主这个做法是得挨点批斗,要不我自罚一杯给你消消气?” 辛秋觉得他说话很有意思,像老先生,跟民国那会儿搞新文化喊口号的知青一样,带着股文质彬彬却又不冒犯别人的风采,就像他独有的本事一样。 “别人都是自罚三杯来的,你这怎么这么小气?”虽然是这样说,但他已经开始抿着品了起来了。 “怎么还有剩?”辛秋问他。 “物以稀为贵,当然还是得慢慢留着喝不是吗?”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桂花做的今年的确就剩这点了。” “以后做的话我还能讨到吗?” “嗯……这就要看我闲情了。” 辛秋没说可不可以,何忍冬拿他没办法,只能希望这个浪漫的酒家在闲情逸致的时候能想得起他。 杯换盏移之间,两人在一顿饭间喝完了那壶量不算太多的酒。 他在何忍冬家待了一晚,虽然换了新环境睡觉,但他今晚的睡眠质量似乎还不错,或许是他今天心情不错,也或许他喝的那几杯酒,当然,他盖的被子干燥温暖,仿佛带着还未来得及散尽的暖阳,而且身上的衣服有着同紫云观上差不多的焚香味,都让他感到熟悉。 这个台风堪堪擦着尾巴甩过来元今的,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到中午的时候突逢雨过天晴,他出来看天,发现楼顶有个半敞的阳台,上头挂着腊味,底下的院子里则飘着被单和过滤中药渣的白色亚麻布。 里院靠近书房的一个偏厅里靠墙摆着一扇药柜,亚麻和棉麻的袋子都堆码在一起,他看见有敞开袋口的布袋,另一半拼着个博古书架,绳捆的书斜靠或叠放在一起,说是博古架,正经摆来赏玩的古物没看到几样,上面搁着竹叶枝和毛笔花瓶、盛着药的各类罐子等。 他有时会和何忍冬互相吐槽对方古板,但其实他觉得何忍冬虽然规矩其实并不刻板。 人与人之间的相似虽然是大多数,但差别只是独特,并不是背异,何忍冬不算是个风风火火的人,但他活得很浪漫,至少在他的眼里是如此。 过了几天,辛秋从他院子里搁着的簸箕上发现了一盒细香。 还有个莲花样的香灶,味道与何忍冬身上的很像,但有所区别,他这个要淡得多,估计是他专门调给他的。 他想,的确很浪漫。 第48章 十月的元今热得依旧像个桑拿房,在这个中秋与国庆交际的长假中,辛秋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他接到了协助任务,是跟警局的社区民警一起开展反诈讲座和宣传活动,最近跟着居委和民警跑上跑下了好几天。 这段时间网络、电话诈骗层出不穷,社区和警局最近接到了不少诈骗案,男女老少各个阶级的都有,而且受骗人数显然还有上升的趋势。 第61章 小县城虽然安逸,但哪能纵容这种歪风邪气出现。经过讨论,大家打算在配合预防宣传的猛药下来个双管齐下,弄一番严惩严抓。 大家最近都知道社区来了个刚毕业不久的高材生,还是个根正苗红年轻有为的年轻人,这时候更是物尽其用到了极致。 这算是他接到的第一个正式的大活儿,他也是第一次组织社区活动,难免紧张,还专门请了专门的指导专家,辛秋形象好,口才也伶俐,大家打着让社区熟悉认识一下他这个年轻人的话头,让他来当主讲。 准备工作他们就花了他们不少时间,活动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要让人民群众了解诈骗和骗子的心理,又要将内容讲得通俗易懂让大伙感兴趣,的确是个难事儿。 不过这种热闹事很少,以然算得上是个大活动了,大家就算是猎奇赶着找事干的都爱去凑这个热闹。 他要负责两个宣传点,一个在他上班的城南社区附近的活动坪,一个在城西警局附近的广场,他这会儿口干舌燥地讲了一个下午,幸好这边的活动坪种了不少树,树荫遮了不少地方,而且十月份的天气已经转了点凉,才不至于把他和一群聚着的人闷坏。 这会快到了宣讲结束的时间,由一个社区里的年轻姑娘在做着有奖问答的收尾游戏,他这才能夹缝生存一般挤出来准备休息。 刚一出来吹着风,就眼尖地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何忍冬,他走了过去。 “哎,何大夫,装反诈软件了吗?” 他喊了声,然后抬手跟他示意。 “没有呢。”他对网络不热情,平时甚至于他爷爷上网都比他熟练。 “最近的诈骗案可太多了,社区上下不得不下点力度,你也是过来听宣传讲座的吗?” “不是,只是有事顺路经过而已,我说难怪这这么热闹,原来如此。”他信息有点闭塞,就不是很了解。 “那你就当我们第一批宣传工作的积极群众,怎么样?积极响应街道和社区工作。” “自然是没问题的,对了,这活动是你主讲的吗?” “是啊,可是个大活,平时看着别人干轻松得很,自己上手才发现手忙脚乱的,最近都在忙这事,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 “我们先去下载,然后……” “没事,你来操作就行。”何忍冬打开页面,直接将手机递到他手上。 想着要是提前知道这活动是辛秋主讲的,他或许也会过来看看,看青年是怎样褶褶生辉的。 “好简洁!”何忍冬不亏是连聊天软件都极少用的人,手机页面很干净,几乎都是系统自带的软件。 青年看起来很热,他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嗓音是微哑了的,看起来有些狼狈与疲惫,不过像在发光,浑身透着股神采奕奕,他最近似乎重新剪了头发,比前几天见他要短上一些,不过汗津津的,有几缕贴在他的额头和脸上,衣服似乎也湿了。 何忍冬挪动着,尽量让自己不挡住向他吹来的风,张开手掌在他的后颈处扇着风。 他发现他身上穿的正是他们一起去店里买的那两件polo衫里的其中一件,而且他的衣服口袋里还挂着幅眼镜。 “这衣服一衬,端正严肃了不少。” 辛秋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然后将自己的散光眼镜取了出来戴上,“我右眼近视有一两百度左右,平时不影响,这眼镜平时用开防散光的。这会就是拿来图个样子的,这眼镜一戴,你别说,配着这身衣服还挺有权威样的,当时还想着应该在什么场合穿呢,这不就用上了?果然平时还是得还得人靠衣装一下的。” 青年说起话来的时候还因为这身装扮多了几分精明和成熟。 “今天还顺利吗?” “还可以的,社区帮忙维持秩序呢,大伙也当小区活动来看,怪热闹的,大家都很积极。”辛秋将手机侧着给他看,那个小小的软件下方显示着下载进度。 “回答问题有小礼品送,而且警民关系挺和谐的,参与度空前地高。” 他给他指着现场看,那边活动场地前摆了不少桌子,用快红绸布一盖,放了不少小风扇、小扇子这样的小礼品,还有朴实无华的粮油米面和西瓜,而且不少人在答完问题就拿端着切好放着的瓜吃,那是直接从移动冰柜里抱出来新鲜现切的,端出来还带着凉意,大家玩得都很高兴。 “忍冬你要是发现身边有诈骗或疑似被诈骗的人可以叫他们联系警方。”然后在这个空隙间,辛秋已经帮他注册绑定好了,还将手机还回给了他。 “好的,社区好公民。” 他看见附近有人手里都拿着把小扇子,上头印了诈骗宣传的标语和顺口溜,辛秋说这个只要下载了给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看就能领,何忍冬就去领了一把,大家觉得辛秋讲了一天很不容易,而且还要带动现场,收尾的时候大家都撵他去外边吹风透气,让他歇着,辛秋索性去抱了两块瓜,他递了一块给何忍冬,两人就直接坐在一块之前上了年头的老建筑上掉下来的门栏墩子上,旁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树冠罩了很大快地,他们抱着块西瓜在树下吃着。 周围也有人搬了竹椅和折叠小板凳坐着,离得他们不远,远远地坐着看热闹聚在一起侃大山。 “这时代的发展新风隔着蛋城这不高不矮的山吹不进来,工资和福利也顺着那高速公路也没运进来,这种哄人骗人的把式漂洋过海倒是时髦得快。”有位大爷手上拿着反诈宣传的扇子扇着风,估计是刚洗完澡,还算茂密的黑白参半的头发还是湿的,穿着个背心和大裤衩,说得头头是道。 第62章 “蛋城安逸啊,像个不挪窝的乌龟,虽然她顶着个厚重的壳子慢悠悠地走,但驮着的我们也靠着这个壳子护着。” 另一位大爷看起来年纪似乎要更大一点,脚下搁着一条黄黑相间的土狗,时不时顺着毛去摸一把,那狗尾巴摇得很欢。 这两人话音刚落,其他人就开始一起谈论了起来。 “天天说我们蛋城是个孵不出热乎玩意的蛋,说什么gdp做贡献小,嗨呀!蛋城不就是个恐龙蛋窝嘛?哪能孵出龙凤出来的?我们天天蹲在粉面店里吃喝聊民生的,哪来的gdp对不?” “但这样我觉得就挺幸福的,慢悠悠地过嘛,别个个过得跟大城市的流水线一样,多没感情。”小老百姓们离国家政治大事远,但似乎又那么近,经常听见街坊邻里一堆人聚着谈论国家大事,说起来还绘声绘色的,评头论道得还挺有味道。 有时候他都不蹲着新闻联播和时事点评,街坊四邻之间的比电视上听的看的还要精彩热闹。 “我不发表言论,我一平庸之辈,没什么大观点,但我觉得刚才那句话说得对。”辛秋用手肘捅了捅何忍冬。 “而且这样也是网络的一个好处嘛,大家虽然没有干部和政府那样专业厉害,但他们关注民生大事,对于他们而言,这也是一个乐子。”然后他拿出纸巾递给了何忍冬。 “也是,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嘛。”对方向他回复道。 “所以我也才天天惦记着蛋城。”就像有雏鸟情节一样,也难怪何忍冬这样优秀的人回现在一直呆在这。 “元今养老院,我这是提前回来养老的。”元今慢节奏得很,环境也舒适宜居,所以有句话说得对,他一平庸之辈,或许一生碌碌无为,或许一辈子平平淡淡,但也是他的生活方式。 回去的时候辛秋还塞了两个瓜给他。 “还剩了瓜,这瓜是跟水果批发市场老板提的,那么多人也管够,大伙这会儿在分,愣是塞给我了我好几个,我吃不完的,你拎两个回去。” “这么重,你怎么带回去?”辛秋那电动车车箱一看就塞不进这么大几个。 “抱个筐子,可以放两个,我把筐放前面的脚搁上就可以了。” “我到时也可以给你送过去的。” “不用麻烦你了,我这也方便。” “那要过来坐坐吗?” “不了,想回家做个饭。”大家原来说好一起聚餐,但社区的人大多得回家照顾一家老小,而且明天他们也得拿着整理好的资料一起开会讨论方案和进度,大家都得赶紧回去复盘,聚餐要花不少时间,而且警局的事多,今天除了跟着出席活动,一起联名举行活动时还收到了不少举报,也得赶着回去整理资料和做其他工作。 而且县城常去吃饭的地方笼统就那几家,大伙没少吃,这会儿不想奔波,都想着简简单单就好,想着这份工作收尾后再一起开庆功宴也不迟。 辛秋心情好,因为今天的进展还算顺利,也的确饿了,想回去做个喜欢的菜奖励一下自己,收拾好后也就可以顺便整理评估今天的活动了,明天也就可以趁热打铁去准备城西那边的工作。 “好,回去记得先换衣服,身上都被快汗浸透了。” “好的,再见吧。” “好。” 第49章 今天是国庆假期的其中一天,宜嫁娶,是个好日子,辛秋要出席李甘居的婚礼,作为伴郎团的一员兼单人表演名单的压轴,他这是第一次作为伴郎而出席自己朋友的婚礼,前两年他一个发小也结婚了,但实在是太忙,他当时在朝阳院 很多工作无法随便脱身。 他难免有些紧张,昨晚心情有些激动,睡得就不是很好,今天他给起了个大早,就带着琴包奔去了婚礼的现场。 他定了一束花,早早地就送到了现场,作为兄弟团,流程自然是十分繁琐的,婚礼现场很热闹,伴郎团加上他有六个人,有三个也都是他的好友,尽管另外两个跟他们不认识,但大家都有提前联系,前段时间都一起沟通和彩排过今天的流程,大家都还算熟悉。 一直忙到了下午,由于一对新人的流程很多,所以大家的晚饭时间定在了五点,在新人敬酒的时候,其他人跟着一起帮他挡酒,托了他等一下要表演的福,他不用帮着挡酒,只能用眼神给自己的朋友和新郎李甘居鼓励着。 由于前面已经有专门的乐队热场,现场已经很热闹了,辛秋候在后台,有一些紧张,婚礼是按新中式的风格,外面晃着吊灯款的红灯笼,贴着大红的囍字,新人此时已经入座,暂时休息着。 曲子是辛秋挑了几首后让李甘居带回去和他的爱人一起选的,曲子叫金风玉露,估计是想承着这首歌的蕴意表达对对方的绵绵爱意。 “当初辛秋学琴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到时对方结婚就请他去拉曲子,份子钱都给免了。” “年少轻狂,都不知道是亏本还是赚到了。” “当然是赚到了,现在秋天可不是当年新手锯木的水平了,现在别人来请不得塞钱!白嫖可耻哈!” “谈不上谈不上。”辛秋摆手。 份子钱他还是随了的,给朋友的祝福也依旧到位,年少时的诺言得以实现,他衷心地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够幸福美满。 李甘居在给自己的新婚妻子喂着东西,平时情绪内敛的他此时因为喜事使然,眉梢都带着喜色,大家都在替这对新人高兴,他也如此。 第63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希望你们百年好合。” “谢谢祝福!” 辛秋站在台上说完祝福的话就下了场,新娘是个活泼的,这会儿拉着李甘居使劲在鼓掌,新娘隔壁桌的伴娘团们更是两眼放光,拉着自己的小姐妹咬耳朵,估计是在打听着辛秋的一手消息。 然后司仪趁着他这场表演而安静下来的气氛,又重新说了好些吉祥话。 祝扶在一边放着礼炮,然后举着香槟欢呼,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开心。 结婚仪式结束后已经是很晚了,他提着礼甘居准备的礼袋,中途休息的时候看了看,发现是一个沉甸甸鼓囊囊的红包和一套金、绿美人的琴弦,看得出来是很用心的了。 受邀的朋友里包括他在内的五个人之中除了他都喝了酒,他和祝扶的房子离得不远,其中冼智柏的家就在县城,而且还离得办婚礼的酒店不远,打算直接回家,有一个家在其他镇上,而另外一个住在市区里,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们都商量好了先住辛秋家一晚,他开着其中一个人的车载着其中他们打算顺路放下冼智柏后就往城东方向赶。 “竹子,我们先送你回去,可以吗?”他跟坐在副驾驶刷着手机的祝扶说着话。 “我还不想回家先,我可以和大家去你家再玩一会吗?今天可给热闹翻了,大家肯定也没这么早能睡着。”她手上抓着一支单支包装的百合,他看见好像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在迎宾台拿的。 辛秋调了调车内的暖灯亮度,然后打开车窗,让外面的风灌进来,说:“当然可以了。” “哎,你们看,我可拍了不少你们的帅照,而且我还帮你们掐了不少漂亮姑娘来要微信的念头的哈,特别是秋天,我安安分分地干饭吃席,被人家知道了我认识你后,几乎就没消停过,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可拉倒吧你,我可看见了,你后来跑去小孩桌去了。”冼智柏枕着脑袋对祝扶说。 “一堆甘居他们亲戚家带来的年轻孩子,不是初中生就是高中生,这人怕不是故意跑过去的。” 祝扶一听刚想发作,就被他那大嗓门给打岔了。 “秋天,大家都去你院子,是不是打算背着我办第二场?我不管,我不回家了,我也要去,你可别想半路把我丢下。”冼智柏跟磕了药一样,突然就兴奋起来,嚷嚷着要一起去,吵得一车人耳朵都在震。 “哎哟,可别,本来今天被灌了这么多酒就头晕了,现在就更晕了!”江谨诚揉着太阳穴,瘫在后座上哭笑不得。 大家也一样,实在不能理解冼智柏天天三点一线上课的人民教师,在这么费嗓子的行业上吃了几年土,怎么嗓门还这么嘹亮的。 “李执呢?”辛秋看后视镜。 “角落呢,喝太多醉过去了。”江谨诚此时正扶着他。 回到辛秋的家里,大家帮忙把醉倒的李执搬到客房,一顿伺候,收拾好后才由辛秋分配房间。 冼智柏死活不回去,辛秋觉得他吵,就让他一个人睡,李执醉了要人看着,江谨诚比较成熟稳重,说不放心,主动担了任务和醉了的李执一起睡。 祝扶将那支带回来的花拿在手上把玩。 当时祝扶抱了很大一簇的百合匆匆忙忙地赶到,花簇大到简直能把她自己给淹了,李甘居一行人站在门口迎宾,远远看着都给吓了一跳。 “怎么买了这么多过来?”大家帮忙接过。 当时她是这么说来着? 对了,她说:“准备得急,不知道送什么,花什么的装点着好看,今天得是个消耗品,对了,希望你们能百年好合。” “我们几个人里,谁能想到他是最早结婚的,对吧?当年他可是个跟女生多说几句话脑袋就能当蒸热水壶的人,像个纯情的姑娘一样。”她手肘支在大腿上,手掌撑着下巴,只占了沙发的一小片位置,眼神有点放空,语气很缓。 “结婚这么突然,我可是在牙缝中挤出来的钱给他包的红包呢,这份子钱、如果、如果到时候不在我结婚的时候双倍还给我,我、我就给他儿子买女装,给他女儿买奥特曼!” “这么狠的啊?”江谨诚从房间出来后,坐在了辛秋旁边。 “那可不!” 冼智柏龟毛,跑进去洗澡去了,剩下几个都坐在客厅里,辛秋给他们泡着蜂蜜水,将杯子推到她的面前。 她摆手表示自己不要。 “为什么,给你们醒醒酒用的,多少喝点,会舒服得多。” 他们一行人之中,李甘居和祝扶两个人都算得上是滴酒不沾的人,因为他们的酒量都很低,当然,两个菜鸟相遇,若是非要争个高低的话,相比之下,祝扶其实还能憋多个几杯。 “我今天就没碰过一滴酒……”说完还是端起蜂蜜水闷了一大口,整得跟好汉喝酒一样。 “我怕啊!怕我喝酒一上头,就跟猴子大闹天宫一样,我可是做人家娘家人的,可不能出丑的!” “竹子……”江谨诚喊了她一声,但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什话头。 “其实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其实也还好。也不知道是不甘多一点还是遗憾多一点,但不管怎么说,你们以后结婚可不能像李甘居这样,搞得跟闪婚一样,害得我准备贺礼的时间都没有。” 第64章 辛秋随意翻看着祝扶在车上吹嘘过的那些自己拍得很好看的照片。 婚礼前,李甘居甚至还叮嘱过祝扶,说她喜欢摄影,到时候带了相机去别跟着摄影师挤在一起,不然一堆人估计能把她挤得够呛。 但她没有带着相机过去,拿着手机拍照的时候拍了很多辛秋他们的合照甚至是单人照,但就是没有几张李甘居的,甚至合照都少。 他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一些往事。 那时祝扶高考失利,回来估分后发现自己跟心仪学校的喜欢专业注定失之交臂,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低沉了很久,但那年复读形式严峻,她拼了力气经历了一个高三,她没有精力再去博一年。 他们都回了老家或去了父母工作的地方准备填报志愿,而李甘居那时刚好留在了蛋城,陪了她好几天,他那时同她说:“竹子,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但最终,她不知怎么的,后来她选了与李甘居同一个学校,但专业是一个冷门专业,她几乎是擦着最低分数线进去的。 这件事辛秋也知道。 “我知道他是为了喜欢的女孩子考进去的,他不知道我很大意愿想考那所学校也是为了他。”她原本很喜欢室内设计,她即使落榜了,但也能去到一些其他没那么好的学校读自己喜欢的专业,但她没有,她选了与他同一个学校读了一个自己并不算喜欢的市场营销专业,她喜欢他,她想与他在同一所学校上大学,她有时候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后悔过,但没怪过李甘居,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竹子,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然后他将她的手机递回给她。 在中秋假期里,他们一行人赶着最后一天假期的晚上还一起约着爬上了元今的金榜山。 下山要分别的路上 ,李甘居突然扔了个平地惊雷,说他要结婚了,大家的心情从惆怅变为了惊愕。 有人开始锤着他,说他不够意思,竟然这么迟才说,闷声干大事,大家回来这么久都不说。 前几年他们还在第二中学读高一的时候,还都是一群年少无知、无忧无虑,并且对未来有无限遐想的少年。 在国庆前一晚,他们这群因为参加文学社而结识的年轻人,凑上了刚熟悉不久的成员和同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元今城南的金榜山上去。 披星戴月,肩头被星光泼洒了一担的温柔。 背着零食喝和饮料,仿佛被上行囊的小侠客,在黄昏夕阳将落时走近巷道,在当时还很陌生的巷道中寻找通向熟悉方向的入口,然后沿着路爬上了山顶。 他们在空旷的山顶亭子里,用带来的低音炮放着当时时兴的歌,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大声朝着山谷呐喊高呼自己的梦想和烦恼。 在皓月当空,碎星点点的时候一起挥舞着仙女棒,聊着少男少女的心事,稚嫩而又纯真。 他们沿途下山的时候开着微弱的灯,叶露将他们的衣角裤腿打湿,那时他们每个人都握着个一次性杯子,罩着祝扶买的蜡烛,那蜡烛明明灭灭地闪着光,走在前面的人放着引路的歌。 lord l'm one lord,l'm two, (天啊,我离家一百里,两百里,) lord l'm three, (天啊,三百里,) lord l'm four, (天啊,四百里,) lord l'm five hundred miles, (天啊,我已经离家五百里,) away from home (背井离乡) 500miles单曲循环了一路,他们走得不远,与歌词里的内容不一样,他们离家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歌声仿佛能与小镇融为一体,直到我们走过下山的芦苇路,踩着一块一块嵌泥砖,走往灯火通明。 我们感慨小镇灯火如天灯倒映,糊成一团在手心不大的屏幕里,可惜用相机记录不来,但时隔多年,我们依旧记得那样清晰,其实我他们当时兜兜转转在、陌生的街道里,不论是往哪走,其实都能绕回自己所熟悉的地方,仿佛能隔着灯盏找出我们一起上学的学校,走过的路、去过的街道、可以回家的乡道……因为蛋城很小,只容下了他们所熟悉的灯火,但似乎也很大,因为她把她们所有人都容纳在其中。 如今时隔多年,他们像也像歌词里写的那样,离家越来越远,与伙伴聚少离多,大家都背井离乡,有了属于自己的儿女情长。 多年前登山的一批人里最后还在联系的就他们几个,维持一份感情是很耗费精力和时间的,所以大家都很珍惜,因为大家都想维持这份友情。 所以李甘居会在他们读高中时面对祝扶的告白就选择了直面地拒绝。 他似乎是个很周到的人,当时祝扶拉着他们给李甘居举办了一场生日会,并且有向对方表白的念头,李甘居似乎知道了她要做什么,只是特意的与她保持距离,并且在聚会结束后让大家给了他们单独说话的时间。 一群少年人,走在昏黄街灯映照下的空旷街道,他们刻意地与身后的一对人拉开距离,当时天真地认为能撮合一对青涩的爱情。 第50章 “我们附近有对中年夫妻,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的,闹离婚闹得轰轰烈烈的,已经吵了好几年了,跟仇人似的,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他其实想直接问他,对方是不是找上你了?而且还说过很难听的话对吗?有没有让你觉得不舒服?有没有因此受伤?但他没有,因为他知道那样问了对他不好。 第65章 辛秋看他,浅浅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尽管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哪怕就连消息闭塞的何忍冬也知道,但他也不能跟别人随便讨论,因为这事关他职业上的伦理问题,而且他需要捋一捋这件事。 “我是在想,不合适的爱情,终究还是不合人意的,不契合的两个人,最后依旧让人痛苦,那为什么当初要在一起呢?”尽管不算是相濡以沫地扶持了大半辈子,但刘家夫妇也是同甘共苦在一起过了半百,一朝一夕的相处,这样的夫妻关系加持下,不是亲人其实都胜似亲人了。 他前阵子刚亲眼目睹并且参与过一场美好而真挚的爱情和婚姻,一边是年轻而热烈地奔向爱情;而另一边却是日渐厌恶下的支离破碎,这样巨大的落差让他有点无从下手。 “不论是亲情、友情甚至还是爱情,这都太宏观了,一段爱情适不适合,为什么组建了家庭相互扶持大半辈子却能反目成仇……”何忍冬仔细打量了一轮辛秋的情况,语气停了停,就像一股俏皮的风,在他的身边盘旋打转,正当人们揣摩它究竟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它却轻轻地理了理你的发梢和衣角。 “我想我们两个单身的先生并不擅长解决这类问题。”语气深沉故作严肃,看得出来他想让气氛活跃起来,在生疏地开着玩笑。 “伤口处理过了吗?” “还没有。”辛秋摇头,本来他是想说有的,但何忍冬这会儿过来,而且现在还那样看着他,显然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他就直接告诉了他,何况他作为医生,火眼金睛的,处理没处理他或许都已经看出来了,他只能选择坦白从宽。 “出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处理。” “咨询室里有医药箱是吗?”他来过几次,记得这里的布置,职业使然,他会刻意记下医药箱的位置。 辛秋点头,将被他装在衣服口袋里还留有余温的钥匙放在他伸在他面前的手上,再次还回来的时候重新回归了冰凉的触感,凉得他打了个激灵。 “前段时间我朋友结婚了,我还去参加了婚礼,那种感觉很微妙,我目睹别人结为夫妻构建家庭的过程,这一次我作为伴郎,参与感很强,但似乎又觉得抽象,我觉得我无法体会那对新人的感受。” “事后我只会想到,组成家庭的一地鸡毛,吞金兽一样的孩子,逐渐扛起的责任,可能我不是个喜欢负责的人吧,我比较自私,我认为,我不会跟人组成一个家庭,甚至共同抚养一个孩子,你能明白吗忍冬?” 何忍冬拿起手上的碘伏,拧开盖子后却没急着给他上药,而且抬头与他对视,语气平缓却坚定。 “在我的眼里,你并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至于是否组建一个家庭,又是否选择一个人生活,那全是你个人的自由。”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你不一定要长成一朵玫瑰,你可以长成一株向日葵、亦或是路边的一根野草,你可以有万千的模样。” 何忍冬的语气很轻很轻,却让辛秋觉得心底沉甸甸的,甚至眼角发涩发酸。 何忍冬今天在百安堂里坐诊,他爷爷在给人做针灸,他在大堂和抓药的药工一起,今天来复查的人多,但大多都是来摸个平安脉的,都不急,旁边的椅子上已经坐着好几个人了,都在等着何忍冬给其他来抓药的人先看。 “也不知道老刘家那两夫妻闹成这样是图个什么,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说话的是刘婶,经常来这边看腰椎。 “真是不讲理的,也不知道现在巴不得对方去死的架势当初结婚做什么?” “人家老刘家阖家幸福的,也有子女赡养,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因为老两口的事情,闹得整个家都不安宁,这不作孽嘛!”另一个手里还拿着武棍,显然是刚从广场练完回来的阿姨也凑着热闹。 “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了吧!谁都不敢接这烫手山芋,听说这次又闹到居委那儿去了。” “这事我听说了,城南社区不是来了个高材生嘛?听说人闹过去讨要公道去了,也不知道这年轻人会被为难成什么样子哦!”一位陪老伴来看病的老头跟自己的老伴搭着话。 聊着聊着,一群人坐在一起,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谁接的话了。 “春兰这事真的假的?”有人问着正被何忍冬把着脉的许春兰,她是城南居委会的老干部,虽然已经到了退休年纪,但也经常去逛。 “真的真的,我……” “许姨,先别说话先,我先给你把脉。”何忍冬温和,跟头发花白的许春兰笑着,轻声地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哎、哎,好。” “最近晚上起夜很勤吗?” “是有点,但我们上了年纪的,容易睡不着也正常。” “有吃其他助眠的药或保健品吗?”然后他收了手,手指相扣放在桌面上问着。 “还真有,我孙女给我买了个什么黑人素,说是助眠的。”许春兰有些心虚,因为总有一种自己乱吃药的感觉,刚开始看在孙女一片好意的份上就吃了一段时间,还没跟何忍冬和他爷爷讲。 而且她孙女还不怎么喜欢她老来百安堂看病,净说中医哗头大,却华而不实,一点都不科学,而且元今这么个小地方,能出来个什么老御医,总是劝她少来这边走动。 尽管百安堂把脉不要钱,但不要总想着占这点便宜,身体不舒服就去大医院做检查,她不爱听这些,但自己的孙女又是为了自己好,她也只能随意搪塞过去。 第66章 “褪黑素是吗?” “对、对,就是这个。” “这虽然只是保健品,但因为许姨你平时也在服用其他的药品,而且加上你作息不同于其他人那样不规律,服用之前还是要询问一下医师比较好。” “抱歉啊秋天,姨不是不告诉你,而且这的确只是保健品,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副作用来着,那这药还能吃不?” “少吃,因为对姨你的作用不是很大,你主要还是得清肝泻火,我给你抓些柴胡,你少吃些上火的,少操心些事情。” 等许春兰应了好,然后他就拿笔开始在药单上写药名,然后在上头斟酌写着剂量。 “你说你,百安堂这多老的字号了,知根知底的,一把年纪还乱吃药。” “哎呀,手机上不是经常说嘛,保健品也不能随便吃的……” 其他人坐在一边等着,然后看着许春兰好了,数落了她几句,但没忘记刚才聊的事,立马继续问后续。 许春兰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兴致勃勃地跟刘婶一行人唠嗑了起来。 “真的,我们是拦都拦不住,那孩子刚来不久,被这么一闹,我都怕被吓走咯。” “是前阵子在广场开大会发西瓜那端正小伙吗?” “是啊是啊,居委会新来的,长得老俊了!”许春兰话中尾调一扬,像夸自己家出门工作贼有出息的孩子一样,骄傲得不行。 “你们说的是社区新来的调解员辛秋吗?”何忍冬皱着眉头,可谓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听人说他好像出了事,心里这会就开始惦记着了。 “冬天认识啊?” “嗯,他是我的朋友。” “你也听说过住在城南富安街道那片的刘家夫妇吧?一把年纪还闹离婚的那个。”何忍冬好说话,人礼貌斯文,她们一帮上了年纪的老太老爷子都喜欢他,也都是跟着他们孙子那一辈一起长大的,毕竟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炒冷饭似的都是他们一帮人讨论,许春兰看何忍冬这一年轻孩子难得打听,劲儿就上来了。 “听说过。” 蛋城一点事都被放大传得沸沸扬扬的,即便他不爱打听,但在街坊四邻间,说的人多,他听得多了自然也知道一些热闹事,而且又加上这对上了年纪的刘家夫妇还因为离婚这件事闹去过法院,蛋城的法院开庭机会不多,随便来上一回,几乎就等于全城皆知的大事儿了。 这对中年却又即将要步入老年的夫妇两自打结婚后就没和谐过,吵吵闹闹的过了大半辈子,摔锅砸碗的事情三天两头的来一遭。 却不知道怎么的,两人在这几年却要闹着去离婚,以往虽然也拿这事吵,但都没闹上到法院去,架势大得就连何忍冬都知道了不少这事的来龙去脉。 他们经常拉着人主持公道,偏偏夫妇俩一个赛一个难缠,附近的社区、居委、派出所、就是给他们看证明的法院都跟看狗皮膏药一样,中式家庭讲究凑合,他们也在里面和稀泥,毕竟两个岁数加起来早破百的人闹起来,跟小孩吵架一样。 这不,前天在社区里吵,那刘老头不知道哪里找来一张房屋证明,说户主是他,要把刘老太赶出去,大家都不想搭理这事,但当时辛秋挂着牌子在社区整理着前一阵子做的心理宣传总结,稀里糊涂就被他们给拉走了。 然后就不知道怎么的就知道了辛秋是社区的顾问,当时拉人的时候是刘老太先喊住辛秋要主持公道。 那刘老头后面知道了辛秋是给人做心理咨询的,就骂刘老太有神经病,去找那居委会的辛秋这个毛头小子看脑子,还看的什么心理病。 “听说人家正经研究生毕业的高材生!跟冬天你一样厉害着呢!怎么的了,人家冬天给人看身上的大病小灾的,那年轻孩子给人看脑子,看心理的病怎么就不行了!” 许春兰一向偏爱居委跑上跑下的人,更不要提辛秋这样一个年轻人回来蛋城这小地方,简直大材小用,她宝贝着呢。 “虽然我不懂这什么精神病不精神病的,但那刘老头话可真难听,前阵子我家儿子还去领了人家一台小风扇呢,人多好,还教我们防骗子,可别给气走了!”另一个她们的老姐妹频频摇头,表示自己赞同她的说法。 “你听听嘛,人家刘老头还数落人家,说止不准是个学艺不精的,不然回来元今这犄角旮旯干什么,我一听就来气了。” “不过也是,人家一高材生,大多都去大城市坐办公室去了,这估计是看着稀奇吧。” “怎么就稀奇了?你看冬天嘛,不也妥妥的大学毕业高材生,这叫什么,报效祖国、回报家乡……” 虽然不知道辛秋回来的真正用意,但何忍冬知道,这样优秀的人,他有大好的地方可以去。 第51章 他是向许姨打听完辛秋的事情后隔天过来居委会里找他的,他忙完了百安堂的事情后过来问才知道,原来今天刘老太过来找辛秋,被刘老头发现了,然后被两人在他的咨询室吵了起来,后来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直接打了起来。 辛秋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于无从下手,生怕出个好歹,他喊了人,附近便民服务中心的人听到了动静,就跑过来拉架,辛秋的咨询室不算太大,不少东西都被波及无辜了。 然后辛秋直接报警让警察将两个老人拉去教育了一番,等到何忍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咨询室后门的阶梯上。 第67章 他知道出了事后就赶了过来,却发现外边的门被上了锁,他在咨询室外打着转,就打了通电话给他,响铃了好几下才被接通。 “秋天你在哪?我……”他本来想说自己听说他这边出事了所以来看看他,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而是换了个说法。 “我顺路过来想看看你,但发现你咨询室外落了锁,你是回家了吗?” “我、咳,在后门。”话筒对面的人嗓子似乎有点干涩,他干咳了几声清了嗓子跟他说着话。 “你等等,我等一下就到。” 没等上几分钟,何忍冬拿着一瓶常温的蜂蜜柚子茶饮料来到了辛秋面前。 他穿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的休闲西裤上都沾有灰尘,由于黑白得极致,灰暗的颜色看起来很明显,而原本应该被熨斗熨得平整的衣服上布满了褶皱,长袖卷了一半到手肘,左手腕戴了块银色的腕表,原本精致的青年落了难,看起来怪让人可怜可爱的。 有点像道观里养的黑虎,一条时常跑出去混得浑身灰扑扑回来,但是却很活泼讨喜的小狗。 他注意到他的手臂和侧脸都有划痕,不知道怎么受伤的,他跟他一起坐下,才有了那番谈话。 他刚才进去看了,咨询室里的严重受灾区是做沙盘的那扇沙具,之前被摆在沙具架上,现在却被摆在桌面上,估计在起争执的时候撞到了架子。 桌面能看出被收拾过的痕迹,他送的屏风上被泼有水渍。 “怎么不先处理伤口?”他给他的伤口上着碘伏消毒,尽管听过他刚才说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的理由,但还是又问了一遍。 “不是大伤口,再迟一点估计都要愈合了。”辛秋抬起眼帘看他,也跟他开着玩笑。 “小心破伤风。” 两道伤口处理完,何忍冬打算将东西放回医药箱的时候,辛秋却突然将右手手肘的袖子撩起来,翻过肘弯放在他面前。 侧臂上有大片淤青,看起来有点狰狞和可怖,刚刚被层层叠叠的袖子遮挡住了,所以没被他留意到,看起来像是被人用东西狠狠砸到的。 何忍冬从不吝啬对听话和配合治疗的病人的夸奖:“觉悟不错。” 他搓热了手掌,拿了瓶药油,然后给他揉着。 “有点疼,但得给你揉散,不然准得吃些苦头了你。” 估计是有点疼,按在手下,臂上匀称的肌肉明显有些紧崩了起来,他估计是见光得少,比大多数南方人白,显得伤口更骇人了几份,左手撩着袖子,上头浮着青筋,简约的银色腕表晃在他的眼前,画面充斥着一种西方的美学感。 “还有什么要帮忙收拾的吗?” “不用了。” “那还有工作要忙吗?” “没有。”找他的预约目前为止屈指可数,他当下就没指望过蛋城人能这么时髦地接受他。 单从刘老头对他说的那番话,就能看出大多数人对心理咨询的态度。 要是指望他靠在蛋城接个案养活自己,迟早得饿死他。 “何大夫你很闲吗?”青年语气中像是带着长舒了一口气的散漫。 “你想我怎么答,那我的回答就是什么。”何忍冬有感而发,两人说话跟打谜语一样。 “那、去走走吗?” 辛秋伸出手,何忍冬看着眼前手型漂亮的手,即像是交付、又像是要邀请相携,竟生了几分相依相偎的旖旎感。 辛秋借着他的力气起身,两人交握的手浅触即分。 辛秋想,看来干燥而温暖的手的确会给人的好感加分,即使那丝温度转瞬即逝,但依旧温暖。 辛秋似乎打算今晚休息,跟着进去放了医药箱就将咨询室落了锁,两手空空地出来了,不像之前,回家都要带上公文包和或许多或许少但都会有的一沓文件和资料,有时甚至会是一本随身笔记或书,总之总是要带些工作回家。 今天实在稀奇,虽然可能是因为今天的突发事件影响,不过他还是开声问了一句:“车钥匙呢?” 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提醒。 “不带了,走着回去,明天赶着晨露看看城南的风景。”青年伸了伸懒腰,即使身上有些脏兮兮的,但他并不在意,而是拍了拍裤子上因为坐在台阶上而蹭到的灰尘。 “那地点我定,我们去沿江路那边的文化广场,怎么样?”他想让辛秋少走些路,毕竟从城南的咨询室到他城东的家里起码要走上个大半小时,而辛秋回家的路刚好途经文化广场。 “两位单身的年轻先生竟然不去压马路,而是一起去走广场,这充满蛋城风气的退休生活啊!”青年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话语中带着故意成分的感慨和惆怅。 “单身年轻的辛先生,走吧。”听出来他话中的揶揄,不过青年明显心情好上不少,他也跟着笑了笑,心情仿佛细枫落在江面逐流一样轻松自然。 他们走了一趟广场,这些年似乎因为重修翻新,蛋城也跟着时髦了不少,广场内的广播喇叭用的设备显然是极好的档次,音乐回荡在广场上,响着蔡琴的《南屏晚钟》,像是在跟大家讲述着这首歌的故事,使人不禁放慢了节奏,大家闲适地走着,仿佛闲庭信步。 最后赶着七点露天灯亮之前,广场放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邓丽君的袅袅之音风靡在不大的文化广场,简直家喻户晓。 第68章 在没真正用上新设备和广场的广播室前,偌大的一个广场上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挂式音响,声音杂,款式老,跟养老风格的蛋城简直一脉相承。 