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 长风万里 第1节 《长风万里》 作者:尔屿 简介: 古墓惊现,周北嘉被迫接下古墓推文项目,闭眼再眨眼,她穿成了益州刺史小女儿赵婳,竟不知自己已然入局。 杏林春暖,赵婳在林子遇见位奄奄一息的重伤男子。 赵婳告诫身边的丫鬟,“不要在路边随便捡人,你永远不知道救的是人,还是狼。轻则银钱空空,重则家破人亡。” 她漠然离去,不久后改变主意只身回来。 男子嘴唇苍白,“不是不救?〞 事实证明,她救的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面对爹娘为她挑选的夫婿人选,不想嫁人的赵婳只身去了京城。 她阴差阳错进了皇宫,成了长公主身旁的红人,意外发现救的男子是皇帝…… 且看深宫诡计,朝野暗动,她和狼崽子力挽狂澜。 = 霍澹十五岁登基,一面是朝中觊觎皇位的人,一面是将自己带大的杀母仇人,皇城之中险象迭生。 年轻的帝王手无实权,可他善于伪装,和善的面容下是冷酷凶残。 在黑暗中蛰伏五年,他致力于两件事:护胞妹一生平安;夺回兵权,开创盛世。 那日杏林,他遇见了赵婳,而后她阴差阳错入了皇宫。 他既定的计划生了变数,从此黯淡无光的前路中,平生出了一道光。 霍澹信心满满,含蓄表白,“阿婳,你可愿与朕携手,除去这皇城之中的奸佞小人?”共享盛世繁华。 一向清心寡欲的赵婳莞尔一笑,“参谋可以,其余免谈。” 是夜,求爱不得的他在计划中添了一条:让阿婳心甘情愿做朕的皇后。 #强强# #清心寡欲事业型女主x扮猪吃老虎帝王# 本文又名#军师人美路子野,深藏功与名#、#朕的爱妃为何对朕爱答不理# #关于我写篇公众号文章竟穿到古代不仅拿捏住了皇帝还给诸位画大饼这件事# ps:1.闭环穿越,双处,古代现代结局皆为he!可以骂男主。 2.前期慢热,中间疯狂搞事业,感情戏靠后,男女主全程智商在线,不恋爱脑。 3.反派不降智,个别小可爱不蠢只是单纯(bushi) 4.建议不要跳章,有伏笔和铺垫,反转较多 5.封面:画师【三叶草】多多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婳,霍澹 ┃ 配角:搞事业天团以及可爱反派们 ┃ 其它:专栏《裙下臣》《尝樱》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事业型女主x扮猪吃老虎帝王 立意:相信世间真善美,积极乐观面对生活中的坎坷。 第1章 序 都市日报:【a市郊县发现一古墓,朝代不明】 本报讯(记者张姗)今早,a市山沟县派出所接到报警,村民李某上山锄地,在山腰歇脚发现山沟对面中有一白色石块裸露,石块周边因三天前的地震而出现大小不规整的裂缝。李某好奇下想将白石挖出,却越挖越大,不见首尾。 “不像是石头,有点像是白石板,上面印有花纹,还有那啥我看不认识的符号,有点年头了。难不成山沟沟还藏了古墓?!想到这里我立刻就报警了。这文物还得要懂行的专家来。”张某表示。 当日,a市第一时间组织专家赶往山沟县对古墓开展抢救、清理工作。 省文物部门对此引起高度重视,根据在墓口收集到的瓷器、铜钱等陪葬品,再集合墓葬形制特征,专家初步判定这是座汉代帝王墓葬。 “这墓葬用的是‘黄肠题凑’。‘黄肠题凑’商代晚期初见雏形,秦汉时期盛行,是帝王下葬所用的椁室。但前几日山沟县发生了场地震,导致墓穴下沉,成了‘墓墓’形式,增大了发掘难度,目前尚未发现主墓室。”专家表示,具体情况还需等待古墓进一步发掘。 * 都市日报: 本报讯(记者张姗)17日,考古研究团队进过一系列发掘,在6号墓门发现主墓室,但墓门上的石刻文字没有一句能表明陵墓的朝代。 主墓室共两具棺材,四重棺椁,用的是老槐木。 其中一具棺椁中墓主已白骨化,从棺椁中贵重的陪葬品推断,墓主是位帝王。 其中一具棺椁中墓主皮肤组织保存较为完好,并且已有身孕,从棺中镶金凤冠推断,墓主身份是王后,目前其面貌复原工作正在积极展开。 此外专家表示,东西耳室出土的大量瓷器、金器,样式像是唐宋时期,与初次推断的“汉代帝王墓葬”相悖,因此墓葬具体朝代还需考证。 山沟县“帝王陵墓”的考古研究还在持续,考古学家们正一点点向我们揭开这个神秘王朝的面纱。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报讯内容借鉴新闻。 ps:闭环穿越,古代和现代都是he!(保真!) 第2章 干事业第一天 == 周六早上,周北嘉是被冷醒的。 朦朦胧胧中她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窗外的雨声稀里哗啦。 一床被子有一半都掉到了地上,难怪她感觉冷。 顺手抓住被子一角,周北嘉翻了个身,把棉被裹回身上,继续补眠。 一月前a市小县城发现了座朝代不明的古墓,消息一出骤然登上本地热搜。 昨天临近下班,周北嘉所在的传媒公司开了个短会,部门主管脑子一热,打算借山沟县古墓的噱头在公众号做一个关于文物考古的科普系列,以此挽救那惨淡的阅读量和关注量。 这重担,落到了职场新人周北嘉身上,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她大学学的专业是网络与新媒体,且《都市日报》负责古墓报道跟进的记者张姗是她同学院的学姐。 昨晚周北嘉整合了古墓从发现到发掘的一系列资料,凌晨两点才睡。 梦里,她看到自己另辟蹊径写的公众号从文物考古系列开始,一期比一期红。 没过多久,她就成为业界炙手可热的新星,也如愿进了传媒界的top1公司,扬眉吐气。 然后,她就被冷醒了…… 周北嘉起床已经快中午了,她拾收拾,吃了块青团垫肚子,然后拿起手机开始点外卖。 付完款没多久,闺蜜一通视频通话打了进来。 周北嘉刚接通,对面的人说个不停。 “嘉嘉,你那公众号有眉目了吗?想好怎么写了没?” 听着听着,周北嘉仅剩的一点睡意烟消云散,她喝了口牛奶,“还有一点点吧,下午写写提纲和脚本。” 闺蜜吐槽道:“你那老板也是,大周末的,不过是办公换了个地方罢了,累了。” 周北嘉桌子一拍,略带愤恨,“等你嘉哥攒够经验,求爷留下来爷还不留呢!爷炒了他!” “炒!炒十个!” “嘉嘉,山沟县的古墓不是还没确定是哪个朝代的嘛,这就开始蹭热点写了?你这公司真行!”闺蜜吐槽完又道:“嘉,我恶补了下,你觉得‘一代皇后为爱痴狂,饮下毒酒陪伴帝王驾鹤西去’这个题材如何?有卖点!帝后同穴而葬,伉俪情深,化骨的男尸、皮肤组织保存良好的女尸。不过在古代大多数妃子难逃陪葬的悲惨命运,好可怜。” “……”周北嘉语塞,“谢谢,我这是正经公众号。” “这怎么就不正经了!联想联想!那不然为什么女尸保存完好?要么是被毒,要么是活葬!我刚说的可是美化后的版本。” 周北嘉拿牛奶的手顿住。 确实,她的想法和闺蜜一样,只是考古专家就此事还没给出准确回应。 “砰砰砰——”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你外卖到了?” “外卖下单前后十分钟。”周北嘉回过神来,对屏幕那头说道:“我去看看,估计是物业。” 起身时她看了眼日历,四月二十号。 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周北嘉脸色一变,眼底滑过一丝异样。 难不成又是? 门一开,一个戴着口罩穿着某团外套的男子递上一个礼品袋,“您好,您点的外卖到了。” 周北嘉疑惑,忍不住多看了那男子一眼,他似乎也察觉到了目光,周北嘉以为他会回避她的眼神,没想到他目光迎了上来。 两人视线相撞。 周北嘉埋头,接过礼品袋,“谢谢。” 关上门,她拎了拎那礼品袋,很轻。 盒子里装的东西不重。 口罩把那男生捂得严严实实,他比她高了一个头,视线相撞那刻,他的眼神好像是遇到多年没见的老朋友,心满意足的欢愉中却又带着几分克制。 周北嘉不是个健忘的人,但对这男生丝毫没有印象。 礼品袋被她随手放在桌上,视频里的人眼尖,问道:“今天四月二十,嘉你该不会又收到那几件东西了吧。” 长风万里 第2节 周北嘉淡淡“嗯”了一声,早已见怪不怪,一边拆礼盒,一边回她,“有胆子送,没胆子承认。我寻思着这也不坏事,怎么就还不认了呢。” 礼品袋装了个精致的盒子,粉色蝴蝶结绑了一圈又一圈,盒子里只放了一片银杏叶标本、周董的专辑《我很忙》、两张信笺。 一张写了“生日快乐”,另一张写了“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写的是毛笔字,字字遒劲,行云流水,落笔如烟,一股子豪放劲。 其实周北嘉不是第一次收到这些东西。 第一次是她在读大二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学妹把一个礼品袋送到她手上。 盒子里独装了银杏叶、一张周董《我很忙》的专辑、两张信笺——“生辰快乐”和《青花瓷》中的这句歌词。 但是有一点不同,送礼物的日期是五月十五日,那天刚好是农历四月廿十。 也是周北嘉的农历生日。 往后三年,周北嘉每年都会收到这份来历不明的礼物,“生辰快乐”变成了“生日快乐”,收到礼物的日期从农历四月廿十提到了公立四月二十日。 周北嘉问过她朋友,想知道是谁送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承认,都说没送过。 后来,索性就不问了。 “嘉,会不会是某个男生暗恋你,连着送了你四年生日礼物。暗恋嘛,十有九自卑,那个痴情男生默默关注着你,每年送来生日礼物,就盼着你能看他一眼!”闺蜜越说越带劲,自我陶醉,“天呐,嘉,这是什么神仙爱情!他在等你诶!高中同学?还是初中同学?狠狠感动了!” “……”周北嘉把信笺放回去,不稀罕搭理她那闺蜜了,扯了扯嘴角,冷漠道:“谢谢,有被感动到。” “这事放你身上,你敢动?”周北嘉一身鸡皮疙瘩,“他怕不是个变态!我从学校搬出来,那人居然知道我现住地址!” “……我还有事,先挂啦,回聊。”视频那头说挂就挂,不带一点犹豫。 周北嘉:“……” 细细想来,除了每年雷打不动收到这份所谓的生日礼物外,周北嘉的生活一切如常,没有出现骚扰分子,她也就没去报警。 《青花瓷》是她最喜欢的歌,无论是伴奏还是歌词,她都特别喜欢。 周北嘉没再纠结是谁送的,到了他想让她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吃过午饭,她简单收拾了下屋子,目光落到那礼品袋上。 周北嘉去卧室拿了个铁盒子出来,里面装了三张同样的专辑,三个银杏叶标本,以及字迹相同用毛笔写的六张信笺。 现在,里面又多装了一套。 午后阳光慵懒,屋子里暖烘烘的。 木簪绾发,周北嘉搬了古筝去阳台,晒着太阳弹古筝,打算放松放松。 檀香袅袅弥漫在整间屋子,《青花瓷》的旋律娓娓道来。 小小地自我娱乐一会儿,周北嘉又开始了繁忙的工作。 “帝后同穴而葬,伉俪情深。” 周北嘉坐在电脑桌前打开昨晚写的文案,满脑子都是闺蜜说的那句话。 天子四重椁,用的还是老槐木阴沉棺材。 两个棺椁木材相同,样式一模一样,但两人没葬在一起,排除妃子陪葬的假设。 噼里啪啦敲响键盘,她鬼使神差把这几句话打在文章上,打完又觉得不对,全删了。 从文件夹里调出学姐发来的资料,周北嘉仔细翻看已公布出来的考古图片。 周北嘉比较倾向于这种推测:皇后薨逝葬于皇陵,帝王死后,两人同穴而葬。 这时,阳光突然弱了几分,高朗的天空云层蹿动,顿时风云变幻,湛蓝的天幕上出现□□,一时间渭泾分明,一边是乌云压顶,一边是澄清湛蓝。 阴阳同现,变幻莫测。 周北嘉眼皮打架,忽地感觉电脑上的字歪七扭八,看不分明。 她困得直接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北嘉被窸窸窣窣的响声吵醒,一睁眼就是粉色床幔,古朴古色的木床。 床边守了位穿着古装的女子,她头发梳了个丫鬟发髻,见人睁眼,喜极而泣,激动道:“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 周北嘉:嗯?? 刚醒还没弄清情况的她,一整个懵住。 -------------------- 作者有话要说: 深情澹子已经出现啦! 穿越是个闭环,第一章 写现代很有必要。 提前说一句:蝴蝶效应,女主穿越过来后有些事情的结局会发生改变,其中一个就是古墓。本文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结局都是he,不会虐!放心入! 在更新文《裙下臣》求收藏~ 【傲娇钓系美人 x 心计忠犬大醋王】 姜国长公主梁嬿千娇百媚,妩媚勾人狐狸眼,柔软轻盈杨柳腰;一颦一笑皆让无数男子倾倒,甘当她府上清客。 正是因此,她在朝中臭名远扬。 名声,梁嬿并不在意,障眼法罢了。 那日,梁嬿在众多俘虏中看见一位男子,俊美绝伦,骨子里透着一股冷傲孤清。 梁嬿见色起意,将人带回公主府。 她修长的手指正欲抚上他眉眼,却落了空。 桎梏住他下颌,梁嬿眼眸一冷,“今日十七,往后便唤你十七。本宫碰你,是抬举你。” 她百般撩拨,让他心甘情愿拜倒她红裙之下。 拜是拜了,只是她的十七,乃南朝战神睿王。 只是失忆了而已…… = 南朝睿王赵千俞素来杀伐果断,被誉为战神,不承想增援邻国时被摆了一道,成了姜国战俘。 赵千俞失忆,莫名其妙成了姜国长公主的贴身侍从。 明面上是贴身侍从,说白了就是清客。 赵千俞嗤之以鼻,他想逃,没逃脱; 竟不知从何时起,见到长公主府的花蝴蝶在梁嬿面前使尽浑身解数博她一笑 他嫉妒地红了眼。 后来,赵千俞恢复记忆,回到南朝,顺带将曾经拨乱他心的梁嬿一起掳回南朝。 长公主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长公主府的花蝴蝶们,休想指染。 “求我,我就去放你回去?” 赵千俞挑起她下颌,指腹捻住她丝绦,“长公主往日撩拨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到本王手中?” 风乱呼吸,帐铃随风飘扬。 一向定力极好的赵千俞,从心动那刻开始,便彻底变了。 端正持礼,在他眼中不及她低喃沉迷,轻唤他名。 她脖上的小痣,赵千俞念了许久,如今任他轻轻摩挲,“长公主素来要强,鲜少哭泣,可本王就喜欢听你哭。” #男主被强取豪夺后真香了#、#长公主和她那忠心狼狗# 第3章 干事业第二天 == “快去通知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醒过来了。”那女子有模有样地吩咐起屋子里的其他人,话音一落,周北嘉就看见了一抹身影出了屋子,只听那女子又道:“奴婢扶小姐起来。” 周北嘉从被子里伸手,拨开那人手臂,目光带着警惕。 她头好痛。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了? 她不是在家里写公众号文案? 眼睛一闭,穿越了? 救命!太抓马! “小姐,你怎了?奴婢是丹红啊。”丹红瞧着她如此警惕,又伤心又愤恨,眼眶红了一圈,默默收手,站在床边道:“那个负心汉究竟对小姐做了何事?” “负心汉?”周北嘉来了兴致,哪知此时脑袋一阵剧痛,她抱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这具身子的原主姓赵名婳,是益州刺史独女,她还有个成家了的兄长。 父母兄长对她疼爱有加,一幕幕情景闪现在她脑海。 倏地,画面一转,定格在了一幕。 暮春的天空高朗,暖风和煦,山水之间景色绮丽。 平静的湖面漾着一叶扁舟。 两名歹人凶神恶煞,将少女钳制在船头。 周北嘉震惊——那女子,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少女穿了一件水浅葱色薄衫,并没有因为被人绑架而动怒,反而一脸平静,漠然地望着对面的男子,勾了勾唇角,自嘲一笑,“秦介,你我之间,终究是权财赢了一切,你千方百计接近我,就是为了得到阿爹的兵权!” 那个叫“秦介”的男子,周北嘉愣是看不清他脸。 秦介背过身去,不再看那少女。 长风万里 第3节 耳边的风声,划船的桨声,啼叫的鸟声,船上安静无声。 待船驶至湖中心,一直都平静无声的少女突然张口咬住牵制住她的那双手,那人没有防备,手臂一痛,下意识便松了手,少女本就靠在船边,趁着这个空隙,纵身跃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少女在水中没有挣扎,眼见着她的身子渐渐沉底,那两名凶神恶煞的男子慌了神,拿起船上的竿子想去救人,可却被秦介拦了下来。 “这样也好,益州刺史赵家小姐春日游湖,不慎溺水身亡。”秦介声音冷若寒霜。 船渐行渐远。 有风吹来,忽地画面一转,周北嘉眼里是无尽的黑暗,她感觉快要窒息了! 是水的压迫感。 “唰”地睁开眼睛,周北嘉像是个从梦魇中醒来的人,胸脯起伏不断,额头冷汗涔涔。 所有,真的,穿了? 赵婳,溺水而亡,她进了赵婳的身子。 “小姐,您别吓奴婢。”丹红拧了热帕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心里急得不行。 顿了顿,周北嘉抓住丹红手腕,“替我穿衣。” 丹红脸上露出笑容,扶赵婳起来。 周北嘉想起一件事,目光一凝,“秦介身在何处?” 丹红不悦,“那负心汉都这般待小姐了,小姐还惦念他。奴婢跟着少爷赶到湖边时,那负心汉早不见了踪影,幸好湖上有打渔的船家,救下小姐。” 周北嘉声音渐冷,“我自然是要知道他在哪里,如此才能将身上的痛,尽数还给他。” 原主是个怎样的姑娘,她不清楚,但她周北嘉,绝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 她有原身的记忆,但是朦朦胧胧。 根据脑海里的回忆,她大致明白了——赵婳是个备受家里人宠爱的白富美,少女情动,遇到了个叫秦介的男子,这个渣男的花言巧语骗到了她心,可能是事情没谈拢,爱情和权利,该死的渣男选择了后者,推她落水,想要置于她死地。 究其原因,周北嘉尚不清楚。 但是有一点万年不变,渣男,去死吧! 倏地,屋外传来脚步声。 一衣着华丽的妇人面露喜色,急急来到赵婳身边,一把抱住她,左看右看,“你可吓死娘了!” 此乃赵婳生母,罗氏。 罗氏身后跟了位年纪稍长的男子,便是赵婳的父亲了。 周北嘉弯起一个笑容,看向屋子里的两人,极快融入到角色中,柔声道:“爹娘,我无大碍,只是落水后记忆偏颇,有些事情记不准确,要是以后说错话,莫要怪罪。” “这哪行!”罗氏面色一凝,怕女儿落下病根,急道:“丹红,速速去找大夫。” 周北嘉回握罗氏的手,及时阻止,“不用,休息几天就好。”瞧了眼外面,春色大好,她又道:“我想去院子晒晒太阳,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身子怪不舒服。” 赵明哲眉宇微动,应了她,“躺了两天,出去走走也好,但是出府,想都别想!” 周北嘉明了,原来她昏睡了两天。 “秦介那个狗东西,早跑卷铺盖走了!城里我前前后后寻了三圈,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忽地,一阵愤愤的男声传进屋子,紧接着便见一蓝衣男子急吼吼进来。 意气风发,这便是赵婳大哥赵玉成。 赵玉成听说赵婳醒了,连忙从自己屋中赶过来,恨铁不成钢,怒道:“大哥早就跟你提过,那狗东西不是好人,你偏不听!看看他把你害成了何模样?饶是如今醒过来了。” “闭嘴!阿婳刚醒,你就劈头盖脸骂一通。”赵明哲瞪了他一眼,赵玉成只好闭口不谈。 想着赵婳刚醒来,需要休息,赵明哲让罗氏和赵玉成统统回去了。 众人走后,丹红伺候周北嘉梳妆,看着镜子里一模一样的人,周北嘉已经完全接受了穿越的事实。 她去了院子里晒太阳,思绪却飘到远处。 不过是写个文案的功夫,竟然穿越了? 周北嘉在现代,死了?猝死? 不可能 ! 她劳累过度睡着了,一觉醒来就成了赵婳。 凡事有因果,她跟不会就无缘无故附身到赵婳身上,难道是冥冥中的缘分? 既来之 ,则安之,穿到虞国,总得有个虞国人的名字。 就当一回赵婳。 古墓的朝代专家尚未有定论,或许她这趟来能得到答案。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她要去皇宫一探究竟! 回去以后,再发表一篇论文! 选题她都想好了,围绕“封建帝制”和“人民思想的禁锢”展开,又或者是“古人的衣食住行玩”。 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只会影响她干事业的进度。 风起一阵,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枝头的绿叶左右摇晃。 说来奇怪,周北嘉夜里闭了眼睛,睡着睡着看到眼前一片白茫茫,然后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个女子,背影纤瘦,水浅葱衣裳飘逸如仙。 她正要走上前去,那女子一溜烟不见了。 周北嘉猛地醒了过来。 梦里见到的是原主? 她心里默背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周北嘉不信那邪祟,可能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 蜿蜒山道,翠竹繁茂,两匹骏马并驾齐驱。 马蹄声声在空荡的山谷格外响亮。 “公子,该歇歇了,两天一夜了。”青衫男子同一旁的男子劝说道。 他们已经赶了两日的路,这两天日夜兼程,都是在吃饭时浅寐,就怕耽误路程,可再这样下去,人没寻到,他家公子的身子怕是吃不消了。 同行男子一身水墨长衫,意气风发,高挺的鼻梁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立体,双眸直直盯着前方的山路,同那嗓音一样沉沉的,“此次出来实属不易,一来一回五六日,再耽搁恐怕没有时间。” 话毕,男子马鞭一挥,扬起一阵沙尘。 “驾!”青衫男子忙跟了上去。 马蹄铮铮作响,两抹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竹林间。 -------------------- 作者有话要说: 秦介是个心理变.态的人,后半场出现~ 深情澹子今日穿装:水墨衣衫。 行程:去见老婆。(或许?) 第4章 干事业第三天 == 春风拂照,云卷云舒,百花繁盛,草木蒙青。 赵婳在池塘边喂鱼,澄清的水中印出岸边倒影,波光粼粼,“今日天气真好。” 丹红道:“接连几日阴云笼罩,难得出太阳。小姐安然无恙醒来,连老天爷都高兴呢。” 赵婳浅笑,捻了一小撮鱼食,心想这丫鬟嘴巴真甜,活该被原主喜欢。 她眸色转动,不动声色说道:“今日放晴,怕是不少人出门踏青。” 丹红笑着说道:“正值杏花桃花花期,赶上晴天,城郊杏林赏花踏青的人自然不少。”丹红多机灵一人,当下就揣测到赵婳的意图,“小姐可是想出府散心?奴婢去安排马车。” “城郊杏林?”赵婳顿了顿,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她转头对丹红道:“收拾收拾,杏林踏青。” 来虞国有两天了,她整日都待在刺史府,照这样下去她规划好的事情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有进展。 待在原主身子里,可不是来当贵女享福的。 马车一路出府,沿途经过人群密密集的街巷,辗转多地,最后达到城郊。 沿途的人间烟火气,普通老百姓的日常,这些赵婳都可以近距离接触。 见多识广,写出来的文章才有据可依,让人信服。 罗氏知道赵婳突然要去城郊赏花,心想出去透透气也好,倒没有拦她,只多派了两名会武功的家丁跟着一起去护女儿安危。 丹红的办事效率就是快,赵婳提了没多久她就把东西置办好了。 车厢里糕点茶水一应俱全,还有两套干净的衣裳。 窗楹半开,赵婳靠在窗盈边,目光落到外面的街色中。 外出赏花游玩倒是次要的,实地勘察才是当务之急。 赵婳从丹红口中得知城郊不远处就有一座山脉,海拔极高,常年郁郁青青,植被茂密。 忽地联想到古墓被发掘的那座山沟,她隐隐约约感觉这两座山之间有某种联系。 杏林春盛,暖风四起,城外赏花的姑娘家个个笑靥如花,踩着飘落的杏花,脚步轻盈。 “小姐,那有几位姑娘,我们可要追上去一起赏花?” 丹红指了个方向,赵婳顺着她手指看去,不远处的登山小道上有四位姑娘,估摸着是益州城里的千金们相约来赏花的。 “不了,那边人多嘈杂。”赵婳眸光一转,山脚下除了一条宽阔的主道外,旁边还有一条较窄的岔道,“我们不去凑那热闹,走这条道。” 长风万里 第4节 “小姐,这偏道杂草丛生。”丹红只觉得她家小姐好奇怪,平日里不都是喜欢热闹,怎这次变了个性子? 赵婳没有理会丹红,步子一迈,已经往羊肠小道走去。 既然要实地勘察,怎么会去人多的地方? 人多眼杂,说不定明日街上便有了“刺史赵家小姐赵婳举止奇怪,城郊山林鬼鬼祟祟”的谣言。 大抵是鲜少有人走这曲折小道,小道上杂草肆意横生,险些盖住了原本的道路。 嘈杂的人声渐渐远了,后来干脆只剩下了不时啼鸣的鸟叫声和杏林窸窸窣窣的摇曳声。 越往深处走,丹红越不安,可她家小姐反而跟没事人一样,一会儿驻足凝视四周,眉目沉沉的;一会儿蹲下拿着枝丫戳戳山泥。 出府时赵婳叮嘱丹红,让她不准多问,她也就不敢多话,可眼下小姐越走越往里,丝毫没有往回走的想法,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叫住了赵婳,小心翼翼道:“小姐,再走下去怕是真的没人了,这地荒凉,不安全。” “怕什么,既来之则安之。”赵婳挑了挑眉,眼里尽是笑意,手中拿着一根拨开杂草探路用的树枝,俨然一副女侠风范,“我保护你,一般的小毛贼难以近身,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赵婳可没有吹牛,她小时候调皮,闲不下来,又酷爱看电视剧中武打,爸妈就送她去学了几年武术,如今学有所成一般小毛贼根本不是她对手。 当然前提是对方不携带管制刀具。 空手接白刃,她做不到的。 丹红觉得身边的人很陌生,不由多想了,蹙眉道:“小姐说话真是越发奇怪了,平日里从不将打打杀杀挂在嘴边的。” 察觉到丹红异样的眼光,赵婳规矩了一些,沉肩挺背,将双手收进大红袄子里叠放在一起,脚步轻盈地慢慢往前走。 看了一圈,赵婳大致有了了解。 有山脉,无水脉,此山绝对不是天子绝佳的埋骨之地。 赵婳发现自己似乎找错方向了,不过这倒是给她找准了接下来的出发点。 还是要去皇宫看一看。 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再想穿越,触发的条件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眼看要走出这荒芜小道,蓦地,一男子急匆匆从主道闯入,赵婳险些国粹开口。 那男子负了伤,水墨衣衫被鲜血浸然,一羽箭直直插在他背上,男子有些体力不支,没走几步便软踏踏地靠倒在杏花树下。 “小姐,他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丹红顿时吓了一跳,见有人倒下,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救人,谁知刚有动作就被赵婳伸手拦住了。 “莫要多事。”赵婳仔细打量过那男子,他伤的不轻,十有八九是被仇家追杀,她初来乍到还没有摸清眼前的世道,如果这次救了不该救的人,恐怕会给赵家会惹上无妄之灾。 路边的男人不要捡!是敌是友谁又能说准呢。 赵婳告诫丹红,“不要在路边随便捡人,你永远不知道救的是人,还是狼;轻则钱银空空,重则家破人亡。” 对于小姐这般冷漠置之事外的态度,丹红倒是头一次见,总归不能不管吧,于是纠结说:“小姐,可是他的伤……” 赵婳面色冷淡,平静的目光在倒地的男子身上停留片刻,接着便拉着丹红从小道上走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今日你我二人不在此处,他还是会负伤倒下。” 清冷的嗓音飘飘然,和她那步子一样,不疾不徐。 沿着小道前行数十步,接壤的是开阔的主道,主道两旁尽是枝繁花茂的杏树,重重叠叠,延绵不绝。 主仆两人刚出小道,迎面便出现了五个面相凶恶的男子,其中一人面颊带疤,凶神恶煞。 这让赵婳心中的猜测又得到了几分验证。 前面的路被那五个人堵死,赵婳稍稍将丹红拉至身后,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 妥协不代表就范,恰恰相反,有时候恰到好处的示弱能让坏人放下戒备。 赵婳带着哭腔,声音发抖,颤抖着指尖手忙脚乱解荷包,哆嗦道:“别过来,我……我这里有钱,全给你们。” 她正要抛出钱袋,为首的男子面露凶相,像是受到屈辱一样,厉声道:“谁要你钱。”他刀尖一挥对准赵婳,毫不客气问道:“喂,你们可见过一受伤的男子?” 赵婳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惊呼一声,道:“那人是不是背后中了一箭?满身是血?” “对对对啊!他在哪里?!”一人掩饰不住的欢喜,急急询问。 “他刚从这道上走,上山去了。”比起那人的焦急,赵婳显得就有些淡定不少,她侧身指了指身后开阔的主道,“若你们脚步快些,兴许很快便能追上。我当时瞧着就不对劲,故而多留意了几分,谁受伤了不就医,一个劲往山上冲。” 赵婳说的有鼻子有眼,为首的那人心急,暂且打消了顾虑,得知去向,他带着手下匆忙离去。 赵婳收起那副柔弱的模样,目光英厉,等那些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刻对丹说道:“丹红,你熟识地形,现在赶紧抄近道回去,去我们停马车的地,然后将马车赶到方才我们进小道的地方,记住,若是遇到熟人,便说是我脚扭伤了,不能走路,正在原处等着。其余的,一概不要回答,或者说是不清楚不知道。” 丹红连连点头,一字不落听了进去。 她跟着赵婳的时间长,对自家小姐的话言听计从,没过多询问缘由,一路小跑离去。 杏林春深,赵婳折身再次回到林子里。 傻子都能看出来刚才那俊朗少年是被这五人追杀,瞧着面善和凶神恶煞,赵婳当然是选择前者。 * 听到脚步声,靠坐在杏树下的霍澹费力地掀起眼皮,迷迷糊糊中看清来人,是方才那位红袍女子。 “怎又回来了。”他泛白的嘴唇蠕动,虚弱道。 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赵婳当即出了评价。 她走了几步,仔细打量着负伤的男子,发现他后肩上的箭伤还渗着鲜血,开门见山直白道:“他们五人被我支走了。” “多谢。” 声音很虚弱,若是赵婳不仔细听,怕是真的没听见。 “这地方不安全,过会儿或许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我们得赶紧离开。”赵婳蹲下,看了看他的左肩一眼,“肩上的箭太过碍眼,我先把箭梢折断,你忍着点。” 话音刚落,还没等男子回应,伴着一声闷哼,她已将那羽箭梢折落在地。 赵婳起身去了右边,将自己身上披着的红色袄子系到他身上,费力把男子扶起,然后又抬起男子的右手搭在她的右肩上。 少年的下巴顺势搭在赵婳的左肩上。 肩膀上突如其来的触感,让赵婳怔了怔,扭过头去正想说几句,却看见男子双眸紧闭,苍白干涸的嘴唇上留着干涸的血迹。 姑且让他靠一靠。 她轻哼一声,冷冷道:“你倒是挺配合。”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说话随意了些。 “救我,不怕我是坏人?” 男子说话间呼吸灼热,尽数洒到赵婳的颈窝,弄得她浑身不舒服,莫名排斥。 侧头瞥了他一眼,下一刻赵婳便把那人的脑袋往外拨开。 赵婳颇有成就感,“姑娘心善,乐意救你。” 话音刚落,一声轻哼从霍澹嘴边溢出。 赵婳当那少年是身体虚弱,痛得受不了才闷声一声,不与他计较,闷头往前走。 但枕在陌生人脖子处说话这点真的很不礼貌! 至少赵婳是讨厌的,她话语带刺,直接挑明道:“兄台莫对着我脖子说话!否则很容易让人认定你居、心、不、轨。” 寂静无声,没有回应,就在赵婳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身旁的男子悠悠来了一句。 “倒不至于。” 轻薄?倒不至于。 赵婳:“……” 还没走出杏林小道,旁边的身子越来越沉,赵婳发现少年脚下的步伐也沉重起来,还险些站不稳,身子差点滑了下去。 这种状态好像是没力气了。 赵婳不由加大手上的力度,紧紧扶住男子腰,以防他身子滑下去。 这一扶,赵婳受一万点暴击,男子的腰很细! 杨柳细腰? 盈盈一握? 她低头,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略显惭愧。 也不是哪里升起的攀比心,赵婳有了一丝挫败感,于是天生要强的她决定要从另一处挽回。 往右偏头看了一眼,她眉梢微挑,戏谑道:“公子被下药了?浑身无力?” 霍澹眉峰拢起,额头上渗着密密的汗珠,面色如薄纸般苍白,良久之后缓缓启唇,回她:“闭、嘴!” 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但赵婳还是从软绵绵的那两个字中听出了几分怒意。 她耸了耸肩,掂掂肩上悬挂是手臂,“兄台体谅,我话痨,且嘴欠。” 简直不可、不可理喻!她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霍澹闭眼,避免与她争执,由她扶着走。 内力运功他不是没有试过,不然也不会撑了这般久。 是他低估了软骨散的药效。 他竟也被人摆了一道。 不知是连夜赶路太过疲乏,还是伤口失血过多,霍澹只觉眼皮很沉很沉,浑身的触感也越来越弱。 倏地,他眼前一黑,连带着扶他的赵婳也一起倒了下去。 “……” 赵婳猝不及防,被那高大的身子死死压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动他,又怕扯住他伤口,加重伤势,血流不止; 骂他,也无济于事,这人都倒下昏迷了还能骂醒不成? -------------------- 作者有话要说: 澹子(扯着嗓子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你见死不救!朕还是不是你的小狼狗啦!你好无情好冷漠! 长风万里 第5节 赵婳:?我这不是来了? 感谢投地雷的友友:布鲁小香猪;浪味仙骑士;姜姜妹妹:想把大美人弄哭。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友友:bighuhu;鸭鸭头;白雪雪公主。 第5章 干事业第四天 == 刺史府,赵家。 赵婳把人安置在厢房,她回府便找大夫来治伤,但男子因失血过多至今昏迷不醒。 “箭伤不深,避开了肩胛骨,但是这位小郎君还中了其他毒,脉象虚弱,应是让人失去力气之类的药物,再过一两个时辰体内药效一过就好了,姑娘不必担忧。”大夫处理完伤口,搭了搭脉搏,眉头渐深,“不过还是需要静养以免落下病根。” 送走大夫,赵婳看着木盘中的断箭,若有所思,这男子长得眉清目秀,约莫二十出头,但身上却没有少年该有的意气风发,两人仅是短短的几句交谈,赵婳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几分死气沉沉,仿佛是垂暮老者,又像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对谁都有防备。 这人到底是谁? 她既然把人救了回来,就一定要保证所救的人不能给赵家带来灾祸,待他醒来以后势必是要送出府去。 这厢,罗氏午睡起来,听丫鬟说女儿赏花带回来一位身负重伤的男子,心里顿时一紧。 起初秦介不就是这样骗得了她宝贝女儿的真心,后来欺骗感情还想夺她女儿性命。 秦介至今下落不明,阿婳如今又带回来一名男子,她自是不放心。 罗氏急冲冲来到厢房,只见赵婳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走近一看,原来手里拿着一支被折断的箭端,上面还带着血。 “血淋淋的你看它作甚。”罗氏心惊,作为妇人的她对血腥之物避之不及,当即用丝绢包住箭端让赵婳放下。 罗氏去了床边,仔细打量一二,“阿婳,他是哪家公子,瞧着面生。” 赵婳站在罗氏旁边,瞧了眼床上昏迷的人,“女儿不知。今日在杏林遇见他被人追杀,见他可怜便帮了一把。娘放心,等他醒来我就让他悄无声息离开刺史府,不会让仇家知道是被何人所救。” 罗氏微怔,倒不是担心因为救那少年会引来杀身之祸,而是惊于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且一气呵成,脱胎换骨一般。 罗氏道:“刺史府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就算那歹人知道又有何妨?他还有理了?既然做了好事,就一做到底,待这小郎君醒来再说。” 赵婳抿唇,须臾之后辩驳道:“话虽如此,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行善积德的道理众人皆知,可是心思不纯的人往往利用这点,博取同情心,在防不胜防时从背后给了救命恩人致命一刀。娘,世间黑暗,所见并非所实,我们眼里所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人看到的一面罢了。” 多留一个心眼,准没错。 人的样貌可易容,声音也易模仿,但千差万别的性格是最难模仿的。 察觉到罗氏异样的眼光,赵婳稍微收敛一点,大脑飞速旋转,她已经想到了一绝佳理由。 她吸吸鼻子,一副伤心欲绝,楚楚可怜的模样,“女儿不就是这样秦介骗了么?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秦介到底是谁! 赵婳但凡动了一点回忆的念头,她头就痛疼。 那狗男人一定对原主做了可憎可恨的事情,这具身子才会如此抗拒。 她现在所知道的,都是从旁人口中探听来的,还有就是他那一闪而过没有脸的模样。 渣男,哪天被她遇到,以暴制暴,打他个鼻青脸肿亲爹都认不出来。 罗氏一想到女儿被推倒湖里差点被淹死,心有余悸,此事绝对不能再发生,于是落到那男子的目光深了几分,“也好,待他醒来,就送出府去吧。” “你跟我出来,独自一人在男子房中待着传出去像什么!”罗氏说着便带赵婳离开屋子。 赵婳在堂厅跟罗氏闲聊,心思却不在此处。 她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箭头上好像有一个印记! 只不过被血染了,恰好遮掩住了! 难怪她当时看见觉得那块血渍有些奇怪。 疑问一旦勾起若是没有解决赵婳就心痒痒,她止了和罗氏的家常话,没让丹红跟着,匆匆回到厢房,想要看看那箭头究竟是否如她所想。 一推门,几乎是她踏进屋子的同时,身后一只手臂突然伸出,死死扼制住她脖子。 赵婳顺眼望去,床上受伤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原来是躲在房门背后,只要一有人进来便动手出招。 “你是何人?”他嗓音沙哑虚弱,质问道。 顺着手臂回头,赵婳见男子脸色苍白,眸子迸射出寒意,小说里的杀人如麻大概就是这模样。 赵婳处变不惊,一顿彩虹屁自夸,“上天派来拯救你的小仙女。” 这是刺史府,她赵婳的家,她何须害怕? 被掐死了也好,说不准能回去了。 “……” 那人渐渐卸了力道,松开手掌,深不见底的眸光上下大量着她,“是你救了我。” “那不然呢。”赵婳摸摸脖子,心想这人受伤了力气还这么大,难怪那群人要下药害他失去力气。 “你中箭了,我救了你。” 赵婳挑明,也懒得去看他了,直直去了桌边,她拿起木托上残有血渍的断箭,用怀里掏出丝绢,倒水沾湿将那血渍擦拭干净。 果然,箭头上有一个很小的三角形图案。 霍澹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眼底滑过一丝异样。 赵婳把箭头递过去,道:“兄台被仇家追杀,你看这箭头上刻的图案,有没有印象?” 霍澹抿唇,干涸的唇瓣苍白没有血色。 朝廷为了方便管制军中武器,每个州县所用的兵器子制造时都由印有朝廷统一的符号。 箭头上刻有的小三角形正是他父王庄帝的主意。 元康二十六年,宦官和镇国大将军许湛联合拥护不受重视的越亲王也就是以后的庄帝登基。庄帝登基后,特令宦官严庆有调动京畿护卫的权利;擢升大舅子许湛为丞相,明升暗贬,用文官之位换掉他手中的兵权。 宦官严庆和许湛互不对付。 庄帝借宦官和许湛相互制约,平衡两者的势力。 宁和十七年,庄帝病逝,年仅十五岁的霍澹登基,改国号隆嘉。 新君年弱,少不更事,朝中之人野心勃勃,觊觎这皇位已久。 霍澹八岁时生母娴妃惹怒庄帝,被一尺白绫赐死,身为太子的他从此养在许皇后名下。 起先,霍澹对许皇后敬重有加;后来,他意外探听到许皇后与贴身宫女的对话,原来当年他生母被赐白绫,全是他这好养母一手策划的。 许皇后膝下无子,娴妃备受宠爱,庄帝已经有了要立霍澹为太子的念头,正遇此时许皇后兄长被庄帝当着满朝文武一通叱责,连降两个品阶。 许家在朝中势力大不如前,而宦官把持着皇宫中一半护卫军,许家权势受到钳制。 打压之事一旦有一,便会有二,唯有出手,方能稳固地位。 娴妃便成了许家巩固权势的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让年幼的霍澹养在许皇后名下,幼子心智尚未成熟,最易控制,许氏兄妹代为摄政顺理成章。 一晃眼十二年过去了,如今朝局上有三股势力,远在南疆封地的皇叔宁王,太后许氏一党,宫墙之中的宦官一党。 霍澹就像是块肥肉,四面八方的豺狼垂涎欲滴。 朝中兵权三分之一被宦官严庆扣在手中,许湛有几名将军幕僚,宁王手上的兵也非等闲,他就是个没有实权的小皇帝。 五年来,他在黑暗中蛰伏,对许家兄妹言听计从,渐渐降低他们的戒备心。 庄帝在世时,参知政事张焱兢兢业业,一心为国,到霍澹登基时,张参知受先帝遗命辅佐新帝。新帝年少,朝廷中不乏尸位素餐之官员,张焱接连罢免数位无所作为的官吏,又擢升了几名小官。 许太后以扶政之名,问责张焱,指责张焱当时的任官之法,仗着是两朝元老便作威作福,任命官员毫无根据,细究下来所任命之人或多或少与他亲近。 那时许太后的兄长位及丞相,之前任将军时手下的心腹们统共掌管二十万精兵,朝中亲信一个接一个在后面附议,皆赞同罢免张焱。 霍澹别无他法,表面上顺从许氏一族,罢黜张焱,但在颁发圣旨前一夜悄悄去了趟张府赔罪。 张焱年过五旬,明白小皇帝的处境,怪只怪他能力不够,未能替小皇帝扫平朝中毒瘤,辜负庄帝的厚望。 张焱无奈卸甲归田,回到益州,他刚正一生,历经两代皇帝,带出的学生散落在朝中各处。 霍澹此行便是暗地里请张参知重回京。 许氏和宦官严庆两党把持朝纲,将他这个少年帝王的权利架空,如今他的一举一动皆被监视。 霍澹这次打着为胞妹祈福的幌子出宫去灵隐寺,他找个侍卫假扮自己,届时殿门一关,任何人等不准靠近,根本不会有人识破。 但霍澹还是小瞧了他们,这不快马加鞭赶到益州,没多久他便被盯上了。 他和亲卫走散,中了软骨散,闪躲之下还被箭所伤。 朝廷用箭,一般人岂能使用? 许湛乃是当朝丞相,心腹手握重兵,矛头无疑是指向了他。 但是,先帝在世时,宦官严庆专权,干涉朝政已非一日,后来有许氏一党的制约,他才收敛一点。 严庆手下有皇城护卫军首领,可护卫军不得擅自离京,但是他有几位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栽赃嫁祸,坐收渔利之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究竟是栽赃嫁祸?还是自爆? “认识。”霍澹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话音刚落便将那断了的箭头扔到一旁,“一群卑劣的土匪,不知天高地厚。” 赵婳觉得好笑,“我瞧着你这语气怎么有种气急败坏的味道,合着你不敌别人就给人乱扣帽子。他们是挺凶的,但也不至于卑劣,打不过你当然得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见他额头出了一层汗,肩后白色中衣染了层血,想来是肩上的伤裂开了,赵婳搭把手,“我就好人做到底,扶你去床上修养,不过等明日你伤好些了就赶紧离去。你感激我救你也好,叱责我无情也罢,总之以后别和我家扯上关系。” 霍澹眼神狠戾,忍着右肩上的伤,冷漠地甩开她手,自己径直坐回床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第一次有人敢这般对他说话。 他本就是要赶路寻人的,也不知在此处耽误多久,怕赶不回灵隐寺,他拿起一旁的外衫穿上,“敢问姑娘,此处是哪?” 你见过救命恩人和被救者在聊了好几句后才绕回最初的起点——“我在哪里”这个问题吗? 长风万里 第6节 反正她是第一次见。 赵婳道:“益州刺史府。” 霍澹一顿,“赵刺史?姑娘便是赵刺史的女儿?” “没错。” “赵刺史此时在何处?”霍澹有些激动。 他本想悄无声息地到益州来找到张老先生,但如今既然到了刺史府,或许赵明哲能帮上忙。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赵明哲曾拜在张焱门下。 张焱的学生,皆是忠君之辈。 赵婳狐疑,带着警惕的目光看向他,“你是何人?找我爹干什么?” 霍澹:“在下关月,乃令尊旧识。” 赵婳质问道:“既然是旧识,为何我娘不认识你?” 莫不是是私、生、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关月,镜像翻转=朕 说下背景:查阅资料历史上宦官干政严重的朝代分别有1、东汉:始于汉和帝刘肇,当时窦太后想要把持朝政,宦官被皇帝当成一种政治势力推上了政治舞台;2、唐朝:唐玄宗时期宦官高力士开头,唐德宗时期又将神策军的兵权交给了宦官,此后宦官开始插手政权。3、明朝:明成祖朱棣设置东厂特务机构,由宦官直接统领。著名宦官:魏忠贤。 本文背景架空借用唐德宗前后时期,综合加入东汉时期窦太后想要干政的背景,架空大乱炖。 第6章 干事业第五天 == 赵明哲和儿子赵玉成从外面回来,赵明哲是个典型的女儿奴,一回来便问了赵婳今日在府中做了什么。 “老爷,少爷,”管家看了两人一眼,“小姐今日去了城郊赏花,带回来一个受箭伤昏迷不醒的男子。” “什么?!”赵明哲屁股还未做到凳子上一听这话,急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又顿住,转身过来问管家,“阿婳有没有受伤?” “小姐倒是毫发无损。”管家回答。 赵明哲悬着的心顿时放下。 自从出了秦介那事后,赵玉成就对接近他妹妹赵婳的男子格外敏感。阿婳心思单纯,男人三两句花言巧语就能把她哄骗住。 “那人安置在何处?”赵玉成着急问道。 管家:“被小姐安置在西厢房。” 父子两人急吼吼往西厢房去,路上赵玉成不停唠叨,“爹,要我说等人醒来还是赶走最为稳妥,当初那狗东西不就是看穿了阿婳心软好骗故意接近她,还想让通过爹的关系在军中某个职位。狗东西,我真是越想越生气!” 赵明哲深有体会,点头道:“阿婳年纪不小了,是时候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了。” 谈话间,两人已至厢房,只见房门紧闭,里面传出一阵动静。 赵玉成推开房门,是又惊又气。 木床边,赵婳横眉竖眼,一手按住男子肩膀,一手撑在床头,她俯身而下,那陌生男子眸色阴寒,被她按住抵在床围。 乍一看,两人都不是善茬。 许是听见动静,赵婳闻声回头,看见门口的两人那凶狠中带着震惊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敛了神色忙放开男子,退到床边。 那男子水墨衫上染了血迹,正捂住胸口咳嗽。 待看清楚床头之人,赵明哲面色大变,正欲跪下开口,只听他虚弱道:“在下关月,许久未见了,不知赵刺史可否还记得我。” 赵明哲顿了顿,客客气气道:“记得记得。”他走上前去,将赵婳拉开,对着他赔罪道:“小女鲁莽,关公子莫要计较。” 霍澹:“赵刺史言重。” 当今圣上微服私访,隐瞒身份,赵明哲不明所以,转头对屋里的两人道:“你们先出去,爹跟关公子许久未见,叙叙旧。” 赵婳和赵玉成相视一眼,规规矩矩退出房间。 拉上房门,赵玉成奇怪道:“爹何时认识的他?我压根就没听过这人的名号。爹有关姓朋友?” 赵婳点头,揣测一番,“兄长,你刚看到没有,爹对他很客气。爹贵为刺史,掌管一方,能让他这般忌惮的,这个关月身份不简单。” 赵玉成琢磨不透,“我猜是朝廷派来的,但益州近来无大事,上头派人来做甚?” 赵婳陷入沉思,难道她真救错人了? 这厢,屋中仅剩两人,赵明哲还穿着一身官服,急忙下跪,“微臣见过皇上,小女胆大以下犯上,是臣管教不严,皇上息怒。” “皇上在臣管辖内伤了龙体,臣难辞其咎。”赵明哲抬眼,目光落到那被血染了的衣裳上,“臣速速去请医者。” 霍澹端坐在床沿,“爱卿平身,伤已无大碍,赵姑娘救驾有功,何罪之有?朕此次微服出宫有要事要办,身份不便透露。不知赵卿可知张焱张老先生所居何处?朕到先生益州老家造访,那处早已荒废。” 赵明哲起身,毕恭毕敬站好,道:“恩师三年前便搬家了,移居凤鸣山。这些年恩师每逢春季便四处云游,刚走一月有余,归期未定。” 霍澹眉头渐深,泛白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你可知张老去了何处?” 赵明哲道:“臣不知。恩师随心所欲,并未告知臣。皇上若是有急事,不妨御笔留一封书信,等恩师回来臣代为转交。” 当年新皇登基,不出半年就废了张焱参知政事一职,赵明哲心中不平,便以个人名义递上奏折恳求新帝三思,他等了许久也未见有回复,便知道这事坏了。 有人暗中截获奏本! 私人名义递上去的奏折不需副本,也不需由给事中经受,直接由通政司呈递。 当时的通政司里有许湛亲信,结果不言而喻。 也就是在那时,赵明哲隐约猜到新帝年幼,朝政大半被摄政的许氏一族把控着。 赵明哲找来笔墨,霍澹伏案落笔,字字恳切。 霍澹盖印,蜡封以后交到赵明哲手中,“张老先生若回益州,务必传信到京清远侯府给清远侯世子卫元祁。” “微臣谨记。”赵明哲将信揣好,从皇帝的一系列反应中他已揣摩个大半,躬身道:“臣在益州也有二十万厢军,虽没禁军人数多,但也算得上是精兵强将,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荡尽奸邪之辈。” 霍澹面色平静,扶他起身,“果然,朕在你们眼中已成了无权无势的糊涂帝王。” 不过这也正是他像要的。 赵明哲惶恐,“皇上息怒,臣……” 霍澹打断,“无妨,事实如此。那些个猖狂鼠辈,好日子要到头了。” 赵明哲微怔,停顿片刻,道:“臣明白了。” 霍澹道:“赵卿备好良驹,朕今夜起程回京,小心行事切莫惊动他人。” 赵明哲怕途中有个闪失,“可皇上身上的伤……” === 天色渐黑,京城宫墙中灯火初燃。 永安宫。 许太后着一湘红色宽袖外袍,领口袖口皆用金线绣有祥云,凤钗绾青丝,风华绝代。她侧卧在榻上,榻下跪着的宫女捏肩捶腿,丝毫也不敢怠慢。 她十六岁时满心欢喜嫁给霍景睿,那个她以为能够厮守一生的男子,即便那时霍景睿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霍景睿有野心,无论何事都比当时的太子做得出色,可还是个不受重用的亲王,他们许家帮助霍景睿搬倒太子。 她本以为当了霍景睿的皇后,两人琴瑟和鸣白头到老,事实证明帝王是最无情、最冷漠的。 她曾有两个孩子,一个流掉了,一个生下便是个死婴。 两个鲜活的生命,全都是那他好丈夫给亲手掐灭的。 他娶她,不过是看中的许家的权势。 他真正爱的人,是那青梅竹马的卫家小女儿。 倏地,一宫女从殿外进来,在她耳边轻言,“太后娘娘,灵隐寺一切正常,无人进出,只是皇上已经待在殿内三天未出。” 许太后垂眸,看了看她那染了丹蔻的长指甲,道:“长公主还没醒吗?” 宫女答道:“霁华宫一片死寂,长公主至今未醒。” “哀家知道了,明日再来回报。”许太后拂手,道:“下去吧。” 伺候许太后多年的婢子晚秋正给太后按摩太阳穴,“长公主的病来得及,蹊跷的很,竟连御医也束手无措。” 许太后单手撑头,阖眼轻声道:“皇上长大了,有点心思不为过,倘若没那心思哀家倒是觉得有几分不对劲。随皇帝折腾去吧,他弄不出个名堂来。” 永安宫龙涎香萦绕,热络一整日终是渐渐静了下来。 远山衔落日。 一只信鸽飞过屋檐,在京城中一处鸽房落脚。 司礼监人来人往,唯有一间房间紧闭。 屋内屏风下坐着一老态龙钟的男子,他看着镜子里粘了胡子的自己,捻着兰花指,嘴里哼着不知是什么朝代流传下来的曲子。 声音刺耳,像女子嗓音一样尖细却不柔媚。 烛火昏黄,待他唱完毕,一年轻太监从袖口中掏出张纸团,毕恭毕敬递到席地而坐的男子手中,“干爹,鸽房刚接到消息,应该正如干爹所料,皇上借着灵隐寺祈福,暗自去了益州。” 严庆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不急不慢打开。 【帝在益州,同行之人卫元祁。两人被打散,帝已中箭,不见踪影,恐跌落山崖。】 他从庄帝继位开始便在御前伴驾,距今已有二十三年。 深宫中的妇人心计,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不知见过了多少,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能力,此时面对这一封飞鸽传信仍旧平静。 起身去烛台边,严庆引燃纸条,烧得一干二净。 “准备准备,迎接咱们这位皇上回宫。”严庆阴冷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经常拿拂尘的手指摩挲着粘上去的假胡子,心情极好,“皇上乃真龙天子,岂会轻易死掉?筹备许久的好戏,要唱了(liǎo)~” 兰花指一捻,严庆嘴里唱出戏腔,咿咿呀呀。 “干爹,您这招实在是高。”金豆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道:“许氏一党,或者是远在南疆封地的宁王,总有一个是皇上怀疑的对象,却不知一向唯皇命是从的镇国大将军和咱们是同道中人。” 长风万里 第7节 严庆优哉游哉,兰花指一点,戳了戳金豆的额头,“学着点,这叫祸水东引,坐收渔利。” “干爹说的极是,儿子受教了。”金豆麻溜地倒好茶水,送到严庆手上。 严庆笑道:“去回一封信,路上就被难为咱们皇上了。” 金豆应了一声,拿着严庆的腰牌径直出宫去了。 === 益州,刺史府。 赵婳懒懒靠在庭院里的秋千架上,还在猜想“关月”身份。 她就是这样,如果没有得到答案,寝食难安。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赵玉成路过院子,见妹妹双目无神,忍不住上前询问。 “没什么。”赵婳回过神,瞥见赵玉成手里的衣裳,这衣裳很新,应该是没穿过,“大哥,这新衣服不合身吗?要送去店里改?” 赵玉成道:“不是,爹问我要的新衣裳,说是给关公子。关公子是府上的贵客,爹曾经受过关家恩惠,故而对关公子敬重有加。” “我先去送衣裳,你赶紧回房,院里风大。”赵玉成拿着衣裳往西厢房去。 赵婳双手环胸,侧身靠秋千,目光渐深。 她倒不这么认为。 可别是私生子啊。 回房间待了片刻,她估摸着赵玉成已经离开西厢房,独自去找了趟关月。 她到了西厢房,只见霍澹换了身衣裳,站在窗边眺望,不知在思索什么。 “赵姑娘。” 赵婳假笑,礼节性打招呼,“关公子身子可好些了?窗边风大,注意保暖。” 她拉下窗户,问道:“不知关公子这趟来益州所为何事?” 霍澹坐下,“叙旧。” “和我爹?” 霍澹点头。 “何时回去?” “今晚启程。” 两人想过招一样,一问一答,从未有话题之外的言语。 “这么急?” 这倒是赵婳没有料到的,难不成真是她想多了? 果然,狗血家庭伦理剧看多了误事…… 霍澹手指搭在茶壶上,道:“赵姑娘救我一命,关某没齿难忘,姑娘可有想要之物?” 赵婳微怔。 霍澹望着她沉默片刻,道:“我答应赵姑娘三件事,赵姑娘若是想到可传信到京城太升东街二十七号,关某绝不食言。” “……” 赵婳一整个愣住,她头皮发麻,感觉脖子上架了一把利刀,随时都会落下,血溅当场。 “不用了,我们互不相欠。”赵婳一口回绝。 三件事,她怕是没那福气消受。 当债主吗? 命都给搭进去那种。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婳:勿扰,麻溜地划清界限。 第7章 干事业第六天 == 赵婳最后没有答应他。 正如他所说,夜深人静时他骑马出了益州。 霍澹留了一张字条给她,上面写的是那时他所说的京城地址——太升东街二十七号。 烛光下,赵婳看着字条失神。 字迹豪放,笔画中藏着锋芒。 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笔迹说熟悉,但仔细想想她在现代每年收到的那张书写的生日祝词,两者又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 她努力得想要寻找笔画间的蛛丝马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反倒把瞌睡给看出来了。 可能是临帖的书法家是同一家,所以字迹一脉相承。 等等,话说虞国和现代的朝代是架空的。 照这么说,她或许没有穿越到几百几千年前,有可能在现代的平行时空下进到了另一个国度,时间线上是一样的。 两个平行时空互不交叠。 或许不用等到虞国的赵婳去世她才能回去,遇到时空扭曲,比如日全食、日偏食之类的天象,她就能回到现代。 但这种天文现象,她一小老百姓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生,得找钦天监。 “算了,睡觉。”赵婳打不知第几个呵欠,终于还是向周公屈服。 她收好字条,脱衣准备睡觉。 古代的衣服真麻烦,还是她的冰丝睡衣舒服,还有她睡觉时抱的公仔。 这里也没有! === 话说这边,霍澹马不停蹄,抄近道避开人群,在第三天傍晚到达灵隐寺山脚。 灵隐寺,香火不断,寺庙中独有的那份庄严和宁静在重重松柏衬托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嘉隆五年三月,皇帝胞妹昭仁长公主突发疟疾,昏迷不醒,众御医束手无策,皇帝于三月廿十日起驾灵隐寺祈福。 一愿,胞妹身体康健。 二愿,百姓安居乐业。 三愿,粮食丰收山河无恙。 因是圣驾光临,灵隐寺严控香客人数,故而寺里要比平日冷清。 祈年殿外的侍卫站了一圈又一圈,丝毫不敢松懈。 偶尔有两三个站在角落的侍卫在闲聊。 “皇上在殿里祈福都快七天了,祈年殿的门关得死死,也不知什么时辰出来。”一侍卫道。 另一位站在屋檐下的侍卫道:“皇上祈福,闭门不出才能显出诚意。皇上最宠的就是昭仁长公主了,当然不能让长公主出事。” “让你们当值,没让你们闲谈。” 蓦地,侍卫耳后传来一阵男声。 “卫将军。”两位侍卫立刻止了谈话,异口同声躬身喊道,心里紧张个人不停,生怕必然降罪责备。 卫元祁唇角紧绷,身后跟了位送晚膳沙弥。 “你们几个,去偏殿巡视。”卫元祁冷着声音吩咐祁年殿站岗的侍卫,随后带着沙弥进了殿中。 卫元祁,清远侯世子,比霍澹稍大两岁,是霍澹表哥,先任羽林郎中将,与严庆手下的护卫军势不相容。 殿中,团蒲跪了一穿着龙袍的男子,他闻声回头,见到两人连忙起身行礼,“参见皇上,卫将军。” 他汇报道:“皇上不在期间一切正常,并未有人发现,只是偶尔有人在殿外徘徊,不知是许太后的人还是严庆那阉人派来的。” 因和霍澹身形相似,季扬一直被用作霍澹替身,待霍澹外出办事时吸引众人目光。 跟在卫元祁后面的沙弥正是当今天子,霍澹。 脱下沙弥衣服,霍澹里衫已经被右肩上的伤口浸上暗红的血迹,卫元祁见了,神色忽变。季扬换上沙弥衣服,拎着食盒退出大殿。 霍澹就像伤口不痛一样,若无其事从卫元祁手中去拿龙袍,卫元祁手一偏,自行请罪,愧疚道:“是臣疏忽,请皇上降罪。” 卫元祁和霍澹一同去了益州,在快到城门口时遭遇伏击,他断后拖住那十来个歹人,便和霍澹走散了。 霍澹早已料到在途中会出意外,预先制定好了对策,卫元祁奉命行事,击退那群蒙面歹人后以防寺庙有变,马不停蹄赶回灵隐寺。 所幸一切尽在掌握中,他如期回来了。 霍澹没有丝毫要降罪的意思,“表哥,你跟着朕的时间长,怎么也学会了那套官腔?你我表兄弟之间,不说那些。” 卫元祁顿了顿,手中的龙袍已经到了霍澹手上。 “张老先生云游去了,朕留了封信给先生,清远侯府今后收到益州刺史赵明哲的信,直接送到朕手上。” 霍澹换好龙袍,像想起什么一样,又道:“若是收到一封写给关月的信,也一并送往宫中。” 卫元祁应下,打算过会儿取药箱来给皇上换药。 嘉隆五年四月初一,皇帝于灵隐寺祈福摆驾回宫。 霍澹回到殿中,洗完手后严庆躬身递来帕子,“皇上,这一路辛苦。皇上对昭仁长公主宠爱有加,长公主福泽安康,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不久就能醒来。” “朕就只有这一个亲妹妹,不对她好对谁好。”霍澹撩袍往书案前的龙椅上坐了下去,冷着嗓音问道:“严庆,朕不在宫中这些日子可有事情发生?” 严庆垂下拂尘搭在臂弯处,回道:“宫中一切如常。不过今早通政司递来奏折渝州进奏院进奏使冷兴昌三日前从桥上跌落河中溺水身亡,实乃意外。想着皇上下午回宫,奏折便没有让人转呈道到灵隐寺去,放在了思政殿。” “渝州进奏院进奏使?”霍澹微微一顿,道:“既然是意外,吏部拟定好任职官员补上去便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没?” 长风万里 第8节 严庆又道:“太后和许丞相近段时间来往甚密。” 霍澹轻嗯了一声,“母后思念舅舅,是朕疏忽了。严庆,明日传旨宣许丞相入宫,此事先不要跟母后说,朕给母后个惊喜。” 严庆笑着应了下来,“皇上这份孝心,太后娘娘会明白的。” 他快被气死了,准备好的脏水眼看着泼出去一滴,瞬间又被皇帝小儿的话堵了回去。 “皇上,午后天气热了起来,不如让奴才伺候皇上更衣。” 严庆这一局筹备许久,小狐狸皇帝不愿意挑明,他不妨直接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装来装去。 矫情。 皇帝肩上定有伤。 修长的指节搭在鎏金扶手上,霍澹狭长的眸子藏不住的深意,在严庆身上打量一番。 顿了顿,他笑着松了口,“也好,昭仁最爱干净,风尘仆仆去她宫中她醒来知道后又得跟朕怄气。” 霍澹起身去了屏风处,严庆将手中的拂尘交到金豆手中,准备给皇帝更衣,他手指还未碰到龙袍,殿外一声高朗的通报传至内殿。 “太后驾到——” 传话太监话音刚落,霍澹展开的手臂登时收回身侧,严庆悬在空中的手臂落空,他恨得牙痒痒。 “回宫已是午后,想着母后在午睡,儿臣就打算等晚膳时才去殿请安。”霍澹从屏风后出来迎接。 许太后落座,慈眉善目,道:“知晓皇上今日回宫,哀家哪有心思午睡。皇上舟车劳顿,寺庙不比宫中,怕是也累着了吧。” 霍澹笑道:“劳母后挂心,儿臣准备休息休息去看昭仁。” 许太后转动手中的佛珠,拇指捻着一珠,娓娓道来,“昭仁从小就活泛,这一病昏迷了十来日,醒来后宫中又要热闹了些,这丫头鬼点子多,指不定又要吵着闹着弄些新花样出来。” 霍澹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愿昭仁开开心心,无忧无虑过一辈子。他和许太后聊了没一会儿就摆驾去了霁月宫。 霁华宫一片死寂。 往常霍澹还没到霁华宫,老远就能听到胞妹吵闹的声音,如今只有间歇的鸟啼声,清冷不少。 屋中,挂着落英的珠帘的华美床上安安静静躺着一名女子,她肤若凝脂,未施脂粉的唇上染了血色。 霍岚贴身侍女莲心见圣驾已至,忙起身行礼。 霍澹负手行至床边,许是听见动静,躺在床上的女子睁开眼睛,朝他挤了挤眼皮,很快又闭上眼睛,如方才一样,一动不动。 霍澹从莲心手中接过帕子,给霍岚擦拭额头,所到之处指尖却忍不住用力戳她,道:“严庆,朕从灵隐寺求来的佛串呢?” 严庆递上,“皇上求得灵隐寺中高僧开过光的佛珠,长公主一定能早日醒来。” 莲心低头,躬身接过帕子,霍澹将佛珠一圈圈缠在霍岚手腕。 “昭仁一向不听话,总喜欢跟朕唱反调,这次醒来朕可得好好管管她。” 此话一处,缩在霍澹衣袖下的手指使劲扯了扯他袖子。 霍岚知道皇兄是专程说给她听的,不就是方才睁眼了嘛,皇兄真是小气! 她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每次都只能等夜里所有人走后悄悄起床活动筋骨。 她容易吗她! === 益州。 赵婳从赵明哲书房中弄来一张益州舆图和整个虞国的舆图,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有一天被请到罗氏院子去了。 赵明哲和罗氏都在,见她来后笑着招手让她过来,说是有东西要给她看,让她拿拿主意。 丫鬟拿来五张画卷,依次在赵婳面前展开。 起先赵婳以为是风景画,待画卷展开一角后才惊奇地发现是男子的画像。 “爹娘这是何意?”赵婳一头雾水,难道这就是古代版的相亲? 罗氏拉着女儿的手,笑道:“这是爹娘为你挑选的未来夫婿,你看看哪位公子何你意。阿婳,你也到了适婚年龄,是时候考虑婚事了。” 赵婳战术性后退一步。 画像上的男子,个个俊俏,她一时还真不知道选哪个。 -------------------- 作者有话要说: 霍岚(痛苦):你知道这半个月我是怎么过的吗!! 霍澹(冷淡):不知道。不过朕过得挺开心,和老婆日常拌嘴~ 赵婳:在忙,勿cue。 第8章 干事业第七天 == 画卷上的男子俊俏,赵婳刚开始是被吸引住了,试问谁不爱俊美男子呢? 但她反应过来后一整个人愣住。 不过几天时间,她后半生就这样被安排好了? ——成婚、生子。 ——相夫教子。 说草率,但是爹娘备了五个人选,她挨个见过后才能把婚事定下来; 说不草率,可这男女双方刚见一面就要闪婚,培养感情的时间几乎没有,婚后生活难免会出现争执。 再者,嫁人以后她到了夫家,古代的婆媳关系一点不比现代棘手。 她安心留在虞国的初衷是什么? 不就是找机会去京城、去皇宫看看。 古墓,撰稿,哪一条比不嫁人重要? 爱情,只会影响她干事业的速度。 当着赵明哲和罗氏的面,赵婳当然不会心中所想说出来。 反驳只有一个后果——关禁闭,禁足,直到同意这门亲事。 当然,这是她预判的最坏结果。 赵婳微笑,随便只指了指画像上的一名男子,“就他吧。”她抬头,望向罗氏,“娘若是也觉得可以,女儿后日就去见他。” 罗氏喜笑颜开,想必女儿已经从秦介身上走出来了,“王公子文质彬彬,娘第一眼便瞧中,阿婳喜欢就好,娘这就让人去王家下帖子。” 赵婳乖巧顺从,道:“一切依娘,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女儿先回房了,屋子里一堆衣服没整理。” 罗氏嘴合不拢,“去吧,顺便把后日穿的衣裳决定好。” 赵婳点头,起身出了屋子,当踏出门槛那一刻,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嫁人,可以。 但不是现在。 回房收拾衣裳不假,她要准备跑路喽。 赵婳倒了水在思考逃跑对策,丹红倒是比她积极,一回来整个人兴奋得很,眼里满是期待。 “小姐,近段时间天气好,后日见王公子不如就穿那杏色烟水百花裙?”丹红道。 赵婳在想要不要把丹红带上一起走,但转念一想,有个认识的人一路,她畏手畏脚,做什么都有所顾忌,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都行。” 赵婳随口一说,丹红高兴点头,往衣柜走去,“奴婢这就给小姐拿出来挂着。” “暂时不用,我昨日瞧着衣柜里衣裳杂乱,你收拾归整归整。”赵婳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响,若无其事吩咐丹红道。 丹红点头,开始收拾衣柜。 “我去首饰店置办东西,一个时辰后回来。” 赵婳放下茶杯,丹红一听忙凝眸看她,“奴婢跟着小姐一起。” 赵婳从她眼神里读出了好几种情绪,疑惑惊讶想跟着,道:“你在家收拾东西,我等下回来检查。” 丹红有些失落,淡淡哦了一声。 赵婳独自从刺史府出来,直奔卖衣服的街边小摊。 去京城路程遥远,要是一身女装,还没走出益州就会被人盯上,劫财劫色。 换身粗布短衣,装扮成一个穷酸小子,劫匪看了都流泪。 夜里,赵婳摸黑收拾细软,带了五件贴身衣物,把今日在街上买的粗布衣服一通装在一起。 她选的是男子穿的款式,届时再把头发一扎,应该不会被发现是女子。 === 翌日,天色朦胧,干活的家仆还没有起床,一个影子从刺史府悄悄钻了出去。 街上人烟稀少,赵婳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完全亮之前赶到客栈。 客栈外面有三辆拉货的马车,黑压压一片,一行人正在装货。 赵婳拎着包袱跑过去,靠在车轮上喘息,道:“路上堵,来晚了,咱可以走了?” “快点,就等你了。”一灰衣男子站在车板前面,有些不悦道。 赵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商老板,这是定金,等到了京畿,再把剩下的付了。” 她昨天在城里找了一圈,想找一家去京城的商队,可寻了一圈都没找到。 找来找去,只有面前这位商老板要去京畿,但是他不入城,赵婳便出些银子让他们捎自己一程,如此一来将独行的风险降到最低。 商老板接过银子,脾气好了些许,道:“快上车吧,马上开城门了,争取卯时出城。”他朝后望去,冲着后面一堆伙计喊道:“货都装好没?准备出发了。” 长风万里 第9节 一男子回道:“还有两箱茶叶在房间,装好就能走了。” 不难看出,这是一对去京城的贩茶的商队。 天空露出鱼肚白,三辆板车整整齐齐从客栈出发。 赵婳上的那辆板车上堆满了箱子,她把包袱抱在怀里,靠在车板边勉强有个落脚地方。 四四方方的板车上还坐了两个人,一位褐色短衣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皮肤黝黑,像是被毒辣的太阳晒成了这副模样;男子怀里缩了个女童,年纪不大,扎了两个羊角辫,约莫四五岁模样,似乎是怕生人,她干瘦的小手紧紧揪住男子衣襟。 男子满是警备地看着赵婳,粗糙的手掌按住胸前,不知是在护女童,还是他怀里有重要的东西。 赵婳愣了愣,抱着包袱往另一边挪了挪位置,到了车头处坐好,和那两人保持远远的距离。 昨晚计划路线,她几乎是一整夜没睡,今早趁着府上所有人没有醒来悄悄逃了出来,如今终于如愿了,睡意也随之而来。 赵婳侧身靠着箱子,用衣物遮掩住面庞在板车上补眠。 这厢,丹红进屋准备叫赵婳起床,谁知珠帘一撩,床上空空如也。 人不见了! 她拿着床上留的字条,急吼吼冲出房间,“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姐离家出走了!!” 赵明哲差点被一口豆浆呛住,罗氏坐不住了,从丹红手中接过字条,一目十行。 【爹娘,女儿不想这么早嫁人,外出云游了,细软够用,安好勿念。不是去找秦介,只想看看虞国大好河山。 ——赵婳】 赵玉成凑到罗氏跟前,把纸条上的内容看完,问丹红道:“你什么时候发现阿婳不见的?” 丹红急道:“就刚刚,奴婢立马就过来了。”她恍然大悟,道:“难怪小姐昨日叫我收拾衣物,原来早有了这念头。小姐肯定是晚上在奴婢走后偷跑出府的。” 赵明哲脸色极其难看,“玉成,速去城门口,给我把人截住!” 罗氏心神慌乱,退了一步瘫坐在椅子上,自责道:“都怪我,若不是我跟她提了嫁人的事,她也不至于离家出走。” 昨日明是说好了,罗氏也并未在赵婳面上看出有一丝不愿。 怎么一夜功夫就成了这样。 “爹娘先别急,我先去城门看看。阿婳估摸着是闹脾气,从小到大她就没出过远门,估计日落时就乖乖回来了。” 赵玉成说完从饭桌上拿了块包子,匆匆去了马厩。 赵玉成以极快的速度去了城门口,守城门的士兵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 他比划比划,没有一个人见过赵婳。 “不过一个多时辰前,有位衣着简朴的女子倒是留了一封信,给了一锭银子说是交给赵刺史或者将军您。”一士兵拿出封信交到赵玉成手中。 【说了不要担心,还是追来了,安好勿念,等我安顿好就给家里回信。这次是我任性,对不起,回来任凭处置。 ——赵婳】 “翅膀硬了,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赵明哲气得吃不下饭,拿着信怒气冲冲说道。 === 益州,群山环绕,陡峭崎岖,光是山路就要走上一两日。 路程遥远,山林里人烟稀少,倒是鸟叫声一阵接一阵,一声比一声尖锐,似乎是在比谁的鸣声响。 商老板无聊,跟赵婳闲聊两句,“你这女娃子,好好的家里不待,非要一个人去京城。怎么,要去京城凑热闹?讲实在,京城是繁华,可益州也不差。那边天气干燥,可不像益州滋润。”他叹息一声,“这一个个都想往那去。” 赵婳以为她把头发全扎起来,换一身男装就不会被人认出是女子,事实证明电视剧永远是电视剧,信不得。 罢了,不纠结身份,她现在的人设是没钱的穷姑娘。 她仰头,随口回道:“看来商老板经常捎人去京城,轻车熟路。” 商老板是个热络的人,笑道:“可不就是。喏,女娃子你旁边不就有两位。” 赵婳一顿,那满心戒备的男子也是去京城。 她猜想这男子有可能是个社恐,同行快一上午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相互认识一下,我叫赵婳,兄台怎么称呼?”赵婳展现出熟练的交友能力,自我介绍一番,亲和抛出橄榄枝,“都是去京城的,路上做个伴。” 那男子眼神忽闪,一直搭在衣襟上的手指下意识用力,他怀里的女童也跟着这一举动有了动作,小手臂环抱男子胸膛。 男子脱口而出,“我不去京城。” 商老板眉头一皱,有了怨言,嗓音拔高一个度,“丁老三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藏着掖着,你看人赵姑娘,像你不。明明是去京城,现在又翻脸不认。” 女童从丁老三怀里探出头来,嚎啕大哭,“不许凶我爹!!” 她哇哇哇哭个不停,像受了天大委屈一样,肩膀抽搭抽搭,仰头恶狠狠盯着商老板。 赵婳走时顺手揣了些糖果,本打算留着补充能量。 她剥开糖纸,递到女童跟前,哄道:“误会误会,没有凶你爹,商叔叔说话声音就这样。” 女童肩膀一抽,哭声渐渐小了,看赵婳的眼神变得不友善,“你也是坏人,跟那群坏人一样欺负……” 女童话未说完,丁老三神色慌张,急忙捂住她嘴巴,抱着人将身子扭到一边去背对着她。 赵婳眉心微拢,父女俩个有秘密。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澹:好耶,阿婳来找朕了! 赵婳:在忙,勿cue. 感谢投雷小天使:小梨涡,浪味仙骑士。 第9章 干事业第八天 == 商队越过一座小山包,商老板宣布原地休整,山间树荫遮蔽,正好是处乘凉的好地方。 商队一行人在树荫下分发干粮,唯有丁老三下车后就牵着女儿去了一边,和队伍相隔甚远。 他谨慎,好像对谁有戒备心一样。 赵婳拿了水囊去溪边补水,正巧商老板也在,偏巧两人都是社交小能手,在溪边三两句话开头,又聊了起来。 商老板擦干手上的水渍,道:“京城路远,益州山路不好走,一路颠簸,你这身娇肉贵的女娃子竟没喊一声受不了,我倒是头一次见。你是第一次去京城吗?” 赵婳点头,把水囊放进清澈的溪水中灌水,笑道:“长大了,就想去京城看看。商老板,你跑商在京城和益州两地辗转,有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譬如路线、队伍的规划,若是半路遇到山匪可就麻烦了。” 古代跑商也有门道,如果能从商老板口中探知一二,或许回到现代还可以排上用场。 “你这女娃子还真会问,”商老板从商多年,眼光毒辣,嗅觉灵敏,从那番话中探出几分深意,摆手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不便多说。” 赵婳:“理解。我不问便是,商老板尽管放心,我家里没从商的亲戚。” 商老板笑道:“你这女娃性格好,跟你说话真舒坦。”他看了眼远在树下的丁老三,叹息道:“不像那姓丁的,神神秘秘。要不是我在渝州的表弟再三求我梢他们父女一程,我也懒得带他们上路,闷死了。” 水囊灌满水,赵婳塞好盖子,好奇道:“丁老三是渝州人吗?” 赵婳逃出刺史府前看过虞国舆图,渝州在益州东面,如果去京城,直接从渝州向东出发就好,根本不需要往西途径益州。 商老板道:“可不就是渝州人。明明出渝州可直接向东南方向直接到京城,非要绕一圈到益州来,跟我贩茶的商队一起从益州出发,经过越州辗转到京城。”商老板伸出手指,比划一个数字,“这路程足足多出半月。” 照商老板这样说,再结合丁老三沿程的一系列举动,赵婳心中萌生了个念头。 丁老三极有可能在躲人。 他辗转多地,神神秘秘,不就是在掩盖自己的行踪,怕被人发现。 丁老三去京城,要么是去逃难奔亲戚,要么是去举.报何人。 溪边的草丛中长了不知名的野花,赵婳摘了一小捧,她把水囊放在板车上,往丁老三父女那边走去。 好奇害死猫,赵婳就是那只猫。 奇奇怪怪的想法从她脑子里滑过,于是她有了行动。 赵婳蹲在女童身边,果然丁老三防备似的将女儿拉到身后,显然是对她持有防备心。 赵婳从衣袖里拿出两颗油纸包好的糖,连带着手中摘的那束野花,朝那女童伸去,面色和善道:“小姑娘,要不要吃糖?你看着这一路就你我两位女子,跟姐姐交个朋友怎么样?” 女童指尖小心翼翼抓着丁老三衣袖,仰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征求她爹的意见。 赵婳一看有戏,继续道:“丁大哥,商队不去京城,届时到了京畿我们路上还能做个伴,我头次去京城,人生地不熟。我一介女流,在外独行其实还挺害怕的。” 丁老三面色缓和,若有所思。 末了,他松了口,对女儿说道:“甜妞,去跟姐姐玩,别走远了,待会儿还要赶路。” “嗯!”甜妞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小孩子的纯真。 甜妞瞧了赵婳一眼,小心翼翼从她掌中拿过糖果,末了笑着跟着赵婳去溪边摘花。 “喏,甜妞,给你。”溪边遍地都是小雏菊,赵婳摘了一朵最大最好看的递到甜妞手边。 白色花瓣细长,簇拥着淡紫色花蕊。 跟大多数人一样,甜妞在陌生人面前有些拘束,跟赵婳玩了一有一阵子后,才开始不那么拘谨。 “谢谢赵姐姐。”甜妞接过小雏菊,跟自己手中那叶多花小的几朵一对比,当即就扔了自己摘的花。 “扔了干嘛,怪浪费的。”赵婳捡起地上的花,目光落到甜妞头上松垮的羊角辫上,她灵机一动,道:“甜妞过来,赵姐姐给你扎一个漂亮的头发。” 赵婳怀里还有几根从刺史府带出来的彩绳,正好用来编辫子。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对人类幼崽特别喜欢,尤其是像提甜妞这样大眼睛又乖又萌的小女孩,完全没有抵抗力。 一会儿功夫赵婳就给甜妞头发上编了彩绳,可可爱爱。 商队启程,甜妞在赵婳怀里,两人一路翻着花绳打发时间。 走了十多日光景,商队终于出了益州。 商老板听说近段时间越州不太平,常有流寇出没,安全起见,他们舍弃以前常走的老路,改道从官道出发。 天色将黑,管道上的行人渐渐少了。 长风万里 第10节 “大家抓紧点赶路,再有半个时辰就能看见县城了,这荒郊野岭的不安全,日落前务必要进城!” 商老板骑在马上扯着嗓子喊道,如此一来商队的速度渐渐提了上来。 他们走在城郊的主路上,在遇到一个岔路口时,忽地有一群人蹿了出来。 “快逃,山匪来了!” 那群人约莫也是行商者,赶着马车直愣愣从岔路口冲来,其中一人声色惊慌冲着商老板这边的商队劝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商队里人心惶惶,他们虽然有几位练家子保护商队,但那些回武功的人听闻山贼皆是些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人,免不得害怕,连拿刀剑的手都开始有些颤抖。 丁老三捂住甜妞耳朵,将人抱进怀里。 “快逃吧,那些山贼太凶残了,我雇来走商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好不容易将他们给拖住了。快逃进县城中避难。”那人逃命似驾着马车跑远了。 话音刚落,岔道那边传来一阵轰隆声,其中还掺杂了男子的叫嚣声。 山匪们骑马举着刀,刀刃上染了血光,他们挥动刀柄,似乎是在炫耀。 马车原本就行得快,此时山匪渐渐逼近,车夫扬起鞭子,马仰头痛嘶一声,飞奔起来。 “咻——” 山匪中不知是谁横空扔了一把剑过来,幸好商老板闪躲及时,那从背后掷过来的剑直愣愣插在木箱上。 赵婳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只差半个身子,那剑就刺中她手臂了。 丁老三和她同乘一个板车上,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吓得他脸跟纸一样煞白。 “前面的商队,交钱不杀!留货不杀!” 山匪叫嚣着,在后面紧追不舍,此时商队中已经有几名会武功的举刀和他们搏斗,就连商老板也勒马在后面和他们打斗。 马车在黄土小道上颠簸,赵婳拔出木箱上的剑,从车板上一跃而下。 趁着混战,赵婳挥刀一把砍在其中一名山匪的马蹄上,干脆利落。 马儿哀吼,整个前身跪在地上,马身上的人尚未有足够的时间反应,一头栽在地上,面朝下方摔了个狗吃屎。 有人山匪见这边行事不妙,转身过来对付赵婳,赵婳抬手,刀背刚好挡住这人要砍下来的刀刃。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赵婳在刺史府娇养着,力量自是不如蛮横的山匪。 僵持之下,那山匪面露喜色,花花心思好不掩饰地挂在脸上,赵婳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个抬腿踢在他裤.裆处,疼得他哭爹喊娘。 “女娃子,我对你刮目相看!”商老板跟人打斗中还不忘插.上一句。 刚踢走一人,这边又有人挥刀砍来,赵婳一个闪躲绕到那人后面,一脚踹在那人屁股蹲上,刀刃一挥正好砍中他腰背上。 山匪领头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手下的人能被个女子打成这样,气急败坏道:“他娘的,给老子砍了这女的!” 矛头顿时指向赵婳。 一颗心瞬间提上来,赵婳抢了山匪一匹马,将刀插在腰间翻身而上。 她方才蹲身在地上抓了一把细土,待上马坐稳后往山匪那边使劲一抛,天公作美,恰好有风吹过,细土全吹进山匪眼中。 商老板见此情景忽地想起什么,他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打开后尽数撒向山匪。 白色的石灰在空中弥漫,山匪们的视线被完全挡住。 赵婳等人趁着此次机会赶紧逃跑。 “光顾着打架了,保命的东西险些忘拿出来用,幸好及时。”商老板讪讪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赵·踢人小能手·婳 请求出战。 第10章 干事业第九天 == 月上柳梢,赵婳一行人总算是平安逃了出来,商队损失了一箱茶叶,两名护卫受伤。 他们一刻也不敢停,进县城后驾着马车连夜赶路。 丁老三似乎是被吓住了,整个人精神恍惚。 天蒙蒙亮,他像是做了个重大的决定一样,望向赵婳,干涩的嗓子连说话都是沙哑的,问道:“赵姑娘,你去京城所为何事?” 赵婳愣了愣,甜妞靠在她身旁睡得正香,她实在琢磨不透丁老三此时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此前丁老三对她防备有加,现如今却主动与她搭话。 为防止吵醒甜妞,赵婳压低声音,道:“京城里我也没熟人,随处逛逛。” “赵姑娘,这段时间对你有所防范,请见谅,”丁老三看了眼熟睡的女儿,道:“从你对甜妞可以看出,你是个好人。” 赵婳对别人的恭维心中早就没了波澜,便静静等着丁老三接下来要说的话。 果真,只听他继续道:“我想求赵姑娘答应一件事情。” 赵婳眉角一动,“丁大哥请说,若不是难为情的事情,我可以考虑考虑。” 她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非答应不可。 “昨夜的情形姑娘也见到了,此行去京城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意外,我想请姑娘帮我暂时保管一吊铜钱。”丁老三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吊铜钱。 原来,他一路护着的东西就是这? 一吊数量不明的铜钱。 赵婳挂念着的谜团终于解开。 只见丁老三把绳子解开,摸了十枚铜钱串在一起,将剩下的又小心翼翼揣回怀中。 他递了过来,赵婳没有收,反而追问道:“这铜钱有何特别之处?不明不白帮忙,不是我的作风。” 丁老三面色犹豫,因为这一吊铜钱,他在渝州就被人追杀,倘若他将事情真相尽数告知,恐怕会给面前的姑娘招来杀身之祸,就跟现在一样,东躲西藏生怕就被渝州那边派出来追杀他的人发现。 去京城,渝州出发便可直达,他费力绕道益州,为的就是躲掉那伙人的追踪。 晨光熹微,丁老三环顾四周,同行的商贩赶马的赶马,窝在板车上补眠的补眠,根本无人在意他们这边的情况。 纠结片刻,他压低嗓音,直白道:“赵姑娘,这吊铜钱关乎虞国安危,风险极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一路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从我身上抢回这一吊钱,置我于死地。我不知到京城后是否还有人想夺我性命,若是我出了意外,姑娘手中还有十枚,但只要将它们交到皇上手中,就有希望铲除那些歹人的诡计,免百姓遭受战火。” 赵婳眸色渐深,紧紧盯着丁老三手上的那一小串铜钱,“你的意思是渝州有官员生了异心?想要造反?” 丁老三“嘘”了一声,低声道:“切莫议论。”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赵婳疑惑,小声追问道。 “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丁老三肯定回她,“等我把证据交到官府手中,再跟姑娘细说。姑娘与我素不相识,那群人不会拿你怎么样,便也不会让姑娘无端卷入这危险中。” 赵婳约莫是猜到他口中所说的“那群人”指的是谁。 “我理解。”赵婳二话不说收下那串铜钱,“不过你想好到京城去找谁了么?京兆尹?” 丁老三摇头,“我常年在渝州,哪里知道京城中哪些官是好官、哪些是尸位素餐的人。如此重要的物证,我不敢轻易交予他人。等到了京城问问城中百姓,他们比咱们外乡人清楚。” 赵婳不禁高看他几分,最初以为他是个畏手畏脚的鼠辈,没想到竟是个心思敏捷的热血之人。 她惭愧。 “赵姑娘,若是我半路出了意外,请你务必将手里的铜钱交给秉公职守的官老爷。”丁老三再三恳求道。 赵婳从衣袖中拿出方手帕,将铜钱包好揣进怀中,“丁大哥放心,这事我管定了。” 闻言,丁老三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下了。 他出生在渝州,家中排行老三,故而大家都喜欢称他为丁老三。丁老三祖上世代忠良,族训中的第一条就是忠君爱国,他铭记于心,长大后在县衙中谋了个师爷差事。 丁老三勤勤恳恳,却没想到意外撞见了知府和渝州刺史相互勾结,他们把朝廷上拨下来修筑水利的钱财私吞三分之一,用来私铸钱币和招兵买马。 如此做法,其意明显。 渝州进奏院进奏使冷兴昌就是因为发现知府和渝州刺史的勾当才被灭了口。这俩歹人竟然还将冷兴昌佯装成失足落水的模样,不费一兵一卒将此事掩了过去。 若是有人动了歹念,并且已经有所行动,再多的劝诫也难以听进去。 丁老三权衡再三,带着女儿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此路凶险,前途未必。 知府和渝州刺史知道他离开后估摸着已经猜到他知道他们犯下的事情,在渝州去京城的城门口设防,等着他自投罗网。 丁老三另辟蹊径,绕道从西城门去了益州,搭上商老板的商队从益州辗转往京城去。 === 越靠近京城,道路上来往的车马越多了起来。 商老板不去京城,在商队到达目的地时一行人便分开了。 临走前商老板不忘叮嘱他们,“已经到了京畿,经过前面的县城就能看到京城城门,你们若是脚程快些,能赶在今晚关城门前抵达京城。” 赵婳笑道:“商老板这一路感谢了,等我回了益州,咱们再好好叙旧,届时顺便向你讨讨经商秘籍。” 商老板知道她在开玩笑,附和道:“嘿,也不是不行,先拜师,逮十只大红公鸡来当见面礼,咱们师徒切磋切磋剑法。” 上次遇到山匪,他便知道了赵婳这姑娘的武功不赖。 赵婳拍着胸脯,“小意思,管够!” 他们和商队分开后沿着那条黄土路往县城里去,城郊树木繁茂,道路两边全是一排排高挺的大树。 赵婳发现甜妞手心里一直攥着第一次见面她送的糖果,心想甜妞是不是舍不得吃,于是便道:“甜妞,想吃就吃,姐姐还有糖果,等到了京城姐姐给你买甜蜜饯。很甜很甜的甜蜜饯。” 甜妞被赵婳牵着,她小小的手指回握赵婳的指根,兴致勃勃道:“赵姐姐,等我有钱了,我请赵姐姐吃糖葫芦,最大最甜的糖葫芦!” “请赵姐姐,就不请我吗?”丁老三故意她道。 甜妞支支吾吾一声,她笑容很甜,明眸皓齿,如葡萄般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爹的钱就是我的钱,爹想吃可以自己去买。” “哈哈哈你这孩子。”丁老三捏捏她脸。 林间传出一阵笑声,惊得鸟儿扑棱着翅膀从树上飞走。 路过一家茶肆,大树下稀稀疏疏摆了十张桌子,零星地坐这几名喝茶的人。 长风万里 第11节 他们打算休息休息,喝杯茶水再上路。 小二肩上搭了一条长长的白帕子,拿下三两下把桌面擦干净,另一只手拎着茶壶把三个空杯子斟满茶水,问道:“三位客官,也是去京城吗?开春以后天气热乎,不少人从外地涌进京城。” 见小二如此热情,赵婳握着茶杯,问道:“京城我还是头一次去,小哥知道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儿吗?” “望星阁啊!还有醉仙楼!城中的石桥夜景好看。” 那小二简单说了几处地方,隔壁桌在催加茶水,他便匆匆止住了话,干活去了。 这厢,赵婳在和甜妞说话,计划明日去城中哪里玩耍,听小二说明日京城有个琴艺大赛,一定很热闹,甜妞动心了,想去看看。 明日到了京城,丁老三请赵婳帮忙照顾甜妞,他独自将铜钱交到可信官员手中,等事情尘埃落定,他就带着女儿回渝州。 赵婳忽地抬眼,偶然间看到斜对面茶桌坐了五个人,其中一人手中拿了幅画卷,上面应是画了人像,他们朝这边望了一眼,紧接着将目光落回画卷上。 嘴里念念有词,赵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察觉到那几人看向这边的眼神极不友善。 还没等赵婳仔细思考,那群人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从桌下抽出刀来,几乎是同时,喊道:“朝廷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下一刻那五人便拔刀冲着这边来,茶肆一片混乱,尖叫声不断,跑的跑,躲的躲。 丁老三约莫是猜到他们是冲着谁来的,把甜妞交到赵婳手中,推她往外,嘱托道:“快走,出了意外那事就拜托你了。” 赵婳惊惶,拉着甜妞就跑,背后传来打斗声。 她不知道情况如何,摔桌子声音和刀剑相碰的声音传入耳中,她不敢回头,牵着甜妞用尽全力奔跑。 她可以去救丁老三的,可是她去了,落单的甜妞怎么办? “抓住那一男一女!” 心跳慢了半拍,赵婳闻声回头,只见丁老三倒在血泊中,嘴角流出鲜血,双手抱住一男子小腿试图阻止他追过来,而那男子手持的刀上正滴着殷红的鲜血。 “爹!”甜妞目睹了她那鲜血淋漓的爹,痛哭出声。 情况紧急,容不得赵婳有半刻伤心,她力气不大,根本抱不动甜妞,只好拖着甜妞跑,但很快就被那群人追上了。 脚下踩了块石头,甜妞摔倒在地。 赵婳原本是牵着她的,由于惯性整个身子往前冲了出去,差点也摔跤,她折回去拖甜妞,就在此时,锃亮的刀刃“唰”地飞来,直直贯穿甜妞后背。 鲜血喷溅。 一颗糖果从甜妞衣袖里掉出来。 是甜妞一直舍不得吃的那颗。 赵婳眼睁睁,看着,甜妞死在她面前! 一眨眼功夫,两个鲜活的人,没了。 那五人尽数追来,将她团团围住,赵婳捡起沾了血的糖,拔出刺进甜妞后背的刀,欲与这群人搏斗。 搏一搏,生死就在今日了。 倏地,道路上迎面驶来一辆豪华马车,车帘迎风飘动,一支利箭从车中射.出,不偏不倚正好射中那举刀男子的手臂。 “砰”的一声,刀剑落地。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少卿眼皮子底下行凶。” 爽利洪亮的男声响彻林间,车厢中的男子一跃而下,手持佩剑,双目如炬。 “少卿大人,救命!”赵婳冲他喊道。 几乎是同时,她踢开那人掉落的刀,一脚踢向那人裤.裆,紧接着一个飞旋腿将他踢飞,疼得那人哇哇直叫。 场面变得混乱起来,那群歹人仓皇逃窜,男子以及他那随行的车夫追了上去。 搏斗中,不知是谁在空中撒了一把石灰粉,等周围再能看清时,那群歹人早就逃了个精光。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澹:可恶,又被他装到了!救老婆的人竟然不是我!! 某少卿:略略略~ 赵婳:在忙,勿cue. 第11章 干事业第十天 == 乌云横空飘来,遮住原本就不明艳的太阳,天色骤然阴沉了几分。 马车檐角上挂着漆金的“姜”字尤为显眼,这是辆去京城的马车,装饰华丽,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拥有的,就算这车主是某少卿,但是这极尽的奢华,实属罕见。 车厢里,赵婳看着对面的男子,男子闭了双眼单手撑头靠在侧壁上,皮肤白净,应该是二十出头。 他莫不是个贪官?赵婳心想。 两个时辰前,这位少卿大人拿了银子,吩咐身边的随从找来几位本地男子,丁老三和甜妞在这异乡入土为安。 得知她要去京城,这位少卿大人好心捎上她一程。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子骤然睁眼,和她的目光正巧撞在一起。 他眼神锐利,不过是一瞬间功夫,便又变得放荡不羁起来。 “姑娘,本少卿好看么?”男子唇角勾出一抹浅笑,盯着她看,手肘微曲抵在膝盖上,手掌撑着下颌,半个身子都靠了过去,他腰间的流苏玉佩顺势垂落在腿间。 “……” 怎么说呢。 赵婳仿佛看到了只搔首弄姿的孔雀。 赵婳是现代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不像古代女子那般因一两句话就害羞得脸红不言。 赵婳扯了个笑,“大人姿色非凡,实乃人间绝色,惹人爱慕。” 姜子真被她这话吓得不轻,手肘没撑住,从膝盖上滑了出去,他重新坐好,故作镇静纠正道:“大什么人,是姜少卿。我是大理寺少卿,姜子真,人称破案小能手。” 姜子真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帕子,递了过去,“脸上有血,擦擦。” 赵婳错愕,想来是方才在甜妞身上蹭上的。 从小桌上拿过杯盏,赵婳把帕子打湿,也不知哪处沾了血迹,她干脆擦了一整张脸。 精致的五官凑到一起,俨然是张英气十足的面庞,一身粗布男装被她穿出了英姿飒爽的味道。 姜子真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姑娘,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话本看多了,女扮男装闯荡京城?”他抖了抖衣袖,整理一下腰间玉佩,“本少卿阅人无数,这识人的功夫京城里没几人能与之匹敌,方才那群歹人可不是土匪这般简单。” 他眸色一冷,逼问道:“你是何人?来京城作何?” 仿佛是牢中审问犯人一般,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一毫人情味。 “姓赵名婳,渝州来的乡下丫头,见识短浅,到京城游玩长长见识,过所在途中丢了。”赵婳半真半假说道。 她背靠在车壁,气势一点也不姜子真弱。 丁老三和甜妞惨遭毒手,她不知道面前的官吏是否可靠。 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两个人,后一刻就被人屠杀。 赵婳原本以为一生很长,长到她有足够的时间把想做的事情做完,经过这一趟她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当死亡骤然降临,她又恐惧了。 生命脆弱易逝。 惜命。 从方才的对话中,她隐隐约约感觉到眼前的男子有些许不靠谱。 大理寺少卿,主管掌刑狱案件审理,位九卿之列。眼前的男子看上去顶天了二十五岁,如此年轻就能当少卿,要么有真才实学,有么,就是个关系户。 坐乘的马车如此奢华,恐怕是个纨绔子弟,家里有点东西。 赵婳没有对他讲真话,且先到了京城再看看。 从现在开始,她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切不能跟之前一样自负。 姜子真直盯着她看,目光锐利,逼问道:“被追杀的父女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们为何被追杀?你可知道方才那些人皆是行伍出生。” “知道,但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是朝廷中人,拔刀前打着‘朝廷办事’的幌子,我倒想问问姜少卿,我们安分守己的三人所犯何事,值得朝廷这般追杀?可有认罪书?可有海捕文书?”赵婳字字有理,故意松了口,反问他道。 这话看似是在逼问,但其中所透露的消息让姜子真不得不引起注意。 车厢内突然陷入一阵安静。 “半路遇匪,姑娘定是吓坏了,既然是到京城游玩,住哪里不是住,就后随本少卿回大理寺暂住吧,旁人想接近本少卿都没那机会呢。”姜子真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句话就把赵婳留在了大理寺。 与其说是留,不如说是变相的软禁。 “好了,本少卿忙活了一下午,怪累的,赵姑娘请自便,偷看也无妨。”姜子真手臂一曲,撑头靠着车厢壁睡觉。 赵婳:“……” 一路上,车厢内寂静无声,偶尔有喧嚣声从外面飘进来。 双臂垂落在膝间,赵婳藏在衣袖中的手攥紧那一小串铜钱,脑袋转地飞快。 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要如何才能找到可信的官吏呢? 来杀丁家父女的不知是京城里哪位官吏的手下。 渝州刺史在京城有同僚。 可他,究竟是谁? 那群歹人没杀成她,后续肯定还有行动。 明日京城有琴艺大赛,她可以拉着这位少卿大人去街上转悠。 她住进大理寺,幕后之人能不心慌?定有行动。 === 长风万里 第12节 天色将暗,姜子真把赵婳安顿在大理寺后院。 他换上官服赶在宫门落锁前面圣去了。 思政殿前,金豆守在殿门口,姜子真朝这边走来是他愣了一下,但随后敛好神色,笑脸相迎。 拂尘往后搭在肘腕处,他上前关切问道:“姜少卿什么时候回京的?皇上并未传召少卿。” 姜子真乃姜国公次子,幼时任太子伴读,直到新帝登基后才擢升大理寺少卿一职。 他素来特立独行惯了,丝毫不将宦官放在眼里,也正因为目中无人,办案时说一不二,手段有些偏激,故而得罪了朝中不少官员。 姜子真怼道:“本官离开京城时皇上便让本官一回京就来诉职,怎么,公公莫不是嫌头上的脑袋太重了,想拦本官?” 金豆躬身,委声道:“姜少卿哪里的话,奴婢这就去通报。” 话毕,他快步进了思政殿禀告,不消片刻,便又回来将人请进殿中。 龙椅之上,霍澹端正坐着,手中拿朱笔正在批示奏折。 “臣参见皇上。”姜子真跪下行礼。 “起来回话。”霍澹朱笔落到某处,画了个大大的“x”,道:“朕放你两月假期让你出去反省,可有感悟?” 霍澹合上折子,手一扬,将朱笔挂在笔架上,一直伺候在旁边的严庆躬身递上茶水。 霍澹一边饮茶,一边听姜子真回话。 “禀皇上,臣从京城出发,南下去了扬州,绕道再去黄州,最后从越州返程,沿途见了我虞国的大好河山,不禁感叹圣上治国有方……” 霍澹放下茶杯,打断道:“行了,挑重点说。” 姜子真道:“臣不该意气用事和工部尚书纪永升起争执,无凭无据的事情,臣不占理。” 停顿片刻,他道:“但臣一定有拿出证据证明纪尚书手下的人贪污受贿。” 霍澹龙颜缓和,却在听到他后半句话后脸色大变,抄起桌上的茶盖扔了出去,刚好落在严庆脚边。 “砰”的一声,鎏金茶盖碎了满地。 碎片砸到严庆身上,眉心跳了跳,他岿然不动。 “你要把朕气死!执拗!” 姜子真即刻跪在地上,严庆过去拍拍皇帝后背,劝道:“皇上息怒,注意龙体。” “皇上,臣今日回京在路上……”姜子真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他看了眼严庆,目光含了深意。 霍澹吩咐道:“严庆,你去外面候着。” “诺。” 严庆躬身退了出去,关门时在门口不由看了眼跪着的人。 霍澹:“起来回话。” 姜子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反而比方才讲话时音调高了些,“皇上,臣在京畿遇到一伙歹人追杀一对父女和一位女子,臣救下了那名女子,据那名女子所言,歹人打着朝廷的名号行凶。” “哦,天子脚下,确有此事?” “他们三人是从渝州来的,不像是来游玩,倒像是有备而来干什么大事,只是臣还未从那幸存姑娘口中探出,”姜子真看了眼窗外,回身道:“臣已将她安置在城中客栈,相信不日便能知道真相。” “渝州?前渝州进奏院进奏史几月前逝世,新任官吏刚顶上去,这渝州真不让朕省心。”霍澹叹息一声,“渝州跟京城相隔千里,光是路程就要花上将近一个月。” 姜子真在听说冷兴昌去世时眼底闪过一丝异样,接话道:“此行遥远,若那姑娘所言非虚,怎会只在京畿遇险?路上想必是险象迭生。” 霍澹道:“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敢在朕眼皮子地下耍花招,杀一儆百。” “臣领旨,定然不负皇恩。”姜子真领命。 思政殿外,金豆附耳在严庆身边。 严庆低声道:“你,速去宫外鸽房,传信去渝州,将渝州官员与京中权贵往来甚密者找出来,还有近三月里渝州发生的大事整理出来。” 金豆正欲离开,严庆似乎又想到什么一样,拉住他,补充道:“派人暗中盯着工部尚书纪永升府邸,他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一项也别漏!!” 严庆深知工部尚书纪永升是许丞相的人。 纪永升早年间曾经受过许湛恩惠,八年前前任工部尚书丁忧,辞官回家,这尚书位置就一直空缺,是许湛向皇帝极力推荐的纪永升。 渝州,是纪永升的老家。 姜子真不是苦于没有证据么,没证据他就亲自送一个去。 一个人影从殿门一闪而过,思政殿里的两人看得一清二楚。 霍澹和姜子真默契地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 陈设华丽的屋子里檀香萦绕,一男子跪坐在桌边,手中拿着筛子正在点茶。 桌子前面不远处跪了另一名男子,正战战兢兢汇报事情,“丁老三已除,但、但与他同行的男子跑了,姜少卿突然出现我们不得不收手。” 那男子勃然大怒,“啪”的一声将筛子放在桌面上,“三个人?跑了名男子?还是被姜子真救下来的?” “大……大人息怒,姜少卿不知我们是谁。” “知道了还得了?知道了我还能安然无事在这里坐着?一个个净知道吃饭,脑子长着是要转的。”那男子一通数落,气势汹汹走过来,一脚踢在他肩上,踢得他半个身子倒在地上疼也不敢喊。 “备马!去趟丞相府。”男子急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姜子真,搞事业天团之一,和女主没有感情戏,官配是他青梅竹马暗恋很久的长公主殿下。 第12章 干事业第十一天 落日橙黄,挂在鎏金屋檐上,映得红色宫墙分外好看。 踏着金色余晖,昭仁长公主出现在思政殿。 女子金黄色的罗烟衫上绣着淡雅的兰花,巴掌大的小巧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云髻雾鬟,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动作发出一阵响动,和两月前的病态判若两人。 她年芳十六,是霍澹唯一的胞妹,也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子,宠着宠着就宠坏了,刁蛮任性。 严庆拂尘一挥,拦住道:“长公主留步,皇上在殿内和姜少卿议事。” 霍岚原本还想骂严庆几句,毕竟他将自己拦在外面,但一听姜子真回来了,高兴得也懒得去怪他了。 “本宫给皇兄送吃的,甜汤凉了你担得起责罚?”霍岚从身后宫女手上接过食盒,上前敲了两声门,道:“皇兄,昭仁带了皇兄最喜欢的醪糟甜汤。” “进。” 一阵低沉的男声传出,霍岚拎着小食盒推门而入,身子一转,立刻关上殿门,严庆本想上前,刚走了半步就被硬生生关在外面。 “长公主安。”姜子真躬身行礼,“臣离开京城时长公主还重病缠身,这灵隐寺这是灵验,改日臣也去拜一拜。” 姜子真任太子伴读时就认识了尚在襁褓中的霍岚,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霍岚小时候喜欢黏着她皇兄,而姜子真作为太子伴读,常常跟在她皇兄左右,见霍岚的次数便也就多了起来,霍岚那刁蛮不讲理的性子倒是跟他有几分相似。 霍岚拎着食盒往御案上一放,嘴上不饶人,回姜子真道:“本公主身子好着呢,活蹦乱跳。”她打开食盒,端出醪糟甜汤,前一刻还在怼人,后一刻就扬起一抹微笑,讨好道:“皇兄,看了小半天奏折眼睛累了吧,肚子应该也饿了,昭仁专程让御膳房煮的汤,皇兄快趁热喝。” 她三两下收拾好堆在一起的奏折,在桌上腾了块地方出来。 霍澹瘦长的指节探探碗壁温度,温热。 “怎样?皇兄可还满意?”霍岚眼睛眨了眨,满心期待问道。 “无事献殷勤,”霍澹放下瓷白小碗,纤长的指节一下一下敲打桌面,早已看穿妹妹的心思,“又想出宫去了?” 姜子真手掌攥拳抵在唇边,轻轻笑了笑。 霍岚瞪了姜子真一眼,后者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猖狂,唇角上扬的弧度大了几分。 霍岚恨死他了,但在霍澹面前不能责备他,皇兄会向着他这个外人说话! 暂且忍下,霍岚向霍澹投向哀求的目光,委屈巴巴道:“皇兄可别忘了两月多前答应昭仁的事情,如今昭仁帮皇兄办到了,皇兄金口玉言可不能食言。” “学会威胁朕来了?”霍澹眉梢一挑,狭长的眸子眯起来深邃不见底,长手交叉抵在下颌。 昭仁口中说的两月前一事便是霍澹让她假装生病,病情越演越重,最后一病不起昏迷不起,他也就能顺理成章出宫前往灵隐寺祈福。 祈福期间一切从简,他只带了一小队羽林军。 羽林军中全是卫元祁的心腹,故而便有了后来他去益州找张焱老先生的事情。 “不就是琴艺大赛?朕准你出宫。” 霍澹顿了片刻才应允了,等这句话的时间里霍岚仿佛过了一个四季,漫长又煎熬,她正要开口谢谢她世间第一好的兄长,他说了一句话,直接泼了她一瓢凉水。 “姜子真陪你去。” 霍岚一口回绝,“臣妹不要!” 霍澹端起甜汤,金勺碰着碗壁铮铮作响,“那便让表哥陪同,两人中选一个,你自己挑。” “……那就卫表哥。”霍岚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出宫,一切好说。 姜子真躬身,道:“谢长公主体谅,臣明日正好也有公务要办。” 姜子真从皇宫出来已经是黄昏了,不过是从宫门口乘马车回大理寺,待他下车时夜幕已至。 回房中脱下官服,他招来随行护卫曹泉,问道:“我走后赵婳有何奇怪举动?” “我按大人吩咐,将赵姑娘安置在六华院。赵姑娘没踏出院子一步,不过向咱们兄弟打听过大人。”曹泉如实回道。 姜子真把压在外衣下的头发理出,“打听我什么?” 曹泉回道:“打听大人的家事、为人,和平常断的案子,事无巨细倒像是圣上派来考察大人的一样,按大人吩咐,全都如实告诉了赵姑娘。大人,可要将人收押?” 姜子真坐下,提起水壶倒了杯水,瞪他一眼,“她犯了什么事就要收押?”曹泉讪讪收了嘴。 姜子真若有所思,道:“打听本少卿如此多事,怕不是别有用心。” 今日天色已晚,且明日再会会她。 这厢,赵婳在六华院的一间房中安置下来。 油灯忽明忽暗,灯芯缓缓烧着,不时炸出呲啦轻响,从灯油中溅出火星来,但在空中很快又没了。 她抱膝坐在床头,手中拿着一张信纸,是丁老三很早前给她的,据说是一份证词,他要禀奏的内容全在里面。她一直没有翻开看,但如今丁老三被杀,知道此事的便只有她一人了。 长风万里 第13节 作为一名遵纪守法的新时代五好公民,如果视而不见,她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但看完纸上的字,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那信纸上面有丁老三发现渝州刺史伙同知府贪污钱财的经过,还有官吏私铸铜钱的数量。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铜钱。 床边是另一张字条,那是关月离开时给她的地址——【太升东街二十七号】。 这地方是哪里? 关月这人可信么? 大理寺卿看着要比关月靠谱些,至少是个官n代。 脑子里想着事情,赵婳翻来覆去睡不着。 大小姐的身子,操心的命,卑微打工人罢了。 翌日,赵婳照旧穿男装,不过发型稍微改变了下,她把头发盘起来,用眉笔在耳洞上画黑点充当黑痣,又用白布束胸。 弯弯秀眉被她画成得尽显英气,藏着锋芒,加上硬朗的五官,可以说是很男人了。 收拾好自己,赵婳准备出院子,谁知一开门就看见姜少卿穿着常服往她院子走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婳笑着问好,“姜少卿早啊。” “这身装扮倒像位男子,去哪?”姜子真点评完还不忘正事,手抵在门口,拦住她问。 “街上,琴艺大赛。”赵婳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质问道:“难道少卿大人要软禁不成?” 姜子真沉眸,步步紧逼,“琴艺大赛,从何得知?” 赵婳抿唇,不愿提起这事,眼里的锋芒弱了几分,道:“茶肆歇脚时听店小二说的,丁家父女被杀那日。” “正好,本少卿也去,同行。”姜子真松手,侧着身子腾出门口的路,“赵姑娘就丁家父女一事没有要向本官坦明的吗?本官可不相信赵姑娘是因为贪图本官美色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姜少卿,您眼睛没事吧。” 赵婳扔下一句话便踏出门槛,只听得身后一声沉闷的锤门声。 她从未见过如此自恋之人。 日出东方,街上已经很多人了,吆喝声不断,热闹非凡。 “琴艺大赛辰时开始,在醉仙楼举办,届时可谓是人山人海。现在不过卯时一刻,赵姑娘还未吃早饭吧。” 姜子真故意喊她赵姑娘,音调还高了几分,生怕街上的人不知道她是女子,赵婳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恐怕就是因为没有告诉他被追杀的实情,他记仇了。 “本少卿身上最不缺的就是钱财,请姑娘吃顿早点。”说话间他已经在街边一处卖馄饨的摊位落座,伸手指了指对面空凳子,比了个“请”的手势。 赵婳欣然落座,“多谢姜少卿。” “但我该说的已经说完,遭遇的歹人我也不知是谁,我也是受害者。”她道。 “今日不谈公事,吃饭。”姜子真招来老板,要了两碗馄饨。 两人掐着时间点来到醉仙楼,此时已经人满为患,根本挤不到最前面去。 人头攒动,正前方的擂台应该就是琴艺大赛比赛的台子,此时上面赫然摆了三张古琴。 姜子真在那小二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小二客客气气领着绕过屏风去了最前面。 赵婳去了才知道里面大有乾坤,最前面是有座的,桌上瓜果茶点应有尽有,放到现代这妥妥的vip坐席。 这姜少卿,果真有点人脉和门路。 “自己来只能去后面垫脚听,跟本少卿,咱得坐着。”姜子真打了个响指,衣衫一撩,坐了下来。 赵婳坐在旁边,好奇问道:“琴艺大赛的头筹是什么?” “赢了就赢了呗,”姜子真顺手指了指那擂台上的琴,“那琴若是入眼了,也可以拿走。” 所以说就没奖品喽? 赵婳今日份迷惑有了,“这也有人参加?”她比划一下,“还围了这么多人?” “参加琴艺大赛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琴师,你去外面听一曲花上百两也不见得能听到他们弹一曲,免费的人自然多,况且拔得头筹意味着是这些琴师中琴技最高超的,日后身价大涨,千金难求的例子本少卿也是见过的,而且……”姜少卿抬眼,看了眼二楼雅座的某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如春风拂过而温柔起来,尽是片刻又收回视线,道:“若是被贵人赏识,一身吃喝不愁。” 赵婳点头,“我大抵是理解了。” 拿奖刷简历镀金。 这世上本没有内卷,争抢的人多了,也就卷起来了。 “那我也会弹琴,我要是赢了这不又多了项技能,还能从这方面切入,把选题拔高一个度。”赵婳喃喃自语。 “你也会弹琴?”姜子真听不懂她后面说的,只听懂这一句,好奇问道。 赵婳敷衍,抬掌压低,“略懂略懂。” “咚”的一声。 鸣锣敲鼓,琴艺大赛正式开始。 前几名上台的琴师有女子也有男子,各个都弹得精湛,十大古典曲子弹了三首,不带重复的。 “第三位姑娘,一曲《凤求凰》弹得绝妙,今年的头筹约莫就是她了。”赵婳纤长的手指搭在扶手上,对姜子真说道。 古琴过了十级的她站在半专业人士的角度,大胆压了一局。 姜子真侧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 只见女子全神贯注盯着擂台,沉浸其中。 手中的核桃被他盘来盘去,姜子真有了个想法。 “还有没有参赛者?若是没有,本次琴艺大赛……”擂台上的主持站在铜锣前,朝下面喊道。 “谁说没人?这位公子参加。”姜子真倏地举起赵婳手臂,声音高朗。 赵婳:嗯???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信古穿这么凉,有友友看吗?吱个声咱们一起玩啊。 第13章 干事业第十二天 赵婳保持微笑盯着那个把自己推上台去的男子,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姜子真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回了她一个。 赵婳款款起身,硬着头皮上场,身后掌声雷动,其中不乏姜子真的起哄声。 默默叹气,赵婳跪坐在垫子上,她仔细调了调琴弦,余光扫了眼周围,台下看客各个翘首期盼,而屏风另一侧隔着的已经上场弹奏的琴师目光不友善和不屑的应有尽有。 在座各位琴师的琴技都是数一数二,弹奏过的曲子若是再弹,相比之下,更能突显出她琴技的拙劣。 赵婳有个特点,好强。 她能上台,便打心底想把最好的呈现在看客眼前。 缠上指套,赵婳缓缓拨动琴弦。 《青花瓷》的前奏娓娓道来。 台下方才在喧闹,如今各个屏气凝神,陶醉在袅袅琴音中。 待到一曲毕,满座哗然,掌声雷动,赞不绝口。 “好曲!好曲!闻所未闻,儒雅柔美,世间绝音啊!老朽要将此记录下来。”一老先生摸着花白山羊须,心潮澎湃,提起桌案上的笔,运笔如飞。 台下一直坐着的姜子真眉梢轻佻,“呦,能得罗老先生夸赞,实属罕见。” 《青花瓷》是现代歌曲,虞国百姓自然是没有听过,其曲子曲调古朴优美,意境婉约。 毫无悬念,赵婳凭借这首曲子一举夺得本届琴艺大赛头筹,这是她自己都没想到的。 树大招风的道理她懂,故而并未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 她从台上下来的时候被众人簇拥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众星捧月一般,甚至还有几位风姿妖娆的姑娘抛出绿枝,她着实受不了那媚眼含羞的撩拨样,忙不迭从人群中扒出条道来,逃似的跑出醉仙楼。 跑出一条街,赵婳靠在柱子边喘气,望了眼天空,此时日头正盛,她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她黯然伤神,从怀里摸出块糖,心想今日若是甜妞也在,听到那些琴声该有多好。 太升东街二十七号,歇气时赵婳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地址。 她正欲找个人来问问,前面汉白玉牌坊下姜少卿疾步朝她走来。 追杀丁家父女的自称是朝廷中人,暗中指示的人尚未查清,姜子真因对她提供口供持保留态度,将她留宿在大理寺,既不管束她人生自由,也不对她盘问严审,今日还带她上街看了琴艺大赛,寸步不离跟着她。 他在,钓鱼执法? 赵婳正想得出神,姜子真站在她面前,戏谑道:“你属兔子的,跑如此之快。” “醉仙楼人多,我不习惯。”赵婳随口扯谎,她哪是怕人多,分明是担心被那群千娇百媚的姑娘生吞活剥。 “今日一赛,你在京城名声大噪,该考虑考虑了。” 姜子真的话让赵婳摸不着头脑,“考虑什么?” 姜子真笑得跟只孔雀一样,花枝招展,语气极轻,“考虑今后弹琴收钱的事,去哪里弹,一首曲子收多少金,这些都是要好好规划的。瞧你胸有成竹的模样,莫不是已经想好了?说出来本少卿给你参谋参谋。” 赵婳是万万没想到还能如此,钱真的不值钱吗?真的有冤大头愿意花这冤枉钱请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弹首曲子吗? “这倒是没想好,”赵婳顿了顿,道:“不过方才我从酒楼出来,听路上想人提了一嘴什么太升东街二十七号,姜少卿可知道那是地方?” 她本是打算独自去这处地址看看,如今姜子真跟来一时半会儿甩不掉,她小心谨慎,试图从他口中探出丝毫。 忽地,姜子真目光一顿,将人抵在柱子边,逼问道:“街上往来行人能说出这话?你究竟来京城所为何事,从实招来!” 太升东街二十七号,清远侯府。 清远侯世子卫元祁方才就在醉仙楼二楼雅阁中,若是两人相识,卫元祁不至于丝毫举动都没有。 如此看来,此女定然有问题! 他方才故意一套,还真将赵婳套了出来。 “姜少卿是在套我话么。”赵婳神色一凝,声音冷冷的,与她此时英气的装束毫不违和,“姜少卿不信便不信,大不了将我关进牢中审问一番,在马车上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又何必旁敲侧击来套话。今日你就算架刀在我脖子上,我也是这么个说法。” 长风万里 第14节 姜子真噤声,抽身离开,“回大理寺。” 赵婳最终没去成太升东街,回到六华院也没有被审问,一切如常,只是被看得更紧了。 她猜不透姜子真。 === 皇宫,思政殿。 霍澹还在批阅奏折,霍岚急冲冲来找他,连衣裳都没换,穿的还是出宫那套。 按照往常来说霍岚只要一出宫必定要玩个痛快才回来,今日这般早倒是头一次见。 霍澹放下朱笔,问道:“今年琴艺大赛不好看?” “皇兄猜错了哦,”霍岚来到霍澹跟前,惋惜道:“皇兄没去实属一大憾事,夺得第一的那位公子不仅弹得一手好琴,就连人也长得俊俏。” “皇兄,昭仁想要皇兄把人招进宫来。”霍岚摇着霍澹手臂撒娇,从小到大皇兄是最疼她的,这点小要求应是会满足她。 霍澹来了兴致,斜靠在龙椅上,问道:“他是哪家乐坊的琴师?” “昭仁不知。他这人高傲,没有透露身份,姓甚名谁什么也没说,比赛一结束一溜烟便出了酒楼,卫世子去追也没追上。” 一旁的严庆开口了,“皇上,恕老奴直言,长公主既然想要那琴师,不如张贴皇榜,将人招进宫中。” 霍岚难得觉得严庆说的不是废话,竟正合她意,“皇兄,您就下个皇榜让昭仁如愿。那位公子弹的曲子皇兄肯定没听过,真真好听!” “瞧你说的,朕倒想看看是何方神圣,”霍澹对严庆道:“传谕翰林学士院拟旨,明日张贴出去,凡琴技高超能使长公主展颜的琴师皆能入宫。” “遵旨。” 严庆应声,揣着浮尘退出思政殿。 有了个琴师在昭仁左右,他三言两语将人骗来为自己做事,日后他在宫中方便许多。 “朕依你意张贴皇榜,方才你也说了,那小子恃才傲物,昭仁觉得他会入宫?”霍澹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霍岚心中没底,皇兄思量的不无道理。 她一副纠结的模样,垂在身前的两只手不自觉绞在一起,忽地脑海中滑过一个人。 那位俊俏公子是姜子真举荐上台的。 “会的!”霍岚眸色清亮,喜上眉梢,“姜子真认识他!若是明日昭仁没见到那琴师,皇兄可让姜子真把人带来。” 霍岚这才反应过来昨日姜子真说的要事指的是什么。 霍岚心中郁结一口气,闷闷的。 陪她去琴艺大赛就没空,带个陌生男子去比赛就是正事。 臭姜子真,她发誓一个月内不再理睬他了! 霍澹狭长眸子微微眯起,放缓了字句,思忖道:“姜子真认识的琴师?” 似是而非点头,霍岚本还想说叨几句姜子真,可是转头一想,背地里说人坏话有些不地道,便就此止住。 第14章 干事业第十三天 工部尚书纪府。 午时三刻,工部尚书纪永升下朝回府就听管家说有人在书房等候良久有要事汇报,这段时间论要紧事怕就只有那一件了。 官袍一撩,纪永升大步流星往书房走去。 “大人,跟丁家父女同行被姜少卿所救的那名男子他又出现了。”书房中一名男子已恭候多时,见一袭紫色官袍的纪永升进屋忙不迭应了上去,汇报道:“今日醉仙楼琴艺大赛,此人和姜子真同行,还得了大赛第一,属下本想等此人出醉仙楼后将人劫持,可姜子真一路追出来又把人带回了大理寺。” 他顿了一下,面露恐色,“这男子跟姜子真关系熟络,属下担心他已向姜子真坦明渝州那边的事情。” 纪永升坐在凳子上,摸摸嘴边不长不短的黑胡须,不急不慢道:“瞧瞧你那慌张样,依照姜子真的性子,哪怕知道一分一毫,他早就到皇上面前去攀咬我一口了,还有闲心陪着一个不相熟的人去琴艺大赛?” 那属下恍然大悟,抬头看了眼纪永升,道:“大人的意思是姜子真故意的?” “是否是做戏尚且不知。”纪永升目光变得狠戾起来,命令道:“你给我把人盯紧了,一有机会马上下手,绝对不能留活口!” “是!” 书房门再次被打开,纪永升看着从窗户透出来的缕缕光线,手掌盘着的小茶壶溅出几滴水来,他目光深了几分。 他和渝州刺史同为丞相许湛效命,渝州夏季炎热,春秋多雨,群山环绕多有滑坡,这么些年朝廷拨款下来给渝州兴修水利,几十万两的银子。 其实兴修水利的银钱要不了这么多,他、许湛还有渝州刺史每人从中获取一点利益,真正用到水利上的钱恰到好处。 他们将这贪赃的银子都用在了招兵买马,铸铜钱上。 如此贪赃的做法极为高明,难以察觉。 正因如此他们才有恃无恐。 两月以前,渝州刺史飞鸽传信给纪永升,渝州进奏院进奏使冷兴昌无意间发现了他们私铸铜钱,万幸的是冷兴昌已经被悄无声息地灭口了,本以为没了后顾之忧,谁曾想和冷兴昌一同发现的还有个县令师爷——丁老三。 冷兴昌护住了丁老三,等他们发现时已经晚了,丁老三带着女儿连夜逃出县城。 丁老三能去哪里?无非就是到京城来告发。 既然是知道了丁老三最后到的地方,这不就简单了?何必跟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追个无影的人,左右都是要到京城来,算好日子在城郊必经之路等着就好。 守株待兔,省时省力。 知道这件事的人,一个也不能留! === 翌日。 赵婳醒来得早,还是像昨日一样扮作男子,她从包袱中拿出一支木簪,将头发盘起。 简单收拾一番,赵婳估摸着时辰趁着姜子真还没到大理寺悄悄溜了出去。 本以为大理寺中人会难为她,或者拘着她不让她走,没想到竟无一人拦她。 赵婳就这么畅通无阻出了大理寺。 就在赵婳踏出大理寺府衙那一刻,姜子真身边的护卫曹泉紧随其后。 昨日,姜子真叮嘱曹泉,赵婳若是要出去,不得阻拦,只需要悄悄跟着便好,她去了何处,见了何人事无巨细回来后一一汇报。 赵婳打听过了,京城中人都说姜国公次子姜子真是个混子,幼时是太子伴读,成年后任职大理寺少卿,期间确实办过几桩案子。但是这位姜少卿平时没个正行,跟纨绔子弟毫无差别,破的那几桩案子不过是误打误撞吧了。 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这位少卿大人多半是靠着他家老爷子姜国公在大理寺任的官职。 这厢,赵婳来到大街上,一路上听见有人在谈论什么琴艺大赛、什么狂放之辈、什么神秘公子。 胭脂摊旁边,老板正在和两位衣着华丽的姑娘闲谈,赵婳不动声色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她不是个爱听闲话的人,但有些时候身体里有偏生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她凑过去——俗称“好奇”。 “我可是好久没有见罗老先生主笔写的文章了,新一期《京华风云》开篇就是罗老先生洋洋洒洒的赞扬,可惜我昨日有事耽搁了,不然也能去醉仙楼一睹这位公子的真容。” 另一名手持团扇的姑娘惋惜道:“往年都是那么几人,谁知道今年突然又来了个神秘公子,早知道我也去了。” 赵婳见缝插针,压着声音伪装成男子的音色,问道:“赵某初到京城,不知二位姑娘口中所说的《京华风云》所谓何物?方才我沿路也听到有人谈论,听得在下云里雾里,姑娘可否告知一二?” 那姑娘被突然蹿出来的赵婳吓了一跳,微微一惊,又被她俊朗的面庞给迷住了,羞涩低下头去,回道:“赵公子不知,《京华风云》初登至今已有四年有余,乃一教书先生罗嵩所办,每十日一期,囊括了近段日子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奇闻异事,大家都追捧着拜读。” 赵婳眉心一跳,《京华风云》放现代相当于是周报,她们口中所说的罗老先生不仅是创始人,而且还是有巨大粉丝基础的主编。 “敢问姑娘,哪里可以买到《京华风云》?”赵婳在现代是做自媒体的,四舍五入跟新闻热点是一家的,心中难免对这风靡一时的期刊好奇。 皇宫一时半会儿进不去,丁老三嘱托的事情这两日也一直没有进展,她打算去《京华风云》谋个职位。 《京华风云》开刊四年有余,京城轶事十之有九记载其中。 一瞬间,赵婳又找到了方向。 “沿着绣巷往下走,状元阁新街口对面。” 一姑娘报了个地址,赵婳感谢一番便匆匆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女人的第六感,她总觉得暗处有人在盯着她。 赵婳顺着那姑娘指的地方走,途经丁字路口,忽地一辆马车从拐角处驶来,她右斜方的一位跛脚中年男子来不及闪躲,结结实实跌倒在地。 车夫不为所动,许是因为没有碰到人,心安理得驾车远去。 周边的人从惊慌中渐渐回过神来,骂骂咧咧指责不知是哪家的马车,如此横行。 跌倒的跛脚中年男子抱着左腿蜷缩在地上呻.吟喊痛,他手上的拐杖滑落到赵婳脚边。 赵婳蹲身拾起拐杖,还是决定将人扶起来。 跛脚男子连连道谢,接过拐杖,一双手握住赵婳手背,“摔了一跤,我这腿本就是跛的,如今疼痛难忍,公子好心能不能扶我去状元阁新街口。” 赵婳顿了顿,目光落到他手上,迟疑片刻,“大哥也要去?”她笑了笑,道:“正好我也去,一起吧。” “诶诶真是巧了,”跛脚男子笑容满面,连连拍着赵婳手背,略显激动指了不远处的胡同,道:“穿过前面那个小巷子,再走一个坊市就到了,我每次去都是抄的这条近道。” 赵婳:“原来还有近道,我第一次来京城,幸好遇到大哥你,不然得多绕两条长街。” 跛脚男子持着拐杖,另一只手臂被赵婳扶着,一颠一簸往小巷子走去,“公子去过一次就记得路了,那地方很好找。” 赵婳扶着,笑着和他说话,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小巷深处。 巷子路不宽,两边是一堵堵墙,错落着有人家居住,门可罗雀,略显荒凉,和街上的繁华相差甚远。 乌鸦的啼声短促尖锐,越往里走,越寂静,寂静可怕。 倏地,那跛脚男子将拐杖一扔,从衣袖中拔出一把小刀。 刀刃寒光闪烁,直往赵婳心房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婳:我要当主编! 霍澹:可以!朕准了! 长风万里 第15节 第15章 干事业第十四天 刀刃寒光闪烁,直往赵婳心房刺去。 那跛脚男子本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却不知赵婳早就看穿他心思,他拔出小刀那一刻,赵婳一个闪躲,他落了个空。 赵婳当机立断钳住他右手手腕,但是男女力量悬殊,很快跛脚男子便挣脱了她的钳制。 这时,巷子前方涌来五个带刀男子正朝这边冲来,看样子是这跛脚男子的同伙,跛脚男子一刀接着一刀往赵婳身上刺去,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狠戾起来。 然而每一刀赵婳都精准地避开了,气得跛脚男子牙痒痒,她熟练地一抬脚,不偏不倚踢到男子裤.裆。 一声惨叫响彻巷子首尾。 与此同时,曹泉带着一帮侍卫及时赶到,和那群来杀赵婳的人在巷子中搏斗厮杀。 “弟兄们,今日将这伙人活捉回牢里,姜少卿重重有赏!”曹泉道。 刀剑相碰,铮铮作响。 树上飘落一片绿叶,不知是被那方的刀碰到了,在空中悬来悬去,待落到地上是已经碎成四片了。 那群人欲夺取赵婳性命,却万万没想到大理寺中人会在暗处保护,他们寡不敌众,眼看着就要被生擒活捉,有人往空中抛撒石灰粉,所有人趁着混乱逃走了。 一片白蒙蒙中,赵婳边扇边吐槽,“又来这招,是同一批人没错了。” 一眨眼功夫撒的石灰粉散去,曹泉正欲带人往巷子深处追去,赵婳阻止道:“曹护卫算了,穷寇莫追,现在至少能肯定一点,大理寺周围已经被人盯上,而且这批人的反侦察能力在你之上。” 曹泉将刀收回刀鞘中,“还好赵姑娘多留了个心眼,这招引蛇出洞实在是高。” 曹泉现在不仅是佩服赵婳的武功,还佩服她的处变不惊和心思缜密。 赵婳谦虚道:“谬赞谬赞。” 一个时辰前,赵婳出六华院准备朝大理寺外去。 走了几步,她发觉身后有人跟踪,便多留了个心眼,将脚步放慢,在途径一处拐角时将身子紧贴墙角藏住。 曹泉明明就是看见她拐弯的,怎他拐弯后就没看到人呢?他望着前方空旷无人的道路,摸不着头脑。 “曹护卫好雅兴,一早起来便在我这姑娘家住的六华院墙边蹲着。” 赵婳拍手从他身后出来,曹泉被她这么一说,面露窘色,他一个大男人,兢兢业业任职,何时干过这般偷鸡摸狗尾随姑娘家的事情。 “姜少卿派我护你安危。”曹泉手掌不自觉握进腰间的佩剑,当然不会把姜子真派他监视的实情告知赵婳,便寻了个体贴又让人信服的理由。 赵婳半个肩膀靠在墙边,轻轻扯了个笑容,“姜少卿当真如此说?我可要好好谢谢少卿大人。” 她思忖,话锋一转,说道:“曹护卫,我倒是有一计,兴许能揪出欲要加害我的人。” “如何?” 赵婳笑着,胸有成竹,“我将计就计,你守株待兔。” 就此曹泉远远跟在赵婳身后出了大理寺,为保证赵婳安危,他带了几名心腹一同前往,果真还让他们守到了一窝兔子。 赵婳可没那么傻,马车突然横行,偏巧一位跛脚男子摔倒,那拐杖不偏不倚刚好落到她脚下,那人又正好是去沁书斋。 太巧了,一切太巧了,巧得来就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等候。 跛脚男子握上她手的那一刻,她便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 男子指腹粗糙,有很厚的茧子,整张手茧子的布局是常年拿刀习武之人才会有的。 一路上那跛脚男子跟她聊天,他在放松她的警惕,方便他趁其不备拔刀夺命;她有说有笑,又何尝不是在顺着他的心意,让他以为已经到了最佳时机。 实际上,赵婳时刻都注意这他的举动。 * 接近巷口,街上的嘈杂声和叫卖声越发清楚。 暗杀刚失败,估摸着今日不会再有第二次刺杀,曹泉便解散了同行的护卫。 姜子真派给他的活,他肯定是要干完的,便寸步不离跟在赵婳左右。 经过这一茬,赵婳有了想法,能够派来杀她的人一定不是个好官,这点毋庸置疑。 姜子真虽然平常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但是没有着急审问她在城郊遇险一事,反而还派人保护她,不管是处于何种目的,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姜子真和要杀她的人不是一路人。 所以,她不用太刻意防着姜子真。 “赵姑娘,现在打算去何处?”曹泉问道。 不知是不是赵婳听错了,她隐约感觉这语气透着几分小崇拜? “出门在外,曹护卫可叫我赵公子,”赵婳同他并肩,保持着距离,小声纠正道:“现在去太升东街二十七号。” 曹泉脸色一变,看她的眼神变得有几分惊讶。 赵婳眼睛尖,自然是发现了的,“曹护卫知道这处屋子?你认识关月吗?关于的关,风月的月。” 曹泉矢口否认,“不知道,也没听说过。” 清远侯府他认识的人中没有叫关月的。 赵婳点头,倒也不足为奇。 京城里没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是骡子是马待会她看了就知道。 穿过一坊市,前方人头攒都,告示牌周围被百姓团团围住,而百姓所立那告示牌身侧站了四位带刀侍卫。 赵婳正疑惑,曹泉突然开口,“应该是张贴了皇榜,那些个侍卫都是宫中的,应该是卫世子手下的兵。” “皇榜?”赵婳喃喃自语,脚步一转改变行进方向,直奔告示牌去。 曹泉抿唇,紧随其后。 他方才故意说出卫世子的名号,但赵婳的反应显然是不认识。 她真不知道清远侯府? 赵婳钻到人群最前面去,大致扫了眼皇榜上的内容。 原来是昭仁长公主要一名琴师入宫。 琴师,且只招一名! 赵婳突然觉得这是老天给她打开的一扇窗! 长公主招琴师,皇帝下的皇榜,足以见得皇帝跟长公主的关系有多好。 通过长公主,既能将渝州的事情解决,她还能当一位宫中琴师留在皇城中。 一举两得,正是她想要的。 赵婳上前撕下皇榜,未有片刻犹豫。 “我报名,入宫为长公主弹琴一曲。”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澹:你不找关月了? 赵婳:在忙,勿cue. 第16章 干事业第十五天 早朝退朝后,百官从大殿出来,三三两两下了长阶往大殿外廊下走去。 初夏时节的太阳由和煦变得有几分毒辣,几名穿着紫色朝服的官员围坐在同张矮桌旁纳凉,在等太监送来早食的间隙闲聊着。 “不知各位听说没有,昨日在醉仙楼举办的琴艺大赛出了首曲子,惊为天人。”吏部尚书起了个头。 一官员附和道:“昨儿晚上就听我夫人念叨过了,今早在上朝路上看了眼刚出的《京华风云》,开篇就是罗崇洋洋洒洒几百字的称赞。” 这厢,外廊下姜国公手执朝笏姗姗来迟,他年过四十,高风亮节,如松般挺立。 吏部尚书招呼他过来坐,正巧那边空了一座,姜国公便过去落座。 “如今姜少卿外巡归京,姜国公这气色比往常看上去好多了。” 吏部尚书随口说了一句,在场的两三位官员微微失神,皆不知姜子真何时回来了,便随口问问。 姜国公摸摸胡须,摆摆手,嗓音醇厚,“别提了,前天夜里不声不响回府。”他叹了一口气,展开道:“子真临近黄昏回京的,去大理寺换了身官服就直奔宫中。听他说他在京畿救了位来自渝州被追杀的公子,就觉得这事有蹊跷。” 有官吏感叹道:“从渝州一路追杀到京城?这多大的仇啊。” “子真已经从那人口中问出缘由,在大理寺里正忙着写案卷详呈,估计下午就能呈给皇上。”姜国公笑道:“据说是件大事,连我这个当爹的都不透露。” 百官下朝后在外殿廊中等早食闲聊已非头次,消磨时光罢了。有时官员在大殿上凑唇舌相见,积了怨气,事后想想实属冲动,趁着廊下等早食来的间歇把话说开握手言和;但有人却不,横竖看不顺眼对方,譬如姜国公和许丞相。 这厢姜国公说着儿子姜子真的事情,隔了一桌的许湛本是丝毫不在意,但一听渝州,面色沉了几分,与他同桌的工尚书纪永升心里也是一紧。 === 赵婳觉得今日最丢人的倒霉蛋非她莫属。 话说她兴致勃勃揭下皇榜,本以为会在万人瞩目下被请进宫去,没想到候在告示栏旁边的侍卫骤然拔刀相向。 带刀侍卫凶神恶煞,“大胆!乱揭皇榜你有几个脑袋够砍!进宫入选那边去排队登记。” 赵婳脚指头抠出一座宫殿,跟被霜打蔫的茄子一样,半捂住脸按那侍卫所指的方向去了。 之后,赵婳被宫人领进皇宫。 巍峨红墙,不知困住了多少芳华女子;那代表权势的龙椅,不知是天下多少男子想要夺得的。 越往宫中深处走,她越感觉鎏金殿宇中的繁华多了几分厚重薄情和冰冷,高楼影子下,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凭空生出来的压迫感,让赵婳脚步放慢了些许。 穿过几道宫门,宫人领着赵婳来到一处水榭凉亭。 水榭凉亭中被雕龙髹金镂空屏风分隔成两部分,一边摆了琴,却无琴师,而另一边则是挂满轻纱,飘飘扬扬让人看不清里面。 霍岚便坐在轻纱笼罩后的织锦宝座上。 皇榜今日张贴出去,涌来诸多自荐的琴师,可没一位是她昨日在琴艺大赛上见着的那位俊朗公子。 透过镂空屏风,她单单看了一眼就没兴趣让他们再弹下去,草草两句就把人打发走了。 长风万里 第16节 莲心缓缓抬扇,送来徐徐凉风,霍岚百无聊赖,手里拨弄着腰间的葡萄纹花鸟银镂香熏球,底下的流苏被她绕在指尖,缠了一圈又一圈,又全松了下来。 霍岚左右两边皆有人,雍容华贵的许太后手臂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染了丹蔻的手指轻轻撑在额角;一身华丽的许贵妃下颌微抬,一股子冷傲劲。 许贵妃是许太后的侄女,她父亲是许家庶出的小儿子,本来庶出的孩子身份就低微,她父亲在她十四岁时的一个夜里喝酒中风而亡,她被许太后接进皇宫,带在身边照顾。 那时候庄帝驾崩刚满三年,许太后便以延绵皇嗣的说辞想要霍澹纳许明嫣为妃。 霍岚看得出她皇兄不想纳妃,一次又一次委婉地回拒许太后,后来许太后说得多了,估摸着她皇兄也听烦了,在去年秋天才松口纳许明嫣为妃,但有一个条件,纳许氏明嫣为贵妃的同时,册立镇国大将军傅钧嫡女傅莺为贵妃。 丞相和太后的侄女竟和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同为贵妃,平起平坐,许家自是咽不下那口气,但处于某些原因,还是忍了忍。 自此,京城坊间流传了个佳话——河东许氏出了个太后,又出了为贵妃,日后没准贵妃还会成皇后。 河东许氏出了两任皇后,可谓是羡煞众人。 霍澹虽然常常赏赐许明嫣珍宝,但是霍岚知道她皇兄并不喜欢许明嫣,她也一样,不喜欢这位嫂嫂贵妃。 今日若不是许太后带着许明嫣来,霍岚早三言两语把许明嫣搪塞走了,哪能让这人在她眼前待上一个半时辰。 === 与此同时,宫人领着赵婳穿过石拱门,来到水榭凉亭边。 那大树下的长廊下围聚着三三两两的人,有男子,也有女子,想必都是看了皇榜来弹琴的琴师们。其中有相互认识的人,无聊等候中便凑在一起,随便攀谈闲聊着。 赵婳自然也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昭仁长公主这不是在侮辱人么?皇榜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凡是会弹琴者,对自个儿琴技有信心,都能进宫弹奏。把人招来了,又不让我弹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金钱,粪臭也!噬人心智,堕其骨性!” 那男子说完后,一女琴师不乐意了,反驳道:“自己长相不入昭仁长公主眼,反过唾弃钱财,大家到这儿来弹琴,归根究底不就是一个字——钱,别把自个儿抬得多崇高。你清高,你清高你别来啊。” 男子被说得脸上铁青,气得手抖正欲骂回去,水榭凉亭外的宫人听见动静过来维护秩序,长廊下这才重新安静下来。 赵婳在此处等侯约莫一盏茶功夫,见那些琴师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不消片刻便轮到她了。 “兄台,好运。” 路上遇到前一个回来的琴师,那琴师垂头丧气,跟赵婳擦肩而过时还不忘勉励她。赵婳颔首,微微点头,以示感谢。 亭中,檀香袅袅,轻纱飘摇,屏风那边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赵婳坐于团蒲上,缠着护甲的动作十分娴熟,她手指刚刚碰到琴弦准备调音的时候,镂空屏风那边传来细小的动静。 她愣了片刻,始终没等到昭仁长公主叫她退下的命令,便专心致志开始调音。 她不甚疑惑,她前面那几位琴师好像都还没来得及弹琴就被赶了回去,而她在亭中却没有一丝一毫被赶走的预兆。 赵婳珍惜此次机会,本想弹奏一曲《凤求凰》,但转念一想,昭仁长公主在宫中什么样的曲子没听过,宫中的乐师可比她这个半吊子混子好太多,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她便临时换了一首,弹的正是昨日醉仙楼中惊艳四座的《青花瓷》。 这皇宫,她今日入定了! 一曲毕,屏风后面传来女声。 “昭仁,这便是你要找的琴师?” 声音偏冷,霸气,带着一股尊贵与不可侵犯感。 赵婳只觉有一道冰寒的目光朝她射来,带着敌意。 紧接着,便是清脆悦耳的音色,如山间黄鹂。 “这位公子正是昭仁一心寻求的。” 霍岚透过镂空屏风,目光在那男子进来后便一直黏在他身上,满心欢喜对许太后说道。 许太后嫣红的唇瓣抿成一线,坐直身子,将桌上的茶盏摔出去,“砰”的一声尤为响亮。 赵婳被这突如其来脆亮的一声吓着了。 “台下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女扮男装欺骗长公主!”许太后气势汹汹逼问,却不给她辩解机会,招手吩咐道:“来人,将她拖下去斩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澹:阿婳别怕,朕来了! 赵婳:不用,我能自救。 姜还是老的辣,许太后一眼就认出某人女扮男装。 ps:男主处,非善类,目前统共就两个妃子但都没宠幸过,后面会遣散后宫。 第17章 干事业第十六天 赵婳千算万算,竟没想到自己是女儿身的事情被太后看穿,可仅仅因为如此便被拖下去砍头,她心有不甘。 她镇定自若,从团蒲上起身跪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声音不卑不亢,同她那挺直的背脊一般,道:“皇榜上并未要求进宫弹琴者是男子,民女从入座到一曲毕,这期间并未说过自己是男子,又何来女扮男装欺骗长公主一说?民女不过是为图方便,未施粉黛打扮得随意了些。” “满口谎话!”许太后怒气冲冲,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竟如此咄咄逼人,此女来历不明,怕就怕是有人故意塞进来的,若是留在宫中,难免是个祸患。 皇帝虽遂了她愿纳许明嫣为贵妃,但从头到尾都没碰过明嫣这丫头,倘若跟明嫣一同入宫的傅家嫡女先有了身孕,她们许家的皇后之位恐是不保! 她兄长许湛是丞相不假,可傅家手握京畿三十万大军,许家到底还是有所忌惮的。 那不知名的女子似还要辩解,许太后怒道:“羽林军是干什么吃的,给哀家将这以下犯上的女子拖下去杖毙!” 护在太后身后的羽林军不敢怠慢,刚有动作便被霍岚一声呵斥,弄得这几名羽林军进退两难。 霍岚声音虽让软,可态度不曾妥协半分,道:“自古以来凡应皇榜入宫者,从未听闻有被斩杀的,母后如此做法恐有不妥,若是传到宫外,百姓难免寒心。” 霍岚和霍澹乃同胞兄妹,许太后并非她生生母亲,她虽和皇兄一起养在膝下无子的许太后名下,但被霍澹宠出来的性子极其张扬,向许太后妥协的次数少之又少,不似她皇兄那般事事都听许太后的话。 霍岚可太讨厌她皇兄这软弱的耳根子了。 跟着许太后同道来的许明嫣接了霍岚的话,也跟着一起劝道:“昭仁长公主所言不无道理,还请姑母三思。” 许明嫣同她站一方,这倒是霍岚没想到的,不由侧过头去多看了她一眼,后者则是微微点头,似在回应她。 屏风这边双方各执一词,赵婳看不清那头是如何情景,但那悬在半空中的心渐渐落了下去,看来她项上的人头一时半会丢不掉了。 昭仁长公主,定是个人美心善的女子。 还未等羽林军有动作,赵婳只见一年长的公公端着拂尘从水榭亭外的主路走来,周围的宫人似乎很敬重这位公公一般,皆低首垂眸。 “皇上口谕,”严庆在正中间停下脚步,声音高朗,看了眼那将头埋在手背上跪着的人,“此女子琴艺精湛,深的长公主厚爱,酌情居于霁华宫,侍奉长公主左右。” 霍岚眼含笑意,脚步轻快从屏风那边走出,福福身子,“昭仁领旨,谢皇兄。” 这头,赵婳起身领旨,稀里糊涂就被皇帝安排在了霁华宫。 所站之处,一袭鹅黄轻衫的女子笑靥如花,头上的发髻插着金灿灿的头钗,明艳动人又俏皮可爱,尤其是那双清澈澄明的眼睛,灵动又不失天真。 这便是今日要寻琴师的人——昭仁长公主。 “你叫什么名字?”霍岚那双灵动晶亮的浅眸看着她,轻浅一笑。 她鲜少接触男子,见的最多的便是她皇兄和姜子真,面前站着的这人骨架虽娇小,但眉宇间和面骨无不透着英气,她怎么也没想到是位姑娘扮作的。 想必这俊朗的面庞若是擦上脂粉定也是倾城国色。 “回长公主,民女姓赵,单名一个婳字。” 霍岚点头,转身对屏风那头福身道:“难为母后和许贵妃今日来陪昭仁,属意的琴师昭仁已找到,现下便领人回霁华宫,便先行回宫了。” 言罢,她出了亭子,赵婳向太后那边禀了声告退后便低首跟在后面一同往霁华宫走去。 严庆也在霍岚走后出了亭子。 皇帝让严庆传口谕,却不见人影,怕是还在思政殿处理公务。 严庆这阉人可来得真是时候,存心跟她过不去。 许太后目光森寒,心中憋了一口气,发泄似得挥袖打翻宫人捧在手上的茶盏,众婢子吓得忙低首跪在地上。 走在回宫的路上,许太后理了理宽大的袖子,将火气撒到许明嫣身上,“那叫赵婳的女子唬得昭仁一跳一跳,你怎也跟着起哄。” 身边的侍女皆是心腹,许明嫣解释道:“姑母明鉴,明嫣此举是在向昭仁示好。皇上最疼的便是昭仁,留下那琴师,昭仁每次听琴的时候势必会想起明嫣帮过她一次。若是昭仁在皇上面前有意无意间提及明嫣的好,皇上来我宫中的次数应要比此时多,说不准哪夜便宿在瑶光殿了。” 许明嫣所住之处便是瑶光殿,如今霍澹难得来一次她殿中,即便是来了,坐不了一会儿便说公务繁多回了思政殿处理奏折。 她再不抓紧些,傅莺就赶在她前面怀了霍澹的骨肉。 许太后一听是这个理,便也没怪罪她,只问道皇帝去傅莺那边勤不勤。 许明嫣:“皇上自从去了趟灵隐寺,便鲜少到后宫来,说是昭仁这次生病是先帝怪罪,怪他不思进取,心思放在政事上少了。” “胡扯,皇帝就差没宿在思政殿了。”许太后自是不信。 许明嫣何尝没想过这是皇上搪塞她的借口,可却只能将苦咽回肚子里,“傅莺不吵不闹,若是侄女此时就此事跟皇上争执,皇上对比下怕是更不会来瑶光殿。” 许太后长叹一口气,心想且先再等等。 === 且说霍澹这边,昨日他叫严庆将皇榜张贴下去,霍岚执意要他下朝后抽出时间到水榭亭来,说是让他见一见那比姜子真还要俊俏的公子,听一听比宫中乐师弹得好听十倍的曲子。 抵不过霍岚软磨硬泡的功夫,霍澹答应了她。 下朝后他去了水榭凉亭,还未靠近亭子便听见那闻所未闻的曲子,琴音袅袅,婉转动听。 未让宫人声张,他悄无声息靠近亭子,在原远处的大树下驻足。 薄纱飘扬,琴声缓缓,那团蒲上的男子端坐如松,头发高高束起,面庞白净却不失英气。 霍澹越看越觉得面熟,倏地,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久违的面孔和那弹琴男子的脸重合在一起。 赵婳? 她怎从益州到了京城? 还以琴师的身份毛遂自荐入宫。 她便是霍岚口中所说那琴师? 比他和姜子真还要俊俏的公子哥? “……” 霍澹眸色沉了几分,指腹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板子。 长风万里 第17节 许太后发难于她,她倒是不卑不亢责问起来。 霍澹让严庆传口谕保赵婳性命,待严庆走后让悄悄传召姜子真入宫。 照霍岚话说,昨日在琴艺大赛上是姜子真举荐赵婳参加的,那她和姜子真何时认识的? “臣也是刚听手下说赵婳撕了皇榜进宫,没想到昭仁长公主还真把人招进宫了。”姜子真回道。 霍澹指节敲着桌面,眉头紧锁,“朕没问你这个。朕问你是你如何认识赵婳的?” 难不成姜子真救下的那人是赵婳? 殿中没有外人,姜子真无需遮掩,放心大胆道:“皇上还记得臣前天回来向您提的城郊救了位男子,那人正是女扮男装从渝州来京城的赵婳。” 片刻后姜子真嗅到一丝不对劲,发现重点所在,忍不住发问,“皇上您也认识赵婳?” 自幼担任太子伴读,他跟霍澹的感情不是简单的君臣之间,有时候更像是一同长大的好兄弟。 眸光闪了闪,霍澹嘴角紧绷,轻描淡写道:“益州刺史赵家小女儿,朕前些日子去过趟益州刺史府,见过赵婳。”顿了顿,他道:“她,不知朕真实身份。” 姜子真明白首尾,却也忍不住疑惑,“放着好好的刺史千金不当,她从益州跑到京城来作甚?还谎称自己是从渝州来的,且还被歹人追杀?” 霍澹如墨般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仿佛在说你是在问朕? 姜子真一哆嗦,改口道:“臣正从她口中套话,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回想起一个时辰前曹泉跟他禀告的事情,他心中一凛,道:“今日在僻静街上有歹人想杀赵婳灭口,被大理寺护卫挡了回去。” 霍澹眉头微不可查蹙起,指腹深深按住套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灭口?” 姜子真察觉到皇帝有一丝心急担忧,但仅是一瞬,这想法便从他脑中略去了,信心满满向皇帝陛下阐述自己的诱敌之法,“臣昨日回家都已经跟我家老头子说好了,老爷子今日下朝闲谈时会透露臣已经从赵婳口中问出事情经过,并已经写好案情综述准备呈递给陛下您过目。这背后的事情肯定是桩大事,今早他们刺杀赵婳失手,臣又进宫来跟陛下汇报案情,那人听到老爷子无意间说的话,肯定坐不住了。” “臣有预感,钓上来的鱼指定是条大鱼。”姜子真说得头头是道,就差没报怀疑对象姓名。 霍澹抬眸看向姜子真,神色变得有几分古怪,似乎是在思忖什么,片刻后道:“罢了,她暂且留在霁华宫陪昭仁。” 第18章 干事业第十七天 话分两头,且说另一边,赵婳跟随霍岚回到霁华宫,沿路遇到的宫人纷纷退居两旁向这位长公主行礼。 霁华宫里的奴婢正在打扫宫苑,见主子回来都停下手里的活,毕恭毕敬齐声问好。 霍岚在水榭凉亭坐了大半天拘得浑身难受,回到自己宫中便随意了些,她抬手转了转肩膀,总算是舒坦了些。 寻到想找的人,霍岚自然是满意的,愉悦道:“莲心,宫中寻间屋子出来将赵姑娘安顿好,再去尚衣局领几件衣裳,至于其他的,等我午睡后再说。” 按理说宫中乐师不论男女,都应去司音局落脚,可赵婳有她皇兄的那道口谕,便可直接宿在霁华宫,不用去司音局住那人挤人的屋子。 赵婳以后便是她的人了。 “是!”一道利落的女声响起,是方才一直跟在霍岚身边叫莲心的宫女。 霍岚吩咐完后便进了宫殿,赵婳就这么被莲心领着安置在一间收拾干净的屋子里。 此处是霁华宫的后院,房门打开若是躺在地板上,抬眼就能看见院中那郁郁青青的大树,大树垂下枝条,绿枝伸展衔接湛蓝的天幕,又像是不远万里去拥抱檐角。 已近午时,待莲心伺候霍岚用完午膳,便带着赵婳去小厨房吃饭,饭后又带着她去尚衣局领琴师的衣裳。 莲心是个健谈心善的姑娘,一路上跟赵婳说了宫中规矩,让她在宫中小心行事。 赵婳从她口中套了些有的没的。 原来皇帝陛下疼爱胞妹,一直舍不得让她出宫住到长公主府中去,长公主也舍不得她皇兄,就一直在霁华宫住下了。 背后有人罩着,自然是无所畏惧,只要长公主不做过分的事情,皇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宫中巴结长公主的人也不在少数。 想不到这皇帝还是个妹控。 赵婳总结一番,只能说这深宫中除了太后和皇后,昭仁长公主最大。 哦,不对,皇帝还没册立皇后。 听莲心那语气,皇帝和他那两位刚册立不久的妃子感情不怎么和睦,不然为何两位贵妃都要来巴结皇帝妹妹。 赵婳也不知这份突然心疼皇帝的奇奇怪怪怜悯心是从哪里来的。 抱着从尚衣局刚拿到手的衣服,赵婳一脚刚踏进霁华宫门槛,便听见里面“咻咻咻”挥鞭子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情了? 手指扣紧木托把手,赵婳不由顿了顿步子,犹豫不前,却见前面的莲心跟没事人一样快她用一步迈进宫中。 在这水榭台初次相见,赵婳认为昭仁长公主不是个奴役宫人的人,便将那悬在一半的心松了下来。她迈进院子才发现霍岚在宫院旷地上挥鞭子,似在练武强身健体? 几位宫女候在一旁,端茶水的端茶水,拿帕子的那帕子,而宫女的对面立了几名太监,那站在最前面的太监领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嘴里不停说道话,略有几分卑微的味道。 “严公公知道长公主今日寻得属意的琴师,特让奴婢给长公主送些点心。”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霍岚长鞭一甩,打翻金豆领着的食盒,怒道:“带着你的点心滚出霁华宫!” 鞭子没长眼睛,正好划过金豆手背,他痛喊一声,麻溜地捡起地上弄脏的糕点,原封不动地带着食盒和他那群小太监狼狈离开。 霍岚满意地收起长鞭,一宫女递来帕子给她擦汗,恰好这时赵婳回来了,她把帕子扔进托盘中,想起有事问赵婳便把人叫到屋中去了。 赵婳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的还是今早入宫那身男装,霍岚捧着一杯茶细细打量面前的人,是越看越觉得她男装俊俏,玉颈纤细,如天鹅伸头凫水,许是因为五官硬朗立体,尤其是那故意描粗花黑的剑眉,衬得她人越发英气。 若是洗去那故意扮丑的眉眼,再画上精致的妆容,定也是为国色倾城的美人胚。 思及至此,霍岚心里滑过一丝不妙,不悦地蹙蹙眉头。 那日琴艺大赛,霍岚坐在二楼雅间,她记得赵婳是被姜子真带进来的;举荐赵婳上台弹琴的,也是姜子真。 她这才想起问赵婳和姜子真的关系。 赵婳还以为霍岚找她进来是盘问她家庭情况,政审后才让她留在宫中,哪知是问这无关小事。 她笑了笑,如实说了在城郊遇刺,又如何被姜子真所救,也说了姜少卿好心收留她住进大理寺后院。 这一说,赵婳却发现长公主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闷闷不乐地将她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 “瞧着记性,”拍拍脑门,赵婳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长公主,奴婢的行囊还在大理寺,可否容奴婢出宫取来?” 开局手拿白富美千金剧本,她跳出舒适圈,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奋斗。 一上午时间,她又成了卑微打工人。 比起现代,这次的工作她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是给皇帝妹妹打工,待遇目前来看还算不错。 只是悬在脖子上的头更加金贵了。 霍岚眸子灵动,笑道:“本宫随你同去。” === 金豆在霁华宫碰壁,气得只咬牙,出来后不久便把那食盒中的糕点倒进御花园的池塘里。 仗着他哥宠爱的小妮子,看她能狂傲多久。 “干爹,昭仁长公主非但不领您情,还把您精心准备的糕点全弄翻在地。”金豆一回到司理监就找到严庆哭诉,“瞧瞧这手,就是被她那鞭子打的。” 金豆伸出手背,方才被鞭子打上的地方肿得老高,“干爹,昭仁当着众人的面打翻食盒,驳了您的意,这不就是在打当众您的脸吗!好多奴婢都看着的。” 若不是早年间他干爹扶持庄帝登基,现在坐在这皇位上的还是位毛都没长全的小皇帝? 闻言,坐在团蒲上的严庆挥手示意他俯下身来,金豆照做,谁知结结实实被拧了一耳朵。 他连连喊疼,严庆力道卸了几分,将压在屁股下边的拂尘拾起,毫不留情打在金豆身上,“你个没脑子的蠢货,你给我丢脸的时候还少吗!” 金豆憋屈,只听严庆又道:“让你给姜子真送的那些东西送去没有?这都多久了。没一件事你是办利索的。” “在办了,明日就能送去。”金豆口头上先定了个期限,待会去鸽房再催一催,明日定能把东西一件不落送到大理寺门口。 渝州和京城这边的事情多且杂,哪能说归整好就规整好,统共才过了两天零一个晚上。 严庆恨铁不成刚,戳了戳金豆脑袋,“你上点心!” “诶诶,好。” === 日落时分,大理寺门口稳稳停了辆豪华马车。 霍岚一进大理寺就去正厅找姜子真,赵婳轻车熟路回到六华院收拾东西,她来的时候就只带了个包袱,装了几件换洗衣裳和细软,不到一盏茶时间就收拾好了。 姜子真救她一命,还收留她暂住大理寺,赵婳觉得还是得去跟他道个别,拎着包袱就往正厅去。 她还没进厅门便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昭仁长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兴许皇上未发觉就不会责备了。”姜子真坐姿随意,半个身子倾斜,手肘懒洋洋地靠在扶手上。 霍岚扯出个笑容,悠悠道:“皇兄早就准我出宫了,姜少卿少乌鸦嘴。” 姜子真瞧了瞧她身旁弱不禁风的婢女,道:“臣说的是长公主出行只带了两名婢女的事。” 霍岚此次出宫是临时决定,她出行向来不喜欢大队人马簇拥着,往日有卫元祁亦或是几名羽林军护着,带的人便少;今日她带出来的两名婢女皆不会武功,回头她保不齐会被霍澹责骂一听。 但一向嘴硬的霍岚怎会服软,便又回了他一句“乌鸦嘴”。 姜子真仰头,伸出五根手指。 “成交,”霍岚同样也伸出五指,她在空中握拳,胸有成竹道:“这次,你输定了!” 皇兄才不会责备她! 这是两人从小玩到的赌约,伸出几根手指,输的人就给对方几件他看中的东西。 两人心照不宣,虽没提赌局是什么,但认识十来年的默契不是说说而已,霍岚在姜子真伸出五根手指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要赌什么了。 不就是待会儿回宫皇兄是否会责备她。 输赢暂且没有定论,但是她气势万不能丢。 姜子真眼里带笑,余光不由看见正厅外面站着的赵婳,嘴欠道:“呦,长公主真把人寻到了。” 霍岚翻了个白眼,随后召赵婳进来。 “感谢姜少卿救命和收留之恩,我一路从渝州来,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点心意姜少卿莫要嫌弃。”赵婳从衣袖里拿出一枚铜钱交到姜子真掌中,见他略有嫌弃,指骨微微用力按压那枚铜钱,道:“今日在巷口险些丧命,多亏姜少卿部署有佳。” 她似乎话中有话。 姜子真神情一愣,此时赵婳已经松手了。 他目光落到掌中那枚“渝”字印铜钱上,眉头渐渐拢起。 -------------------- 长风万里 第18节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新。 霍澹:今日份来自阿婳的心疼,已收到! 赵婳:在忙,勿cue。 霍岚: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未来嫂嫂。 第19章 干事业第十八天 天色微暗,宫墙之中已经掌灯。 霁月宫。 赵婳和霍岚刚踏进宫门就感觉周遭鸦雀无声,宫人在各忙各的,但就是寂静得可怕。 一面色焦急的宫女匆匆来报,“长公主,皇上在大殿等候多时。” 霍岚嘴角抽了抽,暗骂姜子真几句,真想把他那乌鸦嘴堵上,好的不灵坏的灵。 “莲心,带赵婳回她屋子。”霍岚惴惴不安,丢下一句便往大殿去,希望这次皇兄口下留情,别再禁她足就成。 殿中仅点了两盏宫灯,烛光昏暗下,霍澹着玄色龙袍低头把玩茶杯。 听见霍岚进屋,霍澹放下茶杯缓缓抬头,指节敲敲桌面,“咚咚”的沉闷声和他那要吃人的眼神让霍岚吓了一个激灵。 “还知道回来?”霍澹轻抬眼皮,冰冷的嗓音中夹杂着一丝怒气,和他以往平易近人的模样截然相反。 “回……回不……”霍岚结结巴巴,好半天都没抖出句完整的话。 这厢,赵婳路过大殿时悄悄瞟了一眼,只见昏暗的宫殿中映着一玄衣男子,因他在暗处,赵婳看不清他脸,只能凭借忽明忽暗的烛光看个侧影。 匆匆一眼便让她感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随之逼来。 这位皇帝,像只在黑暗中捕食的野狼。 就在赵婳眼神不经意间瞟过去时,一道森寒的目光从大殿中直直飞来,她迅速低头,大步流星往后院走去。 两人视线差点在空中相撞。 幸好,她溜得快。 霍岚让宫娥将殿里的蜡烛都点上,顷刻间暗沉沉的宫殿亮了起来。 “皇兄莫要生气,臣妹往后出宫一定带上几个护卫。今日臣妹就只去一趟大理寺,没惹事。”霍岚软着声音认错,捧着一碟点心到霍澹眼前,眉眼带笑讨好道:“皇兄还没用晚膳吧,不如就在昭仁宫中让昭仁陪皇兄用膳。” 霍澹拿了块糕点,良久也不见有要吃的意思,霍岚被他那目光盯着发怵,默默从他手中接下糕点放回碟中,讪讪道:“皇兄听曲儿不?新入宫的琴师,此曲只应我宫有,京城难得一回闻。” 霍澹收回目光,神色没什么起伏,顿了顿,问道:“你安排住哪儿了?司乐监?” “昭仁的人,定然是住在我霁华宫!”霍岚感觉那股压迫感消退不少,暗自松了口气,“后院收拾了处空屋子出来,让她住了进去。” 点点头,霍澹道:“曲子,改日来听。” 他走到大殿门口,步子一顿,转身望向霍岚,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即日起,霁华宫中禁足五日,长长记性。” 霍岚:“……” “姜子真!你个乌鸦嘴!” 霍澹前脚刚踏出宫门一步,身后便传来胞妹鬼哭狼嚎的叫喊声,半分长公主的模样都没有。 他笑了笑,倒是永远希望她能这般无忧无虑。 路过庭中大树下时,霍澹不由侧头望了眼长廊那边的后院。 “摆驾,回思政殿。”他对身旁的小太监说道,踏着宫灯落下的影子出了霁华宫。 === 话说这边,远在大理寺的姜子真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曹泉将从大理寺众人处收集来了一托盘铜钱拿到他屋子时正巧听见了一声巨大无比的喷嚏声,他差点手抖把一托盘铜钱给摔地上。 姜子真揉揉鼻子,又拢拢衣服,夏天还能伤风受寒打喷嚏? 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他指骨往下,掩唇笑了笑。 此时曹泉已拿了一托盘铜钱放他桌上,姜子真看了眼,合上书卷捻了枚铜钱在手上。 “姜少卿,国公府又派人来催了,您还不回去吃饭?姜夫人今早特意嘱托属下不能让您今夜宿在大理寺。” 国公府的小厮就在屋子外面,催了一次又一次,曹泉可没说瞎话。 抬眼看天,姜子真这才发现外面天已黑尽,难怪他说屋中烛光如此黯淡。 赵婳临走时给了他一枚“渝”字印铜钱,但她是益州刺史之女,怎会有“渝”字印铜钱? 起初他在城郊救下被追杀的赵婳,赵婳自称是从渝州来了,隐瞒了真实身份。 她句句谨慎,要隐藏的秘密怕就藏在这小小的一枚铜钱里。 “我娘还能让你把我绑回去不成?我琢磨着你是我大理寺的人,还是姜国公府的人?” 姜子真随性道,让曹泉打发走那小厮,今夜说什么也要把这铜钱的秘密解出来。 蜡烛残灭,烛台上的蜡痕积了一圈又一圈,晨光熹微,黄灿灿的太阳悄悄从东方升起。 姜子真收起小天平,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一缕曙光印在他刚刚睡醒的侧脸上,意气风发。 哪知他一推开门扉,一支带了信函的利箭“咻”地一声朝他射.来,直直扎在门上。 姜子真再张望时,一个黑影从远处的青砖瓦房上一闪而过。 余光落在那被箭插.在木门上的信,姜子真心中约莫猜出个七七八八,无非就那些个人送来的信。 “我谢谢你!本少卿手中已有证据,回去告诉你主子,以后别玩这招!” 他冲那黑影消失的方向喊道,过了一会儿才将信取下来。 闻声赶来的大理寺衙役只见他们姜少卿又回屋把自己关了进去,一时间面面相觑。 这不像是大理寺进了刺客? === 皇宫,永安宫。 香炉中升起袅袅烟雾,龙涎香的味道弥散在整个殿中。 霍澹下朝后照例来永安宫请安,许太后倒不似往日般慈眉笑脸,一尾上挑的眼妆和那冷着的脸多多少少是把“不悦”俩字写了出来。 “母后还在为昨日的事情生气?” 霍澹沏了杯茶递过去,许太后接过,淡淡抿了一口,话里有话,“皇帝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母后哪敢生皇帝的气。” 霍澹和颜悦色,像只温顺的橘猫,道:“母后莫要说气话,母后将儿臣养大,儿臣能有今日全倚仗母后和舅舅。昭仁前几日吵着闹着要让儿臣招个琴师进宫,好不容易有个顺心的,母后把人斩了,到头来昭仁又得到儿臣跟前哭鼻子。那女琴师弹的曲子特别,大概是哪位隐居山林的高人的徒弟,母后曾教导儿臣要惜才之心,儿臣想着让那琴师在母后寿诞时为母后献上一曲。” 闻言,许太后神色稍稍缓和,没再扯琴师。 瞧了眼日头,许太后道:“快午时了,皇帝这几日忙,今中午便陪哀家用膳吧。”她放下茶杯,不紧不慢道:“正巧明嫣要送糕点过来,皇帝有阵子没去瑶光殿,整日便宿在思政殿,朝政重要,可皇家子嗣同样重要。” 许太后明里暗里这番敲打霍澹怎会不知,他冷落许明嫣也并非一两日,如今后宫中只有许氏和傅氏两位妃子。她们中一位是许家送进来的人,一位是他从镇国大将军傅钧那找来的能牵制许家势力的人,两方势力僵持不下,他这才有一丝喘息周旋的机会,一点点从那饿虎中扯下属于他的肥肉。 “便听母后的。” 万事不可作太绝,逼到绝境中的人近乎疯狂,霍澹便松了口,应承下来,给许太后吃颗定心丸。 没过多久金豆匆匆来报,说是姜子真有要事禀告,在思政殿候着。 许太后才不久已经让宫娥去催许明嫣,这时突然杀出个姜子真,她面上自是不太好看。 霍澹神色微动,迟疑片刻,颇有左右为难之相,他还未开口便听一旁候茶的严庆握着拂尘道:“姜少卿行事乖张,品街不足以在大殿上奏呈,想必是掐着皇上下朝的时间进宫,如此看来确乎是有要紧事。” 严庆这番说辞倒是给了霍澹离开的借口,许太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等人走后一把推翻桌上的东西。 稀里哗啦,东西碎了一地。 许太后气得牙痒痒,握着扇柄的指骨渐渐泛白,眼底一抹狠戾。 什么时候她堂堂太后竟还要看一个宦官的脸色行事! === 思政殿。 霍澹和姜子真在殿中谈事情,严庆破天荒没在殿中杵着,反而在殿外的廊下悠哉悠哉跟金豆闲聊。 四下无人,今日在殿外巡视当值的侍卫全是他手下的人,严庆脱下伪装,毫不避讳夸赞金豆道:“你总算干成件让我满意的事了。” 金豆下意识挺直腰板,“干爹一下令金豆哪敢糊弄您。今日一早就让刘将军把相关线索送到大理寺,姜子真还真该感谢咱们。” 刘将军本名刘骁,是傅钧麾下的一员,但却是严庆推他担任护卫军总管。 这护卫军和羽林军隶属部门不同,护卫军是先帝在登基时亲封的,专程保护帝王安危,是从羽林军那边分来的军权。羽林军自建国以来便有,护整个皇城,但不如护卫军这般能亲近皇帝。 时至今日,羽林郎中将由清远侯世子卫元祁担任,卫元祁跟霍澹又是表兄弟,自家人难免会向着自家,严庆手上的兵权可大不如前了。 小皇帝,有了心思,也开始筹谋了。 毛都哪长齐的小狐狸还敢在他这只老狐狸跟前蹦跶,张牙舞爪。 真是可笑。 “只要扳倒工部,他许湛这次必受重创,许家元气大伤,届时再把咱们的人顶上工部尚书的位置……” 严庆欲言又止,把拂尘往肩上一搭,笑得合不拢嘴。 当初小皇帝继位时才十五岁,小小年纪自然是许太后垂帘听政,而许湛作为太后兄长,以辅政为由不知揽下多少兵权。 许家这股势力,根很深呐,不得不除。 镇国大将军傅钧和宦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再把工部收入囊中,可谓是如虎添翼,假以时日小皇帝手中的权皆会落到他们手中握着。 金豆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道:“干爹,您这招实在是高!” 严庆笑意横生,嗓音尖细,“你学着点。” -------------------- 长风万里 第19节 作者有话要说: 严庆: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20章 干事业第十九天 思政殿。 霍澹一目三行,快速扫完那信函上的内容。 霍澹:“严庆迫切想要吞掉许家的势力,哪怕能拔下一根羽毛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更何况此事涉及工部尚书,他岂能白白放过这次机会?这不刚让他瞧到有一丝苗头就上赶着送来线索,这信函上的内容虽然不能立刻定纪永升的罪,但至少给了下一步要查的方向。” 他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笑得有几分苦涩,“瞧瞧,官场上表面上风平浪静的,这些人藏得可真够深,打着送礼的幌子夹带私货,乍一看还真不知道要送到何人手上。” 那信函上一一细举了渝州刺史曹冀每年向哪些京中官员送礼以及送到其府上的礼品数量,其中也包括姜国公府和清远侯府上。 曹冀每季都送,说是送的当地土特产,但箱子装的内瓤是何,怕只有当事人知晓。 而这信函上往来最密切的便是工部尚书纪永升。 姜子真特地回国公府一趟,翻阅府上账房纪录的人情往来,发现库房入账的时间和信函中所提的皆能对上,这才确定信函内容的真实性。 “信函是严庆那边送来的不假,凭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做多落得个渝州刺史频繁贿礼一小小罪名。”姜子真从怀中拿出一枚铜钱,话锋一转,道:“这是赵婳昨日离开大理寺前交给臣的铜钱,渝州铸造的。” 赵婳给姜子真? 霍澹指腹摩挲那铜钱上的“渝”字,又看了姜子真手里拿的铜钱,思忖片刻后眸子一闪,当即下了定论,“渝州有官吏私铸铜钱,渝州刺史,曹冀。” 工部尚书纪永升乃渝州人,渝州刺史曹冀向他送渝州特产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远离家乡的人总会有时候想念家乡特产。 “朕记得四年前夏日渝州突遭暴雨,断了三条铁索桥,渝州多山,山里县城和外界通信基本靠铁索桥。修缮铁索桥是工部出的图纸,及所用铜铁数量也是工部筹算的。” 霍澹记忆极好,稍稍回忆便能将这些年他登基后渝州所发生的大事精准说出,“除了铁索桥,三年前曹冀上奏修筑灌水大坝,朕批准后,经由工部出图核算的。” 姜子真喜道:“这不全对上了!打着修铁索桥、修水坝的幌子,有朝廷拨下来的铜铁,又有户部拨款,再找个隐秘之处私铸铜钱。” 材力、人力、财力,应有尽有。 霍澹眉毛拧了拧,想再确认一遍,问:“你说是在京城郊外一县城附近救下的赵婳?” 姜子真点头,气焰骤降,“赵婳同一对姓丁的父女到京城,她防范心重,臣愣是没从她口中探出丝毫。” 大理寺少卿,他唬人套话的本领第一次栽在一名女子手中,姜子真沮丧又挫败。 套话小能手的名号蒙羞了。 拨弄着手上的白玉扳指,霍澹狭长的眸子轻轻抬起,“渝州那边应有了防范,此时朝廷派人前去,罪证怕是藏得干干净净。” 霍澹垂了垂眼皮,笑道:“严庆不是想除去纪永升么,朕不仅不责罚他,反而当众嘉奖他。” 他修长的食指指着舆图上“渝州”那块地方,狭长的眸子迸射出道寒光聚在指尖,凛声道:“暗查。” 玄色龙袍衬得他人周身发着寒意。 这厢,姜子真把正事办了,又暗戳戳向霍澹讨了去霁华宫见霍岚的旨意。 霍澹笑了笑,想起昨日霍岚去了趟大理寺,回宫后经他呵斥,便开始痛骂姜子真一番。 唉,这丫头又赌输了。 常有的事,习惯就好。 姜子真少时是他的伴读,霍岚跟他亲近,自然连带着也跟姜子真亲近。两人打打闹闹,一转眼就都成年了。 每次霍岚和姜子真打赌,她十有九输,眼巴巴望着她心爱的首饰到了姜子真手中,霍岚恨死他了。 霍澹声色俱厉,维护道:“昭仁是朕亲妹妹,今日你若又将人惹生气哭鼻子,往后可没机会再见了。” 姜子真:“臣岂敢。” === “右边!殿下小心!” “左边左边!身后!” 敞亮的院子里,霍岚挥鞭和赵婳切磋武艺,宫女太监围在一边,眼看着长公主快输了,急得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霍岚回身又一挥鞭,长鞭还未落到地上便被赵婳一手握住,任凭她如何扯动,那鞭子在赵婳手中纹丝不动。 赵婳勾唇浅笑,微微歪头,握住鞭子的手一个用力,将霍岚扯地向她这边走了几步,“长公主殿下金贵,奴婢一身蛮力,胜之不武,殿下见谅。” 话毕,赵婳送来长鞭,这一场突然兴起的比试切磋就此画上句号。 赵婳昨夜寻思一阵,她那弹琴技术在高手如云的皇宫中不算什么,会弹的古典曲子没几首,这次能进来全凭运气,若是等哪天长公主听腻了她弹的曲子,把她随便打发走。 丁老三交给她的事情没个定论,她自是不甘。 而且,许太后的敌意让赵婳不得不时刻注意她的小脑袋瓜。 除了会弹琴,她赵婳身上还是有许多闪光点能吸引长公主殿下的。 这位长公主,似乎和赵婳刻板印象中那些个古代公主不一样,不是那种身娇体弱弱不禁风之辈,反而喜欢舞刀弄枪,鞭子一甩,英姿飒爽。 赵婳在职场上摸爬滚打,面对上司和职场压力,她可太知道该怎样让身上的闪光点不经意间暴露出来。 若是轻易被昭仁击败,那她在长公主心目中的权重大大减少,被留下来的意义就更少了。 “输赢本就难料,何况这次是本宫不敌你。”将鞭子扔给莲心,霍岚心情舒畅,这次较量可谓是打到她心窝子去了。 宫中的侍卫顾及她是长公主,处处避让,她想找个能真心过招的人都找不到,每次赢得都没有成就感。 赵婳躬身作揖,“殿下抬举。” 霍岚摆摆手,不太喜欢这听了诸多遍的奉承话,她耳朵都快长茧子了,相比众人的巴结讨好,她更喜欢赵婳。 打架出了一身汗,霍岚吩咐宫人备些热水沐浴,沐浴出来后便让莲心找来赵婳,昨日太忙了,她还未来得及询问些情况。 * “姜少卿。” 宫娥的声音从大殿外面传进来,下一刻便见着绯色官服的姜子真塔踏进大殿。 “殿下金安。”姜子真笑脸呵呵,清朗的问好声和他整个人一样,意气风发。 霍岚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悦道:“姜少卿,深宫中一位外臣不可随意进出。” 姜子真:“所以臣向皇上讨了口谕。” 他走了几步,在霍岚面前停下脚步,伸手讨东西,“殿下,愿赌服输。” 霍岚瞪了他一眼,却见后者眉梢轻挑,眼里没有一丝怯色,反而洋溢着喜悦。 “拿去!”霍岚不甘心从精致的发髻上抽下一支金钗步摇,砸似地放到姜子真掌心,“跟姜国公亏待你似的,净从本宫手中拿东西,这日后姜少卿娶亲用的聘礼首饰中怕是有本宫一份。” 从小到大,霍岚跟姜子真打赌,输的都是她,她那些个心爱的首饰,全落到他手中去了,偏偏这人三两天在她跟前炫耀,把她气得牙痒痒! 所有人都怕她,阿谀奉承她,只有姜子真敢和她开玩笑。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姜子真低眉,小心翼翼收好金步摇,“那内子定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赵婳突然有种她是多余的感觉,正想告退出去,姜子真话锋一转骤然提到她。 “向殿下借个人,有件事情还需向她确认。”姜子真目光从霍岚身上挪到柱子旁的赵婳身上。 * 殿外水缸旁。 几朵睡莲吐露花苞,平铺的莲叶下还藏着几条花色锦鲤,水泡泡一簇接着一簇蹿上来,“滋啦”一声又破了。 “你给的铜钱是私铸的,比官家印制重量足足少了两分,”姜子真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问她,“你和丁家父女来京城是来告御状的。” 赵婳下意思瞧了眼周围,宫娥太监没有一位靠近此处,她压低声音放心道:“之前对姜少卿有所误会,不大放心你官品隐瞒事实请见谅。” “渝州刺史伙同县令私铸铜钱,渝州进奏院进奏使的死并非意外,是一场蓄意谋杀,”赵婳从衣袖深处拿出一张纸,“丁老三写了封告发信,这是我誊抄下的一份,请姜少卿明察。惩治恶人,还罹难者一份公道。” 原稿在她身上,这是一张底牌,她可不敢随意给人。 姜子真仔细阅览,神色越发凝重,恨不得把这群不法官吏就地正法。 这厢,霍岚还在为姜子真赢了她新戴的金步摇而生气,明知打赌会输给姜子真,她还是没有一丝犹豫。 真不知他攒那些个首饰作甚,好似国公府很穷一样。 霍岚心里郁了一口气久久不能散去,一走到门槛就看见水缸旁的两人。 莲心旁边的一宫娥忽地吱声,“赵琴师和姜少卿关系似乎很要好。” 霍岚侧头,目光一凝,那宫娥吓得跪在地上,抬手扇着嘴巴,道:“殿下恕罪,奴婢该死,奴婢多言。” 说者无心也好,有意也罢,这念头一旦有了,就在心中埋下了颗种子。 霍岚歪头看外面,平静的眼眸中掀起一抹波澜,喃喃自语,“关系,很好吗?他们。”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婳澹再碰面! 第21章 干事业第二十天 入夜,瑶光殿。 里屋横梁珠串缀下的络子随着宫娥的进出发出清脆的响声。 铜镜前,许明嫣厚重的脂粉扑在脸颊,一抹红唇翕张,纤长玉颈戴着串红玛瑙项链,吊坠缠着金丝落在锁骨上,她着金黄两色曳地描花长裙,衣襟半开,雪脯隔着一层纱衣隐约可见,饶是个男子都受不了她这模样。 宫娥替她卸去珠钗,刚由人领进里间的宫女眼观鼻鼻观心,低首回道:“那姓赵的女琴师似乎很讨长公主欢心,今早陪长公主练武。长公主虽输了,可却并未责备她,展颜微笑直到姜少卿来后跟那女琴师单独谈话时面上才露出不悦。” “奴婢从中挑唆,长公主已经有防备念头。”那宫女又道:“奴婢还发现一件事,这女琴师有一本手札,里面不知纪录了些什么,奴婢也是昨夜偶然间见她在上面写写画画。” 许明嫣长长的指甲染了丹寇,捋了一缕头绕绕在指尖,疑惑道:“手札?” 许明嫣找宫人去调赵婳进宫时所填的户籍登记单子,一个从渝州来的姑娘,父母不详,家住何处不详,如此身份不明的女子也能入宫? 长风万里 第20节 若非背后有人相助,光是身份户籍这一栏她就得被拦下。 琴艺大赛每两年举办一次,昭仁次次参加,那背后之人便是算准了这点,先安排赵婳在赛上脱颖而出,接着顺势入宫,顺理成章待在昭仁身边,百般讨好昭仁。 昭仁一开心,将这女琴师挂在嘴边的次数多了,皇上自然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位琴师。 一旦入了皇上的眼,便是麻雀也能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眼尾勾勒出的绯红还未卸落,许明嫣狠戾道:“皇上昨儿到霁华宫可见过那女琴师?” “未曾,皇上昨日训过殿下后不曾停留。” 许明嫣稍稍松口气,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命那宫女尽快查清手札中内容。 “你母亲和妹妹在丞相府安好,她俩都是府上的老人,干活手脚麻利,今后的去留还是要看你这边。”她冷着声音说道。 “翠竹明白,自当尽心为贵妃娘娘效力。” 翠竹本是丞相府里的丫鬟,后被许明嫣送进宫中当宫娥,一直安插在霍岚身边为她做事。 许明嫣是许湛那早亡弟弟的独女。明面上许太后把她接入宫中照看,实则她就是许家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一枚棋子,倘若她以后诞下龙子,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许家的。 如此美的一桩事情,许湛怎不将他亲生女儿送入宫中,偏生送她这个孤苦无依庶弟所出的女儿到皇帝身边。 杀掉皇帝,去母留子,再扶持一位幼帝登基,这泱泱虞国,怕是以后要改姓许。 许湛兄妹的算盘打得响,却忘了人在绝境之中竭力保全自身的意念有多强。 她许明嫣也不是逆来顺受、任人随意控制的软弱姑娘。 巍峨宫墙,不是生,便是死,最不缺的就是深宫诡计。 === 翌日,夜幕降临,霁华宫点了宫灯,一轮圆月挂在宫檐上,月光皎洁,草丛里偶尔有阵阵蟋蟀声。 桌案上点了一支蜡烛,赵婳就着微黄的烛光在她那本小扎上写着东西,从益州出来一路到京城,她把在路上的见闻分门别类记下来,毕竟不能白来一趟。 皇宫里的东西,她记得尤为详细。 写着写着,赵婳不经感叹还好她从小练毛笔字,不然那斗大的狗爬字不得用上一大叠纸。 倏地,一枚石子从窗户扔进来。 石头裹着一张纸。 因为夏天闷热,赵婳习惯性把窗户打开透气。 她疑惑,放下毛笔支头往窗外瞧,四下安静,未见可疑的身影。 眉心轻拧,她关窗去将那纸条捡起。 【出霁华宫右转,御花园见,有事相商。】 纸上寥寥几句,连个落款都没有。 谁给她的纸条?如此神秘。 赵婳坐在凳子上,手指搭扣红木桌上,修长的食指若有若无在桌面画圈,看着烛台上的蜡烛烛芯一点点燃尽,她还是决定去会一会这神秘人。 探秘这事,她很喜欢。 幕后之人都邀请到这面上了,她若不去,岂不是太不懂事? 夜色朦胧,不少宫人都已入睡,赵婳留了一盏灯,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然而就在她走后不久,一抹黑影趁着夜色溜进她屋中。 翠竹反手把门关上,在屋子里张望一圈,找到赵婳压在衣柜里的包袱,把一枚钗子放在包袱最下面,又翻出她的几件衣裳掩盖住,反复确定没有问题后这才将包袱复原放回衣柜。 她动作迅速,不过是一眨眼功夫。 屋子里,翠竹翻箱倒柜,终于在枕头下找到赵婳一直记录的那本手札。 她写了张纸条支开赵婳去御花园,却又怕她意识到不对劲半路回来,匆匆翻看手札上的内容,记的好像是食谱。 牛乳、糖水、糯米粉、瓜果。 翠竹看不懂是何意,揣着那手札赶紧离开屋子。 霍岚在沐浴,莲心和几位宫娥在浴池便伺候,翠竹趁此机会出霁月宫,将手札交到宫外一宫女手上,“许贵妃交代的东西找到了,计划已实施,今晚赵婳便会被送到慎刑司问责。” 慎刑司自开朝以来便是宫人犯了罪受处罚的地儿,亦或是被拷打责问的地方,那的刑罚花样百出,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宫女是许明嫣宫里的人,拿了手札便趁着夜色回了瑶光殿。 === 这厢,赵婳按照纸条中所说,出霁华宫右转,顺着宫道一直走,凭借那日莲心带她去尚衣局领衣裳的记忆,左拐右拐,终于到了御花园。 照理说皇宫里深夜宫中守卫应当很严才对,可她这一路拎着宫灯走来畅通无比,竟然鲜少见有巡逻的侍卫,甚至连一个在外游走的太监都没有。 赵婳不禁感叹这人好大的手笔,硬生生是把人给支走了。 她不过是位刚入宫三天的琴师,竟也值得那人这般。 御花园院有方池塘,碧绿的荷叶铺了满池,荷花露出粉白尖端,过不了几日就开了,月光落下,蛙声清脆,夜风拂过还能闻到一股属于夏天的味道。 太湖石堆砌,依墙拔地而起,御景亭耸立于顶,站在亭中将这满园景色尽收眼底。 赵婳熄了宫灯,在御花园那假山下靠着,坐等邀约的人来。 故意支开她离开屋子也好,当真有人想要见她也罢,她都留了后手,不会就这样生生被人摆了一道。 没过多久,只见一黑影从西南角闪进。 赵婳所站之地离那处不远,借着皎洁月色,她仔细瞧了瞧,是个侍卫打扮模样的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对御花园里似乎很熟悉,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每一步也精准地踩在通往北角长廊的石子路上。 御花园作为皇家花园,无论是园林建筑还是种的花草都是珍品,除了一条主道路,还分生出不少支路,以供后宫妃嫔赏花游玩。 男子脚步匆忙,黑影被夜色裹住,他似乎发现了假山出有人,忽地止住步子,刀一般森寒的目光朝赵婳这边飞来。 “兄台来迟了。” 以为这位就是约她相见的人,赵婳掏出火折子吹亮,刚想点燃宫灯,只听一声跳跃声,随后她身后一股凉风袭来,一只带着温度的大掌死死扣住她脖子。 那人轻功了得,一眨眼功夫便绕道赵婳身后擒制住她,她手上的火折子也被这阵卷来的夜风给吹灭了。 “兄台轻功了得,令人敬佩,”赵婳处变不惊,如果她此时慌乱害怕,便就真的被人拿捏住了命运的咽喉,因脖子被那男子扣得死死,她声音沙哑断断续续,“看来兄台不是我要等的人。” 看不清身后那人的模样,但赵婳感觉他手上的力道渐渐卸了下来,猜想来是她说的话作用了。 喉咙少了几分压迫感,赵婳说话的声音渐渐恢复正常,紧跟着说道:“兄台可知夜里在宫中乱闯是何等大罪?今夜我们就当互没见过,谁也别去告发谁。” 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似是不屑。 这嘲笑声回耳,有几分熟悉。 赵婳拢眉,垂眸看着脖子上那双手,试探性喊道:“关月?” 霍澹知道他迟早会遇见赵婳,却没想到两人再次相遇时是这幅光景。 “正是在下。”他松开手,往后退一步,此刻并不打算探明身份。 恢复自由,赵婳扶靠在假山上缓了缓气,问道:“你约我出来的?” “?” 霍澹疑惑,同时也好奇她不好好在霁华宫待着到御花园来作甚,便一路装到底,反而问她,“你何时进宫的?赵刺史送你入宫?” 夜色中,赵婳目光在面前这侍卫打扮的人身上流连,片刻后才道:“看来不是你。” 双手环胸背靠假山,她微微歪头,自豪道:“我入宫三日了,在长公主宫中某差事,近段时间闻名京城的大琴师便是我。” 听到此处,霍澹不由笑了笑。 “你在宫中当值?什么职位?”赵婳问他,带着一股质疑。 霍澹说谎不眨眼,“巡宫侍卫,羽林郎中将卫将军手下的兵。” 今夜他混在羽林军中悄悄出宫去找罗嵩,《京华风云》表面上是罗嵩一手创办,可这背后掌控的人却是他。 诸多达官显贵府上都会购置《京华风云》,上面登载的内容老百姓也津津乐道。 文字,用得好是把利剑,能直刺敌人心脏;若是用不好,则会给自己惹来一身膻。 想起赵婳说的头一句话,霍澹本就深不见底的眸子更加让人琢磨不透,“你说有人约你到御花园?” “许是哪个宫女太监看我不顺眼,想要折腾我。”赵婳语气轻快,似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从怀中拿出那张纸条。 霍澹捡起掉落的火折子,接着微弱的火光瞧了眼。 字迹生疏,他不认识。 约莫就是霁华宫的人。 赵婳等了许久也没见那人来,她估计是被人摆了一道,便没揪着这事不放。 误打误撞遇到熟人,正好她有事情要摆脱关月。 “关兄,你我是旧识,我在宫中举目无亲,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赵婳激动地拍上关月肩膀,后者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吓了一跳,手上的火折子险些又掉落地上。 “我离开益州有段时间了,想请关兄帮我寄封家书报平安,明晚此时我将家书带到此处;”赵婳咧嘴笑了笑,伸手比划了下,“还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等关兄下次出宫时帮我带几本《京华风云》回来呗。” 普通侍卫入夜能在宫中随处行走?他脑袋不想要了? 这个关月的身份怕不仅仅是羽林郎中将手下这般简单。 赵婳找莲心打探过了,太升东街二十七号是清远侯府。 清远侯世子,也就是关月口中所提到的羽林郎中将。 霍澹看她的目光又深了几分,读不出半点情绪。 她要《京华风云》作甚? -------------------- 作者有话要说: ps:男反派随便骂,请不要骂女反派,感谢~ 赵婳:小样,老娘看得门清。 长风万里 第21节 第22章 干事业第二一天 霍澹虽不知赵婳要这书刊作甚,但还是应了下来,准备等哪日得空让卫元祁从罗嵩那边拿几本旧刊回宫。 夜风一吹,他手中的火折子火光摇曳,赵婳怕火被吹熄,下意识侧身伸手挡了一下。 她这一动,霍澹步子往后退了退,后面已无路可退,后背就这样直挺挺撞在假山上,甲胄穿在身上,硌得他吃痛轻哼一身。 赵婳:“跟我来。” 赵婳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拜托他,两人此时站的位置正好被月光照耀,再加上火折子照明,若是有侍卫巡防,被发现可就糟糕了。 她拉着霍澹钻进假山洞中,一口吹灭火折子。 洞中漆黑一片,月光清辉,一束光照下忽明忽暗。 “皇宫里的弯弯绕绕我没你懂,我爹待你客气,你是我在宫中唯一认识的熟人,这事跟你说我稍微放心。” “伸手。” 赵婳微抬下颌,示意他照做,后者则是迟疑片刻,他站的地方背光,阴沉沉五官在黑暗跟他整个人一样叫人琢磨不透。 在赵婳的催促下他伸出手来,她摸出一枚“渝”字印铜钱放他掌心,直接挑明,“这钱币是假的,渝州那边出问题了,为首作乱的是刺史。你在宫中认识的人多,也知道这里谁靠得住谁靠不住。后面该如何,想必关兄心一清二楚。” 随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叠纸,她接着透到洞里的月光,看清那张是她誊写下的后把原稿收回衣袖里,“这是状告者写下绝笔信涵,大理寺的姜子真姜少卿你认识吗?他手里那份也是我给的。我之所以留在宫中,也是因为皇宫相对安全。” 最后一句似乎是多余的,但这也是她手中的筹码,若她在宫里出事两人中总有一人会把这事挑到明面上来。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姓关和姓姜的皆是坏人。 但是,赵婳相信她应该不会如此倒霉,一出来就遇到俩。 瞧见她拿出一叠纸抽出一张后又尽数放回,霍澹被她这一系列动作引得想笑,这姑娘莫不是写了一堆手稿。 “赵姑娘有一点说得对,这深宫里靠得住的人心鲜少,姑娘除了昭仁长公主谁也不可信。”他把信折好连通钱币一起收好,嘱托道。 眼皮一掀,赵婳迎着月光的眸子望向他,对上他那藏着喜怒深不可测的黑瞳。 “你呢?你值得信么?”她问。 沉默片刻,只听他慢悠悠回道,语气不咸不淡,“最好也别信,信你自己。” 他自诩不是好人,从他决定要为生母报仇、要从奸佞手中夺回架空的皇权开始,他就彻头彻尾变了。 “明日亥时,在此处把家书给我。” 霍澹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皎洁的月光洒了一地,斑驳的树影落在一身甲胄的他身上,时明时暗,知道那抹身影彻底消失,赵婳才从假山出来,提起宫灯顺着原路往霁华宫去。 === 霁华宫上下灯火通明,赵婳记得她离开时宫檐下只挂着几盏零星的灯笼,主殿里更是如白昼一般。 宫门口守了太监,一见她回来便告知长公主有请。 赵婳往主殿去,身后出来“嗒”的落钥声,太监把宫门关得死死,好似是专程在此等候她回来问罪一样。 莲心瞧见赵婳,对侧躺在美人榻上的女子禀告,“殿下,赵婳回来了。” 霍岚刚沐浴出来,脸颊被热气熏得粉中透白,发梢上还淌着水珠,身上轻薄的素白中衣被头发上的水渍濡湿。 她从榻上直起身子,脸色骤然变得阴沉起来,比那狂风骤雨的天还有低沉,随手从美人榻上拿出一个包袱,丢似得扔在地上。 “你给本宫解释解释这里面的东西!”霍岚怒道,如火般的眸子直愣愣往赵婳身上去。 主子发怒,大殿里的宫娥大气不敢出,噤若寒蝉。 随行的包袱散落在她脚边,赵婳蹲身下去,将衣物一件件拾起。 衣物之下一支金钗十分晃眼。 “这金钗?”赵婳不解,指尖挨着那钗子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见赵婳愣住,翠竹站出来,在她面前义愤填膺指责道:“赵琴师,殿下待你不薄,你竟做出这鸡鸣狗盗之事!这金钗是殿下最喜欢的一支!” 赵婳把衣物一股脑敛进包袱里,捡起那支金钗起身,目光稍稍在翠竹身上停留,许是这目光太过炽热,翠竹低头避开了,脖子缩了缩退回原处。 笑了笑,赵婳挪开视线,对霍岚道:“殿下怎知这不是栽赃嫁祸?” 霍岚冲莲心递了个眼神,莲心瞬间明白,从赵婳手中拿过金钗双手呈了上去。 随手绾了个发髻,霍岚将那金钗插在头上,质问道:“说说看,谁栽赃的?” “殿下既然要奴婢说,奴婢不敢不说。” 赵婳声音渐渐颤抖,好似是被吓住一样,她在殿中扫了一圈,目光在每位宫娥上都有停留,只是停留时间不一而已。 “殿下,赵琴师深夜出宫,此举实属可疑,请殿下明察。”莲心道。 翠竹站在莲心旁边,附和道:“莲心姐姐所言极是,奴婢今夜路过赵琴师房门口,见她拿着本手札不知在记录什么,等奴婢给陛下送完沐浴用的鲜花花瓣,一路折回来时便见她鬼鬼祟祟出了宫。” “似乎……似乎是急着去见什么人。”翠竹吞吞吐吐,好半天才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霍岚蹙眉,“手札?” 翠竹眼眸滑过一抹亮色,“奴婢想起来了,那手札好像是昨日姜少卿送的。” 话音一落,却不见赵婳反驳,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原地。 翠竹心中没底,也不知搬出姜子真能否激怒长公主,顺利把赵婳送进慎刑司。 今夜霍岚沐浴,翠竹趁众人不注意去寝屋悄悄从妆奁里偷了这支金钗,然后用一封假字条将赵婳支开嫁祸给她。 霍岚有个习惯,每次沐浴后习惯在梳妆台前擦被水汽沾湿的头发,此时便恰巧发现妆奁里丢失的那支她最喜欢的钗子。 如翠竹所料,长公主大发雷霆,命人搜屋,此时赵婳不在宫中,无疑让她的嫌疑增大。 翠竹和莲心去了赵婳屋子里,她故意引导莲心去搜赵婳衣柜,一搜一个准。 翠竹不知这次计划能否让赵婳被赶出霁华宫,但是至少也能让赵婳失去主子的欢心。 在皇宫中,没了主子宠爱的宫人,就好比条丧家之犬,想要拿捏便是件在简单不过的事情。 翠竹没想到霍岚身边的大宫女莲心先发制人,将赵婳偷溜出宫提到台面上,她借此波提一嘴姜子真。 姜子真恰恰是霍岚的命门。 当提及姜子真后霍岚脸色浮出怒意时,翠竹大抵知道这次她赌对了。 “莲心,将翠竹送去慎刑司,严刑拷打,不论死活势必要把背后主使之人问出!”霍岚斥道。 翠竹怀疑她耳朵出了问题,莲心和几名宫娥拖着她就往殿外走,她嘴里求饶不断,喊着自己冤枉。 霍岚声色俱厉,冷笑道:“你都知道用姜子真拿捏本宫了,本宫还能留你?” “等等,”赵婳将人拦下,俯身去了霍岚耳畔,低声道:“殿下此举动静太大,翠竹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棋子没了,再选一枚便好。那人在暗,想安插什么进来我们一时也不知道,不如便将翠竹留下,好歹殿下知道,能防备着。” 霍岚似乎是听进去了,偏头看她一眼。 下一刻,只听霍岚吩咐道:“莲心,连夜把人送去慎刑司,明日取她身上三件贴身东西,能证明身份,还要带血的,暗地里分别送去许太后、许贵妃和傅贵妃那边,敲敲她们。” 一缕头发松下,霍岚随手捋上去,轻飘飘说道:“记住,秘密行事,实在不行就去给卫将军吱个声,让他守卫松懈些,给你行个方便。” 宫中能把手伸到她宫里的无非就那么几位,无须多想,霍岚此举敲山震虎,就是想让那人知道她伸进来的手折了,还是早日断了那心思。 三人中有两人并不知情,所以这东西送得不能刻意,不能突兀,后宫的守卫是卫元祁负责,宫殿里偶然出现的血腥“秽物”自然需要他的帮助。 打了个呵欠,霍岚又道:“本宫乏了,把她嘴堵住拖下去,吵死了。” 莲心把人拖走后,正殿便就只剩下赵婳一人,霍岚也是头次见到这种做法,挺新奇的。 “殿下好胆识,奴婢敬佩。” 她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恭维的话就别说了,你也不赖,反应挺快。”霍岚拍拍榻边空位,示意赵婳坐过来,问道:“你出去有阵子了,真见到人了?” 白日里赵婳见霍岚午后吃的甜点,便想着做点雪媚娘,宫中的食材皆是上品,只要手艺不差,还是很好吃的。 她悄悄跟霍岚提了这事,霍岚听着“雪媚娘”这名有些新奇,便准了她,让她要何种食材直接去小厨房取。 赵婳在她手札上写了几种搭配,糯米粉加水蒸熟晾凉擀皮,适量加些牛乳可做成麻薯替代奶油,再放些时令水果裹在里面。 晚上她收到来路不明的纸条,出房赴约,但是她多留了个心眼,临走时去找了趟霍岚。 霍岚很早就感觉她宫中有安插进来的宫人,一直想把人揪出来,她试过一次,奈何这人藏太深,她又不敢打草惊蛇,便想等些时日再想想办法。 此刻见到约见赵婳见面的纸条时,便只机会来了。 可这事太突然,她还没想好对策。 赵婳向她献计,霍岚觉得可行,便配合演了一场。 莲心是霍岚生母留在她身边的婢女,她自是放心的,就让莲心也一块演演。 今日可算是把那爪牙□□了,霍岚止笑得合不拢嘴,越看赵婳越喜欢。 若赵婳是个男子,她指定让皇兄把赵婳赐给她。 这厢,赵婳坐在霍岚旁边,思索片刻,回她,“见到了又没见到。” 霍岚一脸懵。 “那纸条是随便写了个地点约奴婢出去,奴婢见到了位不太相熟的熟人,羽林郎中将卫将军的属下关月。” 顿了顿,赵婳问道:“殿下可听过此人?” 霍岚拧眉,心中泛起疑问:“你的意思是,此人身份有问题?” 卫元祁手下的人,她自然是不认识的。 “明儿本宫去问问。”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澹:朕以为朕瞒得很好了…… 第23章 干事业第二二天 今天晚上经历了这一波又一波,赵婳有点疲倦,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 趴在床上,她习惯性抓抓枕头,忽地发现枕头地下放置的手札不见了。 长风万里 第22节 这本手札上简单记了些食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是她故意放在枕头下的。如今被偷就被偷了,就是不知道翠竹是受何人指示。 赵婳没再细想,翻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可能是太累,她抱着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 翌日清晨。 瑶光殿中传来许明嫣尖锐的惊叫声,吓得她身边的宫女太监打了个寒颤,噤声不言。 早上许明嫣起床,霍岚宫中的大宫女莲心送来一个红木漆匣子,她当时在梳妆,便让冬儿搁一边放着,谁知她打开一看,红漆匣子里装了一枚带血的腰牌,那墨迹上的“翠竹”两字染上半干未干的血渍,还有一截断了的手指。 许明嫣吓得渗得慌,抬手打翻那红漆匣子。 “给本宫拿走!” 她脸色煞白,忍住想要泛吐的心情,捏着帕子的手捂住心口,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一旁的贴身婢女扶住许明嫣,她声音颤抖,吩咐道:“去慎刑司探探,翠竹若是还有气,便让人一刀了结她。” 昨日翠竹拿给她的手札写了些她看不懂的食谱,平平无奇的食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毒害人。 她正疑惑,次日便收到霁华宫送来这渗人的东西,看来霍岚已经知道翠竹是她的人了。 许明嫣费尽千辛万苦才在霍岚身边安插个忠心耿耿的奴婢,一夜之间竟被人识破身份,她是又气又恨。 赵婳,必须除去! 这厢,许太后和傅贵妃那边同样也收到了红木漆匣子,不过两个都是莲心趁着天没亮悄悄放在宫门口的。 开门的太监看见匣子好奇之下打开,吓得尖叫,又不敢污了主子的眼,便没提这事,只是给管事嬷嬷说了说。 皇宫森严,岂容这种恐吓的事发生,羽林军当日便拨了一波人严加巡视。 === 霁华宫小厨房。 赵婳一早起来就在厨房忙活,她这几日跟霁华宫的宫娥太监混熟了,聊的话题慢慢多了起来,宫中的小八卦她如今也是略有耳闻。 譬如:宫中只有两位妃嫔,一位是许太后侄女许贵妃,一位是镇国大将军嫡女傅莺傅贵妃。许贵妃常常来找长公主,可长公主不喜欢她,便闭门谢客;而傅贵妃倒没时常来霁华宫,但只要一来,长公主必定开门迎客。 先帝薨逝的第三年,孝期一过,许太后便同百官上谏让皇帝充实后宫,延绵子嗣,皇帝拖了一年光景,终于松口,于是在去年秋日纳了两名妃子。 小半年光景过去了,两位贵妃肚子也没个动静。 赵婳听得津津有味,案板上蒸熟晾凉的糯米皮一个没注意被擀面杖擀破了皮。 重新取了一撮团子,赵婳专心做糕点。 案板上撒一层熟糯米粉,擀面杖在上面把糯米团子擀成薄薄的皮,然后放敞口杯,再把调制好的糯米麻薯放薄皮上,再铺上煮熟用糖渍过的红豆,红豆上平铺一层麻薯,最后像包包子一样把口收拢,倒扣整形。 赵婳一次做了好几种口味,有混了桂花酱的、还有抹茶味的。 她让莲心提早准备一杯点茶,用此代替做麻薯用的水,茶的苦涩中和糖的甜味,恰到好处。 在冰匣里冰镇两刻钟保持口感,赵婳这才端给霍岚跟前。 看着琉璃盏里一个个胖乎乎软糯糯的雪团子,霍岚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品尝。 冰冰凉凉,软糯香甜,里面的红豆和香瓜更是把这份清爽拔高。 这么好吃的点心也要让皇兄尝尝,说不准一高兴就让她出宫玩一天。 霍岚心里打着算盘,让赵婳再做一份。 赵婳道:“奴婢此次做了十来个,殿下若还想吃奴婢去厨房再盛些来。” 霍岚心中高兴,让莲心跟着赵婳去厨房装了一碟。 “本宫等下给皇兄送去,赵琴师你随本宫一起去。”霍岚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人设不完美,纳妃只是为了平衡两方势力,至今未宠幸妃子,但是他没办法,只能这样做,后面会遣散后宫。 可以骂男主。 第24章 干事业第二三天 赵婳扯了个借口,最终没有随霍岚去思政殿。 这厢,霍岚出现在思政殿外时,恰巧遇到也来送糕点的傅莺。 傅莺二九年华,从小养在深闺中,家中管教森严,对《女戒》的内容倒背如流,性子温顺,不失是为贤妻良母。 她待霍岚温和,霍岚也待她客气。 霍岚此时远远便瞧着一身桃红绣花凌裙的傅莺站在思政殿徘徊,她身后的宫女拎着个食盒,约莫是被严庆拦在外面的。 傅莺见霍岚来了,施施然走过来。 姑嫂两人打了个照面。 “殿下,皇上在思政殿和诸位大臣议事,”严庆看了眼莲心提的食盒,瞬间明白了,“不妨由老奴代为转交。夏天日头毒辣,贵妃娘娘和长公主殿下莫要再外面晒着。” 金豆伸手去拿食盒,莲心避了避身子,他落了个空。 严庆把皇兄盯得死死,是以霍岚不喜欢这群太监,便也没给他们好脸色,“大臣们进去多久了?” 严庆看了眼日头,“快一个时辰了。” 霍岚:“估摸着也快出来了,本宫去偏殿等。” 霍岚可是皇帝最宠的妹妹,没人敢拦,况且在偏殿等候没什么不妥,严庆也找不到借口阻拦,便只能眼巴巴望着这小妮子跟傅莺去了偏殿。 傅莺慢吞吞走在霍岚身侧,又慢慢悠悠坐下,将食盒打开,“今日天热,本宫让厨房熬了消暑的绿豆沙,殿下可要尝尝?” “刚在霁华宫吃过点心,便不喝了。”坐在黑漆描金靠背椅上,霍岚对傅莺那温吞性子捉急,忍不住劝她几句,“严庆软硬不吃,傅贵妃日后再软着性子,那群油盐不进的太监只会得寸进尺。” 傅莺愣了愣,自然是明白霍岚这话的道理,可是她不是霍岚,没有皇帝的宠爱,谁也得罪不起,只能低眉在宫中做个听话的妃嫔。 “算了算了,不提这事。”霍岚见她眼底露出怯意,就知道她不敢,叹了一口气止住这话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傅莺都叫她喝绿豆汤了,她是不是礼尚往来也让傅莺尝尝她带来的点心。 可是赵婳统共就做了这么些,碟子里每种味道只有一个,万一傅莺吃的那个正好是皇兄喜欢的味道。 小小纠结一番,霍岚还是稳了下,没叫傅莺吃。 不一会儿,皇帝和众位大臣商议完事情,严庆出现在偏殿,请她们二人过去。 “皇兄,看看昭仁给你带了什么糕点!”霍岚笑着从莲心那接过食盒,欢欢喜喜把那碟雪媚娘端到霍澹面前。 “这叫‘雪媚娘’,可好吃了,皇兄快尝尝。” 霍澹看了眼那比拳头稍小的雪团子,在那殷切期盼的目光下尝了块。 “尚可。” “皇兄的嘴巴真叼。”霍岚有些泄气,闷闷不乐把琉璃盏放桌案上。 兄妹俩这般模样落到傅莺眼中,让她徒生羡慕,一时失神,待皇帝的目光朝她这边来后,她才敛了神色,“臣妾给皇上送了消暑的茶点。” 宫女将糕点和绿豆沙摆在桌上,霍澹点头道:“贵妃有心了,等朕这几日忙过了就去你宫看你。” 傅莺人如其名,声音跟黄鹂般悦耳,“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皇上处理政务之余也要照顾龙体,莫要劳累。” 来了又能怎样,两人虽在一张床上,可都是各睡各的。 女子面子薄,傅莺也不敢跟皇帝提圆房的事,夜里望着皇帝入睡的背影,心里泛酸。 她时常在想,这皇宫她是不是不该进。 可是不进,傅家就真完了。 当初是她求着皇上入宫,保傅家无虞的。 没有打搅他们兄妹,傅莺送完茶点就离开了。 傅莺走后,霍澹让严庆去殿外候着,他目光落到那雪团子上,问:“御膳房新招了厨子?” 一提这事霍岚脸上洋溢笑容,双手托住下颌,道:“厨子没招,琴师倒招了一位。皇兄你不知道,这女琴师会的东西可多了!等明年公主府建好,昭仁要把人带回府上。” 霍澹随口说了句,“看得出她合你心意。” 想起一件事,霍岚问道:“对了,表哥今下午没当值?” 平日里卫元祁带兵在思政殿巡视,今下午霍岚却没见到人影,不免好奇问了问。 “朕让他出宫办事了,你找他何事?” 霍岚随口扯了个谎,“臣妹宫中有人看中了表哥手下,臣妹不放心便想问问那人品行如何。” 一向不过问宫娥事情的她竟问这话,霍澹觉得反常,提壶倒茶追问道:“何人?” “关月。” “……” 霍澹手一顿。 他被看中了? 赵婳? 抿抿唇,霍澹若无其事喝茶,淡声道:“等明日表哥当值时你自个儿去问。” 霍岚哦了一声,待到霍澹开始批奏折时就离开了。 === 入夜,御花园。 像往日一样,霍澹留季杨在思政殿,他换上侍卫衣服趁着天黑从殿中溜了出来。 赵婳拿出两封信,“这是给我爹娘的家书。这封你能不能帮我拿出宫去投递到《京华风云》攥稿人手中。” 霍澹真是越来越看不清她,站在原地没动。 看出面前男子的疑惑,赵婳解释道:“放心,我写的是正经消息,让百姓提高警惕的。我昨天给你一枚铜钱,那是渝州印制的假.钱.币,但京城老百姓不知道。你想想看,渝州那边筹备这事儿不是一两天了吧,若是哪天这假.钱.币流到市面上,后果可行而知。还有件事我跟你坦白,京官里可有人跟他们是一伙的,你说说看要是那人看到了这篇文章,他能坐得住?” 长风万里 第23节 赵婳笑着摸出锭银子塞他手上,道:“这是酬金,这篇文章倘若是投上了,所得酬劳全是你的。日后这私铸铜钱一案结了,关兄可是大功臣。皇上一高兴,升关兄的职,一名小小的宫中护卫,哪有羽林军小统领的名号威风!” 思索一阵,霍澹收下信。 但他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弯弯唇角,眼尾勾勒出一抹淡然,随即退还给赵婳,笑道:“银子我就不收了。” 回到思政殿,霍澹将那封投稿信拆开,一目十行。 赵婳用了个假名,“北嘉”。 这文章讲个小故事。 子虚国里有位叫乌有的大雕刻家,一天他突发奇想,照着铜钱的模子雕刻了几枚假.币,用假.钱币去集市买东西。乌有尝到甜头,从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从矿监小舅子那处哄骗得来好些铜矿,没过多久一跃成为子虚国里数一数二的富商。 后来,有百姓知晓了其中门道,开始背着朝廷偷偷铸假.钱,山边的百姓各个都成了富足人家。 一时间市面上多出数万贯铜钱,真假混用,钱便又不值钱了。 当朝廷发现时,为时已晚。 子虚国国主勒令整治,可铸假.币的百姓数不胜数,流失在市面上的假.铜.钱散落在各处,子虚国陷入了一片混乱。 邻国皇帝探知此事,一声令下攻打子虚国。子虚国防不胜防,铸造兵器所用的铜矿、铁矿不足,兵刃短缺,不出一月便被邻国灭了。 子虚国覆灭,真成了子虚乌有的国家。 霍澹笑了笑,从信上内容来看,的确能让那群人自乱阵脚。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澹拍桌:给朕银子又给朕画饼,瞧不起谁呢!羽林军小统领?朕自己给自己封,封一百个! 赵·励志·婳:我!要当主编!! 霍澹:求朕啊~ 嘿嘿,北嘉真名出来了~感谢在2022-07-22 22:00:09~2022-07-24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浪味仙骑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浪味仙骑士 30瓶;修仙中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干事业第二四天 新一期的的《京华风云》如期发行,这一期和往期不同,除了刊登两篇连载话本外,在副栏还附上一则短小故事。 这故事说到百姓心坎里去了,一问世就火了,在坊间流传盛广,街边的说书先生甚至都开始以这篇故事为蓝本,接连改编了好几种版本,可每一个版本都围绕着“刻假.币要不得,遵法守纪好百姓”这一要旨。 坊间就横空出世的“北嘉”一名议论纷纷。 “这北嘉先生是何来头,我以前从未听过这名号,值得罗嵩老先生将偌大的副栏留出来?这类寓言小故事还是第一次刊登。” “虽然文笔略显稚嫩,但不得不说,那故事颇有深意,不知又是哪位文人投的稿。” “近段时间的《京华风云》可以说是供不应求,上期是那神秘琴师,这期又是北嘉带着寓言故事横空出世,妙!” …… 一时间京城里的百姓热情高涨,甚至还有人上书陈情,恳请工部公布这些年铜矿的出入库数量以及兵器的折损情况。 上朝时姜国公提到百姓的请愿书,希望皇上能遂一众百姓的愿,稳定民心。 霍澹面上不悦,靠在龙椅上的腿一伸,回拒道:“哪里来的奇奇怪怪想法,麻烦。姜国公,你且听个乐,莫要放在心上,一则寓言还能掀起轩然大波不成?” 姜国公毕竟是两朝元老,一向重视民情,却被小皇帝这话气得脸色难看,不知他此话是否在做戏,正欲劝诫,站在他前面的许湛持玉圭站出来附和。 “臣以为皇上所言极是,此事事关朝廷机密,若是清清楚楚公布出来难免会被他国暗探知晓,露底的事情切不可做啊。” 有人赞同许湛,“丞相说得对,切不能因为一时兴起而铸成大错。” 也有人反对,“百姓心不稳,又何来治国?” 朝堂上就这事吵得不可开交,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吵得霍澹头疼,他神色恹恹靠在鎏金龙椅上,修长的指节捏捏眉心,良久后一声呵斥,“够了!都给朕停下!” 殿中鸦雀无声。 “赞成姜国公的站这边,”霍澹指尖点了个方向,“支持许丞相的站那边。” 众位大臣汗颜,朝堂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也有人不蹚浑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片刻,霍澹瞧了眼人头,不耐烦道:“行了,就按姜国公意思办,纪永升你抓紧时间一一罗列,交于……”他顿了顿,似乎是在选人,片刻后道:“就交给大理寺姜子真核对吧。” “散朝。” 霍澹忙不迭出了大殿,严庆握着拂尘即刻跟了上去,路过许湛时嘴角溢出一声轻笑,带着一抹挑衅和嘲笑。 皇帝这一旨意可把纪永升气得够呛,在大殿外廊等朝食时不忘发泄几句,“你说说这些百姓,成天揪着篇文章说事,什么子虚国、什么乌有先生,我看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一派胡言!” “这些日子可有得你忙喽。”同僚安慰他道。 “夏天一到,暴雨增多,前几天暴雨有地方把桥都淹了,这波修桥工程还没开始,纪尚书又要兼顾罗列清单,辛苦辛苦。” “对啊,上游雨水来势汹汹,今早护城河的水都快满出来了,瞧瞧这阴沉闷热的天,也不知这场雨今日能不能下下来。” 闲聊间,太监端了馎讬上来,众人都想快些吃完出宫去,便止了谈话。 纪永升心里七上八下,皇帝突然注意到了铜矿的出入库数量,别看姜子真平时嘻嘻哈哈靠不住,关键时刻他细致入微,能把你藏的头发丝找出来。 或许姜子真已经知道渝州假铜钱的事情,若是再让他查到这些年渝州的修筑工程账目有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纪永升心里没底,回到府上坐立不安,权衡之下还是去了丞相府找许湛求助,将实情道出。 许湛一听火冒三丈,戳了戳他脑袋,叱责一番,“什么?!姜子真救的男子进宫了?这么些天你还没把人解决?” 纪永升颤颤巍巍,他派了两拨人刺杀,可还是让那男子跑了,他能怎么办?总不能把手伸进皇宫。 “这人一旦跟小皇帝说了这事,你脑袋就等着搬家吧。” 许湛气得都不想骂他了,甩了甩宽大的官袖,着急去永安宫见许太后。 === 夏季多雨,午后洒了几滴雨,之后这天便一直阴沉着,乌云滚滚像块长长的黑盖子一样把天压得很低很低;又像一只凶恶黑龙,衔远山,吞宫檐,一望无垠。 狂风呼呼,吹弯树枝,卷起的落叶在地上打旋儿。 天暗了下来,赵婳提着一盏宫灯出了霁华宫。 她上次寄回益州的家书有了回信,关月在御花园等她。 赵婳像往常一样走在宫道上,谁知她刚走过宫道拐弯处一个麻袋兜头罩来,几乎是同时,后颈被人用力一劈,她防不胜防,昏厥过去。 宫灯“啪”的一声落地,蜡烛引燃灯罩,熊熊烈火在狂风中越燃越旺。 黑暗中两名太监扛着麻袋里的赵婳迅速离开,很快就没了身影。 宫墙墙根躲了两个人,直到那两名太监彻底消失后才战战兢兢从墙根出探出身子。 自从那日在思政殿偏殿听了霍岚一席话,傅莺茅塞顿开,她如此不争不抢的温吞性格确实不适合待在宫中。虽然皇帝隔三差五往长信宫送东西,但她知道这都是做给旁人看的,皇帝心里没她。 当然,她心中也没有皇帝,一切都是场交易而已。 从不在后宫走动的傅莺今晚让小厨房做了几道菜,到瑶光殿去拜访许明嫣,想着以后在宫中能相互照应。 许明嫣是太后侄女,自是高傲,根本就不屑与她交好,饭桌上光是冷嘲热讽的话就说了一大堆,差点把傅莺给气哭。 出瑶光殿天色已暗,傅莺心里不快,便让贴身宫女彩霞陪她在宫道上走走散心,走着走着到了霁华宫附近,本是打算打道回府的,哪知宫墙侧右方拐脚出突然蹿出来两个黑影,她吓得赶紧缩到墙根躲了起来。 恰巧撞见这一幕绑架。 彩霞惶恐不安,声音颤抖,“娘娘,其中一太监奴婢在太后宫中见过,是太后的人,如今我们怎么办?” 傅莺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层薄汗,双脚也在颤抖,手中捏的帕子越来越紧,“回长信宫。” 她孤身一人在宫里,许太后,她惹不起,也不敢惹。 “今晚所见不得跟任何人提!” 傅莺不想惹事,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如此才能在宫中活命。 这厢,霍澹在御花园左等右等,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也不见赵婳身影,脸色逐渐阴沉,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他放着一堆奏折不批,竟扮作侍卫来御花园给她送家书。 真是可笑。 一股莫名来的怒气蹭蹭上涨,他泛白的指骨死死捏着那封家书,只要再一用力就能在那信封上戳出个洞来。 卫元祁带着一队侍卫守在思政殿外,霍澹一身侍卫打扮混在那队人中,卫元祁见皇帝回来了,心想这次出去的时间挺长,可一瞧见皇帝脸色发黑,眼底闪着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他识相地闭了嘴巴。 卫元祁支开守在殿门口那几人,霍澹冷着张脸进殿。 季扬脱下龙袍,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汇报道:“禀皇上,许贵妃差人送了些夜宵。” 霍澹打开淡淡看了眼,忽地想起霍岚前几日送来的“雪媚娘”。 不想还好,一提就想起今晚赵婳未赴约。 霍澹道不出的生气,生生将那块酥点捏成了渣。 卫元祁和季扬面面相觑,屏气凝神,半个字也不敢说,生怕就触了皇帝逆鳞。 坐在龙椅上,霍澹取了块帕子不紧不慢擦拭弄脏的手指,压着怒火,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异常?” 卫元祁一顿,回道:“许丞相下午进宫见过太后娘娘,约莫一刻钟前马车刚出宫。” 霍澹眉眼低沉,瘦长的指节搭扣在龙椅扶手上,微微阖眼,絮絮念叨,“许湛?” 下午待到晚上才出宫,如此长时间,倒是第一次见。 === 丞相府。 “哗——” 长风万里 第24节 一桶冷水泼来。 赵婳猛得醒来,却发她被绑在椅子上,手脚捆得死死,动弹不得。 一桶凉水兜头浇下,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搭在胸前的头发淌着水珠。 冰冷的水顺着下颌滴到脖子,又流进里衣中,夜风一吹,森冷刺骨。 陌生的屋子里摆满了刑具,四周点了蜡烛,昏黄黑暗,两个人影斜斜晃进她眼里。 眼皮搭着水,她看不太真切。 赵婳还未缓过神来,倏地,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冰寒的刀刃几乎贴着她脖颈。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零点入v,日更不断,感谢家人们的支持 专栏《夺欢》《夫君柔弱不能自理》求收藏~ 预收《夫君柔弱不能自理》文案如下: 沈玉彤是七品小官的嫡女,可生母早亡,被扶上位的继母对其百般打压。 “你敢去找老爷告状,我就将你嫁给东街那瘸腿书生。” 她只好忍气吞声。 一日,永昌侯的独子要娶妻,找上了沈玉彤。 人人都是这永昌侯的独子是个整日汤药不离手的病秧子,保不齐哪日就去了。 据说是沈玉彤八字过硬,找她去冲喜…… 新婚之夜,沈玉彤颤颤巍巍掀开红盖头,那病秧子夫君生得极好看。 “夫人盯着为夫,莫不是为夫脸上有脏东西?” 沈玉彤红唇轻抿,红着脸羞涩低头。 想瞧沈玉玉彤笑话的人,在等她那病秧子夫君撒手西去,等着等着,这局面有些不对劲…… 那病秧子洗手为她作羹汤,还将她捧在手心,宠爱有加。 “夫人,绣花鞋脏了。”他蹲下身子,一点一点掸去鞋尖尘土。 雷声轰隆,他抱住惊慌不安的人,轻掩她耳朵,耐心哄着。 == 永昌侯的独子齐辞清风霁月,兰芝玉树,手握兵权,曾是京城最明艳的少年,却被奸人所害,险些命丧沙场,不仅失了兵权,还成了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每每提及,众人嘲之。 那年赏花宴,他无意间瞧见桃花树下一姑娘被人嘲弄欺负,偏生这姑娘不还口也不生气,只会偷偷躲起来掉眼泪。 可怜得像只受伤的兔子。 后来,齐辞夜夜梦里都是那姑娘楚楚可怜的模样。 打听到那姑娘是沈家不受宠的小姐,他扯了个借口,将人抢到身边。 沈家不疼,他来疼。 每每他旧疾复发,疼得难以入眠,沈玉彤总抱着他,轻抚他背,低声哄他,“夫君不要怕,彤彤一直陪着你。” 冲喜,借口而已。 齐辞没想到,冲着冲着,他那病竟好了。 病好了,彤彤就不疼他了。 齐辞表示,还是再装段日子。 #男暗恋女#、#真病弱后装娇弱# 第26章 干事业第二五天 “纪尚书, 来来来,瞧瞧,”烛台将许湛的影子拉得长长, 他手里拿了支燃烧的蜡烛走在纪永升前面, 泛黄的烛光印在赵婳湿漉漉的脸庞,放慢音调道:“这就是你次次失手,怎也杀不掉的男子。女扮男装就把你给唬住了。” 许湛轻飘飘说着, 但纪永升却被他这态度弄得一颗心悬在嗓子口, 慌忙扯了袖子擦去额前细汗。 发怒前的宁静罢了。 蜡烛近了几分, 赵婳挂着水滴的脸感受到丝丝火烧火灼, 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反射出烛光。 赵婳从未见过这两位男子,拿着蜡烛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和和气气,而他旁边那微微发胖的男子似乎很怕他一样。 她被人敲晕绑了来, 如今后颈隐隐作痛,也不知那人使了多大力气把她劈晕的。 架在脖子上的刀只要稍稍一动, 就会在划上她脖子, 血溅当场。 烛光昏暗, 瞧着屋子里的陈设不像是皇宫。 她一个女子势单力薄, 若是硬碰硬,身后的绳子都还没解开那把刀就已经将她了结了。 赵婳方才听了一耳朵他们谈话,这人约莫就是追杀丁老三的。 赵婳灵机一动, 故作一副纯真模样,瞳仁中印出烛火,抬头望向拿蜡烛男子, 喃喃自语, “尚书?尚书大人听上去要比大理寺少卿厉害。” 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脖子上,她像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受了伤的小鹿, 楚楚可怜。 许湛唏嘘一声,他没见过这女子,只是从纪永升口中得知这姑娘在刀下一次次逃过,先是跟姜子真在一块,后又进了皇宫把昭仁那小丫头哄得服服帖帖。 他原还以为是个怎样的传奇女子,也好开开眼界,哪知竟跟天底下的女子一样。 终究是位姑娘,见不得刀枪剑戟的场面,瞧瞧被吓成什么模样了。 就是不知是真害怕,还是故作模样。 若是伪装,那他可真是佩服。 许湛:“大理寺少卿算什么,本相从未放在眼里。” 就算是小皇帝,也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舅舅。 许湛伸手,纪永升顺势接过那烧了一半的蜡烛,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照他说,把人从皇宫绑出来的时候就该一刀杀了,然后随便扔一乱葬岗了事,何至于留到现在。 “宰相!您是当朝宰相大人!”赵婳激动,奈何她像只被五花大绑的螃蟹,带着椅子一阵骚动。 她情绪刚提上来,正要进一步升华情感,屋子里那一直未说话的男子开口了,“相爷,避免夜长梦多,依下官看何不趁早动手。” 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婳:“……” 看样子,她得先发制人。 “行了,我也不装了,大家都是聪明人。相爷,我有个交易要与你做。” 她一改神色,和方才的柔弱模样判若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几分沉稳,“相爷捉绑我不就是为了姓丁的那对父女?” 既然他们不吃柔弱女子这套,那她便换个套路。 “相爷你看看,这姑娘之前那样都是装的,心里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纪永升心急,如今皇帝让姜子真核对工部历年拨出去的工程款,姜子真早些时候和他积仇,又在郊外救下这名女子,保不齐已经知道渝州假.钱币一事。 他耗不起时间,也堵不起,只能把所有障碍逐一斩断。 许湛摆手,让侍卫卸了刀,“本相还真是小瞧你了,”他示意仆人搬来椅子,在她跟前面对面坐下,“说说看,这交易值不值得本相多留你一日。” “相爷不可!”纪永升立即劝阻。 许湛摆手,笑道:“相府守卫森严,她还能跑了不成?” 脖子上少了把刀,压迫感顿时少了一半,赵婳继续道:“相爷高见,我一弱女子硬逃出去怕是会成为刀下亡魂。姓丁的可是答应我事成之后分我二百两银子,不知许相和尚书大人能给我几个数?” “银子?姓丁的如何跟你讲的?”纪永升疑惑,渝州那边飞鸽传信可不是这样说的,丁老三家境不算富裕,是来京城告御状,怎还有口气说出这样的话? 赵婳“啊”了一声,理所应当,“不然呢,这种得罪官吏的事情没有好处谁愿意做?这事换尚书大人您身上,您愿意?” 屋子里的油灯忽明忽暗,灯芯渐渐变短,火星溅进灯油里,偶尔冒出滋啦滋啦炸裂声,在一室寂静中尤为响亮。 两人面面相觑,眼里露出一丝疑惑。 许湛蹙眉,手里悠悠摩挲着一只扳指,看他的眼神变得有几分猜疑。 见状,纪永升心里捏了一把汗,气急败坏下劈头盖脸骂赵婳一顿,“你少在此处信口雌黄!”他转头对许湛道:“相爷,此女狡诈,不可多留啊。” “相爷,我手上有姓丁的留下的告密信,”赵婳不苟言笑,顿了顿,强调道:“绝笔信。” “那姓丁的临死前给我的。我跟丁老三同车,路上遇到过一次劫匪,那次我们全商队的人险些丧命,许是被吓怕了,姓丁的便说有一笔生意要跟我做。他说自己到京城是去见位大官做交易,值一千两银子呢!他给我一封亲笔信,让我在路上配合他,事成之后就分我两成,给我二百两银子。那信我看过了,确实值这多钱。” 见许相神色微恙,约莫是听进去了,赵婳又道:“二百两银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能在京城做官,家底少说也有上万两,花一千多两买平安,不亏。” 目光挪向纪永升,她继续道:“尚书大人,这事换做是您,您不心动?” 纪永升心急之下脱口而出,唾沫星子飞溅,“我心动做甚?!少在此处挑拨离间!相爷,此女子最擅挑拨,留不得!” 这女子接连两句都在问他,许湛疑心重,他派出去刺杀这女子的暗卫次次失手,她一句接一句把矛头引导他身上,许湛难免不起疑心。 这厢,许湛沉眸,将赵婳的话嚼了又嚼。 倏地伸腿,手肘撑在膝间,他笑道:“本相猜那信是不是不在你身上,要等你安然无恙后才能送到本相手中。” 赵婳摇头,语气轻快,“诶,相爷怎会如此想。既然是场交易,我总得拿出诚意来,吊人胃口之事,我做不出来。三百两,外加我这一条命,这生意搁尚书大人……” “闭嘴!”赵婳话未说完便被纪永升一声呵斥打断。 这浑丫头专带着他,纪永升快被气死了! 许湛:“这笔交易,我做。” “相爷不可!谨慎啊!”纪永升阻止,一刀下去摸脖子了事,谁知道这浑丫头说的话是否可信。 许湛让侍卫松绑,粗糙的麻绳生生把她手腕勒出一圈深深的红痕。 活动活动手腕,赵婳从打湿的外衣里摸出一张信,那信角沾了水,信封上的字迹也被水浸湿,墨迹晕一团黑色。 赵婳扬了扬那信,纪永升伸手就要去拿,她一个避闪,纪永升落了个空。 长风万里 第25节 余光落到身后,那处赫然站了名腰间配刀的男子,赵婳扭头看了眼门口,同样也站了守卫。 只要她逃走,身后那长刀就会朝她砍下。 赵婳把信捏在手里,轻蔑一笑,“许相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胆子小,惜命,不敢逃。” 许湛看她,笑里藏刀,“姑娘机灵,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是夸是讽真假难辨。 “说了实话,相爷不信;可说假话,我又编不出来。” 赵婳将那信交到许相手中,惋惜道:“可惜那姓丁的藏着掖着,和他交易的官儿是谁我至今不知,不然我直接拿着信就去找官爷要钱了,还用费尽心思去皇宫走一趟?这次害得等我差点命都没了,不值当不值当。” 她摆手摇头,许湛仔细看了遍信上内容,上面详尽记录了渝州私铸铜钱的地点以及数量,甚至连渝州进奏院进奏史的死因也写了出来。 果真是一封值千万两银子信。 他手一伸纪永升便递来蜡烛。 信被烧个精光,落在地上化成灰烬,从此这痕迹便抹去了。 许湛看了赵婳一眼,厉声唤来侍卫,“来人,将她带到后院厢房关着,严加看护,没有本相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声令下,赵婳身后的男子“咻”地拔刀架在她脖子上。 赵婳毫不犯怯,夸赞一番,“相爷爽快,那三百两银子也请送的我手上,勿要食言。” 一侍卫走来,掏出一条黑布蒙住赵婳眼睛,她就这样被刀架着任人带着七拐八弯摸黑踏出屋子。 黑暗中,她不由勾了勾唇。 其一,是因为保住性命。 其二,她成功离间了两人。 人性,经不住考验,尤其是在有人已起疑心时。 抬脚狠狠踩了才那团灰烬,纪永升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是有几分担心。 这浑丫头什么路子,他越发看不明白了。 且先不说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就拿她这次进皇宫来说,一个渝州来的丫头无亲无故还讨得昭仁长公主的欢心,她背后的人必然不简单。 相爷留她一命难道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引出背后的人? 乍一想,确实如此。 思及至此,纪永升不得不佩服许湛的眼光,难怪这些年把皇帝管得服服帖帖。 “此事告一段落,纪尚书深夜回府莫被人看去了。”许湛嘱托道。 纪永升便没再丞相府多留,趁着月色匆匆出府。 然而纪永升走后,许湛并没有着急出地牢,指腹拨弄着翠玉扳指,满目深寒,似乎要把方才赵婳坐过的椅子看出个洞。 姓丁的打一开始要见的官吏是何人? 渝州私铸铜钱一事就只有他和纪永升知道。 刺杀个小丫头片子,纪永升一再失手,是他手下的暗卫不够精良? 不见得。 有异心的人,既然留不住,便当块弃子,舍了吧。 ==== 后半夜下了一场雨,一个惊雷吓得傅莺从梦中醒来。 闪电从天上直直落下,如白蛇吐信,漆黑的屋子仅亮了一瞬又重新暗了下去,紧接着便是雷声轰隆,一阵接着一阵,好似要把地劈出个窟窿来一样。 宽敞的宫床上只有傅莺一人,孤孤荡荡。 她素来害怕打雷,哪知这闪电和雷声没完没了,她吓得抓着被子缩到床角墙边。 帐子外面守夜的宫女彩霞听见响动,急急过来,掀开床帐只见傅莺满眼惧色,裹着被子像只受惊的小猫。 “娘娘,没事了。”彩霞抱住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纤薄的背安抚道。 忽地,一声巨雷伴随闪电落下,傅莺心惊,猛地钻到彩霞怀里,浑身颤抖。 傅莺颤抖着啜泣,“彩霞,我梦见……梦见那被绑的宫女来找我索命。” 她一闭眼,晚上瞧见被绑架的那幕便一下子跳了出来,还有个浑身是血的宫娥伸着血手掐她脖子,质问她为何见死不救。 彩霞轻摸她头,朝帐子外面呵斥,“滚滚滚,冤有头债有主,莫要来缠着你家娘娘。” 彩霞是傅莺从傅家带进来的女婢,傅夫人正是看中彩霞机灵会来事才放心她跟在女儿身边照顾,不然以傅莺软软的性格,不知会吃多少苦。 傅莺素来胆子小,现下电闪雷鸣更加惶恐不安,总觉得不该瞒住这事,声音颤抖道:“彩霞,明早我们去霁华宫,把这事告诉昭仁长公主吧。” 彩霞沉默一阵,怕此事说出去得罪太后宫里的人,最后受罪的人还不是她家娘娘,这宫中就是这样,一切荣辱都要跟皇帝的宠爱挂钩。 但转念一想,若是能借此让她家娘娘跟长公主的关系更近一步,说不定皇帝哪日就常常来长信宫陪娘娘了。 雨越下越大,直到天亮还不见停歇。 傅莺自醒来后就不曾入睡。 约莫两年前,傅莺无意间发现阿爹与宦官严庆来往甚密,偷听到阿爹和严庆打算联手将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 此等谋逆的杀头大罪,一旦败露,就是株连九族。 傅莺劝过傅钧,傅钧不听。她不忍看阿爹走上歧途,可是多劝无意;她又不愿见到傅家倾灭。 恰好这时傅莺在一次宫宴上讨了许太后欢心,许太后高兴,皇上也就跟高兴,赏了她一个愿望。 宫宴散去后,傅莺私下向皇帝求了一道圣旨,倘若日后傅家惹了皇帝不快,希望能从轻发落。 就连傅莺也觉得这是个荒诞的请求,果真,皇帝没同意。 不过,皇帝答应她会保傅家无虞,但有个条件:她入宫,当他的妃子。 就这样,傅莺成了傅贵妃,可这一年多光景,皇帝不曾碰过她。 他似乎也跟她一样,处于某个目的不得不纳她进宫。 或许是借她来搪塞许太后,许明嫣。 …… 第二天,傅莺顶着张憔悴的脸梳妆,让彩霞多扑脂粉,掩盖住那张跟鬼一样煞白的脸。 雨势减小,宫道上淅淅沥沥,傅莺乘轿辇到霁华宫时霍岚刚用完早膳。 细雨随风飘到殿外,风把宫檐上挂的小铃铛吹得东摇西晃,霍岚招呼傅莺进屋,叫人斟了杯热茶过去。 平日里傅莺不常到霁华宫,今天一早冒雨前来,实在是有些反常,霍岚猜测许是有事情要同她讲,莫不是上次在思政殿前替她解围特地来感谢的? “傅贵妃难得来本宫这里,正巧尝尝新得的糕点。”霍岚让莲心去叫赵婳做些雪媚娘。 傅莺道谢,双手绞着帕子垂在膝间,霍岚瞧见她面色有些不自然,殷红的唇瓣翕张,似乎有话要讲,却碍于周围有人一再止住。 遣走殿里宫娥,霍岚轻抿口茶,客气道:“傅贵妃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事不妨直说。” 傅莺抿唇,稍稍调整好心绪,将事情展开叙说,她不知道被绑的宫娥是谁,昨夜天色昏暗,她也没看清长相,只是简单描述了下穿着。 许太后宫中的太监? 霍岚越听越生气,茶盏被她猛地放回桌上温热的茶水溅了一桌。 她生母娴妃早亡,许太后名义上是她母亲,可自有记忆以来许太后便对她刻薄,只是近些年皇兄手里渐渐掌权才有所改变。 霍岚正想多问傅莺一句,莲心急匆匆从殿外进来,避开傅贵妃在她耳边低语,“殿下,赵琴师不见了。” 霍岚神色一凝,怒气蹭蹭上涨,这时莲心递给她一封信和几张纸,“奴婢一进屋空空如也,床上有些乱,枕头一角压着这信露出一角,信下全是这些一模一样的纸。” 许是察觉到殿中气氛紧张,傅莺侧开身子,主动避开她们主仆二人。 这厢,霍岚一目十行,光是这五张一模一样的告密书信就能在朝堂上掀起一波大乱! 再结合赵婳与姜子真的相识和许太后那边的反应,霍岚瞬间明白了!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欣赏。 身上带了这么个能夺人性命的信笺,赵婳一介女流,孤身一人来到京城,纵使知道会被人追杀,也要拼死进入宫,她大抵是想见皇兄。 这份胆魄,霍岚十分欣赏。 她虽贵为长公主,但没有一日不被拘在宫中,她羡慕姜子真的随性,像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拘无束,不用被条条款款宫规束缚。 如今皇兄在上朝,至少等到辰时才会散朝。 霍岚乘轿即刻动身去思政殿守着,却被金豆揽了下来。 “殿下,陛下还未散朝,思政殿您不能进。” “混账东西!” 霍岚赫然大怒,从莲心手中拿过长鞭,金豆下意识闪躲,“啪”的一声长鞭打在一旁柱子上,“认清自己身份!严庆本事再大也终究是个伺候皇家的阉人,本宫倒要看看今日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 这番闹腾,思政殿的太监侍卫都不敢轻举妄动,金豆看着霍岚入了偏殿,撑把油纸伞忙不迭去紫宸殿守着,等皇上散朝通禀。 这几日京城北上的县城接连下雨,滂沱大雨全都往护城河汇集,昨夜到今早京城下了场暴雨,护城河里的水涨势汹涌,照这般再涨下去怕洪水怕是要上岸。 霍澹火速派遣京畿河堤判官做好防汛抗洪事宜,并令工部、户部先拟份赈灾名册以备不时之需。 朝廷上的气氛一时间变得紧张起来。 辰时一刻,霍澹下朝归来,沉着张脸,听严庆在他耳边絮叨,脸更黑了,不悦道:“这个昭仁,越发没规矩了。哪位长公主像她这般拿着条鞭子成日里打打杀杀,这些年的礼仪教养学到哪里去了!看来是朕太宠她了!” 听皇帝发怒,严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但还是忍住快意,草草说几句宽慰皇帝的话,“长公主年幼,娴妃娘娘仙逝后皇上便对长公主疼爱有加,皇上就这么一位亲妹妹,自然是事事都顺着昭仁长公主。” 听听,说得多好听,怕心里想的与这话截然相反。 霍澹抿唇不言,大步流星往思政殿去。 严庆去偏殿请人,之后便跟金豆在思政殿外候着。 雨下了一整夜,从淅淅沥沥变得哗啦哗啦,顺宫檐落下,串成线砸在水洼上,溅起涟漪。 长廊下的红柱旁,金豆找严庆诉苦,委屈道:“干爹,您是不知道,昭仁骂您骂得难听死了。” 金豆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长风万里 第26节 拂尘搭在肩上,严庆狠狠戳戳金豆脑袋,脸上一阵青黑,“我本是不知道,如今你一说,全知道了。你个猪脑子,她纵使说了,我如今又能怎样?我除了暂且忍着还能把她杀了不成?这生生惹我不快的话以后少在我面前说!” 金豆吃瘪,委声应下。 “宫外情形怎样了?”严庆视线落到雨幕上,问道。 金豆:“刘骁已派线人在工部尚书府盯着,一有动静立刻上报。” 严庆笑道:“不错不错,这几次他办的事都合我心意。” 刘骁虽没有治军之道,从一名小小的校位坐到宫中护卫军总管,只有经受过底层的艰辛才会越发展珍惜眼前的大好前程,唯命是从。 严庆正是瞧中这点才推他上位的。 === 思政殿,殿内。 龙涎香袅袅升起,殿中满是这味道,倒是把雨天带出的泥腥味掩盖住了。 霍澹拍拍龙袍上的雨珠,坐在龙椅上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火急火燎找朕,又怎么了?”他声音平和,脸上的怒气全然不见了。 霍岚把一叠展开的信纸递到皇兄手中,“皇兄先看看。” 至于那封未开的信函,她让莲心放回赵婳枕头下了。 私自拆人信函,她断然做不出来。 熟悉的笔迹和信上的内容。 霍澹仅瞟了一眼便知道是出自谁手,不禁一笑。 真有她的,自个儿写了六份一模一样的,防备心比他还重。 见他低笑,霍岚这急脾气又上来了,“都什么时候了,皇兄你认真点!” 霍澹瞪了她一眼,把信压在砚台下,不打算瞒她,正声道:“这事朕知道。” 霍岚惊讶,支头看他,暂且先不管这个,言归正传急道:“皇兄,我宫里的人被许太后绑走了。”她扯着皇帝衣袖,一丝退让也没有,哀求道:“皇兄,她有危险,你去救救她好不好。” “她?” 霍澹第一反应便是赵婳,心里一颤,急忙确认道:“新招的琴师?” 霍岚如蒜捣头,毫不吝惜夸赞,“昭仁欣赏她的胆识和勇气。” 霍澹嘴角紧绷,沉眸一阵。 不是许太后,是昨夜被许湛带出宫去了。 许湛非善辈,昨夜出宫,一晚上时间足够他将人杀害抛尸。 怕是…… 他不敢细想。 耳畔又传来霍岚的几声“皇兄”,霍澹揉了揉太阳穴,“朕知道了,你回宫等消息。朕有些乏了,你先回去。” “那皇兄记得帮我要人。”霍岚信以为真,乖乖踏出思政殿。 霍岚这一走,霍澹坐立不安。 偌大的宫殿静悄悄,雨声哗啦响个不停,他余光落到那信上,更加焦心不安。 赵婳那姑娘机灵,应该还在许湛手中。 “严庆!”霍澹忽地朝外面喊一声,不消片刻严庆麻溜着进来,他沉声吩咐道:“卫元祁何在?召他速速觐见!” 他要出宫去一趟。 === 且说赵婳昨夜逃过一劫,被蒙眼七拐八弯带走,待眼罩卸下时才发现她被带到一间干净整洁的屋里。 丫鬟送来套干净的衣裳后便出去了,折腾半宿,赵婳忍不住犯困,屋外有看看守,她能逃哪里去? 她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外面竟下起了雨,听这声音雨势还不小。 没多久房门口传来絮絮说话声,待她穿好衣裳下床,一名丫鬟端了饭菜进屋,紧闭的房门打开又关上。 那丫鬟摆好饭菜要离开,赵婳诶了一声,走在桌边,“我不吃,谁知道这菜里有没有下毒。你们这些高宅子里的人,心眼可不像面相上一般好。” 丫鬟有些为难,她今日被管家调到这屋子来伺候这姑娘,屋外又守了六位侍卫,足见相爷有多重视这姑娘,若是相爷下朝回来,这姑娘在相爷跟前说些什么,她免不了被叱责。 “这样,你吃每样菜尝一口,不然我真不放心。”赵婳往后退了一步给那丫鬟腾出位置。 两道炒菜,一道汤菜。 犹豫片刻,那丫鬟看她一眼,慢吞吞过去拿了筷子。 赵婳趁她尝菜的空档,去了床边拿了玉枕头。 “抱歉。” 话音刚落,赵婳举着木枕朝丫鬟后颈砸去,仅一下便把人砸晕在桌面。 坐以待毙不是她性格,昨夜她是三两句把丞相和尚书哄住了,但这话也就当时能信。 官及至此,两位都不是省油的灯,待晃过神来就后发现别被她骗了,她此时再不跑就等着被杀吧。 赵婳迅速换上那丫鬟衣裳,收拾好饭菜端着木托出了屋子。 她把头埋得很低,门口守卫的六名带刀侍卫并未察觉。 乌云滚滚,把天空压得很低,雨哗哗往下倒。 赵婳沿着长廊一直走,趁没人时把手上的东西一股恼放草丛中,防止被府上仆人发现,全程将头低埋,余光却时不时往周围瞟去。 这院子大,又在下雨,随便乱蹿太扎眼。 忽地,长廊外一道上出现个撑伞男子,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瞧着穿衣打扮应是许丞相的儿子。 男子进长廊后收了伞,抖了抖衣服上沾的雨水,赵婳埋头站在远处,待男子过来时行了个礼,却不料他将手中的伞塞到她手中。 “去厨房煮碗姜汤端,随后端书房来。” 他说完便走了,正当赵婳松了口气时,男子止住步子,蓦地回身,目光不善在她身上打量。 “新来的?”他拧了拧眉头。 赵婳紧紧握住伞柄,正欲遮掩几句,长廊另一头跑来为中年男子,边跑嘴里还不停喊道:“哎呦,大少爷您终于回来了,相爷散朝回府正找你呢。” 许大公子没再追着她问,赵婳紧攥的手指渐渐卸了力道,谁知送走许大公子,丞相府的管家又找上她了。 “正巧你在这儿,夫人要吃蜜饯果子,你去街上买包果子回来。”管家给她交代一句便转身离开,紧接着又想到什么,折身回来补充道:“此处离后门近,速去速回,夫人等着吃。” 管家说着指了个方向,赵婳应声,撑伞往后门去。 她盘算一阵,打算出丞相府去大理寺找姜子真商议。 * 丞相府,书房。 窗户半开,外面的雨渐渐小了,翠绿的叶子上沾了雨珠,晶莹剔透。 许湛换下朝服,手里捧了一杯茶站在窗户旁眺望。 “相爷,她出府了。”管家回到书房汇报,“一切顺利,已经派人了上去。” 许湛吹了吹茶沫子,心情大好,回身去到鱼缸旁,捻了一撮鱼食扔水里,缸里有几只金鱼纷纷从游聚过来抢食。 “有情况速速回报。” 那姑娘明明不害怕,昨晚却装作一副柔弱模样,前一刻柔弱,后一刻毫不慌乱,调理清晰说出事情起因经过,很难不让他起疑心。 放长线钓大鱼,不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这究竟是条怎样的鱼,不日见分晓。 管家胸有成竹,笑道:“相爷放心,她跑不了。那姑娘还以为是凭借自己的聪慧逃出来的。” …… 细雨如丝,慢慢又停了。 街上到处都是湿漉漉,水洼印着影子,零星地有几名行人,因为下雨,出摊的商贩更是寥寥无几,整条街显得孤寂了些。 收了伞具,赵婳沿着长街往前走。 因少时学习武术,她异常敏感,从丞相府后面出来不久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一时间不知许相打的是何算盘,为不暴露去所,赵婳在街上兜圈子,只顾一个劲儿闷头走。 走着走着看见前方的汉白玉牌坊,最顶上赫然刻了“太升东街”这四个大字。 太升东街二十七号。 赵婳往里走,心里默数着数,若是此处的屋子是按正序排列,那么第二十七家应该是关月家。 清远侯府? 她在侯府门口没有停留,只是远远瞥了眼便离开了。 清远侯世子卫元祁是宫中羽林中郎将,掌管二十万羽林军,关月自说他是卫元祁手下,在宫中当差,既是如此,又怎会将信的落款地址写成上司家? 她又忆起在益州时她爹对关月的客气样,关月真是一名羽林将这般? 有一瞬间,赵婳认定关月和清远侯世子是同一人,可这念头在脑中有过短暂的停留,之后就被她否认了。 一个世子还不至于让她爹如此敬畏,况且关月年纪轻轻,相貌么,也还挺俊俏,她爹不常年在京城,岂会对他记忆这般深? 赵婳往大胆了猜,竟有瞬间被她这突兀的想法震惊。 关月是皇帝!当朝皇帝!昭仁长公主亲哥! 她一不留神,脚踩进了水洼中,雨天路上最容易积水,稍不注意就踩一脚水。 左脚全被积水打湿了,赵婳一声哀叹,把脚从水洼中挪出来,忽地她被水洼里的倒影吸引住了。 关月? 不就是朕?! 一声轻呵,她恍然大悟。 长风万里 第27节 行。 都行。 都可以。 年纪轻轻,藏挺深。 还羽林军护卫,这种把戏也就骗骗单纯小姑娘。 赵婳并没有因为猜到关月真实身份而窃喜,反而气不打一出来。 不知走了多久,她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出十字路口,正打算选一条街道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名带刀护卫横冲直撞,揪着两名过路男子不知在问何事。 手臂忽地被人握住,赵婳整个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一股大力扯了过去。 男子紧紧握住她手臂,把她往巷子深处带,她只看清他高大的背影。 “你被两波人跟踪了,先离开此处再说。”霍澹回头看她一眼,似乎是有了这句话让她安心,身后的人不在挣扎,配合他迅速跑进拐角胡同。 赵婳:?! 两波人? * 街上带队横冲直撞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护卫军首领刘骁。 刘骁听命于严庆,这些日子派了人在工部尚书府邸守着,昨日发现他去了丞相府,之后夜深了才离开。刘骁多留了个心眼,命两人分别监视丞相府前后门,还真让他寻到了个蹊跷处。 丞相府的人鬼鬼祟祟跟踪个丫鬟。 很难让他不起疑心。 刘骁带一队将士突然冲出来,阻断那人的心思,再派自己身边的人跟着那丫鬟,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丞相府尾随之人往回走后,一将士在刘骁面前不安道:“将军,不好了,那丫鬟不见了,许是趁着我们冲出来时跑掉的。” 刘骁呵斥一声,下令道:“找!带人给我仔细着找!动静不能太大,以免打草惊蛇。” 安排下去后他急忙回宫去了司礼监。 严庆听说他拿捏到了许湛的短处,笑得合不拢嘴,“刘骁啊刘骁,你这脑子还是有点用,平时骂你没脑子,是在激励你,瞧瞧这不就办成件正事?!” “那丫鬟呢?在何处?赶紧从她嘴里盘问出东西。”严庆看了眼被雨水弄脏的衣角,微微蹙眉。 刘骁话只说了一半,有些惴惴不安接着道:“跑、跑了,一眨眼就不见了。” “不见了?!”严庆态度骤然转变,颇为生气,拂尘“啪”的一声甩地上,“这事还没个定论就回来邀功,你是存心吊我胃口?” 严庆劈头盖骂他一通,一旁的金豆看戏偷偷窃喜。 “但属下已让手下继续追寻,说不准就把人找到了。”刘骁道。 末了,严庆喝了些润嗓子,笑道:“这也不失是件好事,好在许湛他们把人跟丢了。许湛那只老狐狸,也有失手的时候。” 自从许湛做丞相给小皇帝辅国,他就多次暗示小皇帝取缔护卫军并削弱宦官的势力,多亏严庆给小皇帝吹耳边风才让小皇帝消了这心思。 严庆没再迁怒刘骁,让他下去好好跟进这件事。 === 小巷子七拐八弯,绕过几处宅子,赵婳被拉到靠近河边的茶楼,他们跑得快,后面的士兵还没追来。 店小二是位妇人,见有客来急急过来招呼。 赵婳见到这妇人是只觉有几分奇怪,此人耷拉着张脸,一副厌世模样。 按理说,茶楼招工不应招常有消极情绪的人。 霍澹点了壶茶和糕点便带着她上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赵婳见皇帝仍是一副“关月”模样,不禁轻轻一笑,将敞亮的窗户关上一半,回身坐在皇帝对面,问道:“你怎来了?宫里今日不当值?还是……”她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眼板着张脸的皇帝陛下,戏弄道:“知道我有危险,特地来寻我救我。” 赵婳从现代穿越来,现代社会人人平的观念深深刻在骨子里,她又是个强势的人,故而对面前这位年轻皇帝并不算太害怕。 侍卫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等这人恢复皇帝身份,她只有恭恭敬敬的份了。 霍澹冷眼一瞥,似乎对她后半截话颇有异议,此时恰逢小二端茶点过来。 他瘦长的指节握住茶杯,面色微沉,淡声回道:“碰巧遇见,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而已。” “跟踪你的其中一波是护卫军,为首的名叫刘骁,这人没什么本事,好糊弄,你以后在宫中若是遇到也不必害怕。” “护卫军和你们羽林军,哪个更厉害?如此没本事的将领还能担此重任,这叫刘什么骁的背后撑腰的人什么来头。”赵婳喟叹一句。 她听莲心说过,皇城中分为护卫军和羽林军,两者各自分管一方,互不干扰,表面上都是为皇帝效力,护宫中安危,但是领头的两位将军是死对头。 关月以羽林军的身份同她交涉,如此一来负责护卫军的刘骁就是有异心之人。 敌暗我明,甚好。 桌上摆了一碟荷花酥,粉色的酥皮乍然开放,鹅黄色的花蕊被紧紧包裹,经过油温高炸,外皮一层叠着一层,栩栩如生,香味四溢。 她拾起一块荷花酥,酥皮一碰就掉,入口酥脆香甜,回口还有淡淡的荷花香。 “看那边。”霍澹下巴支了支,赵婳侧目,只见茶楼下十来名带刀士兵匆匆而过,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她恍然大悟,找的可不就是她! “我是从丞相府逃出来的,身后跟的是许相派来的人,至于这护卫军跟踪我作甚?无冤无仇的。” 赵婳余光落在桌面掉落的酥炸上,沉思一番,眸色一亮,恍然大悟道:“护卫军不是在跟踪我,是在跟踪跟踪我的人,打乱丞相府小厮的跟踪计划!护卫军首领跟许相有纠纷,或者说是扶持他坐上这官位的主子和许丞相是宿敌。” 她成竹于胸,自以为猜到了皇帝的想法,抬眸望向他道:“我说的可对?” 霍澹闻言抿唇,有些意外。他只是想顺便提醒赵婳,让她在宫里注意防范,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值得信任的人少之又少,根本无意让她深究其中的牵扯。 忍不住打量她一番,她穿的是丫鬟衣裳,依照许湛小心谨慎的性格,昨夜捉她回府时就应该是把杀掉,可却偏偏留她一命,派身边人一路跟踪。他猜测赵婳定是让许湛心中有了动摇,至于动摇的是什么,这就要他好好套一套了。 