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玉温香》 软玉温香 第1节 书名:软玉温香 作者: 林春令 简介: 家中相公周进宝一去三年不回。梁称玉顶着寡妇的名头,在汴京城外卖凉伞。 谁曾想竟有人找上门来。 那人淡淡道:“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说来称玉都不信,她家相公如今的年纪当她父亲也使得。 鲁国公陈知璟无妻无子,孑然一身。 却在寿元将尽时梦到了个小娘子。 那小娘子冲他眉开眼笑:“周进宝,我怀崽子啦,你的崽子。我们娘俩等你好久。” 第一章 梁寡妇 汴京外城万胜街上有个寡妇,姓梁名称玉,颜色生得极好。祖籍宋州府虞城县,家中做得一手好凉伞。 梁家铺子正对着门前的双平桥,惯来都是梁寡妇并个伙计在里头守着。这寡妇惹得附近不少后生常借着买伞的名义来铺里看她,只是今儿都快到晌午了,仍不见寡妇的身影。 日头火辣,铺子后面十三四岁的小娘子正在天井里翻伞面,将修好的皮棉纸黏在竹子架上曝晒。 梁寡妇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哥儿站在屋檐下骂道:“恁得教了你多少次,丁点子事都做不来,早知道当初就不买了你回来。” 这妇人青丝随意挽着,穿着身素色的窄袖衫往那儿一站,年纪虽看着不大,但毕竟是成过亲的妇人,浑身透着股别样的风流。 小丫头早让她骂习惯,笑嘻嘻扭头道:“娘子你声稍低些,可别吓到宸哥儿,你哄了一上午,他这会儿好容易才睡着。” 宸哥儿是梁寡妇生的遗腹子,听说她那死去的相公是入赘梁家,因此生了个小郎君跟随寡妇的姓,姓梁名宸。 梁寡妇闻言哼了声,音陡然降低些:“兰香,一会儿你忙完去铺里帮忙看着去,平安那小子单独在铺子里我可不放心。” 说罢,打起身后的帘子,扭腰抱着哥儿往楼上去了。 兰香午后去了铺子里,平安见她过来打趣道:“铺里无事,一上午都没做成个生意,你家那娘子便是苛刻,叫你这会子来作甚,见不得你闲呢。” “你知道什么,娘子嘴上不饶人,心可善着。”兰香瞪他,否则当初人牙手里那么多个小丫鬟,偏挑中她这什么都不会的,还把家传的吃饭手艺教给她。 两人正说话间,发髻间扎着黄布条的婆子走进来,婆子手中举着把青凉伞,那伞还是从他们家铺子里买的。 王婆子一进门便笑道:“你家娘子呢,唤她出来,我这处有个天大的喜事好叫她猜猜。” “王媒婆,我家哥儿夜里头病了,娘子正烦着,您老可别来添乱了。”兰香认得她,忙上前对她低声道,“娘子上次可恼了您。” “你这小丫头不顶事,让我亲自与她说去。”王婆子推开她,欲往后头院子里走,“要坏了你家娘子的好事,你看她不抽你!” 可巧梁寡妇领着刚醒的哥儿到前头铺子:“您老今儿如何来了?可是要换伞?” 王婆见寡妇出来上下打量了番,脸上褶子堆起,一拍掌道:“哎哟,这不就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来,瞧我这记性,娘子何时脱孝的?我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你这哥儿是遗腹子都快三岁。” 梁寡妇下意识看自己和宸哥儿身上的衣物,倒是忘记穿粗麻孝服了:“也就最近几日,您来这儿有什么事?” “不就是好事儿。”王婆径自找了个杌子坐下,又指使兰香给她端茶,这才开口,“你们这万胜街上的布庄你可知是谁的?那可是钱员外家!前儿个他出城来这看铺子,一眼就瞧中了娘子你。这钱员外家中良田铺子俱齐,只是夫人几年前去了,家中少个主母管事。” 梁寡妇听了就沉下脸:“上次不是跟您说了么,您怎么又来说这,您要真有本事,帮我找个愿意赘婚的。” 王婆当她故意找借口刁难,暗啐声:“不过是个寡妇,碰上这已是天大的好运道,还挑三拣四的,不知道其中利害。” 普天之下除了官家的掌上明珠,其他娘子的赘婿有几个不是些好吃懒做之徒。 但那钱员外给的银钱着实诱人,王婆耐着性子劝说几句,见称玉丝毫不为所动才起身:“娘子你再细想想,这造化旁人求都求不到,婆子我过两天来。” 王婆往城里走,经过东城门附近时,一辆马车打身边经过又停下。 “阿郎?”坐在车夫身旁的侍卫不知就里往车厢内问了声。 男子端坐着,身上穿着常服,纱帽、革带皆戴好,似要去赴宴的模样,他望了眼那婆子手中的伞,放下帘子淡淡嘱咐了句:“让人跟着那婆子,走罢。” 街上头陀执着铁牌刚敲响四更声时,梁称玉醒了。她又魔怔了!边哭边不停地摸自己脖子,又揉又掐。 这三年里也不知道发生多少回,哭声将身边的宸哥儿给惊醒,哥儿怯怯喊了声:“娘。” 梁称玉迷迷糊糊心想,什么娘,她还没当得成娘呢就死了,梁家绝后了都,哪里对得住在地里并排躺着的爹娘。 她死得冤枉,死不瞑目,她家祖辈都是本分的良民,也不知道招惹哪里的贼人,在睡梦中将她给抹了脖子。 而周进宝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完全不念及四年的夫妻情谊,不晓得跑到哪里去,连把她给葬了都不能。 称玉魂魄在院子里徘徊数日,她离不开这院子,听说横死的人连胎都投不得,只能去枉死城。 她吓得直哭,可她已经变成魂魄哪里来的眼泪,还没落到地上就散了。 直到隔壁那胆小的书生踢开了她家院门。 - 宸哥儿毕竟年幼,看娘亲这样被吓得哭出声来,梁称玉好会儿方才缓神扭头去看他,又忙侧身去哄:“宸哥儿莫怕,娘只是做噩梦了。” 哥儿生病这两日都没怎么睡好,稍哄哄便揪着称玉的衣角阖上眼。 梁称玉再无半点睡意,屋子里上着油灯,她便倚在那儿望着床上的宸哥儿发呆,似觉得不放心,又伸指凑到哥儿鼻下,温热的呼吸落在指腹才心有余悸略松了口气。【维心:xianqifacai2】【唯啵:春春在呢】 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她逃过那一劫,且还多了个孩子。 梁家如今就只剩下他们娘俩。 她还记得梁老爹临死前的话:“先得个孩子,以后就是他周进宝反悔想走,你好歹也有个倚靠。” 梁老爹看人厉害,只可惜当时猪油蒙了心做下错事。 兰香睡在楼下,起床进灶房却发现梁称玉人早起身,她做了笋辣面,端着碗蹲在院子里。 “这些伞面再晒一天,明日便能上色了。”梁称玉边吃边道。 青凉伞面的桃花纸让柿子漆浸泡过,若不及时上色,这些伞可要作废,早一分万一分都不行。 绘制上色不是个寻常的活计,能一教就会,像兰香,这么久连个皮毛都没学到。 屋子里的人听见叹声忙跑出来:“娘子你莫要叹气,你的画极好,又识得字,哪里用得到我,我其他地方给你打打下手。” 梁称玉面色微僵,小门小户的人家,哪家有多余的银钱供孩子念书,她字还是跟着周进宝那个王八羔子学的。 “今天我去铺里,待宸哥儿醒了你喂他些米粥。”梁称玉道,“旁的吃食可别依着他。” “娘子放心,我知道怎么带他,宸哥儿跟我的时间可比你长。”兰香笑了。 宸哥儿出生那会儿兰香才十岁,梁称玉也不过刚满了十八。她将虞城县家中田地、细软全变卖搬至汴京,虞城至汴京相距三四百里,路上她发现自己有了孕。 铺里今日来了笔大生意,梁称玉打小便在自家的铺子中迎来送往,端得便是察言观色,这进了铺中的客人,哪些有心,哪些只是看看,她攀谈几句便知。 她笑容可掬在旁候着:“郎君您且随意看,不是奴自夸,我们铺中的青凉伞可是卖的极好。” 这点她却没夸大其词,这方圆二十里的媒人,哪个不是用得她家青凉伞。 来人似压根没听见她说的话,径自在铺子里转了圈,便与称玉道:“你这些伞我尽数要了。” 称玉又惊又喜,忙唤平安来:“郎君,这些可要我们帮您送到府上?” “不用。”对方扔了两锭银,“让你的伙计搬上马车。” 称玉探头去看,见那树下停着辆马车,车门以细木格套组而成,左侧绸帘隐隐能瞧出绣着花,普通人别说用来装货,便是坐上一坐都难。 能用得起这样马车及奴仆的人家,何必到她这小铺子中来。 虽心中生了疑窦,但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称玉高兴,这银子到手,明年的租钱便有着落。晚上她竟破天荒买了只烧鹅回来,与兰香两个分食了。 - 待到宸哥儿身子大好,称玉让兰香领着他额上街买炊饼,平安因家中有事告假没来,铺中只称玉一人坐在门边晒太阳。 她眯眼打着盹儿,昏昏沉沉几乎要睡着。远处马车上下来一人,那人走至铺前负手而立,高大颀长的身子瞬时将光遮去大半,称玉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 称玉这才睁眼,然而等她抬头去看,她整个人便愣住了。妇人略踉跄,拽着门框才勉强撑住身子。 “进……宝?”连话都颤颤巍巍的。 这万胜街上哪个不知道梁寡妇虽生得丰姿冶丽,性子可泼辣着呢,与人吵架便没输过。谁会想到她此刻竟红了眼。 称玉暗掐自己把,下手可狠,疼得她龇牙咧嘴。 这可是真的,不是做梦。称玉回过神来喜极而泣,忍不住去拉他袖子:“进宝,你死去哪……” 然而话未说完,手却叫人轻轻拂开了,称玉手尴尬地垂在半空。 那人微微眯起了眸,摸着手虎口位置沉默片刻对她道:“有事先进去再说。” 称玉总算后知后觉察觉出不对来,她关了铺子将周进宝引至后院,这处布置让她得和虞城县城的宅子极像。 院里静悄悄的,称玉抬头看了眼身侧这人,他岿然不动地站着,眉峰却微隆起,坚毅的薄唇抿着,犹似透着几分不耐。 是进宝,又不是。 这人眉眼虽还和她记忆中无异,可她认识的周进宝可不是这般的。周进宝脾气好,身上也没有这股子骇人的气势,这人比虞城县敲锣打鼓的县太爷还要严肃几分,让人不觉腿软。 她有些不敢再去拉他,却又着实忍不住,手捏紧了又松开,最后只讷讷盯着他道:“进宝,你去哪啦?他们说看到你往汴京来了……” 这么个市侩又俗气的名字,男人恍惚了瞬,低沉的音落在院中:“我不是。” “你……都想起来了?”称玉面色一僵,眸色黯淡下来,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 第二章 拿地契打发了 男人未说话,似在思量着什么。 良久后,他终于开口,背对身淡淡与梁称玉道:“过两日我派人来找你。” 旁的也不多说,便这样走了。 称玉张嘴欲唤他,又生生将原先欲脱口而出的话吞回去。 她明明还有许多话没告诉他的,像她叫个贼人给害死又莫名重活了回,像她生了个小郎君,眉眼长得都似他,一瞧便是他的种。 软玉温香 第2节 可是进宝既然想起来,定然怨恨她和她爹哄骗了他,否则为何这般冷淡,没像往日来抱她。 他是她爹从外面捡回来的,当时他浑身都是伤,她爹死马当活马医,从山上采了药草给他敷。 他在炕上养了两三日人才醒,醒来却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记。 梁父见状偷拉着她到外头说话:“称玉,你看咱村子里哪能找到这模样的相公,像李二那无赖泼皮都想着入赘咱家……” 他确实是长得好看,梁父给他上药时,称玉还偷偷扒着窗棂瞧过,她趴在窗外,歪头愣愣盯了好会儿。 称玉便鬼使神差顺着她爹的话点了点头,她会对他好的,总归他也不记得了,在自己家待着也好,还是她爹救了他一命,按着戏本子里说的,该以身相许啊。 她走进屋对床上刚醒来的男人道:“进宝哥,你终于醒啦,你前些日子摔山里头去……可吓着我们了……” 妇人蹲在那儿环住身子,兰香领着宸哥儿回来,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娘子这又怎么了,又哭又笑有些渗人。 称玉却向宸哥儿招了招手,一把抹去泪笑道:“宸哥儿,你爹他可找到我们了。” 宸哥儿顺着她的话拍起手来。 兰香觉得奇怪,娘子的相公不早就死了,娘子还守了好些时候的孝。 - 称玉一天天数着日子,等周进宝来接她,她想他性子那么好,总能听得进去她的话。若他还气着,大不了炕上那事儿以后都依着他便是。 她想抱着他哭,告诉他自己委屈。好在这辈子她厉害,自己和宸哥儿的命都让她挣了回来。还有,她再不骗他了。 没想到周进宝人没守来,称玉却等到了好些个丫鬟婆子。 称玉让这架势给惊住,还以为自己招惹了哪家夫人娘子,毕竟她这铺子开着,总免不了遭人闲话。 她与平安两个堵着铺门不让人进,叉腰骂道:“你们是哪家的来我门上闹事,哪个烂板乌龟汉子坏我名声,也不去左右街坊扫听扫听,我梁寡妇豁出去能跟你拼命。” 婆子丫鬟们哪里见过这阵仗,不过主子爷让她们来伺候这娘子,她们以后便是她的人。 其中个婆子走出来道:“娘子莫恼,你且让我进去说话,我家主子说了,跟您提周进宝三字您便清楚。” 称玉怔住。 她偏开身,让几人进了铺中。 “平安你家去罢,今日铺子不做生意了,月钱少不了你的。”称玉把平安轰出去。 那婆子将门掩上,与称玉笑道:“恭喜娘子,您可是沾了泼天的富贵。奴婢奉国公爷的话来伺候您,以后奴婢们便是您的人。国公爷另给了张房契让交给您,您如今就好住进去了。” 婆子一口一个国公爷,梁称玉怎能听不出怪异:“你家国公爷是谁?与周进宝什么关系?” “瞧婆子这记性,忘跟您说了,咱鲁国公就是您认得的周进宝。” 梁称玉脑子发懵,身子顿时僵住,好半天她才寻回自己的话,摇了摇头平静道:“不是。” 周进宝怎会是劳什子鲁国公,且他又怎么不来见她,还莫名其妙给了张房契,一定是这婆子弄错了,诓她来着。 梁称玉不听解释,拿着伞柄将众人撵出去:“谁稀罕你们这东西,给我滚。” 婆子吃了闭门羹,又遭顿打,回去一五一十将事情禀告给主子。 男人闻言面无表情“嗯”声:“你下去罢。” 陈知璟躺在偌大的拔步床间,眼睑虽阖着,人却没有睡着。 鲁国公陈知璟生于养于簪缨士族之家,本该一生平步青云,却哪知道身子不好,整日缠绵病榻,勉强撑到四十多岁人便去了。 他记得自己仍在与他那位友人说话,后面他睡着做了个梦,梦中小娘子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却开始学着那妇人盘起发髻。 她整日在铺子里忙活,丝毫没有女子的矜持,人就站在那车把式的骡车往他背上跳:“进宝,进宝,我们明儿歇了就回村里采果子啊,山上野果熟透了都。” 这么个粗鄙,不成体统的名字,那年轻后生应得欢快,摸着小娘子的青丝笑道:“都依你便是。” 鲁国公陈知璟何曾笑得这般不成体统过,还心甘窝在县城里给个乡下村妇当赘婿,连名字都是那对父女胡诌的。 这样荒诞,偏偏还是真实发生过,只是他忘了而已。 陈知璟有些头疼,再醒来时已回到蓄须之年,他这身子刚二十八。 难怪上辈子他寿元将尽时会梦见她,他与她曾有段姻缘,纵然这姻缘是对方算计了来的。 陈知璟知道了那些,却像是在看着旁人的故事,毕竟上辈子十数年间他从未记起过那妇人。 而她如今就住在万胜街上。 - 称玉绝口不提周进宝的事,有日宸哥儿问起爹的事,称玉又改口道:“宸哥儿,先前是娘记岔,你爹已经死了。” 宸哥儿还不懂生死,只懵懂地看着称玉点头,称玉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兰香在旁听得眼皮子直跳,又有些担忧称玉。娘子这般浑说,整日摸着个玉佩把玩,前几天还让她出门去打听鲁国公府在哪儿,也不知要不要寻个医馆瞧瞧。 “娘子……” “快些吃,屋里那些伞还等着上桐油。”称玉大声道,她嗓音清亮,声稍微高些就像跟人吵架似的。 兰香惯知道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回她:“娘子,我晓得了。” 季秋风大,门前那棵黄梅树被刮得落了一地的花瓣。 平安毛手毛脚,在铺子里忙活时手滑没注意,两张给客人补伞用的油纸便给吹到外面,挂到牌匾上。 称玉生了宸哥儿后就有些畏寒的毛病,裹着大氅站在匾下瞧了半天,让平安将铺子里的梯子取来。 平安依她话做了,却觉得不妥,人站在下面紧张地扶着木梯道:“娘子您下来吧,还是让我来,这要是摔了兰香非把我皮扒了不可。” “你月钱可是我给的,你怎怕她不怕我。”称玉伸手去够油纸,笑得欢快,“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我家兰香了?” 站在下头的平安黑脸一红,虽瞧不出来,但看他这表情便知道了。 “若喜欢的话,待你成了掌柜,我就将兰香许给你当娘子啊。”称玉又道。 称玉已准备从梯子下来,却陡然听到一句厉声:“胡闹!” 主仆两个皆是一愣,尤其让来人这么呵斥,吓得平安手一抖,那梯子瞬时往边上倒,称玉人还在梯子上呢。 她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吃屎时,却让人给牢牢接住,搂在怀中。 这人身上熏过香,味儿半点都不是称玉记得的,可她眼眶却红了。称玉揪着他衣襟,好歹还保持着半分理智,没抱着他嚎啕大哭。 因为知晓他的身份,哭也是无用。 “进宝。”她执拗唤了他声。 陈知璟不应,觉得两人这姿势不妥要放她下来。 称玉心道,当年他来她家时看着二十来岁,或者早已娶亲生子了也说不定。如今这般下场,都是他们父女俩鬼迷心窍,咎由自取。 妇人理了理心神,背对着他倒了盏茶递过去:“您将就着喝,我这处也没旁的好茶叶可招待您。” 连称呼都换了。 茶叶劣质得很,陈知璟喝不惯,抿了口便搁下。 “上次我让人来给你送房契,你不想要。”陈知璟瞥了她眼。 声冷冷的,太过疏离,听不出几分情绪。 面前这妇人似乎和梦里十六七岁时并无太大区别,长相虽艳却有些太过,染了一身的市井气,又曾欺瞒他。 但她终究跟过自己,两人圆过房,拜过天地,连婚书都签过,即便婚书是假的做不得数。 上辈子将她忘了便罢,如今想起来,又怎好置之不理。 “您家中可是已经娶妻?”便是七年前不曾,但他恢复了记忆却没有回去找她,这三年里怕早就另娶了。 她脱下大氅,穿着身红色的小袄坐在他对面,忍不住盯着男人幞头上垂下的带子瞧。 直过了许久,屋内方传来男人低低的应声:“尚未。” 这答案竟比承认娶妻还要伤人。 称玉有些想笑,她可便笑出声,连眼泪都流出来,平素嗓门比谁都大的娘子轻轻问:“您现今觉得我配不上您是不是,我出身市井,不配当你的妻,所以您派人送了个房契来想把我打发了。” 可惜了她见到他时的那份欢喜。 陈知璟看了她眼未说话。 他岂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且他这身子此刻看着虽年轻,但因多年病痛折磨,心境早如老僧般入定。却不知为何,他见着她眸下的泪珠,蓦地心生烦躁起来。 陈知璟这般,称玉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您稍坐会儿,我去取个东西。”称玉与他道,纤腰柳肢的妇人往屋后走去。 这铺子里搁了不少伞具,伞面上绘着各式花鸟图样以及词句,陈知璟不至于连自己的字都认不出。这些伞面的字虽不全像,也似了几分,连那画样都有他的风骨。 说来她才是自己第一个学生,他手把手教了四年的。 那日在街上,他便是觉得那媒婆伞上字迹眼熟,才留意了些,让人跟着查看。 称玉拿了一纸文书出来,见男人拿着伞面瞧,开口道:“我的字是您教的,您若是介意,我以后请个画师另画。” “无妨。”他道。 称玉将手中文书递给他,男人一见眉便皱了起来,上头赫然写着《入赘书》。 立书人周进宝,乃河南郡虞城县人,承兴四年请媒入赘至梁氏。 字迹确是他的无误,上头却没有官府的朱红大印。 “这文书未送到官府便算不得数的,我们父女趁您失忆,哄骗您入赘梁家,着实对不住您。”梁称玉道,“周进宝这人从未存在,既不曾有过婚约,您那府里我也不去了。相公,我盼着您今后春风得意,子孙满堂。” 再文绉绉的话她也说不出来。 但这般委曲求全小媳妇做派哪里是称玉的性子,以前邻里妇人偷摘了她一枝花也得让她骂上半日,称玉狠起来能提着把菜刀去与人吵架。 称玉与他说完了话,却没直接赶人走。 “啪”的声,她忽踮脚甩了陈知璟一巴掌:“可是我心里不舒坦,你分明应过我的,你说一辈子都是我的,只有我一人。你骗了我,方才我也是骗你的,我哪里会盼着你好,会日夜烧香咒你断子绝孙。” 梁称玉嘴里说着恶毒的话,心忽想到他们的宸哥儿,宸哥儿姓梁,是她一人的骨血。 这人说要以后将铺子开到这汴京城来。 他说要带她过好日子的。 他以前给她的那块玉佩,她看着值不少银钱,可再难都没想过要拿出去当了,好歹给宸哥儿留个念想。 如今他权势在握,称玉其实也闹不清鲁国公是个多大的官,据说极大。 娘子做惯了活计,手劲不小,男人面上很快浮出略红肿的印子。 软玉温香 第3节 曾经应承过她什么,陈知璟完全记不清。 但陈知璟何曾受到这样侮辱,让人直接掌掴并这般诅咒。“断子绝孙”,事实上他可不就真的断子绝孙了。他死后,国公府怕是要落到旁支手上。 陈知璟心理年纪一大把,生生叫个小娘子直戳了心肺管子,他沉下脸,拽住她的胳膊,已然是动了怒气。 梁称玉却似个泼妇,扭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腕,陈知璟一阵吃痛,松开桎梏。 他尚未开口斥责,她倒先哭了。称玉仰面望着陈知璟,泪眼婆娑地瞪他:“周进宝,我也不要你了。” 瞪得陈知璟老心脏一阵慌张,这娘子尚年轻,他都活到那个岁数还与她计较什么。况他也是为了她好。 陈知璟自觉他肯屈尊纡贵来这一趟已是给了她面子,她偏不知足。其实依着他们父女对他做的,他没将她捉了扔进牢里已是仁慈。 “你待想想,想通了让人去国公府递个话。”男人抛下句话,将文书收入袖中。 第三章 他是我生的崽子 马车停在街口已有会儿,原不怎么宽阔的街道被挤得更为狭促,陈知璟往门外走,他的车夫便在路边等他。 不远处小郎君头上扎着两个小发髻往家中走,见陈知璟踩着人背上车,小郎君觉得稀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香姨,他怎踩着人,人家不痛么?” 兰香想捂住他的嘴已是来不及,只得拉着宸哥儿给陈知璟见礼:“相公莫怪,郎君还小不知事。” 陈知璟不想理会兰香,可他年纪大后对稚儿要有耐心得多,遂冲那小郎君摇头,上了马车走远。 - 陈知璟尚未娶妻,国公府内无女主人,如今便由他庶长嫂孙氏代管着中馈。 他先前失踪四年,要不是他胞姐嫁给官家,这鲁国公的位置恐早落到长房头上。自陈知璟回来后,他母亲刘氏便一直挂心他的婚事。 刘氏信佛,曾请善法寺中的高僧帮陈知璟算了一卦,那高僧道陈知璟三年内不宜成亲。 如今三年之期将近,刘氏留了陈知璟在暮春居说话。 “你大哥当年打的什么主意你当清楚,三郎,你如今也该成亲有个子嗣了,不忌男女都行。”刘氏与他道,“也好叫你长姐安心。” 他大哥陈知瑞是庶出,原本陈知璟上头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二哥,可惜养到一岁上头没了。 除去宫中皇后娘娘,刘氏膝下只剩陈知璟一个亲生儿子,前些年他下落不明,刘氏差点把眼睛哭瞎。 陈知璟如何不晓,不过这命中皆有定数。依着前世,再过一两年他这身子就渐渐不行,原本与顾家娘子的亲事也作废。 何必再去害旁人。 那卖伞的妇人也是,她看着年纪尚轻,他本想给了她银子傍身,以后也好重新相看人家。谁道她却是一根筋,似乎爱极了先前的周进宝,连房契也不肯要。 “母亲,儿子尚无成亲的打算。”陈知璟轻声道。 刘氏听了这话差点将手中茶盏摔出去,还是身边丫鬟及时扶住,她勉强缓了缓神色:“三郎怎么突然有这想法……” 陈知璟沉默了。 刘氏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硬逼恐怕是不妥,只得放他离开。 陈知璟又做梦了,梦见那万胜街的小娘子,也不知给自己下了什么蛊。 “进宝呀。”小娘子几不可闻地喟叹口气,却仰头对着他笑,“我不要你了,我要嫁人。” 她就站在那青凉伞下,明明他稍伸出手就能抱住她。 小娘子拍了拍肚子:“进宝,你不肯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我要带着你的崽去嫁人,再不骗你了。” 陈知璟彻底惊醒。 孩子? 这梦太过真实,叫他想起临死前梦到过的场景,她说我们娘俩等你好久。 - “梁寡妇,这天还要出门么?” 冬日里无论庄户人家,还是这汴京里的市井人家都闲着,除了些缝补的活计,大都没有什么事要做,出门的人更少。 “我铺子里的墨不够用了,去买些回来。”梁称玉赁了辆马车,将二十文车马费递给车夫。 称玉回时没舍得坐车,元日将至,她想想又绕些路带了吃食,扯了几尺布,寻思着给宸哥儿和兰香那丫头做身衣服。 家中铺子门早关了,称玉绕到后门,敲了好会儿都不见有人来开门。 风刮在脸上生疼,称玉手上冻疮又犯了,她站在门口跺脚搓着手取暖,门终于“吱呀”一声自内叫人给开了。 “兰香,怎这么晚……” 却不是兰香。 来人身量极高,穿着极不打眼的麻布青灰色襕衫,前些日子她刚见过的。 “您今日怎么来了?”称玉一怔,又讥讽道,“先前当了假夫妻还不够,如今还要来个露水姻缘么?” 她顺手将院门掩上,进了屋。 屋内兰香抱着宸哥儿对她挤眉弄眼,称玉一看便知这是都见过了。 她伸手把宸哥儿自兰香手中抱过来:“你回你屋子罢,这儿不用管了,我带宸哥儿上楼。” 宸哥儿胆子不大,但孩子好奇心强,他趴在称玉肩头不时偷瞄着跟在后面的男人,还试图伸手来够他,他早忘了那天自己见过陈知璟。 可陈知璟还记得。 “娘,这是谁……他刚才说是我爹。”宸哥儿大声问道。 男人这会儿站在屋子里,称玉做不出当着陈知璟的面说他死了的事,她扭头温和地对宸儿道:“他是你爹。” 有一段时日称玉常看着宸哥儿的脸发呆,宸哥儿真的很像他。 又转头看向陈知璟:“他是我生的崽子,梁宸。” 陈知璟目瞪口呆,其实刚才她进屋前,他已确定了八分,否则也不会信口开河对宸哥儿讲是他爹。 这会儿听到她亲口证实,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男人迟疑许久,才对称玉道:“能让我抱抱他么?” 宸哥儿不大认生,还不等称玉说话,小家伙已挣扎着要从她怀里下来,然后去扯陈知璟的直裰:“爹。” 陈知璟手一颤,低身将他抱起来。 那边梁称玉却扭过身去。 陈知璟盯着她的身影暗忖:“原先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如今既知道,她又一心想同自己一处,自己娶了她,纵然以后自己不在,她好歹有个孩子傍身,国公府也不至于落到别人手上。” 这样倒是两全其美了。 屋子里俱是一片寂静,陈知璟和称玉谁都没有再说话。外面天色已暗下,宸哥儿年纪还小,被陈知璟抱了会就闹着想睡觉。 陈知璟站在床边,看这妇人轻声细语哄着稚儿入睡,眉眼温和,跟那日横眉竖眼的样子瞧着判若两人。 过了会儿,宸哥儿睡着,称玉才站起身,示意他往边上走,两人就站在窗棂附近说话。 “大人,您以后定不少妻妾,也不缺子嗣,能叫宸哥儿跟在我身边么?”她收起浑身尖刺,低垂着头。 陈知璟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隔了瞬回答她:“可以。” 梁称玉刚要应声,就听得面前这人又淡淡道:“我会娶你。” 小妇人笑了笑:“因为宸哥儿?” “是。”他倒是半点不隐瞒,说这话时甚至微蹙起了眉。 明明面前这个与她心心念念的是同一人,可梁称玉突然心凉了半截。 她浑身紧绷了瞪着他,指深陷入掌心而不自知,手中拳头似下一瞬就会挥到这人平静的脸上。 可是,她还有宸哥儿。 梁称玉顿时如雷轰顶般,犹如刚刚惊醒,扭头看了床榻上沉睡的幼儿眼。 小妇人脑子有些乱。宸哥儿快三岁,这世道她个寡妇在外面抛头露面,终究于名声有碍。宸哥儿跟着她也免不了受些委屈,自然比不上跟着他的。 她之前偷偷摸去鲁国公府瞧过了,那府门看着就极为气派,门前不让人多作逗留,她仅仅多看了两眼,就被人催着赶走。 良久,陈知璟终于听到了她的声。 “好啊。”梁称玉背对他,隐约含着泣音道,“多谢大人。” 陈知璟胸口闷得慌,无端得了个子嗣的喜悦似都在当下消散许多。他不由抬起手,似要安抚她,又徒劳放下。 “你我既要成亲,倒不必如此生分。”陈知璟想了想,“只是往日那名字还是不要再唤了,叫旁人听着终究不妥。” “是。”梁称玉低声道。 陈知璟忍不住想叹气,他指无意识敲了敲窗沿,不想多逼她:“罢了,你想唤,私下这样唤我也无妨。” 称玉却不吭声了。 第四章 当要娶她 她站得离他远了些,径自扯了个杌凳坐下,良久后道:“您还是快些走吧,半夜叫人瞧见无端坏了我名声。” 梁称玉开口赶人,男人心想有些事总该要与她说清楚,然而饶是他,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如今身子看着还好,一两年后便要顽疾缠身,不良于行,寿命也不得长久。她瞧着最多不过二十的样子,既然嫁入国公府,以后纵然他死了,轻易也不好改嫁。 但这么荒诞的事贸然提及,怕只会吓坏这妇人,让她觉得自己鬼魅缠身,无端增添波折。 陈知璟一生循规蹈矩、守礼自持,这会儿却逾矩地站在她这小楼里走了神。 “我三年前回京丢了段记忆,不大想得起你我之间的事,还是前几日梦到些许,又机缘巧合碰到你才勉强猜出个大概。”陈知璟斟酌半天道。 梁称玉闻言脑子“嗡”地一下,她愕然看他,张了张口就喊道:“进……” 又顿住,轻声问:“您说的可是真的?” 陈知璟颔首。 小妇人呆愣住,原来竟是这样,这人早将自己忘得干净,倒是怨不得他,只能说阴差阳错。 软玉温香 第4节 屋内角落里燃着石烛灯,价钱便宜又极耐用,就是烟太大。称玉许是站得太近让烟熏到,忍不住呛咳起来,咳得脸蛋涨红,泪从眼眶滚落。 “那时您摔在山下,就离我家祖坟不远,我爹见到将您带回家,诓骗您入赘了梁家。后来我爹去世,我们搬到虞城县……您可恨我?” 村子里正就是称玉的二叔老爷,自然乐意当这个见证人。 陈知璟无意再纠结前事,看了她眼,从袖里取出个帕子递给她道:“不恨。” 称玉盯着他的手,接过帕子没动。 “你们暂且住这儿,待我回去请了媒下聘,至于婚期,既如此,你看定在年后如何,年前怕是来不及。”陈知璟思虑道。 梁称玉抬起衣袖抹了抹泪,这样粗鄙的动作陈知璟看不惯,男人下意识蹙起眉。 对面妇人将他态度看在眼里,顺手帕子扔在一旁。 她脑子终于转过弯来,这人既完全忘了自己,真就是完全为了宸哥儿来的,他怕是要抢走孩子,叫宸哥儿认祖归宗。 她已死了一次,还有什么看不透,方才他说要娶自己,自己言辞凿凿说是为了哥儿,其实还是存了奢念。 但是面前这人,哪有半分周进宝的影子。他居高临下地站在这屋中,好似多呆一会儿都能玷污了他的眼。 不若真就跟爹说的一样,守着宸哥儿过日子,日子难过就难过些。 “大人,聘礼不用,我只有一事,宸哥儿虽是您的骨血,但是他如今姓梁,以后也姓梁。你要觉得不妥,此事便作罢。”梁称玉抵着桌案道。 陈知璟脸色一沉,皱眉斥道:“胡闹,这怎能儿戏。” 要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或者会亲挑个孩子养在膝下,又或者纳个妾室。 梁称玉让他责骂得猛地抬起头瞪他,方要回嘴,又怕吵了宸哥儿示意他往外头走了几步,哄他站到门外。 她自己则站在屋内一手扶着门,一手叉腰道:“您跟我的婚书不作数,可大家都知道宸哥儿是我梁寡妇的遗腹子,我说与您不相干,您难不成还能抢走孩子?” 陈知璟一生何时见过像她这样粗鄙的妇人,说话没遮没拦,丝毫不成体统。 梁称玉说罢,也不管陈知璟如何想,她轻掩上门,推他下楼。 直把人推到院外,“啪”的一声关上门。 他那贴身侍卫韩平在巷子里等他,见国公爷似让人赶出来,慌得上前去迎。 “国公爷?”韩平不知陈知璟怎就对这卖伞娘子上了心,上次让他来买了许多伞回去不说,今儿爷竟又亲自跑来,还叫人撵出。 陈知璟面色如常,扶了扶额道:“回吧。” 他有些头疼,他先前在虞城县,只是失忆又不是失智,怎会跟这样个妇人纠缠不清了。 陈知璟早早承爵,却未受荫庇做官,反走了科举的路。 宝元十八年殿试一甲三名,进士及第,是先帝亲封的探花郎,当年他大马游街时,堪堪十九岁。 如今正和帝继位,待这位内弟更是亲厚,他三十还未至已身着紫袍,任礼部侍郎,正三品官。 男人内心不大看得上称玉,但是这人只是固执迂腐,并不是半点心肝全无。先前不娶她也是为了她打算,既说了要娶,自不会信口雌黄。 只是他这婚事还是当由母亲出面才名正言顺。 翌日,陈知璟自礼部回来后去了刘氏的暮春居。 “三郎怎这个时候来了,可用过膳了,陪母亲用些。”刘氏正坐在圈椅中,屋内的丫鬟正在布菜,见他来略诧异道。 屋内婆子忙上前将他身上的鹤氅挂起,陈知璟躬身行礼道:“母亲,儿子有事要与您说。” 刘氏闻言看了眼身侧的周嬷嬷,周嬷嬷心领神会,领着屋里丫鬟婆子都退下。 “三郎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刘氏正色道,“先坐下再说。” 她知道她这三郎性子,轻易不会这般。 陈知璟手扶着椅把,脸僵着道:“母亲,这两日儿子想起了些事,原我失踪那四年已成过亲,且还与对方生了个儿子,他们如今就在京师。” 刘氏听得这话大惊,如何还坐得住,道:“竟有这事,是哪家的娘子?” “她原是虞城县人,家中父母已经过世,是个孤女。”陈知璟道。 刘氏叹了口气:“倒是可怜,三郎何时将人接进府,也不好叫他们母子流落在外。” “正是为此事才来叨扰母亲。”陈知璟道,“母亲与昌平侯家的老夫人向来交好,还烦请母亲出面,请她去帮我下了聘。” “三郎这意思是要娶她?”刘氏心中不愿,她家三郎就是天家郡主也娶得,怎能娶个乡妇进门,“既生了子,纳作贵妾便是。” “她曾救过儿子,儿子既与她拜过天地,当要娶她。”陈知璟淡淡道。 第五章 官家 刘氏无论究竟如何想,看陈知璟这般态度总不好再明着反对,只道:“我这儿暂且不论,此事还当要禀明你长姐才是。” 这话已是松了口。 她这三郎羽翼已丰,不说她做不了他的主,就是做的了,因他失踪四年的缘故,也不忍多违了他心意。 至于她那长女,中宫陈皇后自小最是疼她这幼弟,所求无所不应。 不过没等陈皇后召见,十一月十五日朝会后,正和帝身边的卢崇贵却私下喊住了陈知璟。 “陈大人,官家特意让奴婢留您说话,他在垂拱殿等着您呢。”卢崇贵道,“您随奴婢来。” 卢崇贵深得正和帝信任,几年时间已由小黄门升至内侍高班,陈知璟作揖:“有劳。” 他们所在紫宸殿乃百官上朝请安之地,位于正殿大庆殿背面,而大庆殿左侧的垂拱殿,正和帝日常便在此处理政务。 陈知璟穿着曲领宽袖的紫色罗袍,腰间束着大带,头戴硬翅直角幞头,他跟着卢崇贵进入殿内,身上衣物几乎瞧不见一丝褶皱。 正和帝已在垂拱殿等着。 陈知璟上前给正和帝行稽首礼:“官家万福。” “陈三来了,快起身罢,赐坐。”正和帝笑道,他如今不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与发妻陈氏鹣鲽情深,膝下三子都是陈氏所出。 因为这层关系,陈知璟与正和帝关系自然也亲近些,是以这般称他。 陈知璟低头谢过方起身。 “陈三,召你来倒不是旁的,你年后二十九了,这婚事也早该定下才是,免得你长姐心中也时常惦记。”正和帝看着他温和道,“说来你也是因为我当年才会遭罪……” 正和帝虽是嫡子,却并非先帝最中意的儿子,当时天下局势未定,陈知璟确实是为了正和帝才去的宋州。 陈知璟一脸肃穆:“臣当要为您分忧。” 他自幼就是这样一板一眼的性子,正和帝早见惯,又道:“这事不提,我听闻岳母有意给你相看,可合心哪家的娘子?” 陈知璟略迟疑,还是回道:“臣不敢隐瞒,其实臣正有一事欲告知。当年臣失忆由一乡妇救起,早与其成亲生子,如今他们已在京中,臣正想由家母托了人下聘。” “竟有此事。”正和帝惊道。 “正是,只是臣近来才想起来……” 正和帝略想了想,道:“这倒是你二人缘分,如今你们夫妻父子重逢,却是美事一桩。” 旁的并未再说什么,只略提了提来年二月的省试。 晚间正和帝宿在陈皇后处,不经意与她说起此事,陈皇后先前不曾听人说过,也是吃了一惊,侧过头去看他。 “我看陈三倒是极其中意这妇人。”正和帝道。 陈皇后低着头未说话。 “缨娘可是觉得这娘子门第不高,配不上陈三?”正和帝拥着她,“若这样,我给他另赐门亲,这妇人便纳入府中如何?” 陈皇后面上携笑,摇了下头道:“官家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况官家知我并非多在意这些,陈三他满意就好,况陈家如今已是花团锦簇,还要再管这虚名作甚。” 她面对他躺下暗叹了口气。这人登位已有五年,纵然夫妻恩爱不曾变过,但站在那位置终究不能再一如从前,他这是,在防着陈家啊。 否则怎么会特意寻了陈三来说话。 陈知元尚在胡思乱想,正和帝却忽又唤了声她的名:“元娘,在想什么?” 她一时愣住,忙回道:“没甚,官家,我们歇息罢。” 正和帝抬起陈皇后下巴,她面色平静瞧不出一丝异样,他揉搓着她面颊许久才应:“好。” - 此事由陈知璟告知官家,过了明路,刘氏只得藏下心中偏见,去寻昌平侯家的老夫人说话,又让媒人上门询问称玉八字,也好合婚。 万胜街上商户都知道那卖伞的梁寡妇铺子里又来了媒婆,左右邻里都探出铺子来看热闹。 “又往那里来人了?” “你瞧这就没几日歇的时候,以前梁寡妇身上还戴着孝,我就总看见人往她铺子里跑。” “你要有梁寡妇一半姿色,保管你家门槛都要让人踏破了。” “哎,我看这婆子们怎不大对劲?” 原来往梁家去的两婆子发鬓夹着盖头,穿着紫色褙子,她们从不曾在市井间走动过,只与那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说媒。 梁寡妇这又是碰到什么天大的运道,竟叫贵人给瞧上。 然而梁称玉面色如常请人进去铺子,让兰香上了茶,自己则站在旁搂着宸哥儿淡淡道:“他可有别的事嘱咐你们?” 两个婆子一头雾水,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才小心翼翼回她:“国公爷并没有旁的吩咐,娘子有何事?” 看来他根本未把自己的话当回事,那天也只得了他“胡闹”二字。 “你们请回罢,我一寡妇又带着孩子,这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堂堂国公爷。”梁称玉面上仍挂着笑,已开口赶人。 媒婆不明所以,去国公府回话。却知道这娘子既已惊动国公府老夫人,想来身份已定,也不敢胡乱添油加醋。 “旁的倒好,唯娘子问了奴婢们,国公爷可嘱咐我们带什么话?” 刘氏不懂,陈知璟却心中有数。 称玉猜测得不错,陈知璟果真没有将她那日妄言放在心上,哪有这样荒谬的想法,那宸哥儿是他子嗣,以后要承爵的,如何能姓梁。 刘氏看他,他说道:“无事,我亲与她说。” 陈知璟虽这样告诉刘氏,但他总算意识到这事许不像他想象的容易。 这笼统见了两次面,他对她印象极深,一次她打了他一巴掌,还有一次,她将他撵了出去。不知怎么养的,性子泼辣成这般。 陈知璟再三斟酌,还是亲自去寻了梁称玉。他既然去寻她,自然心中已经下了决定。 先前宫中长姐那也让人递了信来,陈知璟并不愚笨,能明白正和帝的意思。 软玉温香 第5节 上辈子国公府荣宠不衰,很大程度上,不正因为他是个废人么。 第六章 应下婚事 十一月中旬,通过解试的贡生陆续来到京师,来年省试在礼部贡院举行,礼部尚书吕钦与宰相顾邦昌同任知贡举。 礼部事情繁多,陈知璟抽空去了趟万胜街。 哪想梁称玉铺子今日热闹得很。 先前说项的王婆子也来了,想来这梁寡妇姿色委实招人,竟勾得钱员外不肯放手,她后面又得了钱员外许多好处,铁了心要说下这门亲。 梁称玉这铺子有旁的媒婆上门的事她已听说,她只举着伞站在称玉铺前苦口婆心道:“娘子,我看你是个明白人。那达官贵人门庭高,你若真应了那些婆子,一顶青衣轿抬进去做妾,以后好赖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王婆人其实还算得不错,称玉开始来这街上,多少生意都是她介绍的,称玉做不出举着扫帚赶她的事。 “您该渴了,这天也冷,要不要进来喝些茶水。”称玉看向她笑道。 王婆却也不进屋,又道:“梁寡妇,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能诓你不成。钱员外你也见过,年纪不算太大,人生得仪表堂堂,总比你胡乱许了人强,你那哥儿人能当亲生的养?” 称玉不想与她争辩,那边兰香却忍不住替她说话:“你这婆子,睁着眼儿说瞎话,谁告诉你我家娘子要与人做妾了,人是要八抬大轿请娘子的。而且你说的钱员外给那相公提鞋都不配。” 王婆恼了,伞儿一收靠在墙角,一手叉腰,一手捏着帕子道:“你这小蹄子说怪话,我好声好气跟你们娘子讲,你倒来横插一脚。你倒说说,那相公在哪儿呢?” 兰香一时愣住,称玉扭头瞪她,她挪开视线往边上看去,忽道:“可不就在那儿!” 称玉顺着她的手侧身望去。 那人就站在隔壁铺子前面,穿着寻常的窄袖衫袍,后头跟着侍从,也不知道在那处呆了多久。 她撞上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心悸了下,又忙低下头。 “娘子。”兰香一脸惊喜地看着称玉,她早从称玉含糊不清的话中知道些。 梁称玉缓了情绪,面无表情看了陈知璟眼,便不再瞧他。 陈知璟走近,王婆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竟也噤声不敢开口了。 这人衣裳看着极不打眼,料子虽好些,一般商贾也不是穿不起。但王婆子走街串巷,那点子看人的眼力劲还在。 他身上叫人不由腿软的气势暂且不谈,那垂挂在后腰处的鱼袋,非五品以上官员不得服。 陈知璟只站在这儿,半句话未说,倒把王婆子吓得慌慌张张跑了,连墙角处的青凉伞都忘记带走。 称玉见状扶着门笑了两声,她脸蛋娇俏,身穿杏色衫儿,外面裹了件长袖夹棉褙子,东邪西歪站着,一丝仪态都不讲究。 陈知璟不由敛眉,那边宸哥儿突然跑出来叫了他声:“爹!” 这声把周围瞧热闹,包括韩平都给吓了一跳,国公爷何时多了这么大的孩子。 宸哥儿不知事,上来便扯他衣袖:“爹,你快进来。” 陈知璟并不大习惯和人这样亲近,然而许是两人血脉相连,他低头看着这小儿,心中再生不出旁的情绪来,任由他拉着自己走进铺子。 称玉不得已又将铺子关了,好在冬日里生意本就不大好,不至于觉得心疼。 她低头看去,男人正牵着宸哥儿的手站在屋内,称玉不知怎的,看着一阵眼热,唤宸哥儿道:“哥儿到娘身边来。” 宸哥儿与她、兰香最亲,闻言忙挣脱了陈知璟的手跑过来。 陈知璟权作没看出妇人这点微妙的小心思。 称玉对着陈知璟拜道:“大人,您今日如何来了?” 她倒是泾渭分明,对着他时分外恭敬。 “前两日我母亲请了媒婆上门,叫你给拒了。”陈知璟也不跟她兜圈子,开口说道。 称玉扯了椅子坐下,将宸哥儿抱坐在自己膝上,笑道:“大人你诸事繁忙,贵人多忘事,自然不记得我这点子小事,那日之事你还没应我呢。” 陈知璟抿唇看她片刻,道:“我应了。不过……以后宸哥儿长大,叫他兼祧两姓便是。” “兼祧?”称玉愣住,重复了遍他的话。 男人点头。 梁称玉想啐他,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纵然宸哥儿跟自己姓,他们两人年纪都不算大,如何就生不出别的孩子,除非这人开始就打算着与自己做对假夫妻。 她笑了笑:“好啊。” 陈知璟临走前要了她八字。 隔不过两天,十一月二十二那日,鲁国公府派人来正式下聘,梁称玉铺子前后都被塞得满当,院子箱笼不得已堆了两叠。 国公府礼数丝毫没落下,箱笼里除了金银、地契外,另还有绸缎几十匹,四季衣裳无数,唱单人唱了小半个时辰。 兰香看着长长的礼单,眼珠子都瞪圆了。 陪着来下聘送订婚文书的昌平侯老夫人,身有诰命,不过却未在她面前摆架子,慈爱看着称玉笑道:“娘子人生得十分人才,是个极有福气的。” 面前娘子虽然当下还住在这腌臜之地,但听说她已得了圣上青眼,又有段缘份生了鲁国公的子嗣。以后若在宫中见到,自己怕是都要给她行礼。 称玉不懂旁的礼数,只侧着福身谢过。 婚事就定在来年的四月初八,如今聘礼、婚书俱全,称玉盯着那婚书,却想起先前那张假的来。 那会儿签婚书时她还大字不识一个,上面只按了个她的指印,这会儿她瞧着,脸上竟看不出些许喜色。 “娘子,你看这些东西,这就要一直堆在院里么,咱屋子里也摆不下。”兰香抱着宸哥儿愁道。 陈知璟这点却想得周全,特意将韩平也派了来。 等昌平侯老夫人一行走了,他又折返回来,敲了敲称玉家的门,称玉认识他,见他道:“您如何又回来了?” “娘子,国公爷怕您不好办,在这街上赁了个院子,让奴才帮您将东西置放在那儿。”韩平行礼道。 称玉点头,侧身让他进来,径自带着兰香他们上楼去,也不管韩平怎么处理那些金银。 这可不像称玉,她平素里最是宝贝银子。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求点推荐票呀,爱你们~ 第七章 榜首 称玉不知道,几天前自虞城县来的书生正到处探听着她的消息。 她依旧卖着她的青凉伞,平安那小子整日对着梁称玉支支吾吾,称玉被他缠得烦了,只道:“有话直说便是,你个男人怎这般忸怩。” “娘子成亲也要将兰香带走么?” 称玉轻笑,道:“上回还不肯认,兰香我当妹子养的,自然要跟着我。你这小子肚里主意多,上回我应你的还作数,不过到时也得兰香同意才成。” 平安一脸羞涩跑到柜台后面。 称玉看着他笑,原先她觉得兰香与平安一起长大,兰香那丫头虽懵懵懂懂,对平安也是有些不同,才应下那话。 不过未来之事,哪个说得准。 转而元月过去,天成六年二月初六,礼部贡院正门大开,此处聚集了各地贡生,皆是通过解试的举子,来京师参加省试。 贡生需由衙差验明正身,检查是否夹带私货后方可进入院内。省试由礼部主持,连考四科,诗赋、经义、策、论,缺一不可。 陈知璟人在不远处大殿附近,身前则站着礼部尚书吕钦与宰相顾邦昌。吕钦侧身与陈知璟低声说了两句话:“式之,你看今科竟有这般年少之辈。” 陈知璟抬头看去,面上携了丝笑意道:“确是,今科人才济济。” 吕钦这样留心,很快有下人上前来报:“大人,那位是来自宋州府虞城县的举子陆绪,年二十三。” 陈知璟一怔。 顾邦昌听闻,笑了声道:“倒是不及式之,我记得式之入仕时才十九罢,不过也算少年得意了。” 陈知璟拱手作揖道:“承蒙大人赞誉。” 再看的那队伍中间的年轻举子,陈知璟认识此人,上辈子他在朝中鲜与人来往,若说称得上至交的,陆绪算得上一个。 两人政见不同,文风迥异,却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陆绪同他一样,半生未娶,他因为身子所限,陆绪则自己不愿。外面似还有过两人断袖的传言。 只是不想,陆绪竟也是来自虞城县,前世来往时似未曾听他说过。 他们这厢谈论,举子们同样在小声地说着话。 “那位大人看着竟这样年轻。” “应就是宝元十八年的探花,听说他高中时才十九,如今也不过蓄须之年。” “这算得了什么,人家还是世袭的一等国公,他长姐可是当朝圣人。” 跟这样显赫的家世比起来,这普通举子梦寐以求的金榜提名,倒显得不值一提,几人不自觉同时叹了口气。 陆绪抬头看了眼主殿的方向,垂首笑笑,只是这笑意很快敛去,再一会儿,男人眸底仅剩下骇人的冷意。 省试连考三日,这三日不说考生精疲力尽,就是监考的几人同样疲惫不堪。 饶是陈知璟身子不错,三天后回府,也小憩了大半日才缓过来。 本朝实行弥录滕封,糊名制,专人摘抄了考子试卷,再由考官评判。其中内容繁复,费时又费力,等定下名单已是二十天后。 二月二十六放榜那日,京师好些人都跑去瞧热闹。 称玉见兰香这小丫头直往外面探着头,便唤她过来,轻敲了她一记头栗,这才从匣子里挑了个银裸子给她:“快出去吧,在这儿心神不宁的,坏了我生意,拿去买点果子吃,平安也去。” 两人高高兴兴跑到街上凑热闹,京师好些富贵人家的娘子正等着榜下捉婿。 但凡名讳出现在榜中,便已是板上钉钉的进士。等来日殿试,不过重新排名,赐进士出身而已。 兰香惦记着称玉自己一人在铺子里,还要带宸哥儿,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跑回来。买的果子也没动,净手后她坐在小杌子上抱着宸哥儿一点点地喂。 “娘子,你是没瞧见,榜首大人生得俊俏,好些娘子掷花给他,将他幞头都给挤掉了。”兰香笑着对称玉道。 平安在旁边插话:“我瞧着倒是一般。” “你懂什么。”兰香瞪他眼,“我看这陆绪大人可不比相公差。” 称玉原本老神在在看着他们两个拌嘴,乍听到陆绪的名字顿了下,忙问兰香:“你说陆绪?哪个陆绪?” 兰香不明所以:“我听旁人就这样称呼他,娘子,我不识字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听人说他好像是从虞城县来……” 软玉温香 第6节 称玉胡乱点头:“我知道了,你可晓得他住在哪儿?” “我们急着回来,见了他几眼,不过我估摸着稍打听就晓得,娘子可是认识他?”兰香狐疑地扭头看向称玉,“不如我再去问问,那榜下的人今儿个怕都不会散的。” 称玉点头:“去罢,我也不清楚,许是同名同姓,总要证实了才知道。” 兰香听她的话出了铺子。 她盯着兰香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这小丫头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还是该我亲自去的。” “娘子这样愁,可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平安问他。 称玉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说罢也不在理他,神色焦虑地望着外头。 兰香那丫头去了好久,称玉平日这时候早该关了铺门,可她还没回来,平安道:“娘子,不若我去找找罢,可别出什么事儿了。” “你也该家去,免得你娘担忧。”称玉摇头,“我一会儿去找。” 平安离开好会儿,周围铺子都关了,天色将晚的时候兰香才回来。 她从马车跳下,一路跑回来给称玉报信:“娘子,我打听到了……人……” 梁称玉也不等她说完,张嘴就骂道:“小丫头乱跑到哪里去,我当年买你可是花了好几两银子,要跑好歹也得把银子给我还清。” 兰香笑嘻嘻探头指着外面,道:“娘子可别说了,我把榜首大人带回来了。” 称玉牵着宸哥儿往外一看,那人站在街边,看着她笑唤了声:“玉娘?” 妇人呆滞了瞬,顿时眉开眼笑跑过去,仰头看他道:“绪哥,果然是你,这丫头回来说我还当同名同姓,也是,你那么会读书,怎会不中。” 男人温和地看她,由着她说,等她歇了才道:“不请我进去喝杯茶么?” 小可爱们,帮忙加个书架,投个推荐票呀,爱你们~ 第八章 陆状元孩子已这般大了 称玉这才回过神来,侧身让他进来,将铺门关了,又打发兰香去巷后街上去买烧鹅。 她牵着宸哥儿招呼陆绪在堂中坐下,指着站在地上小儿对他道:“绪哥,这是我儿子,随了我的姓,叫梁宸。” 陆绪似一点都不奇怪她怎多了个儿子。 笑着摸了摸宸哥儿的发髻,道:“哥儿长得像你。” 称玉蹲在几案边给他煮茶,闻言笑了笑:“绪哥这就是偏私了,我看他除了双眼,旁的没几分像我的。” 她将茶末捻入茶盏中,倒入烧沸的水,端着茶递给他。 称玉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绪哥,当初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只你去了书院不在家,我又……” 陆绪点头:“你走了也好,你家那老宅已叫你堂叔给占了,我猜着你会来京师,去年冬月那会儿还托人打听过。” 称玉隐约觉得怪,他怎不问她别的,好似半点不奇怪她会离开。 但是她欠了他天大的人情,面前陆绪虽不知情,可称玉没忘记上辈子是他收殓了自己尸骨,明明他连杀个鸡都不敢。 她尸身已经腐烂,上头引来了蝇子,那堆黑乎乎的飞物,称玉飘在半空中都觉渗人,偏陆绪竟丁点儿未怕,他将自己紧搂在怀里,无声地哭。 称玉也想哭,然而她都成鬼了。 “绪哥,花姐呢,跟你一起来京城了么?” 称玉记得他婶娘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就是里正家里的娘子,不过她大多时候都在虞城县,后来又匆匆逃走,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陆绪摇头,正要说话,那边兰香已买了烧鹅回来,站在院里大声问称玉:“娘子,晚上吃汤饼行么?” 称玉听了起身,倚在门边斥道:“这点子事都要来问我,快去忙罢。” 骂完才意识到陆绪也在,一时尴尬笑了声,扭头对陆绪说:“兰香这丫头年纪还小,什么都要人操心。” 陆绪看着她笑:“你待她还算温柔了,还记得你小时把抹了脖子的鸡扔在我家院子,险些吓晕我。你倒好,自个儿站在那桂花树上笑得跌下来,我和你爹都吓得够呛。” 称玉低着头脸一阵红,陆绪不知道说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作甚。 陆绪却忽然郑重唤了她声:“玉娘。” 称玉莫名抬起头来看他,不想他却在看趴在一旁玩耍的宸哥儿。 “玉娘,我从未应下与花娘的事,至今也未成婚。”男人顿了顿,轻声道,“你觉得嫁我如何,我会待宸哥儿好的。” 称玉呆住了,错愕地望他,陆绪比她年长一岁,就住在她家隔壁。 其实两人还小的时候,她爹属意陆绪当她家女婿。陆绪爹娘过世,她爹比他叔伯还热心,帮着料理后事。 后来陆绪读书读出名堂,她爹渐渐就歇了心思,直叹气道:“陆家小子以后是要当官老爷的,不能误了人家。” 梁家就称玉这么个女儿,梁父舍不得叫称玉嫁出去,要招婿的。 如今陆绪可不就做了官老爷。 称玉没想到陆绪会说要娶自己,绪哥这是喜欢她?如果再早些,她当周进宝早死了,她怕是会同意嫁他。他知根知底,又对自己有大恩。 可是现在,称玉抿着唇没说话。 陆绪不打算逼她,温和道:“玉娘,你慢慢想,若觉得不合适,再等等也无妨。” 称玉摇了摇头:“绪哥,我遇到进宝了。” 陆绪僵愣住,平静的面容终于浮现丝龟裂,他手臂略动了动,道:“哦?他不是抛下你离开了么,竟真在京师?” 称玉闻言心下难过了瞬,她倒是半点都不瞒着陆绪,与他道:“他记得自己身份却说忘了我,近来才想起一些事,虽说是为了哥儿……但是绪哥,我已收了他的聘礼和婚书,不多久,四月里就要成亲了。” 陆绪坐在那儿,指腹轻摸着茶盏,他看似面无表情,不知是不是称玉的错觉,怎瞧着有些狰狞。 她轻唤了他声:“绪哥。” 陆绪隔了片刻方抬头,笑了笑道:“你们夫妻重逢也是喜事一桩,绪哥总归盼着你好,说要娶你,也是忧心你独自带着宸哥儿无人照应。” 称玉闻言骤然松了口气,偏头看向他笑道:“绪哥你可吓到我了,我刚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你以后当了官老爷,有这样的兄长和舅父,我和宸哥儿有你撑腰哪个敢欺负。” 陆绪搁下茶盏道:“玉娘,我一直视你为至亲。” 称玉知道他的,父母早丧,她爹确实待他还算不错,她跟着点头应和。 陆绪看了她眼,便不再说话。 纵然称玉将陆绪看作亲人,但毕竟她独自带着孩子,也不好多留陆绪,用完膳陆绪起身告辞。 “玉娘,这京中你熟些,能不能帮我重新找个宅子,不拘大小,能住着就行。之前不得已在贡院附近赁下,那地方价贵着实费钱。” 称玉听他这么说,却有旁的主意:“绪哥,我这铺子加后面院子一年的房钱已交了,不若到时你来住着,这一个月我帮你寻寻看可有短赁的。” 陆绪并未推辞:“也好。” 待陆绪走后,称玉想着明日托牙子帮忙,还是兰香说道:“娘子,平安他家不是有空的房子,就是他家条件不好,也不知道榜首大人住不住得惯。” 称玉瞥她眼,道:“什么榜首大人,人那叫省元,哪来这么多讲究,你这丫头还能顶些用,明儿我去找平安他娘问问。” 平安在称玉铺子里做事,称玉嘴巴厉害,但是旁的从没有苛刻了他。 称玉刚提起要赁房子,平安娘便一口应下,后听说是红榜上那位大人赁的,更是百般愿意,直道祖上积德,烧了高香。 陆绪很快搬了过来。 三月初八那日,陆绪同榜上一百二十五人齐在集英殿,殿试试题由正和帝亲自拟定。 几天后朝廷出榜,称玉关了铺子,带着宸哥儿和兰香,跟在陆绪后头去贡院看,贡院院前红榜大字赫然歇着“一甲头名宋州府虞城县陆绪”。 称玉挤在人群中连读了三遍,这才出来一脸喜色对着陆绪道:“果然中了,等你大马游街那日我定要去看,捷报该已送到平安家去,可要打赏的。” 陆绪帮她抱着宸哥儿站在人群外,似早知道这样的结果,面上谈不上喜怒,见她来才笑应了她声:“莫要担心,早上我给了银子,一会儿带你们去清福楼吃饭。” 不远处几人穿着便服站在台阶之上,纵然有考生认出他们,但因未受召见,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吕钦对身后侍从嘱咐了声,又与陈知璟道:“没想到陆状元年纪轻轻,孩子已这般大了,倒有些可惜。” 陈知璟面露出丝窘态,手在袖中紧了紧,并未答话。 第九章 缘分 侍从领命离去,陆绪让吕钦唤至身前。 陆绪见了二人便要行礼跪拜,吕钦示意侍从扶住他,道:“今后大家同朝为官,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学生遵命。”陆绪拘谨答道。 那边,称玉牵着宸哥儿看了眼这处,称玉面色一僵,便要往街上走。 谁想宸哥儿却高喊了一声:“爹!” 几人都听见了,陈知璟刚往前走了步,就听得吕钦开口。 “你那小儿倒是生得好。”吕钦玩笑道,“要晓得你妻儿俱全,朝中不知多少人要心叹可惜,你快去罢,不耽搁你们。” 陆绪尚未来得及解释,他便转身往衙门里去,陈知璟对陆绪略颔首,脚步微顿,迟疑瞬方跟上吕钦。 宸哥儿年纪虽小,但已见了陈知璟几次,还认出了他,他任由称玉牵着走了两步,仰面道:“娘,刚才那人看着像是我爹。” 称玉低头温声道:“你爹忙着,我们莫打扰了他。” 宸哥儿让称玉轻易哄了过去。 但刚才那声瞒不过陆绪,何况陆绪认识周进宝,称玉没有对陆绪讲过周进宝的身份,想来他应该已经明白。 “绪哥,你是不是早知道的。”称玉扭头看了眼陆绪。 陆绪缓缓摇头:“其实那日我考试时在贡院远远见了他一面,但他穿着三品官服,哪里敢贸然上前。刚才宸哥儿唤了声,我才反应过来。不过看进宝兄的样子,倒不像认识我。” “他不记得了。”称玉道。 陆绪看她面色如常,竟不见多少难过的样子,劝道:“你们是他至亲,如何能忘个干净,你看如今不是记起了些。” 称玉却笑了笑:“绪哥,我有些饿了,不是要去吃饭么?” 她反应这般蹊跷,陆绪只当未看出,低身抱起宸哥儿道:“走罢,我去赁个车。” 兰香走在三人后头,不知怎的,竟生出股错觉来,娘子与陆相公他们这瞧着才像是一家子。 陆相公半点架子都没有,待人都好,对娘子和哥儿更不用说。 软玉温香 第7节 前两日平安告诉他,陆相公暇时教他识了几个字,还夸他会念书,说纵然以后当个掌柜也得看得懂账本才行。 而那位大人看着跟她们便不是一类人,他来她们铺子里,连杌凳都不肯坐,茶也不多喝。 不过这哪里是她这小丫头能置喙的。 兰香一想自己是糊涂了,那位是宸哥儿生父,娘子已收了对方聘礼,那么多数都数不过来。 陈知璟心中存疑,有意去寻称玉问上两句,但这未婚男女定下亲事后当要避嫌,且两人下月初便要成亲,只得暂时按捺不表,私下派了人去打探。 陆绪与梁称玉在外头都以兄妹相称,两人都来自虞城县,果然一早便认识。 依这样说来,上辈子陆绪该已经认出自己,但陈知璟从未听他提过只言片语。至于梁称玉跟孩子,上辈子也不知去了何处。 照着那梦境,许是早死了?还死在他前头。 到“铺床”当日,前来鲁国公府的人竟是陆绪。 所谓“铺床”,便是女子家中父兄将她成婚后所用物件先送至男方家中,收置在新房内。 陆绪雇了个车夫,只一辆马车就将被褥、帐衾装好,陈知璟送去那么些聘礼,照理称玉置办的东西也不该如此寒酸。 陈知璟亲在门口迎着,见到陆绪虽觉得讶异,却还是迎上前去。 “国公爷。”陆绪先行礼道。 陈知璟未受他的礼,身往边上偏了偏:“陆兄不必多礼。” 他身后跟着十数个婆子,原想新夫人东西极多,怕是要搬上好会儿,哪知道就这么丁点被褥,一人一件,还有人手上空着。 陈知璟将陆绪迎入正堂内,令小厮去备茶,二人一前一后在楠木扶手椅上坐下。 “那日见了大人原还不敢认,后来听玉娘讲过,才知您就是玉娘夫婿。”陆绪笑道,“想是您已经忘记,玉娘父亲生前认我作义子,她如今没旁的亲人,我便越俎代庖。” 如今陆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陈知璟瞧出几分旧友影子,看着他说道:“倒不知你我之间还有这段渊源。” 下人送了茶盏来,陆绪接过饮了几口,便起身与陈知璟告辞。 称玉因要成婚,也不好再住在万胜街上,暂且住到了陈知璟安排的宅子里。 她成婚前一天,丫鬟兰香都未怎么睡着,这两进的宅子虽大,却还不如在她们万胜街上待得自在。 然而等她夜里起身,却发现娘子也没睡,一人就坐在院里的石桌边,怔怔盯着月光瞧。 “娘子。”她从身后唤了称玉声。 称玉似未曾听见,隔了好会儿才扭头看她,道:“怎还不去睡的,以后可没你舒坦日子过。” “娘子可莫要吓唬我,怎你嫁个人跟进龙潭虎穴似的。”兰香披了衣服凑过来,顺手搭在她肩头,“您穿得这样单薄,明天受凉了该如何是好。” 称玉“嗯”句,道:“你回屋睡去,留心着宸哥儿,要是醒了你哄哄。” 兰香只得应下,她刚走了两步忽听得称玉在后头道:“兰香,我有些悔了……你说若我们现在离开京城,跑了会如何?” 兰香一惊,又回去贴着称玉坐下,小丫鬟仔细想了想认真答道:“娘子,宸哥儿还好,你我怕是要被那位大人砍头的。” 其实兰香也不知娘子与那大人究竟有什么渊源,娘子嘴巴紧得很,就几个月前,她还当娘子真是个寡妇。 可她能看出,那位大人对娘子似乎并没多少感情。 称玉见她这样惴惴不安,笑道:“我刚才跟你玩笑的,你怎就还当真了,好了,不逗你了,快回屋子歇息着去罢。” 但她浑身上下哪有半点新嫁娘的喜悦。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如果有推荐票的话,可以帮忙投一下呀,爱你们~ 第十章 成婚 称玉几乎一夜没睡,翌日一早便不停有人来敲门。 国公府那边请人来给她绞面和上妆,帮着做事。不多久陆绪也来了,同行的还有平安母子二人。 全福妇人给称玉绞面,见了她眼下乌青连连道:“哎哟,娘子这如何弄的,如何弄的。” 称玉坐在铜镜前不说话,妇人看她脸色,暗啐自己嘴快,这位如今的身份怎容得她说长道短。 “您瞧我这嘴不会说话。”妇人轻甩了自己一巴掌,“您底子好,许过会儿就消了,再不成稍微用粉掩掩。” “没事,你弄吧,别耽搁了时辰。”称玉道。 她身上穿着青色的大袖衫,前些日子她刚去铺子里买的。以前她有件样式差不多的婚衣,因为离开虞城县时带不走,叫她扔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妇人这才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匣子中取了五彩丝线,道:“娘子你眼且闭上,可能会有些疼。” 称玉阖上眼,妇人凑近了她才发现这娘子手虽粗糙,但面上白净得很。妇人只帮她将脸上绒毛绞去,又修了眉毛及鬓发。 两个婆子和丫鬟伺候称玉上妆,兰香无事领着宸哥儿坐在一旁看着。 宸哥儿先前让国公府的人领走呆了小半日,他靠在兰香身上小声问她:“香姨,我们是又要搬家了么,住到那天去的大屋子里面。” “宸哥儿可喜欢那儿?”兰香问道。 宸哥儿揪着自己胸前的金锁,偏头想了想点头:“喜欢。” 婆子丫鬟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帮称玉上好妆,她头上簪着枝莲花玉钗,陈知璟母亲特意让人送来的。 刘氏未见称玉,又或者心中仍存疑,不愿接受这么个儿媳妇,但宸哥儿人站在那儿便是铁证,该尽的礼数她半分都未落下。 屋子前后走动的大都是国公府中的人,陆绪独自坐在正堂喝茶,中堂前面的案几上摆着梁家父母牌位。 男人连饮了三四盏茶,忽听得外头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他面无表情将茶盏搁在案上,掸了掸衣袍方才站起身。 平安和几个陌生的小厮守在门后头,平安扭头看他,问道:“陆相公,可要开门?” 外头鼓乐奏起,几乎将陆绪音遮盖下去,他冲平安颔首。 院门打开了,巷子里热闹得很,吹吹打打,又发放喜钱,街坊四邻全都出来围观。 称玉才搬来几日,左右都未走动过,旁边住户大都是富商。还当她是个新寡的妇人,不想这便要成亲了,听说要嫁的还是个大官。 陈知璟头戴幞头,身着绛纱袍自马上下来,后头跟着行郎几人,陆绪目光自他们身上掠过,堵在门前,颇有点一夫当关的架势。 陈知璟作揖唤了声:“陆兄。” 陆绪应下,人却挡着门未让。 陈知璟身后一行郎开口道:“陆兄,大家今后都是同僚,不若行个方便,叫式之进去便罢。” 正和帝的旨意已下,陆绪任职大理寺,大理评事,正八品官。 说话这位是宣平侯的幼子,陆绪拱手行礼,又看向陈知璟:“听闻国公爷乃宝元十八年的探花,诗赋自不在话下,不若作一首再论?” “当的,当的。” “式之作一首催妆,也好叫嫂嫂听见。” 行郎们已起哄道。 陈知璟蹙了下眉,他平生最是厌恶逞弄文采,从不参加所谓诗会,更何况是要在众人面前作这般轻浮之词。 然陆绪并不相让,只面上淡笑着。 男人低头略思索片刻,缓声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1】” 陆绪听闻拊掌而笑,侧开身,将陈知璟迎入院中。 陈知璟看着堂上陌生的牌位,不等陆绪开口,他自己先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个头。 那边称玉已由丫鬟婆子搀扶着走出来,兰香则拘着宸哥儿不叫他跟着,等娘子与那大人办完事,自有人来接他们。 两人都不是头次成婚,几年前在虞城县,他们就已拜过天地。可惜陈知璟什么都不记得。 说几年前,其实已是上辈子的事。那会儿称玉满心欢喜,总觉得她家夫君许是老天爷赐来的。 否则怎偏让她爹救了他,他又失去记忆。 哪像如今,她前一日还在后悔。 称玉上了轿,她大半日看不到外面景象,只由人领着拜堂,又不知走了多少路,好在她平素做惯活计,否则非累瘫了不可。 两人如今拜完堂,已是真正夫妻。 陈知璟低头看着顶着盖头的妇人,她年后也才二十二,比自己小了七岁,原她只比自己肩处高些许。 “前头门槛高,你仔细些。”称玉躲在盖头下当个睁眼瞎,忽听得头顶传来句低哑的声。 他家这宅子极大,称玉晕晕乎乎,只觉脚下路换了又换。好容易依稀见到红色烛光,她心下一喜,这是到婚房了? 身侧婆子刚说了句:“新娘子请坐。” 称玉便“扑通”声坐到拔步床上,这声可不小,把屋内看热闹的贵人都给吓了一跳,但谁也没轻易表露出来。 纷纷心叹,陈三郎如何娶了这般粗鲁的妇人,以后走出去陈皇后脸面怕都要让她下了几分。 称玉不知道屋内人的想法,她腿脚疼,藏在裙下偷动了动,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哪晓得这些尽入了旁人的眼。 不多会儿,她头顶盖头让人掀开。 红烛将新房内映得到处亮堂,称玉眨眨眼,方适应面前景象。 屋内站着好些个人,陈知璟离她极近,称玉微仰起头看了他一眼,男人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呀,新娘子好生漂亮,难怪三郎喜爱得紧。” “可不是,这缘分不就是天赐的,连官家都曾夸赞呢,今儿还赐下贺礼。” 陈知璟庶嫂孙氏打趣道。 称玉低着头,几位穿着绸缎褙子的妇人上前将果子、彩纸等掷撒在床上,又催闹着二人喝完交杯酒。 屋子里这才清净下来。 【1】唐·徐安期《催妆》 第十一章 毫无教养 人都走光了,陈知璟想想对称玉道:“我去前面迎客,一有丫鬟会来伺候你梳洗。” 软玉温香 第8节 他便离开了新房。 称玉今儿起得早,一天滴水未进,累乏得很,不知道成个亲而已,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 她记得那会儿跟周进宝成亲,两人就在屋里拜了拜,回头她和跟着他们去招呼村里乡亲的,哪会像现在,饿着肚子干坐在这儿等。 称玉起身绕到多层屏风后面,借着屋内红烛,才发现他这屋子大得很。屏风前摆了座檀木软塌,一侧细腿几案上摆着青釉花瓶,其中数枝石榴花。 大漆嵌螺钿的鼓墩摆在案前,案上摆着焚香金炉,升起袅袅白烟,难怪屋里一股子香味儿。 里面还有间打通的净房,称玉做贼般在屋里转了圈。屋子里什么吃食都没,她自己从床褥间摸了个大枣,囫囵塞进嘴里嚼。 称玉吃了些果子,几个丫鬟已奉了陈知璟的嘱咐前来伺候她。 小妇人让外头敲门声吓了一跳,差点连枣核都吞进肚里。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偷吃,怕这作甚,走到哪儿也没有叫人饿肚子的道理。 那边丫鬟们刚进门便叫梁称玉动作给唬住,谁能料到新夫人完全不成体统,正坐在榻上剥栗子和银杏果。 不过毕竟是国公府的丫鬟,那走在前头的青黛打小就在陈知璟这疏竹院中做事,行事进退有度。 纵然心中惊愕,也未表现出来,青黛领着丫鬟几人来给称玉请安:“夫人,奴婢青黛来伺候您梳洗。” 称玉点头,拍了拍手上果子碎末,这才随她过去。 青黛打开妆奁,将她面上妆容、头上珠翠、冠帽皆卸了,小丫鬟早备好水等她进去沐浴。 称玉这辈子何曾让人伺候过,虽买下兰香,但还是瞧着这丫鬟可怜,才十来岁肩不能提,也没人愿意买,要落到腌臜之地岂不是罪恶。 兰香跟在她身边,说是主仆,其实三人守着过日子罢了。 丫鬟要上前来给称玉更衣,称玉不肯让碰躲了躲,小丫鬟许是脚下没站稳,竟踉跄了下摔到地上。 称玉忙俯身扶了她起来,也不知道她摔伤了没,便低声问:“可有哪处不妥?” 小丫鬟摇头道:“奴婢无事。” “你们都下去罢,我这儿不用你们伺候。”称玉摆手道。 丫鬟们踟蹰了瞬方退出去。 称玉在净房里不过呆了片刻,自己换了件绛色窄袖褙子出来,外面似有人在低低说话,她不由缓下步子。 称玉也不是故意偷听的,可谁让她们在谈论自己。 “青黛姐姐,您说国公爷如何就娶了这么一位……刚才连床上喜果也敢吃……半点教养都无,也不知道是哪里小门小户的娘子……” 青黛闻言斥道:“还有没有规矩,这话你如何说的,回头找张嬷嬷去挨板子。” 称玉轻咳声,几人陡然回头,面色骤变,连忙给她跪下。 “夫人,春痕这小丫鬟不懂事,胡乱说话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饶过她罢。”青黛求道。 称玉盯着脚下几人不说话,却让那唤作春痕的小丫鬟起身。 春痕懵懂低头站在她跟前,“啪”的一声,脸上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 “你倒是说对了,我本就是没教养的。”称玉这巴掌打得不轻,她自个儿手心都拍红了。 她往屏风后头走,嘴里道:“都退下罢。” 也不管众人,称玉独自和衣上了床。 陈知璟大婚,宫中官家和圣人皆使身边黄门送来赏赐,前院觥筹交错,正和帝身边卢崇贵道:“国公爷今日大喜,奴婢们不便打扰了兴致,这就回了。” 饶是此,陈知璟仍叫同僚围着喝了不少酒,回来疏竹院脚步已不大稳。韩平留在前院伺候他饮下醒酒汤,想了想还是告诉他新房里发生的事。 即便他不说,老夫人那恐也早就收到消息。国公爷这回成亲,院里添了不少丫鬟婆子,都是老夫人派来。 陈知璟眉头微皱,道了声:“知道了。” 这妇人果然叫人头疼,这般冲动行事,将来如何教导宸哥儿,执掌中馈。 陈知璟并不惯丫鬟婆子贴身伺候,前世他不良于行,小厮力气大些也好使。纵然青黛她们,也不过在书房里头洒扫或做些熏衣、煮茶的活计。 然而他如今屋子改做二人婚房,妇人就在房中,哪好再叫的小厮进去伺候。陈知璟在别处沐浴完,才回去新房。 案上红烛燃了一小半,男人站在屏风后犹豫半响,方走进去。 拔步床外面帷幔已经放下,瞧不清内里景象。陈知璟掀开帐幔,称玉人并未睡着,她身上盖了层薄被,扭头看他道:“宸哥儿和兰香呢?” 陈知璟人站在床边未动,低头道:“宸哥儿被母亲接到她院子里去了,至于你那丫头,暂且安置在后罩房。” 称玉“哦”声,人往床里面滚了滚,原本撒在床上的彩果早叫她吃了大半,还有些堆在角落里头。 陈知璟盯了她一会儿,穿着中衣上床,他靠床背道:“我听说你今日打了丫鬟,这事你做得不够妥当。” 哪个当妻子的在新婚当日,还由得夫君说教的。 称玉本就满肚子火气,听了他的话硬邦邦回:“是我的错,我打了您的丫鬟,我向您道歉,您倒不必这会儿就上来质问我。” 小妇人着红衣,一身的喜庆,这会儿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横眉竖眼瞪着他。 这样撒泼耍赖的语气,陈知璟一时竟不晓得拿她如何是好,又温声道:“我没别的意思,她若冲撞了你,你是主子,回头自有法子处置她,不必自跌身份。” 称玉哼声不说话。 陈知璟暗自叹气,拉着被子躺下。 称玉裹紧自己被子翻过身去,背对着陈知璟,心想这人如此嫌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猪油蒙了心,非要到这府里来。 然而不久,后头伸了个手臂过来,把称玉吓得浑身一哆嗦。 “我们成亲了。”她听得那人低声说道。 第十二章 不喜 屋里红烛亮了一夜,翌日清晨便有婆子在外头轻声敲门:“国公爷、夫人,该起身了,一会儿当要暮春居敬茶。” 陈知璟每日晨起都会行拳、吐纳,练八段锦,没料到今日却是迟了。男人仰头看着拔步床顶的石榴花纹半晌,才默默将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挪开,翻身下了床。 称玉大概是累极,男人这一番动作竟都未惊醒。 陈知璟身着中衣唤人,来的是他的乳母张嬷嬷,张嬷嬷知道他的喜好,没他吩咐不敢放丫鬟们进来。 张嬷嬷端了水进屋子,伺候陈知璟洗漱、穿衣,陈知璟想了想道:“嬷嬷你过两日让人再腾出间屋子作净房。” 张嬷嬷低声应下:“是,国公爷,怎不见夫人,一会要迟了。” 她心想稍讲究的人家,都没有爷和夫人睡一间屋子的道理,夫妻吃穿同在一处,以后爷们要纳妾岂不是没地可去。国公爷分明不大适应,却还是将自己屋子改作婚房,难不成以后压根不打算纳妾? 陈知璟没答,却嘱咐她:“你把青黛和夫人身边那丫鬟唤来伺候夫人。” 称玉这一夜梦里竟是些荒诞的事,她拧眉呓语着,也不知梦到什么,直到隐约听到了男人的音。 她揉着眼,尚未完全清醒,仰头看向站在床边的男人,喃喃唤了声:“进宝?你……” 然而只不过一瞬间而已,她很快回过神来,敛了神色道:“大人,您已起了?” “陈知璟。”陈知璟衣冠整齐低头看她道。 称玉不解。 他扯了下唇角:“我的名,你到现在总不至于连我真正叫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打算一直唤我大人不成。” 称玉扯了扯被子,让她藏在床脚的干果“哗哗”作响,陈知璟扭头去看,称玉梗着脖子道:“陈知璟,婚书上写着,我认识字的。” 陈知璟不大清楚该如何跟她相处,这妇人脾气极易怒,说不上两句话就要摆脸色,完全听不进人劝告。 “随你。”他抛下两个字便绕到屏风外。 青黛和兰香很快进了屋,后面两个小丫鬟手里端着洗面汤和刷牙子。 称玉浑身泛疼,心里把那人骂了无数遍,却还是不要她们动手,自己洗漱完又将衣裳穿好。头间发髻也是她自己挽的,梳起圆髻,其间仍插着枝莲花玉钗。 她穿着身大红烫金宽袖褙子往外间走,桌上已摆了饭,陈知璟人坐在桌案前,并未动筷子,似在等她。 她瞧了眼桌上,不过些寻常的豆粥和饼,比她往日的吃食竟还要差些,好赖她还有包子吃。 称玉兀自撇嘴,但她这一天一夜仅用了些干果,饿得饥肠辘辘,纵然白粥也能喝下。连用了两碗,待要去舀第三碗时,兰香在后面偷偷拽了拽她的褙子。 称玉搁下碗,但看陈知璟端坐在旁,慢条斯理用着膳,到这会儿小半碗都没用完。 要都像他这般食量小,白日里哪还有力气干活。但他吃得少,力气还依旧那般大,夜里把她腰都给掐红了。 她坐在桌边直等得不耐烦,陈知璟方才用完,两人收拾齐整,并肩出了院子。 昨儿个进来完全是两眼一抹黑,这会儿称玉才发现他这宅子极大,就单他们住的,也不的知道几进。 称玉暗自咋舌,跟在陈知璟身边一声不吭走着。 走了许久,男人才道了句:“从前面廊屋绕过去,便是母亲的屋子。” 称玉抬头,远远望着那四方飞檐,待走近了才看到外面匾额上的“暮春”二字。牌匾有些泛旧,上面字迹也略显稚嫩,不像出自名家手笔。 她不免多看了两眼。 “长姐幼时写下的,后来便让人拓印了。”陈知璟似看出她的心思,淡淡解释了句。 称玉点头,她之前听绪哥说过了,鲁国公长姐嫁给官家,可是中宫皇后,难怪连幼时涂鸦之作都当作宝贝。 刘氏身边的金嬷嬷已在院内等着他们,见人过来忙行了万福笑道:“国公爷、夫人安好,快随奴婢进来罢,老夫人高兴得一夜没怎么睡好,家里亲戚们可都来了。” 金嬷嬷是刘氏的陪嫁丫鬟,在府里待了几十年,颇有几分体面,陈知璟略扶了扶:“嬷嬷不必多礼。” 称玉一心惦记着在这的宸哥儿,那孩子打从出生来就没跟自己分开过,也不知如何了。 暮春苑里此刻可是热闹,亲眷孩童聚了不少,两人还未行至正厅就听得里面的说笑声。 两个丫鬟替他们打起帘子,称玉尚未看清屋内,忽有个东西往她怀里扑来,嘴里喊着:“娘,娘。” 小家伙冲劲儿不小,害得称玉不由往后踉跄几步,差点撞到旁边大螺钿大理石屏风上,幸而有人在她身后托了托,将她母子二人都稳住。 陈知璟与称玉进来后,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母亲您瞧,三郎媳妇多么标致的人儿,您可是有福气呢。”孙氏坐在刘氏下首笑着道。 屋内或站或坐围了好些人,纷纷跟着附和。 刘氏是官家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这样的正日子,她身着翟衣,头戴花钗冠坐在卧榻上。卧榻两侧立着细腿案几,案几上摆了件青瓷瓶。 方才刘氏见宸哥儿跑去,面色已然微变了瞬。三郎这媳妇哪里都不如她的意,出身低微不说,长相也不似良家。听说昨晚还在房里闹出笑话,又将丫鬟给打了。 这样看来,宸哥儿哪能跟着她,还是要养在自己身边的好。 软玉温香 第9节 这边婆子已端了茶盏出来,陈知璟与称玉给刘氏磕头奉茶。 刘氏虽不喜称玉,也不会这时候拆儿子的台,面上慈爱地将早就备好的玉镯子取出,套在她腕间。 旁边婆子又领着称玉唤人,对方送了见面礼,青黛跟在后面一一将还礼递到称玉手边。 称玉除了陈知璟的兄嫂、侄子侄女,旁的基本都没怎么记住。 小可爱们,求点推荐票呀,一张也行哒,爱你们~ 第十三章 我搬至前院去住 其实别说称玉记不住,这一屋子的人,就是陈知璟自己都不大能认全。 按着规矩,新妇奉完茶还要去祠堂里给祖宗牌位磕头,刘氏也不留他们,笑着跟称玉道:“三郎媳妇,你们快些去罢。我这儿伺候的人多,也不用你晨昏定省,平日里叫哥儿来陪我说说话便成。” 陈知璟闻言若有所思看了母亲眼,称玉却毫无察觉,只当刘氏年纪大了,单纯喜欢宸哥儿。 夫妻俩带着宸哥儿离开,屋子里人不多久也渐渐散去。 刘氏坐在榻间未起身,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帮她轻锤着腿,她闭目养神了会儿,忽对站在一旁的金嬷嬷道:“等过几天,你去疏竹院将哥儿接来,若三郎问起,你就说我的意思。” 金嬷嬷愕然,忍不住说道:“您这样做,怕是……” 岂不是打了国公夫人的脸,这新妇才进门呢。 “去做罢,昨夜疏竹院里发生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这样个粗鄙的村妇,三郎心善愿娶了她,若哥儿跟着她养坏了该如何是好。”刘氏道。 金嬷嬷只得应是,但她瞧着那位,可不是那么容易受人摆布的主儿,也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疏竹院里宸哥儿的屋子早备下,就在西侧厢房。 宸哥儿上午跟着称玉没怎么停歇过,等用完膳,称玉哄着宸哥儿午睡,她自己则趴在旁打着盹儿。 兰香闲来无事坐在外间椅子上打着络子,陈知璟人忽进了屋内,兰香给他行礼,再看陈知璟已推开门,进了里间。 里间屋子很是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窗棂紧闭,暖阳透过窗棂照进屋内,床侧已让人帷幔收起,恰落在床间,那处妇人与稚儿睡得正熟。 男人一时愣住,站在屋内看了半晌,似许久才意识到这是他的妻儿,这感觉有些怪异,却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称玉肩处让人轻拍了拍,她迷迷糊糊抬起身子,侧过头去看。谁知道男人站得极近,她几乎一头扎进他怀里,男人身上醇厚的檀香味窜入鼻间,熏得她难受。 她正要推开他,陈知璟已往后退了步,低声道:“你随我出来罢。” 称玉跟着他起身,然而男人看了她眼,却负手站在房中没动静,她听着他道:“你取个铜镜瞧瞧。” 称玉莫名,摸了下脸颊,有些凹凸不平,她站在案上铜镜前,才发现脸颊因刚刚久压着床铺的缘故,弄出了些印子。 他就因为这芝麻大的事不叫她出门,嫌弃她丢人现眼么? 称玉觉得陈知璟不可理喻,面前这人顶着相似的容貌,身上瞧不出半点周进宝的影子。她自幼野惯,这才成婚第一日,她就不大想跟这人过下去了。 疏竹院为四进院落,院子里大小伺候的丫鬟婆子,还有在最前院的小厮,二三十人此刻都跪在院中。 称玉见这阵势委实咋舌,况她哪里习惯别人动辄对自己下跪,她站在陈知璟身侧,微微偏了些身子。 “这些都是院内的人,你见见。”陈知璟道,“回头我让人从外头另买些丫鬟回来,你选几个留在身边。” 又低头看着众人,冷声道:“我一向不管你们,不过自今日起,我这院里话传了半句到外面,直接撵出去。” 这院子里有母亲的人、也有嫂嫂的,他以往只是权作不知。 陈知璟又做主让张嬷嬷和青黛暂且跟着称玉,称玉经着小半天的相处,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她们,还是点了点头。 接连两天折腾下来,称玉总算得了些空闲。宸哥儿有兰香陪着,她自己回了屋子,想上床小憩会儿。 谁知道她正打算更衣时陈知璟人也跟了来。 “大人,您不忙么?”称玉问道。 陈知璟将外袍褪了,波澜不惊坐在床沿:“嗯,这几日大婚休沐,我都会在府中。” 两人一站一坐都挤在这儿,逼仄的地儿到处都是他身上气息。称玉不安地掐着手心,脑子一抽,寻了个借口道:“我去净房。” 便绕过屏风,一溜烟跑了。 兰香络子已快打完,称玉忽然跑到这屋子里来,像后面有人追着她跑似的。 “娘子,这是怎么了?”兰香问道。 称玉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手扇了扇风:“没甚,兰香,也不知道咱那铺子,平安守不守得住。” “您要不放心,不然再请个掌柜看着,只是陆相公住在后头,也不知会不会扰了他。”兰香道。 “明儿我去看看罢。”称玉道。 兰香想了想:“我之前听那杂剧班子里的故事,大户人家轻易出不得门,您要不要去问问国公爷?” 两人都有些茫然。 称玉痴了会儿,忽转过身去,轻点了下兰香的额:“恁的都怪你这丫头,前夜拿什么话吓唬人,要不是你那话,我说不定就带着你和宸哥儿跑了……” 兰香怔怔的,唤了声:“娘子……” “又唤我作甚。” 兰香指了指她身后。 距离两人不过几尺的地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那人面无表情看着称玉道:“你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称玉有些尴尬,怎么都想不到这人会过来,他不是要上床歇息的么,偏偏还叫他听个正着。 兰香担心她,扯了扯她袖子,称玉递给她个安抚的眼神,跟着陈知璟走了。 陈知璟带着称玉去了自己书房。 男人坐在桌案前,看着她叹了口气,轻声问:“你可是不愿意嫁我?” 陈知璟闹不懂她的心思,明明当时想着要嫁的人也是她,后来因为宸哥儿,他顺势娶了她。刚才却听到她跟她那小丫鬟言之凿凿,说想逃婚。 称玉盯着他墙上挂的副字画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不说话,陈知璟点了下头又道:“既如此,等这几天过去,我搬至前院去住。” 宸哥儿是他们的孩子,总该有个正正经经的身份。至于她,等过个一年,他身子不行了,和离也好,其他也罢,到时候再做打算也行。 第十四章 各怀心思 这人总是这样,神色淡淡的,似永远都在说着与他无关的事。 明明那会儿自己手让竹篾子划伤,周进宝都能心疼好半天,他搂着她哄:“玉娘呀,你把东西搁着,我来弄。” 周进宝开始什么都不会,可他人聪明,学东西也快,从锯竹到裱伞、绘画,仅仅两年时间就已做得有模有样。 梁称玉话一时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她性子冲动得很,有什么话决计留不到明日,当下却只梗着脖颈愤愤地望他。 瞪了会儿,梁称玉自己都觉得累了,也不管陈知璟,她转过身,自个儿拉开门从书房走出去。 陈知璟两世为人,还没谁在他面前这般放肆,敢甩脸子摔门,可偏拿她毫无办法。只说了两句,她就咬牙切齿,冲他瞪眼,胡闹起来连手都动得。 大婚第二日,陈知璟就揉着眉心,独自在书房里待了小半天。 晚间用膳的时候,梁称玉拉着宸哥儿和兰香坐下,也不叫人去唤陈知璟。 “夫人,这哪里妥,兰香一会儿随我们一起吃。”张嬷嬷开口拦道,又吩咐青黛,“爷该还在书房,你去请爷来。” 以前国公爷未成婚前,院里事都由张嬷嬷管着,诸事搭理得妥妥帖帖。 如今虽然娶了新妇,爷一时还没把下人名册交给夫人,青黛看了眼梁称玉,低身便往外头走去。 兰香年纪虽小,却通透至极,她忙站起身退到称玉身后。 不多时,陈知璟从外面进来,屋里丫鬟伺候他坐下。称玉就跟没瞧见似的,径自动了筷子,给宸哥儿挟菜,母子两个说了些趣事儿,呵呵笑出声来。 陈知璟但觉耳朵里吵闹得嗡嗡作响,不免又皱眉,原他想着要不要请个教养嬷嬷来教她,只看她如今不甘不愿,还是再说罢。 “哥儿也该启蒙了,后日到我书房。”陈知璟终于搁下筷子与宸哥儿道。 他起身离开,又吩咐张嬷嬷:“嬷嬷随我来。” 张嬷嬷跟在他身后,陈知璟摸着腕间佛珠,慢慢道:“明日要去夫人娘家,开了我的私库取些东西。” 张嬷嬷闻言一愣,夫人哪里有什么娘家,除了她那个义兄,其他人都死光了。 “是,奴婢晓得。”张嬷嬷应下。 - 称玉在西厢房宸哥儿屋里磨磨蹭蹭,直到亥时才走进房中。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没想到陈知璟人竟也未睡,就披着深色缎子直裰坐在榻间看书,称玉瞥了眼,便往净房里去。 称玉将身子全埋入水中,舒服地喟叹了口气,也就他这样的人家才会这般奢侈,一天沐浴几回的。 她窝在水中昏沉眯了会儿,差点就要在这木桶里溺了,水已有些凉,她才从里面出来。 陈知璟已不在外头,称玉犹豫了下,往屏风后走。 他人果然在拔步床上,身上只穿了中衣半倚着,手里似仍拿着刚才的书,也不知哪里就这么好看。 称玉脱了鞋上床,打算从他身上爬到里面去,又忍不住好奇,探头往他手处够了够。 “想看?”陈知璟低声道,她做得这样明显,恁谁都能察觉,没办法视若无睹。 她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将手中书塞进她手中。 称玉拿着一看,却是话本子,叫什么取经诗话,这点喜好倒是和周进宝一样,以前两人常窝在床上看话本,她那些字也是他一点点教的。 小妇人耐不住翻看了两页,不由侧身去问他:“……这字读什么?” 她头发还湿漉漉的,只把水随意擦干,未全干她就上了床,湿发掠过他下颚,陈知璟闻到了股香豆面的味道。 “藏,三藏是佛教里的说法,经、律、论,此处指三藏法师,是种尊称。”陈知璟轻声道,仍答了她的话。 称玉“哦”声,《三藏取经诗话》,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作甚要与他说话。 软玉温香 第10节 只得尴尬地将书还给他,拉着自己的被褥就要躺下。 陈知璟顿了顿,捏着书角道:“将发擦干了再睡。” 称玉意外地并没有反驳他,她又从他身上跨过去,下了床。 陈知璟眯起眼,明知道她这从自己身上跨来跨去的举动不妥,也不过面上僵硬了瞬,未再说出其他的话。 两人各盖了被子睡下。 次日一早,陈知璟和称玉用完膳,去了趟暮春居,便带着宸哥儿回万胜街,陆绪特意在宅子里守着。 陈知璟出手阔绰,给陆绪备着上好的团茶和白笃耨香。 陆绪并未推辞,笑着收下。 他与陈知璟去了正厅说话,他年纪比陈知璟还小些,见陈知璟恭敬称呼了自己声,似面上有些尴尬,招呼他坐下。 “陈兄不必如此客气,唤我明初就好。”陆绪笑道,“你我二人也算是有缘。” 两人坐在厅内喝茶,称玉则领着宸哥儿和兰香去了前头,平安一人守在铺子里。 见她们过来,平安顿时面露喜色,看了眼称玉身边兰香,笑道:“娘子,您可回来了。” 紧跟着又问了句:“娘子,您这铺子还开不开了,您如今怕也看不上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关了。” 话音刚落,平安头上已叫称玉轻敲了一记:“瞧你这说的什么话,铺子哪里能说不要就不要,你给我好好看着,我暂寻个人来帮你,工钱少不了你的。等你大些能独当一面了,我就让你来管着。” 平安却闹不明白,这铺子里的青凉伞都是娘子做的,她如今嫁到那样的府邸,这卖的伞从哪里来。 “那伞呢?”平安喃喃问道。 称玉瞥他眼:“我自己做。” 别说平安不敢置信,就是最懂称玉的兰香也错愕地看着她,不懂娘子是怎么想。 “这事你们莫管,我心中有数,听我的便是。”称玉说道,又转身问兰香,“兰香,你不若就留在铺子里如何?” 那府中日子可没想象中的好过。 兰香原本牵着宸哥儿,闻言连连摇头:“娘子,您叫我跟在您身边罢。” 上前来就要给她跪下。 称玉扶住她,笑道:“我说说而已,你要不愿就算了。” 第十五章 心猿意马 她向来不会无的放矢,既说了这样的话,心中恐已经有些计较。 日落之前,按着规矩,称玉要随陈知璟回鲁国公府,她站在铺前低头看着宸哥儿叹了口气。 陆绪说是她兄长,但终究不是亲生的,便就是亲生也有男女大防,没法私下说两句的话。 还是临走前陈知璟先上了马车,称玉与陆绪站在几丈之外,陆绪笑着问了她句:“玉娘,他待你可好?” 他知道面前小娘子的心思都在那陈知璟身上,以前两人琴瑟和鸣,小日子过得极好,村子上没人不说梁家多了个好女婿。 然而他丝毫没从称玉面上见到几分再为人妇,夫妻重逢的喜悦,她却点了点头道:“绪哥,我过得很好,你看宸哥儿如今也有爹了。” 陆绪手欲抬起,又兀自放下。 “那便好,玉娘,你当记得这声绪哥不是白叫的,无论何时我总归向着你。”陆绪看着她低声道。 不知怎的,称玉听着他的话,莫名觉出点慈爱的意味,称玉“噗嗤”笑出声来:“晓得了,晓得了,绪哥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呀,跟个老叟似的。” 她一激动,嗓门不由地就高。 陈知璟独自坐在马车中,听到车外一阵喧哗,他掀了帘子往不远处看去。 那长相本就妖媚的妇人站在门边,恣意笑着。鬓间步摇上的珠缨因她动作轻轻摇晃,叮当作响,毫无体统,却无端添了几分风韵。 她穿着这窄身褙子,如今天已暖和,料子极薄,勾勒出曼妙纤细腰肢来。 陈知璟心神恍惚,忽记得前夜,她在自己身下,腰几乎要让他给掐断了。他这身子当是记得她的,否则怎会刚碰着她便失态,任她如何哭喊求饶都未停下。 旁人都道鲁国公清心寡欲,却不知他也会有这般浪荡的举止,男人不由捏紧了腕间佛珠。 他上辈子本不信佛,这世自府中醒来却觉三千世界无穷,如何是他能一眼参破,且他心境并没他以为的那般平和。 他出生簪缨世家,才情卓绝,十九岁时跨马游街,入馆阁,何等的意气风发。然而世事难料,半生成了废人,空有个国公爷的名号又有何用。 那边宸哥儿由兰香陪着坐在后头,称玉独自上了马车。车内静悄悄的,这人闭眼靠在车厢中,见她进来才睁开眼看了看,嘱咐马夫道:“回府罢。” 称玉坐在他对面,这人似常年都爱用香。她今早才发现他你院子里竟有间屋子是专门熏衣的,里面摆了三四个熏笼,他身上衣物无不染了香。 可是周进宝哪来这么多讲究哦,他跟她去山上挑选竹子,直接席地而坐,衣裳划破了补补就继续穿。 但看他眉峰隆起低垂着眸,坚毅的薄唇紧抿,犹似透着几分不耐,不知是不是方才等得急躁了。 小妇人见到,暗啐一声:“就知道装腔作势,老娘可不吃你这一套,要不是为了宸哥儿,哪个要在你那乌烟瘴气的府中呆着。” 两个半点不合适的人偏偏纠缠不清。 称玉要知道他是这样身份,当年怎么也不敢做出那样糊涂事。她梁家父女又不是没自知之明,连打小同长大的绪哥都觉是高攀,哪里敢来招惹他。 谁晓得他当时一身寻常衣裳,腰间玉也普通,送到长生铺里典当,掌柜怕都不会收。这样个人,竟是国公爷。 梁称玉暗叹口气,便也不管陈知璟,打起帘子探头往街上看去,心中惦记起别的事来。 称玉自是不知,原坐在对面假寐那人却掀眸瞧了瞧她。 大婚陈知璟在家中休沐几日,便又要上朝去。 称玉完全没有起床伺候陈知璟梳洗的意思,屏风后半点动静都没。 张嬷嬷在旁见了直叹气,却也知道自己明面上不可太过,夫人再不济,也是国公爷正正经经迎进府中的,连官家那都知道了,大婚当日还赐了新妇对玉如意。 不过张嬷嬷心想这夫人像是泥做的性子,没个脾气的,她前日让青黛去唤国公爷用膳,其实已是僭越,却未见她有什么反应。 陈知璟马车停在大内正门,他穿着紫色袍服,衣服上一丝褶皱都不见,不缓不慢地往大殿走。 朝中百官都知道他新婚,这位国公爷又是国舅爷,圣人的亲弟,三位皇子嫡亲的娘舅,当日一半人都去了府上吃酒。 听说他那夫人是个平民小户的娘子,连儿子都给他生了。 众人心中虽然各有想法,见了他还是纷纷给他道喜,连正和帝朝堂之上也略提了提。 陈知璟吉祥话听多,真莫名生出了点迤逦的心思,否则他怎迟迟没搬到前院去住,仍与她睡同个屋子,昨夜又抱了她。 谁知道刚出宫门,就见韩平一脸焦急地在城墙附近等他。 “国公爷,您快些随奴才回去罢。”韩平跟了他多年,若不是遇上什么要紧事,断然不会是这般神色,“府中出了些事。” 路上韩平将事给陈知璟大概说了,陈知璟“嗯”声,道:“我知道了。” 鲁国公府疏竹院此刻热闹得很,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 梁称玉摔了东西,气得浑身直颤,叉腰站在院中骂人:“你们这一府的人都欺负我们孤儿寡母,黑心肝烂了的,哥儿是我亲生,我看哪个敢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兰香就在她身后,牢牢抱着宸哥儿,跟护鸡崽样将他搂在怀中。 老夫人身边的金嬷嬷刚近了她半步,就叫梁称玉一个耳刮子甩上来,打了一个还不解气,又将另一边脸也打了。 金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府中几十年,府中大小主子哪个不给她几分脸面,顿时让她打懵了。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大家留个推荐票再走呀,一票也可以哒,爱你们~ 第十六章 撵人 称玉这爱动手的习惯其实真也怪不得她。 先前她在万胜街开铺子,那些个市井妇人说闲话的不是没有。要不是她泼辣,嘴皮子厉害,下手也狠,早让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她因上辈子的事,夜里睡觉的时候,枕头底下都藏着把剪刀。 宸哥儿就是她的命,这金嬷嬷刚开口说了老夫人的意思,称玉就觉得她让陈知璟给骗了。 这人虚以委蛇,又诓她说宸哥儿随她姓,怕说来说去真实目的是要抢她的宸哥儿。 称玉打完了这婆子,便领着兰香、宸哥儿往院外走:“走吧兰香,回自己屋子去,这宅子咱们呆不得了。” 满院子的下人骤然跪了一地,张嬷嬷拦着不肯叫他们离开。 称玉低头看着她讥讽道:“你们这府里不是最讲究规矩的么,我看你这老婆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否则怎个奴才竟做得了主子的主。” 那日僭越让丫鬟去喊陈知璟便算了,还私下旁敲侧击跟她讲些鬼话。什么夜间要睡在国公爷外面好伺候他,什么要替国公爷更衣。 可是真当自己蠢了。 张嬷嬷让她说得一时讷讷,心道自己瞎了眼,还猜这位气性温顺,不曾想的闹腾起来不管不顾的,却仍挡在她身前不让。 称玉待要一脚踹过去,那边陈知璟恰踏进院内,见状斥了声:“住手。” 小妇人听闻,扭头看他眼,竟莫名真依他收回了脚。 陈知璟刚进到疏竹院便见了满院狼藉,母亲身边婆子两边脸都肿了,他那乳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颇为狼狈地跪在地上直抹着泪。 倒是那搅得天翻地覆的妇人,此刻满面怒容,脸色发青,混不吝站在院中。 府里发生这样的丑事,若任由传出去,恐怕不多久便会闹得人尽皆知,这鲁国公府还有何颜面可论。 陈知璟不由蹙起了眉,不过男人终究是未发怒,只声冷冷吩咐韩平道:“我前几天便已说过,若今日事传出去,不论好坏,都打发了出去。” 韩平忙称是。 院里众人胆颤心惊,纷纷磕头表忠诚。府里由大夫人管着,国公爷向来对府里这些事置之不理。 但退万步说,这府邸无论如何还是国公爷的,惹怒他能捞到什么好,且国公爷这一发话便是要连坐。 “看着他们,今儿个没我下令,谁也不允许擅自离开。”陈知璟又说道。 终于腾了半分眼神瞥向称玉:“你随我来。” 称玉未答,兰香牵着宸哥儿,亦步亦趋地跟在称玉后面,让陈知璟淡淡瞥了眼,兰香顿时不敢再跟。 陈知璟望向一脸疑惑,仰头看他的小儿,莫名伸了手来道:“宸哥儿,过来爹这边。” 小儿看了眼称玉,冲陈知璟摇摇头。 陈知璟却也不勉强他,径自抬腿往前院走去,称玉将将掩下忿色跟在他后头。 软玉温香 第11节 她手撑着门框,丝毫不讲究倚在边上,也不待他说话,她已开了口,冷笑道:“周进宝,你给我张休书罢,我自带着哥儿离去。我与你实话说了,这哥儿其实根本不是你的。是我猪油蒙心,想给哥儿奔个好前程才栽到你头上,你回头再娶个好的。” 男人险些叫她给气笑,叹道:“梁称玉,你这荒唐的话也就在我面前说说,要我当真起了疑心,你以为国公府是任你来去的地方,你暂且不论,宸哥儿还有命么?” 称玉愣愣地看他,让他给吓住,一时慌神,话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陈知璟看着她,想起梦中那小娘子,她又这般故作倔强的模样,男人一时心软,又缓了语气,道:“这事交由我去处理,你莫担心,宸哥儿……只会由你我养着。” 母亲不大喜她,他不是不清楚,但压根没想到母亲这才几天便发作,此事说来其实还是他的错。 陈知璟随后便离开了书房。 称玉不理会他,在里面呆坐了会儿,才走出去,刚走到廊下,就看着到牵着宸哥儿过来,宸哥儿高兴地抱住她的腿唤:“娘。” “娘子,国公爷让我们来寻你的。”兰香道,“国公爷还把那姓张的恶婆子私下唤走了,我看这婆子要狠狠吃顿排头。” 称玉心想兰香这丫鬟同自己一般根本不知事,要不是偶尔听到小丫鬟们说,她也不晓得这张婆子只是将陈知璟奶大就能这样造化。 据说她儿子脱离奴籍,捐了个官,难怪这老婆子在府中颇有面子,还有两个小丫鬟专供她遣用。 张嬷嬷发髻间别了支金簪子,穿着身墨绿色褙子跪在陈知璟面前,她今日丢尽颜面,这会子已在陈知璟面前跪了的好些时候,他却未让自己起身。 张嬷嬷心中有些发慌,往地上猛磕了个头,磕得额角乌青哀哀道:“老爷莫恼,今日事都是奴婢的错。” 虽半句不提称玉的错,但她这样可怜,又让国公爷亲眼见着。 陈知璟沉默地盯着面前哭得老泪纵横的张嬷嬷,她奶过他些日子,待他也是衷心,比亲生子还在意,上辈子伺候到她身子着实受不住才出府去。 看在这情分上,他待她也不苛刻,还给他那位奶兄弟谋了个前程。 只是她守了一辈子府里的规矩,临了却忘得一干二净。 “嬷嬷在府中几年了?”陈知璟忽沉声问道。 张嬷嬷忙道:“回老爷,这翻过年就满三十了,当初老夫人挑中奴婢做您的奶娘,奴婢还记得将您抱在怀里的情景。” 陈知璟略颔首,面上瞧不出丝毫异样,然嘴中却说道:“嬷嬷在府里这么多年很是辛苦,我听闻魏朝在偃师县干得不错,你也该跟着去享享清福了。” 张嬷嬷目瞪口呆,颤着道:“老爷可是要撵奴婢走,奴婢在府中这么些年,任劳任怨,自认一心为着您着想。” 陈知璟听了,顿住半晌道:“嬷嬷的心意我清楚,不过您既在府中这多年,怎会失误叫金嬷嬷到夫人面前。” 她那个性子,像炮仗似,一点就着,还不吵得翻天覆地。 第十七章 威慑 张嬷嬷瞠目,骤然耷拉着脑袋,瘫软下去,半句求情的话都未再说。 她怎就忘了面前陈知璟是自己奶大没错,那也是自己的主子,他既然开口便是已决断,哪里容得人置喙。 “老爷,奴婢这便回去收拾东西。”张嬷嬷给他磕了个头,又拭拭眼角道,“只有一事,奴婢终究不放心,奴婢旁观夫人并不大愿入府,对您也是敷衍,只怕……” 她还欲说,却叫陈知璟轻轻抬袖制止住。 “下去罢。” 话落下不久,院内终于安静下来。 陈知璟叹了口气,又唤韩平放了金嬷嬷回暮春居。 他自幼恪守三纲五常,可偏生在那妇人身上屡屡破戒,谁都知道金嬷嬷代表的母亲,这般一来,无论如何终究是落了母亲脸面。 金嬷嬷乍知道陈知璟连自己乳嬷嬷都撵了走,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只低声对韩平道:“还烦劳韩总管告知国公爷,话奴婢记得了。” 金嬷嬷脸上顶着明晃晃的巴掌印,若这样回去,老夫人定然要询问。 她也是心狠,寻了个没人看见的时候,就咬紧牙关闭眼往假山硬石间扑,直弄得伤痕累累才罢休。 她在府中几十年,何曾受过这,但主子们斗法,遭殃的只会是奴才,毕竟那是亲母子、亲祖孙。 等她回到暮春居,守在前院的小丫鬟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迎上前来:“嬷嬷,您如何伤了,奴婢带您去上药。” “不用,我这还有事要禀告老夫人。”金嬷嬷道。 她匆匆进去正房见了刘氏。 刘氏也是惊到,问:“这是怎么弄的?” “奴婢也是不凑巧,回来时不小心跌了一跤,这才耽搁了时间。都是些皮肉伤,不碍事。”金嬷嬷回道,又低声说,“奴婢急着来回您话,刚奴婢去时恰碰上了爷,爷不让奴婢接哥儿,说哥儿他要亲自教导。” 刘氏闻言愣了瞬,方对她道:“我知道了,三郎已二十九,膝下就得了这么个哥儿,自然爱得紧,我看府里还事要再热闹些才好,你去处理伤罢。” 刘氏根本不知疏竹院里发生的事,不想驳了陈知璟面子,只得暂且按捺下心思。 那厢用完膳,陈知璟在前院里呆了许久简单梳洗过才往后头走。 夜色已深,宸哥儿屋里烛火却意外还亮着,男人身穿长袍,头戴乌帽站在院内瞧见,步子略顿下走了过去。 在外头守夜的兰香和另个小丫鬟经了白天的事,这会子噤若寒蝉来给他开门。待要去里间通报,陈知璟听到里头低低的说话声,拦住:“不必,我看了便走。” 兰香欲言又止,男人已缓缓推门而入。 屋内并不止宸哥儿一人,母子两个坐在榻上,上头摆着案台,妇人低头似乎在教稚儿识字。榻旁小几放置了果盘,宸哥儿正从称玉身旁去够果子。 见他进来,称玉跟宸哥儿都怔住,还是宸哥儿先回过神来喊他:“爹爹快来吃果子,娘亲刚写了我们名字呢。” 称玉神色微变,下意识要挡住纸上字迹,可是已然来不及,男人站在榻边一字不落地看进眼中。 梁宸,梁称玉,周进宝。 称玉见瞒不住,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管了,本来在她心中宸哥儿的爹只有一个,面前这人除了这副皮囊,又有哪里相像。 她的字确实很像自己,陈知璟低头看了会儿,脑子里不知怎浮出个娇俏的小娘子坐在个青年腿上,那青年握着她的手耐着性子教她的画面。 隔了片刻,他抬眼温和对宸哥儿笑道:“你娘亲字写得很好。” 称玉忍不住撇嘴,这话莫不是在夸他自己。 她当初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听说她爹娘成亲数年才得了她一个,她的名字还是特意去找算命先生取的,那先生还断定她福寿绵长来着。 陈知璟又看向称玉,称玉头发还尚未干,分明也沐浴过:“时候不早,哥儿该安置了,他如今已四岁有余,与母同席终究不妥。” 称玉不情不愿跟陈知璟出了偏房,不过她也是没想到这人竟真打发了张嬷嬷。 小妇人在背后看了男人一眼,心中想,其实要说这人有多坏吧也谈不上。 她要的他给不了,他生来就奴仆成群,当不成周进宝。他完全瞧不上自己,那点子鄙夷连藏都不愿藏。院里丫鬟婆子也是,她又不是看不出。 还有他让那青黛的丫鬟伺候自己,但她冷眼旁观那丫鬟,分明只想伺候他,听说大户人家男主人房里的丫鬟和侍妾无异。 称玉明明已梳洗过,还偏偏在净房里磨蹭。直隐约听着外面没动静了,才蹑手蹑脚出来,自己打开箱笼,从里面翻出条薄毯,往身上一扯便在外间榻上躺下。 但是这榻只是日间供人小憩,如今天热,上面软垫已取走,称玉躺在上头翻来覆去睡不着。 更何况屋内一角放了盆冰块,离榻并不远,称玉怕冷,勉强忍了会儿左右难受,还是禁不住。她心叹,这才几天,身子就习惯了富贵变得娇贵起来。 又转念一想,是他叫自己回房的,凭什么自己在这儿受苦,他个大老爷们却舒舒服服睡着床。 她越想越觉得憋屈,干脆径直掀了薄毯,往屏风后去。 称玉面上怒气冲冲,没想到男人却没睡,仍气定神闲在那儿看话本子,他看书极快,今日像是换了一本。 旁人见了定要大吃一惊,堂堂的探花郎鲁国公,平素最爱的除了制香,竟是在府中看这些银字儿,什么男女情爱、鬼怪传奇。 称玉忍着住好奇心,再不看一眼,背对着男人裹紧了被子。 “明日我让人把这院里花名册给你。”男人却在身后道。 第十八章 砍竹子 次日一早,韩平已把名册整理好交给兰香,兰香取了来送到称玉手上。 称玉没心思接下,只与兰香道:“他那东西都收拾好了?” 兰香看了眼她轻声答:“娘子,奴婢刚才打前院走,瞧着是已搬得差不多,国公爷这是何意,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天就下了您的脸。” 不知怎么弄的,派人把寝具都挪到前院里头去。 “别管他,他爱搬就搬,咱自过咱的日子。”称玉将花名册一股脑塞进奁里,也不看两眼,“你叫青黛那丫鬟别在我身边伺候了,还回国公爷身边伺候去罢。” 主仆俩都是诸事不怕的架势,称玉吩咐,兰香向来对她唯命是从,真跑去告诉青黛。 青黛愣了瞬,方柔声笑道:“劳烦姐姐禀告夫人声,奴婢晓得了。” 兰香个才 14 岁的小丫头,院里几乎谁都比她年长,更不论这叫青黛的丫鬟比娘子还大上一岁呢。 她连连摆手:“我哪里担得起你声姐姐,怪臊的。” 青黛轻笑了笑,未再说话,转身离开。 陈知璟晚些时候回府,没想到却见到了青黛,正在前院里干着些洒扫的活计,看他进来,青黛忙停了向他行万福。 陈知璟眉头蹙起,问:“你怎的在这儿,不在夫人身边侍奉?” “夫人那处不需要奴婢伺候,让奴婢到前院来,奴婢闲着也着无事,鹊华那丫头受了寒起不来身,我便帮她做些活计。”青黛恭谨答道。 国公爷院子中青字辈的大丫鬟几乎已放出去婚配,只青黛二十三了仍在府中。 她爹是老夫人陪嫁铺子上的掌柜,这么些年连老夫人都默认她以后会让国公爷收入房中,就等国公爷成婚后。 陈知璟“嗯”声,也听不出喜怒,抬腿进了屋子。 韩平令小厮煮了茶端来给陈知璟,陈知璟饮了口搁下茶盏跟他说道:“你到后头把哥儿接到书房来,夫人问起就说我要教导哥儿。” 韩平欲言又止,顿了顿躬身道:“爷,奴才没来得及跟您说,听门房讲夫人午后便出去了,这会尚未回府。” 陈知璟一怔,摩挲着腕间佛珠道:“罢了,过几日我休沐在府,届时再说。” - 刘氏虽不知疏竹院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没过两天张嬷嬷却来给她磕头,说要去投奔儿子。 张嬷嬷在府里呆了大半辈子,府里当要给她养老,否则岂不是显得国公府薄情寡义,容不下旧人。 不过这骨肉至亲惦念着却是应当,刘氏未多说什么,只另赏赐了她些细软,嘱了辆马车送她去偃师。 张嬷嬷前脚刚离开暮春居,刘氏骤然沉下脸遣走屋内丫鬟,独留了金嬷嬷在身边。 她看向站着的金嬷嬷,直叹息道:“你这丫头跟着我几十年,我当你最是忠心,诸事不瞒你,没想到你也会编瞎话诓我来着。” 软玉温香 第12节 金嬷嬷闻言,扑通声跪在她面前,道:“娘子,都是老奴的错。” 她脸上伤还没好,往日的称呼脱口而出。 刘氏也不为难她,这府里说是子女最亲,但金嬷嬷十来岁就跟着自己,四十年的相处她打心里也未将她当作奴才。 “你派个丫鬟请三郎过来。”刘氏道。 金嬷嬷唯有应是,不敢耽搁,急匆匆去唤人。 陈知璟不多久来了暮春居,刘氏阖眼倚在榻上,屋内并未摆冰,只两个丫鬟摇着扇,旁边小几青瓷瓶内插了枝水芙蓉。 陈知璟一身浅色直裰上前作揖,唤了她声:“母亲。” 刘氏似睡着了,还是金嬷嬷轻喊了两声才咳嗽着醒来,见他在身前笑道:“三郎来了,我这年岁大了,动辄就觉疲乏。” “母亲可是不适?”陈知璟道,“我令人去请太医来。” 刘氏摇头:“那倒不用,前儿你长姐刚派人来把过平安脉,年纪在这儿,平素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你那乳母方才来请辞,说来她也五十多的人,我怜惜她伺候你半辈子,如今想着亲子也是人之常情。咱也不是多苛刻的人家,赏些东西放她去了。” 陈知璟听她语气已明白大半,神色微异道:“她也该享清福,不好总叫她们骨肉分离。” 刘氏听了不动声色笑了笑:“理是这个理儿,别看咱府里花团锦簇,孩子可不多,先前你嫂嫂还要把蘅姐儿送来我养着。” 陈知璟坐在下首未说话。 “你膝下如今只宸哥儿一个,又守着原先对梁家父女的誓言,不叫他改姓,也该再添些子嗣才是。”刘氏又道,“你那媳妇毕竟出身乡野,中馈一概不知,以后如何能应酬,我如今只得仍叫你嫂嫂管着。先前你长姐要见新妇,都让我暂且推了。” 陈知璟晓得那妇人心思并不在府上,以后还不知会如何,却道:“她性子还算聪慧,只要母亲多教教。” 刘氏微笑颔首,扭头对金嬷嬷道:“你看三郎,倒把他媳妇儿往我身边推了,罢了,我也只能听他的,费心了。” 称玉并不知母子俩在谈论她的事,她正领着兰香在竹林里号竹。 这疏竹院旁边长着桃、黄梅等树,还有好大一片淡竹林,称玉嫁过来第二天随陈知璟去暮春居奉茶时就瞧上了眼。 “娘子,这恐怕不大好,若是叫国公爷知道了,会不会怪罪我们?”兰香看着称玉手中的砍竹刀道。 称玉却置若罔闻,摸着竹竿笑道:“兰香你看,这竹林里除了少许新竹,大多都三年以上,且这骨节长,任由长在这儿岂不是浪费了。况咱从根处砍,明年照样长出来。” 兰香看着称玉笑意满满的脸也跟着笑了,娘子嫁进这府中,还是头回见她这样兴奋。 主仆俩砍了三四根竹,从后门拖进来,称玉屋子后面那进院落本是留给陈知璟妻妾住的,只不过陈知璟当日把自己屋子改做新房,这处地儿还空着。 第十九章 收通房 府里下人没吩咐不敢过来,兰香搬了个小杌凳来,称玉就坐在那处整着竹子。 饶是兰香跟了她几年,有些地方已经能算得上独当一面,此刻也不免看呆了瞬,娘子这手上活儿利索,不多久就把竹竿上的青皮理得干净。 兰香瞧着,娘子做这事儿可比在府里当个国公夫人来得得劲。 “你个丫头,只会看着不成,还不来帮我劈伞骨。”称玉瞪她,“白给了吃了几年的饭,这点小事都不会做,没个眼色。” 兰香笑嘻嘻凑过来:“晓得了,晓得了,娘子你这都劈得差不多了才叫我,我帮你去汲水吧,泡一夜明儿正好可以晒起来。” “还不快去。”称玉忙说道,又嘱咐了句,“且先避着点人罢。” 兰香点头应是:“这哪里用你吩咐,我知道的。” 两人忙到日落才回了前头院里,陈知璟今日休沐在府,他几日前已将他寝具搬走,不过还与称玉同桌用膳。 见她这会儿才出现,只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并未说及旁的。 小丫鬟端了鎏金盆来给她净手,称玉刚将手埋进水里,就觉得手掌虎口处一阵刺痛,不由龇牙咧嘴闷闷呼痛了声,低头细细一看,才发现那儿破了个小口子。 这对称玉来说是常有的事,她平时砍竹、劈竹、穿孔、开槽,总避免不了拉伤手,但看她一双手,粗粝到处都长着老茧,冬日还会龟裂,哪里像个妇人的。 称玉不以为意坐下,丫鬟们早退下,只他们一家在桌前,都知道这新夫人用膳时不喜人在旁杵着。 只伤在虎口处拿着筷子并不方便,她勉强扒了的几口就搁下筷子。 “娘,这个好吃……你……”宸哥儿刚要唤她,抬头看了眼陈知璟,又乖乖闭了嘴。 爹爹教的,食不言寝不语。 却忽听得陈知璟道:“去叫丫鬟给你上点白药。” 原来他方才瞧见了,称玉扭头看他,摇头道:“不用,这点子伤算什么,回头睡一觉就好了。” 这妇人性子拗得很,陈知璟也不再劝,想起母亲白日里说的话,又心觉头疼,按着她的脾气,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少风波来。 “明日开始你随嫂嫂一起同去母亲那处罢。”陈知璟道。 因为宸哥儿的事母亲不快,但依母亲为人也断然不会磋磨她,嫂嫂孙氏自嫁进府中,似每日都会去母亲跟前请安。 梁称玉两辈子都没有给人当过儿媳,更不晓得他们大户人家的立规矩一说,以前她爹宠她,后来她爹过世后周进宝也疼她,她哪里知道寻常娘子嫁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只想着他母亲并不喜她,前几天还要派人来跟她抢宸哥儿,她下意识道:“我不要去。” 陈知璟淡淡看了她眼,指尖捏着佛珠沉默不语。 倒是宸哥儿已吃完,跟着道:“娘,祖母那儿许多好吃的果子,祖母人也好……你为何不想去啊?” 称玉看着面前这像极了陈知璟的“眼珠子”,心叹你是她孙儿,且如今就暂这么个,她自然待你和善。 称玉虽心中不大情愿,翌日却仍去了刘氏的暮春居。 金嬷嬷亲自在的院前迎她,脸上伤已淡了些,称玉吓了一跳,也不知怎会弄成这样。 她心里正在琢磨,金嬷嬷却似无事般行了万福,道:“夫人随奴婢来,老夫人在后面等着呢。” 孙氏不多久人也来了。 刘氏为人骄矜,心里再如何看不上称玉,三郎态度摆在那儿,她当初救了三郎一命,又生了宸哥儿,比起孙氏,这才是自己嫡亲儿媳。 她断然不会在孙氏面前落了称玉面子,只喊了她上前笑道:“三郎媳妇过来坐,你先前刚嫁进府来,我也舍不得你多费心,不过这府里事情你终究脱不开手。” 她这话刚说完,金嬷嬷便打帘去了里间,捧了个彩色雕花漆奁出来。 “这里头是与府里有来往的人家名册,你回去细看看。”刘氏道,“若有不懂的就去寻你嫂嫂,她熟稔着。” 又看向孙氏。 孙氏笑道:“母亲这是看得起我,三郎只管来找我便是。” 称玉接过来,跟着笑说道:“只是要叨扰嫂嫂,到时嫂嫂不要嫌我烦才好。” “哪里会,我还指着你帮我分担事儿,府里府外几百个人,我忙得跟千千似的,只顾着打转,母亲也不说给我涨些月钱。”孙氏道。 刘氏一脸无奈地看着称玉,与她道:“三郎媳妇,可不能学了你嫂嫂这样泼皮,咱府里月钱都是她发的,她倒是编排起我来了。” 称玉坐在椅间笑了笑,小丫鬟端来茶盏,她低头小抿了口。 孙氏管着府里大小中馈事务,呆了大半个时辰便要离去,她起身与刘氏告辞。 “回去罢,三郎媳妇在这儿再陪我说说话。”刘氏道。 孙氏依言离去,然而只等回到自己院子就摔了瓶子。 她屋内丫鬟慌慌张张要去捡拾,却叫孙氏轻踢了脚,骂道:“我在这府里数年,劳心劳力伺候着,到头来还比不上人亲生的,这刚嫁进来就要分我的权。” 丫鬟左右看了眼,忙去把门掩上:“夫人小声些,可别叫人听见了。” 孙氏躺在榻上自顾自揉着眉心,道:“去再添一盆冰来,心里烦闷地慌。” - 称玉也不晓得刘氏要与她说什么话,面上带笑干巴巴地坐着,半边脸都僵硬了。 刘氏看向称玉温和笑了笑:“三郎媳妇,有些事儿他们大老爷们顾不上,还不是得咱们妇人帮着料理,你说是不是?” 称玉点头应是。 “三郎院子里青黛那丫头素来本分,伺候三郎多年,原就打算着等三郎成亲后收了房,你不若挑个日子,不用提妾,倘若以后生个一儿半女的再论,宸哥儿也好有个玩伴。”刘氏道。 她目光落在称玉身上,留意着她面上表情。 称玉抬起头轻飘飘笑道:“母亲,多一人照顾夫君自然是好,青黛那丫头我也喜欢。” 男主不会应哒~求个推荐票,爱你们 第二十章 她的秘密 刘氏这才满意地看她,道:“回去罢,那册子要记牢了才是。” 称玉并没有带丫鬟出来,自暮春居慢慢走回自己院子,等到屋子里,早出了一身的汗。 兰香忙跑来拿了帕子上前给她擦汗,道:“娘子,我给你备水,你换身衣裳吧,免得回头再见风受凉了。” 称玉将从刘氏那儿带回来的匣子扔到一边,道:“擦擦便好了,回头睡前还要沐浴,没得浪费水。” 兰香心想,在这府里就她这样的小丫鬟每天都能用一桶水,更何况娘子了。 小丫头忙“嘘”了一声,指了指外头道:“娘子这话可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免得人家笑话咱小家子气呢。” 称玉一点她脑袋:“别自作多情了,不说这话这宅子里人难不成就高看我们眼,你管那么多作甚,去后面把竹片翻个面,宸哥儿呢?” “一早就去了前头书房,听说国公爷给他留了大字让照着临摹。”兰香道。 称玉点头:“宸哥儿跟着他多念些书总归是好的。” 兰香到后头院子里去。 称玉掩上门,只穿了身清凉的衫子独自在屋里坐着,还是觉着浑身燥热,脸贴着冰盆靠了会儿,才舒服些。 她想起刘氏的话,哪有什么心思去选个良辰吉日,心忖明天便是十二的双日子,将陈知璟与他那丫鬟送作堆得了。 小妇人心里烦闷得厉害,干脆踢了鞋翻身上床。 厨下午膳备好,兰香来房中喊她,她只迷迷糊糊道:“早上用得多了,这会儿不饿,你领着哥儿自吃去。” 兰香只得退下,直到日西时分才觉着不大对劲,推了门去唤称玉:“娘子,你可起身了,娘子?” 屋内毫无动静。 兰香绕到屏风后面,称玉脸色泛着异样的坨红,身着件短衫仰面躺在床间,腹间搭了块帕子。 “娘子?”兰香觉得不对劲,伸了手往她额心一摸,竟滚烫得很。再看称玉这样子,眼睛未睁嘴里说着胡话,像是已经烧糊涂。 软玉温香 第13节 小丫头毕竟年纪不大,她跟称玉生活在坊间,这得了温病可不是什么小事,见状忙慌慌张张地往外面跑去喊人。 绕过长廊跑到疏竹院前头时,正撞上站在廊下与人说话的陈知璟。 这样没规没矩,陈知璟看向兰香,拧着眉心问:“你家夫人呢?” 兰香也顾不得旁的,当即哭闹着道:“国公爷,您快请大夫瞧瞧娘子罢,娘子像是得了病温。” 男人闻言一怔,今早走时她似还好好的,胃口也极好,连吃了两个酸馅儿馒头。他侧身看了眼身边韩平,韩平忙低身道:“奴才这就去请周太医。” 陈知璟顾不得斥责她带来的这小丫鬟,打发韩平去了,自己则抬腿往正房走,兰香在后头跟随着。 等到屋子里,才发现只宸哥儿一人在屋子里守着称玉,旁的丫鬟婆子未见半个。 “还不赶紧领着哥儿出去。”陈知璟斥道,又喊住兰香,“让人送些水进来。” 这小妇人平素嘴皮子凶得厉害,性子倔完全是个不服软的,这会儿瞧着却异常乖巧。 她眼紧阖着,鬓发散在枕间,无意识捏着自己帕子低低地呜咽,嘴里不知道在哼些什么。 