但即便如此,在新旧设备的使用上,所放的都是那些大家所熟知的老歌,即使年代感十足,例如蔡琴和邓丽君,即便不少年轻孩子不认识,但在蛋城的广场上,却是一定听过她们的歌的。 在这样时髦而怀旧的广场里有个好处,那就是即使两位年轻漂亮的单身先生并着肩线漫步也没人觉得稀奇,毕竟这个项目要比辛秋所说那样去压马路要更老少皆宜。 蛋城虽然时兴,但骨子里依旧是大家熟知的模样。 相处中能得知,青年的恢复能力好,情绪不上脸且少有外泄,即使心事重重,也不会过分表现,如果不心细的,可能就没法注意得到从中细微的变化。 辛秋总能让人记住他舒朗明媚的模样,可正是如此,才让他心生探究却格外谨慎地控制分寸。 在离开广场往街心大桥走的路上辛秋拦了辆三轮小铺,跟着那笑得乐呵模样的阿姨说着话。 “来碗甜豆花。” “加糖加蜜?” “加糖。” “打包还是现吃?” “现吃。” “好嘞。” 何忍冬听着简短几个字的拼凑间组成的一场对话,想着对方好像总是不会把话一次性说完说满,不盈不亏,叫交往的人亲近而不忍疏忽。 “你要不?”辛秋转身问他。 “和他一样就成。”面前的人看着阿姨用蚌壳舀豆花的动作,眉眼是他见过的、熟悉的雀跃。 城南是老街区,待了不少手艺人,也保留了不少老一辈人的老铺子,很有年代风味,何忍冬经常会进去淘瓦罐和草药,他们家办的药材厂子也在里头,有一天他进去提了份锅灰,在街道上看见了辛秋停在三轮小车做的流动商摊旁站着买豆腐花。 “甜的咸的?”那做糖水铺子的阿姨生得很白,讲话依稀能听出点外来地方的口音,一看就不是蛋城人,但她其实已经待在蛋城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了。 她虽然几乎天天都出来做生意,但这位姨每天都抹上淡淡的口红,描着有些年代的弯眉,生得不算高,看起来有些圆润,笑起来脸上还有两处梨涡,看起来很亲和,很讨人喜欢。 “甜口的。” 辛秋话音刚落,那阿姨就动作迅速地揭开装豆腐花的木桶卡口,掀开后将盖子放在一边的架子上,用着片大蚌壳在木桶里勺了几片白嫩的豆腐花。 “加糖加蜜?” “加糖吧,不打包。”只见阿姨手脚麻利,又勺了几勺白砂糖在碗里,随意抖抖就融了一片糖色。 “您拿好。” “谢谢你。”辛秋付了钱,将手机装在裤带子里,然后他就开始拿着那遇热就极其容易软的塑料勺子勺着吃。 他并没有看见他,吃完后就近找了个垃圾桶扔了塑料小碗就走了。 有一天,何忍冬又要进去药材厂办事,经过城南遇到糖水车后拦住了车,也点了一碗:“甜口加糖现吃,谢谢姨。” 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辛秋喝着跟他一样的豆腐花时的好心情,还是自己当时心情太好,他觉得味道和口感的确很不错。 第52章 他们做心理咨询,一般会主动来上门寻求帮助的他们才会接,因为他们都知道,一家人里,其实愿意主动来找人看心理医生或者做咨询的,才是问题最轻的。 但他现在在蛋城,又挂名在社区居委,做的事杂,当时被刘老夫妇两生拉硬拽得 地拉去讲道理做公道,这又不比得他在村里头的时候,谁口才好就给谁辩那样轻松。 他后来在居委会找人了解了这老两口的事情,他正在想着办法,打算找路子去调解这个烫手山芋般的家庭矛盾,就被两夫妻的一场大打出手给终止了行动。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当时刘老太竟然会主动来找他,问他能不能给她做咨询。 他当然是接的。 只是还没开始走流程,刚看完咨询服务协议准备签字的时候就被打断了。 他原本已经在想要不要将刘老太转介给其他人,考虑到要避免两人开始工作后时间久了转介会给人带来第二次伤害,趁现在还没开始接手,给人转去其他线上咨询也好,他也认识有专门的家庭治疗师。 他还没开始在蛋城接线上咨询,不过也有其他人受别人推荐跟他线上做工作,在蛋城他虽然想尝试接触这种家庭和社区型的个案,但他也不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的咨询室可禁不起再来一次折腾了。 这一场闹剧过后,由刘家在蛋城的银行上班的小女儿过来给了砸坏他工作室的赔款,他看着数目合适,也就收下了。 然后刘家老太也跟着来了,三两人坐在社区的调解室,刘老太满脸愧疚。 “辛秋是吗?姨这性格就是这样,我也知道我脾气不好,但这久了我也改不回来,实在不好意思,那时候是不是吓到你了?” 辛秋但笑不语,只是他知道她有话要说,她手攥着自己家小女儿的手,所以他看她本人愿意跟他谈,也不是很正式,他就没走给人咨询的流程,只是坐在一起像跟人来一场围炉谈话。 刘老太刘老头只是外人对他们的一个叫法,刘老太今年五十六,是辛秋这种年轻人喊姨的年纪,算不上老太太,人精气神足,满头黑发,刘老头岁数比刘老太大上一轮,喊句刘老头也只是个调侃,刘姨被人喊刘老太也是托了他们老夫少妻的组合。 第69章 但刘老头一向不爱听,总觉得大家就是在戳指他一枝梨花压海棠,干了老牛吃嫩草的事情,变得更加不待见刘老太。 “我当年跟着下南的工人过来讨生计,在一家炼锅厂认识了刘大,也就是刘老头,当时年纪轻不懂事,觉得他成熟稳重,家里人劝不动,我死活要嫁。 当时我就想,我要是喜欢,骑二八大杠的我都喜欢,这刘大穷点就穷点,我也是个搅铁水的,他个锤大锅的,怎么就不行了。” “当时看他风风火火,说话也直,结婚后也说我幼稚管不住事,当时就想,少来夫妻老来伴,尽管他这样说,我也只是觉得他性情直爽,谁想得到,现在他老得都快七老八十了,还是这样的脾气,谁受得住他?” 坐在她旁边的小女儿拍了拍自己母亲的背,刘老太拍了拍她的手,以示自己没关系,然后继续跟辛秋说着。 “当时来的时候看他家穷,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我给人做了小大嫂,辛苦操劳大半辈子,拉扯完小弟小妹又养自己家的孩子,好不容易担完了一大家子,我觉得我的责任也尽到头了,现在就只想寻找自由去了。” “但那老头思想顽固,觉得我处处跟人说离婚这事丢了他老刘家的脸,天天说离说离,就是死活不放人!姨也经常耍手机的,我也知道心理咨询是干什么的。 因为这事个个都说我不正形,我憋得难受,你们年轻人思想开放,我知道你跟元今的老古董不一样,姨就想跟你聊聊,不然老憋着心里头多不快活,我都被骂好几年了,能碰到个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机会可不多。” 辛秋也没想到,能碰上个思想这么开明的,听完了刘老太的一席话,突然又觉得刘家夫妻吵成这样也不是没道理,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从方方面面上差得太多,不合不谋,从中拉锯,其中痛苦的除了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 “谁想得到那老头死活嫌弃我丢人,他怎么不想想,昂!他这样闹的,自己早把脸丢得干干净净的了,还来怨我!”柳姨似乎把满腔的怒气给撒了七七八八,才歇下来喝了口辛秋端过来的水。 怪不得社区的人说刘老太是个泼辣子,这样的性格,两人简直一点就找,就像是结仇的冤家。 “姨知道这也是为难事,两夫妻的事,其他人拿不了主意,我只是觉得这日子难,总得有个盼头对吧?” “这个当然,不过,我想问问你的女儿刘女士有什么看法吗?你们的女儿跟我相比要熟悉你们得多,你和刘叔的牵绊之间,除了你们夫妻,还有刘女士她们,所以我想听听她是怎么看的。” 估计是很少有直接当着自己母亲的面讨论她父母感情和婚姻的机会,她显得有点错愕。 看得出来,刘家夫妇都备受外界的关注和影响,与其随波逐流,不如从亲近的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应该怎么样来处理。 “我爸妈关系一直以来都很差,其实刚开始他们闹离婚的时候大家还以为又是闹一顿就好了,毕竟我们打小都习惯了。” 刘女士对他温和地笑了笑,似乎在感谢他给她跟自己母亲沟通的机会。 “我们知道爸对你不好,你们三观不合,可能之前因为我们的原因而放不开手脚,现在到了快退休颐养天年的时候,总不能一辈子都凑合着过吧,我是支持你和爸分开的。” “我们也这么大了,别操心了,一个人过两个人过是你的自由,但最后你总不会是一个人的,我们都在元今,你想跟谁就跟谁。” 年轻时作为子女的她们曾经也主动或被动地担过责任,觉得或许如果不是自己,父母可能会过上更好的日子,但现在她自己也已成家立业,心智也比以往成熟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固执地想过了。 室内沉寂了好一会,然后刘老太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 “我年轻时候就畏手畏脚的,现在老了束缚也一样多,尽管你没有太多牵挂,但你毕竟没有年轻时候的莽劲儿了,少年无畏,这你不得不承认,计较那么多后果做什么。” “不然像我这样,哪里都没讨好,对吧。” 刘老太说完这句,挽着她女儿的手起身,打算离开,辛秋也跟着起身,送她们出去。 他想起了小王子途经酒鬼居住的那颗星球的时候,那是一次相当短暂的拜访,却使小王子的心情沮丧了好一阵子。 这次谈话并不长,甚至算不上是一场咨询,他却关注了他们很长一段时间。 过后几天何忍冬去找他,他们似乎在无形中多了个一起去活动广场散步的休闲项目。 他们走在内圈散步的塑胶跑道上,辛秋跟他重述了刘老太说的那番少年无畏的话,还说当时觉得自己像那位短暂拜访酒鬼的旅客。 “少年只是我们察觉自己无畏的一个阶段,我觉得无畏并不限制在年龄和阅历,但你永远记得你的小王子不是吗?” “所以刘家夫妇没有找过你了对吗?” 何忍冬的心思玲珑剔透,又加上担心辛秋再遇到闹事,最近也有意打听,其实事情的全程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辛秋摇头,与他对视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声开口道:“我想起了一首英文诗,要念给你听吗?” 何忍冬倾身,离近了一点。 “bing with you and not being with you is the only way i have to measure time.” 第70章 这是一句情诗,青年的声线清冽干净,念起英文又是另一种感觉,诗歌自带音律感,听着像有人在耳边哼了一句歌,使得他耳朵微痒。 “是我朋友在婚礼现场同他妻子念的情诗里面的其中一句。” “我上次吃到的喜糖就是你这个朋友的吗?” “是他。” 当时李甘居夫妻给了他好多的喜糖,尽管分发喜糖这件事一般是由夫妻双方来做,但辛秋不是个拘泥的人,他将喜糖放在了他院子的簸箕里,决定帮自己的朋友分享喜气。 竹编的圆框簸箕边摆了个相框,里头塞了张剪纸,上头写着:‘好友新婚,分享喜气,囍糖自提~’ 主人家还在上面挂了支塑封的干花百合,花白杆绿,清新可人,配着好看的字体和喜庆的喜糖盒,街坊邻居经过都去拎了份回去。 等碰到辛秋的时候再给他打招呼,顺便给他的朋友道贺说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贺词。 寒露这天何忍冬带着自己做的菊花茶饼和芝麻糊去了他家一趟,看到了那个簸箕和他那有趣的写字框,也顺手拿了一盒喜糖。 当时在他的表演结束的休息间隙间,李甘居自己备了个节目,是新娘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准备的,看得出来对方很惊讶,因为自己的新婚丈夫给她偷偷准备了个惊喜。 他念了一首英文诗歌,诗节选出来的内容并不长,两分钟左右就念完了。 李甘居声音有很浓的播音腔,但胜在声音年轻,饱含情感地念起来情意满满所以并不古板,辛秋收拾着自己的琴包,不自觉地跟着李甘居念那首诗,因为这个流程是临时起意加进去的,他掐着找他们商量婚礼流程的时候都在练习,彩排的时候他也经常听,很容易记得住。 他记住了里面的其中一句: bing with you and not being with you is the only way i have to measure time. (我度量时间的方式不是一日三餐,不是昼夜交替,而是是否和你在一起。) 他觉得诗文很美,李甘居念得也很好听,但他无处理解关于爱情这一方面的内容。 不过他能从中体会到,婚姻和爱情的神圣与美好,或许许多人都从中得到过挫败,但不可否认人们依旧对它心生向往。 尽管当初选修恋爱心理学的时候,他取得的是全班最好的成绩,但他的导师和朋友仍然试图尝试劝他去谈个恋爱。 他总会遇到许多关于恋爱问题的来访者,就跟一个从来没感冒过的人是无法体验感冒时的感觉一样,他无从体会那种感受。 虽然辛秋曾经也去做过心理治疗,但恰好只是因为一个生过病的人要更懂得生病的难受而已。 他们是想让辛秋能够从自己获得过的体验中了解别人,因为辛秋也知道自己并不能体会恋人之间、爱人彼此的感情,就如他并不能对他的好朋友祝扶感同身受她所谓的遗憾和不甘,同样、也不能体会李甘居和他的爱人彼此相爱的感觉。 人的心理很矛盾。 音乐声中围绕着亲朋好友的祝福,新人的欢喜,鲜花灯火簇拥,美食好酒堆砌,浪漫而温馨,他们以不同的方式从另一个阶级跨往下一个阶级,不同阶级中的人很容易从中产生向往和憧憬。 他或许也渴望过爱情、家庭和未来,但脱离了原生家庭的他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他如今在元今站稳跟脚后使他得到了平衡,就像浮萍突然生出了根,也可能他早已习惯了勃然一身。 他不像祝扶,曾经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也不像李甘居和他妻子,携手面对未来,台后烛光朦胧静谧安静,前一场表演已经退场谢幕,台前灯火通明欢呼雀跃,仿佛正在登台开始一场新的演出,但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他就像今天表演完站在幕布后的工作者一样,他一直都在之间远远地观望。 第53章 何忍冬昨天跟他打了个招呼,说等他下班后带他去一个地方见个老年表演团,有事要同他说,他答应了,说下班后会直接去百安堂找他。 只是没想到,今天下午他突然在社区那接了个调解的案例,当时人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通知何忍冬一声,两个来自一条街坊的邻居就又扯着鸡毛蒜皮的事情重新吵了起来,所以就忙得有些晚。 刚才好不容易把人给稳定下来送了回去,这才有时间给对方发信息通知说自己又有事耽误,让他先不用等他了,这么晚没过去,算是已经放了别人的鸽子,让他先帮他跟人家道个歉。 何忍冬打了个电话过来。 “没关系,我刚才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你别急,事情处理好再说,我过去你那先。” 何忍冬说看见这么晚还没等到他,想着他应该是有事给耽搁了,就让家里做好了他们两的饭,看到信息后同辛秋说现在打算过去接他。 本来辛秋想着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就直接把约会推了先,何忍冬在医馆要比他忙得多,他本来不想过去他那一趟再麻烦他的,只是对方说已经准备好了他的晚饭,他爷爷已经吃过了,给两人留了饭菜在温着,并且他说他已经在路上了,他没再推辞,就同意了。 “怎么这么晚了你也还没吃?” “今天我这里也忙,回去再吃。” 辛秋有点不大相信,不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数落他,只是想着下次提醒他不用这么麻烦总顾着他。 第71章 他去了对面的一家水果超市挑了几袋水果,然后拎着袋子回到了路口,站在那棵香樟树下,看着路边的大排档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混杂在一起。 秋尾冬初之交,天色已经暗得很快了,路边的生意早早就开了铺,一直热闹到现在,生意做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几米处停了辆自行车,看那校服,应该是隔壁高中刚下晚修的,正在那小口小口地抽着烟。 辛秋看着那忽明忽暗的烟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哥哥,要吗?” 高中生隔着烟雾发现了注视着他的辛秋,往前蹬了几下自行车。 辛秋愣了一瞬,看着眼前青葱白嫩的少年,笑道:“可不是谁都会抽。” “但我感觉你现在很需要来一支。” 辛秋笑意明显,心想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狼狈。 “谢了,我不抽烟。”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的意思,将那顺风飘着的烟灰拂了拂。 高中生看他此番动作后倒转着脚踏板往后挪了几步,伸出手遮住烟头,也挥了挥掉在自行车篮子上的烟灰。 辛秋看着他那满框子的书和笔记。 “算了,给我一支吧。” 高中生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掏了出来他那不知怎么被挤得皱巴巴的烟盒和打火机放在他手上。 辛秋接过那点着了的烟,也不抽,只是夹着。 在自己的包里掏了好久,掏出一支棒棒糖,还是水蜜桃味儿的,是居委会赵爷爷家上学前班的小孙女塞给他的,他收了但没吃,这太甜了。 “压力大也少抽点。”把棒棒糖递给那高中生。 “我可是好学生。”高中生年轻气盛的年纪,觉得自己跟被当小孩哄了一样,但也还是把糖接了过来。 他刚刚其实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他还读高中的时候,像那高中生差不多的年纪,暑假去打工,那天上班上到十一点半了,他失眠好几天了,头疼得很。 浑身黏糊糊的都是被热出来的汗,他蹲在小卖部后门,翻箱倒柜的找,才从钱包里翻出个三块五毛,外加三个一角钱的硬币。 而且他没记错的话,微信好像也只有几毛钱在了。 他进去小卖部里头,瞎转,在酒架子上看,最便宜的一罐要三块钱,他拿着看,度数不高,十几度。 他就看了看,然后走出去后门继续蹲了着。 买了酒明天可能得饿个一整天,可他又挺想喝的。 要是酒能少个一两块,他早餐还能买个馒头或包子吃上一顿。 员工宿舍在五楼,他下班经过的时候看了,灯是暗的,估计就他今天上这么晚的班。 他翻了翻微信的联系人列表,点了好几个人的聊天框,朋友的、发小的、学长学姐的……然后又跳回列表的页面漫无目的地划着,如此循环往复。 最后还是在发小群里发了句:我工资还没发,借我点钱,过两天工资发了我发回给你们。 却发现信息压根就发不出去,一直在刷新打转,原来是因为手机没钱扣话费,已经停机了。 他攥着那部手机,刷新wifi,打算看看附近有没有不用密码的开放wifi,刷了半天都没有,就关了手机。 想着这也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哥哥,要吗?”有人伸手递了只烟给他。 他抬头,是他上班地方的一个弟弟,听说是读初中的年纪,家住农村,家里穷,初中没毕业,就不打算读了,让老板算低了工资才让混进来打杂的。 他看着他那黑瘦黑瘦的脸上,眼睛像农村家里养的小土狗一样,有着村子庄稼田野养出来的气质,他当时觉得挺离谱的,这么小的弟弟出来上班干嘛呢。 小小年纪抽什么烟。 他眼里的他是这样的,后来他才知道,别人看那时的他,也是那个样子的。 他没要他那只烟,他问了些他上高中时候的事,两人就这么干巴巴的聊了几句,烟抽完了,那弟弟后来就走了。 后来他呢,站在小卖部后面想了很久,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好像一切都挺好的,最后蹲在原地吹了挺久的风,后来拖着疲惫的身体爬着楼回了员工宿舍。 最后想着,早餐不吃,或许吃少点,中午三块五去学生饭店还是能吃顿便宜的汤饭的吧。 “辛秋!” 辛秋被呼唤声喊回了神,偏过头,逆光看着喊他名字的人。 何忍冬今天没穿褂子,而是穿了一身长衫,在昏黄的路灯和路口处,像那京味满满的贵公子哥,矜贵、斯文。 “好学生,再见。”辛秋扭头,向他挥手,然后跟那位高中生道别。 他将烟头摁灭丢到附近垃圾桶的烟碟上。 “辛秋,我们走吧。”何忍冬也没问些什么,而是看着他手里拎着的袋子,向他伸出手,然后向他靠近了一点。 辛秋打算将电脑包和文件袋递给他,但他没接,而是长舒了一口胸腔中的气,拎过他那几袋沉甸甸的水果。 何忍冬靠近的一瞬间,他闻着了他身上浓郁的中药味,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烟味、街边大排档和小摊沾到的味道一下子变淡了。 “走近点,你走里面,外面车很多。”虽然发现他对车辆距离挺谨慎的,但现在两人离得有点太远了。 “我身上有烟味。”他又顺着风向避开何忍冬抖了抖衣服,似乎觉得这样烟味可以祛掉一些。 第72章 因为他发现何忍冬是不抽烟的,而一般不抽烟的人多少都会不喜欢烟味,他不想让他闻到自己身上沾到的尼古丁味。 “没关系,你进来。”何忍冬对他招手。 “我没抽,我只是点着了拿着。”他或许并不一定介意,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跟人解释。 然后还加了一句:“我不抽烟的。” “没关系,我知道。” 辛秋看见他对他露出浅淡的笑意,像在面对一位谨慎小心的晚辈,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地等他。 “好。”他往里走着,脚下踩着街灯下他倒映的影子。 两个在烟火和红尘中打滚的人,他与他似乎大不相同,他似乎浑身疮痍,而他、却像美玉,温润、通透。 长身玉立的人在他旁边提着几袋廉价塑料袋装着的水果,怎么看都觉得违和,这还不如提他的电脑公文包呢。 “是见很重要的人吗?” “呃?” “穿得很正式。” “我可以理解为你要夸我吗?”正经的何大夫话里说着询问,眼神却带着期许,像在跟眼前的人求要赞誉。 作为善解人意的辛咨询师,当然是选择顺遂他意了。 “光鲜亮丽!好看。” 何忍冬表情严肃,像是不满意他的回答。 “之前说辛咨询师能答善辩,是我赞誉过佳?还是、其实辛咨询师并不满意我这打扮?” “言语惯会骗人,很多糖衣炮弹都披着华丽美好的皮囊来哄骗一个人,一个人往往要是被其他的人和东西黑惊才绝艳到了,开口的话都是贫瘠的。” “所以啊!我这是被你美得失了言语。” 何忍冬看他头头是道的狡黠样子逗到了,笑意浓郁,辛秋不免被这幅皮囊晃了一眼。 “卧槽,好帅!” “别这么猖狂,哎呀!人家都扭头看过来了!” 他们听到声响,扭头去看,是刚才推着自行车下课经过的两个女高中生。 然后两人对视了一番,心有所感、福至心田一样,会意地憋着笑,等那两个学生恼羞着往转角的路口快步竞走不见了身影和声音后,辛秋才一下给笑了出来。 “你看吧,我说得没错吧!总不能我夸你用这样的大白话吧?”辛秋笑得胸膛起起伏伏。 年轻的学生说话直白,但朝气又不带恶意,并不招人讨厌,听见了也并不在意。 “好看,光鲜亮丽。” 说完辛秋还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依旧挂着笑,何忍冬似乎总是格外地纵容他,“如果你都那样直白地夸我的话,那我就当我真有那么国色天香好了。” 这话一出,弄得辛秋直接破了因为衣装而乔装营造出来的干练感,两个人都没了正形。 第54章 然后两人在吃饭的时候聊起才知道,原来是何忍冬觉得他最近看起来有些精神萎颓,决定让他劳逸结合一下,就想带他去看看他认识的“老伙计”们,跟他去欣赏一场来自老艺术家们原汁原味的演出。 两人因为今天耽误了时间没去着,就重新把时间定在了这个星期的休息日下午。 他们推着辆自行车去的,还是何忍冬爷爷那辆装了后座和车篮专门用来出门钓鱼、遛弯的那种单车。 辛秋坐在后座,由着何忍冬载着他在人群车流经过的街道、路口中穿行,路边遇到拦路的猫猫狗狗时他还甚至还摁了摁车把上的车铃,清脆的铃声响着,走街串巷早就熟悉了热闹的家伙们根本就不怕他们。 吹拂之间扬起的风不大,鼓动着两人的衣角,让辛秋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大学时那条布满紫荆树的校园校道。 辛秋原本扶在后座前作为装饰一样堪堪能做扶手的把手,在经过一个转弯后,辛秋把手扶在了何忍冬的腰际上,突然一把薅上去的触感让对方惊了一瞬的功夫。 “不介意吧?这样抓得稳一点。”他其实是骑了小电驴过来的,但在看见何忍冬家有这样一辆自行车后就改变了主意,而是问他能不能骑这辆。 何忍冬当时问他是不是一起。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瞬,然后辛秋弯了眉眼,说是。 “秋天。”何忍冬喊了他一声,两侧夹杂着吹拂过来的微风。 “呃?” “路口窄小,抓稳。”成熟稳重的何大夫听起来像是没什么波澜,如果不是他手上刚刚扶上去后就绷在一起的肌肉的话。 “好啊。”辛秋随意轻松地应了一句,心里却觉得何忍冬这身材可真是好啊!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起了岳晓东博士说自己在美国赶鸭子上架给同性恋者汤姆做咨询的事情了,他突然很想把这件有趣的事分享给何忍冬听。 但显然现在不太合时宜,要是何忍冬看得见,就会发现他笑得像刚才那些懒洋洋地经过路口的小动物们一样。 他们去了城东祠堂街那边的老街巷里,这里面的路要比外面的还要窄一点,是由单车道连成的,里面有不少旧宅子,是像他老家那样的徽式建筑,大开大合的朱红色石墩门,里头还有上下屋和天井,两侧有合院和偏堂,何忍冬带他进的就是这样的一处院子。 从狭小的小巷来到豁然开朗的院落,就能听见铜锣快板、拨弦转轴、咿呀吟唱汇在一起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第73章 何忍冬将自行车停在了那朱门外冠茂叶繁的银杏树下,脚下满地金黄,里面还藏有不少的白果。 蛋城栽银杏的不多见,而且春秋的气候特征也不明显,而这棵树下入目灿黄缤纷,是相当少见的盛秋初冬的景象,让辛秋不免多看了几眼。 “好地、好景,妙极!” “跟你的名字倒挺搭的。” 他看着他站在那树下,像民国洋洋洒洒就能做出篇文章夸赞的有识青年,衬托着这好地好景,但又没有附庸风雅的做作。 何忍冬还挺稀罕他身上的文气。 刚一进门,辛秋就看见下屋边上一个年轻人正坐在凳子上抱着把中阮,而双手横握着部手机正在大杀四方,游戏音效劈头盖脸地往外冲。 他虚虚一瞥就能看见对方战况激烈,显然已经到了一决胜负的白热化阶段,换别人那游戏页面红成那样估计早开始破口大骂了,这人却只声不吭。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失败的音效响起,而他直接把页面退了出去,将手机屏幕摁黑,然后抱着他那琴软弱无力地拨了一下弦,有气无力得都能让人看见他魂从嘴里飘出来。 但没拨了一会儿,节奏就慢慢紧凑了起来,画风一转,婉约小调起调、金戈铁马收势,当头就给他狠狠地惊艳了一把。 而周围原本吹吹打打的其他乐器声不知不觉中都给停了下来,一曲毕,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捧场掌声,响没多久就停了,大杂烩一样的吹拉弹唱又重新伴着讨论和说话声开始了起来。 “小谢可给支棱起来了,都迷糊了一大早上了。” “可不是嘛,看样子估计又是给老谢从被窝里拽起来的。”话音刚落就引来大家一番哄笑声。 迎来了位身着长衫、头发花白,但精神劲头十足的老人家。 “谭叔。” 辛秋看了看,跟着何忍冬喊了一声。 “可算来了,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要过来观摩学习的年轻人吗?” “是他,那天给耽搁了,不好意思。” “害,说这个做什么,我们一伙人不就天天泡在这的嘛?哪谈得上耽搁。” “这小孩还是这么有意思。”何忍冬指着大家口中的小谢跟谭叔说着。 “可不是嘛。”谭叔接过话头。 “他一直都这样,打游戏输赢都得发泄到他那把中阮上,饱受摧残得很,稍微认识的,听他弹上个几把调的感情都能听出他这心情好赖。”何忍冬看他起了好奇,就给他解释道。 “年轻人要来耍耍吗?会些什么?” 辛秋摇头,“学了几年小提琴。” “原来来了位西洋音乐家!”谭叔说话大方豪爽,也很热情,一看就是这群人里头的领头人。 “不敢当不敢当,刚入行,门道都没摸出来。” “年轻人不用这么谦虚,没带琴过来也没关系,随便看看,下回来可以带上,这里也有好几位会玩西洋乐器的。” 辛秋应好,然后谭叔怕他第一回 来会拘束,就让他们自己看去了,还跟他们说等一下让大伙给他炫一场。 然后顽童一样的老人就窜进去拉着人指挥去了,好像在跟大家商量安排着些什么。 可谓是十足的热闹。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喜欢的。”微微抬头能看见的瓦檐上飞过一只色彩艳丽的鸟儿,他被吸引着看了好几眼,这里热闹非凡,但处处都沉淀着沉稳安寂,像即将映下的夕阳余晖,看着灿烂洋溢,实则安静祥和。 “这里放着不少练习乐器,不少人来玩,他们年纪大了,蛋城安静,这里又藏得深,他们就想图个热闹。” 今天来看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自己带了乐器过来一起练习的,纷纷拿着自己的行头坐在在院子的上堂屋上已经按顺序和规律摆放好的位子,他们隔着方没蓄水的天井池子坐在方方正正的宽竹凳上。 “这是个东拼西凑组出来的老年艺术表演团,虽然在外人眼里看来不伦不类的,但这些前辈年轻的时候都曾摸爬滚打过,他们里面不乏有曾经的艺术家和表演家,有名头的没名头的,老了回来蛋城,也放不下吹吹打打的老本行,有时候去帮人办个红白喜事,接地气得很。” “大多数都是些有钱有闲的,平时就组织这些活动,给他们的老兄弟老姐妹看,有时也有人来捧场凑热闹。” “但近期的彩排都是为了在年前的时候去敬老院给些老人表演节目,等过几个月,学生放假了,就更热闹了,不少搞艺术学音乐的孩子会一起凑数组节目。” 无论在哪,都有没法照料自己的独居、或是上了年纪无法自理的老人,蛋城也有不少,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这个小县城里也有好几家养老院,倒应了别人经常对山清水秀的蛋城调侃为养老院这事。 “你去过吗?”辛秋点了点下巴,像是在沉思,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去过几年,凑数的算不算?跟着给表演单填多个节目,好看着花样多一点。”何忍冬摸了摸鼻翼,答得还挺认真。 “没想到,何大夫你的生活还挺丰富多彩。”这话他可不信,他这一堆老伙计在呢。 要在之前两人不熟络之前,估计何忍冬会被青年斯文睿智的样子糊弄过去,以为这人会在思考什么雅题难事,但见过这人的狭黠后他就会多带个心眼,偶尔也会在想他会不会在心里打着转想些调侃人的乐趣事,就像现在,被他猜了个正着。 第74章 “原来你当时打扮得跟鲜花一样,是要来见这些艺术家们啊。”当时何忍冬刻意打扮的痕迹重,而且加上当时两个人因为一句夸赞辩了几句,他现在想起来就想揶揄一下他。 “小谢的爷爷就是我爸的师父,我爸跟着人家学了几年戏,又加上长辈多,当然要正式点。”听了他的用词,何忍冬有点无奈的笑了笑。 “你这道貌岸然的一身周正正气撑着,够了够了。” 辛秋看着何忍冬端正的腰杆,但举止又干净利落、大开大合的带着股豪气,他之前就注意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放在道观学武学久了,自带一股斯文而随性的莽气。 “有人说过何大夫身上有股子匪气吗?” “头一遭,稀奇!” 外人眼里来看,两人腰背板正、大马金刀的并排坐着,其实身形和仪态谁也不让谁,无非是那言笑晏晏的青年看起来要更开朗洋溢。 “我父母说,我小的时候就会摸着铜锣小鼓咿咿呀呀的,我爸还以为我同他那半吊子不一样,而是像我妈那样被祖师爷喂着饭吃的,谁想得到,我心都不在这,后来也就不勉强了,这爱好就被我用来陶冶情操去了。” 已过而立之年的何忍冬很少说起自己的父母和他的童年,人对未知的领域都是带着好奇的,特别还是何忍冬这样的人,他还真想象不到他小时候在长辈身边绕膝玩乐的样子。 “我爸年轻的时候学的是地理专业,毕业的时候同家里说要日行千里去丈量祖国的大好河山去,说什么山河湖泊得自己看了才能琢磨透,我爷爷也没拦着,任他去了。” “上大学时他还跑去音乐学院蹭粤剧的课,机缘巧合下在同乡会介绍下认识了外聘的谢老,就是那位进门口弹中阮的男孩子的爷爷,那小孩弹得一手好琴,他可是他们谢家童子功培养大的粤剧传人来着。”说完两人还顺着视线找了找那坐在上堂脸嫩的小谢。 “我父亲就跟着谢老学到了现在,后来他去了苏州,我母亲在那儿唱评弹,一个说苏州话,一个唱粤剧,两人勉强沾了点志同道合的边儿。”何忍冬说完这句稍微停了停,发现辛秋在贯注着他。 觉得不管是不是因为咨询师这份职业的加持还是辛秋的性格使然,他想任何一个和他倾诉聊天的人都会非常喜欢他。 因为他会很好地把握你此时此刻的状态,就比如现在,他皱了一下眉,像是在询问他怎么停了。 何忍冬这才重新接着说了下去。 “两人拉着我去戏台子里跑,我打小就被培养了听这丝竹管弦的爱好,这里还是我爸妈带我过来的。” 辛秋觉得新奇,一般按何忍冬爷爷何菖蒲在中医上的造诣和对百安堂倾注的心血上,下一代一般都会跟着传承和学习,但现在却由跨了一辈的孙辈何忍冬接手,但在他听来,何家并没有勉强过后辈去做不喜欢的事业。 在言语的叠加中他构建出了一个开明自由、和谐温馨的家庭模式,在这样的环境中教养出了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何忍冬,他突然觉得丝毫都不意外。 后来大半屋子的人跟着谭叔那相当有模有样、含金量显而易见的指挥下彩排了一遍春节序曲,说是彩排,其实已经练得很炉火纯青了。 看得出来不少人都是老搭档了,辛秋第一次看这样原生态的民乐团,但半点观感都没被影响。 最后要走的时候谭叔跟他们打招呼,说是让他们多过来玩,喜欢的话就让何忍冬今年帮辛秋报个节目进去跟着一起去敬老院玩。 辛秋觉得新鲜,说会过来这里多捧场,有空也会跟着去敬老院看看,但表演的事情还是得考虑,因为他觉得自己半路出家的水平不够看,大家也没勉强,只是说图个开心。 走之前他们去到了那颗银杏树下,辛秋随地捡了几颗银杏果。 “这个可以怎么做来吃?” 但又似乎是觉得自己像是跟人提了一个为难人的问题。 “何大夫是不是只拿来做药过?”他在手上挑挑拣拣地看着,他不会看这白果的品相,只能看外表来判断好坏,但他已经决定到时将这项任务交给万能的何忍冬了。 “这银杏有毒性,得专门处理,而且吃多了不好,今天天色晚了,下回来的时候捡到做点干杏给你尝尝。”然后他捡了一片叶片饱满的银杏叶,放在了他的手上,换走了他手上的几颗白果。 “我们回家吃饭吧。” “好。” 第55章 何忍冬经过那群老人推荐,说打听到元今有个村子里请人办庙会,会有人搭台子有表演,时间就在几天后,那庙会连办个三天,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他们一群人自有门道,跟闻到鱼腥味的猫一样,老了也闲不住,不能跟着要去吹拉弹唱一轮,也要去凑凑热闹。 何忍冬自然也把这件事告诉了他,说庙会在晚上,不耽搁上班,想去的话可以一起去看看,早点回来。 辛秋听了后却是跟他说他知道这件事。 “我老家就是在那个村子的,我们辛姓是村子的大户,而且我还是已经出来工作了的人,前几年给庙里捐过钱,所以我早几年就收到过这种邀请的折子了。” “这么巧?”何忍冬起了兴趣,关于辛秋的过往经历他也曾有过好奇,但这人不想告知,他不想勉强,得了个这样机缘巧合的机会,他觉得还挺惊喜的。 第75章 “是啊,我也好久没回去过了。” 何忍冬莫名地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惆怅的滋味,突然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很愿意去,也不知他是不是有些近乡情怯。 “不想去的话那就不去了。” 何忍冬嗓音轻缓,带着询问,是有在认真地替他考虑。 辛秋看了他半晌,忽地笑了笑:“去,一起去看看,庙会第二天晚上去吧,那天的人流量正好,唱的戏也最好看,到时我给你做向导。” “好,那到时我开车去接你。”何忍冬见了他的样子,舒了一口气,语气轻松地应了。 由于他在咨询室里工作时间自由,而百安堂有何忍冬的爷爷在,他也不用一直坐诊,当天下午五点,何忍冬就去接到了他。 “现在时间还早,到时我带你去吃席去,现在进村的路修好了,开车快一点的话四十多分钟绰绰有余,去到刚好就能开席。” “话说忍冬你去吃过席吗?” “吃过的。”其实还不少,不管是小时候跟着家长还是亲戚,还是后来跟着师父、师兄弟一起办法会,他都吃过不少。 “也对,毕竟何道长是在庙里长大的。” “到时怕尴尬的话我带你去小孩座。”何忍冬被他熟练而幼稚的说法给逗到了。 “好。”毕竟他现在看着就像个被长辈带去庙会的小孩一样。 两人逐渐驶出县城的车水马龙,渐渐往少人的乡道上驶去,辛秋坐在副驾驶上,制止了他开导航的行动。 “这么点距离的路,何大夫是不相信我指路吗?” “路途遥远,我不是太有趣的人,以防路上无聊你睡过去,就想着开导航保险。” “哪有让何大夫当司机又冷落人家的道理。”辛秋歪了歪头,将水撑在车窗下,神情懒散地看着他,“而且,别给自己下定义和贴标签啊何大夫,我觉得你挺有趣的。” 何忍冬看后视镜的时候看了一眼辛秋,给他开了蓝牙。 “我很少听歌,一般听电台,放你喜欢的就行。”之前他也载过辛秋不少,虽然他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时两人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么轻松自然。 “师傅以后还跑单子吗?服务这么好,下回要不要只接我的单子?” “只要乘客愿意,当然是接的。”在元今那个小县城的时候,其实开车的确没有骑小电驴方便,但有几次何忍冬恰好方便想载辛秋回家或者去办公,都被拒绝了,他看得出来他并不想麻烦他。 辛秋放了一首落日飞车的歌,在歌声里,何忍冬觉得两人仿佛要去往一场舒适的旅途,至于目的地,谁知道呢?先享受这场浪漫和惬意再说。 下车后,辛秋让何忍冬先提着他提前准备好的贡品先上台阶去那座并不算大的观音庙里,他去了那台阶下摆着的一张红漆方桌前的登记处登记领香和平安符。 没过多久,辛秋就领了香上来了,他也看见动作熟练麻利的何忍冬已经把他带来的瓜果点心摆好在那层层叠叠的供桌上了。 辛秋拆开了刚才领的一包香,打散开在烛火上点着。 “你要上香吗?” “来这一趟是缘分,添添香火还是要的。” 何忍冬接过他递过来的香,跟着他在观音正殿前开始叩拜着,然后沿着旁边的土地庙到另一侧的水神庙插上了香又走了一圈后,他们拎着纸钱去了香塔。 辛秋抖开袋子一看,入目一脸的金黄璀璨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别人家的纸钱了,还重新打量了一轮自己带的手提袋。 但转眼想想还是对着何忍冬问了:“你什么时候叠的元宝?” “昨晚。”何忍冬帮他搓着他原来准备好的纸钱,一点一点往香炉里放。 “我们一般会选择烧纸钱,会拿这种元宝来烧的的大多数都是村里的主办方和庙里的负责人,这下我这份香火可就显得相当的别具一格了。”辛秋往他的手里塞了一大把元宝。 “这功德算你的,我到时会跟观音娘娘说清楚的。” 何忍冬但笑不语,他哪里是要同他计较这些,不过是心意和小事。 