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1节 ?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作者: 妙玉子 【本文文案之男二视角】: 郑小公爷的心上人已为人妻。 她成亲那天。 郑小公爷望着京城的漫天花火,醉倒在了葫芦小巷。 密友劝他往前看,京里钦慕他的贵小姐数不胜数,不该为了个人妇终身不娶。 可他做不到。 知晓她成亲三年无子,婆母严苛,妯娌刻薄,夫君宠妾灭妻。 郑小公爷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才不在乎什么二嫁之身,什么残花败柳,什么子嗣不丰。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什么都愿意。 【本文文案之男主视角】: 端阳侯世子裴景诚一生最得意之事为何? 无非是父母尚在,后宅安宁,官运亨通。 裴景诚壮言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活的更惬意的男儿。 直到有一天,他的贤惠正妻失忆了。 * 苏和静出身安平侯府,熟知《女德》、《女训》,将丈夫为天的闺训践行的一丝不苟。 面对挑剔刻薄的婆母,她百忍成刚、孝心天地可鉴。 面对弱柳扶风的妾室,她和蔼以待、从不刻意刁难。 面对天比心高的庶子,她细心教养,从不捧杀打压。 她囿于内宅之中。 被这一方宅门逼成了一具不会悲不会喜的行尸走肉。 直到有一天,她跌下了台阶,忘却了前尘。 再次面对婆母的刁难,她抄起一把鸡毛掸子就往婆母头上扔去,嘴里不忘骂道:“老虔婆,你敢管我?” 再次面对妾室的逢场作戏,她上前就赐了数十个巴掌给妾室,并将那妾室捆起来扔进了柴房里,只说:“骂我一句,就一天不许吃饭。” 再次面对高傲庶子的无端讨要,她则随手将白花花的银子赏给了身边的小厮,并讥笑:“给你也比给那条狗好。” 最后,当风尘仆仆的裴景诚归家。 还来不及责骂苏和静时,苏和静就把和离书扔在了他脑门上。 ——“老娘早就受够了。” 裴景诚了解自己的正妻,她是将宗法闺训刻在骨子里的端庄性子。 和离一事只是一时的气话罢了,只要自己向她低个头,她便会回心转意。 裴景诚一连去安平候府门口守了好几日。 直到那一日恰巧遇上了苏和静和那名噪京城的小公爷携着手一同归家。 他才彻底疯了。 【注意】:男二上位+男主追妻火葬场 【和离后才有感情线】 内容标签: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一火葬场,男二上位。 立意:在逆境中开出最美的花朵 第1章 贤妻 九月,秋高气爽。 端阳侯府内。 两个身姿曼妙的丫鬟越过一条笔直的抄手游廊后,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个行色匆匆的婆子。 那婆子手里捧着的旋覆花汤1尽皆洒地,还来不及惊诧之时,便听得那两个丫鬟先一步发难道:“原是方姨娘身边的荣嬷嬷,怎得走路也不看着些?这般蛮冲直撞的模样,倒像是田埂里的老黄牛呢。” 话毕,两个丫鬟皆是娇娇怯怯地掩唇一笑,美眸里流转着几分奚落之意。 荣嬷嬷瞧见了散落在地上的旋覆花,心中的痛惜化作了怒意,便见她一改往日的谨小慎微,将这两个丫鬟的酸言酸语都堵了回去:“春染和秋桐姑娘也太性急了些,老婆子在路上好生走着,你们却硬要往我身上撞。” 春染与秋桐皆笑意一僵,却没料想到方嬷嬷胆敢反唇相讥。 “大少爷这几日犯了秋疾,姨娘熬了一天一夜才得了这一碗旋覆花汤,旋覆花汤最能治肝脏气血郁滞,如今却被二位姑娘撞洒了……”荣嬷嬷笑着与春染和秋桐二人相望,眼里竟是些不怀好意。 提到“大少爷”,春染与秋彤的气焰免不了低落了几分。 她们虽是大奶奶身边的陪嫁丫鬟,身份地位不同寻常,旁的丫鬟婆子见了她们都要奉承讨好几分。 可大奶奶进门三年未有所出,反倒是那方姨娘为世子爷生下了一儿一女。 大少爷裴永言虽只是个庶子,却因是端阳侯府第三代唯一的男丁,被老太太及端阳侯视若珍宝。 三小姐裴思瑶不仅生的粉雕玉琢,性子也玲珑聪慧,极得端阳侯夫人的喜爱。 即便如此,正妻便是正妻,容不得妾室身边的奴仆蹬鼻子上脸。 荣嬷嬷待要再得寸进尺之时,却见秋桐瞪着她说道:“洒了便洒了,叫你家姨娘再熬一碗就是了,本就是梅香2的命儿,还委屈她了不成?” 秋桐性子泼辣,眼觑着她愈说愈过火,春染便夺过了话头,道:“我和秋桐正要给老太太送这白玉缠丝玛瑙盘去,别说是疾步匆匆了,已是小心地连大步也不敢迈,又如何会撞到你?便是你告到世子爷那儿,我和秋桐也是这般说法。” 说罢,春染便也不想再与这荣嬷嬷痴缠下去,拉过秋桐便往西侧的廊庑下走去。 走出数十步后,秋桐忍觉得不解气,半拧着身子挣脱开了春染的手,愤然地坐在了栏檐坎上。 春染忙凑近去劝她,苦口婆心道:“我的祖宗,何必这般动气?” “不过同我们一样都是个奴才罢了,又凑巧生下了个宝贝蛋,这才得了侯爷、夫人几分青眼,便要事事越到大奶□□上去,我便瞧不上她那儿轻狂劲儿。”秋桐怒道。 她说这话时两腮鼓起,又因过分激动而双颊胀得通红,春染忍不住拧了一把她的香腮,笑道:“大奶奶是正妻,她不过是个姨娘罢了,总也越不过大奶奶去。只是如今也算得上是多事之秋,咱们还是不要给大奶奶添乱了。” 秋桐想到这些时日大奶奶的处境,这才偃旗息鼓,不情不愿地跟着春染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了。 晚间之时。 秋桐与春染姗姗来迟,澄风苑的正屋内已摆好了晚膳。 小巧的梨花木桌上摆着金丝燕窝、樱桃酒酿、龙眼山药糕,并一壶珊瑚红描金暖酒。 抱厦立在门帘前,瞧见了秋桐与春染后,笑着说道:“两位姐姐来晚了,大奶奶的晚膳已被咱们分食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些糕点。” 秋桐上前两步撩开了帘子,见内室无人,便问道:“大奶奶呢?” 抱厦神色一沉,回道:“午膳后身子便不大爽利,喝了几口粥便睡下了。” 春染一算时辰,便担心不已地问道:“岂不是睡了两个多时辰?这便不好了,得去传太医才好。” 话音未落,里间便传来一声清丽的女声。 抱厦忙轻轻撞了秋桐一下:“大奶奶醒了。” 莲花纹的珠绫帘子后是一张镶云石玉浮雕架子床,隔着帘帐依稀能瞧见那床上女子的婀娜身段。 未过多时,秋桐与春染便从里屋扶出了个身着华贵碧霞罗的貌美女子,月白色的烟纱裙逶逶迤迤地缀在她身后,衬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闲适来。 抱厦不惊看呆了眼,饶是她自小侍候在大奶奶身边,每每见了大奶奶这般的容色身段,都会看晃了眼。 苏和静一醒来便瞧见了抱厦失神的目光,她不免掩唇一笑道:“天上飞来了一只呆雁。” 肤若凝脂,不施脂粉却眉黛唇红,一颦一笑间尽是娉婷之态。 抱厦回过神来,不免在心里哀叹了一句:大奶奶容色好气度好,出身更是远胜那方姨娘许多,怎得就不得世子爷的偏爱呢? 苏和静气色好转了许多,身子爽利了之后也有闲心与丫鬟们打趣了,她瞥到秋桐脸上的不忿,笑问道:“是谁让我们秋桐受气了?” 本是玩笑话,谁知秋桐却霎时红了眼眶,也不顾着用糕点了,只泣道:“大奶奶,方才奴婢们在廊庑那儿撞上了荣嬷嬷。” “荣嬷嬷?”见心腹丫鬟中性子最泼辣的这一个落了泪,苏和静便蹙着柳眉问道:“似乎是伺候言哥儿的奶嬷嬷。” 秋桐点头如捣蒜,愤然道:“往常她见了我们姐妹还总有几分谦卑在,如今却是一副颐指气使的骄矜模样,半点也没有将您放在眼里的意思。” 春染来不及制止,便听得秋桐将白日里与荣嬷嬷的冲撞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眼瞧着苏和静脸色渐沉,慌忙说道:“奶奶您也知晓秋桐的性子,她被你宠坏了,便是连半点闲气也受不得,说出来的话便夸大其词了几分,左不过是奴才间的小口角罢了。” 苏和静却敛下美眸,素白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极淡的愠怒,却又在一瞬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秋桐见苏和静未置一词,便收起了心中的委屈,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说道:“大奶奶息怒,奴婢知错了。” 苏和静出身安平侯府,顶上的祖宗皆是与崇明帝一齐打下江山的开./国功勋,只是后继无人,自苏和静父亲这一辈便没落了下来。 安平侯一生无子,只得了苏和静这一个女儿,便将她教养的极端庄大方。 为妻不妒,为媳极孝,贤惠的名声便是她这些年能在端阳侯府内执掌中馈的仪仗。 端阳侯府内人事复杂,苏和静所嫁的裴景诚虽是嫡长子,也早早地接下了世子的名头,可端阳侯夫人庞氏却更加偏疼二子裴景方。 裴景方还娶了庞氏的内侄媳妇小庞氏,庞氏的那颗心便完完全全地偏到了二房去。 这几日庞氏便为了让小庞氏分得管家之权而百般刁难自己,恰巧在这个要紧的关头自己身边的丫鬟又与她“宝贝孙子”跟前的奶嬷嬷吵了起来。 庞氏便愈发有由头来磋磨自己了。 饶是淡然端秀如苏和静,此刻也忍不住叹惋了一声:“你这呆子,被人算计了也不知晓。” 作者有话说: 1旋覆花汤是以旋覆花、桑根白皮等为主要材料做成的一个处方。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2节 2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来自《红楼梦》 预收《低嫁后,寒门夫君一路高升》求收藏 【高亮】:先婚后爱小甜饼+宅斗文 【本文文案】: 苏贵妃未失宠前,苏荷愫靠着贵妃内侄女这个名头在京城里名声大噪。 她贵为承恩公嫡女,虽是靠着裙带关系才得以跻身京城贵女圈。 可好歹总挤进去了不是? 所以当苏贵妃失宠后,承恩公指了个寒门书生给她做夫婿时。 苏荷愫的内心是万般崩溃的。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没有她拒绝的道理。 嫁给沈清端的第一天。 望着狭小的连她嫁妆箱子都放不下的新房,苏荷愫泪往心里流。 嫁给沈清端的第十天。 因婆母官话都说不齐整,被迫放弃婆媳交流的苏荷愫再一次心碎。 嫁给沈清端的第一百天。 因自己有孕,婆母将家里唯一的几只老母鸡全宰了给自己补身子。 苏荷愫无语凝噎。 心里升起些暖流。 嫁给沈清端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他做了宰相。 而自己做上了宰相夫人。 嫁给沈清端的第十年。 这十年里,他没收过一个通房,也没纳过一个良妾。 对自己百依百顺,从没有一个不字。 一开始承恩公把自己的嫡女嫁给个寒门学子时,京里众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连带着苏荷愫也被贬到了尘埃里。 后来当承恩公的寒门女婿做上宰相后。 京里众人才后知后觉地赞叹道:“承恩公的眼光当真是不俗。” 第2章 鸿门宴 苏和静话音甫落。 自东暖阁至耳房的回廊下传出一阵女子训诫小丫鬟的声音。 抱厦透过软烟罗的纱窗往外望去,便回身对着苏和静等人轻声说道:“是冬吟在教训小丫鬟呢。” 秋桐、春染、抱厦、冬吟皆是苏和静的陪嫁丫鬟,皆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关系也称得上亲如姐妹。 苏和静敛起了笑意,抬首瞧了一眼自己的澄风苑,亮堂的内室里摆着月白色缠枝花帘帐,内室外的厢房里挂着水晶帘子,隔间里供着青蜡貔貅辟邪兽。 在往里一寸,山石架子上摆着天青釉双耳瓶,架子后则是一座粉彩花卉画屏风,更别提正屋里铺着的毛毯皆是出自西洋的水兰锦毛毯。 满屋内的陈设皆不是凡品,堪配的上她端阳侯世子夫人的身份。 只是内里的苦楚便只有她自个儿知晓了。 神思恍惚间,苏和静忽而想起了出嫁前,她父亲安平侯靠在书房案几旁饱含歉疚的那一番话: “静儿,我知你与那小公爷两情相悦,可爹爹实在是没有了法子。” 安平侯府失了圣心,为避祸便主动攀附上了端阳侯府,以嫡长女为代价换来阖府的荣华富贵。 这笔买卖,应当是安平侯府赚了。 苏和静自嘲一笑,如今想到父亲的那一番话,她仍是憋闷得喘不上气来。 跪在下首的秋桐与春染皆瞧出了此刻苏和静的怏怏不乐,见她柳眉含哀、杏眸染悲,便知她定是又想起了郑小公爷。 郑小公爷虽是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天之骄子,从前待她们奶奶却是温柔得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要星星便给星星,要月亮便给月亮,眼里心里都只装着她一个人。 只可惜…… 抱厦见状立时便岔开了话头,只笑道:“任凭那方姨娘使什么招数,咱们难道还怕她个丫鬟出身的贱妾不成?” 苏和静拢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先是让秋桐与春染起身,而后淡淡道:“从我私库里拿根千年老参,送去大少爷房里,只说让他好生养病便是。” 秋桐听了愈发气愤,明明是大少爷的人无理在先,怎得又要大奶奶先低头送人参过去?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苏和静兀自说道:“再打发人去苍云院问一声,若是太太闲着,我这便过去。” 春染性子伶俐,知晓今日秋桐已是犯了苏和静的忌讳,便朝着她使了个眼色道:“秋桐妹妹替我们走一趟吧?” 苏和静垂眸不语以示默认。 秋桐只得一步三回首地退出了澄风苑的正屋。 待她离去后,苏和静才由抱厦扶着坐在了紫檀木贵妃塌上,又拿了个大红色锦缎迎枕斜靠在背上,端的是一副慵懒高贵的美人模样。 春染替她斟了杯茶,上前侍奉道:“大奶奶方才说的算计一事,奴婢听不明白。” 苏和静抿了一口茶,叹道:“连你也弄不明白,何况是秋桐那个不过心的直爽性子?方氏不足为惧,只是她近来与小庞氏走的极近,只怕要借着言哥儿(大少爷裴永言)的由头来分我的管家之权。” 春染和抱厦这时才回过味来,只说道:“大奶奶的意思是,那荣嬷嬷会借着那一碗倒在地上的旋覆花汤来给您泼脏水?” “轻则说我薄待庶子,往重了说便是我不贤不惠,犯了妒恨之条。”苏和静阖上眼,白皙的脸庞上浮现出几分疲惫之色:“咱们府上向来如此,一句话掰开来猜忌诬陷,一件事背后又设着好几个圈套等着你陷进去,整日里为了权势利息争得跟乌眼鸡似的。” 这话春染和抱厦却不知该如何往下接,只得拿话劝解苏和静道:“世子爷待您尊重,他也知晓您的难处,必不会让太太…二奶奶欺负了您去。” 苏和静只在心内嗤笑了一番,裴景诚若当真尊重自己正妻,便不会将他那心爱的通房丫鬟方氏送去老太太院里,又停了她的避子汤,让她诞下了一儿一女。 之后方氏便母凭子贵,凭着一双儿女被抬为了贵妾,万事都想着越到自己头./上去。 未过多时,秋桐便赶回了澄风苑,她急急匆匆地撩开帘子,露出一张染着焦急之色的素白脸蛋来。 冬吟这时也训好了小丫鬟,刚跨进正屋的门槛,便被身后似一阵风的秋桐唬了一跳,问道:“你是丢了魂不成?” 秋桐哪儿顾得上与她斗嘴,三两步间已走到了苏和静的贵妃塌前,急声禀告道:“大奶奶,太太…太太她传您去苍云院。” 抱厦与春染皆屏息静气,等候着苏和静的下一步动作。 苏和静素来是个泰山崩于前皆不动声色的性子,闻言只是杏眸黯了黯,两颊处掠过几分戏谑的笑意罢了。 她道:“替我梳妆换衣。” 一炷香的工夫后,苏和静以海水玉缀珠为钗,身着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内衬是件百褶如意月裙1,行走间银色与褶皱相衬相映,远远望去流光四溢。 秋桐一时看晃了眼,心里却又不自觉地回想起方才庞氏(端阳侯夫人)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惊艳之意便化作了担忧。 苏和静伸出纤纤玉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揶揄道:“输人不输阵,我这做正妻的总要比那个妾室多几分气势才是。” 春染见她还有闲心说笑,边扶着她往澄风苑外的廊庑下走去,边说道:“大奶奶可想好了怎么应对这场鸿门宴?咱们在各处都有些人手,若是要人证也容易的很儿。” 苏和静美眸微转,淡笑了一声:“杀鸡焉用牛刀?我自有法子搪塞过去。” 四个丫鬟这才放心下来,簇拥着苏和静往苍云院去了。 苍云院的布局比起澄风苑来要清雅宽敞的多,一过二门,便能觑见庭院内青翠茂密的竹林,以及几座价值千金的奇骏假山。 自笔直的廊道走往苍云院的正屋,需绕过几座白鸟花卉的织锦屏风,廊庑拐角处还挂着些金边鹦鹉笼子。 气派富堂之甚,远胜京城其余名门世家。 苍云院伺候的丫鬟婆子皆训练有素,垂首立在回廊两侧,连低声也闻不到一句。 苏和静身后缀着几个丫鬟,走到垂花门处,被个锦衣玉服的婆子迎了上来。 那婆子生的面善,说话又口齿伶俐,便是庞氏身边的心腹黄嬷嬷。 苏和静便要朝着她躬身行礼,却被黄嬷嬷死死拦住:“世子夫人可是折煞老奴了。” 苏和静敛起眉眼里的凌厉,对着黄嬷嬷莞尔一笑道:“嬷嬷是母亲身边积年的老人了,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自该尊重着您才是。”说着,边握住了黄嬷嬷的手,将那价值不菲的白玉镯子瞧瞧褪给了她。 黄嬷嬷掂了掂那镯子的份量,老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真挚的笑意,她便俯在苏和静身边耳语了一阵,方才领着人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正屋前的几个丫鬟见了苏和静皆是一阵行礼问安,正欲替她打起帘子时,屋内却传来一阵茶碗落地的清脆声响。 庞氏的怒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能让廊下的所有丫鬟婆子都听个清楚。 “她自己没本事替景诚诞育子嗣,竟想使了鬼主意害我们言哥儿,若不是……安平侯,我早让景诚……” 余下的话苏和静没有听实,但大致也能猜得出来庞氏话里的意思。 若不是安平侯这一年里在朝堂上有些起复的势头,自己进门这几年未有所出,她早让裴景诚休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男二就是郑小公爷。 男二上位哈。 1来自《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第3章 妯娌 回廊方圆几寸之内听见庞氏这番话的丫鬟婆子俱都偷偷那眼神去瞧苏和静的面色,见她脸色如常后,方才纳罕道:世子夫人当真好气性。 任凭苏和静心里多么的愤慨羞恼,明面上却是一副恍若未闻的淡然模样,只见她颔首与那打帘子的丫鬟一笑道:“劳烦芳草姐姐了。” 那名唤芳草的丫鬟怔愣了一会儿,似是没想到堂堂一个世子夫人会记得自己这个苍云院三等丫鬟的名字。 直至宋和静跨过门槛走进正屋后,芳草仍是愣在原地,她的鼻间充斥着一股混着花果味的馨香,清新大方,让人如沐春风。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3节 正屋内。 亮堂的门楣下挂着御赐翡翠梵文福字,正下方是两座价值不菲的紫檀木太师椅,堂屋正中央摆着只盘龙头四方熏炉。 庞氏年纪四十,眉眼生的凌厉精明,因过分重视身份的缘故,只穿了件墨青色对衿褂,乍一看颇有些老气横秋,只是衣襟上尽是貂颏,显出积年世家的底蕴来。 庞氏身后立着几个眼熟的仆妇,皆是她的心腹左右手,下首则坐着个艳红色轻罗长裙的貌美妇人。 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粉唇细面,鬓发里簪着价值千金的点翠衔珠莲花钗,且她身段婀娜惑人,叫人移不开眼去。 这便是庞氏的内侄女,苏和静的妯娌小庞氏。 她自进门起的那一日便与苏和静结下了梁子,事事都与苏和静过不去不说,整日里还窝在苍云院给庞氏上眼药,话里话外都是数落苏和静的意思。 譬如此刻,小庞氏见了苏和静本该起身行礼,因着庞氏盛怒的缘故,她便也有样学样给苏和静摆起了脸子。 苏和静却没把她当一回事儿,不过是只狐假虎威的纸老虎罢了。 进了正屋后,她便朝着上首的庞氏盈盈下拜,脸上尽是谦卑之色,丝毫不见任何羞恼之意。 庞氏早听见了苏和静在廊下的动静,方才那番话也是故意给她个没脸,好激得她在自己跟前露出些失态之色来。 她并非是那些蛮不讲理的市井泼妇,实在是这个长媳平日里为人处事太滴水不漏了一些,她不得不出此下策来为小庞氏争取理家之权。 只可惜她竟如此沉得住气,脸色也岿然不变。 好在这苏和静自身虽贤惠端方得让人挑不出错来,可她身边的丫鬟却良莠不齐,今日便被自己寻到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庞氏有心发难,便沉着脸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并不去搭理跪在地上的苏和静。 小庞氏闻歌弦知雅意,便上前小心翼翼地与庞氏说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因言哥儿的事犯了旧疾?”边说着,边意有所指地觑向苏和静。 苏和静心内嗤笑,这小庞氏依旧是这般登不得台面,不过三两句话的工夫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 只见苏和静立时便从地上站起了身,火急火燎地走到了庞氏身前,杏眸里噙着泪问道:“母亲,儿媳这就去传太医来。” 庞氏不过是在拿乔而已,如何愿意这样兴师动众,只听她冷哼一声,推开了苏和静伸出来的手,没好气地开口道:“言哥儿这几日病的昏昏沉沉的,你这个做嫡母的可有差人去问候两句?” 苏和静还来不及回话之时,小庞氏便先一步捏腔做调道:“大嫂整日里顾着理家已是忙的脚不沾地,如何还能顾得上关照言哥儿?况且言哥儿是庶子,身份地位总是……” 说到这儿,小庞氏便止住了话头,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颇有些忌惮地瞧了苏和静一眼。 庞氏听了这话后,果真一改方才西子捧心的多病样儿,竖着眉与苏和静说道:“言哥儿虽是庶子,却也是景诚的唯一血脉,名义上叫你一声母亲,将来若是仕途坦荡,没准儿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小庞氏也凑趣道:“母亲说的很是。”她扭着水蛇腰走至苏和静身旁,作出一副苦口婆心的规劝模样道:“嫂嫂,所以你也犯不着和言哥儿过不去,不过是个三岁小孩儿罢了,能碍着你什么?” 苏和静听完了这场黑脸唱罢白脸登场的戏后,心里嘲弄了一回这对姑侄的卑劣手段,面上却露出一副懵懂不解的神色:“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只盼着言哥儿能好生长大,又如何会与他过不去?” 话毕,她便轻笑着反唇相讥道:“二弟房里这样多庶女,春蚕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弟妹难道心里有与她们过不去的念头?” 小庞氏所嫁的裴景方自小便被庞氏捧在手心里疼宠,便养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性子,成亲前便爱沾花惹草,成婚后更是香的臭的都拉回了自己房里。 小庞氏母家凋零,倚靠着与庞氏的姑侄情分才得以嫁入端阳侯府,因此在裴景方跟前便说不上话来。 苏和静这番话当真是戳中了小庞氏的伤疤,气得她双颊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庞氏心里偏帮自己的内侄女,眼觑着苏和静将话头引到了妯娌间的口舌之争上,且笨嘴拙舌的小庞氏隐隐有败下阵来的趋势。 庞氏便大力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梨花木案几,上头摆着的天青釉茶碗尽皆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把苏和静和小庞氏俱都唬了一跳。 苏和静扬头瞥见了庞氏胀红着的怒容,便止住了话头,低头认错道:“母亲切勿动怒,是儿媳说错话了,二弟妹大度贤良,便是二弟再多些庶子庶女,她也必能妥善待之。” 这话却是杀人诛心,让小庞氏心里的怒意愈发蓬勃了几分。 只是她念及姑母极重体统规矩,在小事上虽处处偏疼着自己,却万万不许自己薄待了裴景方的子嗣。 因此小庞氏只得强颜欢笑道:“嫂嫂若能厚待言哥儿,我也必能善待夫君的子嗣。” 苏和静还来不及回嘴之时,便听得上首的庞氏冷声冷气地开口道:“对庶子庶女视如己出本就是为人妻的本分,偏你们爱拿出来说嘴。” 这话一出,苏和静与小庞氏皆不敢再讥言争锋下去,只乖顺地应道:“母亲说的很是。” 妯娌间的斗嘴告一段落后,便有一个绿袄的伶俐丫鬟捧了一杯茶来,庞氏抿了一口后,便皮笑肉不笑道:“这旋覆花清热解毒,最宜秋天品用,佐以牛黄、新绛则更为难得,需得一副细致的慈母心肠整日整夜地看管着才是。” 苏和静心下一颤,她没想到今日庞氏磋磨自己竟用的是怀柔之策。 “方氏虽身份卑贱,可为了言哥儿的这副慈母心肠却是日月可鉴。”庞氏竖起那双精明的眸子,瞪着地上的苏和静道:“苏氏,你入府三年未有所出,诚哥儿(裴景诚)好容易得了个血脉,你这般居心叵测地刁难他们母子,莫非是要让诚哥儿绝嗣不成?” 作者有话说: 《心机宫女上位记》求收藏 【下一本写这本,想试试宫斗文】 【求收藏qaq】 上辈子的谢贵妃死于中秋宫宴的一杯毒酒。 彼时她已宠冠六宫,头戴璀璨东珠,身着逾制凤袍,脚踩蜀锦玉鞋。 凭着皇帝的宠爱,她虽未登上后位,却在宫中肆意妄为、恃宠而骄。 谢苏瑶不是一个人死的。 中秋宴前,她刚刚被诊出有孕。 这是她心心念念盼了十年的骨肉。 重活一世,谢苏瑶成了御前貌若无盐的奉茶宫女楚儿。 她眼见着那九五至尊在人前对着谢贵妃的画像流泪忏悔,眼见着他在扮演深情后处死了她的族人兄弟,眼见他小心翼翼地将他的白月光放在手心里宠爱。 谢苏瑶顿悟了: ——原来那些年的宠爱不过是场弥天大谎罢了。 再后来,谢苏瑶便已宫女之身获封才人、婕妤、贵妃,乃至一国之母皇后。 十年筹谋,只为了在那帝王迟暮之际,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陛下,臣妾不叫楚儿,臣妾是谢—苏—瑶。” 第4章 老太太 庞氏话音刚落,小庞氏便在一旁添油加火道:“长嫂也听着些母亲的话吧,那方氏也不是个轻佻的性子,且从前侍奉大哥也未有过懈怠的时候,您这般下她们母子的脸面,知道的以为是嫂嫂您日理万机没空辖管屋里的丫鬟,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使了坏心要磋磨言哥儿呢。” 小庞氏这番话也算是点到了正题之上,方才的小口角令她愈发厌恶苏和静,说出口的话也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庞氏扫了一眼自己的内侄女,这才沉着脸开始发落苏和静,她先故技重施了一番,将丫鬟们新递上来的茶壶又一次砸在了地上,骂道:“你好歹也是个出身大家的端庄贵女,怎得肚量竟狭小成这副模样?” 婆母发怒,苏和静迫不得已垂下了头,摆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她早知今日逃不过庞氏的揭问,便在裙衫的内衬里藏了块四四方方的软垫,跪久了也能减些膝盖的酸疼。 庞氏见她垂头认错,心口盘亘着的这股郁气这才消散了一些,她虽是不喜这个长媳,却也得瞧在长子和安平侯的份儿上顾全她的脸面。 庞氏便放缓了语气,对着苏和静说道:“你往日里也不是个轻狂的人,我料想着你是这几日理家忙昏头了,才由得身边的丫鬟这么放肆,你便……” 话未说完,底下的苏和静便夺过了话头,朝着身后的秋桐说道:“往日里是我过分纵了你,养成你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今日母亲都为你动了怒,我是断断不能再容你了,从明日起你便去庄子上伺候吧,其余的事儿皆不用你管了。” 秋桐乍一听得此话,只觉得一股天旋地转的懵意砸在了她的脑门之上,教她一下子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怔在原地泪流不止。 春染更是茫然无措,她和秋桐、抱厦、冬吟皆是自小伺候苏和静的情分,秋桐虽性子急躁了些,却也不算犯了什么大错,大奶奶何以这般绝情? 冬吟却若有所思地瞧了苏和静一眼,以她对自家大奶奶的了解,她是生怕太太会下狠手整治秋桐,这才自己把秋桐摘了出去。 将秋桐放在大奶奶的陪嫁庄子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否则以秋桐的性子,还不知要被这宅门里的“有心人”泼上多少脏水。 苏和静将几个丫鬟的神色们尽收眼底,只道:“还有你们三个,秋桐犯了事,你们也逃不开责罚,各人罚半年俸禄,以后可要听太太的教导,紧着些自己的皮子。” 秋桐仍在流泪,春染与冬吟便强压着她跪在了地上,朝着上首的庞氏说道:“太太饶命,奴婢们往后必会谨言慎行,不敢再犯。” 庞氏虽不虞苏和静打断了自己发落秋桐的话语,可见她待自己身边的陪嫁丫鬟如此严苛,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 她总是端阳侯府的世子夫人,自己总要给她几分薄面才是。 庞氏略点了点头,朝着秋桐摆了摆手道:“送她去庄子上罢。” 秋桐直至被拉出苍云院的正屋时都不敢出声泣上一句,她一是不敢置信自小侍候的姑娘会待自己这般绝情,二是知晓庞氏规矩极重,若丫鬟们哭闹只怕会责罚更重。 秋桐被人拉走后,苏和静这才继续说道:“母亲,儿媳方才已听身边的丫鬟说了这事,言哥儿受了委屈,我便让人送去了些千年人参,再让人提了他和方氏院里的份例,并让人好生审问那荣嬷嬷了一番。” 庞氏本在悠闲自在地品茶,打发了秋桐后她便能顺理成章地提起让小庞氏理家一事,苦心筹谋了这么久,总算是被她抓到了这个长媳的纰漏。 正在得意之事,庞氏却听到了苏和静嘴里的“审问荣嬷嬷一事”,她便追问道:“你审问荣嬷嬷做什么?” 小庞氏也帮腔道:“荣嬷嬷可是言哥儿跟前伺候的嬷嬷,长嫂审问她,便是不给言哥儿脸面了。” 苏和静轻笑一声,直视着不怀好意的庞氏,道:“弟妹的意思是,言哥儿的颜面伤不得,老太太的颜面就伤得了?” 这话一出,不但是小庞氏被问得哑口无言,连庞氏也不自觉地沉下了眉梢。 端阳侯老夫人黄氏出身忠义侯府,年轻时便是个说一不二、精明狠厉的性子,单说她与老端阳侯成婚数十年,独有一个嫡子,旁的庶子庶女连影儿都没有,便知这位年轻时的手段。 庞氏初嫁来端阳侯府时,可没少在这位婆母手上吃过暗亏,早被磋磨的闻其色变。 眼瞧着庞氏通身上下的凌厉气焰消散了不少,小庞氏便鼓着气儿质问苏和静道:“这与老太太有什么相干的?嫂嫂可别胡乱攀扯。” 苏和静生的明艳大方,肃着脸说话时愈发容色逼人,看起来很有几分唬人的架势,她便对着小庞氏说道:“二弟妹有所不知,秋桐和春染两个丫鬟是给老太太送白玉缠丝玛瑙盘去的,老太太最爱这些器具,这两个丫鬟更是不敢犯了她老人家的忌讳,可也不知怎得却与荣嬷嬷撞在了一起,那玛瑙盘也碎了条缝儿,老太太知晓了后便打发人来说了我一通,我这正愁着该如何向她交代呢。” 庞氏听后险些气结,她初时听到婆母的名字后便有些转不过弯来,婆子们来禀报这事时却没提到秋桐和春染这两个丫鬟是给那老虔婆送盘子去一事。 那老虔婆最重礼法规矩,也最恨煞她福气之事,送去的玛瑙盘若裂了一条缝,便以为是旁人存心在咒她。 自己这长媳果然是个会趋利避害的聪明人,竟搬出了老太太来压着自己。 庞氏脸色愈发阴沉,实是不想自己宝贝孙子跟前的嬷嬷被老太太那边的人责罚一番,又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兀自纠结之际,却忽而听见廊下传来了山嬷嬷的声音。 山嬷嬷便是黄老太太跟前的第一得意的心腹嬷嬷,生的不苟言笑,年轻时可没少给庞氏添堵。 庞氏吁出了心内的一股郁气,先是让人将苏和静搀扶了起来,便说道:“去将山嬷嬷请进来。”说罢,自己也从太师椅上站起了身。 不一会儿,两个小丫鬟便领着一个四五十岁上下的嬷嬷进了苍云院的正屋。 那嬷嬷身上的衣衫料子虽鸦青乌黑,却是寻常身份的嬷嬷极难上身的尼棉绫。 只见山嬷嬷朝着庞氏行了个全礼,便轻笑着说道:“老太太请大奶奶去趟荣禧堂。” 庞氏对着苏和静和蔼一笑,又细问了山嬷嬷老太太这段时候的饮食起居,才应道:“嬷嬷快带着和静去吧,我这儿也没什么事。” 山嬷嬷仍是神色淡淡,精明黑亮的眸子落在苏和静微颤的双腿上,嘴角的笑意便露出几分讥讽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太做事依旧是这样没章程。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4节 山嬷嬷上前扶了一把苏和静,虽摆着那张不辨喜怒的阎罗脸,说出口的话却温声至极:“大奶奶看着些路,若是不小心跌了摔了,老太太可是要心疼的。” 说着,便扶着苏和静出了苍云院的正屋,独留下庞氏与小庞氏二人兀自生气。 小庞氏还好些,只以为老太太是当真寻苏和静有事儿,便接过丫鬟手里的扇子,轻轻地替庞氏摇了起来。 谁知庞氏却伸手打落了她手里的锦扇,横眉冷对道:“她竟搬动了老太太这尊大佛,倒是我小瞧了她。” 第5章 裴景诚 庞氏在苍云院内敢怒不敢言,被山嬷嬷挟着往荣禧堂去的苏和静也是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安生的很儿。 今日在去苍云院前,她派了个小丫鬟去老太太跟前报了信,便是料定了老太太与庞氏不对盘,绝不许小庞氏插手端阳侯府的庶务。 早先庞氏当家时必是暗中用公中的银钱补贴过娘家,否则为何自己一过门,老太太便架空了庞氏,把管家一事交在了自己这隔了辈的孙媳身上? 若要说老太太喜爱自己这个长孙媳,事实却又并非如此,哪家做老祖宗的会喜欢一个生不出嫡子嫡女的孙媳? 这倒是应了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1”罢了。 穿过二重铜花门后,山嬷嬷便松开了搀扶着苏和静的手,脸色似冰刻般唬人,眼梢里都是冷意:“老太太说了,这一回她施手解了大奶奶之困,下一回可不能够了,大奶奶也该警醒着些,少拿她老人家作筏子。” 若说庞氏是个爱刁难媳妇的恶婆婆,那老太太则是个面甜心苦的煞观音,苏和静每每去荣禧堂请安时,便会吃一顿“无子无福”的排揎。 若不是实在没了法子,她也不愿拉老太太下这趟浑水。 苏和静脸色讪讪,朝着身后的冬吟瞧了一眼后,冬吟便从腰间解下了荷包,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那山嬷嬷。 “劳嬷嬷为我辩解一声,多谢老太太为我做主,孙媳再不敢张狂办事,惹得老太太伤心。” 山嬷嬷将那荷包掖在袖子上,这才换上了三分笑意,虚抚了抚苏和静后,便道:“大奶奶客气了,老奴这便回去禀告老太太。” 说罢,便径直朝着荣禧堂的方向走去,半点不客气,也没有要将苏和静引去见一见老太太的意思。 冬吟颇有些不忿,只轻声道:“拿腔作势的老虔婆。” 苏和静应付完了这一个个豺狼虎豹般的人物,已是疲累至极,忽而听得冬吟这放肆的一句话传出来,便立刻摆下脸子:“浑说什么?” 冬吟垂下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便想为自己辩解一声,却听得苏和静说道:“回澄风苑,让人给秋桐收拾些细软去。” 三个丫鬟们面面相觑了一番,颇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凉之感。 回了澄风苑后,苏和静的内衫已是被汗浸得湿透了大半,冬吟连忙绞了软帕替她擦拭身子,抱厦和春染俱都举着铜盆、篦子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侧。 苏和静换好家常穿的薄衫后,便觑着几个丫鬟如丧考妣的模样,自嘲道:“当真以为我是个这么狠心的主子?” 说着,她便从自己的妆奁盒子里拿出了一张银票和一对成色极好的珠钗,道:“这是早先给秋桐备好的嫁妆,我知道她和后头春嬷嬷家的二儿子很有些情谊,便趁着这一回替他们俩把事儿办了吧。” 春染与秋桐关系最为亲密,闻言她便落下泪来,泣道:“大奶奶,秋桐是性子急躁些,可咱们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何能眼睁睁地瞧着她被发落到庄子上?” 苏和静眸光一黯,紧紧攥着那珠钗的柔荑被挤压出了几道红痕来,只听她叹道:“我打发秋桐去了自己的陪嫁庄子上,那儿皆是母亲给我安排的人,秋桐受不了什么委屈,今日在苍云院你们也瞧见了,太太便要拿着她开刀整治我,若不是我先下狠心将秋桐撵到庄子上去,还不知太太要怎么责罚她呢。” 春染和抱厦这时也回过味来,秋桐去了大奶奶的庄子上,虽不如在澄风苑做一等丫鬟体面,可到底衣食无忧也无人管束。 冬吟也道:“大奶奶是为了秋桐好呢,她这样泼辣简单的性子,若还在咱们府里伺候,也不知要被人算计了多少回去。” 苏和静只将银票和银钗都递给了春染,轻声嘱咐道:“你们姐妹一场,便去送送秋桐吧,不拘是凑了钱办个践行宴,还是送她些小件,都从我账上出。” 春染也渐渐回过味来,她便收起了眼泪,替秋桐与苏和静磕了个头后,拿着银票和钗环出了正屋。 苏和静愈发觉得疲惫,她生母早亡,父亲后娶了个填房,那填房虽不至于苛待她这个原配之女,却也称不上是悉心教养。 四个陪嫁丫鬟里也只有冬吟称得上是聪慧过人,抱厦和春染老实的过分,秋桐则是个肚子里不揣货的直爽性子,进门三年也没少给自己惹下麻烦来。 与其日后因外人的算计伤了这些年的主仆情分,倒不如将她放出府去。 苏和静如此想着,便觉得脑袋颇有些昏昏沉沉的意味,她本就身上不爽利,劳累了一番后,愈发提不上劲来。 冬吟便替她点起了安神香,又扶着她躺在了西墙边的贵妃榻上,轻手轻脚地赶走了外间洒扫的小丫鬟后,便听得廊下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苏和静方才浅睡了一阵,便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吵的醒了过来,再一睁眼,便瞧见一身苍翠锦袍的裴景诚正冷着脸站在水晶帘外。 裴景诚生的高逾八尺,一双剑眉星目定眼看人时很有几分摄人的气魄,他虽长年累月领兵在外驻守边郡,可一身皮肉依旧白如盘玉。 此刻他正隔着水晶帘子往苏和静身上瞧,虽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却也能瞥见苏和静那婀娜纤瘦的身段。 平心而论,他对这个正妻极为满意,唯一不美便是成亲这三年未曾诞下个嫡子,但苏和静不仅出身高贵,侍奉婆母与老太太也尽事尽孝,再没有懈怠的时候。 他自个儿那个娇妾方氏,从前做通房丫鬟时便是个爱哭爱闹的性子,因是自己的头一个女人,比起旁人来总多了几分恩爱。 因此他便在苏和静进门后将这方氏调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只是方氏素来胆小,只听着房里的嬷嬷撺掇,将那避子汤瞒着倒进了花盆底里,一来二去之间便有了言哥儿。 自己虽爱重正妻,却也不忍看方氏饱尝落胎之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将肚子的孩子怀实了。 他自然知晓庶长子乃是祸家之源,因此倍觉对不住苏和静,从自己的私库里搜罗了不少庄子、田契给她傍身。 好在苏和静贤良过人,不仅没有哭闹着要方氏堕胎,反而主动与母亲提了将方氏开脸,纳为姨娘一事。 这几年自己不在府里的时候,苏和静也妥善照料了方氏和言哥儿。 听自己身边的长随说,每一回言哥儿被抱来澄风苑请安,都会拿回一大摞苏和静赏的珍稀补品。 因此昨日方氏与自己哭诉的旋覆花汤一事,裴景诚心里也有自己的思量,自己这个正妻生母早逝,与继母的关系也只是大面上过得去而已。 那继母给她准备的陪嫁丫鬟必是刻意刁难了几分,因此才养成了那秋桐如此刁蛮的性子。 如此想来,苏氏倒真是可怜。 第6章 郑小公爷 苏和静眼瞧着裴景诚隔在帘子后不做声,心里摸不清他是个什么章程,便也隐忍着不发,只当没瞧见他的身影。 还是冬吟立在她身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终还是硬着头皮朝着裴景诚福了一福:“奴婢见过世子爷。” 裴景诚虽不忿那仗势欺人的秋桐,却对性子伶俐的冬吟有几分好感,他多瞥了冬吟一眼,依稀能瞥见她雪白的脖颈,不免贪看了两眼。 冬吟只觉得自己通身上下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世子爷是人中龙凤不错,可她自个儿有做正头娘子的气性,更不会眼皮子浅到为了这通房丫鬟一位而与自小侍候的主子离心。 冬吟便垂着头退了出去,支使着耳房内样貌平平的抱厦去正屋里伺候。 苏和静自然也瞧见了裴景诚的这点小动作,她自是觉得恶心不已,只不好发作出来,本着丈夫为天的女训,她还得近身上前为裴景诚解下衣袍。 “爷这会儿怎么回来了?” 若她没记错的话,裴景诚如今领了校练京兵卫的差事,每日不忙到日落西沉断不会回府。 苏和静伺候人时的动作十分轻柔,且她生的天姿国色,行动间自有些端庄大方的气度,微微抬起的衣袖间还传来几分清雅的淡香。 裴景诚也旷了许久,略闻了闻这点香味后便有些心猿意马,只见他反手握住了苏和静那一截香腕,抬首便要埋进她的颈间耳鬓厮磨一番。 谁知苏和静却不自觉地蹙起了柳眉,轻咳一声避过了裴景诚的动作,推辞道:“妾身这几日身上有些不爽利。” 美人无意。 裴景诚便也只得作罢,虽则苏和静婉拒了他的求欢,他也没往深处想去。 一来是自己这个正妻素来持重端庄,新婚燕尔时尚且不愿与自己共赴闺房之乐,一月里也只叫自己得了两三回,便是天仙一般的美人,自己这头也冷了下来。 二来是今日他来澄风苑也是应着方氏的请求将那秋桐好好惩治一番,实不该心猿意马才是。 裴景诚便握着苏和静的柔荑,携着她走到屋内的那座描金紫檀贵妃榻旁,轻声细语地说道:“府里的事儿我已知晓了,我知你贤良大方,必不会这般磋磨言哥儿。” 苏和静冷不丁听得这话,面上虽还挂着几分得体的笑意,心里已是冷笑不止。 才发生的事儿,方氏却已越过自己这正妻叫人去校场将裴景诚唤回了府上,可见她如今当真是心野了不少。 自己这丈夫明面上没有宠妾灭妻,可心里却差不离了,为着妾室受了点“委屈”,便能撂下公事赶回了府上。 若不是为了报父亲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她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断不陪这起子腌臜人在这宅子里扮戏做痴。 任凭她心内泛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此刻裴景诚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苏和静便也只得软声软语道:“原是妾身身边的丫鬟不懂事,倒累的方姨娘和言哥儿受了委屈。” 说着,她便半扬着头啜泣了泪,好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 裴景诚心下一软,正欲开口之时,却听得后进屋的抱厦急急匆匆地跪在地上说道:“世子爷恕罪,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和静故作惊讶地瞧了抱厦一眼,只噙着泪说道:“在世子爷跟前浑说什么?没得为这些小事污了世子爷的耳朵。” 裴景诚却以为今日这事里还有什么隐情,总要给机会让这奴婢辩一辩,他便道:“你且说便是了。” 抱厦便抽抽噎噎地说道:“咱们大奶奶当真是个半分坏心都无的赤诚性子,冬日里言哥儿怕寒,大奶奶便把墨狐皮的大氅不要钱似地送去了暖香阁里,夏日里言哥儿怕热,暖香阁里的冰块份例比起咱们澄风苑还要多上一倍,更别提大奶奶亲自去大国寺为言哥儿求来的保命符,大奶奶为他抄的经书也够骡成山了。” 裴景诚听后也是一阵慨叹,自己这个正妻的贤名京里早已传遍了,明里暗里多少人羡慕自己娶了这样贤良且貌美的贵女? 抱厦说的这些事裴景诚也记在心里,知晓苏和静这些年待言哥儿视若己出,一时便叹道:“是秋桐冒进了些,很不与你们大奶奶相干。” 他这出口的一句话已定下了秋桐的错处,便是抱厦有心要为秋桐辩称是“荣嬷嬷自个儿跌了这一跤”,却也没了由头说出口。 苏和静也止住了泪水,心里愈发嗤笑不止,抱厦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如何?人这一颗心若是偏的,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这裴景诚出口的两句话便将秋桐的罪名定的死死的,定是那荣嬷嬷去方氏跟前学了舌,这对主仆存的心思便是要削了自己的臂膀。 好在自个儿有先见之明,先将秋桐重重“惩治”了一番,若是让她落在裴景诚手里,可讨不着什么好处。 苏和静理了理心绪,便对着裴景诚说道:“是秋桐不好,她做事有些毛毛躁躁的,妾身已让人将她送去了庄子上,再不让她在府里碍妹妹的眼儿。” 堂堂一个正妻,为着打翻了庶子喝的旋覆花汤,便要把贴身的丫鬟远远地送到庄子里避祸,还饶出去些千年人参,在庞氏那儿又跪又哭了一通。 当真是可笑至极。 裴景诚揽住了她的肩头,说道:“方氏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哪儿有什么碍不碍眼之说,只是你这样处置秋桐很好,她是你继母给你安插的人,可见是没安什么好心。” 苏和静只觉得肩头处传来些异样之感,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起来,寻了个由头便道:“爷若还有些闲工夫,便去暖香阁瞧瞧言哥儿,妾身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裴景诚听了心中愈发熨帖,只叹苏和静当真贤良,他本欲今夜留宿在澄风苑里,听着苏和静的意思是身上不爽利,便撩开袍子往暖香阁去了。 裴景诚离去后,冬吟这才敢冒出头来正屋瞧瞧里头的情形,抱厦打着暗语与她说了方才的事儿,两人便隔着帘子一齐往苏和静身上瞧去。 按冬吟说,世子爷着实不算是个良配,可比起那些蓄养外室、粉头的纨绔却也好上许多。 且她冷眼瞧着,那方氏也未曾生的如何貌美过人,只是性子小意温柔罢了。 大奶奶和世子爷初初新婚时尚且还有几分恩爱的模样,只是后来闹出通房方氏一事后,大奶奶这才冷了心,对世子爷再不复从前那般热络。 冬吟略算了算日子,上一回世子爷宿在澄风苑里已是两个月前的事儿,大奶奶本就子嗣上头艰难,如今更是难上加难了。 思来想去后,冬吟仍是撩开帘子,对着坐在贵妃榻上出神的苏和静轻轻唤了一句:“大奶奶。”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5节 苏和静回过神来,望见冬吟满是担忧的眸子后,忽而想起了方才裴景诚多瞥向她的那几眼,她便说道:“冬吟,秋桐的婚事已是定了,余下的几个丫鬟里你最年长,我便做主替你择个好夫婿,你看可好?” 冬吟正害怕着世子爷会将她收用了一事,闻言立时喜极而泣道:“但凭姑娘做主。”一时慌乱之下便把闺中的称呼喊了出来。 苏和静也不计较,素白的脸蛋上露出几分疲态,她便对着冬吟自嘲一笑道:“一碗汤,便能让我折了个秋桐,吃了好几通挂落,还舍了些千年人参出去。” 冬吟听了也是鼻子一酸,论理说她们姑娘已是样貌、性情、规矩样样都拔尖了,谁成想会在这端阳侯府里举步维艰。 既是想到了这里,便不得不提一提郑小公爷,他也是天潢贵胄,自小与姑娘青梅竹马。 姑娘一及笄,郑小公爷便托了保山来安平侯府提亲,只可惜侯爷闹出了那档子事,便只得把姑娘匆匆定给了端阳侯府。 郑小公爷也是个痴情种,直至如今也未曾娶亲。 便是她们姑娘初时知晓了要嫁去端阳侯府一事,起先也是茶不思饭不想了几日,在闺房里哭的眼睛肿的和桃儿似的,临出嫁前一夜里,郑小公爷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翻墙根来了姑娘的院里。 他与姑娘隔着窗说了半夜的话,便在天刚蒙蒙亮时撂下一句:“多久我都等得起。” 这一回后,姑娘也不哭不闹了,心如死灰地上了嫁去端阳侯府的花轿,本想安生些度日,却又因方氏而冷了心。 第7章 抬妾 冬吟哀叹一番后,便壮着胆子说道:“大奶奶,奴婢有些话憋在心里许久了。” 苏和静拢了拢自己微微有些纷乱的发丝,瞥了冬吟一眼后,笑道:“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罢。” 眼瞧着大奶奶在端阳侯府内处境一日比一日地艰难,家里的侯爷只一心向着官场上钻研,安平侯夫人又是继室,与大奶奶不过是面子情而已。 若大奶奶自己不再回转些,这往后的几十年生活可不是像浸着苦黄莲一般? 冬吟便道:“方才家里的太太派婆子来送喜饼了,雪姨娘生下了个六斤足月的男孩儿。” 苏和静听了也是一愣,父亲有了庶子,自己也有了个兄弟血亲,按理说应当是件好事,可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那个继母应当也是这般想法。 “母亲去时,我不过七岁大。”苏和静自嘲一笑道。 如今父亲有了传宗接代的血脉,更不会在意自己这个外嫁女儿的生死了。 冬吟自然也思量到了这些,她觑着苏和静越发沉静的面色,说道:“如今大奶奶更该为了自己谋划几分才是。” 苏和静听明白了冬吟这番话里的言外之意,是在告诫自己要笼络裴景诚的心,再不能将他推到方氏那儿去。 可她只要一瞧见裴景诚那副“你是贤妻,要多让着方氏和言哥儿”的嘴脸便觉得恶心,更别提与他行周公之礼。 “要奴婢说,以大奶奶的才貌性情,若是真心要与那方氏争抢,她如何会是您的对手?” 苏和静听着冬吟这番话却觉得刺耳至极,争宠博爱乃是妾室之流惯常用的手段,自己好歹也是出身名门的贵女,如今又是身份肃重的当家冢妇。 要她与方氏为了个男人拈酸吃醋? 倒不如给她一封和离书罢。 冬吟说完这话后,瞧见苏和静蹙起的柳眉时便知她已是说不通自家大奶奶了,只得退而求其次道:“便是大奶奶您不愿和个贱妾争抢恩爱,何不抬起来一个与她打擂台?” 苏和静方才便也是在设想这个法子,她不屑与方氏争抢男人,却不能容忍方氏野心愈发胀大。 言哥儿是她方氏生的没错,可名义上却要叫自己一声母亲,将来便是有出息得了功名也是让自己这个嫡母获封诰命。 所以她自然犯不着和言哥儿过不去。 苏和静便指使着冬吟去开私库,只说道:“去西街寻葫芦嬷嬷,让她挑两个家世清白的女孩儿过来,不拘多少银子,只两条规矩。” 抱厦也听得了声音,端了一盘枣泥杏仁糕进屋,只道:“什么规矩?” “第一是要那女孩儿自个愿意做妾,第二是父母兄弟尚在人世。”苏和静缓缓开口道。 冬吟当下便接过了银票,作势要撩开帘子往外走去,只是苏和静说完这话后心里便很是有些没滋味,拦下她道:“且等等吧,不急在一时。” 若不是当真被逼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她却是不想行此下策,挟住了那良家子父母亲人的性命,要她替自己笼络住裴景诚的心。 她这般迟疑落在冬吟和抱厦的眼里便是她信不过外头买来的女子。 大奶奶莫不是要从安平侯府陪嫁来的家生子里选一个出来? 冬吟与抱厦面面相觑了一番,二人便道:“大奶奶可要瞧瞧我们苏家的家生子?” 苏和静一听这话便知这两个丫鬟想歪了心思,索性也懒得解释,只道:“不必了,你们且下去吧,也让我好生盘算盘算。” 冬吟与抱厦便乖顺地退了出去。 临近深夜,苏和静通了头发卧在架子床上,望着屋内影影绰绰的烛火,竟是一丝睡意都无。 她这澄风苑里骤然少了爽朗话多的秋桐,竟显得有几分孤独寂寥。 思及此,她不免心口一窒。 出嫁前父亲就告诉自己,要好生侍奉婆母,以夫君为天,善待妾室庶子。 出嫁后自己三年无子,父亲又甚少与自己联络,她便愈发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像白日这样的哑巴亏她吃下的难道还在少数?只是可怜了秋桐,庄子上到底不比端阳侯府锦衣玉食。 几个丫鬟都将这一日苏和静的怏怏不乐瞧在眼里,秋桐走后,二等丫鬟茯苓便被提上了一等,如今四个丫鬟俱在耳房坐着说悄悄话。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澄风苑二门外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敲门声,声音长而笃定,还伴随着两声布谷鸟的学舌之声。 冬吟与抱厦绷紧了面皮,连忙唤来了几个信信得过的婆子,要她们去廊下看管好那些旁人安插在澄风苑的人手。 冬吟自己去了二门外,从门缝里接过了一张纸条。 她也不敢拖沓,便疾步走进了正屋,隔着帘子唤了一声床帐上的苏和静:“大奶奶,那儿有信来了。” 苏和静兀自回神,将自己荡于胸前的秀发挽起,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拿进来罢。” 烛火下赏美人愈发明艳动人,此刻的苏和静正着了一身纱衣坐在床榻边上,虽未施脂粉,却唇红齿白,眉眼莹润,美得动人心魄。 冬吟不敢多瞧,便把那纸条递了上去。 苏和静借着烛火扫了一眼,脸色大变后,旋即便用那烛火点燃了纸条。 冬吟不知纸上写了什么,可从苏和静微微发颤的身形和阴沉无比的脸色中可以窥见纸条上写着的定是个坏消息。 莫非是方氏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还是大少爷又“抱恙”了? 整个澄风苑都格外安静,正屋内更是寂静到连自个儿的呼吸声都能听个一清二楚,冬吟摸不清苏和静是什么章程,只能试探性地开口询问道:“大奶奶,这是怎么了?” 苏和静将心内的郁气一压再压,终还是与出口的话语一起吐了出来:“方氏又怀了身子,并抬了她身边那个貌美的丫鬟伺候世子爷。” 方氏又怀了身子? 冬吟错愕地怔在原地,竟瞒得这样好?先前竟一点风声也没透出来。 大奶奶还在思量着要不要抬个良家子为妾室,方氏竟已将身边的丫鬟推了出来。 从前倒真是小瞧了她,这样杀敌一千自损三百的招数也使得出来。 第8章 楚香楼 这日夜里,不单单是澄风苑内的苏和静彻夜难眠,暖香阁里的方氏也正与荣嬷嬷商议着过几日去大国寺上香一事。 方氏生的面白似玉,一双杏仁眼里漾着些含情脉脉的媚意,双颊因喜意而染上些嫣红,小巧的嘴巴一张一合,尽显小家碧玉之态。 论理说她生的远不如苏和静明艳动人,可她却比那端庄大方的苏和静要多上几分小意可人,再加上从前做通房时的情分,这才牢牢攥住了世子爷的心。 思及此,方氏的笑意便又真挚了几分。 荣嬷嬷也在一旁凑趣道:“姨娘这胎总算是坐稳了,再不怕澄风苑的人使什么鬼主意。” 方式嗔怪着瞪了她一眼,笑道:“她可是靠着贤惠大度的名声才坐稳了世子夫人一位,又怎么敢伤了我?” 荣嬷嬷也附和道:“是了,依着世子爷待姨娘的情分,断不会让她欺负了您去,我瞧着世子爷待她不过面子情而已,那颗心则安在了我们暖香阁。” 方式听了这话后愈发喜笑颜开,脸上隐隐浮现出了几分骄矜的意味,她指了指荣嬷嬷道:“二奶奶昨儿送了些西湖龙井来,你爱喝这些茶,便称几两回去吧。” 荣嬷嬷自然喜不自胜,又奉承了一番后,拿着一提茶叶走出了暖香阁,路过东厢房时忽而听得里头传出了些莺声燕语。 荣嬷嬷便对着门框啐了一口,暗暗骂道:“不要脸的娼妇。” 那屋里正是方氏身边的大丫鬟流珠在伺候裴景诚,荣嬷嬷素来与这流珠不对盘,已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眼瞧着流珠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如何不恨? 荣嬷嬷走回自己寝房的路上,便斜瞥着眼不住地思量,流珠能伺候世子爷,她的内侄女白玉如何不行? 她总要想个法子才是。 * 方氏有孕的消息未曾在端阳侯府内传开,唯有裴景诚与澄风苑知晓了这事。 裴景诚一时喜得忘性,便从自己私库里抬出了一箩筐珍稀物器,流水似地送去了暖香阁内。 苏和静这个正妻自然也该有所表示,她便将御赐的软烟罗分出了两匹颜色鲜亮的,并着些保胎的名贵药材一并送去了暖香阁。 方氏反倒有些闷闷不乐,她未曾将自己有身孕一事捅出去,苏和静如何知晓了这事? 难道是世子爷告诉了她? 方氏心里不得劲,便一连好几日胃口不佳。 苏和静得了信儿之后,只以为方氏是在恃宠而骄,并未作深想。 直至三日后,暖香阁内传来了方氏小产的消息。 恰巧这一日庞氏去了镇国公府瞧自己的族姐,老太太闭门礼佛,便只有苏和静一人主事。 觑着方氏平日里的为人,她贸然小产,定是要将这口黑锅砸在自己头上。 她连忙寻了个腿脚快的婆子去校场将裴景诚唤回府上,让外院的小厮去寻个信得过的大夫来。 又让冬吟去寻了懂医理、香料的陈嬷嬷来。 这才带着乌泱泱一群丫鬟婆子去了暖香阁。 方氏疼得眼冒金星,心里料定了是苏和静暗害了自己,只没想穿她是在哪里动了手脚,便绞着被衾高声呼痛。 而去校场里寻裴景诚的婆子也撞了空,只急得满头是汗,还是一个亲兵看不过眼了,露七分藏三分地说道:“往楚香楼去瞧瞧吧。” 那亲兵心里也很是有些惴惴不安,近来他们世子爷迷上了个歌伎,闲暇时总往楚香楼去,若这事传出去总是有些不大好听。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6节 那婆子未曾深想,便使人驾着马车往楚香楼去了。 裴景诚近来颇有些春风得意,他仕途顺遂,父亲端阳侯为他钻营出了个殿前司司正一职,明贬实升,从今往后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天子近臣。 不少同僚都献上了贺礼,更有甚者赠了些貌美的良家女子上门,都被他一一婉拒。 只是同僚间的祝酒庆贺他却推辞不了,一来二去之间就成了楚香楼的座上宾,与那卖艺不卖身的歌伎染香有了一夜恩情。 染香媚骨天成,被自己收用时又是清清白白的身子,更兼她歌喉过人,弹琴习字一应皆会,虽不如苏和静端庄明艳,却比她要多几分知情知趣。 而自己那娇妾方氏虽知情知趣,却比不过这染香的见识和才韵。 裴景诚这才在楚香楼包下了东面的厢房,流水似地银子抬了进去,只让人好生照顾染香,不必她在席客间抛头露面。 这一日裴景诚略饮了几杯烈酒,虽不至于迷了心智,可脚步比起往常却有几分虚浮。 他在楚香楼的二楼雅间略坐了一座,等了片刻却没瞧见染香的影子,一时便有些不虞,只以为是哪里来的纨绔难为了他,便撩开袍子走了出去。 谁知一推开雅间的门,便迎头撞见了郑宣。 裴景诚敛起醉态,上前与那郑宣和善一笑道:“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郑小公爷。” 郑宣此刻正长身玉立地倚靠在二楼的围栏旁,他一袭绣着金丝细线的鹤纹锦袍,眉目清疏如高山景川,烛火半衬下映出他高挺的鼻梁与微抿的薄唇,显露出几分清冷孤寂来。 他回身漫不经心地扫了裴景诚一眼,微微颔首示意,旋即便迈开步子朝着前方走去,摆出一副生人不可攀的孤冷模样。 裴景诚倒并未动怒,郑小公爷待人接物本就与常人不同,她是大长公主的嫡子,也是太后和陛下当做眼珠子般疼宠长大的天之骄子。 且他父亲还是出身江南诗书世家的郑恩礼,多少文人墨客拜于江南郑家门下。 只是如今太子一党与大长公主一党多有不睦,陛下身子骨也不似从前硬朗,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继位,郑小公爷便再没了恃才傲物的资本。 思及此,裴景诚心内愈发得意,仿佛觑见了十几年后那郑小公爷郁郁不得志的潦倒模样。 回过神后,他才走到了二楼拐角口,指着楚香楼的管事责问道:“染香呢?” 那管事支支吾吾地说道:“裴爷,今日染香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裴景诚借着酒意狠踢了那管事一脚,将那管事踹得四仰八叉后,方才骂道:“放你的屁,染香是我的人,如何有什么接客一说?” 那管事身上到处都疼,心里也如哑巴吃了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裴景诚是端阳侯世子他开罪不起,可另一位也是天潢贵胄,他也得罪不起。 裴景诚正要拎起他细细盘问之事,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男声。 “既是裴世子的人,郑某这样做倒是唐突了些。” 裴景诚回身环顾,恰好瞧见郑宣正含着笑意望着自己,他愣了一瞬,便问道:“小公爷的意思是?” 郑宣朝着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神,那小厮立时便指了指西边的厢房,赔笑道:“世子爷莫见怪,染香姑娘便在那头的厢房里,是我家小公爷听闻她弹琴一绝,这才将染香姑娘请去了厢房里。” 原是个误会。 裴景诚自不会为了个风尘女子与郑宣起什么龃龉,他便笑着开口道:“原是如此,小公爷不必多礼,若您瞧得上染香的蒲柳之姿,大可受用一番。” 郑宣闻得此话,眸色霎时一冷,不过转瞬之间又恢复成了那股含笑的和善模样:“世子客气了。” 话毕,苏和静派来的婆子也到了楚香楼,一上二楼便瞧见了自家世子爷高挺的身姿,那婆子便着急忙慌地说道:“爷,家里出事了。” 裴景诚蹙起剑眉,因这婆子无礼的举措而呵斥道:“这样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又对着郑宣做了个揖道:“府里下人无状,小公爷莫见怪。” 郑宣的注意力皆放在了那婆子之上,心里已是担心至极,面上却只得勉强一笑道:“无妨,世子不必多礼,府里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郑宣与自己说话时这般热络关切的模样倒让裴景诚有些受宠若惊,他便清了清嗓子,与那婆子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这才哭丧着脸说道:“方姨娘小月了,大奶奶唤您尽快回府呢。” 裴景诚脑海里混沌的酒意霎时便去了大半,一时情急之下便往前走了两步,只步子迈的太快险些踩空。 郑宣心底暗自松了口气,瞥见裴景诚虚浮的脚步,心里忽而涌起些喜意。 或许今日,他能借这机会瞧她一眼。 郑宣便上前去搀扶住了裴景诚,又颇有些担忧地环顾左右,说道:“世子今日没带长随出来?”又询问那婆子道:“可有马车?” 那婆子被郑宣的容色一惊,踉跄着说道:“只有一辆翠布车。” 郑宣便道:“世子不若坐我的马车去罢,我恰好带了几个小厮,便让他们搀着你下楼。” 这可恰是解了裴景诚的燃眉之急,他愈发觉得这郑小公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不亏是江南郑家与大长公主的后代。 他朝着郑宣连声道谢,便搭着郑宣的绿松石马车回了端阳侯府。 马车停在了两座威武的石狮子像前,郑宣作势要离去,裴景诚却过意不去,只道:“世子不若去寒舍饮一杯淡茶?” 本是客套之语,裴景诚料想着郑宣必不会应下,谁知郑宣却丝毫不客气,朝着他颔首默许后,便步伐松快地走进了端阳侯内。 第9章 落胎 暖香阁内,苏和静气定神闲地坐在西厢房内,听着一墙之隔的正屋里方氏不停地咒骂嚎哭,心里不禁浮起了几分嗤笑之意。 方氏嘴里喊的是:“爷,你若不早些回来,妾身的命都要折在这儿了。”亦或是:“我知孩儿你碍了她人的眼,却没想到她这般毒辣。” 暖香阁内外伺候的下人们皆听了个一清二楚,方氏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已再明显不过,便是在说大奶奶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苏和静不动如山,心里却对如今的方氏愈发刮目相看了几分。 曾几何时她还是个卑贱怯弱到不敢正脸瞧自己的通房丫鬟,如今的胆子却已大到敢指桑骂槐地给自己泼脏水。 若要问是谁养大了她的胆子,自是那宠妾灭妻的裴景诚了。 方氏小产一事的确有些蹊跷,可她苏和静一生光明磊落,绝不会为了这么个腌臜之人脏了自己的手。 她这般好气性,身边的丫鬟却义愤填膺道:“大奶奶该派人去掌她的嘴,一个妾室也敢胡乱攀扯您。” 苏和静拿起案几上的鎏金茶碗,仔细端详了一番后,笑道:“暖香阁的茶具倒和咱们澄风苑里的规制一样了。” 她既已开了这个话头,抱厦与春染便也抱不平道:“是了,瞧暖香阁的糊窗纸,屋里摆的珐琅熏炉,炕上的墨狐皮迎枕,都和咱们澄风苑规制一般。” 冬吟也撇了撇嘴,应和道:“她这是梦着做正妻呢。” 苏和静将茶碗重重地搁在案几上后,这才扬声问了一声:“世子爷还没回府?” 外头候着的高嬷嬷立时便走了进来,恭敬回道:“大奶奶,二门外还没传消息进来。” 苏和静颔首,回身拍了拍冬吟的手,轻声细语道:“她不肯用我请来的大夫,你便去老太太院里请了那管嬷嬷来吧,她做了十几年稳婆,于这事上很是熟门熟路。” 冬吟心中虽恼怒方氏的不识好歹,可她也明白今日断断不能闹出人命来,便不情不愿地应下,往老太太的屋子里去了。 一炷香的工夫后,冬吟捧着个托盘姗姗来迟,身后缀着个眉眼矍铄的精壮婆子。 那婆子便是老太太院里的管嬷嬷,她也还算懂规矩,任凭暖香阁正屋内的方氏如何的鬼哭狼嚎,仍是先一步往西厢房内拜见苏和静。 这管嬷嬷言谈举止间连一丝错处都寻不出来,她结结实实地朝着苏和静磕了个头后,毕恭毕敬道:“老奴任凭大奶奶差遣。” 老太太院里伺候久了的嬷嬷都格外金贵,往日里只有苏和静说软和话拉拢的份儿,却没想到今日受了这管嬷嬷这等大礼。 苏和静霎时便有些无所适从,只亲自从椅子上起身将那管嬷嬷搀扶了起来,笑道:“劳烦嬷嬷特地跑一趟,方氏如今瞧着不大好,还请嬷嬷去瞧一瞧。” 那管嬷嬷便利落地应了下来,朝着正屋的方向去了。 苏和静这才敛起了笑意,与不远处的冬吟说道:“这是怎么了?” 冬吟摇摇头,只举着手里的托盘道:“这是老太太要我带给大奶奶您的。” 苏和静凑近一看,却瞧见托盘里规整地摆放着一对成色极好的镂空和田玉佩,上头还刻着石榴纹样,寓意着多子多福。 老太太素来对她不假辞色,今日如何会变了态度? 苏和静想不明白里头的关窍,只让冬吟收好那玉佩,并轻声嘱咐道:“仔细放好,别让外人知晓。” 冬吟应下,苏和静便又坐回了紫檀木椅子里,优哉游哉地品起了茶。 夜色渐沉,正屋里的哀嚎声也渐渐弱了下来,苏和静也坐得腰酸背痛,便与身边几个丫鬟说道:“咱们去瞧瞧吧。” 西厢房往正屋不过几步之遥,廊庑下立着的丫鬟婆子们虽不住地拿眼睛去瞥气定神闲的苏和静,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堪堪走到方氏的屋子前,苏和静便听见了里头方氏压抑过后的哭喊声。 “管嬷嬷,您定要和老太太秉明事实缘由,断不能让我这苦命的孩儿白白死去。” 管嬷嬷尚未回复,苏和静却推门而入,一眼便觑见了歪在病榻上脸色惨白的方氏。 她本就生了一双眸光流溢的大眼睛,如今噙着些泪雾,又扯着青白的面色,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苏和静懒怠与她费口舌之争,便掠过了那架嫣红柳绿的屏风,径直往床榻对面的临窗大炕上坐了下来。 方氏到底对她有几分忌惮,下身疼得发麻,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句:“妾见过大奶奶。” 苏和静的目光皆放在炕上案几旁的蜀锦迎枕上,若她没记错的话,这样针线平整的绣工,必是出自京里的珍宝阁。 这迎枕的样式也是最费工夫的双面绣,更兼一匹值千金的蜀锦,可值两百余两银子,连庞氏都曾说这迎枕太过铺张浪费,裴景诚却眼也不眨地赏给了个妾室。 倒真是宠她。 苏和静扫了眼庞氏屋内的摆设物件,心里愈发厌恶了几分裴景诚。 一个妾室的住所竟这般的奢靡富贵,倒真是打她这个正妻的脸了。 思及此,苏和静不免拉下了脸子,脸色也阴沉得吓人。 方氏忖度着这苏和静应当是将自己与管嬷嬷说的话听了去,心中虽有几分忌惮,却比不过失子之痛磨心摧肝,她索性闭上了眼,兀自呼痛了起来。 苏和静的神色被方氏的呼痛声打断,她便敛起了怒容,与一旁的管嬷嬷说道:“嬷嬷,方姨娘这胎可还保得住?” 管嬷嬷与几个年长的婆子一起围在方氏的床榻边上,闻言便不约而同地摇摇头,说道:“已是见血了。” 那便是保不住了。 苏和静叹了一声,便与方氏说道:“你可觉得好受了些?好端端的怎么会落了胎?你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与旁人来说,苏和静这个正妻当的的确是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先是流水似的补品送进了暖香阁,赏下来的份例吃食也精细了不少。 方氏滑了胎,她更是亲自来了暖香阁主持事宜,如今又这般关心方氏,再挑不出错来。 只是方氏骤然失了孩子,本就在疑心是苏和静偷偷使得阴损招,她疼了这几个时辰,却迟迟不见世子爷的身影,心里料定了是苏和静从中作梗。 方氏的胆子早就被裴景诚养大了,更兼这些年庞氏与老太太对她格外优待,府里又只有言哥儿一个男丁。 她听惯了荣嬷嬷等人的奉承,早已将这端阳侯府瞧成自己与言哥儿的囊中物。 她便讥笑了一声,说道:“托大奶奶的福,妾这条命总算是无碍,便是没了肚子里这个,我总还有言哥儿和瑶姐儿,总不会遂了旁人的意。” 作者有话说: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7节 下一章男一男二修罗场。 带带这本预收《表小姐她不想做妾》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素来对表小姐这三个字避如蛇蝎。 倘若这表小姐再生的伶俐貌美些。 又不得不寄居在自家府上。 女眷们便恨不得家里的爷们儿一辈子不往内院来。 苏一箬就是这样身份尴尬的表小姐。 她给大表哥送些吃食,大舅母就吓得立刻为儿子定下了亲事。 她给二表哥做了个扇套,二舅母就把儿子房里的奇珍异玩通通扔了出去。 她给三表弟纳了个鞋底,三舅母就连夜带着儿子去了娘家探亲。 苏一箬有苦难言,便只能缩在房里整日不出。 谁知大表哥竟为了自己拒绝了两桩与贵女的婚事,二表哥将她的扇套日日放在枕边把玩,三表弟因太过想念她而犯起了相思病。 三位舅母便只能各自来寻了苏一箬,话里话外都是要她做妾的意思。 认为做妾还不如去庵堂里做尼姑的的苏一箬为了不得罪三位舅母,就随意指了个在廊下扫地的清俊小厮,说道: “一箬不想做妾,且已与这个小厮私定了终身。” 正在王府满足自己装扮癖好的太子:“?” 后来。 苏一箬就成了……皇后。 -- 裴予言承认,自己的确是有病。 好好的东宫太子不做,今天跑到城西去演乞丐,明天跑到臣子府上去演大夫,大后天就演小厮。 演来演去,结果被一个小姑娘硬生生的强娶了回去? 娇憨不想做妾表小姐vs戏多瘾大太子殿下 小甜饼,双c,无雷可排。 第10章 相遇 苏和静才不去管她话里的机锋,只和善地笑道:“妹妹好生将养着,等养好了身子再为世子爷开枝散叶罢。” 管嬷嬷等人将苏和静的话听在耳朵里,一时都有些悻悻然,便是身份再高贵又如何?饶是大奶奶这样的人物,入府三年没有子嗣,对着个姨娘都要再三忍让。 方氏却觉得苏和静这番话刺耳至极,不提世子爷便罢了,提起世子爷她便来气,苏和静定是想法子阻拦了世子爷来内院瞧自己,连自己身边的心腹也被她扣住了。 往常还以为她是真的贤惠大度,如今瞧来却只是面白心黑罢了。 方氏便抽抽搭搭地落下泪来,哀切婉转的声调险些把屋外廊下候着的丫鬟们吓得一激灵。 “爷,你再不回来,妾身便要被人治死了。” 方氏惯常会撒娇流泪扮可怜,没理的事儿都能被她搅和成三分有理的样子,又何况是如今失了个孩子? 裴景诚偏偏吃她这一套,一遇上方氏楚楚可怜的模样,便会肃着脸与苏和静说道:“她出身低,不懂事,凡事你多担待些。” 苏和静起初嫁来端阳侯府时,也曾想过要与裴景诚举案齐眉。 可方氏的出现却给她闷头一击,碎了她琴瑟和鸣的美梦。 起初时她还会觉得委屈,明明吃了暗亏的是自己,可裴景诚却总为着方氏说话。 后来她渐渐地想明白了,一个人的心若是偏了,便是你再好再贤惠,也不过别人的几滴眼泪。 只要她侍奉婆母,善待妾室与庶子,那么谁也动不了她的正妻之位。 拢回思绪后,苏和静只立在床榻旁静静注视着方氏,等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逐渐沙哑时,这才说道:“两个时辰前,我便派人去请世子爷了。” 方氏一愣,惨白的脸蛋上依旧挂着些泪痕,她直视着苏和静黑沉的眸子,仿佛在分辨她话里的真伪。 苏和静自然也瞥见了方氏脸上不敢置信的神色,在那一瞬,她竟觉得方氏也是个可怜人。 这个往素张牙舞爪、骄矜造作的小妾,在落胎后苦苦挣扎的两个时辰里,始终没有等来自己的心爱之人。 她为着裴景诚挣命似地生下了一儿一女,可那对儿女在礼法上却只能唤自己为母亲。 可笑又可悲。 苏和静收起了看笑话的心思,只冷声说道:“咱们府上离校场不过一炷香的路程罢了,世子爷别是被哪儿的妹妹绊住脚了吧。” 这话却把方氏惊得连哭声都止住了大半,她面色愈发惊惶,煞白的模样很有几分渗人的模样。 她在这儿痛得撕心裂肺,心心念念的世子爷却与别的女人在一块耳鬓厮磨? 方氏不敢再深想,若再思量下去,她的心口便要疼得呼吸不上来了。 “大奶奶可别说笑了,爷若是知晓了我怀胎,如何会不回来看我?”方氏回转了过来,一扫方才的阴霾神色,不满地与苏和静说道。 苏和静才不想浪费口舌与她解释,她今日来这暖香阁也不过是想洗脱自己的嫌疑罢了,她便与方氏说道:“即是世子爷不在,你便好生与我说说白日里吃了什么吧?怎得会突然小月?” 这番话也算是提醒了方氏,她可没忘了杀子仇人还站在自己跟前内,且她还使了手段不让世子爷回府瞧自己。 方氏愈想愈气愤,见屋子内没有自己伺候的丫鬟,便只得勉力呼唤道:“春杏、白燕。” 苏和静并未阻拦,只是静等着方氏下一步的动作。 被叫到名字的那两个丫鬟前后脚进了正屋,凑到床榻边后,两个丫鬟双眼俱是一红,主仆相见很是伤心。 “姨娘,都怪奴婢们不好……” 方氏听了心腹丫鬟的这话,心里愈发认定了是苏和静在捣鬼,定是她狠狠整治了自己的丫鬟一通。 方氏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挣扎着举起自己虚弱无力的手,流着泪泣道:“你们放心,等世子爷回来了,他会给咱们做主的。” 那两个丫鬟也跪在床榻边痛哭了起来,边哭着还不忘回身瞥了苏和静一眼,眼里竟是恐惧。 苏和静险些笑出声来,今日来这趟暖香阁饶出去那么多药材倒也算得上是回本了,这出戏可比话本上的书生小姐精彩多了。 她正要好整以暇地坐回临窗大炕上时,廊下传出了两声喜出望外的通传声。 “奴婢见过世子爷。” …… “奴婢见过郑小公爷。” 里屋的苏和静浑身一凛,那一霎仿若全身生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她身边的冬吟和抱厦也是一脸惊骇,下意识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小公爷怎么会在这儿? 苏和静也不明白,这儿明明是个妾室的院子里,郑宣怎么会在这儿? 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她便猛地一下从炕上立了起来,面色慌乱,再无往日里云淡风轻地模样:“冬吟,让人去将西厢房收拾出来,带着郑小公爷过去。” 冬吟慌忙去了,只是离去前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苏和静,只生怕大奶奶会当众失仪。 苏和静心内确是掀起了一阵阵惊涛骇浪,可她也只能收紧自己的搭在迎枕旁的双手,不敢露出一分异样来。 廊下的裴景诚被郑宣扶着走到了正屋前,他走路歪歪扭扭,凑近了闻后身上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酒味。 冬吟霎时便蹙起了眉,先对着裴景诚与郑宣行了个礼后,才说道:“劳烦郑小公爷将我们爷送回来,您可要去西厢房喝杯茶?” 让客人去小妾院子里的西厢房饮茶实在是失礼至极,更何况郑小公爷还与大奶奶有过一段情,冬吟说这话时心里着实不大好受。 郑宣目送着裴景诚进了正屋,望着他背影的眸子里有几分不易察觉地艳羡,方才路过正屋的纸窗时,他似乎瞧见了临窗大炕上坐着的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人。 只是如今他们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早已是天堑之别。 郑宣心内苦涩不已,余光也落在了纸窗上,思绪千回百转之后,他回绝了冬吟的话:“不必了,今日已是叨扰,我这便要回去了。” 她已成了端阳侯世子夫人,自己阖不该再出现在她跟前。 今日闯进端阳侯府的内院,又借着窗瞥见了她的倩影。 已是逾距了。 郑宣收起了自己的眸光,回身往二门外走去。 冬吟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心内也泛起了一阵阵哀叹。 一晃经年,郑小公爷依旧是这幅谦逊孤冷的模样,方才他望向纸窗那恋恋不舍的目光险些让自己这个奴婢的红了眼眶。 他与大奶奶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谁知造化弄人,如今却只能隔窗匆匆一眼,连句话都说不得。 这样也好,若是传出些流言蜚语来,大奶奶还要不要做人了? 待她再也瞧不见那身月白色的鹤纹锦袍时,冬吟这才收回了目光。 她刚回过神,却听得正屋里传出了方氏的哭声和裴景诚温柔的安抚声。 冬吟当下只觉得心口一窒,里头的腌臜事还没结束呢。 她赶忙回了正屋,只见裴景诚正坐在床榻边上,细心哄着啼哭不止的方氏。 而苏和静却坐在临窗大炕上神游太虚。 冬吟赶忙走到苏和静身旁,压低着声音说了一句:“走了。” 苏和静一愣,旋即从冬吟泛着担忧之意的眸子里瞧出了端倪。 是郑宣走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内的这股痛感是为了什么,若要说痛,出嫁前的每个日日夜夜她早已痛彻心扉过了。 这些年过去了,她也不该再痛了才是。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8节 可方才她隔着窗户听到“郑小公爷”这四个字时,心口涌起的那一阵欣喜与悸动却又不曾作假。 便是她掩饰的再好,脸上依旧浮现出了几分伤怮之色。 冬吟大气也不敢喘,只不住地拿眼去瞧不远处的裴景诚。 苏和静却觉得疲惫至极,她懒怠着再与这些人拿腔做戏。 她如今只想卸了钗环好好睡一觉。 苏和静便从炕上起身,语气冷硬地与裴景诚说道:“爷多看顾着方妹妹吧,我这便回澄风苑了。”再没了往日里的软和周全。 她突然冷了脸,裴景诚便也有些惊讶,在他印象里自己这个正妻素来温柔贤惠,鲜少有这般冷硬的时候。 裴景诚这才后知后觉地缩回了自己被方氏攥在怀里的手。 在正妻面前这般与小妾卿卿我我的确是有些失态。 便是再贤惠大度的女人心里也会吃醋,自己这个正妻也不例外。 裴景诚心内忽而掠过了一阵欣喜,他还是头一次瞧见自己这个正妻为了自己如此失态。 只是方氏骤然失了孩子,他总要小心呵护她一回才是。 于是,裴景诚便有些歉疚地对苏和静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便回去吧,晚些我再来看你。” 苏和静哪里还听得进去他说的话,既得了准允,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暖香阁,步伐都没了往日里的从容大度,只剩下几分慌乱急切。 瞧在裴景诚眼里却是她因情心态,一时心里愈发自得。 待苏和静离去后,方氏便哭哭啼啼地说道:“爷莫非要去澄风苑过夜?妾这孩子死的不明不白,爷难道一点也不心疼?” 裴景诚自然也心疼自己的孩子,温声安慰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今夜我必是要睡在你这儿的。” 他酒意去了大半,虽则走路有些不稳,可脑子还算清明,便又追问道:“好端端地怎么会小产了?” 方氏虽则恃宠而骄,却也没有愚蠢到平白污蔑苏和静,她只是如此说道:“大奶奶本是好心,送了许多滋补的药材来,可梅儿天生体弱,于许多补药皆药性不合,吃了那些滋补的药材后便有些不舒服,没想到竟会这般不争气地小月了。” 床榻边上那个叫白杏的丫鬟便装作不忿地说道:“大奶奶身边那么多懂医理的婆子,为何要把这些药材送来我们姨娘院里?姨娘本就不懂这些,还只以为她是好心呢。” 待她说完这番话后,方氏才斥责她道:“在爷跟前浑说什么?大奶奶这些年待我和言哥儿、瑶姐儿都是一等一的好,又怎么会存心使了这些阴招来?说不准是身边的婆子存了坏心。” 裴景诚听后则只是叹了一声:“你们大奶奶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是她身边的婆子和丫鬟都和她不是一条心。” 他自觉亏欠了方氏,便又将自己名下的几处田产赠予了她,说道:“你放心,我会替你寻个公道。” 说罢,裴景诚又扭头呵斥白燕道:“掌嘴三十,罚半年月例,奴婢怎可私下议论大奶奶的是非?” 前一秒他还是一副温柔缱绻的模样,下一秒却又重重责罚了白燕,连方氏都怔愣了许久。 若换了从前,世子爷早已去澄风苑给那苏和静添堵了,为何今日都在为她说好话? 方氏不明白里头的缘由,她心里委屈至极,当下便要落下泪来,可是忖度着裴景诚黑沉的脸色,也不敢哭,只与白燕说道:“快出去领罚吧,你这般胆大,我如何再敢差使你?” 白燕被这等变故砸的懵在了原地,待回过神后,也不敢哭,便悻悻然地退了出去。 第11章 心悦 回了澄风苑后,苏和静果真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夜。 翌日醒来之时,冬吟已候在了床帘帐外。 “是太太回来了?”苏和静撩开帘子,露出一张娇艳似玉的面容。 冬吟点点头,连忙上前将苏和静搀扶了起来,低声说道:“太太发了好大的火,大奶奶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左不过是将这管家之权交出去罢了。”苏和静对镜梳妆后,用脂粉压了压自己的红肿的双眼,这才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罗衫裙。 庞氏的怒火在她的设想之中,这一回方氏小产一事的确是有几分蹊跷,偏偏又是在自己大张旗鼓地送去了那些药材之后。 幕后黑手可真是好心计,既损了方氏的孩子,又给她泼了脏水。 眼下她还真想不到法子把自己摘清楚,若庞氏苦苦相逼,她也只能迫不得已地将管家之权分出去了。 思及此,苏和静便驻足停在了内花园西侧的水榭旁,这儿是通往苍云院的必经之路。 她回身与抱厦说道:“去前院和那些管事说一声,今日不必来盘账了,歇一日再说。” 身后缀着的丫鬟婆子们俱都面面相觑了一阵,心里不约而同地涌上了些疑惑之意。 为人老实忠厚的白嬷嬷率先开口问了一声,她从前伺候过苏和静的生母,说话很是有些分量:“大奶奶此时推了管家的事儿,岂不是遂了大太太的意?” 苏和静朝着白嬷嬷眨了眨眼,见她佝偻着身形,额上又渗出了些密汗,只怜惜道:“嬷嬷身子不大好,又何必非要跟着我出来?” 冬吟也笑着搀扶住了白嬷嬷,说道:“嬷嬷有所不知,咱们府里人事繁杂,便是大奶奶这样聪慧伶俐的人,初管家之时也闹出了不少乱子,又何况是二奶奶?” 白嬷嬷这才回过味来,与其让庞氏和小庞氏乌眼鸡似地盯着苏和静,倒不如以退为进,将这管家之权分出去。 且分给小庞氏的必是那些面上瞧着省力,内里且繁琐不堪的活计。 待她闹出乱子之时,便是小庞氏不肯将管家之权交出来,老太太也不会袖手旁观。 “我和方氏不一样,她有人可以依仗,我却只能靠我自己,这管家之权,我是半步都让不得的。”苏和静敛起了笑意,神色坚定地说道。 抱厦与春染听了这话都心口一酸,劝道:“大奶奶何必自降身份?那方氏如何比得上您。” “自降身份?在这端阳侯府里,我如何比得上她?”苏和静如此自嘲道。 主仆一行人绕过水榭后,便走上了九曲十八拐的回廊,堪堪走了几步,便与裴馨恬迎面相撞。 裴馨恬年仅十八,因着接连遇上了两次国丧,婚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她生的还算端秀,一双小鹿似的灵透大眼,白如凝脂的肌肤,不点而粉的薄唇,行动间很是有些贵女气派在。 庞氏极为宠爱自己这个幼女,屡次外出交际也是为了给爱女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裴馨恬自小备受宠爱,在婚事上又有些不顺遂,便养成了个刁钻刻薄的性子,苏和静嫁进端阳侯府后,可没少在这个小姑子手里吃过暗亏。 苏和静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是一派热络,笑道:“恬姐儿可是要去看望祖母?” 裴馨恬的脸色本怏怏不乐的很儿,瞧见了苏和静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后,黯淡的眸光不由地一亮,只听她欣喜地唤道:“嫂嫂。” 苏和静:“……”后脊背有些发凉。 