陈知璟凝眉坐在床边低头瞧着她,唤了她声:“称玉。” 称玉这会儿哪里听得清,她勉强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身边这人,手不由自主往他身边够了够,嘴里呢喃道:“进宝……你咋唱戏去啦,穿得这般奇怪……” 陈知璟任由她捏着自己的掌,这才发觉她手心滚烫,又粗糙得厉害,手上到处都是细微的裂口,哪里像个妇人的。 男人微微失神,心蓦地疼了下,她在他离开后养着宸哥儿,或者日子并不好过。上辈子许在他认识陆绪前,就被磋磨得早亡了。 那边青黛端着瓷盆进来,轻声喊了声:“国公爷,水来了,让奴婢伺候夫人罢。” 陈知璟欲站起身,然而床上烧得昏沉的娘子却不肯。她头疼得厉害,如针扎般刺痛,扯着他的手哭哭啼啼:“周进宝,你要去哪儿,呜呜……” 这嗓音同被翻红浪时无二,又娇又媚,听得人头皮发麻。陈知璟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得冷冷吩咐青黛下去。 青黛躬身应了,将瓷盆轻放在架子上。 刚走了几步,就听得屏风后国公爷压低了音温声哄着人:“我给你擦擦,出来汗头就不疼了。” 青黛一愣,国公爷何时伺候过人,失踪在外的那四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再过了些时候,周太医终于匆匆赶来,府里请太医这样的大事,自然瞒不过孙氏和老夫人那边。 金嬷嬷出去问了才来回刘氏:“门房说是疏竹院请的……” 这话一出,刘氏险些自榻上摔下:“出了什么事?” “夫人那儿听说犯了病温,国公爷回来就叫人去请太医。”金嬷嬷答道。 刘氏闻言叹了口气:“你去守着,有消息了再来回我。” 心想这梁氏八字许与自己不大合,否则怎上午自己刚找了她,她晚间这会儿就病了。 陈知璟将帷幔放下,周太医替称玉诊过脉,与他道:“夫人该是白日里热汗未消,又受了凉。开两剂药,吃下出些汗,休息两三日该无碍。不过要避开风,饮食近来也清淡些。” 陈知璟俯身在称玉耳边说了几句,亲送周太医出门,又嘱咐人陪着去取药,自己则转身进了房内。 梁称玉等得不耐烦,在床上打着滚喊着,他人刚回来,就拽住他袖子不放:“周进宝,你又跑哪里了?” 男人老脸一红,委实有些招架不住她这般。 因称玉烧得糊涂不肯放人,陈知璟只得陪着她。一直到深夜,她服了药开始出汗,他才略松口气,侧身躺下。 男人闭了眼,刚睡着没多久,就听得身边人一阵尖叫。 小妇人尚未完全清醒,猛地从床上坐起。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往四周看了看,看到陈知璟才如释重负般向他怀里扑。 “进宝,我又做了个噩梦,我叫人给杀了,肚里还有你的崽子呢。”她抱着他哼哼。 陈知璟摸了摸她的额,抿唇道:“只是个噩梦而已,快睡吧,明早就好了。” 怀里妇人却红了眼眶,直抖个不停,焦躁不安摇头道:“不是梦,是真实的,进宝,我跑了。我想来找你,你看我厉不厉害,我把我和宸哥儿的命挣回来了……宸哥儿呢,他哪里去了?” 她这话落在男人耳中,犹似瞬间醍醐灌顶,陈知璟眸底愈发幽暗,僵硬地拍着她的背:“哥儿睡了,明早你再见他,嗯?” 第二十一章 欺瞒 小妇人也不知听清了没,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眸子里滑落。这样折腾了大半夜,陈知璟却再无睡意。 称玉身上衣衫浸湿已不能再穿,她惯来不喜欢人在跟前伺候,况她这个样子,陈知璟真怕她在人前再说出旁的话,只得自己去她箱笼里取衣服。 没想到却在她衣箱里看到了熟悉的玉佩,系着绛色络子,这玉佩是他陈家的传家之物。当年他回到京中,因不记得前事,也不晓得丢在了何处,没想到却在她这儿,还好好地藏在箱中。 陈知璟拿起看了会儿,又重新搁回原位。 男人磕磕绊绊帮她换下衣物,他几日未跟她共枕过,这身子又正直壮年,难免起了反应。好在当下称玉病着,陈知璟也没有那么禽兽,摸了摸她的脸颊便松开手。 称玉一觉醒来,浑身像被车轮碾压过般疼得很,尤其脑袋晕晕的。她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头,一直呆在她身边的这人制止了她。 “……你醒了,烧该是退了些。”那人就坐在一旁,见她醒来,便搁下了手里的册子,摸了下她的额,还是有些烫。 称玉压根还没意识到自己病了,还当自己睡了个午觉而已。 “您下值了?”称玉纳闷地看他,不晓得他怎么突然到自己屋子里来,不是搬走了么。 陈知璟想起自己这两辈子诡异的经历,还有她昨夜含糊的话,暗思了瞬哑声道:“我已派人去礼部说声,今日不去了,你身上起热,已睡了一整夜,这会可觉得好些?我唤人去给你端米汤。” 称玉怔怔地望他,好会儿才将他的话听进去,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被他这么一说,她倒真觉得有些饿,便点了点头。 陈知璟这语气怪异得很,不像那高高在上的鲁国公陈知璟,倒有几分她夫婿周进宝的影子。 tjql 还有她身上这衣衫,也不知道谁给她穿的,松松垮垮挂在身前,连带子都没系。 她小声嘟哝,躲在薄毯里将衣服理好,不想陈知璟人却在看她,也不知道避讳。称玉自己是不大介意的,两人连宸哥儿都生了,以前冬日无事,不就整日里呆在炕上。 就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称玉暗骂声,扭头看向陈知璟道:“您自去忙您的事把,免得将病气过给您。” 她病了场,服药出了不少汗身子还很虚,这会儿脸色不见多少血色,那双眼因夜里哭过的缘故微微泛着肿,满是戒备地瞧着他。 陈知璟却轻笑,唤她道:“玉娘。” 称玉以为自己听错了,披着发歪头看他。 “玉娘。”陈知璟盯着她的眼与她道:“……我记得了些……” 梁称玉错愕地看他。 他颇不熟练地拍着她的背,又唤了她声:“玉娘。” 罢了,她许是也同自己一样重活了,又受过不少苦,才将宸哥儿带来府里,他权当满足了她的心愿。 称玉对男人的想法毫不知晓,还当他真记起了自己。 可如今她对面前这人的心思委实有些复杂,她推开他呆望着,又低下头“嗯”了声。却是再也不见那时刚遇到他的雀跃。 陈知璟怀里一空,她已经别开脸去。 男人盯着自己顿时空落落的手心,眉头微皱了瞬。 - 称玉这场病说大也不算大,毕竟药是宫中太医给开的。不过她身子向来不错,这回病来如山倒,烧反反复复烧了两日,到第三日才退了烧,又在屋里将将养了几日。 其间府里老夫人和大夫人,还有几个老姨娘都派人来过。 称玉怕传了宸哥儿,愣是让兰香把他给拘着不让进她这屋子,陈知璟除了第一天,后头也让称玉委婉地赶了出去。 似乎那话说了并没一点用,夫妻俩还是不怎么搭话。陈知璟在她面前撒了谎已是极限,豁不下老脸来哄个小娘子,也不知道怎么哄,她便就有前世记忆,那比这辈子的年纪还小些。 等称玉病彻底好,人眼看着瘦了一圈。 今天五月二十,陈知璟休沐在府中。 他令韩平领着几个丫鬟来让称玉挑,都是调教好了才送到她跟前。 “你身边只兰香肯定不妥,她哪里照顾得来,况还要看着宸哥儿。”陈知璟道。 称玉不好像以前无所顾忌地呛他,只得轻点了点头。 她随意选了几个,俱是依着自己眼缘,四个丫鬟长得赏心悦目,又瞧着聪明伶俐,给她们赐名春梅、夏月、秋菊、冬雪。 名字取得有些俗,但毕竟当年梁称玉只跟着陈知璟学了个半吊子,字画完全凭她自己天赋尚可。 称玉起身进了里屋,因她病刚好,屋里并没有摆放冰块,新来的小丫鬟春梅帮她打着扇。她坐在榻上迷迷糊糊撑着下巴都快要睡着。 那边陈知璟不晓得什么时候走进来,唤了她声,倒把称玉吓了一跳。 “您怎么来了?”她道,看着他又想起青黛的事。 陈知璟没说话,只站在门边令屋内丫鬟下去,这才道:“玉娘,倒不必与我这样生疏,私下唤我周进宝也无妨。” 她这几日的反应确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自己说恢复些记忆,她当高兴才是的。 称玉笑道:“原先是我没拐过弯来,这会子轮到您糊涂了不成,就是您记起了我,可您也不是虞城县的周进宝了,您是这京师的鲁国公,圣人的亲弟弟。” 她性子极犟,心里想了想,又开口道:“倒是有一事要与您说,具体的我也不大懂,那天母亲提了将青黛纳进房的话,今天既是个双日您又在府里,不如就让她来给我敬个茶。还是有旁的规矩,您说了我照做就是。” 陈知璟闻言,看着称玉淡淡道:“我曾应过你的,你忘了不成。” 她说自己应过她,一辈子只她一人,上回她说这话时,还甩了自己一巴掌。 称玉哪里会不记得。 她还没说话,陈知璟犹豫片刻又道:“玉娘,其实我也并非耽于风月之人,何况……” 他身子的事。 称玉又想啐他,这话他也说得出口,先前与他一处,自己腰都要断了,他还说自己不爱风月。 然而她脸上藏不住事儿,一丁点情绪都摆在脸上,心里骂着,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翘起。 陈知璟瞧见了,他心知肚明自己对她除了怜惜,并没有别的感情,可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两眼。 第二十二章 寻死觅活 小妇人原有些圆润的脸,病了场,下巴都越发尖起来。 她听了,半天没搭话,隔了半晌才道:“既然这样,到时候母亲怪罪起来,可怨不得我,说我善妒。” 软玉温香 第14节 好端端的,他自己既然不愿意,称玉作甚要把自己夫君往外推,又不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服,非折腾点事儿出来。 何况他说记得自己,梁称玉不是不高兴,只这段日子以来,这人高高在上的做派把她给弄怕了。 上回她不过句赌气的话,这人就拿宸哥儿的命说事,叫她真切地意识到两人间的差距就如同天堑般,难以逾越。 梁称玉如今在国公府里,全打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算盘,她活得不自在,烦这些个人面上背里两套的做派。 称玉心底刚燃起的火,又慢慢熄灭了下去。 “先前我私库钥匙和名册一并给了你,你有空去选几根老参让丫鬟煎熬了服用。”陈知璟开口道,“料理这院子是你当主母的份内事,先前你刚嫁进来又生了病暂且不论,以后当要把院子给管起来,若有偷奸耍滑,仗着资历不听使唤的,你直接打发出去便是。” 陈知璟难得说了这么些的话,哪个都想不到他会在人后教妻,还是这样温声细语。 他或许都没察觉异常,自己在遇到这妇人后,反反复复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 就在不久前,他还想着她既然心不甘情不愿,以后让她走了也无妨。可他这当下又是在作甚。 为了不叫她难过,怜惜她,连自己记得她这种谎话都能说出来,哪还端得半分仪态。 称玉想着那被她塞到奁里的花名册,心想这娘俩个都挺好为人师,她进府一月多点儿,就得了一堆东西要熟悉,称玉只觉身上沉甸甸的。 - 又隔了一日。 陈知璟上朝去了,称玉与兰香到后头把晒好的伞骨黏上伞面,这几日阳光烈,曝晒个两日便能绘色,两人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屋。 宸哥儿在她这处认着字,小丫鬟送了解暑的梅汤过来,称玉坐在榻上招呼宸哥儿来喝,小家伙倒有定力,摇头道:“娘,待我将这面写完。” 一板一眼,这才跟了陈知璟几天,就像他似的。 称玉哭笑不得,对着屋子里丫鬟笑道:“你们瞧瞧,这才多大点儿的人,就知道念书了。” 夏月和冬雪这会子在她跟前伺候,两个小丫鬟和兰香差不多的年纪,却比兰香稳重得多,顺着她的话附和笑道:“公子聪慧,也是您与国公爷教的好。” 一言一行,挑不出半点错,就这些个丫鬟,都比她更像个大家闺秀。 称玉刚才从大太阳底下回来,端着小碗几口将梅汤饮尽。她正打算让冬雪给她再添些,外面却突然闯了个人进来,将她唬了一跳,差点把碗给摔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青黛,不由分说在她面前跪下。 自张嬷嬷走后,称玉又是个不管事的,这院子里有什么小事基本青黛在过问。 青黛伺候国公爷多年,府里谁都默认她以后是要当姨娘的,也难怪她能白日里不通禀一声,就闯进了称玉的屋子。 称玉蹙眉望了她眼,她不开口,谁也不敢擅自言语。 “你们带哥儿下去喝点消暑的汤。”称玉说道,让屋内人都走了出去。 青黛跪在地上给她连磕了几个头。 称玉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你这平白给我磕头作甚,有什么事,直说罢。” 青黛不知道已哭了多久,眼已经红了,抬起头来看着称玉,泣声求道:“娘子,奴婢不想出府嫁人,愿一辈子待在府里伺候您与国公爷,求您成全。” 面前青黛神情哀切,称玉想起大婚那晚见到她,她走在那群丫鬟前头,后又将碎嘴的丫鬟给训了,俨然半个主子的模样。 她行事有度,连老夫人都夸赞,要将她许给陈知璟做通房,说来并没有惹过称玉,可称玉偏对她喜欢不起来。 称玉轻声道:“你先起来。” 青黛的不肯起身。 她叹了口气,说:“你的主子也不是我,你来寻了我有何用。你在这院子里自是当清楚,我谁的主也做不了。若你不想离府,去求国公爷便是,出去罢。” 青黛仰头看梁称玉态度坚决,又给她磕了个头,方才走了。 不曾想,夜里头后罩房那边就出了事。 说青黛也不知怎的,竟要寻死,人已吊在白绫上,好在同屋的小丫鬟及时发现,府里大夫匆匆赶来灌了两剂汤药下去,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称玉听到外面动静,也是被吓了一跳,忙让在外间守夜的秋菊去看看,得知人没事才略松了口气。 她没想到青黛竟这般气性,又想她今年二十多了,早该嫁人的年纪,恐怕正是因为陈知璟才耽搁下来。 一时间脑子极乱,闹哄哄的。她只披了衣裳起身,坐在白日里宸哥儿待的案前,他用的笔砚还摆放在这处。 称玉顺手在纸上写了两笔,连屋内进来了个人都未察觉。 那人已走至她身侧,看着她落在纸上的几个字,却是她自己的名。 “人已无事了,你莫要担心,明日我让她老子娘来将她领走。”陈知璟温声道。 称玉如梦方醒,扭头看他,他俯身握着她的手又写了数笔,添上他的。 小妇人浑身僵硬着,周遭都是他身上的味道,罩得人头晕目眩。 她道:“怕是不妥吧,还是另外再作打算。” 陈知璟敛了神色道:“这样不知进退的奴才,府里养了何用,没把她全家撵出府去已是恩典,去歇息着吧。” 青黛怕是不知自己以命相搏,就得了“不知进退”四个字。 称玉心里虽不满陈知璟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但也觉得青黛蠢得很,再如何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不成。 她就不想死,就是上辈子死了爹,面前这人又跑了,她也没想过自己去寻死。 男人欲转身离开的时候,叫称玉轻轻扯住了袖子。 陈知璟人没再走。 第二十三章 蹊跷 两人有些时候没在一起过,那日给她换衣裳,陈知璟便心猿意马。后头连梦见了两三回,晨起时中衣都是湿的。 陈知璟经历过事,如何不晓得那是什么,不愿意把衣服交给婆子去洗,只得生生将八段锦戒掉了两天,自个儿将衣服弄来洗。 第二天却让洒扫的小丫鬟瞧见他站在井边汲水,胆子差点被吓破,扑通摔了扫帚来给他跪下求饶:“国公爷,这如何使得,您让奴婢来罢。” 陈知璟令她退下,又嘱咐了此事不能外传。 此刻陈知璟反握住称玉的手,她手上沁出汗珠,将他掌心都给润湿了。 两人躺在偌大的拔步床间,这床是为了陈知璟成婚,好些年前就备下,没想到这一拖就拖了数年。 前世除了顾家娘子,其实他还有个自小定下的亲事,就是后头他失踪四载,那娘子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只得另嫁了人。 小妇人睁着眸,眼睛晶亮地望向他。因前世的缘故,称玉不喜欢屋内暗着,就是以前在万胜街上日子过得紧巴巴,她也要上着油灯才能睡下。 “您说,青黛她会不会再想不开?”称玉低声问道,“找人看着了么?” 陈知璟听着她的话哑然失笑,也就她才会这般想,他摇头道:“放心吧,她不会的。” “为何不会?”称玉听到他这样言之凿凿,追问了句。 “她若真心想死,寻个没人的地方,这会儿尸体早被拉出府去了,哪还能会等到人来救。”陈知璟道,“折腾了这么久你也累了,睡吧,嗯?” 他嘴里说着睡,手却搁在她身上没松开。 而且陈知璟身上滚烫,又硬邦邦的,称玉跟他夫妻一场,再熟悉不过。 她看着他的脸不由紧张了瞬,揪住他胸前衣裳,无意识唤道:“进宝。” 陈知璟并不喜欢这俗气至极的名字,可男人还是顺着她的话,哑声“嗯”了句。 饿了几日的陈知璟果然招惹不得。这夜里头雨打芭蕉、被翻红浪,陈知璟唤了好几次水都凉了。 称玉嗓子都发不出音,咬着枕头呜呜哼,男人才勉强放她去里间沐浴。 她惯来不喜欢人伺候她,可今儿个她腿都软了,丝毫使不上力,走到里头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唔……” 陈知璟隐约听到闷哼声,忙走过去,只见小妇人颇为狼狈地扑在地上,什么都没有裹,这姿势……陈知璟喉头紧了紧。 到最后,木桶里的水洒了大半,两人才从里间出来。 - 等到第二日,称玉醒来已临近正午,始作俑者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见她醒了,几个丫鬟各司其职端了盆、洗面汤及虎骨刷牙子等来伺候她洗漱。 “娘子,国公爷特意吩咐了奴婢们不要吵您,哥儿过来都不许。”春梅边帮她梳发边笑道,“还让我们温了粥在灶上等您醒了喝些。” 她们伺候称玉,自然希望国公爷与称玉恩爱些,毕竟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先前不曾见国公爷来夫人屋里,几人还暗自担心,原倒是多想了。 - 陈知璟出门前去了趟暮春居。 昨晚动静闹得那样大,老夫人一早便晓得了青黛的事,也不要他开口,径自说道:“这丫头心大了,留不得,回头我让魏大来把青黛领回去。” 陈知璟点头应是:“毕竟事关母亲陪房,还是母亲出面更名正言顺些。只是儿子还有一事……” 他顿了顿又说道:“纳妾之事,母亲暂且搁下吧,您莫是忘了,这婚事过了官家的眼。这才成婚一月,您便这般,可不就是在打官家的脸。” 刘氏最是依仗她这三郎,这会儿听他这般说,回过神来,方才想到这层厉害,道:“三郎说的是,母亲晓得了。” “如今咱家看着花团锦簇,然而长姐在宫中日子未必就像传言般盛宠,您可知宫中那位张贵妃娘娘也有了身孕。” 虽按着前世,张贵妃生的该是位公主,然而后头宫中却接连有孩子出生,长姐与官家的情谊却再也比不得从前。 他犹记得长姐唯一一次出宫,在他院内哭了良久,最后留下句莫名其妙的话:“三郎,我悔了。” 然而旁的长姐不肯再说,再几日便听到宫中传来圣人娘娘薨逝的噩耗。据说圣人娘娘其实早身患顽疾,而官家也因为思念圣人,没多久跟着去了。 他那时未曾在意,毕竟他的身子也越发不好,连床都下不得,还以为长姐是为了见自己和母亲最后一面才会出宫。 如今想来,却是诸多蹊跷。 刘氏听了一惊,道:“竟有这事?可是……” 女儿与官家成婚十数载,除了女儿,旁的嫔妃都无所出。女儿生的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册封为王,另开府去了,只三皇子不足十岁,仍养在宫中。 “母亲莫忘了,官家比长姐年长一岁,如今正值壮年,也不过三十七而已。”陈知璟道。 陈知璟离开后,刘氏一人在屋内枯坐许久。 宫中姐儿的事不能乱提,她私与金嬷嬷道,“三郎那儿,都说娶妻娶贤,你看自打他成婚后,院中乌烟瘴气的,才多久就走了个乳嬷嬷和大丫鬟。” “国公爷是个重情重义的,心中有数,您莫多想了。”金嬷嬷劝道,“老奴虽说年纪大了,可还想国公爷与夫人恩恩爱爱,多帮着伺候几个哥儿姐儿呢。” 这话可正好说到刘氏痛处。 软玉温香 第15节 像陈知璟这年纪,同辈人成亲早些的,孩子都快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哪像他,膝下笼统得了个宸哥儿,且还因为救命之恩,跟着梁家姓。 她叹了口气,道:“回头府里大夫五日把一次平安脉,让他顺道也去趟疏竹院罢。” 再如何也不能叫陈知璟休了妻子。 金嬷嬷帮她捏着背笑道:“奴婢晓得。” 谢谢小可爱们,求点推荐票呀~爱你们~ 第二十四章 夫妻恩爱 六月初一,正和帝本该宿在皇后娘娘的仁明殿,今日已至亥初,却仍未见正和帝的身影。 仁明殿里小黄门跑出去打探消息,隔了会儿才回来跟郭忠回话:“大人,奴婢去探听过了,原本官家已来咱娘娘殿里,谁知走到半路张贵妃那边传话说胎不稳,这才没有来。您说这张贵妃哪来的胆子,敢打咱娘娘的脸!” 郭忠自陈皇后与官家成婚后便一直在她身边伺候,跟了她近二十年,为人最是的忠心,听闻啐了声:“你个小畜生,再胡乱说话,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改明儿在外面给我注意点,别嘴上没个把门的,给娘娘添堵。” 郭忠骂完了小黄门,责令他下去,这才往皇后屋里去,人刚走到门前,就看到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菱月走出来。 “娘娘在里面?”郭忠小声说道。 菱月示意他往外走,直走到廊下了才回道:“娘娘说要入寝,方伺候了她睡下,官家呢?” 郭忠摇头:“说是去张贵妃那了,娘娘这儿如何?” “今儿可是初一,这不是……这不是……叫娘娘面上无光。”菱月叹了口气,“我瞧娘娘跟无事人似的,倒是不大放在心上,睡前还叫我给她念了段话本子。” “娘娘想得开便好。”郭忠说道,“只是这张贵妃未免太猖狂。” “如今张贵妃刚传出有孕,娘娘都避着她几分,连晨昏定省都免了。旁的咱管不了,只这殿里你当要上些心,叫他们在外头都谨言慎行,莫叫人钻了空子。”菱月想了想。 “是该敲打敲打。”郭忠点头应道。 两人说了会子话,又各自忙事去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官家身边的卢崇贵忽然过来敲门。 仁明殿里小宫人去应,又令人唤了郭忠来。 “娘娘呢?官家人就到。”卢崇贵笑对着郭忠问道。 郭忠一脸难色,回他:“娘娘今日身子不大好,这已经早早歇下了,我这就去请娘娘起身。” 卢崇贵正要开口,那边正和帝人已走进院内,郭忠忙领着宫人给他行礼,正和帝抬手:“不用,都下去罢。” 竟自己推门进了内殿。 陈姝元本不是多奢靡的性子,殿内有些昏暗,仅在角落里留了盏落地灯,屋内燃着熟悉的桃花香饼。 正和帝脸上隐约浮现出一丝笑意,夫妻十八载,她这点子喜好却没变过。 他掀起层层帐幔进了里间,里头拔步床上侧身躺着个妇人,身上虚虚盖着翟鸟纹纱衾,她阖着眼,睡得正熟。 正和帝站在床边,讳莫如深地盯着妇人看了会儿。 陈姝元让这灼热的视线瞧着,不多久悠悠转醒了来,睁开眼就对上了正和帝的。她怔了瞬,又轻笑道:“官家,您来了,来了多久,怎的也不叫醒我?” 因还没完全清醒,那眸子似染了层水雾似的,在这昏黄的殿中瞧着更叫人心思浮动。 她能在正和帝身边独宠近二十年,单凭着夫妻结发的情义可不够。 上天唯似更偏爱她些,已三十六的年纪,子嗣也生了三个,不过这样看去,跟二十出头的娘子并无什么两样。 正和帝抿唇开口问道:“元娘,方才我听郭忠说你身子不适,哪里不舒服,怎不传太医?” 陈姝元闻言轻笑了声,葱枝似的指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这天热贪凉冰摆得多,头有些晕罢了,哪里就值得唤太医,您莫听郭忠那奴才浑说。您可梳洗过了,臣妾伺候您吧。” “不用,我已洗过,只是今日路上碰到张贵妃处宫人来报,说她胎像不稳,我过去瞧了瞧,这才来晚了。”正和帝道,他坐在床沿顺势帮她捏起眉心,“怎无端疼了,明天还是传太医来摸个脉才好。” 陈姝元点头应是,正和帝又帮她捏了会儿。 “张妹妹身子如何,这头一胎是该注意些。”陈姝元与他道,“明儿我问问可缺什么,叫人给她送去。” 她温和笑着,看起来丝毫不芥蒂这张贵妃今日给她使绊子的事。 说来这张贵妃家中平平,父亲不过六品小官,入宫五六年就被册封贵妃,可见真是入了他的眼。 正和帝面无表情“嗯”声,似不想再提及这话。 陈姝元照例要起身,这是规矩,让他睡到里面,夜里若他渴了,也好侍奉着。 谁料正和帝却制止了她,说道:“你不舒服就别动了。” 说罢,就这样上了床,陈姝元只得往里面躺了躺,给他让出些地儿来。 男人权势在握,在她面前从未摆过帝王的谱,甚至当下以为她病了,这样小意迎合。可不知怎的,倒叫她心里莫名咯噔了下。 正和帝默不作声将她揽到身前,似没有安寝的意思,陈姝元想了想道:“官家,说来陈三大婚我这姐姐未出面,连他那新妇至今都没见过,这两日我宣母亲带着三郎媳妇进宫趟罢。” 陈姝元比陈知璟年长 7 岁,她十八岁嫁给赵慎,陈知璟也才十一,于她半子无异,她心里自然惦记着,还有她那个内侄。 “若想见宣了就是,只还是要等你身子好些。”正和帝微怔,开口道。 “臣妾晓得。” 她真有些困,半阖着眼枕着他的胳膊,两人从年少时便就是这般。正和帝一阵恍惚,低头嗅着她发间的桃花香味儿,轻拍着她的肩,像是在哄她入睡。 陈姝元很快睡了,她这些年性子愈发平和,似很少有东西能影响到她。 正和帝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隔了些时候,也闭眼睡去。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如果有推荐票的话,留下一票再走呀~爱你们~ 第二十五章 疑窦丛生 翌日,正和帝离去得早,身旁妇人觉得身边稍有动静便醒了,她忙起身伺候他更衣,帮他系上金玉环带,又亲自帮他束了发。 这人四十未至的年纪,却已生出了些许白发,他定然也早注意到,看着铜镜中道:“元娘,我可是老了?倒是你,还跟个待嫁小娘子似的。” “官家春秋鼎盛,为何说起这个。”陈姝元唇角带笑,低头看他,手上未见任何停顿,理了理他发顶的皂纱巾。 他叹了口气道:“如何能不老,昇儿已十七,很快都要做父亲,你看再过两年,我让他去开封府磨炼些日子如何?” 陈姝元顿了顿,没有应他的话,她下意识望向镜中看她的那人,那人目光灼灼盯着她,似要从她面上瞧出什么出来。 她勉强笑了笑,退了步道:“官家,好了,前朝之事臣妾也不懂,自有您来定夺。” 赵慎登基六载,大权在握,她也深知这君臣、夫妻之礼,当先论君臣再论夫妻,可她从不知,他竟疑心自己到这般地步。 他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自己心盼着他早死,好叫昇儿登位么。 陈姝元心觉可笑,想到张贵妃腹中骨肉,他当年信誓旦旦说若以后为帝,这宫里只会有她跟他的孩儿。 她慢慢退到窗棂边,望着果子挂满枝头的桃树道:“官家,这树今年又结了许多果,回头让郭忠打下送到您那里。” 这桃树以前长在王府里,她爱极,后来方移到仁明殿中。 赵慎看着她平淡无波的脸心觉一阵抑塞,然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嗯”声与她道:“元娘,我走了。” 她这才转身,笑意盈盈亲送他到殿外。 待赵慎人走后,她脸上笑登时散了,召了郭忠和菱月前来道:“传我旨意,六月十八那日召一等国夫人刘氏入宫。” 郭忠低声应了,见她手摩挲着案角,似还有吩咐,便躬身等着。 果真片刻之后陈姝元又道:“回头等将那树上果实摘完,便叫人砍了。” 郭忠和菱月大惊,失色望向她,菱月道:“娘娘,那可是……若官家知晓……” 当年她嫁入王府没多久,官家亲自种下的。 陈姝元点头:“也罢,那就放场大火掩人耳目。” 又转过身去吩咐她:“你让人来伺候,再过些时候她们也该过来殿里请安了。” 正和帝勤于政事,并不多荒淫,这后宫里不过几人,大都是他潜邸时候的旧人,不过这人越少,越是瞒不住事。 - 陈知璟自那夜后,自个儿默默又搬回了主屋,称玉如今也不能半点旧情不管直接赶他走,便囫囵着一处过日子。 她那些伞制好,便与兰香出府送到万胜街铺子那儿。 谁料听平安说才知道陆绪出事了,已经叫官家给关押起来,两日没回。 平安还当她知道:“娘子,我以为你早清楚,想着你该想法子救他。这事外头都传遍了,不只是陆相公,大理寺一半官员几乎都被圣上关押起来。” 称玉吃了一惊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前年汴京城里一个姓胡的商人告说自己继母李氏与人通奸,并杀了自己生父,案件传至大理寺复审,判了李氏死刑。谁知这姓胡的商人酒后失言,将当年诬告之事,连买通李氏丫鬟的事都抖露……官家因此大怒……” “这样说来,他也是受了无妄之灾……”称玉听了也顾不上再与他说话,领着兰香匆匆回府。 她们整日在府里,自然不知道,但是陈知璟在外头走动,这么大的事他岂能不清楚。可两人这几天都在一块儿,她竟没听他提过半句。 称玉心中又急的又气,匆匆赶回府,她除了陈知璟,也没旁的路子。 陈知璟人并不在府内,称玉按捺着性子苦等他回来,她性子直又不是蠢笨不堪,等得久了渐冷静下来。 不管如何,自己是有求于他,要直接劈头盖脸将他骂一顿,只怕会触怒他,反而适得其反。 称玉心里打着小算盘,待陈知璟回来后小意迎合着,就连床笫间那点子事都全依着他。 娇艳的小妇人与他一同生活了四年,熟悉他每一处,腰肢乱颤哼唱着,把陈知璟骨头都给叫酥了。 他摸着她汗湿的鬓发,初初觉得这妇人长得妖冶,不堪为中妇,这会儿却有几分理解为何失了记忆的自己会迷恋上她。 然而,陈知璟这想法尚未从脑子里散去,就听得这妇人轻声道:“大人,我想问您件事。” 陈知璟这会哪顾得上旁的,漫不经心“嗯”声。 “我今儿听说绪哥让官家给关了起来,大人您可知道……”她仰头望着他问。 陈知璟登时明白了她今晚怎频频不对劲,原来话在这儿等着他呢,男人停了动作,沉沉看着她不说话。 称玉不自在扭了扭,却让他给禁锢住。 “知道,他无事,明日便会让官家给放了。”陈知璟音明显更淡了些,且要是他没记错,因官家看重陆绪,同时宣旨令他重审此案,他也一举由正八品的大理寺评擢升为从六品大理寺丞。 “哦。”称玉应了声,心中重石总算放下来。 软玉温香 第16节 陈知璟看着她,皱了皱眉。 她称呼陆绪为兄,虽自己明示又暗示了,她还是执意唤自己大人,不过男人却什么都未说。 直等到称玉昏昏沉沉,陈知璟才开口说了句:“他遇上这事也是不巧,后天我请他来府上坐坐,你吩咐厨下多准备些菜,陆兄不食羊肉,这就免了。” 京中多食羊肉,将鸡豚之类视为异物,不说达官显宦,就是寻常百姓招待客人也会备上羊肉。 称玉隐约觉得怪异,他怎么知道绪哥从来不吃羊肉的,就是以前在虞城县也没见他怎么和绪哥说话啊。 只她太累了,也来不及多想,应了声,不多会儿便沉沉睡去。 求点推荐票呀,么哒~ 第二十六章 遇见故人 第二日,大理寺除了当时共同审理的官员,其他人都让正和帝给放了出来且官复原职。 然而令陈知璟心觉讶异的是,这回重审的官员里面并没有陆绪。 照着正和帝对陆绪的看重,本不该如此。 其中缘由,陈知璟这样通透,略想后就能看透一二。前世陆绪那会儿孤身一人,与自己来往也在正常范围内,能叫帝王所用。而如今陆绪成了自己妻兄,正和帝如何会再心无芥蒂。 陈知璟当真是将陆绪当作知己好友,才会想着明日请他来府上。 他记得陆绪每年夏季疥疮频发,浑身瘙痒难耐,总要受一番折磨,全因这回牢狱之灾的缘故。 牢房里潮湿且热,人在里面呆了三天,自然受不住,况陆绪初始并不曾多在意。 陈知璟嘱了府上杨大夫,到时替陆绪摸个脉。 称玉没吩咐厨下,自己亲自在灶上忙活了一下午,烧了几道菜。煎鸭、牛脯是陆绪爱吃的,还有道杂熬蹄爪等下了锅,称玉才想起来这是周进宝的最爱。 陆绪依约前来,陈知璟将他请到疏竹院前头,道了礼后方坐,两人都不是多言的性子,互敬了杯便各自喝酒吃菜。 桌上菜几乎没个陈知璟惯食的,他连喝了两盏酒,想着一会儿若贸然让大夫替他把脉,恐怕有些失礼,还是要借着梁称玉的名头才好。 他正思虑着,陆绪却先开了口:“国公爷怎么不动筷,可是玉娘做的不大合你的胃口?” 说完看了陈知璟眼。 陈知璟哪里晓得这是称玉做的,只看着那鸭块、猪蹄便没了多少食欲,又不是无知小儿,怎能半点礼节不顾,拿着骨头来啃。 他摇摇头,挟了块牛脯放入嘴中,男人抿唇轻嚼着,味道与平日厨下的果真不大一样,陆绪倒是挺了解那妇人。 陈知璟看向陆绪,面上已浮了丝酒意,那妇人也是,怕他不管陆绪死活,连床帏之事都能拿来谋划。 男人咽下心中隐约不快,默默用完膳,这才说道:“明初,今日请你过来,还有一事。你先前遭了无妄之灾,称玉她担心你身子不适,正好我府上有大夫,不妨让他给你把个脉。” 陆绪闻言似愣了瞬,笑道:“这妇人家便是爱大惊小怪,不过国公爷既然提了,我也只能却之不恭。” 真不是陆绪小看了称玉,她如何能想到这般细致,恐怕还是这人的主意。 陈知璟见他应下,忙令身边伺候的侍从去请了杨大夫前来。 这大夫陆绪是认识的。 那会子他来到京城,人人都赞他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前途不可限量。可谁知道他夜里常做着噩梦,梦见那娇丽的、唤着他绪哥的小娘子,剩了具腐烂的尸身。 而她那万般信赖的夫君摇身一变,成了这汴京的鲁国公,当今圣人的亲弟弟。 听说鲁国公失踪四年,几年前才回到京师,且已与安平侯顾家的大娘子定下婚事,他哪里还记得那惨死在虞城县的傻姑娘。 陈知璟此人看着高高在上,一副不可接近的样子,其实并不难交好,两人年龄仅差了几岁,又志趣相投,很快比常人熟稔了些。 原来陈知璟早忘了先前的事,陆绪积在心中的仇恨愈积愈多,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到最后脑子里只嗡嗡响着一句:“他该死。” 他带了砒霜前来国公府,抱着与陈知璟同归于尽的心思,谁料却叫这姓杨的大夫暗地戳穿。 “陆大人与国公爷有何仇怨,昨日小人瞧见您买了样东西,这会当带在了身上罢。” 陆绪以为被他拆穿再无退路,冷冷看着对方道:“是又如何?” 杨大夫却轻笑道:“这样两败俱伤的想法,陆大人可担不得状元之名。” 听他说这话,陆绪终于觉出不对来,对他道:“你与国公爷有仇?” “没有,他如今于我们主子还有用。”杨大夫摇头,“不过我可以帮你。” “为何帮我?” “送上门的替罪羊为何不用,若哪日暴露,还望陆大人一并认了罪名才好。” - 当下陆绪兀自低着头,任由杨大夫帮他把了脉。 “国公爷,这位大人体内水湿堆积,停滞肌肤之下,小人开几副药服用了当无大碍。”杨大夫对陈知璟道。 陈知璟点头令他退下,又唤了陆绪几声:“明初?” 陆绪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来看他。 “方才大夫说你并无大碍,只湿气有些重,吃了药便好。”陈知璟问道,“怎刚才见着杨大夫失神了?” 陆绪未答。 他让仇恨蒙蔽了理智,前世哪会管这杨大夫是谁的人,他又因何理由藏在国公府中。 就是这辈子称玉说要嫁陈知璟,他只想着他不动手,别人害陈知璟也是他的命数。 总归国公府其他人都未见有事,看来那幕后之人只是想掩人耳目慢慢杀了陈知璟一人。并不会危及称玉母子的性命,以后还能让宸哥儿得了他该得的。 然而就在这杨大夫再次出现的当下,他猛然意识到,若那幕后人真正想要的不是陈知璟的命,是国公府呢。 堂堂一个国公骤然过世,朝廷定然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如果是多年顽疾去了,哪个也不会觉察到其中异样。 他这国公府可不是只有他一房。 倘若单纯为了得到国公府爵位,那时直接让他杀了陈知璟岂不是更好,反正有人认罪,何苦绕这么大圈子。 陆绪一时想不明白,杨大夫当初说陈知璟于他主子有用,又是怎么回事? 只陆绪当下唯一不敢赌的是,如今增添了称玉母子这两个变数,一同害了她们该如何是好。 “国公爷,看那位杨大夫的年纪,瞧着在府上当许多年了罢。”陆绪忽道。 陈知璟看陆绪今日自见到这杨大夫后便心神不宁,一时想不通,只顺着他的话应道:“该有近二十年了。” 么哒,求推荐票呀~ 第二十七章 我是你夫君 “我看他医术不错,怎甘愿当个府医?” 这话倒没半点贬低的意思,像国公府中养着的大夫,除了日常平安脉,主子们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基本都会请宫中太医。 府里大夫,大多数时候都是帮府里下人看诊而已。 本朝除了三年一次的医官选拔,还有征召令,像杨大夫这样医术精湛的,怎么瞧着都不该窝在此处。 不过这话从陆绪口中说出来,仍是有些失礼。 依着陈知璟对陆绪的了解,他断不会贸然说出这话。 陈知璟略想了想,这杨大夫来府上时他不过十来岁,若他记得没错,上辈子也就这一两年他因病辞去。 “可是有何不妥?”陈知璟隐约觉出不对来,这时间未免太巧合了。 陆绪摇头:“只觉得怪异,多嘴问了句,还请国公爷见谅。” “无妨。”陈知璟看了看他,又吩咐人去请夫人前来。 称玉匆匆从后院赶来,见到陆绪好端端的方松了口气,陈知璟冷眼旁观她面上止不住的笑意。 “绪哥,你人没事就好。”小妇人轻声道。 陆绪却想的是,早知道她在这府中危险重重,无论如何也不该让她再踏了进来。但瞧她在这府中似过得不错,人还丰腴了些。 而且他若猜测无误,称玉当同他一般重活了一世,她心中却还是惦记着来找这人。 陈知璟此人,他与他来往数年,旁的不论,此人秉性还是知道,他既娶了称玉,当对她们母子不差。 陆绪暗叹了口气,临走时又对陈知璟道:“我许是在大理寺呆了段时日,疑心病犯了,方才胡言乱语,还望国公爷莫放在心上。” 陈知璟亲送他至外院,作揖道:“不会。” 陆绪那话说得奇奇怪怪,不过陈知璟放在了心上。 男人满腹心思回了后头,没想到称玉正端着碗猪蹄坐在偏屋里啃,她身边丫鬟一脸愁容,欲给她递帕子,她也不接。 陈知璟低头去看,不正是他们刚才剩下的菜肴,她怎么还吃上了,这如何像话。 男人待要开口,还是先将丫鬟们都遣了下去:“怎么了,饿了叫厨下给你重做,这倒了便是。” 称玉却一边啃着猪蹄子一边默默掉着泪,听到他开口,反抬头狠狠瞪了他眼。 瞪得陈知璟莫名其妙。 这妇人在他跟前从来就没个礼数,陈知璟脸沉了瞬,想起上回自己骗她说恢复记忆的事,念及她年纪小,还是耐着性子问她:“发生什么事?” 称玉却抱着猪蹄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院子这么大,陈知璟也不可能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去寻她。 等到晚间时候,她才自己进了屋子。 她心里藏不住丁点儿事,陈知璟不过刚碰了她的腰,就让她猛地坐起身来拍了下手:“你骗我!你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陈知璟一脸郁色,道:“我如何骗你了,当初就是做了那梦,实际也算得是我的记忆,只是后来又想起了些。” “可是你以前最爱吃猪蹄的。”小妇人眸里含着泪珠子道。 陈知璟忍不住扶额,觉得她未免太无理取闹,冷了声道:“你便是因为这个闹腾?” 旁的男人再没有多说,只径自阖眼躺下了。 称玉盯着他背影,想着自己果真是愚蠢,陈知璟纵然想起一些,也不可能就变成周进宝,她到底在奢望什么? 软玉温香 第17节 想他同以前一般,抱着自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么。 