祭拜完后,辛秋和他去了做饭洗碗的后堂扯了根水管洗了把手,然后他就带着何忍冬入座准备吃席去了。 这桌椅摆了几十张,是在户外摆的,上头遮了红色的雨棚,映得桌椅红艳艳的。 而辛秋还真的把他拉去了小孩桌,那显然就是是村子里一下课就跑过来等开席的小学生,此时快到了开席的时候,坐得端端正正的,当然,也有跟泼猴一样坐不住挠头摸腮的。 有其他来人认出了辛秋,跟着他打招呼。 “这不是辛伯公家的大孙子辛秋嘛?这么久没见找你,怎么回来了?” “文叔父好,想家了这就回来看看,好久不见,身体还硬朗吗?” “辛秋是吗?哎呀,可差点没认出你来,我还以为你不回村里了呢。” “杨大伯你好,还是回的,说不准是我来的时候你们没看见而已。” 周围环境嘈杂,人声嚷嚷,因为临近开席,路边还连着放着鞭炮,需要张大嗓门同人说话才能听见,而一向文质彬彬的青年在这股市井气里也不突兀,同村子里的人寒暄周旋起来游刃有余得很。 可能是因为有两位看起来气质稳重成熟的大人坐镇着,与他们同一桌的孩子吃饭都很安静斯文,让辛秋实属意外了一波。 第76章 村子里长大的孩子都跟皮猴一样,一点都不亚于那上天入地的孙悟空,这会他也没忍住笑了出来,而且这样的氛围下酒没顾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了,凑过去何忍冬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话。 “是不是忍冬你长得凶,这群孩子怎么跟猫遇到耗子一样?”辛秋在气质斐然的何忍冬面前明目张胆地睁眼说着瞎话。 “说不定是辛老师你气质使然,学生嘛,或许天性里就怕老师也说不定?”何忍冬不甘落后,难得要跟他挣个高低和他挪移了两句。 因为开学季,辛秋最近还去过蛋城的几家中小学上过心理课,喊一声辛老师不足为过。 辛秋看着方桌上其他坐立难安的小学生,现在村子里的学校似乎也跟上了发展,他们身上穿着缝了校名的校徽,脖子上的红领巾都没摘,嫩搓搓的祖国花骨朵,的确显得他们俩有些格格不入。 但辛咨询师心理素质过硬,完全不在怕的,一顿饭下来觉得还挺有意思,就像什么呢,像两位老师或者学校领导带着秋游的小学生一起吃饭,他这样一想,就更替面前一群小孩的心理素质打气了。 等吃完饭后,辛秋带着何忍冬去了观音庙里逛着,两人正站在一面墙上嵌着的石碑面前端倪着上头刻的经文。 “也不知道那些学生会不会私下说我们两个脸皮厚,一把年纪地跑去小孩桌。” “会不会说、如何说我不知道,但那群孩子这顿饭吃得不大自在倒是对的。” 说完两人还笑了几声,似乎是为对方有些幼稚的行为感到有趣。 “何道长你现在包不包这所庙里给我解签的业务?” “福主你就诚心地去求吧,菩萨和你会告诉你答案的。”何忍冬知道他没有要去摇签筒的想法,所以就没说明自己肯不肯给他解签。 “何道长不亏是宗教职工,这话说的可真是圆润漂亮。” “福主谬赞。”何忍冬站在那扇刻满签文的石碑前,说起这话来还挺宠辱不惊的。 第56章 晚上七点,表演陆陆续续地开始了,刚开始上台的都是些民歌和群舞表演,而真正压轴的还是后面的粤剧和京剧,辛秋告诉何忍冬说这种连着几天都搭的戏台子里,好几个节目都是连续剧,现代都市日常,古代忠良好汉囊括其中,那叫一个齐全。 搭建的舞台两侧都放了电子报幕板,还是led滚动式的,配乐团统一坐在右边,放着个收音器,连着左右两侧的两个喇叭和音响,也算有了混响的效果。 幕布后面是化妆台和换装室,演员退场就乌压压一片人涌过去,还能看见不少好奇的熊孩子打算去后台打探的,但都被家里的长辈给拉拽了回去。 辛秋觉得这些民间演员和艺术家门实在是多才多艺、厉害得很。 “你还记得小谢吗?” 他当然记得,那个弹中阮的潮流而时尚的年轻人让他印象很深刻。 “他爷爷老谢是草根出身,跟着老师傅当学徒干起的,但登过不少大剧院的大舞台,而他的孙子小谢打小培养,正经上的戏剧学院学的粤剧,但却喜欢往民间戏台上混,看着脸嫩,放荡不羁得很,跑去园林给人唱戏,爷孙俩有趣得很。” “他也这样跟戏过吗?” “跟,不少地方宝贝着他,天天带着他跑。” 他想,那可真是个相当有个性的年轻人。 止不准许多像这样的乡野戏台上就会有像他那样的人在,即使奔波劳累,但也乐在其中。辛秋和他站着看了一会,就去后堂的桌椅堆里挑了张长条板凳回来,带着何忍冬占了个高位。 “这地方好。”何忍冬仰头去看,周围用粗大的麻绳拴着氢气球,大红色的圆笼高高的飘着,是淳朴而直观的喜庆。 “你带吃的了没?”辛秋问他。 “没,刚才吃饭发的龙眼和橘子分给那些孩子们了。” 毕竟他们占了小孩桌的席位,总不能也跟他们分那点零食。 “我也没有。” “那我去买点,你想吃什么?”何忍冬看着远离了灯光照射的人群,黑沉沉的,顺着视线看仰头看他的辛秋,估计是氛围和灯光使然,那稀碎的光漏到他的眼睛里,漂亮、朦胧,像这场演出里剪映出来的一副画,而画里此时映着他。 远离人群和喧嚣的夜晚太黑了,没有光,他不想他跑得太远而花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找路。 辛秋摇头,其实刚吃完并不饿,但看戏总要磕点什么才有滋味。 “现在还早,一起走走吗?” 何忍冬看着两人刚挪好位子的板凳。 辛秋拍了拍他,让他不用担心,然后他跟坐在旁边的一个阿婆交流了几声,没一会儿,他就说可以了,随后就带着何忍冬往外走。 “村子里的老人家都很好讲话的,而且很稀罕年轻人,我刚才说要去买东西,那个奶奶还数落了我几句嘴馋。” 听他的描述,他都能想象得到青年低声询问老人的模样,何忍冬想,若是自己碰上这么好看温柔的人也会多纵容几分的。 “人等一下会慢慢变多的,很多人是从家里吃完饭赶过来的,我们现在赶紧出去买。” 何忍冬看着他在前面领着路,没有带着来时在车上迷茫的状态,像是突然得到了安定,在这里如鱼得水般地游走。 第77章 但没走多久,前面嬉戏游玩的游鱼摁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回头对他挥了挥手。 他们沿着路口往外走,原来进来空荡荡的路边来了不少商贩,吃喝玩乐也算应有尽有。 两人旁边经过了一对爷孙,小学四五年纪的小孩穿得很多,显得有些臃肿,不过年纪小,看着就变成了可爱,抱着张板凳,手里还提了个红色塑料袋,估计是装了些吃的,跟着自家大人屁股后面走,而这样的组合很多。 身边的人突然溢出了几声笑,何忍冬扭头看他。 “小的时候这个季节陪奶奶来看戏,就穿得跟那孩子一样,外面裹着大棉袄,而毛衣毛裤在里面将人塞得鼓鼓的,晚上看戏的时候风大,但每次没看多久就跑出去跟同伴在这条流动摊路打转,跑了几圈就热得不行。” “我小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偶尔跟着爸妈去看表演,一样里三层外三层地出门。” 两个人都有同样的回忆和类似的经历,深有所感一样地笑了几声,觉得哪怕对方现在已经长成了身长体正的有为青年,不仅文质彬彬而且还气质成熟,但也不妨碍小的时候一起被家里的长辈支配着穿秋衣棉裤没有了选择风度的权利。 两个人步伐悠闲地闲逛,东瞧西看完大半的摊位也没买上什么。 “可能实在是老了,那时候想买,但家里没什么钱,就一直惦记着,每次都想着下次一定要买,但现在却没有那种非要不可的心情了。”他蹲在那个布满led玩具和灯笼的摊位上看,拿着一个灯笼样的灯晃着来看。 灯笼里面的光透过红色的纸糊架和壳子映在他的脸上,青年用了极其轻松的语气说完了他曾经的一段往事。 他把灯放了回去,撑着膝盖起身跟何忍冬说:“走,我们继续去看看。” 然后辛秋在一个摊位上买了一盒荧光棒,倒了不少出来给掰亮了,拿了环扣接了起来,串了不少在两人的手上。 “可能忍冬你小时候也不一定会戴过,但你现在可别嫌幼稚,毕竟现在这样才有点融入气氛的感觉。” “不嫌。”说完他甚至还帮他掰了几根。 “够了够了,别掰这么多,不然我们就得戴到手肘上去了,这荧光棒亮的时间短,不耐放。” 随后他像是来了兴致,难得地打开了相机,拉着何忍冬的手给拍了张照,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又惹得他笑了好一会。 辛秋是用左手握得他的手,可能因为练了几年的琴,指腹按弦按得勤给磨了一层厚厚的茧子,轻轻地刮过他的手背,那个细微的感觉转瞬即逝。 在他挑着要买五香味的还是奶油味的瓜子时,何忍冬同他说车里带了水,叫他等一下不用去买,他回去拿,很快回来,他应了声就继续挑拣着零食去了。 “辛秋!” 他寻着声源去看,高大的男人挥着手,那几根扣在手腕上的荧光棒被挥舞出了轨迹明显的光痕,周围不算很亮,他看不大清楚,只能看见他另一只手提着个发光的东西。 “你带着,方便你看路。”他将手上的灯递到他手上,木质的灯杆上还留有他手中的余温。 辛秋定晴一看,发现是个相当精致的白色八角玲珑灯,镂空样式的,还能看见里面逼真地装了根发光蜡烛,光源很亮,还可以透过底座照射到地上,正适合他这个夜里瞎,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好看又实用了。 辛秋手里提着灯和塑料袋装着的麻花果干,关于五香味和奶油味的瓜子在他纠结的时候就给淘汰掉了,然后何忍冬看他双手都没闲着,就直接上手将臂弯上挂着的一条红色的围巾围到了辛秋的脖子上。 “这样就更有吃席看戏的气氛了。”辛秋爱漂亮,穿的衣服相当中看,天色还不晚的时候穿着正合适,但现在随着天色渐晚的降温,又加上下了点深夜的寒露,就透着股寒风凛冽的难耐了,他车上放着他母亲前阵子给他买的围巾,当时他顺手给放进了车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辛秋看着两手满满当当的自己,嗅着鼻尖传来草药味的棉料围巾,觉得温暖逐渐从脖颈间透出来。 不管是什么阶段的人都会有得不到而错过遗憾的事物,尽管现在回忆起来无伤大雅,但他还是想给尚且带着儿时童真和浪漫的辛秋多几分发自于内心的快乐。 辛秋似乎有话想跟他说,低着头在沉思着些什么,两人开始往人群里走,直到报幕的主持人说下一个节目的名字后响起掌声是时他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 “我们赶紧进去吧,不要让那位奶奶等我们太久。” 两人坐下看了几场,但最后真正坐下来看戏的还是何忍冬,这个时候其实就能看出辛秋的确是个坐不住的,同他嘴里形容的自己小时候一样,很爱跑出去玩。 他突然觉得不应该担心他需要花太多时间找路,因为他很熟悉这里的人和物,不用担心热闹喧嚣之外太黑太暗,人群其实并不会冲散他们,黑夜也不会让他迷失方向。 “忍冬。”何忍冬听见了嘈杂声中传来的叫唤,起身去找人,他仗着自己个子高的优势,并且靠着那盏灯很快地找出了他,然后他看着对方从人群中往他的方向挤进来。 人终于来到他面前,面前人的脸颊在经过围巾的围绕和他挤过人群的动作后透着股红,眼睛里倒映着他和他身后的路灯,让他想起了他家后院门口那坛清澄澄的水缸。 第78章 “怎么了?”台上的唱戏声与敲打铜锣小鼓的声音和台下观众热闹的讨论声汇在一起,为了能听得清楚对方说什么,他将脑袋凑在他的嘴边。 刚问完手被这人偷偷摸摸地塞了一把东西,然后讲话的热气带着冬天特有的水雾透过对方的围巾吹拂在他的脸颊和耳廓。 “这是我刚才在登记台的时候别人发的,还有些是在祭桌上拿的,这里面的红粉饼我打小就爱吃,味道很好,这些都是祭过神仙的,吃了沾福气。”青年此时灵动活泼,像回巢的稚鸟,也像附近山中混进村子的夜祭宴里爱玩的山灵一样。 此时此刻的辛秋看起来似乎要更真实一点,让他觉得他仿佛与他更亲近了一些。 “你可以在现在看戏的时候吃。”跟他买的那堆零食的结果一样,其实全到了他的手里。 何忍冬摊开手,手里放着用透明塑料包装袋装着的两块红粉色的糕饼、几颗干桂圆、两颗喜庆红包装的利是糖,还有一个落了点香灰的橘子。 “喜欢就自己留着吃。”笑意堆砌在何忍冬的眼里,他看着他那双洋溢的眼睛,想着这实在犯规,没忍住,另一只手的手指磨搓着却依旧没压住痒意,最后还是伸手帮他提了提脖子上快要滑落的围巾。 “不用了,刚才我隔壁的阿婆给了我一把瓜子,现在磕是最合适不过了。” 说完还晃了晃自己衣服和手腕上挂着的垃圾袋,即使在唱戏声和嘈杂的人声中,衣服口袋瓜子碰撞和他手中垃圾袋的声音也很明显清晰。 “你喜欢。”何忍冬打算将那用红色色素揉做成的、还算精致的糕饼还给他。 “我奶奶小时候经常出门,不管是吃席还是走亲戚,都会带回家给我,虽然不算是太稀罕的东西,但得到突然的惊喜会让人很快乐。”他很喜欢这种被记挂和偏爱的感觉,他想让陪他来的何忍冬也能体验得到这种感觉。 所以把东西又塞回人的手上,然后一转身重新挤了出去,不知道是跑到哪个地方待着观察这热闹的人生百态去了,或许也可能去了刚才他发现的一个看戏的好位置上站着也说不定。 我们同处在人声鼎沸之中,戏台红布唱声嚷嚷,纸钱香塔青烟缕缕,你挤向人声之中,看戏里的天地人物,我看向你,只觉得同在三丈之内,你那处格外热闹非凡。 “谢谢秋天。”哪怕人已经走远听不见他的道谢。 小的时候家里不是很缺这些,而且他大一点后就很少跟着父母看戏跑席了,后来自己反而跟了师父直接在庙里和道观里修行,可能也是因为要比其他同龄孩子成熟稳重,自己很少得到过这种细致入微的关怀。 这是一份惦记和疼爱,并且是来自辛秋的,正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分享给他。 等节目谢幕后,两人驱车回到了元今,何忍冬将辛秋送回来他的院子,当他要走的时候,辛秋往他的手里塞了一张硬卡,何忍冬打量发现这是刚才那个观音庙的卡符。 “虽然你并不缺这个,而且我也不是很懂你们道士禁不禁忌这些,但我想你都跟着一起去烧香去了,我就多给你求了张符。” “现在的符真时兴,都用塑料胶板来做了,防水防摔还防坏,这领了后总得发给家里人带着保平安用吧!这是传统,你带回去吧。”生怕他不要,同他解释了一大堆。 何忍冬知道很多地方都这样紧跟潮流,只是他们观内没有在用,还是用的传统的手写符。 “那我收着。” “忍冬。”辛秋喊了他一声,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地交汇着。 “怎么了?” “我有和你说过我很记别人对我好的吗?” “没有,但我现在知道了。” 辛秋看着两人手里颜色已经变得很黯淡的荧光环,打开那盒荧光棒,重新掰了两根扣在他的手上。 “谢谢你送的灯,我只有这个。” “这个就可以了。” 成年人之间的试探和边界感中让他们的关系和距离发生着拉扯,他们都是谨慎和细心的人,推敲都带着小心翼翼。 何忍冬的车停在了外面的路口,他得走着出去,辛秋没再送他,而是看他走出了路口。 黑夜朦胧,他容易看不见,所以他喜欢寻找光源,因为这样就可以找得到想要找到的地方和人,像是找到了一条看得见的路。 他跟着那点微弱而清晰的荧光挪动着视线,分辨着他行走的路线和位置,最后看着他打开了车灯,启动着往回家的方向驶去。 第57章 何忍冬没有食言,两人在看完戏回来后没几天辛秋就在他摆在院子里的竹编簸箕里发现了用油纸包着的银杏,挺大一包,上面写了句‘少食勿贪’,怎么看都像是给忌嘴不了的病人写的医嘱,旁边还有个玻璃罐子,里面装着几片银杏叶,瓶身还压着一张裁过的白描信纸。 ‘莫怪虹无影,如今小雪时。天气渐寒,勿忘添衣。——何书于庚子年小雪。’ 不知道是不是何忍冬天生就带有满腔的浪漫,又或者书香文气加持,让他有种书信往来的正式感。 可能是被这几颗白果和那几片银杏叶收买到了,辛秋答应了谭叔今年一起添个节目单的请求。 但为了让第一次去敬老院表演的辛秋多体验体验表演团的人文情怀,就推出了何忍冬和他一起合奏,说是为了提高两人的积极性。 第79章 两人忙里偷闲着,好不容易给磨了两天,让何忍冬从乐器中选了二胡和他合奏后,就跟着敲定了两人到时给大家表演个家喻户晓的《梁祝》,然后也一起将排练时间给定在了每天下午下班后的时间和星期六天。 虽然难度是大了点,但两人之前练琴的时候都磨过这首必练的曲目,特别是辛秋,肌肉肌肉简直刻在了骨子里。 这段时间他们下班后没被什么太重要的事情给耽搁住的话都会找对方一起练琴。 但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有空的,例如今天,辛秋完成工作后发现何忍冬还没提着二胡来找他,他就直接回去了城东的家里,出发之前给他打了个电话,但没有人接。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他与对方联系时也逐渐喜欢直接电联。 他回去后,在家门前的躺椅上看见了何忍冬的琴包,一看就知道他今天是去了制药厂,到时他工作结束应该会过来一趟的了。还没歇多久,何忍冬就打回了电话给他。 “刚才在炮制房,没带手机进去,我等一下过去你那,今天估计练不成了。” “你骑自行车去的?”他听着何忍冬的声音好像有些疲惫。 “嗯。” “那今天我过去接你吧。”炮炙房高温潮湿,待久了出来后人都给蒸得迷迷糊糊的,依何忍冬的性子,肯定是跟着走了一天的流程。 前一段时间何忍冬带着他带去了一趟制药厂,他才知道为什么何忍冬从药房回来都会有种洗了个中药澡一样的感觉了。 这里有湿加工的煎药炉,里面气温挺闷热的,虽然通风做得不错,但药味的水蒸气缭绕,跟人进了桑拿房一样,人很快就会被熏得浑身是水。 他带他跟工人一起用长竹竿给大炉子里搅拌,他说虽然有机器可以搅,但为了观察药材的反应和保证药品的良好,他们还是会在药效蒸煮最关键的时候让人工来把握,大多工艺和流程其实还是由经验丰富的老药工师傅在做的。 只是蛋城毕竟不是发展型城市,只是个宜居宜修的小县城,很少专门学中医和炮制的中医和药工,毕竟这不是个谁人都能上手的技术活,现在留下来的大多都是老师傅了,没什么新鲜血液补给,药材采买和运输也都是个问题。 所以他在前几年迁了大部分的产业去了市中心,那里发展终究不是元今这个小县城能比的,而现在留在蛋城的制作都是制药流程里的重点和核心手艺,大多数制作成中成品后就给送去市中心进行加工。 那墙上有透过巨大静音风扇照射进来的或许朦胧或许清透的光线,透过浓浓的水蒸气,丁达尔效应让透得到光的地方都格外的漂亮,整个药厂都呈现出种岁月沉淀的安好感。 干燥的药片倾倒在玻璃瓶身发出了清脆短暂的声音,将他漂浮悬空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我给你装点高良姜,你放点在保温杯里,暖身。” “也是,保温杯里总要泡点什么好像才完整,不过忍冬你的杯子里好像就没空过。” 说完他凑过头去看他刚才拧开盖放在一边的保温杯,其实不用拧盖都看得见,他现在用的是透明双层的玻璃保温杯,里面放了什么看得一清二楚。 “里面的是什么?” “就是这个姜。” 辛秋去闻,果然闻到了一股子姜味。 “现在天气转凉得厉害,从炮制房出去温差太大,容易受寒,防患于未然,出去喝暖了再回去。” “那还是开车保险,吹不到风,直接阻隔病源。” “一时安逸,难熬百苦。”何忍冬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这样的做法。 他算是糙养着长大的,现在这种天气还不算冷,之前他还在北方的冬季爬过高山去采药,万一现在耐受性给娇生惯养习惯了,到时候由奢入俭就难了。 “那你平时怎么都是开车过来找我的?”辛秋明知道他的用意,却还要明知故问一遍。 何忍冬看着他:“到时候送你回去。” “一时安逸,难熬百苦啊何大夫,这道理你刚教给我呢。” “你不是大夫,不用尝这百苦。”然后往周围环顾,跟着辛秋说:“我给你找个杯子泡点,你也喝点。” “从这里出去跟刚做了个汗蒸出来一样,正热乎着呢,出去再喝。” “现在喝,等一会暖起来的功夫刚好回去。”何忍冬不容置否,并不赞同他的做法。 “行,那我就不那么麻烦了,我直接喝你的吧,我们两个男人、你不介意吧?” 他抬头与他对视,沾了水汽的额发使得他像他额角那缕被润湿了的头发一样温润,看起来没有棱角,但开口的对话却像是直接对他表明,似乎问与不问他都要这样做,询问也仅仅只是在向他告知,却不会让他改变意见。 对方并没有看起来那样没有棱角。 明明也没觉得有什么,但被他拎出来询问,偏偏就生了旖旎的滋味。 “水还很烫,小心点个喝。”何忍冬将刚刚放置在搁置架上的玻璃保温杯拧开盖递给他。 “这我得小心点,这容易摔,怎么改用这种易碎的了?” “食品级的东西,用得久了真正让人放心的其实还是陶瓷和玻璃。” “倒也是,不过要是我带着,十天半个月估计就得换个好几个。” 第80章 然后他凌空悬着仰起头倒了点,抿了抿来试水温,的确有点烫,贴着杯壁小口地喝上几口后又晃一晃再喝上几口。 辛秋那次后才知道,元今的百安堂里平时是由何忍冬的爷爷何菖蒲坐镇着,作为孙子的何忍冬在针灸的造诣上显然已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少人会受人介绍专门来找他们爷孙两治病。 除此之外,何忍冬还是制药的一把好手,他平时负责了百安堂的供药,而且也研究了更加方便服用的药剂和中成药,和几个祖传方子一起对外供销着,而他就是那个管理和维持制药厂产业链的人。 有时候他会去制药厂,那离辛秋的家近,辛秋有时候会去接送何忍冬到自己家直接冲完澡,然后一起练琴,练完就做饭,后来发现两人容易废寝忘食,而且逐渐昼短夜长了起来,天色晚得很快,辛秋的咨询室离他家近,平时下班后他们有时候会直接去何忍冬家,练完何爷爷也做好饭等着他们了。 “还没这么快,你可以等一会再过来。” 然后他又接着开口:“来家里吃个饭再走吧,我跟爷爷说多煮点饭。” “这段时间我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我就不过去了。”虽然已经去过好几趟了,但辛秋还是一贯不喜欢麻烦人家。 “不麻烦,就当感谢让你来接我。” 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何忍冬就截了他开口的机会:“那先谢谢秋天了。” “不用谢。” 挂了电话后他没打算等一会再过去,而是打算直接过去找他。 去到的时候他在切药场坐了会,有几个认出了他的老师傅跟他打着招呼。 他见过何忍冬戴着眼镜切药的样子,他仿佛跟那些老师傅不相上下,挥动着切药杆,手法娴熟,有条不紊,伴着切药的絮絮响声,手起刀落间草药的薄片从卡台上掉落,然后拾起那些药片,摆放在竹藤编织的簸箕上,最后端去晒药坪。 除此还有他制药看火的时候、磨药捣药的模样……沉浸、投入,仿佛要与药香沉淀为一体。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日复一日、枯燥地去花很多时间去完成一件事,他仿佛长年累月地与草木打交道,就像现在一样一整天待在药屋和炮制房,跟着那些药工、师傅在这里磨足了韧性,平和了性情,成就了现在的样子。 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其实都在无形地雕琢着人。 “怎么不说一声你先过来了?是不是等了很久?” “没有很久。” 他看起来像是刚从桑拿房里出来一样,身上混杂的药香味特别浓郁,脸是红的,头发也是湿的。 手里提着个装着因为湿透了而换下来的药工服,另一只手握着保温杯,里面装着泡了高良姜还剩一半的水。 “给我喝了吧。”辛秋伸手接过那半杯高良姜水,这次不算太烫,他没碰着杯壁,悬着给喝完了,驱寒的效果还没上来,但温热的水使得他从胃部开始延伸出暖意向四肢逐渐散去。 “我来骑吧。”他伸手打算从辛秋手里接过车钥匙。 “何大夫你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很累了,疲劳驾驶可不好,我来吧,放心,我车技很好的。”一副不允商量的样子,直直地看着何忍冬。 “好。”辛秋扣好头盔,何忍冬正在摘着眼镜重新擦着上面的水雾,所以他站在渗水砖上给他戴另外一个头盔。 他很好配合地弯了弯他板正的腰,等辛秋给他戴好后,何忍冬才将擦干净的眼镜放在袋子里,然后挂在车头的挂钩上。 不算太大的小电车上辛秋在前面身前认真地开着车,而何忍冬坐在后座,原本不是特别大体型差的两个人因为坐在小电驴上意外地显得有种反差萌。 他吸了吸鼻子,早暗的天让他觉得迎面吹来的风更加刺骨了。 辛秋察觉到何忍冬帮他拢着身前被风吹拂起来的衣服。 “是不是很冷?”他感觉到坐在自己前面的青年打了个寒颤,有点后悔同意让他过来接自己,他比他高大,他原意是觉得让他来骑车的话可以替他挡不少风。 现在他只能试着把自己向他贴近一点。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气氛却温馨平和,难得的仿佛能让人一扫一日累计的疲乏。 两个人在无声中经过车水马龙的沥青路,经过热闹的夜市街,驶向万家灯火的街道。 经过熟悉的巷口时,他放慢了车速,追逐打闹的孩子和锻炼的老人们向他们打招呼。 这段时间两人来往频繁,双方都把彼此家附近的街坊四邻面前混了个脸熟。 他和何忍冬跟大家回应着,自然而熟络,像极了平常每个结束完工作回家的晚上,仿佛他们一直如此。 第58章 冬至的时候,何忍冬提了好些吃的找他,说今天过小节,不练琴,吃顿好的,还给他带了份糍粑。 “冬至前后蛋城这里有吃糍粑的习惯,但当初家里忙,当时没做,就没吃上,现在给补上。” 他特意让那位师傅将糍粑团和豆粉分开装的,就是怕豆粉撒上去吃得不及时,会被糍粑的热气融得水滋滋的影响口感。 “但这难消化,所以买的少,分量不大,吃了不影响等一下吃饭。” 他一个人,对于节日和节气活动都不是很敏感。 现在看来,更是他特意给他准备的。 第81章 有时候他会一起在自己的家里准备晚饭,哪怕只是多了个人,但灯火可亲的,恍惚间也让他有了家人闲坐的错觉。 有一次他和他开车经过城南,他顺口就提了一句:“我大学里有家店在卖凉拌菜,不算太好吃,但学校里就只有一家,可惜卖炒饭不卖白米饭,附近都是汤粉店,想买饭得绕大半个校区去饭堂。”实在是过分麻烦了。 “城南邮政街里面的凉拌菜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那家的生意做了好些年头了,生意火爆到他每次下班去买的时候都不剩多少了。 后来有一天,他提了一份去到他的咨询室外的候客厅等他。 “我顺路,给你买了一份。”然后拎着手里的打包盒给他看。 辛秋笑着看着他,似乎是要组织些什么言语。 “家里煲了白米饭。”何忍冬慢慢地给人加着筹码,然后他帮他拧开了门,又说了一句:“来我家一起吃吧。” 辛秋看着他,忍俊不住,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怎么突然想买这个来吃?”何菖蒲看着他端出了碗将那用盒子装着的凉拌菜扣到碗里。 他看见那白瓷碗沿上被蹭到了辣椒油,抽了纸巾帮忙擦着,以防漏到桌面上。 “突然想尝尝。” “稀奇,不是我们嘴馋想吃,他都不会主动去买这些的。”何菖蒲挑了个花生米嚼着,嘀咕着真香。 他也发现了何忍冬其实很少下筷去夹,看得出来他的确不怎么吃,看来是特意给他买的。 他发现了在饮食上很多东西何忍冬都不这么吃,应该说是他其实不挑,口腹之欲也淡,就像他曾经告诉过他早年和他师父一起修行时风餐露宿都是常态,而且尽管他们能吃肉,但平时也很少吃,有一次他忙得晚,本来说好不找何忍冬排练了,但当时下班买菜后突发奇想,拎了份煲汤的料子就跑去找了他。 想着就当去借他们家的锅煲个汤。 去到才发现他一个人正在吃饭,桌上摆着的都是绿油洼洼的青菜,不见什么荤素,小灯剪影下给他照了个朦胧的轮廓,仿佛雾里看花,他发现了另一面的何忍冬。 “你吃了吗?我给你再做个菜……” “不用了,你先吃着,我不是很饿,我带了料子,来借锅煲个汤,可以的吧?” 何忍冬哪能说不可以的道理,辛秋除了排练之前很少主动找他,现在见到他,还挺受宠若惊,虽然辛秋说不用帮忙,但他还是起身去厨房帮忙去了。 他扒开袋子看,是些胡萝卜玉米山药,还有一小袋排骨,他拿出个碗来,开了热水将倒出来的排骨冲洗着。 “对了,怎么吃这么素?”辛秋实在没忍住,开口问了他。 “跟着师父留下的习惯。” “你师父?” “紫云观上的那位,你还没见过,他有时候甚至会辟谷。” “对了,他是个新潮的老头,你肯定会喜欢他的,我师父喜欢四处游历,我又总是跟着他。他啊,有时像个游历的探险家,有时反而像个流浪汉。” 应该说很多人都比他新潮,像他的师父、父母、同学,哪怕是他的爷爷思想是开明的。 有一次他要下载个软件办公,一流程的手续让他眼花缭乱,后来还是辛秋帮忙给完成的,他那时候调侃了自己一句跟不上时代。 “现在时代发展得快,更新换代自然也很快,但跟得上时代的浪潮也不一定就是时髦,安静沉淀的要更有滋有味。你在中医上的建树也算得上时髦,总不能拿自己擅长领域上的时髦拿去跟别人不擅长的方面去对比。”他不以为然,毕竟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跟得上潮流。 “可以和我讲讲吗?”辛秋掰着玉米瓣,突然起了兴趣。 然后他听到了许多故事,何忍冬说是他师父的,其实也算是他的,内容超乎他想象的精彩有趣。 “我和我师父背着背包和行囊去过很多地方,我们去山间寻找百草,去市井拜访我师父的故人,他带着我学手艺,只要我愿意,什么都学。” 辛秋当时就想,做事认真的何忍冬到底学会了多少东西呢? “有一次我们经过一个很小的镇子,我们的背包和行李被人偷了,那人亮了刀,所以我们就没去追,我们学了防身的功夫在身上,但也不是用来跟亡命之徒搏命的,作为医者,我们比谁都知道命贵。” “那个地方的人警戒心很强,也很排外,似乎对我们这种人见得多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善意。我师父似乎担心我受挫败,那时他同我说,世间无可奈何的事情很多,形形色色的事情很多,亲身体会的机会却很少。” “我和师父平时也是风餐露宿的,没了帐篷也不是很要紧,我们拾荒了好几天,然后去废品收购站换了点钱,过得不算体面,但也新鲜,一无所有的时候跟以往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但发现自己没有负担后,心就轻了。” “当时幸好锅碗瓢盆都在,白天我们偶尔会去拾荒,有时就去山上找吃的,师父就顺便教我认药。”晚上他们就在镇子附近的山脚下用捡回来的东西搭建睡觉的地方,他们在乡间田野里度过了好一段日子。 他们曾经有过比现在还难捱的日子,包括拾荒后的那段日子,他们大有本事和手艺在身,其实也能过得很好,但他们随性习惯了,也没觉得当时的日子窘迫。 第82章 “我们在那曾经遇到过一个孩子,那时的我们风尘仆仆的刚歇下脚,就算我们把自己收拾得很好,但即使不算狼狈,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可能是因为我师父看起来睿智从容,那孩子穷途末路一样抓住了那时对于是陌生人的我们,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那个孩子十几岁的年纪,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他一辈子像没了盼头,他说他初中毕业后读了半年技校就辍学了,自以为能闯出一番大事业,却因为年纪小而到处碰壁,现在只能在家放牛赶鸭,而这段时间受了很多人的指责,越来越觉得人生没有了意义。”一辈子是长是短他不知道,但十几岁的孩子,把人生和一辈子挂在嘴边,仿佛带着对无限未来的迷茫。 他师父好像开导过很多人,与其说开导,倒不如说是听过许多人的故事,包括他也一样。 “我师父告诉他有个人自幼学医,长大后也如愿成为了一名医者治病救人,然后问他觉得这个人是否有为?” “他说医生是个让人神圣的职业,行医救人,当然是成功的。” “然后我师父又问他,那要是有个身体健全的成年男人,一事无成、在外流浪,为了一顿温饱在街头拾荒,这样的又怎么算呢?那孩子一听就皱眉,摇头说这样的人难道不是一无是处吗?我告诉他刚才说的人就是我们俩的时候,那孩子眼睛都瞪大了,不可思议得很。” 他学过很多手艺,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也听过许多道理。 他那个时候是怎么对那个孩子说的来着? “我曾攀登高山采药,也曾身着白衣救人,我也曾在街边巷落拾荒只为一顿温饱,我是个在西装革履和衣衫褴褛之间转换身份的人。” 等那孩子听完后,那时他又问他:“你现在觉得我到底算成功还是无能呢?” 何忍冬将玉米倒入汤锅里,对辛秋说:“那孩子似乎很混乱,的确,这样的问题对他来说的确是难了点。” “衡量一个人是否有为,不在于常规,才华横溢是标准,一无是处也是标准,谁也不能悬着尺子去度量一个人的作为,所谓标准,只是用做衡量,而不是拿来定义别人。” 我们在自己或别人的人生里总是会扮演很多角色,节奏不同是正常的。 每朵花都有属于自己的花期,我们大可不必在别人绽放的时间里惶恐不安。 “谁又能保证自己就是一事无成呢?慢慢地走一段路也是可以的,累了就歇下来休息,这没什么不对的。” 在辛秋看来,何忍冬他们似乎总是漫无目的地上路,而又满身风尘的回来,其实归途的时候何忍冬早已满载而归,因为真正珍贵的,他师父早已教给了他。 “还记得我们在荷花镇遇到的那个冬天吗?” 辛秋点头,他当然记得那天无声相陪的何忍冬。 “我们那天遇见了位街头的流浪者,那个时候我其实有想过,要是我流浪拾荒的路上遇见了你,会不会有想和你聊天倾诉的欲望?” “但我现在却觉得,十几岁的少年和二十几岁的青年都不是现在已然有三十岁的何忍冬,现在的我或许也会像那个人一样,只是静静地与你分一个馒头,就像已然叙完了一场往事。” “当时你坐在那位流浪汉面前,我突然就想起我当时和师父拾荒徒步的时候,那段时间天为被地为床的,狼狈不堪也有过,现在回头一看,觉得也算是豪迈洒脱过。” 他觉得他发现了个不一样的何忍冬。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并不急着了解他,关于何忍冬,他受得住惊鸿一瞥的惊才绝艳,也承得起久埋深藏的挖掘推敲,不管是谁,恐怕都会在与他的相处中折服。 他不同于他那说要丈量天下走遍天下的父亲,洒脱无羁间无形中造就多情,处世中带着浪漫。 但倘若你要说他不浪漫吧?随心随性几十年载,不负少年心,如果这不是诗情画意,那怎样的才能算得上浪漫呢? 他或许的确要比别人多走了一些路,十年如一日,但初心仿若赤子,抽丝剥茧也能发现其中的纯粹可贵。 “我或许是个笨拙的人,也可能不是个常规的人,我的日子简单,或许别人会认为我曾经是个枯燥的苦行僧。”他也没有刻意去学别人怎么走一段路,也没强求自己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即使前半生他活得不算常规,但他也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 辛秋却不这样认为。 一个人,曾跨越高山流水,目睹旭日东升,流云飞燕,耳闻禽鸣鸟啼,世间尔来三千样,纵然是,难拘逍遥客。 有时候,试图去参透一本书、一篇文章,但有时候,在一阵风间、一花开时、一句言语的不经意间就悟了禅意。 没有人刻意要教会何忍冬什么,但他把自己活得像一股风。 大多数人也都是一阵风,只是我们很多人都把自己关在了一个密封的罐子里。 他的过往经历仿佛有实质般绚烂的阳光和蓬勃的麦子。 瓦罐里的汤沸腾冒出的热气让上头盖着的盖子发出连贯的响声。 “后来呢?” 何忍冬不知所指,所以扭头看了一眼辛秋。 “你和你师父。” “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我和我师父挂失的证件也补办好了,后来我们重新买了行囊和装备上路,然后在下一个城市休息了一段时间,好山好水游历了一轮。” 第83章 毕竟是体验,他师父还是很心疼他的,人要识得百味苦,却不是叫人学会吃苦。 “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我们陪他放了一段时间的牛羊,他给我们搬了好几捆牛棚上的稻杆,让我们睡在上面取暖,甚至还想收留我们一段时间,心地倒不坏。” “我们要给他一点耐心,孩子总是要给多一点让他成长的时间的。” 第一次降临人世的我们也一样,总要给自己多一点耐心和宽容的才对。 辛秋去端盐,跟他说道:“你以后或许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他听见何忍冬低笑了一声,声音轻缓,语气却很严肃正式。 “爱意深发于心,不论身份和性别,若是遇到了喜欢合适的爱人,双方愿意,我自然会与对方组建家庭。”他搅动汤勺的手一顿。 “感情一事,本就可遇不可求,一生能遇见一位爱人实在难得,本就足够珍贵,偏爱更是应该,如果对方不喜欢孩子,我或许可能不会成为一位父亲。” 话题似乎有些严肃,何忍冬倒了点汤在汤碟上,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一时之间只听见餐具碰撞的声音。 “尝一下汤,我热一下饭,我们准备吃饭吧。”何忍冬将汤碟和勺子递给他。 像是被人喊回了神,辛秋应了句:“好。” 第59章 两人今天在辛秋家的小院练完琴,翻箱倒柜厚后才发现,原来因为辛秋最近在何忍冬家待的次数多了,他一时之间回到家都忘了备菜放着,打开冰箱门一看,纵容是个成年男人在家,但一个人在家本来就吃不了多少,现在没备上存货,更是显得空空如也,看着带着几分凄凉的气氛。 辛秋扶着脑袋叹了口气,然后两人对视,不由自主地笑着。 “下次我肯定去扫平那超市货架,给这填得不留缝隙,不然这冰箱天天空摆着还耗电,我这不就亏了吗?” 何忍冬一听更不得了,笑得更欢,连连说他说得很有道理。 等笑够了,两人就商量着怎么解决晚饭。 “下馆子去?”何忍冬抬腕看了看手表,两人忙了一天,最近也经常彩排,今天就犯个懒好了 “走走走。”辛秋表示赞同,说完立马推着人家出了厨房,将挂着的外套和钥匙一拎就出了门。 两人去到了食街附近,现在更是生意火爆的晚饭时间,就显得附近的店面更是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 他们站在一家超市外边的停车位上,各自将自己朴实无华的自行车和小电驴停放好。 超市对面有一家火锅店,挂着红灯笼,还贴了大红的铜牌对联,前些年装修,这店翻新了一轮,盖了青瓦,贴了似火的枫叶,远远看着,像模像样的。 蛋城真的很有意思,模仿着外城的风采,热闹是小镇独有的热闹,它想跟上新潮,但大家也依旧喜欢它,连带着年份老了的店面一起爱屋及乌,就跟喜欢这个地方一样喜欢着。 何忍冬顺着他的视线问他:“想去吃对面的店吗?” 辛秋摇头,而是将视线扭去了另外一边。 “突然想吃顿垃圾食品。”然后他又收回视线,看着旁边的人。 何忍冬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去,有些诧异地皱了一下眉,辛秋被他的反应逗到了,还笑了一声。何忍冬又对上辛秋戏谑的眼神,然后装做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摇了摇头,故作无奈地说“那就去吧。” 拿着叫号单的辛秋晃了晃手中的小票对何忍冬说道:“你刚才的反应就跟遇见耍无赖要吃膨化食品的熊孩子,虽然感到头疼但不得不妥协的家长一样。” “怎么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是是。”辛秋这会被同意了要求,自然是他说什么就应什么。 他在隔壁的奶茶店单独点了杯果茶和柠檬汁解腻,等打包好带走后,他带着何忍冬上了隔壁美优乐的店内二楼。 蛋城的购物超市旁边有家美优乐,逢周三都是第二份半价的日子,辛秋是被做活动的招牌给吸引了注意,又想起了些学生时代的回忆,突发奇想的就想去吃一顿。 店内很多人,他们刚进来的时候找了一圈好不容易碰到桌吃完刚走的,等服务员收拾好后他们才坐下开始琢磨着该点什么吃的。 “放心吧何大夫,你的这份是少糖的。”辛秋不急,而是将带来的柠檬汁扎上吸管推到何忍冬的面前。 他看着他这些亡羊补牢后的小心思,喝了一口后默不作声地端起另外一杯看里面的配料。 “养生的何大夫是不是已经在开始计算着碳水了。”他拿他调侃,他也只是抬眼跟他对视了一番,任他开心着,然后跟着他一起扫码看着菜单。 “店里也有奶茶和果茶买,但味道不如外面的好喝,点习惯了,不知道你喝不喝得习惯。” 何忍冬摇头,这哪有习惯不习惯的,他不是很了解这些吃喝上的区别,对他来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当初还在蛋城读书的时候日子可没现在这么丰富多彩过。”他当时高三那会,偶尔就会被压力大了的伙伴拉出来一起在这吃一顿,专挑周三搞活动便宜的时候,解馋的同时又借机放松了一场。 那时候的时光难得,一顿油炸食品的快乐就足够令人满足。 后来他毕业了很少回来,但冼智柏他们跟他玩得好的一伙人现在都还有聚会一起来这吃一顿炸鸡薯条的习惯。 第84章 他经常看见他们在朋友圈和群里发,虽然也是很多年没吃过了,但其实也是惦记着的。 “现在应有尽有的,反而不适合的变成了我们。”何忍冬也能看得出蛋城的变化,一时之间也觉得感慨发展太快。 二楼能看见十字路口,这边是超市、购物中心和新潮时尚的门店开了大半条大道,但对于蛋城人来说真正热闹红火的其实是过了中心十字路口马路对面的沿江大道和城西街道的大排档和宵夜铺,奇妙的结合下让人有种繁华气息很重的市井气。 服务生收拾好他们坐下没多久就来了一家子,是父亲带着两个小孩来的,一个姐姐,一个弟弟,问他们能不能拼桌。 他们当然是同意的,他们就两个人,而且旁边的长桌至少还能坐下四个,还没等靠里坐的辛秋站起来让对方过去,有一个小孩就很敏捷地从桌底钻了进来。 “这孩子好玩,跟个窜天猴似的,年轻人你别见怪。” 划着屏幕点着单的父亲跟他们解释完戳着自家儿子的脑袋压低声音故作严肃的跟小孩说:“虽然为了这顿咱们密谋了很久,但你别太放肆了哈,收敛点!” “那我要吃两个冰激凌!不然我偷偷告诉妈妈!”小男孩显然是鬼点子多的,扳直了腰后跟他爸大放厥词。 他们就坐在一起,自然是听见了的,辛秋和何忍冬显然想到了一块,对视了一眼又装作正经的继续喝着饮料。 何忍冬轻笑了一声,然后赶紧举着饮料抿了一口。 “回去的时候给你爷爷打包点回去吧?”辛秋知道何爷爷不同于他的孙子何忍冬,在生冷煎炸上无一不欢,也没有大家对老中医养生的刻板印象,跟何忍冬嘴里的师父一样,是个同样很潮流的老头儿。 “回去就太晚了,下次给他带。”毕竟是上了点年纪,晚上吃这么高热量的也不好,而且他爷爷虽然不忌嘴,但作息和生活方式还是很有讲究的。 店内很热闹,一家子出游的、年轻的学生、聚会的朋友和下班聚在一起的同事……老少年纪的都有,堆在一起吃喝闲聊,暖黄的灯光映在墙壁桌椅间,温馨而热闹。 他们吃完走打算离开的时候看见了店内有一桌比较特殊的食客,坐着三位老人,桌上点了炸鸡和可乐,他们动作熟练的拆骨撒粉,还一边聊着天。 “蛋城偶尔会看见这样的场景,觉得很有趣,当时跟朋友说希望大家老了后也能一起背着家里的小辈偷偷跑出来吃汉堡炸鸡。” “会带上我吗?” “这说不定的,对吧。”两个聪明睿智的年轻人之间心照不宣,没再继续刨根问底下去。 两人出了店,一起过了十字路口后漫无目的地闲走散步。 “其实是吃过的,被我爸偷偷带出来,像刚才跟我们拼桌坐在我们旁边的小孩和年轻父亲一样,我爸没忍住回去的时候给我妈带了份红豆派和晚餐粥回去,那个派算是店里的特色,最终还是被她发现了,然后父子俩被她数落批评了好一顿,最后被灌了好几天凉茶才收场的。” 有爱而有趣温暖的家庭氛围,让听着的人都觉得轻松自在,原来张弛有度的何忍冬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真看不出来你们家会是这样的、呃……”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斟酌着选了一个词:“有趣。” “我以为你会不吃这些的,就像、喝的每口水都应该在保温杯里倒出来的。” “那你这可算是对我抱刻板印象了辛先生。” “那就是我的不对了。”青年抱拳对他揖了一下,不像抱歉,倒像是带着调侃的表面功夫。 “之前在山门修行的时候师父和师兄们下山会带回来给我们的,但我不大喜欢,跟那个年纪的小孩比完全两个样,他们以为是把孩子的天性压抑狠了,给吓坏了。” 何小道长小时候有些可爱,打小就是正经严肃的人,看来这性格气质是刻在骨子里的。 “说起压抑,这里面可是有学问在的。” “什么?”何忍冬求解心强,等着他的接话。 “小时候缺失、没有得到满足的会在长大后以很多方式补偿或替代补偿回来,心理学界还给它取了个名字,这叫替代性补偿。” “原来如此,看来还真是大有学问可学,果然是学无止境。”何忍冬赞叹得由衷又钦佩。 凉风像是拨弄厚叶的风机,快速地扫走显而易见的情绪,伴随着夜晚的多情,何忍冬那些深层的思绪慢慢地显露了出来。 你呢?小时候有什么是没有得到满足而使现在的你一直想着要补偿的吗? 尽管这句话他在心底和嘴边来回翻滚了好几遍,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不询问。 “下回不想做饭了,我再陪你去下馆子。”饭饱茶足后辛秋才想起两人出门前兴致勃勃地说要去下馆子的事。 何忍冬看他笃定的样子,笑了一声,“那我可记上了。” 辛秋拢了拢衣服,底气十足:“不怕你记。” 两人在散步消食的时候经过了一家新华书店,在看见店面的时候双方意思都很一致,他们都决定进去逛一逛。 辛秋在心底掐着时间线去算,这家书店还是在他高中的时候开的,但他来的次数却很少。 他当时买辅导书和资料书去的是学校附近的老店铺,狭小的店内堆满了书,就连靠近门外的街道都会摆上木格箱,然后在里面堆上满满的书。 第85章 虽然有很多老书长年累月的都不曾更换,但学生们的资料书却是跟着市场和政策一起更新换代的,好处就胜在便宜优惠。 这家新开的书屋空间大,平时可以进去看那些拆开的样板书,印刷很新,类型也多,就是买的时候会扫书皮后面二维码的原价算,对于当时的他而言,实在是贵。 后开他有了些闲钱,而且也学会了在网上购物,出于情怀他会时常去老店铺淘书,找不到需要的才会在网上或者去新书店买。 “这里有很多时兴的书,偶尔下班后会过来待一会,有不少来看书的孩子和大人,有人气但又不至于太嘈杂。” 两人的气质使然,书店的打光和装潢造就了很浓的氛围感,意料之中的都很衬对方。 他看着看着就容易起购买欲,他没仔细看何忍冬挑的些什么书,最后他自己也抱着几本看着还不错的一起跟着他去了收银台。 店员先扫的他的书单码,等店员打算结账时还没等他开口就被辛秋拦下了,“我们一起的,这几本也加上吧。” “我有会员。”他看了一眼何忍冬,将亮着付款码的手机推了推他掏钱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调笑。 然后他跟收银的店员报了一串手机号码,没一会儿,店员就扯了小票将书打包给了他。 “当是我送你的,虽然书明码标价,但知识却是无价的。”辛秋拍了拍何忍冬的肩,故意摆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说教态度,话音字句之间都压低声音拖长了字音。 “所以我会好好珍惜这份无价的礼物的。”何忍冬当然是点头,哭笑不得地承了这份教诲,等走出了书店门,才弯了弯腰身爽朗地笑出了声。 第60章 “辛老师在家吗?” “我来给你送东西来了。” 他站在院子外,看墙根篱笆下长出来的草籽幼苗,辛秋告诉他,说这之前少有人居住,常年杂草丛生,掉落过很多草籽,南方的湿润天气加持,几天不注意,就冒出来不少草苗。 现在时不时要去拔一顿草,拔完光秃秃的,难免不好看,他说来年开春想栽种些东西,他也挺期待的,好奇他会种什么。 花也好,绿植也好,不经意间就能看见花开和结果,郁郁葱葱的,能多很多生机。 “你直接进来,门没锁。”辛秋来到客厅外的窗前,撑着手在窗台,说完这话又跑进去了。 “来了。”然后他才慢悠悠地走进去,像个初次拜访的客人。 昨天早上有个在附近的中学学体育的学生许才豪来到百安堂找他检查关节,他偶尔还会过来推拿疗养,何忍冬记得他,就跟他随便聊了几句,聊着聊着,他就说有事要拜托何忍冬。 “何叔你方便给我代还个东西给辛秋老师吗?” “我要去集训准备比赛去,前一段时间他来我们学校开讲座时我跟他借了本书,刚好带在身上,本来想还给他的,但我接到学校紧急开会的通知,麻烦何叔你帮我捎给辛老师呗?” 至于为什么让何忍冬送,是因为前段时间他去体育馆打球的时候遇见何叔和辛老师一起打羽毛球了,他还过去打了招呼,所以就猜想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他知道辛秋工作的社区离何忍冬的家不远,原本他回学校也可以顺路直接送过去的,但这两天是休息日,他想着辛秋估计不在。 “没问题,我到时过去他那顺便给你捎过去,比赛加油,希望你能得到好成绩。” “谢谢,借你吉言。” “你关节没什么问题,前段时间让你休养应该也有听,训练做好热身和放松,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打电话,回来我再给你检查检查。” “好,谢谢何叔。” 隔天上午他在百安堂那一时闲着,收拾收拾就决定过来一趟。 “你带的什么?” “书。”然后他提着纸袋,跟着已经刚泡好茶的辛秋往屋内走。 这是个侧厅,之前他来的时候,这里只是辛秋用来画画练字的地方。 现在这里像个用来放松的休闲场所,但有一扇墙放了个立式书柜,旁边还摆了几个木质的书架,垒了大半个墙,看起来像个书房,主人家的书看着摆放得随意,其实摆放得很有美感。 靠近书柜的地上铺了块地毯,草团的蒲团和夏天用的蒲扇摆在一起,有一个角落还放了两个高低不一的黑色谱架,上面都放了琴谱,窗虽然不是落地窗,但占的空间很大,房间光源透亮。 房间整体艺术感很强,哪怕是不爱看书的人来了看见都会忍不住上前翻阅一下,然后忍不住去猜想主人家是个什么样子性格的人。 “前段时间添置的,书没地放不能给压箱底了。”之前他不常在,所以只留了些必需品,如今久居,慢慢的他才开始着手添置家具和摆件。 只见那书柜上,五彩缤纷的绘本和专业晦涩的理论书籍各占了半壁江山,但还有很多书很杂,有不少还摆在了桌上。 “对了,什么书?”他想何忍冬带书给他做什么。 “许才豪,说是听过你讲座的学生,要去训练了没时间,拜托我把书还给你。” 辛秋记性不错,“是体育馆我们一起见过的那个吗?” “是他。”何忍冬点了点头。 “你不是把书带过来了吗?你帮我把书放到书架第三栏摆着还有没拆封的书那里去吧。” 第86章 “行。” 他站在柜台上看,才发现那几本未拆封的书脊格外熟悉,他将纸袋里的书拿出来,发现原来是本画风极其可爱有趣的儿童立体绘本,名字叫做《情绪小怪兽》,他才想起来当时他们去新华书屋买书的时候辛秋好像挑的就是这几本书。 附近连着的也都是一些色彩鲜艳的书,像是年纪小的孩子书柜上才能见到的斑斓。 辛秋接收着来自何忍冬的好奇,摸了摸鼻尖,“有时候要给低年级的孩子们科普,那时发现了这些书,想着可以用,不过我也很喜欢,所以就给买下了。” “前段时间我受邀去附近的高中给那些学生开关于学业焦虑的讲座,我看他们兴致缺缺的,就改用了那天上午去小学上课的课件。” “辛老师感想如何?” “那些高中生看着青春洋溢的,其实还挺童真有趣的,听课效果比小学生还好,我带的那些绘本他们也挺感兴趣的,我索性就直接借给他们看了。” “是吗?那这里的书我可以翻开来看看吗?”何忍冬听他这么说也来了兴趣,指着那几排书架问他。 “当然可以,喜欢的话可以挑些回去看。”然后像是想起了自己在干正事,又将注意力收回在自己的手头工作上。 何忍冬很少接触绘本,所以他在绘本区上挑着来看,发现好几本中都夹杂有小幅的临摹。 素的、水彩上色上到一半的、还有整幅临得甚至要比原画还好看的。 有些还夹了书签、干花和落叶,让人忍不住想,看书的人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怎样的情景下放进去的。 像是收集着看书人的心情。 何忍冬扭头去看,青年正在伏案裁剪着书皮,另一边堆了不少包好的书。 “花了不少时间吧?” “对啊,是个细致活,但舍得花费时间在热爱的事情之上的才能叫做享受生活。”说话的空隙中他放下刚刚那本包好的书,右手按着左边的肩膀活动了一下手臂和手腕。 “小的时候和外婆学的,她是个剪纸很厉害的老太太,但我就学会了这个。”何忍冬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不停,从他的语句中听出来几分骄傲和遗憾的意思。 何忍冬拉过旁边的一种凳子,坐在了他的旁边。 “那个时候跟着用挂历和报纸去包。”他嘟囔了一句,但下一瞬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头看向何忍冬。 “你有写过不要的练字帖吗?可以送一些给我吗?”何忍冬的字是真的好看,赏心悦目的。 他也写大字,知道一旦练起来就会耗很多宣纸,有人会堆着,有人会扔掉。 “有的,有很多练完了给堆着的,你到时去挑。” 之前包书皮是为了不浪费废纸,现在不同,用的是自己喜欢纸张去包,本本珍贵。 何忍冬也知道辛秋用在喜欢的东西上,样样都要好,当时跟他要了字去临摹就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他写的字。 自己的亲手写的东西被喜欢,大多数人都会从中得到几分满足感的,他也不例外,到时候辛秋来挑,他肯定也不会给他练过的废字帖给他。 何忍冬用指腹敲着手上的书脊这样想着。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爱书,里面包一层塑封的,外面包一层纸封,书脊上还会重新拿笔写上书名辨认,做得很细致,一看就是废功夫和时间的活。 “为什么有些封了两层,有些只封一层?” “有些封面精美好看的就只包塑封,看着好看也容易辨认。” 理由直率简单,在何忍冬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回复。 像他嘴里那群童真的学生一样,直率简单。 “我也会包,你要看看吗?” 他之前去书店待过几个月,他们会拆出个一两本给来看书的人做样品,店里的人就会包书皮,用买保护书封,他就是那时候跟人学的。 “好啊,这活会的人可不多了,当然,有这兴趣的应该也没几个。”毕竟要花时间上去,又是个怪枯燥的活。 不过他倒是觉得挺有闲情逸致的,伸手去扯了张塑封纸,瞥见了眼前人专注的神情,顿了顿,然后将手下的书继续挪正调整着。 何忍冬手法跟辛秋的有些差别,但也包得熟练服帖,一时之间,只响起熨折纸张的声音。 几天后他在经过新华书店的时候鬼使神差德进去挑了好一会书,最后买了本新出的立体绘本,有些页面可以被人转动和拨弄,精致而吸引人。 他挑了个机会,将书送给了辛秋,说是这段时间陪练的报酬。 辛秋神色带着惊讶和喜悦,爱不释手一样,拆开来后立马就翻看了起来,捧在手上左捣鼓一下右拨动一下。 何忍冬扶着桌角,看着他眉梢都带着喜欢和开心的样子,觉得他实在是生动又可爱,同时也觉得这份礼物跟送了个孩子一样的反应,这本书给值了! 没个几年就快到而立之年的辛秋像是突然记起要维护一下自己的成熟稳重,立马收了收自己话语间显而易见的喜悦,清了清嗓子。 “忍冬,我要是个小孩,估计会爱上你的,这也太漂亮了。” 辛秋表达情绪的语句和方式直白,像拨弦的拨片,风疏雨骤一样连着挑动了他心底的好几根弦,带跑了他原本规律的心跳。 第87章 “你也喜欢,一样的。”他觉得辛秋虽然不是小朋友,但他看起来要比收到精心准备的礼物的孩子高兴得多。 人长大后会很难容易得到满足,也难获得满意,所以他很珍惜这种从别人身上得到的喜悦感和满足感。 “我现在就想包起来,可以吗?” “去吧去吧。”自己送的东西被人重视,任谁都会开心,何忍冬被传染了情绪,说干就干的给他找塑封和剪刀去了。 但作为屋子的主人,他自然没有辛秋熟悉物品的放置,还没翻出个所以然,辛秋就把工具拿了个齐全出来。 然后还特意出去泡了壶茶端进来给他,茶的清香弥漫在两人之间,像绕了一圈看不见的香氛。 “喝点茶,朋友爬去茶庄自己炒的,味道比不上特供,但滋味清新,来源新鲜,你尝尝去。” 说完就拿着剪刀比划着塑封纸的大小,何忍冬看他兴致正高,也就不打扰他,坐在桌上品着他泡好的新茶。 辛秋常喝茶,但在这偏厅里次数要更多一点,何忍冬为此还问过他原因。 “我这书房怎么说也有几分雅气在的,泡壶热茶、端杯小酒细酌,多有氛围。” 何忍冬觉得有理,但这理由偏偏又不怎么严肃正经,跟屋子主人随性而为的性格一样随意有趣。 像多年以前戏水弄船的稚子,依旧童心未泯。 第61章 今天是新年的前两天,他们跟着表演团包的巴车去往养老院,这是一种乡镇直通的充电式公交,是最近推行的新能源汽车,还算宽敞透气,何忍冬与辛秋把前面的位置让出给了年纪比较大的人,他们坐在后头,车身晃得厉害,车内的人和东西来回晃荡着。 院内提前知道他们要来的消息,去到的时候一群人堆在院门,热情得很,纷纷表示欢迎,而且表演团里熟人多,他们一下车,一堆老人家就围着他们打招呼。 何忍冬和辛秋小心地挤出人群,然后搬着大家一起买来的油盐米面,热闹程度不亚于过年走亲戚。 辛秋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还没能从这热情似火的气氛中反应过来,觉得闹嚷嚷的。 除了最先的中老年表演团,除了小谢、他和何忍冬外,还来了好几个年轻人,说是一些放假跟着来探望老人和和跟着一起来表演的年轻人。 他们跟着“搭台子”布置现场,除了他以外其他人的动作都很熟练,中途还有院内的老人拉着他问是谁,说他是新面孔。 他说自己是来帮忙的,还一起准备了个节目,老人们听着高兴得不得了,说新面孔好,年轻人就更好了,而且还能多个节目看。 辛秋被老人们围在中间,看起来并不局促,反倒显得游刃有余得很。 他们等一下会跟着一起打扫卫生,说是当做新年前辞旧迎新的一次大扫除,然后就跟着做午饭包饺子,下午等大家吃饱喝足小憩一段时间才会开始表演。 何忍冬挽起袖子,扛着一大袋面粉就进去了厨房,另一只手还提着一大桶油,平日里藏在衣服里那流畅的肌肉线条晃了辛秋一眼,辛秋看见,打了声招呼就赶紧跟着帮忙去了。 同样提着桶装油进去,没控制住眼神般光明正大地往他身上瞥。 何忍冬从小就学武,又生得高大,身材好得可以,不说内在,肤浅的单单就拿身材和样貌来讲,何忍冬完全算是辛秋作为同性也得会羡慕的那类人。 毕竟现在天气冷了他也有些猫冬的习惯,又因为工作性质,锻炼就没之前那么多,他只能说算得上是身材匀称,但完全没有何忍冬那样明显带着健康的漂亮,当然这个漂亮是形容在许多方面上的。 “怎么了?”何忍冬发现了他观察打量他的眼神。 “觉得你不仅身材好,长得还好看。” 何忍冬被他的直白闹了个猝不及防,辛秋觉得这样的何忍冬有点好笑,像个突然被小辈夸奖的严肃老头:“真诚地夸奖别人可是一个好习惯。” 何忍冬笑了笑,瞧他,怎么能忘了,辛秋是个咨询师,说话的艺术没有个九成九也有个八成九在的。 “那我可就收下这夸奖了。”然后拎过他手上的油给一把放在货架,却惹来了辛秋带着疑惑的眼神。 “桶装油这么重,你怎么给放货架上了?”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和护工多得是女性,到时候拿取肯定不方便,他刚想放到货架旁边的地上来着。 何忍冬反应过来才发现,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一把,怎么三十出头的人了,还像毛头小子一样,毛毛躁躁地展示自己,然后又把油搬到地上了。 表演团的人说是提前体验节日的气氛,大部分人都挤在厨房和灶台边恨不得大展身手,一群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年纪的跟打擂台似的。 连打下手的机会都没留给他们,一股脑把他们一帮年轻人给推赶出去跟着院里的老人一起包饺子去了,说是做好放着晚上那顿吃。 院子摊着大几张桌子和案板,由着他们揉面擀皮和剁馅儿,光干这个就得废不少功夫,不过他们人多,干起活来也快。 “你们要不要包个硬币,过几天就新年了,图个开心。”院里一个笑起来不见几颗牙的奶奶团着一个放了肉馅还没捏的饺子,是个精气神看起来很好的老人家。 今天来院里的除了他们两个,桌上还围着五六个年轻人,这会儿像跟商量过一样,全都默契地看向何忍冬。 第88章 辛秋笑了笑,用手背蹭了蹭脸,要表达的意思不明所指,干咳了声:“大家长不给个准头?” “那就包吧,我翻翻钱夹还有没有硬币。”然后就去墙根的水龙头下洗手去了。 大家长开了口,大家找钱的也有,跟着准备烫水打算给硬币消毒。 凑了凑,何忍冬决定包五个硬币进去就好了,毕竟只是图个喜气,找个乐子和新鲜而已。 辛秋看着那五枚硬币,笑了笑,何忍冬看着他,问他笑什么。 “我之前升高中那会儿,我的发小喊我去他们家,硬说想吃饺子,后来才知道,是他们家里老人提的,毕竟上高中是大事,他就直接带上我们一大帮人,一群脑筋五指宽的男孩子,恨不得把厨房拆了,家里都是面粉。” 辛秋连连摇头,似乎也觉得当时的他们都幼稚得不行。 “一锅饺子,五个人里考上高中的就那么三个,给包了十个硬币进去,生怕大家吃不到彩头。”何忍冬看着辛秋将两只手的食指伸出来比了个十,语气还特意加重了,形容得绘声绘色的,让人跟着觉得十个似乎是真的太多了。 “我们这里的年轻人就不止五个,要不、我们再塞五个?”一个放假跟着过来的高中生男生说着。 “也行啊,十全十美听着多好听。”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大爷开口,表示自己赞同这想法。 十个硬币,他们一群人几乎人人抓了一个,辛秋看见谢宝蕴、也就是小谢正在偷偷的给自己的饺子折着标记,而其他的人看着也偷偷效仿,一时之间,多了好些千姿百态的面团。 中途的时候厨房来人看进度,在看见桌上码着不少奇形怪状的饺子后直接点评了几句:“不愧是艺术家,这裹得实在是、相当地有特色!” 这话艺术加工得可以,他们也不拆穿彼此的小心思,连连点头。 不过这里头花样的确是多,特别是小谢捏的,还有用两张饺子皮一起捏了花边和糖三角样的,馅儿塞得满满当当的。 “到时候肚子都破了,小心馅儿全给漏出来咯。”有位奶奶没忍住,指着说。 “这有什么,到时候直接捞着吃。”他们想。 估计到时硬币给沉底了都不用费劲去找了。 其他人刚开始也正正经经地包,后面也放飞自我一样,恨不得包出个花儿来,显得何忍冬和帮忙的爷爷奶奶们裹得正经得不行。 “都是些深藏不露的手艺人呢!”辛秋正在慢慢地捏着麦穗饺,刚刚跟一个女孩子学的,捏完还特意给何忍冬看,像是在显摆。 “包的不错。”然后接过来给放在了他旁边还没摆满的蒸架上。 “但在那里面的才是真的高手如云呢!”他指了指厨房。 辛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拿眼神看他,似乎在说这两者之间竟然还能相提并论!? 何忍冬笑了几声,不好挫伤大家的积极性,选择了勤勤恳恳地继续干活。 包好饺子后不久,厨房那就热闹地嚷嚷着准备开饭,也是巧,时间掐得刚刚好。 大家饭饱茶足后,各自歇了一会儿,就准备开始今天的重头戏了。 辛秋和何忍冬各自换了去换了衣服,这是他们穿这身衣服的第一次亮相,还没开始表演呢,夸奖的话就收了个盆满钵满。 “何先生可算是、艳压全场。”辛秋用了他经常爱用的不伦不类的形容和夸奖。 但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突然席卷他的一阵风,把他堆积得摇摇欲坠的盆满钵满给吹落了一地的碎金。 何忍冬想辛秋今天的心情一定很不错,再这么夸下去,他就得得意忘形了。 他们当时就商量过为了能更贴合《梁祝》这首曲子,双方得准备身相对正式的衣服,何忍冬拉二胡,是特意选的长褂,当时两人还给对方拍了衣服的照片,自然知道对方的衣服是什么样的。 说起来何忍冬还是第一次看他穿中山装,当时辛秋说要穿这身衣服的时候他其实还挺想看上身效果的,此时眼前人长身玉立的,臂间还抱着琴、提着琴弓,恍惚之间让他觉得两人像是相遇在上个世纪,彼时对方正是个意气风发的学子,端得是矜贵夺目。 估计没人能觉得这样的辛秋会不好看。 他那句何先生落在他的肩头,又顺着风和斜撒的光吹进他的耳边,像是呼唤友人,又像是年轻的学子突然遇见年长却亲近的长辈。 何忍冬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不大正经,一句带着调侃意思的话中还能拆出花样出来。 笑了一声,同样提着二胡和弓子的两手给随意抱了个拳,琴弓撞在琴筒上发出清脆的一声敲击声。 “不敢当,不敢当,哪及辛先生风姿卓越。” 两人谦虚地互夸着,像唱了个二人转,气氛是又好笑又正式。 辛秋也跟着大伙一起笑,想着这要是给祝扶看见估计能说他们这样文绉绉的样子简直是酸倒牙了,还来什么谦虚,人家管夸,我们管应就行了! 这段时间的排练是有收获的,何况他们表演的节目还耳熟能详得很,与表演团一样获得了大家的大力吹捧。 除了乐器类的表演外,谢宝蕴的爷爷谢老跟人来了段《沙陀国借兵》,辛秋跟何忍冬坐在一起,他还听见他跟着哼了几段调,放在膝盖上的手还跟着脑袋打着拍子,像个戏痴,长袍马褂加持,却又像是闲着过来消遣的少爷。 第89章 还有唱山歌的,也有年轻人打着快板说相声的,大家所谓是听得满意,看得开心。 也让他们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的他们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没什么比得到认可、收获欢喜要更顺心的了。 等表演结束了,大家聊天打侃着,都很意犹未尽,更别提第一次来的辛秋了,脑子的兴奋迟迟下不去。 大家搬着凳子坐在外面聊着天,辛秋被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拉着问要不要一起去摘柿子。 晚柿结满了养老院后门的一棵老柿树上,果实压弯了枝干,悬挂在墙头。 有老人正在指使着手脚灵活、身手敏捷的小姑娘小伙子站在低脚凳上去摘,说是让大伙吃,顺便做柿饼,何忍冬个高,也被喊来帮忙。 有个老人原本想让今天一起跟着来探望的高中生孙子买了个缸养鱼,但老人家没说清楚要鱼缸,只是说要个坛子,年轻人不会挑,直接给买了个咸菜缸回来,老人抱着那咸菜坛和自己家大孙子大眼瞪小眼。 这不,养老院有得柿子摘,而且平时吃的人少,现在统一意见就说拿来做柿饼,大家一听,兴致勃勃的,柿叶沙沙作响的晃着,衬得熟透的柿果像亮灯的红笼。 “忍冬,我要枝头的。” 何忍冬一听,直接拿着钳剪剪了一枝给他,等他被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挤出围的时候,面前正被人递了一半掰开的柿肉,何忍冬拿过来吃了一口,蜜丝入口,绵密的滋味立马铺满舌面。 何忍冬问他:“喜欢吗?” “喜欢。”然后辛秋撕开薄薄的果皮又咬了一口。 “那下一年我们可以再来。”往后日子也都可以。 辛秋没注意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轻快地应了一声“好”。 到了晚上的时候,早早包好的饺子不论蒸熟,通通下锅都给做了,还真被好几个人按着标记找出了硬币,也有人吃得肚子浑圆都没吃到,年轻人闹腾,热闹极了。 何忍冬和辛秋没在意这个,就没特意去找,去捞了一碗水煮的吃,真如老人所说,不少开了花的浮在汤里,蒸出来的就还好,水煮的整一锅面糊汤,两人先给其他人盛好给放着,最后才端着碗给自己碗里捞,捞着捞着,辛秋的勺子里躺着片一毛钱的硬币。 两人看了看那枚硬币,又面面相觑了一下,笑了起来,这叫什么,无心插柳柳成荫。 “捞着福了秋天。” “借您吉言。”说完用筷子夹起硬币打算去冲洗干净装起来。 刚说完,其他人跟着来凑热闹,纷纷跟着说好话。 “不管是捞着还是没捞着硬币的,都希望大家能喜乐安康、平安顺遂。”何忍冬腾出一只手举着椰汁,引起其他人纷纷效仿。 “平安顺遂!希望各位爷爷奶奶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喜乐无忧!一夜暴富!” “学业有成!考上中大!” 其他的长辈听见了也一起跟着说好话。 一时之间欢呼声不断,一帮子人跟喝了假酒一样兴奋,辛秋也觉得自己被这气氛熏上头了,跟着嚎了几句。 吃饱喝足收拾完没多久,包的车到了,大家跟着养老院的人道了别,就在夜色和星影下往家的方向驶去。 沿途经过何忍冬家路口的时候,辛秋与何忍冬直接一起下了车,因为表演团的一大帮子人大多都住在他们上次去过的祠堂街那片,而且他们的乐器有大乐器在。 到最后辛秋是最后一个下车的,而且司机还得绕个大半圈才能送他回去,辛秋不想这么麻烦,就直接跟着下车,也不让何忍冬送他,说现在就约车送自己回家。 何忍冬拿他没辙,陪他在路边等车,辛秋刚打开打车软件,等着定位的时候,一道中年男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哎哟,我说这哪路风吹来的两个帅小伙呢,原来是你们两啊!” “杨叔好。”两人跟人打着招呼。 这人正是他们站着的街口旁边一家老相馆的老板,两人都认识。 “打扮得这么好看,今天表演完了?”杨叔大着嗓门,上下打量着他们,越看越觉得好看。 “对,排练了这么多天,后面就不会让各位街坊邻居天天听同一首曲子了。”何忍冬带着歉意,因为有时候他们最近都在练同一所曲子,练得多,离得近的就能听见,杨叔就是其中一位。 “这有什么,怪好听的,这衣服搭,衬得你们老俊了!”一说完,杨叔手作拳头砸了下手掌,像是做了决定,将外套裹了裹,推着他们就往店里走。 “你们俩,来来来,进来让叔给你们拍张照片,今天这么好看,别浪费了!”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稀里糊涂的瞬间,他们就被推到背景墙边站着了,然后两人看着挪打光灯的杨叔后,也不推脱,直接就坐下来了,辛秋还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问何忍冬会不会很乱。 “不乱,好看得不得了。” 辛秋听着满意了,指挥着何忍冬把他自己的头发往后抓,又拿过杨叔递过来的固发胶对着他喷了喷,梳了个很符合他当下打扮的发型。 杨叔拉过一架老机子,指挥着他们随便拍了几张,但始终发现感觉还差点。 “你们的乐器呢?取出来一起拍吧,我看看效果。” 两人靠在一起,何忍冬拿着他的二胡,辛秋抱着他的小提琴,一齐看向了镜头。 第90章 “可真好看,可以可以,这几张不错!到时叔洗出来把照片送你们,你们给几张就贴叔这照片墙宣传宣传!对了,这用老相机拍的,色出来是黑白的,不过看着比较有质感,不介意吧?” 两人将琴放回琴盒,由着杨叔捣鼓着相机,看着他那兴奋样,也没要求要看照片,只是说了声“不介意。” “这种老照片已经很少人拍了,不好处理,很多人也嫌不好看,毕竟没有彩色那么鲜艳夺人眼目,但我保证你们俩绝对会喜欢,到时候我通知你们来拿成片哈!” 得了杨叔这样的评价后,两人的好奇心被勾起了不少,跟着随便聊了几句后就出店了,辛秋也点了约车的单子。 分别时他们站在街灯下,两位年轻颜正的男人像是在无声中渲染出了一场故事。 其实不说照片最后如何,其实辛秋觉得何忍冬本人要更有质感。 可能文人多情,他想起他曾经在湖南岳阳旅游去过的一所教会学校,他突然就把何忍冬代入进了那个极有故事和历史感的地方。 “我当时去岳阳旅游的时候去过一所人文旧址,是明清时期的一处学校旧址,那所学校比较偏僻,我跟着导航走了很久才去到,但很漂亮,旁边就是洞庭湖,能看见轮船,听得见游轮的鸣笛声和浪潮声,我最初看见穿长褂的你时,就想起来那个地方。” “觉得你像是从那种地方走出来的学生或是先生,一位、沉稳而温柔的先生。” 随着他的描述,渐渐的他将辛秋也挪进他描绘的场景和地方里去,其中的片段勾连着他进行润色加工而变成了场景,然后串成了故事。 沉稳温柔的先生与意气风发的学生。 真是个极其浪漫主义者的描述。 “有机会真得去看看才行,毕竟能得到你这么高的评价。” 辛秋笑了笑:“真希望你会喜欢。” 辛秋喊的车到了,司机打了个电话,问了他的位置后说他正在他右前方的对面打着双闪。 辛秋扫了一下,说自己看到了现在就过去,然后他向何忍冬摆了摆手:“该回去了。” “嗯,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何忍冬看着辛秋上了车后,这才转身往家里走。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显示有新信息,是辛秋发的。 ‘回去后早点休息’ 他敲了个‘好’字就发送了过去。 愿你意气风发仍少年。 第62章 谢老在表演之前同他们商量过,说他们表演团会在表演后去苏州一趟,因为表演团里头好些人曾经都是在苏州一片扎根发展的,他们的老艺术团和戏班子一直设在那儿,今年一堆人浩浩荡荡说要过去陪人过新年,因为那有几个上了年纪的精神劲头已经大不如前的老搭档,所谓是见一面少一面,所以表演团一早就计划好要过去一趟。 老谢说:“我们给别人演了一辈子戏,这回给我们自己唱一场,不枉平生。” 何忍冬的父母就在那儿,而且他打小被拉着在苏州戏园子和艺术团跑,感情同样深刻,决定也过去一趟。 当时辛秋也在场,后来听说这件事后跟何忍冬说把他也捎带上。 这回大家都是坐高铁去的,在车上舟车劳顿大半天才到,后来直接去酒店休息,说是收拾好自己再做打算,何忍冬跟辛秋一起开了个双人间,但辛秋并没待多久,放了行李躺了个一会就走了。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晚上的时候辛秋才跑了回来。 回到酒店的时候何忍冬也在,他刚从外面回来,何忍冬在看着电脑,发现他回来了还挺惊讶。 “怎么现在回来了?”何忍冬问他。 他以为他会玩到假期结束才回来跟他们汇合。 辛秋拿起桌面的消毒液对着自己一顿猛喷,喷完松开憋着的一口气,说:“毕竟新年嘛,想着还是要跟熟悉的人过比较好。” 何忍冬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近乡情结而回来,但这个说法怪取悦人的。 “吃饭了吗?”问完他用余光看了一眼他的动静,发现他正在翻找衣服。 “吃了回来的,我先洗个澡,你忙你的。” 说完他拎着衣服走进淋浴间。 洗完澡后的辛秋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翻着今天的照片。 何忍冬将手上的书扣放在桌面问他:“今天去了什么地方玩?” 他原本想跟着他一起去转转,但假期就这么几天,而且辛秋似乎也没想法要约他一起,他就歇了这个念头。 “跟了个老年旅游团,一早爬山去看了日出,可冷,叔叔阿姨们的劲头真足,我都是跟在后面追的。”说完还扶了一下额头,以表自己的头痛。 “那这一看,到时你可得加强锻炼了。”何忍冬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跟着老年旅游团一起去的,觉得新奇,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觉得奇怪了,这人做事随心所欲的,倒也正常。 “可不是嘛,然后我们去了太湖那边的西山岛,在里面转了一天,下午又看了场日落,今天就这样逛完了。” 然后他还对何忍冬招手,让他过去看他手机上拍的照片。 退到视图窗口,何忍冬看到密密麻麻的都是今天的照片,看样子拍了不少,那他玩的应该挺开心的。 辛秋刚才删了不少废片,这会让他自己翻,还时不时戳着屏幕给他讲解一下。 第91章 “这是他们给你拍的吗?”何忍冬划到一张辛秋在芦苇从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离得镜头有些远,是逆光拍的,只看得见人的轮廓,但何忍冬认出来了他,照片拍得很有意境,芦苇丛里起了风,吹起飞絮的瞬间不仅扬起了青年的发,也似乎扬起了透过照片想象这场风的人的心。 “是啊,是团长抓拍的,这张好看我给留了下来,他们技术还是很不错的。” “是很好看。” 他翻阅着其他的照片,还有些是他和游客拍的,是一些出镜率高的叔叔阿姨,这些人应该就是与他同一个旅游团的人了。 “怎么想着来苏州玩了?”何忍冬问他。 辛秋挪了挪盘着的腿,说:“之前有一年过年待的是南京,那时去了秦淮河附近的一处旅馆做义工,过年的时候人多、活动也多,就忙了点,我想着等忙完了就去苏州看看园林和梅园,但没能想到那里生意太好了,后面快走了都没机会去,有点可惜。” 辛秋呼出了一口气,跟他回忆着自己的往事:“一直惦记着要来,我现在来了也看了,挺好的。” 然后他将被子挪了大半到何忍冬坐在床沿的腿上盖着,他也堆了堆自己膝盖上的被子,他发现何忍冬在听他诉说往事的时候都很安静,正襟危坐着,每次都听得很认真,总有让人忍不住和他谈心倾诉的欲望。 “我那一年在南京看了一场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雪,下得不大,但我很兴奋,作为南方人,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雪,跑出去又摸又看的。” 何忍冬听后笑了笑,表示理解。 “我第一次看见雪的时候还小,当时跟一群十几岁的师兄们待在一起,被哄着去咬挂在屋檐上取下来的冰锥,非说那是棒冰。”何忍冬说话仿佛有着他的独家本事在,陈述的字句间仿佛能将人带进他的过往中去。 辛秋听了也没客气,笑个没停。 “就待一天,是不是没玩够?”毕竟一天能走的地方不会很多。 “是有点意犹未尽,但日后有得是机会,可以多跑几趟,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是不可能的。” “做人可不能那么贪心。” 何忍冬点头,觉得他说的在理,但他其实想的是,既然这样能让他开心,去多跑跑,多看看,像现在这样开心,想回来了就回来、想走就走的,也挺好的,喜乐平安就好。 “只是来了这也没能带你在苏州逛逛。” “这有什么的,等等……” 辛秋扫了一眼屏幕顶上的时间:“这不是还有时间吗?” “我们现在就去,起床跨年去!走不走?”话音刚落,还没等他回应,何忍冬就看见辛秋直接站了起来,打了个寒战后动作迅速地跳下来床,跑去卫生间洗脸换衣服去了。 何忍冬看着他急切欢快的动作,将他刚才一把扔在床上的手机摁亮了屏幕来看了眼日期和时间,现在是2020年12月31号晚上23点16分。 辛秋换好衣服站在镜子面前拨弄了一下因为穿毛衣而因为静电立起来的头发,没听到何忍冬的回复,以为他不去,动作顿了顿,他拍了拍衣服间的褶子。 但等他拧门把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何忍冬抱着衣服在卫生间门口站着,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将手机、钱包、围巾等都塞到了他的手上。 “我陪你在苏州跨年。” 辛秋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展开笑颜,侧身出来让他进了卫生间。 “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我问了下前台和经理,说前面有栋大厦会有灯光烟火秀,附近的人们往年都是在那附近跨年的。”辛秋站在待客大厅,看着刚才走到电梯口又折返说回去拿东西的何忍冬。 “我搜了下同城和地图,离得不算远,但那边人估计现在很多,我们走过去,来得及的。” “等等。”辛秋闻顷扭头,发现他从他自己的大衣外套里掏出来两片橙黄色包装的暖宝宝。 “我前段时间去买东西,发现那些学生在买,想起来还有这种东西在,今年可冷,你估计会不习惯,想着到时候可以拿给你。”这次出门他随手塞了几片在他的旅行包里。 “所以刚才你回去拿的是这个?”辛秋抖了抖,手中的包装袋沙沙作响。 “我看你没换保暖衣,晚上很冷。” 