裴馨恬可从没有对她这么热络过,苏和静心下一阵疑惑,只道:“三妹妹是要往哪儿去?” 裴馨恬上手亲热地环住了苏和静的藕臂,撒娇扮痴道:“嫂嫂可有空?恬儿有些要紧话要与您说呢。” 苏和静浑身上下起了无数层的鸡皮疙瘩,刻薄的小姑子忽而变成了这副样子,她心里吃不准裴馨恬是个什么样的章程,便敷衍道:“只是太太在苍云院等我……” 若换了从前,这般婉拒的话语已是触怒了裴馨恬,她定要尖酸刻薄地暗讽苏和静一回。 可如今的裴馨恬却只是沉默了半晌,随后则又收紧了环着苏和静的手,道:“我陪着嫂嫂一起去罢。” 苏和静心中愈发纳罕,可她一个做长嫂的,难道还能拦着她们母女相见? 去往苍云院的路上,裴馨恬好似一只聒噪的云雀一般缠着苏和静问东问西。 问到苍云院的院门前,苏和静总算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步。 裴馨恬问的皆是郑宣的家事。 从前段时间大长公主办的落花宴到郑宣庶妹嫁去的岭南王家,再到郑宣如今尚未娶亲一事,话里话外皆是少女情思。 苏和静立定后,自头到尾认真打量了裴馨恬一番,见她面有淡淡嫣红,心里又是一阵惊骇。 “郑小公爷为人正直和善,与三妹妹极为般配。”苏和静直截了当地说道。 裴馨恬双颊红润如腾云偎霞,却也不像寻常的闺阁女子一般羞得抬不起头来,只听她道:“嫂嫂可会像旁人一般嘲笑我?我婚事不顺,小公爷他也至今未娶……” 苏和静正欲回话之时,庞氏房里的嬷嬷已探出了半个身子,她便止住了话头,携着裴馨恬一起进了正屋。 庞氏早已等候多时,本欲在苏和静进屋前给她一个下马威,方才提起茶壶欲往地上砸去,却瞥见了苏和静身后的裴馨恬。 庞氏惊呼出声道:“恬儿?” 茶壶落地发出的清脆响声把苏和静和裴馨恬俱都吓了一跳,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正屋,裙衫皆被落地的茶壶给溅湿了大半。 庞氏立时便上前去瞧裴馨恬的脸色,又让人扶着她去屏风后换件衣裳。 苏和静便没有这般好的待遇,她早已习惯了庞氏这样下人脸面的作风,只面不改色地说道:“儿媳见过母亲。” 庞氏只顾着替裴馨恬收拾衣裙,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她。 裴馨恬好端端地被砸了一裙子茶水,便没好气地埋怨了庞氏几句:“母亲的气性也太大了些,平白无故地砸什么茶壶?” 庞氏理亏,便道:“谁成想你会与你嫂嫂一前一后地进我的屋子?” 说罢,庞氏也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在下首默不作声的苏和静,这个幼女乃是她老蚌生珠的宝贝,自小便娇宠不已,与她这长嫂素来不对付,今日怎会一起来了苍云院? 好不容易才换好了衣裙,裴馨恬的兴致也去了大半,只问道:“母亲有什么事便快些与大嫂说罢,说完了我好带着嫂嫂去我院里叙叙旧。” 庞氏对自己这个骄矜的幼女素来没什么脾气,便只得把心内的火气发泄在了苏和静身上,只听她道:“你嫂嫂日理万机,还要惦记着暖香阁的事务,如何有空去你院里浑玩?” 裴馨恬从前看不上苏和静,可却更瞧不起婢女出身的方姨娘,闻言只是撇了撇嘴。 苏和静淡然一笑,仿若根本没有听见庞氏的酸言酸语:“母亲说笑了,今日晨起时我便觉得全身乏力,可见是身子有些不适,若是二弟妹不嫌操劳的话,便让她帮衬着我管些家事吧,我也好松泛些。” 垂首静默的小庞氏猛地抬起头,望着苏和静的笑颜久久不能回神。 她竟这么轻易地就放权了? 庞氏也惊讶不已,自她知晓了方氏滑胎一事后,心里便在盘算着该如何从长媳那里夺来管家之权,她筹谋了不少手段,却连一样都没使上。 也并非是她这个婆母不讲人情,实是她的母家庞氏如今千疮百孔,连世家的体面都维持不住了,她的侄子又闹出了一条人命,起码得填进去一万两银子才是。 老太太早已恼了自己,思来想去也只有让小庞氏管家才能补贴娘家几分。 既是苏和静识趣,庞氏也懒得刁难她,只按例敲打了几句:“既是身子不适,便要好生保养些,早日为诚哥儿开枝散叶才是正事。丛儿,你便替你长嫂管些家事吧。” 小庞氏喜出望外,握着扇柄的手略微有些颤抖:“母亲放心,我一定好生帮着长嫂管家。” “二弟妹,一会儿我便让冬吟将大厨房采买的账本令牌送去你院里,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地方,你便使人来问我。”苏和静和善地与小庞氏说道。 坐于上首的庞氏如今是当真舒心了,精明刻薄的锐眼里拂过几分笑意,方姨娘落胎一事也不再提了,只笑着说道:“这些年也是苦了你,早些年进宫时太后赏了我支红玛瑙簪子,你便戴着顽吧。” 今日她这长媳也太知情知趣了些,竟舍得将厨房采买的活计交出来,这可是油水最厚的地方。 苏和静笑着接过了丫鬟递上来的红玛瑙簪子,便笑着谢过了庞氏的赏赐,又与裴馨恬说道:“三妹妹肤白年轻,许是比我更适合些。” 庞氏爱怜地瞧了一眼自己的幼女,心里愈发熨帖,她这幼女出身、样貌、性情皆是无可挑剔,只是在姻缘一事上运道差了些。 女儿如今的心思她也知晓了些,只是那郑小王爷和大长公主素来眼高于顶,只怕是瞧不上女儿的年岁。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9节 思及此,庞氏心里闪过一阵灵光,她打量着一颦一笑皆端庄大方的苏和静,说道:“昨日太后还在宫里提起了你,只说你贤惠过人,是为人妇楷模。” 苏和静闻言很是惊讶了一阵,但心头蒙着的雾云也因这话消散见晴。 昨日老太太的拉拢、今日裴馨恬异常的热络、话里话外提起的郑宣,原是因为太后的一句赞赏。 当今极为孝顺太后,太后又极为宠爱郑宣。 若是能得了太后的青眼,便能名正言顺地嫁于郑宣。 “太后还叹了一句,说是郑小公爷就该配嫂嫂这样贤惠的女子。”裴馨恬笑着瞧了一眼苏和静,平心而论,她这个长嫂生的的确是明艳过人,且她的美并不艳俗,只为她添了几分庄秀的气度。 苏和静不明白太后为何会放出这样一番话来,好在京里内外的人皆不知晓自己与郑宣青梅竹马的情分,便是听了也不会往深处想。 庞氏便笑着拍了拍裴馨恬的手,说道:“你可要多学学你长嫂的气度,将来才有个好前程。” 前程指的便是嫁与郑小公爷。 母女二人皆是脑袋一热,又询问苏和静道:“你可与大长公主相识?” 苏和静摇了摇头。 庞氏虽有些失望,却也并未苛责苏和静,只叹道:“咱们家素来与太子一党走的近些,与大长公主那一面并无什么情分,只你父亲说如今太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咱们也要为着将来做打算才是。” 裴馨恬虽不懂朝堂诡谲,却知晓大长公主与太子一党素来不对盘,闻言便笑道:“若是我嫁去了郑家,岂不是两全之美。” 联姻自是最好的法子。 小庞氏也走近了裴馨恬几步,望着她羞红的脸颊凑趣道:“三妹妹这等容色,连我瞧了都心悦不已,更何况是郑小公爷?” 裴馨恬虽瞧不上二嫂平日里上不得台面的性子,可她这话却是正中自己的心坎,便道:“借二嫂吉言。” 庞氏欣喜过后,却也没失了理智,她道:“咱们如今虽有了这个谋算,到底未坐实,也不知道大长公主那里应是不应,为了恬儿的名声,便不许往外头传去。” 屋里伺候的丫鬟俱低声称是。 裴馨恬倒是自视过高,只道:“我是侯门嫡女,他是天子外甥,我因国丧耽误了年岁,他久不娶妻也定是因这耽误了下来,如此看来,我和他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庞氏在一旁险些笑出声来,死命地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才堪堪忍住,自己这个刁钻的小姑子整日里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的样子,说起心悦的男子时竟这般无遮无拦。 便是市井里再泼辣的女子也不敢这样不害臊地说话。 郑小公爷如何瞧得上这样轻浮的女子? 庞氏虽觉得女儿说话有些直来直往,却也没有出声斥责她。 自己这个女儿哪儿都好,就是婚事上坎坷了些,因着十八岁还未嫁人,被京里多少贵妇小姐暗暗嘲笑过。 女儿这番话也没有说错,她是端阳侯嫡出的女儿,又生的貌美过人,如何就配不上郑小公爷了? “只在我和你嫂嫂面前说说便是了,在外人跟前也不许这样说话。”庞氏轻笑着说道。 裴馨恬却没往心里去,亲昵地上前拉住了苏和静的胳膊,说道:“嫂嫂可认识郑小公爷?”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丫鬟们的通传声:“世子爷和方姨娘来了。” 作者有话说: 带带自己的预收《哑女》 烟儿是个哑女。 十五岁那年被人牙子卖进了郑国公府。 郑衣息瞥见她清丽的容颜,端详了片刻后,说道:“就她吧。” 烟儿就此成了世子爷的通房丫鬟。 虽是通房,可郑衣息却教她读书习字,教她弹琴作画,教她明理人事。 日子久了。 烟儿便心悦上了光风霁月的郑衣息。 她知晓自己生来卑贱,便不求名分,只盼着能日日夜夜地陪在心上人身边就好。 后来,烟儿怀上了郑衣息的孩子。 却在那一日得知了郑衣息要迎娶正妻一事。 郑衣息的正妻苏烟柔出身永安侯府,高贵典雅如天上月。 当郑衣息强灌了婉儿一碗落胎药,并轻描淡写地说道:“烟柔不想别人怀上我的孩子。” 她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旖旎深夜里,他情动时喊的那句“烟儿”是将自己当成了苏烟柔。 原来这些年他的温柔以待,也不过是自己眉眼有些相像苏烟柔的缘故罢了。 原来自己从头彻尾只是个替身而已。 苦药入喉,烟儿流干了眼泪,也绝了对郑衣息的所有情爱。 她在郑衣息迎娶苏烟柔前一日逃出了郑国公府,避去了一处偏远田舍。 安稳的清贫日子里,她与一个庄稼汉结了缘。 日久长天的相处下,烟儿便应下了与庄稼汉的婚事。 直到大婚那一日,无数铁骑官兵骑马而来,以剿灭匪人之态将烟儿拜堂的田舍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郑衣息翻身下马,阴鸷的眼神险些要将烟儿生吞活剥:“谁许你另嫁他人了?” 第12章 砸人 苏和静并未正面与方氏交锋,她寻了个由头便与裴馨恬去了隔壁耳房。 姑嫂二人商议起了京里时兴的布料和首饰。 裴馨恬待苏和静愈发亲昵热络,亲自递了块白玉糕给她后,还说道:“过几日的镇国公府花宴,嫂嫂可想好了备什么礼?” “备礼?”苏和静讶异不已,镇国公府每年都要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花宴,方便世家中的未婚男女彼此相看,这礼是要备给谁? 裴馨恬瞥了苏和静一眼,神神秘秘地开口道:“嫂子难道还不知道?镇国公府里的如夫人生了个男孩儿。” 苏和静听后一怔,随即便慢慢回想起了这位如夫人的身份。 是镇国公年近四旬纳的良妾,后来母家里出了个宫里的贵人,这才水涨船高起来。 “嫂嫂有所不知,那如夫人的贵人姐姐前段时日有喜了,若是诞下个皇子便要封妃了。” 苏和静听后只觉得荒唐至极,镇国公府乃是开国功臣,也是世袭罔替的豪门氏族,为何会堂而皇之地做出宠妾灭妻这样的事来? “如今也只是个贵人而已,便要我们备礼去恭贺一个妾室喜得庶子?”苏和静便忍不住讥讽出声道。 裴馨恬知晓苏和静端方正直的为人,便替她斟了杯六安茶,劝慰道:“嫂嫂许久未出去迎客来往,如今京里这样的人家不再少数,还不是圣上宠幸那如贵人的缘故?” “中宫尚在,太子康健,便是再宠幸一个贵人也不该如此。”苏和静犹自愤恨。 她依稀记得方氏诞下裴永言时,也有不少趋炎附势之徒特特送礼上门。 本是送来自己的澄风苑或是送去了婆母所在的苍云院,只是方氏冲着裴景诚掉了几滴眼泪,那些名贵的礼品便送去了暖香阁。 庞氏不在意给自己的宝贝金孙的生母些脸蛋,而自己这个正妻却是敢怒不敢言。 裴馨恬见苏和静如此义愤填膺,知她是因着镇国公府里的家事触到了自己的伤口,便道:“咱们端阳侯府又不仰人鼻息,若是不想备礼便不备了吧。” 苏和静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本是旁人的家事,自己却物伤其类当了真。 她回身与裴馨恬说道:“恬儿,嫂嫂有些话想问你。” 两人在耳房内说了一会儿子话,正屋内却忽而响起了一阵争执之声,苏和静料想着定是那方氏又撺掇着裴景诚往庞氏那儿讨要东西的缘故。 她也没往心里去,只不苟言笑地与裴馨恬说道:“你可知郑小公爷至今未娶的缘故?” 提到郑小公爷,裴馨恬的眉眼松泛了不少,嘴角处挂着一抹甜滋滋的笑容:“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相继离世,我和他都是因国丧耽搁了下来。” 苏和静叹了口气,端阳侯和庞氏都是再精明不过的人,如何会养出裴馨恬这样性子蠢直的女儿出来? “便是国丧不能大张旗鼓地办婚事,私底下定下婚事却也不是什么难事,郑小公爷至今未娶,只是圣上不想让他娶妻罢了。”苏和静如此说道。 她自认自己这个长嫂已是仁至义尽,按着朝堂局势,陛下绝无可能将端阳侯府的嫡女许配给郑宣。 庞氏方才没有出声驳斥裴馨恬的少女情思,是缓兵之计,还是当真瞧不清朝堂局势,这一点苏和静很是想不明白。 裴馨恬听了苏和静的话后,也只是垂眸沉思了半晌,随即便眉开眼笑道:“圣上素来疼爱他这个外甥,定是觉得京里适龄的贵女都配不上她。”脸上尽是沾沾自得之意。 苏和静又是一阵无言,只将心头的规劝之话尽皆咽下,转而说道:“三妹妹这般品貌,又佐以与郑小公爷堪配的家世,定能得偿所愿。” 裴馨恬听了自是熨帖不已,她如今是当真喜欢上了自己这个贤惠和善的长嫂,说出口的话当真让人如沐春风。 苏和静又陪着裴馨恬闲聊了一阵子,等隔壁正屋内传来的人声渐渐止息后,她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将裴馨恬送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等她迎着日头走回自己的澄风苑时,却恰好撞见裴景诚身边的几个心腹小厮。 那几个小厮歪歪斜斜地靠在澄风苑的二门外,瞧见苏和静的身影后,诞笑着上前:“大奶奶可算是回来了,世子爷可等您许久了。” 苏和静愈发讶异,方氏刚刚小产,按照裴景诚的性子,难道不该候在暖香阁多陪陪她吗?来自己院子里做什么? 那两个小厮见苏和静怔愣在原地,还以为她是高兴坏了,便笑道:“大奶奶快去吧,可别让世子爷久等了。” 冬吟白了这几个没正形的小厮一眼,随后便搀扶着苏和静进了澄风苑内。 起先冬吟只是候在正屋外缘的廊庑下,备着里头两位主子不时会唤人进去伺候。 传膳的丫鬟们捧来食盒,只询问着冬吟:“冬吟姐姐,可要摆膳?” 冬吟示意她们噤声,自个儿敛神听了会儿正屋里的动静,见里头传来些微若的动静后,连忙屏退了那几个丫鬟。 冬吟红着脸又听了一会儿,正屋里似是传出了些苏和静的娇吟声。 她慌忙对身后的抱厦说道:“快去备水。” 抱厦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也如冬吟一般臊红了脸,扭捏着说道:“还是白日……怎么就……” “快别说了,总是好事,世子爷已许久没在咱们澄风苑留宿过了。”冬吟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正屋里便传来了一阵呼痛的男声,声音高昂尖利,直把外头的丫鬟们唬了一条。 冬吟与抱厦面面相觑,似是在思索里头传来的动静是不是“闺房情趣”? 此刻屋内的苏和静衣衫不整,左手拿着个三足掐丝珐琅熏炉,右手则死死掩住了自己堪堪蔽体的衣衫。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10节 她双眸通红,泪意点点,嘴上的脂红也花了大半。 而另一侧的裴景诚被苏和静用那熏炉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如今正在眼冒金星。 他不过是想和自己的夫人共赴鱼水之欢,怎得竟成了这副狼狈样子? 苏和静也被裴景诚方才那副如饿狼扑食一般的模样给吓得失了神,她本就不爱做那男女之事,再加上白日宣淫如此放浪形骸,她愈发不愿。 可裴景诚却充耳不闻,眼瞧着便要用强硬的手段占了她,苏和静这才慌不择路地用那珐琅熏炉砸了他。 第13章 外室 苏和静也不知晓自己是怎么了,往日里与裴景诚圆房,尚且忍忍便熬过去了,今日却如何也不愿与他共赴鱼水之欢。 许是因他身上的脂粉味太过刺鼻,许是因着今日隔窗照进来的日头太亮,又或是昨日方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太过吵嚷。 她就是不愿。 待头上那一阵阵的刺痛感渐渐消止,裴景诚才扬起黑眸将苏和静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一番。 他忍着心内澎湃的怒意,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愿意?” 苏和静抖着身子将褪下去的衣衫拢了回来,她此刻泪雾朦胧,脖颈处竟是乌青淤红的痕迹。 她知晓若是寻不到一个合理的说辞,这端阳侯府怕是再也容不下她了——这世道有几个女子敢对自己的夫君动手。 虽是裴景诚强迫于她,可于外人来说,裴景诚的宠幸于她苏和静来说是恩赐,她怎得不识好歹地砸伤了他? 苏和静只能稳住心神,尽量驱散心内的惊惧之意,望向裴景诚的眼里多了几分示弱:“夫君的身上,有别的妹妹的脂粉气。” 这话一出,如怒兽般的裴景诚霎时冷静了下来,盯着苏和静的阴鸷眼神也掠过了几丝讶异,甚至连额头上的疼痛也减弱了不少。 他那日从楚香楼赶回了府上,衣衫上免不了染上些脂粉香气,虽在方氏那囫囵过了一夜,可外衫上仍是有些余味在。 往素他总以为苏和静是尊无喜无怒的菩萨,不论自己如此宠爱方氏,她都不会露出任何一分的不虞来。 昨日是自己头一回见她摆脸子。 怪道他不明白苏氏为何会用那熏炉砸自己一下,原是自己身上的脂粉香气惹了祸。 虽然苏氏吃醋砸了自己这事有些不贤不慧,可于一个男人来说,自己的正妻如此在意自己,心内总是有些洋洋得意在。 裴景诚本就觉得往日里的苏和静如木头美人一般无趣的紧,如今看着她这副梨花带雨却倔强仰头的模样,心里反而生起了几分喜意。 这样神色鲜活的苏氏,倒有几分像在他心口挠人的小野猫。 裴景诚这下是连一丝怒意都没了,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叹道:“我不过是陪同僚们去楚香楼喝了几杯酒罢了,逢场作戏总免不了沾上些脂粉气。” 苏和静这时也回过味来,见裴景诚面上隐隐有些喜意,当下便在心里告起了佛。 虽不知道他为何消下了怒意,对自己而言总是件好事。 苏和静擦拭了自己脸上的泪痕,俯身上前为裴景诚揉捏伤口,还不忘抽噎着认错道:“都是妾身不好。” 她的这双柔荑本就比旁人要娇小些,如今轻抚过自己伤口时的动作温柔得仿若羽毛,裴景诚顺势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里,紧贴着她白皙滑腻的脖颈说道:“无妨,是我不好,惹得夫人伤心误会。” 今日裴景诚实在是过于温柔,苏和静好半晌没回过神来,她被裴景诚牢牢按在怀里,心里愈发迷茫。 按理说,方氏定然会将落胎一事安在自己身上,裴景诚难道不想为他心爱的女子寻个公道吗? “你身边那个白嬷嬷年岁大了,放她出去颐养天年吧?” 裴景诚的这句话打断了苏和静的思绪。 她将裴景诚这番话放在胸口仔细咀嚼了几遍,随后才挣脱开了他的怀抱,定定地注视着他:“方姨娘小产一事,与妾身无关。” 她的眼神炙热且坚定,说这话时的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裴景诚心口一跳,便随口敷衍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你那继母不安好心,给你安插的人手实在是不堪大用。” 苏和静闭了闭眼,她知晓裴景诚的性子,他认定的事儿便是自己将唇舌磨干了,他也不会相信。 “方姨娘的事儿,不是妾身身边的人做的,若是世子爷不信,给我些时日,我定会将这事查个清楚。” 折了一个秋桐已是让她堵心不已,又何况是自小瞧着自己长大的白嬷嬷? 方氏,她逾距了。 苏和静鲜少这般正色,裴景诚霎时也说不出什么推拒的话来,只道:“你既想查,便查一查吧。” 若是查不出个什么来,再将白嬷嬷送出府去。 这些内宅之事于裴景诚来说都是不必挂心的小事,苏和静往日里的贤惠大度他都看在眼里,她若想害方氏的孩子,言哥儿和瑶姐儿如何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 思及此,裴景诚便笑着与苏和静说道:“我听闻岳父新得了个儿子,你如今也算是有兄弟依仗了。” 苏和静却笑不出来,自她嫁来端阳侯府那日起,她便算是偿还了安平侯的养育之恩,再不亏欠他了。 外嫁女乃是两姓人。 安平侯府的荣辱恩衰,都与她苏和静无关。 见苏和静神色怏怏不乐,裴景诚自觉失言,便道:“父女没有隔夜的仇,你很该回娘家去瞧瞧才是。” 苏和静听后只觉得荒唐可笑,她初初嫁来端阳侯府时被裴景诚面上的温柔和蔼哄骗住了,便与他说了自己生母的事儿。 他知道自己的生母是死于一场难产,她的胞弟刚出生便断了气,而她那个好父亲却与母亲的庶妹搅和到了一张床上。 母亲是活活被父亲气死的。 苏和静攥紧了自己的指甲,让疼痛熄灭自己的怒火。 这世道上的男人本就如此,花心与多情闹出事后只会留下几句风流笑话罢了,哪儿会像女子一般赔上命和名声? 裴景诚他不明白自己,唯一明白自己的人已如天上月一般高不可攀。 这一夜,裴景诚宿在了澄风苑里。 待身上的男人餍足后,苏和静才拖起自己疲惫的身躯,欲往净室去洗一洗身子。 待她回到床榻边上时,裴景诚已宿在里侧熟睡了过去。 苏和静面色沉凝,心里升起了几分屈辱。 裴景诚如今竟花样百出,做那事时说出来的浪词也刺耳的很儿,像是话本子里的勾栏活计。 他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招数? 方氏虽是婢女出身,却也是个良家子,断不会这般放浪形骸。 苏和静在心内盘算了片刻,料定了裴景诚定是在外头养了外室。 翌日一早,苏和静服侍着裴景诚穿戴好衣物后,便当着他的面捡了些药材送去了裴永言那儿。 裴景诚赶着去当值,闻言便匆匆扫了苏和静一眼,说道:“言哥儿还小,不必送这些去了。” 苏和静挑拣药材的手一僵,随即便挤出了个笑容道:“他身子素来不好,少不了这些温补的药材。” 裴景诚执意道:“你私库里的药材也不多,从我账上走吧。” 苏和静霎时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原是怕自己害了他的宝贝儿子,既如此,她倒也不必眼巴巴地将这些名贵药材送出去。 “爷快出门吧,千万别误了时辰。”苏和静莞尔一笑道。 待裴景诚跨出澄风苑大门后,她脸上堆起来的笑容才垮了下来,她让丫鬟们将药材抬回自己的私库去,又道:“去黄忠家的那儿要来这个月的账本,我仔细瞧瞧。” 冬吟差使了个小丫鬟去了,扶着苏和静坐在了贵妃榻上,抱厦端上了一杯花果茶,道:“大奶奶今日脸色瞧着不太好。” 春染臊红了脸,捂嘴一笑道:“昨日世子爷闹得太厉害了些。” 苏和静笑着拍了拍春染的手,嗔道:“浑说什么?”喝下一口热气腾腾的花果茶后,才问道:“秋桐那儿怎么样了?” 抱厦接过了话头,说道:“先头那两日还哭的跟什么似的,这两日已是好多了。” 秋桐在自己身边待久了,从没吃过什么苦,又是个直来直往的笨脑瓜,初去庄子上自然受不了这等贫苦的日子,但愿她经了这些时日的磋磨能聪慧些。 “待她办完了亲事,我再使个法子将她调回府里。”苏和静如此说道。 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了一阵喧哗之声。 而后是一阵风般地小庞氏穿着一身大红色花布罗,不打一声招呼便走进了澄风苑的正屋,鬓发上簪着的珠翠随着她摇曳的步伐而玎珰作响。 小庞氏拿着小厨房的账本,苦着脸与苏和静说道:“嫂嫂,这一回你可要救救我。” 第14章 管家 小庞氏这般无礼的举措让苏和静很是厌烦,只是妯娌间的龃龉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说,她只得让冬吟等人替小庞氏斟了茶,自己也好声好气地与她说道:“二弟妹快来这儿坐下。” 小庞氏如今是当真因这厨房采买的账册方寸大乱,往日里她来了澄风苑,总要阴阳怪气地点评一番屋内的陈设摆件,如今却是顾不上了。 “从前是我浅薄了些,竟不知这管家一事有这样多的弯弯绕绕。”小庞氏朝着苏和静讨好一笑道。 苏和静挑了挑眉,心里知晓是自己埋下的“祸根”长了芽,小庞氏自然料理不来这些繁琐的家事。 端阳侯府内的管事婆子都是活了千年的人精,阳奉阴违这样的事她们惯会做得,苏和静还记得自己初理家之事,便被这些管事婆子拿捏着吃了许多的亏。 厨房采买这活计油水最为丰厚,小庞氏贸然插手,那些管事婆子们自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刁难小庞氏。 她只是不明白一点,小庞氏为何不去求庞氏帮忙? 压下心中的疑惑,苏和静笑着询问小庞氏道:“二弟妹遇到了什么难处?” 小庞氏将掩在袖口里的账本拿了出来,面有难色道:“也并非是什么难处,只是老太太那儿的嬷嬷说要盘账,翻了几页后那脸就黑得如铁锅一般,还说这帐做错了。” 苏和静愈发惊讶,竟是老太太出了手。 小庞氏哭着一张脸道:“我是头一回管家,那些管事婆子们说什么我便都信了,我也不知道外头的鸡蛋和米面多少钱一斤,只觉得一两银子十个鸡蛋便宜的很儿,那嬷嬷却说我被下人诓骗了去,要我好生对一对账本。” 明面上老太太的刁难并不至于让她沮丧至此,小庞氏心里最大的难处还是来自于自己的姑母庞氏。 庞家从前也是洛阳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只是后头出来顶立门户的嫡长子们一代不如一代,进项日日少了却还要维持世家大族的体面,这才成了如今这般的空壳子。 庞氏与自己的内侄女小庞氏说话时素来直来直往,她道:“好容易才得了大厨房采买的活计,你可要好生攥下些银钱,预备着给恒哥儿娶亲用。” 恒哥儿便是小庞氏的嫡亲弟弟。 小庞氏心内感怀,姑母虽嫁来了端阳侯府,可一颗心却仍是牢牢地记挂着她的娘家亲人。 庞氏爱怜地替小庞氏拢了拢碎发,叹道:“你祖父祖母年纪都大了,断不能再让她们操心下去了。”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11节 小庞氏战战兢兢地应了,心里却叫苦不迭,她不过才嫁来这端阳侯府两年罢了,又不得裴景方宠爱,除了庞氏这依仗外再无长处。 让她一下子贪这么多公中的银子,她如何能不怕? 她与庞氏不同,庞氏为端阳侯生下了两儿一女,便是惹下再多的麻烦,端阳侯看在嫡子嫡女的份上也不敢奈她如何。 可自己就不同了,若是这事被老太太察觉了,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去求助为人最公道方正的大嫂苏和静,她从前将这端阳侯府管的井井有条,兴许能为自己寻条出路来。 小庞氏脸上扬起的笑意愈发真挚了几分,她将自己手腕上的玉盎翠镯褪了下来,半推半就地送到了苏和静细白的手腕上,道:“嫂嫂戴这镯子好看的很儿。” 刻薄的妯娌忽而变得这样曲意逢迎,倒让苏和静心内又熨帖又讶异。 看来小庞氏贪进自己腰包里的银子多的有些过分了。 苏和静也不点破,只将那玉盎翠镯推了回去,道:“二弟妹太客气了些,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翠镯可是你的嫁妆,我如何能收?” 小庞氏的脸色一下子便耷拉了下来,说话时那双漾着春情的眸子不住地往苏和静脸上瞧:“嫂嫂,我实在是看不懂这账本。” 苏和静故作惊讶:“怎会如此?难道二弟妹从前在庞家时从未学过管家之事?”说着,她便拧着眉追问道:“二弟妹该去问问母亲,她院里的几位嬷嬷俱是管家好手。” 此刻的小庞氏恰如哑巴吃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她只得婉言笑了一声道:“母亲正为了恬姐儿的婚事忙的晕头转向,我怎可因这些许小事叨扰她?” 苏和静仍是装作听不懂她话的模样,只道:“恬姐儿的婚事的确是艰难了些,我也正烦着呢,姑嫂之间哪有儿隔夜仇,我只盼着她早日寻个门当户对的夫婿才是。” 小庞氏一忍再忍,见苏和静油盐不进,也不接自己的话茬,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嫂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和静心内嘲弄她沉不住气,却还是敛起了面上的笑意,肃容与身后伺候的丫鬟们说道:“去外头候着吧。” 冬吟领着抱厦与春染并小庞氏的丫鬟一齐退了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苏和静与小庞氏。 小庞氏猛灌了一杯茶水入肚,壮着胆子与苏和静说道:“嫂嫂,老太太说大厨房采买的帐与公中的银子对不上,我不过接手了两日,如何能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来,是不是嫂嫂您从前被那些管事婆子糊弄住了?” 苏和静险些被她这番破罐子破摔给气笑了,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小庞氏的面庞,道:“二弟妹可不要浑说,我这儿可备着采买和公中账册,若是老太太来问我,我也能分辨个清楚。” 她如今倒也看不穿这小庞氏是假蠢还是真坏,竟想着要拖自己下水,幸而自己备好了后手,再不会让她随意攀扯了去。 她越想越愤怒,这端阳侯府内的每个人都瞧准了自己是个好说话的善人,寻着机会便要给自己泼脏水。 她便拍桌而起,指着小庞氏横眉冷对道:“原来二弟妹打的竟是这样的腌臜主意,我苏和静当家把持中馈这些年,从未眛下过公中一分银钱,二弟妹若是不信,咱们便去老太太院里分说清楚便是。” 苏和静鲜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小庞氏也被吓愣在了原地,眼瞧着苏和静要疾步往外头走去,她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袖子,苦苦哀求道:“嫂嫂,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和静止住了脚步,灵透的杏仁眸子里浮起些审视之意,只听她冷声问道:“那二弟妹你是什么意思?” 小庞氏被她盯得心头发麻,心里一时困窘难当,便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道:“嫂嫂,我也是没了法子,这采买一项的银子,被我眛下了大半。” 小庞氏这般坦率,苏和静索性便问道:“既是眛下了,老太太要查账,你还回去便是了。” 小庞氏愈发难堪,冲着苏和静叹了口气,道:“这些银钱并不在我这儿。” 再问下去便要伤及婆母的脸面了,苏和静适时止住了声,问道:“那二弟妹打算怎么办?老太太素来铁腕手段,最忌讳人在账本上使手段。” 小庞氏讨好着上前将苏和静扶到了梨花木椅子上,又殷勤地替她斟了杯茶,袅袅花果香飘入她的鼻尖,将她心口的烦闷略压下去了些。 苏和静抿了一口花果茶,甘甜的汁水入喉,便听得小庞氏朦朦胧胧的声音传来: “嫂嫂,你可知大哥在外头养了个外室?” * 苍云院内。 庞氏正倚在百鸟朝凤屏风后,听着外院内的管事禀告端阳侯这几日的行踪。 那管事口齿伶俐,待他将端阳侯的行踪禀告清楚时,庞氏已有些疲乏。 她便道:“去领赏吧。” 那管事的连忙称是,由几个婆子领着退出了苍云院。 黄嬷嬷蹑手蹑脚地上前替庞氏盖了条薄被,又替她轻柔地捏起肩来。 庞氏身上的疲乏一扫而空,笑着拍了拍黄嬷嬷道:“这些年来去了这样多的人,还是你捏肩的力道最舒服。” 黄嬷嬷倍觉尊耀,替庞氏捏肩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太太,二奶奶方才去了澄风苑。” 听得此话,庞氏立刻睁开了眼睛,回神肃容与黄嬷嬷说道:“当真?” 黄嬷嬷点点头,觑着庞氏的面色说道:“二奶□□一回遇上这样的事儿,自是乱了方寸。” 庞氏冷哼一声,心内百转千回,面上却笑道:“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为了恒哥儿的亲事,我总要舍些银财接济娘家一番。” 黄嬷嬷霎时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惊道:“太太是想……将这事推到大奶奶身上去?” 庞氏的神色隐晦不明,只是说出口的话音里带了几分颓丧:“她好歹是安平侯家的嫡女,又有太后夸赞的金口玉言在,老太太也不会当真待她如何,可珍儿(小庞氏)就不一样了,老太太本就恼怒我将内侄女许给了景方,若是这事闹出来了,少不得要给景方抬个门当户对的平妻。” 黄嬷嬷知晓庞氏心里的苦楚,只道:“太太这些年也太艰难了些。” 庞氏阖上眼,往素精明的脸庞露出几分疲惫来:“都是为了这些孩子。”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徒弟的文《嫁给纨绔夫君》 《嫁给纨绔夫君》 扶玉鸾琼姿花貌,骄纵恣意,是京都第一美人,众人都以为她会嫁给太子。 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嫁给太子之后不光受尽冷待,连累了国公府名声,最后还被弃如敝履,一杯毒酒赐死在东宫。 扶玉鸾惊醒,为了避免落得梦境里的下场,她决定摆脱太子,自己找夫婿。 她细数京都世家子弟,敲定了新科状元郎和太傅之子,要选一个端方正直,堪当大任的夫君。 合适的子弟不多,但她第一个排除了忠义侯府家的小侯爷。 无它,扶玉鸾和这纨绔子弟相里镜实在相看两相厌,深深觉得相里镜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常常和她对着干。而相里镜自诩纨绔风流,却每每被扶玉鸾气到破功。 二人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拒绝往来。 谁料一场意外她和相里镜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双双丧失名声,太后索性乱点鸳鸯谱,给他们两人赐婚。 消息传出来,贵女据理力争,小侯爷气急败坏,纷纷抗拒这门亲事。 扶玉鸾在太后面前泣泪成珠:姑母,您怎能看着玉鸾嫁给那个混账? 相里镜梗着脖子反驳老侯爷的藤条伺候:你今天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会娶她! 皇命难违,二人还是结成好事,郎无情妾无意,却还要装作举案齐眉,恩恩爱爱的模样。 相濡以沫,鸡飞狗跳的日子不断上演。 起初相里镜只想让扶玉鸾在家里当个摆件,后来他总是习惯性地挡在她面前,为她遮风避雨,护她平安喜乐。 扶玉鸾也觉得她这纨绔夫君支棱起来,护在她身前的样子当真令人动心。 她清清嗓子:“夫君,以往是我眼光不好,没人比得上你。” 相里镜也温情脉脉握住她的手:“夫人亦是我心目中最温柔的娘子。” 骄纵贵女x纨绔小侯爷 第15章 瘦马 小庞氏走后,苏和静迟迟未唤人进去伺候,到了午膳时分正屋里也没传出什么动静。 冬吟忙让春染去大厨房提食盒,自个儿则进了正屋里去伺候。 苏和静早不再东侧间坐着品茶,冬吟探头去瞧了内寝间,便发现她家大奶奶正坐在妆奁台前对镜描眉。 螺子黛价高难得,平素大奶奶并不爱拿它来描眉。 冬吟正思忖着要不要出声询问一句该不该摆午膳时,苏和静清丽缥缈的声音便隔着帘子飘往她的耳畔。 “进来罢。” 冬吟拢回思绪,笑着撩开帘子道:“二奶奶那炮仗似的性子,大奶奶您也受的住。” 苏和静怏怏不乐地放下那螺子黛,指着铜镜内映出的面容,笑道:“方姨娘素来喜爱这螺子黛,你使个小丫鬟给她送去一只吧。” 冬吟虽则沉稳内敛,此刻也忍不住问道:“大奶奶何必这般抬举她?这螺子黛您总共只得了两只,平日里也不省得用。” 苏和静摆了摆手,打趣她道:“世子爷在外养了外室,听闻是扬州瘦马出身,若她不打扮的貌美些,咱们家里可又要进人了。” 冬吟知她是玩笑话,可还是被苏和静话里的深意激得身子一寒。 世子爷养外室便算了,竟还养了个扬州瘦马? 她只怕苏和静会因此寒了心,便搜罗了好话劝解道:“世子爷好歹没寻了个楚香楼的粉头,咱们也是要给世子爷抬个良家子为妾,如今正好有送上门的人选,大奶奶何不将那外室收为己用?” 苏和静笑意一敛,一字一句地与冬吟说道:“那外室蓄名在楚香楼,听闻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白身子。” 冬吟听后惊怒不已,只喃喃道:“爷也太荒唐了些,若是那样的女子进了门,大奶奶岂不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苏和静见自己的贴身丫鬟都因此愤怒得双脸通红,心里愈发寒凛彻骨。 她对那外室倒没什么恨意,不过是个生死由不得自己的苦命人罢了,只是如今,她倒是真真切切地恨上了裴景诚。 往日里他宠幸方氏,为着庶子庶女百般委屈自己这个正妻便罢了,端阳侯府要脸面,总不会将宠妾灭妻这事搬到台面上来。 忍一忍,日子尚且还能过得。 可若是裴景诚将那楚倌红楼的女子迎进门后,自己再自恃身份,也不得不沦为满京城的笑柄。 贤妻又如何,贵女又如何,还不是和个风尘女子一起争夺夫君的疼爱? 裴景诚若当真心里顾念自己这个正妻几分,便不会在楚香楼内堂而皇之地蓄养着这个外室,也不会让那外室怀上了身子。 思及此,苏和静又是嘲弄一笑,若是那外室怀身子一事被端阳侯府内的人知晓了,自己还不知要被那群人如何编排呢。 苏和静愈想愈愤怒,更有一股哀切之意裹挟着怒火一起漫上她的心头,她回身握住了冬吟的手,泪水顷刻而下。 “冬吟,若那女子怀着身子进门,我该当如何?”苏和静流着泪的凄苦模样让一旁的冬吟心酸不已。 是了,若连瘦马出身的女子都怀上了身孕,可她家大奶奶却迟迟未有身孕,她该如何自处?这世道的流言蜚语,能将一个人的心肝肺皆刺的流出苦水来。 苏和静再忍不住心里的苦楚,泪珠似断线的风筝便滚落而下,将她脸上的脂粉并为了这内宅纷争而戴上的面具一并洗了个干净。 “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那女子的错,是裴景诚的错,他不过是往上升了一品罢了,便能肆意妄为到如此不顾体面。” 冬吟不曾答话,只陪着苏和静一同默默流泪。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12节 “明明是他的错,可我若是说出个半句阻拦的话语,京里的人便会说我不贤善妒,自己生养不出孩子,还想让世子爷绝后。” “他如今官运亨通,万事得意,总不能是他犯了错,不是那外室的错,便是我的错。” “母亲日日敲打责骂我,只为了从我这儿贪些油水接济她娘家,方氏要东要西从不餍足,今日头疼明日腰酸总与我过不去,老太太面慈心苦只想着引我作筏子,裴景诚宠妾灭妻风流成性,这宅门里没有一个好东西。” 说到动情处,苏和静忍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说出口的话带着掩藏了许久的怨恨。 冬吟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提醒道:“姑娘,慎言。” 苏和静止住了话头,泪光泛着涟漪闪烁了几下,便又黯淡了下来。 她掩去泪水,收起了自己的失态,瞧着铜镜里那个一颦一笑都真伪搀半的自己,喃喃失神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冬吟仍是未曾接话,只扶着苏和静的肩头,陪着她枯坐了一个时辰。 晚间之时,裴馨恬派丫鬟来澄风苑送了些荔枝,又命那丫鬟务必亲自向苏和静请安一番。 苏和静彼时正领着冬吟等人整理私库,闻言便从库房里走了出来,将那丫鬟叫到了自己跟前,问道:“替我谢谢你家姑娘想着我。” 那丫鬟也嘴甜的很儿,冲着苏和静笑道:“大奶奶,我家姑娘说明日镇国公花宴她不知该穿哪条衣裙,一时想起您有一件百蝶裙,想着与您借上一回,待花宴结束后便还回来。” “百蝶裙”这话一出,冬吟并抱厦二人俱都脸色一变。 苏和静倒是面色如常,忙让冬吟翻箱倒柜地去将那百蝶裙寻了出来,与那丫鬟说道:“这都是年轻姑娘喜欢的样式,你家姑娘上身正合适呢。” 那丫鬟自是兴高采烈地去了。 冬吟与抱厦二人却不平道:“三姑娘也太不见外了,那百蝶裙可是大奶奶您最珍爱的一身衣裳……” “慎言。”苏和静道:“这条裙子,早该换主人了。” 冬吟听后只觉得心酸不已,旁人不知晓这条百蝶裙的底细便罢了,她们这些自小伺候苏和静的丫鬟如何会不知道? 这条裙子是郑小公爷特特亲自学了刺绣,一针一线为大奶奶缝出来的蝴蝶花样。 且用了十几种名贵的多色丝线,缀着金丝细线缝制而成,走起路来熠熠生辉的摇曳模样可是又典雅又华贵。 名贵便罢了,这里头还是郑小公爷的一片心意。 他那时只想着讨大奶奶的欢心,便是大奶奶要天上的月亮,他定也使法子给大奶奶摘下来。 冬吟犹记得这条裙子的由来,不过是那时的大奶奶随口一句:“我想把蝴蝶穿在身上。” 郑小公爷便请来了两位名噪京城的江南绣娘,一针一线地学起刺绣来,双只手被针戳的裹起了白布,却还不让大奶奶发现。 冬吟一叹,当真是往事如烟。 她顾不得再唏嘘感叹,只跟着苏和静继续去料理私库。 二奶奶也算是帮了大奶奶一回,将世子爷在外头养的外室的身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大奶奶便也心软了一回,应下了替她遮掩账本一事。 在账册上略动一动手脚也并不是难事,只看老太太愿不愿意较真追究罢了。 不过遮掩也只能遮掩一回,若是二奶奶再眛下公正的银钱去补贴庞家,老太太断无可能再放过她。 冬吟如此想着,便指着手里的字画说道:“这些画儿当真要送去大少爷那儿?” 苏和静点点头,又从私库里寻出些名贵的瓷瓶来:“要替她遮掩,各处便要置办新的器具,这才能攥出一比大些的流水来,外头采买来的器具规制一般,还是亲自挑些上乘货色送去言哥儿那吧。” 冬吟与抱厦皆三缄其口,她们仍记得大奶奶刚执掌中馈时,言哥儿房里不过是多摆了几件外院管事采买的瓷瓶碗盆。 方氏便哭天喊地说那瓶子是赝品,那碗碟破了个口子,险些划破言哥儿的嘴巴,闹出了一场风雨来。 世子爷又偏了心,自己送去了好些名贵器具还不算,还逼着大奶奶又捡了些好东西送去言哥儿那儿。 还美鸣其曰地说:“将来言哥儿成器后,得诰命的便是你这个嫡母。” 一副她们大奶奶捡了便宜的样子。 谁稀罕呢? 澄风苑内忙碌了一个下午,这才传起了晚膳。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公爷会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其实真的很想写男小三 第16章 花宴 翌日卯时,苏和静早早地便被冬吟与春染从被衾里挖了出来,净面洗漱后,将昨日已熏过香的芙蓉色凤尾锦衣裙捧了出来。 苏和静方才驱散了些困意,由着丫鬟们替她穿衣梳头,方才接过了红枣递来的一碗百合润喉汤。 收拾妥当后,苏和静便先一步去了府内常用来待客议事的荣禧堂。 庞氏早已候在了正厅内,今日只穿了件石青色的墨云衫,鬓发里尽是些古奢名贵的翡翠簪子,端的是一副雍容典雅的贵妇模样。 她远远地便瞧见了宋和静,见她今日只穿了件芙蓉色的衣衫,悬起的那颗心便也落了下来。 今日是为着给恬姐儿相看人家才去了镇国公府赴宴,苏和静若是够识相,便知晓她这人妇不能打扮的太过出挑,而是要甘当绿叶衬托恬姐儿才是。 庞氏心内熨帖,便破天荒地给了苏和静个笑脸,道:“昨日言哥儿(裴永言)房里的字画我去瞧了,都是些名家画圣的真迹,你有心了。” 苏和静朝着庞氏福了一福,卸了手上的戒指便要替庞氏剥葡萄皮吃。 庞氏笑着指了指身旁的紫颤木太师椅,又对苏和静身后的冬吟说道:“劝着你们大奶奶,不必做这些繁琐的活儿了,一会儿恬姐儿来了咱们便要出门子了。” 冬吟上前虚扶了苏和静一番,这才勉强把她搀到了太师椅上,苏和静却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毕恭毕敬道:“母亲疼我们,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却不能忘了孝敬母亲。” 自苏和静知晓了裴景诚在外蓄养了个瘦马为外室起,那外室又怀了身子,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要进府为妾,她得想个法子搅黄了这事才好。 总不能让自己当真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于她而言,娘家不可靠,倒还比不上讨好庞氏来的见效快。 庞氏倒也没多想,她这长媳素来温顺和谨,待自己也孝顺的无可指摘,只是迟迟未给景诚生下个嫡子嫡女,让她打自心底内不喜。 荣禧堂内的婆媳二人,一个忆起了长子的凋零血脉,一个思忖着如何讨好婆母,一时间便是一阵相对无言。 好在裴馨恬如百灵鸟般的清丽嗓音自外间飘了进来,打断了庞氏的遐思。 “母亲,嫂嫂,我来迟了。” 说话间,梳着凌云鬓,身着五彩百蝶裙的裴馨恬便由丫鬟们搀扶着走进了荣禧堂。 她肌肤胜雪,配着这条斑斓摇曳的裙衫,愈发显得娇俏可爱,叫人移不开视线去。 庞氏笑着起身将女儿仔细打量了一番,赞道:“这条裙衫倒极衬恬姐儿的肤色,尊贵有了,闺秀也有了。” 裴馨恬今日妆容姣美,因头顶着的簪珠太过持重,她便简洁明了地说道:“这百蝶裙是嫂嫂的裙子。” 苏和静连忙从太师椅上起身,凑到裴馨恬跟前说道:“嫂嫂如今年岁大了,再压不住这五彩流溢的百蝶裙,若是三妹妹不嫌弃这裙衫是旧物,索性便送给三妹妹吧。” 婆母既已开了口,她再舍不得,也能将这百蝶裙送出去才是。 裴馨恬喜从心来,笑意愈发真挚了几分:“多谢嫂嫂疼我。” 说笑一阵后,苏和静便将庞氏与裴馨恬送上了翠帷马车,自己则另坐一轿。 京城中人素来对镇国公府的花宴趋之若鹜,门前的那一条长街已被车马和看热闹的路人挤得水泄不通。 庞氏眼瞧着自家的马车停了下来,便是挂上了端阳侯府的旗帜也不好使,便撩开了车帘往外瞧了一瞧,只道:“可别误了时辰。” 裴馨恬暗道倒霉,这些贩夫商贾不去干活搏生机,好端端地来镇国公府门前看热闹做什么? 庞氏心急如焚,却不好当着这众多平民百姓跟前以端阳侯府的权势压人,便只得与身边的婆子说道:“去后头寻几个跟车的小厮,叫他们把堵路的行人赶一赶。” 那婆子立时应声去了,只是未过多时便铩羽而归。 那婆子擦了擦自己额上的细汗,与庞氏禀告道:“太太,庄亲王和安亲王府的马车也堵在了前头,他们车上还没有人下来。” 庞氏脸色一变,便道:“那你也上来罢,等着便是了。” 安亲王府与庄亲王府俱是天潢贵胄,他们尚且没有派人来撵走这些平民百姓,端阳侯府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出这个头。 “等等罢,安平王妃是个暴碳性子,咱们且等着她做这个出头鸟便是了。”庞氏如此安慰裴馨恬道。 裴馨恬嫣然一笑,虽车厢内放着些细碎的小冰块,可她仍是因心内焦急而渗出了些密汗。 庞氏用软帕替她擦了汗,叹道:“迟些便迟些罢,倒累的你这么慌乱。” 裴馨恬便顺势枕着庞氏的手撒起娇来,只道:“母亲又取笑我。” 庞氏爱怜地替女儿拢了拢散乱的发丝,正欲拿些话来开解她时,车厢外却响起了一阵如山间磬清泉般的低醇男声。 “左雾,你去疏散百姓,右霜,你去前头将那堵路的石像搬开。”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裴馨恬猛地从庞氏肩上直起了身子,当下便要撩开车帘找寻心上人的身影。 庞氏眼疾手快地压住了帘子,沉下脸道:“恬姐儿,不可无理。”一时又怕话重了让外头的人听见。 裴馨恬心内激动,却也明白母亲这般严厉是为了她好,只得按捺下心内的磅礴情思,垂头不住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外头的郑宣坐于马匹之上,眸光紧紧落在眼前的两架端阳侯府的马车内,微风拂过,带起车帘的一角。 郑宣心口一跳,他虽知道自己这般肆无忌惮的注视于理不合,却不想错过任何一丝能再见她一次的机会。 他盯着那被吹起的车帘发起了愣,却不知车厢内的裴馨恬已悄悄掀起一小角车窗的帘子,恰好瞧见坐在马背上鲜衣怒马的自己。 郑宣今日束着东珠玉冠,上身着了件墨青色对襟长衫,腰间还别着一只刻着竹纹花样的玉佩。 他本就生的剑眉星目,面白如玉。如今那双望过来的黑沉的眸子里还潋滟着些柔情的眸光,愈发显得他清寥多情。 裴馨恬只是偷瞧了一眼,双颊的嫣红便爬到了耳朵根。 庞氏一时觉得女儿太过肆意妄为,一时又舍不得拿重话去责骂她,只得呵斥她身边的丫鬟琥珀道:“也不劝着你家小姐些。” 琥珀连忙告罪不迭。 而马车外的郑宣苦望无果后,则也只能落寞地收回了目光,驾马去前头疏散人群。 他本是懒怠做这样繁琐的事务,只是知晓那个人最不喜人声吵闹,这才甘当这一回出头鸟。 待他疏散好平民百姓,与安平王、庄亲王家女眷隔着轿撵问了声安后,这才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镇国公府内。 镇国公府的嫡二子实景秀正在石狮子前待人接客,瞧见郑宣的身影后,便笑着迎了上去。 郑宣却懒怠说话,与实景秀说笑几句后便露出几分疲态来。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13节 实景秀这才放他去花厅休憩片刻。 端阳侯府的马车便也停在了石狮子旁,由着实景秀的正妻引着去了花厅内。 实景秀的正妻名为王氏,恰是镇国公府的二奶奶,生的端秀和善,与人说话时细声细语,只是太过内敛了些。 一路穿过九曲十八拐的内廊,庞氏一行人便来到了花厅,隔着一扇百鸟朝凤的屏风,后头女眷们皆端坐在正厅中央。 花厅上首坐着镇国公老夫人与镇国公夫人,世子夫人却不见了踪影。 左侧坐着的皆是庄亲王妃、安平王妃这皇亲国戚,右侧坐着的则是次一等的世家豪族。 庞氏在京城贵妇圈也有些交好的密友,她带着裴馨恬与镇国公夫人问了声好,便顺势坐在了右侧的黄夫人身旁。 黄夫人乃是大理寺少卿的正妻,与庞氏交情极好,引着庞氏坐下后,轻轻压低声音与她说道:“今日咱们可有好戏看了。” 庞氏暗暗惊讶,连忙扫了身旁的苏和静一眼。 苏和静福至心灵,携着裴馨恬便往自己闺中密友那边去了。 黄夫人这才说道:“世子夫人装病不肯出来迎客,你当为何?” 庞氏早听闻了镇国公府的腌臜家事,闻言也不接茬,抿着嘴陪笑了几声。 黄氏便道:“世子夫人久无子嗣,世子爷便在外头养了个外室,谁知那外室母家出了个贵人,竟一下子飞黄腾达了起来,陛下便给那外室赐了个如夫人的名头,说不准明日就要抬为平妻了,世子夫人如何有脸出来迎客?” 庞氏啧啧称奇,黄夫人的这番话隐隐也对上了她心里的隐秘心思,苏和静久久无嗣,景诚只有言哥儿一个血脉,也太凋零了些。 “平妻?世子夫人好歹也是宣国公的嫡女,如今虽没落了,到底是皇亲国戚。”庞氏话里尽是质疑。 镇国公府如何会这般眼皮子浅,那如夫人的母家也不过出了个贵人罢了,怎得就要巴结逢迎到这等地步? 黄夫人嗤笑一声,说道:“如夫人的母家姐姐怀上了龙嗣,不日就要封为贵嫔了,听闻圣上爱极了那如贵人,连皇后宫中都不怎么去了。” 作者有话说: 镇国公世子夫人对于苏和静来说是一个表率。 她比苏和静更惨,可她选择了不同的路。 所以这两天的章节很有必要。 第17章 藏匿外男 即是扯到了宫闱秘闻,庞氏便愈发不敢接茬了,只笑着指了指厅堂内争奇斗艳的贵妇小姐们,叹道:“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说话间,更有不少端阳侯朝堂上的同僚女眷上前与庞氏说笑问安,一时间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苏和静在闺中时交好的密友如今分别成了光禄寺少卿夫人和庄亲王世子妃。 张清雅,也就是光禄寺少卿夫人,与夫君婚后琴瑟和鸣,进门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子一女,府里也不过一两个通房丫鬟,并无妾室庶子之忧。 张清雅与苏和静情谊最为深厚,便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仔细摩挲了一番,见她比从前清减了许久,一时便要落下泪来:“你怎得瞧着瘦了这样多?” 庄亲王世子妃李亭欣正围在庄亲王妃身旁立规矩,只时不时地拿那双杏仁眸往张清雅与苏和静身上瞧。 庄亲王妃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也不想在外人面前留个刻薄婆婆的名声,便温声与李亭欣说道:“不必在这儿杵着了,快去与你交好的那几个夫人小姐说话罢。” 李亭欣这才往苏和静这儿走来,她今日挽了妇人头,佩戴的金钗远远瞧着富丽堂皇,细看却是半旧不新的老样式。 张清雅知她在安平王府过的极为艰难,又怕一时失态说出些有损密友名声的话,便道:“在花厅里说话也无趣,不若我们去内花园里玩玩罢。” 这倒也合情合理,镇国公府的花宴素来规矩没那么严苛,只要不往那偏僻的地方去便是了。 苏和静隐隐有些担忧,生怕庞氏一会儿寻不着自己心里不舒服,正在犹豫之际,裴馨恬却笑着出声道:“嫂嫂快去吧,一会儿若是母亲问起你,我替你说话便是了。” 说罢,裴馨恬又与她的几个手帕交聊起京城时兴的料子来。 苏和静见状便放下了心来,与李亭欣、张清雅二人一起往镇国公府的内花园方向走去。 随侍的丫鬟婆子们远远缀在这三人之后。 苏和静看着亭台楼榭旁争奇斗艳的妍丽花圃,一时看迷了眼,便笑道:“这儿的花花草草果真样样不俗。” 李亭欣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揶揄道:“还是做姑娘时的性子,对着这些花花草草离不开眼。” 张清雅性子最为跳脱些,闻言便要走到那花圃边上替她二人摘两朵芍药来,却被苏和静劝住了。 “我的祖宗,可见是那闻温宗把你宠坏了,在人家家里赴宴,还这般天不怕地不怕。”苏和静如此说道。 闻温宗便是光禄寺少卿,张清雅的夫君。 张清雅却也没似有外人在般臊红了脸颊,反而隐含担忧地回望着苏、李二人,怏怏不乐道:“我过得好又如何,一想到你们两人皆在各自夫家熬日子,我这心便好似在油锅里滚了几遭一般。” 话音刚落,苏和静与李亭欣便一齐红了眼眶。 微风拂过,花圃内簇拥着的芍药、牡丹随风摇曳。 苏和静触景生情,忽而想起自己仍是安平侯嫡女时,前来镇国公府上赴宴的景象。 那时自己与郑宣赌了气,不肯与他说话,他便托人将这内花园尚且看得过眼去的娇花皆折了下来,只为了博自己一笑。 听说镇国公夫人为这事发了好大的脾气,只那天前来赴宴的宾客太多,竟也不知是谁下的黑手。 思及过往,苏和静到底心头一软,氤氲在眼眶内的泪珠眼瞧着便要滚落下来。 还是李亭欣怕落下泪会脏了脸上的脂粉,一会儿被有心人瞧见了闹出些风雨来,便打岔道:“有什么苦不苦的呢?不过是冷暖自知罢了,倒是你,如今的气色瞧着比做姑娘时还要娇艳些。” 苏和静也平息了自己的哀切之情,只与这两位手帕交说笑起来。 一时赏了景又说笑了半天,三人都有些口干舌燥,李亭欣与镇国公家的世子夫人十分熟稔,便道:“不若咱们去那头的水榭里坐一坐罢,也好让丫鬟婆子们替我们烧些茶水喝。” 苏和静与张清雅当即应下,三人便带着身后一群乌泱泱的丫鬟婆子去了毗邻莲花湖的水榭楼台里。 苏和静择了个临窗的好位置,低头望着清澈水面下交缠蜿游的锦鲤,一时玩心渐起,便道:“水榭里可有鱼食?” 李亭欣见她鲜少有这样欢快的时候,便对身边伺候着的丫鬟说道:“去二楼瞧瞧,若有鱼食,便拿下来给这泼猴。” 张清雅则笑着歪倒在苏和静身上,手不住地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上掐去,边笑边说道:“老天爷不公平,凭什么你每日胡吃海喝的,腰还能细成这样?” 苏和静啐了她一口,笑骂道:“什么胡吃海塞的,你当我是猪猡猡不成?” 李亭欣听了也是忍俊不禁,虽则心口塞着一大堆愁苦事,可每每与苏和静、张清雅一起说话时,便觉得时光似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闺阁之时。 “世子妃——”丫鬟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打断了李亭欣的绮思。 苏和静与张清雅也停下了玩闹的动作,俱抬头望向了声音传来的二楼。 李亭欣身后的婆子胆大些,便走上楼梯去瞧了瞧,不一会儿,便脸色煞白地跑了下来,对着李亭欣一行人禀告道:“世子妃,上头……上头有个男人,还躺着镇国公家的世子夫人。” 话音刚落,苏和静便先从位子上起身,先往水榭外瞧了一眼,随后镇定自若地说道:“咱们怕是入了局。” 都是在内宅李摸爬滚打好几年的妇人,听了这话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清雅性子胆小些,便怔在原地不知所措,李亭欣却红了眼眶,低声嗫喏道:“小如氏也欺人太甚了些,雯儿这样和善温良的人,她也不肯放过。--------------/依一y?华/” 苏和静听在耳里,心口忽而袭上一阵窒痛之感,迈上阶梯的步子一顿。 镇国公家那位大奶奶的确是出了名的温善纯良,凡求到她跟前的事儿,断没有不成的。 且她还是宣国公嫡长女,世袭罔替了这些年,比之靠从龙之功起家的镇国公要多几分底蕴在。 饶是如此,这位大奶奶嫁来镇国公府五年无子,竟也被个外室出身的小妾逼到了这等田地。 苏和静忙回神与张清雅道:“你带来的那两个婆子模样精壮些,让她们去前头廊下堵住来人的去路,最好拖延些时间。” 话毕,张清雅才后知后觉地差遣起了自己的婆子。 苏和静则和李亭欣一前一后地上了二楼,水榭的二楼隔着几道屏风,屏风后是一架围着纱帐的床榻,榻上则躺着一男一女。 男人瞧不清样貌,只是□□地躺在外侧。 女人则只穿了件肚兜,鬓发散乱不堪,且双颊有些诡异的酡红在。 李亭欣连忙将地上的丫鬟拉了起来,见她被吓得狠了,忙道:“安生些,别把人引了过来。” 苏和静向前探出一步,见那床榻上的女人果真是镇国公家的大奶奶,便与李亭欣商议道:“咱们既瞧见了,能帮就帮一帮吧,若是这事闹出来,她就活不成了。” 李亭欣满面怆然,她自然知晓苏和静所言非虚。 堂堂一个镇国公家的世子夫人,若是与外男私通被抓个正着,非但是她自己活不成了,连宣国公家的名声也要一落千丈。 “她比我们还要艰难些。”李亭欣红着眼眶叹道。 苏和静心内感伤,却不想在这儿伤春悲秋白白浪费时候,她往二楼里搜罗了一圈,愣是没寻到半点可以藏匿人的地方。 “只怕捉./奸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咱们得把这外男藏起来才是。”苏和静边说着,边指使着冬吟去给床榻上的大奶奶穿上外衣。 “披件外衫就是了。”李亭欣忙让丫鬟们帮着收拾。 苏和静绕着二楼寻了一圈,越寻脸色愈发黑沉,弯弯盈盈的柳眉也蹙了起来。 “二楼藏不下人。”她声音沉静似水,倒让一旁焦急胆怯的李亭欣略安心了些。 苏和静推开了紧紧闭合着的木窗,从腰间别着的香囊里掏出了一只玉笛,蓄了口气吹出了绵长悠远的音调。 李亭欣却怔在了原地,茫然无措道:“静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笛声如此清脆悠远,岂不是会将旁人引来? “事出从权,只能将那外男从这木窗扔下去,索性这儿也不算高。”苏和静收起了玉笛,静等着那人的现身。 李亭欣仍是不明白,只道:“木窗下方虽是隐秘些的西南角,可好端端一个人躺在那儿,那些捉奸的人也必能瞧见。” “所以我寻人来帮忙了。”苏和静朝着李亭欣亮了亮自己的玉笛,素白的脸上浮现了几分欢愉之色。 李亭欣不再追问那人是谁。 除了郑小公爷,谁还能为了静儿这般不顾一切? 第18章 如夫人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郑宣便赶来了水榭附近,只是因着笛声渐止的缘故,他只伫立在湖畔边沿四处张望,颇有些孤寂清冷的味道。 郑宣望来望去却寻不见心上人的踪影,便忍不住自嘲一笑道:“多半是你听错了吧。” 她已为人妇,如何还会再用他们定情时的玉笛予自己传音? 郑宣掩不住面上落寞的神色,便要转身离去时,却被小跑着奔过来的冬吟喊住。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14节 “小公爷。”冬吟说这话时压低了声音,四处张望着生怕被旁人瞧见。 郑宣自然识得她,胸腔里浮起的喜悦一点点扩散开来。 他驻足回首,与冬吟四目相对。 “小公爷,我家主子遇上了难事,求您帮个忙。”冬吟满面焦急地说道,她心里也摸不准那些捉奸的人会几时到水榭来,总要赶快将那外男处理掉才是。 郑宣犹自沉浸在欢喜之中,一时间也不曾记得追问苏和静所求何事,只跟在冬吟身后往水榭的后窗走去。 这时乌泱泱一群丫鬟婆子正从水榭正前方的廊庑下朝着冬吟走来,为首的粉衣女子满头珠翠,走路时扭着妖娆的水蛇腰,端的是一副肆无忌惮的张狂样子。 应当是镇国公世子院里的如夫人 冬吟暗道不妙,自己恰巧遇上了来捉奸的如夫人,便再不能露出破绽来,反而还得为二楼的几位夫人拖延时间。 幸而后头的郑小公爷也伶俐,并未往水榭前头的路上走,还是一径去了后窗。 冬吟方才走到水榭门口,便听得屋里的张清雅笑着走出来与如夫人打招呼,只听她道:“如夫人今日可当真是容光焕发。”说着又探头望向她身后:“小公子怎得没带出来?” 那如夫人不过二八上下的年岁,生的媚骨天成,说话又轻声细语。 张清雅这般阿谀讨好她,她心里十分受用,可又惦记着要去二楼办正事,便道:“他才多大呢,待他再大些,定让张夫人您亲自抱一抱才是。” 说罢,如夫人便要带人往水榭里走去。 张清雅却热络地攀住了她的胳膊,笑道:“平常听人说如夫人肤如凝脂,我还不信,如今凑近了一瞧,这肌肤可不就跟牛乳一般滑腻细白?” 古往历来,便没有女子不喜听奉承话的道理,如夫人也是如此,且她自恃美貌,听了张清雅这番话愈发自傲,只道:“我这还不算什么,我母家的那位姐姐才是姿容胜雪,连圣上都时不时赞她几句肤如凝雪呢。” 张清雅心内极瞧不上如夫人这般小人得志的张狂样子,可为了拖延时间,她也不得不继续与如夫人攀谈起来。 从她今日身上衣衫的料子到她头上佩戴的金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柱香的工夫。 眼瞧着如夫人愈来愈没耐心搭话,张清雅也夸无可夸,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冬吟便站在张清雅身后惊呼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如夫人头上佩戴着的并蒂莲金钗。 如夫人本打算径直往水榭二楼上走去,可冬吟的神色实在太过惊讶,且她那双灵透的眸子牢牢黏在自己的金钗之上。 她便多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冬吟瞧了一眼张清雅,欲言又止道:“奴婢是端阳侯大奶奶身边的婢子,犹记得太后身边的清真道人说过,这并蒂莲钗子福泽深厚,佩戴者定能儿女双全,这才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如此没有规矩,让夫人您见笑了。” 那如夫人果然止住了脚步,见冬吟说话伶俐讨喜,说出口的话又切合自己多子多福的冀望,便让身后的婆子赏了她几粒碎银子。 冬吟含笑接过了那银子,又说了会儿吉祥话,这才眼睁睁地瞧着如夫人往二楼上去了。 张清雅与冬吟面面相觑了一阵,一主一仆脸上浮现了同样的疲惫神色。 她们两人已是尽力了,再拖延下去,这如夫人便要起疑心了。 一炷香的工夫后,如夫人才急色匆匆地带着那群丫鬟婆子下了楼。 路过张清雅时,只敷衍地笑了一声,随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去,瞧那气势汹汹的背影,便知二楼上的景象并未遂她的意。 张清雅这才放心下来,与冬吟一块儿往二楼走去。 乍一到二楼,便瞧见镇国公府的大奶奶面色煞白地躺在床上,她虽瞧着无比虚弱,此刻却也睁开了眼,只呆愣愣地望着自己头顶上的床帐纹样。 李亭欣与苏和静则站在她的塌边,二人脸上皆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又勾起了她的愁思,平白落一趟泪下来。 张清雅虽是不如苏和静那般聪敏过人,可她也瞧出了床榻上大奶奶的非同以往——往日里逢人便露出三分笑的和善性子竟被逼成了如今这般形容枯槁的哀颓模样。 张清雅便只得勉力一笑,说道:“索性那如夫人也未曾发现什么证据,大奶奶不必这般灰心。” 苏和静连忙对着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心里只叹自己这好友被她那光禄寺少卿的夫君养成了这般天真直爽的性子,说话做事竟是半点不过心。 床榻上的宣一绮苦笑了一声,黯淡无光的眸子里落下几滴泪来,只听她缓缓开口道:“多谢三位夫人还我清白身。” 李亭欣听后旋即拿帕子压了压自己的眼角,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想开些,是那如夫人仗势欺人,好歹镇国公夫人和老太太不是糊涂人。” 宣一绮阖上了眼睛,任凭泪水沾湿头下的锦枕:“若她们不是糊涂人,她……她怎么敢?” 说罢,她便不再多言,只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仿若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的身子的确是因心内升起的彻骨寒意而逐渐冰冷,嫁来这镇国公府五年,没成想有一天会遭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 铁骑世家、开国功勋,自己那眼高于顶的婆母屡次以清高的姿态磋磨自己,话里话外都是瞧不起宣国公府的意思。 可那如氏不过是母家出了个贵人而已,她便这般阿谀讨好,当真是可笑至极。 宣一绮自嘲一笑:“她有儿子,还有个怀上龙裔的贵人姐姐,谁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苏和静见了这一幕,心内酸涩无比,只是思来想去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劝解宣一绮,只得哽咽着说道:“如今奈何不得她,不代表一辈子奈何不得她,将来您怀上了嫡子,她便再也张狂不起来了。” 这话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口的劝慰之话,就连被方氏顶撞、被裴景诚宠妾灭妻时,她告诉自己的话也是这般。 苏和静往素的时候皆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可今日宣一绮的遭遇却让她怀疑起了这句话。 她一个宣国公嫡女,遭受了这般折辱,便是有朝一日生下了嫡子,便当真能报今日之仇了吗? 只怕她永生难忘今日的耻辱。 盖因不是如氏心狠手辣,相反她的计谋浅显的令人发笑,所以令宣一绮这般伤心的缘由是镇国公世子的宠妾灭妻,镇国公夫人的有意纵容,整个镇国公府对她的轻视。 张清雅也因温一绮这般心如死灰的哀切模样伤心了起来,她思虑得浅显些,便义愤填膺地说道:“缘何要生下嫡子才能整治着如夫人?要我说,就得以牙还牙才是。若那如夫人敢嚷嚷开来,咱们就好好与她分辨分辨。” 苏和静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叹道:“人心若是偏的,说再多都是无用。” 李亭欣也接话道:“咱们这些做正妻的,若是与那些小妾针尖对麦芒地斤斤计较,旁人就会议论我们小肚鸡肠,不贤不孝。” 张清雅听罢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只道:“不过是母家出了个贵人罢了,就这般妻妾不分,使了这样阴毒的招数,竟还奈何不得她?” 话音甫落,连带着身后伺候的丫鬟们也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苏和静不想再让宣一绮听见这些丧气话,即是要继续过日子,便得好好往前看才是,她便打圆场道:“日子这样长呢,将来如何还不好说,大奶奶您是出了名的贤惠温良,她那般的张狂性子,将来指不定会犯下什么大错,您那时……” “没有那时了。”久未出声的宣一绮睁开了眼睛,她虽双眼通红,却不似刚才那般黯淡无光,只听她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在二楼整座雅间内: “——我要和离。” 作者有话说: 宣一绮的遭遇对女主来说非常重要。 她被女训女戒洗脑了半辈子,虽然过得很不开心,却从没认真思虑过和离一事。 所以宣一绮的和离会给她一个非常震撼的启发、 第19章 宣一绮 宣一绮这句话让为她打不平的张清雅霎时了安静了下来。 她只当这话是这宣姐姐一时的气话,便不住地那眼神去瞅苏和静,盼着她能说些好话劝解一番宣一绮。 如今这世道,女人和离大归倒不如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反正横竖都是个不痛快,还是保下这条命要紧。 苏和静也怔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床榻上的宣一绮。 是了,她怎么忘了还有和离这一条路。 将来怀上嫡子再惩治这如夫人的确不能消退宣姐姐心里的恨意,因她还要在这镇国公府内委曲求全许多时日。 可若是和离了,她便不再是镇国公世子的正妻,不需要委曲求全,不需要曲意逢迎,只想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便是。 这是苏和静从未设想过的道理,今日却被宣一绮喊了出来。 她心内的震撼之意久久不能平息,还李亭欣也瞧出了她的失魂落魄,瞧瞧伸出手掐了一把她的细腰。 苏和静这才回过神来,瞥见左右两侧好友们疑惑且不赞同的眼神,她这才勉力地咽了咽喉咙,与床榻上的宣一绮道:“宣姐姐,你可想明白了?” 她既是开了这个话头,李亭欣也紧跟其后苦劝道:“宣姐姐,您可要三思而后行啊,您如今还年轻,便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子嗣,将来如何?也未可知,再说了,您可是世子爷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便是那庶子养大了如何?您总是他名正言顺的嫡母,他若想官运亨通,便不敢不孝顺您。” 这话也是李亭欣的肺腑之言,每每在庄亲王府受了冷落和委屈后,她便会这样开解自己,日子便总有些盼头在。 张清雅嫁人后万事顺遂,当下的确是不能理解宣一绮这般决绝的和离决心。 她便说道:“宣姐姐,若妹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如是逞一时之气和离了,您的兄弟姐妹们该如何自处?将来婚事上头必然不顺遂,倒不如忍一忍,风水轮流转,总有那如夫人倒霉的时候。” 唯独苏和静未曾说出半句劝解之语,只又多问了一遍:“宣姐姐,您可想好了?” 宣一绮静默无声,等床榻边的三人依次说完心中所想后,便缓缓开口道:“我知三位妹妹所说之话都是为了我话,只我和旁人想的不大一样。” 她声音平静且有一股令人心下安宁的力量。 “这世道对咱们女子来说本就艰难,若再一味的委曲求全,反倒是要被那些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她如今还未被抬成平妻,便能明晃晃地陷害折辱我,可见这府里的几位主子将她纵容成了什么地步,若有朝一日宫里那位贵人更近一步,我的命怕是也要折在这儿了。” 边说着,宣一绮的脸色便愈发的青灰,似是到了心如死灰的地步:“况且我那夫君是个宠妾灭妻的性子,一味的贪爱年轻貌美女子的颜色,不拘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要拉回自己院子里来,我早已存了和离之心。” 李亭欣叹了一声,道:“男人贪爱美人也是常事,若当真与他们计较,只怕早已讴死自己了。” “亭欣妹妹说的话也没错,我是正妻,若是能熬到新帝继位的那一日,兴许便能随意摆布那如夫人了。”宣一绮说这话时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手肘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她脸色依旧惨白的吓人,只那双黯淡无光的黑眸里迸出些火星苗子,说出口的音调也铿锵有力:“可我凭什么要苦苦熬下这十几年的憋屈日子,凭什么让一个贱妾爬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凭什么要为了个花心且是非不分的男子白白赔进去一生?” 说到动情处,宣一绮的声音便微微有些颤抖,只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镇国公府,我是一日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这番话也恰合了李亭欣与苏和静的心思,两人一时久久无言,那颗憋闷了许久的心仿佛被人打开了个缺口,将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倾泄出来。 苏和静压下自己的心内的躁动,望着宣一绮无比坚定的眼神,说道:“若是你想,便去做罢。” 与其被囿在这方寸之内的内宅中日日受苦,倒不如一了百了和离大归。 宣一绮说完这些话后好似耗尽了全身的气力,软软地便倒在了床榻上,苏和静等人连忙上前去照料她,又问道:“宣姐姐,伺候您的丫鬟呢?” 宣一绮面有耻辱之色,道:“昨日太太说府里缺了人手,从我院里支走了好些得用之人,那贱妾又撺掇着世子将我的贴身丫鬟都支开来,也不知何时才会放她们回来。” 张清雅听了心头窝火,只道:“当真是欺人太甚,您可是世子爷的正妻。” 宣一绮阖上眼睛,疲惫不堪地说道:“劳烦三位妹妹去宣国公家送个信,将今日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母亲,再告诉她我要和离一事。” 苏和静郑重其事地应了下来,心里嗤笑那镇国公世子爷也是个糊涂人。 如夫人母家出了个贵人又如何,圣上年岁大了,终有退位的时候。 宣国公家虽不得圣心,可到底是世袭罔替的豪门士族,为了个如夫人和庶子,得罪了宣国公家,何苦来哉? 李亭欣与宣一绮更熟稔些,便支使着身边的丫鬟婆子照顾宣一绮,为了不耽误花宴,便让苏和静与张清雅先回花厅。 苏和静应了下来,带着张清雅便回了花厅。 庞氏见苏和静去了这样久,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只身边坐着的贵妇太大,她不想落下个苛待长媳的名声,便只笑着问道:“去哪儿玩了?怎得去了这样久?”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15节 若是换了以往的苏和静,早已听懂了庞氏话里的机锋,很该谨小慎微地说些软和话来讨好庞氏。 可她却因方才宣一绮的话而久久不能回神,也无暇再去顾及庞氏,只呆坐在位置上发愣出神。 庞氏看了愈发生气,只当下不好发作出来。 没过多时,裴馨恬瞧见了坐在位置上的苏和静,便笑着迎了上去,只道:“嫂嫂,多亏了你的百蝶裙,方才郑小公爷走过来与我攀谈了几句,还问我这裙子是哪里来的。” 裴馨恬说这话时脸上尽是少女娇羞的情思。 苏和静听到了郑宣的名字,想到方才自己的水榭二楼隔着窗与他的匆匆一瞥,心口忽而漫上了些细微的痛意。 若是自己也能有宣姐姐这般可靠的娘家,若是自己也能有勇气和离,会不会还能和他再有一丝丝机会? 苏和静自嘲一笑,随即摈弃了心内的绮思。 “那恬姐儿是怎么回答的?”苏和静勉强笑了一声。 裴馨恬犹自未觉,只顾着沉浸在甜蜜之中:“我说是我专门寻了绣娘做的,郑小公爷盯着上面的蝴蝶纹样瞧了许久。”说着,她又热络地攀住了苏和静的手臂,央求道:“好嫂嫂,你可一定要把这条百蝶裙送给我才是。”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宣姐姐为什么会遇到这个局面。 可能有小可爱会好奇镇国公家已经是豪门顶配了,又怎么会去捧一个小小贵人的脚? 首先这也不是站队,就是总要给一个宠妃面子。 而罪魁祸首是镇国公世子宠妾灭妻,他特别宠爱如夫人,而且如夫人给他生下了个儿子。 镇国公夫人和老太太不一定喜欢如夫人,但他们一定喜欢孙子,因为爱屋及乌,不得不给孙子的生母颜面。 这就造成了如夫人这么猖狂的局面。 宣国公家呢虽然也是豪门氏族,但的确不占理,因为宣姐姐入门五年没有子嗣,不管这么闹开来镇国公府都不怕。 所以其实宣姐姐和静儿的境遇几乎是一模一样。 但宣姐姐有娘家依仗,她也有勇气选择和离。 这也是失忆后苏和静想要和离的一个契机。 (后文会解释为什么女主在没失忆前不能提和离。) (安平侯府和端阳侯府的这桩婚事本来就不光彩。) 第20章 厢房内 苏和静听到郑宣的名字时,心中仍是泛起些酸涩之意,她又从裴馨恬的话里得知了郑宣对这条百蝶裙的在意,心中愈发难堪。 她没有法子拒绝裴馨恬的要求,便是她有胆子拒绝,以庞氏的性子,必要自己拿出百倍的东西来补偿裴馨恬才是。 裴馨恬犹自欢喜,娇俏的双颊似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她走到庞氏身边,怯生生地说了一句:“母亲。” 庞氏身旁的黄夫人以及其余贵妇皆笑着上前夸赞了裴馨恬几句,只是话里话外都没有要结亲的意思,不免让庞氏有几分失望。 论门第家世,该是她们的儿子高攀恬姐儿才是。 庞氏摆下了脸子,寻了个由头便将裴馨恬与苏和静拉到了一边偏僻的角落里。 她先是郑重其事地裴馨恬说道:“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却不这样想,恬姐儿要托付一生的人,总要让她自己喜欢才是。” 裴馨恬听了这话愈发羞怯难当,只扭捏着缠住了庞氏的胳膊,说道:“多谢母亲怜惜。” 庞氏笑骂了一声,道:“多少人看着呢,可不许这么没个正形,还不快去支使那些丫鬟们给我和你嫂嫂拿些冰饮子来,没得热坏了我们。” 裴馨恬并未深想,立时便欢天喜地地去了。 待她离去后,庞氏脸上挂着的慈母笑容立刻消散不见,只见她精明的眸子牢牢地攥住了苏和静脸上闪过的任何一丝神色,道:“你给我警醒着些,恬姐儿是对那郑小公爷着了魔,可我思忖着大长公主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些年京里多少贵女任她挑选,她愣是没瞧中一个,既如此她又怎能能瞧上咱们恬姐儿?” 苏和静斟酌着回答道:“母亲的意思是……?” 庞氏颇有耐心地指点苏和静道:“一会儿你带着恬姐儿去江绿湖畔那儿赏花,我便不跟着你们去了,省得太过打眼,若是遇到适龄的公子哥你便多替恬姐儿掌掌眼,一会儿回来后说与我听便是了。” 苏和静迟迟未应下来,心内更是叫苦不迭,婆母交代给自己活计属实算得上是吃力不讨好。 犹记得去年自己带裴馨恬出来参加宴会,庞氏也命自己择些适龄的公子哥,自己起初也用心去寻觅了一番,只是庞氏却百般嫌弃,话里话外还数落自己这个长嫂狭隘,见不得小姑子好。 庞氏见苏和静神色难堪,便沉下脸问道:“怎么了?莫非你是不愿意?” 苏和静自然不敢说她不愿意,只得迟疑道:“可三妹妹一门心思都在郑小公爷身上,只怕不愿意相看旁的男子。” 庞氏摆了摆手,说道:“你是榆木脑子不成?她不愿意相看,你便编个理由让她在河畔站一会儿,你替她好生相看一番便是了,小人家哪儿懂成婚配亲的道理,少不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替她把把关。” 话已至此,便再没有苏和静可以拒绝的余地,她乖巧地应了下来,等裴馨恬回来后,与她说道:“恬姐儿,江绿湖畔那儿的景色美得很,你可要陪嫂嫂去瞧瞧?” 裴馨恬正在迟疑之际,却听得庞氏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快去吧,我最不耐烦赏花赏景,便坐在这儿休憩一二。” 裴馨恬一时无话,苏和静便带着她往镇国公府内花园里的江绿湖畔去了。 湖畔的这一侧是茂密青葱的竹林,另一侧则是些争奇斗艳的妍丽花圃。 竹林间还有些别致的凉亭,时不时有些公子哥结伴而坐,正在品诗论道,好不风流。 裴馨恬意兴阑珊地瞥了他们一眼,随后便与苏和静说道:“嫂嫂,这儿日头晒得很,咱们不若去那头的水榭坐一坐吧。” 苏和静知晓裴馨恬瞧不上除了郑小公爷以外的男子,可又怕在庞氏那儿交不了差,便只能苦劝道:“好容易出府一次,这儿景色这样别致,恬姐儿不想多逛逛?” 裴馨恬左顾右盼了一番,却没寻到心上人的那抹踪影,她愈发提不起劲来赏景,便指了指前侧方无人的凉亭,道:“嫂嫂自己逛逛吧,我在凉亭那儿等您。” 苏和静没了法子,总不能强拉着裴馨恬去与那些公子哥们相看,这事也只得徐徐图之。 冬吟与春染二人搀扶着她走在江绿湖畔边,一时都被湖中绽放的荷花掠去了大半的目光,桃红柳绿的自然风光使得苏和静心中的郁气化作袅袅轻烟消散了大半。 冬吟别扭地瞧了春染一眼,二人齐齐开口道:“三小姐这般的性子太太难道不知道?偏要您带着她来相看公子哥,当真是吃力不讨好。” 苏和静恍若未闻,只指着河塘中央的睡莲赞不绝口道:“到底是镇国公府的风水养人,这莲花竟然生的这样好。” 说罢,她又叹道:“若是能做一株自由自在盛放的莲花,兴许也是件美事。” 这下冬吟和春染便不敢再接话了,只静立在苏和静的身侧伴着她赏花赏景。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后,苏和静仍伫立在江绿河畔,裴馨恬的贴身丫鬟琥珀却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只道:“大奶奶,不好了。” 苏和静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回身肃容问道:“怎么了?” 琥珀眼里噙着泪,将方才凉亭内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通。 原来裴馨恬不过在凉亭略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趣的很儿,只欲带着琥珀去水榭那儿瞧瞧。 琥珀生怕水榭那儿有外男,会污了小姐的名声,便苦劝了几句,谁知裴馨恬却犯起了拧巴的性子,掐了琥珀一下后,硬是往水榭那儿走了过去。 苏和静忍不住蹙起了柳眉,厉声责问琥珀道:“你为何不跟着恬姐儿?另一个丫鬟呢?” 琥珀愈发害怕,小声回道:“莫云晨起就有些闹肚子,好容易忍到了凉亭那儿,便去如厕了,小姐她……她不肯让我跟着。” 苏和静了解裴馨恬的为人,她虽有些骄矜放纵的脾气在,却也不是个不在意自己名声的鲁莽性子,她既是不愿让琥珀跟着,便定有旁的隐情在。 她便与琥珀说道:“你若不肯说出实情,我也帮不了你。” 琥珀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方才……郑小公爷……似是往水榭那儿走去了,小姐瞧见后便坐不住了,也不许我跟着。” 原是如此。 这便说得通了。 苏和静忙让琥珀领着自己往水榭的方向走去,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将附近的几座水榭都瞧了瞧,却没发现裴馨恬的踪影。 苏和静急的团团转,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得就找不着了呢?裴馨恬可是跟着自己来的内花园,这样贸然然地失踪,庞氏如何会放过自己? 苏和静愈发惶恐,便让冬吟、春染、琥珀三人各自去寻裴馨恬,自己则往西排的厢房走去。 厢房附近人烟稀少,镇国公府内大部分伺候的丫鬟都去了花厅以及湖畔,甚少有人出现在厢房附近。 苏和静推开门一一察看了一番,她方才露出那张焦急万分的容颜,身后便袭来一阵天旋地转般的大力,将她拉到了厢房中央。 苏和静正欲惊呼之时,却见身后之人松开了对自己的桎梏,露出一张素白熟悉的面容来。 “弄疼你了吗?”郑宣蹙起剑眉,担忧地望向苏和静的皓腕,方才回廊下走来了个眼生的小姐,他不得不将苏和静拉进厢房内。 自己的名声如何都不打紧,她在端阳侯府内过的这样艰难,断不得因自己而惹上什么是非。 苏和静方才被郑宣握住的皓腕微微有些发烫,她的心口扑通乱跳的厉害,正欲回答之时,却听得厢房外传来了一阵人声。 “累得很了,不若进这厢房歇息一二吧。”声音娇娇弱弱,不知是席上的哪位贵小姐。 郑宣反应迅速,一个跨步便从后窗翻了出去。 苏和静则理了理自己的长衫,顺势坐在了梨花木桌旁。 厢房被人推开,那贵小姐以及她的丫鬟瞧见了厢房内有人,俱是一阵脸红,告罪了几声后便退了出去。 苏和静含笑点头,客气了几声后,便目送着这位贵小姐离去。 她慌忙关上了厢房门,又走到后窗边瞧了瞧,见没有郑宣的身影后,才落寞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已离开了吗? 也该离开了,他没有留下的理由。 