她怔怔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倒是陈知璟躺不住了,心道了句孽障,坐起身,低声与她道:“时候不早了,睡罢。” 称玉默不作声仰面睡在床上,离他远远的。 前些日子,两人关系好了点,她总不自觉往他怀里钻。男人又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搂过来,小妇人不甘不愿挣扎了几下,见挣脱不了才作罢。 “你我如今是夫妻,你又是这府里主母,虽说现在是大嫂管家,可以后这府里大小事务还得你来做主,该时时刻刻注意着体面才是。”男人在她发顶说道。 陈知璟觉得自己这不像是教妻,说教子更贴切些,本来依着他实际的年纪,当她父亲也使得,不过就是待宸哥儿,他都没这么耐心过。 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偏打不得、骂不得,可不就是孽障,而前辈子确是自己欠了她的。 他轻拍了拍她的背,当她又不吭声时,她却开了口。 “我知您心里瞧不上我,觉得我不大上得了台面。”妇人揪着他中衣轻声道。 陈知璟一时噎住,刚开始他的确觉得这妇人难登大雅之堂,然自她嫁给他后,他心里多番思虑,却始终当她是自己妻子。 “我只希望你能尽早适应,就算是为了宸哥儿,莫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是你夫君,你若有话照直与我说也无妨。” 却不必像那日拐着弯来问他陆绪的事,他看她信任陆绪倒比自己多些。 称玉没说话,陈知璟伸手掩了帐幔。 - 隔了两日,宫中仁明殿不知怎的,竟起了场大火,院内浓烟滚滚,老远都能瞧见。 正和帝本在福宁殿内批阅奏折,听得卢崇贵说了仁明殿走水的事,面色骤变,问道:“娘娘可有事?” “奴婢不知,刚令人赶去,这就向您禀告来。”卢崇贵道。 叫正和帝推了把:“不长眼的东西,那还站在这儿是作甚?” 便匆匆往仁明殿赶去。 好在火烧在外头,院里东西烧了大半,殿内倒没事。也不知如何起的,许是哪个宫人不小心把灯笼给点燃了。 只可惜了正和帝当年亲手所植的那棵桃树,从根部都给烧断了,怕是再养不活。 正和帝大怒,倒是圣人娘娘温声劝了句:“烧了便烧了罢,一棵树而已,官家不必因此而大动干戈。” 么哒,小可爱们,求留下点推荐票呀,一票也行的呀,爱你们~~~ 第二十八章 管家 赵慎面色缓了缓,侧身看了眼身边妇人,心中隐隐觉得不大舒服。 倒是他们的幼子赵晞跑来给他行礼,小儿不惧他,扯着他衣角喊道:“爹爹。” 赵晞是他登位后出生的,如今方四岁,平素里最是受宠。都说抱子不抱孙,然而赵慎并未拘着这虚礼,连批阅奏章都曾搂他在膝上,由此可见三皇子的受宠程度。 赵慎见状将小儿抱起,想了想道:“哥儿,今日跟娘娘宿在爹爹宫中如何?” 晞哥儿尚未开口,陈姝元道:“官家,这恐怕不合规矩,况只是院内走水,殿内无碍的。” “规矩,哪来那么多规矩,朕的话便是规矩。”赵慎骤然沉下脸,又不知哪里来的怒气,也不管她,径自抱着小儿走了。 皇后与三皇子在官家福宁殿内住了几日,其间恩宠暂且不提。只这宫中嫔妃不免暗自猜测,原来万般受宠的皇后娘娘也会狗急跳墙,为了争宠,纵火这等下三滥的招数也能使出来。 不过陈姝元在宫中威慑甚久,膝下又三位皇子,除了那位已有了身孕的张贵妃,如今还没有哪个敢明目张胆跟她作对。 那日陆绪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可陈知璟还是放在了心上。 这杨大夫四十来岁,当时来府中时不过二十出头,据说是郓州阳谷人士。阳谷离京师并不远,陈知璟私下派人去打探,只是这年代久远,并不能探听出什么。 且这事不好大张旗鼓,最后没得到多少有用的讯息,便暂且叫人暗自盯着杨大夫一举一动。 称玉做事毛毛糙糙,但人却不笨,那夜陈知璟好说歹说劝了通,她自己倒也想开了些。陈知璟虽不再喜她但为人毕竟还算正直,不会无故磋磨她,况且她当初本就是为了宸哥儿才嫁进府里来。 十五那日去暮春居里请安,她将刘氏交给她的册子都背熟了。 刘氏因知道其中厉害,待她倒比先前看着热络了些,也绝口不提给陈知璟纳妾之事。 称玉多说多错,行过礼后只在一旁坐着喝茶,听说孙氏一早来请安,这会子已回去了。 “玉娘,你如今嫁入府中已两月有余,大小该管些事了,你且将你院子管起。还有庄子上半年的地租子,也就最近功夫该送了来,我与你嫂嫂说过,今年且让你试看看。”刘氏温声与她道。 称玉忙应下。 那边金嬷嬷捧了身衣裳出来:“夫人,您瞧瞧,这是上回夫人让人给您新制的,已好了,您随奴婢进去,看可还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宫中圣人娘娘令我们十八那日进宫,到时你也好穿。”刘氏道。 称玉随金嬷嬷进了里间,一会儿方从里头出来。 刘氏细细打量着梁称玉,她这三郎媳妇小门小户,长得倒是不错,只是稍媚了些,不过这也是她年纪轻的缘故,再过些年许会好不少。 称玉穿了这身藕丝色的宽袖褙子站在屋中,金嬷嬷帮她重新梳了个稍显稳重些的圆髻。 刘氏笑了笑:“玉娘生得好,这未怎么打扮就已叫人觉着赏心悦目,嬷嬷去把我那妆匣子取来。” 金嬷嬷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件镶玉黄花梨木 匣子。 刘氏打开,自里头亲选了枝并蒂珠钗插入称玉鬓发间:“这般便更好了。” 称玉打小就没娘,到这府中那声“母亲”也不过敷衍了事。 这会儿刘氏和颜悦色,明显与上回左右敲打不同,又是送衣裳又是赠钗子的,她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摸了摸发髻道:“谢谢母亲。” 梁称玉在暮春居呆了两个多时辰,这才回去自己院子。 刘氏也不是多心狠的人,私下叹道:“我是万般瞧不上三郎媳妇,今儿看她不知怎的,瞧着竟有几分顺眼。” 金嬷嬷道:“夫人也不过二十二,还小着呢,您上回不也说她幼年失恃,可怜的,您平素里再费费心。” “你倒是向着她说话。”刘氏瞥了眼她道,“她给了你多少好处。” 金嬷嬷笑着帮她捏肩:“娘子,奴婢陪了您几十年,无儿无女,就守着您过日子,吃穿都不缺,左右也都是想着您。” 她是刘氏的陪嫁丫鬟,说这话连旧时称呼都出来了。可她也算看明白,国公爷那护着夫人的劲儿,她若不帮着,以后第一个讨不了好的便是自己。 刘氏玩笑而已,便未再提这话。 鲁国公府中主子不算得多,但家业不小,单是公中庄子就有十来个,更别论陈知璟的私产,那也有专人替他管着。 刘氏话刚说完第二天,其中个庄子上的管事肖金木就来府中求见大夫人。 老夫人先前已对孙氏发了话,这块由称玉管着,孙氏遣了身边婆子来,让他去寻国公夫人。 这肖金木也是个懂事的,忙塞了两张银票过去:“这是单独孝敬大夫人的,嬷嬷您与我说说,今年如何换了主子来管?这国公夫人如何?” “这老身可说不好,你仔细着罢,国公夫人从乡下来的,可没我们夫人那般好说话,小心丢了祖上的差事。”婆子将银票塞进衣袖,扭身便走了。 庄子上庄头都是一家来做,老子死了儿子继承,因此才会有婆子这话。 肖金木暗啐一声:“个老刁奴,白得了我二百两银子,嘴里半句实话都没。” 不过还得打起十二精神,不知这国公夫人到底是个怎样脾气,请门房再去通禀。 称玉这会儿正陪着宸哥儿在屋子里,宸哥儿坐在书案前,她自己就在榻上帮哥儿和兰香重新做两件衣裳。 哥儿在长身子,衣裳换得勤,兰香虽府中有定制,但毕竟称玉做习惯了,她是真心拿兰香当妹子养。 那边院里婆子来传话,说肖庄头来送孝敬,称玉还愣了会儿,才叫人去领他过来。 肖金木进来屋子里,给称玉磕了头,方递上一年的账目明细和银票。 称玉让婆子接手,自己略扫了眼,那银票竟像有近千两的样子。 肖金木赔笑道:“主子,今岁麦贱,去岁斗米七十,今不过三四十,两个山头收益倒是还成,因而孝敬这才勉强与去岁齐平。” 称玉翻了翻账目,笑着道:“晓得了,你来一趟不容易,歇一日明日再走罢。” 肖金木一看这便就过了,忙又磕了头:“谢主子恩典。” 第二十九章 漏洞百出的账目 想来这肖金木来时并没有打听清楚,还当这国公府的女主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哪里知道,称玉七八岁时就跟着梁父下地,就是以后搬到县城里头,她家那三四亩地也未丢了。 她也是管过账的,虽铺子不大,但这竹子、桃花纸、柿子漆,哪一个不要精打细算。 夜里头陈知璟梳洗后,只着中衣倚在榻上看话本子,梁称玉则趴在榻上案桌,一直捣弄着账目。 陈知璟原听她说了一两句不打算再管,可她这已算了一个多时辰,陈家十几个庄子,一年两次租,若个个这般,她岂不是要累瘫。 见状陈知璟便搁了话本子道:“这些个家奴,忠心的有,偷偷在外头置办产业的也不少,不必太过苛察。左右没府里点头,他们也脱不了奴籍。那上头若有往年账目,你略瞧瞧,若大差不差便放他去。” 这话称玉可不大赞同,她长在乡野,十两银子就够她与父亲一年花销,哪文钱不是掰着手指头省出来的,京师与虞城县价不同,她也清楚。 但看这账面上漏洞百出。 肖金木庄子上有良田一千八百亩,山头两座,每亩大约能产两石粮食,去除佃户的,每亩当得一石,二三月时她购买当要八十文一斗,怎到肖金木口中竟成了三四十文一斗。 可见这府里的主子都大手大脚惯,知道或许有猫腻,然而陈家还有俸禄、铺子上的进账,按着他的意思,竟是不大在意。 “大人,您吃过梢瓜么?”称玉伸手比了比,“就那种青白色的瓜,大概这么大。” 陈知璟蹙起了眉。 真是为难他了,国公爷怕连这东西长在地里头都不知道。 “这瓜前期种时要日日浇水,可水也不能多,一旦多了,还没等藤蔓长起来,就已经从根部烂了。”称玉面上严肃道。 陈知璟瞧着这小妇人,因天热,她穿着烟色梅花罗背心,只在外头罩了件薄纱,隐隐勾勒出绰约的身姿。 然再端看她一脸正色,任谁也生不出亵渎的心思,陈知璟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她的头,轻笑道:“却是我糊涂了,焉不知蚁穴虽小,溃之千里。” 称玉避无可避,叫他如安抚幼童般摸了下,瞬时低下头,不由自主地脸红了,一直到了耳根处。 “其实我也不大懂,随意说说而已。”她低喃道,“大人您莫放在心上。” 陈知璟面色温和地看她:“你是对的,依我的意思,你既觉得这肖金木有问题,且留他在京师,他惶惶不安,自能猜到我们用意。等其他庄头来了,定然会与他通气,若能及时补上便罢,若还是执迷不悟,拎了一两个出来惩治。一来敲打敲打这些人,二来也不至叫他们觉得主家苛刻。” 陈知璟总归比称玉想得要长远些,往年大嫂掌家惯来如此,她这接手便查出许多纰漏,岂不是明着打孙氏的脸。 他虽瞧不上大房一家,但毕竟未曾分家,若闹出兄弟阋墙的丑事,对宫中长姐也不好。 软玉温香 第18节 “我知道了。”称玉道。 陈知璟已下了榻:“莫看了,歇息着去罢。这些就费了你许多精神,以后你要管的更多,岂不是先将自己给累坏。” 男人眸色一暗,想起自己那隐疾来,兀自叹了口气。 翌日,称玉让身边秋菊去递了话,叫肖金木暂且留在京师。 肖金木心知不对,却只能恭敬应下。 再一天便是六月十八,皇后娘娘召了国公府女眷入宫。 刘氏在前面单坐了辆马车,孙氏带着她的嫡女萱姐儿与称玉、宸哥儿共乘一辆。 马车往前走了会儿,孙氏忽笑道:“三郎媳妇,这事母亲交了你做主,我本不该过问,只有些好奇,怎的我听说那肖庄头叫你给留下了。” 称玉闻言看着她道:“嫂嫂,这府里多少庄头我也不大熟悉,只叫他先留着,等人都来了,我一起见见。” 孙氏暗自嗤笑:“这才嫁进来没多久,旁的不会,谱儿倒先摆上了。” “这般说来也是应该。”孙氏与她道。 便不再提及这话。 马车停在宫门处,陈家几人下了马车。 陈姝元身边的郭忠已早早在宫门附近守着,见她们过来,忙迎上前来请安:“老夫人,国公夫人,大夫人,圣人可是早盼着,烦请跟奴婢来。” 刘氏笑道:“有劳你走这么一遭。” 说罢,递了个荷囊过去。 郭忠倒未推辞,顺势收下装入袖中,脸堆笑出了褶子:“老夫人您就是菩萨心肠,心里还惦记着咱这些当奴婢的。” 称玉两辈子哪进过这种地方,难免有些心生胆怯,双腿直打哆嗦,然而宸哥儿还在她身边站着,只得勉强支楞起来,默不作声跟在刘氏身后。 那边陈皇后已在仁明殿等着,虽是召见外眷,但今日来的是她母亲和侄子侄女,是以穿着身寻常礼衣,发间简单插了枝细钗。 称玉原本心里直打鼓,等给这位天家娘娘行礼后,她偷偷抬头看了眼,反没那么惧怕了。不因旁的,这圣人娘娘与陈知璟毕竟一母同胞,乍看倒有两三分相似。 “这可是三郎媳妇和哥儿,头回见的,上前来我瞧瞧。”那边陈姝元令人给她们赐了座,又唤称玉领着宸哥儿近前。 她温和笑着,问了宸哥儿几句话,与刘氏道:“母亲,你看宸哥儿这模样,与三郎幼时无二。” 刘氏是她的亲生母亲,平素心里不晓得多挂念她,然当下听了这话却仅仅拘谨回了句:“圣人说得极是。” 这样子,还不如待称玉的时候亲近。 陈姝玉是知道她母亲的,纵然骨肉血脉割不断,但在这天家当要先论君臣,她早习惯了。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进了第三期关注名单啦,还请多多关照~投一票也好呀~ 第三十章 误会 称玉见刘氏这样拘谨,完全不见嘘寒问暖,心里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本觉得国公府里规矩大,如今看着这天家更是,母女两个瞧着竟如此生分。 几人这厢说着话,陈姝元命人去领了皇三子赵晞来,小皇子走进殿内。陈姝元指着殿内几人道:“晞哥儿来给你外祖母、两个舅母请安,那个是你表弟,年岁与你一般大,只比你晚生了几月。” 赵晞忙上前拜见。 刘氏与孙氏面上严肃,侧着身子受了半礼,称玉有样学样,忙也跟着照做。 陈姝元并不厚此薄彼,各赏了萱姐儿、宸哥儿一块玉佩,又留她们在宫中用膳。 “圣人,礼不可废,臣妇们在宫中不便久呆。”刘氏闻言却推拒,站起身向她请辞道。 陈姝元也不勉强,令身边郭忠送她们。 临走前,刘氏又看了眼陈姝元,笑道:“圣人当顾着身子要紧。” 她这元姐儿怀胎十月,府中娇娇养大,如今见一面都难得,便是见了面又处处受桎梏。刘氏没忘记陈知璟说元姐儿在宫中日子并不好过,可并不能提,连忧愁都得隐着,做出的欢喜的样子来。 几人进宫不过小半个时辰,走出宫门连刘氏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晚些时候,正和帝人来了仁明殿。 陈姝元刚用过午膳,这会儿半卧在榻上翻着话本子,见他人过来,只得匆匆理了衣裳去迎。 正和帝亲将她扶起身:“怎没多留岳母她们会儿,方才我有事要处理,也未得空来请安,还望岳母不要怪罪才好。” 陈姝元笑笑:“官家以国事为重,能记着已是我母亲的福分,哪里会怪罪于您。” 正和帝也扯了下唇,再未说起此事。 他此刻过来留在仁明殿小憩,陈姝元忙里忙外伺候他上榻。陈姝元体寒些,偌大的殿内仅摆了两个冰盆,她召了宫人过来替他摇扇,自己则在一旁守着。 看赵慎阖眼似已熟睡,才令人下去,自己则坐在榻角继续边翻话本子,边打着盹儿。 没想到本该睡着的那人却忽然睁开了眼,唤她道:“元娘在看什么,过来一起歇着罢。” “官家,臣妾不困。”她摇摇头,况白日里头也于理不合。 然而终究拗不过他,只让他盯了两眼便收了东西,走过去躺在外侧。 “那上面讲的什么?”正和帝今日好奇心似乎有些重,又问了遍。 并不是多正经的书,不过她在这宫里闲来无事,也就靠这些来打发时间,她想了想道:“我只瞧了一半,大抵是个落魄书生和贵女……” “不过那些个没考取功名的书生痴心妄想而已。”正和帝道,“这人后看看就罢了。” 陈姝元“嗯”声应下。 鲁国公府老夫人今日进宫,官家因忙着未见,虽不是什么大事,终究叫人心里犯嘀咕。不过众人很快发觉,这才没几日,皇后娘娘倒比先前更受宠了,官家连续几晚都宿在她宫中。 鲁国公府仍是这京中的一等一的世家,荣华正盛,就是官家的亲兄弟都比不上。 陈知璟却已觉出不对来,私下把盯着大老爷陈知瑞的人都撤了走。 他那兄长陈知瑞没什么大能耐,只靠着祖上庇荫,在户部谋了个考功员外郎的差事。 这差事不大紧要,却是个肥缺,每年岁中、岁末地方上考核,都要经了他的手。 要不是因为上辈子记忆,陈知璟并不知陈知瑞胆子这般大,这几年暗地里敛了不少财。 他原本想敲打敲打陈知瑞,然而称玉她们从宫里回来,他彻底停了这心思。或者依着如今的情况,不去管陈知瑞,才是对国公府最好。 总归也要不了他的性命。 - 等过了几日,庄子上的掌柜陆续来了京师,果然不出陈知璟所料,肖金木已与几人通过气,交上来的账目都大差不差,寻不出大错。 这下倒是不好办了,陈知璟站在称玉身后,略看了账目,指点了点道:“这三处庄子与往年差了数百两,可见水分极大,不过今年未出错,你贸然处理未免让人觉得不公,我使人去庄子上探了再说。” 称玉点头应下:“您说得对,也好。” “不过今年倒多进账了两三千两,可都是你的功劳。”陈知璟轻笑道,“安置罢。” 称玉却还未打算安寝,她那还有针线活儿要赶着做,想了想道:“今儿您先睡吧,我这还有两身衣裳要做出来,单薄的料子,再晚些时候,天凉了也穿不了。” 陈知璟听得她这话一愣,手摸了摸身上衣物,不知想到什么,面上微赧,浮现出不自在道:“衣裳也不急着穿,府里养了好些个绣娘,还是身子要紧,莫要伤了身。” 称玉胡乱摆手,过去寻自己的针线篓子,根本没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话,径直道:“您歇着吧。” 大房那边陈知瑞又宿在了妾室屋中。 孙氏因庄子上的事,气得直对着身边婆子骂道:“他个混账东西,倒是不管事的,只知道往个妇人怀里钻,大房让人把脸都打肿了也不问。嬷嬷你说我怎就这么命苦,偏嫁给了他,累死累活捞不到句好。” 孙氏自己父亲朝中五品,嫁进国公府,与天家攀上了亲。要不是陈知瑞是庶出,与宫中娘娘毕竟隔了层肚皮,也没有多少能耐,根本不可能会娶她。 但这话轮不到个下人来说,她身边嬷嬷给她倒了茶劝道:“大爷体面仍是给您的,就是老夫人那儿也您独一份,院里其他几个都不让去请安。” “你晓得什么。”孙氏道,不是嫡亲的儿子,哪里有耐性去管他的妾室。 么哒,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求点推荐票呀,一票也行啊~爱你们~ 第三十一章 指着它能活人 孙氏心里虽憋着气,去老夫人院中请安时恭恭敬敬,刘氏不待见陈知瑞,但对这儿媳妇还算过得去。 “先前把庄子上事给三郎媳妇去办,她办得如何?”刘氏问她。 孙氏笑道:“母亲明鉴,三郎媳妇能干着呢,今年只上半年,账上就多了几千两,我看府里以后交给她也使得。” “不过今年收成好,她也是碰巧了而已。”刘氏摇头道,“她哪里会这些,慢慢跟着你后头学学便算了。” 孙氏兀自松了口气。 凭心而论,孙氏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府里上上下下一应都是她在料理,刘氏再如何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削她的权。 “萱姐儿今年该十四了吧,你心里可有计较,成亲暂且不论,也好先定下来。有合适的人选,要我出面看看也成。”刘氏又与她说起旁的事来。 萱姐儿是府里第一个孩子,幼年也常在刘氏身边,是她看着长大的,心里自然有几分疼爱。 刘氏愿意管,孙氏可是求之不得。 她忙道:“不敢瞒母亲,已在相看着了。只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也知道,咱家虽说是家世显赫,但她父亲就那么大的本事,萱姐儿这高不成低不就,若低嫁又辱了咱国公府的门楣。若您愿意相看就再好不过。” 刘氏想了想,道:“也好,我托人问问看。” 孙氏何尝不知老夫人这是打一棒子又塞了个甜枣过来,不过萱姐儿亲事由她出面可顶得上自己说上百句。 她心里畅快了些,说了好些子好话回去自己院子,称玉先前这么一闹,让她少了许多进账,还要慢慢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才是。 而被留在京师的那些个庄头原本哆哆嗦嗦,等府里放了话,这才各自返程回庄子上去了。 称玉连忙活了几日,终于将衣裳做好,便唤了宸哥儿和兰香过来,各自交给他们。 陈知璟对此一无所知。 男人晚间时候看到称玉终于没在忙活那堆针线活,他默不作声换下衣裳过来,依旧坐在榻上看话本子,但心思早不晓得飘到哪里去。 称玉仍在做自己的事,她坐在铜镜前不慌不忙地梳着发,陈知璟心不在焉抬头望了她一眼。 转而又觉得自己丢面子,又不是没有衣裳穿,府里绣娘的手艺比宫中也差不离。 何必盯着她做的这。 软玉温香 第19节 他只是不想浪费她一番心意而已,她似乎爱极了自己,连睡梦中都搂着自己不肯放。 陈知璟作样子捧了会儿书,隔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扭头对称玉道:“你那衣裳已做好了?” 称玉正收拾东西,刚站起身,闻言纳闷地看了他眼:“嗯,白日里就好了。” “哥儿和兰香都喜欢得紧,您不知道,他们俩就爱穿我做的衣裳。如今条件好些了,刚来汴京那会儿,兰香穿的还是我改小了的衣服。”陈知璟听了没说话,称玉觉得奇怪,又道了句。 没想到榻上那人听了这话,脸一阵红,指腹在话本子上缓缓摩挲,良久后才道:“你待个下人倒是好。” 这话里讥讽意味太过明显。 称玉一怔,话淡了些道:“……兰香我当作妹妹看的,以后她年纪大了,我还想着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 知道他瞧不起,也没强逼着他来认这个亲。 陈知璟心忖:“她就爱认些莫名其妙的亲,和陆绪搭上了还不算,这又给他弄了个姨妹出来。” 男人心下烦躁,说不清那点子小心思,沉了声道:“随你,那丫头也是你自己买来的,当然全由你做主。” 说完,便拎着话本子下了榻。 称玉看着男人消失在屏风后的身影,只觉得丁点都搞不懂他,好端端的,又戳到他哪根肺管子了。 陈知璟半倚在床间,摸着自己腕间的佛珠,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还是定力不够。 这脾气来得他自己都觉怪,许是自己潜意识里还是不能安然面对自己将要瘫痪的现实, 但她性子也不是吃素的,怕是要跟自己闹脸子。 听得房间里窸窸窣窣,有人在走动的声响,陈知璟想想又觉得隐隐后悔,刚才他那话许是重了点,她难不成气急,又要搬到宸哥儿屋子。 这妇人果真是自己的孽。 陈知璟揉着眉心想了会儿,正要出声,她人却已经走过来。 果真是气了。 连半句话都不吭,就毫无形象从他身上跨过去,往里头一坐。 陈知璟原觉得她这举止极其无礼粗鄙,这两三个月下来,他倒习惯了,也没有再纠正她。 “啪。”她不知道扔了个什么过来,摔在陈知璟手中册子上。 陈知璟不觉蹙眉,再低头一瞧,是个黛蓝色的荷囊,上头用金线绣着竹纹。 “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称玉面上露出丝不自在,摸了摸自己鼻尖道。 陈知璟拿过荷囊翻着瞧了瞧,看向她道:“我很是喜欢。” 称玉点头:“您喜欢就好,之前给宸哥儿做衣裳的布料多了些,我想着不浪费,便给您做了这个。” 叫陈知璟轻瞥了眼。 称玉便抿唇不说话了,他刚才胡乱发脾气,自己愿意把这荷囊给他已是不易。 她暗自嘟囔,扯着薄毯欲躺下。 “想不想看话本子,一起罢。”忽听得身边这人道。 不待她回应,男人已往她身边挪了挪,那册子就摊在她面前,称玉凑了过去。 不过她字也认得少,这一面纸上许多个字都不认识,陈知璟也不嫌她烦,一一讲了给她听,到最后,就全是他在说话。 男人嗓音沙哑低沉,听得称玉耳朵发酥,她不知想起什么,轻笑了声。 “怎么?”陈知璟顿了顿。 称玉笑着道:“以前我就说过,您就是去酒肆里头说书,指着它也能活人。” 求宝贝儿们投个推荐票呀,一票也可以哒,谢谢小可爱们,么,爱你们~ 第三十二章 话本风波 她说这话时倒没想到旁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才觉得有些奇怪。 陈知璟今日念的是什么七国春秋,其实的内容有些枯燥,若搁在平日称玉肯定也不大乐意听。 但他确实会讲,还会说些人物轶事给她听。 没想到陈知璟也跟着笑了声,道:“嗯,总归都不会饿着你们娘俩个。” 称玉心停了一拍,她心里清楚的,这人不是那个穿着补丁直裰,会亲昵唤着她的周进宝。 两人这会儿倚的这张拔步床,说是金丝楠木制的,比他们在虞城县的炕不知好了多少,要不是托了宸哥儿的福,她或许一辈子都捞不到睡上这么一回。 可她还是晃了神,扭头偷看他眼,又忙拽紧了毯子未吭声。 不过像梁称玉这样的小娘子,还是喜欢情情爱爱的多些,以前在虞城县这些个话本子最多了。 “大人,您有没有《乐小舍拚生觅偶》或者《志诚张主管》的话本子?”称玉想了半天,问出这么句话来。 陈知璟没有,他却对她道:“明日我让人找一找。” 夜里头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陈知璟的错觉,这小妇人比往日更勾人得多,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哼。 陈知璟情难自禁,掐着她的腰肢,将她嘴儿都啃红了。 小妇人开始还能好好的,到后面觉得不大舒服,说什么也不肯配合。陈知璟低低哄了好会儿,她哼哼唧唧,怕是又把他当成了周进宝,直唤道:“腰快断了,唔,夫君……歇下吧……” 陈知璟看着她凌乱的鬓发,忽有些不舍起来,自己在她这处这般沉迷,若依着以后,又当要如何。 男人默不作声,动作却更狠了些,称玉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溺毙在这儿。 床榻间湿漉漉的,秋菊和冬雪两个未出阁的小丫鬟进来换,忍不住羞红了脸。两人对看眼,各自想着国公爷和夫人可真是恩爱,忙利索地收拾好,退了出去。 翌日陈知璟唤了韩平来,叫他去书肆买两册话本子回来。 韩平做事稳当,等午后陈知璟下朝回来,东西已搁在他书房的案上。 只他不明白,国公爷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类话本子了,听那书肆掌柜说,这两本都卖得极好,不过烟粉气重,大都是些娘子爱看。 或许国公爷是替夫人买的,然而韩平这念头刚起,却又看见陈知璟净了手,就端坐在案前看起来。 陈知璟大概翻了小半个时辰,眉头越发紧蹙起,他将话本子反扣在案上,那册子上正写着《志诚张主管》。 这妇人喜欢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原来这书中写道,某处有个姓张的员外,年过四十,却娶了个才十八岁的小夫人,这小妇人耐不住寂寞,嫌弃张员外体力不济,看上了铺中年少的掌柜张胜。 这朝三暮四本就是大错特错,况且若不愿意,不嫁就是了,何苦这样自作孽。 细想这两人关系倒与他们有些相似之处,上辈子他去时四十二岁,她如今才二十二。 陈知璟面色不虞,称玉领着宸哥儿过来喊他用膳,男人低身抱起宸哥儿,侧身让她进去书房。 称玉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的册子,喜道:“您这儿真有!” 她压根没注意到男人脸色不大好。 陈知璟扭头看她,恰对上小妇人澄净清澈的眸子,眉眼微微上挑着,她对他的情绪毫不知情,又笑着问:“等昨儿个那本看完了,能瞧瞧这么?” 虽然这话本子里的内容她早知晓,他以前在虞城县念过好几回呢。 “娘,我也要瞧。”宸哥儿凑过去道。 称玉应他:“好啊,宸哥儿我们一起听你爹讲故事。” 陈知璟看着她,单手搂着宸哥儿不叫他摔下去,一会儿方才道:“宸哥儿今日大字练完了么,先去用膳,过后爹爹要检查的。” 小儿乖巧地点头,以为这样他爹就会给他讲故事,谁晓得后来陈知璟去他屋子里待了会儿,就令他早些就寝。 陈知璟回了自己屋子。 他又忍不住去拉称玉手时,称玉畏缩了下,恨恨与他道:“可别,那儿伤到了,还疼得很,让您弄坏了要养些时候。” 她一向在他跟前口无遮拦,连这话都敢往外头说,反正两人什么事没有做过,旁人面前说不得,难道对着始作俑者也不能抱怨两句。 陈知璟“嗯”声,倒没训她,总归她也不会听自己的。 他看梁称玉这样子,怕真是伤着了,否则她也不会这么抗拒。 “给我瞧瞧。”他想了想道。 称玉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人又说了声:“我看看,实在不行我让太医开点药。” 这哪能行! “您疯了,这点小事哪用得着太医!”称玉不同意,像后头有鬼追她似的,忙往屏风那儿跑,连自己身上不适都顾不上。 陈知璟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不觉扯了扯。 称玉刚逃走便后悔了,自己作甚这样窝囊,脑子里满是浆糊的又不是自己,他这点倒是和周进宝一样,都爱这档子事。 但跑都已经跑了,还有什么办法,称玉半羞半气地锤了几下床,锤得屏风后“砰砰”作响。 陈知璟却在这时走了来,手里还拿着话本子,正是他扔在书房案上的那本,男人道:“不是要听这故事么。” 称玉微怔,忙收回手,干笑了两声:“我试过了,您这床可真结实,用料实,把我手都给砸疼了。” 陈知璟闻言,看了眼她的手,照理说她在府中这两三个月,也不用她做别的事,怎还是这样粗糙,昨儿个他似乎又瞧见了细口子。 也不知她如何弄的。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呀,日常求点推荐票呀,还有,我刚发现后台的小红花,谢谢送花的姐妹们~ 第三十三章 官家召见 男人转念一想,许是她做衣裳和荷囊留下,虽他平日里需系着鱼袋,荷囊不大用得上,然而毕竟是她番心意。 他要这会儿提了莫动针线,就算是为了她好,也会让她觉得不舒服,想想便作罢。 谁料过了几日,韩平却一脸难色地寻上了他。 “何事?”韩平跟了他数年,很少见他这般为难的样子,陈知璟正色问他道。 韩平道:“前儿打理竹林的两婆子跪着来求饶,只……您还是亲去瞧瞧。” 软玉温香 第20节 陈知璟爱竹,所以连他的院子都改作“疏竹院”,这竹子喜肥,定期施肥便可,婆子在二三月时会将冒出的竹笋去掉些,旁的倒不用多打理。 哪晓得前日婆子照例去林子里,却发现竹林叫人毁了小半,要知道这林子可是国公爷四年前回府后亲手种下的。 韩平虽不知国公爷怎突然多了这么个喜好,可府里谁敢去动主子的心头好。 他开始不敢声张,私下查了两日,才发现竟是夫人给砍的,这事他可做不了主,只有来寻陈知璟。 陈知璟见了竹林里头的样子,倒未说旁的,只问他道:“说吧,是谁做的。” 府里下人怕是不敢,便就是胆大包天,韩平自己就处置了,何必来禀告他,还这般欲言又止。便是韩平不说,陈知璟也已猜到几分。 “是……夫人。” 陈知璟点头:“知道了,你去做事罢。” 她砍了自己这么多竹子,也不知作甚去了。 依着陈知璟,决计想不到梁称玉竟还开着她那不值钱的铺子,她每个月份例都比那要来得多。 他不理解,因此见到宅子后面已曝晒好,就等着上色的伞架,男人脸色顿时就沉了瞬。 要依着他刚认识她那会儿,怕一句话都不会说,直接让人把这些东西摔出去。 可陈知璟毕竟不是禽兽,两人夜里情意绵绵,到了白天就跟她甩脸子,让她在下人面前丢脸。 他很快缓了缓神色,喟叹口气对称玉道:“玉娘,你与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称玉还在那儿翻着伞面,叫兰香将它们都给收起来,兰香却瞧见了国公爷方才的脸色,轻拽了拽称玉的袖子。 陈知璟低咳了声,兰香忙收回手。 他心道她这丫鬟主不主、仆不仆的,不过她既然喜欢,总归这丫头年纪也不小,再过个两年贴点银子嫁出去就是。 陈知璟与梁称玉同进了屋子。 梁称玉已没先前那么怵陈知璟,她想着,这人既想起了往事,他学了几年,那手艺比自己还要好呢。 纵然这会儿,她还没有意识到男人情绪不大对,她道:“您刚刚瞧见了吧,那伞面再上些色,涂上熟桐油就能拿到铺子里去卖了,您不然也来试试,您以前做得可比我好。” 陈知璟瞧着小妇人脸上掩不住的笑,那几乎脱口而出的“胡闹”二字生生咽了下去,男人神色淡淡道:“我并不会。” 称玉终于觉出不对来,她扭头看他:“您方才要与我说什么话?我先动了您的竹子是我不好,只不过您那竹子种在那儿其实也是暴殄天物,长在那儿,我都没见您瞧过,何况明年就能长许多呢,您说对么?” 暴殄天物这词,还是她刚学会的。 陈知璟险些要被她气笑。 不过,有一处她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就种了那么大片竹林,他其实也并没有多爱。 如今细想来,怕是与她有些关系,虽自己忘了她,但她不是说自己以前伞做得比她还好,陈知璟又觉头疼。 “你将你那铺子关了罢。”陈知璟转过身去,站在窗棂边负手而立道,“若不想关了,我给你寻个匠人来,专给铺子制伞也行。” 他自认为已是退了一步。 可称玉不觉得,她梗着脖子道:“我不愿意。” “你当知如今你身份……如何……”陈知璟压低了音道,待要再说话,那边韩平却在外面敲了敲了门。 “国公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官家请您进宫。” 要不是那黄门还在外面等着,韩平也不会这时候来找来。 陈知璟只留下句:“你再细想想我的话。” 便跟着韩平走了。 “来的是谁?”陈知璟问韩平道。 韩平摇摇头:“奴才瞧着眼生得很,像是官家殿中的小黄门,并未见过。” “你迎他去堂中坐坐,我去换了衣。”陈知璟思虑片刻嘱咐他道,“派人去大老爷院子看看,大老爷此刻可在府中。” 这会儿早已下值,陈知璟重新去换上公服。男人一身紫色的曲领大袖袍,腰间束革带,配着金鱼袋,府里小厮又帮他把头上直角幞头理好,这才去见人。 走到半路,韩平已令人来回话:“国公爷,大老爷这会儿还未回府。” 陈知璟心中了然,已大概知道是什么事。 那小黄门虽代表官家,待陈知璟倒是异常客气,陈知璟令韩平塞了个荷囊过去,小黄门推辞了番才收下:“多谢国公爷,您可是心疼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官家召您并无别的事,虽说与您无关,只府上大爷陈大人也在呢。” 陈知璟听闻这话,拱手道:“烦您提点,您的好意我记下了。” 对方笑了笑:“国公爷,咱走罢,可莫叫官家久等。” 两人匆匆赶至垂拱殿,外头黄门领了旨,迎陈知璟进去。 正和帝端坐在大殿之上,而那殿下,他那庶兄陈知瑞正跪在下头,陈知璟见了,忙上前跪拜道:“官家万福。” “陈三起身罢。”正和帝道。 我是每天来跪地求点推荐票的分界线~ 小可爱们,姐妹们,恳请大家帮忙投点推荐票呀,只要给我投票,大家就是好姐妹呀,一张也行的~ 么么哒,爱你们~ 第三十四章 诸事不顺 陈知瑞也不知道已经跪了多久,让正和帝居高临下地睨了眼,道:“陈大也起吧。” “陈三,这会儿你已下值,唤你来倒不是别的,两位大人给我递了折子,是关于陈大的,你先看看。” 正和帝身边的卢崇贵将奏折递给陈知璟,陈知璟看了蹙起眉,忙复而跪拜:“兄长为官失职,臣难辞其咎。” 陈知瑞不得不跟着再次跪下。 “都起罢,这说到底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陈三你有错,我这长辈岂不是错更大。”正和帝摆手,“只这折子我且留中不发,陈三你说说如今该如何处置。” 陈知璟看了看身旁的陈知瑞,道:“户部掌财政、国库,干系国之根本,每年考核更是官家奖赏凭据。兄长胆大包天,为官不正,竟敢借此的大肆敛财,臣不敢替兄长说情,恳请官家依律处置便是。” 陈知瑞脸色骤变,怕是根本未想到陈知璟半点兄弟情谊都不念。这般落井下石,打的可不只是他陈知瑞的面子,可还碍着宫中圣人娘娘呢。 正和帝一脸为难:“我有心袒护,奈何谏官死咬着不放,僵持下去,恐还会影响你们长姐和三位皇子名声。” “官家,此风不可长,若为官为此,将要动国之根本。”陈知璟又道。 正和帝看他良久,想了想,方才松口:“陈三既如此说,便暂免去陈知瑞官职,令你在家闭门思过。” 这样处置,已是格外开恩了,本朝律法严明,依着陈知瑞所作所为,岂是简单革职便能了的。 兄弟俩磕头谢恩,正和帝又嘱咐了两句,方令他们离开。 两人沉默着自宫门走出,直至到了马车前,陈知瑞才与陈知璟道:“好个兄友弟恭,三弟在官家面前好大的威风。” 陈知璟侧身看了他眼道:“大哥慎言,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官家对此事早有决断,召我来不过寻个台阶而已,这还是看在圣人娘娘的面上。况你每月俸禄加上例银当有不少,竟做出这般事,如今官家只说革职,未要了你性命,已是万幸。” 话说完,便上了马车,令韩平嘱咐车夫离开。 陈知瑞待他马车走远了,暗啐一声道:“不过就仗着自己命好,托生在老夫人肚子里,整天趾高气扬,不将人当回事,我看你焉能得意一世。” 韩平半跪在马车内,给陈知璟奉了盏茶,递过去道:“国公爷,刚奴才瞧见大爷脸色都变了,恐不知您好意,要记恨于您。” 凭心而论,陈知璟一直不大瞧得上他这庶兄,旁的本事没有,院子里乌烟瘴气,当官也手脚不干净。 不过再如何,他还是护犊子的,上辈子因他提早发觉,才免了陈知瑞这一灾祸。 前世他不良于行,去世前半个子嗣都无,这府中爵位归谁自不用多说。 可看官家今日这架势,幸而他这辈子提早察觉了官家的忌惮,没有再次插手陈知瑞的事,官家或者正等着借此事拿陈家开刀。 至于官家心中明明早有决断,却仍唤了他前来,这是要看一场兄弟阋墙的戏码么。 陈知璟摸着杯沿,不再揣测,与韩平道:“无妨,我有事要嘱咐你去做……” 韩平听了一愣,焦急问他:“国公爷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递了牌子去宫中请太医来替您诊治?” “照做便是,只要掩人耳目。”陈知璟道。 “奴才明白。” 回府时天色已暗。 陈知璟这小半天可算是心力交瘁,兄长不争气,府里那妇人又闹腾着要自己做凉伞。当时他话没说完便离开,心想梁称玉怕是要大闹一场,没料到她只是令丫鬟们给他安排膳食。 等到晚些时候,称玉却又莫名其妙来给他道歉了,这还是两人婚后头一遭。 陈知璟看着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行着万福的妇人,只觉得眉心直跳,他道:“出了什么事,你直说就好,你我夫妻倒用不着这样。” 称玉摸着自己衣角与他说:“大人,下午在您书房里头,我走时不小心把您案上的画缸给打碎了,对不住您。” 男人想着自己那用了好些年的山水纹白瓷画缸,仅仅道:“碎了便碎了,你没有伤到吧,我令人去收拾。” “碎片倒是扫了,我也无碍。”称玉道。 陈知璟点头:“那就好。” 称玉说完,就要往里间走,却让男人唤住:“下午之事,我不是非拘着你在府里,只这铺子都是教人打理,哪个亲过了手的。以后传出去,于你名声也不好,况做凉伞颇费精力,你哪来那么多时间?” “大人你恐怕不知道,宸哥儿就是靠着我卖凉伞才拉扯到三岁上头。至于名声,你当初娶我的时候,难道没有打听打听么,谁不知道万胜街上的梁寡妇颜色生得好,许多后生可就瞧着我这张脸来买凉伞。”称玉背对着他道。 小妇人声音平静,完全听不出喜怒。 陈知璟毕竟不是泥做的性子,在他看来,诸事已够忍让于这妇人,偏她半步都不肯退。 