虽然当时想着在元今的时候送给他,但这总归还是要拿来送给他的,苏州比元今冷得多,现在也用得上。 “何先生还挺时髦。” 说完然后也没客气,接过来撕开包装搓了搓,贴在了自己后腰的衣服上。 “毛衣总觉得灌风进来,还有吗?” 何忍冬又给了他一片,然后辛秋撕开贴在了腹部的位置。 “你要不也来个?” “我不用。” “也是,你火气足。”这话不假,毕竟这人打小天寒地冻的时候就到处跑去啃冰碴子,现在大冬天的穿个单衣就在院外打拳耍棍的,身体倍棒。 “那我们走吧。” 何忍冬摁了下屏幕看着时间。 2020年12月31号23点27分。 “好,我们走。” 他们穿行在街口马路上,那个灯光大厦很显眼,屏幕在滚动,飘着雪和红灯笼,周围环绕着五彩的灯光,很容易认得出来。 逐渐近了,人群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就连附近居民楼都拉开窗挤了不少人头出来。 第92章 万人空巷,不过如此。 两人都怕对方被人群冲散,紧紧地挨在一起,但他们又不想仅仅是站在人群的边缘,所以他们往人群里走,何忍冬握住了他围巾上的几根穗子,目光注视着前方的人,往前走着。 大家仿佛身处在一场漩涡中,像是大洋里卷起的洋流,带动着现场的气氛,无形地潜伏着,似乎打算蓄势待发。 何忍冬没再往前走,拽直了手里的那条格子围巾,等到辛秋发现了后就松了手。 “我们就在这吧。” 辛秋抬头观察地形,会心一笑,周围聚了不少人,因为他们附近的头顶飘着一大串氢气气球,五颜六色、款式各异,在黑压压的人潮和高楼中成了独一的亮色。 “还有时间,我们可以聊聊天什么的。” 辛秋呼了一口气,感觉腰腹贴的暖宝宝渐渐开始变暖,他看了一眼时间。 2020年12月31日23点48分。 “那你平时在哪过年?”何说还是觉得将自己刚才在酒店里斟酌的问题问了出来。 “新年的话其实很多时候都还在学校上课。”他状作思考,回忆了一下,“过年啊,我说的是春节,毕竟咱蛋城管春节才叫过年。” 新年其实对他而已没多大感觉,自然比不过春节要来得重要,不过他想着如果今年他依旧不回家过年的话,那这就是他第七年没回家过过春节了,但他似乎也习惯了,毕竟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自由和热闹。 “什么地方都去过吧,哪哪都去走,看眼缘落地,在一个地方落脚了就去挣点钱,找能包吃住或者能收留我的地方。”何忍冬心细,其实多少应该也猜到了他和家里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觉得累了,就去人少寺庙和道观做义工,那些地方大多安静,总有那么几只有灵气的小动物,陪着很安心。没什么钱了,或者计划里有想去的地方,就去找工作上班,需要花钱多就挑工资高一点的,不是特别急用钱的时候,就选自己喜欢的。” “我看雪那一年去的是南京,我当时就在想,金陵果可真美啊!有个名宿的老板给我推荐了个花灯队,那年灯会的时候我跟着去举了花灯游行,虽然很累,但灯火阑珊的可太漂亮了,而且也很热闹。” 他那会儿去做旅游义工,尽管生活窘迫了点,但过年过节什么的,总要过得浪漫热闹点。 “后来我在一个庙里待过几年的除夕和春节。” 寺里的师傅和师兄对他都很好,一个地方待久了是会有感情的,那比他家要更有人情味儿在,可能是因为那个地方收容了他,也可能是他辗转在不同的繁华热闹中使得他体验到了真实的灯火可亲,他这几年也没算太糟。 “那你今年、也去庙里住吗?”何忍冬跟他的眼睛对视,尽管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在黑夜中聚集视线与他对视,“这也快过年了……” 辛秋突然开口,他打断了对方的话:“你知道我们国家在2001年将同性恋去病理化这件事吗?” 何忍冬点头,看向眼前人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准备倒计时一分钟了哈各位!” 这时不知道是哪位的大嗓门,话音一落,现场哗然一片,气氛急剧升温,兴奋和激动带着大家的音量一起拔高着。 “现在是2020年12月31日24点59分!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大厦一分钟倒计时的表盘转动的机械声像是在提醒他们此刻跳得快乱了节奏的心跳。 “所以……”,辛秋深吸了口气:“所以、你是想我留下吗?” 被带动情绪的,除了人群,还有正在对视凝视着对方的他们。 这时,现场气氛达到了顶峰。 十秒倒计时的特殊模拟钟声和人们跟着倒数的声音中,他们的心情也逐渐激动了起来,从他们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就能看得出来。 “十、九、八、七、六……” 辛秋心底在心底跟着现场的人们一起齐声倒数着:‘五!’ ‘四!’ ‘三!’ ‘二!’ 何忍冬与辛秋同时轻声开口:“一!” 大厦周身突然迸裂的电子激光声响、烟花点燃绽放在天际的声音和仿佛要响彻云霄的欢呼声充斥在他们的耳边。 “新年快乐!” “happy new year!” “大家快乐!” “2021年我必暴富!” “杨杨我爱你!” “我必定考上江大!” “希望新的一年我我们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 一瞬间,大家都在欢呼雀跃着,怀抱各样的心情共同迎接新的一年,或许带着期待和期盼情绪的欢呼呐喊激昂高亢,就连辛秋也感到心口滚烫。 随着炸裂的科技光痕和烟花屏幕,他注意到,周围有相拥热吻的恋人,也有拿着气球的单身小伙、也有坐在父亲头上欢呼的孩子和扶着小孩的一家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大家因为一件事聚集在一起,彼此酝酿着情绪,新的一年将被他们每一个人赋予意义。 夜空中易逝的火花将他们俩的脸映出了颜色,同时映在他们脸上的还有电子大厦上显示着时间的白色字块的光。 2021年1月1日00点00分。 “辛秋。”周围的声音太大,何忍冬不得不跟着拔高音量,但他发现辛秋始终都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 第93章 两人的距离也很近,就像、他们仿佛从未这么近过。 不由自主的,他起了个唐突的念头——他想吻他。 “新年快乐。”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压满了沉甸甸的心意,要谨慎地放才行。 “你也是,新年快乐!”辛秋笑弯了眉眼,“对了,上一年的问题,我今年回复你吧。” 他的笑中带着戏谑和促狭,仿佛笃定何忍冬并不为此而生气:“我都回来了,当然是留在蛋城过年的。” 毕竟独自流浪在外久了,总会有点寂寥。 不过没关系,今后他会待在元今,和大家一起过年。 “那今年我们在元今一起过年,好吗?”何忍冬自己都没发现,看着云淡风轻的询问里其实带着些不可察觉的小心翼翼。 但万幸,青年应了句:“好啊。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有些过去适合留在曾经,旧的一年里一个人使得另一个人结束了一段往事和回忆。 而他们倒数的时间里交心,他们讨论爱情、他们彼此试探,在全新一年的开始时,他们全新的关系和回忆在新旧交替之间开始延续并更新。 了解一个人、等待一支花开、熬一壶药总是要花时间和精力的。 何忍冬想起他几年前在吉林的一处深山里挖一株野山参的时候,那时候他趴麻了半边身子,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但当他用苔藓皮包好那根参的时候他满心满眼只有开心和激动,他觉得他在面对这人的时候,心情的跌宕起伏不比那时候少。 因为这太珍贵、太难得。 你喜欢我吗? 你是不是也对我有好感? 能和我在一起吗? 尽管两个男人在一起很辛苦也没关系吗? 你会为我留下来了吗? …… 两人心底的问题能装好几个箩筐,而且大多大相径庭。 在两人日常的相处和以往的交往中,他们其实已经得到过这些没问出口的问题的答案。 但他们两都是谨慎而小心的人,在建立一段珍重的关系上他们并不缺乏耐心,再给他们彼此一些时间,爱意在细水长流中酝酿而成,来年以及以后都留在元今的他们有朝朝暮暮、年年岁岁的时间和机会来确定他们的关系。 两人经历了个对他们而言有着独特意义的跨年,怀着思绪万千,逆着还热闹的人流慢慢地往回走,回去酒店后两人又重新洗了个澡。 何忍冬是后面洗的,出来发现辛秋还没睡。 “怎么没睡?睡不着吗?”何忍冬看着他此时正坐在飘窗边上,底下铺了层厚厚的毛毯,这人正盘着腿倚靠在窗边。 “不是。”回答的声音传了过来,但他的视线正看向窗外,“有烟花。” 窗帘拉得很开,何忍冬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眺望,只看见外头高楼的灯火阑珊,还纳闷烟花在哪他怎么没看见,但他仔细去听会儿,就听到了很闷的烟花绽放声,听声音像离了很远,朦胧的像隔了一层山水,应该是其他地方有活动和演出。 他想起来刚才两人离开的时候辛秋和他是静静地看完了那场烟花秀才离开的,那时他们刚结束完一场聊天,然后烟花点燃绽放时空中硝烟弥漫的硫磺气味在他们鼻尖飘荡。 “喜欢看?”何忍冬问他。 “还可以。” “这里看不见。”说完他看他没什么反应,继续开口道:“很晚了,早点睡,喜欢看的话明天晚上去看。” “到时再说吧。”说完辛秋打了个哈欠,下了飘窗,将窗帘重新拉上后端起床头的水杯喝了口水:“那、晚安。” 说完辛秋就上了床躺了下去。 “好眠。”说完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确定调了勿扰后就将灯摁灭也上床酝酿睡意去了。 深夜,辛秋觉得可能是睡前自己喝太多水了,又可能是因为今晚思考得太多,翻来覆去地都没睡着,刚才睡意刚冒出来,生理需求也跟着上来了。 在探出手试探完被窝外的温度后,意志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最后他还是被生理需求给打败,狠下心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皮肤在接触到冷空气后,立马就被激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朦胧着惺忪的睡眼,辛秋手脚并用地爬下床,生怕吵醒床沿不远处另一张床上躺着的何忍冬,动作更是蹑手蹑脚得很。 但何忍冬还没完全睡熟,应该说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并且还是在辛秋在的一个房间里。 他的睡意有点浅,听见动静后,就在想辛秋是不是因为在酒店睡得不习惯或者是跟他一起睡一个房间而不适应,他转了个身,却发现辛秋正抱着胳膊在那懵懵懂懂地摸索着去洗手间。 原来他是要去洗手间。 他也爬起身,抓住自己放在一边的外套,一把罩在辛秋的身上。 “我吵到你了吗?我只是想上个厕所。”辛秋显然还不算很清醒,声音压得很低,不过好在深夜里足够安静,他听见了他说的话。 “赶紧去,别冻着。”床离洗手间的距离不远,但刚从被窝里出来容易着凉,而且辛秋睡觉穿的不多。 “行,你躺着吧,可冷。” 何忍冬看辛秋摸着进了厕所,想起这人还夜盲呢,但刚才睡觉时两人为了睡眠质量连小灯都没开。 现在他起来也没去摁灯,估计他是怕光亮着自己。 第94章 他刚想去摁大灯,突然又觉得到时光线太刺眼会容易让人清醒,索性还是不开了。 然后就回到自己的床上,哪怕是他,在南方湿冷刺骨的冬天里从被窝跑出来他也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这人,这么冷也不知道给自己披件衣服。 何忍冬听见了冲水的声音,然后没多久人就回到了隔壁床上,传来了一阵被子磨搓出来的声音,等声音渐渐停了。 何忍冬同他说:“睡吧,好梦。” 等了有一会,很轻的声音才从辛秋的被窝里传到他的耳边:“你也是,好梦。” 何忍冬看望完了老师傅和自己的爸妈,辛秋也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两人统一了下意见后就雷厉风行地定了票决定回去,毕竟他们两个人在元今还需要工作和上班。 而表演团的人年纪大,有点耐不住这段时间彩排和表演的连轴转和奔波,决定在苏州歇几天,顺便多待个几天陪陪自己的老兄弟老姐妹们。 所以两人就这样结束了一场难忘的苏州之旅。 第63章 辛秋在这几天接了个电话,是祝扶打过来的。 她对他说:“秋天,我要回蛋城的老家种橘子去了。” 原来她操起了她爸年轻时候的老本行,将老家的半个山后重新开荒打理,照顾起了那堆曾经祖宗似的李子和橘子,还跟他们说到时还打算进些其他的花草果树一起种上去。 “虽然太久没去打理,没有多少收成,但我保证到时候给你们塞塞牙缝的分量还是有的。” 关于他们这群人里,祝扶和李甘居的故事充满了戏剧,李甘居当初进原大是因为知道他现在的爱人也想考进这所学校,而祝扶也以同样的念头选择了与他在同一所学校里度过了四年。 某个方面来说,祝扶是个很好强的人,尽管她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但她不想因为考进了自己喜欢的人一样的学校却不能在一起而消极怠工,她是个很较真的人,毕业后她去当了销售,吃了好几年的苦头,但都是咬牙给熬了下来,后来干出了点成绩,在公司里也拿过不少好看的业绩。 她是独生女,爸妈也有些资产和房子供人出租,她大可当个小包租婆,踩着人字拖拎着钥匙去收租。 这会儿却突然选择要回来元今。 在蛋城的辛秋和冼智柏两人得了空自然跟着跑去帮忙去了。 他们去到的时候正看见她站在半山腰处,脖子挂着顶草帽,扛着把锄头眯着眼看他们。 冼智柏差点没笑岔气,对着她说:“你像是刚从山上滚下的……” “估计你们村干部看见你这样都得考虑重新扶贫。” “得!你清高,你高贵,那你来照顾照顾一下我这个小老百姓的民生怎么样?喏,这半边看见没?都是属于您的江山。”祝扶随手一扫。 辛秋一看,不得了,长满了草就算了,还横生有灌木的荆棘,冼智柏一看,恨不得把刚接过手的锄头给一把扔掉。 辛秋抓了一把枯草,朝冼智柏扔了过去,草屑黏挂了他大半个脑袋。 “少气她吧,刚回来,等一下又跑出去怎么办。” “腿长在人家身上,真要跑,我也拦不住。”虽说这话说出来是回他的话,但对方一副意有所指地盯着他。 “也对。”辛秋撑了撑下巴,对着他点头。 冼智柏根祝扶当着他的面明晃晃地打着眉眼官司。 “磨磨唧唧的,一句话,所以你到底留不留年啊?” 辛秋看着他拿出了他盯学生的架势,祝扶甚至还拿着一双工装手套,大有一副他不给出个满意说法就给他来几下的架势。 “留留留,回来了就留呗。”辛秋坦坦荡荡地跟他们对上视线,笑得随意。 “那竹子你呢?决定留下来了?”冼智柏得满意的答案,就去揪另外一个人来问了。 “怎么就不行了?”心想他这人不也一毕业就跑回蛋城待着了。 然后将头扭向辛秋那边。 “你说的嘛,累了就回家呗,高中班主任也说过,读书没读好的人啊,以后是会回家会种田挖地的。”她沉默一会,视线显得有些:“她们嘴跟开过光一样,真是准啊!” “对啊,这不,个个跑来挖地。”然后看向扔了工具去翻橘子的两人,觉得幸好这里的果子还没熟,不然等他们吃饱再干活,还不知道要干多久才能干完。 后来来了一些工人,是早就雇好的人,冼智柏跟辛秋松了一口气,幸好,他们还以为这活真的要靠他们三个干,那么大的山头,单靠他们,还不知道要干到猴年马月呢。 等到日落西山,一行人没了走回去的力气,坐爬上工人的三轮车,一路颠簸着回去的。 坐办公室站讲台久了的冼智柏回来更是嚷嚷着腰酸背痛,就连嘴贱的力气都没有了。 由于太久没打理,大半个山头都是荒草遍野的,结了果的橘子青的还一大片,暂时还不能吃,刚才几个人翻来覆去找了几个卖相好的,掰了几瓣去尝,愣是给酸得五官乱飞,走的时候他们倒是摘了好些祝扶老家院门口的小金桔。 第二天的时候辛秋实在看不下去冼智柏那老人扶腰的样子,把人赶去百安堂去做推拿去了。 辛秋跟着一起过来,还装了一罐金桔过去给何忍冬。 第95章 “这玩意有点酸,没有怎么打理和施肥,凑合着吃吧。” 何忍冬跟他说没关系,但在他尝了一个后,却表情古怪地跟辛秋说:“如果你们还吃的话,我糖渍给你们吧。” 辛秋一看他那反应,直接就笑了出来,他想祝扶家这金桔是有多不招人待见,要是被她看见就说话最好听的何忍冬都是这个反应的话,估计会伤心死。 因为几个人在不大的小县城中待着,还爱跑去辛秋家,一来二去得多了,几个人就遇上了,双方作为辛秋的朋友,又加上都从对方的嘴里听说过对方,自然就认识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临近年关,每个人都在忙,忙得各不相同,日子过得风风火火。 祝扶天天捣鼓她那一亩三分地,不是拔草就是去喷药,幸亏现在是冬天,不然整一个被晒得没法见人。 冼智柏跟着毕业班,天天都忙,放假前抓学习,放假后忙改卷和提分方案,天天愁着怎么想办法提升学生的成绩。 尽管如此,但在小城的他们,其实远比别人多上了几分清闲。 辛秋就更不用说了,学校陆陆续续都放了寒假,线下他在蛋城没几个人找他,大多数都是线上的咨询,对比别人他更是显得自由得不行。 而何忍冬,也是那些忙得各不相同中的一员。 辛秋才知道,何师兄这个人还真是每每都能让他感觉到惊奇。 例如刚才他才从他爷爷嘴里得知,何忍冬要去帮忙卖年货! 他们昨天聊了一会,年关将至,他们计划一起去赶集看看年货,不过还没定时间,只是他今天清闲又有空,在家刚做完案例报告,跑出来遛弯,何忍冬前段时间来找他的时候将他们家的那辆双座自行车放在了他家,他这会直接骑去了何忍冬家,经过巷口的时候突然玩心大起,一路摁着车铃出去的,惊了树下和树梢的花斑猫与灰雀。 像是小憩的老人被突然的热闹给惊醒,觉得就连这些小东西都得有蛋城悠哉闲乐的真传。 他看见那些小动物受惊后就笑,呼出的气成了白雾,风吹落了他的围巾,冻得鼻头发痒,他扯住围巾给裹住了大半张脸。 何爷爷跟他说何忍冬在安良路,他跟何菖蒲打了招呼就骑着自行车过来找人了。 辛秋站在一家面积不大的店面前,店面装修似乎比其他地方还更具有年味一些,地板铺了红幕布,门口摆着几捆稻草,上面满当当的扎满了糖葫芦和糖人。 卷帘门的两侧挂着装饰用的金红相间的假花、灯笼和福字帘等,里头更是入目皆大红,墙面贴着红墙纸,里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格架和袋子,被人贴了写了大福字儿的贴花,上面堆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年货,右边有张木桌,摆着些装饰品,都是跟门侧差不多的假花和金扇、小灯笼等,一看就能让人感到喜庆。 而那个技能多得总能令人张口结舌的何忍冬围着他那身白色麻布的药工围裙,被喜气洋洋的人群衬得满面春风,笑得像晒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橘猫一样和蔼近人,但又由于生得好看,身形挺拔突出,看起来鹤立鸡群得很,让他想起了刚才在巷口被车铃声吓到的田园猫,他突然也想看看这人被吓到的样子。 只是这个行动还没实施,就被人眼尖地看见了。 “辛秋你怎么过来了?”何忍冬抬头,看到站在铺子门口围着红围巾的辛秋,在带着孩子买年货的中、老年人中也很鲜艳显眼。 他看见何忍冬跟旁边问价的人打了个招呼后就绕着人群走向自己,将他带到收银桌旁的一张板凳上。 “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吗?”他指向那些琳琅满目的木格。 何忍冬点头。 “过年免不了大鱼大肉,吃多了药又实在不好,我和爷爷就琢磨出了这些药糖。”这种类似于食补食疗的药丸做起来不算太难。 “降火的、祛油脂的、清心的……药茶包和药糖都做了不少。”何忍冬挨个点这过去给他介绍,辛秋顺着去看,上面都插着张卡牌,看字就知道是何忍冬的,上面写了药名和简单易懂的功效。 何忍冬看着他去翻那些卡牌,说:“不少人会在不舒服后才来看看病,平时还不注意预防,积微成疾,而且不少孩子过年嘴馋,又不爱吃药。” “花样可真多。” “花样多,才好吸引人。” 这时候来了个客人结账,买了一大堆,辛秋没打扰他们,站在一边看着何忍冬拨动着算盘,珠子咔咔作响。 等他给人结完账,辛秋才开口跟他说话:“我不站这了。” “我站这会妨碍到你和买东西的人的,我听何爷爷说你在这,就想来看看,随便帮帮你。” 何忍冬笑了笑,“不用你做什么,你可以随便逛逛。” 说完又去拔了支糖葫芦,一路抓了些东西,还特意拿了个给人用来装货的编织筐,一股脑放了进去然后给了他。 “想吃什么自己拿,小心被别人踩到。”语气带着哄,像照顾跟着长辈上街赶集的孩子,孩子被哄着安分待着了,看起来乖了后又顺手给一两颗糖和花生米奖励的那种。 辛秋被自己的比喻乐到了,只觉得何忍冬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我来都来了,一直待在多无聊?何况这免费来了个义工,不得使唤使唤?” 他想起了当初在道观吃的那一签一个的糖葫芦,剥开薄膜咬了一口,虽然这玩意吃起来味道都差不多,但他觉得这人做的味道就是要上乘一些。 第96章 “那、你就帮我给结账了的客人按人头发给这他们一些药糖和药包吧。”他得照顾客人,估计会分不了太多精力给他,但他的确不想他特意过来一趟然后又一个人回去。 那些赠人的小袋子里都是他和他爷爷还有药厂那些药工师傅们一起做的药糖和药包香薰之类的,上面印了百安堂的红印,算是他们家独一份的了,吃和用都行,总归是对身体好的。 辛秋放了不少在筐里,然后抱着那个筐子站到了门口堆着年货的木格前,避开了让人进去的两条走廊,等着付完钱准备出去的人发那用亚麻袋装着的半个巴掌大药糖和药包。 后面来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上是百安堂那身白面长褂千层布鞋的打扮,辛秋也没少看何忍冬穿,而且也一样占沾了一身药味,但要让他来看,何忍冬那身打扮看起来就是要更有滋味。 年轻人大概多少岁其实他也琢磨不透,与中医打交道的人群,看起来总是比别人要更显年轻,何忍冬看着其实也不像三十来岁的人,但他骨子里的谦卑和气质使他看起来已足够稳重成熟,倒也有了几份别人对而立之年的刻板印象在。 何忍冬见人来了就去摘了身上的药工围裙,跟他打着招呼。 “可算来了,百安堂忙不?” “不忙,估计快过节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爷爷老太太来得少,挺好的。”年轻人说话带着滑头,看着是个聪明伶俐的为人。 “这是钟易,在百安堂抓药的活计,这个时候就专门过来打理这边的生意。”何忍冬给辛秋介绍着人,说完转头跟人家小钟介绍着辛秋。 “这是辛秋,比你大个几岁,是个心理咨询师,在附近社区工作。” “你好小钟。”辛秋跟他点头示意。 “哥,你好你好!心理咨询?那可稀罕,何师兄你这朋友倒是跟咱门当户对上了啊!咱医身上的问题,辛秋哥给人治心里的毛病,双管齐下、内外联动,可以可以!” “什么毛病,胡天海地瞎夸,门当户对这样的话张口就来。” “哎~这话我可就不赞同了,话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一个字一句话的不都是给人说着用的?” 辛秋听出来了,这伙计还是个话痨,社交上半点都不怯场子。 “小钟这么会说话,是百安堂的门面吧?” “嘴上功夫好,店里也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现在来这店里招待就特别合适。”何忍冬和他解释着。 “的确。”他点头附议。 “交给你了。”何忍冬拍了拍钟易的肩。 这边有人专门打理,临近年关,药厂那边也准备放假,然后这边相反的正热闹,他得了空才会过来帮忙,也不是一直守在这的。 “放心吧师兄,保证完成任务!”因为客人多,说完就跑去柜台招呼客人去了。 何忍冬看着那辆自行车,问他:“你还把车骑过来了?” “对啊,想着直接骑着放回你家。”辛秋手冷,一路来都没捂热,他知道何忍冬是个体热的,也没对他客气:“你推。” 何忍冬接过车柄,推着车带着人走往闹市。 “我们走吧,到处逛逛去。”现在也热闹,正好带着人去看看年货。 “没想到你会过来,我这边有一些货,到时我给你送过去一些。” 辛秋听他大气的发言,挑眉看着这位大款,说:“何老板出手可真是大方。”他顿了顿。 “不过,我看上了什么可以直接跟你买,送的话……”他晃了晃自己怀里抱着的让他解馋用的编织筐,“还是算了,这里都给了我不少,赚的钱可是要用来养家糊口的啊,何老板你勤俭节约点!” “辛先生这么勤俭持家。” “毕竟我现在的工作还不够我交水电费呢。”这话还真是实话。 心理咨询这块,富的富到流油,穷的穷得千奇百怪,他在元今的咨询受众面小得可怜,主要撑着的还是他找他做线上咨询的来访者。 何忍冬看他目显颓废和闲散的样子,开口安慰:“逢年过节才开,做的是薄利多销的生意而已。” “原来何大夫体验的是民生啊。”尽管何忍冬这么说,但他也知道他家的盈利不在这家小铺子。 医生和咨询师虽然都得治病医人,但同样也是要生计和吃饭的,毕竟他们又不是喝花露水长大的。 听起来这店还不是经常开,这店面隐在老街旧巷里就算了,逢的还是年节假日,也怪不得他平时对这没印象。 不是地道生活在元今的老城区人,估计还摸不出这家店开店的规律呢。 何忍冬听出来他的调侃,没有接话。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们共同迎接着春节的到来。 第64章 他今年待在这过年,决定搞搞仪式感,打算也是自己来写对联和大福,被朋友和发小知道后一个接一个的讨。 何忍冬和辛秋当时一起去杂货店里挑了不少浆糊和对联纸,何忍冬说他们家也是自己写的,知道了后就问他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辛秋自然求之不得。 今天他过来这里是因为何忍冬在前一天和他说他的爷爷何菖蒲打算在今天写对联,他一听还得了,这哪能错过?一大早吃完饭,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去到的时候何忍冬和他爷爷已经开始张罗着工具了,直接搬了张桌子在院子的树下,笔墨纸砚文房四宝都搬了出来,何忍冬将他和辛秋在市场挑的红联和斗方也都铺开在桌上,何爷爷摩拳擦掌就准备给小辈露一手。 第97章 两人打算观摩何菖蒲写大字,何忍冬帮忙倒墨压纸,辛秋没什么可以帮忙的,跟在他后面看。 “来来,秋天站我这边,挤在冬天后面能看见个什么?”何爷爷招呼着辛秋,想着可要好好在年轻人面前露一手。 “这小子非说要我来展福。”他们家每年写的头一张大字不是写红对联,而是在斗方上写个大福字,他们家管这叫展福字、延福气。 下笔有力,落笔有神,行云流水间一气呵成,辛秋还没看清楚走势,那大福就已经写好了。 等何菖蒲取走镇尺,辛秋就帮忙挪到一边晾着,细细打量:“你这字可真有大家风范。” “你们惯会这么说,我这几十年的老功夫了,没有功力也有笔力在,这要是还不能糊弄糊弄你们年轻人,我可就得被我那群老兄弟笑话了。” 大多数人都爱听中听的话,何菖蒲也不例外,被后辈一说兴致慢慢上来了后又写了好几张,顺便还招呼着自己家孙子和辛秋在腾出来的其他地方自己捣鼓去。 然后两人这才重新拿工具,写的时候收了不少来自何菖蒲的点评和夸奖。 “不错,年纪轻轻看得出来是下过功夫抓基础的,笔力可以,好好练,书法可是能练到老的。” “这才哪到哪,还有得好写的。”辛秋被长辈夸也有些不好意思,谦虚了几下。 何忍冬嘴边蕴着笑,看着两人在他面前打着太极。 “院有锦绣、家有经纶……”何忍冬拿起辛秋写的四字春贴,低声念着。 “前几天想着要写对联,特地去网上翻了翻,看到了几句印象深的就记住了。”说完又抽了张斗方,写了个大福。 “你写的什么?”辛秋探头去看他的位置。 “都是些岁岁平安、喜乐安康之类的话,跟往年写的内容都差不多,左右都是一些吉祥好听的话。”说完就把手里墨迹还没干的红纸压在了一边。 “好几年了,可算能换换花样了,年年粘我们爷孙俩的,到时候给我们家留几张。”何菖蒲作为长辈,从小就没落下过对自家孙子的夸奖,毕竟小孩该夸就夸,而且辛秋也合他眼缘,为人处世都不错。 “您老人家不嫌弃的话。”老人家开口了他也没推辞,只是打算等一下拉着何忍冬重新写几张能拿得出手的。 中午他被拉着留了饭,做饭的时候冼智柏给他打了个视频,大嗓门跟破锣嗓子唱歌一样,厨房都能响起回音来,让他捂了一把耳朵赶紧跑了出去。 “在哪啊这是?吃饭没?” “在忍冬这,准备做饭来着。”辛秋抽了餐厅纸擦了擦手,还将屏幕亮度拉亮了。 “怎么不来我家吃饭?你阿姨老想你了。”估计是察觉到了自家老母的偏心,话里话外一股子阴阳怪气。 “秋天啊,我妈说了今年的头联她留着哈,不然就不给你发红包……” “我哪说了?你还把你妈还污蔑上了!”这时候话音被一个女人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哎呀我的妈呀!天,百年未有之大冤情!哎哟!你阿姨打我,凭啥啊!你把我的老婆本都给人家得了……”鬼哭狼嚎的声音从话筒处传来,让辛秋不得不摁低声音。 然后一出堪比窦娥冤的大戏没演完手机就被冼智柏的母亲田姨抢了过去。 “阿姨好。”辛秋看着刚刚从角落拖着地松开拖把又打了一把冼智柏的田姨,辛秋可是看清楚了,那下手的劲头可是实打实的半点都没虚的。 “秋天啊,这小子天天没个正经样,别理他!你大字写得一直好看,阿姨可稀罕了!今年可一定过来吃年夜饭哈!我给你包个比臭小子更大的红包。” “谢谢阿姨,今年给你带酒。”但年夜饭的邀请他也没应下,毕竟他刚迁到蛋城,今年他想待在家里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年。 “哎哎!好、好,我这得了瓶红桃k,到时过来跟阿姨品品。” “哎、妈你把手机还我,干嘛老枪我手机啊?你们两个酒鬼!”冼智柏不带消停,从屏幕下挤了颗脑袋出来。 “谁叫你对秋天跟个二大爷一样!”手机被抢来抢去,画面一片模糊,传来母子两热闹的声音。 辛秋抱着手机笑,想着今年回来县城,一直以来好几家朋友和大人们都关照过他,今年得去拜拜年,得再买些好看的酒瓶和礼品盒。 这几天他接了不少朋友的电话和视频,内容大多一样,说他今年回来蛋城,纷纷喊他到时大家都回年了一起找时间聚,而且知道他不出意外就一直待在城里发展,都准备给他开宴庆祝。 何忍冬刚刚切好菜出来,只觉得他浑身鲜活人气,青年眉眼明媚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笑纹有些明显,那个原本轮廓很深不常显露出来的笑纹、却会因为笑得开怀而出现在这人的脸颊上,眼睛上的卧蚕为此还弯成了两道月弧,朝气而充满生机。 他静静地等他打完了电话,抖了抖围裙倚在门边,等辛秋转身后他才来口询问他。 “打完了?” “嗯。”他点了点头。 “过来尝尝汤。” “来了。” 由于何忍冬煲汤的时候发现家里没剩多少煲料,当下就决定要跟着辛秋去一趟老城区买一些回家,所以两人顺路走了一段,他那辆自行车又被推着兜了一圈,闲适自在,倒也算是悠然自得。 第98章 两人经过广场,那处似乎格外偏爱邓丽君,今天他们经过的时候里头放了首《小城故事》,年味逐渐重了起来,现在和平时听这首歌的感觉大不相同。 小城故事真是多,也的确充满喜和乐。 第65章 大年初一,辛秋拗不过冼智柏妈妈的炮轰一大早就拎着礼品和红包跑了一趟他们家,人家埋怨他年夜饭没过去,让他今天必须腾出来顿饭给她。 冼智柏是单亲家庭,父母和平离婚,他和他一个姐姐跟了他妈,现在一家三口一块生活,辛秋读高中的时候被社牛冼智柏生拉硬拽着去了不少回,也算是很熟悉了。 去到发现有不少七大姑八大姨在,十分热闹,辛秋被人拉着一路喊着人过去,他记性好,早些年偶然见过的都还记得,性子也比冼智柏沉稳,招人喜欢极了,一个两个都给他塞着红包。 虽然他们已然毕业工作了,但大人之间还是会给小辈们发压岁钱,毕竟孩子再大也是孩子。 冼智柏生怕他漏收,扒开他大衣口袋就让人开塞,弄得他手忙脚乱的。 不过冼家的亲戚好像被提前打过招呼,没有人问起他家里的情况,倒是有人含蓄地问了辛秋的恋爱情况,一个两个两眼放光,生怕错过大好的小伙。 巧舌如簧的辛秋碰上这些也没了招,瞄准了位置在桌底下踹了看热闹的冼智柏一脚,这人才龇牙咧嘴的帮忙转移他家七大姑八大姨的炮火。 他留了个午饭,待到下午的时候就走了,冼智柏一家虽然挽留了他,但他没有打算再留一顿饭。 然后他提着礼回了趟家,后面又去了何忍冬家里,因为今年何忍冬给了他颇多照顾,何爷爷对他也不错,而且对方也说好给他留饭,他就去了一趟。 何忍冬的父母也在,人都很好说话,都很平易近人,吃饭的时候大家也没过分热情,跟他聊天也很进退有度,那种感觉跟何忍冬简直师出一脉,这样一看也不奇怪他们能教养出何忍冬这样的人物。 饭后消食的时候,院门外正有一群小孩扎堆在路边,男孩在扔炮仗,小姑娘们攥着一把仙女棒,噼里啪啦一顿瞎放,整个就是热闹喜庆,他和何忍冬待在院子里,时不时就发现外边不小心窜进来个炮仗和烟花之类的,焰火长长的尾巴拖在半空,划出痕迹后飘着下沉的青烟。 往往这时院门外就会响起一堆热闹的推挪声,童言童趣的添了不少生气。 “啊!不会砸到人了吧?” “这窜天猴怎么乱飞的呀?” “谁去道歉啊?” “上次是我,这回该你们去了。” 何忍冬站在院门口看了有一会了,姿势放松地倚靠在院门上,语气刻意的压低故做严肃,话尾却带着舒朗的笑意:“我看看今年又是哪家皮实的小子乱扔鞭炮。” “何叔叔恭喜发财!” “不是小子扔的,是丫头!” “明明好几个人都扔了!” “我们不是故意的何叔叔……” 一时之间院门口更加热闹了,像圈了一堆百灵鸟,叽叽喳喳一起响嗓子一样。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你们这话何叔叔我年年听,这炮仗该扔还是扔,为了防止你们不小心砸到人,今年何叔叔教你们该怎么扔合适,成不?” “成!成!” 一听这话连站在角落里穿着大红唐袄年纪看起来最小的小姑娘都放开了声音嚎。 “那你们不给叔我说点好听的?”何忍冬放下环着的手,去摸堆在身前一水溜的蘑菇头们。 “何叔叔漂亮大方,美丽善良!” 辛秋一直站在旁边,身上没装几个红包,刚进去跟何爷爷要了几个红包袋包好出来就听见小孩子这句天真无邪的夸奖,可把他给乐的。 何忍冬没忍住,直接笑了,脖子围着的围巾因为他弯腰躬身蹲着给一群小屁孩说话的时候给掉了下来,何忍冬抓着穗尾被他轻轻地甩回了身后。 “何叔叔帅气逼人,天下无双!” 辛秋觉得说这话的孩子语文成语学得不错。 “希望何叔叔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哎~这话不兴同我说哈,呸呸呸,四路八方的财神爷莫见怪,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何忍冬笑声爽朗,一把将那个开口闭口就是财源广进、戴着瓜皮帽的小胖子抱起来抛了几下。 估计是过年,小孩子跟着大朋友和家长们学敬语,图彩头逢人就说,大多数大人一听就来了个喜笑颜开。 “为什么呀?”被抛上抛下的小孩咯咯直笑,跟着何忍冬玩得开心,被放下来后扯着他问。 何忍冬没回答,觉得小孩童言无忌也不懂这些道理,而且这道理对他们而言有些复杂了,大过年了,解释一番就容易变成说教了。 “没事,来,何叔叔希望你们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学习进步!” 在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挨个挨个的发,挑的还是大张的红封,被孩子攥在手里,跟拜年娃娃一样。 因为‘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辛秋在心底里补全了这句回答。 然后他走了出去,跟一群小孩打着招呼:“你们好。” 何忍冬见他出来了,就给人介绍着:“这是我的朋友,你们记得喊人。” 第99章 一时之间喊叔叔、哥哥的一大片。 “啊!这是给我们上过心理课的秋天老师!”有个在县城小学读书的孩子认出了辛秋,给他的小伙伴们介绍着人。 估计老师天生对学生有血脉压制,一群年纪不大的小孩跟着整整齐齐地喊着辛秋老师,跟刚才的闹腾样简直判若两人。 辛秋去学校上课统共没机几回,他也没想到有学生能认得出他,心底里也挺开心的,然后将刚才装好的红包挨个发给了他们:“希望你们学习进步、健健康康、平安快乐!” 何忍冬觉得这群罗萝卜头有意思极了:“还不赶紧谢谢你们秋天老师。” 辛秋年轻,而且加上过年气氛好,现在又得到了红包,一下子跟人拉近了距离一样,一群孩子贴上去道谢着。 “来来来,我教你们怎样玩能不扔到人又能炸得最漂亮。” 话音刚落就引起了一堆雀跃的欢呼。 辛秋跑去就近的小卖部买了一堆鞭炮和烟花,任由何忍冬和一群小孩放开了玩。 辛秋也跟着个胆子小的小姑娘举着矮烟花放着,一簇一簇的往外放,只在天上划过一串洒金似的痕迹。 外城有外城的热闹,元今也有她的风味,就如现在,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人一多,熙熙攘攘的挤在一起就很明显,而且没有禁放烟花令,烟花爆竹声里喜气被推到了高潮。 毕竟好几年没待元今过年了,跟在外地的时候不同,此时他身处其中的热闹,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等到辛秋打算离开的时候一群孩子还格外不舍,喊着来年还得过来一起。 何忍冬只能在心里应着那得他们的何叔叔把他们的秋天老师追到手再说的承诺。 由于辛秋一个人在家,何忍冬一家赶着何忍冬送人回去,想的是能多一个人陪一会就多热闹一会。 “为什么那群孩子喊我就喊叔,喊你还有喊哥的?”周围有人放烟花,烟花绽放的声音响在天际,五颜六色的光倒映在两人的脸上。 “因为我年轻啊何叔叔。”辛秋的语气促狭,其中的调侃滋味明显。 何忍冬不经意地巡视了一眼青年的五官,觉得是有些道理。 “来,何叔叔给你个压岁钱,新的一年要平安顺遂才行。” “跟你开玩笑呢,我又不是小孩。”辛秋将红包推了回去。 “我也比你长几岁,发个红包寓意好,收着吧。”可以的话,年年都给你发红包,然后祝愿你平安喜乐。 辛秋知道依何忍冬的性格他推脱不了,只是觉得有意思的是,何忍冬家就四口人,收红包上他是一个都没落下。 他突然想起了往年这样热闹的时候。 第66章 那时候是大年初六,他避开了春运,错峰着时节回了一趟元今,但他没回家,而是跟朋友一起约在了元今县城里的朋友家,一群人红红火火的聚在了一起。 “我们都出门工作这么多年了,理应给我们村的希望发些利是,而且我们想过过给人发压岁钱的瘾。”说话的是辛秋的一位学会计的发小杨烨。 他们这群人里,有考上高中的也有没考上的,当然也有上了高中没有考上本科读了大专的,而杨烨打小就嚷嚷着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子,当初没考上高中读了中职,早早地就出门工作了。 “我这都快大学毕业了,还村里的希望呢?”这人回回过年发红包用的都是这个借口,辛秋拦着他的红包,很有过年走亲戚拒收红包的名场面再现。 “这不节节高升嘛!一路硕博!”杨烨说捧场夸人的话都不用过脑子一样,张嘴就来,让人一听就按捺不住想笑。 “借你吉言借你吉言。”辛秋挡住他的手,打算把心意领了就行。 “收我的收我的!秋天是财迷,我特地包了大红包!”似乎要抢着手速,另外站在一旁的祝扶也争先恐后地往外掏出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厚红包,大有一副要用钱砸人的架势。 大伙没管辛秋同不同意,替他收了后一把就起哄着要拆,打开口子一看,密密麻麻都是五元的,崭新得很,但确是很厚一沓塞在了大红包里,其实目测能有大几百在里头。 “回去慢慢数,给你过手瘾用。”