动摇和自乱正脚,两者仅在一念之间。 霍澹摇头,“不知。朝堂上事情,我一个小侍卫,哪里懂得里面的弯弯绕绕。” 点点头,赵婳没揭穿,也不再多说什么,见楼下的一队护卫军走远后才将半开的窗户敞开。 这家茶楼建在河道旁边,视野极好。临近的河道不宽,应该是护城河昨分出来的一小支水系,晚大雨滂沱,河道中汇聚了打量雨水,上游来水汹涌澎湃,水花拍打岸边积石,一圈圈白浪泛起,被带着黄沙和枝丫落叶的河水一波接着一波压了下去。河水湍急,从茶楼上看去,约莫还剩两指就要漫上岸了。 河面上一座木拱廊桥孤零零立着,这座木拱廊桥修得极为简略,只设有一亭,约莫只有这茶楼占地的一半大小。 “这座廊桥两个月前才建成,这条河不宽不窄,原本只有在上游才有石桥,河两岸的百姓要么在码头坐船过来,要么绕一圈到上游去走石桥,一来一回极不方便,朝廷便拨款修了这么一座遮风避雨挡烈日的廊桥。” 霍澹见赵婳盯着窗外看了半晌,约莫是在看河面的廊桥,于是解释道。 他记得当时拨给纪永升二十万两银子,怎修出座如此寒酸的廊桥。 这群尸位素餐之人,不知贪了多少钱进肚,他回宫后定要细查。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地“轰隆”一声巨响。 廊桥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婳:小样,跟我耍心眼。 霍澹:?这就掉马了?朕还装不装呢? 第27章 干事业第二六天 “轰隆”一声巨响, 廊桥坍塌。 上游水势凶猛,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将廊桥中段唯一的青石桥墩冲塌,整座廊桥从中间崩塌, 断瓦残垣, 触目惊心。 赵婳和霍澹两人一前一后冲出茶楼,桥塌溅起的水浪一股脑溢出河堤,朝四面八方涌去。 溢出的河水淌在路上, 淹没两人的鞋, 又顺着略微倾斜的河岸流回河里。 幸是因为下雨, 并未有过桥的百姓, 街上的人也寥寥无几,但沿河两岸的百姓听见这一巨响纷纷赶来围观。 “老天有眼,报应啊!报应!天道好轮回, 都是报应呐!” 忽地,人群中传来一阵慷慨激昂的女声, 她边笑边喊, 拨开人群跑到最前面, 在廊桥桥头的石墩前跪下, 嘴里大声念叨着“报应”两字。 妇女纤薄的肩膀颤动着,背脊微驼,像是被重物压得直不起来, 她声音带着哭腔,有几分大仇得报的痛快.感,桥边围观的百姓见她又哭又笑的疯癫模样, 皆不敢上前。 赵婳眼熟, 这位中年妇女,她是在茶楼里打杂的那位。 霍澹眼尖, 很快也认了出来,先赵婳一步说道:“这妇人是茶楼里的杂役。” 说完,他朝妇人走去,赵婳跟在他身旁,欲将那满脸泪痕的妇人扶起,可手刚碰到那妇人手臂,人群中有急忙劝道:“姑娘,你可别管闲事,这人神神叨叨,神志不清是个疯婆子。她夜里经常在桥墩旁自言自语,去年七月半在桥边烧纸钱,深更半夜在神龛边鬼鬼祟祟待着,嘴里还絮絮叨叨。七月半,鬼节诶,瘆得慌!” “你嘴上积点德吧!”一男子怼了那人,“我听说她丈夫是位手艺高超的木匠,生前负责修建这座廊桥,结果桥没修好,人先掉进河里,硬是救起来就这么没了。” “报应!这都是报应!我丈夫在天有灵,亡魂回来伸冤了!”那跪着的妇人抹掉眼泪,站起来转身对这桥边围的人喊道。 人群里唏嘘不已,起初还有人向着那妇人说话,可自打听了她这么一番话,直摇头。 赵婳和霍澹对视一眼,只见他蹙紧眉心,手腕绑了一根穿着圆玉的红绳,手指摩挲着那块小小圆玉,不知在思索什么。 廊桥塌,加上这中年妇人在河堤边一闹腾,看戏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从中年妇女的一些列举动中,赵婳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走了过去,先声问道:“大娘,您丈夫的死因另有隐情?可否一一细说?如今廊桥坍塌,是大事故,皇上必定会派人细查。” 赵婳看了一眼旁边的男子,下一刻便在那妇人耳边低语,“您亡去的丈夫死于非命,若要伸冤,此刻是最佳时机。” 她虽是在跟那妇人说悄悄话,可说话的声音却能让旁边的男子听清。 妇人佝偻着背嗤笑,冷漠道:“派人?这事一年前就查过了,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能信的官员有几位呢?官官相护,陋习!” 修桥确实有工人失足落水的情况,若事情没闹大,监督此项目的官吏便可赔钱草草了事,匆匆掩去,但这妇人言辞激烈,她亡夫落水怕不是简单的失足;况且这桥今年四月竣工,照理说十分坚固才是,怎轻轻松松就被突涨的洪水冲垮? 霍澹脸上有一丝怒意,正欲开口,前方传来骚动,官府派了衙役闻讯而来。 “当初是谁经办此事,暂且不深究,但大理寺的姜少卿,可信。”他沉声说道,虽苍白,但是一词一句无不透着一股威慑肃穆。 …… “此处不宜久留。” 趁着衙役还没完全赶到现场,霍澹和赵婳即刻将人带出人群,往大理寺方向匆匆赶去。 长风万里 第28节 “干嘛呢,干嘛呢你们两人。”妇人甩了甩被赵婳拉住的手,奈何赵婳攥得紧,她甩了许久也没甩掉。 越过人群进了长巷,见那妇人挣扎不肯和他们走,赵婳劝道:“大娘,您都说了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些衙役见你在桥墩边闹事,将你带回府衙,牢里最不缺的就是暴毙的囚犯。大娘难道想去试试?” 妇人闻言脸色煞白,挣扎的动作也止住了。 见她怕了,霍澹轻轻一笑,那张冷峻的脸有了一丝笑意,似乎明白了赵婳的用意。 他跟着赵婳一起吓唬那妇人道:“坏人干坏事,有的是手段。钱财和权势,他们一样也不缺。大娘你方才在桥墩这么一闹,无疑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你认为他们会放过你?不会,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赵婳嘴角一抽,她那番话只是想让大娘安心去大理寺,没想到眼前这人说的话这般狠。 感受到大娘搭在她腕上的手力道加深不少,赵婳拍拍大娘的手,安抚道:“大理寺就在前面不远,大理寺的姜少卿跟我有些交情,定会还你公道。” “赵姑娘跟姜子真才认识几日,就便有交情了。”霍澹板着张脸,大步往前走去。 大理寺姜少卿,卢大娘听说过他名号,也知晓他断过几件冤案,桩桩件件都有理有据,但是大理寺主管刑狱案件审理,她要伸冤也只能去京兆尹府,早些月她想击鼓鸣冤,可在府衙外面见到京兆府尹和当初主管修桥事宜的工部员外郎相谈甚欢,似乎交情不欠,便不敢将罪证拿出来。 人,总是会护着熟人。 她卢大娘的丈夫是一名出色的木匠,家里三代工匠出身,他被雇佣修筑廊桥,不久便察觉了修桥所用的木料和石头有问题,及时上报反映,结果第三天便掉河里溺亡。 她记得丈夫出事前一天的夜里很晚才回来,一身的酒气和脂粉味,她以为丈夫在外面有人,背着她偷腥,跟他闹了几句。丈夫无奈,只好同她坦白,将木料和石头问题全告诉了她,夜里晚归时工部员外郎邀他去酒楼吃饭,暗示他莫要多管闲事,以钱财和美人为诱,可他拒绝了。 不日,丈夫在修桥是跌入河中,溺亡。 丈夫出事后,有官吏来找过卢大娘,表面是慰问,实则问了许多她丈夫在世时的事情,问她可否有听过丈夫提及修桥事宜。 猜出几分端疑,她哪里敢泄露半句,一味摇头,之后便在桥边茶楼找了份打杂的活,等的就是今日桥塌,将真相公诸于众! === 一行人还未到大理寺,只见姜子真带着曹泉一队人急吼吼往这边来,看样子应该是去桥边的。 姜子真见到他们,身子一愣,想要行礼的手抬起一点又落了下去,垂在官服两侧一动不动。 皇上一身便装,又和赵婳同行,赵婳扶了位妇人。 所以他该继续行礼呢,还是帮皇帝瞒住身份? 就在姜子真纠结时,霍澹站了出来,道:“姜少卿不记得我了?羽林郎中将手下关月,我们早前见过的。” 赵婳唇角扯了扯。 若是她此前还有几分怀疑关月的身份,那此时姜子真的举动足够让她确认了。 装来装去,何必呢。 赵婳出面缓解尴尬,道:“羽林军众多,若无长处,姜少卿不记得也正常。” 姜子真手掌握拳抵在嘴边偷笑,霍澹一记冷眼飞来,他稍稍收敛了些,清了清嗓子,道:“赵姑娘所言极是,这不我就记住了你。” 赵婳不打算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他俩的演戏上,开门见山,道:“方才一座廊桥坍塌,已经有衙役赶过去了。” 她顿了顿,心想如何众多捕快面前说这件事,前面的男子把话接了过去,道:“姜少卿可派捕快前去协助,我们这边恰好有事找少卿商议。” “你们去看看情况如何,帮助京兆府人手不够就帮一帮。” 姜子真派曹泉带人赶过去,和霍澹一行人回了大理寺。 碍于有外人在,姜子真边走边提醒霍澹,道:“我记得关侍卫今日当值,京城发生这么大事,很快便会传到皇上耳中,关侍卫还不回去?被人发现擅离职守免不了受罚。” 姜子真一直知道霍澹成日被严庆那阉人盯着,他出宫办事哪次不是让季扬假扮皇帝在思政殿待着,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桥塌一事过大,严庆说设什么也会进殿通传。 这些年霍澹一直藏拙,哄骗了严庆及许家等一众不轨之人,此时严庆一旦发现他不在宫中,势必会起疑心,如此一来他这些年的韬光养晦便全白费了。 赵婳走在后面,听见两人谈话,她也好奇皇帝要如何回答,步子不由贴了过去,竖起耳朵探听,谁知皇帝警觉,像是发现了她心思一般,微微扭头,余光恰好和她视线在空中交汇。 愣了愣,赵婳低头,避开那冷冽的目光,闷头走在后面。 “姜少卿记错了,我今日不当值,卫将军给我放一天假,让我出宫办事。” 霍澹给姜子真一个眼神,他瞬间明白,不再多问,但那颗心还是悬在半空,走了几步又追问道:“真没事?” 霍澹低语,“护城河水势大涨,朕今日微服出访,严庆知道的,不必让季扬在思政殿装朕在。” 原来如此,姜子真如释重负,走着走着,又开始好奇,为何皇上会和赵婳同时出现在街上?瞧方才初见的情形,赵婳还不知道关月的真实身份,她在昭仁宫中,皇上去看昭仁去得勤,照理说这身份是瞒不住的,若真要瞒着,那必然是皇帝刻意为之。 破案断冤倒没难倒姜子真,倒是此刻走进了死胡同。 他着实猜不透皇帝为何要瞒住赵婳。 第28章 干事业第二七天 大理寺。 姜子真叫来大理寺主簿, 主簿年长,来正堂的路上听少卿大人说待会儿要见的男子得罪不起,千叮万嘱让他打起精神, “跟本少卿审问时可以松懈, 待会儿在正堂上可万万不能不岔子。” “知道了。”主簿快步跟在姜子真后面,他从未见少卿如此在意一个案子,心里自是打起十二人精神, 一到正堂便见那一身玄色衣衫的男子。 身姿挺立, 丰神俊朗, 五官硬朗且冷冽, 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威望,让人噤声不敢言。 一股压迫感油然而生,莫说是少卿大人, 就连他这个当时快二十年的主簿也难免被这强大的气场给压得呼吸不畅。 主簿忙不迭去了案边落座,铺开宣纸, 笔尖在墨汁上沾了沾, 准备开始记录。 赵婳递了杯水过去, 握住妇人的手, 宽慰道:“大娘,你且放心,但说无妨, 今日之后一切都都会好起来。” 卢大娘深深吸气,道:“亡夫家世代木匠,三年前圣上下旨在寿化坊登津河修建廊桥, 工部广招匠人。亡夫便是其中一名匠人, 修建桥梁本是造福百姓的一件好事,可当时监督工程进度的工部员外郎贪墨银钱, 图纸上和运送清单上原是用的好木材,可匠人们拿到手的木料牛头不对马嘴,并不是上乘木材。工部员外郎以次充好将贪得的银钱以差价收入囊中,桥是修好了,可这坚固程度呢?大风一吹就倒。” 卢大娘看了眼两人,“公子小姐亲眼目睹桥塌,若不是河水涨势汹涌又赶上暴雨刚停,廊桥上没有过路的百姓,故而今日才没有伤及无辜。亡夫发现了工部员外郎贪墨银钱证据,宁死不愿受贿当个局外人,不久便遭他们毒手。亡夫做事细致,怎会一时不注意失足跌落河中?定是他们害的。” 霍澹眸色沉沉,“这些仅是你片面之词,可有实证?” 卢大娘原本满怀希望的眸子瞬间暗了几分,纤薄的肩膀垂了下去,泄气摇头,“并无,亡夫只跟我提了一句,之后……”她眼眶不禁湿润,捻着袖子擦了擦泪水,悲从中来,“之后便出了意外。” 她一下抓住姜子真衣袖,声泪俱下,“少卿大人,我是拿不出实证,但是……但是桥塌了,这边是最直接的证据啊!求少卿大人替我亡夫做主!” 说着卢大娘就要下跪,赵婳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大娘,峰回路转,公道会来的。世间有太多黑暗,但是朝廷的存在就是尽量扫除这些黑暗。”她道。 古往今来,冤案不断,权利是一把双刃刀,挥刀阔斧那刻一面斩断正义,一面破除邪恶,亦善亦恶,权受人的意念左右。 霍澹见眼前的女子不卑不亢,她眼底好像有一束连光,让他似乎看到了多年后的太平盛世,一如他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那样。 …… 将卢大娘暂时安顿在大理寺,众人各怀心事。 出了正堂,一院寂静。 霍澹唇角微垂,负手而立,声音凛冽不容抗拒,问道:“工部尚书的位子,是时候换人了,一切可都打点好了?纪永升在牢中被杀前务必问出渝州私铸铜钱事宜。” “只要工部尚书一位空出来,我们的人就能坐上去。”姜子真总是喜欢以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来让皇帝安心,道:“旁人皇上可以不信,但要说审讯就没有几个人是微臣套不出来的话,臣去渝州前定会从活着的纪尚书口中问出个所以然。” 霍澹喃喃道:“但愿一切顺利。” 廊桥坍塌,断木漂浮在河面上,桥墩边也有断裂的木料,霍澹带着赵婳和卢大娘离开岸边前细细瞧了眼,确实如卢大娘所说,这些木材并非上乘,绝可能是当年他批下来的那一拨。 霍澹简单吩咐几句,再进正堂时只见赵婳坐上了主簿位置,握笔不知在纸上写什么。 他悄无声息走过去,抬手示意旁边的主簿不要出声,赵婳全神贯注在宣纸上落笔,并未察觉身后有人。 字迹娟秀,书面整洁。 赵婳简单客观叙述了这次桥塌事件,随后另起一排分析桥塌原因。 她抛出几种因素,之后便围绕木材用料详尽展开,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虽还未写完,但字里行间无不透这着对当时督办修桥事宜的官吏的连连质问。 霍澹大抵是猜到了赵婳的心思,她想像上次寓言故事一样,将这内容投递《京华风云》。 舆论能搅动民心,若是利用得当,便是一把助他夺回大权的利刃,这也是他让罗嵩创办《京华风云》的初衷。 这些年霍澹总感觉这期刊没达到他想要的效果,罗嵩拘谨,每次写出来的文稿不痛不痒。赵婳就不同了,许是因为不知他身份,提笔落字间不拘着,字字如针,句句引起百姓共鸣,让那些奸佞之辈自乱阵脚。 这恰恰才是他想要的。 这厢,赵婳慷慨激昂恨不得写上一千字痛批贪墨官吏,可写着写着,有些力不从心,灵感忽然没了,她停笔顿了顿,没想好怎么落笔。 批得太直白,会被抓去吃牢饭。 “怎不写了?” 赵婳不知皇帝何时到她身旁的,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弄得彻底没了灵感。 把笔放在瓷托上,赵婳泄气,“写不出来了。” “真知灼见,写得很好,”霍澹弯腰,瘦长的指尖落在一处干涸的墨迹上,“这里,可以改改,模棱两可的内容只会让众人摇摆不定,既然点出来了,便肯定些,明确指出是木料劣质。” 赵婳坚持原则,“这……恐失公允。桥塌是否是木料所致尚未有定论,不可以主观臆断。” 她虽对贪墨的工部员外郎有敌意,但是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把情绪带到文稿中去。 撰写报道最重要的就是真实性,朝廷调查这件事需要时间,真相尚未出来前,她不能写得太肯定。 倏地,赵婳意识到不对劲,抬头望他,“你刚才说众人,你知道我写文章的意图?” 霍澹轻笑,“你很聪慧,我也不是傻子,除了《京华风云》,赵姑娘的文章还有别的去处吗?” 他眉梢一挑,带着些许少年的意气风发,漆黑的眸子落在她眼中,赵婳眉眼弯着,轻声道:“关兄正解,在下佩服。” 不愧是皇帝,手指头一动他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霍澹抿唇,道:“就按我说的写吧,朝廷很快就会出初步调查结果。” 沉默一阵赵婳才道:“那行,出了事你担责。” 霍澹点头,赵婳没再管了,把写了一半的文稿收回袖子中,起身道:“有些不放心,我还是想去现场看看。” “朝廷已经派人去了,大理寺捕快也紧随其后到现场去,大理寺的人总该是信得过的,等姜子……”霍澹顿了顿,颇有几分不愿的意味,“等姜少卿回来整理好案情综述一切便明朗了。” 赵婳愣了愣,他刚才是想直接叫姜子真大名吗?可是碍于目前形势,不得不一装到底改口叫官名。 她抿抿唇,他这别扭的样子,心酸又好笑,皇帝陛下,委屈您了。 她先不揭穿皇帝。 许是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自在,霍澹别过头去,道:“昨晚约你御花园相见,是令尊的回信到了。” 赵婳不禁喟叹,“这么快,半月不到。” 长风万里 第29节 信从京城急讯传去益州,快马加鞭不出五日便能到。 “今晚戌正御花园假山见,把信给你。”霍澹道。 === 皇宫。 霍澹刚回来便被守在宫门口的严庆拦下,一路跟着往思政殿去。 “皇上您总算回来了,登津河刚修好没半月的廊桥塌了,大臣们正在殿外候着,等您商议。” 走在台阶上,霍澹撩了撩衣摆,“朕刚从登津河回来,桥是如何塌的朕再清楚不过。朕一时拿捏不准,依你之见,这事改如何处理。” 严庆紧随其后,故意引导道:“皇上您折煞老奴了,老奴见识短浅,只知工部掌管各项工程、水利。事情有头有尾,若要查清还需从源头抓起。” 霍澹不言,走了几步,又道:“无不道理,便就这样办。”他怒气忽地上来,骂道:“这些个官吏,没有一人让朕省心!” 严庆瞥了眼那张铁青的脸,心里暗喜窃喜,劝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正好趁此机会敲山震虎。” 思政殿。 几位大臣都在为今日桥塌一事上禀,霍澹早已换回龙袍,此时一身明黄,长手捏了捏眉心,另一只手握了本不知何时送来的奏折,似看非看,大有几分不务正业的模样。 他慵懒地在龙椅上静看这些个大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纪永升作为工部尚书非但没有第一时间去事故现场,反而选择进宫面圣,真是没有脑子,许湛怎选了个如此没有谋略的幕僚。 “皇上,臣去了现场,修桥的木料存在蹊跷,和工部上呈在清单上的木材不相符。”姜国公去现场走了一遭,恰好碰到带着捕快前来的二儿子,见姜子真对造桥木料颇为留意,便凑过去瞧了眼,这一瞧还真发现了大蹊跷。 “够了!” 适才一个二个该争论的争论了,如今该他了。 霍澹抬手,叱喝一声,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工部尚书纪永升停职,即刻打入大牢交予三司会审。若真如姜国公所言,便杀了吧。” 他随手把折子往桌面一扔,抬脚往殿外走去。 纪永升先是懵了一下,待缓过神来后只能瞥见那明黄衣角出了宫殿,他忙下跪求饶,可皇帝头也不回。 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严庆好心去扶纪永升,低声道:“纪尚书,盟友没选对,这脖子上的脑袋时刻悬着会掉,一颗弃子随时可抛。皇上正在气头上,只是会审而已,尚未尘埃落定。纪尚书好好考虑咱家的话吧,兴许还有转机。” 严庆早前便找过纪永升,打算与纪永升结盟,可纪永升不愿,选择归顺许湛。 选错了人,那便是敌人喽,自然是要除掉,只是严庆没想到这么快老天就送来一场暴雨。 很快殿里就涌进几名侍卫,将纪永升拖了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26 00:00:00~2022-07-27 23:5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养乐多多甜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干事业第二八天 且说这边, 赵婳也不知姜子真从哪里弄了套宫女衣裳,她入宫后和皇帝在北门分道扬镳,皇帝临走前问她是否认识回霁华宫的路。 赵婳从未到过北门, 哪里知道哪条宫道通往后宫, 她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还未回到宫中便被羽林军生擒活捉。 摇摇头,赵婳表示自己不认路。 此时恰逢一队巡视的羽林军过来, 只听身旁的人一本正经说道:“前方羽林军带队之人名唤季扬, 与我相识, 我去交涉一番, 他卖我个人情会把你安全送到霁华宫。” 言罢,赵婳只见他走了过去,那队羽林军原本有些松散, 但随着他的走近瞬间精神抖擞站得笔直,为首的那名将军也是奇怪, 条件反射似得抬起手, 可稍稍举起又垂了下来。 皇帝在他耳畔说了几句, 那名叫季扬的将军朝她这边看了眼, 随后安排完身后的士兵们便向她走来。 皇帝匆匆离去,季扬过来后客客气气,“关侍卫临时有事, 嘱托我带姑娘回宫,姑娘这边请。” “有劳季将军。”赵婳点头,跟着季扬往另一边的宫道上去。 赵婳步子有些慢, 和前面的人保持着一步距离, 望着那挺立的背影,她有些出神。 季扬和皇帝一般高, 两人身形相似,若是穿上同一件衣裳,单单从背影来看,不熟的人怕是很难分辨两人。 顺着宫墙七拐八弯,很快到了霁华宫宫门口。 宫门口打扫落叶的太监拿着扫帚打了声招呼,“季将军巡视皇城,今日怎还到了霁华宫。” 季扬道:“霁华宫有位宫女迷路了,我顺道给捎回来。” 那太监定眼一看,笑道:“这可不是宫女,是长公主新招的琴师。” 霍岚一早就封锁了赵婳失踪的消息,是以这太监并不知情,支头望向季扬身侧的赵婳,好心劝说道:“赵琴师,宫里大,下次可别乱跑了,小心碰到咱得罪不起的人。” “诶,知道了。”赵婳回道,又跟季扬道了声谢,径直踏进霁华宫。 她本以为昭仁长公主不知她被绑一事,谁知前脚刚进去,莲心见她回宫急急从台阶下来,脸上紧张的情绪瞬间松了下来。 莲心急吼吼抓住她手臂,“可算安然无恙回来了,殿下担心了一早上,快跟我进殿。” === 正殿。 霍岚半趴在桌上,正对着一个空的琉璃盏发愁,距离赵婳失踪快九个时辰了,皇兄也不知道去没有许太后宫中帮她找人。 她好不容易寻到一位合心意的宫人,还没用几天呢,偏生又被那恶毒的坏女人盯上了! 气得她一拳下去直锤桌子。 赵婳进殿正巧见到这一幕,长公主发髻高梳,半趴着的身子从桌面上挪开,负气似得攥拳桌子。 莲心一惊,急道:“殿下勿要动怒,谁又惹殿下生气了。” “还是不那坏……”霍岚嘟着嘴闻声望来,见到殿中的人后眼睛一亮,招手叫她过来。 “皇兄果真没骗我。”她笑着感叹一声,拉着赵婳在她跟前左看右看,四下打量一圈后连连点头,一双纤手拍拍赵婳手背,“坏女人还算有过顾忌,没对你用刑。昨夜你被人掳走可把本宫吓坏了。” “承蒙殿下厚爱,婢子不胜欣喜。”赵婳听得云里雾里,绑架确有其事,可是从长公主口中说出来的貌似和她经历的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这坏女人又是谁? 大殿里无其他宫人,赵婳顿了顿,道:“婢子斗胆问一句,皇上知道此事?” 霍岚是个不好惹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位好相处的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取决于和她说话的人是谁。 面对她喜欢的人、看得顺眼的人,自然是和和气气的长公主。 “说起来你应该感谢傅贵妃。”霍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番,当然其中也包括莲心在赵婳房中寻到书信。 “你跟本宫一般大,没想到竟还是位勇敢的姑娘,本宫很是欣赏。”霍岚见她神色微变,补充道:“那封信本宫没开,原封不动放回枕头下面了,只是把那几张一模一样的书信呈给皇兄过目。皇兄定会惩治贪官污吏,还他们一个公道。” 赵婳一阵沉默,下意识摸摸光溜溜的脖子。 不知皇帝看见那几张一模一样的书信和她亲手给的那张信纸是何感想。 难怪她会在街上遇见皇帝,这便解释通了。 霍岚叹息一声,愁道:“你不在,本宫连吃口想吃的糕点都没有。” 赵婳瞧了眼桌上空空如也的琉璃盏,瞬间明白,端起琉璃盏道:“奴婢马上去厨房准备。” “那奴婢多做一份,等下给傅贵妃送去,以示谢意。” “做三份吧,本宫晚些时候给皇兄带过去。”说着说着,霍岚开始抱怨,“皇兄一忙起来就忘记用膳,一点都爱惜龙体,次次说不听。” 赵婳顿了顿,忽地想起今天他也是忙着和姜子真商议事情滴米未进。 没说什么,她去了厨房准备糕点。 === 登津河新修的廊桥轰然坍塌,不出一个时辰京城大街小巷传了个遍,紧接着传来的便是工部尚书被抓进天牢等候三司会审的消息。 百姓们一听这消息,纷纷夸赞皇上圣明,但有人却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纪永升夫人得知丈夫被关,一时气血攻心,当即便昏了过去;纪家大公子六神无主,想去天牢探探情况却被狱卒挡在牢外,他又急冲冲去丞相府找许相求助,谁知门房三言两语将打发走了。 他去找了几位和家父家交情不错的大人,没有一人理睬他,四处碰壁下他只好静观其变。 丞相府。 许湛在和自己对弈,棋盘上黑子被后来居上的白子追得紧,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他捻一颗黑子,阻断白子退路,又捻了颗白子,从后面包抄黑子。 府上那鬼灵精的丫头前脚刚跑,后脚桥榻,再然后纪永升就进了天牢。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朝廷上就掀起一波滔天巨浪。 不要的棋子,该扔就扔,他也是时候开始物色新的工部尚书人选。 管家敲门进来,许湛吩咐道:“去纪府找纪尚书妻儿拿一信物。” “相爷,纪大公子碰壁刚离开,怕是对相爷怀恨在心。”管家琢磨不透,担心去尚书府无功而返。 许湛面不改色,捻起一枚黑子悬在半空,迟迟没找好落下的地方。 “人在经历过绝望,哪怕是一根易断的稻草也会拼命抓住,你且去,他们会给的。” 盯着棋盘看了好一会儿,许湛才落下一子,忽地又想起什么,叫住尚未走远的管家,“动用关系进天牢,东西拿到就混在食盒中给纪永升送去,他会明白的。” “是。” 书房里的门重新合上。 黑子吃掉五枚白子,许湛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展颜将那五枚白子收到一旁。 此局难舍难分,一时间还真不好分出胜负。 === 夜幕降临,戌时,天牢。 姜子真一身官服出现在天牢门口,狱卒一听他说要见纪永升,当下便将人拦在外面,他不得不拿出皇上的御赐金牌。 长风万里 第30节 狱卒点头哈腰,态度一个大转变,领着姜子真往里走,“天牢昏暗潮湿,姜少卿,您小心足下,这天牢不比外面,味道有些难闻。” 墙壁上每隔几米挂了盏油灯,灯芯蹿着一圈又一圈火苗,斑驳的人影映在砖墙和台阶上,细长怪异如同鬼魅一般,牢中发霉的干草味和屎尿味混在一起,直冲鼻腔。 “今日可有人来看过纪永升?”姜子真拂袖掩鼻,一步一个台阶。 “看的人有,可皇命难违,小的岂敢抗旨不遵?全都给拦回去了。”狱卒掌灯走在前面开路,一五一十回道。 “那送食物和被褥的,有吗?” 那狱卒走了两步才摇头否认,一个拐弯便到了纪永升所看押的牢房,“姜少卿,便是这里了,小的在外面等您。” 狱卒留下灯盏,姜子真蹲在铁牢外,拾起那冒着一圈细小黑烟的油灯。 火光照亮墙角。 今早在朝会上还光鲜亮丽的尚书大人,此时颓丧地坐在一角,衣衫褴褛、鬓发散乱,恍惚老了十几岁。 “尚书大人,牢中可还习惯?”姜子真笑着同他攀谈,和预想中一样,纪永升背过身懒得搭理他。 “皇上交给我这差事,尚书大人好歹搭理我一番啊。尚书大人你也知道我是托我老爹的关系才在大理寺混了个少卿当当,朝廷中的事水太深,我不想惹事。今晚我们随便聊聊,等我在牢里混够小半个时辰出去交差。” 姜子真嬉皮笑脸说道,纪永升仿佛将他当空气一般 ,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得,我就自己跟自己聊。”姜子真打了个呵欠,侧靠在铁牢边,自言自语道:“您年纪大,在官场的时间也比我长,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最近我审了好几个案子,本来头发就不多,这一下大把大把掉,头疼死了。” “就说着其中一个,张三和王五原本是挚友,一个是杀猪匠,一个是厨子的,两人合计一下开了间饭馆,起初两兄弟和和气气,赚了钱五五分,后来饭馆生意红火,在县城久负盛名。这人,一旦钱赚多了,心就开始变了,杀猪匠张三想将饭馆占为己有,就使了些伎俩,让饭馆出了些问题,食客吃了饭菜上吐下泻,惊动了官府。王五这人老实又胆小,被这阵仗下吓住了。张三正是拿捏住了这点,哄骗王五说他有办法解决,让王五去隔壁县避避风头,成功从王五手里拿到食谱。王五带着妻儿连夜去临县,结果一家人失足跌落山崖,那叫一个惨。” “所以说,当弃子没用时,赶尽杀绝是永除后患的最好办法。” 铁栏杆硌得姜子真后背痛,他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舒坦了些,惋惜道:“可怜了那才几个月的婴孩,罪不及孩子啊,这下好了,王五绝后了。张三就是拿捏了王五不敢轻举妄动的心理。” “纪尚书,你说隔壁王五是不是傻,张三那鬼话也敢相信。” 铁链铮铮作响,纪永升有了动静,他转过身子,那双眼睛凹陷仿佛是垂暮老者,透着绝望,没有生气。 “姜少卿不就是想问廊桥一事?我都说给你听。” === 戌正,御花园。 赵婳提着盏宫灯如约而至,来到假山时霍澹已经到了。 还是一身军戎打扮,他依靠在假山洞口,皎洁的月光倾斜而下,清辉斑驳,落到他忽明忽暗立体的五官上。 赵婳吹灭宫灯朝假山去,霍澹似乎也看见她了,往里走了几步给她腾了个位置出来。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若需回信,明日交给我便好。” 赵婳接过,手中触感有些奇怪。 蹙气眉头,她就着月光仔细看了看,这信皱巴巴的,似乎经历过一番蹂.躏。 霍澹不禁抿唇,有几分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赵婳没多想,把信收好后递过去张宣纸,“文章我润色了些许,请皇上过目。” 指尖刚触碰到宣纸一端,霍澹一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赵婳抬头,应上他如刀凛利的目光,直接挑明,“皇上不必再隐瞒,臣女早已猜晓。” 若不是皇帝每次挑的时辰都在晚上,占用她休息时间,她还真不舍得揭穿他,且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霍澹的眼神变得狠戾,一只大手死死钳住她下颌,倏地将人抵在假山石头上。 宣纸落地,被连连后退的赵婳踩在脚底。 她脸颊涨红,快喘不过气来了。 “谁派你来的?”霍澹欺身而上,目光越发狠戾。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婳:你完了! 日更不断,下一更50分钟后。 第30章 干事业第二九天 “谁派你来的?” 霍澹一手遏制住赵婳下颌, 一手抓住她不足一握的手腕,单腿岔进她双膝之间,发狠似的将人抵在假山上, 动弹不得。 赵婳猝不及防被推到假山上, 后背磨得生疼,偏偏眼前这人跟个疯子一样不问清楚就使劲捏着她下颌。 她后脑勺抵着假山被迫抬头,只能咿咿呀呀含糊发声。 迎着月光, 只见他漆黑的眸子迸射出杀戮, 后又慢慢缓和几分, 变得有几分惊慌失措, 扼住她下颌的力道渐渐轻减。 卸了力道,赵婳身子滑落,蹲在地上咳嗽换气, 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灌入胸腔,那憋痛的感觉慢慢消失。 说来奇怪, 赵婳方才被皇帝掐得喘不上气, 眼里一片黑, 忽然闪过一个无脸男子的身影。那男子跟她初到虞国时梦见原主在湖边被推下水溺亡的男子身形有几分相似, 比皇帝矮一些,腰肢也比皇帝粗点,五指张开朝她伸来, 也要掐她脖子。 就在此时皇帝卸了力道,那无脸男子随之消失不见,赵婳迷糊的视线渐渐恢复。 赵婳心有余悸, 捂住心口恍惚一阵, 倏地一道影子投下,她警觉地抬起头, 目光移向那边,原本一动不动立在月光下的皇帝蹲身欲将地上的宣纸拾起,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时,他闪了闪,低头避开。 方才一阵挣扎,那张宣纸一角至今还被赵婳踩在脚下,霍澹瘦长的手指捻了一角,迟迟没有动作。赵婳右脚挪开,将头扭到一边去,不再看他,侧着身子扶上假山起身。 宣纸中间踩出个小洞来,霍澹拍干净纸上的尘土,折好放进怀中。 霍澹视线被赵婳脖颈上的一抹红印惹得不快,他唇瓣翕张,欲言又止,垂在身侧的两手不由攥拳。 赵婳不吐不快,斗胆问他,“这种症状皇上持续了多久?” 前刻人模人样,后刻疯批一样。 “什么?”霍澹不解,不明所以。 沉默片刻,赵婳抿唇,将所有哀怨化作一声叹息,“没事。” 就当她今日倒霉,被疯狗咬了一口。 霍澹别扭一阵,还是给她道歉了,“抱歉,朕……今晚失态。” 是他太敏.感了,那个在杏林明艳的少女,怎会跟她一样,做出如此阴暗之事。 回到最初的问题,赵婳答道:“臣女为何进宫,皇上应是知道的。宫中相逢,臣女便给了皇上一封信。” 霍澹明白,道:“那事,朕已命姜子真暗中调查,很快就会有结果,给你一个交代,你不必担心。” 赵婳摆手,“皇上搞错了情况。皇上命姜少卿调查渝州刺史不是为了臣女,是还逝者一个公道,也是给百姓一个交代,乃是皇上应做的。” 霍澹苦涩一笑,个中无奈只有自己清楚。 “朕确实不是个好皇帝,这么些年放任尸位素餐的官吏为所欲为。朕明知道哪些官员有异心,但就是没有及时处置他们,朕愧对百姓。” 月华如练,洒在霍澹身上,他整个人显得孤零零的,“不过,现在机会来了,登津河廊桥塌就是一个契机,朕筹谋多年的计划终于要见成效了。” 霍澹望向赵婳,“赵姑娘聪慧勇敢,能毫发无伤从丞相府逃出来,令朕佩服。不知赵姑娘可愿意与朕一起,你我联手除去皇城里的奸佞小人?” 光靠他一人,不知何时才能除掉严庆和许家的势力。 御花园池塘中的蛙声一阵接着一阵,乐此不疲。 思索片刻,赵婳抬手,掌心举在空中,“成交。” “成交。” 霍澹与她击掌。 == 天牢。 姜子真一番哄骗,本以为纪永升松口了,会把同党渝州刺史曹冀供出来,没想到此人不是个善茬,跟他绕着弯子,对修建廊桥的事情一问三不知,把罪责统统推到下属工部员外郎身上去,任凭姜真怎么说也绝不更改口供。 “工部员外郎利欲熏心,竟在我眼窝子底下做这违法的勾当!我有不查之罪!” 纪永升此话反反复复说,气得姜子真想穿进铁牢去揍他一顿。 多问无益,姜子真放弃了。 指腹反复捻着一根稻草杆,姜子真一声轻笑,“纪尚书,枉自你入朝二十余年,原来你也会给他人做嫁衣。” 纪永升颓丧地坐在稻草铺的席子上,陷入沉默。 他岂会不知? 他落入这副天地,实属无奈啊。许湛以他妻儿性命相要挟,答应会保他妻儿无恙。 以一命换纪家香火,也算值得。 见他嘴硬不肯说,姜子真起身欲走,手搭在铁牢杆上,视线移到纪永升身后藏着的一叠糕点上。 “纪大人,尊夫人做的糕点味道如何?给我也尝尝呗。” 纪永升目光闪了闪,手掌向后下意识遮掩住,姜子真轻笑,道:“纪大人身处异处,又如何能保尊夫人和令公子安危?纪大人救人心切,却成了那人拿捏你的筹码,着实不划算。” “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有一次,现在坦白和往后承认的结局完全不一样,纪大人想清楚。” 姜子真整理整理官袍,留了些时间给纪永升动摇,直到纪永升面露纠结时,他才又道:“渝州那边的事情,纪尚书当真以为皇上不知道?” 纪永升一愣,彻底跌坐在草席上,手脚上的铐镣发出清脆的响动。 他望天长叹,不甘中夹杂着些许恨意,“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啊!” “谁?”姜子真逼问道。 纪永升笑了笑,“渝州刺史每半年都会给一些京中官员送特产,官场中这本是件极其寻常的事情,但是箱子里送的东西却是们大学问。渝州那边一向是我在联系……” 说着说着,纪永升突然面色不佳,五脏六腑仿佛在撕扯一般,痛得他拧眉握住胸口。 他缓了缓,忍住痛意,“我们打着赠礼和回赠的幌子,一直在传递消息。纪府书房放书画的瓷缸中有这些年的往来书信……” 话未说完,纪永升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姜子真惊惶,急忙叫来狱卒,可等牢门打开后为时已晚。 纪永升没了鼻息,腥甜的血味弥散在这间四四方方的牢房中。 “仵作!速叫仵作过来验尸!”姜子真心下一凝,凛利的目光挪到那盘染了点点血迹的糕点上。 长风万里 第31节 “谁送来的?”他冷着脸问方才领他进来的狱卒。 那狱卒哆哆嗦嗦,一见人暴毙,生怕怪罪到他头上便什么都招了,“尚书夫人派人送来的,小的一时财迷心窍,便答应帮忙送点食物进来。” 尚书夫人? 姜子真离开天牢,连夜从大理寺带一对捕快匆匆赶往纪府。 === 夜色寂寥,御花园池塘旁边蛙声不断。 赵婳一路回到房间,点了蜡烛在铜镜前坐下。 看着脖子上的印红的三根手指印,她陷入愁思,眼下身边没有膏药,这红红的手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去。 这皇帝长得白白净净俊俏好看,脾气怎如此暴躁! 指腹摸了摸脖子上的红印,赵婳把喜怒无常的皇帝里里外外骂了个遍,这一肚子气还是没散出去! 夜阑人静,屋子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赵婳警觉,忙把镜子前的蜡烛吹灭,室内烛台火苗窜动,映出纤瘦的影子。 “笃笃笃——” 轻短的敲门声伴随女子清脆而急切的嗓音。 “赵琴师,你睡下么?本宫有要事找你。” 思索一阵,赵婳道:“殿下稍等片刻,奴婢披件衣服。” 她在脖子上铺了一层脂粉,遮住一小部分,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露出的一截星星点点,似乎是被蚊虫叮咬所致,屋子里昏暗,若不仔细辨别应是能蒙混过去。 赵婳开门,只见霍岚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纱衣,头发随意披散,丝毫没有公主该有的端庄仪态。 “殿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她侧身让霍岚进屋。 “本宫睡不着,你故事没讲完,吊胃口。”屋子昏暗,霍岚习惯了寝殿里明亮的烛火,一时没有适应,不悦蹙眉,“明日让莲心多给你备些蜡烛,你也别省着,黑灯瞎火可莫要摔跤。” “都怪你讲的故事讲一半,本宫翻来覆去睡不着,” 霍岚随意找处地方坐下,拉着赵婳一顿询问,“那被压在五指山上的孙猴子如何了?出来没?他可是斗战神佛!本宫被皇兄禁足在霁华宫三日都嫌闷得慌,更别说孙猴子那般勇敢活泛、嫉恶如仇的性子。” 今下午赵婳送糕点过去时见霍岚满腔怒火,莲心正在旁边劝她息怒莫要计较,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霍岚无聊想听戏班子,偏生想听的这出戏被许明嫣抢去了。 左右无事,赵婳便给霍岚讲了讲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试问谁能拒绝棒打妖魔鬼怪引人入胜的传奇故事呢。 一讲就是一隔时辰,霍岚听得津津有味,直呼过瘾。 赵婳没想到霍岚深夜过来为的是这件事,便坐在一旁娓娓道来。 讲着讲着,她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将胸前散落的头发撩到后面去,露出脖子上点点红痕。 这厢,霍岚半撑着头听得津津有味,忽地瞥见她脖子上零星的红点,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拉进两人间的距离,搬过她半个侧脸端详一番。 “夏日蚊虫多,瞧瞧脖子都被你挠成什么样了。” 霍岚拨弄开赵婳垂落的碎发,带着责备的口吻说了几句,“本宫寝殿中有膏药……” 霍岚话说到一半,眼前一亮,“去我寝殿!” 赵婳手一抖:?!! 她确实在引导昭仁长公主发现脖子上的红点,借口是蚊虫叮咬挠红的,如此一来在白日里被人看见那红印才解释。 可不是想让长公主怜惜去她寝殿歇息这个意思啊! 霍岚握住她手,笑容洋溢,“脖子上的小红点肯是你被褥中的小虫咬的,跟本宫回寝殿,正好讲故事。” “明日本宫放你歇息,如何?”霍岚又补充一句。 纠结一阵,赵婳吹灭蜡烛,和霍岚去了她寝殿。 “不必拘礼。”霍岚虽是长公主,但是比起皇宫中那些拘束行为的刻板礼教,她更喜欢宫外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生活。 她喜欢脱缰的野马,也想做一匹驰骋山谷的野马。 拨开粉色床幔,霍岚抱着个软枕上床,她拍拍旁边空出的位子,示意赵婳上来。 就这样赵婳靠在床头给她讲故事,从孙悟空五指山遇唐三藏脱困,再到高老庄猪八戒娶媳妇。 讲着讲着,两人子时过后才入睡。 不知是不是长公主的床柔软舒适,赵婳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踏实。 她从现代来,睡觉习惯抱着公仔,可是如今穿越到古代,天一黑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除了早些歇息还是早些歇息,这已经很让她不适应了,平常她都是抱着枕头入睡,可硬邦邦的枕头如何能跟软乎乎的公仔抱枕比! 睡梦中,她隐约又有了软乎乎的公仔,抱着睡可舒服了,这种久违的踏实感让她安心。 夏夜燥热,后半夜霍岚是被热醒的。 微弱的月光洒进寝殿,赵婳紧紧抱着她一只手臂,额角轻轻蹭在她肩头,露出一抹浅笑,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咪。 这姑娘睡觉不安分,明明身后那么空的床位,偏要朝她这边挤,夏夜里的寝衣本就是薄薄的一层纱,松松垮垮的稍稍一蹭就蹭开,赵婳便生生把自己穿的素白中衣蹭开一大片,露出妃色小衣。 两只雪白的小兔子起起伏伏,呼之欲出。 霍岚下意识摸摸自己扁平的胸脯,她也说不清那股淡淡的醋意从哪里来。 借着月光,霍岚轻轻把赵婳蹭敞开的素白中衣拢上去。 赵婳看上去最多大她三岁,三年光阴真能长这么好? 她好生羡慕! -------------------- 作者有话要说: 卑微打工人姜子真:我、要、睡觉! 霍岚:嫂嫂身上好软,抱着真舒服。 霍澹:朕酸了…… 霍岚:呜呜呜我不干净了! 霍澹(跑过去):我也想不干净,要贴贴! 赵婳(记仇):莫挨老子! 第31章 干事业第三十天 赵婳昨夜讲了半宿《西游记》,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脑袋晕乎乎,当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华丽大圆床时,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床上空荡荡, 粉色床幔串着珠子垂下, 外面的人似乎听见动静,走过来掀开床幔。 珠链簌簌作响。 霍岚穿了一件翠青金绣纹纱衣,里面淡雅的抹胸衬得她皮肤白皙, “你可算醒了。” 莹白的手指朝赵婳伸来, 她还有些懵, 等反应过来时那手指已经搭上她松松垮垮的中衣, 霍岚扯了扯,把她胸前略微敞开的衣襟拉上去。 赵婳睡觉一向不老实,睡前衣服穿得好好, 体体面面的皇城丽人,睡着了便不受控制, 一觉醒来合身的衣服能从下至上推到脖子处。 低头见皱巴巴的中衣, 不用想也知道她昨晚又在床上乱蹿了, 赵婳耳根微烫, 恨不得找条床缝钻下去。 赵婳一骨碌从圆床下来,赤脚跪在床前道歉,“昨晚唐突殿下, 殿下恕罪。” 霍岚笑着扶她起身,“无事。” 说话间余光不经意落到赵婳胸脯,霍岚心里叹了口气, 暗自命令自己要好好长身体。 察觉到一道火辣辣的目光, 赵婳面露尴尬,从一旁拿起外衫火速穿好, 得了应允,一溜烟出了寝殿。 赵婳一头栽到自己床上,闷头埋进枕头中,负气似捶着床板,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睡相当真这么不好么? === 霁华宫风平浪静,前朝却争执得不可开交。 昨夜,工部尚书纪永升还未等到三司会审便在牢中暴毙,临死前承认指使工部员外郎偷换木料,将差价收入囊中。 姜子真连夜到纪府追查,果真在书房找到纪永升所说的和渝州刺史往来书信,其中详尽记载了两人如何借工部拨出的铜铁重熔私铸铜钱一事。 再加上丁氏亲笔的告密信和那几枚假铜钱,杀头抄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此罪滔滔,姜子真昨夜赶在宫门落锁前出现在思政殿,将案情汇报与霍澹。 霍澹勃然大怒,派奉秘旨出使渝州,不日启程,若渝州刺史抗旨不遵,予他便宜行事之权,可先斩后奏。 今早朝堂上,霍澹隐瞒了纪永升与曹冀私下受.贿往来,只就登津河桥塌一事问责。 工部尚书点职位一夕之间空缺,大臣们纷纷劝谏皇帝早立人选,几位文臣更是为了举荐之人唇枪舌战,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 吵来吵去无非是那几名人选。 龙椅上,霍澹懒散地坐着,静观那些个人争得面红耳赤。 他喜欢看这样的场面,双方各执一词,言辞激烈下能将他们的站队暴露出来。 这些个臣子,究竟是哪方之人,一看便知。 偌大的朝野,是许湛的人多,还是严庆那边的党羽多,他真看得清楚。 听厌了那聒噪的争吵,霍澹不耐烦“啧”了一声,烦躁地丢掉手中刚呈上来看了两眼的奏折。 他瘦长的指节按了按眉心,一脚踏在龙案鎏金龙纹脚足上,一副不想上朝的模样。 龙案前站着的严庆察言观色,去了皇帝身边,细声询问,“皇上龙体不适?今日可就先到此?” 霍澹稍稍放下手臂,头一歪,瞧了眼还在争执的两名文臣,不耐烦道:“改日再议,退朝。” 底下噤声。 “退朝——” 严庆端正立在御前,拉长嗓音喊道。 长风万里 第32节 出了紫宸殿,霍澹像往常一样朝思政殿去,走了几步叹息一声,边走边骂。 “这些个老东西,工部尚书的位子刚缺出来便急着让朕定下新的人选,真是一日都不想让朕清闲。” 严庆接嘴道:“工部虽不比吏部重要,但负责营造,是乃国家之基,应好好择选下一位,万万不能再像纪尚书那般以权谋私。” 工部在六部中不怎么起眼,纪永升是许湛一手提拔上来的,瞧瞧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动手把人收去。 看着那明黄的背影,严庆笑意横生,工部尚书的位子,这次怎么也的让他选的人上去!从此他手上的筹码又多了一个。 “老奴倒是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严庆没有直接说出来,当着仪仗队的面,总归还是顾忌着皇帝面子。 霍澹走在华盖阴影下,回身瞪他一眼,“不该说就闭嘴。嘴里嚷嚷着有主意,一到关键时刻就唯唯诺诺。” “你可有要推荐的人员?”霍澹眸光犀利,沉声问道。 严庆面露歉意,躬身道:“皇上教训得是。老奴深谙自己本分,朝堂上的事情万万不敢妄加掺和,只是老奴认为几位大臣说的话不无道理,皇上心里有杆称,听听他们说的便好,此事还需仔细考虑。” 从他手上夺过拂尘,霍澹拿手柄戳了戳他脑袋,气道:“严庆啊严庆,你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 严庆不再是方才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神色有几分凶戾,褪下一丝伪装,仅用两人才听到的嗓音低声挑明道:“若是咱家真说了个人选,皇上就会任用吗?” 霍澹眼皮一掀,两道如刀的目光在空中汇聚,双方气焰均不弱。 唇角上扬,他指腹摩挲着玉扳指,低低一笑,“肯定不用,不仅不用,还会小心堤防,革职杖毙也不无可能。” 两人近些日子相互试探,终于在今天正式撕破脸,霍澹本以为会是他先挑明,却没曾想到严庆如此心急。 这反倒让霍澹有一丝不安,严庆将那想要夺权的心思隐藏多年,却在今天的一番试探中暴露出来,倘若不是他手上有足够的抗衡的兵权和势力,他绝不会如此。 霍澹心中没底,如今朝上三分一的势力还被许氏一党把控,不痛不痒折了工部,约莫会让许湛消停片刻,算不了什么。 严庆毫不避讳,道:“皇上早从小白兔变成了小狐狸,如此聪明,自个儿去猜吧。” 说完,他又恢复往日那般低眉顺眼的模样。 霍澹攥紧拳头,眼底藏不住的狠戾,袖子一摆,大步流星往前走。 他如今是杀不了严庆,待时机成熟,利剑第一个砍杀的便是此人。 “摆驾霁华宫!” 严庆搭好拂尘,拉长嗓音重复一句。 === 霁华宫。 霍岚昨晚听赵婳讲故事熬了半宿,后半夜又被赵婳那不雅睡姿弄得心猿意马,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快快长大,可以说后半夜也没怎睡。 严庆那声尖锐的“皇上驾到——”愣是把正在屋子里半撑着头打呵欠的霍岚彻底惊醒了。 霍岚整理整理衣衫,跟只欢脱的兔子一样来到皇帝跟前,埋怨道:“皇兄好久没来臣妹宫中,昭仁天天都盼着皇兄来。” 霍澹拨开搭在他衣袖上的手,毫不留情揭穿,“你是盼着朕来么?你那是馋宫外的玩乐。” 他这个妹妹,一心想往宫外跑。 宫外无拘无束,她一个小霸王在宫外没了管束,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作为皇兄的他能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 被看穿心思的霍岚尴尬地摸摸鼻尖,咧嘴一笑。 “皇兄今日下朝如此晚,又被大臣们拖住了?”她化身贴心妹妹,关切地询问兄长。 “一群老头,成天在殿上吵得不可开交,朕头都听大了。”霍澹捏捏眉心,率先一步踏进大殿,落座道:“许久没陪你用膳了,午膳便在你宫中用罢。” 霍岚第一次不想皇帝在她宫中用膳,压制住心中的一丝不情愿,例行问道:“皇兄想吃什么?” 霍澹顿了顿,手肘撑在椅背上,想了有一阵功夫,道:“那日你送来的糕点便不错。” 那日?是哪日? 送去的东西太多,霍岚仔细回想回想,终是知道皇兄所指是何,转身吩咐莲心让赵婳去准备。 莲心出了大殿。霍岚解释道:“皇兄有所不知,这糕点只有一人会做,原料需要现准备,等她做好了晚点给皇兄送去。” 说好了今日放赵婳休息一天,转眼就让她起来干活,一股莫名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说来也奇怪,她堂堂长公主,可在她宫中任意使唤宫人,但是对于赵婳,她偏生待赵婳不同于寻常宫人,总是舍不得使唤赵婳。 这姑娘该不会给她灌了碗迷魂汤吧。 供桌上的紫金薰炉里,燃着沉香,炊烟袅袅,满殿都是清淡的甜香。 霍澹点点头,应了下来,端了被茶细细品着。 撇开浮沫,他饮一口,又道:“朕派姜子真密访渝州,明日启程。这一去两三月,你下午要去告别就去。” “渝州?好远啊。”霍岚不悦,蹙眉在皇兄旁边坐下,心里七上八下,双手紧紧攥住广袖,“渝州出事了?” “出大事了,派旁人去朕不放心。”霍澹虽是在跟胞妹闲谈,可余光却时不是往低首的严庆身上看去。 姜子真密访渝州,这一路却是凶险万千。 纪永升跟渝州刺史曹冀干的这掉脑袋的勾当谋划如此周密,背后定然有人指示,若是他没猜错,这人便是许湛。 许湛岂会私铸的铜钱被朝廷发现?又岂会让姜子真平安到达渝州?他会派人在途中轻而易举截杀姜子真,届时随便用一借口搪塞姜国公。 沙盗,山匪,找些替罪羊便是。 霍澹了解严庆,之所以让他听到,就是借他夺权的贪婪心暗中保护姜子真。 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么。 姜子真不在京城也好,省得隔三差五来气她。 这般想着,霍岚那低落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丝。 “那本公主就勉为其难代皇兄去看看他吧。”她挺起略微扁平的胸膛,昂首道。 将兄妹二人的谈话尽数收入耳中,严庆顺了顺后面色骤然变暗几分,指腹不停摩挲着拂尘手柄,若有所思。 === 午时。 宫娥端着菜肴鱼贯而入,霍澹看见混在宫娥中那熟悉的姑娘,微微垂眸。 “你,过来布菜。”霍澹手指不偏不倚指向赵婳。 正欲转身的赵婳动作一滞,毕恭毕敬回道:“诺。” 赵婳原本在厨房准备甜点,一宫娥突然闹肚子,便求她帮忙顶一顶。 霍岚拿银筷的手顿了顿,看了眼正在喝茶的皇兄,又看了眼拿碗盛汤的赵婳。 这气氛和画面有些奇怪,但是她一时也说不上哪里奇怪。 “皇上请用。”赵婳将一碗油汤锃亮的鸡汤放在皇帝手边。 霍澹嫌弃地看了一眼,拿勺子搅动搅动,喝了两口便再也没碰了。 夏季炎热,喝下一碗油腻腻的鸡汤,几乎没有食欲。 目光挪了挪,霍澹发现赵婳给霍岚盛的鸡汤事先把浮油撇去了的,汤色清亮。 而旁边的霍岚,吃着吃着,呵欠一个接着一个,眼光涣散,似乎是困了很久的模样。 赵婳闷头一个劲给他夹菜。 红烧肉、排骨、黄瓜,一个空碟被她堆成了个小山尖。 莹亮的肥肉泛着油光。 “……” 霍澹无从下手,银筷随手一扔。 霍岚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懵懵懂懂问:“皇兄吃好了?” “呵欠连天,你昨晚干什么去了?”霍澹低沉着声音问她。 “昨晚没睡好,困。”霍岚才不会承认她是嫉妒羡慕得睡不着。 霍澹姑且信了,没再追问。 不善的目光落到赵婳脖子上的四根淡淡的淤青印子上,他明知故问,“你宫中还有兴动酷.刑?她脖子上怎么回事?” 不就是蚊虫咬的?酷.刑? 霍岚不明所以,直到顺着皇兄的视线看到赵婳脖子上的淤青才明白。 霍岚拉过赵婳仔细一瞧,惊道:“哎呦,昨晚睡时还是小红点,今日怎淤青一片。” 她昨晚几乎一夜未睡,不可能是昨晚她给抓挠的。 睡时? 霍澹心头一动,皱了皱眉,嘴角紧抿,一言不发看着赵婳。 赵婳避开那吃人的眼神,道:“回陛下、长公主,夏日蚊虫多,奴婢昨夜被蚊虫咬了。原本只是小红点,可昨夜奴婢做了个梦,梦里一只小狼疯似的在挠奴婢脖子,奴婢醒来照镜子才发现脖子被自己挠红了。都成这样了,奴婢便顺着那印子刮痧,谁知力道没拿捏好,这才在脖子上留淤青,污了陛下的眼。” 夜里光线不好,故而能用些脂粉将长公主哄住,可现在是青天白日,光线极佳,那红痕根本遮掩不住。 “怪只怪那小狼。”赵婳恨得咬牙切齿,话中有话。 霍澹轻哼一声,轻蔑中夹杂着点滴怒气,道:“小狼?” “这梦可真稀奇。”他眼眸微微眯起,目光顺势往赵婳身上去。 瘦长的指节交叠穿插在指缝中,手背托着下颌,他淡声吩咐道:“晚些时候,糕点便由你送到思政殿。” -------------------- 作者有话要说: 想来想去,决定换回原名《长风万里》,先报个备~ 感谢在2022-07-28 00:00:00~2022-07-31 1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ero星河若夏 2瓶;毓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长风万里 第33节 第32章 干事业第三一天 工部尚书一位空缺, 不过短短一日,霍澹便收到了好几份奏折,无外乎以百姓人心不稳为借口, 让他早日确定人选。 赵婳就登津河廊桥坍塌一事写文, 文章在《京华风云》上发表以后,在茶肆、酒楼、勾栏瓦舍间广为流传,百姓知晓桥塌原因后义愤填膺, 更有文人组织了一批有威望的百姓去京兆府衙门击鼓陈情, 希望朝廷能好好清查贪墨的官吏。 一个人的力量过于渺小, 不足以让奸佞之辈害怕, 但是一群人接着一群人,这便是民之所请,民之所愿。 朝廷在此刻驱赶百姓, 百姓寒心,引起的民愤将极为容易变成暴动, 而这暴动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 便成了他手中一把搅弄风云的利剑。 民愤, 暴动, 民心所向,皇权不稳啊。 如今的朝政不完全被霍澹把持,他韬光养晦五年光景, 岂会如了那一众奸佞小人的愿? 龙案上堆满了折子,其中有十本都是上谏让他早日拟定工部尚书人选。 根据举荐的官吏,霍澹大致能猜出这些人究竟是哪一派的。 严庆端来一碗清热去火的绿豆沙汤搁御案上, 余光落到那本霍澹已经翻开的折子上, 上面赫然写了个他不熟悉的名字——何光誉。 “皇上歇一歇再看吧,老奴去御膳房端了绿豆沙。” 霍澹把折子扔一边, 捏了捏眉心,满脸都是疲惫,不耐烦道:“这些人一个个的,又把折子都递到朕身边来了。” 今日上午在紫宸殿两人撕破脸,但严庆似乎没把这当回事,小皇帝终究是小皇帝,那肚子里的小心思都是他当年玩剩下的,不足为惧。 严庆毫不避讳试探道:“皇上现在可有中意的人选?” 搅动汤水,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霍澹轻轻扯了扯唇角,不咸不淡喝了勺绿豆汤,“工部郎中何光誉。” 严庆眉色一动,心中暗自窃喜。 这个何光誉任工部郎中已有三年光景,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原本是屯田清吏司中小小一名官吏,先帝在世时严庆就看中此人的低微的出身,推了此人从小小官吏在屯田清吏,最后坐上这工部郎中的位子。 藏了多年的棋子,终是要被用上了! “此人……” 严庆话刚开口霍澹便打断了他, “何光誉是你的人吧。”霍澹道。 严庆半挂在嘴角的笑容彻底僵住,霍澹不善的目光落在他那铁青的脸上。 纤长的五指交叉在一起,手背抵着下颌,霍澹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道:“朕偏不用他。” 话毕,霍澹朱笔一提,在那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之后便将折子随手扔到一旁去,看也不看。 折子挪开,御案上放着一张纸,严庆目光随之一挪,只见纸面写了几个的名字,却只有一人的名字墨痕较深,一看就是写的时候力道重了些,亦或是行笔间动作慢了,经过深思熟虑写下的。 韦仲旌? 这人他不熟,心性一时难以摸准。 严庆默默将此人记下,既然皇帝已经看出他安插的人,便也知道许湛备来的人选,两方都不会任用,如此他再培养一人便是。 谁能拒绝这摆在明面上的诱惑呢? 他别的本事没有,挑拨人心和利诱他人的手段还是有几分的。 严庆静候一旁,看着皇帝一勺一勺慢悠悠用绿豆沙,没过多久候在思政殿外面的金豆通传霁华宫派宫娥送来盒糕点。 只见赵婳拎着个食盒进殿,霍澹对严庆道:“西域前几日进贡了一批上好的玛瑙首饰,你去尚工局将首饰送去霁华宫,让昭仁先挑选,剩下的便让宋司珍分发给各宫娘娘。” 微微一愣,严庆躬身,领命出了思政殿,不过在离开时不由自主望了眼来送糕点的赵婳,他目光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 赵婳自然也注意到了那道让带着深意的目光,颔首点头,同他礼节性打了个招呼。 “皇上,糕点请慢用,”赵婳把食盒搁到御案的空位上,“奴婢先行告退。” 若非皇帝让她晚些时候送糕点来,她真是半步也不想离开霁华宫。 霍澹不悦,道:“昭仁去找姜子真了,不在宫中,你慌着回去做甚?” 目光一挪,对上赵婳那漫不经心的眼神,他说不出来的一股闷气,冷声道:“你在避着朕。” 赵婳一头雾水,一时间想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 想离开是真想离开,但还不至于讨厌他到回避的地步。 说她小肚鸡肠也好,爱记仇也罢,总之昨晚这人无缘无故掐她脖子的事情,没完! 她在糕点中加了些辣椒面,还故意将食盐当作是糖,放了一勺又一勺。 赵婳不语,霍澹拿起御案上的一瓶瓷白药罐来到她跟前,目光带着些许歉意挪动她脖子上青紫的手印上。 赵婳肌肤白皙细嫩,那印子突兀,就像是在纯白无瑕的白牡丹上染了一丝杂色,却惹得人更想采摘。 “朕让太医院开的凝脂膏,有活血化瘀、去除痕迹的功效。”霍澹伸手,掌心赫然放了个小小的药罐。 赵婳警惕性望了他一眼,过了片刻才伸手去接,哪知赵婳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那药罐皇帝抬手一扬,她落了个空。 “自己擦药,你看得清么?”霍澹说完便打开药罐,取了绿豆般大小的膏药在指腹,轻轻化开,探身过去欲给她上药。 赵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眉心轻蹙,不善的目光在皇帝身上上下打量。 脖子是他掐的,现在又是将殿中太监支开,又是偷偷摸摸替她上药。 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个巴掌给颗甜枣? 皇帝是要怎样? 她这人一身反骨,还就偏不吃这一套。 “谢皇上好意,昨夜长公主已赐了奴婢一罐膏药。”赵婳直接拒绝皇帝。 “昨夜昭仁同你睡在一起?她知道你昨夜出去是见朕?”霍澹想起午膳时霍岚说的那一番耐人寻味的话,忍不住问了出来。 赵婳道:“长公主哪有闲心过问一位宫人去向。” 她语气不善,霍澹一听便知她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气鼓鼓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带刺的刺猬。 轻轻笑了笑,霍澹一手握住赵婳手臂,一个用力将人带了过来。赵婳挣扎着反抗,他的力道却越来越大,反剪住她手臂,将她圈在身旁方便上药,“小狼的事情朕还没找你算账。” 目光挪下,他盯着赵婳玉颈上的青紫印子,喉结滚了滚,“别乱动,朕给你上药。” 赵婳不理解,并大为迷惑,无奈之下只得稍稍抬起头,将下颌连着脖子展露出来。 清凉的膏药带着淡淡的草药味,没有浓烈的刺鼻味道,反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 男子炙热的指腹在她脖子上流连,赵婳莫名的有些心慌,好像是心悸,又好像是呼吸不畅,说出的感觉。 偌大的宫殿中寂静无声,霍澹上药的动作极慢,他身上浓烈的龙涎香味道熏得赵婳脑子开始迟钝,鬼使神差多看了他一眼。 他穿着龙袍,长身如玉,双肩微微内扣,冷峻的面庞倒是和这他皇帝的身份十分贴近。 硬朗的五官,浓密卷曲的眼睫,一颗小小的泪痣长在左眼眼角上,皇帝他其实长得还挺好看,就是这阴晴不定的性格难以琢磨。 忽地,脖子的手力道重了些,赵婳喊痛,瞪了他一眼。 “赵姑娘,专心一点。”霍澹低头,指腹带着膏药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停留。 “……”赵婳朱唇轻抿,看向他手中的瓷白药罐,岔开话题问道:“这膏药怎还带着花香?” “朕特意让太医加的,盖住药草味。” “哦。”赵婳毫无感情回道。 又是一阵沉默。 赵婳保持姿势,目光忽地被不远处那花架上的一盆盆栽吸引。 其中一盆盆栽靠近窗户,采光好,可长势恹恹,靠近泥土处的叶子开始卷曲枯萎,不如殿中其他几盆盆栽,似乎是病害所致。 她一个外人都发现了这盆花问题所在,负责打理思政殿的太监会没看到?常住思政殿的皇帝会没发现? 她大抵是明白了。 赵婳就这样活生生脑补了一出深宫诡计。 这厢,霍澹擦完膏药,把药瓶放在她掌心,嘱托道:“早晚各擦一次,三日方可痊愈。” 收回视线,赵婳拉开来两人间距离,犹豫片刻握住药瓶。 霍澹顺着赵婳的余光看过去,落在那盆有枯败之意盆栽上。 笑了笑,霍澹回到御案旁,指尖指向那不加遮掩的宣纸上,“朕打算从这些人中选出下一任工部尚书,赵姑娘过来看看。” 赵婳凑过去,纸上写的人她没一个认识,皇帝此举是在试探她? 细细看去,她感觉那字迹说不出的熟悉感,尤其是那个“青”字,似曾相识。 “朕知道你不认识这些人,单凭感觉,你认为朕更倾向何人?”霍澹忽地怀念以往赵婳不知他真实身份的日子,她不似这般拘束顾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朕想听真话,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指了一个名字,赵婳道:“韦仲旌。奴婢虽不认识他是谁,但皇上在写此人名字时明显与同纸上的人不同,似乎是在思考,故而笔迹不同,力道明显重了几分。” 霍澹追问道:“刻意还是无意?” 赵婳语塞,皇帝如此一问,那自然是刻意写成那样的! “……无意。”她随便敷衍一句。 霍澹得到满意的答案,嘴角上扬。 韦仲旌只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营缮清吏司郎中,平时不显山不漏水,却是他四年前一手安插在工部的。 他故意让严庆看到韦仲旌的名字,再放出口风欲要韦仲旌担任工部尚书,许湛损失一只手指,不得赶紧找来补上? 他喜欢看两只老狐狸抢食,相互撕咬,最后两败俱伤。 霍澹夸道:“赵姑娘独具慧眼,果然天资聪颖。从你安然无恙逃出那群人手中开始,朕便知道赵姑娘和别的姑娘不同。” 嘴角僵住,赵婳脸色有些难看,说不出话。 别,您这是捧杀啊!! 既然皇帝提了一嘴,赵婳索性将隐瞒的实情道出,“奴婢想起一件事,那晚奴婢被人从宫中掳走,醒来时在丞相府,是许丞相和已故工部尚书。” “朕知道。”霍澹拨弄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黑眸中藏不住的锋芒,道:“京城里有两只老狐狸,京城外面还藏着一只豺狼。” 京城外? 谁? 局势听上去紧张又刺激。 长风万里 第34节 赵婳按捺住激动,暗戳戳搓了搓手,“皇上莫不是就是那只让狐狸和豺狼惦记的肥肉?” 她赵婳,终于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霍澹:“……” 虽然如今的局势如她所言,但这比喻……令人捉急。 “朕已让姜子真秘密前往渝州。你且放心,朕不会让渝州百姓失望心寒。”霍澹期待的眼神微微发出光芒,“太平盛世,会来的。” 他虽没有过问赵婳为何离开益州,但她来京城确实是为渝州私铸铜钱一事,除此之外的其他原因,他暂不过问。 闻言,赵婳露出久违的笑,“皇上圣明。” “太后万福金安,许贵妃万福金安。” 此时,殿外传来一声洪亮的跪安声,霍澹一改神色,迅速拉着赵婳来到龙椅旁边。 他坐下,端起御案上的茶盏,将里面的茶水尽数泼到龙袍上,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 赵婳看呆了,眉梢轻挑,忽然觉得有几分意思。 这是,大尾巴狼? 霍澹把空茶盏塞到她手中,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几乎是同时那扇紧闭的殿门被打开,许太后和许贵妃先后踏足进来。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赵婳害怕地颤抖,手里握着茶盏,头低低埋在手背上,声音发抖,惶恐道:“奴婢该死,一时手滑,请皇上恕罪!” 许太后被许贵妃扶着进殿,瞧着地上发抖的宫娥,问道:“皇帝,这是怎么了?” “新来的宫女,不懂事,端杯茶都端不稳。”霍澹起身,抖了抖龙袍上的茶叶渣子。 他不悦,叱责道:“滚,别让朕再看见你。” 赵婳咬牙,低头往殿外走去。 许贵妃多看了一眼,发现此宫娥长相惊艳,是难得的佳人之色。 心里惶恐不安,她藏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头,暗生仇意。 皇帝这些年清心寡欲,但血气方刚,若禁不住美色,抬了这宫娥为妃嫔…… 倒吸一口气,许明嫣不敢再想下去。 不论如何,这宫娥绝不能留。 -------------------- 作者有话要说: 【盆栽:划重点!】 赵婳:你完了。 霍澹:朕跟着你一起滚! 赵婳:莫挨老子! 感谢在2022-07-30 13:00:00~2022-08-01 0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珍珠奶茶没有珍珠 22瓶;修仙中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干事业第三二天 “母后先坐, 容儿臣去里面换身衣服出来。” 霍澹去了里间,片刻后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他越过许明嫣,在许太后身旁坐下, 好奇问道:“母后怎么来了?” 许太后道:“哀家今日听说几位大臣早朝时为了新任工部尚书一职吵得不可开交, 你舅父、姜国公这类老臣先帝在时就一直任职,在朝中有威望,皇帝莫要听信旁人的话, 让这些老臣心寒。” 霍澹点头, “母后所言极是。”他开始犯愁, 向太后投去求助的目光, “众臣上奏,朕头都快大了,母后帮朕看看。” 霍澹取来那张写好人选的宣纸。 许太后看了一眼, 上面倒是有她兄长安排的人选。 “朝政之事,哀家不插手, 皇帝可有想选的人?”许太后道。 她没有一股脑将归顺许家的人说出来, 反而是先询问皇帝的意思。 如此试探, 她心中有底。 若是皇帝真不知选谁, 她便可以将备好的人推出来;若是皇帝心中已有人选,她可将这枚棋子藏好,待以后有用时再拿出来。 霍澹愁眉不展, 想了有一阵子。 片刻后,他指向一个名字,道:“朕打算就他了。” “韦仲旌?”许太后念叨一声。 那就将此人归为许家所用。 霍澹征求意见, “母后意下如何?” 许太后神色缓了缓, “皇上决定就好,那就韦仲旌吧。”她拉过一直站在身后的侄女, 将人推在皇帝身侧,“皇上忙于朝政,明嫣一直跟哀家念叨,说许久没见皇帝了,想得紧,但又不敢独自来思政殿叨扰皇上。” 许明嫣今日特意打扮一番,明艳动人,听许太后如此一说,脸上挂羞,不好意思,含情脉脉望着皇帝。 霍澹避开她柔柔的目光,伸手捏捏眉心,略显疲惫,冷淡道:“朕近来忙,无心过问男女之事。” 许明嫣虽说是他册立的贵妃,但是也是他迫于许家的压力,他不得不这样做。 那时他刚登基,国丧未过一年,许太后就迫不及待把她侄女召进宫中,千方百计将许明嫣塞到他身边。 他不是傻子,若是册立许明嫣为皇后,这天下不久就是许家的天下了。 许明嫣也是个可怜的姑娘,无端卷入这权力的漩涡。 皇宫高墙中,宫殿冰冷刺骨,情爱常常身不由己。 他冷落后宫仅有的两名妃嫔,也算是不给两人眷恋,总比一腔真心后又发现被利用得好。 霍澹承认,他不是个好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为了报杀母之仇、夺回皇权他可以做个负心汉。 闻言,许明嫣低头咬着红唇,垂下的手死死掐住虎口,一声不吭。 沉默一阵,霍澹又觉不妥,对许明嫣松口道:“等忙过这阵子,朕就去瑶光殿看你。” 许太后面上挂笑,双手分别去牵皇帝和侄女的手,将两人手掌合在一起,笑道:“夫妻就应是这样,莫要生疏。” 霍澹敷衍一笑,眼底眸光流转,藏着汹意。 夫妻? 他妻子还不知在何处,这辈子他大抵是不会有喜欢的女子。 霍澹松开手,起身往御案走去,想借朝政繁忙为由不露声色赶走两人,谁知许明嫣跟着他走了过来。 跟皇帝有了短暂的接触,许明嫣心底雀跃欢呼,似乎看到了以后这偌大的后宫中自己高居于上的好光景,欢愉道:“皇上,御膳房今日又送了什么点心来?” 话音刚落,只见她手指已经搭上了食盒盖子,像个女主人一样随随便便动他殿中的物件,霍澹眸色一凝,厉声斥责,“别动!” 许明嫣没想到皇帝如此大的反应,吓得忙缩回手。 许太后听见动静,朝这边看过来,目光若有所思,落到那食盒上。 霍澹承认他过于激动了,一时没拿捏好语气。 “这是昭仁送来的。”霍澹将食盒挪了挪,远离许明嫣。 “原是如此。”许明嫣面上挂笑,“皇妹一向跟皇上走得近,听说今中午皇上去了霁华宫用膳,想必是皇妹宫中的御膳合皇上口味,臣妾改日去讨教讨教。” 霍澹声线清冷,“讨教便不必了,昭仁喜静,不喜欢闹出太大动静。” 许明嫣脸上的笑僵住,面颊一阵青红,殿中气氛一度尴尬。 昭仁性子活泛,不喜静。 霍澹此番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在思政殿没待多久,许太后回到宫中,将今日所探得的一切速写了封家书,差身边的大嬷嬷送去丞相府。 许湛拿到妹妹书信,沉默许久。 大臣上奏举荐,小皇帝并没有他准备的人选,而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韦仲旌? 韦仲旌,营缮清吏司郎中,许湛略有耳闻,但只知道这人做事较真,至于其他的,还须等他接触一番才知道。 听闻韦仲旌好酒,许湛写了张帖子邀请韦仲旌明晚到丞相府品酒,让管家匆匆送去他府上。 …… 这厢,严庆去司珍房取了珍宝,不承想霍岚没在霁华宫,便又让几名小太监将东西原封不动送回了司珍房。他再回到思政殿时,远远就瞧见了许太后凤驾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许家的人就来了,真真巧了。 意识到不对劲,严庆暗叫一声不好,赶忙回司理监召来刘骁。 “营缮清吏司郎中韦仲旌,想办法跟他搭上关系。跟人攀谈的本事刘将军在行,这次可别让咱家再失望了。”严庆手中把玩着一枚兵马样式的棋子,话中颇有深意。 刘骁是严庆一手提拔上来了,他自小就没什么本事,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多年,练就了一副溜达的嘴皮子,可谓是遇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靠这嘴皮子一路坐到今日护卫军总管的位子,若是单论武力,他比护卫军几名副将稍弱。 故而刘骁对扶他上位的严庆是言听计从。 刘骁拍着胸脯抱保证,“属下办事,公公放心。别的不说,就这等与人攀谈的话语,属下随口就来。别说是和韦仲旌搭上关系,就是让我们两人到拜把子的程度也不再话下。不瞒公公您说,我刘骁自小没什么优点,全靠爹娘给了我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严庆听他说这句话听了百八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然而刘骁办成的事情一只手都能数完。 雷声大,雨点小。 严庆嫌弃打断道:“行了,别叭叭了,赶紧去吧。”话锋一转,他又道:“你跟金豆,咱家最看重的就是你,这次你得争口气。” 长风万里 第35节 刘骁麻溜地出了司理监,兴致高昂往宫外去了。 望着那大步流星的的背影,严庆怎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左右都不太放心刘骁。 === 许明嫣心里梗着,虽说皇帝常常对她不冷不热,但今日当众吼她确实头一遭。 皇帝宠爱妹妹霍岚,但还不至于到豺狼护食的境地。皇上反应大,似乎很看重那食盒。 忽地,许明嫣想起思政殿那打翻茶盏弄脏皇上一身的宫娥,她总感觉那宫娥面熟,如今全想起来! 哪是什么宫娥,是霍岚刚招来的琴师! 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那琴师不仅模样可人,就连男装也让人挪不开眼。 如此尤物留不得! 许明嫣瞳仁一缩,“蹭”地起身,“来人!去霁华宫将那琴师请到本宫这来!” 她忽地想起前些日子安排在霁华宫里的内应在赵婳房间找到的那本手札,上面记载了些稀奇古怪的食谱。 将事情串联起来,许明嫣全明白了,难怪皇上今日去过霁华宫后十分宝贝那盒霍岚送来的糕点,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引起皇上注意。 真是细思极恐! …… 不出半个时辰,赵婳出现在瑶光殿。 “不知贵妃娘娘找奴婢来所为何事?”赵婳被宫人带入宫殿,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华服的许贵妃半靠在软榻上吃甜瓜。 许明嫣放下银叉,手一伸,候在旁边执团扇扇风的宫女将她扶起来。许明嫣走了几步,把桌上那本搁置许久的手札拾起,丹蔻染了的指甲一页页轻轻翻开,目光却片刻没从赵婳身上离开。 眼前的女子模样可人,五官不似寻常姑娘那般小家碧玉,倒有几分飒爽之味,站在一众宫女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一眼望去目光全落在她身上。 许明嫣翻手札的动作一顿,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问道:“听说你会做糕点?” 赵婳一进来就看到桌上那本她丢失的手札,这手札上的内容全是她随便写写打发时间的,左右不过是古代人没见过的新奇食谱。当初无意间就是用这手札将安插昭仁长公主身边宫女揪了出来。 原来许贵妃便是这幕后的人。 心中有了底,赵婳自然也猜了个大概,她此行来恐怕有去无回。 赵婳回道:“会一些。” 许明嫣笑了笑,把手札放回桌上,走到赵婳面前,绕着她走了一圈,仔细打量一番。 “肤若凝脂,朱唇皓齿,婷婷英姿。”许明嫣伸手,欲挑起赵婳下颌,却被赵婳躲开了,换来的是一双凌厉如刀的目光。 “怕甚,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许明嫣柔柔笑道,却让赵婳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这位许贵妃一看就不是善茬。 袖子上落下一手,赵婳被许明嫣拉着去了梳妆台,肩上一股劲儿上来,她被迫落下。 “瞧瞧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可人,可一点也不像是伺候人的宫娥。”许明嫣取下赵婳头上的廉价的发饰,从妆奁取出几只头钗对着铜镜给她打扮一番,“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多漂亮。”指尖在她白皙红润的脸颊上停留,惋惜一番,“这漂亮的脸蛋不打扮真是可惜了。” 赵婳头皮发麻,若不是想听听许贵妃究竟想说什么,她能劝说自己乖乖坐在此处任人随意拿捏? 眼睫轻颤,赵婳局促不安地想要将头钗拿下,被许明嫣按住。 “与其在霁华宫当一辈子的琴师,不如在放手一搏。以你的姿色,皇上会喜欢的。”许明嫣笑道伸出一只手来,指腹沿着赵婳耳鬓下滑,落到颌骨,“本宫可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如愿。” 闻言,赵婳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发抖的嗓音道不出的害怕,“奴婢不敢,奴婢只想守好本分,绝无非分之想。” 许明嫣狠戾的眼神落在跪地的人身上,勾唇一笑,“没有最好!起来吧,你要知道,在皇城中,本宫想弄死一名宫女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她去了贵妃榻坐下,拨弄着团扇,“本宫知你厨艺不错,会做些新奇的吃食,讨了长公主欢心,还入了皇上的眼。本宫此番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帮本宫一件事。” “何事?”赵婳狐疑。 “今日去思政殿给皇上送糕点的人是你吧。”许明嫣懒得拐弯抹角,直接挑明。 赵婳点头,贝齿轻咬红唇,惶恐道:“娘娘明鉴,奴婢只是……只是奉命行事,并未有他意。” 英厉的眉眼骤然软了几分,瞬间又变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跟一只受惊的小兔一样,饶是哪个男子见了不心动。 许明嫣看她的眼神多了些杀气,“七日后做几碟你拿手的糕点送到瑶光殿来。” 就这? 赵婳微怔,就在此时一宫女拿来个盒子送到她手中。 里面装满了金银首饰。 许明嫣摸摸鎏金耳饰,“本宫从不亏待忠心之人。拿着吧,你应得的赏赐,若是你能让本宫重得皇上宠爱,少不了你好处。” 顿了顿,赵婳合上盖子,感激一番,“谢娘娘。奴婢定当为娘娘鞍前马后。” 许明嫣挥挥手,让赵婳退了出去,待人走后,她身边的宫女不解问道:“娘娘何必给她钱财,皇上从未将娘娘放在心上,一个糕点哪能让皇上回心转意。” 挥着团扇,许明嫣掩唇轻笑,“你忘了七日后是什么日子?这糕点虽不能让皇上回心转意,但却能让皇帝处死那琴师。” 说不定还能使他们兄妹二人离心。 打发了点钱财就可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宫女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七日后是皇上已故生母皇太妃冥诞!” “皇太妃冥诞,皇上沐浴斋戒,届时一位有几分姿色的宫女贴着往上凑,皇上能不震怒?”许明嫣笑容越发狠了,仿佛看到了七日后赵婳拖出皇帝寝殿杖打的场景。 她得不到皇帝的真心,旁人也休想得到! 许明嫣忍了七年,这种寄人篱下看别人脸色的日子她受够了! 她既入了皇宫,这皇后之位就只能是她的! 根据许明嫣所知,皇帝生母皇太妃当年备受先帝宠爱,但这恩宠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后被赐一尺白绫,还是皇帝继位后才将生母迁至皇陵安葬。 每年皇太妃冥诞,霍澹都意志消沉,借酒消愁将自己关在寝殿中闭门不出。平常都不沉迷女色的皇帝,若是此时见有投怀送抱的女子,定然龙颜大怒,势必会治赵婳的罪。 第34章 干事业第三三天 日头毒辣, 树上蝉鸣不断,叽叽喳喳聒噪得很。 一路出了瑶光殿,赵婳回到霁华宫才发现昭仁长公主已经从姜子真那里回来了, 正扇着团扇在凉亭下乘凉。 似乎是在等赵婳回来一般, 霍岚一见到她便朝这边走来,团扇扇面落在她头钗垂落的流苏上,脸色不佳道:“许贵妃找你过去, 给的赏赐倒是比本宫好多了, 这好看的头钗都戴上了, 下一步打算作甚?” 霍岚目光不善, 话里夹着一股浓郁的火药味,“是不是还要精心打扮一番,乘着本宫这东风入了皇兄的眼?然后摇身一变让本宫尊称你一声‘皇嫂’?” 霍岚久居宫中, 见过太多太多想凭借几分姿色博得她皇兄欢心的女子,她们千方百计接近皇兄, 想要一跃枝头, 是以霍岚很讨厌这样的心机女子。 发现一个杖毙一个, 绝不多留。 今日她出宫与姜子真告别, 回宫后就听莲心说赵婳被许明嫣的奴才叫去了瑶光殿。 霍岚当时一听就有种不详的预感,赵婳一去将近一个时辰,回来还被打扮一番, 脂粉将她英气俏丽的五官变得柔缓些许,虽谈不上是小家碧玉,但这种独有的英姿飒爽让人眼前一亮着实挪不开眼。 凡是千方百计接近她皇兄的女子, 霍岚都厌恶至极。 她真是小瞧了这新招的琴师, 思及至此,霍岚更不高兴了, 她执意让皇兄贴皇榜寻人,可人时招来了,这琴曲她是没听过几次! 察觉到霍岚态度的改变,似乎对她带着敌意,赵婳约莫是明白了为什么,笑道:“长公主说笑了,着实抬举奴婢。许贵妃确实借口把奴婢找过去谈心,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容奴婢详道。” 头上的珠钗她还不屑戴呢! 霍岚态度缓和些许,团扇一转背到身后,动作干净利落,“走吧,跟本宫去殿中好好说说。” 她就知许明嫣将她身边的人叫过去指定没好事,若不是她今日回来得早,恰巧碰到赵婳不在,还不知许明嫣背着她干了这等登不上台面的事。 霍岚侧靠在罗汉榻上,手里拿着团扇拨弄着穗子,殿中除了两人外再无旁人。 赵婳已经取下头上的珠钗,坦白道:“不知长公主是否还记得奴婢初到霁华宫时夜里外出被诬陷一事?” “怎会不记得?有人都将手伸到本宫身边了。”霍岚稍微缓和的面色登时沉了几分。 “奴婢那晚丢了一本手札,其实上面没什么重要东西,不过就是随便写的几个食谱。今日许贵妃将那手札拿了出来,还让奴婢帮她一件事——七日后做些糕点送到瑶光殿。” 霍岚从榻上起来,怒道:“七日后!许明嫣她究竟想作甚!” 霍岚情绪激动,倒是把赵婳弄得有几分不知所措。 “奴婢不解,敢问长公主七日后是何重要日子?”她问道。 霍岚脸色难看,七日后是她母妃冥诞。 自霍岚有记忆以来,母妃便被朝中大臣称为“妖妃”,尤其是许氏一族,视她母妃为眼中钉肉中刺。 就霍岚知道的而言,当年的娴妃深受庄帝宠爱,风光正盛,娴妃喜欢吃葡萄,庄帝为博美人一笑不惜掷千金动用千里马派人日夜兼程从西域摘来新鲜葡萄。 日日如此。 那时候许皇后已有两个月身孕,却无故小产,一次是意外,可接两次都小产,不得不令人深思,朝堂上便有了娴妃命里犯冲,阻碍皇嗣的传言。许皇后再次有孕,哪知小皇子诞下是名死婴,此时娴妃儿女双全,朝中抨击她的言论日趋增多,紫宸殿外跪满百官,乌泱泱一片,全都上谏除掉娴妃这位不详的妖妃,后来庄帝无奈,赐娴妃一尺白绫。 娴妃仙逝后一直未入皇陵,牌位供奉在灵隐寺,庄帝着令高僧每日诵经驱邪。 还是霍澹继位后才将生母娴妃的牌位引入宗祠供奉。 娴妃冥诞这日,是霍澹最消沉的一天,他把自己关在寝殿中,谁也不见。霍岚有次怕他在屋子里干傻事,着急之下硬闯了进去,平时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的皇兄头第一次劈头盖脸骂她一通,还禁了她半月的足。 许明嫣不是不知道七日后是什么日子,她又怎会挑这个时候让赵婳送糕点到瑶光殿? 若是喜欢吃赵婳做的点心,叫她明日送去便可,非揪着母妃冥诞,许明嫣究竟要博得皇兄宠爱还是另有深意? 霍岚真的好想把这位整日挑事的贵妃赶出宫去,若不是之前许太后逼得紧,皇兄又怎会妥协将人娶回来。 霍岚什么都知道,只是皇兄一直在瞒着她。 皇兄不喜欢许明嫣,可是不娶许明嫣,许太后便会将她这位长公主嫁到他国和亲,皇兄为了保护她这不得不才册立许明嫣为贵妃。 每每想起这事,霍岚就心中有愧,对不起皇兄。 …… 许久没等到长公主回话,赵婳便又补充道:“晚些时候奴婢去思政殿给皇上送糕点时碰到了许太后和许贵妃,奴婢猜可能是皇上看奴婢的眼神不对劲,被许贵妃误会了,这才找奴婢去谈话。” 皇帝给扣的这黑锅,她不背,谁惹起的事情谁摆平。 霍岚皱眉,围着赵婳走了一圈,疑惑道:“皇兄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面前的人唇红齿白,五官灵动模样好,楚腰纤细不盈一握,既英姿飒爽又百媚娇生,着实比许明嫣看着舒服多了。 长风万里 第36节 察觉到霍岚异样的眼神,赵婳低头,不卑不亢道:“长公主明鉴,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万万是没有旁的心思,奴婢只想在宫中待两年之后便出宫。宫外可比这巍峨高墙的皇宫自由多了,没有繁琐的条条款款,这才是奴婢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鸟雀,渴望蓝天。” 霍岚激动握住她手,仿佛找到知心姐妹一样,“对对对!宫中哪有宫外舒服!这点本宫十分同意!”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赵婳颇为意外,忽然觉得这位长公主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可爱,遇到她喜欢的事情攀谈起来丝毫架子也没有。 赵婳好奇问道:“长公主为何不搬出宫去,住到公主府。” 叹息一声,霍岚颓丧地拉着赵婳去了榻边,坐下道:“本宫也想出去住,可是皇兄不放心我一人住在宫外,公主府尚未修好。皇兄打算等本宫婚事定下后才放人。” 霍岚也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告示赵婳这么多事情,可能是赵婳身上有她看中并且向往的一点吧。 霍岚好想好想跳脱长公主这个身份,不愿被这身份拘一辈子,不愿像她生生母亲一样,被无数礼教约束禁锢,连追求想要的生活这一基本的权利都没有。 赵婳轻抚她头发,带着几分安慰的味道,“皇上也是担心长公主安危,能理解,外面藏着太多太多黑暗。” 霍岚低头,瘪瘪嘴,一阵低落。 她也知道皇兄为她安危着想,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自己很没用,如今皇兄的处境本就艰难,前后许家打压,后有严庆盯着,还要分心来顾及她安危,而她却时不时给皇兄添乱。 一想到这里霍岚眼眶开始泛红,感觉自己很没用诶,只会惹祸添乱。 她是长公主,她不能哭!她要坚强! 霍岚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想起一件事情,抬头问赵婳道:“对了,你是哪里人?” “益州。” “益州啊,”霍岚想了想,道:“益州离京城远,一路走来得花上两三月光景,这路上肯定要许多好玩的事情吧,你快跟本宫说说。” 她拍了拍旁边的空坐,赵婳在她身旁坐下,笑道:“益州群山环绕,光是翻山就用了小半月光景。当然山林的景致美不胜收,薄雾绕群山,山峰恍惚仙境一般美。” “至于好玩的事么,那可太多了!有一件事惊心动魄,在路上随行的商队遇到一帮劫匪,奴婢跟商队雇的走镖人一起同那帮劫匪搏斗……” 赵婳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将这有惊无险又刺激的事娓娓道来,霍岚听得津津有味,直呼过瘾,惊奇道:“原来你武功这般好,不是三脚猫功夫诶!” 赵婳谦虚,“略懂皮毛,防身用的。” 闻言,霍岚是越看越顺眼,以往她想要出宫玩耍,皇兄总要派护卫跟着,姜子真、卫元祁变着人来随她同行,他们就像是皇兄派来监视她的,她出宫做了什么,全逃不过皇兄的眼。 霍岚不喜欢这样。 如今宫中有个会武功的女子,她出宫就可以带上赵婳! 她宫里的人,自然一切听她的! 霍岚仿佛闻到了自由的味道,心里别提多舒畅。 “初到京城,有个地方你肯定没去过,收拾收拾,明晚随本宫出去。”霍岚眉间小痣灵动飞扬,心里打着小算盘,终于能做那件她一直不敢却又十分想做的事情。 神色凝重,霍岚拉过赵婳的手,拍上她手背,压低声音命令道:“记住,切莫声张。” 不能让皇兄知道,否则她又要被劈头盖脸骂一通。 赵婳点头,无声应了下来。 拨弄着团扇穗子,霍岚笑靥如花,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屑与傲慢,“许贵妃那边的事放一放,本宫倒是要看看她打的是何算盘。” 赵婳道:“那奴婢就将计就计,七日后如期将糕点送到瑶光殿。” 赵婳不知道许明嫣为何把时间挑到七日后,但是只觉告诉她,这个日子有点特别,需注意。 第35章 干事业第三四天 刘骁和营缮清吏司郎中韦仲旌不过点头之交, 若说两人硬要要什么交集,那便是有次韦仲旌独自出宫时在途中掉了东西,他帮着捡起。 可能是第一次进宫, 韦仲旌摸不准方向, 还是刘骁带路将人领了出去。 若是用上这层关系,刘骁许是能和韦仲旌搭上话,但是两人平素不熟, 若是他就这般直愣愣去了, 难免令韦仲旌生疑。 瞧着日头差不多是营缮清吏司下值的时辰, 刘骁从司礼监出来后就带了几名手下出宫, 他让手下扮作是流蹿在京城街头的小混混在营缮清吏司到韦府的必经之路等候,一见到韦仲旌便动刀吓唬吓唬他。届时刘骁装作是偶然路过,拔刀相助, 顺理成章将韦仲旌救出。 韦仲旌毕竟是一位文弱书生,年岁又小, 哪见过如此凶险局面, 果真如刘骁所想, 那小子吓了一跳, 腹背受敌,不知如何是好。 刘骁“偶然”路过,恰好撞见这一幕, 便出手相救。 且说韦仲旌险些被那几名混混用麻袋套上,逃过一劫的他心惊胆战,袖子一扯擦了擦头上的汗珠, 对刘骁道谢:“今日多谢刘将军出手搭救, 京兆尹真该好好管管这京城的治安了。” 刘骁微怔,喜道:“韦大人还记得在下?” “皇城护卫军总管, 刘骁,上次多亏刘将军带路,我才没在宫里迷路。”韦仲旌笑道。 刘骁喜形于色,“我还以为韦大人忘了,没承想和刘某一样记着呢。” “我今日下值早,许久没吃醉仙楼的菜嘴馋,没承想还顺手做了件好事,”刘骁看了眼韦仲旌,道:“韦大人要不要一起去?人多热闹,光我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 韦仲旌爽快答应,笑道:“这顿饭算我请,权当报答刘将军的救命之恩。” 谁请不重要,重要的是饭桌上的谈话,刘骁笑呵呵接受,跟韦仲旌一前一后进了醉仙楼。 小二端菜上来,刘骁斟满酒,先是好奇韦仲旌是哪里人士,问了出来;接着又顺着韦仲旌家乡攀谈起来。 刘骁:“这地方好,人杰地灵,风水好,养人。” 两人小小碰杯,刘骁叹息一声,将在不经意间话题引出来,感慨道:“唉,纪尚书平时看着兢兢业业,谁料背地里竟然干出这贪墨害人的事情。这几日工部各司挺忙的吧。” 韦仲旌目光一凝,放下酒杯,“还行,一切如常,就是这新尚书人选皇上迟迟没有敲定,难免人心不稳。” 这话正中刘骁下怀,两人本是对坐,此时他挪到韦仲旌旁边,在韦仲旌耳边低声道:“我听在思政殿当值的朋友说大臣们举荐了几名人选,皇上挑挑拣拣,似乎对韦大人比较看中。” “我?不可能。”韦仲旌一惊,像听了个笑话一样。 刘骁按住他肩头,道:“韦大人不要妄自菲薄,大人这些年将营缮清吏司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几件让皇上满意的政绩,又是青年才俊,皇上慧眼识珠,自然能看见韦大人。” 刘骁给他斟满酒,将酒杯递到他手中,笑道:“韦大人高升可莫要忘了兄弟我。当初我就发现韦兄弟和他们不同,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果真还让我猜中了。” 韦仲旌这才回过神来,受宠若惊,有几分不敢相信。 “刘将军说笑了,韦某感激不尽。” 刘骁回到原处,夹了块鱼给他,“吃吃吃,一桌子菜别浪费了。” 从醉仙楼出来天色将暗,刘骁顺道把韦仲旌送回府,两人一路相谈甚欢,谈着谈着都快到了拜把子的境地。 到了韦府,门房应了过来,说是丞相府派人来请韦仲旌前去一叙,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便回去了,还留了一张宴请帖子。 刘骁拍拍韦仲旌肩头,笑道:“想不到韦兄和许丞相的关系这般好,我这算是沾光了。” 韦仲旌酒后些许上头,摆手否认道:“不熟!不熟!” “我先回去了,咱们兄弟改日再叙。” 刘骁转身离去,难怪严庆让他抓紧些,许丞相这边的动作比他还快,若不是今日他想到这一绝佳办法,韦仲旌可就被人先抢走了。 刘骁回到司礼监,跟严庆禀明事情,严庆甚是欣慰,拿着他这办事效率好好数落了一顿事事办不成的金豆。 翌日。 下朝后霍澹破天荒召韦仲旌觐见。 严庆心里有数,认为刘骁早就说服了韦仲旌,便十分放心地退出思政殿。 等严庆一走,韦仲旌便将昨日刘骁在醉仙楼聊的话题以及许湛给他留请帖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 霍澹龙颜大悦,“韦卿做得好,继续和刘骁保持联络,迷惑宦官,让他们以为你已归顺,但是许湛那边也不能一下拒绝,给些希望,让丞相有几分盼头。” 唇角上扬,他转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笑得深不可测,“两边兼顾,朕要让他们狗咬狗。” 韦仲旌:“臣领命,定不服圣恩。” === 赵婳是以琴师的身份被昭仁长公主召进宫的,可这么些天来,长公主似乎忘了这件事,召她去弹琴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被她讲的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给吸引,整日吵着她讲故事。 今日午睡起来,赵婳被昭仁长公主叫进寝殿。 霍岚摒退宫人,包括莲心在内,唯独留了赵婳一人,神秘兮兮的模样,仿佛两人之间有河不可告人的秘密,害怕被第三人知道。 “今晚出宫陪本宫去个地方,京城夜里最热闹的地。”霍岚塞给赵婳一件衣裳,嘱托道:“你身上宫人的衣裳就别穿了,你会武功,届时护本宫安危便可。” 用力按了按赵婳手臂,霍岚强调,“就我们两人,你可别节外生枝啊。” 赵婳看着手里翠青罗烟裙,心想若不好好打扮一番实属愧对这漂亮的衣裙,可打扮起来纷繁复杂,稍不注意手感一来,把长公主的风头盖住了,这可不好。 “多谢长公主好意,奴婢行囊中有套男装,退一步说,这衣裙繁琐,还是男装穿着舒坦。” 赵婳婉拒,把衣服还给她,道:“既然要保护长公主,奴婢肯定只要带佩剑的。” 霍岚想了想,赵婳穿男装她是见过的,毫不违和,甚至俊俏好看,单往人群中一站便格外耀眼瞩目。 霍岚点头,应允下来,转念一想,问:“你带佩剑了?” 皇城中除了巡防的护城军喝羽林军外,任何人不得私带兵刃,当初赵婳入宫行囊都是详细检查过没问题才通过的。 赵婳摇头,目光往一旁挪去,落在墙上的一把佩剑上。 霍岚顺着望去,她那把紫霜剑是皇兄送她的生辰礼物,自然是舍不得给赵婳,正要拒绝,便听赵婳开口。 “奴婢想了想,带佩剑过于惹眼,反而容易歹人注意,再退一步说,天子脚下岂是说犯事就犯事?”赵婳倒觉得有些事容易弄巧成拙,“奴婢届时带把小刀就成。” 届时她将小刀往衣袖中一藏,根本不会被发现。倘若真遇上有色.狼往刀口上撞,便正好给她练练手了。 “可以,准了。” 霍岚让她先回去换衣准备,之后叫来莲心,“本宫出去一趟,宫城落锁前回来,若是皇兄来霁华宫寻本宫,你便跟皇兄如实说。此次出宫本宫带了会武功的人,叫皇兄不必担心。” “是赵琴师?”莲心亲眼见赵婳进殿,没过多久又出了寝殿,再将长公主要出宫这事联系起来,瞬间就明白了。 霍岚轻轻敲了敲她额头,“别多问,记住本宫交代的事便好,可别在皇兄跟前多叨叨。” 以往殿下出宫要么是姜少卿陪着,要么是卫世子派护卫跟着,可今日却让位琴师跟着,莲心难免不放心,但殿下都这般说了,她一个宫娥纵使有怨言也不敢反驳,便只好照做。 不久,一辆豪华马车渐渐驶出宫城。 霍岚有出宫令牌,沿路无人阻拦。 车夫沿着皇城外的护城河一路向西,慢慢驶进喧哗的街道。 马车内。 一名女子容貌迤逦,身姿婀娜;一名草草扎着马尾的少年意气风发,英气十足。 霍岚掀开帘子看眼到了何处,随后放下车帘,对赵婳道:“你初来乍到,来京城告御状,肯定是不知道一处好地方,那地方是夜里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儿。今日本宫就带你去见识见识。” 长风万里 第37节 说到此处,霍岚眼里闪烁着一丝热切的光。 赵婳好奇,“什么地方?莫不是……”她眉梢一扬,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选花魁的地?” 霍岚笑笑,心照不宣。 甜水巷的留香楼在京城闻名遐迩。 京城百姓对留香楼褒贬不一,这留香楼是个奇怪的地,说青楼,它确实也算;可里面的姑娘,其中有一半卖艺不卖身,单这点就和青楼扯不上半分联系。 留香楼的姑娘皆是贫苦之辈,不卖身的姑娘们弹曲跳舞,月下吟诗,凭自己的手艺混口饭吃。 女子虽贫,却也有尊严。 留香楼久负盛名,霍岚自然也想去看看,可每次皇兄派的保护她的人都不让她踏足,尤其是姜子真,半蒙着她眼睛,拉着她胳膊直直往街上走,一眼都不让她看! 有次姜子真竟还跟皇兄说了,害她被说教一通。 “留香楼那地方好坏各占一半,是名家闺秀该去的地?何况你还是虞国长公主!朕就是平素太宠着你了!” 皇兄痛批她的话语霍岚一直没有忘记,她恨死姜子真那张爱告状又多管闲事的嘴! 现如今姜子真去了渝州,带出宫的赵婳是她宫里的人,她自然是想干嘛就干嘛,谁也管不了。 一想到这里霍岚就高兴极了。 “殿下!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吗!”赵婳沉眸,一副说教模样。 霍岚笑容僵在嘴边,脸色忽地变地凝重,正欲发作,只见赵婳“噗嗤”一笑。 “去这种地方殿下不应穿女装,这身衣裳漂亮,那地方龙蛇混杂,被坏人盯上还以为殿下是青楼女子,对殿下动手动脚,有非分之想。”赵婳分析道。 霍岚单手托腮,支着头看她,思忖片刻,否决道:“留香楼外有条河,岸边搭了个亭台,那些不卖身的姑娘便在那亭台上弹曲跳舞,也有些许才女去亭台凑热闹。” “竟还有这种地方?”赵婳第一次听。 霍岚笑道:“所以本宫带你去长长见识。” 霍岚早些时候出宫在坊间听说不少关于留香楼的事情,据说京城第二舞姬就在留香楼。 第二舞姬有何炫耀的? 倘若这般想,你便错了。 这位舞姬名头上是第二舞姬,但是她常年被那些文人墨客称为第一舞姬,听厌了,这才给自己给自己换了个名号而已。 对于留香楼的趣事,霍岚如数家珍,赵婳听得津津有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更想见一见这京城最繁华的夜景是何模样。 === 皇宫。 霍澹和一群大臣在思政殿议事,等再出来时已经接近黄昏。 高朗的天空一碧如洗,明黄的太阳挂在半空,金辉丝丝缕缕,宫殿影子被映在地上拉得长长,宫檐上的瑞脑金兽各个仰头,似乎要将那落日吞入腹中。 那群大臣吵得霍澹头都大了,本是打算回寝殿歇息的,谁知銮驾经过御花园,那假山旁的大树上蝉鸣不断,聒噪得很。 他烦躁的捏捏眉心,忽地想起他那叽叽喳喳闹他不停的妹妹,那地还有位喜欢顶撞他的姑娘。 笑了笑,霍澹吩咐仪仗队往霁华宫去。 这厢,霍澹去了才发现他那闹腾妹妹果真没让他失望,竟还没跟他通报私自出宫。 莲心忐忑不安,面对皇帝的质问也不敢说谎,便如实道:“殿下走时特地跟奴婢说了,宫门落锁前回来。” 瞒着他出宫便罢了,竟还如此晚回来。 霍澹面色沉重,唇角紧抿,不放心问道:“随行保护的侍卫是谁?” “皇上息怒,是……是”莲心结结巴巴,生怕皇上就将火撒到长公主身上,“是殿下新招的琴师,赵婳。” “胡闹!”霍澹震怒,在场的宫人纷纷下跪。 这俩姑娘涉世未深,谁保护谁还不一定。 霍岚带赵婳出宫,不过是仗着赵婳是她宫中的人,她出宫想作甚便作甚,不再受管束罢了。 凤眸冷若冰霜,霍澹大怒,快步离开霁华宫。 霍岚想去留香楼的心思一直藏着,如今姜子真不在,她自然是要抓着这机会, 留香楼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两个弱女子还真敢去! 第36章 干事业第三五天 霍岚同赵婳津津有味讲着留香楼, 没过多久马车稳稳驶进甜水巷。 霍岚让四名车夫在巷子口等着,她带赵婳往里拐了进去。 街坊两对面用绳子串了一盏盏灯笼,流光溢彩。 往来甜水巷的人终究还是男子居多, 他们或手里摇着折扇, 或掌心放了酒壶,三两好友勾肩搭背往一处走去。 那处,便是霍岚口中说的岸边亭台了。 亭台依河而建, 灯火辉煌, 台中人来来往往, 还未走近便听见袅袅琴音, 湖面倒映着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倩影。 虞国的宵禁在戌时,如今天色刚暗,正是热闹的时候。 留香楼里那些卖艺不卖身的姑娘都在这水榭亭台中, 四四方方的台子,灯火阑珊, 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还真是京城夜里最繁华的地。 好几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手里拿了一枝花倚靠在栏杆旁, 目光就黏在台上婀娜多姿的姑娘身上。 那目光, 赵婳极度不适,真想将他们眼珠子挖下来。 岸边亭台上,一姑娘在抚琴, 一红衣轻纱女子白纱掩面,踏着琴音徐徐舞动,红袖在她手中得心应手, 舞姿曼妙, 引得无数人注目。 “那位想必就是名声赫赫的京城第二舞姬了。”霍岚拉着赵婳从公子哥堆中挤出一条缝来,寻了个绝佳角度, 台上一览无余。 “那必然是她了!”旁边有位公子瞧了眼霍岚,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富家子,从身旁这姑娘的穿戴便知非富即贵,便猜测又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姐背着爹娘出来的,于是好心跟她攀谈起来,“这位姑娘有所不知,清落姑娘一直是咱们京城里的第一舞姬。清落当了三年的第一舞姬当腻了,昨年才将这位子给了后辈。舞姬能到如今这么高的境地,自然是不愁衣食,清落姑娘清冷孤傲,一舞难求,跳舞全凭喜乐,今日许是心情好,这才对月起舞。” 男子折扇往周围指了一圈,“瞧瞧,这看台上围得里三圈外三圈,都是来看清落跳舞的,过会儿这人比现在还要多呢!” 台上,女子红袖飘扬,凌波起舞,齐腰长发被丝带随意扎起,眉间一点红色花钿,妖娆万千,眸光流转,眼眸冷冽,媚而不俗,如同雪山上的一泓清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傲和生人勿近的气质。 一舞毕,掌声雷动。 “清落姑娘,我们公子有请。” 清落整理好衣袖正欲转身往河边停驻的画舫去,忽地听见人群这高朗的声音。 闻声望去,原是席间一男子旁边的仆人喊的留人的话。 “台上的席位是用钱买来的,”之前与霍岚攀谈的男子将折扇一合,点了点霍岚胳膊,折扇一指,道:“看见了没,那人叫邓平,是富商邓广财的独子,他在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最不缺的就是就是金钱,他看中咱们清落舞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邓平这人花花肠子多,一见到好看的姑娘就想沾惹,那些姑娘被他折磨的生不如死,姑娘你长这么好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趁着他还没瞧见你赶紧回府,别在这里瞎凑热闹,留香楼就不是你们待的地方。” 霍岚听得直发火,“天子脚下,岂容得下这人为非作歹?!” 看台上的席位统共没几个,那位名唤邓平的男子已然起身似乎是在等舞姬回应。 他十根手指有六指都戴着俗气的金戒子玉扳指,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但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猥.琐气息,赵婳看一眼都觉得是侮辱她眼睛,低声在霍岚耳边道:“殿下,我们去留香楼里逛逛。” 赵婳话音刚落,还未等到霍岚回话,只见舞姬清落舞袖一挥,一声嗤笑,眼底的不屑溢出,冷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和你相熟?叫我留便留?难道说是我拒你的次数拒多了,你便觉得我愿与你说话?” 清落转身,余光不经意间落到台下人群中的赵婳身上。 她阅人无数,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男子,一眼便认出这又是一位凑热闹女扮男装的好奇姑娘。 惊鸿一瞥,清落觉这姑娘五官端正大气,而她旁边的女子装束精致,俏皮可爱,从衣着上看,约莫是为官家小姐。 清落心生一计,何不就利用这姑娘来治治邓平。 清落目光在霍岚身上停留片刻,浅浅一笑,随后头也不回离开亭岸边。 “清落姑娘看中我了诶!”一直跟霍岚谈话那男子受宠若惊,握紧折扇兴冲冲说道。 赵婳瞥他一眼,“……” 不得不说,这舞姬真是长在了她审美上,酷炫霸气。 这厢,邓平当着众人被如此羞辱,气急败坏,在阵阵哄笑声中将席间的碗碟一股脑统统扔掉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闭嘴!都给我统统闭嘴!”邓平怒火中烧,跟刀子一样的眼神扫过每一个看热闹的人。 众人顾忌他家有钱,又跟朝廷大官交情不浅,怕被他盯上报复,都不敢再笑。 视线落在栏杆边的霍岚身上,邓平眼睛微微眯起,这她姣好的容颜吸引住,若他没看错,清落在拒绝他后曾有一瞬把目光挪到人群中去,恰恰就在这姑娘所在之处停留片刻。 这姑娘有几分姿色,她身旁俊俏男子瞧着是随行仆人,小白脸而已,好对付。 笑了笑,邓平招来小厮,在他耳边小声吩咐,那小厮不由看了眼那边,点头会意。 === 赵婳和霍岚两人离开河边人声嘈杂的亭台,正准备踏进留香楼,身后一名男子忽然叫住两人。 这人一身小厮打扮,对霍岚道:“姑娘,如此良辰美景,我家公子想邀请姑娘一同赏月。” 小厮指了个方向,霍岚顺着望过去,迎面走来的男子正是方才被舞姬拒绝的仗着家中有钱为非作歹的邓平。 “不必。”霍岚扔下一句便拉着赵婳进了留香楼。 赵婳拍拍她手背,安慰道:“殿下别怕。” 留香楼内和外面的亭台可谓是两个世界。 一踏进来,浓浓的脂粉味扑面而来。脂粉味夹杂着酒味,烛塔上的蜡烛点了一层又一层,照亮整间大堂。公子哥们身边围了一个又一个姑娘,喝酒吃葡萄的动作简直不堪入目。 霍岚年岁小,不过刚满十六,哪见过这般大场面,面颊泛烫兀自背过身去,哪知不远处的屏风后面更是活色生香。 霍岚:“……” 留香楼没有规定女子不能进,但是正经闺秀哪会到这地方来,一直候在大堂中的老鸨见霍岚不好意思躲躲闪闪的模样,一下便猜到这是个误入的小纯女娃。 一旦踏进这楼,她自有办法卖个好价钱。 她做了十来年的皮.肉.生意,胆子不大能做长久? 摇着羽扇,老鸨丘妈妈朝两人走来,慈眉善目,笑道:“姑娘第一次来吧,这位……”她目光一转,本打算寻个借口将这模样姣好的姑娘的随行扈从支走,却意外地发现这竟也是位姑娘,心里暗自一喜,今日这两位小姑娘,能卖个好价钱。 丘妈妈改口道:“我是留香楼的丘妈妈,我带二位四处转转,这留香楼之所以叫留香楼,它是有故事的,且听我慢慢道来。” 赵婳才不信天底下竟有如此好的老鸨,还没来得及拒绝,那叫邓平的男子突然出现在身侧,道:“巧了,丘妈妈今日也跟我讲讲,我想再听听两只小羊羔的故事。” 长风万里 第38节 丘妈妈神色略微不自然,不过片刻后便恢复了那张笑脸,邓平父亲是往来京城和西域之间的商贩,倒不是说家财万贯,是邓家背后有大官撑着,他邓平才在京城里横向霸道至今无事。 丘妈妈岂会不知邓平之意,也不会给自己的生意添堵。 邓平口中那“小羊羔”说的正是面前的两位姑娘。 意识到不对劲,霍岚转身就要拉赵婳离开。 见两位姑娘要离开,丘妈妈迅速掏出衣袖中的丝绢,藏在里面的迷药很浓,一闻就晕。 赵婳嗅到一丝异样的味道后才觉不对劲,但此时已经晚了。 迷.药刚吸入,赵婳脑袋便晕晕沉沉,身子软糯无力。 同行的霍岚也是,脚下一软被丘妈妈扶住,之后便不醒人事。 幸好袖子中藏了把小刀,赵婳不动声色将刀刃扎进指腹,迫使自己不能昏睡过去。 她一装晕,丘妈妈便叫来侍女将两人扶去二楼厢房。 大堂里的公子哥都专注自己身旁的姑娘,没工夫理会门口的角落,故而这一幕并未有人看见,若看见了,也只当是有姑娘累了,被侍女扶房间休息。 倘若看见了,也无事,因为在留香楼里,这一幕,并不罕见。 “东西应有尽有,邓公子别太过,闹出人命不好。”丘妈妈眉心一直跳,总觉得有事情发生,不安嘱托道。 “知道知道。”邓平含糊应着,给了两锭金子给她,跟在后面迫不及待上楼。 他垂涎已久,得不到舞姬,面前这两位姑娘也未尝不可。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新线索~ 赵姐不需要男人救。 周末万字更新,三更时间零点,12:00 and 20:00,看文愉快~。 第37章 干事业第三六天 留香楼二楼客房。 侍女将两人放在床上后便被邓平赶走。 留香楼里早前是做皮肉生意的, 遇见不愿的姑娘是常有的事,但落到丘妈妈手中,她有的是办法把姑娘收拾得服服帖帖。 用什么办法呢, 那必然是少不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屋内难登大雅之堂的物件便是刺.激这些姑娘们屈服的最佳东西。 赵婳和被迷晕的霍岚被带到的房间是留香楼上好的客房,屋子里随处可见那些东西。 绸带、羽扇、羽毛、瓶瓶罐罐的膏药、形状怪异的椅子,应有尽有。 留香楼中的姑娘在被卖进来时, 若是会吹拉弹唱跳, 且能留住客人, 那便能依仗这手艺当个不卖身的清倌;若是什么也不会, 就只有乖乖听丘妈妈的话,逃是逃不掉的,发现一次打一次, 待身上的伤痕消退后还是要接客。 邓平是留香楼的常客,留香楼里的姑娘他都玩了个遍, 每次都在这间屋子歇下。 邓平轻车熟路来到屏风处, 一面跟人一般高的铜镜藏在屏风后面, 他眼底流露出一抹挑逗, 搓了搓手将屏风挪开,如此一来那铜镜便正好照着不远处的乌木圆桌。 转身去了架子边,他手指缓缓滑过五颜六色的绸带, 最后停在那红色绸带上。 取下两根长长的红绸带随意搭在肩上,邓平迫不及待往床边走去,一路将身上碍事的外衫脱去。 他盯着床上躺的两位姑娘, 眼睛都看直了, 躺在最外面的姑娘肌肤胜雪,眉眼英厉, 虽是男装,却掩藏不住倾城国色,别有一番风味;而被她压在身侧的另一名女子妆容精致,樱唇绣鼻小巧娇俏,一看就是位娇滴滴的姑娘。 两种不同的风味,他很是满意。 平素伺候他的都是娇软姑娘,换换口味也挺好。 按耐住心中的躁动,邓平一手捻着红绳,一手探下正欲抚摸那姑娘脸庞,谁知还未碰到,床上躺的人倏地睁眼,抬脚踢他裤.裆,他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蹲,痛得他躺地上,捂住裤.裆哇哇直叫。 赵婳警觉高,那迷药没吸入多少,手指被刀尖扎进去的痛感逐渐让她清醒,只不过身上的力道还没有彻底恢复,方才那一脚她蓄满力气,待一脚出去后明显感觉有些吃力,也不知何时能缓过劲来,可她不能被邓平看出身子虚弱。 咬牙坚持坐在床头,赵婳从袖中抽出小刀,一脚屈踏在床沿,手肘借力靠在膝盖上,冷冽的目光如刀刃般落到地上骂骂咧咧的邓平身上。 刀尖滴着血,她右手从小指指腹到掌心划了两条长长的口子,血流不止。 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流,袖口被染红,膝间的布料也被滴下的血珠染得斑驳。 掌心攥紧刀柄,扯压住了伤口,那痛感更明显了,赵婳也更加清醒,说来奇怪,她感觉力气正在慢慢恢复。 邓平辱骂的言辞不堪入耳,缓了好一阵终于缓过来,他目光阴狠,气呼呼站起来,骂骂咧咧喊了几声“臭娘们”以泄心头之恨。 他倒是头次见如此凶悍的姑娘,压住的躁动不禁攀升起来,微微眯眼,警告道:“我劝你安分些,乖乖听话,待会儿我还能顾及你感受,不然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赵婳觉得可笑,比划着手上带血的小刀,另一只手垂在支起的膝间,下颌抬起,睥睨看他。 “我这人软硬不吃,一向是拳头说话。”她轻扯唇角,如女王般孤傲说道,身上处处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焰。 邓平仗着他是男子,心想力气肯定比中了迷药的女子大,他扯了扯手上的红绸带不将人绑在床头誓不罢休,谁知手刚举起,那彪悍姑娘反剪住他胳膊,他动弹不得。 手臂绕过邓平脑袋,那带血的小刀架在他脖子上,刀刃映着烛光逼近他脖颈皮肤。 赵婳嘲道:“就你这虚弱的身子也想近本姑娘身?” 手掌的血沾了一些在邓平衣襟上,他感觉脖子上凉凉的,像是被刀划开了肉一样,一股巨大的疼痛感从心底攀升,登时慌了神,生怕就被割了脖子,竟连顶嘴反驳也不敢了。 “听说你小子贪图美色,祸害了不少姑娘,”刀刃又逼近一丝,邓平吓得脸色苍白,一阵哆嗦,赵婳持刀在他脸颊流连,“就你这张看了让人犯恶心的脸,你哪里来的优越感,认为姑娘生来就是为了伺候你?” 刀面在他脸上拍了几下,邓平的心就颤了几下,大气也不敢出。 凌迟处死前的惶恐大抵就是这模样。 话毕,赵婳狠狠一脚,将邓平踹到桌边,手肘一曲,抵着他背把人按在桌面上。 “呦,镜子够大,你小子花样挺多,看好了。” 那桌子朝向铜镜,恰好将桌边的两人印在镜中,连死角都没有。 赵婳掰起邓平的脑袋,迫使他正视镜子。 她右脚踩在凳子上,未受伤的左手按住邓平肩膀,把他控制在方寸之间。 下一刻,赵婳抓起邓平的右手重重拍在桌面,他挣扎着想逃,奈何脖子上架了刀时腿早已吓软。 他手掌想要缩下去,刚动了一下一把小刀“唰”地砍了下来,不偏不倚插在指缝间。 沾血的刀刃险些砍到他手指,邓平吓得冷汗涔涔。 “你这右手干了好些坏事,我就当做好事,帮你剁了吧。”赵婳笑了笑,语气温柔缓和,一脸纯真模样让人实在难以相信竟是位拿刀砍人的姑娘。 “不不不!”邓平恐慌,连连摆头,警告道:“你胆敢伤我!我必让你生不如死!!你知道我是谁吗!” “来人!来人!来人!!!” 邓平扯着嗓子嘶叫,却不见一个人进来。 他素来不喜欢被人蹲墙根,故而每次都叮嘱仆人退下,房间周围不得任何人靠近,这屋子在二楼角落最隐匿的地方,此时自然是没人。 赵婳像听了个笑话,戾气极重,道:“管你是谁,今日就算是皇帝来了,也救不了你,只会让你死得更惨。我都伤你了,还怕遭你报复?今日你能活着出去便是你祖坟冒青烟了。” 她醒来时便瞧了眼屋子里的陈设,她虽是从现代来的,思想开放,但那些摆着助兴物件着实难以入目。 思想开放不等于思想敞开。 她很难想象那些不愿的姑娘是怎样在这禽.兽的折磨下活下来的。 如此禽兽,少一个是一个,今天就当她替天行道了! 赵婳拔刀,正欲将他手指一根根砍掉,只听他“啊”的一声叫喊,如同杀猪叫般。 声音刺耳,激得赵婳头疼,呵斥道:“闭嘴!” 过道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约莫是有人来了,赵婳得赶紧把正事做了,适才便不应该与邓平多费口舌。 她再次举刀,就在此时房门突然踹开。 “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狠戾愤怒的男声传入赵婳耳中。 “都给朕出去!没有命令不得靠近!” 房门一被踹开霍澹便厉声吩咐随行的几名羽林军。 得知俩不省心的姑娘偷偷出宫,霍澹想到第一件事便是将人抓回来好生说道一番,他匆匆带了几名机灵的羽林军出宫,一路直奔留香楼,果真在甜水巷巷口看见昭仁的马车。 当问及留香楼老鸨时,她支支吾吾,霍澹开始心慌,从未有过的心烦意乱,他直奔楼上,却在楼道听见一声凄惨的叫喊,虽是阵男声,但他心仍旧七上八下。 门踹开那刻,霍澹鼓起勇气,可还是不敢面对,生怕两人就被糟蹋了。 赵婳衣衫凌乱,单手钳制住一名男子,这模样丝毫不像是位闺秀,倒有几分浪迹天涯的侠客。 她脸色苍白,拿着匕首的右手满是鲜血,红得扎眼,目光狠戾森冷,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一样,映入霍澹眼帘的便是这不屈的一幕。 余光落到床上,霍岚衣衫完整躺着。 霍澹长释一口气,却在看见赵婳衣衫上的血迹时,缓缓舒展的眉头再次紧拧。 邓平见到踹门进来的男子,不管他面向是如何凶狠,连忙求救道:“这女的,他娘的疯了,救我,救我啊!” 霍澹冷冷扫了他一眼,想五马分尸的心都有了。 邓平被看得头皮发麻,趁着赵婳分神的档子用身子猛得将她撞开,撒丫子跑路。 那一撞正好撞到赵婳侧腰,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气急,一个箭步去追,小刀再次架在邓平脖子上的同时五根瘦长的手指揪住他后领。 霍澹膝盖顶了定邓平后膝,他“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双手被他之前取下来的红绸带死死捆着。 目光落到带血的刀刃和赵婳被血染的衣裳上,霍澹莫名生气,问道:“你手他伤的?” “就这怂货能近我身?”赵婳一生要强,不屑道。 “我们被下了迷药,我为保清醒自己弄伤的,”赵婳言简意赅,下颌支了支,看向熟睡的霍岚,道:“睡了有一阵了,趁着还没醒来带小姐离开这地方。” 屋子的物件不堪入目,霍澹不由攥紧拳头。 刀尖在邓平脖子上下划动,赵婳又道:“关兄,我听说这他爹是西域商贩,财大气粗,家里跟京城某位大官有关系,仗着背后有撑腰的人才会如此大胆,有恃无恐。” 她没有直接挑明霍澹的身份,想着跟邓平一家狼狈为奸的官吏一定也不是个好官,让皇帝亲耳听听看似繁华的京城角落藏着的都是些什么在吸百姓的血。 邓平家赚的钱财不可能是干净的。 “这人害了许多姑娘,关兄觉得如何处理?”赵婳看了霍澹一眼,不含任何情绪,只想听听这位高高在上不知百姓疾苦的皇帝会作何感想。 长风万里 第39节 霍澹眉角紧锁,一早就看见她血淋淋的手掌,可她却不感觉不到痛一样。 “嘶啦——” 从衣角撕下一段绸子,霍澹作势要去取下她手上的刀,那刀柄上全被血染了,她似乎是不打算松开。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没让谁。 霍澹皱眉,暂且压住泛起的怒火,道:“放心,他跑不了。” 取下小刀扔地上,霍澹掰开她手,只见女子小指第一二节 指腹划了长长的口子,掌心也被划了道很深的口子,满手的血。 他唇角紧抿,眼底滑过一丝不悦,耐下性子,一圈一圈给她缠伤口。 “先将就着,回去上药。”霍澹没好气说着。 当初他中了软骨散,身上的力气一点点消失,身后还被一群歹人追杀,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他深有体会,他用内力运功尚且不能全身而退,何况赵婳这武功远不及他的女子。 为了保持清醒,自残手掌,她这做法很蠢很笨,但确实当时最佳的办法。 她那纤瘦的身子实在是经受不住如此折腾,偏还不知将血止住,任它流了一身。 话毕,霍澹拾起地上的小刀,蹲在邓平身侧,狠狠盯他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得砍下他一根小指。 杀猪般的嚎叫再次响彻屋子。 “你们给老子等着!老子让你们加倍还回来!!” 霍澹掏了掏耳朵,不悦道:“吵死了。” 随后,那断了一指的掌心被划出道深深的口子。 邓平痛的蜷缩在地上,叫苦连天,嘴上仍旧骂骂咧咧。 “邓平是吧,今日留你一命,回家好好享受最后几日的生活。”霍澹把刀扔在他身上,语气淡淡,却莫名得让人颤栗。 今晚若非此事,他还真不知道有人在官吏的庇护下猖狂到了这般境地。 将死之人,当个诱饵也不错。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澹:好气哦,每次都来晚一步。 第38章 干事业第三七天 宫里点了灯, 霁华宫灯火通明。 宫道上卫元祁领着从太医院值班的罗太医急急往霁华宫赶。 罗太医挎着药箱跟在卫元祁后面,却还是跟不上他步子,说话一喘一喘的, “卫将军, 慢些。” 卫元祁焦急,从他肩上拿下药箱挎在肩头,催促道:“哎呦, 罗太医别耽搁了, 皇上正在气头上, 赶紧随我去长公主宫中。” 罗太医不解, “长公主伤势如何了?我将太医院所有治伤的药都带来了。” 今夜他当值,羽林郎中将卫元祁忽地进来,二话不说便让他收拾收拾拿上治伤的药即刻去霁华宫。 “去了你就知道了。”卫元祁几乎是拖着罗太医往那边走的, “此事复杂,说来话长, 等你见到便知。” 罗太医擦擦细汗, 急急往霁华宫赶, 哪知他去了霁华宫, 正要拎着药箱到长公主屋中问诊,却被一脸黑的皇上领去别处——霁华宫偏殿的一间屋子。 罗太医:?宫女?娘娘? 霍澹抓起赵婳受伤的手放桌上,那层缠了几圈的玄色绸缎已然被血浸湿, 黑得泛光。 “先止血。”他板着张脸命令道。 将药箱搁下,罗太医低首找东西,他方才不禁看了眼, 皇上让他救治的女子容颜姣好, 但却是男子装束。 皇上素来疼爱胞妹,他急冲冲被卫元祁叫来时以为是长公主伤的重, 可现在一丝长公主的身影都没看见,反倒是让他来医治这位面生的女子。 这女子住在霁华宫,罗太医瞧着这屋子的陈设,应是她独自居住。 皇上紧张这女子。 再往深处,罗太医便不敢猜了。 宫里仅有两位贵妃,他都见过,此女子面生。 干了的血把伤口和绸缎黏在一起,罗太医用镊子轻轻夹开,难免会扯到伤口,本以为这姑娘会喊疼,可没想到她一声不吭,只是眉头紧蹙,偶尔忍不住了也只是咬住唇瓣,将痛楚化作一声闷哼。 这倒是让罗太医高看一眼。 霍澹手臂伸出一小截,又收了回去,随手拿起桌上的团扇,将扇柄递到她嘴边,“疼就咬住。” 赵婳:??? 她对霍澹这一行为倍感迷惑。 “脏死了。”赵婳果断拒绝,直接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待将绸缎全部拿开,看见那血淋淋的手掌时,罗太医震惊,“这,这这……姑娘怎被划成这样?” 伤口他见多了,却没见过像这般的。 “先是被匕首划伤,紧接着伤口被挤压,反反复复,摩擦下裂开的口子越来越大。”罗太医不禁心疼起来,伤口被划的那瞬间是不疼的,被碾压、扯开的口子才是钻心的疼。 一直憋了口怒气的霍澹舌.尖抵在后槽牙上,脸色更沉了,白玉扳指被他生生压出一条压痕在拇指上。 掌心动了动,赵婳睁眼,正视她那满是鲜血的手。 “没法子,保命用的。”她笑道,苦涩又自豪。 霍澹心尖一阵悸动,道不出的情愫。 他起身,在窗边驻足,背过身去不看那边,和卫元祁在窗边小声说着话。 这厢,罗太医先清去污血,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瓶止血的药粉撒在伤口上,叮嘱道:“伤口深浅不一,掌心这两处口子最为严重,不切勿再碰到了,好好养着。” “先把血止住,明日我再来换膏药。”罗太医缠着绷带,只是这位姑娘受伤的地方有些特别,小指指腹连同整个掌心,绷带缠好后赵婳小拇指还有手掌肿得跟个萝卜一样,“姑娘切忌这两日伤口不要沾水,待结痂时管住嘴巴,莫要吃酱油味重的菜肴。” 赵婳拱手:“深夜劳烦太医,多谢。” 罗太医惶恐,“分内之事。” 皇帝待这姑娘不一般,保不齐是特意将她安置在霁华宫的。 霍澹回头,便见赵婳举着右手,嫌弃地看着包扎好的手,似乎是觉得难以入目,她垂头丧气地伸出左手,指尖戳了戳缠好的绷带。 摩挲着玉扳指,霍澹问太医,“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微臣罗昊。” 霍澹点头,默记下来,又问道:“这伤口多久能愈合?” “这……”罗昊顿了顿,道:“夏天伤口愈合快,但姑娘掌心的口子较深,恐是要花上十日才能结痂,期间切忌不要碰水。” 光伤口愈合就要十日,待伤好后她掌心铁定留疤。 霍澹一股子闷气无从发泄,忍住道:“这里没你事了,明早记得来复诊。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罗太医想必清楚,不用朕再提醒了。” “微臣自当守口如瓶。” 罗昊微怔,没想到皇上还真是为了这姑娘特地叫他来了,难怪卫元祁方才说去了便知,这情形还真是三言两语道不清楚。 “臣告退。”罗昊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药箱,和卫元祁一道出了屋子。 屋外,霍岚蹲在门口角落偷听,一见到卫元祁便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央求他不要出声。 卫元祁看她一眼,好在是顺了她意,一言不发便送了罗太医出去。 霍岚早在回宫的马车上就已经醒了,只是她眼皮重,清醒后便懒得睁开,此时恰巧听见皇兄催促车夫快些的声音。 皇兄在马车上! 皇兄知道她去了留香楼。 霍岚即刻清醒,将眼睛闭得死死,索性一装到底。 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还是有很大不同。 闭着眼睛的霍岚登时觉得这安静的车厢内好可怕,她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就被皇兄察觉她是装睡。 霍岚周围软乎乎的,她大抵是猜到自己枕在赵婳身上。 香香软软,甚是舒服。 她很喜欢和赵婳贴着。 记得有一夜两人太困了,睡在同一张床上,那时候霍岚因为赵婳那实在难以形容的睡姿弄得睡不着觉,又被赵婳那比她大一圈的雪团子扰来自卑。 那夜她就被赵婳抱着睡,如今这软乎乎的感觉个那晚一模一样。 原来赵婳除了弹琴讲故事,还能当枕头用! 霍岚心里暗自开心,她真是寻了个宝回来。 车厢里的气氛凝重,霍岚一路上便知听到他皇兄催促车夫快些。 没过多久便进了皇城,很快回到霁华宫。 霍岚听见赵婳说要抱她下车,无奈被皇兄无情驳了回去。 “你手上有伤,抱得动昭仁?” 霍岚气急,真想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告诉皇兄,她、不、重!! 一点也不! 回到寝殿床上,莲心替她换了衣物。 躺在床上,霍岚这才想起方才听说赵婳手受伤了。 回忆起晕倒前的事,她知道两人是在留香楼遇到坏人了,她不禁疑惑,皇兄是何时来的?赵婳的手又是什么时候伤的? 皇兄此次出来不知阵仗大不大,若是这回又是因为她打乱了皇兄的计划,引得狗贼宦官和许太后他们起疑心,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兄。 霍岚悔意横生,莫名想哭,她怎又拖后腿了。 她听见皇兄传召太医,本以为是来为她诊脉,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半点动静。 长风万里 第40节 原来,传太医是去医治赵婳的。 霍岚那愧疚很快便被失落取而代之。 她悄悄去了赵婳房间外偷听,可里面安静,安静得有几分渗人。 不过是皇兄发怒前的宁静罢了。 “对不起赵婳,先帮我把黑锅抗下,日后我定不亏待你。”霍岚小声嘟囔着。 === 这厢,霍澹怒意未减,阴沉沉看着赵婳,“留香楼那是什么地,你站在外面看不出来?这是你们两个姑娘能去的地方?” 关心则乱,他声音难免大了些。 赵婳先是差点被人侮辱,手又受了伤,她也憋屈,没承想还被人劈头盖脸骂一痛。 她素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管他皇帝不皇帝,咽不下这口气统统还了回去,“皇上吼什么吼!我不也受伤了?这都是我的错么!” 她脾气爆,最受不了的便是不分青红皂白给她乱扣帽子的人,毫不客气怼道:“留香楼是什么地,那进出留香楼的男子是何品行皇上看不出来?邓平仰仗权势为非作歹,被他折磨的姑娘们十根手指数不过来,今晚若不是我和长公主涉足,皇上能知道?” “繁华京城,天子脚下,在皇上您眼皮子底下还能生出这样的官吏?这就是皇上的治国之道?” 霍澹又气又笑,视线落到她缠满绷带的手上,“赵姑娘在这样说,朕还得感谢你不成?” 赵婳扯扯唇角,“感激不敢当,皇上心里有数。左右救皇上不是一次两次了。” 霍澹哪听不出来她的阴阳怪气,“你倒是会算账。” “皇上都想砍我脑袋了,欠的东西赊的账,不得前前后后算清楚。” 霍澹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那次她在杏林救他一命,他允诺了她三件事。 姑且不提这事,霍澹气她,是因为她就这样随随便便被昭仁诓了出去,“霍岚胡闹,你也跟着胡闹?明知那地方有危险,就不该去。” 霍澹不分青红皂白批一通,赵婳憋屈,着实咽不这口气,怼道:“合着这件事都怨我?去哪里,不去哪里是我能左右的?” “……” 霍澹皱眉,“朕不是这意思。” 赵婳:“左右都顶撞皇上了,皇上索性一刀给我个痛快。” 霍澹:“……” 他怎就有要砍她头的意思了? 他说一句,赵婳顶十句,句句带火.药味,句句在理,他半分还嘴的话都找不出。 霍澹退让半分,道:“天色不早了,你好生养伤,朕先回去了。” 待皇帝离开,赵婳一头扑到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一圈,趴在床上双手不停锤着床边,一边在心里咒骂霍澹。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救命!这什么破地方!我要回去!” “无端被骂,破皇宫我还不稀罕待!!” 刚一脚踏出门槛的霍澹听见身后的哀吼,不禁笑了笑。 他关上房门,一眼便看见廊檐下的草草丛中鬼鬼祟祟的一团黑影,从那身形他猜到是谁。 霍澹走过去,果然是她那闹事的好妹妹。 揪着她后领将人提起,霍澹瞪她一眼,咬牙切齿警告道:“事情闹这么大,明日许太后会找你谈话,这些日子你给朕老实待在宫里!” “里面的谈话听到多少?”霍澹眉眼沉沉,追问道。 霍岚比划一丝,乖乖回他,“一点点。” 霍澹打量她一眼,赫然揭穿,“朕瞧着你像是全部听到一样。赵婳为了救你伤得重,她伤什么时候痊愈,你的禁足最早什么时候解除。” 霍岚嘴角动了动忍了好久才忍住想要反驳的话,过了一会才点头,敷衍道:“知道啦。” 不知为何,她真想看皇兄吃瘪的模样。 就像刚才赵婳反驳得皇兄招架不住,他气急败坏也说不过她。 -------------------- 作者有话要说: 霍岚:阿婳yyds! 赵婳(累了):躺平…… 第39章 干事业第三八天 霍澹走后霍岚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批的准备,结果皇兄什么也没说,怕许太后找她麻烦还故意禁她足。 霍岚不禁感叹, 皇兄何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 少见, 少见。 她踏进屋子,只见赵婳像只鲤鱼一样整个身子趴在床上,右手缠了厚厚的绷带垂在床沿, 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捶打被子, 嘴里絮絮叨叨, 霍岚杵在门口听她抱怨, 虽然每句话都在抱怨皇兄,但听着直呼过瘾,句句说到了心坎上。 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一刀杀了皇帝,走一步看一步, 先忍着吧。 大不了拆伙不干。 跟她稀罕与霍澹结盟一样。 赵婳叹气, 翻身起床, 一眼就看见在门口靠着一脸笑的霍岚。 “殿下醒了?”赵婳不知道霍岚何时来的, 但瞧着她模样应该是站在门口有一阵子功夫了。 当着妹妹的面抱怨她哥,赵婳尴尬地恨不得钻进床板底下,讪讪笑着去将霍岚请进屋子。 “醒来有些时候了。”霍岚坐下, 目光落在赵婳包得扎实的手上,大概也猜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是她堂堂长公主, 岂能任由那畜生折辱, 若不剁他手脚挖他眼珠,她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本宫记得在留香楼那姓邓跟我们搭话, 后来他怎样了?皇兄杀他没?” 霍岚眼神一瞬间变得凶狠起来,简直跟霍澹动怒时一模一样,不愧是两兄妹。 赵婳回道:“还有一口气在,半死不活。殿下,一刀毙命是对他的解脱。殿下且安心,他脑袋只是暂时系在脖子上,纵使过段时间皇上不杀他,奴婢也不会让他活在这世上祸害姑娘。” 霍岚前几日就发觉赵婳跟别的姑娘不同。赵婳聪慧胆大、随性潇洒,今夜发生的种种更是刷新了她对赵婳的认知,真是越发喜欢了。 “皇兄不会轻易放过他的。”霍岚倒是不担心这个,皇兄嫉恶如仇,眼下留邓平一命肯定另有打算。 “我醒了有阵功夫了,方才在门外听到皇兄和你的谈话,你们之前认识?”霍岚如今比较关心这个,放下架子与赵婳聊天。 赵婳不打算隐瞒了,顿了顿,实话实说,“奴婢爹是益州刺史。” 霍岚惊讶,“你是赵刺史的千金?!” 赵婳点头,“那天奴婢去杏林踏青,不巧遇到皇上受伤被人追杀,阴差阳错救下皇上。但皇上醒来当夜就离开了。我们不熟,若硬要扯上关系,那便就是奴婢是皇上的恩人。” 霍澹借祈福之名避开众人悄悄去益州寻人,霍岚永远不会忘记,为让皇兄的计划顺利进行,她可是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多月! 原来皇兄那次受伤了。 皇兄武功一向好,能近他身的人极少,他受伤被追杀,那势必是伤情严重。 可他回宫后来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一想到这里,霍岚鼻子酸胀。 她瞧着皇兄对赵婳没有戒备,应是个好人。皇兄信任的人,她也同样能信任,便抱着赵婳哭唧唧,“皇兄处境本就艰难,我还总是给他惹祸。” 宫里的人没几个可信,霍岚各个都防范着,对谁都不敢袒露心迹,心事只能憋在肚子里,现在总算是找到个能说话的人了,她一股脑将那难受的情绪全泄了出来。 霍岚揪着赵婳衣袖哭哭啼啼,跟个孩子一样。 夏天的衣裳单薄,没过一会儿赵婳胸前的衣料就润了湿意。 赵婳不知所措,半举着受伤的手掌悬在空中,等那哭诉声渐渐小了后才顺顺霍岚头发。 皇帝处境艰难……吗? 赵婳想了想,似乎是有几分艰难。 单她隐约看到的几分局势而言,至少工部尚书和丞相这两人居心不轨。 霍岚松开赵婳,眼角还挂着两行清泪。 指腹拭去霍岚眼角的泪花,赵婳暂且不与霍澹计较,安慰跟前敏.感的人道:“这次我们可没有给皇上惹祸。岸边亭台处有位公子跟我们闲聊的话不知殿下可还记得?皇上此次正好顺藤摸瓜揪出在背后给邓平撑腰的官吏。” 吸吸鼻子,霍岚支着头望向赵婳,心情开始好转,“若真是如此,我们便是帮皇兄除了块毒瘤。” 赵婳笑了笑,安慰道:“殿下今日出宫没有对不起谁,奴婢受伤也不关殿下的事,殿下莫要有心结。” “赵婳,你真好。”霍岚又一次狠狠抱住赵婳,“别奴婢长奴婢短的了,听着生分。” 听听,这话才是能安抚她受过惊吓的心,哪像皇兄,只晓得黑着张脸骂她,阴晴不定。 == 霍澹回到思政殿,即刻召来卫元祁,吩咐他尽快查清跟邓平一家往来的官员。 而就在此时,远在皇城外的邓府充斥着谩骂声。 邓平不仅断了两根手指,肋骨也被打断三根,痛的直接昏厥过去。 看着那血淋淋的手指,邓母受不住刺激,当场晕倒;邓平父亲邓广财连连后退,直接瘫坐在椅子上,连夜请来京城里医术最好的大夫。 大夫将血止住,可那两根手指实在是接不回去了。 邓平痛得醒过来,眼尾猩红,如同噬人罗刹。 他带血的手抓住父亲的衣袖,狠声道:“爹,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爹,用枯木散杀了她们!我要让那臭娘们和那小子生不如死!” 邓广财痛心,他怎也想不到活蹦乱跳的儿子去了趟留香楼竟会被打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一时间又急又气,“他们是谁?” 邓平:“不认识,但看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应该是哪家达官显贵的子女。” “爹,去找傅伯父,傅伯父一定有办法。” 邓平口中的傅伯父正是当今傅贵妃的生父——镇国大将军傅钧。 长风万里 第41节 邓家原本只是在往来西域和京城间的商贩,地位不高,但是两年前邓父从西域偶然间得到一张古药方,用曼陀罗、乌头、往生草三种毒物按比例混在一起,制得的毒药名唤“枯木散”。 枯木散是天下奇毒,它不像鹤顶红,入喉即刻致人死亡,它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臭(xiu)无味,中毒之人难以察觉。曼陀罗和乌头毒性大,二者混合在一起药性暂时相抵,加上往生草在其中调和,故而在中毒初期毒性缓和,使人心智不复往常,易怒易躁,情绪不受控制,但是长久服用用毒性聚集,会让人心脉和筋脉枯竭,像枯木一样死去,故而得名“枯木散”。 枯木散所用的原材西域才有,这张药方上古时期在西域流传许久,后来不知怎得便失传了,竟阴差阳错下被邓广财得到。 邓广财得到药方后大喜过望,在京城做生意越发放肆了,什么活都敢接,若是遇到不能拿下的单子心一狠可以用这枯木散将人悄无声息解决掉。 一次酒宴邓广财喝多了,有位跟他抢生意的富商当众给他难堪。自打有了那药方后,邓父脾气日渐暴躁,那人走后醉酒的他在回府的路上骂骂咧咧许久,碰到恰好路过回府的傅钧。 邓广财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拉着时任镇国大将军的傅钧攀谈许久,跟其透露了几句他手上有张毒药方子,能悄无声息将人毒杀掉。 那时的傅钧早已和宦官严庆有了密切来往,开始觊觎小皇帝的皇位。 当时他只当是酒疯子发疯说胡话,但有些念头一旦有了,就会在心里埋下种子,扎根发芽。 傅钧寻来邓广财。 他不求药方,只要现成的毒药,作为交换他可保邓家在京城安然无虞。 如此好的事情邓广财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有了镇国大将军庇护,他、他儿子更是肆无忌惮。 傅钧得了枯木散,和严庆一合计,正好可以用来对付小皇帝。 严庆负责小皇帝饮食起居,但小皇帝对他有防备心,毒害皇帝的事情稍出差池就会人头落地。小皇帝早就馋了他手上护卫军的兵权,若下毒之事败露,正好合了小皇帝意,趁机除去他。 为他人做嫁衣的赔本买卖严庆可不做,故而下毒的事情,他小心谨慎,隔三差五把枯木散混进小皇帝养生的汤药中。 正如严庆所想,小皇帝这段时间阴晴不定,动不动便将气撒到旁人身上,这和枯木散初期症状一模一样,不用多久就筋脉枯竭而亡。 === 镇国大将军府。 屋子里点了灯,正堂主位上坐了名中年男子,身形魁梧,剑眉粗狂,黑眸犀利,腮边一部貉胡须,面向凶狠,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压得人肩膀扛不起来,这便是镇国大将军傅钧。他因早些年征战沙场皮肤变得粗糙黝黑。 傅钧正准备歇息,邓广财突然求见,说是有紧急的事情非见不可。 他还以为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情非见不可,原就是邓广财那不争气的儿子吃花酒逛窑子时被人给打得半死不活。 这些年他替邓家收拾的烂摊子一个接一个,若不是因为枯木散,他才懒得跟这种人有交集,早就替天行道将人绳之以法,还像如今这般与之为伍? 傅钧敷衍答应,将邓广财安抚下来,“明日我去邓府看看贤侄问清那两人长相。” 军营里一大堆事情等他处理,他懒得再给邓家擦屁股,顿了顿,道:“最后一次了,吃一堑长一智,他再不收敛,以后就连本将军也保不下他。” 邓广财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被人打得近乎残废,他说什么也要替儿子报仇。虽对傅钧提的话有怨言,但他这些年在京城树敌无数,如今除了傅钧,他再无合适人选。 走一步看一步,为今之计是要先把那一男一女找到,千倍偿还他儿子的痛。 === 翌日。 卫元祁办事快,一晚上功夫就将邓平家底摸清楚。 霍澹刚下朝回来就得到这个好消息,一时间心情大好。 京城做西域生意的不少,但是姓邓、口碑不好的却只有一家,很好找。 卫元祁打听到邓平家和镇国大将军傅钧关系甚好,来往密切。邓平贪图美色,是青楼常客,为了姑娘跟人大打出手的事没少干,平日里横向霸道欺负弱小,他爹邓广财也不是好人,凭借和傅钧的关系抢走许多商贩手上的货源。 霍澹听了个大概,心里有数。 负手而立站在花盆边,霍澹望着有些枯黄的叶子,扯了扯唇角,“傅钧?朕这些日子在许湛和严庆之间周旋,倒是忘了严庆还有位好幕僚。” 卫元祁比霍澹大两岁,也是看着霍岚长大的,昨夜知晓霍岚险些受到侮辱,真想冲进去将那姓邓的一剑杀了。 “臣爹应该已在殿外长廊下开始谈论昨夜的事情了,季扬也已在邓家蹲守,只等鱼儿上钩。不过皇上打算如何处理这事?邓平还有继续留一命?”卫元祁询问道。 卫元祁他爹,正是当今皇上的表叔——清远侯。 霍澹冷道:“迟早的事,何必急于一时,断指断骨的罪他才受了几个时辰,如此死去太便宜他了。鱼饵才放下去,收网还需等等。” 卫元祁明了,道:“那臣派人密切盯着邓家一举一动。” 霍澹点头示意,卫元祁领命出了思政殿,刚走严庆领着身后端了的太监茶点进殿。 “天热,皇上喝点绿豆汤去火。” 严庆身后的小太监地上冰镇绿豆汤,霍澹瞧了眼,毫无食欲,摆摆手让太监撤下。 看到这绿豆汤,霍澹不由想起一人。 可两人昨夜吵得不可开交。 在殿中徘徊一阵,霍澹叉腰,捏捏眉心,沉声道:“摆驾霁华宫。” 算了,赵婳哪知道他的处境,不跟她一般见识。 且去看看她伤是否好些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婳:我稀罕见你? 第40章 干事业第三九天 酷暑已至, 夏日的上午烈日还算和煦,悠长的红墙宫廊上只有三三两两过路的宫人,水榭亭那树荫下栖着蛙虫, 鸣声不断。 霁华宫的凉殿里, 罗太医奉命前来给赵婳换药。 霍岚一袭竹青烟罗裙,摇着团扇坐在席子上看罗太医忙活。 昨夜赵婳那受伤的手包扎得像萝卜一样肿,她也不知道伤势如何, 换药的时候才看到那白皙细嫩的手掌上划了好长的口子。 一条、两条、三条, 触目惊心。 罗太医从药箱最里层拿出一个小罐子, “姑娘皮肤娇嫩, 皇上特意吩咐微臣好生照料,这药祛疤效果极佳,姑娘大可不用担心掌上留疤。” 赵婳笑了笑, 和善道:“有劳罗太医。” 霍岚眼尖,一下就认出那药是皇兄很早前派心腹寻来的“凝肤膏”。 “凝肤膏”专治伤疤, 不管是何伤疤, 只要连续擦上几日, 疤痕消失地无影无踪。 皇兄的亲信少, 许多事情亲力亲为才放心,悄悄出宫办事的次数光霍岚知道的就不少于二十次,经常一身伤回来。严庆伺候皇兄饮食起居, 被这老奸巨猾的阉人看见皇兄身上负伤岂不是就发现了皇兄清除异己的心?严庆势必会对皇兄下毒手。 凝肤膏便因此得来。 凝肤膏来之不易,每年能寻到的原料极少,统共就得到这么点, 皇兄竟给了赵婳用, 这倒是让霍岚惊讶。 霍岚摇着团扇,送来阵阵凉风, 对愁眉不展在上药的赵婳道:“夏天伤口愈合快,再加上有凝肤膏,不出半月这手掌肯定能好,而且比豆腐还要嫩滑!” 赵婳哪是担心手掌会不会留疤,她是在愁是否需要寻个借口出宫。 她脾气大,易冲动,昨霍澹在没问清事情原委前将她数落一通,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脾气上来一股脑给还了回去,说得他后面找不到还嘴的话。 霍澹是皇帝啊!一句话就能要了条人命的皇帝! 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她得罪了皇帝,在宫里还有好日过? 但是她进皇宫的初衷就是想要找到关于古墓的点滴,哪怕现在所处的朝代不是古墓墓主所在的时代,但总能从中找出些关联。 昨晚她跟霍澹大吵一架,以后在宫里估计不好混,工作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开展下去。 赵婳愁得脑仁疼。 “殿下,长公主府何时能建好?”赵婳好不容易进皇宫,制定的计划还没实施,她不甘心就这样毫无收获出宫去。 “再有个一两年。” 其实长公主府已经开始建了,今年年底就能搬进去,她骗了赵婳。 霍岚玩着团扇上的流苏,赵婳发现她很喜欢玩这流苏穗子。 一两年,这岂不是府邸刚开始建,或者说现在还没个影。 赵婳一阵心塞,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心情。 罗太医包扎好,收拾药箱准备退下,外面忽地出来銮驾的通报。 皇帝来了。 赵婳扶额:“……” 苦不堪言。 “皇兄来了!” 相比于赵婳的想遁地逃走,霍岚雀跃欢呼,脸上洋溢着笑容,提着裙子就去了凉殿外迎接她皇兄。 赵婳无奈起身,也跟出去接驾。 霍澹召来罗太医问道:“怎样了?” 罗太医躬身,毕恭毕敬回道:“伤口已无大碍,这几日好好养着很快便能痊愈。” 霍澹淡淡“嗯”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 霍澹往宫檐下赵婳站的地方看去,两人视线子在空中相撞,赵婳没有一丝犹豫,顿时将头扭都一边去,避开他的目光。 转动玉扳指,霍澹倒是没想到这姑娘如此记仇,竟还给他甩脸色。 他轻扯唇角,道:“霁华宫琴师赵婳救长公主有功,朕准你伤好前好生修养,至于其余的,待朕想好后另行赏赐。” 赵婳福身,微笑:“谢皇上,婢子能救长公主荣幸至极,带长公主去那种地方已是死罪,皇上没怪罪婢子已是婢子前世修来的福分,其余赏赐,便免了吧。”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她才不稀罕。 霍岚眼睛都看直了,心底有种呼之欲出的高兴,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如此果断拒绝皇兄。 这话就是昨夜两人争执的开端! 皇兄的脸色明显差了几分,但迫于严庆在身旁,没有诘难赵婳,生生将那不悦忍了下来。 霍澹一记冷眼刀过去,霍岚抿抿唇,若无其事看向赵婳。 霍澹对看热闹的霍岚明显语气不佳,“天热,愣着作甚,进凉殿。” 长风万里 第42节 一行人这才入了凉殿。 严庆跟在霍岚后面,路过赵婳时不由多看了一眼,此女子模样尚可,对皇上似乎爱搭不理,如此女子实在少见,但也不能排除这是个欲擒故纵的手段,若是如此,可将此女子归于他手下所用,寻个时机安插在小皇帝身边。 自古以来君王因美色误国的实例比比皆是。 昨夜昭仁那小丫头片子背着小皇帝去了留香楼,小皇帝得知后震怒,宫里都传遍了。 将人寻回来时正值宫门落锁,小皇帝连夜传召太医,这期间发了什么,不用想也能猜出几分。 严庆打听过了,霍岚回宫时昏迷不醒,倒是跟随她出去的那琴师赵婳受了伤。 赵婳,不简单吶。 严庆目光落到赵婳受伤的手上,若有所思,仅仅停顿了一下便跟在霍岚后面入了凉殿。 === 晌午时分,霍澹在霁华宫用午膳,他跟胞妹一起吃饭时不喜欢屋子里有闲杂人等,三两句便将严庆打发出去。 赵婳正要离开,却别霍澹叫出,他敲了敲桌面,命令道:“你留下,朕有事问你。” “坐。”霍澹支起下颌,示意赵婳在霍岚旁边的空位落座。 “皇兄都开口了,阿婳你便坐下吧。”霍岚扯了扯找赵婳袖子,转头便让莲心多备一副碗筷。 阿婳? 霍澹眉头一动,看了眼霍岚,明显是对这亲昵的称呼有异议。 霍岚浅浅一笑,揭穿道:“阿婳是赵刺史千金,还救过皇兄,皇兄何必瞒着昭仁。救命恩人当然有以礼相待哦。” “顺路救人,皇上不必放心上。” 赵婳当初救人的时候就没想过要那人如何如何报答。 当初没有的心思,现在也不会有。 说话便直了些。 霍澹不言,冷着一张脸拾起银筷夹菜。 赵婳伤的是右手,而今还被绷带绑了厚厚一层,肿得跟个萝卜一样,拿筷子极不方便,今早喝粥还是有左手拿的勺子。 她试着用左手拿筷子,可终究是不习惯,在那里鼓捣了好一阵功夫,也没寻到用左手拿筷子的最佳姿势。 低头鼓弄着筷子,赵婳忽地察觉到对面有道目光飘过来,一抬头,视线恰好和霍澹的目光撞上了。 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功夫,赵婳就从中读出两种情感,嫌弃中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虎口攥紧筷子,赵婳狠狠瞪了他一眼。 霍澹嫌弃地撇撇嘴,低头夹了碟中的鱼肉入口,细嚼慢咽,仿佛是在享受人间最美味的菜肴,惬意满足。 赵婳:“……” 放下筷子,霍澹拿帕子擦擦嘴,对低头喝汤的霍岚道:“昭仁 ,朕记得小时候常常教导你,皇室中最缺少的便是以心换心的情谊,以命相舍的恩情甚是难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霍岚放下汤碗,还没揣摸清皇兄的意思,只见他递了个眼神过来,意有所指赵婳。 霍岚这才明白是何意思,赵婳确实是因为就自己才受的伤,现在连拿筷子都拿不起来。 她愧疚,若不是她执意要去留香楼,赵婳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从赵婳手中夺过筷子,霍岚把勺子放她碗碟里,又夹了块肉放到勺子上,热切招呼道:“阿婳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不要拘束。” 赵婳尴尬笑了笑,硬着头皮接下,“随便吃些就好,谢殿下。” 霍岚笑道:“跟我客气什么。昨晚不都说好了,朋友之间不用如此客气。” 见两人有说有笑,霍澹怎就感觉有些扎眼,语气谈不上是多好,“你俩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霍岚脱口而出,“昨晚啊。阿婳在宫里玩够了就要回益州去,赵刺史给她寻了好几位俊俏的夫婿人选,阿婳不想这么早成亲才偷跑出来的。” 霍澹眉眼沉了几分,指腹摩挲着白玉扳指,神情变得严肃。 赵婳一声轻咳,缠了白布的手掩唇,略微尴尬地看向霍岚,用仅有两人才听到的声音,扯唇道:“殿下不用说得如此详细。” 似乎觉得有道理,霍岚抿唇,“哦”了一声。 霍澹一天中有四个时辰都是冷着张脸,让人琢磨不定,他重新拾起筷子,“吃饭吧。” 桌上再次安静下来。 赵婳低头吃饭,霍岚给她盛了碗绿豆排骨莲子汤,正一小勺一小勺喝着,忽然一只瘦长的手带着琉璃碟伸了过来。 她前面多了一碟剔完刺的鱼肉。 霍岚目不转睛盯着那些鱼肉,偷偷抬眼看了看若无其事的皇兄,又看了看呆住的赵婳。 赵婳愣了愣,朱唇翕张,欲言又止,好几次后才缓缓开口。 “谢皇上。” 霍澹“嗯”了一声,夹菜入喉,细嚼慢咽。 饭后,严庆端来茶水漱口,霍澹擦干净嘴巴,下了道让所有人意外的口谕。 “赵婳,护长公主有功,心思细腻,深得朕心,擢至御前伺候。” 赵婳一脸懵:? 霍岚第一个不同意,跟她哥抢起人来,“不行!阿婳是我宫里的人,皇兄可另找她人。” 霍澹瞪她一眼,“你的人?整个皇宫的奴婢朕想用谁,谁敢拦?瞧瞧你昨夜干的好事,何时收敛些,朕何时把人还给你。” 霍岚吃瘪,撇撇嘴拉起赵婳负伤的手,“阿婳手伤了,皇兄之前还让她好生修养,她近段时间不能干活。” 霍澹态度坚决,“你俩加起来八百个心眼,朕能放心?” 赵婳蹙眉,这话她可不爱听,可转念一想,此举或许有深意。 这话皇帝放下在席间就可以说出来,又何必当着一屋子的人提这事? 他明知道霍岚不会同意,若仅是因霍岚昨夜出宫生气,私下唬唬她说不定还成了,可偏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争执,倒像是做给什么人看的,引起注意。 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耗子药?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05 00:00:00~2022-08-07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镜子里的谁 8瓶;修仙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干事业第四十天 霁华宫, 两兄妹抢人谁也没让谁;且说那边,散朝后紫宸殿外的长廊下同样也有过一番争执。 散朝后,众百官像往常一样在大殿外廊下闲聊等太监送朝食, 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说了一句昨晚昭仁长公主出宫差点遇害, 幸好被贴身婢女所救。 “长公主昨夜出宫了?” 一向在百官中听听不发言的傅钧得知这一消息后神情变得几分严肃,手指悄无声息地攥紧符节。 清远侯道:“昨夜我儿在宫中当值,被皇上派出去寻人, 折腾了好一阵功夫, 宫门落锁前才将人找回来。昭仁长公主生下来就闹腾, 长大了也没让皇上省心。” 清远侯是皇上表叔, 其子正是羽林郎中将卫元祁。 “傅将军怎关心起这事来了?难道说昨夜傅将军在街上遇到了长公主?”清远侯随口问道。 昨夜儿子卫元祁回到侯府,专程找到他说了这件事,皇帝授意让他今日散朝时趁着等朝食的空档跟百官随便闲聊, 坐等鱼儿上钩。 如今皇帝手上害虽有虎符,但是因先帝在世时糊涂至极, 大部分士兵认人不认符, 听命于各自主帅。 兵权混乱, 可悲至极。 霍澹从小便受制于许氏, 手上能拿出来的兵一眼望尽,哪有势力和这些老滑头对抗。 只能用些计谋瓦解他们势力,夺回属于自己的兵权。 清远侯作为霍澹表叔, 哪有不帮他的道理。 傅钧淡然一笑,神色自然,“这些日子军营忙, 我怎会有闲心去街上闲逛, 清远侯说笑了,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中, 还以为我放着军营里的事不管,治我一个渎职之罪。” 许湛就坐在两人不远处,自然是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傅钧那镇国大将军的官职原本是他的,庄帝登基不久便擢升他为丞相,借机削弱他的势力,将镇国大将的给了矮他两个品阶的傅钧。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傅钧上任后换了一批自己人,开始培养心腹,将原本许湛的手下统统调走,一年不到整个京畿护卫军改头换面。 不仅如此,傅钧嫡女傅莺入宫成为傅贵妃,和许湛侄女许明嫣平起平坐。 这朝堂上的局势,许湛和傅钧自然是势不相容。 许湛突然出声,“渎职不渎职,只有当事人最清楚,没有切实证据,皇上哪能仅凭一面之词治罪,傅将军可不要把咱皇上说得多不明事理。” 傅钧一侧头才发现斜对面的许湛,他不过是好奇多问了一嘴便被许湛听了去,早知如此就应当在出宫的路上和清远侯聊这个话题。 “我方才那话可没这层意思,许丞相不要揣摩过度。”傅钧和往常一样没有让许湛口头上占上风,二话不说立刻怼了回去。 话音刚落,一队太监端来朝食,这话题就此止住。 匆匆吃完朝食,傅钧即刻出了皇宫,半刻也没有多留。 霍岚昨夜出宫,邓广财儿子邓平昨夜在留香楼被人暴打一顿,邓平在京城横行霸道了好些日子,一般人知道他不好惹,便不会轻易去招惹他。 据邓广财所说,邓平是被一男一女所伤,这便排除了情债的可能,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邓平在留香楼看中出宫玩耍的昭仁长公主,被那贴身婢女和前来寻人的卫元祁打断肋骨、砍断手指。 邓家那个蠢东西,平日里给他添乱也就罢了,这次偏偏还惹上了不能惹的人。 皇帝一向疼爱昭仁长公主,若真如傅钧所想,邓平昨夜想要欺负的人是霍岚,那邓平还有命活? 皇上追查下来,发现他这些年在为邓家撑腰,助使邓家咋京城为非作歹,就有顺理成章从他手里把兵权收回去。 还有西域枯木散,一旦被发现,就是灭族的死罪。 而且邓家府邸旁边有用来传递和汇聚各方消息的鸽房,是万万不能被皇帝发现! 长风万里 第43节 傅钧回府换下朝服,从马厩牵了匹快马直奔邓广财家去。 邓平母亲以泪洗面,寸步不离守在儿子床前,一下子老了十岁。 邓平肋骨被生生打断,只能躺在床上,莫说是动一下,就是稍稍一咳嗽,疼得他是哭爹喊娘,一见到傅钧来了,愁云万丈的脸上瞬间有了希望。 他平放在床沿上的手指动了动,试图去扯傅钧衣摆,“傅伯伯,是不是伤我的男子找到了?” “杀掉!统统杀掉!碎尸万段!还要那名女子,卖到窑.子里去,折磨至死!”邓平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身上的痛千倍偿还! 一激动,断指的地方又渗出点点血迹。 傅钧上前,“京城人口众多,寻个男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今日来就是为这事来的,那男子长什么模样?” 邓平伤口又开始疼了,缓了一下,道:“有些高,面相很凶,很强的压迫感。对了,他姓关,我听人叫他关兄。” 傅钧嘴里念念有词,“关?” 不是卫元祁? 见傅钧若有所思,邓广财一阵欢喜,“傅兄有印象?” 傅钧摇头,“邓兄先别急,现在最重要的是给贤侄治伤。我久经沙场,认识一位妙手回春的老神医,不过这老神医不在京城,隐居山林。我曾经救过这老神医一命,他欠我一个人情,邓兄可带着我的信物去找他,他见了此物,定会救治贤侄。” 邓广财接过傅钧解下的腰间玉佩,感激道:“多谢傅兄,我儿有救了!昨晚我请了京城最好的医者,都说无能为力,救不了我儿。谢天谢地,我儿还有救!” 方氏激动,也连忙道谢。 傅钧桌案提笔写下一地址,交到邓广财手中,“断指需要尽快医治,不要错过最佳时急,山路崎岖颠簸,我建议邓兄早日启程。” “对对对!老爷,我现在就去收拾行囊,咱们今日就启程!” 这纸上的地址就是他们一家的希望,方氏忙不迭回到房中收拾细软。 邓广平就这么一个儿子,断然不会让他有闪失,送走傅钧后便也开始安排家中和生意上的事宜,准备午后启程。 这厢,傅钧回府后找来心腹,命令他明晚在城郊将邓广平一家人除掉。 哪有什么老神医,都是他随口瞎编的。 守住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闭嘴,而死人是永远不会说话的。 至于枯木散的方子,邓广财可能随身携带,也可能藏在家中某处。 只要方子还在,他就有法子寻到。 傅钧这么些年给姓邓的那两个蠢货擦屁股,是时候给他俩父子一个了结了。 然而,傅钧不知道,从他策马到邓广财府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卫元祁派来暗中盯梢的季扬发现了。 季扬原本只是在邓府外面随便守守,却没想到还真让他把人守来了,果真和卫元祁说的一模一样,是镇国大将军傅钧。 今日卫元祁给他安排了件差事,不在宫中值守,派他密切注意邓广财家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辰时一过皇上散朝后来邓府的人。 季扬不单单等到了傅钧,还意外发现邓广财家附近有一户人家在养鸽子。 鸽户养鸽子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 季扬在邓家墙边蹲守时,发现鸽户墙瓦上的那只鸽子脚上绑了东西,仔细一看,是信鸽。 他又悄悄翻进鸽户院子里,正巧院子里没人,他小心翼翼探查,竟发现这院子里有数十个鸽笼,里面全是信鸽。 季扬到底是羽林郎,行伍出生,之前营帐中待过些日子,瞧一眼便知这些信鸽都是极品。 商户、官员,家中有一两只信鸽不足为奇,可这规模不小,其中定有猫腻。 怕被屋中的人发现,季扬不敢多留,打算回宫先跟皇帝禀告此事。 === 一顿饭功夫,赵婳就从霁华宫调到了御前当值,不过在霍岚据理力争下她晚上宿的地方还是在原处。 霍岚怨言归怨言,着实没有胆子跟她皇兄抢人,只好忍痛割爱。 她本以为皇兄会等赵婳手痊愈后才让人去御前,哪承想走时竟把人也带走了! 气得霍岚直跺脚。 赵婳也不知霍澹是如何想的,因为她当时看到霍澹抛过来的眼神,便觉得他是有些话想要跟她说的。 那眼神不似平素那般冷峻,多了几分柔和。 随霍澹回到思政殿,赵婳远远便看见殿外站了一名侍卫,这人身形和她前面霍澹极为相似。赵婳想起来了,是那叫季什么扬的羽林军,早前霍澹还以关月的身份与她交谈时两人见过一面,当时还是季扬送她回的霁华宫。 季扬在殿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见皇帝终于回来了,忙迎过来,“皇上,末将有事禀告。” “进来吧。” 霍澹径直往思政殿走,殿中有块巨大的屏风,将殿内外隔开。 严庆跟着就要进去,霍澹停下步子,转头看他,声线渐冷,“此处不需要你,便守在殿外。赵婳,你留下备茶。” 严庆愣了愣,无奈下只好出了殿里,心想皇帝现在竟连装都不愿意装一番,就这样直接将他赶出殿内,容不得他有半分探听。看来季扬准备给皇帝汇报的事情是件大事。 一个腹背受敌的皇帝,手上就没有权势能跟他对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从霁华宫找到了名称心意的婢女就想立刻扶持她为身边人。 严庆早前就在小皇帝的汤药里神不知鬼不觉下了枯木散,过不了多久年轻的皇帝就会一命呜呼。 天子薨逝,朝野震动,各地诸王蠢蠢欲动,这是严庆夺位的最佳时机。 === 思政殿。 霍澹正襟危坐,正打算问季扬在邓家外蹲守情况,却见左撇子的赵婳去拿御案上的茶盏,动作生疏,行动不便。 霍澹先一步将那茶盏拿到一边,手掌按在茶盖上,望向赵婳,不悦道:“做做样子,朕还不至于让你伤成这样还要干活。去一旁听着,等下朕有事跟你详谈。” 于是赵婳老老实实站在龙椅旁边,不知霍澹有什么事情不能在霁华宫说。 赵婳发现这皇帝奇奇怪怪,昨夜与她吵得不可开交,被她怼了不说,今天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又来同她搭话了。 季扬道:“真如皇上所料,邓家和镇国大将军傅钧来往甚密,临近晌午,傅将军到过邓家,但只留了小半个时辰就走了。末将还在邓家个附近发现一处鸽房,数量广,初步推测是用来传递京中消息的。” 霍澹沉眸,若有所思,“鸽房?” 他授意清远侯散朝后有意无意间透露昭仁昨夜出宫遇歹人的消息,就是想试探背地里和邓家交好的京官知道此事后会如何。 他有些无聊,就喜欢敌人窝里斗,闹矛盾。 发现鸽房倒是在他计划之外。 霍澹:“盯着鸽房,想办法截下消息,查清这是否是别国藏在京城里的暗点。” “是!末将即刻去办。”季扬领命,转身出了大殿。 赵婳一不小心就听到这么个重大信息,心里难免有几分担忧,担心皇帝翻脸无情,一旨下来她小命不保。 “鸽房,事态严峻,皇上真不怕奴婢出去后到处乱说?误了您计划?” 霍澹低沉着眉眼,声音骤厉,不悦道:“非要这么顶撞朕么?就不能好好说话?” 他既让赵婳踏进思政殿,便对她有信心,不怕会被她出卖。 赵婳嘀咕,“那也没见皇上昨晚对奴婢好好说话啊。” 昨晚她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好心当作驴肝肺,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霍澹耳力极好,竟从她话中听出了几分嗔娇和委屈,“赵婳,你是在对朕……” 撒娇。 话到嘴边,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婳:罗太医快来!皇上耳朵出问题了!。 第42章 干事业第四一天 霍澹耳力极好, 竟从她话中听出了几分嗔娇和委屈,“赵婳,你是在对朕……” 撒娇。 这厢, 赵婳见霍澹好半天不开口, 脸上的表情好不自然,就像是憋了件想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事情。 赵婳见了着实难受,开口询问:“对皇上怎么?” 霍澹轻叹一声, 带着些许无奈, “罢了, 没事。别奴婢长奴婢的, 私下见面,没那么多礼节。” 赵婳轻轻挑眉,心想这两人果然是亲兄妹, 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目光挪到赵婳那包扎了一层又一层绷带的手上,霍澹不放心问出声, “今早罗昊给你用过凝肤膏没?” 赵婳:“用了。” 用了就好, 手上不会留疤。 霍澹点头, 随后从御案左侧的抽屉中拿出两本书卷大小的薄薄的小册子, “前两次你撰写的稿子,罗嵩全发了。” “真的?!” 赵婳眼里藏不住的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探身拿过那两本小册子仔细翻看,还真在最显眼的地方找到了她写的文章。 《京华风云》专程开了一个专栏来投放她写的文章。 啧啧,北嘉的笔名加粗显眼。 赵婳很满意。 “北嘉先生横空出世, 言辞犀利, 见解独到,受到不少文人学子的追捧, 尤其是分析廊桥坍塌那一篇,字字珠玑,一针见血。”霍澹笑道,“市井中流传最广的就是你那篇铸假.钱小寓言。” 赵婳大学学的就是这个,只要切准方向,抓住大众心理,多多润色润色,写出受人追捧的文章还是比较容易的。 她笑容明艳:“舆论能把人捧上高台,同样也会淹死人。” 积极向上的新闻导向有助于帮市井百姓建立正确的价值观,即便是有妖风出来,他们也应该具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而不是一味被牵着鼻子走,成为推波助澜的工具。 诚然如赵婳所说,舆论就是把双刃剑。 霍澹难得遇到一位与他心意相投的人,便更加坚定要《京华风云》来搅动那些个明里暗里欲夺皇位之人的人心态。 长风万里 第44节 “舆论的风向从此要变了。”霍澹笑道,他蛰伏多年终于等到有足够把握铲除异己这天。 赵婳言归正传,问道:“皇上把我调到御前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也不是全是。”霍澹抿唇,脸上的神情不是很好,“昭仁闹腾,你性子也是,你们两个不适合天天待一起。况且现在昭仁知道你是益州刺史之女,你又救是她救命恩人,她鬼点子多,你治不住的。” 赵婳一听似乎是这道理,她一个小小的刺史女儿,虽说身份比琴师好了几分,但是皇亲国戚永远是皇亲国戚,惹不起,也不好惹。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邓平?”赵婳方才听了一阵,霍澹似乎并不着急处置。 姓邓的这样的人,多留一天京城里的姑娘就多一天危险。 霍澹望向她,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我猜皇上是想要借着邓家揪住那官吏,事情进展顺利,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人就是傅大将军。邓平完全可以交给官府依照律法处置,但是,”赵婳顿了顿,眸光一转,梳了发髻的头轻轻一歪,对上霍澹的黑眸,道:“皇上难道不想知道傅大将军为何心甘情愿帮邓家收拾烂摊子?这种事情若是被朝中的死敌知晓,参上一本,傅大将军职位难保。哦,对了,傅将军嫡女还是皇上您妃子,傅家便更是众矢之的了,多少人在盯着。” 霍澹不悦,“朕和傅莺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婳不明所以,疑惑看他。 见状,霍澹嘴角动了动,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欲言又止。 他为何要解释? 好没道理。 “算了,届时你自会明白。” 霍澹早前便察觉傅钧有异心,那时候傅莺在一次宫宴上讨得许太后欢心,他这个做孝子的自然是要有所表示,便允诺傅莺一件事。宴会之上,傅莺倒没有提,可在宴会结束后傅莺私下寻到他,求他以后能让傅家一条生路。 论霍澹如何问,傅莺也不愿说出为何要提这个要求。 霍澹便没再追问,恰巧那时候许太后一心想让他纳妃,执意将许明嫣送进宫来。 他想了一计,让傅莺和许明嫣二人一同入宫,如此一来可同时牵制住许家和傅家的势力。 霍澹允诺过傅莺,她若是愿意进宫,他可酌情考虑放傅家一条生路。 且待他除掉许家之后,事成之后会放傅莺出宫,给她换个新身份,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傅莺犹豫再三,答应了他。 进宫后,两人表面上恩爱,实则霍澹没碰过傅莺一根手指,她还是完璧之身。 “你说的不无道理,傅钧堂堂镇国大将军,与邓家非亲无故,没有理由给邓家父子收拾烂摊子。”霍澹拨弄着白玉扳指,唇角的笑容深不可测,笑里藏刀,“除非傅钧有把柄在邓平父亲手上,他不得不护邓家安好。” “那是什么样的把柄呢?定是会要了咱们傅大将军性命的把柄。”赵婳自问自答,仔细一番推敲便把事情梳理个大概,大胆下了个结论。 眉梢一挑,赵婳问道:“皇上,你猜傅将军何时下手?” 霍澹道:“最早今晚,最迟……左右不会让邓平一家活太久。” 赵婳严肃道:“捉活口,把人抓来一审便知。皇上意下如何?” 瘦长的指节敲打桌面,霍澹沉思片刻,道:“就按你说的办。” 他本打算让卫元祁悄无声息将人捉去清远侯府审问,可一抬头瞧见赵婳那两眼放光激动由热切期盼的模样。 算了,带她去见见场面。 她如今久居深宫,宫里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她还是知道一些得好,若是日后落在许太后手中,他又不能及时赶到,自己还能应付一段时间。 霍澹松了口,道:“届时你一道跟着去。” 赵婳高兴应声,顺带不走心地恭维了他几句。 霍澹打住,道:“行了,吵得朕头疼。” 他起身,把桌上的一碟糕点放赵婳手中,下颌朝窗边的座位抬了抬,“去那边坐着,饿了就吃点东西,再坐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回霁华宫了。” 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让赵婳来御前伺候的,他就没指望能这伤病姑娘端茶送水。 赵婳看看手中的糕点,有瞅了瞅面前的人,单手托了糕点往窗边去。 思政殿很大,分里间和外间,书案那处采光极好,旁边还有两排书架,上面堆了一层又一层的书。 御案上堆了厚厚的折子,霍澹朱笔在折子上勾勾画画,看一本放一本,偶尔看到处令他犯愁的地方,他便不悦地皱眉,捏捏眉心将那折子烦躁地扔到一边去。 赵婳坐在窗边百般无聊,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干坐着等小半个时辰,还不如让她去太阳下走上几圈。 书架上书多,她便开口找霍澹要了几本书打发时间。 霍澹倒是没拒绝,让她自己过来挑选。 赵婳挑了本感兴趣的古籍坐在窗边翻读。 书卷中有几处霍澹的批注,赵婳第一眼便被他的豪放的字迹所吸引,进而再是批注的内容。 不过,这字迹她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次见到霍澹在书上的批注,给她的感觉与霍澹留给她京城地址的感觉不一样。 脑子里一片空白,赵婳试着努力去想,可是一用力脑袋就疼,钻心的疼痛感,好像是身体里的一股力量阻止她回想一样。 赵婳就此作罢,不再执着那笔迹。 许是看得入迷,她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连霍澹批完奏折走过来她都不知道。 一道阴影投下,赵婳一抬头,正对上霍澹的目光。 一片静谧,丝丝缕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称得他那双丹凤眼尤为清亮好看,凌厉的眉眼在较为热烈的阳光下变得柔和起来。 整个五官在明亮的光线中格外赏心悦目。 高挺的鼻梁立体紧俏,白皙的脸颊通透嫩滑,就连脸庞细碎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夏季闷热,他脸上渗出点点薄汗。 金冠高高挽起他那乌黑的头发,几捋碎发散落别汗水打湿,恰好黏在他脖子上,那突起的喉结尤为晃眼。 赵婳脑子轰隆一声,浮想联翩。 霍澹叫了她一声,赵婳这才回过神来。 赵婳:“……” 她真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她竟盯着霍澹看,看了好半天! 将书还给霍澹,赵婳跟做贼似的,一溜烟出了思政殿。 === 天色渐暗,夕阳西下,林间被染成一片金黄。 乌啼阵阵,在空旷的山林中尤为响亮,甚至有几分渗人的味道。 山林深处,无一名行人,只有那从京城驶出的两辆马车在林间穿梭,马不停蹄在山路上平缓前行。 忽地,马车路过一处小径,灌木丛中不知何时别人掩藏住了一根绳子。 “轰”的一声,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侧翻在地,邓广财被甩出马车,结结实实摔到土洼上,山坡是斜着的,他便顺着山坡一路往下滑,直到撞到一棵树后才停下来。 “哎呦喂——” 邓广财痛喊连天。 邓广财所乘坐的马车行在最前面,后面的马车紧随其后,车夫来不及勒马,整辆马车撞翻在地,方氏和她儿子邓平双双被压在厚重的马车上,动弹不得。 场面一片狼藉,随行盘缠和衣物全撒了出来。 就在此时,林间蹿出五个持刀蒙面人,邓广财此次出来一切简,就只带了妻儿、三名仆人和两名车夫,一个会武功的人也没有,岂是那五个蒙面人的对手,随行仆人来没来得及跑就被那些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 蒙面人挥刀砍向邓家随行之人,刀刀致命。 血洒到旁边的叶子上,绿叶染了斑驳的殷红,两种色彩混合在一起,刺眼夺目。 不远处的大树后面,季扬正欲出去,被卫元祁拦了下来,“再等等,皇上吩咐,邓广财、邓平、方氏,其中有一人活着就行。” 两人从京城一路跟着邓广财出京,跟了一天一夜,终于在这没人的山林间等到傅钧的人动手。 虽说仆人和车夫是无辜的,但是欲成大事,必先舍去一部分心慈手软,此乃无奈之举。 方氏和邓平惨死在利刀下,其中有名蒙面人发现山坡下滑落的邓广财,“那儿还有一个活口!” 同行之人纷纷转想那边,邓广财亲眼目睹了妻儿如何成为他们刀下的亡魂,他们上来便直奔人去,不像是劫匪。 其中一名蒙面人腰间挂了个令牌,若他没认错,是傅钧手下的士兵。 傅钧!好你个傅钧!竟想夺他性命! 邓广财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颤颤巍巍转身就跑,却听见身后一阵刀剑声,偶尔还有几声惨叫。 回过头一看,两名带了面罩着轻装的男子在和那五名蒙面人搏斗。 邓广财抱着一棵比他腿还粗的大树,躲在树后悄悄看着他们打斗。 两人身手极好,那五名蒙面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负伤灰溜溜逃了去。 季扬持刀要去追,卫元祁拦住他,道:“穷寇莫追,别忘了正事。” 季扬这才没有去。 待歹人被打走,邓广财从树后出来,劫后余生,喜极而泣,不停道谢,“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谢就不必了。” 卫元祁话音刚落,一掌劈向邓广财后脖,将人劈晕带回清远侯府。 === 夜深。 清远侯府。 邓广财被五花大绑绑在椅子上。 霍澹一身便装,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手臂搭于扶手,目光带着寒意紧紧盯着昏睡中的人。 “泼醒!” 一声令下,卫元祁一瓢冷水泼向邓广财。 “救、救命!”邓广财猛得惊醒,呼吸急促,胸腔里是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邓广财瞧来眼周围,这似乎是间审讯的牢房,油灯挂在墙壁上,灯芯咔滋咔滋冒着火星子蹦出来,而那架子上挂满了刑具,离他最近的桌子上堆了十来个瓶瓶罐罐,铁链、鞭子随意扔在桌面上。 屋子里有两名男子、一名女子,瞧样子都不是善茬,尤其是坐在中间的那男子,一股子骇人的气场。 长风万里 第45节 邓广财不小心跟霍澹对视一眼,被他那凌厉的目光吓得呼吸一窒,头皮发麻,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们是谁?” 霍澹起身,往他这边走来。 赵婳蹲下身来,手搭在绑邓广财的椅背上,道:“你可知今日半路伏击,追杀你一家的歹人是谁派来的?” 明明是邓广财在问话,可如今却被那姑娘弄得神情恍惚。 邓广财不愿相信傅钧动了杀他一家的念头,可是他亲眼所见妻儿惨死在刀下,而那持刀之人腰间戴着戴着的令牌就是傅家军。 邓广财不答,面色痛苦,赵婳便猜到他约莫是知道了是谁。 “诚然,你心中已有答案,是当今镇国大将军,傅钧。” 赵婳起身,围着他转圈,步子轻盈,边走边道:“你不敢相信,这才不敢应我。” 邓广财心头一惊,瞪大了眼睛看她,挣扎着要去堵住她嘴,却忘了手脚还被捆绑着,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一派胡言!” 事到如今,邓广财死鸭子嘴硬就是不愿承认。 他跟个疯子一样带着椅子往赵婳撞去。 赵婳正欲闪躲,手臂上一股力量将她拉了过去。 霍澹拉她到身侧。 霍澹面色一冷,双眸迸射出寒意,沉声道:“准备。” 邓广财不明所以,只见卫元祁拿起桌面上的一瓶釉青小罐,借着烛火,他看清罐上的字条,上面赫然写了“鹤顶红”三个字。 “你……你……你们……”邓广财话都抖不利索,面色惧恐。 “等等!”赵婳忽地出声,上前一步取下卫元祁手中的毒药。 她还是想再试一试,试一试从邓广财口中问出点东西。 卫元祁看了眼霍澹,后者则是点头,失意他先由赵婳去。 赵婳立于邓广财跟前,缓缓开口,“傅钧要杀你。” 不是疑问,不是质问,而是陈述事实。 邓广财眉心动了动。 “傅钧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手上正好有他的罪证。你知道你儿子那晚招惹的姑娘是谁么?是当今长公主。”见邓广财惶恐不安,赵婳笑了笑,继续道:“傅钧知他保不了你,索性就杀你灭口,让他那见不得光的罪证从此消失。” “杀妻杀子之仇,你能忍下?” 邓广财动容,“你们是谁?” 赵婳道:“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帮你除掉傅钧,替你妻儿报仇。” “如何,这笔稳赚不赔的生意邓老板做还是不做?” 第43章 干事业第四二天 做? 还是不做? 邓广财是个生意人, 对利益最为敏.感,自然知道赵婳口中稳赚不赔的买卖是指什么。 傅钧先下手想要置他于死地,就不要怪他不知感恩将这些年受过的恩惠统统抛之脑后。 但稳妥起见, 邓广财不会轻易相信面前这些人, 他已经上过傅钧的当了,同一个坑不会再跌倒两次。 “什么把柄?我不知道。”邓广财一口咬死,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否可信, 如今手中能够拿捏傅钧的就只有那张枯木散方子。 枯木散是保命的东西, 他是断然不会轻易松口的。 没想到这人这般执拗, 赵婳气得深深吸了口气, 又急又气,“刀都架在你脖子上了,你还要隐瞒!今日若是没有人救你, 你恐怕早就死在山林里了!你对傅钧,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醒醒!” 前些日子她跟霍澹简单分析了下目前的形势, 若是邓广财手中没有傅钧的把柄, 那岂不是说她那番滔滔不绝有理有据的言辞是张口就来的? 她这面子往哪里放? 她一生要强, 如此当众被打脸的事情, 不可以发生! 邓广财摇摆不定,一方面确实是被她说动心了,可一方面又怕这伙人是合伙来欺骗他的, 就是为了诓他说出毒药方子。 霍澹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想到这姑娘比自己还要着急,她一个局外人, 常居益州, 跟傅钧无冤无仇,为何这般迫切地想要从邓广财口中套话? 怎样让骨头硬的人松口, 霍澹在清楚不过,那些个手段挨个来便是,只要人能拖一口气,他就有法子让邓广财松口,只不过需要些世间。 赵婳正在与邓广财周旋,地牢甬道传来阵急冲冲的脚步声,只见季扬手里提盏油灯,快步走到霍澹面前,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霍澹听后眉头一皱,随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忽地舒展开来。 霍澹对邓广财道:“你不是不信么,那便带你亲眼去看看。” “将他眼睛蒙上,带出地牢。” 霍澹吩咐卫元祁和季扬,两人一个取来黑布蒙上邓广财眼睛,一个在前面引路。 清远侯府廊道上,赵婳提了一盏灯笼,烛光照亮周围的树影,卫元祁架着蒙着眼睛的邓广财走在最前面,远远地只能看见一个黑影。 她不解,放低声音问霍澹道:“季扬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要带邓广财去何处?” 霍澹压了压嗓子,回她:“傅钧深夜去了邓家,他差人放晕邓府上下,随后独自一人将邓家翻了个底朝天,约莫就是在找邓广财手上的把柄。” “原来如此。”赵婳恍然大悟。 她费尽口舌好说歹说,还真不如当事人亲眼一见。 “诚如你方才说见,地牢里刑具和毒药众多,想从人口中审出些东西,这些都是辅助的。毒药、鞭子、倒钩……每一样都能取人性命,你要记住,但凡这人还活着,他便还有利用价值,在还没有审出想要的东西前,他就还有一口气在。若是……”霍澹欲言又止。 话戛然而止,赵婳停下步子,小小烛火印在霍澹比墨色还有黑的眸子中,他脸上的神色让人看不分明。 “若是什么?”赵婳追问道。 沉默好一会,他才道:“若是以后你置身于这般处境,务必拖住他们,朕会来救你。” 赵婳笑了笑,“皇上可不要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再说,这偌大的皇城,只要皇上不动我,谁动我?”她柳叶弯眉微微上挑,一双清凉的眸子映出夏日里的满天繁星,自豪道:“我可是昭仁长公主跟前的红人!” 瞧她得意的样,霍澹掩唇轻笑,食指忍不住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 霍澹打击她,无奈道:“深宫险恶,哪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风平浪静。” 如今他连自己都不能保全。 他想保护的人,其实才是最危险的。 低落一阵,霍澹言归正传,揭穿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就仗着昭仁心思单纯,整日糊弄她。琴师?进宫这么久,你弹过几次琴?也就是抓住了昭仁想去宫外玩乐、事事好奇的心。” 赵婳讪讪笑着,开始打太极,“皇上,咱们说要去哪里来着?哦,是去邓府。卫将军估摸着都带人出府了,我们赶紧过去吧,赶紧审完赶紧找对策。时光匆匆,刻不容缓。” 话毕,她提着灯笼大步流星沿着长廊往府外走去。 月光下,望着那背影,霍澹无奈笑了笑,紧随其后。 === 夜深人静,马车行驶在街上畅通无阻,很快就在邓府外面停下。 卫元祁翻身下马,将五花大绑的邓广财从车上弄下来,把人带到府门前,“睁大眼睛看看,看看你家一片狼藉的模样。” 府门没有落锁,季扬轻而易举将门推开。 府中原本守在前面的两名门房不知何时已经被放晕在地,横七竖八躺着。 院落里黑漆漆一片,唯有堂厅和几间房间点了蜡烛,亮堂堂一片。 季扬到清远侯府报信需要时间,他们一行人从侯府赶过来同样也需要些时候,一回一来至少也要小半个时辰,搜府的人不可能还没走。 霍澹伸手拦住欲往前冲的赵婳,“小心有诈。” 这姑娘,怎就是个急性子呢。 话音刚落,仅有月光照亮的院子里有了异动。 霍澹、卫元祁、季扬,三人都是武功极好之人,听觉灵敏,听到一丝异样的声音,脸色骤变。 “有暗器,小心!” 霍澹暗道一声不妙,长袖一挥将赵婳揽进怀里,另一只手从腰间掏出折扇,“唰”地一声展开。 扇面在空中一旋,将无数飞来的细针统统挡了回去。 这厢,卫元祁硬拖着邓广财闪到一边去躲避暗。 这波细针很快就没有了,邓广财不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口咬住卫元祁手臂,卫元祁吃痛,邓广财趁他手松,挣扎着往府外逃去。 就在季扬要去追时,院子里突然涌出一群带刀的人,他便止住了要去追人的念头。 护驾乃重中之重。 两方在院子里展开激烈搏斗。 院中一片蟋蟀声中,混杂着刀剑的咻咻声。 霍澹左手拉着赵婳,右手以那折扇为武器将每一招都抵了回去,“跟在身后,别乱跑。” “我会武功。”赵婳不乐意,在她眼中,只有弱女子才是被人保护的对象。 诚然,她不是。 一名持刀男子朝后面砍来,霍澹跟前已经被人缠着了,没有注意到背后,但是赵婳留心着,话音方落就看见这打算搞偷袭的男子。 赵婳背过身去,两人背脊抵着背脊,她抬腿,一脚踢在那人裤.裆,疼得他一声叫喊。 没给那人反应的机会,赵婳当即又一脚对准那人胸脯,狠狠一踢,将人踢到树桩上去。 两人后背相抵,赵婳侧头,“皇上,臣女可又救了您一命。” 霍澹手中的折扇已经换成了刀剑,笑道:“赏。” “谢皇上。”赵婳愉悦地扬起唇角。 …… 耳边厮杀声不断,那十来名持刀男子伤的伤,死的死,一见占了下风,“蹭”地一下飞到房顶,逃命似溜走了。 “这群小人,竟还在府中设了埋伏!”卫元祁收起佩剑,来到霍澹面前,“皇上可有受伤?” 长风万里 第46节 霍澹松开赵婳的手,“朕没事。方才可有伤到?”他望向赵婳,担忧问道。 赵婳活动活动肩膀,仰头道:“我能有什么事?一般小将,进不了我身。” 霍澹“切”了一声,对她那好强性子早已见怪不怪。 气氛有些尴尬,季扬过来打圆场,“赵姑娘身手过人,在下还是头一次见,佩服佩服。” 赵婳颇为受用,习惯性拿右手拍拍胸脯,哪知右手还有伤在身,她一个没留意力气大了些,痛得她差点喊了出来,想要说的话硬生生被憋回肚子里去了。 霍澹瞧她这模样,手掌攥拳抵着嘴角,不禁想笑。 赵婳收回受伤的右手,笑着对季扬道:“哪日有空跟季小将军切磋切磋。” “随时恭候。”季扬回道。 赵婳欣然点头,随后猛地想起一件事情,笑容僵在脸上,“糟糕!邓广财跑了!” 一行人追出去时,在邓府巷子口发现倒在血泊中的邓广财。 一把小刀插在邓广财背上,鲜血流了一地,他整个人面朝地趴在地上。 赵婳从邓广财倒地的姿势推测出他被杀的过程,道:“那人趁我们在院中打斗,一刀飞进邓广财后背要了他命。夜里黑灯瞎火,一刀就正中他背心,想必此人飞镖技艺高超。” 她正欲上前一探究竟,被霍澹拉回原处,“季扬,去看看。” 季扬得令,走了过去,蹲身伸手探了探邓广财鼻息。 他抬头望了眼霍澹,摇头道:“禀皇上,已经没气了。” 他将人翻过来,发现衣服有些凌乱,像是死后被人搜过身。 “东西应该在邓广财身上,现在可能已经被取走了。”季扬一拳砸在地上,懊悔道:“我当时如果多想一步,将人带回来就搜身,也不至于今晚白忙活一场!” 霍澹扶季扬起身,“朕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这么些年都忍过来了,也不急一时半会儿。” “这事突如其来,防不胜防,看来还需从长计议。”他眉色渐深。 果真还是急不得。 --------------------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后的霍澹:呸呸呸,朕恨朕的乌鸦嘴! 第44章 干事业第四三天 夜色朦胧, 傅钧回到镇国大将府,总算了解一件心事。 今日傅钧估摸着邓广财一家行至山林深处,他派了几名心腹前去截杀, 谁知半路冲出来两名武功极好的男子, 坏了他好事不说,还把邓广财救走了。 避免夜长梦多,傅钧今晚带人去了邓府, 虽不知邓广才是否把枯木散方子藏在家中, 但还是找一找比较能让他安心。 如此重要的方子, 傅钧料想邓广财极有可能是随身携带, 可现如今邓广财下落不明,他只能寄希望于邓府。 傅钧曾经旁敲侧击想套出枯木散方子,邓广财跟他打太极, 只说方子早年间就被毁了。 邓广财対那方子熟稔于心,给他的那瓶毒药直到现在没用完, 严庆也悄无声息给皇帝喝下了。 但是枯木散有一个特点, 毒性慢, 需要连续服用方能毒杀人于无形。 邓广财能配药, 家中必定还有蛛丝马迹,岂料他在邓府搜了个底朝天都没搜到丝毫,正当他准备离开时, 手下突然通传,说是瞧见了清远侯世子卫元祁带着几人往这边来,随行跟着的那男子还绑了邓广财在马上。 傅钧心里一紧, 忙留人在此设伏, 他趁着夜色从屋檐绕道府门前,恰好遇到跑出来的邓广财。 这邓广财, 可谓是上赶着来送命,即使如此,他便顺手解决了。 回到书房,傅钧将枯木散方子藏到书案抽屉最底层,有了这张方子他就能轻而易举取了小皇帝的命。 之后等着那贵人回京,除掉许湛和阉人严庆,他便能助贵人坐上皇位! 一想到这里,傅钧不由笑出声来。 === 霍澹一行人无功而返,一路上季扬闷闷不乐,还在为邓广财被杀一事而懊悔,他怎么就没想到要提前搜身呢,害得皇上今夜白跑一趟。 霍澹倒是觉得没什么,有无邓广财他都会解决到傅钧这个麻烦,只是时间长短而已,所以不必急于一时。 今日若能从邓广财口中套出话来,自然是一件喜事,但是他今夜最重要的一件事反是让赵婳见识那些严刑拷打的手段,还有便是借此事告诉她日后若是被人劫持,务必要学会跟敌人周旋,拖到他来救她,只有不松口,就能留有一命。 她是个聪慧勇敢的姑娘,与旁人不一样。 有时候霍澹也觉得这瞻前顾后的行事作风不像他。 他做事一向只看结果,対过程不看中,只有能达到预期,付出再多也无所谓。 可就是这般奇怪,他竟有私心,他不想让赵婳卷入朝堂上的纠纷中来。 可这莫名来的私心,他找不到说服自己的原因,为何不想要赵婳卷入这场纷争。 夜已深,行至宫门,作为男子,霍澹深夜去胞妹宫殿恐是不妥,他便差季扬送赵婳回霁华宫。 赵婳没想到霍岚还没就寝,她刚踏进霁华宫大门,便见霍岚迎了出来。 霍岚拉着赵婳进她寝屋,因刚沐浴过,她满身都是淡淡的花瓣香。 挥退寝殿里的婢女,霍岚同赵婳対坐在罗汉榻上,拉着她手迫不及待问道:“皇兄今晚带你去哪了?” 今夜卫元祁、季扬全都不在宫中,依照霍岚多年的经验,两人都出宫去,必定是跟着皇兄去干大事。 但是她就不明白了,赵婳手还伤着,为何带赵婳去都不带她去! “邓府。”赵婳不打算隐瞒,道:“邓平遇害了,卫将军和季将军两人从歹人手下只救下了邓平父亲,皇上和我怀疑是镇国大将军傅钧有把柄在邓平父亲手上,所以邓家犯了事才会安然无恙。邓平一家有恃无恐,都是傅大将军在背后撑腰。今夜皇上去清远侯府审问邓平父亲,岂料此人守口如瓶,我们去了趟邓家,谁知邓府有埋伏,邓平父亲趁着我们跟那群人厮杀跑了出去,待我们追出去时他已经在巷口被杀了。” 霍岚心惊,没想到此行竟还遇到了这种险事。 “那你有没有受伤,皇兄也是,他既然带了表哥和季扬一起去,就知道此行有危险,竟还让你跟去!你右手有伤,还怎么保护自己!” 霍岚拉着赵婳起身,左看右看,发现她没有被伤到那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松口气之余还不忘数落皇兄。 赵婳笑了笑,“我无碍。我虽右手负伤,但是腿没受伤,一样能把那群歹人打得落花流水。” 霍岚看赵婳的眼神多了几分崇拜,道:“阿婳,你真太厉害了!快别站着了,坐下说。”她拉着赵婳坐下,隐隐担忧道:“本宫竟没想到连傅钧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赵婳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傅钧嫡女傅莺去年入宫,封为贵妃。傅莺她自入宫以来没有生过乱子,在她的长信宫中安分待着,不像许明嫣一天到晚想着让皇兄去她宫中。傅莺安分,本宫以为她入宫是喜欢皇兄,可方才你提到傅钧跟邓平一家有勾结,本宫这下明白过来,傅莺哪是喜欢皇兄,她这是対皇兄无感,既不喜欢也不厌恶,所以她不会向许明嫣那般去讨皇兄关注。傅莺是被傅钧送到皇兄身边的,却没想到她跟许明嫣一样,也是为了父家。” 赵婳早前去长信宫拜谢贵妃时见过她一面,小家碧玉,温柔端庄,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性子软糯,不像许明嫣那般张扬。 这个时代的女性,但凡和权利沾边,大多身不由己。 她们活着,仿佛就是为了在这权势的漩涡中牵制対方而生;她们不是为自己而活。 赵婳不齿。 银烛台上的烛火跳跃,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忽摇忽摆。 沉默须臾,赵婳感慨道:“皇城里的人,能有几个可以选择自己的想要的生活,想要活着,就必须要舍弃些东西。” 霍岚目光闪了闪,仿佛被看穿心事一样,叹息一声,“是啊,我们有时候被逼得走投无路,选了一条自己都不齿的路。” 如果可以,她宁愿不当这个受万人敬仰的长公主,一个普通百姓就足够了。 “阿婳,皇兄愿意带你掺和他们在筹谋的事情,便是信任你。皇兄极少相信他人,你恰恰就是其中一个,有些事本宫也不打算瞒你了。”霍岚顿了顿,道:“三日后是我母妃诞辰,皇兄那天意志消沉,你在御前侍奉,我想请你帮我劝劝皇兄。” 霍澹意志消沉? 他也会意志消沉? 赵婳不由好奇,一口答应了下来。 === 瑶光殿。 许明嫣从净室沐浴出来,身后的宫娥正给她擦头发,一名宫娥从殿外进来,去了她耳边低语。 “娘娘,奴婢方才瞧见御前的羽林郎季将军亲自将长公主宫中那女琴师送回霁华宫。” 许明嫣没放心上,夏夜本就燥热,她摇着团扇不耐烦道:“送就送,何必大惊小怪,不过是一个守城的和一名琴师看対眼罢了。” 那宫娥低语,“娘娘别急,奴婢还没说完。那琴师昨日被皇上调到了御前侍奉,奴婢估摸着她今日是下值了,然后才被季将军护送回霁华宫的。” 许明嫣听后震怒,“啪”地一声将团扇拍到梳妆台上,“你说什么?!她从昭仁身边调去了御前?!” 宫娥颤颤巍巍,怕许明嫣那火气直冲到她身上来,“奴婢也是跟人打听才知道她被调到了皇上身边,听说还是皇上亲自开口向长公主要人。” 闻言,许明嫣脸色更加难看,不敢相信她耳朵,“皇上亲口调人去的御前?本宫还真小瞧了这姑娘,倒是有几分手段。” “擦擦擦,擦什么擦!”许明嫣心烦气躁,夺过身侧宫娥的帕子,扔到地上,宫娥忙委身站在一旁去,不敢多言。 染了丹蔻的指甲指了指告诉她这件事的宫娥,许明嫣狠声道:“你,这几日给本宫盯着赵婳,趁着四周无人,管你用何法子,将人给本宫解决了!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 “能为娘娘做事,是奴婢莫大的荣幸。”那宫娥久居深宫,有眼力见,知道该巴结谁,该和谁划清界限,就目前的情势来看,许贵妃是最有可能成为这一宫之主的人,便处处衷心为她效命,为自己今后某个好出路。 === 翌日。 赵婳和往常一样估摸着霍澹快要下朝了,便去了思政殿。 她表面上在思政殿给霍澹端茶倒水,可能霍澹念着她是霍岚的救命恩人,又是个伤员,便什么事也没给她安排。 这段时间赵婳在思政殿窗边喝着茶水,看着古籍,偶尔写写手札,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累了吃吃糕点。 困了趴在桌子上睡睡觉。 不得不说,御膳房的糕点合她胃口,左右霍澹放在桌上不吃,她为了不浪费粮食,每次都给吃完了。 起初霍澹见她拿了个手札写写画画,好奇之下问她写了什么。 赵婳会说吗?自然是不会的,上面的东西全是她从现代来到这个时代后的所见所闻,回去后她辉煌的事业可就全靠这上面记载的东西了。 若要跟霍澹坦白,事情就有得可说了,一两天说不完。 她笑着随便扯了个借口糊弄过去,霍澹便没在就着问。 平日里她总觉得皇帝一天逍遥自在,可自从调到霍澹身边后才发现,他整天忙得跟陀螺似的,连轴转。 长风万里 第47节 早早去紫宸殿上早朝,退朝后又赶回思政殿批奏折,偶尔遇到和大臣们商议事情,一谈就是一下午,晚上夜深了才从思政殿回怡和殿就寝,有次更是直接宿在思政殿,第二日一早又上朝去了。 就好比今日夜里,赵婳又是在他处理完政务后才回霁华宫。 赵婳出思政殿和严庆打了个照面。 严庆:“皇上忙起政务来就不分时间,难为你个姑娘熬到这么晚才回去。” 赵婳提着宫灯,扯了个笑,道:“严公公不也是等皇上歇下后才睡觉么,大家同为皇上做事,都挺难的。” 霍澹让她小心严庆,她自然是留了个心眼。 “赵姑娘亭亭玉立,又如此善解人意,难怪皇上点名要姑娘御前伺候。” 严庆说道,话里有话。 赵婳笑道:“严公公莫要打趣我了。” 严庆理理浮尘,“咱家看人准,姑娘的好福气在后面呢。” 赵婳犯困,只想回去睡觉,也懒得跟他在殿外磨来磨去,敷衍严庆一句听不懂便提着灯笼往霁华宫赶。 回霁华宫要经过御花园,赵婳像往常一样走着,却听见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警醒,攥紧灯笼把手。 忽地,赵婳背后受到一股大力,整个人被猛得推向旁边的池塘。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重头戏,个人很喜欢的一章,请不要跳订。 第45章 干事业第四四天 夜深人静, 御花园除了蟋蟀声和蛙叫声外便只有赵婳的脚步声,四周一片静谧,赵婳又怎会没听见身后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警觉, 打起精神像个没事人一样往霁华宫去, 可心里却时刻提防着,当背后一股力道推她往旁边池塘里去时,她身姿轻盈, 一个侧身轻而易举闪躲开, 而那想要推她落水之人由于惯性直愣愣栽倒池塘里去, 跟只扑棱蛾子一样, 溅起大片水花。 “救……救命!”那人在池塘了扑棱着呼救。 赵婳那困意瞬间没了,人清醒不少。 提了宫灯在池塘边蹲下,微弱的烛火映在池面上, 赵婳瞧见那落水之人肩膀以下被淹没在池塘里,当下便判定这人掉下的地方不是深, 不足以夺去性命。 确认不会淹死人后, 赵婳饶有兴致跟她谈起话来, “你这人真可笑, 是你想要推我进池塘,夺我性命,如今却反过来让我救你。你是在讽刺我还是怎的, 我像是个傻子吗?明知你想要杀我却还要救你。” 那宫娥在池塘边上扑棱了几下,渐渐发现她跌落的滴地方水不深,脚似乎还踩在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上, 她那惊恐的心瞬间又没了。 她也不求救了, 挣扎着要从池塘起来,眼看手指就要攀到池塘边了, 肩上忽地被人一按,她整个人又回到水里。 赵婳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 她睚眦必报,自然是不会轻易让那宫娥起来。 “夏季天热,池塘里凉快,你这般着急起来作甚,快快去水里待着降温。”赵婳将那宫灯放在池塘边,饶有兴致看着掉进池塘里的女子。 那宫娥扑棱了几下,蓦地,赵婳目光一寒,比这池塘里的水还有渗人,逼问道:“谁派你来的?” 那宫娥不答,也放弃了挣扎,仰着头望向赵婳。 赵婳笑道:“嘴巴倒是紧。你不说,我也猜出到几分。你面生,不是霁华宫的宫女,宫中数来数去统共就这么几位权势高的人,动动脚指头都能猜到是谁指示你来的。既然你如此闲,便就在水里多待些时候吧。” 就着光亮,她顺手从池塘边拾起一根粗长的树枝,只要那宫女有要起身的迹象,她便用那树枝压住宫女肩膀,将人又按回水里,反反复复,莫名让赵婳想起了小时候在街边小摊打地鼠的感觉。 顾及是位姑娘,赵婳没有让她在水里待太久,约莫一盏茶时间便止住。 她将粗长的树枝扔在水面上,拍拍手掌,拾起一旁的宫灯,大步流星往霁华宫走去。 === “今日怎这么晚回来?”霍岚每晚都等着找赵婳回来后才入睡,一来是想听听赵婳说皇兄今日有没有按时吃饭,二来是她习惯了赵婳每晚的睡前故事,昨天刚好就讲到了孙悟空一行人嘴馋偷吃人参果。 人参果,据说长得酷似小娃娃,故而得名。 霍岚自认为见识的东西多,可这人参果她还真没见过,本就喜欢听稀奇古怪故事的她对赵婳讲的这一段更加好奇了。 摸到赵婳衣袖上湿漉漉的,霍岚惊讶,“你衣服跟头发怎还湿了?” “树大招风,得罪了人。”赵婳耸耸肩,无奈道:“晓不得是谁见我不顺眼,方才路过御花园池塘时险些被人推进水里。当然殿下放心,我也不是吃素的,一个闪躲,那人一头扎进水里,我在池塘边逗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霍岚听到赵婳说有人推她下水时还担心了一下,可后面听到她不但全身而退,还将害人的那人扔池塘里。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噗”地笑出声来。 “阿婳,我们性格还挺像的,但我若是你,我肯定把那人扔进池塘冻得她打哆嗦才将人放出来。”一说到这里,霍岚就开始惋惜,“你说你要是早点从益州来京城该多好,我们还能早点认识。” 这样就多了一个帮她欺负姜子真。 赵婳笑道:“现在也不晚啊,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霍岚:“以后宫里没人敢欺负你,等后年长公主府建好了,你若是没回益州,我就带你搬出宫去。” 赵婳想了想,“应该是没回益州。” 霍岚开心笑了笑,摇着赵婳手臂,软着声音催促道:“快回屋去洗洗,我要听故事。” 阿婳身上真软。 …… 霁华宫一派轻松喜乐氛围,瑶光殿恰恰相反。 许明嫣在听说赵婳不但没有落水,反倒是将她派去的人留在池塘里像逗鸟一样逗了好段时间,这火气“蹭”地蹿上来,止也止不住。 “本宫就还不信治不了这小丫头片子!”许明嫣指甲深深嵌在虎口,满目恨意。 皇上不是亲口下旨让赵婳在御前侍奉么,那她就让皇上亲自将赵婳处死! === 三日后,皇帝生母忌辰,宫中一片肃穆。 娴妃在世时许太后不受恩宠,朝堂上众大臣对她怨言颇多。娴妃死后牌位放在灵隐寺,说是佛家诵经能消去她生前的罪孽,若不是霍澹登基,她至今还不能入皇陵。 这场冥诞没有劳师动众,甚至连一场祭祀活动都没有,若非是霍岚早前跟赵婳提过,她还真不知道今日还是何日子。 生母冥诞,却是这番冷淡光景,赵婳心中不是滋味。 霍澹今日没让赵婳去思政殿伺候,她便留在了霁华宫。 她看见霍岚在宫里悄悄祭奠生母,似乎这件事是宫中辛密。 永安宫,檀香冉冉,笼子里的鹦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和树上的夏蝉一唱一和,似乎在比谁的鸣声最大最响。 许太后侧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个小木盒,脸上展颜,心情愉悦。 “娘娘,今日要去皇上那儿吗?”身后摇着扇子的嬷嬷问道。 许太后食指撑着额角,“找他作甚?今日是那妖妃忌辰,哀家去皇上那处不是自讨霉头?”她抬眸望了眼叽叽喳喳叫不停的鹦鹉,笑容愈发深:“听听,连它都在为哀家庆祝呢,今日是个大喜日子。” 许太后口中说的妖妃,正是霍澹生母。 “皇上将她葬回皇陵又如何,今日冥诞宫里一切如常,今日和昨日又有何区别?皇上还不是乖乖被娘娘控制着,连声都不敢吱。”大嬷嬷晚秋宽慰许太后道。 “你可别小瞧了咱们这位年轻的皇帝,他哪有你说的这般心思单纯,你以为他没有动过杀掉哀家的念头?可为什么现在哀家好好好地呢?那是因为皇帝不敢轻举妄动。” 许太后边说,边打开手中捧的小木盒,里面放着一个小布偶人。 小布偶人身前贴了一张写了名字和生辰的字条,字条上被无数根银针扎着。 那名字,正是娴妃闺名。 许太后取下一根针包里的银针,面露凶意,毫不犹豫地扎到那布偶人身上。 “哀家的好妹妹,你这些年在下面过得可好?”许太后慢慢旋转银针针柄,不急不慢将针扎了进去,狠戾道:“哀家两个孩子的死可都拜你所赐!你死了也别想好过!!哀家要让你在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 她发狠、发疯似地用银针扎着那写了娴妃名字的布偶,将所以气都撒在它身上,随后使劲全力将布偶扔了出去。 “砰——” 布偶撞在门上,被反弹到了屏风下面。 === 一轮残月从东方升起,挂在柳梢;而那太阳白晃晃的,还挂在西边山上。 日月同辉,在夏日的傍晚早已见过不怪。 夜幕悄然降临,天渐渐黑了。 霍岚不敢去思政殿找霍澹,赵婳便受她之托,拎了一个食盒来到思政殿。 严庆候在殿外,见赵婳来了,拦住她,“别怪咱家没提醒你,今日皇上心情不好,快些回霁华宫,要送点心等明日再来。” 赵婳道:“长公主让奴婢来的,若是这东西没送到皇上手中,奴婢回去免不了一顿责罚。左右都是骂,还不如让奴婢把东西送进去。公公行行好,让奴婢进去吧。” 这姑娘上杆子找骂,吃些苦头也好,吃了苦头日后能激灵些。 这次卖她个人情,之后才有闲话跟这丫头聊。 严庆道:“罢了,跟你说了你不听,头铁非要去闯,挨骂了可别怪咱家。”他拂尘一挥,“去吧。” 赵婳道了声谢,拎着食盒去了思政殿门外。 “皇上,奴婢赵婳,奉长公主之命给皇上送点心。”赵婳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回应。 等了一会儿,她抬手又扣了扣门,力道加重几分。 还是无人回应。 赵婳不由看了眼远处在闲聊的严庆,她一咬牙,推门进了思政殿。 殿里昏暗,连个蜡烛都没点,只有殿外廊下的灯笼透进来的点点烛光,气氛有几分诡异。 赵婳借着星星点点的烛光往里走了几步,随后便闻到一股酒味,越往里走,酒味越浓,像是酒窖里的酒打翻了一样,浓烈。 赵婳拎着食盒,凭着记忆里的路线,摸黑往御案走去,打算先将食盒放下,可走着走着,她脚下差点被一个东西绊倒。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个空酒壶。 “皇上?” 赵婳低声喊着,殿里还是毫无动静,就在她刚摸到御案放下食盒时,从御案下突然钻出个黑影,猛得掐住她脖子,将她往御案边推去,她后腰被死死抵在御案边上。 长风万里 第48节 赵婳差点就叫出声来,可脖子上这熟悉的桎梏感,让她莫名有几分熟悉。 这感觉,和上次在御花园假山处一模一样。 是霍澹。 黑暗中,男子岔开她双脚,一脚岔了进去,将她整个人抵在御案上不能动弹。 两人距离近,赵婳从他靠近开始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这人到底喝了多少?! 赵婳左手垂在身侧,不经意间触到他垂落的手,那手上刚好握了个小酒壶。 “谁让你来的?朕不是叫你今日不准来?”霍澹醉态迷离,掐在赵婳脖子上的手往上提,迫使她和他对视。 说话间,满是臭熏熏的酒气,霍澹那冷戾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赵婳一掌推开他,伸手顺了顺脖子。 个疯批,难怪霍岚不敢来,她若是知道霍澹今日是这样,说什么她也不来。 霍澹灌了一口酒,上前钳住赵婳手腕,把人抵在一旁的书架上,酒壶里的酒荡了出来,溅落在她绣花鞋上。 “朕问你话呢!”他狠声道。 赵婳扭了扭手腕,奈何他力气大,她一动,这人反而拧得越紧。 赵婳忍无可忍,凶道:“自己来的!” 谁知这一凶,反倒让霍澹渐渐卸了力道。 他慢慢松手,背抵在书架上,抱膝缓缓坐在地上。 赵婳摸不着头脑,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个火折子,点燃御案上的蜡烛。 突然有了光亮,霍澹一时间不适应,下意识抬肘遮了遮脸。 借着微弱的烛光,赵婳看见架子旁边的男子,她总算明白霍岚说的那句“这日是皇兄最颓废的日子”是什么意思了。 霍澹背靠书架,一身素白衣衫,右手拿着个小酒壶退颓丧地坐在地上,往日里束发的玉冠不知何时何处,乌黑如墨的头发披散开,白皙的脸颊因喝过酒,变得绯红通透,眼睛朦胧无神。 烛光在他眼里闪着晶莹,赵婳不由慢了一拍,仿佛被人揪住一样,莫名地难受,他这是哭了? 他此时哪里还有一国之主的模样,跟流落街头的醉酒穷小子别无二致。 “人人都想要这皇位,可这皇位你坐上去才知道有多累。” 霍澹说着说着自嘲一笑,忽地屈起一只腿,左手抵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将酒壶递到嘴边。 他仰头,酒壶里的酒全顺着壶口流了出来,吞咽不及,酒水便顺着他唇边流到脖子,胸前的衣襟湿漉漉,被打湿的几缕头发黏在脖子上。 一壶酒很快见抵,霍澹摇了摇酒壶,意犹未尽。 赵婳见他起身,跌跌撞撞往前面走去,从书架后边摸出个不大不小刚好一握的酒坛来,他将酒坛放至耳边晃了晃,听见坛内酒水晃动的声音后眉心渐渐舒展开,染了绯色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霍澹揭开酒坛盖子,仰头正欲喝酒,赵婳忽地从他手中夺过酒坛。 “再喝下去人都要喝傻了。”赵婳瞪了他一眼道。 霍澹醉眼迷离,伸手去抢酒坛。 赵婳手臂一横搭在他肩上,一个用力将人抵到书架上,可能是力道大了些,她听见一声闷哼。 “要你管!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朕!” 黑暗中,霍澹举起她手,瘦长的指节扣住她手腕举至头顶。 “砰——” 她手上的酒壶落到地上,溅起的酒洒的到处都是。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霍澹厉声问她,披散的头发在两人的争执中更加散乱,女子发饰上的珠串不经意间勾住一尾他的乌发。 赵婳唇瓣翕合,顿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我知道。” 霍澹笑了笑,满是辛酸,“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音调一次比一低,霍澹松手,后背顺着书架慢慢滑落,跌坐在地。 赵婳蹲身在他面前,就着微弱的烛光将地上的酒壶碎片弄开。 “今日是皇上母亲的生辰,心里难受,我知道。”她温声道。 霍澹垂头,手臂放在屈起的膝间,颓丧道:“昭仁跟你说的吧。” 赵婳“嗯”了一声。 殿中再次陷入沉静。 在地上坐了有阵子,霍澹搭上书架,借力扶着书架起身,见他有些吃力,赵婳搭把手,却被他拨开。 霍澹摇摇晃晃起身,在御案角落拾起一幅画卷,眼神骤然变得温和起来。 昏黄的烛光映在画卷上,赵婳凑过去看了眼,画卷上的女子手中捏了一串佛珠,眉眼温柔,面容姣好。 “我母妃去世那年刚满二十五岁,那时候岚岚三岁不到。”霍澹指腹抚摸着画卷上母亲的眉眼,满目温柔,“她还那么年轻,她没伤人没害人,她什么也没做过,被父王一尺白绫赐死。” 他没有用朕自称,反而用的是我。 合起画卷,霍澹抱着它坐地上,眼尾闪着泪光,像极了街上没人要的流浪小孩。 赵婳见此,竟也会心软。 末了,她对坐在霍澹跟前,抬手摸摸他头,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一切会好起来的。” 霍澹身子僵直,忽得想起小时候后他受了委屈,母妃就是这样摸着他头哄他的,两人连说话的语气也一模一样。 不知是喝酒的原因,还是很想很想生母,霍澹变得敏.感,鼻尖一酸,从不轻易流泪的他眼角滑落一点温热的液体。 他指尖沾了沾,咸的。 好久没尝过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生母去世那日。 那年他八岁,闻讯赶回去时,只见父皇身边的太监松了白绫,他母亲身子软了下去,香消玉殒,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痛苦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霍澹仿佛就坐在那宫殿里,无论怎么唤娘亲,也没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他再也压抑不住,骤然哭出声来。 见他哭得跟个泪人一样,赵婳心疼地叹息一声,敛去他粘在脖子上的湿发,“你们两兄妹还真是亲生的,哭得跟个小哭包一样。” 霍澹不喜欢旁人触碰,下意识扣住赵婳手腕,泛红的眼眶带着凶意紧紧盯着她看。 呼吸间,带着酒气。 像是找到一个倾诉口,霍澹紧了紧力道,“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赵婳不明所以,“什么假的?” “是父王杀了许太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亲手杀了他未出生的孩子,亲手溺死了刚出生的小皇子!” 霍澹眼角有泪,始终忘不了他无意间听到的话,这都是出自他以前极为敬重的父王口中。 霍澹眼里有恨,比刀子还有锋利。 他攥紧拳头,眼底全是恨意,道:“是他把我母妃推上众臣风口!用我母妃的死换了他稳固的皇位!他以为把皇位留给我,我就会感激他?我恨他!作为父亲,他不配!!” 赵婳大为震惊,竟没想到先帝为了皇位连幼子都下的杀手,太残忍了。 先帝之过,却让他同床共枕的女子成为众矢之的,为了稳固皇位,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心里五味陈杂,赵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无声地轻抚霍澹背脊。 蓦地,她被手腕被一股力道拉过,整个人被拖到霍澹怀中。 赵婳猝不及防,傻了眼,下颌抵在他胸口,还能感受到那湿濡的凉意。 肩上枕着霍澹的下巴,赵婳听见细碎轻微的啜泣声。 “赵婳,朕好想她啊。朕想每次下学回到殿里都能吃到母妃亲手做的茶点,想让她揪着朕做功课,想让她看着朕一天天长大,想听她一遍又一遍叫着朕名字,生气也好,欢喜也罢。” 肩膀传来湿意,赵婳知道他又哭了。 赵婳没想到竟有一天能看到霍澹着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禁心疼起他来。 “她不是妖妃,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妇人,她为什么要承受如此多的诋毁!连死了都不安生!她的灵位在灵隐寺足足放了十二年!十二年啊,每天被冠于妖妃的名号被迫在佛经洗礼下超生。” 霍澹肩膀颤动,虚揽着赵婳,自嘲道:“就连朕,也活成了此生最不齿的人。” 听他哭哭啼啼说了好一阵,赵婳心情更加复杂,不是滋味。 原来他只是看上去很坚强,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要敏.感 末了,赵婳抬手拍拍他背,轻声哄道:“好了小哭包,别哭啦,都是多大的男孩子了,还在掉金豆。你是皇帝,拿出皇帝的气概来。” “这破皇帝,不想当了!”霍澹伸腿,狠狠踢了一脚龙椅。 明明是很伤感的气氛,被他这么一说,赵婳哭笑不得。 就在此时,思政殿大门忽地被打开,一束光亮照了进来。 严庆在殿外和侍卫闲聊,忘了时间,又久久没见赵婳出来,还以为她被皇帝吼回去了。他又在殿外候了一会儿,听见打碎瓷器的声音,却也没听皇帝召唤,便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提着宫灯进殿看看。 宫灯照进大殿,眼前的画面严庆大为震惊。 赵婳没走。 皇帝抱着她。 ——贴着。 ——真是好大的画面! 从严庆那边看来,正巧见到的便是霍澹坐在龙椅旁的地上,两人搂搂抱抱,举止亲密…… 几乎是殿门被推开的同时,霍澹从赵婳肩膀上抬起下颌,下意识将她头埋进胸膛,不让人探到半分。 “滚!谁让你进来的!”霍澹瞪严庆一眼,厉声呵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严庆忙低头,提着宫灯麻溜地滚了出去。 第46章 干事业第四五天 长风万里 第49节 殿门再次被关上。 赵婳后脑勺上还放着霍澹的手, 掌心厚实炙热紧紧贴着她头发,那掌心转来的力道迫使她脸颊贴进他怀里。 一室静谧,赵婳清楚地听见霍澹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声, 一阵接着一阵,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坐在地上,抱着同样坐在地上的她; 他头发凌乱, 她手搭在他臂弯;他下颌抵在她肩上, 她头埋进他胸膛…… 这姿势…… 赵婳从霍澹胸膛探出身子, 瞥见他脸上的酒态逐渐明显, 脸颊红得有些不自然,她又联想到他方才那砰砰直跳的心跳声,意识到有几分不对劲, 伸手探了探他前额,“皇上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就叫你不要喝那么多酒, 偏不听。” 霍澹头侧偏开, 拨开她修长的手, “朕没事。” 声音如常, 再不是那哭哭啼啼的大男孩。 就这般对着坐着实有几分尴尬,赵婳起身,从御案上拿过带进殿里的食盒, “长公主担心皇上不吃饭身子吃不消,让我带了些饭菜来。” 食盖打开,里面的饭菜还是热的。 “幸好, 菜还没凉, 皇上将就着吃,填填肚子, 空腹喝酒对肠胃不好。” 赵婳把饭菜拿出来,刚把一盘炒菜放地上,霍澹摇头,把盘子又放进食盒中。 “朕不饿。” 霍澹起身,将胸前散乱的头发随意敛到后面,又恢复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冷淡模样,仿佛前一刻抱着赵婳哭唧唧的人只是跟他长得相似而已。 他点燃几个烛台,原本昏暗的大殿瞬间明亮起来。 赵婳这才发现这殿的地上扔了好几个空酒坛。 一个、两个、四个、五个。 赵婳:“……” 这人是喝了多少酒。 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这孩子,闷着事在心里,也挺不容易的。 霍澹秉烛,在一盆盆栽出停住步子,“你来看这盆杜鹃。” 赵婳去了霍澹身边,认出他指的这盆杜鹃是早前她第一次来思政殿就注意到了那盆。 “朕知道你头次来便多看了它几眼,你可瞧见它与别的盆栽不同?”霍澹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心眼多,他若是没有练就一番洞察世事的本领,早就不知被那几伙奸佞小人诓了多少次。 赵婳错愕,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杜鹃易养活,可这盆长势不是很好,叶子卷翘,有枯黄的迹象。” “为什么会这样呢?”霍澹笑了笑,捻下一片叶子,自说自话,“因为这杜鹃被人下药了。” 赵婳神色一凝,“皇城之中,谁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干这等掉脑袋的事?!” 她顿了顿,心里莫名蹿出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拿捏不准,“皇上您自己,给自己下药?” 蜡烛差点掉地上,霍澹嘴角一抽,“朕活腻了?自己给自己下毒。” “谁刚才在那,”赵婳指了指书架旁边的地上,“说这破皇帝,他不当了。”叹了一口气,她继续道:“哭唧唧可怜兮兮。” “你!”霍澹微怒,顿了顿,还是咽下那口气,不与她计较,“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毒确实是朕倒到盆栽中的。严庆每隔三日都会给朕端碗补身体的养生汤药。朕若是喝了,这杜鹃花便是朕日后的样子,枯败,至死。” 霍澹将严庆平日里送来的汤药悄悄倒进这盆栽中,暗地里让卫元祁换了一盆又一盆杜鹃,才没让人起疑心。 他从未跟人提过此事,今晚敞开心扉跟赵婳谈,倒是头一遭。 “严庆?”赵婳疑惑,“宦官持政?” 她知道太多太多宦官权势滔天胁迫皇帝的例子,竟没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是一个傀儡皇帝?! 霍澹轻哼一声,对她那话极为不赞同,“宦官持政?朕还没窝囊到如此地步。” “但局势也好不到哪里去。严庆和许家,都想要这个皇位,两方明争暗斗。朕也得此有个喘气的机会,暗中蓄势。”霍澹唇角一扬,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过,朕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着这群老狐狸斗得不可开交,斗得你死我活。” 他将那片微微枯败的叶子攥在手心,“最后两败俱伤,朕再出手,夺回属于朕的东西。” 狠戾的目光转向赵婳,变得没那么锋芒,他继续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朕窝囊废一个,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手上却没什么权,还要处处受限于他人。” 赵婳听出了几分心酸,“没什么窝囊不窝囊,我其实更喜欢另一个词,忍辱负重。朝堂的局势本来就纷繁复杂,人心险恶,世道黑暗,不怪你。” 霍澹眼眸动了动,泛黄的烛光照在她身上,女子樱唇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自信又张扬。 他眼眸亮了亮,随后变得炽热。 但仅仅是一刹那,那炙热的目光又暗暗被掩了下去。 赵婳并没有发现他眼神的细微变化,问道:“皇上如今有何打算?” 霍澹瞧了眼赵婳,“朕方才倒是想到一个计谋,先除严庆。” 赵婳隐约察觉到他眼神中包含了某个信息,暗暗往后退了一步,“皇上先说说,我要考虑考虑。” “朕果真没看错人,赵姑娘聪慧,能胜任此事。” 赵婳:“我还没答应呢。恭维的话就不必多说,讲正事。” 一缕长发散到身前,霍澹捋至后面,索性去御案上拿起一支干净毛笔,随手将头发绾起束好。 霍澹道:“这事你没得选。方才严庆进来可是撞见了那……” 他嘴角动了动,便没了下文,赵婳从他那唇形,隐隐猜到是想说“活”字。 赵婳:“……” 这人是想说……活.色.生.香? 霍澹短暂停顿片刻,本是打算寻个词,但一时还真不好说出口,索性便纠结了,直接道:“严庆撞见那一幕,赵姑娘以为今晚过后严庆不会盯上你?” 他头歪了歪,冲赵婳笑笑,“严庆心狠手辣,赵姑娘若是说了什么话逆了他意,他会不择手段夺了姑娘性命。朕平时不敢跟严庆起冲突,赵姑娘不要指望朕能救你,朕也自身难保呢。” 霍澹倒也不至于真把她往火坑里推,只是想看看这姑娘炸毛的样子。 赵婳听了想骂人,手臂横了过去,抵住他脖子,把人按在龙椅上。 “方才皇上按我进怀里,皇上故意的!” 好你个霍澹! 行! 真行! 挺好的! 霍澹把赵婳手臂抬下去,笑不露齿,又带着几分洋洋得意,“不巧,是灵光一现想到的对策。” 赵婳狠狠瞪他一眼,“皇上打算如何?” “很简单,赵姑娘动动嘴皮子就好。” 霍澹招手,示意赵婳附耳过去。 他在赵婳耳边小声说着接下来的计划,须臾后,赵婳脸上浮现出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 赵婳回身,道:“这计划换成别的女子,还真不一定能成。” 她对后宫妃位没兴趣,没有兴趣,自然抵得住旁人的引.诱。 “哦?是么。”霍澹看她一眼,女子扬眉,胸有成竹。 “那便静候姑娘佳音。”他道。 赵婳自信满满,“不出十日,鱼儿准上钩。”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赵婳转身欲走,忽地被霍澹叫住。 赵婳愣了愣,只见他走了过来。 霍澹朝她伸手,手还没碰到她,赵婳下意识往旁边躲去,警惕地看着他。 “作甚?”赵婳不悦道。 霍澹:“做戏做全套。” 话毕,他手绕了过去,将她头上的发饰取下。 乌发散落了一肩。 霍澹原只想让她披散着头发出去,可此时手悬在她脑袋上方,忍不住揉了揉她头发。 赵婳:“……” 赵婳头发被一顿乱玩,幽怨的眼神早变成一把刀刃,将前面的人砍了千百遍。 霍澹无视她那眼神,用手指将她头发挑乱,道:“轻薄,倒不至于。” “戏逼真,才有人相信,严庆精着呢。” 赵婳觉得有道理,低头瞧了眼完整的衣服。 她想了想,背过身去将衣襟弄得松散,随便从衣摆撕下一小段布料扔在龙椅下边。 霍澹瞧见,当下猜中她作何打算,心想还真没找错人,这姑娘八百个心眼,比严庆还精,看样子不会轻易被欺负。 赵婳一回身就见他站在原处,脸上一抹笑,可就在她盯他时,那嘴角又磨平了,仿佛刚才是她的错觉。 赵婳衣裳皱巴巴,她捂着被撕碎的衣襟,披头散发冲了思政殿,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噙着泪跌跌撞撞往霁华宫去,脚下似乎没力。 严庆在廊道上看到这一幅画面,不禁啧嘴。 毛头小子啊,今晚…… 啧啧。 === 翌日。 赵婳想往常一样来到思政殿当差,此时霍澹还没下朝回来。 严庆在思政殿中敦促打扫宫殿,恰好赵婳进来,他将人叫去了殿外的长廊下。 长风万里 第50节 四周无人,严庆从袖子里拿出块粉色布条,他也是今早收拾思政殿时在龙椅椅脚发现的,那位置不显眼。 昨夜赵婳在殿中待了将近半个时辰,和皇帝在地上搂搂抱抱,衣裳都被撕坏了。 可真是好大的场面。 赵婳面露窘色,夺过那小块衣服料子,慌忙塞进衣袖中,生怕就别人瞧了去。 她耳根子泛红,把头埋得低低,一抹娇羞被掩藏起来。 严庆笑脸呵呵,道:“姑娘生得水灵,又得了皇上垂爱……” 赵婳慌忙打断他,“公公莫要乱说,皇上、皇上他昨夜……” 她支支吾吾,手指头绞在一起,不愿提起昨晚的事。 严庆笑着,“能得皇上宠幸,是莫大的福分,往后在宫中吃穿不愁,脱了这宫人身份,有享不尽的荣华。”见赵婳眼前一亮,他话锋一转,道:“不过皇上似乎没有打算册立姑娘的意思。” 赵婳眼里暗了几分,有些懈气。 “但皇上宠幸姑娘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赵婳眸子一亮,望向严庆,欢愉道:“真的?皇上真能再看我一眼?” 严庆:“咱家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些年,自然是能看出几分局势。即便是皇上没有那意思,咱家也能让皇上对姑娘念念不忘。” “我……”赵婳抿唇,搓搓虎口,欲言又止。 严庆:“姑娘模样生得好看,整日做那粗使活,瞧瞧这双手都糙成什么样了。” 赵婳把手缩回袖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公公愿意帮我?” 她委屈道:“我是一天也不想给人端茶送水了!” 严庆:“咱家可以帮你,但姑娘拿什么报答咋家?” “我……” 赵婳支吾半天没有下文。 “昔日提携之情,赵婳自当铭记于心。”赵婳仰头,“我若他日受宠,赏公公黄金万两。” 严庆漫不经心拨弄拂尘,“咱家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了,要何赏赐没有?” 赵婳笑了笑,道:“我若他日荣升妃嫔,便对公公言听计从。” 满意地笑笑,严庆道:“姑娘冰雪聪明,会如愿的。” 赵婳欠身,“劳公公费心。” 严庆扶她起来,“不敢当,娘娘抬举。”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08 00:00:00~2022-08-10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ero星河若夏 3瓶;雾眠气泡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干事业第四六天 严庆靠在柱子边, 看着赵婳慢慢走进殿去。 金豆躲在思政殿门口瞧着这边,出来找严庆时和她打了个照面。 待赵婳走后,金豆问道:“干爹跟她谈好了?” 严庆脸上笑意横生, 道:“咱家一出马, 还有办不成的事?谈事情要明白对方缺什么,拿捏住那个点,对方自然是对你言听计从。你学着点。” 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荣华富贵果真是最好的诱惑。 “赵婳缺什么, 她缺的正是一个爬上龙.床的机会, 这个简单。”严庆正是利用这点好说歹说, 终是把赵婳纳入他手下,如此一来往后在小皇帝身边便有了他自己人。 虽说他和傅钧结盟,但是傅莺终究是姓傅, 到底是向着傅家的,若是后面那件事情败露, 傅家为求自保, 保不齐会将他推出去背锅。 再者, 傅莺入宫都快一年了, 当初小皇帝要死要活执意要纳她入宫,可如今去过几次她宫中?更别提宿在那里了。 估摸着是年少冲动,那股子新鲜劲过去了。 倘若真是如此便好办了, 小皇帝那新鲜劲过去了,再找一个便是。 眼前不就站了一个? 赵婳入宫没几个月,能从霁华宫调到御前侍奉, 证明小皇帝对她还是有几分心思的。 加之昨晚小皇帝又喝了酒, 这一直压在心底的那份情.欲呼之欲出,一发不可收拾。 瞧瞧昨夜赵婳摸黑出思政殿的情景, 那两腿打颤都快站不稳了。 可想而知当时殿中…… 金豆竖起大拇指,夸道:“干爹,您真是明眼人,连这都能看出来。” 严庆对金豆这恭维,有几分受用,“你啊,学着点,也好让我省省心。对了,刘骁那边事情办得如何?” “这几日在宫中也没见着他影子,估计一下值便出宫出了。”金豆跟刘骁不对付,正巧今日严庆问起,他便借着这东风,抱怨道:“干爹,您把人扶上位,跟韦仲旌打好关系这点小事他办了快十天了还没办成。懈怠!不上心!” 严庆倒是没有动怒,理理拂尘,道:“皇上最近没动静,还不知道是不是要擢升伟仲旌,就先等刘骁慢慢办,不急一时。” 抬头望了望廊外的日头,严庆道:“时候不早了,皇上也该下朝了。走,咱们去紫宸殿外看看。” 今日早朝倒是没有特别的事情,大臣们例行上奏,都是些需要霍澹应允的小事,准了便是。 下朝后,霍澹坐上了回思政殿的銮仪上。 他昨晚没睡,有些困乏,捏了捏眉心,半支起手肘靠在辇上。 一闭眼,便有一抹倩影挥之不去。 她穿着粉色的宫娥衣裳,提着一盏灯笼,在宫城中穿梭。 烛光从灯笼纸上透出来,和那皎洁的月色一起,照亮宫廊。 巍峨宫殿,魅影横生。 他仿佛就跟在她那纤瘦的背影后面。 一步一步,往那光影走去。 * 思政殿。 霍澹端坐在御案前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奏折,打开草草瞧了一眼便放到桌上。 他单肘撑在椅背上,指尖捏了捏眉心,略显疲态,此时赵婳端了杯茶放案上。 霍澹眼眸一掀,正巧赵婳给他递了个眼神,她此时站的位置刚好背着严庆,故而严庆丝毫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某种暗号。 霍澹拧眉,将那茶杯推远,冷声道:“这里不需要你,退下吧。” “可是……”赵婳委屈,贝齿轻轻咬住下唇,“皇上……” 后面的内容,她欲言又止。 “朕叫你出去没听见么?”霍澹声音大了些许,“严庆,将人赶出思政殿!” 严庆愣了愣,对小皇帝的这股无名火琢磨不透,应了声便将赵婳引出思政殿。 赵婳埋头,踏出殿门时用事先摸过了少许辣椒面的手指抹了抹眼睛,眼眶一下便红了。 待到了思政殿外,赵婳叫住前面的人,带着隐忍的哭腔,“严公公,皇上……” 她吸了吸鼻子,茶里茶味说道:“皇上不愿见奴婢了,是不是奴婢又惹皇上生气了?奴婢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出现在御前了?若是日日都在霁华宫端茶送水,这日子还有何盼头?” “可皇上昨晚……明明就……”她咬唇,有些难为情地跺跺脚,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严庆回身,便瞧见她一副欲泫欲泣的楚楚可怜模样,哪个男人见了不心疼。 “皇上这段时间不近美色,昨夜犯糊涂,今早失悔是正常的,你若还留在宫中一日,咱家就有办法让你再受到皇上注意。这动过心的男子,是最容易被拿捏的。” 赵婳悲伤的神色稍微缓和些许,“奴婢现在要如何?当真就回霁华宫了?公公可有妙策?”她拍了拍心口,又急又迫切,“奴婢……奴婢什么都听公公的。” 严庆道:“皇上今日心情不佳,你先回去,等咱家消息。” “那便有劳公公了。”赵婳本想借此机会套出严庆接下来的计划,可这老狐狸闭口不谈,她又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以防他起疑心,便就此打住。 “等等。”严庆在赵婳塔下台阶时忽地叫住她。 赵婳转身,“公公有何事?” 严庆道:“身上带了手帕?咱家得让皇上时刻惦念着姑娘。” 赵婳羞涩低头,背过身去从怀中拿出张干净的手绢。 “劳公公费心,”手绢递到严庆手中,赵婳道:“公公若能助奴婢成功登上妃位,赵婳自然忘不了公公的恩情。奴婢常常听人说枕边风如何如何厉害,却还没亲眼见过。” 闻言,严庆握住手绢顿了顿,笑道:“咱家也没见过,也盼着那一天。” “公公留步。” 话毕,赵婳走出思政殿的宫门。 === 入夜。 一抹黑影在宫墙角落鬼鬼祟祟,趁着四周没有巡逻的羽林军,“嗖”地一下翻进霁华宫宫中。 赵婳没将房间门关严实,她等得无聊,正在屋子里对着镜子编辫子玩,忽地门口传来一阵扣门声。 三长两短。 她知道是谁来了,道:“门没锁,进来吧。” 话音刚落,那门开了。 一手抓着编了一半的辫子,她扭头往门口看去,只见穿着侍卫衣裳的霍澹进屋后将门关上,回身之余正好看向她这边,他似乎是她正在做的事情有几分迷糊,赵婳从他神色中读出些不解。 赵婳回过视线。 长风万里 第51节 本姑娘的事,你少管。 她照着镜子把剩下的头发编好,用彩色绳子打了个结,这才有心思搭理霍澹。 霍澹已经寻了个地方坐下,赵婳走了过去,忍不住打趣道:“皇上在自己皇宫里走动还兴这副打扮?” 霍澹嘴角紧绷,“说正事。” 他指尖点了点旁边的凳子,示意赵婳坐下。 “没收获,严庆嘴巴紧,哪能刚结盟就把他藏了这么些年的计划都告诉我这个外人,何况那是要了皇上您命的毒药。”赵婳落座手里还把玩着刚编好的头发,语重心长道:“皇上啊,事情急不得,慢慢来,目前最重要的是我如何取得严庆信任。” “对了,我回宫时他找我要了张手绢,皇上注意注意,这老狐狸想了个损招——”赵婳眉梢一挑,带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看向霍澹,“说是要让皇上时刻惦念着我。” 霍澹:“……” 她说话就是这般,没遮没掩。 既然如此,可要他配合? “朕这不是来了?”他伸手,指尖抚上赵婳头顶的辫子纹路。 这辫子,手法奇特,从中间将头发分成两股,两边各编,纹路紧密有精致,像蜈蚣。 赵婳如坐针毡,但确实……霍澹这举动是她挑起来的。 “说正事。” 她起身,那手落了空。 霍澹轻笑,“你说。” 赵婳道:“为了不让严庆起疑心,皇上还是像今早一样不待见我,但是也不是完全不见。想见,见不着;不见,又总是忍不住想起,心烦意乱,浑身难受。” 霍澹听后眉心一蹙。 许久不见,浑身难受? 欲拒还迎? 这说词,亏她想得出来。 “朕考虑考虑。”他道。 赵婳伸出食指,摇了摇,道:“刚才说的这些只是表面情绪,还有一步比较重要,皇上还需当着严庆的面再打骂我一次。那种心情就是,想见,见到后心里又别扭。” 霍澹不悦,抿唇不言。 似乎是对她的计划有些不认可,赵婳解释道:“事情进展太顺利,严庆难免起疑心。” 指腹摩挲,霍澹沉思,良久后才点头。 “成,那就等严庆用了手绢后我们的计划开始实施,坐等鱼儿上钩。”赵婳笑了笑,心满意足,彩色头绳混杂乌黑的发丝间,把她整个人都衬托得古灵精怪。 “时候不早了,我送皇上出去。” 赵婳走到门口,手扣到门闩上,不等霍澹开口便将门打开,颇有几分赶人的意味。 “……”霍澹起身,大步流星门外走去,“不用,朕识路。” 提到这个,赵婳忽然来了疑惑,她手肘撑在门上,问:“眼下夜深,霁华宫已经落锁,皇上如何进来的?” 霍澹不言,这姑娘聪慧,知道宫门落锁,自然也知道他定不是从宫门正大光明进来的。 可她还是问了出来。 无非是想让他说出翻墙一事。 “幼稚。” 霍澹扔下一句话,沿着宫廊渐渐远去。 赵婳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直到那抹背影和夜色融为一体后,她才进屋。 === 一辆马车停在镇国大将军府外面。 书房里点了灯,房间外留了几名护卫守着。 傅钧坐在主位上,道:“严公公可不轻易来见我,莫不是宫中出事了?” 严庆只要脱下那身太监衣服,便觉得他是一名正常的那男子,故而他每次出宫都精心打扮过一番。 “若是出事,今晚你我还能如此坐在此处悠闲夜谈?”严庆道。 傅钧淡淡笑了一声,“在理。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其实咱家今日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那毒药,”严庆顿了顿,饮了饮水,道:“金豆晚些时候得到鸽房那边的消息,邓家一家三口,一名呜呼,这死得有点惨啊。” 他口中的鸽房,正是邓广财府旁的那家。 也是这么些年严庆、傅钧秘密建立起来的一处传递和往来京中消息的地方。 这地方极为隐蔽。 傅钧面色平静,道:“是有点惨。邓广财先是妻儿在林间遇匪,被夺了性命,后他又在家旁边的巷口被杀。官府已经结案了,是同一批山贼所为。” “官府如何结案的我不关心,重要的是那毒药。枯木散是咱们从哪他手里拿过来的,如今人没了,那药性也不知何时才能起作用。小皇帝前几日还生了别的心思,傅将军得抓紧啊。”严庆道。 傅钧笑道:“这点公公大可不必担心,事后我去过邓家,在他家找到了一瓶枯木散。” 闻言,严庆神色缓和了些,“如此便好。咱家这心算是安了下来,时候也不早了,怕宫里起疑心,就不多留了。” “我送公公出,”傅钧起身,道:“小女在宫中还要拜托公公照料。” “傅将军言重,傅贵妃在宫中一切安好,又得皇上欢心,是咱家望着傅贵妃才是。” “公公说笑了。” 在两人的一阵恭维下,严庆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上,金豆问道:“干爹,傅贵妃空有个贵妃名头,皇上也许久没有召唤她了,咱们何必还要巴结他傅家。” 严庆笑道:“傅钧如今这镇国大将军的位子还是早些年许湛坐过的,两人积怨已久,我不过是借着傅钧之手对付他许家罢了。” 如此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助他一臂之力。 金豆茅塞顿开,“干爹,您这真是好计策!” 严庆道:“你小子,学着点。” 马车自西北门入宫,慢慢往司理监去。 === 这日,霍澹收到姜子真从渝州送来的飞鸽传书。 紧急之事,差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便可,但姜子真却用飞鸽传书,那便是他有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呈报。 从卫元祁手中接过字条,霍澹迅速展开。 【京,咸宁坊,鸽房,需除。】 咸宁坊? 邓广财家就住在咸宁坊,而他家附近恰好就有家鸽房。 “邓广财府邸旁的那家鸽房,让季扬带人铲平,注意观察有谁在鸽房附近徘徊。”霍澹把那张字条给到卫元祁,吩咐道。 卫元祁瞧了眼字条,疑惑道:“那家鸽房有问题?” 霍澹点头,“至于怎么个有问题法,等明日或者后日姜子真的急报传回京城便什么都清楚了。” 卫元祁领命,退了出去,不出半个时辰,季扬就带了一队人马抵达鸽房。 -------------------- 作者有话要说: 姜子真:嘿嘿,本少卿又要回来了。 第48章 干事业第四七天 傍晚, 傅钧从军营回来,管家在他耳边低语。 “什么?!鸽房被端了?”傅钧不敢相信他耳朵,“羽林军干的?” “留在鸽房看守的人不是有是两名么, 其中一人去了外面置办东西, 回来时瞧见羽林军的季扬季将军带着一小队人马往这边赶。时间紧迫,他能带走的东西不多,和宁王往来的那一笼信鸽我已经安置到了后院。”管家道。 傅钧那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松了下来, 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连甲胄都没脱下, 直直往后院去, 边走边问,“信鸽可有少?” 管家跟在后面,“信鸽本是五只, 但前阵子老爷不是和宁王通信么,那一只飞去了宁王封地, 还没回来。除此之外, 所有鸽子一只不少, 全在笼子里。” 傅钧步子慢了下来。 那便是还有一只在外面! 上次小皇帝随邓广财来到此处, 饶是天色暗,恐是没有发现旁边有鸽房。 但是此次是季扬带了人马前来,必然是已经知道了这鸽房的秘密。 季扬知道了, 便是小皇帝知道了。 傅钧手掌握拳,紧紧攥在身侧,脚尖一旋, 改道去书房。 他得给远在南疆封地的宁王写封信。 宁王, 乃先帝五弟,当今圣上的皇叔。 当年争夺太子之位时, 宁王比先帝更有有望成为这天下的主,可最后却是先帝登上这至高无上的皇位。 宁王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这世道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宁王被先帝派去了北疆封地。 当年傅钧还是一员小将时承过宁王的恩惠,后在宁王的暗中帮助下成功让先帝将这镇国大将军的官位落到他身上。傅钧是个有恩必报之人,何况宁王帮他翻身,如此厚恩,自当结草衔环。 而许湛被收了兵权,自然是有怨言的。 许氏跟皇家的恩怨,就此加深。 长风万里 第52节 许氏一族能助先帝登基,便也有能力搅乱这朝野上下。 傅钧表面上是和严庆结盟,可他却在为宁王做事。 那鸽房,是他用来和宁王联系的,可他没有将如此重要的信鸽放在府中,反而是将它放在离府邸不远的鸽房,一方面是府中频频有人来拜访,信鸽过于显眼,难免不会让人起疑心;另一方面那处鸽房是严庆督办的,两人各自派来一人在那处守着,倘若有天被皇帝发现了鸽房,他还能将锅推到严庆身上,全身而退。 === 皇宫,司礼监。 金豆慌慌张张进屋,此时严庆正在对着镜子修胡子。 “慌慌张张作甚?给你说了多少次,稳重,稳重!”严庆拿着小刀,照着镜子休整假胡子,不急不慢开始批评金豆的急躁性子。 “哎呦”一声,金豆急急去了严庆耳边,“干爹,这事真慢不得。咱们的鸽房被季扬给端了!咱们派去守着的小太监被季扬抓住,饶是他忠心,被抓后当场服毒自尽,没将咱们说出来。哎呦我的天啊,那鸽房被季扬翻了个底朝天,简直没眼看。” 严庆一听不得了,当即放下手中的修胡刀,“你再说一遍,鸽房怎么了?被谁端了?” 金豆重复道:“鸽房没了!季扬带羽林军给一锅端了!” 严庆怒气升腾,“砰”地一声将修胡刀拍到桌面,一脚踢开跟前碍眼的凳子,“竟然给抄了?有几分本事。” 他气着气着,有给气笑了,“这小皇帝一声不吭就把鸽房给咱家端了,打得咱家措手不及。咱家倒是小瞧了他。” 小皇帝可能早就发现了鸽房,一直在他面前装,直到今日趁着他不备,将鸽房给一锅端。 严庆兀自鼓掌,真真是好计策。 这些年他以为皇帝年岁小,不足为惧,没承想皇帝还有些心思。 短短的时间里,金豆经历了严庆震怒、生气、笑、鼓掌。 这好几种情绪,着实不知道面前的人情绪变化怎如此之大。 他毛骨悚然,“干爹,鸽房没了就没了,左右紧要的东西不在,季扬他白忙活一阵,您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神志……不清啊。 严庆止了动作,回身看了眼金豆,狠狠敲了敲他额头,气道:“鸽房没了,这京城内外的消息链就此中断,你竟说不要紧?我看你是脑子长在头上是摆设用的!脑子长着,是要用的!” 金豆面露囧色,支着头不敢说话。 顿了顿,严庆自我安慰道:“好在鸽房里的信函都拿了出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几只信鸽留给他们应该没关系,只是有些事情要抓紧了。” 金豆抬头,疑惑道:“何事?” 严庆笑了笑,指腹摩挲着黏在唇上的一撮小胡子。 严庆翻出一个匣子里,将里面的一方手绢拿出来,“明日趁着小皇帝在紫宸殿上朝,将它丢在思政殿龙椅下,不能太显眼,也不能让人发现不了。” 金豆接过,这手绢是女子之物,照理说是不该出现在此处的。 见金豆不说话,严庆语气不快,通俗易懂阐述道:“手绢不能放得太明显。” 金豆终于明白,“哦”了两声,连连点头,把丝绢收好放进怀里。 “下去吧。”严庆看着金豆就头疼,草草打发他出去。 === 第二天,霍澹下朝回到思政殿,习惯性在龙椅上闭目小憩片刻。 淡淡的龙涎香味道弥散在整个殿中,让他放松些许。 不一会儿,龙涎香中夹杂着一丝药味,后这味道越来越浓。 霍澹睁眼,只见严庆正端了药往御案边来。 “皇上,歇一歇。” 又端来了。 霍澹抿唇,阖了眼皮,手肘撑在椅背上,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搁那吧。” 严庆把汤药搁御案上,劝道:“最近政务繁多,皇上也不能不顾身子。前些日喝了太医院开的这药,精神状态好了些许,可断断续续不喝,再好的药也没有效果。” 霍澹敷衍“嗯”了一声,没搭理严庆,这汤药他若真喝下去,那才是离死不远了。 少顷,霍澹睁眼,就在这一刹那,目光瞥见龙椅那鎏金腿柱上压了一块绣花手绢。 这便是赵婳提到过的手绢? 霍澹故作迟疑状,手肘搭在椅背上,欲捡不捡,严庆果真上钩了。 只见他躬身,从地上拾起那方手绢,“皇上,这手绢是女子之物。” 霍澹单手撑头,将那手绢攥在手心,慵懒道:“女子?近段时间可有宫女经过殿中?” 严庆道:“并未,思政殿从来没有宫女,这点皇上您是知道的。不过,”他一副不敢开口的模样,顿了顿,欠身道:“不过前几日昭仁长公主宫中的琴师在御前伺候过,莫不是那天晚上不慎遗落的?” “那天晚上?”霍澹挑着那手绢,眼皮一掀,凛冽的目光落到严庆身上,冷声道:“那天晚上的事情,你最好给朕忘掉。” 严庆躬身,“皇上折煞老奴。” 霍澹一声冷笑,“折煞?朕就不相信这手绢自己长脚了不成?昨天没有,今天倒自己跑了出来?在朕眼皮子底下,你那心思最好不要太明显。” 手绢拍在桌上,霍澹推了推那碗汤药,“倒了。” 严庆委身,端药出殿,再回来是便见小皇帝提笔批奏折,心烦意乱,写着写着,索性把笔往旁边一扔,奏折也不批,手里捻着那张手绢,若有所思。 严庆候在一旁,心里却一阵乐呵。 自古以来,情关难过。 小皇帝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血气方刚,最是经受不住美□□.惑。 捻着那手绢,估摸着是在想那夜的滋味,想美人了。 他改日再煽动煽动,计划便成了。 他端来的汤药小皇帝不喝,但若是赵婳…… 这便难说。 此后要是下药之事败露,他也可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皇上,御花园的荷花开了,不如出去赏花透透气?”严庆端着拂尘,提议道。 “不去。” 霍澹挑着手绢,冷声拒绝。 他凝望着那绣花手绢,深邃的眉眼渐渐变得深邃。 === 午后,烈日钻进了厚实的云层里去,积云密实,层层叠叠,将那灼热的阳光掩了去。 夏风吹过,热浪袭来。 赵婳陪霍岚去了御花园赏花。 御花园中有个水榭亭,坐落在池塘中央,荷叶从水面冒出,绿波一层接着一层,荷花藏在碧绿的荷叶中,粉白相间。 绿荫投下亭子,恰好将炽热的阳光挡住。 偶尔有几只蜻蜓在荷间嬉戏。 恬静美好。 在水榭台坐了会儿,赵婳忽然想起小厨房里还有没方进冰屉里的雪媚娘。 