男人沉着脸独自在屋子里坐了会儿,起身走到书房,他那画缸果然是碎了,碎片还装着尚未扔掉,几幅画卷略凌乱地摆在案上,似有被人打开的痕迹。 他抽出一幅,甫展开摊平在案上,陈知璟自己倒先愣住。画里小娘子手持团扇,大概才十四五岁的模样,罩着大红色的披风站在亭下。 这画是别人送他的,没想到还留着。陈知璟又将画重新卷好,亲送去焚字阁,将画扔了进去。 陈知璟才十来岁的时候,就知道他以后夫人是外祖家的表姐。表姐比他年长一岁,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当年两人亲事已订下,就等他从宋城回来便可成亲。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又来拉票啦,求点推荐票,一票也可以的呀,爱你们~ 第三十五章 醋坛子 只是后来陈知璟生死不知,外族家也是勋贵世族,总不能叫家中嫡长女生生守着这望门寡。后来等他回到京师,表姐已远嫁吉州。 软玉温香 第21节 毕竟当时年少情窦初开,便是他再如何老成,也曾想过以后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不过阴差阳错,纵然陈知璟曾经有什么心思,到如今却早就淡却。 他与府中这妇人成亲不过短短三月,倒像是过了大半辈子。他原瘫了十多年,看话本子纯粹消遣而已,没想到跟她一处,讲些艳情本子,却也是闺房之乐。 这人生境遇,有时确实难说个明白。 陈知璟在焚字阁前站了片刻,天本就炎热,他离这火炉太近,不多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 男人喟叹口气,走开了。 夫妻俩便就好不过几日,两人各拢着毯子睡下,陈知璟道梁称玉油盐不进,只肯依着她自己性子做事,若再一味让着,以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祸事。 称玉眼虽闭着,心下极乱,一会儿想着他冷冰冰说因为宸哥儿才娶她,一会儿又想到男人前几日的温情小意,都在他书房看到那张画后消失殆尽。 那画中的小娘子,眉眼柔和,一看便是出身高门,通身的富贵气,她梁称玉再过个十年都学不来。 更重要的是,称玉是认得陈知璟字的。画上头题了首赞雪的诗,文绉绉,称玉不耐心读,还硬着头皮念了三四遍才罢,是陈知璟的手笔。 - 兰香知道娘子与国公爷因做伞的事闹得不大愉快,她有心劝称玉两句,称玉却点着她的额道:“我这可是在给你存嫁妆,你难不成还想在这府里当一辈子丫鬟,以后有点出息,我过不下去了,也好投靠你。” “娘子。”兰香忙道,“这话您在我面前说说就罢,可别说出去,国公爷要生气的。” 称玉坐在小杌子上画着伞面,连头都没抬半下,道:“他气便气了,与我何干,大不了以后竹子我从外头买。” 兰香见劝不动她,便蹲在她身边帮她洗笔,打着下手。 称玉做这事向来细心,不叫人打扰,等她停了,兰香才凑过去,往伞面上一看,夸道:“娘子,你这雪中亭画得可真好。” 称玉也不知怎么的,听兰香说这话竟突然发了火,笔摔了,将伞面一收,也不管上头还未干透,那画里亭子瞬间就被毁。 兰香与梁称玉处了四年,晓得娘子脾气虽不好,却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就是不知道这画哪里遭了她的厌。 “娘子要嫌画得不好,回头把这伞面给我练手罢。”兰香笑嘻嘻去将伞捡起,又帮她扇了两下风,“您可别气了,要叫哥儿看到,还以为我欺负您。” 称玉瞥她眼,噗嗤笑出声来:“你这丫头尽会贫嘴,我何时教你牙尖嘴利的。” 好歹是不气了,又重新取了个扇面来画。 - 外面赤日炎炎,陈皇后近来没什么胃口,午膳仅食了一小碟冰镇果子,旁的便没再用。殿内摆了两盆冰,她撑着头打盹儿,菱月站在边上帮她打着扇子。 郭忠这时从殿外进来,轻声道:“娘娘,张贵妃人来了。” 菱月看了看陈姝元,心想张贵妃都一两个月没来娘娘宫中请安,怎这日头火辣,她倒来了,如今身怀龙裔,也不怕伤了身子。 陈姝元面色如常,微直了腰道:“请她进来罢。” 张贵妃如今肚子才三个多月,还未显怀,却已经像是走不动路,由两个宫人搀扶着进了大殿。 “臣妾给圣人请安。”张贵妃进了殿中,待要给陈姝元下跪。 叫她拦了拦,道:“你如今有了身子,官家都免了你的礼,在我这处更不需如此,起身坐罢。” 便叫人给她张贵妃赐了座。 张贵妃如今才二十出头,正是娇嫩得如花般的年纪,而在榻上坐着的陈姝元,虽比她年长十多岁,然瞧着竟丝毫不逊色。 “圣人,臣妾本不该来叨扰您,只是这宫里宫人委实欺上瞒下,臣妾这才来寻您给我做主。”张贵妃扯出帕子,抹了抹眼角道。 陈姝元道:“有事你但说无妨。” 张贵妃顿了顿,方才道:“圣人,您也知道我如今身子重,最是怕热。这宫中冰一日一盆,臣妾委实热得吃不消,便使了人去取些冰。谁道那宫人说份例当该如此,怎么也不肯给。” 陈姝元未说话。 张贵妃摸了摸肚子,看向陈姝元又道:“若是为了臣妾倒也罢了,只臣妾如今腹中……龙裔有伤谁也耽搁不起……” 仁明殿内安静得很,这话可不像是来求陈姝元做主,倒像来示威的,且不说她腹中男女,陈姝元膝下三个子嗣,难不成还能越过她去。 陈姝元笑了笑,道:“妹妹,我是过来人,知这有孕的妇人身子燥热,只是这宫中自有规矩,纵然是我也不能免。” 张贵妃以为她是要拒了,还要开口,就听陈姝元道:“不过我这处还多了两盆冰,妹妹若不介意,可叫人抬回去,明日我吩咐了,以后匀两盆给你。” “多谢圣人,那臣妾便不扰了您清净,臣妾告退。”张贵妃喜道,行了万福便退出殿内。 郭忠出去给张贵妃取冰了,菱月仍给陈姝元摇着扇,陈姝元忽对她道:“令人再备些膳食吧,方才用得少,饿了。” “奴婢这就去。”菱月忙道,圣人娘娘这肯用膳是再好不过。 这宫中什么事都瞒不过正和帝。 他夜里宿在仁明殿中,与陈姝元道:“元娘,我听说白日那张贵妃来寻你了?” 陈姝元听他这语气,心讶异了瞬。他当是极其宠爱张贵妃的,怎每次听他提及,却不觉多少感情,反都是这般冷冰冰的模样。 “她宫中热了些,臣妾便做主匀了两盆冰给她。” 谢谢宝贝儿们的支持呀~日常求推荐票~爱你们~ 第三十六章 再生个妹妹 赵慎看着她,摸着她鬓发笑了笑道:“你倒是大方。” 这话叫人完全分辨不出喜怒,像是带了讽刺,可他脸上又是挂着笑的。陈姝元越发看不懂他,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费心去琢磨。 她还在晃神,男人细细密密的吻已落在她脸上,他咬着她的唇与她耳鬓厮磨。趁她还在发愣的功夫,他已动了动。 赵慎说自己年纪大了,陈姝元看他这折腾劲儿,不要五六年,这宫里皇子皇女怕要接二连三翻个倍的。 她明显心不在焉,赵慎不是傻子,他重重撞了她一下,惊得陈姝元浑身一颤。 他盯着她这眉眼染羞的娇媚样,低低笑出了声来。 “抚抚。”赵慎忽开口唤她。 这是她的乳名,幼年时家中长辈会这般唤她,听着分外亲昵,不过等她长大些,这名字就不大适合用了。 用了也要叫人笑话的,毕竟除了身份低贱的妇人,鲜少有人一辈子使这拿不上台面的名。 况到如今,天下除了赵慎,还没有人敢唤她的名字,旁人,纵然是自己生身母亲,也得规规矩矩唤声“圣人”。 她偏过头去,低“嗯”了声,心中隐隐有些抗拒,面上却半点未显出来。 赵慎摸着她小腹,道:“抚抚,我们再给昇儿他们生个妹妹罢,她长得定然像你,宫里太医不也道你身子无碍了。” 陈姝元轻笑道:“官家莫说笑,昇儿他这亲事已定下,只待明年成亲,我这便要做人祖母,到时候姑姑与侄子年纪相仿,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许是忘记,他要不了多久也要再做父亲。就是她,说来还是张贵妃肚子孩子名正言顺的母亲,那孩子出生后只能喊他生母张贵妃“姐姐”。 话说出口,她便在心中暗叹了口气。她也不知怎的,刚才那话根本未曾细想,陈姝元自嘲笑了笑。 懿悻獨家豆瓣 她与她那兄弟陈知瑞不是一母同胞,感情也不深,犯了事他处置便处置,自是应当。然而他却特意招了陈知璟进宫,其心昭昭。 陈姝元年少之时,家中藏书翻遍,也曾读过史书,知外戚之祸,乃自两汉后帝王的心腹大患,已处在如今这位置上的赵慎,当也无可避免。 正和帝果然怒了,他冷着脸抽身出来,一言不发下了床,喊卢崇贵过来伺候,卢崇贵不敢耽搁,忙小跑过来。 他望了眼内殿层层叠叠掩下的帷幔,道:“官家?” “更衣,回福宁殿。”赵慎怒不可遏道。 卢崇贵心道这可是稀罕事,他跟在官家身边数年,也没有见官家与圣人动怒过。说句他这阉人不该说的话,官家在这宫里待圣人,就是三皇子也比不上。 只宫中毕竟是宫中,跟朝堂之上不同。 然而官家若这会儿走了,岂不是叫圣人娘娘面上无光。卢崇贵未开口,小心翼翼伺候好赵慎,又随他出了内殿。 仁明殿的宫人跪了一地,倒是赵慎自己,在外头让热风吹了片刻,额间起了汗,神智也清醒了些。 她惯来识大体,并没有说错什么,倒是自己…… 赵慎站在那处脸沉下瞬,又转身往内殿走。 那边菱月正将熬好的避子药送来给陈姝元服用,她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从娘娘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娘娘?”她忧心忡忡问了句。 陈姝元接了避子汤,道:“无妨,你令人备水罢,我要沐浴。” 她低头饮了口,还是喝不惯这味道,不着痕迹皱了眉道:“菱月,梅子呢?” 菱月一时焦急,竟忘了取来:“您等会儿,奴婢这就去拿。” 哪知刚回头走了两步,就见赵慎人站在身后,也不晓得在这处待了多久。她待要行礼,让赵慎摆了摆手,令她去做事。 陈姝元端着药碗,赵慎在床边坐下,道:“怎还这么怕苦?” 以前两人刚成亲那会儿,他就发觉,这小娘子旁的不怕,唯独这吃药,要左哄右哄才行。没想到这些年过去,她还是如此。 陈姝元抬头轻笑,像方才两人起的龃龉从未有过:“我让菱月取梅子去了。” 赵慎面露赧然,却不再提及生小娘子的事。陈姝元不等菱月过来,将药一口饮尽了,又在宫人侍奉下梳洗好,两人这才重新歇下。 - 陈知瑞被官家撸了官职,整日赋闲在家,又不知从哪儿接了个妇人进府。 刘氏得知消息后令人敲打了番,毕竟陈知瑞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说说他几句也便作罢了。 孙氏这儿,陈知瑞领了四五个姨娘来她面前奉过茶,她已司空见惯了,好在她膝下儿女俱全,以后儿女出息,也不枉她这些年在府里伏低做小。 至于陈知瑞那儿,他令人来说了第二天要姨娘给她敬茶,她接着便是。 翌日,孙氏喝了这姓苏的姨娘奉上的茶。 回屋后,她总觉得哪处不大对,与自己身边丫鬟道:“你说我这一上午,总觉得心里有事,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你瞧那苏姨娘可有什么不妥?” 丫鬟欲言又止,道:“夫人,奴婢倒是瞧着这苏姨娘有几分眼熟。” 孙氏闻言,说道:“正是这个理儿,难怪我觉得奇怪,只就是一时想不出在哪儿见过她。” “您看着……她可有几分像……国公夫人?” 孙氏恍然大悟,可不就是像,这苏氏眉眼间竟有几分梁称玉的影子,听说这苏氏还是勾栏院里出来的。 孙氏脸色已然变了,陈知瑞疯了不成! 梁称玉再怎么,也是他的弟妹,他惦记谁不好,要惦记她。若是叫陈知璟知道,非出事不可。 软玉温香 第22节 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叫兄长看上,还纳了个窑子里出来的赝品摆在府中。 么哒~谢谢小可爱们的投票呀,继续来求点推荐票,捂脸~爱你们呀~ 第三十七章 刘五娘子 孙氏当即起身往苏姨娘的屋子里去,苏姨娘个贴身的丫鬟就守在门外,见孙氏人来,想拦又不敢拦,支支吾吾道:“夫人,老爷在里头,不大方便。” 孙氏看了眼外面艳阳高照,一脚踹过去道:“小蹄子尽浑说,坏了你家老爷名声,还不让开。” 孙氏踢开小丫鬟,推门而入,却被屋内景象惊得怔住。 那苏姨娘养在幽坊小巷里头,打小学的就是伺候人的手段,孙氏这大家闺秀出身的娘子哪里见过,浑身直颤指着衣衫不整的两人道:“这青天白日,苏姨娘这般下作,我这就叫人打发了你出去。” 苏姨娘忙躲到屏风后面,陈知瑞看着她道:“大娘不是刚喝了她的茶,怎这时候又来了,还拿这话吓唬她作甚?” 孙氏取了袖中帕子拭泪:“老爷,可不是我善妒,你看这院里姨娘,哪个我不帮你照顾得妥帖,可这苏姨娘……你纳谁进府不好,偏领了这么像的……回头那院子里知道,闹腾起来,咱可捞不到好,你还等着那边帮你说话,再叫官家用你。” 陈知瑞坐在榻上理着直裰,闻言笑了声:“大娘也觉得苏氏长得像,我在瓦舍一眼瞧见便发现。” 孙氏没想到他还有脸说。 “不枉我花了五十两银子将她给买回来。”陈知瑞摆手,“这事你莫要问了,你我都不提,我看谁主动去触霉头。谁会闹腾,谁闹腾谁没脸,这回非叫他陈知璟咽下这哑巴亏不可。” 孙氏总算回过神来:“按老爷的意思,不是对梁氏有意,才纳了孙氏回来?” “梁氏再貌美,也不过是个成了婚的妇人,我没事惦记她作甚。”陈知瑞道,“有那姐弟两个在,这辈子怕都没我的出头之日。” 孙氏闻言吓了一跳,她平时虽也瞧不上梁称玉,想暗地里使绊子找补回来,但陈知瑞这话,可就是大不敬。 陈知璟还好,毕竟是他小辈,陈姝元可是天家的圣人娘娘,长幼有序不说,这说不准要掉脑袋的。 他们大房因这层关系,在京中也比别家风光些,要孙氏说,这事谁也怪不得,就怨陈知瑞命不好,没托生在刘氏肚子里。 孙氏兀自想道,她对她这个夫君一向瞧不上,也懒得再说,指着屏风后头道:“刚才那话,我自然不会往外说去,只你屋里这心肝儿,你还当要嘱咐,藏好了才是,莫出去惹出乱子。” 孙氏想着萱姐儿正要寻人家,刘氏那儿才应下。蘅姐儿和俊哥儿虽小,但以后还不是要指着府上。就像先前庄子上的事,纵然心里不服,面上也不能撕破了脸。 不过近来,莫说陈知瑞只是纳了个妾,便是停妻再娶陈知璟也在意不上他。 疏竹院丫鬟婆子无不如履薄冰,这院里主子闹矛盾,他们也跟在后头难办。连韩总管都挨了的国公爷的罚,就因为十数棵竹子,听说那竹子还是国公夫人砍断。 陈知璟原有意藏着掖着闹矛盾的事,然而称玉根本不领情,她自己卷着凉伞出了趟府,回府时候恰碰到陈知璟下值。 陈知璟忍不住训了她句,称玉也不管他,竟抬腿踢了他一脚,骂道:“你过好你的日子,管我作甚。” 说完人便跑了。 当时左右门子、洒扫婆子瞧得分明,这可是造孽哦,国公夫人哪里来的胆子,连国公爷都敢踹。 话传到刘氏院子,刘氏气得将茶盏都给摔了,道:“将国公爷请来。” 金嬷嬷看了看天色,劝道:“老夫人,天都黑了,许是下人乱传话,不妨明日再喊国公爷人来问问。” “说得有鼻子有眼,一个能错,四五个人能同时眼错了不成。”刘氏执意喊人,“你看哪家娘子像她这般没规矩。” 金嬷嬷见劝不动,只得吩咐下去。 陈知璟人很快来了暮春居,他刚遇到称玉时让她打了一巴掌怒不可遏。后来这些时日,渐已习惯与她相处,她那脚踢得倒也不算疼。 国公爷连生气的想法都未起,只心想她这火气来得莫名,倒像不止是铺子的事,他哪里又招惹了她。 他道:“没有的事,您莫要多想了。” 刘氏开口:“三郎,母亲晓得你心善,知道护着她。我看她是教不好,夫为妻纲,她怎敢跟你动手,也不看看外面把咱府中笑成什么样。” 陈知璟道:“母亲前段日子还夸她来着,她却也没那么不堪,您莫要听下人乱嚼舌根。” “你们成婚也有三月,她肚子半点动静都无。她救了你,咱家待她也不算薄,连宸哥儿都让了。便是过了官家的眼,也没有拦着绝人子嗣的道理,你看这京师,谁府中没个一两房妾室。三郎,你自小对各家典籍如数家珍,可知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好了,你回去罢,莫要在这气我。” 也不待陈知璟说话,便叫金嬷嬷把人送出去。 金嬷嬷去而复返。 刘氏坐在榻上揉心口,她忙走过去帮她顺了顺气:“您这么对国公爷说,可是有了合适的妾室人选?” “三郎与眉娘那丫头也是有缘无分,眉娘子嗣都有了两个。前儿她舅母派人送了信来,说家里五丫头大了,带她出来走动走动,信上提及五丫头倒有几分像眉娘。”刘氏叹了口气道。 刘家大夫人膝下女儿只一个,金嬷嬷并不知什么五娘子,怕不知是哪个妾室生的,难怪要特意说带了五娘子来。 “但是国公爷那儿……” 刘氏也没把话说死,道:“到时且看看五丫头再论。” 么哒,小可爱们,端午这两天会把缺的补更上来哒~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第五赛段啦,还是求点推荐票呀,跪着求的那种,么哒~ 第三十八章 鸡同鸭讲 称玉知道刘氏喊了陈知璟过去,八成没多少好话。她也不是不知道今日的事是自己冲动了,然而她瞧着男人那冷脸说教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究根结底还是自己与他不配,她才嫁来两日,就听他那乳娘暗地里嘀咕,说“可惜了表姑娘”之类的话。 倒是她阴差阳错,寻了个一等一的夫婿。 那小娘子的画能叫他藏在书房中,又不是他的长姐,除了他心上的人,称玉想不到旁的。 就是可笑自己,让他一点点温情就再次陷了进去。称玉性子爽利,从不会自欺欺人,她明白如今在她心里,无论他是周进宝还是陈知璟,自己总归都放不下。 她憋着话,也不晓得跟谁去讲。宸哥儿还小听不懂,兰香以后要嫁人,有些事不好都一股脑告诉她,免得给她以后日子添乱。 称玉趴在榻上唉声叹气,这当人媳妇,当人儿媳妇,委实不是什么好差事。 她活了两辈子,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在虞城县的时候。没有出身高门的婆婆嫂嫂,夫君也爱得紧,每天盼着的,就是能多卖出去几把伞。 但虞城县她也不敢再回去,她当时跑得急,不敢叫别人发觉,称玉个财迷,连她大伯家先前借的几两银子都没要。 屋内像蒸笼似的,称玉体虚不敢多摆冰,浑身上下只着了抹胸趴在那儿。后面一根细细的带子,什么都遮不住,连肩胛处的小痣都瞧得分明。 陈知璟人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男人眸色一暗,只觉头皮发麻,直裰下紧了又紧,他皱着眉开口道:“怎在这儿穿成这样,一会儿丫鬟进来撞见成何体统,去床上睡罢。” 称玉眯眼打着盹儿,半睡半醒间让他给吓了一跳。 她微抬起身扭头看他,不咸不淡道:“我哪里又丢您的脸了,陈大人这般讲规矩,下回可别来拽我衣带。” 她腾身从榻上爬起,动作猛了些,急哄哄站到地,倒把自己脚给崴了。 陈知璟忙去扶她,手覆着她腰部下的位置,掌心处软嫩得不像话,男人忍不住手蹭了蹭。 称玉浑身一僵,捂住自己仰头骂道:“不要脸!” 陈知璟自知失礼,面色讪讪,任由她一瘸一拐跑到屏风后面。 称玉搭着薄毯,心道这人礼义廉耻挂嘴上,回头床笫间狠起来谁都劝不住,她哪次不是哭着求他,他都不听的。 小妇人顾不得脚上隐隐刺痛,暗自将陈知璟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架不住困意,歪头睡去。 翌日醒来,梁称玉发现自己脚踝处凉飕飕,上面还残留着深色痕迹,想来有人已帮她抹过药。 称玉默不作声摸着脚背出神,半天才回过神来,自个儿下床去取了衣裳来穿。 她刚起身没多久,兰香火急火燎地跑进屋内。 “作甚着急成这样?”称玉问她。 兰香走近了她道:“娘子脚受伤了?可别乱动,躺榻上歇着吧,我让春梅把膳摆过来。” 称玉哭笑不得,指着自己脚道:“昨儿崴了下,值得你大惊小怪,宸哥儿呢,可起了?” 小丫头压低了声答:“一早就起了,国公爷还领着他行了套拳。娘子,爷嘱咐了说您身子不适,叫哥儿莫来扰你。还令春梅别忘了替您上药,很是关心您呢。” 梁称玉抿着唇:“我看他这是小题大做,就见不得哥儿与我好。” 兰香看她的脸色,没有再说话。 - 再两天就入了八月,府里今年的秋菊比往年开得早了十来天。 时人爱花,无论男女都爱簪花,这宫里筵席,官家还会赐下宫花给臣僚。 称玉有些闻不惯菊花那味儿,然而本朝士大夫最爱菊,道菊清雅淡泊。陈知璟也不例外,晨起束发时还令人摘了朵菊花簪在幞头一侧。 称玉默默挪远了些。 她今日人也起得早,刘氏那儿,称玉初一十五还是要去请安,晨昏定省,就大户人家才有的破规矩。 她与陈知璟同桌用膳,只几口就将自己碗里的粥喝完,男人还坐在那儿慢吞吞饮着。 称玉起身要走。 忽听得男人不慌不忙问:“脚可好些了?” “嗯,早好了。”称玉答,“我一会儿去母亲院中。” 与这人闹腾,就如同一拳头砸在棉花上,永远都不见他有多少波澜。纵然称玉心里生气不想搭理他,偏生男人跟没事人似的,更显得她的无理取闹。 陈知璟应声,称玉见他无话,步子未停,径自领着冬雪去了暮春居。 老夫人刚起身不久,称玉过去帮她布了膳,便在一旁等着。 说来也是怪,陈知璟嫂嫂孙氏看着最是孝顺,今日却到这会儿都没来。刘氏那边用完膳,由丫鬟们伺候着净了手,才坐了榻。 “玉娘今日院中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刘氏问道。 称玉摇头答:“母亲,并没有。” 刘氏笑了笑,与她道:“那敢情好,你嫂嫂院里脱不开身,可巧你舅母说要来,一会儿你正好同我见见她。” 称玉低眉顺眼应道:“是。” 婆媳两个干坐了小半时辰,终于听到外面婆子来传:“老夫人,舅太太人来了。” 不多久,丫鬟就将人迎了进来。 走在前头,看着五十来岁的妇人称玉见过,只是印象不大深,她忙起身行万福道:“舅母。” 她刚行了礼,就见妇人身边走出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低身施礼:“莺娘给姑母、嫂嫂请安。” 小娘子看着有些眼熟,然而称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软玉温香 第23节 还是刘氏笑着介绍道:“玉娘怕是不认识,这你舅家的表妹,今日跟着她母亲来咱家走动。” 么哒~又是来求推荐票的作者,跪得笔直求~小可爱们留个推荐票再走呀~爱你们~ 第三十九章 给人做妾 称玉点头,她在旁边说不上话,只面上挂笑听着刘氏与她嫂嫂二人说些家常。 原这京中一等一的贵妇人也爱八卦,像是哪家远房落魄亲戚子孙不孝,前儿竟偷了家里老太太的手镯去典卖,把老太太气得直接卧病不起。 又像是那工部尚书祁大人最是惧内,人人皆知他家后院的葡萄架常倒。 姑嫂两人聊了许久。 称玉长在坊间,最是爱听这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她歪着头正听得入迷,那边刘氏忽唤了她声:“玉娘,也是我一时糊涂,倒叫你们俩小的在这儿枯坐。你领着表妹去东次间坐坐吧,令人摆些冰。中午留我这处用膳,哥儿你不用担心,有丫鬟婆子呢。” 称玉只得应是。 然而她与刘五娘子又有什么话说,两人前后起身去了隔壁屋子。 称玉绞尽脑汁憋出句:“妹妹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这小娘子性情许是有些羞赧,闻言低着头老半天才道:“嫂嫂,我女红尚可,如若你不嫌弃,我左右闲着无事,可以帮你和国公爷缝制些锦袜。” 称玉到这会儿总算觉出不对来,就是她们不爱穷讲究,也有这男女大防,从没听过未出嫁的表妹给表哥送东西的道理。 她端看这小娘子生得丰腴,尤其天热,她这身窄袖衣将凹凸有致的身段完全显出来。称玉先前同媒婆打交道,用她们的话说:“一看便是个好生养的。” 而称玉再细瞅了几眼,终于晓得为何见着她眼熟,只看她这容貌,不正是有几分像陈知璟书房那画中人。 那画作于先帝宝元十五年,自不可能是面前这小娘子。 称玉脑子一嗡,她拽紧了椅上的扶手。 半晌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道:“怕是不妥,我看妹妹年岁也不小,可曾许人家了?国公爷纵然是你长辈,也当要避嫌才是。” 刘五娘子是养在府中的庶女,一向做小伏低看人脸色惯,却没遇过称玉这般直白毫不留情面的。她毕竟年岁也小,一时讷讷不知说什么,倒是瞬时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等刘氏令人来唤她们时,这小娘子眼眶还是红的。 刘氏瞧见了,打趣笑道:“莺娘这是怎的,刚才还好好的,如何就哭了,莫不是你嫂嫂欺负你了?” 小娘子偷瞄了眼身旁的梁称玉,连连摇头:“回姑母的话,莺娘无事,只方才眼里进了沙。” 然而屋内两人哪个看不出她的小动作,刘氏不大喜她这暗戳戳的小家子气,连梁氏都比不上。不过因上回梁称玉对陈知璟动手的事,她心中对称玉便一直不满,此刻顿沉了瞬脸。 称玉却当无事人似的,已自顾自取了跟前冰冻的瓜果在啃,这般粗鄙的举止,瞧得秦氏一阵愕然。 秦氏心道:“难怪姑子一心要给国公爷纳门贵妾,娶了这么个儿媳妇儿,向来心高气傲的姑子如何忍得。” 自家侯府这些年也是愈渐势微,家中男人在朝堂上几乎说不上话,要不是有国公府和宫里圣人这层关系,早门庭凋零。 称玉瓜果吃得多了些,午膳几乎没怎么用便搁下了箸。 刘氏那边小丫鬟过来伺候她漱了口,她才不慌不忙看着称玉温和笑道:“玉娘,莺娘今年十六,与你也差不了几岁。她来咱府中住些时日,你若有空也好领着她到处逛逛。我上回听睿哥儿讲你画工极好,两人倒是志趣相投。” 称玉笑出声来,她道:“母亲莫不是记错了,我与莺娘差了六岁,又生了睿哥儿,这有些妇人间的话也不好说。母亲却是忘了萱姐儿,她们这才是同辈人。” 她这话一出,连秦氏都愣住了,没想到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妇人如此胆大,连婆母的话都敢反驳。 刘氏但觉在嫂子面前失了礼,略冷下声道:“玉娘你左右也是无事,依着我的话照做便是。” “是,母亲。”称玉这回总算应下。 却不想隔了片刻,她又道:“也是巧,方才妹妹还说要替国公爷做双鞋袜,不若等会儿随我回疏竹苑拿个样子。” 称玉这话一出,屋内几人骤然变了神色。 秦氏暗地里瞪了瞪刘五娘子,虽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但终究没过明路,她这样急切,倒丢了自家的面子,给人做妾还赶着趟的。 刘氏今日只瞧了瞧,心里便不大喜这林五娘子。这当妾最要紧的是本分,也不知道秦氏如何教导的庶女,竟会使些不入流的手段。 但她这张脸像极了她嫡姐,三郎当喜欢,又好歹是自己娘家侄女。刘氏在一旁打圆场道:“小丫头片子不会说话,有这份孝心却是好的,她今日还要给我抄两份佛经,玉娘你先回吧。” 称玉领着冬雪从暮春居里出来。 冬雪默默跟在她身后,方才她就站在边上,老夫人那意思只差直接说明了,这刘五娘子是来给国公爷做妾的。 然而夫人却不接话,反而顶撞了老夫人,老夫人脸色难看得很。 夫人这样做,难道不怕国公爷动怒么。 - 称玉就是顾及了陈知璟,刚在暮春居才没有直接甩脸子。刘氏是陈知璟的母亲,睿哥儿的祖母,她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她搞不懂,刘氏这么个母亲,怎一心就盯着儿子房中事不放了。 她如今虽然知道自己对陈知璟的心思,但若他弄个娘子进院子,她断然不会再让他进屋。大不了将睿哥儿养大,她自请离去便是。 称玉虽这样想着,然而等陈知璟回来,仍忍不住跟他甩脸子。 那边刘氏又让人唤陈知璟过去趟。 陈知璟正要出门,称玉却一把拽着他的衣袖道:“你不准去!” 连您都不唤了。 男人步子一顿,低头看死死扯着自己直裰的妇人,皱着眉道:“这像什么样,有话你好好说。” 屋内两丫鬟见状,早知趣退了出去。 么哒,小可爱们,粽子节快乐呀~ 第四十章 杀人诛心 称玉道:“陈知璟,你母亲要拉皮条,给你床上送人呢,你这急哄哄地过去,难不成等不得,以后再莫要往我身边靠。我晓得那娘子的长相,正合你心意。” “住嘴。”陈知璟一甩手蹙眉斥道,“梁称玉,你未读过四书五经,难不成连基本孝道都不明白!有你这般肆意议论母亲的,你还懂不懂规矩。” 梁称玉手劲大,陈知璟纵然动怒也只用了两分力,未将小妇人甩开不说,倒“哗啦”一声,把单薄的直裰扯开了个口子。 称玉也晓得这刘五娘子和之前他房中的青黛不同,他舅母既然将人领来,定然已与他母亲通过气,根本轮不到她来置喙。 可称玉心里憋屈得难受,自再遇到他,她受了多少委屈。明明将她捧在心尖上的人说不喜就不喜,且言语之间大有贬低她的意思,偏她个不争气的,人家只施舍了点温情,就巴巴地凑上去。 称玉闻言越想越气,气得浑身直颤,在他胳膊上连拍打了数下骂道:“我呸!我是没念过书,但还知道礼义廉耻。我才进你府上几天,做这不对,做那也不对,隔日让大夫给我把次脉,生怕娶了个不会下蛋的。这不生怕你没人伺候,连人都送来了。没嫁人的表妹开口就要给表哥做鞋袜,陈知璟,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都能当人爹,也不怕硌了牙。” 陈知璟听她这话,想起那晚母亲喊自己过去时说的话,隐约猜出些来。 然而她这嘴里不干不净,哪有半点国公夫人的样子,陈知璟冷斥一声:“松手。” 梁称玉要肯听他的便不姓梁了。 她扒着他不肯松,男人试图去掰她,刚碰着她,她便倒打一耙:“你敢打我试试!” 陈知璟左右哭笑不得,忍不住去扶额,半晌叹了口气道:“我不走,你先松开,有话我们去里间说,在这儿叫下人听见,无端地叫人笑话。” 外面走动的丫鬟婆子听到屋内动静,哪个胆大敢听国公爷夫妻两个的墙角,早远远地避开了去。 称玉不但没松反而从前头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陈知璟愣住。 他低头看向埋在自己怀里,缠得死紧的妇人,不知怎的,竟莫名有些受用,他伸手虚环住了她。 “周进宝,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她揪着他的衣带,把泪都蹭在了他衣裳上。 陈知璟爱洁,平素衣物无不熏香熨整齐了才穿。这会儿身上直裰不但皱了、破了,还黏着不明液体,瞧着颇有几分狼狈。 陈知璟迟疑片刻,手臂略使了劲,就这样将她腾空抱起,掀帘往里间走去。 称玉怕摔,双手搂得比先前更紧,直等到她人被他放在榻上,她道:“我要跟你和离,等宸哥儿大了,我要走的。” 陈知璟手一顿,面无表情道:“也好。” 他那病尚不知怎么回事,其实原先他也是这么打算的,只后头与她真做了夫妻,渐生了不舍的心思,才开始犹疑不决。 男人暗自喟叹了口气。 梁称玉却骤然炸毛,她不管不顾在他脸上挠了下,道:“也不要等到以后了,我现在就要走。” 陈知璟要拦她已是来不及,只觉脸上微微作痛,也不知伤成什么样。 男人脸瞬时黑了,前些日子他上朝,听说那工部尚书祁忠山人生得魁梧,却有些惧内。他夫人是将门之后,上回夫妻两个吵架,祁忠山脸被抓花,顶着一脸伤去上朝,官家问起,只道是后院葡萄架倒了刮伤。 正和帝闻言未为难他,只笑道:“这葡萄要熟时却倒了,回头我令人送些葡萄到你府上。” 当时陈知璟站在殿中听着脸便有些臊,好像倒的葡萄架是他府上的。如今再看这妇人变本加厉,撒泼耍赖,什么事她做不出来。 “别疯疯癫癫的,你看你如今这样,倒叫宸哥儿脸上蒙羞。”陈知璟摸着脸冷笑一声,走了出去。 他可谓是杀人诛心。 梁称玉骂了他那么多,都没他这句来得伤人,她怔住,松开了手。 陈知璟自觉话狠了些,上回在书房也是,把她都给吓傻。然而这会儿骑虎难下,男人看了她眼,默不作声走了出去。 好在称玉要做活计,指甲留得并不长,陈知璟取过铜镜照了照,脸上微微泛红,该到明日就能消了。 他到前院唤了韩平来问话。 韩平抬头看他眼,心道国公爷脸色怎比前几日更难看。 “府中今日可来了谁?”陈知璟问道。 韩平鞠身回他:“今儿舅太太过来,只用了午膳便走了,倒是舅家的刘五娘子这会儿还留在老夫人院中。” 陈知璟沉思瞬,吩咐韩平:“遣个婆子去老夫人院中说声,今日官家嘱了我事情,怕是去不了她那处。” 韩平应下退了出去。 那边刘氏见了陈知璟派来的婆子,笑道:“我也没什么事,你去回你们国公爷,还是官家的事要紧,只注意着身子,莫太劳累了。” 她虽对婆子这样讲,私下却与金嬷嬷道:“你说三郎该不会是诓我来着?怎就这么凑巧,难不成梁氏与他说了什么?” “国公爷奴婢瞧着长大,看得真真的,您莫瞎想,他何故在这事上骗您。宫里事多,说明咱国公爷受官家器重呢,这不是顶好的事。”金嬷嬷笑道。 刘氏也笑了:“倒是我糊涂,还要你来提点我。五娘子可曾睡下,她屋里冰少放些,这冰用多了体寒,于以后子嗣有碍。” 软玉温香 第24节 金嬷嬷道:“奴婢晓得,这就去办。” 么哒,又是来求推荐票的作者,小可爱们留点推荐票再走哇,谢谢宝贝儿们~ 另外,拉力赛到 7 月 23 号结束,在这之前我会完结哒~么~前面少更,后面肯定要补上~ 注册了一个微博@林春令令,姐妹们也可以关注一下哒~ 四十一章您另娶罢 陈知璟在前院歇下。 翌日一早起身上朝时才发现自己鱼袋不见了,许是昨日推搡时落在榻上。男人叹口气走过去,隔了好会儿,称玉才披头散发来开门。 她不跟他打招呼也不瞧他,低着头扭身就往屏风后头走。 陈知璟果真在榻上找到了他的鱼袋,好好地躺在那处,他拾起捏在手中,走前在屏风附近顿了下。 昨儿她太不像话,但他说话确实有些重,明晓得她最在意宸哥儿。 陈知璟摸了摸面颊,原以为红肿今日该消了,没想到细看还是能瞧出些印子。 再说罢,男人心想,这成婚没多久,倒弄得心力交瘁,两人动辄便要闹起来,她这脾气,也不知道怎么养的。 陈知璟前脚刚出了门,后面称玉跟着便起身。 她去唤了兰香来,兰香只晓得昨晚娘子和国公爷吵得凶,这会儿看见称玉这模样吓了一跳:“娘子,这是怎么了?” 梁称玉眼下乌青,眼睛红肿得都不能出去见人,面上还留着泪痕,像是哭了一夜的样子。 “宸哥儿醒了么,你去找些冰来给我敷一敷。”称玉这一开口,兰香才发现她喉咙也沙哑得厉害。 小丫头忙跑出去找冰。 回屋才发现称玉却在收拾东西,也没有旁的,就找了个包裹,将之前她带来的竹刀还有些杂物装进去。 “娘子要去铺子里么?”兰香问道。 称玉点头,蹲下身打开箱笼,把里面玉佩取出搁在案上,又从袖子里扔了团纸在一旁,也不知里面写的什么。 兰香总算觉出不对,看着她说:“娘子,国公爷不是刚给哥儿寻了个先生,哥儿这出去怕是不妥,要也派人跟先生说声。” 称玉瞪着双血丝通红的眼瞅她:“小丫头片子白养了你,连我的话都不听,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话。喊你去取冰呢,拿给我。” 梁称玉用了早膳便领着宸哥儿和兰香出门,门子哪里敢多说话,只恭恭敬敬地问她需不需要用车。 称玉牵着宸哥儿摇头,等几人出了国公府门前街道,她却又赁了辆马车。 “母亲,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宸哥儿端坐在她身旁问道。 称玉瞧她这小儿,才几个月就让陈知璟教得像个老学究,她僵着脸没说话,还是兰香唤宸哥儿道:“哥儿坐到我这儿来罢,让娘子眯一会儿。” 马车离国公府越来越远,一路驶入万胜街上。 万胜街上左右街坊都晓得她重新嫁了人,还是个顶厉害的大人物。这会子见她灰溜溜领着小儿、丫鬟回来,不免惹得人多看了几眼,因为闹不清情势,倒没人敢说风凉话。 铺子里这会儿没什么生意,平安和个姓田的妇人在里头守着。 田氏说来也是可怜人,原本夫妻感情和睦守着家铺子,日子还算过得去,哪晓得后面夫因病过世,婆家以她无所出为由,将她撵了出来。 梁称玉雇了她在铺子里做事,陆绪经了牢狱之灾后搬离这儿,在隔壁巷子里赁了间屋子。如今后面空下,便暂时给田氏住着。 见称玉几人回来,田氏与平安开始不知就里,一脸喜色出来迎。 平安兴匆匆笑道:“娘子这会儿怎回了,可是不放心铺子里,您安心,田娘子能干着呢。” 说完在旁偷看着兰香,倒是兰香压根未注意到他,只顾着低身与宸哥儿讲话。 “没别的事,回来瞧瞧,平安你在前头看着,田娘子你随我过来。”称玉领着兰香两人往后面走。 田氏惯是个会过日子的,这院子被她收拾得整齐,角落里还搭了小块地,种了些芫荽,她看着称玉羞赧道:“娘子莫怪,我是见这院子空着,总想着不种些东西可惜了。” 称玉摇头,抬脚往楼上走,田氏住在楼下,上头屋子空了段时日,还算干净。 “今日不用做事了,你们去街上置办些东西回来,以后我们还住这。”称玉从荷包里掏出两锭银子给兰香。 不止兰香和田氏吓了一跳,就是宸哥儿也睁大了眼看她。 她碍着宸哥儿在场,神色缓了缓,道:“快去吧。” 等人走后,称玉才蹲下身看着宸哥儿道:“哥儿,我知道你喜欢你爹爹,你如今年纪小,我也没问过你就带了你出来。你愿意跟着娘么?” 宸哥儿才四岁,听得糊涂,却看着她道:“我要与娘一处的。” 称玉笑了,揉乱他发髻道:“娘总归饿不着你,我带了好些银子出来呢。” 反正那人银子多,她拿走些也是她该得,她可不是清高自持的主儿,不过再多,她也不会拿就是。 那边陈知璟回来府中,悬了整日的心总算放下,白天在外走动,生怕让人注意到他脸上异样。 他在书房待了会儿,到晚间用膳的时候才发现称玉和宸哥儿都不在院中。 唤了她身边丫鬟来问,春梅道:“夫人一早便领着哥儿出门去了。” “她那丫鬟呢?” “兰香跟着伺候……” 陈知璟听着眼皮子直跳,挥手令她下去,自己则起身往屋里走。 男人不知进去多久,院里丫鬟婆子不敢去叫他,韩平没有主子发话,轻易也进不得后院。 还是陈知璟在屋内吩咐:“去把韩平叫来。” 守在门外婆子听见,忙跑去唤人。 韩平进屋时陈知璟正站在案前,案桌上搁着块玉佩,还有一团皱巴巴的纸。韩平走近了,低头便瞧见了那纸上的字:“您另娶罢。” 这字迹乍看不错,却有两处写错了。 韩平心下一惊,抬头去看陈知璟。 “去问问门子,夫人可有交代去了哪儿。”陈知璟波澜不惊道,“还有老夫人那先瞒着,就说夫人病了。” 韩平面露踟蹰,半晌回他:“国公爷,奴才来时听说小主子也出府了,夫人走时遇到不少人,怕是瞒不住。” 真不愧是夫人,把国公爷都给气糊涂。 陈知璟一怔,道:“下去罢。” 好,可真是好得很。她性子这无法无天,非要闹出大祸。 第四十二章 护着 孙氏管着中馈,到晚间时候,就有婆子来告说国公夫人出府至今未归的消息。 孙氏吓了一跳,说道:“她胆子这么大,闯了这么个祸事,就不怕那边发怒休了她?” 她嫁了陈知瑞,虽对他多有不满,但终究还是以他为天。却听说那粗鄙的妇人,上回在门前就将国公爷给打了,可叫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打就打了,连点风声都未起。 她又操的哪门子心。 孙氏眉头一皱,对婆子道:“老爷今日歇在何处?” “……还是苏姨娘那儿。”婆子看了她眼,迟疑道。 孙氏端起茶盏饮了口,啐道:“歇就歇罢,那小贱蹄子果然勾栏院子里出来,这张脸顶会惑人,一个两个的都这样……不过也不怕她反了天去,好了,退下罢。” 至于暮春居那儿,前一天刘氏早早歇下,次日尚未得了信儿,陈知璟人便往这处来了。 刘氏看着身边站着的小娘子,纵然是庶女,毕竟也是自己娘家的姑娘,便出声提点了句:“三郎为人甚是端正,你如今只是在府上暂居,知道么?” 刘五娘子也不是愚笨不堪,瞬间明白了刘氏的意思,忙乔张做致道:“姑母放心,莺娘明白。” 陈知璟让金嬷嬷迎进屋,那边刘氏正在桌前坐着,刘五娘子穿着粉紫衫、白褶裙立在一旁帮她布菜。 男人心中装着事,一夜都没怎么睡好,这会儿给刘氏行了礼,压根没注意到人,权作是刘氏屋里的小丫鬟。 “三郎怎来了,今儿不用上值么?”刘氏问道。 陈知璟回她:“有些事要处理,一早便告了假。” 这倒是真的,先前陈知璟吩咐韩平私下去做的事,已有了眉目,他今日正要去见人。 刘氏颔首,指着小娘子笑道:“三郎,这是你舅舅家的表妹,昨儿陪她母亲来府中做客,我见了很是喜爱,便叫她留下玩些日子。” 小娘子走上前,万福道:“莺娘见过表哥。” 