祝扶一个家里收租的房二代,每次过年过节的给人撒钱都不带眨眼的,这会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像极了个挥金如土的暴发户。 另一个人递来了个更厚一沓的红包袋,大家都在起哄,纷纷说要看看李执在里头是不是塞满了一毛钱的。 李执也是他的发小,但一路上到高中两人都是同学,是个满脸胶原蛋白、长得一副娃娃脸的青年,混进女孩堆里不仔细找都找不着的那种精致美人,性格却跟个炮仗一样闹腾。 “我是那种人吗?一毛钱?可真看不起我!我哪舍得给孩子发一毛的。”对方嗤之以鼻的态度让大伙更是好奇。 然后李执也大大方方地打开红包给大家看,一看,密密麻麻的都是浅黄绿的钞票,室内一瞬间鸦雀无声,然后响起哄堂大笑。 “一毛舍不得,一块舍得。”杨烨无情嘲笑。 “给秋天去小卖部买糖都不用找零,贴心!”江谨诚也没忍住,拽了一把头上快冒烟的李执,赶紧顺毛哄着他。 “我还以为我这五块五块的够离谱的了,这还有一块钱一包的!你们是打算让秋天算钱算到下一年的年初六吗?”祝扶扶着墙,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第100章 他其实很早之前就尝试过去做咨询,但据他们所知,后来他好像被他的咨询师放弃了。 那段时间,他的状态很不好。 作为辛秋的朋友们,他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很久之后的事了,被大家追问时,他已经是可以风轻云淡地说出来了,他所经历和遭受的,比他们想象中要多。 作为他的发小,杨烨他们相对还是知道得多一些辛秋家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得知了辛秋家庭的复杂。 少年人的友谊深厚可贵,他们如繁星,聚成了璀璨的星河,仿佛在彰显他们之间感情的可贵和动人。 后来他回去后扒开来看,那一张又一张的一块钱里压着底塞有五百块,连同着其他人借着过年的兆头说是发给他的压岁钱,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口,仿佛在告诉着他拥有着一份宝贵的友谊。 他们惦记着他一个人生活,生怕他还过着曾经一分钱掰做两份花的时候,总是会找着借口照顾他,曾经如此,现在也一如既往。 那时的辛秋狼狈、脆弱,偏偏一身反骨和傲气,远没有现在这幅成熟稳重的模样,他斩断了与家庭的联系,没有来自亲情的牵挂,他选择了断舍离,不惧怕被人戳骂脊梁骨,但这也意味着他要承受没有归宿的孤独,所以他比许多人都要来得强大得多,但他没有忘记,蛋城也是归宿。 但他与朋友的友谊,却比亲情来得要珍重。 他们之间的感情高高的垒起来,仿佛成了堡垒外的城墙,尽管含蓄蕴藉,却一点一点的支持着他。 辛秋把思绪从回忆中拔出来,发现两人已经缓缓地走了好一段路了,但何忍冬似乎在纵容他的走神,放慢了脚步安静地陪着他。 “谢谢你这样照顾我。”心细如何忍冬,可能他当时也提前和他家里打过招呼,也可能他家的人也是这样心细,但不管怎么说,在很多例如现在这样的时刻李,何忍冬在与他相处中保留了很大的舒适空间。 辛秋突然的,就想起来他过往的那些事情,宛如带着倒刺的铁钩,回忆一次就要往他的皮肉里狠狠地硬生生地拉扯出来一次似的。 “是不是有些好奇我刚刚在想什么?”辛秋呼了一口布满水雾的热气,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青年做起这个动作来,像是在偷偷打量自己喜欢的人一样。 何忍冬同样也扭头看了看他,似乎意识到他要与他分享些什么。 “我跟你说说我家里的事情吧。”然后他开始平静着用轻缓的语气说起了他的过往。 在这个万家灯火渲染的热闹日子里,他们似乎像平常在一起散步的往日没什么不同,但何忍冬却从这次聊天的内容里得知了辛秋原生家庭那些不算愉快的曾经和过往。 他家有一套很传统的宗族观念,一大家子生活在一个大院子里,家里其他大人秉持着少蹚浑水的原则,大多数都是在一边冷嘲热讽着看热闹,他的父亲会躲在房间里对他们实施家暴和冷暴力,他母亲小时候喝农药自杀的,还是他读幼儿园的时候放学回家发现的。 所以他很抗拒一堆人生活在一起的大家庭,总会让他回想起那些挑拨离间、火上浇油的大人。 这段记忆很深刻,但也被他自己埋得很深,只是这些水阀一旦被打开就像开了闸一样迫使他回忆起往事。 后来他返校,幼儿园老师当着一个班同学的面,把他喊上台,问他:“你妈是不是喝农药死了?” 他不肯开口,那老师似乎也不耐烦了,就不再逼问他。 然后那个老师给了一支纸折的花,将要往台下走的他重新拽着推上了台,同班内的同学说:“以后大家多多陪他玩,要关爱小秋天明白吗?毕竟一个家只有爸爸没有妈妈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他不记得他有没有回答,只是哭得喘不过气,后来往下走的时候同学们逮着他就问,话语中全是喋喋不休。 “你是不是没了妈?你妈妈不要你了吗?” “你妈怎么死的啊?” “你怎么不说话?没妈教就是没礼貌!” …… 诸如此类的话从那时候就开始环绕充斥在他的生活中,跟手上洗不干净的粘液一样永不止息一样的伴随着他。 那时候那群那么小的孩子,用着最天真的脸,说着最无情伤人的话。 不久后,他幼儿园读完就转学了。 那时他跟人做了几次咨询,他跟他的咨询师谈起这件往事,他这么跟咨询师说的:“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我至少在听到消息的时候是开心的。” 他偶然知道了那位老师在几年前因为乳腺癌去世了,他听到消息后是有一种畸形的快感,即使他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很不对劲,就跟他当时被父亲家暴时恨不得他死在自己面前一样。 他跟咨询师说,他小时候不少诅咒这位老师和那些同学去死,用了他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 那次咨询过后,咨询师给他发信息,说他下一次不用过去他那里了,只说他的情况比他想象中好,因为他可以把这件事说出来,所以他很放心的肯定他没有问题。 然后他就被删了,而他呢,没有选择打电话或者回去咨询室质问他。 他只是觉得,他被他的咨询师抛弃了。 第67章 何忍冬并没有想过,了解一段过往竟然会让他这么心疼一个人。 第101章 那次谈心过后,后来有那么一次,何忍冬在辛秋那里碰见了冼智柏他们,他和他们聊了几句,从别人的角度里知道了更多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秋天有和你说过他家里的事情吗?” “我知道一些。”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留意在厨房切水果的辛秋,选择避开了他,两人在院子里聊起了天。 “他读大学的时候过得并不好,他功利性和目的很强,就是一定要读完大学并且考上研究生,青春就那么几年,他除了读书就是去赚钱,他没时间交朋友,而且也没钱跟着舍友一起出去吃喝玩乐,不然依他的性格和交际能力,五湖四海肯定不缺朋友。”冼智柏的话里没有透露出他是谁,但他们都知道自己讨论和关注的对象是谁。 “他爸被村子里的父老乡亲指责,说他逼疯了老婆,为人丈夫肯定没看好自家婆娘,加上辛秋没了妈,看起来孤苦伶仃的,他爸一个好里子面子的自然就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把气撒在了那时作为一个小孩的他身上。” 那几年他们还待在老家上学的时候,在半夜,几个离家近关系好的发小没少接到秋天电话,或者听到敲门声让开门留夜的请求。 有次是大年初二,半夜他抱着枕头走街串巷敲他了他发小家的门,万家灯火家人可亲的时候,他被他爸掐红了脖子。 原因只是他觉得大人的餐桌上气氛太压抑没有吃晚饭被长辈指责不懂事,他父亲是个好脸面的,在别人面前觉得丢了面子,他爸一向好面子,打他出来都不挑明面上打。 只是那会一群人起哄着,一群吃得满嘴是油、喝上了脑的人吵红了脸,否认掉一个人只用了几句话而已,他爸却因为那些话直接就掐他。 掐得他濒临窒息,涕泪满面,不甘和绝望充斥在脑海里,但却痛苦得连卑微祈求的话都说不出来,想象都能想得到都有多狼狈。 不知道他怎么在那几百米长的路上走着,又想了什么,麻木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似乎是觉醒的神经在挣扎,在那条路上无声的反抗,宣泄自己的不满和不解。 人红着一圈脖子,那掐痕狰狞得吓人,嗓子更是近哑了一样失声了好几天。 那是辛秋在家待过的最后一个年,后来,他即使是回来了,他也不回自己家,而是找老朋友、去县城住酒店,哪怕辛秋不怎么主动和他们说起这些事情,但这样的事多了后,他们也能拼凑出一些故事的轮廓出来。 祝扶和李执他们庆幸他会自救,但又埋怨自己朋友所遭遇的不公。 后来那个咨询师吃了官司,遭了举报后大家才知道这人只是个三无人员,所谓的咨询师证是在机构随便上了个季度的课批发一样盖的,而她本人只是个普通本科毕业的工科生,大学的专业跟心理咨询是半点都不沾边,所谓名牌高校毕业、漂亮的出国留学经历等都是托人伪造的,靠着坑蒙拐骗赚了不少钱。 不少人跟着唏嘘,觉得大快人心,但对于许多像辛秋这样被二次伤害到的人来说,钉入篱笆的钉子已然拔下,但上头伤痕累累斑驳叠加。 “只是觉得那些年他过得挺压抑的,但他怪能整活的,虽然不回家对吧,但过得不开心嘛,不回就不回了呗。”冼智柏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朋友的关心。 或许辛秋他在自救,所以学了这个专业。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冼智柏笑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头:“本来他和他们说过,他需要找个稳定且有保障的工作,最好能让他一毕业就赚上大钱的那种。 别看他现在诗情画意的,其实挺俗气的,但俗气好啊,俗气活得好啊!或许因为那件事,他从中受到了伤害,也可能是心境发生了改变吧,他突然就不执着了。” 然后辛秋就把日子现在这个样子,跟半截身子埋黄土一样。 冼智柏回忆起高中时候的辛秋,那时候这人读起书来真是不要命的,都说读书改命,他们现在似乎也明白为什么了,这人那时估计是莽足了劲打算往外考。 这让何忍冬觉得,辛秋能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在他成长途中所承受的代价、竟然那么沉重,仿佛能透过这份重量压垮他的心。 那天他们零零碎碎的又聊了许多。 在辛秋的话语中他拼凑出了一个浑身都是韧劲的年轻孩子,像他之前看过的证件照上的少年一样,热烈得像株朝阳的向日葵,如果说之前的飞扬和肆意还能被轻易察觉,那现在则是被他内敛进了骨子里,尽管逐日固执,但却一如既往地去追逐着他自己的太阳,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温柔而热烈的人。 “但其实还是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事情的,平时家里大人都去外地打工上班了,家里就剩下我爷爷和一群堂弟堂妹,热闹得跟个托管所一样。”而他作为孙子辈的大哥,很容易招得一堆跟屁虫黏糊糊地跟着他,像多了很多小跟班。 又比如更小一些的时候,他跟村子里所有的小孩都没什么不同,爬树偷果、下水摸鱼,走街串巷的跑,是个村头村尾的父老乡亲头疼的虎孩子之一,但这不妨碍他像头活力充沛的牛犊和小马驹一样,自由又快乐。 如果他的父亲没有那么歇斯底里;如果堂弟堂妹们没有陆陆续续的跟着他们的父母去了,寥寥无几只留下几个人;如果后来关心他的爷爷不会因为他爸和几个叔叔争家产和地皮而在气急攻心去世;如果…… 第102章 可惜没有如果。 青年的情绪低落得很明显,尽管他语气风轻云淡仿佛不甚在意,但这样硕大的伤疤揭开使之暴露在空气中,无论怎么样,可能谁都做不到完全不在意吧。 何忍冬想起了之前青年给他理发的时候,谈论起他和他的堂弟堂妹以及顽童一样的爷爷时的神情,在那段日子里的他一定是开朗而肆意的。 他想,他一定是一个人经历了很多事。 或许他需要做些什么,这样才能让他没这么伤心难过,也让他不会为此而心疼、执拗地一直想着怎么安慰他而头脑混乱成一片。 “需要来我的怀里吗?”像朝阳院时他面对那些难以表达情绪的孩子一样。 他张开手臂,弯下腰背,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暖可靠,然后对那些脆弱的孩子们说:“需要来我的怀里吗?” 看来是需要的。 何忍冬想。 因为辛秋抱住了他。 而他似乎也是需要他的。 因为他们拥抱了彼此。 第68章 开年后何爷爷同意了一所高校的聘任,会去担任一段时间的中医老师,那位下聘书的是何菖蒲的一位交情甚好的老朋友,而且他的确能帮得上那群学生,何况这能让他的知识得到更多的传授,他也挺乐意教授的。 所以何菖蒲在开学之前好一段时间就赶去了那所学校开会去了。 百安堂如今剩下何忍冬在看着,几次买菜或是下班,辛秋看见他一个人提着他那布袋子去逛市场和超市。 想着真是奇怪,明明自己一个人上班下班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但是看见他一个人又觉得这样的何忍冬竟然有点孤单,例如在吃饭这方面吧,说认真对待又挺认真的,但说应付吧、好像看着又挺随意的。 毕竟上次他晚上去看他的时候自己吃着几盘绿油油的素菜叶子,想着这人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天跟喂兔子一样。 辛秋找上了人,两人又恢复了之前一起练琴排练的相处模式,但这会不大同的是两人不用为了排练而排练,而是成了简单的饭搭子。 白天两人一同上班,为了方便有时候还会直接在对方家里休息做饭,但主要是在辛秋家为多。 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一久,彼此摸清了两人之间一些独特的喜好不说,两人还发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 与人相处久了他就会不经意地留意辛秋,发现他确实是个极其有诗意的人,这人会在晨间早起去坐最早的一班车绕到喜欢的店去买早餐,也会在黄昏傍晚的时候随便上一辆公交坐着,沿途看到喜欢的风景或人,就下车一个人兜兜转转地看,来了场属于一个人的环城游,他偶尔会去路口接他,公交车恰好停在了路口,他下车看见何忍冬后往往会愕然一会儿,但下一瞬却会很开心。 仿佛看到了一处很难得好看的风景。 何忍冬有时候有空也会陪着这人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走,寻找那些或许偏僻或许热闹的街角漫无目的地去打转,倒是走了不少蛋城的偏僻地方。 早上两人一起上班的时候还发现了对方有意思的一面。 辛秋有时会起个大早跑去街头买玉米然后坐在店面里头慢慢啃着吃完,早餐点粉面的时候都会让老板卧一个鸡蛋在面上头,然后将筷子持得高高的一口鸡蛋一口面拌着来吃。 让何忍冬想起了他们之前还待在朝阳院时他在荷花镇看见他那回。 而何忍冬则喜欢一大早挤在学生堆里吃他高中街角一家馄饨店的馄饨,听老板娘说他混在里面已经被学生喊了好几年的老师了。 两人第一次一起来的时候辛秋听着别人喊何忍冬老师,还让他疑惑了一把。 “蔡姨好,给我来两份原味的大份馄饨。”何忍冬领着辛秋进店,隔着白雾腾腾,让辛秋觉得平日里不接地气带着点儿仙气的何忍冬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人间烟火气。 “何老师你来了!”这会正是学生去学校上课前吃早餐的高峰期,蔡香萍忙得热火朝天的,却还能从中注意到他跟人打着招呼。 然后在店的不少学生也喊着他何老师。 “蔡姨你好,好久不见。”辛秋此时站在店门口的汤锅里,跟着手法熟练捞着馄饨的老板娘打折招呼,周遭腾起水雾,熏得这人雾蒙蒙的看不清人。 虽然他好几年没回来过了,但这下一进来,肌肉记忆在一瞬间就开始作用一样,他挑了个自己常坐的位置,然后就去找消毒柜那配料碟和餐具。 “你好你好。”蔡香萍应了一声,听人这么一说像是认识她来着,但她没认出来当前的人到底是谁,这会儿疑惑着脑海里正在给这人的脸卡名字呢。 然后发现实在没什么印象,转头跟何忍冬求助去了:“哟,难得看你带人过来,何老师这是谁呀?你同事?” 何忍冬看他跟人熟络打招呼找消毒柜的样子,也就没跟着过去拿餐具,而是去茶水柜接热水去了,同时一边回着蔡香萍的话:“这我朋友辛秋,是给附中上心理课的辛老师。” 蔡香萍打量了一番辛秋,越看越满意,觉得这俩人都一表人才得很。 “还真是一位老师呀,何老师你可以啊!” 两人坐定,倒了杯温热的大麦茶喝着。 “我这里毕业的,这过去太多年了,蔡姨你不记得我也不奇怪。”毕竟年年从这里毕业的学生跟秧苗上的穗子一样,而且他还好几年没回来过了。 第103章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姨也是年纪大了,记不住人。” 何忍冬跟辛秋的长相是一个赛一个优越。 “从这毕业的学生这么多,全记得才是吓人的地方呢。” “也是,还是你们年轻人会说话,来来来 不叙旧先,学生一个两个的嗷嗷待哺呢!你们先尝尝我这的手艺。”说完又举着网筛和长筷去面桶捞面去了。 “何老师高就的地方还挺多。”辛秋抿着茶,借机调侃着他。 “总是有学生认错,大家喊着喊着也就习惯了。”何忍冬难得觉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翼。 倒也不是何忍冬显老的意思,而是他那身浑然天成的气质和气场太独特,总会让人联系到儒雅稳重的长辈,而且一大早的缩着大长腿在学生街的早餐店吃早餐,大家三天两头就能见上他一次,喊着喊着也习惯了。 渐渐地两人相处也就习惯了,偶尔一起去找老年表演团练练琴,骑着何爷爷的有座自行车去水库后面钓个鱼什么的,日子也算简单惬意。 他们的相处日渐深入,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辛秋才会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跟另一个人一起生活着。 有一天辛秋加班到很晚才回来,开门后缓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家此时正灯火通明,而且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那时何忍冬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他最近没看完的一本书在看,听见声响后将视线挪到了他身上。 “你回来了?我热热饭菜,洗一下手等一下就开饭了。” 然后他把书签挪到了书页上放下了书,然后走到餐桌把菜端去了厨房。 “说过不用等我的,这也太晚了。” 下午的时候社区起了个居民纠纷,牵扯到了孩子,社区把他也喊了过去,大人被警局和居委会的人做着思想工作,他和一位女警员照看着那位孩子,中途他打了个电话给何忍冬,告知他今天会回来很晚,晚饭不用等他。 没想到现在九点多了何忍冬还没吃饭,平时虽然两人都会等对方回来一起吃饭,但还没有这么晚的。 “我在这里自然是要陪着你的,你累了一天了,等一下我洗碗吧,今天早点休息。” 他没问他工作上的事,因为辛秋的工作注重隐私保密不说,何忍冬也知道他是个习惯将生活和工作分开的人。 而且他可能已经处理了一天的工作了,这时候到家比较需要的是吃饭和放松,而不是再继续讨论工作上的事情。 往时他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他会习惯打开电视调到纪录片或是新闻频道,因为舍这样热闹一些,不至于显得屋子空荡荡的过于冷清。 久而久之这个习惯就保存了,而何忍冬也把他这个习惯记住了,他吃饭的时候他会把电视剧摁开,这次也一样。 同样响起来的电视声,多了一个人,还多了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气氛却大不相同。 厨房处传来忙碌的声音,碗筷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辛秋缓缓地放了自己的电脑包和钥匙,换了鞋走进去洗手帮忙。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哈,今晚好好偷上一次懒。” 原意想着是陪何忍冬一起吃饭,但逐渐的却发现其实何忍冬也一直在照顾着他。 有很多这样的时候,两人图方便就会选择直接在对方家住下,就如今晚,何忍冬也选择了直接留下住宿。 这段时间里,由于两人的经常往来,两人的家里头逐渐多了对方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和衣物,但主要还是辛秋这边居多。 因为辛秋一个人独居,而且上下班时间没有他来得稳定,而且辛秋不是那种太会麻烦人的人,很多时候在他家吃完饭了最后还是会选择回来城东这边,所以何忍冬为了避免麻烦,后来就选择了直接回辛秋家里。 除却工作,温馨平淡的日常占据了他们大半的时光。 这样的日子变得逐渐常见,他们平时有人下班晚了就会由另一方做好饭等着,或者两人一起去买菜做晚饭的时候,何忍冬就帮辛秋打着灯,压着裤缝线的位置,低低地照着两人前方的路,生出了他们早已生活了很久的熟络与亲近。 第69章 今天一早,辛秋匆匆忙忙地收拾了行李。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已经在坐动车去往机场的路上了,他一路都在关注着手机上的信息,等他快到机场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跟何忍冬说一声,尽管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他的亲人朋友知道这件事。 等到了机场候机时,他有些焦虑地扯了扯自己戴着手表的表带,因为他并不确定这个时候何忍冬能不能接到电话,但他还是拨通 了个视频过去,想着接不了再打电话。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自然是越直接越好,在他们一起待在蛋城后,何忍冬与他都习惯了跟对方联系时能电话就不发信息,能打视频就不打电话的习惯。 “怎么了?” 响了几声铃,话筒处传来了辛秋所熟悉的声音,这会电话被接通,辛秋也看见了何忍冬的脸,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安心了许多。 “我要去吴远市一趟。” “去那边有什么事吗?”何忍冬透过屏幕看着辛秋,他似乎在等候厅里,周围看起来很多人的样子。 他在想这时候辛秋远赴外省这么远的地方会是因为什么。 第104章 跟辛秋这边人声嘈杂不同,他那边很安静,辛秋看这人似乎正坐在香客接待室里,他估计这人是因为要接他的电话所以特地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这人跟上回两人观内相逢时的样子没什么两样,但这回他的头发不是太长,盘不起来,也没有冠银莲发冠,而是戴了个方帽,穿着那藏蓝色的道服,莫名的、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昨晚那边起了一场地震,我在的协会群里发了通知,需要大量的心理工作者去给灾区的人做心理志愿者。”他看见通知的时候,几乎毫不犹豫的就报了名。 何忍冬回话很快,带着着急,似乎是听到了他那边的嘈杂与喧闹,问他:“现在是在路上了吗?需要去多久?有说会有余震吗?” 可谓是一股脑的问题对着他抛了过来。 “我现在在候机,下午的时候应该就能到灾区了,去多久还没确定。”他盯着显示大屏,看清了自己的检票口,发现航班一切正常这才继续回着何忍冬的话。 “至于余震,我们会跟幸存者去相对安全的地方扎营。” 危险多少都会有,毕竟现在正是十万火急的时候,但他孑然一身,所担心的并不多,这种时候,他不论如何都会去的。 “到了给我报个平安,不对,到时候方便的话你可以给我发信息吗?”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辛秋攥紧了手上的手机,刚才的他就如一根即将要飘走的飞絮,但联系上何忍冬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其实是一根有线的风筝,正被人牢牢地牵在手上。 “你现在一个人吗?有结伴的同行吗?” 何忍冬这时打开了电脑,正在网页上搜索查询着吴远市的情况,越往下滑动他的眉头就锁得越紧,也是,要不是情况紧急,他也不会去得这么匆忙。 “有的,这趟航班上就有其他市赶来一起去的同行。”他们已经有人在协会群里接龙找人了,他翻了翻信息,跟他同一批航班的的确有那么几个人,都是匆忙赶过来的,到时候登机他们就能汇合了。 “我应该送送你的。”这样的大事,看辛秋这个样子就知道他还没有告诉其他人过,何忍冬此时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担忧的心情压抑不住一样往外迸发。 大半个月前他回了紫云观一趟,毕竟开年都好几个月了,他还没去探望过他的师父,而且这个时候其他师兄弟人也齐,他就只想着过来一趟跟大家聚一聚。 这种时候他不在元今,不然怎么说他都会亲自送他一趟。 “这不要紧。”牵挂一个人的感觉可不好受,但要是他知道了何忍冬要去灾区援助的话,他也一定会为此担心的。 “等你回来,我们去无锡鼋头渚看烟花好吗?”所以你务必一路平安。 辛秋的胸膛起起伏伏,像是为了平复心情而长长地呼吸了几瞬,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眉眼,然后才开口,说:“好。” 语气虽浅,分量确是十足的。 他很少承诺或是答应别人的请求,所以对于这个承诺,他一定会想办法做到的,他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救援工作开展得很快,他被带队的负责人分配到了扎营地,他其实并不需要对灾区的人们做些什么干预和辅导,更多时候只是帮忙分担了护理和卫生工作。 偶尔推着写腿脚受了伤的人出去走走逛逛,热闹的年轻孩子涌上来,跟着人说话,像一群百灵,这些是其他地方过来的学生,跟他们一样,其实这个时候并不需要做太多事,他们只需要陪着这些人。 或是握着他们的手陪着他们在发呆和默默地流泪,又或是给需要的人一个拥抱,仅此而已。 在灾区的这段时间,他见过许多受伤濒死的人,也接触过很多的幸存者,他们真正能做的并不多,大家只是告诉他们,他们会陪着大家,他们还在这里。 废墟和城市的残骸处像刚经历完一场世界末日,不是亲眼所见,是体会不到其中画面的绝望的,他第一次知道,人是这么的渺小。 而他也仿佛如墙角倾覆的灰尘一样无力。 悲伤和忧郁总能出现在遇难者和幸存者的身上,但他们并不软弱,总有很多人在努力活着。 由于情况紧急他走得很急,知道他去了灾区的人并不是很多,但后来也有了解到这件事的朋友和其他同事,就会给他发信息问平安。 他为了避免其他人担心,抽空的时候会回一下信息,紫云观里有位年轻的师傅就给他发过几句,这人是何忍冬的师弟,也是在观内修行的,他点来去看,发的内容不多。 ‘秋天哥你那边还好吗?’ 然后是一段视频。 ‘刚才做晚课的时候偷偷录的,师兄让我帮忙敲磐,他在给你们上表呢!看他那架势一看就知道没告诉你他为你做了祷告。’ 视频内的何忍冬穿着一身法衣,捧着上表书在案台前念念有词,视频挺长的,五分钟左右,时不时还会响起敲磐和摇铃的声音,然后就跟着一段吟读,内容还不算晦涩,认真听就能听得懂,前面的内容提到了吴远市,大致内容都是些祈求平安顺遂的话,但后面却单独提到了他的名字,估计也都是些类似的内容。 ‘这已经是第三场啦!’ ‘这两天的早晚课他都会做上一场,何师兄没告诉你对吧?’ 第105章 他告诉了他现在一切平安,不要担心,然后又回了句:‘还真没有。’ 这个时间观内吃完晚饭还没多久,估计正是有空的时候,这个小师弟立马就回了信息过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何师兄为了自己的朋友祷告!’ 何忍冬还真没告诉他。 如果他师弟不告诉他,估计他都不知道情况。 再晚一点的时候何忍冬也给他发了信息。 ‘今天情况怎么样了?’ ‘依旧在开展灾区救助,情况还算乐观,赶来支援的人手很足。’ 他敲了一段字发送了过去,手指顿了顿,然后又打了一句信息发了过去:‘方便接视频吗?’ 很快屏幕就来了个视频请求。 “这是在外面吗?”何忍冬眼睛尖,一看就知道他现在并不在帐篷内。 “对,这会儿在外面。” 他跟其他好几个志愿者一起住在救灾帐篷里,这会他担心打扰到别人,就走了出来。 周围都是一顶又接着一顶的蓝色帐篷,看起来很壮观,房屋坍塌,远远望去,昔日的万家灯火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周围一盏盏亮着的挂式照明灯,还有抬头就能看见的璀璨星河,天下地下的明灯交相辉映着。 不禁让人心生安宁和希望,辛秋舒了一口气。 “你看,今晚的星星很亮。”然后他翻转了一下屏幕,却发现手机的像素并不支持两人从屏幕内看见星星的影子。 他突然就觉得有些遗憾,又将镜头转向了自己。 何忍冬也发现了,然后辛秋看见他起身往外走,然后他站在屋外院子里的一棵枫树下,辛秋对在脑海中回忆着紫云观的样子,给枫树和何忍冬站着的位置一一对号入座着。 “山上也看得见,的确很美。”何忍冬也抬头仔细注意了一轮,跟着对方隔着屏幕仰望着同一片夜幕与星河。 可能是这几天目睹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不免有些敏感,也可能夜色太过美丽,陪着对方的人过于温柔可靠,辛秋心里突然间泛起了几分悸动。 何忍冬看起来依旧成熟稳重,如果不是那位小师傅告诉过他这人为他做祷告这件事的话,估计他依旧会觉得这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能这么平静如水。 牵挂担忧着一个人的滋味怕是不会好受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更何况还是何忍冬这种心细如发的人。 然后两人随意地聊起了自己的一天,何忍冬同他说今天遇到了求做法事的人,他估计也得跟着他师父去一趟,练功的时候谁谁依旧爱偷懒,新带的小弟子很爱哭之类的…… 他则讲起了今天出了太阳,灾区不少人都很高兴挪着自己出来晒太阳、像朝阳院里爱去太阳台晒太阳的人们一样,还有那些百灵一样的孩子,像撒在灾区的另一缕阳光…… 内容琐碎平常,他们这段时间联系上的时候或许视频或许电话,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家常却生动,让人听着就觉得格外富有生机。 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月,灾区大体安顿得差不多了,一切都在变好,人的心理可真是hela神奇。 心理上的力量在灾难来临时能在一瞬间跟随着房屋一起坍塌,却也能在废墟后重建,像复燃的焰火。 在清明节来临的时候,人们释放自己压抑的痛苦和对失去家园与亲朋好友的悲伤,他陪着那些已经安顿适应习惯的人们度过了一个沉重却饱含新生的一个清明节。 在清明节第三天的时候,他坐上了早上的航班,完整地结束了这次志愿活动,再次回到了元今。 不同于定居时的迷茫,这次他像站稳了跟脚,揣着沉甸甸的期许与思念回来。 第70章 辛秋还没走到自家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沉闷的敲击捣鼓声,他站在门外看,有一瞬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这人为什么会在这,但很快的,他就明白了原因,然后往那人的方向迈了几步。 “忍冬!” 那坐在院子角落的何忍冬听见声响,立马抬起了头,放下手里的捣药槌,起身快步地疾走到那人面前,少了昔日的几分稳重。 何忍冬低头仔细端详着他的样子,算上他上山去道观的日子,两人快两个月没见了,第一次觉得时间漫长磨人。 何忍冬伸出手在他的发顶和脸颊侧停留想要靠近,但在看着自己身上的药尘和药渣沫子后,又不敢继续上前了。 “你回来了。”何忍冬笑容浅淡,但柔意已经灌满了注视着辛秋的眼睛里。 辛秋直接上前一步抱着面前的男人,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满满都是草药味,舒缓且安心,他开口道:“头发长长了好多啊。” 讲话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何忍冬摸了一把自己身上的药工服,觉得满手都是渣屑,无所适从地纠结自己的手该怎么放,但很快的,他就将自己放松了下来,将下巴垫在辛秋的肩膀脖颈,处任由自己涉取他身上的体温。 仿佛这几日的忐忑落到了实处,他不得不靠着些东西来缓一口气一样:“那到时你帮我剪吧。” 原本别到耳后偏长的头发也因为主人的动作掉落在辛秋的脸颊旁,何忍冬察觉他又因为痒意绕着他肩膀想挠挠不了的动作,想着,似乎是真的长了挺多。 明明也就两个月没见。 第106章 “你爷爷在家吗?”要是何爷爷在家的话他应该跟他报一声平安来着,因为他们爷孙俩在打电话的时候何菖蒲问起来他的事,这下整得又多了个人远在千里担心着他。 “回来了,但今天上午又坐车回去学校了。”三天的假期太短了,来回奔波的话还是很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但他一爷爷依旧选择了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一趟扫自己爱人的墓。 “其他师傅都回去过节了吗?”平时这个点何忍冬不是在药厂就是在百安堂,是没有这么快在这等着他的。 “嗯。”何忍冬点头。 清明假期,想要返乡祭祖扫墓的人还是很多的,他一般都会直接给他们放假,况且,他等在这也有私心在。 两人胸膛出齐齐传出沉闷有力的心跳声,由最开始一声盖过一声的激烈,到后面仿佛融为一体。 辛秋松开了他,看着自己院子里的捣药工具,“你是打算把家当都搬过来了吗?” 何忍冬但笑不语。 他当时走得匆忙,回去看发现院子干净整齐,现在一看,显然是被人收拾过的,觉得这人闷声干大事跑回来,然后现在上赶着来他家给他当田螺姑娘来了? 他随意地走走看看,看着变化不大的小院。 他揭开院内放着的竹筐盖子后往里看,发现里面放着一张裁成巴掌大的字筏,上面还写了字,放在手里轻飘飘的像一股风就能吹走的薄片。 上面写着‘欢迎回来’四个小字。 辛秋看着那熟悉的字体,对他明知故问:“你放的吗?” 何忍冬点了点头:“见字如面,辛秋,好久不见。” 他原意是想他不在的时候辛秋能知道有人在等他回家,但没想到现在就给发现了。 这话跟两人在紫云观重逢时是同样的说辞,辛秋记性不错,还记得。 然后何忍冬看着他又说了一句:“欢迎回家。” 两人收拾了一下院子,辛秋被何忍冬推去休息,说是舟车劳顿的刚赶回来万事先歇着缓缓再说,他去市场买些菜回来。 但辛秋没答应。 “我去附近人家家里摘点柚子叶,我刚从灾区回来,除个晦气和霉气,出入求个平平安安。”毕竟现在住在家里的不止他一个。 蛋城里的人家平日去参加白事或者去了医院看病,哪怕是过年的时候,都会用柚叶沾水洒洒人和房门图个吉利。 他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讲究,但现在住在家里的不止他一个,到时他朋友估计也会过来一趟。 这种图个吉利的仪式感之所以能沿用至今,不仅是使自己安心,更是那些担心自己的家人朋们少些担心。 “我去吧,你告诉我谁家有。”这附近他远没有辛秋熟,但种柚子的人家应该是有的,他去也一样。 “我去就行,然后我顺便去买个菜。”那个人家离他家好几条街呢。 “不用,你摘了就回来,今晚我做饭,你报菜名给我,我去买。”他本意还是想让刚回来的辛秋能快点休息。 辛秋被磨得点了头。 那户人家平时住着三口人,两位老年夫妇带着一个小孙子,柚子树还是之前还是他走街串巷的时候发现的,那次之所以留意到是因为柑橘类的花香都很相似好闻,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刚好开了满枝头的柚子花。 蛋城的人好说话得很,他问人家要柚叶的时候老人家直接大方地薅了一把给他,顺便还往他怀里塞了包用芭蕉叶裹好的青团艾粄,热情淳朴,叫人招架不住。 推搡了几轮,辛秋发现谈判无果,才拎着东西往回走。 到了他家的路口,灿金色的余晖变成了暖,溶成了流质的光,洒在门口坐着的人身上,活像被泼了一身的金箔。 辛秋左右手都拎着一片绿,沾了一身柚枝的清香。 “怎么坐在这?蚊子毒着呢。”然后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在了他手上,想着柚子叶味浓,应该能驱蚊。 “像等小孩放学的大人。”辛秋笑话他。 “那就当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他空着一只手伸在了他的面前。 “何大夫你这等了一下午还不够,要是我晚上还没回来的话,你是不是要待到晚上?” 他回来快一周了,这几天两人都忙,而且他还想给这人个惊喜,就没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蛋城。 他手里有他屋子的钥匙,他刚回来的时候花了两天时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估计是辛秋的朋友和附近的邻居有过来收拾过外院的植物,主人家这么久不在,却还是生机勃勃的带着春意。 他依旧像两人还在时那样生活,偶尔去药厂和诊所里,回来得早了就会在院子和门口闲坐上那么一会儿,等到晚上或者是回来得晚了,他就会留着盏院门的灯,然后时不时地看上几眼,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知道你会回来。”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辛秋受不了他那乖样,把手放上去,何忍冬讨到了便宜,笑得温和无害,辛秋也任他牵着。何忍冬两手都占了,辛秋另一只手还空着,就提起他刚才坐着的竹椅,和他一起往回走。 “这是什么?” “种柚子树的那户人家给的艾粄,今晚尝尝?” “那吃完饭再蒸。” 两人在屋外的水龙头里洗干净柚叶,何忍冬用了个盆盛了水,然后小心地往他附近挥着枝叶上的清水。 第107章 看着何忍冬严肃着脸像观音菩萨泼杨枝甘露一样给他洒着柚叶水,语气调侃地说:“何道长,你这做法事都没这么严肃的吧,图个吉利的事情,你喜气点。” 然后伸手到盆里掬了一把泼在了对方的脸和身上。 水珠要落不落地挂在何忍冬的眼睫上,美色怪误人,他突然就下不去手了,而且再多泼点,这人估计也得换衣服了。 何忍冬沾了点水又对着人挥了挥,然后就开始拿看家本领出来了:“霉气消殆尽 ,病气不入门,避秽后来福,日日常喜乐,月月得顺遂……” 辛秋听见还张开手让他方便给他祈福驱邪,从头到脚都沾了不少水珠,像他在山上看见的滴雨海棠。 辛秋还乐呵的对对他说感觉自己像被观音洒杨枝甘露一样。 “像,所以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说完这句,何忍冬又对这人甩了几下,然后就放下东西就赶紧推着人进屋了。 “何道长吉祥话说得不错,到时候给你们捐香油钱。” 这话也不是玩笑话,当时他在灾区的时候何忍冬给他们祈福了这么多次,即使不是他求的,但他现在知道了,他有机会肯定是得去上几炷香还愿之类的。 “你先洗澡,我去买菜。”何忍冬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柚叶枝,交代了几句就拎着钥匙出门了。 辛秋拿了几根柚枝绑在了出水的莲蓬头上,开水的时候热水就会顺着叶片流在人的身上,辛秋称之为心理安慰的顶尖魔法,说白了还是作为蛋城人骨子里最后的倔强。 何忍冬回来的时候辛秋已经洗完澡出来了,正坐在院门口择着一把四季豆。 何忍冬的身影通过两人头顶的挂灯映出了个高大的倒影,他右手手里提着沉甸甸一袋菜,左边的臂弯抱着一束花,手上的血管凸显,不久之前辛秋就体验过其中宽大温暖的手感。 让他突然感觉到了平常人身上市井烟火味和浪漫其实并不冲突。 “太晚了,没买到你喜欢吃的虾,但我买了一束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然后他将装着菜的环保袋放在了桌面上,估计是有点沉,辛秋看见他的手被勒出了痕迹。 “我记得这附近没有花店。” “去了城中江岸街那边。”虽然绕了几个菜市场后也没有鲜虾,不过也不算毫无所获,因为他收获了一束花。 蛋城开的花店都不大,那家店也一样,花束也不多,而且加上天色晚,没留下太多很好的花束,他没按着老板的搭配,而是花了点时间从各样花束里挑了最好看的几株,让店家配着做成了一束。 头顶的暖色灯落在两人身上,像露天的月光泼了人一身的白,又像是给人了一身珠光色的纱,看着对方久了,竟然生了纯粹的感觉,仿佛这人要跟月色融为一体。 辛秋注意到了他们之中微妙的变化,他觉得自己的心思正被他一丝一缕带动着。 他想他可能有话跟他说。 “你同我说过,言语和文字是很会骗人的,惯会披着美好的皮囊来哄骗一个人,我不会说太多漂亮话,所以我就挑了我觉得最好看的花给你。”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遇,两人一起经历的很多事情,以及那些两个人互相拉扯博弈的瞬间。 他还记起了辛秋给他念情诗的时候,在他念完那句英文诗的时候,当时他的心脏其实躁动得要命,就跟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样急躁得快要按捺不住跳动得过快的心脏。 他那时其实是想这样问他的:‘三餐四季,昼夜交替,很浪漫,我能当做是你送给我的情话吗?’ 成年人或许总是擅长克制,他翩然心动,却不敢宣之以口,但他此时却觉得自己胸口酸涩,长时间的思念像一汪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水,化成他滔滔不绝的爱意,他想告诉他他的心意。 “两个男人在一起,可能会比别人要辛苦一点。但我还是那句话,一生能遇到一位爱人本就不易,正因为足够珍贵,所以我不想错过。” 辛秋和他都站在明灯下,所以他能清楚地看见何忍冬深邃的目光,他出口的话语气很轻缓,却格外认真。 有了牵挂的人可真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情。在远方有了盼头,就会惦记、时刻想念着,有时看起来很折磨人,有时又让人欣喜。 他这时候就会在想,这人在担心他在灾区的时候、等待他回家的时候、哪怕是刚才买了一束花忐忑的打算送给自己的时候……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何忍冬是不是都是这样等着他的呢? 辛秋压着心口的悸动,他没告诉他,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他其实也很想念他。 何忍冬继续开口:“我喜欢你,辛秋,所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因为刚洗完澡,他的头发松散慵懒的没个形状,身上穿了身休闲的居家服,手上甚至还沾着四季豆的汁。 而对方身上还围着药工服,身上还沾着拍不干净的药屑,头发有些长了,而且因为要束发有一段时间没有剪了,手里还提着一袋子瓜果菜蔬,两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正式严谨,勉强算得上浪漫的,只有怀里的一束花。 但他很却喜欢这样的何忍冬,温暖的、有力的,又是充满烟火气息的,热腾腾的…… 这是何忍冬的浪漫。 花递向他的手里,接过花束的时候包装纸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了一会儿。 第108章 大簇大簇的花被这人捧在怀里,何忍冬想,果然美丽的事物都是相得益彰的。 飞虫抖着翅膀围绕着白炽灯打转,两个人在的小院显得格外静谧,时间的流逝仿佛被无限拉长,何忍冬觉得自己一颗心的跌宕起伏变得不由己了起来。 “何忍冬,我们接吻吧。” 他或许是谨慎的,但他没收敛面对这份情感的想法,他不吝啬自己的回应。 身体的反应总是要比人直接,言语虽然能从嘴里说出来,但两人似乎都觉得用来给予对方的话还不够珍重。 饶是何忍冬再沉稳,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大世面,但气氛已然成了最佳的推动器,当他们鼻梁抵在一起,感受到拂面的气息,他才惊觉,原来他们已经离得那样近了。 他想吻他。 他想他吻他。 所以他们拥抱,亲吻着对方,终于把满腔的爱意向对方诉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因为主人起伏明显的情绪变化而被攥紧着了几分,清脆的包装纸抓皱的声音响在了何忍冬身后抓着花束的手上。 两人依旧额头抵着额头,鼻翼抵着鼻尖,笑声从两人的嘴角溢出,因为离得近,就连对方胸膛里剧烈的跳动和起伏都能感受得到。 辛秋直视着他的眼睛,笑意无处藏觅,他清咳了几声,然后稳了稳声线后问他:“我勃然一身的,你真做这赔本买卖?” 买菜送花就算了,等一下还得给他做饭洗碗,这会还打算把人送给他,这冤大头。 “不会,我这赚大发了!”然后他又啄了几口近在咫尺的唇角,心想这会做酒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会撩人的? 朦胧的水汽味在鼻尖环绕着,扑朔迷离,像喝了一堆白的红的,醉在了眼前人身上。 这一夜对于这一对新生的恋人来说注定不会太平静,但又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因为没过上多久屋内就会升腾起饭菜香,而他们将坐在灯下交心。 一如往日。 他摇着蒲扇,坐在街角等着,就像、他们已垂垂老矣,他等着回家吃饭的爱人,开一盏暖灯,然后坐在桌下进餐,碗筷碰撞之间叮当做响。 仿佛今日如往日,但涓涓的爱意却在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细水长流中将人溺毙。 现在似乎他能明白为什么李甘居要把这句话送给自己的爱人,一日三餐平淡,昼夜交替反复,只因为和你在一起,哪怕反复,哪怕平淡,但我爱你,所以一切都有了属于你的意义。 第71章 “你看你,在一起第一天晚上就打算开了我的酒。”辛秋拿筷子腿敲了敲对方的碗沿,将何忍冬找不到头脑的状态中拉扯回来,然后晃了晃对方刚才从柜子里拿出来的酒。 “此时此景,总觉得要来些渲染气氛的,不知道这酒值不值得为我开?” 桌面摆着两幅碗筷,与平常别无二致,中间摆着几盘家常的小菜,升腾着细细的饭菜香。 辛秋揭开酒封,揭盖后的酒香气浓郁,像是直接要将人熏醉,他想着气氛这么好,是得来点不一样的,便开口道:“当然值得。” “单身了这么多年,这突然谈起了恋爱,倒觉得自己无所适从的。”何忍冬低了气焰,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激动,觉得自己在新晋爱人面前脸红心跳的,搁在桌面上的虚虚握了握,却发现手心里外都是汗。 辛秋看着对方就没停下来过斟酒的手,伸出左手去拦:“你确定要跟你的男朋友拼酒吗?” 然后去夹了一筷子火腿笋丝,看了看明显切得没了平时的薄厚均匀的肉片,带着笑意的眼眸就像被盛满酒液的杯面一样漂亮。 看来在喜欢的人面前维持不住一贯稳重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男朋友。”他顿了顿,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继续开口:“自然是舍不得的,那这就当是为了庆祝我们在一起而喝,成不?”何忍冬对此称呼很受用,再次往两人的杯内斟酒。 “兵临城下了哪还有说不可以的道理?”随着两人的碰杯,玻璃碰撞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就像在两人的心尖叩撞了几下一样酸麻酥人。 最后两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好晚饭然后吃完的,一顿饭下来,两人身上都有了点酒气。 收完桌后辛秋想要帮忙洗碗,却被何忍冬以他已经洗完澡了的由头推了出去。 辛秋空举着手,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何忍冬看见他举着手,索性放弃了擦手去戴围裙的打算。 “手没沾湿的话,劳驾我的男朋友帮我戴一下围裙可以吗?” 辛秋听着他字眼里加重的‘男朋友’,等自己给人的围裙系上系带碰上对方劲瘦的腰时才暗道男色误人,这个新晋男朋友惑人功力不浅,至少对他而言是没法招架住的。 在何忍冬洗完碗、他收拾好行李后何忍冬就开始催着他去休息了,他拗不过他,只好回房间去了。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何忍冬起来打算去打个水喝,刚喝上半口灯就被摁亮了,估计是怕刺人眼睛,客厅里此时正亮着盏暖黄的灯。 他身后传来声音:“怎么不开灯?” 何忍冬扭头去看,果然是辛秋。 “怕亮到你。”他知道辛秋睡眠浅,半夜三更起夜,动静不敢太大。 何忍冬放下水杯,走近后摸着他的眼睑,发现没浮肿也没沉着黑眼圈这才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我吵着你了?” 第109章 他摇了摇头,眼神清明,哪有半点被吵醒的样子。 “突然脱单,有点兴奋,刚才听见动静就起来了。” 然后他抬头看着何忍冬,再次开口:“那你呢?” 这人作息规律,睡眠质量跟他是完全没法比的,但两人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他也没怎么见过何忍冬起夜。 何忍冬听了他的话后笑了笑,胸腔里传来闷闷的笑意:“头回爱人,惦记得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辛秋听完觉得还挺好笑,用手指着自己:“你看我像不像你做梦梦出来的?” “不像。”眼前人穿着睡衣,放松了眉眼,没有棱角,带着家居的温柔,何忍冬心想也是,这哪能作假得了。 辛秋笑了笑,端起台面的水杯塞进何忍冬的怀里:“那不就是了,走,回去睡觉!” 晚上回房两个人都在的时候何忍冬有个习惯,会让辛秋先回房后他再关客厅灯,这样哪怕他夜盲不怎么看得见也不需要打灯。 “哎,你人干嘛去呢?怎么没跟上?”辛秋都走到房间门口了,发现身后的灯关是关了,却发现人却没跟上,这才探出头去找人。 “回我房间。”何忍冬有些疑惑,隔着走廊看着站在房门口被房间灯照得黑白分明的辛秋。 “不是睡不着吗?邀请你来我房间。”辛秋敲了敲门框后然后走了进去。 克己复礼的何忍冬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握着水杯的手微微用力,想着这怕是要更睡不着了。但他没犹豫太久,最后还是去拿了枕头摁灭了自己房间的灯往辛秋的房间走去。 去到的时候辛秋已经靠坐在床上了,床上挪了一大片位置给他,看见他进来后笑着对他说:“既然都睡不着,还不如用来谈心聊天。” 随着何忍冬躺下,辛秋也伸手将房间灯摁灭了,而是留了盏平时用不上的小夜灯,映着暖黄色的、极具暧昧的朦胧的光。 在黑暗里,降低了视觉后,气味、体温、触觉、听觉等感官都将被放大。 随着何忍冬的靠近,他首先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身上属于他家沐浴露的味道,是他熟悉的气味,但放在这人身上,却又觉得格外新奇。 而传进何忍冬鼻子里是房间里熟悉的线香味,因为都是他亲手做的,味道与他家的其实并无二致,此时却混着怀中人的味道,细嗅又觉得不同。 初春的夜是凉的,床上还有辛秋刚才躺过留下的温度,被子摩擦发出的声音和彼此的呼吸声也变得清晰。 “会不会不适应?”辛秋侧着身子低声问。 何忍冬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什么?” “枕边多了个人。” “还行,倒是个新奇的体验。”如此近距离的看彼此的脸,两人的呼吸交缠,近到似乎发出点呢喃细语都听得见。 何忍冬原以为自己会很紧张急促,现在却发现其实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足够熟络了,现在要说的上特别的便是自己不自觉的多了许多亲昵而充满爱意的动作。 “何大夫刚才有没有想歪?” 对方话音刚落,何忍冬就听到了他带着调侃的笑声。 何忍冬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声回话道:“我认为,渴望接触自己的恋人是正常的反应,性与爱总是相伴的。” 何忍冬回答得坦白直接,倒让辛秋起了更想逗他的心思。 “例如现在?”辛秋反问他。 何忍冬与他离得很近,他将手放在了辛秋的腰上,两人额头抵着额头,显得格外亲密无间。 “一段完美的亲密关系,除了亲密和承诺外,还应该有激情的参与,何大夫不愧是正人君子,这都受得住?”说完他好笑了笑。 “喝酒了,酒意催人,总觉得不够正式。”何忍冬捧着他的脸,垂眼与他对视着,“但这不妨碍我依旧想吻你。” 呼吸逐渐加重了,房间内交织着两人旖旎的交缠声,何忍冬衔着爱人的唇齿,心想,当然是受不住的。 辛秋靠在何忍冬的脖颈处,轻声说:“我看到过一本书,上面说我们的生活中缺乏三种教育,分别是爱教育,性教育以及对于死亡的教育。”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起了这段话,“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但他们两个医者,忌讳谈爱和性可不行。 何忍冬思考了一会才认真地对辛秋开口道:“关于爱,这可是个复杂东西,我们应该如何回应和对待来自别人的爱,其实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在教我,只是这对于别人而言有些难理解,也比较难以察觉,毕竟这可是个穷极一生都难探讨的话题。” 辛秋其实很喜欢跟何忍冬交流谈心,他的工作使他在很多时候都成为了一个外人所期待的倾听者的形象,但何忍冬不同于他,他的性格和为人处事使他敛去了尖锐的棱角,他就像淋浴时温度刚好的温水,特别是在倾听或是与人说话的时候,平静而安稳,仿佛时刻都能将人的情绪一齐带动着。 “我之前其实没多考虑过自己的性取向,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认为在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时就会迎刃而解了。”何忍冬摸了摸辛秋的耳廓。 因为我爱你,所以其他变得无关紧要,因为我爱你,所以是你,而不是取决于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 “至于性,你知道我和你在苏州跨年倒计时那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第110章 “什么?”辛秋被吊起了胃口。 “我当时想的是、我能不能吻这个人?”何忍冬看着辛秋,眼神深邃,继续开口:“一个像法国人之间接的那种吻。” 爱意深发于心,何忍冬以往不懂,现在却明白了,爱和欲望挂钩是有实在道理在的。 辛秋注视着他,两人的眼眸相对,心里再次起了痒意,他伸手碰了碰何忍冬的眼睫,轻声开口道:“当然可以,如果你那时候吻了上来,或许我们就会在一起了也说不定。” 他顿了顿话语,其实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但现实没有那么多早知道和如果,现在他们两人在了一起,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早晚在一起,或许对他们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然了,你想的话,现在也可以。”他没告诉他其实当时也有过类似的想法,想着是否可以在人群里,跟他们身后的人一样,拥抱、接吻。 何忍冬的视线没离开过眼前的人,他将放在对方腰上的手移到了他的脑后,又碰了碰这人的鼻尖,动作之间亲昵而暧昧,然后他侧脸,张着嘴吻了下去。 中途何忍冬与他分开了一瞬,:“即使酒意催人不够正式,但这也不妨碍我依旧想吻你和触碰你。” 说完又重新附了上去,两人重新沉迷于这样的亲密,呼吸炙热,都能看见对方刚才挣开了一瞬的眼里闪着迷离。 过了好一会,两人分别都抵在对方的脖子边上喘着气,辛秋稳了稳呼吸后开口问他:“我们这样、算不算同居?” “那我们可是同居很久了。”何忍冬笑了笑,将辛秋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对了,我怎么觉得我们这处对象的进度是反着来谈的?” 何忍冬呃了一声,说:“好像还真是。” 说完两人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好像的确如此,家长的话,何忍冬那边的父母辛秋的确是见过的了,而辛秋家里情况特殊,何忍冬见不见都没太大所谓。 两人如今住也住在了一起,反而是告白成了最后,虽然跟其他人不大一样,但要说突兀和冒犯,却又是说不上的。 至少对于他们来说,两人现在这样相处也算得上是循序渐进。 “那你这可吃亏啦。”辛秋对着何忍冬说。 “没事,不吃亏,我住你这。”即使何忍冬知道辛秋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但一个人,很是容易把日子过得冷冷清清,他越了解这个人,他就总是想要多照顾这个人。 “那我们是不是得走一下流程啊?”虽然外人天天说他们两人老成古板,但这恋爱前同居就算了,处关系第一天晚上就“同床共枕”,在谈对象这一块两人可谓是超前得不行。 但两人深知大可不必参考别人的故事而定义爱情,你是你,我是我,他们可以一起开创一段崭新的感情模式。 何忍冬想了想后开口问他:“我所了解的应该是约会,同居,见家长之类的,你想怎么走流程?” “约会吧。”何忍冬这么一列举,这不就只剩下一个可选项了嘛,这还能选出花来? “看电影?”何忍冬略加思索,问他。 “再说吧,等礼拜天有空的时候再安排,我们还得养家糊口呢。” “养家糊口可是个重担,我这天天做着薄业小利的行当,也不知道对方介不介意,但我照顾好自己的爱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辛秋听懂了何忍冬话里的另有所指,闭上眼睛说道:“我孤家寡人一个,上无老下无小,但也只供得起水电费,也不知道我对象介不介意了。”他样做无奈,叹了口气。 “不介意,你出家里的水电费就够了。”何忍冬没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两个人在一起总是要互相照顾的。 “也只够养活你了。”辛秋笑话他,听起来这么容易满足,搁谁不心动。 后来两人又随意聊了聊,说的内容很杂也很琐碎,他们却颇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 在深夜里,屋外的灯今夜没有再开,屋内亮着处暖光,里头断断续续地响着聊天谈心的声音,不知道过了过久,声响才渐渐淡了下去,何忍冬估摸着时间催促着辛秋休息。 “你刚回来,好好休息要紧,来日方长,对吧?”何忍冬的手掌宽大,指节也长,他伸出一只手,用大拇指和中指按了按辛秋的太阳穴,感受着辛秋浅浅闭上的眼睛。 “对啊,来日方长。” “那、晚安?”辛秋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喷洒到这人的手掌上,不由地笑了笑。 “晚安。” 第72章 “忍冬,下来了。”辛秋仰着头隔着斑驳树影间被分割成千丝万缕的光线寻找着那人的踪迹,但山林里寂静,他突兀地喊了一声的瞬间惊动了不少雀鸟,扑腾着羽翅翩飞着。 上头的人穿了藏蓝色的长褂,倚在那生了满满苔藓的树弯上,躺的方向一看就知道是朝阴避阳的好地方,脸上盖着件练功服款的外衫,被风一吹飘飘欲仙的。这人听见了动静也不起,懒而惺忪的收了下垂着的腿,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反应过来。 这下辛秋将人的位置看了个清楚,走到树下又喊了一句。 “冬天。”恰逢一阵风吹过,叶子之间摩搓出来的声音如金环相撞,窸窸窣窣地响,树上掉下颗果子,砸在地上厚堆在一起的新陈腐叶上,辛秋俯身去捡。 第111章 何忍冬听见声响立马坐起来打量着树下的人,生怕砸到他,发现人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展开了个笑颜。 “秋天,瞧,我找到了几枚山梅子。”树上的人醒了,走了下来,辛秋起身一看,原来对方怀里兜着几颗青梅,看起来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他摩搓了几下掌心还带着对方体温的青梅。 “发髻乱了。”辛秋刚说完,何忍冬头上那段竹枝就散了下来,要掉不掉的挂在头发中,半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显得他慵懒了好几分。 “问题不大,但这估计得劳烦你帮我捆一下了。” 辛秋给他理了一下,重新给盘了上去,手法不算娴熟,最后总有那么几缕会垂掉下来,看着松垮垮的,他想着算了,自己也算尽力而为了。 何忍冬擦了一颗果子,咬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好酸!回去我给你买几颗甜的,这些给你酿酒喝。”秉着不能浪费,他还是忍着似乎酸涩直逼胃部的口感给吃完了。 “是吗?我尝尝。”辛秋正打算拿个来试试,却被他给挡住了。 “能酸倒牙,你别尝了,实在想吃,我回去糖渍给你。” “忍冬。”他突然叫住对方,然后向着他靠近,那一瞬间的过分凑近,让辛秋闻到了他身上的青梅和青草味儿。 然后他吻了他。 何忍冬一瞬间还有些错愕,但瞬即反应了过来,笑意融在心胸之间,爱意发散在无声的动作中,他托着辛秋的头,跟他接了个满是酸涩的吻。 辛秋退开后皱着眉抿了抿嘴唇:“唔,真的很酸!” 青年的表情一贯要比他丰富一些,何忍冬看见他的小动作后就抵着他的额头在笑。 然后他又吻了回去,何忍冬兜里兜着的青绿梅子滚落了一地,但相抵的唇齿间酸涩渐渐被冲淡,后知后觉的甜弥漫了开来,两人分开后气息都有些不稳,何忍冬在他的鼻尖和脸颊啄吻了几下,尽是亲昵。 “再这样待下去,都不用吃饭了。”他们难得有空,扛着钓具来这深山里钓鱼,今天手气不好,只钓到几条小鱼仔,就连中午的午饭都不够着落,再不赶着回去,估计市场里的新鲜菜都被挑干净了。 然后他拿开何忍冬抚摸在自己耳后的手,越发感慨这人现在简直就是块粘人的麦芽糖,跟个粘人精一样,谁能想得到稳重成熟的何道长是这样的人呢。 何忍冬这才蹲下身,捡刚才掉在地上的梅子。 “回去还是渍给你吧。” 辛秋对他应了句好,然后扯下头上的遮阳帽给他装着,抬眼看了看这里的风景。 “以往能找着这样好的地方,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今天就当我们来春游踏青了。”毕竟垂钓啥都没钓着,找吃的却找了一筐酸得要命的山梅子。 “就是蚊虫多,下次你可以喊上你朋友来露营和野餐。” “那到时候你也一起过来。” 何忍冬一听就明白过来了,这人是要拉换了个新身份的他正式见他朋友呢,被心上人这样惦记哪有不开心的,何忍冬也不免俗,只觉得满心的心花怒放。 “今天回我家吃饭吧,小钟他们在医馆做了饭,喊我们一起过去吃。” 辛秋还记得那个巧舌如簧的店员钟易,点了点头。 两人去到的时候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辛秋打算进去帮忙,却被何忍冬拦住了。 “这都快好了,我去看看,你坐着吧。” 辛秋发现厨房的确有些多人在,热闹得不行,进去确实不怎么方便,所以他就跑去饭桌前帮忙排盘去了。 “对嘛对嘛,哪有客人帮忙的道理。”钟易戴着个厨师帽,像模像样的,跟着他们打着招呼,看起来浑身都是干劲的样子。 辛秋虽然也过来过几次,店内不少人都认识他,彼此之间也不算尴尬,但这样跟他们聚在一起吃饭还是第一次。 “何师兄这样细心,不知道我还以为照顾的不是朋友而是你对象呢。” 何忍冬放下筷子,看了眼辛秋,大伙原本笑着,突然看见自己东家这么正式也就静了下来,辛秋似乎预料到了他想说什么,看着周围齐刷刷正襟危坐着着的一群人,难免有些紧张。 何忍冬伸手握住了辛秋放在桌上的左手以示安抚,周围有眼尖的年轻女店员看见后已经开始惊呼‘卧槽’了。 “我和辛秋在一起了。” 一时之间饭桌上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但没一会,坐着的人突然一片哗然。 钟易最为震惊,估计他也是想活络气氛,但他不愧是语出惊人的第一代表,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能一语成谶。 这会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得一脸暧昧:“哦~原来不是客人也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那个‘哦’可谓是哦得百转千回。 “我还以为能看到何师兄这老干部会直接孤家寡人到退休呢,没能想到他还能跟人处对象谈恋爱,本来指望有人陪着一起寡,可怜了现在单身狗还是我。”钟易一副惨遭背叛的模样,惹得周围人发笑。 “你们谁追的谁啊?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全场就属那位年轻的女店员最激动,也是问得最脸红耳赤的。 “我追的他,辛秋从吴远市回来的时候在一起的。”其实他也没太多追求人的过程,归根结底,他是幸运的。 第112章 何忍冬话音刚落大家的反应就像水花溅到油锅里一样重新热烈到顶峰。 “嚯!何师兄深藏不露啊!” “这不得请吃饭?” 大伙显然都很激动,带着友善的调侃。 这时有位中年师傅开口问何忍冬:“老何知道吗?” 他是位老药工,算是看着何忍冬长大的,桌上也就他年纪最大,他一开口,大家都看着他。 “打算等他回来就告诉他。”本来当时他跟他爷爷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想告诉他老人家的,示意辛秋的时候他也同意了,但他转眼一想,还是想到时正式一些,将人一起带到他眼前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那位中年药工看出了在座各位年轻人的紧张,赶忙开口缓和着气氛:“别紧张,忍冬能有个伴这不天大的好事嘛?我只是好奇老何的反应,来来来,辛秋自己人自己人,别紧张!吃菜吃菜!” 大伙这才松了一口气,气氛重复热闹。 “早知道我们就再多做几个菜了!” “现在去买点酒嘞?” “我喊外卖再加几个菜要不?秋天喜欢吃什么啊?” “不用不用,这些就够了……” 辛秋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算是放下了心,毕竟能得到何忍冬朋友们的认可是一件值得他们高兴的事情。 “你们收敛点,别吓着人家了!” “不用这么麻烦,大家随意就行。”何忍冬看气氛愈涨愈烈,赶紧去止住大家的话头。 “那我们下回等何老回来再搞个正式的。” “可以可以,我赞同!” “那到时候何师兄得请客,我们吃顿好的去!” “那我们先吃饭,不然饭菜可冷了。”何忍冬哭笑不得和辛秋对视了一瞬,笑得无奈。 “谢谢各位好意,我们先吃饭吧。”辛秋也跟着接着话。 两人都快插不上话了,来回劝说大家后饭桌上才重新开始杯盏交替。 一顿饭吃得可谓是无比的热闹。 午饭结束后两人回到了何忍冬家,估计是往来得多了,两人进出对方家都自然得很。 “来都来了,我去你的房间翻翻你的废字帖。” “行,你随便逛逛,我先去给你泡点喝的解腻。” 何忍冬在前厅的茶柜面前找着茶叶和草药,随意的应了句,但很快,他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顿了顿,放下手里的茶针往房里走打算出声喊人的时候又止住了动作。 “算了。”迟早会看到,总不能一直遮遮掩掩,何况他们现在在一起了,这也不算得什么了。 辛秋来了后习惯会去扎在何忍冬的废字帖堆里,而且也喜欢待在这人的房间里,仿佛能从中沉淀自己的心境。 但刚推门进去,他就发现了墙上醒目突兀的一角,他看见自己在年前写多了的春贴此时正被大刺刺地粘在了何忍冬房内那扇书法墙上,一片素雅的水墨丹青里,混进去几张大红色的短春联,还有一张大福斗方,看起来不伦不类的,而且那大福他就写了一张,用的隶书,他写得少,觉得不是很好看,就打算不要了,特地叮嘱了何忍冬这些不要拿去粘,没想到是被这人收起来了。 何忍冬端着茶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辛秋凝着视线端倪他那扇墙的样子,他当时贴完春联后将这些收了起来,后面辛秋离开蛋城这段时间里又被他拿出来粘了上去,浆糊还是他新熬的。 辛秋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转头对他说道:“我觉得不是很好看。” 何忍冬走近对方,辛秋扭头看着他含笑的表情,他发现何忍冬对于这种被发现小心思的场面已经完全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了,他一时觉得挺唏嘘的。 他还没感慨完,自己就被人从身后环抱住了,右肩放上了一颗脑袋,沉甸甸的,架势像在犯懒,辛秋还是头一遭看见这样一面的何忍冬,觉得怪新鲜的。 “好看的。”何忍冬一副不允反驳的样子。 辛秋显然觉得他的说法觉得有待商榷,打着商量的语气纠正他:“我到时重新写给你吧,这个贴在你的墙上都不搭。”然后辛秋转身回抱了他。 “好看的。”何忍冬再次强调。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情人眼里出西施啊何大夫。” 辛秋一副老学究的正经样子,缓缓开口,像在给自己的学生科普一样,“何大夫有这样的想法存在很正常,业界还有个专业的名词,管这叫‘晕轮效应’。” “天大的浪漫都没了。”他凑近他,贴着他的额头,听起来有些无奈,像是对不解风情的恋人的一种抱怨。 辛秋没说话,而且将自己埋在了他的怀里,却在一瞬间没了刚才一本正经的姿态,然后他伸手拍了拍何忍冬的后背,以示自己有在认真地哄人。 何忍冬哭笑不得,却很受用。 然后他摸了摸他的眉眼,敛去了要出口的笑意,吻在了他的额头和鼻尖。 渴望着跟对方亲密接触使得他们在亲昵上无师自通。 “之前都还没看到过。”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偷偷粘上去的,作为当事人,看着挺不好意思的。 “得睹物思人呐。”相思的滋味可不好受,直让人抓心挠肺,他可不想辛秋跟他一样体验这份滋味。 第73章 因为辛秋最近报名了隔壁市的心理探讨会,本来他决定坐高铁或者火车去,但何忍冬听了后说是要送他去,最近没有节假日,开车几个小时就能到,他也就由着他了。 第113章 两人傍晚的时间去的,开车的途中经过了一片火龙果灯田,在黑夜中,灯田犹如露天镶嵌的宝石、平原袒露的翠湖折射着光与色,叫人移不开视线。 “忍冬,你看!”辛秋似乎很喜欢那样的场景,看见后心情很兴奋,忍不住要跟身边的人分享。 何忍冬有感,下了高速,驶在夜晚寂静无人、少有车辆行驶的乡道,将车停在一侧,确保不会妨碍到过路行车才下车。 “待一会儿再走?” 辛秋点了点头,车头沾了夜露,他拿了车里的毛巾擦了擦然后垫了上去,两人倚靠在车头, 深夜很是静谧,四处寂静,就连经过的车辆都少有,两人仿佛与世隔绝了一样,让辛秋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看过的法国公路电影,男女主角深夜倚坐在车头上,看被车灯映照下的薰衣草农场。 “我之前坐着火车去学校的时候,趴在窗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灯海,当时我就想,这可真美,当时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好看。”他将手撑在车身上,姿态放松,视线挪往那片璀璨的灯海。 何忍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是觉得现在这样的气氛恰到好处,此时无声却胜有声,感情相通的两人,不管做什么都会是锦上添花。 他似乎很喜欢在黑夜里寻找光源,在黑夜的时候,大家都是趋光的,而他却要更胜一筹。 辛秋这时将自己回想起来的电影内容告诉给你何忍冬,画面描述得很美, 显然,这部电影他没看过,但不妨碍有心的人有意交流。 “你比较喜欢哪个片段?” 辛秋撑着下巴沉思了一下:“都挺喜欢的,毕竟那部影片以唯美出名,画面片段随意截下来都能当壁纸,但要说最喜欢的,应该是女主角在车灯下跳舞的时候吧。” 辛秋话音刚落不久,何忍冬沉吟不语了一会,然后往一边的空地上站了站,然后他看着他清了清嗓,定定地看了会对方:“大事已不可问,我辈且看春光。” 这人做了一段把式,还给他亮了一段昆曲。 何忍冬身段好,看起来有模有样的,他一转身看他,这人身后隔着灯火阑珊,真是蓦然回首,才发觉他比那灯火还要夺目几分,何忍冬还真的总会让人感到惊喜。 “这是昆曲桃花扇里的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那位女主角一定跳得很美,可我不会那些舞,武当的扇子舞又不合时宜,这还是年纪还小时跟我母亲学的了,你凑合看看。” “我真是,捡着个宝了!”辛秋眼里灿若星辰,倒映着何忍冬的身影,看着他离得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他由远至近,来到了他的眼前。 “我想,这样的气氛,他们一定也接吻了。”就像现在的他们一样,浅尝辄止,温柔而又缱绻。 “何大夫还挺懂文艺片的套路。”然后两人又重新撑着手看着远处的风景。 “对了,你这么能文善武的,怪不得能跟公园里的爷爷奶奶们打成一片。”辛秋还在回味刚才那段表演,心想着有机会得让这人再来几段。 “对了,那边有个烟花表演,你明天开完探讨会后我去接你,应该能赶上。” “你特意替我关注的吗?” 辛秋扭头,两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在看着他呢。 “也没有很特意。” 辛秋才不信他,何忍冬仿佛跟现代的网络和科技隔离了一样,别说上网冲浪了,他那智能手机里的软件图标比他的脸还干净,不是特意关注,哪能人还没到就知道这刚好有表演的。 “之前在朝阳院的时候,晚上你会倚坐在办公室的飘窗边,看荷花镇的烟花,有时候会去天台眺望,我看见过。” 在听到烟花的声音就会跑出去,会攀着阳台,或爬上高处,哪怕看不见,这人还是会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他是不是在猜测烟花在哪处绽放?或是因为什么节目?又或是有哪些活动? 在看完一场易逝的烟火后,他如今的爱人会静静地眺望远处的黑夜,仿佛还能在他眼里看到余晖。 白天有时他抱着药壶,仰头看太阳下的他站在阳台上,也能发现他在眺望远方,他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却仿佛飞得很远,像在用他的方式追寻着自由一般。 热爱着一样事物的人是不一样的,蓬勃、向上,又像是在发光,仿佛他一向如此,热爱一切,永远鲜活明媚。 “喜欢才看。”他这样回答,然后又说:“原来你偷偷注意我这么久了。”辛秋调侃着他。 “喜欢才看。”何忍冬拿他的话堵他,觉得这话用来回答也的确没有问题。 两人到了市区后去提前定好的酒店办理了入住。 “今晚不能胡闹,明天还得去开会。”辛秋叮嘱着何忍冬。 何忍冬去搂他,两人亲近无间,他啄了他几下,心想自己也不是那么不正形的人,然后嘴上做着保证:“听你的。”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辛秋就去了开会,一结束辛秋就看见了在会场外边等着的何忍冬,他笑了笑,迎着他大步走了过去。 出发的时间掐算得很准确,只是途中是意想不到的堵,而且两人也算是掐着时间选的这场烟花秀,碰上这种情况赶过去,怎么说都会晚一些。 辛秋看出来了何忍冬开车有些急的意思了,他将车内的冷气口挪了挪位置,对他说:“不用急,安全最重要,哪怕错过了开幕也没事,烟花本来就易逝,我后面可是能看上好长时间的,若是真喜欢,待到结束,看完全程那才是真的珍惜。” 第114章 何忍冬听到辛秋这么说,松了松刚才握方向盘握得有些紧的手,他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着急于赶这段路了,毕竟、重要的人在当下,享受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临近目的地,发现人的确很多,但远不至于挤不进去,后来他们决定将车停在了外头的街道,扫了两辆共享骑着进去的,后面才开始往人群里挤。 两人走到一半,还没走到河滩草坡上的一半,烟花炸裂天际的声音便从远方传来,随之响起的是大家的哗然声,气氛似乎在一瞬间热起来了,辛秋原本面对着他,烟花绽放那一瞬间,光打在他的身上,罩了一层轮廓,在他身上,光影明暗对比得很明显。 辛秋立马扭身去看,刚好看到了绽放得最美的时候,像星云,紧接着,连发的礼炮声中拖曳出了一个扇形的烟花环,明亮的光点后有聚拢在一起的碎光,在这个空隙间,辛秋扭头回看了何忍冬。 何忍冬原本以为因为有了烟花火光的照耀,他会无意地松手去追逐,又或者是往前跑,但他没有,这人反倒是扭头问他:“我们可以跑过去吗?” ‘我们。’ 何忍冬在心底默念着这个词,突然发觉这人在追光的路上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参与,他对他扬起了一个爽朗的笑,然后说:“走!” 两人互握着手腕然后掌心相握,迈起长腿,大步跑了过去。 人流量还算大,但由于地理位置优越,人与人之间还不算太挤。 