霍岚来找她去御花园时,赵婳正在厨房鼓弄夏日退暑消热的甜食冷饮,哪知这一走,便将还能做好的甜食忘在了厨房案板上。 好在霁华宫离御花园不远,她便同霍岚讲了声,顺道回去将晨间冰镇的甜瓜拿些来。 吹着风,赏着花,吃着瓜。 惬意。 赵婳走在鹅卵石铺的小路上,刚穿过石拱门,却见一个銮仪从前面过来,銮驾上坐了名衣着华丽的女子,銮驾两边各有两位宫女,提着薰灯。 銮驾之上,那女子妆容精致,尤其是那上挑的眉眼,妩媚又凌厉,和她整个人的面相一样。 这便是许明嫣许贵妃了。 和赵婳之前在思政殿的印象一模一样,自傲下带着几分嚣张跋扈。 赵婳低头退到一边,躬身行礼,待那銮仪队走后才起身。 可正当她抬腿往前走了一步时,身后传来女子凌厉的嗓音。 “那宫女,给本宫站住——” 銮驾掉头,许明嫣斜斜靠在椅背上,眸底闪过凶意。 第49章 干事业第四八天 许明嫣坐在銮驾上, 匆匆一瞥,只觉得那路边低头行礼的宫女有几分面熟。 那宫女眉眼轮廓硬朗,她似乎在那里见过。 忽地, 许明嫣想起这宫女便是那被调到御前侍奉的赵婳。 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 无心插柳柳成荫。 许明嫣正愁找不到借口打压赵婳,如今这机会不就白白送到她手上来了? 赵婳被叫住,无奈之下只好停下步子, 她转身, 面上带笑, “娘娘有何吩咐?” 许明嫣正愁没借口将人治罪, 给她身边的一等宫女递了个眼神,冬儿跟在许明嫣身边许久,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 冬儿端着手, 指着赵婳,凶道:“你个宫女, 在御花园冒失莽撞, 惊扰了娘娘, 竟还如此理直气壮!” 赵婳:? 她大为震惊, 迷惑之余又明白了几分。 敢情这是无中生有,许明嫣看她不顺眼将屎盆子硬往她头上扣。 所以接下来许贵妃会如何? 当众扇她耳光子?还是把她送进慎刑司严刑拷打? 赵婳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挺直了背, 朗声道:“敢问娘娘,奴婢哪里惊扰了娘娘?” 长风万里 第53节 “好大的口气,本宫倒是第一次见这般硬气的宫人。”许明嫣手背往下压了压, 銮仪太监将轿撵往下压。 冬儿过来搭了把手手, 许明嫣便扶着从轿撵上下来,“娘娘慢些, 小心足下。” 许明嫣步子迈大,衣袖带风,将那恨意融到风中,似把利刃。 她走到赵婳跟前,抬手欲要抚上她眉眼,却被赵婳一个侧头避开了。 “许贵妃想碰瓷也要看场合,长公主而今就在御花园。”赵婳不屈,道。 人在宫中,赵婳不得不低头,可也不能逆来顺受,便只好暂且将霍岚拉出来挡一挡。 “你还真是攀到了个高枝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许明嫣恨透了,一个眼神,几名太监钳制住赵婳,她长长的护甲勾住赵婳垂落的长发,阴鸷道:“就是这张脸,勾得皇上魂不守舍,倒是有几分山林里修炼成精的狐媚子模样。” “可奴婢终究是奴婢,生死全看主子的心情。” 许明嫣狠道:“长公主宫里奴婢赵婳走路不张眼睛,冲撞了本宫,事后不但不悔改,反而出言顶撞,既然霁华宫规矩没教到位,那本宫便勉为其难,好好替长公主管束管束宫人。” “冬儿,将人待回瑶光殿!” 许明嫣袖子一挥,一声令下,那两名压着赵婳的太监将人架着往御花园出口去。 赵婳不是傻子,许明嫣早就看她不顺眼,此去瑶光殿,必定会被许明嫣折磨,轻则皮开肉绽,重则一命呜呼。 这种罪,她可不受。 赵婳打算等出了御花园再将钳制住她的太监反倒,可她还未踏出御花园,便听见有人替她解围。 “且慢!” 声音如莺啼般悦耳。 手挽桃花云纹团扇,女子一身绫罗锦缎,湖蓝色烟罗裙逶迤拖地,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支金钗,樱唇上翘,面似芙蓉,柳似眉,道不出的温柔。 不似许明嫣这般一出行便有十来名宫女跟着,随她出行的宫女不过五人。 “妹妹来得好生巧,大热天的,妹妹不在长信宫待着,跑御花园来作甚。”许明嫣闻声回头,对傅莺说的这话带着几分嘲弄。 许明嫣和傅莺是同一天入宫,同一天被册立为贵妃,但是许明嫣总仗着娘家有许太后和许丞相,便自认为高人一等,处处压了傅莺一头。 偏巧傅莺又是一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对许明嫣处处忍着。 今日午睡起来,傅莺见外面的烈日散了去,想着御花园池塘里的荷花开了,便挪步来到此处,可她从西北角的石拱门进来,就瞧见许明嫣差人将轿撵调转,在此处刁难一名宫女。 她仔细瞧瞧,对那宫女有几分印象,正是昭仁长公主身边的赵姓琴师。 赵琴师,似乎深受长公主喜爱。 许明嫣和那宫女的谈话傅莺听了个大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傅莺本是不想管这闲事的,但一想到许明嫣那手段,估计那宫女活不过明天早上。 她素来心软,便站了出来,替她说话。 她方才瞧见昭仁长公主似乎在那池塘中央的,在出声制止前,她已叫身旁宫女去亭间找昭仁。 只要她能拖到昭仁来,便不用再顾忌许明嫣。 傅莺欠了欠身,道:“近日池塘中荷花开得盛,许贵妃不也是来赏花的?”她抬眸,望了眼被两名太监架着的赵婳,道:“这宫女避让銮驾,规规矩矩行礼,并不像许贵妃说的这般。许贵妃莫要因为心中不快,就将气撒到无辜的宫女身上。” “听妹妹这语气,是想要帮她出气。”许明嫣唇角勾出一抹冷笑,轻蔑瞧着傅莺,根本不将她放在眼中。 “这宫女一股狐媚样,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人人都知道皇上把这狐媚子从霁华宫调到思政殿,妹妹今日偏要为她出头,本宫可以理解为这狐媚子是妹妹身旁的人。” 傅莺知道许明嫣在将风口往她身上引,此话过后紧接着便是要拿她说事。 “许贵妃休得胡说!” 许明嫣一抹红唇冷艳一笑,“既然妹妹不是,那便不要妨碍本宫教训奴婢。如若不然,本宫连你一起,让你尝尝本宫好的手段,长长记性。” 许明嫣走到赵婳面前,俯身掐住她下颌,“嘴巴挺能说,本宫今日便让你说不出话来!” 她挥手,正欲扇赵婳耳光…… “你要动谁?朕今日倒是赶巧了,许贵妃那手段,不妨也让朕开开眼界。” 就在许明嫣说完那话,抬手欲要扇被压着跪在地上的赵婳耳光时,一道凌厉带着怒气的嗓音响彻御花园。 众奴婢齐刷刷跪下。 霍澹冷着脸,站在鹅卵石铺的小径中。 那刺眼的阳光藏进厚实的积云中,云层滚滚,一股子往下压,和那闷热的温度叠加在一起,压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夏风急急,卷起皇帝那明黄衣摆,他眉眼压得低低,许明嫣对上他那冷眼,身体一僵,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怎地就跪了下来。 许明嫣委屈,诉道:“皇上明鉴,是这奴婢在御花园横冲直撞,此女嚣张跋扈,仗着有长公主撑腰便对臣妾出言不逊,臣妾一时气昏了头,才说说狠话吓吓她罢了。” 站在霍澹身侧的霍岚一听这话,怒气当即便散了出来,“本宫身侧的人如何,轮不到你许贵妃评头品足,更轮不得你来替本宫教导!” 霍岚一个眼神,莲心过去将赵婳带了过来。 适才她在凉亭中等赵婳回来,傅莺宫里的人过来寻她。 霍岚知许明嫣在御花园刁难赵婳,还要将人带走,这火气一起就蹿上来了,急吼吼出了亭子,赶巧在路上遇到朝这边来的皇兄。 两人一同过来,正巧便看见许明嫣要对赵婳下手。 霍岚气不打一出来,她的阿婳岂能让人这般欺负! 指腹摩挲白玉扳指,霍澹阴寒的眸光在许明嫣身上来回打量,让人不寒而栗。 霍澹挪开眼,望向傅莺,淡声道:“傅贵妃,你来说。” 傅莺欠身,一五一十将事情详说,包括许明嫣是如何如何将那无妄之灾扣在赵婳身上的,再者又是如何如何倚仗位份咄咄逼人。 “你胡说!”许明嫣急了,忙对霍澹示弱,哭诉道:“傅贵妃本就与臣妾关系本就不好,皇上休要听傅贵妃的一面之词。” 霍澹神色微动,目光越过许明嫣,落到霍岚身旁的赵婳身上,霍岚牵着她手,护小鸡崽似将人护在身后,而那被护之人低垂着眉眼,一副委屈模样。 一时间,霍澹还真不知道那个才是真的她,究竟是这楚楚可怜,我见犹怜;还是那刚毅果断,天不怕地不怕。 又或者,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性子都不是真正的她。 望了眼赵婳,霍澹淡声道:“你呢?你可有话说?” 赵婳见霍澹那眼神相较之前的凌厉有了几分变化。 赵婳啜泣,“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贝齿咬着下唇,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哭腔,道:“禀皇上,奴婢伺候长公主在御花园赏花,期间回霁华宫取甜食,途中见许贵妃凤驾,便退居两旁行礼,待那銮驾走后才起身,可许贵妃不知怎的,将奴婢叫了下来。说……” 她眉眼间含着一抹娇羞,似那三月盛开的桃花,娇嫩欲滴,抬头又将头低了下去,一滴泪落到地上,“说奴婢长了张狐媚子的脸,还说奴婢勾.引皇上,如此一来便要将奴婢带回宫中教导一番。” 赵婳哭得梨花带雨,抹抹眼泪,委屈道:“可是奴婢没有,奴婢从未对皇上有过心思,是皇上……” 她咬了咬唇,攥紧衣袖欲言又止,“哎呀”一声,将头又埋了下去,最后三词哭腔中带着几分娇嗔的味道,让人听着浮想联翩。 一抹明黄衣衫撞入赵婳眼眸,她垂眸便见那明黄靴子在她跟前。 霍澹伸手,赵婳错愕一番,搭了他手起身,“谢皇上。” 霍澹正身,负手而立,冷笑一声,脸色沉了下来,望向那被宫人簇拥着的许明嫣身上。 “许贵妃嚣张跋扈,善妒善怒,罚其闭门思过一月,将《女德》《女戒》抄十遍。” 声若寒霜,不怒而威。 许明嫣身子仿佛被卸了力道,瘫似得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她耳朵。 这厢,霍澹唇角紧抿,目光在赵婳身上短暂停留,之后便转身出了御花园。 “皇上起驾——” 严庆拂尘一挥,拉长着声音喊道。 路过赵婳时,严庆微微点头,给她递了个眼神。 在众人都未察觉时,赵婳也轻轻点头,回了严庆。 第50章 干事业第四九天 銮仪队远去, 许明嫣宛如天堑,忙去住霍澹衣角,嘴里还念着求情的话语。 霍澹无情拨开她手, 头也不回出了御花园。 这厢, 霍岚拿出手绢递给赵婳擦眼泪。 霍岚认识赵婳这么些日子,还是头一次见她哭成这模样,依照她不轻易服软的性子, 若不是受了莫大委屈, 她怎会如此? 莫说是男子, 就是她这个女子见了也忍不住心软。 赵婳是她和她皇兄的救命恩人, 霍岚万万不能让她受许明嫣欺负。 霍岚把赵婳护在身后,想着今日若不是傅莺出手相助,阿婳不定就被许明嫣带走了。 出于感谢, 她对傅莺道:“好好赏花的心情都没了,傅贵妃, 不如随本宫回霁华宫去坐坐?” “也好。”傅莺笑了笑, 温声应了下来。 一行人从许明嫣身前略过, 一前一后踏出御花园。 许明嫣瞧着那几抹身影消失在是视线中, 气得一掌狠狠砸在地上,随行的宫女战战兢兢去想去扶她起身,可被那骇人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 犹犹豫豫。 许明嫣只能将那气撒到宫人身上,“看什么看!还不扶本宫其起来!” 今日之耻,她定要加倍偿还! === 霁华宫。 后院的榆树枝繁叶密, 绿意盎然, 树上的夏蝉时不时鸣啼几声,打断院中的寂静。 赵婳欠身, “今日多谢娘娘搭救,这份恩情,赵婳记下了。” 傅莺探身扶她起来,道:“要谢便谢皇上,是皇上及时到来解了你我之围。” 闻言,赵婳默默将话吞了回去。 也不知她方才将柔弱委屈的精髓演没演出来。 在她和霍澹的计划中,让严庆以为切切实实拿捏住了她,这是一个关键点,关系着接下来的计策是否能顺利进行。 长风万里 第54节 恰好今日遇见许明嫣故意刁难,此情此景严庆也在。 她便也就顺水推舟装了一回娇滴滴的弱女子,此时皇上因她受了委屈迁怒于许明嫣,严庆见状估摸着在皇上即便是将她赶住了思政殿,但心里仍是记挂着她。 只要霍澹再努努力,回去后在严庆面前装一装相思模样,准能引严庆入局。 傅莺拍拍赵婳手背,满目温柔,道:“入宫快一年光阴了,本宫瞧得出来,皇上待你有几分不同。平素许贵妃便是这般嚣张跋扈,宫中但凡模样长得可人的宫女都被她视为眼中钉,被出手打压的也不在少数,可是皇上出面维护,你是第一个。” 赵婳眉头不自觉紧了紧,许明嫣今日刁难的不止是她一个,也有面前这位。 傅莺那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浑然天成,装是装不出来的,如此温柔心善善解人意的姑娘谁娶到是谁的福气。 霍澹今日出手一方面是为了两人的计划,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维护傅莺。 这一点,赵婳很是清楚。 可是赵婳心中却不知为何攀升出了一股异样的情绪,有一点点不喜欢傅莺,甚至想等今日感谢过后,两人最好不复相见。 可她为什么会对傅莺有如此敌意? 赵婳着实想不明白。 许是她嫉妒傅莺姣好的容颜? 或许……是吧。 赵婳正欲说话,霍岚找了过来,“你俩在此处作甚?” 赵婳福身,回道:“奴婢在感谢傅贵妃的搭救。” “本宫今日也救了你,怎不见你跟我道谢?”霍岚心里不平衡,要向她讨声谢。 赵婳欠身,“谢长公主。” 霍岚满意“嗯”了一身,拉了拉赵婳袖子,“凉殿里不热,莲心端了水果来,昨晚的故事你还没讲完。”她招呼傅莺一起进去,道:“傅贵妃,一起吧,阿婳讲的故事你肯定没听过。” 傅莺怔住,自她入宫以来,这位长公主便一直端着架子,从不主动与宫中妃嫔走动,平素见面,也是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没曾想竟有一日也能听昭仁这般和和气气同她说话,方才她嚷着叫赵婳讲故事时,丝毫有长公主的架子,反倒是带着几分小姑娘哀求人的撒娇。 傅莺跟着进了凉殿,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她不知赵婳从哪里听来的故事,什么猴子啊、黑熊精啊,故事里好多好多妖魔鬼怪。 傅莺听得入迷,竟萌生了要逃出深宫,逃离世家身份的束缚的念头。 其实乡野生活也还不错,她想尝试。 === 永安宫中,许太后掌心端了一个小小的食盒,正有闲心在喂鱼缸里的两只小金鱼。 许太后身边的大嬷嬷晚秋进来,神色不佳,在许太后耳畔道:“娘娘,许贵妃派了宫女来向娘娘求助。” “她又怎了?”许太后捻了一小撮鱼食扔水面上,两只金鱼争先恐后浮出水面抢食。 “听说是今日许贵妃在御花园刁难一名长公主身边的宫女,被傅贵妃撞见了,傅贵妃出手相助,许贵妃两个都要责罚,偏巧这是皇上路过,撞见了这一幕,以善妒为由,勒令许贵妃抄书反省,禁足一月。” 许太后搁下鱼食,漠不关心,道:“禁足便禁足,不过一月而已。明嫣那性子,是要改改了,哪个男人不厌弃妒妇?她入宫快一年了,也没见皇帝去她宫里几次,当初哀家执意撮合她跟皇帝,就是想用她和她日后诞下的孩子套住皇帝的心,可这都过去多久了,半分进展也没有。她仗着有哀家撑腰,娇纵蛮横,在宫中肆意妄为,这次权当是给她长长记性,那性子再不改,以后哀家可真救不了她。” 晚秋道:“那婢子这就去回了那宫人。” 许太后点头,默许了。 许明嫣那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帝本就厌弃她,如此一闹皇帝更是连见都不想见到她。 真是个蠢东西。 许家之人聪明,怎就生出这么一个头脑单一的人。 这厢,许明嫣在殿中砸碎了一个接一个的瓷瓶,心里的怨气反而愈来愈烈,一丝也没有消退。 那被派去向许太后的宫女回来,还未进殿便听到稀里哗啦砸东西的声音,一阵接一阵,此起彼伏。 宫女心里犯怵,但别无他法,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如何?姑母怎么说?”许明嫣眸子里闪过亮色,急急抓住那宫女问。 “太后娘娘说……”冬儿冷不丁瞧了眼许明嫣的脸色,支支吾吾道:“让娘娘这一月好好反省,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莫要在做惹皇上生气的事,不然太后娘娘也救不了娘娘。” 许明嫣眸色狠戾,抄起旁边的花瓶就往外扔。 “哐当”一声,响彻整个大殿。 “滚——” “都给本宫滚出去——” 许明嫣怒气冲天,宫人们全都不敢说话,低着头退了出去。 用得着她的时候就是好侄女,用不着的时候就扔一边去。 许明嫣算是把她这位太后姑母看得清清楚楚。 深宫中,哪有亲情在,不过都是唯利是图之辈,能不在背后捅刀子便已经是不错的了。 她就是许湛和许太后在夺权途中的一个棋子而已。 可这棋子有一天想通了不愿再当棋子。 许明嫣指甲深深嵌在肉中,眼底的怨气呼之欲出。 终有一天,她也会成为万人之上的太后! === 晚间,姜子真的奏呈从渝州传到京城驿站,卫元祁连夜取回送到霍澹手中。 信中,姜子真将本次去渝州发生的事情详细写进奏呈和案卷综述里。 姜子真此行去渝州乃奉密诏出行,可在途中却多次遭遇伏击,很难不怀疑是有人在路上故意设伏,想方设法阻挠此行,欲夺他性命。 姜子真去时躲开了两次伏击,顺利到达渝州。 姜子真在路上遇伏,便表明在暗处的那奸佞臣子早就知道他去渝州的真正目的,如此一来恐怕渝州刺史曹冀也知此事。 曹冀不是傻子,定是将证据掩藏或销毁,姜子真再去查时,恐是扑了个空。 于是姜子真起先就隐瞒了此行目的,只说是奉命调查渝州进奏院进奏史冷兴昌落水一事。 渝州刺史曹冀年近四旬,表面上看着和蔼老实,其实整个渝州官吏中城府最深的非他莫属。 装傻充愣一把好手。 姜子真愣是没从他口中套出有用信息,这老头装蒜装成精了。 姜子真暗地里搜查曹冀私铸铜钱的证据,曹冀防着他,故意露出线索,将他引到渝州一处偏僻的荒山上。曹冀和山上的匪贼勾结,想要取他性命。 那些山匪把姜子真砍伤带回山寨,知他是奉旨查案的朝廷命官,怕惹事连累一寨子的人,在姜子真承诺不伤及山寨的人后,这才将他放走。 曹冀一计不成反生另一计。 姜子真伤势未愈就又顺着得到的线索往下查,追查到了一处山洞,他知这恐是曹冀的陷阱,但还是义无反顾进去了,只是留了个心眼,让心腹守在山洞外面,以防不测。 姜子真刚进山洞没多久,洞中岔路口的通道便被大石头给封住了,曹冀断了他出去的路。 山洞黑暗,不透气,不到一刻钟姜子真便感觉呼吸不畅。 在昏倒之际听见了心腹的声音,再后来,他便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被手下救出。 曹冀也没想到姜子真能活着出山洞,趁着他身子尚未痊愈,卷了家中财物逃跑。 姜子真带人赶到刺史府时早已人去楼空,他加派人手搜寻,一日后在河边发现了曹冀的尸身。 曹冀被割喉,一命呜呼。 姜子真还是晚了一步。 他又去了趟那山洞,发现里面的东西被人挪动过,线索早就被人抹除了。 姜子真此行所寻得的假铜钱较丁老三在状书中所提及的少了一倍,由此可见那钱全被偷偷运走了。 霍澹一目十行,将传过来的罪证逐一放在案面上。 “子真从未让朕失望。”霍澹垂下眼眸,微微上挑的眼角中是道不尽的喜悦。 卫元祁接话,笑道:“姜子真平常吊儿郎当,一旦较起真来,我们几个同龄人中望尘莫及。” 霍澹将罪证收进匣子中,道:“他可不是吊儿郎当。” 他是故意吊儿郎当做戏给旁人看的。 第51章 干事业第五十天 翌日。 紫宸殿。 霍澹等众臣上奏完, 道:“不知众位爱卿可还记得前段时间廊桥坍塌,前工部尚书纪永升贪墨一案?” 姜国公默不作声,余光落到斜前方的许湛身上。 许湛眉眼微微一动, 持符节站在原处。 清远侯思索一阵, 持符节,躬身道:“纪永升作为一部之长,明知偷换木料会改变桥梁的承重, 却利欲熏心, 不顾百姓安危, 死不足惜。” 霍澹稳坐龙椅, 道:“清远侯所言极是。事发之后,姜少卿从纪永升口中探知此事与渝州某个案子有关,朕便派他秘密前往渝州探查。昨夜姜少卿传信回京, 渝州刺史曹冀,私铸铜钱, 妄图加害朝廷命官。” 霍澹欲言又止。 一石激起千层浪, 庭下唏嘘一阵, 窃窃私语。 “这是掉脑袋的事啊!” “私铸铜钱, 他有几个脑袋够掉。” 霍澹扫了眼庭下,冷冽的目光挪到许湛身上,一字一句, 道:“现已伏诛。” “此罪滔滔,诸位爱卿若嫌命长,大可效仿。” 众臣跪下, 齐声道:“臣等不敢。” 霍澹冷着张脸, “敢于不敢,自己心里门清。都起来吧。” 长风万里 第55节 “还有一事, 新任工部尚书人选朕已选定韦仲旌,那些个催朕的大臣,也该歇歇了。” 退朝后,众臣聚在紫宸殿外廊,姜国公被团团围住。 “姜少卿年少有为,此行去渝州立下赫赫功劳,恭喜姜国公。”一大臣祝贺道。 姜国公摆手,推辞道:“韩尚书过誉。那小子平日里就稀里糊涂地过,这次碰巧撞上了而已,谬赞谬赞。” “姜国公,您这就是谦虚了。” 气氛一团和乐,清远侯在一旁,忽地插话道:“话说新任的工部尚书,各位有知道此人的吗?” 户部韩尚书摇头道:“没听过。” 一大臣道:“我上奏举荐过一人,倒不是此人。不过皇上这么做自有皇上的考量。” 另一大臣附和道:“此话有理。” 许湛坐于一旁,慢慢转着茶盏,若有所思。 === 傅钧许久没见女儿傅莺,下朝后向霍澹请了旨入后宫看望女儿。 霍澹准了,让严庆给他带路。 宫廊上,独有严庆和傅钧,两人便也不在伪装不熟,热络聊了起来。 严庆将拂尘搭在肩上,神清气爽,道:“今日下朝,许湛那脸色真是难看,多亏傅将军心腹在途中搭救姜子真,不然以那小子整日不务正业的德行,就算是在渝州待上一年,也不一定能找到线索,或许还被杀了好几回。” 姜子真在途中遇刺两次,险些命丧山洞,得亏傅钧手下暗自相助,不然这时候那尸骨在山洞都发臭了。 傅钧笑道:“除掉许湛这么个爪牙,连带着将工部也给他收了,大快人心吶!” 严庆如今还多了赵婳这么个筹码在手上,顿时喜笑颜开,“好兆头,好兆头,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傅将军,咱家可待你不薄,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胜利在望,此时可不能别人挑拨。” 傅钧道:“公公您这说的,我能有今日,不都全仰仗您?” 话说这么说,但傅钧心里却不是这般想的。 ——谁跟你踩一根绳,等时机成熟,宁王回京,就把你推出去。 严庆笑了笑,带傅钧往长信宫方向去。 且说这边,霍澹故意支开严庆,独自去了霁华宫一趟。 渝州假.铜钱案,是丁老三检举揭发的,也是赵婳冒死递到他手上的,如今真相大白,她有资格知道。 霍澹刚踏进霁华宫便听见大殿中的闹腾声,殿中似乎很欢乐的模样。 守在宫门的奴才见皇帝驾到,正欲扯着嗓子通传,霍澹摆手,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他悄悄往大殿去,听见霍岚那爽朗的笑声,他无奈地捏捏眉心。 “……” 没个正形。 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霍澹发现赵婳在殿中给霍岚讲故事。 “……” 什么妖魔鬼怪。 什么狐狸精、白骨精? 霍岚摇着赵婳手臂,撒娇? 赵婳竟还答应了? 敲了敲霍岚额头,宠溺的眼神? 还给霍岚那丫头,剥荔枝? 霍澹清了清嗓子,掩唇咳嗽。 他又咳了一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里面侍奉的莲心。 “殿下,皇上来了。”莲心扯了扯专注听故事的霍岚。 “皇兄!”霍岚在罗汉榻上坐得随意,一听霍澹来了,急忙坐正,规规矩矩起身相迎,还不忘训斥宫中的人,“你们这些人,本宫就是平时太惯着你们了,皇上来了也不通传!” 霍澹:“是朕不让的。”抬眸看了霍岚一眼,目光落到她身后的赵婳身上,“什么故事听得如此欢,也给朕讲讲。” 霍澹衣角一掀,坐在椅子上,霍岚斟了盏茶递过去,帮赵婳给拒了回去,“皇兄日理万机,批阅奏折才是头等大事。” 故事她都还没听完呢。 不可以再把阿婳送回思政殿去。 霍澹瞥了眼茶水,将茶盏推到一旁去,没喝。 眼皮一掀,霍澹看向赵婳,淡声道:“你跟朕出来。” 赵婳下意识看了看霍岚,霍岚也下意识看了看她,两人都摸不着头脑。 霍澹抬腿出去,赵婳跟了上去。 榆树树荫投下,夏风阵阵,凉快不少。 霍澹负手而立,站在树荫下,道:“朕答应你的事,没有食言,渝州刺史已经伏诛,这事你应该知道。” 阳光透过树缝,投落到他身上,少年帝王俊美无俦,却也在身上掺杂了几分薄凉气息。 赵婳拱手,道:“皇上明察秋毫,奴婢代丁老三感谢皇上。” 霍澹扶她起身,“不过此行,姜子真受了些伤,他……” “什么?姜子真受伤了?!”霍岚藏不住了,从树后冲了出来,抓住霍澹衣袖,着急道:“皇兄,他怎么了?严不严重?怎去了趟渝州就还受伤了?” 霍岚知道皇兄肯定是见到了她方才在殿中轻浮的模样,单独叫赵婳出去,恐是要责备阿婳。 霍岚不放心,悄悄跟出来,好在皇兄没有责备阿婳,她这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便听说姜子真受伤了。 她情急之下忘了还在偷听,不管不顾冲了出来。 姜子真幼时任太子伴读,常跟着霍澹在宫中走动,从小便认识了霍岚,两人也算半个青梅竹马。 霍岚若知道姜子真受伤,定会扭着他刨根问底,所以他单独叫赵婳出来,就是想瞒一瞒霍岚,结果还是让她知道了。 “皇兄,你倒是跟昭仁说一说,姜子真怎么了?” 霍岚焦急地摇着他手臂,霍澹无奈叹息,“罢了,还是瞒不住。” 手臂上的力道卸了,霍澹整理下凌乱的衣袖,在霍岚那殷切的目光下,淡声道:“受了点伤,但性命无虞,不日返京。” 霍岚追问道:“皇兄,他伤哪里了?” 霍澹抿唇,不悦道:“朕受伤时怎没见你过问?” 霍岚小声嘀咕,“还不是皇兄藏着掖着,我都不知道皇兄受伤。” 霍澹尾音上扬,“嗯?”了一声。 赵婳站在一旁饶有兴致见两兄妹掐架,忽地一记冷眼飘来,她若无其事地将头慢慢挪到一旁去,仿佛刚才没听见那斗嘴一样。 嘴里又慢慢将霍岚的话嚼了嚼。 她猛地意识到一件事——霍澹,受伤,爱瞒着。 霍澹对霍岚说道:“你回去,朕有事跟赵婳说。” 霍岚不放心,“那皇兄可别责备阿婳。” 霍澹显然对这个称呼有几分不满意,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打发霍岚离开。 一阵小插曲后,霍澹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题。 “朕琢磨是时候该收网了。”霍澹道。 树荫下,赵婳抬眸望了他一眼,“会不会太急了?” 霍澹顿了顿,道:“那便后日回思政殿。” 后日,时间有些赶,赵婳不确定严庆是否会对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产生怀疑,谨慎再三,问道:“皇上确定严庆真上钩了?” 霍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 上没上钩,目前尚未得知。 但,约莫是快上钩了。 韦仲旌任工部尚书,严庆此时正得意呢,在加上认为有赵婳为他效力,在这得意劲下,他指不定干出什么疯事。 一方面,霍澹趁严庆得意,逼严庆对他下手,进而除掉严庆; 另一方面,思政殿空荡荡,霍澹总是不自觉看向窗边那空荡荡的木榻,一时间没人在那,他说不出的别扭。 “那个……” 霍澹话一开口,便停了,赵婳摸不着头脑,仔细着望着他,“别扭”两字写在他脸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算了,无事,你进殿去罢。” 赵婳福身告退,只觉这皇帝好生奇怪,扭扭捏捏跟个姑娘一样。 望着那背影走出树荫,霍澹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这几日他也不知怎得,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浮上心头。 他本想问问赵婳给霍岚讲的那故事是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可他为何要问赵婳? 好生奇怪,好没道理。 长腿一迈,霍澹烦闷地往大殿去。 === 夜幕悄然降临,樊楼酒客众多,人来人往,闹哄哄的声音是市井中独有的味道。 二楼隔间,刘骁从宫中下值出来,换了身便装,依靠在朱红栏杆边上,见一男子从门口进来,忙招手朝下面打招呼。 “韦兄,这里。” 韦仲旌闻声抬头,在店里伙计的带领下上了二楼。 “刘兄,抱歉抱歉,事务繁多,回府换了身衣裳,便来迟了。”韦仲旌道歉,在一旁落座,为自己斟了杯酒,“我先自罚一杯。” 长风万里 第56节 刘骁招呼小二上菜,又给韦仲旌斟满酒,“韦兄今日高升,能抽空出来和兄弟吃顿饭,兄弟已经很高兴了。”他举杯,“来来来,碰一个,庆祝咱们韦尚书。” 韦仲旌摆手,“过誉过誉。” 店里伙计端菜上来,韦仲旌就了口油酥花生,将口中的酒气压了点下去,笑道:“之前刘兄给我说我还不信。不怕刘兄笑话,今下午我在营缮清吏司接到圣旨时,还以为是做梦。” 刘骁哈哈一笑,“都是自家兄弟,我骗你作甚。倘若是空穴来风的消息,我万万不会说,说了还韦兄白高兴一场。” 韦仲旌给刘骁斟酒,道:“不怕刘兄笑话,这尚书位置我是当得稀里糊涂。我听宣旨的公公讲,好像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严庆严公公举荐的。他日我若见到严公公,得好好感谢一番。” 刘骁放下筷子,“呦”了一声,“原来是严公公识得韦兄这匹千里马。说起来,我与严公公也有几分渊源,倒是可以为韦兄搭个桥。”扣了扣桌面,他道:“就是不知兄弟你愿不愿意。” 韦仲旌笑道:“那感情好,等我这阵子忙过就当面去谢谢严公公。这事便拜托刘兄了,万分感谢。” 刘骁脸板着,“这话就见外了,都是自家兄弟。” 韦仲旌难为情,斟酒笑道,“喝酒喝酒,这顿我请。” 两人喝酒聊天,直到樊楼快打烊了才分道扬镳。 月上中梢,刘骁回到宫中是宫门尚未落钥,他直奔司礼监。 严庆今日心情好,坐在镜子前,从那花白的头发中理出一根根白发,拿剪刀剪白发,“刘将军,事情办得如何?” 刘骁道:“韦仲旌已经是咱们的人了。” 严庆眼前一亮,放下剪刀,夸道:“刘骁啊,这次你是真没让咱家失望。” 工部不起眼,但是工部经手的修筑项目多,拨款也多,这一个项目克扣些银子出来,积少成多,这数目不容小觑。 刘骁道:“全靠公公提携。” 闻言,金豆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了句“马屁精”。 === 霍岚没想到皇兄是来找她要人的,赵婳刚回到霁华宫没几日,便又被召回了思政殿,她跟皇兄抢不过人,便只能忍痛割爱,把赵婳又给了出去。 霍岚恨呐! 等日后公主府建成搬出去,皇兄便再也管不住她了! 她日日跟赵婳黏在一起玩,就不让阿婳进宫伺候。 赵婳再次出现在思政殿台阶下,心境自然与昔日不同。 她拱手作揖,道:“今日我能重返御前伺候,多谢严公公。公公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严庆面色和蔼,笑道:“姑娘记住这份情便好。咱家用得着姑娘的地方确实有,不过不是现在。” 今日他思政殿伺候茶水,又看见小皇帝捻着那一方手绢,约莫又是想佳人了。 那朱笔,小皇帝提起又放下,在龙椅上如坐针毡,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终于坐不住了,朱笔一扔,让他带了道口谕去霁华宫提人。 赵婳道:“能日日在皇上身边伺候,我啊就看到了希望,这日子也有盼头了。我先进去了,公公以后只管吩咐便成。”她从袖子里拿出两枚卷云形金扣塞到严庆手中,“这是前段时间长公主赏赐的,权当是孝敬公公。若是以后我能得皇上宠幸,成了妃嫔,少不了公公好处。” 严庆掂了掂分量,尽数揣入袖中,“咱家便先收下了。”浅浅鞠了一躬,道:“恭送娘娘。” “嘘”了一声,赵婳捂嘴偷笑,“借公公吉言。但这话别让人听去了,树大招风。” 两人擦肩而过,赵婳越过严庆那一刹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赵婳踏进思政殿,许是听见有动静,霍澹闻声抬头。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心照不宣地给对方递了个眼神。 这是恰巧严庆进来,他往赵婳手中塞个茶壶,示意她过去给皇帝斟茶。 赵婳端茶走到御案边,“皇上看了好一阵奏折,喝盏茶歇息罢。” 霍澹朱笔一顿,有要收拾了的迹象,一抬头,赵婳一个“手抖”,茶没端稳,全洒在了他身上。 殿中的奴才各个傻了眼,呼吸一窒,脖子莫名感到凉飕飕。 严庆气得牙痒痒,真不该骂她蠢,还是骂她笨,“你这奴婢,毛手毛脚的!” 话音刚落,严庆赶忙上前,在小皇帝还未动怒前想将赵婳保下来,“皇上息怒,这奴婢刚来,奴才教导无方。” 真是蠢死了,这花招早就是妃嫔们玩剩下来的。 “皇上恕罪,”赵婳脸都吓白了,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探身过去,在那浸湿的衣裳上擦来擦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皇上饶恕奴婢这一次,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边擦边说,边说边哭,欲泫欲泣,楚楚可怜。 那手绢带着一股馥郁的芳香,让人心猿意马。 霍澹目光变得炽·热,喉结滚了滚。 忽地,他抓住赵婳纤细白皙的手腕。 赵婳抬头喊疼,眼睫湿润,星眸含雾,这招人疼爱的模样,让人见了不禁心生怜惜。 霍澹眼底染了一抹情·欲,嗓音沙哑,道:“伺候朕更衣。” 赵婳如临大赦,有点没明白他意思,迟钝地点头。 霍澹冷眼看向严庆,后者则是躬身,将殿中闲杂人等都遣散了出去。 严庆走之前还不忘看眼赵婳,心中直呼——上道了。 无辜的大眼睛,含着泪喊疼,哪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见了不心动。 殿门关上,赵婳敛起神情,骤然收回那给霍澹擦衣裳的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一般,方才那唯唯诺诺求饶的女子不是她自己。 霍澹低低“嘁”了声,站起来将衣裳上沾的茶叶抖落。 指了指窗边,霍澹道:“书架上有书,自己找本看看,去那坐着,朕换身衣裳就出来。” 他去屏风后面。 玩着手绢,赵婳在书架旁边徘徊一阵,寻了本《地方杂谈》去了窗边。 第52章 干事业第五一天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殿中, 金线般的光束耀眼灿烂,赵婳就立在窗边,她手执一书卷, 凝视着红木高足方花架上的一盆杜鹃花, 不知在思索什么。 霍澹再出来时将朝服换成了见玄色金丝龙纹,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顺着赵婳视线望去,那盆杜鹃花已有枯败之象。 霍澹走了过去。 赵婳听见脚步声, 一道影子投落在她身侧, 回头便见霍澹换好衣服出来, 不知何时到的她身侧。 “有新发现?”霍澹问道。 他已将杜鹃花的秘密告诉赵婳她如今在那处站了有段时间, 估摸着是跟毒药有关。 他早前就偷偷让卫元祁将严庆端来的养生补药带出宫给郎中验验下的是何种毒药,但是找的郎中们都没有验出是哪种毒药。 “皇上,你看, 这杜鹃花半枯不枯,”赵婳侧身, 指了指那有些许枯败的杜鹃花, “从这枯黄的程度上看确实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因为若是那些药性烈的药, 根本就不像这盆杜鹃花一样, 枯黄地让人不宜察觉。” 霍澹凝眸,点头似是赞同她的说法。 赵婳扬了扬手里的书卷古籍,“这本《万物博志》里记载了诸多草本、砂石的用途及产地, 其中包含了坊间流传的一些治病偏方和毒药。譬如这处……” 她将手上那一页最左边的一栏指给霍澹看,“西域草乌头,味辛、甘, 温、大热, 有大毒。”她又指了同页,隔了两行的另一处。道:“曼陀罗两钱, 西域草乌头半钱、往生草两钱半,晒干磨制得‘枯木散’,无嗅无味,毒性稍缓,久服之人面色枯黄,后心脉枯竭而亡,若附水灌予草本,虽常绿如旧,然久之亦枯,枯败之迹难以察觉,一旦枯黄,无力回天。” 霍澹念叨了一遍“枯木散”,思绪飘到远处,卫元祁悄悄将枯黄的杜鹃花换走,而那被换走的杜鹃花正如书卷中记载一样,枯败之迹难以察觉,私下换走后很快便整株枯死。 “西域草乌头,西域的;而这书卷中记载的植物草本也都是西域所产,皇上你说严庆难不成还有同党在西域?” 赵婳侧身,一手手背抵在靠在窗边桌角上,半个身子侧靠过去,这念头也只是在她脑中闪过而已,还未来得及应证。 霍澹沉眸,片刻后,道:“不见得,他本事可没那么大。” 霍澹清楚严庆,他也就能在京畿依仗权势耀武扬威,西域有西州王,严庆的手还伸不到那边去。 听出霍澹话里的自信,赵婳想去严庆那自以为掌控全局的自信,她忍不住笑了笑,“咱们严公公可是无比自信,自认为是掌控全局。” 闻言,霍澹低眉笑笑,绕过赵婳坐在窗边榻上,手肘撑在桌面上,一抬头就正对上她的侧颜,“他一向如此。” 指节扣扣桌面,霍澹道:“正因如此,最先铲除的便是他。” 赵婳和他相对而坐,合上书卷放到桌面上,试探着问道:“皇上已有对策?” 霍澹简单同赵婳分析一番,道:“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朕势单力薄。当初父王登基有严庆一半功劳,故父王便将护卫皇城的护城军交给严庆。”霍澹说着,自嘲一笑,无奈又辛酸,“真是可笑,宦官手握兵权,这朝政能维持几年?朕继位后,虽设立羽林军,让其和护城军一起护卫皇城,如此一来将严庆的势力慢慢削弱一半,但他根基颇深,背后还有同僚,要铲除绝非易事。朕要确保一击即中,不能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赵婳道:“不好办,但也好办。严庆有同盟,我们又势单力薄,不妨借那同盟之人的手除去严庆?借刀杀人,皇上意下如何。” 霍澹沉眸,道:“朕确实想过,但离间之事,不好做。” 傅钧也是只老狐狸,跟许湛明争暗斗斗了十来年,也没斗出个胜负来,岂是说挑拨就能挑拨。 赵婳眉梢微挑,自信道:“那是皇上没找到法子。” 霍澹来了兴致,眼底滑过一丝玩味,“赵姑娘已有计策?” 赵婳浅浅一笑,明媚灿烂,道:“暂时保密,皇上且等着。” 倒也没有,但想想总会有法子。 霍澹敛了神情,变得有几分严肃。 思忖片刻,他沉声道:“若无性命安全,朕准你去做。” …… 殿中聊得火热,殿外廊下也是一片热闹。 阴凉处,金豆不吐不快,道:“干爹,那赵婳太蠢了,有那么多办法能引得皇上注意,可她偏偏选择了一个蠢办法。” 严庆靠在朱红漆柱子上,心情愉悦,笑道:“办法虽蠢,但咱们这位皇上偏偏吃这一套,这不就留了赵婳在里面?赵婳在里面有一阵子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咱家一猜便知。日后赵婳有了位份,就她这蠢脑子,还不乖乖听咱家的话?” 翘着兰花指,他笑得越发灿烂,“咱家让她作甚,她便作甚,她若惹了咱家不高兴,咱家便让她失去所有,从宫女到妃嫔,再从妃嫔到阶下囚,这滋味可不好受。” “干爹高见,”金豆如沐春风,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头脑简单,才能为咱们所用,也不怕她生了别心思。” 严庆望向那紧闭的殿门,笑意横生,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且看看咱们这位皇上是如何将自己逼上死路的。” 金豆倒是积极,“我先去准备着。” 严庆敲敲他头,呵斥道:“准备?你准备什么?是准备明目张胆给皇帝下药,还是大张旗鼓跟许家一众人拔刀相向抢夺皇位?时候还早,等赵婳肚子里有了皇帝骨肉再说下一步的话。”嫌弃地看了金豆一眼,道:“再不济,也要等赵婳有了妃位。你这脑子能不能多想想!” 长风万里 第57节 又被骂一通,金豆跟被霜打蔫气的茄子一样,耷拉着头,不敢再说话了。 === 虽已入秋,但今年的“秋老虎”势头不减,又闷又热,加之树上蝉鸣不断,便让人更加烦闷了。 宫女从冰鉴里端着一盘冰镇的黑紫葡萄,一股冷气化作白雾,袅袅升起。 许太后斜斜靠在软榻上,挑着指尖从琉璃盏中捻下一颗葡萄,不紧不慢剥皮。 嫣红的唇角一启,许太后道:“说说吧,那宫女怎了?” 方才进来向许太后通报的大嬷嬷晚秋毕恭毕敬回道:“皇上不知怎的,又把人召回了思政殿,听说回来后第一天便将茶水洒在了皇上身上,皇上似乎动怒了,但是也不知为何,留她下来伺候更衣。还有那次,在御花园,也是她惹了许贵妃。这奴婢嘴巴可会说了,在皇上跟前哭哭啼啼卖惨,皇上这才将许贵妃禁足的。” 两人谈及的不是旁人,正是赵婳。 许太后拿过丝绢擦手,眉眼间滑过一丝不悦,“这宫中最不缺的便是想要攀上枝头的变凤凰的女子。有些女子,自恃有沉鱼之色,也想搏一搏,但想在后宫立足,单单只有容貌可不行。” “明嫣那丫头善妒,如今被勒令禁足,尚不知外面的情况,若是这女子趁着这空挡得了皇帝欢心,恐不妙,那宫女留不得。”许太后眼中流出一抹狠戾,攥了攥拳头,厉声吩咐身边的晚秋,“晚些时候把人带到永安宫,哀家倒要看看她有几分姿色,能将皇帝迷得团团转。” 自古以来,男人有几个不色的? 都是一个德行,见着貌美女子便昏了头。 这儿子,跟他爹一个德行。 “奴婢遵命。” 许太后叮嘱道:“暗地里行事,莫让皇帝知晓。” 晚秋递过去一小蝶剥皮的冰葡萄,“奴婢明白,娘娘放心。今儿个让她有来无回。” === 赵婳从思政殿出来,正赶上夕阳落山。 宫墙衔着一轮橘黄的圆日,天空中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红得热烈,将这延绵不绝的巍峨红墙映照得如火烧的金龙。 赵婳往霁华宫去,路过御花园时放慢了脚步。 荷花,夕阳,水波涟漪,阵阵鸟啼。 许久没有这边惬意了。 倏地,御花园主道上迎面走来几名宫女,带队的是一名年长嬷嬷,瞧着面相带了凶意,赵婳谨慎,低头想快步离开,却被她叫住了。 “赵宫人,太后娘娘有请。” 晚秋拦住赵婳去路,她给旁边的三名宫女递去眼色,那三名宫女会意,将赵婳团团围住,堵了去路。 赵婳暗道不妙,御花园里除了她们几人再无旁人,许太后此次请她过去,怕是没有好事等她。 “太后娘娘请奴婢过去,是奴婢莫大的荣幸,”赵婳笑脸呵呵,和她周旋,道:“不过长公主方才急急传召奴婢回去,霁华宫就在前面不远,不如等奴婢回去禀告一声再跟嬷嬷去。” 大嬷嬷面色一沉,命令道:“带走!” 三名宫女齐齐上阵,牵制住赵婳两只胳膊。 赵婳眼瞧着跑不掉了,便随着去了,在那岔路口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袖中扔下一张丝绢。 届时见机行事吧,若是自救不了,便只能寄希望于那丝绢上,希望霍岚身边的人能发现它。 这岔路口,一边往霁华宫去,另一边其中一个无处就是太后所住的永安宫。 第53章 干事业第五二天 天色渐暗, 宫廊上渐渐点了灯。 霍岚急吼吼来到思政殿,严庆本想拦住她,可被她一瞪, 又闭嘴放她进殿去了。 霍岚在殿里扫了一圈, 在没发现赵婳身影后,脸色一沉。 霍澹放下书卷,拿他这个妹妹没辙, 任他讲了多少遍, 她也没听进去。 “你这急吼吼又没规矩的模样到底是跟谁学的, 姜子真可没你这般闹腾。”霍澹无奈道。 霍岚心急, 也没管严庆是不是在殿中,提着裙摆去了皇帝身边,心急如焚, “皇兄,阿婳不见了, 她什么时辰出思政殿的?” 霍岚像往常一样在宫中等赵婳回来, 左等右等, 吃罢晚膳也没见她回来, 心里一紧,脑子里骤然生出一个奇奇怪怪的想法——如同宫中传言一样,皇兄对阿婳有那心思。 怕赵婳在皇兄身边留久了, 她急急赶来,可殿中根本就没有半分赵婳的影子。 霍澹神色不大好,“一个时辰前, 朕放她回去了。” “思政殿到霁华宫, 脚程约莫一刻钟,照理说早就该回来了。”霍岚意识到不对劲, 瞳仁一缩,生出种不详的预感,“皇兄,阿婳该不会被人掳走了?!许明嫣,一定是许明嫣,她怀恨在心,出不去瑶光殿,就把阿婳掳了进去!皇兄!” 霍澹拨开那摇他手臂的手,厉声责备道:“夜闯思政殿,称呼也没个规矩,哪像个长公主模样,宫女丢了便丢了。回你宫中思过去!” 霍岚启唇,正欲争执一句,见那忽明忽暗烛光下映着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收到皇兄递过来的眼神,霍岚明了,原是严庆在场,不便多言。 她真是急昏了头,忘记皇兄还借许家一族牵制着严庆。 霍岚欠身,道:“臣妹知错,皇兄要生气。臣妹告退。” 霍澹道:“天黑,严庆你掌灯,将长公主安然送回霁华宫。” “老奴领命。” 严庆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霍岚气呼呼瞪了他一眼,甩了甩衣袖,带着怒气出了思政殿。 殿中恢复宁静。 烛火跳跃,霍澹那映在墙上的影子跟着忽摇忽摆。 站在窗边,霍澹转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目光挪到那张赵婳每次来都坐过的木榻上,心绪不定。 许明嫣当着有这个本事? 赵婳失踪了,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 一个时辰能做的事,太多了。 霍澹乌瞳一缩,没敢往下想,骤地夺门而出。 季扬在前面掌灯,路过御花园某处时,霍澹又折了回来。 鹅卵石铺的小道旁边,似乎有个东西挂在灌木枝上。 霍澹顿身,季扬将宫灯照了过去,是一张粉白手绢。 拾起手绢,霍澹一顿,他见过赵婳拿过这手绢。 沉眸抬眼,霍澹锐利的目光落到所处的这两个岔路口上。 这两条道,一个是回霁华宫的,一个是去永安宫的。 她不是被许明嫣掳走的,是许太后! 霍澹起身,从季扬手中接过宫灯,道:“你回去带一小队人马,速去永安宫。” “不去瑶光殿了?”季扬道。 “不去了。”霍澹抿唇,将那手绢收回怀中,急急往永安宫去。 === 永安宫。 “唰——” 一盆冷水泼下,躺在地上昏厥的赵婳蓦地醒来,被水呛住了,她捂着心口猛地咳嗽,哪知一咳嗽,牵动了伤口,痛得她忍不住倒吸口凉气,缓了许久也没缓过来。 冷水泼下,地上有一滩水洼,被赵婳衣裳渗出的鲜血染成了浅浅的红色。 赵婳翻了个身,背靠在水中,面朝梁顶,缓缓吐了一口气。 她被许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晚秋姑姑从御花园带到永安宫,一到永安宫便被关进了这间小屋子。 许太后摇了把团扇,在主位上高高坐着,瞧见了赵婳模样,笑里藏刀说了几句她模样可人之类的话语,手一挥,笑着让晚秋给了她点颜色瞧瞧。 晚秋拿了细长的银针,往赵婳穴位上扎。 银针封住了赵婳要害,她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许太后质问赵婳,究竟是谁派她去勾引皇帝的。 若是往常,赵婳指定将战火往严庆身上引,但是她向来性子倔,一生要强,如今被晚秋这般折磨,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死咬了牙不吭声。 如果眼神能杀人,赵婳早就将许太后一干人等杀了千百遍。 许太后见她嘴硬,动了重刑。 两名太监架起被银针封穴的赵婳,把人绑在乌木架子上。 “啪啪——” 鞭子声在屋子里极为响亮。 鞭子打破白色宫衣,鲜血染红了衣裳,和那白色宫衣上的鲜红色衣襟交相辉映,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染红了哪个。 赵婳死撑着,不知挨了多少鞭,忽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再醒来是已经被放在地上,还挨了一盆冷水。 …… “嘴巴挺硬,哀家佩服。”许太后伸手,晚秋递了胳膊过去。 许太后搭上晚秋手背,信步款款走到赵婳身旁。 她绕过水洼,蹲身,不屑一顾的眸光落在她那狼狈不堪的仪容上。 团扇手柄抵在赵婳淌水的下颌,许太后轻轻一挑,将她下颌抬起,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还不说?哀家这可有的是让你开口的办法,你都要逐个试试么?” “是……”赵婳闷哼一声,不知那鞭子是不是伤着了胸腔,她一说话,心口就疼。 攥紧衣袖,赵婳闭眼缓了缓,带着杀戮的眸子迎上许太后目光,带血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忍着撕裂般的疼痛,道:“是许明嫣。” “你!”许太后脸一黑,气得一把掐住赵婳湿漉漉的脖子,又猛得将人扔在地上。 长风万里 第58节 许明嫣几斤几两许太后心中清楚,就算借许明嫣十个胆子,许明嫣也不敢跟她作对,更不用说派个模样姣好的宫女去勾引皇帝。 这宫女还是霍岚那丫头宫中的人。 嘴巴硬,挑拨离间倒是一把好手。 留不得!留不得! “晚秋!给哀家扎!”许太后气急败坏,起身坐回位子上,拿手绢擦干净那沾了污秽的手,“使劲扎!” 赵婳挣扎着起身,手臂不知道被银针扎到了那个穴道,根本使不出力气来,手肘撑在地上艰难支起半个身子。 “太后娘娘就只会拿银针扎人?不过如此。”她气息微弱,可字字却铿锵有力。 许太后红唇翕合,摇了摇团扇,道:“看来是受够了银针的折磨。哀家这里有的是让你痛不欲生的法子,你想试试其他的,哀家满足你。” “晚秋,准备水刑。” “喏。”晚秋应声,招手唤来几名太监,在他们耳边吩咐了几句,太监们纷纷领命离开。 赵婳估摸着时间,不知道她扔在御花园里的手绢有没有被霍岚发现。 她也不知道能拖延到几时。 换刑具需要时间准备吗希望霍澹能早些发现不对劲,早些赶来。 “此水刑,非彼水刑。”许太后饶有兴致同赵婳讲,“水滴穿石可知道?水,也能滴穿石头呢。把你绑着躺在长凳上,高高的架子上挂一桶水,桶底戳个小洞,这水珠啊就一滴,一滴往下落。落到哪呢?落到你额头骨上。你自然是看不到这水滴下来的情景,因为有一块布,蒙上你眼睛。” 赵婳听了想骂人。 许太后说的这种水刑,赵婳在书上见过,是一种极为残忍的酷刑。 滴水穿骨,人蒙了双眼,观感被无限放大,尤其是痛觉。 恐惧渐渐占主导地位。 水刑,人是被自己给吓死的。 这其中的过程,最为煎熬。 不如一刀了结了痛快。 趁着准备刑具的太监还没来,赵婳打算再拖上一拖。 她抬手,指腹擦了擦嘴角的血渍,道:“太后娘娘就真想知道谁指示的?” “哀家现在不想知道。”许太后勾唇,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哀家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低头看了看染了丹蔻的指甲,许太后伸手欣赏指甲,心不在焉回她,“无非就是那几个人,哀家迟早是要除去的,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不急。” “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许太后笑道。 赵婳也笑,捂住心口咳嗦,将脸上的痛苦生生掩藏下去,道:“太后娘娘如此自信,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究竟是谁先除掉谁。” 许太后话都说到那步田地了,赵婳假意示弱也无济于事,不如彻彻底底撕破脸,如此她也痛快。 许太后道:“口气不小,你今晚能活着出这永安宫再说吧。” 这厢,几名太监已经将长凳、木桶等用具准备妥善。 晚秋指了两名小太监,吩咐道:“你,你,将人绑在长凳上。” 赵婳虚弱无力,强撑着一口,倘使没有人来救她,她熬,也要熬过去。 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靠天,靠地,靠自己最实惠。 赵婳手脚被麻绳死死缠住,在蒙上眼睛前,挑唆道:“太后娘娘想清楚,奴婢接近皇上,自然是有大举动,至于这个计划如何,对许丞相是否是致命一击,对你我而言,意义不同。我方不打无准备之仗。” 许太后眼睫微颤,一咬牙,狠道:“行刑!即刻!” 她平生最厌被人威胁。 威胁,有一救有二,如是再三,没完没了。 水桶被灌满水,水滴一小滴一小滴从桶底低落,砸在赵婳额头。 刚开始,赵婳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约莫被滴了二十来滴水珠,她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像是有人凿开她脑袋一样。 她又像是掉进了水里。 窒息。 恐惧。 “皇上驾到——” 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夜空。 “皇帝怎来了?!” 许太后慌乱不堪,急急从主位上下来,命令道:“快快快,东西都收下,皇上走之前谁也不准离开这屋子!” 她下了命令,正准备出去将皇帝打发走,谁知屋外一阵骚动。 “你也敢拦朕?朕现在就砍了你头!滚——” 随后,房门被一脚踹开,只见霍澹周身散发着寒意,提了盏宫灯进来。 几名太监在挪动长凳。 赵婳雪白的宫衣被划破几道口子,上面染了血渍,衣裳淌着水。 她浑身湿透,被绑着躺在长凳上。 眼睛蒙了块布,水桶高悬,桶底淌的水滴在她发丝凌乱的额头上。 这一刻,霍澹几乎疯了。 他丢了宫灯,一脚踹翻那搭木桶的架子,水桶轰然落地。 既然被发现了,许太后也不打算再瞒着,挑明道:“奴婢不懂事,哀家是在替皇帝教训她。” 霍澹给赵婳松绑,动作轻柔,生怕将人弄不疼了一样。 阴鸷的眸光挑向许太后,霍澹道:“劳太后烦心。这好心,朕心领了,日后必定加倍奉还,不枉费太后一片苦心。” 话毕,霍澹将赵婳横抱起来。 被碰到伤口,赵婳下意识缩了缩手臂,换了处地方放。 这脆弱,狼狈,浑身是血的模样,让霍澹呼吸一窒,他忽地想起八岁那时,亲眼看着生母被赐白绫,香消玉殒。 抱着人的手臂不自觉颤抖,连他的嗓音也开始发抖。 “抱歉,朕来晚了。” 赵婳长舒一口气,“皇上终于来了。” 紧绷的神经终是松懈,赵婳眼前突然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加倍奉还! 第54章 干事业第五三天 夜色浓稠, 如墨一般。 霍岚在大殿中焦急地走来走去,攥拳的手不断击向掌心。 天黑尽了,赵婳还没消息。 她究竟去了哪里, 又是被谁带走的? 莲心跑进殿, 霍岚急急迎了上去,握住她手,焦急问道:“如何?皇兄去瑶光殿寻到阿婳没有?许明嫣可否难为阿婳了?” 莲心摇头, 道:“殿下, 奴婢在瑶光殿外候了许久, 也不见皇上来。后来才知道皇上没去瑶光殿, 去了太后的永安宫。” “许太后?”霍岚眉心跳了跳,一股不详的预感随之而来。 莲心道:“奴婢在瑶光殿外守着,听见宫道上有响动, 跑过去一看发现是季扬季将军带了一队人马往永安宫赶,是皇上的意思。奴婢随季将军过去, 只见太后娘娘派人将皇上拦在永安宫中, 皇上抱着昏迷的赵琴师跟太后娘娘对峙, 后来季将军率兵赶到, 太后娘娘这才不情不愿将人放走。皇上满身怒气,带着赵琴师回了怡和殿。殿下您是没看到,赵琴师衣裳还淌着水, 被打得浑身是血。” 莲心想想都后怕,虽说许太后心狠手辣的手段她略有耳闻,但是头次见到这血腥场景, 免不了心惊。 “浑身是血……” 霍岚听闻赵婳被折磨成如此, 一时失神,接连后退了几步。 “殿下!”莲心及时扶住她。 霍岚稳住心神, 连忙吩咐莲心,“摆驾怡和殿。” 霍澹下朝后处理政务在思政殿,而宿的寝宫便是距离思政殿不远的怡和殿。 一路上,霍岚心绪不宁,催促轿辇快些。 宫中折磨人的手段多了去,但是一般妃嫔多少有所忌惮,故而会留人一条性命。 可是许太后不一样,她是太后,皇兄在她面前也得装装乖巧样子,若是许太后铁了心想要折磨人,阿婳不死也得掉层皮。 === 怡和殿。 殿里安静的可怕。 霍澹胸口、手臂的衣衫泛着湿意,干净的衣裳被蹭上了血迹。 他立在窗边焦急得转动白玉扳指,眸色比这如浓墨般的夜色还要深,周身散发着寒意,令人望而生畏。 雕龙髹金屏风后面宫女在为昏迷不醒的赵婳换衣裳,大气也不敢出。 皇上素来不近美色,这怡和殿头次迎来一位姑娘,还是被皇上横抱进来的。 这姑娘一身宫女衣裳,五官英气,模样姣好,却遍体鳞伤,皇上从未紧张过一名女子,宫女们不敢妄加推测,闷头做事。 宫女换好衣裳出来,恰好这时季扬从太医院请来一名医女。 那医女躬身欲要行礼,霍澹摆手,焦急道:“免礼,过来看看伤势如何。” 长风万里 第59节 霍澹径直走到床沿坐下,目光落到那张惨白的脸上,呼吸一窒,心如刀绞。 医女坐在床沿,细细搭了搭脉。 忽地,杨医女面色骤然变得凝重,“禀皇上,姑娘脉象微弱,像是……” 她欲言又止,瞧着皇帝沉得能掐出水来的脸,她着实不敢往下说。 方才在来的路上,季扬同她打过招呼,去救治的女子不是宫中哪位娘娘,嘱托她嘴巴紧些。 霍澹冷声道:“像是什么?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姑娘脉象极其微弱,若有若无,极像……”杨医女瞧了眼皇帝,一咬牙,跪下坦白道:“像是濒死之人的脉象。” 濒死之人? 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霍澹眸色阴寒,手掌攥成了拳头,怒道:“朕不管你用何法子,将人给朕救回来!” 杨医女左右不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臣先为姑娘清理清理伤口。” 杨医女起身,解开穿上之人的中衣,手指正要挑开那衣襟时,霍澹避开,退到屏风后面去了。 霍澹不相信,赵婳明明黄昏时分还在跟他有说有笑,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怎就弄成了这副模样。 濒死之人。 什么濒死之人,赵婳不会的。 她不会弃他而去。 他们说好了要一起除去皇城里的奸佞。 在猜到赵婳被许太后带走,霍澹不管不顾,让季扬带人速来永安宫那一刻开始,他就意识到赵婳对他而言,是不同的;当看到赵婳在屋子里被折磨,他装不下去了,彻底和许氏撕破脸。 霍澹承认,他大抵是爱上了赵婳。 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是那晚她在思政殿哄他那刻; 许是她拆穿他关月假身份的时候; 或许更早,是在杏林遇见那刻。 霍澹八岁时,亲眼目睹了生母惨死,也就是从那刻起,他一直将自己藏了起来。 在许太后眼里,他是一位听她话的便宜儿子; 在严庆眼中,他是一位碌碌无为、没有主见的傀儡皇帝; 在朝堂蠢蠢欲动之辈眼中,他是个昏庸无为的君王,不具有威胁性。 他发誓要亲手血刃杀母仇人,将父王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一点一点夺回散落的皇权。 在黑暗里前行,他见过最多的,便是些登不上台面的手段,也的确做了他最不齿的事情。 是赵婳,这个笑容明艳,无畏无惧的姑娘,她突然闯进了他漆黑一片的道路中。 她拎着一盏灯,在他暗淡无光的道路中,平生出一道光。 她跟别的女子不同。 …… “本宫有急事找皇兄,你给本宫哪儿凉快哪儿带着去!” 殿外响起霍岚急吼吼的声音,霍澹敛了思绪。 霍岚推开在殿外拦人的太监,大步走到霍澹跟前,着急问道:“皇兄,阿婳如何了?” 霍澹的目光挪到雕龙髹金屏风上,尽量掩盖住异样,如平常那般道:“在里面上药。” 霍岚提着裙摆,急急去了床边。 “我的天爷啊,怎么伤成这样,这块是鞭子打的,这手臂上的是针眼么?青一块紫一块,弄成这副模样,是被打的,还是被掐的?” 霍岚的声音大,霍澹站在屏风出,一字不落全听了进去。 他眼底的杀戮更重了。 “轻点,阿婳会痛的。” 霍岚坐在床边看着医女上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死气沉沉的寝殿忽地有了一丝活气。 杨医女上完药出来,“禀皇上,姑娘体弱,身上多处受伤,但所幸都是皮肉伤,未动及五脏。臣已将伤口处理妥当。” 霍澹一紧张就不自觉摩挲拇指上的扳指,问道:“既都是皮外伤,为何是濒死之人的脉象?” “这……”医女顿了顿,道:“姑娘的脉象确实如此,臣才疏学浅,第一次遇到这奇怪事。但是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繁多,一些事情着实难以解释。许是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已经逢凶化吉。” 她行医数十年,遇到这奇怪的脉象倒是头一遭。 诊了两次,那姑娘的脉象皆是如此。 若有若无。 半晌,霍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臣姓杨,名婷。” 霍澹冷声道:“杨医女,今晚之事胆敢说出去半个字,提头来见。明日照常来怡和殿换药,这里没你事了,退下吧。” “喏。”杨医女跨上医箱出了怡和殿。 霍澹望着那屏风许久,犹豫一阵,最后还是缓缓朝里走去。 床边,霍岚替赵婳掖好被子,回头看见皇兄,道:“阿婳睡觉不老实,横七竖八的,老是踢被子,如今倒是希望她能动一动。” 霍岚这一番话倒是让霍澹感觉两人似乎经常睡一块。 霍澹看了眼床上惨白如纸的人女子,道:“这里无事,你回霁华宫去罢。” “皇兄,我不想走,阿婳没醒来,我回去也睡不安生。”霍岚摇头,不愿离去,她想等赵婳醒来,第一时间知道许太后为何为难赵婳。 霍澹沉声道:“今晚之事朕不想太多人知道,若你留宿在此,明日后宫中又生闲言碎语,前朝的事情朕已经都头疼了,你当真还要留下么?怡和殿有宫女伺候,你且安心。” 霍岚想了想,看看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的赵婳,又瞧了瞧殿门口候着的几名看上去机灵的宫女。 “那昭仁白日再过来。”霍岚松口,虽有不舍,但也不想给皇兄徒增烦恼。 将赵婳额前的碎发整理整理,霍岚不舍离开。 霍岚走后,霍澹差宫人打来盆热水。 “都退下罢。”霍澹挥退殿中人,偌大的寝殿顿时又变得空空荡荡。 拧干帕子,霍澹坐回床边,将赵婳掖在被子里的手拿出。 细细擦着她手,霍澹发现她五指指腹被针扎过,上面残留的针眼积了血,淤紫淤紫。 适才他就听霍岚念叨她的伤势,如今仔细瞧了瞧,还真是触目惊心。 帕子轻轻抚过赵婳眉眼,霍澹眉眼间变得温柔起来。 事情弄成今日这番局面,霍澹有愧,“都怪朕,若不是这段时间朕召你来思政殿来得勤,许太后也不会盯上你。” “阿婳,对不起,都是朕的错。” === 赵婳做了一个梦,一个冗长又奇怪的梦。 她记得她在永安宫,可当她醒来,却发现身处河岸边。 岸边坐了一位水浅葱色衣裳的女子,女子回头,赵婳大吃一惊,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不同的区别在于,那女子眼神柔弱,两靥之间派生出浓浓的忧愁,似有几分病态。 女子如石头般坐在河边,似乎在等人。 赵婳唤她,她也不应,只是痴痴地望着一个方向,沉默不言。 赵婳想离开,可她走不出去,一直在这个河岸边打转,像是被困在这里了。 “姑娘帮我杀了他。”那女子鞠了一捧水,朝她一笑,道。 “杀谁?” “姑娘知道的,害我的人。” “你是真正的赵婳,你一直在身体里。” “我走不出去,就像你现在一样,也走不出去。” “可我现在被困在此处,没法子杀他。” “姑娘会出去的。”那女子坚定道。 忽地,原身从岸边纵身跳入水中,赵婳伸手去捞她。 可赵婳就像是不存在的一样,河水直接从她掌心穿过。 她什么也捞不着。 一阵飓风袭来,顿时风云变幻。 赵婳眼前一黑,猛地睁开眼睛。 这地方,好陌生…… 霍澹已经搬到怡和殿处理政务,听见床上有响动,连忙放下奏折,往床边走去。 见赵婳醒来,他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赵婳手背撑在床板上,挣扎着要起身,一双手按住她肩头,阻了她动作。 “伤势未愈,好生歇着。”霍澹取了一杯茶水来,将人揽起靠在肩头,“喝点水润润嗓子。” 不提还好,一提赵婳便感觉嗓子干得快冒烟了。 那杯盏已经递到她唇边,赵婳也不矫情,就着喝了个见底。 “谢谢。”她哑着嗓音道。 霍澹取了个靠枕垫在床头,将赵婳放了回去。 长风万里 第60节 沉默片刻,赵婳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虚弱道:“许太后是不是已经知道皇上你在韬光养晦?” 赵婳回想起昏倒前的记忆,霍澹似乎跟许太后吵了起来。 霍澹点头,“知道了又有何妨,早晚的事情,如此也好,朕也不要再假兮兮和许氏一族周旋,反倒自在。” 赵婳担心,“但目前的情势来看,挑明了关系,我们很可能处于被动。” 末了,霍澹沉默。 片刻后,他对上赵婳清亮的眸子,“无妨,朕不怕。有你在,便好。” 他等不及了,望着她眉眼一字一顿,郑重道:“阿婳,你可愿与朕携手,除去这皇城中的奸佞小人?”共享盛世繁华。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称呼她。 后面的话也不敢说出来。 虽说霍岚也这样叫她,但毕竟男女有别,霍澹如此过于亲昵。 不妥。 赵婳被霍澹那带着几分炽热的眼神看得不自在,那声“阿婳”叫得她心跳慢了一拍。 奇怪的感觉在心尖蔓延。 撇开头,赵婳避开他目光。 赵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他。 清心寡欲的她莞尔一笑,“参谋可以,其余免谈。” 霍澹低低一笑,有些嘲弄之意。 “成交。”他道。 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第55章 干事业第五四天 赵婳靠在床头, 仔细打量四周,不远处的软塌上放了张榻上桌,堆积如山的奏折叠在小桌上, 她在思政殿待的时间久, 这屋子里的陈设不像是思政殿,也不是霁华宫。 莫不是霍澹专程腾了一间屋子出来,又专程搬到此处来处理政务? 思及此处, 赵婳有些恍惚。 此时, 霍澹蓦地起身, 他大步去了门口, 殿门打开吩咐了句外面伺候的奴才,不消片刻回身时手中已经端了一碗中药。 浓浓的药材味弥散在空气中。 赵婳最讨厌喝中药了,被这刺鼻的味道弄地忍不住蹙眉。 霍澹端了药做在床沿, 赵婳见状忽地生出个荒唐的想法来,谁知还没来得及细想, 下一刻这荒唐的想法还真是应验了。 一汤匙汤药递到她嘴边。 霍澹道:“朕一直让人在炉子上温着药。” 赵婳摸不着头脑, 她不过是昏迷一觉, 醒来后怎感觉面前这人变了许多。 又唤她“阿婳”, 又亲自喂药。 堂堂帝王,竟屈尊到这般境地。 “我自己来。”赵婳原本是不喜欢喝中药的,但是霍澹突如其来的举动搅的她思绪万千, 心神不宁。 她接过那药一鼓作气草草喝下。 一碗药下肚,喉间与唇齿全是苦涩味,赵婳要吐了。 “含口蜜饯缓缓。”霍澹从一旁拿过一碟蜜饯, 挑了一颗最大的递到她嘴边。 赵婳愕然, 从他手里接过。 接连吃了五颗,总是将那苦涩味压了下去。 总感觉两人相处有股尴尬的气氛, 赵婳言归正传,开始进入正题,严肃道:“许太后将我带到永安宫,以为我是谁指派来迷惑皇上的,便打算从我口中套出点东西。” 霍澹没想过让她一醒来便为这事操心,有些不悦,但他也不知用什么理由让她不谈此事,便只能任由她说。 单手撑在床边柜面上,霍澹眉眼尽是她的模样,问道:“如何?你怎说?” 她约莫是没有将严庆推出去,不然也不会伤成这样。 “我气不过她们一来就用阴招——用银针将我穴位封,就什么也没说。” 霍澹一只手藏在衣袖中,忍不住紧了紧拳头。 胸口的伤有些疼,赵婳借扯被子的动作悄悄将手放在胸口,“许太后很自信,她大抵是知道皇宫里和朝堂上有谁觊觎这皇位。” 霍澹没发现她的异样,接过这话,道:“所以?” 赵婳缓了一阵,伤口没那么痛了,继续道:“既然许太后心里门清,那她肯定知道严庆的心思,我们不妨借用许家的势力,一举除掉严庆,至于许氏么,皇上以后慢慢除,为今之计是将爪牙一个个拔除。” 办法是好办法,可是霍澹没有把握让许湛和许太后跟他结盟,共同除掉严庆,更何况那晚他已和许太后撕破脸了。 目光挪下,霍澹终是察觉了赵婳的异样。 夜里热,她竟还将被子捂在心口? 杨医女同他说过,她右肩到心口有道伤。 都伤成这样了还在忧心。 霍澹气不打一出来,脸骤然沉了下来,道:“此事朕知道该如何做,伤好之前无需你插手。你看看你,身上一处青一处紫,你就不能消停片刻?” 赵婳不明他这股气从何而来,受伤的是她,如今带伤给他出谋划策,这人不感激也就罢了,反而冲她发一通气。 下一刻,霍澹最后一句话在赵婳脑子里过了一遍,她意识到重点,面色一顿。 忍住伤痛,赵婳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手臂横了过去,忍痛将霍澹按在床头柜上,刀他一眼,“皇上偷看我了?” 霍澹失笑,也不知受伤的她哪来这般大的力气。 见他不语反笑,赵婳更气了,左手横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力道加大,“左右我都做了,以下犯上,大逆不道随便怎样都行,皇上要砍头便砍。” 霍澹坐在凳上因她相逼,后背一斜,仅有一点抵在床头柜上,余下部分全悬在空中。 “左右朕也看过了,不如让你看回来?” 霍澹说着伸手就要去扯自己衣裳。 “皇上,您可闭嘴吧!” 赵婳惊得双目圆睁,空出来的右手一把按住他手背,止了他动作。 可这一动便牵动了她右肩上的鞭伤,疼得她蹙眉闷哼一声。 “让你好生养伤,偏要胡闹,伤口又给扯了。”霍澹拧眉,带着几分怨气抬手敲了敲她额头,将人横抱起来放回床上。 赵婳不知所措望着他,从他上手碰到自己那一刻开始,脑子便嗡嗡响,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回了床上。 “皇上,杨医女来了。” 门口严庆通传的声音传到殿中,无形中打破了这尴尬气氛。 “传——” 得了霍澹允诺,杨医女跨着药箱进殿,见床榻上的女子已然醒来,她面露喜色。 霍澹退到屏风后面,对杨医女道:“她刚醒来,方才又一阵折腾,先换药看看伤口是否裂开。” 杨医女领命,将药箱放到床头,只见靠在床头的女子鬓发散乱,衣服皱巴巴的。 折腾?怎么个折腾法? 回想起皇帝方才说的话,她耳根子不由泛红。 褪下中衣,赵婳倒是配合杨医女上药,只是亲眼见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时,她难免有些恍惚。 最深的那道鞭伤从右肩到胸口,因她动作过大,还没愈合的伤口又给扯裂开了,白绷带被渗出的血珠染出一片红晕。 若知道伤成这样,她方才定然不会跟霍澹打闹。 杨医女在她伤口上撒了药粉,拿了干净的绷带重新给她包扎,“姑娘,这伤需要静养,臣说句不该说的,姑娘这命刚从鬼门关捡回来,若是自个儿不爱惜自个儿身子,伤口反反复复裂开,受苦的是自己。” 赵婳问道:“杨医女,我这伤多久能好?” “约莫一月。” 一个月,太久了。 赵婳沉眸,她霍澹决心这次一举除掉严庆,那便要早早打算,时间拖得太久,反倒让严庆察觉。 严庆从先帝在世时就一直暗藏野心,到如今已快二十年,此时正是最得意的时候。 人,一旦得意,他就忘形了。 会如何呢? 会迫切地想要惦念许久的东西。 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姑娘,好了,容臣为您把把脉。” 赵婳正想地出神,杨医女已经给她换好药了,赵婳系好衣扣,将手放在脉诊垫上。 杨医女为她搭脉,搭了许久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微沉的眉眼越来越凝重。 “如何?”赵婳心中没底,号脉不可怕,怕就怕老中医皱眉。 她自我感觉良好,除了伤口痛了些许,一切还好,对她身子有信心,却也架不住杨医女一声不吭的长久诊脉。 杨医女收了脉诊,笑道:“姑娘脉象有些弱,不过也不必忧心,调养些日子便能好转。” “原来如此。”赵婳松了口气。 杨医女没说什么,低头收拾药箱。 她诊了好一阵功夫,确实没有诊错。 这姑娘的脉象还和之前昏迷一样,若有若无,气若游丝。 长风万里 第61节 可眼前的女子朝气蓬勃,与脉象不符。 真是稀奇。 因想着趁热打铁对付严庆,赵婳无心养病,诊完脉后正欲从床上下来,杨医女一只手伸了过来,似要扶她。 赵婳不娇气,她是上身受伤了,可腿还好好的,哪用得着人扶。 摆摆手,她套上鞋从屏风后面出来,霍澹正在一旁吩咐一名宫人,见她下床,目光似是不悦。 挥手示意宫女出去取东西,霍澹目光在赵婳身上停留片刻,随后望向杨医女,询问道:“她身子如何?” 杨医女欠身,“姑娘醒来便已无大碍,每日按时服药换药,好生将养着不日方可痊愈。” “往后还是你来换药,直到她伤好为止。”霍澹拂拂手,杨医女行了个礼便低头退了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殿中又只有两人。 霍澹约莫是摸清了她性子,知她不是个安生的主,匆匆忙忙出来定有猫腻,“有事跟朕说?” “嗯。” “回去坐着说。” 霍澹单手至于胸前,率先走回屏风后面,在床边凳子上坐下,赵婳跟在他后面,坐上床沿。 “局已布下,可以下诱饵了,等鱼儿咬上就能收网了。”赵婳道。 霍澹不悦,“朕自有办法,无需你操心。” 赵婳不管他是如何想的,总之她想的这办法简单可行,风险低,管他是否采用,她不说出来心里憋着难受。 “许太后现在可能回过神来了,约莫是知道皇上这些年的顺从个全是装的。当然,如果皇上瞒得好,当我前面的话没说。皇上去太后宫里抢人是事实与其让有人之人利用这点在宫中亦或是朝堂上掀起风浪,不如我们先发制人,将我迷惑皇上,皇上怒发冲冠为红颜的谣言散出去,如此一来把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哪有姑娘自己往自己身上摸黑。 霍澹真不知她是怎样想的。 见霍澹沉眸,似在思考可行性,赵婳接着阐述,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皇上在宫殿中藏了这么个美人胚,后宫的妃嫔能坐视不理?许贵妃我就不说了,她还在禁足,至于这傅贵妃么,约莫是会过来找我……” 话未说完,只听霍澹打断她,笃定道:“傅莺不会害你。” 赵婳反问道:“女子善妒,皇上怎就如此笃定傅贵妃不会因爱生恨?”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散播谣言,一来是为了让严庆认定她赵婳是最好的合作伙伴,让他得意忘形,放松警惕;二来,是为了让傅莺亲自来找她,管是嫉妒也好,同情她这个伤病人员也罢,只要傅莺来,后面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但是今天的霍澹让赵婳感觉有些奇奇怪怪,扭扭捏捏,又有几分优柔寡断,一点也不想帝王该有的模样。 也不知这敏.感的小哭包又受到了什么刺.激。 第56章 干事业第五五天 霍澹面色不佳。 傅莺与他并无肌肤之亲。 他让傅莺进宫, 一方面为了稳住傅钧的心,另一方面是借傅家的势力钳制许湛。 这点霍澹再清楚不过,可是赵婳不知道, 她只知道傅莺是他的妃子, 在她眼里傅莺和许明嫣是一样的。 赵婳说得没错,女子善妒。 若是让她因此生出误会,误解了他, 那日后两人在感情上势必会生嫌隙。 她性子难以琢磨, 恐是不好哄。 霍澹正声, 道:“傅莺不喜欢朕, 又何来善妒一说?” “嗯?”赵婳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消息一样,颇为震惊看着霍澹。 少顷,那震惊的眼神又渐渐变得有几分心疼。 赵婳拍拍霍澹肩膀, 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人生漫长, 不过才过了四分之一, 往后皇上会遇见更多的人, 总会遇到情投意合的姑娘。傅贵妃心有所属, 皇上何必执念一人呢?强扭的瓜不甜。有情人自会相见,只是现在缘分未到,皇上耐心些, 没准儿哪天就遇到了让您眼前一亮的姑娘。感情之事,急不来。” “……” 霍澹幽幽看着她。 合着这姑娘是把他当成了单相思的强取豪夺傅莺的男子。 好。 好的很。 攥紧拳头,霍澹不屑笑了笑。 “朕懒得同你讲。” 他一字一句, 从嘴里蹦出字来。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霍澹绷着一张脸,起身往屋门口去。 赵婳好心开导他, 竟还好心当作驴肝肺。 她一口闷气憋在胸腔,暗暗将手捏了拳头。 也是她活该,爱管闲事,早就知道君王一意孤行,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她还傻乎乎以为当个知心朋友能开导他。 赵婳承认,这是她入宫以来做的最蠢的一件事。 霍澹既然纳傅莺进宫,便是铁了心要将人绑在身边。若是他能想通这情情爱爱的事情,至于把一个不爱他姑娘招进宫? 以后这感情的事情,谁爱管谁管,她是不去当这个讨人嫌的人了。 霍澹让宫人备了粥,宫女已端了过来。 端了木托回到床边,霍澹舀了一勺热粥,吹了吹递到赵婳嘴边。 赵婳脑子嗡嗡响,摸不清霍澹的想法。 头往后缩缩,她避开了,“皇上,男女授受不清,您这屈尊,我受不住。我是手臂受伤了,可手指没伤。” “好,你自己端着。”霍澹摊开她手掌,负气似地将用力碗粥放到她手上。 赵婳真想把手上的粥扣到他头上,明知道她手臂有伤,还很用力地把粥放她手上。 那被针扎的手臂,好痛。 他这是报复! 所幸碗壁不烫,赵婳吹吹粥,一口温粥慢慢下肚。 霍澹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遍,否则这姑娘保不齐在心里记恨着他。 “傅莺不喜欢朕,朕也不喜欢她。一次宴会,朕假意讨许太后欢心,便允诺讨得许太后欢心的傅莺一件事,后来傅莺求到朕身边,让朕以后能否不难为傅家,朕若答应了,傅家就好比是拿到了一枚免死金牌。后来朕察觉到傅钧和严庆有来往,许是在此之前傅莺便知道了他爹有异心,故而才会来求朕。如今的局势你也瞧明白了几分,前有许氏一族虎视眈眈,后有严庆惦念不放,朕借用傅莺从中牵制,让两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赵婳越听越生气,身子一侧,“砰”的一声把碗放到桌上。 霍澹腹背受敌的境遇她知道,但是他这做法让她有些不能接受,至少是不能完全接受。 虽说皇宫里要想长久地活下去免不了些恶毒手段,若是心善单纯,霍澹早就被害了多少次。他要活下去,要报仇,还要夺权,这便决定了他不能心慈手软。 但是霍澹用一位无辜的姑娘钳制两方,对傅莺是残忍的。 若是没有朝堂上的权力之争,傅莺在这个如花的年纪许是早已寻得良人,夫妻两人相敬如宾。 赵婳没尝过霍澹受的苦,更没有资格去指责霍澹,但她心疼傅莺。 除了叹息一声,赵婳也无能为力,她不禁产生了一个疑惑,难道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都是如此可悲吗? 有用者,会成为权利的牺牲品。 赵婳在气她自己,同为女子,她最见不得这番情景,可却救不了傅莺。 在一声声叹息中,赵婳调整好情绪,对霍澹道:“我有个办法能很快解决这几方势力。” 霍澹对她的操心很是头疼,让她安心养伤,她偏偏不安生,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 赵婳仔细回想了下之前被霍澹打断时自己的计划说到了哪里,片刻后,她接着道:“傅贵妃来找我,我就顺势透露几句严庆的小心思,加上皇上您准备拿严庆开刀,既然傅大将军和严庆早有联系,那么两人之间总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皇上设身处地想一想,换做您是傅大将军,您会留一个对自己性命有威胁的将死之人?” 霍澹指节敲打腿侧,“你的意思是,挑拨?” “没错!”打了个响指,赵婳忘记了指腹被针扎过,如今压迫到有针眼的伤口,疼得她眉毛皱成一团。 手收到后背藏起来,赵婳不想因为这事被霍澹嘲弄,显得她很蠢。 她抬头,故作没事状,道:“别小瞧挑拨,这是门学问。挑拨到了心坎上,便是一把杀人的利剑。”她笑了笑,眉梢微微上挑,一副洞察全局的自信模样,“若是傅钧对严庆已生了疑心,咱们再适当挑唆,他会上钩的。” “看来是朕小瞧了赵姑娘,没想到姑娘是竟是个善于攻心之人。挑拨都研究出心得,成了门学问。”霍澹没想到她竟也活成了自己这副模样,善于攻心。 他宁愿不要她的这份帮助。 “……” 赵婳怀疑霍澹今日就是专程来气她这个伤员的,句句跟她抬杠。 他应该去工部,那地方木棍和石料挺多的,够他抬好阵功夫的。 赵婳道:“皇上这般阴阳怪气,拐着弯骂谁呢?皇上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阴阳怪气跟个弯酸妇人一样。 这叫心理学!心理学! 跟他说了他也不懂,懒得跟他解释。 眨眼时,赵婳暗自白了他一眼。 摸摸鼻子,霍澹意识到话有些重,温声道:“朕没有要骂你的意思。” 赵婳不想搭理他,真是烦心,好端端给自己添堵,也不知是不是被霍澹气着了,胸口上的伤骤然疼了起来。 “恕奴婢无礼,伤口突然疼痛,便先歇下了。”她捂了捂心口,背对着霍澹躺下,被子一扯将自己裹了进去。 霍澹第一次碰壁,望着那黑乎乎的后脑勺,丧气似地垂下头。 这姑娘,脾气怎一点就着。 无奈叹息一声,霍澹轻轻将门带上,出了寝殿。 严庆微微弯腰,跟在霍澹后面往思政殿去,“赵姑娘醒了便好,皇上怎还忧心忡忡。” 霍澹捏捏眉心,忧思万千,“朕哪是为她烦心,朕忧心的是青州那五个郡县的洪灾。” 青州地势自西向东低斜,群山环绕,水利一直是个让人头疼的事。 长风万里 第62节 前段时间正是夏汛,接连的大雨天气,上游河水顺势而下一股脑涌进青州,偏偏青州地势多低洼,雨水来得急,又排不尽,全汇聚在了几处,冲了十来个河堤,淹了五个郡县。 “这水利,一直是工部在管,办的都是些什么事!纪永升尸位素餐这些年不知贪了多时银钱!”霍澹昨日才收到青州刺史传来的急报,流离失所和遇难的百姓人数数以万计,他很难能不生气。 一脚踏进思政殿,霍澹吩咐严庆,“速传韦仲旌来见朕,疏浚兴修水利这事不能再拖了。” “喏。”严庆急急出宫去传召韦仲旌。 严庆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欢快,小皇帝执意擢升资质平平的韦仲旌任工部尚书,从目前来看他是信任韦仲旌的。 此次疏浚,加上兴修水利,是一大笔开支,若能从中抽取一两成,也是笔乐观的收入。 且说这边,严庆前脚一走,后脚霍澹便召来季扬。 “那晚在永安宫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让几个嘴碎的宫女或者你属下放出话去,说……”霍澹顿了顿,说不出口。 他很不想这样做,私心来讲,他不愿把赵婳拉出来成为宫里人议论的对象,也不愿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赵婳现在不搭理他了。 心狠了下来,霍澹吩咐季扬道:“散出消息去,‘朕怒发冲冠为红颜,那晚跟许太后闹得凶,后执意把赵婳接到怡和殿养伤,瞧着样子,约莫有几分金屋藏娇的架势’。” 季扬下巴都快惊掉了,宫中传出这样的闲言碎语,是要被砍头的,皇上竟要自己给自己造谣? 季扬再三确认,“真要怎么说?” 霍澹点头,指节间的骨头咔咔作响,“按朕说的办,但不要让朕听见任何辱骂的言语。” 季扬擦擦鼻尖上渗出的汗珠,宫里人嘴碎,有些谣言传着传着味道就变了,和最初的那版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意思。 皇上属实是难为他了。 这差事属实不好当。 季扬硬着头皮上,回去的路上反复嚼了嚼霍澹吩咐的话。 如何把原话传出去,还不能有辱骂赵婳姑娘的言辞呢? 狐狸精,算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澹:哄妻第一式——顺从。 霍澹:哄妻第二式——气她,让她主动来找朕。那就,擅自杀个反派? 第57章 干事业第五六天 严庆将韦仲旌传到思政殿时, 霍澹正看着窗边杜鹃花失神。 “皇上,韦尚书到了。”严庆上前,告知霍澹。 霍澹收回思绪, 防备着严庆, 让他退到殿外去。 严庆倒是无所谓,左右韦仲旌都是他的人,届时从韦仲旌口中将话套出来便成, 但是今日不用套他也知道小皇帝要说什么, 左右不过是青州疏浚的事情。 小狐狸, 跟他斗, 还嫩了些。 殿中。 霍澹将青州的河道疏浚泄洪交给韦仲旌,勒令他督促着即日开展,至于假意和严庆交好一事, 暂且缓一缓。 事情分轻重缓急,诚然河道疏浚乃重中之重。 韦仲旌领命, 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向霍澹汇报这段时间的进程。 “臣已经取得护卫军首领刘骁的信任, 适才在来思政殿的路上, 严庆与臣一路攀谈, 向臣示好,臣按照皇上吩咐半推半搡间有答应与严庆为伍的迹象,既不热切, 也不冷淡。对了,在来时,严庆跟臣说, 皇上召臣来是谈论青州疏浚泄洪, 听他那口气,约莫是他在皇上面前举荐的臣。” 霍澹嗤笑一声, “这个严庆,什么好事都往自个儿身上敛,他还真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等下你出去,他恐是会跟你谈这事,你便顺了他意,记得留下证据。” 严庆举荐?分明是他故意露出人选,严庆连半句韦仲旌也没有提。 韦仲旌躬身,“臣明白。” “青州疏浚泄洪乃头等大事,不得耽误,就这样,退下罢。”霍澹回到御案边坐下,拿了奏折开始批阅。 韦仲旌躬身作揖,出来后严庆迎了上来,“谈了好一阵功夫,韦尚书新官上任,来思政殿的次数少,不认识路,咱家引路,送韦尚书出去。” 韦仲旌笑道:“那便劳烦公公了。” “客气,”严庆将拂尘搭在臂弯,边走边说:“韦尚书年轻有为,总算是熬出头了,咱家看着心里也替尚书高兴。” 韦仲旌单手抱拳,客气道:“劳公公挂心,韦某能胜任这尚书一位,全靠公公举荐。” 严庆喜欢听这恭维的话,一时间心情舒畅,“光咱家举荐没用,关键是皇上满意才行,说来说去还是韦尚书真才实学,肚子里有货才行。” “千里马固然重要,但伯乐亦是如此。”韦仲旌道:“公公便是韦某的伯乐,以后公公若是有用得上韦某的地方,但说无妨。” 严庆一阵笑意,仿佛是这话说到了他心坎上去。 韦仲旌附和着一笑,心底确实另一番境地。 前几天皇上在思政殿找见过他,那次赵婳也在,也就是那次赵婳知道了皇上还在严庆身边安插了这么个人。 让严庆放松警惕,乖乖跳进他们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中,光有这些还不够。 说话是一门艺术,能不动声色将人捧杀,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拿捏在手中。 起先韦仲旌对皇帝身边那位侍女存有些不好的看法,他跟皇上谈论的事情至关重要,竟也要这侍女在殿中候着,本以为是以色侍人,哪知是以智侍君。 千里马和伯乐这话将严庆哄得欢喜,全是那名叫赵婳的宫女教他说的。 他再怎么骗人,也说不出这种违心违德的话。 赵婳说得没错,哄得人开心,拉近了距离,这戒心自然是放下了。 …… “据咱家所知,韦尚书家境不算优渥,半生清贫,好不容易做上了尚书之位,这好日子还在后头。青州疏浚泄洪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韦尚书难道就不想从中捞些好处?” 宫道上没有来往宫人,严庆走在两旁高墙的影子下面,毫不避讳道。 韦仲旌赶忙摆手,面露惧色,“公公这说的什么话,前工部纪尚书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怎敢顶风作案。使不得使不得!公公可不要在皇上面前瞎说。” “韦尚书莫要动气,”严庆道:“瞧韦尚书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咱家举荐的,若是你出了岔子,咱家可是没脸见皇上了。若是咱家有法子瞒住皇上呢?韦尚书觉得如何?” 严庆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塞韦仲旌手中,“官场上处处都需要打点,以往你只是个小小的营缮清吏司郎中,家中清贫,纵使是想打点也有心无力,故而干了五六年还是在原地,不升也不贬。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可是工部尚书,能结交的权臣比之前岂止是多了一备,这其中光要打点每年都要花上百八千了银子,你那俸禄每年才多少。难道韦尚书想做了尚书后家中老小还跟以前一样过着拮据的日子?” 拳头推了腿韦仲旌肩膀,严庆道:“咱家这是在帮你。” 韦仲旌有些动摇,犹豫道:“可是公公,这风险太大,稍有不慎我就是第二个纪永升。” 见韦仲旌快要上钩,严庆乘胜追击,再添了一把火,道:“你从那拨款中提办成出来,你我五五分,若是出事你还能有个垫背的,不过你且放心,咱家既是让你做,便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不会让你涉险。咱家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门道多。” 韦仲旌犹豫不决,迟迟没有给严庆答复。 “韦尚书好生考虑,晚些日子给咱家答复便好。”严庆也不催他,照旧将人送往宫门口去。 走了半刻钟,韦仲旌终于有了动静,“严公公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韦某如今能有这般成就,全仰仗公公。公公既瞧得起我,我便跟着公公。” 恭维的话说完,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公公得跟我立个字据,若是公公以后翻脸不认人,我还有个保命的条子握在手中。” 严庆“嚯”了一声,“瞧韦尚书将咱家想成什么人了。” 韦仲旌道:“我马车上有笔墨。” 严庆拂尘一挥,“那便走罢。” 一盏茶功夫,韦仲旌写好字据,两人各签了名字,按下手印,随后一个出宫去了,一个往宫里走。 马车中,韦仲旌看着这份有严庆签名和手印的字据,不由勾唇笑了笑。 有了证据,严庆没得跑了。 杀头倒是不知道,但下大狱,这事准没得跑。 韦仲旌让车夫转道去了清远侯府,立刻将这字据转交给今日未当值的卫元祁,让其代为交到皇上手中。 === 且说这日,霍岚照例去怡和殿探望赵婳,却在宫墙角落听见三名宫女嘀嘀咕咕,叽叽喳喳。 “你们可不知道,皇上为了那宫女,竟跟太后娘娘吵了起来,你们是没看到,那架势,皇上连羽林军都叫来了,逼着太后娘娘放人。” “还有还有,那位赵宫人,一股狐媚样,将皇上迷得团团转,我听说皇上是在昭仁长公主那处将人调到御前伺候的。” “那狐狸精也不知给皇上下了什么药,到现在还宿在怡和殿。怡和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上的寝殿!就连傅贵妃和许贵妃也没资格进去!” 莲心瞧着霍岚脸黑了一片,一声咳嗽,墙角说得正欢的那三名宫女闻声朝这边看来,发现是昭仁长公主銮驾,各个吓得脸都白了,跪在地上噤声不敢说话。 什么狐狸精不狐狸精的,听得霍岚火冒三丈,怒道:“莲心,将这三名乱嚼舌根的宫女带去慎刑司,各打三十大板!” 三名宫女连忙求饶,这些话大家都在传,她们也只是闲来无事聊着解闷,怎就惹出如此大的祸事。 慎刑司的三十大板,打完命都要没了。 “带走!”霍岚和呵斥,随行太监将人强行拖走。 这宫中不会平白无故生出这些话,霍岚招手,莲心俯耳过去,“给本宫查清楚,究竟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她万不允许有人这般诋毁阿婳。 怡和殿。 霍岚来的时候杨医女恰好给赵婳换了药。 霍岚询问了赵婳的伤情,知道并无大碍后这才将杨医女放走。 勺子搅动碗里乌漆嘛黑的中药,赵婳是一口也不想喝,“殿下,我什么时候可以回霁华宫?” 这地方虽大,但是没她自己屋住着舒服,最重要的是昨天她跟皇帝吵了一架,再住在怡和殿,多少有点尴尬。 霍岚也想赵婳回去,但是皇兄没开口,她又怎敢将人带走?便只能糊弄她两三句。 “霁华宫离怡和殿远,你伤还没好,折腾来折腾去容易把伤口弄裂开。” 霍岚进殿前细细想了想那些谣言,在想皇兄是否对阿婳关心过度,莫不是真被说中了,皇兄对阿婳有几分那心思,可是她进殿有一阵功夫了,也没瞧见皇兄。 若是皇兄紧张阿婳,下朝过后就直接过来了,可他没有,没有出现在殿中。 霍岚敲了敲额头,她在瞎想什么,都是谣言了,她怎还信以为真。 长风万里 第63节 没准这谣言就是许太后放出来专程针对阿婳的,毕竟那晚皇兄带兵进了永安宫,强行把阿婳带走拂了她面子。 看了眼坐在凳子上,撑头搅药,一声接着一声叹息的赵婳,霍岚道:“阿婳,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屋子里养伤,外面瞎传的话你不要信。” 赵婳放下勺子,顿时来了兴致,“殿下可是听到了不好的传言?” 殿中的宫女被霍岚打发走,她道:“你也听到了?你且放心,本宫一定查到那造谣之人,将他舌头给拔了!” 赵婳沉默一阵,抿抿唇,道:“殿下,其实是我让人传出去的。” 霍岚眼睛瞪得大大,不相信她耳朵。 “我同皇上商量了一阵,设下这局引人上钩,不止是严庆,还有,”赵婳顿了顿,“还有其他人。” 霍岚生气,“哪有人这样说自己!” 赵婳倒是看得开,道:“都是假的,何必如此在意。” 霍岚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殿下,外面传成什么样了?”赵婳好奇霍澹会差人怎么造谣,若是火候不行,她再添油加醋帮一把。 霍岚没好气道:“宫女都能在墙角瞎聊了,你说传成什么样了?” 赵婳点头,手指点点桌面,笑道:“这故事还是挺津津乐道,传播率挺高的。” “傅贵妃驾到——” 此时殿外的通传声传来,赵婳眉间一喜,跟霍岚提前通气,道:“殿下,鱼儿来了。等会儿殿下能不说话便不说话,对我冷淡些。” 霍岚满意点头。 以前遇这样的事,皇兄直接赶她离开,她想凑热闹都没机会,如今阿婳还能让她听上一听。 真好! 傅莺进殿,没想到会遇到霍岚,先是愣了愣,后笑着同她打了个照面。 霍岚坐在榻上,面色有些不悦,傅莺不知是不是因为霍岚不愿见到她而不高兴,脸上有些挂不住。 傅莺前几日就听闻皇上夜闯永安宫,从太后那救了名宫女回寝殿。 听说那姑娘伤得不轻,浑身是血。 一打听才知道是她之前见过的赵婳。 傅莺心惊,想来探望,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缘由,怕皇上戒备她,便一直没有来。 昨夜她听人说那宫女醒来了,故而今日才想着过来看看。 皇上为了赵婳不惜跟太后闹了矛盾,大抵是喜欢赵婳的。 傅莺欢喜,以后她在宫中也有个能说话的姐妹了。 赵婳欠身,道:“傅贵妃。” “免礼,”傅莺扶赵婳起来,道:“你伤势未好,快坐下休息。” “谢娘娘。”赵婳低首蹙眉,捂了捂心口,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做回原位。 “恰好本宫宫里有株天山雪莲,便赠你补补身子。” 傅莺叫了声“彩霞”,她身后的一名宫女递上一个锦盒,彩霞打开盒子给霍岚和赵婳看了眼,随后放到桌上。 赵婳柔柔一笑,“谢娘娘。” 霍岚道:“傅贵妃破费了,她是本宫身边的人,这份情本宫记下了。” 赵婳虚弱地咳了两声,似乎是伤口又在泛疼。 “娘娘莫要误会,皇上如此看中奴婢,那是因为奴婢无意间救了皇上一命,皇上记着这份情。” 霍岚以为赵婳说的是她在益州无意间救了皇兄那件事,便没有往心里去。 赵婳娓娓道来,“前几日奴婢给皇上送汤药,奴婢前阵子不是救了长公主殿下么,这手便受伤了,奴婢便自己从太医院那处借了本医书来看,”她看了眼霍岚,道:“还是殿下让奴婢去太医院借的医书。” 霍岚明白赵婳的意思,在一边帮衬道:“对对对,本宫记得是有这么回事。” 赵婳又道:“奴婢得空便翻阅医书,偶然间在那医书上翻到一页,上面记载了味毒药。此药名为‘枯木散’……” 傅莺听到‘枯木散’这三个字,神色微漾,垂在衣袖里的手紧张地攥在一起。 “长久服用能让人经脉枯竭而亡,书上详细记载了这味毒药混入水、药中的状态,而奴婢手中端的汤药,似乎有被下了枯木散的迹象。奴婢诚惶诚恐,即刻告知皇上此事。皇上找来心腹验毒,那汤药果真有问题。”赵婳缓缓松口气,道:“好在皇上圣明,相信毒药不是奴婢下的。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在派心腹查这下毒之人,相信很快就会有眉目。” “奴婢无意间救了皇上,皇上这才待奴婢有几分不同。” …… 一个时辰后,傅莺从怡和殿出来,坐上轿撵那一刻,她整个人面色大变,惴惴不安。 皇上发现了毒药。 皇上会查到阿爹头上吗? 毒害天子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 傅莺胸脯起伏不定,她得找个机会出宫去,求阿爹尽早收手。 皇上刚开始调查此时,或许还有转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13 00:00:00~2022-08-18 0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丨q丨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ero星河若夏 10瓶;镜子里的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干事业第五七天 怡和殿。 霍岚把赵婳拉到她身边, 刨根问底,“什么毒药?我怎不知道?是皇兄和你设的局,还是确有此事?” 怎么好端端的竟还钻出个毒药的事来, 霍岚急得不行。 还有, 毒药关傅莺何事?难不成毒药是傅莺指示宫人下的? 赵婳也知道霍澹不告诉霍岚自有他的考量,但如今霍岚从她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住了。 今日傅莺来, 她势必是要把话挑明, 如此才能确保计划万无一失进行。 赵婳长话短说, 告诉把事情前因后果全跟霍岚讲得明明白白, 包括枯木散被发现经过以及她和霍澹的猜测。 闻言,霍岚气得真想拿着她的鞭子狠狠抽严庆,“严庆做他的春秋大梦!妄想毒害黄兄, 他也不认清楚自己的位子,一个阉人还想皇帝?他想当皇帝, 当许氏一族在朝中是摆设?许氏第一个不同意, 更别说远在封地的诸位亲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可笑!” 霍岚白眼一翻, 且当着是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话。 赵婳没料到霍岚是这反应,说实话,严庆自认为一切尽在他掌握中, 将所有事情都摆到明明上,算是比较好对付的,怕就怕遇到那些个城府极深的笑面虎, 极难预测他们下一步会如何打算。 赵婳道:“严庆, 好对付,也不好对付, 他手握护卫军,若是惹急了难说他会不会逼宫。” 这也是她和霍澹最担心的。 闻言,霍岚情绪低落,鼻尖一阵酸涩。 她心里难受,扑倒赵婳怀里,哭道:“阿婳,皇兄从来不告诉我这些。从、来、也、不、说!被人下毒如此严重的事他提也不提,我还以为他这个皇帝当得有多轻松。他怎么什么都瞒着我,若不是今日恰巧撞见傅莺来,我真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当我是亲妹妹。” 霍岚手臂不慎压到她右肩上的鞭伤,赵婳伤口泛疼倒吸了口凉气。 赵婳轻轻将霍岚手臂挪了挪,抚摸她后背,温声哄道:“皇上怕殿下担心,关心则乱,故意瞒着的。” 怀里传来呜呜呜的哭声,赵婳感觉到胸口的衣裳渗着湿意,她抬手摸摸霍岚头发,心想这两兄妹还真是两个小哭包。 小的哭完大的哭,大的哭完没几天小的又开始哭。 等几日,那大的是不是也要在她面前哭? “皇兄不跟我说,我更担心嘛。”霍岚埋在赵婳怀里,瓮声瓮气说道。 赵婳正想再安慰几句,殿中响起霍澹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冷冽,似是有些生气。 霍岚松开赵婳,两手一抹眼泪,急急往霍澹跟前去。 霍岚一离开,赵婳肩上没了压迫,痛感少了几分,她轻轻揉了揉右肩,起身行礼。 “呜呜呜皇兄。”霍岚哭唧唧,想去抱霍澹,手都已经伸出去了,又悬在半空,想着她已经长大了,男女有别,自然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便抱住皇兄,便改了道,手指攥紧皇兄衣袖,哭哭哒哒望着他,“皇兄,昭仁以后再也不给你惹祸了,你让我好好跟许明嫣说话,我就对她客客气气的。我再也不任性给你添乱了。” 赵婳递了张干净的丝绢过去,霍岚松开霍澹,接过擦了擦眼泪。 霍澹看眼赵婳,两人终于有了吵架后的第一句对话,“你跟她说了什么?” 赵婳:“傅贵妃来了,机会难得,我就无意间说了下毒之事。正巧长公主也在,就都知道了。” 霍岚将赵婳拉到身后,“不关阿婳的事,是我逼阿婳说的,皇兄要责罚就责罚我罢。” 霍澹神情不好,脸色沉了下来,看了眼妹妹,又看了眼她后面的赵婳。 他在思政殿跟几位大臣谈完事情有好一阵功夫了,知道霍岚去找赵婳了,便打算过来,毕竟昨天他跟赵婳吵架不欢而散,她竟真不卖他面子,至今也没搭理他。 霍澹一股闷气没地方发泄,一直憋在肚子里。 霍澹来到怡和殿时恰巧见到傅莺进去,他便又回了思政殿,待傅莺走后再过来。 哪知他过来便见到霍岚抱着赵婳痛哭流涕,手臂还压在赵婳受伤的肩膀上,那姑娘也是,伤被压疼了也不吱一声。 若不是他方才开口,不知要忍痛到什么时候。 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笨。 望着哭得跟个泪人一样的霍岚,霍澹语气有些重,“还知道朕要责罚你,回你宫里待着去!” 霍岚垂头,眼泪又滴了出来。 皇兄怎么可以说这么重的话。 长风万里 第64节 她可是他最疼爱的亲妹妹诶。 皇兄开始讨厌她了。 大抵是厌弃了。 当着霍岚的面,赵婳也不好意思对霍澹逞凶,目光看了看霍岚,对霍澹使了个眼色,嘴里无声说了两个字——“哄她”。 “……” 霍澹语气放缓了些,道:“你看你,哭成个小花猫了,妆全花了,回去洗洗。” 霍岚吸吸鼻子,乌睫还沾着泪花,抬头看向霍澹,“皇兄不生气了?” 霍澹:“朕哪敢生你的气,天不怕地不怕的昭仁长公主。” “那阿婳你注意休息,好好养伤。” 霍岚吃这一套,于是抹了抹眼泪,叮嘱了赵婳几句便离开了。 踏出怡和殿不久她才反应过来,怡和殿也能洗脸,为何偏要将她赶回去。 呜呜皇兄就是生她气了,霍岚敢确认。 赵婳那身浅色衣裳被霍岚眼泪弄得濡湿,隐约见能看到一抹极淡的红。 约莫是伤口被压出血了。 霍澹目光不悦,伤口结痂又裂开,裂开又结痂,不知何时才能好起来。 “朕收到了韦仲旌递来的和严庆签下的一张字据。”霍澹坐到榻上,从怀中拿出卫元祁今早交给他的字据。 字据摆在小桌中间,极其明显,似乎是有意方便他人拿起看看。 赵婳过去,霍澹指了指小桌对面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赵婳落座,“傅贵妃这边,我也按计划透露了。” 那字据赵婳没看,霍澹有几分失落,“嗯。” 赵婳没忘记昨天她胆子大顶撞了霍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也跟着“嗯”了一声。 气氛骤然变得尴尬。 “那个……”霍澹率先开口,话到一半,又止住了。 赵婳支头,“什么?” 霍澹:“字据你不看?” 赵婳这才拿过桌上的一张字据,一目十行。 “光有这个还不足以定严庆的罪,他个老狐狸,答应签的时候说不定就想到了开脱的法子。”赵婳道。 霍澹平淡道:“朕知道。” 他只是想让她看看而已。 赵婳笑道:“等傅贵妃见过傅将军后,我再去找傅将军谈心,给咱们的锅里添把柴。” 谈了,事半功倍;谈成了,马到功成。 赵婳是越来越有信心了。 霍澹蹙眉,这除人的究竟是他还是她? 霍澹不同意,态度坚决,“伤好之前,一切免谈。” 他起身,去了寝殿门口,喊道:“严庆,传杨医女!” 靠在树干上假寐的严庆听见这一声喊,瞬间醒来,忙去太医院寻人。 小皇帝如此着急,看来他这次寻的人寻对了,赵婳还真能将小皇帝迷得团团转。 近来宫中传言四起,小皇帝为了赵婳不惜跟许太后对着干。 这怡和殿是什么地方,是小皇帝的寝殿。 那时候赵婳受伤昏迷不醒,被霍澹裹得严严实实抱回怡和殿,严庆偷偷瞄了一眼,那一节手背露在外面,是带了血的,别提伤得有多重了。 霍澹不准他踏进怡和殿半步。 为什么呢? 因为怕他趁机加害赵婳。 可偏偏赵婳就是他的人。 瞧这模样,赵婳距离册妃不远了。 === 傅莺回到宫中坐立不安,她夜里做了个梦,被吓醒后便再也睡不着。 梦里,她阿爹事情败露,被严庆推出来顶罪。 阿爹想逃走没逃脱,被羽林军万箭穿心,她恰恰目睹了阿爹惨死。 阿爹惨死,傅家一家老小被押至天牢,不日问斩,其中也包括她。 阿娘悲怆,一病不起,在牢中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还没等到问斩那天就在牢中去了。 姊妹兄长在狱中受尽屈辱,毫无尊严可言。 墙倒众人推,傅家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这梦好真实,傅莺心有余悸,她知道阿爹跟严庆有密切往来,且在两三年前便是,阿爹不会轻易收手。 可是一旦被皇上发现了,梦境成真,想后悔也来不及。 第二天,傅莺求见霍澹,请求归宁。 霍澹没说什么,当即便同意了。 许久没有回家,傅莺见到母亲,眼眶不禁湿润。 傅母抚摸女儿头发,眉眼间全是忧心,“怎么回来一次瘦一次。” 傅莺下意识摸摸脸颊,愣了愣,宽慰道:“可能是这两日天热,没胃口,吃得少,自然便瘦了。阿娘,女儿在宫里一切都好,皇上待我好,长公主也待我好,莫要替女儿担心。阿娘,爹爹呢?” “你爹在书房,他还不知道你回来。” “女儿回家也是临时起意。女儿就先去书房找爹爹了。” 傅莺自然是不会告诉娘亲真相,让家人徒增烦恼,便独自去了书房。 书房。 傅钧在和下属谈事情,傅莺的突然到来让他有些惊讶。 傅钧止了谈话,挥手让下属出去,转而对女儿道:“回家怎没提前通知一声,我好让厨房准备些你爱吃的菜。” 关上书房门,傅莺开门见山,跪下劝道:“爹爹,收手吧,皇上已经发现了毒药。” 傅钧脸一沉,不悦道:“谁告诉你的?” 傅莺跪得笔直,苦口婆心劝道:“爹爹,女儿一直都知道。皇上在查严庆了,不久就会查到您身上来,事情一旦败露就是杀头抄家的大罪。爹爹,现在收手为时不晚,镇国大将军还不满足您么?为什么一定要站上那个不属于您的位置呢?爹爹,为了傅家上上下数十条人命,收手罢!” 傅钧怎也没想到女儿回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是又气又失望,“妇人之仁!你懂什么?!” “你今日归宁若是为了来劝我,大可不必。”傅钧眸色一冷,态度决然,转过身去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女儿。 “爹爹,收手罢!别再错下去了。真的,女儿求您了!” 傅莺跪着去扯他衣摆,哭诉道:“危急关头爹爹怎知道严庆不会为了保命将爹爹推出去顶罪?人有哪个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爹爹,您清醒些,莫要一错再错!” 傅钧从傅莺手中扯出衣摆,没好脸色给她,“这些不是你该过问的,回宫里好生当你的贵妃。” “想跪便跪着罢。”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傅钧拂袖而去。 傅莺身子像是被卸了力道一样,瘫似地跪在地上。 手掌捂住嘴巴,她无助地哭出声来。 后来啜泣声越来越大,她再也忍不住,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阿爹还不肯收手,弑君的大罪岂是说赦免就赦免,纵使她有皇上的承诺又如何?傅家一样逃不过。 阿爹执迷不悟,这些年,她入宫的意义又在哪里? …… 傅钧下决心给霍澹下毒,便已将种种后果都预想过。 严庆若是不讲道义,将他供出去顶罪,那他也可以先行一步,在严庆还未供出他前,将人亲手送到皇帝手中解决掉。 严庆能对他构成威胁? 可笑荒唐。 翌日。 傅钧下朝,同往常一样走在出宫的宫道上,忽地从对面迎来一位面生的宫女拦住他去路。 “傅将军,借一步说话。”赵婳道。 “你是何人?”傅钧乍一看此女面生,可走近了,忽又觉得好似之前在何处见过。 “奴婢姓赵,名婳。有个消息要告知傅将军,还想和傅将军做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不知傅将军可有兴趣?” 第59章 干事业第五八天 宫墙角落。 赵婳直言道:“傅将军, 大家都是聪明人,奴婢就不藏着掖着,拐弯抹角了。皇上前几日发现平素喝的安神的汤药中被人下了毒, 怀疑是身边太监严庆所为。” 傅钧哂笑, 道:“他严庆下毒,干老夫何事?” 赵婳直接挑明,“傅将军别装了, 傅将军以为太后娘娘和许丞相不知道?严庆如今气数将尽, 傅将军若再不想好退路, 往后后悔的可是自己。” 傅钧锐利的目光扫到赵婳身上, “你是许氏的人?” 赵婳笑了笑,绕着到傅钧身后,又缓缓绕了回来。 长风万里 第65节 “许贵妃救过奴婢一命,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奴婢在御前伺候, 也是无意间得知此事。傅将军, 若是不信, 可问问傅贵妃, 便知道奴婢有没有说谎。大家心知肚明,谁跟谁是同僚,谁跟谁是死对头, 看得一清二楚。傅大将军认为太后娘娘和许丞相会轻易放过此次机会?还会留严庆一条生路?先帝在世时严庆可没少架空皇权。” “敌人还是盟友;陪葬者还是胜利者,”赵婳沉眸看他,道:“全在傅将军一念之间。” 傅钧神色微漾, 他与许氏一族结怨已久, 许氏如今有了这么个能同时除去严庆和他的机会,会白白丢掉到嘴边的肉? “挑拨离间?这手段也不过如此。”傅钧不齿。 赵婳道:“多一个盟友, 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姜少卿去了渝州,想必傅将军是知道的。姜少卿发现了渝州刺史和某个案子有关,在此期间多次获救,这施以援手之人究竟是谁,傅将军心里也有数。” 闻言,傅钧点破,“你不是许氏的人,你究竟是哪方势力?” 渝州刺史听命于许湛,傅钧受严庆所托,暗地里派人保护姜子真,干掉了一拨又一拨许湛派出在途中想要夺姜子真性命的士兵。 许湛仔细想想便能猜到是他在阻挠。 如此,又怎会愿意与他结盟? 所以这名叫赵婳的宫人,必定不是许氏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 “傅将军可不要胡思乱想。奴婢待在皇上身边伺候,消息来得快也多,依照许丞相的想法,自然是打算置将军于死地,可是傅贵妃对女婢有恩,奴婢不想看到傅贵妃因此被连累。若是此次傅将军和许丞相的关系能缓和些,奴婢便也将傅贵妃的恩情还了。” 见傅钧听进去了几分,赵婳又道:“奴婢已经告知许丞相和太后娘娘下毒一事,相信他们会借此大做文章,让皇上治罪严庆。严庆的性子傅将军应是比我清楚,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人。” “许丞相,太后娘娘和许贵妃,许家三人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皆有一席之地,傅将军是沙场上的枭雄,为何要与一阉人为伍?您这是屈才了。此番我们大家若能勠力同心,往后大好的日子还在等我们,别说是护城军,就是羽林军也纳可入傅将军麾下。” “如何,傅将军?”赵婳抛出绿枝。 傅钧笑了笑,“老夫还真小瞧了你,这份心计能有几人想到。” 赵婳拱手作揖,“傅将军谬赞,若没点本事,怎会被安插到皇上身旁,且还能从严庆口中套出话。” 傅钧笑道:“但是挑拨离间这招对老夫没用。” 他这镇国大将军的位子还是早前先帝在时从许湛手中接过的,许湛失了兵权,对他可谓是怀恨在心,又怎会同赵婳所说,愿意放下怒气,改和他结盟? “有没有用,只有傅将军自个儿清楚,言尽于此,奴婢先行告退。”赵婳欠身,迎着辰时的朝阳往皇城深处走去。 …… 玉圭一下一下击打掌心,傅钧阖眼,在马车上回想那几番话,心绪起伏不定。 如若真是如此,那严庆势必是要今早除去的。 但是许湛那边,他定然不会与之结盟。 === 严庆从御膳房端了荔枝往思政殿去,在殿外瞧见赵婳,便过去跟她同路。 “赵姑娘,不在怡和殿养伤,跑思政殿来作甚,皇上瞧见了你免不了一顿骂。” 赵婳唇色泛白,一副伤未痊愈的虚弱模样,“近段时间因为身上受伤,整日昏昏沉沉,连皇上什么时候来怡和殿我都不知道,这不身子好了一些便想着皇上处理政务时倒倒茶水,伺候笔墨。”她声音小了几分,“也能让皇上时时见到我,想着我。” 严庆戏谑一笑,倒惹得赵婳不好意思,她红着脸瞧见严庆手中端的荔枝,“公公,不如就让我代劳,给皇上送荔枝去。” “罢了罢了,就让你去。”严庆同赵婳走上最后一节台阶,将琉璃盏递到她手上,“咱家就不进去打扰了。” “谢公公体谅。” “去罢,别让皇上等久了。” 赵婳进殿,殿中有扇大大的屏风,将宫殿一分为二,若是小声说话,屏风外面的人自是听不见里面的谈话。 霍澹正在窗边榻上伏案批奏折,听见动静闻声抬头,早前怡和殿就有宫人来通报,说是赵婳出寝殿了。 伤还没好便出去,也就只要挑唆傅钧这事让她如此不顾身子。 霍澹便也只能由着她去。 下颌抬了抬,霍澹示意她做到对面,“过来坐。” 装了荔枝的琉璃盏放在桌上,赵婳落座,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便听霍澹率先开口。 “如何?傅钧怎么说?” 赵婳惊讶,“我这都还没说话,你怎知我要说的是这事?” “傅莺昨日跟朕请旨归宁,你今日又出了怡和殿,不是为此事还能为甚?”霍澹放下毛笔,捻了一颗荔枝在手上,低低一笑,“还是说,赵姑娘来专程给朕送荔枝。” 赵婳:“……” “借许丞相和许太后一用,傅钧约莫是上钩了。”赵婳眼底一抹亮色,高兴回他。 霍澹不确定,“傅许两家水火不容,你又怎知傅钧会与严庆离心?” “依照傅钧的性子,他肯定不愿意低头跟许家合作,不会主动借此事跟许湛示好,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就不用担心会被许湛知道。傅贵妃昨日急急回娘家,定然是跟傅钧提起过这件事。傅钧预先便知道了此事,今日我再去游说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点自己的想法,经过我的一番伪交心之谈,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霍澹一边剥荔枝,一边听她说,问道。 赵婳摸摸下颌,老成道:“想杀严庆的心,差不多了。” 霍澹摇摇头,在赵婳没看到的那瞬间宠溺一笑。 他将跟前的小碟子推过去。 那碟子中全是他方才剥好的荔枝。 “听昭仁说你喜欢吃荔枝,念你手指有伤,朕就勉为其难将就你一下。” 荔枝是冰鉴里冰镇过的,赵婳喜欢冰荔枝,也就没有拒绝,“那便谢谢皇上了。” 赵婳吃了颗剥皮荔枝,荔枝的沁甜从唇齿落到心尖,“傅钧那边差不多了,如今就看皇上您了。” 霍澹指节敲打桌面,缓缓开口,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筹谋至今,韦仲旌顺利和严庆搭上线,并且与严庆开始有密切往来,这便是刺向严庆的第一支箭,也是霍澹最初的想法。 后来遇到赵婳,她误打误撞,发现了这帮人一些列秘密。 许湛除去异己——严庆,这便是第二支箭。 挑拨严庆与傅钧的关系,使他们二人离心,借傅钧之手,发将严庆一军,此乃第第三支箭。 三箭齐发,严庆此次必死无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东风,也快来了。 碗中的荔枝被赵婳两三口吃完,她仍觉不过瘾,伸手去拿霍澹跟前的那琉璃盏中的,哪知手刚碰到一颗荔枝,手背上便被霍澹拿起的笔杆重重打了一下。 “荔枝属温热性,吃多上火。朕这一颗也没吃,怎的你还想都吃完?”霍澹手背贴到盏壁,将那琉璃盏往里一推。 赵婳幽幽看他一眼,暗自腹诽一声“小气鬼”。 霍澹在一边不急不慢剥荔枝,又不急不慢吃荔枝,赵婳只能眼巴巴看着,方才那几颗荔枝就已经将她肚子里的馋虫引了出来,如今真是想吃。 放着好好的益州刺史千金不当,跑这宫里来废脑子。 在益州,荔枝想吃多少吃多少,是什么让她在此处垂涎欲滴、眼巴巴瞧着别人吃东西嘴馋?! 是那一生要强不屈的事业心。 闲的。 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惊道:“枯木散,我好像是知道从何人手中来的!” 霍澹擦擦手,问道:“何人?” “邓广财!” “邓家?”霍澹沉眸,经赵婳一提,他迅速将邓广财和枯木散联系在一起,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邓广财在跑商时偶然间得到的枯木散。若是如此,严庆所用的便是傅钧从邓广财手中得到再经转手的。” 枯木散中所用的草乌头乃西域特有,而邓广财恰恰又是跑西域和京城这条道上的商户,且跑商时间长,确乎能从西域当地人口中知晓枯木散。 傅钧与邓广财非亲非故,为何要处处维护邓家?不就是邓广财有枯木散? 他得了毒药,再转手给严庆,如此一来将下毒摘得干干净净。 “皇上不愧是皇上,窥一斑,而知全貌。”赵婳掌心相击,夸道:“正是如此。” 赵婳大胆假设,“皇上记不记得邓广财被杀那天晚上,我们在邓府遭遇伏击,再出去时邓广财在巷子里已被人杀害,且衣衫有翻动的痕迹,我感觉凶手是傅钧。而傅钧要找的正是枯木散!今日经过我一番挑拨,傅钧可能已经动摇了,开始谋划退路。等两日我再去傅钧跟前添把火,确保傅钧届时会推严庆出来。” 赵婳说得脸上洋溢着笑容,可这话听进带霍澹耳中,他脸色不佳。 “朕不同意。”霍澹冷着声音回拒她。 “为何?”赵婳敛起笑容,“傅钧在计划里是关键一步。” 见她说得轻松,丝毫没有顾及她自个儿安全,霍澹劈头盖脸说她一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傅钧是谁?他手握精兵,惹急了杀你不过是眨眼的事。你以为耍耍嘴皮子功夫就能挑唆动老狐狸?” 赵婳道:“总要试试才知道行不行。” 霍澹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气得窝火,声音难免大了些,“朕说不行便不行!朕的事情,不需要你一姑娘插手,赵姑娘认清身份。”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赵婳愕然,“我在帮皇上诶。” 霍澹哑然,沉默一阵,道:“朕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没有你一样能成。你以为你是谁,动动嘴皮子就能替朕解决了?” 此事太过危险,断然不能让她再为他涉险了。 “合着奴婢自作多情了呗。” 第60章 干事业第五九天 一气之下赵婳回了霁华宫。 说来荒唐, 她本来就不应该住在怡和殿,醒来以后是霍澹执意让她留在殿中。 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只有这几天换洗的衣裳, 赵婳速度快, 不到一刻钟就打包好出了怡和殿。回去的时候正巧遇见霍澹从思政殿出来下台阶,赵婳正犹豫是否过去行礼,霍澹昂首从她跟前经过, 黑着一张脸, 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谁稀罕他搭理。 赵婳莫名一股气, 将包袱甩在肩上, 大步流星离开此处。 赵婳回到霁华宫时,霍岚正在逗金丝笼中的一只花头鹦鹉。 “你跟皇兄闹别扭了?”霍岚问道,莲心接过她那逗鹦鹉的金匙, 退到一旁。 “殿下怎知道?”赵婳不解,她跟霍澹在思政殿吵架, 没有第三人在场, 她回去收拾完东西就离开, 照理说是没人知道吵架这事。 “皇兄不会轻易放你回来, 包袱甩在你肩上,还没个宫人跟你身后帮你拿,你脸上写满看了‘生气’俩大字, 不是跟皇兄吵架闹别扭还能是什么?” 霍岚偷偷瞧见过皇兄和阿婳吵架的激烈场面,那次吵架皇兄吃瘪,根本就不是阿婳的对手, 这次么, 估计皇兄也是吵不赢阿婳的。 长风万里 第66节 赵婳下意识摸摸嘴角,有这么明显? “闹别扭——” “闹别扭——” 笼中的花头鹦鹉扑棱两下翅膀, 学了霍岚的话,开始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赵婳:“……” 胡说! 吵架就吵架,何来闹别扭一说! 两人没熟到如此地步! 别硬拉关系! 霍岚捂嘴笑了笑,从莲心手中拿过金匙,轻轻挠了挠那鹦鹉的翅膀,“鹦鹉学舌。” 花头鹦鹉躲开,吃了教训,也没再乱学话。 “回来了也好,省得我整日去怡和殿,跑来跑去也怪累的。”霍岚从赵婳肩上取下包袱,“莲心,放她屋子里。阿婳,咱们进屋说话,你都不知道些日子本宫是怎么过的,太无聊了。” 霍岚拉了赵婳进屋,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像是大坝泄洪。 莲心从冰鉴中拿出一碟荔枝,霍岚一边剥荔枝,一边问赵婳:“伤势好些没?结痂否?我猜应是结痂了,不然皇兄也不放心让你回来。” 好端端慰问伤情的话语,从霍岚口中说出来怎就变了个味道? 赵婳不解,她跟霍澹之间的关系是很淳朴的,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助人为乐罢了,和霍澹姑且算是同盟关系。 “殿下,莫要乱说。”赵婳严肃道。 霍岚摆摆手,“本宫不说便是。你跟皇兄为何争执?” 赵婳瞧了眼殿中的莲心,不太确定她是否可信,因此不敢将计划详尽道出。 霍岚拉莲心到身侧,道:“莲心是我母妃身边老嬷嬷的侄女,自己人,可信。” 如此赵婳便放心了。 提起争执,这莫名来的争执,她想想就生气。 她叹息一声,“晓不得诶。我用了些手段动摇傅钧,傅钧应该准备要对付严庆了,只要再稍微添把火就能确保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我就跟皇上说我等过些日子再去试一试,我去挑唆,照理说置于险境的是我自己,稍有不慎被傅钧察觉,傅钧杀掉一名宫女很容易。这我都没说什么,皇上倒好,那脾气冲得很,比吃了辣椒还辣椒,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说教,说事情不要我插手。” 赵婳是个暴脾气,一想到这里她就气得慌,抄起桌上的茶壶就往杯子里倒,一口气全干了。 她想帮谁不想帮谁,是她的事,轮不倒他左右。 前面的人气势汹汹,霍岚看呆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砰”的一声,赵婳将杯子掼在桌面,继续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能早点除掉严庆。皇上既然有办法,那皇上自己按计划行事便可,我管那闲事作甚?我很闲么?不做便不做呗,我还落一清闲。不知是谁泪眼汪汪,小哭包一个。” 想起那晚霍澹哭得稀里哗啦,拉着她倾诉,赵婳就开始心疼,原本还想发泄几句的话语到嘴边就说不出来了。 霍岚护兄长,瞪赵婳一眼,“你!你怎能如此说皇兄!”脑子里将赵婳最后一句话细细过了一遍,霍岚发现了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你方才说什么?小哭包?皇兄?” 赵婳下意思摸摸嘴巴,她有说过这个词么? 不小心说漏嘴了。 赵婳抿唇,保持沉默。 见赵婳久久不说话,霍岚道:“你不说我大概也知道是为何。但是阿婳,这次就是你的不对了,皇兄韬光养晦多年,就等一个时机将爪牙一个个拔出,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想快点实现计划,若是可以,依照皇兄的性格和他们同归于尽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皇兄不让你去,这是为何?” 赵婳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却没有回答。 “因为皇兄不想让你深涉险境。”霍岚道。 心中忽地有了些许波动,像是被什么东西触碰到了一处柔软的地方。 赵婳扯了个笑容,不知该如何回她。 霍岚道:“就好比皇兄事事都瞒着我,我当时也因此生皇兄的气,可皇兄是在保护我,不愿让我参与其中。阿婳,找个时间,去给皇兄道个歉罢。” 真的是这样? 赵婳心烦意乱,她承认有时候确实容易冲动,现在静下心来一想,方才跟霍澹争执时过于偏激? === 御花园,荷花已谢,莲蓬可摘,凉风拂过,沁爽怡人。 霍澹在水榭亭中和卫元祁对弈,已经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又一个喷嚏一打,霍澹手上的黑子不小心落错了地方,他眉色一沉,神色凝重。 卫元祁见势,落下白子吞了对方四枚黑子。 旗开得胜,卫元祁在棋盘里另一个落下白子,戏谑道:“皇上又惹昭仁生气了,估计这会儿正在骂陛下。” “这个小霸王,朕哪敢惹她。”霍澹捻了枚黑子紧随其后,神色微漾,“这次是另一个专横的小霸王。” 她估摸着这会已经趴在床上,抱着枕头正骂他,不然这四个喷嚏不会平白无故找上门来。 卫元祁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道霍澹在说谁。 跟霍澹一起长大,卫元祁知道霍澹遇到烦闷之事心情不舒畅就会找他来下棋。 他虽好奇,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继续下棋。 倒是身后候着的金豆,听见两人的交谈,心中有了想法。 今日在思政殿外面,他凑巧送东西过来,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疑似争执的声音,凑近了一听,哪知赵婳气呼呼出来。 金豆这才明白和皇上吵架的人是谁,紧接着便听说赵婳从怡和殿搬回了霁华宫去。 要知道之前赵婳一直住在怡和殿,皇上金屋藏娇,他和干爹皆没有接近的机会,如此要紧的人皇上说赶走就赶走,怕不是时间久了,新鲜感一过,就跟昨日黄花一样,过便过了。 这哪能行! 他们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人,岂能说没就没! 于是乎,金豆在皇帝回宫的路上尝试替赵婳说说好话,试图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如此也能得到干爹几句夸赞的话,扬眉吐气一举将刘骁比下去! 金豆说十句,就有九句提到赵婳。 霍澹痛恨旁人用软肋相要,偏偏又再次提到了那让他头疼的姑娘,偏偏还是严庆身旁信任之人提起。 他正巧一肚子气没有撒出去,声色俱厉,道:“你是何人?竟也学着严庆替朕做决定了?” 天子怒,风与雨欲来之。 金豆低头连忙下跪,梗着脖子,“奴才不敢。” “如今朕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来人!将此人给朕拖出去,杖毙!尸首悬与司礼监大门之上,以儆效尤。” 霍澹拂袖而去,金豆吓得来脑子没转过来,待他回过神来时,手臂已经被羽林军的人擒住。 金豆扯破了嗓子喊“皇上饶命”,季扬听得不耐烦,拾起地上的拂尘硬塞进了他嘴里,将那聒噪的声音堵在喉咙中。 === “啊——” 司礼监宫门口一尸首高悬,鲜红的血低落,地上的黑红印子斑斑驳驳,路过的太监进宫时间短,被这血腥尸首吓得忍不住尖叫。 “是金豆公公,听说是惹了皇上不快。” 路过的几名太监议论纷纷,一人听后震惊,不敢相信,“金豆公公!严公公是皇上身侧的红人,金豆公公是他干儿子,皇上怎连这点情面都不给,这部是拂了严公公面子?” “皇上想砍谁脑袋,难道还要看谁脸色?” “可是严公公……” “严什么严,这宫里转来转去,最终还是皇上说了算。” 两人绕过地上金豆尸首滴下来的血珠,往司礼监走起,渐行渐远。 …… “轰隆——” 严庆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推落,屋子里一片狼籍。 他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跌跌撞撞从架子上抽出宝剑,“咻”的一声,劈在桌子上,刀刃嵌在桌梗上,劈出一条深深的痕迹。 “霍澹,你怎敢,怎敢杀我身边人!!” 严庆眼睛赤红,仰天长啸,披头散发挥剑砍去。 他要加快动作了。 这厢,赵婳在屋子里收拾东西,霍岚脸上生花,笑盈盈跑进来,拉着她去桌边,“哎呦,衣裳过会儿收拾,一个好消息与你分享。” 赵婳被霍岚拉着坐下,只听她笑靥如花,喜悦道:“皇兄斩了金豆首级,悬挂示众。” 赵婳:“什么?” 霍岚在她耳边道:“哎呦,阿婳你怎也耳背,皇兄斩了金豆!” 霍岚爽快道:“金豆乃严庆走狗,本宫不爽这两人很久了,皇兄这次终于开始反击了!” 赵婳忧心忡忡,抿唇不语。 霍澹明知道此时还不是动严庆的时候,杀了金豆,不就是与严庆正面开战了? 他究竟想作甚?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澹:阿婳阿婳,快来找朕!吼吼吼~ 赵婳:疯批…… 第61章 干事业第六十天 “阿婳, 如此大快人心的事情你怎不高兴?难道……”霍岚话没往下说,怕就怕前面的人已经动摇,和皇兄不在同一战线上。 赵婳忧心, 道:“殿下, 如今皇上腹背受敌,您真觉得此时是除去金豆的最佳时机?我们都不确定严庆接下来会做什么,皇上这般贸然行事, 殿下看着是解气, 可是这中间潜在的危险无非预测, 便也就无法提前想到対策, 届时皇上措手不及。严庆动手,许湛他们会甘心?坏就坏在许湛也想趁着皇上対付严庆在中途摆一道。皇上左支右绌,一个也没除去, 反倒把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长风万里 第67节 霍岚一听不得了,心里紧张, 拇指掐着虎口, 急道:“那皇兄岂不是很危险!皇兄平素里行事皆是小心谨慎在, 怎这次如此心急!” 转念一想, 皇兄平日里考虑事情周到,想今日这般冲动倒是头一遭,难不成是和阿婳吵架, 气昏了头? 霍岚扯了扯赵婳衣袖,摇着她手臂,道:“阿婳, 你要不去跟皇兄认个错?” 赵婳迷惑, “金豆被皇上赐死,木已成舟, 我去又不能改变事实。 ” 而且,她又没有错,为何要去道歉。 她不愿意去,便不会去! “殿下,你别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见招拆招。”赵婳安慰道。 霍岚乍一想,似乎有道理,但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希望皇兄一切顺利。” 霍岚走后,赵婳在屋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去了窗边站下。 极目远眺,庭院中的勿梧桐树绿叶成荫,耸入云天,有几分皇家威严和气派。 霍澹到底想如何?杀了金豆,将其尸首悬与司礼监,这不明摆着是在向严庆示威。严庆急了,不知会干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来。 赵婳咬牙切齿,“真是要命,疯球了。” 霍澹才说了要她不要轻举妄动,转眼就杀了金豆。 他这是彻底不装糊涂了,已经向严庆开战了。 照目前的局势来看,究竟是谁在添乱啊! 想是这样想,当然她是绝対不会再回思政殿去,他爱如何便如何吧。 === 永安宫。 许太后是傍晚时分知道的消息。 “皇帝是哀家亲手带大的,哀家这些年还真瞧不出来他竟是在装模作样。哀家一直以为他这个皇帝当得糊里糊涂,他这个人也是荒唐糊涂,想不到竟然跟他父王一个德行,扮猪吃老虎。” 许太后躺在木藤摇椅上,戴了护甲的手指搭在椅背,一声哂笑讥讽道:“为了个女子,竟夜闯永安宫,跟哀家兵戎相见。这就是哀家这十五年带出来的好‘孝子’,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想要扑棱着离开哀家的掌心,他做梦!明嫣那丫头一日不怀上龙嗣,他就别想逃脱。” 晚秋在一旁扇扇子,道:“娘娘息怒,皇上再怎么着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哪有娘娘见识广,娘娘随便出些招数就能让皇上乖乖上钩,重新听命于娘娘。” 许太后手指搭扣着椅背,画了眼妆的眼尾上挑,目色阴寒, “哀家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时机一旦成熟,便绝不留他多活片刻!”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庄帝和他母妃还不了,就由他这个做儿子的偿还罢。 姓霍的天下,最后终会落到她许家来! “娘娘所言极是,只是这次皇上不知是如何打算的,奴婢可否要提前知会一声许相?”晚秋问道。 “可。兄长知道后也好有个准备。”许太后道:“皇帝终究是长大了,心思难猜,哀家着实想不通他究竟想作何。他手上如今能于严庆抗衡的就只有那一支小小的羽林军,单拉出来与兄长旧时的部下和傅家军相比,无疑是螳臂当车。罢了,晚秋你知会兄长一声,我们先按兵不动。” 晚秋应了声“是”,拿着许太后的腰牌出宫去了。 捏捏眉心,许太后头疼,有些许犯困。 她从摇椅上下来,慢慢走到内屋,将书架旁边的一副山水画卷上去,墙壁被山水化作遮住的地方赫然露出一个凸起的圆盘。 许太后轻轻一旋那圆盘,“咔嚓”一声,书架自动挪开,藏在内屋的暗门显露出来。 暗门里面别有洞天。 一处不大不小的地方,供奉了两个牌位。 没有名字,其中一个上面只刻有性别——“吾已故幼儿”。 许太后怀过两次身孕,一次有孕三月有余,无缘无故小产,腹中胎儿不知男女,没了。 第二次,诞下皇子,却是个死婴。 庄帝连名字也没赐给她儿一个,便草草埋入皇陵。 后来许太后才明白,庄帝根本就没打算让她有一儿半女。 究竟是多恨的心,连自己亲生儿女也容不下! “孩子,看着母后如何替你们报仇。”许太后擦拭牌位,笑容渐渐扭曲。 凭什么娴妃的一双儿女能活下来,而她的孩子,就不能留!一个也不能留! 姓霍的那两人,一个也不能留! === 翌日。 严庆怀恨在心,特地去御膳房要了几碟糕点,就着茶水,亲自给霍澹送了去。 不过,这里面皆有东西,他下了枯木散。 霍澹手执书卷,在窗边看书,见严庆端了茶点来,便放下书卷,并遣走殿中一干人等。 严庆躬身,将茶点逐一放在榻上小桌上。 霍澹坐在一边,対严庆道:“昨日朕送你的礼物可还满意。” 严庆指甲使劲扣住拂尘木柄,硬生生将那股恶气吞回肚子里去,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语盈盈,道:“皇上折煞老奴了,金豆虽是老奴干儿子,但是言辞有失,皇上教训得是,老奴岂敢有怨言。” 霍澹轻扯唇角,似笑非笑,如刀的眸子在严庆身上打量一二,“是么?你真这般想?” 严庆没回答他,将其中一盘荷花酥推向霍澹跟前,道:“皇上看书看累了,喝点茶,吃些糕点。” 霍澹捻起一枚荷花酥,举在眼前翻来覆去打量,“你觉得朕敢吃么?” 将荷花酥递到严庆眼前,“试毒,不懂?” 早知已被看穿,严庆便卸下伪装,迎上霍澹锐利的眼神,毫不避讳道:“皇上以为老奴傻到将毒药下到这糕点中?” 霍澹耸肩的同时微微歪头,又举了举那荷花酥,示意他吃下,“傻不傻,你自己才知道。” 严庆拂尘一挥,甩到臂弯处,毫不犹豫结果荷花酥,一大口吃了起来。 他早就猜到知道小皇帝不会轻易吃他送来的食物,定然会让他试毒。 果真如他预判一般。 严庆留了后手,将枯木散下到第二三层糕点中,而霍澹拿给他试毒的,正是最上一层没有毒的。 “没毒。”严庆吃完,得意道。 霍澹将所有盘子都往前推了推,“没毒,那这些便都赏给你吃。” 下颌支了支,霍澹道:“糕点干,这茶盏里的茶水你也一并喝了去。” “明说了罢,你端来的食物,朕一概不碰。”霍澹望着严庆黑了一片的脸,轻飘飘说着。 指尖点了点桌面,霍澹眸色如刀,冷道:“朕没有十足把握,敢赐死金豆?护城军的兵权在你手里握久了,是时候该朕讨回来了。” 久卧于丛林中的小狼,终是苏醒了。 猎杀时刻,悄然将至。 严庆急红了眼,狠声回击,“区区羽林军,就敢与先祖在世时就有的护城军対抗,皇上您未免也太自信了。” 霍澹点头,眉色焦虑,有几分后怕的模样,摸摸下颌,道:“哎呦,确实如此,羽林军是朕近年才收编的一支军队。” 勾唇上扬,他眼皮一掀,目光锐利,声色俱厉道:“护城军乃先祖所建,皇权所有,窃来的还被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护城军终究会回到朕手中,你,且珍惜这最后一段日子罢。” 霍澹拂袖而去,严庆在殿中气得跺脚,一个拂尘将那碗下了药的茶水打翻在地。 严庆死死抠住拂尘把手,他送的食物霍澹不入口,总有人送来会放下戒备入口。 === 严庆收买了一名霁华宫的小太监,塞了个纸条给他,让他转交给赵婳。 严庆约了她晚上见面,赵婳早说了不会再管霍澹的任何一件破事,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不去,心里又放不下,坐立不安,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一番挣扎下,她还是决定如期赴约。 “最后一次,只听听严庆要耍何花招,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管!” 提了一盏宫灯,赵婳寂静无人的宫道上喃喃自语,自己给自己下了命令! 严庆见赵婳来了,眸色一喜,“咱家就知道赵姑娘会来。” 赵婳:“少些寒暄,公公有话不妨直说。我回去晚了怕长公主发现。” 严庆道:“皇上赶姑娘离开,咱家也觉得纳闷。姑娘在怡和殿住了段时间,想必知道怡和殿便是皇上的寝殿,皇上能让姑娘住下,便说明皇上心里是有姑娘的。姑娘若因皇上的一两句话就真不放弃,这飞黄腾达的机会可就白白没了。” 赵婳眸色微动,衣袖擦擦眼眶,委屈道:“皇上赶我走,我能有何办法。” “姑娘就不该干这被人使唤的粗活,咱家是心疼姑娘。咱家有一计策,就是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公公但说无妨。” 严庆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塞到赵婳手中,“欢·药。” “这、这、这这……”赵婳丢似得扔回严庆手中。 严庆:“姑娘,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是错过了,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宫女,任人打压使唤。” “可是……”赵婳欲言又止。 见她犹豫,严庆道:“有咱家在,姑娘无须担心。届时姑娘将这东西下到皇上的食物中,姑娘以后便名正言顺了。” 瓶子交到赵婳手中握严庆拍拍她手背。 等了好一会儿赵婳才将瓶子收下,紧紧攥住瓶口,“可是我要如何才能再见到皇上?” 严庆唇角上扬,“快了。” 第62章 干事业第六一天 回到屋子, 赵婳将瓶子里的粉末倒出来。 碾磨极细的褐黄色粉末。 她扇闻,未有气味。 瓶子里装的约莫就是枯木散。 霍澹杀金豆,此举已经向严庆暴露杀机。 长风万里 第68节 严庆是绝对不会轻易将这口气咽下, 否则也不会深夜找她。 严庆为何来找她呢? 赵婳猜, 定然是霍澹当着严庆的面将其送去的吃食打翻,或者一口未吃,不仅如此, 许是还说了些激怒严庆的话。 赵婳百无聊赖, 将那小小一瓶毒药左手扔右手, 右手扔回左手, 在一声声叹息中纠结不已。 她明明已经劝说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但还是忍不住去想。 “只要他来找我并道歉,我就不计前嫌, 帮他最后一次。” 赵婳自言自语,将毒药瓶子藏到衣柜最底层。 赵婳躺回床上, 一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就忍不住吐槽, “傻乎乎的, 如此早就在严庆面前暴露, 还真以为计划万无一失,倘若有一步没有走好,前面的设局全都白费, 何必如此心急。” 一整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竟生生失眠! 第二天霍岚瞧见她那张憔悴的脸吓了一跳,以为是赵婳伤情反复, 急得赶忙叫来杨医女, 索性只是没睡好。 “她真无大碍?”霍岚不放心,追问道。 杨医女:“回殿下, 姑娘忧思过虑,辗转反侧,这两日需多多休息,待臣开张安神的方子。” 赵婳:“……劳杨医女。” 优思过度,杨医女当众说出来,怕是不好吧。 杨医女开好方子,霍岚让宫人拿去煎药,待杨医女走后,便拉着赵婳坐下,“昨晚没睡好,是否在担心皇兄?” 赵婳瞪大了眼睛看她,直觉不可思议,正要高声反驳,又听霍岚说道。 “你去思政殿看看罢,给皇兄服个软。” 赵婳:? “皇兄好歹是皇上,面子拉不下来,你既是担心皇兄,何不给皇兄一个台阶下。”霍岚凭借女子的直觉,总感觉皇兄是能将阿婳的话听进去。 换做是旁人,跟皇兄吵架,皇兄早将人扔慎刑司去,根本活不过明日。 可是赵婳没有,不仅吵赢了皇兄,还能毫发无伤回来。 霍岚轻轻一抿,就觉不简单。 赵婳摆摆手,笑着将话题带过,“我先去太医院拿安神药。” 霍岚:“去吧去吧,记得跟皇兄服个软。” 出了霁华宫,赵婳心烦意乱,仔细想来,那日她确乎是有些冲动。 她承认,她性子就是如此,一时半会儿想要改过来绝非易思。 走着走着,赵婳驻足,她为何要改? 被气糊涂了…… 赵婳狠狠拍了拍额头,从一旁的树上扯下枝细长树枝,她漫无目的在宫道上走来走去,将那细枝上的绿叶一片一片扯下,嘴里念叨着话。 去。 不去。 见他。 不见。 赵婳闷头走着,忽地听见远方叮叮咚咚的銮铃声,回过神抬眼一看,原来是皇帝的銮驾。 霍澹慵懒地坐在銮仪上,许是没休息好,面带倦色。他单手撑在扶手上,似乎也看见了远处的她,锐利的目光与她的视线撞到一起。 这一刻,赵婳呼吸一窒,四下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一样,极为寂静,寂静地似乎能听见心跳声。 銮驾就要过来,赵婳迅速将那快要被扒光的枝条藏进宽大的袖子中,低头退到一边行礼,静静等待銮驾远去。 霍澹余光落到路边垂头之人身上,不悦地蹙眉,撑在銮驾扶手上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宫道上零星地散着几片绿叶,看方向是赵婳走过之处。 直到銮驾走远了,霍澹也没见赵婳抬头。 转动扳指,霍澹唇间流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阴沉的脸色掩藏在垂下来的黄帐子后,本就让人难以琢磨的心思更加难猜。 她没主动出声行礼,他也当她不存在。 可就在此时,銮驾侧后的严庆蠢蠢欲动,给赵婳递了个眼神去,这两人是当他瞎了么。 霍澹一把攥住腰间的白玉坠子,眸色狠戾。 这厢,直到銮铃声没了,赵婳才重新动身。 如果是她方才还在纠结要不要同霍岚说的那般主动去跟霍澹低个头,那么现在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不、去、了! 谁爱去谁去,反正她不会去。 将枝条扔到树下草丛中,赵婳脚步轻盈,心情顺畅往霁华宫去。 这段时间就好好在霍岚身边待着,多多了解宫中规矩和事物,哪天回到现代,洋洋洒洒写他个百十来篇文章! 狠狠甩出去发表! 多管闲事,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赵婳再不会做! === 入夜。 无风无月。 庭院寂寂。 赵婳白日里被霍岚缠着讲了一下午的故事,昨夜又没睡好,这一到夜里就开始犯困,便打算早早歇息。 倒了洗漱水回屋,她去了窗边,正准备将窗户合上歇下,倏地一阵黑影闪过。 赵婳警觉,从梳妆台拿起一支簪子,将披散的头发随意绾起,折身去了桌边拿起把削皮小刀,把屋中的烛火都吹熄。 她留了窗户,藏在窗边,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见窗开着闯进来,她就一刀解决了这人。 这人是谁呢? 严庆的人和许太后的人,可能性一半一半吧。 左右她与这两派结怨已久。 黑暗中,赵婳又想出一个人,但他应该不会如此无聊,故而念头一闪过,她就自动将这可能排除出去。 然而事实证明,这人确实无聊。 无聊至极。 赵婳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无风无月,屋子里黑黢黢一片,且说赵婳在窗户后面藏住,熄灯不久便有一道黑影“咻”的一声从外面翻窗子进来,她右手举着刀,左手正欲伸过去从后面钳住那人脖子,哪知那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一般,预判到了赵婳举动,先行一步遏住她左手,一个用劲带着她手腕,将她整个人带着转了半圈,随后便顺势将她抵在窗边的空花架上。 赵婳后背撞到边缘,一阵酸痛,“呲溜”轻吸一声。 左手被这人绕到身后,赵婳举着右手,刀刃泛着寒光,就要往那人心口刺去,那人一掌为盾,抵住她手背,用力一砍,赵婳手腕连带手背被狠狠一打。 那人趁机夺过小刀,扔到一旁。 动作过大,忽地簪子落地,赵婳一头乌发尽数散落,绸缎般顺滑的头发堪堪及腰。 赵婳不死心,刀没了,可腿还在,她屈膝,抬腿踢向那人裤.裆,谁知那人也察觉了,掌心抵在她膝间,硬是用力将她屈起的腿压了回去。 “是朕!” 赵婳:? 赵婳:“……” 赵婳:“……” “你这姑娘,怎如此,狠毒。” 赵婳:? * 屋子里重新燃了灯,霍澹关上窗户,回身时瞧见地上的那被他扔的小刀,极为嫌弃地将其踢进花架底下。 他换了身便装,玉冠高束,狭长的眸子在昏黄的烛光下越发深邃。 单今日在宫道上遇见和前几日发生的种种,赵婳是不想与他多说一句,故而从地上捡起发簪,散落的乌发重新被绾起。 赵婳点了烛火,她拿着铜篾在烛台前拨弄灯芯,沉着脸不发一言。 霍澹倒是将这屋当作自己寝殿一样,外袍一撩,再自然不过坐在凳子上。 赵婳背着霍澹,半天没听见他声音,便转头回去,结果却见那人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目光所至正是她这位置。 左手手腕上被霍澹钳制住落下一抹红痕,赵婳又见这人这般理直气壮坐着,气不打一处来,“想不到堂堂皇上,一国天子,竟也有如此癖好,偷进姑娘闺房。” 她承认自己脾气不好,也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 随便罢,无所谓了。 一刀解决了她,她许是能回现代了。 霍澹自知理亏,转移话题,道:“你还在生气?” “不敢。”赵婳放下铜篾,挪步到霍澹跟前,也不坐下,“皇上您多金贵,奴婢顶撞皇上,皇上赐死吧。” 霍澹看着她刚毅的眼神,无奈叹息一声。 火气重,敢如此跟他说话,看来她这气一时半会消不了。 偌大的皇城,他想进哪里便进哪里,胆敢有一个人说不? 霍澹退一步,将这话吞了回去,软下性子,道:“朕今夜找你有事商议。” 赵婳说话味道冲,“奴婢行事莽撞,恐是会耽误皇上大事。” 琢磨一阵,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将那东西给他。 长风万里 第69节 折身去衣柜,赵婳翻出那瓶刚得到不久的毒药,回去交到霍澹手上,“严庆给的,皇上有了证据,想如何便如何罢,依皇上计划行事,左右金豆被杀,皇上预设的计划还未完全有成效便急着行动,能否成功皇上心里有杆称,便不用奴婢多说了。” 霍澹单手撑在桌沿,一手把玩着那瓶子,望着赵婳。 他轻笑一声,徐徐启唇,“看来确乎还在跟朕置气,不就是上次那事,是怪朕轻举妄动,在担心朕安危。” 赵婳急了,“瞎说什么!” 难得又见她炸毛的样子,霍澹心情大好。 他今日来可不是跟她斗嘴的,正事要紧。 霍澹头一遭服软,故作镇定,单手握拳低在唇边,轻咳一声,松手道:“好了,那天确实是朕不对,劈头盖脸说了你一通。” 赵婳微微扬起头,眉梢轻轻一挑,带着些许骄傲,但没有接他话。 “朕不该那样责备你。”霍澹生硬又别扭地解释,“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便又涉险,朕……” 顿了顿,霍澹随口扯了个让她能接受的理由,“朕届时不好跟令尊交代。”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清脆的“咚咚咚”敲门声。 “阿婳,准备要歇下了吗?” 是霍岚。 赵婳和霍澹面面相觑。 第63章 干事业第六二天 赵婳没有理由不让霍岚进来, 但是如今霍澹一身便装出现在她房中,她要如何跟霍岚解释? 此情此景,月黑风高, 孤男寡女, 难免会被误会。 “笃笃笃”的敲门再次响起。 赵婳手忙脚乱,拉了霍澹往床边走,她指了指一处, 打算将霍澹硬塞进去, “委屈皇上, 先藏床底下, 等昭仁长公主走后才出来。” 霍澹:“……” 霍澹肩膀一旋,抚下她手,黑着一张脸往回走, 不情不愿钻进桌子下面。 “皇上藏好,别出来。” 赵婳将桌布扯了扯, 尽量多垂下些将桌腿全遮住, 将凳子踢到桌边, 反复确认不会发现桌底藏了个人后才大步往门口走去。 “……” 桌底差点被凳子压住手指的霍澹往里挪了挪, 盘腿躬身而坐。 他个子高,桌子底下又矮又窄,藏在着实难受。 可, 还能如何? 就顺她意呗。 赵婳开门,霍岚二话不说便走进屋子,赵婳跟在身后, 问道:“殿下深更半夜前来所为何事?” 霍岚在桌边坐下, 那地方放了两个凳子,其中一个方才被霍澹坐过, 早被赵婳踢到紧紧挨着桌边,是以霍岚落座的那个凳子不是霍澹坐过那个。 “怕你又失眠,睡不着。”霍岚道:“你今日去跟皇兄服软,皇兄怎么说?可否原谅……”你了。 “殿下!”赵婳不等霍岚将后半句话说完,慌忙打断,道 :“谢殿下关心,喝了杨医女开的药,奴婢感觉好多了,一入夜便困意袭来,方才您敲门时奴婢正准备歇下。” 说着,赵婳打了个呵欠,略有几分困意,做给霍岚看,希望她快些离开屋子。 “歇息好明日才能给殿下好生讲故事。” “奴婢长奴婢短 ,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之间无需客气,他日你还要带我去益州玩呢!” 霍岚探身去挪面前的凳子,心底泛起疑惑,这凳子怎挨得桌边如此近。 赵婳心提到嗓子眼,生怕霍岚就往桌子底下看去,一不小心便发现下面藏了个人,还是她皇兄。 她真的,十张嘴也说不清。 好在霍岚只是将凳子挪出来,招手对赵婳道:“阿婳,别站着,坐下说话。” 赵婳坐下,挪了挪凳子,身子正好挡住霍岚看向桌腿的视线。 “阿婳,你说盘丝洞里真有那么多貌美的蜘蛛精么?和尚倘若禁不住美□□.惑,破戒了留下温柔乡,这如何是好?这经取还是不取?就像我皇兄,若是被许、傅两人美貌所惑,这仇估摸着也不会报了。” “……” 桌底盘腿坐的霍澹沉着脸,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蜘蛛精,美□□.惑,她都给霍岚讲的什么故事! 赵婳握住霍岚手背,“殿下!慎言!” 早知今下午就不给她讲故事了。 赵婳预感明日霍岚就会被皇帝训斥。 或者,等下她就会被皇帝骂一通。 霍岚道:“我就是好奇,谁让你一直不将这段讲完,那和尚被抓去了也没告诉我,他最后出没出盘丝洞。宫中豺狼虎豹多的是,一点也不比盘丝洞里的蜘蛛精难缠。尤其是那些个蛇蝎美人,心肠毒辣一个赛一个。” “殿下,莫要说了!”赵婳真怕霍岚再说下去挖了坑自己将自己埋了,她紧了紧霍岚手背,郑重道:“殿下,多思无益!忧思过度心绪不宁容易失眠。” 霍岚觉得赵婳说得对,夜里想太多易失眠,便没再往下说了。 “既然你困,那我便回去了,本还说你睡不着叫你去我寝殿讲讲小话,讲着讲着便有了困意,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也罢,我便不叨扰了。”霍岚起身准备出去。 赵婳跟在身后,“我送殿下。” “不用。”霍岚回头回她。 忽地,霍岚发现桌子有几分不对劲,道:“这桌子……” 赵婳呼吸一窒,面色平静,微微带笑看着霍岚。 “这桌子的桌布歪了。”霍岚好半天才道。 赵婳笑着打马哈,“方才我正在换桌布,殿下便来了。” “原是如此。”霍岚径直出了屋子。 赵婳将门闩插.好,快步回到桌边,桌帏一掀,只见盘腿坐在地上的男子黑着一张脸,那吃人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看。 赵婳瘆得慌,一种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 霍澹从桌子下面出来,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整理衣衫,昏黄的烛光隐隐绰绰照在他暗沉的脸上,让人更加瘆得慌。 霍澹眉心紧蹙,道:“你给昭仁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 赵婳理亏,皮笑肉不笑缓解尴尬,“……就妖魔鬼怪的新奇话本呗。” 霍澹“嗯”一声,似乎是不打算与她计较,赵婳暗暗松了口气。 霍澹敛了神色,单手至于腹前,朝赵婳缓缓走来,低低一笑,不急不慢道:“听昭仁说,赵姑娘今日打算找朕道歉?” 轻佻眉梢,他似乎是在等着她的答案。 服软,可不就是道歉。 他进,她退。 最后退到无路,赵婳一手掌心抵在桌沿,一手手臂横在她胸前,防备地看着霍澹,将他挡在前面。 “殿下曲解了我意思。”赵婳道。 霍澹才不相信赵婳的话,霍岚不会撒谎的。 他脸上浮出一抹笑容,道:“朕今夜来了,赵姑娘也不必舍近求远,且都说了罢。” 赵婳:“……” 倏地,霍澹双手一伸,掌心抵在桌沿边,将赵婳的去路都阻断了,大有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 男子清冽的味道扑进鼻腔,还有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其实,这人,长得还蛮俊俏的。 赏心悦目。 赵婳脑袋像炸开了一样,嗡嗡响。 猛地回过神来,赵婳一把推开霍澹,说:“这是我房间!皇上就能为所欲为吗?!” 霍澹失笑,“整个皇宫里里外外都是朕的,你说朕能不能为所欲为。还有,”他眼眸含笑,带着几分暧.昧,道:“到底是谁为所欲为?嗯?” 赵婳目光随着霍澹的眼神往下看去,落到他那般敞开的胸膛上。 “……” 赵婳窘迫。 方才情急之下她推开霍澹,慌乱的时候哪里还能控制推的是哪里,手指一带过,便将他衣襟弄散开了,露出他一小截光洁的胸膛。 掌心似火,赵婳放在背后蹭了蹭衣裳。 但,不得不得说,霍澹皮肤白皙,应是跟豆腐差不多嫩滑。 赵婳:“……” 苍了天了,她在想什么! 不可以! 不可以涩涩! “皇上,你你……把衣服穿好。” 莫要在祸害她,让她分心。 霍澹笑得意味深长,缓缓将衣襟整理好。 霍澹落座,手肘撑在桌面,支着头看她,“现在,朕可以听了?” “什么?”赵婳疑惑。 霍澹揪着不放,“服软,道歉。” 长风万里 第70节 赵婳脸色骤然一沉,严肃道:“谈正事。” 霍澹道:“赵姑娘,你说昭仁知道朕深更半夜入你房间会作何感想?距离朕册妃,已经过了一年有余,宫里约莫也应该添一桩喜事了。” “你!”赵婳恨得牙痒痒。 册她为妃,这样她爹益州那边十五万厢军尽数归他所有。 算盘打得真响! “唉~” 赵婳这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太多情感。 “其实那天我也有错,我想着快些挑拨傅钧,尽快让他跟严庆离心。”有些认怂的话赵婳当着他里面说不出口,便止住了,话锋一转,道:“大家都有错,扯平。” 霍澹笑了笑,两人认识有段日子了,他可太清楚眼前的姑娘又倔又爱强的性子,若是她真打算道歉,白日里在宫道上碰见后便说了出口,哪会等到现在他逼问。如今她能道出个一两句,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嗯”一声,霍澹道:“方才朕已经同你道歉了,扯平。” 赵婳:嗯? 有吗? 哪句? ——那句是在解释啦! 罢了罢了,这话题不宜久谈,简单带过就成。 霍澹清清嗓子,终于回到正题,道:“白日里路过宫道,严庆给你递了个眼神,他是否又找过你?” 原来是来谈这事。 赵婳就说嘛,他不是来服软这般简单。 “之前给皇上那毒药,就是严庆这次找我时给的,让我下皇上食物中。这应该就是枯木散。”赵婳道,当然其中自动略过了欢.药这一哄骗她的假药名。 霍澹下意识摸摸怀中的药瓶,拿出放桌上,“所以你何时下药?” 赵婳:? “所以,你当真不管朕了?” 赵婳:? 她怎听出了一丝委屈? 屋子里寂静无声,霍澹抬眸看着她。 不知怎的,赵婳想起不久前的夜里,贵为九五之尊的霍澹颓丧地坐在地上,抱着她哭成了泪人,像及了街边被人抛弃的小孩子,可怜又委屈。 无奈轻叹,赵婳妥协了,姑且就当他在向她服软。 “皇上想我何时下药?”赵婳眸子坚定,道。 霍澹道:“朕打算后日邀请许湛和傅钧同家人在宫中一聚。” 后日? 赵婳惊讶,“如此急?” 霍澹道:“若是没赐死金豆,或许还要等上几日。” 提起此事赵婳很想骂他几句,怎如此冲动,等几日挨个除掉严庆身边的小喽啰就好,何必如此心急。 “皇上也知道这一步走得太急了。” 指节敲敲桌面,霍澹勾唇一笑,自信道:“不急不急,恰到好处。你既是知道此事,为何不来劝说朕?” 赵婳心累,“木已成舟,我劝了能有用?” 霍澹抬眸,过了许久,才道:“不试试,怎知道?”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汇。 赵婳忽地心跳如擂,四下静的似乎能听见彼此强有力的心跳声。 第64章 干事业第六三天 翌日。 霍澹下朝后在思政殿同时召见了傅钧和许湛。 “朕前段时间收到姜子真从渝州传回来的密信, 渝州刺史勾结前工部尚书纪永升,私铸铜钱,心怀不轨, 多次刺杀朝廷命官, 已被就地正法。近段时间城里城外人心惶惶,说起来二位算是朕的长辈,算算时间, 咱们一家人也许久没聚过了, 朕明日在水榭台设了家宴, 一家人好好聚聚。” 手持玉圭的许湛自动往一旁站了站, 和傅钧拉开距离。 同样瞧不起对方的傅钧暗自“嘁”了一声,嫌弃地看许湛一眼。 霍澹打圆场,道:“二位一个是朕舅舅, 一个是朕岳丈,给朕几分薄面。” 许湛出了思政殿不等傅钧, 大步流星下了台阶。 小皇帝才不是这纯良模样, 心里不知在憋什么坏。渝州刺史根本不是被姜子真就地正法, 是被他派人给灭口的, 姜子真传回京城的密信中既然提到被与渝州刺史暗地里刺杀,想必是将事情的真实情况给一一道。 且看明日唱了出什么戏。 且说这边,傅钧不屑与许湛同路, 便放缓了步子,优哉游哉往宫外去。 傅钧穿过长廊,在一处宫门口瞧见一名宫女站在石墩旁边, 似乎是那里等了很久一样。 这宫人, 傅钧细细一看有几分眼熟,忽地想起这便是前段时间挑拨他与严庆关系的女子。 赵婳欠身, 客气道:“傅大将军,许久不见,奴婢在此恭候多时。” 傅钧不悦道:“装神弄鬼。” 赵婳笑笑,也不急眼,“上次同傅将军说的,不知傅将军可否往心里去了?傅将军有勇有谋自然是有过几分考量,皇上明日设宴,傅将军是知道的,不瞒傅将军,严庆准备那天对皇上动手。” 若是在这番话之前,傅钧定然是对这宫女的话半信半疑,但是如今,他已经料到此女子绝非严庆身边的人。 若此女子是严庆的人,严庆对皇帝动手岂不知会他一声? “严庆动手如何?不动手又如何?跟老夫又何关系,莫要再挑拨。”傅钧甩了甩衣袖,厉声道。 “这毒药傅将军可眼熟?”赵婳拿出一瓶药,“这毒药,名为枯木散,对否?” 傅钧眸色渐深,这瓶子他再熟悉不过,是他亲手交给严庆的。 “严庆等不及了,明日必须动手,特将此毒药交予奴婢,嘱托奴婢明日务必下到皇上酒水中,届时宴席上所有人都有嫌疑,若是搜家,傅将军能逃过此劫?严庆早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而奴婢被他下了毒药,若无解药,活不过后日,他以性命要挟奴婢,逼迫奴婢明日神不知鬼不觉往皇上酒水里下这枯木散。”赵婳有鼻子有眼说着,不动声色观察傅钧的神情,“奴婢所中之毒,解药就在严庆身上,他一死,奴婢便能得到解药。而傅将军你……” 见他面有动摇,似乎是听进去了,赵婳便接着道:“横竖一死,傅将军何不与奴婢结盟,明日反将严庆一军?届时救驾有功,皇上必有赏赐。” 傅钧沉默一阵,后仰天一笑,锐利的目光锁在赵婳身上,揭穿道:“你不是严庆身边的人,你是皇帝安插在严庆身边的线人!” “老夫看上去是老了点,可不傻。”傅钧道。 赵婳笑了笑。 她竟也没想到傅钧这老狐狸一下便看穿了。 心想霍澹这摊上的都是些什么心怀不轨的人,一个赛一个精。 果然他先对付的是最傻的一个。 再扯谎已然没有意义,赵婳利爽坦白,“傅将军果真是足智多谋。明日水榭台家宴,除严庆,皇上筹谋许久。不知傅将军作何选择?又何去何从?” 傅钧自是不会轻易被人拿捏住,嗤笑一声,道:“皇上派你来游说,就不怕我反戈?我手上可是握了十五万京畿护卫军。” 赵婳道:“京畿护卫军,那是你傅将军的吗?据奴婢所知,镇国大将军的位子之前一直都是许湛许相。行军之人,最令人敬佩的便是这赤诚忠心,傅将军能有此番信心也是难得,就是不知明日许相在时,那些个忠诚之士认谁做主。” 赵婳句句戳心,傅钧心里的那杆秤开始慢慢往下滑,原本胸有成竹的自信刹那间开始摇摆不定。 诚然,这些年他将京畿护卫军中许湛的得力干将遣出京城,但这支护卫军终究跟了许湛多年,其中不乏忠贞之士。 届时他与许湛硬起冲突,这些人倒向谁也难以琢磨。 “傅将军此次除奸有功,皇上心里记挂着,自然不会亏待将军。宫中后位一直空缺,皇后之位不是傅贵妃,便是许贵妃,难道傅将军真愿看到他许家接连出了两位皇后?傅贵妃,奴婢有缘见过几面,心思纯真,若非皇上相护,恐在这深宫诡计中活不久。傅将军为自己的同时,也应多多为傅贵妃想想。” 傅钧道:“小丫头片子,能说出这番话,不简单。” 他承认,皇帝这条件开得很好。 赵婳淡淡一笑,“将军过誉。” 谁当皇后,她说了可不做数。 是皇上定的。 傅钧颔首,道:“你就不怕我连同严庆,明日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 “及时止损还是破罐破摔,这是傅将军你的事情,该说的话奴婢已经说过,严庆明日势必是要除去的,不过是除一人还是除两人的区别。奴婢言尽于此,先行告退。” 赵婳转身,渐渐消失在傅钧的视野中。 昨夜赵婳与霍澹谋划好一阵,严庆手下还有一位得力干将——宫中护卫军总管,刘骁。 “刘骁,此人无谋,有勇否,朕尚未未看出来。故若是此人后日能反水严庆,固然是好的,若看不清局势,执意与严庆为伍,也不足为惧,掀不起波浪。朕记得当年这刘骁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将领,估摸着严庆看中了此人好拿捏,便将人扶上了这总管位子。”霍澹道。 赵婳明白,听霍澹这么一说,忽地有几分心疼严庆,身边一个两个都是些头脑简单之人。 严庆这夺位之路,本就艰难,他还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 霍澹道:“只要傅钧动摇,朕敢保证后日他一定会将严庆推出去顶罪。” 于是乎,赵婳今日特地去了宫道上堵傅钧。 目前谈下来,赵婳甚为满意,满意离开。 === 第二天,水榭台。 皇帝设家宴,一切从简。 皇帝之位居于最前正中,其右侧下方乃许太后席位,左侧下方为皇帝胞妹昭仁长公主。 罗地宝花纹浅棕红地毯两旁,从左至右分别为傅莺、许明嫣。 而最后一排,隔着地毯,分别乃傅钧与许湛。 家宴尚未开始,两排编钟乐队叮叮咚咚敲着编钟,清脆悦耳。 长风万里 第71节 许明嫣早前被霍澹责罚,禁足瑶光殿一月,此时尚未满一月,昨天她接到皇上传来的口谕,家宴这日准她出来。 许明嫣满心欢喜,今日特地梳了个精致的发髻,让侍女好好给她打扮一番,如今这模样和她对面淡妆的傅莺想比可谓是雍容华贵,一颦一笑极尽娇媚。 能得皇上多看一眼,那有了几分希望,他朝受宠,定能借住皇上向所有以前欺负过她的人统统讨回来,包括她的好姑母与好大伯。 若非走投无路,她何至于进宫受人冷眼相待。 霍岚坐在席间,不经意间瞥见许明嫣在向主位上的皇兄挤眉弄眼,又见她那刻意的打扮,忍不住低声骂了她一句“狐狸精。” 一番对比之下,霍岚反而觉得那一身淡雅的傅莺顺了许多。 当然,这两人都不及在她身后候着的阿婳。 今日家宴,赵婳要献曲一首。 话说霍岚许久没听赵婳弹琴了,不甚想念。 丝竹声声,如山涧泉水,清婉悠扬。 傅莺与他爹傅钧隔得近,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聊得火热; 许明嫣在席间端正坐着,目不转睛看着霍澹,而霍澹故意避开许明嫣眼神,余光若有若无往霍岚那边飘去。 霍岚接受到她皇兄的示意,下意识点点头,回了他,意为:她明白,能沉得住气,皇兄安心,她不会打乱计划。 这厢,站在霍岚身后的赵婳抬眸对上严庆的目光,伸手摸摸耳垂,让他且安心;同时赵婳也在给霍澹递去暗号,示意他她这边已准备妥当。 霍澹轻轻指节扣了扣桌面。 两下,相隔的时间约莫是三个数。 许太后长居宫中,洞若观火,席间这些个小把戏都是她当年玩剩下的,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端起茶盏,许太后浅浅饮一口,醇厚的茶味唇齿留香。 在霍澹从她宫里将赵婳抢走那刻,母子两人大抵就撕破了脸。 昨日皇帝寻到她宫中来,装模作样跟她示好,今日搞了一出家宴,同时请了许家与傅家,宴席未开始前又跟那姓赵的丫头眉来眼去,不知偷偷摸摸在干什么勾当。 许湛看了眼许太后,比划了个手势。 许太后则是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一个黄毛小子,纵使当了皇帝,也是位涉世未深的黄毛小子,能掀起什么风浪,且先静静看着。 瞧了眼日头,霍澹道:“今日家宴,大家不必拘束。”他举杯,席间众人见状也纷纷举杯。 霍澹斟满一杯酒,起身道:“朕年纪尚浅,这先年多亏许相和傅将军扶持,朕敬二位一杯,望二位此后更加尽心竭力,为朕分忧。” 许湛、傅钧齐齐起身,举杯,道:“为皇上分忧,乃臣分内之事。” 两道声音意外地重合在一起,连说话的两人都有些意外。 傅钧在心里翻了许湛一个大大的白眼: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许湛像听了个笑话:他也不脸红。 待傅钧、许湛两人饮下酒坐回席间,霍岚起身,道:“皇兄,昭仁今日将那厉害的琴师带来了,席间烦闷,不如让赵琴师弹奏几曲助助兴。” 赵婳:? 不是说好了只弹一首? 霍澹爽朗一笑,“准了。” 许明嫣讥笑道:“究竟是怎样的琴师,能让长公主惦记这般久,今日一听,希望真如传言一般,可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宫中塞。” 就是这琴师,让许明嫣被禁足,她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霍岚不允许许明嫣诋毁阿婳,当着众人的面拂了她面子,“有些人嘴巴就是毒,蛇蝎美人小肚鸡肠,就是这般来的。” 话说出口霍岚才意识到错了,许明嫣算哪门子的蛇蝎美人,她的阿婳才是个小美人。 许明嫣气得狠狠瞪了她一眼,当着霍澹的面又不好意思与她起冲突。 霍澹凌厉的目光飞向许明嫣,冷声道:“吵什么吵,早知如此少一个人,多一份清净。” 许明嫣彻底蔫气了。 宫人们已经将琴布置好,赵婳站在罗地宝花纹浅棕红地毯上,“奴婢献丑一曲。” 好戏开始了…… 第65章 干事业第□□天 宫人们已经将琴布置好, 赵婳站在罗地宝花纹浅棕红地毯上,“奴婢献丑一曲。” 她坐下,先拨弄两下琴弦调试, 随后才开始弹奏。 赵婳本来打算随便弹一首耳熟能详的曲子, 毕竟弹曲不重要,曲后揭发严庆才是重头戏,但是许明嫣这么一挑衅, 她刻在骨子里的好胜心压不住了。 今天不管怎样都要狠狠打许明嫣的脸。 成年人, 要为自己的言行买单。 《青花瓷》的旋律娓娓道来。 一曲毕赵婳双手手掌放在根根琴弦上, 将那还在震动的琴弦缓缓按住。 “献丑了。”赵婳施施然起身。 严庆端着拂尘在霍澹身边夸赞, 道:“皇上,此曲甚妙,悠扬婉转, 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啊,赵琴师年纪轻轻便琴艺超群, 实属难得。” 霍澹笑了笑, 幽幽看着赵婳。 许太后骤然出声, 道:“皇帝, 哀家今日头昏脑涨,可听了赵琴师方才一曲,忽地觉得身心舒畅, 不知皇上可否将这位赵琴师赐给哀家,让她为哀家抚琴排忧?” 霍岚:! 她第一个不同意。 霍岚心里急得不行,给阿婳使眼色, 想让阿婳尽快进入正题。 “赐给母后?”霍澹指腹摩挲着扳指, 眸光流转到许太后身上,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这厢, 傅钧端起斟满酒的杯子,一副听戏模样,饶有兴致瞧着那边。 由此可见,他料想地没错,那赵姓宫人根本就不是许家安插在严庆身边的,她是小皇帝的线人。 这番情景,他倒要看看小皇帝如何应对。 都说帝王心思最难猜,霍澹凌厉的目光扫到许太后身上,这阴翳模样她太熟悉,跟他父王生气时一模一样。 许太后毕竟见过大风大浪,根本不惧怕她一手带大的霍澹,眼皮一掀,迎上他目光。 “不知皇上意下如何?”许太后又道。 编钟声音缓缓,像是干涸河床中流进的一涓水。 席间寂寂。 不等霍澹做决定,赵婳“扑通”一声,骤然跪在地上。 “奴婢有罪,愧对太后娘娘喜爱,愧对长公主厚爱,愧对皇上圣恩。”赵婳掌心贴着地毯,头贴着手背,认错道。 霍岚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忽地严厉起来,冷眼相待,接过话道:“此话何意?” 赵婳战战兢兢,抬头。 她在席间扫了一圈,最后无辜的眼睛看了眼严庆。 严庆被她这眼神看得,忽觉不妙。 赵婳咬咬嘴唇,面露犹豫,纠结良久,像是下了决心一样,道:“奴婢要揭发一人,望皇上念奴婢及时悔悟,对奴婢从轻处置。” 列席一直没有说话的许湛推了推茶盏,心底明白个七七八八。 他们许家,如今可是按兵不动,此被告发的人,定然不姓许。 难怪今日皇帝破天荒同时请了傅、许两姓一家,大抵是想要借他之力,拔掉一颗爪牙。 不得不说,这招确实高明。 放眼朝中,肚子里有城府,想要除掉小皇帝取而代之的朝臣大有人在。 这些威胁皇权之人,霍澹势必是是要除去的,他们同样是许湛在夺位之路上的绊脚石。 若是待会儿霍澹势单力薄,不能将这暗藏的爪牙连根拔起,许湛不出手相助的话,那以后此人同样也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他不帮,也得帮。 难怪水榭台周围站着一排羽林军,原是在这等着。 真真好心计。 放下剪螃蟹的刀具,许湛抿一口茶水,这些年是他小瞧了霍澹,竟没想到帝王心计在小皇帝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看来他以后要多留几分心眼。 霍澹缓缓启唇,道:“朕免你一死,且先说说,你要揭发何人何事?” 赵婳吸了一气,紧张道:“奴婢……奴婢要揭发严庆。” 她伸手指向严庆,“此人指使奴婢,让奴婢趁着今日家宴在皇上酒水中下毒。” 严庆端着拂尘,匆匆走下台阶,在御前跪下,“冤枉啊皇上!老奴岂敢!皇上休要听这奴婢胡乱攀咬。这奴婢一心想要爬上龙床,曾经多次找到老奴,让老奴帮帮她,老奴回绝了她,哪知她便怀恨在心,今日报复老奴!皇上,此女子万万不可留!” 管他严庆是否要毒杀皇帝,许明嫣不关心,她看赵婳不顺眼已经很久了,此次正好顺势除去此女,以免夜长梦多。 许明嫣从席间起身,身子正对霍澹,欠身,道:“皇上曾教导臣妾后宫之中当以和为贵,切勿有害人的把戏,严公公从先帝在世时便伴圣驾左右,如今已有二十余载,其心皇上可鉴,可这琴师初入宫中便将宫里搅得乌烟瘴气,今日还在此攀扯,皇上若不处置,怕是日后后宫难以安宁。” 霍澹脸色阴沉,正欲发作,许太后率先开口,责备许明嫣,道:“此事如何裁决,皇上自有圣断,后宫不得干政,明嫣你莫要将自己本分忘了?” 许太后转头看向霍澹,笑着打圆场,道:“皇帝,明嫣还小,一时口无遮拦,是哀家管束不严,教导无方,皇上莫要怪罪与她。” 这家宴分明就是皇帝设下铲除严庆的局,而那赵姓琴师,分明也是听命于皇帝,两人当着众人的面演了这么一出擒拿戏。 皇帝哪里是要问罪赵婳,是想借此有个问责严庆的由头。 她许家怎会出了个这么蠢的人。 铆足了劲往刀尖上撞。 长风万里 第72节 这性子还妄想当皇后,若没有她的庇护,早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被害无数次。 许太后对她这侄女,失望透顶。 此宴名为家宴,当着众人的面拂了许太后面子恐是不亏,霍澹淡声道:“许贵妃,回你席间坐着。” 许明嫣虽有不满,但却不敢多言,将怨气压回肚子里,乖乖回到席间坐下。 “皇上,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皇上。”赵婳从怀中拿出药瓶,双手拖在掌心,“这瓶子里的毒药便是严庆交给奴婢的,此毒药名唤‘枯木散’,是来自西域的毒药。” “你!你休要胡说!”严庆气得牙痒痒,他分明没有告诉赵婳药名,只哄得她这是瓶欢.药。 严庆恍然大悟。 赵婳,跟小皇帝是一伙的! 他被算计了! “昭仁。” 霍澹叫了一声,霍岚明白,起身去赵婳跟前将那瓶药递到她皇兄手中。 霍澹将瓶中粉末倒出,用筷子拨了拨,眉色渐深。 严庆理直气壮,单凭这瓶来历不明的药,治不了他罪,“皇上无凭无据,老奴不服。” 赵婳道:“药是严公公给奴婢的,奴婢恳请皇上搜严公公居所。” 霍澹没有表意,看了一圈席间的众人,良久后才道:“傅将军,麻烦你走一趟,带人去司礼监搜一搜。” 傅钧起身领命,“臣遵旨。” 这厢,严庆站直了,面色舒缓些许。 且先不说他屋中没留那些对他不利的证据,单是让傅钧搜证,他便无所顾忌了。 傅钧跟他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傅钧知道该如何做。 傅钧带人离开水榭台,严庆整个人放松些许,仍旧在地上跪着,道:“若老奴屋中没有,请皇上还老奴清白,并这心怀叵测胡乱攀咬之人治罪。” 霍澹慢悠悠推着茶盏,冷眸一扫,“慌甚,你在教朕做事?” 严庆道:“老奴不敢。” 以前还会跟他装上一装,现在连装都不愿装一番。 等会儿若是傅钧没搜到证据,他倒要看看皇帝会如何收场。 傅钧手上的京畿护卫军,再加上刘骁率领的护城军,两人联手逼宫也未尝不可。 在等候的时间里,严庆的算盘打得响亮。 不消片刻,傅钧神色匆匆回到水榭台。 许明嫣沉不住气,急切问道:“傅将军如何?可有搜到证据?” 许太后恨铁不成钢,“……” 好歹合作了三年,严庆对傅钧有信心,面色平静,不慌不忙,道:“老奴问心无愧,没做过的事情自是不会承认。” 傅钧拱手,道:“禀皇上,臣在严庆屋子里搜到一张药方,确实是赵琴师所说的‘枯木散’。” 严庆晴天霹雳,回身瞪大眼睛看向傅钧,气得手指发抖,“你!你、你竟然!” 他误信了小人啊! 他手上只有现成的毒药,那药方一直握在邓广财手上。邓广财已死,这方子便落到了傅钧手里。 枉他聪明一时,竟没想到傅钧会出卖他,反水小皇帝! 霍澹冷声道:“呈上来。” 傅钧呈上药方,路过严庆时直接略过他怒不可遏的眼神。 昨日赵婳跟他谈过以后,傅钧便预想到这次家宴会是腥风血雨,果真不如他所料。 皇帝差他去搜严庆住所,便是变向地在给他一次站队的机会。 难怪昨日赵婳要那般说,所幸他今早进宫时多留了一手,将“枯木散”配方顺手带在身上,正好将所有罪退到严庆身上,之后全身而退。 “啪”一声,霍澹将那张纸拍在桌上,杯中酒水溅了出来。 霍澹声色俱厉,问责道:“朕就说前些日子喝了你端来的汤药身子日渐不舒服,严庆,你好大的胆子!” 这厢,一直候在水榭台外围的卫元祁进来,拱手作揖,道:“禀皇上,臣有本要参。” 霍澹道:“你要参何人?” 卫元祁从袖中拿出一张写满字的字据,道:“臣要参严庆,此人妄图勾结新任工部尚书韦仲旌,借工部修葺之便牟取银钱。韦仲旌假意与严庆交好,骗取严庆信任之后与他签下了这字据。”他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将字据交到霍澹手上,“皇上圣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严庆全明白了,骤然大笑。 他起身,拂尘指着皇帝,笑道:“你设局引我入局,今日又自导自演这么一出好戏,咱家真是小瞧了你!皇帝好心机!” 严庆自知大势已去,今日是非死不可,拂尘一丢,从桌上拿起剪螃蟹用的剪刀,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抓起跪在地上的赵婳,将她身子挡在身前。 “今日难逃一劫,拉一个垫背的也好!”严庆赤红着眼,尖锐的剪刀抵在赵婳脖子上,稍微一动就会刺进入喉中。 他垂死挣扎中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妄图搏上一搏。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emo,稿子是早就放进去的,近段时间不常登录,评论没回复请见谅。 第66章 干事业第六五天 严庆情急之下随便拉一人, 他跟在霍澹身边五年有余,看得清局势,傅莺与许明嫣, 这两人霍澹丝毫不在意, 席间他最在意的莫过于他那亲生妹妹霍岚。 霍岚隔他远,严庆便只拉了离他最近的赵婳。 横竖一死,赌一把! 席间众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打得措手不及, 尤其是霍岚, 气不打一处来, “你胆敢伤她半分, 本宫将你碎尸万段!曝尸荒野任野狗啃食!” 许明嫣幸灾乐祸,巴不得严庆一剪刀下去将赵婳了结。 卫元祁当即便要调动羽林军,霍澹示意他不可, 他便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霍澹身旁。 严庆反剪住赵婳双手,似乎是被霍岚这话激怒, 猩红着眼睛, 手持剪刀往她脖子刺进几分, 如雪般白皙的脖子横着把剪刀, 血珠从剪刀尖渗了出来。 他再用力几分,剪刀便可刺穿赵婳颈间经脉。 严庆发现羽林军并没有扑上来,看样子约莫是得了皇帝命令, 不敢轻举妄动。 水榭台周围的羽林军远不及护成军多,傅钧虽然有数万万京畿护卫军,但是都在宫外, 如今是刘骁手中的护城军独大。 逼宫, 未尝不可! 严庆杀疯了,高朗着嗓音往外一喊, “刘骁,还等什么!带护城军将这里一干人等统统剿灭!” 一直不敢动的刘骁恨不得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造反是要杀头的,他就算是狗胆包天也不敢将性命赌上去。 这厢,霍澹趁着严庆分心,从盘中拿起一粒花生米,用力一弹,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严庆右手手腕。 严庆吃痛,下意识松手,剪刀落到地上,赵婳身子一旋,手肘用劲顶上严庆胸脯,只听闷哼一声。 赵婳反手一旋,一个反擒拿反剪住严庆后背;从严庆掉落剪刀那刻,霍澹就从卫元祁腰间抽出佩剑,如今已然架在他脖子上。 霍澹冽出一笑,盯着严庆,深不见底的眸子,沉得似乎会吞噬人似的,冷冷道:“朕最厌被人威胁。” 霍岚跑上前来,将赵婳拉到跟前仔细瞧了瞧她被刺伤的脖子,悬着心终是落下,“幸好伤口不深。” 她将赵婳护在身后,防止许家那两人刁难阿婳。 皇城中的护卫军自先帝登基时兵权便交由严庆,刘骁这个护卫军首领如今难逃追责,刘骁也是个惜命之人,更何况方才严庆当着皇帝的面挑唆他造反。 造反啊!诛九族的死罪! 刘骁虽没跟着严庆犯傻,但是皇上可看在眼里,保不齐真会治他个同盟罪。 就在霍澹擒住严庆那刹那,刘骁瞧中时机,带着一队护卫军匆匆进到水榭台,将严庆团团围住。 刘骁跪在地上,手掌抱拳,“末将救驾来迟,皇上息怒。” 人已被擒住,霍澹收了刀剑,“你倒是会见风使舵。” 霍澹正声道:“传朕旨意,严庆罪大恶极,明日问斩;刘骁,严庆同党,但念其及时悔悟,酌免除死罪,但一直以来尸位素餐,故罢黜护卫军首领一职,今后宫中再无护城军,只有卫元祁率领的羽林军。” “宴会,便散了吧。” 霍澹长袖一挥,率先出了水榭台,目光却偷偷瞟了一眼受伤的赵婳。 纵使再不放心,他也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关心。 作为一名帝王,软肋被敌人发现,是件可怕的事情。 霍澹走后,许太后坐在椅子上,食指揉了揉太阳穴,略带疲倦,道:“众位都散了吧。宴会不像宴会,哀家这心可受不了这忽上忽下的惊吓。” 许湛冲霍岚福福身,跟在许太后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踏出水榭台。 “皇上终究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快要控制不住了。”许湛有感而发,心里同时也攀升出一股紧迫感。 许太后走在他身侧,抱怨道:“明嫣那丫头真是不争气,进宫一年有余,肚子还没动静。皇帝不去她宫里,难道她就不知道千方百计宿在皇帝寝殿么?今日的情况兄长你也瞧见了,那丫头赶着往皇帝怒火上撞,她能讨皇帝欢心才是件稀罕事。” 一说到许明嫣,许太后就一肚子气,枉自她辛辛苦苦在宫中替那丫头铺了条如此顺坦的路。 许湛道:“实在不行,我们再寻她人。” 他们计划等侄女许明嫣怀上龙嗣后让皇帝立她为后,再等龙子诞生,将霍澹神不知鬼不觉杀掉。 届时许湛摄政,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天下就又是她许家的了。 许明嫣那胎,只能是小皇子,即便不是,也有办法让她是。 “那位赵姓女琴师,便是那次我绑回丞相府的那位。”许湛想起一件事,终是反应过来,“那丫头心眼多,绝非善类,市井姑娘,将人唬得一愣一愣。” 许太后冷笑一声,道:“兄长还不知道,前几天哀家将她带回永安宫,用了私刑,想从此女子口中敲出些话来,哪知这丫头嘴硬,偏是一字不说,后来皇帝夜闯哀家宫殿,将人带了回去,还动用了羽林军。兄长知道皇帝将她安置在了何处么?在怡和殿。” “怡和殿,不就是皇帝寝殿。” 长风万里 第73节 “可不就是。” “这么大的事,你怎没同我讲。” “讲来讲去,兄长烦忧,索性便不说。” 宫廊上,朱红漆柱子和宫檐的影子斑驳错落,其中混杂着许氏兄妹两人歪歪斜斜的身影。 许湛思索一阵,道:“若是将此女子为我们所用?应是会事半功倍。” 许太后脚步一顿,不可思议,道:“兄长是被气糊涂了?那丫头嘴里蹦出来的话能信?她嘴里就没一句实话。依哀家之见,趁早杀了罢。” 许湛摆手,“先不急,我去会会。” 此女子反应敏捷,临危不惧,若真能归顺,他们所筹划的事情便顺利许多。 许太后叮嘱道:“那兄长多个心眼,别被她骗去。” …… 且说这边傅莺送家父出宫。 自从傅莺上次归宁劝傅钧不成后,父女两人就生了嫌隙。 家宴还未开始时,傅莺便再一次劝她阿爹被权利冲昏头脑,就在她阿爹亲手将罪证送到皇上手上时,她这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才卸下来。 傅莺如释重负,严庆没了,傅家没事了。 阿爹也幡然悔悟。 宫道上除了从家中跟着傅莺进宫的侍女便再无他人,傅莺满心欢愉,道:“阿爹,我们傅家以后就好好为朝廷办事,严庆捏住的那些把柄不会再出现了。” 闻言,傅钧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妇人之仁,朝堂上的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傅钧素来不喜欢女儿,在他眼中,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优柔寡断,遇到棘手事情,总是很被动,什么事情也做不好,是不敌男子的。 傅莺才亮起不久的眸子忽地又暗了下去,失望地看着傅钧。 傅钧蹙眉,避开她眼神,道:“回宫去罢,安安心心当贵妃,其他的事情别瞎过问。” 傅钧同傅莺告别,头也不回出了那道宫门。 看着父亲决绝的背影,傅莺心中道不尽的酸楚,这各中滋味,也就只要她能懂。 她眼眶不争气地红了,抿抿唇,仰头又将眼泪逼了回去。 傅莺往回走着,一步又一步,离宫外的市井繁华越来越远,离那禁锢人又冷淡的宫殿越来越近。 她的脚步越来越沉,如同此刻的心情一般。 这密不透风的魏巍高墙,何时能走到头? === 霁华宫。 霍岚急急传来杨医女。 “殿下,我没事,剪刀只往里刺了一点,无碍。”赵婳被霍岚按在凳子上,被她左右打量。 霍岚担心她伤,没好气道:“这都叫无碍,那什么才叫有事?脖子上有经脉,若剪刀刺破经脉,你小命不保!” “殿下说的对,所幸此次只破了些皮。”杨医女现是将赵婳脖子上的血清理干净,有敷了些止血的药粉,“只是伤口愈合时有痒,姑娘忍住,莫要去挠,会留疤。” 剪刀刀尖和脖子亲昵了些,刀尖进去了些,赵婳没感受到多痛,反而是大家将简单的事想复杂了。 赵婳见杨医女从医箱中拿出一卷绷带,她拒绝道:“伤口不大,血也止住了,脖子上缠一圈白,丑死了。” 赵婳乌黑的睫毛簌簌扑动,期待的眼神散发出光芒,微微颤动的唇角缓缓向在场的两人询问道:“这绷带,可以……不用吗?” 霍岚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看了眼杨医女,杨医女道:“伤口不大,血也止住了,自然是可以不用绷带,”她解释道:“有个药瓶压在绷带下面,臣将绷带拿出只是想拿那瓶药。” 赵婳:“……” 这厢,霍澹不声不响进来。 “皇兄。” “皇上。” 霍岚和赵婳看见,双双起身行礼。 霍澹让赵婳坐回去,询问杨医女伤势如何。 杨医女如实说了,霍澹点点头。 霍澹望了眼霍岚,道:“朕上次给的凝脂膏,拿出来。” 霍岚道:“我都给阿婳了。” 赵婳想起来,“在我屋中,我现在去拿。” 说着她就要起身出去,霍澹手搭在她肩膀上,将她整个人按回座位上去,“你有伤在身,不便走动,让昭仁去。” 同样担心赵婳伤势,但是却对皇兄这话不甚了解的霍岚:? 他是皇帝,他说了算。 赵婳料想说再多的话也不能更改霍澹的决定,面露歉意对霍岚道:“在梳妆台红木匣子里,劳烦殿下。” “莲心,你……”霍岚本想使唤莲心去拿,可话刚到嘴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霍澹飞来的一记冷眼给退回嗓子里。 霍岚及时收回,改口道:“你同本宫一起去。” 霍岚带着莲心出去,霍澹扫了眼桌上敞开的药箱,随便拿出几瓶药看了看,又有几分嫌弃地放回箱子里。 杨医女虽没怎么为后宫妃嫔诊脉,但到底是常跟勋爵人家打交道,知道何时该走,何时该留。 “皇上,姑娘伤势已无碍,臣先行告退。”杨医女欠身道。 霍澹不冷不淡“嗯”一声,待杨医女走后屋子便只剩他跟赵婳两人。 没了顾忌,霍澹探身,指腹落在赵婳伤口周围白皙的皮肤上,“以后在外,朕还是对你冷淡些好,免得又被误伤。这伤养十日应是能好。” 两人这般亲近,赵婳好不习惯,别扭得很,但一时间也说不上哪里别扭。 许是……哪里都别扭。 别扭得,脑子也转不来了。 指腹摩挲,有些痒。 灼热的呼吸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熏得赵婳脑袋晕乎乎,耳根子也热了几分。 “皇兄,凝脂膏我拿到了……”霍岚走到门口,意外撞见屋中的如今亲昵的两人,惊地差点将手里的药摔地上。 “你们!!” 第67章 干事业第六六天 赵婳抬眼就看到了门的霍岚, 直直迎上霍岚那震惊之余又带着些许生气的眼神。 赵婳心惊,卯足劲一把推开霍澹,“噌”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解释道:“殿下别误会, 皇上在察看伤口。” 猛地被一推,霍澹胸口一痛,真没看出来这姑娘力道如此大。 他镇定自若, 仿佛方才被撞见的事情从未有过一样, 平静地朝门口一看, 淡定道:“药呢?” 似乎是不要解释了。 霍岚连连“哦”两声, 晃过神来,进屋把药交到霍澹手上,异样的目光从霍澹身上挪到赵婳身上, 赵婳如雪般白皙的脖子上有赫然有一处红指印。 红梅染雪。 霍岚微微眯眼,浮想联翩。 察觉到异样的目光, 霍澹轻敲她额头, 不悦道:“看什么看!那边去坐下。” 霍岚鼓了鼓腮帮子, 很想就皇兄适才那般轻浮之举说上两句, 但是皇兄如此平淡地将此事略过,便预示这他不会就此事再做过多的解释。 莫不是她想多了? 皇兄真的单单为阿婳检查伤口? 不见得。 气氛略微尴尬,赵婳支开个话题, “有劳殿下取药。” 她说着就要从霍澹手里将凝脂膏,哪知霍澹将手往上一举,她够不着, 落了个空。 “自己上药, 你看得见么?”霍澹下颌支了支,示意赵婳坐回去。 他捻了黄豆般大小的膏药在指尖, 用指温将膏药化开,当霍岚不存在般,当着她面亲自给赵婳上药。 “这膏药是朕专程让人研制的,消疤。” 他指尖在脖子上停留,所到之处如火烧般炙热,赵婳脑子一片空白,身子僵直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霍岚在一旁坐着,这和.谐的一幕尽收眼底,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甚为满意。 “早晚各一次,伤好之后不会留疤。”霍澹合上盖子,将膏药塞到赵婳手中。 经过今日一事,恐怕又有人要找赵婳麻烦。 他望了眼霍岚,瞧见她不知在笑什么,紧了紧唇,蹙眉吩咐道:“这些日子霁华宫概不见客,明白?” “啊?”霍岚略微吃惊。 霍澹沉眸,语气不佳,“朕在同你说话,你心思在何处?” 在何处? 这不就在你身上? 霍岚瘪瘪嘴,不敢多言,顺从道:“知道啦,尤其是许太后和许贵妃,统统不见,就说皇兄有令,罚昭仁在宫中自省。” 霍岚熟练地说出这一连串话,以往她就是这理由将许氏一行人回绝了。 百试不厌。 霍澹满意地“嗯”一声。 “朕还有事,先走了。” 长风万里 第74节 临走前,霍澹不放心似的看了看盯着药罐发呆的赵婳,他发觉自从霍岚拿药回来以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出了霁华宫,霍澹越想越不对劲,回到思政殿坐立难安,在殿中走来走去,忽地脚步一顿,叫来卫元祁道:“朕问你件事。” 卫元祁以为是处决严庆一事,便点头,等皇上吩咐。 霍澹在心里打了一阵腹稿,道:“你跟世子妃成婚一年多了,若是一位欢脱的姑娘在你出现后忽地变得有几分沉闷,和之前判若两人,时不时回避你,是否表明这姑娘是害羞了?” 卫元祁一愣,万万没想到霍澹问的是这事,他的确和夫人成婚一年有余,但是两人的婚事是双方父母敲定的,成婚前连面也没见过,虽说婚后甜蜜,但是这女子的心思,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 “约莫就是。”卫元祁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便回了霍澹,想起家中那位前一刻还笑靥如花,后一刻便因为他不知话说错了哪句变得不理不睬,“姑娘家的心思难猜,此类事情说来复杂,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 霍澹如墨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指腹摩挲着白玉扳指。 如此来讲,她大抵是害羞了。 抿唇轻笑,霍澹烦闷的心情刹那间变得好起来。 “皇上,严庆已收押在天牢,臣怕今夜有人劫狱,是否要在牢中加派人手,捉个现行?”卫元祁心里一直念着这件事,不落实下来实在是不安心。 霍澹道:“你是说傅钧?” 卫元祁点头,“正是。此人为稳妥起见,大抵是回去狱中会会严庆,就不知是替咱们除掉严庆,还是将人救出天牢。” 谁与谁是同路人,谁又与谁相互勾结,霍澹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有将关系挑到明面上来。 “不用。宦官在皇城中肆意妄为二十余载,傅钧知晓朕势必是要处死严庆,只要严庆一死,便无人将两人勾结一事道出,傅钧若要去天牢,也只会是将严庆灭口,因此务需担心,天牢看守一切如常。”霍澹预判道。 卫元祁颔首,“臣明白了。” 果不出所料,当夜严庆在狱中暴毙。 傅钧担心严庆为保命,向霍澹供出自己,先一步下手,在狱中将其了结。 自□□开朝以来,为维护皇城安危,创立护城军,那时宦官还没有权势,乖乖臣服与皇权之下,经过数位帝王,宦官的权力逐渐凌驾于皇权之上,在庄帝父王时期达到顶峰。 后庄帝继位,那与他同争皇位的五弟宁王落败,被庄帝调去了南蛮之地。 庄帝为了安抚帮助他登上皇位的宦官严庆,故而将护城军军权交到宦官手中。 然而就在这一时期,庄帝分批提拔重用各位将军,意图削弱宦官权势。 虽手段不齿,但是有一定成效。 后庄帝驾崩,将这没弄完的烂摊子丢给年仅十五岁的霍澹。 霍澹韬光养晦,终是如愿将宦官势力连根拔起。 此后,皇城再无护城军,只有羽林军。 霍澹召集心腹与兵部尚书商讨军队编制。 清远侯提出将散兵重编;兵部尚书提倡调动一部分在京武官,分散部分武官手中兵权,逐渐将兵权握回君王手中。 === 一阵秋雨后,一树树桂花被打落,满城飘着雨后的怡人清爽和馥郁的桂花香。 “宦官当道压皇权, 皇帝当得真憋屈, 韬光养晦善谋局, 一招出手除奸邪, 除奸邪。” 街道树下快板的先生滔滔不绝,竹板这么一打,围了一圈又一圈看热闹的人。 一辆马车从城门口驶进集市,老远就听见了这快板声。 姜子真将车帘放下,这坊间传颂的数来宝他从进城开始便听了一遍,行至此处,听得都快背下来了。 想不到他去一趟渝州,严庆就这样被除去了。 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 姜子真风尘仆仆回京,回国公府沐浴一番,换上朝服就匆匆进宫去了。 思政殿门外的太监再也不是严庆和金豆,姜子真瞧着就格外舒心。 刚巧霍澹和大臣们商议完事情,姜子真进去的时候霍澹正坐在龙椅上,疲惫地捏着眉心,他听见响动,缓缓睁开眼睛,道:“你舟车劳顿,回家应当歇一歇的,明日再进宫述职也不晚,何必如此着急。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在姜子真传来的急报中提过他受伤一事,也不知此时伤势如何。 “一点小伤,早好了,谢皇上关心。臣进城后就听见打得响亮的快板声,百姓将皇上铲除宦官一事编成了数来宝,坊间广为流传,臣姗姗来迟,自然也想进宫听个热和。”姜子真道。 霍澹笑道:“你要是早回来五日,还能瞧见严庆如何被擒。朕和赵婳用了些手段,把人给制住了。” “赵婳?”姜子真倒是意外,想不到他误打误撞从京畿救回来的姑娘竟有如此作为,“听皇上这语气,这位赵姑娘非同一般,不容小觑。” 提到赵婳,霍澹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姜子真着急将在渝州发生的一切向霍澹禀告,倒是没有太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道:“臣此次奉命前往渝州调查假铜钱一事,现就此次暗查做一详细汇报。” “这是臣写好的综述。”他呈上一卷在回京时写下的案件综述,义愤填膺道: “这个渝州刺史曹冀,每年借送特产之便,一直和纪永升有金钱上的往来。纪永升任工部尚书,渝州的水利工程、河道疏浚项目、宝桐寺修葺等一系列经纪永升手的项目在花销上足足多了三成,这多出来的三成,被两人瓜分,各自收入囊中;纪永升在项目原料预算上将铜矿的数量也算多了,多出来的铜矿这么些年一直被曹冀攒着。曹冀在隐蔽的山洞中雇人私铸钱币,钱币数量众多,清点下来约莫是一支厢军两年的军饷。” “这曹冀,不仅贪朝廷的钱,私下和渝州富商、工人老板也有利益往来。渝州修葺或是建造项目,他便跟那些黑心商人、工人老板联合一起,一方面向朝廷拨款要钱,另一方面偷工减料,从中牟取黑心钱,结果钱花了,桥梁、房屋、堤坝质量堪忧,有几处坍塌伤了百姓,曹冀便花了一笔钱才堵住悠悠众口,若有不愿接受钱财执意要讨个公道的百姓,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用家人性命相要挟,那些个百姓也就只能作罢,这些事才没有传出渝州。” 霍澹震怒,“咚”的一声一拳砸在御案上,砚里的黑墨溅到明黄的龙纹桌布上,很快便渗得只剩一团黑点。 霍澹火冒三丈,“岂有此理!如此鱼肉乡里的贪墨之人,死一百遍都不足惜!” 姜子真继续道:“臣派人去追捕曹冀,可却来迟一步,他已被人杀害在河滩边。渝州刺史应是一枚棋子,真正的幕后之人乃京城中的某位高官。” 霍澹清楚明了,道:“是许湛。纪永升是许湛的人,纪永升和渝州刺史来往甚密,自然他也是许湛的人。” 姜子真拱手,惭愧道:“臣无能,未能从刺史府找到告发许湛的证据。” 霍澹摆摆手,并没有要责难他的意思,“莫要这样说。这次没有证据,不代表下次没有,只要是他许湛做过的事情,哪能全部将痕迹抹除?这事急不得,朕一定会将朝中所有蛀牙逐一拔出,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情况朕大致了解了,案情综述上有翔实记载,你想要去霁华宫看昭仁便去,若是不去便回府歇息,明日早朝在大殿上细说,朕也是时候后找某些尸位素餐鱼肉乡里的官吏算账了,杀鸡儆猴。” 姜子真道:“臣这一脸疲态,长公主瞧见指定数落臣一顿,臣还是改日再去霁华宫。” 小太监将霍澹明晚要为姜子真接风的消息传到霁华宫的时候后姜子真已经在出宫的路上。 霍岚正在跟赵婳在殿中聊天,忽地有几分生气,“这个姜子真,明知道本宫为他伤势担心那么久,进宫也不来找本宫,看本宫明晚的接风宴上怎么数落他!” 看起来殿下很关心姜子真。 赵婳抿了抿,似乎闻到一抹暗戳戳的爱情味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姜子真:我请求回放! 霍澹版:你走后——朕救阿婳——阿婳抱朕——朕再救阿婳并抱她——朕又又又救阿婳,除严庆。 赵婳版:姜少卿离开京城,我与长公主出宫……(此处省略一万字),最后除严庆! 第68章 干事业第六七天 翌日, 紫宸殿。 霍澹就此次姜子真渝州之行大发雷霆,下诏御史台逐一考察各地官吏,若有形如渝州刺史之人, 严惩不贷。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 即便是有官员生出如此小心思,也开始夹起尾巴做人,寻思着将罪证毁掉。 一时间, 风云骤变。 京中官吏在霍澹眼皮子底下, 倒是不敢如此猖狂, 反而是那些远离京城的官, 这次能揪出来不少。 朝会散去后,紫宸殿外的外廊上一片热闹。 恭贺姜子真的一波接着一波;就今日殿前一事议的又是一波,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今晚是姜子真的接风宴, 赵婳从益州带出来的衣裳全是简朴的男装,正愁要如何赴宴, 霍岚给她送来一套新衣裳。 “阿婳, 这身宫女衣裳就别穿出去了, 今日便穿这套湖蓝色的, 正好衬你气质。”霍岚道:“本宫呢,就穿那一套藕粉色衣裙,本宫看姜子真还敢说本宫没个姑娘模样。” 临近黄昏, 两辆华丽的马车一前一后出宫去,穿过喧闹的集市,最后在一家酒楼停下。 赵婳掀开帘子一瞧, “醉仙楼”这三个大字赫然印入眼帘。 适才在马车上, 她便听霍岚提了一路,这醉仙楼可谓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说起来, 她能进皇宫,多亏了那日在醉仙楼举办的琴艺大赛。 赵婳从马车上跳下,伸手去扶霍岚下来。霍澹的马车在最前面,此时他已经从马车下来,站在一旁等两人。 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一眼,赵婳愣了愣,随即埋下头去,拉着霍岚准备往酒楼走去。 霍澹低低一笑,手里的玉骨折扇紧了紧,率先一步往里去。他今日出来穿的是便衣,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清逸俊朗,倒有将几分和赵婳的衣色相近。 霍澹提前让季扬将二楼看台以及厢房包下,是以醉仙楼里的人较以往少了一些。 “客官这边请。” 小二引一行人上楼,此时姜子真早已在雅座等候多时,和卫元祁站在一旁的还有名衣着华丽的妇人。 “卫元祁,你之前见过的,这是世子妃,”霍澹同赵婳逐一介绍在场诸位,“这位是益州刺史千金,赵婳。” 白氏落落大方,冲赵婳福福身。 赵婳微微打量一番,跟前的女子肤若凝脂,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让人赏心悦目。 起初白氏以为此次接风宴只是姜子真与兄弟间的小叙,她一妇人不便露面,便不打算出席,可丈夫同她说了昭仁长公主也会去。昭仁长公主至今为出阁,如今跟混在一群男子中吃饭,传出去都她名声不好。思及至此,白氏便跟丈夫一道来了,哪知跟在昭仁长公主上楼的还有一位姑娘,还是皇上亲自介绍。 白氏只知宫中有傅、许两位贵妃,以为是皇上新纳的妃嫔,但一听长公主唤她“阿婳”,才知自己许是想错了。 可这姑娘模样生得俊,英姿飒爽,和皇上站一起赏心悦目,甚是般配。 霍澹坐在主位上,道:“今日为子真接风,大家不必拘束。” “对对对,今晚大家都听我的。来来来我们大家先喝上三五杯,场子热起来。”姜子真拿起酒杯给诸位斟酒,自动略过了席间女子。 长风万里 第75节 霍岚不乐意了,抄起旁边她皇兄手边的酒壶就往自己杯子里倒,“姜子真,本公主千杯不倒,瞧不起谁!” 霍澹清楚妹妹酒量,能撑住十杯酒便是不错的,也就是在这耍耍嘴皮子功夫,左右这是他让人准备的果酒,不似白酒般醇烈,“罢了,这段日子她一步都没踏出霁华宫,就让她小酌一杯。” 赵婳起身,将姜子真放到桌上的酒壶拿过来,“我也是千杯不醉,姜少卿瞧不起谁?” 姜子真:“……” 每次和霍岚、霍澹同席吃饭,霍澹不让昭仁喝酒,所以总是他在唱黑脸。 姜子真是有苦说不出。 现在又多了个排挤他的赵婳。 赵婳倒满酒,举杯喝完,将手中的空杯倒转,杯内滴酒不剩。 霍澹眉心微不可察拧了拧,正欲说几句,便听赵婳拱手道:“赵某初来乍到,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坐在赵婳旁边的白氏端起茶盏,柔声道:“赵姑娘实乃女中豪杰,我便以茶代酒,敬赵姑娘一杯。赵姑娘若是觉得烦闷,可到清远候府找我聊天解闷。” 赵婳与她碰杯,笑道:“一定,只要世子妃莫要嫌我烦便成。” “哪会,不嫌烦。”白氏摇头。 赵婳烦不烦人,霍岚最有发言权,道:“阿婳知道的事可多了,怕就怕届时世子妃跟本宫抢人。” 她拉着赵婳手臂,一副母鸡护食模样,而后者也不拒绝,约莫是习惯了她这举动。 这情形落到霍澹眼中,多多少少不顺眼。 姜子真眼尖,最会察颜观色,赵婳这边聊得火热,皇上这边脸色难看,怒气隐隐发作。 他估摸着赵婳再说下去,皇上这气就要撒出去了。 “今日是我的接风宴,怎得,赵姑娘还要跟我抢风头么?”姜子真强行打断赵婳在饭桌上的主场。 霍岚正想说两句姜子真小气,瞧见他递过来的眼色,下意识往旁边看去。 皇兄那阴沉沉的脸,着实有几分可怕。 霍岚是个明眼人,立刻闭嘴,没了怨言。 赵婳赔笑,端起酒杯,豪爽道:“我自罚一杯。” 霍澹神色微漾,将一壶葡萄果酒往霍岚那边挪了挪。 霍岚对上皇兄那冰寒的目光,愣了愣片刻,明白他的意思,麻溜地把葡萄酒和赵婳碗边的烈酒对换,当着众人的面又将烈酒还给皇兄。 霍澹:“……” 倒不必如此明显。 “别顾着喝酒了,这一桌好菜都没怎么动,过会儿那台上还有舞姬跳舞。今日是醉仙楼老板娘生辰,老板娘早前对清落有恩,清落便每年这时候到醉仙楼来跳一曲,算是报答当年对老板娘的救命之恩。这清落可是京城名副其实第一舞姬,一舞难求,全看心情跳舞。”姜子真说道。 赵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一楼主台上果真放了一把古琴,还有一排编钟。 说到这第一舞姬清落,赵婳此前跟霍岚偷偷溜出宫去那次,有幸见过一面。 身姿婀娜,舞姿轻盈,水袖一挥,凌空而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你才回来多久,你又知道了?”霍岚瞧见姜子真那期盼模样一股无名火便蹿上来,端起酒杯喝得干干净净。 赵婳出来打圆场,岔话道:“姜少卿,我敬你一杯,此行渝州查清丝私铸铜钱一案,因为此事无辜丧命之人泉下有知也能心安了。” 说着,她随手端起酒壶,酒一倒出来竟是紫调的葡萄酒,她这才发现酒壶不知什么时候被霍岚换了。 一旁飞来一道凉飕飕的目光,姜子真只觉项上人头悬着悬着有几分不保。 他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回来,如今还要照顾皇上的情绪,他是有几分心累。 这接风宴说来说去,没一句是提皇上的,姜子真约莫是知道皇上如此凉飕飕看他的原因。 “若是没有皇上圣断,这案子不知何时才能完结。”姜子真暗自捏了把汗,将话题引到霍澹身上。 赵婳目光挪到和自己仅隔了一人之位的霍澹,发现他脸色阴沉,不知为何不高兴。 “那是自然,皇上明察秋毫。”赵婳探身给霍澹斟酒。 “敷衍。”霍澹淡声说着,从她手里没收了酒壶,道:“再聊下去,这菜都快凉了。” 一阵小插曲很快过去。 “咚——” 一楼主台上锣鼓一敲,随后缓缓的丝竹声响起,一楼觥筹交错声渐渐静了下来。 清落从屏风后面出来,异域舞姬的打扮让众人眼前一亮。 金色的头饰穿插在如墨般披散的乌发中,额前坠饰落到眉心,那乌黑透亮的眸子妩媚狭长,眼眸带笑,红唇轻扬。 胸前的丰盈堪堪被红衣遮住,衣角缀满一串串珍珠,柳腰纤细,细腻白皙,红裙如花瓣般散开露出修长的双腿。 如雪中红梅,孤傲又清冷。 急促的胡琴声似涛涛江水,台上的红衣女子抬腕低眉,红袖生风,急转流下,珠串叮叮。 柔中带魅,性感妖娆,蛊惑心魂。 二楼雅座,霍岚看着不经感叹,“天竺国的玉兔精大抵就是这般模样吧。” 她不禁想起赵婳讲的一个个故事,想不到异域舞蹈这般好看。 霍澹瘦长指节清敲桌面,眉心微微蹙起,目光越过霍岚直往赵婳身上飘去,“玉兔精?” 能讲出这稀奇古怪的故事,也就只有一人了。 霍岚以为是在问她,点头道:“是啊是啊,阿婳跟我讲的。天竺国的玉兔精,还有盘丝洞里的七只蜘蛛精,专程骗那些贪图美色的男子!”她眸光流转,狠狠瞪了眼适才盯着那舞姬看了许久的姜子真,“然后将你们吃得骨头都不剩!” 因为霍岚这话,众人齐刷刷看向赵婳。 赵婳无奈,苦兮兮笑了笑,猛灌了一杯烈酒。 霍澹冷哼一声,凌厉的目光锁在赵婳身上,指尖“哒哒哒”扣响桌面。 “好一个玉兔精。赵姑娘何时也跟朕讲一讲这稀奇古怪的故事?” -------------------- 作者有话要说: 返场人物清落已就位~ 霍澹:好气哦,阿婳看朕一眼! 第69章 干事业第六八天 “好一个玉兔精。赵姑娘何时也跟朕讲一讲这稀奇古怪的故事。” 如刀的目光看得赵婳发怵, 再加上霍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她心里越来也没底,不知这位阴晴不定的皇帝陛下究竟想做甚。 “皇上日理万机, 奴婢不敢叨扰皇上。皇上若是想听, 一道口谕唤奴婢去讲便成。”赵婳放低姿态,好声好气说道。 霍澹嘴角紧绷,脸黑了一半, 将酒杯倒扣在桌面, 起身去了栏杆边。 她难道就没听出他是想要同她搭话么? 从进来到现在, 她没主动同他讲过一句话, 一副生疏的模样。 在宫里,在思殿,她可不是这样!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 她是刺史千金,不是人人使唤的宫女。 她究竟明不明白他的心意。 霍澹心中的无名火久久散不下去。 经这么一茬, 赵婳忽觉饭菜无味, 便闷头斟满一杯酒。 酒入愁肠, 却越喝越愁。 京城第一舞姬不愧是第一舞姬, 她若是名男子,那指定挪不开眼。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都喜欢看漂亮姑娘, 皇上还不是一样! 她是越看越生气,单手撑头,一杯酒接着一杯。 皇兄在栏杆边看台下跳舞之人, 姜子真也凑了过去, 只有娶了妻子的卫元祁还没离席,霍岚瞧着心里烦闷, 见赵婳在喝酒,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赵婳又觉一杯一杯不过瘾,直接用酒壶灌。 霍岚忙将她拦下来,劝道:“阿婳,酒不能这样喝,会醉的。向我这样,要一杯一杯慢慢喝。” 赵婳脸色微红,话多了起来,趴在霍岚耳边说,醉眼迷离,道:“酒,大口喝,烦恼全没有。” “真的?” “骗殿下做甚?” 霍岚拎起一壶酒学着赵婳往嘴里灌,烈酒入喉,她被呛得直咳嗽。 白氏瞧着两人这么个灌酒方法,忙劝阻道:“长公主!够了,够了,不能在再喝了!” 霍澹闻声回头,却见赵婳仰头灌酒,手肘撑在桌边,单手攥拳抵在耳后,除了发髻有几分像官家千金,身上那股清冷不羁的气质倒是跟江湖上的女侠客有得一拼。 她脸颊被酒熏红,仿佛是五月刚熟的桃子。 霍澹无奈地捏捏眉心,打算将醉醺醺的两人带回宫去,“今日就这样罢,明日还要上朝。” “砰——” 晕乎乎的赵婳将酒壶放桌上,起身叉腰,有了意见,驳斥道:“回去?我不要!只许皇上盯着舞姬看,不许我多看看京城的繁华夜景?!为什么皇上不许我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醉意上头,赵婳是有什么说什么,气呼呼盯着霍澹,跟一只炸毛的刺猬一样。 霍岚没喝几口,还是清醒的,一听这话惊地差点没把酒壶掉地上。 指腹压住套在大拇指上玉扳指,霍澹咬牙,“好,很好,朕满足你。” 心里有气,霍澹拧眉,对姜子真道:“你先将昭仁送回宫去。” 话音刚落,他便拉着醉醺醺的赵婳下楼去了。 半醉半醒的霍岚不敢吱声,不知这一幕她是该记住,还是该忘记,便在一旁装醉。 长风万里 第76节 她好生气,皇兄好像待阿婳与其他姑娘不同。 可是宫里的许明嫣不是个善茬,日后定会找阿婳麻烦。 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皇兄配不上她的阿婳。 霍岚:“……” 好苦闷。 === 长街灯如昼。 出醉仙楼便是甜水巷,此时夜幕刚刚降临,未到宵禁时刻,甜水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霍澹拉上赵婳到桥边,街道上的各色灯笼倒映在水中,一湾明月隐藏其中。 赵婳一个用力,甩开霍澹的手,掌心拍了拍桥柱子,醉憨憨道:“我要去最高的地方,俯瞰整个京城!” 她高高举起一只手,笑呵呵望着将自己带出来的人,另一只手揪住他衣领,手指用劲,将霍澹拽到跟前。 霍澹猝不及防,两人近乎鼻尖挨着鼻尖,他来呼吸都忘了,心跳如擂。 赵婳脸色酡红,醉意上头,一字一顿,语速极慢,“我、要、去、楼、顶!” 指尖滑过霍澹鼻尖,又落到他眉间,停顿片刻后将人推开,而这“始作俑者”则是歪着头靠在桥柱边,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被她推开的人。 霍澹:“……” 他这辈子都没这般无奈过。 霍澹引她去了望星阁。 望星阁顾名思义,在修建时,这阁楼就比一般建筑楼群要高,统共有八楼,在第四层时便已经高过京城的酒肆茶楼,一仰头就能窥见天上的星星。 无论是勋爵人家,还是寻常百姓,都能上这望星阁。 许是今日月色朦胧,星星稀疏,霍澹一路上楼也没见几个人。 “你慢点,当心足下。”霍澹对她摇摇晃晃的步子异常不放心,每走一步都格外担心。 “你好吵。喏,”赵婳伸出手去,“牵着我不就好了?” 霍澹一怔,就在赵婳要收回手时,一把握住她纤长手指。 霍澹嘴角扬起笑容,牵过赵婳去了最高的第八层。 看台边的朱漆围栏过人胸脯,旁边还有供人落座赏景的长凳,只是如今空无一人,只有那悬顶和四角上昏黄的烛光。 适才在来的路上,路过街边一家买酒的摊位,赵婳二话没说就去取一壶,霍澹想阻止时已经晚了,只见她就着酒壶口咕咕往嘴里灌。 他欲夺过酒壶,她一个侧身闪躲开,随后又将那小酒壶护在胸前。 罢了,小小一壶果酒,适才她灌酒时流出来不少,酒壶里所剩不多,喝一点应是没事。 霍澹掏了钱,乖乖结账。 这厢,赵婳坐在望星阁最高层的长凳上,嘴巴因为泛起的醉意微微嘟起,她将酒壶放在耳畔,轻轻晃了晃。 没有声音呢。 诶,没酒了。 赵婳垂手,嗒吧嗒吧嘴唇,兴致缺缺将酒壶搁地上。 霍澹就蹲在她跟前,怕她坐在长凳上东扭西歪摔下来,便双手搭在凳子边缘,双臂虚环在她两侧。 想不到她竟有这娇憨模样,霍澹忍住不笑笑。 一声低笑传入赵婳耳中,她蹙眉,抬头一看,霍澹那张近在咫尺清隽俊朗的脸就落到她雾蒙蒙的眸中。 喝过酒,赵婳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盯着霍澹看了好半天,赵婳眨眨眼睛,纤白的手指抚上他眉心,指腹顺着他如剑般浓黑的眉毛往外抚。 “小哭包,其实,你模样还不赖,就是脾气差了点。” 霍澹:? 小哭包? 赵婳笑笑,支着头,指腹从霍澹眉尾挪到他眉心,顺着鼻梁缓缓往下,最后落在他挺翘的鼻尖上。 “长得这么俊,惹了不少姑娘喜欢吧,”赵婳满脸醉态,傍着他手臂靠了靠,指腹碰到他软软的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我跟你说,男孩子在外面要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像你这般俊俏的。不然……不然……” 赵婳醉憨憨笑着,没往下说。 攥住她手腕,霍澹笑了笑,道:“不然,如何?” 赵婳反扣住他手,借力把人往跟前一带,掌心贴在他紧实的胸脯。 灼热的呼吸带着葡萄酒味,她道:“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烛火昏黄,笼罩在两人身上,朦朦胧胧,如纱如雾。 眸光流下,烛火映着男子突起的喉结。 惑人心魂。 赵婳口间忽地干涩,习惯性舔舔樱唇。 蓦地,葱白纤指抚上他突起饱满的喉结,指腹摩挲。 她醉眼迷离,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娇滴滴的,少了几分清醒时的清冷孤傲。 指尖在喉结上打圈,她甚至想一口咬上去。 “难怪狐狸精专吃俊俏小生,真好看呐。”赵婳脑袋一热,想一出是一出,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精致的发髻松松垮垮,发间的钗子摇摇欲坠,两缕碎发滑落到白皙的颈间。 霍澹二十出头,正是热血年纪,晚间又喝了不少酒,哪里经受得住她这般撩拨。 无形撩拨最为致命。 她指尖似乎还想往下,霍澹呼吸骤快,一把握住她手腕,反剪至她身后。 他凑近,将那碎发理至她耳后,热唇凑了过去,在她耳畔低语。 “你呢?朕是俊俏小生,你又是谁?吃人的狐狸精?” 赵婳摇摇头,一支珠钗掉落地上,唇就在他耳廓,呼吸间尽是灼.热,“我是……” 她笑笑,“我是从天而降的小仙女。” “小仙女?”霍澹低声一笑,有一天竟能从她口中听到这自夸的话。 点点头,赵婳醉意正浓,“对呀,不知道哪一天,我就会‘咻──’ 的一声消失不见。” 消失不见,她就回去了。 回去了,可为什么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赵婳一手被他反剪在背后,动弹不得,便只能用另一只手。 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赵婳双眸迷离,染了一层雾气。 她伸手在霍澹眼前晃晃,又摸了摸他脸,心里泛起一阵低落。 回去,可就摸不到了。 果真是,美□□人,美色误人。 指腹在他唇间流连,一点一点描绘那形状。 “小哭包,你怎么生得这般好看。” 霍澹:“……” 她支起着头,发髻散乱,白皙的脸庞被醉意熏得酡红,偏生不知分寸,一点一点向他凑近,百般撩拨。 霍澹自诩不是正人君子,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是一名血气方刚的男子。 他在几经煎熬中寻得一丝理智,又在理智与情.欲间反反复复,克制隐忍。 “你说我要是真回去,你可怎么办,一群人觊觎你的皇位。” 忽地,赵婳手指离开他唇,细腻的掌心扣住他脖子,腕上用力,霍澹就这般猝不及防被她带了过去。 鼻尖抵着鼻尖。 稍微一动,两唇便叠在一起。 酒香混着女儿香,摄人心魄,欲罢不能。 霍澹喉结上下滑动,呼吸沉重而紊乱,抵在背后攥着她手腕的手不禁紧了紧。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澹:亲上去,趁人之危。躲开,咦,怂怂不行。 第70章 干事业第六九天 霍澹保持姿势一动不动, 生怕一个没忍住便凑了过去。 理智一旦被冲破,就一发不可收拾。 赵婳清亮的眸子染了一层水雾,媚眼如丝, 乌睫扑簌, 眼皮一搭一阖,似乎染上了几分睡意。 她似觉得好玩,翘鼻在他鼻尖蹭了又蹭, 偶尔发出浅浅的笑声。 霍澹闷哼一声, 身子绷得僵直, 若是她再这般拨弄, 可真不能怪他趁人之危。 这火,是她先挑起的。 许是睡意渐浓,赵婳头慢慢枕在他肩上, 这一番动作间,那软糯的樱唇便落到了他侧颈。 霍澹怔了怔, 呼吸更加沉重。 手掌悬在半空, 似张非张, 他想将人揽进怀里, 可犹豫一阵,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长风万里 第77节 日后可不能再让她像今日这般喝得酩酊大醉,肆意妄为。 垂眸看了眼单手揽住他脖子, 睡得正香的人,霍澹无奈叹息一声,双手横抱起她打道回府。 吵着闹着要来高处看夜景的是她, 结果夜景没看, 一通撩拨后自己先睡了。 现在更像个小霸王一样,双手环住他脖子, 挂在他身上,脸还时不时往胸脯里蹭。 “你啊,醒来后最好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他且先记下,若是她不记得,他有的是时间让她逐一想起。 对他做了什么,如何做的,手放的哪个位置,事无巨细,翔实告知于她。 旧事重演他可就不像现在这样好说话了。 === 霁华宫,灯火通亮。 霍岚被姜子真送回来有一阵子了,她本就喝得不多,又在外面吹了小半刻凉风,如今已清醒不少,只是赵婳酒喝得比她多,又不知被皇兄带去何处,直到此时还未回来,她担心,便一直没有入睡。 霍岚左等右等,终于是把人等了回来。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阿婳是被皇兄横抱回来的! 霍岚直愣愣站在大殿门口,她都看到了什么! 如今她是该进殿回避,还是把醉酒熟睡的阿婳从他怀里夺回来? 霍澹没有丝毫要将人放在的迹象,望了看傻眼的的妹妹,道:“还愣着做甚?前面带路,她房间在哪?” 若不是她俩人在酒桌拼酒喝,这姑娘也不至于喝得酩酊大醉。 妹妹宠久了,有时候也要适当说几句重话。 霍岚“嗷”一声,回过神来,大步走在前面带路。 到了赵婳屋子,霍澹正欲将人放在床上,哪知挂在他脖子上的手死活不松,他一动,她便环得更紧。 扭动间,霍岚发现她皇兄脖子上一抹浅浅的红唇印子。 难道…… 霍岚快速将眼睛挪开,耳根子骤然火热。 阿婳怎能被皇兄三言两语就给骗了呢! 霍岚越想越气,她打心里觉得皇兄那沉闷的性子一丝也配不上阿婳。 阿婳多活泛一姑娘,聪慧勇敢,还会武功,能保护自己,还知道好多好多稀奇故事。 “唉~” 她低低叹息一声,万般不愿。 这厢,霍澹当然听见了那声叹息,但抽不出闲工夫回头,便也就没有随她去了。 霍澹好不容易将身上的“挂件”摘掉,赵婳一回到床上便打了个滚,熟练地将一个圆枕头揽进怀里,嘴里还嗒吧嗒吧几声,依旧睡得香甜。 她半趴在床上,一只腿横压住被子,一只手还死死揽住枕头。 果真是小霸王一个,霍澹捏捏眉心,怪不得适才这姑娘攥着他脖子就不松手,敢情是将他当成了枕头。 将醉酒的赵婳安顿下来,霍澹这才有闲心找霍岚说些事情。 “日后,不准再给她酒喝!”霍澹厉声对霍岚说道。 霍岚委屈道:“阿婳自己要喝的,臣妹还能拦住不成。” 话虽如此,可是当时她看到赵婳一口酒一口酒往嘴里灌时就应该阻止,而不是因为姜子真去看舞姬跳舞惹得她烦闷也跟着阿婳一起灌酒。 但霍岚转念一想若不是她由着阿婳喝酒,皇兄能抱着阿婳回来么! “皇兄,你是不是属意阿婳?” 这话霍岚早就想问了,可是碍于没有确切证据,一直没问出口了如今正好借着此次机会问一问安心。 霍澹顿了顿,下意识瞧了眼床上睡得七扭八拐,熟睡的某人。 他没有否认,眉眼柔和了几分,嘱托霍岚道:“所以这些日子你要替皇兄仔细着将人看住,照看好。” 霍岚不解,“皇兄为何不下旨封阿婳为妃?阿婳是益州赵刺史家的千金,册立阿婳为妃顺理成章,况且阿婳有个名分,许贵妃和许太后再欺负她时,阿婳也能反击,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还是个琴师身份。” 话虽如此,但是霍澹有他的考量,“现在不是立她为妃的时候。” 霍岚不同意,甚至有几分生气,“为何?!” 她原本打算的是:若是阿婳真心喜欢她皇兄,她倒是能接受皇兄,可如今听了皇兄一番话,她心里憋了一股气。 阿婳都还没嫌弃他性子沉闷,阴晴不定,他反而挑剔起来! 霍澹道:“纵观全局,饿虎扑食,朝野暗动,朕又岂能将软肋轻易示人?宫中两位妃嫔,许明嫣是许太后逼着朕册立的,为了牵制许家势力,朕不得不将傅莺纳入后宫。如今除掉宦官一党,许、傅两家在朝中鼎足而立,两只老狐狸相争,可比严庆难对付多了。再者,下月便是许太后寿辰,远在南疆的宁王岂有不回京为他这个皇嫂祝寿之理?” “父王在世时将宁王赶出京城,给宁王的封地是南疆那块荒蛮之地,那地方瘴气多,不似京城这般富饶。当年宁王和父王争夺皇位抢得头破血流,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依宁王皇叔那性子岂能忍气吞声?京城里的一举一动他恐是一清二楚,此次接祝寿重回京城,不知会有如何动作。” “这朝局远比朕想的要复杂汹涌。阿婳是赵刺史千金,倘若此时便册立阿婳,其中难免牵扯利益。感情一旦牵扯住利益,无论多少,时间一久,难免变味,这不是朕想要的,想必也不是阿婳想要的。” 霍岚点头,确乎是这个道理,“臣妹这段时间跟阿婳接触,发现阿婳同我一样,似乎不喜欢被宫里的繁杂的规矩给拘束住,倘若让阿婳选,阿婳说不定不愿待在宫里。”她拍拍霍澹肩膀,语重心长又带着几分唏嘘,“皇兄,任重道远,阿婳不是一般姑娘。” 霍岚不禁忧愁,她皇兄不解风情,也不知如何才能讨得阿婳欢心。 霍澹蹙眉,不悦地横看她一眼,“这些年朕真是白疼你了。” 霍岚咧嘴笑笑,推着他出去,“阿婳,臣妹照顾就行,皇兄不要整日往姑娘家屋子里跑,传出去不好。” 被妹妹推到屋子门口,霍澹想起一件事,嘱托道:“今日朕同你说的话莫要和阿婳提起。”顿了顿,他继续道:“若是她问起是谁送她回来的,无需隐瞒。” 霍岚单手靠在门上,笑得意味深长,心想阿婳才不会问这个。 她还是了解皇兄的,他这样说,便是想让阿婳主动去寻他。 直说便成,何必如此拐弯抹角,一点也不爽快。 许是猜到被看穿心思,霍澹轻轻弹了弹霍岚额头,“记住没?” “记住啦记住啦。”霍岚不耐烦,边说边将人往外推,“皇兄快回怡和殿歇息。” 霍澹又瞧了一眼床上睡姿不雅的某人,这才放心离开。 回到怡和殿,霍澹换下满是酒气的外衫时才在镜子中发现脖子侧面的红唇印。 下意识抬手摸摸那淡淡的红唇印子,霍澹指腹滚烫,顿时便回想起了在望星阁发生的一切。 阿婳的手指,一点,一点抚过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唇瓣。 那红唇,还蹭在他脖子上。 酒后吐真言,大抵就是今晚的情景。 她今日跟他说了好多话,大抵在内心深处也是喜欢他的。 霍澹抿抿唇,不禁一声浅笑。 他沉浸在喜悦中,忽地脑中响过赵婳嘻嘻哈哈中的一句话。 她说,她会离开。 出宫,回益州? 回去嫁给那个赵刺史和刺史夫人看中的公子哥? 霍澹眸色渐暗,深不见底,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攥紧拳头。 皇宫岂是她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 翌日。 赵婳醒来头昏脑胀,她掌心揉揉太阳穴,睡眼惺忪瞧了眼周围。 是霁华宫她住的屋子。 赵婳半支起的身子又骤地躺回床上,抱着枕头翻身继续睡觉。 一闭眼睛,昨晚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她脑中浮现。 她酒喝多了,被霍澹带出酒楼;她吵着要去看景,霍澹带她去了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她似乎、好像、大概、约莫捧着霍澹的脸又捏又揉! 她调戏了霍澹! 扔掉枕头,赵婳“蹭”地从床上弹起来。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瞪得圆圆,她昨夜以为是在梦里,还、还咬了一口他脖子! 赵婳一声唏嘘,懊悔地捂了捂额头,无奈又忧愁地叹息一声。 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两人之间只谈如何产出皇城之中的奸佞小人,这还没过多久,她就醉酒调戏他一番。 这哪是只谈事业的模样,分明就是动了别的心思。 打脸啊!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她拍拍脑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单知道霍澹模样俊俏,竟想不自己经不住诱/惑,竟做出这样的事。 想她维持数月的清冷孤傲形象,竟一夜间在霍澹眼中荡然无存。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霍岚一推门便瞧见穿着中衣的赵婳蓬头垢面叉腰在屋中走来走去,嘴里反复念叨着几句重复的话。 霍岚料想她是记起昨晚的事了。 见到霍岚,赵婳仿佛见到了救星,忙大步走过去,握住她手,迫切求证问道:“殿下,你告诉我,昨晚我们是一起回来,对否?” 霍岚嘴唇张了张,又缓缓合上,在赵婳殷切期盼的眼神下,说道:“昨晚,昨晚本宫喝醉了,记不清了诶。不如你去找皇兄问问?” 赵婳眼神暗淡几分,她大抵是占了霍澹的便宜。 只要她不主动提,霍澹就不会主动翻出昨晚的事情。 长风万里 第78节 她一姑娘,没被他摸,又没被亲,左右吃亏的是霍澹。 一番思索后,赵婳重重点头,往事不可追,就让它随风而去。 赵婳没去找霍澹,吃罢早饭在霁华宫空地陪霍岚练了一个时辰的武。 赵婳武功不赖,正巧霍岚许久没练鞭子了,近段时间两人便在宫中切磋武艺。 今日刚切磋完,霍澹就让小太监传来口谕,请两人去思政殿一趟。 “皇兄可说了何事?”霍岚擦擦汗水,问道。 那小太监摇头,“殿下和赵琴师去了便知道。” 霍岚挥退传信太监,道:“行了,待本宫和阿婳简单收拾一番,换身衣服就去,你先回思政殿罢。” 赵婳心里七上八下,估摸着是找她好生话道话道昨夜的事情。 她昨夜怎就管不住手和嘴呢。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澹:快中午了,阿婳怎还不来找朕? 第71章 干事业第七十天 思政殿。 霍澹叫来季扬, 从御案上拿起一份折子,“这是鸿胪寺少卿叶弘博刚递上来的名单,宾客陆续来京, 这一月你辛苦些, 多带些羽林军巡护,维持治安。” 下月便是许太后四十五岁寿辰,邻邦来朝庆贺, 这段日子许家自是会安分一些, 窝里斗的事情在外人面前展露, 势必会让各国蠢蠢欲动, 趁机分得一杯羹。 霍岚和赵从婳一同到思政殿的时候,霍澹正在给季扬安排寿宴期间的当值。 霍岚听了一耳朵,这才想起下月便是许太后生辰, 今时不同以往,今年是许太后四十五岁生辰, 恐怕是要大办一场。 皇兄急匆匆找她过来, 约莫就是为了这事。 霍岚以前小, 许多事情霍澹瞒着她, 她只知道是父王一尺白绫将母妃赐死,可是前几年她去了趟供奉母妃牌位的灵隐寺,从以前伺候母妃的婢女口中无意间得知母妃的死是许太后和许丞相一众在朝堂中向父王施压, 父王不得已才将母妃赐死。 不仅如此,母妃牌位一直供奉在灵隐寺也是拜许家所赐。 许太后膝下无子,就将皇兄接到身边养着, 父王病逝后, 她倒是当了几年垂帘听政的太后。 幸是皇兄多留了个心眼,没有将许家的心腹安插进朝中。 霍岚自从探听到了事情的真相后, 便对许太后的态度一改如前,每日都盼着她和皇兄有朝一日能替母妃报仇雪恨。 “下月便是许太后寿宴,不仅宁王会回京城,而且朕已经收到了西洲和南诏国两国信使递来的折子。”霍澹了解霍岚性子,提醒她道:“两国使团估摸着还有半月入京,近段时间你别去招惹许明嫣和许太后,也别惹出祸事,安安分分当你的长公主,过往恩怨等寿宴过了再找许氏细算。” 霍岚虽刁蛮任性了些,但也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皇兄放心,臣妹不会再给你添乱的,这么些年都忍了,也不急这一时。不过这次倒是奇怪,西洲和南诏两国都派了使臣前来贺寿,一来便来了两名皇子,我们和西洲、南诏国的关系何时好到了如此地步。” 别看她整日贪玩,朝中动向她还是时刻关心。 今年年初南诏国和虞国在边境因为一件小事起了冲突,两国差点打起来,后来不知如何又事情又平息了;西州这些年倒没有和虞国起冲突,只是近些年西州向虞国进贡的岁贡与早些年相比略微差些。 “估计不是单单贺寿这般简单。”霍澹言罢,将桌上的茶盖扣上。 季扬跟在霍澹身边有些年头了,知晓他此举的言外之意是要赶人走了,他便率先提了出来,拱手道:“臣先去和卫将军合计合计如何安排寿宴期间羽林军的巡护。” 霍澹“嗯”一声,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季扬走后,霍澹瞧了眼在一旁若有所思的霍岚,以及她旁边心不在焉的赵婳。轻轻拧眉,他指节敲了敲桌面,在寂静的大殿中制造出响动来,那两人闻声抬头,目光往他这边飘来。 霍澹瘦长的手指搭在茶盖上,道:“昭仁,朕今日找你来便是要说这事,给你提个醒,你先回宫去。朕有几句话要跟赵姑娘单独说。” 霍岚这下总算是明白了,皇兄今日叫她来的本意怕不是给她提醒,而是借叫她来思政殿把阿婳带上。 十六年的兄妹情啊,终究是淡了。 霍岚摇摇头,意味深长看了她皇兄一眼,福身退出大殿。 宫中的太监前前后后换过一批人,有严庆的前车之鉴,和何人还敢生出别的心思,自然是老实本分做事,霍岚出了思政殿才没有乖乖回霁华宫,反而躲在殿外听墙角。 她要看看皇兄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同阿婳讲,连她这个亲妹妹也听不得。 殿中。 赵婳在来的路上就有一丝不详的预感,边走边试着让她将昨晚调戏霍澹的种种忘掉,如今忘是忘得差不多了,注意力反倒是被许太后寿宴给引了过去。 不管皇帝寻她来作甚,她先将话抛出去,殿中气氛不至于尴尬,“所以许氏这边,我们是暂时不能动的,目前来看只能将傅钧这一爪牙拔出。皇上可是有了计策?” 闻言,霍澹脸色有几分不好,将那递到嘴边的茶又放回桌上。 茶盖盖住茶杯,他神色微漾,唇角抿成一条线,冷着声音道:“此事容后再议。” 叫她来不是为了此事,那便是其他的喽。 赵婳心里梗着,烦闷无比,想来今日他是要就昨晚的事讨个说法了。 她刚这么一想,下一刻霍澹果真问了出来。 他离开龙椅,走下台阶,朝她走来,“昨晚的事情,赵姑娘难道不该给朕一个说法么?” “昨晚?昨晚可发生了特别之事?奴婢不记得了。皇上昨夜不是在醉仙楼栏杆边看舞姬跳舞么。”赵婳笑着糊弄过去,步子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退,他进。 霍澹站在她跟前,漆黑的眸子里折射出她小小的人影,唇角一勾,笑道:“看来赵姑娘是贵人多忘事,朕来帮赵姑娘回忆回忆。” 他抓过赵婳手腕放到胸脯,“昨晚,就在着这个位置,赵姑娘将朕衣服给扒了。” 殿外偷听的霍岚震惊,不敢相信她耳朵,这话是她能听的么! 阿婳太勇了!竟和皇兄到这一步了! 殿中,赵婳甩开他手,即刻反驳,“皇上胡说!扒人衣服这种事情本姑娘不屑!我明明就没碰过皇上身子!顶多就是摸了摸皇上的脸。” 真以为她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别给她乱扣帽子! 她心里门清! 休要在她身上抹黑! 霍澹浅浅一笑,“这么说你是承认昨晚碰了朕。” 赵婳眼睛瞪得圆溜,意识到被他诓了,恨得牙痒痒。 “皇上,酒后之事不可当真。”赵婳只当霍澹是朋友,模样俊俏的异性朋友。 霍澹且当是姑娘家的娇羞,今日他确实不该当面提出来,让她不好意思,“那你告诉朕,你要回何处?昨夜你嘴里念叨着要回去,回益州去?回去嫁给赵爱卿给你挑选好的男子?” 厚实的大掌握住赵婳手腕,霍澹直直盯着她看,一副不问出答案不肯罢休的模样。 赵婳沉默一阵,她不知道要如何跟霍澹说,她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兴许哪天就回了现代去。 “不是。不是回益州,是去另一个地方,那里跟虞国不同,那里是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没有森严的等级制度,皇上用的东西,寻常百姓也能用上。那里女子可以上学,可以读书识字,女子不比男子差,女子也能干出一番成就,她们更多的是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作为传宗接代繁衍子嗣的工具。” 闻言,霍澹展颜,甚至有几分憧憬,“那里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女子不应该成为男子的附属品,她们有权利选择想要的生活。” 若是他母妃在赵婳说的这地方生活,便不会被父王用来堵住朝堂上的悠悠众口,也不会活得每一天都不高兴。 母妃能选择她想要的生活。 “朕不觉得女子离开男子就活不下去了,相反,她们许是会活得更加精彩。”霍澹道。 “这样的地方,你怎知道?”霍澹问道。 赵婳三缄其口,倘若霍澹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会如何? “梦里见到的,因为向往,心里念着,所以才想去寻这地方。” 赵婳扯了个谎,打算糊弄过去。 听她说完,霍澹满眼都是憧憬,“若真有这样的地方,朕也想去看看。” ===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中,一只信鸽稳稳停在镇国大将军府后院的鸽笼外面。 管家取下信鸽腿上的一卷信纸,急忙交到傅钧手中。 【五日后抵京,晚宴樊楼一叙,共商大事。】 傅钧喜笑颜开,吩咐管家道:“速去樊楼订一雅间,备上一桌好菜,准备五日后迎接宁王归京。” 管家道:“许太后寿宴是下月,宁王今年怎来得如此早,足足早了一旬有余。” “鸽房被毁那时我就传信给宁王,宁王估计是察觉小皇帝生了别的心思,岂能坐视不理?老夫亲自去牢中除掉严庆那日便又传信给宁王,如今宦官没了威胁,老夫手中又有兵权,加上宁王封地的兵,足以抵抗小皇帝建立的羽林军。宁王在西南封地受了多年的苦,暗地里筹划好些年头,若是等小皇帝逐一将散权收入掌中,他最后一个目标便是宁王,宁王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老爷的意思是……宁王要在许太后寿宴上起兵逼宫?”管家是傅钧的心腹,自然是知道傅钧和宁王一直有来往,当初傅钧假意同严庆结盟还是他提议的,将傅钧正真效力的宁王藏得严严实实,连皇帝都被骗了过去。 傅钧眉头一皱,嫌弃道:“哪能在宴会上起兵?如此不是在昭告天下宁王弑君?要逼宫夺位也要等到宴会结束,众藩王离京后。” 管家拍拍脑门,“瞧我,糊涂了。我这就去樊楼订位子。” “小心行事,别被人发现了,尤其是许湛那老狐狸。”傅钧叫住往门口去的管家,特意嘱托道。 傅钧去了烛台边,将纸条引燃,放进炉屉中烧成灰烬。 这段时间好消息不断,不仅扳倒了严庆,还顺势博得了皇帝小儿的好感,他约莫是不会怀疑他的忠心了。 可惜一仆不侍二主,早年庄帝在世时宁王对他有恩,他曾是一名小小的中郎将,不到十年时间便成了赫赫有名的镇国大将军,全靠宁王一步一步将他推上这位子。 当初庄帝有眼不识金镶玉,让他去守东疆,还让一个凭关系坐上这将军职位的黄毛小儿担任主帅。 早些年他初入军营,认为冒进攻入地方阵营的战术不可取,上谏顶头上司,被经验尚浅的将军给驳斥了回去,并且痛斥他一阵,此时恰巧遇到增援东疆的宁王,宁王赞同他的提议,整支军队原地整装,敌方以为他们是怕了,便趁入夜偷袭营地,结果被他们来了个瓮中捉鳖。 此战胜利。 那黄毛小儿邀功,庄帝封了进了一爵。 傅钧真觉可笑,他素来心气高,如此赏罚不分的皇帝可谓糊涂。 没过多久,一次战役宁王举荐了他,他在战场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凯旋而归,自此在朝中有了名号,后又一次一次崭露头角。 宁王,正是他傅钧的伯乐。 傅钧自认为那借助妃嫔娘家势力夺位的庄帝根本不敌宁王,宦官拥护他当皇帝不过是看着他好控制,傀儡皇帝一个。 宁王,才应是这虞国的皇帝,而不是那黄毛小儿霍澹。 长风万里 第79节 第72章 干事业第七一天 五日后, 京城樊楼,“竹”字号包间。 傅钧在包间中等候多时,左等右等, 包间的门终于开了, 一锦衣华服男子精神矍铄,除了两鬓有一星半点斑白,丝毫瞧不出是个快要五旬的人。 “恭迎殿下回京。”傅钧脸上一喜, 急急起身去了门口相迎。 “傅将军, 好久不见。” 宁王脸上挂笑, 和傅钧多年不见, 一进门便寒暄两句,犹记得他当年与兄长暗地里争夺皇位,败后被庄帝赐西南封地, 从京城遣去那西南荒蛮之地,那时的他不过二十四五岁, 正是意气风发的岁数, 就因庄帝那一旨, 十几年的光阴全葬送去了西南贫瘠之地。 除了八年前先帝驾崩, 新帝登基那日他奉旨回京朝拜,这繁华的京都似乎与他无关。 但是,当年若不是宦官和许氏一族的支持, 他兄长又岂会坐上那本该属于他的皇位。 如今他归来,便是将他这些年失去的一切统统夺回来。 跟着宁王身后进屋的还有一名男子,个头挺高, 傅钧瞧着面生, 这男子看上去大抵是个练家子,但是他皮肤却有些白, 细皮嫩肉的,又像是位读书之人。 傅钧阅人无数,只见此人眸子深沉,当下便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此人城府较深,不可深交。 “傅将军,本王给你介绍,这位是本王的谋士,姓秦,单名一个介字。他可不是外人,傅将军不必避着他。”宁王介绍道。 秦介拱手,道:“在下早就听殿下提起过傅将军,傅将军有勇有谋,沉得住气,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令人敬佩。” “殿下过誉,若是当时没有殿下慧眼识珠,我还不知身在何处,更别说当上这个镇国大将军了。”傅钧引了宁王入主座,吩咐伙计速速上菜。 饭菜上桌,傅钧为宁王斟酒一杯,问道:“殿下此番进京足足提早了半月,京中未有殿下入京的消息,不知殿下此举可是有了计策?若是有用得上我傅钧的地方,殿下但说无妨。” 宁王放下竹筷,道:“本王在寿宴上可有份大礼要送给在咱们陛下,自然是要先来部署部署。” 傅钧一愣,不解道:“送给小皇帝的礼物?这寿宴不是给许太后祝寿?” 宁王笑笑,“寿礼和大礼,不冲突。届时在寿宴上傅将军自会明白。这份大礼,小皇帝接下,对咱们有几分益处;但若是小皇帝不接,正好合了咱们意。”他唇角上扬,眼里晶莹放光,自信满满,道:“趁小皇帝腹背受敌之时,举兵宫城,夺下皇位!” 傅钧爽快一笑,“既然殿下要给臣一惊喜,那臣便不问了。”他锐利的目光挪到宁王坐席旁的秦介身上,细细打量一番,道:“秦公子年纪轻轻便成了殿下身边的谋士,看来老夫日后要慢慢领教一番。” “好说。” 秦介皮笑肉不笑,敬了傅钧一杯。 宁王道:“领兵打仗,秦介虽不如傅将军你,但论谋略他确实让本王信服,此番送给小皇帝的大礼还是他替本王出谋划策搞定的。” 宁王话都说到此份上了,傅钧便也就不好再在明面上对秦介有敌意,拂了宁王面子。 秦介自幼跟随父亲在江湖上游走,习得一身武功,但少时便对《孙子兵法》颇感兴趣,对兵书上的谋略熟稔于心。他随父行至西南,恰逢此时宁王在招募谋士,便毛遂自荐。 他向宁王献出一计,果真让与宁王封地相邻的石临县县官归顺与他,自此宁王手中的筹码又多了一成。 那日,秦介在沙盘上往益州插上一面红旗,比划道:“益州虽崇山峻岭,但是物资充沛,人杰地灵,益州兵素来多豪杰,忠诚无畏,若是将益州军归为殿下麾下,可谓是如虎添翼。殿下起兵一路打到京城,陛下定会派兵抵御,如此一来势必折损兵力,此时兵力亏损,殿下再和京城中的傅将军配合,里外夹击定会打得陛下措手不及,陛下哪有时间去搬救兵?” “退一万步讲,皇帝若是有能力反击殿下,殿下亦可以将益州可作为退路,进可攻退可守,乃是绝佳之地。在下随家父路过益州,听闻益州刺史有位小女儿正值出阁年纪,但无属意之人,若在下能讨得赵刺史小女欢心,成为刺史家的乘龙快婿,赵刺史就即便是不给我一官半职,他手下的厢军也会敬我几分,届时我在游说一番,他们恐是会同石临县县官一样归在殿下麾下。” 宁王自是知道益州厢军的实力,诚如秦介所言,有了益州厢军帮助,他如虎添翼,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是若想让赵明哲叛主,可谓是天方夜谭。 既然宁王知道了秦介献的这一计策,他岂有让这机会白白溜走的道理,于是乎,纵使这事能成的可能性极小,他还是愿意试上一试,便让秦介去益州与那赵姓小女儿来了一场“偶遇”。 一切如秦介设想那般,赵刺史的宝贝女儿赵婳对他念念不忘,可是她兄长和赵明哲似乎看出了他的来意,不准赵婳接近他。 秦介对赵婳百般诱哄,还是没能从赵明哲手中捞到份小差事。 小姑娘就是单纯,以为他就是她的良人,宁愿舍弃千金小姐的身份也要同他私奔。 秦介本就没对赵婳动真情,他在赵婳身上花了不少时间,却连个结果都没有,最后还被赵婳知道了他接近她的真实目的。 他一气之下将赵婳从船上推入河中,一来灭口,二来挫一挫赵明哲和赵玉成的锐气,以泄心他头之恨。 事情没办成,秦介回到宁王身边,恰逢此时宁王私下与南诏国大王子异牟硕会面,秦介这才知道三月后乃是当今太后四十五岁寿辰,届时皇帝大摆筵席,是宁王光明正大回京的机会。 一计失败,秦介又生一计,那便是挑拨南诏国与虞国的关系,宁王趁乱夺位。 秦介前半辈子行走江湖,最喜欢做极具挑战的事情,他喜欢享受成功后的那一阵快感,而且越是极端的方式,成功后他的喜悦感更强。 为皇帝效力有何好的?不如跟皇帝对着干有趣。 是以他决心要追随宁王,将皇帝一步一步从龙椅上扯下来。 站得越高,跌得越重、越狼狈,他瞧见了才越快乐。 世人皆说他有病,可秦介却乐在其中。 人活一世,顺风顺水的日子太过无趣。 秦介主动献计,让南诏国大王子异牟硕在寿宴上当众求娶当今皇帝妹妹昭仁长公主,陛下素来疼爱这位长公主,岂能将她嫁去偏远的南诏国? 陛下不同意,驳了异牟硕的面子,便是打了南诏国的脸。 异牟硕能受这等屈辱,势必会回南诏率骑兵踏进南疆。 南疆百姓惨遭屠戮,皇帝派兵回击南诏国,两国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而此时,宁王联合南诏国大王子异牟硕,一路北上直捣皇城,这皇位兜兜转转还是宁王的。 此战刺激,惊心动魄,让平静的朝局顿时波涛汹涌,这正是秦介想要的。 === 这厢,霍岚自从知道了长公主府已经建成,时时刻刻心情大好,仿佛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阿婳,本宫再也不用拘在宫里了。搬去长公主府,本宫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夜里不用担心宫门落钥回不来,也不用担心也偷偷摸摸跑出宫去被皇兄发现责罚,更不用隔三差五瞧见许明嫣和许太后了。”霍岚拉着赵婳坐在榻上,欢欢喜喜说了一通,“阿婳,你是不知道,许太后宫里最有心计,心肠最坏的人!” 许太后是害死她生母的罪魁祸首! 深仇大恨霍岚永远也不会忘掉! 想想搬出皇宫那无拘无束的日子,霍岚就觉美妙,阿婳拒绝了皇兄,那阿婳定是会跟着她住进长公主府。 霍岚窃喜,忽地心血来潮,如星星般闪耀的眸子望向赵婳,道:“阿婳,走,本宫带你出去看看长公主府!” “出宫!”赵婳狂点头,她盼着这一天呢! 马车出宫,在繁华的街道停下。 赵婳沿途看了一路,发现长公主府和姜国公府隔得近,两座府邸间只有一个巷子的距离。 “殿下,长公主府是陛下选的地方,还是殿下自己选的?”赵婳手肘戳了戳霍岚,意味深长问道。 霍岚仰头,自豪道:“那自然是本宫精挑细选确定下的府邸,皇兄只是批准而已。” “我刚看到姜国公府就在前面不远哦,”赵婳抿唇一笑,打趣道:“姜少卿虽然言语间几分不不着调,但是做起事情有模有样,心肠也好,不然也不会从歹人手里将我救下,听说经他断的案子绝无冤案。”她竖起大拇指,“姜少卿,可谓是京城好男儿。” 霍岚眼中染了几分娇羞,可听她这么一说,又有几分想笑,“姜子真才没你说得这般好,他成日就知道跟本宫作对,惹本宫不快。每次跟本宫打赌,都将本宫喜欢的首饰骗到他手中。本宫还是头次听人这般夸他。” 穿着官服,朝长公主府走来的姜子真不由打了个喷嚏,“我就说远远瞧见有个熟悉的背影。殿下,你又背着陛下出宫,小心回去被罚禁足。” “姜子真,你的乌鸦嘴能不能闭上,本宫来看看自己的府邸怎了?勿须跟皇兄汇报,”霍岚瞪他一眼,怼道:“倒是你,姜少卿不在大理寺当值,跑街上来闲逛,小心本宫回去参你一本,告你渎职。” 姜子真伸出五根手指,掌心在霍岚面前挥了挥,“这次赌什么?发簪,还是手串?” 霍岚道:“你个骗子,本宫才不上当。不赌!你怎在此处?” 姜子真没个正形,“穿着官服还能作甚,出来办案。” 赵婳好奇,“什么案子?我可以帮忙吗?” “城西出了桩命案,我正赶过去查,帮忙就不用了,好意心领了。”姜子真抄近路往城西赶,恰好在此遇见霍岚两人,闲聊两句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他回了一句便和护卫曹泉匆匆离开。 刚接到击鼓消息,城西酒楼京城第一舞姬吴嫚儿在死于家中。 长居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这京城第一舞姬乃是清落,可是清落一当就当了四年光景,许是厌倦了众星捧月的日子,便将这第一舞姬的头衔给了远不及她的吴嫚儿,如此一来“京城第一舞姬”的称号才落到了吴嫚儿头上。 哪知吴嫚儿这京城第一舞姬当了不足一年光阴,便惨死,真是红颜薄命。 姜子真一接到消息便赶过去,他哪敢让赵婳帮忙,被霍澹知道了他私下占用赵婳时间,霍澹不给他派活才怪。 且说这边,赵婳同霍岚在长公主府逛了一圈,府中布局尤为精美,虽不比宫中大,但是胜在自由。 出了公主府时间还早,两人便在街上闲逛。 这一逛还真逛出了点名堂来。 赵婳竟不知她前段时间给《京华风云》写的稿子在市井人家间如此受欢迎。 茶肆、说书摊对那“铸铜钱”的寓言故事是议论纷纷,还有那编的《数来宝》,赵婳从这头说书的,听到那头街边茶肆摊。 “阿婳,皇兄真是上辈子积大福,这辈子遇到你。”霍岚读过赵婳写的文章,也知道那段《数来宝》,今日在街上走一遭,没想到“北嘉”先生的名号在京城影响如此大。 “谬赞,谬赞,殿下别夸狠了,我会骄傲。”赵婳心里喜滋滋,她目前的愿望便是当上《京华风云》的主编。 霍岚被她逗笑,“夸你两句尾巴就翘上天了。” 瞧见桥头有老伯在卖风车,霍岚挽着赵婳手臂就往桥边跑去。 人群中,一男子驻足,回身朝两人的背影望去。 赵婳? 秦介适才走在街上,忽得发现人群中朝迎面走来的姑娘有几分面熟,待她走近他才确认。 那姑娘不是益州刺史小女儿赵婳又是谁?! 赵婳被他推入河中,难道没有溺亡? 第73章 干事业第七二天 城西, 雨花楼发生了命案。 自从吴嫚儿当上了京城的第一舞姬,雨花楼的生意便突然好了起来。大家都想一睹将清落比下去的这新的第一舞姬的风采,哪知吴嫚儿的舞姿根本不及清落, 众人大失所望, 可是那时清落已经鲜少露面跳舞,众人也就渐渐认了这名号有几分偏差的“第一舞姬”吴嫚儿。 哪知吴嫚儿有一日竟会在闺房中突然被害。 姜子真接到报案便带人匆匆赶往城西雨花楼。 “姑娘早上没有赖床的习惯,我像往常一样端了洗漱用水到姑娘房中, 推门便瞧见、瞧见……”伺候吴嫚儿的侍女还处于惊恐中, 发抖的指尖指了指房梁, 声音颤抖道:“瞧见姑娘上吊了。” 姜子真冷声诘问:“早上?早上发现的, 如今已是申时,为何现在才报官?!” 雨花楼老板娘丝绢抹了抹眼泪,解释道:“雨花楼这几月的收入全靠嫚儿撑起来, 如今嫚儿去了的消息传出去,谁还来我雨花楼?起初我是被吓到了, 认为嫚儿是想不开, 所以才上吊自杀, 便让店里所有人不准朝外透露半点消息。可后来我想了想, 嫚儿这几日心情极好,前日还上街置办的新衣裳,照理说不会想不开, 我后知后觉,这才觉得嫚儿是被人杀害,后伪装成了上吊自杀的模样, 便急匆匆差人去大理寺报案。” 长风万里 第80节 老板娘捏着丝绢, 哀求道:“少卿大人,求您为嫚儿做主, 将这凶手揪出来啊。” 姜子真在案发现场盘问一通,此时仵作初步验尸已有了结论,死者外伤只有脖子上的那道勒痕,但右手食指指甲盖中残留有细微的血迹。 若是自杀,指甲盖中的血迹从何而来? 姜子真正思索,老板娘骤地大喊,“少卿大人,我知道了,是清落!清落丢了第一舞姬的称号,便怀恨在心!夜里潜入嫚儿房中,将嫚儿杀害!” 姜子真:“……” 清落哪有这闲功夫。 “店里一干人等都有嫌疑,在未查明真相前不得离开半步。曹泉,你派人守着,再去将清落带到大理寺。”姜子真吩咐道,虽说他不认为清落会干这等无聊的事,但判案最忌讳的便是感情用事。 除了清落,姜子真将雨花楼老板娘以及伺候吴嫚儿的侍女也一并带回了大理寺。 === 京城街上。 赵婳感觉身后有人在鬼鬼祟祟跟踪她,可她时不时望回看,却没有任何发现。 赵婳路过一街巷拐角,忽地回头,除了街边小贩,便是来往行人,并未瞧见有人闪躲。 霍岚挽住赵婳手臂,道:“约莫时瞧见我们两个衣着华丽又模样可人,便引来了无数目光。阿婳,你别想太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在京城,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踪本宫?” 赵婳唇角松了松,“看来是我最近太紧张了。” “前面那摊位在卖糖人,走去瞧瞧。”霍岚牵着赵婳朝买糖人的老伯走去。 这厢,她们后面卖扇子摊位的秦介放下折扇,不动声色紧随其后。 他不确定那姑娘只是跟赵婳模样相仿,还是就是如假包换的赵婳,便一路尾随其后。 若不是他反应快,早就被那姑娘发现了。 他了解赵婳,她不过是一名涉世未深的闺中姑娘,根本没有如此重的戒备心,可他这一路仔细瞧了,那姑娘分明就是赵婳! 但是她为何到了京城? 举止与他印象中有几分偏差。 还有,她身旁的姑娘又是谁? === 赵婳和霍岚两人买了糖人,不久便在街上遇到曹泉。 曹泉身后跟了两名带刀捕快和一名身形纤瘦的冷艳女子。 这冷艳女子赵婳有几分印象,正是那日在醉仙楼跳舞让霍澹看得魂不守舍的舞姬清落。 曹泉见到霍岚,停下行礼。 “曹护卫,你们捉这舞姬作甚?莫不是姜子真适才说的案子与她有关?”霍岚岂会不记得让姜子真惦念的貌美舞姬。 曹泉拱手,如实回答:“禀殿下,姜少卿只说是例行询问,清落姑娘目前并无嫌疑。” 霍岚冷哼一声,分明就是姜子真舍不得让他惦念的貌美舞姬受委屈。 “正好本宫闲来无事,便和你们一道回大理寺,听听他如何审理这案子。”霍岚转头询问赵婳,“阿婳,你要跟着一起去么?还是想回宫?” 赵婳好奇这案子,点头道:“一起去看看,说不准能帮上忙。” 两人改道,跟随曹泉一同回了大理寺。 * 秦介在大理寺外的一棵树下驻足,亲眼瞧着赵婳随那三名捕快踏进大理寺。 适才他听同行的女子称她为“阿婳”,当即便确认了那女子的的确确是赵婳。 赵婳,被他推入河中,不仅活着,还到京城来了,瞧着模样还认识大理寺的人。 有趣。 秦介目光森寒地盯着大理寺门口,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既然遇到了老朋友,寻个时间再会会便是。 …… 姜子真从雨花楼出来就带了老板娘和吴嫚儿的侍女回大理寺例行询问,录事刚写完询问纪要曹泉就将清落带来了。 当姜子真瞧见霍岚走进来时,不由皱了皱眉,心想她怎来凑这热闹,还没问出口便见杨老板起身扑过向清落,嘴里大喊“还嫚儿命来”。 曹泉腰间护刀一拔,杨老板讪讪收回手,转身向姜子真哭诉,“少卿大人,您可要为嫚儿做主啊!” 姜子真理解她心情,但也不允许她随口乱认,严肃道:“办案讲究证据,杨老板无凭无据可不要随便乱说,此事本少卿自会查清楚,案子详情本少卿已经了解了,你先回去,若有需要,本少卿会再次传召。” 待杨老板和侍女离开,清落站得笔直,孤傲的眼神直直望向姜子真,挑明道:“民女适才从曹护卫口中得知吴嫚儿被杀,属实觉得惋惜,但此事并非民女所为。姜少卿若认定是民女所为,请拿出证据。” 姜子真在公堂上做得端正,严肃道:“本官有说是你杀的?不过是例行询问,清落姑娘语气何必如此强硬。本官问你,你与死者嫚儿有何纠葛?你如实回答便可。” 清落道:“并无瓜葛。我与吴嫚儿不熟,仅是点头之交。” “前京城第一舞姬与现第一舞姬,你竟说你两人不熟?”姜子真原本不相信清落有杀人动机,但一听她说这话,心里不免泛起疑惑,仅是点头之交? 他一改态度,诈道:“适才杨老板可全同本官说了,姑娘最好从实招来,莫要等到后面后悔。” 清落面不改色,不屑道:“为了钱财便对男人点头哈腰,百般讨好一群不懂舞蹈的臭男人之人,我还不屑与她深交!” 旁听的赵婳眉色动了动,站在公堂上的女子身姿纤瘦却将背脊挺得笔直,她约莫是个有故事的人。 因为姜子真前阵子接风宴在二楼眼巴巴瞧了好几眼清落,霍岚对她有着莫名的敌意,语气不太好,“那你还端着京城第一舞姬的头衔。” 清落闻声望去,淡淡一笑,早在街上这俩姑娘与曹护卫相遇时她就认出了两人。这俩姑娘便是那日在留香楼外河边岸台上看热闹的姑娘,她果然没看错人,这俩姑娘大有来头,果真将邓平收拾得服服帖帖,不出半月仗势欺人的邓家父子无人生还。 迎上清落的目光,霍岚有几分小性子在身上,即刻瞪了回去。 清落敛了目光,没有理睬霍岚,自说自话,道:“这男人,大多是些贪图美色之辈,正真懂舞的能有几个?仗着有几个臭钱便不将女子当回事,肆意妄为。我虽是舞姬,但也绝非是那群臭男人召之即来,呼之则去。我跳舞,是悦己。” 清落傲慢却不失自我,道:“像这样为讨男人欢心的第一舞姬,不当也罢,正巧吴嫚儿想与我比试,赢这头衔回去。她如此喜欢,我给她便是。吴嫚儿被谁害的,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兴趣整日跳舞给那群无知的男人看,少卿大人,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早些时候找出凶手才是当务之急。” 闻言,姜子真点头,有感而发,“想不到清落一心只为跳舞,看得通透,本少卿如沐春风。不知清落姑娘今晚可否有空,本少卿去樊楼订一桌,给姑娘赔罪。” 霍岚脸色变得难看,打断姜子真道:“姜少卿,公堂之上,不得谈私事!” 姜子真暗道一声糟糕,急忙从椅子下来,捂着她嘴将人拖到外面去,“我的长公主殿下,我在套她话。” 霍岚眨眨眼睛看他,嘴巴因被他捂住故而说话含含糊糊,“套话?” “吴嫚儿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自杀的模样,凶手的作案时间是在昨天夜里。吴嫚儿的房间在三楼,如果不是雨花楼店里人所为,那凶手势必是会武功的。” 吃饭是借口,届时他寻人在无人的街上假装歹徒,清落会不会武功,一试便知。 霍岚拍开姜子真那手,抹了抹嘴巴,低声道:“你的意思是凶手翻窗进屋,然后行凶?” 姜子真点头,“适才清落的话你也听见了,她对男子嗤之以鼻,但她是舞姬,便不得不周旋于各色男子间,倘若她不会武功,又如何对付那些起了色心的男子?” 霍岚一听,有道理,心里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瞧上人姑娘了。” 姜子真:“……” 他喜欢谁,她难道看不出来? “但我不怀疑是清落干的。”姜子真自信道。 霍岚那原本晴朗的心情一下又生了变化,气不打一处来,将他推开让出一条道来,径直往正堂里走。 清落对追进堂中的姜子真道:“姜少卿若是问完,我便先回去了。” 姜子真点头,适才套话被霍岚打断,此时再追问下去也问不个名堂,还不如放人离开。 清落没即刻离开,反而走向赵婳和霍岚站的地方,从袖中拿出一张手帕,道:“醉仙楼,我请两位姑娘吃顿饭,随时恭候。二位若是赴宴,将这手帕给小二知会一声,我须臾便来。” 便当作是赔罪。 邓平一事,是她擅作主张,害这两姑娘身处险境。 赵婳与这舞姬素昧平生,忽地便要被请吃饭,赵婳一猜事情就不简单,拒绝道:“无功不受禄。” 清落瞧眼一直盯着她这边的姜子真,道:“两位姑娘,可否挪步去公堂外,我有话对两位姑娘说。” 赵婳和霍岚相视一眼,跟了出去。 “邓平一事,我对不住两位姑娘。”清落拱手,深鞠一躬赔罪,“邓平平日里欺辱姑娘,手段残忍,可因为认识朝中官吏,目中无人,官府也欺软怕硬也不敢惹他,他便更加有恃无恐,祸害了许多姑娘。那日在岸边台上,我远远便瞧见人群中的你们,”她看了眼赵婳,“我只姑娘是女扮男装,而姑娘你,”她目光挪到霍岚身上,道:“穿着华丽,一身矜贵,我便猜姑娘是京城里哪位大官的千金。我故意惹邓平注意两位,想借两位之手教训邓平。” “后来果真如我想的那般,不出半月仗势欺人的邓家父子无人生还。” 闻言,赵婳这才明白,原来那次她跟霍岚被邓平盯上,是清落故意引导的。 清落,不简单。 === 霍岚和赵婳回到皇宫时宫道上都已点了灯。 霍岚自从知道被清落当成帮她教训邓平这类恶人的棋子后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自己利益,利用旁人这类做法。 她虽然也痛恨欺负姑娘的男子,但是她最恨被利用。 一路上跟赵婳细说了今日发生的案子,又说了无数几句清落的不是。 说着说着,竟没在宫道上遇到霍澹。 霍岚深知她回来晚了,免不了被皇兄说教一番,便拉着赵婳掉头就跑,哪知刚转身背后就传来皇兄微微愤怒的声音。 “都给朕站住!” 霍岚知道逃不过了,敛了神色,脸上带着讨好的笑,牵着赵婳回身,道:“参见皇兄,皇兄晚上出来散步啊。” 霍澹脸色一黑,不悦道:“朕准你出宫去看看长公主府,可没叫你宫门落钥了才回来,又跑哪去野了?” “臣妹今日跟阿婳出宫,遇到了件案子,便让阿婳同皇兄细说。”霍岚将赵婳推了出去,乖巧道:“臣妹自知回来晚了,自请回霁华宫反省反省。” 霍岚福身,行了个礼,趁着皇兄还未责备她麻溜地离开了。 她真是聪明,将阿婳推给皇兄,皇兄心里估计在偷着乐,便没闲工夫再责备她了。 赵.被拉出去吸引战火.婳,僵在原地。 一眨眼功夫,霍岚走了? 霍澹瞧了眼赵婳,淡声道:“回怡和殿细说。” 赵婳一愣,“不是思政殿?” 长风万里 第81节 以往和他谈事情都在思政殿,今日怎去了怡和殿,那可是他的寝殿。 霍澹一本正经,道:“朕有些乏了,今晚不处理朝政。” 第74章 干事业第七三天 怡和殿。 霍澹身边换了一批侍从, 这近身伺候的太监高全盛是个机灵又有眼力见的主,他知陛下素来关心朝政、不近女色,单就说御前伺候这么些日子, 他就没瞧见陛下召过宫里哪位娘娘侍寝, 可这位长公主宫里的赵琴师不同,陛下似乎不排斥见她。 高全盛多机灵一人,最会察言观色, 随驾回到怡和殿, 未等陛下吩咐, 便自请离开殿中。 霍澹坐在榻上, 示意赵婳坐到对面,问道:“什么案子,跟朕说说。” 赵婳长话短说, 将吴嫚儿被杀害一事简单同霍澹说了说。 倒了杯水递过去给她润润嗓子,霍澹听后不由皱起眉头, “舞姬遇害?姜子真就叫了清落过去例行问话, 想套话哪知没从那舞姬口中套出半句与案情相关的事。” 赵婳点头, 道:“目前来看就是这么个情况。这吴嫚儿虽然仗着第一舞姬的名号是傲慢了些, 但都是些小仇小怨,不及性命。从仵作验尸得知,死者脖子的勒痕并非上吊自杀, 倒像是被人先勒死,再用绳子挂在房梁上伪装成自杀的,且凶手力气大, 所以初步认定凶手是男性, 会几分武功的男性。” 霍澹道:“既然仵作和姜子真有了初步断定,凶手是名男子, 又何须找清落来,保不齐街上流言纷纷。” 这段日子,京城莫要生何事端才行。 这话到赵婳耳中变了个味,心里不快,“那也是,清落是位大美人,身姿妖娆,一舞动京城,被传去大理寺难免名声受损,陛下心里惦记,将人纳入后宫便是,每天看见还能缓解相思之苦,说不准这处理政务的效率因此还提高了。” 霍澹不由笑了笑,手肘屈起靠在桌面,挑眉看她,道:“据朕所知,姑娘家用这种语气说这类的话,通常就是吃醋了。你,吃味了。” “阿婳,承认吧,你是喜欢朕的。”霍澹喜上眉梢,忽觉得被她这般误解也不是件坏事。 赵婳站起来,比那凳子上的人足足高出一个胸膛。 她反驳道:“陛下瞎说!” “案件经过就是这样,时候不早了,奴婢告退。”她福福身,转身欲走。 “等等,朕对清落没那心思。” 霍澹叫住她,将她拉回凳子上坐下,不打算逗她了,敛好神色,道:“正如你适才所言,被杀害的那舞姬跟人无深仇大怨,却惨死家中,朕怀疑是有人想要嫁祸清落。下月便是许太后寿宴,京城又要热闹一番了,这时候出了惨案,不知是巧合,还是筹谋已久。朕是怕京城再此时生了事端。” 赵婳感觉后者不太可能,京城出现案子是偶然,并非是因许太后寿宴快到了,这案子就出来了,况且一个舞姬的生死还能搅动朝局不成? “陛下是说凶手是清落的仇人?” 霍澹道:“朕也只是猜测而已,许是清落挡了何人的路,阻了他的财。” 赵婳眸色一沉,指腹摩挲杯壁,忽地想起一件事情。 “陛下是否还记得我和长公主在留香楼遇到邓平一事?” 提到这事,霍澹脸色一黑,他岂会不记得,那时她被下了药,失了力道,若非划伤手掌借着痛感保持清醒,恐是会被那畜生糟蹋。 “清落识人的眼光我是佩服,她见我和长公主仪容非富即贵,故意引了邓平注意我们。这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邓平受到该有的惩罚,而我们也顺势查到为邓家撑腰的傅钧。” “是傅钧!”赵婳一口咬定。 霍澹沉着一张脸,指节敲打桌面。 傅钧为给邓家报仇,派人杀了吴嫚儿,借机报复清落? 霍澹怎么想也说服不了自己,否道:“弯弯绕绕,何必如此复杂,应不是他。邓家与傅钧而言只是一枚棋子,犯不着为邓家报仇。” 赵婳“哎呦”一声,知道霍澹是理解错了,急道:“不是给邓家报仇,是傅钧自己给自己报仇!正是因为邓平被陛下惩戒,我们才开始细查邓家,这才寻到傅钧身上。若不是邓平父亲没有供出傅钧,并在巷口被灭口,傅钧恐就在那时便能被陛下治罪。” 乍一听,确乎如此。 但霍澹还是不认为,“傅钧城府没你想得这般深。” 霍澹止了这话题,道:“这案子就交给姜子真查,你别掺和了。你今日跟昭仁在宫外逛到夜里才回,回去好好休息,睡前想太多,失眠。” “案子我……” 赵婳不悦,正欲说两句,便听霍澹威胁道:“《京华风云》主编的位子,还想不想要?” 他! 赵婳生生将话憋回肚子里去,扯了个笑回他。 够狠! 有次霍澹问她今日有何打算,赵婳坦言对《京华风云》颇感兴趣,并且表达了想长期为《京华风云》撰稿的想法,没想到霍澹竟用主编的位子威胁她! 早知如此,她便一句也不同他讲! === 两日后。 霍澹召见姜子真。 金色的阳光丝丝缕缕,尽数照进思政殿,那偌大的屏风就像是镀了层金子般。 “朕听阿婳说前天京城发生了桩命案,一名舞姬被杀害,此案进展如何?可有查到眉目?”霍澹没直接同姜子真说那晚赵婳话的推论,是因为他想了许久,傅钧绕圈子陷害清落为报仇这作案动机还是说服不了他自己,还有一原因便是不想影响姜子真的判断。 姜子真愧疚,道:“毫无头绪。臣将与吴嫚儿有恩怨的人都叫去了大理寺盘问,愣是没找到一位有杀吴嫚儿的动机。可是吴嫚儿的致命伤又切切实实告诉臣,她不是自杀。” “这案子极具挑战性,臣还就跟它较上劲了!非把这凶手揪出来不可!” 素有“断案小能手”的姜子真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案子,又爱又恨。 审了一圈也没有定论,姜子真怀疑他找错了方向,昨夜想了又想,许是因为先入为主,最开始便认定是仇杀,他将所有精力集中在一个方向,从而忽视某一点。 他道:“调查一圈依旧没有发现,臣怀疑这不是仇杀,是一起无差别杀人案件。” 霍澹掀茶盖的手忽地一顿,眸色一沉,有些愤怒,“无差别杀人?从而让整个京城陷入恐慌。这马上就是许太后寿宴了,外国使臣进京、各藩王入京,竟有人想趁此搅乱这平静。”他手掌拍向桌面,震得桌上堆积的奏折掉了一本下来,“此犯居心叵测!该诛!该诛!” “若真是如此,一桩案子还不足以让京城陷入恐慌,此犯一定还会多番作案,得让卫元祁多派羽林军巡护京城,以保百姓安全。” 霍澹话音刚落,候在殿外的高全盛便进殿来传卫元祁求见。 “传!”霍澹道。 卫元祁不知姜子真在里面,进殿瞧见他脸色难看退到一旁,便知道他遇到的那舞姬的案子是个棘手的案子。 这模样,难得遇见。 若不是陛下还在,卫元祁还真打算打趣姜子真两句。 “禀陛下,臣适才带着一支羽林军在榆林巷巡护,瞧见宁王了。”卫元祁道。 姜子真惊讶,“什么,宁王偷偷回京了?!” 他幼时是太子伴读,跟霍澹的关系好得没话说,自然是知道霍澹的皇叔宁王殿下对皇位蓄谋已久,若不是早早被先帝赶去了西南那边的封地,在京中没有自己的势力,恐是在先帝驾崩不久便回来跟霍澹争夺皇位了。 “陛下,臣知道了,傅钧就算不是凶手,那也是他指派凶手去杀吴嫚儿的。”姜子真急道:“陛下,宁王提前回京,势必是有预谋,我们要提前防备!” “太后借寿宴,宁王作为父王弟弟回京为太后庆寿,这点朕早已预料,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早回京。”霍澹预判准确,倒是没有半分惊讶之色,只是眉间染了几分忧虑,“宁王悄悄回京,必定有所图谋,这场寿宴注定不平静。” 卫元祁道:“宁王如今在榆林巷深处的一座别苑,臣已派人暗中盯着别苑的动静。” 霍澹道:“朕就不信,他的兵马还能公然进京不成,且先看看他打的什么算盘。” 亲王入京,不可带一兵一卒。 === 赵婳拿着那张绣花丝绢看了许久,犹豫一阵后决定还是去醉仙楼会会清落。 赵婳找霍岚说了想出宫的事,想要一枚出宫令牌,霍岚正在喝甜汤,一听说她要单独出宫去见清落,当即便不同意。 放下甜汤,霍岚驳了回去,道:“不行!我们上次就被清落利用过一次,谁知道这次她会不会故技重施!你一个人孤身前往,本宫不放心。” “上次是上次,如今仗势欺人、荼害姑娘的人已经受到惩罚,清落没有理由再利用我们。”赵婳认为清落身上有正义感,只是势单力薄不能与坏人抗衡,这才生出那一计来。 她欣赏清落,所以想去交这么一个朋友。 虽然她也生气被这样利用,但……交朋友的心还是战胜了心底的愤意。 思索一阵,霍岚又觉是这么个道理,于是渐渐松了口,“要去也行,本宫同你一道去。” 醉仙楼是家正规饭店,不比留香楼。 两人换了身衣裳,乍一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是哪富贵人家中的两姊妹。 哪知途径宫道上时,遇见刚从永安宫出来的霍澹。 霍岚揪住赵婳的衣袖,心想这下完了,她和阿婳还能出宫吗? “你俩这身打扮,又想出宫?”霍澹坐在轿撵上,锐利的目光在赵婳身上来回打量,冷声问道:“去哪?” 霍岚挽住赵婳的手悄悄扯了扯她衣袖,轻语道:“阿婳,你态度软一点,同皇兄说说。” 赵婳发觉这段时间霍岚好奇怪,遇事就将她推给霍澹。 “回陛下,出宫赴宴。”她温声回道。 霍澹刨根问底,“何人宴请?” 赵婳道:“一位姑娘。” 霍澹转动玉扳指,如墨般漆黑的瞳孔道不出情绪。 霍岚倒是与朝中几位老臣家的千金有交情,但是若是去赴她们的宴,又岂是像赵婳这般报个名号还藏着掖着。 一位姑娘?哪位姑娘?赵婳从入京到进宫,认识的人不多,更不用说姑娘了。 霍澹直言道:“这姑娘,是清落吧。” 赵婳与霍岚相视一眼,竟没想到被霍澹识破。 霍岚抿唇,给赵婳递去忧伤的眼神,仿佛在说:怎么办?皇兄还能让我们出去么? 赵婳面色凝重:我也想知道,他这几日阴晴不定,难说。 高坐在銮殿的霍澹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也不戳破,松口道:“罢了,早些时候回宫。” 万万没想到皇兄有一日竟如此好说话,霍岚笑语盈盈,“谢皇兄!” 她欢欢喜喜拉着赵婳往宫外去。 霍澹望着俩姑娘的远去的背影,眸色越发深了。 长风万里 第82节 第75章 干事业第七四天 醉仙楼。 赵婳和霍岚先后从马车上下来, 门口的伙计瞧见将帕子往肩上一搭,赶忙过来招呼,引了两人进店, “两位姑娘里面请, 去楼上还是楼下?楼上视野好,也清净,要不给您安排在窗边?还能看街上的夜景。” “我们找人。不知清落姑娘订的是哪一桌?” 怕小二不相信, 赵婳从袖中拿出清落前几日给的丝绢做凭证, 那伙计看见丝绢右下角绣的“清”字, 一下就认出了。 “在二楼, 两位姑娘请随我来。”伙计笑道,在前面带路。 二楼阁台有两桌位置,将街边的景致尽收眼底, 中间用了山水屏风隔开,又配有绿植, 两边互不影响, 是两间不同的雅间。 清落一身紫萝纱衣, 和她那孤傲的气质浑然天成, 她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了,适才在二楼便瞧见两人从马车上下来。 清落起身,冲两人微微点头, 比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姑娘请落座。” 话毕,她招呼小二可以上菜了。 这厢, 赵婳和霍岚坐下, 清落将斟好的茶逐一递了过去,道:“今日算是我给两位姑娘的赔罪礼道歉, 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欠人人情。上次让两位姑娘身涉陷险,我抱歉。” 霍岚将面前那茶杯往外一推,她堂堂长公主,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自然不是听她这短短的一两句道歉就可以当作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清落毕竟是在各色人群中讨过生活,最善察言观色,从其中一位姑娘将茶杯推出去这一动作她便得知这姑娘心中还有气。 诚然,这事是她做的不对。 “日后若是需要我帮忙,两位姑娘尽管说,我清落一定竭力办到。” 话音刚落,两名伙计端菜过来,与此同时,一名身姿挺拔的青衫男子在伙计过来摆菜时去了屏风另一边落座。 因一时人多眼杂,皆无人注意那边,只有清落恍惚间瞧见那一抹影子。 “三位客官,菜已上齐,请慢用,有事招呼。”小二将最后一碗汤菜放下,笑道。 待人走去,赵婳指尖搭在茶杯上,随后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姑娘嫉恶如仇,我欣赏姑娘,往事莫要再提。我也痛恨诸如邓平之人,相逢即是缘,我赵婳今日就交姑娘这一朋友。”她道。 霍岚不悦瞧了赵婳一眼,真不知道阿婳怎想的,这清落差点害了她们二人被糟蹋! 邓平荼害姑娘固然可恶,清落人微言轻,斗不过邓平便想借她们之手收拾他,可是万一她和阿婳也斗不过邓平怎办? 她想除恶为受害的姑娘报仇,无可厚非,但是这法子就不对! 清落只觉这赵姓姑娘爽朗,性子也好,很乐意与她交朋友。 正想与她细聊,清落骤然想起,适才在隔壁落座那青衫男子与跟在这两位姑娘后面进来的男子是同一人! 清落脸色一变,尾随姑娘的男子还能是好人不成? 清落忽地拿起茶壶往屏风那边砸去,她使了足够的力道,又正巧砸在了屏风顶端,“轰隆”一声屏风倒了。 “何人在此偷听?滚出来!” 赵婳和霍岚不明所以,齐齐从座位上站起来。 霍岚本就对清落有敌意,如今被她这般一弄,公主脾气犯了,这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可赵婳和霍岚万万没想到,屏风后面坐着的竟是霍澹! 只见男子着一青衫衣裳,端直在席间坐下,折扇展开,将飞来的茶壶碎片尽数挡下。 清落愤恨,语气中带有几分敌意,道:“此人一路尾随你们,居心叵测!” 她生平最厌恶此类男子。 霍岚意外,“皇……兄长你怎来了?” 赵婳眼睛微微眯起,适才清落说霍澹一路尾随她们而来,估摸着是不放心她和霍岚两人,便从皇宫跟了出来。 有些人,表面上装作一副随便模样,可背地里却干起了“尾随”、偷听之事。 堂堂陛下,竟有一日沦落到如此地步。 这厢,霍澹慢慢收起折扇,不紧不慢起身,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朝这边走来,淡声对霍岚道:“不放心你,跟过来瞧瞧。” “清落姑娘,方便加一副碗筷?”他道。 此人气宇轩昂,但身上的压迫感很强,清落仅看了一眼便感到一股无名的压迫感,想必此人来头不小,“公子请便。” 原本赵婳和霍岚便是分坐在清落两边,这四方的桌子也就只剩下一个位子,霍澹将折扇放桌面上,顺势坐在了赵婳与霍岚之间的空座上。 所幸没打起来,只是碎了个茶壶,店里伙计嘴里碎碎念,过来收拾杂碎的茶壶,将倒落的屏风扶正恢复原状。 “今日所有花销算我头上,包括方才损坏的物件。”霍澹拿出一锭银子给那碎碎念的伙计,那伙计顿时止了声音,再无抱怨。 言归正传,霍澹自报家门,“在下姓关,单名一个‘月’字,”他折扇一转,扇子一段指向霍岚,道:“这是关某胞妹。” 霍岚瞪大了眼睛看向霍澹。 关? 关月? 皇兄说谎不眨眼。 “原是关姑娘。”清落知她还因那事几句记恨着,便没有执意要与她攀谈。 因这一小段插曲,席间气氛有些尴尬。 赵婳瞧出清落似乎不喜男子,对霍澹没什么好脸色,霍岚这边也是,对清落没好脸色。 “对了,清落姑娘舞姿翩翩,不知师从何处?”赵婳随便攀谈,想着如何化才能解席间的尴尬,谁知这一问,清落脸上不大好,也没回到她问题。 赵婳心下一紧,她该不会问了不该问的?踩雷了? 她随便问问而已…… 精准踩雷…… 良久,清落饮下一杯酒,像是做了莫大决定一样,道:“我娘是教坊司的一名舞姬,我出生在教坊司,连自己亲爹是谁都不知道。我在教坊司长大,从小跟我娘还有教坊司里的几位姨学舞。年幼的我觉得教坊司是个极好的地方,因为我有好多会跳舞、会弹琴的姨,我喜欢跳舞,姨娘们就教我跳舞。明明跳舞是件好玩又有趣的事情,可是我娘和姨娘们为什么每次都被叫去跳舞回来都偷偷哭呢?那时我年幼,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渐渐长大,意外撞见那些个男子,他们……他们欺负我娘,欺负姨娘们!不从,不是打,就是强。” “他们只顾自己,女子在他们眼中就是玩物一般,肆意侮辱,手段不堪入目!教坊司哪里是个人极好地方,分明就是处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姨娘们穿了单薄的衣裳,在大庭广众为他人表演,还要委身屈于男人的身.下。跳舞分明是件雅致的事情,怎会成了这样?” “跳舞愉己,而非取悦他人。因自小研习舞技,长大后,我甚至成了教坊司中姨娘里最出色的那位。后来有个富家子弟瞧上了我,那时我娘已染了重病,去前冒死托人将我送出教坊司。那富家子弟派人追来,京城里除了教坊司,其他地方我根本不熟,一路瞎逃,后来遇到醉仙楼老板娘,她见我这小女孩在寒夜里可怜,趁着夜色将我带回去,养了我三年。冬去夏来,后来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不久后封了教坊司,此乃一件幸事。” “成年了,总不能一直麻烦醉仙楼老板娘,我听说留香楼招舞姬,便去了留香楼,谁知留香楼跟教坊司想比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一处不拿姑娘当人的地儿!有些姑娘是被破卖到的留香楼,只能妥协,是世道将她们这些白纸一步一步闭上绝境,委身男人膝下。” “开店做生意,不就是为了钱?我与留香楼老鸨立了个赌约,若是能让她日进斗金,她便答应我不难为姑娘,全凭姑娘们自愿,便也就有了留香楼‘卖艺者不卖身’的规矩。我拼命跳舞,引来的看客门庭如市,不知谁给取了‘京城第一舞姬’的称号。真是可笑。”清落苦涩一笑,满眼都是辛酸,她明也是个自身难保的命苦之人,却见不得旁人被欺负糟蹋。 许是童年亲眼见到至亲和姨娘们被花花男子欺负,清落见不得这些。 “世间大多女子和女子间最能感同身受,那被男人当作玩物噩梦般的屈辱经历,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姑娘们身上。可是邓平,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好色欺人,一名刚满十五岁的姑娘不从,第二天出房间时被折磨得不成样,嘴角、胳膊、脚踝,青的青,紫的紫,光我知道的被欺负的姑娘就有十名。” “我能怎么办?我除了会跳舞我什么也不会,我提着刀去杀他,刀还没捅到他身上就被他身边的仆人给钳制住了;我若去官府告他,他背后有人撑腰,官府会判他?届时有罪的便是我了。” “那日我瞧见关姑娘衣着华丽,首饰精致;赵姑娘又是女扮男装,两位姑娘面生,我便猜想二位约莫是哪位官家千金,就打算借二位姑娘之手惩戒邓平。事情原委就是这样,实在抱歉。” 清落起身鞠躬,再次道歉。 霍岚眼眶微红,愤愤不平,“邓平他真不是个东西!畜生!” 就在清落方才说教坊司已经凄惨的身世是,霍岚就已经开始生气了,一直忍着,直到后面听到邓平的种种行为,她真恨不得将人大卸八块! “我不怪你了。这朋友我交定了!”霍岚吸吸鼻子,一改之前态度,道:“我叫关岚,山风岚。以后若有难处尽管跟我说!” 赵婳气得肝疼,“普天之下,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色/迷心窍,贪生怕死,忘恩负义,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自以为是!男人怎会理解女子的感受,男子保护女子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有几个能做到了?临阵脱逃才是男子本色。女子帮助女子,清落姑娘,你没有错。” 霍澹皱眉,这桌上的饭菜怎也吃不下去。 “不可以偏概全。”他正声道。 冷不丁一阵男声,众人还忘了席间还有位男子在场。 他可是皇帝! 赵婳给霍澹斟酒,“不知关公子有何想法?” 霍澹严肃道:“无论是谁,有罪治罪,严查到底。拿了朝廷俸禄就得为百姓做事,如此官吏,严惩不贷!” “关公子正解。” 赵婳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给清落倒了一杯,笑道:“幸得识卿。” “同是。”清落举杯,与她碰了碰。 “阿婳,你不带我可不够意思。”霍岚当着霍澹的面不敢多喝,只是浅浅倒了一丁点酒。 饮完一杯酒,赵婳还想再喝一杯,手下意识去拿酒壶,却被霍澹先一步将那酒壶拿走了,她落了空。 霍澹蹙眉,直接将酒给她没收,“少喝点。” 他没忘记前几日喝醉对他摸来摸去的某赵姓姑娘。 ……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今日赵婳没怎么喝酒,倒是清醒。 一行人从二楼下来。 下来时,赵婳在楼梯间不小心撞到名上楼的男子,她连忙道歉。 秦介抬头,淡声道:“无事。” 就在他抬头,模样落到她眸子那刻,赵婳脑中忽地白了一片,但很快这白茫茫的一片又闪了过去。 心底说不上的感觉仅仅一瞬便没了。 回过神来,赵婳不好意思点点头,侧身让他先行。 她下楼是一阵恍惚,好奇怪的感觉。 “怎了?身子不舒服?”霍澹见她神色不对劲,关切问道。 赵婳摇头,“可能是楼上待久了,闷。” 她回头朝楼上望了望,那男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那男子,她见过么? 为何心中生出如此奇怪的感觉? 长风万里 第83节 第76章 干事业第七五天 醉仙楼外。 清落同赵婳等一行人辞别离去。 两辆华丽的马车一前一后停在醉仙楼外面, 霍岚神色微漾似乎不打算上车。 见状,霍澹眉心不由蹙起,从醉仙楼二楼下来赵婳神色恍惚, 不知有何心事;如今他妹妹也是这副模样。 这两姑娘是约好了的有事情不告诉他? 赵婳那边他恐是问不住话来, 可霍岚这边还不简单? 霍澹板着一张脸,抬眸望向霍岚,带着几分生气的语气, 诈她道:“怎的, 不想回宫你还想去哪?” 霍岚凝眸, 支着头看他, 不确定道:“皇兄,我方才好像看到了宁王皇叔。” 霍澹眸色一沉,“醉仙楼?” 霍岚点头, “下楼的时候,我晃眼间瞧见二楼一包厢间的男子, 与皇叔有几分像。这么些年不见, 许是我眼花了呢, 皇叔不是还在封地么。” 她拿捏不准, 便一直没同皇兄讲。 “宁王,又是谁?”赵婳听了一耳朵,好奇问道。 霍澹眉间染了几分愁意, 道:“人多眼杂,回宫细说。” 霍岚可没有看错,宁王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偷偷回了京城。 若是他现在去二楼查探, 恐是会被宁王发现, 打草惊蛇。 宁王住所一被卫元祁派暗桩盯着,想必宁王此行到醉仙楼也是在有暗桩跟着, 若想知道宁王出现醉仙楼所为何事,找卫元祁问一问便知。 === 霁华宫。 霍岚遣走殿中伺候的人,她一路上心急,她这个宁王皇叔可不个省油的灯,得提早防备,“皇兄,你快说说,别绕圈子了。” 霍澹饮了茶水,望了眼赵婳,道:“宁王,朕的皇叔,曾与父皇争夺皇位,败后便被父皇岂能留他再待在京城,就在西南那边给了他一块贫瘠的封地。这些年若是不宁王手中的兵力不敌,他恐怕早就举兵造反了。这次宁王借着为许太后庆寿名正言顺回京,肚子里不知憋了什么招要使。” 赵婳听后眉间不禁有了几分愁意,京城蠢蠢欲动的人还没揪出来完,这又来了一位在上轮夺位大战惨败的“二战”宁王。 她感觉霍澹这皇帝当得也太危险了。 霍澹继续道:“昭仁,你适才在醉仙楼没有看错,宁王前几日就回京了,在榆林巷一处宅子落脚。” “当”的一声,霍岚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愤恨道:“偷偷摸摸回京,其中必定有阴谋!皇兄,你打算如何?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不如今晚派人潜入宁王落脚的宅子一探究竟。” 霍澹真不知她这急脾气是随了谁,一点也不稳重,以后为她挑夫婿还成了一件难事。 “朕早已派暗桩在那儿盯着。他在暗,我们在明,不好对付。先按兵不动,且看他要如何。”霍澹道。 赵婳眉头一皱,不这样认为,道:“太保守了。既然陛下您都说了,西南那边的封地贫瘠,宁王从繁华的京城到了这么个地方,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他岂会就此甘心?宁王肯定有所行动,依我猜测,目前宁王最有可能做出的事情便是举兵造反。” “但是宁王驻扎在封地的兵根本不可能带到京城来,除非他强行攻城,如此一来他即便攻进来,最后无论胜负,都会落得个篡位的骂名。宁王性格怎样,是否能忍受这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的骂名,我不清楚,但是从适才陛下你说的话中可知,宁王之前就有可能坐上这皇位,我猜他恐怕不会轻易让自己的行为落人口舌。可除了强攻,宁王还能如何?故而我猜宁王许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再捏造一个借口,举兵攻城。” 赵婳分析得头头是道,霍澹同她想的一样,补充道:“所以他提前来了京城部署。” 霍岚瞠目结舌,听赵婳和她皇兄一唱一和,一时间觉得局面复杂了起来。 她这脑子怎也想不到这些个点,霍岚有这么一瞬间,情绪低落,感觉她一无是处。 霍澹轻蔑道:“太后寿宴,各国来朝,宁王若是选择在此期间动手,那他便是蠢到家了。” 赵婳道:“照陛下这么说,他想要动手,最快也要等到太后寿宴过后。” 霍澹“嗯”一声,“目前来看是这样。” “既然如此,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宁王想如何,我们难猜到,但是我们可以先出手,逼他出招。”赵婳扬了扬眉,眼眸清亮,熠熠生辉。 霍岚好奇道:“如何?” 笑了笑,赵婳招手让两人凑过去点,低声道:“可以这样……” === 雾气白茫茫一片,笼罩在碧绿的江面上,远处的山巅隐藏在浓雾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偶尔有一两艘船只从雾中驶出。 忽地,厚实的雾气骤然散去,穿梭来往的船只也跟着消失不见了,偌大的江面上只有远在湖心的一叶扁舟。小小的一只,夹在两岸的高山中,随着水浪飘来飘起,若是一个大浪袭来,就能将这渺小又不起眼的小舟掀翻在河里。 小舟飘摇,一水浅葱色衣裳的女子站在船头,放低姿态,轻声哄着一名藏青色衣衫的男子,“秦介,我爹就是这样,他是刺史,倘若随便就让你有在府衙或者是军营有个小职位,难免遭人口舌。你不要生气了,改日我再跟我爹爹说说。” 这名叫秦介的男子漠然抚下少女攀住他手臂的手指,冷声道:“不必,我今日来就是做个了结的。” 他一改往日儒雅的模样,钳制住少女下颌,一个用劲将她推地跌落在船头,眸色狠戾,道:“我没耐心,实不相瞒,我千方百计接近你就是为了从你爹手上取点东西,可你爹执拗,对我防备心重。这么些日子我在你身上耗费的时间够多的了,及时止损才是明智的选择。” 少女红了眼眶,眼尾落下一滴眼泪,“你!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感情!” 秦介用力捏住她下颌,将人抵在船头不能动弹,面目狰狞,“我就是个疯子,我能对谁有感情?我要的就是你爹的兵权!仅此而已,如今你已没了用处,我留你何用?” 他面色狠戾,如阎罗一般,手臂青筋凸起,若是力道再大些,怕是会将这姑娘掐死过去。 少女脸色酱紫,快要喘不过气时幡然醒悟,两行清泪将精致的眼妆晕得不成模样,她勾了勾唇角,自嘲一笑,艰难地说话,“秦介,你我之间,终究是权财赢了一切。” 秦介猛地一推,将少女推入河中。 青绿色的丝带漂浮在水面,小舟越飘越远。 赵婳呼吸不畅,手指死死攥住被子,“唰”地睁开眼睛。 漆黑的夜中,她双目瞪得大大,张嘴大口呼吸,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劫后余生。 她支起半个身子靠在床头,抬手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细细缓了缓。 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好真实。 那被推河里的姑娘,就是真正的赵婳。 这次她终于看清这叫“秦介”的男子长何模样。 不丑也不帅,模样勉强过去,眼睛狭长深邃,面相凶,心机深沉说的大抵就是他。 赵婳百思不得其解,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忆起原身经历的事情了,为何今日突然会做这样的梦? 原身被渣男害的全部过程她全看见了,这究竟是何意思? 原身想要她帮忙报仇? 赵婳无奈,在夜里低语,“赵姑娘,我也很想替你手撕渣男,可是得让我遇见他才行啊!” 后半夜,赵婳重新躺回床上,可是她闭眼,迷迷糊糊中脑海里又闪过一幕幕画面。 这次倒不是秦介,是原身。 原身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多谢周姑娘好意,我要亲手报仇。” 赵婳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像是被人施了禁言术一样。 “周姑娘,认识你很高兴,我自己的事,终是需要自己去解决。”原身瞧了她一眼,温声说道。 …… “阿婳,阿婳!” 一阵清脆的喊声传入赵婳耳中,她感觉到有人在摇她手臂,此时她眼前所见的场景骤然消失。 连原身也不见了。 赵婳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发现霍岚不知何时到的她床边,正在摇她唤她。 “吓死本宫了,这都快晌午了你还未醒,手指额头冰冰凉,嘴里絮絮念叨着本宫听不清的话,倘若你再不醒来本宫可要找杨医女来看看了。”霍岚焦急的面色终于缓和下去,搭把手扶赵婳从床上坐起。 赵婳瞧了眼大亮的天,原来她睡了这么长时间。 “许是近日想得太多,加上在宫中待的时间。殿下无需担心,等我缓一缓就好了。”她起身穿好鞋,去架子上拿衣裳穿。 霍岚一听是这么回事,自从阿婳开始跟皇兄一起对付严庆,她就整日为皇兄的安危担心,为皇兄的事情操劳,事情刚了解,还没平静一月,宁王就冒了出来。 棘手的事情没完没了,昨日阿婳讲了那么多,恐就是因此才优思过度,累坏了身子。 霍岚拍拍赵婳手背,道:“今日你就好生在宫里带着,这么也别多想,需要什么小厨房做,或者让莲心去御膳房说一声。” 赵婳不愿折腾宫里的人,道:“不用如此劳烦,我歇一歇就好了。” 霍岚道:“随你,总之不许再让自己太累。” 既然宫里闷,那就让阿婳出宫好好玩一玩,放松放松。 这般想着,霍岚从赵婳房间出来后便去趟思政殿找她皇兄。 阿婳和皇兄的感情能不能更近一步,全看这次了。 === 说来奇怪,赵婳自从昨夜做了那场奇怪的梦后,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做事心不在焉,也提不上精神。 她总是在想原身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身要自己报仇? 怎么个报法? 渣男现在何处? 赵婳一连三问,一筹莫展。 还有更奇怪的是,今日霁华宫晚膳比往常足足早了半个时辰。 赵婳心里藏着事情,吃的自然就少了,霍岚偏一个劲往她碗中夹东西。 饭桌上,霍岚笑盈盈说道:“阿婳,快吃,等下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赵婳放下筷子,好奇道:“哪里?我去过吗?” 霍岚神秘兮兮,道:“保密。” 饭后,霍岚带着她出宫,马车从宫门出来,在繁华的御街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处人声喧闹之地。 霍岚掀开帘子一看,随后又笑嘻嘻回到马车内,“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弓腰出了马车,此时天色渐暗,街上零星点了几盏灯。 赵婳出马车,抬头瞧了眼前方的牌匾,“望星阁。” 长风万里 第84节 这名字,好耳熟,她听谁提过来着? 还是她以前来过望星阁? 下一刻,赵婳就看见了站在望星阁附近的霍澹。 赵婳疑惑地看向霍岚。 霍岚面不改色解释道:“宫里太闷了,本宫就让皇兄带你出宫散散心。” 赵婳震惊,“带我?殿下要回宫?” 这岂不是就成了她和霍澹夜里逛街? “本宫……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霍岚将赵婳往霍澹站的那地儿一推,提着裙摆溜似的踩上马凳,钻进马车中,急忙让车夫掉头回去。 赵婳:“……” 这厢,霍澹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往赵婳身边挪挪身子,开口打破沉默的局面。 “听昭仁那丫头说你心绪不宁,为了朕的事情操劳过度,都是朕的错,不该跟你提宁王。” 今早霍岚到思政殿来找他,说阿婳近段时间忧思过度,没睡好,特地央求他带阿婳出宫放松放松。 霍澹愧疚心疼,阿婳一心想帮他,如今因为宁王偷偷入京愁思不减。 赵婳:? 不是啊! 别乱说! 没这事! “全京城最高的地儿就在此处,”霍澹指了指身后的望星阁,握住赵婳纤细的手腕往隔阁楼里去,“走,朕带你看看京城的繁华夜景。” 赵婳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进了阁楼。 “陛下怎知道我想看夜景?”赵婳不解,她好像没对任何一人提过。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楼梯上,拐角处,霍澹停下步子,回头看她。 他低低一笑,“阿婳醉酒做的事情,当真全忘了?” 赵婳不解,心里没底,试探着问道:“醉酒,发生了何事?” 霍澹目光缱绻,盯着她朱红唇瓣,意味深长勾出一笑。 “阿婳当真忘了?一个字也想不起来?”霍澹侧目,嗓音低沉,言语中带着几分不可明说的深意,长臂一伸搭在扶梯上,阻了她去路,“那天晚上对朕做了什么?” 赵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忙扯开话题,“陛下不是要去最顶层么?这才第五层,还有三层快些走罢。” 身子一低,赵婳从霍澹臂弯下钻过去,提着裙摆往楼上跑。 看着她背影,霍澹摇摇头,唇边泛着笑意,跟着走上楼去。 望星阁顶楼。 赵婳去了看台,眺望远方,京城每条街道上挂的彩色灯笼都能瞧见,一抬头,夜空的漫天星星就像挂在头上一样。 “陛下快看,那条街还有耍舞火狮的!”赵婳一时高兴,拉霍澹到身旁,伸手指给他看。 霍澹步子往右一靠,靠近赵婳几分,“还有更好看的。” “滋啦——” 话音刚落,他放了一枚信号到空中,不消片刻空中便升起无数烟火。 望着空中五彩斑斓的烟火,赵婳一阵懵,霍澹特地准备的? 霍澹满眼都是看烟火的女子,“朕不知你喜欢看星星,还是喜欢看烟火,就都准备了。” 赵婳一脸不知所措,久久未能回过神,霍澹猜她约莫是被自己如此直白吓住了。 “阿婳,其实上次你喝醉在那处,”霍澹指了指里面那长凳,表明心意,“你对朕那般亲昵,朕恨不得将醉酒的你搂进怀中……” 这厢,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一男子上楼后靠在扶梯边。 赵婳顺着霍澹指的方向看过,余光无意间扫到楼梯边,见到那男子的面貌,瞳仁一缩。 这不就是她昨夜在梦中见到的渣男,秦介?! 忽地,赵婳忽觉脑袋要裂开一般,痛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霍澹发现她面色痛苦,适才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急急扶住她,焦急担忧,“阿婳,你怎么?” 赵婳脑中一下又一下闪过一道影子,她头越来越痛,纤长的手指下意识拧紧霍澹衣襟。 倏地,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阿婳!” 恐惧涌上霍澹心头,他将晕倒的人横抱在怀中,急急忙忙下楼。 第77章 干事业第七六天 男子抱着赵婳急急下楼, 秦介一动不动望着那背影。 他听说这望星阁是京城最高的地儿,能将京城夜里的繁华尽收眼底,于是便打算登楼瞧瞧, 这京城夜里的繁华究竟是怎样的, 是否徒有虚名。 望星阁最顶层,烛火昏暗,看台栏杆处一双男女举止亲昵, 秦介倒不是故意要去看男女之间的亲热, 只是这阁楼就这么大, 能遮掩住什么?自然是一眼望尽。 隐隐绰绰间, 他只觉那女子的侧影有几分熟悉,似乎在何处见过一样。 秦介仔细一想,终是回想起来。 是赵婳! 那被他推入水中的益州刺史小女儿, 赵婳!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秦介的目光凝在赵婳侧影上, 像是草原上窥探猎物伺机而动的野狼。 她当真不记得自己了? 秦介忽地感觉事情变有趣了起来, 如今距离太后寿宴不到一月时间, 他等得无聊, 赵婳送上门来,恰好给他乏味的生活增添几分乐趣。 他这人素来疯疯癫癫,兴致起来, 自己也不知会干出什么疯癫的事情。 秦介嘴角擒了一抹笑,与扭头过来的赵婳打了照面,那原本有几分懵懵懂懂的脸色骤然生了变化, 先是一愣, 嘴角浅浅的笑意渐渐僵住,后脸色煞白一片, 苍白如纸,眼眸中被惊恐填满。 望着那男子抱着昏迷之人远去的背影,秦介笑得越发肆意。 赵婳记得他,想必是见到他后,让那段记忆给吓得不清。 秦介双手搭在楼梯扶手上,视线所在之处哪里还有赵婳和那男子的身影,可他仍旧盯着楼道处,面目狰狞,道:“看来是我们缘分未尽,老天都看不下去了。阿婳啊阿婳,让我好好想想,这次送个什么见面礼给你好呢?” === 且说这边,霍澹抱着晕倒的人一路回到怡和殿。 夜色阑珊,一直候在殿外等待他回来的高全盛见到天子踏着月色归来,陛下面色焦急,怀中抱了名晕倒的女子,他迎上去借着光亮一看才发现此女子正是霁华宫的长公主身边的赵婳。 高全盛还在瞧,霍澹冷声呵斥,“愣着做甚?速速叫太医来!” 话毕,霍澹神色慌张,抱着赵婳急急进殿。 他将人放在床榻上,指尖碰到冰凉的手指,顿时脸色大变。 霍澹心下一惊,手背连忙探了探她额头,同样也是冰冰凉。 这体温怎越来越凉? 他将床上唯一的被子盖在赵婳身上,又觉不够,厉声吩咐寝殿中的侍女,“被子!再拿一床被子来!” 怡和殿里的宫女顿时手忙脚乱,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们在怡和殿伺候许久,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能踏进皇帝寝宫半步,连宫里仅有的两位贵妃也不敢随意靠近怡和殿。 可是陛下抱回来的这姑娘便不同了,这是陛下第二次将人带回怡和殿,且两次都是昏迷不醒,犹记得她们上次在殿中伺候这姑娘时,她浑身是伤,比风雨中被摧残的凋零的花还要脆弱。 和快,高全盛请来御医。 罗太医肩上挎了个医药箱,身后还跟了杨医女,两人准备行礼,霍澹急急从床边起来,道:“免礼平身,快过来看看。” 罗太医应召去床边诊脉。 杨医女跟在他后面,候在床边,也在等一个结果。 高全盛来太医院请罗太医的时候恰巧杨医女也在,她听高全盛着急忙慌一说,这才知道要去给谁问诊,早前她给赵婳诊过脉,只是脉象很奇怪,她还未来得及同皇帝细说,受伤的人便醒了过来,后来赵婳安然无恙,她怀疑是自己医术不精,也就没再提脉象一事。 谁知今夜赵婳又昏迷不醒,罗太医医术在她之上,杨医女想听听他诊脉后时是否也同她此前号过的脉一样,于是就一道跟了过来。 罗太医仔细把脉,面色骤然沉了几分,似乎有难言之隐,又似乎是不相信自己号的脉象,他探身,翻翻女子眼皮,仔细着察看瞳仁情况。 霍澹瞧见他这副表情,惶恐不安中又焦急万分。 “如何?”霍澹望着躺床上昏迷,脸色惨白的女子,迫切地想要知道她情况如何,为何好端端的晕了过去。 罗太医拱手,似有难言之隐,“陛下,臣行医二十余载,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恕臣直言。这姑娘脉象微弱,似有似无,是……” 罗太医支支吾吾,猜到此女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着实不敢再往下说了。 霍澹焦急,偏生此人话不说全,他耐心快要耗尽,“是何?但说无妨,朕不责怪你。” 罗太医心下一凝,拱手垂头,道:“是气绝的脉象。” “你说什么?”霍澹不相信,揪住罗太医衣襟,“你再给朕重复一遍!” 罗太医额上冷汗涔涔,硬着头皮说道:“将去之人的脉象正是如此,姑娘体温冰凉,没有温度,这是极其不好的征兆,但是臣方才看了看姑娘的瞳仁,一切如常,瞳距正常,呼吸绵长,并未半分将去迹象。”他不信神,也不信佛,信的是医书上记载在册的文字,道:“这实在太过反常,臣才疏学浅,也是第一次碰见此种病情,但只要有一息尚存,便就有法子相救,待臣回去翻阅古籍,许是能找到救治的药方。” 闻言,霍澹渐渐松了手,面色稍稍缓和下来,但仍旧让人胆战心惊。 杨医女道:“禀陛下,此前姑娘身受重伤,臣在为其诊脉时,也是跟罗太医一样,发现姑娘的脉象极其微弱,臣正欲禀告陛下此事,姑娘便醒了,臣认为是自己医术不精,误判了,这才没说。姑娘养伤期间,臣日日为姑娘请脉,发现姑娘脉象一贯如此,只是比昏迷时好了一丝,但是脉象同样也很弱。” 霍澹惊讶,满腹疑问,“一直都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杨医女点头,回道:“一直都是。” 霍澹低敛眉眼,紧锁眉心,指腹摩挲着白玉扳指,动作越来越慢。 阿婳身子一向硬朗,不像是身体抱恙的模样。 长风万里 第85节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脉象微弱或许是因为阿婳筋脉藏得深,所以脉象诊起来与旁人不同而已。 普天之下能有几人如此?阿婳果然与旁人不同,天命不凡,原来她从出生便注定了要作他的皇后。 如今已是深秋,夜风沁寒,他抱着阿婳跑了一路才回到寝殿,她在路上吹了凉风,体温正是因此才变凉的。 既然呼吸正常,那她人便无大碍,他又何须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 “你们听着,朕要她性命无虞,早日醒来,若是她有个闪失,朕要你们二人脑袋搬家!”霍澹垂在身侧的手掌攥紧拳头,狠戾道。 “臣自当竭力。” 罗太医、杨医女双双惶恐,跪下齐声道。 “今夜之事若是泄露半个字,你二人同样性命不保!”霍澹警告道。 两人齐道:“臣等守口如瓶。” 两人一刻不也不敢耽误,匆匆回到太医院查阅医书,希望能古籍中寻得这类似症状。 怡和殿,霍澹寸步不离地在床边守着赵婳,一夜无眠,第二天顶着张憔悴的脸照旧去了紫宸殿上早朝。 === 许太后临近生辰,司制房一早便送来几套衣裳,许太后正一件件试穿。 一宫女进殿,在深受许太后信赖的大嬷嬷晚秋耳边说了几句,晚秋急急去了许太后身边。 “娘娘,陛下昨夜又将那赵姓琴师带回怡和殿,那琴师不知使了什么招,在陛下跟前昏倒,陛下就将人抱回了寝殿,听说陛下守了她一个晚上,今早满脸倦色上朝去了。”晚秋低语道。 许太后挥手让殿中侍从退下,缓缓坐上软塌。 唇角向上扯了扯,许太后冷笑,一语道破,“哀家倒是瞧着她是故意的,女人只要稍稍动动手段,在男子面前示弱,这男人啊心都疼死了,舔着脸往她身上贴。咱们这位皇帝,跟他父王一个德行。” “当年先帝在世时,娴妃不也是这样,身子隔三差五出毛病,先帝没少往她宫里跑。” 许太后口中的娴妃,真是霍澹生母。 晚秋追随许太后从皇后到如今的太后之位,忠心不二,一心为了她主子,便献出一计的,道:“奴婢是担心陛下因此冷落了许贵妃,不如我们就借此机会将那琴师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若是陛下动怒追查起来,也只会追责太医院。” 许太后道:“明嫣那丫头何时没被冷落?哀家一直想让明嫣讨得皇帝欢心,好尽早诞下麟儿,近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哀家仔细想了想,皇帝为何会冷落明嫣?若不是不喜欢,何至于此?皇帝既然是被哀家逼着将明嫣纳入后宫,皇帝心里有恨,如何还会宠幸明嫣?” 许太后反问道,她端起一杯清茶,浅浅饮一口,殷红的唇瓣勾出一抹笑意,道:“哀家深思熟虑一番,若是要明嫣怀上皇帝的骨肉,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既是颗废棋,不要也罢。既然皇帝如此喜欢那姓赵的琴师,哀家就将此人归为己用。皇帝以为他自己选的姑娘是好人,那哀家就让他好好尝尝被他心爱之人从背后插刀的滋味如何。” 许明嫣虽说是她许家的血脉,但是她生父不过是一位低贱的奴婢所生,偏生还不争气,贪吃好赌,自己将自己给作死了,如此之人简直是她许家的耻辱。 她这侄女,若不是想着日后能有用处,才懒得管她死活,这么些年还能让她在丞相府好吃好喝住着? “但奴婢瞧着那琴师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届时万一跟陛下说了此事,恐是会适得其反。”晚秋担忧道。 许太后放下茶杯,眸色露出一抹狠辣,道:“她不识抬举,就休怪哀家心狠手辣了。她还没命活到同陛下说那些话。” 猎物不好驯服,便就只能杀掉。 “让人好好盯着怡和殿,人醒后即刻告知,哀家再去会会她。”许太后吩咐道。 晚秋记在心头,出去照做。 === 第二日夜里,赵婳昏迷两天两夜,终是醒了过来。 这段时间,霍澹在怡和殿寻了个地儿批阅奏折,一抬头就能瞧见床上的人,如此安心不少。 赵婳醒来,霍澹甚是欣喜,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去了床边,手背探了探赵婳额头、脸颊,她身上的温度不再是冰冰凉凉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 霍澹心里生出无数个冲动,想要将人拥进怀里,可还是克制住了。 他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来靠在床头,眉色温柔,“那天夜里,你吓死朕了。” 赵婳眼底流露出一抹害怕,很快便被平静的眸色掩盖住了,对于霍澹的触碰,她似乎是很抵触,缩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住中衣衣角。 霍澹去一边倒水,再回到床边时手中端了一杯温水,“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犹豫一阵,他将水杯递到赵婳嘴边,若是以往,他还能装作一副冷漠的模样,但经过这一次,他不想再装了,他就是喜欢赵婳,让她知道了又何妨。 赵婳惨白的唇瓣干涸得裂开,就着那杯口喝水。 她细腻的手掌搭上霍澹拿杯子的手,霍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心跳如雷,满心雀跃。 这是阿婳第一次主动碰他。 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他目光落到女子身上,发现她那清澈透亮的眸光今日竟有一丝微小的变化,变得有几分怯生。 霍澹不解。 阿婳在害怕? 害怕什么? 一杯水很快见底。 赵婳抬头,耳尖浅浅粉红,嗓子有几分沙哑,道:“陛下,能再给奴婢一杯温水么?” 霍澹没动,目光落在她身上,后者则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干巴巴扯了个笑回他,葱白手指从袖中伸出,将人鬓角的碎发捋至耳后,迎上他目光。 霍澹看得出来,那目光尽管尽量表现得自然,但仍压着些许局促。 霍澹一把遏制住她下颌,将人半个身子抵在床头。 手上的空杯“哐当”一声落到地上,一路滚到了他拽地的玄色衣摆上。 “你不是阿婳,你究竟是何人?”他冷眸扫过她,沉声逼问道。 第78章 干事业第七七天 她不是赵婳, 那姑娘跟他说话从不如此。 只有与他置气时,她才会自称“奴婢”。 霍澹适才对上她眸子,便觉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异样, 似乎眼前的人模样是这模样, 可某个瞬间,又感觉她不是原来的她,生分得很。 那怯生生的目光, 将“防备”两字写在她脸上, 仿佛两人之间不熟。 他的阿婳何时成了这副模样?在害怕他? 两人第一见面的时候, 她对他这个受伤的陌生男子虽冷漠、防备, 但也绝不是今日这模样。 霍澹将她抵在床头,虎口死死遏住她下颌,目光森冷, 抱着一丝希望,冷声逼问道:“你不是她, 你究竟是谁?” “赵婳”下颌被捏得生疼, 她伸手, 艰难地抓住男子手腕, 奈何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半分也奈何不了他。 “奴婢乃益州刺史之女,赵婳。”她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 霍澹指腹在她下颌边缘摩挲, 并未发现□□的黏贴的痕迹,此时他手背一阵温热。 两行清泪从她微红的眼尾流下,楚楚可怜。 意识到手上的力道大了, 弄疼她了, 霍澹及时收手。 没了束缚,“赵婳”一手撑在床沿, 一手捂住心口,一声声极细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寝殿中响起来。 霍澹目光幽幽,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他认识的阿婳就算是伤得奄奄一息,也从未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他感觉面前的人不是他所认识的赵婳,但她的的确确就是她本人。 他唇角紧绷,尽量克制住情绪,看了她一眼,漠然道:“你好好休息。” 出了怡和殿,霍澹招来高全盛,道:“叫太医来诊脉。还有从即刻起,没朕允许赵婳不得离开怡和殿半步,也不准有人来看她,包括昭仁。” 高全盛不知殿中发生了何时,按理说里头那位醒来陛下应当高兴才是,怎这脸色比前几天还差。他一时琢磨不透,抬眼又瞧了眼皇帝阴沉沉的面色,恰好被皇帝发现,一个冷眼扫过来,吓得他忙低头,端着拂尘朝太医院去请罗太医。 霍澹让宫人撤了怡和殿中批阅奏折的地儿,他回到思政殿,望着殿中幽幽烛火,眉心渐拢。 他问了怡和殿里的宫人,赵婳从被他抱回殿中便一直昏睡,殿中除了他外,没有第二个人踏足,也就不存在她被偷换一说。 霍澹回想起赵婳那晚喝醉酒说的话,她说,她会回去? 不是回益州。 她口中所说的那地方,他闻所未闻。 那地方真是阿婳梦见的? 还是她本就去过那地? 而今的赵婳他敢断定,此女子与他所熟识的赵婳性格千差万别,莫不是阿婳已经回去了? 霍澹面色焦急,顿时慌乱无措。 不可能,阿婳说过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的。 阿婳刚醒过来,一些记忆有偏差,她脑子里一团乱,所以才见到他才有几分害怕,多休息几天便好了。 但是,事实真如他所想这般吗? 霍澹心里没有底,颓丧地坐在地上。 === 翌日。 霍岚听说赵婳醒了,早早便来怡和殿探望。 说起赵婳昏迷这件事,霍岚心中有愧,她本来打算趁着阿婳心情不佳,让皇兄带阿婳出宫好好玩玩。皇兄脾气不好,不懂得如何讨姑娘欢心,阿婳偏又是一个倔脾气,拒绝过皇兄一次,但是她看得出来,阿婳并非真的对皇兄无意,许是一向强势惯了,那时不知道该如何答复皇兄,便一口回绝了皇兄。 霍岚想着借此出宫游玩的机会,让皇兄与阿婳增进感情,说不准哪日阿婳就成了她皇嫂,虽然她觉得让阿婳嫁给皇兄有几分委屈,毕竟皇兄脾气差,哪里配得上阿婳这敢爱敢恨的率真性子,但是转头一想,若是阿婳成了旁人的妻子,届时她才后悔呢。 长痛不如短痛,就让阿婳便宜皇兄好了。 以后就是自家嫂嫂了。 霍岚却没想到阿婳突然晕了过去,当夜她就去了怡和殿,谁知皇兄将她赶了回去。 今日阿婳醒了,她自然是要来。 她行至怡和殿,却被殿外的侍卫和太监拦了下来。 “殿下,陛下下令,不准任何人踏进殿中,殿下请回。”一太监伸手拦道。 霍岚猜不透皇兄为何这样做,执意要进入,她从那太监手中夺过拂尘,甩了甩,怒道:“殿里那姑娘是本宫宫里的人,本宫今日还就要进去!” 那太监左右移动,在台阶上挡住霍岚去路,“殿下,您莫要难为奴才,陛下知道了奴才小命不保。” 长风万里 第86节 一个执意要进去,一个怎也不让道,两人僵持不下,霍澹下朝回来来了。 霍岚拎着裙摆往霍澹身旁去,生气质问道:“皇兄,你为何将阿婳拘在怡和殿?” 霍澹面无表情,将霍岚领回思政殿。 “她可能不是阿婳。”他伫立在窗边,背影纤长,带着几分落寞。 霍岚震惊,瞪大双眼,云里雾里,问道:“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此事太复杂,霍澹不知该如何跟霍岚说,只有等他确认后,才能将真相告诉她。 …… 怡和殿。 “赵婳”坐在榻上,手里挑着花瓣,望着窗外的景致发呆。 她才是真正的赵婳,那个被秦介哄骗感情,推入河中险些丧命的赵婳。 她说过,她要亲手报仇,将秦介对她做的种种千倍万倍讨回来! 醉仙楼匆匆一瞥,她知道秦介到了京城;望星阁四目相对,她与秦介打了个照面。 她看见了秦介,自然秦介也瞧见了她。 “赵婳”心底有万千个声音,皆说着同一句话——她要报仇! 所以,一直被困在湖面亭子里的她又回来了,回到了本就属于她的身体里。 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看得一清二楚,当然,她也知道皇帝腹背受敌,身处险境。 “阿婳,身子好些没?” “赵婳”思绪被这清脆的女声拉回现实,只见虞国的昭仁长公主,满脸担忧朝她走来,长公主身后穿着龙袍的皇帝沉着一张脸,步子不疾不徐踏进殿中。 “劳殿下记挂,现已无大碍。” “赵婳”起身行礼,扯了个笑容,她尽量学着那位说话,减少皇帝和长公主的疑心,扯了个谎,圆道:“我头晕的毛病打娘胎出来便有了,时不时就犯病,每次都要昏迷好几天,每每醒来都有些恍惚,情绪不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刚醒来会说些何胡话。” “真是稀罕,朕还是头次见这种怪病。”霍澹撩了撩衣袍,去了一旁坐下。 他已怀疑她的真实身份,在疑虑未打消前,自然是一句都不会相信。 他只相信阿婳对他提的那事。 “原来如此。”霍岚拍拍她手背,两人一同在榻边坐下,“如今头还疼么?你无缘无故昏迷了两日,可把本宫吓坏了。” “赵婳”莞尔,抱歉道:“多谢殿下挂念,我想以后若是将身子养好,便不会再轻易晕倒了。许是在这段日子都在宫中待着,身子给闷出病来,倘若隔三差五能出宫走走,恐是会好很多。” 出宫才能遇到秦介,她现在是霁华宫里的琴师,不可随意出宫。 她在赌,赌这两兄妹会松口,准她出宫。 霍澹眸色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后端起茶杯,淡淡抿了一口。 霍岚余光是落在霍澹身上的,皇兄的一举一动她都落在眼中,也记得此行来的目的,虽说她赞成身旁女子所说,但是在事情尚未有定论前,她可不敢随便向皇兄讨出宫的旨意。 “宫外比宫中好玩多了,说到这好玩有趣的事情,阿婳你还记得上次你给我讲的故事讲到何处了?”霍岚问道。 这话看似问得随便,但是只有真正的赵婳能答出来。 赵婳讲的故事稀奇古怪,霍岚敢肯定,这京城里没一个听过,也没有人会讲。 世间能易容的法子多了去了,学会模仿人说话的口技也不是难事,这些都是表象,但有些事情要伪装,是伪装不出来的。 “赵婳”面色有了细微的变化,就在霍岚以为她答不出来时,只听她从容不破,淡声道:“盘丝洞里七只蜘蛛精的故事讲了,前阵子又讲了白骨精,殿下听得津津乐道,已是深夜了还舍不得放我走呢。” 霍岚笑笑,心里开始动摇,全对上了,可是她怎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呢? “阿婳,那后面呢?适才你一说,又将我肚子里想听故事的虫瘾引了出来。”霍岚不死心,问道。 “赵婳”面露歉意,揉了揉太阳穴,虚弱道:“殿下,可否容我身子好些了讲?方才也不知怎的,太阳穴一阵一阵扯地疼。” 说来奇怪,她在那走不出的湖面亭子里能看见外面那位做的一切事情,也能听见那位与旁人的对话。正因如此,霍岚问她时,她才能对答如流。 霍岚愣了片刻,随后抬手敲了敲额头,道:“你瞧本宫,都怪本宫太心急。” 霍澹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 “朕还有奏折未批,先回思政殿了。”霍澹起身,望了眼榻上的两人,道:“昭仁,别聊太久,她需要休息。” 霍岚应了一声,霍澹走后没多久,她便离开了怡和殿去了思政殿。 “如何?可有结论?” 霍澹没有闲心看奏折,霍岚一进殿他便追问道。 霍岚失落,道:“她好像不是阿婳,她讲的那几段故事都是阿婳之前讲过的,臣妹适才问她后面的情节,可是她却避之不谈,这不对劲。她若真是阿婳,又怎会答不上来,换做是阿婳,她定会兴致勃勃拉着臣妹一口气将两三个时辰。” 霍岚情绪低落,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摇着霍澹手臂,声音带着哭腔,“皇兄,阿婳去哪了?她是不是不回来了?我还没让她当上我皇嫂,她不可以就这样不见了。皇兄,你一定要把阿婳找回来,不然就便宜了旁的男子。” 这女子跟阿婳长得一模一样,但霍岚总感觉她言行举止有些陌生,莫不是阿婳早前与她提过的改头换脸易容术? “……” 霍澹本就心烦意乱,被她这么一说,更加烦闷,心绪不宁。 她会回来的。 她说过要帮他,现在朝堂局势更加复杂,暗潮涌动,她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夜幕降临,霍澹在思政殿批了一天折子,满身疲惫,他想去瞧一眼她。 怡和殿里的宫人都在外面候着,霍澹一问,才知道是“赵婳”将人赶出来的。 霍澹推门而入,殿中宫灯如昼,却不见屋中有人。 屏风后面似乎有动静,霍澹关门,好奇之下走了过去,忽地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他腰,女子身上淡淡的脂粉味萦绕在他鼻尖。 霍澹身子僵直,那如纱般轻薄的衣袖下藕粉玉臂隐约可见,光凭这点,他便知道身后的女子衣衫穿得极薄。 他滚了滚喉结,似乎感觉到了背后贴着的曼妙身姿。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还在怀疑阶段,因为是女主告诉他的(姑且算是,后面有提) 9月双更,零点和12点,二更合一的话就是零点更新。 第79章 干事业第七八天 霍澹认识赵婳快半年光景, 知她性子,她是绝不会像今夜穿得单薄且对他投怀送抱。 霍澹垂眸,一根一根掰开那紧紧环在他腰间的手。 他转身, 只见“赵婳”明眸善睐, 媚眼如丝,乌发披散在腰间,齐襦裙外套了件如蝉翼般轻薄的纱衣, 堪堪将雪脯遮住, 小巧精致的锁骨下一颗小黑痣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格外惹眼。 从衣架上拿起件披风, 霍澹沉着脸, 兜头将披风扔在“赵婳”身上。 “衣裳穿好。”他漠然,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赵婳”裹了披风, 仍旧不死心,手伸出去欲去牵皇帝的手。 霍澹拂袖, 一怒之下钳住她手腕, “咚”的一声, 将人推得撞上屏风。 霍澹握住她手腕的手举得高高, 满脸怒气,音调高了几分,“你不是她, 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将她藏了起来!朕的耐心有限!” “赵婳”心底渐凉,她在亭子里将外面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自然也知晓皇帝对那位的心思, 她本想借皇帝之手收拾秦介,但如今看来这法子是行不通了。 罢了, 识破了便识破,报仇之事不能再拖,她这身子还能勉强撑撑,但不知哪日就去了。 “赵婳”果断迎上他锐利的目光,不再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道:“陛下想知道?” 说实话,她也不知自己如何又回来了,她明就被秦介推下河,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已是濒死之人,许是心中有怨气,阎王爷不收她,便让她又回来了。 霍澹最厌被人威胁,捏住她手腕的手力道不由大了几分,将人钳制在那方寸之地,“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赵婳”提出要求,道:“陛下帮臣女个忙,事成之后,臣女便把人还给陛下。” 霍澹眼底藏不住的怒气,另一只手掐住她脖子,手臂青筋凸起,“朕生平最厌被人威胁。” 面对这份容颜,霍澹终究下不去手,言罢,他卸了力道,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殿门“轰”的一声被拉开,高全盛一直在殿外候着,隐隐约约听见里头的动静,如今瞧见皇帝满身怒气,登时便全明白了。 高全盛一路跟了上去,小心谨慎,道:“陛下,今日下午太后娘娘来过怡和殿一趟,说是听说赵姑娘身子抱恙,要见见赵姑娘,但是陛下有令,奴婢们不敢不从,便惹了太后不快。” 霍澹步子缓了几分,冷笑道:“太后何时变这般好心了。” 这宫里的消息传得可真快,他都已经下令不准任何人将此事泄露半句,可还是被许太后探听到了。 看来他身边仍旧还有许太后的眼线。 === 翌日,霍澹招来姜子真询问舞姬被害的案子是否有了进展。 他总感觉此事背后另有所图,绝非他们表面看得这般简单。 不像以往那般严肃,两人此时坐在榻上,没了君臣之间的拘束,倒像是两位关系甚好的朋友。 这桩案子把姜子真弄得焦头烂额,他担任大理寺少卿三栽有余,虽平素里不着调,但是经手的案子大大小小百来件,就没一件像这一样,让他半分头绪都没有,连个怀疑的人都没,谈何破案? 姜子真放下茶杯,跟霍澹大吐苦水,“陛下,臣怀疑臣从渝州回来,将脑子落在了渝州,这案子,头疼!” “还有,这事在京城传开了,起先百姓还恐慌了一阵,后来凶手一直没抓到,城中也一直没有再发生命案,百姓们也就将这事渐渐淡忘了。京城风平浪静,臣瞧着不像是有人故意想让京城动乱的模样。” 霍澹低沉眉眼,指腹绕着杯壁转了一圈又一圈。 杯中茶水荡漾,茶香袅袅。 他思忖片刻,道:“查查舞姬被害前五日住在客栈的各来京人员。” 姜子真查过死者的身份,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听了霍澹这话他不禁疑惑,“那舞姬是京城人士,陛下的意思是有人不远万里来京城,就是杀一名舞姬?” 这凶手是多闲? 跑这么远就为了杀一名跟他无冤无仇的舞姬? 长风万里 第87节 霍澹气定神闲,“猜的。” 他将茶盖盖在杯子上,道:“朕知此事查起来麻烦,大理寺人手不够尽管去找羽林军借调。太后寿宴快到了,排查下城中来人防患于未然。” 姜子真倒是爽快,“成,那臣就去找卫世子借人手了。” 正好他也想尽快查清此案,可别因为此案砸了他“断案小能手”的称号。 霍澹:“若是有从益州来的男子,速报给朕。” 霍澹昨夜想了一宿,忽地记起阿婳在望星阁晕倒前似乎跟一男子打过照面,他当时慌了神,一心想着快些回宫救人,竟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阿婳是益州人,初来京城,自然是谁也不认识,她见了那男子有如此大的反应,那男子是否跟阿婳是旧识?他应知道些什么。 姜子真不解,但还是照做了,“臣遵旨。” ===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骤然凉了几分。 这日,霍澹接到卫元祁递来的一封书信,当看到信封上“关月亲启”这四个大字时,霍澹激动不已。 他迅速将信拆开,一目十行。 张焱游归益州,益州刺史赵明哲转达了他请张焱老先生复仕的意愿,张焱老先生不计前嫌,答应出山助他。 卫元祁道:“陛下曾叮嘱过臣,若是清远侯府收到写给‘关月’的信务必将信送到您手中,臣回去便吩咐门童。当时臣正在当值,回去后才看到这封信,听门童说是一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送来的。” 霍澹将信收好,道:“想必是赵刺史家的公子。” 信上提及,赵明哲怕张焱在路上出意外,差赵玉成护送入京,正巧太后寿宴快到了,他在巡检益州各郡县,抽不开身,便让儿子赵玉成将寿礼送到京城。 “赵公子送完信便乘马车离开了,不过他给门童留了个住址,在鸿胪客馆附近的凤和客栈。”卫元祁道。 === 凤和客栈。 “笃笃笃” “许是来了。” 听见敲门声,正在与张焱谈话的赵玉成起身开门。 此时的霍澹脱下龙袍,一身便装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露出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他岁数不过二十出头,眸底深邃冷冽,盖住了本该有的意气风发。 赵玉成惶恐,急忙行礼,“参见陛下,陛下快快请进。” 来京城前赵明霍澹这哲便同赵玉成道了实话,那日被赵婳在杏林所救的“关月”正是当今圣上。 回想起那段时间在益州,赵玉成幸是没有为难陛下。 “免礼平身。”霍澹扶住将要跪下的赵玉成。 转眸瞧见屋中桌边的张焱正欲行礼,霍澹赶忙道:“先生也是,不必多礼。” 张焱五十出头,着一身靛蓝色长袍,头发已然花白,长须垂至颈间,苍松挺立,高风亮节。 “那年赶先生离京,朕并非有意,实属无奈之举。”霍澹一直梗着这件事,不说清楚,心里不痛快。 “草民惶恐,陛下有难言之隐,草民明白。”张焱清楚霍澹当时的处境,霍澹罢黜他参知政事一职全是许太后和许湛逼得紧。 张焱惭愧道:“草民无能,愧对先帝嘱托,让陛下腹背受敌。不过臣听清远侯提及,陛下已经将宦官惩戒,此乃喜事一桩。” 霍澹道:“先生勿要这样说。” 张焱在朝中颇有威信,他曾经不得已罢黜张焱,伤了朝中一些文臣武将的心。 与张焱说了几句,霍澹想着张焱刚到京城舟车劳顿,便将复职的日子往后挪了两日。 临走前,霍澹单独找了赵玉成,“赵婳现在宫中,不过如今她情绪低落,恐是离家太久思念亲人,朕想让你进宫去看看她。” 早前赵婳写了家书回刺史府,赵明哲一家这才知道她负气离家出走去了京城皇宫。知道了赵婳不是在外漂泊,一家子上的心终是落下。 但是,他们并不知赵婳为何去了皇宫,还在皇宫住下了。 赵玉成本以为今日见到陛下,能向陛下讨个圣旨见见妹妹,不承想他还未提陛下就率先说了出来。 一听赵婳情绪低落,赵玉成欢喜的脸上没了笑意,愁意横生。 赵玉成随霍澹回宫,一路上坎坷不安,不知阿婳近段时间过得好不好。 霍澹直接领赵玉成去了怡和殿,简单同他说了赵婳进宫在昭仁跟前当琴师的经过。 怡和殿中那人是否是他认识的阿婳,赵家人最清楚。 === “阿兄!” “赵婳”一见赵玉成,满心欢喜,因太久没见到亲人,热泪盈眶,激动地扑到赵玉成怀中,“我还以为今后见不到阿兄了。” 倘若这次她没回来,便真的见不到阿兄了。 “说什么傻话。”赵玉成轻揉她头,“你当初负气离开益州,可把爹娘和阿兄急坏了,以后可不许再如此鲁莽行事。” 虽是责备,但语气极轻。 霍澹立在屏风旁看着,这幕落入他眼中,他心中约莫是有答案了。 他的阿婳,好像真的不见了。 她不是她。 没继续留在殿中,霍澹退了出去,满身皆是落寞。 刚下台阶,霍澹仍旧不死心,便有折回,遣走殿外的宫人,他凑到门口偷听。 殿中,“赵婳”给兄长倒了杯茶,问道:“阿兄怎到了京城?是陛下特地从益州请阿兄来的吗?” 皇帝看穿了她,寻了她兄长来。 赵玉成饮茶,道:“爹派我护送张焱张太先生入京。” “你说你,怎想着到宫中当琴师?倘若爹娘知道你的这般,就算跑折腿,阿兄也要将你追回来。” “赵婳”也不清楚为何那位执意要进宫,她又不善撒谎,知道言多必失,她便没回阿兄这个问题,只是将头垂下,一副错了的模样。 最近老是感觉身体不适,“赵婳”不知能在这身子里待多久,找秦介复仇的不能再拖了。 她需要尽快出宫。 “阿兄在京城待多久?”她问道。 赵玉成:“一个月,等太会娘娘寿宴过后就回益州。” “赵婳”明了,心中有数。 “我许久未见阿兄,若是能有一天的时间跟阿兄逛逛京城也好。”她惆怅道,“阿兄,你可否跟陛下求一道圣旨,让我暂时出宫几日?” 第80章 干事业第七九天 日头渐落, 一层金辉洒在雄伟的宫檐上。 “阿婳最近心绪不宁,但每日都是一副开心的模样,朕怀疑是阿婳不愿让昭仁和朕知道后忧心, 将坏情绪藏起来,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你是阿婳亲兄长,比朕更了解阿婳, 不知今日与阿婳兄妹相见, 可有发现异样?” 霍澹送赵玉成离开怡和殿, 不动声色从他口中套话。 作为外人, 霍澹自然是没有阿婳的亲人更了解她。 他适才在殿外听了听,殿中那位一心想要离开皇宫。 出了皇宫,她要去作甚? 真的只是跟兄长逛逛京城这般简单? 赵玉成第一次来京城, 也是第一次来皇宫,哪里知道这怡和殿是皇帝的寝宫。先前皇帝已经说了, 他这妹妹是被昭仁长公主瞧中招进宫的, 阿婳进宫后才被皇帝遇到, 作为救命恩人, 皇帝哪能让阿婳干那伺候人的活,恰好昭仁长公主又与阿婳一见如故,便特准阿婳在宫中住下, 陪昭仁长公主聊天解闷。故而赵玉成便没有多想妹妹与皇帝之间的关系。 “没有啊,”赵玉成摇头,想起秦介那骗人又害人的狗东西, 他气不打一出来, 道:“阿婳被那狗东西骗了感情,又许久没见着亲人, 这段日子想起往事,消沉些也在情理之中。若是让小将再遇见那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小将打得他满地找牙!” 霍澹眉心渐渐拢起,步子缓了几分,“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阿婳之前遇人不淑? 因此对男子失望,这才回拒了他? 可是,阿婳整日欢脱,丝毫消沉的迹象也没有,完全不是赵玉成说的这般。 “家丑不可外扬,恕小将不便与陛下多言,污了陛下耳朵。”赵玉成不愿将妹妹被欺骗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况且那段回忆阿婳定是不愿旁人知道。 “阿婳当初留了封家书只身出益州,不知为何又出现在了京城。阿婳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长居后宫怕是不妥,小将替张焱老先生在京城置办了座宅子,不日便从客栈搬进去入住,那宅子大,有多余的房间,小将想把阿婳接出宫出,等太后娘娘寿宴一过,便带着阿婳回益州。” 赵玉成走在皇帝身后,絮絮叨叨说着,根本就不知道走在他前面的皇帝脸色大变,还一个劲说道:“之前阿婳背着我们出来时,家父家母就给阿婳挑了几位夫婿人选,阿婳年岁也不小了,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各个都已嫁作□□……” 他似还要说下去,这厢霍澹停了步子,转身,森寒的目光泛着凉意,不怒自威,吓得赵玉成硬生生将还没说完的话憋回嗓子眼里去。 霍澹声音泛冷,“出宫去住可以,但是阿婳还欠朕一样东西,待还清,朕自会让她离去。” 怡和殿中兄妹俩的谈话霍澹多多少少听了些。 出宫,是“赵婳”提的。 她如此着急出宫,所为何事? …… 霍岚一听霍澹要让赵婳搬出宫去,着急忙慌就赶来找他,“她根本就不是我们认识的阿婳,如今皇兄让她出宫,阿婳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她平常被霍澹宠惯了,遇到急事胆子便大了起来,从霍澹手中夺下奏折,逼着他回答。 霍澹捏捏眉心,一手烦闷地搭在龙椅上,“朕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阿婳的兄长到了京城,他与阿婳最亲,至亲之人往往是最熟的,他说赵婳确乎是他妹妹,那我们眼前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那位从小长在刺史府的赵家大小姐。” “朕记得阿婳曾跟朕讲过一个话本故事。一位名叫吴有的姑娘遇难昏迷,醒来后性情大变,做了好些奇怪的事,说了好些奇怪不着边际的话,执意要与刚中了进士的未婚夫婿断个干干净净,街坊邻里都说这吴姑娘得了失心疯,这般好的姻缘怎会自断?后来那中了进士的男子贪财恋权,家暴妻女,鱼肉乡里,最后被朝廷查了,判了死罪,女眷成了官.妓,这时之前那群说吴姑娘不是的邻里又纷纷夸她识人准,免了一劫。其实这吴姑娘是十年以后的吴姑娘,不知怎得就回到了未出阁时。” “还有这话本!”霍岚既惊讶又生气,嘴巴瘪起,不悦道:“阿婳居然没同我讲过!” 霍澹蹙眉,“你就知道一天天玩,没听出来这话本里另有玄机?我们认识的阿婳跟赵玉成认识的赵婳不是同一人。” 霍岚不敢相信,这也太话本了。 但是她仔细将皇兄的话嚼了嚼,恍然大悟,“阿婳这是在告诉我们,她是多年以后的赵婳?” 霍澹道:“不见得,阿婳的性子就不像是刺史家千金的性子。” 长风万里 第88节 她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怕是借此言彼,在试探他,告诉他。 霍澹本是快忘了这个故事,但阿婳醒来以后他总觉哪里不对劲,忽地又想起阿婳曾跟他说的这稀奇故事。 阿婳模样未变,但给他的感觉就不是他所熟悉的女子。 故而,他对“赵婳”的真实身份有了怀疑,一次又一次找熟悉她的人确认他的猜想。 他约莫是没猜错。 “稀奇,太稀奇了!这比话本里讲的还要精彩!”霍岚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遇上这事,不禁感叹。 “……” 霍澹瞧见妹妹这副欣喜的模样,沉着脸将人赶出了思政殿。 翌日早朝。 霍澹当着众位百官的面,宣布复用张焱,任命张焱为参知政事。 自先帝登基起,便废除了左右丞相制度,自此丞相只有一位,那便是许湛。 如今许湛为右相,张焱任左相,霍澹如此做法,无疑是在削许湛的权。 下朝后众位百官议纷纷。 户部的韩尚书搅了搅碗中的饽讬,道:“张焱,翰林学士出生,历任三代君王。当初陛下罢黜张参知时我就不同意,尽管上书了无数遍,但还是抵不过陛下的一意孤行,如今陛下想通了,复用张参知,可谓是喜事一件。” 礼部的龚尚书看热闹不嫌事大,道:“这些年都是许相一家独大,他又是太后亲兄长,陛下这般不给他面子,他心里的怨言定是不少。方才我就瞧着许相脸色铁青,出紫宸殿往永安宫方向去了,连这早食都没来吃。” 工部尚书韦仲旌道:“之前任营缮清吏司郎中时我便听过张参知的名号,可惜当时官位低,没能与张大人有交集。比起许相,张参知更懂民情。” 兵部尚书最有发言权,道:“许相,本就是武将,哪懂这治官之道。以前在军中时,我与许相有几分交集,不是我在背后乱嚼许相舌根啊,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许相野心太大,危险,危险啊。” 另一桌的姜国公和清远侯听在耳中,心照不宣笑了笑。 === 且说这边,许湛憋了一肚子气,去了永安宫找许太后。 小炉子上的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冒泡。 许太后为许湛斟了杯茶递过去,“发生了何事,兄长这般生气?” 接过茶,许湛脸色铁青,道:“小皇帝不知从哪里将张焱请回了京城,今日早朝小皇帝复用张焱。咱们好不容易将张焱赶出京城,如今回来官复原职,咱们以前罢黜他简直像个笑话一样。这小皇帝不知何时背着咱们寻到了张焱,很早就开始谋划此事。” 许湛越说越生气,“砰”的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惹得他更加不快。 “这些年,他在你我跟前装傻,对你是恭敬有加又言听计从,有时候驳了你的意,就将此事推到严庆身上,可把你我骗得团团转!再这么发展下去,小皇帝下一步对付的不是傅家,便是咱们许家。”许湛摊手道。 许太后皱眉,“近段时间皇帝越来越坐不住,长大了,翅膀硬了。张焱不过是位文臣,还能掀起大浪来不成?兄长曾是镇国大将军,过命的兄弟不在少数,皆分散在朝廷各处,皇帝除了支羽林军,什么也没有。论兵力,皇帝不敌我们,况且哀家的寿诞将至,皇帝不敢在此时对许家下手。为今之计是让咱们的人怀上龙嗣,明嫣那丫头是指望不上了,若是她能怀上,早就怀了,还能留皇帝活到今日?” “那叫赵婳的琴师哀家瞧着有几分可能,只要不是傅家的人怀上龙嗣,一切都好办,以后辅政的还是咱们许家。这刚出生的孩子,可比小皇帝好拿捏得多。” 许湛听后不由叹气,“这么些年都忍了,也不及这一时。” 若不是怕背上弑君、谋朝篡位的千古骂名,他早就率兵扫平了这皇城。 许氏兄妹没有料到的是,他们还来得及将赵婳归为自己人,皇帝就将她送出了宫去。 许太后气得晚膳一口没吃,反倒是许明嫣,从未有一日像今天这般开心,连赏了身边四位嘴甜的宫女。 张焱的宅子定下来了,但还未正式搬进去,“赵婳”从宫中出来便跟兄长暂时在客栈住下。 “赵婳”没想到皇帝这般爽快,兄长提后不久她就如愿出了宫。 “小姐说走就走,再怎么也应该带上丹红一起,这段日子丹红不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都清瘦了。”丹红这次跟着赵玉成一同进京,本想在沿路碰碰运气,看能否寻到赵婳的踪迹,没想到在赵婳就在京城,主仆两人许久未见,丹红高兴地热泪盈眶,“奴婢听公子说姑娘近来心绪不宁,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赵婳”摇头,丹红是她的贴身婢女,对她最为忠心。 当初丹红劝她不要轻信秦介的三言两语,可她当时不知被秦介灌了什么迷药,任谁劝也不听,如今再回想往事,“赵婳”悔不当初。 她拭去丹红眼角的泪,“无事。许久未见你了,我高兴。” 丹红吸吸鼻子,道:“小姐,今后别再一人了,你要去哪,就让奴婢跟着你一起。” “赵婳”沉默片刻,应了下来,“不过我最近情绪不好,性情大变,跟从前很不一样,以后你若发现不必大惊小怪。” 估摸着她报仇以后就该离开了,那位若是继续留在皇宫帮皇帝,身边有个忠心的丫鬟也好,不用为宫里的人是否能用而担心。 丹红道:“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奴婢都知道。小姐被秦介害成那样,差点丧命河中,性子难免会变,但是您只要一天认丹红当奴婢,奴婢便对小姐忠心不二,不管小姐变成哪样,您永远是丹红的小姐。” “赵婳”没忍住,红了眼眶,一滴泪从眼角流出来。 “赵婳”千方百计出宫,就是为了要找秦介报仇,若是丹红跟着她见到了秦介,一定会跟他拼命。 秦介就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不想丹红有事。 “丹红,这些日子我有事要办,你留在客栈,等事情办好后,你想跟着我去哪都行,我绝不拦你。” 丹红明显有些失落,但还是扬扬唇,笑道:“奴婢都听小姐的。” 第二日,“赵婳”跟赵玉成扯了个谎,去了街上闲逛。 秦介在京城,那肯定会去京城繁华的地方,她便在京城繁华之地多露面。 === 皇宫。 季扬近段时间被姜子真从卫元祁手中借调出来,他一边带一队羽林军巡查京城,一边在沿路客栈探查外地住店之人,忙得连口热茶也没合上。 昨日又被皇帝单独叫去,让他先停了手上的事,给他另外安排了件差事——让他暗地里跟踪宫外的“赵婳”,确保她安全。 日落时分,季扬回宫复差,“赵姑娘今日独自一人在京城逛了一整天,不过在望星阁待的时间最长。赵姑娘约莫是瞒着她兄长出去的,赵公子在赵姑娘身后瞧瞧跟着。” 望星阁? 阿婳晕倒的地方。 可“赵婳”去那地方作甚? 霍澹琢磨不透。 第81章 干事业第八十天 第一日, “赵婳”没有遇见秦介,她没放弃,第二日还是早早就出了客房, 正准备出客栈, 被赵玉成拦下。 “昨日你作甚去了?今日这般早,怎还要出去?”赵玉成昨天就察觉妹妹有几分不对劲,跟了一下午也没不知她想干什么。 她去了望星阁, 便在那地坐了一下午。 “赵婳”若无其事, 盯着绞在一起的手指, 随口扯谎, 道:“阿兄不知,我跟京中一位姑娘有约,昨日等了一天, 那姑娘因家中有事没有赴约。” 赵玉成太了解他这个妹妹了,她自小就不擅撒谎, 每次骗人都不敢抬头, 一紧张便地不停绞着手指。 “还跟我撒谎, ”赵玉成伸手抵在二楼栏杆上, 阻了“赵婳”去路,“今日你不坦白,休想离开客栈。” “阿兄~” “赵婳”扯了扯赵玉成衣袖, 软着声音撒娇道。 赵玉成:“打住,这招没用了。我还是那句话,今日你不说清楚, 那儿也不许去!” 以往赵婳冲他撒娇, 赵玉成心软,事事都迁就她, 正因如此,那次他才放赵婳出府去见秦介。 哪知道这一见便出事了。 赵婳那次出去就溺水了,险些丧命,昏迷了足足三天三夜。 见兄长态度强硬,“赵婳”泄气,纠结良久后回屋跟他坦白了。 “阿兄,我看见秦介了,就在京城。我想亲手报仇。” 赵玉成听后火冒三丈,一拳砸在桌子上,“什么!那狗东西也在京城!” 当初秦介把他妹妹害得险些丧命,赵玉成恨不得将秦介扒皮抽筋。 “我也是前几日才看见的。兄长不用担心,我犯过一次傻,绝不会再傻第二次,我要统统向他讨回来!” 赵玉成这火气就没消下去,听完她的话更是生气,“你一个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你要如何向他讨?他起过一次杀心,有一便有二,你不会武功,也不是他对手,能拿他如何?今日若非我拦住你,你还要瞒着我到何时!” “我有办法!” “赵婳”反驳,小心翼翼从衣袖中拿出一把小刀,“刺伤他。” 夺过她手中的削皮刀,赵玉成不知该如何说她。 从小到大,全家最疼的就是她,赵玉成也将她宠上了天,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如今他气得慌,却又不敢将话说重了,伤她心。 忍住怒火,赵玉成道:“先不说你能不能近他身,倘若他用这刀反刺伤了你,这可怎么办?若是他将你带去衙门,反口告你个蓄意谋杀,让官府治你罪,你又该怎么办?” 阿兄考虑得不无道理,“赵婳”低垂着头,沉默不言。 “难道就这么算了么?我不甘心。阿兄,我不甘心。”她失落道。 赵玉成自小就见不得妹妹受委屈,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秦介。 “打打杀杀这种事,让你阿兄我来。” “赵婳”闻声抬头,满目欣喜。 “这般说,莫不是阿兄已有计策?” === “赵婳”如愿出了客栈,只不过赵玉成在她身后悄悄跟着。 两兄妹皆不知道,腰间配了把剑的季扬在两人一前一后出客栈后紧随其后。 “赵婳”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路过一家茶楼时无意间瞧见二楼靠近栏杆那桌的熟悉身影。 秦介端了一杯茶,似乎也发现了楼下的“赵婳”,他勾唇轻轻一笑,端着茶水去了栏杆边。 敛了眼底的杀戮,加上身上穿的这件一层不染的水墨衣裳,秦介再一次以文弱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 依靠在茶楼栏杆边,秦介招呼道:“阿婳,好久不见,上来喝杯茶?” “赵婳”下意识摸摸藏在衣袖中的小刀,面不改色踏进茶楼,由小二引着去了二楼。 “阿婳,上次是我不对,我一想到赵刺史瞧不起我出身,极力反对我们在一起,以为你也看低我,一时着急,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我……我真是该死!” 长风万里 第89节 秦介一掌砸在脑门,跑到“赵婳”跟前道歉,“阿婳,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赵婳”只觉得恶心,侧身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满脸冷漠。 秦介故作妥协,收回双手,微笑道:“好,我不碰你。” 他回到座位上,颓丧着一张脸,道:“阿婳,我来京城就是想某个差事,等有了成就就回益州,向你提亲,这样赵刺史就不会再轻看我了,也能放心将你许配给我。” “赵婳”半信半疑,“当真?” “当真!阿婳,你就再相信我这一次。”秦介倒了一杯茶递到对面,指尖点了点对面的空位,示意她坐过去,“阿婳,以后我会好好待你,以往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你难道都忘了吗?” “赵婳”在秦介对面坐下,心中恍惚一阵,她不谙世事,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被他这三言两语给哄骗了。 端起茶杯,“赵婳”递到嘴边,轻轻嗅了嗅茶香,抬手间宽大的袖口挡住茶杯,余光却一直落在秦介身上。 忽地,“赵婳”将这杯中的茶水尽数泼到秦介脸上,趁他手忙脚乱用袖子擦眼睛和脸时,迅速从袖中抽出小刀,直往秦介手臂刺去。 哪知秦介似乎早就料到此举,那刀刃还没碰到他衣袖,他便一手擒住女子手腕,虎口用劲将她手腕往下一折,动作干脆狠戾,没有丝毫怜香惜玉。 “哐当”一声,小刀落在桌面上。 一直藏在二楼隐蔽之处的赵玉成瞧见这幕,急急站起,奔了过去。 出来时,赵玉成就一再告诫“赵婳”,让她不要自己动手,谁知她竟这般冲动,刚坐下便出手了。 这个秦介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八百多个坏心眼都是少的了。 “呦,赵家公子也来了。”秦介将那桌上的小刀拾起,身子一转,去到“赵婳”身后,一手反剪她手,一手将刀刃抵在她脖子上,一改文弱模样,道:“看来今日你们是有备而来。” 赵玉成站在一丈开外,怒目而视,瞪他一眼,狠狠道:“秦介,你放开我妹妹!” “我若是不放呢?赵家公子又能奈我何?”秦介就喜欢这样,若是轻轻松松就将事情做成了,反倒没有成就感,过程越是波折,他越是兴奋。 刀尖往“赵婳”白皙细腻的脖子更近了几分。 “你个疯子,我赵家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来招惹我妹妹,不仅如此还想夺我妹妹性命!”赵玉成紧紧握住手中的剑鞘,恨不得刀刀刺在秦介身上,却是刀刀避开他要害,让他痛不欲生。 秦介笑道:“赵公子都说我个疯子了,疯子做疯事,合情合理。怪就怪你们赵家挡路了。” 赵玉成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挡路? 他爹自任益州刺史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为益州百姓主持公道,在益州风评一直很好,从未有过半分对不起乡里、对不起朝廷。 赵家,挡了谁的路? 竟让秦介置阿婳于死地。 出了这档子事,二楼喝茶的客人见这边似乎要打起来了,怕被误伤,逃似地急急往楼下去。 两人正僵直不下,只听“咻——”的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黄豆粒,不偏不倚打在秦介执刀的手腕。 “谁!” 秦介吃痛,下意识松手,“赵婳”瞧着时机,挣脱他束缚;赵玉成也没闲着,一脚将跟前的板凳踢向秦介,同时扔了刀鞘,执剑朝他刺过来。 秦介自小就跟他爹在江湖上行走,别人偷袭是常有的事,早已见怪不怪。 那突入起来的黄豆粒打在他手上时,他便有了戒备。 秦介反应急快,手一伸,抓住“赵婳”手臂,身子侧移避开赵玉成的剑,随后一个反剪将“赵婳”的背抵在胸前当护盾,虎口死死掐住女子脖子,近乎疯狂。 “来,赵家公子尽管刺过来,”秦介狂傲,两指掐住赵婳脖子,刺激赵玉成道:“届时伤了谁,我不说,你也知道。” 赵玉成恨得牙痒痒,怕伤了妹妹,不得不及时收手。 四下扫了眼,秦介厉声道:“再不现身,休怪我手指没个轻重,一不留神将她脖子掐断。” 秦介虎口一收,猛地将“赵婳”下颌抬起,被掐得快要喘不过气的她脸色涨红,嘴角艰难地溢出细碎的声音。 露台对面,二楼最里面,季扬手中拿剑,从柱子后面出来。 陛下要他盯着客栈,盯着赵姑娘,护她平安。 季扬在客栈外面守了许久,见赵家兄妹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便尾随其后,却不想在茶楼中发生了这事。 倘若赵姑娘有个好歹,他没法回宫向陛下复命。 季扬耳力极好,适才在暗处听了几句,这威胁赵姑娘的人似乎以前骗过赵姑娘感情。 如此一来,陛下不是多了个情敌? 不管怎样,此人定不能留。 这厢,赵玉成没见过此人,还以为是遇到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仗义人士,但又见他腰间那枚印着“羽林军”的铭牌,顿时明白了。 此人身形与陛下有几分相似,身手不凡,羽林军又是主管皇宫安危,此人约莫是阿婳在宫中的朋友,今日正巧撞见这幕,于是出手相救。 适才被此人悄无声息偷袭,秦介非但不怒,反而因为有了对手而有几分兴奋,问道:“阁下何人?” 边说,秦介往桌边挪了挪,腾出一只手拾起被打落的小刀 ,抵在“赵婳”脸颊上,将这保命的牌紧紧攥在手中。 怕伤了脸,“赵婳”不敢乱动,她后悔莫及,怪自己沉不住气。 “阿兄,季将军,不用管我,一剑砍了他!” 赵玉成气急,声音大些,“你说什么胡话!” 季扬不屑道:“用姑娘性命想要,算什么男人!” 激将法,或许有用。 秦介一手掐住“赵婳”脖子,一手玩着小刀,刀刃就在她脸颊上游走,从眉眼到下颌,“你们清高,有本事将手上的兵刃丢掉。” “既然赵家公子遇到了帮手,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怎么把阿婳……”刀尖停在“赵婳”挺翘的鼻尖,秦介笑道:“还给你们。是完好无损呢,还是……” 秦介止了声音,邪意的笑声从唇间溢出。 “赵公子回去静候佳音,人会还给你的。” 话音刚落,秦介脸上露出一抹狠色,从袖中抓了一大把掺了辣椒面的石灰粉,“唰”的一下撒向他们。 趁着赵玉成和季扬视模糊,秦介一掌狠狠劈在“赵婳”后脖,将人打晕后带着从二楼跳了下去。 赵玉成和季扬被这带了辣椒面的石灰粉弄得够呛,眼睛一不小心进了些细粉进去,火辣辣疼。 待两人缓过来后快步去了栏杆旁,此时街上人头攒动,哪里还有秦介的身影。 “狗东西!” 赵玉成急极,恨得牙痒痒,一拳砸在栏杆上,生生将一块横木砸断了。 “赵公子先别急,我立刻回宫调人手,他跑不了的。”季扬虽这样说,但是心里没底。 陛下派他保护赵姑娘,可他和赵玉成两人一起,竟还让这狠毒男子把人掳走了。 季扬感觉肩上忽地一沉,好几座大山一齐压向了他孱弱的肩膀,一时间压力倍增。 赵玉成拱手,“感谢将军出手相救。” 季扬:“赵公子言重,在下也是奉皇命办事而已。” 赵玉成愣了愣,倍感惶恐,“皇命?是陛下。” 季扬点头,“形势危急,闲话以后再说,我先回宫调人手,告辞。” 赵玉成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若是方才瞧着这位小将军正面跟陛下有几分相似,那此时再看他背影,简直是和陛下有八九分真。 那小将军说他是奉陛下的命令暗中保护阿婳,难道陛下属意阿婳? 赵玉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皇宫龙潭虎穴,阿婳不适合。 他不求阿婳日后嫁个权势滔天的丈夫,只求阿婳能有份纯粹的好姻缘。 皇帝,绝不可以! === 茶楼对面。 傅钧缓缓从酒楼出来,静候多时的车夫将马车赶到他跟前。 “改道,回镇国将军府。”傅钧对车夫道。 仆人将车帘一撩,傅钧踩着马凳躬身进了马车。 他本打算去榆林巷找宁王谈事情,但适才在酒楼二楼瞧见被宁王殿下重用的谋士秦介竟与赵婳在露台栏杆旁喝茶聊天。 赵婳,别看是位柔弱姑娘,心眼可不比他少,是个难对付的茬。 秦介与赵婳那熟络的模样,一看就是旧识,后来不知怎的,两人扭打了起来。 傅钧还瞧见了楼上的季扬。 连陛下身边的人也惊动了,这秦介能是什么好人? 他早就该猜到这点了! 最怕的就是,秦介其实是皇帝安插在宁王身边的暗卫,如此一来他跟宁王筹备的一切不就被皇帝探查地一清二楚? 说不准,宁王与他接下要干的事情,就是皇帝给设的套,诱他俩入局。 就好比上次严庆那般,被善于挑拨的赵婳和皇帝生生摆了一道。 傅钧回府,速速招来心腹,安排几人去榆林巷宁王宅邸蹲守,监视秦介的一举一动。 他就不信不能拿到证据让宁王信服他。 秦介善辩,若没有十足的证据,此人怕是不会承认,届时还会反咬一口,挑唆他与宁王的关系。 譬如上次赵婳挑唆他跟严庆一样,大道理一套又一套,唬得他一愣一愣。 === 榆林巷,小别苑。 小别苑中住的都是宁王的手下,他们与秦介在西南封地就认识,对深受宁王殿下信赖的这位幕僚可谓是尊敬有加,见他抱了位昏迷的姑娘回来,以为是他瞧上的姑娘,便没多问,纷纷埋头做事。 秦介将“赵婳”安置在废弃库房,这库房荒废已久。 京城的秋天多雨,湿气重,一开门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蜘蛛网布满房梁。 把人随手丢在地上,秦介吩咐仆人提来一桶装满水的大木桶。 “秦先生,这些可够了?”仆人很快拎了一个满水的大木桶,请示间无意瞧了眼躺在地上昏迷的女子。 长风万里 第90节 那女子容颜姣好,不似小家碧玉的娇小,反而有几分英气感。 “够了,”秦介看了眼,很满意,吩咐道:“此处没你们事了,都下去吧,切忌此事不要同宁王殿下提及,此等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足以让殿下分心。” 两名下人应声离开,起初他们还以为这姑娘是秦先生倾心之人,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仇人。 两人不由为那姑娘捏了把汗。 库房静谧,屋外有鸦啼掠过。 秦介在“赵婳”旁边蹲下,一把扯住她半披的头发,粗暴地将她头往水桶里按,毫无怜香惜玉之态,仿佛是对待仇人一般。 当初他就是将赵婳扔进湖中,见她湖中扑棱,本以为赵婳就此溺水而亡,可她竟活了下来。 不仅活着,还到了京城。 她倒是命大,掉进湖里都没丧命。 那这呢,被他按进水里,也会不死么? 被溺进水里的“赵婳”猛地醒来,双手下意识拍打木桶,顿时水花四起。 见人醒来,秦介揪住她散乱的头发,将她脑袋从水面拎起。 发髻凌乱,湿哒哒的头发粘在胡乱粘在脸颊,冰凉的水从脸上流到“赵婳”胸口,她被水呛地咳嗽不断。 还未缓过神来,“赵婳”便被秦介丢到地上,废弃的库房中腐朽断碎的木渣子随处可见,“赵婳”跌倒时手掌不能地往地面上一撑,不慎被木渣子磨破了皮,疼得她忍不住喊疼一声。 “你不是想杀我吗?”秦介蹲下,高大的影子骤然投下,挡住“赵婳”眼前的光亮。 他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亲手递到“赵婳”沾满木渣子、渗出血珠子的手上。 “赵婳”挣扎要躲开,却被秦介握住手背,迫使她拿住刀柄。 秦介面目狰狞,似笑非笑,吼道:“来啊,杀了我,给你报仇;杀了我,你就能离开了!” 他料到赵婳不会杀他,在客栈时,她连握刀都在颤抖。 “来啊,杀了我!” “赵婳”发髻松松垮垮,水顺着发稍往下滴,她捏着刀柄,被秦介逼到木堆旁边,无路可退,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想过秦介会对她下手,但没想到他这般狠辣,昔日的连半分情面也不留。 她以前怎就眼瞎,看上个这样的疯子! “阿婳,听我的,一刀刺下去。” 秦介阴鸷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受惊害怕的人身上,她这瑟瑟发抖的模样像极了被猎捕的小兔,如此模样让秦介掩藏在内心深处的一股成就感跃然上升。 他自小跟父亲行走江湖,达官贵人、公子小姐、穷人叫花,世间形形色色的人他见过不少,他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怕死。 为了活命,他们可以想尽一切办法。 俗,大俗。 人固有一死,抓住这人生的打把时光,干出一件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才不虚此生。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秦介喜欢上了人在面对死亡前的恐惧。 他喜欢看他们挣扎。 垂死挣扎无果后的失望。 就好比现在,看着贵为刺史千金的“赵婳”握着刀,明知他是个坏人,但是依旧不敢动手,恐慌一步一步填满她心。 秦介沾了些许水渍的指腹轻轻抚摸她头发,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在发抖。 他笑得越发狰狞,手掌停在她后脑勺,往下一带,迫使她抬头,那被惊恐填满的双眸睁得大大凝望着他。 “阿婳,你不是要刺我肩膀么?刀子往这里来。”秦介一手掰着她头,一手握住她轻微发抖的手背,将刀尖抵在他左肩上。 “你口口声声说我负了你。难为一个姑娘多没意思,来,你划我一刀。” “赵婳”挣扎着,手腕一偏,刀刃便从秦介左肩后侧偏过。 秦介手掌压住“赵婳”被水打湿又染了尘灰的裙摆,慢慢探身而去。 他越来越近,“赵婳”害怕,猛得闭上眼睛,伸手一刀往前刺去。 似乎是抵到了骨头,捅到了尽头。 “赵婳”睁眼,只见秦介整个手掌将刀握住,刀尖约莫只刺进他左肩一分。 血,全是血。 她伤人了。 她急急松开刀柄,神色恍惚起身。 “哐当”一声,满是鲜血的刀被秦介扔到地上。 秦介随手撕裂衣摆,将布条缠在左手上止血。 将跌跌撞撞朝库房外逃走的女子拉回来,秦介钳住她下颌,问道:“你来京城作甚?” 他手上的血染到她下颌,“赵婳”只觉一股凉意顺着她脖颈往下。 “来杀你!”她瞪眼道。 像是听了个笑话,秦介不屑笑了一声。 将鬓发理至她耳后,秦介语气轻缓,“推到河中心也没被淹死,咱们阿婳的命真大,让我想想这次该怎么送你一程呢?” 第82章 干事业第八一天 客栈。 小二敲响赵玉成的房门, “客官,外面一位乞丐让我将这纸条交给你。” 哪有乞丐会无缘无故送纸条给他。 赵玉成料到是秦介写的,迅速从小二手中接过, 看后恍如雷击。 【西郊废弃观音庙, 一人前来,否则留给你的只有一具死尸】。 张焱一拐杖直杵地上几下,气道:“他既与你们赵家无仇无怨, 何至于此!”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赵玉成攥紧拳头, 额角青筋凸起, 从桌上拿了佩剑就往外去。 赵玉成刚出客栈不久, 策马往西郊赶出,迎面碰到策马而来的皇帝。 此时已是申末,西郊又观音庙又远, 再拖下去到哪里恐是天都快黑了,赵玉成一咬牙, 权当是没瞧见皇帝, 闷头往前去。 “赵兄!” 就在擦肩而过时, 霍澹勒马, 及时叫住赵玉成。 赵玉成急得汗水在额头上淌,道:“西郊,观音庙!关兄恕再下无礼, 边走边说。” 现在没什么比他妹妹的性命更重要。 霍澹听季扬说赵婳被人掳走了,换了便服着急忙慌从宫中赶出来。 “调五支羽林军速去西郊,等朕号令。”霍澹吩咐季扬道。 霍澹调转马头, 跟赵玉成往西郊的方向去。 穿过了街上人多的地方, 很快出了城门,耳边疾风呼呼。 赵玉成适当提了马速, 道:“他只让我一人前往,怕阿婳出事,请陛下届时就在远处。” 霍澹道:“你现在可愿同朕说说掳走阿婳的是何人?” 赵玉成长话短说,边骑马边说道:“秦介,他当初接近阿婳动机不纯,将阿婳骗得好惨……” === 西郊,观音庙。 此庙坐落在竹林间,荒废已久,荒草杂生,原本金漆艳彩的观音身被厚厚一层灰盖住,香台陈旧被打翻在地。 庙宇正中摆了张小桌子,放上了笔墨纸砚。 “赵婳”双手双脚被绑在破旧椅子上,嘴中还被塞满了厚厚的麻布,嘴角被撑破,唇角上的血已经凝成了黑色。 秦介靠在柱子边玩着手上的刀,百无聊赖中用刀尖挑着缠住左手的绷带。 听见庙外有动静,秦介将刀收进袖口,往“赵婳”身后站去。 俄顷,赵玉成怒气汹汹踏进庙中,映入眼帘的便是双目无神的妹妹被绑在椅子上,眼中有泪,鬓发凌乱、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右手攥紧剑柄,怒而发问:“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秦介钳住“赵婳”红红的脖子,五根手指刚好能与那红红的手印合在一起。 “如赵大哥所见。”秦介接近赵婳时,便一直称赵玉成为“赵大哥”。 “废话就不说了,我的要求很简单,赵大哥写一封家书回去,让赵刺史调一半厢军到南边石临县。” 赵玉成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你千方百计接近阿婳的原因,你一直想进军营,就是为了今日。” “私掉厢军出州县可是死罪,你背后的主子是谁?调兵想干什么?”赵玉成双目如烛,逼问道。 “这不是你该问的。”秦介垂手,袖中藏着的刀顺势落到他手中,这次他倒是没有把刀抵在“赵婳”脖子上,反而是将刀刃抵在她胸口。 赵玉成怒目,准备拔剑,“你敢伤我妹妹半分,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不巧,我已经伤了。”秦介笑道,故意将脖子上的手印给赵玉成看。 “赵婳”手脚用绳子单独捆绑,到了观音庙后又再用绳子将她整个人绑在椅子上。 秦介刀刃一挑,将绑住椅子麻绳挑断,紧接着取下堵住她口的麻布。 刀刃再次回到“赵婳”心口,秦介提人到身前站着,以防赵玉成的帮手偷袭。他是不相信赵玉成会乖乖听话,单独前来。 “赵婳”泪眼婆娑,嘴角破了层皮,每说一句话唇角就裂地疼,“兄长,不必管我,是阿婳对不起你,这一切都是我惹出来的。往后不能侍奉爹娘,是我的不对,望爹娘莫要责怪。” 倘若不是她曾经不听兄长和父亲话,一味向着秦介,何至于此? 话音刚落,“赵婳”身子前倾,胸膛往刀尖上撞去。 “不——” 长风万里 第91节 赵玉成心提到嗓子眼,直往那边去。 与此同时,秦介反应快,及时将刀收了回来,几乎是一眨眼,他带着“赵婳”一转,躲过赵玉成的一击。 刀尖染了血,伤得不深。 秦介拿刀的手背抚摸“赵婳”侧脸,轻飘飘道:“阿婳,你怎如此轻命。” “赵婳”极其厌恶他的触碰,将头侧开。 带血的刀架在她脖子上,秦介警告道:“赵大哥,如何?你写还是不写?” “赵婳”道:“不可以!如此会害了爹爹!” 赵玉成强忍着怒意,思忖良久,道:“要写可以,不过此时已是黄昏,庙中光线昏暗,你与我去外面。” 秦介轻笑两声,“赵大哥你当我傻啊,你那帮手在外面,我出去不是自找死路?” 赵玉成没想到秦介全知道,胸脯起起伏伏,将要将他斩杀泄愤的心情努力压了下去。 “我也没指望赵大哥写这家书传回去。” 不过是试探罢了。 秦介本意是想看看用赵婳性命相要挟,赵玉成是否会答应他,若是赵玉成能答应,固然是好,但如今看来怕是不会如他意。 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 “适才只是热场,好戏马上开始。”秦介从一开始接近赵婳就清楚,这姑娘是赵家父子的命门。 他不仅喜欢看人在垂死前的惊恐模样,还喜欢瞧那想杀他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赵婳”不甘,索性与他拼了,用她这残损的身子,换爹娘和阿兄的平安。 趁着秦介正得意,她铆足了劲侧着身子撞向他,秦介许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一时间没有防备,被撞得连连后退。 “阿婳快走!”赵玉成看准时机,拔剑挑断捆绑“赵婳”手脚的绳子,将她往庙外推,只要她出去了,陛下设伏在观音庙外的羽林军就没了后顾之忧。 秦介从干草堆中抽出藏着的剑,欲阻“赵婳”的去路,却被赵玉成横过来的长剑挑开。 两人在破旧的破庙大殿中打得难分伯仲,眼看着“赵婳”跑了出去,秦介心急,一掌击在赵玉成胸脯,趁其败退,他赶忙出庙相追。 “赵婳”跛着脚跑不快,刚跑下台阶便被秦介捉住肩膀。 跟着那位也学到了些门道,她抬脚就往秦介□□.踢。 这招秦介是防不胜防,疼得他爆了句粗口,揪着“赵婳”头发,丝毫情分也不留,将人从台阶上推了下去。 “阿婳!” 霍澹与从荒败大殿中出来的赵玉成齐齐出声。 霍澹率羽林军赶来时,正巧撞见阿婳被推下台阶。 他顿时怒意横生,目眦尽裂,手上青筋凸起,拔剑而去。 几乎是同时,赵玉成赤红着眼,挥剑朝秦介砍去。 羽林军将观音庙团团围住,秦介小腹被霍澹刺了一剑,他见寡不敌众,从腰间掏出数枚“火雷子”,齐刷刷往地上扔出。 “砰”的巨响,白烟弥散,待烟再消散时,观音庙里早已没了秦介身影。 ……… 月上柳梢,夜色朦胧,竹林间溪水潺潺,火把映红了大半个竹林。 “快,那边还没搜查,大家都仔细点,不要放过任何一处!” 举着火把的羽林军奉命在竹林间搜寻可疑之人。 一脚踩在浅浅的溪流中,秦介身后搜寻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捂住肩上的伤,抄近路离开西郊。 他十五六岁的时候跟父亲来过一趟京城,途径西郊观音庙,那时候这观音庙只有稀稀疏疏几名香客,还不像现在这般荒凉。 就在那时,秦介意外发现这观音庙大殿中的供台下面藏了条密道,许是当时修建此观音庙时,匠人留下的。 但匠人为何要留一条暗道? 秦介百思不得其解。 这次随宁王入京,一行人路过此处,秦介便瞧见这观音庙荒废了。 所以他才敢让赵玉成来此处,不管赵玉成带没带帮手,他都不在乎。 适才“火雷子”扰了那些人的视线,秦介迅速进了荒破的大殿,从密道逃了出来。 身后的追兵应发现了密道,很快就追了上来。 …… 已是夜深,秦介负伤回到宁王宅邸,还在房中清理伤口,宁王便怒气冲冲到他屋来寻他,同宁王一道来的还有那位对他颇有偏见的镇国大将军,傅钧。 秦介放下沾血的帕子,伤口还未来得及包扎的他草草用绷带裹了几圈,穿好衣服,起身行礼,“殿下。” 宁王脸色铁青,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淡淡瞥了眼那盆血水,径直去了榻上落座。 傅钧沉着张脸,跟在宁王身后,在一旁坐下。 “你今晚去哪了?还受伤了。”宁王语气不佳,问道。 秦介回道:“西郊,观音庙,处理了些私事。” 他与赵婳的私事,宁王没资格知道。 傅钧一声冷笑,眼底满是轻蔑,似是不信他这话。 “私事?老夫瞧着不是私事,是去通风报信了。” 傅钧下午撞见秦介和那多心眼的赵婳在茶楼相聚,黄昏时分他派的暗桩便回府与他通报秦介去了西郊的观音庙,没过多久皇帝便和羽林军一前一后抵达观音庙。 哪有如此巧的事情。 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傅钧顶着月色,急急赶来同宁王说此事,好早些将身边的细作铲除。 宁王不信,差人叫秦介来,可仆人却说秦介不在。 宁王这才将傅钧的话放在心上。 秦介音调高了几分,“傅将军莫要污蔑!” 莫说是位将军,就算是皇帝站在他跟前,他也不惧怕。 胡乱攀咬这事他不认! “污蔑?那你说说今日去见谁了?” 傅钧不等秦介回答,没让他插上一句话,急急将后面的事情道出,“你去见了位姑娘,还和皇帝在观音庙私下见面!” 秦介诧异,“皇帝?” 莫不是刺伤他小腹的男子是当今圣上? 宁王见秦介不语,心下便默认了秦介与皇帝之间有联系,顿时怒意横生。 “秦介,本王赏识你的才略,才让你为本王出谋划策,而你却是皇帝派到本王身边的细作!” “唰”的一声,宁王抽出桌上放置的长剑,怒气冲冲架在秦介脖子上。 秦介非但没有躲,唇角反而上扬,“事情,有趣起来了。” “今日我遇到了赵婳,益州刺史家的女儿,殿下你是知道的。我去见的人,也是赵婳,”秦介看了眼宁王,继续道:“她明是被我推入河中,讲道理是溺亡在了河里。” 宁王闻言眉色微动,脸色缓和了些,慢慢收了剑,听他要如何辩解。 “其实刚到京城那几天我就看见她了,不过昨日我发现她在就街上闲逛……” 秦介长话短说,傅钧听后似乎感觉是他冤枉了秦介,在宁王目光他身上时,他面上有几分过意不去。 “这个赵婳心眼多,连老夫都差被她摆了一道,被她骗得团团转!没想到她竟然是刺史赵明哲家的姑娘!” 一提到赵婳,傅钧一肚子话要说,可一堆话到嘴边,他竟不知先从那段说起。 秦介蹙眉,他所认识的赵婳,柔柔弱弱,被他骗得团团转,哪有什么心眼儿。 恐怕是上次落水之后心性大变,不知跟谁学了这些玩弄人心的手段。 果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傅将军适才说在西郊见到了陛下?” 比起赵婳,秦介更关心的是他们这次要对付的皇帝,竟出宫来救这位被他骗的团团转的蠢姑娘。 傅钧点头,“宁王,你们有所不知,这姓赵的姑娘乃是皇帝身边的人,嘴里没一句真话,空头大话一句接一句,最擅长的就是挑拨关系。前段日子我不是写信给殿下,皇帝除掉了宦官严庆,将皇城护卫军名正言顺给撤掉了么,这中间就有赵婳的帮忙。这姓赵的丫头,是皇帝身边的人!” 宁王只觉得大事不妙,手指转动这一串菩提佛珠,忧心忡忡道:“赵刺史何时搭上了陛下?还将女儿送进了皇宫?” 他千方百计想要赵明哲手上数万精锐厢军的兵权,转头赵明哲就让自己女儿成了皇帝的身边人。 秦介倒是情绪高涨,一抹上挑的笑容道不出的兴奋,宫里什么样的姑娘没有,竟值得陛下扔下朝务率军出城救人,而那被救之人,还是他曾经哄骗、抛弃过的女子。 “管他赵刺史、李刺史,他既不在京城,纵使手中有再精锐的兵,也不可能很快抵达京城,等他勤王救驾,殿下早就坐上了龙椅。”秦介来了兴致,“我倒是想好好会会这空头大话、善于离心的赵家阿婳,看看她究竟变成了何样。” 宁王沉得住气,叮嘱秦介道:“今日你与皇帝交手,他势必会加派人后搜查京中各处,这几日你就别出去,好好待在宅中养伤。估摸着日子,南诏国皇子就这几日入京。” 待寿宴那日,一切都会好起来。 秦介一声低喃,“也不是不行。” 赵婳给他推下台阶,头被磕破了。她被皇帝救走,约莫是被带回了宫中,近段时间皇帝恐怕不会让她出宫。 === 皇宫,怡和殿。 霍澹望着床上的昏迷的人,眸色渐深。 “赵婳”被秦介推下台阶后前额撞破了个口子,当场就晕了过去。 在被钳制住时,“赵婳”没有片刻犹豫,一脚踢在秦介裤.裆。 这举动,只有她会做,霍澹仿佛又瞧见了他的阿婳,于是不顾赵玉成的反对,执意将她带回宫中治伤。 赵玉成想到宫中毕竟御医众多,犹豫一阵也就同意了,只是怕宫女伺候不当,将赵婳的贴身婢女丹红留在她身边伺候。 霍澹担忧,便一直在床边守着,后半夜的时候抵不住困意,说是闭目养神一会儿,可闭着闭着,竟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 长风万里 第92节 赵婳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她记得她在望星楼,可再睁眼时,发现她被困在了湖心亭,那座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那亭子。 这湖心亭很奇特,赵婳能透过它看到所有发生在原身身上的事情,凡原身能听见的声音,她皆能听见。 这段日子,她就在小湖心亭里,目睹了一切。 她没有再见过原身,也没有再同原身有过对话,她身子轻飘飘的,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往某处吸。 再睁眼时,那熟悉的床帐映入她眸中。 烛火通明,霍澹握住她手,趴在床边睡着了。 她回来了? 不打算吵醒霍澹,赵婳小幅度动了动酸痛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眉眼。 男子下眼圈一片鸦青,才几天没见嘴角就长了一圈小胡渣,憔悴不少,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岁。 其实赵婳一直觉得他长得英俊,又是个爱哭的小哭包,性格也还行,有缺点,但她还能接受。 霍澹的事情,她多多少少知道几分,归根究底还是成长环境所致。 爹不疼,亲娘还被亲爹下令赐死,八岁的年纪,目睹了这一切,换谁,谁心里没有烙印? 他过继到许太后名下,可许太后却时时刻刻想要了他命;他一面要跟许家的势力周旋,一面还要在宦官面前做戏。 小小年纪就要学着在豺狼堆中生存。 “谁让我当初在杏林救了你呢,索性就好人做到底。” 低低叹息一声,赵婳喃喃自语,指腹鬼使神差停留在他鼻尖。 他睡觉的模样,也挺好看的。 赵婳肆无忌惮盯着他看,哪知这是男子眼睫轻颤,下一刻就睁开了眼睛。 赵婳猝不及防,和他惺忪的睡眼撞了个正着。 霍澹瞬间清醒了,握住她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 “你是阿婳!你回来了!”霍澹欣喜若狂,眼前的人看他眼神跟前几日完全不一样,他敢肯定,那个他熟悉的阿婳又回来了! 面对这炙.热的目光,赵婳第一次感觉到窘迫,早知他没有睡熟,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摸他!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赵婳不知该如何跟霍澹将这件事情,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她这几日为何被困在湖上的亭子里。 “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我一直都在,能去哪里。” 赵婳费力从霍澹手中拽回手指,迅速缩回被子里,打算装糊涂。 霍澹坐在床沿,眼睛一刻也没从她身上挪开,坦白道:“你不用骗朕,朕知道前几日的你,不是朕认识的阿婳。” 赵婳沉默。 诚然,那段日子她都看在眼里,面对原主的投怀送抱,霍澹二话没说就将她推开了,他知道那不是她。 可她该如何跟他说这事? 告诉他,她不是赵婳,是……不知是多少年后亦或是多少年前的人,她不属于这个时空,她生活的地方与他所统治的虞国是一个平行时空。 她的世界,往上翻五千年,没有虞国,他霍澹也从不存在。 往下翻,便更不可能有虞国,他霍澹彻彻底底不存在。 跟霍澹坦白,他肯定不能接受,不仅如此,还会觉得她神志不清,在胡言乱语。 “阿婳,你是不是担心说出来朕不相信?” 赵婳不是个忸怩的人,霍澹见她犹豫的模样,就猜到她定是有难言之隐。 “之前你给朕讲的故事,朕都记得。”霍澹提醒她道:“吴有,不是子虚乌有的意思,而是你本名。那从十年后来的吴家娘子,就如同现在的你,你是数年后的吴有姑娘。” 赵婳:? 离离原上谱。 故事她讲过没错,但她确实不姓吴。 “朕都猜到了。” 霍澹眼眸露出一丢丢的小自豪,像极了位求夸赞的小孩童。 “不是。” 赵婳手肘撑在床板上顺势想要起身,可一用劲,手肘和腹部就扯得疼。 霍澹见状搭了把手,将她扶起靠在床头,扯了扯滑落的被子,重新给她盖好。 这次她伤得重,除了额头上可破个口子,手腕脚腕一圈圈勒痕,身上一处青一处紫,可见没被秦介少折磨。 赵婳沉默一阵,还是不知该如何跟他说。 “不论你是谁,朕认定的人,是此时此刻出现在朕面前的你,而非生了一张与你一模一样但心性截然不同的女子。”霍澹望着她,一字一顿,沉声开口,道:“阿婳,朕的心意,你明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明白明白!疯狂点头! 第83章 干事业第八二天 烛火透过印着花纹的灯罩照亮寝殿, 一室静谧。 “阿婳,朕心悦你。”霍澹深情款款,道:“虽然早前朕跟你说过这话, 但你随口将这话题带了过去。目前来看, 你也并非对朕无意,不然适才一醒过来便对朕,”他低低一笑, 眼中暖昧横生, 在她耳廓低语, “动手动脚, 别以为朕不知道。” 赵婳面露窘色,一把推开他,咬牙切齿, “陛下醒着的!” 忘了肩膀被秦介刺了一刀,她情绪激动之下动作大了点, 扯到了伤口, 为了不不让霍澹发现, 又硬生生将痛忍了下去。 “你昏迷不醒, 朕哪有心情睡。”霍澹探身,替她掖好被子,一缕头发垂落在她手背上。 乌睫扑簌, 赵婳顿了良久,道:“陛下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很早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霍澹愣住, 脑中过了下那话, 随后唇间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侧眸看她, “哪句?” 赵婳怀疑他是故意的,“不说算了,机会只要一次。” 话毕,她作势就要躺下去,霍澹好不容易等到了她松口,怎会白白让这机会溜走。 “你这姑娘,怎这么没有诚意。”霍澹急了,双手按在她肩上将要滑下躺着的人,把她按回床头靠着,带了几分委屈道:“是你让朕再说的,还不许朕问清楚?” 赵婳扯唇一笑,盯着他看,“真的?陛下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 被猜中心思,霍澹心虚,掩唇请咳了声。 他摸了摸鼻尖,正经道:“无论你是否是赵婳,吾心悦你。你呢?你可愿意与我厮守一生?” 他没有用“朕”自称,是不想用皇帝的身份逼迫她答应。 掺杂太多权势和利益的感情,都不是他想要的。 笑了笑,赵婳开门见山,道:“我这个人有一点不好,不愿意跟人分享丈夫。我不管陛下之前宠幸傅贵妃也好,许贵妃也罢,但是我们在一起以后,你不可以再去招惹她们,倘若陛下做不到这点,我还是之前那句话——参谋可以,其余免谈。” 这段日子她不在霍澹身边,最挂念和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生怕他就被奸佞所害。 她大抵是喜欢他的。 如今醒来见他在床边守着,她多少对这俊俏的年轻帝王有几分心动。 记得好几次她受伤昏迷,霍澹都守在床边等她醒来。 她在现代活了二十三年,无法接受古代的一夫多妻制度,虽然霍澹是皇帝,后宫有妃子不可避免,但是她还是不愿和别的女子分享丈夫。 若果他答应不了,趁着现在她还没陷进这份感情中,及早脱身,划清界限。 闻言,霍澹不悦,解释道:“朕早就与你说过,朕和她们没有,当时局势紧张,纳两人为妃是缓兵之计。等事情结束,朕就遣散后宫。” “击掌为誓。”赵婳抬手。 霍澹没有片刻犹豫,击掌道:“击掌为誓。” “好了,你的问题朕回答了,那朕适才问你的呢?”霍澹坐在床沿,屏气凝神,紧张地等待她的回应。 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但今次却是他做过最没有把握的事。 赵婳伸手搭在霍澹后背上,将他半个身子往前带,如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落在他面颊,随后唇边离开他柔软的面颊。 “傻子,适才我说的话就是在回答你,现在明白了?”她笑道。 霍澹懵了,眼神呆滞,缓过神来后笑得跟傻子一样,眉眼间全是喜悦。 阿婳答应他了。 嗯,答应他了。 霍澹合不拢嘴,激动地牵起她手,阿婳的手指好长,阿婳的手指好细,阿婳的手掌好软,阿婳没有染丹蔻的指甲白莹莹的,好好看。 瞧见霍澹这不值钱的喜悦模样,赵婳忍不住想笑,“我有这么好么,陛下如此高兴。” “嗯。”霍澹含笑点头,满眼都是赵婳,揽她枕在他臂弯,道:“你跟其他姑娘不一样。” 他失去过,所以才知道她的重要。 赵婳敛了神色,忧愁随之而来,纠结一阵,还是选择跟霍澹坦白。 “陛下,其实我不知赵刺史的女儿,我姓周,叫北嘉。” 霍澹眸色平静,指腹摩挲着她细软的手指,仅仅怔了片刻。 “朕猜到了。” “是你投稿给《京华风云》署名的那个‘北嘉’?”他问道。 赵婳点头,窝在他臂弯,另一手玩着他垂落的黑发,道:“说出来陛下可能不信,但确实是真的。我清楚地记得我在家写稿子,闭眼再睁眼,我就莫名其妙到了这具身子上。听赵家人说,原主是被人推入河里的,也就是前天在观音庙绑我的男子——秦介。我不知道陛下你能不能理解,总之我所生活的时代和虞国完全不一样,我们那边,老百姓也能当家做主,而不是统治者一人说了算;而且女子可以读书上学,女子也能撑起半边天,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围着男子团团转,成为男子的附属品。” 当然,她说多了霍澹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就省去了古墓发掘,她为什么写稿子一事。 “听上去,是个很好的时代。”霍澹徒生出羡慕之色,这便是在前阿婳说的要回去的地方。 长风万里 第93节 “那你跟这具身子模样一样?”霍澹又问道。 赵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模一样,连脸上痣的位置都原封不动。” 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穿在原主身上。 平行时空里,有个一模一样的她。 “那你弹的琴谱也是你们那个时代的?给昭仁讲的稀奇古怪的故事也是那边的?”霍澹刨根问底,这琴音他统共只听了一次,她讲的故事,他愣是一句也没听上,全讲给霍岚听了,偏他妹妹时不时在他面前炫耀几句。 提到这个,赵婳来了精神,“那首曲子是我最喜欢的!有一句词,意境极佳!” 她拍拍霍澹手臂,示意他起开。 赵婳掀开被子,忍了忍身上的痛意,急急去了案牍边,随手取下支毛笔沾墨,在宣纸上落笔。 “喏,就这个。”赵婳写好准备给霍澹炫耀,却不知他站在她身后,一扭头就撞进他带着灼意视线。 赵婳低头,胡乱把纸塞到他手上。 笑了笑,霍澹满目皆是她。 低头瞧了眼手上的纸,霍澹沉声念了出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字面上写的是青花瓷。”赵婳道。 霍澹沉眸,低声又念了一句。 他笑道:“瓷器上的天青色很难烧制,朕曾听江南那边的瓷匠说,唯有烟雨朦胧的天气才有成功烧制出天青的釉色的机会,一件天青色的瓷器,很是难得。但是阿婳,”他双手撑在桌沿,将跟前的女子圈在胸膛,笑意浅浅,“你不觉得这是老天的安排?我,终于等来你,就像瓷匠等一场不知何时来的烟雨一样,很难得。” 这词,甚好! 他记住了。 赵婳还不太习惯他这肉麻的话,抬手推了推他,发现根本推不开,他那赤.裸.裸且粘人的眼神,拿刀都斩不断。 赵婳略带怒意瞪他一眼,“陛下正经点。” 捉住肩上的手,霍澹抿唇而笑。 烛台上的烛蜡流了厚厚一层,赵婳猜已是夜深,便赶他出去,“很晚了,陛下跟我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赶紧回思政殿歇息罢,明日陛下还要上朝。” 前两次她宿在怡和殿,霍澹都是去思政殿过夜的,她猜今晚应该也不例外。 霍澹捉住她手,笑着戏谑她,“这是朕的寝殿,到底是谁赶谁走?霸占了不说,还翻脸无情,你这姑娘,好生霸道。” “……” 赵婳有些许凌乱,竟有几分错觉——面前的人不是她认识的霍澹。 “好了,不逗你,”霍澹眼底含笑,牵着她回到床边,低身给她脱鞋,“你再睡会儿,朕趴在床沿再眯小半个时辰就该去早朝了。” 赵婳错愕,她竟昏睡了这般久? 那怪他眼底鸦青一片,原是熬了个大夜。 === 翌日。 杨医女来怡和殿给赵婳诊脉换药,摸了摸她脉象后,一阵惊讶。 她与太医院资历深厚的罗太医一致认为这赵姑娘的脉象奇怪,若有若无,是十分虚弱,然而这次她把脉,赵家姑娘的脉象又与正常人无异。 稀奇,真稀奇。 丹红着急问道:“杨医女,我家小姐身子如何?您别一直不说话啊。” 丹红跟随赵玉成从益州出来本就是为了沿路寻找赵婳的下落,如今赵婳受伤,陛下又执意将她家小姐带回皇宫,她便自请入宫伺候赵婳左右。 这会儿瞧见杨医女号脉号了许久,一声不吭,丹红一颗心忽上忽下,着急得不行。 “姑娘脉象平和,已无大碍。”杨医女收了诊脉垫,从药箱中拿出药膏给赵婳换药,“姑娘放心,臣用的这膏药能除疤。” 赵婳淡淡一笑,“有劳。” 身上其他的伤还好,她主要担心额头上的伤口留疤,想到有次她用刀划伤手掌,霍澹托霍岚给了她一罐祛疤的药,不出十日手掌的疤全消了,一丝痕迹也没有。 都是一个太医院的,用的膏药应该没什么区别,赵婳也就没再担心伤口留疤。 屋子里正换着药,谁也不知霍澹会悄无声息进来,连一声通传也没有。 赵婳侧过身去,赶忙将褪至腰间的衣裳穿好,那烟粉色小衣被掩得严严实实。 原主在观音庙里主动往秦介刀尖上撞,心口被刺伤,但所幸伤口不深,未及心脉。 霍澹来时杨医女正在给在给她换药。 感情这事,很玄妙,自从昨夜赵婳答应他后,霍澹就高兴到现在,纵使是熬了个大夜,他现在仍旧精神抖擞,下朝后一刻也没耽搁,直奔怡和殿,就是想第一时间瞧见他的阿婳在作甚,故而适才在殿外高全盛想要通传,被他拦下来。 哪知他视线越过屏风,瞧见她在换药。 霍澹耳根子悄悄红了几分,故作镇静将殿中宫女遣走。 他瞧见杨医女手中拿的药瓶,问道:“除祛疤痕的药可有?” 杨医女将手里的药给霍澹瞧眼,“适才臣已为赵姑娘上了去疤药。” 低头看看这药,霍澹皱了皱眉,嫌弃地将药放回药箱中,“此处没你事了,退下吧。” 杨医女走后,霍澹坐在床沿,动作好不自然。 “上次朕给你的凝肤膏呢?” 他问道,手顺势一伸,赵婳靠在他臂弯。 赵婳:“我放霁华宫了。” 霍澹“嗯”一声,揽着她,道:“待会朕差人去取来。” 赵婳抬眼看他,“杨医女给我用过祛疤的药了,只是味道没有凝肤膏好闻。” 霍澹嫌弃,道:“凝肤膏是朕专程请人调的,杨医女给你用的能比?” 赵婳被他逗笑,这语气还带拉踩,幼稚至极。 眸子里全是她这笑靥如花的模样,霍澹心头微动,鬼使神差握住她放在外面的手,低头凑到她鼻尖,道:“笑甚?” “笑陛下幼稚,这也要比个高低。”赵婳推开他,谁知下一刻他便又覆了过来。 她哭笑不得,平常还真没见过他这推也推不开的模样,好似今日眼前的人是另外一人。 “那也只对你一人幼稚。”霍澹拢着她肩膀,满眼都是笑意,“朕这般费力不讨好,还不是担心你身上留疤。” “是是是,多谢陛下。”赵婳笑着,指腹挠了挠他下颌。 她总是这般撩人不自知。 霍澹捉住她乱动的手。 赵婳嗔他一眼,警告他放手,谁知霍澹是松手了,可却是将她手放在唇边轻轻吻后。 “浪荡!” 赵婳说着,但唇角却不自觉扬起一抹弧度。 “对了,陛下知道我之前与秦介的事么?” 霍澹不悦蹙眉,一股无名火骤然升气,但是忍了下来,跟秦介有瓜葛的是真正的赵婳,与他眼前的阿婳无关。 “令兄已跟朕说过了。”霍澹本能地将她肩膀揽得更紧,面色黑沉,狠道:“朕已派羽林军缉拿他,他让你受的苦和伤,朕势必让他千倍万倍偿还!” “那就是还没抓到人喽。”赵婳眉色微动,感觉到一丝不妙,道:“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羽林军这么些日子,竟一无所获,可见他藏得及深。不知兄长给陛下提过没有,那日在观音庙中,秦介以原身性命相要挟,意图换取我爹在益州的厢军兵权,我怀疑这也是秦介当初接近原身的目的。” 霍澹神色微漾,道:“这事令兄倒是没跟朕提及。” 沉思片刻,霍澹又道:“阿婳的意思是秦介背后指示的人是京中官吏,且品级不低?” 他已在京城中派羽林军搜寻秦介下落,可至今没能寻到一丝踪迹。 除了一些王公大臣所住府邸羽林军没搜,街巷角落他们是一处没啦。 京城就这么大地方,秦介还能遁地不成? 秦介这厮恐怕是藏在某府邸中。 “是否是京官尚不知道,但品级不低、野心大是肯定的。我记得秦介好像希望兄长把厢军从益州调到石临县去。” 赵婳从霍澹臂弯直起身子,一反适才与他的腻腻歪歪,正经道:“陛下仔细想想,秦介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我爹益州那边的厢军。他要厢军作甚?不用我说,陛下如今一想,应当是明白了。” 霍澹眸子深邃,面上瞧不出情绪,她一女子都能想到这点,他岂会连这都不知? 一声冷笑,道不出的轻蔑。 “他们真当以为有了厢军就能直攻皇城,军心不稳可什么也干不成。朕这些年虽然装作软弱糊涂,任许氏和严庆两人摆布,但让百姓心寒的事情却从未做过。赵刺史忠君爱国,他所辖区域中的厢军自是像他这般,秦介背后之人既然打算想益州厢军来攻皇城,那他便也就打过其他州县的主意。” “至于这石临县,只是个小县城,掀不起风浪,恐怕是那幕后之人想要以石临县为后勤地。” 不足为惧。 霍澹大胆分析,先预设最坏的结果,如此一来,就算是秦介背后指示之人露出水面,他也不会太过惊讶。 “能将手伸出京城,还到了益州如此远的地方,只怕是知道京城里的护城军和羽林军不好对付,转头就去寻了别处。朕猜,这背后之人不是傅钧,因为傅钧手中就有十五万京畿军,大可不必。”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似在想求赵婳夸赞般。 赵婳忍住笑,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不值钱的模样,“陛下就这般肯定?万一恰恰就是傅钧呢?陛下不要轻敌哦。” 轻敌是大忌。 第84章 干事业第八三天 赵婳忍住笑, 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不值钱的模样,“陛下就这般肯定?万一恰恰就是傅钧呢?陛下不要轻敌哦。” “是他也总比是其他人好,朕还是能对付的。”霍澹心中有一杆秤, 拉她靠近几分, 笑道:“阿婳这是在担心朕?” “……” 赵婳起身推开他,不曾想用力扯住了伤口,疼得她下意识闷哼一声, 蹙眉捂住心口。 霍澹吓得脸都白了, 忙将人拉回榻上坐好, 担心道:“伤口又疼了?” 这段日子赵婳反反复复受伤, 一次比一次严重,看着她伤痕累累,昏迷不醒, 霍澹担心害怕,晚上连觉也不敢睡, 生怕第二天醒来她就扔下他了。 长风万里 第94节 就像八岁那年, 他母妃弃他而去那般。 “是不是伤口扯裂了。”霍澹心急, 手指落到赵婳衣襟, 正欲拨开她外衫看看心口那伤,意识到举止有些过了,在她的瞪眼下慢慢把手收了回来, 急道:“你坐着别动,朕去叫杨医女来瞧瞧。” 赵婳拉住他,“我没事。” 霍澹不敢有半分马虎, 小心翼翼看护她, 不看一眼不放心,“还是瞧瞧吧。” 以往她受伤时, 也没见他这般小心谨慎,赵婳多少有几分不适应,她昨晚不过是回应了他,今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陷入热恋中的男人都这般? 跟霍澹相处有一阵子了,赵婳清楚他性子,若是不亲眼瞧见绝不放心。 她身子如何,她最清楚,霍澹总是小题大做,倘若直接不让杨医女来,他定是听不进去。 赵婳灵机一动,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霍澹正欲叫人,赵婳伸手拦住他,“陛下这是,在担心我?也是难得,我还当真没见过陛下这副模样。” 见他脸上被她说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赵婳眨眨眼,语调软了几分,道:“我真没事,那口子又不深,别惊动杨医女。” 霍澹还是第一次见她小鸟依人的模样,以前他总觉得许明嫣在他面前娇滴滴的模样是矫揉造作,一刻也不想多见,可今日阿婳也对他这般,他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原来,阿婳也会对她撒娇。 霍澹嘴角止不住上扬,“好,那朕就听你的。” 他撩了聊衣衫,在她旁边坐下,“阿婳……” “阿婳!听说你醒了,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霍岚的声音从殿外一路传来,霍澹脸黑了一片,这丫头来得真不是时候。 昨日他去霁华宫告知霍岚,他们认识的阿婳回来了,哪知霍岚今日如此早就来了。 赵婳起身,站到一边去,没再跟霍澹靠太近,问道:“长公主知道咱们的事吗?” 霍澹刚坐下来,跟她相处不过两三句话功夫,便被霍岚这声给突然打断,心中自是不爽,不悦回她,“知道。” 话音刚落,霍岚带着拎着食盒的莲心一前一后进了怡和殿。 “是你最喜欢吃的点心,还有热乎乎的杏仁酪!”霍岚笑道,进来在榻边瞧见霍澹还有几分惊讶,“诶,现在还差小半刻钟辰时,皇兄今日散朝真早。” 赵婳朝霍岚那边去,霍岚大步迎过去,“你身上有伤,快坐着,你我又不是外人。” 扶住她臂膀,霍岚将人带到一边的凳子上坐着,从莲心手中接过食盒,端出奶白奶白热气腾腾的杏仁酪,道:“京城的深秋干冷,喝点热的杏仁酪暖暖。” 赵婳道了声谢,拿起勺子尝了尝。 霍澹面色微沉,赵婳同昭仁聊得来,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搭理他。 以后得让高全盛在殿外死盯着,不准再让昭仁再乱闯进来。 “朕回思政殿处理公务了,”霍澹瞪了霍岚一眼,“你没事少来吵阿婳,她需要静养。” “整日待在殿中烦闷,长公主一来我还有个能说话的人。”赵婳道。 霍澹轻哼一声,沉着张脸,不满地踏出怡和殿。 待他背影消失在怡和殿,霍岚撇嘴,小声嘟囔,“皇兄真小气。” 皇兄跟阿婳能走到今日,得感谢她,若她不是执意招阿婳进宫,两人不是何时才能相逢,更别提这段时间感情与日俱增。 这背后,她花了不少心思。 这厢,霍澹出怡和殿吩咐高全盛,“找几个嘴巴紧、机灵点的太监,这几日将凤栖宫打理干净。” 高全盛应了下来,心想这即将入住的,估摸着就是里头那位了。 === 瑶光殿。 “凤栖宫?”许明嫣正在屋子里染丹蔻,本来心情还算好,一听宫女说凤栖宫中置办了不少物件,心里顿时不高兴。 冬儿道:“奴婢今日恰巧路过,见好凤栖宫宫门开了条小缝,里面好几名太监在打理,奴婢在宫外听了一耳朵,好像是高全盛突然让他们打理的。” 跪在地上的宫女在给许明嫣涂凤仙花汁水,她心中不快,就朝宫里的人发火,抽手道:“还涂什么涂,都给本宫下去。” 现在高全盛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他的意思,可不就是陛下的意思? 这宫中多久没选秀了,就是现在她也没有听到一丝选秀的消息。 皇帝突然让人将凤栖宫腾出来,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不久后这凤栖宫会迎来它主子。 既然皇帝一时半会不会选秀,那这要住进凤栖宫的女子,必定就是皇帝认识的。 目前,许明嫣能想到的就是那有几分手段的赵婳。 凤栖宫,凤栖宫,光名字就比她这瑶光殿好听白倍。 单一个“凤”字,就让许明嫣气得够呛。 龙凤龙凤,皇帝这不摆明了有要了册立那心机贱人的为皇后的念头? 论出身,她那点比赵婳差?赵婳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琴师而已,也配坐上受万人敬仰的皇后之位? 许明嫣辛辛苦苦忍了五六年,若是赵婳成了妃嫔,她可就再也没有机会翻身了! 以前没有赵婳在,她尚且不能得到陛下一次侍寝,现如今陛下要纳赵婳入后宫,她便更没有再入皇帝眼里的机会。 她若没有用处,许太后和许丞相就不会再护她,她必定会成为一颗弃子。 横竖都落到这般窘迫田地了,她还不如主动出击,将她那好姑母、大伯拿捏在手中,让两人不敢动她分毫。 不就是怀上孩子? 这有何难? 她得寻一个能保她性命的男子。 许明嫣扯了个笑,拿起小桌上染丹蔻的小细刷,一点一点描指甲盖上的花式。 === 这段时间,赵婳在怡和殿养伤,不得不说霍澹给她用的凝肤膏很管用,她不过才用了三日,额头上的疤淡了许多,想必不出五日,这伤痕就彻底没了。 赵婳醒来后的第二日赵玉成就来宫中探望过,亲眼见她无事,这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 那天在观音庙阿婳受伤昏迷,赵玉成目睹了陛下失控的模样,恨不得生擒秦介千刀万剐。他已有家室,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并非一窍不通,当即便猜到了皇帝对阿婳的心思。 京城与益州相距千里,赵玉成起初是不愿意让阿婳进宫的,但这些日子见陛下对阿婳照顾有加,是真心待阿婳好,如此一来,他释然了,便让阿婳在宫中养伤。 这日,霍澹得空,带了伤好了大半的赵婳出宫去了。 马车在一处宅子前停下。 张焱自从授予参知政事一职后,便从客栈搬了出来,这宅子就是他如今的住处。 赵玉成自然也住到了张焱府上。 张焱在书房,一听霍澹来了,忙放下书卷出来相迎,“不知陛下御驾亲临,臣有失远迎。” 霍澹手一抬,扶起正要行礼的张焱,道:“张参知不必多礼,秋日风大天凉,进屋说话。” 这厢,在后院帮忙督促家仆置办屋中物件的赵玉成听说妹妹和陛下一同来了,也跟着赶到正堂。 “朕今日前来有一事想要请教张参知,”霍澹端坐主位,对张焱,他十分尊敬,也一直盼望着他能回京城重新入仕,于是虚心请教道:“夏季多雨,青州又地处低坳,前阵子赶上暴雨又加之上游泄洪来水,青州多处被水淹没,朕让工部尚书负责河道疏浚一事。青州的这场洪灾,冲毁堤岸,淹没粮仓,让数千百姓流离失所,朕差人前去青州赈灾,可迟迟没达到效果,难民好似不减。” 推了推杯盏,张炎起身,抬头望了望透过门扉秋日里略显沉闷的天。 良久,张焱回身,对霍澹道:“依臣之见,河道疏浚乃是重中之重,赈灾也同样重要,难民人数不减约莫是陛下赈灾的方式出了问题。陛下一味给难民粮食,人一旦被养懒了,便很难将这性子改过来。” 见张焱不说话了,约莫是讲完了,赵婳倒有个想法,道:“陛下,张参知,可否让小女说一句?” 赵婳一开口,霍澹的目光全凝在她身上,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在益州,赵明哲拜访张焱时,带上过赵婳,那时这姑娘还未及笄,端庄识礼,如今这自信的模样倒是与印象中有几分不同。 “赵姑娘请讲。”张焱道。 “洪水淹没良田,河道疏浚倘若没做好,来年夏日同样会发生这情况,百姓辛辛苦苦种的粮食眼看这快到秋天就能收了,这一场雨,一场水,半年乃至一年的辛苦全白费了。朝廷有赈灾,不用忙活就能有粮食,这种侥幸心理在百姓中肯定有,但应是不多,可人人都干坐着等朝廷救济,这难民自然是不减反增。”眸光转动,赵婳无意见瞧见霍澹正盯着她看,眼神如糖丝。 赵婳冲他笑了笑,继续道:“陛下可让赈灾官吏出条规定,粮食人人有份,但是数量比之前少些,倘若有人去疏浚工程帮忙,亦或是去田间清淤耕种,便可凭干的实事,多领粮食,劳者多得。” “阿婳说得没错,这法子好,能难民不一味等着朝廷拨粮食,还有奖励,如此一来,做农活都有干劲了!”赵玉成感觉眼前的姑娘长大成熟了不少,看来是这段日子待在宫中,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看问题深入不少啊。 赵玉成很是欣慰,陛下之前隐瞒身份在刺史府养伤,平易近人,丝毫架子也没有,光性格这点就很不错,阿婳与他在一起,定是会幸福。 张焱理理胡须,欣赏地看她一眼,笑道:“赵姑娘眼光独到,与老夫想要表达之意不谋而合,甚至比老夫考虑得还有周到。赵姑娘一介女流竟能如此见解,老夫今日听姑娘一说,实乃如沐春风。” 赵婳谦虚道:“张参知过誉,在您面前班门弄斧,见笑。” 张焱笑了笑,道:“老夫跟你爹是故交,当过他一年的夫子。你爹年轻时候可没你这般的见识,老夫今日可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正堂中气氛一片欢乐,赵婳笑笑,不经意见瞥见坐于主位之上的霍澹,他也瞧见了她,赵婳冲他微微侧头,似在炫耀。 霍澹沉沉一笑,点头回应她。 正事聊完,赵玉成有事情找霍澹,刚巧霍澹也有要事与赵玉成说,便让赵婳先回马车等他。 前院,桂花树下。 赵玉成道:“小将不喜绕弯,便直说了。阿婳是小将唯一的妹妹,也是我爹娘唯一的女儿,早已到了出阁年纪,但爹娘至今未将阿婳的夫婿定下来。陛下将阿婳留在宫中,传出去对阿婳名声不好,不知小将可否将阿婳接到张参知府上暂住几日,之后便一起启程回益州。” 他就是益州一小小的将领,哪敢直接当面逼问皇帝,并且要挟皇帝给阿婳名分。 若是被皇帝听出质问,他这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便就出此下策,迂回问他。 霍澹能让赵婳走? 自然是不能的。 “朕有意立阿婳为妃,只是她现在身上的伤尚未痊愈,额头上的疤也还未消,朕想等她头上的疤消了,就这几日寻个吉日颁旨。”霍澹长身如玉,郑重道。 赵玉成有几分激动,“陛下此话当真?” 霍澹目光坚定,道:“当真。阿婳与朕共患难,是朕等了许久才等来的姑娘。” 过几日就是许太后的寿宴,霍澹打算在此之前册封赵婳,如此一来,寿宴那日,她便能与他同席,不再是以一名琴师身份。 === 这厢,赵婳在马车里左等右等,小片刻钟后那垂落的车帘终于掀开了。 长风万里 第95节 “兄长找陛下说什么?” 赵婳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个空位来,霍澹顺时在她旁边坐下,笑了笑回道:“你兄长担心你太凶,性子又倔,日后找不到好夫婿,让朕多担待些。” 赵婳一眼识破,道:“陛下撒谎,原身是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赵玉成哪会如此说话?我看是陛下在骗我,不说就不说,怎还在我头上瞎扣帽子。” 赵婳不悦,瞧了霍澹一眼,把手收回袖中交握,不让他牵了,不满道:“我看是陛下的心里话罢,我是比不得京城里的姑娘,又凶又倔,性子怪死了,这才刚在一起陛下就有怨言,陛下若是不喜欢我这样,我跟兄长回益州去便成,我们从此两不相见,就不劳陛下多担待了。” 一听她要斩断关系,霍澹急了,“朕逗你的,平时跟你拌嘴也没见你像今日这般炸毛。” 霍澹手上一空,那暖乎乎的手收回了她袖子里,他动了动手指,试图拨开袖子重新牵回她手,谁知赵婳就是不让他如愿。 “朕错了还不成么?以后不这样逗你了。朕性子比你还怪,没几个人能收受得了。” 霍澹以前见过卫元祁跟妻子闹了别捏,卫元祁服软求他妻子原谅,当时霍澹便觉得如此太掉身份了,此时他遇到了这情况,才深知卫元祁的不易。 别说是服软,只要能让阿婳不生气,他道歉就道歉。 赵婳本就没生太大气,也没指望霍澹哄她,故而他话音刚落,她还有几分错愕。 “那陛下现在可以告诉我,适才你们在院中聊了什么?前几日就坦诚过了,我们俩之间怎还有秘密了呢。”她坦率道。 马车缓缓驶入长街,街上的喧闹声传入马车里。 霍澹道:“怕你害羞,这事打算瞒着你,”他握住赵婳的手,轻轻敛开她额上的碎发,“朕找司天监算过,后日大吉,宜嫁娶,刚好你头上的疤消了。朕不想再等了,不想再让你受到半分伤害。跟令兄谈的,正是此事。” “原是这事。”赵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拍拍他手背,道:“这事固然重要,但是陛下目前最紧要的是早些肃清朝野,拔出奸佞小人的爪牙。情情爱爱,不急不急。” “……” 霍澹一肚子话憋回肚子里。 这姑娘,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就在此时,马车忽地停了下来,人声嘈杂越来越响。 霍澹撩开车帘,探头问车头的季扬,道:“发生何事了?” 季扬回头,“回公子,前面好像起了些争执,围了许多百姓将路给堵了,估计一时半会散走,我马上掉头另寻他路。” 霍澹四下打量,争执之地恰是在鸿胪客馆外面。 如今离太后寿宴越来越近,使臣纷纷进京,之后在鸿胪客馆入住,此时不管是使臣之间的冲突也好,百姓与他们之间的纷争也罢,总归是不好的。 “不用,我去看看。”霍澹放下帘子,回到车厢中。 “我也去。”赵婳与他一前一后出了马车。 人群正中央,站了有两拨人,皆是外族打扮。 一波人男子皆着白纱,椎髻披毡,有的以布缠裹椎形发髻,有的在椎形发髻上戴竹制斗笠,【注1】,是南诏来京的使臣。 另一波人则是头戴毡帽,腰间别了弯刀,乃西州来京使臣。一队人马中,一男子坐在马背上,脸色微怒。 一西州护卫怒气冲冲,指着那正准备带箱子鸿胪客馆头戴竹笠的南诏人,怒道:“少含血喷人,我们这边好端端地在卸箱子,你们西州的人后来,二话不说那马就踢翻我们的箱子,如今还过来反咬一口,你们还有理了?” 那南诏人不服,“明就是你们无礼在先,你们那几大箱子我们可没碰,是那箱子自己撞上来的,少在此处讹人!不愧是整日在荒漠上跑来跑去的国家,粗鲁野蛮。”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休,赵婳顺眼望去,地上一箱子侧翻,一个木漆圆鼓从箱子中滚了出来。 “箱子里似乎装的是乐器。”她站在霍澹身侧,低声道。 霍澹解释道:“鸿胪寺少卿递上来的折子朕看过,此次寿宴,来京的使臣有南诏国和西州。南诏送来贺礼没什么心意,诸如白玉弥勒此类的物件。西州就不同了,大皇子带西州舞姬前来献舞,这乐器应是西州特有,不然他们也不会不远万里带到京城来,乐器坏了,倘若不是主乐器还好,一点小瑕疵不影响整体,可倘若是主乐器坏了,京城这边一时难以找到可代替的,难免影响那舞姬跳舞。” 赵婳道:“陛下的意思是,南诏那边怕在寿宴上被西州比下去,就借此将他们的乐器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来自百度——古代汉文史料中的彝族男子服饰文化。 感谢营养液灌溉小天使:zero星河若夏,镜子里的谁! 第85章 干事业第八四天 “今日是你们西州挑衅在先, 反而还攀咬一口。”那坐在马背上的男子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一旁的随扈,声音醇厚, 怒意横生, “我南诏虽没你们西州地域宽阔,但也不能容你们胡乱诋毁!” 此男子着一身素色黄纱衣,头上镂空竹笠将头发齐齐盘在里面, 白色脖披一边垂在胸前, 一边垂在背后, 此人正是南诏国大王子异牟硕。 西州来使马车上放了六个箱子, 如今皆在鸿胪客馆外面的街上卸箱子,几名西州护卫围在马车旁边,适才与南诏国起了争端的护卫旁站了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年男子, 他眉梢微微上扬。倒是有几分掩藏的喜悦神色。 西州护卫道:“我们在路边好端端卸箱子,你们南诏国人马多, 一来就撞上我们的箱子, 这大伙儿都看着, 怎就成了我们在诋毁?哦, 我懂了,大家都是来寿宴为太后祝寿,你们南诏怕我们西州在寿宴上崭露头角, 所以就用这卑劣手段来诋毁,找我们南诏国的不快。” 异牟硕从身后抽出长鞭,“哒”的一声砸在地上, 四周的人全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只听异牟硕怒气汹汹道:“本王子看你是硬要碰瓷给我们添不快, 既然是你们西州无礼在先,本王子就遂了你愿。”他打了个响指, 吩咐道:“来人,将马车上那七七八八的箱子统统给本王子砸掉!” 异牟硕身后的南诏国护卫纷纷拔刀,正准备一拥而上,这厢保护箱子的西州侍卫皆抽出腰间弯刀,气氛剑拔弩张。 鸿胪客馆的护卫早已劝过多次,但是双方谁也不肯退让一步,眼瞅着快要打起来了,鸿胪客馆的护卫没辙,这两边都是使臣,都不好惹,没办法只好跑进客馆去找帮手,希望及时阻止这场争执。 两邦来使,和气为佳。 人群中,霍澹见行事不妙,即刻让季扬出去将这场莫名来的纠纷止住。 “且慢!” 季扬刚拨开人群,便听到这一声清脆的女声。 鸿胪客馆门口的石狮子处走出名舞姬,无袖衣衫颜色黄绿交相辉映,纤细的手臂上挂了对金臂钏,额前吊饰与头上的橙黄头纱紧紧连在一起。 异牟硕抬手,示意手下停下,稍安勿躁。 “你又是谁?”异牟硕漫不经心问道。 “古兰珊朵,此次随西州大皇子来京为太后贺寿,”她右手至于胸前,冲异牟硕行了个礼,客气道:“王子殿下,从西州来京城,一路上我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西州与南诏素来互不相犯,一向友好,今日何须为了一件小事起纷争?” “笑话,你来看看,今日这纷争究竟是谁先挑起的?”异牟硕唇间流露出一丝不屑的嘲笑,双手环胸望向古兰珊朵,“适才那趾高气傲不是挺能说的?怎的,现在要打起来就将你这弱女子推出来?道歉!不然这事没完!” 古兰珊朵看了眼适才挑起纷争一直不肯退让的侍卫,如刀般锐利冰寒的眼神你挪到那侍卫身旁的中年男子身上。 那中年男子迎上她目光,轻轻扯了扯唇角,似有几分挑衅之意。 复而,古兰珊朵敛了神色,回身冲异牟硕鞠躬,客气道:“今日之事,是我们西州的不是,我替皇子殿下跟您道歉,改日皇子殿下设一赔罪宴,还请王子殿下莫怪。” “这赔罪宴就不必了,改日叫你们皇子亲自登门道歉吧。”异牟硕赶了好几日路程,身子疲乏,便懒得同他们打架,让手下们将到收回去,“把我们的东西搬进客栈,大伙儿赶路累了好段时间,都回屋好好休息。” 古兰珊朵行礼,“多谢王子殿下。” 纷争止了,南诏国使臣一行人进了鸿胪客栈。 古兰珊朵站在一众侍卫前,厉声喝道:“等南诏使臣进去后大家再把箱子卸到我们住院子,轻拿轻放,这箱子里放的全是乐器,”目光投向那台阶下一直在怼异牟硕的西州护卫旁边的中年男子,“今日若是谁再生事端,皇子殿下饶不了你们!” 那中年男子指腹理了理唇边卷翘的胡须,面色微沉,袖子一拂,抬脚进了鸿胪客栈。 这厢,鸿胪客栈外看热闹的广大京城群众纷纷散去。 季扬将马车赶过来,霍澹和赵婳一前一后进了车中。 自从适才人群散后霍澹眉心就渐渐拢起,赵婳指尖抚平他拧起的眉心,“陛下心事重重,在想什么?” 霍澹握住她手,“许太后寿宴在即,南诏和西州皆派使臣前来贺寿。南诏国这几年不怎么安分,常在挑拨我南疆战士,犯我南疆国土,但都被打回去了,如果朕没猜错,适才勒令手下毁了西州箱子的人,是南诏王儿子,异牟硕。而西州,近来与我虞国往来友好,互不干犯。”顿了顿,霍澹唇角紧绷,忧心道:“不过,朕听说西州王前阵子重病,如今虽已无碍,但身子大不如前,西州这一两年送往虞国的岁贡与以往相比差了几分意思。西州皇子不远万里来虞国献舞,应是想与虞国示好,如此一来西州边陲一些国家便会有几分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赵婳道:“那箱子放的应该就是西州独有的乐器,宴会上用的。” “如此重要的箱子,西州侍卫应当小心看护才是,可适才在与南诏国起纷争时,那护卫一口咬定是南诏故意使坏。阿婳还记得异牟硕说的话?异牟硕不屑,根本没将西州放在眼里,他又怎会害怕西州在宴会上将南诏比下去?朕担心西州这边会出岔子。” 这才是霍澹一直忧心的。 西州使臣在京城出岔子,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去,可能还会挑起两国战火。 赵婳闻言,低眉沉思,片刻后似乎明白了霍澹所担忧的,“那侍卫像是故意要与南诏国起冲突。鸿胪客馆外面那么宽,正常卸箱子哪里会撞上刚到客馆门口准备进去的南诏国使臣?我现在细细一想,更觉得其中大有问题!” 霍澹道:“姜子真善套话,朕让他悄悄潜入鸿胪客馆打听打听,他这段日子跟舞姬被杀案较上劲了,毫无头绪。他担任大理寺少卿三年有余,还是头次遇到这棘手的案子。案子先放一两日,让他缓一缓,没准儿思路一换,案子就破了。” 赵婳点头,觉得颇有道理,“别看姜少卿平时玩世不恭,喜欢逗小姑娘,但一正经起来还是挺靠谱的。” 霍澹不乐意了,“当着朕的面,夸别的男子,”握住她手指的指腹暗自用力,“朕比姜子真靠谱多了,怎没听你夸朕两句?” 赵婳忍俊不禁,“幼稚。陛下您可是一国之君,咱不兴吃味那套。” 霍澹幽幽叹息一声,“让你夸朕就这么难?” 赵婳笑笑,细眉上扬,自说自话道:“我对郎情妾意这套没感觉。” 可能是常年单身的原因,小情侣之间的腻腻歪歪,她受不了,自动免疫。 === 话分两头,这厢大理寺,正堂。 “哎呦喂,姜少卿,您可一定要还曼儿一个公道啊。自从曼儿去了,我是整日心神不宁,”雨花楼老板娘扬了扬手中的丝绢,欲泫欲泣,在正堂中央转了转,“瞧瞧,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茶不思饭不想,就指望这您能早日破案。” 姜子真眼底鸦青,接连几晚上都没睡好,雨花楼老板娘今日一大早就到大理寺外面吵着闹着要见他。姜子真让曹泉把人带进来,雨花楼老板娘一见到他就开始哭天喊地,嚷着求他快些破案,还吴曼儿一个公道。 若是能早些时候破案,姜子真早已结案,这时候案件综述都已经呈递都霍澹御案上了。 关键是,毫无头绪啊。 吴曼儿仇家,连杀人动机都没有; 近段时间,与吴曼儿接触的人,他逐一排查,还真没找出嫌疑犯。 听了老板娘哭哭吵吵好段时间,姜子真面露疲态,随意坐在公堂上,手肘往扶手上那么一搭,慵懒道:“你前阵子提供的口供,有问题。” 老板娘捏着丝绢,对姜子真这话一百个疑问,“有问题?岂会?” 一改吊儿郎当模样,姜子真紧紧盯着老板娘,厉声道:“岂会?若非你有意隐瞒案情,不据实相告,这案子又岂会拖到现在?本少卿告诉你,你若再跟本官打马哈,今日你回的便不是你的雨花楼,而是这无数死刑犯待过的大理寺监狱!本少卿治你个欺瞒之罪!” “砰——” 惊堂木一拍,老板娘肩膀抖擞,吓得一下子瘫坐在地。 雨花楼的收入主要还是客人来捧吴曼儿的场,如今这人去了,大伙嫌这楼晦气,加上这案子一直没破,故而来吃饭喝酒的人越来越少,她那楼里的生意一落千丈。 没法子,这才到大理寺来催一催。 前阵子姜子真找她来大理寺问事情,她确实是有一件事情隐瞒了,但这事她觉得跟曼儿被杀应该没太大关系,就没在姜子真面前提,倘若现在不说,她恐是要被拖进大牢治罪。 “我说,我说……”老板娘被那凛冽的眼神吓住,慌忙改了口,回忆道:“曼儿遇害前大概是两天还是三天前来着,有人在打听这京城中可否有舞姿曼妙的舞姬,想一睹风采。现如今的情况是清落跳舞全凭心情,有钱不一定能瞧上一面,如此一来,这一睹风采就睹到了我那苦命的曼儿身上,”老板娘拧着丝绢,又是拍地,又是哭喊诉苦,道:“可怜我曼儿,枉受了这无妄之灾,将性命给搭了进去!” 姜子真气急,直起身子做好,“如此重要的事你怎不早说!” 长风万里 第96节 老板娘惧怕,担心过会真被姜子真关进了大理寺牢房,拿丝绢擦了擦眼泪,声音细弱蚊蝇,“姜少卿当时也没问,我想着这件事可有可无,就没跟姜少卿提。” “你!此事还叫可有可无?!”姜子真气得脑仁疼胸口疼,“你可对那打听之人的面貌有印象?” 他适才只是想诓骗一下老板娘,没承想还真将老板娘给诓出来了。 这信息,尤为关键! 老板娘摇头,“没见过,不过不是京城人士,不然也不会四下打听。” 姜子真当然知道此人非京城人士,这段时间由季扬带领的羽林军在巡护京城安防时帮他排查了各个客栈,确实是没发现可疑人士,加上临近太后寿宴,他国使臣以及藩王归京,便更不好排查了。 可是这外地人打听京城的舞姬作甚?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 鸿胪客馆。 各国使臣来京,由鸿胪寺接待,都住进了距离鸿胪寺一条街的鸿胪客馆,每个小院之间,互不干扰。 古兰珊朵回到西州舞乐团落脚的院子,恰好见到适才在客馆外面目睹两国纠纷的中年男子端了杯茶站在亭间。 “休屠将军好雅兴,刚才差点和南诏国起冲突,将军倒是一副闲适自得的模样,还有心思在此赏景品茶。”古兰珊朵走了过去,话中带刺,嘲讽道。 她口中所说的休屠将军,正是西州王的弟弟——赫哲休屠。 赫哲休屠淡淡呷茶,放下茶杯,在桌上的一碟蜜饯中取了一颗糖渍蜜饯入口,道:“这虞国上京的蜜饯真甜,虽没西州的葡萄好吃,但也还能凑合着。”他将那一碟蜜饯递过去,对古兰珊朵道:“尝尝。” 古兰珊朵推开他手,满眼都是敌意,道:“现在大皇子平安抵达京城,就等着十日后的献舞,大局已定。刚才在客馆外面,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故意挑起西州和南诏两国的冲突,想借南诏使臣之手毁坏乐器,害我们这趟献乐献舞不成。这一路将军没少打着乐器的主意,大皇子早就有所防范。这是虞国,不是西州,虞国皇帝只认大皇子,休屠将军最好安分守己!” 这个赫哲休屠,野心勃勃,早就有了想要取代西州王,自己坐上皇位的想法。 赫哲休屠是西州王同父异母的弟弟,手上握着西州一半的兵,又在暗地里勾结异邦,其心昭昭。 此时西州王重病初愈,身子大不如前。 西州王深知命不长久,他濒死之迹赫哲休屠必定有所行动;如今的西州政权大不如前,钱少兵弱,一旦异邦攻来,西州很快会被攻陷覆灭。 一时间内忧外患,西州王焦头烂额。 西州东边的邻邦虞国,国力强盛,地大物博,兵力强势。 西州王将目光转到虞国,借此次太后寿宴,让大儿子赫哲昊来虞国为太后庆贺寿辰,一来他国见西州与虞国交好,便不敢轻易攻打西州,西州王正好趁此机会喘息,除去赫哲休屠; 二来,若是献乐献舞能够给博得虞国皇帝欢心,西州王嘱托儿子赫哲昊向虞国皇帝借兵,如此一来就能拔掉赫哲休屠,他这个野心勃勃的弟弟。 赫哲休屠又岂是说除掉就除掉的?他早已瞧出西州王心里打的算盘。 赫哲休屠借护送大皇子去虞国之名,从西州一路跟随使团到虞国京都,期间处处设阻,想损坏乐器,让西州献乐不成;赫哲休屠找过一次古兰珊朵,让她在寿宴上献舞时刺杀虞国太后,挑起两国纷争,他正好回西州趁混乱夺位。 不仅如此,还对赫哲昊起了杀心,幸好赫哲昊命大逃过两劫,平安到达京城。 现在虞国护卫见过赫哲昊,赫哲休屠就不敢轻易将赫哲昊如何,便又打起了乐器的主意,阻挠赫哲昊为虞国太后庆贺寿辰,这才有了客馆前与南诏起冲突的事。 第86章 干事业第八五天 赫哲休屠对古兰珊朵道:“你很聪明, 一眼就看出来。但是,你别忘了,西州王病榻缠身, 大皇子年纪轻轻, 难当重任,这西州的王位,迟早易主, 你若追随本将军, 日后少不了好处。” 古兰珊朵不屑, 呸了一声, “大王的宝座还轮不到你坐!献舞一事已成定局,我是不会帮你在寿宴上刺杀太后的,趁早死了这心。” 古兰珊朵转身离开, 她是全西州最出色的舞姬,此次献舞便是她领舞。 赫哲休屠望着那抹背影, 目光变得阴鸷。 手中拿了颗甜蜜饯, 赫哲休屠慢悠悠看着古兰珊朵拐进长廊另一头, 吃了颗甜蜜饯, 道:“给脸不要脸。” 赫哲休屠劝了一路也没将古兰珊朵劝归顺。 真是可惜了啊,红颜薄命。 便就先让她去地下等她忠心效力的大皇子。 就在古兰珊朵走后,长廊另一边迎面走来位女子。 阿尔依同古兰珊朵一样, 也是随使团来虞国的舞姬,不过她舞技不及古兰珊朵,处处被压一头。这次来虞国献舞也是, 风头全是古兰珊朵的, 她只能当个陪衬的绿叶。 “大将军别忘了,舞团里不是只有古兰珊朵一人会跳舞。大将军之前说的事, 阿尔依铭记在心,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阿尔依右手置于左肩之上,俯身鞠躬,适才赫哲休屠与古兰珊朵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趁着赫哲休屠正在气头上,她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扳倒古兰珊朵的机会。 “古兰珊朵心高气傲,以为自己跳舞在西州无人能及,竟敢如此对大将军说话,目中无人!阿尔依愿代替古兰珊朵在寿宴上献舞,刺杀虞国太后。” 赫哲休屠吃着糖渍蜜饯,“记住你这句话,回去准备着,十日后宴会献舞。”将蜜饯碟子往前伸了伸,他道:“上京城的蜜饯,尝尝?挺甜的。” 阿尔依扯了扯唇角,拿了一颗尝尝。 赫哲休屠从亭间出来,回到屋中。 如今距离太后寿宴还有十日,赫哲昊在虞国露面,赫哲休屠本打算代替赫哲昊出席寿宴,如今此路已行不通;就只有舞姬献舞一事还有转机,此行献舞,以古兰珊朵为主,随行的舞姬舞技勉强入眼,若是古兰珊朵出意外,依照他那侄儿赫哲昊的性子,为确保献舞成功,他恐是会使尽手段请求上京城里最好的舞姬帮忙。 因为舞团中,没有人能担此重任。 从随行舞团中随便拉一人凑上去,届时寿宴出丑,丢的全是西州的面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请上京城里最好的舞姬帮忙。 赫哲昊怎也想不到,他早有准备,提前派人将上京城里的第一舞姬杀了。 献舞的曲目已上报鸿胪寺,届时古兰珊朵出意外,赫哲昊无计可施,只能让阿尔依顶上去,否则便是欺君之罪,他难逃其咎。 他费尽心思撒了这么大的网,终于要潮退收网了。 === 皇宫,思政殿。 赵婳和霍澹一道回宫,她本打算回霁华宫去,虽说怡和殿这几日她住着舒服,可毕竟是皇帝寝殿,她不能仗着是病人就把霍澹的屋子给占了,还让他夜夜睡思政殿,多少有点霸道了。 可霍澹不让,在宫道上毫不避讳,直接牵起她手将人带回了思政殿,美名其曰:有人监督,处理政务速度快。 赵婳要是真信他这话,她就不叫赵婳了。 自从那晚上答应了霍澹,他就变得好粘人,赵婳一时半会没适应过来。 这思政殿赵婳之前没少来,轻车熟路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地方志》在窗边榻上看书。 霍澹没有吵她,一个人安安静静批阅奏折。 屋子里只有“沙沙沙”的书本翻页声,赵婳偶尔也会听见霍澹几句小声的抱怨。 这情形,让赵婳有种在等男朋友下班的感觉。 赵婳:“……” 她合了书卷,呷茶吃糕点。 过了一会儿,高全盛来报,说是大理寺姜少卿来了,有要事求见。 霍澹让人进来,赵婳放下糕点,拿手绢擦擦手指,从榻上下来,规规矩矩站到一边去。 霍澹不悦,“站那边去作甚?到朕跟前来,姜子真知道了便知道,左右不是外人。” 赵婳真不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她如今如霍澹的关系才站到角落中去了。姜子真找霍澹谈事情,朝中最忌讳的“女子干政”,她一大活人站在霍澹旁边,总是不好的。 没听他的,赵婳原处不动,很快一身绯色官服的姜子真踏进殿中。 姜子真瞅见赵婳在殿里,还真愣了一下,心想这姑娘把陛下收拾得服服帖帖,他跟霍澹谈事情,如此重要的事情,霍澹也没让赵婳回避。 陛下完了,这陷入爱情中的男人。 霍澹蹙眉,“找朕作甚?” 姜子真回神,道:“吴曼儿被杀案,臣有了点眉目。今日雨花楼老板娘给臣透露了件重要线索。” 姜子真长话短说,将今日盘问出来的事情向霍澹禀明。 把事情一串联,霍澹骤然明了,“西州使臣今日进京,西州那边给鸿胪寺那边报的是在太后寿宴上献乐献舞。” 姜子真这人打小就聪明,霍澹如此一说,他恍然大悟,“对啊!外地人,舞姬,两件事一结合这不就是西州人干的?!” 片刻后,他又疑惑了,“可是,西州使臣初来乍到,和那吴曼儿无冤无仇,犯不着到京城来杀人?他们究竟想作甚?若说是打算在寿宴前夕制造恐慌动乱,可是这段时间京城秩序井然,没出乱子。” 一直静静听着的赵婳发表见解,道:“我也好奇。倘若杀人真凶是西州的人,那这人必定先一步到京城,杀人行凶以后再在鸿胪寺的使臣汇合。兜兜转转绕了这么一圈,劳神费力,我着实猜不透。” 霍澹对姜子真道:“今日朕和阿婳路过鸿胪客馆,恰好碰到西州使臣和南诏使臣一行发生冲突,朕怀疑西州到京城不单单是贺寿这般简单。西州来京使臣之间似乎存在冲突,你套话和审人自有一套法子,朕派你悄悄潜入鸿胪客馆,务必在许太后寿宴前将此事查清楚。” 当霍澹夸到“套话和审人”时,姜子真挺直腰板,要说这京城里谁同时是套话小能手和审人小能手,那自然是非他莫属。 “臣领旨,定不负圣眷。” 姜子真整个人神清气爽,踏出思政殿的脚步异常轻快。 这厢,霍澹的折子也批完了,他瞧着已临近黄昏,斜阳西照,便带着赵婳去了御花园走走。 自从姜子真离开后,赵婳就计划着事情,现在御花园也没人,她索性就说了出来,“陛下,有这么一件事,想跟您说一下。” 她手搭上他手臂,霍澹笑着看她,“您?阿婳何时对朕这么尊敬了?说罢,你是否想让朕准你跟姜子真一道去鸿胪客馆调查?” 这姑娘八百个心眼,那手搭上来的一刻,霍澹就知道了她想说甚,不过求人的态度倒是极好。 赵婳开门见山,“陛下准还是不准?” 怕赵婳因此事有个三长两短,霍澹态度坚决,漠然回她一笑,“朕不同意。” 赵婳学着霍岚,摇摇他手臂,软着声音撒娇道:“陛下,您英明神武,姜少卿是男子,哪有姑娘心思细腻,我去还能看出点蛛丝马迹。那西州舞姬可是模样好看,我怕姜少卿一时着了异域舞姬的道,况且我们姑娘家建立友谊,哪是你们男子能懂的?” “异域舞姬?!” 突然,空落落的御花园中传出霍岚震惊的声音,下一刻便瞧见她气呼呼从假山后面出来。 赵婳:“……” 她撒娇的话岂不是被霍岚听去了? 老脸都丢光了。 她满腔幽怨,幽幽看了霍澹一眼。 软的不行,等下她就来硬的。 霍岚拎着裙摆快步走到霍澹跟前,“阿婳去,我也去。昭仁帮皇兄监督姜子真,省得他打着办事的名号,干着与这无关之事。” 皇兄把阿婳抢走了,她一个人在霁华宫好生无聊,便独自出来走走,谁知她在假山下歇脚,就瞧见石拱门进来的两人。 长风万里 第97节 假山这里角度好,她藏在洞里根本不会被霍澹发现,还能听见阿婳跟她皇兄说什么。 这一听不要紧,霍岚坐不住了。 “去什么去?你俩一个也别想掺和。”霍澹瞪了霍岚一眼。 他唬不住阿婳,但唬住面前这个绰绰有余。 叹息一声,赵婳道:“如此一来,我还是早些搬回霁华宫吧,最后在宫里住一段时间了,总要有始有终。我还是我,那个为长公主奏乐的琴师,等寿宴结束,罢了罢了,我就跟兄长回益州去,”轻叹息,她道:“不知爹娘给我选的夫婿有没有娶别人。” “……” 霍澹脸都气绿了。 她明知道册封贵妃的圣旨后日颁布,还偏说这话来膈应他。 夫婿? 这辈子她别想找其他男人。 霍澹脸黑沉一片,咬着后槽牙,不情不愿道:“行,朕答应你们!” “谢陛下。”赵婳扬起抹微笑,欠身。 “皇兄真好。”霍岚笑语盈盈。 霍澹道:“不过朕有个条件。一切听姜子真的,他若觉得此行危险,你们立刻、马上回宫。” 赵婳伸手,“成交。” 霍澹唇角紧绷,不情不愿同她击掌。 …… 远山衔落日,此时鸿胪客馆人进人出。 一名侍卫刚刚送来一封信,南诏国王子异牟硕站在窗边,一目十行。 宁王在今晚在京城樊楼设宴,邀他一叙,替他接风洗尘。 第87章 干事业第八六天 傍晚, 街上繁华如昼,樊楼更是来客不断,热闹非凡。 异牟硕如约赴宴, 初到京城, 衣着打扮还是南诏服饰,故而一路引来京城百姓回头。 “来赴宴时,本王子在街上转了一圈, 虞国京城就是比我们南诏国都热闹。” 异牟硕到了宁王订的雅间, 不由感叹。 宁王笑笑, 客套道:“大王子有所不知, 虞国夜里看着热闹,其实京城有宵禁,比不得南诏那边夜市通宵达旦, 各有各的好。” 异牟硕饮下一杯酒,将今日的不快暂且抛之脑后。 下午和西州使臣起了冲突, 真是触霉头。 “本王子当真只有在寿宴那日才能见到昭仁长公主?” 异牟硕来虞国, 祝寿是次要, 求亲才是要事, 他今日憋了一肚子气,自然想要问点高兴的事情。 这么些年,南诏王和靠近南疆在西南封地的宁王联系甚密, 三月前宁王到南诏游玩时,曾被异牟硕他父王南诏王邀请到宫中小聚一番。 宁王无意间透露皇帝胞妹昭仁长公主已到了适婚年纪,出落得亭亭玉立, 至今尚未婚配。异牟硕瞧了眼画像中的女子, 果然是个美人胚。 异牟硕魂牵梦绕,经不住宁王三说两说, 便趁着此次虞国太后寿宴,到虞国皇帝面前提亲,求娶昭仁长公主。 给异牟硕杯中添满酒,宁王徐徐道:“虞国不比南诏,女子极少外出,况且本王听说长公主因尚未婚配,至今还住在宫中。大王子稍安勿躁,再等十日就能见到真人了。” 秦介跟了宁王前来,此时便就坐在异牟硕对面。 他低沉着眉,指腹摩挲着杯盏,听完宁王与异牟硕的交谈后缓缓放下杯盏。 深邃的目光里一片死寂,秦介道:“大王子,恕草民直言。殿下求娶长公主一事不宜向旁人提,听闻陛下疼爱昭仁长公主,倘若和亲一事传到陛下耳中,陛下不想让长公主嫁到南诏,此时距离太后寿宴还有段日子,完全有时间想出法子在寿宴那日在大王子提出时拒绝。” 赵婳从他手上被皇帝救走,秦介这么些年,办事还是第一次失手,他素来是个不服输的人,就此跟皇帝暗自较上劲儿了。 试想,皇帝当面拒绝南诏王子,驳了异牟硕的面子。 异牟硕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被皇帝打脸,南诏国岂会善罢甘休? 南诏国、宁王,还有京城里一直潜伏在皇帝身边的傅钧傅大将军,届时三方联手,逼宫出其不意,皇帝想要召急军队护驾为时已晚。 皇帝救了赵婳又如何?往后还不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秦介,这辈子都不会输! 异牟硕点头,道:“还是秦先生说得对。昭仁长公主迟早都是我南诏的太子妃,不急于一时。” 在南诏国时,异牟硕就见过宁王身边的这位秦姓幕僚,向虞国皇帝求娶长公主还是秦介提出来的,故而异牟硕对秦介没有敌意,反而还有几分感激秦介。 酒过三巡,宁王对异牟硕道:“本王虽是陛下的叔叔,但是很早以前就离开京城,去了西南封地,早前又和先帝有些纷争,恐怕如今陛下对本王这位不常见面的皇叔没什么情分,甚至还将本王眼中钉,肉中刺。所以王子殿下,切莫让陛下知道你我二人相熟,本王怕适得其反,陛下将对本王的怒气迁到大王子身上,故意刁难大王子,不然昭仁长公主与南诏国和亲。” 异牟硕撂下酒杯,皱了皱眉头,微怒道:“你们虞国一向以礼仪闻名,可你们皇帝如此对自己叔叔,连最基本的孝道都没有,在我们南诏,如此做法是要被踢出族谱的。” 叹息一声,宁王酒也不喝了,怅然道:“忍一时,风平浪静。本王刚从京城到西南粉底那会儿,西南封地荒凉一片,在我们虞国,这地方无疑是流放之地。这么多年,本王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摆摆手,他道:“罢了,罢了,不与小辈计较。” 异牟硕:“宁王心宽,可皇帝就拿捏住了你性子,这才一味打压。” “不提陈年糟心事了。”宁王一副看淡往事的模样,拿起酒壶倒酒,“今日是本王给王子的接风宴,怎就将话题扯到本王身上来了,不聊往事了,喝酒吃菜。” “不提,不提。”异牟硕回敬宁王。 宁王一饮而尽,心里却是另一番境地。 他与异牟硕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这傻孩子想也不想便当真了。 南诏王的位子传到异牟硕手上,南诏国迟早要完。 等他将霍澹小儿从龙椅上扯下来,下一步对付的就是南诏。 === 翌日。 霍澹还在紫宸殿上朝,一辆马车缓缓驶出皇宫。 昨日软硬兼施,赵婳好不容易才让霍澹同意她带着霍岚同姜子真一道潜入鸿胪客馆查探,怕霍澹反悔,赵婳趁人不在,赶忙带了霍岚出宫。 一行人衣着简朴出现在鸿胪客馆,主管鸿胪客馆的官吏一眼就认出了姜子真,他忙将三人带到屋中。 昨个黄昏羽林郎副将季扬奉诏找上田主管,季扬亮出一枚金牌,道:“明日客馆回来三位贵人——赵贵妃、昭仁长公主以及大理寺少卿,陛下口谕,你等听候三人差遣,务必确保此三人安全,少一根头发,唯你是问!” 田主管接旨,这鸿胪客馆何时来过宫里的人,这次倒好,一来就来了两位。他一晚上提心吊胆,头上的脑袋一直悬着,就怕届时出了差池。 “贵妃娘娘金安,长公主金安,姜少卿安,下官姓田,是鸿胪客馆的主管,”田主管逐一行礼,“陛下嘱托过下官,鸿胪客馆里的手下,您三位只管吩咐。” 贵妃娘娘。 霍岚眼珠一转,目光落到赵婳身上。 “……” 赵婳苦不堪言,她怎么就成了贵妃?她可还没答应霍澹! 赵婳忽略两人投来的目光,正声对田主管道:“我问你,西州使团住在何处?” 田主管道:“安置在了东边的乐泽院,昨日西州使团和南诏使团在客馆门口起了纷争,下官就让两国使团分开住,南诏国使团被安排到西边的梨台院。不过西州和南诏都留了护卫在各自院落,就连鸿胪客馆中的人也不能随便进入。” 田主管事无巨细,尽数道来,“对了,西州使团第一次来京城,大抵是水土不服,昨夜好几人腹泻,在下官这边寻了点药。” 情况大致了解,最棘手的问题莫过于如何进到乐泽院。 三人从屋子出来,霍岚欢欢喜喜揽上赵婳手臂,“阿婳,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嫂嫂,若是以后皇兄再为难我,你可不能向着皇兄,我们才是一条站线上的。” 赵婳哭笑不得,“殿下,您是在为难我啊。我都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个贵妃身份,还是霁华宫的琴师当着舒服。” 霍澹是跟她提过位分一事,赵婳竟没想到他办事如此快。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姜子真道:“恭喜恭喜,再怎么着本少卿也是贵妃娘娘初到京城的救命恩人,算是陛下的半个恩人。” 霍岚一听不高兴,转身驳了他意,“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清词夺理。” 若是这都能扯上关系,那岂不是他还想说,他姜子真算是她一半又一半的恩人? 一半又一半,听起来太绕,便就当他是半个恩人。 霍岚不能姜子真绕进去,稀里糊涂当他的半个欠债人。 赵婳估摸着这俩欢喜冤家又要吵起来,及时将话题搬回来,“行了,正事要紧,赶紧去乐泽院。当务之急是要想想如何才能进去,从西州使团口中探寻出消息。” 姜子真下意识挺起胸膛,自信道:“本少卿早已有了计策。”送吃的。 “送清粥小食给西州使团。”赵婳道。 几乎是一刹那,姜子真在赵婳开口的同时说出他的计策,“咱们可以扮作鸿胪客馆里仆人……” 姜子真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赵婳就已经抢先一步说完了。 两人皆想到一处去了。 姜子真前一刻还胸有成竹,如今那神气模样逐渐消失,音调也低了几分,热情消散接着道:“扮作仆人,受田主管吩咐,给西州使团送清淡粥食,以此缓解水土不服的症状。” “我懂了!如此一来,西州使臣非但不拦我们,还会放下对我们的戒备心,阿婳你真聪明!”霍岚弯起眉眼,笑盈盈夸赞道。 姜子真:“……” 难道将计策阐述清楚也有错? 就因为他晚说了,这份夸赞就落到了别人身上? 寻了身仆人衣裳的三人下台阶,穿过鸿胪客馆正院,往东边的乐泽院去。 树影婆娑,待三人走远,秦介从大树后面走出来。 秦介受宁王吩咐,到鸿胪客馆给异牟硕送东西,谁知刚从南诏使团住的院落出来,就瞧见那熟悉的身影。 他还没找上赵婳,这位老故人就上赶子出现在他视线中。 赵婳身边的一男一女是谁? 他们三人打扮一番,怎会出现在鸿胪客栈? 瞧着那方向,是往东边去的,东院住的是西州使团。 长风万里 第98节 赵婳找西州使团作甚? 秦介眸色渐深,唇角勾出一抹渗人的笑意,慢慢走出鸿胪客馆。 此行来及京城,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皇帝与赵婳的关系不清不楚,那么赵婳去见西州使臣,是否是皇帝授意? 西州、南诏,牵扯进来的势力渐渐多了起来。 局面越混乱越好,他就喜欢瞧见一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瞎转,瞎忙活。 第88章 干事业第八七天 鸿胪客馆, 乐泽院。 守在院落外面的四名西洲护卫拔出弯刀,将赵婳一行人拦住,“此处那西洲使团住所, 我们皇子概不见客, 几位请回。” 赵婳拎着食盒,道:“听说贵使来京城后水土不服,田管事昨夜不是给了副药让诸位服下缓解症状么, 药补和食补双管齐下, 这水土不服的症状很快就能好, 故而田管事特地差我们送来些清粥。” 说着, 赵婳打开食盒,瓷白大碗里的时蔬粥冒着热气。 这厢,姜子真跟着主动打开食盒, 对那几名护卫道:“没几天就是太后娘娘的寿宴了,你们大老远从西洲来, 田管事自然是希望诸位身子能快些好起来, 在寿宴上一展风采。听说南诏国那边可是准备了上好白玉弥勒献给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信佛, 这白玉弥勒说不准正合太后娘娘心意。” 昨日南诏诬蔑西洲,他们这些护卫都在现场看着,一听姜子真这话, 脸顿时黑了一大片。 其中一名高个子护卫道:“白玉弥勒有什么好!我们西洲最出色的舞姬在寿宴献舞,让诸位见识见识什么叫掌声雷动!满座哗然!” 食盒里装的确实是蔬菜粥,应是没有危害。 高个子护卫瞧了眼旁边的人, “你带他们进去。” “谢谢两位大哥。”姜子真盖上食盒, 走在三人最后面。 踏进乐泽院,霍岚小声在姜子真耳边夸道:“不愧是你, 三两句就把门口的护卫唬得服服帖帖。” 姜子真嘚瑟,“那不然如何叫‘套话小能手’呢。” 夸两句尾巴就翘上天去了,霍岚轻哼一声,步子加快了几分,走到赵婳身侧去。 “送粥便送粥,不准四处打量!” 那护卫眼尖,发现那一男一女目光似有似无飘到一处去,呵斥道。 赵婳和姜子真这才将视线收回,改为含蓄打量。 那护卫将三人带往赫哲昊房间,还在路上便隐隐约约听见赫哲昊房间有争吵声。 赫哲昊怒目而视,斥道:“叔父只管试试,看看几日后的寿宴上究竟是谁笑到最后!你的奸计不会得逞!” “那便走着瞧。”赫哲休屠拂袖而去。 赵婳等人隔得远,没听清争吵的内容,只见一西州装束的中年男子怒气冲冲从屋中出来,路过他们一行人时护卫恭恭敬敬尊称他一声“大将军”。 赫哲休屠刚和赫哲昊大吵一架,心里一阵不快,也就没注意护卫领进院落中的几人,怒气冲冲回他屋子去了。 赫哲休屠离开,护卫带一行人去见赫哲昊,姜子真趁机问道:“大哥,刚才走过去的大将军是谁啊?小人等下也给将军送碗清粥去。” 护卫戒心重,呵斥道:“不需要。不该你问的不要问。” 姜子真再次碰壁,无奈之下将腹稿吞回肚中。 护卫将三人留在屋外,进屋通报,“大皇子,田管事差人来送缓解水土不服的清粥小食,属下们已验过,并未问题。” 赫哲昊昨傍晚便有些水土不服,头晕目眩,喝过田管事送来的药后今早才缓和些许,否则哪里还有精神跟他叔父赫哲休屠较劲。 赫哲昊捏捏眉心,略有疲惫,“让他们进来。” 西州常年烈日,风沙比中原大,故而他皮肤别晒成了麦色,比起京中的官宦公子哥,模样是粗犷了几分。 “田管事命我等给大皇子送些清淡饭菜,京城一到秋天就湿冷,与西州干燥的气候截然不同。”姜子真将食盒中的粥菜端出,刚将东西放好,抬头瞧了眼赫哲昊,一脸被吓住的模样,“哎呦,大皇子,你这脸色可不好。大皇子印堂发黑,可不像是水土不服,敢问大皇子适才是否有心悸、胸闷气短,甚至腿脚酸软无力的症状?” 赫哲昊微微一顿,打量他几分,“你怎知道。” 姜子真道:“小人好友中有一位学医的,小人耳濡目染,便学了些皮毛,一些小病一看便知。” 赫哲昊惊讶,“如此高明。” 一旁的赵婳早已看穿。 心悸、胸闷气短,腿脚酸软无力,正是被狠狠气着的表现。 适才他们在外面便听见了西州大皇子与那大将军吵得不可开交,西州大皇子可不就是被气着了? 姜子真点头,“大皇子过誉,不如让小人为大皇子诊诊脉?趁着寿宴还未开始,大皇子抓紧调理,否则耽误大皇子贺寿的大事恐是不妥。” 赫哲昊觉得颇有道理,对姜子真道:“你留下,替我诊脉。”看了屋中剩余两人,“你们都退下。” 姜子真背过身去,留了个背影赫哲昊,冲赵婳和霍岚使眼色,“你们回去给田管事复命,我在此处为大皇子号脉,若田管事问起,可别说我偷懒耍滑不干活,为大皇子号脉乃是至高的荣耀。” 两人欠身,一前一后走出屋子。 赫哲昊落座,将手伸出。 姜子真学着郎中诊脉,时而蹙眉,时而轻啧,一言不发。 赫哲昊焦急,问道:“如何?可诊出什么来了?” 姜子真先是一声叹息,而后起身拱手道:“不知大皇子最近可有何事在忧心?自古病人,十有九忧,大皇子的脉象很不好,倘若将此事憋在心中,对身子无益,加之大皇子最近水土不服,小人不知哪日大皇子便病了。这病倒能治,怕就怕在寿宴那日发作,耽误了大皇子为太后娘娘贺寿。” “忧愁之事?”赫哲昊一瞬间敛了焦急的神色,幽幽看着姜子真。 姜子真道:“大皇子可将忧心事写下,纾解心结,将之藏在隐秘之地,不被旁人发现。” 赫哲昊将手臂收回袖中,“本皇子倒是第一次听这纾解忧愁的法子。” 此人约莫是想从他口中套话,便扯了这些有的没的。 西州初来乍到,究竟是谁盯上了他? 此人想知道何事? 看来京城也不是个风平浪静之地。 === 长廊幽静。 赵婳和霍岚拎着食盒,姜子真在屋中拖住西州大皇子,以他的口才,应是会套出些有用的消息,她们借送粥之名去了后院。 四周无人,霍岚小声道:“阿婳,我感觉西州使臣之间好奇怪。适才那大将军在跟西州大皇子争执,要我说,他们像是起了内讧。将军胆子如此大,竟敢跟大皇子叫板,他是嫌命不够长。”她带入,隐约间发现蹊跷之处,“嫌命不够长倒不至于,不将那大皇子放在眼中是肯定的,那道西州王的处境也和皇兄一样?西州王手上的兵权全被这位将军握在手中?” 话音刚落,赵婳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又听见霍岚“哎呦”一声,紧张道:“他们西州该不会想对皇兄下毒手?” 霍岚满脸焦急,赵婳拍拍她手背,安慰道:“下毒手倒不至于,另有所图是肯定的。我听陛下提过一嘴,西州近年安分,在西境疆土没生过事端,西州兵力不敌虞国,若是硬碰硬,吃亏的是西州,所以他们是万万不敢在这个时间点上借寿宴对陛下下毒手。” 如此做法,太蠢了。 赵婳望望四周,廊道周围依旧没有护卫往来,她安心道:“适才的争吵我们虽没听清楚,但是能够得到几点信息。第一,西州使团中可能出现了两个不同的阵派,哪一方于虞国而言是祸端,尚且不知,故而我们不可轻易站队。第二,阵派不同,归根究底,是西州的统治出现了矛盾,哪方代表的是西州王,这点很重要,可这我们也不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西州参加寿宴的真实目的,这样才能找出应对法子,有备无患。” 昨下午她跟霍澹看到的是,西州故意碰瓷南诏。 在京城,跟他国使臣起了纷争,如此做法是最蠢的。 使臣出使他国,难道连这点最基本的大局观念都不懂? 不见得。 “我也想早点知道。阿婳,我们去那边看看,今日鸿胪客馆一游,我们一定比姜子真找到的线索多。”霍岚指了个方向,笑道:“王宫里的人,难对付,姜子真成日挂在嘴上的‘套话小能手’今日恐是被打脸。” 赵婳摇摇头,跟了上去。 这俩欢喜冤家,一见面就掐,但几日不见,昭仁又挂念某人。 也不知往后两人谁先开窍,谁先告白。 穿过廊道,拐过一个弯,赵婳和霍岚来到后院。 只见空寂的庭院中,一女子赤脚站在青葱草地上在跳舞。 上襦琉璃蓝色,绣着祥云花纹;下裙飘逸,以砖红色为主,红而不艳;深粗孔雀绿的披帛挂在臂间,随着她那曼妙的舞姿飘逸。 女子一人独舞,金臂钏铮铮作响,没有配乐帮衬,舞姿时缓时快。 那舞,仿佛是在讲述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一般,引人入胜。 一舞毕,赵婳这才发现,原来看这她跳舞是可以呼吸的。 霍岚小声感叹一句,“阿婳你看,这姑娘跳舞和清落不相上下。” 霍岚这般一提,赵婳忽然有了个想法。 赵婳放下食盒,鼓掌称赞,“今日幸见姑娘一舞,荣幸至极。” 古兰珊朵闻声望去,只见两名拎着食盒仆人打扮的姑娘朝她这边走来。 “田管事吩咐奴婢两人送些缓解水土不服的清粥小食来。”赵婳带着霍岚走过去,霍岚身份尊贵,总不能让她如此介绍。 “劳田管事费心。” 古兰珊朵朝屋子里喊了个名字,一女子匆匆出来,从赵婳两人手中接过食盒。 如此做法,赶人之意太不明显。 赵婳若是再留下来,难免使人生疑惑。 赵婳道:“奴婢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刚才被姑娘的舞姿看呆了。”她不好意思挠挠头,“我是个俗人,一下子想不出文人墨客那些华丽的赞美词句,总之姑娘跳得真好看!我上次看到这么美的舞蹈还是上次跟我家公子去酒楼。名满京城的清落姑娘,一舞动人,可谓是千金难求,有京城第一舞姬之称。” 古兰珊朵神色微漾,“京城第一舞姬?” 赵婳连连点头,“清落姑娘跟姑娘相比,不分伯仲。姑娘从西州远道而来,若是得空,一定要在京城多玩玩,与咱们京城第一舞姬切磋切磋。” “瞧奴婢这一说,将话扯远了。清粥已经送到,奴婢们回去复命了。”赵婳低首,同霍岚出了后院。 田管事事先准备了间屋子,方便赵婳和霍岚在鸿胪客馆查事情时落脚歇息。 两人从乐泽院出来后回到屋中,等姜子真回来。 霍岚口干,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她坐凳子上,问:“阿婳,你提清落作甚?现在我们该如何?乐泽院的后院本宫瞧着是西州舞姬住的地方,那舞姬似乎在堤防在咱们。” 赵婳落座,单手撑头,一手把玩着空杯,道:“强留在后院无益,反而会让那舞姬生疑。殿下,我故意在她面前提清落,就是想赌一把,赌西州使臣遇到了棘手事。从那舞姬的反应来看,我赌对了。她似乎对清落很感兴趣。” 霍岚不解,被赵婳这一说,勾起了好奇心,问道:“阿婳是如何看出来的?” 长风万里 第99节 赵婳道:“适才在后院殿下也看见了,那舞姬和清落相比,确实不相上下,若是我没猜错,她应该是此次的领舞。那身衣服和所要所跳之舞,大抵就是寿宴上西州要先给许太后的异域舞,可是她在院中练舞时,一个人都没有,倒想是特意叮嘱不让人靠近院子一样,特别奇怪。姜少卿一直苦恼吴曼儿被杀一案,同样是舞姬,我便在想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但是我实在猜不透西州杀害素不相识的吴曼儿有何用意。好在清落跟咱们相识,先布局,等鱼儿上钩再说。” 霍岚懂了又没完全懂,弯弯绕绕太多,她有些转不过来,但还是竖起大拇指,夸赞一番。 她皇兄能遇见阿婳,还能让阿婳给他出主意,真是好福气。 那是谁让阿婳和皇兄相遇的呢? 是她! 她就是两人的媒人! 这厢,姜子真一进来就瞧见霍岚坐在凳子上乐不停,“呦,你俩都回来了。长公主如此高兴,想必是打探到了消息。” 鸿胪客馆人多眼杂,姜子真一进屋就把门关上,去一旁坐下。 “阿婳一出手,那自然是满载而归。我们还帮你找到了吴曼儿别杀的线索。”霍岚自信道。 赵婳刚准备喝水,可一听霍岚这话,杯子还没递到嘴边又给放桌上了,正声纠正道:“疑似线索。” 话不能说太死,倘若此案与西州使臣无关,她就成了给人乱扣帽子的罪人。 “我发现一位西州舞姬对清落似乎很感兴趣。西州使臣,不是京城人士,姜少卿可否记得雨花楼老板娘说的话?打听舞姬的外地人。”赵婳娓娓道来,简单说了说她的想法。 姜子真蹙眉,很快明白赵婳意思。 霍岚问道:“你呢,从西州皇子口中套出了什么?” “……” 姜子真语速极快,不甘心道:“什么也没有。” 不仅没从西州皇子口中套出话,反而还惹了他怀疑。 霍岚“噗”地笑一声,“大名鼎鼎的姜少卿,竟也有失手的时候。” 姜子真为挽回颜面,辩解道:“这不叫失手。西州皇子才跟本少卿见一面,怎会事事跟我说?倘若真是这样,那这皇子也太蠢了,能坐到今日的位子,本少卿猜他们整个西州也不过如此。” 赵婳自然是看出姜子真的心思,没揭穿他,道:“今日就先这样,我和殿下去一趟清落家,先跟清落通声气,倘若鱼儿上钩,需帮我们留住。” 和姜子真在鸿胪客馆分道扬镳,赵婳和霍岚难得出宫一趟,如今天色还早,两人便没乘马车,在街上边逛,边往清落家去。 好巧不巧,在街上便遇上了出门买胭脂水粉的清落。 清落本是想看看马车走到何处了,哪知一撩帘子就看见赵婳跟她姊妹在街边大树下看傀儡戏。 “赵姑娘,关姑娘,二位也出来逛街?”清落头探出窗楹,打了声招呼。 赵婳与霍岚闻声回头,异口同声,“清落姑娘?!” === 马车中。 赵婳开门见山,笑道:“我们二人正说去姑娘府上找你,没承想在半路给遇上了。” 清落笑道:“这就叫缘分。不知二位找我何事?” 赵婳道:“那吴曼儿被杀一案,姜少卿查到了点眉目,猜测刚到京城给太后娘娘献舞的西州使臣跟此事有些关联,但是又没有切实证据,所以不好直接上门提人询问。我自作主张,借了姑娘盛名一用,若此案与西州脱不了干系,相信不日他们就会来找姑娘,”她话锋一转,道:“不过姑娘放心,我们会加派人手保护姑娘,不会让姑娘受到半分伤害。” “此事是我心急,未征得姑娘同意就以姑娘为诱饵。”赵婳真诚道歉,机会只有一次,当时是她心急了,怕错过了今日,下次再和西域舞姬心平气和聊天也不知何年何月。 霍岚知擅自置清落于危险境地是她们不对,也跟着赵婳道歉,“清落姑娘对不住,先斩后奏。但我保证西州那帮人不会伤到姑娘,请清落姑娘放心,也请姑娘相信我嫂嫂的话,我们绝非有恶意。” 赵婳:? 嫂嫂? 赵婳转眸望霍岚。 霍岚心虚地将头扭开,不敢跟赵婳对视。 这厢,清落爽利道:“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我素来看不惯男子欺负女子,也痛恨那些看热闹、袖手旁观的男人。吴曼儿虽跟我不熟,但是同为舞姬,她受了这无妄之灾,我惋惜心痛,也希望姜少卿能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所以,我需要做什么?主动与西州使臣交好?” 赵婳万万没想到清落不仅没叱责她,反而还主动帮忙。 “不需要刻意迎合,姑娘以往如何还是如何。西州与此案有关联只是我的猜想,若是他们找上来,我们再从长计议。姑娘只需……”赵婳将初步计划慢慢说道。 * 二人与清落告别,霍岚走在大街上,对赵婳道:“清落人真好,性子本宫也喜欢,等长公主府落成,本宫天天请清落到府上来玩。” 赵婳毫不留情揭穿道:“殿下上次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霍岚解释道:“阿婳你可不要认为本宫是喜新厌旧之人。皇兄要知道本宫让你整日出宫,他怕是想杀了本宫的心都有。” 霍岚太清楚霍澹的性格,如今阿婳还没正式册封贵妃,皇兄就将阿婳藏着掖着不让她把人接回霁华宫。 “好端端提皇……”两人转至繁华街道,人骤然多了起来,赵婳及时改口,“黄公子作甚。我出府,他可管不着。” 赵婳答应霍澹前,提了个要求。 她不做金丝雀,皇宫不能拘她一辈子,她想出宫便出宫,他不能限制她自由。 霍澹一口允了下来,这才有了赵婳答应他的后话。 “那这些日子,你能带着我一起出府吗?”霍岚眼睛亮了,眼巴巴望着赵婳,眼底发出殷切的期盼。 出府,即出皇宫。 赵婳:“应该是可以。” “阿婳你最好了。” 霍岚欢喜,忽地看见街边有卖香囊的。 她拉着赵婳去了摊位上,“阿婳,买个香囊送我兄长罢。” 在虞国,女子送男子香囊,是爱意的表现。 皇嫂和皇兄,自然是要恩恩爱爱,如胶似漆,旁人不论如何也分不开他俩。 赵婳:“卖它作甚?黄公子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霍澹用的龙涎香比街上买的香囊好上千万倍,她买香囊送他,他定是瞧不上。 “二位姑娘若不喜欢挂出来的,可以以自己挑选样式和香料,我现场给二位做。”老板道。 赵婳瞧中了个水蓝色的样式,又挑了些味道清新的香料,递给老板。 水蓝色,淡淡的蓝色,届时配在腰间清爽又好看。 “我要一个这个,里面的香料跟她一样。”霍岚选了一个浅粉色桃花样式,两个一起给了钱。 “得嘞。” 老板很快把香囊做好,两人在这条街上逛了一阵便坐上了回皇宫的马车。 “嫂嫂,让你给皇兄买香囊,瞧瞧,你怎还把自己那份给忘了,单送给皇兄,你自己这份就不要了?看我给你挑的,这颜色跟水蓝色很搭。”霍岚说着把她选的香囊硬塞赵婳手上。 赵婳:? 水蓝色香囊是她给自己买的。 她何时说要送香囊给霍澹? 霍澹在宫中什么也不缺,皇宫里随便拿出一香囊,都比她手上这好上十倍。 烫手的粉色桃花香囊,她还回去不是,收下也不是。 她对浪漫多少有几分过敏。 第89章 干事业第八八天 皇宫。 赵婳回到怡和殿, 丹红过来替她宽衣,“小姐今日出宫事情进展可顺利?” 赵婳脸上浮现笑意,“算是进展。” 如今只等清落那边的消息。 她不喜欢被人伺候着穿衣服, 但古代宫里的衣服繁琐, 一层又一层,系的丝带又多,她在穿戴这事上较为暴躁, 便只好由着丹红伺候。 赵婳换下出宫穿的外衫, 丹红正准备放衣架上, 衣袖中忽地掉出两个香囊, 一粉一蓝。 丹红以前在刺史府就见过陛下,那时候小姐还救过陛下一命,只是那时两人皆不知道关公子真实身份。 现今得陛下恩准, 她入宫照顾小姐,这才知道原来小姐从益州出发, 便直奔京城而来。陛下和小姐, 两人郎才女貌, 情深似海, 今日小姐出门办事还不忘买个香囊送给陛下。 丹红笑着从地上捡起俩香囊,赵婳见到丹红拿着香囊走过来,正在整理衣襟的手一顿。 想起霍岚在马车上说的那话, 赵婳就觉得那两个像香囊刺眼得很。 送给霍澹? 赵婳一个激灵,连连摆头,不至于不至于, 还不至于发展到主动送他香囊的关系。 这种小情侣之间腻腻歪歪的事情, 她不适合。 一粉一蓝两个香囊,丹红道:“这粉色的香囊和小姐今日穿的裙子很搭配, 奴婢帮小姐系在腰间。” “不用不用。”赵婳一把将香囊收回袖子中藏起来,想着待丹红走后就把这俩碍眼的香囊藏起来,永不见天。 丹红一眼明了,笑道:“奴婢知道了,小姐是想给陛下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丹红话音刚落,忽的听见门口霍澹的声音,赵婳扭头一看,霍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怡和殿的,也不知适才她和丹红的对话他听去多少。 赵婳心虚地捂住袖口,将里面的香囊藏得死死,绝不让霍澹发现。 “阿婳给朕准备了惊喜?”霍澹眼底里的笑意藏不住,边说边朝赵婳走来。 “你们都下去。”霍澹屏退殿中侍女,眼底笑意不减,道:“这还是阿婳第一次给朕准备惊喜。” 他撩撩龙袍,在一旁坐下。 堂堂国君,竟因为这事笑得合不拢嘴,跟个极容易满足的小孩一样。 赵婳心一软,不忍见他失落,在他那散发这期待的眼神中慢慢拿出袖中的香囊来。 霍澹眼前又是一亮,“阿婳今日离开鸿胪客馆还特意给去店里买了香囊送朕。” 长风万里 第100节 不是特意。 赵婳正欲跟他说清楚,便见他欢欢喜喜拿起那湖蓝色香囊,那嘴角都快扯到两鬓挂着了。 “湖蓝素净,朕很喜欢。朕明日就系阿婳送的香囊上朝。”霍澹话毕,又反悔了,道:“不不不,朕马上就系上。” 赵婳总感觉眼前的霍澹不是霍澹,他这副不值钱的模样让赵婳又无奈又好笑。 可是这湖蓝色香囊是她特意选给自己的诶,并非准备送给霍澹。 “陛下,这个才是想送个你的。”赵婳在霍澹还没将香囊带子系到腰间时,便急急从他手中把香囊拿回来,将拿一看就是姑娘家喜欢的藕粉色香囊塞到霍澹手中。 赵·善解人意·婳一本正经说道:“两个香囊都是臣女从街上买回宫的,至于送哪个给陛下,是臣女说了算。湖蓝色哪有藕粉的好看。” 望着手里的香囊,霍澹指腹捻着藕粉香囊垂下的流苏,抿唇笑得更开心了,“阿婳,朕知道。” 赵婳头皮有点发麻,霍澹越是如此,她越觉得不正常,心里瘆得慌。 “陛下知道什么了?” 霍澹捻着香囊,一手握住赵婳搭在桌面上的手,“阿婳让朕戴这个朕就戴这个。阿婳,朕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人,朕知道你让朕戴上这备受姑娘家青睐的藕粉香囊是想让宫中的傅莺和许明嫣两人发现,让两人知道朕念着的是你,所以才将你送给的香囊时刻挂在身边,就像是你时刻陪伴在朕左右一样。” “阿婳,原来朕在你心中如此重要。你放心,香囊朕日日都戴。”霍澹话毕,将香囊系在腰间,又仔细摆弄香囊垂下的流苏。 赵婳实在是不想自欺欺人,想也不想就开始辩解,“陛下,你误会了,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她压根儿就没打算送香囊给霍澹。 解释的话刚开头,霍澹摆摆手,打断道:“阿婳你不用解释,朕都懂。你是个直率的姑娘,向来是不喜欢干此类酸掉牙的事情,如今能为朕做到做到这份上,朕已经很高兴了。若是阿婳觉得不好意思,朕不借香囊一事揶揄你就是。” “……” 赵婳放弃了,无奈扯了扯唇角,生无可恋,“谢陛下体贴。陛下喜欢就好。” 霍澹笑得跟花一样,“只要是阿婳送的,朕都喜欢。这是阿婳送朕的第一件东西,朕一定珍藏。” 他顺势从赵婳手里拿过那湖蓝色香囊,指腹捻着香囊绳子,搭在她腰间,“朕给你戴上。” 赵婳敷衍笑了笑。 随便,都行,都可以。 陷入热恋的男人,好可怕。 智商和脑补程度成正比。 “对了,阿婳你喜欢什么?”霍澹牵着她的手,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发现她每一根手指都甚为好看,怎么握也握不够。 此时正是秋末冬初,怡和殿外的那棵高耸入云的银杏树叶子开始变黄。 浓郁的绿中带了零星的一抹黄色,极为打眼。 赵婳最近无欲无求,瞧着窗户外面的黄色银杏叶好看,便随口提了一嘴,“陛下用银杏叶扎朵花送给臣女。” 霍澹不解,颇为惊奇,“这叶子还能扎花?” 赵婳沉默一阵。 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其中霍澹三个时辰用来睡觉,八个时辰用来处理政务,还要分出一半来和京城里的“狼人”扮猪吃老虎斗智斗勇,能抽出一个时辰和她谈恋爱,已经是极限了。 她为什么还认为他懂些讨姑娘欢心的小技巧? “是能扎花,不过手法繁琐,臣女想了一下,陛下就寻一片最好看的银杏叶送给臣女罢。” 霍澹:“阿婳喜欢银杏叶?” 赵婳“嗯”了一声,语音上扬,“喜欢喜欢。” 霍澹:“那朕以后每年银杏叶黄的时候就送一片最好看的叶子给你,让你一看到这银杏叶就想起朕来。” 赵婳点头。 “陛下,今日去鸿胪客栈,收获颇多。”赵婳将香囊带过,赶紧换了个话题,“首先,西州使臣内部出现了矛盾;其次,臣女有个猜想,等验证了再告诉陛下。” 霍澹摆手,“今日不谈政事,朕带你去看看凤栖宫。” “凤栖宫?” 霍澹笑道:“阿婳今后住的宫殿,凤栖宫。” 凤栖宫和思政殿隔得近,如此一来,他在思政殿批奏折批累了,散散步就能到阿婳宫里。 === 鸿胪客馆,乐泽院。 古兰珊朵在屋中求见赫哲昊。 还未出西州时,赫哲休屠便不止一次找过古兰珊朵,以金银权利为诱,让她答应在寿宴上刺杀虞国太后,之后将锅甩到皇子赫哲昊身上。 赫哲休屠夺取皇位之心,众人皆知,但是西州王迫于手上没有足够的兵力,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出了西洲之后,赫哲休屠更是肆无忌惮,几次三番想要置赫连昊与死地。 “大皇子,赫哲休屠一路对我们多加阻挠,太后寿宴上在急,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越是时间紧迫,他便越着急动手。既然他已经打过献舞的主意,不如我们换个形式?”古兰珊朵道。 赫连昊:“如何?” 古兰珊朵:“大皇子,我听说京城有一舞姬,素有第一舞姬之称。赫哲休屠知道本次献舞计划,他多次劝说我无果,定会将目光放到其他人身上。若是我们邀请这京城第一舞姬于我共舞,将寿宴上的西州舞,悄悄改成和虞国合舞。一来,赫哲休屠不知,即便他想使坏,也奈何不了,他有后招,我们也有;其二,两国共舞,能促进双方情谊,届时大皇子再提借兵或者共修两国之好,虞国皇帝更容易同意。” 赫哲昊沉思,赫哲休屠昨日已经让南诏和西州有了争执,不知这段时间还会使出什么花招。 “办法倒是好办法,但是你说的那舞姬会同意么?距离寿宴不到十日,我担心时间来不及,届时在寿宴上演出效果不佳。” 古兰珊朵道:“不试试怎知道不行?今下午我去拜访拜访。” 沉思一阵,赫哲昊道:“一道去。” * “他们想找京城的舞姬帮忙?” 屋中,赫哲休屠听完阿尔依的话下意识放下甜蜜饯。 “大将军,我在屋外听得真真的,大皇子和古兰珊朵秘密筹划此事,打算下午就出客馆寻人。”阿尔依道。 赫哲休屠不以为意,笑道:“随他们去罢,找不到人的。” 京城第一舞姬早已被他提前杀掉了,两人不过是白跑一趟。 赫哲休屠早有预感,这不刚好就猜中了赫哲昊的计划,先一步下手,断了赫哲昊后路。 第一舞姬没了,这第二、第三,尽是些歪瓜裂枣,古兰珊朵心气傲瞧不上的。 赫哲昊以为寻到了帮手,熟不知这帮手早就被他解决了,到头来是白忙活一场。 -------------------- 作者有话要说: 银杏叶:是我!你们爱情的见证者。 第90章 干事业第八九天 赫哲昊和古兰珊朵多番找人打听, 终于寻到清落住的地方。 清落虽从小在教坊司长大,但七岁时就逃了出来,女大十八变, 长大后她面貌改变大变样。若非清落亲口提起, 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她曾在教坊司待过。清落在京城名声大噪后便搬出留香楼,买下了间宅子。 侍女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 对这一身异域装扮的一男一女生了戒心, 若是换做以前, 侍女早见如此奇怪的两人寻来, 早就将门关上不予理睬,可是今中午主子回来以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留意寻上门的陌生人。 侍女手搭在门扉上, 把门严严实实堵住,问道:“我瞧着二位不是京城人士, 找我家主人何事?” 古兰珊朵开门见山, 自报家门, “我们二人是西州来虞国贺寿的使团。久闻清落姑娘大名, 今日上门讨教一番,同样是舞姬,不知是你们虞国更胜一筹, 还是我西州的异域舞蹈技高一成。” “西州来的?”侍女愣了愣,伸头望了眼周围,发现这两人独自前来, 记起清落叮嘱的事情, 松口让两人进来,“请二位随我去内院。” 清落在屋子里点茶, 听见侍女来报,心想赵婳上午同她说的这事,这不过才过了两个时辰,西州的人便找上门来了。 清落让侍女将两人带到正堂,她将桌面上的茶具收拾一番,这才往正堂会一会二人。 一男一女异域打扮,女子身子纤瘦,手臂上的金臂钏极具异域特色,清冷的气质清落一看便知此女子常年跳舞,或许也同她一样,从小就研习舞蹈;而那男子眼眸狭长,剑眉英挺,气质矜贵,清落猜测此人约莫是西州某位官吏。 赵婳说得果然没错,这西州来的两人,有问题。 * 半个时辰后,赫连昊和古兰珊朵离开宅子。 清落在门口一站,很快赵婳安在宅子周围的护卫出现在她面前。 清落写了封信交给护卫,让其交到赵婳手中。 日落时分,皇宫。 霍澹带赵婳去凤栖宫逛了一圈后,便回了思政殿和几位大臣议事,刚从大殿出来,准备透透气回殿中批阅剩下的折子,溜了半圈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怡和殿外。 霍澹:“……” 这厢,赵婳听丹红说皇帝在殿外徘徊不进,心想这人政务肯定还没忙完,不然依他那性子,直奔进来都是矜持把持住了的。 在殿中待着也无聊,赵婳便出去了,正巧遇见霍澹转身欲走。 “陛下折子批阅完了?”赵婳走了过去,明知故问。 “……还剩一点。” 霍澹牵着她手,慢慢走下台阶,“适才刚和大臣们议完事。今日朕收到一封折子,是早前自请离京去越州驻扎的胡奎胡将军递上来的。这胡奎,行事乖张,但是行军打仗确是个好手,之前就是因为朕罢黜张焱,他一气之下就自请离京去了越州带兵,倘若他不走,这镇国大将军的位子,还轮不到傅钧。胡奎听说张焱官复原职,便上书请求调任回京。小心台阶。” 赵婳不喜欢身上这繁琐的衣服,里里外外裹了六层,虽贵气,但是行动一点也不方便,脚下踩到裙摆差点摔一跤,幸好霍澹手快,扶住了她。 “这是好事,看来陛下今日很高兴。”赵婳走得缓慢,不像以往在霁华宫当琴师时,“闲着也是闲着,去思政殿陪陛下批奏折吧,正巧《地方志》还没看完。” 霍澹以前觉得批阅奏折时有位女子在旁不成体统,可尝试过一次才发现,得分人。 阿婳在他左右,不吵不闹不干政,安安静静在一旁看书,他批阅奏折的速度都快起来了。 思政殿。 赵婳像以往一样去书架拿书,发现有好几本书的排放是乱的,这层一会儿是史书,一会儿又是杂谈,好几种不同品类的书籍混在一层,乱得很。 赵婳索性就顺便他归整收拾了,“陛下,这排书架,与御案靠得近的,放的是史书之类与整治相关的一类;这边是闲书,”她怀里抱着两本书,一排排给霍澹指,“陛下以后别放错了。” 话音刚落,赵婳又觉不妥,继续帮他整理书架,“算了,我还是跟负责打扫思政殿的太监宫女说一声吧,让他们收拾时留心些。” 长风万里 第101节 霍澹放下朱笔,满目温柔。 看着她在书架前忙碌,嘴上还在不停念叨,这不就是夫妻之间的日常么?嫌他殿中乱,要亲自动手帮他整理。 霍澹嘴角扬起个好看的弧度,目光心满意足从她身上离开。 怕打扰霍澹处理政务,赵婳没再絮絮叨叨,动作也轻缓了些。她简单把书籍分类规整好,拿了要看的书去榻上,翻书没看几页,高全盛便进殿通报季扬有事情找她。 “季扬找你作甚?”霍澹不悦,总感觉赵婳有事情瞒着他,不让他知道。 放下折子,霍澹道:“让他进来。” “我让季扬派人保护清落,事情没个进展,我便没同陛下讲,不是陛下昨日跟我说让随便调遣羽林军么?”说话间赵婳已经走到霍澹跟前,道:“估摸着今日有西州人去找过清落了。” 季扬进殿,递上一封信,“今日下午,有一男一女两西州人寻到清落家中,大约半个时辰就离开了,清落姑娘平安无事,写了封信要交给赵姑娘。” 赵婳拆开信,一目十行。 “陛下,赌对了,鱼儿上钩了。”赵婳把信给霍澹,“跟古兰珊朵去到清落家中的男子应该就是西州皇子。” 信上,清落把事情简单说一番,已将按照赵婳说的,吊他两人的胃口,约好明日戌时在清落家中再次碰面。 霍澹扫了眼信,道:“许太后寿宴迫在眉睫,西州皇子此时找到清落,单单是为了让西州舞姬与清落切磋一番?朕看未必。不管前几天发生的舞姬被杀案与西州有无关系,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西州使团出席这次寿宴必定有问题。西州皇子和西州舞姬,此时应该在鸿胪客馆好好准备寿宴献礼,而不是在即将献舞献乐时执意见素有‘京城第一舞姬’的清落。”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霍澹眉目深沉,信的一角被捏得皱巴巴。 赵婳道:“陛下且瞧着,西州皇子打的什么算盘,明日见分晓。西州若真有坏心思在寿宴上,那这心思必定与找清落相关。陛下适才也说寿宴迫在眉睫,时间紧张,西州皇子急于求成,倘若好好利用这点,诱导一番,不怕他不说!” 她暗暗搓手,“我已经准备好明日去套话了!陛下等我好消息!” 霍澹眉头一皱,“明日?明日上午不准出宫,下午朕陪你去。” 赵婳扯了个笑,安慰皇帝,“知道知道,我这不是特地让清落把人约到戌时么。” 明日册妃圣旨下来,她身份就变了,称呼也该变了。 霍澹有些不高兴,阿婳不屑宫中妃嫔之位,反倒对宫外秘辛之事感兴趣。 他挫败。 阿婳对他也是爱答不理,若非知道阿婳不在乎虚名,心里有他,愿意与他携手一生、并肩作战,霍澹哪里容忍她干涉内政。 === 翌日,天朗气清,秋末初冬的季节,阴沉了好几日的天,难得放晴。 赵婳被封为贵妃,赐居凤栖宫的消息从圣旨搬出后就在宫里传遍了。 许明嫣知道后大怒,“砰——”的一声将紫砂茶壶扔在地上泄愤。 起初,许明嫣以为皇帝是新鲜劲来了,这才看中那姓赵的琴师。 一名乐人,即便是受皇帝宠爱又如何? 许明嫣万万没想到,赵婳竟是益州刺史的小女! “气死了!气死了!凤栖宫,凤凤凤,这名字在膈应谁呢!陛下赐那姓赵的凤栖宫何意,再明显不过!” 许明嫣怒气冲冲在殿中走来走去,嘴上的话一刻也没有停。 赵婳放着好好的刺史千金不当,到京城入皇宫做甚,还心甘情愿当起来身份低微的琴师,她定然是想这贵妃之位想很久了。 那姓赵的整日在陛下面前晃悠,陛下定然早就知道赵婳是益州刺史的女儿。 两人不知何时偷偷好上的。 许明嫣身边的大婢女冬儿跟在她后面,劝道:“娘娘息怒,赵婳不过是刺史的女儿,哪能跟娘娘比,咱们背后可是有太后和丞相,身份尊贵。” 许明嫣急得焦头烂额,“刺史虽不比丞相,但是她赵婳好歹是嫡女,本宫呢,不过是许家那不争气的庶出儿子的女儿。嫡庶有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早前有个傅莺就已经让本宫头疼的了,现在又来了个赵婳,陛下是存心不给太后面子。” 手里捏着帕子,许明嫣胸脯起起伏伏,“气煞本宫。” 许明嫣坐不住了,道:“摆驾,思政殿!” 瞧着日头皇帝已经回了思政殿,他瞒着所有人,就这般悄悄让赵婳成了和她平起平坐的贵妃。 许明嫣不能坐以待毙,她若再没有行动,对太后和许丞相没了利用价值,困在深宫中只有死路一条。 第91章 干事业第九十天 差御膳房在做了些糕点, 许明嫣出现在思政殿。 “娘娘,陛下在殿中和几位尚书议事,”高全盛把人拦下来, 劝道:“娘娘请回。” “无事, 本宫去偏殿等陛下出来。”许明嫣变了方向,正欲往偏殿去,哪知身前横过来一个拂尘, 挡了她去路。 “娘娘留步。几名尚书刚进去, 恐怕没一个时辰不会出来, 娘娘还是回去罢。”高全盛瞧见冬儿手里拎着食盒, 道:“娘娘给陛下准备的食盒,奴婢代为转交。” 吏部尚书、工部尚书、户部尚书都在思政殿中,高全盛可没有撒谎, 只是皇帝特意交代过他,不管如何今日都要将许明嫣拦下。 霍澹算到了许明嫣听到阿婳册封为贵妃的消息坐不出, 倘若许明嫣到思政殿来同他一闹, 他这政务估计下午也弄不完, 还如何跟阿婳一起出宫。起初, 霍澹本打算若许明嫣和傅莺一样在宫中安分些,等他将皇权握在手中后,好好补偿两人, 不会将长辈所做之事怪到两人头上,遣放她们二人出宫。 可如今许明嫣対阿婳有了敌意,他是万万不能让阿婳受到半分伤害。 霍澹倒不怕许明嫣去凤栖宫刁难阿婳, 此时昭仁那丫头应该在阿婳身边, 有昭仁护着阿婳,阿婳不会吃亏。 再者, 阿婳还是琴师的时候碍于身份,対许明嫣的刁难束手束脚,如今同为贵妃,依照阿婳的性子,她不会再让许明嫣随意刁难欺负了。 这厢,许明嫣望着那半开的宫殿,沉默一阵,道:“既然如此,便劳烦公公。冬儿。” 冬儿闻言,将食盒递过去,跟在许明嫣身后离开思政殿。 “娘娘,咱就这样回去了?”冬儿还是第一次见许明嫣如此,换做是平常,哪管候在外面的太监,早就执意去了偏殿等候。 冬儿是许明嫣打小就跟在身边伺候的侍女,対她忠心不二,许明嫣放心道:“陛下是故意不见本宫的,既然陛下不不相见,本宫不找他便是,左右陛下都不待见本宫。这么些日子,本宫是想通了。” 皇帝待她没有半分情分,只是迫于许太后的压力,不得不妥协。 皇帝会爱上夺了他权利的人的侄女?恐怕是恨不得将她许家人统统杀掉。 这点许明嫣再清楚不过,何不趁现在陛下対许氏还有几分忌惮,好生部署一番。 许湛和许太后在和陛下周旋,她不如暗地里观察,趁机蓄力,两方之中总有一方元气大伤,届时她再出手,完成対皇帝的致命一击。 许明嫣坐在轿撵上,手随意搭着扶手,轻轻勾唇,满目笑意,胜券在握。 他们三人总是瞧不起她,可殊不知,那给出致命一击的人,竟会是一向被人轻看、不被放在眼底的她。 “贵妃娘娘金安。” 路过宫道时,遇到季扬带领一支羽林军巡逻,季扬退至一旁让道,恭恭敬敬行礼。 许明嫣满心都是如何趁其不意,让皇帝载个大跟头,根本没有注意周遭情况,还是冬儿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娘娘,奴婢总感觉季将军的背影好熟悉。”冬儿道。 许明嫣回过神,扭头后望。 一抹阳光落下,宫道上那冗长挺拔的背影还真有几分眼熟。 这背影,和陛下的身影很相似。 许明嫣眸色沉沉,似在思考。 片刻后,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脸上又挂着笑意。 “守得云开见月明,天不亡我。”许明嫣喃喃低语。 面前就有一个助她一臂之力的人。 === 话分两头,且说这边,这日赵婳光走完整个封妃流程就花了一个多时辰。 走完祭坛,新妃按理需回永安宫拜见太后。 永安宫中,许太后面色冷冷,她之前与赵婳多有冲突,在礼部拟册宝时才知道赵婳是益州刺史女儿。 益州,益州刺史手中不是还有数万厢军么,陛下哪是喜欢赵婳,分明就是瞧中赵婳他爹背后那数万厢军。 父子两个一个德行。 女人,只是帝王在权利之争上的工具,他们的垫脚石而已。 最后无用了,便给女子扣上个善妒、德不配位的帽子。 帝王之家,哪来的真情实感。 许太后想了一阵,陛下铁了心纳赵婳为妃,木已成舟,便随皇帝去了,赵婳来永安宫她没怎么刁难,三两句就将其打发回去了,省得见着让她脑仁疼。 赵婳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哪知许太后沉着张脸,态度不冷不淡,这倒让她有几分琢磨不透。 册妃仪式繁琐,赵婳穿着厚重的衣裳来来回回走,脚酸得很,回到凤栖宫便坐在榻上捶腿肚子,得好好歇息,下午还要出宫去会会西州皇子。 霍澹总算赶在中午前将政务处理完,去凤栖宫和赵婳一起用膳,小憩一会儿便跟着她出宫去了。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霍澹坐在赵婳身旁,问道:“阿婳等下见到西州皇子,打算如何开场?” 赵婳道:“臣妾这人直肠子,不喜欢拐弯抹角,索性直接挑明问西州皇子。寿宴迫在眉睫,西州着急找清落,很容易从嘴巴里问出些东西。”眨眨眼睛,她自信道:“陛下届时在一旁静静听着便是。” 霍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更更紧了。 两人到清落宅子时西州皇子还没到。 清落见到两人时有几分诧异,她本以为今日和赵婳同来的是关家姑娘来,亦或是姜少卿,没承想来的竟是这位关公子。 面対清落诧异不相信的眼神,霍澹着急为自己正名,站在赵婳身边,道:“内子行事特立独行,怕西州使臣被问急了,対内子下手,我跟过来也放心。” “原是关家娘子。”清落笑笑,看了眼漏刻,道:“估摸着时辰,他们也快到了。” 堂厅中有个屏风,西州来人后,赵婳和霍澹便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许是入乡随俗的原因,赫哲昊和古兰珊朵换上了虞国服饰,倒不至于显得格格不入。 “不知姑娘考虑如何?可愿意与我西州共舞?”赫哲昊开门见山,他等了一晚上的答案,今日见分晓,若是清落不答应,他尚有时间和赫哲休屠周旋。 “原因。”清落手执团扇,轻轻扇动,不急不缓说道:“说服我原因。” 古兰珊朵坦白道:“我们是西州使团,不日便要在太后寿宴上献舞献乐。” 扇柄击在掌心,清落徐徐道:“你们是谁我并不关心,来虞国作甚,也与我无关。至于我是否要答应你们,那是我意愿。你们西州献舞献乐乃是启程便就准备好的事情,为何临到寿宴前夕改变主意?你们来京城,到底想做甚?” 声音清婉,却带着一股严肃的质问。 长风万里 第102节 屋中一片寂静。 古兰珊朵和赫哲昊相视一番,她似乎是在征求赫哲昊的意见,是否要把事情告诉外人,可是倘若西州使团目前的局面,亦或是西州境内的局势同虞国说了,是否会有有心之人趁机在背后捅一刀。 “这位皇子殿下,我猜你们西州局势动荡,王权岌岌可危。” 话音刚落,赵婳缓缓从屏风后出来。 西州皇子本意是想邀请清落共舞,如此一来,他便不可能杀掉吴嫚儿。 赵婳排除赫哲昊杀人的嫌疑,加上清落适才一顿质问,赫哲昊犹豫了,一直未答,这就足以说明西州出了乱子。 霍澹跟在赵婳后面,从屏风出来现身。 “你是昨日的仆人!”古兰珊朵反应过来,怒道:“这是你们设的局?无耻!竖子!虞国人也不过如此。大皇子,我们走。” 古兰珊朵欲离开,赫哲昊却坐在原处,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大皇子!”古兰珊朵急道。 “西州来虞,乃是好事一件,”霍澹衣袍一撩,坐在凳子上,“在下乃羽林军总管卫将军手下,太后寿宴全权交由羽林军护卫,大皇子既生了别的心思,为确保太后寿宴顺利进行,”他从腰间掏出一枚金牌,在众人面前晃来一眼,随后便收起来,拱手道:“我自是要禀明圣上,我看西州这次贺寿,便免了罢,左右贺礼都已送到。” 站在霍澹侧前方的赵婳手从衣袖中伸出,背在身后,悄悄竖起大拇指。 赵婳附和道:“我们也不怕得罪西州,有的放矢,万事以寿宴安全为主。” 赫连昊蹙眉,他知道倘若要劝清落答应,必定要坦言赫哲休屠的歹心,这事躲不过去,即便是寿宴结束,他也是要在虞国皇帝面前坦言的。 这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下去,需说。 权衡一阵,赫连昊道:“我叔父赫哲休屠,在寿宴上以献舞为由头,意欲行刺太后,挑起两国纷争。赫哲休屠野心日益增大,妄想弑君夺位,这一路来虞国,他多次阻挠,我也险些在他手上丧命。赫哲休屠劝说我西州第一舞姬归顺不成,后面不知还有何手段,这次来虞国贺寿,他等了许久,肯定不会就此轻易放手。所以,清落姑娘,你与古兰珊朵共舞,这局便能化险为夷。” 他解释道:“此事甚密,赫哲休屠不知,倘若他已经在舞团中安插了心腹,届时寿宴时我将报上去的西州舞改为二位共舞,他的刺杀计划便无计可施,寿宴顺利落幕,这就是我的真实目的。” 赵婳回头看了霍澹一眼,只见霍澹指腹摩挲这腰间的淡粉香囊,眸色渐深。 霍澹虽想尽快除掉许家,但如今时候未到。 敢在寿宴上行刺,胆子不小。 行刺是否成功,西州都与虞国结下了梁子,倘若许太后有个闪失,他不得不与西州兵戎相见。 赫哲休屠是想搅浑西州,趁机夺位。 不得不说,这招既愚蠢,又有几分高明之处。 第92章 干事业第九一天 霍澹微不可察蹙蹙眉, 清落的身世,他亲耳听说,却没想到她竟痛恨到这般地步。 说什么也不愿给当官之人跳舞。 “这舞必须要献!” 赫哲昊望向霍澹, 对他是羽林军的身份深信不疑, 道:“关将军可以上报陛下,但是西州不远万里来虞国祝寿,寿宴开始前夕却不让西州献舞, 原因是本皇子适才说的那话。毫无凭证的话, 倘若陛下对峙起来, 关将军说说看, 陛下该信谁?” 霍澹剑眉一扬,如刀的眸子看向赫哲昊,冷声道:“你这是, 在威胁我?” “不敢,只是将事情挑明罢了。”赫哲昊软硬兼施, 态度变得缓和, 道:“取消西州贺寿, 遭人诟病, 传回西州,西州百姓感觉被虞国羞辱,更易挑起两国战火。西州这些年虽不敌虞国, 但是若是将兵力集中在虞国西境某处,虞国恐是会元气大伤。贺寿献舞,是在帮我, 但同样也是在帮虞国。” “战乱, 苦的是百姓,太残忍了, 我相信你们虞国皇帝也不愿看到百姓因为战乱流离失所。”赫哲昊说。 “西州一半的兵权被赫哲休屠控在手中,他是铁了心挑起两国纷争,挡不住的。一计不成,他还有二计、三计,只要我这次贺寿成功,就有办法制住他,免虞国和西州的战火。” 赵婳问道:“大皇子打算如何?” 赫哲昊守口如瓶,“鄙国私事,不便告知。” 一直听这几人说话的清落手指绕着团扇流苏,心中摇摆不定。 清落不想在台上为了博人欢笑而迎合跳舞;她身世坎坷,见的最多的便是底层百姓的贫苦日子,明白其中滋味不好受。 倘若两国开战,最无辜的就是战地里的百姓。 统治者,开疆扩土,视百姓性命为草芥。 城池之下,兵戎相见。 城,守住了,将士元气大伤; 城,被破了,尸横遍野。 无论成败,皆会血流成河。 明明她也是个苦命人,却最见不得别人苦。 半晌后,清落松口道:“共舞,我考虑考虑。” 闻言,赫哲昊和古兰珊朵脸上浮现喜色。 “鸿胪客馆乐泽院,静候姑娘佳音。”赫哲昊话音刚落,忽地想起舞团中有赫哲休屠的眼线,若是让清落直接告知,这不就让赫哲休屠知道了么。 赫哲昊望向赵婳,道:“赫哲休屠在客馆中布了眼线,这位姑娘可否代为传信?” “可以。” 赵婳答应下来,正好她也喜欢这事。 总比整日待在宫中好。 霍澹不悦看了她一眼,赵婳则是当没看见,幽幽将目光挪到远处。 === 回宫的路上,霍澹脸黑沉着,一言不发靠在马车车壁上。 霍澹每次跟她置气都是这般模样,赵婳戳了戳他手臂,“陛下又在生什么闷气?” “阿婳,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不是在昭仁身边的琴师了,一言一行被后宫很多人盯着,许太后倘若知道,定然会捏着此事不放,来找你麻烦,”霍澹有几分委屈,道:“再说了,你这几日就不能待在宫中么,多陪陪……陪陪昭仁。” “可臣妾不喜欢被拘在宫里。”赵婳坦言,她性子素来如此,倘若不跟霍澹说开,将这话憋在肚子里,小小的矛盾积攒久了难免有一天爆发。 她不想两人因此生了嫌隙,道:“臣妾记得陛下答应过臣妾,不会拘着臣妾。臣妾出宫,一没背着陛下见其他男子,二没背着陛下干祸害社稷之事,三没让皇家颜面蒙羞,臣妾不过是想让西州这事早日翻篇,还两邦平静。” “陛下,臣妾理解你的心情,但溺于情爱之中,于社稷无益。” 霍澹脸上挂不住,反驳道:“朕没有。朕就是担心你再受伤。” 赵婳笑笑,“知道,臣妾会小心的。” 霍澹试探性问道:“那今晚朕便宿在凤栖宫?” 回想以往两人的相处模式,霍澹总感觉阿婳将他当成了兄弟。 那层纱掀开后,他反倒不知该如何面对阿婳。 除了上次阿婳主动亲近他,他还没同阿婳有过亲昵接触。 赵婳避开他眼神,“再说。” “好。”霍澹抿唇笑了笑,牵起她手,道:“那今晚晚膳朕在凤栖宫用。” 赵婳含糊回他,“随便。” 马车穿过喧嚣的街道,周围逐渐静了下来,赵婳想起一件事,道:“陛下,让臣妾兄长暂住到鸿胪客馆罢。大哥总住在张参知府上,被有心之人看见,臣妾怕他们将臣妾爹推上风口浪尖,再者,大哥暂住鸿胪客馆,臣妾每次去也方便,不会让人生疑。” 霍澹蹙眉,“每次?” 赵婳失悔,抬手拍拍嘴巴,她怎还一时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 鸿胪客馆,乐泽院。 赫哲休屠在院中观赏水缸里的鱼儿,一边吃盏中的甜蜜饯,见到赫哲昊和古兰珊朵颓丧着脸回来,便知道两人去寻那京城第一舞姬无果。 赫哲休屠脸上挂笑,朝赫哲昊走去,假意关切道:“大皇子怎么出去一趟,脸色都变了。虞国与西州相比,还是我西州好。”递了盏甜蜜饯过去,他道:“但是虞国的蜜饯果子好吃,大皇子来点?” 赫哲昊瞪他一眼,怒气冲冲离开。 手一转,赫哲休屠道:“古兰珊朵,你要吃么?” 古兰珊朵不屑,随在赫哲昊身后,回了后院屋中。 唇角一勾,赫哲休屠满眼不屑,回到水缸边, 他将那盏蜜饯放到一旁,端起装满鱼饵的食盒,捻了一小撮鱼饵慢慢散入水缸中。 潜在水中的小鱼争先恐后浮出水面,一眨眼功夫鱼饵很快就被吞食完,水面上的气泡一个接一个破了。 赫哲休屠眸色狠戾,“那舞姬早已被本将军派人杀害,尸首都凉了,你还能让她起死回生不成?这局,我又赢了。” 不会揣测对方心思的夺位者,注定以失败告终。 而他,以后将会成为西州最出色的王。 赫哲休屠板着指头数日子,就等着既定好的那日对赫哲昊下手。 让赫哲昊狂几日,也无妨。 === 凤栖宫。 赵婳一踏进宫门便看见宫中小花园有几名太监拿着铁锹挖土。 四四方方的小土坑已初见雏形。 “陛下这是?”赵婳扯了扯霍澹袖子问道。 “阿婳喜欢银杏,朕让人去寻了颗小银杏树,这样阿婳每年秋天足不出宫就看见满树的黄叶银杏。”霍澹手垂下,顺势去抓她身侧的指节,把人带到那搁地上的银杏树旁。 赵婳错愕,当初霍澹问她想要什么,她不过是随口一说,他便记在了心上,还心思让人挑了颗银杏树。 “高全盛做事还算用心,这颗树长个一两年,定然会枝繁叶茂,高耸入云,届时每到秋天,一眼望去整个凤栖宫黄澄澄一片,煞是好看。” 霍澹仿佛看到许多许多年以后,那时候他跟阿婳有了孩子。 没有朝政的烦恼,也没有勾心斗角的权利之争,日子过得平淡。 他和阿婳在亭子里坐着,抬眼湛蓝的天上映着黄澄澄的银杏叶,他们的孩子在银杏树下打闹嬉戏,偶尔拾来一片好看的银杏叶向两人炫耀。 见他嘴角扬起,眼眸中似乎有光溢出,赵婳道:“陛下笑什么?” 长风万里 第103节 “没什么,有些高兴。”霍澹紧了紧她手,“进屋罢。” 霍澹牵着她坐在一旁,赵婳有几分心虚,道:“其实臣妾不是特别特别喜欢银杏,只是当时见到银杏叶子,就随口那么一说。不过当时想要银杏叶子是真的,不存在欺君。” 霍澹指腹轻轻弹了弹她额头,“小骗子。” 赵婳揉揉额头,“但是现在,臣妾喜欢银杏。” 霍澹:“那朕每年把最好看的银杏叶送给你。” 赵婳:“臣妾眼光挑剔,臣妾说好看才算好看。” 霍澹把玩她手,“依你。” 霍澹在凤栖宫小坐片刻,又回了思政殿,等到晚膳时间又回了凤栖宫。 吃罢晚膳,霍澹和赵婳在凤栖宫走了一圈消食,之后霍澹拿了本书卷去了她寝屋,大有赖在此处不走的意味。 想起下午他在车厢中的话,赵婳估摸着他是不走了,但还是不死心,于是尝试赶人,道:“陛下今日的折子批完没?不如回思政殿?” 端端直直坐在榻上的霍澹手执书卷,听见这话,一直埋头盯书的他终是抬头。 指骨捏住书脊,霍澹一本正经,回道:“朕下午去过思政殿,折子批完了。” “哦。”赵婳知道他意思,左右今晚就不走了呗。 赵婳去了梳妆台卸首饰,丹红在她身后伺候着,将头上的钗环取下。 赵婳透过镜子真巧能看到榻上的人。 过了好半天功夫,那书卷就没翻页。 霍澹目光时不时往她这边飘来,似乎又很心虚,一对上她镜子里的眼神,又慌慌忙忙将目光挪开了。 赵婳卸好好首饰,丹红道:“娘娘可要现在沐浴?净室中水已备好。” 赵婳微微侧头,正巧撞到霍澹视线,仅是一瞬,他便匆匆将头埋下,似乎满心都在书中书卷上。 他害羞了? 赵婳还是有一次见,忍不住抿唇轻笑,对丹红道:“今日就这样罢,就不伺候了,明日再来。” 丹红出去时将门顺手带上。 寝屋中留了个小门,在寝屋中就能直接过去。 赵婳乌黑的长发披散腰间,脱下外衫着一身宽松的雪白中衣往净室走去,她放慢脚步走过榻边,走了两步,猝不及防回头,刚好对上霍澹视线。 被发现偷偷盯人的霍澹:“……” 赵婳又不急不缓往后退几步,在霍澹跟前驻足。 “陛下,您今年几岁了?”赵婳问。 霍澹指骨握住书卷,淡声道:“二十二。” “怎还跟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一样,羞羞答答。”赵婳弯腰,双手曲起搭在霍澹肩上,绸缎般顺滑的黑发从肩膀滑下,散在两边。 霍澹张口欲说话,赵婳指腹落到他唇边。 指腹带着温度,夹杂着衣物的熏香。 赵婳俯身,头往下低,只要再往下一点,鼻尖就能碰到他面颊,偏生她那手指一直抵在他唇边。 霍澹呼吸乱了。 赵婳一脚踏在地上,一脚膝盖跪在榻上,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指腹贴上他唇。 她探身往下,搭在榻肩上的指骨稍微用力,俯身将人往下带。 霍澹手中书本“唰唰”滑下,手肘弯曲,向后撑在榻上,支起整个身子。 “陛下与臣妾皆已成年,陛下如此羞羞答答可不行动的,怎还让姑娘主动。”赵婳唇挪到霍澹耳畔,拱火轻声道:“陛下,你不行。” 霍澹蹙眉,她们那里的人都这样? 赵婳手一松,正欲起身,腰上忽得搭上一只手,迫使她动弹不得。 她身子一僵,瞪眼看向霍澹。 “阿婳是在挑衅朕?” 霍澹手掌放在她腰上,掌心能感受到她微微塌陷的脊弯。 腰上手掌用力将她带下,霍澹一手扣住她后脑勺,探身覆上她柔软细腻的唇瓣。 翻身往下,扣住她后脑勺的手背抵在榻上。 捉住她拍打的手指,霍澹瘦长的指节钻进她指缝中,两人掌心严丝合缝粘在一起。 如幼兽般啃食,一吻毕,霍澹放开赵婳,只见女子带着怒气,幽怨地看着他。 口脂颜色淡许多,她下唇肿了。 霍澹掌心从她手腕一步一步挪向她手肘,唇贴到她面颊,低语道:“朕很受用。” 赵婳使出力气,将他推开,“宫里宫外走了一大圈,出了一身汗,沐浴去了。” 她裹紧中衣,逃似的去了净室,霍澹侧躺在榻上,单手撑头,见她慌忙的背影不觉勾出一抹笑。 抿抿唇,唇间似乎还有她的香甜。 …… 再出来时,赵婳裹得严严实实,一声不吭回到床上,跟裹粽子一样把被子裹在身上。 霍澹去净室沐浴,洗完后再回到床边,床上的女子眼睛紧闭,背对着他,似乎是睡着了。 坐在床沿,霍澹重复道:“你我皆是成年人,羞羞答答不可以。” 装睡的赵婳:“……” 霍澹见她不醒,等了片刻,脱鞋躺在床上。 手放在赵婳因侧躺而拱起的被子上。 赵婳往里拱了拱,闷声道:“不行不行,今晚不行。” 霍澹第一次觉得她这人有些耍赖在身上,道:“朕起初可是一句话也没说,今夜之事到底是谁先挑起的?” 赵婳默。 挖坑埋自己。 她恨那该死的胜负欲。 霍澹起身吹了烛灯,一室黑暗。 他回到床上,将赵婳揽到怀中,“朕就抱抱,你不想,就不要。” 今夜他也没那打算。 第93章 干事业第九二天 翌日, 霍澹晨起上朝时赵婳还在睡,他轻手轻脚下床,拿了衣物去外间让高全盛伺候他穿衣。 离开凤栖宫时, 霍澹命宫人晨间干活时不准大喊大叫, 以免吵醒赵婳。 今日早朝无大事发生,霍澹照例过问了礼部以及鸿胪寺少卿许太后寿宴准备的得如何,又询问了傅钧近来京城安防如何。 几人逐一回答后, 没有官吏要上奏, 霍澹便散朝了。 霍澹有事跟张焱说, 便留他去了思政殿。 殿中。 两人在榻上对弈, 霍澹执白棋,张焱执黑棋,开局谁也不让谁, 步步紧追,难合难分。 霍澹手中捻了一枚白棋, 落在角落, 道:“前两日朕收到胡奎递上来的折子, 胡奎向朕请愿, 让朕准他从越州回京城来。” 张焱落子,理了理胡须,道:“臣听人提起, 胡将军好似是臣离京后才自请去了越州。” “是。朕罢黜你后,数名京官自请离京,正中许氏和宦官严庆下怀, 京城中的风向一边倒, 许湛拉拢不少官吏,那被朕处决的前工部尚书纪永升就是其中一位。”霍澹抿一口茶水, 道:“如今有几位驻守外地的将军愿意回京,因为得知张参知你回来了,他们看到的不再是许氏摄政,宦官分权,他们看到了希望。” 话锋一转,霍澹道:“但是朕不知该让不让他们此刻回京。朕有意让胡奎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那时许家气数已尽,对朕造成不了威胁。” 张焱吃了皇帝三枚棋子,将其一一拾走,道:“臣以为,皇上此时还是不要让胡将军归京。皇上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臣刚刚官复原职,紧接着曾经离京的官吏依次回京,潜藏在京中的奸佞之辈见势恐是会警醒,将尾巴藏起,如此一来不好对付。依臣之见,皇上不让诸位将军归京,才是最好的法子,那群人还认为皇上手中无实权,一切还是许湛辅国摄政,让其认为皇上好拿捏摆弄。皇上藏拙,蓄势待发,一旦出手,便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如此一来,只需一次便能肃清毒爪。” 霍澹笑道:“张参知所言极是。朕忍了十来年,也不差这一时。” === 昨夜霍澹在她身侧,揽着她入睡,赵婳神经紧绷,直到半夜才困得撑不住入睡了,今早到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床上空荡荡,赵婳这才想起他要早朝,不知何时就起了。 “皇上特意吩咐奴婢们不准吵娘娘。”丹红伺候赵婳梳妆,道:“皇上待娘娘真好,体恤娘娘劳累,让娘娘多休息。” 虽然昨夜无事发生,但赵婳一听丹红这话,总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囫囵吃了两块糕点垫肚子,赵婳瞧了眼漏刻,这时辰霍澹应是下朝了。 让厨房装了些点心,赵婳去了趟思政殿。 今日天气不好,凉飕飕的风一阵接着一阵,似乎要下雨。 在宫道上,赵婳遇到独行的季扬脚步匆匆,脸上神色似不不大好。 “季将军。”赵婳叫住岔道上的季扬,季扬见到是她,过来行礼。 “娘娘金安。” “那套就免了,”赵婳拂手,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季将军如此着急,可是要去思政殿?” 赵婳身旁有随行的几名宫人,季扬神色异样,欲言又止。 挪步去了远处,赵婳低声道:“莫不是鸿胪客馆西州使团出事了?” 季扬摇头,“比这事还要糟糕。是宁王,宁王回了王府。” 皇上事事都和赵贵妃说,所以季扬也没打算瞒住她,便如实说了。 赵婳不解,疑惑道:“宁王不是早就偷偷回京了?皇上知道的。” 长风万里 第104节 “宁王偷偷回京是暂住在某个宅子里,皇上确实知道这事,还让卑职派人在那宅子守着。皇上猜想宁王回京藏着掖着有意在京中部署,如今宁王正大光明回了王府住,恐是他已经将要部署的一切都部署妥善了,”季扬面色不佳,“但是卑职没发现宁王在部署什么。” 赵婳知道季扬一直尽忠职守,便安慰他,“季将军也别多想,万一宁王就没打算提前部署呢?他就是许久没回京城,想早几日回京看看,但又怕皇上知道后责怪,就偷偷回京。” 宁王若真是这般毫无心机,也不会让霍澹担忧许久了。 赵婳这般宽慰,无非是想让季扬不要一味怪自己。 季扬道:“谢娘娘宽心,但是这次是卑职失职,皇上若是责怪,卑职绝无怨言。” 赵婳没再说话,跟季扬一路快步去了思政殿。 === 思政殿。 “你怎来了?”霍澹见到赵婳,有些意外,还以为她醒后会在凤栖宫待着,或是去霁华宫找昭仁一同去鸿胪客馆,“天阴沉着,似要下雨,不宜走动。” “臣妾给皇上送些糕点来。”赵婳将食盒放在桌上,道:“正巧张参知也在,尝尝凤栖宫厨娘的手艺。” 赵婳依次端到皇帝、张焱、季扬跟前,人人有份。 季扬道了声谢,拿了枚糕点在手中,望向霍澹,大有几分请罪的模样,道:“皇上,卑职有事要禀。” 霍澹挪步到窗边,季扬低声在他耳畔道:“皇上,宁王回王府了。” 霍澹眸色暗了几分,唇角紧抿,道:“朕知道了。七日后就是太后寿宴,宁王是时候露面了,若再无他归京的消息,怕是更会让人起疑。还有其他事要说吗?” 季扬摇头,道:“就这些,没了。” 指腹拨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霍澹道:“宁王那边先暂时不应管,如今是要盯紧鸿胪客馆里的西州使团。” “卑职领旨。”季扬退出思政殿,心里纳闷,皇上怎不责怪他? 难道真如赵贵妃所说? 季扬回宫门当值,走到宫道上,阴沉天突然下起了绵绵小雨。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打在身上带着初冬的凉意。 季扬顶着细雨回去当值,路过御花园时碰巧遇见许明嫣和她的贴身宫女撑伞走在雨中。 “娘娘金安。”季扬路过时低头行礼。 许明嫣闻声,将印花竹骨扇往后挪了挪,目光落在季扬身上,道:“你是……” 她想了想,“你是羽林军,本宫想起来了,你是卫元祁的手下,你叫……叫……” 许明嫣半天没叫出名字,场面有几分尴尬。 “回许贵妃,卑职季扬。” 许明嫣尴尬道:“季将军,本宫想起来了。” 细雨随秋风飘散,许明嫣捏着丝绢,拭去额前的雨滴,道:“季将军正要去当值吗?” 季扬虽见过许明嫣多次,但确是第一次与她谈这么多,破天荒地有几分不知所措,慌忙“嗯”了一声回应。 “正要回去当值。”他道。 秋雨落到季扬肩上,许明嫣伸手,拿了丝绢的手欲停在他肩上。 季扬局促,往后退了一大步。 许明嫣手悬在空中,她讪讪收手,羞赫似低头,道:“季将军甲胄上沾了雨水,还是擦擦吧。” 季扬保持距离,拱手道:“谢娘娘提醒,这雨不算大,卑职一粗人,淋些雨不算什么。” “初冬的雨凉,淋湿了会染风寒,季将军不可掉以轻心,回去记得喝碗姜汤祛湿暖身。”许明嫣看了他一眼,撑伞从他身边走过。 季扬低头,“恭送娘娘。” 看着那背影,季扬有几分恍惚。 === 瑶光殿。 许明嫣换下被雨水和泥踩脏的衣裳,侧躺在榻上看窗外的雨景。 细雨如丝,绵绵不绝。 许明嫣不在执着于霍澹,她现在需要的是肚子里怀上孩子,至于这孩子是谁的,她不在乎。 一旦有了身孕,许明嫣就能将这腹中的孩子变成霍澹的。 找谁不是找,跟一名皇帝跟前最为效忠的侍卫有染,真的讽刺。 但这又如何,只要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不在乎这一切。 找季扬,有一点好处,许明嫣能从他口中探出皇帝的行程。 冬儿是许明嫣心腹,许明嫣自然是将计划都告诉了她,让冬儿助自己一臂之力。 这厢,冬儿在一边给许明嫣捶腿,道:“娘娘适才何不将手上的伞送给季将军?单单就留了一句嘱托喝姜汤驱寒的话。” 许明嫣道:“两把伞都是女子之物,且材质和花纹皆非一般宫女所用,季扬拿着太晃眼,一查就能查到瑶光殿。男人嘛,女子三言两语就能把他迷惑得团团转。这关切的叮嘱,定是暖到季扬心坎里去了,勾着吊着,再有几次,本宫就不信他不上钩。” 至于刚被册封,与她平起平坐的赵婳,随她去吧。 都不重要。 为今之计,是她要赶快怀上孩子,将她的好姑母和好大伯拿捏在掌心。 冬儿道:“娘娘倾国倾城,季将军肯定把持不住。” 冬儿很早就跟在许明嫣身侧伺候了,对许明嫣感情深厚忠心耿耿,许太后和许丞相平素多瞧不起她主子,冬儿自然是希望她主子能不受两人的气,打心底里希望这次的计划能成功。 她主子怀上“龙嗣”,好日子在后头! …… 话分两头,且说这边季扬离开思政殿以后霍澹将事情告知殿中的两人。 “臣妾在来思政殿路上遇到的季将军,季将军跟臣妾说了这事,他似乎对没能在宁王偷偷回京寻出些有用消息而自责。”赵婳道。 霍澹蹙眉,“宁王藏得深,岂是说能寻到把柄就能寻到把柄的?朕并没有责怪的他意思。依朕看,现在不是过多关注宁王的时候。宁王既然已经现身京城,倘若他悄悄回来是要会见以往他在朝中的旧臣,部署事情,现如今恐怕早就已经将事情安排了下去,再留人在宁王府外盯着,只会打草惊蛇,惹宁王生疑。” 赵婳觉得在理,道:“臣妾对宁王不了解,但臣妾猜测,宁王在寿宴前后不敢造次。但也说不一定,倘若宁王急坏了,寿宴一过就开始对皇上动手,也不是不可能。宁王常年在南边封地,《异物志》有记载,南边多雨潮湿,瘴气丛生,土地贫瘠荒芜,宁王下次名正言顺回京也不知什么时候,在荒芜的南边封地久居,宁王定然是忍了很久,如果他要反,这次是最好的时机。所以皇上还不能掉以轻心,咱们要防着点,有备无患。” 霍澹沉眸,把目光放到张焱身上,问道:“张参知,你有何见解?” 张焱摸摸三尺长胡须,思忖片刻,道:“老臣以为,贵妃娘娘所言极是,未雨绸缪总比兵临城下好。宁王城府深,亦非一两日,自先帝在世时,两人便斗得你死我活,其心昭昭,皇上不得不防。” 张焱就厌的就是后宫干政,妇道人家头发长见短浅,偌大的朝政倘使被一位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朝,迟早走向覆灭。但是眼前这位句句在理,分析得头头是道,从她的言谈举止中,张焱看不出本分弄权之态,若真是如此,这女子不失为皇帝的贤内助,若适才都是装出来的假象,那便细思极恐了。 希望是他多想了。 === 赵玉成从张焱府上搬进了鸿胪客馆,田管事将他安排在了一处人少清闲的地。 “皇上吩咐,赵校尉在鸿胪客馆可随意走动,校尉有事情,只管吩咐下官便可。”田主管不知他这几日是幸运还要点背,鸿胪客馆前前后后来了四位要紧的人。 他三天前送走贵妃和长公主,如今又住进位校尉。 稍不注意,鸿胪客馆中出了什么纰漏,他这管事位置恐是要被换下来。 田管事将鸿胪客馆的布局图摊在桌上,在图上比划,道:“赵校尉,这片以及这片是各国使臣住下的院落,这里是校尉住的地方,客馆的厨房在这边。” 赵玉成道:“我先看看,田管事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那下官就走了。” 赵玉成看着桌上的布局图,思绪飞到远处。昨日阿婳来找他,告诉他鸿胪客馆中西州使团恐生了变故,有人欲在寿宴上行刺太后,欲挑起两国纷争,赵玉成一听这事,当即便觉得行刺之人不可理喻。 阿婳在宫中,不便常常出宫,就拜托赵玉成在客馆盯着。 赵玉成自小被赵明哲教导,“为臣者,忠君爱国乃是首要”,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赵婳不说,他也会潜入西州住的院落一探究竟。 无需多言,这是应该的。 === 思考了一晚上,清落自己和自己和解了,这次就当是和古兰珊朵切舞技,将寿宴台下所有人视而不见。她让赵婳留在宅子外面护她安危的护卫给赵婳带口信。 赵婳在宫中收到清落的口信便立刻出宫去了鸿胪客馆。 扮作送餐食的仆人,赵婳拎着食盒出现在乐泽院。 院外守着的西州护卫还是前阵子那两个,那高个子护卫一看来者眼熟,仔细想了想记起是那日清粥小食的下人,拦住道:“怎么又是你?” 赵婳笑道:“往日给舞姬姑娘送的小吃她喜欢,这不今天厨房又做了些,舞姬姑娘上次也已叮嘱我,让我给她送来。” 赵婳说着把食盒打开,那护卫瞧了瞧便让她盖上了,既然是古兰珊朵让她来的,护卫也不好阻拦,便领她进去了。 廊道下,赫哲休屠迎面走来,瞧见护卫领着一名女子进来,心生疑惑。 “那女子,站住!”赫哲休屠喝道。 赵婳心里一紧,她第一次来乐泽院见到的赫连昊起争执的就是眼前这男子,赫哲休屠。 赫哲休屠走过来,语气不悦,责备护卫道:“她是谁?