她犹记得自己待嫁闺中的时候,性子断然不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逆来顺受,相反,那时候的自己穿着男装陪郑宣去跑马捕猎,捉蛐蛐捕野兽。 还用拳脚功夫把郑宣揍哭过。 也是那一回,郑宣在半夜时分翻墙来了自己的闺房,用毛笔在自己的脸上画了只大乌龟。 他是个随性执拗的人,骨子里的脾性与自己最为相像。 若不是父亲犯下了那样的大罪,又正好落在了端阳侯的手里。 自己大可和心上人厮守一生。 只是……没有如果。 苏和静不敢再想,便抬手欲将后窗关上,却被外头伸出来的大手给唬了一跳。 郑宣推开了后窗,颇有些狼狈地摘掉了落在头上的叶子,朝着苏和静开怀一笑:“我翻窗的本事,比从前逊色多了。” 这句话,却一下子让苏和静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16节 第21章 密会 “小公爷风华不减当年。”苏和静哽咽着说道。 她往后退了一步,郑宣重又翻窗回了厢房,瞥见她暗红的眼底后,心口仿佛被人攥了起来,他只问道:“你受什么委屈了?” 苏和静避而不谈,只勉强一笑道:“小公爷可有瞧见我家三妹妹?” 提到裴馨恬,郑宣的神色愈发暗沉,清亮的眸子黯淡了下来,声音也晦涩难当:“你口中的三妹妹,可是今日穿了那身百蝶裙的小姐?” 边说着,郑宣不忘紧紧盯着苏和静脸上的神情,他知道她在端阳侯府内举步维艰,这条裙子……这条裙子定是别人开口抢要,不然她怎么舍得拱手送人? 苏和静心内百转千回,面上却恍若未闻:“三妹妹性子顽劣些,若是小公爷瞧见了她,劳烦您使人传信于我。” 说罢,她便欲转身离去,孤男寡女在这厢房内共处一室,损的是郑宣的名声。 她已为人妇,不该再阻了郑宣的姻缘前程。 她这般决绝的离去模样却让身后的郑宣心急如焚,他再顾不上什么规矩名声,好容易才得了这半点与她相处的机会,他如何舍得轻易放过? 郑宣向前一步挡住了苏和静的去路,目光炙热恳切,声音坦诚无畏:“她在东厢房里和我妹妹说话,你放心。” 苏和静不敢抬头与他相望,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落下泪来,便只能垂头掐紧了自己的柔荑,道:“是小公爷故意安排的?” 郑宣不置可否,望着苏和静明显清瘦了不少的身形,说出口的音调里都带了几分颤抖之意:“是我故意为之。” 苏和静鼻子一酸,却只得道:“小公爷可明白?我已为人妇……”剩下的半句“此生无缘”她到底是说不出口。 情窦初开时她便和郑宣两情相悦,一个小公爷,一个侯府嫡女,闲时便总借着小厮丫鬟的名号跑到大国寺上香捕猎。 郑宣早已向自己许下了终身。 本以为造化弄人,自己迫不得已嫁去了端阳侯府,他伤心总也是有限的,终有一日他会忘了自己另娶贤妻。 可他却固执执拗到了极点,竟是一日日地拖着不肯娶妻,还总明里暗里地对自己施以援手。 苏和静滑落下两行清泪,扬起头撞进郑宣潋滟着情谊的眸子里,一字一句地开口道:“小公爷该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子孙满堂,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这样的话郑宣已不知听人说过第几回了。 犹记得那一日安平侯府与端阳侯府大婚,十里红妆铺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他避无可避,便坐在拥月楼的高阁上眼睁睁地瞧着她被另一个男人牵下花轿。 他不喜饮酒,那一日却醉得几乎昏死过去。 大长公主瞧见自己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竟也陪着自己枯坐了一整夜,最后说道:“静儿是个好孩子,你们这辈子,究竟是缘分差了些。” 母亲的话,他直至今日也想不明白。 他喜欢静儿,静儿也喜欢他,本是两情相悦之人,没有世仇家恨,没有隔阂阻难,为何……为何不能厮守一生?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淡忘这段感情,听大长公主的话,寻个贤惠的妻子共度一生。 可谁都不是苏和静。 这世上只有一个苏和静而已。 郑宣自嘲一笑,俊脸上尽是伤心之意:“连你也会说这样俗气的话。” 话音甫落,苏和静的心口却好似被人用银针细细密密地扎了许多伤口,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打颤。 她便迎着郑宣的眸子,轻笑一声道:“我早就是个俗气的人了。” 从嫁进端阳侯府的那一日起,她便被人抽皮扒筋了一回,再不是从前那个明媚肆意的女孩儿了。 郑宣自悔失言,落下眼帘道:“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想说,成亲前那一日我说的话都是真的,谁都可以让我去娶亲生子,忘却前尘,但静儿你不可以。” 苏和静一怔,随即忆起了自己大婚前的那一夜,郑宣翻墙进了自己的闺阁,却并未像从前一般大剌剌地推开自己的窗户,而是隔着影影绰绰的窗纸,留下一句: “多久我都等你。” 一晃已是第四个年头了。 苏和静只觉得胸闷难忍,盘亘在心口的那股气怎么也提不上来,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说道:“不值得。” 郑宣上前一步攥住了她的皓腕,将袖子里的卖身契放在了她手心里,随后则松开了自己的手,神色坚定道:“值得。” 苏和静不解其意,瞧见那卖身契上的出处来自楚香楼,一时有些猜测,她道:“这莫非是裴景诚在外蓄养的那个外室……的卖身契?” “他近来又迷上了个名为芍药的花魁,对这染香便大不如前,连起初答应好的脱籍一事也未曾兑现,我便使人买下了她的卖身契,你且收着吧。” 苏和静随即缓过神来,便追问道:“染香可有怀上身孕?” 郑宣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随后说道:“并未。” 那便是芍药怀上了子嗣。 苏和静将卖身契还予了郑宣,只说道:“劳烦小公爷将这身契还予那位染香姑娘吧,我要来也是无用。” 她也是可怜人,裴景诚即是喜新厌旧将她丢开手,自己又何必去为难她? 郑宣应下,眸光扫过苏和静沉静的面庞,说道:“那男人我已让人了结他的性命,我并不知他做了些什么,只是那般不堪的景像,又关系着你的名声,我便只能下此狠手。” 苏和静听后甚久无言,最后叹道:“多谢小公爷。” 说完这话后,两人一时便相对无言,还是郑宣将自己腰间别着的玉佩递给了苏和静,说道:“端阳侯府前头的那条街上有间珍宝阁,我安排了好些个信得过的下属候在那儿,你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便唤人将这玉佩送去,他们自会来与我报信。” 苏和静正在犹豫之际,郑宣却已将那玉佩放在了苏和静手心,随后便往厢房外走去。 苏和静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手心里的玉佩烫得发紧。 * 苏和静收拾好情绪后,便去东厢房寻了裴馨恬。 裴馨恬与郑宣的庶妹郑柔相谈甚欢,连东厢房的门都没关上,苏和静走近廊下,听得裴馨恬爽朗的笑声从屋内传了出来。 而后则是郑柔说话的声音:“我哥哥自然是喜欢过小娘子的,你可想知晓她是谁?” 裴馨恬似一只炸了毛的野猫,立刻追问道:“好妹妹,你快说与我听罢。” 郑柔正在拿乔,苏和静却轻咳了一声,跨过门槛迈步进了东厢房。 她避开了郑柔探究的视线,冲着两人一笑道:“原是在这儿呢,恬姐儿,你怎得也不带着丫鬟来与郑妹妹聊天说笑?倒累得我好找。” 郑柔敛起了笑意,冲着苏和静拘谨地问安,只道:“见过世子夫人。” 别瞧着这苏和静一副端庄大方的和善样子,从前自己不过是刁难了她几句,她便有胆子抓了几只毛毛虫放在自己床榻上。 自己那个嫡兄也是个偏心的性子,半句不帮自己便算了,还只担心苏和静有没有被那毛虫吓着。 她若是个那么胆小的女子,怎么有胆子往自己的床榻上放那么多的毛毛虫? 忆起往事,郑柔仍是一肚子气,只不好堂而皇之地表现出来。 裴馨恬倒没发现苏和静与郑柔两人之间无形的交锋,她只笑着与苏和静介绍起了郑柔,随后则乖顺地跟在苏和静身后走出了东厢房。 回花厅的路上,裴馨恬喜滋滋地说道:“嫂嫂,方才我是不是看起来极为懂事乖顺?” 苏和静应了一声,随后问道:“那位可是小公爷的妹妹?” 裴馨恬点了点头,笑道:“虽只是庶妹,可小公爷却待她极好,我总要想法子讨好未来的小姑子才是。” 听她话音却是半点不肯放弃郑宣的意思,苏和静便停下了步子,郑重其事地询问裴馨恬道:“恬姐儿,你可想好了?” 裴馨恬冲着苏和静甜甜一笑,只道:“从前我性子刁蛮了些,总与嫂嫂过不去,如今瞧着嫂嫂这般为我忙前顾后,我心里也是极过意不去的,我便索性与嫂嫂说一回吧,我是当真喜欢小公爷,便是郑国公府人事复杂,大长公主地位不稳,我也喜欢他。” 说到后头,裴馨恬已是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说话的声音再坚定不过。 “我想和小公爷厮守一生,白头到老。”少女无畏且尽是缱绻之意的话语回荡在苏和静的耳畔。 曾几何时,她也对着父亲说过一模一样的这番话。 如今,她竟然在自己的小姑子脸上瞧见了从前的自己。 当真是造化弄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两更 周二入v和失忆。 第22章 打人 苏和静久久未答,只上前攥住了裴馨恬的柔荑,说道 :“三妹妹慎言,这儿人多眼杂,若是让旁人听去了,只怕会有损你的名节。” 裴馨恬倒无所谓地一笑,只与苏和静说道:“嫂嫂如今说的话倒和母亲极为相像,不愧是亲婆媳呢。” 她这话并无什么恶意,却让苏和静怔在了原地,脸上的神色阴晦不明。 是了,不是裴馨恬点破,她也忘了从前自己是个驾马驰骋的洒脱性子,从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了样?或许是嫁进端阳侯府的那一日起,亦或许是得知被藏在老太太院里的方氏有孕的那一日起。 她勉强一笑,携着裴馨恬往庞氏所在的花厅里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已想好了该如何和庞氏交代,左不过是说那些公子哥瞧着没个正形,都配不上三妹妹罢了。 庞氏正长袖善舞地与其余贵妇交际,回头瞥见苏和静与裴馨恬,便笑道:“我这媳妇儿和女儿来了。” 苏和静生的明眸善睐,裴馨恬则甜美伶俐,二人相携着走来,倒惹来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庞氏心里犹为自豪,将女儿从头到脚夸了一遭后,便道:“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婚事上不顺遂了些。” 几个攀附着端阳侯府的官家夫人便笑着接话道:“夫人难道没听说过好事多磨这个道理?三小姐这般品貌,难道还愁寻不到好夫婿?单说我江南母家的内侄子,虽是诗书大家的嫡长子,却勤学甚笃,十八岁便三元及第,当真是前途无可限量。” 庞氏听罢,便让苏和静带着裴馨恬去与旁的贵妇小姐说话,自己则与那官夫人仔细商谈起她内侄子的情况。 裴馨恬便是再迟钝,也听出了庞氏是要为她择婿的意思,且择的还不是郑小公爷,她恹恹地瞧了苏和静一眼,说道:“什么状元及第,什么诗书大家,还能有小公爷博学多才不成?” 苏和静听了也是一阵忍俊不禁,旁人只知郑宣有个诗书大能的父亲,他自己也文采风流、名噪京城,却不知他是个瞧见诗书字画就头疼的癞皮性子,为着不肯念书习字,被大长公主逮着打了多少次。 只是后来太子越来越忌讳郑宣的才能,大长公主索性便放了手,让他松泛着度日。 “三妹妹也该体谅体谅母亲,她多瞧些人家总也是没错的。”苏和静随口敷衍道。 裴馨恬便沉默不接话,盯着自己身旁案几上的茶壶出起了神。 花宴接近尾声,镇国公夫人吴氏笑盈盈地让丫鬟们奉上了牡丹花饼,满脸的骄矜自得。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17节 苏和静也捻起那粉艳艳的花饼尝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陷松软,且口齿留香,确是不可多得的好糕饼。 贵妇小姐们皆对这花饼赞不绝口,奉承得武氏笑得合不拢嘴。 苏和静素来不善交际,抬头瞧见李亭欣与张清雅都已回到了花厅,这才放下心来。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后,一个行色匆匆的丫鬟快步走到武氏身后,俯在她耳边密语了一阵,武氏的脸色大变,额上还渗出了些冷汗。 苏和静疑惑地望着上首的武氏,心里盘算是是不是如夫人陷害宣姐姐一事闹开了?可即便如此,镇国公夫人也不必如此惶恐。 武氏理了理自己面上的慌乱神色,对着下首的贵妇小姐们勉力一笑道:“天色已晚,我便不多留各位夫人小姐了。” 这般急着驱赶客人,可见是后院出了什么有损镇国公府颜面的大事。 苏和静心内隐隐有些不安,生怕宣姐姐会吃了什么大亏,可庞氏在一旁虎视眈眈地坐着,她又不敢贸然与李亭欣说话。 庞氏觑见武氏脸上的慌乱,心里已闪过了不少猜测,索性她也赴了一整日的宴,已是疲累至极,便先带着苏和静与裴馨恬往花厅外走去。 方才迈出花厅,便瞧见一个八尺高的壮硕男子操着一把银刀往内院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高马大的高大男人,且个个凶神恶煞,瞧着便像是亡命之徒。 廊庑下伺候的丫鬟边往花厅里逃命,边不忘喊道:“是宣家的小煞神来了。” 小煞神便是宣一绮的嫡亲弟弟宣一扬,因着宣国公功高震主,又遭圣上猜忌,是以他家成年的男丁皆弃文从武,只做起了浪得虚名的不羁纨绔,宣一扬做事越是荒唐,圣上的那颗心便越是稳当。 宣一扬是出了名的力大无穷,且是个冲动易怒的霸王性子,早先便因镇国公世子将如夫人抬进内院一事,宣一扬让人捆起麻袋揍了世子一场。 镇国公府告了御状,可圣上也只得申斥宣一扬一番,并未多加苛责。 今日,这宣一扬多半是为他姐姐鸣不平来了。 庞氏忙拉着裴馨恬躲回了花厅去,苏和静却怔在原地与那小煞神四目相对,宣一扬朝着苏和静投去感激的眼神,随后便带着兄弟们略过了苏和静。 花厅内的武氏被外头的动静吓得腿软,知晓那小煞神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也不管什么礼仪宗法,只一味地用拳头收拾人,她便连忙让婆子们去前院请护院来。 谁知宣一扬却一脚迈进了花厅,他身量高大又生的凶神恶煞,直把花厅里的女眷们吓得抱作一团。 “闲杂人等都给爷站在那角落里,爷有眼睛,可爷手里的刀不长眼睛。”宣一扬的喝问声中气十足,险些把武氏吓了个仰倒。 庞氏等贵妇人也知晓宣一扬暴虐不讲理的作风,便乖顺地一齐缩在角落里。 宣一扬提起银刀便冲到了武氏跟前,武氏吓得瘫倒在太师椅上,往素精明的眸子里噙满了惧怕的泪水。 她知道逼急了眼前这个人,他是真敢杀了自己。 宣一扬将那银刀往上抬了一厘,也不管武氏是何等的害怕,便对着她阴鸷地一笑道:“好生听话,否则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武氏颤抖着音调回话道:“若是杀了我,你也活不成了。” 缩在一旁的庞氏和黄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武氏当真是拎不清情况,没瞧见这小煞神已是步伐癫狂,形态疯魔了吗? 竟还不服软,名声和尊严哪儿有命重要? 宣一扬倒也没动怒,只提起银刀冲着武氏的头颅上运去一道剑风。 武氏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便忍不住嚎啕出声。 宣一扬便把武氏被削断的黑发皆扔在了地上,又啐了一口道:“你这老虔婆,若再敢和我犟一句嘴,断的就不是你的头发了。” 武氏逃过一劫,可方才宣一扬浑身上下的杀气已是将她震慑的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她发髻散乱,涕泪满面,瞧着好不狼狈。 外头的护院赶了过来,却被宣一扬带来的兄弟们打的四散而逃。 “爷已派人去卸了你儿子的两条胳膊两条腿,剩下的便是整治那个贱人了。”宣一扬猩红的眼底俱是嗜血的杀意。 武氏终于明白宣一扬今日发疯的用意,她指着后方的院落道:“她就在后头的霜降院里。” 宣一扬得了满意的答复,冲着后头的兄弟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后头院子里跑去。 宣一扬松开了对武氏的桎梏,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磋磨了我姐姐五年,只是断你些头发,是否是我太心慈手软了?” 武氏吓得嚎哭不止,只求饶道:“我是把绮儿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的。” 宣一扬冷哼一声,只提起自己银刀的剑尖,抵住了武氏的面容,一字一句地说道:“往后要是让我听见半句我姐姐的坏话,你这头发便不必再留了,明白了吗?” 武氏点头如捣蒜,又是一阵赌咒发誓。 半晌过后,花厅外便响起了如夫人尖利又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你是哪里来的莽夫?竟敢这样攀扯我,我可是镇国公府的如夫人,我亲姐姐怀上了龙嗣。” 宣一扬将银刀从武氏脸上移开,歪头一笑道:“这样的蠢妇,竟也被你们养的有胆子陷害我姐姐?” 武氏忙道不敢,又是保证往后再不会薄待宣一绮,又是承诺必会好好管教如夫人。 谁知宣一扬听了这话却暴怒而起,指着武氏痛骂道:“放你的屁,我姐姐那么良善的一个人,被你们这群下地狱的嚢货欺辱成什么样了?”说到后头,他的眼底俱是猩红一片。 武氏不敢答话,生怕下一瞬这小煞神便要取了她的性命。 而绫罗遍身的如夫人被那高大的男人锁着双臂推进了花厅,自她进了这镇国公府后,便还没有人敢对她这般无礼。 她又羞又窘,便怒骂了几句“下贱坯子”,扬首一瞧,却正好瞧见上首发髻散乱、涕泪满面的武氏,以及后方缩在角落里的贵妇小姐们。 最后则是缓缓出现在她眼前的鹤纹锦靴,而后是宣一扬泛着阴狠笑意的脸庞。 不知为何,被宣一扬似毒蛇的目光紧盯着,如夫人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可她到底是被镇国公世子宠惯了,下意识地便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破落户,竟敢……” 宣一扬才不等她把话说完,上去就是两个狠戾的嘴巴子。 如夫人的脸颊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愈发愤怒,大声喝问道:“你可知我姐姐是谁?” 宣一扬又是扬手两个巴掌。 这一回如夫人却不敢再大声喝问宣一扬,便是她也瞧出了眼前的男人不是自己能惹的过的,她只求助似地瞥向上首的武氏,可武氏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如夫人只得捂着渗出血的脸颊,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与你无冤无仇……” 宣一扬阴鸷的眸子一黯,冲着如夫人的双膝便踢了一脚。 剧痛袭来,如夫人跪倒在了地上,她如今是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今日索性我把你杀了,我再给你赔命吧。”宣一扬近乎癫狂地一笑。 如夫人吓得忍不住流下泪来,膝盖上的疼痛让她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下一瞬,宣一扬身后的高大男人将一个乌黑脏乱的布袋扔进了花厅内。 宣一扬上前揭开了那布袋,镇国公世子鼻青脸肿的面容以及明显过于弯曲的四肢缓缓出现在如夫人的面前。 宣一扬一脚踩在了那世子的胸膛上,对着如夫人和武氏说道:“我一条命,换你们这三条贱命,似乎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作者有话说: 打人肯定是不对的。 宣一扬也是被逼疯了。 宣国公府肯定会付出代价,不过有铁卷丹书保着不会丢命罢了。 五年的恶气一下子出了。 (打小如氏那里我自己写着也有些不舒服,可当时的宣一扬已经失去理智了,并且他对镇国公世子下手的程度要重上许多,几乎成废人了。) 第23章 成功和离 如夫人这一回是真真切切地被宣一扬话里的杀意吓得止不住身上的颤栗,她再无方才嚣张的气焰,只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即便是宣国公家的小公爷,杀人也要偿命。” 这话本是想震慑一下宣一扬,人活在世上总要有所忌惮,可却反而提醒了宣一扬——宣国公家虽大不如前,可总有开国元勋的底子在。 铁卷丹书可抵上自己的一条命。 宣一扬行事愈发肆意了起来,踩在镇国公世子张奇参胸膛上的力道便更重了几分,只见他提着银剑在张奇参颈间的脉搏处比划了几下,尖利的锋刃擦过他喉间的肌肤,几乎下一秒便要扎刺而入。 藏在角落里的庞氏等人皆是不敢拿正眼去看厅中央的这几号人,生怕多瞧了两眼,那小煞神便挖瞎了她们的眼。 瘫软在地的武氏瞧着地上不成人形的张奇参,一颗慈母心仿佛被人扔在油锅里滚了一遭一般。 她膝行着上前,跪在宣一扬脚边苦苦哀求道:“扬哥儿,他好歹是你的姐夫,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顾忌些你姐姐的颜面吧。” 她不提宣一绮便罢了,如今贸然提及不过是在火上浇油罢了。 宣一扬果真赤红了双眼,上前一步紧紧掐住了武氏的喉咙,眸子里一半是深切的恨意,一半是不加掩饰的伤心:“姐夫?就他这样的孬种也配做我姐夫?我姐姐嫁到你家五年,上至孝顺双亲下至善待妾室,可有半点做得不好的地方?他见一个爱一个也就算了,竟还捧出个恶毒的蠢妇来,那般折辱践踏我姐姐,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要你们断子绝孙。” 宣一扬说到“断子绝孙”四个字时已是咬牙切齿,滔天的恨意从唇舌间溢出,激得那如夫人忍着痛意跑上前来捶打了宣一扬掐住武氏的双手,并骂道:“你这个疯子。” 宣一扬愤而将如夫人一把推开,又松开了对武氏的桎梏,转而一把将地上如一滩烂泥的张奇参拎了起来,肆意地笑道:“要么我杀了他,要么让这个贱妾用命给我姐姐赔礼道歉,夫人,你要怎么选?” 庞氏等贵妇人听了这话俱是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没想到宣一扬也会用这样杀人诛心的谋算。 武氏必是舍不得杀了自己的嫡亲儿子,可若是杀了如夫人,便是堂而皇之地与宫里的如贵人作对,也迫不得已和宣一扬成了一丘之貉。 庞氏忍着惧意向花厅中央的宣一扬投去疑惑的眼神,满京城皆说这宣国公家的嫡长子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连贩夫走商都要比他聪慧些。 可观他今日的情状,先是领着人将内院团团围住,又直捣黄龙地抓住了武氏的行踪,再到揪出如夫人、绑来张奇参,一应行动皆透着些成算在。 可若要说他聪慧,他既是敢在镇国公府闹上这一场,便是将自己的性命别在了裤腰带上,还会连累整个宣国公府,这是蠢材才会做的事儿。 庞氏看不懂宣一扬,却听得另一头的武氏胀红着脸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而后指着如夫人骂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还不快给我如实招来。” 如夫人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见武氏愤怒凶悍不似往常,那宣一扬又提着刀剑咄咄逼人,唯一能为自己做主的人却被这煞神打的半死不活,她吓得软倒在地,只强辩道:“我不过是和大奶奶开个玩笑罢了。”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玩笑,便把姐姐受的屈辱一笔带过,宣一扬阖上了双眼,任凭怒意在胸腔内游走叫嚣。 他当真是想杀了这阴毒的如夫人,可若真闹出些人命来,非但姐姐会被自己连累,龙椅上坐着的那一位便更有由头磋磨父亲母亲了。 他一忍再忍,终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怒意,便是不能杀了如夫人泄恨,也总要让她缺胳膊断腿一回,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宣一扬发了狠,提着剑便要往如夫人胳膊上刺去,恰在这时,苏和静搀扶着宣一绮走到了花厅外。 “扬哥儿。”宣一绮噙着泪喊道。 宣一扬手上的动作一顿,武氏也仿佛看到了救星,往日里她最瞧不上的长媳却成了她此时此刻的救命稻草。 “绮儿,你弟弟和我们家有些误会在,你快让他把刀收回去。” 宣一绮却恍若未闻,只踉跄着上前抓住了弟弟手,见他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后,方才泣不成声道:“扬哥儿,不值当。” 宣一扬望着姐姐惨白得没有血色的面庞,心里又是一阵凌迟般的痛意。 自从嫁进镇国公府后,姐姐不是在流泪便是在黯然神伤,从没有真心实意地笑过一回。 龙椅上的那一位忌惮宣国公府,虽则父亲腆着老脸为姐姐求来了这桩婚事,可镇国公府的人因着陛下的缘故百般磋磨姐姐。 姐姐也素来报喜不报忧,在镇国公府里受了委屈吃了暗亏从不肯与娘家人吐露半分,唯独这一回,她再也忍不住了。 若不是姐姐自个儿说出口来,宣一扬倒真不敢想象这镇国公府已腌臜到了这般田地,竟敢让个贱妾这般折辱姐姐。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18节 那个婆子将今日水榭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宣家人。 父亲母亲气得当即落下泪来,父亲拿出了铁卷丹书欲进宫以宣家世袭罔替的国公之位换来姐姐的自由,由陛下亲口提起和离之事,镇国公府也不敢推拒。 可他却不肯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镇国公府,姐姐受过的委屈和折辱,他要悉数向那些狼心狗肺的人讨回来。 哪怕赔上家里的铁卷丹书,哪怕赔上自己的一条命,都值当。 宣一绮泣不成声,宣一扬也落下泪来,他将手上的银剑随手扔在了地上,只说道:“姐姐,我带你回家。” 宣一绮跟在宣一扬身后,由那些高大的壮汉护送着出了花厅。 从头至尾,她没有回头瞧过地上的张奇参。 * 镇国公府的闹剧便这样短暂地收了场。 回去路上,庞氏捂着胸口不停地斥骂道:“怪不得镇国公夫人不喜欢那个宣家女,原来她竟有个那样凶神恶煞的弟弟,可见那宣家女也是个蛮不讲理的性子。” 裴馨恬虽被方才的情形吓到了些,却因方才离开镇国公府时与郑小公爷的偶然相遇而欢喜不已,便未曾接过庞氏的话头。 倒是苏和静瞧了方才花厅的一幕,感慨颇多,只忍不住为宣一绮辩白了几句:“母亲,我瞧着大奶奶不是这样的人。” 谁知庞氏竟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不是这样的人?她这般纵容胞弟闹事,可讨不着什么好处,说不定明日就要被休回府去,往后满京城里还有谁敢和宣家人作伴?” 说罢,她又瞪了一眼苏和静,说道:“你可别犯糊涂,若是带累了我们端阳侯府的名声,我唯你是问。” 还是裴馨恬替苏和静挡下了庞氏的诘问,只道:“嫂嫂又不认识那位宣家女,母亲你可别浑说。” 苏和静不再多言,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再多也是无用。 只是方才宣姐姐的弟弟那般为她出头的景象到底是让苏和静震撼不已。 只可惜,自己的娘家人绝不允许自己和离。 若是可以,她也不愿待在这端阳侯府里。 困兽之斗,宣姐姐挣脱开了笼子,而自己还被人牢牢关在笼子之中。 回府之后,苏和静早早地便上床歇息。 今日裴景诚未曾回府歇息,应当是宿在了那个名叫芍药的花魁那儿。 苏和静辗转反侧了半夜,一时梦到了宣姐姐誓要和离的豪言壮志,一时梦到了郑宣将玉佩递给自己时那欲言又止的神色,一时又梦到了父亲在书房内苦口婆心的那一番话。 他那时承下了修葺皇寺的职责,却因听信下属的谗言以高价买入了些有瑕疵的木头砖石,并收受了好些官员商户的贿赂。 皇寺修建至一半时被一场大雨毁了大半,圣上大怒,父亲不得已去求了在礼部和工部皆有门生的端阳侯。 端阳侯替父亲掩下了账本上的纰漏,父亲便顺势推出了个替死羊来担下大部分的罪责。 而后,自己便被嫁去了端阳侯府里,既还了父亲的人情,又成了端阳侯挟制父亲的手段。 所有人都从这桩婚事里得了好吃,唯独她自己,绝了情爱,断了前尘,半卖半送地进了端阳侯府。 庞氏自然瞧不上自己,她本想将内侄女小庞氏嫁给裴景诚,却被横出来的自己占下了世子夫人一位。 苏和静昏昏沉沉的过了半夜,翌日一早醒来之时,头一句问冬吟的便是:“镇国公府可要消息传出来?” 冬吟摇头,叹道:“昨日您说了一夜的梦话,可见是被吓得狠了。” 苏和静木讷地摇了摇头,说道:“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冬吟不敢再深问,只吩咐外间的丫鬟提进来食盒,侍奉好苏和静起身净面后,才说道:“外头打探消息的婆子回来,说是陛下发了大怒,收回了宣国公府的铁卷丹书,往后他们再不是公府门第了。” 苏和静握着筷子的手一顿,随后叹道:“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如今宣国公府也只剩下个名头了。” 冬吟又道:“镇国公世子伤势颇重,听闻一大早那小煞神又去镇国公府前闹事了,只说宣氏的嫁妆被挪用了。” “闹的这般难堪,只怕是非要和离了。”春染也接话道。 “必是要和离的,且圣上未曾重罚宣一扬,可见也是心里也是盼着这两家人成仇成敌,和离了才痛快。”苏和静如此说道。 与此同时的金銮殿里。 崇明帝批完了几本奏折,便心情愉悦地喝了口甜茶,道:“闹得这样难看,朕心里也极不好受。” 边上的御前总管见他心情甚佳,便说道:“宣家小公子当真是个蠢笨之人,他这样一闹,往后京城里如何还会有宣家的立足之地?” 开国功勋走至这般过街老鼠的境遇,总是让人忍不住唏嘘感叹一番。 崇明帝提笔写了几个大字,随后笑道:“朕不想落下个苛待功臣的名声,往后不必再派人盯着宣家了,赐些银钱下去让他们安心坐田舍翁吧。” 那御前总管笑着应了,心里却涌上了一阵阵寒意,宣国公尽心尽力地为陛下效忠了二十余年,说句抛头颅洒热血也不为过。 昔年在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威猛大将军落得乡野间种田的结局,倒真是令人嗟叹。 作者有话说: 周二入v 周二失忆哈 受苦(下一章入v) 第24章 宣国公府与镇国公府和离的事儿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连带着宣国公府被收回了铁卷丹书一事也不胫而走。 坊间人都在议论宣一扬这煞神的暴虐脾性,还给宣家女编了些揶揄的诗词。 端阳侯府依旧闭门度日,苏和静有心想弄清楚方氏落胎一事,又趁着裴景诚久不归家的这几日,便派了几个伶俐的小丫鬟去暖香阁伺候。 这几个小丫鬟皆是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清白身,与府里的各系家生子皆无半点牵连。 方氏起初用着十分放心,那几个丫鬟也还算本分伶俐,每日里只顾着安心做活,也不曾露出半分异样来。 苏和静交代给她们的活计再简单不过,不过是弄明白方氏身边贴身大丫鬟之间的龃龉罢了,便是便发现了也不打紧,些许小事,方氏还能打杀了这几个丫鬟不成? 方氏的院里规矩松散些,且有下值后丫鬟们聚在一块儿吃酒打牌的习惯,苏和静虽有耳闻,却因裴景诚的偏宠,未曾下狠手整治过。 是夜,荣嬷嬷便带着一瓶上好的桃花酿来了丫鬟们住着的通铺间。 她笑容和蔼,只道:“你们新来咱们暖香阁,不晓得姨娘好性儿,每一旬给我们赏下些好酒好菜,恩准咱们松泛松泛呢。” 那三个丫鬟面面相觑了一阵,俱不敢答话。 荣嬷嬷却一把将她们拉到了桌子旁,又让外间的粗使丫鬟端来了一桌好菜,这三个丫鬟推拒不得,便只得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的工夫,方氏身边的大丫鬟流珠和白玉也来赴宴,流珠穿金戴银且眉眼间藏着几分媚态,白玉则姿容稍逊流珠一筹。 流珠美目流转,瞪着白玉骄矜一笑道:“爷前日里赏了我支白玉簪子,倒和白玉妹妹似雪般的肌肤极为相配呢,可爷偏偏赏了我,我便不好转赠给妹妹了。” 白玉讷讷地避开流珠挑衅意味十足的目光,半晌都不答话。 还是荣嬷嬷不忍内侄女被人欺辱,便撂下筷子骂了一句:“且吃饭吧,一桌子好酒好菜还堵不上你的嘴?” 那三个丫鬟见两个大丫鬟针锋相对,愈发不敢说话,只夹了几筷子菜在一旁陪笑。 荣嬷嬷却不肯放过她们,硬是给她们倒了好几杯酒,几个丫鬟推拒不得,便勉强喝了几杯。 再要推拒之时,荣嬷嬷却摆起了脸子,只道:“莫非你们是瞧不起嬷嬷我不成?” 这三个丫鬟只好哭着脸又喝了几杯,那桃花酿酒性极烈,不过三四杯下去便有些不省人事。 荣嬷嬷便笑着盘问起了这几个丫鬟们的身世由来,足足到了夜半时分,才离席而去。 暖香阁的正屋内,方氏未曾入眠,近日里眼下也有些乌青。 这些时日世子爷不知去了何处,竟连人影也瞧不见,她自然是吃不好睡不着,人都消瘦了一圈。 自己落胎那一事蹊跷的很儿,保不齐是那苏和静使了什么阴毒手段暗害了自己,是以她早就想让荣嬷嬷仔细查探一番暖香阁内丫鬟的口风。 是以她便睁着眼等着荣嬷嬷回正屋来禀告一番。 荣嬷嬷果真蹑手蹑脚地回了正屋,掀开通往内寝的帘子后,见方氏持着烛台坐在妆奁台上,便惊道:“姨娘怎得还没睡?” 方氏颇有些怏怏不乐:“我睡不着。” 那荣嬷嬷便上前一步接过了那烛台,又搀着方氏回了床榻之上,边替她通头发边说道:“那三个丫鬟起先还不肯说,后头醉的很了,嘴里说了好几句大奶奶。” 方氏早料到了那三个丫鬟的来头不小,当下便嘲弄一笑道:“她这贤妻,不去整治外头的女人,非要与我过不去做什么?” 荣嬷嬷也在一旁添油加醋道:“都说大奶奶是再贤惠不过的人,可依老奴瞧着,她却是个面甜心苦的性子。” 方氏怒容毕显,青葱般的玉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被衾,只听她愤然道:“夺子之恨,我如何能忘?” 荣嬷嬷贼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便压低声音说道:“姨娘,世子爷在外头养着的那个有了身子。” 方氏立时便扬起眸子望向荣嬷嬷,话音急切地问道:“你听打探准了?” 荣嬷嬷点了点头。 方氏随即如泄了气般歪斜地靠在了床榻上,灵透的眸子里尽是哀伤之意,说出口的话也俱是冷意:“爷当真是好狠的心,怪道知晓我落胎也未曾惩治苏氏,原是外头养着的那位已有了身子。” 思及落胎那日的苦楚,以及裴景诚不愿苛责苏和静的偏心,方氏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只泣道:“爷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可我的孩子就这样白白没了不成?” 荣嬷嬷忙去寻了件干净的帕子欲替方氏擦拭眼泪,谁知却被方氏推开了手,只见她脸上的灰败之意渐渐换成了淬了毒的恨意。 她无法去恨主宰她荣辱恩仇的裴景诚,便只能去恨更好拿捏的苏和静。 方氏心内的恨意翻腾而上,衬着烛火摇曳,她便抬起那双黑幽幽的眸子,冷声冷气地询问荣嬷嬷道:“嬷嬷且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一石二鸟的好法子?” 一石二鸟? 荣嬷嬷微愣,被方氏阴狠的眸子盯得有些不自在,她便笑着问道:“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那外室落胎,且将这事推到苏和静身上去。” * 这几日端阳侯府内风平浪静,除了庞氏时不时将苏和静唤过去敲打一番以外也无什么大事发生。 裴馨恬心心念念着想去大国寺上香,庞氏却以京里这两日不太平为理由推拒了过去。 苏和静盘算着外头那位名叫芍药的花魁即将显怀,裴景诚也该和自己提起将她挪进内院一事了,是以她在庞氏跟前上了不少眼药。 一是说近日裴景诚屡屡夜不归宿,也不知是不是在外头遇上了什么难处,二是说她久未有子嗣,方姨娘又不巧落胎,为着裴家的香火着想,该聘个良家妾进门才是。 庞氏一一应下,望向苏和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之意。 景诚在外头蓄养了个外室一事她已知晓,那女子虽出身低贱了些,可到底怀了她们端阳侯府的血脉。 去母留子也好,改换籍贯也好,总要让那孩子认祖归宗才是。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19节 苏和静不知晓庞氏心里的弯弯绕绕,立完规矩后便又回了澄风苑。 她派去暖香阁的那几个丫鬟时常带信回来,只说方氏身边的大丫鬟流珠和白玉不对盘。 流珠伺候过裴景诚几回,且生的愈发姣美些,话里话外都是和白玉针锋相对的意思。 而白玉则憨厚老实的多,平日里话不多,瞧着也好相与的多,若不是有个姑母做了方氏的心腹婆子,只怕这大丫鬟的位置也轮不到她。 春染听后便说道:“定是那流珠暗中使得坏,往日里每回我瞧见她,她都是那一副妖妖冶冶的轻狂样子。” 冬吟却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她虽是个蠢笨的性子,却也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方姨娘若怀着胎,她岂不是回回都得了机会伺候世子爷?既如此,她何必使这样的坏处。” 苏和静向冬吟投去了赞赏似的目光,便道:“是了,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依我瞧着倒是白玉更让人生疑些。” 苏和静便又让人仔细去查白玉这些时日的行踪,她若是真想害方氏,能下手的地方极多,她需得寻到确凿的证据才是。 又过了几日,裴景诚回府了一两日,皆宿在外书房里,苏和静打发人去问了几回,裴景诚只说公事繁忙,无暇去内院瞧她们。 苏和静听了信儿后倒没说什么,只马不停蹄地去了庞氏那表忠心。 方氏则冷笑了几声,说道:“咱们爷要做痴情种了,为着个粉头样儿的人物守身如玉。” 她再也坐不住了,装扮一新后就去了暖香阁。 苏和静恰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澄风苑,方才在苍云院,庞氏的那一番话让她心里发寒,乃至于这样的三伏天,她额上却渗出了不少冷汗。 庞氏先是赞她这些时日殷勤的很儿,又点破了那芍药有喜一事。 她居于上首,精明的眸子里拂过几分不屑之意,戏谑的语调里尽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生命的蔑视:“那女子出身难看了些,等她临盆那日,去母留子就是了,你这些年膝下无子过的艰难了些,便将这孩子记在你的名下吧。” 苏和静是不忿裴景诚在外蓄养外室一事,也不想让那芍药进后院抬为姨娘,可她从未想过要害了芍药的性命,也未曾想过要将她人挣命般生下来的孩儿占为己有。 她不屑也不愿意为这么个薄情不堪的男人脏了自己的手。 苏和静并未应下庞氏仿若恩赐的这般话语,庞氏也未曾放在心上,只当她是高兴坏了,提点了她几句后便放她回了澄风苑。 方氏早已候在了澄风苑的外围,瞧见苏和静后,便屈膝行了个礼,随后便嚷嚷道:“大奶奶,妾身瞧着您面色难看的很儿,可要去寻个太医来?” 苏和静面上带笑,将她迎进了澄风苑内,道:“不过是走的急了些,不必去请太医了。” 方氏也不是真心实意地关怀苏和静,闻言便与苏和静说起了这些日子裴景诚的行踪。 苏和静不知她用意为何,便笑着敷衍道:“爷在外头忙了些,待他空闲了,便会来瞧你。” 方氏说了好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最后则娇怯一笑道:“大奶奶,妾身听说咱们马上要有个新妹妹了,这话可是真的?” 苏和静闻言微讶,可想到小庞氏和方氏私交甚好,便也不奇怪方氏会知晓此事,她道:“多是虚言,你且放宽心便是了。”说罢,便露出些疲惫之色来。 方氏既已达成了目的,便也不打算继续赖在澄风苑里,她又说了些讨好的话后便识趣地离开了澄风苑。 苏和静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道:“方氏既是知晓了这事儿,只怕还有的闹呢。” 冬吟在后替她捏肩顺气,道:“便让她们狗咬狗就是了。” * 翌日一早。 苏和静从苍云院里请安归来,便在拐角处被老太太院里的山嬷嬷拦了下来。 那山嬷嬷张着一双精明狠戾的眸子,将苏和静全身上下打量了几通,皮笑肉不笑道:“大奶奶,跟老奴走一趟罢。” 苏和静心下一跳,便给冬吟使了个颜色,这山嬷嬷最为贪财,打点些银子总没有什么坏处。 冬吟方才一把搂住了那山嬷嬷的胳膊,便被她一把蛮力推了开来,只听那山嬷嬷冷冰冰地说道:“姑娘放尊重些,老奴的手臂可没长眼睛。” 冬吟脸上臊红一片,连带着苏和静也蹙起了柳眉。 山嬷嬷还从未如此下过她的脸面,可见老太太是发了大火。 苏和静心里直打鼓,便跟在山嬷嬷后头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老太太的院子里规矩极为严明,一路上的回廊里皆是些静默伺候的婆子,从旁走过尚且听不得一丝喘气声。 老太太平日里只在正屋旁的西厢房内诵经礼佛,这一回山嬷嬷也是把苏和静带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内袅袅的佛香从半掩着的房门飘到了廊庑下,没有老太太的许肯,苏和静不敢贸然出声叨扰。 山嬷嬷也立在一侧,半点没有替苏和静通传的意思。 苏和静只得立在西厢房的门口,闻着呛人的佛香,心里思索着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得老太太动了怒。 直至她站的双腿酸麻,西厢房内才响起了一阵咳嗽声。 而后是老太太如枯木般的嘶哑嗓音:“进来罢。” 苏和静这才挪动自己臃肿的双腿,往西厢房内走去。 此刻的老太太正跪在佛团上对着观音石像虔诚诵经,留给苏和静的也只有一个坐姿端正的背影。 “在这跪一个时辰,再告诉我是谁让你平的账本。”老太太说罢,便从佛团上起身,看都未曾看苏和静一眼,便走出了西厢房。 苏和静知晓老太太指的是自己前些日子为小庞氏做的假账。 老太太素来与庞氏不合,此番将自己唤来也定是要自己说出庞氏贪眛公中银两一事。 神仙打架,遭殃的却是自己这个长孙长媳。 苏和静没了法子,只得结结实实地跪完了一个时辰,她的双腿愈发酸麻,却不能在观音像跟前露出半分不敬来。 山嬷嬷每隔一个时辰便来西厢房询问苏和静一回,每回都是一模一样的话,只问:“老太太问大奶奶,可想好了那假账是谁让您做的?” 苏和静也俱是一样的回答,只说:“孙媳不曾做过假账,也不曾被人胁迫唆使过。” 老太太想拿自己作筏子整治庞氏,可自己却不能当这个出头鸟,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太太总有寿终正寝的时候,往后自己还是要在庞氏手底下讨生活,切不能因小失大。 她跪了整整三个时辰,厢房外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的斜长无比。 在正屋内诵读《大悲咒》的老太太见苏和静死死不松口,便对山嬷嬷说道:“让她回去吧,明日再唤来,什么时候招了,便什么时候放她回去。” 山嬷嬷应声而去。 得了老太太的这一生恩准,跪得面色发青的苏和静便被冬吟和春染扶了起来,她双腿已是用不上力,却不得不维持着脸面,似没事人一般走回了澄风苑。 冬吟见她疼得额头上渗出了密汗,膝盖处疼得似针扎一般却还要端庄秀气地走完回去的路,一时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老太太想刁难庞氏,可这又和她们大奶奶有什么关系呢? 这端阳侯府果真没一个好东西,都打量着大奶奶好欺负,个个都不把她当人瞧。 好容易才走回了澄风苑,苏和静霎时便软倒了下来,冬吟与春染连忙上前护住了她的头,主仆三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春染撩开了苏和静的裙衫,瞧见她双膝红肿的和碗底一般,立时便落下泪来:“咱们姑娘究竟是得罪了谁?” 冬吟也止不住眼里氤氲起的泪雾,哽咽道:“快扶姑娘去床榻上吧,我去拿了红花油来,抹开就好了。” 春染这才擦了擦眼泪,将苏和静扶到了床榻之上。 冬吟翻捡出了些红花油、金疮药,春染则给床榻上的苏和静喂了些水,净了净面。 未过多时,苏和静便醒了过来,睁眼瞧见两个丫鬟通红的双眼,心下也是一阵酸涩,道:“又让你们担心了。” 春染破涕为笑道:“大奶奶这么客气做什么,咱们都是自小服侍您的人,阖该好好照顾您才是。” 冬吟在手上涂了些红花油,面有不忍道:“大奶奶忍着些,若是不把淤青的地方抹开,只怕一两个月都好不了呢。” 苏和静正欲搭话之际,外头却传来了抱厦火急火燎的声音。 冬吟放下了红花油,刚想去拦住抱厦,不让她扰了苏和静歇息。 一出内寝,便被抱厦一把抱住,她焦急万分地道:“不好了,快去与大奶奶说一声,世子爷来咱们澄风苑兴师问罪了。” 冬吟蹙起眉问道:“你说清楚些,好端端的来问什么罪?” 抱厦气喘吁吁地说道:“是外头那位的孩子掉了,府里都在传,是咱们大奶奶下的手。” 作者有话说: 推自己的预收《心机表妹上位记》 薛怀为人端方正派。 平生最厌恶那些矫揉造作,动不动落泪扮可怜的娇弱女子。 所以当那个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柔弱表妹进府后。 他就立誓绝不让她攀附上自己。 他冷眼旁观了一段时日。 只觉那表妹走路弱柳扶风的样子做作的很儿。 她还总殷勤地做了扇套、糕点送来自己院里。 一瞧便是个心机叵测的女子。 摆明了是想使手段嫁进他们薛国公府里。 自己可绝不会让她得逞。 好不容易才摸清了那表妹的行踪后,薛怀反复告诫自己: “绝不能给她机会偶遇自己。” 他还花了不少心思去打探那表妹的喜好与习性。 样样都与她反着来。 希望借此能打消表妹要嫁给自己的决心。 谁知薛怀的这般做派却在薛国公府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下人们皆在私底下议论世子爷格外关注表小姐一事。 更有胆大的下人猜测,世子爷是不是心悦上了表小姐? 国公夫人听得传言后,私下里偷偷与薛怀说:“你喜欢瑛儿?” 薛怀震惊,来不及回答时就听见母亲说: “你表妹早已定下了人家,你没戏啦。” 【打脸真香表哥】vs【娇软憨傻表妹】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20节 第25章 失忆 冬吟沉下脸, 忙道:“这可不许浑说,咱们大奶奶连府都没出过,也不知晓那位的住处, 如何就攀扯到咱们身上来了?” 抱厦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拿手指着内寝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 大奶奶可在里头?” 冬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便带着抱厦一同进了寝屋。 苏和静早听见外头冬吟和抱厦的吵嚷声,料想着必是外头出了什么乱子, 只她身子不适,又心力交瘁, 一时半会儿地不想再劳心劳神。 抱厦却红着眼跑到了她的床榻边,泣着泪道:“奶奶您快写封家书回去吧,这事须得让侯爷知晓才好, 方才世子爷在外头喊着要‘休妻’之说,奴婢心里害怕的紧。” 休妻? 苏和静嘲弄一笑,面色如常地问道:“你别急, 且仔细说说爷是为何要休了我。” 抱厦这才略平静了些, 将方才在外院瞧见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苏和静。 原来两个时辰前,裴景诚气势汹汹地回了端阳侯府, 先是去外书房里拿了名帖,唤贴身小厮去宫里将御医请来, 而后则又驾马出了府。 一个时辰后,裴景诚再度归来,神色却阴鸷的吓人,遇到问好的小厮半句不答便罢了, 一个小厮不过多说了两句, 便被裴景诚一脚踢在了腰窝。 幸而庞氏恰好赶来了外书房, 这才压下了暴怒的裴景诚。 抱厦路过时遇到了几个相熟的小厮,那小厮便苦着脸说:“快去和大奶奶说一声,爷在书房里喊了半天,说要休了大奶奶呢。” 抱厦一听这话,神魂都被吓走了大半,她从腰间别着的荷包里取下了所有的碎银,塞在那小厮手上,恳求地问道:“好哥哥,求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是外头那位……小产了,爷不知为何非说是大奶奶做的。” 抱厦这才跑回来通风报信。 苏和静听后怔愣了一会儿,随后抬起迷茫的目光往窗外瞧了一眼,便对冬吟说道:“替我换身持重些的衣裳。” 冬吟虽则满脸疼惜,却也只得胡乱地替苏和静抹了些红花油,替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一炷香的工夫后,澄风苑的二门外传来些吵嚷声。 裴景诚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走上了回廊,直往苏和静所在的正屋里奔去。 冬吟与红枣二人候在门口,对着裴景诚盈盈下拜后,轻声说道:“爷总算是回来了,大奶奶可等了您许久。” 裴景诚脸上的怒色一滞,随即冷哼一声越过了她们二人。 正屋里的苏和静坐在梨花木桌旁,妆容姣美,浅笑盈盈,身前的桌上还放着一个纹样精致的木盒。 骤然撞进苏和静沉静清亮的美眸中,裴景诚险些便忘了自己怒火中伤的缘由,他微微有些失神,站在门槛外与苏和静遥遥对望。 苏和静朝着他嫣然一笑,一如过去三年每个等他回府的日夜一般。 裴景诚只觉得一股气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他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便给人定罪的鲁莽性子,况且苏和静往日里贤惠过人,也从不曾暗害过谁。 芍药忽而落胎,虽则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苏和静,可他还是愿意坐下来听她辩解一番。 裴景诚便冷着脸开口道:“冬春和冬青两姐妹,可是你买进府里来的?” 苏和静眼神微讶,旋即说道:“爷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是我买来的没错,自从方妹妹小产过后,便与我提过几次院里的人手不够,我便给她补了这两个丫鬟。” “冬春和冬青犯下了大罪。”裴景诚说罢,便一眼不落地紧盯着苏和静的面容,仿佛要从她脸上寻到一丝丝心虚的痕迹。 往日里裴景诚自然极满意苏和静这个正妻,她出身高贵且知书达理,对待言哥儿也算大方,和方氏也妻妾相合,侍奉母亲更是细致入微,再挑不出错处来。 他虽不爱她,却打从心底尊重她。 可方才从芍药身上落下来的那一团血淋淋的肉,却在告诉裴景诚,这些年他所信非人,眼前这个苏和静其实是个十足十的恶毒妇人。 他如何能不怒? 方氏落胎的事儿他是半点也没有疑到苏和静身上去,只当是她受了身边人的挑唆给了方氏些药性相冲的药材,这才阴差阳错地酿成了一条人命。 可加上芍药落胎这事,却不得不让裴景诚相信,苏和静她是故意要害死自己的孩子。 “她们皆是不出二门的奴婢,能犯下什么大罪?”苏和静疑惑的声音打断了裴景诚的思绪。 她神情太过无辜和疑惑,就仿佛芍药落胎一事当真与她无关一般,裴景诚瞧了愈发怒火中伤,便上前一步将梨花桌上的茶碗用具一应砸在了地上。 “你还在装?难道是我冤枉了你不成?”裴景诚指着苏和静的鼻子质问道。 苏和静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荒唐至极,她从没想过裴景诚会用这样鄙夷的眼神望着自己,就仿佛自己伤了他的心肝脾肺一般。 是了,如今外头那位芍药可不就是她的心肝吗? 她坐在团凳上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膝盖处的刺痛仍在时不时地提醒她方才在老太太院里遭受的耻辱。 被敲打、被责罚、被冤枉、被质问。 自从嫁来这端阳侯府起,哪一日不曾有过? 苏和静阖上了眼睛,只觉得多看一眼裴景诚都是在玷污她的双眼,为他留一滴泪都是在耗损她的精气。 “我不明白爷在说什么。”苏和静如此说道,便索性不再拿正眼去瞧裴景诚。 她如今是连演都不想再演了,若是裴景诚执意要休了自己,那便休了罢。 大不了就像宣姐姐一般大闹一场,自己虽没宣姐姐那般和睦的母家,却也有勇气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左不过是这一生常伴青灯古佛罢了,总好过在这端阳侯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受的却是任人欺凌的侮辱。 裴景诚见苏和静不拿正眼瞧自己,愈发地生气,又上前了几步攥住了她的肩头,用了猛力让她正面对着自己,只道:“你是聋子不成?” 裴景诚也说不上来心里是失望更多还是伤心更多,他虽则被怒意主宰了大部分的神智,却也念着往昔的夫妻之情想给苏和静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她的模样分明是认下了陷害芍药的罪责。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般恶毒的蛇蝎妇人? 又或者是她从头至尾都是蛇蝎心肠,只是演出了一副贤惠和善的模样,将自己骗的团团转。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令裴景诚无比屈辱和愤怒……还有痛心。 他赤红着眸子掐紧了苏和静的肩膀,手上的力道险些要把苏和静的骨头都揉碎。 苏和静疼得蹙起了柳眉,她不肯服软让裴景诚松手,只听她道:“爷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对吗?” 裴景诚冷笑一声,脸上并未浮现出任何惊讶的神色:“是二弟妹与你说的罢,你早就知晓了这事,也弄清楚了芍药的住所,便派了冬青与冬春二人带药材去探望她。” 说到尾处,裴景诚的话音已是带上了些颤抖之意,苏和静听了只觉得好笑至极。 看来这位世子爷是对那位芍药姑娘用情至深了,既如此,阖该休了自己,遣散了方氏,将那姑娘娶进门做正妻才是。 “我不曾做过。”苏和静如是说道,她肩膀和膝盖处都疼得冷汗直流,连带着脸色都煞白了起来。 她不是不委屈,只是知道便是她受了委屈,也无人会为她做主罢了。 苏和静鼻子一酸,清亮的眸子里露出几分潋滟的泪意来:“爷从不曾相信过我,既如此,您便休了我罢。” 苏和静说这话时嗓音微颤,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气,且身形比起上一回他回府时也要清减上许多。 裴景诚哽在喉咙口的质问话语被苏和静这一句“休了我罢”给堵了回去,他怔在原地松开了对苏和静的桎梏,只道:“你以为我不敢?” 他只当苏和静是在拿乔威胁自己。 她已为人妇,和安平侯府又是那样僵硬的关系,还能再另嫁良人不成? “你也别怪我冤了你,上一回方氏有孕,你可知你送去的那些药材药性相冲?这一回冬青和冬春给芍药送去的药材也是这般,这般名贵的药材除了你这儿常有,还有谁能这么大方地送人?”裴景诚愈说愈失望,望着苏和静的眸子里尽是恨意。 “我的两个孩子都被你害死了,你这毒妇,打量我当真不敢休了你不成?”他又一次指着苏和静的鼻子骂道。 苏和静如今是明白裴景诚这般震怒的缘由了,那方氏也不算蠢笨,竟想出了个反将一军的法子,将她有孕时自己送去的药材送到了芍药那儿,以此来嫁祸自己。 那药材的确名贵,也不是方氏这等身份能舍得出去送人的,且方氏上一回落胎与裴景诚说,她是用了自己的药材才落了胎。 她那儿的药材已是用掉了,所以送去芍药那的药材必是出自自己这儿。 这般计谋倒不像是方氏那榆木脑袋能想出来的法子,算无遗漏,分明是要让自己接下这黑锅。 苏和静冷笑一声,以坚定不惧的目光回望着裴景诚,道:“我送去的药材药性不合?这话是方姨娘与爷说的,还是宫里的太医说的?” 裴景诚被她问的一愣,随后便说道:“难道方氏还能用她腹中的胎儿陷害你不成?”说罢他又冷哼道:“是了,你没生养过,自然不懂为人母的舐犊之情。” 苏和静瞥着裴景诚这张面目可憎的面容,心里只嗤笑着往昔的自己,竟会为了这等蠢货的偏心而伤心难过。 “那便是听方氏说的了。”苏和静勾起唇角,笑容里尽是戏谑之意:“这些药材是我舅母去年送来的上等货,总共只有六两的量儿,老太太那送去了些,太太那送去了些,余下的便都给方妹妹了。” 言外之意便是她再无多余的药材,更不可能去千里迢迢地送给府外的芍药。 裴景诚只是不信,脑海中思绪百转千回,最终成了一句:“若不是你,会是谁做的?” 苏和静才不去管他心中所想,只让冬吟将前年舅母送来的礼单寻了出来,摊在裴景诚眼前让他瞧个仔细。 裴景诚脸上的血色褪尽,他越想越觉得芍药落胎一事漏洞百出,若当真是苏和静做的,她为何不在言哥儿和瑶姐儿出生前下此狠手? “这药材大多是从高句丽运过来贩卖的,舅母也是恰巧才得了那么一点。”苏和静冷不丁又添补了一句。 冬吟见裴景诚脸上的怒意褪去,便也适时地开口道:“爷可真是误会大奶奶了,昨日太太还和大奶奶说,若是那芍药姑娘诞下个孩子来,便养在大奶奶房里,既如此,奶奶如何还会盼着芍药姑娘的这一胎出事?” 这话却给了裴景诚闷头一击,怪道刚才母亲话里话外皆是训诫自己不许将此事闹大的意思,更不许为了个烟花女子休妻和离。 她定是料准了苏和静不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那做这事的人便是…… 裴景诚不敢深想,只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团凳之上,比方才对着苏和静怒目而视的神色多了几分彻骨的伤心。 苏和静瞧了愈发觉得裴景诚可笑,方才还为了新欢芍药愤怒得面红耳赤,只恨不得杀了自己而后快,如今却又为了自己的旧爱这般伤心。 倒真是个多情种。 冬吟知晓苏和静受了委屈,便壮着胆子与裴景诚说道:“世子爷可真是误会了大奶奶,今日咱们奶奶还在老太太的……” 话未说完,却被苏和静厉声打断:“冬吟,去给世子爷斟杯茶来。” 她如今是半点也不想再博得裴景诚的怜惜,自己受的磋磨和委屈自然也不必与他说。 时至今日,她苏和静是彻彻底底地厌倦了裴景诚。 冬吟离去后,苏和静觑着裴景诚愈发黯淡的脸色,笑道:“爷若是还想休了我,这盒子里的东西,我要带走。” 裴景诚茫然地抬起头,恰巧撞进苏和静尽是真挚之意的眸子里。 他只当苏和静是在存心气自己,便只得服软道:“静儿,这事是我冤枉了你……” 余下的话苏和静便不欲再往下听,她只道:“若爷并未打算休弃我,我便回榻上歇息了。” 裴景诚自然说不出推拒的话来,如今正是他理亏的时候,他只好目送着苏和静从团凳上起身,一歪一扭地走回了内寝。 直至她方才厚重的帘子,裴景诚这才如梦初醒,卡在喉咙口的那句“你的腿怎么了”仍是没有问出口。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21节 不知为何,今日的苏和静总让他倍感陌生。 他总觉得他和苏和静之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只是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那东西是什么。 * 苏和静大睡了一场后,便由着冬吟搀扶着起身,道:“大奶奶,你可算是醒了,外头都闹翻天了。” 苏和静望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道:“闹成什么样了?” 冬吟脸上染上了几分快意的神色,只听她笑道:“世子爷去暖香阁将那方氏骂了一通,并说不许她再随意出暖香阁,也不许她的吃食份例和您一般,不许她再将大少爷带在身边抚养,可见世子爷这回是气得狠了。” 苏和静听完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未任何欢喜的神色。 冬吟见了啧啧称奇,只道:“大奶奶可是腿疼的厉害?” 苏和静摇摇头,似哭似笑地挤出了个笑容道:“腿不疼了,心疼的很儿。” 话毕,冬吟脸上的笑容也戛然而止,她自然明白苏和静心里的苦楚,方氏受的罚不过只伤及皮毛罢了,又如何能慰藉大奶奶被委屈被陷害被责骂的痛苦? “冬吟。”苏和静眸眼沉沉,话音微微颤抖:“你说我这一生,能不能如宣姐姐一般。” 冬吟愕然,却没想到她家主子已心灰到了这等地步。 只是和离,却万万不可。 且不说端阳侯府会不会同意和离一事,单说家里的侯爷就绝无可能点头。 冬吟面色难堪,许久未曾搭话。 苏和静便自嘲一笑道:“我知道不可能。”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了许久。 * 翌日一早,苏和静的双腿好容易才消了肿,山嬷嬷却早已候在了澄风苑外。 她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倨傲姿态,连带着对苏和静也没了往昔的尊敬:“大奶奶,老太太有请。” 苏和静料到老太太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却没想到她会冷硬到第二日就派人来将自己请过去。 她是当真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腿上的伤势。 春染与红枣皆哭丧着脸与冬吟悄悄说道:“冬吟姐姐,可有法子救一救咱们大奶奶?她的腿可再受不了这等磋磨了。” 冬吟也只是摇头,若去求助庞氏,只怕她反而会变本加厉地磋磨大奶奶一回,只勒令她不许在老太太面前多言。 苏和静认命般地走向了老太太的院子。 许是今日她走路时的步伐太过缓慢,亦或许是她今日的脸色太过惨白。 老太太只让她跪了一个时辰,便再度审问道:“你今日可有话要与我说?” 苏和静苦笑一声,道:“回禀老太太,孙媳没有旁的话要说。” 老太太矍铄的眸子将苏和静深深地看在眼底,好半晌才从鼻子里冷哼出了一声:“好,那就明日再来。” 回澄风苑的路上,苏和静已疼得走不动路,冬吟便指了指西边的藏书阁,道:“不若去那里歇歇脚吧。” 几个丫鬟便半搀扶半架着苏和静去了藏书阁。 端阳侯府内的藏书阁有三层之高,第一层藏的不过是些杂书诗词,第二层藏的便是名家字画,第三层放的才是些名贵的失传孤本。 既来了,便要去第三层瞧瞧那些孤本才是。 苏和静便让丫鬟们搀扶着她往楼梯上走去,虽走的艰难些,可多些了时间后,一行人仍是到了三楼。 苏和静捧起几本孤本,任凭自己沉浸在浩瀚书海中,远远望去竟像一副仕女图般静谧美好。 冬吟与春染二人为了不打扰她,便站在楼梯角悄悄说起话来。 “老太太怎得就不肯放过咱们姑娘?” “姑娘出嫁前是个什么性子?如今竟被这端阳侯府内的人磨成了这般老僧入定的脾性。”春染感叹道。 “那时的姑娘尚且是安平侯嫡女,侯爷还没认识那丁氏,俗话说的好,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侯爷可曾使人来问过我们姑娘一句?” “姑娘的命也太苦了些。” …… 苏和静足足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却被外头的一阵吵嚷声驱散了些雅兴。 未过多时,方氏便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来了藏书阁。 瞧见在一楼里候着的红枣,方氏便笑着说道:“原来在藏书阁呢,可真是让我好找。” 红枣摆下脸子,对着方氏说道:“姨娘请回罢,大奶奶在上头看书呢。” 方氏那双含情的眸子里闪过些狠意,她既已失了世子爷的宠爱,往后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只听她娇媚一笑,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在:“大奶奶是出了名的高雅之人,妾身也想沐浴些书香呢。”说罢,便给身后的婆子们使了个眼色。 今日苏和静出门只带了三个丫鬟,红枣又怎么是那众多婆子的对手? 她便被捂着嘴拉到了一边。 三楼楼梯上的冬吟与春染自然也听见了楼下的动静,便瞧见方氏带着人气势冲冲而来,冬吟立时般沉声呵斥道:“怎么了?咱们端阳侯府如今是靠一个妾室做主了不成?” 方氏身后的几个婆子听后略有些瑟缩,唯独方氏脸上丝毫不惧,只冲着冬吟一笑道:“我来寻大奶奶是有些急事要说。” 冬吟却不依不饶道:“有急事要说?我看姨娘一点也不急,倒是像要造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端阳侯府改姓方了。” 这等酸言讥讽方氏也恍若未闻,她只笑着重复了一遍:“妾身当真有急事要与大奶奶说。” 冬吟正欲再骂,却被后方的苏和静制止。 “让她上来罢。” 冬吟这才放行,只一双眼睛一眼不落地紧盯着方氏,若她想对大奶奶不利,她便是赔上这条命也要拦住方氏。 可方氏却只是走到苏和静身旁,对着她极规矩地行了个礼。 方氏说话声音过于轻了些,冬吟一时半会儿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其实苏和静也听不清。 她望着眼底通红,脸上神色不同以往的方氏,心里也有些害怕。 这方氏莫不是被裴景诚责罚了一通,就疯了吧? 方氏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缓缓开口道:“大奶奶没入府的时候,世子爷每日每夜地看书习字,每每累到连笔都握不住时,都是我在一旁细心照料着……” “世子爷待我也极好,他说我是他见过最小意温柔的人,他说会妥善待我,绝不让我受半分委屈。” 苏和静愈发疑惑,这方氏是想跟自己互诉衷肠吗?可她对她和裴景诚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半点兴趣都没有。 苏和静往前躲了半步,恰好来到了另一处楼梯旁。 方氏犹自说道:“昨日大奶奶您应当是高兴坏了吧,那外室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也没了,您还让世子爷疑心上了我,让世子爷打了我一巴掌。” 苏和静蹙起柳眉,心下只觉得这方氏疯疯癫癫的不成人形,只道:“我从没有害过任何人的孩子,若我想害你,言哥儿和瑶姐儿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方氏歪头一笑,果真有几分癫狂的意味在:“那时您刚入府,自是不敢对我下手。” “是裴景诚怀疑的你,也是他打了你巴掌,你不该来寻我,该问问你自己是不是所托非人才对。”苏和静如此说道。 便是她也瞧出了方氏此刻的疯疯癫癫,只因为一个男人的一两句话,便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当着值得吗? 苏和静懒怠与她多言,便唤了一声冬吟,又艰难地迈开步子欲往楼下走去。 她生怕这方氏会行些玉石俱焚的蠢事,而自己又腿脚不便,保不齐被她害得从楼梯上跌落下去。 冬吟听到喊声后便从另一侧的楼梯上走了过来,眼觑着跟前的方氏往苏和静的后背上撞去,便立时大喊道:“姑娘小心。” 苏和静自然也瞧见了方氏的动作,只是她并不是想往自己的后背上撞去,而是要攀住自己的手臂。 苏和静本以为她是想拉着自己一起跌下台阶,她便用另一手紧紧抓住了栏杆,却见方氏自个儿朝着另一头跌下去。 转瞬间,苏和静便明白了方氏的用意。 她是要使苦肉计,陷害自己推了她。 若是她跌下台阶受了伤,而自己恰又和她在一个楼梯之上,那么自己便逃不过一个将妾室推下台阶的恶名。 裴景诚自然会心疼,也会深思她为何要推方氏的动机。 若是让方氏当真跌下台阶,于自己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苏和静便立刻伸出手拉住了方氏的胳膊,谁成想方氏的往下摔去的劲道太大,竟拉着苏和静一起向下跌去。 冬吟想阻止已是来不及。 她先是向着另一头的丫鬟婆子们喊了几声,再往楼梯下跑去,却见苏和静与方氏二人都跌在了二楼的台阶之上。 方氏摔在了苏和静身上,瞧着并无大恙,而苏和静的后脑勺却重重地磕在了尖利的台阶上。 作者有话说: 女主受的所有苦难都到此为止了。 往后就都是好事了。 第26章 老虔婆 苏和静嫁进端阳侯府已是第四个年头, 这还是她头一回受这样重的伤。 冬吟让小丫鬟们先后去了苍云院和外书房报信。 直至夜幕时分,苏和静仍未醒转,连老太太都被惊动了过来。 她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样子, 指着庞氏便冷嘲热讽道:“我久未管事,倒不知咱们端阳侯府的妾室如今竟有胆子推搡主母了。” 庞氏不敢答话, 只立在一侧默不作声。 老太太发了一通邪火后,指桑骂槐地把庞氏从里到外贬低了一通,这才带着婆子们离去。 未过多时, 面庞狼狈的裴景诚回了澄风苑,瞧见床榻上人事不省的苏和静, 那颗心冷不丁像被人攥住了一般。 冬吟觑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怜惜之色,便适时地开口道:“大奶奶好端端地在藏书阁看书,方姨娘非要带人闯进来, 还把大奶奶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22节 裴景诚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知晓苏和静受尽了委屈,可方氏也摔得昏迷不醒, 他总不能在这个关卡将她大肆责罚一般吧? 裴景诚便痛心疾首地说道:“是你们大奶奶受委屈了, 等方氏醒来后,我必让她来给你们奶奶负荆请罪。” 冬吟垂在身侧的指甲都险些掐进了肉里, 大奶奶受了这般重的伤,世子爷却未曾第一时间下狠手惩罚方氏, 待方氏醒转后,扒着世子爷的双腿痛哭求饶一通,他难道还舍得惩戒方氏? 冬吟心内气愤,索性不再寄希望于这薄情寡性的世子爷, 而是走到了苏和静的床榻旁, 解下了她别在腰间的玉佩。 裴景诚略坐了坐后, 便去厢房内与太医商讨起苏和静的病情。 冬吟便觑着这个空档将手上的玉佩递给了春染,并仔细嘱咐道:“这虽于理不合,可咱们也只能去求一求小公爷了,这府里没一个人是当真在意咱们姑娘的,若这事未曾替姑娘讨回公道来,往后便谁都能欺负她了。” 春染点了点头,往二门外走去。 * 两个时辰后,苏和静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便瞧见了趴在她床榻边沿的冬吟,以及头顶上缝着并蒂莲纹样的床帐。 这样俗气且臊人的纹样,怎会出现在她的闺房里? 苏和静勉力撑起了自己的半侧身子,只觉得脑袋里传来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晕眩感,后脑勺也在隐隐作疼。 她忍着痛意往架子床外望去,左侧放着个镶金玉的桐木妆奁台,右侧的博物架上摆放着各色别致器具以及些票口清花碗。 这都是自己喜爱的器具。 只是屋子的装潢和构造与她住惯了的那间闺房比起来却多了几分古朴和老气。 苏和静愈发讶异,眼神无意间瞥到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红色锦被,以及上头的鸳鸯花色。 这分明是嫁了人的妇人才能盖的喜被,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会盖这样的被子? 莫非是继母丁氏又在背地里使坏?她想坏了自己的名声? 苏和静的这番动作也惊醒了床榻边的冬吟,冬吟猛地一抬头,恰好撞静苏和静尽是疑惑之意的眸子里。 冬吟悲喜交加,见苏和静双眸清明,便泣道:“大奶奶,您总算是醒了。” 苏和静下意识地便蹙起了柳眉,疑惑不解地望向冬吟:“你这丫头是犯了梦魇不成?怎得叫我大奶奶?” 冬吟却被苏和静的这番话惊得怔在了原地,好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她踉跄着便要从地上起来,着急忙慌地与外头的抱厦说道:“快去传太医。” 苏和静愈发不解,忙问道:“传太医做什么?昨日不过是和宣一去跑了回马,我哪儿就这么金贵了。” “宣一”这二字一出,便是冬吟也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只听她道:“大奶奶,您已为人妇,是端阳侯家的世子夫人,这一回脑袋上的伤是被世子爷的宠妾方氏推下了台阶,您都不记得了吗?” 人妇。 嫁了人。 嫁的还不是宣一。 被个妾室从楼梯上推了下来。 这屋子里异样的陈设用具以及床帐纹样、被衾纹样上的鸳鸯图样似乎有了存在的理由。 可她竟一点也想不起来嫁进端阳侯府的事儿。 况且她和宣一如此情笃,父亲也是知晓这事的,如何会将自己嫁给端阳侯世子? 苏和静的心口涌上了一阵阵涩意,她只得翻身下床,欲出寝屋到外头瞧瞧,却因膝盖上的疼痛使不上力,大半个身子都摔在了地上。 这般动静太大了些,外头侍候着的婆子们都跑了进来,与冬吟一起将苏和静抱回了床榻上。 这些婆子脸上俱是担忧之色,说出口的话也如出一辙:“大奶奶可不能因太过伤心而想不开啊,总要争口气让那方氏好生受一番惩戒才是。” 大奶奶。 方氏。 受气。 苏和静的心口愈发憋闷,自己是什么性子难道这些伺候多年的人不知道?她怎么可能嫁给宣一以外的男人,怎么可能嫁了人之后还受一个妾室的气? 冬吟望着苏和静的脸色愈发颓败,泪水更是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从她眼眶内滚落。 苏和静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可她明明记得昨日自己还穿着男装和宣一一块儿在郊外的猎场上策马奔腾,怎得今日一醒来就成了端阳侯的世子夫人? 厢房内的裴景诚听到正屋的动静后,便撩开袍子往内寝奔了过来。 瞧见床榻上醒转的苏和静后,裴景诚抬起愧疚又怜惜的眸子,迟疑地开口道:“静儿,你醒了。” 苏和静望着帘子外站着的陌生男人,以及他嘴里无比肉麻的一句静儿,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可便是她再不想承认,也知道冬吟和抱厦以及这些心腹婆子们皆没有理由哄骗自己。 自己可能真的成了端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只是不知为何忘了嫁进府里的这段记忆。 她便只得给冬吟递了个眼色过去,冬吟会意,便擦了擦眼泪与外头的裴景诚说道:“世子爷,大奶奶已醒了,只是累得慌,这便睡下了。” 这话太过生硬,裴景诚自然也明白苏和静此时此刻定是不愿见他,便只得灰溜溜地退出了正屋。 临到廊庑下,他隔着窗撂下了一句:“静儿,你好生养病,我改些日子再来看你。” 在外屋里立着的抱厦却朝着裴景诚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骂道:“定是去瞧那方氏了,当真是偏心偏到没边了。” 苏和静听到抱厦为她抱不平,便忍着脑袋上的疼痛,询问冬吟道:“你且与我仔细说说,我当真嫁给了端阳侯世子?” 冬吟点点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些人都阖该下地狱才是,竟把奶奶磋磨成了这般模样。” 苏和静肃着容问道:“我不得夫君宠爱?” 冬吟点点头。 苏和静继续问道:“那方氏很受他宠爱?” 冬吟面有不忿,接话道:“若不是那方氏出身卑贱些,只怕爷早提起抬平妻一事了。” 苏和静愈发疑惑,自己好歹是安平侯的嫡女,怎得成婚后竟会被个出身低贱的妾室压了一头? 虽说是有了继母就有继父,可父亲总要顾忌自己的脸面才是,如何会让端阳侯内的人这般欺辱自己? 苏和静便又问道:“父亲呢?我既是受了伤,他很该来瞧瞧我才是。” 苏和静问这话时的眸子太过澄澈与疑惑,仿若安平侯仍是她心中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连带着冬吟都不忍开口戳破苏和静的美梦。 她便支支吾吾说了些理由,一说安平侯公务繁忙,二说府里事务繁忙,恐抽不出空来。 苏和静却盯着她的脸庞瞧了半晌,说道:“我和父亲,关系并不好,对吗?” 嫡长女受了伤,若当真顾念女儿,便是再忙再累也得托个人来问一声安才是。 冬吟垂下了头,并未作答。 苏和静胸口的憋闷感又加重了几分,她只冲着冬吟粲然一笑道:“还瞒着我做什么?” 虽还是一模一样的人,冬吟却觉得眼前的苏和静和往日的那个她不甚相像。 自从嫁进端阳侯府后,她便总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沉静模样,每日里挤不出几分笑影便罢了,连带着整个人的生气都少了大半。 而此刻的苏和静却似回到了闺中那般生机勃勃的模样,清亮的眸子里迸着些炽热的火苗,说话间也自有些意气风发在。 冬吟愈发鼻酸,竟忍不住趴在苏和静塌边哀声痛苦了起来。 苏和静便是个蠢人,也能从贴身婢女声声凄厉的哭声中明了这些年自己在端阳侯府的境遇。 她不知晓过去的自己为何过的这样憋屈,可既是忘了那些不堪的回忆,她便要好好活一回才是。 * 苏和静醒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端阳侯府。 庞氏方才在澄风苑内吃了一肚子闲气,如今正歪歪斜斜靠在贵妃榻上,冷着脸数落她的心腹管事。 “不过是让你多从采买的活计里捞些油水,怎得就被那老虔婆发现了?我那侄女不会管事,难道你也不会?” 那管事婆子吓得磕了几个头,只得求饶道:“太太息怒,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大奶奶肯替咱们兜着些,老太太便查不到您身上来。” 大奶奶最是好性,又没娘家人依仗,将来搬出来做筏子再合适不过了。 庞氏听了脸色稍霁,便道:“听说大奶奶醒了,她平白遭了这等劫难,我这个做婆母的也该去瞧瞧她才是。” 那管事婆子知晓庞氏这是要去借机敲打大奶奶的意思,便心下稍安,道:“是了,大奶奶已醒了,可见伤势并不严重。” 庞氏便从自己的私库里挑拣出些像样的药材来,让婆子们端着往澄风苑去了。 而此刻澄风苑内正屋里的苏和静已听冬吟讲完了这些年自己的遭遇。 庞氏苛刻精明,日日晨昏定省都把她折腾的团团转。 老太太爱财如命,且与庞氏水火不容,并不把自己这个孙媳当成自家人看待。 裴景诚便更不必说了,他宠妾灭妻,一颗心都偏到了方氏和她的一双儿女之上。 苏和静听后很是怔楞,想了许久却仍是没想明白父亲为何要将自己嫁来这端阳侯府。 冬吟端着碗鸡丝粥进了内寝,方才喂着苏和静吃了半碗,便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通传之声。 再是庞氏身边的婆子们响亮的说笑声,苏和静忙让冬吟将她从床榻上扶了下来,又让冬吟给自己披了件外衣,再让她拿些抽在身上没痕迹的器具来。 冬吟疑惑不解:“大奶奶要这些做什么?” 苏和静懒怠解释,便道:“你去拿便是了,我瞧着鸡毛掸子就不错。” 冬吟这才从床榻的隔间里找出了个细长的鸡毛掸子。 苏和静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又拿起鸡毛掸子瞧了半晌。 自己身上带伤,根本跑不远。 所以,只能打在要害。 冬吟见苏和静灵透的眸子转了几转,且嘴角浮起了几分狡黠的笑意,心里忽而升起了个大逆不道的猜测。 这猜测只浮起来了一瞬,便被冬吟压了下去。 大奶奶虽失忆了,可却是个深明大义的性子,断不会做出殴打长辈的错事来。 况且这些年苏和静在庞氏跟前卑微怯懦的样子早已在冬吟心中扎了根,她实在是无法想象大奶奶拿着鸡毛掸子去打太太的情形。 片刻后,未等人通传,庞氏便带着两个婆子进了正屋。 她一进屋便瞧见了站在床榻边上身形消瘦的苏和静,便叹道:“好端端的下来做什么?你才受了伤,可得好好养着才是。” 说着便让婆子将托着的药材盘子放在了梨花木桌上。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23节 因着庞氏这回来澄风苑是要“好生敲打”苏和静一番,一些体己话不能让外人听去,庞氏便把丫鬟和婆子们都赶了出来。 只留下自己与苏和静二人一同待在内寝。 冬吟立在廊下心里吓得直打鼓,只盼着太太能多怜惜大奶奶几分,不要在她重伤未愈之时便责骂讥讽她。 苏和静倒不似冬吟这般惴惴不安,她坐在了床榻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番庞氏,见她身量颇矮,双眼精明狠厉,只身形偏瘦小些。 她从前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成?竟能百忍成刚地在这婆母手上艰难地讨生活? 大不了和离就是了,反正她对那裴景诚半分感情都无。 苏和静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的确是让庞氏有些惊讶。 她了解自己这个长媳,她是再贤惠不过的人,从不敢拿正眼来瞧自己,自己说东她便不敢说西,唯自己这个婆母的命是从。 庞氏却未往深处多想,只当是苏和静伤重未愈,反应比平常略迟钝些也是有的。 她往宋和静坐着的床榻前一站,便笑道:“你放心,这一回我定要让方氏好好吃些苦头。” 苏和静按兵不动,只说了句:“多谢。” 庞氏因这声生疏至极的“多谢”而沉下了脸子。 她知晓自己这长媳这一回受了委屈,可自己已算是给她些体面和尊重了,她怎得这般不知好歹,只回了自己个多谢? 她难道还想让方氏给她赔命不成?且不说景诚舍不舍得,单看在言哥儿和瑶姐儿的面上,便不能将方氏往死里惩治。 苏和静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庞氏便冷哼了一声,说道:“我知你是受了些委屈,可到底没有伤了根本,方氏是有不对的地方,你总要看在言哥儿和瑶姐儿的面上放她一马。” 苏和静心内嗤笑不止,见庞氏不再装出一副疼爱媳妇的慈祥婆婆的样子,便道:“还请母亲赐教,我该如何放方氏一马?” 她说这话时语调里尽是戏谑之意,可庞氏却未曾怀疑,还当是苏和静识大体,不想闹得她们端阳侯府鸡犬不宁。 庞氏的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只听她道:“让她去家庙里为你诵经祈福几日便是了,我再派个婆子去教教她规矩,这事儿也就过了。” 苏和静心内的火气随着庞氏话音的落下而堆积在了胸口,若是不用尽全力压下,只怕下一瞬苏和静便要抄起鸡毛掸子往庞氏头上扔去。 且再等等。 现在她离庞氏的这个距离还太远了些,自己腿脚不便,用鸡毛掸子可够不到她。 苏和静便莞尔一笑,道:“母亲说的很是。” 庞氏愈发满意,便笑着上前贴近了几步苏和静,边说道:“你是个好孩子,老太太这几日总寻了理由磋磨你,我知你比寻常的孩子都要更明事理几分,有些话该不该说你心里也明白,你二弟妹凡是皆不懂,那些账本总要你多担待几分才是。” 苏和静知晓庞氏话里的弦外之音,这便是方才冬吟告诉自己的做假账一事。 也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东西,明明不是自己昧下的银钱,却偏要替庞氏姑侄二人担下全部的罪责。 莫非她是个傻子不成。 苏和静便又冲着庞氏扬起一个乖顺又和善的笑容,只是说出口的话却刺耳至极。 “老虔婆,想让我给你做假账?你倒不如一头撞死了还痛快些。” 那一瞬,庞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素来温顺听话、半点脾气都无的长媳方才说了什么? 庞氏瞪大了眸子正欲质问苏和静时,却见苏和静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细长的鸡毛掸子。 庞氏心里愈发不安,她不明白苏和静拿着鸡毛掸子是要做什么,总不至于是要殴打自己这个婆母吧? 苏和静才不敢庞氏心里是何等的惊讶不解,眼瞧着自己和庞氏的距离近了,她便抄起鸡毛掸子往她脖子里、腰上、大腿上各抽了两下。 她力道不重,抽打的速度却无比快速,庞氏仍在发愣之际,苏和静已狠狠抽了她六下。 记记都抽在了易疼又不至于伤了肌肤的地方。 “别以为你比我多活了几十年,半只腿嵌进土的年纪就能在这儿倚老卖老,姑奶奶可不惯着你,若你再来姑奶奶跟前大放厥词,姑奶奶便送你上西天。”苏和静边痛骂了庞氏一通,手上的鸡毛掸子却没放下来过。 