附近就是个小公园,快散场的时候有个乐队摆着音响在放歌,放的是西域男孩的《my love》,不少人都在唱,他们也跟着哼唱着,仿佛回到了青葱的大学校园。 等到结束了,两人这会儿倒不急着赶路了,而是肩抵着肩,缓缓地往外走。 “到时选个有空的时间,我们去无锡鼋头渚?” “记着呢,何大夫放心吧。” 这次看是碰巧,但他们当时约定好去无锡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使这次也是烟花秀,但这不能用代换来相比拟的。 “然后,随便去苏州见见我爸妈,怎么样?” 尽管他们已然见过面,也认识,但他想早些告诉他的父母,让他们以新的身份认识辛秋,总归要慎重一些好。 还有他的师父、师兄弟们,要见的人太多,他想介绍他认识他圈子内的所有人。 倒显得不得章法,像个毛头小子,但他第一次爱人,总是能得人理解的,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第一次爱人,难免鲁莽无礼。 “好,那我要准备些什么吗?”毕竟他大老远过去一趟,肯定是要探望一下他爸妈比较好,只是这次换了身份,总要慎重一些好。 “不需要什么,你人能去他们肯定很高兴。” 辛秋不打算用他的话做参考,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好。” 等到正式见上面的时候,辛秋也没想象中那样紧张,何忍冬的父母开明包容,态度又温和,相处起来倒是一直都让他觉得很舒服。 而关于一开始何忍冬就说明自己跟男人谈恋爱的事情,他们夫妻俩也没抱有要反对的念头,毕竟他们都做好儿子不结婚的打算了。 而且他们在戏院里待久了,看过不少,什么世面都见过。 “照顾好他嘛。”她们多少知道一些辛秋家里的事情,对这孩子心疼得不行,这会徐妍看这自己家儿子气定神闲的样子,一时之间急得不行,连呛出了好几句苏州话。 何忍冬稳住自家母亲,一边朝着老父亲使眼色,一边对这她说:“会的,我到时候想带他见见师父们……” 听着何忍冬说苏州话,觉得还挺玄幻的,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那段时间过后辛秋见了不少人,一波接着一波的,何忍冬像是要把他的关系网一股脑抖给他一样,后面他带他去见了他的师父。 果然,何忍冬的师父是个洒脱开明的老头,总显得何忍冬有时更老气横秋,让辛秋对着他频频摇头。 有小师弟跑去问他师父,说自家师兄何忍冬喜欢上男人,会不会在祖师爷面前没了规矩。 那毛躁的小鬼头挨了个头槌。 “傻小子,祖师爷才没这么多规矩呢!人生漫长,喜欢上个人多难得,在一起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至于性别,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仔细来看,何忍冬的言行举止中或许有着许多人的影子,每个人的出现总是会教会一个人些东西的,更何况何忍冬有很多师父、见过很多人、同时也去过很多地方,在他的生命中都是些轰轰烈烈的存在。 许多人给予他见闻和学识,造就了他的眼界和心境,也成就了这样一个人。 第74章 这天何忍冬带着辛秋去了一趟市区,主要是因为何忍冬有位发小的孩子办百日宴,邀请了他们一起去热场。 他的发小何林潇还是他们家市区药厂的合伙负责人,尽管长大后大家都各奔东西了,但这人和他一样还是选择了留在蛋城,他索性就拉着这人跟他一起发展。 这些年何林潇赚了点钱,又加上娶妻生子后在市区买了房搬了过去,刚好也方便管理市区的分厂。 这有个习俗,孩子百日后可以吃的东西渐渐变多,家里人图寓意和吉利就会请人在孩子的百日宴上念开宴词,一般都是些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长辈来念。 第115章 何林潇家不走寻常路,直接敲定何忍冬给他们家孩子念开宴词,辛秋本来还以为不合规矩,但在孩子开宴的时候却又觉得挺合适的。 “这是你长爷爷。”何林潇将孩子递给了何忍冬,还跟其他人说着笑说他们两人年龄虽然一样,但何忍冬辈分却要大他好几轮,又加上何忍冬他们家那一辈就只生了他一个,他家孩子还得叫他长爷爷。 辛秋听了那称呼觉得有意思,想着那孩子大了后喊何忍冬长爷爷的画面就忍不住想调侃他几句。 “来口小酒,什么都有~ 尝块宝糕,人生圆满赛甜糕! 吃块高粽,来年红袍高高中! 摸颗元宝,招完财来又进宝……” 何忍冬的口才是出了名的好,吉祥漂亮的话张口就来,何林潇夫妇拿着筷子时不时夹口桌上摆着的“满汉全席”给自家孩子嘴边比划,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拿着手机和设备在拍照和录像。 何林潇家其他的亲戚朋友都在笑,迎接新生是件美好的事。 那小孩因为到嘴的食物老跑,这会正皱着嘴巴准备哭呢!这时又被何忍冬抱着轻轻用手碰了碰放在桌上跟这娃娃差不多大的大鲤鱼,表情立马就坏了。 “摸摸大鱼,年年岁岁都有余。”让小孩摸摸鱼是让孩子大了后不怕鱼的意思。 只是那孩子估计是真有点怕那条大鱼,两颗葡萄珠子蓄满了泪花,何忍冬抱着温声轻轻在哄:“乖乖别哭,那是大鱼,到时候炖了给你喝汤。” 辛秋看着他抱小孩的姿势熟练轻松,显然没少抱过孩子。 朝气与蓬勃的青年人与新生儿,生机勃发扑面而来,宴桌上热闹得很,何忍冬口才一流,抱着孩子念起开宴词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渲染着人的情绪也变得红火喜庆起来。 “来,让阿辛抱一下。” “对对对!这两位都是高材生,生得也俊,孩子照着他们长是最好的了!”孩子外婆看着自家外孙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番话出来逗笑不少人。 在何忍冬鼓励的眼神下辛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像要接一个地雷一样紧张。 他已经很久没抱过那样小的孩子了,但肌肉记忆还在,孩子揣在怀里成了乖巧柔软的一团,不同刚才哭闹时的虎头虎脑,招人稀罕极了,很讨人喜欢。 “这孩子身上怎么这么多印子?”刚才这小牛犊子被人群围着,他没怎么看清楚,这会抱近了看才看清。 “刚发完水痘不久,这印子刚消呢。”何忍冬说完将自己身上装着的红包塞到了小孩的大抱兜里,是他和辛秋两个人的,他是开宴的,这会放孩子身上图个吉利,放一会得拿给何林潇他们夫妻,怕伤着孩子。 “这么小的孩子,不知道得多遭罪。”仔细看了看怀里孩子身上浅浅的红印子,觉得这小孩也受了不少苦。 “是啊,可把我和我媳妇心疼坏了。”何林潇把自己的手指放在孩子手里任他抓着,小孩子手小得不行,一根就抓满了小巴掌。 抱没多久,辛秋就将孩子还给了他的母亲,毕竟孩子的母亲也是主角,这会大家都宝贝着抱来抱去,但孩子的母亲肯定也是想多亲近孩子的。 “你不准备婚房啦?”何林潇至于逮着个空隙将老婆孩子安抚好,这会挤出人群在何忍冬周围打转。 这人也听过何忍冬提起过辛秋和他自己的事情,加上两人熟,知道的还不少,这会更是替自家兄弟着急了起来。 “什么婚房?”何忍冬不明其意。 “你不打算和辛秋一起住吗?左右我们蛋城房价低,虽说不一定要买县城里的房子,市区也不错……” 何忍冬捧着额头笑了声,看掰着手指头给他掐算的何林潇,这人就差把计算机摆出来给他算房价了。 “这不屈就于住谁那,两个人的生活,可以有很多方式在一起,不一定要对方为了我割舍自己生活惯了的地方。” 何忍冬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而且,我可以去他那里住,毕竟他一个人生活。”况且他们住在一起早就有一段时间了。 “也有道理哈,你们也不一定要为了结婚生子组建家庭,那照你这么说,人家房子不成嫁妆了吗?你好说歹说也得准备聘礼吧。” 两男人生不出孩子来是一回事,但何忍冬这人做事认真,这回载人家身上了,估计得下好一顿手笔进去。 何忍冬一听这话就起了疑惑,皱着眉问他:“我难道不是嫁妆吗?” “我去!你这么恨嫁的!”何林潇表示实在佩服,自家兄弟作为老古董派,他还以为他到时把二胎生了这人还没恋爱结婚的念头呢! 这怎么着也算得上是老树开花了,这样的何忍冬可把他稀罕坏了,跑去对着辛秋抱着拳直说佩服。 他就说这人怎么没来个老房子着火的,原来搁这恨嫁来了。 晚一点的时候两人在何林潇家吃完饭就赶回了城南何忍冬家里,回来后风尘仆仆的,各自都去洗了个澡。 辛秋出来的时候发现何忍冬人没在房间,吹完头发后就去外边客厅去看了看,也没发现人。 “忍冬?”辛秋端着杯水喝着,喊了几声。 “我在这儿,我等会过去。”辛秋听动静,发现这人的声音是从院门口的大堂传来的,他就搁下杯子往那处走去。 第116章 何忍冬家的房子有点像徽式的老院子,有着四合院围屋式的构造,还分了内外院子,构造和装潢也古朴,占了挺大一片地儿,屋子看着挺有底蕴。 当时何忍冬还跟他解释过由头,那时他是这样说的:“之前的百安堂就设在家里的一楼,大堂就是看诊室,还留了不少之前的东西,你之前看的药柜也都是老物件了。” “怪不得。”进屋后偌大的大堂摆了不少药柜和架子,之前他就想着为什么没在这里设药堂,后来一听,原来这还真是百安堂旧址。 他想着事没留意,何忍冬已经迎面朝他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东西。 “来,我给你看个东西。”说完何忍冬拉着辛秋重新往客厅走,神神秘秘的样子让辛秋满头雾水的。 待两人坐下了,辛秋才看清他手里抓着的原来是一张黑白色的老照片,上面站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大一点的七八岁左右,小一些的也才三四岁,大孩子揽着小孩子待在药柜的一个角落里,小孩眼神怯生生的,也伸着手回抱着护着自己的哥哥。 辛秋越看越熟悉,指着那个七八岁的孩子问何忍冬:“这是你吗?” 谁想到何忍冬没有选择回答他,而是用手指着另外一个孩子问他:“这是你吗?” 何忍冬小时候同现在区别不是很大,看着像颗小白菜一样嫩搓搓的,小小年纪就穿着藏蓝色的长衫道服,像个小仙童,辛秋一眼就认出来了。 至于另一个,本来他没什么印象,但可能是看着实物,原本脑海里朦胧模糊的记忆一下子像被洗刷干净了尘垢一样清晰明了。 辛秋点点头,问他:“你哪找到的?” 他小时候很少有机会拍照片,家长对他不怎么关注,自然就记录得的少,他儿时是什么样子他是半点印象都没有,又加上照片里的自己长着满脸的水泡泡,他一时之间还真没认出来。 “老问诊台旁边有块照片墙,照片都是粘了浆糊贴上去后再卡在玻璃框里的,今天看见林潇他儿子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这种照片,想着来找,一看就想明白了。” 他当时记起来的时候就有了猜想,找来一看,发现另一个孩子可不就是辛秋嘛! 原来小秋天在三四岁的时候得水痘,被家里的奶奶带来看中医,小秋天的奶奶正在听着何爷爷的叮嘱,没留意自家孙子。 但那刚好碰上流感高峰期,来看病的大人和孩子都多,其他人一看辛秋赶紧捂着口鼻视如蛇蝎的赶着人,大一点的孩子更是开口直接骂了起来。 小秋天哪见过这样的场景,浑身难受就算了,还遭人讨厌,当即就哭了。 何忍冬那时也在,他知道自己小时候发过水痘,不怕人,而且看那弟弟哭得厉害,还想用手挠,周围孩子都怕生,怕传染,他就跑过去抱着秋天哄。 “原来那孩子真是你。” “是啊,爱哭鬼一样。”他没想到,两人之间的缘分这样妙不可言,竟然这么小就遇见过。 “没留下印子吧?”何忍冬问他。 “我不是疤痕体质,不容易留疤,何大夫你要是不相信,你自己看。”说完还直接将自己的领口拉开明晃晃地晾着。 辛秋突然将脸贴在了何忍冬的肩上,还将自己靠在了这人怀里,轻轻来了句:“谢谢哥哥。” 眼前人眉眼弯弯,晃花了何忍冬的眼。 当时那孩子也是,年纪小小发着烧,一脸慌乱 很有礼貌,但又怕自己传染到人,他一直说不要抱不要抱,一边又在哭,等他告诉小秋天说了自己长过水痘不怕传染的时候过了好一会才楞楞地回了句‘谢谢哥哥。’ 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何忍冬心有触动,抱着人不放,发出了声喟叹,伸手随意揭了揭他的衣领看他的锁骨,发现这人脖颈和胸膛手感的确光滑紧致,也没发现什么斑印,这才没继续撩开来看。 “哥哥不继续看了吗?”头顶的灯盏很亮堂,映在两人身上倒是突然有了些意乱情迷的滋味,何忍冬抓揽住身下人的腰,埋头在他的锁骨的凹陷处咬了咬,像是警告他不要胡闹。 但即便如此,辛秋也感受得到此时此刻的何忍冬情绪起伏正激动着,索性挪了挪脑袋,两人离得更近了些。 何忍冬吻住了他,两人气息缠做一块,谁也不谦让谁,待辛秋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人面对面抱着进了房间,何忍冬的掌心透过衣服握在了他的腰上,而他手里抓着的照片已经被他放在了床头倒扣着的书上。 他们顺势倒在了床上,两人依旧贴得很近,鼻尖相抵,呼吸交缠,亲密无间,何忍冬细细密密带着温润的吻落在了他的身上,辛秋沉沦于这样细腻磨人的亲昵之中,在他抬头之际用手抚过他的眉眼,何忍冬眼里满是浓烈的情意。 何忍冬的手有着很多的茧子,是他长年累月与那些草药接触养出来的,磨人得很,辛秋感受着他因何忍冬顺着他身上的线条一寸一寸触碰而起着的颤栗感。 屋内关了灯,浓秋遇上了烈冬,谁也不谦让着谁,像是要结伴跨越初春寻那炎热的夏日去,激起了满室的风疏雨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传来了何忍冬带着纵容的低语,只是轻声细语中还夹杂着另外一人散成一段、断做一截连续不了的喘息。 “你、你不要对我讲苏州话!”他本来就神思恍惚被迫深陷在了其中,这人还腻着乡音在他耳边讲那吴侬软语的,他哪里有精力去细辩这人讲的些什么! 第117章 这时何忍冬笑了笑,声音压得很沉很低:“果真是、爱哭鬼。” 辛秋脑袋的意识混沌成了一块,耳朵被燥得红了一大片,只是朦胧地想,何林潇和他朋友说得没错,老房子着火的确很可怕。 何忍冬真的是相当对得起他自己日以继日的锻炼,而且他也意识到了,果真没有人能做到时刻都端着温柔和斯文如斯的架子的! “你之前同我说我们曾缺少三种教育,我觉得……的确有道理。” 爱使我灵魂充沛,性使我身体完整,感谢我的爱人,教会了我。 何忍冬这样想道,然后重新俯身在了自己的爱人身上,与他交颈接吻,十指相扣,像是要把自己满腔的爱意全然倾泻、全盘告知给身下的爱人。 “我爱你。” “我也爱你。”辛秋喘着气,与他对视着。 所以,“吻我吧。” 话音刚落,两人重新贴做一块。 来日方长着呢,夜也久着,风疏雨骤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的了。 第75章 蛋城里春的痕迹留得明显,路边都是艳红的木棉花和棉絮,但这里已经走了一波浓郁的夏意。辛秋走在路边,身后车铃声清脆,远远的就传来男人同熟人打招呼的对话声,他扭头去看,他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来人的衣角随风飘扬,车骑得很稳,车篮里盛得满满的红木棉。 来人骑着何爷爷的老式自行车。 他记得他说想要拿木棉来煲汤来着。 “秋天!”何忍冬停在了他身边,扬起了一阵清浅的风。 “今天不骑车了,我们走着回去吧。”蛋城的日子闲适安逸,总会让人想要享受每一个这样的时刻。 临近晚霞,一个没留意天际的云就又换了个模样,附近就是一所中学,不少放学的高中孩子推着自行车跟同伴攀谈,也有不少人倚靠在江边的围栏上抬头看天,看它由朱红的赤色转为橙暖的黄,煞是好看。 两人并肩相携着往城东走,步伐悠闲自在,生活的节奏慢得不行,街景喧嚣热闹,两人年轻的男人毫无违和的与小城融为了一体。 有时候他会觉得何忍冬像个少年,似乎一直在坚守初心,留着自己的纯真,不逊色与那群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年轻孩子。 “我在这个县城内念的高中,之前我是在蛋城边缘的一个小镇长大的,我在这才待了没几年,我却很喜欢这里。”归属感使着他在无意中早已将自己融为了这里的一份子。 他喜欢去城南的集市,从学校往外走经过红绿灯下了楼梯就能看见石磨坊,老板能记得他很喜欢吃豆沙包,那家的油炸馒头是整个镇子最好吃的。 然后是占了一条街的菜市场,拐角是他经常中午跑出去买凉拌菜的铺子,香菜总是足的,旁边就是个烧鸭摊,站在那就能听见剁肉的声音。 再往外走,就出来了,是个邮政银行,他总是会选在下午踩着黄昏与绿色的邮箱擦肩进去取钱,旁边有着上了年头的老凤凰花树,开花期间去一趟,等下一趟过去还能翻到飘进书包里的干花瓣。 那些记忆促使他这个在外漂浮不定的游子回来,不需要任何人来治愈他,他在这里生活,自然会被治愈。 何忍冬在道观那会儿仍旧会给他爷爷寄信,长大了,纵使有了手机和电脑,他也会偶尔用信件和包裹的方式与他爷爷和熟悉的旧友来往。 这些年愿意书信往来的人越来越少了,他意识到这会麻烦到别人,而且他也早过了要找笔友一诉缘分的年纪了,他寄出的信更少了,但现在不同,多了一个人。 辛秋经过那个街道,像学生时期的自己一样,踩着红色的渗水砖,迎着黄昏经过那条菜市场和街道,去凤凰花树下的绿皮信箱旁。 何忍冬重新上山的那段时间,他和何忍冬也曾寄过手写信,那所绿箱邮政开在城南街道,那边是市场,热热闹闹,他每次去寄信的时候,期盼着与人见字如面的时刻,在去那条绿邮街和城南街道的路上时,所见皆是明媚。 这种显得麻烦费神的事情,既不便捷也不方便,但慢了步调,就多了正式和期待,就像彼此多了个见字如面的笔友,两位先生仿佛与快节奏的时代格格不入,但在小城里,也就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缘分总是妙不可言的,于他们而言也如此。 他们在初逢的时候,估计并不能得知,他们或许早就在很久之前就走过一样的街道、目睹过同一场盛宴和表演,看过一样的香江河,见过一样的风景和人,他们或许吃过同一家店的饭,甚至于还曾坐过同样的位置…… 其实他想说,小城会替他们见证彼此曾经以不同方式交错开的时刻,然后给予我们别致的遇见,又赋予我们重逢。 替我爱你,保留你我的痕迹,或许她记得我们每一个人,我们在此重叠记忆和过往,就像我们早已相遇相识。 不知不觉中,辛秋的院子里多了许多何忍冬的印记,即使何菖蒲任教回来,何忍冬也常待在他那边,何爷爷看着自家孙子烦,巴不得他“返老还童”重回青春期去腻着辛秋。 何忍冬去到城东,打开家里的冰箱门打算将买来的菜放进去,没想到当即就被吓了一跳。 入目满满当当都是荔枝。 何忍冬头开始痛了,像对着自己不听医嘱的病人:“一个荔枝三把火!” 第118章 “可这实在好吃。”辛秋像个贪吃的小孩子,对他笑得无辜,而他怀里还抱着半框龙眼。 “朋友回来蛋城一趟,这是他们去岭南那边团建给摘回来的,老远送回来,不想辜负了他们的心意。” 辛秋见他来了,将筐子递给他,何忍冬看着他,后面被看得没了脾气,挤在冰箱前开始堆放。 偏偏何忍冬还拿他没办法,只能低声哄道:“偶尔尝尝,不用一次性吃太多,我给你煮个败火茶放着,记得喝。” “好好,我的何大夫。” 他惦记着辛秋好这一口,其实他也托人送了岭南的桂味和糯米糍寄过来,还有好些龙眼,这下看来可不能给他知道了,不然还得了,直接当饭吃了。 等他摆放完,他发现辛秋已经戴好工装手套等着他了。 “既然你来了,走,跟我去花圃拔草。”然后递给了他另外一双手套,何忍冬拔草药赤手空拳拔惯了一直都戴不习惯,拔草的时候还是辛秋给强制戴的。 “草药宝贝着你糟蹋自己手没关系,来我这种菜除草的你多顾着点自己手,不然你手摸人的时候老是糙得人疼。”后来辛秋故意这样说了,何忍冬才将这个习惯纠正了过来。 在他的院子外围,两边都搭着细直的竹竿,一旁载着叶大果硕的四季豆,花芽和豆条坠得满满的,尖儿缠着杆子,一副丰收的成果感。 另一旁则是红绿相间,搭满了茑萝花,矮墙上蔓延肆意生长,欣欣向荣,少有人会专门栽茑萝,红黄绿紫的栽了满院子,他不同,养这花像养他自己,好养好活。 满足和欣喜,生活本身就有,花和豆苗,烟火葱郁,同样挤得整个小院熙熙攘攘,半点都不逊街头人挤人嚷的鲜活,小城一角的春色与绿意。 这些都是开春的时候种下的,现在长势喜人,特招人喜欢。 朋友越来越喜欢赖在他的院子里,他扒着茂密的细藤,去牵新生的短苗,用玻璃瓶子装那些细小如芝麻的种子。 “怎么种起茑萝了?” “当时看着这围墙外边空荡荡的一副颓败荒废的破落样,在决定种什么的时候纠结过一段时间,但后来想起了你在荷花镇送我的那束茑萝花,后面就上网买来种上去了。” “这花好养活,当时我随意洒的,你看看,长得多好。”辛秋手里拿着把小锄头东挖西铲的。 这还是何忍冬给他拿的小药锄,他看他现在用得挺得心应手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意栽种下的绵绵情意,在如今收获累累,辛秋扭头去看,发现何忍冬在沉思,凝着视线又像是在放空一样。 “忍冬?” 何忍冬回了神,忽地一笑,开口道:“不是茑萝,是荷花。” “那最早的时候还是朝阳院的玉兰和辛夷花呢。”那时候他抱着一捧一捧的挨个科室发,简直要把春色全拢在怀里了一样。 辛秋摇头,不跟他辩这个,其实他记得那些事,但当时在荷花镇时,这人捧着茑萝的那个时刻仿佛被他浓墨重彩的标记留在了记忆里。 “我们已经养了缸荷花了,院子里有口大缸,我们到时候投点鱼进去怎么样?” 辛秋的院子里最近养了一缸莲花,没有投鱼进去,清冽冽的,但里面水清草绿,看着让人舒适极了。 “听你的。”那口缸还是辛秋从犄角旮旯找出来的,后面被他搬在了外边,院门打开的时候就能看见,这段时间总会有孩子跑来搅水。 这要是放了鱼苗进去,那些孩子不直接无法无天了! “但我们这看着点街坊邻居的孩子,再来玩,估计就得来个司马缸砸缸了。”到时缸坏了辛秋心疼是大事,孩子伤着了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所以何叔叔到时拿出点教训你家附近孩子的架势。”辛秋手上沾了泥,用手肘捅着何忍冬。 “辛老师也仍需努力啊!”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两人往院内走了几步,辛秋像想起什么一样,停下来问他:“朝阳院最近有什么好消息吗?” “有的。”而且多着呢。 “说说看?” “最近我和院长视频,他说现在朝阳院可有盼头了……” 陆可新被钟于育和叶寄雨领养了,居无定所的他有了归宿。 叶寄雨把陆可新的画制成了绘本,还根据昔日的所见所闻和柳姨的记事薄里关于朝阳院内大多数人的经历制作成了绘本,画成了朝阳院回忆录,里面有很多的故事。 朝阳院得到了最温暖的宣传,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同时也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看到山前精神疗养院的人越来越多, 其中还有钟医生和他爱人的故事,随着社会曝光度的提高,这对夫夫为社会边缘人士奉献了大半辈子的人终于被大家所看见,同时也引起了来自社会与心理学届对他们山前精神疗养院的项目与边缘人士的关注。 而季翔也受到影响,组织了个公益宣传团体,将朝阳院的故事在配音演员的合作下表演了出来,大家所熟悉的各具特色的人们被活灵活现的用不同的声音演绎了出来。 在他们的共同宣传下,使得社会人群发现了山前精神疗养院的存在。 而黎肖启在返回家乡拍了新的宣传片而大火,以至于他其他的纪录片大火,博得了良好的名声,人们也得以关注他镜头之下美丽的家乡,一时之间带火了不少旅游业的发展。 第119章 …… 都是一些很好的消息。 “别杵在这儿听,赶紧洗洗手去。”何忍冬接过他手上的药锄,推着他进去墙角扯着根平时接来浇花淋菜的水管让他洗手。 何忍冬在洗着的时候辛秋把水管扔给了他,说他先进去端碗解暑的茶给他,那药茶包还是他给配了放着的。 等他喝完端着杯子打算进去的时候,他哪怕是站在屋外就能闻到一股从屋内传来的很浓一股酒味,探头去看,发现辛秋正在餐桌台上开酒坛,他走近端起酒坛子看上头标的时间。 辛秋这会浅浅地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嘶、好烈!” 然后他扭身去看站在他身体的何忍冬,问他:“尝尝?” 他打算喝掉重新倒点给他,但何忍冬端过他手上没喝完的半杯酒,不算很多,他抿了抿。 “的确有点,压得桂圆味不是很重。” “不知道再加点冰糖能不能抢救回来。”这种酒他换了一种白酒做底,放的材料量都是按原来的标准放的,没想到这款的酒味那么辣。 “我下班的时候帮你买点冰糖回来。” 辛秋脸上带了几分愁色,用酒勺搅了搅酒液:“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喝。” “太烈了,少喝点好。” 辛秋也没想多喝,只是小酌一下,盈盈倒了两杯就给端去了院子里的茶几上,然后虚虚的锤了吹自己的腰,期间还瞥了瞥拿了蒲扇跟出来的何忍冬,故意嚷嚷着嗓子:“蹲久了,腰酸背痛的,不知道是不是年纪上来了?” 何忍冬一听他这么老成的讲话就想笑:“你这是数落我吧?” “我哪敢啊!”然后他坐在了一张躺椅上,还伸了个懒腰舒展着身体。 “到时跟着我晨练?”何忍冬顺势拖了把竹椅坐在了他旁边。 “跟你一起打拳比划招式还是算了,你上次教我的套路我还没学明白呢,你还不如教我练老人操。” 何忍冬看着他犯懒的样子,放下了扇子给他随意按着腰身和手臂。 “那我们不急,慢着点来练。” “嗯,那你到时拉我早起。”辛秋被按舒服了,眯着眼睛,然后顺势躺了下去。 后来两人又随意聊了聊,辛秋被磨来了睡意,回答越来越模糊,后来何忍冬发现他睡着了,就去屋里点了串蚊香出来放着。 金桂落满头,他躺在院角的躺椅上,睡沉了,就连何忍冬给他披了件衣服都没留意到。 晚间的光屑落在辛秋披着的衣角边上,随着风摇,随着声荡,无声之间,细细碎碎的鎏金色沉隐在了这户小院里。 年轻时定义爱情,总觉得要爱得轰轰烈烈才算刻苦铭心,如今觉得细水长流也有滋有味。 三餐茶饭,四季衣裳,这就是一个家。 【后记】 今天是休息天,辛秋家里来了人,是一群热闹活泼的孩子,还都是他的堂弟堂妹们,何忍冬得了消息,急急忙忙地就从制药厂赶了回来,见到人时发尾的水汽还没消呢。 人群里年纪最小的也到了读初中的年纪,辛秋就直接告诉了他们直接的关系。 “这是哥的爱人,你们跟着喊哥就行了。” 辛秋跟家里的大人没什么联系,但跟同辈的兄弟姐妹感情倒是维系得很好。 院里顿时叽叽喳喳响作了一片。 “你是要陪哥哥一辈子的人吗?” “那你是我们的嫂子咯!” “你生得也好看!” “哥你家里允许你喜欢男人吗?”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是医生吗?” 年轻的孩子话问得很密,何忍冬用眼神向辛秋示意自己能搞定,等着一屋子人闹腾完,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午饭后两人才舒了一口气将这一群大小崽子送去路口坐车。 辛秋问他为什么一副惆怅的样子,何忍冬抱着他叹气:“年老色衰啊。” 辛秋一看就知道,这人是被他那一群青春活泼的堂弟堂妹给刺激到了。 “何大夫一枝花呢!” “这都三十二岁了。”辛秋还经常跑学校里,经常能接触年轻的孩子,这不让他危机感实在爆棚。 “那我今年过完生日也算是迈过三十这道坎了,也算是个大家口中三十而立的成熟男人了。”他斜着身子,眼含深意地与他对视着。 “没人规定三十岁就一定得代表成熟,你可以拥有四十岁的沉稳,也可以有二十岁的爽朗与十岁的天真,但我会为你的任何模样心动,因为我爱你。” 他又接了一句:“即便你老了。” “刚才你怎么不这样说?我那三十好几年老色衰的何大夫?” 何忍冬蕴着笑:“无奈爱人太优秀,让我实在患得患失啊!” 辛秋不与他申辩这种类似于小儿辩日的问题,对着他摇头,然后眺望远方放空着自己。 “想起了柳姨,如果以后我老了,忘记了许多的人和物,到了那个时候,不得苦了身边的人?”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但还是免不了去幻想和担忧未来,特别还是自己现在已然不是勃然一身的状态。 何忍冬已经可以很熟练地与他十指交握了,这会也一样,两个人手指相扣,如同任何一对相爱的普通恋人一样。 何忍冬低声说道:“如果你老了,忘记了许多的人和物,我会在你每天醒来的时候告诉你我是你的爱人,我很爱你。” 第120章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然后跟你一起拄着拐杖看我们的院子,跟你介绍邻里,你随便指着处地方问我,我也能给你说出一串关于我们曾经的故事。”爱意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即使不宣之与口,也是能体会得到的。 随着何忍冬的娓娓道来,他突然觉得两人往日的相处历历在目。 辛秋心口滚烫,将头后仰倒在何忍冬的肩上,何忍冬也顺势弯了弯腰任他赖着,姿势亲昵。 “到时就成了两个白发苍苍、长满老年斑,就连说话都不利索的糟老头子咯。”辛秋实在没法想象那个样子的自己跟何忍冬,笑了几声,但话里话外多了几分惆怅。 但他很快又听到他说:“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么大岁数,不过,中医童颜鹤发的大有人在。” “心理学家不少也长寿得很的。” “那我们可都要长命百岁。”两人相视一笑,辛秋将额头往他脸上贴了贴。 “活成两个老妖怪好了。”何忍冬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人亲昵的动作,感受着他柔软的头发和皮肤蹭在自己脸颊上的触感,心底悸动着。 真到了那个时候,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止不准一样搬着凳子去街头看人下棋,去学生多的活动广场,看年轻人的青春活泼,回忆自己的往昔,生活过的是红尘烟火,日子走的是细水长流,在这座小城里白头相偕一起度过余生。 ——正文完 但他们的故事依旧继续。 第76章 番外·琴吻 “最近几天发生什么了?”何忍冬抬起手,看着辛秋手腕上被自己摁出来的几个指印,又重新覆了上去帮他揉了揉。 “呃?”辛秋今天闲,过来了百安堂,现在就坐在问诊台上,另一只手在何忍冬的白褂子上东摸西摸的。 何忍冬摸了一把他的头,问他道:“看你有些郁结,是工作上的事吗?” “还真是瞒不住你。”很久之前开始,何忍冬每天见到他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把平安脉,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但关于把脉,两人之间还发生过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最近怎么了?” 何忍冬看向辛秋,伸出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几下,仿佛在问他问的是哪方面的怎么了。 “怎么禁欲了何大夫?”青年的眼里闪着促狭,仿佛不觉得自己这样问有什么不对。 他们在一起后何忍冬老房子着火,火势可是狠狠地燎了他好久,但最近这段时间何忍冬有些反常,尽管斯文端庄了温和有礼了不少,但跟平时比,就是反常了,他实在好奇,两人都是不憋着话的人,他就直接问了。 何忍冬静静地用眼神描绘了一圈辛秋的轮廓,将书签塞入手上看着的书的页码上,放回了床头的柜式书架上。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不久就添置上的,两人都喜欢睡前看书,所以找人定制了一个台柜形的书架,是何忍冬让辛秋按他自己的审美和喜好去订的。 何忍冬将手摁在了辛秋脖颈旁边跳动着的颈脉上,做了个把脉的动作,却只停留了一瞬,然后他那修长的、总是因为茧子太厚而磨人的指尖顺着他颈部线条的方向移动。 先是抚摸上了他的脸颊,耳廓,再是移动到了他锁骨中间和左下颚附近的两个琴吻上,那里的两小块皮肤触感比其他地方要没那么细腻,像两块软痂。 何忍冬笑了,溢出来的笑声像路过山坡时腿肚碰到的草尖一样撩人:“吃得消?” 说完另一只手又摁去了他脖子上跳动得很欢很快的颈脉上,就像每天早上他在他腕上把脉时一样,却因为两人格外亲密的距离和气氛而显得相当暧昧。 辛秋有些愠怒,但害羞的成分还是占了多数,他就说天天把脉会坏事,何大夫什么都知道,而且就算真如他所说自己吃不消,那也是他自己太过分。 他看辛秋没说话,另一只手讲他拉近了自己,两人鼻尖相触,很亲昵,“我是怕你累着。” 辛秋被痒得缩了缩脖子,他又在摸那两个琴吻了,但很快,粗糙的指腹被柔软的唇替代,先是带着安抚和爱怜的吻啄,后边力气却重了不少,将痕迹覆盖在了老旧的印记上。 何忍冬总是钟情于这两处地方。 何忍冬收了力:“机械性紫斑,脖子很脆弱,不能乱来。” 辛秋想,嘴上这么说,行动却半点都不克制。 两人吻做一块,缠绵的、深入的、野蛮的,伴侣另外一面的样子彼此都知道,深夜里,相爱的人们拥抱、接吻、对彼此毫不保留。 房间里铺了大块的柔软圆形毛毯,辛秋平时会捧着书或者电脑直接席地而坐,但他家不像辛秋自己的家里,到处铺着垫子货或是放着柔软的坐垫,可以随躺随坐。 所以他去家具城买了一块回来,颜色是温暖的暖黄,尽管跟他房间偏严谨和古香古色的风格不算很搭,但他很满意,因为辛秋很喜欢,恨不得天天在上面打滚。 何忍冬平时会陪着他坐在上面办公或是看书,有时候也只是陪着,什么也不做。 这回算是辛秋得愿以偿,何忍冬拉着辛秋在上面打了好久的滚。 第77章 番外 生病 “是爷爷开的药吗?”辛秋看他过来了,半坐起来。 何忍冬赶紧两步并一步,放下了手里烫手的药碗赶忙扶起他来:“是。” 第121章 辛秋看得出他的紧张,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紧绷的弦放松一点,但憋不住的咳嗽即使刻意压抑也依旧细碎地往外冒,他将脸撇在一边喘了口气,语气肯定:“那一定是你自己煎的。” 的确是他煎的,没直接让百安堂的煎药房代煎,他带回来看着火熬的。 明明看惯了生老病死,日日夜夜接触的都是数不胜数的病人,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司空见惯,但他现在却无比清晰地切身体会到那些病人家属们的心情。 哪有人能在目睹自己的爱人、亲人或朋友遭受病痛折磨的时候无动于衷呢? 辛秋像拍气球一样拍了拍何古板的手臂,好笑道:“不是你的、咳咳、错。” 他知道,何忍冬肯定是在自责,自责明明每一天都有在好好把脉,却没有预防好,明明自己是医生,却这么久都没将自己治好。 辛秋安慰他:“但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啊,医生也不能做到对疾病未卜先知,那太可怕了,世界上、那就全部都是老妖精了。” 生病的辛秋更像个孩子了,说话童言趣语的,明明就在痛苦着,却又很乖巧,还哄着他这个家属呢。 何忍冬缄默极了,动手去摸辛秋的头,看着像是安抚对方,其实早已分不清楚是为了安抚心烦意乱的自己、还是总要在这人身上找点寄托才行。 “你知道的,这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前段时间风寒感冒刚好刚好又被风热给赶上了,发力咳久了咳出来过血丝和血团,没把何忍冬吓死。 “只是太折磨人了。”看着你消瘦、为此痛苦,却帮不了你太多。 辛秋边笑边咳,后果就是眼泪都要咳出来了。 何忍冬给他止咳和拍背,结果发现他刚给他换下不久的衣服上又被汗给浸出了印子。 因为生病太久,辛秋总是出虚汗,明明刚换好衣服。 “如果出了汗不赶紧换衣服会着凉的。”说完抽出他枕边他为辛秋准备好的衣服,“如果累,就喊我过来换。” 自打辛秋生了这场比较大又折磨人的病后,何忍冬百安堂都去得少,平时也是留在家里照顾辛秋,最多也是在大厅外晒药、炮制点药,草木皆兵地守着辛秋。 辛秋摇头,“一点点,不怎么感觉得到。”还反手摸了摸,发现还真是湿了。 他还不至于弱到换不了衣服,而且生病折磨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何忍冬的精神状态,他才不会这么任性去糟蹋自己的身体。 等把人捂得严严实实脱了上衣后,何忍冬又在带进来的毛巾篮里抽了一张夹在中间最热的热毛巾给他擦了擦手和后背,就动作迅速地帮辛秋重新换上了衣服,熟练无比。 有点宽大,是他的,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来,衣食住行都在一起,两人的衣服辛秋也是看心情想穿谁就穿谁,他们早就不分彼此。 “嗓子还会很痛吗?” 辛秋摇头:“不会了。”其实有点。 “啊,张嘴给我看看。”何忍冬才不相信现在的他说的话。 “药咳、咳咳,要冷了。”辛秋假意咳了咳。 又在转移注意力了,何忍冬叹了口气。 “你别凑我这么近,传染怎么办?”辛秋捂住口鼻,推了推他。 “我有预防,而且我是你的爱人,这个时候照顾你是应该的,吃好喝好睡好、养好病才是你现在应该想的。”何忍冬牵过对方的手,握着。 “也是,好想跟你一起睡个好觉。”这话带着暧昧的意味,但他们的确好久没睡个好觉了。 平时照顾他他都让何忍冬将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他不肯让何忍冬跟他睡一张床,怕传染,这人就搬来个折叠床在他的床边,听他日日夜夜咳嗽,他一有个风吹草动就爬起来看他,几乎也没睡个囫囵好觉。 他看在眼里,没办法不心疼。 何忍冬摸了摸碗:“药差不多了。” 辛秋抿了一口尝了尝温度,压下了几口后才大口吞完,最后留了点药渣,何忍冬赶紧给他接过来放好,又抽了几张纸巾给他擦汗和搓鼻涕。 药还很温热,刚喝完没几下就出汗流鼻涕,他的鼻尖都搓得泛干破皮了。 “这次生病喝的药苦苦甜甜的,我整个舌头和胃都不是自己的一样。” 辛秋这时候就会感慨,对象和对象家人学中医没什么不好的,吃苦都比别人多。 “里面有牛蒡子,很苦。”其实中药熬到最后没有几剂是不苦的,“但里面还有无花果和花粉,是甜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辛秋抬手制止,心想怪不得这么奇怪的味道。 何忍冬端水给他漱口,接着又拿体温计给他塞胳膊里:“测一下体温。” 辛秋任他动作,他这会正是虚的时候。 何忍冬脱鞋上了床,将辛秋埋在怀里抱着,帮他夹着胳膊,辛秋已经不拦他了,因为发现拦不住,这人天天跟他同吃同住,像他说的那样,要传染早传染了。 何忍冬从口袋掏出来个本子,上面写了东西,辛秋一瞥,密密麻麻的让人头晕,然后他又在手机上翻出相册里的图片给他看。 “有药膳跟营养餐,我挑了你能吃的,你选喜欢的。”喝中药忌口的很多,往往总是把人养着养着就瘦了,他只能尽量让辛秋吃点想吃又能吃的。 “好的,何医生。”难为这个老古董能上网找图片给他参考。 第122章 然后靠在温热热的何忍冬身上挑看,时不时挪着位置当靠枕。 何忍冬这种时刻人夫感总是很强的,当然,爹味也很浓,他像回到了小孩子的年纪一样,什么都不用管,就连吃药都有人哄。 何忍冬将脑袋轻轻叠在辛秋脑袋上,静静地看他挑选,辛秋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何忍冬展眉笑了,摸了摸爱人的耳朵:“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因为你是我的爱人,爱你会使我内心充盈,我的付出和照料是希望你健康快乐,我不需要回报和报酬,要说真的需要报酬,那就是希望你健康长寿,顺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