谁让你放进来的?” 护卫:“禀将军,是给古兰珊朵送糕点来的。” 赫哲休屠拧眉,四下打量面前的女子,赵婳冲扯唇笑了笑。 赫哲休屠:“食盒打开看看。” 赵婳照做,道:“上次舞姬姑娘吃过后就赞不绝口,这位将军可要尝一尝?” 赫哲休屠瞧了眼,碟子里装的不过是平平无奇的糕点,满眼嫌弃,道:“还是蜜饯好吃。这人老了,就喜欢吃点甜的。” 他端起碟子,这只有一层的食盒里便没了东西,赫哲休屠这下对面前的女子放下戒备,相信她就是后厨帮忙的丫鬟,放她去了。 护卫一将赵婳带到后院便见到了古兰珊朵。 古兰珊朵接过食盒,道:“今日你们客馆又做了什么新奇的糕点?” “回舞姬姑娘,是桂花蜜茶酥。”赵婳道。 “上次送清粥小食,你落东西在我这了,随我来。” 古兰珊朵领了赵婳往屋子里去,那赵婳进来的侍卫只好现行离开。 “赫哲休屠见到你了,为不让他起疑心,你不能多留。”古兰珊朵快步进了屋子,趁着四周无人连忙将门关上。 长风万里 第105节 适才她正说出去,不巧在长廊拐角撞见赫哲休屠把赵婳拦下,幸好赵婳机警,没让赫哲休屠发现异样。 古兰珊朵期待,问道:“如何?清落同意了?” 赵婳点头,“同意是同意了,但是现在你们两个如何练舞?要瞒住赫哲休屠不是件容易的事。” 与赫哲休屠交过一次手,赵婳感觉此人警惕性高,不好对付。 “在舞团是不可能的,去清落宅子里也不太行,容易被赫哲休屠盯上。”古兰珊朵一时间没考虑这点,开始犯愁。 赵婳灵光一现,道:“我知道有个地方,且就在鸿胪客馆里。” 可以去赵玉成住小院中。 …… 赵婳拎着食盒踏出古兰珊朵房间,却不知在要出乐泽院的拐角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赫哲休屠如尖勾般的目光落在赵婳身上,他一直注意着赵婳,此女子去到古兰珊朵房间,等了小半刻钟才出来,不过是送碟糕点而已,值得两人在屋中待这么长时间? 赫哲休屠只觉有问题,便一路跟着她出了乐泽院。 她算哪门子丫鬟,拎着食盒三拐五拐进了另一个院子,不一会儿便换了身华丽衣裳出来。 此女有问题。 赫哲休屠见她上了马车,那马车最后停在一处种满绿植的宅子外面。 旁边的宅子正好有人进出,赫哲休屠过去问道:“这宅子里住是谁?” “听你这口音不是京城人,难怪不知道。”垮着篮子的阿婆能说上三天三夜,道:“这里面住的姑娘可是大有来头,多少男子拿着银子排队,就为了求这宅子里的姑娘跳支舞,不过现在怕是没机会了,清落早就不跳了,连那第一舞姬的头衔都让给了别人。” 赫哲休屠面色难看,不愿相信耳朵,“第一舞姬?” “对啊。你们这些外地人不清楚,”阿婆指了指旁边的宅子,话止不住,“这里头住的姑娘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舞姬,雨花楼那位与清落根本没法子比。” 叹息一声,阿婆感慨万千,“可惜红颜薄命,雨花楼那位惨遭不测,这案子至今没破。唉,不跟你聊了,我还要出去买菜,耽误了时间,又要被东家说。” 盯着那宅子,赫哲休屠脸黑了一片,手背青筋凸起,攥紧拳头。 他竟然杀错人了! 这里头的舞姬才是他要下手的人! 看样子,赫连昊瞒着他已经跟那舞姬有了联络,适才那女子就是线人。 赫哲休屠气死了,他算到了赫连昊这步棋,提前部署,但是落子时拿错了棋子颜色,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那线人和古兰珊朵,一个也别想逃脱! 赫哲休屠回鸿胪客馆的路上无数次劝自己不要生气,赫连昊找那舞姬便让他找,且先看看赫连昊如何打算。 赫哲昊来虞国祝寿,百般讨好虞国皇帝,别以为他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赫哲昊父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赫哲昊手中的兵不敌他,便将目光转到虞国,以贺寿为名,寻求虞国皇帝帮助。 赫哲休屠就不一样了,他指使人刺杀太后,刺杀成功与否并不重要,关键是要祸水东引,让虞国皇帝发兵攻打西州,搅乱本就不平静的西州。 届时他会率兵击退虞国,西州百姓就会看清楚究竟谁才能够带领他们不被外族侵扰,谁才配成为西州真正的王! 赫连昊费尽心思,等到寿宴前两日,古兰珊朵、传信线人和那舞姬姑娘三人齐齐不见,这局面…… 啧啧,想想就精彩。 第94章 干事业第九三天 凉风阵阵, 卷起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在空中打旋,又慢慢往下坠,几名太监拿扫帚将落叶扫去, 宫道上恢复整洁。 大臣们从紫宸殿出来, 只见那汉白玉台阶下立了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 台阶上,工部尚书韦仲旌率先看见那人,好奇问道:“这男子是谁?” 吏部尚书闻声望去, 仔细一看发现竟是很少回京的宁王。 “嗬哟, 那不是宁王殿下么!” 吏部尚书持芴节下台阶朝宁王走去, 他这人待人热忱, 随便与一人都能聊上些时辰。他初入朝堂时宁王已经被先帝赐了封地离京两三年了,这些年鲜少在京中听到宁王消息,便关切问道:“殿下何时回京的?” 宁王:“昨日刚到。” 几名大臣看见宁王, 纷纷过来寒暄,但也有几名老臣, 譬如许湛、姜国公等知道当年先帝与宁王相斗争权之事, 便没搭理宁王, 直直下台阶离开了。 这厢, 霍澹下朝在紫宸殿留张焱说了些事情,便出来晚了,正巧瞧见汉白玉台阶下被五六名大臣簇拥着寒暄的宁王。 宁王也看见紫宸殿外的年轻皇帝, 他这个侄子,登基时才十五岁,据说许氏兄妹想方设法赶走先帝为其挑选的辅政大臣参知政事张焱。 这五年时间, 小皇帝被许氏兄妹牵着鼻子走, 但是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在许太后将她那侄女硬塞到后宫时,他同时纳了傅钧女儿傅莺为贵妃, 这妥妥的权势制约,小皇帝哪是什么都不懂,不过是扮猪吃老虎,装傻充愣罢了。 小皇帝前阵子才将宦官严庆除去,就连一直假意与严庆交好的傅钧都给设了局,逼他站队。 “诸位,本王还有要事,改日宁王府一叙。” 打住众人的寒暄,宁王一步一步踏上汉白玉台阶,看着台阶旁雕刻着的祥云腾龙一点一点落在他身后,而那向往依旧的紫宸殿离他越来越近。 他眼底藏住锋芒和炽.热,一步一步靠近霍澹。 霍澹的假笑信手拈来,像一只温顺小绵羊,故作关心道:“秋末初冬,天气凉,宁王叔应到偏殿等朕下朝,何必在此等着。” 宁王回他一个笑,“臣太久没回皇宫,路过时才发现紫宸殿变了样,感触良多。” 当年若不是宦官认为庄帝好控制,再加上许氏的支持,这紫宸殿里的皇位如今就是他坐的! 岂会容这二十多岁的黄毛小儿一坐就是五年有余! 从他炽.热眼中读出几分觊觎,霍澹转动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冷声道:“紫宸殿还是那个紫宸殿,不过是王叔心境在变罢了。记得王叔离开皇宫去到封地那日,也是这么个风大的初冬。” 宁王目光透过殿门挪到殿中那金碧辉煌的龙椅上,片刻后感慨道:“是啊,那时娴妃娘娘正得宠呢,若是娴妃娘娘还在,一家人其乐融融该多好。” 戳心窝子的话,他也会说。 小皇帝的死穴是什么,他一清二楚。 霍澹脸色骤变,却强忍着怒气没有发作。 “哎呦”一声,宁王指腹拍拍嘴巴,一副无心之举,道:“瞧臣这嘴巴,一时失言,陛下莫怪。” 霍澹凌厉的目光落到宁王身上,片刻之间又恢复如常。 “王叔何时回京的?朕到现在还未接到王叔回京的消息。”他道。 宁王平和道:“昨日傍晚,太晚了惊扰陛下,臣便没让他们通报。” “王叔千里迢迢回京,舟车劳顿,今午膳不如就在宫中用罢。”他道。 “谢陛下,正巧臣刚入宫,还未去永安宫拜见太后娘娘。”宁王一声叹息感慨万千,“这些年太后娘娘将陛下抚养成人不用容易啊。” 霍澹没说什么,直直往永安宫去。 永安宫。 晨间宫女折了些花枝,许太后正在修剪花枝插花,晚秋在她耳边低语,“娘娘,宁王入宫了,适才在紫宸殿外跟陛下一阵寒暄,如今正往永安宫赶。” 许太后动作一顿,一支花朵被误剪掉在桌上。 早些年宁王和先帝斗得势不相容,宁王败后元气大伤,先帝将其赶去封地后倒是安分了些,如今回京怕不是单单参加她寿宴这般简单。 许太后倒不见得宁王有这般好心。 “陛下驾到——” 正分神,永安宫内响起太监细长响亮的通报声。 “说来就来,哀家且先去会会。”许太后将剪刀交给晚秋,步子不疾不徐踏出宫殿。 凉风习习,许太后下意识裹了裹外衫,脸上挂笑对行礼的宁王道:“哀家许久不见宁王,宁王的模样还是没变。” 宁王起身,道:“太后娘娘也是,跟臣印象中一模一样,倒是年轻了些。” 捏着手绢轻掩唇角,许太后笑了笑,挑明了问,“宁王此次在京城住多久?” 霍澹眉色微动,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周旋。 宁王不是省油的灯,许太后也不是善茬。 “王妃近来身子不适,便没随行,臣要早些回封地。”宁王回道,并没说个确切时间。 许太后敛了笑,吩咐道:“晚秋,去库房将哀家的那天山雪莲拿来,给宁王妃补补身子。” “臣替贱内谢过太后娘娘。” 在宁王的道谢声中,晚秋往库房去。 听说要一起用午膳,许太后将话题引到霍澹身上,道:“既然是家中小聚,不如让赵贵妃也来?” 霍澹正欲饮茶,忽地放下茶盏,道:“阿婳昨夜受凉,今个身子不适,恐将病气传给母后,便不让她来了。” 宁王知道小皇帝去年纳了两位妃子,一个姓傅,一个姓许,就是这位姓赵的贵妃,是何时册封的?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赵家,有么? “赵贵妃?不知这赵贵妃又是那家的千金。”宁王发出疑惑的声音。 许太后抢过霍澹的话,道:“是益州赵刺史的千金。” 霍澹唇角紧抿,没有搭话,许太后本就跟阿婳不对付,此时又当着宁王的面特意提到阿婳身世,其心必异。 “原来是益州刺史千金,”宁王笑了笑,拱手道:“恭喜陛下觅得良缘。” 如此看来,这赵贵妃就是赵婳,秦介接连两次失手,如今倒是让赵婳成了皇帝身边的新宠。 赵明哲手中有厢军又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他拔营攻城,小皇帝依旧身处囹圄,皇位必然要换人! 瞧了眼日头,霍澹招手换来高全盛,道:“不早了,摆膳罢。” 宫人们进进出出,一盘盘菜肴被端上桌面。 宁王斟酒,举杯对许太后道:“五日后便是太后娘娘寿宴,臣弟在此先恭祝皇嫂千秋,这个寿宴定会刻骨铭心,”话锋一顿,他眸色骤然变得凛冽起来,道:“毕竟是最后一次寿宴了。” 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顿,许太后脸色大变,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反了不成! 霍澹垂在膝间的手指慢慢摩挲着白玉扳指,似乎没听见适才那句话一样,脸上波澜不惊。 “说错了,是今年最后一次寿宴。”宁王笑着纠正,“一时嘴快,该罚!该罚!” 长风万里 第106节 他举杯,一饮而尽。 许太后脸色难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况此人十之八九是故意的,他心中那夺位的弯弯肠子,她门清。 一顿午膳,许太后和霍澹两人都心不在焉,唯一宁王吃得津津有味。饭后,宁王以府中有事,便匆匆离开了永安宫。 霍澹瘦长的指节敲到桌面,在安静的屋子里尤为响亮,眼神不疾不徐落到许太后身上。 “宁王之心,你我皆知,母后当真以为宁王从朕手中夺得皇位会放过许氏一族?放过母后?”霍澹道:“母后与阿婳势不相容,当着宁王的面道出阿婳身份,不就是想让宁王知道朕在京城外的益州?姻亲之下,让宁王知晓朕手中掌有益州厢军,朕有了筹码与母后一族对抗,但是。” 目光凛冽,他刀许太后一眼,沉声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母后别忘了,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 霍澹撂下茶盖,起身道:“儿臣还有事,便不多留了。”走了两步,霍澹回头,凌厉的目光看向许太后,冷声道:“母后倘若还想打阿婳的主意,朕就是不要这皇位,也要找许家将这笔账,以及朕生母当年被赐白绫的账十倍讨回来。” “皇帝都知道了?”许太后一愣,她原来以为皇帝一直被蒙在鼓里,“什么时候知道的?” 单手至于背后,霍澹冷着张脸,道:“朕见到母妃香消玉殒那刻便有了怀疑,纸包终究不住火,朕十岁那年便全知道了。”冷哼一声,他道:“太后娘娘好手段。” 许太后眼底藏着不住的怒火,道:“陛下也不赖,这些年装得乖巧听话,竟连哀家都被骗过去了。” 十二年,他装了十二年! 许太后还以为他是近两年才生了旁的心思,没想到他藏了这般久。 思及至此,她背后冷汗涔涔。 === 话分两头,秦介在茶楼品茶,无意间瞧见街上一抹熟悉的背影,是赵玉成。 自从上次西郊观音庙杀赵婳不成,秦介反被重伤,他就一直藏在宁王府邸养伤。 秦介从在京城见到赵玉成兄妹两人开始就有几分好奇,两人不在益州好好待着,不远万里来京城作何? 一路跟随赵玉成,秦介见他进了鸿胪客馆。 太后寿宴在即,各国使臣来朝,此时的鸿胪客馆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进入。鸿胪客馆的侍卫为何不拦赵玉成?瞧着他随意进出的模样,倒是住了鸿胪客馆许久。 因手中有异牟硕给的令牌,秦介能随意进出鸿胪客馆,在好奇心的趋势下,他一路跟随赵玉成。 这一跟,倒是让他看见了几分乐趣。 因为赵婳也在鸿胪客馆。 “阿婳啊,连老天都知道我寻你寻了许久,竟又将你送到我面前。” 第95章 干事业第九四天 赵家兄妹两人在鸿胪客馆做甚? 待赵玉成与赵婳进小院, 秦介翻身跃上房顶,借着院中大树的遮挡一探究竟。 不消片刻,只见两位面生的姑娘在院中跳舞, 两种风格迥然不同, 一个是异域风情,一个则是虞国中规中矩的舞蹈,红袖一挥, 翩翩起舞, 竟意外地将两支舞完美融合在一起。 瞧着样子, 约莫是练舞? 据秦介所知, 本次太后寿宴,除了南诏国,西州使团会在宴会上献舞献乐, 院中那异域姑娘约莫就是西州舞姬,只是她为何要在这院中练舞? 赵婳又在打什么主意? 秦介前阵子受宁王之托, 来鸿胪客馆给异牟硕送东西, 无意间听异牟硕对西州使臣的抱怨, 似乎是初到鸿胪客馆那日西州使团卸箱子时故意找他们南诏的茬。 如今西州的人和赵婳在一起, 秦介忽地想到一点,猛地一惊。 难道是赵婳知道了宁王与异牟硕的计划?所以西州使臣才会碰瓷为难初来乍到的南诏,让双方大打出手, 异牟硕受伤后便不能如期出现在太后寿宴,如此一来宁王挑拨异牟硕当众求娶昭仁长公主的计划便失败了。 赵婳不知何时已经跟皇帝搭上了线,千方百计要报复他, 否则为何他一到京城, 隔三差五就会遇见她。赵婳在以自己为诱饵,引他上钩, 就想当初他百般接近她一样。 思及至此,秦介眸子变得狠戾起来。 “阿婳,你既然想玩,那我便奉陪到底,看看这一局究竟谁赢。”秦介喃喃自语,觉得如此也好,两人的恩怨,须尽早做个了断。 秦介纵身一跃,从屋顶跳下,准备离开时在小院拐角处发现一抹陌生的身影,那人探了个头,却在看见他时将头往后缩,似乎跟他一样,也在探听院中的举动? 秦介追了过去,那人跑得快,墙角处哪里还有影子。 那人头上戴了顶毛毡帽,风格明显,不像是虞国款式,也不是南诏的是笠帽,若说外朝人,那便只有西州了。 望着这墙边过道,秦介眸色渐深,在原处愣了片刻,沿着此路走去。 秦介一路抄近道去了鸿胪客馆主岔道,无论往哪个方向去,此处乃毕竟之路。 迎面还让他真遇见了那墙角鬼鬼祟祟的男子,只见他不慌不乱迎面走来,约莫是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秦介拦住他,“兄台,都是同道之人,借一步说话。” 他素来是个直来直往之人,弯弯绕绕只会浪费时间,倒不如将目的摆在明面上来得实际。 === 乐泽院。 “先说说,你的目的,本将军为何要与你合作?” 赫哲休屠将人带会屋中,简明扼要问道。 昨日知道他派人杀错了舞姬后,赫哲休屠气得一颗甜蜜饯也没吃下,今日他跟随古兰珊朵一路出了乐泽院,还以为她会去昨日那舞姬住的宅子,没承想竟还在鸿胪客馆。 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真当他是瞎子! 赫哲休屠在院外角落观望一阵,亲眼瞧见面前这男子跃到屋顶借大树遮挡窥探院中情况,此人必定与这院中所住的人有嫌隙。 裹着如他所想,这位叫“秦介”的男子想要与他合作。 秦介落座,道:“你们西州之间出了何种矛盾我不关心,我只要那院中女子的性命,如此而已。” 赫哲休屠眉色沉沉,小院中两个女子,一位是古兰珊朵寻到的舞姬,一位是中间的传信人,不论是谁,都是他准备要除去的人,倘若有位虞国人横插一脚,还能扰乱古兰珊朵的视线,让她不会怀疑到他身上,赫哲昊也能先暂时放松对他的戒备,不失是个好办法。 秦介见他迟迟不说话,似在犹豫,便道:“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休屠大将军和我都想对院中的人下手,不如结为同盟。” 赫哲休屠唇角扯了扯,“就依你的意思。”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不过需尽早下手,赶在太后寿宴前。”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倘若此次没得手,便只能出下策了。 端起桌上的茶杯,秦介道:“我也等不及了,若是可以,明日便可动手。休屠大将军耐心等我消息,今晚再细谈。” 为确保此次布局万无一失,秦介打算去找个帮手。 === 镇国大将军府。 “将军,府外有位叫秦介的男子求见。”门房来报。 “不见,将人给我轰走,越远越好。”傅钧看不惯秦介,对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门房道:“将军,此人说有要事相商,是关于一位赵姓姑娘的,说将军必定感兴趣。” 傅钧脸色半黑,本是不想见他的,顿了顿但还是松了口,“罢了,将人带到议事厅,我随后就到。” 赵姓姑娘,可不就是那善于挑拨、前这阵子刚升为贵妃的赵婳。 傅钧后悔没在此女还是个小小琴师便下手,果真不能心软,夜长梦多。 议事厅。 傅钧坐在正堂上,语气不佳,道:“你瞒着宁王来找我有何事?” 秦介笑了笑,道:“请将军助我一臂之力,除掉赵婳。” 傅钧沉真张脸,道:“大言不惭,你可知那女子已经被封为了贵妃,岂是你说除掉就除掉的?” “贵妃?”秦介眸色骤变,暗自攥紧拳头,“皇帝纳她为妃。” 当日湖上他真应该亲眼见到赵婳沉入湖底才离开,如此一来便不会凭空生出这么多事情。 这次他倒要看看是赵婳命硬,还是他手段高明。 但是,倘若皇帝知道赵婳早前与他发生的一切,还会护着她? 秦介真想瞧瞧皇帝知道这件事的表情,自己心爱的妃子,曾经对别的男子死心塌地,要死要活。 倘若没有皇帝的宠爱,他对付赵婳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光想想,秦介心中就舒坦许多。 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秦介脸上的怒气随之消去,道:“赵婳的身份,我不多说,想必傅将军也知道。陛下先是纳了贵千金为妃,如今又将益州刺史的独女纳进宫中,陛下真如将军所说,什么都听从许丞相和许太后的?我看未必,相信将军此刻已有了答案。陛下纳赵婳为妃,不管处于何种原因,其中一有点是肯定的看中了赵家在益州的兵权。” 秦介察言观色,见傅钧脸上有异样,便知道这话是说到了傅钧心坎上去了,继续道:“傅将军与赵婳交过手,想必是领会到了此女的手段。赵婳不是个省油的灯,多留无益,势必会影响殿下的夺位大计。赵婳这几日出现在鸿胪客馆与西州献舞的舞姬有往来,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不得不防啊。西州王的弟弟赫哲休屠已经答应我帮忙除掉赵婳,届时可以将所有罪责推倒西州那边,就是此事需要傅将军帮忙。” 傅钧拧眉,思忖良久,能够借西州除掉赵婳,霍澹若要怪罪,也是问责西州,与他傅钧无关。 “想法是好的,但是你有何计策?”傅钧问道。 “自然是有妙计。” 秦介过去,在傅钧耳边低语…… 片刻后,秦介回身,道:“这算是我跟赵婳的私人恩怨,将军勿让宁王知道。” 傅钧点头,如此算来在,这也是他与赵婳早前结下梁子,该了结了。 夜色悄然降临,秦介悄悄去了鸿胪客馆找赫哲休屠。 === 翌日。 霍澹几乎又是整夜未眠,看着自己睡的床沿,又看看怀里把他抱得紧紧的赵婳,他是哭笑不得。 这姑娘,睡觉一点也不老实。 起初还好,两人各盖一床被子,各睡各的,中间那床缝都能塞下半个身子。 后来赵婳睡睡着了,便开始不老实,一个翻身,双手伸过来搂他,紧接着越发没规矩,头在他颈间蹭了又蹭,睡得香甜。 藕白手臂从宽大的袖口露出,明晃晃横在他身上,沐浴过后的馨香久久萦绕在他鼻尖,挥之不去。 偏生这熟睡的人还不住得挤他,硬是将他从床中间挤到床沿,霸道得很。 黑乎乎的脑袋就搁在他臂弯,似乎是将他臂弯当成了枕头。 初冬夜里霍澹非但不觉得冷,反而与寻常相比躁动得很,尤其是怀里的人东蹭西蹭,雪白中衣被她蹭得松松垮垮,月光和昏暗的烛光下那湘妃色小衣若隐若现。 长风万里 第107节 雪脯呼之欲出。 软玉在怀,霍澹一直隐忍着,硬生生挨到了天蒙蒙亮。 这哪是夜里休息,简直是在受刑。 硬生生从半夜熬到了快去紫宸殿上朝的时辰,霍澹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将搂着他的那霸道的手挪开,谁知赵婳像是被吵醒了,秀眉轻拧,轻哼一声,似是不满。 朦朦胧胧睁开眼睛。 赵婳脑子混沌,丝毫没注意她腿正大大咧咧压在他腿上,也没注意到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仰着头望他,声音沉闷问道:“陛下要去哪?” 霍澹身子僵直,喉结微动,嗓音低沉回道:“上朝。” 言罢,他从被中抽身,掀开床幔去衣架上取下件袍子披在身上。 赵婳忽地意识到中衣领口散开了,脸色微窘,忙敛好衣领。 “陛下,今日臣妾还去鸿胪客馆,咱们昨日说好了的。”她头探出床幔,裹得严严实实。 古兰珊朵和清落悄悄合舞,赵婳便充当起了观众,给两人提了些意见,删删减减亦或是增加动作。 昨日下午赵婳给霍澹提了这事,霍澹似乎是不愿意她待在宫外,含含糊糊便将此事带过去。 赵婳只便暂默认他同意了,今早趁着他还未去早朝,又重提一次。 闻言,霍澹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应了下来,“最后一次。” 赵婳露出满意的笑容,道:“放心,臣妾今日早些回来,一回宫就去思政殿等陛下批阅完奏折,然后一起回凤栖宫。” “你就仗着摸准了朕的喜好,”霍澹望了眼床幔下掩映的女子,声音渐小,“恃宠而娇。” 为何不大胆说出来,因为霍澹也没底气,一时口快而已。 宠她,他自愿的;娇,阿婳倒是不娇。 他还真希望阿婳能对他撒撒娇。 哪怕小小一次便可。 霍澹叮嘱道:“早些回来,让许太后发现了,当心找你茬。” 赵婳感叹一句,“照理说,太后娘娘是该谢谢咱俩的,毕竟我们千方百计阻止赫哲休屠的刺杀计划。” 摇摇头,赵婳微叹,“功成身退,默默无闻一小卒,深藏功与名。” “别贫了,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朕上朝去了。”霍澹拿了龙袍去外间叫高全盛伺候更衣。 “好。” 第96章 干事业第九五天 许是昨夜睡得舒服, 赵婳在霍澹上朝后没多久便起床了。 简单梳洗一番,赵婳快要出宫时霍岚来找她,得知她又要去鸿胪客馆, 吵着要跟着一起去。 “皇嫂, 你我两人一起去,还能有个照应。皇嫂知道的,清落最不屑的, 便是对官宦和富贵人家点头哈腰, 不愿在这一类人面前跳舞。清落许久没见本宫了, 只见皇嫂不见我, 会起疑的,届时让清落知道皇嫂真实身份,误以为皇嫂故意设计她, 让她在寿宴献舞,如此一来反而添乱了。” 赵婳岂会不知霍岚心里的小九九, 但是两人一同出宫目标太大, “殿下难道想让许太后以随意出宫为借口发难你我?如此一来会给陛下添乱的。殿下难道又让陛下为了你我不得不对许太后服软?” “啊, 这……”霍岚面露愁色, 权衡一阵松口道:“那皇嫂你单独行动注意安全,莫着了那群坏人的道!” 赵婳心满意足摸摸她头。 “阿婳嫂嫂,自从你搬到凤栖宫后, 我就很少见到你,昨日来寻你,结果你去了鸿胪客馆。”霍岚委屈抱怨, 主要是如今阿婳出去, 都不带她了。 霍岚低垂着眉眼,满目忧伤, 道:“我们的关系,生疏了,没以前那般亲密。” 赵婳差点被她逗笑,揉揉她头,安慰道:“西州使团那边出了点事,差不多快解决了,明日我到霁华宫陪殿下如何?” 霍岚抬眸,眼睛一亮,“那明日就算皇兄找你,你也要坚持留在霁华宫,不能心软。皇兄这段日子一直霸占着你,离了你的霁华宫,冷冷清清,一点也不好玩。” 赵婳打趣道:“殿下该寻个如意郎君了。” 霍岚年岁不小了,但至今也没见着霍澹给她物色驸马,可能是霍澹挑来挑去,觉得没一个配得上他妹妹,以致于下现在还将她留在宫中。 霍岚脸上一热,“哼”了一声,去挠赵婳咯吱窝,“皇嫂你又打趣我。” 赵婳怕痒,躲躲闪闪,还是被霍岚逮住不放,便道:“本宫看姜少卿就不错,殿下考虑考虑。” 霍岚想也没想,轻哼一声,当即反驳道:“本宫才不要嫁给他,姜子真就喜欢跟本宫对着干,还骗了本宫不少首饰。” 虽是反驳,但唇间却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赵婳眼底皆是这霍岚这一细微的变化,便没揭穿她,拿着霍澹的腰牌出宫去了。 鸿胪客馆。 清落在京城久负盛名,但一直苦于没有对手,便觉得人生不过如此,若非想帮助被卖到留香楼的姑娘,她是事事都提不兴致。 她本是为了不让虞国和西州挑起战火才答应赫哲昊的,没承想与古兰珊朵合舞时,她才发现,二人舞技不分伯仲,此女子是她一直在找的对手。 赵婳来时两人已经在院子里合舞了,她搬了个椅子在廊檐下坐着,没一会儿就瞧见赵玉成似乎是要出去。 “兄长要去哪里?”赵婳见他腰间别了把剑,不由好奇。 赵玉成轻松道:“我一大男人,总不能整日守在院子里看俩姑娘跳舞,上街随处逛逛。” 此话不过是哄骗赵婳罢了。 晨间,古兰珊朵和清落还未到时,一封信从缠在石头上被扔到院中,赵玉成打开一看,信上落款之人竟是秦介。 秦介邀他今日辰时在西郊观音庙相见,了断一切。 西郊观音庙,正是此前秦介将赵婳掳走的地方。 赵玉成气不打一出来,秦介上次害的阿婳差点丧命,这次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招。 他瞒着赵婳去趟西郊废弃观音庙赴约,看看秦介究竟要耍何花招。 这厢,赵玉成走后不久,院外一阵骚动,紧接着便是一阵“笃笃笃”急切的敲门声。 清落和古兰珊朵跳得正投入,忽地被打断,目光齐齐往门口飘去。 古兰珊朵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敛了手上的动作,“别是赫哲休屠就好。” “不要自己吓自己,我去看看。”赵婳示意古兰珊朵别太紧张,她开门一看,十名凶神恶煞的侍卫站在门口。 “诸位官爷找谁?是不是敲错门了?”赵婳半开着门,侧着身子守在门口,警觉问道。 为首的侍卫瞧了一眼赵婳,吩咐手下道:“里面的人,统统带走。” “站住!”赵婳手掌抵在门扉,厉声诘问,“此院子住的乃是贵客,连田管事都得忌讳三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处吵嚷,还不速速离开!” “他们忌讳,我可不忌讳。” 秦介从那群侍卫中缓缓走出,赵婳看见他,神色微漾。 “阿婳,又见面了,别来无恙。”秦介扬起一抹阴翳的笑容,语音缓缓道来。 赵婳暗道不妙,这群侍卫是秦介叫来的。 她正欲关门,一只手掌横过来,将门死死按住。 赵婳抬脚,秦介似乎预判了她的动作,在她抬腿之际,一掌压住她腿。 “阿婳,同样的招数,我是万万不会上两次当的。”秦介手腕一旋,一掌劈在赵婳脖子,将猝不及防的她劈晕。 秦介露出得逞的笑容,厉声吩咐道:“进屋,将里面的另外俩人统统带走!” 话分两头,赵玉成按照信上约定的时间抵达西郊观音庙,荒破的庙中空无一人,甚至比上次来时还要破败。 赵玉成等了快半个时辰也没见秦介来,他猛地反应过来。 糟糕,中计了! 快马加鞭回到鸿胪客馆,赵玉成发现院子里的三人不见踪影。院子一片狼藉,似乎有打斗的痕迹。 赵玉成匆匆去张焱府上,通过张焱的关系进了皇宫。 思政殿。 “什么叫阿婳不见了?!” 霍澹听赵玉成说完,急急放下书卷,脸色阴沉许多。 早知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今早就该态度强硬些,说什么也不准她出宫。 每次,她都将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赵玉成悔不当初,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捏紧拳头,咬牙切齿道:“秦介那狗定西,设计支开小将,阿婳估计是被秦介掳走了。” “季扬!”霍澹大喊一声,候在殿外的季扬闻讯进来,“速速调集人马,随朕出宫寻人!” 霍澹一身怒意,刚从御案走下,又道:“□□手,调集最精锐的□□手,朕要让伤她之人万箭穿心!” “是!”季扬朗声应诏,在甲胄与腰间佩剑的叮咚声渐渐踏出思政殿。 季扬匆匆召集羽林军,不承想在宫道上遇到许明嫣。 许明嫣由冬儿扶着,款款走来,妩媚的嗓音缓缓开口,关切问道:“季将军神色匆匆,这是要去何处?” 凉风吹动她细碎的头发,女子容颜姣好,眸底含了一丝愁色。 季扬微怔,忙挪开眼,道:“回贵妃娘娘,臣调集羽林军,奉命出宫办事。” 许明嫣点头,勾出一抹和煦的笑,语音轻缓,歉意道:“那本宫可莫要耽误季小将军的要事。”她往旁边退一步,让出主道,“季小将军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凉风习习,衣袍翻飞,季扬恍惚一阵,有些走神。 他跟随皇帝,从来都是在刀山火海中前行,哪怕受伤,也毫无怨言,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 京城榆林巷,别苑。 秦介从傅钧手里借了十名侍卫,佯装成鸿胪客馆的侍卫,待他支开赵玉成后便带手下冲进那院子,将三名女子都捉了。 如今,古兰珊朵和另一舞姬被关在别苑另一间房中,赫哲休屠守在那屋中,自有他的计划。 而秦介,则在此处等赵婳醒来。 他的目标,一直都是赵婳。 长风万里 第108节 不消片刻,婳醒来,发现手脚被麻绳死死捆住。 稍微一动,后颈便一阵疼痛。 赵婳抬眼间,一道冗长的背影映入她眼帘。 秦介听闻身后动静,转身果真见到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女子醒了。 秦介敛了敛一袍,在赵婳面前蹲下身子,深邃的目光与她平视,悠悠道:“阿婳,兜兜转转,你还是落到了我手中。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缘分。” 赵婳嗤笑,“孽缘。” 眸色一厉,她道:“果真是祸害遗千年。” 原身此前被秦介如何折磨,她全看在眼里。 眼前此人道貌岸然,却是名彻头彻尾的疯子。 赵婳不知他那变态的心理从何而来,他不怕权势,也不惧生死。 赵婳着实猜不透他。 秦介闻言倒也不怒,笑道:“阿婳放心,我定是比你活得长久,咱们相识一场,你命又如此硬,我自是会想一个周全的法子,送你去阎王殿。正巧我也想亲眼见见你面的死亡,那恐惧的面色,看看和此时,有何不同。” 手掌轻轻搭在赵婳头顶,“阿婳临危不惧,届时应是会给我惊喜,自是不会想那群贪生怕死之辈,吓得屁股尿流。” 赵婳恶心他的触碰,头一偏,他手便落空了。 “阿婳不喜欢么?”秦介偏要触碰,虎口钳住她下颌,眼尾一抹狠戾,“阿婳与我说说,你为何会认识西州使臣?你与西州那舞姬古兰珊朵在筹划何事?” 赵婳瞪他一眼,狠道:“无可奉告!” 秦介压住怒火,指骨更加用力,“阿婳不说,可莫要怪我等会儿不懂怜香惜玉。” 赵婳知亲介是个疯子,与她说的这番话想必接下来便会有所行动。 如今她手脚被束缚,动弹不得,可她也并非任由他拿捏之人。 她须得寻个对策。 直直迎上秦介目光,赵婳改口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先与我说说,为何揪着我不放?在益州如此,到了京城亦是如此?” 秦介似乎不打算与她交代清楚,赵婳看穿,故意激怒道:“你可知在益州,我为何要与你交好?你当真认为我不知你心思?别再沾沾自喜了,跳梁小丑。” 秦介气急,面色大变,“不可能!你怎会知道!” 赵婳身子前倾,一股压迫感随之而来,反客为主,质问秦介道:“你为何要一次次致我于死地!” 第97章 干事业第九六天 “为何?只要我想办成的事, 就从未有失手的时候。”秦介蹲在赵婳旁边,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她,一股子怒气总算是消散了些, 但是他仍不甘心, 发泄似捏住她下颌。 赵婳后脑勺撞在柱子上,“咚”的一声脆响,疼得她不禁皱眉。 “而你, 是我唯一失手的一次。当日在益州湖上, 我就应该亲眼看见在湖底死得透透!都怪我大意, 京城里你一次次逃脱, 惹出一连串事情,我倒要看看阿婳你命有多硬。” 秦介面目狰狞,钳制住她下颌的手力道不减, 唇上勾出一抹渗人的笑,探身贴到她耳畔, 放低声音道:“贵妃娘娘是不是在想, 皇帝何时来救你?” 赵婳惊讶, 他怎知道的这事? 宫中有秦介的眼线? 但是秦介与霍澹有何恩怨? “赵贵妃放心, 皇上不会来救你,这地方隐蔽,皇帝找不到的。”秦介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喜悦, 掰开她嘴巴,把一团麻布塞到她嘴中,笑道:“対了, 你说皇帝知道以往我们发生的事情会有何反应?阿婳, 当初你与我郎情妾意,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模样, 皇帝还真没见过。” “你说说,他还会来救你吗?”手指划过赵婳发丝,秦介笑容越发渗人,仿佛走火入魔了般,“忘了跟你说,皇帝在我眼中不过位穿得华丽些、手上还有些人可以使唤的男子,我不怕,你不必想着要搬出皇帝吓唬我。” 赵婳打心底里厌恶秦介的触碰,挣脱他的钳制,被绑得死死的双脚铆足力气,重重踢到腿上。 秦介没防到她有这手,结结实实被踢疼了。 赵婳想趁机站起来,可奈何手脚被麻绳绑得太紧,挣扎了还一会儿也没站起来,只见秦介又过来了,她眼底全是戒备。 扯下赵婳嘴里塞得严严实实的麻布,秦介道:“这就急了?好戏还没开始。” 赵婳“呸”一声,吐掉嘴里的麻布屑,道:“秦介,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羽林军不会找不到的。我兄长是你支走的吧。” “许久不见,阿婳果真变聪慧了。”秦介蹲坐在地上,颇有闲情逸致之状,“还是你从来都是如此聪慧?” 赵婳隐约感觉秦介别有目的,鸿胪客馆赵玉成的院子中还有两名舞姬,如今这屋中除了她,再无其他女子。 她们被分开关了起来。 秦介想杀她,而那两名舞姬呢?又是谁的目标? 赵婳忽地想赌一把,以此拖延时间。 她道:“那群侍卫把我与那两位姑娘一起带走,却分开关押,显然你的目标是我;鸿胪客馆戒备森严你又是如何潜入客馆得知我在此处的呢?让我来猜猜,你认识客馆里的外朝使团,所以才会进出自由。” 秦介早前便听傅钧提过赵婳心眼多,与她多说几句就会把自个儿绕进去,如今危机关头,她竟还有闲心和他攀谈,看来她是想故技重施。 一瞬间,秦介怀疑这个赵婳不是他早前认识的那个毫无头脑事事都依着她的糊涂姑娘。 秦介看穿赵婳心思,笑道:“阿婳是在拖延时间?” 赵婳昂头,道:“敢不敢与我堵一把,看是我猜得准,还是你算计得准。” 秦介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刀,直愣愣架在赵婳脖子上,道:“别白费心思了,皇帝不会找到此处,赵玉成多半还在西郊破观音庙里,”顿了顿,他淡淡“嗯”一声,“倘若他聪明,已经回了客馆发现你不见,那现在肯定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京城到处乱找。” 冰寒的刀刃贴着她脖子,赵婳脑袋飞速旋转,收图寻找逃脱的法子。 如今她手脚被束缚,动弹不得,那一刀下去,她必死无疑。 换做是以前,赵婳无所谓,死了说不准就能回现代了,可现在她舍不得了,她要是去了,霍澹怎么办。 小哭包好不容易尝到了些人情味,得知她遇害的消息,対着一具僵硬的尸体,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 秦介此人不惧怕皇权,京城相遇后三番两次置她于死地,是因为他不甘心在益州失手? 秦介杀原身,仅仅是为了成就感?以此满足心里的欢愉? 赵婳眉眼皱成一团,这人心理扭曲,好变态。 “你不敢,因为你怕失败。”赵婳刺激他道:“你已经失败过两次了,注定是失败者,就算现在立刻把我杀了,也改变不了你输在我手上的事实。你注定是个败者!” “哐当——” 刀被扔在地上。 秦介最听不得旁人说他一个输字,顿时怒目而视,掐住她脖子恼羞成怒,狠狠道:“闭嘴!” 赵婳头上的钗子落到地上,在她挣扎下无意间被压在腿下。 “我不输!永远也不会!” 秦介像个失控的疯子一样,赵婳被掐得脸色酱紫,唇边艰难地溢出声音,道:“那你敢不敢与我最后赌一局?” “赌什么?” 秦介渐渐松手,赵婳脖子红了一圈,不住咳嗽,缓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赌皇帝知道我与你的往事后,是会杀我泄愤,还是一如往常対我宠爱有加。你不也想知道吗?” 原身做过的事情,与她毫不相关,霍澹早就知道此事,他要泄愤的人,只有秦介。 秦介嗤笑,道:“阿婳当我是傻子?此等性命攸关的事情,你拿出来做赌局,想必心中早就有了一杆秤,引我入局上钩,说不准皇帝清楚你我之间的种种,我若真答应了你,便是去送人头。” 赵婳:“……” 难搞。 是个対手。 秦介起身,宽大的袖子一挥,背过身去站在窗户边,似乎是想将屋中所有的光线聚在他身上。 赵婳趁他背身,赶忙将压在腿下的钗子弄到手上,希望头钗上的金片样式能快些将麻绳割断。 “先不谈这个,冲到院子里的侍卫是谁的手下?”赵婳不动声色和秦介周旋,绑在背后的手不停割绳子。 秦介回身,漠然看她一眼,像是看待一条将要被抓上案板的鱼一样,“将死之人知道太多不好。” “我来猜猜,田管事?”赵摇摇头,自问自答道:“不是。” 感觉绑手腕的麻绳松动,赵婳看到了希望,怕秦介生疑,嘴上的话一刻也不敢听,“你与西州的赫哲休屠认识,今日参与其中的人必定有他。” 赵婳胸有成竹,话毕还扬起一抹笑容,果然秦介听不得这带着几分挑衅的话,从窗边走过来。 “赫哲休屠的目标是舞姬古兰珊朵,而你的目标则是我,你俩一拍即合,这才有了今日之事。”赵婳挑衅一笑,道:“可你知道我为何这么轻易便被你擒住吗?” 闻言,秦介脸色骤变,蹲在赵婳身旁,怒道:“你一直都在装?!” 赵婳哪里是在装,分明是故意这样说,引秦介过来,她早早便注意到秦介有个特点,此人胜负欲极强,甚至心理有些扭曲,且一旦动怒就喜欢掐她脖子。 算好这点,赵婳激怒他,引他蹲身过来,恰好此刻绑住她手的麻绳断了。 在秦介满脸怒气,俯身横眼看她时,赵婳将钗子狠狠刺在他胸膛,秦介猝不及防,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推倒在地。 赵婳翻身将他死死按在地上,拾起小刀扎进他臂膀,只听一声闷哼,殷红的鲜血染了满袖。如此一来,秦介伤了右手,要使出力气跟她搏斗便有几分吃力,赵婳下手时就打的这个主意,她就地取材,用适才绑她的麻绳火速将受伤的秦介束缚住他双手。 秦介气得额上青筋凸起,眼睁眼看着赵婳松了脚上绳子,正准备往屋外逃。 大意了! 秦介怒火中烧,强忍着右肩和胸脯的伤痛,挣脱下将绳子崩断,眼瞧着赵婳就要跑出屋子,他情急之下抓起地上的头钗,扔飞镖似得瞄准那赵婳掷了过去。 头钗插.进赵婳后背,她拔掉钗子,没顾得上疼,不住往外跑。 出了屋子她才发现,她约莫是被秦介捉到了一处宅子,这宅子规模比较大。 赵婳回头,只见秦介追了上来。 她便拼命往外跑,忽地听见一阵骚动,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甲胄的“铮铮铮”声。 “都查仔细点!” 是季扬的声音! 下一刻,赵婳便瞧见一身便装的霍澹神色焦灼出现在屋檐拐角处。 “阿婳!”霍澹看见赵婳喜出望外,顿时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 秦介追在赵婳后面,听见响动。 长风万里 第109节 皇帝当初刺伤他,秦介怎会不认识? 又瞧见皇帝带了大队人马,秦介自觉寡不敌众,趁着那帮人等还未反应过来,迅速掉头。 霍澹断然不会放过秦介,持剑指他,喝道:“将那人给朕拿下!乱箭射.死!” 众羽林军纷纷拉弓,一时间箭如雨下。 秦介闪躲下背后还是中了一箭。 这宅子是宁王偷偷回京时住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快速绕到屋子死角,踩着旁边大树跳上屋檐,负伤逃了出去。 “追!”季扬带了一小队人追了出去。 霍澹奔向赵婳,将人揽进怀里,心疼又愧疚,“又来晚了,対不起。” 赵婳宽慰他道:“无事,臣妾好端端逃了出来。” 掌心摸到她红衣上有润意,霍澹脸色大变,赫然看见掌心上的血迹。 霍澹怒了,脸色一白,心疼道:“他伤了你。” 赵婳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一时间没听出霍澹的愤怒中的担忧,随性中带着几分自豪,道:“秦介伤得比臣妾还重,臣妾亲手刺伤的。” 霍澹拧眉,她怎就不知在他面前装下柔弱,哪怕一刻也行。 隔壁屋子里,赫哲休屠听见动静开门,一开门,人愣了。 屋檐下落了好多箭羽,一支营的军都在这了吧? 霍澹冷眸一扫,望向赫哲休屠,厉声道:“将此人也给朕带走!严加拷问!” 赫哲休屠:? === 古兰珊朵和清落顺利被救出,万幸没有被伤到。 外面闹了如此大阵仗,又提听见外面有人自称是“朕”,两人便知道是皇帝。 现下见到赵娘子的夫君那关姓侍卫被一众护卫簇拥,两人这才猜到此人的真实身份,逐一行礼。 “平身,无须多礼。”霍澹心中挂赵婳伤势,着急回宫,便省去了繁文缛节。 古兰珊朵坦明道:“捉我们的是赫哲休屠。” “果然是他,”赵婳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赫哲休屠何时与秦介有了联系?” 秦介究竟在筹谋何事? 古兰珊朵没了防备,尽数说道:“我套出了赫哲休屠的计划。赫哲休屠抓我却没有立刻换杀掉我,是想明白引赫哲昊来,将赫哲昊与我关起来。如此一来,等后日寿宴当天,赫哲休屠会找一名死士领着乐团和舞团进宫祝寿,与此同时他让舞团中另一舞姬阿尔依顶替我上场献舞,行刺太后,赫哲休屠有法子保她安然无虞。阿尔依争强好胜,因舞艺一直被我压一头而心生嫉妒,答应与赫哲休屠也成为领舞也是情理之中,是我算漏了。” 闻言,赵婳思绪万千,大为震撼,道:“行刺一旦发生,不论成功与否西州难逃一责,”她转眸瞧了眼身旁的霍澹,道:“陛下必定会将进宫贺寿的西州使团齐齐拿下,臣妾猜测倘若赫哲昊在场,他千方百计阻止刺杀,但还是失败了,他肯定会向陛下禀明一切——此乃赫哲休屠一手策划,如此便不会牵扯到西州。可赫哲昊要是不在场呢?赫哲休屠才会找名死士代替赫哲昊进宫祝寿,死士嘴巴最紧,这眼就会让陛下将此事怪罪到整个西州头上。” 古兰珊朵点头,道:“没错,赫哲休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赫哲休屠即便这次没将大皇子擒住,在回程路上也会杀了我们两人,最后将这一切伪装是土匪行凶。”她单手至于胸前,向霍澹行礼鞠躬,道:“皇帝陛下明鉴,赫哲休屠意在挑起贵国与西州战乱。” “算盘打得响。”霍澹一声嗤笑,“赫哲休屠既是西州人,朕便将人交给你们皇子处置。但他绑了朕的女人,便要付出代价!今夜朕会让人将赫哲休屠从昭狱送到异牟硕手中。” 言罢,霍澹牵着赵婳离开。 马车上,赵婳疑惑,问道:“陛下怎么知道我们被捉到了这宅子?” “你兄长告诉朕秦介把他支开,这段日子寿宴将至朕让羽林军加强京城巡护,有羽林军瞧见榆林巷,就是宁王前阵子偷偷回京时暂住的别苑有动静,朕便猜测你们有可能被关在这间别苑里。”霍澹见赵婳脖子上一圈青紫的掐痕,满是心疼,“阿婳放心,朕一定让秦介付出掐千百倍代价。” 昭狱中最不缺的就是折磨人的法子,也就每样给秦介来一遍,倘若他受过了还有一口气在,那便再来一次。 === 宁王在榆林巷的宅子是处私宅,专用来掩人耳目的,如今霍澹亲帅羽林军冲了进去,明显就是知道了此事。 宁王气急败坏,去了秦介屋中痛斥道:“本王赏识你有谋略,有才识,対你信任有加,你却一次次擅作主张,挑衅皇帝,坏了大事!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秦介右肩被赵婳刺伤,闻言,伤口清理了一半又没了动作,他从草草穿好衣裳,道:“失望?我怎让殿下失望了?提出欺骗赵婳感情,借势从益州刺史手中取得益州厢军的兵权的计划我一早就说了,如今赵婳未除,似乎还猜到我们的原计划,现下赵婳入宫成了皇帝宠妃,她留在皇帝身边対我们百害无一利,需尽早除掉。” 赵婳,命真长。 耳边回响起赵婳那一句句嘲讽他失败的言语,秦介一股无名火无处散去。 “傅钧这枚棋本王埋在皇帝身边数年,皇帝一直以为傅钧跟昔日宦官严庆是同盟,你背着本王去找傅钧,无疑是将本王和傅钧的关系挑到明面上来,让皇帝不得不防,”宁王筹谋多年,眼瞧着太后寿宴将至,他的计划快要实现,倘若此时被皇帝察觉堤防,他恨不得将秦介乱刀砍死泄愤,质问道:“你是何居心!” 秦介不以为意,道:“皇帝知道又如何?皇帝除了有一支羽林军,他还有什么?寿宴上异牟硕提出和亲,皇帝被此事烦心,根本无暇再顾及殿下这边,只要寿宴一过,我们的计划就快实施了。垂死挣扎前的无力反击,是最有趣的,殿下且先观望。” 愣了片刻,宁王脸上愠色不减,“本王留你一命,你好自为之,倘若再擅自行动,本王绝不轻饶。” 他招过十位谋士,却无一人能比得上秦介。 纵使秦介出的主意有时让他难以琢磨,甚至认这是切切实实的疯举,但不得不说,最后的结果是他想要的。 宁王拂袖而去。 望着那背影,秦介脸上露出一抹狠戾。 === 皇城,凤栖宫。 霍澹急急招来杨医女为赵婳治伤,赵婳总感觉他是担心过余,她在路上便给霍澹说了伤势不重,只是后背被头钗尖端插上而已,不必劳师动众。 屏风后面,赵婳半褪衣衫,方便杨医女上药。 药粉洒到伤口上时,赵婳“滋溜”一声,疼得皱眉,背上火辣辣疼。 “娘娘忍耐些,上药都会疼。” 杨医女上完药,一出屏风霍澹便急急问:“如何?” “回陛下,娘娘后背是金钗所伤,伤口不大,但有些深,臣已经上了药,除脖子上青紫印子之外,娘娘的手腕被麻绳捆绑得紧,破了些皮。” 正说着,赵婳穿戴整齐踏出屏风,道:“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无碍。” 她总是这样,霍澹面色不佳,“都下去罢。” 她皮肤本就白皙,如今脖子上被秦介掐得一圈青紫,尤为显眼。 霍澹心里不是滋味,遣走殿中一干人等,从小匣子里取出一瓶药,牵了赵婳坐在贵妃榻上。 随后沉着张脸,一声不吭将她袖子往上推了推,白皙的手腕上赫然三四圈红痕,靠近腕关节那处还破了皮。 霍澹用银片从瓷罐里挑了豆粒般大小药膏出来,放到那红痕上。 他带着温度的掌心覆在红痕上,轻轻揉了揉,用掌心余温将药膏化开,紧接着又换成指腹轻轻抹匀。 霍澹全程一言不发,赵婳感受到一股渗人的寒气萦绕在她身边,依照她対霍澹的了解,当即就知道这人在生闷气。 青紫的红痕一碰就痛,他那指腹一揉下去赵婳疼得蹙眉。 这受伤的人是她,他搁那里气什么气,有话不能当面说么? 赵婳讨厌这样,道:“陛下在气什么?你弄疼我了。” 她想缩手回去,霍澹扣住她手指,偏生不让。 霍澹嘴角抿成一条线,听听,连称呼都变了。 “阿婳知道朕在生气,便最清楚朕在气什么。”霍澹用银片又挑了些药膏出来,轻轻抹在红痕上。 直来直往惯了,赵婳听得窝火,从霍澹手里夺过瓷瓶,不让他上药了。 一时间忘记右背有伤,赵婳不小心扯着伤口,咬牙将撕扯的痛感忍了下去,没让霍澹发现。 “臣妾不清楚!”赵婳不悦,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察言观色,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猜到陛下心里想的是什么,臣妾対感情之事不敏.感,猜不透,陛下不说,便一直闷在心里吧。嫌隙,就是这样来的。” 言罢,赵婳欲起身离开,衣角却被霍澹扯住。 转眸,只见霍澹坐在榻边,眼巴巴望着她,“你每次都是这样,总让自己身处险境,明明受伤了,还总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好端端出去,回来时伤痕累累,你知不知,朕很担心你。” 赵婳怔住。 原来是这样。 霍澹拉了拉,将赵婳拉到她身旁坐下,沉着脸重新拿回瓷罐上药。 换了一只手腕,银片在红痕上涂药,霍澹抱怨道:“这都已经是第四次了,你每次提办事,朕哪次没答应你?可你呢,一身伤回来。” 赵婳乖乖让他上药,态度软了些,道:“臣妾这不是……这不是刺探敌情么,哪有不受伤的道理。再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霍澹瞪她一眼,“那话不吉利,以后不准说。” 手腕的伤涂了药,霍澹将目光挪到她青紫的脖子上。 银片是凉的,药膏也是凉的,偏生两个一起落在赵婳脖子上,所到之处她感觉燥热得很。 “朕不想让你涉险,只想你好好待在宫里。出谋划策,可以,朕没意见,也知道你点子多,可是你次次都将性命看得轻如鸿毛,朕是真的特别,特别害怕你有个闪失。” 赵婳承认她有时候存在赌命的情绪。 沉默一阵,她道:“臣妾以后会小心的。臣妾同陛下保证,这是臣妾最后一次任性,陛下便不要同臣妾置气了,好不好?” 赵婳知道她这性子不好,但有些事情不是说改便立刻改好的,便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她软着声音,同霍澹服软。 “朕不愿拘着你,也知道皇宫拘不住你,”霍澹还是松口了,坦明道:“但是你下决定前,你要为自己想想,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不要再让朕担惊受怕。” 赵婳抿唇,“嗯”一声点头,“知道啦。” “还有,许太后没来找你麻烦,是暂时的,估计是想好好将寿辰过完。”霍澹挑药,不放过她脖子上任何一处青紫,道:“若是许太后存心找你麻烦,丹红会来通知朕,万事有朕在,你不要跟许太后硬碰硬。” “嗯。” “傅莺还好,应该不会难为你;许明嫣若是招惹你,你就将朕搬出来,她不敢造次。” “朕记得早前,你与许湛有过节,他手伸不到后宫来,但估计会対赵家有打压。这个你也不用担心,朕护着你,也会护着赵家。” 赵婳不禁想笑,他这般事无巨细交代,比姑娘家还絮絮叨叨。 “朕说正经的。” 见她听得有些不耐烦,霍澹带着药膏的指腹落到她下颌线的手指印上,不悦道,“还有……” 赵婳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不知是不是因为霍澹指腹在她下颌摩挲的原因,但凡他靠近一点,赵婳就有些小鹿乱撞的感觉。 赵婳脑袋嗡嗡响,她只想让霍澹不要再继续说了,于是脑子一热,探身吻了上去。 软,糯。 霍澹惊得忘了眨眼睛,也忘了呼吸,还在说话的那半张开的唇被她严严实实堵住。 长风万里 第110节 这厢,殿外传来霍岚一阵惊讶声,霍澹警觉,锐利的目光扫了过去,此时赵婳也听到了霍岚的声音,急忙将唇挪开,抽身离开霍澹。 霍岚迅速关门,边关边捂住眼睛,“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 她承认是被她皇兄那吃人的眼神吓着了,她真不是有意撞见那幕的。 她有事找皇兄。 门砰的一声关上。 赵婳懊悔,她怎就……就占了霍澹便宜呢,还被霍岚瞧见了。 丢脸。 越想耳根子越烫,她远离霍澹,理了理略微散乱的头发以此掩饰那份罪恶感。 “继续。” 赵婳:?! 话音刚落,霍澹便将她扯到怀里。 手掌扣住她后脑勺,唇瓣再次覆上她口脂淡了些许的唇。 急切,霸道。 像是饿了好几顿的狼崽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最后一次受伤 第98章 干事业第九七天 “殿下你脸怎这么红?”姜子真被霍岚拉着往凤栖宫外跑, 不解道:“殿下不是要带我见陛下?” 今日雨花楼舞姬吴嫚儿被杀案有了进展。 姜子真寻到人证,那人告知他在吴嫚儿遇害前日,有位外地口音的男子多方打听一件事。 ——哪里能见到京城跳舞跳得最好的舞姬。 据知情人士告知, 此男子衣着与虞国人无异, 但是唇边的弯弯胡子倒像是胡人。 吴嫚儿刚被杀害,没过几日西州祝寿使臣便进京城,西州献舞献乐祝寿。 胡人, 西州, 舞姬, 姜子真猜测此案有可能与西州此次祝寿有关, 便急急进宫禀明案情,可他入宫便得知霍澹刚出宫去。 无奈之下,他去了霁华宫等霍澹回来, 这才有了霍岚带他去凤栖宫外等候。 谁知霍岚红着脸逃似地将他拉走。 霍岚扯着姜子真袖子,闷头急急离开, “皇兄现在不方便。” “不方便?为何?”姜子真疑惑之下驻足, 霍岚力气哪有男子大, 拉走也拉不动, 只能跟着停了下来, 两人傻傻站在宫道上,一个脸颊微红, 一个琢磨不透。 霍岚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红着耳根恼他一句,“就是不方便!” 霍岚怪自己太冲动, 怎不敲门就进了阿婳寝殿, 还撞见……撞见她和皇兄。 越想越难为情,霍岚跺了跺脚, 羞得无地自容。 她还没嫁人,第一次见这种情形。 霍岚刚才一路扯着姜子真袖子往外跑,脑子里竟还浮现出姜子真像皇兄待阿婳那般,捧着她的脸…… 她是不是不纯真了。 想到这里,霍岚沮丧着张脸,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约莫是猜到了半分,姜子真没再揪着刨根问底,垂眸看向霍岚那泛红的耳尖,道:“臣回思政殿等陛下,殿下要一起去?” “你自己去,本宫回去了,最近没事别来找本宫。”霍岚不敢再跟姜子真对视,丢下一句便匆匆走远。 姜子真看着她那急匆匆又带着几分慌乱的背影,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他这是又把霍岚惹生气了? 可他今日没说一句气她的话啊? 带着满腹的疑问,姜子真去了思政殿候着。 === 凤栖宫。 赵婳坐在霍澹膝上,推搡着,被他放开时只觉天旋地转,唇齿间所有的空气似乎都被他尽数夺了去,不知是吻久了,还是鼻尖萦绕的龙涎香味道,熏得她有些头昏脑涨。 樱唇比口脂还红。 霍澹指腹拭去她唇珠上亮晶晶的水渍,眉眼间尽是满足的笑容,缱绻道:“这次是阿婳先动的手,不能怪朕。” “得了便宜还卖乖。”赵婳手指搭在霍澹肩上,想要起身离开,却被他搭在腰间的手越抱越紧,“臣妾分明已经松开了,陛下自己有那心思,还将所有推到臣妾身上。” 想想堂堂一国之君,被人将男女间的情爱挑到明面上,霍澹脸上有些挂不住。 霍澹糊弄着快速将话题带回最初,有些心虚地避开赵婳的眼神,道:“朕没跟你说笑,朕是真担心你的安危。” “朕登上皇位五年有余,朝堂上的局势看得一清二楚,这么些年朕都安然无事,即便没有你,朕也会一点一点除掉他们。”霍澹瞧见赵婳手腕上的勒痕,心里不是滋味,“朕会解决掉一切,即使你什么都不做。阿婳,你不要再冒险了,朕不想失去你,那滋味不好受。” 带着她的手放到胸膛心房的位置,霍澹低声细语,道:“这里,很痛。” 赵婳微怔,心底一阵柔软。 他这小心翼翼、低眉软声的模样,半分平素里心狠手辣的样子都没有。 可可怜怜反倒是有些惹人心疼。 他就是太敏.感了,怕失去。 手指放到霍澹发间,赵婳轻轻揉揉他头,道:“臣妾以后会注意的。” 赵婳情绪低落,忐忑不安。 劝是这样劝,可是她终究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万一……哪天她不声不响回去了。 她就是这样,爱瞎想,考虑太多,有时候反而成了负担。 怕霍澹发现她神色异样,赵婳赶紧扯开话题,把所有心思心事藏起来,若无其事道:“陛下今天奏折批完没有?不如臣妾陪陛下去思政殿。” 说起来霍澹还真有折子没批完,他接到赵玉成传到宫中的消息后就匆匆召集羽林军出宫救人。 “你就别到处折腾了,安心在宫里养伤。” 霍澹回到思政殿,姜子真已经等了有一阵子了。 姜子真没提虽霍岚去过凤栖宫,凑上来,道:“禀陛下,舞姬被害一案,臣有了线索,臣怀疑西州使团中有人谋划了此案。” 霍澹沉眸,将这段时间西州那边发生的种种联系在一起,再结合古兰珊朵被救出来时说的那番话,更加确信一件事。 “不用怀疑,幕后主谋是西州王弟弟,赫哲休屠。等后日许太后寿宴一过,这笔账再慢慢向西州讨。” 姜子真躬手,“臣明白。” === 日子渐近,转眼便到了许太后寿宴当日。 四方来使前来贺寿,太和殿一片喜庆,热闹非凡。 霍澹携赵婳同至殿中,“朕安排你与昭仁同席,你且安安心心用膳。” 霍岚冲她招手,赵婳去霍岚旁边坐下,此时许太后和许湛兄妹二人也是刚刚到来。 盛装出席的许太后在百官齐贺声中往主座走去,路过赵婳那席时忽地停住脚步。 许太后一抹红唇,风韵不减当年,对着赵婳轻声道:“以往哀家瞧惯了赵贵妃宫女的衣裳,如今如此庄重得与昭仁同席,倒有几分不适应。” 听出许太后的言外之意,霍岚脸色铁青,如此重要的场合,许太后不是专戳阿婳心窝子么。 当过琴师,穿过宫女衣裳又如何,阿婳是益州刺史的嫡女,身份并不算低微,比庶出的许明嫣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阿婳有胆识,有谋略,跟皇兄简直是太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婳扯了扯唇角,假笑道:“那太后娘娘可要多多适应。” 她软着声音,一副娇滴滴的模样,目光柔柔落到许太后身上,不经意间惊讶一声,“呀,太后娘娘这一身金丝玄衣,气质卓然,甚为华贵,臣妾还是第一次见,难怪适才有几分不适。” 许太后垮脸,若非脸上有脂粉盖住,怕是要以一副铁青的面庞示人。 …… 丝竹声声,在百官的齐声庆贺中,寿宴开始。 “虞国与西州素来交好,今日太后娘娘寿宴,父王特让赫哲昊带了西州最出色的舞姬为太后娘娘献舞。”赫哲昊从席位上起身,对位居主位的许太后道:“西州的异域舞与虞国的风格不同,但是若是将两者结合,又独有一番风味,本王便让西州舞姬与贵国善舞者共舞一曲,共庆太后寿辰,祝太后娘娘福泽绵长,西州与虞国缔交百年之好。” 许太后笑道:“大皇子有心了,哀家还真是许多年没见过西州舞。” 赫哲昊单手至于左肩上,行礼后站直身子,“啪啪”两声击掌,西州乐人拿着乐器鱼贯而入,在大殿台下纷纷坐好。 古兰珊朵轻纱薄衣,和清落一前一后缓缓走上台上。 鼓乐渐响,古兰珊朵纤细的手臂上套的金臂钏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赤足踩在珊瑚红软毯上,轻盈的舞步踏着鼓点;清落轻纱遮面,面遮上挂的珠帘缓缓而动,她仅用蚕丝团扇做舞。 一动一静,一热烈一柔美,乐声渐入佳境,越来越急,两人的舞步合为一体,仿佛是悬崖上荡气回肠的瀑布飞流直下,和那两岸丛山中平缓而进的河水相融。 好似一幅山水画卷,缓缓展开。 台下席间,霍岚看到入神,和赵婳咬耳朵,“皇嫂,你是如何说服清落献舞的?我记得清落不喜欢跳舞给达官显贵看,便更莫说入宫献舞了。” 赵婳低语,“不是我说服的,是清落姑娘为了百姓大义,自己跟自己和解了。” 她和霍澹都没将赫哲休屠的奸计告诉霍岚,解释之余一笔带过。 霍岚看得津津有味,忽地发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似乎在盯着她,盯得她极其不舒服。 目光越过台上的舞姬,霍岚终于寻到那炙热的眼神出自何处。 坐在她斜对面的男子头上戴了顶笠帽子,白色帛披和浅黄色衣裳的打扮尤为显眼。 长风万里 第111节 据霍岚所知,那正是南诏王子异牟硕的席位。 “皇嫂,南诏国使臣要在京城待多久?”霍岚厌恶异牟硕直勾勾的眼神,连带着开始讨厌他这人来。 赵婳:“不知,许是寿宴完后就启程离开。” 霍岚松口气,气呼呼拿起桌上的羽扇,挡住异牟硕看过来不的视线,“登徒子,一直盯着本宫看。” 赵婳微愣,顺眼看过去。 南诏国? 唇角紧抿,她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乐鼓止,合舞毕。 相安无事。 “好!”霍澹轻拍手掌,起身斟酒,道:“这一合舞,果真是精彩绝伦,西州大皇子有心了。” 赫哲昊起身,回敬一杯,“愿虞国与西州,两邦友谊长久。” 霍澹刚放杯坐下,异牟硕端起酒杯,道:“此情此情,本王子感触良多,两邦友好往来,于国于百姓,皆是一大好事。想我南诏国,虽没虞国疆域辽阔,但好在物产丰富,每年商贾贩予他国的瓜果皆是数十车往外运;国库充盈,军资采买皆是上乘,军心和士气大受鼓舞。大半年前南诏士兵在边疆操练,无意与贵国起纷争,害得贵国将士死伤无数,本王子深感抱歉。” 大半年前,南诏国滋事,在南疆与虞国有纷争,那次虞国不敌南诏,城池没丢,但百姓和士兵却死伤无数。 霍澹撂下酒杯,不声不响拂了异牟硕的敬酒。侧前方的许太后面色不佳,自是也听出异牟硕那炫耀劲。 台下的宁王倒是闲心极好,面上挂笑,喝完一杯酒便赶紧续上,一副坐等看好戏的模样。 异牟硕接着道:“我早就听闻陛下胞妹昭仁长公主有倾城之姿,蕙质兰心,今日有幸一见,确实如此。”他朝霍岚那边望一眼,对皇帝一拜,道:“请皇帝陛下赐婚于我,两国联姻,共缔秦晋之好。” 霍岚不要,满是抗拒地摇头,急急向霍澹投去求助的目光。 皇兄虽然疼爱她,但是当众拂了异牟硕的面子,便是当众打了南诏国的脸。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09 00:00:00~2022-09-11 1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干事业第九八天 异牟硕当众求亲, 一石激起千层浪,霍澹没发话,太和殿内一片死寂, 众臣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南诏国去年多次挑衅虞国, 两国边境多次有纷争,皆是南诏国蓄意挑起的事端,大有几分要与虞国开战的架势, 半年前还直接打了起来。 霍澹沉着一张脸, 一言不发地握着酒杯, 如刀般冰寒的目光落到异牟硕身上。 倘若眼神能杀人, 霍澹早就将异牟硕杀了千万遍。 许太后也没想到异牟硕会在寿宴上求亲,震惊了一小会儿,但随后将脸上的不悦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意,那笑带着几分看戏。 霍岚和亲去南诏, 那丫头在南诏举目无亲, 是不会幸福的。皇帝疼爱霍岚, 如此看来, 定然会驳了异牟硕的提亲。 一旦皇帝拒绝此番和亲,虞国与南诏的关系必定受到影响,倘若她在此时给异牟硕些面子, 不管和亲之事能不能成,于她都有益处。 生在皇家,骨肉情亲哪有高高在上的皇位重要。 霍岚一向被皇帝宠着惯着, 这次正好可以让她体会帝王的无情。 许太后正好借此挑拨他们兄妹二人的关系。 兄妹翻脸, 手足相残。 这场戏光想想就很精彩。 “异牟硕,你可知你求娶的昭仁长公主也是陛下和哀家捧在手心里疼的姑娘, 哀家就是怕她嫁去夫家受委屈,这驸马迟迟未能定好人选。” 未等皇帝开口,许太后先发制人,以一副关切霍岚的长辈模样同异牟硕说话。 不管今日霍澹答应与否,宴会上在场的众人都知道,她有在认真考虑霍岚的婚事,也有意让霍岚去南诏和亲,一切为了虞国安定。 “太后娘娘思量的不无道理。” 听闻许太后似乎是松口了,异牟硕趁势又道:“请陛下和太后放心,异牟硕倾心昭仁长公主,日后会好好疼长公主的,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这南诏国太子妃的位子也必定是长公主的。” 闻言,霍澹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起伏,指腹摩挲着白玉扳指,一言不发,凛冽的目光扫过台下没一个人。 宴席上鸦雀无声,都在等他开口。 许太后倒是会拉拢人心,一两句话就把这难题抛到他这边。 好人全让她做了,在一旁乐呵呵看戏。 说到看戏,霍澹隐约瞧见宁王也是。 宁王独坐一席,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这酒杯,怡然自得,既没有听到南诏皇子求亲时的惊讶无措,也没有像群臣这样吊着一颗心等他如何开口。 这模样,倒是丝毫没有波澜。 忽地,异牟硕从席位上站出来,单手至于胸前,行礼道:“求陛下赐婚!” 异牟硕一再恳求,不得到结果,誓不罢休。 霍岚急地快哭了,朝霍澹投去求助的目光,她不要去和亲。 无人在意的一角席位,姜子真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中,渗出一丝丝血渍。 就在众人将目光聚在霍澹身上时,与霍岚同席的赵婳突然昏倒。 “皇嫂!”霍岚一惊,扶住不知为何昏厥的赵婳。 霍澹焦急万分,大步流星从正席下来,从霍岚手里接过晕倒的赵婳。 “此事,容后再议!” 霍澹抱起赵婳,沉着脸急匆匆出了太和殿,对高全盛道:“速传杨医女到凤栖宫。” 一场寿宴堪堪收场。 一杯酒灌进口中,宁王脸色不太好。 那晕倒的赵贵妃,正是益州刺史赵明哲的小女儿赵婳,此女子命硬,秦介屡次想将她置于死地,可次次失手。 早不晕晚不晕,她就像算好了一样,这一晕,不想答应异牟硕的皇帝便有了借口。 寿宴散去,异牟硕在无人注意时,悄悄上了宁王的马车。 “如今怎么办?你们皇帝分明就不想答应这次和亲。”异牟硕不是傻子,寿宴上皇帝迟迟不肯松口,就是在寻个合适的借口不用意他的请求,想起来是宁王信誓旦旦同他说的话,异牟硕语气不佳,颇有几分问责之意,“宁王殿下当时可是跟本王子保证过,此行虞国,待本王子回南诏时,便是已经求得了昭仁长公主为妻。” 宁王瞧异牟硕一眼,和和气气道:“王子殿下在慌甚,殿下方才也听太后说了,这昭仁长公主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陛下对长公主的婚事格外上心,若是陛下在寿宴上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和亲,本王倒认为这背后不简单。” 异牟硕心思单纯,容易哄骗,被南诏王保护得极好,至今没见过朝阳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当初宁王拿着一幅霍岚的画像给异牟硕看,三两句话便成功说动了他在许太后寿宴上提亲。 南诏国和虞国在兵力上不相上下,两国相互牵制,倘若因为霍澹拒绝了两国和亲,便会引出一连串的事情,届时可有得霍澹头疼了。 霍澹当众冷着他,多多少少让异牟硕觉得拂了他面子。 异牟硕不悦道:“孤好歹是南诏国大皇子,将来便是南诏国的国王,他怎敢如此驳了孤颜面。宁王你不要骗孤,同孤说实话,此番和亲,你有几成把握?” 宁王宽异牟硕的心,道:“本王是皇帝的叔叔,皇帝的心思,本王还不清楚面吗?左右殿下都要在虞国待上些日子,今日陛下不给殿下答复,明日再去求旨。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陛下再吊殿下胃口就有几分不妥了。” 异牟硕沉默片刻,道:“孤就再信宁王一次。” 异牟硕说着就要掀开车帘下去,宁王嘱托道:“殿下切勿让旁人知道你我有来往,本王怕心怀不轨之人借此在陛下面前乱说,届时坏了殿下的姻缘。” 异牟硕撩车帘的动作一顿,回身对宁王道:“孤明白,难为宁王费心帮孤,这份情孤记下了。待孤娶得昭仁长公主,宁王请坐主桌。” 宁王笑了两声,“殿下客气。” === 凤栖宫。 赵婳昏倒,霍澹扔下一堆人出了太和殿,寿宴不得不中途结束。 霍澹前脚出了太和殿,后脚霍岚就跟在他后面退席离开,许太后在宴会上多留无意,便也跟着去了凤栖宫。 “这好端端的,赵贵妃怎就突然晕倒了?”许太后走到床边,见那躺在床上的人面色红润,丝毫不像是身子有恙的模样,“御膳房端上宴席上的菜肴都是经过重重把关,没有蠢人敢在今日往赵贵妃菜中下毒。况且那些菜,昭仁也吃了,昭仁可什么事都没有。” 霍岚总感觉许太后话里有话,阴阳怪气不知在暗讽何事。 霍澹也不知赵婳突然晕厥究竟是在宴会上吃坏了,还是本来就不舒服,但他总不能就这般任由许太后阴阳怪气说她不是。 “阿婳前几日身子抱恙,吃了几副药才有所好转。”霍澹叹息一声,似在怪自己,故作惭愧道:“母后今日寿辰,本是个喜庆的日子,哪知生了这事。怕阿婳将病气过给母后,母后还是回永安宫罢。” 话音刚落,杨医女挎着药箱从急急赶来。 霍澹担忧又心急,即刻让出床沿位子,对杨医女道:“不必多礼,快过看看。” 暂且抛开和亲的头疼问题,霍岚也担心赵婳,将她能想到的所有情况跟杨医女先说说,“皇嫂宴席上吃了些鱼虾,会不会是她的体质不易多食这类食物。” 这厢,杨医女在诊脉的空档,霍澹转头看看许太后,看她的目光大有几分赶人的意味。 “即然杨医女来了,那哀家放心了。”许太后最后瞧了眼始终没有睁眼的赵婳,带着贴身宫女出了凤栖宫。 昭仁去南诏和亲,皇帝今日没给个准信,他躲过了今日,还有明日,后日,只要有一日没有表态,异牟硕就会追问到底。届时莫说是赵婳晕倒,就算是霍岚晕倒,皇帝有必须给答案。 …… 许太后走后,赵婳睁开眼睛。 “娘娘,您……”杨医女之前因为赵婳脉象若有如无而人无碍,对自己的医术产生怀疑,后来这若有若无的脉象没了,杨医女好不容易找回点信心,今日陛下又火急火燎召她来问诊,床榻上躺着的人脉象平和,但就是昏迷不醒,杨医女便又陷入了早前的医术自我怀疑。 霍澹就知道赵婳身子没那般娇弱,倒是霍岚,见到赵婳若无其事睁开眼睛,惊讶道:“皇嫂你没事!” “赵贵妃前几日偶感风寒,今日病情加重,在寿宴上晕倒,好在没有性命之虞,休息调养几日便能痊愈。杨医女,你可明白?”霍澹冷声道。 “臣明白,定会按照陛下所说守口如瓶。” 杨医女心想她怎净遇到这种封口的事情。 待杨医女走后,霍岚大抵是明白了赵婳此番何意。 “皇嫂,谢谢你。”霍岚“呜呜呜”哭着两声,难受地一把抱住从床上撑起身子的赵婳。 皇兄当着众位百官的面不好立刻拒绝异牟硕,阿婳就委屈自己,装晕让皇兄有了借口离开寿宴,不再被异牟硕揪着不放。 长风万里 第112节 赵婳轻抚霍岚的背,哄道:“殿下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霍岚轻轻抹了抹眼泪,“你怎么还叫我殿下,我都称你皇嫂了,你不要如此生分。皇嫂跟皇兄一样,叫我昭仁,或者皇妹也行。” 霍澹拉开吸鼻子的霍岚,“朕跟你皇嫂有事情商量,你回霁华宫去。” 霍岚眼眶和鼻尖红红的,嘴角耷拉下来,拉着霍澹袖子,委屈道:“皇兄,昭仁不想去和亲。” 霍澹安慰道:“朕知道,你回霁华宫好好待着,什么也不要想。”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过让霍岚去和亲的想法。 “那若是有让昭仁帮忙的地方,皇兄和皇嫂直说。”霍岚心里过意不去,走之前特地说道。 霍澹道:“你这段时间安分点就是在帮朕了。” 霍岚的性子,他莫说全部了解,但十之六七他还是明白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倘若异牟硕逼得紧,霍岚不知会作出怎样的傻事。 寝殿房门被关上。 霍澹坐在床沿,把赵婳揽进怀里,“你把朕吓死了,以后擅作主张前给朕通个气,哪怕是一个眼神也好。” 赵婳枕在霍澹臂弯,道:“异牟硕接连求亲,臣妾若不这样,陛下现在说不定还在寿宴上与异牟硕僵持着。陛下抱臣妾出太和殿后,臣妾本想睁眼给陛下通气的,可听到许太后也跟了出来,被许太后看出臣妾是故意装晕,不知会引出什么事。臣妾干脆一装到底。” “陛下不觉得奇怪么?按理说今日是异牟硕第一天见到昭仁,前前后后约莫一个时辰。异牟硕来虞国贺寿,回去时多了位妻子,婚姻大事,他自己就这么草草定了下来。儿子出去一趟,回来儿媳妇也有了,南诏王喜当公爹,他作何感想?” 霍澹眉心渐渐拢起,恍然大悟,“适才朕光顾着想推辞拒绝异牟硕,倒没想到这点。照阿婳这么说,是有人让异牟硕在寿宴上求娶昭仁。” 赵婳点头,道:“臣妾正有此意。” “许太后?以臣妾之见,应不是她。臣妾观察过寿宴上每一个人的表情,异牟硕一提出和亲,许太后随没陛下那般生气,但是跟台下的大臣们一样,惊讶。” 赵婳留心着宴席间每一个人的表情,就是料想到异牟硕不会平白无故贸然提出和亲,这事肯定有人替他想出来的。 “许太后把立场摆出来,顺水推舟把压力给到陛下您这边,然后开始隔岸观戏。”赵婳分析道:“倒是宁王,起先是有几分惊讶,但很快便事不关己在席上慢悠悠喝酒,等陛下的后话。” “陛下曾经提过,当年宁王和先帝暗戳戳夺位,败后便被赶出京城去了封地,自是不甘心。这么一想,宁王幸灾乐祸也说得过去。但是宁王一直在封地,又怎么会跟南诏有联系?臣妾便想,可能不是宁王。” 霍澹平素就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进,如今遇到棘手的难题,脸色更加难看。 他道:“这事要真是宁王一手策划的,那便有的细查了。宁王跟南诏国何时开始有往来的,他又是如何与异牟硕有了交情,这交情背后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是否是拿了虞国当筹码?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宁王卖.国换权。” 赵婳道:“卖.国换权倒不至于,但有异心是肯定的。今日暂时拖住了异牟硕,但总不能一直不给他答复,陛下打算如何?不和亲,南诏与虞国从此结下梁子,不利于长久发展,但是和亲,苦的是昭仁,陛下自是不愿。” 霍澹神色复杂,一阵沉默。 南诏多次在虞国边境犯事,六年前两国交战,胡奎领兵出征,此仗虽胜,但是兵力折损严重。 诚然,他若不答应和亲,南诏恐怕又会挑起战乱,且先不说这次虞国是否会像上次一样胜利,光是战乱,就能让南疆的百姓苦不堪言流离失所。 但是让霍岚嫁去南诏和亲,霍澹说服不了自己。 他曾经对着生母的牌位发誓,要护霍岚一生周全。 沉默良久,霍澹道:“走一步看一步,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求亲是异牟硕一时兴起,还是有人撺掇异牟硕提出来的。若是他一时兴起倒还好办,怕就怕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的。” “倘使一时兴起,臣妾倒是能尝试说服异牟硕改变主意。”赵婳顿了顿,神色复杂,“若是有人挑唆,这也不是不好办。那人挑唆,自然是为了自己,假使异牟硕知道那人串掇他和亲其实是有别的目的,异牟硕会如何想?” 赵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她这一笑,霍澹就猜中了她心底的小九九。 又有人要倒霉了。 问完赵婳的话,霍澹似乎没那么烦心了,道:“异牟硕不死心,估计明日还会来问朕,朕先吊一吊胃口,若是能从他口中套出点东西自是最好。” 事情还有转机,兴许没他想的糟糕。 赵婳点头,忽地想起一件事,问道:“陛下,姜子真是否对昭仁有意?” 她全瞧见了,异牟硕一提求娶霍岚,姜子真就坐不住了,比刀还利的眼神一直盯着异牟硕。 霍澹想了想,不至于,“姜子真没大昭仁几岁,两人一起玩到大,他估计跟朕一样,是把昭仁当妹妹,一听和亲给气的。再说,姜子真一天把昭仁气得够呛,他要对昭仁有那心思,怎会三天两头气昭仁。两人都是适婚的年纪,姜子真但凡跟朕提一句求娶昭仁,朕能不同意?” 赵婳:“……” 她发现问错了人,霍澹似乎有些直男属性在身上。 霍岚和姜子真之间的小打小闹她一个外人都能看出些火花来,互动之间藏着隐隐约约的糖。 霍澹竟毫无发现,属实是让赵婳不知道该说什么。 === 永安宫。 许太后一踏出凤栖宫那刻便笑容满面,晚秋扶着她到榻上落座,“奴婢伺候娘娘这么些年,今儿是娘娘最开心的一次寿宴。” “可不是。哀家好久都没这般开心了,还得好好感谢那南诏国皇子异牟硕。瞧瞧皇帝那进退两难的模样,哀家心里真真痛快!” 说着,许太后从榻上下来,往屋子最里出走去。 晚秋约莫是猜到许太后想做甚,提前将挂在墙上的山水画取下搁至一边。 许太后为了寿宴提前染了丹蔻的指甲轻轻搭上书架上的花瓶,微微转动,只听“咔哒”一声,被山水画掩盖住的墙面移开,一间小小的暗室赫然露出来。 她那两个早亡孩子的牌位一直摆放在这里。 晚秋递过来三炷.香,许太后接过,道:“你先出去罢,到门口守着,留心别让人发现。” 当年庄帝在世时,许太后一直以为她小产痛失孩子是命里犯冲时运不佳,可后来才知道,她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的死,全是庄帝一手安排的。 宫里不得祭奠,许太后背着庄帝为她那早亡的孩子们,做了牌位,一直偷偷供奉在寝殿里。 晚秋在寝殿外面守着,许太后拿丝绢将贡桌上一层浅浅的香灰拭去,指尖轻轻抚上牌位。 “孩子,母后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今天母后生辰,你的皇妹,”许太后两手各摸了一个牌位,笑道:“你的皇姐,她要嫁到南诏国和亲了。” “孩子,你们是没看到,皇帝那进退两难的模样。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霍岚那丫头不要嫁过去,母后太想看到皇帝因为此事跟南诏国决裂是何中光景。”许太后说着,摸着其中一个牌位,笑容越发狰狞,“孩子,这皇位,本应该是你的,可竟被霍澹抢去了。你父王亲手将你送走,二十年后,母后便亲手将他器重的儿子送下十八层地狱来陪你。” “母后为你们报仇雪恨的日子就快到了,你们在天有灵,千千万万要保佑母后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望着香炉上缓缓燃烧的细香,许太后笑得越来越大声。 魔怔似的笑音在袅袅升起的香烟中久久挥散不去。 === 西州献乐献舞顺利完成,赫哲昊总算是阻止了叔父赫哲休屠的刺杀计划,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是落下。 宫外马车旁,赫哲昊对即将踏上马车回去的清落聊表谢意,“多谢清落姑娘出手相助,帮我西州度过此次难关。” 秋末冬初,寒风习习,清落身上穿的还是寿宴上那单薄的舞衣,等候在宫外马车旁的丫鬟递来件大袄给她披上。 清落系好袄衣带子,回道:“请大皇子记住,今日清落帮的,是西州和虞国两国百姓,不是屈服你西州大皇子的威望。两国百姓免于战火才是我今日答应与古兰珊朵共同献舞的目的。” “我明白,”赫哲昊伸出右手,对天发誓,“本皇子向你保证,你的恩情,以及你们虞国皇帝、赵贵妃的恩情,本皇子悉数记在心中。只要我赫哲昊手握王权一日,就不会对虞国发难。两国百姓和睦相处,互不侵.犯。” 清落:“有大皇子这番话,清落这一舞便跳得值。”她瞧了眼古兰珊朵,道:“倘若日后有机会,你我好好切磋一番。” 这么些年,清落一直苦于没有寻到跟她舞技不相上下的女子,这次和古兰珊朵在练舞时,她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她寻到了。 古兰珊朵抬手,手臂上的金臂钏铮铮作响,“我们应该后日启程,清落姑娘若是愿意,明日下午在你那小院一叙,你我痛痛快快跳上一下午。你若愿意,也可以到西州来找我。” “那明日我在小院恭候。”清落抬手,和古兰珊朵击掌,“西州我就先暂时不去了,你们西州现在还一团乱,赫哲休屠一日不除,西州王就对一日危险,我就不过去给你们添乱了,等西州平定下来,烦请写一封信寄给我,我立刻启程来。京城我待了快二十年了,待厌了,待累了,我也想四处走走,看看风景。” 赫哲昊道:“西州欢迎姑娘。届时我亲自请姑娘在西州皇宫落脚。” 清落道:“多谢大皇子抬爱,皇宫就不必了。因私人原因,我不喜欢富丽堂皇的宫殿,随处住在客栈便成。” 她永远也忘不了,小时候看见娘和姨娘们是如何被教坊司里的官宦子弟欺辱的景象。 有些事情,它会一辈子记在脑海里,深深烙在心底,成为永远抹不掉的疤。 想到清落许是有别的原因,赫哲昊没再勉强,一行人匆匆道别。 清落回自家小院,赫哲昊和古兰珊朵回了鸿胪客馆。 西州的事情,霍澹不便插手,便将在狱中被教训一番的赫哲休屠交给了赫哲昊处置。 赫哲昊暂时把赫哲休屠关在房间里,打算等寿宴完后再与他算账。 这厢,赫哲昊回到乐泽院,只见关赫哲休屠的那间屋子外守着的四名侍卫倒在血泊中。 赫哲昊暗叫不好,进屋子一看,除里被割开仍在地上的一团麻绳,哪里还有赫哲休屠的身影。 赫哲休屠趁着他还在皇宫参加寿宴时,逃了…… 第100章 干事业第九九天 赫哲昊去皇宫赴太后寿宴, 舞姬中只带了古兰珊朵。 阿尔依很努力练舞,可是只要有古兰珊朵在的地方,她就永远会被压一头。 凭什么都是舞姬, 古兰珊朵就被西州皇族捧到天上, 而她只能当人群里最普通的一个,所有人的目光全聚在古兰珊朵身上。 赫哲休屠的计划一旦成功,她阿尔依便是最大功臣, 此后赫哲休屠成了西州王, 她便也能跟着扬眉吐气。 阿尔依趁着赫哲昊不在乐泽院的空档将守在房外的四名侍卫放晕。 赫哲休屠曾经承诺过阿尔依, 倘若此番他的计划成功, 少不了阿尔依的好处。 被救出房间的赫哲休屠知道为时已晚,现在寿宴已经开始,赫哲昊连阿尔依都没带入皇宫, 想也不用想便知道赫哲昊临时换了献寿节目。 赫哲休屠绑了古兰珊朵,却被虞国皇帝救下, 想来是赫哲昊向虞国皇帝求助。赫哲昊已经见到了虞国皇帝, 如此说来, 赫哲昊或许同虞国皇帝说了他此番来献寿的真实目的。 “你继续留在赫哲昊身边, 作本将军的接应,本将军让他此行虞国有来无回。”赫哲休屠对阿尔依道。 原本赫哲休屠还抱了几分希望,但目前来看, 虞国皇帝可能已经从赫哲昊口中知道了西州局势,他想要挑拨两国的关系,怕是难上加难。 局面发展成这样, 索性干一票大的! 赫哲休屠从鸿胪客馆出来, 一路去了他绑架古兰珊朵让赫哲昊来取人的地儿。 这处宅子是私宅,赫哲休屠第一次来就猜到了, 因为这处宅子布局虽然雅致,但是宅子里却没有一名仆人。宅子的主人买下这座宅子,花重金布置,但是却不搬进来住,仿佛买下这宅子是掩人耳目。 秦介主动找上他,并说服他合作,而秦介绑架的女子,是妃子。 秦介有几个脑袋敢掉,竟敢作出此等威胁虞国皇帝的事。 长风万里 第113节 赫哲休屠盘算一阵,秦介跟虞国皇帝作对,还能调动兵将,如此一来,秦介不失为位好盟友。 赫哲休屠敲了几声门,宅子里无人应答,正打算离开,忽地听见后面秦介的声音。 “休屠将军,好久不见。” …… 宁王府。 宁王从皇宫回来,刚换下一身酒气的衣裳,便听说秦介领了个人回来要见他,一问身份才知道,是西州王的弟弟,赫哲休屠。 “今日在寿宴上,你们西州给太后娘娘的献舞,可谓是讨得了太后和陛下的欢心。不过适才在宴会上,本王可没见到休屠将军,不知休屠将军今天特地来找本王作甚?”宁王端起一杯茶,慢悠悠品着,等待赫哲休屠回他。 赫哲休屠原本以为秦介是京城里某位对皇帝有异心的官员,没想到秦介带他来的地方是宁王府。这便证明,宁王似乎也跟他一样,两人都在筹划同一件事,只是对象不同罢了。 赫哲休屠笑笑,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浅浅品一口热茶,道:“自然是来找宁王殿下商量大事。” 宁王疑惑,“何事?” “早前宁王派秦介与本将军交好,不就是想与我通力合作,将你们虞国皇帝的宠妃捏在手中,逼你们虞国皇帝答应殿下事情么?今日我来找殿下,为的是同一件事情。”赫哲休屠道。 宁王瞧了眼把赫哲休屠带进王府的秦介,明白赫哲休屠口中“交好”所指何事。便就是三日前秦介背着他偷偷找傅钧借了些士兵,硬生生把赵婳和俩舞姬带出鸿胪客馆,还被皇帝闯进他那别苑,将人救出一事。 放下茶盏,宁王带着几分嘲弄,道:“休屠将军,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与你合作?本王乃陛下的叔叔,而你,是西州人士,你我之间有来往,倘若被本王政敌发现了,在陛下面前参本王一本,本王纵使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是么?可据本将军所知,宁王不也跟本将军一样,国君不及自己,取而代之未尝不可?” 眼前就有一位合适的人选,赫哲休屠为何要舍近求远,非要找已经和赫哲昊站在同战线上的霍澹呢? “本将军掌管十五万西州兵,整个西州一半的兵权都握在本将军手中,而宁王封地尚在南方,那荒蛮之地,能有何保障?宁王想凭借封地那微薄兵力强攻皇城,胜算几何?宁王心里有杆秤。本将军可助宁王夺得虞国皇位。” 宁王呷茶,指尖点了点桌面,道:“有将军相助,于本王而言,自然是雪中送炭。说罢,休屠将军的条件。” 赫哲休屠:“条件很简单,待宁王顺利登基,也助我坐上西州王的位子,互帮互利。” 宁王看着屋外萧瑟的天,犹记得他被庄帝赶出京城前往西南封地那日比今日还要萧条。 异牟硕向霍岚求亲,霍澹十之八九是不会同意的,南诏国和虞国的梁子又结下了,此时他又有赫哲休屠相助。 小皇帝拿什么跟他抗衡? “那本王便感谢赫哲将军鼎力相助。”宁王举杯,以茶代酒,敬了赫哲休屠一杯。 === 月光清冷,映着各处点的宫灯,整个皇宫显得格外寂静。 霁华宫。 寿宴上南诏国皇子异牟硕求亲,霍岚从凤栖宫回来后心情便一直不好。 莲心见她兴致恹恹,连上晚膳都没吃,就要准备歇下了,担心她身子吃不消,端了碗鸡汤过来,劝道:“殿下,您好歹喝一口,饿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霍岚蹙眉,抱着双膝缩在木榻上,眉间的忧愁不减分毫,“如今这局面,你叫本宫怎吃得下?” 皇兄和阿婳为了她和亲的事情急得焦头烂额,说不定还在想对策,她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用膳。 “殿下,就喝一口,您从宴会上回来便滴水未进。”莲心固执,仍旧劝道。 霍岚心里本就很乱了,莲心还一直在她耳边说个不停,情绪有几分失控,“本宫说了不吃!拿走!你让本宫静一静!” 这几年来,莲心还是第一次见霍岚这般。 知道多说无益,莲心端了鸡汤出去,好在她让小厨房将饭菜都温着,若是等下长公主饿了,她也能立刻让人把饭菜端上桌来。 哪知莲心刚踏出殿门,宫外便想起内侍那尖细的通传声。 “太后驾到——” 内侍通传的声音又尖又大,霍岚当然也提听见了。 已经天黑,许太后来霁华宫,准没好事。 霍岚从榻上起来,正准备将殿门关上插.上门闩,许太后已经上了寝殿的台阶,两人视线越过殿门,在空中相撞。 许太后知道霍岚素来不将她放在眼里,若是惹急了,霍岚倒是真敢给她甩脸色。 见霍岚手指搭在殿门上,许太后猜到她想作甚,音调拔高了些,道:“昭仁,你以为门一关,哀家就拿你没办法么?” 许太后给晚秋使眼色,晚秋会意,在霍岚快要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手掌及时扣住殿门,许太后随行的内侍也过来帮忙,硬生生把殿门拉开。 左右都进来了,再拦也没用,霍岚负气,转身坐回软塌上,将许太后漠然置之。 踏进寝殿,许太后对殿中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将殿门带上。” 闻言,霍岚双手环膝,转过身去,不想看见许太后。 “哀家晓得你不待见哀家,经过今日之事,你更加不待见哀家。”许太后走到软榻边,做霍岚身边坐下,语重心长,道:“但是关于和亲,哀家今日必须要跟你把话将清楚。” 任许太后在身后说不停,霍岚一动不动,单留了个背影给许太后。 她就知道许太后来准没好事,许太后在寿宴上暗戳戳想让她嫁给异牟硕,现在又到霁华宫来劝她,真是铁了心要把她嫁出去。 霍岚赶不走许太后,便捂住耳朵。 不听不听。 恶毒老女人念经。 许太后笑笑,也不生气,和善道:“你以为和亲事是你一个人的事?和亲关乎着虞国和南诏两国的安定。” “倘若陛下有几位姊妹,陛下随便推一位出去便成,左右不是亲生的。但是先帝膝下,长大成人的子女中,就只有你和皇帝,这和亲的重担,自然就落到了你身上,陛下没有选择。” “南诏国近些年不太安分,在与我虞国交界的南疆边境频频滋事,倘若你皇兄驳了异牟硕求亲,你说异牟硕回到南诏会如何?异牟硕是南诏国大皇子,将来等南诏王百年后,他便是新一任南诏王,异牟硕会咽下这口气?届时异牟硕起兵攻打虞国,便一切都晚了。” 许太后的话缓缓飘进霍岚耳中,像是一股疾风,推着水面上的一叶扁舟往前走,那舟越飘越远,进到了湖面漩涡中。 霍岚感觉她要被溢到船上的水溺死了。 皇兄不答应,两国就要打起来? “虞国已经很久没有战事了,百姓安居乐,一派和乐。昭仁,你是长公主,是万千虞国子民的长公主,你的任性,会要拉虞国百姓过上颠沛流离的战乱生活。” 许太后悠悠说道。 和亲之事,霍澹犹豫,明显就是不同意异牟硕的求亲,只是拖延一阵为了寻个拒绝异牟硕的借口,但倘若这风波的主角松了口,皇帝会作何感想? 一个不准嫁,一个执意要嫁。 许太后光想想,就觉得这场面会很精彩。 霍澹气急了,说不准真就把霍岚嫁到南诏国和亲,从此兄妹俩感情大不如前。 “同在皇室,你的感受哀家清楚。你虽不是哀家所出,但哀家是看着你长大的,哀家也希望你能有门好事。”许太后说了一大堆违心话,终于要开始进入正题了,“身在皇室,哪有事事都如愿的?” “倘若许太后是来当异牟硕的说客,那便不必了,”霍岚从榻上下来,冷着一张脸将许太后往外赶,“儿臣身子不适,乏了,请太后娘娘移驾回宫。” 霍岚赤脚站在榻边,不管不顾就要拉许太后出去。 “放肆!” 许太后岿然不动,大喝一声。 “哀家不是谁的说客,哀家是来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跟你说清楚。你再这般无礼,你皇兄这皇位就算是坐到了尽头!” 霍岚渐渐松了手。 许太后整理整理被她弄凌乱的衣裳,郑重其事,音调高了几分,道:“自古以来,和亲和的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么?和亲,和的是两国的安宁。你是虞国的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你嫁到南诏去,便是代表数十万虞国百姓的安宁。哀家好声好气与你说,你不听,你这长公主的位子,是谁给你的?是你皇兄?是虞国万千百姓!” “陛下若真不想让你和亲,大可在寿宴上,在异牟硕提出后拒绝。可是你敬爱的皇兄没有,他在考虑,考虑这门亲事值不值得做,是利大于弊,还是有弊无益。” 许太后的话句句戳她心窝,霍岚扯着许太后袖子,恨不得立刻把她赶出寝殿,“你胡说!皇兄才没有这心思!” “哀家胡说?”许太后面色一沉,脸上的和善瞬间消逝,她手臂一甩,将霍岚推了出去。 霍岚根本没想到许太后急了会使这一招,她猝不及防,“咚”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许太后离开软榻,端着走到霍岚身边,她带着几分怒气,抓起霍岚右手,迫使她直视自己。 “哀家是过来人,哀家走过的路,比你吃的饭还多。”许太后道:“作为皇室子女,婚姻之事早就不是你能自主的。你瞧瞧你皇兄,明明不喜欢许明嫣,不还是乖乖听哀家的话,将她纳入后宫?为何呢?不还是想将那几分权利牢牢捏着手中?你皇兄连自己的婚事都愿意那出来作为局,更何况是你?皇室之中,利益为上,昭仁,你太天真了。” 霍岚手腕被许太后捏得疼,她想挣脱,可许太后发狠似得不让她动弹半分,“你这个坏女人,少给皇兄乱扣脏帽子!本宫纵使是一头撞死也绝不去和亲!” 许太后一声嗤笑,将霍岚的手举得更高了些。 她探身靠近,“看来你很相信你皇兄,你啊,还是太单纯。既然如此,哀家就好好来为你算算这笔账。” “南诏国与虞国交战,最先有战火的地方便是两国边界。南诏既然要打,便是召集了足够人马,而虞国驻守在南疆的士兵不过八万大军。八万大军能守住吗?是啊,我们有援军,可援军赶过去时,南疆又是什么局面?战火一旦开启,就是残酷的,纵使是赢了又如何?那些因为战火而枉死的百姓和将士们能活过来么?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像平常一样和家人们生活,却被无端卷入这场战争,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日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许太后红唇勾勒出一抹微笑,她逆着烛光,脸上的神态掩映在黑暗中,让人越发看不清楚,“昭仁啊,你身为虞国的长公主,非但没有将肩上的责任担起来,反而还惹出这场战事,你当真问心无愧么?九泉之下,你父王,还有你母妃都在看着呢。” 霍岚怔住,那恨透了许太后的目光慢慢缓和几分,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动摇了。 倘若真的因为她执意不嫁,将虞国和南诏维持了数十年的和平局面打破,让南疆百姓无端遭受战乱,她便是千古罪人,她还有何颜面面对虞国百姓,面对霍家列祖列宗。 许太后松手,缓缓起身,“以一人的幸福,换取南疆,乃至整个虞国的安宁,是你作为长公主的责任。” “哀家言尽于此,该如何取舍,你好生考虑考虑。” 许太后看一眼坐在地上的神情恍惚的霍岚,头也不会踏出寝殿。 “恭送太后娘娘。”莲心被晚秋拦住,一直候在寝殿外面,生怕殿里许太后对霍岚做些什么,一颗心七上八下,好不容易等到殿门打开,送走许太后,她忙不迭进了寝殿。 见霍岚双手环膝缩成一团坐在地上,莲心心下一惊,不知许太后对她说了什么,让她这般颓丧,“殿下,地上凉,快起来。” “莲心,我不想嫁给异牟硕。”霍岚扑倒莲心怀里,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南诏好远,异牟硕我也不喜欢。可是,我不得不嫁。” 霍岚呜咽着,莲心轻轻抚上她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烛火摇曳,偌大的殿中只有霍岚的啜泣声。 许太后说的没错,她是虞国的长公主,虞国百姓既尊称她一声长公主,她便不能因为个人私心将整个虞国卷进战火里,害得无数南疆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她不能让虞国百姓寒心。 她是长公主,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没一天受过苦难,这金汤匙,往大了说,是百姓给的。 爱情不是她的全部,她和皇兄一样,肩上有担子,身后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 倘若牺.牲她一人的幸福,能换取整个虞国的安宁,她愿意。 她嫁去南诏,不仅能让两国百姓安居乐业,而且皇兄从此还多了南诏这一股势力,许湛和宁王,多多少少有几分忌惮。 霍岚慢慢止了哭声,发泄过后,她从莲心怀里起来。 抹去眼角的泪,霍岚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像个没事人一样,道:“准备准备,本宫要沐浴,累了一天,乏了,也是时候歇下了。” “殿下……” 长风万里 第114节 莲心有些担心霍岚,迟迟不动。 霍岚催促道:“快去,本宫今日好累,想睡觉了。” “喏。”莲心虽不放心,但还是下去准备了。 === 晚些时候清远侯和张焱到思政殿来找过霍澹。 清远侯是霍澹兄妹俩的表叔,自然也留心这霍岚的婚事,只不过异牟硕的求亲来得太快,众人都毫无准备。 “三妹在世时就疼爱昭仁,倘若她此时还在,拼了命也要将昭仁保下来。” 清远侯口中的三妹,正是霍澹已故生母,娴妃。 作为霍岚的表叔,清远侯希望她不要走历代公主都走的老路,远嫁他国,可是作为臣子,一切以已大局为重,他不愿两国维持了多年的和平就此中断。 清远侯将心中所有的无奈化作一声叹息,语重心长道:“但是,倘若陛下拒绝异牟硕,挑起虞国和南诏的战乱,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望陛下陛下以大局为重!” 话毕,清远侯将官袍一撩,跪在地上,重复道:“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表叔先起来。”霍澹去扶清远侯。 他已经很头疼了,倘若他南疆百姓于不顾,今日在寿宴上便一口拒绝了异牟硕,哪还用得着一拖再拖,试图找一个让异牟硕心服口服的借口。 一旁的张焱道:“陛下,依老臣之见,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和亲是异牟硕提出来的,若要化解,还需让南诏那边亲口撤回。” 霍澹负手而立,看着烛台上快要燃尽的蜡烛,思绪万千。 “道理,朕知道。”霍澹漆黑的眸子深不见的,指腹缓缓转动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吟道:“一寸山河,一寸土。” “朕不会拿数万百姓和边疆的领土开玩笑,朕拎得清,也看得明。” 但是他会尽全力阻止和亲。 清远侯和张焱一听,那悬着的心跟着安定下来。 沉默片刻,霍澹道:“最近朝中的风向,二位需要多多注意,尤其是宁王这边。” “宁王?” 清远侯和张焱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清远侯张焱走后,思政殿又迎来了傅钧。 霍澹一个头两个大,坐在龙椅上面露疲态,甚至都不想见傅钧,“你也是为了和亲之事劝说朕的?” 傅钧拱手,道:“陛下,此亲不能结!” 霍澹倒是意外,按在眉心上的手指缓缓挪下,搭在扶手上,道:“展开说说。” 傅钧正身,道:“回陛下,臣以为南诏皇子如此做法,是在威胁我虞国。两姓联姻,本来就讲究你情我愿,可异牟硕在寿宴上咄咄逼人。怎地,倘使陛下不同意这门亲事,难不成他还要记仇攻打我虞国?南诏国国土不及我虞国三分之一,兵力也没我虞国多,口气却不小。倘若真打起来,臣愿率领手中十五万京畿军,讨伐南诏,以我们的兵力,还会输不成?” 霍澹瘦长的手指敲了敲扶手,良久后才道:“傅爱卿说得不无道理。这一仗,我们真是胜券在握。” 傅钧恭维道:“陛下圣明。” 霍澹目光落到傅钧身上。傅钧身为镇国大将军,不可能不知道两国兵戎相见,最遭殃的是百姓这一浅显的道理,竟还说出这样的话。 傅钧有问题,一味挑唆他拒绝异牟硕,率兵亲征,究竟打的哪门子主意。 …… 翌日。 还真让霍澹猜准了,异牟硕进宫求见。 高全盛奉旨来凤栖宫寻赵婳去思政殿时,霍岚正好在。 “异牟硕求见陛下?”赵婳问道。 高全盛点头,此时霍岚也在,他又不好回避着说这件事,便一直埋着头,“陛下在等娘娘过去。陛下借口有要事,将南诏皇子晾在一旁。” “放心,陛下不会答应的。”赵婳握住霍岚的手,一再安慰她,“跟本宫一道去思政殿,事情没你想得那般糟。” 赵婳带着霍岚往思政殿去。 霍岚昨晚想了一夜,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今日来找赵婳就是要告诉赵婳,她愿意去和亲,可是她不知道改如何跟皇兄说,便想着先告诉赵婳,让赵婳帮劝一劝皇兄。 哪知霍岚这话还没说出口,高全盛就来传旨了。 第101章 干事业第一百天 思政殿。 赵婳让霍岚去书架后面藏着, 不管待会儿发生何事,也不论异牟硕如何说,千千万万不要出来。 霍岚明白, 想着兴许事情真有转机, 便暂时将昨想了一夜的结果放了放,匆匆去了书架后面,拿几本书将书架上较大的空隙填满, 确保将不让人发现。 这厢, 赵婳去了御案旁, 拿起一块砚, 佯装伺候陛下练字作画的贤良模样。 霍澹见时候差不多了,对高全盛道:“传南诏皇子异牟硕。” 很快,异牟硕由高全盛领着, 进了思政殿。 异牟硕行礼,道:“参见陛下, 贵妃娘娘。” 得了皇帝应允, 异牟硕正身, 他见皇帝身旁的女子正是昨日在寿宴上忽然晕倒的那位, 便又道:“贵妃娘娘身子好些了?” 赵婳搁下砚,站在霍澹身边,柔柔一笑, 道:“好多了,多谢大皇子关心。” 异牟硕此行前来所为何事,众人一清二楚, 趁着异牟硕还没提出来, 赵婳先发制人,道:“本宫与昭仁长公主情同姐妹, 昨个日子听说大皇子要求娶长公主,确实是有些不舍,急火攻心,这才一下晕了过去。” 赵婳问道:“不知大皇子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对昭仁情深?这一夜的时间,大皇子那股子热情也慢慢褪去,应是冷静了下来,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仅一面之缘,就如此草率竟婚姻大事定下,大皇子此番做法让陛下和本宫怎放心将长公主交给你?” 异牟硕笑了笑,明白此话是何意。 “不瞒陛下和贵妃娘娘,在宴会我虽是第一次见昭仁长公主,但总感觉在何处见过一样,想必是我与昭仁长公主前世的缘分。昨夜回了鸿胪客馆,我让随行巫师算了一挂,两国联姻,此乃大吉之兆,是天降神女,庇佑我南诏百姓。与长公主和亲,不管是对虞国,还是南诏,都是天大的彩头。” 话毕,异牟硕单手置于胸前,虔诚道:“请陛下赐婚,保我南诏和虞国百年安宁。” 霍澹指腹摩挲玉扳指,不苟言笑盯着台下的人。 “大皇子出门在外,还带了位巫师。” 异牟硕回道:“个人习惯罢了。我出远门总是不心安,带位巫师隔几日算一卦。” 异牟硕根本就没带巫师,说的这番话不过是扯了个让霍澹没法子拒绝的借口。 他在画卷上见过无数次的女子,昨日终是见到霍岚,真真是比画像上还有好看,古灵精怪又有几分公主脾气的,可谓是他日日想娶的人。 “感情讲究的是两厢情愿,大皇子此番话,倒是让本宫觉得另有所图。大皇子让长公主嫁娶南诏,究竟是大皇子倾心长公主,还是因为大皇子所带那巫师占卜的一吉卦,让长公主嫁去南诏,就是为了让南诏国国运昌泰?” 赵婳沉声质问,异牟硕拿两国百姓说事,那她就从千万百姓找突破口。 异牟硕面色不佳,没承想他随便找的借口竟让一妇人找了漏洞。 “南诏国运昌盛与否,这是后话,但是我知道我南诏的将士们练兵练得手痒痒,正缺练手的。” 软的不行,异牟硕便来硬的。 昨日宁王便已教过他如何请旨赐婚,他南诏国今时不同往日,轻卒锐兵,可直驱南境安护府,突袭亦可荡平南疆! “笃笃”两声,霍澹指节敲着桌面,眸色一暗。 “你这是,在威胁朕?”他道。 异牟硕扯了个笑容,“倘若陛下将昭仁长公主嫁给我,以后虞国和南诏就是姻亲。一家人谈什么威不威胁。” 霍澹被许家和严庆一直捏着鼻子走不说,如今好不容易除掉了个眼中钉肉中刺,又来了位威胁他的人,霍澹自然是不会任由异牟硕摆布。 霍澹严肃道:“朕,不同意这门亲事。太后寿宴,南诏国送来的寿礼太后也已收到,若是没什么事情,你还是回南诏去罢,替本王问候南诏王。” 此番话赶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异牟硕不甘心,宁王早就同他保证过,只要他拿出虞国百姓的安危当理由,就能说服皇帝将亲妹妹昭仁长公主嫁给他,可如今,他照做了,皇帝非但没有赐婚,反而有几分动怒。 异牟硕不甘心,按照宁王说的法子,激道:“陛下这是打算将南疆无数百姓的性命当儿戏喽。虞国和南诏本可以和平相处,陛下却要将两国维持了近百年的安宁打破,虞国数万百姓的性命,不敌昭仁长公主这一命重要。” 就在霍澹正欲开口时,一直藏在书架后面偷听的霍岚突然出来,“我嫁!” 赵婳嘱托过霍岚不论听到异牟硕说什么,都不要出来,哪知正到了这关键时刻,霍岚冲出来,答应了这门亲事。 霍澹眼底的怒气藏不住了,凌厉的目光落到霍岚身上。 而霍岚,根本就不敢和他皇兄,还有赵婳对视一眼,闷着头来到御案前,笔直跪在地上,恳求道:“昭仁自愿嫁到南诏,结两国之好,望皇兄成全。” 霍岚双手置于地上,朝霍澹磕头,当额头挨着交叠的手背时,眼眶不自觉红了。 殿内一片肃穆,唯有异牟硕脸上笑意不减,“还是昭仁长公主识大体。” 说着他就要去扶霍岚起来。 “别碰本宫!”霍岚拨开他手,起来时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给憋了回去。 她望着浑身怒气的霍澹,“皇兄,昭仁以前总是惹你生气,但这是最后一次,求皇兄成全昭仁。” 霍澹额上青筋凸起,搁在桌面上的手掌紧紧攥成拳头,生生将怒气给压了下去。 他看着霍岚,沉声问道:“你当真愿意嫁到数千里的南诏?你可知,一旦嫁过去,便难再回来。” 霍岚自始至终都将背脊挺得笔直,郑重道:“昭仁愿意。” “好!朕成全你!”霍澹一声嗤笑,大手一挥,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伏案落笔。 他写了两行,却怎么也写不下去,虎口渐渐收拢,“咔嚓”一声。 笔杆断了。 狼毫上沾的墨汁溅的到处都是。 霍澹撂下那被捏断的笔,满身怒气走出思政殿。 “那我便回鸿胪客馆,让巫师算算那日是好日子,迎长公主回南诏。”异牟硕心满意足,拜别霍岚和赵婳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异牟硕的身影消失在思政殿,霍岚泄气似瘫坐在地上,眼眶里的泪不住往下流。 “殿下,我不是让你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么。”赵婳心中有气,她同霍澹昨夜想了一晚上的对策,两人都不希望这次和亲能成,方才她正准备逼异牟硕退让,可话还没说出口,霍岚便同意了。 “皇嫂,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答应异牟硕,倘使虞国南疆因我不和亲生了战事,致使百姓活在战火中,我愧对虞国百姓,也愧对这‘长公主’的封号。”霍岚说着,摸摸眼泪,抿唇尽力扯出一个笑容。 却不知,这笑,比哭还难看。 霍岚擦干眼泪,双目无神盯着一处,只要不眨眼,眼泪就不会留下来。 长风万里 第115节 她要坚强。 “昭仁已经长大了,既然是长公主,便应该担起肩上的重担,不能再让皇兄为难了。皇兄尚且能牺牲自己的幸福,本宫是陛下亲妹妹,自然也不甘落后。平素本宫让陛下不省心,可这次不会了。本宫嫁去南国,为虞国安定而活。” 往日嬉笑打闹不谙世事的姑娘没了笑容,一时间变得沉稳许多。 赵婳心里不好受,轻抚她后脑勺。 “皇嫂,今日我来找你,便是已经有了决定,同意去南诏国和亲。因怕皇兄生气,就打算让皇嫂帮忙劝着些。” 赵婳止了动作,“昨夜作出的决定?” 霍岚点头,声音闷闷的,“昨夜许太后来霁华宫找过我,跟我说了一大堆话,我思来想去,便觉得不能不顾百姓安危,眼里不能只有儿女私情。” 赵婳清冷的凤眸微微上挑,反复嚼了嚼霍岚的话。 许太后昨夜去了霁华宫挑拨? 赵婳懊悔,她怎就忘了昨日宴会上许太后一个劲拱火呢! 许太后又怎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是她大意了!昨夜就该去霁华宫陪霍岚。 …… 比起思政殿的肃穆,永安宫里可谓是一派喜乐。 晚秋跪在榻边,给许太后捶腿,笑道:“太后娘娘动动嘴皮子,昭仁长公主便同意了,奴婢是听说陛下怒气冲冲就出思政殿,南诏国大皇子满心欢喜出宫去了。” 许太后眼皮一掀,拉了拉衣袖,唇间勾出笑容,有些惋惜道:“兄妹两人置气,可惜哀家没看见这一幕。” 这么些日子,总算有件顺心的事情了。 也不枉她昨夜在霍岚耳边叨叨小半个时辰。 === 赵婳是在御花园找到霍澹的。 仪仗队退至御花园空道上,谁也不敢上前去,生怕就触了皇帝的逆鳞。 只见霍澹独自靠在假山上,愁眉不展,他这人总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不管再坏的事情,咬牙也要自己扛下来。 这不,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 赵婳正欲过去,高全盛拦住她,劝道:“娘娘,陛下正在气头上,还是莫要过去。” 霍澹那脸色,比六七月暴雨的天还要沉,适才从思政殿出来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高全盛提心吊胆,只盼陛下快些消了这怒气。 “无事,你们都退下。”赵婳叫走御花园侯着的仪仗队。 她劝了小的,又来劝大的,这两兄妹,又在冷战。 霍澹听见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冷眸循声一扫,即便是见赵婳来了,脸上的怒气也丝毫没有消退。 “臣妾跟长公主聊了会儿……” 赵婳刚开口,霍澹黑着张脸,打断道:“她想嫁就嫁,想去千里之外的南诏,就让她去。此事已成定局,休要再说!” 八年前,生母嘱托他好生照顾昭仁,如今他却要将昭仁远嫁南诏。 霍澹愧对生母嘱托。 他连这点小事都不曾办好,还谈什么报仇、掌权? 赵婳叹了口气,道:“你们两兄妹,生闷气的样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她靠在假山上,“昭仁不愿虞国百姓受战乱之苦,下决心去南诏国和亲;昭仁嫁去南诏,她不喜欢异牟硕,这一嫁,注定了不会幸福,明知如此,她还是忍了下来。昭仁适才抱着臣妾,哭得眼睛都肿了,她说这次,没给陛下添乱了,陛下能舍弃的东西,她也愿意舍弃。” 霍澹闻言,气道:“她又在胡闹!她一姑娘,这事不需要她操心!” 一场和亲,能缓和两国局势,保两国百姓数十年安定,道理他都懂,他就是想再争取争取,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 “陛下,长公主长大了,知道肩上的担子,也愿意抗下责任,陛下应该欣慰才是。陛下和长公主都在为彼此着想,陛下不答应和亲,是为长公主好,长公主子嫁去南诏举目无亲,这是将殿下往火坑里推;而长公主呢,殿下不想陛下被异牟硕用数万百姓的安宁威胁,宁愿舍弃儿女情长,也要阻止这一切发生,誓不让陛下背负骂名。长公主被迫长大,这不是我们愿看到的,陛下不要就跟昭仁怄气了。昭仁心里也难受,她肯定很想有陛下的安慰。” 霍澹嘴角拧成一线,气道:“和亲能不能成还是后话,朕刚开始同异牟硕周旋,昭仁那丫头倒好,一出来就妥协了。”他看赵婳一眼,无奈又生气,道:“你让朕如何说?准备的话术还没说出口便没了。” 赵婳抚平霍澹紧蹙的眉,道:“只要陛下的圣旨还没下,这事就还有转机。倘若异牟硕能亲自撤回和亲的请求,昭仁就不用嫁了。” 霍澹愁道:“话虽如此,但异牟硕能轻易松口?朕倒是不怕跟南诏正面起冲突,但是这一打,朕愧对南疆百姓,更愧对虞国千万百姓的信任。” 他骑虎难下。 赵婳一阵沉默,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问题。 “陛下别将结果想得太坏,容臣妾再试一试。” 嫁去南诏与否,事情不到最后,他们就还有机会挽回。 === 从御花园出来,赵婳直往永安宫去。 已是初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连树上叽叽喳喳的鸟雀都少了几分聒噪。 许太后这几天可谓是心情大好,她将寝殿里供奉两个婴孩牌位的小密室敞开,对着牌位将寿宴上的事情一遍又一遍说着。 “皇儿,你那皇姐真傻,哀家三言两语就把她给哄住了,这不,方才在思政殿,上赶着答应南诏国的和亲。还有你那皇兄,听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们兄妹两个算是闹掰了。” 许太后捏着手帕一角,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太后娘娘,赵贵妃来了。” 正说着,晚秋匆匆踏进寝殿通传。 许太后笑意僵在嘴边,不悦道:“她来作甚?” 供台上的香还未燃尽,许太后知道赵婳是个极不守规矩的女子,赵婳若有事找她,硬闯宫殿也不是不可能。 趁着赵婳还在殿外,许太后急急将架子上的花瓶一旋,小密室很快关闭,吩咐晚秋道:“挂墙上的画,赶紧复原。” 这厢,赵婳在拨开拦住她的宫女,闯进寝殿,未见其人,便开门见山直直问道:“太后娘娘,怕不是心虚,不敢见臣妾?” 许太后想作甚,赵婳一清二楚; 赵婳是谁的人,许太后心知肚明。 赵婳横冲直撞进去,连客套的功夫都省了,左右大家都是明白人,装来装去作甚? 就在赵婳踏进许太后寝殿时,只见许太后神色匆匆从内屋撩开珠帘出来,而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晚秋间隔了有一阵子才跟在许太后后面出来。 殿内有一股很淡很淡的香烛味,只不过熏香的味道浓,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 “哀家心虚甚?赵贵妃到哀家宫里横冲直撞,莫要以为有了皇帝的宠爱,便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赵贵妃!” 许太后冷眼看她,信步款款往殿中央的软榻走去,后袍一掀,坐在榻上睥睨看她。 “太后娘娘万安,臣妾给母后请安。”赵婳扯了个笑,施施然行礼。 动作间,她余光扫了眼许太后主仆出来的内屋,那被珠帘挡住视线的墙面一角,挂了一副山水画,只不过这山水画挂得有些歪,似乎是慌乱之下挂上去的。 “免礼。”许太后纤手轻轻一抬,端着架子,道:“赵贵妃想来有急事,哀家便不赐座了,你站着说罢,哀家听着。” 玄色衣袖上绣满金线祥云,许太后端坐榻上,稍微整理了下她那宽大的衣袖。 赵婳眼尖,起身时瞧见许太后衣袖抖下了几小的细团“尘灰”。 是香烛灰? 赵婳心生疑惑,暗暗将这疑问记在心上,待此事过后好好细查。 “太后娘娘昨夜跟长公主说了什么,太后娘娘心里清楚,便不用臣妾再重述一遍。” 昨晚许太后来霁华宫,霍岚一五一十全跟赵婳说了,赵婳此番前来,就是来警告许太后的。 许太后想也不想,当即便明白赵婳指的是何,饶有兴致绕着腰间玉佩垂下的流苏,道:“哀家说了什么?哀家有何错?皇帝说不出口的话,哀家来说。哀家这么做,是在为整个虞国着想。” 语调忽地一变,许太后直直盯着赵婳,兴师问罪,道:“昨日若不是赵贵妃你突然晕倒,阻碍了这场和亲,哀家倒也不会出手。哀家倒想问问,赵贵妃挑拨两国关系,意欲何为?” “臣妾可没想过让虞国和南诏交战。”赵婳步步逼近,站在榻边,一字一句,沉声道:“太后娘娘昨夜拿虞国百姓安危威胁长公主,利用长公主不忍万民受战乱的心理,逼长公主就范,乖乖嫁到南诏。” 纤白手指搭在榻上桌,赵婳曲肘,俯身道:“但是太后娘娘不要望了,倘若陛下不松口,这场和亲就不会成真。陛下不答应和亲,南诏皇子一怒之下举兵攻打我南疆,陛下可派兵增援。” 指尖一旋,赵婳脸上的笑容越发亲切,认真思忖片刻,道:“派谁呢?臣妾听说,许丞相早年是镇国大将军,后来才坐上丞相的位子。许丞相既然是前镇国大将军,行军打仗的本领可谓是让众将军望尘莫及,届时陛下派许丞相,哦不,是许大将军出征,定能凯旋。” 许太后闻言,脸都绿了,一股怒气卡在喉咙中正欲发作,赵婳纤手按住她肩膀,指尖发力,不给她半分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你我皆知,战场上瞬息万变,风云难测,许大将军年岁已高,届时有个闪失,陛下会追封的,毕竟是太后娘娘的亲兄长,也算是陛下的舅舅,陛下不会亏待许家的。许大将军有个意外,许家还有许大公子、许二公子,将门之后,战场才是他们的归宿。太后娘娘且安心,许丞相为国尽忠,应被百姓记住。” 许太后倒是没想到这点,怒而瞪她,“你敢!” 赵婳柔柔一笑,细眉弯弯将女子的温婉表现得淋漓尽致,“太后娘娘为虞国百姓着想,臣妾自当向娘娘学习。臣妾来永安宫时已和陛下提过此事,陛下同意了。礼尚往来,这份大礼,太后娘娘可喜欢?” 许太后气得胸脯起伏不定,“你这个妖女!整日在皇帝身边妖言惑众!” 赵婳也不恼,按住许太后肩膀的指骨用劲,贴心提醒道:“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太后娘娘煽风点火也好,隔岸观火也罢,最重要的是不要引火自焚哦。” 眸色一暗,赵婳一改语气,警告道:“昭仁,不能嫁到南诏和亲。太后若再从中挑唆,许氏一门,便是陛下和臣妾送给长公主出嫁的嫁妆。” 赵婳松开手掌,抽身离开榻边,“臣妾言尽于此,太后娘娘好生掂量掂量。我们是暂时做一次盟友,还是当有且仅有这一次的敌人,全在娘娘一意之间。” 福福身,赵婳脸上挂笑,“娘娘午安,臣妾告退。” 第102章 干事业第一零一天 == 宁王府。 异牟硕出宫后便直奔此处, 事情比他想象的顺利,他满心欢愉,道:“今日我刚开了个头, 昭仁长公主便答应了。这门亲事能成, 全靠宁王替本皇子出谋划策。” 宁王端起桌上的茶杯,“以茶代酒,祝大皇子抱得佳人归。” 异牟硕端起茶杯, 两人隔空对饮。 宁王道:“不知陛下选的黄道吉日事哪日?长公主启程去南诏国的日子。” 异牟硕脸上的喜悦之色缓了几分, “没说。” 皇帝大抵是不愿意让霍岚嫁的, 圣旨写到一半, 硬生生把笔给折断了。 但是既然霍岚愿意嫁,这门亲事就没得跑! 这几日天天看那画像上的美人,总算是受得云开见月明。 长风万里 第116节 宁王安慰道:“好事多磨, 好事多磨。” 他那和善的面目下,藏着的又是另一番心境。 圣旨还没下, 那是事情就还有转机。 让异牟硕娶霍岚, 并非宁王本意, 他要的是南诏王、南诏皇子和霍澹起争执, 如此一来,南诏便会支持他举兵攻下皇城。 异牟硕走后,秦介从屏风后出来。 “殿下, 事情的发展偏离了我们的预想。” 小炉子上的烧着的水壶“咕噜咕噜”响,“嗞啦”一声开水从壶里溢出,打湿了炭火。 取下茶壶, 宁王不紧不慢斟茶, “才过了一个晚上,皇帝就同意了和亲, 本王还想看皇帝跟异牟硕翻脸呢。本王可是听说皇帝疼爱霍岚那丫头,故而料定了皇帝不会让她嫁人,好趁机挑拨虞国和南诏的关系。” 眉心紧蹙,宁王琢磨不透,“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竟然让霍岚同意嫁到南诏?难道是皇帝看出了我们的计策?” 秦介摇头,却道:“不见得,殿下此番计划连傅钧都瞒着,除了你我之外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殿下莫要想太多,当务之急是要让这道和亲圣旨颁不下来。一旦和亲不成,距离殿下登上皇位的日子便不远了。” 思政殿上,那让万人臣服的龙椅,宁王垂涎已久,一想到不久后这位子就是他的了,眼睛立刻就亮了,对秦介道:“这次你有什么法子?” 秦介自信道:“借傅大将军女儿,傅莺一用。” 傅莺是贵妃,在皇宫中能跟霍岚聊上几句,便能从傅莺口中得知霍岚为何要答应和亲,也能让傅莺劝说霍岚反悔。 异牟硕满心欢喜以为能将霍岚娶回南诏,可等几日虞国又反悔了,这是在耍他玩呢。 异牟硕定会大怒,一怒之下,举兵攻打虞国。 宁王与秦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 不过,傅钧还没来得及找女儿去套话,傅莺便去了霁华宫。 傅莺今日闲着无聊,在院子里折花,听见从外面回来两位宫女在闲聊,说是昭仁长公主同意了南诏国的和亲,不日就要嫁往南诏。 昨日在寿宴上,昭仁和陛下明明是不同意与南诏国和亲的,为何又答应了? 难道是…… 傅莺当即便觉得不对劲,匆匆来到霁华宫。 只见霍岚背靠罗汉榻,蹲坐在地上,双手环膝将整个身子缩起来。 见霍岚这副模样,傅莺瞬间全明白了。 霍岚这副狼狈的模样不想被他人瞧见,将身子挪到一边,赶人道:“本宫今日不想见客,傅贵妃回去罢。” 她擅自做主,擅自决定婚姻大事,惹怒了霍澹,她又不敢去跟皇兄说清楚,便只好央求阿婳帮她跟皇兄好好谈谈。 可她在殿里左等右等,没将霍澹等来,却等来了傅莺。 “陛下心意已决,要让殿下去南诏和亲?”傅莺没有走,到底是过来人,她知晓霍岚此刻心情不好受。 霍岚现在听不得“南诏”这两个字,才抹干的眼眶不争气地又湿了。 霍岚呜了一声,把头埋进臂弯,声音带着哭腔,“是本宫自己要去的。” 她把皇兄气着了,皇兄再也不管她了。 傅莺愣住,竟没想到连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也没逃过这凄惨的命运。 她坐在霍岚身旁,手一下一下轻抚霍岚哭得略微颤抖的肩膀。 霍岚抬头,哭得红肿的双眼染着润意,望着傅莺道:“傅贵妃,你跟本宫说说,这一年你在宫里是如何熬过来的?” 傅莺的手悬在空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她。 霍岚吸吸鼻子,道:“皇兄不喜欢你,也不常去长信宫,你没有像许明嫣那般千方百计讨皇兄欢心,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不情愿入宫?” 傅莺沉默。 确实如此。 “你不说,本宫就当你默认了。”霍岚像是抓住了跟救命稻草一样,“本宫不知道嫁去南诏后,能撑多久,本宫若在,南诏便能和虞国和平相处,倘若……” 整日面对不喜欢的男子,霍岚真想一了百了,可是她不能,便只能硬撑着活下去,却也不知能撑多久,倘若她不在了,南诏会不会又不安分了。 傅莺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未进宫的自己,那时候她好似被人按进水里,濒临窒息。 轻轻拍拍霍岚肩膀,傅莺安慰道:“日子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殿下试着忘掉这些烦心事。殿下瞧本宫,日子不是也照样过么?殿下有什么很想做,却一直没有做的事情?” 傅莺瞧这情形,和亲之事已成定局,否则霍岚不会如此伤心,平素霍岚从未求过她,今日若非情不得已,不会开口的。 “本宫深有体会,嫁过去了,便跟那困在笼子里的鸟雀没什么区别,”摸摸霍岚的头,傅莺像哄妹妹一样哄她,“殿下,不要将遗憾留到南诏。倘若事情已成定局,留些美好的回忆也是好的。” 霍岚听进去了。 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倒是有一件。 === 宫外。 “不知殿下将臣叫到此处所为何事?” 因太后寿宴,京中官吏休沐三日,姜子真昨夜一夜未睡,眼底一片惫青,今日更是魂不守舍,但一听门房通传长公主请他去已经建成的长公主府一见,他奔似得朝这边赶来。 长公主府与姜国公府同街,两座府邸相隔不远,若是脚程快些两刻钟便能走到。长公主府初建成,只是里面的家具尚有一半还未置办好,霍澹原定的是让霍岚在腊月搬出宫去。 凉风瑟瑟,霍岚身披见粉色披风站在长公主府外,见姜子真来了,脸上终是勾勒出一抹笑容。 “本宫承诺过你,长公主府建好那日,你是第一个参观的。” 霍岚从姜子真出现就看见他眼底那圈青黑,想来他昨夜也同她一样,没睡罢。 提起裙摆,霍岚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将久闭的长公主府门打开,自顾自说道:“本宫让他们在花园里装了个秋千,也不知弄成了什么模样。” “记得小时候,本宫喜欢荡秋千,可是皇兄整日被许太后督促着温习功课,本宫一个人玩多没意思啊,好在有你。皇兄抽不开身陪本宫时,是你带着本宫在御花园玩。本宫怕高,但又馋秋千,你就在后面将秋千推得不高不低。” “看,本宫的秋千!” 姜子真步子沉重,慢慢跟在霍岚后面,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假山旁边立了一架红木漆的秋千,秋千旁边种了几丛花圃。 霍岚坐在秋千上,足尖一下一下点着地面。 秋千慢慢荡高了。 姜子真立在秋千架子旁看她。 “这府邸还没挂牌匾,旁人不知道是长公主府。”霍岚荡着秋千一次又一次略过姜子真,她趁机偷偷看了几眼姜子真的侧脸,“本宫打算将这府邸送给你当新婚贺礼,左右你赢了……”了本宫那么多心爱的首饰。 话未说完,秋千刚好落到最低点,姜子真拉住秋千绳,指骨紧紧攥绳子。 他满脸疲惫的他直愣愣望着霍岚,眸底流露出怒意,和平素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判若两人。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姜子真沉声质问。 秋千被姜子真弄停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玩不了。 霍岚索性便从秋千上下来,放在广袖里的指甲用力嵌在掌心,她努力将想哭的心情憋回去,若无其事,语气轻快回道:“就送你了呗,当新婚贺礼。你娶亲后总是要搬出去的,这地方离姜国公府近,往后回去也方便。” 当初长公主府选了好几处地方,最后选在这里还是霍岚亲自决定的,她原本是想,搬出宫后,这地方离姜子真近,她出门散步就能去姜国公府找他。 霍岚平静道:“本宫要嫁去南诏了,以后应该是不会回京城了。” 她不能在姜子真面前哭,会被他嘲笑的。 她好像,约莫,大抵是很早以前就喜欢姜子真了。 说了要坚强,可话一说完,霍岚鼻子一阵酸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在眼泪流出来那刻迅速转身。 姜子真犹如晴天霹雳,攥住秋千绳的手松开了。 望着她背影,姜子真不相信,“陛下不可能让殿下嫁过去的,殿下在骗我。” 皇兄没逼她,是她亲口答应的。 霍岚胡乱抹干净眼泪。 “殿下若是有难处,可以跟臣说。倘若是……”姜子真欲言又止,沉默一阵,心一横,一咬牙道:“倘若殿下是缺少拒绝南诏皇子的理由,臣愿意马上进宫,向陛下讨旨婚书,就说长公主早前就跟臣有了婚约,如此一来去南诏国和亲的难题自然就化解了。” 姜子真恨自己,若他是嫡子,早就向陛下求旨迎娶霍岚。 可他不是,他只是次子。 一个国公次子,怎能配得上尊贵的长公主。 姜子真觉得他出身不好,倘若长公主真嫁给了他,便是自掉身价,以后就成了京城贵妇们藏在心底嘲笑的对象。 “殿下有什么很想做,却一直没有做的事情?” 姜子真那话一出,霍岚脑海中一直响起傅莺这句话。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最后一次出宫,是不是她最后一次见姜子真。 姜子真这话,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他也是喜欢她的? 心尖一阵小雀跃,回过身去,霍岚眼眶微红,却听他说。 “只要殿下不嫌弃,臣愿意娶殿下。” 她不嫌弃?他就愿意娶她,帮她化解这次危机。 姜子真这是在可怜她? “姜子真,你不愿娶,本宫没勉强你,本宫不用你可怜!和亲,是本宫自己选的,与皇兄无关!也不要你大发善心来可怜本宫!” 霍岚委屈漫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姜子真便往外走。 姜子真慌了神,追了上去。 他拉住梨花带雨的霍岚,悔意横生,“臣不是这个意思。” “放手!”霍岚被眼泪模糊了的视线落到那拉住她手的手背上。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姜子真手背,他心下一缩,怕霍岚误会,一咬牙什么都说了。 “臣属意殿下已久。” 姜子真属意她。 长风万里 第117节 姜子真也喜欢她。 想起姜子真次次都气她,他那做法,他做的事情,半分喜欢她的意思都没有。 今日说这话,不过是在宽慰她罢了。 霍岚胆子大了些,终是说出一直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别骗本宫了,你从本宫这里赢走了好些漂亮首饰。这些首饰,你是要送给你未过门的妻子的。” 姜子真明白霍岚指的何事,也不打算瞒了,“殿下是尊贵的长公主,臣不过是国公次子,身份悬殊。臣承认,次次与殿下打赌另有所图,但倘若没有赌约,臣不知该如何与殿下又交集。那些个从殿下手里赢的首饰,臣全放在匣子里,小心珍藏着。” 他原本是打算在官场中做出一番成就,如此一来即使出身不好也能配得上霍岚。 只是他还没来得对霍岚说出口,事情就生了变故。 “姜子真,你个大笨蛋!”霍岚梨花带雨,一拳砸在姜子真胸膛,“蠢死了!” 许是听见姜子真表明心迹,霍岚更觉得难受了,眼泪跟断线的珍珠一样,掉个不停。 “你怎么不早说,你若是早说,皇兄早赐婚给你我了,”霍岚哽咽,哭得肩膀一颤一颤,手背胡乱抹着眼里,“我就……就不用去南诏国和亲了。笨蛋,笨蛋……” 她哭着哭着扑进姜子真怀里,手掌攥紧拳头砸到头身上,“你就是笨蛋。” 胸膛的衣裳染了湿意,姜子真轻轻拍着她背,“那臣现在就进宫求陛下赐婚。” 不说还好,一说霍岚哭得更厉害了,扑在姜子真胸膛,抽抽嗒嗒说道:“晚了,本宫都答应要去南诏和亲了。笨蛋,你为何不早些跟皇兄讨这赐婚圣旨。” “臣……”姜子真低落,“臣只是次子,配不上殿下的。” 霍岚抬头,脸上的妆都被眼泪弄花了,“笨蛋!本宫不嫌弃你出身。” 呜呜呜,现在一切都晚了。 姜子真指腹拭去霍岚脸上的泪花。 他自责。 良久,霍岚深呼一口气,将眼泪憋回,稍稍稳住情绪,抬眸道:“姜子真,你陪本宫逛逛京城罢。” 事到如今,除了留些回忆,霍岚别无选择。 她怕南诏一怒之下攻打虞国,届时她便是千古罪人,愧对众人。 === 皇宫。 霍澹听了赵婳那一席话,终究还是没去霁华宫找霍岚,一个人回到思政殿折子拿在手中也看不下去,便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失神。 赵婳去了趟永安宫,警告完许太后便直接去了霁华宫。 想着他们两兄妹闹了不愉快,赵婳本意是让霍澹当面安慰安慰霍岚,可霍澹脾气又差,有些话和事情不愿跟人说;霍岚总觉得给霍澹拖了后腿,所以这次她有机会帮霍澹,毅然选择了用后半生的幸福来帮她皇兄,若是没人从中调解关系,不知两人是不是要吵起来。 可赵婳去了霁华宫,被告知霍岚带着莲心出宫散心了。 赵婳又回到思政殿,只见霍澹失神,连她来了也不知道,“陛下放昭仁出宫散心了?” 她走过去,霍澹闻声,放下手里的奏折,眉头蹙了蹙,“昭仁出宫了?” “陛下没去霁华宫?”赵婳意识到一丝不对劲,霍岚有出宫令牌,倘若想出宫去,宫门口的侍卫自然是不敢拦的。 赵婳从霍澹的反应,看出他是既没去霁华宫,也不知道霍岚出宫一事。 “陛下安心,长公主既然是因为虞国百姓才答应的和亲,那殿下便不会逃跑。殿下许是心情不好,这才出宫散心的,等晚些时候殿下回来,陛下别怪殿下。臣妾适才去了一趟永安宫,发现许太后有些奇怪。” 赵婳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告诉霍澹,想着他知道后还能有个防范。 “阿婳发现了什么?”霍澹沉着的脸色忽地有几分好转,问道:“许太后跟异牟硕求娶昭仁有关系?” 赵婳摇头,“此事暂无定论。臣妾今日擅闯永安宫,许太后不知在偏殿中做什么,因是臣妾擅闯,许太后猝不及防,匆匆忙忙便从珠帘后出来,衣袖上沾了些许类似香灰的东西。还有,臣妾一踏进偏殿,就一股很淡的香烛味,因为偏殿里点了熏香,臣妾也不知道闻得准不准确。总之,许太后不知在偏殿藏了什么秘密,臣妾怕对陛下不利,陛下防范些。” 有可能是巫蛊之事。 “偏殿?香烛?”霍澹猜不透,指腹按了按眉心,道:“等南诏国这事过去,朕去永安宫好好会会她。” 他现在被昭仁的婚事弄得焦头烂额,没功夫跟许太后周旋。 “陛下,娘娘,西州皇子赫哲昊在殿外求见。” 正说着,高全盛忽地进来通报。 赵婳看了霍澹一眼,心想赫哲昊来作甚?莫不是来借兵的? 赫哲昊曾亲口说出寿宴献舞的目的,昨晚清落和古兰珊朵在寿宴上顺利献舞,却因为异牟硕突然的和亲未能说出,赵婳猜在他离开京城前,定会再与霍澹提这事,但是她没想到,赫哲昊这么早就来了。 霍澹:“传。” 很快,张全盛领了赫哲昊进殿。 赫哲昊行了个礼,道:“陛下,我今日启程回西州,特来辞行。多谢贵妃娘娘前阵子帮我西州舞团解了燃眉之急。” 赵婳和煦一笑,道:“大皇子客气,没什么比两国安定更重要的事情了。这寿宴刚完,大皇子何不多留几日,我虞国京城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赫哲昊没有提借兵一事,只是单纯来辞行? 赫哲昊千里迢迢从西州来虞国,沿途还遭受了赫哲休屠的毒手,如今顺利在寿宴上献舞,不借兵便空手回西州了? 他甘心? 左右赵婳不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赫哲昊面露愁色,道:“实不相瞒,赫哲休屠不见了。” 话音刚落,霍澹与赵婳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出相同的情绪——此事蹊跷,恐不简单。 赫哲昊又道:“赫哲休屠出席寿宴的目的,陛下想必知道,如今他的计划落空,我担心他先我们使团一步回到西州,加害父王,不得不提前启程。” 赫哲昊原本是打算找虞国皇帝借兵,但寿宴那日南诏王子提出要与虞国共缔姻亲,虞国皇帝似乎是不愿意,倘若他在这关头借兵,虞国皇帝恐是不答应。 但好在,他寿宴献舞的目的已经达到,西州邻国知道他在寿宴上让虞国皇帝高兴,便知道两国关系甚好,西州背后还有个虞国交好,这段时间内不会轻易动西州。 当务之急,是要知道赫哲休屠在哪里。 赫哲昊怕就怕赫哲休屠恼羞成怒,回到西州第一件事便是对他父王下手。 赵婳问道:“敢问大皇子,赫哲休屠何时不见的?” 倘若她没记错,霍澹先是将赫哲休屠送到了天牢,后才将他交到赫哲昊手中,这时候赫哲休屠已经是有伤在身,逃能逃到何处去? 因此逃走的时间节点十分重要。 “昨日,寿宴结束前。”赫哲昊详细告知,“早上出乐泽院时我还去房间看过赫哲休屠,哪知寿宴结束再回去时,他便已经不见了。” 霍澹道:“今早京城城门打开,赫哲休屠混在人群中出京也不是不可能。” 赫哲昊:“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启程,怕就怕赫哲休屠先一步回西州,届时他让手下的士兵在途中截住我,再对我父王下手,这西州王位便顺理成章让他坐上了。” …… 寒风簌簌,殿外的树枝被吹得东摇西晃,沙沙作响。 赵婳坐在窗边榻上,手指把玩着空茶杯,将乱着的思绪慢慢理清。 忽地,她眼眸一亮,抓住对面放在桌上的手背,喜悦道:“陛下,你还记得赫哲休屠是在谁院子里被抓得么?又是同谁一起出现在那院子里?” 霍澹当然知道,那院子是他皇叔宁王借下属的名义买下的私宅,倘若不是霍澹早留了个心眼,密切注意宁王的动向,宁王这藏着掖着的事情,他还真不知道。 至于那跟赫哲休屠联手,将阿婳掳走的同盟,便是死万次也不足够的秦介! 霍澹一想起秦介伤他阿婳,他就恨不得将此人受钟刑、水刑,后再五马分尸! 倏地,霍澹望向赵婳,眸底的神色与她方才一模一样,“宁王!秦介!” “赫哲休屠可能藏身在宁王府!”霍澹道。 赵婳打了个响指,“和臣妾想到一块去了。前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密,一件接着一件,先是臣妾昏倒,原主要找秦介报仇,后又出了西州舞姬这事,再然后便是秦介和赫哲休屠联手。这些事情看似各是各的,但是一串起来,便成了一条有交点的线。一梳理,脉络全清楚了!” “秦介和宁王必有联系!为何陛下派出的羽林军毫无收获?那是因为我们都忽略了一点,秦介藏在宁王府上,所以羽林军们一无所获。为何秦介会出现在宁王隐秘的私宅?在羽林军的追捕下轻而易举逃出去?那是因为秦介从头到尾就知道这处宅子的存在,也明白这处宅子的构造。” 听完赵婳的分析,霍澹眸色越发地深了。 赫哲休屠若真藏在宁王府中,那赫哲休屠打算在寿宴上行刺许太后会不会是宁王出的主意? 勾结异邦,欲害太后,图谋不轨,这是叛.国! 不对,赫哲休屠的目标恐怕不是许太后,而是他! 第103章 干事业第一零二天 == 赵婳从榻上下来, 去御案上取来纸和笔。 宣纸上画上一个圈,赵婳写下“益州”两字,又道:“陛下, 我们再往前看, 说说秦介。” “秦介千方百计接近原身,骗取原身感情,但是秦介并不喜欢原身, 就臣妾知道的而言, 秦介似乎是为益州厢军而来。益州群山环绕, 山路陡峭, 出益州不容易,进益州也难,但是益州气候宜人, 盛产粮食,益州州仓里的存粮数量虽没京城粮仓里多, 可胜在品质。有兵, 有粮, 益州完全就是处被众人都小瞧了的宝地。” “陛下在看这边, ”赵婳笔尖一转,在宣纸上“益州”的右下方画了个圈,“南疆, 宁王封地。这块封地可以说是虞国诸王中最差的一块封地。” 赵婳纸上一分析,霍澹恍然大悟,接过她话, 瘦长的指尖落在最先的圆圈上, 道:“所以秦介去用益州,是受宁王指示。宁王想要悄无声息将益州揽入囊中, 如此一来,他进可攻皇城,退可居于益州。” “等等,朕又有发现。”霍澹从赵婳手中拿过毛笔,在“南疆”西南方向圈出一片。 “这是?”赵婳支头过去,眸色一亮,“南诏国!” “异牟硕求亲,莫不是受宁王挑唆?”赵婳秀眉紧蹙,“不对啊,异牟硕为何要听宁王的?而且陛下不答应异牟硕的请求,异牟硕便要攻打虞国,两国打起来,对宁王有什么好好处?” 又是和赫哲休屠有往来,又与异牟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宁王这根搅屎棍,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秦介和赫哲休屠此时都在宁王府,陛下,臣妾想……” “朕不准!你趁早打消那念头。” 赵婳话还未说完,便听见霍澹一口拒绝了。 赵婳不悦,道:“陛下还没听臣妾说完,怎就知道臣妾想干什么。” 桌上画了圈的宣纸被霍澹收起来,“你那心思,朕还能猜不到?宁王与父王争过皇位,心狠手辣,不似严庆和许湛那般好对付,朕不会让你再涉险的。” 赵婳尝试说服霍澹,“可是……” “没有可是,此时修要再说。”霍澹打断她,离开木榻坐回龙椅上,朝外面喊了一声,“高全盛,传季扬!” 长风万里 第118节 赵婳有几分泄气,站到霍澹旁边。 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性子就是这样,但是有分寸,她受点小伤没什么,可霍澹就不一样了,他若是有个闪失,皇城里伺机而动的人不知会搅起怎样的风云。 她正愁着,季扬已立身站在殿中。 “秦介和赫哲休屠你可还有印象?”霍澹端坐在龙椅上,严肃问道。 季扬点头,秦介便是那位早前掳走赵贵妃的男子,而赫哲休屠还是他亲自从天牢提出,交到赫哲昊手上的。 霍澹安排季扬,“今晚夜深人静,你悄悄潜入宁王府,查查他们二人是否在宁王府。” 季扬抱拳,“末将领命,以防万一,现在就去宁王府盯着。” 霍澹允了,“去罢。” 季扬离开后,霍澹瞧见一旁闷闷不乐的赵婳,知道她失落,依她的脾气,说不准现在肚子还憋着气。 将赵婳拉到身边,霍澹态度软了几分,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好了,别生气。朕让季扬去了宁王府,等有了结果我们再好好商议。” 赵婳顺势回握他手,指腹摩挲着他手指执笔磨出的薄茧,道:“没生气。臣妾今晚想去霁华宫陪长公主,就宿在霁华宫。” 霍澹:“朕同意了。你看着点昭仁,让她别胡思乱想,也别做傻事。” 如此也好,省得他今夜又愁又燥。 === “小心点,这些个东西有些破损,仔细你皮。” 莲心守着进出霁华宫搬东西的内侍,一遍又一遍嘱托。 她跟着霍岚出宫,亲眼见到姜少卿带着长公主逛京城,姜少卿买了好多东西给殿下。殿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好似去南诏和亲的愁事不存在一样。 殿中,霍岚让人将墙上的一幅字画收起来,“风筝挂在这里。” “这一对瓷娃娃,放在本宫寝殿,梳妆台上。” “不行,这是本宫挑了许久挑出来的柿子花灯,挂正殿外面不好看,挂在寝殿廊下。” “这个放那儿。” “还有这个……” 霍岚站在大殿外面指挥宫人们放东西,这些全是姜子真送给她的。 她最喜欢的,还属那一对瓷娃娃,一男一女,可可爱爱,就跟她和姜子真一样。 半个时辰后,霍岚望着被重新布置过的霁华宫,心中说不出的高兴。 都是姜子真送给她的。 “殿下,这个放哪里?”莲心拿着一个妆奁问霍岚。 “给本宫。”霍岚宝贝似地将妆奁接过,往寝殿走去。 妆奁里全是这么些年姜子真从她这里赢走的首饰。 她心爱的宝贝首饰,又回来了。 霍岚这不对劲的模样,莲心看在眼里,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昨日和今早殿下哭得昏天黑地,眼底全是绝望;可出宫见了姜子真后脸上的笑就没听过。 莲心跟在霍岚身边久,是霍岚的贴身宫女,她瞧得出来,带殿下待姜少卿不同;姜少卿对殿下似乎也与旁人不同。 但是,殿下不日就要嫁去南诏国了,她和姜子真…… 莲心跟在霍岚后面进了寝殿。 霍岚将妆奁放好,对着手中的一支珊瑚红发钗失神。 莲心眼尖,道:“这不是殿下十四岁那年,南海进贡的珊瑚簪子么,殿下最喜欢的一支,奴婢记得这簪子殿下给了姜少卿。” 霍岚将簪子戴上,笑道:“姜子真都还给了本宫。” 左右晃了晃,霍岚看着镜子里的人,摸了摸簪子,笑容明艳,“莲心,姜子真喜欢本宫。他笨死了,本宫才不嫌弃他呢。” 她拉莲心到身旁,将妆奁里的首饰给她看,“原来本宫给了姜子真这么多好看的首饰。那个笨蛋一直攒着,说是等以后娶了本宫,等新婚之夜时全还给本宫。” 说着说着,霍岚笑得苦涩,“那个笨蛋今天带本宫去了京城好多地方。留香楼,以前他可一眼都不让本宫看,今日竟带本宫去了留香楼外岸边亭台,可是本宫早就对留香楼不感兴趣了。太晚了,太晚了。” 两声“太晚了”,两声不一样的情感。 “殿下。”莲心担心霍岚的情绪,轻轻唤了她一声。 “本宫也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是……”霍岚强颜的欢笑瞬间没了,眼泪夺眶而出,“可是一切都晚了。” 她捂住嘴巴,小声啜泣。 当晚,赵婳出现在霁华宫,霍岚没在提起和亲的事情,也没提姜子真。 她扭着赵婳,让赵婳给她将故事。 两人躺在圆床上,直到后半夜才入睡。 === 翌日。 季扬探得了新情况。 昨个傍晚,他守在宁王府,竟发现南诏国皇子,异牟硕在宁王府徘徊一阵,却始终没有进去,最后兴致恹恹离开。 异牟硕独自前来找宁王? 这事绝不简单。 待夜深,季扬夜探宁王府,还真在府上发现了秦介和赫哲休屠,于是第二天早早便来思政殿跟霍澹汇报。 听季扬说完,赵婳顿时感觉事情不妙,“宁王,秦介,赫哲休屠还有异牟硕,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赵婳一开口,霍澹就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这事朕知道如何处理,无需你操心。” 季扬刚一说完,她心里恐是开始盘算了。 见霍澹还是和昨日一样的态度,赵婳也知多说无益,便不再执着,语气缓和些许,“陛下不让臣妾操心,臣妾便不提。再说了,前朝政务,臣妾是万万不能插手的。” 霍澹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 赵婳下意识摸摸脸,又摸摸发髻,“臣妾今日妆花了?” 霍澹抿唇,“尚可。” 赵婳松一口气,“今日在长公主那里匆忙梳妆,还以为今日的妆不好看。”瞧了眼案上堆积的奏折,她道:“陛下先忙,臣妾告退,便不打扰陛下处理政务了。” 霍澹沉眸,没说什么,顺了她意。 阿婳有问题,往日他说一句,她要还嘴十句,今日怎如此乖巧?一点都不像她性子。 霍澹正想着,走两步的赵婳忽地回头,“陛下放心,臣妾听您的便是,说不插手就不插手。陛下午膳还是到凤栖宫?” 霍澹“嗯”一声。 赵婳笑了笑,“那臣妾先回凤栖宫等陛下。” 那一抹倩影出了思政殿,霍澹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敲响桌案。 …… 霍澹在凤栖宫用罢午膳,随手拿了卷书在木榻上看。 赵婳见状,过去拿掉他手上的书卷,道:“陛下一上午都在思政殿处理政务,又刚过午膳,歇一歇。” 说着,赵婳将书卷拿走不让他看,又去了桌边,摆弄茶具。 霍澹从榻边走来,赵婳一手挡住杯盏边口,借助遮掩将提前准备好的蒙汗药下到杯盏里。 这蒙汗药还是她早前从益州出来时带着防身用的,竟没想到有一天会将它用在皇帝身上。 赵婳若无其事将茶递过去,“陛下喝茶。以前臣妾便常听长公主说,陛下处理朝政来不分昼夜。陛下往日里如何不爱惜身子的,臣妾管不了,但从现在开始,臣妾监督陛下,不可太劳累。” 接过茶杯,霍澹将杯中递到嘴边,正要喝茶,忽地想起什么,将茶杯又放回手中。 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陛下有话不妨直说?”赵婳瞧见他一直不喝茶,心里着急,怕久了他看住茶中的端疑,“是这茶水烫了?还是凉了?” 轻轻晃动茶杯,里面盛的茶水在杯壁上荡漾,霍澹垂眸,“朕昨日似乎对你说话重了些,心里过不去。” 赵婳:?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 “这样,朕以茶代酒,跟你赔个不是。” 霍澹将茶放在桌上,取了个干净的空杯,提壶斟茶,只不过他那身影挡了赵婳的视线,他将前后两个杯子调换了下位子,再转身时将赵婳之前递给他的茶水给了赵婳。 “阿婳,你若是不喝,便还在同朕置气。” 赵婳握住茶杯,心想这人怎么变得茶里茶气,他跟谁学的这些话? 她不喝茶,霍澹是不是也不喝她下了蒙汗药的那杯茶? 给霍澹下蒙汗药,赵婳打算等他一晕,就去鸿胪客馆一趟。 异牟硕求和亲,宁王在这件事中充当什么角色,她一定要弄清楚。 她这次会很小心很小心,不会再让霍澹担心。 兴许霍澹醒来,她就探到口风回来了。 “臣妾也有不对的地方,”赵婳瞧了眼桌上那她倒的茶,“陛下也别跟臣妾一般见识,喝了臣妾倒的茶,原谅臣妾。” “全听阿婳的。”霍澹端起被他调换的茶杯,当着赵婳的面一饮而尽。 赵婳喝完茶时才发现不对劲。 头晕乎乎。 手脚渐渐无力。 她喝了有蒙汗药的茶? “陛下,你……”赵婳眼皮沉重,话未说完便晕了过去。 霍澹及时扶住她,看着怀里昏睡的人,他无奈摇头。 长风万里 第119节 “你啊,不撞南墙不回头,今日便消停一会儿。” 阿婳今日反常,让他不得不多个心眼。 没想到,她还真敢将他迷晕,瞒着他出宫。 === 赵婳醒来时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 一觉醒来天色微暗,她暗叫不好,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屏风挡了她视线,走过后才看见在榻上坐着的男子。 听见动静,霍澹搁下毛笔,“醒了。” 他让全盛将踏上桌的东西撤走。 赵婳立在屏风处,声音冷若冰霜,“陛下早就看出臣妾的动作。” 霍澹眉心紧拧,本是走到赵婳身旁的,可听她这语气,便停了步子,眸色寒意四起,“你真是大胆,朕可以治你一个居心不轨之罪。” 赵婳大抵是知道霍澹生气了,音色缓了些许,道:“陛下若是要治罪,便不会一直守在屋中等臣妾醒来。” 指节拨弄扳指,霍澹幽幽看她,站在原处严肃问道:“你那蒙汗药哪里来的?” 她心眼多,不按常理出牌,倘若不问清楚,下次还不知道会使出怎样的花招。 赵婳檀口微张,霍澹又道:“说实话,朕可不相信太医院能给你蒙汗药。” “……” 赵婳坦明,“臣妾从益州带到京城的。” 霍澹扯唇,往回走了几步坐到榻上,指节敲敲桌面,待她不似平素里的平易近人,反倒有几分审问的姿态。 “说罢,阿婳打算将朕弄晕如何行事?”他沉声道。 赵婳沉默一阵,心里清楚她此番确实大胆了些,霍澹生气也是难免。 “先出宫去,走一步看一步。对策暂时没有,但去鸿胪客馆找异牟硕是肯定的。” “啪”的一声。 杯中的茶水溢到桌面。 霍澹拍桌子,声色俱厉,“胡闹!异牟硕知你身份,你再去鸿胪客馆找他,旁人会如何说?以往你做什么,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去,但你今日连对策都没有就想去试一试,还打算将朕迷晕。阿婳,朕平时就是太纵着你!” 赵婳道:“陛下说说,如今还有别的办法么?和亲,还是挑起战火,陛下总得选一个。在臣妾看来,陛下哪个都没选,陛下选择逃避,但是逃避能解决问题?再拖下去,长公主就真要嫁去南诏了。” 霍澹听得直冒火,她总是这般,明是涉嫌,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朕说了朕会寻到平息此事的办法,你为何不愿相信朕?孤注一注要去冒险。自你入宫以来,前前后后有多少次将自己置于险境,又有几次是全身而退的?哪次不是弄得一身伤回来。” 有次险些丧命。 霍澹光想想就心惊。 寝殿里安静得可怕。 赵婳垂眸,下意识绞绞手指。 沉眸一阵,她抬头,只见榻上坐着的男子一直黑着脸。 从始至终,霍澹都没责备她,赵婳明白霍澹是在担心她安危。 赵婳心生愧意,她走过去,站在塌边。 顿了顿,她伸手去拉霍澹负气放在膝盖上的手,“陛下,臣妾错啦。” 霍澹将手收进袖中,对她认错服软的话持怀疑态度。 三个时辰前,就在那桌边,她也是这般说的,先是认错一番,然后呢,然后将那下了蒙汗药的茶中,亲手递到他手中,看着他亲口喝下去。 赵婳素来不会撒娇,甚至对男人的殷勤有几分反感。 她学着霍岚平日里惹了霍澹生气对霍澹撒娇,轻轻摇了摇霍澹手臂,也不知她学到精髓没有。 软着声音,赵婳道:“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霍澹冷眼看她,语气谈不上有多好,“还最后一次?这次你想也别想,不准去!” 他就知从不服软的阿婳突然放低姿态冲他撒娇准没好事。 “不是,臣妾的意思是,”赵婳顺着霍澹衣袖往下,从袖中寻到他瘦长的手指,手指勾了勾,握住他手,道:“下蒙汗药是臣妾最后一次冲动行事。” 摇着他手,霍澹没有拒绝的意思,赵婳尝到甜头,往前更进了一步,“陛下不要生气了。” 葱白指尖落到霍澹拧成一条线的唇边,指腹轻轻往上,将他唇角上扬,“陛下不要生臣妾的气了嘛,笑一个,笑一个就原谅臣妾了。” 霍澹握住她乱动的手,眸底藏着隐忍的炽.热,喉结上下滑动,严肃道:“朕不吃这一套。” 赵婳笑得温和,手搭在霍澹肩上,一如既往的大胆。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到他唇上。 随后又分开。 手臂环住他脖子,一垂眸便是他那略带怒意的眸子。 “那这套呢?” 她撒娇道:“陛下就原谅臣妾这一次,”她伸出手指,诚恳道:“臣妾发誓,以后臣妾一切都听陛下的。” 霍澹冷眼看她,其实内心早已如风雨欲来之的海面,不平静。 赵婳承认,哄男人她不在行,能想到的她都做了,可眼前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她泄气似地收回手指,垂眸望他,“那陛下说,如何才不生气,原谅臣妾?” 霍澹看了看她搭在他肩上的手,眸光一转,落到她口脂浅了几分的唇上。 良久后,在赵婳的期盼的眼神中,他喉结动了动,道:“以后没朕同意,不准擅自行动,不准像今日这样想着放晕朕后便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不准同朕生闷气,不准……”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准对朕动手动脚,轻浮。” 闻言,赵婳抿唇,笑容溢满脸上,只觉他说出“轻浮”两字的模样别捏,有几分好玩。 她忽地玩心大发,指腹去捏他耳垂,“不准这样,还是不准这样?” 话音刚落,她低头,吻上他凸起的喉结。 一股麻意从喉结传至身体各处,霍澹呼吸乱了,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腰肢,正欲将她带向自己,就在此时,赵婳撑在他肩膀上的掌心借力离开,拉开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 霍澹落了个空。 “知道了,臣妾日后不准对陛下动手动脚,譬如……”她笑了笑,唇瓣挪到霍澹耳后,意味深长道:“适才那般。” 不让她碰霍澹,届时忍不住的人可不是她。 方才他就差点经不住撩拨了。 霍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赵婳一想到这里,竟还有几分暗戳戳的高兴。 “……” 霍澹握住她的手力道加重了几分,带着些许惩罚的味道。 “陛下,羽林郎中将季扬求见。” 高全盛的声音传去殿中。 赵婳偷笑,闻声退到一旁。 霍澹凝眸看她一眼,整理好衣衫,道:“传。” 季扬躬身,“禀陛下,娘娘,末将潜入宁王府,宁王和秦介在书房谈事情,果真如陛下所料,宁王和南诏王关系不简单。据末将探听的而言,宁王在回京城前就与南诏王子异牟硕私下会面,异牟硕求娶昭仁长公主殿下也是宁王提议,宁王似乎是将异牟硕当作是枚棋子。”季扬一阵泄气,道:“只可惜末将在外面听得不真切,白日里怕被发现,不敢明目张胆多留。” 霍澹瞧了赵婳一眼,似乎在说:瞧瞧,朕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消息打听到了。 季扬走后,赵婳纠结一阵,去了霍澹旁边坐下,“陛下何时安排季扬去的?” 霍澹往旁边挪了挪,与她保持些距离,淡声道:“你晕倒后。” 两人之间空的位置还能坐个人,赵婳岂会看不出他还在同她置气。 “陛下,别生气了。”她挪过去,贴上,“若不是陛下早上一口就拒绝了臣妾,臣妾也不会打陛下的主意。” 霍澹万万没想到她又开始撩拨了,硬拉住他手,硬贴过来,如此下去,他招架不住。 拨开她手,霍澹正声道:“今日你出宫没?没有,但朕还是探到了有用消息。阿婳,朕不需要你涉险,你可懂?” 赵婳明了,面露愧色。 抿唇,她深深呼一口气,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对不起啦。”她扣住他手道。 霍澹喉结上下滑动,眸子似火,“看样子,阿婳忘了朕的话。” 话毕,他反手扣住她后脑勺,堵住那口脂淡了几分的唇。 急切,粗暴,带着惩罚。 赵婳吃痛,单手抵住他胸膛,杏眸染水,警告道:“不准咬!” 可还是迟了一步。 第104章 干事业第一百零三天 ==== 已进冬日, 寒风呼啸,季扬走在宫道上,每一步都无比高兴。 果真如陛下所说, 南诏国王子异牟硕求亲另有隐情。 陛下既然知道了这件事, 相信很快就有对策,如此一来,昭仁长公主也不用远嫁和亲了, 南疆百姓也不会遭遇战火。 季扬耳力极好, 途径御花园时听见一阵熟悉的女声。 四下望了望, 果真在一棵叶子近乎掉光的银杏树下看见了许明嫣, 以及跟在许明嫣身后的宫女。 那贴身宫女叫什么来着?哦,冬儿。 银杏树下,许明嫣把手里的风筝线塞到冬儿手上, 负气似开始摇银杏树,可银杏树又粗又壮, 许明嫣一介弱女子, 任她如何摇, 那银杏树也只是小幅度动了动。 树枝上枯黄的叶子本就摇摇欲坠, 经许明嫣这一番晃动,叶子落了她满身。 长风万里 第120节 季扬顺着那棵树往上看,原是一只风筝被挂在了上面。 冬儿捡走落在许明嫣头上的银杏叶, 劝道:“娘娘,还是奴婢去寻内侍来罢。娘娘先去亭间歇歇等奴婢回来。” 许明嫣语气不悦,“你四下找找可有长树枝, 本宫才不去麻烦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宫人。” 冬儿再次劝道:“娘娘。初冬天气冷, 这还刮着寒风,娘娘莫要跟身子过不去, 当心着凉受寒。” 冬儿依照许明嫣意思,正开始在御花园寻长树枝,一转头便瞧见了站在远处的季扬。 眼眸一亮,冬儿匆匆跑向季扬,福身道:“季将军,贵妃娘娘的风筝挂树上了,季将军可否帮娘娘将风筝拿下来?” 季扬顺着冬儿指的方向看去,视线不经意间和树下许明嫣的目光撞在一起。 许明嫣急急挪开目光,呵斥道:“冬儿!过来!谁让你找季将军的。” 往前走了几步,季扬足尖轻点地面,一跃而起,取下挂在树杈上的风筝,交到许明嫣手中。 “完好无损,还给娘娘。” 接过风筝,许明嫣一剪秋瞳略带羞涩,红唇轻抿,“谢季将军。” 余光落到许明嫣懂得泛红的指尖上,季扬这次才注意到她穿得有些单薄,连件披风都没带,好心提醒道:“初冬寒冷,娘娘若要放风筝,等哪日天晴暖和才好呢。” 许明嫣柔柔一笑,拢拢衣袖,道:“适才还有点太阳的影子,谁知才一会儿功夫它便进去了,这风筝也是,一阵风过去,直愣愣挂在树丫上,怎也下不来,害得本宫在树下吹了好一阵风。” “今日谢谢季将军。” “客气。”季扬躬身,避开她视线,道:“末将回城门当值了。” 说完,季扬正欲转身,只听许明嫣又叫住了他。 “等等——” 许明嫣欲言又止。 季扬回身,不解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许明嫣唇瓣翕合,片刻后摇头,道:“罢了,无事,便不耽搁季将军了。” “御花园风大,娘娘还是早些回宫。” 季扬颔首,谁知才走两步,便听许明嫣问道。 许明嫣捏着风筝一角,软声问道:“季将军心细,不知将军可有属意的姑娘?” 季扬沉默一阵,淡声道:“尚无。” 许明嫣面露喜色,追问道:“那季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季扬不语。 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他心里是藏了个姑娘,可是那姑娘并不属于他。 是否他一开始就不该遇见她? 一直到走出御花园,季扬还在想这个问题。 …… “拿去。”许明嫣嫌弃似将风筝给到冬儿,拢了拢衣衫,快步离开御花园。 冬儿拿着风筝跟在后面,“娘娘,这么做可以么?奴婢瞧着季将军不上钩。” 许明嫣嫣然一笑,胸有成竹,“本宫问他心仪女子,他沉默不语,这便是没有心仪对象。本宫有办法让季扬为本宫神魂颠倒,朝思暮想。” “瞧着吧,等那日天冷的时候,将季扬叫来,本宫保准他乖乖咬上鱼饵。” 今日,许明嫣在御花园等季扬,故意将风筝放飞挂在树上。等的便是季扬取风筝给她,如此一来她欠季扬一恩,日后才有借口请季扬到瑶光殿瞧见她那窘迫可怜的处境。 如今霍澹夜夜宿在凤栖宫,以往霍澹都不怎来瑶光殿,现在便更不会了,很快这宫里的风向就会变。 她得抓紧时间了。 === 翌日。 辰时三刻,早朝散朝不久,一辆马车缓缓驶出皇宫,穿街过巷,最后在醉仙楼稳稳停下。 霍澹率先下车,站在车轮边上,伸出一只手来扶赵婳下车。 “走罢,夫人。” 赵婳笑了笑,由他牵着进了醉仙楼。 昨傍晚,赵婳和霍澹商议一番,既然宁王将异牟硕当成一枚棋子,想利用这枚棋子打破两国维持很久的安定,那他们就从这枚棋子下手,让异牟硕亲耳听到他是如何被人当枪使的。 赵婳让丹红给还住在鸿胪客馆的赵玉成送信,让兄长以她的名义约赵玉成今日中午在醉仙楼一聚,事关昭仁长公主和亲一事。 赵婳料定异牟硕会赴约,果真,一进二楼“竹”字包间便看见异牟硕到了,正坐在凳上悠闲品茶。 异牟硕搁下茶盏,抬眸望了眼门口的两人,起身行礼道:“有何事不能召我进宫,需陛下和娘娘劳心费力让我到此处?” 霍澹依旧对异牟硕没好脸色,径直走进包间,在一处落座。 赵婳怕霍澹怒上心头,与异牟硕谈不上几句便要吵起来,便抢先一步,和善说道:“在寿宴上,当真是大皇子第一次见昭仁长公主?” 异牟硕蹙眉看她,神色不悦。 赵婳又道:“本宫知道,你与宁王早在进京前便认识。” 异牟硕一惊,眸色染了几分凶意。 宁王与虞国皇帝虽是叔侄,但两人关系不好,宁王再三叮嘱不能让虞国皇帝知晓两人相熟,否则这和亲恐是不会成。 在霍澹旁边落座,赵婳料到他就是这个反应,“本宫还知道,宁王拿大皇子当一枚棋子。大皇子以为宁王是真情实感为殿下婚事着想?大皇子别傻了,宁王是虞国人,他闲出病了?要操心殿下你娶谁不娶谁。以虞国百姓性命相威胁,陛下不同意将昭仁长公主嫁到南诏,你就举兵攻打我虞国边境,是宁王给你出的馊主意罢。” 话糙理不糙。 异牟硕不相信,瞪赵婳一眼,“胡说!” 他怎会是一枚棋子! 他堂堂南诏国最尊贵的王子,怎会被一亲王当棋子,哄得团团转! 霍澹趁他怒了,接过赵婳的话,继续道:“退一步讲,宁王吃饱了撑的,喜欢当这个媒人。但是你可想过,他为何要给你出这馊主意?他不知以百姓性命相威胁,只会让朕厌恶南诏,厌恶你?明是能成的婚事,被这般一搅和,黄了。” 跟阿婳待的时间久了,他说出的话难免跟她一样有几分冲。 他幽幽把玩着茶盏,茶水在杯壁转了一圈,又缓缓将杯子放在桌上。 霍澹随性说道:“朕不管宁王如何与你说的,在朕眼里,你就是被人随意拿捏的一枚棋子,蠢得要死。” 闻言,异牟硕动怒,霍澹又道:“朕今日就让你亲耳听听,你这枚棋子是如何被宁王哄得团团转。届时南诏国和虞国开战,谁会从中坐收渔利?你这无疑是为他人做嫁衣。” “今日陛下和本宫寻大皇子来,就是让大皇子好生看看你所认为的好‘媒人’是如何待你的。”赵婳指节敲了敲桌面,道:“大皇子深居宫中,外面世道黑暗,人心险恶,自是不太懂,被别人三言两语利用,不怪大皇子。” 霍澹掩唇轻笑,她这番话,句句不带脏字,却句句都在骂异牟硕蠢,被人利用却不自知。 包间中有一屏风,正好将此屋分为两部分,有了屏风的遮掩,内室里就有了一处视线死角。 “大皇子,请随本宫来。”赵婳边说边往内室走去,但并未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来,回身见异牟硕在原处不动,道:“大皇子倘若现在离开,便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是如何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时辰,你便会有答案,届时你若还执意要娶昭仁长公主,本宫可以帮你劝劝陛下。” 劝劝而已,霍澹同不同意又是另一回事。 异牟硕犹豫一阵,还是去了内室。 昨夜霍澹差内侍去了趟宁王府,下口谕让宁王今日午时于醉仙楼见面。 他与赵婳赌一把。 赌宁王的野心。 === 午时。 宁王如约而至。 见人来了,霍澹让小二上菜,“皇叔难得回趟京城,朕记得皇叔以前常常到醉仙楼吃饭,只是这么些年,醉仙楼大厨换了一批。皇叔快坐,莫要拘礼,尝尝这味道变没变。” 宁王面上挂笑,在一旁落座,“劳陛下还记得。” 谈话间醉仙楼伙计鱼贯而入,很快空空如也的桌上便摆满了美味佳肴。 未等霍澹动筷子,宁王先一步夹了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鉴。 皇帝没发话,臣子便率先用膳。 太张扬了。 宁王是有多大的把握,竟连装也不装一下。 霍澹刚拿起的筷子,很快放下。 “美味,”宁王发出一声满足的赞叹,“砧板上的鱼,美味。陛下不尝尝?这鱼入口中,别有一番心境。” “陛下今日找臣来,不单单是请臣吃这一桌子菜这般简单罢。”宁王放下筷子,笑里藏刀,“陛下,贵妃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事情似乎不预想得要顺利一些,至少赵婳和霍澹事先准备好的引入正题的说辞被宁王这话,直接可省略。 霍澹扯了扯唇角,那伪装和善的面庞瞬间变了,锐利的目光落到宁王身上,道:“皇叔千方百计让昭仁嫁去南诏,可是皇叔别忘了,昭仁是朕唯一的亲妹妹,朕万万不会让昭仁嫁到如此远的地方。朕记得朕远在南州封地的堂妹,年岁与昭仁相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为了虞国和南诏国两国的安定,朕倒是有让堂妹代替昭仁嫁去南诏国和亲的意愿。” 宁王暗暗攥紧拳头,压制住满腔怒火道:“南诏国王子要娶的是昭仁长公主,不是郡主,陛下的主意怕是打错了。替嫁,恐怕会让异牟硕认为陛下是故意的,嫁给他一位郡主,是在羞辱他。” “朕倒是第一次听人这般嫌弃、贬低自己女儿,也不知堂妹知晓皇叔今日这番说词有何感想。”霍澹食指指甲盖轻轻敲动盛满酒的杯子,发出沉闷的声音,“朕是皇帝,只要朕一道圣旨永平郡主就得嫁去南诏,皇叔莫不是要担起抗旨杀头的罪?” 宁王本就没有笑容的脸此时完全僵住。 “气吗?” 一肘搁在桌面上,霍澹探身,一字一顿,带着一丝挑衅示威的语气,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其意,再明显不过。 气氛剑拔弩张,一股火药味。 势头差不多了,一直静观的赵婳突然出声,道:“宁王,借势挑拨两国关系,自己却能全身而退,这招确实高。” 话锋一转,赵婳顺手摸摸垂落的一缕乌发,道:“南诏国大皇子知道宁王殿下心里的算盘么?倘若知道了,还会与宁王交好?” 包间内寂静,唯有霍澹若有若无的敲杯声,一下接着一下,节奏明显,似乎是在配合赵婳的说词。 须臾的静谧后,宁王索性也卸下伪装,气焰随着他的野心逐渐暴露出来。 长风万里 第121节 他一声嗤笑,目中无人道:“知道又如何?异牟硕心思单纯,早就被臣说服了,陛下觉得异牟硕会信拒绝了他求亲之人的话?” 鱼饵投下,鱼儿很快咬钩。 霍澹引宁王动怒,成效显著,便又故作气急败坏状,道:“倘使虞国与南诏开战,朕不介意在开战前动治你的罪!” “敢问陛下,臣何罪之有?可有证据?” 宁王自认为计划万无一失,见霍澹随口乱说,忽地体会带了秦介早前同他说过的‘看着濒死之人无谓的挣扎’的快感。 宁王奚落道:“臣自始至终要的都是虞国陷入混乱,异牟硕也只是臣这一环中的棋子。对了,不单单是南诏国,连西州,臣也有计划。陛下猜不到的,届时臣为陛下准备了一份大礼,山河大礼呢,礼重情谊轻。陛下现在若是动臣,这份大礼随之而到,不亚于南诏和虞国开战。” 笑了笑,宁王起身,“府上还有事情,便不耽误陛下时间了,臣现行告退。” 山河大礼确实有,就等冬至那日祭天后送到霍澹手上。 他现在有傅钧坐镇,手握十五万京畿护卫军,再加上赫哲休屠的援兵帮助,羽林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等勤王救驾的援军到来,霍澹的尸身早就僵透了。 亲眼瞧见宁王走出屋子,赵婳去将门关上,和霍澹相视一笑。 大抵,是成了。 异牟硕迟迟不出来,内室也没有动静,霍澹起身去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的坐席上,异牟硕面色铁青,一拳攥得紧紧。 赵婳悠悠道:“如何?大皇子亲耳听见宁王的话,可不是陛下和本宫为了让你退婚随口胡诌哦。” 手背上青筋凸起,异牟硕眼底藏不住的怒气。 宁王骗了他。 一枚棋子? “本王也是为了大皇子婚姻大事着想。” “陛下看重长公主,同时也看重南疆百姓,大皇子只要用南疆百姓安居乐业为条件,陛下会答应大皇子的。” 如今再回想宁王的话,异牟硕简直是感觉他就是蠢蛋。 === 一桌子佳肴,不能白白浪费,是以赵婳和霍澹在醉仙楼用过午饭才出去。 与霍澹并肩走在街上,赵婳一身轻松,“真好,异牟硕亲口退婚,昭仁不用嫁了。” 她习惯性侧头过去,明亮的眸子正好对上霍澹的目光。 四目相对。 赵婳忽地感觉心跳骤然加快。 感觉他那眼神有点烧人,赵婳别过头去,强装镇定道:“陛下回宫应该亲口告诉长公主这个好消息,长公主前阵子哭了一天,眼睛都哭肿了。” 霍澹“嗯”了一声,和她步子贴得更近了一点,余光落在她垂在披风下若隐如现的手上。 阿婳的手纤细,骨节分明,白嫩细腻。 那指腹每每贴到他唇瓣,皆似三月间和煦的春风拂过。 她似乎很喜欢摸他唇,可每次摸了,便没了下文。 他去讨,她总是拿“白日不可”来搪塞他。 街上喧哗,人潮涌动,霍澹悄无声息靠到赵婳旁边,又“无意间”“碰到”她垂在披风下若隐若现的手。 见赵婳似乎没有排斥之意,霍澹握住她手,瘦长的指节滑进她指缝,厚实温暖的手掌贴着她细腻的掌心。 赵婳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难得今日高兴,便由他去了。 连手指尖都被霍澹握得紧紧。 霍澹心满意足,本是打算在街上随便走一走消消食再回宫的,如今他倒希望时间慢些。 这应该算是两人在一起后第一次逛街。 指腹摩挲着她指节,似乎怎么也不够,霍澹嗓音低沉,“夫人,待日后闲下来,官人到你逛遍京城,看遍京城的景。” 市井生活,别有一番乐趣。 就好比现在两人的称呼。 平平淡淡才是真。 赵婳笑了笑,眼睛如一湾新月,一点也不给霍澹面子,道:“别说是得空,官人若是能日日在太阳落山前将手里堆积的事情处理完便是一件喜事。” 从她进宫到现在,霍澹常常是没日没夜处理朝政,夜里好生休息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声“官人”传入霍澹耳中,轻飘飘的,却在他内心掀起一抹不平静。 霍澹抿唇,唇间和眼底藏不住笑意。 这是阿婳第一次这么称呼他。 虽句句带着数落,但句句都透着对他的关心,怕他处理朝政将身子累垮了。 爱之深,骂之切。 可是,他夜里想与阿婳亲近些,阿婳总是避着他。 平日里怼他都不怕,却怕他夜里搂抱。 他只是搂搂,连越矩的动作都没有。 霍澹想了一阵才明白,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婳,也会害羞。 “那我若是哪日早早把事情做完,夫人是不是要奖励为夫?” 与她贴近了些,霍澹将交缠的双手藏在他玄色金线披风后面挡住视线,在车水马龙的街上肆无忌惮握住她的手。 赵婳眼眸微微眯起,只觉霍澹今日从醉仙楼出来后好生奇怪。 两人按理说已经是合法夫妻了,但是他在街上与她的一番接触,颇有几分藏着掖着的模样,似乎是怕被旁人撞见。 赵婳第一反应便是觉得霍澹在炫耀他有而她宫里没有东西。 蹙起眉头,赵婳嗔他一眼,语气算不上好,“奖励?官人要什么没有,如今还在找妾身要奖励。” 一拳头和一顿暴栗倒是随时伺候,想要多少要多少。 “自然是夫人的……” 霍澹欲言又止,灼热的目光锁在那涂了口脂的唇上,带着几分狼性。 隐隐约约有意识到他想要的是什么,赵婳瞪他一眼,狠道:“想也别想!色令智昏!色字头上一把刀,美色误事!” 一口气说了好几个词,赵婳脑子卡住了,怎也想不出什么。 她没做好准备前,别想占她便宜。 她一向对浪漫过敏,故而对男女之间水到渠成的亲近有些不懂,甚至还有几分难以启齿的羞赫。 她也没尝过这各中滋味,也不知自己情深时是何种模样,若是和她清醒时的强悍偏差万别,像个娇滴滴的小妇人,那岂不是会被霍澹笑话一番。 赵婳只觉这很丢人,故而对他夜里的亲昵能推便推,能避则避。 霍澹笑得越发意味深长,“牡丹花下死,做……” 话未说完,赵婳忽地瞧见迎面走来的一位熟人。 正愁不知将这话题如何带过的赵婳像是抓到了根救命稻草,忙不迭松开霍澹的手,朝那人跑了过去。 手掌空空如也,话刚开了头的霍澹:? “商老板!好久不见,你这次跑商跑到京城了?” 赵婳没想到竟会在京城遇到商老板,顿时喜笑颜开,热络地过去打招呼,以至于没瞧见跟上来那黑了张脸的霍澹。 商老板细细看了看眼前妆容精致,锦衣华服的女子,随后眼前一亮,“是你啊!赵家丫头!跟着我商队到京畿的女娃子!” 赵婳打了个响指,笑道:“商老板没忘记。” “适才你不打招呼,我还真没认出来。当初你一副穷酸打扮,头发也是随便梳了个马尾盘上,哪像现在打扮得精致,我还纳闷,这哪家的富家千金来跟我攀谈,要寻我回商铺谈生意。” 赵婳哈哈一笑。 这厢,一直被冷落的霍澹站在赵婳身旁,冷不丁吱声问道:“夫人,这位是?” 说着,霍澹在看似无意间碰到赵婳垂在身侧的手,五指钻进她指缝中去,与她五指相扣,难舍难分。 商老板诧异,随后明了,道:“原来赵姑娘不远万里从益州到京城,是来找夫婿的。” 赵婳想辩解,霍澹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她原来的计划中,没有“霍澹”这两个字。 “原来商大哥便是早前稍拙荆一程的恩人,我听拙荆提过。”霍澹看了赵婳一眼,满目深情,道:“那段日子,感谢商大哥照顾。” 商老板摆手,“赵娘子果敢聪慧又和善,这一路上得亏有她,不然可烦闷了。” 赵婳打断,将话题接回手中,问道:“商老板这次到京城是送货,还是带货回去?” “这不前几天太后娘娘寿宴,京城来了诸多使臣,鸿胪客馆……” 商老板拔高几分的嗓音低了几分,道:“旁边的客栈以及其他两家茶馆用的茶都是咱们益州的新茶,我就运了十箱茶来。” “女娃子,我悄悄跟你说哈,他朝使臣品到了咱们益州的茶香,我以后说不定还能做异国生意了。” 赵婳笑着竖起大拇指,道:“还是商老板有远见。” “谦虚。”商老板压低手掌。 “对了,运茶叶来京城的路上,我从认识的来往西州的商队里谈定到一件怪事,你莫要说。” 商老板扶手,示意赵婳过去。 “西州最近不太平,虞国西境也不怎安全。” 第105章 干事业第一百零四天 ==== 茶楼。 长风万里 第122节 霍澹敛起在街上対赵婳讨生活的姿态, 严肃问道:“商老板,此话怎讲?” 商老板是生意人,常年跑商, 一路上认识了各地跑商的同行, 也练就了一番和人交谈的本领。 这次他从益州带出茶叶来京城卖给茶楼客栈,途中偶然间遇到刚从西州贩丝绸的商户。 闲着无聊,商老板便开始与那商户攀谈, 本是想从那商户口中探出些口风, 听听丝绸生意在西州景不景气, 他打算往后丝绸和茶叶生意一起做。 累是累了些, 但是钱赚的更多啊。 哪个商户会跟钱过不去呢。 这一打听不得了,知道了连西境安护府都不知道的消息。 “老兄啊,你快别去西州做生意了。西州要乱起来了, 你拉了几箱货过去,说不准货还没卖出去, 人就已经……”那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其意再明显不过。 …… 商老板四下扫了一圈, 两边的屏风正好将茶楼里的人隔开。 商老板示意两人凑过去些, 压低声音,道:“这消息我也是听来的,半真半假, 听后切莫声张。我听去过西州贩丝绸回来的商贩说,西州那边似乎有动乱,内乱。西州王几月前生过一场大病, 之后便身子虚弱, 他那堂弟,是位大将军, 野心藏不住了,听说派他手下的驻守在西州与咱们虞国的边境。” 他拱手,声音更低了,“这不太后娘娘寿辰,西州王让西州王子来京朝贺,西州大将军这架势,是要西州王子有去无回。在西州边境作乱,说不准还会将这霍乱甩到咱们虞国身上,这动乱一下就来了。” “这消息听上去是不可信,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可跟我说这消息的商贩跟西州那边一位守城的士兵交情匪浅,慢慢的也就信了。总之,真假,一半一半吧。” 闻言,霍澹眸色渐深,指腹摩挲着玉扳指。 商老板回到席子上坐好,端起茶杯啖了口茶水,嗓子润了润,対有几分沉思之态的赵婳道:“赵娘子,我跟你是过命的朋友,这才跟你说了这些话,别外传。倘若这不是真的,我倒成了散播谣言致使民心恐慌的人。” 赵婳摆手,“不外传,不外传,绝不外传。” 不信谣,不传谣。 手肘随意搭在桌面,霍澹面色紧绷,严肃问道:“商老板,你说西州恐是会将霍乱引到虞国,为何这般说?” 果真和赫哲昊说得一模一样,西州不安定了。 商老板只觉赵婳这新婚夫婿气场有些大,气质矜贵中又带有一股威严,被他盯着莫名有阵压迫感。 “猜的。西州大将军为何要在两国边境截住西州王子?我感觉会让西州王认为儿子是在咱们虞国出的事,这样一来能将那将军截杀西州王子的事情掩过去。”商老板分析得头头是道,说到激动时,还不忘敲敲桌面。 猜猜而已,又没大肆宣扬,应是不会被人捏住把柄,将他告上官府。 话音一落,赵婳下意识侧头看了眼霍澹。 后者则微微侧头,眼尾上扬,跟她回应了一番。 === 霍澹原本打算带赵婳逛逛望星阁,现在计划暂时搁置了。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霍澹眉头紧锁,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赵婳察觉,坐到他身旁,葱白纤指抚平他紧蹙的眉头,“陛下又在胡思乱想了。” 霍澹握住她手,放在膝间,忧思不减,道:“阿婳,朕总感觉事情不简单。” 赵婳拍拍他手背,道:“臣妾明白。从益州到京城,臣妾虽只跟商老板认识两个多月,但关系很好,商老板当臣妾是好友,所以才跟臣妾说了这么一番话。这话跟赫哲昊所说完全対上,不会有假,只是赫哲休屠想要截杀他那侄儿赫哲昊,再将霍乱引到虞国,这点不知真假,归根究底,这准不是好事。” 这也是霍澹担心的,“我们知道,如今赫哲休屠就在宁王府上,而赫哲昊近日才启程回西州,倘若赫哲休屠打算在路上截杀赫哲昊,他不应还未动身。只怕赫哲休屠不知跟宁王憋着什么坏。” “宁王中午的狂劲,陛下亲眼所见,他跟赫哲休屠定是有什么诡计。左右都要来,陛下莫要太忧愁,”说着,赵婳伸手抚上他眉毛,指尖一点一点描着他眉形,“别让宁王发现端疑,既然我们知道宁王和赫哲休屠有往来,提前堤防些就好,果真如商老板所说西境不安生了,宁王脱不了干系! 说不准还能寻到宁王通敌的证据。” “陛下,忧思过虑対身子不好。今日是个好日子,开心些。” 两食指各搭在霍澹唇边,赵婳轻轻将他垂下的唇角往上拉,“陛下多笑笑。” 跟前的女子笑靥如花,虽然平时性子强势,但像今日这般耐心劝慰他还是头一遭。 霍澹每次从她眼中都看到了光亮。 “阿婳说得対,是朕太焦虑了。” 抚下她手在唇边轻轻一吻,霍澹真如赵婳期望那般,将笑挂在脸上。 倘若他脸上的愁意不减,阿婳指不定又会涉险,一声不吭在他前面把事情解决个大半。 峰回路转,说不准事情没他预想地那般糟糕。 …… 马车渐渐驶入皇宫。 霁华宫外,赵婳拉住正要往前走的霍澹,嘱托道:“陛下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长公主,别跟长公主置气。” 霍澹道:“朕是气她不跟朕商量,就把事情揽下来,打烂了牙往肚里吞。朕说是不管她了,可她毕竟是朕亲妹妹,朕的气早就消了。” 赵婳将手里专程请画糖师傅画的猴子糖人塞到霍澹手上。 霍澹看着手中的糖人,略微嫌弃,“昭仁早就过了哭哭闹闹用糖人一哄就哄好的年纪。” 赵婳眼眸含笑,摇摇手指,炫耀道:“陛下曾经送给昭仁的与臣妾今日请师傅专程画的糖人比不得。昭仁喜欢的不是糖人,是这糖人的图案。” “陛下,待会儿进去,先告诉昭仁和亲取消,再从身后拿出这糖人,昭仁必定欢喜。” 话毕,赵婳推搡着霍澹急急往踏进霁华宫。 在高全盛尖细的通传声中,霍岚晃过神来,从罗汉榻上下来迎接。 她这几日没胃口吃饭,又难以入眠,眼底一片鸦青,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虽有笑意,但旁人一看就知道这笑意是强装的,死气沉沉的,与前阵子那明媚少女判若两人。 作为兄长,霍澹最明白霍岚这副模样定是这几日滴米未进,身后握着糖人竹签的手青筋凸起,命令道:“莲心,去后厨准备些昭仁喜欢吃的饭菜,最晚半个时辰,朕要见到一桌子佳肴。” 霍岚拦住莲心,道:“不用了。准备再多也没用,皇兄,昭仁没胃口,吃不下。”怕霍澹不信,她解释道:“昭仁没骗皇兄,昭仁不是使小性子,也不是用绝食威胁皇兄让皇兄不把昭仁嫁去南诏国,仅仅是没胃口而已。” 霍澹长身如玉,立在胞妹跟前,道:“朕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霍岚“噢”了一声,本就没有光亮的眼眸又暗了几分,“皇兄找钦天监算好日子了?” 霍澹脸色不佳,竟没想到她是连一丝希望都没抱有。 虽说霍岚是不让他为难才自请嫁去南诏,可他毕竟是霍岚亲兄长,怎会舍得把她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究竟多没用,才让霍岚认为他已经服软,答应了异牟硕的求亲,今日是特地来告诉她和亲的吉日? “陛下哪是找钦天监算了吉日,陛下是赶着来告诉昭仁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赵婳牵着霍岚的手,示意她且安心。 “异牟硕亲手写下退婚书,并向在书中给你赔礼。”霍澹单手从衣袖中拿出一纸退婚书。 霍岚怔住,随后眼眸一喜,忙接过退婚书。 她先是一目三行,抓住纸上那“特此退婚”以及署名的“异牟硕”这几个大字。 怀疑眼睛花了,便又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细细读了一遍。 “退了!退了!真的退啦!” 是异牟硕主动退亲,也算是他心甘情愿放弃的,如此一来两国就不会生出战乱,百姓又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霍岚捂住嘴巴,欣喜激动。 “皇兄,你好厉害!昭仁不用远嫁了!”霍岚眼眶溢出热泪,激动地扑倒霍澹身上,“皇兄最疼最疼昭仁了,昭仁以后再也不惹皇兄生气了,一定好好听皇兄的话。” 霍澹脖子快被霍岚勒得喘不上气来,那未拿糖人的手拨开她,嫌弃道:“朕教多少次了,稳重,瞧你现在哪像个长公主模样。” 霍岚吐了吐舌头,右手拉下眼皮,冲霍澹扮鬼脸。 下颌朝赵婳支了支,霍澹道:“这次是你皇嫂出的主意。” “昭仁就说,这次能轻而易举让异牟硕退婚,怎会是皇兄一人想出来的主意,原来是阿婳嫂嫂的主意。”霍岚呜呜两声扑倒赵婳香香软软的怀中。 霍澹:“……” 这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低他? 霍岚哭哭啼啼贴着赵婳,“阿婳嫂嫂,昭仁就知道,皇嫂的主意比皇兄多。” 瘦长的指节捏捏眉心,霍澹将人拉开,“再撒娇,这糖人就不给你了。” 霍岚嘟嘴,却在看到霍澹递过来的猴身糖人时面露喜色。 她眼眸亮了,“猴哥!空空大师兄!” 霍岚觉得单叫猴哥大师兄太俗了,阿婳讲的这话本中人人都这般称呼,于是她自己给起了个称呼——空空大师兄。 见她欢喜,又是往日那般吵闹的模样,霍澹不禁高兴,笑着问她:“现在可愿吃饭了?” 霍岚狠狠点头,“愿意!昭仁将这几餐没吃的,通通补回来!” “饭菜都备着的,奴婢去厨房端来。”莲心忙不迭去后厨。 事情和平解决,殿下总算愿意吃饭了。 真好。 “阿婳何时也跟朕讲讲这空空大师兄的故事?”霍澹挑眉看赵婳,唇角勾起一抹笑,“这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 “対対対,皇嫂你也给皇兄讲讲。”霍岚突发奇想,道:“皇兄皇嫂守着昭仁用膳,昭仁不好意思,皇嫂不如回凤栖宫给皇兄讲话本故事!” 赵婳:“……” 她没答应呢! 她讲故事不要紧,若是耽误了霍澹处理朝政,那她才是罪人。 两人就这样被“赶”出了霁华宫。 这厢,霍岚看着一桌子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可刚夹了几口,忽地忧从中来。 她同姜子真表明心意,虽然姜子真那个笨蛋也属意她,但哪有姑娘像她这般不矜持的,况且她还是长公主。 日后姜子真肯定会揪着这件事不放,日日嘲弄她。 脸上火辣辣的,霍岚觉得丢脸死了,恨不得把这段记忆从姜子真脑中抹去。 霍岚端起桌上放凉的茶水,莲心忙道:“殿下,茶水是凉的。” 霍岚正是要凉水,便没理莲心的话,旋即一饮而尽。 从心尖漫出的凉意,惊得她一哆嗦,可脸上的红霞仍旧不减。 第106章 干事业第一百零五天 ==== 长风万里 第123节 霍澹终究是没听到赵婳给他讲故事, 因为赵婳有些困了,便说要午眠。 霍澹怎会不知她这借口,想拆穿的, 但是赵婳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还同他说了句“午安”。 阿婳又主动亲他诶。 可能阿婳是真的乏了。 无奈之下,霍澹回了思政殿。 为了不让阿婳忧心,为了不让她再以身涉险, 霍澹装作一身轻松, 可他哪会不去想。 虽不知宁王和赫哲休屠的具体计划, 但他做些什么防患于未然得好。 赫哲昊刚从京城启程回西州, 但是赫哲休屠却还在京城。 倘若赫哲休屠要置赫哲昊于死地,在赫哲昊回程途中是最佳时机。一旦赫哲昊平安回到西州,他想要对赫哲昊下毒手便是难上加难, 再者,他知道赫哲昊此行贺寿的目的, 赫哲昊抵达西州, 便带了虞国与西州交好的消息回去, 此后赫哲休屠再想动手, 便没那么容易了。 霍澹无论如何想,也觉得赫哲休屠不该留在京城。 不管事情如何,霍澹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宁王要等一月后冬至祭天以后才就离开, 一个月的时间,能做太多事情,也能掀起一番巨浪。 霍澹写了一封密诏, 调镇守越州的胡奎秘密回京, 再让手下的人暗中盯着宁王。 安排好一切,天色渐暗, 初冬就是这般,明明刚过酉时,夜便来了。 霍澹回凤栖宫时赵婳已经醒来,正等着他回来用晚膳。 见她精气神十足,霍澹牵着她手往殿中去,拆穿道:“现在倒是不困了?” 赵婳笑着回道:“臣妾歇息了一个时辰,满身疲惫都消了。” 霍澹才不相信,不过是借口罢了。 用过晚膳,霍澹在寝殿等赵婳沐浴出来,闲着无事便让内侍摆了棋盘,自己各执黑白两子对弈。 他有时下棋,下着下着,愁困已久的难题霍得就解开了。 鎏金烛台上烛火摇曳,殿中恍如白昼。 赵婳从净室出来,只见霍澹盘腿坐在木榻上,手中捻了枚棋子,对着一盘快要被棋子填满棋局愁眉不展,举棋不定。 “陛下又在想什么?”赵婳去了霍澹旁边,因刚沐浴完,脸上被水汽氤氲得似六七月的桃子,粉粉嫩嫩,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眉眼含丝,别有一番韵味。 霍澹搁下白子,“等着无聊,随便下下。” 赵婳披散着头发,发梢被水打湿了,霍澹止了棋局,拉她到贵妃榻上坐下,“头发湿着睡觉对身子不好,擦干净。” 自从早前杨医女和罗太医给赵婳把脉后说了那句“脉象若有若无”的话后,霍澹就对赵婳的身子留心着,特意问了些女子不在意,但正因忽略了才让身子日渐亏空。其中一个便是湿着头发睡觉,湿气入体,时间一场,头晕的毛病随之而来。 取了张干净的锦帕来,霍澹立在榻边,指尖捋了一撮头发,一点一点极有耐心给赵婳擦头发。 起初,赵婳没什么感觉,后来霍澹那温热的指尖撩头发时,一次又一次蹭到她脖子,弄得她有几分心痒痒。 迎着烛光,赵婳稍稍一抬头就能看见他那凸起的喉结,还有干净清隽的下颌线。 她一直觉得霍澹的喉结很好看。 赵婳口干,抿抿唇瓣,鬼使神差间伸出手去,在霍澹毫无准备下摸上他喉结。 指腹摸到凸起的喉结。 坚硬。 霍澹身子一僵,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住。 脑中紧绷的一根弦,断了。 炙热的眼神凝在她面庞。 就在赵婳意识到她干了什么后猛地缩回手去,可晚了,下一刻手腕被他握住,动弹不得。 锦帕落在地上。 赵婳心虚不敢看他,扯了个蹩脚的理由,“陛下脖子上有脏东西。” 都是她的错,不该招惹他。 这样的气氛,面前的人生得俊俏,她有悸动很正常! “阿婳。”霍澹握住她手,眼眸似火,沙哑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喊这她名字。 赵婳心头一颤,从他印着烛火的眸子中看见她小小的人。 霍澹往前一步,直到她踩在榻边规规矩矩并在一起的双腿抵着他膝盖才停住步子。 握住她手,指节从她指缝中滑进去,霍澹低哑着嗓音,似在隐忍,可眸底的一团火,却灼热不减。 “阿婳,今晚,可以吗?” 霍澹曾经答应过她,倘若她不愿意,他不会勉强。 但两人已经同床数日,霍澹每夜都被她那睡姿弄得心猿意马,若不是定力好,他真不是哪夜就与她欢好了。 今夜,她又如此撩拨。 “等……等一下。” 赵婳结结巴巴,回避着霍澹目光,要缩回去的手偏生被他死死扣住。 …… 海棠色的小衣被扔在地上。 不消片刻,幽暗的罗帐中,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将掌中的玄色金线腰带扔在床榻边。 烛光摇曳,寝殿中四下寂寂,轻微的呼吸声从帐中飘来,俄顷又变得急促起来。 复而那急促的呼吸声,被女子略微颤抖的斥骂声代替。 “出去!骗子!出去!” 赵婳手抵在霍澹肩头,推搡着他。 “是朕不好,没事了,没事了。” 霍澹听她喊疼,心生愧疚,忙往后退了。 是他太着急。 谁知霍澹刚有动作,肩头便被她往里带了带。 赵婳:“等一下……” 好奇怪的感觉,她又不想让他出去。 一阵寒风起,轻纱缥缈。 霍澹额上蓄了层汗,吻去她薄汗的鼻尖,低首在她耳边轻声哄了几句,赵婳这才敛了不愿的声音。 “阿婳,阿婳。” 低低唤着她名字。 赵婳勾住他脖子,“陛下知道臣妾不是真正的她。” 她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是原身。 霍澹低首,细细的吻落在她肩头,“那朕叫你小名,嘉嘉?” 眯着眼睛,赵婳下意识将头往后仰了仰,缓了一阵,“嗯”了一声回道。 屋外夜风簌簌,凉意四气。 殿中,两人说着小话。 “看吧,朕没骗你,缓过去就好了。” 赵婳原本精疲力尽,听来了他这话气急,一口咬住他喉结。 霍澹瞳仁缩了缩,眸色变得更加炽热。 风雨刚歇,又来了…… 翌日,赵婳是被吵醒的。 昨夜霍澹一直央求着她,一次又一次,光是净室她就被抱进去三次,且还是有记忆时。 冬日天亮得晚,窝在被子里睡觉在合适不过,赵婳也不知几时入睡的,睡着睡着,感觉手指被人握着把玩着,昏昏沉沉间又有一只手在她眉上鼻尖停留。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霍澹不知何时早已醒来,脸上丝毫倦怠都没有,反而神清气爽。他支起手肘,单手撑头,目不转睛直勾勾看着她。 “陛下怎还不去上朝?”赵婳瓮声瓮气问他,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指尖捻着锦缎被角,躬身将头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继续补眠。 “今日休务,朕不坐殿。” 手上落了空,霍澹抚上她背,清楚地感觉到她凸起的一对蝴蝶骨。 昨夜,他无数次吻过的地方。 霍澹素来没有懒床的习惯,即便是冬日里也是卯时二便已起床更衣了。 如今天已大亮,他竟还恋床,不愿起。 香软在怀,栽了便栽了。 被子里,赵婳被他吵得睡意全无。 她越想越生气,昨夜她又累又困,想睡觉可偏被霍澹缠着,也不是多少次了,他仍孜孜不倦,今早更过分,她明还在睡梦中,他那手不老实一直在她脸上摸来摸去,现在那指腹又在她背上摩挲打圈。 赵婳心痒痒。 又困又难捱。 她索性便推开霍澹,将被子一裹,翻身将背对着他,不让他碰,安安静静补眠。 “陛下,下次可不许这么晚了。” 被子少了一截,下一刻霍澹便听见她迷迷糊糊的声音,将这话嚼了又嚼,终是反应过来。 耳尖有些泛红,霍澹抿抿唇,态度良好,“朕下次……会注意的。” 没听见回应,霍澹心想阿婳该不会因昨晚的事生气了?她的脾气霍澹清楚,当真没怕过他。 长风万里 第124节 霍澹往她那边挪了挪,把人揽进怀里,道:“朕昨晚不是故意的。” 一时不受控制,便发狠了些,甚至在汤池里也忍不住欺负她。 赵婳回头气呼呼瞪他一眼,“昨夜之事,休要再提!” 唇间溢出笑容,霍澹知道她将怒火撒出来,便是不生气了。 两人小小胡闹一阵,霍澹从床上起来,伸手拾起地上的中衣,随手将压在衣服下的黑发敛开,去了殿外吩咐宫人备些补气血的菜。 且说这边,休务一过,霍澹上朝,众臣都听说了异牟硕撤了与昭仁长公主的和亲。 有人欢喜有人愁。 姜子真即刻向霍澹讨了道圣旨,求霍澹赐婚他与长公主。 霍澹疑惑,平日里没瞧见姜子真对昭仁有那心思,不仅如此,还隔三差五去招惹昭仁,气得昭仁牙痒痒。 一问才知道个中原委。 两人的婚期定在冬至节后,腊月初十。 消息一经传出,众朝臣纷纷恭贺姜国公。 还有消息传,南诏国大王子原是知道昭仁长公主心有所属,这才成全了这一对佳人。 “胡扯!”宁王在府上听了这消息,大怒,道:“异牟硕哪有这般好心,成全佳人?他巴不得立刻将昭仁娶回南诏。” 他去鸿胪客馆找异牟硕,哪知异牟硕一个时辰前便启程回南诏了。 宁王扑了个空,怀恨在心。 究竟是谁劝动了异牟硕? 阻了他道。 第107章 干事业第一百零六天 ==== 霍岚的婚事定了下来, 霁华宫一片热闹,之前还有人猜想,长公主年芳十六, 却还未婚配人家, 陛下千挑万选,定是要将胞妹许给青年才俊中最出色的那位。 “我就知道是姜少卿,放眼望去, 这京城里的世家公子能跟咱们殿下唱反调的除了姜少卿还有谁?知道为何么?那是因咱殿下宠他, 有恃无恐。” “姜少卿跟咱们殿下自小便认识, 郎才女貌, 一段佳缘。” “可是,殿下好似跟姜少卿闹别扭了,今日姜少卿求见, 殿下愣是不见他。” 赵婳一踏进霁华宫,便听见那花圃旁站着的几名宫女的闲聊。虽说在背后非议主子不好, 但赵婳在霁华宫待过些日子, 这些宫女闲聊的话没一句是假话。 “活都干完?被长公主知道仔细你们的皮。”赵婳一声呵斥, 那几名宫女没承想被逮个正着, 顿时声都不敢吱。 赵婳进入殿中,见霍岚抱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双目无神,不知在想甚。 “异牟硕不再强求, 昨日本宫还瞧你一脸欢喜,今是怎了?一脸愁苦样。”赵婳在霍岚身旁坐下,摸摸她头, 柔声问道。 凛冬已至, 殿外寒风呼啸,殿内烧了些炭火倒是暖和, 赵婳没将裘衣脱下,只将手炉给了丹红,“本宫听说今日姜少卿来过,你也没见他,将人晾在霁华宫外好些时辰。” 霍岚闻声才知道赵婳来了。 颓丧着张脸,她扑倒赵婳怀中,哭哭唧道:“皇嫂,你不要提他。昭仁脸都丢光了。” 糯乎乎的指节攥着赵婳裘衣,霍岚恨不得把脸永远藏进这厚实的衣裳中。 “怎了?”赵婳不明所以。 她早些日子就瞧出昭仁跟姜子真之间的不対劲,也猜两人最后会终成眷属,为何昭仁如今如愿嫁给姜子真反而还将他拒之门外? “皇嫂,我以为会嫁去南诏,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姜子真,那天情急之下,就……”霍岚咬咬唇,耳根子红了几分,道:“就対那笨蛋说了我……我喜欢他。” 额头在赵婳肩膀蹭了蹭,霍岚后悔莫及,“皇嫂,昭仁好丢脸吶。我怎么可以先说出来呢,日后那个笨蛋指定要嘲笑我。” “他会跟旁人说,”霍岚抬头,学着姜子真欠打的语气,指指点点道:“是昭仁长公主看上了本少卿,本少卿就勉为其难向陛下讨道赐婚圣旨,遂了长公主愿。” 赵婳:“还别说,头一句倒像是姜子真说的话。” 霍岚撇嘴,颓丧着张脸,“皇嫂也觉得会这样?那我可丢脸丢大了。倘若我再沉住气些,捱到异牟硕松口,便没这糗事了。我宁愿将这话烂在肚里,也不要跟那笨蛋说。” 赵婳一笑,“之前还一口一个姜子真,现在反而改口,一口一个那笨蛋,多甜。昭仁,这是害羞了。” “才没有。”霍岚一听害羞俩字,连忙捂住脸颊,“皇嫂莫要乱说。” 早已看透这一対的赵婳语重心长道:“姜子真嘴巴是欠了些,喜欢惹你生气,可他单单只対你这般,対本宫、対其他姑娘可从不这样。昭仁,他故意惹你生气,就是想让你多注意他几分,莫要将眼神放在旁的男子身上。姜子真越是这般,就越在意你,少年懵懵懂懂间惯用的法子,幼稚归幼稚,可心却是真的。恐是碍于身份,姜子真不好対你表露心迹,可他一旦开了口,或是有了行动,便会加倍疼你。” 摸摸她头,赵婳又道:“本宫打赌,姜子真哪会嘲笑你,他啊,估计正偷着乐,等了许久,终于将你娶了回去。昭仁,以后他会加倍疼你,比陛下还疼你,定是将你宠上天。” 霍岚半信半疑,“真是这样?皇嫂可莫要为了哄我而骗我。” 赵婳点头,坚信道:“当真。” 此时,远在思政殿的姜子真打了个喷嚏。 “陛下,您说赵贵妃真能劝动长公主?殿下平白无故不见臣,臣这几日可半分也没惹她。” 姜子真在殿中走来走去,晃得霍澹看奏折看得慢些了,他答应过阿婳,天黑前尽量将朝政事务处理完。 “行了,别晃来晃去,晃得朕眼睛疼。”霍澹捏捏眉心,换了一本奏折继续看,“阿婳办事,你放心。” 今日阿婳本是都思政殿给他送茶点。 多冷的天啊,阿婳亲自跑一趟。霍澹高兴地正要品鉴品鉴,姜子真忽得求见,还以为是何要事,原来是昭仁不见他了。 不见就不见,这情况又不是第一次,何须大惊小怪。 之后,阿婳就替姜子真去了趟霁华宫。 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霁华宫。 听赵婳这么一说完,霍岚乍听有道理,心情好了几分。 姜子真那笨蛋,她何时嫌弃过他出身。 “外面都在传,殿下和姜少卿是対金童玉女呢。”赵婳笑道。 霍岚脸上一红,“皇嫂,莫要打趣我。” 心情好多了,霍岚关注点慢慢回到正轨,“皇嫂,殿中烧了银碳,你还披着狐裘,脖子全围起来了,看着都热,皇嫂将狐裘脱了罢。” 霍岚伸手就要为赵婳脱下,赵婳手快一步,按住带子。 赵婳理了理狐裘,镇定解释道:“今早没想到天这本冷,衣服穿少了,有些受凉,还是莫脱狐裘。” 昨夜霍澹跟饿狼一样,又亲又啃,赵婳早上穿衣时才发现胸前和脖子上的红印子。 幸是冬日,她还能用狐裘遮掩遮掩,若是在夏日,霍澹让她没脸见人,她定饿上他几日。 霍岚听进去了,就此作罢,“那还是莫要脱得好。” “昭仁许久没听皇嫂讲故事,我让莲心备些瓜果,皇嫂还像往常一样,跟昭仁讲讲故事,否则等昭仁搬出宫去,就不常进宫了。” “好。”赵婳笑着答应她。 左右她也想冷霍澹些时候,叫他夜里不分轻重,说也说不听。 赵婳今日去思政殿给霍澹送茶点,悄悄往糕点的馅里加了壮阳的药材粉末。 霍澹吃那些糕点,她便不给他。 看他夜里还敢不放她入睡。 两三次她还能接受,可那人是饿狼朴食,怎也不够。 === 霍岚的婚事定了下来,宫里宫外一片热络。 赵婳感觉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不知是否是因她在永安宫的一番警告,许太后和许湛收敛许多,也没再找霍澹麻烦。 夜里,霍澹在榻上下棋,赵婳从小便対围棋象棋不感兴趣,便在一旁看着他下象棋。 楚河汉界两边,谁也不让谁。 百无聊赖下,赵婳随手拿了果盘上的橘子。 霍澹拿着一枚“士”,不知该下到何处,忽地瞧见赵婳在仔细剥橘子,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橘子上,反倒是他坐在此处有些多余了。 赵婳第一口橘子给了自己,霍澹见她似乎忘了他还坐在此处,便直直看着她。 放下棋子,霍澹紧紧盯着赵婳,目光锁在她刚咬一口,还留有一半的橘瓣上,“阿婳,橘子可甜?” 赵婳愣了愣,见他目光沉了几分,也不下棋了,便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 抿唇笑了笑,赵婳将橘瓣外面的白色经络仔细剥下。 赵婳看穿他,探身过去,将橘瓣放到他唇间,“陛下怎跟孩童一样幼稚。” 吃到赵婳亲手喂的橘瓣,霍澹心满意足。 目光无意间看到她被乌发遮住的脖子,雪白的侧颈上那红印子尤为惹眼,尤其那丝丝乌发欲遮未遮,有些说不出的情愫和暧昧。 霍澹眸色暗了暗,喉结滚动。 这眼神,赵婳太熟悉了,暗叫一声不好,正欲往后缩,他手便伸了过来。 掌心贴着她后脑勺,下一刻霍澹将她半个身子往前一带,那带有侵略性的吻随之而来。 掌心的橘子落到地上。 这次的吻与前几次不同,先是急切带着侵略性,后撕咬变得有几分温柔。 淡淡的龙涎香味道充盈在口腔。赵婳脑袋晕乎乎,身子不稳,中间又横了张棋桌,下意识便将手掌撑在棋桌上,谁知霍澹这般急切,她一个没注意,将他那下了一半的棋局弄乱了。 “哗啦——” 数枚象棋棋子掉在地上。 温热的指腹落到她下颌,细细摩挲,赵婳晃过神来,及时推开霍澹。 烛光下,男子冷冽的眸子染上情.欲。 霍澹似乎意犹未尽,探身欲来,赵婳掌心抵在他肩上,“陛下,棋局乱了。” 长风万里 第125节 “无妨。”霍澹喉结滑动,满心都是眼前的人。 何止是棋局乱了,他如今心也乱了。 赵婳掌心抵着他,“陛下辛辛苦苦摆的棋局,用了快一个时辰,趁着还记得,莫要让这一局废了。” 霍澹紧了紧唇,不情不愿松开赵婳。 敛起桌上散落的棋子,霍澹忽地止住动作。 一枚“兵”字红象棋握住他手中,霍澹沉思片刻,将它落下一处。 “阿婳,你是朕的贵人。” 霍澹笑着说道,那情.欲来的快,去得也快,如今满心都在那被赵婳弄乱的棋局上。 赵婳一头雾水,好好的棋盘,适才被她不小心碰到,棋局全乱了,怎还让霍澹如此高兴。 “阿婳,你来看。”霍澹指尖指向河界线,“红棋虽步步进,吃了不少黑棋。黑帅的卒、车都已被红棋吃了大半,黑棋的将被红棋围住,岌岌可危,”指尖挪到棋盘另一处,他又道:“但是红棋棋盘上,黑棋的相、炮皆行至此处,堵住了红帅的后路,倘使一路追击,亦可追上红帅,行成合围之势,逆局翻盘也未尝不可。黑棋,便是京城,而黑棋,朕说的是西州。倘使你反过来看呢?倘若追上红帅的黑棋反戈,与红帅一起吞并黑将。” 霍澹有几分激动,“朕终于知道宁王与赫哲休屠打算如何了。” 赵婳虽然不懂象棋,但她聪慧,霍澹借此言彼,她结合形势认真想了想,便明白了。 “陛下的意思是,赫哲休屠愿意出兵帮宁王?赫哲休屠暂且不対付侄儿赫哲昊,届时便派西州边境的将士到京城助宁王,如此势必会在西境有一场战乱,陛下派兵打压,倘若这一支兵临戈叛变,将镇守西境的将帅杀掉,然后随后西州兵一路南下攻至京城?” 赵婳只觉有些不切实际,一路南下,哪能说攻打便攻打,这一路经过多少州县,怎会轻易就打到京城?朝廷如此多的武将是吃素的?被区区西州这般拿捏? 霍澹摇头,道:“自然不是阿婳想的这般。赫哲休屠差使他手上的兵在西州犯事,朕定是会被精兵驰援西境,此时京城的兵力便少了。宁王此次回京,一来是为许太后贺寿,二来,今年冬至是三年一度的祭天大典。祭天大典一天一夜,宗室子弟需回京,去行宫祭祖。如此一来,皇宫便空空如也,朕此时又在行宫,所带护卫不多,这正是宁王的好机会。” “原来如此,宁王竟打的是这主意。”赵婳恍然大悟,再瞧了眼那被弄乱的棋局,确实有霍澹说的这分意思,“通敌卖国,宁王这罪名是坐实了,不用等到祭天大典,在赫哲休屠派手下攻打西境时,宁王便可以名正言顺除去了。” “益州离西境近,朕此刻就拟旨差你兄长带回益州,让益州厢军随时准备着,届时咱们再演一出戏给宁看。以防万一,朕让胡奎暗自率领越州兵马,务必在祭天大典那日抵达行京城,届时朕让卫元祁前去接应。” 霍澹去了书案边,赵婳在一旁研磨,不消片刻两道不同的圣旨便写完了。 赵婳将墨条收好,感叹道:“有时候,臣妾感觉长公主说得没错,陛下遇到臣妾,还真是上辈子积大福。” 霍澹笑了笑,握住她手,“还真是。” 她若少自作主张以身犯险,便是他最大的所求了。 轻轻一拉,将她拉到腿上坐着,霍澹抚着她背,慢慢说:“你到了朕身边,自然是要跟朕厮守一辈子。” 隐约间,他又瞧见她如雪般白皙的脖子上的红印。 霍澹眸色渐深,慢慢由下往上看,她那精致鲜艳的口脂淡了些,也弄花了。 指腹落到她唇上,细细摩挲,霍澹热唇贴在她耳畔,轻声道:“嘉嘉,今次莫要咬太紧。” 赵婳耳根霎时全红了。 犹记得昨夜,两人在榻边,她一时紧张,足足比平常多了一个时辰才消停。 寒夜漫漫,殿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 不知是不是因为与姜子真的婚期订了下来,霍岚最近总是说不上的烦躁,既想那天快点来,又想今日过得慢些。 尤其是看着司衣司、司宝局送来的喜袍样式和首饰,霍岚更烦了,她约莫有些怕嫁人,想起宋女官対她教的那几项新婚事宜,她脸上就燥。 心里烦,霍岚就去凤栖宫找了赵婳。 这没来由的情绪藏在心底确实不好,需尽快解决。 霍岚没藏着掖着,当赵婳是知心阿姐,问道:“皇嫂,你跟皇兄在一起前,是不是也整日坐立不安,总感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剥橘子的手一顿,赵婳笑道:“因快成婚了,你这几日心里别扭着?” 霍岚脸不知怎的就红了,“也不是,就总感觉怪怪的,有时候会还会心悸,特别是宋女官跟我说了些成婚事宜后以后。” 后面这句话,霍岚声音越来越小。 宋女官给霍岚那图册,她简直没眼看,那图册上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在新婚夜时,一想到她要跟姜子真做那样的事情,她就脸红心跳,恨不得永远也不要到那天。 脸上火辣辣的,霍岚低头赶忙斟了一杯茶水,掩盖住心思。 赵婳大抵是明白了,霍岚这是害羞了。 拍拍她手,赵婳故意道:“要不本宫去跟陛下说说,让陛下退了这门婚事。” “不可以,”霍岚放下茶盏,脱口而出,“皇兄都下旨了,再退婚,姜子真那个笨蛋会被京城子弟笑话的。” “瞧吧,殿下是喜欢姜子真的。”赵婳笑道:“殿下,在喜欢的人面前害羞不算糗事,殿下莫要往坏扯处想,大大方方反倒一身轻松。” 她跟霍澹在一起时倒不似霍岚这边娇羞,她性格就不是小女生的性子。 听后霍岚懵懵懂懂点头,似乎是这个道理,阿婳平日里対皇兄大大方方,一丝忸怩也没有。 端着茶盏,霍岚向赵婳取经,“皇嫂面対皇兄也是这样?可有缓解这种心情的法子?” 缓解的法子? 赵婳対上霍岚那双亮晶晶的渴望的眼神,道:“殿下可以先发制人,你把姜子真要说的话,准备做的事情先做了,如此一来,堵住他嘴,殿下便不用担心姜子真会笑殿下。姜子真估摸着心里叻开了花。” 她每次这般対霍澹,他都乐得跟个傻子一样,百试百灵。 把姜子真要做的事情提前做了。 霍岚一个激灵,手没拿稳,茶盏“咚”的一声掉在桌上,打湿了衣裳。 她慌慌张张起身将衣裙上的茶叶抖落。 “瞧殿下被吓的,姜子真还能将殿下吃了不成。”赵婳拿丝绢给霍岚擦擦,“殿下平日里対姜子真硬气的时候可不是这般。” 指尖在霍岚额心花钿的地方轻轻戳了戳,她道:“如今殿下与姜子真定亲了,怎还成了副小娇妻模样。” “不逗殿下了,快去屋内换换,莫要着凉。”赵婳让霍岚去了内屋,差丹红去衣柜取件衣裳给霍岚换上。 让宫女收拾收拾桌面,赵婳没等到霍岚换衣裳出来,倒是将霍澹等来了。 且说这日,霍澹早早处理完政务,想着给赵婳个惊喜,便没让人通报。 瞧见屋中除了赵婳外再无他人,更是没了顾及,直奔到她身边。 “阿婳,如今才申正初刻,朕就已经将今日政务处理完了。”霍澹牵起赵婳的手,因屋中无人,说话随意了些,颇有几分求她夸赞的语气。 赵婳习惯了他这几日早早出现在凤栖宫,便対他这央求夸赞的模样见怪不管,便遂了他意,拿起盘中的橘子。 将一瓣橘子放到霍澹手上,赵婳道:“陛下辛苦了。” 想起几天前的夜里,他在一旁下棋,腾不出手来,阿婳便跟今日一样亲手将橘瓣喂到他嘴边。 如今四下无人,阿婳难得这般,霍澹心里一高兴,手搭上她纤细的手腕。 手腕稍稍用力,将她拉到怀中。 霍澹得寸进尺,“阿婳,朕今日如此早便把一切朝务处理妥当,你就只给朕剥橘子?” “陛下,你别……”别这样,昭仁长公主还在屋中,被看见便不好了。 赵婳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那原本给霍澹的橘瓣便到了她口中,生生将她后半句话堵回喉间。 “阿婳,”霍澹单手搂在赵婳腰间,支头过去,指了指右边脸颊,道:“阿婳是不是该奖励朕一个。” “那个……皇兄。” 霍岚从里间换好衣裳出来,便瞧见一向不苟言笑甚至带待她有几分凶巴巴的皇兄抱着阿婳,单手搂在阿婳纤细的腰间,举止亲密。 “……” 仅仅一瞬间,霍脸黑了一片,揽住赵婳的手臂僵在原处。 昭仁这丫头不好好在霁华宫待着,跑到阿婳这边来做甚?! 趁霍澹分心,赵婳从容自若推开霍澹,理了理被他弄得有几分凌乱的衣裳,不慌不忙走到霍岚跟前,岔开话题,笑道:“这身衣服还挺适合殿下。” 尴尬的气氛稍微缓和些。 霍澹若无其事,眼底一片镇静,望向他那有些脸红的妹妹,淡声平静道:“近来上火,朕牙有些疼,你皇嫂适才刚准备给朕看牙,你便出来了。” 赵婳回头瞧他一眼,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气定神闲,淡定之余,还带有几分责备的语气,似乎已将造成这一局面的过错尽数推到他妹妹身上。 “昭仁想起宫中还有事情,便先行告退。”霍岚被皇兄那凶狠狠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福福身,走时还不忘嘱托道:“皇兄注意身子。” 霍澹脸上波澜不惊,平静地“嗯”一声回她。 霍岚走后,赵婳提着裙摆去桌边,将掉落的橘瓣拾起。 烦躁地捏捏眉心,霍澹沉着张脸,遣走殿中宫人。 “昭仁在里屋你怎不跟朕说?” 赵婳笑道:“臣妾说了的,是陛下心急,打断臣妾的话。” 霍澹:“……” 这倒成他的不是了? 他不过是想早些跟她亲近罢了。 霍澹拉她到旁边坐下,适才虽将尴尬硬生生压住,但当着亲妹妹以及两位宫娥的面央求阿婳那事,实在有损颜面。 赵婳看穿他心思,指腹落在他脸颊,笑着再次强调,“是陛下心急,臣妾话刚到嘴边,陛下二话不说便将脸凑了过来。” 握住她手,霍澹脸上挂不住,将这话题迅速带过,道:“朕今日来找你,是有件事要事同你说。” 赵婳来兴致了,期待的眼神发出光芒,凑过去道:“何事?” 霍澹笑道:“冬至祭天大典,朕带你一同前往。” 今日,礼部尚书求见,询问冬至祭天事宜。 冬至祭天,每三年一次,皇帝携亲眷至行宫,举行一天一夜的祭天大典,祭奠祖先,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君安。 这是霍澹登上皇位时第二次举行祭天大典。 头次,他初登皇位,尚未纳妃,冬至祭天便只带了霍岚与许太后。 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想要厮守一生的姑娘,想带她一同主持祭天大殿,让虞国百姓都知道,与他站在一起的女子是谁。 赵婳头次去这大场面,她素来不拘礼节,倘若这次因此闹了笑话,落人口舌,会让霍澹难堪的。 她不愿因礼节被许氏或是他人用来为难霍澹,便下决定要学些礼节。 长风万里 第126节 “祭天大典?届时臣妾需要做什么?”赵婳问道,好提前学习些祭天大典的事宜。 “阿婳不必忧心,万事有朕在。”霍澹深深看了眼赵婳,满眼都是深情,“如今昭仁的亲事有了着落,又临近冬至祭天大典,朕想着先去灵隐寺祈福还愿,再顺道带你去皇陵,”握住赵婳纤白的手,他道:“让母妃见见你。” “母妃泉下知道朕寻到了厮守一生的女子,定然很高兴。” 赵婳有时候,觉得霍澹此人狠戾,满心都是报仇和夺回权势;有时候,又觉他可怜,年少时没了母亲的疼爱,小小年纪就周旋在坏人身边。 心里一软,赵婳忽地泛起一阵酸楚,望着他俊朗的面容,像是承诺一般,告诉他道:“陛下,以后便让臣妾陪着你,我们一起看这太平盛世。” 一字一句,像有什么东西砸在霍澹心尖。 柔软。 忽地,赵婳手腕被他一握,紧接着一股力道将她拉入个温暖的怀抱。 霍澹侧首,下颌放在她侧颈,呼吸间尽是女儿家的馨香,让他舍不得放开,甚至想拥有更多。 喉结滚滚,霍澹望着她澄亮的眸子,再抑制不住,手掌扣住她后脑,吻上她如樱桃般红艳的唇。 急切,霸道,同时又带着侵略性。 不知过了多久,赵婳喘不气,掌骨抵在他坚硬的胸膛,唇间溢出娇吟。 霍澹稍微松开些,那冬日般凌寒的眸子染上情.欲,瘦长的指节缓缓往上,扣住她抵在胸膛的纤手,一眨眼功夫,他带着她手,扣在他后背。 “嘉嘉,这话是你说的,不论往后发生何事,你都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或许早前两次差点失去她,霍澹变得有几分患得患失,此时又恰好提到生母,他好怕再次痛失亲人。 他从未如此卑微,想要从她口中听到一个承诺。 让他安心的承诺。 扣住他指节,赵婳柔柔一笑,将唇凑了过去,浅浅一吻。 “臣妾一生只爱一人。君不负我,我定与君不离不弃。” 赵婳感觉,自从两人相识已来,霍澹便以阴狠隐忍示人;可当两人独处时,他又是另一番模样,譬如现在,可怜又无助,她总是生出一股保护欲,想要把他抱进怀里,揉揉哄哄。 他年少时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缺失的感情,她好想好想都给他补回来。 她应该是不会回去了,那便一直留在他身边罢,余下半生好好疼他。 君不负我,我定与君不离不弃。 霍澹满脑子都是这句。 心头一颤,霍澹眼眸一暗,盯着她微微翕合泛着些许润意的唇瓣。 眼神渐渐变得暖昧。 下一刻,他摁住她后脑勺,将唇送到她唇瓣。 热切,疯狂。 渐渐失了理智。 赵婳迷离之际,耳畔是他灼热的呼吸。 “朕亦是如此,认定一人,终生不变。” 以及他那哑到极致的声音。 云升云落,沉沉浮浮…… -------------------- 作者有话要说: 霍澹:朕和朕的冤种准妹夫 and 冤种妹妹 被妹妹撞见和老婆要贴贴,拴q 第108章 干事业第一百零七天 ==== 且说这边, 霍岚没承想撞见皇兄这档子事,脸红得如煮熟的虾一般,虽然从凤栖宫回霁华宫这一路吹了不少冷风, 但她脸颊仍有灼意。 皇兄平素看上去不苟言笑, 并非沉溺情爱之人,怎今日対皇嫂那般。 霍岚骤然想到成婚以后,姜子真莫不是会想皇兄这般? 一身喜服的姜子真端起合卺酒, 两人交饮后, 他坐在床榻边, 向她央求。 她心一软, 便什么都听姜子真的了。 月照屋檐,红烛高照,红纱缥缈。 坐在榻上发神的她吓得一个激灵, 脸上一热,忙将怀中抱的软枕丢到榻尾。 拍拍发烫的脸颊, 霍岚又气又恼, 一头扎进软枕中。 她怎能想这羞耻之事! 她不纯真了。 === 时光如梭, 三日后, 霍澹携赵婳以及霍岚两人去灵隐寺祈福。 一切从简,随行的羽林军也仅有三支。 至于跟来的姜子真,他以放松为借口, 向霍澹求了这次随行机会。 霍澹一眼看出姜子真的用意,无非就是想与霍岚随行。 霍岚有姜子真陪着,这一路便不会日日黏着阿婳, 也不会来打扰他和阿婳。 这般想着, 霍澹松口答应了姜子真的请求。 山路崎岖,一路颠簸, 道路两旁柏树森森,愈往里走,愈加庄严肃穆,一行人至寺庙时已快晌午。 因早早接到皇帝要来寺庙祈福的消息,灵隐寺辰时过后便不再接纳香客。 “老衲见过陛下、贵妃娘娘、昭仁长公主。” 灵隐寺住持身披袈裟,双手合十捻了一串佛珠,躬身行礼。 他已年过古稀,三捋白胡须垂直胸前,额上的皱纹如深深的沟壑,一脸弥勒相。 霍澹身姿挺拔,一身玄黑衣裳,比以往严肃许多。 他双手合十,虔诚道:“朕今日来还愿,烦请住持在前面引路。” 住持引一行人至寺中,赵婳一踏进寺庙便被后院那耸入云天的银杏树吸引。 寺庙楼宇古朴森严,后院的银杏树枝繁叶茂,黄叶缀满枝头,那枝叶像只大手,伸向四面八方,仿佛要将这寺庙围住一样。 青砖墨瓦的屋檐,铺满了银杏黄叶,煞是好看。 霍澹走在最前面,霍岚便跟在赵婳身旁,边往大殿中去,边在赵婳耳边低语,丝毫没有在意后面还跟了个姜子真。 “皇嫂,你肯定还不知道,皇兄四月时来过一趟灵隐,不知那次许了什么愿,短短半年光景便实现了,灵隐寺果真灵验。”霍岚低喃,想起这期间的辛酸,再多说几句,她便要哭了,那段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想起皇兄四月到灵隐寺祈福,她牺牲最大,又是装病,又是跟个木头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二十天啊!将近二十天的光阴,她白日都跟个“活死人”一样。 赵婳一怔,听出了些名堂,“四月?” 霍岚点头,脆生生道:“対啊,就是四月。皇嫂为何如此问?” 今年四月,是霍岚过得最惨淡的日子,她怎也忘不掉。 赵婳敛了神色,平淡道,“无事,本宫以为听错日子了。” 四月,正是她在益州杏林捡到受伤的他的日子。 如今霍澹平白无故来还愿,莫不是还的姻缘愿? 赵婳心中忽地生出一抹甜意。 是该好生谢谢灵隐寺里的佛祖。 可她转念一想,佛祖六根清净,管世间男女的姻缘么? “皇嫂!” 此时已至大殿外,将台阶走完便是大殿了,霍澹已然停住步子,可赵婳不知在想甚,闷头往前走着,再走下去,便要撞到霍澹了! 霍岚出声提醒她,手刚伸出去欲拉住她,可还是晚了一步。 “咚”的一声,紧接着便是赵婳的轻呼声。 赵婳蹙眉,下意识捂住被撞疼的额头,抬眼便看见一身玄衣的霍澹转过身来。 “阿婳怎心不在焉?”霍澹抚下她手,轻轻揉了揉她额角,碍于佛门重地不宜过分亲昵,很快便止住了。 赵婳退至霍岚身旁,欠身道:“臣妾昨晚没睡觉,加之一路颠簸,有些恍惚,陛下莫怪。” 也是她不争气,竟因为浮想联翩一时不查往霍澹身上扑去。 丢脸,属实丢脸。 一阵小插曲后,一行人到了大雄宝殿。 赵婳更加专注,适才走神的事情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钟声寂寂,香烛萦绕,殿中庄严又肃穆。 霍澹持香,跪在团蒲上,几番叩拜。 一愿佞臣尽除,朝纲稳固。 二愿战火尽无,百姓安居。 三愿家人无恙,万事顺遂。 赵婳从住持手中接过细香,虔诚叩拜。 她希望,霍澹所求,皆能如愿。 长风万里 第127节 除此之外,希望天下所有女子,能遇到良人。 希望好人长命百岁,坏人得到应有惩罚。 対着满殿的佛祖,霍岚较在宫中,守规矩许多,一跪一叩虔诚万分。 佛祖,小女不求太多,只愿她能和姜子真白头相守,愿皇兄和阿婳恩恩爱爱,愿所有无事生非、用百姓安危挑唆之人不得善终。 霍澹起身,望了眼金碧辉煌的佛祖金身,目光落到殿中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那是大殿中最角落,那里曾经放了一个牌位,是他生生母亲的牌位。 每日,灵隐寺的僧人都会为其念经,美名其曰“超度亡魂”。 他生母恪守礼教,什么也没做错,却整日冠之骂名,不得安生。 眼尾略微泛红,霍澹挪开视线,暗暗攥紧拳头,克制住怒气,离开大殿。 一路舟车劳顿,住持领了几人去后院厢房歇息。 “佛门重地,六根清净,老衲为陛下和贵妃娘娘单独准备了厢房,请陛下体谅。”住持解释道。 霍澹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便也没责怪之意,“佛门清净,还是住持想得周到。” 后院正中,一颗粗壮的银杏树赫然屹立。 树干粗壮,约莫五名大汉手拉好才能抱住。 已是深冬,枝头还挂满了金黄的叶子,这满树的叶子随着笔直的树干高耸入云,满树金黄似乎要将树干压弯。 住持见赵婳目不转睛望着那百年银杏,便解释道:“贵妃娘娘不知道,这棵银杏是灵隐寺第九代住持生前所种,距今已有五百年了。” “难怪。”赵婳双手合十,虔诚道:“佛祖庇护,阿弥陀佛。” 霍澹知她喜欢银杏,如今看到她满眼都是这壮丽的银杏树,便私心想与她在此处多待些时候。 他遣走住持,眸光一转,望向赵婳身旁的霍岚。 霍岚目光迎了过去,冲他甜甜一笑,丝毫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轻咳一声,霍澹冷声道:“昭仁,朕记得你很早便想去灵隐寺后山转转了。” 霍岚摸不着头脑。 她何时说过要去后山看看了? 灵隐寺是她第二次来,因随皇兄祈福,今晨她早早便起了,本打算在路上补觉的,可一路颠簸,晃晃荡荡惹得她睡意全无。 如今满心想着回厢房小憩片刻,哪有心思去后山。 霍岚正欲道出所想,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姜子真体贴道:“后山偏僻,臣随长公主殿下一同前往,护殿下周全。” 霍澹满意,道:“如此甚好,去罢。” “皇兄……” 霍岚话到嘴边,忙被姜子真打断并拉走,“殿下,臣知道有处地方殿下定然没去过。” 姜子真多机灵一人,霍澹适才开口他便猜道是霍岚碍眼了。 “殿下太碍眼了,陛下狠不得殿下立刻消失。” 霍岚被姜子真急急拉着穿过长廊,看着他背影,不解问道:“为何?皇兄最疼本宫了,何来不想碍眼一说?” “那是以前,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是想和赵贵妃单独相处,就适才那眼神,拿刀砍都砍不断。陛下眼里除了赵贵妃,哪还容得下他人,殿下亦然。” “嗷”一声,霍岚总算是明白了。 多年的兄妹情,还是淡了。 也不怪皇兄,谁让那是阿婳呢。 霍岚被一路拉到走廊拐角,低头瞧见背他握得严严实实的手掌,脸上骤然红了,“姜子真,佛门重地不准対本宫拉拉扯扯!” 她音调低了几分,害羞道:“你我虽要成婚了,可也不能如此没有忌惮,会被笑话的。” 姜子真步子一顿,松手道:“是臣疏忽了。” 霍岚将他推到前面去,“你说的那处好玩的地儿在何处?快带本宫去看看。” 姜子真笑了笑,领路带她去了后山。 他堂堂一个大活人,竟比不过玩乐之事。 === 这厢,霍澹如愿支开闲杂人等。 赵婳讨了两个祈福牌,递给霍澹一个,笑语嫣然,“陛下,这颗银杏树五百年屹立不倒,生机盎然,被香客挂了诸多祈愿牌,陛下也许一个,不久定能实现。” 霍澹不信挂牌祈愿一说,倘若人人都将所求写于牌上,岂不是所有人的祈愿都会实现? 这只是一棵百年银杏树,又非寺庙中的佛祖。 祈愿,不过是宽慰自己罢了。 见赵婳提笔落字,霍澹还是乖乖跟着一起。 要许下何愿? 霍澹偷偷去瞧赵婳写的,哪知赵婳背过身去,不给他看。 不看便不看,霍澹也背过身去。 想了想,他最后在祈福牌上写下几字——“白首不相离”。 祈福牌挂好,霍澹还是没忍住,问道:“阿婳许了何愿?” 赵婳笑笑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银杏树下,赵婳问道:“陛下来还愿,臣妾听昭仁说陛下四月便来过一样灵隐寺,陛下那次许了什么愿?” 霍澹笑了笑,目光温柔看向她,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今快要实现了,朕今日又求了一遍,顺带多了个愿望。” 一片银杏叶飘到赵婳肩头,霍澹轻轻掸去,顺势去牵赵婳的垂在身侧的手,“朕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就像此时,”在赵婳面前扬了扬交缠在一起的双手,“朕会牢牢抓住你。” 赵婳纵使夜里十数次在耳边听见霍澹说过此番话,但是每次听这话的心境都不同。 像是承诺一样。 赵婳望着他,笑着点头回应。 凉风瑟瑟,卷起漫天的银杏叶,纷纷扬扬,宛如徜徉在金色暖阳照耀的湖心…… 日头渐落,寒风呼呼,皇宫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霍澹这次祈福并非带季扬随行,留他在宫中监视许太后兄妹以及宁王的一举一动。 天色渐黑,季扬带队照常在宫道上巡视,忽地从宫墙另一边传来阵厮打声,像是宫女与太监起了纷争。 季扬去了一看,只见一名宫女被两名太监逼至墙角,这宫女季扬认识,乃许贵妃宫中的冬儿。 冬儿手冻得通红,护着一小框银碳缩在一角,与那两名凶神恶煞的太监争执不休,“贵妃娘娘何时沦落到连你们这群狗奴才也敢欺侮了?你们竟敢克扣瑶光殿的碳火!” 一见宫门口的季扬,冬儿急急求助,“季将军,救救我家娘娘!” 冬儿推开那两名太监,如同寻到救星一样,跑到季扬跟前。 季扬在下属耳边吩咐两句,那下属便带着羽林军去了别处巡视。 “季将军,这群狗仗人势的奴才,陛下一走便克扣瑶光殿的碳火,”冬儿噙着泪,哭诉道:“娘娘都冻病了。” 季扬面色一凝,不知怎的竟有些担心和生气,下意识攥紧腰间的配刀。 那两名太监被季扬这脸色吓得忙不迭跪下认错,“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将军莫要在陛下面前说。奴婢现在便将瑶光殿的碳火补足。” 趁着季扬还未发怒,那俩太监麻溜地逃走。 “季将军,你能去瑶光殿看看娘娘么?”冬儿说到此处,不禁又哭了,“娘娘病了,不肯吃药。” 季扬本应该在宫道上巡视,却不曾想因为冬儿一句话,便鬼使神差跟去了瑶光殿。 许明嫣是许太后侄女,尊贵的贵妃娘娘,为何竟沦落到这窘迫境地? 季扬一路上都在想,冬日的天黑得很快,适才还朦朦胧胧的天,一眨眼功夫便已黑尽。 彻骨的寒风吹来,光秃的树干尤为孤寂。 瑶光殿零星地挂着宫灯,宫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寂静得可怕。 冬儿拎着一筐银碳,急急推开殿门。 寒风袭来,殿中仅有的一盆微弱的碳火险些被吹灭。 “娘娘,新碳来了,不冷了。” 冬儿加了新碳,屋子里渐渐暖和许多。 许明嫣发髻松松垮垮,狼狈至极,她裹了件披风缩在角落,独留一抹瘦弱的背影给外面。 “冬儿,别忙活了,本宫冻死了一了百了。”许明嫣声音孱弱,本是対冬儿说话,却不想一转身便瞧见往火盆中添碳火的季扬。 许明嫣微怔,忙背过身去,用孱弱的嗓音呵斥道:“季将军,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将军出去!”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咳嗽。 冬儿跪下,“娘娘,是奴婢擅自做主求季将军来的。娘娘不肯喝药,由这风寒拖着,昨夜烧的迷迷糊糊,嘴里念叨着季将军的名字……” 许明嫣咳嗽着怒斥,“闭嘴!” 望见那咳得一颤一颤的背影,季扬缓缓起身,从桌上端起汤药。 冬儿趁季扬不备,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往炭盆中扔去,随后便出了屋子,将门锁住。 然而季扬并不知道,他只是不忍见到许明嫣如此不珍惜身子,便鬼使神差端起了那碗汤药。 “娘娘,身体重要。”季扬不善言辞,将药端到许明嫣身边。 季扬永远记得五年前在宫道上的的匆匆一瞥,那时候许明嫣常常被许太后接近宫来,她第一次进宫,不慎迷路,找不到回永安宫的路,急得都快哭了。 幸是遇到了他。 可能怕被许太后责罚,她也没管那么多,拉着他的手,央求他快些带她回到永安宫。 可惜,她最后成了陛下妃子,而他不过是一名小小的羽林军将领。 许明嫣硬撑起身子,将药打翻,洒了一地。 长风万里 第128节 曾经精致的妆容不复存在,许明嫣脸色惨白,染染了病态,整个人瘦了一圈,纤瘦的身影在昏黄的烛火中如水中浮萍,唯一不变的,是那盛气凌人的气焰。 只不过这气焰弱了几分。 季扬知她是在强撑,蹲下身子,默默将碎瓷片拾起,放到木托中。 “虎落平阳被犬欺,”许明嫣蹲在一旁,紧紧攥拳,道:“如今宫里奴才瞧见本宫不受宠了,许太后也不管本宫了,各个都想欺负本宫,连冬日里用的银碳也给本宫克扣不少。” 季扬一怔,纵使心中再不忍,也不敢作出半分越矩的行为。 “喝药?喝了药就能改变本宫的处境?”许明嫣望着地上的药渍,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将身上的披风脱下,许明嫣里面只穿了见单薄的中衣,似不冷一般,身姿玲珑有致。 季扬低头,忙避开视线。 碳火在盆中噼里啪啦,发出“滋啦”的声音,屋中变得有些燥热。 拾起地上的披风,季扬递过去,隐约间闻到了淡淡的脂粉味,馨香细腻。 戴着护腕的手背忽得被个柔软的手掌覆上。 许明嫣掌心搭上季扬手背,缓缓向上,握住他手腕。 季扬身子一僵,不知是因为屋中碳火烧太多了,有些燥热,还是因为许明嫣的触碰,扰乱了心。 将季扬的变化尽收眼底,许明嫣丢了披风,剪水秋瞳含情脉脉望着眼前之人,软着声音道:“季扬,只有你能救本宫了。” 季扬喉结滚动,一抬头便看见衣衫单薄的许明嫣,他眸色暗沉,那燥热越来越烈。 下一刻,季扬还未反应过来,许明嫣搂住他脖子,唇贴上他唇。 “清脆一声。 发簪落地,乌发散落。 殿中灯火昏暗,床榻罗帐里隐隐戳戳,看不真切。 只有满地散落的狼藉。 许明嫣终于如愿以偿。 她正愁不知该如何让肚子里怀上子嗣,恰逢这几日皇帝不在宫中。 皇帝带了赵婳去灵隐寺祈福,留了季扬宫中当值,这正是她的大好机会。 放眼皇宫,哪个奴才敢苛待她,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仅一次,季扬就上钩了。 男人,女人只要装装可怜,洒洒眼泪,再三言两语说道说道,十之有九皆会心动。 许明嫣让冬儿在碳火中放些催.情细香,将屋子一关,届时就算是再有定力的男子,也禁不住她撩.拨. 她得抓紧时间,这几日一定要怀上…… === 翌日,灵隐寺。 晨间起了一层雾,白茫茫一片,冷得刺骨,一直待雾气消散后霍澹才启程。 临行前,住持忽地叫住霍澹和赵婳。 住持拿出一个漆面匣子,“老衲师父,也就是前任住持,圆寂后得的舍利一直在宝塔中供奉,他老人家在佛像前开过光的物件难求。这一対朱砂串是老衲师父最后两件开过光的物品,师父曾叮嘱老衲,此物只赠有缘人,老衲先将这一対朱砂串赠与陛下和娘娘,愿陛下、娘娘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昨夜,住持梦见了他师父。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师父了,今晨起来便忆起师父圆寂前留的东西。 想必是有缘人出现了。 “多谢住持。” 霍澹为赵婳戴上手串,又将另一串戴好。 这朱砂手串乃一対,如此一来即便是两人一身常服走在街上,旁人也知道两人是一対夫妻。 如此,甚好。 赵婳扬了扬手串,特地与霍澹那戴了手串的手腕并在一起,含眸一笑,满是甜意,“好看。” 霍岚眼睛看得直直,皇兄和阿婳如此恩爱,整日腻腻歪歪,比糖人还甜腻。 她又瞧了眼身旁这位,一下便泄气了。 姜子真只会欺负她,一点都不似皇兄体贴,还坑赢了她不少首饰。 霍岚愁苦,心里闷闷的,在皇兄和阿婳进马车后,捧着手炉闷头钻进她独坐的马车。 本是担心姜子真冬日里骑马冻着,想叫他共乘的,如今就此作罢。 马车平缓,慢慢驶出山林。 冬日寒冷,霍澹怕赵婳在路上冷着,将车厢内精心布置了一番。 一层珊瑚绒平铺在底下,又铺了狐裘,既能像在榻上半躺,又能坐在座位上。 赵婳背靠车壁,半躺在狐裘上,霍澹便枕在她腿上。 把玩着她纤白的手指,霍澹看着两人的手串,自从进了马车,他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住持说你和朕是対有缘人。” 这话,赵婳听了有十遍,起初还颇为感动,但又听他念叨了九次后,心中再平静不过,甚至都不想回应了。 “陛下,臣妾有些乏了。” 霍澹自动忽略,枕在她怀里,目光稍微一挪便看见她姣好的容颜,“住持六根亲近,竟也看出了我们两人是一対璧人,看来我们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対。” “阿婳,明日便要去皇陵,届时母妃知道,也会替我们高兴的。” 赵婳:“……” 耳朵已经起茧子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朱砂手串:我可不是普通的朱砂手串,是大师开过光的朱砂手串~ 第109章 干事业第一百零八天 ==== 走了一段山路, 马车行至平缓处,晃动幅度慢慢变小。 赵婳望着枕在她腿上的睡着的霍澹,又好笑又无奈。 他连睡觉都舍不得松开她手。 似乎是缺乏安全感, 霍澹半缩着身子, 侧脸枕在她腿间,手指紧紧攥住她手掌,哪怕片刻也不松。 赵婳指腹抚摸他英厉浓黑的眉毛, 也不知他梦见了什么, 入睡后便一直皱着眉, 面上的神色也不大好。 他嘴里时而低喃, 赵婳凑近了听,依稀听见他喊的是什么。 “母妃。” “不要扔下他。” 他低喃着。 攥住她的手越来越用劲。 蓦地,霍澹睁开眼睛, 待看见赵婳后,长舒一口气。 丝绢轻轻拭去霍澹额角的细汗, 赵婳问道:“陛下做噩梦了?” 霍澹握住她手, 仍旧心有余悸, 胸脯起伏不定。 “朕, 梦见了小时候,母妃去世前后。”霍澹喉结微滚,嗓音有几分干涩, 他眸底染过一抹异样,甚至是一丝惧色,“朕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小时候了。很黑, 很黑,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压得朕快喘不过气了。” 赵婳轻轻抚上他背, 一下一下拍着,极有耐心,“没事了,没事了。” 霍澹生母的牌位,供奉在灵隐寺十二年,这一直都是霍澹的心病,如今他故地重游,心里自然是不好受。 赵婳看得出来,一踏进灵隐寺,霍澹情绪就不高,却一直在强装。 “陛下,以前的糟心事,不要再想了。”赵婳轻抚他眉眼,指腹缓缓揉着他太阳穴,温柔道:“如今马上就要到皇陵了,母妃也不希望看见陛下闷闷不乐,母妃定是希望陛下开开心心每天。” 她不是位善于哄人的女子。 也不知该怎样哄他,他才能放松些,但是赵婳知道,霍澹一直渴望年少成长时有母亲在身旁陪着。 然而他是皇帝,最忌讳的便是被人知晓软肋,故而他只能把心事藏在心底。 霍澹情绪低落,垂眼缓缓叹息一声。 良久后,他起身,坐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凛冽的寒风一股脑吹进车厢中,吹散了些马车里的暖昧。 锐利的目光扫过沿途,将这周围的地形记在心中,霍澹很快把车帘放下,眸底深邃,似在思索。 赵婳见他这般,十之八九是已经将情绪调整好了,便也开始与他搭话,转移他注意力。 坐在霍澹身旁,赵婳将精致小巧的手炉放在膝间,问道:“陛下可寻到了合适的布点处?” 此番出宫,一来是霍澹到灵隐寺祈福还原; 二来,霍澹已经将赵婳当成他此生唯一的妻子,也应该让母妃见见,便顺道去趟皇陵,然后再回宫; 三来,冬至祭天大典一月后将在行宫举行,行宫离皇陵近,倘若宁王真打算在这时动手,必定会让军队强攻行宫,故而霍澹便借此次出行,沿路布局。 一旦宁王要反,他也能应対。 留季扬在宫中,便是监视宁王与许氏一族的一举一动。 霍澹唇角紧抿,道:“暂时没有。” 如今不过刚刚离开灵隐寺,距离皇陵还有一段路程,抵达皇陵也已临近黄昏,今晚恐怕要在驿馆过一夜。 === 皇宫。 长风万里 第129节 汤池中热气袅绕,花瓣铺满水面,掩去汤池中那姣好的身子。 许明嫣阖眼靠在池壁旁边,氤氲的水汽将她乌睫浸湿,两根三根黏在一起。 纤白的手臂搭在池边,冬儿给她锤捏,动作轻缓,“娘娘,身子可舒服了些?” “泡些热汤,好多了。”许明嫣不急不慢睁开眼睛,疲惫的余光落在她那还印有浅浅红痕的手腕,又匆忙将目光挪开。 冬儿伺候许明嫣梳洗,自然是注意许明嫣身上的痕迹,忍不住痛斥道:“季小将军,真不是东西,竟将娘娘弄成这副模样。” “闭嘴!”许明嫣怒道。 手臂落回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今晨,季扬醒来,神色惶恐,随便套了件衣裳便跪在床前。 至于他说的什么,许明嫣半句也没听进去。 同她,当真就让他生不如死? 锦被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许明嫣赤脚踢到季扬肩膀,望着季扬倒在地上,一声反抗的话都没有,许明嫣气不打一处来。 “滚!”她呵斥季扬。 然后,他当真走了,一声不吭。 床单上一抹红艳,昭示着昨晚发生的一切,许明嫣计划已然成功,可她一点也不高兴。 竟有男子嫌弃她。 竟然! “冬儿,”许明嫣捻了一片花瓣,指甲一掐,将那花瓣掐得破碎不堪,道:“晚些时候,把季扬再给本宫叫来,那药,再放多放些。” 冬儿不忍,劝道:“娘娘,不可,身子吃不消的。” 那药本就是虎狼之物,她家主子身子连续两日,能受得住? 许明嫣瞪她一眼,“皇帝不在宫里的日子有多难遇,这是本宫最后的机会了!本宫不会放手!” 只要她有了身孕,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寄人篱下,看人眼光过日子的生活她再也不想过了。 她要利用过她的大伯大姑统统付出代价! 她要风风光光活下去! 寒风簌簌,季扬当值,站在皇宫城墙上,神色恍惚望向瑶光殿。 昨晚他没控制住,竟対许明嫣做了那事。 陛下待他不薄,他怎能趁着陛下不在宫中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无颜面圣! 纵使他対许明嫣有过那心思,他也不应该欺负她。 昨夜的种种浮现在季扬脑中,耳畔不是呼呼寒风声,而是女子一声声娇软的求饶声。 而他,疯狂肆掠。 “咚——” 季扬愤怒,一拳砸在城墙上,引得无数羽林军护卫侧目。 临近下值,许明嫣身边的宫女冬儿来找季扬。 季扬避而不见,哪知冬儿一路跟随,在宫墙僻静处哭诉道:“季将军,娘娘她……她今日滴米未进,无颜见人,吵着要自戕。” “扑通”一声,冬儿跪在地上,扯住季扬的甲胄衣摆,央求道:“季将军,求您去娘娘一眼罢,劝劝娘娘。娘娘在丞相府过得不如意,没承想进了宫也没过几天好日子。” 季扬一想起许明嫣昨日煞白的脸色,孱弱的身子,他便于心不忍。 季扬终究还是抵不住冬儿在耳边说,去了瑶光殿。 轻纱缥缈,许明嫣仅着一素色纱衣,在屋中翩然起舞。 一夜荒唐…… === 天光大亮,一轮暖阳从东边厚实的云层中升出,光影透过树缝,化作一条条光柱洒落。 马车稳稳停住。 “陛下,皇陵到了。”高全盛的声音传至车厢中。 “皇陵重地,不宜坐马车驶入,此处已是离皇陵最近的一处。”霍澹取来一素色斗篷系在赵婳身上,同她解释道。 赵婳笑道:“陛下,臣妾又非半点苦都不能受之人,况且今日是去祭奠母妃,自然是不可怠慢,也不能懈怠。” 霍澹牵了赵婳出马车。 侧柏高大,分居道路两旁,在冬日的森寒中,尤为肃穆,这宽阔的道路尽头,便就是皇陵所在。 平日里吵吵嚷嚷,欢脱的霍岚,变得沉默,一言不发跟着霍澹身后。 虽说是去祭奠,但是赵婳发现,这一整座连半个坟茔都不曾看见,只有山腰处有座行宫,摆满了牌位, 兄妹两人先去祭奠庄帝,但是赵婳看得出来,两人多少有些不情愿,面対庄帝牌位祭奠时一句话也不曾说,在此处待的也就一刻钟功夫。 庄帝究竟伤霍澹多深,才让他片刻也不愿多留。 想起霍澹昨日梦里的呢喃,赵婳眼睛泛酸,心中不是滋味。 另一间屋子,单独供奉了个牌位。 上面是霍澹生母娴妃的闺名。 霍澹领赵婳出去,道:“母妃被父王赐白绫,不过才二十五岁,若有来世,母妃定是希望与父王不复相见。” 霍岚自然是知道母妃生前发生的种种,听皇兄这般说,情绪更加低落,跟着他后面的脚步不由变快。 霍澹带赵婳去了娴妃牌位前,目光柔和些许,道:“母妃,这是儿臣寻到的佳人,如今儿臣终于有人疼了。” 他対着牌位说道,似乎只要开口,生母就能听到一般。 赵婳取香,虔诚叩拜,将香.插.入供台香坛,道:“母妃且放心,臣妾日后会悉心照顾陛下,不会再让他受到半分伤害。” 霍澹不乐意了,瞧赵婳一眼,道:“朕哪需要一妇人保护。” 赵婳道:“臣妾想要保护谁,那是臣妾的事,陛下无权干预。” 霍澹回过头去,嘴角噙了一抹甜腻的笑意。 “还有儿臣,”霍岚拉着姜子真跪在团蒲上,自豪道:“母妃,儿臣虽然老惹皇兄生气,但是最近也帮皇兄做了件大事,没给皇兄拖后腿。” 她指的,自然是前阵子南诏国和亲一事。 “姜国公次子,母妃是知道的,如今姜子真是儿臣的夫婿,母妃也不用担心昭仁的婚事了。昭仁长大了,也懂事了。” 霍岚看了眼姜子真,他嘴平常一刻也没闲着,怎今日变得如此寡言? 呆呆傻傻的,一点也不像他。 扯扯姜子真袖子,霍岚冲他使眼色。 姜子真呆滞的模样终是无了。 他头次做人未婚夫婿,头次以未婚夫婿的身份祭奠岳母。 紧张。 上背挺直,姜子真规规矩矩跪在团蒲上,郑重道:“母妃,小婿婚后定好生疼爱殿下。” 赵婳和霍澹相视一眼,瞧见两人终成眷属,默契地笑了笑。 空山萧冷,静谧无声,即便是寒冬,万年青也郁郁青青,园圃中一片又一片墨绿,绿得有几分带黑。 赵婳从踏入皇陵那刻便感觉有些奇怪,但一时间也说不上哪里奇怪,直到看见这群山孤寂时,终是明白了何处不対劲。 “陛下,皇陵中为何不见陵墓?”赵婳问道。 霍澹转头対霍岚道:“你与姜子真先回马车,朕带你皇嫂四处转转。” “嗷,外面寒风吹,皇兄莫要久待,当心皇嫂受凉。”霍岚乖乖带着姜子真往皇陵外走。 霍澹缓缓走下台阶,道:“因为坟茔不在此处。” 赵婳微愣,不明白道:“不在此处?那岂不是这皇陵只是供奉牌位之地?” 霍澹点头,抬眼望了望放牌位的宫殿,转而又対赵婳道:“此处位于京师附近,风水极佳,作为皇陵,乃是绝佳之地,皇权永固。” “但是,”霍澹话锋一转,道:“倘若后世不争气,皇权落寞,这皇陵,不定被人掘了,以图丰厚的陪葬品。不按风水建造的墓穴,便不会被找到。” 赵婳眉头一皱,乍一听,是这道理,但不是很多。 同她想的不一样。 自古対坟地的选择尤为讲究,帝王陵墓的选址更为看重。 他日朝代没落,或是艺高人胆大的盗墓贼対皇陵起了心思,什么疯狂之事都做得出来。 “我朝皇陵一明一暗,分为两处,一处在此,供奉牌位;而地宫,则建在另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山脉,但是换个角度,便会发另有乾坤,届时请上诸多能工巧匠,在地宫中布满机关,任谁闯进,有来无回!自□□后,本朝帝陵主墓室外的石门不会刻任何一段表明君主身份的文字。”霍澹道。 赵婳恍然大悟,她是头次听说这说法,“好一个障眼法。” “说起地宫,臣妾倒是略知一二,”赵婳在霍澹面前炫耀道:“地宫中,分东西耳室,放置金银器材;至于主墓室,自然是用来放置棺椁,但是也不排除墓主掩人耳目,设了一座假的主墓。臣妾还知道,帝王用的棺椁,多为阴沉棺木,有四重棺椁,”赵婳炫耀似伸出四根手指,继续道:“一般呢,采用‘黄肠题凑’,结构复杂。” 霍澹眸色渐渐暗了,“阿婳如何得知?” 作为一名女子,她如何知道这么多?且说的没一句胡诌。 赵婳叹息一声,脸上的神情有了细微变化,泄气似道:“此事,说来话长。” 马车上。 霍澹直直盯着赵婳,垂在膝间的指腹摩挲着白玉扳指,静等着赵婳说话。 赵婳檀口翕合,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知该从何说起。 霍澹知晓她真实身份,她対霍澹亦是没有隐瞒,应当坦诚相见。 但是,这件事能说吗? 皇陵一虚一实,分为两处,倘若她道出山沟县古墓被发掘一事,霍澹恐怕已经开始担心他百年后帝陵被是否会被人发掘出来。 长风万里 第130节 思虑片刻,赵婳还是觉得坦诚相见。 霍澹在某些事情上变得格外敏.感,倘使她不说,他若是瞎想,可怎么办? 罢了罢了,就跟他说道说道。 “陛下还记得臣妾说过,臣妾并非虞国人?” “朕当然记得,”霍澹垂眸,将她握在掌心取暖的拿到一旁,宽大热和的掌心将她细腻的手握住,视若珍宝,再次强调道:“朕喜欢的人是你,并非那顶着一模一样面庞的女子。” 赵婳自然知晓,说那番话是在引出下文,不是故意想听他的深情告白。 “臣妾之所以来到虞国,是因为我们那边惊现了一座不知是何朝代的帝王陵墓。” 霍澹惊讶,“帝王陵墓?” 赵婳习惯性“嗯”一声,以表肯定。 “陛下,你是不知道,着实有几分吓人。”赵婳绘声绘色说道:“主墓室有两个四重棺椁,一男一女,男墓主已然化骨,女墓主,她!” 说到骇人之处,赵婳手指没忍住,握住他的力道大了些,“她尸身尚未完全腐化!且还怀有身孕!约莫三四个月。臣妾当时在家中,”顿了顿,她道:“研究此事,然后闭眼再睁眼,就到了虞国。” “所以臣妾才知道什么‘黄肠题凑’啊,什么墓穴构造啊。” “原来如此。”霍澹明了,原来她是这样来到他身边的。 赵婳点头,淡淡“嗯”一声,许是这段日子经历多了,她开始多愁善感,便是“啧啧”两声略微惋惜之意。 “红颜薄命吶。” 她抬眸望向霍澹,愣了片刻,眼前一亮,将跟前的人当作了救星,“陛下,据臣妾所知,尸身不腐,有两种可能。其一,那位皇后为帝王陪葬时,还未断气,她是活生生窒息而亡的;其二,帝后是対假意恩爱的夫妻,帝王赐流珠,流珠乃剧毒,食之毙,尸不腐。” 流珠,便是水银。 汞hg,剧毒,分慢性中毒,与急性中毒。 但是,死者身怀六甲,倘若是慢性中毒,那腹中胎儿早在她死前便流掉了。 只可能是急性中毒,口服大量汞致死。 “陛下,你帮臣妾分析分析,是哪种?亦或是,还有第三种可能?” “朕,”霍澹唇角紧绷,面色不悦,“不知道。” 赵婳略有失落,她太想知道答案了,便揪着不放,一时间忽略了霍澹神色的变化,“那换做陛下,您是如何想的?如何待她?” 霍澹面色更沉了,反扣住她手,十指紧扣,握得紧紧,郑重说道:“朕不会让你遇险,也不会如此待你。你有了身孕,朕恐怕得高兴三天三夜,你们母女捧在心尖疼,不允许他人伤你们分毫。” “好端端地为何扯上臣妾。臣妾没说臣妾……” 话到嘴边,赵婳忽地顿住,即刻便明白了。 霍澹的意思是,他要立她为皇后,吗? 赵婳:? 痴痴望着他,赵婳当真不知此意,她当真是想快些解决困扰她很久的难题。 “朕不会让这种事发发生在你身上。” 耳畔响起霍澹低沉的嗓音,紧接着,她腰间一股力道,被霍澹拉近了些。 唇便这般猝不及防被他含住。 研磨,撕咬,带着些许惩罚的味道,似要将她生生吞下一般。 马车在僻静的林间穿梭,不时有飞鸟掠过苍穹,发出阵阵啼鸣。 赵婳从适才到现在一直都是懵的,纤白的指骨软弱无力地抵在霍澹胸膛,又被他握住,扣住。 甚至贴得更紧。 一声声嘤咛细碎,本就很小声,在那啧啧声中根本难以听见。 “日后,再如此说胡话,可就不是,”霍澹终是松开她,被她口脂染了淡淡红色的唇凑到她耳畔,低语道:“亲一亲,这般简单了。” 她红肿微张的檀口,眼神尚有迷离之色,显然是还未缓过神来。 口脂花了。 霍澹轻轻为她拭去,指腹在她唇边一阵停留。 适才,他是有些狠了。 冲动之举。 “浪荡。” 赵婳想推开他,那人却纹丝不动,竟还露出一抹笑。 赵婳更气了。 胡乱抹了抹还疼的嘴唇,赵婳一气之下不想搭理他。 她眼睛一闭,身子往后一靠,本以为会靠在车壁上,谁知脖颈便落到了他手臂上,恰好枕了上去。 轻哼一声。 依旧没有睁眼。 手指被霍澹把玩着,赵婳索性便由着他去了。 她闭上眼睛也没闲着,好奇一旦被勾起,没寻到丝毫信息她是不会满足的。 赵婳满脑子都是古墓的点点滴滴,那墓穴,究竟是哪位帝王的陵墓? 忽地,赵婳想起一件事,方才霍澹说,主墓石门外不会刻什么? ——不会刻墓主身份,那便是不会刻上朝代! 那古墓,莫不是…… 赵婳睁开眼睛,“陛下,您可知虞国有哪位皇后早亡?腹中还怀有胎儿?” 霍澹瞪她一眼。 赵婳就知如此,她腾出手来,捧住霍澹脸颊,将唇凑了过去,浅浅吻他。 比蜻蜓点水来轻的吻落到霍澹唇上,撩得他心却不似她吻这般平静。 赵婳很快松开他,“陛下,您就跟臣妾说说,臣妾都先给你赔罪了,你可不能耍赖。” 已经很不平静的霍澹:? 他何时,就成了耍赖? 一个不够,赵婳便又凑过去,比头次稍微多停顿了眨眼的功夫。 霍澹隐忍着,哑着嗓音,“没有。” “没有?!”赵婳泄气,有几分颓丧地靠回霍澹手臂上。 她秀眉毛紧蹙,嘴里低喃道:“难道是臣妾想多了?” 可她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虞国? 又回到最初的问题,赵婳头疼。 霍澹:“忧思过多,于身体无意。此事,到此为止,日后休要再提。” 看她一眼,霍澹喉结微动,“适才的赔罪礼,朕不接受。” 赵婳:? 下一刻,霍澹便抱着她坐到了膝上,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手指被他扣着,赵婳瞳仁一缩,趁着他还未有动作,急忙劝道:“不可!不可!青天白日的!外面还有侍从和羽林军。” 霍澹灼热的呼吸溢满她唇边。 “无事,嘉嘉小声说话便是。” 赵婳满腔的反抗,被他生生堵回嗓子间。 霍澹褪下她手腕上的朱砂手串,随手放到一边。 带着她纤长的手指。 一下,又一下。 狐裘披风铺在马车车厢中,不知何时染了润意…… -------------------- 作者有话要说: happy ending 第110章 干事业第一百零九天 ==== 马车驶入城中, 外面的人声渐渐多了起来。 珊瑚绒地毯上润了一小圈。 赵婳发髻散乱,檀口微张,面颊潮红, 窝在霍澹怀中, 缓了好一阵。 唇上的口脂本就淡,如今彻底没了。 霍澹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丝绢,拾起她纤长的手指, 一根一根仔细擦着。 把赵婳抱着放到一旁坐下, 又替她整理衣裳, 霍澹扫过颈间的一抹红时, 眸色骤然又暗了下来。 将这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赵婳指尖酸痛,有气无力推搡他, 埋怨他不止一次了,“都叫陛下注意些, 等下出去被昭仁看见, 陛下也不害臊。” 霍澹顿了顿, 干脆将她披散的乌发敛了一撮到胸前, 刚好遮住侧脖上的红印子。 赵婳直直瞪他一眼,“今次算是晚上的。” 霍澹寻到被她踢到一旁的绣花鞋,将她玉足踏到他膝间, 替她穿鞋。 “不一样,不可作数。”他理直气壮道。 长风万里 第131节 赵婳耳尖一红,那五根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指变得格外烫手, 悄无声息将手缩回袖中。 “强词夺理!” 她从未想到他竟是这般厚脸皮之人。 堂堂皇帝, 一国之君! 在回程路上,竟干出那档子事! 忽地想起一事, 赵婳忍不住说他几句,“陛下可还记得此次出宫的目的?” “当然。”霍澹清理干净,正襟危坐,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肃穆模样。 当然个鬼。 赵婳嘴角一抿,满是不悦。 此次出宫,沿路观察地势才是重中至重。 可两人回程后不久就在马车上胡闹,一直到进城,人声渐渐多了起来才止住。 他哪有时间去观察地形。 霍澹扬眉,平静道:“朕在来时便多有留意,此时已有对策。” 赵婳瞪大了眼睛,恨得牙痒痒。 原来他早就将事情办妥了。 倘若她适才不问,他是否会一直瞒着她? 握住她手,霍澹解释道:“来时,你睡着了,朕便没叫醒你。” 赵婳眉头这才舒缓了,“行罢行罢,既是如此,臣妾便原谅陛下了,正事要紧。” 从一旁的小盒子里取出一张图纸,霍澹在她面前展开,指了一处详尽说道:“此处离行宫不远不近,卫元祁去查探过,是一处废弃荒败的山洞,当日山民夏日常常来此纳凉的。这山洞四周可以贮藏军队,届时朕让卫元祁提前将羽林军安置于此,等候号令。” 指尖挪到主路,霍澹点了个地方,“此处离行宫最近,安守的一千羽林军乃常规护卫,用来引诱宁王,让他认为朕这次只带了这些个护卫,大可围攻。” 指尖一旋转,挪到后面,“此处为山洞下方,这道路是往京城去了一道官道,也是越州通往京城最近的一条道路,胡奎率先锋军赶到,宁王断然不会想到朕还有这一手,生生断了他退路,阻断他封地援军赶来。三点一体,前后夹击,冬至祭天大典,就怕宁王没逼宫的举动。” 因为冬至祭天大典,宁王这段时间才能有了借口留到京城。 