庞氏活了这四十来年,几时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身上被苏和静抽打的火辣辣般疼痛,又听她口出的话语难听之际。 一时便瞠目结石地抬起手指着苏和静,半晌也说不出个半句话来。 苏和静却提起鸡毛掸子往她的手指上抽了一下,又骂道:“给姑奶奶滚出去,姑奶奶才懒怠和你说话。” 庞氏又气又窘,身上手上疼的发紧,骂又骂不过苏和静,一口气没提上来便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推基友的文《常乐》 常乐见到那个小乞丐的第一眼,就想把他收入囊中,只因他长了一张和那人相似的脸。 而那人是她不可接近的月亮。 她培养他习字,学礼仪,成为芝兰玉树的少年郎。 她想,月亮终究是月亮,并不属于自己。 唯有眼前人是她的。 可惜,美梦终究有破碎的那天。 藏起的画卷被翻出,一句“他是谁?” 亘在两人之间,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终究离开了,痛心之余唯有放手。 …… 许安见到常乐的那一刻,他还只是个泥里打滚的小乞丐,却被公主带入府中,从此成为了她的面首。 她教我习字、礼仪—— 他的名字也是她取的,还记得她对着自己说:“许你一世长安” 他以为她心里是有他的,直到翻开那副被藏起来的画卷。 画卷上的人与他相似,但不是他。 “许你一世长安” 殿下,你到底是想对谁说这句话。 第27章 报仇 庞氏被气的晕了过去。 苏和静一个人也唱不了独角戏, 她便朝着外头喊了句冬吟。 外头的冬吟便在庞氏带来的丫鬟婆子们的注视下缓缓走进了内屋。 她步伐虽瞧着稳健,可心内却慌乱无比。 她家大奶奶如今是再娇弱不过的人了,脑袋上的伤还未曾痊愈, 膝盖上更是红肿不堪,连路也走不动几步。 若是太太存心要难为大奶奶, 只怕大奶奶招架不住。 怀揣着这般忧思的冬吟便一把撩开了帘子,却见本该娇弱无依的苏和静正坐在床榻上拿着鸡毛掸子不断戳着地上的庞氏。 冬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本该耀武扬威的庞氏的确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苏和静觑见冬吟的身影后, 便道:“太太晕了,快把她扶起来。” 冬吟虽不明白寝屋里发生了什么, 却知道不能让庞氏带来的人瞧见她这般人事不省的样子,她便上前将庞氏拖到了软塌之上。 苏和静料想着庞氏没个把时辰不会醒转过来,便侧身躺在床榻上, 与冬吟说道:“让春染、抱厦她们进屋里头来,替我把嫁妆收拾收拾。” 嫁妆? 这下冬吟是再憋不住话头,只听她焦急地问道:“好好的收拾嫁妆做什么?” 苏和静挑了挑眉, 狡黠一笑道:“自然是要和离了。” 她的脸上许久未出现过这样灵动的神色, 连冬吟都看晃了眼,记忆仿佛回到了苏和静待字闺中时无忧无虑的岁月。 冬吟知晓苏和静被方氏的那一推撞到了脑袋, 不知怎得忘了成婚后的许多事,却没想到她会因这一撞而改了性子。 思及此, 冬吟不免苦笑了一番,怎么会是改了性子?大奶奶在嫁进端阳侯府前本就是这样洒脱随性的利落人儿。 是这几年暗无天日的日子磨平了她的性子。 如此看来,失忆倒是件好事。 冬吟正欲感慨一番之时,抱厦却撩开帘子走进了内寝, 抬眼瞧见软塌上昏迷的庞氏后, 她吓得怔在了原地:“这是怎么了?” 冬吟朝她摆了摆手, 一副避而不谈的模样:“说来话长,外头的人可都还安分?” 抱厦这才说道:“听说咱们大奶奶醒了,老太太院里的山嬷嬷便来了,还说非要亲眼瞧一瞧大奶奶才放心。” “山嬷嬷?”床榻上的苏和静忽然开口道:“就是老太太身边的那个刁奴?每一回都给你们脸子瞧的那个?” 冬吟回身应了,心里颇有些感慨,幸好自己将端阳侯府内的人事都说给大奶奶听了一回,便是碰上了各处的人,也总能心里有个数。 “正是呢,大奶奶如今还病着,我这便出去回绝了她。”冬吟如此说道,一旁的抱厦则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呆愣模样。 只是冬吟顾着去外头回绝那山嬷嬷,苏和静也只顾着盯着自己头顶上的床帐出神,她便是想问也没机会问出口。 “不必了,把我扶起来罢。”苏和静朝着抱厦扬了扬手,抱厦便上前去将她从床榻上扶了下来。 苏和静走路仍是艰难地很儿,可见那老太太罚跪自己的力道有多狠。 她们婆媳打架,却偏要来磋磨自己,这世上可没有这样没道理的事儿。 抱厦瞅了好几眼苏和静,见她灵透的眸子里闪过几分算计之意,一时便有些惊讶: 大奶奶这是想做什么? 冬吟停在了帘子外,正等着苏和静接下来的动作。 “抱厦去外头寻根粗长些的棍子来,再随便寻块帕子。”苏和静如此吩咐道。 抱厦虽不解其意,却仍是乖顺地照做。 目送着抱厦出了内寝后,苏和静便对冬吟说道:“不必惊动其他人,将那山嬷嬷放进来便是了。” 冬吟这才胆战心惊地往外头走去,边走着心里边打鼓,可转念想到大奶奶如今连太太都敢整治,又何况是山嬷嬷这个色令内荏的刁奴。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24节 况且比起大奶奶从前那副人人可欺的怯懦样子,如今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倒更好些。 未过多时,冬吟便带着山嬷嬷进了寝屋内。 那山嬷嬷猖狂惯了,见苏和静衣衫单薄地站在床榻前,左侧的软塌上又躺着个妇人,只是被薄被盖住了脸部,瞧不起她的面容。 山嬷嬷便横眉怒容地数落起了冬吟,只道:“都是死人不成?大奶奶还未好全,怎得不扶着她去床榻上歇息?”这口吻里尽是说教的意思,俨然是将自己遥遥置于苏和静之上。 冬吟悄悄冷哼了一声,只别过脸不去搭理山嬷嬷。 山嬷嬷愈发恼怒,当即便要上手将冬吟拉扯到自己身边。 恰在这时,抱厦带着根粗短的木棍回了内寝。 山嬷嬷多瞧了她几眼,见她手里拿着个不干不净的木棍,当下也不顾着教训冬吟,而是责骂抱厦道:“拿这些腌臜东西到主子跟前做什么?怎得一点规矩也不懂?你们院里的管事嬷嬷在何处?” 苏和静冷眼看着山嬷嬷这幅颐指气使的模样,心里泛起了一阵阵冷意,便听她对抱厦与冬吟说道:“制住她的胳膊,捂住她的嘴。” 冬吟与抱厦得了令,便一人抵死般地锁住了山嬷嬷的手臂,另一人用帕子塞住了她的嘴。 苏和静忍着痛意缓缓走到了山嬷嬷跟前,映着她满是惧意的眸子,笑着说道:“挨完这顿打,回去记得告诉老太太,是我苏和静打的你。” 而后苏和静便从抱厦手里接过了那木棍,往山嬷嬷的后背上敲下去数十棍。 苏和静如今力气不济,使不上多少力气,便只得由抱厦代劳又将那山嬷嬷打了数十根子。 那山嬷嬷也是有苦说不出,冬吟与抱厦这两个丫鬟瞧着瘦弱,可手上却很有一把力气,压制的她动弹不得。 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无遗将她这“老太太心腹”的脸子狠狠地踩踏一般,除了疼痛以外,更令她难堪的还是挨打时的屈辱之感。 教训完这刁奴后,苏和静懒得和这个狐假虎威的山嬷嬷多费口舌,便让冬吟与抱厦将她放在了软塌边上,又从屋子里寻出了个绑带,将这山嬷嬷结结实实地绑住了双手。 而后苏和静便在冬吟与抱厦敬佩的目光下,盘问起了她的嫁妆。 嫁妆里诗书字画这类珍品已是去了大半,不是被从前的自己孝敬给了“庞氏”,便是去了方氏的那个儿子房里。 要也要不回来了,苏和静也不在意这些,只将这些年自己积攒下来的田契、银两、宅契都收了起来。 好在失忆前的自己还没有蠢笨到一点心眼都没有,管家的这段时日总归攒下了些本钱。 “把这些东西收好,你们再去叫上红枣、白嬷嬷和另外那些信得过的丫鬟,咱们这便出府!”苏和静道。 冬吟这才明白,方才苏和静所说的和离之话并不是虚言,她是当真要和离。 抱厦略有些迟疑,担忧地瞧了眼苏和静的双腿,道:“可奶奶您的伤还未养好。” 苏和静不以为意,又朝着庞氏与山嬷嬷的方向努了努嘴,说道:“都把她们打成这样了,若再不跑,只怕咱们主仆就要被挫骨扬灰了。” 冬吟甚觉有理,便让抱厦去丫鬟房里与红枣说一声,捡些要紧的细软拿了。 幸而今日白嬷嬷去郊外的庄子上看望秋桐,如今并不在府里,只几个丫鬟们收拾了些体己物件。 苏和静便由抱厦扶着往外头走去,廊下立着的婆子们瞧见她便齐齐发问道:“大奶奶怎得出来了?” 苏和静清了清嗓子,肃容回道:“山嬷嬷和太太有些话要说,连我也不许听呢,你们都往外头站站。” 见她说的煞有其事,那几个婆子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并道:“大奶奶,咱们都是懂规矩的人,必不会多嘴多舌。” 苏和静佯作满意,便道:“屋子里闷得很儿,快扶我去内花园逛逛。” 那几个婆子便目送着几个丫鬟扶着苏和静往内花园的方向走去,待再也瞧不见苏和静的身影后,才换了一副嘴脸议论道: “咱们这大奶奶可真窝囊啊,这就被赶去后花园了。” “她伤还没好呢,可见太太有多不将她放在眼里。” …… 苏和静不认得端阳侯府的路,便回身与丫鬟们说道:“暖香阁在什么地方?” 冬吟一愣,问道:“咱们不是要出府吗?出了前头那个二门,再绕过一条回廊,便是角门了。” 苏和静停下了脚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道:“离开之前,得把仇报了。” 方氏将她推下楼梯的仇,她可还记着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状态不好,没写多少。 明天不更新啦,等后天十一点一下子更新【一万二吧】 带个自己的预收《心机外室上位记》 婉竹是个外室。 十两银子,被赌徒爹爹卖给了人牙子。 五百两银子,又被人牙子卖给了齐小公爷。 是夜,衬着烛火摇曳,齐小公爷将丑话说在了前头: “你生下个康健的孩子后,我便放你自由。” “别的,你想也不要想。” 婉竹这才知晓,原来齐小公爷那身份高贵的正妻迟迟怀不上孩子。 迫于宗嗣压力,他这才养了自己这个外室。 可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里,不想再挨那个赌鬼爹爹的痛打,不想再过饥肠辘辘的日子。 更不想被人牙子当成商货一般贩卖。 只是做齐小公爷的外室,就能顿顿燕窝鱼翅、山珍海味数不胜数。 每日穿戴的衣衫也俱是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名贵料子。 日日有一群丫鬟婆子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 婉竹想,她既是过上了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便不想再回头了。 所以她不能只做外室。 她要抓住齐小公爷的心,她要从这屋舍三间走到齐国公府的后院里去。 【排雷】: 1.女主很心机,纯纯的黑心莲。 2.男主不变。 3.如果不喜欢就点x。 第28章 与他相会 冬吟与抱厦以及红枣三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身子比脑子反应更快一步,往着东边的羊肠小道走去。 等走到了暖香阁院门前,红枣与春染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了个疑问:大奶奶为何去个暖香阁还要她们带路? 难道是跌下台阶后伤到了脑袋, 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风风火火的苏和静并未给她们凝神思索的机会,只见她走到暖香阁院前, 西子捧心般地蹙起了柳眉,问道:“暖香阁里可有粗壮的婆子?若是一会儿打起来,我可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抱厦便回道:“大奶奶不必担心, 上一回方姨娘被世子爷申斥了一回,院里伺候的人手已削减了大半。” 说完, 抱厦与红枣便愈发肯定了起来,大奶奶应当是记不清楚事儿了。 苏和静闻言便放下了些心,由着几个丫鬟们搀扶着往暖香阁内走去。 推开院门后, 暖香阁的全貌便缓缓呈现在苏和静眼前,雕栏玉栋的飞檐屋舍与她的院子也相差无几,且院内植着不少参天大树, 愈发衬得空旷静谧。 这暖香阁离各处的院子都近得很儿, 再往后走几步便是内花园里景致最好的亭台水榭。 裴景诚还真是把位置最好的院子给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 苏和静气得眼冒金星,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是怎么忍下这种奇耻大辱的?莫非她脑子被驴踢了不成? 她兀自生气, 几个丫鬟们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这院里都没几个人伺候了,叫那方氏和大奶奶过不去, 往后有她好果子吃。” 苏和静压下心中的怒火,带着丫鬟们直捣黄龙。 推开正屋的门,却见一个年纪颇大的婆子正在西侧间里翻箱倒柜,肩上还扛着一只满满当当的布袋。 苏和静率先轻笑出了声, 揶揄道:“咱们还碰巧抓到个贼。” 西侧间里的荣嬷嬷听到苏和静的说话声, 吓得连手上的瓷瓶都拿不稳, “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震醒了东边寝屋里的方氏。 她身子未曾好全,见身边也没有荣嬷嬷的身影,便只得勉力抬头冲着西侧间喊道:“嬷嬷……怎么了?” 苏和静自然也听见了方氏如小猫叫唤一般的声音,只是她却指使着冬吟去将荣嬷嬷的背上的包袱拿过来。 那荣嬷嬷已吓软了双腿,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端阳侯府的头一条家规便是不许奴才们偷窃主家东西。 苏和静接过那包袱里瞧了一眼,见里头放着的都是些值钱的金钗银钗后,便对几个丫鬟们说道:“把她拖到那方氏的床榻前,让她好生看一看自己养出来的忠仆。” 荣嬷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苏和静卑微求饶道:“大奶奶就绕过我这一次吧,老奴也是没了法子,我家里的男人欠了赌债,若再还不上,我女儿便要被人拉去青楼里卖了。” 苏和静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且不说这荣嬷嬷说的话不像是真的,单说她一个方氏身边的心腹嬷嬷,方氏又这般得宠,她还真的缺钱到要偷东西还赌债? 分明是觉得方氏这棵大树即将倾倒,在她落地前搜刮些钱财罢了。 “把她嘴堵上,吵得我头痛。”苏和静扶额说道。 冬吟与抱厦二人便眼疾手快地用帕子堵住了那荣嬷嬷的嘴,红枣上来搭了把手,三人合力将这荣嬷嬷一齐拖到了内寝里。 床榻上的方氏依稀听见了苏和静的声音,耳畔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荣嬷嬷求饶的哭泣声。 她是自己的心腹嬷嬷,为何要向那个女人如此卑微地低头求饶? 定是苏和静整治自己来了,见自己还躺在床榻上不好责骂,便把仇怨都发泄在了荣嬷嬷身上。 所以苏和静走到方氏床榻边上后,方氏便勉力支起了半侧的身子,顶着煞白无比的脸色,满面愤恨地说道:“有什么…你就……冲我来。” 她说话时有气无力,仿佛下一瞬就要提不上气来死去了一般,只瞪着苏和静的那双眼里蹿着炽热的火苗。 苏和静听后拍了拍手,似笑非笑地望向跪在地上的荣嬷嬷,道:“你可真是辜负了你家主子啊。” 说着,便将方才荣嬷嬷背着的包袱扔在了地上,里头装着的金钗银钗们一并掉了出来。 方氏眼里的愤恨霎时变成了震惊,而后又换成了一种被背叛后的耻辱。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25节 此刻她也顾不上仇人苏和静就杵在床榻前,抬手指着地上的荣嬷嬷,用尽全力地嘶吼道:“我把你……当成我的亲娘……一样,你就这样……对我?” 声声泣血,就连冬吟等人听了都有些感慨。 方氏坏归坏,对她这个心腹嬷嬷的确是好的没话说。 荣嬷嬷垂下了头,只膝行两步爬到了苏和静跟前,带着哭腔祈求道:“求大奶奶饶老奴一命,便是要老奴当牛做马,老奴也愿意。” 在荣嬷嬷的心里,方氏屡遭世子爷驳斥,这一回还把大奶奶从台阶上推了下来,气得世子爷都说出了“把言哥儿和瑶姐儿送去澄风苑”这样的话来。 便是她这个奴婢也明白,方氏如今是当真失宠了,怕是连世子爷在外头养的那个粉头也比不上了。 方氏眼瞧着自己的心腹嬷嬷这般无视自己,心口愈发的憋闷难忍,气得险些咬碎了自己的一口银牙,只她吊着一口气,并不肯在苏和静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来。 “吵死了。”苏和静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与冬吟说道:“多拿两块帕子,把她的嘴塞的紧一些。” 冬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荣嬷嬷将方才的帕子吐了出来,她忍着嫌恶又将那帕子塞了回去,抱厦还拿出了自己的汗巾,塞住了荣嬷嬷的嘴。 方嬷嬷如同一块破布般被冬吟与抱厦二人扔在了地上,她年迈且苍老的面容上尽是惊惧之意,意识到苏和静不可能替她开脱后,她又将祈求的目光移到了床榻上的方氏之上。 方氏却只是朝着她啐了一口,骂道:“打量爷……和我……闹了小别扭,你…就想着……偷东西跑了,还对这个恶毒的……女人……卑躬屈膝。” 苏和静听后则仿佛被人点燃了心中的怒火,她忍着膝盖上的疼痛,往方氏的塌边走了几步,随后便在方氏惊惧的目光下上手掐住了方氏的脖子。 方氏如今重伤未愈,正是身子孱弱的时候,如何能有力气反抗,苏和静又下了死手,不过几瞬她便觉得喉咙内刺痛难忍,一股憋闷的窒息感袭上她的心头。 方氏满脸胀红,不住地用手去拍打苏和静掐紧自己脖子的双手,可苏和静却不为所动,只用阴鸷的眸子对着方氏淡淡一笑道:“这才是狠毒。” 她最后还是放开了掐紧方氏的手,身后的冬吟与抱厦皆上前来握着她的手仔细瞧了一番,见苏和静的手上发青发紫,便叹道:“这样的粗活让奴婢们来做就是了,奶奶您的手可不能伤了。” 方氏被方才苏和静的狠劲吓了个够呛,如今正因胸口的憋闷感而不断地喘气,脸部的胀红之色尚未消退下来,瞧着好不狼狈。 荣嬷嬷抬眼打量了方氏一眼,心下愈发认定了这端阳侯府是当真变天了,大奶奶很快便要将言哥儿和瑶姐儿养在房里,哪里还有方姨娘立足的余地? 荣嬷嬷便不屑地移开注视着方氏的眼神,只用带着祈求的目光不断张望着一旁的苏和静。 方氏自然瞧见了荣嬷嬷眼里的鄙夷,这点鄙夷让她心里的卑劣与怨恨一齐涌了上来,脖颈间的疼痛也算不了什么。 世子爷将往日里的恩情抛之脑后,连带着自己身边的丫鬟嬷嬷们也视自己于无物。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苏和静。 方氏便对着苏和静的方向啐了一口,鄙夷着说道:“下不了蛋的老母鸡,施不了肥的盐碱地,活该断子绝孙。” 这话让在场的冬吟三人都脸色一白,连地上趴着的荣嬷嬷也呼吸一窒,不知方氏为何会说出这样不过脑子的事儿来。 断子绝孙,便是再仇深似海的人也不能这般胡乱诅咒。 苏和静反而轻笑出了声,盯着方氏打量了一会儿,仿佛想瞧瞧她脑袋里装着什么浆糊一般。 “断子绝孙?”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莫非你是在咒端阳侯府?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我想着以你的脑子来说,怕是想不到这一层,咒的应该是我这个人才是。” 方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了自己方才那句话有多不合适,苏和静好歹是端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咒她断子绝孙岂不是把言哥儿也骂进去了? 苏和静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可悲至极,竟被方氏这样的人欺辱了这样久,她再一次怀疑,失忆前的自己的脑袋是被驴踢了不成? 她若是想整治方氏有的是阴损的法子,只是如今她赶着要出府去,不得不寻个人代替自己惩罚方氏才是。 苏和静的目光游移在暖香阁的寝屋内,最后则落在了趴在地上的荣嬷嬷之上。 她脑内灵光一闪,半蹲下身子与荣嬷嬷说道:“你偷窃一事,我可以为你遮掩。” 荣嬷嬷愣了半晌之后,胸腔内被从天而降的喜悦填满,可随后她便意识到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大奶奶必是有所贪图。 她便战战兢兢地朝着苏和静比了个手势,意在窥探苏和静的目的。 苏和静眉眼染了柔和的笑意,声音也温柔可亲:“我忙着管家理事,没空总是往暖香阁来,方氏屡屡以下犯上,着实令我恼怒,我想了个法子惩治她,便需要嬷嬷你替我看着。” 荣嬷嬷还未搭话,苏和静便又说道:“嬷嬷若是愿意帮我,这偷窃的事儿便算了,嬷嬷若是不愿意,我便只能将你送去老太太那儿了,她老人家最见不得偷鸡摸狗一事……” 荣嬷嬷自是知晓老太太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若是自己栽在了她手里,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荣嬷嬷嘴里说不了话,便只得朝着苏和静做了个求饶的手势。 苏和静满意地一笑,便指着床榻上的方氏道:“你且在这屋里看着她,她骂我一句,就一天不许她吃饭,只喂些水即可。” 荣嬷嬷立时应了下来,心里涌上一阵阵欢喜,却没想到大奶奶交代下来的任务这样容易。 她明白苏和静的言外之意——既不能让方氏好过,也不能让她没了性命。 苏和静吩咐完荣嬷嬷后,便又与冬吟说道:“每日晚膳前,你来暖香阁瞧一瞧,若是这荣嬷嬷擅离职守,你便来回我。” 冬吟便也作势应下,又道:“大奶奶放心,荣嬷嬷可没这个胆子。” 荣嬷嬷点头如捣蒜,只恨不得给苏和静磕几个头以表忠心。 苏和静见状便带着冬吟等人往外头走去。 既是整治好了方氏,如今剩下的人便是裴景诚了,只是苏和静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该如何掐准裴景诚的命门。 这种男人见一个爱一个,要想捏住他的七寸,还是要在他的官职给予他重击才是。 可官场上的事苏和静不大懂得,若是实在没法子,她便只能求助于宣一了。 只是…… 苏和静边由着冬吟等人搀扶着角门的方向走去,边走着边满面愁容地问道:“宣一成亲了吗?” 冬吟摇摇头,随后把郑宣这些日子与苏和静的相遇统统说了一遍。 苏和静听后百感交集,硬是半晌都没说出半句话来。 她幼年失母,祖母尚在人世时便在钱塘老家自由自在地度日,那里民风淳朴、风景宜人,祖母又格外偏宠自己,便养出了自己这洒脱任性的性子。 郑宣便是在那个时候来了钱塘,大长公主那时与陛下生了嫌隙,为了自保便将唯一的嫡子送出了京诚。 郑宣那时被宠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在钱塘屡屡与自己过不去,自己在大人面前总是百般忍让他,可背地里却用拳头一次次地打得他哭爹喊娘。 拳头之下,郑宣便不敢再欺负自己,做事说话也比往常多了几分乖顺。连祖母都戏称,宣哥儿在纨绔的路上走了一半,被静儿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苏和静起初并未对郑宣生出半点男女之情,只觉得这大长公主的儿子生的面白如玉,沉静的模样很有几分秀气在,且他很会审时度势,如今已被自己收拾的服服帖帖。 少女少男如抽条的枝丫一般长高了身量,郑宣瞧着苏和静的目光里便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羞赧。 苏和静每每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时,郑宣脸上的红晕会从两颊飞至耳后根。 往事如风。 如今最让苏和静困扰的还是父亲为何要将自己嫁来这端阳侯府。 郑宣对自己有意,大长公主也早已向父亲透露过有意双方结亲的意思。 父亲怎么也不该选择端阳侯世子才对,莫不是自己那个继母丁氏在背后撺掇? 若真是如此,自己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 苏和静出了角门后,便迎头撞上了一辆翠帷马车,她瞧着马车外伺候的婆子,只觉得眼熟至极。 冬吟比她快一步反应过来,对着那婆子唤了一句:“丁嬷嬷?” 马车旁的婆子身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墨青色布衫,头上只簪着两只银钗,抬眼瞥见苏和静后,便笑着开口道:“大小姐。” 苏和静瞧着这位丁嬷嬷老态龙钟的面容,心内颇有些恍惚,记忆里继母身边的这位嬷嬷可是最爱将金簪锦衫穿戴在身上的人,怎得许久未年,竟变得这样朴素? 马车内的丁氏撩开了车帘,浅露出半张美艳的面容来,只听她清丽慵懒的声音隔着帘子飘到了苏和静耳畔,引得苏和静心内嗤笑不止。 “静儿,跟母亲回家罢。” 继母生的貌美无双,虽已年近四十却依旧风韵尚存,那甜腻的嗓音连自己听了都心悸不已,又何况是父亲? 怪道能在母亲病危之时与父亲暗度陈仓,又在母亲去世后以商户之女的身份嫁进了安平侯府。 “这儿人多眼杂,大小姐有什么事儿不若回府再说罢。”丁嬷嬷如是说道。 苏和静没有推拒,携着冬吟、抱厦、红枣三人上了马车,其余婆子和丫鬟们则遥遥缀在马车后头。 马车内。 丁氏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不住地望苏和静身上瞥去,每每瞥完后素白的脸上还会浮现几分戏谑的笑意。 苏和静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幽幽开口道:“看够了吗?” 她语气并未如何阴狠,可丁氏却无法控制地抖了三抖,一些惨痛的回忆忽而袭上她的心头。 这丫头鬼精灵点子多,从前不知给自己吃了多少暗亏,本以为嫁去端阳侯府后她已改了性子,可今日瞧来竟还是那副可憎的模样。 看来京里的传言当真不可信,丁氏还以为这苏和静当真贤惠和善起来了呢。 二人相对无言,直至到了安平侯府门前,丁氏才说了一句:“夫妻拌嘴实属常事。” 苏和静才不管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只让冬吟搀扶着自己下马车,方才走到石狮子旁,侯门里的春染便惊呼着跑了出来: “大奶奶,您总算是来了。” 苏和静冷不丁被春染一把抱住了胳膊,见这丫鬟的脸上涕泪横飞,便蹙着眉询问冬吟:“这是怎么了?” 冬吟这才压低声音将玉佩那事说与了苏和静听。 苏和静这才弄明白为何丁氏的马车会出现在端阳侯府的门外,原来是春染去寻了郑宣,郑宣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才让丁氏来接自己。 总之,她已是走出了端阳侯府的门,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去了。 “别哭了,咱们回家。”苏和静笑着说道。 * 丁氏在去端阳侯府接人前已让人将苏和静出阁前的闺房打理了一通。 她接了大长公主的手信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端阳侯府,一是不敢得罪了公主,二是自从雪姨娘生了个庶子后,她在府里的地位便每况愈下。 兴许将苏和静接回娘家住几天于她来说也是件好事,苏和静再不济总是个世子夫人。 只是丁氏将苏和静引去正堂后,刚想客套地询问几句苏和静在夫家的状况。 却被苏和静劈头盖脸的几句话给砸懵在了原地。 “父亲在何处?若是要和离,可要父亲和母亲将我留在端阳侯府的嫁妆都搬回来才是。” 丁氏愈发惊诧,被丁嬷嬷戳了好几下后才说道:“怎得好端端的就要和离了?” 苏和静知晓丁氏做不了主,便也懒得与她多说,带着丫鬟们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的院子坐落在安平侯府内最西侧的花榴涧内,花榴涧是她生母未亡时亲自取的名字,盖因这院子左侧是奇山峻石般的假山从,右边则是青翠欲滴的竹林海,风景极为幽雅。 苏和静疲累了一日,还来不及等丫鬟们替她熏香烘干被子,便靠在床头呼呼大睡了起来。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26节 醒来之时已夜色入幕。 花榴涧灯火通明,四个丫鬟们各司其职,将她的这间闺房打理的井井有条。 时光仿佛回到了未出阁的时候,苏和静心中的疲乏与劳累一扫而空,望着屋内处处藏着回忆的陈设和摆件,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总觉得我像是重活了一遭一般。”苏和静缓步走到梨花桌旁,见春染正在搬弄着一架蟾宫折桂的屏风,便笑道:“还少了个秋桐,明日便去庄子上将她接回来。” 冬吟方才铺好了桌布,闻言便笑着给苏和静斟了杯茶,道:“只盼着和离的事儿能顺利些。” 苏和静敛下美眸,抿了口茶后问道:“你们可知晓父亲为何要将我嫁去端阳侯府?” 四个丫鬟俱都摇了摇头。 苏和静正欲在深问几句之时,外头传膳的丫鬟便出声道:“大小姐,该用膳了。” 苏和静便止住了话头,与四个丫鬟们一齐用了膳。 用完晚膳后,她便坐在临窗大炕上仔细赏玩起了郑宣送给她的玉佩。 她虽已离开了端阳侯府,可心里却还是有些慌乱,若是父亲不让自己和离又该怎么办才好? 苏和静手里攥着的玉佩冰凉无比,将她焦躁的心绪抚平了大半。 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好过在那端阳侯府受气。 此时安平侯府的外书房内。 丁氏亲自煲了一盅鸡汤,等苏礼全回府后便奉去了外书房。 苏礼全正在书房里提笔练字,听得丁氏的声音后,便撂下笔与她说道:“我听说,静儿回来了?” 丁氏笑着将鸡汤从食盒里拿了出来,用素白的丹蔻舀了一小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白皙的柔荑衬着墨黑的汤碗一齐撞进了苏礼全的眼里。 他摩挲着妻子的娇手,顺着她的手喝了口鸡汤,而后赞道:“夫人好手艺。” 丁氏见苏礼全心情甚佳,便壮着胆子开口道:“今日静儿回家,与我说了件事。” 苏礼全一愣,在他印象里自己的那位嫡长女素来与续弦丁氏不合,在出嫁前已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今日怎么破天荒地说起了话? 丁氏面有尴尬之色,避开了苏礼全探究的神色,笑着说道:“静儿与我说了句话,不知该不该和老爷说。” 丁氏甚少有这样扭捏的时候,苏礼全便蹙起了眉审视了她一番,语气颇为不善地说道:“扭扭捏捏的做什么?有话直说便是了。” 丁氏这才说道:“静儿说她……要和离。”说罢她便阖上了眼睛,等待着苏礼全的怒骂责问之声。 可她足足等了半晌,上首却未曾传出任何动静,丁氏睁开眼一瞧,却见苏礼全面色如常地喝起了鸡汤,脸上未有恼怒之色。 “老爷……”丁氏望着苏礼全的目光尽是疑惑之色。 “和离就和离罢。”苏礼全喝完了一碗鸡汤,对丁氏如此说道。 丁氏怔在了原地,呆愣愣地望着苏礼全,并不知该如何接话。 还是苏礼全见她如此呆愣的神色颇有些意趣,便上前捏了捏她的柔荑,笑道:“当时让静儿嫁过去也是不得已,如今端阳侯犯了件不错,不日就要被清算,和离就和离了罢,她总是我的女儿。” 丁氏出身商户,并不知晓朝堂之事,她如今坐在这侯夫人的位置上,眼瞧着苏礼全一日日地向东宫钻营,愈发地惴惴不安。 前些年她还能靠着自己的美貌在苏礼全跟前说的上几句话,自从那天姿国色的雪姨娘入府后又为苏礼全诞下了个庶子,自己便愈发奉承起了苏礼全。 好在日子也不是全无盼头,丁氏垂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笑着对苏礼全说道:“老爷说的很是。” * 苏和静在安平侯府舒舒服服地住了三天,虽则未曾亲自去外书房拜见苏礼全,却让丫鬟们送了些吃食过去。 端阳侯府那儿一点消息也没传来,倒让苏和静乐得清闲。 花榴涧内风景秀致,她靠在东隔间的大炕上望着外头的青翠竹林,心绪安宁沉静。 郑宣曾笑着揶揄过自己,说自己是世上最会演戏的小辣椒。 外头看起来柔弱不禁,可内里却脾气火爆,嫉恶如仇,便是玉石俱焚也绝不让自己吃了点亏。 可这三年间的自己竟性子大变,变成了个万般皆能忍的菩萨性子。 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思绪起伏,竟不知不觉地靠着迎枕熟睡了起来。 午膳时分,外头的丫鬟才火急火燎地跑进了东隔间,将临窗大炕上的苏和静急声唤醒:“大小姐,裴家来人了。” 苏和静睁开朦胧的眸子,怔了会儿后,说道:“知晓了。” 这一回端阳侯府来安平侯府兴师问罪的速度确是慢了些,庞氏被苏和静那一顿鸡毛掸子气得好几天都提不起劲来,端阳侯在外忙碌了数十天,久不归家自然也不知道苏和静闹出了什么乱子来。 而裴景诚虽是归家了机会,却只宿在外书房,因记挂着外头那位心头肉芍药的身子,连暖香阁也不踏足一步。 方氏很是受了一顿磋磨,荣嬷嬷起初是下了狠心不让她吃一粒米,可过了一日后,澄风苑内迟迟不派人来“看望”方氏。 荣嬷嬷心头生了疑,在第三日借了名头去澄风苑给苏和静请安,谁知却扑了个空。 澄风苑内已是空无一人。 苏和静这招灯下黑属实让荣嬷嬷惊讶不已,没过多时,庞氏的苍云院里也知晓了苏和静回娘家的消息。 庞氏愈发生气,明明是这个不孝媳妇痛打了自己一顿,她却还有脸面回娘家? 她自己不肯去安平侯府兴师问罪,便让小庞氏替她走一趟。 小庞氏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敢推拒。 驾车到了安平侯府后,丁氏极为殷勤地带着小庞氏落座,言谈举止间都仿若没事人一般,只与小庞氏唠嗑家常,半句不提起苏和静。 小庞氏坐如针毡,两杯花茶下肚后,笑着说道:“嫂嫂可是回了夫人这儿?母亲特让我来带她回去呢,她前几日做事有些莽撞,把母亲……” 小庞氏正欲说起苏和静痛打庞氏一事,却被丁氏突然发出的一阵咳嗽声给打断了。 丁氏满脸歉然,说道:“抱歉,亲家二奶奶,我身子有些不适。” 小庞氏本就是个色令内荏的纸老虎,没了庞氏在旁撑腰,连句硬话都不敢说,闻言便只得陪笑了几声。 只是她身边的丫鬟还记得庞氏的吩咐,便悄悄戳了小庞氏一下,示意她不要忘了庞氏的吩咐。 小庞氏进退两难,深思熟虑之下还是对着丁氏说道:“夫人,嫂嫂该和我回家了,我陪着她好生与母亲磕个头认错便是了,若是在娘家待久了,只怕要被人嘲笑呢。” 丁氏恍若未闻,她并不在意继女的名声,只是要把侯爷交代的任务完成。 侯爷说,不必立马就和离,先拖着些时日。 丁氏便回头对身后的丫鬟说道:“大小姐回家了吗?你可有瞧见她?” 那丫鬟摇了摇头,作无辜状:“奴婢并未瞧见大小姐。” 小庞氏气结,可她在人家府上,还能像市井泼妇一般撒泼打滚不成? 丁氏抿了口茶,正欲送客之时,正堂外头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瞬苏和静便带着丫鬟们走进了屋内。 小庞氏瞧见苏和静后,便欣喜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上道:“嫂嫂。” 她暗自庆幸,幸而嫂嫂没有这丁氏这般难缠,她定是顾念着自己世子夫人的位置,迫不及待地要和自己一起回端阳侯府呢。 苏和静却只是冷漠地瞪了她一眼,因着心里实在对这个庞氏无甚印象,便言简意赅地说道:“你既是来了,便也省得我的人多跑一趟--------------/依一y?华/了,回去和你们府上的人说一声,我苏和静要和裴景诚和离。” 说罢,也不去管小庞氏的脸色,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连回话的余地也不留。 丁氏只当自己眼聋心瞎,也不去看小庞氏惊讶中带着灰败的脸色,笑着说道:“咱们府上前些日子来了个江南厨子,做出来的苏式甜点好吃的很儿,二奶奶可要尝尝?” 小庞氏如今怎么顾得上吃甜点?她已经被苏和静说的那句话惊得险些连气也提不上来。 姑母让自己来安平侯府是要强逼着苏和静给她磕头认错,并要安平侯给个合情合理的交代。 可苏和静非但没有半句道歉的意思,还撂下了和离的狠话。 小庞氏自是没有把苏和静的话当真,她只当这是苏和静以退为进的手段,想胁迫着端阳侯府低头,将她这个长媳好好地迎回府里去。 她只怕是在痴人说梦! 小庞氏便气鼓鼓地离开了安平侯府,连甜点也来不及用上一口,便从马车内钻了出来,火急火燎地回了端阳侯府。 床榻上的庞氏听了小庞氏这话后,也与小庞氏一般认为苏和静是在以退为进,用和离这话来刺激自己,逼着自己原谅她、重新将她迎进府里来。 可庞氏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那日又被苏和静用鸡毛掸子狠狠羞辱了一番,如今愈发心气上涌,只恨不得苏和静跪着给她磕一百个头才是。 “让她赌气去吧,不许让人去迎她回来,总有她求我们的时候。”庞氏满面阴郁地说道。 小庞氏点点头,心里也埋怨了一番这苏和静不识大体,她又不是真想和离,何必这般挑衅母亲,老老实实地给母亲认个错不就好了? 和离了后,她一个残花败柳还能嫁给谁?世子夫人这样好的身份不要,难道还去嫁个鳏夫不成? 小庞氏愈想愈觉得苏和静蠢笨无比,一时又意识到了庞氏在端阳侯府里说一不二的地位,便愈发小心谨慎地伺候起了庞氏。 又过了几日的工夫,裴景诚终于忆起了自己后院里还有一对重伤未愈的妻妾,这一日忙完公事后,他便提着些新奇的玩意儿去了趟澄风苑。 他今日心情甚佳,虽则澄风苑院门紧闭,也未曾有下人来远迎自己,可他仍是不计前嫌地含笑瞧了瞧院门。 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响起,可后方却迟迟不见人影的现身。 裴景诚沉下了脸色,轻咳了声后,肃容对着门板喊了一句:“是我,快开门。” 门后鸦雀无声。 裴景诚并未深想,只以为是澄风苑内的奴仆婆子们趁着苏和静病重都躲懒去了,便提起脚用力将眼前的门踹开。 院门被踹开后,澄风苑内果然空无一人,裴景诚的脸色愈发黑郁,心里盘算着定要好生整治一番妻子身边的下人,她们瞧着妻子好性儿便愈发蹬鼻子上脸了。 往正屋里走去的路上,裴景诚聆听着寂静无声的澄风苑,一时心里有些打鼓,这院子里怎么冷清的像无人居住一般? 他推开正屋内,方才喊了一句“静儿时”,便被二门外匆匆走来的黄嬷嬷给唬了一条。 黄嬷嬷明明是母亲院里的嬷嬷。 那黄嬷嬷瞧见裴景诚后,便先行了个礼,随后说道:“世子来这儿做什么?” 这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裴景诚有些发懵:“这儿是苏氏的院子,我来瞧瞧她。” 做丈夫的来正妻的院子里瞧一瞧,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吗?黄嬷嬷何以这般疑惑? 黄嬷嬷面色尴尬,想到庞氏是个好脸面的人,不愿将她被苏和静痛打了一顿的事情嚷嚷出去,便道:“那日大奶奶顶撞了太太一句,太太生气便责骂了大奶奶几句,大奶奶耍起了小性子,便回娘家了。” 这倒是苏和静成婚后头一次赌气回娘家。 裴景诚略有些惊讶,脸上的神色愈发黑沉,只听他冷哼一声道:“便是静儿回娘家了,这些伺候的下人也不该这么懒怠才是,连个人影也瞧不见,定是去哪里打牌吃酒了。” 黄嬷嬷朝着裴景诚亮了亮她手里的琐扣,解释道:“大奶奶闹了性子,还说了和离这样的赌气话,太太要治治她的性子,叫我将澄风苑锁起来呢,那些下人都去前院伺候了。” 和离?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27节 裴景诚听后心内愈发不适,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之意爬上他的心头,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阴气沉沉。 黄氏以为他是因苏和静顶撞庞氏后还敢替和离一事生了气,便安抚道:“大奶奶这回脾气是大了些,只不过过几日的工夫便会回来了,难道还真要和离不成?她一个二嫁之身能寻到什么好夫婿?怎能和我们世子爷相提并论?” 裴景诚脸色仍未好转,他与苏和静成婚这三年,大体上也称得上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自己为她遮风挡雨,她则替自己孝顺父母、善待妾室庶子,各司其职,倒十分融洽。 她还是头一回这般急切地回了娘家,也是头一次赌气提起了和离之话。 正如黄嬷嬷所说一般,裴景诚并不相信苏和静真想和离,放眼整个京城,还有哪家的公子哥比自己更为成器?她不可能蠢到现成的世子夫人不做,再去二嫁个不如自己的男人。 只是自己心内的确生起了许多烦躁之意,他不明白自己是为何烦躁,便只得对黄嬷嬷说道:“母亲有时嘴上不饶人,嬷嬷也要多劝着她些。” 说罢,便扬长而去,独留下黄嬷嬷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望着裴景诚离去的背影感叹不已:今日怎得世子爷为大奶奶说起了好话? 裴景诚一路上思绪紊乱,从苏和静初入府时的柔美恬静想到了前几日她被方氏退下台阶后昏迷不醒的惨状。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静儿本就受了委屈,母亲何必还要这般磋磨她? 裴景诚愈发觉得庞氏待苏和静太过严苛了些,早先日日要苏和静立规矩便算了,新婚燕尔时总要强留静儿到半夜,只不许自己与她亲近。 从前他从未为苏和静说过半句公道话,经了这一回心里的不适,裴景诚想着往后还是要帮静儿说几句话才是。 * 夜色入幕。 花榴涧内,已成人妇的秋桐重又回了苏和静身边伺候,见到亲如姐妹的丫鬟们,秋桐哭湿了半条帕子。 秋桐回来也算是件大喜事,苏和静便放了丫鬟们一会儿的假,去庭院里摆几桌席好松散松散。 她自己则托病不出,只坐在从前那张闺床上望着手里的玉佩出神。 烛火摇曳,她将玉佩重又放回了枕头底下,心头掠过些伤感之意。 错过的这三年时光,谁来赔给她和宣一呢? “这是你最喜欢的和田玉。” 身后的窗户外忽而飘来一阵熟悉的嗓音,清冽似山间溪泉。 苏和静从床榻上急急忙忙地起身,举起烛台往后窗跑去。 月色朦胧,郑宣正半个身子倚在窗外,如雾的余晖盖在他的脸上,将他眼底的清辉与哀伤一同呈于苏和静眼前。 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后,郑宣便提起了半颗心,生怕苏和静伤腿未愈,会不小心跌在地上。 他便苦笑一声,说道:“你别怕,我不进来。” 上一回在镇国公府内,她与自己同处一室时眼底的慌乱不似作伪。 他自然也不会污了她的名声。 苏和静眼底滚烫,明明眼前的人本该是与自己最亲密无间的意中人,可三年的隔阂从天而降,她被迫成了别人的妻,与他只得隔着这一纸窗户,不得往前。 她哽咽着开口道:“谢谢你。” 郑宣心中愈发酸涩,可这三年自己才与静儿相见了几回?能为她做的事也乏善可陈,每每听到这样生疏有别的话语时,便会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人抽走了一般。 “宣一。” 苏和静将烛台放在地上,自己则借着月光瞧清了心上人的方位。 她方才跑的太过急切,如今便只能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月光的余晖将郑宣面白如玉的脸庞衬得如天上仙一般,苏和静朝着他一步步走去,趁着他还在发愣之时,将头倚靠在了他的肩头。 直到肩头传来一阵温热时,郑宣戛然而止的思绪才重又飘回了人间。 夜色似一张捕猎人抛下的巨大网笼,将凡人心底的欲./念一齐抓了出来,再用黑郁的夜色为其遮掩。 这一刻郑宣忘了她已为人妇,忘了世俗目光,忘了君子有可为有可不为的圣人训语,只任凭自己与心爱的女人一并堕在情爱的深渊之中。 宣一,他已有三年未曾听过这个小字了。 作者有话说: 这里呢女主已经算是和离了。 但是宣一还不知道捏,所以他有背德感(下一章就知道了捏) 第29章 吻 苏和静靠在郑宣的肩头, 耳畔回响着他紊乱的心跳声,心口忽而升起了一阵惘然的甜蜜之感。 日月虚幻,岁月沉浮, 起码这一刻他们只属于彼此。 蝉鸣声将掩在深夜下的寂静撕开了个口子,郑宣贪恋与心上人独处的这一刻, 可却在理智回笼的那一瞬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劣。 郑宣抬起自己的手又放下,心绪随着外头的蝉鸣而起起伏伏,始终不敢揽住苏和静的肩头。 月色将二人隔着窗相拥的斜影映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 郑宣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别过脸将澎湃的情思尽数掩下。 还是苏和静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惦起脚在他耳畔呢喃道:“宣一,我和离了。” 那一瞬,漫天绚烂烟火在郑宣心内绽放。 * 三日后。 裴景诚归家愈发频繁, 连外宅的芍药那儿也少去了几回,回府后便问身边的小厮:“大奶奶可有回府?” 小厮们一盖摇头,每问一回, 裴景诚便心情郁郁, 昨日还砸了外书房内的好些器具。 裴景诚如今是当真想不明白苏和静的意图了,便是拿乔也该有个限度, 难道还要自己亲自去安平侯府将她请来吗? 至于黄嬷嬷所说的和离一事,裴景诚是半点没往心里去。 他了解自己这个正妻, 她是个将《闺训》、《女德》刻在骨子里的端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与自己和离呢? 只是她这一回的气性也太大了些。 端阳侯裴君尘回府后,先是风尘仆仆地去瞧了发妻庞氏,与她说了近日里府里会来些天子近臣察检一二, 让她不必害怕, 一切照旧即可。 庞氏多问了几句, 裴君尘却敷衍道:“不过是朝堂斗争罢了,不必担心。” 出了苍云院后,他却火急火燎地赶去了裴景诚所在的外书房,也不用小厮们通传,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外书房。 裴景诚因着心情不佳的缘故正倚靠在紫颤木太师椅上发呆出神,冷不丁被父亲的一句轻咳打断了思绪,便慌忙地从位置上起身。 “诚儿,为父有难了。”裴君尘面色急促,眸子里有沉郁之色,不似往常那般沉稳持重。 裴景诚早就听闻父亲在朝堂上得罪了太子,便先朝着他行了个礼,随后诚惶诚恐地问道:“父亲快坐下来喝杯茶,有话慢慢说。” 裴君尘这才由裴景诚搀着往太师椅上一坐,沁人心脾的凉茶入口,他心内的焦躁之感才消散了大半。 “苏礼全那老狐狸和我提了和离一事,原是想我得罪了太子,又遭陛下申斥必会伤筋弄骨,却没想到芍药公主给咱们递来了橄榄枝。”裴君尘一面自得一面担忧地说道。 裴景诚听后怔在了原地,好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怎得父亲也在说和离的事儿?苏氏不过是在拿乔罢了,怎得连他的岳丈安平侯也牵扯了进来? 裴君尘见裴景诚不答话,便继续说道:“芍药公主虽是二嫁之身,可却是太子殿下的胞妹,与我儿也算是门当户对。” 裴景诚脸色愈发惨白,只疑惑不解地望向裴君尘,仓惶问道:“和离?可我与苏氏也有几分结发情谊……” 他这话还未曾说完,便被裴君尘打断道:“什么结发情谊,当初不过是你贪爱她几分颜色,那苏礼全于我而言也有几分用处,总归这三年他替我揽下了这么多的钱财,那账本的事儿我也就不提了。” 裴景诚听后却仍是怏怏不乐,一颗心仿若被人攥紧了一般,他自然知晓芍药公主代表的天家颜面,且若他娶了芍药公主,便相当于握着一张免死金牌。 可这世上的事儿又怎能皆以利益衡量清楚?苏和静温柔贤淑、貌美娴静,深得他心…… 裴君尘见裴景诚久不答话,便知晓他心里定是对苏氏有几分喜爱在,便板着脸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婆婆妈妈?何况那苏氏进门三年无子,又有哪一点值得你留恋?” 裴景诚面对父亲的诘问,终还是低下了头,只不过心内的憋闷感愈发上涌,他便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道:“苏氏贤惠,定是愿意做儿子的平妻,不若……” 后头的话尚未说出口,便被裴君尘瞪了回来:“你是想让芍药公主和她平起平坐?且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裴景诚不敢接话,又听了一番裴君尘的教诲,这才失魂落魄地将父亲送出了自己的外书房。 夕阳斜下,裴景诚倚在门廊下望着身前的台阶发愣出神。 家族生计压在肩上,便是再不想娶那芍药公主也由不得自己。 裴景诚苦笑一声,只想着要寻个机会好生与苏氏解释一番,如今和离只是权宜之计,待有一日朝堂局势回转,他自会将苏氏再迎回端阳侯府。 * 安平侯府与端阳侯府的和离便这般顺利地过了官府的明路。 未过多时,京里便放出了风声,只说芍药公主寻到了佳婿,端阳侯世子不日便要做驸马。 苏和静一概不知,和离文书她已让冬吟压在了嫁妆箱子底下,如今每日只在花榴涧侍弄花草,也是悠闲的不亦乐乎。 冬吟却没她这般好性,只听她心急如焚地说道:“大小姐怎得还这般淡定,奴婢可都要急死了。” 初拿到和离文书时,苏和静身边的丫鬟都欣喜得抱在一块儿放声大哭了起来,似是没想到和离这事会这般顺利。 端阳侯府竟也会答应下来? 苏和静便笑着揶揄道:“既是攀上了芍药公主,我这个糟糠之妻自然要下堂了。” 端阳侯府的动机自然明显的很儿,可安平侯为何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和离一事便着实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父亲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从前兴许还对自己这个嫡长女有几分香火情,如今既已得了个庶子,便再不会顾及自己。 他既松口的这样快,便说明和离带给他的利益远比联姻多。 思及此,苏和静脸色不可自抑地煞白了起来。 昨日郑宣又翻墙来了她的花榴涧,自己将和离文书奉于他眼前,迷蒙月色下,郑宣竟湿了眼眶。 倒惹得自己笑话了他几句。 只是她既已和端阳侯府脱了关系,这一回便定要嫁给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再不能让人囫囵地做了主。 郑宣赶在明日皇后凤诞之际进宫,去太后跟前求上一求。 苏和静心里惴惴不安,太后虽在人前夸赞过自己几句,可郑宣是她的心头肉,自己则是个嫁过人的妇人,要她松口给自己和郑宣赐婚也有些难度。 前路坎坷,可郑宣已苦等了自己三年,若自己怯弱不前,便当真是辜负了他的情意。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28节 冬吟知晓苏和静这几日心绪不宁,便温声劝解她道:“明日便要去大国寺上香了,大小姐很该择件颜色鲜艳的衣衫才是。” 苏和静这才回过神来,亲昵地拍了拍冬吟的手道:“你说的很是,明日郑宣要带着大长公主去大国寺上香,我阖该好好妆点一番才是。” 冬吟起身去箱柜里翻了出一件极为相似百蝶裙的衣衫,眼含慨叹道:“只可惜那件百蝶裙被裴家的三小姐要去了,如今是再拿不回来了。” 苏和静莞尔一笑,双颊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她道:“他这几日已寻到了些金丝细线,又去向府里的绣娘请教了一番,说要再为我缝一件。” 冬吟未曾答话,外屋的秋桐与春染却笑着走了起来,一齐揶揄起了苏和静:“俗话说的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小姐的姻缘也是如此。” 苏和静也不羞恼,只上前捏了一把秋桐的脸颊,道:“自嫁了人后你春风得意的很儿,连我也敢编排了。” 主仆三人闹成一团,竟也将这几日积压的烦闷之意皆驱散了个干净。 回府的这些日子,苏和静头一件做的事儿便是搞明白安平侯府里如今的各派管事,又让身边的丫鬟使劲与外书房的几个管事攀上关系。 若是父亲真打算再利用她巩固官职,她也总要先听见风声才是,因此外书房的人脉极为重要。 翌日一早。 苏和静去丁氏的院里请了个安后,便带着丫鬟婆子们去了角门。 她与四个丫鬟们坐了一辆车,其余粗使婆子们另坐了一辆车。 安平侯府离大国寺并不算远,只是马车只得停在山脚下,为显对佛祖的虔诚,无论达官贵人或是平民百姓,皆要走上几百步的阶梯方能临至大国寺门前。 苏和静下了马车后,便发现周围停着不少相熟人家的马车,郑国公府的马车缀在最后方。 冬吟草草地瞧了一眼,并未瞧见端阳侯府家的马车,这才放下心来。 主仆一行人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到了大国寺门前。 苏和静在佛祖跟前虔诚地上了香,还从那元若和尚的手上求了只签,得了个上上签后,便冲着那元若和尚行了个礼:“谢谢小师傅。” 愿她当真能如签文上所说一般心想事成。 大国寺的后方以竹林为径开辟出了一排供女眷们休憩的厢房。 苏和静照例去了左边第一间,坐在右手边软塌上望着眼前的熏炉出神,佛香袅袅,将她的心与这寂静的禅房相融相合。 冬吟与春染两人互相给对方理了理头发与衣襟,生怕待会儿会在大长公主跟前露了怯。 一炷香的工夫后,外头响起了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而后便走进来了一大批丫鬟婆子。 她们俱都垂首立于屋门两侧,身量高大,面向端正,且脊背挺得板正无比,瞧着便知主家规矩极重。 大长公主后一步露出真容来,今日来佛门圣地上香,她穿着不算华丽,只鬓发内簪着的皆是价值千金的东海玉珠。 她瞧上去比庞氏要年轻的多,且眉眼柔和明润,妆容端雅,唇边挂着和煦的笑意,一颦一笑间尽是金枝玉叶方才有的气度。 苏和静立时便从榻上走了下来,对着大长公主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全礼。 大长公主亲自弯下腰将她搀扶了起来,又爱怜地替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说道:“已是有一两年的工夫都未曾见过你了。” 苏和静心内感慨万千,见大长公主待自己的态度这般和蔼,一时颇有些受宠若惊:“许久未与您请安了,是和静的不是。” 大长公主笑着摩挲了她的手,叹道:“你从前嫁的那位婆婆的性子满京城谁人不知,也是苦了你了。” 大长公主直言不讳地提起了自己曾经的婚事,苏和静吃不准她待自己是何种态度,一时清亮的眸子里尽是不安。 大长公主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笑道:“你放心,若是我当真介意这个,便不会特地来大国寺见你这一回。” “只是……”大长公主敛去脸上的笑意,朝着身后的婆子们投去一眼,人群后头便走出个不苟言笑的婆子。 她走进苏和静身边,朝着她屈膝行了个礼:“见过苏小姐。” 苏和静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袅袅药香,便知她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医女,一时心跳便漏了半拍。 “我不介意你是二嫁之身,毕竟我打从心底里喜欢你这个洒脱爽快的性子,若不是你父亲执意要将你嫁给端阳侯世子,我早已让人去你们府上提亲了。”大长公主面有难色地说道。 苏和静会意,心内虽有些不适,却仍是挤出了个和顺的笑容:“公主的意思,我明白。” 话毕,她主动朝着那医女伸出了手臂,那医女便在大长公主炙热的注视下替苏和静诊起了脉。 片刻后,她方才对着大长公主展颜一笑:“公主,这位小姐的身子并无大碍。” 这便是说苏和静于生育上并无艰难之处。 大长公主喜得亲自将苏和静扶到了软塌之上,笑道:“静儿,你可别怨怼我才是,我只有宣儿这一个孩子,自希望将来能有儿孙满堂的一日。” 苏和静自是能明白大长公主这份期望着含饴弄孙的心情,只是自己如货品一般被挑挑拣拣,总是有些心绪难平。 只是她还能怎么苛责大长公主,自己是二嫁之身,她能允准自己与郑宣走到一块儿,便算是深明大义了。 “静儿明白。”心绪起伏下,苏和静只挤出了这一句话。 大长公主也知晓自己这事儿做的急切了些,可宣儿是个猴急的性子,已磨得太后同意了他与苏和静的婚事,如今只等着宋和静和离的风头一过,陛下便正式赐婚。 她也并不是嫌弃苏和静,只是若这孩子当真子嗣上艰难了些,她便花些力气去请些妇科圣手,早些调养总好过婚后在因这事儿闹得不愉快罢。 大长公主将自己手臂上的白玉珑丝镯子褪了下来,硬是给苏和静戴了上去,并道:“宣儿这些年待你的情意我都看在眼里,只盼着你们成婚后能早日给我生几个康健的孙子才是。” 手上镯子的成色晃闪了苏和静的双眼,若她没记错的话,这镯子应当是大长公主的嫁妆。 她既是将这样贵重的镯子送给了自己,意思便是…… 苏和静痴痴地望着手上的镯子,颇有些如梦如幻的朦胧之感。 从和离到与郑宣许下婚事,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些。 顺利得让她无所适从。 大长公主瞧见了她潋滟着泪光的眸子,便笑着揶揄她道:“你这孩子,不过是个镯子罢了,怎得还掉金豆子了?” 苏和静这才敛起了心内复杂的心绪,对着大长公主说道:“多谢公主殿下。” 这一趟大国寺之行,苏和静仿若吃了记定心丸,回府后嘴上的笑意便没落下来过。 丫鬟们俱把她的欢喜瞧在眼里,一时感慨道:“这样欢喜的大小姐,咱们有许久没见过了?” 入夜之时。 苏和静照例等在了后窗之内,因着郑宣“夜探”自己的次数太频繁了些,她便让丫鬟们将软塌挪在了后窗往里半寸的地方。 夜色透着半开的后窗爬进苏和静的屋子内。 她倚靠在软塌之上,望着后窗外的漫天星辰,心绪飘远又飘近。 晚风和煦,不知不觉间她便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之时,却见郑宣正躺在她的右手边,正支着手臂含笑望着自己。 因见自己醒来,他便愤恨道:“好你个静二,说是要等我,自己竟睡着了。” 苏和静羞红了双颊,幸而夜色沉沉,郑宣瞧不见她此刻的手足无措,她便道:“你这每日翻墙来偷偷瞧我一面的采花贼,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郑宣作势风流一笑,故意对着苏和静挤眉弄眼道:“竟被你识破了,我可要发怒了。” 苏和静倒是不惧,笑着数落他:“宣一公子也只有挠痒痒这样的招数了。” 郑宣闻言则翻身压在了苏和静之上,恶狠狠地说道:“管用就好。” 夜色入窗,影影绰绰的朦胧月色将其身下的苏和静照的如神妃仙子一般清丽无双。 苏和静平生最怕被人挠痒痒,当下便气得要往郑宣的腰窝上猛掐一把。 她正欲抬起手来,唇上却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下一瞬,郑宣的身子已完完全全地覆在她身上。 郑宣起先只是浅尝辄止,生怕这般唐突会让苏和静羞恼不已,只是方一触碰到苏和静的唇,他便觉浑身上下滚烫地似被火苗点燃了一般。 黑曜石般的眸子掩去了清明,尽剩欲./念。 他吻的没有章法,引得苏和静发出了些嘤咛之声,郑宣愈发不肯放手,只将她的未尽娇声拆吞入腹。 浅尝辄止后,郑宣便掐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辗转深吻了起来。 苏和静半仰着脸,杏眸似水般迷蒙不清。 一吻终了,郑宣翻身下榻立在后窗边吹起了冷风,等待着欲./念的偃旗息鼓。 苏和静羞意渐渐爬上心头,轻声说道:“这便是你说的挠痒痒?” 郑宣“嗯”了一声,俊白的脸已红的如猴子屁股一般。 第30章 波折 羞意一过, 两人便携手立在后窗旁,望着夜幕上璨若明珠的皎月,便一齐感叹道:“夜色真美。” 夜风袭来, 郑宣下意识地揽住了苏和静的肩头,替她遮蔽微凉的夜风。 “太后娘娘已允下了我们的婚事。”郑宣笑着说道。 心上人即将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样的美梦,他从前只敢在伶仃大醉后做上一做。 却没想到此生还能与她立黄昏、共温粥。 苏和静闻言莞尔一笑,眉眼柔和恬静, 头靠在郑宣肩头听着他清晰跳动的心跳声,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 这几日花榴涧内人人脸上都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苏和静也不让冬吟等人与外院的管事再攀扯什么关系。 既是太后娘娘将要赐婚,父亲还能起什么歪心思? 她有恃无恐,却没成想丁氏有了身孕。 这本该是件大喜事才是, 可安平侯苏礼全却久不见人影,苏和静碍着情面去了趟丁氏的院子,虽只站在廊下问了个安, 却也全了该有的礼数。 五日后, 苏礼全才回了安平侯府,他面色郁郁, 方才知晓了刑部不再追查端阳侯这些年贪污枉法一事后,他便火急火燎地赶回了自己府里。 这于他而言并不是件好事, 虽则那老狐狸裴君尘允诺要将自己的账本销毁,那事也既往不咎不再提了。 可他却仍是心安不了。 这些年自己过的屈辱无比,若是裴君尘言而无信,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总要想办法将他拉下水才是。 苏礼全回府后, 虽则听闻丁氏怀上了身孕, 却只让人送了些滋补的药材去, 自己则窝在外书房内闭门不出。 苏和静纳罕,父亲平日里最在意的事儿不就是没有个嫡子吗?如今丁氏怀了身子,他怎得还这般云淡风轻。 这属实不像是他平日里的作风。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29节 苏和静留了个心眼,特定嘱咐了白嬷嬷一声:“嬷嬷家的小子似乎在外院当值,可否请他替我办件事儿?” 白嬷嬷恭敬笑道:“大小姐说的是什么话,您吩咐一声便是了,岂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道理。” 苏和静便顺势将一张银票塞在了白嬷嬷手上,便道:“且让他跟着父亲几天,瞧瞧父亲去何处留宿,亦或是和什么人来往,打听消息最费银钱,这银票嬷嬷替我转交给他。” 白嬷嬷推拒了一番,见苏和静执意如此才将银票收下。 三日后。 白嬷嬷家的小子东升递了信回来,只说侯爷这几日总往城东佛音街那儿的御赐宅子里去,每回总要待上好几个时辰。 再多的他便探听不出来了。 苏和静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城东那里的御赐宅子皆数得上名号,不过是康平王和雍亲王的府邸。 康平王乃是三皇子的胞弟,由许妃所生,母家平平故行事作风低调的很儿。 雍亲王却是当今圣上的亲哥哥,因着在圣上登基前替圣上鞍前马后地办事,如今倒很有几分体面。 只是这雍亲王名声不大好听,听闻有谋夺臣妻之癖好,良家子清白身一概不放在眼里,最钟爱的莫过于与那些寡妇、臣妇厮混在一块儿。 如今已渐渐入夏,日头也炎热了起来,可苏和静却没来由地觉出一阵冷意,惹得她在旭日下打了个寒颤。 白嬷嬷见她脸色煞白,便担心地问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和静苦着一张脸,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嬷嬷,我究竟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白嬷嬷被她这话唬了一跳,立时便上前去捂住了她的嘴,道:“大小姐,这话可不能浑说。” 苏和静心内哀愁遍地,却不好在白嬷嬷跟前这般贬低苏礼全,她只道:“嬷嬷别担心,我不过是在说玩笑话罢了。” 头一回是端阳侯府,这一回是雍亲王府,父亲总是要把自己的最后一丝价值榨干才是。 苏和静不过伤心了一会儿,便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搅黄父亲的念头。 这几日郑宣皆在宫里陪伴太后娘娘,已有两日未曾来瞧过自己。 若想尽快告诉他此事,还是要飞鸽传书一封才是。 苏和静一刻也未曾耽误,便走到书案旁研磨写起了字。 晚间之时,她用完晚膳后便欲去内花园里散散步,却被父亲身边的小厮拦住了去路。 那小厮态度恭敬,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不容苏和静拒绝:“大小姐,老爷特请你去外书房说会儿话呢。” 苏和静了然,忍了这样久,父亲的狐狸尾巴总算是要露出来了。 她便跟在那小厮身后往外书房走去,一路上遇上了不少行色匆匆的婆子,随口问了一句才知晓,是那恒哥儿发起了热。 恒哥儿是父亲的心头肉,苏和静便随口多问了两句,又往外书房的方向走去。 她步伐沉稳,心口却烫的发热。 父亲到底是要和自己说什么事儿,竟连恒哥儿的安危都来不及顾及? 到了外书房后,那小厮便退到了台阶之下,还将苏和静带来的丫鬟婆子们都引去了书房外缘的凉亭里。 苏和静便只得一人推开了外书房的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忠君明礼”这四字牌匾,而后是一架四四方方的紫檀木桌案,苏礼全则笔挺地坐在桌案后,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苏和静。 苏和静心下涌上一股恶寒,只觉得自己像田野间被狼群盯上的猎物一般,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她强忍着不适与苏礼全行礼道:“女儿见过父亲。” 这还是她回府一个月来头一回与父亲独处,除了尴尬和不适,便只剩下些淡薄的所剩无几的父女之情。 “静儿如今瞧着容光焕发了许多。”苏礼全生的高大壮硕,从太师椅上起身走到苏和静面前,和善地笑道。 苏和静忍住心头想后退的冲动,回道:“多谢父亲夸赞。”语气里尽是冷漠之意。 苏礼全也不强求,仿若根本没有瞧见苏和静脸上的抗拒之意,笑着将她引到了书案前,并道:“为父有几个字不识得,你替我看看?” 苏和静愈发不解,父亲好歹也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怎可能有不识得的字? 走到书案旁,瞧见上头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苏和静这才恍然大悟。 ——上头的字分明是昨日自己飞鸽传书给郑宣时写下来的信件。 她脸色一白,茫然无措地望向苏礼全。 苏礼全笑着将信件扔在了书桌旁的铜盆内,回身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指着苏和静身上淡色的衣衫说道:“只是和离,又不是守寡,你该穿些鲜亮色的衣衫才是。” 苏和静阖上了眼睛,既已如此,倒不如破罐子破摔了才是,她便恳切地对苏礼全说道:“父亲,我与郑小公爷两情相悦,不日太后娘娘便要赐婚,还请父亲高抬贵手。” 她本想用太后娘娘来震慑安平侯一番,可候了一阵,却也没等到苏礼全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仍是那一副含笑的温和模样,只是眸子里的冷意却掩盖不住。 “你与郑宣,不合适。” 苏和静抬眼一瞧,恰与苏礼全肆无忌惮的冰冷视线汇集在一块儿,她心内慌乱不已,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这般有恃无恐。 “太子讨厌极了郑宣,这事你也是知晓的。”苏礼全如此说道,他也算得上是太子党,他的女儿绝无可能与大长公主一党联姻。 这样的道理难道太后不明白?赐婚一事乃是无稽之谈。 苏和静自然也听出了苏礼全话里的笃定,父亲是太子坚实的拥趸,而大长公主与太子的糟糕关系满京城皆知。 父亲这是在告诉自己,她与郑宣绝无可能。 苏和静身形一晃,可前几日郑宣言之凿凿地对自己许诺,说太后娘娘会为她们二人赐婚,难道这是假的不成? 苏礼全到底对女儿有一两分怜惜,见她脸色如此惨白,便道:“你仔细想想,你写给小公爷的信怎么会到了我的手里。” 苏和静仍在发愣。 苏礼全便笑着说道:“这信是大长公主派人送来的,这背后的含义你可明白?” 苏和静愈发站不稳身子,一股天旋地转之意涌上脑袋。 “上一回替你择的夫婿待你不好,为父也很是歉疚,这一回定要好生替你选一个疼你宠你的。”苏礼全柔和的目光落在苏和静皎白的面容上。 已逝的原配唯一的好处便是给自己生下了这貌美无双的嫡长女,如此清丽动人,便是二嫁之身,也有说不尽的人想将她圈养在后院之中。 苏和静虽心绪难平,却觉得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什么值钱的货物一般,她忍不了心口的郁气,朝着苏礼全啐了一口后,便转身走出了外书房。 “卖女求荣的废物。” 边往外头走,她边不忘撂下这句轻飘飘的话语。 苏礼全听后面不改色,只在苏和静快要跨出外书房门槛时,笑着说道:“静儿,你别忘了一件事,若是为父的假账被查出来了,你的郑小公爷也活不成了。” 这话无遗让苏和静闻之色变,只她不想在这不配称为人父的苏礼全跟前露了怯,便索性大步流星地往外头走去。 回花榴涧的路上,苏和静踩在地面上的步伐略有些不稳,心里百感交集,压抑着的不安终于寻到了宣泄的口子。 方才苏礼全半是威胁半是震慑的那番话如今还不断地回荡在她的耳畔里。 是了,她也曾怀疑失忆前的自己为何会答应嫁入端阳侯府? 如今是寻到了真正的理由。 父亲因皇寺那事儿犯下的罪证与郑宣的安危有关。 怎得自己偏偏把这最要紧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有点感冒,很不舒服。 少了3000字明天补吧。 第31章 赐婚【一更】 苏和静心中百转千回, 终还是在夜色渐沉前俯在冬吟耳边密语了一阵,并将妆奁盒子里的药丸拿了出来。 “这是郑宣给我的,起码能让他上吐下泻个几日。”苏和静蹙起柳眉, 眼里尽是阴狠。 事已至此,她也不需要再顾及父女情分, 只为着自己的婚事好好筹谋一番便是了。 冬吟暗暗点心,虽则心口跳的发紧,却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侯爷有吃夜宵的习惯, 她这些日子已与外厨房的人混熟了,偷偷去一趟不是问题。 冬吟走后, 她便从箱笼里寻出了一条男子的对襟长衫,换上后便轻车熟道地从下人们回住所的廊道下去了后门。 后门尚未落钥,她将手上的牌子给那守门的婆子瞧了一眼, 那婆子便放她出了府。 幸而城西这一块儿的铺子尚未打烊,她东绕西绕便绕到了白云阁,一家专门打听消息的铺子。 铺子里并无客人, 只有两个老者在对弈下棋, 瞧见苏和静这身俊俏少年郎的打扮后,便道:“打烊了, 请回吧。” 苏和静将腰间的玉佩亮了亮,那两位老者赶忙收起了棋盘, 将苏和静引上了二楼雅间。 贺云本正在二楼翻阅古典,忽而听得身后有阵脚步声,便微微纳罕道:“宣一,你怎得这个时候来了?” 他定睛一看, 走上二楼的人却不是郑宣, 而是一张清丽可人的……男子面容。 苏和静未曾仔细端详贺云的面容, 而是低着头言辞恳切地说道:“宣一可能出事了,还望公子出手相助一番。” 贺云走到苏和静身旁后,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应当是宣一的那位心上人,如今换了男装打扮而已。 他便道:“我知晓了,这便派人去瞧一瞧他。” * 郑宣也是一炷香的工夫前才察觉到的不对劲。 太后犯了旧迹,要他这个外孙进宫来陪伴一二本也是人之常情,可皇后和陛下却三天两头的往慈宁宫跑,话里话外还提起了不少适龄的世家小姐。 他起先只敷衍着说已心有所属,不意再另择佳妻。 可陛下却用黑沉沉的眸子将郑宣从头到尾审视了一番,素来温和的神色也变得冷冽严肃,“你当真要娶那个苏氏女?她可一点也不配不上你。” 话里的亲昵意味比之太子更甚几分。 郑宣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自他记事起,这个皇帝舅舅的关心便总是太过盛了些。 他便硬着头皮回道:“臣意已决,还请陛下允准。”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30节 上首的崇明帝脸色阴晦不明,滔天怒火在心里流转了几番,便化作一句“容后再议”,而后他便拂袖离去。 郑宣想回大长公主府去问一问母亲,可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却道:“小公爷阖该再待一会儿便是,太后娘娘正念着你呢。” 每日里他不过是晨起时隔着屏风与太后问声安罢了,太后身边这样多的御医随侍着,何苦将他硬是留在慈宁宫里? 除非这是缓兵之计。 郑宣眸子一黯,在监视他的侍卫换班时躲在了慈宁宫西排间的太监房里,而后则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皇宫的宫门已是下了钥,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也就是东宫了。 那位太子表哥素来极为厌恶自己,可要想让陛下回转心意,也只有借他之手。 东宫戒备森严,幸而郑宣早被太子列为头等戒备人选,那几个护卫也不敢擅自驱赶郑宣,便让人进殿内通传了一番。 太子赵与宴听得郑宣深夜来访,将手上的公文搁在了桌案上,理了理衣襟后亲自走出去迎接这位“贵客”。 他与郑宣在书房内相谈了两个时辰,后来在日头渐渐明亮的时候,郑宣才满脸疲惫地走出了东宫。 这时各处宫殿的护卫已经开始轮值,自己要想出宫兴许还需要些时日,只是不知晓静儿那边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他心里一阵火深火热,往慈宁宫回去的路上恰好瞥见了太子的仪仗。 看着方向,应当是往金銮殿去了。 既如此,自己不日便能出宫了。 * 太子赵与宴与崇明帝行礼问安后,便道:“昨日表弟来寻了儿臣,说他有一苦闷百般纾解不得。” 坐于上首崇明帝眸子一闪,似笑非笑地说道:“哦?他有什么苦闷?” 赵与宴笑意淡薄,眸子里的冷漠与思量意味毫不遮掩,他道:“表弟爱慕安平侯嫡女,那安平侯嫡女也心系表弟,还请父皇成全了他们这对苦鸳鸯。” 崇明帝久久无言,心里既气恼郑宣拿捏住了自己的命门,又气恼自己这个最优秀的嫡长子寸步不让。 他不过是想让宣儿有个能依仗的岳家,将来自己百年之后,日子能过的顺遂些罢了。 罢了,即是长子开了这个口,他便没有驳回的道理了。 “你为着宣儿的婚事来寻朕,朕心里高兴的很儿,天家子侄难道就非要斗的和乌眼鸡似的?将来等朕百年之后,你也要多照顾这些人几分才是。”崇明帝笑意满怀地说道。 赵与宴朝着崇明帝磕了个头,一板一眼地说道:“父皇英明,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崇明帝望着太子脸上丝毫不近人情的面容,心里又是一阵慨叹。 * 苏礼全这两日也未曾出府,本为了防止变数,他要去雍亲王府拿信物下定了才是。 可不知为何这两日他上吐下泻,连工部那边都让人告了缺,更别提是亲自去雍亲王府了。 索性这几日苏和静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也不怕她搅黄了自己的好事。 三日后,安平侯的症状才好上了不少,如今也能下地往雍亲王府去了。 他寻到了一块祖传的和田玉,正喜不自胜地往外头走去时,门前却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这个词兴许不大准确,苏礼全瞧见那些笑吟吟的天使后,当下便将那玉佩攥紧在了手里,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为首的那位黄天使是御前总管的干侄子,在御前也很有几分分量。 苏礼全不敢得罪他,便诚惶诚恐地说道:“黄公公怎得来了?”说着,便引着他去了正堂。 黄公公身后的这群太监俱捧着些托盘,上头的东西皆用红布盖着,苏礼全瞧着心里直打鼓。 “侯爷,可否将大小姐唤到正堂来?陛下有旨意要宣呢。”那黄公公的态度也算和善,虽则苏礼全要引着他往太师椅上坐,他却不肯坐。 苏礼全额上的密汗愈发多了些,只对着外头的小厮道:“还不快去将大小姐请过来?” 一炷香的工夫后,苏和静才姗姗来迟。 她今日细心妆点过,梳了个凌云鬓,鬓发上簪着些翡翠簪子,墨绿的碧色衬着她浓黑的乌发,显得端庄贵气的很。 她本就生的明艳大方,柳眉间尽是含苞待放的羞意,杏仁眸子里潋滟着水光,高挺的鼻梁下是不点而红的粉唇。 她迈步朝着正堂走来,朝着黄公公和苏礼全盈盈下拜道:“见过公公、父亲。” 那黄公公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了几分,虚扶了一番苏和静,道:“大小姐太客气了些。” 心里却叹道:别的不说,这般容色总也配得上小公爷了。 苏和静既已来了,黄公公便拿出了名匾下的圣旨,苏和静与苏礼全皆跪于地上。 “朕奉皇太后慈谕,苏氏和静,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于郑国公世子郑宣,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1” 宣完旨意后,苏和静沉静的眉眼里都染上了几分喜意,而苏礼全却怔在了原地,好半晌都没起身接旨。 黄公公咳嗽了一声,脸上的笑意不翼而飞:“侯爷怎得不接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苏礼全这才诚惶诚恐地起身,在黄公公锐利的审视下,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多谢陛下、太后赐婚,苏某荣幸之至。” 苏和静便让冬吟塞了一包碎银在那黄公公手上,那黄公公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些。 晚间之时,苏礼全称病不出,苏和静乐的清静自在,还破天荒地去了丁氏院里说了会儿话。 很快陛下给郑宣与苏和静赐婚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一边是天之骄子,一边是和离过的侯府嫡女。 不少人都在背后非议道:与太子作对果真没什么好下场,竟连上头赐婚也只赐了个二嫁之身。 郑国公府的门楣便又被人无形中贬损了几分。 还有些人则是说苏和静撞了高运,和离后竟还能寻到郑宣这样的夫婿,可见先头大家伙儿嘲笑她和离是嘲笑早了。 端阳侯府隔了几天才知晓了这个消息,庞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将苏和静翻来覆去骂了一通,又道:“不过是块施不了肥的盐碱地,那小公爷且有他哭的时候。” 裴馨恬则哭湿了好几条帕子,还闹起了绝食,只说:“连嫂嫂这样和离过的人都能嫁给小公爷,为何我不行?” 庞氏起先还安慰劝导她,后来见她执迷不悟,便道:“你且安生些吧,你父亲已为你择好了人家,那才是你的前程呢。” 裴馨恬哭闹得更汹涌了几分,嚷嚷道:“我才不要去做太子良娣,说的再好听,也不过就是个妾。” 庞氏索性让丫鬟关上了裴馨恬的房门,每日只送些吃食过去,并不许她再闹事。 与太子结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侯爷饶出去半副身家才得了送女进东宫的机会,她岂能不知轻重? 而暖香阁内的方氏得了这消息后险些讴得昏了过去,自从被那苏和静支使着饿了三天后,她的身子便大不如前。 如今还苟延残喘着,也不过是为着言哥儿和瑶姐儿吧。 只是想到裴景诚久久未来探望过自己,她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往日里生气勃勃的面容上竟是颓丧之意。 再过些时候芍药公主便要嫁进端阳侯府了,那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连老太太见了她都要下跪行礼,倒时自己该当如何? 裴景诚则是端阳侯府最后一个知晓这消息的人,他听后先是一愣,本正在与门客们商谈朝政局势。 得了这消息后,也顾不上再商议要事,迈开步子便往外头跑了出去。 裴景诚驾马来了安平侯府,如墨般的长发被他甩在身后,因赶来的速度太急切了些,俊脸上尽是胀红之色。 他与门房说道:“替我向你家大小姐通传一声,只说我要见她。” 那门房认出了他的身份,便毕恭毕敬地去了。 裴景诚立在安平侯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旁,好容易呼吸平稳下来,他却并未察觉到半分如释重负之意。 方才听到苏和静与郑宣成婚的消息后,他的心口竟然泛上了一股似针扎般的刺痛之意,还有些憋闷不已的酸涩之感。 那本该是自己的妻子,怎得就要成了郑小公爷的正妻? 他不知该如何排解心里的苦闷,当下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见一面静儿。 他知道,自己和芍药公主成婚这事儿一定是伤了她的心,可自己也有苦难言。 静儿这般贤惠大度,必会体谅自己的才是。 她是自己的结发妻子,阖该和自己生同衾死同穴才是,又怎么能和别的男子琴瑟和鸣? 临到了此时,裴景诚便忆起了他与苏和静刚成婚时郎情妾意的那段时候。 新婚燕尔,自己当差时也会心不在焉,每日里都在下值后的第一时间赶回府里。 静儿待自己也极为妥帖,隔着窗与自己一同习字看书,自己则对着铜镜替她描眉染唇。 当真是恩爱两不疑。 后来静儿便再没那么恣意动人过。 裴景诚心下一沉,往日里他总觉得苏和静这般端庄知礼,必能理解自己的苦衷。 他也一定会想尽法子将她接回端阳侯府里,不会让她因和离一事饱受嘲讽。 可谁知陛下竟会给她和小公爷赐婚。 静儿又怎么会真心想嫁给那郑小公爷?那是个天之骄子,待人接物都冷漠的很儿,这样冷情冷心的人又如何会善待静儿? 裴景诚仍在胡思乱想,这时那门房也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对着裴景诚的态度也没方才那般和善,他道:“大小姐说了,她不认得您,请您回去吧。” 裴景诚怔在了原地,因这门房的话而懵得连句话都回不上来。 那门房作势要将大门关上,却被裴景诚一把抵住,他阴沉的眸子里尽是郁色,抵在大门上的手劲也大的很儿。 “你可别是听错了,静儿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摆明了是要硬闯的模样,那门房有些慌乱,便道:“世子爷何必难为小的?是大小姐她不想见您。”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大婚。 第32章 大婚【二更】 裴景诚这般闹事, 那门房心里虽害怕不已,却也未曾推开门让他堂而皇之地走进安平侯府。 裴景诚阴鸷的眸色落在那小厮惶恐的面容之上,他正欲用蛮劲硬闯之时, 后头却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世子爷这般刚勇难挡,莫非是要在我未婚妻家门口耍横?” 裴景诚回身一看, 却见台阶下立着的是那不可一世的郑小公爷。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31节 他气色极好,再不似往日里那般目无尘下,通身上下皆是一副如沐春风的快意样子。 只是于裴景诚来说, 他这般模样却是在耀武扬威。 裴景诚心里膈应的很儿,面上却只得勉强笑道:“小公爷好。” 郑宣可丝毫不给他留情面, 山泉似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戏谑,手中折扇一摇,便取笑他道:“世子爷这么难为一个小小门房做什么?若有什么话要说与郑某未过门的妻子听, 郑某提你转达一声就是了。” 这时街道上行人如织,听得郑宣清冽的嗓音后,便都拿眼神去瞧裴景诚, 颇有些看好戏的模样。 裴景诚自然注意到了这些打量的目光, 虽则心内愤恨难平,却也只得灰溜溜地离去了。 只是到底在走远了几步后, 忍不住眯起眼睛打量了郑宣一番。 且等着吧,与太子作对的人素来没好下场。 他等着瞧大长公主墙倒众人推的那一日。 * 既是赐婚, 便省下了纳采和问名,合婚后订盟即可。 郑宣亲自去郊外捉了只大雁来,以示对这桩亲事的看重。 而后便是纳征,既男方家将彩礼送至女方家。 安平侯怄气了半个多月, 终于还是接受了这桩天家赐婚, 只是已在雍亲王府夸下了海口, 他不得不在族亲里寻了个貌美的女孩儿送了去。 雍亲王并不满意,他又饶出去许多银财才得以平息了此次风波。 外头的事好不容易解决完了,郑国公府送来的彩礼数目之庞大又让安平侯心绪不佳,本朝世家间通房,收了多少彩礼便要赔出去多少嫁妆。 因此他便只能咬着牙将苏和静的嫁妆加厚了三成。 因着郑宣不想夜长梦多的缘故,婚期便提前了些日子,初定在下月十五,乃是个黄道吉日。 苏和静待嫁闺中,安生地绣起了嫁妆与未来夫君的衣袍。 裴景诚来闹事这一回事她自然也知晓,只是前夫如过往云烟,实在是在她心池里激不起任何波澜罢了。 不管他是不是要和芍药公主成亲,亦或是会不会后悔与自己和离,都和她无关。 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一月之期似白云过隙,到了成婚日子的前几日,连郑宣都不敢翻墙来夜探苏和静的闺房了。 他忙着收拾新房与栽植枇杷树,只隔三差五地飞鸽传书给苏和静一回。 到了成婚那一日,满京城皆听闻了这桩热闹的婚事。 锣鼓喧天、十里红妆,羡煞了多少闺阁中的少女?且那花轿前马背上坐着的郑小公爷笑得春风得意,好似娶到了心心念念的美娇娘一般。 不少文人墨客却暗中安评道:小公爷这是无可奈何呢,天家给他赐了个二婚之身的正妻,他还能如何?左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不少人附和他这谬论,只说郑小公爷心里必是叫苦不迭,只是面上不敢显露出来罢了。 这等说法在郑小公爷一脸爱怜地将新娘牵下花轿时不攻自破。 那时苏和静整整饿了一日,身上的霞帔又着实太过厚重了些,头顶上的凤冠更是压得她头重脚轻。 是以在花轿落地,她脚踩到地面上时,便不可控制地往侧边歪去。 幸而郑宣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的腰,并和善地笑道:“我来引着你。” 随后他便牵着苏和静往郑国公府里走去,每走一步还非要回身去瞧一眼自己的新娘子,确保她每一步都踩实了才肯走下一步。 虽则磨磨蹭蹭了些,可在场的人瞧了郑宣待新娘子这般小心的模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拜堂时,围着观礼的郑家子孙纷纷与相熟的人挤眉弄眼地说道:“我告诉你,我这叔叔的新房,每一厘地都是自己亲手安放的家具。” 那人纳罕:“这可真是奇了,小公爷这般满意这位……新夫人?” “是了,往后可得小心谨慎些,再不许提叔母前头的事儿。” 拜堂结束后,苏和静先一步去了她与郑宣的婚房内。 郑国公的亲眷较多,上首的老太太尚在人世,因着嫡长子尚了公主,她便不大爱摆婆婆的谱了。 大房便是郑宣的父亲这一脉,也是承爵的嫡长子,大长公主往日里只住在公主府,并不常往郑国公府来。 二房则是庶出,因着早早死了生母,二老爷便记在了老太太的名下,关系尚可。 三房则是嫡出,只是三老爷一味地喜好吟诗作对,并不怎么管家里的庶务。 郑宣在府里排行第三,上头还有二房的两位嫡兄,下头的弟弟则不计其数,皆是三老爷这些年苦心耕耘出来的。 新房内如今正立着二太太与三太太,并一些族里的八大姑八大姨,还有几个二房的妹妹。 她们先是打趣了一阵苏和静,见她姿态娴静,便夸道:“当真是清丽动人,我们瞧了都很是羡慕呢。” 简单地闹过洞房后,苏和静便安心坐在喜榻上候着郑宣归来。 外头的酒宴上皆是熟客,他今日定是要被灌上不少的酒,他素来酒量不好,今日只怕是要醉倒过去了。 苏和静虽则嫁过人,可与男女之情有关的回忆皆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那喜嬷嬷便也与她说了些男女之情要注意的地方。 她听的脸红心跳,只含羞带怯地应了一声。 一个时辰后,郑宣才跌跌撞撞地走回了新房,今日但凡是个耳聪目明的人,都能瞧出来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是了,郑宣这几日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一般,当他牵着苏和静的手下花轿的时候,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当时有多么激动与喜悦。 要不是静儿踩空了那一下,只怕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下泪来。 拜堂成亲时,听着上首保山那一句“礼成”,他更是难以纾解心内满腔的喜悦之意,握着苏和静的手不停地收紧,竟是不小心弄疼了她。 此刻他酒意上涌,生怕熏着了苏和静,便让小厮去端了往醒酒汤来,灌下一大碗后,才走进了新房内。 新房内还有些人在观礼,郑宣便以身子不适的理由将她们推了出去,自己则坐在了苏和静的身旁。 既是没了外人在,也不必遵循那些繁文缛节。 郑宣上手替苏和静揭开了她的红盖头,映着满屋的龙凤花烛,他将苏和静揽在了怀里,说道:“总算是盼到了这一天。” 苏和静也是羞涩不已,只窝在郑宣怀里享受这静谧的一刻。 烛火摇曳,几叠鸳衾红浪皱。金钗磔磔声相扣。2 偃旗息鼓后,郑宣愈发清醒,侧身将苏和静拥在怀里,面有几分恼怒之色。 而苏和静却忍着羞意,美眸里潋滟着几分泪花,柔声道:“已是很好了,你不必……” 余下的话皆被郑宣用唇堵了回去,他初生牛犊一时没守住,在心上人跟前这般没用,他岂能忍的住? 洞房花烛,且有一夜的工夫让他好生钻研个中奥秘。 作者有话说: 2来自欧阳修《蝶恋花咏枕儿》 第33章 新婚燕尔 翌日一早, 苏和静艰难地从床榻上起身,便被身后的郑宣一把搂住了腰,只道:“再睡会儿罢。” 苏和静忆起昨夜里的荒唐, 一张俏脸忍不住羞红了起来,她道:“今日要给公公婆婆请安, 可耽误不得。” 郑宣眼皮沉重,可温香软玉在怀,他一时不想松开手, 便央求道:“再睡半个时辰。” 苏和静挣脱不开他的手臂,便索性依偎在了他的怀中, 又闭上了眼睛,静候着时光的流逝。 外头的冬吟与春染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悄悄走进里屋瞧了眼床榻上相依相偎着的两人, 面面相觑后,仍是出声提醒道:“世子妃,若再不起来, 便要误了时辰了。” 因着郑国公府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 府内的国公夫人又是金枝玉叶的大长公主,而郑宣又是长房嫡出的世子爷, 故下人们便称苏和静为世子妃。 苏和静被郑宣牢牢圈在怀中,正舒适安宁之际, 忽而听得丫鬟们隔着帘帐的呼唤声,她便猛地睁开了眼睛,提起手往郑宣怀里戳了两下。 郑宣睁开眼,惺忪的眸子在与苏和静四目相对后, 便化作了含笑的情意, 几乎要将苏和静溺弊在潋滟的眸光中。 忆起昨夜郑宣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 苏和静不免有些羞赧,美眸微闪着避开他炽热的视线,道:“该起来了。” 这一回便是郑宣盯着怀里的美人盯出了几分意动,却也明白不能误了时辰,已到了该去正堂请安的时候了。 他便轻咳一声,与外头的丫鬟们说道:“服侍你们世子妃起身罢。”自己则翻身下床,走到床榻后方隔间的屏风内换起了外衫。 苏和静□□酸涩无比,冬吟与春染一人一边将她搀扶到了妆奁台旁,替她梳起了妇人的发髻,又拿了脂粉替她细细地上妆。 郑宣自个儿换好外衫后,便从外间搬了个团凳,放在妆奁台后目不转睛地瞧着苏和静上妆。 他从前住着的清月涧改成了他与苏和静的婚房,那一架龙凤成双的紫檀木床架子还是母亲昔年的嫁妆,屋子里嵌着东珠的妆奁台也由他亲自做了回木匠。 更别提屋内的博古架上摆放着的所有陈设,皆是随着苏和静的喜好而摆放在了房中。 正屋前院子里那颗参天的枇杷树也由郑宣亲手所指,但愿他和苏和静相濡以沫之情能与这棵枇杷树一般亭亭如盖矣。 上妆时,苏和静不好往别处去看,可后背那恼人的视线又着实让她又羞又恼。 冬吟与春染二人皆捂着嘴不敢笑出声,心里却是为苏和静高兴不已。 好容易才上完妆,苏和静便走到郑宣身旁,往他胸膛处轻轻捶了两下,并故作羞恼地嗔道:“好看吗?” 郑宣反握住了她的手,伸手一拉便将她拢在了自己怀里。 美人恼色,明媚艳兮。 郑宣仿若视那两个丫鬟为无物,一时情动,便俯身稳住了苏和静的唇。 苏和静羞得不知所以,好容易才将他推开,便道:“才刚涂的口脂。” 冬吟与春染二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皆将自己当成了会喘气的死尸。 好在郑宣也不敢当真惹恼了苏和静,便走回妆奁台替她重新抹上了口脂,这才牵着她的手往外头走去。 苏和静先是怕羞,往荣鸣堂去的路上悄悄地想要挣脱开郑宣的手,可郑宣却回神歪头望了她一眼,清亮的眸子尽是疑惑之色。 仿佛在说:何必在意旁人的眼光? 苏和静这才安定了下来,被郑宣牢牢握住的手上传来了些温意。 跟在后头的丫鬟婆子们俱都捂着嘴偷笑,来来往往的小厮仆人们皆一脸惊奇地瞧着世子爷与世子妃二人。 直至走到了荣鸣堂门前,郑宣仍是紧紧握着苏和静的手。 荣鸣堂的上首坐着大长公主与郑国公二人,其余小辈皆在耳房内候着,等着外头敬茶完毕后再去讨彩头。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32节 二老爷与二太太坐在左侧下首,三老爷与三太太则坐在右边。 郑宣与苏和静二人相携着手一同来了正堂内,大长公主未曾说些什么,三太太练氏却惊呼出声道:“宣哥儿也太疼新媳妇了些,这连敬茶都不肯放开手呢。” 本是好话,可在练氏的嘴里说出来后却有些遮掩不住的酸气。 大长公主沉下了脸,刀锋似的眸子往练氏脸上一刮,练氏便缩紧了脖子不敢再开口。 二太太胡氏便笑着打圆场道:“宣哥儿疼媳妇也好,指不定过些时日咱们家里便又要添香火了。” 她这话说的讨巧,连大长公主这般冷清的人也露出了几分笑意,并道:“弟妹说的是。” 练氏瞪了一眼自己的妯娌,只在心里腹诽道:油嘴滑舌,惯会奉承长房。 三老爷眼下乌青,见苏和静面貌清丽、身段婀娜,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便练氏白了好几个眼才敛回了目光。 二老爷则是一副老好人的和善模样,只在一旁笑着观礼,也不多说话。 郑宣先一步领着苏和静到了正堂中央,又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丫鬟们,那些丫鬟们便立刻端上来蒲团与茶水。 苏和静便跪在了蒲团之上,挺直了脊背将茶杯奉于大长公主眼前。 大长公主也不是个爱刁难人的性子,也未曾用别的法子拖延住敬茶,好让苏和静多跪些时候。 她便接过了那茶杯,抿了一口后便将手上的和田玉手镯递给了苏和静,并道:“这与上一回我在大国寺送予你的那一只是一对,如今便都给了你罢。” 苏和静郑重地接过了那玉镯,朝着大长公主恭声道:“谢过母亲。” 郑国公那儿则更加容易,敬过茶后他便塞进了苏和静一个厚厚的红封,并道:“得佳妇若此,是我儿的福分。” 苏和静羞红了双颊,冲着郑宣投去一个欢喜的眼神。 给正经公公婆婆敬完茶后,便是给二房三房的叔叔伯伯们问安见礼,只需躬身唤人便是,不许再跪地行礼。 二老爷和二太太给了苏和静一对龙凤呈祥的白玉佩环。 三老爷和三太太则给了苏和静一支并蒂莲纹样的翡翠簪子。 皆是有价无市的上乘货色。 郑宣也得了一台冻玉墨砚和几只极为名贵的紫玉狼毫。 与长辈见过礼后,便到了小辈相见的时候。 苏和静给这些长兄弟妹都备了表礼,一色皆是她亲手做的荷包与扇套,并未分出个里外亲疏来。 嫡出的两位哥哥见那扇套上刻着翠青松竹,且针线针脚都极为平整,便与郑宣说道:“三弟娶了位贤妻。” 郑宣笑而不答,只那双盛着笑意的眸子映出他此刻的春风得意。 两位长兄们夸赞静儿自是应该的,只是贤惠二字却从未说到他心里去。 静儿贤不贤惠都无妨,若是因过于贤惠而让她自己受了委屈,郑宣倒希望她能任性些。 庶出的几位妹妹也极为喜爱苏和静送的表礼,一时便以荷包上的走线与苏和静聊起了刺绣。 一个时辰后,郑宣才带着苏和静回了清月涧。 二人皆有些疲惫,一时便褪下繁重的外衫,并头靠在临窗大炕上。 郑宣起先只是捏着苏和静滑腻的柔荑把玩,而后则吻上了她的唇,吻着吻着那双手便不大老实了起来。 便往苏和静的衣襟里探去。 隔着帘帐的几个丫鬟听见了苏和静的嘤咛声,一时便红着脸颊退了出去。 冬吟老练些,便与在廊下看着小丫鬟们洒扫的秋桐说道:“快去叫人备水。” 秋桐已为人妇,听到里屋里传来这等似猫叫的嘤咛声,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让小丫鬟们烧起了水。 半个时辰后,冬吟听里头的响动声听的耳朵发麻,脸上也羞红得鲜艳欲滴,好在里屋里终于传来了苏和静沙哑慵懒的声音。 是唤人进去服侍。 冬吟便与春染一同进了里屋。 午膳过后,冬吟本想着该与苏和静商议一番郑国公府的人事,也该与去各方各院的丫鬟婆子们联络些关系。 可郑宣却似只黏人的家猫一般缠住苏和静不放,冬吟也没空与苏和静提起这一茬事。 这不,刚用完晚膳,世子爷与世子妃二人便去了花园内散步消食。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这夫妻二人便又携手回了清月涧。 苏和静额上细汗点点,冬吟与春染二人本想上前替她绞了帕子擦拭一番,却被郑宣拦下,由他亲自替苏和静擦拭细汗。 冬吟与春染二人在杵着也不算回事,便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 只是退出去没多久,里头又响起了娇声连连,再是世子爷似小猫乞食般的清冽声音。 冬吟再度红了脸颊,与春染面面相觑了一阵后,二人都在心内慨叹了一声:世子爷也太……那个了些,世子妃可受得住? 下午又闹了一会,用过晚膳后,冬吟想着世子爷总该去外书房里静心看看书才是。 谁知他却寸步不离地跟在苏和静身后,连去净室都是一副离不开的黏人样子。 世子爷在里头,冬吟与春染也不好进去伺候。 一个时辰后,世子爷披了件薄薄的外衫,胸口向外随意地敞开着,怀里则抱着脸红不已的世子妃。 冬吟与春染去净室一瞧,那木桶外到处是飞溅的水珠,后头屏架上摆着的衣衫也湿的不成样子。 她二人再度无言,一时又感叹了起来。 再宠爱也好,这也太过了些。 晚间之时,夜幕渐深,世子爷自然又要求欢,冬吟与其余守夜的丫鬟这回也不再害羞了,只望着无边的夜色发愣。 世子爷莫非是从前从未有过女人?这一开荤,竟是放纵成了这般模样。 作者有话说: 感冒还是没好。 只能更三千。 等我好了补上。 第34章 婚后生活 这般放纵的后果便是三朝回门的那一日……两人再度睡过了头。 冬吟等丫鬟尽职尽责地来唤了数十次, 架子床上的两位主子却没有任何动静,连应一声都勉强的很儿。 冬吟心疼她家世子妃,既是已迟了些, 便索性让她睡个饱吧。 是以日上三竿之时,苏和静才慌不择路地从床榻上起身, 胡乱吃了些糕点,便与郑宣一块儿回了安平侯府。 苏礼全多等了一个时辰,脸色极不好看, 可顾及着如今的女婿他开罪不起,便只能勉强笑道:“迟些便迟些罢, 小孩子家家的贪睡些也是应该的。” 丁氏见他这话说的不利落,便笑着出来打圆场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时辰不时辰的?只要姑爷待静儿好, 侯爷和我就放心了。” 苏和静心内感慨,谁成想三朝回门之际,还是自己最讨厌的继母替自己解了围? 吃过晚膳后, 郑宣便意兴阑珊地与苏礼全告辞, 只说要带着苏和静去京里正街上逛逛。 苏礼全虽则心内不悦,却也只得强笑着将郑宣和苏和静送出了安平侯府。 郑宣也不在意, 携着苏和静便将正街上的珍宝铺子统统逛了一遍,几乎要将几家铺子都搬空。 苏和静虽喜爱那些颜色鲜艳的小物件, 也爱极了珍宝阁内那些成色极好的翠碧钗子,可又怕被府中下人编排了去,只当她是个轻狂奢靡的性子。 郑宣瞧出了她的隐忧,便笑着道:“这些铺子皆是母亲名下的产业, 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 这倒让苏和静心里好受些, 便被郑宣哄着去了京里最负盛名的酒楼里吃了几道江南派系的名菜, 这才携手回了郑国公府。 回了清月涧后,苏和静是怕了郑宣痴缠人的劲头,寻了个由头让他去外书房清净一会儿,自己则由冬吟等人搀扶去了里屋。 冬吟见她脸色不佳,便知今日她家世子妃逛得有些累了,便替她轻柔地捶起小腿来,一边捶一边不忘感叹道:“世子妃这几日可是累坏了。” 苏和静听得丫鬟这句感叹,脸颊不可自抑地羞红了起来,她暗自思忖,往后和郑宣做……那儿事还是要有个度才好。 两日一回。 思及此,苏和静脸色愈发滚烫,想到郑宣那不知餍足的劲头,便退一步想道:还是一日一回吧,只别想昨两日那边一日四回。 自己实在是受不住。 春染也上前一步捏着团扇给苏和静扇起风来,嘴里不忘打趣道:“咱们世子妃总算有工夫理一理郑国公府的家事了。” 这里的家事指的是郑国公府的人际关系,哪怕世子爷再疼爱世子妃,府里的下人主子们再尊重世子妃,立不立得住靠的还是世子妃自己的本事。 红枣平日里沉默寡言,这一会儿却从善如流地开口道:“老太太身子不好,已是闭门不出许多时日了,连世子爷和世子妃成婚她都未曾现身。” 苏和静沉吟了一会儿,颇有些遗憾地开口道:“从前我在钱塘时也有幸见过老太太几回,再没有这样慈祥和蔼的长辈了,只可惜身子不大好。” 春染替苏和静斟了杯温热的花果茶来,边奉茶边开解她道:“如今天气炎热,老人家身上总懒怠些,待入秋后,定会好转不少。” 说罢,众人便将目光继续落在红枣身上,红枣便继续说道:“大房只得咱们世子爷一个儿子,余下便是四姑娘郑柔,乃是钱姨娘所出,往日里行事谦默恭顺,大长公主待她还算热切。” 冬吟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只见她眸子里染上了几分愁光,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爽朗:“长房的子嗣竟这般……珍稀?” 余下的几个丫鬟与苏和静皆听明白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这便是在为苏和静担心,因着长房子嗣不丰,她这个世子妃更该早日为郑家开枝散叶才是。 苏和静倒不以为意,抿了口花果茶,觑着丫鬟们担忧的面色笑道:“子嗣的事急也急不来,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一个个都板着脸我可不爱看这个。” 抱厦先一步笑出了声,与另几个丫鬟说道:“依着世子爷这般疼宠世子妃的样子,说不定下月里便有喜信了。” 冬吟在心里念了几句佛,但愿能如抱厦所言一般,那世子妃的位置才当真是坐稳当了。 “我还以为你们主仆几个关起门来商量了什么要事,原是为了这个。”外头隔间里响起一阵清冽的男声,而后郑宣便撩开了帘子,冲着苏和静展颜一笑。 苏和静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佯怒道:“堂堂一个世子爷,竟学人偷听墙角?” 郑宣笑着上前搂住了苏和静不盈一握的细腰,也不去看身侧那几个如花似玉的丫鬟,清亮温热的眸子只落在苏和静一人身上。 “偷听外人的墙角自然不该,可听我妻子的墙角,又有何不可?”郑宣旁若无人地抵住了苏和静的额头,轻声说道。 一旁的丫鬟们皆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苏和静踮起脚轻轻在郑宣唇上映下一吻,而后柳眉一扬,娇笑着说道:“我要和你约法三章。” 她这幅鼓着香腮的娇憨模样引得郑宣愈发喜悦,黑沉的眸子都亮了起来,他便问道:“莫非是不准让我偷听墙角?”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33节 见郑宣仍在揶揄自己,苏和静便又捶了他的胸口,只道:“第一是……那事不许多了,至多一日一回。” 郑宣脸上本扬着一副如沐春风的神色,骤一听得此话,笑容便戛然而止,在外人跟前那般高不可攀的清冷小公爷竟露出了几分幽怨的模样,他道:“一日只得一回?” 话音里尽是浓浓的遗憾。 苏和静只当没看见,肃容说起了第二条:“第二是你不许再去那些要价极高的收拾铺子里浑买一通,我也不怕你笑,这几年我总觉得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前头还风光无限,后头却人人弃之,一切只看上头人的心意罢了,咱们还是要多备下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这话却是说到了郑宣的心坎里,他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郑国公府如今瞧着花团锦簇,可将来如何却未可知也。 特别是那个阴狠难讨好的太子表哥,他几乎是把自己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明面上的恶意根本不加掩饰。 若有一日太子继位,等待着郑国公府的会是什么?是清算?还是灭顶之灾? 郑宣收起了方才的嬉笑之色,边感叹着边将苏和静搂进了怀中,道:“我怎么会笑你,也只有你会与我说这样的话。” 苏和静靠在郑宣肩头,便继续说道:“这第三条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与你说。” 郑宣将苏和静搂在怀中后,心里那股慌乱的愁绪才得以纾解了些,寝屋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他便放下了心防,缓缓开口道:“太子……他为何如此讨厌我?静儿,我当真想不明白,我从不曾招惹过他,更何况我与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苏和静心头一跳,可听见郑宣略有些颤抖的声音后,便知他此刻定是将压在心头许久的愁绪倾诉予自己听,一时便柔声劝解他道:“这世上想不明白的事儿可多了去了,依我看,这与你很不相干,定是太子与陛下之间出了什么嫌隙。” 郑宣犹自惆怅,心口的郁气在苏和静的劝解之语下消散了不少,只压在心中的那颗大石却如何也搬运不开,他便道:“静儿,我……曾有过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会不会……舅舅他不是闻的舅舅,父亲也不是我的父亲,我是陛下的儿子,所以太子才会这般与我过不去,陛下也才会待我这般热络和蔼。” 苏和静听后也怔了良久,郑宣的这番话也在她心池里激起了千层海浪,只她不肯在郑宣面前露出怯意来,便道:“这话你可曾与父亲母亲说起过?” 郑宣摇摇头,声音越发低沉:“我有时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至极,有时又觉得一切有迹可循。” 苏和静便轻轻推开了郑宣,直视着他慌乱的眸子,道:“你既是有了这等猜测,不妨寻个由头问问太子殿下,只问他为何与你这般过不去?他如何回答不要紧,只看他露出什么神色来。” 郑宣蹙眉问道:“露出的神色?” “厌恶还是不屑,一瞧便知。若你当真是与陛下有什么关系,太子殿下必会极为厌恶你才对,若只是单纯地讨厌你这个表弟,他是一国储君,自是不屑为多。”苏和静如此说道。 郑宣听后甚觉有理,心口的阴郁之感消散了大半,整个人都松泛了不少。 晚间之时,照例一场云雨过后,苏和静伏在床榻上半梦半醒,郑宣便撑着手靠在她身侧静静地端详着她姣美的侧容。 一时意动,想摇醒她再度共赴云雨,可又忆起白日里苏和静的那句“一日只得一回。” 郑宣便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床去倒了杯凉水,这才将心中的燥热压下去大半。 他也知晓自己这两日闹得狠了些,静儿每回往外头走去都要几个丫鬟好生搀扶着才可,自己弄得太过火了些。 郑宣心头渐渐地又漫上了些悔意。 * 翌日一早,郑宣陪着苏和静用完早膳后,便火急火燎地往外书房走去,若他没记错的话,庄子上的猎户今日来交年契,他该出去会一会他们才是。 苏和静乐的清闲,让几个丫鬟进内室分食了早膳后,便把红枣和冬吟留了下来,其余丫鬟则被她差使去各方各院送些荔枝去。 这荔枝是大长公主特地送到清月涧给苏和静尝鲜的,统共只得了一小碟,各方各院只得分去一颗荔枝,实在是太拿不出手了些。 她便让丫鬟们备些樱桃,每个院子里送去一碟樱桃,中间缀着一颗硕大的荔枝,又是嫣红相间又是鲜艳欲滴。 她先是让冬吟和红枣两人各吃了一颗荔枝,余下的三颗则留给了郑宣,而后才对红枣说道:“昨日被世子爷闹得我话也没听完,你且继续说罢。” 红枣与冬吟先后擦了擦手,便道:“大房人事简单,只是大长公主与国公爷似乎不大相合,国公爷也并不宠爱其余几位姨娘。” 这也是苏和静这个新媳妇该了解清楚的事儿,至少该知晓公爹与那些姨娘们的关系,既要奉承好婆母大长公主,也不能落了公爹那儿的面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国公爷与大长公主之间的事儿轮不到我们插嘴。”苏和静正色道。 红枣乖觉,应了一声后便说起了二房的事务:“二房虽是庶出,可二太太却八面玲珑的很儿,在老太太跟前得脸不说,连在大长公主跟前也比那个三太太要讨喜的多儿,大长公主懒怠管事,便把府里的人事一并交在了二太太手里,为此她们二房虽是庶出的一房,府里上下却也没人敢小瞧了她们去。” 苏和静沉思许久,心里将红枣的话儿翻来覆去滚了好几遭,便道:“那日匆匆一面,我便觉得二太太风趣和善的很儿,一瞧便是个妙人。” 在这样盘根错节的偌大公府里,庶出的一房过的比嫡出的一房还有体面,可不是一句八面玲珑便能轻易做到的。 且她从前曾听郑宣无意中提起过,他说二伯母在老太太跟前极为得脸,那日还在外人跟前怂恿着大哥挤兑自己。 苏和静再回想了一番,这事似乎发生在郑宣被立为世子之前,二太太那时还曾与郑宣过不去,世子之位尘埃落地后,便换了面孔讨好奉承大房。 若当真如此,这般能屈能伸的人可不能小觑。 冬吟瞧出了苏和静的异样,便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若这二太太是个良善之辈,咱们自不会与他过不去,可若是她存了坏心,世子妃很该与大长公主说道说道才是。” 苏和静面带赞赏地看了冬吟一眼,道:“正是如此,宣一久未成亲,大哥与二哥却都有了嫡长子,世袭罔替的好处摆在眼前,难保她不动心,咱们还是要留个心眼才是。” 红枣也点了点头,便道:“二房内有四子三女,长子与次子是嫡出,皆已娶了亲,便如世子妃您说的一般,都已有了嫡长子,三子与四子在府里排名第四第五,尚未婚配。其余三女皆是庶出,都年岁颇小。” 冬吟也听得入了迷,只问道:“府里人解说三房人丁最为兴旺,二房子嗣这样多竟还比不过三房?” 红枣面有尴尬之色,好半晌才说道:“三房的人事要复杂的多了,我听灶上的烧火婆子唠嗑了许久,她们皆说……” 第35章 一更 苏和静与冬吟皆来了兴致, 催促着红枣将话说下去:“三房怎么了?你且直说便是。” 红枣素白的脸上浮现了几分尴尬之色,旋即便飞快地压下去,说道:“三老爷因是嫡出幼子, 自小便被老太太宠在手心里长大,他一味地好色, 房里十几个妾室还不够,外头又养着五六个,前些日子还收了个仆妇做小妾, 幸而那仆妇是个寡妇,也没闹出什么欺男霸女的乱子来。” 好色好到连府里的寡妇都不放过, 这便有些出乎苏和静的意料了,她沉思后与冬吟说道:“往后我们院里的丫鬟都少往三房去,特别是你们四个, 不许去三老爷跟前凑热闹。” 虽说三老爷不至于行事荒唐到染指隔房小辈身边的丫鬟,可苏和静仍是要多叮嘱这一句。 冬吟点了点头,指着红枣面若白玉的脸庞道:“我们屋里红枣妹妹生的最好些, 她打听消息又极厉害, 可不得往三房人跟前去凑,世子妃可要想个法子才是。” 苏和静闻言便沉下了脸, 觑着红枣素白的脸庞,眸光里尽是担忧之色:“防患于未然才好, 往后你便少出去打听消息吧,若是在哪儿碰上了三老爷,吃了什么暗亏我也不好为你出头。” 红枣也点头应下。 苏和静爱怜地瞧着两个丫鬟,只道:“你们都是自小服侍我的人, 说是主仆, 其实与姐妹差不多, 我总要替你们每个人寻个妥帖的夫婿才好。” 这话说完,红枣与冬吟俱羞红了脸颊,扭捏地嗔道:“世子妃浑说什么呢?” 苏和静见状则莞尔一笑道:“若是你们自己瞧上了哪一位,尽管来说与我听就好。” 这话激得红枣这般好气性的人都拧过了身子,嘴里佯怒道:“这还是做主子的呢,就知道编排我和冬吟姐姐。” 主仆三人笑闹一番,苏和静便也不再说这些玩笑话,只叹道:“这郑国公府里人事复杂,要花心思的地方也多了去了,往后我有想不到的地方,还要你们多帮衬才是。” 冬吟与红枣应声后,便将外头的食盒提了进来,饭菜的香味方才飘进苏和静鼻子里,郑宣便踩着轻快的步子迈进了正屋。 “我来的倒也算巧。”郑宣爽朗一笑,如今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眉眼里再无从前的阴郁。 夫妻二人对桌用膳,用完膳后将膳食赏给了身边的丫鬟,而后便照例去内花园消食了一圈。 散步回廊下,郑宣喜滋滋地凑近苏和静,俯在她耳边说了阵密语。 苏和静如今也习惯了郑宣旁若无人的亲密行为,他既是不肯改,自己也只得将脸皮练得更厚些。 “这样快?”苏和静挑着眉问道。 郑宣一脸的与荣有焉,清亮的眸子里尽是不加掩饰的自豪之意,俊脸微微抬起,嘴角上扬的弧度夸张且矜持。 苏和静见状则无语凝噎,只觉得此刻的宣一与幼时自己养的那只哈巴狗极为相像,连神情都像的不得了。 她只得无奈地踮起脚揉了揉郑宣的头顶,夸赞他道:“夫君真是太厉害了,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替我又缝了一件百蝶裙,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郑宣被揉了头顶,一时便舒心地笑了起来,只是苏和静的安慰话语太过敷衍,他便不忿道:“只是如此?” 苏和静佯作不解,反问道:“那不如……我也给你亲手做件长衫?” 郑宣却一把握住了苏和静的柔荑,在掌心反复摩挲道:“不必了,省得手上左一个洞右一个伤疤的。” 苏和静羞恼地抽回自己的手,拿眸子去瞪他:“我的绣活哪儿有这么差劲。” 见妻子生了气,郑宣立刻哄她开心,道:“自然是不差劲的,莞姐儿柔姐儿拿着你的荷包与府里的绣娘讨教针线呢,若是将来哪一日我们返乡做起了田舍翁,靠夫人您的绣艺便能养活不学无术的我了。” 苏和静虽知晓他是在故意贬低自己来讨好她,可乍一听得此话,心里仍是有些不落忍。 太子继位的那日起,他会如何对待郑国公府?宣一不沾政事、也从不拉帮结派,更不会与太子争夺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为何不肯放过宣一? 郑宣见她情绪低落了起来,一时有些后悔说了这样不吉利的话,便索性上前一步捧起了苏和静的脸,在她唇上映下一吻以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此处回廊并不算偏僻,时不时便有几个丫鬟端着碟子路过,郑宣俯身亲苏和静的这一下便被二房的几个丫鬟撞个正着。 郑宣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苏和静却烧红了脸颊,捶了郑宣两下,便往清月涧的方向走去。 郑宣则含笑跟在苏和静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回了清月涧。 * 自从苏和静与郑宣约法三章后,她每个午时和晚间都有空理一理清月涧里的事务。 郑宣虽则心痒难耐,却也只得坐在临窗大炕上翻起了古籍。 一炷香的工夫后,老太太院里来了人,只说老人家还未曾见过孙媳妇,这便有请世子妃去一趟延禧院。 苏和静自然求之不得,婆母不常在郑国公府里,老太太便是她最应该孝顺的人。 她赶忙回了内寝,换了件鲜亮些的衣衫后,撩开帘子正好撞见一脸幽怨的郑宣。 苏和静本不想让郑宣陪着一起去老太太院子里,没得给祖母留下个骄矜爱妒的坏印象,可郑宣却非要跟着,俨然一副誓要与苏和静不分离片刻的黏人模样。 苏和静苦口婆心地劝了几遭,郑宣还是不肯。 老太太院里的两个丫鬟见了这一幕后都在一旁偷笑了起来,闹得苏和静又是一阵脸红。 最后她还是与郑宣一同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老太太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平日里不大爱味道呛人的熏香,是以延禧院内尽是淳朴自然的花果香气。 苏和静贪恋这等香味,路过气味浓郁的几间厢房时,便驻足闻了片刻。 郑宣将这一幕暗暗记在心间,心里不禁思忖起了祖母制香的法子,上好的香料易得,可这般奇特的花果香该如何制得? 好容易走到了正堂门前,苏和静与郑宣便一前一后地迈步进去,屋内窗明几净,老太太正歪在上首的软塌上。 老太太曾氏一向身子不大好,如今便耷拉着脸靠在迎枕之上,眼下乌青浓重,脸色也不大好看,浑身上下皆散发着一股衰败的暮气。 苏和静瞧了心头一跳,往地上结结实实地跪了一遭,只道:“孙媳见过祖母。” 郑宣瞧着老太太这般模样心里也极不好受,只与老太太身后的曾嬷嬷说道:“祖母怎得瞧着气色这样差,可有请太医来瞧过?” “罢了。”曾老太太睁开浑浊的眼睛,依稀辨的下首跪着的那个伶俐女孩儿就是宣哥儿新娶的媳妇,她便道:“好孩子,快起来罢。” 郑宣担忧不已,嘱咐了曾嬷嬷好几通,却被曾老太太沙哑似破败古琴的声音打断:“罢了,也没几日活头了,且让我松快些罢。” 郑宣听了险些红了眼眶,只踱步走到老太太身旁,蹲在她膝旁,郑重其事地说道:“祖母要长命百岁。”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34节 曾老太太听了心肠一软,可她常年养病,在床榻间躺的骨头都软了,没有力气抬手去摸一摸自己最疼惜的嫡孙。 她只得对下首的苏和静说道:“静儿,快过来。” 苏和静这才起身走到老太太身边,用满是孺慕之情的眸子望着老太太道:“祖母,我在这儿。” 曾老太太如今有些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昔年的苏和静是个爽朗大方的好孩子,把宣哥儿吃的死死的,如今嫁到她们郑家来再好不过。 这豺狼窝里,也只有静儿这般性子的妻子才能为宣哥儿管好内宅。 “老婆子没什么东西给你,只有那一副祖母绿的头面还算拿得出手,你且拿回去戴着玩罢。”曾老太太如此说道。 苏和静连声谢过,心里也是一阵百感交集。 曾老太太到底年岁大了,不过说了会儿话她便咳嗽不止,也露出几分疲态来。 苏和静便与郑宣一同退了出去,回院子的路上,郑宣满面愁容,瞧着便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 苏和静变着法儿地逗他开心,他这才勉强笑了几声。 回了清月涧后,两人草草用了晚膳,便省下了散步这一步,两人略在屋内踱步了几回,便洗漱上了榻。 郑宣严格遵行“一日一回”的苏和静条约,好容易才云雨歇止后,便将苏和静揽在怀里沉睡了起来。 * 另一头的延禧院内。 郑国公郑烨被母亲曾老太太唤来这正堂后,便枯坐在位置上发了一个时辰的呆。 曾老太太只是晾着他,并不肯出来见他,但又不许他回去。 等到郑烨脸上也浮现了几分疲惫之色时,曾老太太才由婆子们扶着从内室里缓缓走了出来。 本朝孝字最重,郑烨不得不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从太师椅上起身,毕恭毕敬地立在正堂中央。 “母亲身子可大安了?”郑烨如是问道。 曾老太太被婆子们搀扶在了软塌之上,由着下首的郑烨行礼问安,她晾了自己这嫡长子这样久,为的不过是让他明白一件事——她是老了,不是死了。 这府里的事她还能当家做主。 郑烨愈发小心翼翼,见曾氏不答话,便笑着说道:“儿子前些日子在江南遍寻名医,定能寻到一位名医为母亲解忧。” 曾老太太却蛮不在乎地一笑,她的眼疾已患了十年之久,全身上下的骨头无一处不作痛,如今苟活于世,也不过是为着宣哥儿罢了。 外人瞧着宣哥儿锦衣玉食地长大,内里的苦痛却无人得知。 曾氏便道:“已是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人了,还有什么解忧不解忧的,横竖不碍着人的眼儿罢了。” 这话却让郑烨好生惶恐,他如今官途坦荡,自然不能丁忧回乡,唯愿老太太能长命百岁才好。 “母亲这话让儿子好生惶恐,儿子恨不得以身代之母亲的伤痛,如今会有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郑烨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半点假意都不掺。 曾氏只斜瞥了他一眼,因着屋内的烛火过盛,她虽有眼疾,却也依稀能辨得下首的长子的容貌。 “你三弟是被我养坏了,等我百年过后,你若是发了善心便帮衬他一把,若不愿便算了罢。”曾氏话里尽是颓丧之意,濒临死亡的暮气让下首的郑烨一惊。 “你如何对你三弟不要紧,可你为何要这样抬举二房?竟让二房的人理家!我挣命似的生下了你和你弟弟,你竟把我们郑家交在了一个庶子房里?”曾氏说这话时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说完后便咳嗽不止,身后的婆子连忙替她顺气。 郑烨见上首的母亲气得脸颊胀红,整个人破碎如山间被吹断的树根,便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晴儿不肯管事,三弟和三弟妹又淘气的很儿,我便只能让二弟妹管家。” 他摆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曾老太太听后却气得将手边的茶壶往他身上扔去,只她常年病着,并无多少气力,那茶壶也砸不到郑烨身上。 “你打量我是死人不成?这宅子里的腌臜事儿我都看的清清楚楚,老婆子我虽然眼睛瞎了,心却没瞎,你和你那二弟妹乌糟糟的私情当真是令人不齿,老二也是个软蛋,竟用正妻与你换银钱度日。” 几个婆子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死人。 郑烨脸上闪过几丝难堪,旋即又被他勉力压了下去,顷刻间他又变成了那副风轻云淡的好老人模样。 “母亲在说什么?儿子怎么听不明白?”郑烨疑惑不解地问道。 曾氏懒怠与这个长子玩嘴皮工夫,只切入要害道:“你也别将这事揽到晴儿身上,她虽是金枝玉叶却也真心想做咱们郑家府,若不是你荒淫无度,与弟妹搅合在一块儿,她怎会冷了心肠?” 郑烨摆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与上首的曾氏说道:“母亲对儿子多有误会。” “宣儿既娶了妻,这管家一事阖给交在他正妻手上才是。”曾氏道。 郑烨岿然不动,只冲着曾氏说道:“静儿刚刚过门,府里的事都不大懂得,还是让二弟妹先管着家罢。” 曾氏冷哼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总觉得宣儿不是你的种,是吗?” 郑烨脸上的笑意顷刻消散,转而变成了深深的屈辱之色,他阖上眼睛,忍了又忍才说道:“不管是不是,他都是我的儿子。” “晴儿和当今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难道就因为几句流言蜚语,你便这般薄待自己的儿子?”曾氏说到后头已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郑烨且冷硬地打断了曾氏的话,只听他肃容说道:“他是我的嫡长子,锦衣玉食的长大,还得了世子一位,我如何就薄待他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似冰,冷的曾氏心里直打颤儿。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二更 第36章 二更 郑烨自然不是个蠢人, 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怀疑郑宣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实是他与大长公主圆房那日并未见元帕上见血。 他又使了些银钱与那些被放出宫的老嬷嬷老宫女,一番打听下来, 竟得出了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大长公主并非是太后嫡出的女儿,而是昔年一位贵人虽生, 后来便记在了太后名下。 今上继位后便把知晓当年内情的宫女嬷嬷们赶出了宫去。 郑烨越想越不对劲,只怀疑今上与大长公主间有些见不得人的私情在,因着大长公主有了身孕, 才将自己招为驸马。 郑宣不足九个月便落了地,大长公主几乎少了半条命,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将夫君唤到床榻前,却只能觑见郑烨冰冷刺骨的眸子。 大长公主何等高傲?咬咬牙绝不辩解半句,只一心将儿子抚养成人。 往后的日子里, 她与郑烨愈发离心,她每日只住在大长公主府里,而郑烨却与他的二弟妹有了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郑宣成人后, 太子对他的恶意不加掩饰, 郑烨便愈发笃定他的料想没错,陛下这是在让自己给他养儿子呢, 还是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儿子。 他自然好吃好喝地供着郑宣,还早早地为他请封了世子一位, 陛下果然龙颜大悦,连带着自己的官运都一路亨通了起来。 郑烨早已盘算过了后事,待太子继位后,他便寻个由头与大长公主和离, 再将郑宣逐出门去, 这便能保下郑国公府累世荣光了。 曾老太太此番将他叫来延禧院, 便是看穿了他的歹心,只想着能劝解儿子一番、让他不要这般邪心左性。 她冷眼瞧着大长公主不是个愿意委身于人的性子,又如何会做出这样不光彩的丑事来? 宣哥儿虽与长子小时不甚相像,却与驶去的老国公爷有几分神似。 可她这个儿子一意孤行,旁人的话竟是半句话也不肯信。 曾氏冷了心肠,她还有几日活头?能护的住宣哥儿几时? 是以曾氏便满脸疲惫地瞧了下首的郑烨一眼,旋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已是管不了……你了,只是该给……宣哥儿的东西我便都给了,你也不必劝我,否则我便去陛下面前告御状去。” 郑烨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还是汇成了一句:“母亲安心养病罢,儿子不敢有议。” * 翌日一早。 苏和静便觉小腹坠痛的很儿,一算日子,便知是小日子来了。 一时忧喜交加。 忧的是身子骨便又要懒懒散散好几日,喜的是不用再应付……宣一过盛的欲望了。 郑宣听后也未曾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来,反而用温热的大手覆住了苏和静的小腹,目光担忧地问道:“疼吗?” 苏和静笑了一声,道:“不疼,只是要你多忍几日了。” 郑宣知晓她这是在揶揄自己那事……太过火了些,一时便有些手足无措,好半晌才垂头丧气地说道:“我应当是太没经验了些,这才会让你这般不舒服。” 说罢,他那清亮灵透的眸子里便闪过了几分歉疚,瞧着倒有几分好笑。 苏和静忍不住笑出了声,只道:“并非是技巧的问题,是我身子太弱了些,起先还好,到了后头当真是累得不行。” 摸着良心说,郑宣的动作称得上是轻柔小心,只是自己除了新婚夜里的头一回,后来的每一回都太……长了些。 她实在是受不住。 郑宣痛定思痛,将头埋在了苏和静的颈窝处,低声说道:“往后我一定速战速决。” 苏和静见他又好笑又可怜,一时便忍不住取笑他道:“我怎么觉得你越活越像小时候的宣一了。” 郑宣意识到自己被取笑了后,便故作羞恼地轻咬了一口苏和静细白滑腻的脖颈,便道:“静二!” 苏和静也不甘示弱地将郑宣压倒在床榻上,并在他颈间留下了个咬痕,这才说道:“宣一!” “静二!” …… 外头的丫鬟们俱是一阵面面相觑,不知道里头的两位主子又在闹什么闺房情趣了。 又过了两日,郑宣便带着苏和静去了趟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每日只在府里浇花弄柳,闲时再与女官们打打双陆,也是过的不亦乐乎。 她不愿往乌糟糟的郑国公府去,一时不想瞧见那无耻小人郑烨,二也是不想让儿媳难做人。 这二十年与寡居一般无二的日子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远着些相处与日日凑在一块儿要好上许多。 她从未受过婆母的磋磨,自然也不想磋磨儿媳妇,她住在这大长公主府里,儿媳便不必日日请安问候,也不必早来夜归的立规矩,儿子也不必心疼难过。 怎么看都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是以这一回郑宣带着苏和静来大长公主探望她恰是合了她的心意。 大长公主将手中的剪子递给了身边的女官,又笑颜盈盈地与婆子们说道:“今儿宣哥儿来了,快让厨上去做些他爱吃的菜,再添两盅牛乳羹,静儿爱喝。” 周围的女官和丫鬟们都被大长公主的喜色感染地欢喜了起来,往日里大长公主过的再闲适,总也有一个人孤独寂寥的时候。 世子爷能隔三差五地瞧一瞧大长公主,这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正堂内。 大长公主先是与郑宣和苏和静说了会子闲话,便将郑宣打发去收拾临水阁,只道:“既是来了,今夜就住在这儿,一应衣衫用具我这儿都备着呢。”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35节 婆母的吩咐苏和静自然不敢不从,便道:“母亲说的很是,听闻大长公主府里的梅林天下一绝,儿媳正想亲自品鉴一番呢。” 大长公主本生的端雅□□,如今明镜般的眸子里闪上了喜意,便显得愈发和善,只与苏和静商议起了赏梅之事。 苏和静也识趣地忘记了大长公主将信件交给了安平侯的那一回事,坐在她的下首全心全意地奉承讨好她。 大面上两人亲若母女,一点也挑不出错来,内里两个却都在绞尽脑汁地对对方攀谈。 一个怕自己太过严肃,给儿媳留下个刁蛮婆婆的印象,一个怕自己太过随意,给婆母留下个不孝不贤的印象。 待郑宣回到正堂后,入目所及的便是累瘫在太师椅上的大长公主和不停喝茶缓解尴尬的苏和静。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便上前问大长公主道:“母亲怎么瞧着这样疲累?莫非是昨日没睡好的缘故?” 大长公主摆了摆手,心里责怪儿子没眼色,面上却笑道:“是了,我如今年岁大了,夜里睡得不安稳。” 苏和静放下了茶杯,便殷切地与大长公主说道:“母亲睡得不安稳,兴许是枕头不大好的缘故,儿媳这便回去给您做个艾草枕头。” 大长公主见她即刻起身要往外头走去,连忙唤住她道:“你且歇着会儿罢,艾草枕头我私库里多的是,不必你亲手做了。” 郑宣见自家妻子慢吞吞地坐回了位置上,脸上虽未见慌乱之色,手却又不由自主地放在了案几上的茶杯之上,一口接一口地入肚。 郑宣便回身好奇地问她道:“静儿,你是早膳吃的太咸了吗?怎得喝了这么多水?” 苏和静面色尴尬,见大长公主探头朝自己看过来,便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 大长公主便立刻对身后的女官说道:“去和厨上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少放些盐,一切清淡为主。” 喜欢咸口的苏和静:“……” 她偷偷瞪了好几眼郑宣,只恼怒他看不懂眼色,还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郑宣却以为她眼睛里进了什么东西,便把她搂进怀里要替她吹眼睛。 苏和静哪儿敢在婆母面前这般拿乔?连忙从郑宣的怀里挣脱了开来,在郑宣不解的目光下,她勉强解释道:“这两日眼睛有些不舒服,许是有些畏光。” 她本事胡乱攀扯,谁知大长公主却悄悄记在了心间,忙吩咐后头的女官道:“去给临水阁换条遮光的帘帐,把窗户纸也换了,就换成我库里的软烟罗。” 苏和静无语凝噎。 该如何和婆母相处,她还需要继续参透一番才是。 晚膳时分,苏和静不肯落座,只说要在一旁服侍大长公主。 谁知郑宣却一把将她拉到了身旁,硬压着她坐下,还道:“母亲最不喜吃饭的时候有人立在她身侧伺候。我母亲身边的那些女官们,每日用膳之时最为松泛。” 苏和静将信将疑,便只得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镶金的梨花木桌上摆着银丝三鱼、鲈鱼莼羹、翡翠白玉汤、松鼠鳜鱼、酸笋鸡皮汤并一些郑宣爱吃的油焖鹿筋和胭脂鹅脯。 苏和静只略用了些便放下了筷子,因她心内不安,便要去替大长公主斟杯茶来,却被郑宣一把按住。 “你坐着吃就是了,我去倒茶。” 郑宣便替母亲和妻子各倒了一杯茶,又分别为其二人夹了些菜,这才自己吃了起来。 苏和静就着郑宣夹的菜吃完了一碗碧粳饭,大长公主也在她后头撂下了筷子,唯独郑宣继续大快朵颐地用起了饭。 大长公主心里生了个念头,往后儿子儿媳来公主府探望自己时,还是各自用饭吧,省得凑在一块儿尴尬不已。 苏和静只想着要尽快弄清楚该如何和婆母相处,即是她吃饭时不能伺候在侧,也要想法子让婆母舒舒服服地吃完一顿饭才是。 唯独郑宣一个人茶足饭饱后,便不由自主地叹道:“这厨子的手艺当真是好!” 第37章 有喜 宿在大长公主府内, 苏和静起先还极不适应,后头被郑宣拉着将整个府邸逛了一通后,这才生出些赞叹之意。 树影西斜, 羊肠小道上尽是月晖洒落在地,苏和静与郑宣两人携手立在一棵茂密的桃子树下, 瞧着上头鲜艳欲滴的果实,一时都移不开目光。 “小时候你逼着我去摘桃子,害得我从树下摔了下来, 磕掉一颗门牙。”郑宣幽怨地开口道。 苏和静掩唇一笑,歪着头说道:“这是猴年马月的事儿?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郑宣见她抵赖, 一时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回了临水阁。 一个月后。 苏和静先是发觉自己小日子迟了好些日子日,而后便发觉自己白日里有些嗜睡, 靠在炕上都能一觉睡上两个时辰。 连用膳时的口味都变了,往日里不爱吃的那些菜她也愿意伸筷子浅尝两口。 冬吟、抱厦们丫鬟俱没往深处想去,还是已为人妇的秋桐说了一句:“世子妃不会是有喜了吧?” 苏和静听得此话, 连手上的冰饮子也不敢喝了, “哐”的一声搁在了案几上。 冬吟便立时让人去外书房将世子爷唤来,又亲自将苏和静扶到了软塌之上, 用薄被替她盖住了肚子。 “咱们这两日可用了不少冰。”冬吟望着苏和静的肚子,目光尽是担忧。 苏和静也有些后悔, 她这些日子心烦气躁,便比往日里更贪凉几分,若当真有喜,岂不是会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这里惶惶不安, 外书房的郑宣得了信后也马不停蹄地往清月涧奔来。 府医匆匆赶来, 在郑宣殷切的目光下替苏和静把了脉, 只见那府医顺了顺自己的羊须胡子,笑着与郑宣说道:“应是喜脉,只是如今脉象略浅,老夫只敢做八分准。” 八分准也够郑宣欢喜不已了,他先将府医好声好气地送了出去,又赏下些银钱给伺候的下人们,这才兴高采烈地回了内屋。 苏和静此刻正坐在榻上摩挲着自己的肚子,神情柔和安详,笑眼盈盈的眸光里掠过几分母性的光辉。 郑宣踱步上前,与苏和静说道:“静儿,你听见了吗?方才那大夫说我们有孩子了。” 他如今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水凌清亮的眸子盛着数不胜数的喜意,衣襟因方才疾步狂奔而散乱开来,他却无暇顾及,只顾着在内寝里不断来回踱步,以纾解他此刻的激动心绪。 苏和静忙揉了揉自己的头,笑着说道:“你快别晃来晃去了,我头疼呢。” 郑宣立时停住了脚步,走到苏和静身边,边替她打扇边为她揉肩捶背,只他动作称得上是笨手笨脚,苏和静便道:“你且去团凳上坐着罢。” 冬吟也看不过眼,接过了郑宣手里的团扇,替苏和静扇起风来。 苏和静虽畏热,如今却把大夫的嘱咐牢记在心间,也不敢再喝那些冰饮子,只敢喝些温水入肚。 郑宣犹自欣喜,一时想起还未曾将这消息告诉父亲母亲和祖母,便立时从团凳上起身,往外头走了过去。 苏和静不过在炕边呆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上下都惫懒了起来,冬吟与春染便扶着她去了床榻上歇息。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她透过床帘往外一瞧,却见郑宣正蹑手蹑脚地走到兽首香炉旁,不知在做什么。 她便问道:“宣一,你在做什么?” 郑宣被唬了一跳,随即便隔着床帘与苏和静对上了眸子,他放下手里的托盘,走到床榻边将苏和静扶了起来,并道:“上一回你在母亲府里时闻到了那些花果香,我便让母亲告诉我了制香的法子。” 苏和静方才睡醒,反应比平时略慢上一些,她便道:“怪道屋里有股淡淡的香味呢。” 郑宣见她欢喜,自是高兴不已:“你放心,我已去问过大夫了,这花果香无甚坏处,有喜之人也可用得。” 说罢,他便将苏和静从床榻上抱到了床沿边,替她将鞋子穿好后,方才对外头的丫鬟说道:“摆膳罢。” 因着苏和静如今胃口大变,郑宣便让厨上变着花样做了几道菜,有不加一滴油的胭脂鹅脯,也有嵌入杏仁汁的豆腐,还有清清爽爽的白玉花汤,皆是解暑养胃的夏日吃食。 苏和静看了这清汤寡水的一桌子菜,却一点也没有胃口,只见她踟蹰着开口道:“我想吃椒盐羊肉和辣子鸡。” 郑宣有一霎那没反应过来,他犹记得苏和静最讨厌羊肉的膻味…… “静儿,你从前可是半点辣都不吃的。”郑宣颇有些惊讶地说道。 苏和静羞赧一笑,只摩挲着自己的肚子,说道:“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爱吃起辣来。” “酸儿辣女。”郑宣笑容愈发真挚:“我这便让厨下去做。” 半个时辰后,大厨房的婆子们便提了两个食盒来了清月涧。 苏和静胃口大开,吃了一整只羊腿后,方才喝了半碗白玉花汤。 用完膳后,她与郑宣照例去内花园散步了一圈。 方才回到清月涧,郑国公的小厮将郑宣唤了过去,苏和静便一人在内屋里剪起了花样子。 不知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她总要先做几件小人家的衣衫才是。 只是她刚拿起剪子,冬吟便沉着脸上前道:“世子妃,如今您可不许再做这些绣活了,横竖有我们呢。” 春染与抱厦也一前一后地附和冬吟道:“冬吟姐姐说的很是。” 苏和静被几个丫鬟数落了一通,便气鼓鼓地将花样子递给了她们,自个儿坐在炕上玩起了九连环。 只是玩到一半,她便有些昏昏欲睡,转念想到郑宣还未回房,心里便有些不舒坦。 她便强撑着睁大了眼睛,可不过须臾,便又昏昏欲睡了起来。 春染瞧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只轻轻地说道:“世子妃若累了,便去床榻上歇息会儿罢。” 苏和静却不肯,便索性喝了口茶,这才神思清醒些。 屋内烛火摇曳,她身边的四个丫鬟俱都围在炕边,一人剪花样子,一人穿线,一人描红,一人穿起了针。 个个皆生的清雅动人,且都忠心无二。 往日里觉得郑宣过分黏人,可这夜里他还是头一回没陪在自己身边,苏和静竟有些不可自抑的失落。 这屋里静悄悄的,平白添了几分孤独寂寥。 苏和静既是生了些失落之感,很快便又惆怅了起来,自己有了身子,往后便不能总与郑宣一块儿同床共枕。 世家大族里,若是正妻怀了孩子,便要给夫君预备个通房丫鬟才是。 最好的选择便是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与自己一条心,还能将夫君留在自己院子里。 可她怎么舍得? 冬吟她们说是自己的丫鬟,实在如自己的秦姐妹一般。 苏和静情绪愈发低落,垂头盯着手里的九连环,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这般模样却把冬吟等人给唬了一跳,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追问道:“世子妃,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苏和静抬头瞧见四个丫鬟担忧至极的面容,心里愈发提不起劲来,那泪水便如掉线的风筝一般滚落下来,怎么也停不下来。 冬吟只以为苏和静是哪里疼了起来,当下便急得眼圈一红,便要往外头去寻府医去。 谁知刚撩开帘帐,便撞见了面沉如水的郑宣。 他二人四目相对,郑宣眸子里的冷色顷刻间便被他压了下去,冬吟也收起了慌乱之意,只道:“世子爷,世子妃有些不舒……”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36节 话还未说完,郑宣便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内寝,瞧见炕上正在落泪的苏和静后,他的五脏六腑都揉作了一团。 “静儿。”他便奔到临窗大炕旁,心急如焚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苏和静心虚的很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了,竟因为这点微末小事落下泪来,引得这么多人为自己担心。 她便收起了眼泪,哽咽着与郑宣说道:“我没有不舒服。” 郑宣见她哭得梨花带雨,那双灵透的杏仁眼肿的如桃儿一般,当下便心疼地将她拥在了怀里,只道:“没事就好。” 冬吟等人知情知趣地退了出去。 苏和静倚在郑宣肩头,如今才察觉到了几分羞恼。 郑宣也不去追问她为何落泪,只提她绞了帕子来擦脸卸头发,又抱着她往净室去洗了洗身子,随后二人才回了内寝。 郑宣将苏和静轻柔地放在床榻里侧,自己也和衣躺在了她身旁,眼里尽是溺死人的柔意。 他摩挲着苏和静的肚子,只笑道:“你怀着她,定是辛苦极了。” 苏和静愈发不好意思,只道:“这才一个月都不到,哪里有什么辛苦的地方。” 郑宣眉眼弯弯,清亮的眸子里蓄着视苏和静为珍宝的热意,便听他开口问道:“静儿,你方才究竟为什么哭?” 苏和静又羞又恼,被他这炽热的眸子盯得浑身不自在,便背过身去,回道:“你不在屋里,我害怕。” 郑宣一怔,没想到苏和静方才那般流泪的缘由是因为自己。 他认真一思量,便福至心灵地想通了苏和静为何哭泣。 只见他俯身紧贴在苏和静的鬓发旁,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往旁人的屋子里去。” 苏和静转过身,肿意未消的美眸里立时便蓄满了泪水,她伸手抱住了郑宣,竟是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郑宣轻柔地拍打着苏和静的脊背,一下一下将她哄得带着泪光熟睡了起来。 待她呼吸平稳后,郑宣便在她额间映下一吻,重又将她圈在了怀中。 * 翌日一早。 郑宣便从私库里寻出了一箩筐新奇的小物件出来,有西洋那儿传来的不会跌倒的瓷娃娃,一架花卉玻璃小插屏,镀金松棚果罩,样子皆精致可爱。 他便都放在了正屋,供苏和静每日里赏玩。 苏和静从那花卉后头寻到了一只鲶鱼头的纸鸢,一时便笑意盈盈地说道:“宣一,过几日咱们去放风筝罢。” 郑宣探出头去望了眼外头高悬着的烈日,只道:“待天气转凉些再去。” 苏和静有孕的消息虽未曾大肆广而告之,可府里之人却也从不同地方知晓了此事。 先是老太太院子的曾嬷嬷顶着烈日亲自来了一趟,送了些蜀锦布料,并一些温补的药材,最后则将郑宣拉到了厢房,密语了一阵后才回了延禧院。 郑宣也有些惊讶,将方才曾嬷嬷塞给他的小盒子递给了苏和静瞧。 苏和静略瞧了一会儿,便说道:“都是些铺子和田契,还有钱塘那儿的老宅的文契。” 郑宣有些搞不清楚老太太的意思,便道:“这东西该给父亲才对,祖母怎么给了我。” 苏和静眸光一闪,替他将这些契书都妥善放好,道:“祖母既是给了你,你便受着就是了。” 郑宣这才点点头,只与苏和静说:“待晚间之时,外头没那么燥热了,我们再去延禧院瞧瞧祖母。” 夫妻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郑国公那儿便派人送了些新鲜的荔枝来。 苏和静依旧是不大爱吃,便让郑宣和几个丫鬟吃了,再让人捡几颗送去老太太院里。 用完午膳后,正是日头最晒的时辰。 二太太胡氏理了一上午的家事,如今才抽出空来清月涧走一趟。 没成想郑宣正在屋内陪着苏和静玩九曲环,胡氏来后,他便寻个由头去了厢房里靠坐一会儿。 苏和静笑着招呼冬吟给胡氏上茶上点心,胡氏却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水,只道:“这天可太热了些,你屋里又不能用冰,这可真是苦了你了。” 苏和静却只是不急不躁地抿了口茶,对着胡氏嫣然一笑道:“多谢二伯母关心,心静自然凉,我倒不觉得热。” 胡氏脸色讪讪,只道:“妇人怀了身子自是比旁人娇贵些,若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的,定要派人来与我说才是。” 苏和静笑着颔首,清糯的声音飘入胡氏的耳朵里,“二伯母为着世子爷与我忙前忙后,我心里实是感激不已,又怎么能在劳烦您为我操心?” 胡氏被她这话气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只是又寻不到她话里的错处,宣哥儿是世子爷,她是世子妃,自己可不就是为着他们两个忙前忙后吗? 胡氏心里不受用,面色却如常,只是转了个弯说到了郑宣身上,她道:“公主不常在府里,我这个伯母便要多嘴说一句,你既是怀了身子,便不好再与宣哥儿宿在一块,没得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这便是实打实的给苏和静添堵,要她给郑宣添个通房的意思。 苏和静脸色一变,旋即蹙起了柳眉,只嘤咛道:“肚子……有些疼。” 冬吟与春染本在外间清扫博物架,听得这话便立刻走进了内屋,扶着苏和静便到了临窗大炕上。 春染则去厢房将郑宣唤了来。 不过片刻的工夫,郑宣便从厢房奔了过来,他冷厉的眸子先往胡氏身上扫了一眼,随后便压着怒意说道:“静儿身子不适,二伯母便先回去吧。” 胡氏讨了个没趣,又见郑宣越过自己去了内寝,当下便也只得干笑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外头走去。 待她离去后,苏和静才与郑宣说了始末,胡氏的做派她实在是不喜的很儿。 要真是自个儿的婆母,来“提点”自己几句便罢了,不过是个隔房的伯母,来管她们大房的事儿做什么? 郑宣好歹是放下了心,只与苏和静说道:“若下次再听得这等闲言碎语,你便装肚子疼就是了。” 冬吟也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叹道:“幸而咱们府里只有三房,若是像旁人家有个五六房亲眷,但是往来都要累煞人了。” 郑宣沉思了片刻,便捏着苏和静的柔荑,笑问道:“静儿,京里人事繁杂,若你想图个清净,咱们便回钱塘。” 第38章 娶了公主的前夫 苏和静对郑宣的话颇感意外, 她便愣着神回答道:“回钱塘做什么?” 郑宣慌忙解释道:“我是怕别人扰了你的清净。” 苏和静却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别担心我,我才不会让自己受了委屈去。” 郑宣知晓她这是不想去钱塘的意思,当下便也只能作罢, 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才能妥善保护好自己的妻儿。 晚间之时,大长公主府来了位眼熟的女官, 送了两套红宝石的头面,以及一些上好的杭绸布料,并两个样貌精神的嬷嬷来。 那女官与郑宣说道:“这两位嬷嬷皆是伺候过大长公主的老人, 略懂些医术。” 这是自谦之语,既是大长公主送来的人, 这两位嬷嬷必在医术上很有几分厉害之处。 苏和静由冬吟扶着从内寝里走了出来,忙招呼丫鬟们给那女官上茶,自个儿也对着那女官温善一笑道:“劳烦您跑一趟。” 那女官恪守规矩, 冲着苏和静行了个礼后,便道:“世子妃客气了,长公主昨日听闻了这消息, 喜得一夜都合不拢眼, 若不是今日实在精神不济,早已亲自来瞧您了。” 郑宣听了这话后隐隐有些担忧, 便道:“母亲也真是的,再高兴也不能一夜不合眼, 本是喜事反倒伤了自己的身体。” 那女官抿嘴一笑,望向郑宣的眸子里掠过几分爱怜之意:“世子爷您是不知晓大长公主的苦心呢,她可盼这一天盼了许久了,自然会高兴得合不上眼。” 女官这话让郑宣想起了前几年他不肯结亲的日子, 大长公主为此很是伤心了一段时候, 只是实在拗不过自己, 才随自己去了。 好在静儿与那端阳侯世子和离,自己也不必孤苦一生了。 送走那女官后,郑宣情绪不知为何有些低落,苏和静以为他是在担心大长公主,便替他轻柔地揉起了脑袋,温声劝解道:“若你实在担心,我们明日便去大长公主府瞧瞧母亲。” 郑宣笑着颔首,只拍了拍苏和静的手,说道:“我只是在想,幸好你我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否则我一生不娶妻,便当真对不起母亲的生养之恩。” 苏和静听后也感慨良多,心绪似潮水般涌了上来,她便对郑宣说道:“宣一,我有件事一直未曾与你说起过。” 郑宣闻言便回神与苏和静四目相望,瞥见她脸上浮起的纠结之色,便问道:“你且说便是。” 苏和静眉眼弯弯,先是将伺候的丫鬟们都遣了出去,而后则倚靠在郑宣的肩膀上,轻声说道:“那日我从台阶下跌了下来,忘记了许多事儿,我为何嫁入端阳侯府,嫁进去三年的日子统统忘了个干净。” 这话着实把郑宣唬了一跳,他望向苏和静姣美的面庞,见她神色严肃,不似作伪。这才问道:“独独忘了前三年的事儿?” 苏和静也想不通这点,若是失忆,便该把前尘旧事一起忘了才是,怎得就偏偏忘了嫁入端阳侯府这三年的事儿? “我也觉得怪异的很儿,可当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苏和静蹙起了柳眉,素白的脸蛋上尽是纠结之色。 郑宣见状也顾不得失忆这回事了,立时便拍了拍她的脊背,替她抚平心内的焦躁之意,还说道:“忘了便忘了罢,总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苏和静听后由悲转喜,对着郑宣莞尔一笑道:“幸而我没忘了与你有关的事儿。” 郑宣含笑捏了捏她的香腮,只道:“你很该把从前我被你用拳头打哭的事儿忘了才是。” 苏和静狡黠一笑道:“才不会忘。”说着,便把那一桩事大声地嚷嚷出来。 郑宣奈何不得她,只得原地讨饶。 外头的丫鬟们听见里头传来的动静后,俱都笑成一团。 * 端阳侯府迎娶芍药公主的婚事办的隆重无比,几乎宴请了京里所有的世家大族。 除了郑国公府与大长公主府外,各家皆备了重礼到场为端阳侯世子与芍药公主贺喜。 成婚前一晚,端阳侯裴君尘将裴景诚唤来了外书房,耳提面命道:“前段时日你夜夜借酒浇愁便罢了,明日公主将嫁入我裴家门,你断不可再这般消沉不堪。” 裴景诚眼下乌青,往日里深邃黑亮的眸子仿佛失去了光彩一般,他半晌才抬起眼来,望着父亲萧瑟的背影,应了一句:“儿子知晓了。” 裴君尘见儿子这般落魄颓丧,心里暗暗讶异,他算无遗策,却没算到儿子对那苏氏用了真情。 “你放心,如今娶了芍药公主也是不得已之举,来日太子继位郑家被清算时,为父定会替你将苏氏再纳进门来。”裴君尘叹道。 这话听入耳中,裴景诚的憋闷酸涩的那颗心才好受了一些。 与苏氏和离的这些日子,他总算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方氏小意温柔,那外室貌美伶俐,可这两人却比不上苏氏半分端庄典雅。 从前苏氏为自己将这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绝不让自己有半分后顾之忧。 她从不拈酸吃醋,却在自己仕途迷茫时,替自己排忧解难。 除了子嗣上艰难些,苏氏堪称完美。 那日郑宣迎娶苏氏,十里红妆铺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他只立在角落里瞧了两眼,便难堪得落荒而逃。 他消沉了一段时日,每日伴着酒入睡,梦里总会出现新婚燕尔时自己与苏氏如胶似漆的景象。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37节 那时苏氏总会去内花园里折一支娇艳的海棠花,轻柔地放在自己书桌上陶瓷瓶里,并在一旁含笑着为自己研磨。 这般美好的日子却因方氏有孕而消失的无影无踪,苏氏再未用那般情意缱绻的眼神望过自己,也再未发自内心地开心快乐过。 裴景诚全想明白了,是自己偷偷收用了方氏,又让她怀了孩子才会伤了苏氏的心。 她与自己和离,定也是因为这个。 可即使他这般追悔莫及,苏氏也已不再是自己的妻子了。 裴君尘的这番话好赖是让裴景诚心里好受了些,迎娶芍药公主的前一日,并未抱着酒坛子入睡。 大婚那一日,他强打着精神招呼了宾客。 到了夜间,该与芍药公主行洞房礼时他却避开了随性的小厮,躲去了澄风苑内。 澄风苑内一花一树、一枝一叶皆承载着他与苏氏的回忆,若不是庞氏身边的黄嬷嬷硬是将他从澄风苑内拉了出来,指不定他要待到什么时候。 庞氏听了这消息后,忍不住摔了好几套茶碗,只道:“苏氏尚在时,他可宠爱方氏的很儿,如今做出这副样子来是给谁看?” 黄嬷嬷与小庞氏陪笑在侧,并不敢答话。 最后裴景诚还是去了芍药公主所在的正房,喝过交杯酒后,便替芍药公主揭下了头上的红盖头。 烛火摇曳下,芍药公主乏善可陈的面容缓缓发现在裴景诚眼前。 公主虽是二嫁之身,却因着身份尊贵的缘故,婚宴的仪仗比旁人还要好上一截。 裴景诚掩去眼里的失落之意,对着公主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尊敬有余,却无夫妻间的情意缱绻。 芍药公主娇笑一声,虽则面容平凡却显出些金尊玉贵的气度来,她伸出纤长的玉指,轻轻地戳了一下裴景诚的腰窝。 “我叫心柔,往后夫君不必再称我为公主了。”公主望向裴景诚的眸光里尽是喜悦之意。 端阳侯世子精壮魁梧,她从前在宫里待嫁时便听过他的雅名。 兜兜转转,自己竟与他成了正头夫妻。 裴景诚心内不为所动,面上却应了一声:“心柔。” 公主脸颊不自觉地嫣红了起来,含情带怯的眸子有意无意地落在裴景诚身上,已是在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裴景诚任命般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衫,与芍药公主行了周公之礼。 匆匆了事后,芍药公主虽有些失望,却也只是笑着与裴景诚说道:“夫君快歇息吧,明日还要给父亲母亲敬茶呢。” 她这一回再嫁,已是收起了从前骄纵跋扈的性子,立誓要做个称职的裴家妇,绝不逊色于前头那个贤惠孝顺的苏家女。 芍药公主如此想着,便伏在裴景诚肩头睡熟了起来,而裴景诚却僵着身子望着头顶的床蚊帐,久久未入眠。 公主嫁进端阳侯府的前几日倒还好些,只是皇后娘娘隔三差五便派个嬷嬷下来耳提面命庞氏一番,闹得庞氏心里不受用的很儿。 从前苏氏做长媳时,天还未亮之时便来给自己立规矩,服侍自己起身洗漱,三餐也随侍在自己身侧,自己不动筷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况且那苏氏事事顺着自己,还有一身管家的好手段,将这内宅管的井井有条。 如今换成了芍药公主做长媳,骂是不能骂一句,更别说什么立规矩、服侍婆母了,公主免了她这个“婆母”行礼已是贤惠孝顺了。 且那皇后又烦人的很儿,话里话外都是要他们端阳侯府里的人好生侍奉芍药公主的意思。 庞氏心里不忿的很儿,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团和气的模样,尽心尽力地奉承自己的长媳。 怪道那些世家大族都不肯将这个芍药公主娶回门去,实是太憋屈了些。 尽管庞氏再不想承认,她的确是因着芍药公主的衬托想起了苏和静的好。 这日庞氏偶然得了一碟荔枝,因着今年收成不好,荔枝便比往年更精贵几分。 她素来喜爱吃荔枝,不过摆在堂间里片刻。恰巧她那公主儿媳身边的女官送了些新鲜瓜果来上房,不意瞥见那一碟荔枝,便多瞧了两眼。 庞氏会意,便忍痛割爱地将那叠荔枝送去了长子长媳的院里。 送便送去了,只是她越想越气,当夜里心烦气躁得大半夜没睡着。 又过了几日。 芍药公主旁的事都还好些,对言哥儿却挑剔的很儿。 庞氏对这个长孙很是疼爱,只想着芍药公主无子,方氏如今也无暇作妖,便把言哥儿养在公主跟前,若是养出些母子情分来,言哥儿将来的前程便不愁了。 芍药公主起先不知为何应了下来,不过养了言哥儿几日,便百般挑剔了起来,一会儿说言哥儿顽劣不受教,一会儿又说言哥儿不敬嫡母。 闹得后宅不得安定。 而方氏则是被芍药公主身边的人寻了个由头关到了偏远去,每日只让人送些吃食去,再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裴景诚竟像是木头般没有任何异议,只任凭芍药公主吩咐。 庞氏越来越窝火,只是如今侯爷万事都仰仗着太子,她再憋屈也得硬生生忍下来。 只是言哥儿到底是她的心头肉,庞氏未曾管方氏的死活,却为了言哥儿去求了老太太。 后来还是老太太出面将言哥儿养在了她房里,又让人送了座送子观音去芍药公主那儿,以期公主能早日诞下嫡子。 这场风波才算是了结了。 庞氏都过的这般憋屈,跟别谈是色令内荏的小庞氏了,她如今和公主做了妯娌,却实是不敢在芍药公主跟前儿以妯娌自居。 整个端阳侯府万事皆捧着芍药公主,竟像供了尊大佛一般。 每每庞氏万分郁结之时,小庞氏总会去苍云院里安慰排解她一番,每回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母亲放宽心吧,过些时日便是东宫大宴,咱们得了芍药公主这个依仗,便也算是和东宫攀上关系了。” 庞氏听了这话后,果真舒心了些,她又想到自己的前儿媳苏和静,如今嫁了个和太子极不对盘的郑宣,这般东宫大宴便没资格接下名帖。 只是天不遂人愿。 半月后的东宫大宴,端阳侯府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口,庞氏与小庞氏刚下马车,便瞧见苏和静与郑宣两夫妻相携着手立在宫道外侧。 许久未见,庞氏只觉得苏和静丰腴了不少,面色也变得比从前红润有精气神多了,且她如今被郑小公爷紧紧地护在臂弯,二人相视间尽是旁若无人的恩爱。 小庞氏从没想过和离后的苏和静会过的这般惬意,当下便攥紧了手上的帕子,心里一阵阵地冒起酸水。 庞氏也冷哼了一声,移开目光后在心里腹诽起来:新婚燕尔,郑小公爷如今当她是个宝,将来这母亲下不了蛋,且看郑国公府怎么翻脸就是了。 裴馨恬缀在最后,被丫鬟们搀扶着到了庞氏身后,烈日高照,她拿起帕子替自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却正好觑见宫道上的郑宣。 以及被他护在怀里的苏和静。 裴馨恬冷厉的眸子里掠过几分恨意,先是往郑宣身上望去,最后落定在苏和静身上。 东宫外头尽是达官贵人家的马车,庞氏知晓自己这女儿气性大,便扯了扯她的袖子,说道:“不许胡闹。” 裴馨恬这才忍住了心内滔天的怒意,也忍住了想要上前往苏和静脸上扇几巴掌的冲动。 她只是立在原地,用淬了毒的目光将苏和静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随后才对庞氏扬起了个渗人的微笑。 “母亲,你放心。” 作者有话说: 东宫大宴。 这本我是打算写到35万字,写婚后日常。 掺杂一点朝堂局势和前夫发疯。 但是也可以20万完结,节奏就会快一点。 你们喜欢哪个? 第39章 矛盾 芍药公主作为太子的亲妹妹自是不必在东宫门外候着, 庞氏因着得了个公主儿媳的缘故,也被东宫女官笑着先请了进去。 便不必在日头下苦晒了。 裴馨恬迈进东宫大门前,忍不住又朝苏和静与郑宣的方向投去几眼, 待要再看时,却被庞氏一把拉住了手臂: “恬姐儿, 可有备好带给太子妃的贺礼?” 今日是太子嫡子满周岁的大宴,太子妃出生梁南王府,也是金尊玉贵的王府嫡女。 陛下得了个皇太孙, 一时欣喜便赏下了许多珍宝异玩,东宫的西侧厅险些便要塞不下。 苏和静面色微红, 因着天气着实炎热的缘故,郑宣也不去管什么女官总管的面子,牵着苏和静的手便进了东宫。 那些太监们多瞧了他几眼, 却也不敢上前去阻拦。 郑宣倒是不怕,太子已然这般讨厌他了,这一回却又不知安的什么心非要给他递赴宴的帖子, 他既是贵客, 自然不能在烈日下苦等。 太子就算不悦,也不过是多讨厌自己几分罢了, 算得了什么呢? 苏和静刚怀上身孕,身上本就有些不大爽利, 方才又在烈日下晒了会儿,如今双颊红扑扑的模样不免让郑宣有几分担心。 这天儿实在是太热了些,京城里不少码头皆有壮汉热得赔了条命。 他一时担心,便让冬吟和小厮怡园去向前院的女官讨间凉快的厢房, 好歹也让苏和静休憩一番。 那女官面有难色, 只是郑宣寸步不让, 还撂下了:“世子妃身子不适,我们这便回去了。”这般狠话。 那女官只好亲自带路,带着苏和静与郑宣去了东侧的厢房。 临去时,她不忘多说了一句:“一会儿自会有人来唤世子爷与世子妃。” 郑宣虽则不悦,却还是让怡园塞了块沉甸甸的银子给她。 女官离去后,苏和静被郑宣扶到了软塌之上,厢房内正中央摆着个一大盆冰块,冬吟与郑宣二人一左一右地为她扇风。 徐徐凉风吹入她的心间,苏和静紧绷的面色这才回转些。 郑宣看了自是心疼不已,只道:“你身子不好,这宴我们不来也不会如何,他已经这般讨厌我了,我来不来都是一样。” 苏和静见他素白的脸色尽是焦躁之意,一时便慢声细语地抚慰他道:“我没事,不过是方才被晒得有些难受,如今已大好了。” 郑宣难掩心疼,又凑近苏和静两步,替她扇起了风:“母亲也说了,你方才有孕,不来也使得。” 苏和静只笑道:“罢了,东宫难得给了我们些好脸色,若是推脱不去,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郑宣听了心里极不好受,见苏和静百般难受却又强撑着安慰自己的模样,心里便恨上了那喜怒无形的太子。 自己可曾做过半件对不起他的事儿?如今还让静儿陪着自己受气。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38节 冬吟扇得有些累了,便与春染换了个值,还道:“奴婢去外头瞧瞧。”既是来了东宫,若再误了大宴的时辰,岂不是得不偿失? 冬吟走到厢房外的回廊道上,左顾右盼却没发现半点那女官的身影。 她脸色一变,便走回厢房与郑宣和苏和静说道:“那女官不见了。” 郑宣听后也顿觉不妙,左右环顾了一番厢房后,没来由得觉出一阵冷意来,他立时便把苏和静横抱了起来,面色匆匆地往厢房外头奔去。 幸而一行人到了廊道上,也未曾听见东厢房里传来什么动静,只是郑宣到底对太子阴狠的为人多有戒备。 他便沉着脸与苏和静说道:“你且听我一回话罢,咱们这就回府,太子若怪罪下来我自会去陛下面前陈情一番。” 苏和静并不知道郑宣为何在一瞬之间变得这般恐惧,可便是迟钝如她,也发觉出了东厢房的不对劲。 那熏炉里也不知熏了什么香,混着冰块的冷气,竟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太子这一回大张旗鼓地将郑宣与自己请来东宫,似乎真是有些阴谋诡计在。 苏和静便郑重地点了点头,由郑宣牵着往东宫大门的方向走去。 只是刚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依稀要瞥见那东宫大门的高檐一角时,却被两个面生的太监拦了下来。 郑宣却一眼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原是太子跟前伺候了许久的太监,在东宫很有几分份量。 他便率先出声问道:“徐公公可是有什么吩咐?”他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便是主子跟前再得宠的太监,究根到底也只是个奴才罢了,担不起郑小公爷的尊重。 那徐公公果真变了脸色,只是转瞬间又恢复如常,他道:“太子有请小公爷去书房一叙。” 临近大宴,太子却又闹这一出,郑宣想也没想便拒绝道:“内子身子不适,这便要去太医院寻章太医瞧瞧,公公便替我与太子解释一番罢。” 说罢,便要携着苏和静往前头走去。 那徐公公忙给身后的太监们使了个眼神,一行人堵在了郑宣前头,为首的徐公公不阴不阳地笑道:“小公爷可别让我们这些奴才难做,若是太子发起怒来,小的这条命便要不保了。” 郑宣的怒火已是堆到了心口处,静儿怀了身孕,本就是忍着不适的身子前来东宫赴宴,也不知这太子是故意为之还是当真如此慢待客人,竟让他们在日头下候了半个时辰。 连他都有些支撑不住,何况是怀了身孕后本就身子孱弱的苏和静? 往日里所有的事他都能让着忍着太子,可独独遇上了静儿的身家安危,他当真是半步也让不得。 只见郑宣须臾间便从袖口处拿出了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三两下的工夫他便制住了徐公公的双手,并用另一只手拿着匕首抵住了徐公公的喉咙。 “你若是挡着我的去路,延误了内子的病势,我即刻便杀了你。”郑宣往日里清亮和善的眸子里迸发着阴鸷的狠意。 他把匕首往前逼了一寸,锋利的刀刃微微割开了徐公公喉咙里的皮肉,疼得他额上冒出了不少冷汗。 “杀你一个阉人,太子还能让我抵命不成?”说着,郑宣便拿着匕首往前再逼了一寸。 苏和静与冬吟等人吓得花容失色,可她们也知晓郑宣是为着苏和静的安危才会下这般狠手,便是再害怕,也忍着惧意朝着郑宣靠近了两步。 那徐公公被郑宣吓得险些双眼一翻晕过去,另外几个太监赶忙机灵地让开了路。 郑宣放下了匕首,便在徐公公等人的注视下牵着苏和静的走往东宫外头走去。 此刻另一头的东宫正堂内,歌女舞姬在宫殿正中央高歌起舞,两侧分坐着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孙,上首则立着太子与太子妃二人。 觥筹交错间,太子扫了一下底下来赴宴的各家人物,见郑宣不在其列,心里舒爽了不少。 徐明做事果真上道,恐怕已将那郑宣引去了东厢房内,那里早有自己备好的亡命之徒,杀了郑宣和那苏氏女不过是件手到擒来的易事。 便是父皇知晓了,再伤心难过还能杀了自己这个太子不成? 思及此,太子攥着酒杯的力道不免又收紧了几分,冷厉的眸光里闪过几分快意。 这些年郑宣的存在于他而言就像是附骨之疽一般,思之便痛,见之便恨,唯独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世上方给解了自己的烦忧。 太子正在得意之时,忽见徐明的干儿子出现在宫殿的角落里。 他料想是徐明定是派了干儿子向自己邀功而来,恰好自己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一听那郑宣被乱刀刺死的悲惨景象。 太子便寻了个由头去了内殿,徐明的干儿子也顺势走了进来。 只是令太子意外的是,那小太监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说道:“殿下,他硬闯……走了。” 太子手里的酒杯落于地上,一下子便摔得四分五裂。 那小太监连忙说道:“他是持了匕首跑的,干爷的脖子被他划了好几道。” 太子由怒转喜,反复问道:“当真?” 那小太监点头如捣蒜,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引得太子殿下发怒。 “好。”太子勾起嘴角一笑。 郑宣这般做法无遗于前来东宫行刺一般嚣张跋扈,且看父皇又该如何取舍。 * 郑宣与苏和静出了东宫后,便去了趟太医院,请了妇科圣手章太医为苏和静诊脉,并开了几贴消暑安神的药方。 回了郑国公府后,郑宣便有些不大乐意,虽则与往常一般无二,可到底有些怏怏不乐的样子。 苏和静有心想哄一哄他,却罕见地吃了个闭门羹——郑宣寻了个由头去外书房习字静心。 便在他迈步离去时,苏和静收起脸上的惊讶神色,捂着肚子喊起了疼。 郑宣被唬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瞧她,方才扶着苏和静去了床榻上,正要开口询问她身子何处不适时,便被她一把攀住了胳膊。 “宣一,你在生什么气?”苏和静收起了脸上装疼的神色,笑着与郑宣说道。 郑宣瞧见她这明媚的笑容,心里的郁气霎时一扫而空,他便坐在床榻边上,温声与苏和静说道:“我不是生气。” 苏和静弯头一笑,湿漉漉的杏仁眼像小鹿一般纯真灵透,“你明明就是生气了。” 四个伺候的丫鬟们纷纷退了出去。 郑宣叹了口气,对着苏和静实在是生不出气来,他便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竟还要你这般委屈自己。” 他这话说的不尽不实,苏和静便霎时沉下了脸子,道:“宣一,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样的漂亮话来哄我了?” 郑宣一愣,见苏和静眉眼都黯淡了下来,这才说道:“我是气你,你既是嫁给了我,便不必在这般委曲求全,身子不适就不必去东宫赴宴,不用为着我的身家性命和什么劳什子郑国公府的未来考量,我想要你自私一些。” 苏和静听后久久不答,眸光里闪过几分不解,“可做妻子的难道不该为着丈夫的身家荣辱打算吗?” “不必。”郑宣掷地有声,“是我求着陛下要你嫁与我,也是我爱你笃深难自抑,我不想你担惊受怕,我只想你开心快乐,你明白吗?