赵婳悠悠一笑,“气氛都烘托到此处了,宁王再忍下去,着实不太合适。陛下难道还忘了赫哲休屠与秦介还在宁王府邸?这俩人都不是安生的主,宁王有这俩人,是他的福气。” 霍澹现出一抹笑意,对这话,甚为满意。 他稍稍将车帘撩开些许,冷气钻进车厢,那股子味道稍微淡了。 赵婳:“……” 她脸不知怎的就烫了,缩起脖子,往旁边挪动,不愿挨着霍澹。 “好了,都是朕的错,回去给你揉揉。”霍澹握住她纤白的手,指腹一下一下捏着她指节。 “没洗,脏。” 赵婳想抽回右手,却被这个“惹事之人”握得更紧。 霍澹唇间扬着笑意,却道:“不脏。” 他的阿婳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不论何时都是干干净净的。 === 一路舟车劳顿,霍澹在凤栖宫歇息了一个时辰,很快便去了思政殿。 霍澹叫来季扬,询问道:“这两三日朕不在京城,宫中以及宁王,可有异常?” 季扬将头埋低,回道:“朝中官吏倒是没跟宁王往来,但有几名儒生去过宁王府上,那几名儒生罗嵩认得,早些年间参加科举落第,估摸着便是不甘心,就转投到宁王。” 霍澹忽地庆幸,“落第并非没有道理,倘若此等人踏入朝堂,于社稷无益。” 赵婳点头,十分赞同霍澹所说。 冬日里的天本就阴沉,殿中虽点了烛,但还是比以往要暗些,御案前的男子一身甲胄,一直垂着头,脸上的神情藏着,看不真切。 她下意识多瞧了一眼。 霍澹端端坐在龙椅上,“那宫中呢?许太后与许湛可有行动?” 季扬身子一顿,须臾后道:“这段时间,许丞相不曾入宫,许太后也一直在永安宫,天寒,连御花园都少去了。” 霍澹道:“稀奇,这平日里,许氏巴不得趁朕不在的时候在背后搞些小动作,如今朕带了卫元祁出去,他们倒是老实了。” 所幸这趟出行,也并非毫无收获。 季扬没接话,赵婳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就是不知何处不对劲,“季将军,可是这两日气温骤降,身子受凉了,不舒服?或是家中遇到棘手事情了?一直将头埋着。” 霍澹刀似的眼神飞向赵婳,被她无视,便又恹恹地刀向季扬。 季扬像上了暗扣一般,“唰”地抬起头,惶恐之色多少有些被强压了下去。 “谢贵妃娘娘关心,末将昨夜不慎受凉,恐将病气传给陛下,便一直低头。”季扬拙劣地解释道。 抬头间,不小心对上赵婳的眼神,季扬忙不迭将视线挪开。 霍澹道:“既是如此,今日便休一日,好生回去养病。” “谢陛下。” 季扬走后,霍澹不高兴了,他本是让赵婳在凤栖宫歇息的,可她在宫中闲不住,便一同跟了过来。季扬身形跟他有几分相似,适才季扬埋着头,殿中光线昏暗,阿婳定是将季扬认成了他才多关心了些。 一定是这样。 霍澹且这般安慰自己。 赵婳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霍澹,“陛下怎一天到晚乱吃飞醋。臣妾便多看了一眼,陛下就耿耿于怀,这天下下那么多俊俏男子,难不成陛下还有一个个将他们杀掉不成?” 霍澹脸上更不好了,负气将茶杯放御案上。 “不逗陛下了。”赵婳只觉他有时候像个孩子,三言两语就被她骗了,适才她说的话,但凡多想片刻,便知道那话是故意怼他的。 霍澹轻哼一声,这才有心情饮一口她递过来的热茶。 赵婳将所见告知霍澹,同他分析道:“陛下难道不觉得季扬有些奇怪么?从陛下召他进殿询问情况,他便一直将头埋着,适才陛下问他许太后等人的情况,季扬有过些许迟疑。就在臣妾问他身子是否不适时,季扬眼神闪躲。”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要出意外了。”赵婳郑重道:“陛下,这几日多留意留意他。虽然臣妾也不想怀疑季扬,但陛下还是小心谨慎些。” 女人的第六感,十之八九是准的。 放下茶杯,霍澹沉眸,目光变得深邃,“季扬跟在朕身边许久,忠心。倘若他想害朕,早在朕出宫并让他假扮朕时对朕下手。” 去牵她手,霍澹把赵婳拉近了些,使出了些力气捏了捏她手指,道:“阿婳,自从朕带你去了皇陵以后,你净在瞎想,早知是这样,朕就该将你眼睛蒙起来,一路带到母妃牌位前才给你取眼罩,省得你问朕皇陵的种种。” 赵婳:“好端端地,扯那骇人的古墓作甚。不过陛下,你越说,臣妾越好奇那没解开的谜团,兴许那两具尸身还有段传奇的故事。” 食指勾起,霍澹轻轻敲了敲她额头,“你就是想太多。季扬,朕会多留意的,可安心了?” “好。” 赵婳低头,蹭了蹭他挺翘的鼻尖,浅浅吻上他唇,片刻后又松开。 她含笑的眉眼落入他眼眸,“算是,给陛下的奖励。” 难得他如此同听她的意见,赵婳一时兴起,便冲动了些。 双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霍澹心情愉悦,“那阿婳可要多想想,日后的奖励该准备什么,奖励在朕眼里可没有一模一样的。” 赵婳:“……臣妾乏了,先回凤栖宫了,陛下堆了三日的朝政,臣妾便不打扰陛下处理了。” 真是,挖坑把自己埋了…… 且说这边,季扬从踏进思政殿后便紧绷了根弦,同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霍澹。 他太糊涂了,怎就把持不住自己,接二连三欺负许明嫣。 他简直就是禽兽! 他不能让霍澹发现,事情一旦败露,许明嫣必死无疑,还有他父母族人皆会受到牵连。 但是,许明嫣昨晚抱着他一顿哭诉,季扬这才知道她这些年受了如此多的委屈。 她不喜欢皇宫,她兴许是喜欢他的,跟他在一起的这两晚,她是高兴的。 季扬正出神,在宫道拐角处遇到冬儿迎面走来。 “季小将军,娘娘今夜给你留了门。”冬儿低声对他道。 季扬心中本就摇摆不定,与许明嫣在一起,那滋味是会上.瘾的。 但是理智及时拉住了他,季扬咬牙,狠心道:“如今陛下回宫,娘娘如此明目张胆,被陛下发现,娘娘会丢了性命。你且回去告诉娘娘,改日我再去瑶光殿赔罪。” 他对不起霍澹,只能将事情先瞒着,今后少见许明嫣。 * 瑶光殿。 冬儿将季扬说的话一字不差告知许明嫣。 “赔罪?他真如此说?”许明嫣拢了拢狐裘,手中摩挲着暖手炉套上的绣花,侧卧在软榻上。 自从她与季扬有了两段,仿佛周遭一切都好了起来。 冬儿道:“娘娘,季将军不来是好事。前两日是陛下不在宫中,都是夜里瑶光殿的宫人全熟睡后才让季将军进来的,如今夜里守卫定会森严起来,这段时间还是谨慎些好。” 许明嫣红艳的唇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容,“不来也好,正好本宫歇息几日。” 往后那药的用量得少些,这两日那人横冲直撞,弄得她腰背酸痛,连同手腕、胸脯都青红一片。 白皙的手指不自觉摸上平坦的小腹,许明嫣泛起一阵愁意,这地方也不知何时能怀上孩子。 冬儿跪在榻边,边给许明嫣捶腿,边劝慰道:“娘娘,万事急不得,身子要紧。” 许明嫣阖眼,她前阵子已让厨房将菜肴都换成滋阴补气的品类,又在喝补药调理身子,相信很快就会有身孕。 确实不能太心急。 她还需想个由头,让霍澹来瑶光殿一趟,宿在此处。 === 狂风呼啸而过,裹着的寒气拍到行人脸上,催促着快些赶路。 不闻鸟啼,不见飞鸟,宫墙萧瑟,云幕低垂。 长风万里 第132节 思政殿。 下朝后,霍澹召集卫元祁等几名心腹,屏退左右,商议事情。 季扬倒没在众人之中,一来,他染了风寒,霍澹便放了他两日假;再者,赵婳的话也并非没有来由,季扬那日着实有些奇怪。 沙盘前,霍澹一手拿了面小红旗,插在群山之中的蜿蜒路段上,将那日与赵婳在回城途中想到的对策与众人说了一遍。 不管此次冬至祭天是否如往年一样,无事发生,他们未雨绸缪也并非坏事,总比被打得个措手不及好些。 姜国公年轻时也曾在沙场上御敌,但因为受伤不能征战,便再未上过战场。 他没再征战,可长子如今仍在东疆镇守。 姜国公对诱敌之法可谓是有一番心得,“陛下此计甚好,但也有不足。老臣以为宁王倘使在冬至那日犯事,必定有十足的把握,不如待所有叛军上山后,陛下再来个瓮中捉鳖。山下不留羽林军,让宁王得意忘形,此时陛下以信号弹为号令,届时卫将军率众羽林军驰援。” 毕竟历经三朝,他自是不相信宁王是个安生的主。 “姜国公说得在理,”卫元祁眼睛一亮,认为可行。 霍澹本就有意让众位商议此计划是否还有纰漏之处,听姜国公一说,当即便允了。 他道:“朕昨日已连夜传信给胡奎,将略微变动的计划告知他,胡奎接到信后,不日启程,诸位将他率军悄悄回京的消息给朕瞒得死死,不得有半句泄露!” “臣谨记。”几位大臣齐声道。 姜国公又道;“还有便是……” 又商议了一阵,计划初成。 霍澹瞧了眼漏刻,差两刻钟便午时了。 “臣……” 就在清远侯刚开口,这音节还未发出来完时,霍澹收了手上的东西,高兴道:“今日便就这样,都散了罢,此次行动秘密行事。” “已是中午,诸位爱卿早些回家与家人用膳,朕便不留诸位在宫里了。” 霍澹负手于后,快步踏出思政殿,倒是留了这几位大臣在偌大的殿中面面相觑。 “陛下平日里不都待事情切切实实定下来后才放我等走的?本侯记得有次商议何事来着,陛下硬是让我等晚上宫门快落锁了才回去。”清远侯还是生平第一次见,手肘撞了撞身旁的姜国公,低声道:“陛下最近有喜事?走得如此欢、快。” 姜国公道:“那肯定啊。子真那臭小子运气好,被昭仁长公主看上,婚宴在即,陛下自然是高兴的。” 一行人从思政殿台阶下来,卫元祁倒是没将看出的事情原委告知二人。 陛下最近确实有喜事,但也并不全是因为长公主的婚事。 陛下是着急回凤栖宫陪赵贵妃用午膳。 霍澹当初安排赵婳居所时,特地将凤栖宫给了赵婳。 不单单是因为“凤栖宫”这好听的名字,最重要的是凤栖宫离思政殿近。 这不,霍澹坐上御撵两刻钟不到便出现在凤栖宫。 不知今日阿婳准备了何菜肴。 高全盛的通传声刚殿中,霍澹便踏进了殿中。 “臣妹参见皇兄。” “臣妾参见陛下。” 霍岚和赵婳齐齐福身,霍澹看见妹妹时,脸上那洋溢的笑容缓缓渐淡了些,但也并非笑意全无,只是变得有几分不待见罢了。 霍澹落座,望了眼在挽着赵婳站一旁的霍岚,唇角紧绷,道:“大冷天的,你今日又跑到凤栖宫来作甚?” 霍岚脆生生道:“皇嫂一个人在宫中多无聊,昭仁不久就不住宫里,自然要趁着这段时间多陪陪皇嫂。”转头望赵婳,冲她甜甜一笑,“皇嫂是很希望昭仁来找她的。” 赵婳终是报了昨晚的仇,道:“臣妾倒觉得之前在霁华宫就挺好,还省得昭仁一来一回在路上耽误时辰。” “……” 霍澹看见空空如也的桌面,道:“摆膳罢。” 无事,昭仁还小,不懂男女之事,待日后成婚,便能体谅他些。 宫人得了吩咐,端了菜肴鱼贯而入。 === 夜幕降临,不久便起了一层清霜,清冷的月光洒在宫檐上,宛如镀了银甲,又似披了一件清纱,如梦如幻。 圆月当空,繁星璀璨,漆黑的夜空有了点缀,异常好看。 宫灯挂在廊道上,染了黄澄澄的烛火。 亭子中燃了碳火,倒不至于太冷。 庭院寂寂,只有碳火“滋啦”的燃烧声。 霍澹从后面环住赵婳的芊芊细腰,坐在软垫上,手上也没闲着,握着她放在裘衣里的一双纤手,指缝被他填满。 因她才沐浴过,肌肤被热气氤氲,白里透红,娇艳欲滴。 头枕在女子肩膀上,一呼吸间,全是她身上的馨香,霍澹满身的疲倦,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他喟叹道:“朕许久没像今夜这般,好生看过这夜景。今夜月色真美。” 夜色虽美,却不及怀中的人。 低头蹭了蹭她脸颊,霍澹情不自禁落下一吻,道:“朕以前从未想过,第一次跟女子看夜景会是如此情形。” 赵婳偏头看他,视线正好落到他分明的下颌,“陛下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霍澹喉结微动,眸子里有那天上的繁星,骤然变成了近在咫尺的她。 “喜欢。”他道。 闻言,赵婳扬起唇角,她也喜欢。 “等天气暖和,臣妾可以陪陛下夜夜赏月,看星星。” 后背一靠,便是霍澹温暖坚实的胸膛,赵婳微微侧了侧身子,指了指亭子外面那颗银杏树说:“等夏天,臣妾便陪陛下在银杏树下吃着瓜果纳凉。等秋天,还能看见银杏叶慢慢变黄。” 霍澹情不自禁,抚上她眉眼,目光不似在朝堂上那般狠戾,变得温柔许多。 “如此,甚好。” 霍澹思及往事,想起那是他亲手为她种下的银杏树,日后不仅他们会在那树下纳凉,他们的孩子也会在树下嬉戏打闹。 整个人心绪高了许多,偏巧赵婳指腹落到了他喉结。 轻抚,打圈。 能感受到她指腹的温度。 霍澹不知她为何这般喜欢摸他喉间,许就像他夜里喜欢听她低喃一样。 忽地,喉结被她莹白的指甲滑过,带着一丝轻微刺感。 霍澹眸色渐暗,虎口一紧,握住她手腕,毫不避讳吻上她微染口脂的唇瓣。 “大晚上的,这外面……还是”赵婳趁着他松口,赶忙按住他大掌,只是话还未说完,便又被他堵了回去。 “嘉嘉,这几夜都没有。” 他委屈又恳求的语气,赵婳倒有些心软了,按住他大掌的手缓缓卸了力道。 霍澹唇角情不自禁弯起一个弧度,抱着她回了屋中。 狐裘披风被扔在床榻下,盖住两双鞋子。 藕□□臂勾起霍澹脖子,赵婳朱唇轻启,灼热的呼吸缓缓吐出,“才两日而已,陛下就这么难捱?” 将她手放到腰间,两人头颈相交,霍澹道:“度日如年。” 赵婳好奇,“那以往陛下怎捱过的?” 她入宫住在霁华宫当琴师那会儿,也没见他宠幸过谁。 霍澹脸色微沉,忽地玩心一起。 带着些许惩罚。 赵婳骤然失神,攀上他肩膀,狠狠咬上。 “混蛋!”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糊了她一脸,赵婳哑着嗓子骂道。 霍澹将唇凑了过去,“以后不准说这话。” “我真的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嘛。”赵婳刚缓过来,气得来敬语都没用了。 看着那被她咬出一圈牙印的肩膀,带了淡淡的血痕,她也不好意思再咬了。 “莫委屈自己。” 霍澹将食指递了过去,心甘情愿让她咬。 食指染了晶莹。 赵婳嫌弃,拍开他手,头偏到一旁避开,“脏死了,不咬。” “朕都不嫌弃,哪有自己嫌弃自己的。”霍澹笑意横生,低头凑到她耳边,“可别又说朕仗着男女力量悬殊欺负你。” 话音刚落,赵婳便好似被扔到了山峰最高处,又被狠狠从悬崖推了下去。 他食指还放在枕边,她眼前。 赵婳一口咬了上去。 第111章 干事业第一百一十天 ==== 白雾朦胧, 冬日里的雾气冷得彻骨。 霍澹不知往为何,立身在一片杉树里中。 周围空无一人,乌鸦扑飞, 从高大的杉树这边, 跃到杉树那边,林间一片寂静,霍澹听不见任何声音, 仿佛失聪了一般。 长风万里 第133节 一时间, 白雾越来越浓, 白茫茫一片模糊了霍澹视线, 忽的他前面如墙一般厚密的白雾慢慢散开,露出一条林间小道,小道两旁的雾气依旧没有消散, 反而越来越浓。 霍澹身上什么东西也没带,下意识攥紧那串灵隐寺住持赠的朱砂手串, 顺着前方小道走去。 他往前走, 身后的白雾便跟了上来, 掩住他已走过的道。 倏地, 一道刺眼的白光从这主道上照来,刺得霍澹不得不闭眼,待那光弱, 他睁开眼时,眼前的场景骤变。 高楼云集,奇形怪状。 会变颜色的灯? 四轮, 两轮的……车? 尖锐刺耳的笛声? 这里的人, 穿的衣裳不堪入目,女子露肩露腿, 暴露大半肌肤。 霍澹忙不迭挪开眼,只是一避开眼睛,便看见一女子挎着布包正朝他迎面走来。 阿婳? 这女子跟阿婳一模一样。 短衣堪堪将小腹遮住,纤白的手臂没有一丝遮掩,而那短裤更是只到了大腿,白晃晃的。 一头乌发扎了个小揪揪,塞到帽子里。 一如既往的清冷。 她笑着挥手,朝霍澹这边跑来,毫无障碍般穿过他身子,最后在他身后那陌生女子驻足。 她和那陌生女子有说有笑,当霍澹听到那陌生女子叫她“嘉”时,他明白了。 “嘉嘉?” 霍澹叫她,女子似乎听不到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周北嘉!”霍澹跟了上去,在她旁边一路喊着。 她自然是没听见的,被那陌生女子挽着手,两人又说又笑,“是吧,是吧,这口红色号很好看,气场大开。” 霍澹跟在她旁边,他好似不存在一样,能随意穿过周围的一切,人、花圃、还有那能移动的四轮奇怪东西。 他叫了无数遍她的名字,却没得到一声回应。 忽地,霍澹足下像被缠了石头链子,无论使出多大力气也挪不动脚,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 “嘉嘉!” “周北嘉!” “阿婳——” …… 赵婳精疲力竭,正熟睡,却听见霍澹喊着她名字。 殿中只留了一盏灯,罗帐内外朦朦胧胧。 霍澹似梦魇了般,紧紧攥住她手腕,嘴里低喃,寒天夜里额上竟渗出层层细汗。 “在,臣妾在。”赵婳本就被他手臂圈在怀里,因他梦魇被抱得更紧了,动弹不得,只能一声声应着他。 霍澹从梦中惊醒,就着微弱的烛光看清怀里的人后,长舒一口气。 “还好是场梦。” 霍澹心有余悸,唇凑到她发间轻轻落下一吻,拉着她手放在胸膛上,似乎只有这样才算安心。 赵婳好奇,枕在他臂弯的头仰起,问道:“陛下梦见什么了?一直在唤臣妾名字。” 霍澹唇角拉平,面色凝重。 他也不知为何会做如此奇怪的梦。 荒谬,太荒谬了。 适才他急切叫着她名字,定是梦见了不好的事情,赵婳见霍澹不语,似乎是不打算将梦里之事告诉她。 指尖在他胸口打圈,赵婳垂着头,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道:“陛下,你我既是夫妻,便应坦诚相见,有难同当,陛下瞒着臣妾,不厚道。” 霍澹禁不住她这般拨弄,眸子骤然沉了几分。 纠结片刻,他缓缓启唇,“朕梦见。” 赵婳抬头,已经干涸的睫毛粘在一起,期待他后面的话。 霍澹垂眸,“梦见周北嘉了。” 赵婳眼睛瞪得大大,下意识从霍澹臂弯直起身子。 乌发垂落,看看将胸脯遮住,手掌撑在被子上,藕□□臂露在外面,一股冷意蹿进被子,赵婳打了个冷颤。 纤白手指捏住被子一角,她忙盖住胸脯,“陛下确认看见臣妾了?” 两人本就同盖了一床被子,她这般一扯,盖住霍澹半个身子的被子便没了。 他倒是不觉得冷,反而有几分燥热。 “朕来到了一处很奇怪的地方,那地方有很高很高的楼,比瞭望塔还高,有四个轮子的怪车,比马驹还快。朕叫了你无数声,你都听不见,直直从朕身上穿了过去。”霍澹心有余悸,“这梦,好生奇怪。” 赵婳不敢相信,她梦见原身时,也经历过霍澹这种情况。 “可陛下为何会梦见这?”赵婳不禁疑惑,“陛下看见臣妾时,臣妾在作甚?” “你同一女子走在街上,欢声笑语。”霍澹揽她躺下,语气不佳,“你穿那衣服,跟没穿似的,不知遮掩。” 搭在她腰窝的手惩罚似重了几分。 相处这般久,霍澹太清楚她后腰哪处地方不能碰,果真怀里的人轻轻颤了颤,搭在他肩上的手跟小猫爪子似的,划出一道红痕。 赵婳按住他手,反驳道:“民风如此,陛下的穿着在那才是异类。” 霍澹那手,被他死死摁住,不能上,也不能下,便只能滑动指腹,在她腰窝摩挲打转,手臂更加用力,将她圈在怀里。 “嘉嘉,你是不是要离开朕了,所以朕才会无缘无故做这梦?”霍澹眸间染了愁意,怕她哪日就不见了,就像那次在望星阁昏迷后,再次醒来却不是她了。 “不会!”赵婳脱口而出,“陛下莫要自己吓自己。” “最近臣妾没觉身子有异样,好端端的,又怎会回去?”赵婳哄他安心,也在哄自己。 前阵子原身回来前,她便有感应。 胸闷,气短,目眩。 而这段时间,她一丝不好的迹象都没有。 赵婳真怕被霍澹一个乌鸦嘴说中,一睁眼便回去了。 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霍澹休要再提梦境。 手臂从被中探出,勾住霍澹脖子,赵婳唇瓣凑到他嘴边,“今日休务,时辰尚早。” 霍澹听出她话外音,正欲回应她,那柔软的唇瓣贴在他唇上。 不似他的急切,反而如春日里和煦的暖风。 霍澹大抵是明白她想作甚了。 一吻毕,他拉开赵婳。 她每次到后面都没了力气,疲软地靠在他身上,最后还不是要让他来。 索性,从一开始,便让她省些力气。 殿中仅留的一盏烛火燃尽,可天色朦朦胧胧未亮,罗帐被风一吹,飘飘扬扬里。 寂静无声的寝殿中,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两人悄悄说着小话。 “陛下,等等。”赵婳纤白的指尖按在霍澹肩膀上,掌心抵住正要俯身的他,急急阻止他。 “怎了?”霍澹紧绷着根弦,细汗淙淙顺着眉骨滑落,在高挺的鼻尖上聚成汗珠。 一滴热汗砸在赵婳鼻尖,她颤了颤。 “陛下,莫要忘了答应臣妾的事情。” 霍澹停了动作,思绪骤然被拉了回来, 伸手摸摸他脸,赵婳也不舒服,但还是不得不打断他,“我们说好了,现在不是要孩子的时候,陛下金口玉言,这次不能不作数。” “朕知道,只是今次高兴,一时忘了。”霍澹低头,带了几分歉意吻上她额头,“抱歉。” 霍澹知道,若是此时她怀上龙嗣,势必会被许太后再次盯上。 他不想她们母女陷入险境,便只能再委屈委屈她。 “嘉嘉,最多再等一年,朕跟你保证,一年后没人能再伤害你。” 赵婳仰头,蹭蹭他面颊,朱唇微启,“好。” 刚在一起,她不想这般早要孩子,正巧霍澹怕她腹中的孩子被居心叵测之人伤害,两人便有了这约定。 适才她倒不是单单因为这事才出声制止的。 今晚霍澹梦见现代的她,倒是让赵婳又想起现代,那棺椁中尚未身孕的女尸。 她开始害怕了。 正分神,霍澹牵着她手,挪到一处。 赵婳忙缩手,却被霍澹扣得死死,紧紧挨着。 赵婳并未饮酒,可脸上、身上却烧得很。 霍澹抱她起来,靠在床头,手却分毫没有松动,她手也分毫不差贴着。 适才胡闹一阵,这样坐近了,霍澹身上染了她的馨香,闻得他更加心醉。 他直勾勾看着碎发黏在脸颊上的女子,染了女儿家馨香的唇瓣贴到她耳畔,带着几分央求的嗓音低喃了几句。 赵婳含含糊糊一声,手便被他带着去了。 一轮弯月从夜空正中,慢慢落到宫檐上挂着,不过是眨眼功夫,便有彻底被宫墙挡住了。 长风万里 第134节 “这是最后一次,臣妾困了。”赵婳靠在霍澹怀中,眼皮似千斤重,一刻也不想睁开。 霍澹已用丝绢为赵婳擦拭干净手指,正一根一根给她揉捏,缓解酸痛。 食饱餍足的他睡意全无,扯了扯被子给她盖上,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满眼爱意,“睡罢。今日用膳,朕喂你。” 赵婳轻哼一声,往下缩了缩,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角度,很快便睡着了。 望着熟睡的人,霍澹也不知心里攀升出的欢愉从何而来,他素来早起惯了,就连休务是也像平时那般早早便起来了,如今天蒙蒙亮,他倒是愿意这一整日窝在罗帐中与她胡闹。 === 这日,赵婳被霍岚请到了霁华宫。 “皇嫂,你快来帮昭仁出出主意。”霍岚想见到救星一般,忙拉赵婳到她身边坐下。 霍岚手一挥,莲心身后的两名宫女端着木托盘上前,满盘的首饰。 “这只是司珍房送来的部分,本宫眼睛都看花了,皇嫂帮忙看看,昭仁大婚那日是戴这个,还是这个呢?”霍岚从中拿起一大一小的头饰,逐一戴戴征求赵婳意见,眼里满是期待,迫切地想要从她口中听到答案。 赵婳想起霍岚前几日还因为害羞不想出嫁,这才过了几日,便精心挑选出嫁首饰。 看旁人的谈情说爱,就是更快乐。 赵婳指了指霍岚右手那的那凤钿金步摇,“这个好看。不过昭仁,这些头饰你我说戴哪个可不算数。东挑西选,届时搭配在一起不相称,可是会闹笑话,还是选一两个头饰,让宋司珍搭配好给你送来。” 霍岚正愁不知那两盘头饰如何取舍,赵婳这一番话倒是点醒了她。 她毕竟头次出嫁,总想把好看的头饰都戴着头上,让姜子真好生看看,让他在大婚当日挪不开眼,于是对着和那两盘首饰挑挑选选,格外认真,挑了好几个相似的,到最后也不知如何取舍。 “言之有理。”霍岚笑着把凤钿金步摇给了莲心,道:“不选了,就这个,余下的便让宋司珍自行搭配。” 两名宫女得了吩咐,端着首饰托盘出了宫殿。 殿中炭火足,赵婳从外面进来坐了片刻后暖和不少,手指搭在狐裘披风系绳上。 丹红瞧见,已经准备接住她解下的披风了,谁知,那搭在带子上的手指又收了回去。 她迟疑一阵,明白过来低头抿唇偷笑。 心想陛下和娘娘甚至恩爱。 霍岚道:“皇嫂,殿里的炭火烧得旺,不必担心冷,还是将披风解了罢。” 霍岚就是个怕冷的主,因此霁华宫的银炭要比别的宫多是上一些,如今更是将殿里弄得暖和。 赵婳若无其事,一如既往的平静,道:“在这暖和的殿中待久了,等下回凤栖宫一路寒风吹,一热一凉容易受寒,这披风便不解了。” 听上去似乎有道理,霍岚“嗷”一声,便没再继续坚持。 斟了一杯热茶,赵婳慢慢饮着。 每每夜里亲昵,那人一开始便喜欢吮她侧颈,第二天那处便留了个小红印子。 赵婳不知跟他说了多少次,让他悠着点,可他就是改不过来。 俄顷,殿外传来通报,傅莺来了。 傅莺前脚刚到,尚衣局的女官便送来了两套样式不同的嫁衣。 “为何是两套?”赵婳不解。 女官福身,道:“禀娘娘,一套是陛下早前让尚衣局准备的样式,一套是长公主殿下属意的,奴婢们都拿过来让殿下试试。”她顿了顿,道:“陛下的意思是,殿下倘若试着试着,觉得他挑中的那套好看呢。” “真是个偏执怪。”赵婳只觉霍澹这般好幼稚。 霍岚凑近,逐一看了被宫人展开挂着的两套嫁衣,指尖落到她属意的嫁衣上,“可本宫还是觉得这套好看。” 赵婳做了决定,道:“那便就要这一套。昭仁,你只管挑自己喜欢的,陛下那边,本宫去说。嫁衣,一生只穿一次,自然是自己喜欢才是最好的。” 霍澹喜欢哪套,让他自己去穿。 傅莺细细端详嫁衣的目光稍微停滞。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女子这般对霍澹。 两人一定是很恩爱,赵婳才敢这般拂了他面子。 傅莺眼眶有些酸涩,希望来生,自己也能遇到一个与她恩爱的男子。 这厢,赵婳将霍岚看中那套嫁衣取下交给莲心,转头对霍岚道:“去里间试试,正好傅贵妃也在,大家帮忙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嗯!” 霍岚满目笑意,欢欢喜喜去了里间换嫁衣。 傅莺和赵婳同在殿中等霍岚出来,她从踏进殿中便觉自己有些多余。 坐在一旁,傅莺苍白解释着,缓解尴尬的气氛,“尚衣局今日给本宫送冬日的新衣裳,本宫听说昭仁的嫁衣过会便送过去,便来凑凑热闹,恰好刚来这嫁衣就送来了。” “正好啊,傅贵妃来一同帮昭仁看看。”赵婳见傅莺双手交叠在膝间,乖巧又局促地坐着,便握住她手,道:“本宫的衣品许与你们不同,本宫认为需要改的地方,或许昭仁和你则认为恰到好处。” 笑了笑,赵婳道:“傅贵妃莫要拘束,若是觉得一人在宫中烦闷,随时可以来凤栖宫找本宫聊天。” “赵贵妃真这般想?”傅莺一阵恍惚,她也是受人待见的? 赵婳拍拍她手,点头和煦道:“自然。谁不想多一个能说话的人呢?” 傅莺笑了笑,发自内心。 赵婳安慰道:“傅贵妃,会好起来的。”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 傅莺只当阿爹还没想通,阿爹与严庆筹划多年,筹谋失败,阿爹一时间难以接受,所以那日才会将气撒在她身上。 这段日子阿爹安安分分,应是没了要荼毒霍澹的心思。待时间一长,阿爹便明白那位子并不属于自己,开始一心一意为朝廷做事。 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傅莺展眉一笑,倘若真是这样,一切便都变得美好起来。 “傅贵妃,倘若你没进宫,想要过怎样的生活?”赵婳问道。 “什么样的生活?”傅莺放下茶杯,细细想了想,道:“平淡的乡野生活便好。” 不需要多富裕,够一家人生活就好。 平平淡淡,相夫教子。 赵婳记在心里,待霍澹将阻碍扫清,他们便将傅莺送出宫去,换个身份,过她想要的生活。 傅莺眉间忽地又染上一丝愁意,也不知阿爹如今怎样了。 === 临近黄昏。 傅钧悄悄出现在宁王府邸。 “本将军已经传书回西州,十日后起事,偷袭你虞国西境边境。”赫哲休屠晃了晃茶杯,将挂在茶壁上的茶叶浮了下去,“本将军倒是将该做的准备做足了,宁王和傅大将军,你们的布局可有眉目了?” 赫哲休屠未去赫哲昊回程途中截杀,反而留在京城,就是打算借宁王夺权后为他助力,让西州归他所有。 如今他的饵已经投了下去,京城这边还迟迟不见动静,赫哲休屠难免会心急,问个究竟也能安心。 “休屠将军莫要心急,殿下自太后寿宴后便被皇帝盯着,一举一动都得小心。休屠将军在下饵,殿下和傅大将军自然也在布局,只不过是暗地里行事,旁人不知道而已。”秦介稳坐一旁,稳住赫哲休屠的心,道:“此战定生死,殿下自是要确保万无一失,故而会一遍一遍确认计策,休屠将军只需耐心等待,十日后必有好消息传来。” 宁王手中盘着玉玩,露出笑意,“本王可等了十余年,这次定是会将小皇帝从原本属于本王的龙椅上拉下来。” 赫哲休屠圆话道:“我也不是不信宁王,只是这种非生即死的事情,需格外谨慎,便多问了几句。” 傅钧道:“冬至祭天老夫参加了三次,对行宫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休屠将军莫要有无谓的担心,十日后便看老夫如何将小皇帝唬得团团转,让他亲自将兵交予老夫带出去。” 闻言,赫哲休屠腹中那催促的话这才没有说出去。 回到屋中,秦介点燃烛火,勾出一抹阴鸷的笑容,在发暗的烛光中越发显得渗人。 冬至祭天,他又能再见到赵婳了。 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这次,他要亲手了结赵婳。 他怎么可能输! 他永远也不会输! 他会看着赵婳,以及她心爱的男人在恐惧中死去! === 凤栖宫。 一刻钟前,霍岚差人送来一套嫁衣。 这嫁衣,恰好是霍澹属意那套。 霍澹指尖滑过嫁衣上精巧的刺绣,道:“嘉嘉,朕十五岁便登基,二十一岁时不得不匆忙纳了两位妃嫔,如今遇到心爱之人,连一场大婚也没给你,就连嫁衣,也没见 穿过。正巧昭仁将这大红嫁衣送来了,不若你便穿一穿,让朕看一眼。” 赵婳其实也想看看她穿大红嫁衣是何模样,又抵不过霍澹这般说,脑子一热便应了他。 嫁衣繁琐,赵婳一人在屏风后面手忙脚乱,本想叫宫女来帮忙,可被人知道她夜里试嫁衣,倘若传出去,这言论不定会变成何样,便止住了。 赵婳正愁不知该如何将内衬的绸带系上,抬眼便看见朝她这边走来的霍澹。 乌发散落,垂落在红衣上,更衬她白皙的肌肤。 一暗一火,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霍澹喉结微动,“朕帮你?” 赵婳一愣,还未应答霍澹,他便到了她跟前。 瘦长的手指从她手中接过绸带,一双遒劲的手臂绕到她纤细的后腰。 隔着单薄的内衬红衣,赵婳觉他手指所道之处似点了火苗,即便是这寒天夜里,也让人烧得慌。 霍澹从衣架上取下金绣红袍,为她换上,将那压住的乌发尽数取了出来。 “如何?”赵婳换好嫁衣站在原处问他。 她未梳发髻,脸上的脂粉也卸个干净,却丝毫不妨碍那张冷艳绝美容颜。 霍澹眼神藏在不的热忱,哑着声音道:“好看,是朕见过最好看的新娘。” 适才一件一件为她穿衣时,霍澹便能感受到她身姿。 长风万里 第135节 不同那几次的坦诚,红衣隐隐绰绰,多了几分欲遮未遮的意境。 忽地,霍澹再也藏不住他的心思,拉着她手臂,扯她入怀。 低头含住她樱唇。 赵婳一时不察,连连后退,却不知怎得便被他按在贵妃榻上。 这一吻,又急又突然。 许是嫌系在最内层的绸带难解掉,“嘶啦”一声,霍澹索性将它撕裂…… 贵妃榻没有罗帐遮掩,那令人耳热的声音少了层遮掩,愈发大了…… 第112章 干事业第一百一十一天 ====== 霍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一手揽着她,一手拿着奏折。 藕白手臂上零星的红,赵婳拢拢被子, 将漏出一半的肩膀盖住。 天已大亮, 罗帐透着日光,明晃晃的。 赵婳睡够了,精神也好了起来, 只是身上的酸痛感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事情。 冬天的被窝格外舒服, 暖乎乎的, 让人一刻也不想离开。 将奏折放在枕边, 霍澹将她滑落肩头的中衣拉上去,握住她手,低语道:“可要起来?朕让丹红来伺候你梳洗。” 赵婳摇头, 身子沉沉的,不大舒服。 被子中的手臂环住霍澹的精瘦的腰肢, 赵婳有件事一直没跟霍澹说, 如今睡醒了, 趁着还记得, 便赶紧说了出来。 “陛下,早些寻个怡人的地儿,待事情尘埃落定, 放傅莺出宫吧。她不快乐。” 霍澹一愣,竟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件事。 “朕不太懂女子想要什么,地方便辛苦你选一选。”霍澹垂眸看她, 掌心在她腰间摩挲, “这段日子辛苦你些,冬至祭天大典交予你负责朕放心。往后朕还要与共同主持各类庆典, 朕要让虞国所有百姓都知道与朕携手并肩站在一起的女子有多优秀。” “美得你。一年中要出席的庆典如此多,各个臣妾都要参加,累得慌。”赵婳仰头,一口咬住他下颌,多少带着些反抗的情绪。 霍澹手挪了个位置,在那茱萸上轻轻一按,掌心又缓缓揉着,“你就当陪朕。” 赵婳瞪他一眼,拍下他不安分的手,“美得你,不要。” 霍澹唇瓣凑到她耳廓,手指捻着她中衣上松松垮垮的带子,“嘉嘉~” 这厢,丹红估摸着赵婳应是醒了,便打算将温好的粥端进来,待服侍赵婳梳洗后便能喝点填填肚子,哪知一只脚刚踏进殿中,便听见一阵让人脸红的声音。 丹红虽未经人事,但夜间在殿外候了些日子,起初她不懂,但现在也该懂了。 红着脸退出,又将殿门拉严实,丹红吩咐人准备好沐浴用水。 陛下前夜叫了五次水,昨夜又是三次,看来今早这第二次备水是免不了了。 === 当赵婳出现在长信宫时,傅莺正在逗怀里的小狸奴。 那狸奴白乎乎的,毛绒绒的四足似乎不足以撑起那圆润的身子,懒洋洋窝在傅莺怀里。 赵婳指尖勾了勾它下颌,它便在傅莺怀里打了个滚,圆滚滚泛着些许蓝色的眼睛望着她,粉嫩的掌心去抓她手。 狸奴似乎很喜欢赵婳,从傅莺怀里跳下,扑倒她怀中,“喵喵”叫了两声,又在她怀里打了个滚,仰着,粉爪在空中刨着。 赵婳揉揉它长又白的毛发,道:“这狸奴真可爱。” 坐在榻边,怕狸奴伤到赵婳,傅莺拍了拍它乱抓的爪子,“这几日冷,团梨懒洋洋的,整日没精神,只想着哪里暖和去哪里睡觉,今日见赵贵妃逗它,瞧它欢喜得,立刻就扑倒你怀里了。” 团梨似乎听见傅莺话中有它名字,去扯赵婳腰间香囊流苏的肉爪停了动作,蓝幽幽的圆眼睛望了眼傅莺。隐约瞧见傅莺没生气,团梨便又开始玩这那流苏。 “团梨就喜欢黏着人。”傅莺挠挠它耳朵,忽生感慨,道:“团梨不惧生,看见人便黏上去,以往就只有本宫与它玩耍,它恐怕都腻了。” 赵婳微怔,道:“那本宫以后可要常来。” 傅莺欢喜,笑道:“求之不得。” 抱着团梨揉了一阵子,赵婳把它还给傅莺,开始聊起正事,“本宫今日来,是找傅贵妃帮忙的。” 傅莺抱着团梨,略有惊讶,“赵贵妃但说无妨。” 赵婳被霍澹宠着,凤栖宫吃穿用度一样不缺,也不知是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她帮忙。 “陛下将冬至祭天大典交予本宫来办,本宫还是头次负责如此肃穆庄重的大场面,”赵婳握住傅莺的手,道:“傅贵妃进宫时间长,自是比本宫熟悉宫中规矩。本宫便想请傅贵妃与本宫一起操办此次祭天大典。” 傅莺有些为难,道:“其实本宫进宫以来极少走动,习惯在长信宫里一待就是两三日,每逢庆典,也只是远远站在陛下后面,不曾操办过这类。” “无事,本宫也是头一次,咱们两个一起,定会将这次祭天大典办得比往年还要好!”赵婳胸有成竹,她有信心一人就能办好此次祭天大典,但那日见傅莺一人孤单闷闷不乐,便想着借此与她交好,与她多走动走动。 犹豫一阵,傅莺微微点头,应了下来。 赵婳笑笑,指腹挠了挠团梨软乎乎的肚子。 接下来两日,赵婳都出现在长信宫,与傅莺校对祭典流程,偶尔闲下来,她便开始拉着傅莺闲聊。 入夜,傅莺沐浴出来,彩霞伺候她擦香膏,团梨趴在她脚边的珊瑚绒地毯上,时不时扯着她裙摆。 傅莺皮肤本就白皙,每每沐浴出来,肌肤更是比雪还白,又因摸了馥郁的香膏,这甜腻的味道,难怪团梨想扑到她怀里。 “衣裙扯坏了,仔细明日扣你小鱼干。”傅莺提了提裙摆,团梨“喵呜”两声,在原地转了个圈,乖乖在她脚边趴在,安分不少。 彩霞笑道:“娘娘近来跟赵贵妃一起忙着祭天大典,与赵贵妃走得近,唬团梨的话也跟赵贵妃一模一样,还真把团梨唬住了。” 篦子轻轻顺着一缕头发,傅莺第一次唬猫,有几分不好意思,“本宫这是跟阿婳学的。” 擦完香膏,彩霞将她褪到肩背的寝衣拉上去,道:“娘娘自从跟赵贵妃待一起后,爱笑了,闲话也多了起来。奴婢便再也没见过娘娘闷闷不乐的模样,要是赵贵妃早些与娘娘走动,那该有多好。” 有么? 傅莺下意识摸摸唇角。 赵婳虽说是找她帮忙筹办祭天大典,可每日两人忙活正事的时间不过小半日,剩下的时间赵婳全在与她说笑聊天。 傅莺喜欢与赵婳聊天,跟她说话很舒服。 赵婳每日都送来她做的那新奇糕点,还会给她讲有趣的事情。 要是她早些去凤栖宫找赵婳说说话,在宫里便没那么烦闷了。 傅莺没想到,这日母亲来了宫里探望她。 傅母带了一盒糕点,“绮绮,阿娘今日给你带的都是你喜欢吃的,多吃点啊。” 绮绮是傅莺的乳名,只是进宫以后傅莺便很少听人这般叫她。 “让阿娘看看,在宫里有没有瘦。”傅母拉着傅莺转了一圈,“没瘦就好,没瘦就好。前阵子你归宁,活活瘦了一圈,可把娘吓坏了。” 瞧见炭盆旁边窝着取暖的团梨,傅母脸色稍有改变,不悦道:“与你说了多少次,这狸奴有甚好?整日就知道抱着它。以往在家我与你爹便不让你养,这到了宫里,你竟还养了如此白胖的一只。” 团梨似乎听见傅母说它,弓腰龇牙咧嘴凶傅母。 “你这狸奴,我还说不得了?”傅母不喜狸奴,便也不准家中出现任何狸奴的影子,被团梨一凶,瞪眼呵斥它。 傅莺笑容僵在脸上,赶紧让彩霞将狸奴带出去。 傅母面色稍缓,拿了块糕点给傅莺,道:“来,多吃点。娘听说你最近在操办祭天大典,祭典固然重要,可莫要因此累坏了身子,要多多休息。” 傅莺接过,轻尝一口,这糕点味道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女儿知道。赵贵妃第一次操办如此重要的祭典,便找了女儿帮忙,两人一起分担着,倒也不算太累。” 傅母早前听说了皇帝纳了益州刺史的小女儿为贵妃,此时便也不足为奇,不悦道:“祭天大典每三年一次,礼部对祭奠再熟悉不过,赵贵妃找你作甚?明摆着就是不让你闲下来,弄来弄去,还不是同往年一样,都是那几个流程。” “今年倒多了两三处变动。”傅莺不愿赵婳被母亲这般说,便起身去将她与赵婳商议好的流程详图拿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这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二次祭天大典。陛下头次举行祭天大典时年岁尚下,由礼部和许太后全权操办,陛下根本无权过问,如今陛下已经成年,自然看中这次祭天大典。” 流程详图铺展在桌面,傅莺为母亲逐一详说,“阿婳发现,从行宫城墙处能将祭天场地看得一清二楚,陛下从最远处走来,那城墙上的护卫亦能将走下红垫上的陛下看得清楚,为防歹人借机行刺,阿婳调了两营羽林军驻守在城墙上。” “还有这处……” 傅莺指着刚绘制出来的场地图,把多出来的两三处变动告知傅母的同时,还不忘夸赵婳几句。 彩霞想着夫人见娘娘在宫中过得好,自然放心了,便接嘴,道:“夫人,你是不知道,自从赵贵妃来长信宫与娘娘走动后,娘娘的心情是一日比一日好,每日连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傅母闻言点点头,“如此说来,那赵贵妃倒是个好相处的女子。” 与傅母聊完,傅莺把祭天大典相关东西收起来,赵婳提醒过她,与大典相关的手札、图纸都要好生收起来,傅莺便就是将它们都放在枕侧的匣子中藏好。 === 樊楼,雅间。 今日傅钧下朝听说此次冬至祭天大典交予赵婳负责,而他女儿傅莺似乎帮着赵婳操办,于是他回府便让妻子借探望只名,从女儿口中探出些风声。 傅莺心思最是单纯,傅钧对她这性子极为不满,旁人稍微卖卖惨,她便信了,最后被人从后面捅了刀子都不知道;他傅家儿女,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之辈,傅莺进宫后,被许明嫣欺负得连手都不敢还,如此怯懦,丝毫他傅家的血性都没有。 傅钧每每想起,都觉得他这女儿养得不值。傅莺既做棋子进宫为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傅钧早已将这父女情分看淡了。 “这两处地方的看守与往年不同,”傅钧将妻子告知他的尽数与宁王等人道出,“往年的祭天大典宁王并非每次都在,但末将却次次都在先帝和小皇帝身边伴驾,哪处有守卫,哪处没有,末将闭着眼睛都能给殿下说个一二三。今年祭天大典,由赵婳一手操办,这女子嘴里没一句真话,多年未变的流程,她一接手,增增减减,不知要弄出什么花样来。” 祭天大典在即,傅钧从傅莺那边得了最新消息,他们的计划皆是按照往年的流程制定的,可赵婳将流程做了两处变动,他们那东西出来的时段便要跟着改变,但好在变动不大。 秦介幽幽看着那杯盏中被沸水冲烫起来沉沉浮浮的茶叶,若有所思,“入京以来,在下与赵婳交手数次,前前后后,发现她变动有些大,但一个的性格,若要大变,在这短短几日,根本不可能,赵婳跟小皇帝在一起久了,自然也染上了小皇帝身上的习性。傅大将军不必担忧,赵婳很好对付的,否则当日她在益州时,怎会被在下三言两语哄骗了呢。” 赵婳从他手中三番两次逃脱,秦介只当他是顾念昔日情分,没狠下心对她痛下杀手,如今不同,他不会再念任何情分,待祭天大典那日,他定要折辱她一番,将被她嘲弄的这屈辱加倍还回去! 眼瞧着冬至将至,赫哲休屠多次来问宁王准备得,宁王听烦了,但又不能立刻与他撕破脸,今日便带他来听听密谋,也好安他的心,“如何?休屠将军,本王可有骗你?该部署的本王一样没落,接下来便看休屠将军西州那边的军队是否能按期动乱了。” 赫哲休屠不急不慢将用来暖手的茶杯搁在桌上,道:“驻守在西州与虞国边境的军队,都是与本将军出生入死的兄弟,宁王大可不必担忧,住宁王登基,本将军愿折损一批人马,宁王事成之后,记得便好。” 途中截杀赫哲昊虽简单,但是远不如在此与这虞国的宁王结为同盟来得快。宁王部署已久,此次必定成功,他也正好借着虞国新帝的帮助,稳坐西州王的宝座。 === 隆冬黑夜,状元阁新街口,几个黑衣人趁着黑夜悄悄潜入某处宅子。 罗嵩正准备入睡,两名黑衣人持刀闯入他房中,他还未反应过来,妻子便已经被那两名黑衣人击晕在地,而他脖子上也被架了刀。 “你们是何人?”罗嵩年岁已高,不曾见过如此场面,免不得一顿惶恐。 未等罗嵩得到答案,其中一名黑衣人手掌一劈,将罗嵩劈晕。 长风万里 第136节 在罗嵩身上寻到印刷间的钥匙,那黑衣人从怀里将提前模仿罗嵩字迹的书信放在屋中,从屋外探头,候在外面的六名同僚纷纷出来。 那黑衣人吩咐道:“主人吩咐,留活口,留两人将罗嵩带回去,其余人跟我一起去印刷房。” 《京华风云》最新一期明日刊登,所有内容皆已印好放在印刷房中,只等明日发出。 但若是在这流传极广的期刊上添了别的内容,这内容也会跟着盛行的期刊,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翌日,京城大街小巷,流言四起。 茶汤巷中品茶的大多是文人墨客,其中不乏有人追捧《京华风云》,便在品茶聊天中低声议论此事。 “太白经天,此乃大凶之兆!” 懂星象的人都知晓,太白经天,是个极其不好的兆头,预示着权者即将更迭。 但他们却又不敢明说,便只字不提王权。 “云青之气晕于东南一角,此乃吉兆。” 王权更迭,这东南角又出现了祥瑞之兆,这不就暗示了下任明君所出何处? “《京华风云》何时开始刊登了星象之说?罗嵩胆子也太大了,刊登这星象说,他脑袋怕是不想要了。” “这位老兄,此言差矣,你若是仔细研究《京华风云》此前刊登出来的内容便知道罗嵩此人不惧皇权的,哪篇文章不是在惹怒陛下的边缘来来回回疯狂回踩?那什么雕刻铜钱的小故事,分析廊桥坍塌的背后原因,借此言彼暗戳戳说着朝廷命官的坏话,这次竟还将预测到的星象大肆刊登出来,足以可见这星象之说是真的。” “对了,据小道消息,官府去缉拿时,发现罗嵩留在屋中的字条,说是他带他妻子游玩去了,我看怕是去躲罪了。” “嘘,小声点议论,否则等下咱们都有牢狱之灾。” === 皇宫。 “荒唐!” 霍澹将卫元祁从罗嵩房中找的那张留下的字条用力拍在桌上,怒而问道:“罗嵩是被掳走?还是被杀了?” “屋中没有打斗痕迹,也无血迹,真如字条上所说乃携妻子外出游玩。如此看来,罗嵩及其妻是被掳走了。” 《京华风云》那星象之说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卫元祁未等这消息传到霍澹耳中便速去罗嵩,却发现他不知所踪,当下便觉得此事蹊跷。 看了被拍在桌上的字条,卫元祁忧心忡忡,“字条上的笔迹,确实出自罗嵩之手,臣担心罗嵩叛主了。” 霍澹单手负后,指节用劲压着白玉扳指,“模仿他人字迹并非难事,朕不相信罗嵩会背叛朕。” 这么些年,《京华风云》所发内容都是他允了后才问世的,哪些该发,哪些不该发,罗嵩心中自是有一杆秤。 赵婳也听说了这件事,便来劝慰霍澹,恰逢卫元祁来汇报,“冬至祭天在即,这时候传出这星象还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它通过《京华风云》传出来,问题就大了。” 秀眉微微蹙起,赵婳泛出忧虑,“京城里的文人墨客一向追捧《京华风云》,但凡有一丝让百姓共鸣的言论,皆会引起热议和轰动,譬如之前臣妾写的几篇文章,不就正好让陛下处置了一些人?只能说这居心叵测之人的手段拙劣老套,都是陛下用过的,不足为惧。臣妾这就写一篇回击,灭灭他们的威风。” 霍澹却阻止她,“不用反击,便由着这言论去,那人似乎还不知道罗嵩是在为朕做事。朕倒要看看他们下一步打算如何。” 如今临近冬至祭天,生出这谣言来,无不在说这皇位上的人坐不长久,也不该坐这位子。 避免打草惊蛇,霍澹吩咐卫元祁撤了市面上流传的《京华风云》,查封状元阁新街口对面印制这期刊的地。 卫元祁领命速速去办。 抿抿唇,霍澹反思道:“如此星象,连司天台都未测出,光凭《京华风云》上的寥寥几句便在百姓中引起热议,说来也是怪朕平素任由谣言四起,朕以前想着利用《京华风云》刊登的文章引起百姓对热议,借百姓之手揭开某些佞臣肮脏的面目,但目前看来,朕大抵是做错了,此法本就不太可取。朕或许该考虑考虑撤了这期刊。” 赵婳走到他身旁,提议道:“这期刊是陛下一手创办的,京城百姓也习惯了闲暇时读一读,臣妾倒有一法子。陛下,不然我们将《京华风云》内容稍作改善,分文化、朝政、美食这三栏。文化,可刊登各地风俗、衣饰等,就如《地方杂谈》《异物志》那般;朝政,既可以赞颂杀敌的将军,也可以表扬为那些为百姓做主的官吏事迹,此类事迹不论大小,都可刊登,百姓称赞得多了,也能激励官吏的上进心;而美食就更简单了,咱们虞国特有的美食,每期来一个,让老百姓知道,这可口的食物,出自咱们虞国,而非事事都想沾上一点光的他国。” 霍澹耳目一新,“也不失为个好办法。” 赵婳眉梢上挑,笑道:“那祭天大典以后臣妾就负责此事。” 流言虽堵住了,但京城百姓大多知晓此事,私下议论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还在期待那东南角新任明君是何人…… === “报——” “禀陛下,西境生变,西州夜袭我虞国西境,事发突然,我军将士死伤无数。” 流言之事尚未解决,两日后从西境传来的紧急军报在朝中炸开了锅。 “陛下,臣愿率十万京畿军驰援西境!”适逢早朝,傅钧闻后便站出来,主动请缨,音调高看了几分,“不退西州侵军,誓不回朝!” 霍澹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许湛便先一步将话接了过去。 许湛素来与傅钧不合,在朝中已是众人皆知,“十万?十五万京畿军,傅将军统共就派出去三分之二,距离冬至祭天也就十日时间,傅将军此时调如此多京畿军出京,将陛下的安危放在何处?!” 第113章 干事业第一百一十二天 ====== 傅钧往后看一眼许湛, 一丝面子也不留给他,音调高了几分,“许相, 如今西州无缘无故犯我西境, 大敌当前应当一致对外,许相就不能暂且放下个人恩怨?许相这般阻止我出兵增援是何用意?” 一字一句质问,句句都将‘已大局为重’摆在明面上。 “傅将军这话有些过了, 多多少少带了些私人恩怨。”许湛入朝多年, 自然不会因为傅钧这一两句话便在朝堂上与他起争执, 一旦两人起了争执, 他情绪激动下倘若说了不该说的话,他这丞相的位子恐是难以坐稳。 傅钧手握玉圭,侧头看一眼与自己站在同一处的许湛, 怼道:“我乃一介武夫,说话向来直, 但话糙理不糙。” 许湛轻笑一声, 多少带着几分不屑和讥弄, “傅大将军如此积极, 还是头一次见。西州突袭西境,西境将士难抵的消息不过是刚刚传入殿中,我等也是适才刚知道这军情, 傅将军如此果断,不愧是行军多年,决断都比我等快一步。” 许湛话中有话, 在场的百官多多少少听出了些。 龙椅上, 霍澹正襟危坐,指腹转着玉扳指, 一圈又一圈,墨色眸子扫过殿中每一个人。 宁王倒似一副悠闲的模样,站在群臣中,丝毫不关心,一言不发。 可霍澹知道,西境事变十之八九与宁王有关。 傅钧尽量压制住怒火,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笑道:“许相谬赞,若不是果断,决策得当,先帝又怎会擢升在下为镇国大将军呢。今日既然许相提及,我便与许相说个好消息。傅家军起初虽没许家军多,但这么些年,傅家军跟随我南征北讨,人数日益增多,骁勇善战者比当时的许家军还要多。” 只要他一声令下,便可出征讨伐,至于讨伐谁,那便是值得商榷的的事情了。 “你!”许湛被傅钧戳了心窝子,那凌厉的目光似要将傅钧千刀万剐。 镇国大将军,原本是他的! 许湛被庄帝明升暗贬,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没一位在京城,甚至连当初唯一与他匹敌的胡奎都自请离京,去了与越州,这才让傅钧得意多年。 许湛恨得牙痒痒。 朝堂之上,两人争执不休,像极了一场闹剧。 清远侯站了出来,道:“陛下,臣年轻时,也曾在战场上厮杀,同先帝一道,降敌御疆,只是如今老了,担不起增援西境的重任,老臣虽不能,但儿子卫元祁能。老臣恳请陛下,让其子卫元祁与傅将军一道,率兵驰援西境。” 当年,清远侯跟随庄帝征战,也是一位打仗的能手,年轻时在京城也是人人赞道的,但可惜在一场战役中被敌军困在雪地中两天三夜,身子落下隐患,不宜长途跋涉。 实属可惜。 “卫元祁为羽林军统领,虽未上过战场,但有清远侯的教导,自是不会差,”望了眼傅钧,霍澹道:“又有傅将军带着,亲临战场远比纸上谈兵来得好些,朕便准……”你们二人带精兵增援西境。 许湛适才那话倒是提醒霍澹了,他是万万不会让傅钧单独带军出京城的,莫说是三分之二的京畿军,就算是一万将士,他也绝不允许,但有卫元祁一道,便不同了。 霍澹话未说话,便被殿外的通传声打断了。 “禀陛下,赵贵妃有要事求见。” 侍御史深知后宫不得干政这一道理,不悦低语,“朝堂之上,后宫一妇人来作甚?” 霍澹刀了侍御史一眼,正襟危坐,手一挥,道:“传。” 她素来将局势看的长远,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如今顶着被群臣谏言的风险求见,定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靠近紫宸殿殿门的大臣絮絮低语,赵婳在这一众低声非议中走到台阶下面。 她跪下,道:“臣妾向陛下请罪。” 霍澹眉头渐深,嗓音带着几分冷冽的质问,“何罪?” 赵婳:“臣妾适才接到家父的传书,家父听闻西州大举侵犯西境,已传急报入京,但西境兵力不足,家父便自作主张召集益州厢军增援西境,如今正等着陛下的旨意出城援助。大敌当前,西境岌岌可危,倘若家父今日召集粮草人马后,未等到陛下旨意,便也会增援西境。” 霍澹示意,高全盛急急下台阶,从赵婳手中接过一纸家书。 赵婳叩首,将头埋在手背上,请罪道:“家父擅自调兵,确有过错,臣妾恳求陛下念在家父一心为了西境安危,一心为陛下,绝无二心,望陛下从轻发落。” 扫一眼那家书,霍澹将纸搁在御案上,一改之前的冷漠,道:“你先起身。” 此处是朝堂,霍澹不似在后宫中那般对赵婳表现得得过人热忱,正了正声,道:“你说赵刺史传了急报入京?何时传的?” 赵婳起身,笔直地站在殿中央,一股强大的气场随着而来,凌厉的眸光逐一扫过同侧的许湛和傅钧,道:“回陛下,家父一天前得知西州夜袭时便即刻写了急报与这家书,家书用信鸽,按理说是要比急报慢上些时候。臣妾适才一接到家书,恐陛下今日在朝堂上问责家父,一时间惶恐,这才闯入殿中恳求陛下对家父从轻发落。” “砰——” 霍澹一掌落在御案上,众臣惶恐,噤声不敢言,但也有人在看热闹,等着发怒的皇帝如何处置私自调兵的赵明哲,以及这擅闯朝堂的后宫妃嫔。 “朕如今,并未收到任何一封来自益州的急报。”霍澹冷着声音,虽未将怒气表现出来,但是那冷眸所到之处,无不让人心惊。 目光到人群中的两人身上,霍澹指尖“哒哒”扣在御案上,“通政司通政使,给事中,你们二人不给朕一个说法?” 他用最轻的语气,说着让人最惶恐的话。 早在很久之前,霍澹便察觉通政司中有个别官吏存有二心,到他手中的折子是经人塞过一遍的,那些他批阅的奏折,也是有人想让他看到的。 通政司通政使与给事中两人齐齐跪在地上。 西境于益州相比,自然是西境离京城远,如今西境的战报同赵明哲的家书一同传入皇宫,而迟迟没有赵明哲急报的消息,稍微动动脑子,便知道其中的猫腻。 通政司通政使惶恐道:“陛下息怒,无论是以公,还是以私人名义递上来的折子,臣皆未收到。赵刺史的急报,恐是在经臣手之前便被截住了。臣定会细查,绝不偏袒,给陛下一个说法。” “那朕便等着你的说法。”霍澹声色俱厉,道:“朕三日之后要个结果,此人严惩不贷!” 通政司通政使:“臣遵旨。” 退回原位,通政司通政使暗自捏了把汗,三日时间确乎有些赶。 无人注意的地方,许湛虎口暗暗握住玉圭,神色如常。 霍澹理了理宽大的衣袖,敛了神色,回到最初的争议点,平静道:“远水难救近火,益州靠近西境,四五日便可抵达;而从京城出兵,则又得多费些时日,既然赵刺史已集结粮草兵马,那便让他率十五万益州厢军驰援西境。” 眼看着即将到手的虎符转眼就没了,傅钧不甘心,“陛下,在那荒漠中,西州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臣担心十五万厢军不敌西州,臣自请带五万人后续增援西境。” 赵婳秀眉微微皱起。 虽然她和霍澹都猜到西州突袭虞国边境是何人在幕后指使,这一战,多半是阴谋陷阱,但是如今京城百姓早已被星象谣言弄得人心惶惶,霍澹若不让傅钧驰援西境的消息被传到百姓耳中,不知又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霍澹左右为难,那便让她来当这恶人罢。 长风万里 第137节 赵婳侧身,朗声道:“傅将军,陛下如此决断,自有陛下的道理。本宫尚在殿外时便一直听见傅将军请兵出征,倒也不必如此坚持。” “朝堂之上,一介妇人,休得干政!”傅钧道出这亘古不变的话语来抨击赵婳。 “傅将军既如此说了,本宫便与你好生说说。”赵婳转身正对傅钧,正声道:“太后娘娘寿宴当日,西州皇子赫哲昊率西州使团来京献舞贺寿,此举无疑是在讨好我虞国。这西州皇子刚走没多久,估摸着此刻他还未出虞国境内,”顿了顿,赵婳继续道:“本宫口误,西州皇子确乎还未出虞国。” 她和善笑了笑,道:“敢问傅将军,此时西州夜袭我虞国西境,他是不想他们的皇子平安回西州了?” 殿中有几位官员闻言似乎有些开窍了。 “这便奇怪了。” 赵婳在百官中听见这话,接着道:“有何奇怪?这事某人蓄谋已久,等的便是一个合适的时机,正巧是这几日罢了。” 她眸光越过傅钧,幽幽落到未发一言的宁王身上。 仅是稍作停留,赵婳便将眸光挪开了,似乎并未有官吏注意。 赵婳看了眼霍澹,后者则是冲她点头,示意她想说便说,想要如何做便如何做。 早前,两人说好了。 只要是她觉得对的事情,且不会将她置于险境,只管放手去做,他皆会支持。 得了霍澹暗允,赵婳转而面对殿中百官,道:“想必这些天诸位大臣对《京城风云》的星象之说早有耳闻。” 如此大的事情,早就传遍了京城,在座之人要说没听过,这便是睁眼说瞎话了。 但各百官都噤声不敢言,即便此刻是皇帝的宠妃当着皇帝的面提出的。 赵婳转了转手腕上的朱砂手串,底气足了几分,道:“本宫倒不认为这是个谣言,因为这本来便是胡诌的话,其心可诛!诸位可曾看见太白经天的天象?这几日夜里都没有星星,哪来的太白经天?司天台夜观天象都会记录在册,连司天台都没见过太白经天,这《京华风云》从何得知?真是造谣一支笔,辟谣说烂嘴。” 一声极轻的唏嘘声从隐蔽的柱子处传出。 压低手掌,赵婳若无其事道:“诸位大臣稍安勿躁,咱们先不提这,先说说西州。西州皇子还未出虞国,西州便大举进攻西境。西州夜袭,此举下流,断不像是一时意起,而是筹谋已久。本宫一介妇人尚且能看出些问题,傅大将军驰骋疆场多年,难道真的一丝问题都没看出来?” 傅钧眉头一皱,“咄咄逼人,赵贵妃此话何意?莫要因为臣女儿在后宫与贵妃娘娘有过节,便对臣一再抨击。” 赵婳当他是急了,开始胡乱攀咬,也不回他,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还有一件事情诸位不知,可本宫一清二楚。随西州皇子赫哲昊一同入京的使团中,有他叔父,此人名叫赫哲休屠,乃是西州将军,手握数万大军,绝非善类。赫哲昊曾亲口告知陛下与本宫,他这一路被叔父赫哲休屠追杀,赫哲休屠想将西州王的位子取而代之。西州皇族纷争,自顾不暇,为何还要折损兵力来犯我西境?怕是有别的目的。” 这话虽然对着满朝文武说的,可赵婳的余光却一直在宁王身上。 不愧是善于谋划之人,她当着众臣之面,一点一点将这些潜藏在下面的事情挑到明面上来,可宁王却面不改色,丝毫恐慌都未曾有。 “鸿胪寺卿,本宫问你,太后寿宴西州使团来京名单中,是否有赫哲休屠的名字?”赵婳话锋一转,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问道。 鸿胪寺卿出列,稍作回想,在众人纷纷聚集的目光中,道:“陛下,娘娘,臣确实记得西州使团中有位一直护送西州皇子赫哲昊的将军,正是赫哲休屠。” “本宫再请诸位好生回想寿宴当日,可有见过赫哲休屠的身影?” 参加过寿宴,没参加寿宴的大臣面面相觑。 似乎是没见过。 “那是因为赫哲休屠心怀不轨,让赫哲昊拘住了,又如何出席宴会?赫哲休屠趁赫哲昊赴宴,逃离鸿胪客馆,他对西州王的王位势在必得。西州内斗,与我虞国毫无干系,为何要突然夜袭西境呢?这是在挑拨两国的关系!此举断然不是在寿宴上示好的赫哲昊所为,西州突袭,刚巧便赶上了星象谣言,真有如此巧的事情?怕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操纵。这两件事情,环环相扣,乃是一局。谋后之人,其心可诛!” 带着审视的目光,赵婳幽幽扫了一眼在紫宸殿中的每一位大臣,她这么一说,虽不能将谣言一事彻底解决,但是能动摇众臣心里对谣言的真实性。 === 银杏叶拂了满地。 从紫宸殿出来,霍澹随赵婳回了凤栖宫。 霍澹拉着赵婳坐在榻边,“往后你做此等类似的事先跟朕商量一番,朕当着以为你要让朕治当着满朝文武你罪。” 赵婳笑了笑,眉眼弯弯,“得先低头,之后才好将事情铺述开来。臣妾在陛下上朝时突然闯了进来,耽误了陛下上朝,又对朝堂上的事情指手画脚,纵使臣妾不提,也有官吏上谏陛下,让陛下治臣妾的罪,与其这样,倒不如让臣妾先发制人。” “陛下今早离开凤栖宫去紫宸殿上朝,臣妾就接到了从益州传来的家书,这才知道西州夜袭西境,便猜想今日西州的急报会传回京城,若是快些,就是在今日早朝。我们都知道赫哲休屠早前在宁王府上,此次西州与虞国的战火,定然也是宁王挑唆的。不知今日早朝会有什么风波,臣妾得了家书就即刻去了紫宸殿外等候,倘若早朝无事放生,臣妾便等陛下散朝后将家书给陛下看,可当到殿中因为傅钧自请带兵增援西境开吵时,臣妾忽觉不对劲,便进来解围。”赵婳道。 霍澹道:“朕早前便密诏赵刺史,让他提前召集兵马注意西境形势,按理说不用再向朕请示一遍。赵刺史并非多此一举,倒向是在提醒朕,赵刺史约莫早就知道,通政司里有人截获奏折。” 赵婳惊讶,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所以臣妾爹才会写了封家书给臣妾。家书,便是后手。” 难怪她觉得奇怪,为何平白无故给她传了封家书入宫。 霍澹握住她手,眸子越发狠辣,怒道:“如今形势越发明朗,宁王与赫哲休屠来往是事实,西州大举进犯西境是事实,西境百姓受战火也是事实,宁王为了一己之私,视西境百姓的性命如草芥,通敌叛国,朕不会轻易放过他!如今只缺明面上的证据,朕已派人暗查,定要将宁王就地正法!” 赵婳拍拍他手,握紧了,道:“会的,臣妾相信陛下一定会做到的。” 赵婳知晓霍澹这八年过得不容易,他想要为生母报仇,也想肃清朝野上下。 担心他将自己逼得太急,急于求成,适得其反,赵婳劝慰道:“陛下,宦官这爪牙被拔除还不到半年,如今咱们又寻到了能惩戒宁王的突破口,事情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为何会如此呢?因为老天都在帮陛下,陛下会如愿以偿的。陛下知道竹子长高的故事么?” 霍澹垂眸,只见她乌睫扑簌,亮晶晶的眸子因为有了笑意更加闪耀了。 每次见她,霍澹浮躁不安的心便渐渐静了下来,莫名安心。 “起初,竹子的生长速度是很慢的,四年只能长两三寸。但是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到了第五年开始,它便会日益增长,只用一两月的时间,就能一下子窜到五丈的高度。倘使陛下挖开土壤去看,就会发现,在前几年里,竹子长得慢,是因为它要把自己的根牢牢扎住,直到让它有足够的能力支撑后面的飞涨。”【注1】 “如今正是好势头,陛下韬光养晦多年,蓄势待发。陛下不用着急,慢慢来,臣妾相信陛下,我们能做到的。” 她一句又一句的开导,霍澹莫名心安。 喉结微动,霍澹低头吻上她发顶,“嘉嘉有你,真好。” 被他搂在臂弯,赵婳已经习惯了这般腻歪,便没推开他。 她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如此体贴。 === 疾风呼呼吹着,似干冷的刀子刮砍树干,枝头仅剩的零星叶子摇摇欲坠。 傅钧与宁王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气呼呼落座,傅钧道:“若不是许湛一再打断,今日散朝时我已经得了小皇帝的应允,明日就能带军出京,纵使有个卫元祁在身旁又如何?出兵在外,有个意外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届时神不知鬼不觉将卫元祁杀掉,我再拿到虎符待冬至祭天那日与宁王在行宫汇合,这计划就成了。偏生那赵明哲让益州厢军前去增援,计划未成,反倒让赵明哲白捡这次在小皇帝跟前表忠心的机会。” 宁王此次计划,赫哲休屠手下将士突袭西境,西境不敌,此时军情急报传达京城,形势紧急,傅钧主动请缨,率军驰援西境,如此一来虎符便落到了他手中。 等到冬至小皇帝在行宫太庙祭天,傅钧虎符在手,率军以护驾之名将山脚围得水泄不通,届时再带心腹上山接应宁王逼宫,让小皇帝一行人此次有来无回。 羽林军叛变,宁王拼死“救驾”,却还是晚了一步,皇帝没有子嗣,皇位便顺理成章落到宁王头上。 若是旁人有异议,那就送他下去同小皇帝在阴间做一对君臣。 端起茶杯,又重重放回桌面上,傅钧气得喝不下去,“还有那赵婳,后宫一介妇人,竟敢在紫宸殿枉议朝政。听听她说的那些话,将咱们的计划全挑在明面上,如今小皇帝就因她说的这话,提早有了防备。殿下,大事即,最近不能让赫哲休屠露面。” 宁王沉着脸,呷口茶,却也未有傅钧这般动怒,平静道:“本王估摸着这一两日西境的军报就会传到京城,昨夜便将他送去了偏僻别苑小住,纵使皇帝想追查,也查不到本王头上。” 扯了扯唇角,宁王眼底流露出一抹狠意,“适才在紫宸殿上,赵婳分析得头头是道,余光时不时往本王身上看,就差没在殿上报本王的名字爆出来。如此妇人在殿上闹,皇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人是约好了在这早朝上做戏。” 放下茶杯,宁王道:“看来咱们的计划,要适当变动。” “策略自然是要改变,傅大将军不是给了祭天流程么?”秦介眸色阴寒,道:“谁说不能正大光明起兵逼宫?不过就是多杀几人罢了。” 左右冬至这日,行宫太庙就是皇帝和赵婳的埋骨之地。 与其畏手畏脚,不如大干一场。 成大事者,自当无惧他们眼色。 即便是有说三道四之人,一刀杀了不就好?直到能堵住悠悠众口。 …… 这厢,许湛回府后坐立不安。 自庄帝驾崩,霍澹登基以来,他们许家代为摄政,他便在通政司安插了心腹,暗中截获一批奏折。 也正是如此,这么些年来,许湛总是比霍澹先一步知道朝中大事,当然他也会趁着这档子,撤掉几本折子。 譬如,渝州有官吏不远万里递来折子,揭发渝州刺史曹冀私铸铜钱,这折子还未递到霍澹手中,许湛便让心腹将其毁了。倘若不是赵婳来京城遇到来渝州告密的那父女两人,霍澹又怎会洞察他藏在渝州的这件大事。 许湛找来心腹通政经历,问他实情。 通政经历还未知道朝中发生了何事,带着几分邀功的语气,道:“通政司中确实收到了益州刺史递来的折子,下官记得许相提过,这益州刺史的女儿处处与您作对,那折子上的内容,竟是他私调兵马,不管如何,私调兵马是死罪,下官便做主,将那折子截了下来,本是说等今日许相散朝回来后再想许相提这一喜事。” 许湛脸色大变,“你糊涂啊!” 通政经历笑意僵在脸上。 当晚,通政经历喝酒中风,半夜在家中暴毙,府衙在其家中搜出两本还未来得及销毁的折子,其中便有赵明哲从益州急急传入京中奏折。 两本折子罪证堆在托盘上,霍澹将那折子放下,“这才第二日,便着急杀人灭口,果真是急了。” “这两本折子是最近才到了,尚未销毁。”赵婳拿起匆匆看了一眼,便又将其放了回去,略微低落,道:“通政经历已被灭口,那指示他干这是的人恐早就将能威胁到他的证据都毁了。” 霍澹换了个角度看事情,道:“但也并非坏事,至少现在通政司里的官吏朕可以放心用,也可以借这事,好好查一查整个通政司,倘若只有通政司经历一人还好,怕就怕此人是被推出去定罪的,真正换奏折的另有其人。” 赵婳眉间愁意不减,她总感觉事情不简单。 霍澹所言并无道理,通政经历死得太突然,所有指向他的证据都被摆了出来。 那人太急了。 === 凛冬已至,京城的冬日干冷干冷,冬至这日,天还未亮,宫中已是烛火通明。 每三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如期而至。 天子于神坛前纪悼先祖,祈求上苍,以求风调雨顺、丰衣足食。 行宫太庙在京郊山上,天蒙蒙亮众人便启程了。 一行人抵达山上太庙时,时辰刚好。 霍澹正要起身出去,赵婳叫住他。 “陛下,或许是我们多虑了,莫要紧张多虑。” 霍澹点头,“朕知道。” 待高全盛撩开车帘,霍澹先一步下去。 霍澹一身华服,肃穆庄严,他搭了把手,扶赵婳从马车下来。 许太后,许明嫣,傅莺,霍岚四人所乘的马车依次停下,逐一朝霍澹走来。 太庙城墙上,手持长矛的羽林军围了满满一圈。 “多年未参加祭天大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宁王从马车上下来,稍微整理整理衣裳,抬眼扫了周围,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趁着吉时,快些祭天罢。多年未踏进行宫太庙,臣很是期待。” 刀似的朔风肆意呼啸,吹了穹顶上的一团积云,白晃晃的太阳高悬空中,在凌冽的风中,没有丝毫暖意。 长风万里 第138节 通向祭坛的道路上铺了一层长长的红毯,羽林军分居两列。 祭天礼复杂而完整,主要过程包括迎神、行礼、进俎、初献、亚献、终献等。【注2】 一片肃穆中,霍澹在红毯上,缓缓踏上台阶,刚行至一半,“轰隆”一声巨响。 “轰隆——” 又是一声。 振聋发聩。 众人惶恐,不明情况。 是行宫外面传来的巨响。 “打雷?”霍岚惶恐,赵婳离她最近,她便有些害怕地握住赵婳的手。 赵婳拍拍她手,示意她不要害怕。 这声音,有些沉闷,倒不像是雷声,反而有几分像是高空坠物。 很重很重的物件,从极高的地方坠落,才能这般响,声音才会传得这般远。 抬眼迅速扫了扫四周,赵婳并未发现异样,她下意识便觉得不好,隐约是猜到了片刻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她如今是知道这祭天大典上,某人确乎有行动。 好在,霍澹留了个心眼,给某人准备着,皆在掌握中。 祭天随行的官吏中皆是重臣,其中不乏参加了数次祭天大典,祭天刚开始便突闻一声巨响,倒是有次见。 群臣中,有人低喃一句,“青天白日,太阳都出来了,怎还在打雷,这天儿真奇怪。” 忽地,一羽林军急匆匆进来,跪在主道上,对祭坛台阶上的人慌张道:“陛下,不好了,天降滚石!” “滚石!何处?” 霍澹还未发话,宁王一顿惊讶,大有让这羽林军带众人去看上一看的架势。 许太后端端站在祭坛台阶之下,扯扯唇角,满是轻蔑,“不过是山崖掉了块巨石,有何大惊小怪,宁王莫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丢了天家颜面,误了祭天吉时。” 宁王不是个省油的灯,许太后自是清楚宁王性子,他这般看中那滚石,保不齐那滚石便是他使的坏,打的便是让这祭天大典办不下去的算盘。 “陛下,太后娘娘,那滚石,”来报讯的羽林军结结巴巴,似乎有难言之隐,吞吞吐吐道:“那滚石不是一般的滚石,是……请陛下移驾去看看。” 霍澹蹙眉,唇角的弧度压了下去。 …… 祭天大典暂时中止,一行人挪步去了滚石坠落之地。 溪边此时已经有五名羽林军守在石头坠落的地方,那五名羽林军见霍澹来了,纷纷退下让出一条道。 石块重重砸在溪水里,冬季山涧溪流缓缓,浅浅一层水床被突然落下的石头砸出水坑,落石之处靠近一处悬崖。 就在众人的视线聚焦在溪中砸落的石块上时,赵婳却抬头扫了眼落石与山崖的垂直距离,还有便是山崖周围的环境。 “陛下,我等在行宫外值守,忽地天降滚石,重重砸在地上,那滚石上还有些文字。”那前来禀告的羽林军吞吞吐吐说道,似乎有何难言之隐。 水渍溅在石头上,那石块上的红字异常显眼,比血还红。 【尧舜禹禅让,贤能者居上】 其中“禅让”和“贤”字上的红漆在石块上流下长长的痕迹,似乎是在提醒某个重点。 众臣跟在皇帝后面,自然也是将那石块上的红色文字看得一清二楚,顿时大气也不敢出。 霍澹面不改色,蹲身在溪边,指腹擦拭石块上的红字,但并未有蹭下丝毫颜色,他换了个地方,那被溪水打湿的地方,也不曾有一丝颜色蹭下来。 他眸光一凝,想来这石块上的文字,是很早前便刻上去的。 天降石块,不知筹谋了多久。 所有人都不敢言,宁王的视线被前面站着的许太后挡住了,他便稍稍挪动身子,视线落到那石块上,在一片静默中将那文字念了出来。 “尧舜禹禅让,贤能者居上。”宁王一惊,“天降滚石,这是老祖宗的发怒了。” 许太后转身瞪他一眼,“宁王,慎言,休得胡说!” 就算是老天的暗示又如何? 她宁愿让霍澹在这皇位上一直坐下去,也不愿让宁王有半分得利。 随行参加祭天大典的朝臣皆已离开行宫,局势的发展仍旧在他的预判中,宁王藏了许久的野心逐渐暴露出来。 他没了顾忌,道:“胡说?太后娘娘怕是忘了这滚石是何时落下的?”望了眼霍澹,宁王继续道:“陛下连祭天大典的第一个环节都未走完,这石块便从天而降,加之石块上的文字,这明就是天神和老祖宗发话了!祭天大典,天子主持,无能者,还能顺利主持不成?溪流延绵不绝,水波纡缓,何意?是‘澹’字!石块有那么多地方不坠落,偏生砸在此处?” 宁王音调高了几分,句句皆在往霍澹头上扣帽子,直言他不该坐上皇位。 何其大胆! 霍澹摩挲着手腕的朱砂手串,上挑的冷眸中印出平静,并未有将他擒拿的举动。 “天降滚石?本宫倒是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赵婳不慌不乱,娓娓道来,“此条溪流绵长,前不见来头,后不见下游,诸位请挪眼望上,穹顶之上,入目的是山崖崖端。” 赵婳手指一指,“这山崖不算太高,石块从山崖崖端被人推落,笔直坠下,砸落之处,正好砸在溪流之上。本宫问诸位,第一眼看见这落石时,有谁可曾联想到溪水纡缓与陛下的名字?诸位都没有联想到这点罢。”审视的目光锁在宁王身上,赵婳识破道:“如此隐秘的点,宁王一看便道了出来,又对陛下不敬,你居心何在!” 话音刚落,许太后冷喝,“来人,宁王口出狂言,将他给哀家拿下!” 身后随行而来的数名羽林军有了行动,然而宁王往后一退,谁也没想到的是,傅钧身旁的护卫持长矛,几乎是同时护住了他。 众人瞠目,就连傅莺也没想到父亲竟还未死心,不由攥紧是女的手,稳住心绪。 霍澹素来冷静,练就了一副将情绪藏于心中的好本领,此时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反而平静道:“朕是万万没想到,皇叔跟傅钧是一路人。” 自从在傅莺口中得知祭天大典的流程后,傅钧便将心腹安插在这批羽林军中,等的就是今日。 傅钧道:“祭天大典,天降滚石,臣相信这是天神的明示,虞国确乎需要一位贤者明君。几日前的星象,太白经天,东南一角云青之气,乃是新任明君出现的征兆!” 他并未道出他与宁王的关系,只是以一位信奉天神的朝臣的口吻挑唆众人站队,如此一来,这场起事便有了正当的名头,待宁王成功登基后,才不会落人口舌。 傅钧煽动情绪,朝人群中一喊,“诸位,如今明君就在我们眼前,宁王是天神的选出来的!” “咻”的一声,傅钧拔出腰间配剑,高喊道:“我愿追随宁王!拥护明君!” 风呼啸在耳边,随着霍澹出行宫的数十名朝臣没有一位站出来,纵使有个别大臣相信“天神的暗示”,但是经过赵婳那么一说,便对发生的这一切持怀疑态度。 不过是蓄谋已久的阴谋罢了。 更有大臣已经开始痛斥傅钧与宁王勾结,狼子野心。 傅莺心痛不已,一双明媚的眼睛失了色彩,劝道:“阿爹,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收手罢!” 傅钧依旧对傅莺没好话,无情道:“你闭嘴!身为傅家子女,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既嫁入后宫,便不再是我傅钧的女儿!” 自从傅莺一次又一次劝阻他后,傅钧日渐对傅莺失望。 她根本不懂。 他的抱负,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全因宁王当时的赏识。 傅莺宛如天堑,僵在原地,潸然泪下。 霍澹蹙眉,眉目如刀,原本冷峻的侧颜更沉了几分,“众羽林军听令!” 宁王挑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打断道:“陛下在等山下援军?忘了告诉陛下,胡奎已被本王在山下官道上截住,他上不来的。行宫中,陛下只带了一千羽林军,要如何与本王的五千人抗衡?” “本王不打无准备的仗,山下已经被本王的骑兵步兵团团围住,一只苍蝇都不会放进来,谈何援兵?只要本王一声令下,驻守在山脚的大军即刻登山,随时荡平这行宫太庙!本王便顺应天兆,听从老祖宗的明示,在冬至这日,为虞国百姓,选位贤能的明君!” 宁王抽出身旁护卫腰间的佩剑,仰天举剑,道:“诸位朝臣若是此刻归顺,本王可饶尔等一命!” 疾风呼呼,山涧回荡着这高朗的声音,久久未能消逝。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来自家族群里分享的鸡汤新闻号《市场之声》——“竹子启示:成年人的世界,要熬过最艰难的三厘米” 注2:百度百科——冬至祭天。 第114章 干事业第一百一十三天 ====== “呸!” 姜国公破口大骂, “你个狼子野心的竖子!顺应天意?老夫可很久没听人将弑君谋反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老夫看你是早就有所部署,提前将山路封住,又将陛下引出行宫, 在这荒野之地妄图弑君!老夫手腕虽伤, 但眼睛没伤,先帝顾念手足之情,留你这竖子一命, 只是将你贬去南疆封地, 你非但不知悔改, 反而在祭天之□□宫弑君!你妄想!老夫就算拼了这命也要与你血战到底!” 此话一出, 宁王恼羞成怒,将手中的剑狠狠朝姜国公掷去,好在季扬眼疾手快, 挽剑一旋。 “哐当”一声,那飞来利剑被挡落在地。 霍澹从地上拾起佩剑, 沉下眉眼, 厉声道:“朕既早让胡奎从越州赶来京城, 便就不怕你不造反!” 霍澹将赵婳往后推, 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语速极快,道:“行宫周围, 有一千精锐羽林军,宁王与傅钧谋反,兵将还在山脚, 宁王以为将胡奎的先行军拖住便能打个时间差, 将朕困杀在此处,朕的计策你是知道的, 昭仁便交给你了,去行宫乖乖等朕回来。” 像是交代后事一样,霍澹手掌用力,将赵婳往推。 “季扬,带二十名羽林军护送赵贵妃及诸位大臣回行宫,其余羽林军听令!朕与你们同在!将这逆贼拿下!” 多数羽林军还在行宫驻守,此时跟随霍澹行至溪边的羽林军不过百人,但是混在羽林军中的宁王与傅钧安插的人约莫二十来人。 此时,霍澹还是有胜算的。 羽林军听诏后纷纷拔剑,与混入羽林军中的二十来名叛贼厮杀,拖住追杀的叛贼。 一时间,刀剑声咻咻,在寂静的山涧萦绕不断。 山路蜿蜒,泥泞不堪。 赵婳拉着霍岚,在二十名羽林军的护送下拼命往行宫赶,只要她们快些赶回行宫,季扬就能快些带着一千精锐赶去增援霍澹。 她不敢回头,怕看见刀剑伤了他。 “季扬,速将众人安置在行宫殿中。” 祭天大典的行宫距离那溪边不算太远,赵婳第一个抵达,匆匆留下一句安置的话语,她速速去霍澹的御驾中寻到信号弹。 “咻——” 信号弹蹿入空中,伴着尖锐的声音炸开橙红颜色。 长风万里 第139节 紧接着,赵婳点燃天灯,看着它升入空中平稳以后,她靠在车辙上长舒一气,那悬着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如今只能是等了。 霍澹提前部署,山腰处那废弃山洞附近,羽林郎副将昨日早率三千精兵在山腰等候,倘若听见信号弹声音,便立刻到行宫驰援。 而京城中,霍澹出发前已将虎符交给位卫元祁,十万羽林军已在他们踏出京城的时候召集完毕。 卫元祁一旦看见行宫方向升起的天灯便会迅速带十万羽林军赶来。 也不知援军何时能到? 赵婳临危不乱,召来季扬,部署道:“留一百羽林军在此守候,速带剩下的羽林军去溪边支援陛下,山洞附近听候号令的援军很快便到。” 季扬虽知道留一百人在此处太少了,但他们毕竟只有一千精兵,而宁王和傅钧驻守在山下的叛军数量定是比这一千人还要多。 万事以陛下的安危为先。 “末将领命,即刻便去。”季扬不敢马虎,急急去外面清点人数。 山路泥泞,许明嫣逃命时慌乱不堪,此时正在殿中清理裙摆上的泥土,即便是落魄,她也应该是体体面面的。 许明嫣本以为此次必死无疑,但听赵婳有条不紊地部署,顿时又看见了希望。 暂且抛下往日种种,许明嫣关切问道:“援军?山洞?如此说来大家有救了?” 赵婳并非小肚鸡肠之人,虽与许明嫣不对付,但眼下毕竟是生死关头,有些恩怨等这次风波平息之后再算也不迟。 不单单是回答许明嫣,赵婳安抚殿中众人说道:“诸位放心,行宫殿中是安全的。陛下早已料到宁王这乱臣贼会在冬至祭天这日造反,已经拟好对策,三千精兵正朝行宫赶来,而十万羽林军也很快便到。怕带过多羽林军出城引起宁王注意,先锋援军的三千人皆是精锐,强过比宁王的五千叛贼。祭天时发生的种种,皆是宁王为了弑君篡位的借口,请诸位相信陛下,我们此次会赢的!” 霍澹在部署时,几名心腹皆知晓,但一名妇人的话又如何使众人信服。 清远侯站出来,道:“陛下早在祭天大典前便召集本侯及姜国公等人商议对策,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中,我等只要好好待在殿中,援军很快便到。” 清远侯的话,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众人只盼着援军快些赶来。 霍岚起初是害怕的,但是赵婳一路护着她跑回行宫,此时又知晓了皇兄的计策,那惶恐的心绪刹那间被安心取代。 如今皇兄不在,殿中众臣七嘴八舌,一旦外面稍有风吹草动,怕是会乱成一锅粥,若是许太后再趁机给皇兄摸黑,这便不妙了。 此时需要有一人能出来住持局面,稳住众人。 霍岚严肃道:“陛下既然将此等重要的计划告知赵贵妃,便是信任赵贵妃。陛下如今还在外面与反贼厮杀,我等便听从赵贵妃的话,静待陛下安全回来。” 许明嫣听后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几句,让冬儿用帕子清理干净她裙上溅起的泥渍。 赵婳满心都在行宫外的霍澹身上,并未思考霍岚此话的用意,话音刚落便急急道:“姜国公,清远侯,本宫听陛下提过,二位曾经也是叱咤战场的风云人物,现下留守行宫的羽林军只有百人,本宫恳请二位部署这百人,以防叛军突袭。” 众人心知肚明,宁王山下的叛军有五千人,虽说有三千羽林军赶来支援,但终究是以少博多,这一仗打得艰难。 姜国公和清远侯随赵婳出了殿中。 许湛立在台阶下的柱子边,神色异样,倒是另一番心境。 小皇帝与心腹密谋,不仅猜准宁王会在祭天大典这日起事,还能周密部署这一系列的救援,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就连赵婳这一妇人都毫无惧色,可见小皇帝对这部署成竹于胸。 许湛这才知道他错得离谱。 他本以为霍澹不过二十出头,年岁尚小,这些年对他与许太后言听计从,霍澹即便是想要彻底摆脱他们许家的控制,也需要一两年光景。 可许湛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他小瞧了霍澹。 曾经他总觉得霍澹是小打小闹,掀不起风浪,可是在这半年中,霍澹先是换了工部尚书的人选,再是将渝州铸钱的地儿给一锅端,断了他的财路;紧接着又不费吹灰之力,肃清宦官;如今竟还料到了宁王的行动,应对自如。 一股危机感随之而来,许湛有预感,带将宁王这逆贼处置后,霍澹下一个对付的便是他许家。 殿里众人惊魂未定,许湛不动声色来到许太后身旁,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看到了么?咱们养的一直都是一匹狼,是咱们轻看了他。” 许湛话里有话,许太后岂会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扫了眼家角落里还在清理衣裳上泥渍的许明嫣,许太后恨铁不成钢,“如此紧要关头,她竟还有心思整理衣裳,当着是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倘若没有哀家和兄长,那丫头怎有如此舒坦的日子?让她讨皇帝欢心,她丝毫没放在心上,总是哀家提醒一次,她才知要去皇帝身边露露面,如此下去,等到咱们的计划有影子,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许湛道:“待这次平安出去,需抓紧物色新人选了。” 许太后点头,她正有此意。 但是如今皇帝一心只有赵婳,想塞姑娘到他身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办。 许太后目光悠悠,忽地瞥见在角落中的傅莺。 最不起眼的角落中,傅莺抱膝缩坐在地上,她低着头,双目无神,像个活死人般,似乎周围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谁说不好找?如今不是有现成的? 赵婳未出现时,皇帝去长信宫见傅莺的次数比去瑶光殿见许明嫣的次数多,当初皇帝执意要纳傅莺为妃,想来他年轻气盛时对傅莺是有几分真心,只是现下那股冲劲和新鲜劲过去了,又瞧中了那性格不桀的赵婳,这才移情别恋。 许太后红艳的唇瓣上挑,心里暗暗开始筹划,如何让皇帝对傅莺旧情复燃。 不过,如今有个棘手的问题。 傅钧叛变,如何才能让傅莺保全性命,不被牵连? === 殿外,清远侯和姜国公正在部署留守在行宫的一百人,赵婳只要一闲下来了,便坐立不安,忍不住地想霍澹是否平安,她索性找些事做,于是在一旁与清远侯两人打下手,同时也能学些排兵布阵之法,虽说她连皮毛都不懂,但慢慢来,留着疑问待此事过去好生向霍澹讨教讨教。 不知是太过挂念,还是老天知晓了她的心思,站在高出的赵婳看见霍澹正策马朝行宫赶回! 高墙下,乌泱泱的一片人马,这个时辰,恐是季扬刚率领九百羽林军前去增援,便遇到了正往回赶的霍澹。 “陛下!”赵婳提着裙摆,急急从行宫宫墙下来,开门迎人。 龙袍被刀剑划破,寒风呼呼,卷起霍澹残损的衣摆,他清俊的脸上沾了血渍,一片城池在他锐利的眸子里越发深沉 “有没有伤到?”赵婳掰着他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又摸摸他手臂,发现并没有受伤后,这才长舒一口气,“还好陛下提前备着,穿了金丝软甲。” “陛下放心,两个信号,臣妾已经用放了。” 赵婳话音刚落,便被拉近进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霍澹衣袍上染的血腥味随着冷风直往她鼻腔中蹿。 女子发间的馨香,让霍澹终是心安,仅是一瞬间,便松开了赵婳。 霍澹牵着她手,往行宫内走去,面露几分忧色,道:“朕和几名羽林军在溪边拖住宁王等人,宁王安插在羽林军中的叛军不敌,拼死护宁王下山去了。宁王山下的兵马数目不明,适才听宁王所言,胡奎驰援的先锋军,似乎被山下的叛军给缠住了,如今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急急踏上台阶,霍澹这才发现赵婳那原本干净的手因他一直牵着,被染上了叛军的血。 霍澹松手,道:“抱歉,嘉嘉,害你担惊受怕。朕以为计划万无一失,没承想傅钧与宁王联手,而胡奎也被拖住了,不能及时救驾。” 赵婳摇头,重新牵上霍澹的手,纤白的手指紧贴他温暖的掌心,安慰道:“陛下莫要这样说,臣妾若是害怕,便不是陛下认识的女子了。宁王本就不是善茬,岂是轻易便被除去了?” 两人行至偏殿,赵婳早就从马车中将准备好的战甲拿了出来,“战甲臣妾放这间屋子了,需要臣妾伺候殿下穿么?” 霍澹心头微动,喉结上下滑动,道:“好。” 这是她第一次伺候他穿战甲,也应是最后一次。 清洗干净脸上的血渍,褪下龙袍,霍澹换了件干净的中衣,展臂立在衣架旁,心中想的最多的,便是待会儿要如何保全行宫里的每一位,倘若卫元祁的援军未能及时赶到,他要如何击退宁王一众叛军。 这厢,赵婳取下胸甲给霍澹穿上,却红了脸。 虽然夜里两人亲密无间时,霍澹身上每一处她都见过,可这青天白日,当她手指隔着中衣无意间触碰到他手臂紧实的肌肉时,这触感,她再熟悉不过。 夜里两人胡闹的场景便浮现在她眼前,那时她难捱,指甲便紧紧扣住他臂膀,或是握住他撑在两侧的手腕失衡失声低吟。 察觉到面前的女子情绪有些不对劲,霍澹以为她是对这场硬仗担忧,他接过护腰,道:“山脚下,宁王有五千叛军,这五千叛军定是已经整装待发,便等着宁王一声令下攻上行宫,宁王根据祭典流程,算准时间制造‘天降滚石’的假象,想必山下的五千叛军也估摸着时辰上山来了,而朕目前的援军只有三千,胡奎被叛军拖住,十万羽林军还未赶到,此战朕站劣势。” 系好护腰,霍澹垂眸,握住赵婳细腻的手,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但是嘉嘉,朕对这仗有把握,以少胜多的战役并非没有,你要对你丈夫有信心。” “臣妾哪次对陛下没有信心?” 话虽如此,但没有一丝担心,是不可能的。 赵婳心绪从交战那刻便一直心绪不宁,宁王倘若像个疯子一样不对霍澹穷逼不舍,局面只会更糟糕。 待霍澹穿戴完毕,赵婳轻声道:“陛下,你过来一点。” 霍澹不明所以,往两人之间的空隙走了一步。 “陛下,头低一些。” 霍澹乖乖照做。 下一刻,赵婳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提前奖励陛下的,这次陛下一定要平安回来,凯旋而归。”赵婳道。 霍澹笑了笑,摸摸适才额头被她吻过的地方。 “这哪里算是奖励,嘉嘉真要奖励朕,便等着今晚……”霍澹低头,在她耳畔说了几字,便见她红着脸瞪他。 霍澹眸子沉了几分,落到她樱唇上。 他故作一番轻松,赵婳便不会担心他此次出征。 “想也别想,这地方不可以!”赵婳急忙将嘴捂住。 “嘉嘉想哪去了。”霍澹意味深长一笑,揶揄道:“朕只是觉得嘉嘉今日的口脂颜色好看,便多看一看罢了。” 赵婳嗔他一眼,面前的男子人前人后两个模样,夜里说起那令人面红耳赤的话更是孟浪。 霍澹揉揉她发顶,正经道:“不逗你了,朕出去了。” 正殿里的诸臣听说霍澹回来了,急急出来,却见皇帝已然换上了战甲,大有御驾亲征的意味。 霍澹说了几句,劝抚诸位大臣安心,此时行宫外面一阵骚动,隐隐传来马蹄声。 “陛下,白副将率三千援军赶来了!”季扬在宫墙高处看得一清二楚,兴奋道。 话音刚落,宫墙大门敞开,白副将下马,急急踏进行宫,在霍澹面前抱拳跪道:“陛下,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恕。末将按照陛下的指示,一听到信号弹的声音,便即刻从山洞率军出来,但是末将未在沿路见到叛军的一丝踪影。斥候来报,宁王叛军已在山下安营扎寨,估测人数有一万,而胡奎将军被那群叛军拖住,上不来。末将亦不敢贸然下山,便到行宫与陛下汇合。” 霍澹扶白副将起身。 一万。 胡奎的先锋军也才五千。 情况不容乐观。 但倘若叛军攻上行宫,他们人数太少,将会陷进被动的局面。 霍澹打算画被动为主动,厉声道:“即刻整兵!” 卫元祁很快就会来,他不能坐以待毙。 临行前,霍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赵婳和霍岚,前者还好,能临危不乱住持大局,他那闹腾的胞妹就难说了。 看了眼站在姜子真身边情绪低落的霍岚,霍澹嘱托赵婳道:“昭仁便拜托你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些小伤在所难免,别让她听到些消息便开始担忧。” “好。”赵婳笑着答应了霍澹,随后将唇凑到他耳畔,低语道:“陛下凯旋,臣妾夜里便处处都依你。陛下定要平安回来。” 长风万里 第140节 霍澹微愣,适才在屋中他承认,因为她的主动亲吻,心中有了悸动,他那番话也只是逗她而已。 赵婳说完连自己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忙正了身子,拉开连两人之间的距离,催促霍澹赶紧出去,“众将都在等着陛下,陛下快些去罢,莫让众人等久。” 宫墙外面,乌泱泱一片。 霍澹翻身上马,一声号令,众羽林军跟在后面浩浩荡荡渐渐离行宫远了。 === 话分两头,且说胡奎从越州接到霍澹的密诏后,便整装待发,距离冬至还有两日时便着急手中的五万将士前往京城。 胡奎率领五千轻骑先锋部队赶往行宫,却不想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叛军阻难。 五千对五千,双方势均力敌。 胡奎所带了先锋军夜以继日赶往京城,本就疲倦,刚到便与叛军在山□□战,疲态作战,死伤无数。 傅钧与宁王还在祭天大典上时,便听隐藏在羽林军的探子来报,胡奎领着五千人马前来勤王救驾。 两人从溪边全身而退后赶回山下,驻守在山脚的副将死守上山的主道,将胡奎的援军击退在一里开外。 秦介道:“殿下,只要皇帝的援军不上山,我们就能率军之上,将孤立无援的皇帝屠杀在行宫。” 他等这一日等许久了,他自然是要亲手结果了赵婳。 傅钧赞成,“此话在理,行宫只有一千羽林军,而我们有十万京畿军,只要将殿下的心腹都带至行宫,一万对一千,此仗必胜!余下的京畿军便留在山下,拖住去增援的军队,届时再给羽林军和胡奎扣上一个谋逆的罪名,届时就算是胡奎命大突出重围去到行宫增援,皇帝的尸首也已经凉透了。” 此行,宁王的心腹有一万,这一万人皆是当年宁王在与庄帝夺位失败后留在傅钧身边的,他们等的便是今日,故而宁王就算是当着这些人的面亲手杀掉霍澹,也没有一个人有异言。 至于那些一心效忠皇帝的羽林军,自然是不能让他们去到行宫。 “我去阵前,将胡奎与羽林军作乱给坐实了,望殿下尽快带人去行宫。”傅钧道。 宁王即刻在着急心腹及一万人马,速速上山赶往行宫。 这厢,傅钧出了营帐。 烟尘滚滚,兵荒马乱,战场上一男子手持方天画戟,雄姿英发,被一圈人马围着仍旧面不改色,方天画戟一挥,血溅三步。 “副将以胡奎私自调兵出越州为由头,在此截住了他,未让胡奎多说便打了起来,末将担心等下胡奎拿出陛下召他入京的证据,若是如此,怕是那些唯皇命是从的京畿军会倒戈。” 路上,一将领对傅钧道。 “本将军便是来坐实胡奎私自调动兵马一罪的。” 傅钧勒马于阵前,比了一个停战的手势,高声道:“胡将军,许久不见啊!” 闻言,被叛军围住的胡奎将还滴这血水的方天画戟重重杵在地上,厉声诘问道:“傅钧,你是要造反么!” 傅钧面不改色,稳坐马背上,冲胡奎喊道:“这话是本将军问你才是!胡奎你未得陛下旨意便私自调动兵马,该当何罪!” “你那副将,我话还未说完,便将这罪名搁到了我头上,现在你亦是如此,怎的你们都要随宁王叛变不成?!”胡奎气急,从怀中拿出一道密诏,扬手举在空中,高朗道:“陛下密诏在此!” 看见那明黄的折子,适才一直围攻胡奎的京畿军有几分犯怵。 傅钧驾马过去,单手从胡奎手中接过那折子,草草扫了一眼,便骑马往回走了几步。 胡奎凛冽的眸光扫了在场一圈,像是要讨回公道一般,道:“如何,我骗你们否?本将军念在你们不知实情,不予你们计较,快随我一起上山救驾!” 霍澹秘密召他赶来,及时密诏,这些京畿军只是不知情,正是如此想着,胡奎才手下留情,将那咄咄逼人,有叛变心思的人痛打一顿。 “胡将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圣旨!这密诏根本就不是出自陛下之手!”傅钧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密诏撕个粉碎。 纸片飘扬,被马蹄踏入土中。 “你竟敢!”胡奎恼怒。 竟敢造反! 傅钧断然是不会让胡奎将话说完,打断他,声音拔高,盖过他道:“陛下在行宫祭天,哪知一直护卫陛下的羽林军生了叛变之心,将陛下围困在行宫,我奉陛下召令,下山搬救兵。” 傅钧反咬胡奎一口,坐实了他的罪名,“胡将军此时拿着一道假密诏,率军出现在行宫山下,对京畿军一顿乱杀,究竟居心何在!” 在场的京畿军跟随傅钧多年,加之众人皆知傅钧的女儿傅莺乃是贵妃,自然是选择相信傅钧的话,倒是这从越州来的胡奎胡将军,众人鲜少听说。 “胡将军,陛下待你不薄,你却想着勾结羽林军干出这谋逆的勾当!你愧对省心!”傅钧抽出腰间刀剑,怒道:“众京畿军听令!先将这私自调遣军队的不轨之臣击退拿下,再上山营救陛下!” 胡奎气得直抖手,“你!我是万万没想到,你竟反了!” 在京城时,胡奎与傅钧有过些小过节,但这么些年胡奎没回京城,那对傅钧的敌意日益减淡,对他这人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没想到女儿贵为贵妃的傅钧竟有一天成了逆臣! 傅钧一口咬定,道:“胡奎,事情败露,你还想狡辩什么!” 空旷的山脚,马蹄铮铮,厮打声一阵接着一阵。 === 行宫。 常年驻守行宫的侍卫告知赵婳,有十台荒废的投石车一直在库房,是先帝有次祭天准备在行宫的,以备不时之需。 赵婳速速让人将投石车搬出来。 倘若叛贼强攻,这十台投石车还能顶上一阵。 赵婳还未踏进殿中,便听见里面传来的争执。 丹红着急忙慌从殿中出来,跑到赵婳身边,“娘娘,快进去看看吧,许贵妃一直刁难傅贵妃,傅贵妃情绪很不好。” 赵婳暗道不好,她光顾着跟姜国公清远侯一起在外面布置投石车了,竟忘记傅莺此时恐是被傅钧那句断绝关系弄得心绪不宁,甚至情绪落到谷底。 赵婳迅速去了殿中,在角落里寻见傅莺。 傅莺落寞地坐在角落里,她的贴身侍女彩霞环臂将傅莺耳朵捂住,而许明嫣对着失意的傅莺正颐指气使,嘴上傲慢不休。 “此次祭天大典全权交由你跟赵婳筹备,所有流程你统统知晓的,今年较上次,在祭典正式开始前增加了一环,便耽误了约莫一刻钟,那刻字的石头好巧不巧,正在陛下准备登上祭坛时便落了下来,若非你透露行程给傅钧,宁王那贼子又岂会将时机算得如此恰当?” 许明嫣立在傅莺跟前,当着殿中群臣的面一个劲说道。 面对一顿又一顿的指责,傅莺眼眶不知红了多久,泪水在打转,身子忍不住发抖,嘴里喃喃道:“不是的,我没有,我不知道。” “许明嫣,你有完没完!”霍岚看不下去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傅贵妃是被骗了。” 霍岚平里在宫中就对这无理取闹的许明嫣很是厌恶,现如今又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傅莺。傅莺素来不争不抢,性子温和,比许明嫣好得不止一星半点,霍岚猜便是因为傅莺太过温和,才会被傅钧骗去了祭天大典的流程。 “什么贵妃,长公主难道还认为傅钧谋逆,待陛下平息此次叛乱后傅家还有活路么?”许明嫣染了丹蔻的长指理了理耳边细碎的发丝,略带轻蔑的目光先是扫过霍岚,最后落到低垂着头的傅莺身上,勾唇得意一笑。 许明嫣将一切罪过归于傅莺,眼中滑过一丝狠辣,将所有脏水往傅莺身上泼,狠道:“陛下今日被叛军算计,我等被困于行宫中毫无招架之力,全是拜她所赐!” “我没有!” 傅莺本就还沉浸在傅钧与她断绝父女关系的悲怆中,此时许明嫣一次又一次的指责让她喘不过气来。 脑袋像是要炸了,胀得生疼。 傅莺忽地瘫坐在地上,将那贵妃的端庄统统抛开。 捂住耳朵,傅莺悔意横生,将头埋在膝间,嘴里絮絮念叨着,“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给阿娘看的,倘若我不给阿娘看,阿爹就不会对祭天大典的流程了如指掌,陛下便也不会中计出行宫去,那石块也不会恰好就在那时砸下来。” 彩霞抱住傅莺,轻抚她脊背,无声安抚她的情绪。 她们主仆二人,在宫中时便被许明嫣处处打压,如今又被她当众指着鼻子骂,彩霞虽为一介宫女,但现下也容不得主子被人这样欺负。 彩霞不管不顾,起身将许明嫣推开,随后蹲在傅莺身旁,抱住她身子,哄道:“娘娘,没有,不是你的错。” 许明嫣怒气冲冲,“你这奴婢,以下犯上,冬儿,给本宫……”掌嘴。 后面的两个字还未说出口,背后便传来赵婳凉悠悠的声音。 “如此紧要关头,本宫倒要看看何人敢在此挑拨离间,何人敢动傅莺。” 许明嫣扭头过去,在众位朝臣面前,赵婳越是跋扈,越能看清大家此女子的真实面目,日后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便不会站在赵婳这一边。 赵婳越过许明嫣,将傅莺从地上扶起来。 感觉到傅莺身子在颤抖,赵婳轻拍她手背,安慰道:“莫要将话往心里去。” 因许明嫣适才一闹,殿中诸位朝臣的目光都望向此处,这正合许明嫣的意。 许明嫣红艳的唇角向上一扬,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柔声道:“赵贵妃如此维护这叛贼后人,难道忘了咱们大家为何会被困在此处?陛下如今还在行宫外面与叛贼厮杀,本宫为何不能说这逆贼后人半句?倘若不是她将此次祭天大典的流程……” “陛下留你在此,不是让你无事生非!”赵婳呵斥许明嫣,硬生生将许明嫣还要说的话赌了回去,“傅家如何处置,待陛下回来自由安排,许贵妃趁着陛下不在,想甚便是甚,可有将陛下放在眼中?况且如今许太后亦在此处,许太后都未曾发话,你却在此叽叽喳喳,还是说,许贵妃你将这宫中所有人都未曾放在眼中?偌大皇城,你一宫独大。” 察觉到许太后飘过来的眼光,许明嫣背脊冰寒,她忙将目光挪开。 “你休得胡说!”许明嫣呵斥道。 许明嫣气急,她口才不敌赵婳,便将目光投到在殿中的众位朝臣身上,“诸位大臣,你们评……” “住口!”许太后站在人群中间,厉声叱责,“如今是何局面你不清楚?因你是哀家侄女,哀家一再迁就你,如今早就你这任性胡为的性子,是哀家的过错。傅莺即便是有罪,那也是由陛下决断,此事尚且没有定论,你却在此非议,明嫣,认清你的位子。” 赵婳和煦笑道:“还是太后娘娘圣明。” 许明嫣吃瘪,不得不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她狠狠瞪了赵婳和那一副无辜模样的傅莺,带着冬儿去了殿中另一边。 一阵闹曲,便这样散了。 许明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闹了怎么一场,许明嫣不敢再造次了,别怕。”霍岚同傅莺一道坐在地上,牵着她略微颤抖的手。 傅莺受了刺激,经过许明嫣这么一说,打心底里认为此次叛乱,是她在暗中帮助宁王,是她将祭天大典事宜告知母亲,是她愧对众人。 她是莫大的罪人。 无法原谅。 赵婳不忍心看着傅莺陷入自责,蹲在她身旁,道:“别怕,陛下早有准备,叛贼不会得逞的。此事不能怪你,只是巧合罢了,莫要将给所有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你入宫前不是同陛下有过约定么?且先放宽心,莫要太担忧了。” 傅莺一怔。 对啊,她入宫,不就是想求傅家众人平安么。 可是,阿爹,不要她了。 傅莺想到此处,眼眶红了,鼻尖一酸,两行泪便砸了下来。 她将头埋得更低,愧于见人。 赵婳与霍岚手足无措,她们本意是要安慰傅莺的,可没曾想竟让傅莺更悲伤了。 赵婳沉眸,忽地手背往傅莺后颈一劈,及时揽住晕倒的傅莺。 “娘娘!”彩霞惊呼一声。 长风万里 第141节 赵婳解释道:“你家娘娘再这般钻牛角,会越陷越深,怕就怕想不通,轻生,便先让她睡一睡,缓上一阵。” “昭仁,这里就交给你了,本宫出去看看姜国公和清远侯那边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赵婳嘱托霍岚道。 霍岚点头,保证道:“皇嫂放心,你且安心出去忙,昭仁会照顾好傅贵妃的。” 她可以为阿婳和皇兄分忧的。 === 跟随胡奎前来的前锋军数量不敌叛军,倘若贸然前进,还未等到他的后续人马增援,便被叛军给擒住了。 胡奎保守作战,带着前锋军往后撤了几里,并让后续增援人马加紧赶来。 傅钧望着败退的胡奎兵马,对手下的护卫军道:“羽林军造反,陛下被困在行宫,眼下胡奎假传圣旨,私自调兵,其心可诛!皇城中的羽林军听从逆臣卫元祁调遣,如今陛下与诸位文臣困在山中,我等便就坚守在山下,绝不可让羽林军与胡奎所带叛军攻上去!” 众护卫军在傅钧手下多年,从未见过傅钧有一丝谋反的心思,况且胡奎这号人物,他们都没怎听过,便听从傅钧吩咐,在山脚坚守,不得让叛贼上山。 这厢,傅钧在山下成功骗住护卫军,让他们认定羽林军造反,但倘若再细细一想,他们便会察觉到不对劲,再仔细斟酌一番,深究下来,便知道恐是会想明白,造反的究竟是何谁! 是他傅钧,和宁王! 趁着这档子时间,傅钧带了一队心腹匆匆去了山上,希望能速速将皇帝解决。 且说这边,宁王本以为霍澹只有行宫里的一千羽林军,带着五千心腹攻上山是,未曾想到霍澹主动率三千精锐迎战,两人在半山腰相遇。 山林间,刀光血影,马蹄嘶吼。 霍澹一眼便认出了那叛贼中的男子,秦介。 想起赵婳被秦介折磨好几次,霍澹满腔的恨意。 霍澹御马,手中的长缨枪挑开叛军刀剑,直往秦介刺去。 秦介到底是江湖人,将那往心房刺来的长缨枪灵活闪避开了。 宁王趁着霍澹分心,从背后偷袭,哪知霍澹长缨一旋,他那战马受惊,险些将他扔出马背。 以少抵多,霍澹这方明显处于劣势,到最后折损将士近两千人。 霍澹一行被叛军逼入一处逼仄小径。 倘若此时叛军攻来,他们必败无疑。 “陛下,这小径通往山下。”白副将对山道熟悉,道:“趁着叛军在后面被拖住,陛下赶紧从这小径下山,臣等护送陛下平安下山!” 霍澹脸上染了叛军的血,深邃的眸子越发锐利,“宁王既谋反,便已有完全准备,山下定已被他团团围住。” 扯了扯缰绳,他高朗一声,道:“援军很快便到,诸位不弃,朕亦与你们同叛贼厮杀到底!” 霍澹下马,打算借着这逼仄小径将叛军逼到不远的山涧中。 正排兵布阵,斥候急急来报,“陛下不好了,叛军只留了一小队人守在林子出口,大队人马往行宫方向去了。” 霍澹瞳仁一缩,暗道不妙。 他翻身上马,召集众将士撤离此处,速速返回行宫。 阿婳,不能有事! 第115章 干事业第一百一十四天 ====== 行宫。 赵婳从殿中出来后右眼跳个不停, 总感觉有大事发生。 果真,她刚与姜国公等人在行宫城墙上安置好投石车,便听见远方一阵骚动, 紧接着, 便在城墙上看见山林间走出来那乌泱泱的一队人马往这边赶。 “不好,是叛军!”清远侯眼力好,看清楚来人后脸色大变, “娘娘, 快些进去, 让诸位大臣莫要慌乱, 不要擅自踏出殿中。” “此处就拜托姜国公和清远侯了。”赵婳深知她一介女流不懂战术,待在此处只会添乱,便听清远侯的吩咐, 去殿中稳住人心。 别的本事不太行,但是哄得他人一愣一愣, 赵婳还是有信心的。 霍澹率领三千精兵出去, 可如今未能等到霍澹回来, 反而是等来了一众叛军。 赵婳料想, 他约莫是出事了。 她能猜到,清远侯和姜国公两人自然也猜到了几分,但是彼此都没提, 这是让大家不要慌乱。 “投石车,准备!” 姜国公站在高处,高声喊道。 高台上的羽林军打起精神, 只待一声号令, 便可投石攻打。 这厢,大殿里的人约莫是听见外面躁动的声音, 还未等到赵婳走到殿外,便有两名官吏走了出来,紧接着,许太后等人也跟着出来。 行宫中兵器急缺,叛军此行有备而来,不知会使出何花招,有城墙挡住,行宫里面至少是安全的。 赵婳正欲让这一干人等回到殿中,只听外面的叛军中似乎有秦介的声音。 “几个投石车便想阻止三千多精兵,我劝你们别做无畏的反抗了,乖乖打开行宫城门,宁王殿下还能留你们性命。” “投!” 姜国公不屑听此狂妄小儿说话,手臂一放,投石车准备投石。 石块如流星般,从城楼投掷出去,划破天际,重重砸像那全叛军。 这厢,吏部尚书随口感叹一句,“三千多?!这行宫中也才几百士兵。” 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话不对了,急忙纠正,鼓舞士气道:“三千又如何?邪不压正!只要守着宫城,便能等到陛下的援军!我虽不是武将出生,但身上还有些力气,将城门死死抵住,叛军就进不来。” 说罢,他第一个踏下台阶,去城门后门抵住。 其他官吏见此,也纷纷去了城门后面。 他们能有这份心,赵婳很欣慰,但是叛军一旦硬攻,他们势单力薄,又怎招架得住? “殿中安全,许太后和许贵妃还是移驾回去罢。”赵婳话毕,一改冷漠的神色,对霍岚道:“快回去待着,陛下会平安回来的,莫要出来,当心受伤。” 霍岚摇头,“昭仁跟皇嫂一起,皇嫂去哪里,昭仁就去哪里。” “别任性!” 赵婳扭头对姜子真道:“本宫命你带长公主回殿中,”手背拍上他肩膀,赵婳低声道:“若是情况不对,带着她逃出去。” 姜子真硬将霍岚拖回殿中,而赵婳,去了城墙上。 姜国公有些焦灼,“石头快没了。” “还能撑多久?”赵婳问道。 清远侯眉间愁意不减,道:“行宫中除了投石机和零星的□□,便什么也没了,叛军还在前进,照这么个情形下去,最多能撑两刻钟。” 赵婳右手快速转动手腕上的朱砂串,急中生智寻找对策。 多拖一刻,他们就多一份希望。 “宁王!” 忽地,赵婳冲下面大喊一声。 宁王闻声,比了个手势,叛军得令停住动作。 望着城墙上的赵婳,宁王点破,“怎的?赵贵妃又想出了自救的法子?” 他手下两人接连被这女子哄骗,宁王自是防着赵婳,警醒着于她多少说两句,便被她绕进去。 凝眸看着城墙上的女子,宁王慢悠悠说道:“你可知,霍澹已被本王杀掉了。” 此话一出,行宫内众人惶恐不安,他们原本就比叛军的人数少,此时士气更是锐减。 赵婳手掌撑在城墙上,稳住心神,目光如刀,正声道:“宁王这谎,扯得太拙劣了。倘若陛下真有个不测,以你这逆贼的性子,不提头前来炫耀?” “诸位!”赵婳挪开视线,望城中众将士,高声道:“逆贼的话,莫要信!陛下的援军很快便到,叛贼在故意扰乱军心。本宫今日就在这同你们一起守着行宫!” 士气,一旦散了,这仗便输地彻底。 赵婳自然是希望霍澹能平平安安,但就现在的局面来看,难说…… 这厢,一直高坐在马背上的秦介扬剑一指,嗤笑道:“我怎忘了,赵贵妃自有三寸不烂之舌,谎话张口就来。里面的人,你们可知,你们尊敬的赵贵妃,曾于我有一段情缘?” 秦介音调了,似在炫耀,“阿婳,当初你愿意抛弃千金之位,也要与我厮守,如今呢?却成了皇帝枕边人,这期间不过短短几月罢了。” 城墙上的将士,看赵婳的目光有了一丝变化。 赵婳急中生智,驳道:“那你怎知,这不是本宫与陛下计划中的一环?”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从空旷的山林传来,霍澹率了乌泱泱的援军赶到。 霍澹在路上,遇到胡奎和卫元祁率援军正要往行宫增援。 卫元祁持有虎符,山下的护卫军当即便知道了傅钧伙同宁王谋反,更是不敢拦胡奎一行人。 秦介的声音大,霍澹岂会没听见? 他阴鸷的目光锁在叛军中秦介身上,恨不得让此人受尽牢中酷刑,吊着一口气,让医官医治,再去受刑,如此反复,直至咽气。 宁王听见动静,回身瞧见霍澹等人赶来,面色大变,那猖狂劲散了大半。 他只有五千精兵,本以为将他发兵去行宫的消息散出去,引霍澹出来,趁着霍澹孤立无援时,将其斩杀,可没曾想霍澹的援军这般快便来了。 这本就是一步险棋,但成这副局面,宁王已没了退路。 “杀!” 行宫外面,箭矢如雨,血肉横飞,呐喊声响彻山谷…… “朕早就立下誓言,你伤她半分,朕让你千倍万倍偿还。”霍澹平静说着,握住长缨一端,狠狠将刺进秦介胸膛的矛头往里送了一寸。 望着马背上的霍澹,秦介面目狰狞,嘴角鲜血流淌,殷红的血滴落到长缨杆上,在长缨□□穿他胸膛的一瞬间,重重倒在血泊中。 此时此刻,胡奎与卫元祁所带的援军,已将叛军包围。 此次上山的叛军,皆是宁王和傅钧的心腹,打得便是让宁王弑君登基的主意,被擒住后非但没有半分悔意,反而还骂骂咧咧。 “我等愿以血肉之躯,为殿下拼出一条生路来!” 叛军之中的一名副将,举刀便要冲胡奎砍去,只不过那刀还堪堪悬在空中,胡奎勒马,方天画戟一旋,眨眼间那叛军副将的头颅便被砍落在地。 长风万里 第142节 戟尖染血,胡奎煞气逼人,厉声道:“犯我王者,死!” 带着血渍的方天画戟指向被叛军围住护着的傅钧,胡奎怒道:“傅钧,陛下待你不薄,你竟与这逆贼串通,大逆不道!” 援军来后,外面士气大振,闹哄哄一片。 傅莺便从殿中出来了,此时正站在行宫城墙上将下面的一幕幕尽收眼底,自然也听见了讨伐傅钧的声音。 “阿爹!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朔风呼呼,傅莺心灰意冷,站在城墙上劝阻傅钧。 虽然傅莺知道她好似劝不动傅钧,但还是想在最后关头试试,试试这最后一次。 许明嫣睥睨一眼,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斥道:“今日陛下在行宫遇难,你们傅家一个也脱不了干系,怎的?如今要在众人面前演一出父女情深的戏码?” 傅莺找不出反驳的话语,闭了嘴巴焦灼地看着父亲。 傅莺那话轻飘飘的,傅钧没理会城楼上的争执,执剑平静道:“待我不薄?胡奎,你可知,庄帝不识人才,拉一个什么都不懂黄毛小子坐镇军中,我原是一员小将,空有上阵杀敌的抱负,却也耐不住庄帝这般!是宁王殿下慧眼识珠,举荐我,这才有了我如今的成就!” 胡奎怒道:“强词夺理!这不能成为你不忠的借口,弑君谋反板上钉钉,休要为自己开脱!” 宁王一听此话,一直忍了十多年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大声道:“放屁!这皇位本就应当属于本王!他庄帝在位多年,被严庆那阉人牵着鼻子走,竟连先祖开创的护城军也拱手将兵权给了宦官!给了宦官?诸位不觉得很可笑么?这样的人,谈何一国之君?” 满手鲜血的宁王指了指稳坐马背上的霍澹,“陛下,你生母便是被庄帝生生害死。庄帝为了稳固手中的权利,不可让储君之位落到许家人身上,庄帝也是心狠,亲手杀掉许氏腹中的孩子,最后又怕众臣发现端疑,把所有罪过推到娴妃身上。陛下啊,这就是你敬重的父王,亦是你的杀母仇人!陛下……” 就在宁王提及娴妃时,霍澹便从身旁弓箭手中拿过弓箭,未等宁王说完,一箭射向他额头。 宁王就正对着霍澹,自然也看见了他这番动作,一阵闪躲将这突袭的利箭躲开。 霍澹多多少少清楚几分生母去世的内情,他一直以为是许太后听信谣言,才设计让父王不得不顶着众臣的压力,赐他生母白绫。 霍澹万万没想到,父王城府这般深,他在众人面前装成无辜者,然而幕后最大的黑手便是他自己,他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最后将它全推到了一名妇人身上。 霍澹生母去世那年,不过二十五岁。 在人生最灿烂的时候,被她那青梅竹马的夫婿,当成了一枚棋子。 额角青筋凸起,霍澹被彻底激怒了,没再留宁王多说一字,一声令下,羽林军纷纷出动。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卷着浓烈的血腥味,裹着兵刃的碰撞声。 叛军本就已经是溃败之势,没撑过一刻钟便鱼溃鸟散。 宁王挥剑砍向霍澹,交锋之间,霍澹那冰寒的刀刃淌着血渍一把挑开宁王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刀刃割破宁王喉咙。 霍澹执剑捅进宁王心口,顿时血光四溅。 “殿下!”傅钧眼睁睁宁王从马背上跌落,正欲往那边奔去,胡奎那方天画戟刹那间架在他脖子上,只要他一动弹,随时都会被方天画戟斩掉头颅。 宁王当场咽气,喉间红得泛黑的血不住地流,糊的整张脸都是,狰狞的双目本就渗人,如今被血染得更为骇人。 宁王已死,傅钧又被擒住,叛军群龙无首,顿时锐气大减,很快便被制服。 三刀架在傅钧脖子上,胡奎膝盖顶了顶他后膝。 “咚”的一声,傅钧跪在地上。 战败的傅钧仰天长笑,扫了眼在场的每一位人,视线不经意间看到了站在城楼上早已泪流满面的傅莺。 他匆匆略过视线。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此战非生即死。” 傅钧今日随宁王一道起事造反,不论哪个结局,他都心中有数,在举兵那一刻都已做了完全的应对之策。 阖上双眼,傅钧朗声道:“绮绮,我真恨当初送你进宫,非但没有帮上为父的忙,反而还透露了我的大计,大义灭亲做到你这份上,为父真是开眼!今日,我便与你断绝父女关系,傅家族谱中早已没有你的名字,你不再是我傅家人!” 他的声音太大,每一字都像是一根针,字字句句戳进傅莺心里。 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唤过她的小名了,傅莺怎也没想到再次听见这一声“绮绮”时,竟是这样的局面。 “殿下,末将来追随你了!”傅钧话毕,身子往旁边倾斜,脖子往锋利的刀刃撞去。 败,也要败得体面。 傅钧宁愿自尽自行了断,也不愿被霍澹定罪处刑。 那架刀羽林军再想收刀时已经迟了,傅钧双目圆睁,赫然倒地。 “阿爹!” 谁也没想到傅钧会自尽,傅莺提着繁重的裙摆,急急跑下城墙,可视线被眼泪模糊,下台阶时脚不慎踩空,从二十余台阶滚了下来。 彩霞一声惊呼,想去拉住傅莺,可惜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跌落。 城墙拐弯处,傅莺额头重重撞在墙壁上,“咚咙”一声,当场便晕了过去。 那城墙在拐弯处,远方战场上的众人根本看不到这边发生的一切,只是听见女儿那声在叫父亲,之后就没了下文。 被傅莺额头上的口子和血吓得失神,彩霞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的局面,她家娘娘还能被医官救治吗? 许明嫣端着架子,从台阶上一步一步缓缓走下,曳地裙摆略过傅莺主仆二人。 她淡淡瞥了一眼被血弄花妆容昏迷不醒的傅莺,并未有叫内侍和医官的迹象,甚至还因为傅莺成了这般惨相有几分高兴。 “晦气。” 许明嫣朱红唇瓣翕合,轻飘飘说了一句,由冬儿扶着慢慢下了台阶。 这厢,赵婳还沉浸在霍澹有惊无险成功斩杀宁王的喜悦中,待叛军尽数被擒拿后,便迫不及待从城楼下去,去到那让她担惊受怕好一阵的男子身边。 刚下到一半台阶,赵婳忽然觉得不对劲,脚步一顿,匆匆转身,提着繁重的裙摆再次上城墙,往相反的方向去。 霍岚与她打了个照面,见她神色匆匆跑回来不甚疑惑,问道:“皇嫂,怎了?” “傅莺不对劲!”赵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没再与霍岚多话,急冲冲朝城墙另一边去。 行宫城墙上下分为两边,傅莺与许明嫣两人晚来,登上的便是城墙的另一边,而适才傅莺亲眼目睹了傅钧畏罪自尽,撕心裂肺般嘶吼一声,便往城楼下跑去,而此时赵婳在准备下城楼时,并未看见傅莺去到行宫外面的身影。 果然,赵婳刚下两节台阶,便瞧见侍女彩霞抱着昏迷的傅莺。 “她怎摔成这样?!”跟过来的霍岚惊呼,被那血淋淋的面庞着实吓了一跳。 赵婳立刻唤来内侍,将傅莺挪至行宫偏殿,“丹红,速叫杨医女来!”她忽地想起一事,拉住正要去请人的丹红,将她腰间玉牌放在丹红手中,“调几名羽林军去殿外守着,倘若有人在救治傅贵妃时生事,不论是谁,统统将人给本宫轰出殿去!” 丹红应声,得令快步去寻罗太医。 幸好本次出行,带了三名医官。 彩霞裙上染血,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感激涕零,“谢谢赵贵妃,谢谢长公主殿下。” 赵婳扶彩霞起来,问道:“傅贵妃如何摔的?许贵妃推的?” 许明嫣与傅莺素来不合,适才又起过一番争执,依照许明嫣的性子,此处是行宫外面的视线死角,趁着傅莺不注意,将傅莺从台阶推下也未尝没有可能。 彩霞摇头,心有余悸道:“娘娘下台阶时太着急,不知是被裙摆绊住了,还是脚下踩空,眨眼间便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了解到情况,赵婳安慰彩霞莫往坏处想,放她去殿中守着傅莺好安心。 处理好傅莺的事情,赵婳赶往行宫外时,霍澹正巧勒马下来。 叛军逐一被俘,胡奎等人皆在清理战场。 霍澹朝她奔来,盔甲后背的红色披风随着他奔来而飘逸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叛军的鲜血给披风染了一层,那红色格外惹眼。 他干净的面庞此时已然灰头土脸,暗红的血在脸颊干涸,身上的盔甲也有些破损。 赵婳在霍澹奔来的那刻,抛开本就不多的矜持,撇开战场上众人的眼光,朝他奔去。 腰间被一只厚实的大手缠住,赵婳被他托腰抱起,鼻尖那熟悉的味道让她的心彻底安了下来。 赵婳眼眶有些酸涩,正欲开口,余光瞥见霍澹另一只垂在身侧,衣袖被划破,那正在渗血的手臂。 赵婳心惊,急忙推开霍澹,抓住他左手手腕,责备道:“手受伤了怎么不说!” 霍澹手指动了动,原是想瞒着她的,却还是被发现了。 “不想让你担心。”霍澹若无其事说道,抚下她手,将那受伤的左臂藏在披风下,“也不想弄脏你衣裳。” “笨蛋。”赵婳低喃责备一句,从怀里拿出丝绢,在他受伤的左臂上缠了一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要先止血的。” 霍澹低垂着眼,看着左臂那想蝴蝶翅膀的东西,也不知怎就笑了出来,心里暖暖的。 嘉嘉的手真巧,平平无奇的丝绢,经她之手竟变得如此好看。 见他这样,赵婳又气又笑,不知该说他什么,“臣妾去传医官来给陛下治伤。” 赵婳转身就走,霍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到了行宫入口。 这厢,霍岚的一声“啧啧”喟叹声引起了霍澹注意。 霍澹敛起笑容,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对五步开外的霍岚道:“不在殿中好生待着,你跑出来作甚?” 还能骂她,看来皇兄的伤势不重,恐是只有手臂受伤了。 “臣妹跟皇嫂一道出来的,是皇兄只顾着跟皇嫂……”霍岚不好说那词,便含含糊糊带了过去,“旁若无人。还有,皇兄每次受伤都喜欢瞒着,瞒着瞒着,这不皇嫂都生气了,不理皇兄了。” 霍岚现在可不怕霍澹了,她背后有人撑腰,可以好生将以往霍澹吓唬的账还回去了。 她说几句吓唬霍澹的话,让他有短暂的担惊受怕。 霍澹黑着一张脸进了行宫。 === 罗太医垮着药箱匆匆赶到屋中,正要将霍澹左臂被血染红的丝绢取下,霍澹伸手止住了他动作。 “朕自己来。” 霍澹褪下了盔甲,素色衣裳勾勒出他劲瘦的身姿。 瞧了眼站在罗太医身边,却一直没有任何要帮他取下丝绢举动的赵婳,霍澹垂下唇角,指尖捻住丝绢一角,轻轻一扯便将血糊住的丝绢扯了下来。 将手臂放在桌上,霍澹抬头望着赵婳,与她解释道:“一点小伤,无需大惊小怪,这伤是适才与宁王交锋时不慎被划伤的,伤口不深。” 赵婳道:“陛下还说臣妾不爱惜身体,陛下不也是?之前昭仁便跟臣妾提过,陛下受伤只字不提,这是第几次了?” 暗红的血已经干涸,衣袖粘在了伤口上,罗太医便用剪子将那衣袖剪得更开。 赵婳抿唇,道:“陛下身上还有哪处受伤了?” 霍澹回答极快,“便就只有左臂。” 赵婳瞧着他也只有左臂受伤了。 长风万里 第143节 这厢罗太医用镊子夹了棉球沾了碗里的白酒,似乎是要清洗伤口,赵婳走过去,“罗太医,可否让本宫来?” 罗太医见陛下和贵妃娘娘一如既往的恩爱,便让她去了,“劳驾娘娘。” 棉球在碗边停留片刻,去掉多余的白酒,赵婳这才将它覆盖到霍澹那血淋淋的伤口周围,“会很痛的,陛下忍一忍。” 霍澹:“不痛。” 霍澹话音刚落,那沾了酒的棉球便到了伤口上。 他右手按按攥起拳头,泰然自若。 不消片刻,罗太医处理好霍澹的伤口。 赵婳憋了许久,终于将话问了出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叛军?” 霍澹示意罗太医先下去。 “山下的羽林军多是被傅钧唬骗,扣些俸禄可从轻发落,但是一路攻上来的一万叛军,乃是宁王心腹,不可轻饶!”霍澹正声道。 赵婳道:“那傅莺呢?傅钧犯下了滔天死罪,弑君篡位,株连九族。” 她跪下,道:“陛下可还记得陛下应过臣妾三件事。这第一件,臣妾想为傅莺求一命。臣妾知道这让陛下为难,但是傅钧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亲口与傅莺断绝了父女关系,将傅莺从族谱上除名,傅莺便也就不能算是傅家人。” 当初他被赵婳从杏林救回,确实允诺过赵婳三件事,已经过了大半年,霍澹却从未听赵婳提起,本以为她将此事忘了,没想到她求的第一件事,竟不是为自己。 “你想让朕如何处理?”霍澹探过去,扶她起来。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 高全盛站在屏风处,“陛下,胡奎胡将军在殿外求见。” 霍澹稍作迟疑,道:“传。” 高全盛领命,转身出去传召人。 赵婳没说什么,去架子上取来龙袍,伺候霍澹穿衣。 不消片刻,胡奎进来。 他还是那身战甲,只是稍稍整理了面容。 胡奎约莫四十年华,身躯凛凛,肤色棕黄,锐利的黑眸宛如夜间蓄势待发的野豹,一看便是久经战场的大将。 胡奎离开京城许久,适才在与旧友叙旧时闲聊了几句,便听姜国公不住地夸这位正站在陛下旁边的女子。 他进来时瞧了一眼,不过是以色侍君的女子,加之适才那叛军中一将领的话,胡奎对赵婳的印象不是很好。 怕就怕此女子是一位祸国妖姬。 胡奎道:“陛下,叛军尽数落网,无一人逃脱,但跟随傅钧一自尽的不在少数,剩下不过一千人,是就地处决,还是带回京城?” 指尖扣了扣桌面,霍澹思忖片刻,淡声道:“刺面,发配北疆牢城。” “臣明白了,立刻去办。” 胡奎踏出宫殿。 胡奎适才看赵婳的眼神有几分敌意,便等他走后,低喃了一句,“陛下,臣妾感觉胡将军对臣妾有些偏见。” 霍澹安慰她道:“胡奎此人素来如此,朕不是也受过他偏见?否则他当年也不会自请去越州。”握住她放在膝间的手,“胡奎这些年在越州恣意张扬惯了,他的忠心,日月可鉴。收拾收拾,回宫罢,夜里行宫太庙住着怪渗人。” 行宫外面战后一片狼藉,尸首横七竖八,他看了倒无所谓,跟前的人再要强,毕竟也是女子,夜里住在这里,保不齐会做噩梦。 傅莺至今昏迷不醒,霍澹力排众议,还是将其安置在长信宫,万事等她醒后再说。 翌日,赵婳得到消息,傅莺醒了,可却失忆了…… 第116章 干事业第一百一十五天 ====== 长信宫。 许明嫣早一步得到消息, 傅莺醒来后她便乘轿撵赶了过来。 彩霞在宫门口堵住,不让许明嫣踏入半分,“许贵妃, 我家娘娘伤势未愈, 不方便见客,请贵妃娘娘改日再来。” 自从那日眼睁睁看着傅莺被许明嫣步步刁难,彩霞便彻底变了, 她家主子不争不抢, 一味忍让, 是不想将事情闹大, 但就是因为这样,才让许明嫣次次都欺负在傅莺头上。 彩霞虽也知她一介宫婢地位低微,但是如今她家主子记忆全失, 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许明嫣怕是会变本加厉欺负傅莺。 以往都是她家主子护着她, 如今不管如何, 彩霞都尽量不要让傅莺再受到许明嫣的嘲弄。 傅家如今都这样了, 再忍下去也没有意义, 倒不如破罐破摔。 “反了你还!”许明嫣白绒绒的狐裘披着身上,倘若不说话,光看媚眼也是一副妖娆姿色。 纤白的手指抚摸精致的手炉, 许明嫣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宫!姓傅的造反,本宫还不信傅莺能安然无恙不成?”厉声喝了一声, “来人, 将这贱婢给本宫拖下去,重打三十仗!” 彩霞自是不会笨到被毫无准备便说了那样的话, 她未等许明嫣的话说完,先一步踏回宫中,手指搭在宫门上。 只要她动作够快,将宫门关上,许明嫣就进不来。 可惜彩霞失算了,许明嫣带来的内侍疾步上前,冒着手指被宫门夹住的风险,在宫门即将关上的刹那,五指挡在宫门缝隙,几门内侍紧随其上,硬生生把宫门又给拉开了。 冬儿推倒彩霞,轻蔑看她一眼。 许明嫣拢了拢狐裘,趾高气昂往傅莺寝殿走去,“将这贱婢给本宫拉下去,杖毙!” 长信宫里众宫婢不敢吱声,生怕成为下一个彩霞。 静谧的寝殿中,一位宫婢都没有,而为傅莺诊治的杨医女也不知去了何处,火炉里的炭火烧得滋啦作响。 许明嫣越过屏风,映入眼帘的便是头裹白巾靠在床头痴痴呆呆的傅莺。 微微蹙眉,许明嫣心想她莫不是被撞傻了? 听见有响动,傅莺空洞的双眸回过神来,她瞧了床边的人一眼,此人虽穿着华丽,模样也好看,但是她却莫名有几分抗拒和害怕。 傅莺往床里挪了挪,离许明嫣远了些,“你是谁?彩霞呢?” 许明嫣便立在床边,轻蔑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我是谁?本宫乃陛下亲封的贵妃,”她探身,长指一挑,指甲背轻轻拂过傅莺面庞,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而你,是弑君谋反的余孽。” 傅莺只是不记得往事,不记得自己是谁家女儿,但“弑君谋反”这四个字所谓何意,她还是知道的。 “你胡说!”傅莺推开许明嫣,赤脚下床,跌跌撞撞走出内室,求助似喊道:“彩霞呢!彩霞!” 忽地,傅莺头痛欲裂,她蹲在屏风处,双手捂头,不住地喘气,身子不知为何忍不住颤抖。 “傅莺,你跟本宫装什么装!”许明嫣抓起傅莺一只手,将她拖起来,迫使她正视自己。 对上那惶恐慌乱又痛苦的眼神,许明嫣突然觉得,这么些年在皇宫受过的苦,也就那么回事,如今她畅快极了! “你爹谋……”反,妄图弑君 这几个字刚到许明嫣嘴边,忽地便看见赵婳踏进寝殿。 “陛下昨日还告诫过众人,自此宫中禁止提及那件事,许贵妃是要抗旨不成?!”赵婳大喝一声,上前去将许明嫣钳住傅莺的手狠狠甩开。 许明嫣知赵婳如今备受皇帝宠爱,倘若此时与赵婳相争,起了冲突,无论如何输的都会是她。 “那本宫便等着瞧,赵贵妃有多大能耐,能护住她多久。”许明嫣恶狠狠盯了赵婳一眼,整理好微乱的衣衫,手搭在冬儿手背上,不急不缓出了寝殿。 可就在踏出长信宫那刻,许明嫣的脸彻底垮了下来。 黑着一张脸坐进轿撵,许明嫣吩咐侍从转道去永安宫。 她就不信,霍澹还能护住逆党余后不成? 倘若真是这样,寒了那些勤王救驾臣子的心,霍澹恐怕是因小失大。 “你别听适才那人胡说,许明嫣心胸狭隘,素来与你不合,她今日是听说你失了记忆,便逮着机会来奚落你。”赵婳扶傅莺去床上歇着,温声道:“你越惨,她越高兴,所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那话都是假的,不必往心里去。” 傅莺警惕地看着赵婳,相比于刚才那穿了狐裘将自己裹得跟一只狐狸一样的女子,一股子金钱味,面前的妇人倒是顺眼多了,但是她那面相还是有几分凶意,傅莺难免害怕。 “彩霞呢?”傅莺缩在被子里,只露了个黑乎乎的脑袋出来。 她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贴身侍女彩霞。 赵婳踏进长信宫便没有看见彩霞,当时便感觉不对劲,又在殿中遇到许明嫣欺负傅莺,她现下得空了才意识到,彩霞恐是被许明嫣带走,“丹红,拿着本宫的腰牌,速去慎刑司提人。” 丹红应声,匆匆离去。 怕那被子压住傅莺额头的伤口,赵婳坐在床榻边,慢慢握住傅莺的手,“被子再压下去,伤口又要渗血了。” 傅莺迟疑片刻,松了手。 “你是谁?我爹真的谋反了吗?”傅莺只觉她有些亲切,便将警惕心慢慢卸了下来。 赵婳报了姓名,“本宫与你投缘,便接你入宫小住几日,不巧那日你从楼梯上摔下来,把头给磕破了,记忆全失。” 叹息一声,赵婳自责道:“说来这事也怪本宫,想着你在宫外举目无亲,你我又投缘,便接你来宫里陪本宫玩耍,可竟好心办了坏事,害你受伤。” 傅莺听进去了,“那这般说,我亲人都不在了?” 赵婳点头,轻抚傅莺头顶乌发,“所以适才那女子说的话,是仗着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故意看你笑话的,你一个字也不能信。倘若你还怀疑本宫的话,等会儿彩霞回来,你一问便知本宫可否是在骗你。” 昨晚,镇国将军府连夜被抄家,赵婳去了狱中,连唬带骗,从傅钧妻子林氏口中探了些消息出来。 早在傅钧得知傅莺帮忙筹备祭天大典时,便让林氏入宫,林氏以一副关切女儿的模样对傅莺嘘寒问暖,进而从傅莺这边问出祭天大典的流程有何变动,真因如此,才有了后话。 傅莺作为傅钧与林氏的女儿,两人这般利用她,哪里还有半分骨肉亲情。 傅钧一直在林氏耳边念叨:女子一生下来就不如男子,倘若家中遇到麻烦,一介女流除了害怕还是害怕,还不如府中的小厮顶用,他们花了钱财将傅莺养大,不是让她养尊处优当大小姐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既然嫁入皇宫,便应该为娘家献出一份力。倘若没有宁王,这泼天富贵还不知在何处,如今成败在此一举,只需向傅莺问出一星半点祭天大典的详情便可,就当做是还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林氏起初是疼傅莺的,可耐不住傅钧不住念叨,听的次数多了,也就慢慢认同了傅钧的话,对待字闺中的小女儿以及已经出嫁的傅莺有了看法,待女儿的态度也判若两人。 故而才如此坦然地帮助傅钧套话。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婳气得一晚上没有入睡。 赵婳知道自古以来重男轻女,可没想过竟有一日让她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 自家的女儿,远不如府里的小厮。 养女儿一场,不过是利益驱使。 多可笑。 傅莺未出嫁前不知在傅家受了多少委屈,赵婳猜想这或许便是她性子软,看淡事事的原因吧。 傅钧已死,傅莺失忆了也好,如此便能忘掉过往种种,不开心的事情统统不要记起来。 丹红在慎刑司门口遇到将要被送进去受刑的彩霞,将其安然无恙带回长信宫。 长风万里 第144节 赵婳命令长信宫的奴婢不得说起傅莺过往,违令者杖毙。她如今正得恩宠,无一奴婢敢违抗。 让彩霞牢记她为傅莺编的假身世,赵婳找来杨医女询问。 “医书上确有记载,颅内淤血,会致人记忆丧失。傅贵妃从十余阶台阶上跌落,头部受了重创,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确实是失忆了。”杨医女坦言。 闻言,赵婳眸色复杂,即刻去霁华宫找了趟霍岚。 她将傅莺生生父母是如何待傅莺、又是如何打傅莺主意的尽数告知霍岚。 霍岚义愤填膺,整整骂了傅钧与林氏一刻钟才消气。 “那日见到傅莺撞得头破血流,本宫就有种预感,恐怕会失忆。”霍岚听后,双手一拍,早有预料,“这不便印证了本宫的猜想。” 听阿婳讲的故事听多了,有些事情,霍岚扫一眼,心里预想了无数种事态的发展。 这次正好就猜中了傅莺失忆。 霍岚没有因为猜中事情而窃喜,反而有些伤感,“傅莺好可怜,这件事她也是受骗者。皇嫂,傅莺会被波及吗?” 赵婳端起的瓷白茶盏又放了下去,道:“本宫是不愿傅莺被连坐。” “今日许明嫣去长信宫找过傅莺麻烦,我们需尽早想一个万全之策。” 霍岚气得咬牙切齿,道:“许明嫣怎如此讨厌!她们许家的人,全是恶毒妇人!” 赵婳轻抿一口茶。 谁说不是呢。 “本宫今日前来,是找你帮个忙,演一出戏帮帮傅莺。”赵婳道。 霍岚对傅莺本就没有敌意,而今更是因为傅莺的遭遇想快些救她于水火。 “昭仁自是很想帮助傅莺,可是昭仁的脑袋不如皇嫂聪慧,想不出万全的法子,但是皇嫂让昭仁帮忙,昭仁甚为乐意!” 赵婳笑了笑,示意霍岚俯耳过去。 片刻之后,霍岚意味深长“哦”了一声,脸上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宁王谋反,就地伏诛,不仅如此,昨夜卫元祁在榆林巷别苑发现了西州大将军赫哲休屠,并解救出《京华风云》的主编罗嵩。 宁王与赫哲休屠勾结,通敌卖.国,一手策划了西境的战事;更是借罗嵩一手创办的《京华风云》期刊,散播星象谣言,扰乱人心。 今日早朝,霍澹论功行赏,擢升胡奎为镇国大将军,考虑到正值年关,胡奎在越州尚有琐事未处理完,便等新年一过,方可上任。 至于群臣上谏关于如何处置傅钧嫡女傅莺一事,霍澹没什么可说的,秉公处理便好。 要决断的事情较多,今次早朝比以往足足多了半个时辰。 当天上午,赵婳出现在思政殿的时候,正巧散朝后霍澹在与胡奎商议如何处置傅钧旧部一事。 赫哲休屠被擒住,在牢中知晓宁王兵败被诛,又扛不住审问,便详细交代了与宁王的谋划。 霍澹修书一份,急传予西州王。 西州准备的寿宴贺礼,他甚为满意。 但挑起两国纷争的罪魁祸首罪不容诛,便将赫哲休屠的尸首送回西州,望西州与虞国今后莫再生了波澜。 西境作乱的西州军听命于赫哲休屠,赫哲休屠身亡的消息一经传出,必会自乱阵脚。 谈得差不多了,霍澹便让胡奎先行回去。 胡奎告退,可对赵婳的突然到来有些异议。 思政殿是谈国事的地方,岂容这一深宫妇人随便进出。 “臣妾今日,是为傅贵妃来的。” 踏出思政殿前,胡奎听到了这一句话。 他不禁蹙眉,倘若陛下对傅莺手下留情,皇家还有何威信可言? 胡奎对赵婳,是越发不待见了。 “朕会处理好的,这也是朕早年对傅莺的承诺。”霍澹没想过要瞒住赵婳,直白道:“傅钧犯的是大罪,而林氏也不知悔改,他们一家不仅不知错,反而跟魔怔了一样,在牢里骂得乌烟瘴气,朕不可因那荒唐的承诺就饶恕他们,但是朕可以放傅莺一条生路。” 赵婳杏眸中印出龙椅上的男子,平静道:“陛下,傅莺醒了,失忆了,臣妾已找过杨医女确认了。” 自从昨日她向傅莺求情,霍澹迟疑那刻,她便对霍澹有几分生疏了。 霍澹略微惊讶。 “失忆了也好,后半生便也不会想起这段痛苦的往事。” 赵婳问道:“臣妾早就选了处宜居的地儿,不知陛下何时放傅莺出宫?” 此事再拖下去无益,今日不得到答案,赵婳是不会回去的。 “朕承诺过的事情,便不会食言,你就这般不信朕?”霍澹被赵婳冷淡又无理取闹的态度惹出一顿无名火来,“朕一直没给你答复,是因为朕还未想好如何给百官一个不失公允的答复。于私,朕自然是不希望傅莺受牵连,但于公,朕不能因为傅莺是贵妃,而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霍澹深邃的眸子望向赵婳,有几分看不懂她。 以往的她事事考虑周全,可为何遇到傅莺这事就变了个人似的。 赵婳沉默一阵,道:“臣妾不是不相信陛下,是臣妾着急了。这次是臣妾任性。” 她走到龙椅旁,拉了拉霍澹袖子,态度软了些许,道:“陛下便原谅臣妾这一次。” 霍澹板着张脸,冷声道:“以后还无缘无故同朕置气么?” “不了不了。” 赵婳摇头。 她是关心则乱,太想救傅莺了。 === 永安宫。 许太后拿着剪子在修刚从花园中折回来的梅花,耳根子边全是许明嫣叽叽喳喳的声音。 “姑母,不能就这般算了,整个镇国将军府锒铛入狱,傅钧弑君罪不容诛,单因为傅莺身为贵妃便逃过一劫,陛下往后如何自处?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姑母不知,今日傅莺已醒,说是失忆,以臣妾看,多半是装的,妄图逃过一劫,还有赵婳,竟还护起傅莺来了。赵婳明知傅钧将陛下害得多苦,还百般维护傅莺,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许明嫣一个人力量微薄,不足以和赵婳抗衡,但是许太后不一样,连霍澹都会敬她三分,“臣妾听说,陛下原是将祭天大典交由赵婳负责,可赵婳却让傅莺参与进来,若非因为傅莺泄了流程,又岂会中了叛贼的奸计。细细追究下来,赵婳也难辞其咎!” 许太后望着瓶中开得正盛的梅花,面色平静,“陛下自有主意。明嫣,后宫不得干政上的道理,哀家自你第一日入宫便与你说过,近段时间也常教导你,看来你是忘得干干净净,既是如此,你今日回瑶光殿便将《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抄十遍,何时抄好,何处踏出宫门。” 许明嫣的笑容凝滞在嘴边,再也笑不出来。 “临近年关,静下心来好好抄抄佛经,正好磨磨你这急躁的性子。今日便就这样,你跪安罢。”许太后放下剪子,“晚秋,哀家乏了。” 晚秋搭手,扶许太后回床上躺下。 皇帝沉溺于情爱,将赵婳宠上了天,自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是赵婳有错,也是没错。 许太后懒得再去说教许明嫣,说千百遍她也是这般模样,左右她已经没了用处。 目前看来傅莺失忆倒是好事一件,等傅莺缓一缓,她便去长信宫关切关切,将人拉拢到她身边。 这不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坐在回遥光殿的轿撵上,许明嫣恨得牙痒痒,嵌入肉里的指甲生生抠出丝血来。 许明嫣一拳砸向平坦的小腹。 她这地方怎一点也不争气。 轿撵行过御花园,穿过石拱门,许明嫣的眸子变得狠戾渗人。 孩子,孩子,她要孩子! === 翌日,天还没亮,长信宫便传来消息。 傅莺薨。 消息第一时间传来凤栖宫,此时霍澹和赵婳已经起床,穿戴完毕。 霍澹即刻封锁消息,等天亮以后才将傅莺薨逝的消息传到各宫。 长信宫内一片肃穆。 彩霞跪在床边,哭得悲怆。 而床上的女子,面色灰白,一动不动。 床榻边还有一滩未干涸的血。 霍澹问道:“怎么回事?朕听说她昨日便醒了。” “禀陛下,娘娘昨日虽醒了,但受了刺.激,身子便大不如前了。子时,奴婢在床边守夜,娘娘似乎是梦魇了,生生被吓醒,之后便没再入睡。”彩霞涕泗横流,道:“哪知刚才急火攻心,吐了一滩血,之后……之后便没了气息。” 霍澹看了眼杨医女。 杨医女跪在地上,道:“陛下珍重,傅贵妃已经没了脉象,无力回天。” 闻言,赵婳连连后退,眼眶红了一圈。 幸是霍澹扶住了她。 “咚”的一声,霍岚前脚刚踏进殿中,后脚便听到了杨医女这话,一个没注意推在门上。 霍岚跌跌撞撞进来,“本宫不相信。” 霍岚不敢直视床上的人,仅瞧了一眼,便将头避到了一边去。 “高全盛,传朕旨意:傅钧弑君谋反,罪不可恕,傅家一众男女死不足惜,傅钧嫡女傅莺薨逝,朕念及与其夫妻情谊,特留其全尸,今日午时前秘密葬于郊外,不可立碑,不可祭奠。长公主出嫁在即,丧事晦气,故宫中不得再提此事,违令者,斩!” 这厢,许太后得知此事并赶来时,傅莺的尸首已经抬出宫去了,她便转道去了凤栖宫。 “太后驾到——” 内侍尖锐的通传声传入凤栖宫。 赵婳和霍岚相视一眼。 霍岚手指从碗碟中沾了少许辣椒水,指腹在眼眶下轻轻一抹,那刺辣直冲眼眶,弄得她顷刻间眼泪汪汪。 赵婳和哭着的霍岚齐齐出去迎接。 许太后进殿,高坐于主位,道:“哪有那般巧的事?哀家刚得到消息,傅莺便被抬出宫去下葬了?” 长风万里 第145节 霍岚吸吸鼻子,眼泪止不住流,心有余悸道:“昭仁只是今晨多看了一眼,那狰狞的模样便在脑中挥之不去,骇人!” 想到一件事情,霍岚担心道:“倘若夜里找上门来,那可如何是好?” 赵婳揉揉她头,安慰道:“傅贵妃生前和善,你平素又与傅贵妃交好,她纵使要找,也应该找那些苛待过她的人。” 抬眼望向许太后,赵婳说道:“您说对吧,太后娘娘。” 赵婳嘟唇,轻轻一吹。 许太后只觉后颈一凉。 她拢了拢云肩,道:“偏生这般巧,夜里去的,哀家能信么?” “傅贵妃薨逝,长信宫众人皆知,陛下是亲眼目睹的,难不成太后娘娘想说陛下连是真是假都分不清?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太后娘娘是要给陛下扣上‘糊涂’的帽子?” “你!” 许太后气得手抖。 木已成舟,已成定局。 她自知此时说不过赵婳,带着满身怒意,拂袖而去。 霍岚冲许太后背影吐吐舌头,眼底藏不住的笑意。 “皇嫂,昭仁这次演得如何?”霍岚轻佻眉梢,求赵婳夸奖。 赵婳笑了笑,道:“以假乱真。走,咱去把手上的辣椒水洗了。” 当日下午,一辆马车从清落家驶出,直直往城外驶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傅莺有一篇第1章 番外,he 但是傅莺的cp暂时还没想好,友友们有想看的吗?书生?乖乖男?话痨男?暖男? 欢迎补充,没有的话 我等正文完结了自由发挥[抱紧自己.jpg] 第117章 干事业第一百一十六天 ====== 入夜。 赵婳坐在梳妆台边卸首饰, 霍澹从外面进屋,丹红识趣地带着寝殿里的宫婢出去了。 看了眼赵婳,霍澹坐在绣墩上, 呷口热茶, 道:“今日高兴了?傅莺现已出城,估摸着已经醒了。” 昨日,便是因为他没有表态是否放傅莺一条生路, 赵婳便认为他会等傅莺醒来后将傅莺也关进牢中, 同傅家亲眷一起问斩。 为此, 赵婳从行宫太庙回来后对他的态度便一直冷冰冰的, 就连他手臂受伤,赵婳也不是特别关心。 赵婳卸完首饰,一头乌发堪堪及腰, 如绸缎般丝滑。 “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赵婳知她这次是在使小性子,没有体谅到他的难处。 在霍澹身后驻足, 赵婳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给霍澹锤锤肩膀, “这也不能完全怪臣妾, 陛下一直没给臣妾答复,臣妾还以为陛下是懒得搭理臣妾。” 霍澹侧过头去,对上她澄清的眸子, 道:“朕哪次没搭理你?即便是你惹朕生气,朕也是将心里话讲出来后才与你置气。” 赵婳指尖的力道软了几分,轻轻柔柔捏在霍澹肩上, 道:“所以臣妾这不是来跟陛下道歉了么。如今宫里的傅贵妃没了, 朝臣和许太会也不会再逼着陛下处置傅贵妃。” 霍澹习惯性握住赵婳搭在他肩膀的手,女子垂落下来的乌发无意间遮住他手腕上缠着的朱砂串。 发间的馨香若有若无, 像一尾轻软的羽毛,在他心尖轻轻蹭过,又逐渐勾起一股情.愫。 霍澹喉结微动,回正视线,平静道:“说起来,倘若没你想的法子,朕也不会这般快就将事情解决好,还能让许家人闭嘴。” 捏肩改为锤肩,赵婳坦白道:“其实早前臣妾跟陛下提放傅莺出宫的时候,臣妾便在计划这件事了,只是眼下正好趁着傅莺受伤的东风,把计划落实下去。虽也会让人起疑心,但总比往日康健之人,突然间变得孱弱多病自然些,怀疑的人也会少一些。” 昨个下午,赵婳单独找到彩霞,确认傅莺失忆,并且之后又问彩霞,倘若有个法子能救傅莺一命,她是否愿意以命换命。 彩霞没有犹豫,几乎是赵婳话音刚落,便点头愿意,不仅如此,还问了赵婳,她需要作甚。 赵婳并非是想让彩霞当傅莺的替死鬼,她是在试探彩霞,如此一来她才放心将傅莺交给彩霞照顾。 赵婳给了彩霞一些她从益州带出来的蒙汗药,嘱托彩霞估摸着快天亮的时候将傅莺叫醒,骗傅莺喝下蒙汗药,待傅莺昏睡后,在傅莺脸上抹上她提前调制好的特殊的脂粉,这才有了众人看到的尸首该有的脸色。 在床榻边撒上一滩血,再陪上彩霞哭得昏天黑地快要气绝的慕言,很难不让众人相信傅莺没了。 待下午,那辆载着傅莺和彩霞的马车趁着出城人多,出城去了赵婳为傅莺选好的地方。 那里,山青水秀,是傅莺想要的乡野生活。 霍澹派暗卫暗中保护傅莺,待她安定后才回京复命。 他留给傅莺的盘缠,足够三代人的花销,届时到了容州,生活只是不会拮据,倘若寻到如意郎君,那更是喜事一件。 “这事已经翻篇,不会再被人翻出来了。”霍澹拍拍赵婳手背,道:“且安心。” 拉着赵婳坐在他腿上,霍澹右手揽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道:“经过异牟硕求亲那事,朕便觉得将傅莺纳入后宫对她来说太残忍了。但是这次,朕又觉得或许傅莺入宫,朕了解她些许,知她与此事无关,甚至知晓她是被傅钧抛弃的棋子,这才能够救她一命。” 赵婳双臂顺环住霍澹脖子,道:“祸福相依,也算是苦尽甘来。” 殿中烛光摇曳,霍澹深邃的眸子中映出女子姣好的容颜,小小一个,怎么看也不够。 许是经历过生死,如今平静下来,霍澹颇有一番感触。 指腹拂过女子眉心,霍澹道:“叛军将朕逼入山涧,坦白说,朕当时有一丝害怕,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跟昭仁。尤其是你,秦介三番五次想要将你置于死地。倘若朕不在了,你落入秦介手中,不知会被他折磨成何模样。” 说着说着,霍澹声音有些颤抖,“朕不敢想象。” 赵婳额头贴上他额头,“好端端的,陛下便不要提那让人分神忧心的事了。” 破坏气氛。 白皙细腻的指腹摩挲着霍澹手腕上的朱砂手串,赵婳离开他额头,忽地问道:“陛下信佛么?” 霍澹摇头。 “不,陛下要信。”赵婳眉眼弯弯,清冷的面庞中多了几分柔和,她眸光落到霍澹还未摘掉的朱砂手串上,“灵隐寺高僧将这对朱砂手串赠予陛下和臣妾,从另一个层面来讲,陛下和妾定会长长久久,这才刚开始,陛下便在说这种晦气的话,这朱砂手串灵验都成了不灵验的。” 赵婳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正声道:“况且,臣妾整日都没嚷着要回去这扫兴的话了。” 霍澹笑了笑,揽住她细腰的右手动了动,指腹在她侧腰紧了紧,道:“朕信,朕信还不成么。” 只不过经历了这次,他更珍惜了。 女子的玉足在裙摆下时隐时现,还有那藕粉玉臂正环住他脖子,佳人在怀。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霍澹被勾得心痒痒。 “嘉嘉。” 他唇瓣贴在赵婳纤白的玉颈上,一声又一声呢喃。 赵婳本能得仰头,一个激灵。 想要从他腿上下去,可霍澹像是察觉到她想法一般,那搭在她腰间的右手往上,厚实的大掌抵在她后背。 赵婳非但没有下去,身子反而往他怀中近了几分。 赵婳对夫妻间的敦伦没意见,成年人该有的正常需求,有些话不便细说。 可是,霍澹每次都很晚才放她去睡觉。 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 她需要缓很久才能缓过来,而那男人,跟个没事人一样,整日神清气爽。 赵婳不平衡。 腰间被一只手揉着,赵婳耳畔又传来霍澹的低哑的声音。 赵婳听后脸比煮熟的虾还红,目光不由自主飘向他身后的墙面。 按住霍澹搭在她腰间的手,赵婳涨红着脸吼他道:“陛下右手有伤,不可。会牵扯伤口的。” 他怎能提如此过分的要求! 往日躺着一次又一次,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这次竟想去墙边。 过分! “伤的是手。”霍澹自顾自取下朱砂手串搁桌上,又去了她耳畔低喃。 闻言,赵婳脸更红了,怒目嗔他一眼。 霍澹仿佛没看见一样,唇凑到她耳边,那小小的耳洞早已卸下耳饰。 软糯的耳垂被男子含住,赵婳手指一紧,背脊像是装了暗扣一样,刹那间挺得笔直。 他太清楚她了。 清楚地,随便一处,便能让她丢盔弃甲。 烛光下,墙边的两道影子重重叠叠。 就像小时候在太阳下,两个孩童谁也不服输,脚下踩着彼此的影子,纠缠不休。 赵婳眼尾微红,被霍澹托着。 她报复似的咬上他肩膀,“明日给臣妾揉揉后腰。” 霍澹轻抚她背脊,“领旨,贵妃娘娘。” 一张口,粗粗的热气便尽数洒在她雪白的胸脯。 闹也闹过了,打了打过了。 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不舒服,赵婳有气无力靠着霍澹,三千青丝被细细的薄汗打湿,一簇一簇黏在一起。 虽凌乱,却是无不透着一股道不出的情愫。 指尖搭在霍澹肩上,赵婳眼皮似千金重,疲惫得不想睁眼,软绵绵道:“陛下,抱臣妾去洗洗,一身汗。” 霍澹很乐意伺候她沐浴,又胡闹了一阵后,从拾起中衣披在她身上,抱着佳人往净室去了。 长风万里 第146节 沐浴这种亲昵的事情,霍澹从不假手于人,次次都是他伺候赵婳,一丝怨言也没有。 也清理得干净。 热气氤氲,整个净室暖烘烘的。 赵婳平常沐浴,喜欢往汤池里放些花瓣,出浴后整个人都是香香的。 可霍澹嫌花瓣碍事,每每伺候时,便不让宫婢放花瓣。 簪子绾起她长长的秀发,赵婳慵懒地趴在汤池边,霍澹掬了一捧热水浇在她背上,问道:“水温可合适?” 赵婳枕在手臂上的头轻轻点了点。 她闭着眼睛,手随便往后一抓,便捉到霍澹的手。 带着男子的手挪到她手腕,赵婳道:“这里也酸。” 赵婳示意他做些什么,否则不会轻易原谅他。 “好,朕给你揉。”霍澹靠在池壁,将她抱入怀中。 汤池中水花溅了一地。 水面堪堪遮住女子胸脯。 半遮未遮。 不仅揉了手腕,还将那十根纤白的手指也逐一揉了。 揉着揉着,霍澹又将人抱到净室榻边,扭着她又是一阵胡闹。 半个时辰后,霍澹叫宫婢加了一次热水。 到最后,赵婳累的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身侧的床榻凹了些许下去,她气不过,腿上蓄了所有的力道,狠狠踢了他一脚。 男子“嘶”一声。 脚快速缩回被子里,赵婳被子往身上一裹,留了个背影给霍澹。 霍澹笑了笑,往里挤挤贴贴。 === 又是一次朝会,霍澹精神抖擞稳坐于龙椅上,最近朝政事务不算太多,散朝的时辰比往日快了将近半个时辰。 凛冬寒风瑟瑟,白雾还未消散,宫廊上的烛火朦朦胧胧,从远处看,黄橙橙的,好似一颗颗熟透的橘子。 紫宸殿外的廊道上,格外热闹,散朝后百官齐齐往这边来,都等着朝食那一碗热乎乎的汤饼暖暖身子。 吏部尚书冬至那日并未跟随霍澹前往行宫太庙参加祭天大典,也是昨日才听说宁王伙同傅钧谋反弑君的大事,他入朝晚,但是胡奎离京时他曾经与胡奎有几面之缘,也算不上是生疏。 “胡将军及时救驾,立下了大功,陛下都准你处理好越州的杂事后才回京上任,你怎还不动身,眼看着就快到年关了,年后你就得上任,越州的事情你不急啊?”吏部尚书平素就喜欢与人闲谈,这京城里一起上朝的官吏对他下朝后的闲扯都有些厌倦了,他这不又寻到了位生人,哪还能舍下这与胡奎攀扯打发时间的机会。 胡奎倒不觉得烦,回他道:“慌甚,越州那边的军队被我收拾的井井有条,那些琐事两三天便能处理好。我与姜国公交情深,这不得等姜家老二的婚宴完了才走?这杯喜酒我是喝定了。” 望了眼走在前面的姜国公,他道:“等那日,咱兄弟俩一醉方休。” 姜国公闻声回头,“谁跟你一醉方休,我有家室在身边,每日饮酒的量是定了的。” 胡奎走上去,“说得跟我没家室一样,我大孙女都四岁了,你那老大的孩子也才刚两岁。” 姜国公:“……” 他那嫡长子北疆守着,常年不回京城,他想抱孙子也抱不成。 胡奎明知道这点,还专程来他面前显摆,姜国公脸都绿了。 胡奎道:“诶,别说我故意的,是你先挖苦我的,国公爷明知我此次救驾是不会带我妻来的,还偏生说这话挤兑我。” 说话间已到席位,内侍端来热乎乎的汤饼。众人一碗下肚,这寒冷的天稍微缓和了些。 胡奎,姜国公,清远侯年轻时就是要好的朋友,用完朝食后便一起往停马车的地去。 胡奎感慨道:“这京城许久没回来了,感觉变了好多。就说给我们上朝食的内侍,看着就比之前顺眼多了,果然严庆那宦官一除,我看什么都顺心了。” 清远侯道:“陛下谋划了许久,想听细节么?” “嘿嘿,不想,”胡奎有些自豪,“陛下秘密传书给我时,我问了陛下细节。” 姜国公打趣道:“你一在越州的人,知道的还挺多。” 清远侯不服,道:“那你肯定不知道,那主意是谁提出来的。” “陛下还有谋士?” 旁人不说,胡奎自然是不知道,霍澹在信中也只说了大概。 清远侯和姜国公相视一眼,慢慢将背挺直,步子不急不缓,一副不愿说的模样。 胡奎追上去,“你俩别卖关子了,我想知道还不成么。” 姜国公看眼清远侯,示意他来讲。 三人进了同一辆马车,清远侯坐正,清了清嗓子,道:“若非赵贵妃以身犯险,陛下还不知严庆往养生汤中下何毒……” 清远侯絮絮说道,将赵婳狠狠夸了一番,“这事不要传出去,都是机密,还是我儿同老夫说的。” 捉拿严庆那日,卫元祁便在家宴上,自然事事都清楚。 清远侯起初对赵婳是有些意见,认为妇人见识短,出的主意肯定漏洞百出。 但后来,他从儿子口中得知的事情多了,对赵婳的偏见也减淡了些。 尤其是祭天大典那日,赵婳不顾安慰,同羽林军一道在殿外布防。 这厢,姜国公又道:“胡老兄,再给你说件事。太后寿宴当日你不在,南诏皇子向陛下求娶长公主,这愁人的亲事眼看就有要被迫答应了,还是这赵贵妃跟陛下合计一番,让南诏国皇子识破了宁王的诡计,主动退了这连门都没有的亲事。否则我家子真又岂能娶到昭仁长公主。” 胳膊肘戳了戳胡奎手臂,姜国公道:“不然我儿这杯喜酒,你怕是不知等到望眼欲穿,也等不来了。我家子真可说了,这辈子非昭仁长公主不娶。” 胡奎神色不佳。 这些件大事中,赵婳皆参与了,她妇人一个,哪懂朝政,竟给陛下出馊主意。 倘若陛下再放任赵婳插手朝政,今日的许湛,便有可能是明日的赵明哲。 “赵贵妃娘娘,早前与我泛舟游湖,蜜里调油。” 叛贼中那名叫秦介的男子,这句话还未说完,便被霍澹长缨贯胸。 胡奎耳边一直回响起这句话。 赵婳未进宫前便与秦介相识。 赵婳与秦介曾经有过一段。 陛下如此宠爱赵婳,可赵婳却跟旁的男子有过一段,这男子还是宁王叛军一党。 秦介是叛军,那么赵婳入宫,是否有别的目的? 若要深究,便有得说了。 这般想着,胡奎是越想越生气。 此女子不配与陛下站在一起! 胡奎发誓,只要他一日在京城,赵婳便休想让陛下对她这妇人言听计从。 他定是会抓住赵婳的居心不轨的把柄! === 腊月初十,昭仁长公主大婚,京城和皇宫一片热闹。 许是老天也知道今日是个吉祥的好日子,冬日里阴霾昏暗的天在这一日都变得晴朗了起来。 霍岚一大早便被叫起来穿衣打扮了。 吃了两块糕点垫肚子,霍岚困倦,但硬撑着精神坐在梳妆台前被宫娥们梳洗打扮。 赵婳来的时候正巧霍岚打了第八个呵欠。 “大婚都这样,起个大早穿衣打扮,还要行繁琐的礼节。但是一生一次,且忍忍。”赵婳捧着手炉走到霍岚身旁,道:“困就阖眼眯一会儿。” 因霍岚是长公主,出嫁事宜自是比寻常人家繁琐些,故而花费的时辰要久些。 怕将发饰弄乱,霍岚不敢轻易摇头,眼睛瞪得大大,强撑起精神,道:“不能眯,眯了就彻底睡过去了。” 她还有等姜子真来接她去拜堂呢。 赵婳被霍岚这想睡不敢睡的可爱模样逗笑了。 果真看旁人恩恩爱爱最容易满足。 一件又一件婚衣穿在霍岚身上,赵婳眼前一亮。 霍岚忐忑不安,适才涂脂粉时,她便觉得唇上的口脂颜色太红,如今她梳妆完毕,见赵婳这般盯着她,霍岚紧张地搓了搓衣袖,小心问道:“阿婳嫂嫂,是不是不好看啊。” 赵婳笑道:“昭仁今日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霍岚被夸得不好意思,对着镜子拨弄拨弄垂得长长的耳饰,满心欢喜。 今日之后,她便是姜子真的妻子了。 吉时已到,霍岚手持羽扇,紧张地坐在屋中,等姜子真来接她出去。 按照礼节,新妇出嫁应由父亲牵着,将其交予新郎官。 故而这重担便落到了霍澹头上。 霍澹看着一身嫁衣的霍岚,既高兴又不舍,“姜子真跟朕一起长大,将你交给他,朕也放心。” 霍岚鼻子一酸,“昭仁舍不得皇兄。” 虽然她早就盼望出宫去了,可真要搬出宫去,又舍不得霍澹了。 “傻丫头,朕又不是不让你回宫了,你想回宫,随时回来。”霍澹拿丝绢擦掉她眼泪,道:“大喜日子,哭甚,不吉利。” 霍岚鼓鼓腮帮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不消片刻,姜子真来接人了,霍岚忙将羽扇拿起,遮住面容。 虞国最尊贵的长公主出嫁,迎亲队伍从皇城出发,绕京城转了一圈,场面盛大。 霍岚头一遭出嫁,竟没想到成亲如此麻烦。 行完繁琐的礼仪,霍岚回到婚房时天都暗了,她累得只想倒头便睡,可还要撑着精神,等姜子真敬酒回来行最后的礼仪。 长风万里 第147节 好在姜子真不到半个时辰就回了新房。 两人都是头一遭成婚,没经验,在喜婆的指导下按部就班喝完合卺酒。 喜婆收了空酒杯,脸上笑意不减,说了好几句吉利话,之后便将屋子里的侍女都带了出去。 霍岚坐在红床边,裙摆底下的秀脚后跟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又紧张地将原本已经放着的羽扇拿起来攥在手中,红唇轻抿,略微警惕地看着一身红装站在婚床边的男子。 不止霍岚紧张,姜子真也一样,他怕等会儿吓着霍岚,见她怯生生中带着警惕,心一下便软了,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婚房中只有烛火跳动的声音。 霍岚总觉得要说些什么,想到早前她想赵婳取经,开始强装镇定,将今夜的主权掌握到手中。 她攥紧羽扇扇柄,红唇翕合,率先道:“官人不坐么?” 穿着喜服的姜子真坐到霍岚身边,因为紧张,不小心踩住了她曳在地上裙角。 霍岚也不知她今日为何这般容易受惊,不过是被踩了一点点裙角,便吓得背脊僵直。 这厢,姜子真即刻收回脚放好,手不知该去牵她,还是该要如何,便坐得端端正正将手掌贴在膝盖上。 又是一片静谧。 霍岚目不斜视,从衣袖中缓缓探出小手,去碰了碰旁边男子的手背,故作镇定道:“官人今日话怎如此少。” 姜子真竟没想到她会主动,如此一来,他便更应该主动些。 回握住霍岚的手,姜子真凝眸看向她,道出心底话,“殿下今日真好看。” 霍岚:“只有今日好看么?” 将她左手的羽扇抽走,姜子真道:“殿下是每日都好看。” “都成亲了,你怎还这么生分。”霍岚不悦,怀疑姜子真根本就不喜欢她,她都在他身边坐了有一阵功夫了,也不见他有举动。 根本就不像教她成婚事宜的女官说的那般,热切,心急。 “臣是怕……”姜子真去拉她手,“怕吓着殿下。” 男子伸手将罗帐挂钩扯下,赤红纱帐翩然垂下,将婚床遮得严严实实。 “岚岚。”姜子真手掌托住女子后脑勺,将人缓缓放到床上。 温热的唇瓣吻上女子轻颤的睫毛。 红烛火苗跳跃,绣了鸳鸯的红被从床上垂下一角,摇曳生姿,似挂在耸入云端的枝头摇摇欲坠…… 第118章 干事业第一百一十七天 ====== 白晃晃的太阳高悬于空, 却难抵刺骨的寒风。 永安宫的腊梅开得正盛,远远便能闻到扑鼻的清香。 殿中檀香袅袅,火炉里炭火正旺。 许湛进殿取下大髦, 抖去一身寒气。 兄长许久没有进宫来寻她, 许太后料想他有事情要说,便遣走殿中伺候的宫婢。 呷一口热茶,许湛道:“如今局势不太客观, 傅钧和宁王, 这两个绊脚石虽然已经被铲平, 但是胡奎又回来了。太后娘娘可还对这个胡奎有印象?倘若胡奎早前没有离京, 傅钧又岂会在镇国大将军的位子上长久坐着,恐怕早就被胡奎给弹劾下去了。胡奎此人忠心不二,又是一根筋, 可以说是极其难对付,如今等新岁一过, 就要上任了。胡奎警觉, 一旦发现有一丝不对劲, 恐是要查到底, 届时我们行事就更要谨慎些了。” 许湛开始庆幸,他已经将在渝州偷铸的假铜币转移到了安全地方,并且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已经被灭口了。 “胡奎本是在越州, 可是好巧不巧,竟能在祭天大典这日带兵马出现在行宫山下,倘若不是皇帝叫提前让胡奎到来, 又岂会这般巧合?眼下看来, 皇帝怕是极其信任胡奎。”许湛眉间染了忧愁。 许太后推了推茶盏,劝道:“兄长先别急, 胡奎虽难对付,但时间一长,总能慢慢让他失了皇帝的信任。哀家算是看清了,皇帝走的是逐一击破的路子,这宦官、宁王和傅钧,一个个接连被皇帝送去了阎罗殿,不出意外,下一个便是咱们许家。皇帝最近势头正猛,兄长千千万万得沉住气,倘使被皇帝拿捏住把柄,这些年我们的筹备便都白费了。如今还是老老实实的好,莫要引火烧人。” 自扶持霍澹坐上皇位以来,许太后便随兄长一起扶持年少的霍澹。 少年不过才十五六岁,心性好控制。霍澹刚登基那会儿,许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威风得不得了。 许太后只想杀掉霍澹,将庄帝对她所做的种种全都算在霍澹身上。 父债子偿。 她要为腹中胎儿以及死去的幼婴报仇! 当然,杀掉霍澹后,这下一任帝王,也只能在她的扶持下登基。 如此一来,朝中事事便都由她和兄长过问。 许太后迫切想让许明嫣怀上龙嗣,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许湛道:“太后放心,臣早已将证据销毁,不会留下把柄。至于人证么,便更简单了,纪永升一家被流放去了北疆,臣已经派暗卫去了北疆,隔三差五他们一家便会有人去地下陪纪永升。” 许湛不是傻子,不会冒着被千万人唾骂的风险篡位,他自始至终想要的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罢了。 一个万事都听他号令的傀儡皇帝。 一个傀儡皇帝,倘若不听话,换了便成。 许湛想来想去,还是幼帝好拿捏。 幼子心智不全,往后还不是他说什么幼帝便做什么。 许太后道:“明嫣那丫头不讨皇帝欢心,哀家便想着拉拢傅莺,毕竟傅钧已经对咱们构不成威胁,而且傅莺性子好拿捏,待他日怀上龙嗣,在扶持傅莺肚子里的孩子登上皇位,必定比霍澹好控制。” 话至此处,许太后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如今,这计划是行不通了。” 傅莺好端端的,夜里说没就没,许太后自是不相信,定是赵婳那妖女在霍澹耳旁吹风,让霍澹放傅莺出宫去了。 许湛仔细将许太后的话嚼了嚼,认真思忖片刻。 “谁说计划行不通?”许湛面露喜色,勾唇一笑,道:“借腹生子,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许太后愣住,瞪大了眼睛看许湛。 “皇帝即将大权在握,待朝中局势稳定后,忠贞之士定是会越来越多,我们不能一直坐以待毙,等着皇帝出招时才反击。为今之计,是要稳中求进。待皇帝大权在握时,让太医诊断出明嫣已有身孕,此时将皇帝。”许湛比划比划,做了一个“切菜”的动作,道:“那些众臣,会扶持明嫣腹中的孩子。” 许太后大抵是明白许湛的意图了。 霍澹夜夜宿在凤栖宫,照如今的局面发展下去,先有身孕的只会是赵婳那妖女。 假怀孕,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至少能得到先机。 许太后道:“便只能是这法子了。改明儿哀家去瑶光殿找明嫣那不争气的丫头谈谈心。说起明嫣,哀家就恨铁不成钢,前阵子她去招惹傅莺了,被赵婳赶出长信宫后又灰头土脸来找哀家,哀家便责备了她几句,罚她存寸步不离地抄佛经。” 许湛劝道:“且忍一忍,待得了幼子,就将她遣去太庙修行。” 眼下许明嫣还有用处,不可将这枚棋子废了。 许太后:“兄长不说哀家也知道。” 兄妹两人商议好新计划,只觉万无一失。 不过,在此之间,赵婳还需与霍澹有些嫌隙,最好是让霍澹废了那妖女的妃位。 === 赵婳睡得昏天黑地,被子往身上一裹,在床上滚了半圈,又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回锦被中。 冬日的清晨冷,赵婳便习惯将头缩进暖乎乎的被子里。 可今日,赵婳把头缩进被子里补眠,那股暧昧的味道便萦绕在她鼻尖。 她原本很困,可这不浓不淡的味道一下便让她清醒了。 宫婢早已换了床新床单,可那味道像牛皮一样,似乎是黏在了锦被中。 想起昨夜的点点滴滴,赵婳耳根子红了一片,连如今枕的软枕也跟着有几分烫人。 昨夜,不是特别舒服,霍澹便将软枕垫在她后腰。 赵婳伸手往旁边一捞,枕边没了温度,想来霍澹去上朝有阵功夫了。 捻住被子一角,赵婳撑起身子。 乌发垂落,刚好遮住她雪白肌肤上一处处的小红樱桃。 看见枕边放着干净的绯色肚兜,赵婳心中腹诽,那人还算有点良心,去上朝前给她取来贴身衣物,否则她是真没脸使唤丹红帮她拿小衣。 倘若正是因此让丹红瞧见她胸脯上的印子,她这脸还是直接扔到护城河算了。 穿好中衣,赵婳掀开被子下床,好在每次霍澹都会给她揉腰,故而身子的那道不利爽没那么明显。 衣服还是那身衣服,可那肚兜小了些许,有些勒。 赵婳下意识看了看肚子。 平坦。 她又伸手摸了摸肚子、侧腰,虽然与两月前想必是有一丝丝长胖了,但也只是一点点。 这一点点长出的肉肉,暂且忽略不计,不能算是赘肉。 赵婳陷入迷茫,她应是没长胖,可贴身小衣的尺寸就是小了些。 莫不是她产生了错觉? 这厢,守在外面的丹红听响动,掀开屏风后面的垂花纱幔,便见赵婳已经起来了,但她面色有些不佳,两弯秀眉微蹙,似在思考什么棘手的问题。 她家主子自从和陛下在一起后,便是不是愁眉不展,依照丹红这段日子的所见,娘娘发愁,多半是因为陛下遇到了棘手难题,娘娘正帮陛下想法子呢。 陛下和娘娘恩爱,娘娘聪慧,定能为陛下排忧解难。 知晓情况的丹红没有多问,怕她这一问,扰了娘娘的思绪,便径直取下衣架上的衣裳,进去伺候赵婳穿衣。 “等等。”赵婳按住丹红给她穿衣裳的手,便只着了那身单薄的中衣在原地转了两圈。 “丹红仔细看看,本宫是不是胖了?”赵婳认真问丹红道。 丹红微微发愣,竟不想让她家娘娘愁眉不展的是这问题。 仔细扫了一眼,丹红发现娘娘胸脯较几月前是变大了些许。 “如何?”赵婳又问。 丹红红着脸摇头,“没有没有,没有长胖。” 赵婳纳闷了,“那你红着脸作甚?” 长风万里 第148节 丹红不好意思,她虽未经人事,但是进宫久了,在和宫里的老嬷嬷闲聊时,曾听她们讲过伺候宫里娘娘需时刻注意的事项。 譬如,要留意娘娘们的贴身衣物尺寸是否合身,需及时刚换。 那两团肉是会长的。 偶尔揉揉,会长的。 这话,丹红自是不敢在赵婳面前说,陛下与娘娘的闺房之乐,岂是她一介婢女应说的? 奈何抵不过赵婳的眼神,丹红硬着头皮,声音小了几分,道:“娘娘,是那肉,长到了该长的地方。” 赵婳下意识看了看凸起的胸脯。 “……” 赵婳脸上红霞飞,恨不得立刻钻到床板底下。 她又想到雪脯上至今还残留的红痕,今晚真想不让霍澹进内屋。 丹红绕到赵婳身后,避开这个令人难为情的话题,“奴婢伺候娘娘更衣。” 赵婳虽没在扭着丹红追问,可心里却一直惦记带着。 仔细想了想,好似真如丹红所说。 赵婳梳洗穿戴完,几名宫婢端了热腾腾的粥食进来。 “娘娘起来晚了,便吃两口糕点糊弄着,等着午膳一起用,陛下说长期如此身子不好。陛下今晨走前特地吩咐奴婢,让奴婢看着娘娘用早膳。”丹红道。 赵婳坐在绣墩上,拿着勺子搅了搅热气腾腾的红豆粥。 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红豆粥里没放糖,赵婳入口却是甜滋滋的。 “下次让小厨房弄些瘦肉青菜粥。” 丹红颇有为难,“娘娘,陛下吩咐的便是红豆粥,补气血。” “咯噔” 勺子掉入粥中。 溅起的热粥砸在赵婳手背。 被烫的是手臂,可赵婳脸颊滚烫。 笑容好挂在嘴角,她确实不应该有一丝悸动。 丹红不说话了,闷头剥鸡蛋。 屋子里只听见碗壁碰撞的清脆声。 匆匆吃罢早膳,赵婳闲来无事,正欲去院中折腊梅,霍岚便来了。 这是霍岚嫁人后第一次回宫。 她梳了一个妇人发髻,狐裘披风下的手捧着个精致的手炉。 不知是否是因为嫁人了,霍岚换了身装束,整个人都娴静温婉了起来。 将手炉交给莲心拿着,霍岚将花蕊凑近鼻尖闻了闻,道:“长公主府的腊梅也开了,一踏进府中,花香扑鼻而来。” 赵婳问道:“今日怎有空回宫?” “子真去大理寺当值了,本宫一人在长公主府闷得慌,”霍岚挽住赵婳手臂往殿里去,“这冷风呼呼吹,街上也不好玩,倒不如回宫来陪陪皇嫂。” 宫婢掀开挡门的帘子,霍岚和赵婳一前一后进入屋中。 “以往在宫里,恨不得日日出去玩,可皇兄赐了本宫长公主府以后,这街上又不怎好玩了。”霍岚有几分泄气,同时又有些想不通,“还不如待在宫里,跟皇嫂说说话。” 赵婳算是听明白了,坐在榻上,打趣道:“倘若驸马同你一起去街上玩,你便不会这样说了。” 霍岚面露娇羞,不好意思道:“阿婳嫂嫂,你又打趣本宫。” 霍岚今日来,倒不是来让赵婳打趣的。 “阿婳嫂嫂,你能不能教教本宫做甜食?就你早前做给本宫和皇兄做的雪媚娘。” 临近年关,大理寺有许多案卷要归整,姜子真这几日忙起来,回来得晚,霍岚嫁去姜家才听姜国公夫人说起,姜子真忙起来有时饭也不准时吃。 霍岚便想着些好吃新奇的好点给姜子真送去,他归整卷宗时饿了也能填填肚子。 赵婳正愁没事情做,便同意了。 她去取来笔墨,将配料和步骤详细记载写下来,“时候尚早,本宫从头到尾教你一遍。说起来,本宫也许久没做这甜食了,正巧让陛下沾沾长公主的光,再尝一尝。” 霍岚一听是专程为她做的,眼眸中藏不住的高兴,欢欢喜喜赵婳去了小厨房。 不仅是姜子真忙,霍澹也是,临近中午,高全盛来了趟凤栖宫。 “陛下散朝后召集几名大臣子在思政殿商议事情,陛下差奴婢来给娘娘说一声,午膳便不回来陪娘娘用了,让娘娘午膳莫要等陛下。”高全盛道。 赵婳将刚做好的甜食装进食盒,交给高全盛,“这些糕点是本宫刚做的,劳高公公帮忙,替本宫拿到思政殿给陛下。陛下处理政务,总是不将身子当回事,烦请高公公盯着些。” 高全盛笑着接过,“娘娘客气了,这是奴婢分内事。” 赵婳素来不轻看宫中任何一人,何况是她有求于人,便又装了小蝶糕点赠予高全盛,让他带回去尝尝。 高全盛受宠若惊,推脱未成后忙道谢,拿着食盒回思政殿复命了。 “本宫还以为有了皇嫂后,皇兄这习惯能改善。”霍岚感叹道。 赵婳斟一杯热茶,颇有感慨,道:“陛下这习惯又不是头天养成,只能说如今好许多了。以往本宫还在御前伺候哪会儿,每日不都是很晚才回霁华宫?如今陛下极少在思政殿宿下,早早便将政务处理完了。” 霍岚:“那本宫便放心了。” 她真怕哪日皇兄将身子累垮了。 吃罢午膳,霍岚回长公主府也无聊,便留在凤栖宫,在赵婳的指导下亲手做雪媚娘。 霍岚平素十指不沾阳春水,这做吃食还是头一遭,于是乎做出来的糕点难免有些不好看,味道也差了一丝。 但好在最后一批糕点,味道尚可。 霍澹出现在凤栖宫时,霍岚正打包她做了一下午,且模样、味道尚可的雪媚娘。 “你这一盒一盒的要拿去何处?”霍澹瞧见霍岚把食盒交给莲心,千叮咛万嘱咐,让莲心仔细着放马车里。 “皇兄回来得正好,昭仁下午刚跟皇嫂学了甜点。”霍岚端来一碟她最后信心的糕点,自信满满,且带有一丝炫耀,“皇兄尝尝,阿婳嫂嫂都说好吃呢!” 霍岚长这么大,霍澹这还是头次见她做吃食,心想她莫不是又有棘手事情让他帮忙? 霍澹刚想问问是不是姜子真欺负她了,便听赵婳说道。 “陛下尝尝罢,昭仁跟臣妾学了整整一天。” 那碟子中白团子虽没嘉嘉今日让高全盛送来的好看,但毕竟是霍岚亲手做的,作为兄长的他不能打击她。 有嘉嘉亲手教霍岚做,这糕点的味道应是不会太差。 况且,霍岚做好糕点,他是第一个品尝的男子,连姜子真都没尝过。 霍澹心里一阵合计,在霍岚那殷切期盼的目光下尝了尝。 “如何?”霍岚眼睛眨也不眨,等着他嘴边的答案。 “吃惯了御膳房的糕点,偶尔换换口味,甚好。”霍澹望了眼霍岚手上那盏糕点,为了不打击胞妹的积极性,道:“这些也一并留下罢。” “都是给皇兄留的,”霍岚把琉璃盏塞霍澹手中,笑语盈盈,“屋里的桌上还有,全是昭仁留给皇兄的。” 霍澹嘴角抽了抽。 “皇兄记得吃完哦。”霍岚看了眼将要暗下来的天,慌道:“天色不早了,臣妹先回去了。” 霍澹道:“慌甚,一起用晚膳罢。” 霍岚摆手,“不了不了,子真快要下值了,臣妹现在出皇宫,等到大理寺时他刚好出来。” 霍澹脸垮了些,但还维持着一副和善的模样。 “臣妹做的点心正好给他尝尝。这点心是臣妹专程找阿婳嫂嫂学的。不说了,出宫晚了,就错过子真下值了。”霍岚福福身,给两人行礼,匆匆离开了凤栖宫。 望着那抹消失极快的背影,霍澹刹那间垮了脸。 “陛下体谅体谅。”赵婳看得清清楚楚,端走霍澹手中的琉璃盏给宫婢拿着,牵着他手进殿,“昭仁和姜子真新婚燕尔,腻歪些也正常。陛下当初可比昭仁还要黏臣妾。” 霍澹被赵婳按在桌边绣墩坐下,“那糕点不是做给朕吃的?” “陛下认为呢?”赵婳给了霍澹一个眼神。 霍澹黑着张脸,心里不平衡,“朕白高兴一场了?昭仁第一次做吃食,白白便宜了姜子真。” 赵婳低笑一声,“那是昭仁拜过堂成过亲的丈夫,陛下怎能这般说。” 余光落到桌上一碟又一碟的糕点上,霍澹神色又好了些许,“罢了,昭仁做的点心,没嘉嘉做的好吃,便宜姜子真也还行。” 赵婳笑了笑没说什么,拉着霍澹去看她今日摘的腊梅。 === 天色渐暗,各宫宫廊上点了灯笼。 瑶光殿。 许明嫣吃罢晚膳,抱着手炉躺在摇椅上,看着屋中烛台上的烛光摇曳。 那火苗每每跳动一下,她便在心中默默记下一个数字。 这厢,冬儿端了一碗棕黄棕黄的汤药进来,“娘娘,该喝药了。” 许明嫣如今已对这浓浓的药味不抵触了,两三口喝完,接过递来茶水漱口,又用帕子擦擦嘴角,“喝了快一月了,也不知有没有用。” 这是她专程托人从民间寻来的求子药方,盼就盼她身子争气些,腹中早日有季扬的骨肉。 冬儿递过去蜜糖,“娘娘心诚,菩萨会保佑娘娘的。” 摸摸仍旧平坦的小腹,许明嫣叹息一声,“但愿。” 这段时间许明嫣夜里都没找季扬来,且先身子调理调理。 “太后娘娘驾到——” 许明嫣正忧心忡忡,殿外的这声通传声将她思绪拉了回来。 “这么晚,太后来作甚?”许明嫣有些慌乱,嘱托冬儿,“快,将这药碗拿出,莫让太后发现。” 长风万里 第149节 许明嫣从摇椅上下来,去了书案边,将中指握狼嚎的地方染了点墨汁,又将提前抄好佛经的几张宣纸拿出来,有些凌乱地放在桌面。 幸好她提前备着,就怕许太后像今晚这般突然驾临。 许太后进来便看见许明嫣正好搁下毛笔过来迎接。 “都入夜了,便不要再抄了。烛火昏暗,当心将眼睛弄坏了。”许太后道。 许明嫣将毛笔挂在架上,“姑母命明嫣抄佛经精心,明嫣不敢不从,这些日子在遥光殿潜心誊抄,明嫣悟出许多,深知以前的自己太任性了,”她面露愧色,“明嫣愧对姑母的教诲。” “好孩子,你能明白便好,这佛经便不用抄了。”许太后拍拍许明嫣手背,拉着她去软榻坐下,语重心长道:“哀家当时也是很铁不成钢,一时气急才做的糊涂事。” “如今凤栖宫那位风头正劲,陛下独宠于她,哀家真怕你上着了赵婳的道,陛下对你失望透顶,这时哀家想帮你,也来不及了。” 许明嫣垂眸,“忍一时风平浪静,以后明嫣不会再这般沉不住气了。” 摸摸她发顶,许太后道:“如此最好。你放心,有哀家在,这后位迟早是你的。” 许明嫣半真半假说道:“如今侄女只想快些怀上陛下的骨血,一切听姑母的。” 许太后欣慰一笑,“乖孩子,哀家会帮你的。” 许太后本就是来给许明嫣示好的,现下看来比她预想中更顺利,便也没有多留,说了几句体己话后就离开了。 许明嫣笑着送许太后出殿,带她转身踏进寝殿,那抹笑容消耗殆尽。 示好? 晚了。 她许明嫣不屑。 有了许太后帮助,许明嫣只觉孤立无援的局面好了些许。 她要好生合计合计往后的安排了。 第119章 干事业第一百一十八天 ====== 经过星象谣言风波, 宁王冬至造反一事,罗嵩被卫元祁从宁王别苑救出后,第一时间出了一则致歉书。 星象之说, 无稽之谈, 刊登出来并非罗嵩授意,而是叛贼宁王从中作乱,以舆论为力, 助他弑君篡位。 就连他也被绑去了宁王别苑关押多日。 冬至那日, 宁王在行宫太庙造反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京城百姓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他们竟没想到那镇国大将军也跟着反了。 罗嵩的致歉书一刊登,再加上众人熟知事情原委,便也无人再说罗嵩之过。 《京华风云》停刊将近一月, 复刊后京城百姓对其热度不见。 复刊的头一期,罗嵩主笔, 将事情原委逐一道来, 并且宣布将《京华风云》进行改版, 增添了三大模块, 一月两期,让众人拭目以待。 茶巷茶楼中,一片热闹。 “早前我如何说来着, 《京华风云》出了如此大的失误,竟敢在当今圣上头上造谣,也仅仅是停刊一期而已, 这一个月过后, 竟还能顺利刊登下去,罗嵩上面定是有人。”一贵气公子说道。 《京华风云》在京城开刊五年, 这五年间众多文人墨客争先拜读,其中不乏追捧人事。 一书生打扮的男子放下手炉,对这话不满意,便开始为罗嵩辩解,“罗嵩都已澄清,那谣言就是反贼宁王添上去的。罗嵩也是受害者。”他反问那贵气公子道:“你以为出真这么大的事情,陛下不过问?罗嵩定是与被陛下召见过,陛下问过事情原委,罗嵩据实相告。刊登在《京华风云》上的星象谣言既然与罗嵩无关,陛下又岂能随意问责?如此一来倒显得陛下气度大。鄙人倒是认为,《京华风云》改版重开,应是陛下授意。” 方桌旁,另一男子道:“我听说,这改版是北嘉先生的主意。” “我还以为北嘉不写了,好几刊都没有登他的文章,但只要有他的那期,反响都还不错。” 茶楼中众位公子哥聊得火热,他们口中那位北嘉却忙得不可开交。 皇城,霁华宫。 赵婳在书案奋笔疾书。 改版后的《京华风云》分文化、朝政、美食这三栏。 文化与美食这两版还好,能刊登的内容多,逐一挑选合适的便成。 但是朝政这一块,便有些复杂了,要顾忌的也多了。 赵婳原是打算利用世人的攀比心理,大肆赞扬对朝廷有贡献的官吏事迹,亦可以是表扬为那些为百姓做主的官吏,此类事迹不论大小,百姓称赞得多了,也能激励官吏的上进心。 作为改版后的第一期,在选赞扬的对象时,赵婳挑挑选选,她需要一个能引起百姓共鸣的官吏。 “娘娘,您一早起来便在书案旁写字,都快一个时辰了,陛下估摸着也快下朝了。”丹红端了热腾腾的茶水点心进殿,见赵婳在书案奋笔,没有丝毫要歇息的迹象,“陛下嘱托奴婢,切勿让娘娘太过操劳。” 赵婳搁下毛笔,浅浅喝一口热茶,忍不住打趣丹红两句,“你到底是本宫的人,还是陛下派来监视本宫的。茶也喝了,歇也歇了一阵,不打趣你了,本宫真有要紧事要做。” 话毕,赵婳又埋头,那宣纸密密麻麻已经写了一大半,但她仍旧没有要歇下的意思。 还有五日便到了《京华风云》发刊时间。 赵婳初稿写完,霍澹先审一遍,直到无误后才能将终稿送去给罗嵩刊登。 赵婳正写着,霍澹便来了。 “朕听丹红说你一早醒来便笔不离手,”霍澹走在书案边,见那一张又一张写好的纸张略有凌乱地平铺在桌面上,他一边整理,一边道:“不急这一时,先歇歇。” 赵婳正有干劲,抬头道:“臣妾想了许久才将人选定下,还有一点就写完了,陛下莫吵。” 霍澹处理政务时最厌被人打扰,如今赵婳正忙碌着,他便没有再吵她,端着书案上的那碟橘子去了远处桌边坐下。 殿中安静,赵婳思绪一旦上来,便收不住了,片刻功夫就将两张纸写得满满当当。 大功告成,赵婳满意地搁下毛笔,伸了个懒腰。 赵婳拿着刚写好的稿子去桌边找霍澹,“陛下看看,臣妾刚写完的。” 霍澹接过,将剥好的橘子端给她,“不急,你先吃点东西。” 赵婳这才注意到桌上那一堆橘子皮,原来他没吵她,是在这里安安静静剥橘子。 赵婳笑容溢出,寻了个绣墩,在霍澹旁边坐下。 一手托腮,一手吃着他亲手剥的橘子,看着他拿着她刚写好的稿子细细品读。 “朕以为你会写胡奎在行宫救驾,没成想你会选他。”霍澹道。 赵婳放下橘子,道:“臣妾想着既然是第一期,便要选个轰动的噱头。臣妾记得北嘉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京华风云》上时,是因渝州刺史私铸铜钱一案,而丁老三冒死赴京上谏,便是这一切的开端,所以臣妾便选了丁大哥。” “丁大哥虽然只是渝州某县城的一名师爷,官职小,但节气可不小,应该被大家记住。而且臣妾详细叙说事情,聪明的人自然有了疑问,被渝州刺史贪污了的铜矿是如何来的呢?朝堂不会怀疑?如此一来,他们会联想到现已伏诛的前工部尚书纪永升。” 单手托腮撑在桌面,赵婳笑着看着霍澹,“陛下不是暂时还没找到许湛的把柄么?等这一期登出去,让许湛紧张一番也好,最好能让他自乱阵脚。” 霍澹道:“你这一笑,朕就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但愿如你所说。” “稿子朕看过了,等晚些时候给罗嵩。” 霍澹将初稿收好,瞧见被赵婳吃了大半的橘子,问道:“如何,朕剥的橘子甜否?” 知她喜欢吃橘子,霍澹便剥了好几个,一瓣一瓣剥出来放在琉璃碟中。 “甜,比蜜糖还甜。”赵婳拾起一瓣,笑着塞到霍澹口中,“感谢陛下的体恤。” 对上她笑吟吟的眸子,霍澹道:“五日后,你这一篇稿子发出去,北嘉这名字恐是要被许湛盯上。许湛纵使是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你来。” 赵婳托腮,笑道:“许湛万万没想到与他日日作对的人,竟就在身边。” 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霍澹真想挫挫她的的锐气,否则她便又自作主张将自己置于险境。 霍澹严肃道:“你少得意,若是逼急了,许湛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陛下放心,臣妾答应过你不会再贸然行事,那自会老老实实待在皇宫。”赵婳要有多真诚,便有多真诚。 赵婳拿了一瓣橘子,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喂到霍澹口中,“陛下且相信臣妾,臣妾绝非言而无信之人。” 霍澹眉梢轻挑,似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不到最后一刻,霍澹永远也不清楚她的真实想法。 她这人,鬼点子太多。 === 初稿写完,赵婳过了两天舒坦日子。 这日,冰寒的天白晃晃的,也没有看见云层中的太阳,倒是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刮。 用罢午膳,赵婳没多久便乏了,进了暖乎乎的被窝中午眠。 霍澹未批的折子所剩不多,他也懒得去思政殿了,便差高全盛将剩下的折子拿过来。 趁着赵婳午眠的空档,霍澹抓紧些还能把奏折批完。 屋子里炉火烧得旺,透过窗户缝吹进来的寒风慢慢带了暖意。 霍澹在软榻上批阅奏折,一抬头便能看到床上女子的睡颜。 屋中寂寂,能听到她绵长匀称的呼吸声。 这一刻,霍澹觉得岁月静好,大抵说的便是如此罢。 不久,外面下雪了。 赵婳醒来,发现自己竟钻进了霍澹怀中。 揉揉惺忪的睡眼,赵婳半梦半醒,循着暖和的地方,手臂揽住男子精瘦的腰肢,“陛下何时上来的?折子批完了?” 霍澹掌心揉揉她纤瘦的肩膀,认真回道:“有一阵了。朕觉得嘉嘉说得有道理,劳逸结合,今日的政务已处理完,朕打算好好陪你玩玩。” 赵婳抬头恰好对上他那炙热的眼神,顿时心下一紧,“别,陛下,臣妾忽地觉得玩乐对陛下而言,无疑是荒废时光。” 她手刚松开,便又被霍澹按了回去。 “当真?” 赵婳如蒜捣头,“嗯!” 霍澹认真道:“外面下雪了,嘉嘉当真不去玩雪?” 赵婳瞳仁一睁,竟没想到霍澹说的是这事。 将头砸进他坚实的胸脯,赵婳指尖不自觉攥紧他衣裳,她怎会想到那档子事。 === 长风万里 第150节 纷纷扬扬的雪花簌簌落下,黛青的宫瓦染了薄薄一层雪,白茫茫一片中又裹着点点黑,花圃中亦是堆了一层白雪。 赵婳素来不喜欢冰寒的冬日,但是她喜欢下雪,喜欢玩雪,喜欢看白茫茫的雪景。 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扬,不知是否因为下雪,凤栖宫一片寂静。 赵婳难得看见雪,难免激动,在宫檐下伸出手来。 两片雪花轻轻落到她掌心,又因掌心的暖意,眨眼间化成一滩水,但她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凉意,反而很喜欢。 赵婳侧头,对上霍澹正望着她的眸子,笑意盈盈问道:“陛下,你说这雪能下多久?傍晚就会停么?” 霍澹每次见到赵婳笑,他便跟着高兴,却也不知他跟着高兴什么,大抵就是喜欢看她笑。 霍澹道:“这是今年的初雪,瞧着大抵会一直下到夜里。” “真好啊。” 如此一来,明早起来地上就能积满雪了。 赵婳欢欢喜喜跑到雪中,脚尖在薄薄一层雪上一旋,转了个圈。 披风沾了一朵朵莹白的雪花。 赵婳早已过了贪玩的年纪,但是一看见下雪,整个人变得跟个贪玩的孩童一样。 在雪地上接到掌心的雪不消片刻便化了,赵婳觉得不过瘾,提着裙摆,跑到了花圃中。 翠绿叶子上积满厚厚的雪,赵婳掬了一捧,攒成团,玩心大发。 她回头看一眼,瞧见霍澹正朝她这边走来。 “陛下。”赵婳叫了霍澹一声,待他闻声停下步子,将手中的雪球扔过去。 霍澹反应快,未等那雪球砸到他身上,便接住了。 那雪球在霍澹手中,直接散了。 赵婳没砸到他,心里一阵失落,“陛下来玩雪球。” 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又攒了团雪,谁知霍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等着那雪球砸过来。 赵婳不悦,“陛下,你再这般放水,臣妾就去长公主府找昭仁玩了。” 霍澹不闪躲,那是不是她扔多少次雪球过去,他便傻乎乎被砸几次。 霍澹摸不着头脑,他倘若躲开,雪球砸不中,她会不会生气?她一生气,没了兴致,便不在雪地玩雪了。 她这天真烂漫的模样,很是少见,霍澹私心想多看几眼。 赵婳一身红色披风,与这雪景融为一体。 她单手叉腰,一手攒了个不大不小的雪球,挑衅地看着石子路上规规矩矩站着的男子。 霍澹尤记得上次玩雪,还是在霍岚五六岁时陪她玩的。 从旁边花圃叶子上团了点雪,霍澹先赵婳一步,把小小的雪球砸过去。 赵婳闪躲,那雪球便落到她身后,因躲过,她一阵窃喜,举着她手中的雪球,向霍澹炫耀。 霍澹大抵是明白她乐趣,“被砸了可不许哭鼻子。” 起初他陪霍岚玩雪,少年郎胜负心重,也不知让这霍岚,他箭术极佳,便次次都砸在霍岚身上,惹得霍岚玩着玩着便哭鼻子,他手足无措,怎么哄也很哄不住。 “谁还哭鼻子。”赵婳不屑,仰头看他,道:“陛下不准放水,看看今日是谁输谁赢。” 话毕,赵婳将手中的雪球砸过去。霍澹这次倒是没有故意让她,侧身躲了过去。 雪花翩然落下,雪势渐渐小了起来,霁华宫中一片热闹。 谁也没想到,平素里不苟言笑,醉心政务的帝王,竟有一日像位少年郎一样,在雪地中与女子打雪仗。 “陛下和赵贵妃在一起,眉眼间尽是笑意,一丝朝堂中的严肃都没有。”高全盛与丹红退在远处,看着两人在院中嬉戏打闹。 怕赵婳冷,丹红便一直备着手炉,可这手炉都加了一回碳了,玩雪的赵婳正在兴头,半分要歇下的迹象都没有。 丹红道:“我家娘娘跟陛下早就认识了,还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娘娘当初可是抛下老爷夫人独自从益州出发,到京城来寻陛下,感情能不好么。” 高全盛听后全明白了,难怪陛下待当初还是宫婢身份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的赵贵妃与众不同,原来两人很早便相识了。 难怪赵贵妃待陛下不冷不热,陛下非但不生气,还愿意拉下脸面主动给贵妃娘娘服软。 瞧瞧,陛下和娘娘在院中玩雪,多恩爱。 这厢,雪停了,风住了,赵婳的笑容也没了。 赵婳抖掉一披风兜住的雪,真想把这一披风雪全倒在霍澹身上。 两人在院子里打雪仗。 她是在打雪仗,霍澹是在洒雪渣。 霍澹团了雪在掌心,嬉戏间赵婳被他追着,那团雪便被他精准无误地扔到她脖颈间。 霍澹见她不玩了,如此一来,便是她败下阵了。 “嘉嘉,朕赢了。”霍澹炫耀道。 赵婳:“……” 赵婳扯了扯披风带着,手一松,披风掉到地上,她背过身去拾披风,却悄悄在地上捧了一大捧雪,接着披风将手心雪遮掩住。 拾起披风,赵婳走过去,婉声道:“陛下,帮臣妾拿拿披风。” 霍澹当然愿意给赵婳拿,还未等她靠近,便先一步将披风从她是手臂拿下。 赵婳胜负心重,报复心也重,一靠近,便借着抱霍澹的假动作,将藏在披风下面手里的雪全贴到霍澹脖颈上。 她心善,洒到霍澹脖子上的雪少,不及霍澹弄进她后颈的三分之一。 赵婳心满意足,报复完就溜,谁知步子还没踏出去,便被霍澹扯着手臂拉到怀中。 站在远处的高全盛与丹红将这亲昵的一幕尽收眼底。 高全盛忽地捂住丹红眼睛,“小姑娘莫看着这些。” 陛下和娘娘如此恩爱,陛下也就只有在赵贵妃面前才是这副好说话的模样。 赵婳结结实实被扯进霍澹紧实的胸膛,着实将她撞疼了。 蹙着眉,赵婳倒不会屈服,“是陛下先对臣妾动手的,臣妾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臣妾还给陛下减了些雪。” 霍澹不明所以,不过是打雪仗赢了她,她输了怎还带这般报复。 且先不予她计较,待夜里再向她讨得胜的彩头。 将脖子上的雪弄下来,霍澹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点滴要与她起争执的迹象都没有。 “你在说是甚?朕看看你,手冻成什么模样了?比小厨房里的红萝卜还红。”霍澹松开她些许,将披风重新系回她身上。 霍澹握住她因玩雪冻得红肿的双手,置于唇边,轻轻呼着热气。 他边呼气,边将赵婳冰寒的红萝卜手捏热。 丹红见状,忙将加过新碳的手递过去,又极其识趣地走开了。 霍澹将手炉放到赵婳掌心,待女子指尖和掌心变得不再冰凉,他那紧蹙的眉头这才渐渐平缓下来。 赵婳从他掌心挣脱开,捂着手炉不让他碰,双目直直盯着他看,“陛下别以为卖了乖,就能将这事糊弄过去。” “何事?”霍澹不明白,问道。 在等待她开口的时候,霍澹指腹摩挲朱砂手串的动作愈渐缓慢。 寒风一吹,赵婳出了一身汗的背凉飕飕的的,她下意识裹紧披风,“别的女子同相公玩雪仗,是乐趣;臣妾与陛下打雪仗,是受罪。” 霍澹蹙眉。 赵婳问道:“陛下当真不知道臣妾为何生气?” 霍澹道:“朕知,朕好胜心强,不应一味拿雪球扔你,但是你命令朕不准手下留情。朕为了今晚的奖励,不惜惹你生气。” “还奖励?陛下夜里还是在思政殿歇下罢。”赵婳越说越生气,“哪有人打雪仗,是用砸的!还往人脖子里扔!陛下你是不是故意的!” 霍澹一正言辞,丝毫没有认为是他的错,“不能扔?是你让朕不准手下留情,既然朕要赢,那朕便会用尽全力。对方的弱点,便是朕的制胜点。” 赵婳不知该说什么,垮着张脸望向霍澹。 “朕说了不要玩雪仗,你输了虽没跟昭仁一样哭鼻子,但朕一样哄不住。”霍澹一个头,两个大。 “陛下也这样欺负昭仁了?” “以往昭仁缠着朕玩雪仗,朕次次都赢。”霍澹言语中带了一丝小炫耀。 “……” 赵婳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霍岚能平安长大,还不记仇,不容易,当真不容易。 “罢了,朕不怪你,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 霍澹谨记卫元祁传授的心得。 ——夫妻之间,和气最重要,莫要因为一点男子的颜面,便让夫人生气,记仇。 ——生气,记仇,便是一辈子的事。 赵婳不愿多说,只记住了一件事,以后莫要与霍澹打雪仗。 上前跨一大步,赵婳将手炉塞到霍澹手中,转身独自去了一旁玩雪。 霍澹招手,高全盛见状过来,霍澹将手炉交给高全盛,遣走院子里一众宫人。 他走到赵婳身边,之间她才暖和的手因为碰雪,又变得有几分红。 赵婳蹲在雪地上,已经攒了个大大的雪团子,侧头看他,道:“道歉的话陛下便不用再说了,那事就此过去。陛下要来一起堆雪人么?” 赵婳估计与霍澹说了,他也不完全明白,她为何因他扔雪球生气。 一时间,赵婳觉得霍岚有句话特别好——霍澹遇见,是他的福气。 霍澹蹲在她身侧,虚心好问,“接下来如何?” “臣妾想要一只雪兔子。兔子,陛下是见过的,”赵婳捧着她刚团好的雪球,笑道:“陛下团一个雪球,比臣妾手上这个要大,是兔子的身子。” 长风万里 第151节 霍澹埋头攒雪球,不小片刻就做好了,在赵婳的指挥下,将这雪球摆好。 “然后呢?” “陛下可否帮臣妾去厨房取两颗黑豆来?” 霍澹没有假手他人,亲自去厨房跑了一趟,命厨娘将舀了一大勺黑豆,他选了两颗最大最好看的豆子。 凉亭中,霍澹在一旁看着赵婳堆兔子雪人。 女子时而沉思,时而展颜微笑,那清冷的面庞多了几分柔意。 赵婳将两颗黑豆点缀在雪人上,拉着霍澹来到桌边,自豪中带着一丝骄傲,“栩栩如生的兔兔雪人。如何?” 霍澹蹙眉,担忧赵婳白忙活这半个时辰,道:“好看是好看,不过这只雪兔子明日一早就化成了雪水。” 赵婳:“……” “陛下你自己玩罢,臣妾乏了。”赵婳气呼呼裹紧披风,从凉亭中出来,也不怕被霍澹听去,道:“丹红,今日陛下朝政繁忙,晚上便不给陛下留宫门了,天一暗就给本宫将凤栖宫宫门落锁。” 锁得严严实实。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婳:为什么我的初雪是这样?! 霍岚:我能不记仇,当真不容易。 霍澹:蛤? 第120章 干事业第一百一十九天 ====== 霍澹夜里会无处可去么? 当然不会。 整个皇宫, 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何人拦他? 他自认为没有哪处做得不好, 定是他打雪仗时赢了赵婳, 她不开心了,故而将他的体贴处处看不顺眼。 转念一想,赵婳能生他气, 那这一天, 她心里定是记恨着他。 他这一天都被赵婳惦记住了。 夜里, 又下了一场雪。 簌簌寒风从窗缝中吹进来, 半个身子撑在贵妃榻上的赵婳忽觉腿上一凉,昏昏沉沉间忙抱住霍澹。 “冷,不要在榻上。”赵婳乌发披散, 被发丝掩住的肩膀一缩,伸手去寻他身上的温暖。 两人挤在一个贵妃榻上, 那榻就在窗边。 霍澹手肘撑在她身侧, 垂头看她。 两人面颊之间不过半掌的距离。 寝殿中仅燃了一盏灯, 昏暗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霍澹敛去赵婳额前沾了汗的碎发, 在她耳畔低语,“如何,还赶朕走么?” 赵婳着实受不住, 这半个时辰间她仿佛是踩在软软的云上,又似脚下忽地踩空。 没有一次是顺了她的意,霍澹总是吊着她胃口。 赵婳尽量两手抓住霍澹手臂稳住身子。 眼睫轻颤, 她终究还是妥协了。 “不了, 不了。” 话音刚落,丝丝雪花裹着一阵寒风飘进来, 赵婳一个激灵,藕粉双臂勾住霍澹后颈,头低低蹭了蹭他暖和的颈窝。 霍澹眸色一暗,耐不住她这般。 想着这贵妃榻本就不宽,两人平素在此处胡闹动静一大便施展不开,如今凉风瑟瑟,她适才出了一身汗,莫要受凉才是。 霍澹从榻边随手拿了件衣裳,给赵婳披上,慢条斯理将人抱起,往床边走去。 “嘉嘉。”霍澹低首,鼻尖蹭了蹭她雪白的脖颈,低哑的嗓音道不出的蛊惑。 双手被男子举至头顶,就是不让她碰到半分。 像是故意一般。 赵婳有些难捱,扣住他手掌,蹙眉轻吟。 “今日之仇,臣妾势必是要报的。”赵婳唇间吐出热气,她想将目光变得狠辣些,可不知为何,总是狠不起来,说出来的话也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翻身一动,却怎也使不出力气,挣扎一番堪堪能将手从男子的钳制中解脱。 赵婳恨得牙痒痒。 霍澹笑了笑,捉住她软弱无骨的手指,“平日里朕让你多吃点,你不听。你这小猫般的力气,不痛不痒。” 轻抚住她脊背,霍澹挪动,眨眼睛将两人调转位置。 “嘉嘉如何报仇?”霍澹躺在床上,仰头看着眼眸中含了一层水雾的女子,“嘉嘉想如何?朕都依你。” 赵婳气急,霍澹明知此刻她半分力气也没了,还变着法来欺负她。 素来不将恶气放到隔日,她低头,一口咬住霍澹的锁骨。 只听男子一声闷哼。 那放在她腰间的大掌,虎口忽地一紧。 赵婳松口,借着昏黄的烛光,隐隐约约看见男子锁骨上那一圈牙印,顿时心情大好。 缓了一阵,赵婳渐渐恢复了些力气。 她双腿岔开,架在霍澹身侧,俨然一个小霸王,得意威胁道:“说!以后还敢不敢!” 再磨着她,吊她胃口,便不只是一个牙印这般简单了。 乌发散乱,一缕长发从女子雪白的肩膀落下,垂在他胸脯,霍澹喉结微动,坦白道:“下次还敢。” “你!” 赵婳气得瞪他,手掌撑着他肩膀就要下去,哪知男子似乎是知晓了她的想法,一掌扣住她后背,一手扣住她后脑勺。 一眨眼功夫,她便被拽进霍澹怀中。 霍澹含住女子娇软的唇瓣,仿佛在品鉴珍馐一般,极尽温柔。 细密的吻落下赵婳脸颊,霍澹搂紧她纤细的腰肢。 罗帐飘扬,长灯如豆,男子的低语混着女子的浅吟,沉沉浮浮…… 翌日。 已是腊月二十七,接下来几日都不用上朝,霍澹今早醒后便没有起来,搂着被中熟睡的女子,想同她一起起床。 平日里,他要早起上朝,数次都是赵婳还在睡时便离开了凤栖宫,待天亮散朝亦或是中午才回来。 今日难得有机会,霍澹便真性情一回。 霍澹知道赵婳因为冰寒而不喜冬日,但是他就不一样了,比起夏季,他更喜欢冬季。 冬夜里与她同枕而眠,她冷便往他怀里钻。 就譬如此刻,霍澹垂眸,满眼宠溺看着怀里紧紧揽住他腰肢的女子。 她粉白的脸颊比天边的朝霞还要好看,她熟睡时习惯嘟起小小的唇,喜欢抱着他入睡,怎也分不开。 霍澹沉浸在欢喜中,指腹滑过赵婳粉色细腻的脸颊,可是当他指腹感受到女子脸颊上的灼意时,面色巨变。 霍澹忙将手背探探赵婳额头,又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手背探探自己的额头。 一个滚烫,一个不温不热。 霍澹瞳仁一缩,心中不平静了。 他从床榻上捞起中衣,随意披在身上,急急下床寻来高全盛,“赵贵妃染了风寒,高热不退,速去太医院找杨医女!” 天蒙蒙亮,坐在殿外台阶上守夜的高全盛被这一声忽地惊醒,不敢有片刻马虎,端着拂尘三步并两步即刻去了太医院。 “你去准备盆热水。”霍澹吩咐完丹红,大步流星回到殿中床边。 床榻下她的衣裳被弄得皱巴巴,霍澹自是不会让她穿这弄脏的衣裳,便去寻了件干净的中衣,准备替她穿上。 赵婳脑袋晕乎乎的,稍微一动便头疼,被霍澹吵醒更是觉得头痛欲裂,炭火似的手掌拨弄开霍澹的手,蜷缩着身子往被窝中缩。 霍澹轻抚她背,低声哄道:“衣裳穿好再睡,杨医女快来了。” 赵婳闭着眼睛按了按太阳穴,扯了被子盖住脑袋,“头疼,别吵。” 声音闷闷的,尾音甚至还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换作是平时,霍澹听到这声音,不定得多高兴,但是此刻赵婳身子滚烫,他慌了神,哪里还有心情想其他的。 赵婳被霍澹闹醒后便感觉身子不舒服,浑身滚烫,自然也知道她大抵是受凉了,但丝毫不想动弹,便由着霍澹为她穿衣裳。 看着她瓷白肌肤上残留的红印时,霍澹生出悔意,昨晚一时忘了分寸,缠着她许久,在雪夜里她又出了一身汗,一冷一凉故而才染上风寒的。 他动作熟练,很快便将她中衣穿好,此时丹红正好打了热水进来。 撩开罗帐,霍澹接过热水盆,拧干锦帕,给赵婳轻轻擦拭滚烫的额头。 丹红站在床榻前,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她家娘娘这一病,温顺地跟傅贵妃生前养的那只狸奴一样。 而陛下,没有架子,坐在床沿,仔细着为娘娘擦拭脸颊。 这厢,赵婳掀开沉重的眼皮,嗓音干涸,道:“风寒而已,吃些药就好了,不碍事。臣妾想喝点水,嗓子不舒服。” 话音刚落,丹红便去桌边倒了杯温水过来。 霍澹扶赵婳起身,靠在他臂弯上,将温水递到她唇边,道:“慢点喝。” 一杯温水下喉。 长风万里 第152节 干涸的嗓子有了缓解,赵婳感觉好多了,只是头很晕,丝毫兴致都提不起来。 赵婳刚准备躺下,杨医女便来了。 赵婳推了推霍澹,示意他莫要当着杨医女的面这般揽着她。 霍澹没有遂她意,仍旧揽着她,只是将她锦被中的手拿出来,方便杨医女诊脉。 “早上醒来她额头很烫。”霍澹道。 赵婳只觉霍澹大惊小怪,哑着声音道:“那是昨夜受凉了,喝两副药休息休息便能痊愈。” 霍澹沉着张脸,他知赵婳这要强的性子,他即便说再多的话出去,她也听不进去,索性便不说了,静静等着杨医女号脉。 收了诊垫,杨医女道:“昨日初雪,天气骤然转凉,娘娘恐是因此受了风寒,索性不算。臣开的药方苦,但效果极佳,娘娘莫要因为药苦便不喝。” 杨医女去了桌边开药方,提前将话说在前面,她医人无数,清楚地知道女子皆不愿吃苦药,毕竟有霍澹在,她便不用担心赵婳会因为药苦不喝。 长长叹了一口气,赵婳靠在霍澹怀中,毫无奢求。 丹红跟着杨医女离开,拿了药方去督促着厨房煎药。 遣走殿里的几名宫婢,霍澹没了顾忌,手背又探了探赵婳额头。 没起初那般烫手了,霍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 “其实,这次也不能全怨朕。”霍澹端了一杯温水过来,揽赵婳靠在臂弯上,喂他喝水,“昨日你玩雪玩得久,又脱了披风,肯是那时也受凉了。” 喉咙被水润过,赵婳缓和不少,侧头乜他一眼,“陛下难道还想将这错全推到臣妾身上?” 霍澹随手将空杯放到一边,道:“朕的意思是,昨个白日不应让你玩那么长时间的雪。” 赵婳不想再提起昨日的伤心事,身子缩下,掌心握住霍澹的手,安心许多,“臣妾想再睡会儿,陛下躺着陪臣妾罢。” 霍澹应了下来,正准备乖乖躺下,赵婳忽地从被子中伸出手掌抵住他。 “等等,臣妾染了风寒,还是别同陛下太近亲。陛下就坐在床沿陪陪臣妾罢。”赵婳适才话一说出口,才想起她如今的身子不适合与霍澹亲昵,便及时阻止。 “无事。朕身子硬朗,应是会快些将你这病气带走。” 霍澹自是不会在赵婳生病时最需要他的时候便弃她而去。 还在发烫的额头落在一吻,霍澹替她掖好被子,牵着她手,躺在她身旁。 轻轻揉了揉女子柔软的发顶,霍澹温声道:“睡罢。” 待她睡半个时辰,药就熬好了。 她素来怕苦,若不守着她,霍澹猜恐是丹红前脚把药端来,她后脚趁着他不在,便能把药给偷偷倒掉。 床上的女子像煮熟的虾般半缩着身子,一手攥着被子,一手捏紧他手掌。 呼吸渐渐绵长,大抵是睡着了。 霍澹敛去她脸颊上的碎发,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见到她这般温顺的模样。 虽然这次她风寒,皆是因他而起,但倘若他这几日好生伺候着,也算是给她赔罪了。 霍澹此办法认为可行。 半个时辰后,丹红端来药,霍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莫要吵醒熟睡的女子。 指腹碰了碰碗璧,还有些许滚烫,霍澹便让丹红将将药放到一旁,待稍微凉了再叫赵婳起来喝。 哪知丹红刚出去,赵婳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拢了拢胸前的被子,眉头紧蹙,不消片刻便醒了。 霍澹扶她起来,赵婳靠在他肩头,盯着他手中那碗黑黢黢泛着浓浓药味的药,愁眉不展。 看出她小心思,霍澹道:“朕守着你喝完。” 能让赵婳怕的事情,素来没几个,可偏偏喝药就是令她头疼的一件事。 她闭上眼睛,单手捏着鼻子,端起半碗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一口气喝完,忙将空碗递给霍澹,比扔烫手山芋还要快。 “朕特地准备了饴糖。”霍澹见她眉头皱得高高,喝个药跟丢了条命似的,他挑了颗最大的饴糖给她。 饴糖在嘴中慢慢化开,甜意顺着唇齿间沁到喉咙,压住了苦涩的药味。 赵婳伸手要糖,“还要吃。” 霍澹顺了她意。 接连吃了三颗糖,赵婳才总算将喝药的痛苦忘掉。 可一想到她难得遇见一次下雪,昨夜下了一晚上雪,如今外面应该是白茫茫一片积雪。 但是她眼下头晕晕的,半分也不想起床,便只能眼巴巴看着积雪变成雪水。 赵婳颓丧着脸。 “怎了?身子何处不舒服?”霍澹被她这副模样吓得慌了神,忙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 赵婳拂下他手,病恹恹道:“臣妾想出去玩雪,但是现在又不能玩。” 眼不见为净,她又缩回被子中。 霍澹靠在床头,为她掖好被子,“怎还跟孩童一样。” 左右如今已是年关,不上朝,他便在此守着她好了,也算安心。 霍澹发现今日生病的赵婳好似特别黏他,睡时不是握住他手掌,便是揽着他腰。 弯唇笑了笑,他回握着那腰间细腻柔软的手掌。 正是应了那句话。 平素里再坚强的女子,生病时也会流露出柔弱的一面。 …… 天光大亮。 不知睡了多久,赵婳醒来头不晕了,只是嗓子有些干涩。 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赵婳这才发现她双手环住霍澹精瘦的腰肢,枕在他臂弯。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味道。 恍惚一阵,赵婳稍稍动了动身子,本以为霍澹同她一样睡着了,谁知那被她压着的手臂动了动,紧接着便见他悠悠睁开眼睛。 霍澹喉结滚滚,问道:“要起来?” 赵婳点头,嗓子微哑,“想喝水。” “稍等。”霍澹扶她靠在床头,动了动被压得略微发酸的手臂,去桌边倒了杯温水回来。 坐在床沿喂赵婳喝水,霍澹很喜欢她这般乖巧不炸毛的模样。 “如何身子可否舒坦了些?”霍澹放下空水杯,问了一句,但似乎并不需要她回答一般,兀自将额头贴了过去。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 不知是否以为染了风寒,还是才睡醒的原因,赵婳脑袋晕乎乎的,根本不知他会突然靠这般近,正准备回答他的话梗在喉间。 纤长的眼睫轻刷着他高挺的鼻梁。 心脏莫名砰砰直跳。 霍澹掌心轻轻扣着她后脑勺,用他额头的温度,感知她的烧热是否退了些。 霍澹平静道:“嗯,是没最初烫了。” 赵婳却有几分不平静,灼热的手指抵在霍澹胸膛,想要拉开两人间亲昵的距离,可霍澹却丝毫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霍澹:“别动,再贴贴,听说这样可以把病快些赶走。” 赵婳笑道:“什么歪道理。” 嘴上虽嫌弃,可赵婳却没有再乱动了,便老老实实让他贴着额头。 须臾之后,霍澹松开赵婳,去了桌边,再回来时,手上多了碗热腾腾的粥。 “染了风寒,不喜油腻,朕特地让厨房熬了清爽的虾仁粥。” 赵婳思来想去,左右她都生病了,作为一名女子,她矫情一下应是不过分。 “陛下喂臣妾,”赵婳靠在床头,望着床沿边坐着,搅动虾仁粥的男子。 “好。” 玉勺在碗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霍澹舀一勺,吹吹,将粥送到赵婳嘴边。 一碗粥渐渐见底,霍澹却被赵婳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握住勺柄的手不由紧了紧,“为何盯着朕看?” 今日不上朝,又遇上她身子不适,霍澹匆忙洗漱,莫不是脸上有脏东西没洗下来? 面对霍澹,赵婳从不吝惜她的爱意,指腹轻轻挠挠他下颌,眉眼带笑,道:“因为陛下好看。” 霍澹心里偷笑,这约莫是赵婳第一次夸他。 见霍澹停了动作,赵婳软声道:“臣妾还要吃。” 今日,她想放下坚韧的一面,当一回事事都依靠他的小妇人。 霍澹回过神来,一勺一勺慢慢喂她喝粥。 心底有处柔软的地方,忽然被填满。 …… 屏风后面,丹红和高全盛相视一眼,默契地退了出去。 那只昨日赵婳堆好的雪兔子放在木托上被高全盛端着出了寝殿,道:“好在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雪,今日又冷,贵妃娘娘堆的雪兔子才没有融化。陛下吩咐咱们,等娘娘醒来便将这雪兔子拿到殿中,娘娘见了也欢喜。” 走在长廊上,丹红“嘘”一声,回头瞧了眼没有宫婢在里面伺候的寝殿,低声道:“娘娘好不容易有一次在陛下面前示弱,陛下正高兴,莫要去扫了陛下的雅兴。待陛下和娘娘传召时咱们再进去,这样总不会出错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高全盛走下台阶,将托盘方放在凉亭中。 外面天寒地冻,又飘飘扬扬洒着小雪,这雪兔子并不容易融化。 === 赵婳这风寒来的快,去得也快,除夕前一日便好利索了。 经历这一茬,霍澹再也不敢因为私心故意吊她胃口,总是对她有求必应,但偶尔失控时也会让她又爱又恨。 长风万里 第153节 没了朝政的烦恼,霍澹闲来无事便在书案上练字。 除夕这日,霍澹还剩几张赠给大臣们“福”字未写。 赵婳在他旁边研磨铺纸,看着他一笔一划在宣纸上落笔,“陛下的字苍劲豪放,臣妾第一次见时,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陛下临摹的是哪位大家的书法?” 初次见霍澹的字,赵婳似乎很早便见过他的字迹,但愣是想不起来; 后来,她每每瞧见霍澹的字,脑中浮现的便是他初次见她分别时留下的京城地址,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印象。 赵婳困惑,但无从得解。 霍澹搁下狼毫,近乎咬牙切齿,道:“说道这书法,朕得好好感谢许太后。” 赵婳不解,“为何?” 指腹摩挲着扳指,霍澹眼尾露出一抹厌恶,随后又被狠戾所代替,“许太后希望把朕培养成一位对政事毫无见解能力的帝王,朕年少时,她便一味让朕学习丹青、书法。朕那时候还没有能力与许氏一族抗衡,便只能与她虚与委蛇,装作一副醉心书法的模样,以此消除许太后的戒心。” “但倘若在表面上装装,很快便会被识破,故而朕集几大书法大师的字为一体。书法不算精,甚至可以说是学得杂乱,字迹既像他,又像那人,还时不时拿写的字去找许太后评鉴,这才打消了她的疑虑。”霍澹解释道,“所以,嘉嘉初次见到朕的字迹时,才会有似曾相识的错觉。” 赵婳蹙眉,她当真是因此才觉得霍澹的字眼熟么? 赵婳正思索着,高全盛从殿外进来,“陛下,适才卫首领来,容州那边有信传来。” 高全盛毕恭毕敬把信呈上来,霍澹瞧了一眼放一边,似是丝毫不关心,“朕知道了,你退下罢。” 待高全盛退出殿中,霍澹这才将信拆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容州的信?可否是暗卫传回的消息,傅莺如何了?”赵婳着急想知道,直直盯着霍澹手里的信。 霍澹将信给赵婳,“傅莺主仆二人在容州落脚,置办了间宅子,又招了几名会武功的家丁护院。她们主仆算是在容州安家了。” 就霍澹说话的功夫,赵婳已经将信上的内容看完,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太好了,”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容,赵婳道:“今日除夕,傅莺已在容州安定,就让这些年所有的愁苦与不悦统统留在今日。待明年新岁,傅莺有崭新的人生。臣妾希望她一定要幸福快乐过完后半生。” 霍澹牵过赵婳的手,看着她笑道:“不仅是傅莺,明年,不。”他改口道:“每一年,嘉嘉都会开开心心,朕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赵婳闻言,心里甜滋滋的,“这话陛下都说好几遍了,臣妾心里明白就行,陛下不用次次都强调,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还不知私下要如何议论臣妾呢。” 霍澹:“朕只在你面前提这事,旁人哪会知晓。” 旁人眼里,他永远都会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赵婳送开他手,推着他往里屋去,“好了,时候不早了,陛下快去换衣裳,再腻歪下午,除夕晚宴恐是要让诸位大臣久等。” 在赵婳的催促下,霍澹去了里屋换衣裳。 今日除夕,朝中重臣多数都会进宫赴晚宴。 霍澹会与皇室家眷以及百官共进晚膳。 赵婳素来不喜这样的场合,一是不想与许家二人共进晚宴,二是她从小便讨厌出席这种有诸多不认识的人的宴会。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身为霍澹的妃嫔,她的言行都会被放大,乃至会因此影响到诸位朝臣对霍澹的看法。 霍澹整日与她在一起,自是清楚她的性子。 可是出席除夕晚宴的百官不知,他们与赵婳素不相识,交情也没有,短短的家宴恐怕是他们知晓她为人最快的法子,也是他们最易被旁人的言论所影响的时候。 赵婳切不可因为她的任性,让霍澹为了维护她,寒了众臣的心。 女子哪有各个都是红颜祸水的。 这次晚宴,赵婳全程没有说话,落落大方跟着霍澹一起举杯敬酒,即便是许太后和许明嫣暗地里想惹她在宴会上露出张扬的一面,她也忍住了想要驳回去的念头。 直到晚宴结束,风平浪静。 回到凤栖宫,赵婳沐浴出来,霍澹怕她再着凉,取来狐裘披在她身上。 赵婳下颌枕着手背,趴在贵妃榻上,霍澹向以往那般取来锦帕给她擦干湿法,“今日晚宴话怎如此少?连许太后说的弯酸话也不回应。” 许太后还能如何说,无非是将赵婳当初在霁华宫当琴师,又去了思政殿御前侍奉一事又翻了出来。 这招在许太后寿宴上用了一次,这次又来,看来许太后是拿她没辙了。 赵婳闭着眼睛,对霍澹给她擦拭头发已然成了习惯,道:“除夕,又有百官在宴会上,臣妾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由许太后去了,总不能让百官以为陛下新纳的妃嫔是个不礼数,顶撞太后,以色侍君的祸水罢。况且许太后说的是事实,臣妾当初的身份确实如此,左右这其中如何,陛下是知道的,如此一来臣妾是何身份,倒也不重要。” 霍澹心底生出暖意,“原来嘉嘉为朕着想,宁愿咽下这口气。” 她素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能让她退一步,实属不易。 原来,他在她心中如此重要。 说着,赵婳从贵妃榻上起来,半干的头发垂至胸前,霍澹挑起她那撮头发,慢条斯理擦着。 赵婳望着霍澹,道:“不过,臣妾还是感觉胡奎对臣妾有敌意,一个人记恨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回想起晚宴上许太后拿她曾在宫中当差来说事,胡奎不知为何本就对她有敌意,经过晚宴上许太后这么一说,胡奎更是对她摆着张臭脸。 “胡奎就那样,摆着个臭脸,胡奎不了解你,所以轻信旁人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再说了,往后也是朕与胡奎打交道。”霍澹敛着她湿漉漉的乌发,这撮头发快要擦干,又换了另一撮湿法,道:“你在旁人眼中如何,朕管不着,但是你在朕心中,是全天下好的女子,光这点就足够了。” 赵婳听后有几分释怀,打趣道:“原来陛下也会安慰人。” 霍澹不乐意了,“朕哪次没有安慰你。” 两人在一起久了,霍澹清楚赵婳最怕什么,便趁她不注意时,挠了挠她胳肢窝。 赵婳怕痒,在贵妃榻上东躲西闪,被霍澹压下贵妃榻时,顺势拉着将他给一起拉下来。 两人在贵妃榻上胡闹一阵,等到听见殿外不知是谁说了一声“新岁至”,这才意识到竟不知不觉已是子时。 说是一起守岁,可在守着守着,可守着守着却还是变成了胡闹一场。 赵婳被霍澹揽在怀中,笑吟吟道:“陛下,新岁快乐。” 蹭了蹭她额头,霍澹在她脸颊落下一吻,道:“新岁快乐,岁岁年年,平安康健。” …… 京城正月里依旧寒意料峭,初几头又下了一场雪。 不过这次赵婳倒没有与霍澹一起在雪地玩雪,因为霍岚来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让霍澹加入。 霍澹自觉没趣,便去了一旁看这两人玩雪。 本以为缺了他,赵婳与霍岚会索然无味,可两人玩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要邀他一起玩的举动。 罢了,罢了。 霍澹也不去当这讨人嫌的人,背影有几分落寞地回了思政殿。 新年一过,他便要忙起来了。 这一忙,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按照惯例,每年上元节皇帝都会携皇后登临承天门与民同乐。 霍澹还未纳后,每年上元节便都是与许太后和霍岚一同登临承天门。 “往年皇兄身边从未站过其他女子,今年皇兄带皇嫂去,便是在告诉全京城的百姓皇嫂的身份。”霍岚下午就进宫来找赵婳了,但是赵婳今晚要穿的衣裳,霍岚总感觉缺些气场,衬不住赵婳。 想起霍澹前阵子在她耳边念叨,赵婳弯弯唇,笑道:“陛下恨不得全虞国看到。” 霍岚也不知她皇兄何时变得如此腻歪了,暗暗叹息一声,切入正题,道:“不过,皇嫂,你这身衣裳有几分寻常,就应和封妃大典时一样隆重。” 赵婳自由她的道理。 从承天门回宫后,她还要和霍澹悄悄逛灯会,衣裳太繁琐了,换来换去浪费时间。 天色渐暗,高全盛来催过一次,赵婳收拾完,便霍岚出发去了承天门。 === 永安宫。 内屋中那间小密室被打开,香烛袅袅。 许太后闭了眼睛,立在两个牌位前,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嘴里小声念着佛经。 晚秋剪掉一节烛芯,殿中忽地变得明亮了几分,“太后娘娘,适才陛下还来永安宫请您去承天门,您为何要借口身子抱恙不去?” 许太后缓缓掀开眼皮,道:“今晚皇帝要带赵婳去。这么些年来,哀家想方设法让明嫣那丫头与皇帝一同出席承天门,可皇帝一次也没让明嫣去。这次皇帝待赵婳一同前往,哀家去了能做甚?看着他俩一路腻歪么?真是膈应人。” 许太后将佛珠串套回手腕上,道:“眼不见为净,索性便不去给自个儿心里添堵。那热闹,都是他们的,干哀家何事?” 晚秋道:“太后娘娘说得在理,如今赵贵妃备受盛宠,前阵子她不是身子抱恙么?奴婢听说陛下又是端茶,又是送水,伺候赵贵妃是毫无怨言。” 望着供台上那两个牌位,许太后蓄了满腔恨意。 “倘若哀家那两个孩子还在,如今这阖家团圆的日子,哀家又岂会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寻不到。” 许太后揉了揉额角,晚秋眼尖,即刻便将手臂伸过去让她搭上。 去软榻上坐着,许太后接过递来的手炉,眸底流露出一抹哀愁。 倘若她那两个孩子在世,她如今恐是已经抱上孙子了。 也不至于被赵婳气得够呛。 若是没有皇帝的庇护,她堂堂太后,又怎会拿那女子没辙? “她赵婳再受宠爱又如何?自古以来红颜祸水的例子比比皆是,哀家瞧着终有一日,皇帝便就是因为赵婳亲手断送了他这皇位。” 言至此处,许太后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届时她扇扇风,点点火,朝中自会有人对赵婳有意见。 借刀杀人,这一招她早已得心应手。 当年霍澹生母娴妃,不就是被她冠上“妖妃”的骂名么? 这会儿,估摸着霍澹和赵婳已经登上了承天门。 去罢,去罢。 让百姓都先看看,赵婳究竟是何人,看看她与皇帝是如何恩爱,待她落寞时,百姓再谈这段,该有多好笑。 寒风呼呼,吹得廊檐上的宫灯东倒西歪。 赵婳和霍澹从承天门回宫天早已黑尽,趁着此时街上灯会还没散去,两人急急回到凤栖宫,将盛装换成便服,悄悄出宫去玩了。 丹红有眼见,知道此种场合她若是跟在赵婳身旁,会耽误了娘娘与陛下独处的时光,便自觉留在宫中。 长风万里 第154节 赵婳对丹红此举甚未满意,答应了丹红回来时给她带花灯。 丹红倒不是想要花灯,只是在街上因跟着她家娘娘碍了陛下的眼。 “快走罢,晚了灯会便散了。”霍澹催促道,牵着赵婳的手往宫外去。 望着这两抹近乎黏在一起的背影,丹红唇角忍不住上扬。 每每看见陛下和娘娘这般恩爱,她便由衷地高兴。 丹红仔细想来,她这段日子进宫侍奉赵婳左右,发现赵婳比以往在益州时有些不一样,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进宫前后的赵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如今她眼中的赵婳,比以往直爽胆大了些,还敢跟陛下唱反调。 好在每次都是陛下先服软。 也不知她家娘娘从益州独自到皇宫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让她家娘娘变化如此大。 丹红出神,忽地想起一件事,忙拎着灯笼出了凤栖宫。 今日莲心要给她带花灯,她要赶在戌时前到宫门口等莲心。 === 季扬正在当值,忽地看见宫门不远处徘徊的那抹不起眼的身影。 又是许明嫣派来的人,冬儿。 季扬不用想都知道冬儿来找他做甚。他若一直不过去,他敢肯定,冬儿便会一直在此处等着,届时被值守在此的下属发现,不出几日这消息便传开了,若再遇到有心之人深究下去,他同许明嫣发生的一切便藏不住了。 明嫣会被他害死的。 “今日上元节,夜里在宫道上的宫女内侍要比平素多。我去宫道上巡视,你们都打起精神,陛下刚出去,不知何时便回来了,莫要被陛下发现你们懈怠。” 季扬正声交代手下,若无其事往冬儿那边去了,只不过路过冬儿时给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即刻跟上来。 宫墙最隐蔽的角落,一缕清冷的月光投下,照在季扬忽明忽暗的背影上。 未等冬儿开口,季扬先行回绝道:“回去跟娘娘说,我不会再去了,她若是要怨恨,便怨恨吧。” 每次他都说不去,可冬儿只要一说许明嫣如何如何过的不好,他便心软了。 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如此下去,季扬怕他贪心太多。 索性说些绝情的话,莫要让许明嫣跟着他一错再错。 冬儿啜泣,哆哆嗦嗦从怀中拿出一张带血的手绢,上面还绣着一个“嫣”字。 一看便是许明嫣的贴身之物。 “娘娘今日割腕了,幸是被奴婢发现,即使救了过来。”冬儿泣不成声,将那带血的丝绢塞到季扬手中,“娘娘不让奴婢去找医女,也不让奴婢私自来找季小将军。可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娘轻生,求求季小将军劝劝娘娘罢,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冬儿说着就要下跪,季扬及时扶住她。 割腕。 自尽。 那带血的手绢在季扬手心似炭火一般,灼得他手心生疼,心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一样。 季扬明知这可能是许明嫣故意引他去的,可他担心,还是去了。 今日,便就让他将所有绝情的话说尽,断了两人这荒唐的关系。 这厢,莲心买了一对一模一样花灯,两好姐妹一人一个。 丹红拎着莲心从灯会上买来花灯,心满意足往凤栖宫走。 却在御花园拐角处瞧见前面一男一女两个背影。 看背影好像是许明嫣的贴身宫女冬儿。 那男子,身形怎有几分像陛下呢? 丹红不由顿住步子,待那两抹背影消失在拐角,她才忽地记起,那背影哪里是陛下!明就是季扬季小将军! 季扬与霍澹身形相似,倘若那背影晃眼一看,还真容易看错。 丹红虽进宫不久,但也知道瑶光殿的许贵妃对她家娘娘不怀好意。 听莲心说,有次许贵妃还想当众扇她家娘娘的耳光,幸好陛下及时出现救下娘娘,并狠狠斥了许贵妃。 可季扬将军为何和瑶光殿的人在一起呢? 丹红百思不得其解。 --------------------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第121章 干事业第一百二十天 ==== 瑶光殿。 许明嫣裹着狐裘披风侧卧在梨花榻上, 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她一听见殿门口有动静,便将身子支起来,果真见冬儿带着季扬来了。 冬儿把人带到, 识趣地退出寝殿, 去外面守着不让旁人接近。 许明嫣这副模样,丝毫不像是割腕轻生。季扬暗暗懊恼,又被她骗过来了, 她那狐裘披风下穿得多么单薄, 季扬不用想也知道。 “你终于来了。”许明嫣笑靥如花, 从梨花木榻上赤脚走来。 季扬往后退了一步, 许明嫣见状笑容凝滞在了嘴边,随后男子便举起她那用丝带缠住的手腕。 “贵妃娘娘的手,根本就没伤。”季扬冷眸看她, 带着些许怒气沉声质问。 许明嫣面色平静,扯唇笑了笑, 掰开季扬的手指, 当着他的面, 将手腕上的粉色丝带取下。 女子白皙的手腕没有一丝伤疤。 许明嫣冷声道:“是本宫让冬儿那般说的, 倘若不这样,你会来么?季小将军。” 季扬生气,他气自己。 明知道这可能是许明嫣故意骗他来, 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她这次是真的想不开,并非装装可怜将他骗来。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从一开始便不应该抱有希望。 许明嫣是什么身份, 而他季扬又是什么低微的身份。 两人之间注定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注定不可能。 两人发生关系, 全是季扬的一厢情愿,倘若他够狠心, 不管许明嫣如何要生要死,他也绝不会再踏进瑶光殿半步。 但许明嫣次次以性命相要挟,似乎是算准了他会来一样。 季扬恨自己不争气,心一软便乖乖进了许明嫣提前挖好的陷阱。 “贵妃娘娘一次又一次骗末将来,娘娘当末将是什么?”季扬愤恨,既然许明嫣身体无虞,那他便不用顾忌她身子,将所有绝情的话统统说出口,今日定要断了两人间这荒唐的关系。 “贵妃娘娘当真是喜欢末将么?末将看不是罢。”季扬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拳头,冷眼看着许明嫣,“末将不过是陛下的替身而已,贵妃娘娘大抵是觉得末将与陛下的身形相差无二,便将末将当成了陛下,三番五次与末将欢.好。” 许明嫣没有辩驳,迎上季扬的目光,随意道:“可你不也很享受。” 她早已对霍澹死心,又何来替身一说。 季扬竟没想到面前的女子会如此坦然地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在他印象中,她一直都是端庄的大家闺秀。 “你究竟当我是什么?究竟对我有没有一丝感情?”季扬情绪有些失控,盯着她质问道。 他后来才知道许明嫣在宫中过得并不清苦,在他面前卖惨,不过是故意骗他,引他来罢了。 许明嫣哈哈一笑,“当你是什么?” 她转身,去了梨花木榻上坐着,手肘撑着木榻小几,半真半假道:“当你是本宫的救命稻草。” 这话砸在季扬心尖,惹得他身形一顿。 “你可知未他入宫前,入宫后,本宫都过得是什么日子么?”许明嫣忽地换了个法子,已退为进道。 许明嫣收了支在小几上的手肘,慢慢坐直,敛起温顺的模样,骨子里的恨戾渐次展露,恨的咬牙切齿道:“本宫从来都是他们的一枚棋子。” “季扬,你可知道,本宫的父亲是一名低贱的婢女所生,骨子里流的血是低贱的,所以本宫一家在许氏一族常常抬不起头。本宫父亲贪酒好堵,是最不争气的一个,醉酒失足落水后便去了。许湛将我养在丞相府,他是顾念血肉亲情么?” 许明嫣嗤笑道:“不。我那大伯作为嫡子,常见瞧不起我们一家,嫌我爹了许氏的血脉,又怎会好心收留我?他与许太后筹谋的不过是另一件事罢了。” “如今本宫已是一位失宠的妃嫔,对许太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块废弃的棋子,本宫再不争气,便只能被他们杀掉了。”许明嫣眼眶泛红,狠戾的眸光被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替代,“季扬,真的只有你能救本宫了,本宫不想死。许太后一直在逼本宫,本宫肚子里再无动静,恐是会被她们舍弃了。” 经过这段与季扬欢好,许明嫣惯用的柔弱伎俩从未失手,是季扬太蠢了么? 许明嫣猜,季扬心底应是有她的,不然也不会次次都被她骗来。 于是她便以一副柔弱者的姿态,去博取季扬同情。 两行清泪从许明嫣脸颊潸然落下,她去拉季扬的手,哭泣道:“季扬,再帮帮本宫罢。” 柔软的手掌抚摸季扬硬朗的面容,许明嫣吻上他唇,“你也并非对本宫无意,本宫为你生个孩子,有了身孕,本宫便不会被许太后他们一再欺负。 ” 许明嫣轻轻扯掉系披风的绸带,纤薄的衣裳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姿。 软糯的掌心抚上男子削瘦的下颌,许明嫣贝齿轻咬红唇,梨花带雨,哀求道:“季扬,帮帮本宫。” 喉结滑动,季扬看着眼前的孤苦无助眼眸含水的女子,心渐渐软了。 他不愿许明嫣被许太后和许湛为难自己想要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舒坦些;当然,他也想帮陛下铲除许湛。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低头回吻她。 背着霍澹,又一次欺负了许明嫣。 硌手的铁甲从屏风到床榻,扔了一路;女子粉白的小衣被罗帐中那粗粝的手掌扔出,翩然落下。 一室旖旎…… 上元佳节,长街上挂着各色灯笼,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长风万里 第155节 灯火斑斓,和一轮皎洁的月光映在河道中,一艘又一艘轻舟穿梭于石拱桥间。 寒风骤然吹来,赵婳下意识裹了裹披风,哪只被霍澹握住的手掌更紧了。 适才在承天门城墙上站了许久,又跟霍澹在街上逛了一阵,赵婳肚子有些饿了,瞧见街边有家馄饨摊位,停下步子望向霍澹,道:“官人,妾饿了。” 砖砌小灶上的铁锅中冒着腾腾热气,许是因为大家都逛灯会了,摊边的小桌旁没什么人。 馄饨摊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此时因为没生意,便围坐在灶火旁取暖。 “老板,两碗馄饨。”霍澹付完钱,拉着赵婳寻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坐下。 此处人少,倒不用有太多避讳。 “那只手给我。” 霍澹因赵婳手冰凉,便一路握着她手给她暖着,如今这只手被他握暖和了,另一只手倒还是凉的,“出来时我就该多长个心眼,让你多穿一件。” 从披风下将另一只被冻得些许泛红的手放在桌面上,赵婳眉眼弯弯,笑道:“如此一来,妾便不会让官人一路都握着妾的手。” 霍澹握住赵婳泛着凉意的指尖,递到唇边轻轻呵着热气,坦然道:“上元节,街上数不清的郎妾,一对接着一对,哪对不是手牵手。为夫即便不是想为夫人暖手,也能正大光明牵夫人的手。” 赵婳笑了笑,轻抿唇瓣,将头扭到一边去。 见女子没话说了,霍澹低头笑了笑,好似这是他头次将她说得哑口无言。 “来喽,二位客馆请慢用。” 老板端来刚出锅的馄饨,赵婳将手缩了回去,笑盈盈对老板道了一声谢。 老板只觉这对蜜里调油的夫妻感情真好,郎君俊朗,夫人端庄有礼,“郎君,夫人,别看我这摊位简陋,这味道一点也不差,白日买了一百多碗馄饨,晚上大伙都去逛灯会了,待到天再黑些,大伙逛累了,我这摊位又要热闹一阵了。” 老板还在自说自话,馄饨摊来生意了,老板娘刚从锅中捞起煮好的馄饨,竹漏在锅便敲了敲,喊道:“老头子,快别闲聊了,又有两碗馄饨了。” “不说了,二位慢慢品鉴。”老板端着木托朝灶台边去,“来了来了。你放着,碗烫,我来我来。” 老板忙叫住正要端馄饨碗的妻子。 搅了搅热气腾腾的馄饨,待到馄饨不怎么烫了,霍澹才将碗递到赵婳跟前,“吃罢,夫人。” 勺子搅动,一口热汤,一口馄饨下肚,赵婳身子慢慢暖和了。 估计是真饿着了,赵婳一口接着一口,不知不觉间一碗馄饨已经见底。 身子热乎乎的,赵婳不觉得冷了,她满足地放下勺子,抬头看见霍澹正半撑着头,含笑看着她。 霍澹那碗馄饨,似乎并未被他吃过,他全神贯注看着赵婳吃馄饨。 “这里还有。”霍澹他那碗原封不动的馄饨推了过去。 光看着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赵婳只觉霍澹是嫌弃她吃得太多,掌心抵着他将要推过来的碗。 “这馄饨,妾都吃完了,官人却一口不吃,旁人还以为这家馄饨味道不好。”赵婳拿勺子搅动,舀了一勺馄饨递到霍澹嘴边,“官人吃一口。” 霍澹本就不饿,便在一旁看她吃东西,只是觉得她腮帮鼓鼓的吃东西很可爱,也没想到赵婳会喂他。 馄饨都递到嘴边了,霍澹岂会白白将这次机会丢掉? 他笑着吃下。 赵婳所坐的位置一抬头便能看到灶台边忙活的夫妻。 妇人在灶台边煮馄饨,她丈夫便将盛有馄饨烫手的碗端去给客人。没有生意时,两人便灶台边坐着挡风取暖。那妇人丈夫坐在风口给妻子挡风,又借着月光和火光,拿出一瓣柚子,剥去皮给妻子。 这画面落到赵婳眼中,颇有感慨。 “富贵也好,清贫也罢,新婚夫妇刚开始都是蜜里调油,在一起时间久了还能恩爱如初的,少之又少,可谓是羡煞旁人。” 赵婳扬了扬下颌,霍澹顺着赵婳的目光向灶台边,这才明白她所说何意。 “我适才也没顾旁人异样的眼光,给夫人暖手。”霍澹敛了视线,一本正经对赵婳道。 似乎是在告诉她,他也很爱她。 赵婳欲言又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霍澹的话。 勺子搅动汤碗,她舀了一勺馄饨塞到霍澹嘴中。 “阿婳嫂嫂!”霍岚和姜子真出来逛灯会,竟没想到路过街边时发现赵婳和他皇兄在街边吃馄饨,阿婳竟还喂皇兄吃的东西。 霍澹也没想到,他好不容易得空与赵婳出来玩,刚一阵功夫,便又遇到了黏婳之人。 行出行在外,一行都默契地藏了身份。 赵婳收回手,端端坐在桌边,“好巧。你俩也是刚出府?” 霍岚挽着姜子真,似在霍澹面前炫耀,回赵婳道:“是呀,子真适才还说要去灯会给我买个最好看的花灯。也不知是谁,次次眼光都差,挑的花灯一点也不好看。” 哼,她要和姜子真去买最最好看的花灯了。 霍澹指节轻敲桌面,抬眸望向霍岚,一改适才的和善,道:“有人给你撑腰了,倒也不必如此大胆,直接报你兄长的名字好了。” 别以为躲在赵婳后面,他就没撤了。 霍岚被霍澹盯得头皮发麻,暗暗揪住姜子真衣袖。 姜子真护着霍岚,拱手致歉道:“兄长莫要和岚岚置气。” 虽然霍岚说的不假,但陛下总归是要点颜面的。 霍澹今日开心,哪有功夫跟霍岚置气,不过是装装样子,吓唬霍岚罢了。 赵婳一清二楚,笑着将霍澹挑出来的冷局拱热,“一起去逛灯会?” 霍岚急急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是和子真一起玩罢。我们各玩各的。” 瞧了眼脸色不怎么好的霍澹,霍岚道:“兄长和阿婳嫂嫂慢慢吃。” 话毕,霍岚拉着姜子真便跑,“子真,快走,先去把最好看花灯买下来,一盏都不留给兄长!” 霍澹敛了目光,忍不住说几句,“这丫头,还是这般闹腾。” 赵婳:“昭仁说的撑腰的人,是妾么?” 她瞧着霍岚那神气的样,应不是嫁给姜子真,有姜子真为其撑腰。 将那碗馄饨端过来,霍澹也没否认,笑着应她,“是。” “走罢,夫人,馄饨也吃了,该去逛灯会了。”霍澹起身,将手伸到赵婳面前。 赵婳笑着搭上他温暖的大掌。 两人往灯会长街走去。 靠近卖花灯的地方,人渐渐多了起来,卖饰品和花灯的摊位让人眼花缭乱。 赵婳不是个规矩的主,哪哪都想去看看,霍澹怕两人走散,牵她更紧了。 “这簪子好看。”赵婳停在一处卖簪子的摊位上,瞧中了一支赤色海棠发钗。 发钗拿到发髻上比划比划,赵婳问霍澹道:“如何?好看么?” 摊贩老板道:“夫人好眼光,这赤色海棠发簪是上好的珊瑚,更衬夫人的肤色,这位官人给夫人买一支罢。不贵,一百文钱。” 霍澹觉得赵婳无论如何穿,佩戴何种首饰,都好看。 人比首饰更金贵好看。 最重要的是,摊贩老板这夸赵婳的话,他爱听。 正欲掏钱,霍澹目光头次落到那海棠发钗上。 目光一凝,霍澹从赵婳手中拿过发钗,凝眸质问老板:“你说这是上好的珊瑚?” 老板点头,“是啊,最后一支了,今日又是上元节,我便宜些卖你们八十文。” 霍澹道:“一百文能买到珊瑚发钗?” 宫中饰品要多少有多少,他还不知道珊瑚长什么模样么? 他手上拿的这支,成色便不对。 连材质最差的珊瑚都算不上。 “那当然啊,我都是去码头拿的货,从东海泊来的。”那老板自然是清楚他买的货几分真几分假。 面前这对夫妻衣着华丽,大抵是富家子,商贩老板猜他约莫是遇到了懂货的人,忙从霍澹手里夺回那假的珊瑚发钗,赶人道:“不买便不买,官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生意我不做了,你们另去别处!” 霍澹真不知这卖假货的商贩是哪里来的底气,动不动便赶人,正欲发作将人送官查办,赵婳拉住他。 “我们不买了,官人我们去那边看看。”赵婳拉着霍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人卖的是假货,他的首饰价格低,连最次的品都算不上,上元节逛灯会的妇人姑娘多,不知被骗了多少钱进那人腰包。”霍澹气道:“你为何非拉着我?” 街上拎着花灯的行人穿梭不断,赵婳避开人群,道:“官人可听见适才那商贩说什么了?” 霍澹没注意,“说什么了?” 赵婳道:“那商贩是从码头拿的货,那是否可以理解为:他与卖假货的上家交易地点在码头?卖假货的上家,还有上家。” 赵婳一笑,道:“官人不觉得一锅端,比只抓一个人更有意思么?” 霍澹停下看她,赵婳微微挑眉,似在回应他。 霍澹笑得深不可测,“夫人可记住那人模样了?” 赵婳胸有成竹,“自然。”片刻后又焉气了,“可是妾不擅丹青。” 霍澹望了望,不远处正好有卖字画的,“走,官人给你露一手。” 霍澹拉着赵婳穿过人群,去到卖字画的地儿。 给了老板银子,霍澹不消片刻便将那卖假货摊贩的模样画好了。 许是难得见到如此俊俏的郎君在街上作画,待霍澹画完时已经聚了不少姑娘。 赵婳偶尔还听见几句夸霍澹俊俏的女声。 不知为何,她听着有几分不舒服,尤其是瞧见其中有两位姑娘看霍澹那爱慕的眼神。 待墨迹干涸,将画叠进怀中收好,霍澹牵着赵婳出了被围住的画摊。 他是发现了赵婳有几分低落,但却不知她为何如此,便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她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不知道要去何处。 “有了这画像,明日派官差去码头蹲人。”霍澹在赵婳面前露出精湛的丹青技艺,忍不住向赵婳讨夸,“如何?栩栩如生?” 长风万里 第156节 想起摊位旁围着的姑娘看霍澹那眼神,赵婳就不舒服,她承认她是吃醋了,弯酸道:“是栩栩如生,官人也不看看,那围着看你、夸你的姑娘站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画摊上卖的是什么难得的字画,值得如此多姑娘围着看。” 霍澹停住步子,垂眸看她,“夫人醋了?” 他敢肯定,她确乎是醋了。 “是呢!醋了!”赵婳也不反驳,她素来有一说一,瞪眼警告道:“官人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不可再纳旁人。” 霍澹唇角不自觉上扬,道:“夫人且安心,君无戏言。有你一个便足够了。” “不是足够,是够够了。”赵婳嗔他,“连纳人的心思你也不能有。” 霍澹端着架子,故意道:“那要看夫人的表现了,夜里若是再不让为夫同眠,那就……” 话还未说完,便见赵婳双手环胸,黑着脸看他。 霍澹及时改口,道:“那我还是不会纳别的女子。” 本来还想看她捉急的模样,再说下去,她是要直接扔下他独自回宫,届时再将凤栖宫寝殿的门关得死死,他便真的要翻窗亦或去怡和殿歇下了。 赵婳扯唇,皮肉都不笑,忽地发现霍岚与姜子真的身影,指着那边的岔路道:“和昭仁一起逛逛。” 霍澹蹙眉,不悦道:“那丫头和姜子真新婚燕尔,我们便别去打扰那小两口了。” 他是不愿被昭仁两口子打扰。 赵婳乍一听有道理,便没再执意要去了,与霍澹往直走了。 长街人来人往,两人往前走了几步。 发现一盏花灯好看,赵婳欲问老板价钱,忽地便听见前方不远处的求救声。 “放开我儿子!” 一阵惶恐惊措的女声在热络的街上炸开了锅。 只见一名素衣男子持刀架在幼童的脖子上,欲冲破人群远离此繁华的地。 而那妇人穿着繁重的华服,在后面追得略显吃力,声嘶力竭吼着。 那素衣男子一手拎着哭闹幼童的衣领,一手拿匕首,凶神恶煞的模样让行人非但不敢靠近,反而让众人惶恐不安,纷纷往后退,避免被伤到。 也正因如此,原本人头攒动的街道上,人们纷纷避之不及,无形间让出了一条道来,畅通无阻,倒是正合那人意。 赵婳与霍澹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你莫要加入了,我一人便可对付。”霍澹拉住赵婳,话音刚落便从这摊位上取走一根未劈开的竹棍。 霍澹足尖点地,借力腾空,一跃到那歹人跟前,以棍为剑,与那人过招。 那人功夫尚可,但也不是霍澹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已有落败之势。 怕这歹人一气之下那幼童威胁,霍澹趁其不备迅速将吓得哇哇直哭的幼童救下,恰好此时赵婳就在旁边。 赵婳护住被救下的幼童。 那幼童被她揽在怀中,仍哭着不停。 “不怕不怕,哥哥和姐姐不是坏人。”赵婳轻抚幼童的背,哄道。 这边出了这般大的乱子,姜子真本就得不远,此刻已经赶到,便和霍澹一起擒人。 那歹人的匕首被霍澹用竹棍打掉,被他重重踢了一脚连连后退,见势头不对便要逃走。 姜子真从地上拾起那歹人锐利的匕首,在霍澹用竹棍打在歹人胸腔的同时,一个跃身,将匕首架在歹人脖子上。 霍岚赶到时,恰恰看到姜子真将人擒住。 见那歹人唇动了动,霍澹急道:“当心他咬毒!” 姜子真离那歹人近,霍澹此话一出,便立刻钳住他下颌,硬生生将那人唇给掰开。 舌底果真藏了个黑色药丸。 “敢在本少卿眼皮底下行凶,今后有你受的了。”姜子真将那毒药弄出来,膝盖顶了顶他后膝,将人踢跪在地上。 此时正在巡逻的羽林军赶到,见到霍澹正欲行礼,被他暗暗压了回去。 左右姜子真都已露出身份,便在霍澹的暗示下将歹人交给羽林军,道:“押回牢中,正好本少卿许久没审人了。” 羽林军将人押走,霍澹单手转了转细长的竹棍,在姜子真耳边,低语道:“一番交手下来,此人像是行伍出身,你回去细审。” 姜子真明了。 “子真,你好厉害!”霍岚觉得今日是姜子真特别好看,跑到他身边,关切道:“有没有受伤?” 霍澹轻咳一声。 霍岚看了他一眼,“兄长武功好,旁人难以近身,子真就不一样了,昭仁担心嘛。” “腻歪。”霍澹丢下一句,去寻赵婳。 以往她都会过来关切他,今日怎不见她第一时间赶过来? 原来是在哄那受惊的幼童。 霍澹来到赵婳身边。 那妇人急哭了,蹲在赵婳身边,可那正在哭的男童,却没有要松开赵婳的意思,仍在不停哭泣。 肉乎乎的小手揪着赵婳衣裳,埋在她怀中嘤嘤哭泣。 “不哭了,坏人被抓住了。”赵婳揉揉男童发顶,轻声哄道:“你阿娘就在身边,不到阿娘怀里去么?男孩子顶天立地,怎还哭个不停?会被女娃娃笑话的。” “乖孩子,不哭了,要吃糖么?姐姐带你去买甜甜的糖画。” “看,打走坏人的哥哥也来了。哥哥很厉害的,还会画画,让哥哥画一个好看的糖画给你好么?不哭了,不哭了。” 看着赵婳哄孩童的温柔模样,霍澹似乎看到了他们孩子出世,她在宫中抱着孩子哄来哄去。 以后他们的孩子,她便是这样哄住的。 渐渐的,那哭声听了,原是那男童哭累了,睡着了。 “实在不好意思,这孩子今日受了惊吓,拉着夫人不松手。”那妇人容颜姣好,岁数比赵婳大不了多少,穿着打扮也是富贵人家。 从赵婳怀中抱过熟睡的儿子,妇人道谢:“我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没承想上元节竟遇到这等事情,今日多谢四位恩人,不知可否告诉我四位恩人的名字,改日我携官人备上厚礼登门感谢。” 霍澹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与拙荆领了夫人的心意。不过这位倒是可以好好谢谢,此乃大理寺姜少卿。” 看了眼牵着霍岚手的姜子真,妇人道:“原是姜少卿,我记下了。” 这厢,一丫鬟拿着俩糖人匆匆赶来,“少夫人去哪里了?小少爷不是吵着要吃糖人么,奴婢去买个糖人的功夫,少夫人与小少爷便不见了?奴婢听见这边有歹人行凶,少夫人可有受伤?” 妇人心有余悸,与贴身婢女简单说了此事。 那丫鬟主动抱过熟睡的男童,道:“原是四位恩人救了小少爷一命。” “诸位恩人,小儿受了惊吓,我便先带其回府,告辞,他日定当登门重谢。” 那妇人道了声谢,带着婢女离开了。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霍澹疑虑丛生,“初来乍到之人,被行伍出身的人盯上了,真稀奇。” 败后被擒便有服毒自尽的举动,那人恐是一名死士。 “这其中恐是有隐情。”霍澹眸色一沉,对姜子真道:“细查。” 霍岚脸上挂着不悦,兴致不怎么好。 皇兄如此说,那岂不是子真还要连夜去牢中审问,今日可是上元节,子真都还要去当值。 姜子真看出霍岚的不高兴,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对霍澹道:“如今那歹人一被捕获就药毒,寻常歹人能有这举动?就他那功夫,杀手谈不上,他十之八九是名训练有素的死士,若是有隐情,也不会立刻就说出来,便让他在牢中多待待,搓搓锐气,我明日再去会会他。” 霍澹点头,没在街上说这件事情。 霍岚看她皇兄忽然又顺眼了。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我瞧着那妇人衣着打扮家中也是富贵,那妇人初来京城,和儿子逛灯会,只带了名婢女,却不见妇人丈夫。”赵婳也说不出那里不对劲,顿了顿,道:“我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上元佳节,如此热闹,为何会有人在大街上行凶,还是对一名初来乍到的幼童。” 霍澹是真怕赵婳又将她自己搅得心神不安,食指扣起轻轻敲了敲她额头,语气不佳,“你又在此处瞎猜。事情每个定论前不许再想此事了,待明日子真问出实情再说。” 想起一件事情,霍澹从怀中拿出在画摊上画好的画像,交予姜子真,道:“此摊贩卖假收拾,是个惯犯了。码头是此人与上家的交易地点,你让京兆尹负责此事,好好查查!” “是。” 姜子真素来有识人的本领,将画像打开看了看,默默记下此人后便又将画像叠好揣好。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赵婳也没心思逛灯会了,便和霍澹回了皇宫。 待回到凤栖宫,赵婳看见丹红时,才想起答应过丹红回来要给她买花灯的,结果她全给忘了。 “……” 在梳妆台前伺候赵婳卸首饰,丹红抱怨道:“娘娘怎空手回来,陛下竟什么也没给娘娘买,陛下也太小气了。” 赵婳总感觉丹红在说她。 拿篦子顺了顺发尾,赵婳坦言道:“本宫说给你花灯的,今夜发生了些意外,便给忘了,下次出宫去,本宫给你补上。” 从妆奁中拿出一支桃花发簪,赵婳塞到丹红手中,“花灯没有,这桃花发簪算本宫送你的上元节礼物.” “娘娘这般说,折煞奴婢了。今夜莲心姐姐送了奴婢花灯,奴婢有一个就好了,这发簪,奴婢万万不敢收。”丹红推脱。 “要的,要的。皇宫不似民间,有诸多不便,你毅然进宫伺候本宫,你对本宫的情谊,本宫看在眼里。”赵婳硬将发簪给了丹红。 丹红一阵感谢,后听说意外,怕赵婳再次遇险,担心问道:“娘娘有没有受伤?” “无事,有惊无险。” 赵婳正说着,霍澹从净室出来,她便止了这话题。 丹红没再问了,她本想将今夜在御花园看见的事情告知赵婳,但她家娘娘今夜遇险已经够惊险了,她便莫要因为这小事再让娘娘分心。 兴许今夜是她想多了,季小将军是当值时偶然遇见冬儿的。 === 镇国将军胡府。 杨芸溪抱着熟睡的儿子回到寝屋,仍旧心有余悸。 侍女巧霜一回来便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告知家主。 胡奎最疼爱的便是他这个宝贝孙子,一听这消息,忙赶了过过来,并将在书房的儿子胡濯一同拎了过来。 胡濯与杨芸溪乃是指腹为婚,成亲之日统共见过三次见面。 长风万里 第157节 在此之前胡濯年少时曾遇到位让他心动的姑娘。胡濯回家兴致勃勃要告知爹娘前去提亲,却被告知他有位指腹为婚的妻子。 那时候胡奎妻子怀孕已有七个月,与他出身入死的兄弟的妻子也刚有身孕。胡杨两家便有了约定,这两胎若是一男一女,两家便结为姻亲,若还同性,则结为兄弟姊妹。 俩孩子出生,一男一女,胡杨两家高兴坏了。 可没过多久,杨家落败了,回了老家冀州。 胡奎不是背信弃义,捧高踩低之人,此时他又刚请旨去了越州,远在冀州的杨兄听说此事,便带着女儿杨芸溪来越州。 胡濯与杨芸溪皆已到了适婚的年纪,胡奎瞧见那知书达理的温婉姑娘,便与杨家把婚期定下。 谁知那逆子,念着曾经那让他心动的姑娘,自从婚后便对杨芸溪甩脸色,待她冷若冰霜。 杨芸溪从未在胡家二老面前抱怨,说过一句胡濯的不是,甚至还在为胡濯辩解。 她咽下这委屈,帮助公婆将府中事务搭理得井井有条。 如此好的儿媳上哪里去找? 胡奎说了胡濯千百遍,那逆子仍旧死性不改,甚至两人婚后半年仍未圆房。胡奎得知,气得绑了胡濯扔进房中,用些法子让胡濯与杨芸溪圆房。 胡奎本以为杨芸溪怀了身孕后,那逆子的态度会改变,谁知胡濯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不过后来孩子出世,胡濯碍于孩子,与杨芸溪的关系稍微缓和,对她的冷言冷语少了些。 胡濯一直记恨着杨芸溪,倘若不是因为与她自小便有婚约,他早该与心中那姑娘成婚了,而非看着那姑娘成了他人之妻。 他也试图让走出来,可是感情之事,不是说忘却便忘却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头次心动的那感觉。 胡濯以为他与杨芸溪荒唐一夜,是杨芸溪设计的,她杨家本就落寞了,她有了胡家的骨肉,便能永远留在胡家了。 胡濯不齿。 可其实,杨芸溪从未有过这想法,她自受教来,便知道她有位在京城的未婚夫。在杨家时,便向母亲学习如何管理一大家子,待嫁过去时,好为公婆分忧,努力做个贤良的好儿媳,好妻子。 然而,世事难料…… 烛光摇曳,杨芸溪坐在床沿,轻轻抚摸儿子熟睡的脸颊,心中不是滋味,眼眶渐渐泛红。 他们胡家刚从越州搬回京城,今日上元节,杨芸溪头次来京城,早就听说今夜京城的灯火热闹非凡,便想带着儿子劲松去逛灯会。 胡濯借口身子不适,杨芸溪便独自带着儿子去了街上,哪知竟遇到了这骇人的事情。 “我看你身子硬朗,哪门子不适!”胡奎从书房将胡濯揪出来,一路骂到了寝屋。 杨芸溪指腹拭去泪水,起身出来相迎。 “我的乖孙如何了?”胡奎一进屋便问,未等杨芸溪开口,便急急去了床边。 胡濯在母亲身后,冷着张脸进屋。 他未主动开口,杨芸溪也不会主动与他搭话,省得惹他厌恶,去了床边。 怕将人吵醒,胡奎轻声问儿媳,“他怎睡了?找大夫看过么?” 杨芸溪道:“公爹放心,劲松受了惊吓,哭了许久,哭累便睡着了。万幸没有歹徒伤到。” 胡奎松了口气,“没伤到便好。那歹徒呢!老夫定让他付出代价!” 敢动他的宝贝孙子,绕不得绕不得! 杨芸溪:“幸是在街上四位恩人出手相救。儿媳问了恩人名讳,是大理寺的姜少卿救了劲松,那歹人也被姜少卿收押了。” 其中三名恩人,都不愿留下名讳。 看了眼胡濯,杨芸溪道:“官人,他日我们备上厚礼,去姜府当面谢谢罢。” 她一妇人不好出面,劲松也是胡濯的骨血,他应是会与她一同去道谢的。 “原来是他啊。”胡奎脸上露出笑容,对胡濯道:“姜国公次子,姜子真,你俩少时不是老一起玩么?明日你跟芸溪去长公主府好生感谢。” 胡濯刚被胡奎批了一通,此时也没在忤逆他,一口应了下来。 得知孙子无事,胡奎这才放心离开,不过走时不忘警告胡濯。 屋子里,杨芸溪守在床边为儿子擦脸,与胡濯没了交谈,也没提今夜儿子有多危险。 提了,胡濯也只认为这一切是她设计的。 倒不如不说,让此事翻篇。 胡濯在屋子坐着也无趣,一盏茶功夫便出去了。 === 翌日。 姜子真审问有了结果。 “那歹人是宁王的心腹,冬至那日身子不适便没跟着去行宫。此人在宁王事败后便藏了起来,得知胡奎勤王救驾才致使宁王身首异处,便发誓要替宁王报仇。他几斤几两他心里清楚,不敌胡奎,便将目光挪到胡奎至亲身上,昨夜被陛下和赵贵妃救下的幼童,乃胡奎孙子,胡劲松。那歹人见胡濯妻子独自带了儿子出来,便想用那幼童威胁胡奎,哪知自己反被捉了。”姜子真一五一十道。 赵婳望向霍澹,道:“原是如此,看来是臣妾昨夜多虑了。” 霍澹一副“朕有先见之明”的模样看赵婳,随后敛了神色,问姜子真道:“可还有同伙?” 姜子真:“没了,就他一人。” 霍澹明了,道:“此人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姜子真应了声,退出殿中。 “那歹人还算忠心,可惜跟错了人。”赵婳坐在榻上,不由感叹一句,“想不到那孩童竟是胡将军孙子。” 巧了不是。 竟她一说,霍澹忽地想起一件事,道:“你不是正愁胡奎对你有偏见么?刚好可以借着这次让他消除对你的偏见。” 赵婳摇摇头,认为霍澹这提议有几分蠢,“无意间救人,本是好事,陛下这般说,倒成了臣妾另有所图,只怕事情适得其反,罢了,不提。做好事,不留名。” --------------------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十月底完结,存稿用完了,渣手速作者顶不住了,日六变日三,周末还是万字更新,谢支持~ 第122章 干事业第一百二十一天 ====== 紫宸殿外面的长廊外, 散朝后的大臣们聚在一起用朝食,三三两两热络聊天,倒也觉得在这冰寒的冬日里时间过得极快。 胡奎一边吃着汤饼, 一手拿着蒜瓣就着汤饼, 也不知他那逆子有没有去长公主府道谢,正巧此时姜国公与他同席,胡奎便开口道:“昨夜上元节, 子真贤侄救了我孙子一命, 我还得感谢姜兄。” 看了眼同席的清远侯, 他热络邀请道:“今晚我做东, 都到我府上一叙。” “我儿就是这样,不论大事小事,但凡见到旁人遇难, 必定出手相助。”姜国公的性子便是如此,逢人便将儿子夸上一夸, 之后再进入正题, 关切问道:“昨夜发生了何事?劲松没伤着吧。” 胡奎“嗐”了一声, 将汤碗放下, “别说了,提起我那逆子就来气,倘若那逆子陪着一同去了灯会, 我那乖孙便不会受惊。两位老兄,你们是不知道,劲松昨夜被吓得哭了半个时辰, 直接哭睡着了。我那乖孙, 平素可爱乖巧,一哭就能哄住, 昨夜愣是哄不住,你们说说,这得被吓成了何种模样!” 气得有些不顺气,胡奎顺了顺胸脯,摆手道:“算了,你们还没抱孙子,体会不到我这又气又心疼的心情。” 姜国公:“……” 清远侯:“……” “叙什么叙,腊月底才叙过,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叙不叙。”姜国公半黑着脸,起身离开长廊。 “就你这张嘴,朝中没几个人想与你说话。得亏我们与你交情深,气两日便忘了。”清远侯也一样,扔下一句话便跟在姜国公后面,一前一后离开此处。 “啊?”胡奎看着那两道远去的背影摸不着头脑,仍旧不太明白两人为何远去。 === 且说这边,胡濯备上厚礼,不情不愿带着杨芸溪出现在长公主府外。 “进去后,你少说话,莫要让旁人察觉我们关系不好。姜子真的兄长与我是好友,我也算是看着姜子真长大,这次只道谢,不叙旧,很快就能出来。”胡濯在马车车厢中嘱托杨芸溪,随后看了眼在她怀中两岁半的儿子,率先撩了车帘下车。 “阿爹带我们去见叔叔,松儿乖,见了我们就回去了。”杨芸溪抱着有些怯生生的儿子下车。 杨芸溪抱着孩子,上下马车不方便,也不见胡濯帮忙,还是侍女巧霜过来欲将胡劲松抱着。 可昨夜经过那一遭,胡劲松被吓着了,不愿被旁人抱,面对巧霜伸过来的手,紧紧揪住杨芸溪的衣襟,几乎快哭出来了。 没办法,杨芸溪只好抱着儿子慢慢从马车下来。 这厢,姜子真刚从皇宫回来,正在院中陪霍岚摘花。 霍岚折一支花,姜子真就跟她后面,乖乖拿好,道:“岚岚,光梅花单调,改日我让人去花市买些花种回来。月月红,还是海棠花?” “皇兄给阿婳嫂嫂种了她喜欢的银杏,我也要。□□亲手给我种花。”霍岚捻着一片花瓣,想了想道:“月月红好看,届时满院子都有花赏。” 小两口正在院子里计划着如何布置院落,门房来报,递上胡濯的来拜访的帖子。 “谁啊?不认识。”霍岚正要将人拒了,姜子真打断,道:“胡濯便是昨夜被陛下救的那幼童的父亲。” “将人请到正厅,我与殿下收拾收拾便到。”姜子真吩咐门房道。 从霍岚手中接过梅花,交给莲心,姜子真牵着她去屋中洗手,“这胡濯是胡奎胡将军独子,与我兄长一同长大,后来我兄长去了北疆固守,而胡将军去了越州,胡濯他们一家从京城搬走。” 当然,姜子真也清楚胡濯娶亲这档子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温热的清水中,姜子真给霍岚洗濯手指,霍岚道:“原是这样,难怪本宫不认识。” 以往都是姜子真看旁人成双成对,如今他倒是可以牵着心心念念许久的姑娘出现,羡煞旁人。 霍岚被姜子真牵到正厅时,只见一模样尚可的男子坐在一旁,而昨夜那妇人抱着孩子与男子隔得极远。 似乎有几分生疏。 一番寒暄行礼后,霍岚见那孩子乖巧,便拿了饴糖逗他,谁知那孩子不知为何哭出声来。 “这是昨夜救你的恩人,不是坏人。”杨芸溪轻抚儿子背脊,面露歉意对霍岚道:“殿下莫怪,松儿经过昨晚那事,变得特别怕生。” “姐姐。”胡劲松揪着杨芸溪衣裳,抽抽搭搭说着不完整的话,“要姐姐,抱。” 昨夜胡劲松哭不停,赖在赵婳怀里等她哄着不松手,赵婳便是这样称呼自己的。 众人这般一听,才知道,这孩子是要赵婳来抱才能抱走,哄住。 长风万里 第158节 小孩子一哭,便很难再止住了,无奈之下,胡濯夫妻二人没有多留。 “小娃娃真可怕,本宫只是想逗逗他,他一哭便哭个没完。”霍岚以前觉得小娃娃可可爱爱,她以后和姜子真的孩子同样也可可爱爱,直到今日遇到这哭不停的小娃娃,她便有些不喜欢小娃娃了。 着实可怕。 头疼。 看见那对夫妻离开的背影,霍岚忍不住说道:“哪有丈夫这般坐视不理,看着妻子这般吃力抱儿子,竟也没有要去帮忙抱孩子的举动,还在前面自顾自走。” 她声音小,只要姜子真听见了。 叹息一声,姜子真道:“他俩人能这样相处已经很好了。” 霍岚蹙眉看他,雪亮的眼睛中闪着大大的疑惑,“官人为何这般说?” “此事,说来话长。”姜子真带霍岚回到寝屋,坐在她旁边,将事情逐一展开,“胡濯跟我长兄要好,便事事都与我长兄说。胡濯年少情窦初开,对通政司经历的长女一见钟情,正想找父母去吴家说媒提亲,却被告知有位指腹为婚的妻子。指腹为婚的婚事岂能说退就退?胡濯父母没有同意胡濯娶那心仪的姑娘,胡濯在那姑娘定亲后,这才被迫将杨芸溪娶回胡家。今日见胡濯这般冷淡,我想他定是还惦念着另他头次心动的女子。” …… 霍岚进宫与赵婳说了此事,赵婳听后火气有些压不住了。 她素来见不得女子受委屈,尤其是杨芸溪为胡濯生了孩子后,胡濯竟还因惦念初恋而对杨芸溪分外冷淡。 转念一想,旁人的家事,赵婳无权过问,她也不清楚这件事的原委,不便发表意见。 “难怪上元节,如此热闹的日子,杨芸溪只带了名婢女就带着孩子上街玩。本宫当时就有些纳闷,为何不见她丈夫。”赵婳恹恹地将茶盏放下,心中堵堵的,想起那年纪尚小的孩童,她就心疼,“可怜了那乖顺的孩子。” 照霍岚这般说,胡濯定是不会疼那幼童的。 霍岚气道:“皇嫂,你是没看到,胡濯抱也不抱孩子,离开时脚跟抹油似的,恨不得早些离开她们母子俩。” “那孩子太能哭了,本宫还没开始逗他,他就哭了。”提起这,霍岚便颓丧着头,有几分挫败,“皇嫂,那孩子就记住你了,一哭谁哄都没有,就要你哄。” 赵婳眉色一动,略微自豪道:“看样子,本宫还挺讨孩童喜欢。” 书案边练字的霍澹毛笔一顿,朝屏风那边聊得热络的两人看去,插话道:“小娃娃都那样,一旦黏上你,便认准了你,谁哄都不行,不管你是亲人还是生人。” 霍澹目光从赵婳身上挪到霍岚身上,毫不留面子揭穿道:“昭仁,你小时候不也是?不管朕有空没空,你都整日黏着姜子真。” “好端端提臣妹作甚。”霍岚囫囵着塞了块糕点到嘴里,将这话题带过去。 赵婳道:“倘若陛下体贴些,昭仁整日寻的,便是陛下了。” 赵婳永远忘不了冬日那场初雪,霍澹是如何一次又一次用行动惊得她哑口无言。 霍岚如蒜捣头,很难不赞同赵婳。 霍澹眉心一蹙,搁下毛笔,扫了眼霍岚,凝眸问她,“朕不够体贴么?朕倘若不够体贴,如何在知道你与姜子真两情相悦后便给你两人赐婚?” 又将目光放在赵婳身上,霍澹意味深长问道:“朕还不够体贴么?朕倘若不体贴,如何在……” 赵婳及时打断,道:“陛下体贴,体贴入微,无微不至的关怀让臣妾受宠若惊。陛下很体贴,下次不要了,否则臣妾便恃宠而骄了。” 起身,赵婳将剥好的橘子尽数拿去给霍澹,试着转移他注意力。 赵婳敢肯定,依照霍澹的性子,再说下去,有些话恐是要让霍岚霍岚脸红。 “朕手上染了墨。”霍澹伸手,右手食指与无名指指腹染了些许墨汁。 他将手指给赵婳看,“手指染了墨,吃橘子不方便。” 赵婳:“……” 霍岚离得也不远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道:“皇兄,你太腻歪了。昭仁回去找子真了,便不在此处当碍眼的人了。” 半捂着眼睛,霍岚简直没眼看,端端了屋子。 霍澹自是没有霍岚,笑着让人送送,“丹红,送送长公主,送长公主到马车上。” 屋子里的侍从有眼见,皆默默退了出去。 赵婳无奈,顺了霍澹的意,拿了瓣橘子喂他。 “陛下,下次注意些,昭仁还在。”赵婳无奈道。 霍澹一本正经道:“朕只是说,手指染了墨,不放便吃橘子,是你塞给朕橘子的,朕一句话也没说。” 赵婳一股脑把剩下的几瓣橘子塞他嘴里,“是臣妾体谅陛下。” 霍澹囫囵着将橘子咽下,拿丝绢擦干净嘴,将赵婳拉进怀中,“这橘子,还不够甜。” 他想尝尝更甜的…… 这厢,丹红听从霍澹吩咐,送霍岚到皇宫门口的马车上,再回来时,在宫道上瞧见冬儿神色匆匆拐进宫墙边。 丹红好奇,借着这处宫墙的遮掩,悄悄跟了过去,却发现与冬儿见面的人竟是季扬。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29 00:00:00~2022-10-03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鸣缺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干事业第一百二十二天 ======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以后莫要再来找我。” 季扬以为今早醒来他已经给许明嫣说清楚道明白了,昨夜是他最后一次去瑶光殿,今后她无论再说什么, 他也不会再踏足瑶光殿半步。 可他适才刚换完值准备出宫, 许明嫣又派冬儿在他出宫必经之路截住他。 未等冬儿开口,季扬便率先回拒了她。 无人在意的墙角处,冬儿噙着泪质问道:“季小将军当真就这般绝情么?” “绝情也好, 负心也罢, 是我从一开始便错了。你好自为之, 莫要来找, 以后在宫中,形如陌人。” 季扬别着腰间配刀,扔下一句话, 越过冬儿,拐出宫墙角落, 有头也不回离开这荒芜的宫道。 丹红忙将整个身子藏在宫墙角落夏季种睡莲的水缸后面, 一直等季扬和冬儿的背影都消失在宫墙拐角后才出来。 此处寂静, 丹红又距离那墙角近, 自然是将两人的谈话听到耳中。 “季小将军一表人才,年轻有为,怎会看上冬儿呢?” 丹红纳闷, 百思不得其解,走路时不慎被宫道上不平整的砖块绊了一跤,跌跌撞撞下及时扶住宫墙, 这才没有摔跤。 路上耽误了有阵功夫, 又怕被突然返回的两人发现,丹红步子不由快了, 匆匆赶回凤栖宫。 适才一绊,那支赵婳昨日送她的桃花发簪从丹红衣袖中不慎落到地上。 丹红尚未察觉。 这厢,冬儿本是已经离开了,可拐过宫墙,走了十来步发现走在前面的季扬遇见下属不知在宫道上说什么。 冬儿不是第一次来找季扬了,她怕私下去见季扬的事情被这几名下属撞见细究,便趁着他们还没看过来,及时掉头,打算从另一道回瑶光殿复命。 当冬儿发现路过与季扬谈话的那岔路口时,发现了落在水缸旁边的那支桃花簪子。 这簪子,她适才离开此处时还未曾发现。 如此一来,此处是有人在此! 冬儿面色大变,将这簪子紧紧攥在手中,片刻不敢马虎,速回瑶光殿复命。 殿中,许明嫣裹了雪白狐裘,拿着细长小玉勺逗笼中的鹦鹉。 “如何?季扬今夜来不来?”许明嫣问道。 冬儿三缄其口,最终还是摇摇头,“娘娘,季小将军还未等奴婢说话,便拒绝了。” 抬眼看看脸色不好的许明嫣,冬儿从袖中呈上那支桃花发簪,低头道:“娘娘,奴婢办事不力,与季小将军的谈话,恐是被人听去了。” “什么?!”许明嫣将小玉勺放进鹦鹉的食槽中,面露凶意拿过冬儿手上的发簪,恶狠狠道:“本宫不是让你小心谨慎些么?!” 此事一旦败露,她必死无疑! 冬儿骤然跪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道:“奴婢次次找季小将军都很小心,皆在无人的宫墙角落谈话。这次许是有人路过,便被瞧了去。” 冬儿抬头,道:“不过娘娘,奴婢与他的谈话中并未提及娘娘,那偷听之人不会猜到是娘娘要寻季小将军来。” 闻言,许明嫣面色这才好转,暗暗松一口气。 将落到肩下的狐裘拢上去,许明嫣去了榻上坐下,仔细瞧了瞧那支桃花发簪。 “这发簪的成色和材质,皆是上品,宫中能用此等发簪的可不是一般的人。” 那桃花发簪打在掌心,许明嫣一尾上挑的眉眼微微眯起,滑过一抹狠戾。 宫中能用这种品质的发簪的女子,不多。 她姑母许太后早已过了少妇的年纪,首饰也是以素雅为主,断然不会用这粉嫩的桃花发簪。 目前便只有两个女子能用得上此等贵重首饰。 霍岚现已出嫁,不可能出现在宫中; 赵婳受皇帝宠爱,要什么样的首饰没有,况且这段时间,她与皇帝你侬我侬,喜欢这粉粉嫩的发簪,也不足为奇。 许明嫣瞳仁一缩,攥住发簪的手一紧。 倘若被赵婳发现了,她一切都完了。 “娘娘,今日昭仁长公主进过宫,会不会是让长公主听去了?”冬儿回瑶光殿时,从两名宫女闲聊中听来的,此时再回想起来,忽觉背后一凉。 许明嫣虎口骤然一缩,指节泛白,似要将那发簪簪柄生生捏断。 “你确定自始至终没提一句本宫?”许明嫣望着面露惧色的冬儿,问道。 冬儿认真回想片刻,肯定道:“因奴婢还未说话,季小将军便率先开口,之后便绝情得离开了,奴婢发誓,绝对没有提到娘娘半句。” 见冬儿伸出手指发誓,许明嫣缓缓将心放下,冷声道:“行了,本宫信你,不过近段日子切勿再去找季扬。” 宫女与羽林军私会,总比贵妃与羽林军私会传出去好些。 冬儿点头,对许明嫣的心急,劝道:“这段时间娘娘正好休养身子,奴婢听人说,那事太频繁对妇人身子不好。” 长风万里 第159节 许明嫣“砰”的一声将簪子拍在软榻小几上,眼睛瞪得大大,凶神恶煞道:“再不抓紧,你要让本宫死在宫中才高兴么?” 许明嫣这近乎魔怔的样子,让冬儿头皮发麻,她忙敛了小几上的橘子皮,低头退了出去。 === 凤栖宫。 赵婳被吻得七荤八素,不知怎的就被霍澹抱上了书案上,那手便被霍澹带着,迷迷糊糊就搭上了霍澹脖子。 有些喘不过气,赵婳一手推搡着霍澹,刚推开一丝,他便又贴了过来。 赵婳呼气,那唇便跟着又凑了过来。 “你别……”赵婳根本开不了口,话到嘴边又被霍澹生生憋回嗓子眼。 霍澹承认,他这几日对赵婳很贪心,即便是整日与她黏在一起,他也没有怨言。 顺着赵婳纤白的手指往上摸,霍澹顺势握住那不盈一握的手腕,带着她这只手,往后揽住他腰。 忽地,他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那纤细的手腕空空如也。 松开赵婳,霍澹望着被他放在书案上坐着,有几分发懵的女子,问道:“嘉嘉,手串呢?朱砂手串。” 赵婳深深呼吸,总算是没了那快要窒息的感觉。 扶了扶略微散乱的发髻,赵婳不明所以,回道:“在妆奁里放着,今日忘戴了。” 霍澹往梳妆台走去,寻到妆奁,那朱砂手串果真放在里面。 再次回到书案时,霍澹手中多了一串手串。 “这朱砂手串是灵隐寺前住持开过光的,灵验。”霍澹牵起她手,将那朱砂手串缠到她手腕,将他那只戴了朱砂手串的手与她并排,“朕日日都戴着。” “陛下怎在这种事上计较。”赵婳忍不住笑,想要从书案上下去,男子双臂便撑在桌面上,将她圈在臂弯。 手指往旁边挪了挪,搭上他手背,赵婳道:“手串臣妾前几日都戴了的,只是今日起来晚了,梳妆时忘了。” 霍澹仍没有要放她下去的意思,赵婳有时觉得霍澹杀伐果断,有时又觉得他跟个孩童一般幼稚。 她被圈在书案上,倘若有宫人进来瞧见,这模样像什么话。 妥协几分,赵婳握住他支在她身侧的手腕,道:“好了好了,臣妾以后定日日都戴着,陛下可放心?” 霍澹满意,伸手将赵婳凌乱的衣襟稍微整理,“不瞒你说,朕这段时间总是睡不好。” 赵婳瘪嘴,他夜里没睡好,那是因为一直不肯睡,次次缠着她。 霍澹接着又道:“朕信神佛,但不信神佛之物,可自从戴了这朱砂手串以后,夜里时不时梦见些光怪陆离之事。有时候会梦见小时候,有时候又会梦见奇奇怪怪的事情,白茫茫一片的景致,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朕能听见有人断断续续说话。细碎的声音,连不成句子。” 赵婳一怔,竟还有这种事情? 想起那次在灵隐寺回程途中,霍澹确实是梦见了少时事情。 可霍澹每日都精神抖擞,一点也不像是没睡好的模样。 “这段日子,怎也不听陛下提?” 霍澹回握赵婳的手,道:“提了又如何,朕都不能左右的事情,难不成跟你说了,就能不梦见那些奇奇怪怪的场景了?倒是不提还好,以免你为朕担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陛下也不能事事都闷在心中。”赵婳指腹抚上他冷峻的眉眼,有几分心疼,柔声道:“臣妾夜里累困了,睡得沉,今日陛下不提,臣妾还真不知道陛下夜里没睡好。许是陛下这几日压力太大,夜有所梦。” “陛下还能回忆起那光怪陆离之事是什么吗?”赵婳好奇问道。 沉默一阵,霍澹对上她清凉的眸子,道:“朕身处林中,白茫茫一片,摸不清前面的路,但耳边时不时能听见有尖锐的……鸣笛声。” 赵婳惊讶,道:“鸣笛声?!是陛下头次梦见臣妾在路上听见的那种鸣笛声么?” 霍澹抿唇,点头。 “而且,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朕听着像是呼呼的风声,还有人的求救声,溺在水中的求救声。” 霍澹也奇怪,他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他就是敢肯定,那声音是溺水的呼救声。 第124章 干事业第一百二十三天 ====== 溺水之人的求救声? 赵婳愕然, 眸光流转,最终停留到两人手腕上的朱砂手串上。 原身被秦介推下水,那霍澹听到的溺水之人的求救声, 莫不是原身? 赵婳眸色复杂, 有种不祥的预感,紧张问道:“陛下能分清是男子的呼救声,还是女子的呼救声?” 倘若是女子的呼救声, 那霍澹梦见的是不是同她往日一样, 是原身。 之前赵婳也是频繁梦见原身, 还与原身在梦中说过话, 后来她被困在梦中,而原身回来了。 “是男声。”霍澹甚至有几分不敢相信,垂眸迎上她担忧的眸子, 缓缓启唇,道:“似乎是, 朕的声音。” 赵婳怔住。 霍澹开口时便猜到了她知道这件事后会是如此表情。 握住女子细软的手掌, 怕一眨眼功夫面前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霍澹喉结滚滚, 声音有些微沉, 道:“朕也不知为何会做如此奇怪的梦,想着是否是神佛在暗示什么,便一直未跟你说。直到摸到你未戴那朱砂手串, 朕着实心急了。” 倘若这一切与开过光的朱砂手串无关,那又如何解释他在此之前从未做过此等奇怪的梦,甚至是有几分荒谬。 赵婳秀眉紧蹙, 一阵沉默。 她经历过一次, 所以太清楚霍澹的梦境,看似是莫须有, 但实则恐怕是某种暗示。 笑了笑,赵婳双臂环住霍澹脖子,将男子往她身边拉近几分,“陛下,忧思过多无益,这只是一场巧合罢了,莫要在意。陛下恰好做了这样的怪梦,又恰好是方丈将朱砂手串给了陛下和臣妾。臣妾经历过此事,倘若真如陛下所说,一切皆因开过光的朱砂手串,那也应该是臣妾梦见这怪异的事情,毕竟臣妾不是原身。” 鼻尖蹭了蹭男子高挺的鼻梁,淡淡的龙涎香味道萦绕在赵婳鼻腔。 赵婳手臂稍稍用力,霍澹的头稍稍低了几分靠近她。 两人一个坐在书案上,一个双手撑在桌面环着她站在书案边。 女子双脚悬空,裙摆下的绣足若隐若现,只需稍稍往前一动,足尖便会踢到男子的龙袍。 温润的唇瓣在霍澹额头落下一吻,赵婳额头贴着他额头,道:“今后陛下再做此梦,不准再瞒着臣妾。” 霍澹“嗯”一声,顺势将头埋进她肩颈。 娇软的脖颈,每每呼吸皆是女子的馨香。 “嘉嘉,朕每次与你亲近些,都会感到心安。”霍澹贪婪,眷恋她身上的味道。 内心的焦灼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赵婳悬着的手掌动了动,轻轻抚摸背脊,像哄孩子一般,一下一下拍着他背。 既是能让他心安,那便让他都留一会儿,赵婳没有着急赶霍澹走开。 === 且说这边,丹红偷听到令她惊讶的消息后匆匆忙忙回到凤栖宫,在赵婳和霍澹尚未传唤时,她是不会擅作主张进殿去的。 丹红看得出来,陛下明是不愿让旁人打扰他与娘娘,故而才支开她,派她去送昭仁长公主出宫。 回到自己屋中,丹红打了盆热水准备洗手,正挽着袖子,忽地摸到袖中放的桃花发簪不见了。 丹红愣住,将两只袖子反反复复摸了摸,仍旧未找到赵婳送她的桃花发簪。 今日她本想戴这支发簪的,但晨间梳妆时,有位共事的宫婢急急来敲她门,向她借月事带。因要得急,丹红随手便将那桃花簪子放进衣袖中,哪知过后她便去寝殿伺候赵婳穿衣梳洗了,那桃花发簪便一直放在了她衣袖中。 此时发簪不见了,丹红在屋中仔细寻了一遍,一无所获。 “莫不是掉到了宫道上?”丹红自言自语,随即脸色苍白,若是被那两人发现,那便糟糕了! 丹红匆匆回到那宫道上,在水缸附近,宫墙周围寻了一遍又一遍,别说是发簪,就连枯枝落叶也没有。 她记得是在这出跌了一跤差点被绊倒,还好及时扶住宫墙,才稳了身子。 发簪不在此处,那会掉到何处了? 丹红着急,回了凤栖宫。 ……… 瑶光殿。 “丹红?就赵婳带进宫的那贴身宫女?”许明嫣侧卧在软榻上,纤长的指甲抚摸狐裘上的绒毛。 冬儿将剥好的橘子瓣递到琉璃盏中,“奴婢适才同娘娘说后,又回那地方看了看,结果便瞧见丹红在那地方鬼鬼祟祟找东西。还能找什么?不就是找掉的桃花发簪。” 许明嫣殷红的唇瓣勾勒出一抹笑容,“照这般看,那偷听之人,便是丹红了。赵婳不好対付,本宫対付一名宫婢,那还不是件容易的事?” 须臾之后,那笑容便渐渐消逝,许明嫣目光沉沉,神色有几分复杂。 弄死名宫婢,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是,丹红是赵婳身边的宫女,対付起来,倒还是不那么简单。 许明嫣万万不能惊动赵婳,否则她与季扬的事情败露,她就全完了。 冬儿问道:“娘娘打算如何?” “夜长梦多,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许明嫣纤长的手指搭上榻边横木上,一下一下敲着,“得想个法子,让丹红与赵婳主仆二人反目,如此一来,便好対付多了。” 思忖片刻,许明嫣招手,示意冬儿附耳过来,“速去找几个机灵的内侍……” 冬儿明了,立刻出殿物色人选。 她是许明嫣从丞相府一路带出来的贴身丫鬟,自是対许明嫣忠心不二,倘若许明嫣出事,她也难逃一劫。 …… 这日天色渐暗,丹红去尚衣局去赵婳的衣裳,回来的宫道上遇见三名内侍。 匆匆一瞥,那三名内侍的眼神让丹红莫名有几分不舒服,她不由加紧步子,打算快些回到凤栖宫。 忽地,其中一名内侍快步上前,拦住丹红,上下打量她。 丹红指尖下意思握住托盘,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退着退着,后背却被一名上前的内侍抵得死死。 长风万里 第160节 “你们要作甚?” 面対三名比自己高壮的内侍,丹红惶恐不安,被逼得退到墙角,竟没想到在宫中也能遇到这种事情。 “深宫寂寞,姑娘这朵娇花独自在宫中着实难捱,与其凋零,不如与咱们一起凑合凑合。” 丹红不是头一天入宫,早已听说在宫中内侍常偷偷与宫女対食。 “大胆!我是赵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婢……”丹红被他们三人吓住了,就连呵斥的声音也变得有几分颤抖,底气明显不足。 话未说完便被叫那内侍捂着嘴巴。 丹红情急之下,张嘴狠狠咬住那内侍一口,趁机逃脱,却被他拉住,狠狠推到地上,托盘中的衣裳落到地上。 “给脸不要脸!” 丹红吃痛,手掌被石砾磨伤,两道阴影投下,她顾不上疼痛,手掌撑在地上,下意识往后挪,被这凶神恶煞的三人逼到墙边,惶恐不安。 “把她劈晕了带到荒废的冷宫去。”一内侍弓身,俯视那受惊的女子。 丹红后颈一痛,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却是在一张贵妃榻上。 丹红惊起,慌忙看了看衣裳,好在衣衫完整,除了后颈上的疼痛感,身上各处没有异样。 长舒一口气,丹红听见珠帘后面一阵女声,紧接着便瞧见冬儿扶着许明嫣出来。 丹红急急下榻,跪下行礼。 许明嫣一副平易近人的温柔模样,亲自扶丹红起身。 坐在榻上,望着跟前站着的女子,许明嫣道:“这可人模样,难怪男人见了心动。” 冬儿与许明嫣一唱一和,道:“丹红,你可知若非娘娘恰巧路过宫道,你早就被那三名内侍拖到不知何处去了。你还不感谢贵妃娘娘!” 许明嫣慢条斯理顺了顺衣袖,端端坐在榻上,听着丹红一声声的感谢。 “本宫就当做了一件好事。”许明嫣目光落到丹红容颜上,道:“见你这般被人欺负,本宫于心不忍。以你的姿色,配那三名内侍,简直是暴殄天物。” 许明嫣探身,红甲长长,指腹落到丹红脸颊,随后又将手收了回去,高高在上道:“本宫见到你,便想起了昔日的赵婳。” 丹红一愣,不知许明嫣为何这般讲。 侧卧在软榻上,许明嫣细细说道:“你主子,曾经在昭仁长公主身边伺候,陛下常去霁华宫,那时候本宫便瞧出你主子容色姝丽,是大富大贵之人,瞧瞧这还不到半年,便得了陛下垂爱,宠冠后宫,一度从侍奉人的宫女,摇身一变成了万人敬仰的贵妃娘娘。” “你容貌不错,陛下又常常出现在凤栖宫,抓紧这机会,一样也能得到陛下垂怜,也便不用在这深宫中受气。哪怕是小小的才人,那些内侍也不敢造次,你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差点被人欺侮。”顺了顺衣袖,许明嫣道:“本宫倒是可以帮你,让你脱离这低微的身份。” 丹红深知许明嫣素来与赵婳不合,她这番话一听便是另有所图,“贵妃娘娘,你休要挑拨,奴婢不会背叛我家娘娘的!” 许明嫣凤眸一挑,冷眼看着丹红,“丹红,你不会真认为,她还是你认识的主子么?” 第125章 干事业第一百二十四天 ====== 丹红怔住。 许明嫣优哉游哉道:“赵婳在霁华宫当值那段日子, 陛下常去霁华宫看望昭仁长公主,正因如此,她才有了接近陛下的机会。后来不知用了什么花招, 能让陛下心甘情愿将她调到御前侍奉。顶撞陛下的事情, 她赵婳又不是第一次做,堂堂刺史千金,竟敢如此放肆, 她还是你认识的小姐么?你认识的小姐, 应是一位端庄守礼的姑娘, 不是么?” 丹红愕然, 确实如此。 早前在益州,她伺候的赵婳,除了因为要与秦介在一起而贸然顶撞长辈, 其他时候皆是恭恭敬敬的。 后来丹红在京城重新见到赵婳,赵婳的性子以及言行, 与她落水前的感觉一模一样, 倒是如今的她判若两人。 “你可知道为何?为何赵婳变了么?”许明嫣抛出疑惑, 却不等丹红回答, 自说自话,道:“因为没人能拒绝这荣华富贵的诱.惑。你家主子在陛下面前频频露脸,以色侍君, 博得陛下欢心,这才从低贱的宫人身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备受宠爱的地位。你的容貌不比赵婳差, 她能如此, 难道你就不能么?” 赵婳是如此成为赵贵妃的,这点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许明嫣要让丹红下意识认为,赵婳是凭借容貌和在霍澹面前频频露面,才得了霍澹宠幸。 伸出手去,许明嫣示好道:“本宫可以帮你。” 面对许明嫣的示好,丹红往后退了一大步,摆头道:“贵妃娘娘抬举,奴婢一心一意伺候我家娘娘,忠仁不二,贵妃娘娘休要挑拨奴婢!” 许明嫣笑了笑,倒也不急,拍拍手,道:“是想要富贵人生,还是想永远做一名连内侍都敢欺侮的宫婢,全在你一念之间。” 她递给冬儿一个眼神,冬儿将桌上的托盘交到丹红手中,那托盘中装的正是丹红去尚衣局取的衣裳。 “回去好生想想,本宫不急一时。”许明嫣道。 丹红踏出瑶光殿时,天黑了几分,端着木托匆匆往凤栖宫去。 “娘娘,咱们费了如此大劲找来三名内侍演戏,娘娘怎如此轻松就放丹红离开?娘娘适才说了那么多,奴婢还是没明白为何。娘娘真要帮助丹红?咱们不是怕丹红将那事说出去,才设计了这一环么。”冬儿不解,问道。 指腹揉了揉额角,许明嫣道:“本宫如此,看似是在帮丹红,实则是在要让丹红失去赵婳的信任。” 红唇勾勒出一抹笑容,许明嫣道:“丹红在瑶光殿待了有一阵功夫了,回凤栖宫的时辰晚,赵婳能不问?丹红适才口口声声说对赵婳忠心不二,倘若真是如此,那她便会对赵婳道出实情。本宫此前也是像今日这般对赵婳说,倘若赵婳知道本宫故技重施,她还会信任她那贴身侍女丹红么?赵婳便是从低微的身份,一步一步登上这宠妃的位子,本宫不相信赵婳会如此大度,留着这么个隐患。退一步讲,丹红只字未提今日发生的一切,但是她听了本宫这一通话,如何看待她主子从地位低微的宫女,一路攀着高枝,成了备受皇帝宠爱的贵妃娘娘?丹红因本宫的话分心,便无暇顾及偷听到的事情。” “如此看来,丹红是不会轻易将那事说出去了。”冬儿窃喜。 “至少这段时间,是不会将此事说出去,”许明嫣一阵笑意,道:“便等着哪日赵婳不再护着丹红时,本宫处理此宫婢还不是信手拈来?” 人心,珍贵,但总是经不住挑拨。 有了疑虑,纵使这疑虑是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 前阵子尚衣局的宫婢来给赵婳量了身量,准备做春衣了,今日刚巧有一件能做好,赵婳便让丹红去取来。 到了快用晚膳的时候,赵婳左等右等,也不见丹红回来,正巧此时霍澹又在思政殿处理政事,她闲来无事,便念着丹红能快些回来,好试试新衣裳。 殿中挂上了第一盏宫灯时,丹红才端着木托盘进殿。 赵婳放下茶盏,打趣道:“让你去尚衣局拿衣裳,你又跑哪里去玩了,再不回来,本宫还以为你出事了。” 丹红沉默不语,手指紧了紧木托,被磨破的掌心一碰到木托便疼,惹得她没忍住微微蹙眉。 “怎了?”赵婳瞧出丹红有一丝不对劲,忙去到她身边。 托盘上的衣裳有些脏,赵婳从丹红手中拿过托盘,丹红本能地将手掌缩到背后去,不过赵婳先她一步,抓住她手。 “手掌怎磨破了?”赵婳拉着丹红坐在绣墩上,回想丹红一进来的异样,她不由猜到几分,“摔跤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起身去拿棉花和酒,赵婳见丹红要起身,道:“坐着,没本宫允许,不准离开。” 丹红刚起来一半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她不知该如何向赵婳开口。 片刻后,赵婳拿着一堆清理伤口的东西过来。 坐到丹红身旁,赵婳用棉团沾了一点白酒,“有些痛,忍着些。” “本宫在闺中时,你便一直伺候着,自你随本宫入宫以后,本宫并未当你是宫女使唤。你是本宫的人,旁人欺负你,便是欺负本宫,本宫定会替你出一口恶气。”赵婳轻轻吹了吹丹红被磨破皮的手掌,狠辣道:“本宫护着的人,旁人休想欺负分毫!” “现在你可愿告诉本宫,手掌为何磨成这样?别谁欺负了?”收了棉团,赵婳问道,大有一副要给丹红出一口恶气的架势。 丹红两只手攥在一起,有几分紧张,望着赵婳那双清澈澄明的眼睛,纠结良久,还是选择隐瞒被许明嫣救回瑶光殿的事情。 “是……是奴婢从尚衣局回来时,在路上遇到了三名内侍的刁难,挣脱时不小心跌了一跤,才把新衣裳弄脏了。” “三名内侍?刁难!”赵婳听后眉头紧蹙,生气道:“你可还记得那三名内侍是何模样?敢在本宫头上欺负人,本宫看那三人是嫌活得太痛快了。” 一宫婢被内侍刁难,还是三名,赵婳不用想也知道丹红口中的刁难是什么。 但赵婳瞧见丹红衣衫完整,没什么异样,大概是没有被那三名内侍得逞,便也就没有再戳她心窝问详情。 丹红摇头,“不记得了。娘娘,算了罢,别将事情闹大,奴婢只是手掌受了些伤,那三人应不敢造次了。以后奴婢不论去哪里,都会带上两名共事的宫婢,如此一来他们便不敢对奴婢下手了。” 赵婳有仇必报,就算是当时没报,那也会记在心中,定会让欺负她的人付出代价;但是丹红不愿说,她也没辙,总不能撬开丹红嘴边硬要她说出来罢。 “倘若再有下次,本宫定不会轻饶这三人。”握住丹红手腕,赵婳道:“以后莫要忍气吞声。” 丹红错愕一阵,笑呵呵点头,“奴婢知道了,谢谢娘娘。” 她家娘娘好似真的变化许多,放在昔日,她是断然不会说此种话的。 赵婳道:“本宫今晚放你假,晚膳便别伺候了,回屋好生休息,莫要想太多。” 丹红看了赵婳一眼,只见赵婳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回屋了。 走在宫廊上,丹红握紧双手,心不在焉。 赵婳真的变了么? 今日许明嫣不提还好,一提,丹红便不住往那处想。 自从落水捡回一条命以后,赵婳便跟变了个人一样,不知怎的便独自去了京城,待丹红在京城再见到赵婳时,她给丹红的感觉,便如落水之前一模一样;可丹红跟随赵婳进宫后,便又觉得她面前的女子与她从小伺候的女子不同。 果敢勇敢,要强,不似从前那般娇滴滴。 刚开始,丹红只当是赵婳落水后看清了秦介的嘴脸,受了刺激后才性情大变,可今日她再细想一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不觉已经回了屋中,猛得敲敲额头,丹红责备自己道:“娘娘对自己这般好,她怎能因许贵妃三言两语便开始对娘娘有所怀疑呢。” 定是她今日被那内侍吓坏了,瞎乱想。 === 这厢,赵婳刚让婢女将那托盘中脏衣服那去洗洗,霍澹便回来了。 赵婳踏出殿门去迎,抱怨道:“陛下今日处理朝政怎如此玩,天都快黑尽了才回来。” “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耽搁了。”霍澹顺势牵她手进屋。 霍澹坐在绣墩上,赵婳倒了杯茶给他,问道:“陛下又遇到犯愁的事情了?不妨与臣妾说说。” 霍澹呷口热茶,道:“朕这次还真要与你说。” 放下茶盏,霍澹从袖中拿住三枚钱币。 “这是?”赵婳好奇,在霍澹身边落座,逐一拿起这三枚铜钱细看。 一枚渝字印铜钱,两枚官家所印的铜钱。 须臾之后,赵婳道:“这渝字印的铜钱,莫非与臣妾刚来京城时给陛下的那枚渝州铜钱一样,是私铸的?而这两枚,莫非也是假的?” 霍澹与赵婳解释,道:“这枚渝字印的铜钱,确实如你所言,是私铸的,与你给朕的,应是同一批私铸铜钱。而这两枚官印铜钱,朕左手这枚,是真的;右手拿的,是私铸的。” “一月前的上元节,那以次充好贩卖假货的商贩,落网了。京兆府尹派到码头驻守的捕快,蹲到了那商贩在与上家交易,便将这两人齐齐捉住。这两枚私铸铜钱,便是从商贩上家身上搜出的。但是在那货船上,他们只搜出两箱次等货,并未有私铸的铜钱。” 长风万里 第161节 第126章 干事业第一百二十五天 ====== 去年, 姜子真奉旨前往前往渝州秘密调查前渝州刺史曹冀私铸铜钱一事,姜子真几次三番惨遭毒手,最后被曹冀用假线索引入山洞中意图活埋。 那山洞中的□□币只是一小部分, 待到姜子真昏迷醒来, 曹冀已被杀害在荒芜河边。 而此时在京城码头,却再一次惊现与官制重量不一的渝字印私铸铜钱,不单如此, 竟还出现了京城官制的假铜钱。 “上次姜子真晚了一步, 曹冀被人灭口, 而那批私铸的假铜钱, 也被先一步偷偷转移到了其他地方。”霍澹手指捻了一枚铜钱,眸色渐深,“倘若这些假铜钱流入民间, 定是会掀起轩然大波。” 闻言,赵婳忧心忡忡, “陛下可有眉目了?” 霍澹道:“朕不放心别人, 便交由姜子真去审。” 偌大的寝殿静谧无声, 霍澹一下一下搭着桌面, “曹冀不过是颗被舍弃的棋子,渝州也不过是被一处远离京城的绝佳储钱地方。这假铜钱在京城出现,无意图再明显不过, 就是要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这幕后之人,定在京城。” “此前朕便隐隐怀疑渝州私铸假铜钱是许湛所为,但苦于没有人证, 而所有指向许湛的证据都被销毁了, 便暂且将此事放了放,转而对付别的佞臣。如今这案子又送到了朕面前, 朕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轻轻晃动茶盏,茶叶浮在水面微微荡漾,茶香袅袅。 霍澹唇角紧绷,道:“此事朕并未在朝中大肆宣扬,只是让心腹在暗中调查。” 赵婳心绪稍微缓和,“陛下确定是许湛在背后筹谋?” 霍澹道:“十之八九是许湛。纪永升与曹冀乃同为渝州人,这些年渝州的水利、桥梁、佛寺修葺等一系列管营造工程事项借经过纪永升之手,他们便是借着工程营造从中贪墨,你我皆知纪永升是在为许湛卖命。曹冀行事隐秘,京城中从未听见半点风声,单凭纪永升还不足以将此事遮掩得如此严实。” 赵婳来了兴致,这段日子,她寸步也没有出过皇宫,在宫里有一丝丝烦闷。 “陛下要亲自去那码头瞧一瞧么?”赵婳眼前一亮,闪烁的眼眸发着光芒,期待霍澹的回答。 她知自己是不能轻易出宫的,霍澹也不放心她独自出宫,便放低姿态,询问霍澹,倘若霍澹能亲自去看看,那她便有理由与霍澹一同出宫了。 看出赵婳的心思,霍澹单手撑头,浓密的眉梢微微上挑,看着她,道:“又闲不住了?你是如何答应朕的?” 见霍澹杯中见底,赵婳拎起茶壶斟满茶水,乖乖将茶杯送到他手边,尴尬一笑,带着极淡的讨好道:“臣妾只字未提,并未说过要出宫去。臣妾就是问问陛下,仅此而已。” 霍澹稍稍歪头,道:“朕倒是可以去码头看看,不过,朕为何要去呢?” 手指攥拳抵在脸颊,霍澹饶有闲情,道:“朕有何好处?” 须臾后,赵婳探身过去,捧着男子的脸,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这个好处,陛下喜欢么?” 唇角动了动,霍澹道:“还行,一般般。” 赵婳站在霍澹跟前,手臂环住他脖子,纤长的睫毛一上一下,道:“臣妾是不是可以认为,陛下同意了?” 霍澹顺势揽住女子腰肢,将她拉近几分,道:“朕是觉得,你在宫里待着烦闷,索性便带你出去透透气,正好朕近来不忙。” 捕快是在夜里发现那卖假货的商贩与上家在码头交易,捉个现行,后悄无声息将这两人带回牢中。 那上家的上家,恐是还未发现此事。 “谢陛下。”赵婳低头笑道,“陛下便相信臣妾,臣妾这次不会擅自行动的,就只是看看,有没有有漏掉的线索。” 霍澹紧了紧她纤细的腰肢,及时打住,道:“话可别说太早,真要到了现场,朕可控制不了你。” 悄无声息捏捏她细腰,霍澹松开她道:“摆膳罢,今日朕在思政殿耽误了些时候,回来晚了。” 赵婳到殿门口,唤了一声,端着晚膳的宫娥鱼贯而入。 === 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在屋檐,京城街巷空无一人。 一街巷屋中。 “怎会联系不上?卷了老子的钱财跑路了?”一中年男子厉声道,泛黄的烛光将他反正麻点的脸映得有几分骇人。 那被问话的男子佝偻着背,嗓子被烟气熏得嘶哑,回话道:“钱财跟货物倒是没有少,铜币也在原处存放着,就是人不见了,奇怪。” 中年男子低沉着眉眼,道:“人不见了?他不是整日在码头闲逛么,这都能不见,有点说不过去了,他还能掉进湖中不成?” “就是不知道去了何处,突然就不见了,这会儿想找也找不到。”那人松了口气,道:“但好在他什么也不知道,不会影响东家的大计。” 麻子脸的中年男子道:“知道了还得了?东家三令五申让我们不要冒头轻举妄动,倘若那些东西被人发现,东家准备了这么些年的事情毁于一旦,先被拿来开刀的,便是我们。以防万一,码头那地方不能再待了,通知所有人,近段时间别去码头,都给我去存货的地方守着!” “我速速去通知他们。”佝偻着背的男子话音刚落便出了屋子,急急去通知手下的人。 月色朦胧,巷子里安静得可怕…… 这日,接连阴沉许久的天终于放晴了,和煦的春风带着暖意,驱除了一冬的严寒。 下午,霍澹处理完公务,便带着赵婳出宫去了。 马车出了御街,在一处停下。 两人一身便装出现在湖边,往码头走去。 岸边的柳树开始抽枝,仿佛是一夜春风,将柳枝上的嫩芽吹了出来,新绿点缀在波光粼粼的湖中,生机盎然。 湖岸边人头攒动,大多是来湖边看春天第一抹新绿的人。 霍澹牵着赵婳,故意将步子放慢,往前一指,道:“沿湖堤走,到尽头便是他们交货的码头。” 赵婳下意识扫了扫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道:“没想到湖堤边如此热闹。官人,那湖上的画舫看上去不错,等回程时,妾想去看看。” 霍澹极目远望,道:“回程天色还早的话,官人将那画舫包下来,你想去何处,便乘着画舫去何处,在画舫上看日落,水天一色,甚美。” 赵婳偷偷笑了声,“倘若那时辰有百姓也要去那画舫呢?官人总不能将游湖的百姓都赶出去罢。算了算了,妾就不当这讨人嫌的人了。” 春光融融,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紧紧贴着。 跟在这小两口后面的高全盛和丹红听见这番对话,暗暗偷笑。 京城南岸码头,货船往来频繁,交易诸多,霍澹此行扮作商人,微服出访,便带了两名侍从跟着装装样子,以免被人识破身份。 码头高耸挺拔的桅杆旁边,几十个箱子堆码在一起,货船挨个停泊在码头,一溜串作苦力的工人弓腰,扛着麻袋排队从甲板上搬运货物。其中不乏粗布麻衣的女子。 年纪尚少的男子穿着简陋的衣裳,背上扛了麻袋,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偶尔有几名工人靠在堆积的货箱旁喝水休息,须臾之后,手背擦干嘴角的,又去卸货了。 霍澹站在码头入口,入目的便是这番景象,步子似乎被铁栓牵着,挪不开脚步。 “苦的百姓,很苦;富裕的人家,很富裕。”霍澹心里堵堵的,虽然他知道天底下不可以没有穷苦百姓,但如今看到这些贫苦人家在码头上来来往往搬货,心里还是不好受。 察觉到霍澹的异样,赵婳抚上男子的手背,道:“走吧,关老板,进货去。” “走罢,关夫人。”霍澹松松嘴角,挽上她手,往人群中走去。 这厢,指挥手下的人干活的码头行行长见这一对面生衣着华丽的夫妻出现在此处格外突兀,便走了过来。 “二位提货?还是下单?”码头行长问道。 霍澹道:“随便看看,在下初来京城,打断做珠宝生意,就是不知哪家的货好。” 码头行长不由看了看两人,赵婳冲他点头笑笑。 码头行长道:“我是南岸码头的行长,这边有一家专做首饰生意的,珊瑚珍珠都是从东海运回来的。不过两位来得不巧,他们的货船今早刚开走,你若急着要,我可给你捎个口信,待他回来通知你。” “走了?”霍澹眉梢微沉,须臾之后和善笑道:“看来我们今日来得不是时候,这生意是做不成了。” 行长:“是啊,他今日一早便匆匆离开了,往日都会停留上十来日。” 霍澹道:“我带拙荆在此随便看看,便不耽误行长了。看来这珠宝生意暂时做不了,做些其他小本生意也还行。” 行长信了,他事情多,自然是不会跟着他们二人到处转,此时又有两艘大船来了,他便去了那边点货收钱。 与霍澹并排走着,赵婳低声惋惜道:“看来是得到了风声,我们晚了一步。” 霍澹道:“也不算坏事,至少敢肯定是这做珠宝生意的商贾有问题。罢了,四处转转看有没有他们慌张之下遗留在此处的线索。” “只能如此了。”赵婳道。 …… 堆砌的木箱旁边,一满脸麻斑佝偻着背的中年目光始终落在霍澹一行人身上。 这一行人在码头漫无目的闲逛,很难不让人注意。 空手而来,空手而归。 麻斑男子将这对夫妻的模样记下心底,他们离开码头,他也悄悄跟了过去。 第127章 干事业第一百二十六天 ====== “官人, 看来他们是发现自己人被官府抓走了,这才连夜迅速转移。”赵婳与霍澹此行一无所获,别说是找一星半点的线索, 就算是想从码头工人口中套出一点线索, 也是没可能的事。 微风拂面,还带着凛冬残留的寒意,吹得赵婳更是挫败, 道:“官人怎不让捕快在捉住人时便将这码头前前后后都搜一遍, 兴许还能寻到有用的线索, 这次出来, 晚了一步。” 霍澹道:“那两人是夜里偷偷会面的,我给的指示是莫要打草惊蛇,故而那捕头抓走两人时连发现的物证都没有带走, 就是想钓出其他人,可是这期间没人再出现了。” 赵婳瘪瘪嘴, 被霍澹牵着走在湖边, 良久后眸色一亮, 道:“妾好像从另一个角度发现了线索。” 停下步子, 她侧身倚靠在湖岸护栏上,脸上洋溢着笑容,“船是开走了, 但是那群人的主子还在京城,倘若他们真与渝州的假.铜钱有关系,数量巨大的假.铜钱必定还在京城某处藏着, 以为倘若要转移这么多数量的铜钱, 极其显眼。等这两日风头过了,他们主子必定还有后续动作。” “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便派人在暗处好生盯着。”霍澹眉色稍稍缓和些许,牵赵婳走在人来人往的湖边,“日头还早,官人带你去坐画舫游湖。” “也不是不可以。” 弯起一双如星月般的眸子,赵婳跟上霍澹步子,往那停泊在湖边的一艘画舫去。 今日春光融融,不少才子佳人都相约到了湖边赏景,故而这画舫也热闹得很。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赵婳自是没有让霍澹为了她包下整个画舫,便挑艘人不多的画舫登上。 这艘画舫单从外形装饰上看,便是金碧辉煌,画舫内的布置更是与外形装饰一样,一股子富贵味。 舫中燃香清雅,丝竹缓缓,以静心神。 赵婳不禁感叹,难怪这艘画舫登一次一百两银子。 殊不知在这画舫中,还遇上了有缘之人。 “官人,倘若等下画舫离开岸边时摇摇晃晃,你可要扶住我。”赵婳挽住霍澹手臂登上画舫,往船头走去。 霍澹嘴角上扬,愉悦道:“这就要看夫人舍不舍得一直挽着为夫了。” 赵婳嗔他一眼。 长风万里 第162节 因这艘画舫价高,故而登上这艘画舫的人少,画舫中还算静雅,一声稚嫩的男声忽然响起,便显得格外突兀。 “姐姐!” “抱抱~” 赵婳本是挽着霍澹走着,却被着奶乎乎的童声吸引,回头便瞧见一方桌旁的小男童。 胡劲松坐在杨芸溪怀中,扑棱着手臂奔似的要从他母亲怀里出来,在看见赵婳回头后拍手欢喜一笑,两只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露出还未长全的乳白牙齿。 而这母子两对面的男子板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仇和怨。 今日转暖,春意渐浓,胡奎便命令胡濯带杨芸溪母子俩出去玩耍,胡濯无奈,只能照做。 胡濯不想领着两人在街上露面,便带着两人来到这画舫。 杨芸溪对昔日救助儿子的恩人印象深,一见到赵婳便想了起来,牵着儿子起身,施施然行礼道:“二位恩人。” 赵婳眼前一亮,想起来了,“是你们啊。” 不过赵婳转眸间看见那面生的男子,不觉又蹙眉。 杨芸溪出门在外,顾及孩子,总是与胡濯相敬如宾,介绍道:“官人,这是上元节救松儿的二位恩人。” 倘若不是杨芸溪拉着儿子,他恐怕要步履蹒跚地扑到赵婳怀中。 “多谢两位出手相救。”胡濯在外人面前自是不像在家中对杨芸溪冷嘲热讽,但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对于儿子的救命恩人,礼节性地道了一声谢。 但看到那身姿挺拔的男子时,胡濯还是被他身上那威严的气场给镇住了。 胡劲松步履蹒跚,拉着杨芸溪固执地要去找赵婳,“姐姐,抱抱~” 赵婳只觉这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好生可爱,松开霍澹,蹲在地上,待那小娃娃扑到她怀里。 霍澹抿唇,垂眸望着蹲在地上逗孩童的赵婳,纠正道:“辈分乱了。” 按照那小孩这般叫,那他与赵婳岂不是与那小孩同辈,而胡奎儿子儿媳的辈分岂不是比他还高。 杨芸溪蹲在儿子身旁,面露歉意道:“这孩子,自从上元节那日被夫人救后,变得怕生,便一直吵着嚷着要姐姐抱,与他说了多少次,是姨娘,偏生改不过来。” 那孩子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赵婳很难不心动,揉了揉那孩子软乎乎的脑袋,眉眼弯弯,笑着道:“没事,来,姨姨抱。” 转动指腹上的白玉扳指,霍澹眉间一沉,眸子暗动。 其实,如今他与嘉嘉有个孩子,应该也挺好。 一想到这里,霍澹唇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眉眼间尽是温柔。 胡劲松才两岁半,虽词不成句,但嘴里脆生生喊着“姨姨”两字。 杨芸溪伸手过去,“松儿,过来让阿娘抱,姨姨跟姨夫还有事情。你再不过来,阿娘要走了哦。” 胡劲松素来听杨芸溪的话,他想了许久的人终于见到,在赵婳怀里待了一会儿,一听杨芸溪要离开,立马松开赵婳,跌跌撞撞扑到娘亲怀里。 “阿爹,抱抱。” 胡劲松伸手去找胡濯,那双手臂悬在空中好一会儿,才被胡濯不情不愿接到怀里。 杨芸溪挪了个话题,缓解尴尬,赵婳道:“今日再次遇见二位恩人,实属缘分,恩人这次可否留下名讳。” 赵婳瞧了眼霍澹,她私心是不愿告知胡家的是何人,但架不住这小奶娃的可爱。 霍澹道:“关月。无关风月的关月,这是拙荆。与拙荆到京城游玩,那日恰巧遇见,便顺手做了好事。” “既是如此,便不打扰关公子与关夫人了。”杨芸溪道,见这对夫妻后面跟的小厮和丫鬟,再结合两人这身绫罗绸缎,她便猜想。 这厢,赵婳与霍澹去了画舫船头。 黄橙橙的夕阳将一湖春水染成橘黄,映着远方的石拱桥,美轮美奂。 画舫船头摆了张小桌子,赵婳去了那边落座,对霍澹道:“官人,你瞧见了没,胡濯不仅对杨芸溪态度冷淡,连对他儿子都摆一张臭脸。此前听昭仁提起时,妾还不相信,今日亲眼所见,倒是让妾对某些男子另眼看待。” 胡濯与杨芸溪成婚多年,如今孩子都快三岁了,胡濯便因心里记挂着年少时的初恋,对妻儿冷若冰霜。 “依妾看,胡濯大街上随便遇见一对需要帮助的妇孺都比待杨芸溪母子客气。”赵婳看不惯此类男子,忍不住多说几句。 霍澹在她身旁落座,道:“旁人的家事,还是不要插手了。” “妾就是随口感叹一句罢了。妾今日只是出来游湖,又不是长住湖边,管那么宽。”赵婳捻了一块糕点入口,道:“不过那小奶娃很可爱,小手肉乎乎的。” 一提到幼童,赵婳眼睛便亮晶晶的。 听到赵婳这般夸别人家的幼童,霍澹便想着以后他与赵婳的孩子也是这般奶乎乎的讨人喜欢。 霍澹琢磨着,今晚是否可以说服赵婳,不用那避.子的法子。 她那双纤长白皙的手指,也不用再受累了,他看着都有几分心疼。 丝绢擦擦嘴角,赵婳道:“官人看我做甚?那小奶娃确实很可爱。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了,今日登画舫是来赏景的,管他家闲事做甚。” 言罢,赵婳从碟中拾起一枚糕点,递到霍澹唇边。 “我也觉得,那小娃娃可爱。”顿了顿,霍澹眸光凝在身旁的女子身上,认真道:“但,没有我们的孩子可爱。” 夕阳余晖,橘黄的光束落到女子身上,分外好看。 赵婳拿糕点的手一顿,悬在半空中。 抬眸,两人视线相撞。 赵婳耳根子一热,忙将视线挪开。 胡乱将糕点塞进嘴中,赵婳起身站到船头去。 吹吹带着残冬余寒的凉风,她面颊上的燥热很快便散去了。 夜里亲昵时,两人都注意着,刻意不要孩子。 好端端,霍澹提这事作甚。 好似是她逼着霍澹一般。 身后一阵脚步声,赵婳在吹风的档子,霍澹不知不觉便跟了过来,已经在她旁边立了下来。 赵婳怕霍澹再拿孩子说事,及时转移话题,指了指湖岸,道:“官人看那边湖岸,湖岸边满是柳树,新长出的绿芽嫩嫩的,再有一月半月,这垂柳满湖岸,煞是好看。” 正说着,画舫那边一头骚动,只见杨芸溪抱着儿子急匆匆出来。 红着眼眶的杨芸溪急急躁躁闷头出来,身后还跟了同行的贴身婢女。 杨芸溪只想快速带着儿子出画舫,却忘了关月夫妇还在画舫船头。 微微点头,她与关家夫妻二人打了个照面,抱着儿子去到船头僻静的地方。 赵婳的注意力从湖堤边挪到了杨芸溪身上,在霍澹耳侧低语,道:“官人,看到没,杨芸溪也受不了胡濯那张臭脸了,抱了儿子到船头来透气。适才一瞥,妾发现杨芸溪眼睛红红的,恐是在里面又受胡濯的气了。” 话音刚落,便见胡濯一脸失意模样,失魂落魄般从画舫中出来。 他朝杨芸溪的背影看去,在原处站了有阵功夫,纠结片刻还是往杨芸溪那边去了。 不远处的赵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好奇她不在船厢时,杨芸溪与胡濯发生了何事,瞧这样子,两人约莫是起过一番争执。 船头,杨芸溪没有理会已经走过来的胡濯,兀自蹲在栏杆旁,虚揽着儿子,笑着给儿子指着湖岸边一群凫水的鸭子。 胡劲松欢喜地拍着栏杆,嘴里细碎地喊着“鸭”! “鸭鸭!” 歪头的一刹那,胡劲松瞧见胡濯,仰头张开手臂,“爹爹,抱~” 幼童伸手找父亲抱,笑容天真烂漫,却如刀般扎进杨芸溪心中。 两岁半的孩子能懂什么,不过是想要与父亲亲近些。 但是他父亲,心里装的,仍旧是那女子。 胡濯负手而立,没有要伸手的意思,垂眸望着栏杆旁的母子两人,“我们谈谈罢。” 杨芸溪缓缓呼吸,起身转过来看他,唇瓣翕张,道:“不必了,我不想知道你与她之间的事情。今日你知道她会来画舫,所以为了见她一面……” 杨芸溪说着说着有几分哽咽,也不想再多言了,转身正欲带着儿子离开此处,谁知胡劲松不知何时已经顺着低矮的凳子爬上那挨着栏杆的桌子上去了。 “阿爹,阿爹抱。”胡劲松觉得这高处好玩,便站在桌子上想让父亲过来抱他。 杨芸溪不言也没有任何举动,转身过去静静站在原处,只想看看胡濯是否会主动抱儿子。 胡濯极少抱儿子,想着此时可以借抱儿子与杨芸溪谈一谈,便张了双臂准备过去将儿子抱过来,就在此时,画舫一阵剧烈晃动,本就在桌上站不稳的胡劲松忽地被这一阵晃动甩到栏杆边。 画舫外的栏杆不高不低,堪堪到腰间,但是胡劲松爬上去的桌子与栏杆的高度一样。 待杨芸溪反应过来时,只听“砰”的一声,胡劲松掉入湖中,水花四溅。 “松儿!”杨芸溪吓得瞳仁一缩,顾不得太多,她不识水性,但总不能眼睁睁儿子在水中无助地扑腾哭喊。 她也不奢望胡奎能跳下水去救儿子。 “砰——” 与此同时,一抹倩影从画舫跃入湖中,朝落水的胡劲松游去。 “阿婳!” 霍澹猝不及防,急忙脱下外衫,扔给高全盛,纵身跳入湖中。 站在赵婳与霍澹十步远的丹红,也着实吓了一跳。 不过,那惊吓,很快便被一丝疑惑代替。 在丹红印象中,她家娘娘从小就不识水性,否则之前被秦介推入湖中便几乎丧了条命。 可今日,她家娘娘见幼童落水,丝毫犹豫都没有,跳入水中救人,看这模样,比陛下还要熟悉水性。 …… 赵婳熟识水性,见那幼童跌入湖中,想也没想便跳见湖中救人。 孩子是救上来了,可因为扑腾喊叫时肺腔里灌了不少水进去,昏迷不醒。 发丝淌着水,赵婳将溺水昏迷的胡劲松平放,手掌交叠有节奏得按压他胸膛,好在没几下他便将水吐了出来。 胡劲松昏昏沉沉间睁开眼睛,“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松儿。” 杨芸溪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将落水醒来的儿子揽进怀里,对赵婳不住感谢。 “赶紧带孩子回家罢,莫要着凉了。”赵婳说道,拧了拧衣袖,一大滩凉水“哗哗”滴在甲板上。 长风万里 第163节 话音刚落,她肩上便多了一件干燥厚实的衣裳。 赵婳前脚跳入湖中救人,霍澹后脚便跟着下去,此时他衣裳自然也湿透了,哒哒滴着水,将跳湖前那干燥的衣裳给赵婳披在肩上。 初春天气虽不如冬天并冰寒,但是落水后湿漉漉的衣裳穿在身上,冷风一吹,保不齐受凉感染风寒。 胡濯抱着儿子,向赵婳二人道谢后便与杨芸溪离开画舫。 这厢,赵婳望着两道远去的背影,蹙蹙眉头。 一阵春风吹来,赵婳缩缩肩膀,被水泡得泛白发皱的指尖拢了拢肩上的衣裳。 霍澹沉着脸,一副审视的目光看她,不悦道:“今日谁说,不会擅自行动?如今呢?” 赵婳指尖拢着衣襟,身上湿漉漉的,苍白又生硬地解释道:“这不是事情紧急,性命攸关么。妾身,妾身便没想太多。” 霍澹轻哼一声,乜眼看她。 “蠢死了,倘若你不识水性呢?是不是也要一头扎进水里?” 霍澹扔下一句,带着怒气,一身湿漉漉的便往画舫外走。 一个不顾自身安危,不声不响跳进湖中救人;一个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跟她跳入湖中。 蠢死了。 两个人都蠢死了,他更蠢。 直到赵婳跟在他后面下了画舫,霍澹都没有与她说一句话。 赵婳这才意识到,霍澹是真生气了。 === 镇国将军胡府。 胡奎从军营回来,没有看见儿子胡濯,听妻子说后才知道胡濯带着妻儿出去游玩了。 “夫人,我早就跟你说过,儿子就是用来打的。瞧瞧,前段时间我叱责了他几句,他如今都知道领着芸溪和我的乖孙去逛京城了。照这样下去,那逆子与芸溪的感情定是会越来越来。”胡奎呷茶,跟妻子炫耀道。 “但愿。阿松乖巧懂事,不哭也不闹,打小就维护濯儿,每每我们说濯儿的不是,阿松都哇哇大哭,硬是听不关于濯儿的半句坏话。” 提到这里,胡奎就来气,“所以我说那你逆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眼望去,有几家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一听旁人说他老子坏话,便嚎啕大哭,硬生生是让人不再提他老子的坏话。” 胡奎正要细数胡濯这逆子的种种,管家慌慌张张进正厅通报。 “将军,夫人,大事不好了!小少爷他,他落水了!” 胡奎脸色大变,放下茶杯往东院去。 东院,主屋。 胡奎刚踏进东院院子口,便听见孩童止不住的哭声。 胡劲松已换上了干衣裳,裹着厚厚的被子,任谁逗也不管用。 杨芸溪衣袖还是湿的,胡濯因一路抱着儿子,胸前的衣裳被染湿了大片。 胡奎刚还在夸儿子与儿媳的感情和睦了些,不到一炷香时间便被狠狠打了脸。 这不是第一次因为胡濯不喜欢杨芸溪和松儿,而让她们母子两人受伤。 想也没想,胡奎认定是那逆子又生事,厉声呵斥道:“怎么回事?! 我让你带孩子出去玩,你给我把他扔河里了?” 胡奎声音大了些,胡劲松自小便维护胡濯,一听这声,哭得更厉害了。 看了眼胡濯,胡奎训斥道:“你跟我出来!” 音色缓和几分,胡奎道:“芸溪,你也出来下。” 杨芸溪嘱托巧霜喂阿松喝姜汤,便跟着出了主屋。 “芸溪,你说说,如何回事?”胡奎坐在正厅主位,严肃道:“今日之事,你照实说就好,这逆子有错,我与你公婆绝不偏袒。” 胡濯清清白白,怕杨芸溪挟私报复,便先她一步说道:“画舫突然颠簸,松儿不慎落入水中。” 杨芸溪料想到了胡濯要说的话,但是真亲耳听到,这话便像一把冰冷的刀,刺进她心脏。 杨芸溪释怀了,放下了所有她对丈夫的执念和期待,平静道:“官人怎不说,我与松儿为何不好好待在画舫中,要去那冷风嗖嗖的画舫船头?” 胡奎眉头一皱,瞪眼看胡濯,“你闭嘴。芸溪,你说说,这前因后果究竟如何?” 胡濯唇角动了动,欲言又止,顿了顿去了一边站着。 杨芸溪将事情逐一道来,“今日官人携儿媳与松儿登画舫游湖,不久后通政司经历嫡女吴家娘子也上了画舫。我们便打了个照面,官人与吴家娘子……”顿了片刻,继续道:“叙旧,儿媳自知比不上官人与吴家娘子的情份,在画舫中待着如坐针毡,便抱着松儿出去了。后来,官人也出来了,松儿趁着儿媳与官人不注意爬上栏杆旁边的桌子,画舫突然摇晃,松儿没站稳,这才掉入湖中。” 那通政司经历嫡女,正是胡濯少时日日牵挂的姑娘。 胡家二老又怎会不知? 故而杨芸溪一提,正厅中的诸位,皆心知肚明。 “你竟还与她有来往?你已娶妻生子,那她亦嫁做人妇,你!”胡奎指着胡濯,气得手指发抖,恨铁不成钢。 “你还想如何?是将芸溪休了,再把她给抢回来?”胡奎胸脯起伏不定,气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儿媳倒觉得可行,和离之后,一别两宽。儿媳不要金银,只想带着松儿回冀州去,此生绝不踏入京城半步。” “胡闹!”胡奎自是不会让他的乖孙离开,也不会让杨芸溪与儿子和离。 杨芸溪转身,问胡濯道:“官人今日,是早已约了吴家娘子共乘画舫,还是无意间在画舫遇见的她?” “无意间遇到的,我也未曾想到她会登上画舫,便寒暄了几句。”胡濯道。 她知道了他已有妻儿,在杨芸溪离开画舫里后,确乎与他说了许多,不过都是些恭喜的话,羡慕他有这般听话的儿子。 “既然我们都已成家,年少时的往事便都忘却罢。” 她避嫌,说了这话便离开了画舫。 怒目看了眼胡濯,胡奎厉声道:“从今日起,你搬到西院去住,不准踏入东院半步,什么时候想好好过日子了,什么时候再搬回来。” 不能让这逆子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他恐怕控制不住想收拾这逆子的急脾气。 杨芸溪真的不想再这般自欺欺人,奢望胡濯能对她有脸色,她想和离,带着儿子离开这生活了五年的家。 但照此刻的局面看,公爹与公婆是不会同意她和离的,杨芸溪便也没再执意提和离了,且先等松儿情况好些再说。 换了个话题,杨芸溪道:“公爹,今日救松儿的,与上元节救松儿的乃是同一位恩人。” 胡奎眉头一皱,疑惑道:“不对啊,适才我回府路过大理寺,还瞧见姜子真从大理寺出来。他这么快便从湖边回来了?” “不是姜少卿,是关家夫妇。”杨芸溪道:“上元节救松儿的恩人一共两对夫妇,其中一对乃昭仁长公主与驸马爷,另一对夫妻不愿透露姓名,今日儿媳在画舫偶遇这二位恩人,才知其姓名,关月。” 早前未说,那是因为关月夫妇未留姓名,这次便不一样了,杨芸溪既然知道恩人姓名,便不会将这份恩情淡忘。 胡奎明了,“原是如此。” 杨芸溪道:“关家娘子不顾安危,跳入湖中救松儿,松儿这才脱险。” 胡奎竟没想到是位妇人救了他的乖孙,感激之余心生敬佩,道:“这关家娘子两次救了松儿,便也是我胡奎的恩人,改日定登门,好生致谢一番。” 既然这关月与姜子真相熟,他明日问问姜子真便能知道关月家住何处。 关家娘子一听就是位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 道出事情原委后,杨芸溪觉得没有再留到正厅的必要了,便独自回了东院照看儿子。 杨芸溪走后,胡奎从桌上抄起茶杯,精准无误地砸在胡濯身上。 不算太烫的茶水洒了胡濯一身,他那衣裳胸膛那片本就是湿的,如今一冷一热,穿着极其难受。 胡奎骂道:“她早在你成婚前就嫁人了,与丈夫感情和睦。你一个有夫之妇,青天白日带着妻儿去见她,不嫌丢人!你不要脸,我们胡家还要!” 方氏平日里不曾重重骂过儿子,但这次确实太过,便也跟着丈夫一起责备道:“我若是芸溪,自己丈夫五年心心念念的是别的女子,我早就和离了,何必苦苦等这五年受罪。你太让我与你爹失望了!” “今日是巧合,我根本不知道她会出现。”胡濯气得狠狠拂下衣裳沾着的茶叶,驳斥道:“我才是你们儿子,你们为何要听杨芸溪一面之词!” 从画舫中出来以后,他有想找杨芸溪好好谈谈的想法,是杨芸溪不愿同他谈,为何一回来,所有人都在指责他! “瞧瞧这些年你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是作为丈夫和父亲该做的事情?!枉自松儿处处维护你,你呢?你恨不得他母子俩永远消失!你自己回西院好好反省反省,别出现在他们母子面前,碍眼!” 话毕,胡奎起身,与妻子方氏去了东院看宝贝孙子。 路上,胡奎念着恩人,道:“夫人啊,照芸溪适才说的,救咱们乖孙的关家娘子又会武功,又识水性,定是一位女中豪杰,说不准与我一样,喜欢舞刀弄枪,你说我送把上好的佩剑给那关家娘子,如何?” 方氏摇头,嫌弃道:“哪有人登门答谢送兵器的。” “夫人,这就是你的不懂了,我们习武之人,能有一件称手的兵器,乃重中之重。算了,与你说了,你也不懂,我自己看着办罢,便送关家娘子一把用上好玄铁打造的佩剑。”胡奎说着说着,已经将要去答谢礼品定下了。 改明儿就去铁匠铺打剑。 “阿嚏——” 与此同时,远在皇宫的赵婳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霍澹已然换下湿衣裳,从丹红手里接过热腾腾的姜汤,递到赵婳面前,“还擅作主张救人么?” 榻上,赵婳裹上厚厚的棉被,被褥从头盖到脚,将她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冰寒的湖水仿佛渗进骨髓一般,纵使她已经沐浴过一番,仍旧觉得冷。 “臣妾总不能让陛下跳进湖里救那小娃娃,万一陛下有个闪失,臣妾便成了罪人。”赵婳一口气喝完姜汤,身子慢慢开始回暖。 “你倒是体贴。” 霍澹拿过空碗随手放一边,不苟言笑,冷言冷语,对丹红道:“去看看厨房的预防风寒的药煎好没有。” 赵婳纤白的手指捻着被角,只露出一个不大不小,圆乎乎的脑袋,道:“臣妾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正是因为懂水性,才敢下湖救人。” 走到殿门口,正欲踏出门槛的丹红,脚步一顿。 懂水性? 何时的事情? 丹红满腹疑虑,心不在焉出殿门往厨房去。 “你在说什么胡话?”霍澹勾起食指,在她眉心一敲,道:“那今日倘若是朕与胡家小娃娃同时掉进水中呢?你只能救一个,你该如何?” 脖颈往后一缩,赵婳眉头一皱,仔细打量霍澹良久,道:“陛下幼稚。” “臣妾谁也不救。”赵婳喝了姜汤有一阵了,身上开始微微发汗,便将那从头裹到脚的棉被褪下一点,披在肩膀上,乌黑的睫毛呼眨呼眨,笑道:“陛下识水性,但是稚子不会,陛下既然都已经落水了,便顺道将稚子救起来。” 谁也不救。 顺道。 长风万里 第164节 戳心子的词落到霍澹心尖,很难让他再笑出来。 “陛下这问题古怪刁钻。”赵婳去拉霍澹的手,一改嬉笑之色,吓唬他道:“陛下可知,在臣妾自小生活的地方,问这问题,回答问题之人,轻则葬送情谊,重则丢掉性命。陛下问这问题,难道想让臣妾送掉性命么?” 极其灵气的眼睛一眨一眨,丝毫都不想是在胡说八道。 霍澹对于她原本生活的地方好奇又心生敬畏,听到她这般说,但凡有半分怀疑,便是对她的不信任,于是一丝疑虑都没有,反而胆战心惊。 拍拍嘴角,霍澹道:“朕不会问了,你以后也莫要再提。” “好。” 赵婳干脆利落应了一声,见霍澹这副信以为真又带着几分懊悔的模样,心底有些许愧疚。 这厢,丹红端来煎好的药。 “陛下,娘娘,药刚煎好,得等上一阵晾凉了才能喝。”丹红将放有药碗的托盘放在贵妃榻上的桌上。 “朕知道了,你们都下去罢。”霍澹两指指背探了探药碗碗壁,滚烫还得很,一时半会儿也喝不上,便遣走殿中伺候的侍从。 …… 丹红回到屋中,越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琢磨不透。 她自小便跟在赵婳身边,赵婳识不识水性,她再清楚不过。 赵婳根本就不会水,否则也不会被秦介推入湖中,险些溺亡。 可今日在画舫,赵婳见到那孩童落水,便即刻跳入水中救人,不仅如此,那孩童被救起后,被赵婳不停地用掌心按压胸部,动作娴熟,似乎是熟稔于心。 按了估摸着有二十来下,那溺水的孩童便醒了过来。 丹红从未见过的救人方式。 而且,她家小姐虽心善,但绝对不会将性命抛诸脑后去救人。 “你不会真认为,她还是你认识的主子么?” 许明嫣那日的话忽地在丹红耳边响起。 丹红细数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赵婳突然的识水性;她乐意施救旁人,即便会有性命之忧;她看不惯的事情,不管对方是谁,绝不妥协;她在行宫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地住持大局,从一介柔弱女子到能独自挑起大梁,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丹红不过半年时间未见赵婳,赵婳身上原有的影子,与如今她眼前的女子,重叠的部分,好似没有什么。 难道她家小姐真的变了? 因为皇宫的权利与富贵,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丹红疑虑丛生。 在京城第一次重新见到她家小姐时,丹红无比亲切,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再次相见,是何种情形?”丹红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为何当时她没有觉得有半分不对劲? 良好后,丹红猛地睁开眼睛。 她全明白了! “情绪不好,性情大变,跟从前很不一样,以后你若发现不必大惊小怪。” 脑子里回想起再次相见与她说的话,丹红恍然大悟! 她家小姐正是落水以后,机警不少,性情大变,这才与她熟识的赵婳判若两人! 她犹记得,当时她是亲口答应了赵婳。 正是因为落水,陛下才教她家小姐凫水! 所以她家小姐才识水性! 她家小姐被秦介骗过,自此便多了个心眼,机警聪慧,绝不再被人欺负! “我就知道是许贵妃的挑拨离间之计。” 丹红忽觉自己也有她家娘娘的几分聪慧了,一眼识破坏人诡计。 她岂会怀疑她家娘娘? 她才不会被许明嫣拽着鼻子走,对陛下有不该有的心思。 陛下和她家娘娘恩恩爱爱,定要狠狠羡煞许贵妃! 想通之后的丹红心情舒畅,哼着曲调去了小厨房催催厨娘晚膳。 陛下和娘娘在宫外忙活一阵,肯定早饿了。 === 入夜。 梳妆台前,赵婳卸下钗环,霍澹便站在她身后,拿着篦子从女子发根至发尾缓缓梳着头发。 “嘉嘉,你觉得胡奎的孙儿如何?”霍澹有了心思,想要与赵婳要个孩子,他一刻也不想等了,便趁着今日她还记得这件事,抛出这一深刻的话题。 赵婳蹙眉,不知霍澹怎如此爱吃醋,连一幼童的醋都吃。 “小娃娃软乎乎,奶乎乎的,臣妾喜欢逗小娃娃玩,”手掌搭上霍澹放在她肩上的手背,赵婳道:“但是喜欢小娃娃是一时兴起,喜欢陛下却是一辈子的事情!” “你这哄朕的话,一句接着一句。”霍澹太熟悉她了,忍住不揭穿她。 赵婳转过身来,坐在绣墩上,仰头看他一眼,眉眼弯弯,笑道:“话多话少,管用就行。” 放下篦子,霍澹拉着她手环住他腰肢,真诚又正经道:“嘉嘉,我们要个孩子罢。” 赵婳愕然。 霍澹抓住女子想要从他腰间抽回去的双手,将其紧紧贴在他腰肢。 往前走了一步,霍澹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膝盖抵着膝盖,“以前不要孩子,那是因为朕觉得保护不了你与孩子,但今时不同往日,朕不会让许氏伤你半分。以往那么艰难的时刻,朕都走了过来,现在局势发展得越来越好,倘若此时我们再有个孩子,是极好的。” 指尖下意识抓住霍澹的衣裳,赵婳为难,道:“可是,臣妾还没准备好。有了子嗣,臣妾便要日日守着孩子,很累。” “宫里有嬷嬷,不需要你费心守着。”霍澹挑眉看她,道:“朕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三年,便二十五了。” 莫要等到昭仁肚子有动静,她肚子还一动不动。 赵婳有几分动容,好几次唇瓣张了张,却不知该如何拒绝。 有些许不忍心。 “不说话,朕便当嘉嘉同意了。” 霍澹话音刚落,便握着她手挪到前面。 带着她纤长的手指放到他蹀躞带上。 蹀躞带落到女子膝间,泛黄的烛灯下,女子乌睫扑簌。 霍澹瘦长的指尖将她散落在胸前的乌发敛到后面,赵婳握住他还要往下的指尖,红唇轻启示,“别在梳妆台。” 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面颊,霍澹将人抱到床上。 取下挂钩,罗帐散在床沿。 香软在怀,赵婳好不容易同意了要孩子,霍澹今日自是比往日更加卖力。 一下踩在云团,软绵绵的,一下又感觉被重重抛到地底。 赵婳好几次差点昏过去,便只能紧紧,扣住他支起手臂稳住身子。 数不清多少次了,赵婳想要侧着入睡,刚有动作,霍澹低头蹭蹭她香汗淋漓粉红的面颊,哑着声音道:“别动,多留阵功夫。” 厚实的大掌轻轻抚摸女子后背,霍澹低头浅浅吻着她面颊与咬破的唇瓣,安抚着她。 比起炽热又猛烈的吻,赵婳更喜欢男子此刻这种缠满悱恻的亲吻。 不知是日有所思,还是怎的,霍澹当晚便梦到赵婳有了身孕。 但是,是赵婳饮下毒酒后,他才得知,她有了身孕…… 第128章 干事业第一百二十七天 ====== “噔——” 瓷白酒杯落到地上, 摔粉碎。 霍澹入目看到的便是,一无脸内侍钳制住赵婳下颌的手缓缓松开,而赵婳被灌了一整杯酒后正靠在榻上捂着心口咳嗽。 霍澹看看不清那内侍的模样, 除了赵婳, 他看不清殿中每一人的面容,而且殿中的人似乎看不见他。 像是被绑住脚踝一般,霍澹被嵌在原地, 不能动弹, 他尝试过大声呵斥, 可殿中那些狗胆包天对赵婳大不敬的一众内侍似乎听不见他说话一般。 也就是在此刻, 霍澹才意识到,他在梦中。 又梦见了奇怪的事情。 指腹敛去唇边的水渍,赵婳发髻松散, 稍稍整理好衣衫,一身雍容华贵坐在榻上, 眉梢幽眸中透着的英气与她身上的凤衣更显威严。 女子摇着团扇冷眼看着殿中所有人, 一股绝不妥协的气势惊骇着殿中每一人。 锦衣华服的女子缓缓走来, 那染了豆蔻的手指抚上赵婳略微隆起的小腹, “毒酒是陛下赐的,你与你肚子里孩子要恨,便恨当了这刽子手的皇帝罢。” 女子的声音沉闷, 对于霍澹而言,是陌生的。 霍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足下的禁锢,声嘶力竭吼着,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婳嘴角流出一抹殷红的鲜血, 在痛苦中捂住腹部,从榻上倒下来, 蜷缩在地上,在腿间渗出的血水中香消玉殒。 女子蜷缩身子,侧躺在一滩血水中,突出的双目直直瞪着霍澹所站的方向。 华丽的凤衣被血水晕染一片,似一朵残花。 霍澹感觉赵婳能看见他一般。 女子直直盯着他,似在质问,他为何要赐她毒酒?! 霍澹双目猩红,双手紧紧攥拳,指甲钳在掌心抠出血来。 狠戾的目光扫过殿中每一位他看不清面目的内侍,誓要让这一众偿命! 忽地,霍澹脑袋一阵剧痛,想是被铁锹凿开脑袋一样,疼得他蹲在地上捂住头。 长风万里 第165节 此时,他耳边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知是什么落到了深水中。 紧接着,便是男子溺水的求救声。 那声音,是他的。 刺眼的白光晃得霍澹睁不开眼,他骤然惊醒,此刻却发现他躺在床上。 霍澹心悸,重重呼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薄汗。 长灯如豆,烛台上的每层蜡烛都快燃尽,罗帐中光线昏暗。 赵婳枕在他臂弯,呼吸绵长,脸颊尚未褪去那一抹潮红,两道泪痕便挂在脸颊。 许是霍澹适才动弹,吵到了熟睡的女子,赵婳不满地哼唧一声,本就靠在他胸膛的左脸往里埋进去了几分,搁在他腰间手臂揽得更紧了。 霍澹一时间焦虑不堪,今夜她腹中装了许多,出于私心,他停留许久。 莫不是因为他要与赵婳有个孩子,他今夜才会做这奇怪又逼真的梦境? 倘若赵婳有了身孕,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赐她一杯毒酒? 究竟是何人假传圣谕? 非逼死赵婳不可? 霍澹醒来以后便不敢再睡了,怕再梦见这骇人的一幕。 望着女子姣好的睡颜,霍澹思绪飘到远处。 这段时间以来,霍澹时不时便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今夜更是过分,竟梦见她身处险境,饮毒而亡。 为何是在他萌生了要个孩子的念头时做这个梦? 难道这是上天给他的暗示? 此时他与赵婳还没到要孩子的时候? 细思极恐下,霍澹背后寒毛竖起,整夜无眠。 === 翌日。 赵婳醒来腰酸背痛,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却发现她还躺在霍澹怀里。 仔细算了算日子,赵婳想起今日他不上朝。 赵婳仰头,看见他眼底一片鸦青,忍不住皱眉。 指腹落到他眉骨,赵婳打趣道:“陛下昨夜又没睡好,莫不是一晚上都看着臣妾睡觉?” 她一动,身上的被子从肩上滑落,白皙的肌肤上星星点点着红印,如雪梅一般,惹眼。 霍澹呼吸沉了几分,将滑落的被子拉起盖在她肩上。 “朕习惯了早起。见你熟睡,不忍心吵醒你。” 霍澹道,他自是不会告诉赵婳,他一夜未眠,也不会将昨晚的梦境告诉赵婳,让她忧心。 她素来热衷新奇之事,倘若知道梦境,又会扰她心绪。 赵婳弯唇笑笑,躺在他怀里,指腹挠了挠他下颌,夸赞一番,道:“难得见陛下体贴一次。” 霍澹心底念着事情,对她这夸赞并无太大波澜,只是怕她看出端疑,强装欢笑。 低首蹭蹭她香甜的颈间,霍澹浅浅吻上一口,惹得赵婳脖子痒酥酥的,不止往后退,却被他遒劲有力的手臂给挡了回来。 赵婳手指抵胸膛,嗔他一眼道:“昨晚闹了许久,陛下还想如何?臣妾身子现在还有些许不利爽。” 早知霍澹如此不知节制,她昨夜就不该心软答应他。 是不是每个男子的花样都这般多? 赵婳昨夜算是开眼了。 床上的每一处,每个物件,赵婳如今都不敢正视了。 最厌的,便是她束腰的丝绦。 她至今手腕还火辣辣的。 “朕看看。” 霍澹慌里慌张,话音刚落就要掀开被子看看。 霍澹愧疚,昨夜是他失了分寸,倘若她身子不利爽,还没消,保不齐要上药。 赵婳脸忽地红了,手臂严严实实压住被子,红着脸吼他,“青天白日,陛下不要脸,臣妾还要,别看了。” “看看,倘若严重,要上药的。”霍澹仍旧坚持,他如今是万万不敢马虎。 赵婳拦不住,看着霍澹掀开被子钻进去,索性将眼睛一闭,什么也看不见。 唇边溢出细碎的低吟,赵婳纤白的指尖紧紧攥住被角。 一小会儿功夫,她背上又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不消片刻,霍澹出来,拿了干净的丝绢擦手。 赵婳双眸含着水汽,媚眼如丝,道不出的万种风情。 稍稍缓了一阵,赵婳翻身趴在枕头上,道:“臣妾都说了别看,陛下倘若真愧疚,便给臣妾揉揉腰。” “好,赵贵妃说甚,便是甚。”霍澹答应地爽快,掌心轻轻落在她后腰,拿捏着力道给她按着,“力道如何?娘娘可还满意?” “姑且算满意。”赵婳头枕在手臂上,闭上眼睛享受着,一本正经说教道:“陛下惹出来的事情,这摊子陛下要学会自己收拾。” 霍澹浓密的眉梢微微上挑,手上力道忽地一重。 赵婳喊疼,生气得扭头瞪他。 “朕这手也怪,不听使唤,一下力道就重了,许是听不得一些假意说教的话。”霍澹揉揉她发顶,把那恶狠狠盯着他的女子弄回原处去。 揉了有小半刻钟,赵婳感觉后腰舒服后便不让霍澹揉了。 赵婳推搡着让霍澹起床,让他去取件干净的肚兜来,她穿上就能叫丹红进来伺候她梳洗穿戴了。 霍澹换好衣裳,在赵婳妆奁中拿起那朱砂手串戴好。 也不知从何时起,霍澹平素佩戴的玉扳指、朱砂手串等小配饰,晚上去净室前总习惯将其卸下,然后与赵婳的首饰放在一处,有种说不出的甜腻。 临走前,霍澹在赵婳额头落下一吻,嘱托道:“中午等朕回来一起用午膳。” 赵婳唇角弯弯,将他往殿外推,道:“陛下快去思政殿处理政务罢。” 坐上去思政殿的銮驾,霍澹单手撑头,眉间染了忧思,另一手不住得拨弄着那朱砂手串。 脑中反反复复闪过那骇人的梦,霍澹处理朝政一整日都心不在焉。 === 且说这边,许湛从外面回来,远远便瞧见相府门口的石狮子旁边一满脸麻斑的男子在东张西望。 此人名唤王麻子,许湛认识,倘若不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他是不会在相府门口徘徊的。 许湛将人带回书房,屏退左右,问道:“出了何事?铜钱,还是码头那边出问题了?” 王麻子站在远处,怕被许湛责备,不由搓了搓手,忐忑不安道:“相爷,码头出事了,我们手下一名男子失踪不见了。” 王麻子明年是来往京城的贩货商人,实则是许湛安插在民间的周转钱货的人。 那些假的铜钱,许湛要借王麻子之手散播到京城各处,时间一长,待这些年他与曹冀私铸的铜钱全部散落到京城各处,京城便有得乱的。 “不过相爷放心,此人在小人手下品阶最低,一般就在码头与贪便宜的京城商贩交易赝品亦或是次等品。”王麻子补充道。 王麻子作为许湛在码头的线人,手下管了二十来名小喽啰,他们都分散在京城各处,用来散布和收集各类消息。 许湛脸色微漾,放下茶盏,唇角紧抿,问道:“此人知道多少?” 王麻子详实道来,“此人不过手小人手上的一名喽啰,平素也贩卖些次等货物,相爷藏在山中的假.铜钱,他一概不知。但是他已经失踪三日了,小人怕他被官府捉了去,便在他失踪后的第二日把货船开走。小人前脚将货船开走,后脚便来了对商人夫妻。那对商人夫妻行踪诡秘,一来便向码头行长寻小人的货船,辛亏小人早有准备,一大早便将船开走了。” 许湛眸色渐深,王麻子在码头运送货物有段时间了,从未被人发现,此次平白无故冒出对形迹可疑的商人夫妇,事情不太妙。 “既然你确定那小喽啰对本相的计划一无所知,那便不用去寻了。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消失不见,他恐是已经被官府捉住了,那对型行踪诡异的夫妻怕是官府派来暗中调查的,你不必理会,近期只管在那处守着,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找本相。本相最近也会加派人手协助你守着那处。” 许湛的担忧略减,好在那小喽啰对假.铜钱一事不知,就算被官府捉住,也不会将他的计划抖出来。 那处,便是许湛藏私铸铜币的地方。 好在许湛动作快,去年在姜子真暗查曹冀时,便偷偷让曹冀将这些铜币转移了地方。 将事情说出来,王麻子心里悬着的石块终是落下,悄悄进入丞相府,又悄无声息地出了丞相府。 他先告知许湛,如此一来倘若以后因那小喽啰出事导致事情进展不顺利,许湛也不会责备到他头上来。 === 入夜,霍澹没像昨夜那般失了节制,只是将赵婳搂在怀中入睡。 赵婳指尖点在男子紧实的胸脯,将话说在前面,“陛下莫要以为今晚收敛了,臣妾便不生气了,以后隔日才能有一次。” 霍澹点头,轻轻“嗯”一声。 本以为今晚他收敛了,就不会再做那怪异的梦,可结果他再次睁眼时,赵婳已经喝下那所谓的他赐的毒酒。 与头次不同,霍澹所在站的位置,绝大部分视线被那织锦屏风挡住了,便只能在侧面看见饮下毒酒的赵婳端端坐在贵妃榻上,如冰刀般的眸子直直盯着前面,似要将害她之人千刀万剐。 霍澹所站之处看不见屏风后面的人,只见赵婳一手忽地捂住腹部,一手紧紧扣住贵妃榻的扶手,面露痛色。 此时一橘黄色的宽袖伸出屏风,霍澹一看便知是女子的衣袖,那双染了红色丹蔻的手指贴到赵婳小腹。赵婳仿佛失了力道一样,任凭那女子的手放在她小腹,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赵婳受苦,霍澹心痛不已,却动弹不得,他铆足力气,终于挣脱了那无形的束缚,朝嘴角溢了鲜血的赵婳冲去。 可他身子能直直穿过每个人,他已经到了赵婳面前,却抓不住她。 手指从她身上穿了过去,捞不到人。 殿中所有人都消失了,唯独赵婳的尸首还在。 赵婳没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女子静静趟在地上。 霍澹心如刀绞,泣不成声。 长风万里 第166节 “滚——” 霍澹守在赵婳身旁,忽地听见他自己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随后便见一身龙袍的他满身怒气踏进殿中。 两个霍澹? 霍澹眉心紧拧,好似明白了什么。 就好似,有段时间,有两个赵婳一样。 霍澹颓丧地坐在贵妃榻旁的地上,背脊靠着贵妃榻,看着震怒的“霍澹”要如何。 一眨眼功夫,霍澹大抵是猜到了。 这梦,应该是将来要发生的事情。 霍澹看见他声嘶力竭地呐喊让紧随其后进来的高全盛速传太医。 但是赵婳已经没有呼吸了,身子开始泛凉,已无回天之力。 “霍澹”双手颤抖,抱着满身是血的赵婳到床上,刺眼的鲜血染了他干净的龙袍。 霍澹触碰不到任何一人,似局外人一般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赵婳被逼喝下的不是鸩酒,是满满一杯流珠。此时的“霍澹”在郊外围猎,因赵婳有两月身孕,“霍澹”小心翼翼,怕山路颠簸,便留她在宫里静养,这才让许氏有了可趁之机,竟背着“霍澹”毒害赵婳! 当霍澹知道她的死因后,目光变得狠戾,誓要让许氏一族扳倒! 屏风后面那穿橙黄色衣裳的女子,不像是许太后,应该是许明嫣。 “霍澹”追封赵婳为皇后,以皇后之礼将赵婳葬于皇陵。 她入棺椁前的衣裳,还是“霍澹”亲自为她穿上的。 那件华丽隆重的衣裳,霍澹最清楚,是他给赵婳准备好的封后大典上穿的衣裳。 自赵婳去后,“霍澹”加快了动许氏的速度,没日没夜处理朝政,收集能动许氏一族的证据。 具体什么证据,霍澹看不清楚,眨眼工夫便到了一月后,许氏一族被逐一解决。 此后“霍澹”没有一日是开心的,每每深夜,总是抱着赵婳生前穿过的衣裳入睡。 他守着一座冰冷的宫殿,比以往更加冷漠。 凤栖宫中所有物件都原封不动保存着,“霍澹”得空便去凤栖宫,仿佛赵婳还在一样。 那棵高耸入云的银杏树,叶子绿了又黄,枯败的落叶落满整个凤栖宫,一年又一年。 “霍澹”攒了十一片最好看的银杏叶,一年一片,可惜到第十二片时,“霍澹”重病缠身,没能熬过那个寒冬,随赵婳去了。 去找他的一生挚爱。 宫钟响起,幡旗在空中随着呼啸的寒风激烈飘扬。 就在那震天的钟声敲响最后一下时,霍澹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引,周遭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最后他眼前一片混沌。 “唰——” 霍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气,心绪还未平静下来,赵婳便伸手替他擦拭额角的汗水。 霍澹没想到他这次做梦动静如此大,竟将赵婳吵醒了,急忙敛起心绪,不能让她发现丝毫端疑。 “陛下又做噩梦了,这次梦见臣妾了?发生了何事?”赵婳的手被霍澹握在掌心,放回锦被中,“臣妾听见陛下一直在叫臣妾的名字,急切又声嘶力竭。陛下究竟梦见了什么?” 赵婳双眸紧拧,严肃地打量霍澹。 她今日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霍澹不住叫着她名字,便被他吵醒了。 他似乎在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眼角还渗出几滴泪。 “无事,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霍澹低首,轻轻吻上女子姣好的眉眼,宽慰她道:“嘉嘉无须担心。” “陛下又想一个人抗?”赵婳不悦,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推开,佯装生气,道:“陛下早前是如何答应臣妾的?陛下不许一个人把事情闷在心里。陛下倘若不说,臣妾以后便都不搭理陛下了。” 赵婳可不相信霍澹的话,他说无事,便是有事。 他梦里梦到的事情,定是关于她的不好的事情,所以他才不会如实告诉她。 “臣妾数三个数,陛下不如实说,臣妾便从这床上下去,以后也不会再搭理陛下半句。”赵婳撑起身子,手臂越过霍澹,从他身侧的床头去拿肚兜,大有一副要与男子分床而睡的模样。 赵婳一边拿过肚兜,一边数着“一”,就在她拿到肚兜回到原处时,手腕被霍澹握住。 赵婳浅笑,此招百试不厌。 霍澹从她手中拿过肚兜扔一边,将她重新揽进怀里。 寝殿中烛火跳动,寂静无声,忽明忽暗的昏黄的烛光印出罗帐中女子姣好的侧颜,在微微泛着期待光芒的双眸中,霍澹唇角动了动,缓缓道来。 “其实没什么,就是朕梦见你早前被秦介推入湖中,朕看的心急,便不停叫你名字。而后不知怎的,场景变了,你似乎听不见朕说话一样,不管朕如何叫你,你始终不理睬朕。后来朕便醒了。” 霍澹平静地说着,从未想过有一日他能将谎话说得如此逼真。 躺在霍澹怀里,赵婳能清楚地听见男子的心跳声。 心跳声正常,不似说谎。 “当真如此?如此简单?”赵婳凝眸,对上霍澹如墨般的黑眸,男子目光没有片刻闪躲,从容坦然。 霍澹点头,“故而朕便跟你说了,无事,是你非要问个所以然。如今朕说了,就是这无关紧要的事情。” “好罢,姑且信陛下一次。” 话毕,赵婳双臂圈住霍澹脖子,轻轻带着点力道,将男子头往下带了些许,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臣妾的赔罪礼。” 霍澹扣住赵婳后脑,目光落到她唇边,炙热又直白,毫不避讳道:“再赔,嘉嘉这后半夜便别想睡了。” “老实点,朕今夜说了不欺负你,你莫要撩拨。” 揉了揉她发顶,霍澹拿下赵婳圈住他的脖子的双手放回被子中环住他腰肢。 将赵婳搂在怀里,霍澹下颌枕在她如雪般白皙的肩上,阖上双眼,缓缓道:“时辰还早,别闹腾了,让朕抱着好生眠一会儿。” 赵婳没有再动弹,双臂紧紧搂住霍澹,窝在他暖和的怀里安安静静睡觉。 今晚被霍澹吵醒后,她便一直没阖眼,她可没有心情与霍澹在这后半夜胡闹,到最后不仅睡不成觉,还惹得一身的不爽利。 怀里的女子熟睡后,霍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垂眸看着赵婳睡熟的睡颜,心底却是另一番情绪。 在梦里,赵婳已经有了快三个月身孕,被逼灌下流珠后溘然长逝。 赵婳当初反反复复问他,虞国可有皇后薨逝时怀有身孕。 梦里的她,不就是么? 嘉嘉来都他身边,是因为在她生活的国度出现了座皇陵。 而他今夜似乎恰恰梦见了嘉嘉说的这皇陵的由来。 她所看到的那具未化骨的有孕在身的女尸,可能不是别人,正是赵婳。 霍澹瞳仁一缩,望着怀里的女子,他眸底被不安和焦灼填满。 如此一来,他今夜的梦不是空穴来风,是不知多久后会发生的事情。 按照梦中所示,一切都发生在赵婳有了身孕以后。 倘若她一直没有怀孕,就一定是平安的? 梦中,他出宫围猎,这才未能及时赶回宫来。 围猎,最早便是今年秋猎。 细细算来,是在半年以后。 如此一来,他便还有时间对付许氏一族。 霍澹眸色渐深,他得抓紧时间了。 === 这日,姜子真出现在思政殿。 “陛下,臣没脸见您了。在码头上捉回来的那买赝品商贩的上家,对假.铜钱的事情一无所知。臣该用上的话术都用上了,他真什么都不知道,臣瞧着他好像不是在说谎。”姜子真挫败,颓丧着头在御案下规规矩矩站着,同霍澹汇报这两日的审讯情况。 “那上家根本不知道他手中的铜钱时私铸的,那枚渝字印的铜钱确实与臣去年在渝州曹冀那处发现的私铸铜钱一模一样,与真铜钱相比少的克数是分厘不差。那人交代,他们货船上的货物有些是渝州特产,前两三年便尝尝往返与京城和渝州两地,身上有渝州铜钱不足为奇。” 霍澹双手交叠,手背托在下颌,道:“朕看未必,依朕看,此人的种种行为,都让人怀疑,保不齐是故意这样说的。” 他心急,想要快速寻到许湛的罪证,将他们定罪,如此以一来,赵婳才能安然无恙。 “……” 姜子真理解霍澹,毕竟霍澹忍了许氏一族多年,前段日子好不容易有了的线索断了,这次京城又出现了私铸铜钱,自然不会白白将这机会放走。 但也不能这样一棒子将人打死。 “对于此人身上的另一枚仿制官印的铜钱,此人更是一问三不知。在臣用重刑威逼下,说了些有的没得,一口咬定是有人付钱时给他的假.铜钱,也有可能是他东家结月钱时给他的。”姜子真挠了挠额角,面露愁色,道:“那货船的东家,叫王麻子,脸上有诸多麻斑,故而他们给取了这个外号。但是这王麻子早就开着货船离开了,臣是无处可寻。臣多方打听,王麻子是跑商的,在京城居无定所,这一走,还真寻不到了。” 霍澹沉眸,拨弄着手腕上的朱砂串,思忖良久。 “公布摊贩贩卖赝品一案,将这两人游街,声势越大越好,游街途中暗中派人盯着,朕就不信他们沉得住气。” “臣明白陛下的用意了。臣回大理寺便将此事提上日程。”姜子真躬身,退出了思政殿。 瘦长的指节敲打桌面,霍澹眉眼沉沉,只有鱼饵在水中放久了,鱼便一定会咬饵上钩。 不管是大鱼小鱼还是虾米,能捉到,就是没有白忙活一场。 霍澹看了眼漏刻,不知不觉间快到午时了。 他招来高全盛,道:“去凤栖宫告诉赵贵妃一声,朕今日有事,午膳便不去凤栖宫用了,你让赵贵妃不必等朕,按时用膳。” 高全盛微愣,自从陛下与赵贵妃在一起后,便从极少独自用膳,次次都是回凤栖宫与赵贵妃一同用膳,偶尔遇到棘手的政务,会想今日一样提前告知赵贵妃,让赵贵妃不必等。 不过,这次数少之又少,一只手掌也数得过来。 高全盛应了下来,端着拂尘出了思政殿。 这厢,霍澹焦躁地捏捏眉心,这段日子,他要对赵婳疏远些,只要她没有身孕,那糟糕的梦境便不会成真。 他原本打算等扫清一切障碍后,才与赵婳要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看来他早前的打算是正确的,目前还不是与赵婳要孩子的最佳时候。 一切怪他。 长风万里 第167节 === 霍澹接连两日午膳都在思政殿用,到第三日的时候,赵婳坐不住了,在高全盛口谕到凤栖宫时,将午膳装到食盒中,随高全盛一道去了思政殿。 路上,高全盛对坐在轿撵上的赵婳道:“陛下这两日逐一召集了五名大臣,忙得晕头转向,陛下怕娘娘等陛下回来用午膳等久了,这才派奴婢来告知娘娘一声。” 赵婳端端坐在轿撵上,道:“本宫知道陛下的性子,有时宿在思政殿也是常有的事情。本宫没有生陛下的气,只是怕陛下身子吃不消。” 丹红拎着食盒,跟在轿撵旁边,道:“陛下晨间走时未说不回凤栖宫用膳,如今定是忙到快晌午了,实在走不开。” 那必定是如此。 轿撵上的赵婳没有搭话,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能让霍澹如此忙的事情,赵婳猜恐怕是铜钱案有新线索了。 仪仗队在宫道上渐渐远去,其后面另一队仪仗仍旧没有动作,还在原地等许明嫣的号令。 许明嫣今日在御花园转了转,正打算回宫,便在岔路口遇见了赵婳的仪仗队。 此岔路口视角极佳,她能看见赵婳,而赵婳被那拐角的宫墙阻了视线,便也就看不见她这边。 等了有一阵子,许明嫣抬手,仪仗队回了瑶光殿。 许明嫣屏退左右,独留了冬儿在殿中。 许明嫣道:“适才在宫道上你可都看见了?” 冬儿望着软榻上的女子,回道:“看见了,丹红与赵贵妃的感情还同往常一样,似乎……” 她支支吾吾,片刻后才道:“似乎没有受娘娘的话影响。” 许明嫣脸色不好,丹红对赵婳有说有笑,主人两人的情谊依旧。 她那日挑拨丹红的话,如今看来像个笑话。 “娘娘,丹红该不会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赵贵妃了?”冬儿忐忑不安。 “告诉也好,没说也罢,丹红都不能留了。”许明嫣眼尾滑过一抹狠辣,道:“事情再拖下去只怕会夜长梦多。” === 思政殿。 霍澹看见赵婳来后不由一愣,嘴角轻抿,放下手中的折子。 她还是来了。 “陛下你忙你的,臣妾先把饭菜摆好。”赵婳没有打扰霍澹,拎了食盒去窗边榻上小几摆菜。 这厢霍澹折子是看不下去了,索性便去了赵婳那边。 “你不必跑一趟,让高全盛回思政殿时是顺道把食盒带过来便成,再说了,朕饿了传御膳房就好,无需你亲自给朕送吃的。”霍澹在榻上落座,看着赵婳将小几摆得满满当当,他的心就仿佛被她填满一般。 “陛下的性子臣妾还不知道么?倘若臣妾不送午膳来,陛下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才用膳。 ”赵婳递上银筷,道:“怕是饿了也不着急用膳,等到想起要用膳时,已经饿过了,没了食欲,索性便不吃了。陛下心里的想法,臣妾是一清二楚,莫要糊弄臣妾。” 霍澹笑了笑,将银筷放在筷托上,道:“朕最近忙,不会想以往那般常常在你是身边陪着,你莫要觉得朕冷落了你。等朕把事情解决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霍澹不愿看见梦里的事情变为现实,只能在将还未冒出来的苗头扼杀,只要他不与赵婳亲近,她便不会怀有身孕,梦里那可怕的事情就不会成真。 他还有时间对付许氏一族。 此次,新账旧账一起算。许太后设计,煽动一众大臣跪在紫宸殿外,逼迫他父王处置他生母;许太后昔日对赵婳动用私刑,害得赵婳重伤卧床。 这些仇,霍澹统统记得。 往后还想趁他不在,逼死赵婳,他绝不会这种事情发生。 梦中的他,既然能在一月时间收集到对付许氏的证据,那如今的他也一定会得到这些证据。 一月不行,便两月,三月,总会有的。 赵婳在霍澹对面落座,“陛下怎会如此想?君王当以百姓和社稷为重,倘若陛下耽于情爱,臣妾是万万瞧不起陛下的。” 夹了块松鼠鳜鱼到霍澹碟中,赵婳道:“臣妾喜欢陛下认真处理朝政的模样。坦白来说,这段时间,臣妾也有些腻了,还是不要整日黏在一起好。” 霍澹微微皱眉,瓷白碟盘中的鱼肉忽地没那么顺眼了。 她腻了? 她腻他! 手指将那碗碟往前一推,霍澹声线清冷,道:“朕不想吃了。” 赵婳笑笑,拾起银筷,将那鱼肉夹到霍澹嘴边,“看看,陛下又生气了。” 屏风后面,丹红和高全盛默契地退出殿去。 “陛下是河豚么?早上生气,中午生气,晚上也生气,一天气鼓鼓的。”赵婳才不会哄他,道:“臣妾近段时间还是莫要来烦陛下了,陛下好好处理事情,臣妾在凤栖宫等陛下的好消息。” 霍澹看她一眼,将那递到嘴边的鱼肉吃下,不置一词。 赵婳笑了笑,又夹了块肥硕的鱼肉到他碗碟中。 霍澹把菜往她那边推了推,方便她夹菜,道:“一桌子菜,朕一人也吃不完,一起吃罢。” === 春日的雨,绵长中又带着寒意,潮湿阴暗的天气让人莫名不舒服。 下了大半天的春雨,终于在下午的时候停歇了。 淡淡的泥腥味混杂着雨后的清新,倒也有几分舒适。 丹红与两名共事的宫婢出凤栖宫办事,回来时路过御花园时正巧许明嫣在御花园的凉亭中。 自从那日许明嫣留丹红在瑶光殿说了一堆挑拨离间的话,丹红便有些怕许明嫣,怕她转头来对付她家娘娘。 毕竟以前许明嫣又不是没有做过这类事情。 丹红听莲心说过,许明嫣从前便对赵婳怀恨在心,整日找赵婳不快。 见许明嫣打手背搭在冬儿手臂,从凉亭中出来,缓缓朝这边走来,丹红等人停住脚步,站在原处行礼问安。 春雨过后,青石小路上的积水尚未散去,许明嫣那华丽干净的裙摆染上污渍,可她却毫不在意,徐徐走来,最后在三名宫婢跟前停住脚步。 许明嫣淡淡瞧了一眼丹红端的托盘,托盘上面的敞口深碗中,装的是五颜六色的染料。 她猜不透,怕是赵婳又要耍什么小花样讨霍澹欢心。 “这些个玩意儿准备拿来作甚?”许明嫣问道。 其中一名宫婢没被许明嫣刁难,贵妃娘娘问话她岂有不答之理?便如实道:“回许贵妃,娘娘要染布画花,便让奴婢们去尚衣局取些染料回凤栖宫。” “娘娘,我家娘娘催得急,奴婢们不敢耽搁,便先回去了。”丹红欠身,道。 “慌甚,本宫又不会吃了你们,瞧瞧你这害怕的模样。”许明嫣染了丹蔻的手指拿起丹红托盘中那装染料的敞口深碗,细细端详,道:“这染料的颜色好看,想必染出来的布也好看。” 话音刚落,站在丹红侧后边的冬儿重重推她一下,不出所料,丹红身子不稳,朝许明嫣扑去,那浅蓝色染料全倒许明嫣衣裳上了。 精致华丽的衣裳被染料弄得一塌糊涂,丹红也被推到积水的地上,狼狈不堪。 许明嫣一声尖叫,“大胆!” 冬儿急急掏出丝绢,为许明嫣清理染料污秽。 剩下两名宫婢看傻了眼,急忙放下托盘跪下。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来人!将这两名宫婢拉到慎刑司,即刻处决!”狠辣的眸光落到狼狈不堪的丹红身上,许明嫣指尖只想她,狠声道:“冬儿,把她给本宫带回瑶光殿!本宫要亲自责罚!” “娘娘饶命。” 丹红惶恐不安,她是被人推出去的,惊慌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丹红明白了,是冬儿!今日这一切,是许明嫣故意设计的! “回瑶光殿!”许明嫣对阵阵求饶声充耳不闻,踏出御花园时,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是她设计的又如何? 她身后的宫人亲眼看见是她从头到尾到是和和气气的,是丹红将那染料泼到了她身上,她才动怒处置这三名宫婢的。 待赵婳发现丹红不见时,丹红早就没气了。 人证物证皆有,她堂堂贵妃,处置三名以下犯上的宫婢,再顺理成章不过。 第129章 干事业第一百二十八天 ====== 瑶光殿, 废弃后院,凉风呼呼,冷飕飕的。 许明嫣换下一身脏衣服, 双手在温水中洗净。 她坐在廊檐下的扶手椅上, 用特制的香膏擦手,将那被颜料脏的手一遍又一遍按摩,染了芬芳。 乜了跪在台阶下的丹红, 许明嫣盛气凌人, 道:“丹红啊丹红, 本宫给过你机会, 是你不知珍惜。既然你对你主子忠心不二,那本宫便不能留你了。与你同行的两名宫婢,此刻已到了慎刑司, 赵婳根本不知本宫把你带回了瑶光殿,更不会来救你。” “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若想活命, 便告诉本宫你家主子的把柄。你跟在你主子身边, 不会连她的把柄都没有?”许明嫣明明可以直接悄无声息将丹红处决, 但是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还有一件事许明嫣需要从丹红口中知道,这件事足以让霍澹对赵婳动怒,甚至会彻底对赵婳失望。 一旦霍澹对赵婳失望, 她的机会就来了。 “本宫问你,在赵婳入宫之前,她和秦介有何牵扯?” 去年冬至祭天大典, 在行宫外那逆贼说得真真的, 赵婳在益州定是与秦介有过一段,如此一来, 霍澹还会对赵婳宠爱有加么? 许明嫣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道:“只要你告诉本宫,本宫便可饶你一命。赵婳不是你的亲人,为了维护她,搭上你的性命,不值得。你将事情尽数与本宫说,本宫放你出宫,额外给你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银子,总比在宫里伺候人强。你前半辈子都在伺候人,却一点好处都没捞着,亏不亏?” “无可奉告!奴婢都说了,我家娘娘还有命活么?!奴婢绝不会出卖我家娘娘!”丹红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赵婳待她极好,她又岂会说出赵婳与秦介的那段事情。 倘若陛下知道后,恐怕会与娘娘产生嫌隙,这便正好中了许明嫣的奸计。 丹红被冬儿按着肩膀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许贵妃,奴婢自认从未得罪过娘娘,娘娘心肠却如此歹毒!娘娘把奴婢杀掉,我家娘娘不会放过你的。” 许明嫣纤长的指尖在掌心划了划,“果然是赵婳身边的走狗,连说话的语气都跟那贱人一模一样。”她呵道:“冬儿,准备动刑!” 冬儿将丹红眼睛蒙上,从废弃院子里出去,再回来时身后跟了四名内侍。 拎水桶的,抬板凳的,拿绳索的,各个都不是空着手。 长风万里 第168节 许明嫣问的事情极其隐晦,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故而适才在院中只有她与心腹冬儿。 两名内侍利用高挺的树木吊起装满水的木桶,那木桶底下有个小洞,细小的水滴一滴一滴从高处滴落,会砸在丹红额头。 丹红会体会到头骨欲穿的恐惧。 恐惧之下,将事情说出来固然好,倘若丹红嘴硬始终要维护赵婳,那便怪她自己了。 两名内侍寻好角度,将蒙着眼睛的丹红绑在长凳上,许明嫣看戏似坐在靠椅上。 嫣红的唇角翕合,许明嫣怡然自得地欣赏了她染了丹蔻极好看的手指,道:“本宫让你死个明白。这刑,叫水刑。” 许明嫣对丹红起了杀心,在丹红看来,是她挑拨未果,恼羞成怒之下才动刑了。 但实则,许明嫣是怕丹红将冬儿私下见季扬的事情说出去。 她虚晃一阵,将真实动机掩了过去,如此一来,丹红咽气后,她便高枕无忧了。 内侍们开始行刑,桶底的水缓缓聚在一起,又缓缓低落到丹红额头。 丹红痛苦的声音在这废弃的院子里格外响亮,许明嫣悠闲地靠在靠椅背上,越听越满意。 等这阵声音停了,她的威胁也没了。 刚散去的乌云,又渐渐聚拢,好似又要下雨了。 孟春的天,都这样。 “滚!谁敢拦本宫!滚一边去!” 院子里忽地传来赵婳愤怒的声音,许明嫣骤然惊醒,笑容凝滞在嘴边。 “快!将她给本宫解决了!不能留一口气!快快!” 许明嫣将冬儿推出去,冬儿愕然,她不敢杀人啊。 梦里丹红会回来找她索命的。 “你们还等着作甚!速速将她给本宫解决了!快快快!”许明嫣呵斥那站在丹红身旁的四名内侍。 “本宫看谁敢!”赵婳还未踏进废弃院子里便听见许明嫣的声音,赫然呵斥道。 对在沿路拦着她的宫人,赵婳一手一个响亮的耳光,待踏进院中时,只见丹红蒙了眼被绑在长凳上,周围的四名内侍还未来得及对丹红下手。 又是这水刑。 赵婳暗暗骂了一声。 事情败露,院子里的宫人谁也不敢拦她,赵婳大步流星走过去,赏了那四名内侍每人左右脸各一个耳光,“滚!” 赵婳蹲下给丹红松绑。 丹红眼眶通红,瞳仁变大了些许,浑身颤抖,瑟瑟缩着手,显然被吓得不轻。 赵婳脱下厚厚的外衣,批在丹红身上,轻轻顺了顺她背脊,安慰道:“本宫来了,没事了。” 早前赵婳被许太后带回永安宫,不幸受过这水刑。 她太清楚这受刑的感觉了,惊惶不安,生不如死。 她性子要强,身体还算硬朗,她都差点被这水刑折磨得半死不活,更比说体质比她弱的丹红了。 丹红能撑这么久,实属不易。 姓许的一家人,是有多喜欢用水刑! “既然赵贵妃来了,那本宫便要与你说一说了,这管教不严的奴婢以下犯上!”许明嫣恶人先告状,强装镇定,道。 锐利如刀的目光落到站在台阶上有几分得意的女子身上,赵婳把神情惊恐神志恍惚的丹红交给跟随而来的婢女。 赵婳不置一词,面色漠然,一步一步平静地走向许明嫣,双眸迸射出来的狠厉目光让人忍不住后退。 越来越近,缓缓踏上台阶。 许明嫣脚步下意识往后缩,不慎被靠椅椅脚绊住,身子不稳,惊呼间重重跌落坐到了靠椅上。 “啪”的一声。 赵婳手掌搭在靠椅扶手上,身子前倾,俯身往下。许明嫣被这声音吓得身子下意识缩了缩,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赵婳轻笑,冷声道:“本宫还没动手呢,许贵妃倒也不必如此害怕,留着点反应,等本宫出手后再有所回应罢。” 冬儿唯唯诺诺,在赵婳面前,底气明显不足,维护许明嫣道:“大庭广众之下,赵贵妃你……你想作作甚!” 赵婳转眸瞪冬儿一眼,“闭嘴!” 冬儿不敢再说话,赵婳那骇人的眼神,仿佛一把冰寒的刀架在她脖子上。 指尖扣住扶手,赵婳食指哒哒敲着靠椅扶手,俯身对被她逼着后背紧紧靠在椅背上明是有几分害怕还装作凶狠的许明嫣。 “本宫的人,不需要你假惺惺帮忙管教。”赵婳红唇一张一合,轻轻吐出这句不轻不重,配着那缓缓的“哒哒”声,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话。 许明嫣双膝被赵婳抵得死死,根本无法起身,此刻赵婳俯身又离她不过半个脑袋的距离,许明嫣莫名惶恐,“你……你你。” “许贵妃,你怎,如此讨厌。”赵婳不咸不淡说着话,缓缓敲着扶手的食指倏地停了下来,道:“本宫的人,本宫亲自调.教,她是如何,本宫便如何。她顶撞贵妃娘娘了么?” “嗯,大抵是顶撞了。”赵婳自问自答,歪头一笑,神色不似前一句话那般骇人。 但仅仅是一转眼的功夫,下一刻,赵婳敛了笑容,一掌狠狠甩在许明嫣光洁柔软的脸上。 “啪”的一声,赵婳这一掌比打任何人都要用力,声音清脆。 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包括许明嫣。 众宫人大气也不敢出。 “这一巴掌,是本宫替丹红打的!” 赵婳话音刚落,许明嫣另一边脸又被狠狠扇了耳光。 “这掌,是本宫替自己打的。昔日受你的折腾,今日都还了。” “啊!” 许明嫣精致的发髻变得散乱,十根手指印在她脸上尤为显眼,她发泄似尖叫一声。 “闭嘴。” 赵婳手背悬在两人之间,作势还要扇过去,许明嫣止了尖叫。 “赵婳!你竟敢,竟敢打本宫!” 许明嫣气得发抖,猩红着眼睛瞪赵婳,也不顾仪态和形象,疯似地推赵婳,抬手欲将这两巴掌还回去,却被赵婳握住手腕,狠狠甩了出去,跌跌撞撞倒在地上。 “打了,怎样?” 赵婳立在原处,稍稍整理有些乱的衣袖,不屑地看着仪容狼狈的许明嫣。 许明嫣敢怒不敢言,手掌攥拳抵着地面上,前一刻的光鲜亮丽不复存在。 舌尖抵着后槽牙,赵婳一脚将那靠椅踢远,警告道:“本宫再劝你一次,以后莫要动本宫的人,否则,本宫十倍偿还!” 赵婳潇洒转身,准备带丹红回凤栖宫。 赵婳准备染个风筝待霍澹空了,便与他去御花园放风筝。 可今日她在宫中等了许久,也不见丹红回来。 不过是让丹红去尚衣局拿些染料回来,不至于快半个时辰了也不见踪影,赵婳想到早前丹红在宫道上被内侍刁难,她当即便觉得有几分对劲,便沿路去找找,在御花园发现一大滩蓝色染料。 赵婳当时就猜到丹红出事了。 御花园的小径上还有积水,上面有零星的染料,顺着那条路走,赵婳最后发现是通往瑶光殿的。 果然不出所料,是许明嫣将丹红带了回来,动了刑。 水刑,又是水刑。 赵婳真想让许明嫣与许太后也尝一尝水刑的滋味。 下台阶,赵婳去牵丹红怯生生的手,轻声道:“别怕。走,跟本宫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婳:过瘾! 第130章 干事业第一百二十九天 ====== 丹红心有余悸, 发丝还淌着水,惊魂未定下红着眼睛怯生看着赵婳。 “陛下驾到——” 高全盛尖利的通传声从前院传来,丹红受惊后心绪还未稳定, 此刻听见霍澹来了, 肩膀稍稍缩动,变得惶恐起来。 赵婳倒是对霍澹的到来有几分意外,但他来了也好, 今日便当着霍澹的面将事情解决好, 省得往后许明嫣颠倒黑白, 泼她一身脏水。 水刑还摆着这里呢, 此乃物证。 丹红死里逃生,也在此处,此乃人证, 至于其他人证,她赵婳便是。 赵婳握紧丹红的手, “别害怕, 陛下与本宫会给你做主的。” 虽然赵婳知道目前的情形, 霍澹还不能够轻易动许明嫣, 但是借此事给她点教训也算好的了。 这厢,霍澹御驾,许明嫣眼睛一亮, 在冬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起身。 发髻被赵婳打散了,刚换的干净的衣裳也弄脏了变得皱皱巴巴,许明嫣将散落的碎发捋至耳后, 看上去不至于太过狼狈。 半捂住脸, 许明嫣下了台阶,越过赵婳, 哭诉着朝霍澹跑去,“陛下,臣妾今日被凤栖宫的宫婢泼了一身的染料,是凤栖宫的这宫婢顶撞臣妾在先,臣妾便将人带回此处替赵贵妃好生管教一番,可赵贵妃一来便殴打臣妾。” 赵婳白眼都翻上天去了,许明嫣的衣裳多金贵? 衣裳被染料弄脏了就要置丹红于死地,赵婳傻了才会相信许明嫣这话。 估摸是看她不顺眼,又拿她没辙,故而才将目光转而落到丹红身上。 这厢,许明嫣越说,哭得越厉害,将手掌挪开,两边脸颊的手指印更红肿了,她啜泣道:“臣妾,臣妾连还手的机会都不曾有。臣妾好歹比赵婳先入宫,按照辈分,她应管臣妾叫一声阿姐。可臣妾如今却被如此对待,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许明嫣跪在地上,她知霍澹对赵婳是宠着的,她不过是一名可有可无不受宠的妃嫔而已,哪及霍澹的心肝赵婳重要。 长风万里 第169节 “臣妾姑母乃是太后,大伯乃是丞相,许氏今日因臣妾受了如此大辱,请陛下为臣妾做主!”许明嫣哭诉道,伸手去拉霍澹的衣角。 赵婳站在原处静静听着,许明嫣的算盘倒是打得响。 将许氏抬出来,逼着霍澹站在许明嫣这边。 霍澹蹙眉,对那攀上他衣角的手极其厌恶。 “你先起来。”霍澹声线清冷,冷漠说道,本分都未曾碰到许明嫣。 霍澹今日回凤栖宫才知道赵婳出去了。 放眼整个皇宫,赵婳愿意去的地方除了思政殿,便只有御花园了。 霍澹刚从思政殿来,倘若赵婳去了思政殿寻他,两人早在路上便遇到了。可御花园霍澹也去寻了,并未发现赵婳的身影。 他只是到瑶光殿来碰碰,没承想赵婳真在此处,听说她还与许明嫣起了争执。 “陛下,臣妾确实动手扇了许贵妃两记大耳光,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臣妾不为自己辩解。” 赵婳信步款款走上前去,锐利的目光扫过许明嫣,她根本就没有都动作,许明嫣见她步子在她身旁有些许停留,便颤了颤肩膀。 不至于,倒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赵婳只觉有些许滑稽。 “但是陛下,您看那边是什么。”赵婳纤长的手指往院中一棵树指去,那树下一木桶倒翻在地,麻绳散了一地。 “陛下对那木桶应该不陌生,是臣妾早前也受过的水刑。”赵婳轻描淡写说着,但面上的神色却不似这般,大有几分要讨个公道的架势。 霍澹指腹拨弄着朱砂串,不置一词。 他自然是无条件站在赵婳这一边,但是如今的局势有些不乐观,他做事不可不计后果。 眸光流转,赵婳这才盯上许明嫣,“按照许贵妃的说话,本宫的婢女不过弄脏了你衣裳。衣裳弄脏了,本宫给你洗,洗不下来,本宫自掏月银,给你重新做一身,你又何必动用水刑?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许贵妃多没见过世面,斤斤计较,有失贵妃风范。” “你!”许明嫣咬牙切齿,脸都气绿了。 “陛下,赵贵妃巧舌如簧,臣妾说不过她,被丹红用颜料泼脏的衣裳还在。冬儿,去将寝殿中的脏衣裳拿过来。”许明嫣一口咬定丹红的罪责,道:“臣妾请陛下公平处置此事,还臣妾公道,也让许氏不受辱。” 许明嫣最后重重咬住 “许氏”两字,将许氏抬出来逼迫霍澹。 霍澹不会不知道,他此次倘若维护了赵婳,便得罪了许氏一族。 许明嫣赌霍澹不会再偏袒赵婳。 她这口恶气,一定要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出这口气! 冬儿转身正欲折回殿中拿脏衣裳,霍澹摆手,淡声道:“不必了。” “事情朕大致了解,你与阿婳都有错在身。丹红有过,罪不至动用水刑,”霍澹垂眸,漠然看着许明嫣,道:“你身为贵妃,入宫时间长,本应大度为阿婳做出表率,可却嫉恶如仇,善妒乃是大忌。朕罚你从即日起不得踏出瑶光殿半步,潜心思过期间手抄《女戒》一百遍,不准任何人探望。” “臣妾不服!”许明嫣抗议。 霍澹没理会许明嫣,仿佛在说,不服憋着。 宽大衣袖中的手暗暗攥紧拳头,霍澹没看向赵婳,道:“赵贵妃以下犯上,对许贵妃不敬,故罚禁足凤栖宫十日,本月月银减半。” 赵婳凝眸看霍澹,霍澹却好似在有意避开她目光一样。 他不对劲。 “散了罢。”霍澹没有停留,转身离开。 他猜,赵婳定是生气了。 今日姜子真来跟他禀告事情,计划失败了。 霍澹原计划是借这被捉的倒卖赝品的商贩游街当诱饵引出他们上头的人。 鱼饵是将鱼引了出来,但姜子真未能将大鱼捉住,反而还折了鱼饵。 人没抓到,他们唯一捏在手上的诱饵还被杀掉了。 如此一来,算是打草惊蛇了,背后藏了假.铜钱的人——许湛定是提高了警觉。 更坏的结果是,许湛动作快,将所有威胁到他的线索都毁得干干净净。 这次,是霍澹冒进了。 所以,现在还不是动许明嫣的时候。 霍澹一旦动了许明嫣,许湛与许太后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将他们逼急了,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许湛原本任镇国大将军,后来才被先帝升到了丞相的位子。 许湛忠心的部下不在少数,倘若许湛要反,也不是没有这可能,况且许湛手里还不知藏了多少数量的私铸铜币。 逼急了,许湛将这些数量庞大的私铸铜币散入市场,引起巨大的动乱,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今日便委屈赵婳一次,待日后,霍澹必定好生和许明嫣算算这笔账,这便不止是两个巴掌这般简单了。 …… 凤栖宫。 霍澹离开瑶光殿后便没出现在赵婳面前,想必是回思政殿了。 赵婳只觉今日的霍澹有几分奇怪,不敢对上她眼睛,颇有几分心虚的模样。 她今日气急了才对许明嫣动了手,打完是爽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又有些后悔了,似乎是有点冲动,约莫是让霍澹难做了。 管他呢,只是禁足十天而已,比起许明嫣的一个月好太多了。 左右都让霍澹难做了,早知道变多打两下。 赵婳正出神,丹红换好衣裳出来,骤然跪在赵婳跟前,道:“娘娘,奴婢给您添乱了,害您被陛下责罚。” 赵婳扶丹红起来,“你快别这样说,许明嫣是冲着本宫来的。” 丹红犹豫一阵,眼眶湿润,道:“娘娘,许贵妃捉奴婢过去,是想从奴婢口中问出娘娘与那负心汉秦介的往事。” 赵婳无所谓,这事霍澹早就知道。 别说是此等不重不痒的事情,就连更隐晦的事情霍澹都知道。 丹红一泪砸在手背上,声音哽咽,道:“奴婢料想许贵妃会借此事刁难娘娘,便只字未提。” 赵婳拿手帕擦擦丹红眼泪,揉揉她发顶,道:“以后谁再向你问此事,你如实说便好,至于有些细节的地方,可以不要提,只说本宫年幼无知,被秦介骗了真心便可。莫要因为守口如瓶受这些皮肉苦。” 丹红愕然,噙着泪道:“可是她们会借此诋毁娘娘,还会让陛下与娘娘产生嫌隙。” 赵婳弯唇笑笑,道:“无事,陛下知道此事。” 丹红微怔,原来陛下什么都知道,即便是娘娘早前与别的男子有来往,陛下也依然爱着娘娘。 莫名有一丝甜意,丹红不自觉抿唇笑笑。 “笑甚?”赵婳不明所以。 丹红摸摸唇角,摇头不语。 自然是为陛下和娘娘高兴。 “今日受惊了,早些休息,本宫便不多留了。这九日禁足期间应该没有太多琐事,好生平复一下心绪。”赵婳出了丹红的屋子,回到寝殿。 还说这几日闲着无事做个漂亮风筝的,如今染料没拿回来,反倒把自己困在凤栖宫了。 今夜,霍澹没有回凤栖宫,赵婳能理解,做戏逼真而已。 可接下来九天,霍澹都没出现在她眼前,赵婳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情况不太妙…… 第131章 干事业第一百三十天 ==== 赵婳在凤栖宫禁足十日, 算上当天,也就九天时间。 这九天赵婳在凤栖宫足不出户,她又是个坐不住的人, 这九天时间她度日如年, 如坐针毡,闲来无事下她洋洋洒洒写了六期《京华风云》稿子,以后便再也不用怕拖稿了。 禁足期间, 霍澹从未来过一次, 起初赵婳还觉霍澹是做戏给许太后看, 可后来她愈发觉得不对劲。 九天一过, 赵婳第一时间出现在思政殿。 霍澹上早朝去了,赵婳便在思政殿等他回来,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人等到。 霍澹见到赵婳还有些惊讶, “你怎来了?朕不是罚你禁足?今日才第十日,你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赵婳歪道理最多, “是禁足十日啊, 算上当日, 今日是第十一日。” “强词夺理。”霍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对赵婳也比往日冷淡许多。 霍澹挥手,屏退左右,龙袍一撩, 坐在龙椅上,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淡声道:“朕近来朝政繁忙, 你回凤栖宫罢。” “臣妾在这里陪着陛下便好。”赵婳是绝对不会这般早回去, 禁足的这段日子里,她对凤栖宫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她去了窗边木榻上坐下, 不知为何,总感觉禁足出后,九天未见的霍澹对她些许冷漠。 她都没有记仇,霍澹总不会还记着她打了许明嫣让他难做吧。 霍澹赶人,道:“不用,你在此处,朕不能好好处理朝政。” 折子一角被霍澹紧紧捏着,泛白的指骨将那一角捏出一道弯痕。 赵婳秀眉微蹙,不解地望向御案前埋头看奏折的霍澹。 往日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往日霍澹对她来,盼望着,也很喜欢他处理完一切事务,她陪着他一起出思政殿,回凤栖宫去。 “陛下今日,很奇怪。”赵婳向来不避讳,心里极少藏事情,质问道:“陛下是否有事情瞒着臣妾?” 霍澹指骨用力,捏住折子,唇角紧绷,道:“朕今日还有诸多事情处理,没工夫与你闲扯。” 他朝外面喊了声“高全盛”。 高全盛闻声赶来,即刻出现在了思政殿。 “将赵贵妃送回宫。”霍澹手肘撑在桌面,疲惫地捏捏眉心,未去看赵婳一眼。 赵婳在原处不解地看向霍澹,在高全盛催了三次后,才抬脚跟高全盛往殿外去。 长风万里 第170节 “对了,”赵婳停住脚步,不曾回头,目光笔直地落在思政殿外的台阶上,“食盒里有臣妾做的糕点,陛下想吃便吃,不吃”她顿了顿,道:“便扔了罢。” 话毕,赵婳疾步走出思政殿,头也不回。 望着她渐渐消逝的背影,霍澹烦躁地将奏折扔一边。 背往后一仰,霍澹靠在鎏金椅背上,瘦长的手指捏捏眉心。 这几日,他接连做梦。 还是那个奇怪的梦。 霍澹梦见,赵婳挺着肚子,质问他为何这般狠心,下旨给她灌下流珠,狠心害死她与她腹中刚满三月的孩子。 他这行为,与庄帝无异。 霍澹还梦见,他在赵婳去世后,一个人抱着她生前的衣物,孤枕难眠。 霍澹反反复复梦见,每次都是看了无数遍梦,除了看的角度不同,其他并无异样。 梦境太过真实,霍澹不得不小心翼翼,他坚定地认为只要赵婳没有身孕,一切就不会发生,故而在未将威胁解除前,他不会出现在赵婳眼前。 有时霍澹在想,倘若他能在梦中救下赵婳,那该多好。 如此一来,他便不会担惊受怕。 春风拂面,阳光明媚,倒春寒一过,这天气便渐渐暖和了起来。 阳光洒在赵婳身上,暖烘烘的,可她心里却有几分冰凉。 手掌随意搭在轿撵上,赵婳心绪不佳。 霍澹一定有事情瞒着她,不然他不会对她这般疏远。 定然又是关于许家的事情。 说好了有事情不能瞒住她,他怎忘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赵婳今日看见霍澹的第一眼,男子眼底一片鸦青,不知又熬了多久的夜。 “一根筋,轴死了,笨!” 轿撵一摇一摇,赵婳便小声嘟囔着。 === 晚些时候,霍澹召来霍岚。 “皇兄找昭仁来,也是难得。昭仁不在宫里黏着皇嫂这段日子里,皇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罢。” 霍澹破天荒召她来,霍岚听到宫中内侍来传旨,不是召她去凤栖宫,反而召她去思政殿时,她还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大没小,敢编排起朕了。”霍澹看她一眼,“前段时间,胡奎来长公主府找你们两口子打听关月,对否?” 霍岚点头,“确有此事,臣妹听胡将军说,皇兄和阿婳嫂嫂又救了胡家小孙子一次,胡将军便向当面感谢一番。但是,皇兄既用了关月的名讳,臣妹和子真便想,皇兄肯定是不想让胡将军一家知道关月的真实身份,故而那日胡将军登门造访时,臣妹和子真便没有说。” 呷口茶,霍岚不解,问道:“皇兄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霍澹是听姜子真前段时间说的,如今他在回避赵婳,她又喜欢逗小孩玩,索性便让她与胡奎那孙子玩,还能让她分神。 “明日你将杨芸溪和她儿子约到府上,再将你皇嫂请到府上去。”霍澹道。 “啊?”霍岚惊讶。 “皇兄不打算瞒住身份了?”霍岚着实猜不透,当初要瞒身份的是他,如今他又改变主意了。 霍澹唇角紧绷,道:“不瞒了。莫要告诉你皇嫂,是朕让你叫杨芸溪来的。” “等等,皇兄,昭仁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霍岚眉头轻轻蹙起,见霍澹的话嚼了嚼,眼睛一亮,道:“皇兄,你莫不是与阿婳闹别扭了?!” 霍澹:“……” “没有的事。” “那皇兄你为何要瞒着阿婳。” “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懂。” 霍岚:? “昭仁已经成婚了!” 霍澹双手交叉,交叠地撑在下颌,“那又如何?在朕眼里,你还小。” 霍岚撇嘴,拳头握得紧梆梆。 皇兄绝对与阿婳吵架了! “记住,此事瞒着你皇嫂,包括今日朕找你来。” 霍岚不情不愿,“昭仁知道。” 霍澹不放心,威胁道:“敢透露半句,朕就把姜子真调离京城,让你们这对新婚夫妇一年也见不上一面。” 霍岚嘟着嘴,不敢有半句反抗,福身后气呼呼出宫去了。 活该阿婳不搭理皇兄,他很烦! === 翌日。 霍岚迫于霍澹的压力,早早便让莲心去凤栖宫一趟,邀赵婳下午到她府上做客。 赵婳许久未见霍岚,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莲心回长公主府复命,霍岚想了一晚上没想明白霍澹这是何意。 霍澹与赵婳吵架,按照霍岚对她皇兄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口道歉的,可是他将赵婳骗出宫去是作甚? 霍岚猜到了,这次两人的吵架肯定不一般,程度严重到阿婳肯定不会轻易原谅皇兄。 虽然皇兄总是凶她,还拿姜子真来威胁他,但是谁让他是她亲皇兄呢,她不帮忙谁帮忙?下午见到阿婳时,她就勉为其难,多多在阿婳面前替皇兄说一两句好话罢。 “也就只有本宫这般大度了,不然皇兄这臭脾气,阿婳才受不了呢。”霍岚自说自夸一番。 午膳过后,霍岚小憩片刻,杨芸溪便带着儿子到长公主府来了。 跟杨芸溪一道来到的,还有胡奎妻子,方氏;倒是没见到杨芸溪的丈夫胡濯。 杨芸溪牵着儿子四处打量,似乎在寻人。 相较于之前的怯生生,胡劲松此次胆子大了些许,还冲霍岚笑了笑。 霍岚道:“胡少夫人稍坐片刻,阿婳嫂嫂估摸着也快到了。” 霍岚昨日让人去给杨芸溪下帖子时,便告知她今日关月妻子会到长公主府做客。如今杨芸溪在正厅中东张西望,估计便是在寻赵婳。 方氏听他家那位提过,姜子真娶了陛下胞妹,如此一来,能让这位长公主称嫂嫂的,要么是姜家亲眷,要么便是宫中贵妃。 “我家那位,扭着要送关家娘子一把新铸造的剑。殿下评评理,这送刀剑像什么话!” 想起走前胡奎因军中事务走不开,硬是要让方氏将准备好的礼品带去,方氏便忍不住说道几句。 好在她要脸,没将刀剑拿来。 霍岚思忖片刻,道:“也不是不可以,阿婳想必会喜欢。” 方氏:? 杨芸溪:? “昭仁,还不快出来,让本宫看看你准备的惊喜是什么?” 正厅外面出传来赵婳的声音,自称“本宫”的女子,还能是谁? 方氏与杨杨芸溪诧异,面面相觑。 “那必定是极大的惊喜。”霍岚笑着起身,出去相迎,“阿婳嫂嫂一定喜欢。” 赵婳上次来长公主府,还是霍岚出嫁时;上次见到霍岚,还是半月前,不得不说,她还很怀念与以往跟霍岚在霁华宫一起玩耍的时光。 赵婳被霍岚挽着手臂进正厅,可当看见厅中三人时,笑容凝在嘴边。 步子顿住,赵婳乜眼看霍岚,“这是惊喜?这是惊吓吧。” 她身份瞒不住了…… 霍岚抿唇,这不怪她,她也还是被皇兄威胁的。 胡劲松“哦”一声,音调下抑,看见赵婳后眼前一亮,即刻松开杨芸溪的手,张开手臂跌跌撞撞跑过去。 “姨姨抱~” …… 胡奎晚些时候回府,听妻子和儿媳说起今日在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眉头一紧,拿茶杯的手一顿。 “你说救松儿的恩人是谁?”胡奎怀疑他耳朵出问题,问妻子道。 “赵贵妃啊。” “啊?”胡奎感觉天忽然塌了。 “我今日才知,咱们松儿是被陛下和赵贵妃所救。这真是咱老胡家莫大的荣耀!”方氏感慨,激动不已。 第132章 干事业第一百三十一天 ====== 恩人。 谁? 赵婳? 胡奎脸上染了愁色, 心情甚为复杂。 救他乖孙的妇人果敢飒爽,心肠极好,怎么会是赵婳呢? 赵婳性子过于强势, 她做的那些事情, 胡奎有所耳闻,可谓是将陛下拿捏的死死。 时间一久,陛下便可能事事都听赵婳的了, 就如同当今的许太后一般。 长风万里 第171节 许氏一族日渐强大, 难对付, 胡奎可不想看到数年后赵婳一家如早些年的许时一样, 将朝政把持。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 一位妇人,相夫教子才是头等大事,朝堂上的事情陛下自有决断, 还容不得她一位妇人指手画脚! 胡奎一直想要认识的巾帼怎会是小心思一个接一个的赵婳呢? 天,轰隆一声, 塌了! 杨芸溪摸了摸怀中乖乖躺着的儿子, 对胡奎用的态度不赞同, 道:“公爹, 赵贵妃平易近人,下午与松儿玩了许久。松儿喜欢与赵贵妃玩,今日回来后整个人都比以往在府中活泛。松儿一哭, 赵贵妃便能将他哄的服服帖帖,还给松儿讲了新奇故事,松儿今日别提多高兴了。” 杨芸溪不知公爹为何对赵婳这般有敌意。 闻言, 胡奎瞧了眼还在杨芸溪怀里, 瞪鼓着眼睛看周围所有人的胡劲松。 胡劲松约莫是知道他们在谈论赵婳,忽地笑了笑, 道:“姨姨,要姨姨抱。” 杨芸溪抚摸儿子软软的头发,温声道:“阿娘不是跟你说了么,姨姨有事,下次来陪你玩。” 胡奎的眉头愈发深了,这个赵婳,莫要将他孙子带偏了。 他专程找京城最好的铁匠,打造了把上好的佩剑,准备送给关夫人,如今他只能庆幸那把剑还未送出去。 她她她……怎么会是赵婳呢?! 胡奎每每想都,都垮着张脸。 不仅是胡奎,就连现在还在长公主府的赵婳也垮着张脸。 赵婳在杨芸溪等人走后,对霍岚一顿“审问”。 手指搭在茶杯盖子上,赵婳指腹较有节奏地敲着茶盖,凤眸微抬,目光锁在一旁端着茶盏不住呷茶的霍岚,问道:“今日让本宫和杨芸溪母子见面,是否是陛下一手安排的?” 她与霍澹有意隐瞒身份,就是因为赵婳知晓胡奎对她有成见,她不愿意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让胡奎对她改变成见。 可如今,霍岚请她到府上叙旧,好巧不巧,杨芸溪一行人也在。 “你前脚将胡家三代人请来,后脚便差莲心进宫邀本宫来,昭仁你变了。”赵婳嘴角紧绷,道。 放下茶盏,霍岚急急摆手,否认道:“不是不是,昭仁没有。” 她只是请了杨芸溪母子,并未请胡家夫人。 还有,为了姜子真不被小气又怪脾气的皇兄调离京城,霍岚只能昧着良心暂且骗一骗赵婳。 “真没有?”赵婳不相信,眼睛眨也不眨看她。 “没有没有。”霍岚摆手摇头都用上了,试图转移话题道:“阿婳嫂嫂为何这样问?倘若是皇兄一手安排的,阿婳嫂嫂怎不知此事?” “莫不是,皇嫂你与皇兄吵架了?”霍岚嘟囔着,这次换她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赵婳了。 “谁跟你说的,”赵婳嘴硬,唇角轻轻勾起,无所谓道:“谁会跟他吵架啊。” “瞎猜,没有的事。”赵婳接连否认。 霍岚大概是猜对了,两人肯定是闹别扭了,一个嘴硬心软;一个嘴更硬,心倒是不太软。 “皇嫂,皇兄小气又脾气怪,真心不好相处,虽然他处处管着昭仁,限制昭仁自由,但是皇兄大多时候是为了昭仁好。”霍岚开始填补霍澹与赵婳之间的嫌隙,“皇兄可能会经常惹皇嫂生气,可是自从皇兄与皇嫂在一起后,他便很少理会昭仁了,甚至看昭仁有几分不顺眼。皇兄是真的待皇嫂好!” 赵婳自然也清楚霍澹待她的真心,她是气霍澹瞒着她事情,宁愿他自己抗,也不愿意告诉她半分。 “昭仁,你适才的话已经出卖你自己了。今日之事,是陛下让你做的。”赵婳是何人?自然是不会被霍岚牵着鼻子走,霍岚能这样问,这样为霍澹说话,肯定是知道了她正在跟霍澹冷战。 霍岚抿唇,掌心下意识捂住嘴巴。 拿下霍岚的手,赵婳正经问道:“陛下在忙什么事情?” 霍岚迷惑,疑惑地看向赵婳,片刻后才道:“昭仁也不知道,皇兄真的什么都没跟昭仁说。” 赵婳从女子圆溜溜的眼中读出了满满的困惑,那清澈又犯迷糊的眼神,是不会骗她的。 “本宫先回去了,改日再叙。”赵婳拍了拍霍岚肩膀,道:“皇嫂永远站在你这边,莫怕。这段日子陛下有异样,务必第一个告诉皇嫂。” “嗯!”霍岚重重答应一声,起身送赵婳,“皇嫂慢走,昭仁一定帮皇嫂留心皇兄!” 待将赵婳送上马车,挥手道别后,霍岚才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皇兄最近有异样么? 皇兄倘若有异样,她不常在宫中,连阿婳都不知道皇兄有异样,那她又从何得知? “怎么感觉,本宫被皇嫂挖坑里了呢?”霍岚喃喃自语。 === 皇宫。 赵婳从霍岚那处回宫便直奔思政殿去了。 被思政殿外的宫人拦下来,赵婳倒是头一次。 “有大臣在殿中?”赵婳问。 高全盛摇头,难为情道:“陛下在处理奏折,赵贵妃请回。” 高全盛无奈又费解,明明前段时间陛下和赵贵妃还蜜里调油的,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怎变成了这样? 赵贵妃失宠也太突然了,突然地没有一丝征兆。 没有大臣在殿中商议事情,那便是霍澹不愿同她说话,赵婳当即便猜到了这点。 “陛下,臣妾有话问陛下,陛下今日避着臣妾,臣妾便在此处等陛下出来!”赵婳扯着嗓门朝思政殿高喊,不信霍澹听不见,高声道:“陛下今日不见臣妾,臣妾明日再来,臣妾有的是时间!” 言罢,赵婳便去那石雕栏杆边立住了,示意高全盛进殿去,莫要在此处管她。 “陛下,春日里虽比冬天暖和,但是这风还带着凉意,赵贵妃身子娇贵,在凉飕飕的风里站久了,怕是会染上风寒。”高全盛在霍澹耳边叨叨,“风寒可大大小,拖严重了,恐是有性命之忧。” 霍澹瞪高全盛一眼,后者麻溜地闭上聒噪的嘴巴,夹着尾巴站远了些。 …… 不出半个时辰,赵婳被高全盛请进了思政殿。 赵婳进来,遣走思政殿留守的宫人,看了眼坐在鎏金龙椅上握着笔批改奏折的男子,率先开口道:“陛下今日是何意思?让杨芸溪知道臣妾是谁,如此一来,胡奎便知道了关月便是陛下。” 霍澹放下笔,看了气势比他还足的女子一眼,冷漠道:“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擅闯思政殿,是嫌十日的禁足短了么?” “臣妾请问陛下,何谓闯?臣妾是否请示了?是陛下让高全盛放臣妾进殿的,这不叫闯。臣妾今日是来吵架,还是与陛下缓和关系,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霍澹眸色幽幽,歪道理她一套接着一套,他是说不过她。 “臣妾再问陛下一句,陛下是否有事情瞒着臣妾,不想危及臣妾性命,故而才忽然疏远臣妾。” 赵婳真诚的眼神望着霍澹,以真心换真心,想要从他口中知道他的苦衷。 搭在桌面的手指有细微跳动,霍澹顿了顿,迎上赵婳的眸子,平静道:“你多虑了。” 赵婳尚有几分希冀的眸光淡了几分,“陛下与臣妾有过约定。遇事,臣妾不瞒陛下,陛下亦是不瞒臣妾,坦诚相见,开诚布公。” 她昂首,沉声问道:“臣妾再问陛下一遍,陛下可有事情瞒着臣妾?” 半晌后。 “没有。” 霍澹依旧是这个回答,只不过语气更严肃了些。 赵婳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好,陛下的选择,臣妾明白了,臣妾也得到了答案。臣妾不会再来打扰陛下了,便先告退了,陛下安心处理政务。” “以后,各自安好,陛下万安。” 福福身,赵婳头也不回踏出思政殿。 “起轿,回凤栖宫。”赵婳坐在轿辇上,冷冰冰道。 霍澹有难处,她理解,可是霍澹瞒着她,让赵婳有种不被霍澹信任的感觉。 丹红不敢吱声,眼观鼻鼻观心跟在轿辇旁边一同回了凤栖宫。 …… “砰——” 霍澹一拳砸在桌案上,指关节刹那间红了。 高全盛候在殿外,听见这声巨响,忙不迭进殿。 “陛下您……”高全盛话未说完。 “滚!”霍澹阴沉着脸,轰人出去。 高全盛“诶”一声,麻溜着低首退闯殿中。 叹息一声,那堆奏折霍澹越看越烦,他烦躁地捏捏眉心,索性闭上眼睛,头往后仰靠在龙椅椅背上。 赵婳看了他的心思,她这次生气了,等一切平息后,会听他解释么? 大诋是不会了。 霍澹心中憋了气,思忖再三,权衡利弊得失,还是选择把梦境一事藏在心底,绝对不能让赵婳知道,徒增烦恼。 第133章 干事业第一百三十二天 ====== 回到凤栖宫, 赵婳直奔屋中,将禁足这段日子写的九期初稿统统交到丹红手上。 “把这些交给陛下,陛下会明白的。”赵婳面色平静, 乍一看并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可语气确是拽拽的,“你替本宫给陛下带句话,他若要用, 便用;不用, 便烧了, 不必再退回给本宫。” 丹红忽觉手掌的这一叠写满字的纸极其烫手, “奴婢明白了,奴婢现在就去。” 丹红捧着这一叠纸即刻前往思政殿。 这些手稿全是赵婳在禁足期间废寝忘食写出来的,丹红不知道赵婳与皇帝之间发生了什么, 竟闹成了这副模样。 丹红不敢寻问。 但这中间肯定有个原因——当日赵婳动手打了许明嫣。 丹红愧疚不已,倘若不是因为她, 陛下便不会与娘娘闹成这样。 但是丹红也不敢在陛下面前再次提起那日在瑶光殿发生的事情, 倘若陛下还在气头上, 她再这么一提, 岂不是在火上浇油?再次责怪娘娘。 长风万里 第172节 便只能按照赵婳的吩咐将话原封不动转达。 出思政殿后,丹红紧绷的一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 殿中寂静,陛下的脸色实在是太可怕了, 比夏日里暴雨欲来之的天还要黑。 天色渐渐黑了,思政殿中点了灯。 霍澹握着一叠纸,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昏黄的烛光将他冷峻的面庞照得忽明忽暗。 “九期的手稿都给了朕, 其中有一期的手稿还未写完,她这是打算四个月都不见朕了。” 《京华风云》每隔半月一期, 四个月时间,霍澹相信他能将所有事情都解决好,确保她安全无虞。 负手立在窗前,霍澹透过窗户长廊上那一盏盏亮起来的宫灯。 月上柳梢,满是孤寂和惆怅。 ===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许湛出现在永安宫。 茶香袅袅,许太后端着茶盏,茶盖不急不缓拂着盏口,道:“兄长许久不来哀家宫里,今日突然造访,莫非又遇到棘手的事情?” 许湛面色微漾,道:“臣那边出了点问题。” “皇帝捉了臣手下一个不管事的小喽啰,妄图借此人游街引出臣的手下,臣那手下冒然行事,在街角暗处将人解决了,人虽被灭了口,可如此一来,皇帝知晓了此人的面貌,不久便会寻找咱们头上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对咱们都不利,皇帝再不是当年好控制的皇帝了,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早前就是因为顾忌太多,才让皇帝在这间隙有喘息机会,时间一长,这小狼是会反扑咬人的,届时想脱手也脱不了。” 许湛说着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一个藏青色长颈瓶,“这是臣从高价求得的毒药,此乃楚蛮特有的蛊毒——子母蛊,连来宫中御医都束手无措。咱们的计划是时候提上日程了,再拖下去,不知会发生何种变故。楚蛮人善用蛊毒,待到合适的机会,臣请了一楚蛮女子入宫,将此蛊毒下给皇帝,等太医研制出解药,皇帝早就一命呜呼了。” 许湛笑得张扬,许太后看着手中的藏青长颈瓶,道:“这蛊毒岂是说下就下?皇帝如今格外谨慎,入口的食物都会经过内侍三两道检验。再说了,就算皇帝服下蛊毒又能如何?” 将那长颈瓶放在桌上,许太后忧愁几分,道:“明嫣又惹怒了皇帝,如今还在禁足,兄长莫要为他人做嫁衣,白白便宜了那姓赵的丫头。” “等不及了,皇帝最近追的紧,在查假.铜钱,照皇帝这迅猛的劲头不出两月,定会查到许家头上,届时咱们再反击,便一切都晚了。”许湛不敢明目张胆将数量众多的假.铜钱转移,目标太大,一动便会被霍澹的暗探发现,他便只有加派人手盯紧那地方。 “太后娘娘不用担心,臣今日下朝,无意间听见胡奎与姜国公和清远侯的谈话,胡奎似乎对那姓赵的丫头有成见,届时咱们将给皇帝下蛊毒的事情推到赵婳头上,以胡奎那暴躁脾气,定是会让赵婳以命偿命,就算动不了赵婳,也会带动百官一起,讨个说法。”许湛笑了笑,道:“娴妃当年的事情,在赵婳身上再上演一遍,也不是不可以。” 茶叶在茶盏中沉沉浮浮,袅袅茶香随着茶盏的摇晃萦绕在许太后鼻尖。 许太后沉眸,思忖片刻,扣上茶盖,道:“那便再试一次。待哀家寻到时机,便让你带那楚蛮女子入宫,将这蛊毒下在皇帝身上。” 她早就看烦了赵婳,自从宫里出现这么个女子,气得她这头疼的毛病便时不时犯了,气得她牙痒痒,恨不得手撕了这挑事的丫头! 许湛道:“这蛊毒需要下两次,待到中蛊之人昏厥时,便已无力回天。” “兄长放心,哀家这次一旦动手,便不会失手。”许太后纤长的指尖转动着那装有蛊毒的瓷瓶,目光变得越发渗人。 “皇帝也是欠了哀家两条命的人,哀家不会让他好过的。” === 且说这边,霍澹这几夜都宿在怡和殿,赵婳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眼前,倒是高全盛时不时在他耳边念叨着。 霍澹从高全盛口中听到,赵婳该吃吃该喝喝该玩乐,一样都没落下,心情似乎没有被影响到,还将他早前放在她那里的衣裳配饰统统还了回来。 有些时候,霍澹甚至开始怀疑,赵婳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两人吵架了,赵婳怎会像无事发生一样?! 再不济,也应该使点小性子,闹闹绝食,发发脾气,再狠狠骂他一通。 怎会像无事发生一样呢? 怎会! 月华如练,皎洁如素白绸缎,宫道上一男子提着灯笼,鬼鬼祟祟往凤栖宫方向去。 夜深人静,凤栖宫值守的宫人顶不住困倦,靠在柱子边打盹,丝毫没注意从墙上翻进来一抹黑影。 霍澹借着月光,凭借记忆往寝殿走去,路过柱子旁是嫌弃地看了眼仍在打盹的守夜宫人。 他眉心拧了拧,凤栖宫的防卫,着实太差。 轻手轻脚打开寝殿门,霍澹摸黑寻到床边。 赵婳睡觉时习惯将殿中所有灯都熄了,可是他喜欢留上两盏,朦朦胧胧间能看清楚她动.情的模样。 如今殿中一片漆黑,这架势,赵婳是要将他在这殿里的痕迹统统抹消。 霍澹又气又笑。 赵婳睡觉一向不规矩,又是踢被子,又是将腿横在床上,霸占这一张床。 拾起被她扔在床榻下的一个软枕,又拾起被她弄到地上的一件外衫,霍澹像个贴心嬷嬷一样,一件件给她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朦胧月光下,女子一手抱着软枕,一手随意放着,那脚将厚实的被子一脚踢到床边,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里衣被她弄得很松松垮垮,雪白的胸脯一览无余,两点茱萸若隐若现。 她睡觉不喜穿肚兜,总是嫌它勒着睡觉不舒服。 霍澹挪开视线,气息变得有几分紊乱。 “再乱拱,这被子索性扔掉算了,衣裳也别穿了,明日合该你受凉。”霍澹坐在床沿,贴心地给她掖好被子,轻声说道:“朕就没来几日,你倒整日玩的不乐乎,潇洒自在。” 霍澹贪恋,坐在床头不走,目不转睛看着她姣好的睡颜。 她睡得沉,如今估摸着还在梦里,他倒也不怕她忽然醒来。 霍澹没有久留,在天蒙蒙亮时便离开了。 翌日,赵婳醒来,看见床头放好的枕头不由愣了愣。 丹红撩开罗帐,见一动不动有几分发蒙的赵婳,道:“娘娘怎了?可还要再眠一会儿?奴婢现在就去将罗帐放下去。” “不用。”赵婳叫住丹红,掀开被子,道:“伺候更衣罢。” 奇怪,她昨夜没踢被子么? 往些天早晨都是被冷醒的,醒来以后软枕都是在被她扔到床榻下面了,怎这次还在床上? 太奇怪了,一点也像她。 坐在梳妆台前,赵婳透过铜镜目光落到床上,问道:“丹红,昨夜陛下来过么?” 丹红拿着篦子的手一顿,摇头道:“没有,陛下好几日没来咱们宫里了。” 陛下都好段时间没来找她家娘娘了,照这局势发展下去,陛下会不会已经忘了她家娘娘? 丹红一阵落寞愁苦,万一此时陛下喜新厌旧,又纳了妃嫔,她家娘娘可怎办?届时会不会成了第二个许贵妃?不受陛下宠爱。 赵婳疑惑,“那就奇怪了。” 或许是她想多了,霍澹根本没来过,那枕头本就没有落到地上。 这样来说,那就是她的睡姿变好了。 赵婳没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往后几日也是如此,她每日都睡到自然醒,再没有晨间被冷醒的经历。 如此看来,她睡姿是真的变好了! 赵婳也知她睡姿有几分难以启齿,霍澹曾经还打趣过她几次。 以后某人可没机会拿睡姿来打趣她喽! 这天,白日里赵婳听了段戏曲,被那凄美伤感的悲情故事弄得迟迟没有入睡。 已是子时,她还在为戏曲中的主角悲伤,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推开了寝殿的门。 赵婳正欲喊人,忽觉不对,能潜入皇宫贵妃寝宫的人能是谁? 罗帐中,赵婳借着月光,依稀能辨别那闯入之人的身形…… 第134章 干事业第一百三十三天 ====== 这几日, 赵婳虽未来找过霍澹,但是霍澹隔一两日便又会梦见那骇人的事情。 他次次都在梦中赵婳的质问下惊醒。 每每醒来,霍澹都心有余悸, 有一次他本以为是惊醒了, 可转眼间场景又变了。 霍澹看见了一位与他长得一模的男子。 男子剃短了头发,衣着奇奇怪怪,看那模样, 似乎是与她是一个国度的人。 “救我。” 那男子对霍澹说道。 仅仅一瞬间, 霍澹便醒了。 这些梦, 太荒谬了! 只有看到赵婳, 确认她还切切实实在他身边,霍澹才有几分安心,故而这几天夜里他都是在思政殿浅浅眯了一个多时辰, 趁赵婳睡着了到凤栖宫来见见她。 霍澹脚步轻盈,撩开罗帐坐在床沿, 看着赵婳的睡颜, 心里踏实不少。 “听说你今日下午听了一场戏, 戏落幕时哭了许久, 跟朕吵架时你怎不哭?” 霍澹傍晚批折子时,听高全盛一直在他耳边叨叨叨。 他当时气得很,她这人, 该哭的时候不哭,偏生在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上哭。 “你这失宠贵妃的日子,比朕过得还惬意。”霍澹又好气又好笑, 理开赵婳额头上凌乱的碎发, 笑道:“今夜你倒是老实,被子也不踢了。” 霍澹没忍住, 指腹不由自主落到女子细腻白皙的脸颊上。 嘴角弯曲一抹宠溺的笑容,似乎怎么看她也不够。 倏地,床上趟着呼吸绵长的女子纤长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对上霍澹那染了笑意的眸子。 霍澹失神,眸底流露出一抹慌乱,却被赵婳握住手腕,无处可躲。 …… 殿中重新燃了灯,一室通明。 “娘娘?”殿外守夜的宫人看见寝殿亮了灯,又不敢贸然闯进,便候在殿门口询问。 长风万里 第173节 赵婳冲外面道:“无事,你退下罢。” 赵婳随手裹了件衣裳,走到霍澹旁边,上下打量着他。 倘若今夜她没被下午那悲情戏曲扰得难以入眠,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这段时间霍澹夜夜都潜入她寝屋。 虽然有几分感动,但赵婳更多的是后背一凉,毛骨悚然。 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直簪子,赵婳随意将披散的头发绾起,一缕乌发不长,绾起后又落了下来。 撩起罗帐,赵婳垂眸望着床沿上坐着的男子,问道:“陛下,你瞒着臣妾的事情是什么?今日还不愿意说么?” 从霍澹这一系列举动看,他的确有苦衷,他是故意回避她的。 赵婳根本没睡着,闭着眼睛听他说了一连串。 明明是个深情的人,却在她面前装做一副绝情冷漠的模样。 趁着霍澹说话的时候,赵婳细细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想了想,当即便发现了不对劲。 霍澹手指搭在膝盖上,指腹摩挲着,唇角紧绷不置一词。 “陛下不说,那臣妾来猜一猜。”赵婳缓缓走向霍澹,一步一句,“陛下朝堂上的事情进展得不顺利,陛下这段时间做的事情,亦或是准备做的事情,恐是会危及到臣妾,故而陛下对臣妾态度冷淡。” 说话间,赵婳已行至床榻边,膝盖抵着霍澹膝盖,再有一步,便直接岔开他双腿,两人更近一步了。 赵婳停下步子,看着男子眸子里印出的烛火和她,道:“陛下着手的事情与胡奎无关,否则也不会让臣妾与杨芸溪见面。” 纤长的手指搭在霍澹肩上,赵婳道:“陛下也不是因为臣妾打了许明嫣而生气。” 女子沐浴后的馨香淡淡的,像是一把带着花香的勾子,搅动这他心。 霍澹心绪有几分乱了。 扣住他肩膀上的手,霍澹正欲发力将赵婳弄开,却不想赵婳先他一步,紧紧搭住他肩膀,跟个无赖似的整个人扑到了他身上。 赵婳岔开双腿,将霍澹锢得死死,身子一扑,便将霍澹扑倒在床上。 霍澹重重跌到被子上,倒是没被摔痛。 望着距他不过一个脑袋,发髻松散的女子,霍澹咬牙切齿,“你怎如此不端庄!” 两人现在这模样,像什么话! “端庄的女子多了去,臣妾做自己便好。” 赵婳虎口用劲,紧紧遏住霍澹的手腕,“陛下说不说?再不说,臣妾可不知道接下会发生什么事情。” “倘若以下犯上对陛下再次做出什么不端庄的事情,陛下便可顺理成章将臣妾打入冷宫不复相见,也就不用这般辛苦演戏了。” 赵婳晃了晃头,将垂落在她眼前那碍了视线的碎发弄开,俯身在他露出的锁骨上轻轻咬上一口。 霍澹喉结微动,发出一声低闷的声音。 这声音落到赵婳耳中,她唇角弯了弯,头从男子颈间抬起。 男子的力道,终究要比女子大几分,赵婳清楚,她的力道远不及霍澹,只要霍澹想挣脱开,她绝非霍澹的对手。 如今身下的男子并未使出全劲,赵婳便猜他恐是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回答她适才的问题。 “陛下别犹豫了,与臣妾说说,为何?”赵婳将霍澹双手举止头顶,循循诱导道:“臣妾只有知道了,才能避开陛下所忧心的事情,否则臣妾这火急火燎又不服输的性子,会给陛下添乱的。” 霍澹抵不住赵婳这般,气息逐渐变得紊乱,手腕一旋,反扣住女子纤细的手腕,正欲将这胡乱煽火的女子推开,她唇便覆了过来。 女子的唇柔软细腻,白净的手指在他肩上,另一只手一根簪子束住的发髻松松垮垮,几缕发丝散下,落到霍澹脖颈间,酥酥痒痒,像一尾羽毛落到他心尖,扰得他心乱颤颤。 不似他每次那般急切,赵婳总是轻轻的,像是在品鉴珍馐一般,小口浅尝,但就是这般若即若离似有似无,扰得霍澹心口小鹿乱撞,呼吸炙热。 霍澹本就贪恋赵婳,如此下去,他到最后定是又忍不住要欺负她。 霍澹及时抽回理智,推开赵婳。 两唇分离,赵婳恍惚一阵,罗帐灯昏,她媚眼如丝看着男子。 双腿跪在床上锢住男子的腿,赵婳死死将霍澹圈住,不得到回答,誓不罢休。 “今夜臣妾便是忤逆陛下,也要从陛下口中知道原因。”赵婳抽掉头上的发簪,三千青丝倾斜而落,眸光流转,魅惑妖娆。 扣住她手,霍澹眸色幽暗,单手将人从身上抱起,径直往桌边走去。 一壶凉水,匆匆下肚,一滴不剩。 赵婳来不及穿鞋,急忙之下赤脚走了过去,横在桌边挡住霍澹要出去的路。 单薄衣衫下,玉足忽隐忽现,女子昂首叉着腰,跟个小霸王一样站在他面前。 霍澹唇角拧成一条线,拦腰将赵婳抱起。 赵婳以为霍澹硬将她抱走后便要离开,于是也顾不得仅有一丝一毫的矜持,手指攥拳,打在霍澹肩上,甚至脑子一热,一口咬在霍澹饱满的喉结上。 霍澹顿住,眸色骤暗,扣住赵婳的手虎口一紧。 “陛下为什么就是不告诉臣妾。” 赵婳乌睫扑簌,抬眸看他,脸上被委屈满满填上,指尖揪住他衣襟,委屈道:“陛下以为是还在为臣妾好么?臣妾也会像陛下一样生闷气。” 霍澹心颤了颤,终究还是妥协了。 把人放到床沿,他蹲在床榻边,借这昏暗的烛光,寻到她脱在床榻边的鞋,亲手为她穿上。 “朕打算对许太后和许湛动手了,不想再置你于险境中。” 霍澹说的不算假话,打算对许太后和许湛动手是真的,不想让赵婳陷入危险,也是真的。 只是隐瞒了梦境。 男子颀长的身影透落在赵婳脸上,她双手握住霍澹手腕,生怕他就又走了。 坐在床沿,赵婳仰头看他,问道:“那陛下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故意疏远臣妾?” 霍澹唇角轻抿,须臾后摇头,道:“没了。” 赵婳又问:“不是因为臣妾打了许明嫣,坏了陛下的计划才疏远臣妾的?” 因为从霍澹头次疏远赵婳时,便是她找许明嫣出了口恶气。 霍澹蹙眉,他还不至于为了许明嫣就生赵婳的气。 “不是。朕是真责罚你,还是在做戏,你难道看不出来?” 赵婳笑了笑,“臣妾当然看出了,”手上带了点力道,赵婳将霍澹拉着往前走了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拢些许,“臣妾就是问一问。” 赵婳手臂环住霍澹的腰肢,还是那熟悉的感觉,“陛下这段时间夜里都来臣妾床边了么?” 霍澹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太难为情了。 赵婳“唔”了一声,虽然晚上被人盯着睡,挺惊悚的,但……她心里竟有几分甜滋滋的。 感觉还不赖。 “看吧,陛下只要与臣妾说清楚了,臣妾就不会跟你冷战了。”赵婳紧了紧手臂,把霍澹圈在她手臂环住的方寸间,笑盈盈望着他,满是柔情。 霍澹心情复杂。 话虽如此,但他目前还是不能与赵婳亲近。 反手搭在女子环住他腰肢的手背上,霍澹道:“朕回怡和殿了,你安心睡罢。” 赵婳没松手,思虑一阵,道:“陛下头埋低一些。” 霍澹不明所以,但他必须要离开了,他不能与赵婳亲近,更不能把那东西留到她腹中。 会害了她的。 “陛下,快些。” 在赵婳的再三催促下,霍澹把头低了下来。 赵婳探头,在他脸颊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便离开了。 “陛下快回怡和殿歇息吧,晚安。” 赵婳松手,握住他掌心,叮嘱道:“以后莫要像这次一样事事瞒着臣妾。” 霍澹空着的另一只手揉揉她发顶,也学着她说的话,“晚安。” 从寝殿出来,霍澹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适才差点就招架不住。 也差点瞒不住她了。 还是及时把谎圆了起来。 踏着月色,霍澹回到怡和殿,满脑子都是赵婳在床上那霸道的模样。 平素哪里见她这般野。 她这人,稍稍动一动便没了气力,偏生还扭着闹,跟他耍赖。 哪次到最后,不是他依着她,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 “待事情尘埃落定没了威胁后,倒是可以偶尔惹惹她生气。” 那她就会想适才那般对他。 霍澹眸子如星辰般闪动,唇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是赵婳最喜欢看的笑容。 果真,不出意外,赵婳第二天早上是被冷醒的。 因为后半夜霍澹不在了,她又踢被子了。 赵婳扶了扶额头,除了无奈还是无奈,看来不是她踢被子的毛病改善了,是霍澹前段时间走时,给她掖了被子。 === 瑶光殿。 且说许明嫣被霍澹下令禁足在瑶光殿,头两日气得滴米未进,恨不得把赵婳那嘴脸撕烂,扔到地上狠狠踩踏一番,狠狠地□□! 后来身子顶不住了,便开始吃饭了,没再拿身子开玩笑。 霍澹责令许明嫣抄《女戒》一百遍,她是不会抄的,等到一月禁足一过,她就能出去了,届时到许太后那里去哭诉一番。 不仅免了《女戒》的抄写,还顺道治一治赵婳。 长风万里 第174节 一举两得。 许太后之前来向许明嫣示好,是念着骨血亲情么? 是考虑到她许明嫣还有利用的价值,不得不将态度放软一些。 放眼这皇宫,傅莺没了,眼中钉便只有赵婳一人,总不能让许太后与赵婳联手,如此一来倒是许太后脑子有问题。 “唯有本宫,才是许太后目前能信赖的人。”许明嫣太清楚许太后的性子了,许太后让她这个侄女进宫,就是为其铺路的。 利益面前,亲情算个什么东西。 虚情假意,恶心。 许明嫣近来月信迟迟未来,都晚了五日了,也不见红。 她那被禁足的坏心情,开始变得有几分激动。 许明嫣叫来冬儿,嘱托冬儿悄悄出宫去民间找一位医术可靠的大夫,把人悄悄带进宫来。 “娘娘,为何不让宫里的医官?”冬儿纳闷,何必舍近求远偷偷跑去宫外,稍不注意便会被发现。 许明嫣敲敲冬儿脑袋,“倘若本宫真怀上了,医官诊脉后能不告诉皇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便不让医官诊脉。” 医官给她诊脉后发现她有了身孕,即便是她当时嘱托医官不说,待以后她亲自让皇帝“发现”她怀了龙嗣后,这怀孕的月份是有问题的。 霍澹深究起来,她想要灭那医官的口便难了。 “你就说本宫禁足期间身子不适,想吃民间小零嘴了,让季扬给你开个后门,偷偷把那大夫藏马车里带进宫。”许明嫣觉得她这法子可行,季扬会帮她的。 “娘娘放心,奴婢回将人带回来的。” 冬儿拿着许明嫣的腰牌,偷偷出宫去了。 这次,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许明嫣躺在软榻上,手掌落在小腹上。 “孩子,娘亲终于等到你来了。”许明嫣笑意横生, 她无数次想要一个孩子,这次终于要如愿以偿了,也不枉好几夜都与季扬在一起厮混。 想起那段日子,许明嫣心里便不适,偶尔还有一阵恶心。 季扬只是一名羽林军中郎将,如何配得起她高贵的身份。 若非为了快些有身孕,许明嫣又岂会委身与季扬身下。 她要当全虞国最高贵的女子。 皇后,太后,这两个位置以后都会是她的! 冬儿办事就是快,一个时辰后便将一名女郎中请到瑶光殿。 女郎中第一次到皇宫来,竟还是为贵妃娘娘请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有孕,约莫一月了。”女郎中道喜。 许明嫣笑得愈发灿烂了,再次询问,“当真?确认无误?” 女郎中肯定,“草民行医多年,这脉错不了!恭喜娘娘!” 许明嫣喜欢听这话,摸了摸发髻上的珠钗,随手抽了支钗子给她,“赏你的。” 女郎中一阵道谢,冬儿趁着宫门口侍卫换值之际,将人又偷偷送出皇宫。 “找名杀手,将那女郎中解决了,本宫不想听到那女郎中嘴里传出半个字。”许明嫣对冬儿狠戾道。 许明嫣求了数月,肚子总算争气一回。 手掌小心翼翼贴在小腹上,许明嫣似乎感觉到肚中孩子有了动静,笑容越发灿烂了,“儿子,你是陛下第一个孩子,一定要争气些。娘亲此后便都靠你了。” 许明嫣望向冬儿,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本宫的好日子要来了,你对本宫忠心耿耿,本宫皆看在眼里,你且放心,本宫此后少不得你好处。往后本宫晋升为皇后,你便是头等宫女,全皇城的宫婢皆听你使唤;往后本宫还要当太后,你便是本宫的心腹。” “谢娘娘抬爱,奴婢自当为娘娘肝脑涂地。” “明日晚些时候,将季扬叫来。”许明嫣眸色幽幽,吩咐道。 有身孕,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接下来,便是让这肚子里的假货,成为货真价实的皇嗣。 这期间,少不得季扬帮忙。 许明嫣深知她让霍澹到她宫里来如今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倘若季扬硬将霍澹带来,倒是可行。 第二日,入夜。 季扬出现在许明嫣面前。 冬儿来找他时,季扬本不想再与许明嫣有瓜葛,他一次又一次去瑶光殿与她行那事,他简直就是畜生! 但冬儿告诉他,许明嫣怀孕了,是他的孩子。 季扬脑袋像炸了一样,待着原地久久未能晃过神来。 这厢,许明嫣躺在摇椅上,小腹和腿上披了件薄毯,看着立在不远处的男子,薄凉的眼眸淡淡略过他,薄唇翕张,道:“本宫还以为你敢做不敢当,不会来。” “微臣听说……听说。” 季扬支支吾吾,目光情不自禁望着许明嫣被薄被盖住的小腹,仿佛能透过那单薄的被子看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样。 “不是听说,是真的。”许明嫣掀开薄被,从摇椅上下来,朝季扬走去。 一手搭在季扬肩上,一手带着男子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掌落到她平坦的小腹上。 许明嫣唇凑到季扬耳畔,喜悦又轻声道:“本宫有孕了,是你的孩子。” 季扬微颤,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既谈不上兴奋,也谈不上惧怕。 “怎了?你不高兴?”许明嫣樱桃红的指甲轻轻搭在季扬胸膛,轻轻蹙眉,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季扬回过神来,凝眸在那小腹上,“不不不,微臣……是微臣的错!” 指骨用力,许明嫣推开季扬,拉开些距离,一抹微笑扬起,“本宫还要感谢你,你何错之有?要错,也是皇帝错了!他不该分开你我这对有情人。” 季扬闻言微怔,眼眸一亮,她是喜欢他的! “但是,我们的孩子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了。”许明嫣拉过季扬的手贴着她平坦的小腹上。 季扬手掌不由颤了颤。 她肚子里面,有了他们的孩子。 “这孩子,要成为陛下的子嗣,如此本宫与孩子才能活下去。”许明嫣在季扬耳畔轻道:“明晚,把皇帝带到瑶光殿来。” 季扬目光锐利,扣住许明嫣手臂,沉声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要让她腹中的孩子名正言顺成为皇嗣,便是要她与霍澹行敦伦之礼。 此刻,季扬莫名的愤怒,私心不愿让她在别的男子膝下承欢。 “做什么?季扬,本宫还有别的法子么?霍澹从未宠幸本宫,本宫这肚子一旦显怀,还有活路么?!” 许明嫣情绪缓和些许,拿腹中胎儿威胁季扬,含情脉脉,示弱道:“只有你把霍澹带来,我们的孩子才有一条生路,季家的血脉,才不会断。” 柔软的指腹落到季扬胸膛,许明嫣牵着季扬的手落到她小腹上,眼神无辜,眼角流下一泪道:“我们的孩子,不应该还未出世,便被扼杀了。季扬,你忍心看着我们的孩子被活活打掉么?” 季扬眸色幽幽,身子一颤,心底一软,动容了,指腹拭去女子眼角的泪水。 “微臣尽量。”季扬唇角紧抿,不太情愿道。 === 翌日。 霍澹像往常一样,在思政殿处理朝政,可能是前段时间与赵婳说开了,他如今的心情没有那般沉重。 季扬出现在思政殿,他昨夜辗转反侧,一闭眼全是许明嫣怯生生哭泣的模样,他不忍,想了一整晚,也只想到了个蹩脚的理由才能让霍澹心甘情愿去瑶光殿。 为此,季扬还是事先找过冬儿,让冬儿配合他一道,才能万无一失。 “陛下,您让臣加紧跟进姜少卿关于京城又出现的那两枚私铸铜钱的案子,那两名诱饵在游街时,被灭口后,臣与姜少卿似乎陷入了死局。臣有一个想法,但不知陛下采不采纳。”季扬道。 霍澹近段时间迫切地想要铲除许湛,所以加快了动作,但成效缓慢。 “你不说,朕如何采纳?”霍澹眉头一皱,最厌此类话不说全吊胃口之人。 “陛下,臣认为,或许能从许贵妃口中探出许相在京城最在意的地点。许相是许贵妃大伯,许贵妃在相府长大,与许相接触的时间长,恐是知道些许。许贵妃对陛下,”季扬顿了顿,手掌下意识攥紧拳头,道:“痴心一片,陛下若是去见一见许贵妃,许是会问出消息。” 霍澹沉眸,指腹转动白玉扳指,不置一词。季扬忐忑不安,他不擅说谎,想了许久也只能想到这个说词将霍澹引去瑶光殿。许明嫣不能再等下去了,时间一长,她害喜的症状一出来,必死无疑。 殿中约莫沉静了十个数。 此时高全盛突然进来通传,打破了静谧。 是冬儿来了。 冬儿来替许明嫣传话,双手奉上许明嫣给霍澹的信。 “陛下,娘娘认真反省过了,娘娘知错。娘娘备了酒菜赔罪,恳请陛下今晚去瑶光殿用膳。” 霍澹扫了眼许明嫣的信。 恐是这二十几日关在瑶光殿,关怕了,来示弱了。 这倒是头次。 === 天色渐暗,瑶光殿。 “陛下,您终于舍得来看一眼臣妾了。” 许明嫣精心打扮一番,看见霍澹来后,敛起了平素的张扬,一副温婉模样。 “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不该与朝贵妃起争执,臣妾以后不会了。”许明嫣好不容易等到霍澹来,机会难得,自然是不会白白放弃,暂时的低头示软,能换来后半辈子的无忧,也算值得。 “陛下,臣妾错了,臣妾准备了一桌酒菜,”许明嫣转身,给霍澹倒杯酒,道:“臣妾向陛下赔罪。” 酒中下了迷药,这一桌子,全是许明嫣精心准备的,动了手脚的菜肴。 “臣妾以后不会再为难赵贵妃,陛下莫要生臣妾的气了。”许明嫣将那掺了迷药的酒递给霍澹,眸子里含了泪花,略微哽咽道:“臣妾不想在被禁足了。” 霍澹没接许明嫣给的酒杯,在一旁落座,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朕有事问你,你坐。” 霍澹示意许明嫣在对面落座,离他远些。 除了赵婳,别的女子递来的东西,他一概不接。 长风万里 第175节 许明嫣按照霍澹所指,去对面落座,抱怨道:“臣妾准备这一桌子菜可花了好些心思,陛下一口也不尝。” 霍澹嘴角紧抿,幽幽看着一桌子酒菜,想着等下还要从许明嫣口中问话,太拂了她面子便不好了,于是喝了一杯酒,又夹了几筷热菜。 “臣妾许久未跟陛下同席用膳了。陛下多吃点,臣妾看着也开心。”许明嫣笑了笑,看着霍澹一口一口将下了迷药的饭菜吃下,心里越发高兴。 霍澹还未开口问话,许明嫣不住说话,他便只有夹菜喝酒,打算等她说累了,再言正事,如此一来,更容易从她口中探到想知道的事。 哪知霍澹吃着吃着忽觉有些不对劲。 放下银筷,霍澹手掌抵在桌沿,头晕乏力。 这酒菜中下了东西。 他晃了晃头,却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眼皮反而越来越困。 计划得逞的许明嫣偷笑,过去扶住霍澹,“陛下,您喝醉了。” “滚!别碰朕!” 霍澹厌恶除开赵婳外别的女子的触碰,想要推开许明嫣可身上却使不上劲。 这感觉,就像当年被下了软骨散一样。 为确保今晚的计划万无一失,许明嫣在酒菜里下的迷药是最烈的一种,霍澹即便是一匹狼,如今也该没了力气。 他那力气推在许明嫣身上,不痛不痒,非但没有推动许明嫣,反而将站起来失去力道的又重重跌倒在绣墩上。 许明嫣道:“臣妾今晚诚心道歉,晚膳准备的酒有些烈,陛下您喝醉了,臣妾扶您去床上歇息。冬儿,过来搭把手。” 许明嫣千盼万盼盼来肚子的孩子,如今小心翼翼,怕在扶霍澹时腹中来之不易的孩子有个闪失。 霍澹瞧着那宫婢过来,之后他便眼皮沉重,在迷药的药性下晕了过去。 将昏迷的霍澹送到床上后,许明嫣已出了身薄汗,坐在床沿缓了一阵。 床上的男子双眸紧闭,模样倒是俊俏,许明嫣看得有几分出神。 以前,她确实心悦霍澹,在入宫成为霍澹的妃嫔后,欢喜不已。 可人是会变的,在霍澹面前一次又一次碰壁后,许明嫣才发现,她喜欢的,不过是霍澹赋予她的地位,至高无上的地位——贵妃,皇后,乃至高高在上的太后。 没有什么比权势更重要。 她能忍受与季扬的亲昵,但憎恶与面前这一次又一次拒绝她的男子有肌肤之亲。 从始至终,她要的都是无人敢欺负的地位。 深吸一口气,许明嫣伸手将霍澹的外衣脱下。 冬儿接过,就在许明嫣还要继续为霍澹宽衣时,担忧道:“娘娘,您今夜真要与陛下……” “本宫恶心,心在别的女子身上的男人,本宫如今不稀罕。”许明嫣狭长的眸子露出厌恶,昔日的爱意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况且,她刚发现有了身孕,自是不会与男子行敦伦之礼。 孩子就是她的命,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会小心翼翼守好她腹中的胎儿。 脱了霍澹衣裳,许明嫣去来小刀,在指腹上划开一道短浅的口子。 鲜血染到床单上,像是一朵盛开的红花。 做足一切准备后,许明嫣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 第二天。 霍澹昏昏沉沉醒来,发现躺在他身旁的女子时,面色大变,丢似得将许明嫣推开。 “陛下,您醒了。”许明嫣装作一副被吵醒的模样,支起半个身子,将滑落的被褥拉起遮住脖子以下,满面颊微红,娇羞道:“陛下昨夜,可坏了。弄得臣妾……” 许明嫣被霍澹那吃人的眼神,吓得话未说完便止住了。 床头取来衣裳披上,霍澹穿好衣衫,赤脚站在地上,如罗刹般看着许明嫣,火气渐渐升腾。 他猛地探身,一掌掐住许明嫣脖子,五指指骨泛白,而那被掐住的女子,脸色逐渐由红变成绛紫色,嘴里细碎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朕动了这心思!” 霍澹狠辣,没有半分心软,是许明嫣从未见过的狠毒。 他只能是赵婳一个人的! 一名妇人,为了受宠,竟使出此等下三滥的手段。 许明嫣拍打霍澹手臂,挣扎间被褥被她踢开,露出床上的一抹红。 那血干涸。 霍澹瞥见,呼吸一窒,犹如晴天霹雳。 已经人事,霍澹太明白那抹有些变暗的血代表什么。 脖子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些,许明嫣抓住这次喘息的机会,趁着霍澹分心,铆足了劲推开男子,裹了里衣跑下床去。 “陛下昨夜喝醉了,陛下力气大,臣妾怎也挣扎不开。”许明嫣欲泫欲泣,跌跌撞撞跑到屏风后面,见到从正要踏进寝殿门槛的许太后,面色大喜,裹紧单薄的衣衫,跪了下来,喊道:“姑母救我!” 许明嫣这一步棋铤而走险,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她早就料到霍澹醒来恨不得将她杀了,便早早让冬儿去永安宫求许太后救命。 幸好,许太后及时赶到。 许太后瞧了眼屏风前后的两人,怒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霍澹长身如玉,立在屏风处,脸上依旧怒意不减,丝毫不给许太后面子,仿佛没听见许太后的话一样。 他怒道:“传朕旨意,许明嫣心术不正,德不配位,即日起褫夺贵妃封号,打入冷宫!未得朕允许,任何人不得与其见面,为令者——斩!” 许明嫣瘫似地跌坐在地上,傻了眼。 “陛下,陛下你不能这般绝情。臣妾,”许明嫣披散着头发,连跪带爬去抓霍澹衣角,哭泣道:“陛下昨夜宠幸了臣妾,陛下不能这样对臣妾!” 霍澹索性撕了那衣角,垂眸警告许明嫣道:“你再敢提半个字,朕让你永无开口之日。” 折身去衣架上拿外衫,霍澹一身怒气,目光略过一脚踏进殿中的许太后,径直走出寝殿。 “怎么会呢?怎么会成了这局面?不应该啊。”许明嫣至今未能缓过来,呆呆傻傻坐在地上喃喃自语,蓬头垢面的模样,毫无尊贵可言。 她明明已经筹备好了,每个环节都没有失误。许太后也被她请来了,霍澹怎来连许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 不可能! 她怎么会被打入冷宫?! 许明嫣魔怔似挠着头坐在冰凉的地上。 许太后今日刚起来礼佛,永安宫外便跪了冬儿,求她速去瑶光殿救许明嫣。 冬儿告知她,许明嫣昨夜用了小伎俩,得了皇帝宠幸。 许太后来的路上一路腹诽,她这侄女,真是有脑袋没脑子的蠢货。 为了与霍澹同房,竟用了那催.情的东西。 用了便用了,事后又怕霍澹治罪,专程寻她来救命。 冬儿取来披风,扶起失魂落魄的许明嫣,“娘娘,咱们还能东山再起,还有希望。” 许明嫣闻言,眼睛一亮,喃喃自语,“对啊,本宫的目的达到了。” 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站起来,许明嫣抹干眼泪,反而露出得意的笑容,“本宫已经得手了。” 这失魂落魄由有将几分疯癫的模样落到许太后眼中,她嫌弃地蹙蹙眉,“为了一个绝情的男人,要死要活,你可真出息。” 手搭在晚秋手背上,许太后款款向软榻走去,端端坐下,“男人都是一个模样,有了权势便不要女人。哀家看在你是哀家侄女的份上,奉劝你一句,莫要真情实感投入太多,届时有你哭的时候。” 许太后气得忍不住说许明嫣两句,“用那催.情的药,就为了与皇帝春风一度,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用了又没有先算好后路,白白将自己给搭进去,蠢得要死。” 许太后说不失望假的,许明嫣一入宫便是贵妃,如此好的一盘棋,被她一意孤行下得稀烂。 许明嫣藏在披风下面的手,暗暗攥成拳头。 她的好姑母,她可不蠢呢。 再等一个月,她会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风风光光出冷宫。 霍澹今日这般对她,全是因为霍澹对赵婳用情至深,等一月后,她怀孕的消息传遍整个皇宫,她就不信霍澹与赵婳的感情能和睦如初? 许明嫣就喜欢看他们两人闹矛盾,闹得越厉害越好! “姑母,侄女昨夜实在是没法子了,陛下因赵婳,又禁侄女的足,侄女不想再苦苦等了,便用了那一招。”许明嫣红了眼眶,欲博得许太后同情,怯生生道。 “侄女这次会怀上龙嗣的,姑母放心,侄女只是暂居冷宫。” 许太后唇角一勾,真不知许明嫣哪来的自信说出这话。 子嗣向来靠缘分,岂是说有便有。 果真是初尝人事的黄毛丫头,什么也不懂,以为睡一睡就能怀孕。 “等你有孕再说罢,哀家对你太失望了,你好自为之。”许太后自动放弃了这枚用了很久的棋子,拂拂衣袖,出了寝殿。 不过适才许明嫣那话,倒是让许太后有了个新办法。 许明嫣能怀上固然好;倘若许明嫣没能怀上,她已与霍澹有过一夜,假怀孕未尝不可,届时买通太医,到临盆那日再去民间抱个男婴回来,一样能行。 狭长的眸子深不见底,道不出情绪,许明嫣裹着披风,慢悠悠坐在榻上。 望着寝殿门口,许明嫣薄唇缓缓吐出几字,“本宫也对你失望,本宫的好姑母。” “冬儿,收拾收拾,随本宫去冷宫养胎。” 去冷宫也好,人少地偏,她不易被发现早有身孕。 第135章 干事业第一百三十四天 ====== 思政殿, 一片静谧,肃杀的气氛让进来送奏折的内侍大气也不敢出,只见天子坐在书架旁的地方, 颓废中带着杀戮。 放下奏折, 内侍不敢逗留,眼观鼻鼻观心迅速出了殿中。 长风万里 第176节 霍澹背靠书架,眼尾猩红, 恨不得亲手杀掉许明嫣。 昨日许明嫣差宫婢请他去用晚膳时, 他就不该因为心急想从许明嫣口中探得消息而放松警惕。 倘若不是他心急, 也不会中了许明嫣的套。 霍澹不知该如何面对赵婳。 如今静下心来, 霍澹又忽觉事情有些蹊跷。 昨夜他中的是迷药,又非催.情之药,昏睡的人, 哪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况且,霍澹一丝印象也没有。 他非贪色之人, 讨厌别的女子的触碰, 昏睡之后, 应是没有碰许明嫣, 是许明嫣凑上来的,并非他本意。 赵婳知道事情原委,应是不会生他的气, 毕竟他不喜欢许明嫣,对除赵婳以外的女子,是瞧不上的。 但是, 他被许明嫣看了身子, 依照赵婳的性子,与他大吵一架是肯定会的。 霍澹烦躁地捏眉心, 愁眉不展。 殿外,姜子真求见霍澹,却被高全盛拦了下来。 “陛下正发怒,姜少卿倘若不是非有禀告的急事,还是莫要去招惹陛下,当心陛下将火气撒到您身上。”高全盛好心提醒,他伺候霍澹这么长时间来,还是头次见霍澹这般骇人,怒气将消未消,脸比盛夏下暴雨的天还要黑。 姜子真执意要进去,自信道:“本少卿就是来消了陛下的怒气。” 现下能让霍澹动怒的事情,恐怕就是因为没有能给许湛定罪的证据;他这不是来给霍澹送好好消息来了么。 姜子真推搡开高全盛,胸有成竹道:“本少卿一进去,再出来时,陛下的怒气便消了不少。本少卿今日专程来给陛下带好消息的,”拍拍高全盛肩膀,眉梢一挑,自信往思政殿走,“等着,本少卿帮你解决了这头疼的问题。” 高全盛叹息一声,也没再拦他,“该说的话,奴婢都说了,姜少卿执意要进去惹骂,等下出来便不要怪奴婢没提醒你。” “知道知道。”姜子真不耐烦,急急上台阶,大步流星走到思政殿中。 姜子真说是不怕霍澹将怒气撒到他身上,但进殿看见霍澹那骇人的眼神后,背脊还是一凉,头皮发麻。 “陛下,臣给您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姜子真迎难而上,硬着头皮走到霍澹身边。 霍澹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如刀般冰寒的目光落到姜子真身上,细细打量。 姜子真被看得心颤心凉,仿佛霍澹在说“你最好有天大的好消息,否则朕拿你泄气”。 唇角动了动,姜子真正欲开口,霍澹抬起下颌,道:“过来坐,朕有事问你。” 姜子真要从怀中拿东西的手顿住,便按照霍澹所说,在他前面坐下。战战兢兢,心想霍澹竟还有事情问他? 什么事情值得他如此动怒? 霍澹有些难以启齿,手搭在膝盖上,指腹来回摩挲,嘴巴动了好几次,终于在姜子真有些坎坷的心情中,缓缓开口。 “朕最近听了一台戏,这戏里一对夫妻,”霍澹胡编乱造背景,道:“这对夫妻很恩爱,两人之间相处的模式,与寻常夫妻不大一样。这妻子与她丈夫在成婚前事先说好,她丈夫在娶她之后,不得再与别的女子亲近,否则两人便走到了头。她丈夫家境优渥,未娶他妻子前,在继母的安排下,不得不与纳了别的女子,不过这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关系,那位丈夫并未对此女子上心,男子心里装的都是他妻子。但是这被纳的女子嫉妒,心生一计,单独请丈夫吃顿晚饭,丈夫去了,可那酒饭中下了迷药,男子第二天才醒来时,就……” 霍澹顿了顿,道:“你认为,那位妻子知道丈夫这件事,还会原谅他么?” 他独自想这件事情,恐是会钻牛角尖。姜子真点子多,应是能帮他想个满意的答案。 姜子真眉头皱了皱,越发深了。 怎么,就是这事困扰了霍澹?弄得一众内侍不敢出现在他眼前? 不是因为为了如何给许湛定罪而困扰? “陛下真要臣说?”姜子真疑惑,确认道。 霍澹点头,道:“但说无妨。” 姜子真想了想,道:“那指定是不会原谅她丈夫。丈夫为何要送这去上套?依臣之见,那丈夫心里还是装有小妾的,否则也不会被那小妾请去。他若是意志坚定,真对旁的女子无情,任小妾如何说,也不会过去的。” “他活该被妻子休。换做是臣,臣早就将小妾休了,如此一来便不会生出这等事情来。”姜子真话说出口又觉不妥,及时改口道:“不对,这事就不会发生的到臣身上,臣有长公主一个便已是足够好的了,自然不会再纳旁人。” 姜子真反应过来,道:“陛下,你莫不是在试探臣对长公主的真心?臣发誓,臣待岚岚绝对是真心真意。” 姜子真没想到他这么一说,非但没有帮霍澹揭开疑惑,反而让男子的脸更黑了。 “那男子是想从小妾口里套话,夜里才去了小妾那吃晚饭。”霍澹喃喃自语,愁思和恨意不断。 “……” 姜子真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一些让霍澹高兴的事情,他这般喃喃自语,不是得耗到何时。 姜子便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到阴沉着脸的霍澹身前,“陛下,案子有进展了,臣大哥从北疆传回京的信。” 压住愤恨,霍澹接过,“关于铜钱的?” 姜子真道:“ 臣大哥在北疆镇守,前工部尚书纪永升一众家眷不是被流放去了北疆牢城了么。在北疆,臣大哥的手下无意间救下被人追杀的纪永升的长子。纪家在流放途中意外身亡的不在少数,纪永升的妻子重病缠身,离开京城没多久便在路上病逝了,纪永升的小女儿夜里失足落水,也没了,待到北疆时,便仅剩纪永升那大儿子纪荀。” 霍澹眸色暗暗,思虑颇多。 “陛下也觉得此事蹊跷对吧,臣也是。”姜子真侃侃而谈,“流放之路遥远,体弱之人不堪艰苦,在途中离世也不是头次发生的事情,但是纪永升家眷相继去世,这个事就很蹊跷了!而且,陛下,臣大哥在救了纪荀后从牢城首领口中得知,纪荀曾有一次差点在矿洞中被矿石砸死,之后没过多久便失踪了,全牢城里的人都以为纪荀采矿时被埋到了矿洞中,万万没想到在外面被人追杀。” 姜子真说的有鼻子有眼,霍澹扫了眼信上的内容,阴沉的面色骤然缓和。 纪荀被救后坦言,从京城流放到北疆,这一路上由衙役押解,怪事频出,种种迹象都表明,是有人要杀他们一行人。 会是谁非要置他们这已经失势了的一家人于死地呢? 除了许湛,他想不出是何人。 其实,纪荀父亲纪永升与许湛一起干的那事情,纪荀一清二楚。 纪永升深知,贪污工程材料与款项用来私铸铜钱,这两项罪,每一项都足以让他搭上整个纪家,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抄家流放亦或是全家斩首的悲惨下场,故而纪永升将所有证据都抹除了,做得滴水不漏,其中包括与许湛相关的证据 东窗事发,纪永升对许湛还抱有几分希望,希望许湛能将他从牢中救出来。但纪永升没想到许湛以他妻儿性命相要挟,逼他独自认下此罪。 纪永升后悔当初将证据抹得一干二净,气急之下在牢中写了一篇血书,将其交给妻子,详细交代了他与许湛筹谋此事的种种,以及许湛以后可能将数量众多的假.铜钱藏匿的地点。 倘若许湛说到做到,能给护他亲眷平安,那此封血书便永无见天之日,但倘若许湛敢动他任何一名亲眷,纪永升便让许湛付出代价! 事发后,纪荀去丞相府找过许湛帮忙,但是许湛过河拆桥,将他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把纪永升推出去平息此事。 纪荀永远也忘记不来他去丞相府碰壁的时刻。 当在流放途中,他从病重的母亲口中得知纪永升在牢中留了一封血书时,他就发誓,一定要将许湛送到地狱为他父亲陪葬。 哪知,许湛派人,打算在流放途中对纪家所有人下毒手。 “这一路有官差押解,许湛是断然不敢将纪家一众亲眷都杀掉的,倘若如此,消息传回陛下耳中,势必会追查到底。许湛好不容易将纪永升在牢中灭口,知道许湛便是私铸铜钱一案中主谋的人已尽数被灭口,此案再没有能让陛下寻到的知情人,这案子就算翻篇,追究不到许湛头上。但倘若纪永升的亲眷在流放途中同一时间全部死于非命,陛下又岂有不怀疑的道理?于是那杀手,便相继对流放的纪家人动手,流犯到了北疆牢城,官差便算交差了,至于这流犯在牢城中去世,便可以归于不堪艰苦环境,怪不到任何人头上。”姜子真分析道。 霍澹面色缓和,指尖紧紧攥住那封血书。 哪怕血迹干涸有些字血迹淡了几分,也能依稀辨别出来。 连笔成字,连字成句。 眉梢一扬,姜子真沾沾自喜,“如何?臣给陛下带来的是否是天大的好消息。” “是朕近来听过最好的消息了。” 从地上起来,霍澹稍稍整理下衣裳,欣喜过后又惆怅于心,倘若这消息再早来一日,他会更高兴。 姜子真略有失落,随霍澹走到御案边,“臣瞧着陛下也不是很开心。” 霍澹谈不上多开心,心里更烦躁了,只想快些将许湛定罪,如此一来他便不再忌惮许氏的势力。 “纪荀何时抵达京城?”霍澹沉声问道。 姜子真道:“纪荀被臣大哥救下时,奄奄一息,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今还在床榻上养伤,估摸着得有半个月才能从北疆出发回京。” 霍澹看着桌案上的血书,若有所思。 光有一封纪永升的绝笔血书还不足以给许湛定罪。纪永升擅自改动工程物料用量,贪污钱财已是天下皆知,如今死无对证,他所留下的血书不能算有利力的证据。许湛善辩,绝不会因为这真实但是略显苍白的证据便认罪。 但纪荀回京指认许湛,情况便不一样了。 许湛派人在纪家一众亲眷流放途中对其下手,深究起来,便有得细查了。 再加纪荀对许湛仇恨极深,不会轻易放过许湛的。 “纪荀不是在信中提到京城外,河东许氏祖宅那座从许家祖辈就留下来的山是许湛最在意的地方么?你与表哥悄悄去看看,朕猜想许湛把这些年私铸铜钱偷偷运到了山上藏住。”霍澹道。 乍一听是有道理,但姜子真也有顾虑,“陛下,河东是许氏根基所在,可谓遍地都是许湛的眼线,那座山又是许湛极其看中的地儿,臣怕届时打草惊蛇。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线索,臣以为此刻行事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那座山是要去一探究竟的,但是要制定好详细的计划才行。” 霍澹一听,颇有道理,便应了姜子真的建议,“此事便交给全权负责,但莫要拖太久。” 霍澹这几天被那些奇奇怪怪的梦搅得心绪不宁,着急将许湛定罪,以致于做事欠考虑。 事情说完了,一切尽在姜子的预判中,霍澹没有动怒的迹象,也没有迁怒于他。 果真是,他一出马,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姜子真准备告退,但想起一件事,便在退下时劝道:“陛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戏曲还是少听为妙,连岚岚都不喜欢听陛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戏本子。” “……”霍澹眉头越发深了,目光不善对姜子真道:“你该走了。” “臣告退。”姜子真躬身行礼,转身出了思政殿。 看看,他真心实意提建议,霍澹还不听。 霍澹听的那戏曲,情情爱爱,半分也不像是位国君该听的戏。 姜子真如今回想起来还有些掉鸡皮疙瘩。 “本少卿一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姜子真意气风发走下台阶,对端着拂尘迎面而来的高全盛炫耀道:“陛下面色缓和了,早就不生气了。” 拍拍高全盛肩膀,姜子真笑道:“本少卿适才说什么来着?陛下在气头上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能劝动陛下不生气。” 理理衣摆,姜子真意气风发,道:“走了。对了,宫里的戏班子,找点能听的戏曲,别整日净是些家长里短的戏本,闹心。” “啊?”高全盛摸不着头脑,不过姜子真已经走远了,他便没有详问,转身去了往思政殿去。 可走到殿门口,高全盛还是犹豫一番,决定不进去,莽头进去触了龙鳞,免不了被责罚,便等着待霍澹传唤时进去便不会出错了。 靠在门口的柱子上,高全盛无奈叹息一声。 昨夜陛下宿在许贵妃那边,早上起来了好大一通脾气,下令任何人不得泄露陛下昨在瑶光殿过夜的消息,违令者斩。 陛下这么做,就是怕赵贵妃知道生陛下的气。 === 且说这边,天气转暖,春光明媚,赵婳便在空旷的御花园放风筝。 一只风筝飞得高高,丹红兴奋道:“娘娘,再高一点,咱的风筝比那空中的鹰还要高!” 赵婳前后扯了扯风筝线,那风筝慢慢又飞高了些。 长风万里 第177节 适才这风筝一直没飞起来,丹红还以为这风筝不会飞起来,“奴婢适才还觉得今日风不大,这天气不适合放风筝,没想到飞这么高。陛下在思政殿估计都能看见娘娘亲手做的风筝。” 赵婳理着风筝线,笑道:“风筝刚开始起飞时,需要风助力,但风筝一旦飞到半空去了,就不容易掉下来。你别看天上风平浪静,其实往高出走,也是有风的,只是我们看不见风而已。” 丹红受教,半空中也有风么? 御花园中,赵婳正沉浸在放风筝的欢乐中,忽地从那拐弯处迎面走来一人。 许明嫣被冬儿扶着,沿着青石小路走向这边来。 “本宫是听这御花园闹哄哄的,原来是赵贵妃在此放风筝,当真是好雅兴。”许明嫣脸上笑意不减,阴阳怪气说道。 “晦气。” 赵婳大好的兴致被许明嫣的到来弄得很快便消失,暗暗低骂一句,心想一个月怎过得这般快,许明嫣的禁足如此快就度过了。 敛去耳边落下的一缕头发,许明嫣得意又不屑地看着赵婳,道:“真希望赵贵妃以后每日都这般高兴。” 赵婳见不得也听不得有人这挑衅又阴阳怪气的模样,将风筝线交给丹红,阴阳怪气还了回去,“许贵妃莫不是禁足禁傻了?本宫哪日不高兴?也就是有许贵妃,只有在这禁足解除时,才难得高兴一次。” 许明嫣气得暗暗攥紧拳头,狠狠瞪赵婳一眼,稍稍将那怒气压了些回腹中,道:“赵贵妃知道本宫为何提前解了禁足么?” 赵婳眉心轻蹙,算了下日子,如今许明嫣还真在禁足期间。 一声轻笑,许明嫣道:“那是因为昨夜,陛下宿在了本宫寝殿。” 赵婳怔住。 这正是许明嫣想看到的反应。 见赵婳如此模样,许明嫣笑得愈发大声,凑到赵婳身边,低声道:“陛下的力气可真大,本宫手腕现在还疼。” “赵贵妃好好在御花园放风筝罢,本宫便不陪你聊天了。”许明嫣转身,“冬儿,扶本宫回去。” 许明嫣本是要去冷宫的,但路过此处,见御花园上空高高飞这风筝,以及那传到她耳中的笑语声。 她不用猜也知道那御花园里的人是赵婳。 看不惯赵婳洋洋得意的模样,许明嫣偏要去膈应赵婳。 她去了冷宫,赵婳这段时间也别想好过。 许明嫣故意说了她昨夜与霍澹春风一度,就是想要看赵婳与霍澹吵架。 看赵婳生气动怒。 生气罢,最好气得急火攻心! 御花园中,丹红拿着风筝线惴惴不安,自从许明嫣说了那话以后,赵婳便愣在原处。 “娘娘?”丹红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赵婳回过神来,面无表情道:“去思政殿。” 丹红急忙收了风筝,追了上去。 这次是她家娘娘从未有过的平静。 平静得有几分可怕。 === 思政殿。 霍澹经过姜子真那番话,更是不敢与赵婳坦白,也不敢见她,高全盛来通传时,他借口朝政忙,避而不见。 “陛下不必扯这种拙劣的借口,臣妾全都知道了。”赵婳根本不相信高全盛出来与她说的话,推开挡在思政殿门口的两名内侍,越过宽大的屏风,站在霍澹面前,声色平静说道。 “都下去。” 霍澹神色复杂,遣走殿中一众侍从。 杏眸中道不出情绪,平静得像湖面的一湾水,赵婳道:“臣妾今日来是问陛下一件事情,得到答案,臣妾立刻便走。” “抛开臣妾那晚已经知道的事情,陛下是否还有事情隐瞒臣妾?”赵婳问道。 霍澹下意识回避赵婳平直的目光,唇角紧绷,指腹扣住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沉默不言。 看到霍澹这副寡言模样,赵婳大抵是猜到了。 她扯唇,无奈笑了一声,唇角轻启,道:“看来那事是真的。臣妾不知道陛下是否还记得早前答应臣妾的事情。陛下答应过臣妾,与臣妾在一起后,身心皆属于臣妾,不会再纳妃,也不会再与别的女子牵扯不清。” “请问陛下,昨夜陛下宿在何处?” 霍澹有些慌张,问道:“你听谁提的?” 知道此事的人他早就勒令不许传播这事,不可能会传到赵婳耳中。 “这重要么?陛下如今还想着要瞒住臣妾么?” 赵婳失望,道:“臣妾本想着陛下恐是有苦衷,或者是被许明嫣下了套,倘若陛下与臣妾解释清楚,臣妾想明白后应该会妥协的。可陛下想瞒着,瞒住这件事情,转头来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臣妾亲昵。臣妾这人古怪,不是事事都将就的女子,臣妾只会恶心反感,虚情假意。” 霍澹凝望着动怒的女子,自知是他违背约定在先,此时又失了她的信任。 “朕昨夜被许明嫣下了迷.药。” 赵婳缓缓问出,“所以,陛下宠幸了她?” 半晌过后,霍澹才“嗯”了一声。 虽然他对昨夜晕倒之后的事情毫无印象,但床单上那一抹刺眼的血迹时刻提醒着他,他昨夜确实做了对不起赵婳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生母的去世对他打击太大,霍澹便暗暗发誓,以后只纳一人为妃。 如今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位,竟发生了这事…… “嘉嘉,你听朕说,朕昨夜去瑶光殿,是想找许明嫣问话。” 霍澹的解释被赵婳打断,“陛下不必与臣妾解释了。陛下说,是被迷.药迷晕的,迷药又非那催.情药,倘若陛下不是自愿,会碰她么?会在事后提前解了她的禁足么?” 赵婳端正跪在地上,道:“臣妾是有些爱钻牛角尖,也有几分不知好歹,敢对陛下如此说话,陛下想要如何责罚,臣妾都无怨言。” 霍澹心绪很乱,想对赵婳说很多话,想要解释他为何要去找许明嫣,为何前段时间冷落赵婳。 可话到嘴边,被她这决绝的话与决绝的表情弄得不知怎样开口,便只好作罢。 “你回去罢,回凤栖宫好生待着。”霍澹喉结微滚,道:“朕以后不会再来找你。” 赵婳从地上起来,福福身,领旨退了出去。 霍澹望着屏风那头赵婳身影消失的地方,久久未能回神。 殿中静谧无声。 春日和煦的阳光落在男子身上,更显落寞。 “不见也好,生气了也好,朕正好不用再找借口避着她。” 霍澹双手交叠,下颌撑在指骨上,现在当务之急是将许湛定罪,往后有的是时间与她解释。 === 赵婳回到凤栖宫,转身就开始做糕点,除了沉默寡言,一切都还好。 今下午赵婳本就打算要给霍澹做糕点, 丹红以为赵婳与霍澹和好了,看着案板上比以往略少的食材,婉转提醒道:“娘娘,今日给陛下做的糕点好像些少。” 赵婳手上的动作没停,舀水到盆中,平静下来道:“这是本宫做给自己吃的,从今日起,陛下不会再踏足凤栖宫,正好本宫也不想见他。” 彼此都冷静下,赵婳可不想再当一次泼妇。 丹红安慰道:“娘娘别伤心了,许贵妃得意得了一时,得意不了一世!陛下往日都宿在咱们宫里,陛下自是不会因为许贵妃就冷落娘娘。” 赵婳闷头做事,道:“丹红,以后莫在本宫面前提他。” 丹红噤声不敢言,在一旁给赵婳打下手。 事情好端端地,怎会变成这样呢? 赵婳不是个耽于情爱的女子,霍澹不是她的全部,她还有自己喜欢的事情要做。 赵婳早就听说宫中藏书多,头次霍澹带她去过宫里的藏书阁。 前阵子事情一个接一个,霍澹与她都忙得晕头转向,赵婳便很少来藏书阁,如今倒是得空。 藏书阁中的藏书,汗牛充栋,许多孤本都藏于此处。 赵婳挑了一堆感兴趣的书,统统待会凤栖宫。 这段时间,她也极少出门。 一本书,一壶茶,在屋中一坐就是一整日。 有时春光明媚,她便去了凉亭中晒晒太阳,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只是看着院中那棵日渐长高的银杏树,赵婳便不自觉想起霍澹来,心里忽地空落落的,一阵怅惘。 她未主动去找霍澹,他也没有再踏足凤栖宫,夜里也不曾来过。 “想他作甚?存心给自个儿找不快。”赵婳拍拍额头,收了一摊子书,回了寝殿。 听丹红说,许明嫣被霍澹送去了冷宫。 赵婳内心毫无波澜。 他爱如何便如何吧。 那事,在赵婳心里终究是块结。 且说这边,霍澹近段时间也没闲着,好不容易寻到一丝线索,却只能等,等个合适的时机,一击即中,让许湛毫无招架之力。 姜子真带上曹泉等三名心腹乔装打扮,去了京城外河东一带至今至今未归。 霍澹自然是不愿干等,便将这段时间所有他觉得蹊跷的事情都细细想了一遍,倒真让他又寻到一件不简单的事。 去年临近冬日,霍澹借赵明哲呈奏折子被劫,勒令通政司通政使彻查此事,他却在第二日收到其中一名通政经历中风暴毙的消息。 当时祭天大典在即,形势严峻,霍澹心想这被推出来认罪的人,定是被舍弃的棋子,至于这幕后操纵之人,如今还高枕无忧。 霍澹现下细想,倒觉得这幕后操纵之人,极大可能是许湛。 傅钧与宁王对祭天大典起事势在必得,得手之后整个虞国都是宁王的,他们没有必要如此快将安插在通政司的手下推出来,避免追到他们头上。 如此一来,事情便愈发清晰明朗了。 很早以前,指示通政司经历暗中截获奏本之人,是许湛! 长风万里 第178节 后来眼瞧着快要东窗事发,许湛便杀人灭口,将所有对他不利的证据,抹得一干二净。 霍澹现在想通,不算太晚,正好可以跟私铸铜钱的案子一起,将许湛绳之以法。 通政司经历,共设两名,一名叫贾鲁,被许湛灭口;而另一名名唤葛元化,此人与贾鲁关系甚好。 霍澹暗中传召葛元化,亲自询问关于贾鲁生前之事。 葛元化年过半百,出身寒门,老来得女,三十岁才升任通政司经历一职。 “贾鲁很少饮酒,平素与臣等同僚间吃饭,也是浅尝辄止,而且身体还算硬朗,不像是会中风的人。但是,贾鲁也快四十五岁了,冬日里本就寒冷,他夜里饮酒吹风,中风也不是不可能,故而臣但是这疑虑闪过脑子,随后又消了。”葛元化与霍澹坦白。 “暗中截获奏折,此罪不小,定是做得十分仔细,你与贾鲁共事多年,你且想想他平素当值时可有异样?”霍澹问道。 能轻易寻到的线索,许湛恐是早已将其抹除,况且如今已过了三个月,想要在贾鲁家找到蛛丝马迹,恐是难了。 话虽如此,但是一个人的习惯难改。 贾鲁既然在通政司任职多年,在通政司里不可能没有个隐蔽的地方藏东西。 在这地方藏匿物件,以备不时之需。 葛元化细细想了想,半晌后才道:“倒是有个地方贾鲁经常去。通政司后院的一方池塘,贾鲁经常去池塘边的树下喂鱼。” 池塘边的树下,喂鱼? 霍澹若有所思。 “朕交代你一件事情,不得对任何人泄露一句。”霍澹低声道:“朕命你看好那池塘周围,不得任何人在池塘周围翻土,若发现有人在那处翻土,即刻上报!” 葛元化点头应道,不知皇帝为何下这奇怪的旨意,带着满腹的困惑出了皇宫。 霍澹指节敲着桌面。 贾鲁经常去池塘边,经常去那出喂鱼,是将有些连许湛都知道的证据藏在池塘附近了么? 不见得。 但是许湛认为贾鲁把还存留在世间,那还能威胁他的证据藏在池塘边的树下呢? 霍澹笑了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 …… 时光如梭,转眼间又到了《京华风云》新一期发刊的日子,改版后的《京华风云》依旧受京城百姓追捧。 茶巷,茶楼中少不了诸位书生对好《京华风云》的探讨。 “你还别说,我最喜欢新版的一栏内容就是‘各方风味’,出了京城,咱们虞国还有很多好吃的地方特色。就好比,那街边买的豆花,咱们素来喜欢吃甜的,但我前几日才从《京华风云》上知道,这豆花竟还有咸的,和辣的!我回去按照‘各方风味’里写的较为简单的食谱做了做,发现加了辛辣还挺好吃!”一书生道。 一手上带了金戒指,衣着满是金钱味的男子道:“你这不算什么,前阵子我老子开的酒楼,厨子抱着尝试的心态,做了道甜品,哎呦喂那叫一个好吃!当时备了五十份,眨眼间就买断了货,好评如潮。这期‘各方风味’中里写的糕点,我家厨子敢肯定,是道宫廷糕点!是陛下才能吃到的糕点呢!” “真假啊,莫要唬人!” 那贵气男子扇子一合,道:“骗你作甚,我家厨子祖父的祖父便是御厨,那糕点还是他祖父的祖父琢磨出来的!” 一男子惊呼,竖起大拇指道:“这北嘉先生有几把刷子,连这都知道,说不一定他就是宫里人。” “诶,莫要传,本少爷可不想祸从口出。” …… 丞相府,书房。 许湛在翻阅新出的《京华风云》,自从《京华风云》改版复刊后,他每一期都看了。 以往,他是瞧不上这等不入流的书刊,可经过星象谣言后,皇帝并未勒令此刊下架,反而还让它复刊了。 复刊后,甚至还出了褒贬官吏这一副刊。 太奇怪了。 奇怪的不得不引人怀疑。 就是“北嘉”这人,若非他在《京华风云》中胡写八道,便不会给他引出如此祸事,让他既损失了渝州的铸钱地,又损失了纪永升这一用着顺手的幕僚。 气煞他也! 许湛便多留了个心眼,将这期刊都买了下来,这一看,还真找到了奇怪的点。 “各方风味”里的糕点,是宫中专有,按道理普通百姓不可能知晓,除非…… 此人是宫里的人? 霍澹心腹? 许湛正想的出神,管家急匆匆进来。 “如何?有新发现?”许湛合上期刊,问道。 管家道:“相爷命小的前去茶巷探听那些追捧《京华风云》的文人墨客闲聊,今日下的倒真是听到了一件大事。” 许湛来了兴致,问道:“如何?” “有人怀疑为《京华风云》写了很多篇文章的北嘉,是宫里人。”管家长话短说,挑重点讲,将家里开酒楼那富家子弟的话一五一十告知许湛。 许湛目光灼灼,听后更加坚信了心中想法,忽然茅塞顿开。 《京华风云》出了如此大的乱子,做为主编的罗嵩安然无恙,就连这期刊也只是停刊一月,此后照发无误。 而如今《京华风云》又出现了宫里的糕点,为何如此?答案显而易见,《京华风云》是霍澹一手创办的。 许湛一声笑,他大意了。 他早该在北嘉这名字出现时,就应想到也只有霍澹能让此等妄加揣测朝政的书刊问世。 霍澹想做甚?想借百姓躁动,名正言顺查案,以堵住悠悠众口,进而除去霍澹想要除去的人。 而霍澹呢,在朝堂上装作一副“那便顺应民意差一查罢”,瞧着勉强模样,实则便是等着这一遭! 嘿,小皇帝还还两幅面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霍澹想借《京华风云》逼他自乱阵脚,露出马脚,那他便虚晃一招,引霍澹上钩。 许湛命人暗中留意新街口状元阁附近出入《京华风云》发刊地的人,势必要将“北嘉”这个胡写八道的人揪出来! === 春日融融,天气一暖和,赵婳就容易犯困。 赵婳在摇椅上看书籍,和煦的阳光洒到她身上,摇椅一摇一晃,惬意十足。 摇着摇着,她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发现书掉落在地。 瞧了瞧日头,她应没睡多久,只是打了个盹。 赵婳脚尖点地,稳住身子,弯腰拾起书卷。 晦涩难懂的诗文,她看不懂,也不感兴趣,便格外喜欢看市井轶事和异域文化。 譬如,她今日看的这本书卷,有几分像异物志,书中详细记了南诏国和南蛮苗族的风俗习惯。 书卷掉落在地合上了,赵婳忘了看到哪页了,便随便翻了翻,翻到何处感兴趣,便在何处停下。 倏地,赵婳的目光落在一页上。 其上记载了楚蛮的一种蛊毒,名唤子母蛊。 此蛊毒正如其名,分为母蛊与子蛊毒,蛊毒需下两次,便能在不知不觉中将人杀掉。 蛊毒第一次下,将母蛊注入宿主体内,吸食宿主身体的精.血,宿主十日内有发热昏迷的症状。 蛊毒第二次也就是最后一次下时,必须在头次下蛊宿主发热昏迷五日内,子蛊进入宿主体内,与母蛊毒结合,不出一日,宿主就会筋脉逆转而亡。 不少人以为是死于发热风寒,但其实是中了这子母蛊蛊毒。 赵婳看得津津有味,想知道此蛊毒何解,翻页之后,发现书上未写解此蛊毒的法子,只有寥寥一句——“解蛊毒之法,下蛊之人自持。” 赵婳好不容易提起来的高涨兴致,便被这样无情泼灭。 --------------------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骂女配,溜了溜了 主角结局he(保真,不he我退钱!),过程嘛,有点坎坷,但虐过才更甜! 第136章 干事业第一百三十五天 ====== 这日, 霍岚来了。 凤栖宫院子里,赵婳将摇椅抬出来,坐在摇椅上好不惬意, 手搭在椅背上, 问道:“今日怎想起入宫了?” 霍岚与赵婳并排坐着,躺在摇椅上,手指玩着荷包的流苏, 道:“子真被皇兄派出去查事情了, 本宫独自在府中好几日了, 甚为无聊, 还是与阿婳嫂嫂在一起最好玩。” 赵婳好奇,下意识问道:“查事情?多久的事情?去了何处?” 问出口后,她才意识到, 她又多管闲事,霍澹如何, 关她何事? “算了, 别说了, 本宫不想知道。”赵婳嘴硬, 道。 霍岚就要说,她还要好好抱怨两句皇兄,“皇兄让子真去京城外的荒山上查事情, 子真都去五日了,还没回来。山上蚊虫鼠蚁众多,这春日暖和, 冬眠的蛇都醒了, 子真怕蛇,倘若被山上的毒蛇咬上一口, 昭仁就再也见不到子真了,皇兄和皇嫂便没了妹夫。” 霍岚一想到姜子真在山上遇到毒蛇,被毒蛇咬上一口的情景,她就坐立不安,生怕这倒霉事就被姜子真遇上了。 “哪有人像你这样把事情想得这般不幸。”赵婳宽慰霍岚道:“蛇也是怕人的,看见人来自然是快快溜走。姜子真只是上山查事情,又不是去拓山,哪有你想得那般容易遇难。” 霍岚背靠摇椅,暖和的春光照在她身上,随着摇椅一摇一摆,想了一阵,“似乎是这个道理。” 霍岚抱怨道:“皇兄这几日神神秘秘的,找子真进宫谈话,一聊就是一两个时辰,也不知在谈什么。如今突然又把子真悄悄派了出去,皇嫂知道皇兄把子真派去哪里了么?去了京城外面河东一带!那处是许太后和许湛祖籍所在!” 赵婳足尖点地,眸子微暗,望向霍岚,疑惑道:“去了许家祖籍的地?” 霍岚点头,“突然就去了,子真去之前还特意打扮一番,连本宫都差点没认出来。” 赵婳大抵是猜到了霍澹想作甚。 长风万里 第179节 许湛私藏的铜钱,恐怕就藏在那片山林中。 “不说皇兄了,一说昭仁停不下来。皇嫂,春日融融,咱们明天去游湖罢,宫中一点也不好玩,”霍岚提议道,皇兄前阵子还让她寻些借口带阿婳出宫游玩。 赵婳想了想,她好像也许久没出宫了,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赵婳出宫的消息就传到了霍澹耳中。 “臣等按照陛下的意思,没有拦下赵贵妃的马车。赵贵妃赴长公主之约,去了宫外游湖。”季扬道。 霍澹负手立于窗前,道:“宫外人杂,你加派些人手,暗中保护赵贵妃和长公主安全。” 季扬得了旨意,领命出了宫殿。 当值巡宫路过冷宫时,季扬脚步一顿,也不知许明嫣在冷宫过得如何。 许明嫣设计让霍澹留宿瑶光殿时,他便猜到了这个结果,也与她说了利弊,可许明嫣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 === 湖边,柳树抽条,绿了堤岸。 霍岚看见赵婳拿了风筝,眼前一亮,“阿婳嫂嫂,中午吃了午膳,我们就去郊外放风筝。这个风筝真好看!嫂嫂哪里买的?改明儿昭仁也去买一个。” 赵婳扬扬风筝,眉眼含笑,颇有炫耀之意,“风筝上的图案,都是本宫亲手画的,自然是比街上卖的好看!” “这个给你。”赵婳把风筝送给霍岚,又从丹红手里拿那过另一个。 赵婳本就做了两个风筝,与霍岚刚好一人一个。 霍岚欢喜,一把抱住赵婳,“阿婳嫂嫂,你真好。” 天气一暖和,外出踏青的姑娘们便多了起来,霍岚不喜被人打扰,便包下了整艘船。 赵婳站在船头放风筝,霍岚去了船尾,因船行进有风吹来,不用费力便可将风筝飞到空中。 看着顺利飞入空中的风筝,霍岚满脸高兴,对回头对站在船头的赵婳道:“阿婳嫂嫂,你们比比,看谁的风筝飞得高。” 赵婳笑着应了下来,前后拉拉风筝线让风筝飞的更高,道:“光比赛没意思,彩头是什么?” 霍岚想了一阵,半天也没想到拿什么做彩头。 阿婳在宫里,要什么有什么,比她长公主府上的东西还要金贵。 倏地,霍岚眼前一亮,笑道:“昭仁输了,便把皇兄送给阿婳嫂嫂。” 这绝对是天大的彩头! 赵婳嘴角抽了抽,险些没将手里的风筝线扔到,嫌弃道:“这算什么彩头。” 白白送给她,她还不想要。 霍岚不提还好,一提霍澹,赵婳便不自觉想到霍澹。 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在忙什么。 他让姜子真去荒山上找的是什么?能不能一举搬倒许湛? 赵婳开始犯愁,心痒痒,想知道,但是又不愿主动去找霍澹。 霍岚开始夸霍澹,道:“他可是皇兄诶!阿婳嫂嫂,你有了皇兄,想要什么,皇兄都心甘情愿给你!这自然是天大的彩头!别人想要,昭仁还不给呢!” 赵婳:“……” 什么破逻辑。 赵婳闷头放风筝,看着迎风飞得越来越高的风筝,心情转好许多。 “欸,那不是胡少夫人母子么。”霍岚在船头放风筝,眼尖看见杨芸溪母子湖岸边看鸭子浮水,便扭头过去对赵婳道:“阿婳嫂嫂,胡少夫人跟那小娃娃在岸边,要不要邀他们两人一起来玩?” 赵婳顺眼看去。 河岸边,杨芸溪带着胡劲松蹲在河岸边,妇人笑着给儿子指湖中游水的鸭子。 “算了,还是我们过去罢。”赵婳收了风筝,让船夫将船开到岸边去。 胡劲松上次落水,孩子小,被吓哭了,如今恐怕不愿意再登船。 河岸边,杨芸溪双臂圈住胡劲松,以免他想上次一样,不慎跌落水中。可胡劲松便想被打不怕一样,在杨芸溪怀里拘着不舒服,便一个劲奔着更靠近河岸。 杨芸溪说也说过儿子,可小孩贪玩,那如此容易便听进去。 胡劲松本是被河中游来游去的鸭子吸引了目光,后来有船只渐渐靠近,自从上次落水后,他便惧怕这能在水面上游来游去的船,转身便扑到母亲怀里。 孩童悄悄扭过头去,想看船走没,忽地看见从船上走下来的女子,顿时欢喜不已。 “姨姨~” 胡劲松莫名喜欢赵婳,磕磕绊绊便要去赵婳身边。 “你慢点。” 杨芸溪牵着奔劲大的儿子过去。 赵婳近来喜欢软糯糯奶乎乎的小娃娃,故而对这黏她的孩童格外喜欢。 但,她仅仅是喜欢逗孩子,倘若让她带孩子,她还是有几分不愿意的。 杨芸溪朝赵婳和霍岚福福身。 街上人多眼杂,赵婳藏住身份,道:“出门在外,无需多礼,胡少夫人莫要声张。” 杨芸溪明白,收了礼节。 胡劲松肉乎乎的小手手指握住赵婳的一根手指,赵婳摸摸他头,柔声道:“想姨姨没?” 胡劲松脆生生应了声,看见身后丹红拿的风筝, “哦”了一声,指着那漂亮的风筝。 “松儿,那是姨姨的东西,不能要。”杨芸溪一瞧便知道是儿子想要那风筝,便呵斥他一番。 杨芸溪面露歉意,道:“松儿一见新奇的东西就想要,玩了没一盏茶时间,便又搁一旁了,贵人和长公主莫怪。” “松儿如此小,眼光便这般好。这风筝是我亲手做的,染的图案,是街上没有的新样式!”赵婳叫了声丹红,从她手里拿过风筝,“松儿喜欢,姨姨便赠予你。” 半日就送两个风筝出去,赵婳心情大好,无限的满足涌上心头。 她亲手做的风筝,大家都喜欢,挣着要。 这厢,霍岚提议道:“左右都下船了,如今天气正好,不去一起去郊外放风筝?” 一行人乘马车去了郊外,玩到太阳快落山才回到京城。 …… “姨姨来找松儿玩,多。” 分别时,胡劲松依依不舍,拽着赵婳的衣袖,磕磕绊绊说着不成句的话语。 “姨姨有空就来找你。”赵婳揉揉孩童头发,道:“快去找你娘亲,回家了。” 与杨芸溪母子分别后,赵婳顺道将霍岚送回长公主府,今日两人出来游玩,同乘一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往皇宫驶去。 赵婳不想这般早就回去,忽地让车夫掉头,去了另一个地儿——新街口状元阁街口。 她早就想去这地方了,一直没去。 作为《京华风云》的投稿人,赵婳太想去看看书刊印制的地方,哪怕一眼也行。 “娘娘,到了。” 马车停下,车夫的声音传入赵婳耳中。 丹红在马凳旁站在,扶赵婳下马车,不解道:“这街口没长街热闹,娘娘到这里来作甚?” “随便走一走。” 赵婳走了两步,刚要进街口,步子便顿住了。 犹豫一阵,赵婳叹息一声,转身往回走,“罢了,不去了,回宫。” 《京华风云》是霍澹一手创办的,她在门口晃悠,肯定会被传到霍澹耳中。 霍澹一旦知道她去过,指不定心里如何嘚瑟。 况且如今她不想与霍澹再有牵扯。 纠结一阵,赵婳忍着好奇,回了皇宫。 殊不知,在街口暗处,一双眼睛已将那幕尽收眼底…… * 丞相府。 许湛道:“确定没看错?是宫里的人?” 管家道:“确定!那妇人穿着华丽,仆人对其毕恭毕敬而且所乘马车也是极好的,直往御街去。” 许湛指腹摩挲,沉默些许,眸子倏地一亮。 宫里的女子,穿着华丽,能让人毕恭毕敬对待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赵婳。 赵婳,北嘉。 许湛心里念着这两个名字,若有所思。 北嘉出现的时间,与赵婳到京城的时间相近。 莫不是?! 许湛笑笑,低喃道:“这不就是老天白白送给我的机会么?” 第137章 干事业第一百三十六天 ====== 镇国大将军府。 胡奎从从军营中回来, 正巧遇到杨芸溪抱着胡劲松从马车上下来。 长风万里 第180节 将马交给门口小厮,胡奎脸上笑容不减,从杨芸溪手中接过孙子, 笑道:“松儿, 来,让阿爷抱抱。” 被胡奎抱着,胡劲松笑起来一双眼睛都快眯没了。 小孩想说话, 奈何有些字词不会说, 嘴里便咿咿呀呀说着胡奎听不懂的话。 短小又肉乎乎的一只手伸出来, 指了指杨芸溪贴身侍女手里拿的风筝, 似在与胡奎炫耀。 “风筝,我乖孙买的风筝好看!”胡奎单手抱着胡劲松,一手从巧霜那拿过风筝, 边往府里走,边说道:“不亏是我胡奎的孙子, 这选的风筝图案真别致, 不似那烂大街的风筝, 看来看去就那几个图案, 看都看腻了。我孙子真有眼光,下次阿爷带你出去玩,给你个最大的风筝。” “芸溪, 今日带松儿去哪里玩了?瞧他今日高兴的模样。”胡奎问完杨芸溪,已穿过前院的主道,正踏过垂花门, 往里面走去。 话音刚落, 胡奎便自顾自与胡劲松道:“改明儿阿爷再带你去,玩到天黑才回来。” 杨芸溪跟在后面, 道:“公爹,这风筝是赵贵妃亲手做的,送给了松儿。松儿爱不释手。” “什么?”蜿蜒长道上,胡奎骤然停住步子,转身,愕然道:“赵贵妃?” “儿媳与松儿,今日和赵贵妃还有长公主去郊外踏青赏花放风筝。”杨芸溪坦白道,她不大明白为何公爹对赵贵妃这么深的敌意。 原本笑呵呵的脸,以为提到了赵婳,胡奎面色沉了几分,眉头紧锁。 有种想发怒,但不知该迁怒何人;想说几句,却不知要如何叱责的复杂心绪。 总之,心中五味陈杂,比吃了馊饭还难受,欲吐不吐。 正厅。 胡奎将胡劲松放在地上,胡劲松伸手想要去够那风筝,胡奎将其举得高高,态度一改之前,道:“这般丑的风筝,做风筝的人手艺差。松儿,我们不要它了,阿爷明日给你买个好看的。” 胡劲松没够到风筝,那风筝反而越来越高了,他哇哇一声就要哭了出来。 胡奎没辙,心不甘情不愿把风筝给了孙子。 心里把赵婳骂了个遍。 赵婳这妇人,不仅让陛下对她言听计从,如今用了这点小心思,将还将他孙子哄得一愣一愣。 不能忍!不能忍! 这样下去,此妇人还不得通过他乖孙,轻而易举便拿捏了他? 胡奎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嘱托杨芸溪道:“以后不得让松儿与赵贵妃见面。” “公爹,容儿媳说一句。”杨芸溪只觉有些无厘头,道:“赵贵妃是松儿的恩人,不止一次救松松儿。那冰冷的湖水,赵贵妃一丝犹豫也没有,闷头便扑进湖里救松儿,待松儿极好,也从未因为她的贵妃身份便认为自己高高在上。相反,今日在城郊,赵贵妃亲民和善,不曾嫌弃劳作的农夫和邋遢的乞丐,将她做来打算与长公主游湖吃的糕点都分给他们。儿媳不知公爹为何对赵贵妃如此恨?” 胡奎沉默,嘴角紧绷。 “那是她藏得深,你一妇人眼界窄,等你知道她真面目时,已经晚了。” 胡奎自认为他识人没错,是赵婳隐藏得太好,蛊惑了所有人,包括陛下和杨芸溪,“她一妃嫔,上元节为何会出现在街上?又为何一出现便救了你与松儿;再有,那日松儿落水,她是贵妃,与陛下微服出游不选择包下画舫,而上了所有人都能上的一艘画舫,便是等着再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让你误以为是缘分,让你放松警惕!隐藏身份,降低你对她的防备,以往她做的所有事情,你都会觉得她是天降恩人。” 赵婳没点小心思,不可能将造反的宁王与他那手下耍得团团转! 此女子,留在陛下身边,始终是个隐患,保不齐哪日就伤了陛下! “隐藏?公爹并不知道,当日赵贵妃在长公主府见到儿媳和松儿那刻便有掉头想走的迹象,还是被长公主拉住了,这才硬着头皮道出真实身份。倘若赵贵妃真想隐藏身份,那日就不会到长公主府上。芸溪经过几番接触,赵贵妃性格直率,不拘小节,心地善良,公爹是否与赵贵妃多有误会?” 杨芸溪难得一次顶嘴,道:“公爹刚回京城不久,赵贵妃册立时公爹还在越州,短短这些日子公爹便对赵贵妃颇有看法,公爹不若多找些早朝的大人聊聊,多从旁人口中听听,比自己瞎猜好太多。” “松儿今日玩了有一天,一身脏兮兮的,儿媳便先带松儿回东院洗洗。”杨芸溪牵着儿子告退。 “嘿,我还说不得了。”胡奎看着孙子拿着风筝被牵走,忍不住说一句。 莫不是,他真的误会赵婳了? === 醉仙楼,包厢。 “满上,满上,今晚这顿算我请你们。”胡奎倒了三杯酒,给两旁的两人一人一杯,剩下一杯酒,给了自己。 姜国公手指搭在桌上,道:“无事献殷勤。” “找我们来想求我们何事?” 毕竟是多年的好友,清远侯今日突然收到胡奎的邀约,进包厢一见这满桌的菜,便猜到胡奎有事要问。 “不瞒你们说,还真有件棘手的事情。”胡奎动动筷子,道:“边吃边聊。” 酒过三巡,胡奎也不吊两人胃口,问道:“老弟我今日找二位大哥来,是想找你们打听个人。” 姜国公和清远侯面面相觑。 “就是吧,最近我对赵贵妃有些看不顺眼,我感觉此女不详。”胡奎难以启齿,道。 “为何?不详,从何而谈?”姜国公撂下筷子,疑惑问道。 胡奎道:“我不是从越州赶来救驾么,我就在那叛军身后听见那叫秦介的男子,大声说赵贵妃此前在益州跟他有过一段。秦介是宁王的谋士,赵贵妃跟秦介交情不浅啊,想必不是什么好人,小心思一个接一个。而且,我见她过于强势,陛下又事事顺着她,长此下去还得了?这虞国的江山,怕不是以后得改姓赵?就如同早前许太后和许湛把持朝政一样。红颜祸水!恨呐!” 姜国公笑笑,道:“我就说你怎处处看赵贵妃不顺眼,原是这样。” “你知道渝州刺史曹冀私铸铜钱么?”姜国公问道。 “知道啊,曹冀死不足惜!我知道是子真贤侄去渝州追查的此事,你不用提醒我。” 姜国公道:“这么跟你说件事吧。子真第一次遇到赵贵妃时,赵贵妃女扮男装被歹人一路追杀,好在被路过的子真救下,当然倘若没遇到子真,赵贵妃还是能逃脱的,但估计得受些伤。陛下是如何得知渝州的假铜钱呢?是赵贵妃与同行的渝州一父女冒死赴京,赵贵妃亲手把假.铜钱呈到陛下和子真面前,这才能揭露此事。” “啊?” 胡奎感觉天怎又塌了呢? 竟还有这事? “你知道严庆是如何被擒住的?”清远侯拍拍胡奎肩膀,问道。 “自然知道,是陛下筹谋有佳,诱敌擒之。” 清远侯道:“是赵贵妃甘当诱饵,引严庆在宴会上出手。听我儿说,严庆剪子都戳到赵贵妃脖子了,赵贵妃面不改色。” “嗯?!”胡奎面色凝重,心情沉重又复杂。 难不成真是他错怪赵婳了? 她是个好人? 胡奎蹙眉,心存疑虑,“是吗?” “自然。” 姜国公和清远侯异口同声道。 饭桌散去后,胡奎心事重重,保不齐他真对赵婳有成见。 就在胡奎陷入怀疑和纠结的日子时,远在许湛又何尝不是深处怀疑中。 且说去年,工部尚书纪永升贪墨入狱暴毙后,许湛便派心腹在纪永升妻儿流放途中对其一行人下手,以绝后患。 本以为事情进展顺利,没承想今日那心腹飞鸽传信。 纪永升大儿子纪荀,没死,被姜国公远在北疆固守的大儿子给救了。 “怎会被救?怎会被救!”许湛不解,愤怒之余将这信纸给撕个粉碎。 本想着万无一失将知道他与纪永升合谋指示曹冀私铸铜钱一事的人统统灭口,哪知剩了个纪永升的大儿子未能被除。 但愿纪荀什么都不知道。 许湛早就将纪永升留下的指向他的物证都销毁了,纪荀就算知道了,应该也没事。 许湛怒气未消,不出两人,祖宅那又传来消息。 有形迹可疑的猎户入了祖宅后面的那座山。 山中,藏了近年来渝州与他命人在京郊私铸的铜钱。 “猎户呢?”许湛问。 “没、没没捉到。” 许湛揪住暗卫的衣领,将人狠狠扔在地上,“废物!” “但是相爷,铜钱一分未少,猎户只是靠近木屋而已,并未发现咱们藏在地底的铜钱。” 许湛眸色渐深,事情似乎越来越棘手了。 === 话说霍岚终于把出去查事情的姜子真盼回来了,拉着他仔细打量一通,抱住他许久,有说不完的话。 “你不在本宫身边,本宫身怕你去那荒山有个闪失,本宫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霍岚抱着姜子真,鼻子一酸,眼泪就不争气流了下来。 “臣不是好好回来了么?”姜子真拭去霍岚面颊的泪,安慰道:“殿下莫哭。” “你不回来,本宫都玩不安生,连去找皇嫂玩也在担心你。”霍岚攥拳锤了锤他胸口。 吸吸鼻子,霍岚道:“对了,皇嫂好像最近跟皇兄闹了别扭,两人怪得很。” “怎了?” “不知道,莲心听丹红说,皇兄半个月没去皇嫂宫里了。本宫也是听莲心说的。” “半个月?”姜子真眉头一皱,半个月不就是他开始着手调查许湛祖宅那荒山的时候么。 依稀记得,那天霍澹的脸色不太好。 那个家长里短的戏曲,以及霍澹的反常,姜子真至今未能忘。 姜子真恍然大悟,道:“臣大抵是猜到为何了。” “为何?” 在霍岚渴望答案的眼神中,姜子真故意绕关子,自豪道:“也就只能臣去劝劝赵贵妃了。等下臣进宫跟陛下禀奏完查的事情,再与你一同去劝劝赵贵妃。” 离开他,陛下是诸事不顺。 霍澹和赵婳闹别扭,估计也就只有他能劝好。 作为外臣,他去宫中见赵婳,会落人口舌,但由霍岚带着,便不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姜子真:还得本少卿亲自出马!本少卿一出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长风万里 第181节 第138章 干事业第一百三十七天 ====== 皇宫, 思政殿。 姜子真回长公主府梳洗一番,换了朝服便到皇宫找霍澹了。 姜子真道:“臣与属下乔装打扮一番,扮作猎户在山上寻找, 还真有了发现。山腰有个猎屋, 听人说是三四年前几家有钱猎户合资修的,占地比较大。此猎屋只准那几家合资的猎户进出,其余人, 管你猎户屠夫还是本地人, 统统不让进, 这点光听听就很奇怪。臣与手下夜里悄悄潜入, 发现猎屋里面的□□、箭矛还不少,猎屋中的人极其警觉,应是行伍出身。臣与手下夜里潜入, 搜了两间屋子,一间他们用来放捕猎工具的库房, 一间是卧房大通铺。只可惜臣等还要进一步细查时, 差点被他们发现了, 不得不赶紧撤走, 等下次再去,他们的防守便越来越严了。” 霍澹眸色复杂,思忖片刻, 道:“看来这猎屋,却有几分奇怪。倘若朕是许湛,这猎屋确实是个绝佳的藏匿之地。猎屋中的猎器, 乍一看, 却无可疑之处,但是这猎器一样可以成为兵刃, 杀人无数。且这猎屋所在地,远离京城,但是又在许湛的监视范围内,是个极好的地。” “那些个守卫跟个人精一样,臣等似乎打草惊蛇了。”姜子真面露愧意,道:“陛下,如今该怎么办?许湛恐怕现在已经有了防范。” 霍澹道:“倘若那铜钱真藏匿在猎屋,许湛不敢现在就将铜钱转移,如此一来就给朕一个抓现行的机会,他自会抓紧时间赶快实施计划,京城届时怕是又要乱了。朕想与他硬碰硬。” 霍澹召来卫元祁,命他率两支羽林军与姜子真明早即刻出城,将那猎屋查封,掘地三尺也要将藏匿的东西找出来! 打许湛一个措手不及。 正事聊完,姜子真又道:“陛下,长公主与臣一同进宫,长公主去凤栖宫找赵贵妃了,臣斗胆向陛下求道旨意,去接长公主出宫回府。” 姜子真这两口子新婚燕尔,又分离了一段日子,再见时总是愈发黏腻。 霍澹没多想,便允了。 “陛下不一道回凤栖宫?”姜子真道。 霍澹面色平静,道:“朕还有要事处理,便不去了。” 哪有要事要处理,分明就是与赵贵妃吵架了。 姜子真自是没有揭穿霍澹,得了旨意便去了凤栖宫。 * 凤栖宫。 姜子真来的时候,赵婳与霍岚正聊得火热。 临近午时,霍岚终于等来了姜子真,挽住他手臂,抱怨道:“怎么跟皇兄汇报了这么久?” “事情有些复杂,便多谈了一阵子。”姜子真回道。 霍岚瞧了眼没瞧见霍澹的身影,便问道:“快晌午了,皇兄没跟你一起来?” 下意识看了看赵婳的脸色,姜子真发现女子一脸无所谓,似乎并不关心霍澹是否跟没跟来。 “陛下说在忙朝政,便不来了。”姜子真复述霍澹的话。 闻言,赵婳唇角动了动,面上神色毫无波澜。 话锋一转,姜子真道:“但臣知道,陛下是不敢来见赵贵妃。” 他今日来的目的,就是要让霍澹和赵婳将那结解开。 “为何?”霍岚与姜子真一样,皆希望兄嫂感情莫要生了嫌隙,便是顺着姜子真的话往下说,“皇兄为何不敢来见阿婳嫂嫂?” 赵婳冷声打断,不愿在提及那事,“不必说了,本宫心里清楚。” “娘娘知道?”姜子真疑惑一阵,大抵是猜到了些,又道:“不,娘娘并不清楚,或者说,娘娘知道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并不是事情原委。” 赵婳眉头一蹙。 霍岚扯扯赵婳衣袖,“阿婳嫂嫂,便听听子真说罢。皇兄有事一向喜欢瞒着我们,皇嫂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皇兄的性子,兴许皇兄是真的有苦衷呢?” 赵婳狐疑,明是不想听,但还是架不住疑心,被霍岚按在凉亭长凳上。 “大约是半月前,臣进宫禀告个好消息,发现陛下脸色异常不好。陛下那日特奇怪,居然向臣讨教事情,赵贵妃猜怎么着?”姜子真卖了个关子。 赵婳蹙眉,起身欲走,“本宫也乏了,便不留你与昭仁了。” 霍岚及时拉住赵婳,瞪了姜子真道:“别卖关子,赶紧告诉皇嫂。” 姜子真道:“那日陛下好生奇怪,跟臣讲了个他听的戏曲,虽然陛下只字未提陛下自己,但是句句都在暗示,那戏曲中的主人翁,就是陛下。就臣听到的内容来看,陛下那晚在许贵妃处,是想从许贵妃口中探知消息。能从许贵妃口里探的消息,恐怕是跟许湛和许太后有关。近段时间,陛下一直在暗中收集能给许湛定罪的证据。” 姜子真呷茶,趁着这空挡,悄悄看了眼赵婳,见女子神色微漾,似乎是听进去了。 他继续道:“陛下最近迫切地想要除掉许湛,是臣从未有过的急迫。陛下这些年被许太后他们控制着,没有一日不想将许湛定罪,但是陛下都忍了下来。陛下现在缺最有力的证据,如今并不是给许湛定罪的最佳时机,可陛下却十分迫切。臣想,陛下恐是怕许氏的势力威胁到娘娘的安危。” 霍澹是否是担心赵婳被许太后和许湛伤害,姜子真不确定,但是他只有这样说,赵婳才会心软。 霍岚附和道:“昭仁也认为是这样。皇兄已将许贵妃打入冷宫,以后她不会再出现在皇嫂面前。皇兄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皇兄不说,这事恐怕得瞒上一辈子。” 握住赵婳的手,霍岚真诚道:“阿婳嫂嫂,你不能只听皇兄说的话,皇兄说的没准不是心里话,你要看皇兄都做了什么。昭仁虽然不知道皇嫂是否是因为皇兄在瑶光殿过夜而生气,但是昭仁知道,皇兄肯定不喜欢许明嫣,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对许明嫣没好脸色。多的话昭仁也不说了,皇嫂自己决定便好。” 送走姜子真和霍岚,赵婳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心绪并不宁静。 心里想的,全是姜子真和霍岚的一番话。 === 永安宫。 许湛一来,许太后便猜到他要说什么,寒暄一阵后,道:“兄长不必再与哀家提计划,今时不同往日,兄长可能还不知,明嫣那丫头惹了皇帝生气,如今被送去了冷宫。” 许湛确实不知,“何时的事情?” “大半个月了。” 提到这件事,许太后就头疼。 这丫头,偏生不让她省心。 “事情不妙了。”许湛脸上泛起忧愁,道:“皇帝约莫是发现了臣藏的假.铜钱的地。” “哀家早前不是让你小心谨慎些么?”许太后自然是清楚许湛这些年干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如此隐蔽的地方也能被霍澹发现。 “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不仅臣完了,我们筹划多年的计划也覆灭了。”许湛不甘心,多年心血不可毁于一旦,便只能走这一步险棋,“太后娘娘,是时候能下手了。” 许太后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语气不太好,问道:“哀家只想问问兄长,如今下手,后果是什么?” 许湛眼光狠戾,“太后娘娘什么意思?要眼睁睁看着臣被皇帝拿住把柄治罪么?一荣俱荣,一败皆败,皇帝那个人精不会放过许家任何一人。” 许太后和善道:“哀家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兄长,现在给皇帝下了蛊毒,又能如何?先帝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舍得下手,如今便只有皇帝一人,倘若从宗亲中选一稚子,三名王爷不在京城,能确保他们对咱们没有杀心?只有自己的人,用着才最踏实。” 许湛皱起的眉头不曾有半分松懈,“话虽如此,但是总比脑袋掉地好。” 许太后呷茶,道:“兄长将纪永升推出去顶罪时不是将证据都给销毁了么?即使如此,便不怕皇帝查到兄长身上来,没有证据,诋死不认,皇帝自是拿兄长没辙。兄长走去撑十日左右,等时间一到,天下就又是咱们许家的了。” “何意?”许湛不解。 许太后笑起来,道:“十日后,明嫣肚子必须有动静。” 许湛顿了顿,恍然大悟,“原是这样,原来是因为那事,皇帝才将她送去了冷宫。” “可不就是。”许太后靠在椅背上,悠悠道。 说来还得感谢许明嫣沉不住气,否则她也不会让霍澹宿在瑶光殿。 许太后也不会想到这个妙计。 皇帝去瑶光殿过夜,记录在册,便也不怕许明嫣有了身孕后被人怀疑不是霍澹的孩子。 届时,他们再让这腹中之子,成为储君,或者是新帝。 …… 赵婳本是说出来走走,可不知不觉间竟到了思政殿外面。 顿了片刻,赵婳转身欲走,此时长廊转角处,一抹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 霍澹来了。 赵婳瞧了眼时辰,霍澹是刚下朝回来,正与身后侧的季扬不知在谈论什么。 霍澹似乎也看见了她,男子对她的到来有几分惊讶, 但步子片刻停顿后便又继续往思政殿去。 似乎,是在躲避她。 他面色憔悴,与半月前想比,消瘦了些。 赵婳站在远处,对那背影福福身,原路返回。 第139章 干事业第一百三十八天 ====== 赵婳未能说服自己, 她承认她并不大度,也做不到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丹红在赵婳身旁劝道:“娘娘,走到走到思政殿了, 娘娘回去看一眼陛下罢。陛下都瘦了一圈, 这几日定也过得不好。” 赵婳看她一眼,丹红闭了嘴,不再提霍澹。 主仆两人往凤栖宫走去。 …… 思政殿。 季扬跟随霍澹一路进殿, 道:“陛下, 适才赵贵妃来过。” “朕知道。”霍澹抿唇, 心中并不平静, 他走向龙椅上去,坐了上去,“朕有要事嘱你去办。” “纪永升的儿子, 前阵子被追杀,如今他已从北疆启程回京, 朕命你率几名羽林军去途中悄悄接他, 一路在护送回京。” 季扬下意识握紧衣袖, 神色恍惚。如今能与纪永升扯上关系的, 恐怕便只有许湛了。 如此一来,那岂不是许明嫣也会受到牵连? 见季扬神色微漾,有几分不对劲, 霍澹关切问道:“怎了?最近家中有事抽不开身?” 季扬回过神来,解释道:“臣只是想到许相会发现,届时打草惊蛇。” 霍澹道:“许湛一心想要杀人灭口, 但其实最重要的证据, 是纪荀手中的东西。朕命你去将东西守住。” 纪荀从北疆出发有段时日了,怕就怕这消息传到许湛耳中, 许湛中途给劫住了。 季扬抱拳,“臣领命,一定将东西完好无损带回来!” 长风万里 第182节 话虽如此,但季扬退出殿中后忐忑不安,照如今的形势发展下去,许明嫣恐怕要被牵连。 但他就也做不到背叛霍澹,眼睁睁看着给许湛定罪的证据被销毁。 在宫道上漫无目的巡卫,待季扬晃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冷宫宫外。 手指落在宫门上,季扬犹豫着良久。 “嘎吱——” 紧闭的宫门被打开,相比之下,这宫道上荒芜凄凉。 枯枝败叶铺了一地,杂草曼生。 许是被季扬惊扰,枝头乌鸦啼叫一声,一团黑影从枝头飞出。 霍澹后宫并不充盈,前前后后仅有三名妃嫔,故而这冷宫格外荒废和冷清。 冷宫不比在瑶光殿,许明嫣穿着打扮素雅了些,见到季扬来,脸上并无喜悦之情,反而有几分轻蔑,道:“你怎来了?青天白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季将军。” “微臣、微臣来看看娘娘。”季扬总是在许明嫣面前抬不起头,“娘娘在这里过得好么?” 他心中有愧,自认为是他做了伤害许明嫣的事,夺了她的清白。 许明嫣坐在靠椅上,高高在上,手掌放在小腹上,道:“你看本宫这处境,能过得有多好?” 季扬沉默不言,目光不自觉往女子还未隆起的小腹上。 那里,有他的孩子。 察觉到季扬的目光,许明嫣理了理衣袖,将小腹遮掩住些许,“既然你来了,等下帮本宫带一封信给许太后。” 怕季扬一气之下将这事捅出去,许明嫣放低姿态,态度缓和了些,红唇翕合,道:“季将军,你应该不忍心看见本宫和腹中的孩子都被皇帝处死。” 季扬问道:“娘娘有几成把握,陛下会因为娘娘腹中孩子不会迁怒娘娘?” 他必须要尽快做决定。 许明嫣嫣然一笑,道:“十足把握不敢说,八成把握还是有的。” “臣知道了。”季扬淡淡道,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为何如此问本宫?”许明嫣从椅子上下来,信步款款走到季扬身边,“莫不是陛下要对本宫下手 ?你特地来便来通风报信?” “娘娘多虑,陛下这几日并未提过娘娘半句。” 季扬支支吾吾,“是微臣放心不下娘娘,特来看看。” “你若想本宫早些出这鬼地方,便将本宫的信,亲自送到许太后手中。” 许明嫣道,说着便让冬儿准备好纸笔,速写了一封信交予季扬,“记住,只能交给许太后,否则,我们的孩子恐活不到出生那刻。” 季扬望着手中的信,心绪万千。 === 宫道上,丹红扬了扬手里的一捧各色野花,道:“娘娘,你还别说,这些小野花一朵接一朵,凑到一起真好看。” 从思政殿外面出来,看见霍澹后,赵婳更加不想回凤栖宫了。 回去了又如何?对着冷冷清清的宫殿,能做甚? 路过一片荒凉的地段,赵婳见野花开的正盛,便与丹红去摘了些,打算回去放寝殿中。 院子里那些花,赵婳看腻了,偶尔换换风格,也是极好。 就像如今,心境不一样罢了。 垂眸看一眼手中绿叶中夹杂的各色野花,赵婳颇有感慨,道:“野花自是比家花好看。” 外面的,总是比家里的好。 花木也好,女子也罢,时间长了,也是会厌的。 丹红默默收起野花。 娘娘这话,莫不是在说陛下? 主仆两人走在宫道上,远方空旷的拐角处,忽得出现位男子的背影。 那男子从旁白的岔路口拐弯,径直便离开了,因他并未回头,便没发现拐角另一头的赵婳主仆。 丹红对季扬有极深的印象,望着那极想霍澹的背影,疑惑不解,“诶,那不是季将军么?他怎会出现在此处?” 赵婳目光变深了几分,拉着丹红迅速退回进这宫道的岔路口避避。 待再也看不见季扬的身影时,赵婳去了季扬出现的岔路口子,眸光落到那因落败变得破旧的宫门上。 丹红扯了扯赵婳衣袖,劝道:“娘娘,我们还是回去罢,不要再往前去了。” “为何?”赵婳对这荒败的宫门有些好奇,季扬作为霍澹身边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她想知道季扬为何出现在此处。 她私心是希望霍澹差季扬来此处办事。 丹红不大愿意说,唇瓣好几次翕合后,才道:“娘娘,这里面,是冷宫。” 冷宫?许明嫣便在冷宫。 赵婳自嘲一笑,转身便走,没有一丝犹豫,“回凤栖宫。” 赵婳步子大,周身散发着怒气,丹红略有小跑才勉强追上赵婳。 丹红想起一件事,步子迈达堪堪能与赵婳并肩,道:“娘娘,季将军可能是来看冬儿的。” “冬儿?”赵婳停下步子,疑惑地看向丹红。 “大概是一个多月前,奴婢无意间听见冬儿在求季将军什么事情,季将军好像是让冬儿往后莫要再来找他了,”丹红吞吞吐吐,对赵婳道:“听上去是挺绝情的。娘娘,冬儿喜欢季将军,季将军大抵也对冬儿有意思。” 赵婳震惊,眉头皱得高高。 季扬和冬儿站一起,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对有情人。 “但是好奇怪,季将军明明拒绝了冬儿,怎会又跑到冷宫来找冬儿?”丹红疑惑道。 赵婳道:“先回宫,这一路上你再好好想想,待到了凤栖宫,你再与本宫细说。” 不止是丹红,连赵婳也觉得这事太让人意外了。 恐怕不是丹红所想。 其中恐有隐情。 * 赵婳回到凤栖宫,来了精神,遣走殿中宫人,独留了丹红一人在殿中。 “不着急,你慢慢说。” 丹红回想了一路,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赵婳,“这是还得从上元节说起。上元节那天晚上,陛下带着娘娘出宫玩耍,奴婢无意间发现季将军和冬儿在一起,大抵是冬儿来找季将军,奴婢瞧着方向,是往瑶光殿去的。” “你确定看到的是季扬?”赵婳问道。 丹红点头,“奴婢确定是季将军。季将军于陛下身形相似,奴婢当晚看到时,还以为是陛下,恍惚一阵才想起来是季将军,故而奴婢对此事印象极深,不会错的。” 丹红继续往下说,“奴婢第二次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冬儿求季将军晚上去,季将军不仅拒绝了,还说了绝情的。当时奴婢还对冬儿生了一丝丝的怜悯心。” 静静听着丹红将事情说一遍,赵婳指节敲打桌面,将一系列事情串在一起。 “第二次是什么时候,还有记得么?前后可有发生什么事情?”赵婳问道。 丹红印象深,道:“那次之后,奴婢差点就被三名内侍欺侮。”她恍然大悟,“娘娘,莫不是冬儿发现了是奴婢偷听,所以让那三名内侍欺侮奴婢?” “本宫问你,抛开你这两次看到的,你认为季扬与冬儿曾经在一起过么?”赵婳心里有了个答案,但是这答案太过荒谬,她不确定,故而问了丹红证实。 想了一阵,丹红摇头道:“奴婢感觉不像,平素一点也看不出来。” 赵婳目光深邃,道:“谁说不是呢,连本宫也觉得不可能。” 季扬与冬儿平常看起来毫不相识。 季扬与冬儿,怎会呢?光身份,就太过悬殊。 但是,倘若季扬去见的其实是许明嫣呢? 霍澹信任季扬,不少他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便交给季扬去办,可以说季扬知道霍澹铲除许湛的种种计划;而许明嫣姓许,又是被许湛抚养长大的,许明嫣向着的,多半是许湛。 季扬与许明嫣之间不清不楚,那霍澹的计划岂不是有可能全部被许明嫣得知了? 赵婳暗道一声不好,“蹭”地从绣墩上起来。 霍澹有危险! 她要去找霍澹,说清楚! 第140章 干事业第一百三十九天 ====== 思政殿。 赵婳不能坐视不管, 坦白来讲,她还是放心不下霍澹。 立在殿外,高全盛脸上笑意不减, 下台阶迎接, 感喟道:“娘娘,您终于舍得来看陛下了。” 这段时间,陛下和娘娘不知怎的就闹了别扭, 陛下没去凤栖宫了, 倒是整日将自己拘在思政殿, 没日没夜处理朝政, 眼底的鸦青高全盛看了都心疼。 “陛下可在殿中召见大臣?”赵婳从轿撵上下来,拎着裙摆大步流星走上台阶,问道。 高全盛迎上去, “并未。” 赵婳命令道:“你守着殿外,不准任何人进入!本宫与陛下有要事要谈。” 说话间, 赵婳已行至殿门口, 顿了片刻, 她深吸一口气, 毅然踏进殿中。 霍澹闻声抬头,看见赵婳那刻,有几分错愕, 下意识握紧奏折,“你怎来了?” 男子眼底鸦青一片,憔悴许多, 脸上藏不住的疲态。 赵婳走近, 发现他唇边多了一圈细碎的胡渣,应是这几日太忙, 忘刮了。 赵婳没有弯弯绕绕,坦白道:“臣妾来告诉陛下一件事,请陛下当心季扬。” “季扬?阿婳为何这样说?” 长风万里 第183节 霍澹诧异,季扬跟在他身边,从来都是尽职尽责,他都看在有眼里,因为放心,故而今日才会将事关许湛罪责的要事交予季扬去办。 “臣妾适才,”赵婳有些不愿说,顿了片刻,语速极快,道:“适才看见季扬从冷宫出来。” 霍澹眉头一皱,冷宫里有谁,两人心知肚明,皆默契地没有提那个人。 赵婳平复好心情,没将个人恩怨带入,但还是不想与他对视,便回避了目光,低头中立道:“臣妾不知陛下是否差季扬去做事情,倘若陛下让季扬去做的事情与许湛有关,这件事恐怕需要重新计划了。臣妾身边的宫人告诉臣妾,她亲眼看见季扬与许贵妃的贴身宫婢冬儿说不清道不明,冬儿是否在帮旁人带话,臣妾尚且不知,也没有证据。” “臣妾今日来,不想聊其他话题,臣妾知季扬在陛下身边的日子久,仅凭臣妾这一两句没有证据的话,陛下断然不会轻易相信,但是臣妾只希望,陛下能够多留个心眼。” 赵婳知道霍澹这段时间着手开始对付许湛和许太后,他一直在忙着收集能给许湛定罪的证据,赵婳自然是希望霍澹能一击便中,不要因为轻信身边之人,将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臣妾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赵婳说完了,霍澹听了自然好,倘若他没往心里去,那她也没办法。 帝王心思,不是她能左右的。 言尽于此。 霍澹在赵婳适才说话时,私心之下多看了她几眼,但她却在回避。 对于赵婳的回避,霍澹有些许难受,道:“朕知道了,谢谢你今日能来与朕说这么多。” 担心赵婳与他置气期间亲自探证此事,霍澹道:“朕会暗中细查的,你须臾插手。” 沉默一阵,霍澹道:“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许湛、许太后、许明嫣,这三人他皆不会放过,尤其是许明嫣。 赵婳面色平静,冷漠又清醒道:“陛下不必如此,事情已经发生,臣妾心中已经有了心结,始终膈应着。臣妾需要时间来淡忘那件事。” 霍澹唇瓣下意识往下弯了弯,眸色寞落,道:“朕明白了,朕不强求,毕竟是朕先违背了我们的诺言。” “陛下别说了。”赵婳福身,道:“臣妾告退。” 赵婳转身之际,霍澹道出心里话,“不论以后如何,朕都不会再有除你之外,别的女子。” 赵婳身形一顿,片刻后又重新迈出步子,出了思政殿。 “陛下忙起来就废寝忘食,麻烦高公公让陛下按时用餐,多注意陛下的饮食,吃些清淡的,太油腻了有碍陛下的思绪。”赵婳出来后嘱托高全盛道。 高全盛:“娘娘折煞奴婢了,这些都是奴婢的分内事。” 赵婳道:“别在陛下面前说,是本宫嘱托你的。” 高全盛微愣,应了下来。 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轿撵,高全盛叹息一声。 嘴硬心软。 娘娘能主动来,是好事。 估摸着再等十日,陛下和娘娘就能和好了。 * 思政殿中,霍澹变了脸色,仔细回想赵婳说的每一句话。 赵婳与季扬无冤无仇,没有理由挑拨他对季扬的信任。 同样,赵婳也不会因为记恨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就借机报复他,报复许明嫣。 赵婳做事向来磊落,从不在背后使阴谋诡计。 季扬这些年对他忠心,不像是许湛安插在他身边的探子,但也不排除季扬被许湛挑拨叛变。 手指转动朱砂手串,霍澹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将计就计,倘若季扬真的有二心,可以借此次机会,让他现原形,也算是及时止损。 当然,霍澹希望是他和赵婳想多了。 === 且说这边,许太后收到许明嫣托季扬带来的信,顿时喜笑颜开, 许明嫣有孕了,邀她冷宫一见。 “还真被她说中了,这么快她便有了身孕。”许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许太后传来罗太医,一同去了冷宫。 “姑母来得真快,若非臣妾写信告知姑母,姑母恐怕不屑踏入冷宫半步,也记不起还有个侄女在这荒败无人的地儿。” 许明嫣站在荒废的院子外面,因怀了身孕,连说话的底气也足了。 瞧见许太后竟将罗太医带来了,许明嫣扯唇一笑,道:“太后娘娘且放心,臣妾岂敢欺骗太后娘娘?” “明嫣啊,”许太后走上前去,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握住许明嫣的手,与之交好道:“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岂能让陛下治你一个欺君之罪?事情,要一步一步稳当着来。” 许明嫣没说话,随许太后一起进了屋中。 罗太医挎下药箱,坐下为许明嫣仔细号脉,忽地眼前一亮,忙站起来,躬身道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已经有快两个月的身孕了。” 罗太医对许太后道:“恭喜太后娘娘。” 许太后沉静在喜悦中,当初让许明嫣进宫,等多的便是今日。 倏地,许太后意识到不对劲,笑容顿时凝滞在嘴边,质问罗太医道:“你说什么?有几个月身孕了?” 罗太医被问得额头上一把汗,如实回道:“一月有余,快两个月了。” 心想怎每次寻他来都遇到这种事情。 次次回答都战战兢兢,生怕因为因为一句话,头上的脑袋眨眼间便没了。 许太后喜悦褪去,留下的全是震惊。 “你!你!” 许太后指甲颤抖,指向噙着笑意正悠悠理好袖口的许明嫣。 一切尽在许明嫣掌握中,她便知道许太后得知后是这记惊讶微怒的模样。 “臣妾想要单独跟太后说说话,”理理衣袖,许明嫣对屋中所有人道:“你们都退下罢。” 许太后挥挥手,屋中仅有的三人尽数退了出去。 许太后脚步沉沉,走到许明嫣跟前,锐利的视线落到她平坦的小腹上,“说罢,哪个野男人的?你入冷宫不过一月,皇帝在此之前从未宠幸你。哀家万万没想到,你胆子如此大,做出这等不守妇道的龌龊事!” 许明嫣终于能在许太后面前挺起胸膛,道:“倘若臣妾说了,他还有命活么?太后娘娘不必如此动怒,臣妾有了身孕,这不是太后娘娘一直想看到的么?” 手指轻抚小腹,许明嫣攥住一团衣料,坚定道:“臣妾肚子里快两月的孩子,只能是皇嗣!”抬眼望着许太后,她坚定的眸子染了哀求,故作可怜道:“姑母,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亲人,我们都有共同的目标。以后,这肚里的孩子,还要叫您一声祖母。” 许太后略有迟疑,许明嫣趁机拉住她手,道:“姑母,待赵婳的肚子有了动静,我们便失了先机。” * 半晌后,罗太医再次被传唤到屋子里。 他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胆战心惊。 许贵妃被他诊断出怀了身孕后,太后娘娘是高兴的,可转眼间又开始动怒,情绪反复无常,究竟想要听何种诊脉结果? 许太后坐在主位上,即便还未开口说话,罗太医便能察觉一股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许贵妃有孕不足一月,罗太医你诊错了。”许太后冷冷扫了罗太医一眼,威胁道:“不管是谁问起,你都是这个答案,哀家不想听见其他结果。” “否则,”许太后将茶杯扔到地上,“砰”的一声,罗太医不由抖了抖肩膀,“你一家老小统统活不过明日。” 罗太医心道,作孽啊,这可是欺君之罪。 但是他好像也没有选择,不能演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性命不保,便也就无奈应了下来。 许明嫣柔柔道:“姑母,明嫣想回瑶光殿了,这冷宫荒败潮湿,臣妾能受这罪,可腹中皇嗣金贵,不能有半分闪失。” 许太后扯唇一笑,将许明嫣看得透透,吩咐道:“晚秋,请陛下到瑶光殿,哀家亲自为许贵妃做主。” 晚秋领命,速速前往思政殿。 许太后转头问道:“罗太医,许贵妃有孕多久了?哀家适才忘记。” 罗太医道:“回太后娘娘,许贵妃有孕不足一月。” 许太后笑里藏刀,“很好,等下见了陛下,哀家也希望听见这个答案。你的家人,本宫兄长会替你好好保护的。” 罗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拎起医箱跟在许太后许明嫣身后,出了这湿寒的屋子。 第141章 干事业第一百四十天 ==== “纪永升大儿子纪荀将许湛与纪永升贪.污的工程项目逐一罗列下来, 他手上的这罪证对朕异常重要,绝不可出任何闪失。朕已让羽林军中郎将季扬接应纪荀,护送他入京, 但朕最近得到风声, 季扬恐生变故,朕命你暗中行事。” 纪荀就这一两日入京,霍澹存了个心眼, 召来胡奎, 命他在暗中行事。 “倘若季扬有二心, 欲毁掉证据, 你可将其生擒活捉,若是他反抗到底,”霍澹顿了顿, 坚定道:“你便替朕将他原地处决。” 胡奎激动,他重回京城快三个月了, 终于也能为陛下分忧解难了! 胡奎接过霍澹给了画卷, 卷上之人, 正是纪荀。 胡奎记下此人模样, 收好画卷,抱拳道:“臣领命,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纠结片刻, 胡奎道:“陛下救下微臣孙子,微臣感激不已,定当为陛下肝脑涂地。” 霍澹摆手, 道:“要谢, 便谢赵贵妃罢。” 靠在龙椅上,霍澹只要谈及赵婳, 整个人都变得温润起来,“赵贵妃知道你对她有成见,故而求朕瞒住身份。” 闻言,胡奎一大老爷们,脸颊火辣辣的,臊得慌。 他当真误会了赵婳。 胡奎从思政殿出来,脸上一阵火辣辣,他驰骋沙场多年,竟没想到有一日会一次又一次针对一名妇人。 顺台阶而下,胡奎与一老嬷嬷擦肩而过。 晚秋在思政殿门口,道:“陛下,太后娘娘有请。” …… 瑶光殿。 长风万里 第184节 许太后带许明嫣回到瑶光殿,一路上她想了许多,面色不佳。 许明嫣与别的男子有染,身为贵妃,竟作出此等不守妇道的事情,着实令她惊讶,什么时候开始,连许明嫣也变了,变得不受她控制。 这不是个好兆头。 在等霍澹来的时候,许太后坐在主位上,锐利的看向许明嫣,厉声道:“哀家帮你瞒住这件事,你也莫要哀家失望。” 目光落到许明嫣平坦的小腹上,许太后道:“哀家早前轻看了你,闷声做大事,给了哀家如此大的惊喜,但是你记住,哀家能让你进宫,能帮你瞒住这件事情,同样,哀家也能让你腹中的孩子流掉,你也难逃一死!” 许明嫣袖中的手暗暗攥紧拳头,压住心中的愤恨,装作一副柔弱模样,道:“明嫣不敢,明嫣还需要姑母庇护,对姑母自然是唯命是从。” 正说着,霍澹来了。 许太后喜笑颜开,又是一副作为慈母的和善模样,“陛下来了。” 一进殿,霍澹便看见许太后身旁站的女子,他厉声道:“朕有令,任何人不得去冷宫探望她!母后竟私自将她带回瑶光殿!” 许明嫣生怕霍澹动怒就如上次一般,掐她脖子,下意识退到许太后身后。 许太后护住许明嫣,道:“陛下,你可知明嫣肚子里已有了你的孩子,冷宫自是不适合明嫣再住下去。” 与此同时,赵婳立在殿门口,听到这消息脚步一顿。 冬儿见她恍惚,低声唤道:“赵贵妃娘娘?” 许明嫣视线越过殿中怒气正欲发作的霍澹,瞥见刚到殿外的赵婳。 在许太后身后,许明嫣弯起唇角,炫耀似看向愕然的赵婳。 许明嫣一出冷宫,便差冬儿去凤栖宫将赵婳请来,如今时间刚刚好,霍澹刚到,赵婳也来了。 她早前便发誓,要那被赵婳扇的两巴掌通通还回去。 如今她有了身孕,这好消息自然是要与众人分享。她太喜欢看见赵婳和霍澹争吵的情景了。 这厢,霍澹怒气还未发出来,便听见身后有宫婢叫了声“赵贵妃娘娘”。 