静儿。” “不想去的地方便不必勉强着自己去,不想做的事儿也不必强忍着恶心,不想见的人直接摆着脸让人赶出去就是了。”郑宣说到这里,已是话音哽咽。 天知道他方才瞧见苏和静忍着不适,苍白着脸在烈日下苦等了许久的孱弱样子,有多么心痛如绞? 什么东宫太子,什么尊贵贵贱,他才不在乎。 若要让自己的妻子委曲求全才能得了太子的好感,他宁可被他记恨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感冒最后一天挂盐水了。 已经好受多了,明天肯定可以日6了。 这几年都是挂点滴坚持的更新,有点不好意思,明明答应好了v后日6. 大家也要注意防护。 顺便说一下《表小姐她不想做妾》那本我已经存了两章了。 争取开文的时候能有30章。(应该8.1号开文) 第40章 前夫小发疯 苏和静听后久久无言, 好半晌才回了一句:“我明白了,宣一。” 郑宣回头瞥见她脸上略有些伤神的笑意,又懊恼地上前拥住了她, 说出口的声音染上些歉意,“抱歉, 是我太急切了些。” 苏和静轻柔地扶着他宽阔的脊背,笑道:“往后我听你的,离这些王权贵人远着些, 待我肚子里的孩子满了三个月,便以有孕在身的由头推了这些大小宴会。” 郑宣这才心内熨帖了些, 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是真的想带着苏和静避去与世无争的钱塘,只是一路上舟车劳顿, 难保不会伤了静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自这一回不算争吵的争吵过后,苏和静与郑宣的关系便比之从前愈发亲密了起来,往日里苏和静的体己活儿都有郑宣一手服侍, 并不需要丫鬟们随侍在旁。 如今苏和静有了身孕, 郑宣依旧这般体贴无二,连京畿卫那儿的庶务也不去管了, 整日只在家里伴在苏和静左右。 闲暇时,苏和静无意问起, “你撂下了公事,陛下可会怪罪?” 郑宣摇摇头,随后说道:“京畿卫担着皇宫内外的安防要务,于一国来说可为谓是喉颈之地, 陛下硬是替我在里头填了个萝卜坑, 太子心里本就诸多不满, 我若是去点卯当值,才是往火坑里跳。” 苏和静听后虽有些地方不大明白,却也没往深处想去,只道:“原来如此,那倒是他的福分了,整日都有他阿父陪着。”边说着,她边摩挲起了自己日渐显怀的肚子。 郑宣听后,清亮的眸子里闪过几分否定之色,他轻捏了捏苏和静的两腮,说道:“我哪儿是为了他,是为了你才对。” 苏和静双颊一红,只笑道:“那便是为了我们母子吧。” 说笑了一阵后,苏和静又与郑宣一齐回了清月涧歇息。 三日后,宫里才来人将郑宣唤了进去。 郑宣预料到太子会因那日东宫大宴自己划伤徐公公向陛下告状,却没想到他竟有气性能忍到今时今日。 崇明帝在御书房候了他许久,待郑宣现身后,方才说道:“宣儿,那日东宫大宴,你为何如此鲁莽无状?” 竟是一开口就给郑宣定下了罪责。 郑宣心头泛起些凉意,先是跪伏余地,朝着上首的崇明帝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明鉴,臣不敢冒犯储君,只是内子病重,事出从权才划伤了徐公公。” 崇明帝听了这话后,威严精明的脸上浮现了几分讶异,便道:“只是划伤了徐公公?” 郑宣伏地戏谑一笑,道:“徐公公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总管,自是不能与旁的奴才相提并论。” 崇明帝泛着怒意的眸子滚了好几遭,最后才认命似地说道:“宣儿,朕另寻了个人替了你的京畿卫的总司一职,往后你便闲赋在家安心做你的逍遥世子罢。” 他说这话时很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哀叹之感,似是心里蓄着多少不舍一般。 郑宣心内却无一丝波动,他便说道:“臣遵旨。” 再无他话。 待郑宣离去后,崇明帝才似卸了力气般瘫坐在龙椅上,提着狼毫的笔略有些颤抖之意。 他写完了圣旨,便交给了身边的张太监,并道:“先去东宫给太子瞧瞧。” 张太监听后感叹一声,道:“陛下用心良苦,殿下总有一日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崇明帝似是自嘲一笑,而后精明的目光涣散着望向御书房各式各样富丽堂皇的陈设,一股无法言说的悲怆之意涌上他的心头。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39节 “为着一个,不得不委屈另一个,朕心里也不好受的很儿,只盼着太子能当真如他所说一般放过宣儿,朕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安些心了。” 崇明帝这话牵扯到了宫闱秘密,张总管愈发不敢接话,只得笑着奉承道:“陛下龙体康健,必能延年益寿,活上万万岁才对。” 崇明帝无奈一笑:“只要他们兄友弟恭,即刻要朕死了,朕也愿意。” 说罢,他将手里刻着“晴”字的印象递给了张总管,眼里尽是缱绻的思念,:“送去大长公主府罢,上一回她落在了御书房里,竟是怎么也不肯来拿。” 事涉大长公主,张总管愈发不敢接话,只道:“奴才遵旨。” * 从御书房出来,郑宣便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重担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事一身轻。 他便绕去了京城最负盛名的糕点铺子,替苏和静买了些桂花糕和白玉糕,这才眉眼带笑地回了郑国公府。 郑烨恰好休沐,郑宣便先去外书房陪着父亲练了会儿字,这才回了清月涧。 郑烨目送他离去时,心里颇有些疑惑,今日自己这嫡长子瞧着心情颇佳的样子,待自己也恭敬孝顺的很儿,望向自己的眸子里满是孺慕之情。 他莫非是吃错了药不成? 郑烨并未深想,三两步便退回了外书房继续练字,只是瞥见案几上摆放着方才郑宣送来的糕点,心里到底泛起了些异样之感。 父子之情虽淡薄,却也不是一丁点都没有。 郑宣回了清月涧后,先是将一盒糕点递给了东吟和春染,而后则喜滋滋的迈步进了内寝。 世子爷回来后素来是不需要丫鬟伺候。 是以冬吟和春染便拿着糕点呆愣愣地站在廊下,面面相觑见心里都划过了一样的疑惑。 世子爷今日心情怎得这般愉悦? 苏和静自然也察觉到了郑宣今日的不同以往,他今日束着玉冠,一身月白色的对襟长衫,面白如玉,清亮的眸子浮起些雀跃之意。 只是挺立着脊背站在那儿,脸上的喜悦便似掩盖不住一般往苏和静心池间撞来。 她甚觉好笑,便揶揄道:“咱们世子爷今日回来的路上,莫非是捡到了几百两银票不成?” 郑宣将糕点放在梨花木桌上,眉眼弯弯,笑的愈发真挚,“原来在夫人的心里,我郑宣是个爱财如命的守财奴。” 苏和静坐于团凳之上,拈过一块糕点后浅尝了一口,斜眼笑道:“是也不是?” 郑宣见丫鬟们都自觉地候在廊下伺候,便上前一把揽住了苏和静,将她抱在了自己的双腿上,神思灵动地说道:“陛下免了我的职位。” 苏和静暗暗称奇,这人被罢免了官职为何却摆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比旁人被提拔还要喜悦些? 郑宣瞧出了苏和静眼里的疑惑之意,便道:“那京畿卫总司一直实在太过烫手,陛下从前硬要将这职位塞给我,我心里很是煎熬,也让太子愈发厌恶了我。” 说到一半,他再也压抑不住心内的热切一直,埋在苏和静的颈窝里就说道:“可陛下今日竟将这总司一位收了回去,可见我在陛下心里至多也不过就是个外甥罢了,根本无法与太子相提并论,也许我当真是想太多了,我的的确确就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子。” 这下苏和静总算弄明白了郑宣这般高兴的原因,她便摩挲着郑宣的手,说道:“你即是想明白,以后就不要在父亲母亲面前说出这些话来,省得伤了他们的心。” 郑宣郑重其事地点了头,只与苏和静商讨起了眼前这两碟糕点的滋味,说话时眉宇间生气勃勃,竟是从前未曾见过的鲜活之态。 太子之怒雷霆大雨点小,于郑宣自己而言,不过是少了个烫手的山芋,日子比起从前还要再惬意些。 可在京城其余人眼里,这却是郑国公府即将要被清算的预兆,如今陛下还身体康健,太子便明晃晃地针对起了郑宣,若是陛下驾崩了,郑国公府又该当如何? 芍药公主得了太子的信儿后,也在房里和裴景诚说起了此事,她只道:“那小公爷也真是个楞头青,竟敢在东宫拿着匕首张狂行刺。” 裴景诚心内百感交集,忽而瞥见芍药公主脸上的幸灾乐祸之色,心头忽而涌上些恶寒之意,他便道:“兴许有些隐情在。” 芍药公主瞥了裴景诚一眼,似是要从他脸上的神色窥探出他心里所思所想,道:“你那个前妻也是个倒霉的,等太子哥哥继了位,她该当如何?” 提到苏和静,裴景诚心里又泛起了一股股酸涩之意,幸而如今夜幕渐深,屋内的烛火也不并不明亮,芍药公主看不清他脸上的失落之色。 “睡吧。”裴景诚如此敷衍道,他实在是不想在芍药公主跟前提起苏和静来,这公主行事颇有几分心狠手辣,若是知晓了自己对苏和静仍旧情难忘,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芍药公主心下一阵喜悦,以为裴景诚此刻的冷漠是对着前妻苏和静而起的,便笑着拢住了裴景诚的手臂,道:“外人的事与我们不相干,睡罢。” 芍药公主不过多时便睡熟了过去,余下裴景诚一人睁着眼到了天亮。 就如同芍药公主所说的一般,郑国公府如今的境遇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对郑宣的恶意更加不于掩饰。 到了太子荣登大统的时候,郑国公府必是躲不过一场声势浩大的清算,郑家人死了就死了,可静儿该如此自处? 裴景诚便在心里盘算着去江南买下一处宅子,那时便偷偷把苏和静救出来,将她送去江南,自己时不时寻些由头去江南住个一两个月。 江南天高地远,他们也再做上一对神仙眷侣般的夫妻。 如此想着,裴景诚便忍不住喜悦了起来,虽被她拥着入睡的人是芍药公主,梦里念的却是端庄娴雅的苏和静。 * 不管京城外头传起了什么样的风言风语,苏和静每日里与郑宣说笑玩闹,闲时再去郊外的庄子上过个夜。 日子也称得上是不亦乐乎。 如今腹中的胎儿已过三月,苏和静有孕的消息也大肆传扬了出去。 宫里的崇明帝与太后娘娘率先送了礼来,什么南海珍珠,织锦蜀锦,并些养胎滋补的名贵药材,皆像流水般地被抬进了清月涧。 郑国公也大手一挥送了处私宅予苏和静,并道:“好生养胎,府里的事都让你二伯母操劳。” 苏和静听着隐隐察觉出些不对劲的地方来,却也没想深出想去,她如今怀着身孕,很不必去劳心操神这些庶务。 安平侯府知晓了苏和静怀了身孕后,只让小厮和婆子们送了些药材来,别的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好在苏和静对自己的娘家也无什么期盼,每日只优哉游哉地养胎度日。 老太太曾氏得了这消息后,心情大为舒畅,一口气喝下了两碗苦药不说,还让婆子们扶着下地去小佛堂念起了经。 苏和静便由郑宣陪着去了延禧院,让老太太好生瞧了瞧,老太太的神色便愈发鲜活,气色也好转了不少。 大长公主自来皆住在公主府里,如今儿媳有孕,她竟也愿意住在郑国公府两日,省得儿子儿媳两头跑。 又过了半个月,恰逢大长公主四十大寿。 大长公主本不是个爱铺张的性子,可因着前段时日太子明晃晃的针对和郑宣被撸下官职一事,她便有心要替儿子儿媳争一口气。 这一回公主寿宴,便摆在了郑国公府内。 大长公主亲自进了趟宫,与陛下跟前说了要大半寿宴一事,崇明帝自是喜闻乐见,赏下了无数珍宝异玩不说,还让人将太子唤进了宫里。 崇明帝的意思是,让太子这个储君代替他去赴宴,也好给大长公主这个姑姑撑些颜面。 太子心里的怒火翻江倒海,面上却是利落地应了下来,先头父皇撤了郑宣的职务,已是明晃晃地站在自己这头的意思。 这些许小事他便不甚在意了,左不过是去郑国公府现个--------------/依一y?华/身,说两句漂亮话罢了。 太后对自己这个女儿多有亏欠,当初她将庶妹的儿子养在膝下,一力扶持着他登上皇位,却不知晓他是何时对自己的姐姐存了那样罔顾人伦的心思。 待她发现时,再将大长公主嫁去郑国公府时,已是为时晚矣。 宣儿的身世的确有些可疑的地方,可她曾私下问过晴儿,晴儿只沉着脸不答,眼里尽是失望之意。一来二去间,太后也不敢再问。 既是女儿要大张旗鼓地办寿宴,太后便也从私库里寻出了不少名贵陈设,连那架皇后来讨要过的百鸟朝凤屏风也送去了郑国公府。 因着宫里的主子们特地给大长公主撑场面,京里的世家大族们也不敢不给皇家这个颜面,便都备了厚礼来赴宴。 寿宴当日,大长公主将苏和静的座位安排在了她的身旁,与旁的贵妇们相商时,总不忘引着苏和静多说些话。 在场的贵妇们哪个不是人精,一瞧便知这安平侯的嫡女是得了大长公主的心。 苏和静如今已坐稳了胎,陪着婆母交际一番也算是游刃有余,只是到底是双身子的人,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露出些疲态来。 几个眼尖的贵妇瞧出了她素白脸上的疲惫,便笑着道:“怀了身子的人总容易累些,也不知世子妃这肚子是几个月了?” 苏和静羞赧一笑,温和有礼地答道:“已是过了头三个月。” 大长公主也笑眯眯地望向儿媳的肚子,锋利的眉眼忍不住柔和了几分,道:“前三个月我那儿子是日日夜夜地陪着,连丫鬟也凑不到跟前去。” 竟这般疼宠这嫁过人的世子妃? 几个贵妇听后面面相觑了一番,心里都划过了同样的惊讶之色。 大长公主瞧见了她们脸上的神色,便笑着说道:“别说是不让丫鬟们伺候了,我那儿子连别的地方也不愿去,只每日守着我这个儿媳妇,就怕她一时身子不适丫鬟们照应不过来。” 世家大族伺候的下人们已是数不胜数,又如何会有照应不过来一说? 一贵妇与大长公主关系匪浅,便顺着她的话头说道:“世子妃已有孕三个月,世子爷还没搬到外头去?也没人伺候着?” 苏和静羞红了双颊,只由着婆母在外人面前吹嘘她与郑宣之间的“恩爱”。 她知晓这是婆母要给自己做脸的意思,这场寿宴,也是她真正融入京城贵妇圈子的开端。 “我那儿子是个牛犊性子,身边连个母蚊子都不曾有,更别提是搬到外书房去过夜了,那简直是要了他的性命。”大长公主脸上掠过几分快意,瞧着那些贵妇们愈发惊讶的脸色,心里更为熨帖。 苏和静听得心头发麻,双颊便羞红得如腾云偎霞一般,握着茶杯的柔荑都冒出了些汗水。 贵妇们便又顺着大长公主的话奉承了苏和静一般,心里对这个二婚的世子妃又多了几分尊重。 芍药公主虽坐在大长公主下首,却也只含笑听着大长公主吹嘘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并未搭上任何一句话。 她心里不信,这苏和静起先还嫁过人,郑小公爷又素来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又怎会对她另眼相待? 这不过是大长公主在为自己的儿子儿媳打肿脸充胖子罢了,看来这郑国公府果真是黔驴技穷了。 太子现身后,这场寿宴的氛围又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他彬彬有礼地向大长公主祝了寿,并大手笔地送出了一匣子东海明珠。 稍事休息后,他便回了东宫,大长公主也未曾出言相留,既是相看两厌,大面上儿过得去就好了。 苏和静坐的久了,腰部便有些酸涩,大长公主多瞧了她两眼,便悄悄说道:“即是累了,就去耳房内休息会儿罢。” 苏和静也不逞强,便由丫鬟们扶着去了花厅西边的耳房内。 此刻的郑宣正在男宾处待客,虽则担心后院的苏和静,却也只能让人去探听一番消息,若是苏和静哪儿不舒服,便让人去请太医来。 裴景诚在宴席上言笑晏晏,却总是在无人处不住地拿眼神去瞥郑宣,见他精气神甚好,且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快意模样,心里便止不住又酸又妒。 特别是当他听闻了苏和静有孕的消息后,心里的酸涩漫到了顶点,几乎要吞噬他那所剩无几的理智。 静儿怎得就怀了身孕? 他都没做到的事儿,郑宣凭什么这般快意? 裴景诚攥紧了手中的酒杯,只恨不得将不远处郑宣那张素白俊朗的脸砸个粉碎。 他好容易压下了心中的妒恨,却听得角落里两位书生窃窃私语之声。 “那世子妃从前可是嫁过人的,听闻还三年未有身孕,怎得如今这样快就怀上了?”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40节 “别是前头那个有什么隐疾罢。” “我估摸着许是如此,可见还是世子爷龙精虎猛。” 裴景诚气得脸都绿了,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只恨不得将这两个书生痛打一顿,可又不能在郑国公府上闹事。 故他只能愤然离席,往另一处院落走去。 他并未带任何随侍的小厮,只快步走到郑国公府的回廊上,心头的理智因愤怒而嫉妒烧的所剩无几,如今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了苏和静这三个字。 疾步走着,也不知为何来了花厅,一听见花厅正中央女眷们说笑的声音,他才恍然大悟。 自己怎得如此失神,竟差点要擅闯女眷们所在的花厅来问一问苏和静,她究竟心里有没有郑宣。 他自问自己是不想与苏和静和离的,本以为苏和静心里或多或少也该留着自己的一寸之地,可如今他却不确信了。 裴景诚理智归笼,心里酸涩得不成样子,神思也回到了从前他与苏和静未曾和离的和睦回忆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不相信苏和静当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即便她怀了郑宣的孩子,说不定也不是她心甘情愿委身于人。 如此想着,裴景诚的心里便好受了许多,他也不想着硬闯花厅了,正欲转身之际,却瞧见前头的耳房外立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分明是苏和静的心腹丫鬟冬吟,此刻她正候在廊下打盹。 裴景诚忍不住往耳房投去目光,方才走到耳房外的六格棱窗外时,便隔着窗听见了里头他魂牵梦萦的清丽声音: “宣一是个小气的,怎肯睡到外书房去?” 裴景诚脚步一顿,那颗心好似被人放在油锅里滚过一遭一般。 前头正在打盹的冬吟瞧见男子的锦靴逼近了她,下意识地便以为是郑宣来了,她便欣喜地说道:“世子爷,您总算是来了,世子妃她可念叨死您了。” 话未说完,她仰起头一看,却与裴景诚冰冷彻骨的眸子四目相撞。 里头的苏和静听得冬吟的话,便急急忙忙地从炕上走了下来,一边笑着一边就要走到外头来迎接郑宣。 第41章 睡姿 苏和静发现廊外立着的不是郑宣后, 就略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她脸上的欣喜神色戛然而止地恰到好处。 就仿佛她根本不认识裴景诚一般。 苏和静立时便又回了耳房内,重又坐回了炕上, 靠着迎枕思念着在外围待客的郑宣。 而冬吟则目瞪口呆地瞧着苏和静的“变脸”,觑了一眼裴景诚阴沉得好似乌云密布的脸蛋后, 便只得把自己当成个不会动和不会笑的木偶人。 裴景诚自然也瞧见了苏和静方才视自己如陌生人般的冷淡神色,起先他还总抱着一丝苏和静与郑宣婚后不相宜的幻想,如今这点幻想却是碎了一地。 方才那名叫冬吟的丫鬟把自己错认成郑宣后, 苏和静迫不及待地从耳房内奔出来的欣喜样子,体态轻盈如燕, 两靥嫣红如少女怀春。 裴景诚心下又是一阵刺痛,若从前的刺痛只浮于表面,如今的刺痛却是从心底深处缓缓蔓延而来, 如附骨之疽一般扎根在他的五脏六腑上,折磨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冬吟见裴景诚脸色愈发阴鸷,当下便挺了挺背, 指着耳房另一头通往外院的方向, 道:“端阳侯世子,那儿便是往外院去的方向。” 耳房内的苏和静自然也听见了冬吟的声音, 她正捻了块白玉糕细细品尝,忽而听得端阳侯世子这号人物,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外头立着的那高大男人,是自己前头的夫君。 也不怪她方才没认出前夫来,她实在是对这端阳侯世子无甚印象,失忆后, 她统共只见了他一面, 也没仔细瞧他长什么样子, 隔了这样久自然不认得了。 这事并未在苏和静心上泛起什么轩然大波,倒是嘴里咀嚼着的白玉糕滋味甚美,她不禁感叹了一声:府里的厨子技艺又静进了些。 寿宴结束后,大长公主先让丫鬟们搀着苏和静回清月涧去休息,自己则和胡氏一齐理起了家事。 甭管平日里执掌中馈的人是不是胡氏,只要大长公主回了郑国公府,胡氏便不敢自作主张,只恨不得唯大长公主的命是从。 三太太练氏总是嗤笑着瞥向胡氏,心里虽讥讽她狗腿爱奉承大长公主,却也有些羡慕大长公主格外优待胡氏一事。 按理说她们三房与长房同为嫡出一房,更该关系密切些才对,也不知为何大房会这般优待二房。 练氏曾与三老爷说起过此事,谁知那只会沾花惹草的浪荡人却沉着脸说道:“我可不像二哥这般能忍,竟连……” 说了一半,他却又闭嘴不谈,往那狐媚子辛姨娘的院里去了。 练氏愈发恼怒,只当是二房格外巧言令色,而她和三老爷则不会溜须拍马那一套。 思来想去后,练氏便走到大长公主跟前,笑不露齿道:“嫂嫂,可有什么事儿要我帮一把手的?” 大长公主扫了她一眼,心里颇有些惊奇,便道:“二弟妹能干的很儿,不过一个时辰便已招呼着下人们把花厅和外院收拾妥当了,三弟妹一片苦心,嫂嫂心领了。” 说话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往日里大长公主不是住在公主府,便是摆着一副生人勿进的高冷模样,难得有对练氏这般和声细语的时候。 练氏受了鼓舞,心里嗔怪胡氏该勤快时不勤快,不该勤快时却阻了她与大长公主变亲近。 练氏便殷勤地替大长公主斟了杯茶,随后说道:“二嫂是再勤快不过的人了,往日您不在府上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勤快地替您管着长房的事儿……” 说到这里,练氏话音戛然而止,面上摆出一副说错了话的后悔模样,小心翼翼地瞧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神色如常,听了练氏这番话,却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只和善笑道:“二弟妹是极难干的人儿,有她替我照顾国公爷和宣哥儿,我放心的很。” 练氏不免有些失望,眼瞧着“上眼药”失败了,她也只好奉承起了今日寿宴上世家豪族送上门的如流水般的贺礼。 大长公主愈发提不起劲来,见练氏做小伏低的样子有几分可笑,便道:“若是三弟妹喜欢,便择几样拿回去玩罢。” 练氏这却不敢应下,只勉强笑道:“怎么能拿殿下您的贺礼呢。” “都是妯娌,无妨。”大公主抿了口茶后,便回身与身后的女官说道:“择几匹蜀锦和一盒东珠,送去三太太房里,再择两件青花瓷,送去二太太房里。” 大长公主受到的贺礼皆是上乘的名贵珍品,便是练氏往日里并不是个眼皮子浅的人,此刻那张脸上也不免欣喜得露出笑影来。 特别是知晓有了胡氏的衬托后,练氏心里愈发高兴,便道:“多谢公主殿下了。” 胡氏只得了几只青花瓷而已,大长公主赏给她的蜀锦和东珠可要珍贵的多了。 练氏忍不住沾沾自喜,旁侧的大长公主扫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随后道:“二弟妹前日里与我说身子有些不适,这偌大的一个郑国公府,她也总有管不到的地方,若是三弟妹你愿意的话,不如帮二弟妹理些家事,你看可好?” 话音甫落,练氏便欣喜地应了下来,眉梢间的喜意一览无遗。 大长公主便让女官递给了练氏管家的令牌,只道:“若是有难上手的地方,三弟妹便去找二弟妹商量一番罢。” 练氏一口应下,心里却不以为意,那胡氏娘家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仗着有几分才名才嫁进了郑国公府。 她出身可比那胡氏好上许多,管家理事的本事自然也不会逊色于她。 练氏摩拳擦掌,欲在大长公主面前好好展示一番才干,也好将胡氏的气焰压下去些。 * 府内何人管家一事,苏和静并不关心。 她如今又遇上了一个难题,便是郑宣夜里不安分的睡姿。 苏和静如今正是害喜的时候,夜里又易醒,郑宣睡觉时极不老实,总要半个身子紧紧贴在苏和静身上。 这般动作的结果就是苏和静一下子被他惊醒,且这夜里再难入睡,总睁眼等着天亮。 从前她不知晓有孕这般辛苦,如今轮到了自己,才忆起自己早逝的生母来。 想到早逝的生母,对安平侯和丁氏的恨意便又加深了几分。 这般情绪波动下,她愈发难以入睡。 郑宣急得不得了,请了太医来一看,那太医便说:“有喜之人不能这般劳神劳思,会伤了腹中胎儿。” 可苏和静劳神劳思的根源还是夜里睡不安慰,睡不安慰的根源便是睡姿极差的郑宣。 是以苏和静便与郑宣商量:“不如你去外书房睡吧。” 郑宣却不肯,指了指床榻边道:“我睡地上罢。” 苏和静怎得舍得让他睡在地上?如今正是蚊虫最多的时候,便是地上撒了那些雄黄粉,蚊虫也死不绝。 她便道:“不如你去睡外屋的临窗大炕?” 郑宣这才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当日夜里,苏和静极难得地睡了个好觉,一早醒来却见郑宣坐在炕边上冥思苦想。 她便笑问道:“还是去外书房睡吧,我已让人铺好了床榻。” 郑宣木讷地摇了摇头,他如今是明白了什么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往日里他与苏和静相拥着入眠与如今一人孤枕炕上的心境大不一样。 前者是打从心底的安定和舒适,后者则孤独寂寞的厉害。 可静儿肚子越来越大了,见她起身、下榻都劳累的很儿,郑宣本就心疼至今,自然不愿意让她睡不安稳。 思及此,郑宣不免用幽怨的目光望向苏和静隆起的腹部。 他决定好了,只生一个,往后再不让静儿受这等苦了。 苏和静不知晓他心里的想法,见郑宣怏怏不乐,便上前去戳了戳他的脸颊,道:“你若实在不想一个人睡,便还是回榻上来罢。” 郑宣轻轻将苏和静拉入怀中,闷闷不乐道:“睡熟了我便控制不住自己,若是睡姿不雅,腿压住了你的肚子可怎么好?” 思来想去,还是睡炕上稳妥些。 苏和静含笑不语,只俯身靠在郑宣的肩头,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说道:“谁成想你熟睡时,会变成个泼猴呢。” 郑宣接话道:“确实如此,我只恨不得将我的双手双腿捆起来。” 话毕,他清亮的眸光一闪,随即便炯炯有神地望向苏和静,眼里的殷切意味不加掩饰。 苏和静愣了半拍,随后匪夷所思地开口道:“你不会是想……”把自己捆成个粽子吧? 夜里。 郑宣便让冬吟与春染二人拿了绸布缠住了他的双手和双腿,并在床榻中间叠起了两条小锦被,隔开他与苏和静。 苏和静忧心忡忡地望着郑宣,见他“壮志未酬”,劝阻的话到了嘴边也被她压了下去。 与苏和静躺在一个床榻上后,郑宣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只见他眉飞色舞地躺在枕头上,郑重道:“今日我的睡相定要文雅一些。” 苏和静鼓励了他几声,而后也阖上了困倦的双眼,缓缓入睡了起来。 只是夜半时分,熟睡的郑宣也不知用了多少蛮力挣脱开了手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绸布,再一次紧紧环抱住了苏和静。 易醒的苏和静猛然睁开眼,随后便瞧见了郑宣放大后的俊脸。 他双眼紧闭,脸上神色安详而欣喜,睫毛浓密似蒲扇一般,苏和静没了睡意,便索性伸出手拨了拨他的睫毛。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41节 谁知郑宣却被她这细微的动作吵醒了,他睁开眼与苏和静四目相对,夜色间,他望着苏和静潋滟着水光的杏仁眸子,喉间不禁滚了几滚。 郑宣眸色一黯,嗓音也变得沙哑低沉,他道:“太医说,三个月,胎已是稳了……” 苏和静的双颊因他这话羞红得不成样子,算算日子,郑宣也旷了三个月了。 她也有些想他了,只是到底有诸多顾忌。 苏和静便担心道:“我怕……伤了孩子。”声音软糯娇俏,激得郑宣心口的那团火愈发高涨了几分。 他半撑起身子,先含住了苏和静的唇轻咬了下,随后便咽了咽喉咙,说道:“有别的法子……” 苏和静从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般放纵的时候,也从未想过男女之间的情./事会让人这般如坠仙境。 夜色漆黑一片,情到浓时,苏和静一时便忍不住掉下了几滴泪来。 郑宣吻住了她眼角的泪珠,轻笑一声道:“舒服吗?” 苏和静羞得不想应声,只等着那股激烈的心潮褪去。 郑宣却不肯放过她,笑问道:“舒服吗?” 苏和静这才含着泣泪声回了一句:“嗯。” 第42章 三房 翌日一早醒来后, 苏和静睁眼便发现郑宣不在身侧,她半撑起身子,朝着床帘外唤了一声。 未过多时, 冬吟便撩开床帘将她扶了起来,只道:“世子爷去外院待客了。” 苏和静任由冬吟将她从床榻上搀扶起来, 套上外衫后,便问道:“待的是哪家的客人?” 冬吟这才支支吾吾地答道:“是……侯爷。” 苏和静愈发纳罕,自成亲后她与安平侯府的人就断了联系, 和那薄情的父亲也只剩下些面子情而已。 连自己有孕,父亲也未曾亲自登门庆贺, 今日怎得来了郑国公府? 苏和静正欲往外头走去时,冬吟却欲言又止地拉住了她的袖子,踟蹰着说道:“世子爷方才让人递了信来, 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许我们与您说。” 苏和静脸色一黯,见冬吟如此为难, 便坐回了梨花木桌旁的团凳上, 只道:“既如此,便摆早膳罢。” 用过早膳后, 苏和静在屋内踱步阵阵,终于是在午膳前将郑宣等了回来。 郑宣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对襟长衫, 腰间别着苏和静为他缝制的玉盘扣带,眉鬓乌黑,剑眸星目,端的是白玉如霜。 苏和静立时便小跑着迎了上去, 郑宣却蹙眉拥住了她, 责备道:“不许跑。” “你去哪儿了?”苏和静眨眨眼, 笑着问道。 郑宣替怀中的苏和静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又将她引到软塌上坐下,方才说道:“岳父来了,父亲不在,我便去外院陪他说了会儿话。” 苏和静见郑宣神色如常,这才放下些心,只状似无意地问道:“可是家里的太太生下了嫡子?” 郑宣略有些讶异,随后道:“正是,我已让人备了厚礼送去了安平侯府,等弟弟洗三时,咱们在一块儿去趟安平侯府。” 苏和静算了算日子,只怕她这个弟弟是不足月便生下来的,身子应当格外孱弱些,父亲上门来兴许是为了讨些药材? 这理由有些站不住脚,安平侯府虽没落了不少,可也没落魄到连些名贵的药材都没有。 她便温声问郑宣道:“父亲可是有什么事要求你?” 郑宣眼神躲闪,到底不善于在苏和静面前扯谎,他便叹道:“岳父被御史大夫参了一本。” 苏和静心口一跳,随即问道:“罪名是什么?” “是贪污受贿。”郑宣如此说道,方才安平侯苏礼全低声下去的模样他仍记在心里,且他听安平侯说话阴阳怪气,一面是恳求,一面却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苏礼全说:“若是我因此被查办,静儿的日子过不安稳,世子爷您的日子也不会安稳。” 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可一时半会儿郑宣又听不出来。 苏和静忽而想起自己在未嫁曾与父亲在书房对峙过一回,那时父亲有意将自己嫁给那荒淫无度的雍亲王,还用郑宣为由头威胁过自己。 好似他手握着郑宣什么要紧的秘密一般。 苏和静霎时便明白了今日安平侯登门的用意,这是敲山震虎,示警自己必须施以援手,否则他就会将郑宣的秘密嚷嚷出去。 只恨她忘了前尘,根本记不得安平侯手里的倚仗是什么。 她便扬起平静无波的眸子,轻声询问郑宣道:“父亲可是求你替他转圜一二?” 郑宣点头,随即便替苏和静斟了杯茶来,只道:“这些事你不要操心,我与大理寺少卿有几分交情,这案子兴许不必闹得陛下面前去。” 苏和静未曾接下他递来的茶杯,而是神色严肃地说道:“不必如此,他自个儿闹出的贪污事儿,就让他自己去解决,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番话让一侧的郑宣无比惊讶,愣了半晌后,他才蹲下身子与坐在软塌上的苏和静齐平了视线,说道:“你讨厌他?” 温声软语似和煦的春风抚平了苏和静心里的怨恨,她鼻子一酸,盈盈的眸子便要落下泪来。 郑宣慌了声,赶忙说道:“我礼待他是因为你的缘故,想帮他一把也是为着安平侯是你的娘家,若你不愿意,我定不会施以援手,你放心。” 这话说完,苏和静忙自己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自从怀了身孕后她便极易落泪,心思也变得极为敏感。 好在郑宣从未有不耐烦的时候。 自苏和静落泪后,郑宣便将帮扶一把安平侯的心思丢到了九霄云外,只专心哄起了苏和静。 好不容易才把苏和静哄得露出了笑颜,他便细声细语地说道:“怎得这般爱哭?” 苏和静羞红了双颊,心思不禁飘到了昨夜的荒唐事上,她嗔着轻轻捶了郑宣一下,随后便与外头的冬吟说道:“摆膳罢。” 用过午膳后,苏和静照例去床榻上睡个午觉,而郑宣则去了外书房看书习字。 今日郑宣状态不佳,笔走龙蛇般地写下了几个大字后,便觉得写出来的字难看的紧,把狼毫一搁,再无写字的劲头。 他又翻了会儿书,也觉得上头的典义没劲的很儿,倒不如去清月涧观赏妻子娇憨的睡颜来的有劲。 * 清月涧内。 苏和静睡得无比香甜,冬吟与春染打扫的动静声由一开始的细若蚊蝇声到后头的镇定自若,期间还失手砸了只花间色的瓷碗。 苏和静却依旧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冬吟叹了口气,将那破碎的瓷碗收拾妥当了后,方才说道:“前日里太医可说不许世子妃睡得太久,很该去外头走走才是。” 春染也忧心忡忡:“世子妃着实爱睡了些,肚子也比寻常这个月份的孕妇要大些。” 冬吟探出头去望了望床榻里的动静,见熟睡的苏和静还发出了些微弱的鼾声,便道:“待会儿用了晚膳,咱们也央着世子妃去内花园逛逛,她若是不想去,咱们便求着她去。” 春染赞许地望向冬吟,面面相觑见两人不禁失笑出声,她们当真是像极了操心操神的老妈子。 只是世子妃这一胎怀的不易,起先是害喜的厉害,如今虽不害喜了,却嗜睡的吓人,也不愿意往外头多走两步,世子爷又是个恨不得把世子妃捧在怀里的性子,断不会强拉着世子妃去外头散步消食。 冬吟忆起从旁的丫鬟嘴里听来的事儿,听闻京兆尹家的夫人便是肚子格外大了些,也不爱外出走动,生产那时孩子太大了,便难产血崩,最后落得个一尸两命的结局。 她满心的劝解之语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当下也只能替苏和静掸了掸床榻附近的蚊子,这才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 练氏带着一行丫鬟婆子风风火火地往清月涧赶来,后头的两个婆子手里各捧着一盒漆红描金盒子。 清月涧内的丫鬟们皆被她这等阵仗唬了一跳,苏和静的奶娘白嬷嬷如今年事过高不大管事,便由冬吟出面去廊下迎了练氏。 只听冬吟不卑不亢地说道:“奴婢见过三太太,世子妃正在午睡,三太太可有什么要事?” 练氏心急如焚,一时也顾不上冬吟话里明显的劝退意味,招呼着后头的丫鬟便道:“我且坐在耳房等等就是了,不必去将你们世子妃唤醒,给我上壶老君眉。” 冬吟速来知晓这三太太就是这般直言直语的性子,当下也不计较,领着她往耳房内一坐,便亲自替她斟茶去了。 练氏枯坐了半个时辰,心内一阵七上八下,隔一会儿便要问问冬吟,世子妃可醒来了? 冬吟面上虽是一片尊敬,心内却叫苦不迭,这一下午她都耗在耳房里了,正屋里还有不少活计等着她去做呢。 好在一炷香的工夫后,郑宣赶来了清月涧,红枣立刻上去禀告道:“三太太来了,正在耳房坐着。” 郑宣颇有些惊讶,便让抱厦去小厨房里要一碗冰饮子来,这才略过正房往耳房去了。 练氏没成想会在清月涧撞见郑宣,脸上的焦躁一闪而过,浮出了一阵阵慌乱之意。 “三伯母。”郑宣对着练氏和善一笑,随后便问道:“您来找静儿?” “昨日我得了一盒东珠,想着静儿年轻压得住,便特地给她送来些。”练氏尴尬一笑,便将那漆红描金的盒子放于案几之上。 郑宣愈发惊讶,三伯母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往日里对他们大房并不热络,今日怎得会送了些价值不菲的东珠来? “这明珠辉泽曜人,许是更衬三伯母一些。”郑宣替苏和静推拒了练氏的好意。 练氏也不好在郑宣跟前痴缠撒泼,眼瞧着清月涧这儿是没了办法,她也不浪费时间,与郑宣说笑两声后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去了。 郑宣愈发觉得练氏不怀好意,连提都未曾与苏和静提起这事,倒是用过晚膳后,冬吟与春染要扶着苏和静去内花园散步消食,郑宣也缀在了最后头。 他在后头瞧着苏和静与这几个丫鬟打闹的景象,心口蓦地一软,京里多少世家小姐外出待客时待丫鬟和善温和,回府上后却又换了一副面孔? 独独静儿把这几个丫鬟当成了亲姐妹一般对待。 散步结束后。 苏和静便在回清月涧的路上遇见了练氏,郑宣瞧见练氏后脸色便飞快地暗沉下来,他跨步上前将苏和静护在身后,对练氏说道:“三伯母又有何事?” 郑宣的语气不大恭敬,实是练氏这人做事太随心所欲了些,方才下午来寻了一遍苏和静,如今黄昏时分又来内花园堵人。 郑宣才不在意府里出了什么风波,也不在意二房和三房生了什么龃龉,他只想让苏和静安心养胎,不问杂事。 “我也是没了办法。”练氏哭丧着脸,竟当着一大群丫鬟婆子的面前落下泪来。 郑宣一愣,心口蓄着的怒火一送,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瞧着练氏的泪颜,只道:“三伯母,您……” 还是苏和静从郑宣身后挤了出来,面带不解地问道:“三伯母,你这是怎么了?” 练氏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这儿人多眼杂,咱们去清月涧说话罢。” 郑宣到底狠不下心再拒绝哭成泪人的练氏,三伯母虽有些市井间的俗气,可到底心肠不坏,幼时母亲和父亲起了争执,三伯母也会将自己接去三房住上几日。 郑宣叹了口气,见苏和静热络地攀住了练氏的胳膊,便也将到了嘴边的劝阻话语咽了回去。 回了清月涧后,郑宣识趣地去东厢房看书习字,苏和静则引着练氏去了正屋明堂亮间说话。 冬吟多点了几只蜡烛,又让小厨房送几碟糕点来,这才与练氏的丫鬟们一块儿退了出去。 正屋内便只剩下了苏和静与练氏二人。 练氏平日里与大长公主和胡氏相处都似隔着一层厚膜一般,与苏和静这隔了辈的侄媳妇倒很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情。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42节 练氏先是说起了三房内的事务,而后便关心起了苏和静的肚子,她道:“我怀疾儿的时候肚子也和你一般大,后来生产的时候可受了不少苦,你往日里也要多出去走走,将来才能母子平安。” 苏和静点点头,便道:“多谢三伯母提点我,否则我也不知晓这些事儿。” 练氏叹了口气,望着苏和静姣美的脸庞道:“我也算是看着宣哥儿长大的,他待你的好满府皆知,你前头过的不顺,如今却是幸福美满了。” 苏和静笑而不语,沉静的眸子落在练氏尽是细纹的眼角处,心里也是一阵酸涩,这三伯母的确是过得格外艰难些,院里的庶子庶女都要塞不下了,三伯父还不停地纳新人进府来。 “我是没这个福分的。”练氏说罢,整个人突发显得颓丧几分,只是想起苏和静还有孕在身,她便立刻换了话题:“不说我的糟心事了,你可知这几日咱们府里出了件大事?” 苏和静摇了摇头,温声回道:“不知。” “咱们公中少了一大笔钱,虽则伤不了根本,可这几日老太太房里的千年人参都供不上了。”练氏面色焦急地说道。 事已至此,她只后悔自己为何要应下管家一事,如今闹出这么大的窟窿来,又岂是她一个人能填补得了的? 苏和静愣了一会儿,旋即说道:“公中的银子,怎么好端端地会少了些?” 练氏面有窘色,只道:“你也知晓下个月便是老太太的寿诞了,国公爷说了要大办一场,我便和你二伯母一起管起了家。只是那管家的门道太复杂了些,那些管事婆子们各个有自己的理儿,这处用钱那处又要银子,我又来了月事,这几日便躲在屋里未曾管事,皆由你二伯母一手操办,谁成想今日盘账时却少了三千两银子。” 这话却是说的不尽不实,练氏的确是撂挑子不干了,不过可不是因为来了小日子,而是因为胡氏太过精明,只分派给练氏一些油水少的可怜的活计。 满打满算,练氏也只捞了几百两银子的油水,她气得闭门不出,那成了精的胡氏却事事要带上自己,自己被她烦的没了心情,便撂下一句话:“二嫂看着办罢。” 结果公中的银子便少了三千两。 “依三伯母所言,该是二伯母心急如焚才对,三伯母已置身事外,何须这般担心?”苏和静疑惑不解道。 练氏面有尴尬之色,她随后说道:“大长公主既是让我帮着你二伯母一起管家,这事便与我脱不了关系。” 苏和静心里有了成算,便道:“既如此,定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昧下了银钱,三伯母可好生审问一番。” 苏和静一下子能想到的法子,练氏自然也早已深思熟虑过,她的确是第一时间去查了最近的账本,把每一笔银钱盘算了一番后,发现账本上的总数目是对得上的。 只是每一列单独的支出却对不上数,并且她贪了银子的这几项数目越发大了几分,譬如下人们的秋衫是五十两银子,她往上报的是七十两银子,账本上却写着一百五十两。 练氏哪怕再蠢笨,也瞧出了这事儿是冲着她来的,定是胡氏做了假账等着她往里跳,也是她自个儿贪小便宜,竟昧下了这几百两银子。 如今被人夸大成了几千两银子,自己担了中饱私囊的虚名,却又只得了几百两银子。 当真是亏得不得了。 “公爹和婆母都是明智之人,比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了三伯母,您大可放心。”苏和静如此安慰练氏道。 练氏不肯说实话,她自然也不会真心实意地替练氏出主意,不过是敷衍人的嘴皮子工夫,她可有的是闲工夫。 练氏自然也听出了苏和静的敷衍,她索性心一横,便将自己贪污的几百两银子和每一笔支出都说与了苏和静听,又道:“静儿,并不是三伯母我存心要说那胡氏的坏话,这郑国公府将来可是宣哥儿和你的,我不过是帮着管一管事,她便能想出这样阴毒的法子来治我,焉知她怀着什么心思?” 苏和静听后沉思了一阵,虽知道若是帮了练氏,她也会搅合到这摊池水之中,可练氏说的话到底是触动了她几分。 是了,胡氏这般作为实在是太张狂了些,说到底她不是个庶房的伯母,很不该这般行事才对。 练氏殷切的话音再次响起:“若只是我受些委屈便罢了,她这般折腾人,损的却是老太太房里的供给……” 令练氏最为不解的还是国公爷的纵容,她不相信胡氏的这些动作国公爷会不知情,可他从未出声质疑过胡氏,也未曾提出让嫡长媳管家一事。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国公爷要对二房如此纵容?若说有什么私情,那胡氏也不过相貌平平,年岁也大了些,国公爷要什么娇俏貌美的女子没有? 苏和静打断了练氏接下去的话语,只道:“三伯母放心,明日一早我会让冬吟送些人参去老太太的院里,事涉老太太的安危,公爹也不会坐视不理。”却半句不提练氏的事儿。 练氏便哭丧着脸,道:“静儿,你可否替我向大长公主求求情,务必告诉她,这事当真不与我相干。” 苏和静也没回绝练氏的请求,只笑道:“好。” 得了苏和静这一句话后,练氏脸上的焦躁少了大半,她笑着推开了屋门,将贴身丫鬟手里的漆红描金盒子递给了苏和静,道:“这些东珠成色极好,不拘是镶在步摇上还是簪子上都好看的很儿。” 这番重礼,苏和静断不肯收,练氏却执意要苏和静收下,只道:“你帮了我的忙,我自然是要好生谢谢你的,往后若静儿你不嫌弃,伯母我便来清月涧多陪陪你。” 练氏这一回也算是因祸得福,没成想这苏和静这般好说话,不过三两句的工夫便应下了自己的请求,便是饶出去一盒东珠也值得。 苏和静不再推辞,只道:“那便多谢三伯母了。” 第43章 孕中期 三日后, 大长公主回府。 她照例来清月涧瞧一瞧苏和静,见她面色红润,且那肚子愈发隆起几分, 冷淡的眉眼里流转着几分诚挚的喜意。 她嘱咐了一通苏和静要好好调养身子,若是要些什么, 大可使人往大长公主府跑一趟,也只隔了一条街罢了。 苏和静待这个婆母依旧十分恭敬,还将练氏前几日送来的东珠打开给她瞧了。 大长公主神色微微有些讶异, 讶异之后又闪过些戏谑的讽意,她拿出一颗东珠放在手心把玩了一番, 随后道:“练氏当真有本事,竟把我送她的东珠转赠给了你。” 苏和静听后自是惊讶不已,她仔细瞧过这东珠的成色, 的确是出自南洋的珍品,婆母会何要送练氏这般贵重的东珠? “往后练氏再来烦你,你只需说身子不适即可, 府里的事儿很不必掺和进去。”大长公主将东珠放了回去, 神色严肃地说道。 苏和静点了点头,虽是知晓大长公主的话背后定有隐情, 可婆母既是不提,她也不想深问。 大长公主见她乖觉, 心下也十分满意,只道:“你与我一般坐山观虎斗,不必掺和进去,待你生了孩子, 管家的事儿再轮不到二房三房。” 苏和静应下了大长公主的吩咐, 于午膳时分亲自将大长公主送了出去。 自那日起, 练氏再来清月涧寻苏和静,便被冬吟与春染以苏和静月份太重,不宜操劳为由将练氏挡了回去。 练氏心里不受用,嗤笑苏和静肚子才四个多月大,哪里就是月份重了?分明就是收了自己的东珠,又不想帮忙罢了。 苏和静才不去管练氏心里的沟沟壑壑,她如今愈发嗜睡,连郑宣也顾及不了了,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 冬吟到底忍不住心内的担忧,便挑了一个阴雨天气,趁着苏和静还未困倦,与她说了一件事。 “东城伯家的夫人就是平日里爱睡,肚子养的比旁人都大上许多,生产那日孩子太大了些,便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冬吟故意说的危言耸听些,这才能让苏和静知晓这事的严重。 苏和静果然花容失色,反复问了好几遭:“当真?” 红枣也适时地进言道:“正是如此,上一回您熟睡时,太医来瞧过了,只说您该多出去走走,将来生产时也不会吃太多苦头。” 这时秋桐也从廊下走来了正屋,手里还拿着个天青色窑瓶,她也沉声加上了春染她们劝说苏和静的行列,道:“庄子上有个农妇便是如此,整日懒散着不肯多动,后头生产时闹出了血崩,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 几个丫鬟说完都面面相觑了一阵,心里都涌上些心虚,可若不是苏和静实在不喜去外头走动,她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苏和静果真深受触动,想到自有孕以来她整日懒散的日子,心里不免有几分害怕。 郑宣回来后,便见苏和静正在内寝里来回踱步,并未像往常一般躺在床榻上熟睡。 他暗暗称奇,走到苏和静身边,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面色依旧红润,才说道:“今日怎得不睡觉?” 苏和静双颊一红,只道:“太医说我该多走走。” 郑宣愈发好奇,往日里他也不是没试着带苏和静往外头去散步过,只是苏和静反应激烈,根本不肯往外头走一步。 且她如今情绪敏感的很儿,动不动就落下泪来,郑宣一瞧她那泪眼婆娑的样子,心肠便软了下来,也不强求着她往外头走去了。 直至到了晚膳时分,苏和静一心要去内花园消食散步时,郑宣才从冬吟她们的口中得出了苏和静如此转变的原因。 原是冬吟她们编了些故事吓她。 郑宣忍不住叹了一句:“还是你们有法子。”说罢,便赏给了这几个丫鬟两个月的月例。 算了算日子,再过五日苏和静的肚子便到了第五个月,如今她的身形比之从前已臃肿了不少,走起路来也需好几个人搀扶着。 郑宣见她走在内花园的鹅卵石路上,那颗心也忍不住提了起来,只怕她一个不慎滑倒在了地上。 索性他便不让丫鬟们搀扶着苏和静,自个儿亲自扶住了她的腰,陪着她来回散步。 散步归来后,郑宣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扶着苏和静去了净室沐浴身子,自个儿胡乱洗了一番后,便睡在了临窗大炕上。 夜里一人孤苦伶仃地睡在炕上,郑宣心内百感交集,只盘算着若这一胎是个女儿,他独守空闺的苦便也能抵消了。 若这一胎是个儿子…… 郑宣只觉得心上怨气又多了几分。 翌日一早醒来,苏和静便觉得自己的小腿十分肿胀,只是身子不像前几日那般疲乏难受,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红枣照例来服侍她起身,苏和静便朝着她开怀大笑道:“你们说的没错,多走些路是有不少好处。” 红枣听了自是激动不已,前段时日她们怎么劝说苏和静她都无动于衷,若是话说重了几分她还会落下泪来,如今却回转过来了。 听得苏和静起身的动静后,郑宣也从炕上翻身而下,洗漱收拾好后,便坐在了梨花木桌旁,一脸幽怨地望向苏和静。 苏和静胃口大开,吃完了一碗粳米粥后,便又吃了一叠裹着梨汁的酥皮春卷,这才想起郑宣一筷子都未动,只道:“你怎得不吃?” 见自己的娇妻双腮鼓的满满当当,望向自己的灵透眸子里尽是亮晶晶的喜意,郑宣心口忽而一松,独守空闺的苦楚不消而散。 “你多吃些罢。”郑宣边说着,边又替苏和静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脯。 用完早膳后,苏和静便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比往日里也有劲几分,她便道:“再去外头散散步。” 这一回在内花园湖畔散步,她便遇上了风尘仆仆的三老爷。 郑宣与她一同向三老爷行了礼,也没说上几句话,三老爷便朝着延禧院的方向赶去。 到了午膳时分,红枣才打听了些消息回来,只说前头管家的事儿果真闹了出来,胡氏与练氏在延禧堂险些当真老太太的面打起来。 后来二老爷和三老爷赶了回来,各自管教了一番自己的正妻,这才堪堪收场。 只是公中银子不翼而飞这事终究是被胡氏捅到了明面上,老太太便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做不到。 练氏也不愿意平白吃了这个哑巴亏,便像市井泼妇般嚷嚷道:“我不过拿了五百两银子,倒是二嫂管家这些年,只怕贪下了数万两银子了罢。” 胡氏忙道:“你且去查账本就是了,若是我贪了一分公中的银钱,叫我不得好死。” 练氏却不依不饶,只道:“动动嘴皮子谁不会?打量谁不知晓你靠什么才得了这管家权。” 两人的话越说越难听,后来还是老太太出声呵斥了一番后才偃旗息鼓。 后来郑国公郑烨知晓了此事后,大发雷霆了一番,罚练氏与三老爷一个月不许出门,夺了练氏的管家之权,并给二房送去了好些奇珍异玩。 便是连苏和静听了,也觉得国公爷的心太偏了些,不过她想到大长公主的嘱咐,便也撂开了手,只专心养起了胎。 夜间之时,苏和静早早地便上床睡了,郑宣躺在炕上辗转难眠,心里盘算着若是个儿子,他要从小培养他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绝不许他与自己和苏和静睡在一块。 若是女儿则就另当别论。 * 自从裴景诚知晓了苏和静怀有身孕且与郑宣琴瑟和鸣的真相后,便不大爱往芍药公主的房里去了。 他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满心满脑都念着苏和静,盘算着将来能再将她迎进门来,可她却早已忘了和自己的恩爱过往,眼底心里都装着另一个男人。 裴景诚起先是又恨又痛,一时想到和苏和静刚成婚时的恩爱回忆,一时又想起那日在郑国公府时她望着自己那陌生又冰冷的目光。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43节 随后他的心内又生起了一股惘然的酸涩,似是不相信苏和静会在一夕之间这般冷情冷心,她笃爱自己,又怎会对那郑宣情根深种? 莫不是自己娶了芍药公主,她伤透了心,这才想着与那郑宣好生过日子。 裴景诚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几分道理,况且那日苏和静冰冷陌生的眼神实在是太刻意了些,就好像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一般。 她定是恨极了自己,有爱方才有恨,所以静儿心里定还有自己的一寸之地。 裴景诚随即便喜悦了起来,也不再像前段时日一般借酒消愁,也不整日里失魂落魄,如今也愿意去芍药公主房里逢场作戏一番了。 这日夜里,裴景诚便去了上房用晚膳。 芍药公主穿戴一新,摆了一桌山珍海味,用含情脉脉的眼神与裴景诚说道:“夫君这几日事多,我想着有件喜事要亲口与您说呢。” 她虽贵为公主,在裴景诚面前却将姿态摆的极低。 裴景诚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道:“公主直说便是。” 芍药公主双颊霎时便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她便娇娇怯怯地说道:“我怀了……身孕。” 裴景诚听后自是讶异不已,他与芍药公主同房的次数并不多,每月里只不过一回罢了,怎得就怀上了孩子? 况且芍药公主前头嫁过一回,入门四年尚且无子嗣,嫁给自己不过四个多月,竟就这般轻易地怀上了? 芍药公主此刻沉浸在喜悦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裴景诚脸上疑惑的神色,“这孩子来的不容易,母后知晓了定是会高兴的不得了,还有太子哥哥……” 余下的话裴景诚都未曾听进耳朵里,为人父自是件美事,只是他与芍药公主并无一分感情,如今的喜悦也不达心底而已。 “既如此,公主很该好生养胎才是,若是有什么缺的地方,便去与母亲说一声。”裴景诚如此说道。 芍药公主正在兴头上,与裴景诚说了会儿话后,便让身边最为貌美的婢女雪儿上前服侍他。 雪儿人如其名,生的姿容胜雪,一双杏仁眼里含着脉脉水意,且五官轮廓有几分苏和静的娴静淡雅的味道。 裴景诚看晃了眼,一时间只把眼前的这位婢女当做了苏和静。 夜里,他便临幸了雪儿,闹出的动静连芍药公主的所在的东厢房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芍药公主睡不安稳,便让身边的女官陪她说话。 那女官见芍药公主苍白着一张脸,便道:“公主何必这般委屈自己?” 芍药公主只摇了摇头,道:“这算什么委屈,夫君对我比之从前那位已好上了许多,不过是个丫鬟罢了,他爱临幸便临幸罢,也翻不出天去。” 那女官便也不好再劝,只替芍药公主点起了熏香,替她驱散身上的疲乏。 翌日一早,庞氏便知晓了芍药公主有孕的消息,这是长子头一个嫡出的血脉,她虽心内不喜芍药公主,这一会儿也忍不住喜悦了起来。 下个月,便是裴馨恬出嫁的日子,庞氏这段时日正为了裴馨恬的嫁妆忙前忙后,好容易得了些空闲,便让人送些新鲜时果去了公主的院子内。 裴馨恬近来极不开怀,整日里只待在闺房内闭门不出,再不似从前那般活泼好动。 庞氏知晓她心里有怨气,可端阳侯定下的婚事,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说不上一句话。 她只得把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道理掰碎了讲给裴馨恬听,并说那雍亲王只是外头传的名声差了些,于裴馨恬来说,却是桩不错的婚事。 上无公爹管束,下无庶子庶女碍眼,嫁过去便是当家做主的雍亲王妃。 裴馨恬慢慢地便被庞氏说通了,也不吵闹,也不阴沉着一张脸,渐渐地便像平日里那般活泼开朗了起来。 只是三日后,本该在闺房内午休的裴馨恬却不见了踪影,庞氏找遍了整个端阳侯府,却不见她的踪影。 裴馨恬的确是偷偷溜出了府,她使了个辆马车便去了郑国公府,本想着她与苏和静也算有几分交情,进门拜访不是问题。 那郑宣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郑国公府守着她,自己进了郑国公府后,拼了命也要找到苏和静,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那门房上的小厮一见她这般脸生,便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进去,后头更是直接把大门一关,脸上嫌恶的表情就仿若她是来讨秋风的乞丐一般。 裴馨恬气了个够呛,好容易才偷偷跑出来,她又怎么愿意这般铩羽而归? 正门行不通,她便去角门守着,可这郑国公府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半下午竟未曾有一个奴仆出府去采买东西。 她不知道的是,郑国公府里因为公中的银子大闹了一通,如今只有起早的一批下人去外采买,其余时候都闭门不出。 直至黄昏时分,裴馨恬站的腿都酸了,还未曾走进郑国公府的大门,她没了法子,只得再次敲响正门,与那小厮说道:“我是端阳侯家的小姐,来瞧瞧世子妃,且帮我通传一声。” 那小厮这才进去帮她通传了一声。 裴馨恬颇有些纠结,她一开始是不打算报上姓名的,如今却也没了法子。 一刻钟后,那小厮满头大汗地跑回了正屋,对着那裴馨恬就啐了一口道:“什么端阳侯家的小姐,我家世子妃根本就不认得你,快走罢。” 大门再度被关上。 裴馨恬怔在了原地,脸上的羞愤之色再也遮掩不住,她犹记得从前的苏和静待自己多么的奉承讨好。 如今备着自己嫁给了郑宣,竟是连认都不敢认自己了。 当真是个卑贱小人,枉她从前将这苏和静当成知心密友。 裴馨恬被端阳侯府的人寻回去后,便大病了一场。 * 苏和静却一点也不关心前夫家的人和事。 她如今遇上的最大难题还是每夜里睡不安慰的情况。 如今肚子过于大了些,平躺着睡在床榻上便觉得胸闷气短,时不时便要坐起来让气顺下去些。 且她夜间睡不安稳,白日里心情便极为烦躁,烦躁过后便食欲不振,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来。 郑宣急得不得了,亲自去了趟大长公主,向母亲讨些能睡得安稳的法子。 谁知大长公主却说:“都是要有这么一遭的,我这儿也没什么好法子,那时候怀了你,也是每夜都睡不安慰。” 郑宣听了后既是感激母亲的养育之恩,又是一阵对苏和静的心疼。 他再一次决定,就这一胎,往后都不让苏和静怀孕了。 既是没什么好法子,安神药之类的汤药也喝不得,郑宣便想了个念书的好法子。 每日夜里,苏和静躺在床上胸闷气短的时候,郑宣便拿着本话本子坐在床榻边上,抑扬顿挫地念着上头鬼神精怪的故事。 说到有个白蛇精时,他便故意拖长调子,模仿起了白蛇吐信子的声音。 说到书生遇上了画中女鬼时,他便故意逗弄苏和静,说那女鬼生了双会说话的眼睛。 这般念书的法子的确是让苏和静忘却了些身上的不适,起先听着郑宣念起了鬼精怪的故事时,心里还有些害怕。 等郑宣再说起书生小姐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后,她便浮上些许困意。 烛火摇曳,郑宣磬如清泉的声音缓缓流淌在苏和静耳边,她便渐渐地意识模糊了起来。 屋外的冬吟与春染听着郑宣琅琅的念书声,一时也很有几分感动,便道:“世子妃这一胎怀的也算是值了,咱们世子爷是当真心疼世子妃。” 春染也附和道:“和前头那个比起来,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痛骂了几声那负心薄幸、宠妾灭妻的裴景诚,有了他的衬托,又觉得世子爷实在是无可挑剔。 翌日一早。 苏和静罕见地睡了个好觉,转头一瞧,却见郑宣正趴在床榻边熟睡着,手上还拿着昨夜里的那本话本子。 她心肠蓦地一软,想到怀胎不易,可有郑宣在侧陪伴左右,也总有几分慰藉在。 一个时辰后,郑宣才醒来,他便将苏和静从床榻上抱了下来,用过早膳后,照例去廊下溜达一圈。 今日秋高气爽,郑宣也心情颇佳,便指着院中树上的麻雀笑道:“若生个男孩儿,不过给他取名叫雀儿罢。” 苏和静却不乐意了,只道:“孩子的名字怎可这般轻易地决定下来?雀儿这名字一点也不好听。” 郑宣见妻子生了气,便立刻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只道:“夫人说的没错,孩子的名字要好好深思熟虑一番。”私心里却觉得,若这孩子当真是个男孩儿,叫雀儿也不错。 若是个女孩儿,他便要去大国寺的主持那儿讨个好名字,保佑女儿一生顺遂,事事如意。 苏和静自然不知晓郑宣心里还有这般重女轻男的念头,她只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色,说道:“若是个女孩儿,我便带着她去母亲坟前祭拜一番。” 往日里祭拜多是由男孩儿代劳,郑宣颇有些好奇,便问道:“这是为何?” “母亲临死前与我说,外人都对她只生下了个女孩儿这事指指点点,可她一点也不后悔生下了我。”苏和静说这话时眉眼里染上了几分黯淡。 郑宣听了自是心疼不已,只伸出手握住了苏和静的柔荑,让自己手上的热意抚平她心里的惆怅,“好,到时我们再去大国寺替母亲办场法事,再让主持替母亲诵经祈福。” 苏和静到底情绪低落了起来,郑宣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可苏和静却只是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母亲没有嫁对人。” 郑宣知晓苏和静心里对安平侯有几分恨意在,他也不曾劝过苏和静放下仇恨,这些事外人没有资格出言相劝,他便道:“那我们就祈愿母亲来生过的幸福顺遂。” 苏和静摩挲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忽而想到了从前与母亲在院中荡秋千的景象,心里的伤怀一点点淡去,剩下的皆是暖意。 第44章 生子 日子这般顺遂无波, 苏和静白日里由郑宣陪着去廊下来回地散步,夜里由他娓娓道来的说书声伴着入睡。 到了临盆前一日,她贪嘴还吃了好几个烘栗子, 谁知当天夜里却突然发动了起来。 这几日大长公主都在郑国公府里住着,几乎是将宫里有经验的那几个稳婆都请了过来, 还有太医院院首章太医坐镇,另备了些千年人参,务必要苏和静这一胎母子平安才好。 太医与稳婆们蜂拥而入, 用暖布将门窗各处封的严严实实的,领头的那位稳婆不苟言笑地与郑宣说道:“烦请世子爷去厢房等候。” 郑宣听着床榻上苏和静声嘶力竭的呼痛声, 一步也挪动不得,他只蹙着眉问道:“我不能陪着吗?” 那稳婆虽有些讶异,却也好声好气地与郑宣说道:“奴婢便不说过了血气给爷们这样的傻话, 单说您在产房里候着,世子妃少不得要分心注意您,这一分心, 岂不是弄巧成拙?” 这话郑宣却是听明白了, 稳婆的意思是他帮不上什么忙,让他不要在产房里待着碍眼。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嬷嬷, 郑宣便是心里再不愿,也只得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 他与大长公主一起待在东厢房里, 大长公主尚且还坐在太师椅上吃些果子喝杯茶,郑宣却来回踱步不停,清俊的面容上尽是慌张之意。 大长公主瞥了儿子一眼,颇有些吾家儿郎初长成的欣慰之感。 “静儿这一回受了不少苦, 你可要好好待她。”大长公主如是说道, 瞧着郑宣这幅急的如无头苍蝇般的焦急模样, 心里愈发慨叹。 静儿终究是比自己福分好些,得了个爱她怜她的夫君。 “母亲。”郑宣停下了步子,如玉般的面容上已是被冷汗浸湿了大半,“静儿怎得喊成了这样,可是那些稳婆们手太重了些?” 大长公主没好气地瞧了他一眼,只道:“这些稳婆皆是给贵妃们接生过的老手了,若是她们手重,这天底下再没有手轻的人了。” 郑宣听后只得作罢,只是到底没有心思坐下来喝茶吃果子,只得继续在厢房内来回踱步。 一墙之隔,苏和静的呼痛声飘入了郑宣的耳畔,他愈发心急,只恨不得趴在墙上听一听隔壁屋子的动静。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44节 “好了,快坐下来罢,妇人生产总要有这么一遭,头一胎是艰难些,往后就好了。”大长公主笑着说道。 郑宣却是笑不出来,哭丧着脸道:“生孩子这样艰难,一胎就够了。” 大长公主虽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也只生了郑宣一个儿子罢了,又怎好去要求儿媳多生几胎? 这一头的郑宣这般担心,那一头的苏和静也很是不好受。 下半身如撕裂般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向她涌来,她只觉得胸闷气短,自己被疼痛折磨的几乎要昏死过去。 幸而稳婆粗粝的叫喊声将她唤回了这个人世间。 “世子妃,吸气,吐气,再用力。” “忍着些疼,我说用力再用力。” 不知怎得,疼痛过甚后她的思绪竟飘到了儿时与母亲在院中荡秋千的景象中。 母亲是那样怕疼的一个人,生自己时也定也是经了这样一场磋磨。 母亲说她从不后悔生下自己,哪怕生产时这般苦痛,自己依旧是上天赠予她的瑰宝。 苏和静一时间竟落下些泪来,下腹依旧是撕裂般的疼痛,她双手紧紧攥住手里的锦被,心口忽而生出些力气来。 那稳婆惊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世子妃,孩子的头出来了,再用些力。” 苏和静忍着剧烈的疼痛,嘴里迸出了些呢喃嘤咛声,一旁的冬吟和春染牢牢抓住了她不断在用了的手,道:“世子妃,再用些力。” 撕裂般的疼痛依旧在折磨着苏和静的神智,她知晓为人母都要经历这一遭,当年母亲能义无反顾地生下自己,自己自然也能生下自己的孩儿来。 稳婆和丫鬟们的鼓励之声响起,苏和静愈发用力,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苏和静便脱力晕了过去。 稳婆们立时便用襁褓抱住了婴儿,见苏和静晕了过去,便忙开门让章太医进来瞧瞧。 东厢房内的大长公主和郑宣也听得了这等动静,大长公主尚且还稳得住,郑宣却小跑着往正屋奔来。 那稳婆便笑着朝他福了一福,兴高采烈地说道:“恭喜世子爷,喜得公子。” 本以为世子妃诞下了个男孩儿,这一回的差事必是皆大欢喜,主家高兴不说,稳婆自个儿也能得一笔厚赏。 可谁知上一秒还笑意盈盈的世子爷听得是个公子后,便沉下了脸,脸上的笑意霎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见他蹙着剑眉,清亮的眸子里尽是嫌弃之意:“怎得是个公子?” 那稳婆愣在了原地,寻常人家的夫君见妻子得了个嫡子,都恨不得高兴得绕着院子跑上两圈,怎得世子爷这般嫌弃? 郑宣自然是有些失落,静儿说过,若是生下个女孩儿来,便带着她去岳母坟上祭拜,如今却是男孩儿,这可怎么办才好? 烦忧之下,郑宣也懒得再想,便跨步进了内院去瞧床榻上的苏和静。 还是大长公主给稳婆们赏下了银钱,并将孙子抱在怀里仔细瞧了瞧,眉眼都柔和了不少,“和宣儿刚出生时长得一模一样。” 恰在这时,郑烨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清月涧,他身上的朝服尚未褪下,因着奔波赶来,头顶上的冠帽也歪斜到了一边。 可他到底不愧于年轻时京城第一美男的花名,便是如今年过四十,依旧长身玉立,倜傥风流。 大长公主将怀中的嫡孙递给了候在一旁的奶娘,旋即对着郑烨点了点头,道:“国公爷来了。”语气里尽是生疏和客套。 郑烨也无比客气地朝着大长公主行了个礼,道:“见过公主。” 一旁伺候的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喘,不知为何国公爷和大长公主这对夫妻成婚十余载,只剩下些生疏客套。 郑烨瞧了眼奶娘怀里的襁褓婴儿,笑道:“给我瞧瞧。” 奶娘望了一眼大长公主,见她没有出声制止,这才将孩子抱到了郑烨跟前。 郑烨瞧着那一小团小人儿,五官虽是皱巴巴的,却与宣哥儿出生时极为相像,心肠蓦地一软,道:“和宣哥儿真像。” 宣哥儿刚出生那段时日,郑宣尚且没有怀疑过他是谁的种,便也有过一段父慈子孝的时候,如今怀里的孙子的确是让他忆起了那段时日。 大长公主瞧见了郑烨脸上的柔和神色,心里忽而有些恍惚,只是想起他这些年与胡氏的不堪,便还是冷下脸与那奶娘说道,“去喂奶罢。” 那奶娘只好接过郑烨怀里的孩子,去西厢房喂奶去了。 大长公主未曾再与郑烨说话,而是转身进了正屋去瞧苏和静。 章太医替苏和静把了脉,便在郑宣担忧的诘问下,说道:“无妨,世子妃只是太累了些,睡一觉便好了。” 郑宣这才放下心来,因叫苏和静的手上尽是红肿的伤痕,知晓她是方才生产时太过疼痛这才抓伤了自己,他心里极不好受。 不一会儿冬吟便端来了铜盆,要替苏和静擦拭身子,郑宣忙接过了那帕子,并回身对章太医说道:“谢过太医,我让人将您送出去。” 丫鬟们递上了一叠厚厚的红封,连忙将章太医送了出去。 堪堪跨过门槛时,那章太医见郑宣一脸担忧地坐在床榻上看顾世子妃,便叹道:“世子爷这般体贴,世子妃真是好福气。” 郑宣自然也听见了章太医的话,只是他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如太医所说一般体贴,静儿怀胎十月的苦他都看在眼里,不能以身代之何为体贴? 今日静儿生产时所受的苦痛,他不能为她排解一二,何为体贴? 郑宣瞧着苏和静那张惨白的面容,心好似被人攥住了一般疼痛不已,他再度立誓,这生这一胎,再不让静儿受这等苦楚。 大长公主进内屋时,瞧见的便是这样温情的一幕,冬吟端着铜盆立在一旁,郑宣拿着帕子替床榻上的苏和静擦拭身子。 大长公主识趣地未曾迈进屋内,而是去了厢房内瞧瞧自己的嫡孙。 苏和静醒来之时,已近黄昏。 她卸了大半力气,如今连抬头都觉得吃力的很儿,幸而郑宣正坐在床榻边休憩,一见她醒来,便立时问道:“静儿,可要喝水?” 苏和静这才发觉自己喉咙口干燥的像被火烤过一般,她点了点头,随后便对郑宣比了个口型。 “孩、子。”她如此说。 郑宣先是去斟了杯温热的茶,使力将苏和静扶起来后,便服侍她将茶喝下。 而后再让冬吟去厢房内将孩子抱来。 苏和静喝了水后觉得喉咙内的干涩好转了许多,便倚靠在郑宣的肩膀上,目光殷勤地望着屋子的帘帐处。 未过多时,冬吟便陪着奶娘一块儿将怀中的孩子抱了过来。 小小软软的一团放在苏和静眼前后,她便不由得眼眶一热,杏仁眸中落下泪珠来。 郑宣慌忙地替她擦泪,道:“好好的哭什么?” 苏和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瞧见怀中孩儿安详的睡颜,心里那股喜悦与感动之意竟高涨不下。 苏和静虽高兴不已,可手上脱了力后连孩子也抱不住,便只得让奶娘将孩子抱去。 苏和静便问郑宣,道:“大名不着急,小名你可想好了?” 郑宣那儿顾得上孩子?当下便答道:“并未想好。” 苏和静责怪地瞪了他一眼,颇有些伤心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高兴?” 被苏和静潋滟着泪花的眸子一瞪,郑宣心下都愣了半拍,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怎么会不高兴?我高兴的恨不得去庭院里跑上两圈,只是看你这般辛苦,我心里难受的很。” 苏和静正欲搭话时,却听见屋外响起一道熟悉的笑声。 在之后便是大长公主身上玉环相铛的声音,她撩开帘子,笑着说道:“静儿,你也别恼这个呆子了,方才他在那东厢房,险些担心的哭出声来。” 苏和静听后悄悄瞧了郑宣一眼,见他脸颊臊红,便知大长公主说的是真话。 “让母亲见笑了。”苏和静露出几分诚挚的笑意来。 大长公主进了内寝,冬吟她们便搬了团凳到苏和静的床榻前,大长公主顺势坐下后,将手里的玉佩递给了郑宣,“你父亲方才来过了,这是他给孩子的玉佩。” 郑宣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上头刻着些新奇的花样,玉料是名贵的和田玉。 “谢过父亲。”苏和静笑着说道。 大长公主便与苏和静说了些做月子忌讳的事儿,这才对郑宣说道:“好生照顾你媳妇,若是有什么事,便去大长公主府寻我。” 郑宣欲言又止,终是在大长公主离去前,问出了声:“母亲不在待几日吗?” 大长公主回身瞧见郑宣殷切不舍的目光,心里很是酸涩,她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做子女的不期盼着自己的父母能相合相好。 可她与郑烨已是相看两厌,再没有回头路了。 大长公主只得对着郑宣勉力一笑,道:“过几日母亲再来瞧你们。”说罢,便狠狠心转身离去。 郑宣虽有些失望,却也知晓母亲与父亲素来诸多龃龉,若是强留,只怕也不美。 他只得立在屋檐下目送大长公主离去。 * 洗三礼当日,满京城皆知郑国公得了个嫡长孙,郑小公爷初为人父,得了圣上和太后好些礼赐。 深思熟虑了几日,郑宣便定下了儿子的小名,因着贱命易养的习俗,便唤他:“雀儿。” 惟愿他以后能如山间野雀一般自由自在。 苏和静虽觉得这名字乍一听有些敷衍和熟悉,可仔细听了郑宣取名背后的寓意后,便也觉得这小名大俗大雅,贴切的很儿。 曾老太太得了重孙,沉疴难治的病情也好上了许多,非但不惧怕喝那些苦的掉渣的浓药,如今更是身子硬朗得能下地走两步路了。 苏和静月子里不能见风,便由郑宣抱着雀儿去了延禧院。 奶娘在下首托着,老太太则半抱住了曾孙,虽则老花眼瞧不真切雀儿的面容,却能感受到怀里新生儿的鲜活气息。 她便将自己私库里的八宝镶金璎珞拿了出来,由着身旁婆子们替雀儿戴了上去。 奶娘们将雀儿抱走后,郑宣近身来到曾老太太跟前,笑着与她说道:“祖母要长命百岁,将来便时常让雀儿来陪您说笑。” 曾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便没落下去过,她便拍了拍郑宣的手,慈祥且和蔼地说道:“宣哥儿,祖母能瞧见你的孩子,已是死而无憾了。” 郑宣听了后却怏怏不乐了起来,身后的婆子们便立即出来打圆场道:“老太太听太医的嘱咐按时喝药,不许偷偷吐掉,说不准还能亲眼瞧着小公子娶妻呢。” 曾老太太听了也是心底一松,只道:“活到那时,我岂不是成了老妖怪?” 众人皆是一笑,郑宣脸上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 洗三礼结束后,不少王孙贵爵家便各自送了些油糕、桂花缸炉、破边缸炉、鸡蛋红糖等东西,为新生儿祈福延寿。 这一日郑国公府门前停满了各家的马车,不少行人只得绕路行去。 裴景诚下了值后,路过郑国公府时,瞧见门前那满满当当的车马,便问了随从一声,“今日郑国公府开宴了吗?” 那随从只答道:“并未开宴,只是郑小公爷喜得麟儿,今日正是洗三。” 裴景诚拉住了缰绳,驻足停留在郑国公府门前的那两座石狮子旁,盯着那漆红色的大门瞧了半晌,这才自嘲一笑道:“原来如此。” 苏氏非但与郑宣琴瑟和鸣,如今还诞下了个嫡子,只怕她这二嫁比起前头嫁给自己还要顺心顺意的多了罢。 裴景诚心口一阵酸涩,最后只得驾马回了端阳侯府。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45节 如今芍药公主的肚子也有四个多月了,宫里的皇后娘娘隔三差五地便赏下些安胎的滋补药物,亦或是解闷解乏的新奇物件。 再不济就是命个太监提点庞氏与裴景诚一通,只说公主金枝玉叶,况且怀的是头一胎,事事要多上些心,不能让公主有任何闪失。 庞氏不管心里多么怒意汹涌,面上却是一派和气,只道:“公公放心,臣妇定会照料好公主。” 背着人时,她却将裴景诚叫到跟前痛哭了一场,道:“我待她还不够好吗?昔年苏氏是如何在我跟前立规矩的?我说东她不敢说西,我不动筷她就要饿着肚子站一下午,可芍药公主呢?我倒每日在她跟前做小伏低,只恨不得服侍着她用饭安寝,她竟还不足?还要让皇后娘娘来提点我?” 裴景诚听后不为所动,只是思绪到底飘到了从前他还未与苏和静和离的时候,那时庞氏的确是被苏氏侍奉的舒心不已。 苏氏这般贤惠孝顺,庞氏却整日使了法子来磋磨她。 或许她对自己死了心,也有庞氏的一大半缘由在。 裴景诚心里忽而闪过一丝快意,善恶终有报,母亲从前不分青红皂白将苏氏磋磨的这般狠,如今遇上了这般强硬狠辣的长公主,也算是她的福报了。 裴景诚心里如此想着,面上竟带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容。 庞氏见自己这长子未曾出声劝解自己,一时便冷下了脸,只道:“果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如今你一心只想着你那公主媳妇,眼里哪儿还有我这个母亲。” 裴景诚却依旧不为所动,神情木讷阴沉的吓人。 庞氏懒怠不已,便挥手遣退了她,自己则去了女儿房里对着女儿倒起了苦水。 裴景诚回自己的院子后,公主便大腹便便地上前来,面带惊惶地与裴景诚说道:“夫君,方妹妹前段时日便病了,我使了太医去瞧她,可她不肯吃药,还又哭又闹地只说要见言哥儿和瑶姐儿,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了。” 裴景诚听后颇有些恍惚,自他与苏氏和离以后,他便再未去瞧过方氏。 只因见了方氏便会想起她从前恃宠而骄、欺辱苏氏的行径,和她恶毒地将苏氏推下台阶一事。 若是没有方氏从中作梗使坏,兴许苏氏根本不会执意要与自己和离。 想到这里,裴景诚终究还是有些恨方氏的。 “是她自己的命数。”裴景诚语气平淡地说道。 大长公主盯着他无动于衷的脸色,心里忽而升起些荒唐之感。 那方氏到底是他宠了那么多年的人,临死了,竟也不愿意去瞧她一眼吗? “你若愿意,帮替她择个棺木,去法华寺做场法事罢。”裴景诚轻飘飘地说道,就仿佛是在处置天牢里陌生的囚犯一般。 芍药公主应了下来,笑意盈盈地攀住了裴景诚的胳膊,只道:“夫君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嗯,我有些累了,让锦瑟服侍我休息罢。”裴景诚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如此说道。 用过晚膳后,大长公主身子略有些不适,便依旧由身边的丫鬟锦瑟服侍裴景诚。 虽则每回服侍过后,锦瑟都要被灌下一碗浓厚的避子汤,可她却依旧忠心耿耿地侍候在芍药公主的身侧。 翌日午后,芍药公主正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神,锦瑟缓缓踏步进了里屋,温声禀告道:“公主,方氏已死。” 芍药公主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道:“知道了,身后事做的漂亮些,别让人疑上我。” 锦瑟暗暗心惊,作为芍药公主的心腹,她自然知晓方氏是如何死的,芍药公主初嫁来时便知晓这方氏的存在,一开始投鼠忌器并未对她动手。 可日子久了,这府里没有一个人在意方氏的死活,公主便让人在她的三餐里下了少许的毒药,餐餐顿顿如此,她便熬不下去了。 公主行事一向如此狠辣,锦瑟并不奇怪,只是那世子爷也这般薄情寡性,便当真有些出乎锦瑟的意料了。 只盼着芍药公主生下胎儿后,能恩准自己出府嫁人,她才不愿留在这乌糟糟的端阳侯府里,也不愿落得个跟方氏一样的悲惨下场。 “这事你做的很好,去我妆奁台上挑只金钗罢。”芍药公主笑着说道。 锦瑟低头应是,按着芍药公主的吩咐拿了金钗后,方欲出门,便听得芍药公主似笑非笑的阴冷声音响起:“还剩那两个小的。” 锦瑟无端地抖了抖身子,忙快步走了出去。 第45章 取名 洗三礼过后, 郑烨便在外书房内提笔静气了许久,绞尽脑汁地为自己的嫡长孙想个适宜的名字。 郑贺章,似乎太古板了些。 郑开泰, 似乎太难听了些。 思来想去,郑烨最后提笔写下了“郑皓羽”这三个字, 他颇为满意,便让人去将郑宣唤来,听听他的意见。 郑宣很快便赶来了外书房, 见父亲脸上罕见地挂着几分舒畅的笑容,颇有些惊讶, 只道:“父亲。” 郑烨便将手里的宣纸递给了郑宣,道:“你瞧瞧这名字如何?” 郑宣盯着上头瞧了半晌,抬头见父亲脸上尽是殷切之意, 便道:“尚可。” 郑烨高兴地拍了拍手,他甚少有这般喜形于色的时候,让郑宣颇有些惊讶, 只是父亲对自己的儿子这般上心, 总也让郑宣心里流淌过几分暖流。 “多谢父亲为雀儿赐名。”他毕恭毕敬道。 郑烨点了点头,随后嘱咐了郑宣两声, 便让他回清月涧了。 他与郑宣不亲近是从他十岁过后,郑宣幼时时, 他们也有过一段父慈子孝的时候。 如今嫡长孙的出生,似是待他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日。 * 郑宣回清月涧后,便与苏和静说了雀儿的大名,还特地提了郑烨激动喜悦一事。 苏和静听了略有些惊讶, 她嫁来郑国公府已近一年, 对这位公爹的印象称不上好, 往日里总见不到他就罢了,闲暇时也总不见来寻郑宣说话。 冷漠的根本不像郑宣是他的嫡长子一般。 却没想到他会对雀儿这般上心。 苏和静瞥了一眼郑宣,见他清亮的眸子里尽是喜悦之意,通身上下皆流溢着欣喜之色,便笑道:“这是好事,咱们雀儿也算有名字了。” 奶娘恰巧抱着雀儿来了正屋,郑宣瞧见了后便将儿子抱在了怀里,逗弄他道:“郑皓羽,虽然没你爹的名字好听,可也还算像样了。” 苏和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则说道:“我瞧着你的名字还没雀儿的好听呢。” 郑宣恍若未闻,见怀里合眼安睡的小人撇了撇嘴角,便知他是要哭了,立马将他塞回了奶娘手里。 果不其然,雀儿一到奶娘怀里便撒开丫子哭了起来,哭声十分嘹亮,连苏和静听了都觉得十分刺耳。 “回回都要把雀儿弄哭。”苏和静无奈地说道。 郑宣不以为意,有样学样地瞪了一眼奶娘怀里的儿子,说道:“孩子多哭哭也是好事,总不能像小猫似的病恹恹的。” 苏和静见他今日整个人容光焕发,神色鲜活的很儿,便也不去与他计较。 * 阳春三月。 大房的庶女郑柔定下了与光禄寺少卿家幼弟的婚事。 自那日起,郑柔便时不时地来清月涧寻苏和静说些家常话,或是时不时送些亲手做的糕点,或是给雀儿做两件虎头鞋。 郑宣初时还有些纳罕,这庶妹没定下婚事前尚且未曾与他们亲近过,怎得如今定下了这桩好婚事,倒反而和他们亲近起来了? 还是苏和静细声细语地向他解释了其中的缘由,原来那光禄寺少卿夫人便是苏和静的闺中密友张清雅。 光禄寺少卿家与寻常人家不大一样,上头父母早亡,便由光禄寺少卿独自一人拉扯着幼弟长大,如今幼弟已考中进士,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郑柔嫁进去后便要在张清雅手底下讨生活,必然是要与苏和静搞好关系,请她在张清雅面前美言几句。 苏和静倒也没难为这个庶妹,在她连着来了清月涧的第五日时,笑着与她说道:“我已与清雅写过信了。” 郑柔听后脸色蓦地一红,娇娇怯怯地说道:“谢谢长嫂。” 苏和静犯不着和个小姑娘过不去,且郑柔肖似她那早逝的貌美生母,生的极为清丽可人,雀儿每次瞧见她,总是咿咿呀呀笑个不停。 苏和静便笑着打趣她道:“柔姐儿生的这般貌美,诗词歌赋又样样精通,将来必能和夫婿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说到此处,郑柔那张姣美的脸蛋上浮过几分纠结之色,她生母早亡,郑国公虽对她这个庶女有几分怜惜,却也仅限于怜惜而已。嫡母大长公主久居府外,从不管她。 这些年她只能学着二伯母胡氏的为人处世过活,只是自从长嫂入府后,她便发觉出大房与长房之间的不对付,便立时来长嫂跟前卖个好。 说她捧高踩低也好,说她趋利避害也好,她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庶女,所作所为只是要想让自己过的更好些。 起先那几日,苏和静对郑柔不过是面子情,见她柔巧乖顺又谨小慎微,便将给她的添妆加厚了几分。 后来一日午后,苏和静罕见地闹了肚子,因是昨日与郑宣闹得太过火些,这才着了凉,她便让奶娘们好生照顾雀儿,自己则去净室内让丫鬟们拿艾草熏熏肚脐眼。 雀儿养起来极为省心,共有三个奶娘轮值守着她,其余丫鬟们则候在外间做些粗活。 他极爱睡,醒来的时候虽少,却也活泼好动的很儿。 这一日奶娘们将雀儿哄睡了后,并未将他放在摇床上,只把他放在临窗大炕上,用软被环住了他四周,想着去厢房内寻把蒲扇来,替哥儿扇扇风。 另一位奶娘则去茅房如厕,想着哥儿熟睡了,她快去快回也不打紧。 屋内便只剩下了雀儿一人,他如今刚满十个月,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双腿又比寻常孩子更加有力些。 屋外响起几声丫鬟们的嬉笑声,雀儿便睁开了眼,他如今的眼睛大的和黑葡萄一般,咕噜噜一转可爱的很儿。 见四周没有熟悉的奶娘,他却也没哭,只咿咿呀呀地蹬起腿来,双手也不停地向外划动。 炕上案几上恰放着两盏热茶,是奶娘们为着给雀儿热牛乳羹先备好的。 雀儿不小心用手打到了那案几,热茶便倾倒在了案几上,那滚烫的茶水顺着案几的桌纹缓缓流淌了下来,眼瞧着便要落到雀儿的身上。 恰在这时,屋外的郑柔听见了雀儿嚎啕大哭的声音,便着急忙慌地迈进了里屋,一进门便瞧见了这样骇人的一幕。 她赶忙奔上前去抱住了雀儿,左手也被那滚烫的热茶烫出了个水泡来。 等奶娘们回来的时候,便瞧见郑柔正在廊下抱着雀儿边哄边笑,她们自然也瞥见了郑柔手上的水泡,待瞧见她沉下来的脸色后,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苏和静从净室归来,知晓此事后当即便去瞧雀儿身上可有伤势。 雀儿在他怀中眨巴着浑圆的大眼睛,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露出几颗光秃秃的小牙齿来。 苏和静霎时便鼻子一酸,孩子还这般小,若是当真被那滚烫的茶水烫到了,可怎么好? 她便忍着泪意与郑柔说道:“柔姐儿,这回多亏了你。”说着,她便瞧见了郑柔左手上的水泡,忙让冬吟去拿烫伤膏药来。 冬吟自去不提。 苏和静将三位奶娘各自训了一顿,罚没她们三个月的月例,将功补过,若是再出这样的纰漏,便赶出府去。 奶娘们自是赌咒发誓,只说她们断不敢再如此粗心大意。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46节 经了这事,苏和静越发喜爱郑柔,竟是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闲暇时总让丫鬟们去送些吃食给她不说,连带着将夫妻间的门门道道也说给了她听。 苏和静自己与郑柔坐在炕上,奶娘们则抱着雀儿在一旁铺着羊毛毯的空地上玩耍。 苏和静时不时地瞧一眼雀儿,又不放心郑柔,便道:“成婚后,你若是一味地归顺你夫君,反倒让人瞧不起,他不把你当回事儿,府里的人自然也能踩在你头上欺凌。” 郑柔还是头一回听得这样的道理,当时便连茶也顾不上喝了,只对着苏和静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嫂嫂,这话是如何说的?外头人皆说女子要遵从三从四德,万事顺着夫君才是贤惠呢。” “贤惠也要有个度。”苏和静如今是真心实意地将郑柔看做了自己的妹妹,便苦口婆心地说道:“若你的夫君要去纳妾养外室,难道你也事事顺着他?你自个心中要立得住,什么事能顺,什么事不能顺要分清楚。” 郑柔听后若有所思,待苏和静喝完一整杯茶后,她才问道:“嫂嫂,若是将来成婚后,他不喜欢我,可怎么好?” 话音甫落,苏和静忙抬头起来瞧她,见郑柔那张素白的脸色尽是担忧之色,便道:“你只需做好的本分,若他实在不喜欢你,便和离。” “和离”二字一出,郑柔是当真怔在了原地,她往日里瞧着长嫂柔柔弱弱,与大哥郎情妾意,却没想到她会有这般气魄。 “你也知道,我曾经和离过。”苏和静坦坦荡荡地开口道,“和离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人宠妾灭妻,日子于我来说太过困顿,实在过不下去了。” 郑柔颇有些慨叹,见苏和静姣美的脸色没有任何沉郁之色,便道:“嫂嫂,那些日子都已过去了……” 苏和静对着她莞尔一笑,清亮的眸子明媚如初,“柔姐儿,若是你嫁去他家,日子过的不顺遂,我和你大哥便是你的后盾。” 郑柔这些日子往清月涧跑得这般勤快,为此还烫伤了自己的左手,不过就是想与郑宣和苏和静拉近些关系。 将来她出了门,若是遇上了什么大事,娘家总有哥哥嫂子愿意为她说两句话,却没想到苏和静对自己允下这般份量重的承诺。 郑柔一时便喜极而泣,握住了苏和静的手,道:“多谢嫂嫂。”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少更点,要理理后面的大纲。 第46章 周岁宴 春意最盛的那一日, 郑国公府和光禄寺少卿家办起了浩浩荡荡的婚宴。 这桩婚事颇为登对,大长公主出面将庶女送出了府去,为着郑柔挣了不少面子, 倒引得郑国公生了几分感慨。 郑柔回门的那一日容光焕发,眉眼里染着春情无限。 苏和静如今把她当成了亲妹妹看待, 回门那日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在问到那闻二公子夜里缠着郑柔不放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促狭的眼神望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郑宣。 郑宣有些心虚,却还是说道:“瞧我做什么?” 苏和静也懒得拆穿她, 便与拍着郑柔的手说道:“你也别犯傻,若是身子实在不舒服了,便和你夫君说, 不许这般频繁,你还小呢。” 郑柔双颊臊得嫣红一片,可抬头瞧见苏和静满是关切的目光后, 便忍着羞意点了点头。 苏和静便又耳提面命地说起了那些夫妻相合之道, 郑柔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郑宣见她说的头头是道, 也暗自记在了耳中。 倒是如今雀儿快满一岁了,身子比起同龄的孩子要壮硕的多, 此刻他虽被奶娘抱在怀里,却咿呀咿呀地冲着苏和静伸出手来。 苏和静只觉得这儿子和他爹一模一样的黏人,如今和郑柔相处的时候颇少,她便让奶娘将烦人的小家伙抱了出去, 又把郑宣往外头赶, 与郑柔说起了体己话。 她道:“世道如此, 若女人成婚三年无子,外头人的唾沫也能淹死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我们既是活在这世道中,便只能遵着里头的规矩走。” 郑柔点头如捣蒜,如今她算是当真明白了何为“长嫂如母”,这般要紧的话,也只有嫂嫂才愿意告诉自己。 “新婚的头几个月是最容易有的,雀儿便是那时候有的。”说到这里,苏和静颇有些羞赧,“长公主曾将身边一个医女送予了我,她替我配过一道调养身子的药膳,我已让冬吟写了方子,一会儿你便拿回去。” 郑柔听了自是讶异不已,美眸里立时蓄满了感动的泪水。 苏和静却笑着捏了她的脸颊一把,道:“行了,和嫂嫂这么客气做什么?” 郑柔便也只得将这份情谊暗暗记在心中。 回门的新媳妇要在太阳落山时赶回夫家,苏和静虽不舍,却也把郑柔送出了府去。 待郑柔离去后,郑宣便不大乐意了,只语气幽怨地说道:“每回你和柔儿待在一块,眼里便没有我了。” 苏和静见他这幅幼稚的模样,险些笑出声来,只歪头逗弄他鬓发边散乱的发丝,“连妹妹的醋也吃?” 郑宣也不是真吃醋,他也知道苏和静在这郑国公府里没多少能交心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冬吟这几个丫鬟。 “我有件要紧事要与你说呢。”郑宣忽而遣退了伺候的下人们,凑在苏和静耳边轻声说道。 苏和静颇有些好奇,便问道:“可是和父亲母亲有关?” “正是。”郑宣两眼发光,惊叹万分地望着苏和静,“你怎得知晓?” 苏和静朝着他骄矜一笑,颇有几分自得地说道:“你可别小瞧了我身边的红枣,她可有个包打听的诨名,什么消息是她打听不出来的。” 既如此,郑宣便含笑与苏和静说起了大长公主与镇国公之间的“变化。” 这一切都要从雀儿的出生说起,那一日郑国公特地赶来清月涧瞧一瞧嫡长孙,到底是让大长公主冰封已久的心松动了几分。 郑柔婚事上她破天荒地出面便是个例子,郑国公似是感念她为庶女撑场面之情,便于三日前主动去了一趟大长公主。 虽未曾留宿,却也待了好几个时辰才出府。 “自我十岁那年起,便再没见过父亲和母亲独处一室了。”郑宣的语气里一半失落一半喜悦。 苏和静听了却有几分心疼,只是却不好说公公和婆母的是非,她便道:“如今兴许是好转起来了。” 郑宣也好似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清亮的眸子里迸出些鲜活的意味,“兴许雀儿周岁宴那日,父亲和母亲能冰释前嫌。” 苏和静见郑宣这般喜悦,便也没有出声打断他的遐思,只是却没有把红枣打听的另一条消息告诉他。 郑国公的确去了大长公主府,可出来了以后,便又去了东葫芦巷的澄园。 那儿养的是个年方二八的扬州瘦马。 这一回他却是到了第二日才出来。 * 大长公主府内。 女官们替大长公主梳通头发后,便搀扶着她往床榻上一座。 烛火摇曳,将平日里大长公主用脂粉掩上的皱纹照了个一清二楚,只她天生丽质,妍丽动人,便是如今年华逝去,也依旧留着那股岁月沉淀过的优雅。 一旁的女官便将一只四四方方的木匣子递给了大长公主,毕恭毕敬道:“殿下,请您过目。” 大长公主扫了一眼,只戏谑地一笑道:“是那外室的身契?” 女官点了点头。 “他连弟媳都能染指,一个外室算的了什么。”大长公主语气轻飘飘,外人听着只觉得她一点也在意郑国公。 只有贴身侍候的女官们才知道,大长公主就是才在意郑国公,才会走到今日这不想在意的那一步。 大长公主盯着床榻前博物架上的青花瓷瓶,忽而想到这是前几日郑烨特地给自己送上门来的。 隔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心已成了一滩死水,他反而要放些鱼儿进来搅和自己的心池了吗? 大长公主思绪渐长渐远,忽而想起了成婚前与郑烨在御花园的惊鸿一瞥,忽而又忆起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郑烨扎在她心上的那一把刀。 女官见大长公主脸上尽是痛苦之色,便知她又想起了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便道:“公主,该就寝了。” 思绪拢回,大长公主才望了眼自己富丽堂皇且孤寂清冷的寝殿,她撩起了自己的袖子,将手臂上那一指长的伤疤露给了那女官看。 女官脸上露出心疼之色,只是事涉天家隐秘,她不敢开口。 “那日郑烨见了我胳膊上的伤疤,才送来了这青花瓷瓶,他应当是以为我这些年过的不开心,才会伤了自己留下这个伤痕。”大长公主轻笑道,她声音悠远寂寥,带着些苦涩的味道。 “他怀疑我和圣上不伦,不足月生下了宣儿,左一个外室又一个胡氏的报复我,却又需要我这个大长公主替他撑着门户。” 女官于心不忍,只道:“国公爷与二太太,兴许并没有……” 话未说完,却被大长公主打断,“他觉得自己受了耻辱,便把这样的耻辱加诸在了他的庶第身上。他若不是和胡氏有私,这些年怎么会让她管家?” 思及此,大长公主的眸光里露出几分讥讽来,“这些年,半个郑家都要被那胡氏给挪空了。” 说到此,大长公主便揉了揉自己的眼穴,笑道:“我也不在意这些,等太子继位后,郑家的东西总要被收回去,我只要保下宣哥儿这一房就是了。” 女官更不敢再接话,只跪在一旁静静听着大长公主的私语。 大长公主渐渐困了,临睡前,女官替她掖被子时,忽而听得一句: “误会了也好,倒时我便用我的命,保下宣儿。” * 这几日东宫的太子也颇为意气风发,昨日刚得了信儿,他的胞妹芍药公主喜得麟儿。 如今太子连带着对端阳侯府都生了几分好感,让人将私库里一些上得了台面的东珠、红珊瑚等都送去了端阳侯府。 即是得了嫡子,又与皇家血脉沾亲带故,庞氏哪怕对芍药公主多有不满,此刻也笑得乐开了花。 端阳侯裴君尘自是春风得意,前来贺喜的人家络绎不绝,他自忖如今公主诞下了嫡子,他们端阳侯府与东宫的关系便称得上是固若金汤。 他的嫡女又嫁去了雍秦王府,当真是满门荣耀。 思及此,裴君尘便将书房书柜暗格下的账本拿了出来,喜悦的眼神褪去,露出些阴鸷的狠意。 非但是端阳侯与庞氏高兴不已,连带着裴景诚自己也有些喜悦,倒是他头一个嫡子,比之言哥儿却不同些。 自嫡子诞下后,裴景诚便也不放外书房去了,每日只宿在芍药公主的屋内,虽则仍由锦瑟服侍入睡,可到底是留在了上房内。 公主自爱也极爱重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里里外外照顾儿子的人几乎塞不下厢房,旁人想近身瞧一瞧儿子也是痴人说梦。 庞氏为此生了一场闷气,可又无法当真与芍药公主计较。 嫡子洗三当日,皇后娘娘的赏赐如流水般入了端阳侯府,太后的赏赐也添厚了几分,东宫和陛下都赏下了厚礼。 来传旨意的太监们一批批入府,庞氏跪的腿都酸了,只不好在天使跟前露出半分恼意来。 洗三礼结束后,庞氏叫苦不迭,便与身边的嬷嬷抱怨道:“自从进了门,我可有一日安生的时候?” 那嬷嬷自然不敢相劝,只得替庞氏斟杯凉茶来,并道:“琪哥儿今日抓周抓了只官印,将来必是前途无量。” 提到嫡孙,庞氏便越发来气,一张脸黑成了锅底,“琪哥儿怎么说也是我们裴家的血脉,她却连抱也不让我们抱,派了一群丫鬟婆子们守着,岂有这种道理?” 那婆子不敢说话。 庞氏越说越上头,也不管那婆子在不在听,便自顾自地说道:“还不如前头的苏氏呢,我如今倒憋屈的像是个新媳妇一般。” 婆子暗暗咋舌,太太如今后悔又能怎么样了呢,那芍药公主的手段可是出了名的狠辣,早先那般受宠的方姨娘不也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况且前大奶奶如今成了郑国公府的世子妃,新婚头一年就生下了嫡子,如今日子过的可顺遂的很儿呢。 庞氏抱怨了一番后,便也觉得困倦不已,早早地便上床榻睡了。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47节 那婆子替她吹灭烛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到了半夜时分,老太太的院子里突然闹了起来,而后便是点着灯笼的婆子们去各处屋里拍门喊人。 庞氏也被惊醒,忙问婆子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婆子脸色惨白地答道:“老太太那儿的人来报,说言哥儿出事了。” 庞氏被唬了一跳,到底对这个庶长子有几分疼惜,便立刻翻身下榻,披起外衣便去了老太太的院里。 言哥儿白日还好好的,到了夜里一开始只是有些发烧,奶娘已去禀告了老太太,老太太便让府医瞧了瞧,一剂药喂下去,烧已退了大半。 只是到了后半夜,言哥儿却又发起热来,起先只是浑身滚烫,后头竟说起了胡话,还带着些吓人的抽搐。 婆子们这才慌了神,赶忙去禀告老太太,老太太又让人去将庞氏叫来。 等庞氏走到老太太的院子时,言哥儿已孱弱得只剩下一口气了,他斜瞥着眼瞧见了往昔待他疼爱不已的祖母,便用尽力气喊了声:“祖母——”而后便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府医姗姗来迟,庞氏吓得满脸是泪,连忙让婆子们闪开,让府医瞧瞧言哥儿。 只是那府医一探言哥儿的鼻息,半边身子便软倒在了地上,花白的胡须上尽是颤抖之意,“小公子,没气了——” 庞氏听得这话,便再强撑不得,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老太太还支撑的住,只是往日里那张精神气十足的脸此刻也尽是疲态,她忙让人将黄氏搀扶起来放在炕上,自个儿走到府医跟前,哽咽着问道:“大夫,言哥儿,可还有的救?” 那府医瞧了言哥儿的舌苔,也不顾什么忌讳,拿起银针便往他经脉处扎去,见无任何反应,才回头与老太太说道:“神仙难救。” 老太太身形踉跄,幸而后头的丫鬟们扶了她一把,她便颤颤巍巍地阖上了眼皮,问道:“可是中毒?” 府医见四下都是信得过的人,便道:“和府里姨娘的病症一样。” 老太太猛地睁开眼,溢满震惊的眸子里闪过几分哀痛和恨意。 方姨娘的事儿便算了,公主想去母留子也就罢了,为何连言哥儿这孩子都不肯放过? 她大惊失色,只觉得脑袋混沌不已,便拉着身后的嬷嬷的手,说道:“快把瑶姐儿抱到我屋里,往后就和我同吃同住。” 那婆子自是去了。 翌日一早,端阳侯和裴景诚才知晓了言哥儿暴毙的消息,端阳侯慨叹了一番,可说到底言哥儿也只是个庶子罢了,好生办场丧事也就过去了。 裴景诚倒是伤心了时日,只是芍药公主总把嫡子抱在他身边,他看着自己生龙活虎的儿子,便也淡去了些伤痛。 为全他与言哥儿的父子情,裴景诚便去买了只上好的桃木棺材,又请了大国寺的高僧来为言哥儿诵经祈福,这才下了葬。 京里各家也知晓了端阳侯府庶长子身死的消息,一时议论纷纷,胆大些的便在私底下说几句最毒妇人心,胆小些的却只是在背后怜惜感叹了几番。 如今庶长子死了,公主却又诞下了个嫡子,岂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了? 苏和静知晓这个消息后,倒是默了良久,红枣又与她说了方姨娘也暴毙而亡的消息,她愈发感叹良多。 时隔这般久,她早已忘了方氏的模样,至于那庶子,她更是半点印象都无。 可好歹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皇家之人这般心狠手辣,怎能不让苏和静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将来太子继了位,她们一家该何去何从? 郑宣听了却安慰她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咱们出海避去西域,他还能奈我们何?” 苏和静也未曾将郑宣的话当真,但又不想庸人自扰,便把这事抛之脑后,只专心教养起了雀儿。 五日后,便是雀儿的周岁宴。 郑国公府大摆筵席,将大半个京城的人家都请了过来,连带端阳侯府都不例外。 只是芍药公主却托病不出,苏和静心想,她应该是心中有鬼,不想在这风口浪尖之时现于众人面前。 庞氏失了孙子,也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前来赴宴的人便只剩下了个小庞氏。 如今在这般声势浩大的周岁宴上再遇见小庞氏,苏和静倒也有些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气度,与她说笑了阵还不算,竟还替她安排了个上乘的位置。 只是这一切落在小庞氏的眼里,却是苏和静在炫耀给她瞧,小庞氏便愈发拘谨,送完了贺礼后便寻了个由头回了端阳侯府。 苏和静也不计较,她如今是半点也不把端阳侯府的人当回事了。 况且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计较呢。 这一回的周岁宴,郑国公竟是和大长公主一齐来的花厅,两人还当着众贵妇们的面前说笑了一阵,语气中尽显熟稔和亲昵。 京城里谁人不知大长公主和郑国公是一对“相敬如冰”的怨侣,除了儿子成婚那日,便未曾见过她们共处一室。 今日倒是稀奇了。 别怪外人惊讶,连带着苏和静也是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下才相信公爹和婆母重修于好了。 郑国公是外男,并不好多停留在花厅内,他便对着大长公主一笑,温声道:“我去外院了。” 大长公主虽仍是神情冷淡,却也没想往日里那般理都不理睬他,只道:“好。” 仅这一个字,却也让郑烨整个人都生龙活虎了起来,一股不易察觉的雀跃之意自他心头向着身体各处蔓延开来。 大长公主只扫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便对一旁发愣的苏和静说道:“这几日将你理家的本事都练起来。” 苏和静浑身一震,见大长公主的眸子清冷又冷静,那里有半点与公爹重修于好的喜悦,她一下便明白了大长公主的意思。 公主竟是为了夺下管家之权? 她眸子阴暗不明,望向大长公主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钦佩之意,便毕恭毕敬地说道:“是,母亲。” 周岁宴结束后。 苏和静坐在内寝的妆奁台前卸下钗环,对着铜镜内的自己发愣出神,冷不丁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一把圈住了身子。 郑宣靠在她颈窝处,笑着问道:“还没卸好?” 苏和静这才拢回了思绪,闻着郑宣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味,耸了耸鼻子道:“你喝了药?” 郑宣脸颊一红,随即便躲开了苏和静探究的视线,道:“喝了。” 苏和静愈发纳罕,连忙从团凳上起身,将郑宣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只问道:“你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要喝药?” 郑宣听后则愈发扭扭捏捏,上前去复又抱住了苏和静,生硬地转移开话题道:“这几日你都顾着儿子,都不大爱搭理我了。” 苏和静又气又笑,忙用力推开了他,肃容问道:“不许插科打诨,快说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喝的什么药?” 郑宣知晓自己避不过去了,便只得小声地答道:“我去找章太医喝了避孕的汤药。” 话音甫落,苏和静怔在原地石化了半晌,她好不容易理解了郑宣话里的意思,便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避子汤是女子服用的,你怎得喝了?” “章太医说了,无论男女都是□□凡胎。”郑宣边说着边把苏和静搀扶到了床榻边上,因怕她一会儿动怒,便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柔荑,道:“男子喝了这避子汤药自也能有此功效。” 章太医还说,那避子汤药都是大寒之物,女子喝了会损伤内体,所以郑宣想也没想便捏着鼻子喝下了一碗鼻子汤。 苏和静听后久久不语,水凌凌的眸子里滚过了几遭感动和担忧,随后成了一句:“今日我不同你圆房。” 这下换成郑宣怔在原地了,他好生委屈地问道:“为何?”那张清俊的脸几乎要扭作一团。 苏和静见他这幅样子,到底是绷不住笑出了声,并捶了他的肩膀一下,骂道:“什么汤药也敢乱喝。” 郑宣这才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在压在床榻上,边褪自己的衣衫,边说道:“前几日你不是陪雀儿睡便是白日里和柔姐儿说下一下午的话。”根本没时间和他说话。 苏和静笑道:“你还吃这种醋。” 郑宣红着脸埋在她颈窝处,闻言便凶狠地抬起头,对她说道:“你还笑我,一会儿我便让你知晓我的厉害。” 是夜,烛火摇曳,内寝内一室旖旎。 外头守夜的冬吟与春染都臊红了脸,听着里头传来的莺声燕啼,忍不住腹诽道:都当了爹娘的人了,怎得还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 不知羞! 第47章 进宫 雀儿的周岁宴后, 宫里传下了懿旨,说太后娘娘要要见见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媳。 大长公主闻歌弦知雅意,便让苏和静把雀儿也带去了宫里。 雀儿如今正是爱说话且十分活蹦乱跳的时候, 他尤其爱黏着苏和静,白日里非要窝在她怀里玩耍便罢了, 夜里还要和苏和静同睡一榻。 还是郑宣沉了下脸,将大哭的儿子拉到一边,和他大眼对小眼互相瞪了许久。 最终还是年幼的雀儿败下阵来。 这一回三人共乘轿撵去宫里的路上, 雀儿便搂住苏和静的胳膊不放,连奶娘要抱他他也不肯。 郑宣瞪了儿子一眼, 在苏和静警告的目光下,终究还是将愤怒之语咽了下去。 太后的慈宁宫离陛下的御书房不算甚远,按着进宫礼节, 郑宣三人也该去拜见一番陛下,只是恰巧有两位大臣正在御书房内议事,这便也只能作罢。 郑宣便带着妻儿往慈宁宫去了, 临到那森严且富丽堂皇的宫殿前, 雀儿鼓动着肥手愈发兴奋了起来。 郑宣忍不住说了一句:“这肥小子,是个胆大的。” 雀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他爹说的话不是好话, 黑溜溜的大眼睛一转后,便靠在苏和静的肩头大哭了起来。 倒惹得苏和静骂了郑宣几声, “你小时候也胖的很儿,说儿子肥做什么?” 郑宣只能撇撇嘴,如今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这小子,等他大了, 且看自己怎么整治他。 慈宁宫前, 不少太监和宫女们皆候在红漆木大门前引颈等待, 瞧见郑宣一行人的身影后,便笑着说道:“世子爷和世子妃总算是来了,太后可等了许久呢。” 郑宣待那太监也客气的很儿,朝着他拱了拱手道:“让太后娘娘久等了,是微臣的不是。” 这微臣的称呼显得略有些生疏,且如今郑宣身上的职位已被陛下褫夺,那太监也知晓个中隐秘,一时便尴尬一笑道:“世子爷快进去罢。” 宫女太监们皆对着缀在郑宣身后的苏和静行了个大礼,苏和静气定神闲地受了,便笑着让冬吟赏赐了下去。 而后三人才进了慈宁宫内。 慈宁宫内的装潢陈设富丽堂皇的很儿,苏和静一迈步进去,便险些被两侧博物架上熠熠生辉的金身观音像给闪到了眼睛。 郑宣见状则小声说道:“太后喜佛。” 苏和静将这事暗暗记在心间,抱着雀儿跟在郑宣身后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内的陈设摆件依旧是富贵的很儿,只是在右上角处摆了个小佛台,上头放着观音娘娘的玉像,下手的蒲团上跪着个满发苍白的老太太。 苏和静颇为讶异,待那老太太将那张老态龙钟的脸转向她们这一侧时,她霎时便惊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太后怎得衰老成这幅样子了?非但没有半点养尊处优的模样,如今头发苍白成了这样,连市井里的年老妇人也比不上了。 她说不清心内升起了何种的触动,但那一刹那,她心里涌起的酸涩做不了假。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48节 “见过太后娘娘。”苏和静颇有些感慨地对着太后的方向问安道。 郑宣也躬身行礼,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些不舍。 太后从蒲团上起身,正对着郑宣与苏和静,朝着她们淡淡一笑,觑见苏和静怀里的雀儿时,她那衰老迟暮的眸子里闪过些激动之色。 苏和静忍不住抬起头继续打量了太后一番,她今日虽是穿着富贵万分的福寿字万罗袍,可鬓发上却没有簪任何首饰,脸上皱纹盘亘,显出些死气沉沉来。 “都起来吧,寒霜,赐座。” 立时便从外头廊下走进来两个样貌清秀的丫鬟,从正堂内搬来了两只团凳,分别放在了郑宣和苏和静的身后。 郑宣忙用眼神示意了苏和静一番,苏和静随后便坐在了团凳上。 太后朝着苏和静的方向走了几步,视线皆被她怀里的雀儿吸引了过去,雀儿见了太后这幅容貌,却也没有害怕,反而朝着她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 太后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真挚的笑意,说话间便把自己手上的玉镯子褪了下来,递给苏和静道:“拿着玩罢。” 苏和静不敢推辞,毕恭毕敬地将那玉镯子收下后,便觉得手心传来一阵滚烫之意,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镯子应当是去年高句丽进贡来的和田玉。 郑宣还曾问过自己的意愿,若是自己想要,他便想法子替自己弄一对镯子来。 她那时觉得这镯子太过贵重,便推辞不要,谁成想竟从太后手里拿到了这玉镯子。 “谢过太后。”苏和静如此说道。 太后见她似是真心喜欢那镯子,衰老的面容上愈发高兴了几分,她一眼不落地盯着雀儿,似是想伸出手来抱一抱他,却又怕自己手上脱了力,反而摔了孩子。 还是郑宣见不得外祖母这般心酸,便从团凳上起身将儿子抱在了怀里,递到太后跟前,说道:“祖母抱一抱他罢。” 太后听后先是怔了一会儿,随后便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抱住了雀儿,郑宣在下方替她托住了雀儿的足部。 抱了没一会儿,太后那双浑浊的眼里便溢出了些热泪来,她如今也是大半个身子都迈进棺材里的人了,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外孙的儿子。 何况这雀儿笑起来还和年幼时的晴儿有几分相像。 思及此,太后也如卸了力气便焉了下来,她将雀儿重又还给了郑宣,只问道:“你母亲可一切都好?” 郑宣知晓母亲与外祖母之间有些嫌隙,虽则母亲心里时不时地便要挂念外祖母一番,可除了年末宫中大宴和外祖母的生辰,她再未来过慈宁宫一次。 而外祖母便也只能借着自己这儿来探听母亲的消息。 郑宣便如往常一般与太后说起了大长公主的衣食住行,说到大长公主与郑国公缓和了些关系后,太后手里捻着的佛珠不知怎得落在了地上。 苏和静细心观察了一番太后脸上的神色,断定她脸上那过分复杂的神色不是开心后,愈发觉得宫里的隐秘令人咋舌。 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倦了,赏赐给雀儿些东西后,便让太监们将郑宣和苏和静送了出去。 苏和静将雀儿递给了身后的奶娘,攀住了郑宣的胳膊,见他脸上似有郁郁不乐之色,便问道:“宣一,你不开心吗?” 郑宣没有立刻回答苏和静,隔了半晌才道:“外祖母和母亲明明彼此关心对方,却又不肯相见,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突然停顿,望着苏和静的眸子里染起些伤怀之意,“是不是因为我?” 苏和静忙温声劝解他道:“宣一,你不要想太多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郑宣正欲回答之时,身后忽而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他蓦然回头,却见一大群太监正在后头追赶他们。 郑宣立即立定,肃着脸问道:“有什么事?” 那太监讨好一笑道:“世子爷,皇后娘娘有请。” 郑宣略有些惊讶,旋即望了一眼苏和静,从她眼里看出了几分肯定后,才说道:“带路。” 皇后娘娘说到底也是六宫之主,圣上还是个落魄王爷时的结发妻子,郑宣名义上的舅母。 于情于法,皇后既是召见了他们,便没有他们回绝的余地。 是以郑宣一行人便跟在太监们的后头去了翊坤宫。 比起慈宁宫外露的富丽堂皇,翊坤宫则显得古朴别致许多,庭院里到处可见各色各样价值不菲的兰花,以及一缸缸争奇斗艳的睡莲。 郑宣目不斜视,跟在太监们后头进了翊坤宫的大门,苏和静则紧跟其后。 翊坤宫内。 刘皇后正居于高座之上,下首设着的团凳皆被她撤了下去,地上只摆着两个软垫。 郑宣心下一冷,知晓今日是要跪上些时候了,他倒也爽快,撩开袍子便跪在了软垫上。 苏和静将雀儿抱给奶娘们后,也跟在丈夫身后跪了下来。 “见过皇后娘娘。”二人异口同声道。 刘皇后生的还算端庄大方,如今遍头珠翠,身着明黄色风袍,端的是气势逼人。 “起来罢。”她没有刁难郑宣与苏和静,直接叫起。 郑宣颇有些惊讶,在他印象里,若说太子恨他的程度排第一,那么皇后娘娘恨他的程度就得排到第二了。 到底是亲生母子,连恨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只见刘皇后对着郑宣似笑非笑地说道:“前几年你不肯娶妻,陛下可急坏了,如今却连孩子都有了,可见是你长大了。” 说罢,她也不去管郑宣,只将那双锐利的凤眼移到了一侧的苏和静身上,瞥见苏和静貌美的容颜后,她眼底一黯,随后说道:“宣儿,你这媳妇倒是好容色。” 苏和静正欲谢过皇后赞赏之际,却听得刘皇后不阴不阳地说道:“也得是这般容色,才能二嫁给宣儿这般出色的人,否则,谁还肯要她呢?” 这话已是粗陋至极,苏和静霎时便愣在了原地,她设想了半天皇后会如此磋磨她们夫妇,却没想到堂堂一个一国之母会在这儿如市井泼妇们夹枪带棒地骂人。 她尚未生出怒意来,一旁的郑宣却道:“容貌、二嫁倒是次要的,还是静儿为人心善最能打动微臣的心,若是她是个毒害庶子,屡次下毒的阴狠之人,宣儿断不敢娶。” 这话一出,苏和静还在纳闷之时,却见上首的刘皇后手里握着的茶盏霎时便四分五裂地落在了地上。 苏和静抬头瞧了眼刘皇后的神色,只见她双颊通红,那双锐利的眼里似染着淬了毒的恶意般紧盯着郑宣。 苏和静这才明白,郑宣说的“毒害庶子,屡次下毒的阴狠之人”便指的是皇后。 打蛇打七寸,不愧是宣一。 刘皇后听了郑宣的话后,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心口盘亘的滔天怒意压下,她知晓郑宣是在讥讽自己,可若是她此刻发了怒,便落实了毒害庶出皇子的罪名。 前几年她的确是干过下毒这样的蠢事,头几回也算得上是颇有成效,一剂药下去,那仍在襁褓里挣扎的皇子便离了世。 刘皇后的胆子便愈发大了些,想着将其余成年皇子毒杀了,倒时便再没有人能成为太子的威胁了。 只是不知为何,陛下竟知晓了此事,那一日自己被他夺走了后印、册宝,还被关起门来扇了好几个巴掌,若不是太子在御前跪了一天一夜,只怕她如今还未曾拿到后印、册宝呢。 身边的心腹宫女和太监都曾劝过自己,太子的地位稳固,她不必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可这些奴才懂什么?但凡见过陛下为那大长公主失魂落魄,要死要活情态的人,不到太子登上皇位的那一日,她怎能安心。 更何况,还有郑宣的存在。 刘皇后铁青着面色,心里笃定自己毒杀皇子的消息必是陛下告诉的郑宣,这郑宣也必是陛下的儿子,否则他何必待外甥这般亲热?连宫闱隐秘都悉数告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另一本表小姐她不想做妾要更六千多。 所以这本更的少点了。 第48章 怀孕 刘皇后召见郑宣不过说了三四句话的工夫, 便觉得胸闷气短,一口气吊在心口处怎么也放不下来。 她想使了法子来磋磨苏和静一番,可刚起了头, 说道:“苏氏嫁给宣儿已有一年了……” 话未说完,便听得下首的苏和静捂着肚子“哎呦”一声, 额头上渗出了许多密汗,脸色也煞白的很儿。 郑宣担忧无比,连忙对着上首的刘皇后奉拳求饶道:“皇后娘娘, 舅母,内子素来身子不适, 还请您荣准我带她去太医院瞧一瞧。” 刘皇后险些被气了个仰倒,她连刁难苏和静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呢,这苏和静便装晕扮柔, 一副自己将她怎么样了的样子。 她可什么都没做呢。 只是下首的郑宣如此殷切地瞧着自己,那黑亮的眸子里还有几分忌惮之意,倒让刘皇后不上不下了起来。 若是就这么轻易地将他们从翊坤宫放走, 那自己后宫之主的颜面该往哪里放? 可若那苏氏当真身子不适, 一时托大闹在自己的翊坤宫,陛下岂不是要怀疑自己居心叵测? 刘皇后正在纠结之际, 忽而听得宫殿外头传来一声尖利高昂的声音: “太后娘娘懿旨到——” 刘皇后脸色一沉,随即由身边的宫女从凤椅上搀扶了下来, 与郑宣和苏和静二人一齐跪在了地上。 那传旨的太监便是太后身边的心腹总管,生了一张眉眼带笑的和善面容,只是那双精明的眸子却仿佛能将人的内心洞穿一般。 刘皇后可不会把他当做是个普通的太监,当年太后磋磨自己时, 这个太监可在后头使了不少力。 “母后有何吩咐?”刘皇后诚惶诚恐地说道, 昔年太后娘娘身子还康健时, 便是个杀伐果决的性子,连陛下都要避其锋芒,又何况是自己? 是以刘皇后心里对太后的忌惮好似扎了根一般。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说郑国公世子妃身子抱恙,体虚不盈,特吩咐太医院金太医为其把脉看诊一番。” 刘皇后脸色愈发黑沉,太后这是明晃晃地要从自己这儿将人从自己的翊坤宫救走的意思。 她不敢推辞,郑宣谢过太后的恩令,与刘皇后行礼告辞,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翊坤宫。 出了翊坤宫的大门后,苏和静脸上的惨白霎时不翼而飞,郑宣在旁揶揄她道:“我倒是不知道,夫人您什么时候也会逢场做戏了。” 苏和静面色如常,道:“那皇后娘娘瞧着不是个厉害的,方才太后娘娘来了懿旨,她竟吓得抖成了筛子。” 郑宣笑意渐渐敛下,只对着苏和静正色道:“你可别被她外面的这一层傻气给蒙住了,若别人是工于心计,她则是又蠢又坏,因有母家和太子的仪仗,行事没有顾忌,唯独怕几分外祖母罢了。” 苏和静将这话暗暗记在心间,便与郑宣一块儿出了皇宫。 * 端阳侯府内。 自从庶长子言哥儿暴毙而亡后,老太太便闭门不出,以身子不适地缘由将嫡长孙裴景诚叫到了自己身边侍疾。 原本她身子不适,该由庞氏这个儿媳妇来侍疾才是,只是庞氏受的刺激过分大了些,如今还躺在床榻上起不了身。 裴景诚便挑了一日芍药公主进宫的午后,从私库里寻了些滋补的药材,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老太太如今正是心绪难平的时候,瞧见那裴景诚送来的药材多是出自大内之手,霎时便摆起了脸子,“我不要这些。” 裴景诚待这个祖母倒尊敬的很儿,如今见祖母歪在床榻上病恹恹的模样,心里也很是不好受,便道:“您身子不适,很该用些滋补的药材才是。” 老太太却冷哼了一声,道:“只怕这府里的人都等着我和你母亲早点死了,她好当家做主。”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49节 这话裴景诚却不敢接,只笑着说道:“祖母你言重了,孙子巴不得您长命百岁、含饴弄孙。” “含饴弄孙”这四个字却是触到了老太太的伤心处,只见她苍老且透着暮气的面容上掠过几分痛心,耷拉着的双眼里闪过些泪花,再无往日里的精明锐气。 “言哥儿不过是个刚满四岁的孩子。”她颤抖着语调说道,话音零碎的不成样子。 裴景诚心下一痛,祖母话里话外的暗示再明显不过,这便是在明指是芍药公主下毒害死了言哥儿。 可她毕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且刚又为自己诞下了个嫡子,言哥儿说到底也只是个庶子,自己难道还能为了个死去的庶子让公主赔命? 他不是不明白芍药公主不似表面那般温柔和顺,只是如今朝堂局势越发不明朗,只是太子一脉依旧如日中天,端阳侯府不得不坚定地站在东宫一党上。 既是如此,芍药公主便是端阳侯府好不容易求娶来的一尊大佛,除了好生供着便无别的法子。 “我如今是老了,也不知你们父子打的是什么算盘。”老太太颇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只是我有句话是一定要说的。”语气里带着些前所未有的坚定。 裴景诚立时便毕恭毕敬地回道:“祖母您说,孙儿听着。” “她这般心狠手辣,将旁人的命不当回事,若是真到了触及利益的时候,她真能护住我们端阳侯府几千口人的身家性命吗?”老太太说罢,便别过头去,不再看向裴景诚。 裴景诚久久不语,只望着老太太的侧脸,说了声:“祖母教训的很是,孙儿知晓了。” 等裴景诚快要走出屋子时,老太太忽而冒出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我瞧着,前头那个苏氏比她要好上千万倍。” 裴景诚闻言脚步一顿,心头涌起的千愁百绪似潮水般向他袭来,一股无法言说的钝痛感弥漫在他心间。 他自然也是觉得苏和静比芍药公主要好上千万倍的。 可当时父亲遇上了那样的险境,除了将芍药公主这尊大佛娶来府里,他还有什么法子? 本以为和离不过是缓兵之计,苏氏嫁过人,必不会有人再诚心想要求娶她,自己大可将她养在安平侯府,待来日再将她迎回端阳侯府。 谁能想到,陛下会替那眼高于顶的郑宣和苏和静赐婚? 如今再后悔已是无用。 * 回了郑国公府后,苏和静便让奶娘抱着雀儿去了趟曾老太太的院子里,老人家前几日喝不下药,身子也有些不适,便让雀儿去陪陪她。 她自个儿则在清月涧犯起了难,前几日大长公主便回了郑国公府,将胡氏寻来了长房好生教训了一通,只说府里的下人如今规矩散漫,不成人形。 胡氏有苦难言,可面对大长公主的怒火,她也只能做小伏低的赔礼道歉。 说到后头,大长公主便气愤地说道:“也是我这些年懒散了些,竟不知晓二弟妹你将这郑国公府管成了这幅样子,往后便不用你这般操心操劳了,便由着苏氏来管家理事罢。” 管家的牌子她已从郑烨手上拿了过来,责骂过胡氏一通后,她便带着一群婆子和那令牌来了清月涧,将管家一事正式交在了苏和静手上。 管家理事于苏和静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最令她烦心的还是几个丫鬟的婚事。 秋桐便不必说了,她已为人妇如今也诞下了一子一女,日子过的极为舒心。 倒是秋桐、抱厦、春染、红枣这四个丫鬟,再拖下去一两年便要被旁人笑作是老姑娘了,她这个做主子的也该为她们打算一番才是。 苏和静起先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清月涧中,只是寻来寻去,不是嫌这个小厮出身太低微,便是嫌那个管事的儿子沾了些好吃懒做的性子。 挑来挑去,竟是寻不到合心合意的。 后来还是郑宣见她太过为难,便将自己的心腹长随东圆说给了冬吟,两人这一年多的时候时常待在一块儿,本也有些小儿女情思在。 苏和静便悄悄背着人将冬吟拉到了内寝,细声细语地问道:“你可喜欢世子爷身边的东圆?他也算是个知根知底的小厮,家里父母尚在,有几亩良田。” 谁知冬吟听了后却一下子羞红了双颊,苏和静本以为她会推拒一回,谁知她却红着脸点了头,道:“奴婢瞧着他是个很可靠的人。” 这便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了,苏和静便从自己的嫁妆头面里寻了一套红宝石头面,又兼五百两的银票,一并送给冬吟做嫁妆。 这般嫁妆于一个奴婢来说却是太贵重了些,只苏和静含笑不语,将另外三个丫鬟叫到面前,说道:“你们这四个丫鬟,说是奴婢,其实就像我的妹妹一般,任谁出嫁都是这般添妆,绝不会少了一分。” 四个丫鬟听了这话皆感动不已,一时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苏和静却笑道:“好了,才这点东西就感动成这样,你们世子爷还有的赏呢。” 果不其然,冬吟与东圆大婚那日,郑宣大手一挥便在郑府后头的西葫芦巷里买了间三进的宅子送给东圆和冬吟。 冬吟成婚七日后,便梳了妇人头重又回了清月涧伺候,她如今面色极佳,整个人比之从前多了几分妩媚之态。 红枣见了便笑着打趣她道:“东圆小哥定是把我们冬吟姐姐伺候的极好,这面色才会这般白里透红。” 其余丫鬟皆红着脸打趣冬吟,唯独秋桐垂下了眼帘,似是将眼内暗涌的情绪掩下。 春染从前便与秋桐关系最为和睦,见状则瞧瞧捏了一把秋桐的手,待无人时,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冬吟嫁得好你怎得也不贺喜她几声?” 秋桐掩去眸子里的伤心,顿了顿才道:“我不是见不得她好,只是触景伤情罢了。” 春染见状则问道:“触景伤心?这又是什么意思?” 秋桐被这一问便再也忍不住心内的哀伤,立时便哽咽出声道:“我嫁的那个,起先还待我极好,说什么也都是听得进去的,可这两年工夫一过,他便生了异心,再外头养起了娼妇。” 春染听后则蹙起了眉,心头霎时便涌起了一阵怒意,她道:“养娼妇?他可是靠着你是世子妃身边的丫鬟才得了如今为世子爷跑腿的差事。” 便是因此,秋桐才会这般伤心,道:“若不是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我怎么会忍他到今日?” 春染却道:“依我看,便是你离了他也能过的好,又何必要看在儿女的份上委曲求全,咱们倚靠着世子妃,又怎么会过的差?” 秋桐却只是摇了摇头,叹气道:“春染,你没有生养过,自然不明白我的为难。” 话已至此,春染便也不再苦劝,只与秋桐说起了今日的差事。 如今苏和静管起了家,自然不似从前那般悠闲,她身边的四个丫鬟也都忙着为她分忧,连带着秋桐也要时不时去一趟大厨房吩咐活计。 这般忙碌之下,苏和静便只能将给剩下三个丫鬟挑夫婿的责任交到了郑宣手上。 郑宣听后,却捏了捏苏和静的柔荑,说道:“你放心,若是我身边的小厮没有合适的,我便去瞧瞧父亲身边的人。” 苏和静见他应下,便放下了心。 三月里,苏和静管家理事的第二个月,因着头一日看账本看到了深夜,翌日又一大早起身去前院理事,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她方才从紫檀木太师椅上起身,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她便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眼前是发须雪白的章太医和一脸担忧的郑宣。 苏和静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身子,便道:“我没事,许是前几日累到了。” 可郑宣高高蹙起的剑眉却未曾放下,苏和静愈发惊讶,只与章太医说道:“太医,我没事罢。” 章太医神色轻快地说道:“世子妃,您又有喜了。” 苏和静一怔,随即便明白了郑宣如此担忧的原因。 “谢过太医。”郑宣如此说道,心里不由得想到了苏和静生雀儿时那惊险的一幕,便开始责怪起了自己。 他该再小心些的。 章太医愈发觉得奇怪,怎得世子爷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垂头丧气地将自己送出郑国公府时,还忍不住小声询问自己,“太医,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男人再无子嗣?” 章太医听后大惊,脑补一串郑国公府内的爱恨情仇,只道:“世子爷您……是要?” 郑宣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脸上掠过尴尬且羞恼的神色,“妇人生产太过惊险,内子身子素来不好,这等苦痛受一回就够了。” 章太医这才恍然大悟。 第49章 替身 章太医走后, 郑宣回了清月涧后,便忧心忡忡地与苏和静说道:“是我不好,又要让你再受一遭生产之苦。” 苏和静却只是莞尔一笑, 摩挲着自己肚子的动作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她笑道:“孩子都是上天赐下来的礼物, 你说对不起做什么?” 郑宣却只是摇摇头,心里盘算起了章太医方才说的法子到底有没有用,若是那一剂寒药当真能让他再无生育能力, 于苏和静来说兴许也是件好事。 苏和静却不知晓他心里的小九九,只知道雀儿得了个弟弟或妹妹, 往后便不必孤零零地支撑长房了。 晚间之时,苏和静便派人去了大长公主府送信,只说她如今兴许是又怀上了身子, 那些管家理事的琐碎活计再做不得。 大长公主听得此话,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几乎要把私库里的奇珍异宝都赏赐给苏和静。 婆子和小厮们从大长公主府里搬了浩浩汤汤的一大车赏赐回了郑国公府, 路上遇见几个过路的行人, 便忍不住问了几句:“大晚上的,这是在做什么?” 那领车的婆子逢人便笑, 如今也是喜不自胜地说道:“咱们府上的世子妃又怀了身孕,这是大长公主赏下来的东西。” 那些过路之人纷纷咋舌, 便忍不住在背后偷偷议论道:“郑国公府的世子妃岂不是安平侯家的嫡长女?” “正是呢,前头还嫁给了端阳侯世子,只是进门三年未有所出。” “可她嫁给了郑小公爷后,两年不到便怀上了第二胎……” “可别是那端阳侯世子自己有什么毛病罢。” “浑说什么呢, 芍药公主可生下了个嫡长子。” * 裴景诚这几日未曾去过芍药公主的房里, 一则祖母病了这事到底是让他触动了几分, 他便有意对芍药公主冷淡了几分。 二则是他对言哥儿确实有几分父子情谊,他这般暴毙,裴景诚心里自然不好受。 他也让身边的心腹去人牙子那儿寻些良家妾来,纳一个良妾进门也好挫一挫芍药公主的锐气。 心腹们办事素来快准狠,不过三日工夫便寻到了五六个出身清白的貌美女子,各个皆生了副好生养的身子。 裴景诚要心腹们将那些女子的画像拿来,挑拣了一番后,选了一个和苏和静最为相像的小刘氏。 翌日一早,小刘氏便乘着一顶花轿从角门被抬了进来。 当日夜里,裴景诚便让人收拾出了一处清雅的住所,他着了常服去了小刘氏的院子。 一进屋,便见小刘氏穿了件淡粉色罗衫裙,靠在临窗大炕上缝制衣衫,从裴景诚的角度,依稀能瞧见她姣美和十分肖似苏和静的侧颜。 他仍记得新婚燕尔时,苏和静极爱穿这样淡粉色的衣衫,后来被庞氏数落了几句“不庄重”后,这才穿起了那些颜色深黑的外衫。 他愣神之际,那小刘氏便抬头对着他莞尔一笑,盈盈的杏眸里蓄着情意缱绻。 裴景诚忽而有些怔愣,望着眼前这张与苏和静七分相像的容貌,空虚寂寥了许久的心仿佛被人填满了一般。 他来小刘氏的院子前喝了好几杯烈酒,如今酒意上涌,便也不废话,一把抱起小刘氏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小刘氏乖顺地伸出手环抱住了裴景诚的腰,嘴里娇娇怯怯地说道:“爷,我怕。” 声音只是寻常音色,并不如苏和静婉若莺啼。 裴景诚便冷冷地开口道:“不必说话。” 小刘氏连忙闭上嘴。 一夜旖旎后,翌日一早裴景诚早早地便起了身,小刘氏也被他惊醒,拖着疲惫的身躯问了一句,“爷怎得不再多睡一会儿?”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50节 裴景诚瞧都没瞧小刘氏一眼,只说道:“往后你小心伺候着,不要多问,也不要把自己当一回事,明白了吗?” 小刘氏点了点头,美眸里流转了几分哀伤之意,她道:“妾明白了。” 裴景诚这才满意地离开,等他走后,小刘氏脸上的柔弱可欺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做妾的人哪儿有那么多尊严可言? 她要的不过是身份和权势,其余的她根本不在乎。 * 芍药公主知晓了裴景诚纳妾一事后也未曾动怒,只专心逗弄自己的儿子。 等那小刘氏来拜见她时,还赐了一只价值不菲的手镯下去。 身边的女官和婆婆们皆欲言又止,芍药公主却觉得可笑至极。 她难道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不成?前头嫁的那个屋里纳了多少个姨娘,外头养了多少外室,最后马上风死了她也没有掉一滴泪。 如今这裴景诚已是比前头那个死鬼要好上许多了,且如今自己还有了嫡子,还在意那个裴景诚做什么? 他爱宠幸谁便宠幸谁,只要不损了儿子的利益,她才懒怠管他。 若是那妾室是个安分守己的便好,若是不长眼怀了孕生下个男孩儿,便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 端阳侯府的家私都是她儿子的,庶女便罢了,不过赔副嫁妆便罢了,可庶子却是要来分家产的。 所以端阳侯府绝不能有庶子。 * 苏和静再度有喜后,管家的事儿便落在了大长公主身上。 为着不让不让管家权重落回胡氏手里,将来又要劳累自己花手段夺回来,大长公主便索性住在了郑国公府里。 国公夫人既回来了,满府里还有谁比她更有资格管家理事? 胡氏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练氏也来得正好,整日里在背后嘲笑胡氏为她人做嫁衣。 大长公主管家后,苏和静便安心在清月涧养起了胎,有了前一回的经验后,这一回郑宣在内寝里让人抬了一张架子床来。 那床与苏和静躺着的床只隔着几步,郑宣一可以与苏和静同床共枕,二也能夜里陪伴在苏和静身侧。 只是雀儿如今正是缠人的时候,白日里苏和静时时刻刻伴着他的时候还好,每回入夜时,他都要闹上一场才让奶娘抱回房里去。 苏和静为此担忧不已,心里也埋怨郑宣待儿子太过严苛,这等年岁的小孩黏人再正常不过,他何必这般上纲上线? 作者有话说: 《表小姐她不想做妾》这本更了一万多。 实在腰酸背痛,只更了两千字。 明天肯定日6 第50章 出事 当天夜里, 苏和静便与郑宣严肃地聊了聊儿子的教育问题。 雀儿只是个少不知事的孩童,自然会缠着自己的父亲母亲,这也是人之常理。 “难道你小时没有这般缠着母亲吗?”苏和静没好气地问道。 郑宣尴尬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小声嗫喏道:“不记得了。” 苏和静当没听见他的话,只愤愤然地说道:“虽说有抱子不抱孙的规矩, 可你也不能把儿子当成仇人般看待。” 郑宣见苏和静面色胀红,当真是生了气的模样,便低头认错, 只道:“夫人教训的是,宣一再不敢了。” 苏和静这才作罢, 安心盖好锦被,便睡了过去。 郑宣倒辗转反侧了半夜,直至天明时分才有了些许睡意。 他反思了一番, 幼时的他似乎也日日缠着母亲,而自己似乎对儿子着实是严苛了几分。 翌日一早,雀儿还未醒来之时, 奶娘们正在为他准备早膳, 忽而听得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惊讶之时, 却见郑宣缓步走来。 奶娘们颇有些好奇,只道:“世子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另一个胆小些的奶娘便说道:“爷, 昨日小少爷睡得颇香,还未醒来呢。” 可别贸贸然将他吵醒了,指不定要哭上多久呢。 “我来瞧瞧他。”郑宣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几个奶娘虽讶异,却还是知情知趣地引着郑宣往里屋里走去, 指了指摇床上的雀儿, 说道:“昨日小少爷哭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如今也该醒了。” 郑宣便走到摇床边瞧了一会儿儿子的睡颜,平心而论这混世魔王醒着时的确有几分吵闹,可如今熟睡着竟有几分可爱。 郑宣便对奶娘们嘱咐了几句,“好生照顾小少爷,别让世子妃担心。” 奶娘们恭声应是,一时间心内都有些没底,世子爷还是头一回来厢房瞧小少爷,也是头一回为了小少爷的事儿嘱咐她们。 “我这就走了。”郑宣见奶娘们神色疑惑,便觉得尴尬地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放,说了这话后便溜之大吉。 苏和静听闻郑宣去厢房瞧了儿子,心内升起了几分喜悦之意,好歹她昨夜的那一番话没有白说。 便让小厨房做了几道郑宣爱吃的菜,预备午膳时嘉奖他一番。 临近午膳之时,大长公主将郑宣唤去了上房。 上房曾是大长公主与郑国公的婚房,只是后来因着出了那么多的变故,大长公主搬离了郑国公府,这上房才空闲了下来。 时隔那么多年,大长公主再回到上房,瞧着院里头一树一草都与成婚时相差无几的模样,心里忽而升起了几分怅惘。 成婚之时,她的确是与郑烨琴瑟和鸣,有过一段恩爱缱绻的日子。 她本也以为自己逃离了魔窟,寻到了一生一世的良人。 谁知后头会发生那样的事儿,郑烨将她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百般羞辱,将她的爱意糟蹋得一文不值。 那么多年过去了,再热的那颗心也冷了下来。 是以大长公主不过是淡淡扫了一眼那些花草吊兰,对上房屋里精致古朴的摆设也视而不见,只坐在了临窗大炕上,等着儿子的到来。 郑宣姗姗来迟,见大长公主坐在炕上出神,便笑道:“母亲。” 大长公主拢回思绪,忙让儿子在自己身侧坐下,先问道:“你媳妇怎么样?” 郑宣便道:“这一胎比雀儿那时候要好上许多,没那般难受了。” 大长公主闻言心里的担忧才压下去些,只是想到另一桩棘手的事儿,便忍不住说道:“你岳丈下狱了,这事儿先别说给静儿听,你自己知晓便好了。” 安平侯下狱? 郑宣惊讶过后,心里也有些慌乱,便听他问道:“岳丈他为何下狱?” 大长公主蹙着柳眉,面色满是不虞,道:“什么罪名我不知晓,只知是端阳侯递给陛下的罪证。” 说罢,她又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且仔细想想,这事儿咱们家要不要插手?” 郑宣听后纠结了半晌没开口,若是作壁上观,苏和静的娘家败落似乎也不是件好事,可若是出手相助,却又不得不去求陛下。 无论是他去求还是母亲去求,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事儿。 “你父亲的意思是咱们家就不要管这桩事了,里头涉及到当年建皇寺的贪污之事,最被陛下忌惮。”大长公主如此说道。 郑宣思虑再三,便与大长公主说道:“母亲且让我再想一想,我也去问一问静儿的想法。” 大长公主听后则道:“记得缓一缓再与她说,若是她实在担心,我便进宫一趟。” 郑宣点头应是,见大长公主面上尽是担忧之色,便温声道:“母亲也放宽心,一会儿我让人给您送信来。” 说罢,郑宣便着急忙慌地出了院子,往清月涧走去。 半柱香的工夫后,一身官服的郑烨来了上房,大长公主见他面色冷凝,便忙让丫鬟们替他褪下官服。 郑烨换上常服后,才松了一口气,只道:“今日早朝圣上发了大火,说安平侯中饱私囊、贪污腐败,必要从严处置。” 大长公主面色淡淡,只道:“国公爷可又为安平侯求情?” 郑烨只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发了这样大的火,我求情也无用,反倒惹了太子的厌烦。” 太子? 大长公主愈发好奇,问道:“这事与太子有什么关系?” “如今端阳侯府和东宫走的极为亲近,这一回将安平侯这事捅到明面上也是太子授意。”郑烨如此说道。 大长公主一听便回过味来,面色沉郁地说道:“莫非是冲着我们来的?” 郑烨叹了口气,望向大长公主的眸子里有几分责怪之意,顷刻之间却又压了下去,道:“安平侯这两年没落的很儿,太子何必要针对他?除了安平侯的嫡长女成了我们家的世子妃,再没有别的理由了。” 大长公主听后微愣,旋即说道:“国公爷可有法子?” 郑烨眸色一闪,随后说道:“法子是有,可要去陛下跟前为安平侯求情,实在是不划算。” 大长公主听后便不在强求,她如今与郑烨之间的关系虽缓和了不少,可到底隔着一层厚膜,始终亲近不起来,说了这几句话后便各自分开了。 大长公主特地往清月涧走了一趟,想将这事原原本本地和儿子儿媳说一遍,也听听苏和静的意思,到底要不要出手将她父亲救下来。 没想到刚走到清月涧的院外,便见郑宣扶着苏和静正欲往外头走去,瞧见她后,他们两人都惊喜出声道:“母亲?” 郑宣一喜,母亲即是来了,苏和静便不必大着肚子往上房走一趟了。 大长公主忙指着里头的正屋,说道:“进去说话。” 春染等人连忙斟茶上糕点,一时间忙的不亦乐乎,郑宣也去厢房将正在午睡的儿子唤醒,独留下苏和静与大长公主说些体己话。 大长公主先瞧了一眼苏和静的气色,见她面色红润后,方才说道:“既是怀了身子,就少往外头走走。” 苏和静听了却脸颊一红,笑着说道:“章太医说,我上一回生雀儿时吃了这么多苦,就是因为不常出去走动,身子骨都懒散了些。” 大长公主听后若有所思,抿了口茶后,才说道:“静儿,你父亲的事儿你可知晓了?” 苏和静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肃容与大长公主说道:“夫君已和我说了。” 大长公主觑着苏和静的面色,见她神色平静,一时猜不透她心内所思所想,便索性问道:“你心里是个什么章程?” 这便是在问苏和静郑国公府要不要插手此事的意思。 按理说世家豪族联姻的目的不过是祸福同担罢了,安平侯出了事,郑国公府于情于理都不该袖手旁观。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51节 可苏和静实在不想让自身难保的郑国公府卷入此事,她便说道:“不必劳烦父亲母亲操心此事,父亲贪污一事证据确凿,断没有为了他引火上身的说话。” 这话却是说在了大长公主的心坎上,虽则安平侯被下狱有几分郑国公府的缘由,可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品行不端才会被人抓住了贪污的错处。 太子此举兴许正等着他们郑国公府出面为安平侯说话,也好将他们拉下水。 她更不愿意去皇帝面前为着安平侯求情,昔年患难之中互相扶持的情谊已所剩无几,她要将这最后一点情分用在抱住郑宣和静儿身上。 大长公主便拍了拍苏和静的手,说道:“好孩子,你这般深明大义,母亲会牢牢记在心里。” 苏和静闻言颇有些羞赧地笑了,与大长公主说了会儿体己话后才将她送了出去。 晚膳时分,丁氏果真派了婆子来郑国公府寻苏和静,谁知苏和静却铁了心不见,以怀了身孕不宜操心的缘由挡了回去。 这下便当真摆出了一副不管安平侯的意思了。 丁氏也只得干着急,抱着自己的儿子在安平侯府内默默流泪。 自怀孕以后,苏和静一向好眠,这一夜却破天荒地失眠了。 郑宣见她的床榻上时不时传来翻身的动静,便走上前去坐在床榻边沿,问道:“这是怎么了?” 苏和静神色郁郁,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怏怏不乐,她便问郑宣道:“你可会觉得我太冷漠无情了些?自己的亲生父亲,竟一点也不想管。” 郑宣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个缘由闷闷不乐,便温声劝慰她道:“他可曾尽过父亲的职责?若是没有,你也不必把自己当做他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安平侯领盒饭。 郑宣的身世也能引出来了。 第51章 一更 苏礼全入狱的第三天,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到处是蟑螂虫蚁来回爬行的声音,激得他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自他出生至今,便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牢里的饭菜便是安平侯府里最末等的下人也不愿意吃,更别提睡的穿的, 都与他从前的生活天差地别。 苏礼全前几日还能自我安慰一番,当今圣上不是个爱下狠手的君王,自己犯的事也不过是贪污些银两, 算不上什么大事。 入狱的第五日,那凶神恶煞地狱卒走到他牢门前, 扔了件干净的粗布麻衣和一只水囊,呵道:“一会儿太子要来,换条衣服收拾收拾。” 苏礼全愈发害怕, 太子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来这腌臜昏暗的牢狱中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匍匐在太子脚下的苏礼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太子阴鸷的眸光落在他脏污得不成人样的面容上, 轻声笑道:“要想活命, 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说罢,他便不嫌恶心地俯身在苏礼全耳边说了一番话, 这才屈尊纡贵地说道:“明白了吗?” 苏礼全一时惶恐地不敢应下,可在太子的逐步逼问下, 他只好战战兢兢地应了。 * 太子从牢狱里出来后,常年似高山寒冰的冷峻面容上竟浮现出了几分喜意。 身旁的太监们皆啧啧称奇,只道:“殿下可是要去太子妃那儿?” 太子笑着踢了那太监一脚,道:“太子妃去宫里陪母后了, 怎得这也不记得?” 那太监额上冷汗直流, 一时责怪自己竟将这么要紧的事儿忘了, 一时又好奇殿下今日怎得这般好说话。 太子数落完身边的太监后,便撩开蟒袍往书房走去。 他的书房一向不许太监宫女们擅自进入,一走进那窗明几净的外书房内,太子便如同卸下心房般靠坐在了软塌上。 软塌旁堆着一个案几,案几上放着一卷画轴,太子将那画轴展开,瞧着上头女子的容颜,黑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屑。 上头画着的尊贵女子便是那位清高冷艳的大长公主,他名义上的姑母。 大长公主年轻时便生了一副摄人心魄的容貌,且通身生下又有一股高华矜贵的气度,仿若冰山雪莲般不可攀折。 太后那时无子,为了稳定朝政便将自己父亲传召进了京城。 那时父亲不过是个驻守江南的闲散王爷,整日里不是斗鸡玩蛐蛐,便是吃喝玩乐,在他没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之前,他称得上是个好父亲。 只是当太后将储君之位安在父亲头上后,一切却都变了。 母亲不敢在似从前那般随意行事,整日里只躲在宫殿内偷偷练习规矩体统,而天生尊贵的大长公主就是她模仿的对象。 那时大长公主对自己这个侄子也极为疼爱,自己也将她当成亲生姑母般尊敬。 可谁也没想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自己去父王宫殿时竟会无意间撞见那违背人伦、天理不容的一幕。 父皇竟宛如市井间卑微求爱的腌臜小人,一边拿着匕首往自己身上划了一刀,一边攀扯着不着寸缕的大长公主。 父皇哭着说:“皇姐,那郑烨有什么好的?” 而后便是更加不堪入目的画面,于当时堪堪十四岁的自己来说,便是终身都无法磨灭的阴影。 他的父皇,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起了那样阴暗的心思。 阴暗到连他这个孩童都难以接受。 等他及冠以后,父皇也坐稳了皇位,他便也发现了大长公主与太后之间的秘密。 每月月末之时,父皇都会留宿慈宁宫以示对嫡母的尊重,而那一日大长公主也会对外称病,并不见人。 他倍觉好奇,便让人去慈宁宫打探情况,后来竟阴差阳错地在慈宁宫瞧见了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他那时已懂情爱,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父皇一日日地位稳固了起来,太后和大长公主便想了这样龌龊的法子笼络住父皇。 当真是卑劣、恶心得到了极点。 从回忆中抽身的太子便把那画卷随手一扔,也尽全力将脑海中大长公主不着寸缕的画面驱离。 生的再美艳再又如何?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很该和她那野./种儿子一起下地狱才是。 * 郑烨这几日并不往外头养的那外室院里去,只安心待在郑国公府内,要么逗弄一番嫡孙雀儿,要么去大长公主房里叙叙旧。 叙旧也只发乎情、止于礼。 可郑烨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松快了不少,非但对着郑宣笑脸相迎,语气熟稔且亲密,道:“宣儿,这几日天太热了,少带你媳妇出去逛逛。” 郑宣颇有些惊讶,不过他这几日确实总带着苏和静往京里的铺子逛了逛,雀儿也由奶娘抱着紧跟在她们身后。 这一胎苏和静怀像极好,有了上一回生雀儿时的经验,她便也不懒懒散散地待在屋内,而是时不时地就外头散散步。 如今被郑国公数落了一通,郑宣便笑着应道:“父亲说的是。” 郑烨心情颇好,还与郑宣说起了这几日在京里颇为风靡诗书字画,言谈间总少不了大长公主的影子,“你母亲极爱那副《牡丹图》,只是那画的主人不肯卖,倒是可惜。” 说着,郑烨的脸上便浮现了几分遗憾之意。 父母之间能冰释前嫌,于郑宣来说自是再好不过的事儿,闻言他便笑着为郑烨出主意道:“儿子记得父亲极擅丹青,不若您亲手为母亲画一幅?” 郑烨听后却也没第一时间拒绝,而是沉吟了一会儿,随后说道:“罢了,我不过是略会画几分罢了,实在是不该拿出来丢人现眼。” 郑宣听后虽有些遗憾,却也只能作罢。 晚间之时。 大长公主照例在上房一个人用膳,刚要吩咐女官们将膳食收拾起来时,郑烨却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上房,手里还拿着个画卷。 他瞧着桌上的山珍海味,便道:“饿了……” 他这般虎视眈眈地望着桌上的饭菜,大长公主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便道:“若是国公爷不嫌弃,便在我这儿吃些罢。” 郑烨听后却颇为感动,立时便坐下来用膳。 用膳完毕后,他才将花了一下午工夫画出来的《牡丹图》展示给了大长公主瞧,道:“比起那名家真迹略逊一筹,公主凑合着看罢。” 大长公主见了也只是略惊讶了一会儿,随后便平静无波地说道:“国公爷技艺不减当年。” 清冷的音调里并无任何喜悦之意。 郑烨也只得面色讪讪地起身离去,再不想着与大长公主共宿一屋这事。 郑烨走后,大长公主照例由女官们服侍着通头发入睡,女官在吹灭屋内蜡烛时,瞥见大长公主若有所思的脸庞,忍不住问了一句:“公主,国公爷这是在向您求和的意思吗?” 大长公主许久未曾答话,等女官以为她不会再出声回答时,她幽怨且哀切的声音才从帐缦内飘了出来: “我的心早就死了,求不求和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 苏和静的心情极佳,昨日教了雀儿念了几个大字后,如今有了一分好为人师的念头。 这一日她依旧是歪在临窗大炕上,拿着书上“天地玄黄”这四个字念给雀儿听,雀儿总是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起来。 郑宣恰好在这时赶回了清月涧,见妻子与儿子闹成一团,眉眼也柔和了下来,“今日小胖墩学了几个字?” 说着,边走到炕边上把雀儿抱了起来。 经过这些日子郑宣“改头换面”般与儿子的亲近,雀儿便也不再怕他,极赏脸地在郑宣左边脸颊处落下一吻。 郑宣便道:“小胖墩今日倒真是热情。” 苏和静见雀儿的亮晶晶的口水黏了郑宣一脸,便忙让奶娘将雀儿抱走,自己则替郑宣擦了擦了脸,道:“他才多大呢,我不过是与他闹着玩罢了,还真要让他认字不成?” 郑宣倒也没留心在这个话题上,只与苏和静论起了朝堂之事,“圣上不知为何,竟要亲自审问安平侯,兴许岳丈不必判流放,顶多是将侯府的爵位剔了。” 苏和静点点头,思来想去这也是她娘家最好的结局了。 说罢,郑宣又凑到苏和静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今日父亲去买了十几盆兰花来,都送去了母亲的上房。” 苏和静略微诧异,顺着他的话说道:“父亲是想借此机会与母亲重归于好?” 郑宣欣喜不已,只道:“定是如此。”起初的喜悦过后,郑宣的眉眼又顷刻间变得黯淡无比,他道:“便是我,也不知晓父亲母亲之间的龃龉究竟是什么?” 苏和静只温声劝解他:“父亲母亲间的事儿,咱们这些做小辈的没必要插手。” 郑宣止住了话头,满心满眼期盼的不过是父母能解开对彼此的嫌隙,不必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可最好也想平常夫妻那般相敬如宾。 将兰花亲自搬去上房的郑烨也抱着与郑宣一般的想法,他近来这般殷勤的原因只是因着一事——大长公主搬回了郑国公府。 于郑烨而言,这便是大长公主愿意与他再续前缘的信号。 在未曾发现陛下与大长公主不清不楚的关系前,郑烨曾近乎痴迷地爱恋过大长公主。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52节 她那般高贵冷艳,那般尊贵,又那般温柔,嫁与自己后,更是日日夜夜伴着自己红袖添香。 所以他便暂时忘却了大婚之日大长公主未曾落红一事,也对大长公主的过去一字不提。 可谁知,那一日他竟会在郑国公府的后院瞧见陛下的身影……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想到那时的景象,他依旧通体胆寒,全身战栗。 好在这些年他想开了许多,宣儿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尚且未知,可大长公主毕竟是自己的正妻,他犯不着也不应该和正妻如此“相敬如冰。” 郑烨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便绞尽脑汁地开始讨好大长公主,前几日的亲手画的《牡丹图》是失败了,今日的兰花不知有没有效果。 大长公主瞧见那些兰花后,虽则面色仍是平淡无波,可到底还是朝着在日头上晒出了一身汗的郑烨说道:“国公爷进屋来喝杯茶吧。” 郑烨心内暗道苦肉计有了效果,便春风得意地迈步进了上房屋内。 大长公主让女官们去小厨房要碗冰饮子来,郑烨却觑着这个机会,道:“这些年我身子不适,喝不了冰饮子。” 大长公主略有些诧异,却还是吩咐女官将那冰饮子换成了凉茶,却没出声追问郑烨“身子”差在了哪里? 郑烨虽有些失望,却仍是滔滔不绝地说道:“公主这些日子可住得惯?缺了什么东西便去我私库里拿就是了,家里的事儿繁琐又纷杂,你管家理事可--------------/依一y?华/会太累?若是因此累到了你的身子,反倒不美。” 这话本是郑烨要关心大长公主的意思,落在大长公主耳朵里却变了味,只见她立时冷下了脸,沉声问道:“国公爷这是何意?莫非是想让胡氏再管家不成?” 郑烨连忙出声驳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这话时脸上尽是慌乱之色,“我只是怕你累着了身子。” 这话却是出自他的真心实意,自从大长公主对他的态度略有些松动后,他便再也未曾与胡氏有过什么联系…… 大长公主见记忆里的清俊公子如今眼角也浮现出了几分皱纹,如今那脸上也冷汗密布,瞧着很有几分手足无措。 她便叹道:“国公爷,咱们已是二十年的夫妻了,便不必再这般虚与委蛇了,您若是需要借我的手做些什么,直说便是了。” 这般轻飘飘的话语却让郑烨僵在了原地,好半晌才胀着通红的脸,挤出了几句话道:“你就是这般想我的?” 他话音里尽是委屈和不忿之意。 大长公主只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很儿,这些年她们的夫妻关系淡漠的很儿,薄弱的只剩那零星半点,还要她怎么去看待郑烨? 郑烨脸上摆着一副受尽了伤的痛苦模样,他道:“赵晴,你是没有心吗?” 声音里藏着掩埋了许久的指责之意。 大长公主被直呼大名,一时怒意也从心口涌出,她横眉瞪着郑烨,戏谑地笑道:“我就是个没有心的冷血女人,又怎么样呢?你不是一向这么看待我的吗?你不是还怀疑郑宣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吗?又假惺惺地凑到我跟前做什么?不怕又替旁人白白养大儿子?” 作者有话说: 还要一更。 第52章 二更 郑烨心里最隐秘的痛楚被大长公主揭开后, 他便也不再装模作样了,拿起放在花架上的吊兰便往地上一砸,道:“贱人。” 随后便怒气冲冲地离去, 不再给大长公主任何辩驳的机会。 大长公主怔愣地望着郑烨离去,心里忽而觉得疲累无比, 她记得上一回这样的争吵还发生在十几年前,那时的她尚且还对郑烨有几分期望,便拦住他绞尽脑汁地解释给他听。 可他却连半句话都未曾听入耳过, 一门心思认定了宣儿不是他的孩子。 幸而她的爱早已在这些漫长的时光里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不会再为了郑烨刺耳的话伤心难过。 * 苏和静与郑宣却全然不知大长公主与郑烨之间爆发的这一次矛盾。 下月初三是宫中大宴, 郑国公府的家眷也在受邀行列。 苏和静绞尽脑汁想了半日,也不知那日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大宴上皆是皇亲国戚, 她少不得要屈膝行礼一番。 是以郑宣比她还要担忧之分,只道:“我去问问母亲,若不是什么顶顶要紧的大宴, 咱们便推脱不去了罢。” 苏和静这几日也有些头晕目眩, 许是前几日陪着雀儿闹得很儿,这才累着了。 闻言她便不置可否地说道:“你去与母亲说说罢, 也不是我推脱着不想去,实是这两日身子有些不舒服。” 郑宣忙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道:“你担心什么?难道母亲还不知晓你的性子?” 苏和静这才目送着郑宣离去,她歪在炕上睡了一个时辰,才听到郑宣回来的声音。 郑宣特地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内寝,却没想到还是吵醒了苏和静, 他便有些羞赧地说道:“还是吵醒了你。”说着他便走到了炕边, 道:“方才我去瞧过雀儿了, 他已睡熟了。” 苏和静点点头,又目光殷切地问郑宣道:“母亲怎么说?” 闻言郑宣颇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眸子,道:“母亲说这一回来请我们赴宴的是陛下身边的御前总管,这便是定要我们去的意思。” 苏和静叹了口气,想到去年参见大宴时被太子妃其余宗室王妃们联合挖苦的景象,心内的怒火便又高涨了几分。 若不是陛下还在上首坐镇,她们镇国公府又着实得罪不起太子,她早就冷言冷语地堵回去了。 她虽有些失望,却也明白大长公主的难处,如今他们郑国公府外头瞧着鲜亮无比,可却像在海中独自摇曳的小舟一般,随时都会被风浪吹得凋零破碎。 她便说道:“去就去罢,总有母亲在,那些人也奈何不得我们。” 郑宣也见识过太子妃那群人的嘴脸,虽则句句话都不曾直言取笑苏和静,可话里话外都是将她二嫁过的事儿拿出来反复说嘴。 着实是难听的很儿。 郑宣瞧着苏和静明显惨白了不少的脸色,只在心内暗自下决心道:这一回他可不管什么好男不与女斗的礼数,若是太子妃再挖苦静儿,他便当众翻脸离去。 当日夜里,苏和静未曾睡好一个整觉,时不时醒来便见不远处的架子床上有些微若的烛火,她当下便以为郑宣是夜里还在看话本,便也懒怠出声打扰他。 谁知翌日一醒来,便见郑宣仍拿着本话本子在瞧,眼下略有些乌青,身上的衣衫也有些散乱,一瞧便知他一夜没睡。 苏和静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好看的话本子让你看了一夜?也不知累。” 郑宣听得她的声音后,连忙将话本子拿到她床榻前,笑着说道:“这本书叫《君子之言》,上头写的都是些争执之话,我听后受益匪浅,今日必不会让太子妃再挖苦了你去。” 苏和静听罢,心内一半感动一半无奈,随即只说道:“宣一真是顶顶聪慧。” 宫中大宴那日。 清华殿内张灯结彩,宽长的梨花木方桌绕着殿中央摆了一圈。 离开席之时还有一炷香的工夫,各家女眷便都随着夫君的步子入了席。 郑宣不惧旁人打量的目光,牵着苏和静的手大摇大摆地入了座,又吩咐身后的太监道:“拿个软垫来,世子妃腰不舒服。” 行事张狂的很儿,丝毫没有把最右侧的太子放在眼里的模样。 那太监应声去了,苏和静含笑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略微低调一些。 郑宣却不以为然,昨日他去询问母亲时已得了母亲的真传,宫中大宴上人人都想瞧见她们郑国公府的人如过街老鼠的丑样,为的不过是让她们无地自容。 可她们偏偏不在意这些人的看法,愈发行事张狂,只要她们自个儿想得开,想不开的便是旁人了。 苏和静索性也不去管郑宣,也不知安排位置的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她和太子妃李氏、雍亲王妃裴氏安排在了一块儿。 李氏便罢了,十次有九次都要针对自己,这裴氏却着实有人令人摸不着头脑。 听说她是端阳侯府家的嫡女,也就是失忆前自己的小姑子,按理说她和那个裴景诚和离后各自再婚,这前小姑子为何对自己抱了这样大的恶意? 苏和静思绪拢回,便听得身旁的裴氏笑着说道:“世子妃好气色,到底比我年长几岁,连走个路都要世子爷扶着,可要去寻个太医瞧瞧?” 又是这般浅显但恶意十足的挖苦之话,苏和静正欲像往常一般装作听不见她的话时,却被郑宣横插了一脚。 “莫非是雍亲王妃不得雍亲王疼爱?怎得王叔从没搀扶过您不成?那成婚那日您是与谁拜的堂?”郑宣似笑非笑地对裴馨恬说道。 裴馨恬被郑宣这番话挤兑的当时便脸颊胀红了起来,好半晌也想不出什么还击的话来,只能红着眼转过身去。 郑宣则偷偷朝着苏和静扬起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苏和静笑他幼稚,可心里到底是喜悦的不得了。 大宴开始后,舞女歌姬们纷纷入场。 一曲舞罢,陛下与刘皇后也高坐于殿内上首,陛下先持着酒杯,对着下首的皇亲国戚们笑道:“今儿是家宴,都不必拘着,好吃吃喝玩乐就是。” 郑宣坐于苏和静身旁,闻言便替她夹了块松软的白玉糕,赞道:“宫里的糕点师做的,比外头卖的好吃多了。” 苏和静尝了一口,那白玉糕果然入口即化,酥香满口。 陛下说完话后,刘皇后便也举杯与女眷们说笑了一阵。 一刻钟过后,各人跟前的梨花木方桌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碟,苏和静统共只动了几筷子。 恰在这时,一个白衣道人缓步走进了清华殿内,他生的仙风道骨,清瘦无比,远远瞧去果真有几分飘飘欲仙的仙人气度。 这便是上清宫的太乙大仙,因着有几分占卜算卦的真本事,很受陛下尊敬。 清华殿上尽是皇亲国戚,太乙大仙也丝毫没有任何异样神色,不卑不亢地走到殿中央,对着上首的陛下与皇后行礼道:“臣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陛下立刻将他叫起,温声问道:“仙人这般急急匆匆地赶来寻朕,可是算出了什么好卦?” 太乙仙人拱手回道:“陛下神机妙算,臣自愧不如。” 上首的皇帝脸色一变,那张威严的脸色便浮现出了几分诧异,他道:“是什么卦?” 殿内的皇亲国戚们俱都听说过太乙仙人算卦的名号,当下便都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臣算出了真龙之卦。”太乙仙人如此说道。 殿内的皇亲国戚们俱都面面相觑了起来,一时间竟当着皇帝的面窃窃私语了起来。 真龙之卦? 算卦算出来的那一位不是陛下就是储君。 上首的皇帝听罢却略有些失望地说道:“真龙之卦?仙人只算出了这一卦?” 殿中坐着太子,真龙之卦不是自己便是太子,确实没什么好惊异的。 “陛下,臣算出来的这一卦,既不是您,也不是太子殿下。”太乙仙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在座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皇帝的脸色也因这话一变再变,他便顶着那阴晦不明的脸色问道:“哦?莫非是谁有谋逆之心不成?” 下首的太子在无人瞧见的地方扬起了一抹戏谑的笑容,父皇果然是父皇,这般生性多疑,果然如自己预料一般率先怀疑有人谋逆。 太乙仙人忙跪伏于地,恭声说道:“回禀陛下,臣不敢断言。” “仙人不必惶恐,但说便是。”皇帝如此说道,边说着他还不忘瞧了下首正在饮酒吃菜的雍亲王一眼。 郑宣也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与苏和静说起了悄悄话。 谁成想清华殿中央的太乙仙人却冒出了一句让郑宣通身胆寒的话。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53节 ——“臣算出的真龙之卦,卦主便是郑国公世子郑宣。” 话音甫落,上首的陛下抿着嘴不置一词,大长公主与郑国公却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指着殿内的太乙仙人说道:“仙人可是算错了卦?宣儿怎会与真龙之卦扯上什么关系?” 太乙仙人只冷着脸说道:“臣算出来的卦断不会有错。” 一时间,清华殿内议论纷纷,连太子也饶有兴致地问了太乙仙人几句,上首的陛下却仍是一言不发。 后来还是刘皇后见大宴气氛不对,便随意寻了个由头中断了大宴。 第53章 一更 大宴结束后, 旁人皆不怀好意地打量起了郑宣与苏和静,大长公主先一步冷着脸横在了郑宣前面,与他说道:“宣儿静儿, 随娘回大长公主府。” 郑宣点了点头,心内虽则惴惴不安, 却没有在外人面前露出半分怯意来。 郑烨倒是失魂落魄地很儿,也未曾与妻儿说话,寻了个由头便拂袖离去, 让外人不怀好意的猜测又加深了几分。 上首的陛下自始至终皆是一言不发,连带着刘皇后小心翼翼地在侧问道:“陛下, 您可要吃些糕点垫垫饥?” 皇帝却只是冷冰冰的冒出一句:“不吃了,有人巴不得我早点死。” 说罢,连最起码的尊重也未给发妻刘皇后, 便要拂袖离去,倒是下首的太子毕恭毕敬地朝着皇帝离去的方向拱手相送。 芍药公主与裴景诚这才从宴客席中走了出来,凑近太子身边, 目光担忧地问道:“哥哥, 父皇是怎么了?” 太子对这个胞妹素来温和要加,闻言便安抚她道:“柔儿, 这和你无关,带你夫婿回府罢。” 说罢, 又叮嘱了裴景诚几句,“好生照顾柔儿。” 裴景诚立时应下,只是眼角的余光总似有似无地瞥到殿门口正在往外走的苏和静与郑宣身上。 这场闹剧便这般仓促收场。 回了大长公主府后,大长公主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下人, 将郑宣引到了自己的寝屋, 亲自替郑宣与苏和静斟了茶, 说道:“今日的事,恐怕与太子脱不了什么关系。” 郑宣脸色依旧生硬无比,好半晌才开口道:“母亲,我不明白,太子表哥为什么这么恨我?他对别的宗亲子孙并不似对我这般。” 往日里他这般猜测都只敢放在心里自己揣摩,如今却是一股脑儿地都问了出来。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瞧着儿子脸上的阴郁不忿之色,便道:“因为他怀疑你是陛下的儿子。” 这是她心里最难以启齿的隐秘,若不是太子今日闹了这一出,她不会将这些陈年往事说与郑宣听,只要不告诉他,他便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郑国公世子。 郑宣猛地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掠过些惊诧之意,他忖度着说话的尺度,不想说出会让大长公主伤心的话来,便道:“母亲,那我是你……的孩子吗?” 