他猛地转过身去,果真看见在殿外面立着的赵婳。 霍澹不安,她定是听见了。 赵婳本就因为他那夜宿在瑶光殿而生气,与他今日还有隔阂,线下又听见许明嫣怀有身孕,他往后要解释,便彻底没了机会。 “呦,赵贵妃也来了。”许太后噙着一抹笑意,转身去了主位坐下,“既然来了,愣在外面作甚,进来听听这好消息罢。” “今日明嫣在冷宫晕倒,哀家带了罗太医去诊脉才发现,”许太后握住许明嫣的手,欣慰中带着喜悦,“明嫣有了身孕,快一月了。细细算来,便是被皇帝罚去冷宫那日。这日子,错不了。” 见两人都愣着,许太后道:“不信?罗太医,进来说说。” 许太后传唤,一直候在殿外的罗太医闻声进殿。 霍澹阴鸷的目光骇人,“罗昊,朕要你如实回答。” 罗太医战战兢兢,殿中没一位是好惹的。 许贵妃有孕不假,往后这肚子里的孩子恐怕是下一任君王,他若是违背了许太后的意思,家中老小性命难保。 许贵妃明明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许太后却执意让他往瞒报一月,这其中必定有辛密。 罗太医明哲保身,不趟这浑水,“禀陛下,许贵妃腹中确实有了皇嗣。” “本宫问你,几个月了?”赵婳问道,期许这罗太医口中的答案。 罗太医视线忍不住许太后看去,却在抬眸那刻与霍澹阴鸷骇人的视线差点相撞,他立刻头低下去,回答:“不足一月。” 赵婳苦涩一笑。 霍澹嘴角紧绷,冷声道:“来人,去太医院传杨医女。” “喏。” 高全盛端着拂尘,匆匆去了太医院。 许明嫣不安,本以为罗太医医术高超,霍澹会相信他的话,没承想霍澹竟又去叫了医官。 “陛下,臣妾……” 霍澹瞪许明嫣一眼,厉声道:“闭嘴!” 趁着他还有理智,莫要在他发怒的边缘反反复复。 许太后镇定冷静道:“今日就算陛下将整个太医院的医官都请来,明嫣肚子里照样有陛下的子嗣。” 许太后到底是经过前朝后宫的腥风血雨,太明白此刻最忌讳的便是沉不住气,让旁人瞧出端疑,经不住诈,势必就会被人识破。 霍澹再叫医女来,便是压不住疑心,出手阻止,反而让他本有都疑心更加坚定了。 这一局,搏的便是心态。 在等杨医女来时,霍澹往赵婳那边靠去,可女子仿佛不愿与他站在一起,他往她那边挪几步,她便往另一边挪几步。 两人之间,始终保持这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距离。 霍澹落寞。 不消片刻,高全盛请来杨医女。 就在殿中,当着众人的面,杨医女为许明嫣请脉。 许明嫣道:“杨医女,本宫已有快一月的身孕,奈何陛下不相信。” 霍澹负手而立站在原处,指腹摩挲玉扳指,垂眸冷声警告道:“你再多说一字,朕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霍澹等结果等得心急,不停转动手腕上的朱砂串。 “陛下。初有身孕的妇人脉象不太平稳,更何况许贵妃有孕不足一月,更需要仔细,稍微分心便容易诊错,杨医女诊脉慢,心思比臣细致。”罗太医机警看出霍澹焦急,这番看似在劝霍澹,实则在为自己寻个脱罪的理由。 待杨医女诊脉有了结果,他也有借口开脱,医术不精,退了这太医院医官的职位,总比欺君杀头的罪名好。 半晌后,杨医女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起身。 “恭喜陛下,贵妃娘娘已有快一月的身孕。”杨医女恭贺道。 许太后扣住椅背的手,缓缓卸了力道。 许明嫣也暗自松了口气。 赵婳原本还抱了一丝希望,可如今杨医女这话却让她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傻子。 她本就不该抱有希望。 霍澹狠狠压住拇指,拇指被扳指压出一道印子,厉声道:“杨婷,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何下场?” 杨医女跪下地上,惶恐道:“陛下,臣不敢,许贵妃娘娘确有身孕。” 但是,从许贵妃的喜脉来看,孕期好像一月有余。 杨婷反复诊了,那脉象确实不像是未足月。 众人皆知罗太医的医术远在她之上,连罗太医都一口咬定许贵妃怀孕不足一月,恐怕真印证了罗太医所言“初有身孕的妇人脉象不稳定”,是她学艺不精。 上次她未能诊出赵贵妃那若有若无的奇怪脉象是因何而起,倘若此时她跳出来说了反话,恐怕没人会信。 权衡之下,杨婷决定隐瞒。 许太后望向霍澹,正声道:“如何?杨医女是陛下亲自去请的,如今陛下可相信了?还要再传医官诊脉么?” 霍澹攥拳,许明嫣腹中孩子不足月,算起来就是那晚上发生的事情。 许太后眸光流转,挑拨赵婳与霍澹的深厚感情,道:“赵贵妃,陛下有了子嗣,你怎还是一副见不惯谁的模样?” “赵贵妃,孩子是无辜的,求你莫要因为往日种种,将怒气迁怒到本宫腹中孩子身上。”许明嫣借着今日许太后在此为她撑腰,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眸中含泪对赵婳说道。 霍澹面上怒气微动,赵婳在他正欲发作时,扯扯唇,气地一笑。 赵婳道:“恭喜许贵妃,如愿以偿。” 看向霍澹,赵婳强颜欢笑,眼眶有一丝泛红,弯起嘴角,心有几分累,道:“恭喜陛下,臣妾身子不适,不适当待在此处,便先回凤栖宫了。” 福福身,赵婳告退,刚走一步,手臂被男子大掌握住。 赵婳失望的目光落到那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伸手一根一根掰开男子的手指。 赵婳最后得了解脱。 走出瑶光殿时,眼角不自觉便湿了。 赵婳难受,却无力改变这一切。 她没坐轿辇,走在回凤栖宫的路上,望见前面落日余晖洒下的那重重叠叠的宫墙影子,突然觉得一对有情人有时候不是两情相悦就能长长久久。 橘调的落日带着暖风,吹不走心底的凉意。 …… 赵婳是霍澹最后的底线,如今却被许明嫣与许太后伤得对他彻底失望。 霍澹眼睁睁看着赵婳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仿佛将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刀一刀斩断。 她素来果断坚定,认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此刻,霍澹心中有块重要的东西,突然消失了一样。 他很着急,想要去寻找,可却不知如何将它再找回来。 心头涌上的慌乱逐渐让霍澹失了理智,他如修罗般吃人的目光落到许明嫣身上。 “是你让阿婳来的?是你让她听见这消息的!” 霍澹彻底没了理智,虎口紧紧掐住许明嫣脖子,似乎要把所有力气都用在她身上一样。 “她是朕的底线,朕警告过你不准动她!是你一次又一次挑战朕的耐心!” 许明嫣面色涨红,嘴巴张得极大,唇间溢出细碎的声音。 字不成句,艰难求救。 “别以为仗着腹中有了身孕,便能随意欺负她!你还不够资格!”霍澹指节泛白,力道一刻也没有松懈。 他恨自己的优柔寡断,才了造成今日的局面。 许太后被这画面吓得失神,仿佛看到了当年庄帝身上那股狠戾劲,六亲不认。 脸色骤然白了。 长风万里 第185节 “皇帝难道要像先帝一样,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么?”许太后必须救下许明嫣,霍澹已经动了杀心,只要他手指的力道再稍稍大一些,许明嫣就被活活掐死了。 许太后顾不得太多,搬出庄帝,就是打算激怒霍澹。 见霍澹眸色微暗,许太后继续激怒,道:“杀掉为你孕育子嗣的女子,亲手杀掉尚不足月的胎儿,皇帝学先帝,可谓是学到了精髓!” “不是!朕才不是父皇!” 霍澹戾气极重,几乎是将许明嫣提留了地面,但在听到许太后这般话后,即刻反驳。 他不是! 他永远也不要成为那种无情的人! 一时间,霍澹脑中浮现了生母被白绫勒死的场景,她失了力道,软软地倒在地上。 他又看见,赵婳被灌下流珠,捂住小腹痛苦得蜷缩在地上,刺眼的鲜血从她腿间流出。在那血泊中,她渐渐气绝。 霍澹瞳仁一缩,心悸紊乱,大口喘息着,仿佛被掐住脖子的人是他。 他渐渐松了手,神色恍惚。 许明嫣失了束缚,脚上无力,重重跌在地上。 半个身子落在地上,许明嫣握住脖子重重咳嗦,另一只手护住小腹,不让腹中的胎儿受到半分伤害。 霍澹冷着一张脸,狠辣的眸子看向许明嫣,警告道:“朕今日可饶你一命,你好自为之,倘若让朕再察觉到你对阿婳起了歹心,哪怕是分毫,朕便让你和你腹中孩子,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朕不介意将你腹中胎儿拿掉!顺便连你也一起!” 许明嫣心尖一颤,竟没想到霍澹如此绝情,在他眼中,她腹中的孩子,可是他的子嗣!他怎会如此冷漠无情! 霍澹甩了甩衣袖,一身怒气踏出宫殿。 冬儿急忙扶失神落魄的许明嫣起身,关切问道:“娘娘,可有摔着?” 许太后漠然看了眼许明嫣,敲打她道:“回也回来了,吃穿用度瑶光殿一应俱全,这段日子你给哀家老实在瑶光殿养胎,别去招惹赵婳,踏踏实实当你的贵妃,往后有的是舒心日子。” 皇帝疯起来,跟庄帝一样,六亲不认,在这节骨眼上,还是莫要去招惹。 许太后转眸,看向仍在殿中两名医官。 “二位谨记今日的回答,当心祸从口出。”许太后不知道杨医女为何说谎,只当她已经站好了队,道:“许贵妃往后的平安脉,便由你们二位负责罢,许贵妃腹中的孩子,也由你们负责,若有闪失,二位的一家老小,皆来陪葬!” 罗太医和杨医女战战兢兢,齐声应了下来。 杨医女倘若知道因为她的谎言会引出如此复杂的事情,她当时即便是冒着医术不精被免去医女一职,也要在霍澹面前道出实情。 如今,一切都晚了。 霍澹适才的狠辣,杨医女当真是怕了,真相一旦说出去,她项上人头不保。 === 凤栖宫。 赵婳立在院子里,望着院中那两颗一高一矮的银杏树,心中五味陈杂。 那棵较矮的银杏树,是霍澹亲手为她种下的。 她不过是随口说了句,她喜欢银杏叶子,他便专程寻了棵银杏树,种在她宫中。 “你们都退下罢,本宫想一个人静静。”赵婳身心俱疲,吩咐院子里的宫人退下。 望着两颗长势极好的银杏树,赵婳只觉物是人非。 缓缓蹲在地上,赵婳悲痛,双臂环住膝盖,小声啜泣。 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力。 橘黄色的夕阳洒在赵婳蹲缩成一团那小小的身子上,拉得纤长的影子被凉亭、宫墙、树木投下的影子重重叠叠压着。 压到地上。 女子无力地坐在地上,空洞的双眸淌着晶莹的泪水。 一道颀长的影子落到她侧脸上,挡住了夕阳。 “阿婳,朕……” 霍澹欲言又止,见到赵婳哭了,心脏宛如被无数跟银针扎过一样,生疼。 伸出去想拥她入怀的手悬在空中,霍澹不敢妄动。 她是个要强的女子,从未在霍澹面前示弱,更未想今日这般哭过。 他这次肯定伤她伤得深。 闻言,赵婳回过神来,竟不知霍澹何时来的。 擦拭干净面颊上的泪,赵婳忍住不哭,一言不发起身,回避霍澹,欲往殿中走去。 她越是这般冷静,霍澹心里越没底。 慌乱之下拉住赵婳,霍澹愧疚道:“朕对不起你。” 赵婳不置一词,欲要掰开霍澹那锢住她手臂的手指。 她掰开一根,去掰他另一根手指时,男子那刚被她掰开的手指又覆了过来,紧紧握住她手臂。 花园中,赵婳掰了一阵,他手指却握得越紧。 “陛下究竟要如何!!” 赵婳崩溃大哭,一拳狠狠砸在霍澹身上。 发泄过后,赵婳情绪越发不受控制,眼泪止不住流,嘶吼道:“陛下要臣妾如何?!” “一哭二闹三上吊么?哭着闹着要陛下拿掉那腹中不足月的孩子?还是要臣妾逼陛下处置许明嫣?” 赵婳眼眶湿红,情绪激动下一声一声质问霍澹,句句砸在霍澹心上。 忽地,她被男子拉进怀中。 浓郁的龙涎香味道在她鼻尖蔓延开来。 霍澹手掌扣住她后脑,胸前的衣襟被女子的泪水润湿,他心尖一颤,道不出的慌乱。 “朕不是没想过。”霍澹感受到怀中的人颤抖着,虽看不清她此时的面庞,但是胸膛不断的温热湿意在告诉他,她很伤心。 霍澹心疼,坦白道:“朕比任何人都想将你保护好,不让旁人伤到你半分,但是朕却害你伤得如此深,朕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朕不是没想让许明嫣永远消失在你面前,让她肚子里那不该出现的孩子永远消失。” 只要霍澹有想要动手的念头,许太后适才那话便反反复复出现在他脑中。 魔怔似的,挥之不去。 霍澹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 “朕掐住许明嫣脖子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父皇。父皇曾经亲手杀掉了他的孩子,父皇杀掉了许太后腹中的孩子,父皇手上沾满鲜血,他也杀掉了朕的母妃!朕不想当刽子手,就像当年的父皇一样。” “阿婳,朕不想最后活成了朕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庭院寂寂。 赵婳铆足劲推开霍澹,手掌擦干净眼泪,红着眼睛看向霍澹。 多说无益,说再多的话也不能改变如今的局面。 霍澹尝试去牵赵婳的手,却怕被她甩开,就是适才讨厌他的触碰一样,便默默收了手。 “朕不为自己辩解,但是阿婳,倘若朕那晚是清醒的,朕不会碰许明嫣半分,朕讨厌除你任何女子的触碰。”霍澹无奈,道:“朕对那晚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 除了身子乏力,体内还有些许残存的迷.药外,霍澹没有任何不适。 倒不像时候的感觉。 赵婳红着眼睛道:“陛下非要一遍又一遍提醒臣妾那件事么?臣妾不可能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况且如今她有了身孕。” 眼眸中闪着泪光,赵婳深吸一口气,平静,一句一句无力地质问霍澹,“臣妾不止一次问过陛下可有事情瞒着臣妾,可陛下是如何回答的?陛下跟臣妾说了实话么?” “陛下有嘴,但陛下不说,今日陛下说的这么多话,陛下让臣妾如何相信?” 夕阳西下,归巢的鸟儿掠过晚霞绚丽的天空,几声啼叫打破片刻的宁静。 霍澹喉结微动,知道不能再瞒下去了,如实道:“朕只瞒了你一件事。朕这一两月反反复复做噩梦,梦见的皆是一个同样的场景。朕梦见你在有三个月身孕的时候,许太后等人趁朕不在皇宫,给你灌了流珠,待朕再回宫时,为时已晚,你连同我们的孩子都没了。朕好怕好怕一睁眼,你就不见了,便又只剩朕孤身一人。” 霍澹藏了在心底好段时间的噩梦,终于说出口,反而轻松许多,心中一直压着石头终于落地了。 赵婳怔住。 竟有如此诡异又瘆人的梦。 难怪他前阵子格外反常。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朕怕噩梦成真,于是抓紧时间对付许湛。许明嫣找朕赔罪,朕本想从她口中套话,心急之下却反而却中了她的套。”霍澹愧疚之下不敢看赵婳,“朕事后也想同你坦白的,但想着依照你的性子,应是不会原谅朕,朕便打算等解决完一切,再同你讲清楚。” 话毕,霍澹抬眸瞧见女子眼眶泛红,眼尾泛着泪花。 霍澹心惊,慌乱下伸手。 她意外地没有躲开,霍澹窃喜,微微薄茧的指腹拭去她眼角泪水。 慢慢冷静下来的赵婳将霍澹的话听了些进去。 赵婳自认为与霍澹也算经历了生死,有难处,两人一起解决,总比他一个人硬抗要好得多。 她吸吸鼻子,无奈道:“陛下倘若早点说,我们兴许便不会走到这地步。” 霍澹垂下双手,矛盾道:“许明嫣着实可恨,但是朕没每每出手,看见她要气绝的模样,总是忍着不住想起母妃。” 顿了顿,他道:“朕不想像父皇一样,手上沾满女子的鲜血。” 霍澹面露恐色,似乎心中所想成了现实。 赵婳平复好心境,知他难受,她又何尝不是。 身处这个时代,作为皇帝,霍澹要做到独宠,势必要抗住前朝众臣的诸多压力。 皇家,子嗣为重。 她根深蒂固的一夫一妻思想,在这个时代,终究格格不入,与之悖逆。 试问哪个妃嫔,在得知其他妃嫔有孕后,如她这般将记恨表现在脸上,最后还安然无事的? 赵婳无奈,妥协了。 长风万里 第186节 她不可能让霍澹打掉许明嫣腹中孩子,那她又与刽子手有何区别? 但也绝对做不到能与那孩子恭亲和睦,她没那么大度,对霍澹她有私心。 轻启红唇,赵婳缓缓开口,平静道:“陛下回去罢,臣妾不想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臣妾需要些时间来接受这件事。” 霍澹眉色一喜,哪怕赵婳对他有一句好话,便足以让他雀跃欢呼。 在朝政上,他或许杀伐果断,令众臣敬畏;可是面对赵婳,他只想将为数不多的温柔通通给她。 然而,霍澹没想到,竟还有让他更高兴的事情。 赵婳往前走了一步,抱住他,道:“陛下莫要再分心了,快些把所有事情解决好,我们还能重新开始。” 或许吧。 倘若她接受了。 但,往后她心里定还是膈应着。 “嗯。”霍澹抱住赵婳,回应她,“快了,就这几日,待给许湛定了罪,便没人能加害你了。” 霍澹的背影消失在院中,赵婳独自依靠在银杏树粗壮的树干上,明艳的衣裳和橘黄色的夕阳融为一体。 赵婳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季扬找的,究竟是冬儿,还是许明嫣? 赵婳心底有个声音,坚信与季扬私下相见的,是许明嫣。 季扬与许明嫣之间瞒着什么? 这要是深究起来,便有的说了。 赵婳今日才与霍澹说了此事,还未来得及细查,便突然生了让来两人都没有料到的大事。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太密太急。 或许她可以从季扬入手,查清这两件事。 === 霍澹回到思政殿,正巧季扬在殿外值守,他便叫季扬一起进了宫殿。 “纪荀快要入京了,明早你便启程去路上接他入京,记住一定要将他身上给许湛定罪的证据带到朕面前!”霍澹道,他没有忘记赵婳给他的提醒。 若是季扬早已易主,此刻试探出来也不算太晚。 “陛下,倘若许相真被定罪了,那与许相有牵扯的许家人,是否会连坐?”季扬不放心许明嫣,她如今腹中还有他的骨肉。 因他如此问,霍澹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异样,季扬急忙掩盖解释道:“臣的意思是,京城以外的河东,还有许氏族人,他们皆不知许相的阴谋,若是连坐,为未免有些无辜。当然,这只是臣的拙见,臣妄加议论,请陛下责罚。” 话毕,季扬急急跪下认错。 霍澹眸色深深,单手负后,不置一词看着地上跪着的男子。 季扬希望他放过许家何人? 季扬今日着实奇怪,莫不是印证了赵婳说的?季扬与冬儿相见,实则见的是许明嫣?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霍澹道:“朕又不是昏君,自是分得清孰是孰非,无辜之人,自然不会被牵连。许湛现在犯下的罪,不至于到诛九族的地步。” 话锋一转,霍澹道:“但是他若是与宁王一样,想要弑君谋反,那后果便不一样了。”手掌搭在季扬肩上,指骨微微用力,他道:“参与其中之人,于谋逆同罪。” 季扬身形一颤。 “还跪着?朕有未曾怪你,快起来。”霍澹将季扬这一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 季扬起身,脸上神情如故,抱拳道:“臣遵旨,定会将证据完好无损呈交到陛下手中!” 霍澹转身,回到御案前面,感喟道:“但愿如你所言,事情一切顺利。” 但愿,他没有信错人。 季扬跟在霍澹身边许久,可以说是他曾经信任的人。 季扬走后,霍澹又招来姜子真和卫元祁,命两人回去准备,明日一早便带兵出发,去京城外那山上的猎屋。 不管许湛是否在那处藏了私铸的假.铜钱,这件事都不能再拖了。 夜长梦多。 刚好这一两日纪荀就会抵达京城。 不出五日,许湛定会被治罪! 霍澹心切,若非今日许氏惹怒了他,他恐是要制定出万无一失的计划才会动手。 “明日许湛上朝,在朝堂上时,你们便已带了羽林军出城,路上不必伪装了,许湛知道便知道了,势必要将那猎屋中物证找到!”霍澹急切,这次打得许湛措手不及。 卫元祁与姜子真面面相觑,不解道:“陛下,是又生了什么变故?这次怎如此急迫?” 霍澹眉目阴沉,道:“事发突然,不能再拖了。” 他已下旨,不得宫中任何人泄露许明嫣有孕的消息,事情越早解决越好。 待姜子真和卫元祁出去时,天色将黑。 此时,许太后与几名宫婢恰好朝思政殿走来。 两人规规矩矩行礼问安,只不过见到许太后身后一宫婢时,姜子真有几分奇怪。 走在宫道上,姜子真隐隐担心,对卫元祁道:“许太后身后那宫女,面目有几分异域风情,怕不是故技重施,想对陛下使美人计,在陛下身边安插耳目。” 他阅人无数,眼光独到,那群宫婢中混了一个模子不同的面庞,太眨眼,他一眼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会吧?我怎没看出来。”卫元祁拍拍姜子真肩膀,道:“况且,陛下一向定力好,不会轻易中圈套的,放心。” 姜子真耸耸肩,“谁知道呢?但愿是我多虑了。” 上次霍澹不就是中了许明嫣的圈套,事后那风雨雨来之的模样,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出。 瘆得慌。 这厢,许太后送来晚膳,殿外自是无人敢拦。 御案上的男子见她来了,放下刚拿起的奏折,眉心一蹙,将“不欢迎”三字都写在了脸上。 许太后既来了,便不会轻易离开,管皇帝欢迎与否,正事最重要。 “天色已暗,陛下还在处理朝政,哀家看着都心疼,陛下勿要将身子累垮了。” 虚情假意的话许太后说了多年,如今倒是信手拈来。 “哀家准备了些滋补的药膳,皇帝补补身子,最重要的是,莫要还在生明嫣那丫头的气。” 许太后话毕,身后拎了食盒的宫婢去了窗边榻边,将食盒中的饭菜逐一摆在榻上小几上。 霍澹冷笑,放下折子,道:“母后这一说,不是存心让朕回忆起下午的事情么?火上浇油,这药膳,也不必吃了。” 黄鼠狼拜年,霍澹不相信许太后会好心来给他送晚膳,那饭菜中,不下药便是万幸的了。 也确乎是药膳,毒药的药。 “皇帝何须如此咄咄逼人,哀家今日来,是来劝皇帝的,万事和为贵。” 许太后对那正在布菜的宫婢道:“那瓷碗里的绿豆排骨汤去火,你给陛下端过去。” 那宫婢五官立体,尤其那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在一众宫婢中各位挑眼,颇有异域风情。 宫婢奉命,青碧瓷碗中盛了碗温热的败火的绿豆排骨汤,朝龙椅上的霍澹走去。 不知是裙摆太长,绊了步子,还是故意跌倒,那宫婢靠近霍澹时跌了一跤,整个人扑到霍澹身上。 霍澹本以为许太后将心思都放到了那碗汤中,却不曾想她竟用宫婢撒汤这一拙劣的伎俩。 霍澹闪躲不及,那宫婢往他怀中扑,女子细长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手背。 碗中温热的汤,洒了霍澹一身。 “大胆!”霍澹狠狠将那宫婢推到地上,刀般锐利的眼神早已将那不知死活的心机宫婢杀了千百遍。 许太后厉声斥责,将那宫女狠狠批了一顿,“混账!你这身份低微的宫婢怎敢学旁人,借这卑劣的手段想入皇帝的眼!” “母后与她一唱一和,演什么演,”霍澹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残渣,冷眼看那演戏的主仆两人,“这宫婢是母后亲自带来的,母后能不知道她心思?母后与儿臣装什么装?” 目光落到地上的宫婢身上,霍澹嫌弃道:“况且,这宫婢又非绝色,与朕宫里那位美若天仙的女子相差甚远,朕眼睛还没有瞎。” “奉劝母后一句,美人计对朕没用。母后还是趁早将这线人和那一桌子晚膳带回去罢。”霍澹已经没必要再对许太后装作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朕衣裳脏了,需更衣,便不送母后了。母后慢走,天色将暗,母后回去当心足下,莫要摔了。” 话毕,霍澹顺台阶下,去了内屋更衣。 许太后勾出一抹笑容,让人收拾好小几上的饭菜,随她一同离开。 霍澹去了内屋,高全盛伺候他换了件衣裳出来,此时殿中已经都燃了灯,满殿通明。 霍澹坐回御案旁的龙椅上,欲去笔架上拿笔,瞥见右手手背上一道红印子。 他眉色渐深,想来是适才那宫女扑到他身上时,指甲划过留了红印子。 “备水,朕要洗手。”霍澹蹙眉,吩咐在一旁研磨的高全盛。 高全盛不敢马虎,急忙让内侍备好温水,备陛下濯手。 “陛下,水备好了。”高全盛道。 霍澹起身,哪知一起身,忽觉头有些晕,他是习武之人,能感觉到血液的流动有些异样。 像是有什么东西,往血脉中钻。 可缓一阵这不适感便又没了。 今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恐是被气着了。 霍澹这般想着,便没将这异样放心上,去了架子旁濯手。 洗了一遍又一遍,高全盛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霍澹照这么个洗法,皮都要搓破。 好在第他准备换第六遍水时,霍澹止住了。 用香胰洗了足足五遍,确认将那宫女触碰过痕迹都洗掉后,霍澹这才满意地接过高全盛捧着的干帕子擦手。 这厢,许太后回到永安宫,独留了那异域面容的宫女。 “确定将母蛊下到皇帝身上去了?”许太后着急问道。 花亦青胸有成竹,道:“太后娘娘安心,万无一失。民女适才碰到陛下手背时,已借此将母蛊下到陛下身上。陛下手背被民女划了一道,那口子出血固然好,母蛊能更好地顺着血液流变全身,倘若没出血,也不必担心,只要母蛊与陛下肌肤有接触,就能顺着陛下的口鼻进入体内。现在只需等待陛下有发热症状,再坐等陛下晕倒,这计划便成了。” 长风万里 第187节 许太后脸上笑意盈盈,“事成之后,哀家再额外赠你五万贯铜钱,保你在楚蛮花一辈子了。” 不出十日,皇帝昏迷;不出半月,这天下又要归她许家控制了。 届时大仇得报,父债子偿。 光想想,许太后就激动。 “谢太后娘娘。”花亦青躬身行礼。 她,便是许湛从楚蛮请来的巫女,给霍澹下蛊毒。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和好了,保真! 第142章 干事业第一百四十一天 ====== 晨光熹微, 朝霞染红了半边天,喜鹊枝头啼声不断。 寝殿内间,许太后一早便起来礼佛。 山水画挪开, 晚秋按动那墙壁上的暗砖, “咔嚓”一声正对许太后面前的一块墙挪动,露出密室中后的供奉牌位。 接过细香,许太后对着烛火点燃, 插.香时香灰无意间落到她手指上。 因太高兴, 许太后并未注意到这点。 “孩子们, 昨晚母后终于将蛊毒下到了皇帝身上, 今日是第二天,再过十四天,母后便能给你们报仇了!” 往后每日, 许太后都会像今日一般,数着日子, 对两个牌位絮絮念叨, 告诉她那两个逝去的婴孩这个好消息。 熬了这么多年, 终是如愿以偿, 许太后心中自是喜悦。 烛火摇曳,细香袅袅,许太后眸色闪过一丝狠辣。 “太后娘娘, 许贵妃和赵贵妃来请安了。” 忽地,宫婢来报。 许太后:“让两人去正厅等着,哀家随后便到。” 晚秋按动暗砖, 那密室被墙又挡住了。 手背伸过去供许太后搭住, 晚秋纳闷,道:“赵贵妃平日里因得陛下宠爱, 连请安都不曾来,今日怎如此懂礼?” 珠串垂帘被撩开。 许太后不急不慢走出内屋,勾唇轻蔑道:“往日仗着皇帝的恩宠,赵婳极少来,如今她也知失了恩宠,什么都不是,不得不乖乖对哀家低头。” 不用等太久,赵婳很快也要陪皇帝西去了。 永安宫,正厅。 许明嫣照例来请安,没承想会遇见赵婳,她很想再嘲弄赵婳几句以泄心头之恨,但又怕赵婳一怒之下对她腹中的孩子下手,便人忍了这冲动。 赵婳昨晚思虑了一夜,既然她猜到季扬或许与许明嫣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她亲自来查证一番,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 赵婳素来与许明嫣不对付,倘若平白无故便去了瑶光殿,免不得惹人怀疑。 于是乎,赵婳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借来给许太后请安,会一会许明嫣。 套话,她虽不及姜子真,但挑拨人心她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在等许太后来的空档,赵婳紧紧盯着许明嫣看,大有几分要将她看穿的模样。 许明嫣忆起往昔被赵婳打耳光,如今被她这样盯着看,心中犯怵,下意识捂住小腹,道:“赵贵妃,你盯着本宫做甚?” 赵婳柔柔笑道:“本宫昨晚做了个梦,有几分荒谬,但现在仔细想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本宫梦见,许贵妃与羽林郎中将季扬。”赵婳故意放慢语调,提到季扬时故意顿住,便想看看许明嫣的反应。 赵婳眸子紧紧锁在许明嫣身上,一言不发的模样,颇有些骇人。只见许明嫣下意识攥紧衣袖,虽没说话,但面上却露出几分紧张慌乱的神色。 笑了笑,赵婳接着道:“本宫梦见你们两人早前便认识,关系似乎很要好,无话不说。许贵妃在宫中,常常与季……” “赵贵妃!你休得胡说!”许明嫣神色慌张打断赵婳,害怕赵婳胡乱说将她硬与季扬扯上关系,这不提还好,一提难免有心之人留意到她与季扬,倘若从中探知到她与季扬有来往,再细究下去,恐是对她不利。 红色指甲直直指向赵婳,许明嫣怒道:“仅凭一个莫须有的梦,便污蔑本宫!赵贵妃,你还说不是因为看不惯本宫肚子里陛下的骨血就这般给本宫泼脏水!你居心何在?!” “许贵妃何必如此激动,本宫只是说了说昨晚有些古怪的梦,还并未说许贵妃与季小将军有何关系,又何来污蔑?”赵婳端起茶盏,推了推茶盖,敏锐的目光落到面露愤色的许明嫣身上,道:“若非有人与本宫聊过,本宫为何敢说,这梦仔细想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与本宫聊过此事的人,说来许贵妃也认识,她姓名两字,”赵婳唇角动了动,作势要发“季”的音,只是还未将话说出来,便及时收了口。 “瞧本宫,还是不说了,免得许贵妃又说本宫污蔑。” “你!”许明嫣气得瞪眼看她,“这梦本就是无稽之谈,赵贵妃往后……” “大早上,闹哄哄成何体统!”许太后厉声呵斥,打断殿中两人的争执。 赵婳与许明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到许太后的声音后便从椅子上起来。 许太后进殿,直往主位走去,“哀家在殿外便听见了你二人在争吵。吵吵吵,吵个不停,整个永安宫净听见你二人的声音。怎的,是来干架,还是来给哀家请安?依哀家看,再吵下去,这安也别请了。” 赵婳和许明嫣止了纷争,给许太后请安。 但,二人都有些许敷衍。 “都起来罢。”许太后多多少少看出面前那两人皆不是自愿请安。 那姓赵的丫头,从未将她放在眼中,今日来与她请安,敷衍不愿倒是正常,倘若赵婳心甘情愿便来请安,倒让她感觉不对劲; 至于许明嫣那丫头,因为腹中有了不知与哪个野男人的孽种,便将尾巴翘上天去了,敢在她面前放肆。 许太后当即给赵婳一个下马威,道:“赵贵妃,皇嗣何其重要,你与皇帝在一起许久,肚子也不见动静,可见子嗣与你无缘。皇帝不过仅宿在明嫣那边一晚上,明嫣便有了皇帝的骨血,可见其子嗣缘比你足。如今明嫣有了身孕,怀孕初期不稳定,赵贵妃倘若还想往日一般口无遮拦将明嫣气着了,恐要小产。这罪,便大了。赵贵妃未当人母,自是不知,哀家今日告知与你,望你此后慎言慎行,注意分寸。” 许明嫣轻蔑看向赵婳,背脊不由挺得笔直。 手掌抚摸小腹,许明嫣看见赵婳生气,她便高兴,火上浇油,道:“陛下的子嗣,自然是会平平安安出世,健健康康长大。” “劳母后费心,臣妾明白。” 赵婳唇间淡淡扯出一笑,薄凉冰寒的目光掠过许明嫣,去了一旁落座。 “既是明白,往后便敛起你张扬的性子。”许太后说道,随手拿起果盘中的樱桃。 “明嫣,这是南海那边进贡的樱桃,过来尝尝。”许太后伸手,掌心上放着两颗殷红的樱桃。 “谢谢母后。” 许明嫣笑意盈盈过去,从许太后手中拿过那两颗樱桃时,许太后伸手抚摸她头发,慈祥道:“头发有些散了。” “你给哀家安分些,哀家能让你腹中的孽种名正言顺成为皇帝的子嗣,自然也能让你肚子里的野种流掉!包括你如今坐着的贵妃之位,哀家也能给你废了!”许太后警告道。 许明嫣闻言脸色煞白,得意的笑容凝滞在嘴边。 “慌慌张张来请安,发髻都未梳好。”许太后恢复了一脸慈祥的模样,笑盈盈收了手,让失神的许明嫣回到原位去。 许明嫣面色苍白,却强装成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回了原位。 许明嫣的反应太奇怪了,前一刻还得意似去到许太后身边吃樱桃,后一刻便失魂落魄的害怕模样,这很难不让赵婳多想。 许太后定是与许明嫣说了什么,让许明嫣惶恐不安的事。 赵婳指腹摩挲着朱砂手串,她虽坐在椅子上,但与许太后隔得并不远,许太后为许明嫣理头发时,赵婳眼尖,瞥见许太后手指上似乎染了东西。 赵婳心生一计,起身道:“母后,臣妾前阵子看本杂谈书,从书中学到了些看手相的法子,今日斗胆为母后看看手相。” 话锋一转,赵婳道:“当然,臣妾也有几句体己话,想与母后说道说道。” 许太后道:“赵贵妃何时有这等闲心了。既然你提了,便过来罢,有什么话是明嫣不能听的?” “那自然是许贵妃不能听的话。” 赵婳笑着,从椅子上起身,路过许明嫣时,特意看她一眼,目光凌厉,约莫在此处停留三个数,便重新启了步子,朝许太后去。 许明嫣心下一惊,在椅子上如坐针毡,手指下意识抓紧衣袖。 怕赵婳在许太后面前瞎说她与季扬的关系。 许明嫣密切注视着赵婳的一举一动,倘若赵婳敢与许太后道出半点,她要如何辩解? 去了许太后身旁,赵婳蹲身,对许太后伸手的手掌仔细端详。 赵婳凝眸,看似是在看手掌,实则重点全放在了许太后那莹白的指甲上。 指甲细长,边缘染着的—— 是香灰? “如何了?赵贵妃可有结论?”许太后动了动手掌,她倒要看看赵婳究竟要说甚。 “母后这手相……” 赵婳欲言又止,左右翻动着那手掌,竟还又让她看出些端疑。 许太后宽大的衣袖口,有一滴极小的红蜡痕,在那玄黑金线衣料上有几分打眼。 赵婳凑近,在许太后耳边道:“臣妾想说,太后娘娘对臣妾有意见,直说便是,阴阳怪气作甚?太后娘娘莫要忘了,臣妾性子桀骜,若真将臣妾逼急了,真的会不计后果对许贵妃作出点什么,届时便是太后娘娘的乌鸦嘴显灵了。” 拍拍许太后肩膀,赵婳回身,道:“臣妾才疏学浅,又或许是母后手相太过复杂,臣妾看半天也没看出是祸大于福,还是福大于祸。今日便就先这样罢,待臣妾回去再专研专研,改日再来为母后细看。” 许太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真想将赵婳的嘴巴撕个稀碎。 什么叫:今日便就先这样罢? 一名失恩宠的贵妃,竟然如此对她叫板! 罢了,罢了,还有十四日,待皇帝一断气,赵婳也难逃一死! “都散了罢,哀家看着都头疼。”许太后伸手,“晚秋,扶哀家回去歇息。” 许太后刚走出正厅,许明嫣便起身了,手掌摸摸发髻,炫耀似对赵婳道:“本宫近来困乏,便也先走一步。罗太医嘱托本宫,这一两月要好生休息,都腹中陛下的孩子有益。” 许明嫣神气得不得了,由冬儿扶着离开正厅,走时还不忘说几句让赵婳不顺心的话。 “小人得志,娘娘莫要往心上去。”丹红安慰赵婳道。 说不往心里去,是假的。 长风万里 第188节 赵婳笑笑,道:“走罢,我们也回去了。” 回去之后,又有事情做了。 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还有意外收获,便没有必要再留下来。 从许明嫣的反应来看,她似乎与季扬,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还有便是许太后。 清晨,许太后起床做了何事?手上是香灰,衣袖上还有蜡油。 若是礼佛,应该不会身上应该不会染香灰。 赵婳对于新奇疑惑的事情记忆尤其深刻。 她忽地想到早前昭仁差点嫁去南诏国和亲,她来过一趟永安宫警告许太后莫要从中挑事。 也就是那次,赵婳发现许太后那寝殿中,似乎有处地方,在燃烧香烛。 她也同霍澹说了此事,霍澹还未找得时间细查。 如今赵婳又瞧见许太后手上染了香灰,这件一直没有细查的一下被她想起来。 “你帮待会儿去长公主府,帮本宫给长公主带封信过去。”赵婳走出正厅,对丹红道。 路过长廊时,一众永安宫的宫婢停下对她行礼。 赵婳匆匆掠过,刚走了两步便顿住步子。 回头,只见那一众宫婢已经走过长廊。 那一群宫婢里,有位女子,长相不像是京城人士。 眉骨轮廓间,倒有几分异域模样。 好奇怪。 “娘娘?”丹红下意识叫赵婳。 “无事,”赵婳抿唇,不知为何,总感觉有大事发生,敛了心神,道:“走罢,回宫办事。” 回到凤栖宫,赵婳立刻写了封信让丹红转交给霍岚。 她需要一件夜行衣。 有了夜行衣,今晚才能好办事。 一个时辰后,霍岚出现在凤栖宫。 赵婳遣走殿中宫人,迎上去急急问道:“东西可带来了?” “皇嫂,你要作甚?怎突然让昭仁带这东西?”霍岚将莲心手上的托盘交给赵婳,掀开最上面一层遮掩的布料,下面赫然是一套夜行衣。 “还嘱托昭仁秘密行事,连皇兄也不让说。” 赵婳收下衣裳,道:“十万火急的要事,待有了结果再与你细说。” 霍岚瘪瘪嘴,没再继续追问。 本想问问赵婳与皇兄和好没有,但今日赵婳都托她带夜行衣了,估摸着两人还在闹别扭,霍岚便没有问。 霍岚坐在绣墩上,抱怨道:“子真昨夜回来便收拾东西,今早跟表哥一起出了京城,说是皇兄交代了十万火急的事情。”眼前一亮,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大事,道:“阿婳嫂嫂,你跟皇兄在忙什么?你们该不会再各忙各的?阿婳嫂嫂,昭仁觉得,你还是跟皇兄先通过气,倘若你们忙的是同一件事,彼此说一说,还能少走弯路。” 赵婳嘴硬,“没有的事。” 闻言,霍岚感觉她大抵是猜中了。 一个两个,嘴硬心软。 这别扭的性格,真真不行。 === 入夜,宫墙上处处燃了灯,墙上的影子鬼魅丛生。 夜深人静,一道黑影蹿进永安宫。 赵婳专程等到子夜,待所有人都熟睡后,悄悄潜入永安宫一探究竟。 好在永安宫中的值守不算森严,赵婳绕过在台阶上打瞌睡的两名内侍后,便顺利翻窗进了许太后寝殿。 借着月光,赵婳轻手轻脚,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谨慎。 依稀记得上次她最先觉得可疑的地方,是内屋中那挂着的山水画。 朦朦胧胧的月光中,赵婳找到墙上的山水画,她一喜,急忙过去。 撩开那画,赵婳摸摸墙壁,果真摸到了一处暗砖。 按动暗砖的同时,赵婳下意识看向屏风后面,但愿许太后不要被这声音吵醒。 可当赵婳看见那间小密室时,还是有几分震惊。 两个牌位稳稳着,供台上的香烛已经燃尽,瓜果贡品一样不少。 赵婳凑近了些,就这月光的清辉,能依稀辨认出牌位上的字。 吾儿什么什么之什么启什么之灵位。 …… 回到凤栖宫,赵婳换下夜行衣,心绪久久未能平复。 许太后寝殿中,一直供奉着她已逝的两个孩子的牌位。 许太后身上的香灰红蜡,是在祭拜那两个牌位时弄上去的。 赵婳曾经听霍澹提起,许太后的两个孩子,一个流产,一个生下来便是死胎,两次皆是先帝所为。 丧子之痛让许太后恨透了先帝,同样也恨透了霍澹的生母。 宫中不准祭奠,许太后便悄悄在寝殿中造了间小密室,供奉牌位,偷偷祭奠。 原是如此,赵婳总算是想明白了。 赵婳之前担心是巫蛊之术。 倘若许太后用巫蛊之术害霍澹,她绝不会轻易放过许太后。 但只是祭拜儿子,应该不碍事,这般想着,赵婳便没将此事告诉霍澹,这段时间就让他安心处理手上的事情。 等姜子真那边事情忙完,霍澹便要准备收拾许湛了,届时她将许太后偷偷祭奠灵位一事告知霍澹,还能顺便帮霍澹处置许太后。 === 翌日,许湛下朝回来,心情愉悦。 许太后告知许湛,小皇帝已经被下了子母蛊,最多十四日,便会中毒而亡。 此时许明嫣腹中的孩子,众人皆知是小皇帝的骨肉,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往后要由许湛和许太后来教导。两人亲自教导的孩子,渐渐长大,自然是对他们两人的话言听计从,丝毫不会像霍澹一样,心中还藏了各种小心思。 许湛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万人瞩目的皇位,他一心想要得到的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傀儡皇帝。 他辅政,朝中事务,不论大小,都需要他点头。 许湛十分享受这至高无上的权利,也喜欢这样种受百官追捧和巴结的感觉。 许湛在回丞相府的路上便让随行仆人去梨园包下一出戏曲,待他回府换下朝服便去听听戏曲,哪知他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管家就神色匆忙迎了上来。 “相爷不好了,出事了。”管家着急忙慌说道:“相爷派出去截杀纪荀的暗卫,全败了!连大少爷也受伤了!” “什么?!”许湛震惊,要出门听戏的好心情即刻没了,“就一个重伤还未痊愈只会三脚猫功夫的男子,也能将本相的暗卫击败?还将本相儿子打伤?” “大少爷说,伤他之人并非纪荀,是羽林郎中将季扬。”管家道。 许湛三步并做两步,撩起厚重的官袍,急急往大儿子屋中去,问清事情来龙去脉。 据探子来报,纪荀所乘的马车今早进城,许湛便让大儿子带了一众暗卫去途中截杀,不能让纪荀活着出现在小皇帝面前,更不能让纪荀道出其父纪永升是在他的指使下私自攥改工程款,从中获利私吞。 许湛大儿子武艺深得他的真传,再加上以死相护的暗卫,基本上没人是他儿子的对手。 怎会被季扬打得重伤在床! “本来都快得手了,季扬跟个疯子一样,宁愿自己被砍伤,也要护住纪荀,后来胡奎带兵赶到,人马是我们的一倍,孩儿不得不得带人撤走。” 季扬。 胡奎。 全是小皇帝的人。 许湛暗道大事不妙,纪荀被小皇帝救走了,很快便会知道他与纪永升干的勾当。 “爹,纪荀本就有伤在身,此时又被儿子打成了重伤,昏迷不醒,何时醒来还说不一定。还有季扬,他被儿子砍伤了手臂,元气大伤。” 听完儿子的话,许湛陷入沉思。 照如今的情形,免不了与霍澹开战。 霍澹要治他罪,需要足够的证据,而此刻只有纪荀一人,胜算不大。 而他,只需要等到霍澹昏迷,一切便就尘埃落定,这一局便是他胜了。 许湛迅速招来心腹,让其去坊间散播消息——《京城风云》中北嘉,便是当朝贵妃赵婳,妄议朝政,试图越俎代庖。 暂且先不管北嘉是否如他所猜,是赵婳用的化名,知道坊间出现关于赵婳不好的言论,霍澹便会先细查这件事情,于是便把纪荀一事暂且放一放。 只要将时间往后拖一拖,目前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管家得了许湛的吩咐,即刻出府,叫来王麻子等人,立刻将话散播到坊间各处。 《京华风云》在京城大街小巷备受追捧,其中不乏喜欢北嘉文章之人,面对这不知从何起的遥远,有人将那来传谣的人一路追着打,足足追了有三条街。 有人更甚,听见乞丐在街头造一句北嘉的谣,便抄起鸡毛掸子撵他一路。 这些个喜欢北嘉文章的人坚信,定是哪家书刊看《京华风云》不顺眼,故意给造这等杀头掉脑袋的谣言,就像上次那星象谣言一样,是逆贼宁王为他弑君夺权顺理成章的阴谋。 是要害北嘉先生。 霍澹晚些时候听见这消息,即刻传来京兆尹,命令道:“给朕细查!这话究竟最先从何处传出来的?!一层一层给朕仔细排查!” 京兆府尹汗颜,感觉霍澹那如刀的眸子随时将他脖子砍了下来,“微臣已经在细查了,据说这谣言最先是从南岸码头传出来的。” 南岸码头。 长风万里 第189节 霍澹有几分印象,他与赵婳微服出宫追查再次出现在京城的假.铜钱时,去的便是南岸码头。 霍澹吩咐道:“抓活的,朕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指示!” “臣谨遵陛下旨意。” 京兆尹走后,内侍来报,季扬醒了。 霍澹转身去了屋中。 只见床上的男子虚弱起身,欲下床行礼。 “你有伤在身,无需多礼。” 季扬胸膛被刺了一剑,差点伤及心脉,手臂又被重重砍了一刀,可谓是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 内侍抬来椅子,霍澹落座。 “陛下,臣没有背叛您,臣将纪荀带到陛下面前了。”季扬在林中与黑衣人以死搏斗,不敌之时胡奎突然出现,他便明白,他失了霍澹的信任。 恐是他主动提议霍澹去许明嫣宫中那次,也有可能是他出发前问霍澹的那句,让霍澹对他有了防备心。 季扬从未想过背叛霍澹,因办事不利,他惭愧道:“纪荀受了伤,是臣办事不力,没将人保护好,陛下若要责罚,臣绝无半句怨言!” 霍澹道:“你不也受了伤?胡奎与朕说,是你拼死护住纪荀,朕为何要罚你?” 也就是霍澹在胡奎呈报事情时,他才知季扬并无二心,或许之前季扬确实与许家有来往,但这次及时收手了。 “陛下,纪荀伤势如何?”季扬不放心,问道。 “还未醒来,朕在纪荀身上找到了他写的许湛这些年与纪永升勾结在一起做的种种事情,逐一列举了贪污工程和贪污数目。”霍澹胜券在握,道:“如今知等子真那边传回来好消息。” “你便安心在此养伤。”霍澹并未多留,起身时忽觉头晕晕沉沉,手下意识搭在椅子扶手上稳住身子。 “陛下。”高全盛吓了一跳,担心霍澹龙体有恙。 霍澹摆手,站在原处缓了一阵,感觉好多了才离开了屋子。 他猜恐是这几日没日没夜处理朝政,累着了。 “陛下,朝政再忙,也要注意好龙体。午膳和晚膳要按时吃。”高全盛跟在霍澹身后,忍不住念叨几句,“赵贵妃吩咐过奴婢,时时留心陛下的饮食起居,赵贵妃心里还得关切陛下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而已。” 霍澹嘴角扬起弧度,满心欢喜,道:“不用你说,朕自然知道阿婳心中有朕。她能这样嘱托你,已是极好。” 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 且说这边,赵婳听闻季扬负伤回来,并被霍澹安置在宫中。 约莫是怕重伤的季扬在府中养伤再被人杀害。 指节敲着桌面,赵婳仔细思虑一番,决定去找季扬一探究竟。 从季扬身上找突破口,总被去套许明嫣的话要好。 赵婳现在有一个荒谬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有几分荒唐。 她竟然觉得许明嫣腹中的孩子,是季扬的。 霍澹那晚误中了迷.药,只有被别人占便宜的份,哪里还会占了许明嫣便宜。 赵婳自然是希望霍澹没被许明嫣占便宜,也没有占许明嫣的便宜,一切都是许明嫣给霍澹下的套。 可是杨医女和罗太医的号脉又如何说?两人都先后诊断出来,许明嫣有了快一月的身孕。 杨医女是霍澹差人请来的,不可能被许氏收买,她没有理由要说谎。 所以,她才说自己的想法太荒谬了。 轿撵稳稳停下。 屋外守着的侍卫不敢拦赵婳,便放她进去了。 赵婳让一众宫人留在外面,单独进屋。 季扬刚躺下不久,这厢又起身行礼,“娘娘。” “免礼。” 赵婳冷着一张脸,目光锐利在季扬身上打量,坐在椅子上正声问道:“本宫前几日,在冷宫外面看到了你。你去冷宫做甚?” 季扬一怔。 不承想那日他如此小心谨慎,却还是被赵婳瞧见了。 赵婳没给季扬半分思考的机会,追问道:“你与许贵妃,究竟是何关系?你为何要去见她?” 季扬断然不会将许明嫣置于危险境地,听说许明嫣已经从冷宫搬回了瑶光殿,如此一来,便是霍澹已经相信,她腹中的孩子是皇嗣。 最难的一环,许明嫣已经过了,她安全了。 季扬更不会把事情抖出来。 “臣不知娘娘在说什么。臣那日只是碰巧路过冷宫。”季扬回避赵婳锐利的带有审视的目光。 “真的么?可本宫昨日与许贵妃谈过了,许贵妃不小心说漏了嘴,她腹中的孩子,并非陛下的。” 赵婳手掌搭在扶手上,身子前倾,眉眼一片冰凉,道不尽的冰寒,厉声道:“季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作出此等有辱皇家颜面的事情!” 季扬守口如瓶,道:“臣不知娘娘是受了谁的挑拨,如此针对臣。臣被冤枉了无所谓,但莫要让许贵妃蒙羞,也莫要让陛下蒙羞。” 适才霍澹来见他,并没有问责他,由此可见,他夜里偷偷私会许明嫣还未被发现。 与赵婳认识以来,她凭借聪慧果敢的性子,博得霍澹赞赏,同样,季扬也不例外。 季扬佩服赵婳在危急关头面不改色的魄力,也欣赏她的足智多谋。 她今日,怕就是来套他的话。 季扬认为,只要他咬定不松口,赵婳仅凭猜想,没有证据,便不能给许明嫣定罪。 屋中沉默半晌。 赵婳自嘲一番,道:“季扬,本宫看错你了。” 季扬愧疚,不语。 赵婳出了屋子,心情复杂。 她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心中虽有疑惑,但不敢去验证。 怕届时空欢喜一场。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 高全盛候在思政殿外,看见赵婳来了,眼前一亮,顺台阶而下,急忙迎了过去。 “娘娘,陛下在殿中。陛下这一两日忙得团团转,睡眠又少,适才还差点晕倒了,奴婢劝说的话,陛下自是不会听进去,但是娘娘去说,便不同了。也就只有娘娘能劝动陛下了。” 高全盛说了一大堆,跟在赵婳身侧上了台阶。 霍澹这毛病赵婳再清楚不过,想必又是没有按时吃饭,连觉也没睡足。 赵婳心疼问道:“陛下近来可有其他不适的症状?” 高全盛回想了下,道:“最近老是头疼。春夜凉,最近又冷起来,奴婢就怕陛下不注意龙体,受凉染了风寒。” 说话间赵婳已经进殿,高全盛通传完一身,麻溜的便带了殿中伺候的内侍出去了。 霍澹适才头有些疼,指腹正揉着太阳穴,赵婳便来了。 霍澹欣喜,去到赵婳身边。 “陛下最近又没将身子当回事。”赵婳牵着男子温暖的掌心,往窗边软榻走去。 心疼多于失望,赵婳见霍澹憔悴的模样,便暂且将许明嫣那事放一放。 赵婳牵他了。 赵婳关心他了。 赵婳主动亲近他了! 霍澹恍若梦中,盯着她牵住的手倏地抿唇笑了笑。 赵婳按住男子肩头,将人带到软榻上落座。 纤白的手指轻轻按摩霍澹额角,赵婳在他身侧柔柔道:“陛下最近头疼,今日还差点晕倒,臣妾不在,陛下便是这样不爱惜龙体的?” 女子身上的馨香淡淡的。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朕不能有懈怠。”霍澹握住赵婳的手,抬眸望向她,道:“就忙这三四日了。待纪永升儿子纪荀醒来,朕要审问他,阿婳跟朕一起去么?” 赵婳道:“一起罢,莫要再单独行事了。” 霍澹道:“好。朕届时去凤栖宫寻你。” “陛下还相信季扬么?”赵婳突然问道。 霍澹疑惑赵婳为何这样问,但也没有瞒她,如实道:“朕在今日之前,确实怀疑过季扬与许氏有来往,可季扬拼死相护纪荀,让朕对他的疑虑消了大半。季扬跟在朕身边许久,对他家境以及平日来往之人可谓是一清二楚,他并无可疑之处。是朕一手将季扬提到现在这位子上来的,以往朕吩咐季扬的事情,季扬都办好了,其中也有对许湛不利的事情。” 赵婳指腹揉着霍澹太阳穴,沉默片刻,继续道:“在陛下眼中,季扬与许明嫣关系如何?” 霍澹眉头一皱,心底有些慌乱。 怎又扯上许明嫣了?他只字未提许明嫣。 她该不会又要因此生气? “臣妾既然主动问出口,便是看妥协了,看淡了。陛下不用顾忌臣妾的感受,只管提便是。”赵婳道。 顿了片刻,霍澹道:“季扬与许明嫣不曾有往来。一个是羽林军,一个是贵妃,两人身份悬殊。季扬和许明嫣能见到的机会不过就是宫道上遇到,躬身问安而已。” 霍澹握住按这他额角的手,正身对着赵婳,环住女子腰肢,道:“阿婳,你莫要再想这事了,交给朕来处理。” 几日不见,他越发憔悴了。 眼窝凹陷了些许,显得他眸子更加深邃。 赵婳垂眸,伸手摸摸他扎手的胡茬,眼底泛酸,不忍心看他这般处理朝政便不顾身子,“臣妾才几日不管,陛下便让自己成了这副邋遢模样。胡子不刮,脏兮兮地去上朝,又脏兮兮回来处理一大堆折子。” 霍澹喉结微动,望着她,心中没有底气,问道:“那你以后还管朕么?” 长风万里 第190节 赵婳手顿住。 片刻后,她笑了笑,道:“当然管啊。臣妾都不管了,谁还能管。” 双手搭在霍澹宽阔的肩膀上,赵婳霸气道:“难道陛下还想被别的女子管么?” 霍澹满意摇头。 “朕有你一个就够了。” 赵婳道:“言归正传,陛下难道不觉得许明嫣腹中孩子来得太巧了么?况且那晚陛下中了迷.药,事后臣妾问陛下,陛下对那晚没有印象。” 霍澹难以启齿,尤其是对着她期待的目光。 他真怕坦白后,她眸光便暗了。 “朕醒来后,看见了床单上的干涸的血。”霍澹还是选择坦白。 赵婳微怔。 霍澹便知道她听后会失望。 但如今事情已然发生。 “臣妾还是不相信,如今臣妾对陛下有信心。”赵婳坚定说道:“陛下眼前所见,有可能不是真相,因为事在人为。” 她冷静下来,再细想提到季扬,许明嫣的反应;以及她提到许明嫣,季扬的回答。 其中定然有猫腻。 “陛下要得到答案很简单,问问许明嫣的贴身婢女便可。” 霍澹眉眼微沉,听了进去。 === 慎刑司。 暗不见光的审讯房中潮湿阴冷,铁链相碰的铮铮声一踏足便能听见。 一声接着一声的凄惨求饶声让人背脊一凉,头皮发麻。 摆满刑具的屋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霍澹坐在椅子上,周身皆是肃杀之气。 缓缓转动朱砂手串,霍澹抬手,比划了个手势,正欲拿倒钩的行刑的内侍退到一边。 霍澹单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沉声质问绑在架子上的人,“朕再问你一句,那晚的真相是什么?你主子腹中孽种,究竟是谁的?!” 冬儿被鞭子抽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昏迷后又被凉水泼醒,此刻伤口钻心地疼。 霍澹伸出三根手指,道:“朕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考虑,你若坦白,朕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一!” 霍澹示意旁边的内侍,准备水刑。 赵婳往日受过的苦,他定要曾经参与其中的人,千百遍偿还回来。 “二!” 霍澹厉声,眸间道不尽的杀戮。 “滴答” 有水滴落。 在寂静无声的屋中,格外渗人。 内侍已在准备东西。 铁链相碰的声音越发清脆。 越发渗人。 在须臾的等待后,霍澹耐心耗尽,唇角动了动。 “是季小将军的!” 冬儿在霍澹欲怒时率先开口,颤抖道:“是季扬!” 第143章 干事业第一百四十二天 ====== 霍澹挥手, 在场所有内侍皆退了出去。 屋中空空荡荡,适才被泼了水的木架上“哒哒哒”滴着水渍。 细水淙淙顺着流到霍澹足下。 男子嫌弃似起身,抬脚越过那一淙水渍。 天子发怒, 冬儿不是没见过, 她两次见到霍澹那狠辣的模样,两次差点将许明嫣掐断气。 见霍澹起身,阴鸷的目光扫到她身上, 冬儿胆战心惊, 权衡再三, 为了保命便什么都交到了, “陛下饶命,奴婢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娘娘、娘娘她在陛下与赵贵妃去灵隐寺祈福时, 就私下约见过季小将军,那也是娘娘与季小将军的第一次。头几次, 娘娘都偷偷给季小将军用了……用了欢药, 后来便没用了。” 冬儿颤颤巍巍, 手脚被绑在架子上, 还是忍不住往后退,尤其是看见霍澹满是杀戮的眸子时,呼吸骤然不畅。 冬儿回避那骇人的目光, 战战兢兢坦白道:“娘娘如今其实已有快两个月的身孕。那晚陛下吃下有迷.药的酒菜后,娘娘将不省人事的陛下送回床上,那时娘娘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自然是经不住折腾, 便没有与陛下行那云雨之事。” 少年天子面色阴沉,一股巨大的压迫感随着而来, 冬儿仿佛喘不过气一般,吓得面色苍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为了做戏逼真,不让陛下翌日醒来发生异样,娘娘将手指割伤抹在床单上。” “还有么?”霍澹凝声问道。 当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霍澹愤怒,但很奇怪,只要他异常愤怒,就感觉周身的血脉在逆流。 此前,他从未有过这症状。 “没,没了。”冬儿颤颤巍巍,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并没有还瞒住霍澹的事情。 “来人!”霍澹一声令下,适才屋外退出的几名内侍齐齐进屋。 见到这阵仗,冬儿慌忙求饶道:“陛下饶命!奴婢全都交代了,陛下岂能食言?求陛下饶奴婢一命!” “准备水刑,尸首扔到乱葬岗,任野狗啃食。” 话毕,霍澹满身怒气出了屋中。 门一关,将那撕心裂肺的求饶声隔绝开来。 他是说过坦白后可以考虑饶她一命,但仅仅是考虑而已。 霍澹自诩不是个和善的人,对于任何伤害过赵婳的人,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更何况许家的走狗,不止一次伤了他最在乎的人。 这厢,旁边屋子的门突然打开,赵婳屋中出来。 这间屋子与霍澹审问冬儿那间屋子相连,只不过一间屋子是用来审讯,那另一间屋子,则能将旁边屋里受审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霍澹亲自审问,手段狠辣,见血都是轻的,酷刑种种,他可以轮着用,直到残喘的冬儿将事情真相尽数告知。 怕赵婳见了这血腥场面晚上做噩梦,霍澹便特地让她去到旁边屋中等结果。 万幸,他没有做对不起赵婳的事情,也没有违背两人的誓言。 赵婳走过去,牵起霍澹的手,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道:“陛下,先回去罢。” 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总算是清楚了。 “嗯。” 霍澹应了一声,面上的狠戾在看见赵婳时早已消失不见,换来的是道不尽的温柔。 两人一同走下台阶。 夕阳余晖下,两道纤长的影子纠缠不断,被余晖拉着印在宫墙上,逐渐融为一体。 霍澹瘦长的指节滑进女子的指缝中,紧紧扣着她五指。 久违的踏实感,又来了。 “我们这是和好了?” 霍澹有些不敢相信,望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双手,有些失神。 赵婳弯唇看他,道:“陛下是清白的,很合臣妾心意。” 其实今日来找霍澹前,赵婳就已经开始慢慢开导自己了。 不管往日发生了什么,等铲除许氏,事情平息以后,霍澹定然是不会再辜负她。 目前最坏的结果便是,霍澹与许明嫣有过一次。 时间一长,她可以忘掉霍澹与许明嫣的那一晚。 但是冷静下来,赵婳细想。 就霍岚说的以及她所知道的而言,霍澹放许明嫣在宫中整整一年,都不曾宠幸过许明嫣,即便是昏迷,也不应有那冲动。 万幸,最坏的结果没有发生。 霍澹还是她一个人的。 …… 思政殿。 罗太医与杨医女二人跪在殿中。 “陛下息怒,太后娘娘以臣一家老小性命相要挟,臣为了一家老小性命,不觉得不说了违心话。”罗太医坦白,扣头道:“欺君之罪,臣不敢奢求陛下饶恕臣,臣求陛下不要迁怒臣家人,只治臣一人的罪便可。” 杨医女跪在地上,道:“臣诊出许贵妃娘娘实乃有两月身孕,但是臣听罗太医道,许贵妃娘娘孕期不足一月。罗太医医术精湛,在臣之上,臣便对自己的医术产生怀疑,认为是臣学艺不精,连这最基本的脉象都会诊断错,便未对陛下道出事实,未曾想竟因此让陛下和赵贵妃娘娘生了嫌隙。臣有罪,甘受陛下责罚。” “拿家人性命威胁,许太后属实可恨,好在陛下及时识破许明嫣的诡计。”赵婳不齿许太后这卑劣的行为,为两人求情道:“陛下,便免了罗太医和杨医女的死罪罢,降职减俸,以示惩戒。” 赵婳一开口,霍澹的目光便都落在她身上,宠溺道:“和好后你第一次求朕,既然你都开口了,朕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尔等各自连降三级,俸禄减半,但念在尔等早前救赵贵妃有功,酌情考虑,倘若往后表现良好,可每年升一级。”霍澹道。 长风万里 第191节 “谢陛下,谢赵贵妃。”二人齐声道。 赵婳走过去,扶杨医女起身,开导道:“杨医女,你能进太医院,医术远在诸多人之上,这点毋庸置疑。但你最大的问题,是不自信。你记住,你进太医院,为陛下,为本宫诊脉,医术是没问题的,莫要妄自菲薄,病情如何,诊出来如实说便好。还有便是,医书杂乱,需要熟记的地方多,稍不注意便会记混,但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病症诊断错了,开的治病药方恐会成毒方,故而需要你牢记医书所言,将这些都扎扎实实地记住。” 杨医女不敢说出她的推断,是不自信,但这归根究底,有可能是对医书的基本知识不扎实,不敢妄言。 杨医女心中一暖,道:“多谢赵贵妃教导,臣以后定多多研习医书,不辜负赵贵妃的期望。” “行了,都退下罢,今日之事不可与旁人说起,尤其是你,罗太医。”霍澹转动玉扳指,道:“许太后还找你去给许明嫣请脉,你照常去便好,她们有何异动,速来告知朕。” “臣明白。”罗太医躬身。 待两人退出思政殿,赵婳坐在软榻上,问:“陛下如今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许明嫣,朕不会再留了。亏朕信任季扬,他却背着朕作出此等苟且之事!等给许湛定罪后,朕再一并处置两人。这事闹开了,让朕面子往哪里放?” 赵婳忍不住笑,“陛下自己决定便好。依照臣妾睚眦必报的性子,有仇当场便报了,许明嫣敢对陛下用这种伎俩,还在臣妾面前嘚瑟,臣妾知道真相后,真想冲进瑶光殿让她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但是如今正是陛下处置许湛的关键时刻,臣妾也不知即刻处置许明嫣后是否会影响陛下的计划,便也就只能暂且忍一忍。” 霍澹走了两步,来到赵婳跟前,道:“知朕者,阿婳也。阿婳同朕想得一模一样。” 小拇指勾住霍澹垂下来的手指,赵婳捏住男子的手指在掌心。 复而,赵婳伸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肢,笑意盈盈道:“是么?那陛下和臣妾倒是心有灵犀,天生一对。” 霍澹低垂着眉眼,眸中尽是女子的模样,笑道:“这句话,朕十分赞成。” “臭美。”赵婳嫌弃说道,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心里暖暖的。 算是失而复得吧。 然而片刻后,赵婳叹息一声,感慨道:“可惜了季扬,臣妾一直以为季扬会同陛下的计划走到最后。” 霍澹眸色暗了几分,怅然道:“路是他自己选的,全在他一念之间。” 揉揉赵婳柔软的发顶,霍澹道:“朕还在你面前,旁的男子,阿婳便不要担心了。” 话音刚落,霍澹忽觉头一片阵痛,抬手揉了揉额角。 “怎了?”赵婳察觉到男子的异样,担心他身子,伸手去给他揉揉,“陛下头又开始疼了?” “无事,是朕最近少眠,没休息好。”霍澹将赵婳手指放到他有硌手的胡渣上,眼里的宠溺已然溢出,道:“阿婳不是嫌弃朕邋遢么?给朕刮刮胡子。” 赵婳打趣道:“天都黑了,要挂胡子也是明日去了。” 真不知霍澹这想法从何来。 霍澹心里甜滋滋的,欢喜道:“好,那便等朕明日下朝回来,到凤栖宫,你给朕刮。” “那臣妾可以准备一把锋利的刮胡刀,把陛下英俊的面颊刮花,这样陛下便不会去招蜂引蝶。”赵婳戏谑道。 “引也只勾.引你,赵贵妃娘娘。” 霍澹顺势挑起赵婳下颌,轻轻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许久未亲热,赵婳也想念这味道。 情.动之下,在霍澹唇瓣即将离开时,反手扣住男子后脑勺,加深了这一吻。 谁知到最后,被吻得喘不过气的还是她。 赵婳唇间溢出嘤咛,被男子急切的吻,尽数吞了回去。 情爱之事,浅尝辄止便好,霍澹食饱餍足缓缓松开赵婳,对这失而复得的亲昵格外珍惜。 揉揉她头发,霍澹想要的更多,“朕还想同你一起用晚膳。” 赵婳也没拒绝,笑着应了下来。 第144章 干事业第一百四十三天 ====== 夕阳西下, 怡和殿中一片温馨,永安宫则另一种景致。 且说许明嫣那时正在瑶光殿享受着腹中孩儿带来的无上荣光,羽林军突然闯进来, 将冬儿带走了。 能调动羽林军的只有霍澹了, 许明嫣慌乱不堪,急忙去了永安宫求许太后庇护。 霍澹突然差羽林军把冬儿带走,恐是已经起了疑心。 “陛下手段狠辣, 倘若冬儿没撑住, 将事情都说出来, 臣妾定然没有活路!”许明嫣跪在地上, 挪着去抓许太后衣角,欲玄欲泣,“姑母, 只有你能救明嫣了。姑母,救我!” 她能为了保全性命, 一次又一次放下身段, 去求不愿求之人。 倘若命都没了, 要再多荣华富贵也没用。 许太后面色不佳, 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哀家不是让你近段时间安分些,莫要去招惹是非!倘若你老老实实待在瑶光殿, 宫中哪会有人注意到你?” 所有的计划都如期进行着,眼看着就要成功了,竟生出这等幺蛾子, 许太后一肚子火, 被许明嫣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气得胸脯起伏不定。 “哀家让你忍一两日, 往后便都是好日子了,你怎如此沉不住气!那日请安时,还与赵婳起了争执!皇帝本就对你无意,若非哀家说了些话刺.激皇帝,皇帝连你腹中孩子一起杀掉;赵婳是皇帝心尖上的人,你存心个赵婳找不快,把皇帝惹急了,自然是对你身边人下手!蠢货,哀家怎会有你这种带不动的亲戚。” “你那事情,冬儿知道多少?”许太后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问道。 许明嫣道:“全都知道,还是冬儿帮臣妾出面带季扬来的。” “季扬?” 许太后眸色渐深,“那个跟在皇帝身边的羽林军。” 许明嫣点头,道:“季扬乍一看,身形与陛下有几分相似,侄女有次,恍惚间还将人认错了。” 许太后沉眸,对许明嫣的话有了一番思量。 季扬此人,她倒是见过几次。 许明嫣这一说,她不自觉把皇帝跟季扬放到一块。 光背影,还真是能以假乱真。 “你先起来,”许太后示意晚秋把许明嫣拉起来,嫌弃道:“动不动就跪,跟你那窝囊废的爹一样,丝毫骨气也没有。” 许明嫣站到许太后身旁,虎口被纤长的指甲抠出血痕来,逼自己忍下一口又一口的气。 不能再拖下去了,许太后召来花亦青,问道:“有什么法子能让子母蛊快得些发作?” 花亦青道:“中蛊之人,急火攻心,动怒生气,都会使母蛊在宿主血脉中游动,也能让第一层的蛊毒快速发作。倘若太后娘娘还是觉得时间慢了,民女可以用楚蛮独有的笛声,加快蛊毒发作。” 蛊毒? 什么蛊毒? 许明嫣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两人在说什么。 许太后暂且安心,对花亦青道:“便依照你说的,吹笛加快蛊毒发作。事成之后,再额外加送你两箱黄金。” “民女即刻去准备。”花亦青躬身退了出去。 望向许明嫣,许太后冷声道:“你也听见了,嘴巴给哀家闭紧点。从此刻开始,你便在永安宫暂住,在哀家眼皮子底下,莫要再生是非!” 冷淡的目光落到许明嫣小腹上,许太后警告道:“坏了哀家的大计,哀家连你一块杀掉!听明白了么?!” 许明嫣身子一颤,不敢有任何反抗的言论,便应了下来。 许明嫣本以为许太后只要她腹中有了皇嗣便可,没想到许太后不知何时便对霍澹下了蛊毒,照许太后那说法,好像是准备弑君了。 连弑君都做了,许太后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接下来,恐怕就要杀她灭口,捂嘴了。 许明嫣想,她也要开始为自己这条小命好生筹划筹划了。 === 怡和殿。 烛火通明。 宫人知晓这段时间陛下和赵贵妃闹了别扭,陛下好不容易与娘娘和好了,自是有体己话要说,于是撤走晚膳后便再在怡和殿门口守着,只得了吩咐才敢进去。 软榻上,霍澹枕在赵婳腿上,印着烛光,一抬眸就能看见她姣好的容颜。 细腻柔软的指腹落到霍澹眼底的鸦青上,赵婳心疼,道:“陛下这次又熬了几个大夜?陛下还是没将臣妾的话听进去。” 霍澹握住她一只手,没说话,唇角扬起弧度,听着她絮絮叨叨,心底越发喜欢她这样担心的模样了。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赵婳从霍澹只笑不说话的态度中感受到了一丝敷衍,便嗔他一眼。 霍澹发现他如今很喜欢看赵婳因担心而对嗔怒的模样,便笑着应了下来,“好,以后不在朝政上熬大夜了。” 头枕在女子腿上,霍澹稍稍一侧头,便能看见她丝绦缠绕的细腰。 隐约听出一丝言外之意,赵婳面色一红,恼他一眼,道:“什么事情都不准熬大夜!” 霍澹捉住女子要拿走的手,柔声道:“朕不逗你,真的,你别生气嘛。让朕躺一躺,朕许久没这样与你亲近了。” 赵婳轻哼一声,暂且便让霍澹躺在她腿上。 烛台上的蜡烛慢慢融化,火光摇曳,一室静谧。 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恍惚一阵,霍澹喉结微动,枕在她腿上望着她,藏了许久的情绪在这寂静的时刻,越发不受控制,渐渐冲破理智。 倏地,霍澹握住她还在他鼻尖要走的纤纤玉手。 手腕用力,将她往下带了几分。 鼻尖抵着鼻尖。 女子纤密的乌睫微微颤动,柔软的唇瓣轻轻落到他唇边。 霍澹浅浅品鉴,回应着她。 两人十指交缠,霍澹带着她手往后,扣住他精瘦的腰肢。 手指搭在腰带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陛下的腰,细了不少。”赵婳对霍澹的身量再熟悉不过,如今一摸,光隔着繁琐的衣裳,也能感受到细了一圈,这脱了碍眼的衣裳以后,便更不用说了。 但愿他几块腹肌还在。 霍澹唇凑在他被弄花的唇边,蹭了蹭,道:“放心,阿婳喜欢的,还在。今晚可要检查检查?朕乐意奉陪。” 长风万里 第192节 “伺候。” 这两字,霍澹说得极轻,到这她手挪到腰间那龙首玉带钩上。 指尖滚烫,赵婳面上一红,自然是清楚他说的“伺候”是何意。 “陛下乐意,臣妾可不乐意。”赵婳挪开唇,稍稍分开两人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 赵婳低首,在霍澹耳畔轻声道:“等事情平息,臣妾要亲自检查。” 她素来胆子大,不似寻常女子对羞于情爱之乐而说不出口。 所说,即所做。 手指往下,贴到霍澹紧实的腹部,赵婳凤眸微扬,道:“这里,陛下莫要瘦了。” 女子白皙的脖子便在他面前,霍澹顺势将下颌枕在她细软的颈间,贪恋她的馨香,湿热的唇瓣挪到她玉颈,道:“放心,不会让阿婳失望。” 颈间酥酥痒痒,赵婳下意思扣住霍澹肩膀,微微仰头,缓上一缓。 倏地,殿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赵婳拍拍霍澹,推搡着将男子从颈间挪开。 “谁在吹笛子?真难听。”霍澹被扰了兴致,心中自是不快,不论再好听的笛声此刻传到他耳中,也是难听的。 推开微微生气的霍澹,赵婳从榻上起来,稍微整理了下别某人弄得凌乱的衣裳,她笑道:“陛下真幼稚。” 霍澹眉心紧蹙,从榻上起来,“奇怪,已经入夜,谁在吹笛子?这曲子朕从未听过。” 笛声入耳,霍澹慢慢便感觉有几分不适。 头晕沉沉间被一双柔软的手扶住。 赵婳扶住霍澹,见他有几分不对劲,问道:“陛下怎了?” 霍澹抿唇,道:“恐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刚起身头晕。” 他心里犯嘀咕,这段时间,怎时不时便犯头晕? “都让陛下莫要熬夜,偏生不听,”赵婳扶霍澹坐回榻上,道:“陛下现在便什么也不要想了,安安心心休息。” 赵婳叫内侍,伺候霍澹洗漱。 “入夜了,外面谁在吹笛?”霍澹捏捏眉心,压住体内的不适,问道。 高全盛:“是永安宫的方向,应该是太后娘娘命琴师吹奏的,奴婢这就去让人把笛声停了。” 霍澹“嗯”一声,挥手让高全盛速去办。 接过赵婳递来的干净帕子,霍澹擦擦脸,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道:“还叫朕安安心心休息,你呢,这愁眉不展,又在想什么?” 赵婳道:“这笛声有点古怪,许太后不知又在憋什么坏。明日臣妾去永安宫看看。” 忽地想起她上次见到的异域模样的女子,赵婳猜这陌生古怪的笛声,恐就是这女子吹的。 拥着她往床边走,霍澹道:“别冒进,等朕下朝回来一起去。” 赵婳道:“好吧。” 夜里,两人相拥而眠。 赵婳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哪知第二日,是被高全盛催促霍澹去上朝的声音吵醒。 赵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推搡着旁边还在熟睡的男子,瓮声瓮气催促道:“陛下,你赖床了,快去上朝。” 没有反应。 “陛下?”赵婳忽觉有一丝不对劲,支起身子欲叫醒他,却发现男子身子有些烫。 手背探了探霍澹额头。 滚烫。 “速速传召罗太医!” 第145章 干事业第一百四十四天 ====== 晨光熹微, 一轮朝阳从东方升起,春意融融下喜鹊在枝头啼声不断,活力满满。 但是这鸟啼声落到赵婳耳中, 却格外聒噪。 看着床上躺着未醒的男子, 赵婳心急不已。 霍澹昨夜还好端端,与她小小胡闹了一阵,怎会一夜间发烧昏迷呢? 罗太医在床边号脉, 赵婳见他收了诊垫, 着急问道:“如何?可有诊断出什么?陛下为何一直不醒?高热不退?” 罗太医眉头紧蹙, 道:“回娘娘话, 从脉象上看陛下像是得了风寒,但是有几分奇怪,倘若是风寒发热, 不可能昏迷这么久,任娘娘和臣怎么叫也叫不醒。敢问娘娘, 陛下近来可有些异常?” 赵婳想起来, 眼前一亮, 似乎马上就能知晓病因了, 道:“陛下近来常常头晕。陛下忙于朝政,总是爱惜龙体,也不按时用膳。本宫在时还能督促陛下着些, 可前阵子本宫与陛下吵架,陛下那段时间便铆足劲扑到政务中,莫不是劳累过度?” 罗太医面色不佳, 眉头便一直没有舒展过, 道:“春夜凉,加之陛下太过操劳, 恐是因此才得此极为严重的风寒。” 这症状,罗太医着实没遇见过,道:“臣医术不佳,臣担心误诊后开错方子,不仅没有治好陛下,反而延误了病情,有损陛下龙体。故,臣恳请娘娘再请几名太医来诊脉。” 他心中没底,上次便让陛下和赵贵妃失望了,倘若这次再医治不好,他是没脸继续待在太医院了。 不如自请辞官回家。 赵婳焦灼,差人将太医院医术精湛之人尽数请来,逐一为霍澹诊脉。 但其中医术最精湛的,莫过于罗太医。 几名太医诊断后,得出的答案一样——风寒。 罗太医稍微安了心,道:“待臣开副药,将陛下的烧热退下去,烧热退后,相信陛下很快便能醒来。” 高全盛领了药单,即刻去煎药,不敢有丝毫马虎。 === 这厢,紫宸殿外,百官等霍澹前来上朝。 早朝从未晚过一次的皇帝,今日晚了足足一刻钟。 众人左等右等,等来的是高全盛传来的坏消息——陛下病了,染了风寒至今未醒。 “诸位大人放心,已经亲请了医官为陛下医治,烧退后便无碍了。”面对大臣们的关切,高全盛不能透露陛下病情严重,便只能按照赵贵妃的意思,将此事掩过去,“诸位大人今日还是先回去罢,莫要打扰陛下养病。” 好在这般一说,并未有大臣怀疑。 顺台阶而下,有大臣道:“陛下登基之后便从未缺席过早朝,想必今次这病甚为严重。” 许湛在其身后,不急不慢走下台阶,道:“陛下昨日上朝还好好的,丝毫不像是身子不适的模样。什么病让一向身体强健的陛下不能来上朝?别是邪病才好。” 许湛此话一出,周围能听见的大臣纷纷停住脚步,目光朝他飘去。 “看我做甚?本相猜测而已,莫要当真。”许湛无奈摊手道:“陛下这病属实蹊跷,很难不让人多想。” 昨夜他都要睡了,接到许太后送来的信。 子母蛊蛊毒最快今日发作,许太后嘱托他早做准备,先将一些苗头露出来,等到往赵婳身上泼脏水时便顺理成章了。 胡奎在一旁听了进入,不自觉蹙起眉头,满腹疑惑跟姜国公等人往宫外去。 …… 赵婳喂霍澹喝完药,一丝都不敢松懈,差宫婢打热水,用帕子给他擦拭额头,希望能快些将他身上的热褪去。 赵婳守在床边好一阵,足足过了一个半时辰,霍澹的烧还没退去,额头反而越来越烫。 “罗太医,陛下的烧怎还没退?”赵婳着急,看着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男子,她心中越来越没有底。 罗太医上前诊脉,面露惊讶之色,道:“陛下的脉象好生奇怪,体内的血液好似流动极快,这脉象与臣先前诊治的不一样,也不是受了风寒的脉象。” 赵婳心颤,小心问道:“是疫症么?” “不像是。”罗太医摇头,眉间染了忧虑,“倘若是疫症,陛下不会昏迷这般久。怕就怕,陛下是被邪祟附体。娘娘莫要担心,臣即刻回太医院翻阅医典,陛下吉人自有天象,一定会没事的。” 罗太医走后,赵婳望着昏迷不醒的霍澹,思绪飘到远处。 不是风寒,也不像是疫症。 中邪了? 发烧,高热不退。 赵婳猛地想起一件事,“丹红,准备轿撵,本宫要回凤栖宫一趟。” 霍澹如今的症状,她好似在一本书籍上见过。 那书,至今还未还回藏书阁。 赵婳刚踏出怡和殿,便看见迎面走来的许太后。 “赵贵妃急匆匆地要去何处?”许太后拦住赵婳,嘴里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质问道:“哀家听说陛下病了,至今未醒。陛下昨日还好好的,怎与你在一起后,今日就病倒了,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婳冷眼看她,“太后娘娘消息灵,这么快便赶来看热闹了。” “哀家来探病。” 话毕,许太后绕过赵婳,带着身后的四名随行宫女,往怡和殿去。 探病?许太后不幸灾乐祸,便是极好的。 她会有这般好心来探病? 赵婳意识到不对劲,脚尖一旋,在许太后快要踏进殿中时,即刻跑了过去。 双手展开,赵婳挡住许太后的路,“陛下病重,需静养,不宜见人,太后娘娘请回。” 许太后厉声呵斥,道:“大胆!竟敢拦哀家的路,反了你!” “太后娘娘请回!”赵婳比了个手势,还是那句话。 许太后今次来,带花亦青来完成子母蛊最后一环的,自是不会轻易离开。 面对赵婳的强硬的态度,许太后也不甘示弱,狠戾的目光落到赵婳身上,瞪她一眼,道:“哀家若是硬要进去呢?你还敢拦哀家不成?” “来人,将太后娘娘请离怡和殿!”赵婳守住殿门,厉声吩咐道。 长风万里 第193节 殿门口的羽林军听候霍澹和卫元祁的调遣,霍澹曾经有令,他若不在,赵婳的命令,便是圣旨,故而殿外值守的羽林军不敢为违抗赵婳的命令,纷纷上前。 羽林军白副将赔罪道:“太后娘娘恕罪。陛下有令,卑职等听从赵贵妃号令,请太后娘娘退离怡和殿,让陛下安心养病。” 许太后气急,指尖颤抖指向赵婳,“反了!反了!你们反了!” 赵婳厉声道:“传本宫口谕,陛下未醒之前,不准任何人踏入怡和殿,违令者,斩!一切有后果,待陛下醒后,本宫一人承担!” “喏!” 以白副将为首的羽林军齐声应道。 “好!哀家倒要看看,你能神气到几时!”许太后一身怒气,拂袖而去。 直到许太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怡和殿外,赵婳才慢慢敛了视线。 “辛苦白副将守住殿门,不得让许氏的人踏进殿中半步!” “护陛下平安,乃是卑职等的职责,请娘娘放心,卑职等定好好将怡和殿守住!”白副将抱拳回道。 他不是傻子,将朝局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处处防范许湛等人,那许家之人,必定是有问题的,如今陛下昏迷不醒,不常来见陛下的许太后破天荒来了,这其中必有猫腻。 因这一茬,赵婳怕许太后再回来,她不敢随便离开怡和殿,便让丹红速回凤栖宫,将她放在书案上的书统统拿过来。 现在赵婳需要弄明白的是,霍澹究竟是中了她早前在杂书上看到的楚蛮子母蛊蛊毒。 === 许太后原本是来下子蛊的,结果毒没下成,反倒被赵婳拦在殿门口。 气得许太后当场便想将赵婳那张嘴给撕烂,还有她那嚣张的气焰,得好生给她挫一挫! 只等着花亦青跟随许太后将最后的蛊毒下到霍澹身上,届时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也救不了霍澹。 “这么快就成了?”许湛急忙出来相迎,嘴角都扯到耳根了。 许太后黑着张脸,怒气冲冲坐下,呷茶消气,却越喝越气,干脆将那茶盏放到桌上。 “成什么成,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赵婳那臭丫头给拦在怡和殿外面!” 许湛拧眉,道:“怎么又是她。” “如今赵婳调动羽林军,将怡和殿围得水泄不通,哀家想进殿中,不容易。”许太后着急,道:“五日内,必须要把子蛊下到霍澹身上,不然我们做的一切,便都白费了。” 许湛狠辣道:“那就放手搏一搏,臣去煽动百官,让他们都进宫好生看看赵婳这副嘴脸;太后娘娘可以行动了,将下蛊的罪推到赵婳头上。” 许氏祖宅后面那座荒山,姜子真已经率羽林军前往,贮藏在猎屋里的假.铜钱比必定要被发现,趁着这事还未传都京城,他打个时间差,必须要先下手为强,让许明嫣腹中胎儿孩子成为处储君! 事不宜迟,许湛即可出宫,他知道胡奎对赵婳有成见,此事倘若再坐实赵婳下蛊害皇帝一事,不用他动手,自然有人帮他解决掉赵婳这样碍眼之人。 …… 丹红寻来书籍,赵婳找到那本记载异域风俗的书,仔细翻阅,还真找到了那页。 子母蛊,楚蛮特有的蛊毒…… 赵婳正要好好看下去,谁知殿外外一阵骚动。 “大胆赵婳,竟在后宫行巫蛊之术,加害陛下!” “尔等今日拦住哀家,莫不是要与这妖妇为伍,成为谋害陛下的反贼?!” 许太后的声音传入殿中,赵婳不得不放下书卷,去了殿外。 见赵婳出来,许太后将东西扔到地上,“诸位看看这妖妃干的好事!这东西,是在这妖妃住所搜出来的!” 一个扎满细长银针的布偶,上面写有霍澹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 “这是哀家在凤栖宫这妖妃的寝殿搜出来的!”许太后染了丹蔻的手指指向赵婳,势必要坐实赵婳的罪名,“陛下今日突然昏迷不行,便是你在这中作祟!陛下平素带你不薄……” 赵婳大抵是知道许太后要做什么了,便容不得她将话说完,沉声对羽林军道:“这算什么证据,太后娘娘带了自己人去本宫宫中,塞了个这假物证便来定罪。来人,将太后轰出殿外!” 话毕,赵婳退后一步,守住殿门口。 霍澹曾让羽林军听她号令,故而赵婳如今才有底气轰许太后走。 许太后气急,厉声怒道:“反了你!来人,将这谋害陛下的妖妃,给哀家先拖去慎刑司,待陛下醒后,再做定夺!” 第146章 干事业第一百四十五天 ====== 许太后见殿外众羽林军犹豫, 欲上前不上前,呵斥道:“证据确凿,你们还不动手, 难道要看这妖妃的诡计得逞么!陛下倘若有个意外, 哀家让你们统统陪葬!” 白副将两边难做,一边是面对地上确凿的证据,太后的懿旨;一边是赵贵妃的口谕。 “卑职等人听从陛下口谕!谨遵赵贵妃口谕!” 就在此时, 怡和殿台阶下, 季扬大声喝道, 强撑着身子率两支羽林军前来。 甲胄铮铮, 两支羽林军纷纷上前,将怡和殿围得水泄不通。 羽林军们腰间的佩刀纷纷拔出一半,只要有人敢冒进一步, 那刀刃便会落到此人身上,血溅当场。 许太后气得脸色铁青, 愤怒道:“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 你们竟然公然维护赵婳这妖妃!反了, 当真是反了!” “倘若是有心, 什么样的假证据造不出来?卑职等人只知道陛下不在,万事听从赵贵妃差遣,这是陛下的口谕, 卑职等人不敢抗旨。卑职等人保护陛下安危,一切待陛下醒来后再作定夺。”季扬躬身拱手,道:“太后娘娘得罪了, 请回。” “本宫也不相信赵贵妃会做此出此等还皇兄的邪恶事情。” 霍岚晨间听说霍澹高热不退, 昏迷不醒,急匆匆便往宫里赶, 不承想遇见许太后在怡和殿外发难赵婳。 赵婳有谋害皇兄的心思,霍岚打死也不相信,赵婳为皇兄可以豁出性命,又怎会加害皇兄? “本宫今日便在此处守着皇兄,直到皇兄醒来,太后娘娘请回!”霍岚与赵婳守在怡和殿门口,态度坚决,不让许太后踏足半步。 “你!” 三处碰壁,许太后怒意横生,拂袖离去,领了跟随来的宫婢,离开怡和殿。 季扬躬身,对赵婳道:“娘娘放心,卑职守在殿外,不准许氏等人靠近半步。” 他本是在屋中养伤,听见外面在属下谈论霍澹今日的异样,当即便感觉有一丝不对劲,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赶忙带了手下的两支羽林军赶来。 赵婳错愕,她越发看不懂季扬了。 “季扬,辛苦你在殿外看守,”赵婳望了眼白副将,道:“白副将,辛苦你跑一趟太医院,将罗太医请来,本宫好像知道陛下为何突然晕倒了。” “卑职即刻便去。”白副将端着腰间配刀刀柄,匆匆往太医院赶去。 跟着赵婳进殿,霍岚着急问道:“皇嫂,究竟发生了何事?” “陛下今晨突然高热不退,一直昏迷着。”赵婳眉间满是忧虑,去桌边重新拾起未看完的书籍,将适才她看的那页递到霍岚面前,忧心道:“陛下恐是中了楚蛮的蛊毒,子母蛊。” 霍岚目光从床上久躺未醒的霍澹身上,挪到那页书卷上,仔细看了眼,面色骤然大变。 “皇兄……皇兄该不会……” 霍岚声音颤抖,不敢相信这一切。 === 宫外。 许湛从皇宫出来,直奔镇国大将军府。 门房来通报许湛来见他时,胡奎有片刻惊讶,但随后便仆人将许湛领到正厅。 胡奎多年不在京城,与许湛平素交情不深,早前霍澹年少时,他便对许湛和许太后借辅政之由干涉朝政有颇多意见,这次他回京任职以后,许湛从未主动来寻他,今日竟登门造访。 事出反常必有妖。 “胡将军,本相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你,这次来确实有不得不与你细谈的事情。”许湛见胡奎出现,开门见山道:“宫中生了变故,陛下有难。” 胡奎冷笑一声,反问道:“陛下有没有难,许丞相你心里没数? “陛下今日仅仅是身体不适而已,连太医都这般说,你不信此话便就算了,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当众百官的面说些有的没的,是你居心不轨罢!” 许湛明明就觊觎皇位,他那小算盘,早前胡奎在越州便听得一清二楚,如今霍澹龙体抱恙,许湛倒不必如此关心。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许湛怒道。 话音刚落,宫中有内侍来传太后懿旨,召集诸位大臣立刻入宫,商议大事。 * 紫宸殿外,许太后站在台阶上,对被她召来的百官道:“陛下中了巫蛊之术,至今昏迷不醒。” 此话一出,台阶下众臣哗然,议论纷纷。 谁敢做此等谋害天子,株连九族的事! “哀家从赵婳那妖妃寝殿搜出写了陛下名讳以及生辰八字的布偶,事情败露,那妖妃非但对此罪行供认不讳,还率羽林军亲信将怡和殿围得水泄不通!” 许太后声泪俱下,道:“那妖妃将哀家轰出殿中,将陛下囚禁在怡和殿。陛下倘若有个闪失,哀家真是愧对先帝嘱托!” “而且,”许太后将许明嫣拉到身旁,道:“明嫣腹中已有陛下的骨肉,赵婳那妖妃便眼红了,野心终于藏不住,对陛下下此毒手!” 说到此处,许太后不由拿出丝绢,擦了擦泪水,哭诉道:“当年陛下一意孤行,将还是一名琴师的赵婳册封为贵妃,哀家那时便不同意,怕的就是那妖妃别有用心。现在不过半年,哀家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台阶下各位不明真相的大臣一阵唏嘘,对赵婳的恨意达到高峰。 许太后再次煽风点火,道:“那妖妃把守怡和殿殿门,哀家连陛下一面都不曾见到。诸位皆是陛下的得力助手,哀家实在是拿那妖妃没辙,不得不请诸位进宫救陛下。”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况且如今许贵妃娘娘有了皇嗣,这是吉兆,那妖妃的奸计不会得逞!”吏部尚书义愤填膺道:“臣等现在便去怡和殿,逼妖妃交出陛下!” 许太后道:“诸位费心了,哀家先谢谢诸位大臣。哀家今晨被那妖妃气得胸闷气短,便先回永安宫等诸位消息,诸位一定莫让那妖妃奸计得逞!” “太后娘娘莫要这般说,臣等分内之事。” 以吏部尚书为首,一众大臣气势汹汹往怡和殿去。 许湛与胡奎并肩而行,道:“本相这次可没唬你,陛下有难!赵婳那妖妃,胆子可真大,对陛下施巫蛊之术,害的陛下,枉自陛下平素如此信任她,有些人隐藏得可真够好!” 胡奎眉头一皱,对许湛此话有几分存疑。 “本相知道你对那妖妃颇有意见,本相又何尝不是?故而适才本相一开始便来找你,就是想让你与本相联手,将这害陛下的妖妃处置,救陛下与水火。”许湛直白道:“本相是有野心,但是此刻对陛下下手对本相有何好处?赵婳害陛下中蛊,又不让众人靠近怡和殿,她想作甚?以后这朝政,莫要被姓赵的把持便可。” 拍拍胡奎肩膀,许湛挑拨道:“你不想陛下出事,同样,本相也不愿皇帝有个闪失,咱们都有个共同的目标。” 胡奎手中有兵,守在怡和殿外的羽林军不值一提。 长风万里 第194节 倘若他站在他们这边,这局稳赢。 今日便能将赵婳拿下。 胡奎眸色渐深,不置一词。 倘若是以往的他,在听到许湛这一番话后,这火爆脾气蹭蹭上来,定率兵增援,将谋害陛下的赵婳拿下。 可在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以及陛下对赵婳信任的态度,让胡奎对许湛这一番话存疑。 许太后召众臣入宫,却唯独不见姜国公与清远侯。 在紫宸殿外,也仅仅是许太后的一面之词。 是黑是白,只有许氏等人清楚。 胡奎不敢冒进,便多留了个心眼。 === 怡和殿。 罗太医看了赵婳给的书卷,道:“陛下这症状,确实与书上所言的子母蛊蛊毒相似,微臣便就是认为陛下患了极其严重的风寒,治风寒的药陛下服下后症状仍不见改善,这点与书卷上记载的一模一样,臣如今敢肯定,陛下定是中了子母蛊蛊毒!” 霍岚看过那页,知道中蛊之人发烧昏迷再没解药便离去不远了。 她急得快哭了,痛斥道:“究竟是谁,敢对皇兄下这种蛊毒!”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喧闹。 高全盛急急进来,通传道:“娘娘,长公主,不好了,许丞相率一众大臣在怡和殿外,吵着闹着要见陛下,还说,好说……” 高全盛欲言又止,道:“还说娘娘是妖妃,要诛妖妃,救陛下。” “胡说八道!”霍岚拍桌怒道。 赵婳勾唇,冷道:“本宫还没找她算账,她倒是先发制人,给本宫戴了顶脏帽子。” “昭仁,你留在殿中,以长公主的身份镇住这帮被许湛迷惑的大臣,不得让人踏进殿中半步。” 霍岚担心,问道:“皇嫂不留在殿中么?皇嫂要去作甚?” “放心,很快回来。”赵婳拍拍霍岚手背,示意她莫要担心。 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男子,赵婳毅然转身,拿过架子上霍澹的佩剑,踏出殿中。 “陛下龙体抱恙,需要静养,诸位勿要大声喧哗!”赵婳克制住情绪,厉声对一众人道。 “妖妃!我们要见陛下!” 群臣中,有忠君之辈,义愤填膺道。 “唰——” 季扬拔刀,那人见状忙闭口,退回人群中。 赵婳冷眸落到那人身上,“究竟谁是妖妃,请诸位慎言。” “诸位口口声声骂本宫妖妃,今日本宫便让尔等清楚,谁才是真正要害陛下之人!” 目光落到胡奎身上,赵婳道:“胡将军本宫知道你一直对本宫有敌意,你敢不敢随本宫走一趟,看看究竟是谁想要加害陛下?!” “季扬,守好殿门,莫要辜负陛下对你的信任。” 赵婳嘱托完,拿着霍澹的佩剑顺台阶而下,一众适才吼得凶的大臣,此刻噤若寒蝉,许是被她气势汹汹的架势吓住了,不敢阻拦,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眉色微沉,胡奎跟在赵婳身后,往永安宫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阿婳霸气救夫~ 第147章 干事业第一百四十六天 ====== 永安宫, 许太后沉浸在喜悦中,怡和殿外群臣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赵婳给淹死。 等那边闹一阵后,届时她再带花亦青去怡和殿, 假借照顾霍澹为由, 行下蛊之事。 霍澹咽气以后,许明嫣腹中的孩子就是群臣唯一的希望,如此一来, 这天下便又是他们许家说了算。 “赵贵妃, 您不能进去。”晚秋见赵婳杀气腾腾提剑而来, 恐她对许太后做出什么, 试图将人拦在院子外面。 “滚!” 赵婳没工夫将时间花在许太后身边的小喽啰身上。 晚秋欲伸手挡住她,赵婳大手一挥,将碍事之人推在地上。 “竟敢在哀家宫里放肆!”许太后迎出来, 只当赵婳是被群臣逼急了,便提着剑到她宫中撒野撒泼, 怒道:“当真以为哀家拿你没辙么?!” “太后当真以为本宫不敢对你动手么!” 赵婳拔剑, 反问她道。 “铛”的一声, 剑鞘落到地上。 她自称本宫, 不再对许太后假意恭敬。 “本宫素来护短,太后敢加害陛下,本宫自是不会让陛下白白遭这罪。” 在宫人的尖叫声中, 锋利的刀刃直往许太后脖子上去。 连胡奎也惊了,竟不想赵婳如此放肆,他回过神来想要去制止时, 已经晚了。 泛着寒光的剑, 稳稳架在许太后脖子上。 许太后面色骤变,但却岿然不动, 红唇翕合,冷声道:“你还想杀了哀家不成?” “进去!” 赵婳不说一句废话,剑架在许太后脖子上,一步一步往前走,而许太后则不得不往后退,直到退到寝殿中。 漠然往后一瞥,赵婳道:“胡将军,跟进来,本宫给你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许太后怒火中烧,道:“你这妖妃,谋害陛下不成,还想将哀家一并杀了,掩藏你的恶行!” 赵婳目光比手中的刀刃还要锋利,微微歪头,一记冷眼朝许太后飞去,“解药在何处?别让本宫问第二遍。” 许太后高傲仰头,面不改色,咬牙切齿道:“哀家不知你这妖妃在说什么。应当是哀家找你问解药!” 冷冽的目光挪到胡奎身上,许太后道:“胡奎,枉自陛下信任你,你竟助纣为虐,任这妖妃在宫中横行!” 缓缓收了剑,赵婳舌尖抵着后槽牙,径直往寝殿内屋去。 斩断垂下的那碍眼的珠帘,赵婳耐心已然耗尽,挥剑割断墙上挂山水画的绳子。 山水画落下,赵婳按动那暗砖。 许太后瞳仁一缩,慌忙跑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她藏了多年的小密室暴露无疑。 “得罪了。” 对着那两个牌位鞠上一躬,赵婳一手持剑挡在身前,一手拿出其中一块供奉的牌位,大有旁人靠近一步便毁了那牌位的意思。 赵婳手背青筋凸起,喝道:“解药在何处!交出来!” 许太后眼尾猩红,儿子是她的死穴,此刻看着赵婳拿儿子牌位威胁她,顿时失了理智,狠道:“你敢毁哀家儿子牌位,哀家便让霍澹陪葬!” “那便试试!” 话毕,赵婳手腕一旋,刀刃斩断祭祀香炉中的香烛。 香炉倒地,香灰洒了满地。 逝者无辜,赵婳动了灵位,已经是大不敬了,作势只是吓唬许太后而已。 赵婳必须马上从许太后手中拿到子母蛊解药,她曾经夜探许太后寝殿。许太后将两个孩子的灵位偷偷供奉在此处,赵婳便猜到俩灵位对于许太后十分重要,便赌上一把。 许太后宫里多了一副异域面貌的宫婢,相比此人便是许太后从楚蛮请到宫中的下蛊之人。 书卷记载,解子母蛊的法子,下蛊之人持有。 许太后能让人下蛊,自然也有解蛊毒的法子。 望着被斩断的香烛和一地的香灰,许太后被刺.激到,怒不可遏,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疯似得扑向赵婳,嘴里念叨着:“还哀家儿子来!” 赵婳眼疾手快,稳稳拿住两个灵位,身子一旋,许太后扑了个空。 “解药在何处!”赵婳再次沉声问道。 她高举灵位,似乎许太后再不说,便将灵位砸下。 两人僵持了有一阵,许太后不甘心,转身去了罗汉榻旁的柜子边,再回身时,手中多了一个长颈瓷瓶。 “解药给你,灵位还给哀家!”许太后发髻松松垮垮,满心都在两个灵位上。 这便是第二次下的子蛊。 赵婳误将子蛊当成解药,顺利让花亦青将最后一步完成,所有一切便都结束了。 赵婳缓缓抬下手肘,就在许太后要够到灵位时,她骤然将灵位抬高,眸色一变,道:“假的,本宫要真正的解药!子母蛊,分为母蛊与子蛊,陛下被太后下了母蛊,所以才会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太后以为本宫是傻子么?” 捏紧灵位,赵婳道:“那楚蛮女子在何处?本宫要解药!!立刻!马上!” === 怡和殿。 羽林军将怡和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众大臣不敢随意靠近。 有人在赵婳走后,有硬闯的打算,可霍岚从殿中出来,以性命为赵婳担保,众人便又等了一会儿,待赵婳和胡奎回来看看情况,看看他们是否被有心之人牵着鼻子走了。 不消片刻,赵婳再次出现在怡和殿,身后还跟了位宫婢。 只是奇怪,众人未见胡奎。 “白副将,关殿门!” 长风万里 第195节 赵婳拎着繁重的裙摆,急急带了花亦青进殿,没留一句解释的话给殿外群臣。 “你为陛下解了毒,太后答应你的报酬,本宫一样不少,给你十倍!保你性命无虞。”赵婳对花亦青道,催她快些为解毒。 花亦青去了床边,拿出小刀割破霍澹手腕,放出体内乌黑的血。 霍岚不忍看,便退到屏风后面。 趁着救霍澹的空档,赵婳忽然不发现适才殿外少了一人,便问道:“对了,季扬呢?本宫回来怎没见到季扬?” 霍岚心思全在霍澹身上,“啊?季扬不是一直在殿外守着么?” 赵婳眉头紧拧,心中忐忑不安。 希望这次她与霍澹没有信错季扬。 怕许湛与许太后来硬的,赵婳让胡奎出宫调遣京畿军,一旦许湛有逼宫的举动,立刻将其拿下! …… 且说这边,在赵婳走后,季扬寸步不离受在怡和殿外,却见许明嫣独自站在远处的长廊上,朝他看来,似乎是有话要对他讲。 季扬嘱托白副将严守殿门,他寻了个借口出去。 御花园假山后面。 季扬问道:“娘娘是有话要对臣说么?” 如今她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得到了,而陛下却一病不起,危在旦夕。 季扬发现,他似乎做错了选择。 许明嫣和他的孩子是保住了,但是他却背上了不忠的罪名。 许明嫣道:“本宫知道皇帝一直想要对付本宫大伯,本宫知道大伯的秘密。” “大伯素来喜欢享受万人追捧的感觉,他每每做了有成就感的事情,便会将这事简单记下,放在书房书架第三层最右边落锁的格子中。大伯将此落锁的格子,你与皇帝想要的东西,兴许在此格子里。这秘密是本宫未进宫前,与堂兄堂姊玩捉迷藏时,无意间发现的。” “娘娘为何告诉臣?”季扬谨慎,倒不是不相信许明嫣,只是不解她为何要将许湛的罪证送到他手中。 “因为本宫想帮你,帮我们孩子。”许明嫣道:“趁许丞相还在宫中抽不开身,去将这些罪证当着百官都公诸于世,如此一来,就没人再害我们的孩子了。” 许明嫣可不想她的孩子像霍澹一样,继位后被许湛和许太后一直控制。 她好不容易走到这步,绝对不会再过上看人眼色、受人摆布的日子了! 许湛罪行败露;霍澹因许太后下蛊,突然驾崩;赵婳被冠上谋害皇帝的罪名,最后的赢家是她——许明嫣。 以后,她要像许太后一样,当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 季扬心动了,倘若他这次在许湛书房搜到罪证,那他也没有辜负霍澹的信任,算是将功补过了。 见他犹豫,许明嫣握住季扬手,将他掌心贴到小腹上,“感受到了么?我们的孩子,他说,他想平安长大。去吧,季扬,为了我们的孩子。” 季扬手心炙热,好像真的能感受到她腹中孩子的心跳。 === 重重叠叠的乌云从远方的山巅飘来,挡住明媚的阳光,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似乎要下雨了。 许湛立在怡和殿外,自从花亦青被赵婳带到殿中后便一直心神不宁,如芒在背。 倘若花亦青临阵倒戈,站到赵婳那边,进殿不是去下蛊,而是去解蛊,那他这一局便全输了! 许湛自是不会让此等事情发生。 在殿外守了一阵,只见内侍匆匆出殿,又端着水盆匆匆入殿。 许湛暗道不妙,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再等下去,霍澹就要被救醒了。 “内侍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赵贵妃究竟在里面对陛下做了什么?”许湛一副着急模样,焦急地走来走去,煽动群臣道:“不行,就算被这造反的羽林军砍杀,本相也要进入看看!” “诛妖妃,护陛下!”许湛拨开人群,一步一句,朗声道。 群臣中不乏忠君之辈,在一腔赤忱之心下,也跟着许湛喊了起开。 “诛妖妃,护陛下!” “诛妖妃,护陛下!” 怡和殿中,花亦青已经给霍澹清了蛊毒,但是就是不见他醒来。 “陛下还需多久醒来?”赵婳焦急问道。 花亦青道:“民女也不知,这要看造化。” 有的人蛊毒清除,一盏茶功夫遍醒了,有人则是要等上一日两日。 全看个人造化。 “陛下需要静养,外面那些大臣被许湛带偏,吵个不停,有碍陛下休养。”赵婳对霍岚道:“本宫出去会会他们,你便在此守着陛下。” 霍岚不放心,拉住赵婳道:“可是万一他们对皇嫂咄咄逼人。” “无事,本宫问心无愧。” 赵婳出寝殿,外面对她骂声一片。 赵婳不似在永安宫那般态度强硬,立在台阶上和颜悦色道:“诸位本是为了陛下好,但诸位在殿外这般吵,于陛下病情无益。” 不管她如今说太多,这群被许湛带偏的大臣也不会相信她的话。 许湛指着赵婳骂道:“你这妖妃在此挡住,还指望病情能好?陛下不出意外,便是谢天谢地了!” 他转头对群臣道:“诸位,证据确凿,这妖妃对陛下行巫蛊之术,依本相看,今日就将这害陛下的妖妃诛杀了!” 群臣愤恨,字字刚劲,一步一步正往台阶上走。 官帽黑压压一片,和那阴沉的天,相印相衬。 羽林军半拔刀,担心群臣暴动。 赵婳压下手掌,示意白副将不要冲动。 如今动了这群大臣,便真的进了许湛的圈套。 “朕倒要看看,谁敢!” 倏地,凌厉的声音从殿中传出,紧接着众人便见霍澹一声素白中衣踏出殿门。 男子面色虚弱,但那骇人的威严却丝毫不减。 牵住赵婳的手,将女子护到身后,霍澹凛冽的目光扫过台阶下所有人。 乌云滚滚,吹动台阶上天子明黄的衣角。 一股肃杀之气随风暗动。 “谁敢动她,朕千百倍偿还!!” -------------------- 作者有话要说: 爆灯时刻,我爱女鹅~ 第148章 干事业第一百四十七天 ====== 厚实的阴云被风吹动, 乌云翻滚,渐渐往远山挪动。 原本阴沉的天,忽而又亮了几分。 姜子真和卫元祁匆匆赶来, 他们率一众羽林军, 与守在山上猎屋的护卫一阵厮杀,果真在猎屋中发现了暗道,其中藏了数量众多的私铸铜钱。 奈何驻守在猎屋的都是许湛的死士, 事情败露后咬毒自尽, 没留一个活口。 清点完毕猎屋中铜钱数量, 姜子真和卫元祁连夜策马赶回京城, 紧赶慢赶,本打算一回来便去思政殿与霍澹禀明情况,一进宫才发现出大事了, 便立刻往怡和殿去。 数十名百官围在怡和殿外,乌泱泱一。 霍澹一身明黄寝衣立于台阶上, 将赵婳护在身后, 肃杀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陛下, 臣等有要事禀奏!” 姜子真大喝一声, 众臣闻声回过头来。 姜子真风尘仆仆,穿过百官让出的一条道,顺台阶而上。 而卫元祁, 看似跟在姜子真身后朝着霍澹去,实则经过许湛时倏地拔出腰间佩剑,欲将人擒住。 许湛习武多年, 自是有所警觉。 刀刃还未靠近, 许湛身子一闪,一掌击在卫元祁胸膛, 趁着卫元祁连连败退身子不稳之际,欲从他手中夺过配刀。 卫元祁手腕一旋,躲避开来,反手钳住许湛手臂。 一眨眼功夫,白副将率羽林军已将许湛团团围住。 众大臣猝不及防,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住了。 许湛下蛊没害成霍澹,此时霍澹醒来,加之去了荒山的姜子真一行人回来,他便知道事情皆败露无疑。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搏一搏,求得一线生机,然而此刻却被四把刀架住脖子。 “此人贼胆包天,给朕下蛊毒,并伙同许太后、许明嫣将脏水泼到赵贵妃身上!”霍澹怒目而视,扫过在场每一位大臣,尤其是适才跟风囔得最厉害吏部尚书,道:“朕知道诸位爱卿忠心,一腔热血被许湛利用,朕不怪罪诸位。” 罗太医道:“陛下并非染了风寒,而是楚蛮的一种蛊毒,名唤子母蛊。” 全场哗然。 霍澹道:“姜少卿,你与台下的诸位大臣说说,你们都查到了什么。” 姜子真躬身,转而对台阶下的众位大臣道:“陛下差本少卿秘密前往许氏祖宅,在那边荒山猎屋中,发现了数量众多的私铸铜钱。其中包括一大批渝字印的私铸铜钱,系去年本少卿所暗查的渝州刺史贪墨私铸的铜钱为同一批。” 高全盛在霍澹身后,双手呈上来一封血书,以及两张带血渍的信纸。 霍澹接过,道:“此乃纪永升的绝笔血书,其中详实交代了他与许湛是如何从各项工程中牟利;而这两份信纸,则是纪永升儿子罗列的证据,至于他人,在途中被许湛追杀,至今昏迷不醒……” “陛下——” 长风万里 第196节 霍澹话未说完,不远处传来季扬的声音。 季扬浑身染血,被掌心握住的腹部血流不止,他体力不支,拖着沉重的步子跌跌撞撞朝前方走来,好几步都险些摔倒。 “陛下,臣寻到证据了!” 季扬用尽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大声喊道,生怕霍澹听不到。 满是鲜血的手掌从怀中拿出一沓纸,季扬在空中一扬。 自从许明嫣与他说了许湛将重要东西都藏在书房书架上的格子中后,季扬便即刻赶往丞相府想先一步寻到证据,快些回宫将证据交到赵婳手中,即便霍澹未醒,只要有了这些证据,赵婳就不会被那群大臣紧紧相逼。 悄悄潜入丞相府,季扬按照许明嫣所说,寻到一沓许湛亲手写下的所有贪污数额和细则,他正要出府,却被护卫和许湛儿子发现了。 季扬拼死护住证据,与那帮人搏斗许久。他孤身一人前往,本就有伤在身,面对一众护卫,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他重伤逃出丞相府,腹部挨了两刀,他感觉身上的血快要流尽,但是一刻也不敢耽误,急急回宫。 “咚”的一声,季扬骤然倒地,腹部鲜血长流,再也没有起来…… === 数罪并行,许湛当场被押入牢中,不日问斩。 霍澹将许明嫣有孕的消息压了下来,直言她并未怀孕,妄图借假怀孕与许湛、许太后行弑君谋逆之事。 故,褫夺贵妃封号,贬为庶人,赐白绫。 许明嫣躲在永安宫中,本以为有了许太后的庇护,能安然无恙,结果等来的却是被赐白绫。 高全盛带着几名羽林军将她不知带往何处。 许明嫣被重重丢到屋中,只见霍澹一身明黄衣袍立在正中。 “陛下饶命,臣妾是被许太后逼的,臣妾……臣妾腹中还有您的骨肉,您不能就这般杀了臣妾!”许明嫣跪着去扯霍澹的衣袖。 霍澹厌恶许明嫣的触碰,手一扬,挣脱许明嫣的触碰。 垂眸望着跌倒在地上的女子,霍澹冷声道:“你应当感谢你腹中的孩子,让你多活了八个月。” 许明嫣愕然。 怎么会,她的计划天衣无缝,不应该会被识破。 她亲自把许湛的证据送到季扬手里,已经扫清了阻碍她的所有障碍。霍澹中了蛊毒,不可能还活到她孩子出世,他如今应该在床上昏迷不醒,不应当出现在她面前。 “假的,都是假的!这一定是本宫的梦!”许明嫣近乎魔怔,精神恍惚下抽下发簪,狠狠朝霍澹刺去,“不可能!你不应还活着!” 霍澹一掌击在许明嫣手腕,“咚”的一声,发簪落地。 殿中羽林军慌忙上前,架住魔怔发疯的许明嫣。 “带去尼姑庵,朕不想再看见她。”霍澹吩咐高全盛,道:“派人把守,待这毒妇诞下腹中孩子,将孩子送到季扬父母手中。这毒妇,赐毒酒,尸首扔到乱葬岗。” 霍澹抖了抖衣袖,大步流星离开殿中,一个眼神都未留给许明嫣。 倘若不是念在季扬有功,拼死护住证据,霍澹断然不会留许明嫣见到明日的太阳。 况且,也是赵婳求他,给季家留个后。 对外,许明嫣已被赐白绫;然而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她被藏到了尼姑庵,待诞下孩子,她也走到了尽头。 霍澹自诩不是善人。 有人敢伤害他最在乎的人,他定是要千百倍偿还到其身上。 许湛和许明嫣都已定罪,至于许太后,还未等到霍澹动手,她便自行了结此生了。 且说赵婳从永安宫将花亦青带走后,许太后便神志恍惚。 寝殿中一片狼籍,香灰到处都是,窗户透进来的缕缕阳光碎了一地,散散照到瘫坐在地上受了刺激的许太后身上。 许太后眼神空灵,恍惚间紧紧抱住两个灵位,嘴里念念有词。 复而,她又哈哈大笑,不知在笑什么。 声音越发诡异,越听越渗人。 晚秋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不敢上前。 以为许太后是被邪祟的东西附身了,晚秋着急忙慌去太医院寻太医。 晚秋走后,有宫人看见发髻松散凌乱的许太后抱着一个枕头,在宫道上漫无目的走着。 许太后像抱刚出生不久的婴孩一般抱着一个软枕。 她拍拍软枕,宛如哄婴孩一般,眉间尽是母亲的慈爱,轻声道:“孩子乖,母后带你出来玩。” “孩子,你要玩什么?母后给你摘花花,好么?”许太后自说自话,低首将耳朵凑到软枕旁,似乎听答复。 “哦,你不想要梅花啊。那母后带你御花园,你想要摘什么花,母后便送什么花给你。” 许太后抱着“孩子”往御花园去,嘴里说的一句话,都与孩子有关,仿佛是在与她多年前刚生下来便没了呼吸的婴孩讲话一样。 莽头行进,许太后并未注意足下,不慎被御花园中凸起的石头绊倒。 许太后重重跌倒,手里的软枕落到地上,她惊惶万分,连仪容都来不及整理,急急去将滚落的软枕拾起。 “母后不是故意的,宝宝不哭,母后不是故意摔你的。” 许太后蹲在一旁,一边拍着枕头上的灰尘,一边自责地自言自语。 随后,她瞳仁一缩,吓了一跳,将枕头扔到地上,蹲着的身子往后一退,惊恐不已。 “哀家的孩子呢!?”许太后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猛地一惊,适才被她抱住的不是她的孩子,是一个枕头。 许太后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哀家的孩子呢?哀家的孩子不见了!” 揪着本就散乱不堪的头发,许太后眼前浮现一幕,出当年临盆时为她接生的医女抱着一具没有呼吸的婴孩。 许太后愣住,目光呆滞又不敢相信。 “啊——” 许太后疯了似尖叫,揪着头发,抱着头,连连后退。 “孩子,哀家的孩子!不,适才你都在与哀家说话!哀家还要带你去摘花!” 许太后一阵恍惚,忽然又看见了她的“孩子”。 慌不择路捡起地上的枕头,许太后魔怔似微微摇头,抱着“孩子”往前走,“有母后在,绝对不会让你受到半分伤害。万人敬仰的皇位是你的,不是霍澹的!” “荷花!母后给你摘荷花好不好?”许太后眼前出现一片开满荷花的池塘,便对那枕头说道。 可是现在正是仲春末,御花园的池塘中,连荷叶都不曾长出来,又怎会开了荷花? 许太后第二个孩子没时,正是酷暑荷花满塘的时节。 “快看,好多荷花。” 许太后抱着软枕,一步一步往御花园的池塘正中去…… 许太后消失了,就霍澹派侍卫搜遍皇宫的第二日时,有宫人路过御花园。 池塘中央,漂浮了一具尸体。 是许太后。 而后还发现了冲到池塘边被一堆水草掩盖住的一个枕头…… === 事情终于平息,霍澹论功行赏,论罪并罚。 整整一年光阴,他终于将所有爪牙都拔除了,心中自是欢愉。 当然,这一切,有赵婳的功劳。 一年前的霍澹,满心都是如何将这一个二个有异心之人定罪,对男女之情嗤之以鼻。在霍澹眼中,情爱不及朝政半分,沉溺于美色,只会断送江山,这是无能昏君的表现。 直到,他遇到了赵婳。 她懂他。 她帮他。 霍澹如今觉得,赵婳和江山一样重要。 能让霍澹嗤之以鼻的爱情,皆是大俗。 但是和赵婳在一起,便不是这样,这不叫大俗,这是天赐良缘。 有缘之人,不论在身处何处,兜兜转转下,总是会相遇,哪怕过程有些曲折。 就像他与赵婳身体里的周北嘉一样。 霍澹下意识摸摸缠在手腕上的朱砂串。 他坚信,就是这手串,才让他能预知未来发生的事情,也带他去了她的国度走一遭。 赵婳沐浴出来便见立在青铜烛架旁的霍澹正摸着手腕上的朱砂串不知在笑什么。 “陛下遇到什么事情了,这般高兴。” 赵婳走过去,霍澹闻声回头,牵着女子往软榻去。 “想到了朕与你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忽觉原来时光过得这般快。”霍澹落座,顺势将赵婳搂坐在他膝上,揽她进臂弯。 女子沐浴后的馨香由淡逐渐转浓,萦绕在霍澹鼻尖,宛如一双无形的手,将他藏在心底的情愫毫不费力勾了出来。 瘦长的手指若有如无捏着女子纤细的腰肢,霍澹感慨万千,道:“眨眼间,又是一个春三月,算起来,我们认识一年了。” 双臂环住霍澹脖子,赵婳细细回想,道:“陛下这么一算,倒真是。” 杏眸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赵婳对他左看右看,仔细打量一番,道:“臣妾感觉陛下有些奇怪。” 霍澹接话,脱口而出,“怪俊美的。” 赵婳她们那边的女子,都喜欢这般撩拨男子。 想必,她也喜欢听这话。 赵婳愣了片刻,手掌打在他胸脯,嗔他一眼,道:“不正经。” “臣妾的意思是,陛下日理万机,怎会心细如发?臣妾都不记得的事情,陛下竟记在心上。” 哪是要听霍澹这肉麻的话! 长风万里 第197节 “陛下学坏了!” 赵婳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这连她都说不出口的土得不能再土的情话。 霍澹唇角扬起,握住她手,道:“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朕都记在心中。” 赵婳听后不自觉笑了笑。 满足。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朕负伤误入杏林。没承想,这次初见,以后你就得跟朕一辈子。”霍澹的嘴角就没拉下来过片刻。 指腹挠挠霍澹柔软的下颌,赵婳嘴硬,道:“那是臣妾见陛下脾气怪,缺乏安全感,还能容忍臣妾要强的小性子,便凑合跟陛下过喽。” “倘若臣妾在杏林没救陛下,陛下会记仇么?” 赵婳突然好奇,倘若她那时狠下心来没管闲事,是否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了? “这要看阿婳在朕心中的地位。”霍澹掌心抚摸女子背脊,不动声色下将她往怀里靠了靠。 手掌抵在他胸膛,保持这距离,赵婳坦白道:“其实臣妾当时是不想救陛下的,虽然陛下长得也不赖。不救就没后面的这一堆接一堆头疼的事了。” 霍澹肯定道:“你以为不救朕,就不会进皇宫么?阿婳还是会在宫中与朕相遇。” 只要她来到他的朝代,他们就会再次相遇,相守。 中蛊昏迷的那段日子,看似只有一日,其实霍澹在另一个地方,经历了大半年光阴。 也遇到了当时还不认识他的她。 揉揉赵婳乌黑的发顶,霍澹道:“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想将朕抛下。” 赵婳偷笑道:“霸道。” 烛火映照下,霍澹指腹挑起女子下颌,轻轻吻上她唇,“这得分人。” “什么得分人?”赵婳被他这话弄得云里雾里,分开他唇问道。 霍澹敛去她耳边的碎发,唇凑到她耳畔,轻轻咬了两个字。 赵婳耳根和面颊通红,宛如煮熟的虾子。 低低一笑,霍澹低首,含住女子樱唇。 搭在她腰间的手开始四处摸索,指腹捻住单薄中衣的带子,只需轻轻一扯,便没了遮掩。 雪兔呼之欲出。 意乱情迷中,赵婳按住他手,偏头之下男子的唇便落到了她微红的面颊上。 “不行,手臂还有伤。”她道。 霍澹手臂上因解蛊毒,被花亦青割破放了不少血,又用了特别的花粉将母蛊从霍澹体内逼出。 如今,他手臂伤口还未痊愈,不可剧烈扯动。 那厚实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每到一处,便停留一阵。 赵婳太清楚他此刻的想法了。 霍澹低首,想起左臂上那道深深的口子,抿唇蹙眉,带着有几分惋惜的口吻,道:“都三日了,伤口愈合的速度,确实慢了。” 话锋一转,霍澹道:“不扯动,便没有大碍。” 赵婳点头,正欲让他忍一忍再多素几日,左右他都素了两个月,也不差这些天。 哪知霍澹接下来要说的话,差点没让赵婳将他从软榻上踢下去。 “所以,阿婳来,如此便不会牵动朕手臂上的伤了。” 赵婳惊得杏圆睁,还没因他这句话回过神来,手便被霍澹捉住,搭到他腰间。 “不过是手臂被划破,放了些血,朕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也就你们妇人家见了担惊受怕。”霍澹低首,眼前的女子沐浴出来未施粉黛,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如墨般柔顺的乌发未扎在两人胡闹间散落胸前,更衬那比白皙胜雪的肌肤,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韵味。 “臣妾不会!”赵婳气呼呼看他,一口回绝道,“臣妾没有力气,弄不出来。” 他在兴头上,自然是不会顾着手臂上的伤,莽头弄着,她又喜欢抓着他手臂,没轻没重得控制不住力道,倘若指甲划到他伤口,便不好了。 赵婳不愿意跟霍澹在他伤没痊愈前胡闹,就要下榻去,可腿还没抬起来,身子就被男子拉回怀中。 “朕教你。”霍澹死皮赖脸,很乐意当赵婳的教书先生,捉住她要推搡的手,五指自觉滑进她指缝。 “这不是教……” 赵婳羞红了脸,话还没说完,却被霍澹扣住后颈。 肆掠的吻随之而来。 许久没有霍澹亲热,这一吻,如疾风骤雨砸在芭蕉叶上。 五指被他紧紧扣住,赵婳喘不过气来,唇间溢出嘤咛,渐渐失了力道,软若无骨般靠在男子臂弯。 不知过了多久,霍澹食饱餍足,松开那扣在女子后颈的手。 赵婳情动下,媚眼道不尽的风韵娇娆。 失了力道,赵婳索性便靠在霍澹臂弯歇息。 霍澹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凑近蹭了蹭她泛了薄汗的鼻尖,轻声道:“你怎不生气?” 有次他躲着赵婳不见,她生气了,跟个小霸王一样,想要的心思比他还要强烈。 他今日想故意惹她生气,好让她如那次一样。 眼尾染了情愫,赵婳瞪他一眼。 “好了,好了,朕不闹你了。”霍澹怕闹过头,赵婳记下这仇,及时收住了,用蹩脚的理由解释道:“阿婳往日不是吵着要检查朕忙于朝政是否会累瘦了么?朕是想让你检查,今夜你不想检查,那便改日检查。” 指腹敛去赵婳脸庞凌乱的碎发,霍澹道:“晚上手臂还没换药。” 赵婳本来是极其乐意帮霍澹换药的,但是霍澹适才那野狼行为,惹了她不快,她偏要与霍澹唱反调。 “高全盛在殿外候着,陛下叫一声,一众内侍鱼贯而入给陛下换药。” 霍澹染了情愫的眸子发出期待的光芒,“朕想要阿婳帮忙换药。” 赵婳受不了他这眼神,拒绝起来有几分愧疚,索性便抬手,遮盖住他好看的眸子,“陛下身经百战,手臂不够破了些皮而已,又不是废了,自己也能上药。” “可是阿婳每次受伤,朕都悉心照料,朕担心阿婳伤势,未有丝毫懈怠,留心着阿婳的伤势。”霍澹叹气,可怜道:“今日朕想让阿婳帮忙上药,阿婳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朕傻,朕太傻了,朕以为阿婳……” 赵婳听不下去了,用来挡住霍澹视线的手,贴到他唇边,将他未说完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霍澹这话,好熟悉。 她好似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句子。 何处听过?赵婳想了一阵,愣是没想起来。 眉梢微微上扬,霍澹曲肘,看着女子去匣子里找凝肤膏,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霍澹就知道这般说,什么要求赵婳都答应了。 若非去嘉嘉生活的国度走了一遭,他也不知此话能让赵婳毫无怨言答应他的要求。 后来,赵婳顾忌着霍澹手臂上的伤,不论他怎么说,将他说得多可怜,这段日子多凄惨,都没有遂他愿。 倘若这次她心软松口了,他如法炮制,等下下次也用这一招,装装可怜,往后夜里累的可是她! 这笔不划算的生意,赵婳才不做。 === 这日,胡奎求见霍澹。 叱咤沙场多年,胡奎第一次如这般难以启齿,因他对赵婳的偏见,一直针对赵婳,但是那日他亲眼瞧见赵婳提剑去找许太后要解药。 纵使事后赵婳会被人逮着这件事戳脊梁骨,被追着问责,赵婳还是义无反顾做了。 胡奎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以前因为偏见,他切切实实错怪赵婳了。 “臣欠赵贵妃娘娘一个道歉,望陛下准臣拜见赵贵妃说清楚。”胡奎道。 顺便感谢赵婳几次救他孙子的恩情。 瞧了屋内眼刻漏,霍澹道:“正巧阿婳午睡后要过来了,爱卿便在此等一等。” 正说着,赵婳便来了。 胡奎躬身行礼,每个举动都是发自内心。 “陛下歇一歇,臣妾备了茶点。”赵婳说道,身后的宫女将食盒里的糕点逐一摆在桌上。 “胡将军,”赵婳对胡奎道:“陛下旧伤未愈,不宜操劳,若非急事,休息片刻再谈罢。” 霍澹从龙椅上下来,眉眼带笑,对赵婳道:“也没谈什么重要的事情。” “贵妃娘娘!” 胡奎音调高了几分,别说是赵婳,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霍澹也被这一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 赵婳愣住,不解看向胡奎。 “臣有罪!臣无端猜忌贵妃娘娘,还差点受许湛这佞臣挑唆,对娘娘大不敬!”胡奎跪在地上,脱下外袍,里衣绑了一圈荆条。 “这是,负荆请罪?”赵婳笑了笑,道:“本宫虽然是记仇之人,但是分得清是非,胡将军一心为了陛下安危,与本宫是一类人,本宫心里明白,便让这事翻篇罢,莫要揪着不放了。” 赵婳扶胡奎起身。 心里话说出来,胡奎轻松多了,将外袍穿好,面带歉意,道:“臣本就备好了厚礼准备答谢赵贵妃对臣孙子的救命之恩,就是这礼物有些特殊,臣不好带进宫来。” 赵婳好奇,“何物?这般特殊。” “那时臣还不知是陛下和娘娘就了松儿,臣便请军中铁匠,用上好玄铁打造了一把佩剑,准备送给跳入湖中救起松儿的恩人。”胡奎坦白道。 佩剑是把好佩剑,但是送刀剑给贵妃,不适合。 胡奎本打算不送了,可那日亲眼看见赵婳提剑逼问许太后,女子英姿飒爽,一身豪气,让他眼前一亮。 赵婳婉拒道:“胡将军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宫中不比民间,本宫纵使有佩剑,也拿不出手。与其让这上好的佩剑留在本宫身边埋没了,不如胡将军留着,届时帮本宫寻个有缘人,做到物尽其用。” “阿婳说得极是。胡奎,你就莫要再揪着此事不放了。”霍澹去了软榻落座,将话题带过,对胡奎道:“过来尝尝糕点。” 没再提这事了,胡奎过去,双手从霍澹手中接过一块糕点。 从此,胡奎待人接物,不再匆匆下定论。 === 长风万里 第198节 接连下了两天绵长的春雨,寒气过后,天气逐渐转暖,凤栖宫屋檐下竟还多了个燕子窝。 春燕衔来树枝和草团,又领来刚出生不久羽翼尚无的幼崽,一时间屋檐下时不时便有燕子飞来飞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婳却有些伤感了。 数数日子,过两日便是她生日了。 但是,原身赵婳的生辰是六月间,而今才四月。 “怎了,一脸不高兴,可是谁又惹你不快了?” 瞧见在贵妃上惆怅的赵婳,霍澹放下书卷,走了过去,侧坐在贵妃榻上,“朕最近天未黑便从思政殿回来了,夜里也遂了你的意,莫不是昭仁惹你不快了?” 赵婳不高兴,道:“臣妾生辰快到了。” 霍澹揽她入怀,道:“朕记得你生辰不是六月初十么?” 册立赵婳为贵妃时,霍澹还专程看了册宝上赵婳的生平,专程记了记她生辰,准备待今年她生辰好好为她庆祝庆祝。 赵婳没说话了,一阵失落。 片刻之后,霍澹忽地明白赵婳为何这样说,也知晓了她为何这般失落。 “瞧朕这记性,忘了你不是她。”霍澹懊恼地拍拍额头,道:“嘉嘉生辰是何日?朕往后都记着。” 她孤身来到他身边,生辰那日,本应与父母一起过,但如今却只能将赵婳的生辰当作她的生辰,霍澹自然是不愿她受这委屈。 赵婳道:“四月廿十。” 想着是在古代,她便入乡随俗,告诉霍澹农历生日。 “那便还有五日。”霍澹低首把玩着她纤白的手指,指腹落到女子莹白的指甲盖上。 她不喜欢染丹蔻,干净的指甲盖上还有乳白色的小月牙,尤为好看,霍澹甚是喜欢。 霍澹哄她道:“别不高兴了,往后你的生辰,朕都陪你过。这应该算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旁人想知道,朕还不告诉他呢。” 赵婳实话实说,“臣妾爹娘不在,本以为往后的生辰都只能一个人偷偷过,心里自是不好受嘛。” 可霍澹这么一说,赵婳又高兴了,眉眼弯弯,期待问道:“那陛下准备送臣妾什么生辰礼?” “先保密。” 赵婳瘪嘴。 霍澹逗她道:“其实朕也可以先给你偷偷透露下,”唇凑到她耳畔,道:“阿婳觉得,朕如何?” 赵婳耳根子被他灼热的呼吸弄得热热的,稍微推开他,嫌弃道:“这算哪门子礼物!” “朕是皇帝,阿婳有了朕,便什么都有了。”霍澹眉梢微挑,道。 赵婳蹙眉,她好似在何处听过话? 复而想起听谁说过此话,赵婳抬眸,道:“陛下和昭仁说的话一模一样。” 霍澹没从她话中听出一丝嫌弃的意味,道:“这岂不是更好?昭仁说你话,你总该相信吧。” 将人拥得更紧了些,霍澹面颊轻轻蹭了蹭赵婳的面颊,耐着性子哄道:“朕给你过生辰,莫要不高兴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赵婳心情不佳时,与霍澹这般点到即止的亲昵后总感觉舒心。 春日午后,随风飘来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殿中没有宫人侍奉左右,赵婳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不知是因他说的话悸动,还是因俊美的容颜,情不自禁地更凑近了些。 樱桃般红嫩的唇落到他面颊,赵婳笑靥如花,双臂环住男子脖颈,道:“陛下真好。” 霍澹回应着她,唇凑到她唇边,“朕哪日不好?哪天又没对你好?” 赵婳对他好一点,他总是出十倍来回应她。 只是,霍澹如今想要的更多。 男子一手护住她后脑勺,一手带着她往贵妃榻下躺去。 低首在赵婳耳畔,霍澹话中有话,道:“下午的时候后处理奏折时,朕恐怕会有些乏,力不从心。” 赵婳早已看穿他的心思,抿抿唇,两人距离本就靠近,她稍稍抬起头,蜻蜓点水的般的一吻,便落到霍澹唇上。 “现在呢?陛下可有动力了?”赵婳单手搂住他脖子,笑道。 “还不够。” 霍澹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就满足。 扣住赵婳纤白的手指,霍澹加深了这个吻,将女子所有的嘤咛尽数吞入腹中。 春光融融,燕子衔食归来,屋檐下燕巢中嗷嗷待哺的幼燕迫不及待探出身子,等待喂食。 === 五日后,这日霍澹恰好不用上朝,早早便醒来了,垂眸看着在他臂弯处熟睡的女子,霍澹没舍得叫醒她。 他素来少眠,更是不会睡懒觉,也就与赵婳在一起后才变得很比早些年晚起了两刻钟。 昨日赵婳身子不适,来了月信,两人夜里也就没有胡闹。 只是她小腹偶尔昨夜疼得厉害,脸色苍白蜷缩在床上,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切切实实把霍澹吓了一跳。 赵婳被月信折磨得睡不着觉,霍澹心疼得恨不得她受了这罪,再痛他也能忍着。 “臣妾也想让它长到陛下身上,往后陛下也尝尝每月这行动不便又难受的滋味。”赵婳捂着小腹打趣霍澹道。 后来,霍澹便用他温热厚实的掌心拿捏好力道,轻轻给赵婳揉着小腹。 好在,揉着揉着,她便睡着了。 霍澹手臂被赵婳枕着,有些泛酸,小幅度挪了挪,却不小心将她吵醒了。 赵婳月信来了不舒服,晨间被小腹的坠痛痛醒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她虽闭眼睛,但却没睡着,不敢乱动,霍澹一挪动手臂,她自然知道他也醒了。 “身子好些了么?小腹还疼么?”霍澹敛去她额前的碎发,低首吻了吻女子额头,似在安抚。 赵婳侧躺在他怀中,手指抚摸他紧实的胸膛,道:“与昨夜想比,好多了,只是腰背酸痛,不舒服。” “朕给你揉揉。”霍澹手掌挪到女子后腰,像昨夜一样轻缓揉着。 “朕今日准备带去宫外玩的,如今只能待你身子好转了再带你去。”霍澹惋惜道。 赵婳也生气,今日她生日,却遇上了月信,偏生还是难熬的第二日。 霍澹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道:“大好的日子,不准生闷气。” 赵婳颓丧的脸忽地便慢慢恢复了笑意。 霍澹满意,在她耳边柔声说道:“生日快乐。往后一辈子,朕都要当第一个给你道祝福的人。” 心里被霍澹的生日祝福填满,赵婳感动,哪有功夫去留意霍澹的用词,也就没注意到他说的是“生日”,而非“生辰”。 亲亲男子面颊,赵婳眉眼含笑,“谢谢陛下。” 拍拍霍澹的手,赵婳示意他起床。 霍澹唤了声,宫婢进来伺候赵婳起床穿衣。 女子衣裳本就繁琐,更何况赵婳如今还来了月信,与往常想必自是会麻烦一些。 霍澹换好衣裳,在等屏风后面的女子出来。倏地,他目光落到赵婳的妆奁上。 霍澹走了过去,女子的首饰堆了一层又一层。 目光落到那螺子黛上,霍澹有了个想法。 “陛下在看甚?”赵婳换好衣裳从织锦屏风后面出来,霍澹立在梳妆台前,不知在想什么,便好奇问道。 霍澹牵了赵婳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朕想给你画眉。” 赵婳微愣,这还是头一遭,戏谑道:“陛下手艺如何?莫要让臣妾今日出去见不得人。” “朕丹青极佳,画眉自然也不在话下。”霍澹不知何时也学起了赵婳不服输的性子。 赵婳笑了笑,微微仰头,将眼睛闭起来,示意霍澹可以画眉了。 丹红见状,估摸着殿中也不需要留人了,便和一众宫人退了出去。 金色的霞光透过窗户,丝丝缕缕照进屋中。 女子闭上眼睛,霍澹手执螺黛,一点一点勾勒出姣好的眉形。 岁月静好,霍澹忽觉世间的繁华不敌这一刻,就这样与她一起两鬓共白发,梳尽年华也未尝不可。 等了有一阵了,赵婳对霍澹画眉的技术不放心,半睁开眼睛瞄了瞄铜镜里的模样,倘若确实不好看,她还能及时止损。 霍澹单手托住赵婳下颌道:“别动,快好了。” 视线被挡住了,赵婳便只好乖乖闭上眼睛,可心里却没底。 大男人,一国之君,朝政繁忙,给妇人画眉,能行么? 额头忽地感觉有细刷在刷,赵婳闭眼问道:“这是?” “描花钿。”霍澹回道。 “陛下还会这个?” “这几日偷偷练的。” “偷偷?”赵婳睁眼,面对如此反常的霍澹,他2忍不住问道:“陛下练这作甚?陛下瞒着臣妾又在弄什么?” “等下你便知道了,乖,闭眼。”霍澹描的花钿就快好了,她睁眼看他,他会分心的,情动之余,怕是自己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赵婳再次睁眼。 铜镜中的女子,柳叶弯眉,波纹形的花钿更显她的妩媚。 “想不到陛下的手这般巧。”赵婳很喜欢,夸赞道。 霍澹:“朕不介意阿婳记在心中,等这段日子过后,再慢慢感谢朕。” 赵婳嗔他一眼。 忍不住揉揉她发顶,霍澹去了外间,在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副画卷。 将准备好的画卷送到赵婳手中,霍澹道出祝福,“生辰快乐,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注】” “打开看看。”霍澹示意赵婳展开画卷。 长风万里 第199节 这画卷有些长,里面画了三个模样一样女子,分别置于不同的场景。 赵婳问道:“陛下这画的是臣妾?” 三个女子,模样极好看,神态与他极其相似。 赵婳知霍澹擅长丹青,也见过他画过一次旁人,没承想有一日他竟将她画在画中。 “喜欢么?”霍澹逐一为赵婳讲解着画中人物,“这是低眉浅笑的你,柔柔一笑,朕心都化了;这是笑颜逐开的你,星眸灿烂,朕最喜欢看到的;着是娇羞嫣然的笑,欲掩情愫,勾得朕想要给你更多。” “朕愿往后,阿婳欢喜,相见总笑颜,玉颜长驻。” 赵婳悸动,踮起脚尖,唇凑到他扬起的嘴角,“谢谢陛下,陛下费心了,这是奖励。” 女子洗漱过后,唇间满是清新的茉莉花茶香。 “光这还不够,朕很贪心的。” 对于赵婳自动凑上来,霍澹也不客气,单身搂住她纤细的腰肢,贴进他胸膛,回应着她的吻。 也不枉他这三日费心作画。 收点丹青费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来自唐代韦庄的《女冠子·昨夜夜半》。】 番外其中一个:男主视角的现代篇 第149章 干事业第一百四十八天 ====== 五月初十, 大吉,诸事皆宜。 封后大典如期举行。 赵婳一身凤衣,顶着厚重金贵的头饰终于走完繁重隆重的封后流程后长舒一气。 她也从凤栖宫搬到了坤宁宫。 只是可惜了那棵霍澹亲手种的已经长成的银杏树。 一回到坤宁宫, 赵婳便让宫婢将她头上繁重的发冠卸掉, 之后便跟没骨头似的在床上打了个滚,趴在软枕上休息。 霍澹听她念叨了一路银杏树,这厢在床榻边坐下, 看着趴着的女子, 道:“你若是喜欢, 朕差人将那银杏树搬到到坤宁宫便是。” 赵婳一沾枕头就想睡觉, 侧头抬眸望他,道:“还是算了,那银杏树都扎根了, 搬来搬去,免不得会伤了它根。” 话毕, 赵婳回头, 手臂揽着枕头, 下颌放在手臂上, “太累了,今晨天还未亮便起来了。” “封后大典都是这样,礼节繁琐。”霍澹抱着赵婳坐于膝间, 牵起她手,瘦长的指节给她捏着手臂,“朕给你揉揉。” 如今赵婳成了皇后, 霍澹的心也安了些, 后宫之中,她最大。 赵婳从清晨起来, 顶着厚重的服饰,上上下下台阶,在殿外接受霍澹的受礼,小声抱怨一句,“手臂酸,腿也酸。” “朕给你揉,都给你揉揉。”霍澹将她藏在裙摆下的玉足放在他膝间,拿捏着力道轻轻给她揉着小腿肚。 自从与霍澹在一起后,赵婳就格外敏.感,尤其是他指腹落到她腿间时。 隔着衣料,男子瘦长的指节落到她小腿肚上,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涌上赵婳心尖。 她探身,按住小腿肚上霍澹的手,秀眉轻蹙,道:“轻点,痒。” 可能是这酥酥痒痒的麻意太突然了,连她都不知道说话的声音怎变成了这样软软糯糯。 霍澹愣住,耳根不知不觉间红了几分。 手上的力道确实减了些,他知她敏.感,按摩她小腿时已经用很轻了,却不曾想还是被她喊住了。 腿上的力道松减了些,赵婳抬眸间,发现霍澹耳朵微红,问道:“陛下耳根怎红了?” 她手背伸过去探探男子额头的温度。 不烫,正常。 赵婳松了一口气,生怕他染了风寒。 如今,赵婳是很怕霍澹得风寒。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就是在说她罢。 “热的。”霍澹抿唇,专注手上的动作。 但目光却不自觉落到赵婳腿间 往上。 “已是初夏,今日阳光有几分烈,确实热了些。”赵婳点头,便没往更细的地方想。 霍澹抿唇,道:“入夜去汤池泡泡,消消疲惫,届时朕再给你好生揉揉。” 赵婳开始与他讲条件,“那臣妾今晚要用花瓣,不然便让宫婢伺候沐浴,陛下等臣妾泡完澡后才能进来。” 每次与霍澹共浴,他都嫌弃汤池上飘着花瓣碍眼。 但是水面没了花瓣,便一览无遗! 赵婳脸都丢光了,好在每次她都累得睁不开眼睛,软绵绵搭着手,由霍澹帮她清洗。 “旁人伺候,怎会像朕一样,方方面面都伺候到?丹红她们可没朕心细。” 霍澹话毕,指腹稍稍大了点力道,惹得赵婳一声惊呼,嗔他一眼。 “不揉了,不揉了。陛下不是诚心给臣妾按摩。” 赵婳生气,推搡着霍澹就要从他膝间下去,把他手从她小腿上拨开。 揉脚便揉脚,他扯来扯去,青天白日的,竟说些让她难为情的话。 霍澹揽住女子纤细的腰肢,不让她下去,及时服软道:“朕不说了还不成么?阿婳想用花瓣,朕便让宫婢准备满满一池的花瓣。” 香香的。 “便相信陛下这一次。”赵婳不在推他,双手环住他脖子,将玉足放到男子腿边,在他耳畔边轻声道:“陛下再揉揉。” 青天白日,也还好,如赵婳所想,没有揉着揉着就揉到了床上去。 只不过太困了,赵婳不知何时就在霍澹怀中睡着了,待她再醒来时,天色渐暗。 初夏的天气渐渐回暖,傍晚偶尔还能听见坤宁宫花园中的蟋蟀声。 与霍澹用罢晚膳,赵婳去了宫殿的汤池泡澡。 赵婳越过织锦屏风,入目的便是水汽氤氲的汤池。 坤宁宫的汤池比凤栖宫的大了足足一圈,池壁用汉白玉堆砌,和这奶.白色水汽倒是相衬,花瓣浮在水汽氤氲的水面,呼吸间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汤池旁边还放置了一张不大不小的贵妃榻,刚好供两人坐下。 赵婳眉头一皱,管他榻大榻小,能休憩便成,她关心能坐多少人作甚?! 她从什么时候起,竟开始注意这档子细事。 收起某些想法,赵婳蹲身,手指在汤池中探了探温度。 温温热热,恰到好处。 赵婳沐浴时不习惯被人看着,哪怕是宫婢都不行,便遣走殿中等待伺候的宫婢。 褪下外衫,只穿了件轻薄的里衣,赵婳大半个身子浸没在汤池中,后背靠在池壁上,放松下来只觉舒服不少。 轻薄的素白衣衫同花瓣一起漂浮在水面,赵婳纤白的手臂在艳色花瓣中尤为惹眼。 手掌掬了一温水落在肩上,似乎将这一日的疲倦都消除了。 赵婳正准备靠在池壁上休憩,织锦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赵婳警觉,紧接着便见一身明黄寝衣的霍澹撩开珠帘来到汤池边。 赵婳忙捂住胸口,背过去,吼他道:“陛下出去,臣妾只想泡澡而已。” 有霍澹在,她这澡定是洗不安生,还不如快些将他吼出去。 如今赵婳算是明白了,不能给霍澹尝到一丝甜头,否则他便没完没了。 “朕离开了,谁伺候你?” 霍澹脸皮厚,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顺着汤池台阶下来,他个子本就高,此时站着,漂浮着花瓣的水面堪堪到他腰间。 “君无戏言,朕还要给你捏肩捶腿。” 汤池中,霍澹往赵婳那边去,第二次觉着这漂浮在水面的花瓣碍眼。 赵婳本是走到汤池台阶上去,可霍澹便是从那边入浴池的,倘若她还朝那边去,岂不是白白往他怀里扑,这不得乐得霍澹嘴角又合不上? 赵婳连连后退,眼看着男子越来越靠近,她情急之下忙伸手挡在前面,将话说在前面,“不准动手动脚,只是沐浴按摩。” 那是霍澹的眼神明显变得炙.热。 赵婳一低头才发现,她适才在泡澡,单薄的衣衫被水打湿,紧紧贴着里面的绯色肚兜,领口更是敞开许多,露出被腾腾热气和熏得粉红的肌肤。 赵婳红了脸,急忙蹲回汤池中,那宽松单薄的衣衫便浮了一大片在水面,最里面的绯色肚兜若隐若现。 她长臂一伸,忙从旁边捞过一大片的花瓣,欲借此遮盖住霍澹的视线。 霍澹低低一笑,朝她走去,回她道:“朕考虑考虑。” 赵婳瞪他,此前泡澡的困倦消失不见,再不清醒些,等下恐是要被霍澹吞入腹中,骨头都不剩。 霍澹当作没看到,脖子以下没入水中,将女子揽入怀中,一双大手撩着温热的水抚在她身上,随水而起的片片花瓣便粘在她肌肤上。 红得惹眼。 也惹红了霍澹的眼。 “水温合适么?”霍澹哑着声音问道,心绪却一丝也不平静。 长风万里 第200节 “还行。” 赵婳落到他怀中,身后尽是温暖,目前来看霍澹很安分。 但是依照霍澹的性子,洗着洗着,还会洗到别处去。 左右逃不掉,赵婳下意识便往后仰,满身放松靠在他胸膛。 被热水氤氲过后,纤白手臂上泛着零星的粉红,赵婳抬起手臂在霍澹面前晃了晃,道:“陛下,先把正事做了。” 回头对上男子炽热的眸光,赵婳眉眼弯弯,唇凑到他耳畔,轻声道:“其余的,看陛下表现。” 她的声音似蛊,扰得霍澹心绪不宁。 喉结上下滑动,压住内心的不平静,霍澹遂了她愿,手指被这浴汤熏得更加烫,一下一下给她捏着手臂,拿捏好力道按摩着。 汤池中水温逐渐凉了,暧昧的氛围却在逐渐攀升。 赵婳泡澡穿的单薄衣衫不知何时被霍澹褪了下来,随花瓣如浮萍般漂在水面。 她也从霍澹精瘦的胸膛被推在汤池池壁靠着。 汉白玉堆砌的池壁在洗浴的温水中,倒也不算冰凉。 一温一凉间,触感越发真实。 仅用一根簪子将三千乌发绾起,发髻本就松散,此刻垂落的几缕青丝,被温热的浴水打湿,贴着女子粉白的玉颈。 霍澹掬起一捧热水,抚在她肩头,“莫要着凉。” 五指握住她纤白手指,将其往后带,揽住他腰肢。 手臂按摩完,霍澹不厌其烦地抚上赵婳小腿肚。 “朕伺候,可谓是方方面面都注意到了。” 指节轻轻按摩女子细软的小腿为其解乏,霍澹望着眼前杏眼迷离的女子。 不知她是泡澡泡得昏昏欲睡,还是在他细心按摩下伺候得犯困。 咬着她耳朵,霍澹声音喑哑,轻道:“依朕看,往后你也别让宫婢按摩了,朕一人就能将你伺候好。” 勾起她下巴,细密的吻,随之而来。 头脑发昏的赵婳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男子含住樱唇。 放在霍澹腰间的手,下意识抬起环住他脖子,无意识回应着他。 稍稍解馋,霍澹松开她唇,湿热的唇瓣凑到她嘴边,心底的想法再也藏不住了,道:“朕捏肩捶腿伺候这般久,阿婳打算如何偿还?” 赵婳晕乎乎间,将男子揽地更近,眸子微眯,望着一池的花瓣。 杏眸染了水汽,越发撩人。 粉白的手指搭在霍澹肩上,因抬起,搅动了一池的热水。 赵婳看他,明知故问,“陛下想如何?” 霍澹捉住她手,唇擦过她耳廓,轻声哄道:“在这汤池中……” 有次,他抱着累着的赵婳沐浴,发现那档子事其实在水中,别有一番滋味。 往后,他便留着,待去了浴池中,再向赵婳讨最后一次。 一来二去,赵婳也不排斥了,似乎与他一样。 喜欢。 绯色肚兜飘在轻薄的外衫下,雪脯被花瓣遮掩,若隐如现。 浴池一阵涟漪,漂浮在池面的花瓣被水波拍向池壁,又被池壁溅起的水花击了回去。 往复不断。 慢慢的,池边留下一片片花瓣。 霍澹又一次觉得,泡澡的花瓣,碍眼又扎眼。 敛去赵婳脸颊上的湿发,霍澹蹭蹭女子泛红的面颊,低声哄道:“乖,下次我们不撒花瓣了。朕伺候你擦香膏,一样有花香。” “孟浪。” 赵婳凤眸微眯,手指软弱无力刮在他面颊。 顺势捉住她无力的手,霍澹偏头,目光落到池边供休憩和放衣裳的贵妃榻上。 榻边不远,立着一面织锦屏风。 “不在此处了,朕带你换个地方休息。” 赵婳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霍澹从浴池中托起。 尾骨一阵酥麻,她眉心紧蹙,咬住唇瓣将嘤咛声尽数吞回腹中。 粉白的指节按住男子肩膀,勉强能撑住身子。 浴池边距离贵妃榻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平素眨眼间的功夫便到了,可这次,赵婳却觉得无比漫长。 每一步都让她不好受。 霍澹衣袍敞开,袍子在浴池中就已经浸湿了,他本是想脱掉身上这碍眼碍事的袍子,但此时这单薄衣领被她紧紧攥住,便也就由着去了。 一手托住她纤薄的背,一手托住她,霍澹缓缓将赵婳放到贵妃榻上。 泛着热气的唇,在赵婳耳畔低语。 赵婳难为情,但还是抵不过他说,手指鬼使神差便将他袍子褪去。 倏地,霍澹眸色一暗,扣住她指缝的手下意识握紧,额上泛了层薄汗。 轻轻抚上她后背,霍澹低声安抚,“阿婳莫紧张。” 赵婳眸子里氤氲着水汽,道不尽的魅惑。 在霍澹轻柔的低哄中,缓缓松懈下来。 “你——” 赵婳失神,狠狠咬在霍澹肩上。 霍澹轻抚她发顶,任由她发泄咬主他肩膀,“无事了。” 女子低低的呜咽声在殿中响起,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搅动霍澹的心。 眸光流转,目光落到那屏风时,霍澹眸色幽幽,低首在赵婳耳廓说了一句。 赵婳侧头,顺着霍澹所说,视线落到衣架旁边立着的织锦屏风上。 复而,本就微红的面颊,比朝霞还要红。 “不去。” 赵婳一口拒绝,实在是难以想象,“今日已经比平素多了一次,这多出来的,便就当时陛下捏肩捶腿的酬劳,哪能再多一次?” “捏肩一次的酬劳朕要到了,可是这捶腿的,朕还没算。”霍澹贪心,唇瓣贴在她纤细的玉颈,道:“况且,朕今日次次都顺了你意。” “阿婳想要花瓣沐浴,朕不得准了,还让丹红她们多备了些,你看看这浴池水面,这池边,全是花瓣。” “阿婳要舒服,朕便遂了你愿,趴在池边歇息。” “再帮帮。” 霍澹凑到她耳廓说话,赵婳本就对男子这般亲昵抵不住,他稍稍靠近,又将自己说的如何如何可怜。 赵婳心一软,便答应了。 再当一回好心人,帮他这一次。 “就这一次,算是明日的。”她道。 霍澹没应声,抱着她去了屏风处。 “阿婳知道这屏风上的锦缎织的是何图案么?”霍澹下颌搁在赵婳颈间,问道。 赵婳面朝织锦屏风,因为距离太近,只能看到屏风上的一部分图案。 她正欲回答霍澹,哪知男子便握住她手腕,带着她掌心撑住屏风上。 霍澹扣住她掌心,唇瓣在她纤纤玉颈流连,道:“朕教阿婳逐一认识这屏风上的图案。” 赵婳恨得牙痒痒。 又被他唬了! 指腹落到屏风上绣的湖边磊石上,霍澹道:“这是石头,硬的。” “这是湖边的菖蒲,长势良好,就是不知这菖蒲是否开花?” “这处,是山崖上支出来的松树,树皮虽丑,但枝干弯曲遒劲。” “别说了……” 赵婳指甲紧紧抠住织锦,束发的簪子不知落到了何处,乌发散落,又被霍澹分至肩膀两边。 霍澹握着她手,停留在屏风上的图案上。 一次又一次。 与她细说,锦缎织的是何物。 倏地,赵婳掌心力道大了些,“砰”的一声巨响,屏风倒地。 “娘娘?” 丹红守在殿外,听见这响动,担心赵婳在殿中脚滑摔跤,忙冲进去看看。 “退下!” 正要撩起罗帐察看,男子低沉且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丹红即刻明了,红着脸退了出去。 “丹红姐姐,里面怎了?皇后娘娘如何了?” 与丹红一起守在殿外等候召唤的宫婢问道。 适才如此大的响动,她们自然是听到了。 长风万里 第201节 丹红若无其事,吩咐道:“无事,都退远些。” 丹红如今是赵婳的贴身宫婢,说的话自然是无人敢违抗,一众宫婢便从廊檐下退到更远处。 招来内侍,丹红道:“去多备些热水。” 陛下和皇后,还是如以往恩爱。 就是苦了她家娘娘,次次都被陛下抹干吃净。 * 殿中。 赵婳倒在屏风上,好在这屏风是用上好的锦缎织成,还算柔软,又因霍澹及时伸手托住她身子,便没磕碰到。 两人便倒在这屏风处。 “适才丹红若是冲进了,被看了去,臣妾跟陛下拼命。” 赵婳着实被吓了一跳,嗔霍澹一眼,攥拳砸他在胸脯,倘若不是他非要在屏风处,这屏风又怎会被她推倒。 屏风上织的图案,她怎会不认识?还用他教?! 单手撑在屏风上,霍澹蹭蹭她鼻尖,额上被汤池的热气熏得泛起一层薄汗,轻声道:“阿婳,莫生气。你一生气,朕出不去了。” “明就是陛下……” 霍澹堵住她唇,将女子后面的话,尽数吞入腹中…… 后来,赵婳学聪明了,每每沐浴,都将净室上好门闩,让丹红在外面候着。 霍澹与内侍,不得入内。 但是,赵婳万万没想到,净室与寝殿是连通的,且只有隔帘挡住。 挡得了那头,却挡不了那头。 赵婳:“……” === 这日,长公主府传来好消息。 霍岚有了身孕。 霍澹素来疼霍岚,听到这消息,可把他乐坏了,恰好手边也无事,即刻便带着赵婳出宫去了长公主府。 且说霍岚这边。 霍岚用午膳时,吃到鱼肉便连连犯呕,她平日里喜欢吃鱼肉,可今日一闻到这鱼肉的味道,便觉得格外腥,忍不住干呕。 姜子真吓了一跳,还以为霍岚身子出了问题,着急忙慌传来医官。 一诊断才知道,原是霍岚有了身孕,一月半了。 于是,这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霍澹耳中。 被姜子真小心翼翼扶到软榻上,霍岚望着还未显怀的肚子,头大。 她眼巴巴看着姜子真,耷拉着嘴角,愁苦道:“可是官人,我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诶。” 姜子真头也大,听说妇人生孩子很痛苦,霍岚最怕疼了,这可如何是好? 霍岚虽已嫁做人妇,可骨子里仍有少女心性,嘴上说的如此,心中想得却有几分出入。 情绪来得去,去得也快。 手掌抚摸在小腹上,霍岚感觉欣喜,这里面如何有小娃娃的? 清澈的眼睛望着姜子真,霍岚不解道:“子真,我们都有孩子了,可为何皇嫂肚子还没动静?阿婳嫂嫂和皇兄在一起的时间不比我们短。” “岚岚慎言。”姜子真捂住霍岚嘴边,虽说屋子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但是这般议论霍澹,总归是不好的。 霍岚拍开他手,道:“本宫说的是事实。子真,你说是不是皇兄龙体抱恙,不行?也对,皇兄没与阿婳在一起前废寝忘食。子真,要不你改日与皇兄说说该如何……” “咳。” 一声咳嗽声传来。 霍岚与姜子真转眸望去,只见屏风处立着面色不佳的霍澹。 “皇兄……皇嫂。”霍岚心虚,低低叫了一声,被姜子真搭把手扶起来行礼。 霍澹蹙眉,“行了,都坐下罢。” 霍岚抿唇,乖乖闭上嘴巴,挽住赵婳手臂不松。 “陛下欢喜,来时与本宫念叨了一路,已经开始想着送给什么礼物给咱外甥或是外甥女了。”赵婳拍拍霍岚手背,与她挨着坐在软榻上,关切问道:“怀孕初期,可有不适?” “也没什么,就是恶心,闻到鱼肉味就恶心,喝鸡汤也是,”霍岚回想那味道,嫌弃地摇摇头,“恶心。” 赵婳笑笑,道:“前几月都是这样,待过阵子便好了。” 霍岚点头,手掌抚摸小腹,只觉得新奇,“昭仁也没想到,肚子里竟平白无故多了个娃娃出来。” 悄悄瞄了瞄赵婳的肚子,霍岚想起出嫁前宫中女官讲的东西,还有夜里与姜子真的亲昵,不知不觉间,脸又红了。 这厢,霍澹没因霍岚的口无遮拦生气,反而耐着性子道:“什么新奇的事情你都想去看看,去掺和一脚,这有了身孕,万万不能再像平日里那般胡闹。” 霍澹平素看着凶,但还是很疼爱关心她这个胞妹的。 霍岚仰起头笑笑,脆生生答应着。 在长公主府小坐片刻,霍澹离开时拉了姜子真去一旁,沉着脸批评道:“平日里你都教了昭仁些什么?!听听她今日说的话,害不害臊!” 琢磨着霍澹指的是哪句话,姜子真隐约猜到了。 想起夜里霍岚比他还要主动,姜子真无奈,把锅甩到赵婳头上,道;“臣什么也没教,全是皇后娘娘教岚岚的,臣也很无奈。” “她能教甚?!”霍澹蹙眉,随口感叹一句。 这话落到姜子真耳中,却成了霍澹要得到答案。 姜子真难以启齿,含糊回答他,“皇后娘娘同岚岚讲,若想不被丈夫嘲笑,就应学会堵住他话。” …… 入夜,坤宁宫。 赵婳蹙眉,侧头看与她同在榻上的男子,道:“所以陛下将这锅按在了臣妾头上?又非臣妾说陛下不行的。” “你敢还提这事!”霍澹不悦,揽住她盈盈细腰,将她拉入怀中,咬牙切齿道:“朕行不行,你不知道?” 霍澹使坏,指腹在赵婳腰间摩挲,轻轻捏了捏她细软的腰肢。 赵婳最怕旁人捏她腰间的软肉,对霍澹的触碰十分敏.感,惊呼一声,按住他搭在腰间的手,生气地瞪他一眼。 赵婳是个不服软的性子,男女力量悬殊,跟霍澹硬碰硬到头来吃亏的是她,便只能在嘴上赢他,图一时嘴快,道:“总归不能是臣妾的原因。” 哪知,男子握住她手臂的力道更大了。 眸色也变得炽热起来。 赵婳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说完推了霍澹一下,趁他不备,下榻拎着裙摆便想逃离。 脚刚落在地上,跑了没两步,便被霍澹抗在肩上。 赵婳忽觉天旋地转,手掌拍打霍澹后背,“放臣妾下来!” “放是肯定会放的。”霍澹往床榻走去,单手扛着嘴上逞强的女子,一手撩开珠帘垂落的细纱罗帐。 “既然阿婳一口咬定是朕的原因,今夜朕便让阿婳再切切实实体会一遍。” 赵婳被扔在床上,被褥再软和,床板是硬的,摔得她后背一阵疼痛。 “错了,错了,臣妾一嘴快。” 忍一时,今夜好眠; 逞强好胜,恐是天亮也无眠。 霍澹探身,指腹落到她精致的锁骨上,薄唇轻启,道:“有错,该罚。” 夜里她的寝衣松松垮垮,适才被他抗在肩上,挣扎乱动之下这本就松垮的衣裳敞开得更多。 雪脯半遮未遮,露出零星的红印。 是昨日他留下的。 指节滑进女子的指缝,霍澹扣住她手,紧紧贴在床褥上。 “朕究竟行不行,答案不急一时,”霍澹唇凑到她耳廓,轻轻含住她小巧的耳垂,“明日阿婳告诉朕便可。” 因为晚上,赵婳卸了耳饰,耳洞白日里被耳饰扯大些,霍澹总喜欢逗弄她那小巧的耳垂。偏生赵婳被他这样弄得心跳砰砰,比小鹿乱撞还要乱撞。 手掌被霍澹严丝合缝贴着,她想扯出来,也扯不出来,换来的是霍澹更大的力道,举着她手放至头顶。 将赵婳两手交叠,霍澹单手遏住她手腕,一手摸上她腰间的丝绦。 熟练地轻轻一扯。 “昨日已经将今晚的次数用完了!”赵婳瞪眼,恼他,嗓子只顾着着急吼了,一不下心吼破了音。 丝绦绑住赵婳乱动的双手。 女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霍澹沉眸,喉结滚动,指腹敛去她鬓角的碎发,喑哑着声音道:“可是今晚用的次数,是阿婳认错,给朕的赔罪礼。” “无耻。” 赵婳打不过他,又不忍心踢他,与他纠缠了好阵功夫,渐渐失了力气,败下阵来。 左右都成案板上的鱼肉,供霍澹啃食,赵婳输也要输个体面。 “陛下不行,陛下不行,陛下就是不行。” 赵婳故意气他,同一句话重复多变。 “陛下还没臣妾行!” 霍澹脸都气绿了。 咬住赵婳的唇,让她闭了嘴。 罗帐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藕粉手臂印着红痕,纤长的手指想去抓什么东西,刚摸到摇曳罗帐,便被一只厚实的大手捉了回去。 子时已过,赵婳熬过了三次,堪堪过去。 长风万里 第202节 香汗淋漓的后背靠在被揉成一团随便堆叠的锦被上,赵婳彻底没了力气。 因为没了力气,赵婳指尖虚虚搭在霍澹肩头,缓了一阵,虚弱道:“不能熬夜了,真的不能了,臣妾很困的。” 霍澹稍稍抬头,“朕伺候你便成,不用你费劲。” 话毕,他又将头埋下。 伺候赵婳,他得心应手,也伺候出了心得。 浅尝则之,循序渐进。 仿佛又踩在了比棉花还软的云层中,赵婳蹙眉,眸子微微眯起。 泛分粉的指尖推推霍澹的头,将男子推远些。 可她这小猫般力气,哪是霍澹的对手,根本推不动男子。 最后,霍澹体谅她,还是没有熬到天亮。 “是朕不行?还是阿婳不行?”霍澹起身,将湿热唇,印到她唇瓣边。 赵婳虽昏昏沉沉,但是对他适才究竟在作甚,一清二楚。 嫌弃地别过头去,不让他唇碰到自己。 “脏。”赵婳眼皮沉重,索性便不睁眼了,含含糊糊嫌弃道。 霍澹俯身,薄唇翕合,道:“朕都不嫌弃,阿婳怎还自己嫌弃自己?” 又蹭了蹭她桃粉的面颊,霍澹也没想到,他带水汽的面颊,也能将她面颊染湿。 不但是唇,连脸也不干净了。 “啪” 赵婳一掌乎在霍澹侧脸,呜咽道:“还将我脸弄脏了。” 她是真生气了。 赵婳本就没了力气,那一掌打在霍澹脸上,跟挠痒痒似的,不痛不痒。 在霍澹眼中,大有几分夫妻之间打情骂俏的乐趣。 霍澹慌了神,揉着她发顶,轻声哄道:“乖,不脏的。” 这一闹,后半夜霍澹自觉多了,规规矩矩搂着赵婳入睡。 即便是有心思,他也忍着了。 === 小满过后,每下一场夏雨,天气便热一分。 赵婳月信推迟了十日,还不见来,她莫名有些心慌,忙让丹红去太医院请医官。 杨医女这次诊脉倒快,起身恭贺道:“恭喜皇后娘娘,娘娘怀了陛下的龙嗣已有一月,这次错不了!” 赵婳愣了片刻,将这话足足嚼了三遍,才回过神来。 “可是,本宫还玩够诶,也没准备好当母亲。”赵婳喃喃自语,又欢喜又低落。 倘若此时霍岚在,她定然觉得此话熟悉,也知该如何为赵婳传授心得。 可惜霍岚不在,她皇兄霍澹在。 霍澹一接到丹红传来的好消息,忙让高全盛让还未到思政殿例行商议事情的三名大臣先别来了。 霍澹恨不得立刻出现到赵婳眼前。 赵婳被霍澹扶到贵妃榻坐下,他便蹲贵妃榻边,厚实的大掌轻轻抚摸赵婳的小腹,道:“无事,朕早已准备好当父皇了。” 闻言,赵婳眉心微蹙,不悦道:“陛下背着臣妾偷偷先学了如何带孩子?” 对于孩子,她没任何准备,霍澹竟还先她一步! 赵婳说不出的不高兴。 “那倒没有。”霍澹所有的精力都在赵婳腹中的孩子上,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朕不用学,昭仁算是朕带大的吧。” “陛下,皇后娘娘初有身孕,这是臣罗列的孕期注意事项。”杨医女递上满满五页的纸。 霍澹接过,仔细阅读,却越读,眉头越紧。 【前三月,切勿敦伦。】 前两日,他还与赵婳尝试了新样式,贪恋下缠着她一次又一次。 霍澹吓得脸色煞白,转而询问杨医女,“目前皇后这一胎可稳当?” 杨医女:“目前来看,稳当。只是前三个月容易小产,需格外注意,臣给皇后娘娘开了安神养胎的药,陛下且放心。” 霍澹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不出半日,赵婳有孕的消息,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霍岚第二日一早便来坤宁宫找赵婳。 已有三个月身孕的霍岚身材比往昔丰盈了些,只是还未显怀。 “昭仁前几日还在个肚子里小娃娃絮叨,让他快快带小娃娃来,也让皇嫂腹中有小娃娃,没承想皇嫂这么快也有了身孕。”霍岚弯弯的眼眸似两湾月亮,下意识摸摸赵婳的小腹,喜道:“皇嫂也有小娃娃了,真好。” 一整晚的时间,赵婳已经接受了她要当母亲的事实,只愿这头胎的孩子不要太闹腾,能被她吼住变成。 一想到她和霍澹的孩子,赵婳便藏不住的笑意。 霍岚提议道:“皇嫂,刚好昭仁最近学了织锦缎,不如皇嫂也跟昭仁一起学学?往后就能自己给小娃娃做好看的衣裳了。” “是个消遣时光的好办法。” 赵婳想了想,但还是拒绝了。 她对针线活不感兴趣,在女工方面没有造诣,织出来的锦缎,恐是难看,而且还会被霍澹嘲笑。 后来,霍岚时不时往坤宁宫跑,还拿着她正在织的锦缎。 挺好看的。 看上去,也不难。 赵婳心痒痒,左右无事,看着也是看着,便和霍岚一起学织锦缎。 织锦缎,锦缎织了绣花样。 赵婳后知后觉。 一向对绣花一窍不通的她默默让丹红收起了她的针线框。 “早前不是与昭仁学织锦缎学得热火朝天,整日研究配色,连朕都不搭理,如今怎不抱着你那锦缎了?”霍澹被她冷落许久醋意横生,见赵婳不捣鼓她的手工了,便好生发泄发泄他的委屈。 荷花花谢,莲蓬已凋,荷叶已枯。 赵婳四个多月的身孕已然显怀,小心翼翼扶着微隆的肚子坐在霍澹膝间,双臂因为怀孕臃肿一小圈,环住霍澹脖子。 “臣妾这不就是觉得,陛下最重要,那些东西都没臣妾的男人重要。” 唇瓣在霍澹面颊轻蹭,赵婳太明白如何讨他高兴了。 霍澹指腹轻轻摩挲她殷红的唇,低声道:“你今晚少惹朕,便是好的了。” “趁着陛下不能动臣妾,臣妾自然要将往日受的委屈还回来。”赵婳一剪秋瞳,魅惑丛生,唇凑到霍澹耳畔,故意道:“这叫,风水轮流转。” 霍澹也不恼,指腹捏捏赵婳耳垂,道:“那等阿婳出了月子,这风水,该轮到朕了。” 赵婳才不管如此远的事情,当下先看足霍澹憋屈的模样。 可是后来,赵婳见霍澹冬日里频频冲凉水澡,担心他受不了,便又不忍心让他受着煎熬。 “罢了,臣妾帮帮陛下。” 赵婳被他带着,用五指姑娘。 夏去冬来。 赵婳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霍澹抱着她,耳畔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一个人也能笑起来。 霍澹激动道:“阿婳,她动了,我们的女儿,她踢朕了。” 说罢,又将耳廓贴上她小腹,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赵婳柔柔他发顶,道:“才六个月,孩子都还没长全,如何踢陛下?还有,陛下的眼睛哪能看清是男是女。” “就刚刚贴过去时,她亲自跟朕说的。那必然是女儿,是个娇蛮的小公主,跟阿婳一样好看,性格也好。”霍澹肯定道。 指腹抚摸他耳廓,又轻柔他头发,赵婳笑道:“是是是,有理没理,陛下说了算。” …… 今年的春节,是赵婳作为皇后的第一次春节。赵婳本应与霍澹一同主持诸多事宜,但她挺着个大肚子,霍澹不忍看她操劳,便留她在坤宁宫休养,待到祭祖时才让她一道。 二月份时,霍岚将要临盆,霍澹不放心,便差内侍将霁华宫重新打理干净,让霍岚重新住回霁华宫。 八个多月身孕的赵婳身子日渐泛重,坤宁宫与霁华宫相距不远,她便日日去找霍岚聊天解闷,自然也免不了被腹中孩子折磨的些许抱怨。 话说这日,赵婳想往常一样去霁华宫与霍岚聊天。 聊着聊着,霍岚忽然腹痛不止,羊水破了。 霁华宫乱成一团,赵婳见霍岚疼痛难忍,慌了神,挺着八个多月身孕的肚子忙让宫婢打热水、传医女。 哪知脚踝一扭,差点摔倒。 这一大动,赵婳小腹也跟着痛起来,羊水也破了——早产。 来不及回坤宁宫了,便就在霁华宫生产。 霍澹被宫婢通知时,脸都吓白了。 抵达霁华宫听见两道喊痛的女声,霍澹腿竟然软了。 一个是他挚爱,一个是他亲妹妹。 两个都是他心尖上的人。 霍澹又急又怕,在台阶上坐立不安。 姜子真焦急地站在殿外,听见霍岚费劲生产的喊疼声,担惊受怕。 长风万里 第203节 望了眼坐在台阶脚抖的霍澹,姜子真急道:“陛下,岚岚都进去一个时辰了,怎还不见生产完。” 霍澹焦灼,反问道:“阿婳也喊了一个时辰,怎还不生产完?” 三个时辰后,殿门打开。 “恭喜陛下,恭喜驸马爷,喜得麟儿,长公主平安无事。” “陛下,臣有儿子了!”姜子真喜笑颜开,撇开一个时辰前说好一起等生产的霍澹,欢欢喜喜去了殿中看霍岚。 姜子真一走,霍澹听见赵婳一阵一阵叫喊,心中更是不平静,又是在殿外徘徊偷听,又是在台阶上坐着。 就没停下来过。 高全盛眼尖,安抚道:“陛下,皇后娘娘早产,胎儿比正常临盆是要难下来些。” 霍澹乜他,“朕不知道这道理么?朕不焦急的。” 高全盛暗道,这“焦灼不安”四字都写在了脸上。 终于,天色黑尽,一声女婴清脆的哭啼从殿中传来。 霍澹“蹭”地从台阶上起身,心里石头终是落地。 不等产婆出来报平安,箭步冲进殿中。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女婴哭啼不止,宫婢在为赵婳清理血污。 床上的女子刚生产完,虚弱无力,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糊了一脸,唇边含了块参片。 是霍澹从未见过虚弱。 霍澹心尖一颤,敛去她黏在脸上的湿发,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心疼道:“谢谢,阿婳受苦了。” “真被陛下猜中了,是个闹腾的女孩。”赵婳脸色苍白,示意霍澹看看床头吵不停的女婴。 霍澹满心都是赵婳,哪还管女儿不女儿。 现在才勉强看一看那哭啼的女婴。 眼睛如葡萄,大大的黑眼睛,正圆瞪瞪望着霍澹。 “丑乖丑乖的,小孩子长开便好了,往后定和阿婳一样是个美人。” 赵婳太累了,没回他,在霍澹臂弯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霍澹让丹红将刚出生的女儿抱出去,莫要打扰赵婳休息。 喜得长女,霍澹当即便赐了女儿封号——永嘉。 周北嘉的嘉。 是他们的女儿。 看着怀里精疲力尽熟睡的女子,霍澹心被填满。 往后日子还长,定要疼她一生一世,与她看尽这繁华江山。 --------------------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史以来字数最多的一本小说,吼吼吼(叉腰,嚣张) 目前暂定番外有:男女主腻歪日常、青梅竹马姜岚篇(冤种皇兄乱入)、傅莺篇、男女主现代篇 完结撒花,感谢,么么~ 下一本不出意外,开《夺欢》,求收藏,文案如下: 先帝驾崩,摄政王野心勃勃,新帝年幼权少,寡不敌众。 作为长公主的梁嬿只好与皇弟暗中蓄力,静待羽翼丰满。 世人皆知,长公主嚣张跋扈,府中养了一众清客。 然而却不知,这一众清客各个身怀绝技,是皇帝派来保护梁嬿的暗卫。 那日,梁嬿在众多俘虏中看见一位男子,俊美绝伦,骨子里透着一股冷傲孤清。 梁嬿见色起意,将人带回公主府。 她修长的手指正欲抚上他眉眼,却落了空。 桎梏住他下颌,梁嬿眼眸一冷,“今日十七,往后便唤你十七。入了这公主府,至死方可离开。” “今夜你不伺候也得伺候!” 她要驯服一匹狼,让野狼心甘情愿替她做事。 他逃,她囚,他们都深陷其中。 哪知事变,摄政王勾结异邦弑君窃位。 叛军杀进公主府,生擒长公主,对其百般折辱。 昔日清冷侍从持宝剑,披战衣,领兵城下,将人救了出来。 梁嬿体无完肤,囚衣之上染满鲜血。 一滴温热的泪滴落她脸庞。 她高傲地扬起头,沾血的纤手抚上他冷峻的眉眼,“哭甚?” “我的十七终于心甘情愿让我碰了。”她展眉一笑,在十七怀里阖了双眼。 她想,她这个声名狼藉的长公主,终于解脱了。 = 南朝睿王赵千俞素来杀伐果断,被誉为战神,不承想增援邻国时被摆了一道,成了姜国战俘。 赵千俞失忆,武功尽失,莫名其妙成了姜国长公主的贴身侍卫。 明面上是贴身侍卫,说白了就是清客。 赵千俞嗤之以鼻,他想逃,没逃脱; 竟不知从何时起,见到长公主府的花蝴蝶在梁嬿面前使尽浑身解数博她一笑 他嫉妒地红了眼。 后来,赵千俞恢复记忆,回到南朝,却在听闻她沦为阶下囚后赫然大怒,北上夺人。 “求我,我就去救你弟弟?” 赵千俞挑起她下颌,指腹捻住她丝绦,“本王不是君子,伺候长公主数月,总要讨些回来。” 他欺身,在她耳畔絮絮低语,“感谢姐姐夜里的谆谆教导。” 一向定力极好的赵千俞,尝过这噬骨滋味,便再也戒不掉了…… 风乱呼吸,帐铃乱颤,他甘当年下。 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后来,不等梁嬿答复,赵千俞速战速决,砍下逆贼头颅,救出她皇弟,博她展颜一笑。 愿以姜国江山为聘,迎娶他的长公主殿下。 #强取豪夺:女主强取豪夺男主,后男强取豪夺封心锁爱的女主#、#风水轮流转#、#长公主和她那忠心狼狗# 或者开《夫君柔弱不能自理》,纯纯甜文,求收藏! #男暗恋女#、#真病弱后装娇弱# 番外一:霍澹x赵婳(古代篇) 第150章 番外一(1) = 赵婳这胎预计临盆的日子是在三月底, 如今足足早了一个月,且又是头胎,从中午生到夜里, 可谓是丢了半条命。 生产完, 赵婳身子虚弱,偏生又对霍澹吩咐厨房炖的满满一层油光的鸡汤腻的慌。 刚喝一口,赵婳便觉腻得恶心。 “身子这般虚, 不喝怎么行?”霍澹稍微撇开鸡汤浮面的一层油, 舀一勺抵到赵婳唇边, “朕都撇开了, 尝一口。” 有一口,便有下一口,霍澹哄着哄着, 一碗鸡汤逐渐见底。 空碗放在床头柜上,赵婳愁容满面, 道:“这段日子, 顿顿喝鸡汤, 鸡汤喝了, 丹红她们又端来一大堆补药,本就胖了许多,再这般养下去, ”她难过地揉揉面颊,惆怅道:“都快胖成猪头了。” 快出月子了,赵婳先前因为有孕在身, 身材臃肿了些, 如今生下女儿,肚子虽小了一大圈, 但腰上仍有赘肉。 虽说要补身子,但照这般喝下去,她的芊芊细腰变成水桶腰。 难看死了。 “又说胡话了,如今就比从前胖了一丝,”霍澹挪开她面颊上的手,凑近了些,低语道:“朕倒是觉得这样刚刚好,往日里朕都害怕稍不注意你那细腰,”凑近她耳廓,轻道:“就掐断了。” 赵婳耳根子红了,推他离开,嗔他一眼,道:“不正经。” 霍澹一本正经,道:“已为人父母,朕实话实话而已,怎就不正经了?” 赵婳生产之后情绪波动大,敏.感不少,霍澹这般说,更是让她难受,道:“腰粗了不少,往后若是瘦不下来,难看死了。” 自从赵婳生了女儿后,霍澹白便察觉到她常常感伤,没有以前爱闹爱笑爱顶嘴了。 霍澹揽她入怀,道:“莫想多了,虽然朕觉得如今不胖不瘦恰到好处,但你有你的想法,朕无权干涉。待你出了月子,朕陪你慢慢减下来,莫要伤感了。” “朕心疼。” 都是因为生孩子,她才变得如此心思敏.感,霍澹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霍澹不说还好,一说赵婳便有股失落感,握住他手,道:“对不起陛下,没能生个儿子。” 其实,她喜欢女儿。 但是霍澹是皇帝,不能没有儿子,赵婳不想让霍澹在她与群臣之间为难。 “说什么傻话,”霍澹蹙眉,道:“朕挺想要一个女儿,就像你和昭仁一样,可可爱爱,古灵精怪,聪慧过人,蕙质兰心。” 长风万里 第204节 将所有夸人的词都说了个遍,霍澹回握她手,轻吻她额头,满是歉意道:“早知妇人生产这般辛苦,朕当初就该收着些,都是朕不好,害你受罪了。” 食指落在霍澹唇边,止住他的话,赵婳摇头道:“臣妾还想再给陛下添两双儿女。人多些,皇宫里热闹。陛下只有昭仁一个妹妹,臣妾不想我们的孩子也像陛下一样,孤孤单单。” 霍澹心尖一暖,早已经被捂热心此时更暖了。 “待阿婳身子好起来,再提这件事。” 生产一次,太折磨她了。 霍澹不忍心。 这厢,一声清脆的女婴哭叫从殿外传来,紧接着便见丹红抱着襁褓之中的孩子进来。 手肘戳戳霍澹,赵婳示意他去看看。霍澹这才不太情愿放下赵婳。 如今,在霍澹心中,赵婳排第一,他的宝贝女儿永嘉自是排第二。 那小小一团在襁褓中,霍澹每每见到心都化了。 见女儿脸都哭红了,霍澹心疼,道:“朕来之前还好好的,怎又哭了?嗓子都哭哑了。” 想去哄,却无从下手。 因是早产,永嘉小小的一团,与昭仁那胎相比,个头小得让人心疼。 手臂小小一圈,还没霍澹一个指节粗。 每每想起,霍澹眼眶便有些泛红。 丹红抱着襁褓里哭红了脸的小公主去到床边,道:“娘娘,小公主饿了,将乳母喂的全吐了出来,想必是要娘娘亲自喂。” 赵婳身子虚弱,霍澹又岂会让她亲自喂.奶,便寻了乳母,由乳母照料永嘉。 可是有次霍澹去上朝了,回来时看见赵婳在亲自喂永嘉。 这一喂,收不住了,永嘉仿佛知道谁是她亲生母亲一般,往后只要不是赵婳喂她,她便不吃,哭闹着直到赵婳喂她。 “给本宫。”赵婳从丹红手中接过女儿,瞧了眼还站在出床边的霍澹,她不好意思,赶人道:“陛下回避回避。” 因要喂孩子,赵婳穿的衣裳都很宽松,甚至连肚兜都没穿。 霍澹不由自主往她胸脯看去。 红豆,若隐若现。 适才他靠近时,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 喉结微动,霍澹耳根子红了些,缓缓背过身去,道:“朕不看。” 丹红将罗帐放下,退出殿中。 朦朦胧胧的细纱间,里里外外都看不真切。 但是有时候,若隐若现,恰恰才是最撩人心的。 永嘉实在哭得太厉害了,赵婳心疼,也没管太多,只有霍澹看不见就好。 她跟乳母学如何抱孩子,但总是学不会; 永嘉小小的一团,担心抱孩子的姿势不对,喂时小家伙呛住,赵婳便只能把放永嘉放在床上,她侧躺着喂女儿。 霍澹听力素来好,那层轻薄的罗帐,根本盖不住里面的声音。 许是如意了,永嘉的哭闹声止住了。 安静的寝殿中,霍澹身后传来一阵带着水渍的吮吸声。 “啧啧啧” 永嘉吃得急,偶尔还会发出一声小小的满足声。 “才喂了没一个时辰,怎又饿了呀?吃也就吃这么一点,过不了多久又得饿,是因为是小娃娃,胃口才这般小么?” 听见罗帐里面赵婳低低的疑惑声,霍澹隐约看见赵婳喂永嘉的模样了。 他鬼使神差回头,果真透过轻纱单薄的罗帐,看见了女子侧躺在床上,手掌轻轻拍着永嘉的背。 小家伙安安静静,埋头喝奶。 霍澹唇角扬起一抹弧度,满目温柔。 没过多久,那吮吸的声音渐渐止住。 霍澹估摸着赵婳喂完了孩子,便撩开罗帐,准备进入逗逗女儿。 哪知,大的小的都睡着了。 赵婳侧躺着似乎是睡着了,手臂圈着永嘉。 衣襟松松垮垮方便喂孩子。 那胸脯上浅浅的红印宛如雪地中的一片红梅。 永嘉熟睡,瘦小的手指抓住赵婳轻薄的衣襟,似乎还饿着,恋恋不舍。 霍澹喉结微动,将目光缓缓挪开。 初春寒冷,莫要着凉才好。 他探身过去,扯过被子轻轻盖在赵婳和孩子身上。 赵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是霍澹时,吓了一跳,却又不能大动,怕吵醒刚睡着的永嘉,于是抬手掩住霍澹眼睛,挡住他视线。 另一只手慌慌张张把松松垮垮的衣裳拢好。 整理好衣裳,赵婳小声对霍澹道:“往后喂永嘉时,没臣妾允许,陛下不许进来。” 女子抬手挡住他眼睛时,一股清甜的奶香味萦绕在她指尖,若有若无。 撩人心弦。 霍澹本就被适才喂永嘉的声音勾得心里直痒,进来后不慎撞见赵婳衣襟散乱的模样,如今又是淡淡的香甜味。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做不到心如止水。 “阿婳是朕的皇后,往日朕伺候阿婳沐浴时,这地方也认真给阿婳洗过,看过无数遍了。”霍澹一本正经解释道。 赵婳红了脸,恼他道:“这不一样!” 被看到,和喂孩子被看到,不一样的。 霍澹道:“好了,不提这话了,朕让丹红把永嘉抱去摇篮,你好生歇息。昨夜永嘉醒来哭个不停,你也没睡好觉。” 赵婳摇头,看着熟睡的女儿,说话时连眉眼都是弯弯的。 “让永嘉在臣妾旁边睡吧,臣妾觉得,小娃娃睡着,好可爱。” 赵婳垂眸,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儿小手,却不曾想小家伙似乎有感觉一样,瘦小的手指紧紧攥住她的手指,怎也松不开。 愣了愣,赵婳浅浅一笑,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 原来有了孩子是这样的感觉。 莺啼春去,日子渐长,转眼间到了初夏时节。 因是早产,永嘉刚出生时瘦弱得让人心疼,后来在赵婳的精心喂养下,才渐渐好起来。 但是与同月的婴孩相比,身子还是偏瘦。 这夜,霍澹与几名大臣在思政殿商议事情,夜黑尽了才回到坤宁宫。 赵婳已经睡下了。 自从有了永嘉,孩子夜里饿了,哭闹着要吃奶,但她又不肯喝乳母的。赵婳便夜夜留心着,没睡太熟,永嘉一哭闹,她就要起床给孩子喂奶。 从前,赵婳夜里睡得可熟了,如今却因为女儿,连觉也睡不安生。 霍澹心疼,心里酸楚。 两夫妻初为人父人母,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许多事情踩过,才知道是坑。 往后他与赵婳再有儿女,霍澹定然在孩子一出生,便将其交给乳母喂,不会再让赵婳如此辛苦。 霍澹遣走殿中宫婢,轻手轻脚撩开罗帐。 床边摇篮里的女儿睡得香甜,床上的人亦然。 赵婳睡觉,总是不安生,喜欢踢被子,如今侧躺在床上,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 立在床榻边,霍澹探身,轻轻给她掖被角。 女子纤长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瓮声瓮气道:“陛下回来了啊。” 她只是小憩了片刻,迷迷糊糊感觉有人靠近,龙涎香的味道越来越近,便知道是霍澹回来。 霍澹轻轻“嗯”一声,坐在床榻边。 赵婳支起身子,霍澹伸手,揽她入怀靠在他臂弯。 面颊轻轻蹭蹭她带有花香的头发,霍澹指腹摩挲着女子的腰肢,问道:“永嘉什么时候睡着的?” 从前的霍澹确实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可是如今尝过那滋味,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赵婳每每喂完孩子,身上和衣间总是有淡淡的清甜。 霍澹还是有反应的。 “睡了有大半个时辰吧。”赵婳夜里要喂永嘉,故而衣裳穿的宽松了些,被霍澹这般揉着,心绪渐渐不平静。 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霍澹衣襟,赵婳面色有些难受。 见她不适,霍澹忙收手,“怎了?又涨了?” 赵婳面颊微红,了,含含糊糊点头。 才喂了永嘉,赵婳也不知为何这段日子总是反反复复涨.奶。 “许是下奶的汤喝多了。”赵婳低声解释着。 霍澹喉结微动,哑着声音道:“朕帮帮。” 并非是头次了,霍澹如今帮起这忙来得心应手。 霍澹起身去将罗帐落下,探身入榻。 赵婳浑圆的脚趾忍住抓紧床单,不由抱紧男子的头。 长风万里 第205节 倏地,赵婳感觉疼痛,低啜道:“别咬。” 良久后,轻纱飘扬的罗帐中,传来“啧啧”的声 染了水渍。 “永嘉未醒,这缓解的差事,自然是落到了朕头上。” 霍澹额头染了薄汗,连说话都带着淡淡的奶香。 “都说了,别用力,陛下还是咬了。” 赵婳一边抱怨,一边将半挂着的妃色肚兜系好。 宽大的手掌按住她手,霍澹眸色暗动,道:“别系了。” 左右都要脱。 知晓霍澹的想法,赵婳推搡着拒绝道:“永嘉会醒的。” 霍澹轻轻蹭了蹭她唇,呼吸间满是香甜,道:“小孩子睡眠好,阿婳小声点便成。” 他被勾上来的心思,愈发明显。 床幔飘然落下。 轻解罗裳,霍澹扶着赵婳慢慢慢慢躺下。 握住女子双手,霍澹五指滑进她指缝中去,十指交缠。 到后来,床幔中的声音非但没小,反而越发羞人,但好没吵醒在摇篮里熟睡的永嘉。 夜越发深了,也越发撩人…… 第151章 番外一(2)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永嘉也渐渐长大,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文静,她性子有些野, 在地上、榻上到处乱爬, 总想着爬到外面去。 赵婳寸步不离跟在永嘉后面跟着,看着活力满满东爬西爬闹腾的女儿,她有些头疼。 几天下来, 腰酸背痛。 宫婢将午睡的永嘉抱到摇篮中, 赵婳总算是能歇一阵了。 趴在软枕上, 赵婳道:“都说生的女儿像爹, 可永嘉这闹腾的性子,倒有几分像臣妾。” 床榻边,霍澹坐在一旁, 掌根拿捏好力道,轻轻按摩女子细软的腰肢。 霍澹笑道:“阿婳也知道自己闹腾, 从前可没少让朕担心。” 下颌撑在手背上, 赵婳扭过头去, 不服气道:“臣妾闹腾, 但是也是有限度、有分寸的,没少帮陛下的忙。” “你还有理了。” 霍澹掌根稍稍用力,惹得赵婳喊疼。 霍澹眉眼温柔, 炫耀似道:“上午朕在批阅奏折,永嘉满地爬,爬着爬着便来抓朕的衣角, 朕低头看她, 她还冲朕笑了。” 赵婳回到原处,闭眼享受霍澹的按摩, “那是臣妾累了,不想抱永嘉出去玩,永嘉便转头来求助陛下。” 话音刚落,肩上的力道有些重,她眉心一蹙,“轻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永嘉喜欢谁多一点,竟成了两人攀比的重点。 犹记得那次,霍澹拿着拨浪鼓在榻上逗永嘉。 父女俩玩得不亦乐乎。 永嘉第一次开口,喊的就是“爹爹”。 可把霍澹高兴坏了,转头便去给赵婳炫耀,逢人便说。 “永嘉啊,是朕的贴心小棉袄。” 霍澹每次回到坤宁宫,总想听永嘉奶呼呼的声音喊他。 许是次数多了,永嘉也烦了,喊霍澹的语气,一次比一次敷衍。 “是谁?是谁?”霍澹拿小布偶逗永嘉,永嘉淡淡看一眼,又埋下头去了。 永嘉小小一只坐在床榻上,自顾自玩着手指,敷衍道:“爹爹。” 布偶在永嘉面前晃了晃,霍澹逗她道:“永嘉,要不要玩布偶?” 永嘉毫不犹豫,摇头。 右手一根根掰开攥成拳的左手手指,永嘉抬头,嘿嘿笑了一声。 看见在桌边喝茶的赵婳,永嘉笑着,甜甜叫了一声,“娘亲!” 连空气都是甜甜的。 “娘亲,抱抱!”永嘉张开双臂,无意间拨开霍澹手中的布偶。 霍澹的脸刹那间垮掉。 坐在床榻边,赵婳手臂一张,永嘉欢欢喜喜扑到她怀中。 指腹捏捏女儿软乎乎的面颊,永嘉笑得开怀,柔软的脸蛋赵婳怀中蹭了蹭。 是霍澹想要,却没有的。 赵婳揉揉永嘉柔软的发顶,看眼脸色不太好的霍澹,得意道:“陛下的小棉袄,漏风喽。” 霍澹看得眼红。 一定是他手里的布偶永嘉看腻了,所以才不搭理他的。 于是,霍澹忙叫内侍去民间搜罗逗孩童的小玩意。 * 春去秋来,银杏叶黄了又绿,转眼间永嘉两岁了,已经不用人牵着,磕磕绊绊在走来走去。 只是因为早产,体质略差,容易生病,需格外留心照料。 永嘉喜欢黏着赵婳,赵婳累着了把她扔着宫婢照料时,她便去霍澹磕磕绊绊跑到霍澹身边。霍澹自是欢喜,抱着女儿爱不释手。 永嘉的性格,倒有几分与赵婳相似。 活脱脱的小霸王。 往后长大了,铁定是名刁蛮公主。 霍澹开始犯愁,不知哪个臭小子娶会娶永嘉。 在一旁研磨的赵婳笑他,道:“永嘉才两岁多,陛下眼下便想着择婿的事,未免太早了。” “不早了,能做朕女婿的小子,如今也出生了。”霍澹撂下毛笔,正经道:“京城里那些个官吏的儿、孙,与永嘉年龄相仿,朕都得注意些,从他们幼时便留心着,免得朕的贴心小棉袄被人哄骗了去。” 赵婳打趣道:“陛下如此喜欢永嘉,届时永嘉真嫁出去了,陛下定然不舍,便是再优秀的男子,陛下见了也会给他挑出一大堆毛病。左右都看不惯,陛下又何必如此早就开始犯愁了?待永嘉及笄后再选也不迟。” 霍澹眉头轻拧,思忖片刻,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面色稍稍舒缓,霍澹长臂一伸,将赵婳带到他膝间坐下,指腹下意识摩挲着她细腰,笑道:“阿婳是朕的解语花。” 双臂环住男子脖颈,赵婳戏谑道:“是陛下小题大做。” 虽已为人父母,但两人还是如刚在一起一样,腻歪得不行,总时在没人的时候将藏不住的心思摆出来。 女子杏眼明媚,如两弯明艳的新月。 轻纱裙摆下的鞋尖若隐若现,摇晃间,宛如平静的水面,渐渐泛起一阵涟漪,也荡起了霍澹心中的涟漪。 男子眸色渐暗,环住她那不盈一握腰肢的手臂渐渐收拢。 因有孕和生产,赵婳身材丰腴过一段日子,但等出了哺/乳/期不再喂永嘉时,她便将腰肢和手臂上的赘肉减了下来,如今腰上没有一丝赘肉。 纤纤细腰,也比之前软了。 让他欲罢不能。 “陛下越是在意,越容易做出幼稚的事情。”赵婳察觉到了霍澹眼神中细微的变化,但是并未在意。 青天白日,他纵使是有心思,也是不敢。 “有多幼稚?” 霍澹习惯性顺着脊背,抚上她纤细的背。 隔着轻纱衣料,能清楚地她曼妙的身姿。 赵婳按下他手,想了想,道:“是永嘉稍微长大几岁也做不出来的幼稚事。” 事情太多,倘若要逐一列举,不知要说到何时去。 笑了笑,霍澹满目都是坐在膝上的女子,凑近了些,道:“既然如此,朕想再出件幼稚的事情。” 霍澹“嗯”了一声,音调上扬,带着几分请求的语调将脸凑过去,意图再明显不过。 赵婳抚开他凑过去的脸,“青天白日,陛下还是快批阅奏折。” 霍澹钳住她乱动的手,放在后腰。 唇凑到她面颊,霍澹低声道:“亲一口,亲一口朕才有动力批奏折。” 赵婳抵不住他这般,红唇轻轻点在他面颊。 松开之际,被霍澹揽住腰肢,随后一股力道,将她往男子怀中拉近些。 霍澹指腹摩挲她娇艳的唇。 纤瘦的指尖轻轻挑起她下颌,霍澹眸光流转,道:“不够。” 他想要的,比这多几分。 含住红唇,霍澹轻吮。 纤瘦的手指游走在轻纱薄衣间。 * 长风万里 第206节 “公主,你不能进去,陛下和皇后娘娘在谈事情。” 殿外传来丹红的声音,约莫是永嘉要进殿了。 赵婳惊慌下不小心咬住了霍澹的唇,只听男子“嘶”一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赵婳推开霍澹,从他膝间下来,慌忙整理整理凌乱的衣衫。 “娘亲抱,永嘉要娘亲。” 永嘉软软糯糯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幸好殿中有面屏风,正好挡住从外面看向殿中书案的视线。 霍澹蹙眉,指腹摸摸适才被赵婳咬过的唇。 指腹染了丝丝血。 俄顷,两岁多的永嘉牵着丹红的指节,越过屏风,看见书案边立着的赵婳,立刻松手,张开手臂跌跌撞撞朝赵婳奔去,“母后~” “公主一觉醒来就吵这着要找皇后娘娘。”丹红道。 这厢,赵婳蹲下,将扑倒她怀里的女儿抱起,唬她道:“都多大了,醒了就找娘亲,会被笑话的。” 唇角被某人咬破的霍澹道:“永嘉还小,别听你母后乱说。” 他伸出手,掌心相对拍了拍,道:“永嘉,来让父皇抱抱。” 赵婳怀里的永嘉食指放在下颌上,似在思考,片刻后,她“唔”一声,摇摇头,旋即一头扎进赵婳胸脯。 短小的手指攥紧赵婳的衣襟,永嘉奶声奶气道:“要母后抱~” “母后,香香~” 霍澹狠狠咬上破皮的唇,无奈道:“朕的小棉袄,又漏风了!” === 寒风萧瑟,凤栖宫的银杏叶黄了一树,被冷风卷起的银杏叶宛如蝴蝶,煽动一对黄澄澄的翅膀,在红墙黄砖间翩翩起舞。 永嘉小小的手指抓着一片银杏叶叶柄,笑呵呵在赵婳面前扬了扬。 软乎乎的手指抓住赵婳,另一只手往思政殿的方向指。 赵婳猜到女儿的心思,问道:“永嘉想父皇了?” 永嘉糯糯点头,她想给父皇看她新摘的漂亮叶子。 瞧了眼日头,已到了霍澹散朝的时辰,赵婳便牵着永嘉往思政殿去。 思政殿。 台阶下,赵婳抱着永嘉,刚巧遇见霍澹下朝回来。 长廊下的男子面色笼着一层怒色,但在与她对视一番后,紧蹙的眉头松缓了,面色也缓和了些。 “父皇。”永嘉伸手,脆生生喊声。 霍澹笑着从赵婳手中接过永嘉。 与霍澹一道进了思政殿,赵婳问道:“陛下今日在朝堂上遇到棘手的事了?不妨给臣妾说说。” “无关朝政,一些杂事罢了,懒得提了。”霍澹笑着将话题盖过去,抱着永嘉坐在梨花木榻上,笑呵呵逗女儿玩。 霍澹向来将忧心事藏心底,赵婳再清楚不过。 不是朝政上的事情,如此看来应是与她有关。 霍澹不愿意说,那定是难解决的棘手问题。 硬问怕也问不出什么,赵婳只好作罢,在霍澹旁边坐下,一起逗女儿玩。 * 下午时分,趁霍澹在殿中处理政务,赵婳去殿外找到高全盛,问道:“今日陛下散朝后面色不佳,可是早朝时遇到了难题?” 高全盛端着拂尘,欲言又止。 赵婳凝眸看向高全盛,道:“这事与本宫有关,陛下不说,难道你也要瞒着本宫么?” 沉默一阵,高全盛瞧了眼殿内。 “皇后娘娘请随奴婢来。” 高全盛带赵婳去了一处僻静地,道:“今晨,一大臣向陛下提议纳妃。” 赵婳眉头一拧。 “皇后娘娘三年所出只有永嘉公主,陛下膝下无子……” 高全盛顿了顿,随后道:“不过皇后娘娘放心,陛下并未答应要选妃。那大臣一提出,未等陛下开口,便被胡将军骂一通,怼得他脸色羞红,哑口无言。随后陛下当着群臣的面,直言不会再纳妃子,皇嗣不急一时。” 赵婳不语,心中五味陈杂。 夜幕降临,坤宁宫寝殿中碳火烧得旺,暖烘烘的。 霍澹枕在赵婳膝上闭眼小憩,女子细软的指腹轻柔他额角,为他解乏。 昏黄的烛光照在霍澹脸上,赵婳瞧出了男子的一些疲色。 良久后,指腹落到霍澹唇上,赵婳轻声道:“陛下,再要个儿子罢。” 霍澹睁眼,墨黑的眸子印着她姣好的容颜。 握住她指腹,霍澹另一只手揉揉她发顶,道:“不急。” 赵婳躺在他怀中,侧眸看他,道:“臣妾身子养了三年,况且臣妾是真的想给永嘉生个弟弟。” 霍澹沉眸,神色略微严肃,问道:“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赵婳摇头,指腹在他胸膛打圈,闷闷不乐道:“臣妾早前就说过,要给陛下添两双儿女,陛下再不抓紧,臣妾年纪就大了。” “说什么胡话,”霍澹蹙眉,揉着她发顶哄道:“再老能有朕老?” 自从生了永嘉以后,她就多愁善感,霍澹也想要个儿子,但是每每想到赵婳生完永嘉后的虚弱模样,他就害怕。 赵婳支起身子,指腹挑起男子下颌,道:“臣妾不管,从现在开始,夜里都听臣妾的!” 不给霍澹反驳的机会,赵婳霸道地钳住他手…… 三月后,宫中传来喜讯,皇后娘娘又有了。 又过了十个月赵婳诞下与霍澹的第一位皇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古代番外打算写三章的,但是尺度把握,这章无了,所以只有两章~ 番外二:姜子真x霍岚 第152章 番外二(1) = 宁和十年, 八月廿十,三尺白绫将娴妃永远留在了二十五岁。 七岁的姜子真第一次入皇宫当太子伴读时,便是娴妃薨的第十一日。 姜国公早年在战场上手腕受了伤, 如今成了不能拿剑的半个废人。 姜子真有一兄长, 长他三岁,深得父亲真传。姜子真每每看到长兄舞刀弄剑的英姿就崇拜不已,便跟在兄长身后偷偷学了几个招式。 为何要偷偷学呢? 因为姜子真六岁时, 庄帝在宫宴上见过他一面, 那时的姜子真顽皮活泛, 庄帝便有让姜子真做太子伴读的打算。 从此以后, 姜国公和姜国公夫人,便不再教导儿子读书识字,甚至连学武的基本功都不让儿子学了。 太子伴读, 在百姓眼中是个不错的头衔,孩童小小年纪便如此, 还能与太子一同学习, 往后必成大器。 但是, 并非如此。 太子犯错, 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并不敢责罚太子,戒尺都打在了太子伴读手掌心。 太子伴读,太优秀了不行, 如此一来会压太子一头。 故而姜国公夫妻谨小慎微,让这个次子莫要出风头。 姜国公夫人送姜子真到宫门口,摸摸儿子的头, 嘱托道:“记住娘与你说的, 凡事莫要抢了太子殿下的风头,太子太保等抛出的问题, 等太子殿下先回答。” “好,听阿娘的。” 姜子真应了一声,便被内侍带进了皇宫。 此时,庄帝最宠爱的妃子娴妃刚薨逝,宫中一片肃穆。 宫檐下,一名约莫四五岁哭哭啼啼的女童坐在台阶上,小手胡乱得擦着眼角的泪水。 女童穿着华丽,皇宫中应是不会有年纪如此小的宫女,姜子真猜这女童应该一样,入宫来当太子伴读。 就是不知是哪位大臣家的千金。 见台阶上的女童哭得伤心,不怯生的姜子真撇开带路的内侍,跑了过去。 “你怎么哭了呀?是不喜欢读书吗?”姜子真蹲在台阶下,望着哭成泪人的女童,轻轻抚摸她头,开导道:“我也不喜欢读书,但是我娘说,只要把当天的功课做好,我就能随便出去玩,于是我就又喜欢读书了。” “大胆!竟敢对公主殿下如此无礼!” 那内侍把姜子真拉开。 摔了一屁股蹲的姜子真愕然。 她便是太子的胞妹? 薨逝不久的娴妃娘娘就是她生母。 内侍低眉讨好道:“公主殿下,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奴婢这就送您会皇后娘娘宫里去。” 霍岚呜呜哭着,推开内侍,声音泛着些许沙哑,道:“我不要回许皇后那里,我要找我母妃呜呜呜呜。母妃,我要母妃。” 可是,母妃不在了。 长风万里 第207节 她没有娘亲了。 霍岚一阵低落,哭得更厉害了,下手揪着衣袖,委屈道:“我要找太子哥哥。” 她不想回许皇后宫里,所以才一个人偷跑出来。 还迷路了。 姜子真不知为何,看见女童哭得稀里哗啦,心里不好受。 走了过去,姜子真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我……奴带殿下去找太子。” 心底涌上来一股自卑感,姜子真临时改了入宫前母亲教的自称。 霍岚抬头,望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子,愣了片刻,怯生生去他手里拿出帕子。 小小的指尖在帕子上停留片刻,然后飞快将帕子一角抽到掌心捏着,匆匆低下头。 擦擦眼泪,霍岚啜泣道:“你知道太子哥哥在哪里吗?我好像迷路了,找不到太子哥哥了。” “奴正要去找太子。”姜子真道。 闻言,霍岚擦干眼泪,盯着眼前的姜子真看了半天。 这位哥哥,好像不是坏人。 愣了片刻,霍岚伸出手来。 柔软的掌心包住男子的一根食指。 “唔,”霍岚支着头,水汪汪的眼睛清澈天真,软软糯糯问道:“那你能带我去找太子哥哥吗?我能给你饴糖吃。” 饴糖是最好吃的东西,甜甜的。 霍岚很是喜欢。 就是母妃不让她多吃,会坏牙齿的。 但是,母妃不在了,她永远也看不到母妃了。 思及至此,霍岚泪水在眼眶打转。 女童的掌心跟她声音一样,软软糯糯。 姜子真怔住。 “殿下,不可!”内侍打断道,但也不敢强行将霍岚拉开,只得愣愣在原地站着。 “可以呀。”姜子真笑着应了下来,“不过公主殿下不能哭了,太子殿下看见还以为是奴惹了公主生气。” 霍岚松手,拿帕子擦干净泪花,又重新牵上姜子真的手,生怕他说话不算话,不带她去找太子哥哥。 两人在内侍的引路下,去了南书房。 霍岚牵着他手指,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姜子真。” “唔,名字还挺好听的。” 南书房一众宫人认识霍岚,见公主来了,也没有阻拦。 亭台中,霍澹端正坐在软垫上,静待太子太保的到来。 然后,刚刚经历的丧母之痛,他眼底皆是戾气,小小年纪身上便充斥这一股肃杀之气。 “太子哥哥!”霍岚望见亭子里那熟悉的背影,当即丢了姜子真的手,匆匆朝霍澹跑去。 听见霍岚稚嫩的喊声,霍澹转身间敛了神色,眉宇间满是宠溺。 霍澹怕霍岚步子不稳,上台阶时绊倒,急道:“慢点,别跑。” 四岁大的霍岚抱住霍澹大腿,仰头问道:“太子哥哥,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为什么岚岚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 对着妹妹又快要哭出来的眼睛,霍澹心中不好受。 霍澹低声哄她道:“太子哥哥要念书,念完书才能和岚岚一起玩。” 扫了眼霍岚身后,霍澹只发现了一名陌生男童,瞧打扮不是内侍,今日听太子太师说,南书房要来一位伴读,此人大抵就是太子太师口中的伴读了。 瞧神态,不像先前那位呆板,是位机灵的人。 “岚岚听话,先回宫去。” 霍岚摇头,抱住霍澹的腿不松手,“岚岚不想回,岚岚不想要许皇后带。” 娴妃一走,庄帝便将霍岚送去给膝下无儿女的许皇后带。 霍岚年纪虽小,但也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许皇后经常找母妃麻烦,霍岚都看在眼里,故而对许皇后充满敌意。 小小的脸上,满是委屈。 霍澹暗暗攥紧拳头,复仇的念头,愈加浓了。 在南书房院子外面玩耍,霍岚便等着霍澹下学。 院子外面的台阶边有蚂蚁在爬,霍岚刚开始有些害怕,远远望着,可等得实在是无聊,她便蹲下身来,寻了两片绿叶,逗蚂蚁玩。 黑黑的蚂蚁顺着树叶脉络往上爬,快到爬到顶端了,霍岚又将树叶旋个方向。 小小的一只,蹲在台阶边,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 倏地,一道影子投下。 霍岚抬头,看见是带她来找霍澹的姜子真,因为她确实找到了霍澹,所以对姜子真没有敌意,也喜欢和他在一起玩。 她举起树叶,灿烂的阳光将树叶脉络照得通透,那上面还有两只蚂蚁在爬。 霍岚望着姜子真,天真问道:“蚂蚁好像也走丢了。它们是不是也在找娘亲?” 就跟她一样。 童声稚嫩,问的话也天真。 姜子真抿抿唇,眉心一蹙。 蚂蚁怎会迷路?你若不用树叶拦着它们玩耍,它们早回蚂蚁窝去了。 “嗯,它们迷路了。” 姜子真从未见过如此能哭的女童,担心她又哇哇哭,便说了违心话。 霍岚眉眼含笑,眼眸亮晶晶的,举着树叶,欢喜道:“那我们把它们送回家吧。” 沉默一阵,姜子真道:“好。” 两个小脑袋凑到一起,慢慢寻到了远方台阶缝里的一处蚂蚁窝。 两只黑乎乎的蚂蚁,顺着树叶脉络,回了窝里。 “往后,我还想找你玩耍,太子哥哥总是要被父皇留在南书房做功课,都没人陪我玩了。”霍岚绞着手指,偷偷看一眼姜子真,期待着他的回复。 姜子真笑道:“那奴以后得空就来陪殿下玩。” “好耶!” 霍岚高兴地拍手。 * 霍岚喜欢猫咪,四岁生辰时,生母娴妃送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狸奴给她。 如今那小狸奴长了足足两圈,揉起来可舒服了。 霍岚每每不高兴,就喜欢揉一揉。 时光荏苒,转眼间又过了三个年头,往日总是哭哭啼啼的女童,变得沉稳了些,也不再日日找太子哥哥。 这日,霍岚被莲心带去御花园回来,还未踏进宫门口便听到狸奴的几声惨叫。 霍岚踏入宫中,只见已晚秋为首的许皇后身边的宫人围着追打小狸奴。 狸奴的惨叫声撕心裂肺,霍岚冲过去推那些宫人,奈何为时已晚。 狸奴雪白的毛上染了殷红的血,被活活打死了。 晚秋立在一旁,看着霍岚站在狸奴前又不敢去抱的模样,冷漠道:“这畜生东蹿西跳,砸碎了皇后娘娘最喜欢的花瓶,死不足惜。公主殿下,莫要为了这畜生,忤逆了皇后娘娘。” 霍岚讨厌许皇后。 讨厌! 讨厌!! 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许皇后宫里,也不想被许皇后抚养长大。 她每每反驳许皇后,都会被父皇责骂。 她也讨厌父皇。 霍岚拨开一众宫人,红着眼眶冲出去。莲心要去追,却被晚秋叫出。 “莲心,你带了公主去何处?如此晚才回来,皇后娘娘有话问你,进屋去罢。”晚秋冷声道。 莲心入宫时才十二岁,比霍岚长十岁而已,对霍岚忠心,倘若她此刻冲出去找霍岚,许皇后往后不知又要如何为难霍岚。 权衡之下,莲心随晚秋进殿去了。 …… 霍岚哭着走在宫道上,她想去找霍澹诉苦,可是走到半路,又停住脚步。 倘若太子哥哥替她出了这口气,会不会连累太子哥哥被父皇责罚? 想到这里,霍岚委屈,也顾不得其他,坐在地上靠在红墙边小声啜泣着。 “殿下怎又哭了?奴这次可没有惹殿下生气。” 恰逢姜子真下学从南书房出来正准备出宫,未曾想到竟在出宫途中遇到抱着坐在地上抱膝哭泣的霍岚。 让书童候在一边,姜子真走了过去。 彼时的姜子真长高不少,也与霍岚玩熟了。 “子真哥哥,”霍岚呜呜哭着,搭上姜子真伸出来的手起身,抽抽嗒嗒道:“子真哥哥,我的小狸奴没有了。” 长风万里 第208节 霍岚扑到姜子真怀里,哭泣道:“母妃送我的小狸奴没了,我再也看不到它了。” 小姑娘堪堪到他胸膛,哭得稀里哗啦,将他胸前的衣裳都哭湿了。 姜子真手悬在空中,纠结片刻,还是轻抚她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他不过一名身份低微的伴读,倘若不是早前宫宴上陛下看他机敏,他恐是连这伴读也当不上,也不会在皇宫里遇到小公主。 他如何有本事帮她出气? 太子和小公主的身世,姜子真是知道的。 霍澹起先对姜子真有意见,可渐渐的,两人有了默契,霍澹也不妨他了,与他说了好多话。 他们约定好了要一起保护霍岚。 哭了一阵,霍岚红着眼睛从姜子真怀里探出头来,抽抽搭搭断断续续说道:“我一点也不喜欢许皇后,太子哥哥肯定也不喜欢许皇后。倘若我母妃……母妃还在,定然是不会看见我受这种欺负;倘若太子哥哥知道母妃送给我的小……小狸奴被许皇后,打……打死了,太子哥哥肯定会帮我讨回公道。” 吸吸鼻子,霍岚耷拉着脸,望着姜子真,“父皇会责罚太子哥哥的。” 霍岚年纪虽小,但这些年也懂了许多。 自从母妃走后,霍澹性情大变,变得少言寡语,同她一样,对害死母妃的许皇后满是敌意。 知晓此事后,霍澹定然会替她出了这恶气。 父皇的心,还是偏向许皇后几分,毕竟她是皇后,其兄长还是当朝由相。 霍岚不想霍澹被父皇责骂,小手扯扯姜子真衣袖,道:“子真哥哥,你帮我瞒住太子哥哥吧。” 姜子真迟疑片刻,点点头。 “公主殿下别哭了,”帕子擦擦小姑娘的泪,姜子真哄道:“待明日奴进宫,送殿下一只狸奴布偶。” 霍岚眸光闪闪,期待问道:“真的吗?!” 姜子真回道:“奴不敢骗殿下。” “那你帮我瞒住太子哥哥,然后明日再送我一只狸奴布偶。”霍岚生怕姜子真就唬她,特地重复道。 姜子真点头,道:“明日下学,太子殿下替奴转交给公主殿下。” 第二天,霍岚果真收到了霍澹代为转交的布偶。 见霍岚爱不释手,不明真相的霍澹嫌弃道:“姜子真送你这个作甚?又难看又假。” “才不难看!” 霍岚把布偶护在怀里,扯着嗓音反驳道:“太子哥哥再这么说,岚岚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不跟我玩跟谁玩?姜子真么?” “反正不跟太子哥哥玩。”霍岚嘟嘴,小声嘀咕着。 软乎乎的抱怨声入了霍澹耳中,看了妹妹一眼,嘴上不饶人,“也不知谁,整日吵着要找我玩。被姜子真气哭了,便知道来找我做主了。” 霍岚轻哼一声,抱着心爱的布偶转身就走,不搭理霍澹了。 臭太子哥哥,就知道欺负她。 第153章 番外二(2) = 春光融融, 东宫花园里百花齐放,花香沁人心脾。 霍岚今天不高兴。 虽然她一日在许皇后身边,就一日不高兴, 但是今天她是最最最不高兴的时候! 太子哥哥整日没空, 他们兄妹俩好段日子没有在一起玩耍了。 前两天,太子哥哥说好了今天要陪她玩一下午的。 霍岚等这日等了许久,午膳比以往多吃了些, 满心期待等霍澹用完午膳来寻她玩。可她左等右等, 等了快一个时辰, 也不见霍澹来找她。 霍岚便去了趟东宫, 没承想听到宫人说,霍澹出去赴约了。 赴约? 赴什么约? 霍澹明明就答应今日下午要与她玩的。 霍岚委屈的当即就想哭。 东宫花园里有一架红漆秋千,架得高高。 霍岚恐高, 不敢一个人坐。 因为有次她在御花园坐秋千,许皇后故意捉弄她, 将秋千推得极高, 荡上荡下。她似乎要从万丈高空被狠狠扔到地上。 那次, 霍岚吓哭了。 明明就是许皇后故意吓她, 事后反而去父皇那处告状,说她贪玩,不听劝, 执意要去坐秋千。许皇后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吓唬吓唬她。 后来,庄帝虽没叱责霍岚, 但却命人将御花园的秋千拆了。 霍岚怕了, 往后若非有极其信任的人在身后,她不敢轻易坐秋千。 念了东宫的秋千念了许久, 霍岚心痒痒,便打算今日来找霍澹时,他在身后护着推秋千,她的害怕应是会少一些。 霍澹不在! 赴了别人的约! 霍岚生气,路过时看见那高高的红漆秋千,更是委屈。 将那秋千脚架当成她那臭太子哥哥,霍岚一脚踢了过去。 恨没泄出去,反倒是将脚给踢痛了。 吃痛一声,霍岚红了眼眶,她最讨厌太子哥哥!以后再也不想跟他玩了!! 莲心慌忙拿出手绢给她擦眼泪,“太子殿下定是有急事,才不得不推了与公主殿下的约定,没准儿等上一等,太子殿下就回来了。公主殿下何必将自己弄伤,奴婢给殿下揉揉脚。” 霍岚抹干净眼泪,扶起莲心,沮丧道:“都不疼了。” 俄顷,长廊上走来一名身姿挺拔的少年。 此时的姜子真已是十三岁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一身藏蓝色衣衫衬得他身姿纤瘦挺拔。 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十岁的小姑娘一身鹅黄衣裳,比迎春花还要惹眼。 姜子真顿足,片刻后从长廊走下,朝霍岚走去。 “殿下怎又哭了?臣十次见到殿下,殿下便有八次在哭。” 霍岚眼眶红红的,“你也来找太子哥哥么?他出去了,他爽了我的约,去见别人了。” 姜子真自然知道霍澹去了何处,还是霍澹叫他此刻来东宫,看住来寻人的霍岚。 但碍于有宫婢在,姜子真不便透露。 姜子真平素与霍澹形影不离,霍岚一猜便知道姜子真知晓霍澹的去处。 许是霍澹不想让旁人知晓,姜子真才故意不点明的。 “莲心,你去那边亭子等我。”霍岚差走莲心,红红的眼睛眨了眨,看向姜子真,认真问道:“太子哥哥去见谁了?是不是哪家姑娘?是许皇后那黏人的侄女吗?” 霍岚讨厌许皇后,也讨厌黏着太子哥哥的许明嫣。 “不是。”姜子真坦白道:“太子殿下悄悄去了昭狱,去见一名死囚。” 不忍心见霍岚为了这莫须有的误会又哭泣,姜子真也不瞒她了。 “昭狱?”霍岚嘟囔着重复了一声,旋即脸色大变,担心道:“太子哥哥去那作甚?那地方好吓人的!” 她听宫人们常说,昭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阴暗潮湿,血腥味重。 进了昭狱的人,不死也得退层皮。 姜子真道:“太子殿下去办事情,并未忘记与殿下的约定,故让臣来东宫等殿下。臣先陪殿下,待晚些时候太子殿下回来。” 霍岚仰头看看他,小姑娘支着头,纤长的睫毛被泪花打湿,如今几根几根黏在一起,湿漉漉的。 鹅黄衣袖中伸出一只小手,绞在一起,小姑娘软着声音道:“我想坐秋千。” 手指往高架红漆秋千指,霍岚哭过后的声音糯糯的,声音小了些,“我怕高,子真哥哥你能不能在后面慢慢推。” 秋千荡起来,不算高。 霍岚都十岁了,还怕么? 姜子真眸色一沉,沉默一阵,还是去了秋千后面。 手指往上握住秋千绳索,姜子真道:“殿下请。” 霍岚重拾笑意,眉眼弯弯拎着裙摆往那边去。 就是适才踢疼的脚尖,有些疼。 走路有些别扭。 霍岚忍着,才不要让姜子真发现端疑,进而嘲笑她。 双手握住秋千绳,霍岚坐上秋千,身后传来姜子真的声音。 “殿下准备好了么?” “嗯。”霍岚低低应了一声,唇角却不由往上扬了扬。 鹅黄裙摆下的粉色鞋子若隐若现,秋千荡起的高度恰到好处,霍岚看见院子里盛开的团团花簇渐渐从身旁消失又出现,心里一阵满足。 不知是和煦的春风拂面惹红了面颊,还是适才抓秋千绳时不小心碰到了姜子真的手,霍岚只觉面颊一阵热意,心头微动。 很奇妙的感觉。 秋千晃来晃去,带动缓缓流动的时光。 五年光阴,转瞬即逝。 长风万里 第209节 往日只会追在霍澹后面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姜子真,你怎又到霁华宫来了?大理寺就这么闲么?你是不是又想从本宫手里骗东西了?国公府是亏待你了么?竟想着从本宫这里骗走东西。” 霁华宫院子里,霍岚拎着裙摆,追着姜子真问。 去年,先帝驾崩,太子霍澹继位,霍岚不再寄养到许皇后名下。 姜子真由大理丞升任大理寺少卿。 霍岚记得,从她十岁起,姜子真便开始坑骗她的珠串首饰。 起初,她年纪小,被姜子真哄骗着打赌。 赌注便是:她赢了,可随便使唤姜子真;倘若姜子真赢了,她就要输给姜子真一件新首饰。 首饰而已,哪里抵得上随意使唤姜子真。 当时霍岚稍稍想了一阵,答应了赌约。 哪知,十赌九输! 输后不甘心,霍岚便想赢一次。 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霍岚才有所觉悟,定是姜子真故意引她来赌的!要赢她心爱的首饰呢! 霍岚小时候便与姜子真一起玩耍,如今进出这霁华宫倒是轻车熟路。 姜子真伸手,比了个手势,“殿下等一等。” “作甚?!”霍岚叉腰望他,有些许凶。 如今的姜子真身姿高挺,赤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将恣意的少年感体现得淋漓极致,在一众大臣中,尤为显眼。 姜子真一身赤色官服,笔直立在霍岚面前,将小时候面对她的自卑感藏了起来。 “臣今日来,是给殿下送东西的。” 霍岚狐疑,自是不信,道:“你还会给本宫送东西?” 霍岚记得,小时候姜子真事事都依着她,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姜子真跟变了个人似的,总是与她唱反调,似乎很想看她生气的模样。 “殿下您这话说的。”姜子真从宽大的袖口中拿了一个小小的瓷娃娃,“臣昨日在集市上看到的。” 瓷娃娃白白胖胖,憨态可掬,手臂上还抱着一只小狸奴。 “哇!”霍岚眼前一亮,欢欢喜喜接过那瓷娃娃,“真好看!” 望见少女喜笑颜开的模样,姜子真满足。 “你怎想到送本宫这个?”霍岚想了一阵,惊道:“你不会惹了皇兄生气,特地来找本宫去皇兄面前替你说情?” 摇摇头,霍岚支着头,傲娇道:“本宫才不要去给你求情。除非、”她顿了顿,纤长的睫毛忽上忽下,笑道:“除非你求本宫。” 良久后,姜子真笑道:“让殿下失望了,臣没有陛下生气。” 霍岚疑惑不解,“那你为何送这给本宫?” 不像他性子。 目光从霍岚身上,落到她抱着的瓷娃娃上,姜子真道:“臣只是瞧见这瓷娃娃好看,便想着送给殿下。” 其实今日是他初见霍岚的日子。 十年前,姜子真初入皇宫,便见迷路了哭得稀里哗啦的霍岚。 幼童时期的姜子真只觉好奇,为何这小女娃跟泪人一样,仿佛不知疲倦,怎也哭不够。 待到他稍微长大了些,每每看到小姑娘委屈地哭,他就想将人拥进怀里,轻轻哄她。 年少懵懵懂懂时,姜子真曾对同龄的友人倾诉,可那人却笑他痴心妄想。 姜子真一气之下与那人绝交。 后来,姜子真仔细想了想。 那人说的并无道理。 姜子真与霍岚两人之间身份悬殊。 霍岚是尊贵的公主,其亲兄长是储君。 霍澹疼她,将来为她选的夫婿,定然是京城最好的男子。 而他,只是嫡出的次子。 走了大运才成了太子伴读。 姜子真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惹了霍岚生气,她便会一直记着他。 如此一来,霍岚便不会有功夫去想京城中旁的男子了。 往后待到他有了一番作为后,便能弥补身份的缺陷,这样才有底气向霍澹求娶霍岚。 番外三:傅莺篇 第154章 番外三 ==== 朔风凛冽, 冬日的天空总是像冬瓜皮上一层的白霜,阴沉着。 年关将至,容州街上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就连僻静的巷子里也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裹着厚厚棉服的行人在这家摊位买完年货,又匆匆去了下一家店置办。 穿过拥挤的街道,一辆从京城来的马车稳稳停于一处高宅前。 “小姐, 咱们到了。”车夫的声音传入车厢。 “小姐, 到家了。”彩霞欢喜, 下车扶傅莺。 溪流顺着青石板路边的宽渠缓缓流淌。 高宅大门前, 女子裹了件厚厚的斗篷,手中捧着精致小巧的手炉,“彩霞, 如此大的宅子,就只有我们两人住么?” 彩霞笑道:“小姐, 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了。一路走来, 容州虽没京城繁华, 但也算热闹, 如今年关将至容州倒也不似京城里寒冷。” 自从离京,傅莺在马车中醒来以后便一直问彩霞要去何处,她的家人还有谁。 傅莺忘了往事, 彩霞自是不会再让她忆起伤心事,便顺着赵婳编出来的谎话继续骗傅莺。 “家?”傅莺望着牌匾上偌大的黑漆“傅府两字,嘴里念着这陌生的字。 家。 听彩霞说, 父亲母亲带了一家人去山上祈福, 路上遇到山匪,除了她, 无一生还。她额头受伤,失了记忆。 赵贵妃与她闺中密友,听闻噩耗,便接她入宫,在宫中待了两日,赵贵妃与陛下便派人激动她回容州老家。 只是如今站在老宅前,傅莺丝毫不记得儿时在容州长大的记忆。 每每梦里,傅莺听到最多的,便是一男子洪亮的指责声。 ——女子有何用处?不及府上的家丁顶事。 傅莺不确定这中年男子的声音是否乃她阿爹的声音。 因为种种往事,她都不记得了。 只希望,这是她早前听见旁人说的。 爆竹声声,新年伊始。 春节那日邻家的两名孩童来敲傅莺的门,送了她两颗饴糖。 傅莺渐渐喜欢上了这处有烟火气的地方。 喝茶抚琴,看书习字,她每一日都过得舒心。 就是这偌大的宅子人少,有些冷清。 春风拂面,祛了一冬的干冷,和煦温暖。 这日,家中的墨快用完了,傅莺去了墨斋购置些。 墨斋伙计招呼道:“姑娘,好墨自然要配好笔,正巧本店刚进了一批上好的狼毫湖笔。姑娘来都来了,不妨看看,若是觉得好用便顺手带一支回去。” 傅莺本只打算买墨的,奈何墨斋伙计太过热情,她不好拒绝,便让伙计拿过来瞧瞧。 伙计笑盈盈取来笔架,五支毛笔齐齐挂在上面,自豪道:“姑娘您慢慢选,五支笔皆是上品,竹制笔杆亦或是玉制笔杆,咱们墨斋都有!” 这五支毛笔,傅莺一瞧便知,绝非上品,用的狼毫也没有她家中那几支从京城带回来的好。 况且,家中的毛笔还很新。 这种冤枉钱,还是莫要花的好。 “这五支笔只能算中等,与上乘的湖笔相比,略差几分。” 一道温润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刚好帮傅莺解了围。 这位男子虽好心,但说出这样的话得罪店家,难免会被墨斋伙计轰出去,傅莺便打算等出去后,再好生道歉和致谢。 哪知,预想的事情并未发生,那伙计非但没有翻脸,反而有几分惭愧,尴尬地摸摸后脑勺,将话题带过,恭恭敬敬道:“杨夫子来了呀,您随便瞧瞧。” 傅莺回头,只见一墨绿色衣衫的男子立在窗边放宣纸的架子边。 男子玉簪半扎头发,发丝和衣带随吹来的春风飘飘逸逸。 气宇不凡,身如玉树,眼如丹凤,乌眸澄明一如整个人一般干净清爽,宛如夜幕中最皎洁的一轮圆月。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傅莺初次见他,脑中浮现的便是这两个词。 男子察觉到她目光,微微点头,提醒道:“姑娘若是想买上等的湖笔,得再等三个月。” 傅莺福身,“谢公子提醒。” 男子颔首,转身与旁边同行的少年挑选宣纸。 “姑娘,与三月后新到的相比,这五支确实不算上品,但就目前墨斋中卖的笔而言,它们的的确确算是最好的了。”那伙计压低声音解释着,似乎是怕适才那男子听见。 长风万里 第210节 傅莺淡淡一笑推脱,让彩霞前去结账,最后只买了最需要的徽墨。 马车中,傅莺看着小桌上打包好的徽墨,唇角微扬,道:“多亏了那位公子及时出现,不然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拒绝。” “奴婢适才听那伙计恭恭敬敬称那公子夫子,想必是容州县城哪个书院的教书先生。”彩霞道。 想知道还不容易么?改明儿她去打听打听。 她家小姐难得心情好些,她自然是希望这种次数多多益善。 倘若小姐和那公子促成一段姻缘,郎才女貌,佳偶一对。 彩霞第三天便从一名婆子口中打听到了。 “容州知府杨臻杨大人膝下两二三女,长子前两年中了进士,受官玢州判官,历练次子杨清霜才华在其兄之上,十六岁便是贡士会员,但没有继续参加科举,反而在乡下开了一家小私塾,教人念书识字。小姐,我们那日在墨斋见到的夫子,正是杨知府的二儿子,杨清霜。” 彩霞说着,借傅莺笔一用,在纸上写下了男子名字。 盈盈目光落到纸上,傅莺红唇轻启,缓缓念出那三个字。 “杨清霜。” 可就当念出以后,傅莺才觉面颊有些烧,唇角轻抿,她下意识将手中书卷轻轻抵在鼻尖。 “此人为何要舍弃大好前程,去当名教书先生?”傅莺不解。 彩霞摇头,“奴婢也纳闷,杨夫子年纪轻轻,家境显赫,本应有更好的前程,却当起了教书先生,那地儿还是乡间。奴婢听那婆子说,杨知府最先是不同意儿子的做法,后来不知怎得,便同意了。” “行了,以后没事别老打听,会被人说闲话的。瞧你匆匆忙忙回来,快去喝杯水解解渴。”傅莺笑道。 彩霞问道:“小姐不打算结交杨夫子么?小姐喜欢看书,说不准和杨夫子志趣相投。” 傅莺一愣,摇头不语。 * 四月初,容州有百花节,一条长街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傅莺在百花节上逛了一圈,买了几盆花,晚些时候花匠把花送到傅府。 难得出太阳,和煦不晒人,傅莺从花贩处买了十二多粉黄相间的月月红,打算与彩霞在街上再逛逛。 “小姐,那边的商贩在卖香包。”彩霞指了一出,“小姐可要去看看?” 傅莺顺眼望去,“也好,买些香料回去,闲来无事,自己做一个香包。” 正说着,身后一股大力传来,傅莺侧腰被人一撞,她脚下不稳往一边倒去。彩霞一声惊呼,及时扶住傅莺。 傅莺右脚扭了,那束娇艳的月月红也落到了地上,砸脏了。 撞到傅莺的是一名八岁左右的男童。 衣衫朴素的男童手中拿了一串糖葫芦,糖渍不小心弄在傅莺衣裙上,适才撞到傅莺时,不小心踩到一朵月月红,他面露恐色,弯腰不停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三名跟在男童后面的少年纷纷跑了过来,齐声道歉:“姑娘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的,实在对不住。” 四人衣着朴素,谨小慎微低声给傅莺道歉,生怕便被刁难了,其中还有女童姗姗来迟,也跟着一起道歉。 这模样落到傅莺眼中,有些泛酸。 这厢,杨清霜扛着满是糖葫芦的靶子急急赶来,“在下乃这四名孩童的夫子,没看好他们,错在在下。” 他拱手鞠躬,歉意道:“地上的花,姑娘被弄脏的衣裳,在下赔给姑娘。”瞧了眼被侍女扶住的女子,他旋即明白了,“姑娘脚扭伤了,前面不远有家医馆,劳姑娘在此稍等,在下让车夫驾马车过来,带姑娘去治伤。” 傅莺一眼便认出了他,摇头道:“无事,我能走。” 杨清霜颔首,伸手道:“实在抱歉,请。” 适才猝不及防被那么一推,傅莺脚踝扭得钻心地疼,被彩霞扶着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但是让杨清霜叫来车马,动静太大。 傅莺不喜太麻烦别人,她也不想成为街上众人的焦点。 她很不喜万众瞩目的感觉。 似乎是失忆前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害怕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朝她看来。 指指点点,批判她。 杨清霜跟在后面,从傅莺走路的姿势便猜到她脚踝约莫伤得严重。 “姑娘,等一下。”杨清霜道。 傅莺闻声回头,不解看他。 杨清霜指了指身旁丝绸店,询问道:“姑娘可否到丝绸店中等在下将郎中请来,脚伤不可小觑,若是硬撑,只会让伤势更加严重。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不会跑的。鄙人姓杨,名清霜,私塾在城东月花村村口,杨某让这几名顽童与姑娘同留在丝绸店。” 女童点头,“杨夫子从不说谎,我们不会走的。” 傅莺微微点头,被彩霞扶着进了丝绸店。 杨清霜与丝绸店老板似乎认识,他在与老板交涉一番后,老板让傅莺去了里间稍坐片刻。 安顿好后,杨清霜去了医馆请郎中。 “杨二公子总是为旁人考虑太多。”老板感叹一句便去了外面忙活。 女童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夫子人可好了!” 傅莺好奇,看着屋子里的五名孩子,问道:“譬如?” “譬如,杨夫子办私塾一季只收十枚铜板,专教我们穷苦孩子念书。” “倘若念书有长进,夫子还会带我们来城里玩一天,”少年自豪道:“这季是我们五个长进最大,今日也是百花节,夫子特地带我们出来。” “可是我闯祸了,姑娘对不起。” 傅莺摇头,不怪那孩童了。 “夫子说,穷不可怕,可怕的是连骨气和气节也没了。” 女童道:“还有还有,夫子说女子也可以与男子一样,读书识字,自强自立日后也能有所作为。” 傅莺恍惚,脑中出现一阵女声。 ——“为何要去迎合旁人的喜好而改变自己?女子不比男子差,我们女子一样很出色。” 似乎是赵婳与她说过的话。 很快,杨清霜请来一位女郎中,随后他领了屋中四名男孩出去回避。 脚踝红肿,傅莺上完药后欲让彩霞回府叫车夫驾马车来此处接她,谁知杨清霜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杨某的马车终究是自用,对姑娘名声不好,杨某便租了一辆马车送姑娘回去。”杨清霜道。 马车外面的装饰,是姑娘家喜欢的样式,杨清霜便特地租了这辆。 * 傅宅。 彩霞扶傅莺到梨木榻上歇息,“杨夫子想得真周到,举止得体,谈吐文雅,今日与小姐相处,拿捏着分寸,甚是体贴。” “别贫了,”傅莺脸上有些泛红,抿唇道:“去院子里看看今日买回来的几盆花放何处。” “是是是,奴婢不说了。”彩霞不打趣了,出去忙活正事。 屋中,傅莺望着涂了药的脚踝,不自觉扬了扬唇角。 体贴么? 她好似很久都没被人体贴过了。 都快忘了那感觉。 原来被人体贴,是这种微妙的感觉。 晚些时候,杨清霜亲自送来一扎月月红赔罪。 十二朵月月红,粉色六朵,黄色六朵,与傅莺买的一模一样。 * 月花村,村口,私塾。 傅莺记住杨清霜说的地址,在村口的荷花池塘附近找到了那家私塾。 还未敲门,便听见了郎朗的读书声。 傅莺便在外面等了一阵,待那书声彻底没了后,她才轻轻叩门。 杨清霜看见傅莺时,恍惚片刻,随后便将人请进屋中。 “自家厨子做了些点心,给孩子们尝尝,也顺便感谢杨夫子那日送我回府。”傅莺让彩霞将糕点都分出去。 杨清霜道:“应该的,本就是杨某的学生冲撞了傅姑娘。” “今日来,是想与杨夫子商量一件事。不知杨夫子私塾还招不招夫子?我念过书,才学虽不及杨夫子,但帮夫子分担教孩子们识字还是不成问题的。” 傅莺想了几日,与其在府中待着无聊,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她希望那些不愿被男子看轻的女子能多念书,他日长大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杨清霜诧异,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女子娇小,甚至有几分怯生,但说的话,却让人意外。 “杨某没多余的银子发月钱。” “彩霞,咱们账上的钱还有多少?”傅莺知杨清霜是知府儿子,才敢如此交底。 彩霞过去道:“姑娘咱们账上的银子够用到下下下辈子了。” 担心她家姑娘离京后生活拮据,陛下留的钱,很多很多。 见杨清霜犹豫,傅莺道:“杨夫子为何舍弃大好前程来教书?” 为什么? 这些年来,很多人问过杨清霜原因,他都闭口不谈。 良久后,望着傅莺清澈的眸子,他坦言,“有次我随父亲巡视容州各处,穷苦人家各州县皆有,并不是只有容州特有,不足为奇。穷苦人家来填饱肚子养家都成问题,便更谈不上供子女读书识字,可这些孩子想读书,然后长大后改变现状。许是见多了,动容了,便想帮他们。” “和杨夫子一样,我想帮这些孩子,因为有位姑娘与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为何要去迎合旁人的喜好而改变自己?女子不比男子差,我们女子一样很出色。’,我相信我们所希望的,都会实现。” 杨清霜不语,思忖一阵。 长风万里 第211节 女子目光坚韧真诚,与他说的这话仿佛是一个承诺。 这一两年来,不乏有世家小姐借教书为由,想进私塾,但她们目的不纯,杨清霜当时并无娶妻的念头,便统统拒绝了。 但傅莺不同,眼生澄明,可见心性。 她没有骗人。 傅莺留了下来。 “每十日,休假两日。私塾简陋,傅姑娘若是住不惯,姑娘可回傅府住每隔一日来授课即可。”杨清霜道。 傅莺:“我没那么娇弱,与杨夫子一样,住在私塾即可。” 杨清霜即刻命人整理出一间僻静的房间出来,让傅莺搬进去。 * 私塾中只有他一人住,突然多了名姑娘,杨清霜难免不习惯。 处于礼节,他处处回避傅莺,可事实却是他走到哪里,似乎都能看见傅莺的身影。 春末时节,杨清霜出去散步,却看见妞妞带着傅莺在田间摘花。 当初他带去城中游玩的五人中有一女童,小名便叫妞妞。 妞妞摘了一大束花给傅莺,说是当初她哥哥有福踩坏了傅莺的花,她特地道歉还傅莺一大束。 傅莺笑着收下。 妞妞在田间教傅莺编花环,女子笑靥如花,也做了个花环给妞妞。 两人返程,却无意间发现立在田埂中的杨清霜。 四目相对。 傅莺略显局促,目光闪烁,似在回避他,迅速低头后下意思摸摸头上的花环,随后将花环取下。 杨清霜不解,该回避的应是他,傅姑娘为何如此? 他很凶?惹她害怕? * 夏季闷热,这日异常闷热,天也阴沉沉的,杨清霜怕学生们回家淋雨,早早便散学了。 “杨夫子看看,妞妞这几日的字进步了。”傅莺手中一叠学生交上来的练字,拿了其中一张递给杨清霜。 杨清霜看了眼,道:“练字需静心,往日我说了多次,他们鲜少听进去,是傅姑娘教得好。” 傅莺抿唇,微微低头,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她感觉杨清霜从不迎合奉承,也不说谎,倘若他夸赞旁人,那定是真心的。 这时,阴沉的天突然下起雨,豆大的雨点砸落在瓦房上,噼里啪啦,一时间狂风大作。 “杨夫子,学堂有处,漏雨了。”一小厮来报。 “我去看看,滂沱大雨,这亭外溅起的雨滴时大时小,傅姑娘早些回屋子。”杨清霜嘱托完一句,便从长廊去往学堂。 “我回去给姑娘拿件披风来。”彩霞说道,往屋里去。 狂风如鬼魅一般呼啸,就在杨清霜走后,被他压在一沓纸上的长颈瓶被狂风吹倒,那一沓纸被狂风纷纷吹起。 这些纸上全是学生们今日交上来的练字,傅莺忙去捡起,可风实在太大,有几张纸被吹到了亭子外面。 傅莺想也没想,跑到亭子外面,冒着瓢泼大雨,从水洼中捡被吹落的。 她捡起一张,而后又有几张写满字的纸从亭中吹出。 学堂离凉亭不远,杨清霜本在坚持学堂还有哪处在漏雨,却无意间看见傅莺在雨中捡纸。 娇小的身躯在滂沱雨注中任风水吹打。 拿了雨具,杨清霜还未出现在傅莺面前,她便已经进了凉亭。 湿漉漉的衣裳,湿哒哒的头发,宛如落汤鸡般狼狈。 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杨清霜也不心里的无名火哪里来,“如此大的雨,你去外面作甚?” 一向温柔的男子语气凶了几分。 傅莺愕然,带着雨水的手指下意识握进衣襟,歉意道:“学生交上来的练字被风吹出去了,我去捡。我不是傻着去淋雨的。” 瞧了眼书案上几张已经被雨水模糊了字迹的纸,杨清霜也知适才他失态了,道:“抱歉,适才失态了。” “我让厨房熬些姜汤,待会儿给傅姑娘送来。” 傅莺喝了姜汤,第二日还是染了风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杨清霜冒雨去城中请了最好的郎中来,想着药苦,便买了些饴糖和甜蜜饯回来。 * 荷花开了满塘,蜻蜓在塘边停驻,夏风一吹,绿波轻荡。 杨清霜照旧领了两名上季进步大的学生去了城中游玩,再回来时,抗了一靶的糖葫芦。 孩童少年哪有不喜欢吃糖葫芦的,见杨清霜回来,纷纷围了过去。 妞妞指了指最顶端那最大最红的糖葫芦。 杨清霜摸摸她头,望了眼在长廊下看书的傅莺,笑道:“这个不行,这是给傅夫子留的。” “傅姑娘,风寒刚好,可莫要久久看书,吃串糖葫芦。”杨清霜立在傅莺旁边,将糖葫芦递过去。 傅莺收了书,接过那串糖葫芦,指尖不小心碰到男子的手,耳根子忽地红了。 道了声谢谢,傅莺低头小口小口咬着糖葫芦。 唇边沾了糖渍也不知道。 “傅姑娘。” 傅莺疑惑抬头。 “这里,”杨清霜指了指自己右唇边,提醒道:“糖渍。” 傅莺慌乱,双颊绯红,低头忙拿丝绢擦拭唇边。 好丢人哦。 吃个糖葫芦也闹笑话。 这模样落到杨清霜眼中,莫名觉得可爱。 他自诩守礼,从未有越矩之举,可就在傅莺染了风寒那段日子,越矩了。 那日他端了水果进屋,却发现彩霞趴在床沿睡着了,而床上的女子在午眠。 鬼使神差的他站在床沿多看了几眼。 仅仅三眼,他便出去了,夏风闷热,许是如此他心中才有一股说不出悸动。 看见女子脆弱的模样,他莫名有了想保护的冲动。 如今瞧见她这可爱又迷糊的模样,竟有种想揉揉她头,拥入怀中的想法。 一旁的彩霞将这幕尽收眼底,默默退下。 * 秋高气爽,丹桂飘香。 村口的桂花树开得正盛。 傅莺在树下摘桂花。 倘若书院里种几颗桂花树,秋日闻着桂花香教学生念书识字,应是不错。 傅莺想着这事,没留意足下,被犁车出车辙印的坑洼不小心扭伤了脚。 许是右脚脚踝上次受过伤,如今再次扭伤,更疼了。 傅莺疼得蹙眉,早知今日就不出门了。 此处离私塾有些远,傅莺一瘸一拐走到树下,坐在石头撩起裙摆察看。 右脚脚踝红肿,轻轻一砰便疼得她咧嘴。 “怎么这么笨啊,又扭伤了。”傅莺拉下嘴角,自言自语道。 忽地,一阵阴影投下,傅莺下意识抬头。 杨清霜不知何时到来,吓得傅莺忙放下裙摆。 “脚扭了?”杨清霜蹲下,问道。 指尖攥紧裙摆,傅莺低头,轻轻嗯一声。 杨清霜道:“出门怎么不叫彩霞跟着,我才不在半日,你就将自己又弄伤了。” 上次没注意,她便淋雨着凉了。 男子温润的嗓音落到傅莺耳中,惹得她耳根子一红。 杨清霜转身,“上来,我背傅姑娘回去,唐突之处,傅姑娘见谅。” 望着男子宽阔的肩背,傅莺恍惚一阵。 纠结片刻,傅莺轻轻抿唇,趴在杨清霜背上,“多谢杨夫子。” 杨清霜手臂轻轻托住女子纤瘦的腿,双手相扣置于背脊,并未碰到女子。 秋风习习,幽幽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傅姑娘可有属意之人?”杨清霜目视前方,问道。 虚环住男子脖颈的手臂下意识紧了紧,傅莺脸颊泛红,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对杨清霜有意。 等了一阵没听到回复,杨清霜道:“在下倾心傅姑娘,傅姑娘可愿给杨某一次护姑娘一生的机会?” 不仅傅莺面若红霞,就连杨清霜耳尖也红了。 二月廿六,大吉,宜嫁娶。 皇后娘娘诞下小公主的好消息传到容州。 就在同日,杨清霜迎傅莺过门。 长风万里 第212节 绯红的喜帐晕染了女子双颊。 佳偶天成,百年好合。 番外四:现代篇(终篇) 第155章 番外四(1) = 刺鼻的味道, 刺眼的白灯,浅蓝色的窗帘,奇奇怪怪的人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 霍澹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 入目所见, 皆是陌生。 “医生护士, 我儿子醒了!” 一中年妇女喜极而泣,按动床头护铃。 霍澹记得他在寝宫与阿婳胡闹到深夜,之后便睡着了, 可如今为何出现在这陌生的地方? 花了一日时间, 霍澹算是将情况弄明白了。 与阿婳一样, 他到了虞国以外的地方。 这具身子原主叫方佑舟, 其父是名消防员,丧命火海,导致原主沉默寡言, 读初三时就受到过排挤。 原主与母亲相依为命,方母在科研所工作, 频繁出差和项目孵化让她与方佑舟相处的时间极少。 方佑舟正读高一, 少时丧父的消息不知道怎就传到学校, 校外五名混混见他独来独往, 性子软糯,便打起了他的主意,对他一次次勒索。 方佑舟有次被推到河里, 差点淹死,幸被人救起。这次方佑舟晚自习后又被那五名混混围堵在偏僻巷子,头上被套了个塑料袋子。 后来, 霍澹便到了方佑舟身体里。 与周北嘉到赵婳身体里一样, 他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霍澹一夜无眠,他想阿婳了。 他想见阿婳。 虞国还有一大堆事情等他解决, 他还要与阿婳厮守一生,他不能一直待在这个陌生的国度。 霍澹逐一回想此前那荒诞离奇的梦,这陌生的地方,与他梦里见的似乎是同一个国度。 如此一来他是不是也会遇见阿婳?就像他在虞国遇到她一样。 霍澹这般想着,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此处与阿婳跟他说的一模一样,女子也能上学。 大多数人似乎都奔着同一个目标去,管这叫“考大学”。 于是,初来乍到的霍澹表示入乡随俗,许是能在大学遇到阿婳。 这厢,方母打算给儿子转学,霍澹表示大可不必。 出院后复学,那五名混混还想找霍澹麻烦。 霍澹不是方佑舟,非逆来顺受之人。 五名混混欺负不成,反被霍澹教训,之后被霍澹送到少管所。 霍澹慢慢习惯了这个与虞国完全不同的时代,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想念阿婳。也不知在这个时代下的阿婳如今在何处,过得如何。 此刻的她定然是还不认识他,也过着她原本平淡的生活。 霍澹本以为会永远待在这个时代,直到有一日他听见阿婳的声音…… 一声声“陛下”焦急万分。 霍澹不会听错,是阿婳在唤他。 再次睁眼,霍澹回去了。 龙床边的霍岚见他醒来,欣喜不已。 霍澹正欲问赵婳所在,却听到殿外针对赵婳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个时候,霍澹鞋也顾不得穿,匆匆去了殿外。 他回到了赵婳身边,不会再让她受到指责和委屈。 从此以后,霍澹更加珍惜与赵婳在一起的日子。 后宫只有阿婳一人。 他们有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兄弟姊妹和睦相处。 这五个子女中,霍澹最喜欢的还是大女儿永嘉,给她的封地和食邑也是姊妹中最多的。 霍澹对赵婳所说的“女儿富养,儿子穷养”十分赞成,在两个儿子相继满十五岁时便派他们去偏远的郡县历练三年,三年期满再回皇宫。 虽然老大和老二颇有怨言,但抱怨归抱怨,赵婳哄一哄,俩儿子还是乖乖出了京城。 霍澹秉承“敌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理念,虞国在他的治理下政治清明,文化繁荣,各国纷纷来朝。 与赵婳相濡以沫五十年,霍澹与她拌嘴,与她携手共看夕阳余晖,每一日都觉得是最开心的时候。 当然,人固有一死,无法避免。 只是霍澹不敢再独留阿婳一人顶着压力面对数百万虞国子民,他也庆幸阿婳走在他前面。 阿婳离世那日,凤栖宫的银杏树黄得明艳。 床榻之上,霍澹牵着她手,随他发妻去了…… * 刺鼻的味道,刺眼的白灯,浅蓝色的窗帘,奇奇怪怪的人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 霍澹睁眼的以后是那家他初次醒来的医院。 有一瞬间,霍澹怀疑他之前所见皆是梦境。 还是,这次也在做梦? “还好只吸入了少许一氧化碳,救治及时。”方母晚上回家,问到一大股天然气味道,随后在客厅看到天然气中毒昏迷的儿子,赶紧将人送往医院。 一身病服的霍澹渐渐支起身子,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他陷入沉思。 霍澹明白了一个现实,虞国的霍澹和赵婳已经不在了,他永远留在了方佑舟身子里。 阿婳也回来了? 她回来了! 霍澹眸光一亮,唇角忍不住上扬。 出院以后,霍澹凭借梦中的记忆——他与阿婳刚在一起后无数次怪异的梦,梦中第一次看到这个国度里的周北嘉是在校门口。 霍澹在网上搜了数百所大学校门,对比再对比,终于知道周北嘉读的大学是哪所。 古汉字和古文对霍澹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因帮助历史学者及考古学家解读出几卷竹简内容,霍澹破例进了c大历史系。 旁人以为他在这方面造诣极高,却无人知晓他本就是从古代来。 c大正是他在梦中所见周北嘉读的大学。 抱着一丝与她重逢的希望,霍澹研究生毕业后留在c大教书。 古代史相关课程像唠家常一样,霍澹唠着唠着两节大课就结束了,意犹未尽。 “皆知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但有这么一位帝王,他少时丧母,与胞妹寄养在杀母仇人某皇后身边。宦官当权,仇人辅政,皇叔觊觎,少年天子一朝登基,危机四伏。他韬光养晦,与一众佞臣周旋,等来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姑娘。那姑娘为了保护天子,屡入险境,险些丧命,她从不要求天子给她什么,只愿以真心换真心。最后如同学们所想,佞臣被逐一铲除,那姑娘也成了一国皇后。” “皇后很爱天子,”霍澹眼眶微红,关掉话筒,声音渐渐小了,“他很想见到他的皇后。” 霍澹开设的历史选修课上座率全满,几乎都是女生,但他唯独没有发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 这些年他密切关注各地发掘古墓的消息,却没有一条与阿婳告知的古墓对得上号。 霍澹觉得,如今的时间点是在她去到虞国之前。 * 春日盎然,绿柳抽新,c大桃林的桃花如胭脂云般粉得热烈。 立在桃树下,霍澹又想起了和她初次见面的场景。 阳光明媚,宽阔的草坪坐着许多晒太阳的学生,还有十来个姑娘在放风筝。 一只老鹰风筝飞得极高,霍澹顺着风筝线挪动目光。 牛仔短衣的女子扎着高马尾,手中拿着风筝线正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 霍澹眸光刹那间亮了,激动地差点奔过去拥她入怀。 他等到了! 霍澹目光黏在她身上,一刻也不想挪开。 她忽地朝这边看来,两人视线在相撞,仅是一瞬间,她便又挪了眼。 “她还不认识我。”霍澹自言自语,这微小的失落感在巨大的喜悦面前不算什么。 回去后,霍澹想了无数种与她相见的方式。 但是依照她的性子,对他说的话非但不信,还会认为他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 每年,霍澹都会送她生辰礼物。 头次礼物送出去后,霍澹才意识到,时间错了。 这里的人们,大多喜欢过公历生日。 故而,霍澹认为阿婳告诉他的生辰日期,应当是她的公历生日。 但每每托人把生日礼物送出去,霍澹都感觉阿婳恐将他当成了个变.态。 长风万里 第213节 * c大汉服社每年都会举行汉服节。 霍澹那次偶然路过,在十字路口见到一身侠客打扮的周北嘉。 马尾高高束起,红色头绳与绸黑的乌发随风飘扬,少女抱剑,清冷孤傲的气质在一众锦衣华服的女子中最为惹眼。 那刻,霍澹雀跃欣喜,是他熟悉的模样! 想去相认,却又不敢。 霍澹混在看热闹的学生里,静静看着她与旁人说说笑笑。 霍澹安慰自己道:“只要再等等,等她大学毕业就好了。” 若他没记错,阿婳来到他身边是她工作以后。 九年他都等了,也不差这四年。 新年过后,又一个春日,霍澹等来了他期待已久的新闻。 ——【a市郊县发现一古墓,朝代不明】 新闻报道与阿婳亲口告诉他的几乎一模一样。 霍澹知道那女尸,正是被许明嫣害死的赵婳。 那次预知梦中,他姗姗来迟,才让许氏阴谋得逞。 新闻发布的当天夜里,霍澹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 离他和阿婳相认,不远了。 阿婳生日那天,霍澹租了件外卖员衣服。 知她喜欢赖床,霍澹特地快中午才敲她门。 和煦的春风拂过面颊,霍澹走在街道上,广场上那高耸挺立的银杏树冒出许多嫩叶,远远望去在湛蓝的天幕中十分舒服。 去银杏树下的椅子上坐下,霍澹靠在长椅椅背上,瘦长的指节轻轻捏了捏眉心,忧心道:“她现在应该是去了虞国。” 许是这几日激动,霍澹放松下来后忽觉疲倦,便靠在长椅上小憩。 不知睡了多久,他醒后再翻手机时,那则古墓新闻怎也搜不到。 霍澹急急在网上又搜了几个相关词条,也是一样,搜不到。 霍澹慌乱,怕这是一场梦,他根本就没有见到阿婳。 他慌忙掏出钱包,直到见到皮夹里阿婳侠客装扮的照片时,才长舒一口气。 古墓相关新闻不见了,是否意味着她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方佑舟x周北嘉(北方有佳人) 霍澹x赵婳(画蛋) 真是一个平平无奇取名小天才~ 第156章 番外四(2) = 周北嘉醒来有一阵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电脑文档,她心绪久久未能平复。 她写好的文稿全没了,电脑里关于古墓的资料也全消失不见。 网上无论如何也搜不到这奇怪古墓的点滴, 就连周北嘉记忆里发现古墓的山沟县也不复存在。 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只是她稀里糊涂的一个怪梦。 这种奇怪的局面脱离了她的认知范围,也让她难以解释。 眼泪簌簌落下,周北嘉抱着膝盖哭泣。 明明是那么真实。 她不相信在虞国的五十年时光仅是一场梦。 古墓没了, 唯一一个霍澹可能存在过的证据也被抹掉了。 忽地想起一件事, 周北嘉抽来纸巾擦干眼泪, 赶忙将柜子里的盒子拿出来。 盒子还在, 但是她不确定里面的东西是否跟古墓新闻一样消失不见。 指尖紧了紧,周北嘉深吸一口气,打开盒子。 银杏叶、专辑、信纸。 东西一样不少。 她悬着的心落下。 信纸上的字迹, 是霍澹的! 周北嘉喜极而泣。 难怪她初见霍澹写的字就觉有几分熟悉。 “所以,是你先来找我?我才去了虞国?” 四份生日贺卡, 霍澹连着送了她四年。 周北嘉本就红着的眼眶更红了, 心里不是滋味, “四年, 装了四年的陌生人,你怎么能一字也不跟我提。” 倘若这些都是霍澹送的,那他定然还在她身边, 偷偷藏着看她。 周北嘉忙收好盒子里的东西,正准备出去找他。 抽屉柜盒子旁边放着一沓照片,周北嘉放回盒子的时候后被最上面的一张照片吸引。 她记得这是学校汉服社活动, 她被舍友拉去凑人数的。 侠女持剑, 红绳飘扬,角落中远处一名男子有些模糊的正脸不小心入镜。 周北嘉当时觉得这张照片把她拍得极好, 而那不慎被拍进去的男子好似也不觉得违和,她冲洗照片时就没有把这男子裁去。 如今再看,这男子虽头发剪短了,只有模糊的侧脸,但是周北嘉十分肯定这男子便是霍澹。 朝夕相处五十年,霍澹的模样早就刻在周北嘉心里,她不会认错的! 周北嘉喜极而泣,但是她不知道霍澹现在身处何处,唯一的线索就是他出现在这照片里。 她要回c大一趟。 匆匆换好衣服,周北嘉拿上照片和盒子打车去了学校。 * c大门口,周北嘉在刷卡口被保安拦了下来。 “最近管控严,校外人员不能随便进入。” “我去年毕业的,不算外人。”周北嘉拿出学生证,“去年六月毕业,现在才4月份,毕业还没一年,四舍五入还算是c大学生。” “不行不行,”保安指了指门卫室墙边贴的电话簿,敬业道:“给你辅导员打电话,我确认后才能进去。” 可现在是周末。 握住手机,周北嘉站在门卫室边。 这通电话,她实在是打不下去。 “我认识她,是c大学生。” 周北嘉正纠结打不打电话,忽见穿米白风衣的男子走了过去,紧接着便是这陌生的男声。 霍澹在门口看见她被保安刁难,便听了一耳朵。 他不由笑了笑。 这些年没见,她哄人的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稳定发挥。 保安看了看霍澹的工作证,放了周北嘉进去。 周北嘉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那男子便离开了。 男子穿着米白色风衣,背影欣长,光看背影便让她感觉到股高贵不凡的气息。 她不记得有个光看背影就如此赏心悦目的大学男老师。 周北嘉追上去,跑到前面男子面前正欲道谢,当看清他模样后,眼眶渐渐红了。 千言万语梗在喉间。 “阿婳记起来了?”霍澹递给她一张纸巾。 周北嘉微愣。 她适才见到男子面容时,还有几分不确定。 不确定这和霍澹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是不是他。 但他这话,无疑给了她一个准确无疑的答案。 “嗯。” 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周北嘉点头,见他笑了笑,扑到他怀里。 手臂环住男子腰肢,周北嘉鼻尖酸酸的,忍不住哭出声来。 胸口的衣裳有了点点润意,霍澹轻抚她发顶,柔声道:“久等的是我,莫哭了。” 环住他腰肢的手臂紧了些,怀中女子的啜泣声一点也没有小。 进进出出校门的学生纷纷朝这边看来。 长风万里 第214节 霍澹低头,在她耳畔低语,笑道:“阿婳,这是在校门口。” 周北嘉脸上一红,松开他。 指腹轻轻拭去女子眼角的泪,霍澹目光挪下。 再自然不过地牵起她手,霍澹将她单肩包拎到他肩上。 霍澹牵着她往校内去,“带你到处转转。” 一路走来,遇到几名霍澹的女学生,恭恭敬敬的招呼霍澹“方老师”后,周北嘉便听见她们在后面的八卦声。 “方佑舟。”霍澹告诉她名字。 周北嘉挽住他手臂,“蛮好听的,和我名字般配。” 春风和煦,七里香团团叠叠铺在红墙乌瓦和长廊上,花团锦簇点缀在一丛绿叶中。 七里香长廊里,周北嘉被霍澹牵着,忍不住问道:“怎么会当大学老师呢?” 不过倒符合他不苟言笑的严肃性子。 停下脚步,霍澹对上她还有些红的眸子,“因为想见到你,想遇到你。” 周北嘉抿唇浅笑。 轻轻推了霍澹一下,周北嘉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些哄女孩子高兴的话。”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暖烘烘的,比这春日和煦的阳光照进心里还要暖和。 “不告诉你。”霍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眉梢微微上挑,道:“带你去我初次见你的地方。” 穿过七里香长廊,再经过一个广场,霍澹带她来到一片桃林前。 周末,又逢下午出太阳,桃林的小情侣一波接一波。 腻腻歪歪,羡煞周北嘉。 霍澹慢慢讲起往事,细说他初次见她时的惊喜。 站在桥边,周北嘉问霍澹,“那你怎么不来跟我相认?” “确定我不会被你误当成流氓打一顿?”霍澹笑着反问道。 周北嘉笑,看着被他紧紧牵着的手,心被填得满满当当。 “我还是想你叫我阿婳,因为那段时光切切实实存在,不应该被淡忘。”她道。 当赵婳的日子里,她很满足,也很开心。 “好。”霍澹笑着应了下来,紧了紧握住她的手。 他无数次期待的事情,终于在今日实现了。 自是开心。 石拱桥上两人的影子被金灿灿的暖阳拉得细长。 春风阵阵,粉色桃花花瓣吹落到流水小河中,映着垂落的绿柳,随水漂流。 * “带你回我们的家。” 男子嗓音温润,少了在虞国的孤傲味道。 周北嘉是要拒绝的,可是话到嘴边就成了脆生生的“好”。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被霍澹从c大带回他家。 看惯了霍澹在长发模样,如今虽是一模一样的脸,但剪短头发的他,周北嘉一时还没适应过来。 霍澹削好芒果放碗里,他削多久,坐在沙发上的周北嘉就盯他看了多久。 “我不介意阿婳捧着我脸近距离看。”霍澹将满满一碗的芒果递过去,拿叉子喂她。 芒果香软,很甜。 周北嘉从他手里拿过叉子,含含糊糊嘴硬道:“我又没看你。” “嘴硬。”霍澹笑着,毫不留情揭穿她。 碗放茶几,霍澹抱她坐在膝上,怎也看不够。 日思夜想的姑娘,今天终于能正大光明看她了。 温热的指腹落到女子白皙柔软的面颊,霍澹眸中尽是她姣好的容颜,“阿婳既然不承认,那就让我多看看你。” 那炙热的目光盯得周北嘉不好意思,避开视线,她掌心推了推男子胸脯,岔开话题,“我要吃芒果。” “看完再吃,不急这一时。”霍澹索性把她手里的叉子一起收了。 周北嘉撇嘴,嘟囔一句,“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这话入了霍澹耳朵,他笑笑,握住她纤细修长的手指。 他就是如此。 从古至今,待她从来都不满足眼前,甚至想要更多。 对上他情意浓浓的眸子,周北嘉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很早,有十二年了。”霍澹抚上她弯弯的眉毛,虽不似那双见惯的柳叶弯眉,但他还是道不出的亲切,“十二年里,没有一天不想你,却只能偷偷看你一眼。” 周北嘉沉默。 她醒来后记起种种,短短几个小时时间便很想很想见到霍澹,可他等的时间比她更久。 她很难想象霍澹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 环住他脖子,周北嘉手腕轻轻用力,将霍澹往下带,指腹摸上他鼻尖,道:“以后每一天都让你看个够。” 霍澹笑得越发灿烂,唇瓣顺势在她面颊蹭蹭,手臂揽住她细腰,“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周北嘉瞠目,乱动的脚被霍澹按住,想从他膝上下去,霍澹似乎料到一般,把她揽得动弹不得。 周北嘉恼他道:“什么、什么就领证了!” 虽然霍澹不要脸的程度周北嘉见识过不少,但这次着实把她吓住了。 哪有人一上来就结婚! “虽然我觉得那红本子可有可无,毕竟我们都五十年的老夫老妻了,但入乡随俗你总要给我名分。” 指腹轻轻摩挲她细软腰肢,霍澹神色严肃道:“在虞国,我给了阿婳名分,如今到了阿婳娘家,自然应当给我名分。” 周北嘉蹙眉,嘟囔道:“乍一听,好像是有些道理。” 霍澹微微眯起眼睛,狭长的眸子中溢满爱意,带着一抹得逞的笑意。 “但是,”周北嘉话锋一转,手指挑起男子下颌,左看右看,细细打量,掰起手指在他面前算了算,“方老师今年28岁,四舍五入就是30岁的老男人,我才23岁,四舍五入还是二十岁的小姑娘。” 周北嘉“咦”一声,略微嫌弃道:“相差十岁,你当我男朋友这事我都要考虑几天,你还一上来就说去领证。” 霍澹蹙眉,他怎就成三十岁的老男人? “差五岁。”霍澹握住她还在掰着算数的手,耐心纠正道。 “差五岁你也是快三十的老男人了,”周北嘉莫名委屈,恼他一眼,“追人、求婚,你一件事也没做。” 霍澹揉揉她头发,另一只手抚上她背脊,哄道:“老男人会疼人。” 霍澹极力为自己正名,明她就二十四岁,偏生将自己往小了说,他不过才二十八不到,便被她扣上“三十岁老男人”的帽子。 还嫌弃他老。 周北嘉抿唇,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指腹在他清隽的面庞滑过。 “脸皮可真厚,谁教你说这种话的,不正经。” 她还未说愿不愿意。 女子微微泛凉的指尖似一尾轻软的羽毛,划在他面颊,却搅动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 许久未与她亲近,偏生只要她稍稍一撩/拨,便可让他丢盔弃甲。 霍澹喉结微动,压住内心的渴望,指腹摩挲女子小巧的耳垂,在她耳畔低语。 “阿婳不是一向喜欢我如此么?” 扣住她手反剪直女子腰后,霍澹手臂轻轻一带。 周北嘉乌睫轻颤,心如小鹿乱撞。 日思夜想的女子被他带入怀中,霍澹撩开她散落胸前的长发,露出她纤白的玉颈。 轻轻摩挲耳垂,霍澹目光缱绻,声音喑哑道:“追就追吧,入乡随俗。” “阿婳,莫让我又等太久。”他委屈道。 他总是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骗她心软。 周北嘉笑笑,心中甜腻腻,“看你表现喽。”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12月开《侍嬿》,文案如下,求收藏: 【外刚内柔傲娇女 x 狼系忠犬大醋王】 姜国公主梁嬿,美得摄人心魂 妩媚勾人狐狸眼;柔软轻盈杨柳腰;一颦一笑皆让无数男子倾倒,甘当她府上清客。 正是因此,她在朝中臭名远扬。 名声,梁嬿并不在意,障眼法罢了。 那日,梁嬿在众多俘虏中看见一位男子,俊美绝伦,骨子里透着一股冷傲孤清。 梁嬿见色起意,将人带回公主府。 她修长的手指正欲抚上他眉眼,却落了空。 长风万里 第215节 桎梏住他下颌,梁嬿眼眸一冷,“今日十七,往后便唤你十七。本宫碰你,是抬举你。” “今夜你不伺候也得伺候!” 她要驯服一匹狼,让这凶狠的野狼心甘情愿替她做事。 他逃,她囚,他们都深陷其中。 梁嬿驯狼初见成效,哪知这狼是南朝战神睿王。 只是失忆了而已…… = 南朝睿王赵千俞素来杀伐果断,被誉为战神,不承想增援邻国时被摆了一道,成了姜国战俘。 赵千俞失忆,莫名其妙成了姜国长公主的贴身侍从。 明面上是贴身侍从,说白了就是清客。 赵千俞嗤之以鼻,他想逃,没逃脱; 竟不知从何时起,见到长公主府的花蝴蝶在梁嬿面前使尽浑身解数博她一笑 他嫉妒地红了眼。 后来,赵千俞恢复记忆,回到南朝,顺带将曾经拨乱他心的公主殿下一起掳回南朝。 公主殿下,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公主府的花蝴蝶们,休想指染。 “求我,我就去放你回去?” 赵千俞挑起她下颌,指腹捻住她丝绦,“本王不是君子,伺候长公主数月,总要讨些回来。” 他欺身,在她耳畔絮絮低语,“感谢姐姐夜里的谆谆教导。” 一向定力极好的赵千俞,尝过这噬骨滋味,便再也戒不掉了…… 风乱呼吸,帐铃乱颤,他甘当年下。 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后来,未等梁嬿答复,赵千俞帮她皇弟铲除异己,只为博她展颜一笑。 愿以姜国江山为聘,迎娶他的长公主殿下。 #强取豪夺:女主强取豪夺男主,后男主强取豪夺女主#、#风水轮流转#、#长公主和她那忠心狼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