这些年他虽则与皇帝舅舅不亲近,可却从未将他想成是个罔顾人伦的腌臜之人,故当下只有此问。 大长公主因着郑宣的话好似想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往事,她道:“你当然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你也是你父亲的亲生儿子。” 郑宣听得此话后,脸上阴霾之色立时一扫而空,回身紧紧捏着苏和静的柔荑,尽显心中的喜悦。 大长公主见儿子这般喜悦,便知这些年郑烨的冷待相待儿子必也是放在了心底,她道:“你父亲却不是这般以为的。” 郑宣笑意一僵,旋即便抬头瞧见了大长公主脸上的难堪之色,他追问缘由的话还为来得及开口,便听得大长公主继续说道: “陛下早先是我的庶第,你外祖母的嫡子,也就是你的亲舅舅被人下毒害死了,为了稳定朝纲,你外祖母便将当今从江南召了回来,本以为他是个好拿捏的傀儡皇帝,谁知他从前竟是在韬光养晦,能力手腕眼光一点也不缺,不过几年工夫便把你外祖母架空了。”大长公主声音悠远,且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哀伤。 郑宣与苏和静皆静静坐在其身侧默默聆听。 “那时我不过十八岁,你外祖母在我惯常喝的牛乳羹里下了些药,我醒来之时就躺在皇帝的床榻上,后来我才知晓,我便是你外祖母拿捏皇帝的手段。”大长公主说到此,再忍不住轻蔑地笑出声来。 不知是为了她的母亲荒唐到将亲生女儿送去笼络人心而笑,还是为了庶帝对同父异母的自己起了那样龌龊的心思而笑。 苏和静尚且不知该用什么话语来表达她此刻的证据,郑宣却从团凳上起身,手里的劲道险些要将茶盏捏碎。 他赤红着脸,浑身微微颤抖,眸子里浮现的是苏和静从未见过的阴鸷之色。 “我本以为嫁给你父亲后能摆脱了这些腌臜之事,谁成想你是不足月生产下来的,九死一生般你生了下来,你父亲却以为你不是他的孩子。”大长公主戏谑地笑道。 她的确是被迫委身于皇帝,可每一回她都会灌下浓浓一碗避子汤,断无可能怀上他的血脉。 若不是那日生产前自己滑了一跤,不甚早产,兴许后头便没有那样多的事了。 郑宣再难克制住心里惊涛骇浪般的恨意。 他从前只以为父亲对他不甚亲近,是因着抱子不抱孙的慈父心态。 如今想来,父亲只怕是恨死了自己,一面又以为自己是皇子皇孙不敢薄待,一面又鄙夷自己私生子的身份。 “我也不知太子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但他的确是因此恨上了你,我想着,你和静儿不若寻个由头去西北罢。”大长公主略有些疲累地说道。 郑宣听后久久无言,还是苏和静出声问道:“那母亲您呢?若您不与我们一同去西北,我和宣一心里难安。” “他不会让我离开。”大长公主如是说道,二十年的岁月蹉跎过去了,再美的容颜也有凋零的时候,可那龙椅之上的人却依旧不肯放过她。 郑宣听了心内愈发憋闷难忍,只恨不得冲着东宫和金銮殿去与那对人模狗样的父子拼命。 “母亲。”郑宣哽咽着开口道:“这些年您受委屈了。”他这会实是忍不住心内的悲怆之意,一时便落下泪来。 大长公主见了也颇有些心疼,便对苏和静说道:“劝着宣儿些,多大的人了,怎得还落泪了?” 苏和静便拿起帕子替郑宣擦了擦眼泪,谁知郑宣的眼泪却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抱着苏和静大哭了起来。 苏和静听了也难受至极,她和郑宣这两个小辈听了大长公主的遭遇都心疼成这样,这些年大长公主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里,被母亲拱手送人,被庶弟觊觎,被夫君辜负误解,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个中苦楚,苏和静也湿了眼眶,哽咽道:“母亲,您受委屈了。” 大长公主但是面色平静,虽则望向郑宣和苏和静的眸子里尽是柔意,可说出口的话依旧坚韧不折:“这些事都已过去了,我说给你们听,也不过是想让你们想一想将来的路罢了。” “怀璧其罪。”大长公主轻笑道:“太子性子偏执,既已恨上了宣儿,哪怕旁人怎么解释,他也不会相信。今日太乙仙人算出来的真龙之卦便是冲着宣儿来的,依我看你们还是去西北罢。” 去西北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那儿天高皇帝远,且地势复杂,便是有朝一日皇权更替,待在西北总比在京城束手就擒要好上许多。 “那儿我有个相熟之人,且他兵权稳固,便是太子继了位,也绝不会轻易动他。”大长公主说到这里,冷厉果敢的眸子里染上了些柔和。 苏和静一怔,随即想起了驻守在西北的威猛大将军。 他驻守西北多年,兵权牢牢被他握在手心不说,且他地位超然,为大雍朝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 苏和静尚在神游之时,便听得郑宣说道:“若是母亲不走,我也不走。” 说罢,他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凄厉懊悔:“儿子从前并不知晓母亲这些年的难处,如今知道了这些事,若是还不能为了母亲分忧解难,那儿子也不配为人子了。” 他这话说的情真意切,饶是苏和静听了都不免落下泪了,将心比心,若是大长公主是她的生母,只怕她已冲进金銮殿和那狗皇帝拼命了。 大长公主眼眶湿润,瞧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儿子,终还是软了心肠,道:“总要等你外祖母……宫里的人传了消息出来,说你外祖母就这几日的工夫了……” 这些年她总不肯进宫去瞧太后,却也知道太后身子不太康健这事,如今太后身子每况愈下,她也在犹豫要不要进宫去瞧母亲最后一眼…… 郑宣却擦了擦眼泪,诚恳说道:“若是要逃去西北,如今却是最好的时机,真龙之卦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旁人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在陛下眼皮底下溜之大吉,只是……” 他缓了缓才说道:“只是儿子实在是忍不下心里的这口气,郑国公、皇帝、太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牲,若不能为母亲出了这可恶气,儿子心底难安。” 大长公主听了这话后便从团凳上起身,如幼时每一回哄哭闹的郑宣一般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鬓发,道:“他们是君,我们是臣,这口恶气不能出也出不得。” 郑宣气愤难平,正欲再开口之时,苏和静却攀住了他的臂膀,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日太子在大宴上明晃晃地将你推至风口浪尖,必有后招才是,避去西北徐徐图之也是个好法子。” 大长公主瞧了苏和静一眼,这才略有些担忧地说道:“别的都还好,我就是担心静儿你的身子。” 郑宣闻言,这才抬头望向苏和静的肚子,只道:“静儿,你……”说这话时他眼里竟是愧疚之色,责怪自己将苏和静有孕一事抛之脑后。 苏和静却笑着摩挲了自己的肚子,道:“这孩子安生的很儿,并不怎么闹我,况且母亲身边医女众多,难道还照料不好我一个人?” 说到底她对京城并无多少留恋之意,除了郑柔她有些放心不下以外,其余之人她都不放在眼里。 “离去之前我与柔儿好生道个别就好了,其余的事儿都不算什么。”苏和静如此说道。 儿子儿媳的态度这般坚决,大长公主也无甚好说的,起先她是想在太子继位后用自己的命换宣儿他们的命,可若是能好好活在这世上,谁又想去死呢? 思虑良久后,大长公主便点了头。 当夜,正屋内烛火点到了天明时分,女官们守在廊下,听着里头三位主子的彻夜长谈之声。 翌日。 郑宣回了趟郑国公府,并将这些年自己攒下的体己银两一并理了出来,能带走的东西便放在身上,不能带走的东西便交给了信得过的心腹。 “若是将来府里出了什么变数,定要护住老太太。” 嘱咐完这些话后,郑宣又亲自去了一趟老太太的院子里,对着自小便极疼爱她的祖母,将他们要避去西北的话说了。 郑宣只放不下老太太一个人,可曾老太太身子孱弱无比,根本无法忍受前往西北的舟车劳顿之苦。 曾氏听了郑宣的话后,摸索着拍了拍他的手,道:“放心去罢,老婆子我好歹有个超一品的诰命在身,他们奈何不了我。” 况且她能不能活到太子继位的那一日也说不准。 她自小便疼爱这个乖巧懂事的嫡孙,也知晓郑烨这个父亲的不称职,以及太子对嫡孙的恶意。 如今想来,能避去西北也是件好事。 郑宣纵使万般不舍,却也只得在这最后的时日多陪了几日曾老太太。 真龙之卦一事后,这几日京城里又闹出了些流言蜚语,说郑国公白白替别人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是个名副其实的孬种。 这儿子来历不明,听闻是陛下与个辛者库贱奴所生,因着大长公主有磨镜之癖,瞧上了那辛者库贱奴,这才替陛下养起了这儿子。 起先只是流言蜚语,京里众人只把这些当成茶余饭后的玩笑话,谁知在牢里的安平候却抛出了证据。 他领皇命修建皇寺时恰巧遇上了有人追杀那辛者库贱奴,并从那贱奴口中得知了郑宣的身世。 果真如流言蜚语所说一般,他是陛下与贱奴的儿子。 安平候好歹也是郑宣的岳丈,既是他说出口的话,比之流言蜚语总有几分可信度。 有关郑宣身世的闲话便愈发甚嚣尘上。 大长公主听了后倒是讥讽一笑道:“这赵泰又要置宣儿与死地,又不得不为他那个父皇编好话兜底,却不忘踩我一脚,真真可笑。” 皇帝自然也听说了京里流传的这般无羁之言,他便下令处死安平侯,判安平侯府其余人夺爵不连座,以此来止住流言蜚语。 没成想这般风言风语非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 太后这几日病的有些认不出人了,宫里时不时便来人规劝大长公主,话里话外都是劝她去见太后最后一面的意思。 谁知大长公主竟冷了心肠,只道:“我与母后,来世再相见罢。” 宫里派出来的人也无法强压着大长公主进宫,便只得讪讪而归。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54节 三日后,大长公主放出风声要去大国寺为太后祈福,虽则不愿亲眼与她相见,可却诚心祝愿她能挨过此劫。 郑宣与苏和静也陪着大长公主一同前去。 去时尚且还一路平安,回来时却遇上了一群穷凶极恶的劫匪。 大长公主此次出行未曾带上暗卫,是以为了抵抗那群劫匪,马车便坠入山崖不知所踪。 消息传回到京城时,郑国公正欲出门,闻言险些从台阶上跌落下来。 来报信的是这一回跟车出去唯一活下来的小厮,满身的鲜血与伤痕,哭着与郑烨说道:“大长公主、世子爷和世子妃都没了。” 郑烨不相信,一把将那小厮推开后,亲自驾马去了大国寺附近的山崖,他派人在悬崖底部反复搜寻了无数遍,却只能瞧见奔涌的河流和马车的残垣。 京里人皆说,那群土匪凶悍无比,大长公主三人定是尸骨无存了,便是还存着一口气,只怕也恨不得身死了才好。 郑烨很快就病了,歪在床上起不了身,心里念的都是大长公主的音容笑貌和往日里郑宣待自己孝顺尊敬的回忆。 生养大过养恩,郑宣到底做了他二十年的儿子。 回想起他与大长公主最后一回独处时的争吵,他的心里又漫上了一阵悔恨之意。 若是知晓晴儿会有今日一难,那日他绝不会说出那样难听的话来。 皇帝知晓了这事后,辍朝了两日,让暗卫去大国寺的山崖处找寻大长公主的踪影,皆是无果。 他只将太子叫到了金銮殿,再不复从前的慈父模样,上去就是一巴掌,扇得太子右侧脸又麻又红。 “你满意了?” 太子捂住了自己红肿的右脸,戏谑一笑道:“父皇在说什么?儿臣怎得听不明白?” 皇帝阴鸷的眸子落在出落的与年轻时的自己一般无二的太子身上,见他喜怒不形于色,便是心里再痛心与嫡姐的死亡,也只得压下怒火道:“父皇是年迈了,可朕不是死了。” 太子依旧不为所动,只恭敬道:“父皇万岁,儿子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皇帝低头瞧了瞧自己有些发抖的右手,以及儿子身强力壮的体魄,他忽而叹了口气,只怏怏道:“你走罢。” 嫡姐和宣儿已死,他还能怎么办? 已是折损了个儿子,总不能再为了死了的那个去怪活着的那个。 裴景诚听闻苏和静身死的消息后,本正在小刘氏房里饮茶说话,忽而听闻了此事,手中握着的茶盏仓皇砸于地上。 他立时起身,揪着那小厮的衣领问道:“你可是听错了?” 那小厮忙道:“郑国公府已报了丧信,再不会有错。” 裴景诚松开了那小厮,失落落魄地坐在团凳之上,放在身侧的手略微有些颤抖。 小刘氏知晓裴景诚是把自己当成了他前头那位的替身,如今那位出了事,往后自己这替身的地位便也会水涨船高,一时便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裴景诚未曾发现小刘氏的动作,只专心沉浸在悲伤之中。 他想,兴许这一切都是天注定好的结局,为了稳住父亲在朝堂里的地位,他不得不与苏和静和离,和离后她嫁给了那声名狼藉的郑宣,便出了这样的事儿。 兴许都是天注定。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还有一更摸不出来了。 马上开始西北的剧情了。 不过我好像写不到35万字了。 第54章 西北生活 郑国公府办完大长公主、郑宣、苏和静的丧事后, 便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郑烨称病不出,整日喝酒买醉,并不让丫鬟小厮们伺候, 只在外书房内捧着大长公主的画像痴看。 他头一回在御花园撞见容色妍丽的赵晴时,便心悦上了她, 谁成想那金枝玉叶的大长公主竟对自己也那般热络温柔。 后来更是在书信中屡次暗示自己去陛下跟前提亲。 自己也未曾深想,便去陛下跟前求娶了大长公主,谁知当时的陛下只是抬着似怒火似审视的目光盯了自己许久, 而后才口喉咙口挤出了一句:“爱卿可想清楚了?” 自己凭着一股锐气说道:“陛下明鉴,臣必会将大长公主奉在掌心百般疼爱。” 陛下果真应下了他与大长公主的婚事, 新婚燕尔之时,他与大长公主郎情妾意、举案齐眉,他每日每夜都与大长公主待在一处, 果真将她奉在手心里疼爱。 可他总觉得大长公主不大高兴,她虽则在自己跟前时总会露出甜美喜悦的笑容,可在无人时那张姣美的脸上却又会映出几分惆怅之色来。 那时的自己并未把大长公主的异常放在心里, 只整日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或是画了《牡丹图》送她,亦或是搜罗名贵的兰花放在她眼前, 供她仔细赏玩。 很快大长公主便怀了身孕,初为人父的自己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先是在同僚跟前夸赞炫耀了一番,而后又在东街那儿开了施粥分食的摊头,也好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谁成想那日他早早地推了大理寺的事务,预备着早日回府陪一陪怀孕的正妻, 却隔着纸窗在廊下听到了那雄浑低厚的声音。 “姐姐, 还是回宫里养胎罢, 龙嗣怎可流落在外?”这声音郑烨再熟悉不过,每日上朝时都能听到上首的陛下如此沉亢的语调。 他怔在廊道下,虽则时值冬日,他却因巨大的震惊与颤抖冒出了不少冷汗。 “我如今已是郑烨的妻。”大长公主清丽的声音从屋内飘了出来。 “姐姐何必和我赌气?”皇帝再一次开口道:“你与郑烨成婚不过两个月,他又生的那般文弱,怎会是他的孩子?” 大长公主未曾回答,隔了许久,直到郑烨心下冰冷彻骨之时,她才说了一句:“陛下请回罢。” 她没有解释。 这孩子是皇帝的。 自那日起,郑烨对大长公主的心便淡了。 如今想来,这十几年的冷遇,他自己过的也不甚开心,外头养的貌美女子再美再娇柔,都未曾激起他心里的情潮。 与胡氏有私固然刺激,可这点刺激的情潮也不过持续了须臾罢了。 再没人能如初见时的大长公主那般美到了自己的心坎,再没人能让自己放下尊严殷勤地讨好。 只可惜,她背叛了自己。 郑烨打开画卷,恰好在画卷的夹层里瞧见了个信封,上头画着只简单的牡丹,丹青笔法是大长公主惯常用的走势。 郑烨酒意去了大半,立时便打开信封瞧起了上头写的字。 【子君亲启: 这封信也不知你会不会瞧见,我放在了你囹圄书房我的那卷画轴里,陛下衰微,太子昌盛。 我和宣儿此时定是遭遇了不测。 昔年在御花园一见,我便被子君的清雅所折,只是当时身陷囹圄,诸多事皆不能诉之于口。 我与陛下之间的关系你也明了,但郑宣的的确确是你的孩子。 每一回我被迫委身于他后,皆服下了浓厚的避子汤。 许是上天垂怜,让你我有了宣儿。】 郑烨拿着信纸的手不停地颤抖,看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 三驾马车有条不紊地行进在山野间的大路上。 苏和静靠在郑宣怀里,面色略有些惨白,郑宣忙拿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道:“前头便到了燕州,到时便能休息会儿。” 大长公主瞧了也不好受,只让前头的马夫行驶地再缓慢些。 到了燕州后,苏和静下了地睡了一夜,才觉得胸腔内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之意压下去了不少。 春染等人正抱着雀儿一边哄一边说笑,见苏和静面色好转了不少,便道:“小少爷倒高兴的很儿,路上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总要去瞧瞧。” 苏和静爱怜地瞧了活泼的儿子一眼,心里对即将到来的西北生活又多了几分向往。 那儿虽然没有京城富庶,可到底无拘无束,日子快活的很儿,雀儿想做什么便去做,也不必被礼法规矩绊住了脚。 思及此,苏和静便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升起些甜滋滋的喜意。 大夫说她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女孩儿,这倒是件大喜事。 * 两年后。 西北。 郑皓羽在庭院里跑了几十圈,热得满头是汗后,恰巧听见里屋里有妇人咳嗽的声音,他便奶声奶气地问道:“娘,您起来了。” 苏和静醒来后便第一时间将怀中的女儿逗醒,替她穿上衣衫后,便亲自抱了出去,道:“小声些,婷儿还在熟睡呢。” 说罢,她便推开了屋门,招招手把儿子唤了进来,这时几个伺候她的小丫鬟才缓缓走了进来,为郭皓羽擦汗换汗巾子。 “你春染姐姐昨日回了府,说许久未曾见你了,不如明日你别跟着你爹去军营了,在家玩罢。”苏和静如此说道。 两年前从京城赶来西北时,她将已为人妇的秋桐和冬吟留在了京城,其余的三个丫鬟则带来了西北。 这几年在西北也提她们寻了些合适的夫郎,各自嫁了出去。 “不行,林将军说了,少儿朗志在四方,断不能随意请辞。”郭皓羽雄心壮志地说道。 他如今还不到五岁,又算什么志在四方,不过是从前去林将军府上瞧见了他那银光闪闪的佩剑,便不知为何生了些想要耍枪弄刀的心思。 男儿志在四方是好事,可她家雀儿着实太小了些,还是缩在她的羽翼下成长比较好。 “你爹说了,军营里可苦的很儿,还是在家里背背三字经罢。”苏和静温声与儿子商量道。 郭皓羽却捏着小拳头,振振有词地说道:“林将军说了,大丈夫就是要为国为民。” 见他小小的一团却说出了这样振奋人心的话语,便是苏和静也忍俊不禁道:“是是是,咱们雀儿将来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呢。” 哄好儿子后,苏和静便让丫鬟们照料好女儿,自己带着亲手做的食盒去了威猛大将军的府里。 大将军这几日未曾去军营,缘由苏和静也知晓,是为了她的婆母大长公主。 三年前她们一行人初初到西北时,那林大将军便带着一大群人马在雁门关外引颈等待,若不是他不好贸然出驻地,只怕早已来燕州接他们了。 起初苏和静还不知晓这林大将军为何这么照顾他们,直到到了西北的那一日,林大将军将自己的别苑收拾妥当让大长公主住进去后,她才生了些猜测。 而后大长公主因水土不服而生了场病,林大将军更是急得快马加鞭去临县带了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为她看诊,且看诊时他立在廊下来回踱步,面上的神色焦急得仿若里头是他的发妻在生产一般。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55节 这时她和郑宣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林大将军对母亲的情意。 林大将军年逾四十尚且未娶亲,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苏和静斗胆猜测,他莫非是在为婆母守身如玉不成? 若当真如此,便是她这个外人瞧了心里都感动不已,何况是大长公主? 只是长辈之间的事儿,她们这些小辈没什么资格插手罢了。 苏和静如此想着,便已走到了威猛大将军的府邸前,虽说林大将军在西北说一不二,可这府邸比起京城的各家国公府却要简朴上许多。 一如林大将军低调内敛的性子。 如今郑宣跟在林大将军身边做个副将,虽未则亲上战场,可到底日日去军营点卯训练,从未有过懈怠的时候。 幸而这几日军营无事,苏和静便抽空地郑宣送些饭菜来,也好瞧瞧他这几日有无受伤。 威猛大将军府前的几个门房一眼便认出了聘聘婷婷的苏和静,笑道:“夫人来了。” 苏和静早已褪去了在京里时呼风唤雨的世子妃做派,和煦地朝着那门房一笑后,便问:“将军可是在中院?” 门房忙因着苏和静去了林大将军和郑宣所在的中院。 中院较为宽阔,四周摆放着不少兵器,郑宣与高大威猛的林大将军站在一块,正一齐望着手中的红缨枪。 苏和静朝着他们靠拢了几步,笑着出声道:“大将军好。” 郑宣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这才欣喜地回身,瞧见苏和静后,便笑着说道:“你怎么来了。” 苏和静将食盒塞在了他怀里,望着自家夫君明显黝黑了不少的肤色,叹道:“等下月你回家时,只怕婷姐儿要不认得你了。” 说罢,便又对着林大将军行了个礼。 林大将军轻咳了一声,对郑宣说了声:“不必练了。”后就知情知趣地退到了一边,让久未见面的小夫妻得了些说话的机会。 苏和静盯着郑宣瞧了半晌,见他如今的胸膛宽阔了不少,人也比从前看着精壮些,便颇有些感叹地说道:“再认不出你来了。” 郑宣只上前拥住了苏和静,道:“我认得你就好了。” 苏和静哪儿想到他会突然抱上来,连忙推开了他,指着大将军道:“大将军还看着呢。” 郑宣这才收敛了动作,安心地吃起了苏和静为他做的饭食。 送完结束后,苏和静正欲出府时,林大将军却把她叫住了,只见他雄伟的脸上浮现了几分别扭之色,“你母亲……这几日怎么样?” 苏和静一愣,旋即便略含深意地一笑道:“母亲好的很儿,昨日还念叨着林大将军呢。” 这话说罢,林大将军那张黝黑的脸上竟浮现了出了几分红晕,瞧着极为怪异。 作者有话说: 我估计还有十几章正文完结 番外也有十几章 第55章 受伤 苏和静闻言便对郑宣笑道:“那我这就走了。” 郑宣本是目送自己的夫人离去 , 忽而见林将军在侧一脸羞赧,便笑道:“过几日将军便要带上我战场了,可要去府上与母亲报个平安?” 提到这事, 苏和静姣美的脸蛋上神色微变,杏眸里染上些担忧之色。 战场上刀剑无眼, 若是郑宣受了伤可怎么好? 只是她们如今已不再是世袭罔替的权势子弟,该凭着自己的本事挣出立足之地来才是。 是以苏和静只是瞥了郑宣一眼,将心里的担忧压下, 并不诉诸于口。 而还在害羞的林大将军将苏和静说的话听了进去,纠结一番后, 便道:“也好。”说罢他便拍了拍郑宣的胳膊,道:“去见见你母亲罢,省得她担心。” 郑宣素来尊敬林大将军, 闻言便应了下来。 他和苏和静心里都明白,林大将军至今未娶不过是心里装着母亲罢了,郑宣能在大将军身边做个副将, 也是子凭母贵的缘故罢了。 一行人便到了大长公主如今的住处, 位于朝息县最南侧的橙园内。 橙园是林大将军的私产,起初大长公主并不想住进去, 奈何婷姐儿出生后郑宣租赁下来的那宅子便显得狭小了些,大长公主奴仆和行李众多, 思虑再三也只得住在橙园。 橙园地处僻静,又离儿子儿媳的住处近的很儿,大长公主再不想欠林大将军人情,也只得住了下来, 只是一月里会给林大将军送去厚厚的租金——只是林大将军不愿意收罢了。 朝息县绿植甚少, 兰花更是价值千金, 也不知林大将军想了什么法子,竟从兖州那儿买了些兰花来,一盆盆兰花伫立在橙园庭院中央,显得小院幽静别致。 饶是大长公主身边的人都被林大将军这几年的诚心所感动,只是大长公主却似冷了心肠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林大将军。 旁人不明白大长公主的性子,苏和静却摸到了婆母的心思。 从前她被郑国公伤的那样深,好容易避来了西北,忘却了前尘旧事,如何能这样快地接受另一个男人? 更何况,她是“假死脱身”,名义上还是郑国公的正妻,大长公主是个端正谨方的性子,绝不会做出有违道义的事来。 只是苦了林大将军。 郑宣、苏和静与林大将军站在橙园门口时,大长公主正穿了一身青衣立在庭院中央侍弄那一盆盆兰花,兰花精细不易养,她每日要耗费大半的时间在这些兰花之上。 林大将军瞧见不远处的大长公主后,嫣红便从双颊飞到了耳朵根。 “母亲。”郑宣率先喊出了声,将背过身去的大长公主唤了过来。 大长公主赶忙放下手中的兰花,走到郑宣身边仔细端详他道:“黑了,瘦了。” 说罢,又拉着苏和静说道:“怎么没把雀儿和婷姐儿带来?” 和儿子儿媳说完话后,才将目光落在最后侧的林大将军身上,眸眼深深地说道:“大将军好。” 林志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一凑近大长公主身边,他的脑袋瓜便不灵敏了,一时间窘迫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郑宣不忍大将军这般窘迫,便与大长公主道:“母亲,我想喝你做的牛乳羹了。” 大长公主自然喜得眉开眼笑,也不用女官们打下手,自个儿飘飘然地进了厨灶间,做起了牛乳羹。 因此,林大将军也借着郑宣和苏和静的光喝到了大长公主亲手煮的牛乳羹,他是个粗人,欣喜之下便一股脑地喝光了眼前的牛乳羹。 此时的郑宣方才抿了一口牛乳羹,苏和静还在吹走牛乳羹上的热气,可林大将军却已将这一碗牛乳羹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见林大将军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郑宣连忙将自己的牛乳羹推到了林大将军身前,道:“将军若是不嫌弃,把我的也喝了罢。” 大长公主却伸出柔荑制止了郑宣的动作,只见她颇有些无奈地对林大将军说道:“将军,我再给您去盛一碗。” 说罢,她便又去厨灶间忙碌去了。 林大将军想出声唤住她,可大长公主步伐极快,一霎那便没了影子。 “你母亲会不会觉得我……”林大将军面有忧色地对着郑宣开口道:“我是猪八戒吃人参果——暴殄天物?” 郑宣嘴里喝进去的牛乳羹险些喷了出来,他只好勉力忍着,尽力忽略林大将军此刻似小媳妇般幽怨的神色,道:“大将军多虑了,母亲见您这么喜欢吃她做的牛乳羹,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大将军听了这话后,果真转忧为安,喜滋滋地笑了起来。 而后大长公主便重又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乳羹回来,只是这一回她语气温柔地“关照”林大将军道:“慢些喝,这是今日最后一些牛乳了。” 林大将军被心上人这般“关怀”,一颗心跳的飞快,近一米九的粗壮汉子竟忸怩了起来,他道:“好。” 喝完牛乳羹后,郑宣才对大长公主说道:“母亲,过几日我要上战场了。” 大长公主闻言一顿,手里捧着的茶盏差点砸碎在地上,她望了一眼林大将军,便叹道:“男儿志在四方,母亲自然是不会阻拦你的,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千万要小心。” 苏和静也附和道:“千万小心,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郑宣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从前他在京城过的日子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如今却要出关外去与鞑靼厮杀,他心里也是害怕的,只是害怕无用,如今母亲和妻子儿女都倚靠着自己,他不能退缩。 大长公主仔细关照了郑宣该注意的地方,说到尾处已是声音哽咽,眉眼染上了红晕。 林大将军瞧了心内自是难受不已,为了不让大长公主伤心,便再三保证道:“我不会让他出事的,你放心。” 大长公主知晓林志的为人,当下便听出了他话里的诚挚之意,她感念地说道:“多谢大将军。” 郑宣、苏和静和林大将军离去后,大长公主靠在廊下,望着庭院里的兰花出神。 一是想起了旧时在郑国公府时,郑烨为博自己一笑,替自己寻来的那几株“贵妃醉酒”“花红柳绿”。 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二是为了林大将军不加掩饰的喜爱之意。 身边的女官时常问自己,大将军这般赤忱,为何自己迟迟不肯应下他的情意? 大长公主默然,满院的兰花这般明雅动人,她自然是喜欢的,只是兰花要想绽放在这地势严苛的朝息县,总是艰难了些。 * 郑宣出征的头三日,苏和静搬去了橙园与大长公主同住,婆媳二人日日在小佛堂诵经祈福,唯愿菩萨能保佑郑宣平安无恙。 偶尔大长公主会在佛祖前多加一个需要它保佑的人名。 鞑靼屡次闯入西北境内,烧杀掠夺无恶不作,这一回林大将军也是下了狠心要把这群宵小之辈赶出中原土地。 故他飞鸽传书去了京城,求得陛下的恩准后,便开始操练军营的士兵,连带着郑宣也在他的操练下变得身强体魄。 婷姐儿好似也发觉了什么一般,每日到了夜里便会嚎哭不止,哭的撕心裂肺再不肯停下来。 苏和静听得心如刀绞,一时想到了在战场上生死未卜的郑宣,便抱着儿女落下泪来。 大长公主也担心不已,整夜整夜的失眠,不是忆起儿时儿子的乖巧,便是想起初到西北时她们一家人的不容易。 七日后。 军营里仍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连带着林大将军的亲兵也未曾现身。 朝息县的宵禁时辰又提前了两个时辰,每日太阳一落山,各家各户都闭起了门窗,不敢再游荡在街上。 大长公主瞧着消瘦了许多,每日与苏和静在小佛堂前祈福的次数增多了不少,连雀儿也怏怏不乐了起来。 他虽是知晓少年儿郎该去战场上为国为民奋斗,可却不知生死为何意,也不知父亲去了何处,为什么这般久了都不回家? 一日午后,雀儿便鼓起勇气问苏和静道:“娘,爹爹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家瞧我?” 苏和静红了眼眶,只对儿子说:“你爹去保家卫国了,再过几日就要回来了。” 郑宣如今入军营用的是假身份,除了林大将军外旁人只将他当成是个普通人,再无可能像在京城时那般捧着他处处照顾。 听闻那些鞑靼各个骁勇善战,以一敌十,也不知这一仗是胜是负。 苏和静与大长公主日日夜夜皆活在焦心之中,终于,七月底之时,边关那儿传来了捷报。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56节 一是说这一回我军大胜,大挫鞑靼。 二是说林大将军受了重伤,全县的医师大夫皆围在将军府为他看诊。 大长公主和苏和静赶忙赶去了林将军府,也在府里瞧见了受了些小伤的郑宣,他被安顿在一间厢房,手上脸上俱有些伤疤,只是呼吸平稳,应当是睡着了。 大长公主与苏和静纷纷落泪,待郑宣醒后,才扑在他床榻边上痛哭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被伤成重伤?” 郑宣醒来的第一时间却是越过母亲和妻子去问外头立着的护卫,道:“将军怎么样了?” 那护卫只道:“属下不知。” 郑宣立时便红了眼眶,哽咽着与大长公主说道:“我被鞑靼们围了,大将军不顾危险冲过来护住了我,我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大将军却被那鞑靼的暗器伤到了肺腑。” 第56章 女主人 大长公主听了这话后, 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怜惜与痛心,苏和静沉默不语,只捏着郑宣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大将军是爱屋及乌, 可救命之恩,当是没齿难忘。 大长公主见郑宣脸色好转了不少, 当下便也放下了心,只道:“你好生养着,我出去一会儿。” 郑宣含着泪点头, 乖顺地躺回了床榻之上。 大长公主往外头廊下走去,即便她远离了京城四年, 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矜贵气度依旧令人无法忽视。 直至到了林大将军所居的正屋前,她脸上高高蹙起的柳眉依旧未曾松泛下来。 守门的小厮见了她,俱是凑上前恭声问好道:“见过夫人。” 只称夫人, 再不称前头的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的眸光落在眼前紧紧闭合的屋内之上,听着里头大夫们此起彼伏的议论之声,心也被提到了最高处。 她对着小厮和煦一笑, 问道:“大将军怎么样了?” 那小厮愁容满面地说道:“不太好呢, 听大夫说是至今未醒,如今他们正束手无策呢。” 大长公主听了更是高悬了一颗心, 踟蹰之下,便与那小厮说道:“可否让我进去瞧瞧?” 那小厮颇有些讶异, 回身见大长公主面色凝重,便道:“府里如今没有个主事的人……” 里屋的门忽而从里头被推了开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打断了小厮的话语,连忙说道:“夫人, 请进罢。” 大长公主知晓他的身份, 他是林大将军身边最受信任的副将, 如今正面如土色地望着自己。 大长公主愈发害怕,莫非是林志的伤势回天乏术。 她谢过那副将后,便一径走进了内屋,昏迷不醒的林志正躺在正中央的床榻上,周边围了一群胡子花白的大夫,正忧心忡忡地望着床榻上的林大将军。 见姿容出众的大长公主近身后,那些大夫都在副将的眼神示意下退了出去,给她和林大将军让出了地方。 床榻上的林志双眼紧阖,脸上身边到处是白布缠绕下的伤痕,在黝黑肤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触目惊心,大长公主瞧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身后的大夫与其余的小厮皆退了出去,离去时还不忘将屋内紧紧闭合之上。 大长公主便坐在了林志的床榻边,见他搭在床沿上的左手有条极长的伤痕,心下愈发酸涩,只道:“值得吗?林志。” “二十年前我不过是在陛下面前为你解了一次围,你便这般费心费力地护着我,和我的儿子,值得吗?”大长公主对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林志喃喃说道。 她虽是对着林志问出了这些话,可心里却早早地有了答案,见往日里他那般龙精虎壮的模样,如今却无比孱弱地躺在床榻上,一时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嫁过人,也像无家之犬一般逃出了京城,不值得你这般妥善对待。”大长公主哽咽地说道。 她的眸光落在林志胸膛蒙着不知多少层的白布之上,见上头还渗出了些血迹,一时便有些手足无措,心内的忧伤之意又深厚了几分。 大长公主盯着林志颇有些发白的鬓发瞧了半晌,叹道:“这些年你戍守西北,也真是累苦了。” 大长公主的思绪越飘越远,一时想到自己那冷酷无情的前夫,一时又忆起皇宫里那对毒如蛇蝎的父子。 随后便像泄了力般对着林志莞尔一笑道:“罢了,这一回你若是醒了,咱们便在一块儿试试罢,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话音甫落,一双宽厚的大手便紧紧攥住了大长公主的皓腕,低洌且透着欣喜的男声忽然响起:“可当真?” 一瞬之内,大长公主便瞧见身侧的林志眨巴着那双灵透的眸子一眼不落地盯着自己,胸膛上的白布渗出的血迹愈发浓密了几分,引得大长公主惊呼出声道:“你又流血了。” 说罢,她也来不及羞赧,便去外头将几个大夫们都唤了进来,让出床榻边的位置给那些大夫看诊。 自始至终,林志的眸光皆牢牢落在不远处的大长公主身上,便是伤口处被撒上了药粉后引得他通身颤抖,他也未曾移开自己的视线。 * 三日后,林大将军转危为安,且将军府又出了一件大喜事。 林志身边最受信任的副将将将军府的所有下人都召到了前厅,面庞欣喜地说道:“大将军已转危为安。” 林志体恤下人,平日里也待府上的下人极为和颜悦色,故此奴仆们听了后俱是大喜。 “还有一件事。”那副将颇有些故弄虚玄地说道:“咱们将军府即将要有一位女主人了,往后你们可要拎得清些。” 话音甫落,奴仆小厮们俱是面面相觑,慌忙问道:“将军不是说过终身不娶,如何就改了主意?” 那副将没好气地骂了一嘴那小厮,旋即说道:“将军从前不娶是因着那位夫人不肯嫁他,如今那些夫人既肯了,将军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小厮们一听这话便知晓了未来的那位女主人在林大将军心里的份量,未免便生出了些好奇之意:“这位夫人是谁?能把将军迷成这样,必是为年轻貌美的女子罢。” 副将嗤笑一声,心内嘲笑这群小厮们脑袋简单,却也没开口解释。 当日晚膳之时,府里的下人们便瞧见了未来的将军夫人的真容。 大长公主身着素衣,正在将军的正屋里侍弄庭院里的兰花,她身姿绰约,便是脸蛋上浮出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却依旧美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非但小厮下人们有这般感叹,连带着林大将军自己也不顾病体硬是走到了廊下,安静地站在那儿欣赏大长公主的风姿。 后来还是被“不善之客”郑宣赶来打断了绮思,也让大长公主回身瞧见了林志的存在。 大长公主便板着脸道:“才刚好了些,怎么就出来了?” 院内的小厮们眼见着往日里那位在战场上如杀神再世的威猛大将军立时红了脸颊,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后,便笑着迎到了大长公主跟前。 饶是郑宣这个亲生儿子瞧了,也感叹了一声,母亲实在是将林大将军拿捏的死死的。 好在这点“惧内”的小事并不会影响郑宣对林大将军的崇拜,他如今伤势好了许多,便走到廊下与林大将军说道:“将军,关外战事如何?” 提到战事,林大将军的面色终于严肃了起来,他道:“鞑靼已被打跑了,只是未曾斩草除根,他们极有可能再次侵犯边境小县。” 郑宣想到被鞑靼侵犯过的小县惨状,一时便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当真是想不明白,为何陛下不肯再拨些军饷来,让我们一鼓作气地将鞑靼赶跑。” 话音甫落,大长公主便沉着脸走到郑宣跟前,数落他道:“宣儿,慎言。” 郑宣这才止住了话头,想起自己已不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郑国公世子,而是改名换姓的郑姓小卒后,便也只得将心内的不忿压下。 林大将军却赞赏他的少年意气,便道:“这事牵扯甚多,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这般交谈过后,晚膳时分,苏和静便抱着雀儿和婷姐儿来了将军府内的上房。 如今大长公主和林大将军走到了一块儿,她也不在意那些成婚前的繁琐规矩,直接将橙园内的细软摆设一并搬来了大将军府。 她这般不扭捏,林大将军欣喜过后也忙让副将将上房好生拾掇了一番,总不能让她住的不舒心。 郑宣与苏和静也靠着大长公主的“关系”住进了林将军府里,将军府里屋舍众多,便将她们夫妻安排在了与上房较近的清明院。 与从前在郑国公府内的清月涧极为相似,引得苏和静感叹了一番。 今日来上房用膳时,她便特地带上了雀儿和婷姐儿,一是让林大将军瞧瞧未来的“孙子、孙女”,二来也是想瞧瞧大将军对孩子的态度。 虽则大将军这些年对婆母的用心她们都看在眼里,可人心易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总要先替婆母掌掌眼才是。 郑宣知晓她心里的担忧,却也没出声阻止她,只说道:“母亲是聪慧人,前头一回受了那样重的伤,这一回必不会再让自己那般狼狈。” 苏和静将郑宣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在晚膳时分便不住地瞧着大长公主与林大将军说话相处。 见传膳用膳时林大将军皆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大长公主说话时林大将军也在一旁静静聆听,没有半分唐突之意时,苏和静才放下了心。 婆母这一生经历了这样多的坎坷,惟愿她能遇上个真心待她的知心人,她和郑宣才能放下心来。 晚膳用罢,林大将军虽伤势并未痊愈,却也抱着雀儿与他说起了战场上的事儿,引得雀儿欣喜的不得了。 苏和静也懒怠管她,只与大长公主说道:“婷姐儿昨日用描花样子的笔画了只鸭子,我瞧着活灵活现的很儿,改日不若去请个女先生来教她。” 大长公主也喜爱极了自己乖巧可爱的孙女,闻言便叹道:“婷姐儿有这般天分也是好事,只是西北这儿如何会有擅长丹青的女先生?” 苏和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闻言便不住地拿眼神去望着大长公主,只殷切道:“若说丹青,还有谁比母亲您更厉害?” 大长公主这才笑骂道:“原来说了一筐子话,就是要我来做女先生的意思。” 苏和静也笑,道:“这是郑宣的意思,若是母亲觉着劳累,便也罢了。” 大长公主也正觉每日里无事可做,乏味的很儿,当下便道:“没什么事儿,我来教婷姐儿就是了。” 说笑一阵后,雀儿便累了,苏和静忙让奶娘将他抱回屋里安寝。 林大将军便趁着这个机会说道:“我想着,下个月我们能回一趟京城才是。” 作者有话说: 收尾阶段更的少一点还请见谅。 下一章回京。 第57章 回京 众人听了林大将军这话后, 俱是一愣,大长公主率先问道:“将军为何这样说?” 林大将军面色冷凝地望向郑宣,开口道:“上一回我们大挫鞑靼, 按例让你去关外的游牧小族查一查有无烧杀掠夺,结果竟有一只鞑靼小队冲了出来, 险些让你命丧当场。” 想到当时的凶险境遇,郑宣此时仍是心有余悸,他叹道:“那些鞑靼们个个骁勇善战, 若不是将军您及时赶来救下我,只怕我已死在那儿了。” 这般凶险的境遇, 让大长公主与苏和静都通体胆寒了起来,若不是林大将军骁勇善战,以一敌十, 郑宣只怕是没有命再陪她们用膳说话了。 思及此,苏和静便满脸真挚地与林大将军道谢道:“多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话毕,林志黝黑的脸上浮现了几分局促, 他道:“都是一家人, 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大长公主听了这话也是抿唇一笑,旋即问道:“可这事与回京有什么干系?” 林大将军脸上的笑意敛下, 冷声说道:“我怀疑军营里有内鬼,这一回进京述职, 我便趁着机会把这些人都换了。” 大长公主与郑宣俱沉默了起来,他们心里也明白,这内鬼必是冲着他们母子来的,莫非是太子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57节 大长公主不敢深想, 只道:“一定要回京吗?” 林大将军知晓大长公主曾经与郑国公有过一段婚姻, 也知晓大长公主避来西北定是别有隐情, 他从没有过问过这些事。 只是这一回去京城,他定是要带上大长公主一起,别的无甚,他总要去陛下跟前请旨赐婚,让大长公主名正言顺地做自己的妻子才是。 大长公主隐瞒了林志诸多往事,一时望见他尽是殷切之意的眸子,心里不免生起了几分心虚之意。 “我想着这一回进京,一是要在陛下跟前请旨赐婚,二是要妥善修葺一番京里的大将军府,西北战事告一段落,我如今也不必当年身强体壮了,留在京城安生度日兴许也不错。”林大将军边说话边不住地拿眼神去瞥大长公主。 他戎马一生,受过再重的伤也不曾喊疼抱过屈,因他无父无母,在这世上了无牵挂,可如今他有了心爱之人,便也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再过那刀尖上舔血的危险日子。 大长公主听后自也是明白了林志的意思,他已年近四十,自是不愿再在西北站场上以命厮杀。 沉默半晌后,大长公主便笑着应道:“好,我们跟你回京城去。” 郑宣与苏和静虽有迟疑,可大长公主既然发了话,她们也没有驳斥的道理。 故下个月的初五,林大将军便带着大长公主、郑宣与苏和静等人踏上了回京述职之路。 大长公主时常背着人与苏和静密谈,话里话外皆是在犹豫要不要将她与皇帝之间的纠葛说与林大将军听。 昔年郑烨与她这般恩爱不疑,可知晓了皇帝与她之间的脏污事儿,却也变了一副嘴脸。 苏和静冷眼瞧着林大将军与她前公公不甚相似,便笑着开解大长公主道:“母亲,我前头也所嫁非人,如今再遇上宣儿,日子比起前头却要好上了许多。” 大长公主知晓自己这儿媳有心开解自己,便笑道:“谁说不是造化弄人呢,也不知你那父亲是怎么想的,只可惜如今他已被陛下处死,便是想问他缘由也问不到了。” “害人终害己,若不是他放出那些消息,咱们一家也不必被逼到逃往西北来。”苏和静仍是不忿地说道,不忿过后她又笑道:“不过这也是件好事,若不是避来了西北,母亲何以能遇上林大将军?” 提到林大将军,饶是大长公主这般端正持重的人也不免红了两颊,虽是近四十的年纪,却仍是娇俏的似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 “我已想好了说辞,若是陛下问起来,就说咱们被劫匪带到了西北去,混乱之中被林大将军所救。”大长公主如是说道。 久未出声的郑宣忽然插了一嘴道:“这样的说辞,陛下会相信吗?” 大长公主脸上尽是冷冽之色,她戏谑一笑道:“管他信不信,咱们只顾着自己就是了。” 三个月后,一行人在路上走走停停,终是到了京城。 一路上苏和静见识了林大将军对大长公主的百般呵护,高悬的那颗心便也落了下来。 婆母这回能得个真心爱她尊重她的人,她与郑宣便都心满意足了。 郑宣与林大将军这个继父的关系也称得上是亲如父子,林大将军舍身相救的那一回便让郑宣打开了心扉,而后的日日相处也让他对林大将军生了几分孺慕之情。 一路上,林大将军一边与郑宣说说笑笑,一边带着雀儿去各处县乡开阔眼界,一边替大长公主置办些看得过眼的嫁妆。 他想着若是陛下赐下了婚事,他要风风光光地办一场才是。 七月月底,林大将军的马车终于入了京门。 圣上为彰显对林大将军的看重,特地在宫中大摆筵席,以示对大将军这些年镇守西北的嘉奖。 这夜宴席。 太子提着酒杯走到大将军跟前,态度谦卑地说道:“大将军这些年驻守西北吃了不少苦,这杯酒孤先干为敬。” 林大将军谢过太子后,便与上首的皇帝说道:“陛下,臣有一请求,还望陛下恩准。” 皇帝脸色微变,随后稳了稳心神说道:“爱卿直说便是了。” 林大将军放下酒杯,毕恭毕敬地说道:“臣想求娶大长公主赵晴,还望陛下恩准。” 话音甫落,满座哗然,上首的皇帝面色阴翳,久久未曾出声。 正在宴席中央喝酒的郑烨听了也是一顿,手上握着的酒杯险些落在地上。 还是太子笑着出来打圆场道:“大将军在说什么胡话?姑母早已遭遇不测,况且她是郑国公的亡妻,怎可由您求娶?” 林大将军一脸疑惑地望向太子,随后说道:“臣正要与陛下说起此事,大长公主遭遇劫匪,后不知为何被那劫匪带到了西北去,臣路遇不平将大长公主救了下来,这才生了情愫……” 大长公主竟还活着? 皇帝率先打破沉默,急忙问道:“皇姐她人如今在何处?” 林大将军答道:“正在臣府上。” 一旁的郑烨再也忍不住心内的怒火,也不顾皇帝太子还在上首,指着林大将军的鼻子骂道:“你怎可编造这样的胡话啊过来哄骗陛下?亡妻已逝三年,容不得旁人来玷污。” 林大将军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给他一分,只毕恭毕敬地望着皇帝说道:“启禀陛下,臣不敢妄言胡说。” 上首的崇明帝紧紧盯着脸色诚挚的林大将军,嘴里闪过一丝欣喜之色,他再一次问道:“林爱卿,皇姐可还记得前程旧事?” 大长公主自小就是金枝玉叶般的尊贵人,如何能忍受得了西北那样贫瘠的地方?她若不是失忆了,为何不回到京城来? 林大将军十分疑惑的回答道:“大长公主身子康健,自是没有失忆的。” 皇帝如今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便也没有在意林大将军脸上的疑问神色,愣了半晌之后才说道:“爱卿请起吧,皇姐与郑国公乃是二十年的夫妻,又如何能另嫁他人?” 他还算了解林大将军的为人,知晓他是个忠厚老实的性子,从不会编些胡话来哄骗别人,因此陛下便相信了大长公主还活着这一件事。 郑国公却兀自不信,大长公主和郑宣怎么可能还活着?若是他们还活着,为何不回京来寻自己?或是给自己飞鸽传书一封信,也省得让自己日日夜夜都活在忏悔和苦痛之中。 郑烨仍在出神,却听得大殿中央的林大将军语气轻快的说道:“陛下,这有何难?只要郑国公愿意与大长公主和离就是了。” 他这话轻飘飘的说出了口,可落在郑烨的耳朵里,却是惊涛骇浪的怒意,他立时便骂道:“你在这大放什么厥词?说的什么狗屁不通的话?不要以为自己驻守了几年西北,就要把我们京城的世家大族都踩在脚底下了。” 郑烨方才说完,久不吭声的太子也笑道:“林大将军说笑,大长公主与正国公恩爱非常,为何要突然和离?” 其余的世家大族也纷纷帮腔道:“是了,便是林大将军驻守西北劳累了这些年,为我大雍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不能这般仗势欺人。” 林大将军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将这些话听入耳朵,他只是笑着反问太子道:“我听大长公主说,她与郑国公的婚事早就名存实亡,早先不想和离也只是为了皇家的颜面,只是郑国公在外蓄养外室,在那个和弟妻搞在一块儿,她已是忍无可忍。” 林大将军本就生的人高马大,如今那张黝黑且俊朗的面上虽是带着几分笑意,可黑亮眸子的眼底尽是冷冽之意。 作者有话说: 看看能不能再写3000字 第58章 一更 这话一出, 满座哗然。 郑烨的脸色更是从惨白胀红成了猪肝色,他在林大将军说出这些荒唐话之后,才相信了大长公主的确存活一事, 否则这个林志如何知晓自己家里的阴私事? 既是如此,莫非晴儿当真要与自己和离?若是大长公主还活着, 郑宣必定也无恙,难道他不会苦劝他母亲一番? 太子没料到郑国公府的家事竟这般复杂,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 只能将目光放在上首的皇帝之上。 父皇必是不愿大长公主嫁给林大将军的。 果不其然,许久未出声的陛下便说道:“朕倦了, 此事容后再议。” 林大将军当下也只得作罢。 回了京城内的将军府后,林大将军便与大长公主和郑宣说了此事,只叹道:“陛下的态度似是有些不大乐意的样子。” 话罢, 郑宣与苏和静面面相觑了一阵,心里都掠过了相似的担忧,和离一事比她们想象的要艰难几分。 林大将军见大长公主面上蒙上了一层阴翳, 便拿话开解她道:“别担心, 过几日圣上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嘉奖我,到时我再提起这事就好了。” 大长公主心里的担忧自然不会因他这几句话而消失无踪, 她了解皇帝的为人,那是个最卑劣无耻的人, 他既是知晓了自己还活着,说不定还要使出什么腌臜的招数来恶心自己。 郑宣则与苏和静商量道:“这些日子,咱们便在家里陪母亲罢。” 苏和静明白郑宣的意思,他是怕郑国公或者皇帝会来纠缠大长公主, 他若是在大长公主身旁, 总能护她周全。 大长公主虽则心里惴惴不安, 可在林大将军跟前却表现的和没事人一般,夜里二人同床共枕时,她还调皮似地开了个玩笑,“我如今还是郑国公夫人,你倒是像我偷偷养着的面首。” 臊得林大将军对那郑国公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苏和静这几日在将军府内,除了例行的管家理事外,便是教养自己的一双儿子,如今雀儿和婷儿都能脆生生地唤人了。 雀儿嘴甜些,在郑宣的教导下,唤林大将军为祖父。 “祖父”二字一出,林大将军险些红了眼眶,将雀儿抱在怀里,将先皇赠下来的宝剑递给了郑宣,道:“替雀儿收着,将来等他大了给他耍着玩。” 郑宣瞧了瞧手里泛着银光的宝剑,忍不住嘟囔了一声,“连我都没有这样好的剑呢。” 婷儿全名郑如婷,生的冰雪可爱,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苏和静,是以郑宣十分宠爱这个女儿,只恨不得日日捧在手心里疼爱。 她性子则不如雀儿胆大,见高大威猛的林大将军总有些发憷,后来还是大长公主将婷儿抱在房里养了几日,她才与林大将军熟稔了起来。 三日后。 头一个来林大将军府拜访的不是郑烨,也不是太子,而是端阳侯世子裴景诚。 裴景诚只那日在宫宴上知晓了苏和静与郑宣还活着的消息后,回府之后便没有睡安稳过。 起先他得知苏和静坠入山崖殒命之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他与芍药公主的情分愈发淡薄,即便共同孕育了一个嫡子,也无济于事。 他想他应该是早就深爱苏和静而不自知,如今斯人已逝,他再爱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他只能将对苏和静的思念放在那位妾室小刘氏之上,小刘氏冰着脸不笑时与苏和静有六分相像。 虽只有六分,却也够他睹人思人了。 这三年的工夫,小刘氏小意温柔,时时刻刻伴在裴景诚左右,嘘寒问暖,体贴关怀,未曾有懈怠的时候。 一来二去之间,裴景诚便也对小刘氏生出了几分情意。 所以小刘氏很快便有了身孕,他已想过心狠手辣的芍药公主兴许会对小刘氏肚子里的孩子下手,所以派了不少婆子丫鬟护住小刘氏。 谁成想芍药公主连面子上的工夫也不愿做,竟直接带着人将避子汤给小刘氏灌了下去。 头一回裴景诚自是勃然大怒,与芍药公主大吵一回后便再也不去她的房里,并将小月的小刘氏放在了外头庄子上。 隔了半年,小刘氏又怀了身孕,这一回裴景诚学乖了,让暗卫日日夜夜地护着他,也不许闲杂人等闯到庄子上来。 谁成想小刘氏生产前夕,自己被太子指派去燕州留宿了三日,回来之时,小刘氏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她泣着泪告诉自己,生产那日芍药公主带着一群人闯进了庄子里,她生下了个男胎,却被芍药公主的人活活掐死。 失子之痛,当真是痛彻心扉。 小刘氏一心求死,裴景诚只得进宫去将章太医请来,用人参吊着她的命。 后来还是小刘氏身边的丫鬟在她耳边苦苦相劝了一番,小刘氏才存了几分活下去的念头,身子才逐渐养好。 他向小刘氏许诺,终有一天会让芍药公主付出代价,会为他们的两个孩子报仇。 谁成想小刘氏却粲然一笑道:“我知晓爷的为难。”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58节 裴景诚这才放下了心,谁成想一月后,他与芍药公主所生的嫡长子竟突发恶疾,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 芍药公主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唤了来,流着泪喝道:“若是治不好哥儿,本宫要你们赔命。” 太医们使了浑身解数,也只得说道:“小公子是喝了剧毒的五步散,大罗神仙也难救。” 芍药公主听了这话后,当即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五步散,岂不是她当年用来暗害言哥儿的毒药? 芍药公主醒来后,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好容易才把儿子养到四岁,谁成想竟被人下毒暗害。 芍药公主发了狠,将身边之人皆严刑拷打了一番,最后在院里洒扫丫鬟的嘴里撬出了答案。 那洒扫丫鬟与小刘氏身边的贴身丫鬟有几分交情,三日前的午后,她与那丫鬟喝茶叙了会儿旧,竟不知为何闹起了肚子。 那丫鬟便在她房里坐了片刻,奶娘们住的屋子与洒扫丫鬟住的屋子不过几步之遥。 小刘氏的丫鬟便觑着这个空挡将五步散弄进了大长公主的院里。 奶娘们养小公子十分精细,便是他整日里玩的九连环和喝茶用的杯盏,每日里也要用干净的布匹反复擦拭好几遍。 小刘氏的丫鬟便是在那布匹里动了手脚。 芍药公主知晓此事后,便带人杀去了小刘氏所在的庄子里,谁成想小刘氏早已存了死志,如今报了杀子之仇,更是含笑着上了路。 芍药公主面对小刘氏的尸首,即便有滔天的怒火也无处可使,当下只能将她的尸体大卸八块来泄恨。 裴景诚骤然失了两个孩子,算上前头的言哥儿便是三个,这三个孩子的夭折皆是因为芍药公主的缘故。 他便去求了父亲,为着家宅安宁,允许让他与芍药公主和离。 谁知裴君尘却用冰冷刺骨的眸子瞪着裴景诚道:“孩子死了你伤心为父能明白,只是男儿在世如何能拘泥于内宅之中,你且要仔细想想如何能让太子全心全意地信任你才是。” 这便是要他继续做太子的走狗的意思。 裴景诚当下便觉得疲累至极,本该是温暖臂弯的后宅却变成了乌烟瘴气的腌臜之地,逼仄的他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想,若是他和苏和静没有和离,他没有再娶芍药公主,兴许端阳侯府的内宅,不会变成这样。 所以今日他便再也忍不住对宋和静的思念,跑来林大将军府想见一见她。 他自然知晓苏和静与郑宣琴瑟和鸣,可他只是想和苏和静说几句话,几句话而已。 裴景诚报上家门之后,林大将军府的门房便立刻跑进去通知郑宣。 郑宣并未将裴景诚到来的事告诉苏和静,他只是将手边的事放在一旁,亲自去外头迎接了裴景诚。 郑宣并未将裴景诚放进林大将军府里,而是立在石狮子旁与裴景诚说道:“世子来寻我夫人有什么事?” 他这话说的还算是客气,并未将裴景诚的颜面踩在脚底下。 “你当真还活着。”裴景诚瞧着郑宣比从前要精壮俊美些的脸庞,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郑宣听了这话之后却险些笑出声来,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他刚才居然从裴景诚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失望之意。 “我没死,你很失望?”郑宣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如此问道。 裴景诚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探着头望向林大将军府里头,眼里尽是殷切之意。 “静儿在和婷姐儿玩闹。”郑宣似笑非笑地对裴景诚说道,也幸而他在西北历练了这些年,今日才有闲情逸致搭理这个讨人嫌的前夫。 “婷姐儿?”裴景诚颇有些讶异,只道:“是你们的女儿?” 郑宣一脸骄矜的一笑,黑沉的眸子里尽是取笑之意,“我和静儿如今有了一双儿女。”话里满满的自得。 裴景诚听了这话心里极不好受,半晌没说出话来。 郑宣却依旧不依不饶道:“我也不知你从前是怎么想的,竟由着你那母亲和小妾这般欺负静儿,你当时未曾护静儿周全,如今她日子这般顺遂,你又来演什么深情?” 说到后头,郑宣不由得想起那一日苏和静被那方氏推下台阶的惨样,一时心里又涌起了些恨意,“你这样的人的确是配不上静儿,我劝你有自知之明一些,少到她跟前来碍眼。” 说罢,也不去管裴景诚黑若铁锅的脸色,潇洒地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尽量多写点。 往后前夫不会经常出场了,他只配自食恶果了。 第59章 二更 郑宣并未将他与裴景诚的这点短暂交锋放在眼里, 如今他与苏和静心心念念的事儿不过是大长公主能否顺利与郑国公和离一事。 林大将军为此也是愁眉不展,他虽被大长公主吃的死死的,在旁人面前却行事狠辣张扬。 他先是让人去旁敲侧击郑国公, 要他只觉些“退位让贤”,否则他出门时就要时时刻刻小心些着, 林大将军这样的莽夫可不跟他讲理。 可郑烨却难得硬气了起来,梗着脖子说道:“晴儿是我的发妻,生是我郑家的人, 死是我郑家的鬼。” 曾老太太于一年前过世,如今郑家皆由郑烨一人当家做主, 连个驳斥他的人都没有。 所以,林大将军与大长公主的婚事便这般僵了下来,只是满京城里谁不知大长公主带着儿子儿媳住在将军府里, 连郑家的门都未曾进过。 倒是郑宣与苏和静趁着郑烨上朝的时候回了一趟郑府,祭拜过曾老太太后便匆匆回了将军府。 下朝的郑烨知晓此事后,险些气了个仰倒。 如今他也算是知晓了大长公主与儿子的态度, 一个是铁了心地要与自己和离, 不知为何瞧上了林志那个粗人,一个是没有半分主见, 万事都听他母亲的。 郑烨起初知晓大长公主还活着时只是喜不自胜,满心满脑想着的都是老天开恩, 他亏欠晴儿的那些情分也终于可以弥补了。 谁成想会半路杀出个林志来。 不过郑烨倒也不心急,他只当这郑烨是大长公主推出来与自己和离的一个借口,她必定与这林志无甚私情,否则她早可以另寻他欢了。 今日早朝, 林志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在陛下跟前求娶了大长公主, 幸而陛下又打马虎眼囫囵过去了。 郑烨想, 该是他放下尊严去林大将军府求得晴儿原谅的时候了,以晴儿对自己的情意,只要他肯诚心认错,她便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这一回,郑烨便带上了郑府内的全部家契、田契,以破釜沉舟般地气势走到了林大将军府的石狮子前。 他鼓起勇气敲响了漆红大门中央的两座兽首铜环。 门房推开门后,见是个脸生的中年男子,便问道:“寻谁?” 郑烨清了清嗓子,说道:“郑宣。” 那门房倒也乖觉,见郑烨通身上下皆是锦衣绫罗,便知他的身份非富即贵,当下便也没有小瞧了他去,立时便让人去郑宣的院子里递信。 一炷香的工夫后,郑宣才姗姗来迟。 在大门边缘,他与郑烨四目相对后,心里浮起万般情绪,最后还是汇成了一句生疏至极的“郑国公”。 郑烨听到这三个字后明显身形一僵,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来,他浸着失望的眸子在郑宣身上滚过几遭,最后才说道:“你瞧着壮硕了许多。” 郑宣不意在门槛外与郑烨多聊,便指了指里头道:“进去说话吧。” 郑烨心里不是滋味,谁成想三年的工夫竟让往日里待自己尊敬无比的郑宣变了样,格外生疏客套不说,连望向自己的眸子里也再无孺慕之色。 他步伐沉重,心内更是酸涩的吓人。 前头的郑宣也早已料到了郑国公会登门拜访,连他会说什么,郑宣也在心里设想过一遭,他本以为经了这三年,再面对这“无情无义”的父亲,他可以做到心无波澜。 可方才心头涌起的哀切之意还是占了上风。 生身父亲从未爱过自己这事终究是他心里的伤疤。 在回廊下走了许久,沿路走到一处亭台水榭旁,郑宣便对郑烨说道:“母亲在里头。”说罢,便坐在了外沿的石凳上。 郑宣这意思便是让郑烨自个儿进水榭与大长公主见面,他只在外头守着。 这也是郑烨最想见到的画面,可是触及郑宣阴沉似冰的戒备目光后,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的一颤。 郑宣并未直接起身离去,而是坐在水榭外头的石桌上,应当是防备着自己做出伤害大长公主的事来的意思。 亲生父子之间,竟已淡薄到了这等地步,到底是让郑烨伤心不已。 他慨叹了一番后,见郑宣别过头去并不看向自己,便也只得怏怏地走进了水榭。 他起先以为水榭内应当只有大长公主一人在,谁知一走进去,却见五大三粗的林志正陪着大长公主在下棋。 两人靠坐在毗邻水阁的软塌上,中间摆放着案几,从郑烨的角度望去,依稀能瞧见大长公主娴静淑丽的侧颜以及林志望着她的深情目光。 郑烨心头一抽,心内被彻骨的冷意填满。 他压下心中的烦躁之意,反复告诉自己,这皆是晴儿在演戏给自己瞧,只要自己诚心道歉,她会原谅自己的。 林志落子后便发现了站在水榭门口的郑烨,对着大长公主笑了声后,指了指外头道:“我去陪宣儿说话。” 大长公主并未回头,知晓应当是郑烨来了,便意兴阑珊地放下了手里的棋子,隔窗望着水中蜿游的一弯弯鱼儿。 林志走过郑烨时,朝他投去一个满是警告的眼神,而后才走出了水榭。 郑烨心内不好受,稳了稳心神后,才朝着窗边的大长公主走了过去。 他走得极慢,一是不知近乡情怯,二是愧疚满身,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薄待过的妻子。 “坐下吧。”大长公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瞧郑烨一眼,而是望着窗外说话,声音缥缈清冷,透着些哀伤之意。 郑烨坐在了大长公主对面,再次见到这张魂牵梦萦的脸庞,他的心里掠过些物是人非的荒凉。 “当年我与你在御花园相遇后,还在御书房里下过一盘棋。”大长公主似是想到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素白的脸上浮现了几分笑意。 郑烨只当她是想起了她们旧时的美好回忆,一时便喜从中来,只道:“公主棋艺了得,当时便杀得我片甲不留。” 大长公主将目光落在郑烨脸上,见他脸上尽是讨好的笑意,便道:“我还是习惯你冷脸相待的样子。” 郑烨笑意一僵,手中握着的棋子微微发凉。 “我们这断孽缘由一副棋开始,便由一副棋结束罢。”大长公主说罢,便持黑子下了第一手。 郑烨因她这话而慌乱不已,紧跟其后下了白子后,便道:“晴儿,你放在画轴里的信我瞧见了,我也去寻了宫里的太医,他们皆说你那时是体虚早产,所以才会这般突然地生下郑宣。” 大长公主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平静无波地说道:“这样的话我早就与你说过了,为我接生的太医和稳婆也都曾与你说过这些,可你不信,不是吗?” 大长公主越平静,郑烨心里则更加慌乱,只见他慌不择路地说道:“从前是我误会了你,我只当你当初嫁给我是迫不得已,不过是为着龙裔借个幌子,我以为,你从未把我放在心上,所以才会……” 大长公主冷笑一声道:“所以才会冷待我十几年?” 郑烨哑口无言,这三年他没有一刻不活在悔恨之中,当大长公主与郑宣“身死”后,郑烨才明白了自己的心。 也明白了自己往昔的卑劣,明明知晓妻子是个端庄明礼的人,绝不可能主动与陛下发生那些乌糟的事儿,却还是将一切的罪责都怪在她身上。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59节 只因他卑劣懦弱,不敢去与那无上皇权抗争。 “我错了。”郑烨眼底微红,殷切的目光牢牢落在大长公主平静的面容上,他虔诚地说道:“我不敢怪那个逼迫你的人,只敢把我心里的不满和嫉妒发泄在你身上,是我做错了。” 这话一出,大长公主沉默了许久,久到郑烨以为她不会再出声时,她才笑道:“等了十几年,终是等到了这番话,不过如今,这些话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 “不重要”这个字譬如一颗大石压在了郑烨心上,他顿觉心口憋闷无比,只道:“我把所有的田契、房契都带来了,只要你愿意跟我回郑国公府,这些我都给宣儿,我也会让二弟和二弟妹迁离郑国公府,再不让他们来碍你的眼。” 大长公主一愣,心内愈发觉得他可笑,若不是他主动提起了胡氏,她险些都忘了自己这个丈夫还和弟妻搞在了一起。 当真是荒唐至极。 “这些东西,我不要。”大长公主目光炯炯有神,笑容明媚动人,再不像前头那般怏怏不乐。 “宣儿也不在乎,今日我愿意与国公爷您谈这一会子的话,只是想好聚好散罢了。” “好聚好散?”郑烨惊讶地险些哽咽出声,他连忙祈求道:“晴儿,我真的错了,这些年我也过的很不开心,明明这些事都不是我和你的错,如今也把误会说开了,为何还要好聚好散?” 大长公主觑着眼前人眼底微红,浑身发颤的模样,心里掠过些荒唐之意。 昔年她未曾接受林志之前,从未对旁人生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不去管郑烨左一个外室右一个胡氏。 可他是怎么对自己的? 迟来的深情尚且比不过马厩里的粪便。 “误会?这二十年的伤心与屈辱怎可是一句误会就能轻轻带过的,嫁给你的这二十年我过的很累,我曾对你真心相待过,可你一次次地伤害我,一次次地把我的真心踩在脚底下。”大长公主笑了一声,目光坚定地说道:“郑烨,我早就不爱你了。” “若你当真觉得亏欠了我,便同意和离罢。” “不要让我想到你就觉得恶心。” 作者有话说: 可能还有三更 宝们,隔壁《笨蛋表妹》感兴趣的点个收藏好吗? 第60章 三更 郑烨听得大长公主的话后久久无言, 抬眸撞进大长公主古井无波的冷冽眸子里,他心内蓄起的那一腔热意忽而似被人灌下了一盆冷水一般。 浑身上下皆寒冷彻骨。 他动了动嘴皮子,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夫妻二十余载,他了解大长公主的为人。 往素他养了那么多外室瘦马, 与胡氏胡闹不堪,她也未曾提过与自己和离一事,如今却分明是一副下了狠心的模样。 郑烨颓败地垂下眼眸, 心里的热切一点点褪去,他知晓大长公主所言是真。 她对自己的那点情分早已消磨光了。 她当真不再爱自己了。 大长公主就靠坐在软塌上, 平静祥和地注视着郑烨,见他似哭似笑的痴狂样子,也未曾出言劝服一句。 一炷香的工夫后, 郑烨才从软塌上起身,执君臣礼对着大长公主躬身说道:“殿下,臣告辞了。” 说罢, 便利落地转身离去。 大长公主仍是静坐在软塌之旁, 并未回身目送他离去。 * 郑宣与林大将军如今的关系十分微妙,若说是父子, 林大将军平日里与郑宣说笑打闹宛若一对忘年交,可若说是朋友, 郑宣平日里又对林大将军恭敬有加。 苏和静便笑着打趣郑宣道:“我瞧着大将军倒更像是你的师父。” 郑宣对大将军的感情也很复杂。一是盼着他能将母亲放在手心里宠爱,二也希望他能与母亲再为自己添个弟弟妹妹。 若是有了弟妹,往后的大将军府他必拱手相让,绝不存一分相争的心思。 至于郑国公世子一位, 如今他是半点念想也无了, 自那日被大长公主戳破了郑烨的“严父”面具后, 他对郑国公的感情更加复杂不堪。 从前是敬爱无比,如今却是又恨又怨。 既如此,还是与郑烨离远些罢,兴许十几年过后去,他心里能释怀父亲不爱自己一事。 苏和静也瞧出了郑宣心里的纠结,便挑了一个风清月朗的午后,把雀儿和婷儿送到了大长公主房里,自个儿与他说道:“我觉得以德报怨这话说的不怎么样。” 郑宣听这话头颇有几分兴趣,便道:“此话怎讲?” “你也知晓我母亲是个温柔和善的人,我那已逝的父亲便是和如今的继母搞在了一块儿,活活把她气死了,那时我便想着善恶终有报,舍成想倒是在死前等到了这一日。”苏和静如此说道。 郑宣听后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只道:“你父亲这般对你,你可曾伤心过?” 苏和静见他眼底尽是探究之意,便笑道:“自然是伤心过的,可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就是了,后来想通了也就不伤心了。” 郑宣听后久久不答,直至苏和静追问了一句:“那你呢?可曾怨怪过你的父亲?” 郑宣知晓自己在苏和静面前无需遮掩,便将心内的软弱和受伤亮了出来,只听他感叹着说道:“从前我只以为他是严父,秉着抱子不抱孙的道理才从不亲近我,雀儿出生的时候,他特地赶来送了块玉佩,那时我还告诉过自己,父亲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他心里还是爱我这个儿子的。” 说到这里,郑宣便自嘲一笑:“后来我才明白,他以为我是皇帝的儿子,打从心底里觉得我是个野种,所以才不愿意亲近我。” 苏和静听着心里很不好受,即便她不好当着面说郑国公为人处事的坏处,也在心里痛骂了郑国公几句。 “你有我和母亲,还有雀儿和婷儿,往后还有林大将军,我们都是你的爱人和亲人,并不缺郑国公一个人。”苏和静对着郑宣莞尔一笑道。 郑宣听得此话,泛着哀切的眸子里染上几分感动之意。 苏和静便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说道:“我瞧着柔儿说的那句宁缺毋滥很有几分道理,他既是从没把你当做过他的儿子,往后你也不必将他当成你的父亲来尊敬。” 郑宣不是个愚孝的人,况且郑国公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伤透了他的心,当下他便回握住了苏和静的手,掷地有声道:“好。” * 郑烨从林大将军府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以后,便回了郑国公府。 他不是个痴缠女人的性子,且他最为了解大长公主的性格,既是知道挽回不了,便也不想再空耗下去。 是他的卑劣和狭隘消磨光了大长公主对自己的爱,也是自己的自私懦弱才让亲生儿子与自己渐行渐远。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只是郑烨到底还存了几分殷切的期望,盼望着大长公主能回心转意,兴许今日重逢说了这一会儿子话,她也会想起自己从前的好处。 郑烨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在家中等了几日,却只收到了林大将军寄来的信。 那五大三粗的乡巴佬倒是学起了风雅之人写信,信上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和离书。” 郑烨忽而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事已至此,他竟然还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过去二十年里,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和大长公主重修旧好,他也有无数的机会去搞明白郑宣到底是谁的儿子。 可他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被自己的自私和卑劣蒙蔽了双眼,将笃爱自己的妻子和敬爱自己的儿子推向另一头。 郑轩如泄了气一般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想到初成婚时大长公主对自己的柔情蜜意,想到儿子郑宣每回来与自己请安时那殷切敬爱的眼神。 郑烨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声音嘶哑的如破败的古琴。 书房外伺候的小厮们都吓得屏住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 半个时辰后,郑烨才拿出了从前他与大长公主的婚书,又提笔亲自写了一遍和离书。 而后他便亲自去宗嗣里将族谱上大长公主与郑宣的名字划去。 去了一趟礼部交还他尚公主时的婚书,又去了一趟户部将他与大长公主和离一事公布于众。 “往后我与大长公主男女婚娶,各不相干。”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三更 我估计可以正文完结了(不一定也许后天) 然后就是番外了 第61章 正文完结 崇明帝知晓了郑国公与大长公主和离一事后, 心情极为不佳,权衡之后还是将郑国公唤进了御书房。 话里话外都是质问他为何要和离的意思,谁知郑烨却只是失魂落魄地回了一句:“强扭的瓜不甜, 臣放她自由。” 这话却着实让崇明帝心生不悦了起来,可说到底这是郑国公府的家事, 他即便是皇帝也不大好插手,当下只得放他离去。 郑烨走后,崇明帝越想心里越发毛, 满朝文武他最为忌惮的就是林志手里的兵权,如今将他召回京城来, 也不过是想借机夺了他的兵权。 可是若皇姐成了将军夫人,他办起事来便不大方便了。 权衡之下,崇明帝便让御前总管去林大将军府传旨, 说他要与大将军商议与大长公主的婚事。 太监离去后,崇明帝换上了便服,在暗卫的护送下去了林大将军府。 他早已让人研究过林大将军府里的布局, 几乎是驾轻就熟地到了大长公主的屋外。 听到里头传来大长公主熟悉的声音, 崇明帝脸上的神色一松,让暗卫将候在廊下的丫鬟们瞧昏后, 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认出了崇明帝,当下便吓得趴伏在地, 只道:“奴婢参见陛下。” 崇明帝挥了挥手,示意那女官出去,那女官踟蹰地望了大长公主一眼,最后在大长公主的默许下走了出去。 大长公主从妆奁台里拿出了那一柄锋利的匕首, 放在袖口中, 对着崇明帝行礼道:“见过陛下。” 崇明帝笑意渐深, 望着大长公主清丽婀娜地身形,只道:“皇姐,朕这些年思你入魔。” 大长公主无声地后退了一步,摸着自己床榻边博物架上的狮头,整个人颇有些惶恐不安。 崇明帝嘴角的笑意又肆无忌惮了几分,他道:“皇姐放心,今日断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大长公主知晓眼前这位九五之尊的为人,他是阴沟里的臭虫,寻到空档便要来恶心自己。 可自己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那个束手就擒的她了,若是他要强逼自己,大不了与他一起下地狱就是了。 崇明帝依旧不依不饶,眼眸牢牢地粘在大长公主身上,将她曼妙的身形自上到下观摩了一番,边观摩边不忘解开自己的腰带。 “皇姐,朕才是这个世上最心悦你的人。” 去他的贤妻,不干了! 第60节 说罢,他也不再掩饰自己蓬勃的欲望,整个人便扑到了大长公主身上,大长公主力气虽不及他,却在崇明帝近身的那一瞬把袖子里的匕首拿了出来。 她颤颤巍巍地持着匕首,拉开了和崇明帝的距离。 崇明帝却不以为意,丝毫不把那匕首放在眼里:“皇姐莫非是喜欢玩些刺激的?” “呸。”大长公主朝他啐了一口,骂道:“你这出身低贱的庶子也配叫我姐姐?我只要想到你就觉得恶心。” 崇明帝笑意微敛,眸子里扬起些癫狂的热切之意,他自然知晓他出身卑微低贱,可如今登上帝王宝座的人不正是他?高贵冷眼的皇姐也只能任自己摆布。 他伸出手握住了大长公主的匕首,那锋利的剑刃割伤了他的手心,流出些鲜红的血迹来,可他却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朝着大长公主逼近一步。 大长公主心内崩溃,过往的梦魇排山倒海地般向她涌来。 那些屈辱、悲痛的回忆漫上心头。 是不是她这一辈子都逃不开眼前这个人的魔爪? 大长公主流泪满面,她所做的抵抗无用之后便心如死灰地等待着眼前之人下一步的动作。 她想,若再被他得手了一次,她还有什么颜面再与林志在一块儿? 他会不会和郑烨一样认为自己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她也明白了自己这些年的惨遇兴许与郑烨脱不了关系,可罪魁祸首却是崇明帝。 大长公主兀自绝望之时,却见撕扯自己衣衫的崇明帝停下了动作,他将眼睛瞪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嘴角还渗出了些血迹来。 下一瞬,崇明帝锵然倒地,显露出身后林志高大威猛的身形以及他手里那把染着鲜血的刀刃。 大长公主霎时便软倒在地,眸子里蓄满了泪珠,她最不堪的一幕让林志瞧见了,立时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志却是双眼猩红地往地上崇明帝的尸首上又插了一剑,而后便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大长公主。 他黑眸通红,眼底有不加掩饰的怜惜之意,“我来晚了,晴儿。” 大长公主也仿佛寻到了遮风挡雨的靠山,流着泪扑到了林志的怀里,泣道:“他一直这么逼我,我想刺他,可力气根本比不过他。” 林志眼底的猩红愈发滚烫,泪雾蒙住了他的眸子,天知道他方才瞧见大长公主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流泪满面的可怜模样时,心里冒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 事实是他也这样做了,今日他与御书房外等了一会儿便觉得不大对劲,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后果然见上房外藏着几个眼生的暗卫。 他想也没想便把那些暗卫们统统杀了,冲进正屋后便又一刀刺死了崇明帝。 他该死。 若是十几年前他便知晓了崇明帝这般欺辱大长公主,这狗屁的江山他才不会替他驻守。 “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林志一想到往昔大长公主迫于崇明帝淫威下屈辱的日子,便忍不住心中想把崇明帝扒皮抽筋的念头。 大长公主哭完后,便惊恐地望着不远处崇明帝的尸首,道:“他死了。” 林志眼中掠过些狠戾之色,他道:“死就死了,别怕。” 他在西北这二十年不是白白钻营的,说穿了崇明帝只敢将他调走偷偷潜进将军府,欺负晴儿一事就可以瞧出他对自己的兵权颇有忌惮。 如今崇明帝被他亲手杀了,他便是叛臣贼子,若是想护住晴儿和宣儿这些人,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一刻钟后,郑宣迟迟赶来,他瞧见地上崇明帝的尸首后也是吓了一跳,听大长公主说了来龙去脉后,便愤愤然道:“他该死。” 林志拍了拍他的肩,道:“你领着一队私兵,咱们去一趟太子府。” 郑宣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三日后。 崇明帝暴毙而亡的消息从宫里传了出来,太子一时太过担忧先皇,竟从东宫的台阶上跌了下来。 林大将军心痛不已,便带着私兵进皇宫替崇明帝料理后事,其中有几个崇明帝的心腹大臣被林大将军的忠君之心所感,竟撞柱跟随先皇而去。 另一头的端阳侯府知晓这消息后,裴君尘与裴景诚这父子还搞不明白发生什么之际,府里西边便烧起了一场大火。 裴景诚连忙带着人去救火,西边的屋舍分明是庞氏养病的地方,是谁蓄意放的火? 裴景诚冲进火海好不容易将庞氏救了出来后,却在来路遇上了芍药公主和她身后的女官护卫。 裴景诚忙让人将庞氏抬走,可芍药公主却近似癫狂的说道:“你们整个府都该给我儿子赔命才是。” 好在裴景诚武艺了得,并未受什么重伤,反而将芍药公主反制在地。 后来裴君尘匆匆赶来,面色凝重地与裴景诚说了一会儿话,望向地上的芍药公主,眼底里有浓浓的不屑:“毒妇,你该死。” 不出意外林大将军便是下一任皇帝,他摆明了要清算先皇的势力,若是他们端阳侯府识相,就该杀了芍药公主才是。 裴景诚听后虽有不忍,却仍是持着剑走到了芍药公主身旁,说道:“你我夫妻一场,我会让你走的痛快一些。” 芍药公主啐了一口,笑骂道:“一群孬种,不敢得罪林志这个逆贼,却要杀了我。” 裴景诚对芍药公主怨念巨大,闻言也止住了心里的怜惜之意,眼瞧着便要了结了芍药公主的性子。 谁知芍药公主竟不知从哪里使出了一阵力道,右手抬起匕首便往裴景诚的下半身扎去。 不远处的裴君臣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见自家儿子惨叫一声,整个人软倒在地,下半身仿佛陷在了血泊之中。 他恨得双眼猩红,立时拿起剑了解了芍药公主的性子。 后来府医匆匆赶来,诊断裴景诚伤到了根本,往后怕是不能人道。 裴君尘一听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先皇下葬七日后。 林大将军称帝,大长公主为后,郑宣为固元太子,苏和静为太子妃。 端阳侯府因行事不端被褫夺了爵位。 郑国公主动请辞,避去钱塘做起了田舍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帝后的日子 太子太子妃的日子 裴景诚、郑烨的结局 都在番外 结局可能有点美好了,但是崇明帝是必须死的。 感谢大家,这一本书写的很开心,下一本是《心机宫女上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