陈知璟惦记着那心不在焉应声,连人样貌都未瞧清,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刘氏用完膳,才与她道:“母亲,我有话与您说,还请屏退左右。” 刘氏抬眼看了看金嬷嬷,金嬷嬷忙领着屋里丫鬟走出去,刘五娘子见状也施礼出了门。 “三郎有什么事?”刘氏让他坐了,问道。 陈知璟心下叹气,踌躇片刻后道:“昨儿玉娘说是想家,我已经做主让她领着宸哥儿回去住几天。” 刘氏一时没怎么多想,但觉怪异:“她家不是在虞城,除了她那个义兄再没人,怎的就想回去了。况你不跟着,旁人还当我们休弃了她。” 后细琢磨,念及前日发生的事,骤然冷了脸道:“三郎,你照实与我说,究竟怎么回事,莫不是这梁氏闹脾气出府了?” 全府上下怕都知道梁称玉这性子混不吝,但他还少不得替她先兜着圆场。 陈知璟摇头,道:“并非如此,她毕竟在那处呆了些时日,想念也是人之常情。” 刘氏看了他会儿,知道从他嘴里再问不出别的话来,遂摆摆手道:“好了,我不管她,不过三郎,先前我与你说的,你也要搁在心上才好。” 陈知璟抿唇未应,刘氏道:“三郎,不是还有事要处理么,你先回罢。” 等人走了,她才唤金嬷嬷进来。 金嬷嬷瞧见刘氏坐在椅上揉着眉心,忙道:“您这是怎了?” “梁氏昨儿领着哥儿出府了,三郎这来跟我说是他应的。”刘氏松开手,让金嬷嬷帮她捏了几下,“这话你信么?” 金嬷嬷想了想应道:“这不是咱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国公爷想着您信。” 这道理连金嬷嬷都懂,刘氏岂能想不到,只是她想不通。自己家三郎才情绝绝,什么样的妇人娶不得,怎偏就执着了她。 刘氏左右直叹气,道:“罢了,三郎既都说了这话,我怎好打他脸。此事我只作不知,等那妇人回府,还当要立规矩,好好教了才是。” 她这辈子除了早殁的哥儿,就生了宫里大娘和三郎这两个。大娘如今成了天家人,她能指望的不就只三郎。 刘氏总归万事以陈知璟为先,她自己生的儿子总比别人了解些。 三郎那样的性子,几次三番维护着那妇人,说是因她对他有恩,但要不是一早上了心,何至于做成这样。 软玉温香 第25节 想来先前三郎失忆让她救起,后头与她做了夫妻,其中又怎是旁人能说清的。 刘氏平日里吃斋念佛,心忖原两人本不该有交集,这不正是佛家所说的缘分,机缘巧合,命就当如此。 - 陈知璟出府去了他在洪桥子街附近的宅子,离万胜街不远。 他在屋内坐了会儿,临近晌午,韩平终于领了位老者从后门走进来。 陈知璟抬头看见,忙起身作揖,又令韩平去煮茶。 老者五六十上下的样子,头发尚未发白,笑着还礼道:“老朽早年有幸跟着师傅学了些皮毛,混口饭吃而已,担不得大人的礼,大人不必这般客气。” 面前这人虽穿了身不起眼的深色麻布襕衫,但老者毕竟年长,有几分眼力劲,一眼便瞧出这人怕是不寻常。 只自己在外头并无什么名声,平常多在乡野四处行医,不知他怎特意寻了自己来。 史大夫未再多想,让陈知璟坐了,开始给他摸脉。 隔了良久,史大夫收手,面露疑色与陈知璟道:“大人脉象稳健,心气旺盛,老朽并未瞧出病症,敢问大人可有哪里不适?”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哦,还有小可爱送的花~么哒,爱你们。 还是跪求些推荐票哒,一票也行哒。 开了个微博:@林春令令,小可爱们如果感兴趣可以关注一下。 第四十三章 我爹早死了 陈知璟略思索后道:“我有一长辈,原先身子毫无异样,只某天忽然难以起身,后缠绵病榻十数年便去了,您见多识广,可知这是因何而起?” 陈知璟晓得这史大夫,还是托了前世的福,他那时已起身困难。不但府上,连宫中也寻遍了名医来治,无奈还是药石罔效。 陈知璟唯独对他印象深刻,只因他当时替陈知璟看过后便道:“莫治了,若早个十年寻我来或许还有救,如今老朽已无能无力。” 前世见过的医师不知凡几,谁都未把他的话当真,权当他空口大话,赏了一两银子把人打发了走。 如今他想起这位,也不过抱着死马做活马医的心态。然而让韩平去查,此人倒真有几分本事,据说还曾有官员举荐,都让他给推了。 这史大夫闻言问道:“敢问大人家中可是仅他一人有此症状?” 陈知璟道“是”,又与他说:“府中一旬请次平安脉,也未瞧出有何征兆。” “有些奇怪,这病灶都当有因,许是老朽学艺不精,未曾遇到过这等症状。”韩平在一旁将煮好的茶送来,史大夫轻抿口方道,“不过若真大人所说,许由外力所致也不一定。只未曾见过病人,不敢妄言。” 陈知璟笑道:“谨慎是应当,不瞒大夫,我也是担忧步了长辈后尘,这才请您来。若您不介意,我这宅子空着,能否请您留在京师几月,替我把几回脉。” 无论好与不好,待到明年便知。 “大人您特意请了我过来,总不是听我这两句话的。”史大夫却也应得痛快。 韩平听得一头雾水,国公爷何曾有个不良于行的长辈,但国公爷既如此说了,只按着他吩咐做便是。 他跟在陈知璟后头出了院子。 陈知璟仅带了他一个出门,他扶着人上去马车,等陈知璟坐稳了,方问道:“国公爷,咱回府么?” “不回。”陈知璟的音自帘后传出,顿了顿,“买些煼栗,再绕路去万胜街。” 韩平本就猜到爷要去万胜街,否则爷的宅子不止这处,怎偏选了个离万胜接极近的。 不过小主子进府这些时日,自己也常在前院伺候过,倒不知道他喜欢吃煼栗。 “回去还教人看着陈知瑞吧。”陈知璟又嘱咐道。 韩平一一应下。 不过卖煼栗的巷陌街离这儿还隔了好些路程,韩平绕了小半个京师才到了梁称玉的铺前。 外头已是暮色,称玉铺子早歇了业。 陈知璟让韩平去停了马车,自己抱着煼栗走到后巷。 男人微有些后悔,也不知一时冲动买了这栗子作甚,让人瞧见他拎着吃食,不免太下面子。 - 称玉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院子里头杀鸡,那鸡被她利索地抹了脖子,放完血扔在沸水中埋一会儿,才开始拔毛。 田氏在灶上忙活,兰香刚收拾好东西,这会儿闲得无事蹲在称玉边上。宸哥儿刚也在一旁要跟着看,叫称玉赶进去屋子里头,怕把他给吓着了。 兰香道:“娘子,你可真能干,我瞧没有您不会的。” 会制伞,会画画,也认得字,这些活计更不在话下。 “就养了你个吃白饭的丫头。”称玉扭头看了她眼笑道,“也不知学了谁,竟会说些好话哄人。” “我看娘子爱听得很。”兰香看她笑了,又道,“娘子,我觉得你在这处开心些。” 称玉一怔没说话,她满手的血污,也不怕烫似的,径自在桶里洗了洗:“赶紧去把这水倒了,重新汲桶水来。一会儿绪哥该来,他最怕这个,别再被吓着。” 她这话刚落,院门便被人推开了,来人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却不是称玉口中的陆绪。 兰香看了一惊,忙搁下水桶给他行礼:“国公爷。” 陈知璟“嗯”声看向称玉,称玉还坐在那儿未动,手里拎着白花花的鸡,她侧身看他,面无表情道:“您怎么来了?” 他怀里栗子还有些温热,男人看着她这鬓发散乱卷着袖的模样,下意识蹙了瞬眉。他一脚进了院子,站在那处道:“怎不见宸哥儿?” 称玉不答,兰香只得出声:“国公爷,哥儿在屋内练字。” 陈知璟点头:“玉娘,我与母亲说过,你们回来住几日,过两天我来接你们。” 他又唤兰香,把煼栗递给她:“这栗子吃多了积食,让夫人少用些。” 男人说完转身便要走。 刚往前走了两步,忽背肩处传来一阵痛,几颗栗子从他身前落下,纸袋子炸开,栗子四处滚着。 陈知璟揉着额角,不欲跟她吵。 那妇人就拧着死鸡站在他身后,许是怕吵了屋内哥儿,音刻意压低了不少,不过这院里院外都能听见便是。 “陈知璟,我们和离罢,你要觉得不妥,休了我也成。还有,我爹早死了!你算哪根葱,来近我身就心肝儿乱哄,下床恨不得一天训我三回。你何曾把我当作你妻子,你家门楣那么高,任谁去吧,老娘不干了。”称玉骂道。 她骂这话时,院外便已又站了个人,那人大概觉得尴尬,进不是退也不是,生生听了这番墙角。 陈知璟抬头看见,这下脸是彻底黑了,他木着脸与陆绪作揖:“陆大人。” 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称玉觉得自己那话就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男人连瞥都不屑瞥一眼。 她拎着鸡站在那儿掉泪。 陆绪不好上前劝她,还是兰香接了她手里的鸡,劝道:“娘子,你莫哭了,我看国公爷也是……” 话没说完,让称玉骂了回去:“你这丫头白养了你,你帮谁说话呢你。” 她自己跑到井边洗了手,又抹了把脸,过来迎陆绪:“绪哥,叫你看了场笑话,你进屋坐会儿陪宸哥儿吧,我去灶上帮忙。”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哒,么哒,求点推荐票呀~爱你们~ 第四十四章 国公爷喜欢听故事么 陆绪看着梁称玉半天没说话。 昨儿她让她那小丫鬟兰香来他这儿送信,他就觉得有些怪异,好端端的怎么又回来了,还是领着宸哥儿。 不过称玉既然不想说,他也不勉强她。 他进屋去寻了宸哥儿,宸哥儿正坐在案前写大字,字迹虽稚嫩,却已经有几分他父亲的影子。 “舅舅。”宸哥儿起身行礼道。 陆绪颔首,拍着他头顶发髻笑了笑道:“哥儿可是认真,以后也去当个状元郎如何?” “父亲说我长大了要同他一般,舅舅,什么是国公爷?”宸哥儿歪着头望他,“还有我娘说以后就跟着她了,那我爹呢。” 陆绪一时竟让小儿问得哑口无言。 “你听你娘的便是。”最后他道。 - 韩平在马车上等了没多久,就见陈知璟一脸铁青走了过来。 “国公爷。”他忙迎上前去,扶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万胜街上已有一会儿,这街巷不算宽敞,好在这会儿天色渐暗,铺子陆续关了门,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在走动。 韩平方才已问了陈知璟是否要回府,但是国公爷未应他,只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车内,韩平也不敢再问。 韩平打小就跟着陈知璟,这主子的脾气他最是清楚。后来主子失踪几年回京,越发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自国公爷成婚后,这动怒的次数愈发频繁,几乎回回都与夫人有关。 陈知璟背倚在车厢中,无意识在左手腕间佛珠上摩挲着,男人只觉头疼得厉害。 从开始他便知道这妇人秉性不行,连趁着他失忆诳人成亲的事都敢做出来。但木已成舟,她前世怕也受了不少苦,他并未在此事上多苛责她。 她生下子嗣,他也娶了她,自然想着她以后能护着宸哥儿撑起门楣,只她这动辄闹脾气的做派,陈知璟委实有些招架不住。 他何曾遇到这么荒诞的妇人。 但那天夜里她抱着他呜咽,不肯他往母亲院子里去,那泪尚还在心口留着。所以今日他过来,还带了煼栗,她似乎就爱吃这些零嘴儿。 外面天完全黑下来。 韩平终于唤了声:“爷,我们这……” 他等了会儿,厢内才传来男人低哑的应声:“去后巷守着罢。” 韩平:“……” 他闹不懂国公爷。 软玉温香 第26节 这一屋子的女眷小儿,陆绪并没有久呆,吃过饭就打算回去,称玉亲自送他到后巷。 陆绪虽不晓得她跟陈知璟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今称玉竟带着宸哥儿跑回来,怕是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想也知道,国公府里虽人口并不算多,但只那些规矩怕就能让她吃一壶的。 如今离开了正好,那府里危机重重,一不小心怕就会送了性命。他那日也是为了称玉才提醒陈知璟杨大夫有问题,也不知他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没。 陆绪想了想与称玉道:“他给你气受了?既不想呆着回来也好,国公爷高门绮户出身的,终归与我们两路人。你莫担心,有什么事来寻我便是,我会护着你们的。” 又从腰间荷囊里取了两锭银子出来交给称玉:“这银子你先收好,我如今也用不上。” 称玉哪里肯收:“绪哥你自己留着,以后娶嫂嫂还要花不少银钱呢,偷偷跟你说,我走时拿了他不少银子呢……” 陆绪轻笑了下,几乎同时,不远处巷口骤然传来声咳嗽,将两人给吓了一跳。 称玉举着灯笼抬手望去,依稀辨认出来人:“韩总管?” “夫人。”韩平尴尬地站在车旁躬身向她行礼。 他刚出声也是没办法,夫人与这陆大人的话越说越离谱,却将国公爷比作烂板乌龟。他听不得也不敢听,国公爷人可还在车里,回头把身子气坏了。 梁称玉没想到陈知璟人却没走。 她不自在地拽着衣角往那处看了眼,又瞬间扭过头去,手里灯笼轻晃着,险些拿不稳。 陆绪见她这样,心中已明白大半。 身边这小妇人性子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过,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根本藏不住任何心思。 想起方才出门时,许是兰香没有将地上栗子拾干净,让她踩到个差点儿扑倒。她却将栗子捡起揣入怀中,还偷抹了下泪。 “我明白了。”陆绪忽出声道。 称玉听不懂,她怔怔地抬头看他。 陆绪笑了笑:“玉娘,我说过,我在这世上只你一个亲人,无论如何,你想要什么,我总会帮着你的。” 见过那样惨烈的景象,他只盼着她这世能顺顺遂遂,旁的说再多,哪有她的命重要。 陆绪转身往巷口走。 梁称玉僵了瞬,还是退回院内,锁上院门。 “明初。” 陆绪走到巷口附近时,那马车里的人唤了他声。 他停了步子:“国公爷。” “上车罢。”那人道。 陆绪并未推辞,入了他的马车,车内并没有燃灯,待他进去,陈知璟才令韩平将角落里的兽灯点上。 两人对看眼,谁都没有开口。 车又往前走了几步,陆绪掀帘望着外头沉声道:“去我那处吧,我有话与您说。” 陈知璟看了他眼,道:“也好。” 陆绪赁的院子不大笼统就三间屋子,不过他一人住在这儿足够了。 他领了陈知璟进屋,连茶水都未给他沏,径自拉了椅坐下,指着对面:“国公爷请随意。” 陈知璟坐了道:“明初找我有何事?” 陆绪一脸讳莫如深,目光自他身上略过。其实他前世与陈知璟相交多年,倒真有几分将他引为知己。 可惜那时两人间横着称玉那条命,陆绪一日都不敢忘。 “国公爷喜欢听故事么?” 陈知璟觉得陆绪当下有些怪异。 他蹙起了眉,敲着扶手道:“明初有话不妨直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哒~ 第四十五章 玉娘那痴傻丫头一心都落在你身上 陆绪眼神空洞,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像是透着他在看着别人,那骤然狰狞的面容让陈知璟恍惚了瞬。 倒叫陈知璟想起了件事。 前世陆绪常来他府上做客,有一日却是来晚,他看他神色落寞,便多问了句:“明初可是碰上难处?” 当时他也是这般看着自己半晌,最后方道:“今日是我一故人的忌日。” 陈知璟此刻念及,不知怎的,突然觉得那故人怕就是他认识的。 或许就是那妇人。 那边陆绪整理了心情,已冷冷开口:“……这娘子所托非人,相公一去不返。她肚里怀着子嗣叫贼人杀害,可叹她惦记的相公早忘了她,早另定了高门妇……她那兄长看不过,本想与这负心汉同归于尽,谁料却有人主动找上了他……” 陈知璟一直未开口,只等着他将话说完,那握着扶手的掌僵硬得厉害,险些把那处捏凹陷下去。 陆绪语毕,忽大笑了声恨声道:“你可知这书生如何死的,眼看着仇人断气,他没两日也呕血而亡,谁道不是报应。” 他在那世上,也陈知璟一至交而已。 他已笑出泪来,对面那人却丝毫无反应,也是,这般荒谬的事若非亲身历经,谁会轻易信了。但他言尽于此,对陈知璟道:“这也不知哪朝哪代的旧时浮尘,国公爷权当作故事听了便是。” 然而陈知璟却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明初,你我相交十数载,我倒不知你心中藏着这事,只以情谋事,终归不是君子所为。” 陆绪闻言,目瞪口呆望向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音:“陈知璟,你竟也是……” 陈知璟不置可否。 陆绪如今总算都明白了,他冷笑道:“我枉做了回跳梁小丑,你既已知内情,要杀要剐我别无二话。只,玉娘那痴傻丫头一心都落在你身上,你当善待她,否则我既能从地狱里爬出一次,就不愁没有第二次。” 陈知璟蹙起了眉,道:“有酒吗?” 陆绪一愣,摇头:“没有。” 陈知璟沉默不语,起身去吩咐了韩平几句。 韩平听了他的话忙跑到街上,很快去而复返,两手还拎着几坛子酒。 陈知璟径自开了封,问:“喝么?” 却并不管他,自己举着坛子仰头连喝了几口,陆绪见状,也拎了坛半倚着圈椅灌下。 韩平急匆匆从街上买来的屠苏酒,后劲不小。此时面对面坐着的两人,皆敛去朝堂之上的权谋谨慎,这般放荡形骸,哪还有半分文人雅士的风流气度。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韩平守在外头,才听到屋子里国公爷唤他的声音。 他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地上扔了好几个酒坛子,国公爷与这陆大人都歪斜着身靠在椅上,两人都已有些神志不清。 韩平忙走去搀扶,将陆大人安置到榻上,又稳着陈知璟的身子往外走。 “国公爷,咱回府罢,奴才让人给您煮些醒酒汤。”韩平道。 陈知璟不应,只道:“不回。” 韩平没法,又想着这里是外城,离国公府起码小半个时辰的车程,心一横,便调了车头。 - 万胜街这巷子里的人早歇了。 兰香和田氏睡在楼下,听到外面敲门声,两人心想这三更半夜的,万一遇到贼人怎好。可院外声不停,大有不开门不罢手的意思。 兰香顺手从院子里抄了根削尖头的竹竿,田氏则跑去灶房寻了把刀在手中。 这才偕伴去开门。 门刚开,连来人都尚未看清,对方就要往里闯,田氏手中刀差点直接砍过去。 “夫人呢?” 兰香听着这声眼熟,又抬起烛火,顿时拦下田氏扔了竹竿,惊得魂不附体便要往下跪:“国公爷,您怎么……” 又来了。 “还不去唤夫人。”韩平催道。 兰香方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奴婢这就去。” 称玉哭累了已睡着,兰香上楼去喊醒她,她坐在床沿压根没下楼的意思。 兰香想着方才见到国公爷的那样,道:“娘子,国公爷也不晓得喝了多少酒,韩总管令田娘子熬醒酒汤。您就去看看,不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撵了他们走。” 称玉让她缠得没法,敷衍道:“好了好了,我披件衣服就去,下回再胡乱将人放进院子,看我不收拾你。” 小妇人往身上虚虚裹了件外衣下楼,韩平虽扶着陈知璟,却站在院内没有进屋去。 见称玉走来,只瞧了眼忙低下头请安道:“夫人,国公爷今日喝得多了,这会儿难受得紧,劳烦您多费些心。” 陈知璟酒量本就不算得好,空腹喝了那么些酒,巷子里青石路,马车走在上面难免有些颠簸,这会儿闻着称玉身上隐隐的味儿。 竟一下吐了出来。 还不偏不倚,尽吐在称玉身上,那腌臜的酒味儿混着呕吐物,将她衣裳全弄污。 韩平和兰香站在旁,皆吓了一跳,兰香以为娘子铁定要发火,没想到称玉却往边上走了步:“将你家国公爷送到我房里罢,叫田娘子再烧些水,看看晚上的豆子粥可有剩下,别吵了宸哥儿。” 她去梳洗干净,兰香又送了身衣裳来给她换上。 陈知璟人正躺在她床间,她这床可比不得他府里的拔步床,他一人睡在那儿,就占了大半地方。 男人拢着眉睡得并不安稳,称玉坐在床边呆呆看了他会儿,忍不住伸手摸向他五官分明的脸。指尖掠过他的眉眼,拂过他的鼻尖,又抵着他紧抿的唇停留片刻。 他无知无觉,下意识将她的指含入唇齿间,称玉低笑声,不觉指顺着他的意思又探入几分。 就这样好会儿,她方红着脸回过神,暗骂自己一声,将指抽回,又推搡了他几下。 “您先起身把醒酒汤喝了。” 陈知璟头疼得厉害,但觉身边有人,直接攫住她的胳膊轻声道:“头疼,帮我捏会儿罢。” 要在白天那会儿,称玉才不管他死活,不过男人现在这样,称玉看了眼扔在案上的栗子,还是凑过身去帮他轻揉压了几下穴位。 软玉温香 第27节 第四十六章 该您还我了 她拿捏得恰到好处,男人原蹙起的眉头倒让她一点点抚平了。 小妇人费了番力气才将陈知璟身子撑起,这人不知饮了多少酒,竟把自己喝成这样。她记得他酒量本来就不怎么样,还没她能喝。 等伺候陈知璟喝下醒酒汤,又帮他擦过身子,称玉已忙出了一身汗。他倒好,丝毫没觉着鸠占鹊巢,大喇喇躺在她床上阖眼睡了。 称玉盯着面色潮红的男人暗啐了声:“死鬼,这离了府还要来折腾,也不知我哪欠你的。” 自个儿站在床边褪去外衣,从他身上跨过去睡到里侧。 两人睡着有些挤,称玉愣是侧着身子,生生将两人隔了开来。闹腾一个多时辰,她确实又累又乏,打了个哈欠,贴着床板睡去。 后头不知道过了多久,称玉迷迷糊糊隐约觉得身上重得厉害,跟鬼压床似的,直到呼吸逐渐变得困难,她才睁开眼来。 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滚到男人怀里去,男人半身压着她,她穿着的小衣早被磨蹭得松松垮垮,搭在身上。 陈知璟原本还没醒,让她推搡了几下,这才睁开眼。 称玉因担心他夜里又闹出什么幺蛾子,灯未熄灭。这会儿酒劲过了,陈知璟揉了揉眉心,低头看着怀里妇人,似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与她在一处。 谁都没先开口。 陈知璟单手搂着称玉的腰肢将她禁锢着,两人离得太近,他身上那地儿也不知何时活了过来,直挺挺、硬梆梆撞了她下。 称玉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陈知璟人先松开了她。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何物,瞪了他眼。 不过两人这时日闹矛盾,小妇人旷了些天,这会儿让他这么一弄,倒觉得身上有些痒,她在被子下偷叠起腿。 想着是不是该再去买个木头棒子回来磨一磨,以前他不知所踪,她个活人难不成还被逼死了不成,便学着其他寡妇买了东西藏在枕下。 然而转念一想,有现成的东西为何不用。 称玉想了想,末了,小妇人自己将衣带子解开,脚踹了陈知璟,道:“您莫名其妙半夜来我院子,吐了我一身不说,还扰得我伺候您小半宿,这会儿也该您还我了。” 陈知璟愣住,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手一伸,窜到他衣下轻拽住:“快些,完事了我还要继续睡呢。” 陈知璟脸一黑,他就没见过比她胆子还大的妇人。 待要去拍掉她的手,然而男人顿了顿,终究没动作,只道:“松手。” “呸,假道德。”她松开手下床。 却猛地让男人拽住,将她牢牢压制在身下,又顶了回。 “先说好,只一次啊,要多了,看我不现在就撵你走。”称玉嘀咕道。 下一瞬,她的唇已叫人堵得严严实实。 称玉哼哼唧唧痛快了场,这人倒没像以前那般弄她,当真只一回就偃旗息鼓。身子不疼,又舒服了,她再次睡过去。 翌日等她醒来,床上只剩她一人。 梁称玉摸了摸脖子,低头看去,那儿不知何时叫人挂了块玉佩,正是她扔还给他的那块。 外头天已大亮,依稀听得楼下有人在说话。 她披了件青色的褙子站在楼上,慵懒地打起帘子往下看去,却不巧与院子里那人撞个正着。 小妇人娇花一般的年纪,样貌生得并不多端庄,昨夜闹腾场,这会子沾了情反更觉媚些,就如同话本子里叫人失了魂的狐怪。 偏她半点不自知,鬓发未梳,衣裳也不穿好就出房门。 陈知璟张口要训斥,又想起她哭着骂他,说自己训她跟她爹似的。他皱眉思忖瞬,终究没有开口。 那边称玉压根未想到他还在这儿,一扭身便放下帘子回屋去。 等她磨磨蹭蹭下楼,男人早走了。 称玉忍不住在院子里望了两眼,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宸哥儿过来牵她的手,一脸喜色与她道:“娘,爹爹方才说过两天来接我们回府。” 称玉瞥嘴,但看着宸哥儿的脸竟说不出旁的话来,暗道那人不要脸,却会忽悠小儿。府中那小娘子,怕前夜她不在,他们俩人都已经成了好事。 他想得倒美。 称玉咬牙切齿,差点把手中帕子给扯烂。 - 陈知璟人自称玉这儿离开,回府换了衣裳才又去了礼部。 临走前还是不大放心,嘱咐韩平派人去陆绪的住处看眼,昨夜陆绪喝得也不少。 “还有夫人那儿,派两个会些拳脚的婆子去,仔细伺候着。”陈知璟又道。 韩平忙应下,扶他上了马车。 陈知璟坐在马车中,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未曾想他们三人还有这般渊源。 她怀胎被贼人害死,他受她牵连,叫陆绪来寻了仇。 而陆绪,枉他有状元之才,竟生生成了他人手中的一把刀,到最后连幕后之人是谁都不清楚。 这一笔笔,全都是些糊涂账。 若陈知璟自己没这么诡异的经历,怕一时并不会相信陆绪,不过他知道即便陆绪说出那些话,也不是看在前世两人交情上,他是为了那妇人。 陈知璟摸着手中佛珠,陆绪肯为她做到这份上,委实不是件多令人高兴的事。 想来当日若不是自己因缘巧合认出字迹,待陆绪来到京师寻到她,她八成让陆绪哄几下,便要嫁给他的。 只如今纠结那些并无意义,要紧的是寻出杨大夫身后人究竟是谁。 先前陆绪莫名提了此人,他倒一直令人跟着,不过对方鲜少出府,纵然上街,也不过去几个熟悉的药铺。 若他出事,府中得益者自然是陈知瑞,但依他对陈知瑞的了解,他纵然有胆,怕也没这个脑子。 不过出于谨慎,还是让人盯住了他。 陈知璟心事重重去了礼部。 礼部尚书吕钦见他人来,便私下唤了他去说话:“式之,可喜可贺。” 陈知璟不解。 吕钦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可知今岁冬至南郊祭天,官家令谁同行?” 吕钦的嫡长女已与大皇子赵昇定亲,婚期就在明年。 陈知璟却想他这般不懂收敛,难怪日后闹出祸事来,还无故连累了大皇子。 第四十七章 立他为太子 吕钦在礼部尚书这位置上呆了好些时候,先帝宝元十八年,陈知璟参加省试,那时吕钦便是主考官,当得陈知璟一句“恩师”。 然而吕钦刚愎自用,寒门科举出身,心觉入仕唯贡举一路,瞧不上那些受家族荫庇补进官员。 要知京师世家盘根错节,享“恩荫”者不计其数,纵然国公府,陈知瑞未罢官前那位子也是荫补得来。 这荫庇制乃祖宗家法,实施数百年,纵然要废除,岂是一日之功。如吕钦这般激进,更是不妥。 朝中除新晋官员,对吕钦不满者大有人在,唯碍着官家对其恩宠不敢发话。 后天成九年,进士中一人与吕钦乃同乡,蜀州人士,这书生早早打听过吕钦,为讨好他特意带着蜀州的明月峡茶入京孝敬于他。 怎料这明月峡茶却叫人大做文章,道吕钦任人唯亲,徇私舞弊,生生因此丢了官。 只是谁也摸不透帝王的心思,吕钦下台后,最受官家宠信的陆绪,同样也是寒门学子出身,且给正和帝递过折子,论冗官之成因,变革之心昭昭。 陈知璟作揖,未接他的话,道:“大人可是有事嘱咐?” 南郊祭天历年皆有先例,依着章程行事便是,虽交给礼部来管,却不用多操心。 吕钦一愣,笑了笑:“无事,式之自忙去。” 不论旁的,吕钦私下极为欣赏陈知璟,心觉他出生簪缨世族,却未靠祖上荫庇,十九岁便金榜题名,是个难得的人才。 陈知璟应声退下。 官家在这时候下旨令大皇子同祭,朝中众臣猜测许是要立太子了。毕竟赵昇为嫡为长,在外更是素有贤名,立他是理所应当。 八月初一,大皇子赵昇与二皇子赵晋去仁明殿请安。 陈姝元给二人赐了座,看向端坐在殿内的赵昇和赵晋,赵昇由正和帝亲自教养着长大,一言一行像极赵慎,连容貌与他都有四五分相似。 而坐在他身旁的赵晋,幼时瞧着更像自己些。不过他这两年在侍卫马军司呆着,脸晒得黝黑,要不是每月能见着,陈姝元都不大认得出这儿子。 她不由走神了瞬,还是赵昇在下头轻唤了声:“娘娘。” 陈姝元这才与他笑了笑道:“晟哥儿你也不管着点二郎,你看他在外头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以后哪家娘子能看得中他。” 赵昇轻笑道:“娘娘,我可管不住他,连爹爹都拿他没辙,说他这性子不知像了谁。” 赵晋性子跳脱,打小就爱跟在赵昇后头,就连赵昇十五岁时出阁,他也吵着要一起。正和帝让他闹得没法,只得随他去。 “娘娘,兄长!”赵晋在一旁听着出声道,“我可还坐在这儿。” 话刚落,母子三人皆笑了。 菱月站在陈姝元身侧帮她扇着风,她还记得圣人娘娘在闺中时,因是府里头一个孩子,老国公最是宠她,圣人性子与京中贵女都不大样,可叫老夫人操碎了心。 后来圣人嫁给官家,这些年越发平和,都道圣人贤良淑德,为天下女子表率。也是大皇子他们说起,菱月才想起这么一茬。 那时圣人领自己爬过墙头,还把脚给扭了,如今说出去哪个敢信。 陈姝元不知想起什么,又说道:“昇哥儿,我这儿倒有件小事嘱你去办。这两日殿中桃花香饼快燃尽了,你去鲁国公府上问问可还有今年摘下的桃花,我闲着无事,想亲做些。” 赵昇一愣,这等小事娘娘嘱个宫人去办就是了,为何特意让他去舅父府上走这么遭。 不过他与陈姝元素来亲近,想了想躬身应诺。 “娘娘也要注意着身子才行,瞧着似有些消瘦了。”赵晋在旁道。 软玉温香 第28节 陈姝元抿了口茶,笑道:“天热,我这殿里也不敢多用冰,难免要瘦些,你们弟弟都受不住,每日来我这点卯就等不及往他自己屋子跑。” “三郎人呢,怎不见他?” 陈姝元淡淡道:“在后面练大字,刚让我罚了。” “三郎竟惹得娘娘生气?”赵晋吃了一惊。 陈姝元不愿多提,赵晋与赵昇对看眼,并没有再追问。 她未留他们在宫中用膳,又与他们说了几句,便放他们离去。 倒是隔了片刻,郭忠自外头进来问道:“娘娘,该用膳了,三皇子那儿,奴婢是否让人送膳过去?” “饿他两顿也无妨,他这般口无遮拦迟早要闯出大祸。”陈姝元皱了皱眉,“还有他身边宫人,细细筛一遍,看谁在他跟前胡乱说过话。” 赵慎宠赵晞,倒将他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直道张贵妃腹中骨肉不是他弟/妹。 陈姝元揉了揉眉心,菱月忙搁了扇去帮她。 郭忠领命退下。 陈姝元坐在那处,许久后忽开口与菱月道:“菱月,我那避子汤,且帮我停了罢。” 菱月微怔,应道:“是。” 晚些时候正和帝来她殿中,问了陈姝元同样的话:“元娘,怎不见晞哥儿?” 陈姝元笑道:“官家,他这两日学业多有怠慢,让我拘在屋中了。” “晞哥儿年纪尚小,一时贪玩是有,不过也当教教。”正和帝点头并未起疑心。 正和帝有几日未来仁明殿,上回来还是十五的时候,不巧陈姝元小日子来了不能伺候,他人倒也没走,搂着她便睡下。 而今日怀里这妇人摘去头上冠饰,正枕着赵慎胳膊阖眼打盹儿。正和帝只觉方才酣畅淋漓,半边身子都要酥了。 她这般热情,纵然仙家也招架不住,何况天子也只是凡人。 赵慎低头看着陈姝元面上红晕,轻轻将她面上碎发拂去,唯恐惊扰了她。倒像回到十七八年前,两人刚成婚,如蜜里调油似的,自己整日往她房里钻。 因此这婚后没多久,她就怀了昇哥儿。 “元娘?”他唤了她声。 陈姝元睡眼惺忪,昏沉应了他句:“嗯?” 赵慎贴着她的鬓发轻声道:“我想着,明年昇哥儿已十八,也要成婚,不若等他二月里迎过王妃,我下旨立他为太子如何?” 这么大的事,也不知是陈姝元太困乏了,还是怎的,她在他怀里只“嗯”声,道:“此事官家决断便好。” 赵慎笑了下:“睡罢。” 第四十八章 如履薄冰 赵慎拥着怀里妇人很快睡下,待他呼吸平缓,原本早该睡着的陈姝元却忽然睁开了眼。 殿内不远处宫灯仍亮着,她沉默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转了身子望向拔步床顶的龙凤纹。 她三个儿子,别看赵晋平日里跟一群大老爷们在军营里头混,瞧着风风火火,其实属他最是心细。 他白日里当隐约觉察出自己情绪有异,才借口问了句,见自己不愿说便只能作罢。 当初也是,本朝除太子外,皇子十二之后便可出阁建府,昇哥儿搬出皇宫,他们爹爹又未立太子,晋哥儿为了不叫昇哥儿多心,才吵着要跟出去。 兄弟俩人自小一起长大,又是一母同胞,感情自然深厚,可位置只有那么个,总要有人退让。 她该明白的,这天家的男人若想成事便注定凉薄。 夫妻、父子、兄弟情谊,哪个不是如履薄冰。 她有些后悔了,但无人能说。 许是盯着同处地方看,眼睛酸涩难忍,竟落了两滴泪来,陈姝元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音在寂静的殿中显得异常清晰。 她刚理了心情,哪知脸上突然覆了双手来,那人手心挡了她的眸光,却觉出了阵湿润,慌得收回手。 陈姝元扭头看他:“官家。” “元娘?”赵慎侧身看她道,“怎么了这是,怎哭了?” 他与她夫妻这些年,还从未见过她哭。 她摇摇头,笑道:“午后睡得久了些,这会儿倒睡不着,还平白扰了您的清梦。” 赵慎抿着唇盯住她不说话,他这个样子不是生气,便是不信了。陈姝元对上他的目光,忽有些疲倦。 然而她只是仰头凑过去,咬住了他下巴,惹得男人身子一颤,她这才松开红着脸轻声道:“刚刚胡闹过了些,那处不知怎的酸疼得厉害,毕竟年纪也不小。” 赵慎大概根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愣了瞬伸手去掀被子:“我去传医女。” “官家。”陈姝元拽住他,往他怀里钻,“您莫惊动旁人,这事传出去妾身可要没脸,歇个晚上到明早就该好了。” 赵慎万分受用她这小意温情的模样,又将她搂紧,亲了亲她的额角应道:“元娘,明晚我会轻些。” 这话的意思,陈姝元顾不得多想,点点头“嗯”声应他。 也不知他究竟信了没。 两人又再次歇下。 - 称玉领着宸哥儿在万胜街,陈知璟派了两个懂武的婆子去,这次没叫她给撵回来。 那两婆子夜里头就宿在铺子里,白天梁称玉也没有让他们闲着,成捆的竹子全让她们俩搬来搬去。 有些大材小用的意思,不过这两婆子来前就让韩平耳提命令数遍,无论称玉叫他们做什么,两人都恭恭敬敬照着做,任劳任怨。 称玉几人回来暂住,最高兴的当属平安。 平安喜欢兰香,那眼珠子恨不得一时不离了她,明晃晃摆在脸上。 平安许是回家说过,平安他娘寻到铺子里来,私与称玉说话。 “夫人,您如今不一样了,照理我也不该厚着脸皮来求您,只是我家那不省心的小子……”平安娘叹了口气道,“您看我家这小子配兰香如何?” 平安年后就十六了,家里就想着早些给他讨个媳妇儿。 原先称玉说笑,等平安有出息了就把兰香许给他。 但莫说兰香如今才十四,称玉舍不得。 就是称玉仔细留意着,兰香这小丫头情窍还未开,恐根本没那意思,白天还怒气冲冲跟她告状:“娘子,你说这平安脑子里是不是冒水,下午我好端端领着哥儿在边上玩,他偏凑过来,连送上门来的生意都不管。” 称玉想了想便与平安娘道:“我到这万胜街上,多亏了你照顾。只兰香我当妹子看的,她年纪还小,倒不好提这个。” “年纪小无妨,等圆了房,过个一两年生子也行。” 她这么说,称玉更是彻底歇了将兰香嫁他家的心思:“我还是觉得不妥。” 让人这么拒了,平安娘脸上臊得慌,勉强敷衍了两句便起身告辞。 回去指着平安的脑门子骂道:“你自己好赖不知,人家如今怎看得上你,个不晓得高低的东西。” 下午就不肯让平安再来铺子里。 称玉心知肚明,取了锭银子让田氏送到平安家去。 “娘子,平安家中有事么,怎没过来的?”兰香见到问了句。 称玉道:“他不久要娶亲,以后大概不过来了。” “嗯。”小丫头应声,倒没说别的,只嘀咕两句,“好在田娘子在这儿,不过娘子,明儿府里就来人了,您怎么打算的?” 兰香看府里过来的两个婆子,这手劲比娘子还大,到时将她们给绑了,还真招架不住。 “他来他的,与我有什么干系。”称玉道。 兰香撇了撇嘴,不再吭声,前儿晚上国公爷醉了跑到她们院子里,可没见娘子把人给打出去。 然而翌日陈知璟人却没过来。 宸哥儿心想父亲不会诓骗他,时不时拉着兰香跑到巷子里去瞧,称玉人便在院子里坐着,嘴角一垂道:“莫看了,梁宸去屋里念书。兰香,把伞架收到檐下。” 梁称玉将两个小的都训斥了顿,自己则走过去锁院门。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在院外,她弯腰去拾,起身时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巷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院门“啪”声让人掩上。 - 隔了三四日陈知璟才出现。 男人站在她院子外头敲门,才几天不见,他却消瘦不少。瞧着面容憔悴,眼下乌青明显,那直裰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不是多合身。 称玉吃了一惊,默不作声侧开身让他进来。 “玉娘,前些日子我母亲病了。”陈知璟说道,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疲惫。 称玉忙问道:“怎突然病了,母亲身子如何?” “偶感了些风凉,毕竟比不得年轻时硬朗,幸而太医说已无甚大碍。”陈知璟道,“只恰好大皇子恰来了府上有事,倒把宫中圣人娘娘给惊动。” “那便好。”称玉干巴巴道。 “我委实抽不开身,原想着让韩平来接你,想着你怕是不愿意,这才拖延了几日。” 称玉低着头,脚踢着地上的土,道:“我不回去。” 第四十九章 合该要一处 这不成笑话了,而且这人压根没跟她正经说过话,他那娇滴滴的表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玉娘,老太太病里还惦记着宸哥儿,总要叫哥儿回去让老太太看两眼。”陈知璟看着她道。 称玉撇嘴,不咸不淡道:“那您带着他回去便是,回头再烦您把他送家来。老太太是他嫡亲祖母,我再蛮横无理也不会拦着不叫他孝敬长辈。” 她转身便掀了帘子,手扶着灰墙急急往楼上走,力道过猛,木梯让她踩得吱呀吱呀响。 软玉温香 第29节 陈知璟默不作声跟在梁称玉后面进了她的屋子。 称玉没想到他也跟了来,她恶声恶气地仰头看向他道:“您跟着上来作甚,这可是我家,我出银子赁下的。” 没得要在他府里受气。 男人却从袖口里取出张纸契递到她跟前,梁称玉就着他的手看去,她识得的字虽不算得多,可上面大概意思还能瞧明白。 原来这人不晓得什么时候早将前头铺子连同后面宅子买了下来。 称玉一时噎住,暗啐声:“有点银子尽会臭显摆。” 她与陈知璟说:“我也签了契约,当时已经给过整年的银钱,就是您闹到衙门里头,也该让我住到岁末。” 梁称玉今天没打算去铺子里,将头发虚虚挽着,这会儿散了一缕青丝落在颊边。 八月初日头火辣,她身上穿着粉色绣花褙子,薄薄的衣衫贴着肌肤,那雪白的脖颈,险些让人挪不开视线。 小妇人面染怒容,这般鲜活地站在此处,娇嫩得如晨间枝芽上的露珠。 陈知璟忽想到那夜陆绪与他说过的话:“国公爷贵人多忘事,怕一辈子都没有尝过万念俱灰的滋味……是我亲手给她下的葬,一尸两命。” 陈知璟身轻颤了下,那滋味只单想想,就觉得五内俱裂,不敢再多想。他看着她,那眸光深邃,瞧得称玉浑身不自在,双手不由环住了胸。 陈知璟自嘲笑了笑。 他自诩正人君子,觉得她这长相狐媚,难登大雅之堂。却不知,他当年见她的第一眼是否就相中了这在乡野之中长大的小娘子。 他们的或许合该要一处的。 上辈子她死了,自己也弄了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幸而两人又多重活了一世。 “陈知璟,你这是作甚,看着怪吓人。”称玉瞪着她,凶巴巴道,“宸哥儿让兰香带到前头去了,你接了他,日落前要给我送回来,不然我去你府上要人。” “玉娘,你跟我回府罢。”陈知璟不紧不慢道。 称玉听了,正要发作。 男人却又道:“先前我应过你的,仍作数。” 称玉完全不记得他应承过自己什么,她心想道:“这人与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胡闹’二字,他算哪门子长辈,动不动就拿话来压自己。” 她忿忿道:“我可不记得了。” 陈知璟一时僵住,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片刻又道:“上次你以为我要纳青黛,我与你说过。” 称玉想起来了,那时他大概说自己不会纳妾。 可他书房里的画是真的,他那夜半句解释都没,还道自己会给宸哥儿蒙羞。 梁称玉退后了步看他,她知道自己喜爱这人,无论他是周进宝还是陈知璟。 那天晚上她面子里子都不要,缠着他。若他肯哄哄自己,而不是一副高高在上如沾惹了腌臜物的语气,她定然早跟他走了。 她摇摇头,咬着唇轻声道:“您觉得我一时激愤才跑出来,但其实我想许久了。我不想诓您,我觉得我与您那府上八字不合,格格不入。您看您为了我把自己多年情分的乳母、贴身丫鬟都遣走了,可最后还是闹得大家都不好过。连我那丫头都瞧出来,我在外头快活些。” 陈知璟摸着腕间佛珠不言语。 “大人,我一辈子都做不到您口中的贤良淑德。我没念过什么书,会的那几个字还是您教的。先前是我魔怔了,非要缠着您,一心想着叫您俯就,是我错了。”她偏过头去,“您以前教过我一句话,您许是忘了,‘明月皎皎,高逾千尺’。” 福气强求不得,偷来的毕竟是偷来的,这明月叫她使尽手段藏在家中,那也跟自己隔着天堑般。 她可不要再嫁人了,她好歹会一门手艺,又从他那儿带走不少银子,养活自己和宸哥儿不难。 陈知璟看向这牙尖嘴利的小娘子,盯着她颤抖的睫毛,隐隐觉出了丝心疼。 她举止荒诞,言行轻率,又生于市井,没有一处适合当陈家的宗妇。但比起旁的大家闺秀,他却更愿意与她一处。 况依着陆绪所说,他并不知道杨大夫身后是谁,她们孤儿寡母单独在外面显然更危险。 他沉默良久。 “玉娘,是我错了。” 梁称玉以为自己耳背,诧异地望向他。 却是真的。 他又道了遍:“是我错了,不该让你总想起你爹。” 陈知璟说这话时,心想士大夫立身处世,当不得偏听,已然忘了当日他曾觉得这妇人胡搅蛮缠。 称玉犹豫了下,还是没开口。 最后她也没跟陈知璟回去,陈知璟领着宸哥儿先走了,她还跟着哄孩子:“哥儿你跟爹爹先走,娘铺子里还有事。” 一面又暗地里威胁陈知璟:“别忘了把哥儿给我送回来。” 陈知璟笑笑,走过去不知道跟那两个婆子说了些什么,走到她身侧时又扔下句话:“你学得不大仔细,那后又还有句……‘如影随形’。” 夭寿哦。 兰香搞不懂国公爷与娘子这又是闹哪一出,怎宸哥儿单独跟着国公爷走了,哥儿可是娘子的命根子,娘子如何舍得。 可她看娘子这表情,实在说不好是高兴还是难过。 她总觉得,娘子迟早要再回国公府里去。 还有一个月不到拉力赛就结束啦, 谢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顺便再求点票票~ 第五十章 把和离书备好 果然兰香没有料错,晚些时候,国公爷又来了。 他竟真依着称玉的话将宸哥儿给送回来。 那会子梁称玉正同兰香、田娘子坐在桌前喝粥,称玉心里装着事一直有些意兴阑珊,勉强喝了两口便不再用。 田娘子走过去开了院门。 原来爷俩到现在还没有用膳,称玉怕饿坏了哥儿,忙亲去灶上将豆子粥又热了热,又取了腌渍的瓜条端至桌上。 陈知璟面色如常地杵在屋子里,称玉不管他,他也不提。 只宸哥儿并不坐,扯着称玉的袖子认真道:“娘,爹爹也不曾吃过。” 称玉不大喜欢宸哥儿唤“母亲”,这孩子跟她一起回来后又改了过来。 她闻言摸了摸宸哥儿的头,领着他坐下道:“爹爹不饿,他想吃自去灶上盛便是,宸哥儿先吃罢。” 小家伙毕竟年纪还小,很好哄,让称玉忽悠了两句,便不再的纠结,端端正正坐在桌前饮着粥。 称玉在旁一脸温和地看着宸哥儿,从陈知璟进来后,她就没与他说过话,连看都没有看过他几眼。 陈知璟站在那处有些无所适从,他活了两辈子,委实不大年轻。 他昨日既能舍了老脸与她认错,不管是不是真觉得自己错了,起码总算理清了自己的心思,这妇人他不知何时就惦记着上了心。 他默了瞬,转身出去屋子。 称玉还当他被自己气跑,身子僵住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陈知璟离开没多久。 院子东侧忽传来声巨响,把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兰香还没能反应过来,称玉只来得及安抚宸哥儿句,已拉开杌凳跑出去。 灶屋里头的一片狼藉,瓷碗摔得到处都是碎片,陈知璟面露丝赧然,抬头看她,要不是梁称玉勉强知道他秉性,还要当他有火没处发,跑到这儿撒气了。 “您腾个脚先出去,我把这处扫了。”称玉道,到角落里拿了把扫帚。 陈知璟尴尬“嗯”声,略迟疑后与她说:“还是给我来罢。” 听到这话,称玉竟也没有跟他推辞,径自将扫帚柄往陈知璟手里一塞:“既要扫,就扫得干净些,别回头再连累我重复。” 反正又不是没收拾过的。 男人别说没做过这等粗活,自小到大就连衣物都有人伺候着穿。他原还有些为难,没想到这扫帚到了他手上,他倒熟稔得很,像不知扫过多少回地。 良久后陈知璟方从灶屋里出来,宸哥儿已让兰香领着回房,田娘子也去收拾东西了。 称玉端着空碗自屋檐下经过,看到男人身寻常布料的直裰,负手立于院中,腰间挂着的那荷囊,似还是她做的。 她心下一慌,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慌张从他身后走了过去。 梁称玉故意在灶屋里磨蹭许久,地让那人扫得很干净,可她还是重新又弄了遍。 外面天已有些黯下,称玉这才从屋中出来,没想到那人并没有走。 她自后盯着男人颀长的身子半晌,忽暗叹了口气,她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这人粗衣麻布着身,可这纵然掩饰也藏不住的气度,一瞧也知便不是人中龙凤,自己如何敢招惹。 称玉低咳了声。 陈知璟闻言转身看她,眸光自她鬓发间掠过,也不知是不是称玉的错觉,男人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 “您怎么还不走?”称玉道。 陈知璟走了两步,在她不远处停下,道:“我仔细想了想,你若喜欢,再在外面呆些时候也无妨,只你和哥儿住在外面我终究不放心,便安排了人在你这附近守着,你放心,他们等闲不会出现。” 称玉却道:“不若您什么时候把和离文书备好,送去官府吧。” 陈知璟闻言也并没有不悦,权当作未听见,淡淡说起旁的事来:“再过八九日就是八月十五,到时我来接你们?” 天幕渐暗,称玉压根没注意到对面那人说出这番话时,耳朵顿时红透了。 她道:“我不回去。” 男人让她给打发走了。 上楼看到宸哥儿在案前,他往称玉身后探了探,道:“娘,爹爹呢?” 称玉只想扶额,那人确实有些好为人父,喜为人爹的意思,否则她个好好的儿子,怎就与他相处四个多月,心就落他身上去。 - 医士身份低贱,在太医局当差或者还好些,被主人家养在府中,其实比家奴好不了多少。不过鲁国公府待杨三言并不薄,他在府中甚至还有处独立的小院落。 陈知璟令人盯了杨三言数日,毫无所获。 他也知此事当急不来,或许这时候尚未到,幕后之人并未想动手,可为何是明年? 幸而陆绪道那药要分几次混入水中喝下方有用。 软玉温香 第30节 倒是大房那儿,查出了不少事,不偏不倚,还都跟梁称玉有些关系。 韩平将东西呈上,几乎不敢看国公爷的脸色。 陈知璟将案上那画打开看了眼便扔至地上,再看一旁那奇形怪状的人偶,上头写着梁称玉的名字,好在并没有她的时辰八字。 “怎么回事?”陈知璟沉声问。 “大老爷前段时间纳了个妾室苏氏,这苏氏……就是画中人。”韩平顿了顿,“至于厌魅之术,瞿七瞧见大夫人埋在院子里,偷挖出来的。” 话磕磕绊绊说完,韩平总算松了口气。大房两夫妻当真碰到一块去了,这等有损阴德之事也敢做。 也不知道国公夫人哪里惹了他们。 没瞧见国公爷让夫人给打了都没吭一声,还巴巴地跑过去接人。夫人不肯回来,又在老太太跟前处处打圆场。 这一个也不知是肖想夫人还是故意落国公爷脸,纳了赝品在院里,还有个竟想置夫人于死地。 “不知死活的东西。”陈知璟冷笑了句,“将人偶换个名……扔大夫人房中去,其他的你先莫管。” 求点票票~哒,爱你们 第五十一章 自荐枕席 陈知璟转而去了暮春居。 “国公爷,老太太这精神头总算好些,这会儿还没用膳,在里面与莺娘子说话呢。”金嬷嬷引着陈知璟进屋。 屋里头青釉胆瓶中插着数枝菊花,沁出阵阵冷香。刘氏正坐在榻上,她氏毕竟年纪大了些,病去如抽丝,人看着憔悴不少。 刘莺在一旁坐墩上帮她轻锤着腿。 “三郎来了。”刘氏笑着与陈知璟道,“可巧,我已令人摆膳了,既这样,便留下用些,随我喝些粥。” 又看向金嬷嬷:“去罢。” 陈知璟躬身应诺,道:“母亲身子可好些了,今日官家还特意问及您的病。” “好多了,值得你们这般大惊小怪。”刘氏笑道,又牵过刘五娘子的手拍了拍,“不过也多亏了莺娘,要不是她人前人后侍奉着,我哪里能好的这么快。” 陈知璟颔首,恭敬道:“母亲,娘子来我们府中做客,却不好再让她伺候,免得说咱府上怠慢了她。” 这便是完全不接话了。 刘氏神色微变,明白他的意思,再看刘五娘子,眼眶中顿时溢出泪,低垂下了头。 刘氏原本想着只要三郎见了这莺娘的容貌,定然会上心,因此才让莺娘安分守己,莫擅自做主惹了三郎的厌。 不料三郎见过莺娘竟未动容半分,此刻更是言语不留情。 她不晓得那梁氏怎就蛊惑得三郎万般护着她,分明不守规矩跑出去,三郎还替她寻借口。真当她糊涂了不成,她之所以不发作,也是完全看在三郎的面子上。 刘氏意味深长看了眼陈知璟,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三郎却仍只作不知。 那边金嬷嬷正领着丫鬟们摆膳。 虽是简单喝粥,桌上丰糖糕、笋肉包儿、塾齑笋肉捞面、菊花粥等却摆了好些样。菊花是今年新摘的,味苦些,焯过水后又在加了饴糖的凉水中静置一两个时辰,这才取出熬粥。 刘莺站着给母子二人布菜。 陈知璟皱眉看了眼母亲,终究按捺住没有开口。 这回母亲生病,身子还未完全好,还是过些时日再论。 等用完膳,刘氏就打发了陈知璟走:“三郎先回罢,天色不早,我这儿也无事,就不留你了。你那媳妇儿,还有两日就到仲秋节,不至于在外面,还领着哥儿,宫中设宴可推辞不得。这身子不适到现在也该好,坐不得马车忍一忍便是。” - 陈知璟回去疏竹院,刚换衣没多久,外头韩平就传话道:“国公爷,老夫人派人来了。” “可有说何事?”陈知璟站起身正要让人更衣。 韩平回道:“奴才也不知,就是来的这人……是刘家娘子。” 陈知璟又坐回案前,淡淡说道:“我已歇下了。” 韩平连忙出去回了刘莺,刘莺赔笑道:“韩总管,老夫人嘱咐了我来,有话要与国公爷说。” “娘子,您莫为难小人。”韩平毕恭毕敬,将她挡在院外。 刘莺无法,只得离去。 韩平进屋回陈知璟,道:“国公爷,娘子人已走了。奴才看她并不像有什么事,难不成假借了老夫人的名义?” 夫人不在府中,国公爷可不就是个香饽饽。 陈知璟平静地抬头看他眼:“她没那个胆子。” 韩平瞬间噤声。 刘莺去了趟疏竹院,连人都没见到就让陈知璟遣了走。小娘子见过刘氏后回了话,忽在她跟前跪下。 “姑母,您这般待我,照理说我也该知足了,只是当初……”小娘子落着泪似欲言又止,“母亲看得上我才送了我来。姑母您如此睿智,什么都瞒不住您,莺娘姐姐【1】早逝,纵然母亲慈爱,但毕竟事多无法顾及。说句僭越的话,莺娘想一辈子在您身边伺候。” 刘氏方才既送她去,便是打定主意,可她那三郎不晓得被惯了什么迷魂药,连这都不肯应。 莺娘与她处了些日子,陪伴左右,病时殷勤伺候,刘氏真生了几分怜爱的心思,她所求也不过个妾罢了。 何况刘五娘子再如何也是她娘家人,她作为母亲连这都做不了主,以后叫她怎么再见哥哥嫂嫂。 刘氏想了想,示意金嬷嬷将刘莺搀扶起来。 “娘子可莫哭了,我们老夫人心软,最见不得泪的。”金嬷嬷忙过去,半扶半拉才让她起身。 “你先去歇着吧,此事我心中有数。”刘氏道。 小娘子抹着泪退下。 刘氏等她走后道:“你说三郎这是怎了,难不成要因此跟我离了心。” 金嬷嬷哪里敢乱接话,老夫人与国公爷那毕竟是亲生母子,纵然有事,倒霉的也是旁人。 “老奴只知道国公爷素来孝敬您,前些日子您病了,国公爷也跟着瘦了不少。”金嬷嬷轻声道。 刘氏叹了口气:“我怎不知,我如今就指着他和娘娘,我就是不明白,罢了,等十五那日入宫与娘娘提一提。” 这宫里的仲秋筵乃君臣同乐,京师但凡六品以上的官员皆要出席,圣人娘娘那儿,也会请了命妇入宫。鲁国公府毕竟特殊,因是圣人母族,除庶女外,女眷皆在受邀之列。 然而翌日,孙氏却派人来递说病了。 这府里头的主子,却像是没个身子好的。 但孙氏的确是病了。 前几日,孙氏的贴身丫鬟在她房中发现了个人偶,丫鬟惊得忙拿去交给孙氏。孙氏一瞧见就觉晴天霹雳,那上头赫然写着她自己的生辰八字。 而这人偶还是当初她偷埋下的那个,她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丫鬟婆子都瞒着。 哪晓得竟不知让谁翻了出来,字迹还与她的一般无二。 孙氏吓得不敢声张,将人偶偷偷给处理了。 回头心中存了疑窦,把她屋里人都暗自筛了遍,可丫鬟婆子没个识字的。 孙氏抑郁在心,没几天竟生生把自己给折腾病,虽不严重,但这病恹恹的模样,这宫中是去不得。 【1】姐姐,指莺娘生母。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五十二章回府 却说陈知璟八月十四那天开始休沐,连休三日。 他一大早便去了万胜巷,称玉与兰香在后头院子给竹子开槽钻孔,听见院外敲门声,称玉连头也未抬,道:“可是送豆腐的朱娘子来了,你今日多买一块,我瞧昨儿做的豆腐炒鸡子,宸哥儿爱吃得很。” 她手上活计可是个精细活儿,便是制伞多年的老匠人也不敢说没有失手的时候,称玉食指上还残留着先前戳穿的伤。 兰香走过去开了门,却并不是卖豆腐的朱娘子。 小丫头扭头去看,她毕竟不像国公府里的下人,因一时担心,连尊卑都忘了,对着陈知璟“嘘”声,示意陈知璟莫扰了称玉。 院子里头,那小娘子着了身浅蓝衫子杏色裙坐在阴凉处,只拿根簪子将发虚虚挽着。她一手拿着几根竹片子,一手转着尖刺样的东西,那竹片子宽不足半寸,稍不留神就能伤了。 这下不用兰香多说,就是陈知璟自己也不敢乱惊动她。 陈知璟站在不远处,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专注,好似旁的事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其实很聪明,他瞧过她的字迹和画,她说不过跟自己学了几年。但那字看去笔锋端劲有力,许是她做惯粗活,手腕有劲的缘故,却不缺磅礴之气,完全不似妇人写的。 虽已入了秋,但天还没完全凉下来,陈知璟就站在太阳底下足足瞧了梁称玉小半个钟头。 等称玉停手,扭头去寻人:“兰香,把伞头拿……” 兰香早不知道跑哪里去,只陈知璟一人在那儿。 称玉瞥了他眼,没说话。 陈知璟却走到她跟前,在她身边蹲下,拿了她手中已开完孔的伞骨,自袖里取了帕子轻轻替她将额间汗珠拭去:“玉娘,歇会儿罢。” 称玉偏过头,跟盯着鬼似的瞪向他,张口便嫌弃:“大人您怪吓人的,有什么话您直说便是。” 陈知璟心念着昨夜翻的那本话本子,上头写道:“要得妇人欢心,当软语温言,心细如发,会油嘴才是。” 不过在她这儿好像并没什么用。 转念一想,这些胭脂味极重的话本子,大都是落魄书生写了来误人子弟的,岂能尽信。 “我来接你回府。”陈知璟又正色道。 称玉干脆连看都不看他,干脆起身抬脚往屋里走,让陈知璟一把拉住,道:“你我婚事入了官家的眼,纵然你有想法,也断不能这样一声不吭出来。若让人晓得,岂不是叫官家面上无光。且明日宫中仲秋筵,你与哥儿都要去的。否则官家怪罪下来,当要连累哥儿,以后官都做不得。” 这完全就是诓她了,赵慎要是这么闲管人家夫妻,还要这满大街的媒婆作甚。 称玉被他唬住:“这都不行?” 可巧宸哥儿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陈知璟忙过来给他行礼,又上前扯住他的衣道:“爹爹可是来接我和娘的?” 也不知道陈知璟私下跟宸哥儿说了什么,将宸哥儿哄骗得团团转,前几日天天念着这人,不止宸哥儿,她身边人都是。 昨儿陆绪来看了她回,她跟陆绪抱怨陈知璟,对方却笑笑道:“玉娘,你忘了当年你与我说,自己寻了个天底下顶好的夫君,就缺个崽子了,如今不是正圆了你愿。” 称玉哪里忘了,但陈知璟又不是周进宝。 软玉温香 第31节 没等她开口,陆绪又道:“玉娘,其实国公爷人并不坏,只有时一叶障目,固执了些。” “绪哥你何时也帮着他说话了?” 陆绪看着她良久:“玉娘,我想护着你,我帮他不过因为你一心想同他一处。” 她连绪哥都骗不了,如何骗自己。 这会儿那人将宸哥儿抱起来,宸哥儿趴在他肩头笑出声,称玉默默看着宸哥儿和他两个父慈子孝,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称玉盯着做到一半的伞架,背过去偷抹了抹泪。 她进屋将发髻梳得整齐站在屋前,轻声道:“我同你回府里。” 陈知璟那么个守礼的人,下意识走来牵她,却让梁称玉微微撇开了去,男人手空悬在那处,他怔了瞬笑道:“你那丫头呢,让她帮着收拾东西。” 称玉不理会他,臂间挎着个小包袱,在院子里喊了声:“兰香。” “去跟田娘子说句,我们就走了。”称玉道。 梁称玉跟陈知璟上了马车,宸哥儿与兰香坐在后头那辆。 她不想与对面这人说话,便侧过身掀帘看向外头,京师可比虞城县繁华许多,白天这会儿各家商铺鳞次栉比,人群中还有不少从安息来的商贾,捧着新奇花纹的绒毯在路边叫卖。 “先去巷陌街。”陈知璟嘱咐韩平道。 韩平一听便知道国公爷的用意,忙令车夫改道。 称玉闻言,转身皱眉瞥了他眼:“我不爱吃那个。” 说完又觉自己丢人,他也没说是给自己买的,自己这急哄哄认了干嘛。 没想到男人却望向她温声道:“你喜欢吃什么,我令人去买?” 称玉不搭理他。 “那去买些别的干果?我记得你大婚那天吃了不少。” 称玉脸骤然红了,想起大婚那天夜里让她塞在床脚的干果和干果壳,“呸”声道:“我那是饿了!” 陈知璟只笑笑看她。 称玉想着这人痴了不成,今儿竟做些骇人的事。她又扭过头去,撑着肘往外看,心里却乱糟糟,半点都没落得自在。 - 称玉出去好些日子,回来后自然要先去老太太房中请安。她梳洗后,春梅在边上伺候着她换了身衣裳,同陈知璟往暮春居走。 刘氏听到他们已到院外,想想还是让刘莺暂避开了去。 前段日子陈知璟说刘氏病了,今日称玉瞧见,果真老太太身子看着还没大好,纵然这些天过去,面上仍带着丝倦色。 她微微躬身,道了万福,又问起刘氏的身子。 “我无事了,倒是三郎媳妇,听三郎说你病了连马车都做不得,可曾好些?”刘氏看了眼陈知璟道。 称玉心下明白这恐怕是陈知璟的托词,却不好当着他母亲的面戳穿,便轻点了点头。 五十三章我并未觉得自己命不好 称玉都晓得的事,刘氏如何不知陈知璟在诓骗她,却也不打算为难她这三郎和三郎媳妇,说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去。 等他们人走了,才把刘莺唤到跟前道:“明日你也随我入宫去给圣人娘娘请安罢,说来她也算是你表姐,只你不曾见过。” 刘莺闻言又要给刘氏磕头。 刘氏委实瞧不上她这小家子做派,也不知嫂嫂如何教导,这般上不得台面,连那市井出身的梁氏都比她好上许多。 不过前段日子她伺候得也算尽心,又是自己娘家侄女,刘氏点头让金嬷嬷拦了拦:“莫跪了,金嬷嬷,你带娘子去找件合心的珠钗。” - 那边梁称玉跟陈知璟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人,基本也不跟他说话,倒是陈知璟比往日聒噪许多。 称玉看他这样心中觉得怪异,用完膳待宸哥儿回去自己屋子,她也一声不吭钻进书房里头。 疏竹院空了不少间厢房,称玉便自己挑了间,收拾番当作书房,偶尔会在这处坐坐。 陈知璟刚去前院与韩平说了几句话,回来称玉人就不见,转了一圈都未看到她的身影,最后还是问了她那几个丫鬟。 几个丫鬟先前让国公爷亲自罚过,这会儿见了他战战兢兢,还是年纪稍大些的夏月开口道:“夫人去后头了,只不让奴婢们跟着。” 陈知璟“嗯”声,道:“你们如今是夫人的丫鬟,本也不该由我来管,只上次教训望你们记着,若连夫人信任都做不到,这国公府也留不得你们了。” 说完转身便走。 称玉却在案前作画,她端得入神,连男人走近了都不曾察觉。 闺中娘子最爱画的便是花鸟鱼虫,不过称玉平日里画多了这些个,这会子纯粹打发时间而已,便不愿再附庸风雅。 陈知璟悄无声息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瞧了会儿,才发现她画的是些市肆、街道、河流,看着不像是汴京。 “这是虞城县?”陈知璟忽轻声问道。 梁称玉吓了一跳,笔一顿忙扭过头来看他:“大人。” 又轻点点头。 “你画的不错。”陈知璟道。 称玉急急忙忙要将画收起来,他偏身过去取了她手中的笔道:“你可知本朝有位翰林侍诏,极受官家赏识,他也是如你一般,与常人不同,专画汴京风俗。” 不过这张侍诏名声大噪也是五六年后的事,也不知官家如何就迷上了这些。 “听说官家还给他题了字。”陈知璟在空白处停了会儿,挥墨写下几字。 称玉低头去看,只见纸上赫然写着“虞城县风俗画”。 “既占了你的地儿,作为回礼,前些日子可巧我得了块田黄石,我给你制枚印章。”陈知璟揽着她的腰道。 称玉实在不大适应,她扭了扭身子,仰头看向陈知璟,道:“我要那劳什子印章作甚?” “那你想要什么,给你刻个旁的。” 男人正眉眼温和地低头瞧她,瞧得称玉一阵心慌,她回瞪他眼,恶声恶气道:“大人你这样怪吓人的,究竟怎了,叫魔魅缠身了不成,我不要您的东西。” 可是这人不答话,他低下头去,温热的唇瓣贴着她的,又撬开她的齿钻了进去,他许是刚用过茶,唇齿间还留着股淡淡的茶香。 梁称玉睁大了眼。 面前这人伸手捂住她的。 称玉险些喘不过气,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陈知璟眉眼渐渐舒展开来,男人抵着她的唇哑声道:“玉娘。” 陈知璟此人,比起朝中同僚,他也算得上清心寡欲了,本朝狎妓之风盛行,有些人甚至另养了不少家妓以供消遣。 他几日不曾抱过她,这会子搂着软嫩的妇人如何能忍得住,手已然往她身后探去。 “你作甚。”这话说得着实没多少气势,但却叫男人瞬间回了神。 这可是在书房中。 陈知璟自嘲笑了声,手松开她。 称玉红着脸将人给撵出去:“您出去罢,我还没画好呢。” 梁称玉在书房里头一直待到了晚上,然而那画上与陈知璟出去时并没什么分别。 夜里头两人虽同睡张床,称玉不愿意,陈知璟也没执意勉强了她。 翌日晌午过后,府中几辆马车自侧门而出。 陈知璟与她们顺路,便与称玉、宸哥儿早早地大门附近等刘氏。 不多会儿,刘氏由刘莺搀扶着走出来,称玉见到刘莺,手微颤,搭在宸哥儿肩头未说话。 陈知璟人就站在她身,如何察觉不到她的小动作。 他正要开口,刘氏却道:“玉娘要顾着哥儿,我这身子还没大好,让莺娘陪着也好有人照料着。” 母亲说了这话,纵然陈知璟也不好再多论什么。 那边刘氏已上了马车,称玉搂着宸哥儿也要去后头那辆,却让陈知璟轻拽了拽,轻声道:“昨日我并未诓你。” 称玉未回头,径自跟在宸哥儿后进了车厢。 宸哥儿坐在她对面看着书,称玉怔了瞬,想起昨日的事来。 那时两人已歇下,陈知璟忽对她道:“玉娘,我与那刘五娘子并无旁的瓜葛,我甚至连她的面都未瞧清过。只母亲前些日子生病她伺候了些,待过段时日,我会将此事处理了。” 称玉在黑暗中撇嘴:“这是你没细看,等你看清了,怕是求之不得,你没觉着她像一个人么。” “什么人?” 称玉是个藏不住任何话的,让他追问了几句就嚷道:“不就是你藏在书房中画上的那位,你先前要不是被我骗了,怕早娶了她,可谁让你命不好,遇上我。” 男人或许这会儿才隐约明白两人间的症结何来,她与自己闹了这么久,不正是书房里的画缸被她打破了开始的。 他轻笑声道:“便是慕少艾,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何况我自己也分不清,只婚约在身,我知自己将来要娶她。且有一点你说错了,娶你,我并没觉得自己命不好。” 称玉尚在晃神,那马车突然颠簸了下,称玉忙伸手去抱哥儿。哪晓得忽觉喉头梗塞,腹部上方翻滚作呕,她拿帕子死死捂着口鼻好容易才压制住。 “娘?”宸哥儿担心地看她。 称玉忙挥手让哥儿做好,又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第五十四章 有孕 称玉生过哥儿,自己身子她最清楚不过,其实前几日她心里已隐约有了猜测,她月事虽不大准,但像这次隔得也太久了些。 许也有这的缘故,她才轻易松口跟陈知璟回府。 “娘没事,哥儿莫担心了。”称玉总算缓过来,对宸哥儿安抚道。 宸哥儿惯来信她,轻易让她哄了去。 今日仲秋,宫中六品以上官员女眷皆在受邀之列,他们到时,宫外已停了不少马车。各家马车上悬着家族族徽,众人认出这是鲁国公府上的马车,远远避让了条道来。 也怨不得鲁国公府在众人眼中这般势大,官家登位时几个兄弟被杀了大半,内命妇除了个几乎足不出户的长公主和常年称病的庸王妃,竟找不出半个。 而外命妇中,如今圣人娘娘膝下三子,又独得恩宠,若不出意外,国公府未来便是板上钉钉的官家母族,这份显赫荣耀无人能及。 郭忠得了陈姝元的吩咐带着辇轿来迎:“老夫人、国公夫人,今日人多,圣人怕冲撞了你们,这特意让奴才等着呢。” 软玉温香 第32节 这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刘氏不是不懂,平日里便也罢了,今天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笑着推辞了,道:“方才未瞧见延孝侯夫人,许还在路上,你自去忙罢,我们还要等会儿。” 郭忠听她这么说,倒未再勉强,笑道:“既您要等舅太太,那奴婢就不打扰您,先告辞了。” 称玉见了那延孝侯夫人秦氏,只不咸不淡请了安,不热情也寻不出错来。倒是秦氏见了与刘氏同来的刘莺极为亲近,不知情的还当刘莺是从秦氏肚里爬出来的。 天色渐暗,月上柳梢。 宫筵设在水榭之中,陈姝元携宫内嫔妃姗姗来迟,宫中并无太后,她穿了身朱、蓝杂色礼衣,头戴龙凤花钗冠居中而坐。 下首东侧坐着怀胎四个多月的张贵妃,头戴与风冠相似的白角玉冠,贤妃坐在西侧,再下首是赵慎的两三个嫔妃。 众人循礼各自坐下。 陈姝元请了鲁国公府女眷上前说话,又招手唤了宸哥儿至她身边,将哥儿揽着,笑道:“这小娘子我还是头回见罢。” 刘莺万福道:“见过圣人。” “圣人可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她和眉娘长得像极。”刘氏接过话道。 先前母亲已递了话来,说让见一见这刘五娘子,又道三郎膝下空虚,言外之意陈姝元并非不清楚。 然而她知母知弟,母亲想替三郎牵这个线纳妾。若三郎那儿已应下,这样的小事,母亲如何会闹到自己跟前。 念及此,陈姝元不免又看了站在那处的梁称玉眼,没想到她家那固执古板的性子,却是喜欢这样长相的妇人,且为了她连母亲的意愿都违背了。 但看那梁氏,长相虽不怎么端庄,陈姝元瞧着倒觉合眼得紧,这会儿更是起了几分兴致,遂点点头:“细看是有些像。” 却绝口不提旁的,刘氏见女儿并未顺势提及纳妾之事。她心中知分寸,请了安又领着称玉、刘莺退下。 陈姝元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髻,道:“你那个表兄与你年纪相仿,只比你大了几个月,这会儿让他爹爹兄长领到前头去。我看你们倒能玩到一处,你可愿意同他一道读书?” 宸哥儿打小就没同龄的玩伴,这会儿听到这温柔的姑母说话,下意识就要说“好”,然而他想了想,还是道:“我要问过爹爹娘娘。” “也好。”陈姝元喂了宸哥儿个宫饼。 这宫饼形状似月,里面混着油酥和饴,梁称玉很是喜欢。白日里因担心宫宴上失态,她基本没用什么吃食,这会儿碰到爱吃的,不免多食了两个。 待到第三个时,她才吃了一口就突然觉得这酥油味道重得很,又腥又膻,她在案下悄悄捂住了小腹。 坐在她另侧的刘莺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见状轻声问了句:“表嫂,你这是怎么了?” 称玉根本说不出话来,她只觉腹部上方翻滚作呕得难受,那股子酸味很快窜至喉口,她一张嘴,终究没能忍住,全吐了出来,把桌案上和她身上衣物都给玷污了。 “表嫂!” 刘莺忽唤了声。 这下众人的眸光皆往这处看来,称玉失态至此,姑母怕要更厌恶了她。 没想到刘氏看到动静竟没多生气,只问道:“玉娘无事罢?” 后头伺候的宫人忙递了帕子和清水给称玉。称玉狼狈地擦了擦嘴,又将身上脏污勉强弄去了些,不过那股子味儿还是去不掉。 好在来时早带了两身替换的衣物,她在宫人搀扶下去了一旁阁楼里更衣。 不多会儿,陈姝元令人请来的太医匆匆赶至。 太医替她摸了脉,便躬身笑着道:“恭喜国公夫人,您这是有喜了,只才两个月,月份尚浅该多歇息着。” 陈姝元派了菱月跟来,菱月见状跟着欢喜道:“方才圣人娘娘便是有所猜测才唤了奴婢,您暂且在这处歇着,奴婢去回圣人。” 称玉摸着肚子道谢。 她原先坐的那位置让人收拾好,人一直到宫筵结束都不曾出现。 刘莺侧身看了眼刘氏,不由心生狐疑,怎姑母面上隐隐带着喜色,连酒都多喝了两盅。 筵罢,称玉坐着辇轿出了宫门。 三个月内不宜声张,虽陈家不说,但宴上夫人哪个不是人精,只看这样子都能猜出一二,这国公夫人怕是有了喜,秦氏自然心中也有数。 綡玘団隊整理 陈姝元倒私下与刘氏说了几句:“梁氏有孕,三郎原就不愿纳妾,如今恐更不同意,您何苦做那恶人。不顾念旁的,也好歹想着她腹中三郎骨血。以后三郎要有那心,您拦都拦不住。何况,我看那刘莺并非善类。” 刘氏面色讪讪道:“即便梁氏不是有孕,母亲今日回去也会遣了她。” 她那嫂嫂果真不大会教女儿,难怪当初母亲在时非要将眉娘养在自己那处,否则怕也要养歪了。 原先刘氏只当刘莺眼皮子浅,没想到才这么大点年纪,心眼便坏了。 第五十五章 我能摸摸么 筵席直到晨光熹微方罢,正和帝赵慎饮多了些酒,由宫人半搀扶着去了仁明殿,不曾想陈姝元人并不在。 问了她殿中宫人才晓得圣人娘娘原是去金水河放花灯去了。 赵慎倒不知道她何时多了这雅兴,往年他来殿中,她早早就令人备下了醒酒汤。 这会儿赵慎头本就有些昏沉,听到这话不由心生烦躁,只偏身吩咐卢崇贵道:“还不随我过去。” 那金水河是宫中用水河源,除了官家和圣人娘娘,怕也没哪个敢在这上头来放水灯。 金水河畔仅零星点着宫灯,这会儿东侧天边微微泛红,连漂浮在水面上唯一一盏羊皮水灯都不觉黯淡起来。 陈姝元人就站在水畔亭边,菱月和郭忠远远守着,谁也没有上前。 直见到赵慎过来,两人忙请了安,赵慎根本未理会,抬腿便往陈姝元身边走。 “怎突然想起放水灯了。”赵慎走到她身侧,忽然开口问道。 陈姝元早察觉到身后动静,她没有回头,低头平静地看着水面,笑道:“臣妾记得民间今日该放这水灯祈福的罢,刚才起了兴致让郭忠临时寻了盏。” “元娘许了什么愿?”赵慎与她并肩而立,“直接说我听不是更好,不管你要什么,我总会寻来给你的。” 陈姝元面无表情,心中叹了口气方扭头看他:“不过是些祈福的话,官家可是喝了不少酒,回宫去罢,这河风吹了明日头要疼的。” 连胡话都说出来。 她拢了拢袖口,招呼卢崇贵来伺候他主子,赵慎看向卢崇贵,又看了眼水面上那盏孤零零的羊皮灯。卢崇贵心领神会,很快明白过来正和帝的意思。 赵慎在仁明殿中喝了醒酒汤,陈姝元亲自在一旁帮着宫人服侍他沐浴更衣,又替他揉了会子太阳穴。 他总算觉得好些,这会儿陈姝元去内殿梳洗去,他手端着茶盏,一手接过卢崇贵递来的字条。 卢崇贵没那个胆子私拆了圣人娘娘的花笺,是以不晓得上头写着什么,倒是看官家舒展开来的眉头,他兀自松了口气。 “退下吧。”赵慎将花笺又递还给他,“放回去,莫搅了圣人的兴致。” 卢崇贵躬身应“诺”。 陈姝元身着寝衣出来,见赵慎面色温和,一脸笑意地看她,她脚下微顿,却仍作不知地迎上前去。 “官家可是遇上什么喜事?”陈姝元走过去帮他将肩后软枕理了理,低头瞧见他的眸光,狐疑道,“官家如何这般看我?可是臣妾面上有什么?” 她伸手要摸脸颊,却猝不及防叫赵慎扯了把,人半扑在榻上。 “我早与元娘说过,若有心愿照直同我说便是。”赵慎轻笑声,“如今不还是要来找我。” 她那花笺上,只有前朝韦相公的《与小女》一诗。 陈姝元闻言,半怒半嗔看了他眼,道:“官家可是瞧过我的水灯了。” 赵慎搂着她道:“元娘难不成还想瞒着我不成。我今日听说陈三夫人可是有孕了,一晚上都见他神不守舍在那儿坐着。” “什么都瞒不过官家,她自个儿也是糊涂,先前还不知情,我见她那样子有异,便让张太医给她瞧了瞧。”陈姝元笑笑,又道,“官家想梁宸给晞哥儿当伴读,我今日已问了那孩子,他自己倒是愿意。” 赵慎“嗯”了句,将她压在身下,他低头去亲她,哑声道:“元娘,小娘子可不会平白冒出来。” 陈姝元盯着这人温润的眉眼,但觉一阵恶心,然而她只是凑过去亲了亲他唇角。 赵慎当下自觉爱极了她,他抚平她略凌乱的鬓发道:“元娘,我昨日梦见了你十五六岁时的样子。你我若有了小娘子,必然长得像你,我要替她招个天下最如意的驸马才好。” 赵慎是圣人嫡子,先帝并不喜他,他与陈姝元的婚事还是太皇太后懿旨定下。 太皇太后与先帝虽为亲生母子,却相争了大半辈子,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十数年,给先帝内定了娘家侄女,也正是因为如此,先帝一直属意次子庸王。 陈姝元羞赧笑了笑:“官家您又浑说,这完全还没影的事。” 不过她倒是相信,要是两人真生了个小娘子,赵慎当会珍之、爱之,视她为掌中明珠。 - 那边鲁国公府女眷的马车先到了府,陈知璟晚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刚下马车,便行色匆匆往疏竹院走。 韩平也不知国公爷怎了,方才自打宫门出来就不大对劲,要不是他及时扶了把,险些从马车上摔下来。 称玉早已歇下,陈知璟坐在床沿盯着她半晌,他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睡着的小妇人。 然而称玉还是叫他给弄醒了,男人一身的酒气,她坐起身去看他。 “您回了?” 陈知璟点头,仍盯着她不放。 称玉却笑着指了指自己肚子先开口:“大人,原我又有孕了,先前出府还当只带了兰香和宸哥儿,不想还多了个。” 陈知璟抿着唇,迟疑片刻方道:“我能摸摸么?” 称玉丁点儿都没藏私,她掀开单薄的锦被,将抹胸往上卷了卷,露出平坦的小腹来,还在上头拍了拍:“唔,现在还看不出来呢。” 陈知璟让她这动作给吓住,忙制止了她,又帮她把小衣理好:“莫冻着。” 称玉挥手撵他:“好了好了,哪有那么娇贵,又不是头一个,我要睡觉,你可别烦我了。” 她怀着身子,圣人娘娘说是让她在阁里歇着,但那是在宫里,她如何敢睡,愣是撑到有人来唤她都没阖眼。 陈知璟帮她掖了掖被,道:“你睡罢。” 外面天已大亮,男人没有丝毫睡意,走到前院唤了韩平来,嘱了他不少事才放他离去。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哒~ 第五十六章 我会护着你们 如今称玉有孕,陈知璟不敢大意,尤其府中还埋藏着祸根,细细嘱咐了不少事。 韩平躬身一一应诺,临走时又忽地想起一事来:“国公爷,昨日侍卫提及那杨大夫,府中派了小厮伺候,不过只做些洒扫之类的,连身都近不得,奴才心想他或许是不惯人服侍,旁的委实没查出异样。” 陈知璟沉思片刻道:“继续盯着,你先下去罢,回头我还有事要你亲去办。” 韩平虽不知道国公爷怎突然对杨大夫上了心,但他相信国公爷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遂行了礼恭敬退下。 软玉温香 第33节 陈知璟转而又回去屋子,因不想扰了称玉,只将外头直裰褪掉,不多会儿眯眼在榻上睡着了。 称玉醒来时,男人还在榻上睡着,正午时分,阳光自窗棂投进来落在男人面上。 她看他不知怎的,连睡着眉头都紧锁着,心事重重的模样。称玉在原地站了会儿,鬼使神差地走去蹭了下他蹙起的眉峰。 刚触到男人肌肤,称玉就忙收回手,往后退了步,好在这会儿丫鬟婆子都在外面,谁也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她进去内室换身衣裳,回头陈知璟人已醒了。 称玉道:“我让人来摆膳。” 说完便急急向屋外走去,陈知璟在她身后看着心惊胆战,道:“你慢些,还是我去罢,莫摔了。” “这才两个月,哪用得着大惊小怪。”称玉只觉得好笑,昨夜这人就跟失了魂似的。 这人打十来天前就不大对劲,连狠话都不再对自己说,还温声细语的。可那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身子,他总不至于未卜先知罢。 称玉有些想不通,但又忍不住心觉受用得很。 两人各怀揣着心思用完膳。 “我已让人去寻医女,还有产婆、乳母也要先备下。”陈知璟看着她道,“一会儿随我去趟母亲那处,她想必也惦念着你。” 称玉晓得他母亲一心想给他纳妾,以前就听说大户人家的规矩,这家中夫人有了身子,还要主动给夫君纳妾。 毕竟有孕可不能由着人近身,而男人就爱折腾这些事,关起门来把他喂饱了还好说,要饿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 她低头应声。 陈知璟盯着她头上发簪,心想还是要赶紧将那刘家娘子送回才是。还有陈知瑞,搞了个妾室膈应人,这点子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就他能做出来。 要不是他蠢笨至此,当年杨大夫进府他年纪也不算大,陈知璟倒要怀疑此事与他有关。 称玉还低着头,忽觉头上一重,男人不知打哪儿插了朵宫花在她鬓间,笑道:“昨夜赴宴官家赏赐的。” 称玉满脸通红,想“呸”他句,然而仰头看着陈知璟的脸,她摸了摸鬓发,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陈知璟委实也不大会夸人,案前小妇人容颜姣好,面上略施粉黛,跟仕女画里走出的一般,他半晌方才又憋出句:“配着玉娘正合适。” 称玉直接起身往院子里头走。 两人同去了暮春居。 陈知璟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母亲改了主意,不曾想刘氏似早看出他的心思。 待二人坐下,又让金嬷嬷取了软垫给称玉靠着,她笑笑道:“我今儿也是起得早了些,你们舅家来了人,说五娘子姐姐病了。虽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但那毕竟也是她生母,我也不好再多留她,便令人送她回了府。” 称玉心想刘莺姐姐这病可真来得及时。 倒是陈知璟看着刘氏微躬身道:“多谢母亲体谅。” 瞧三郎这话说的,难不成她是什么不讲理的恶人,昨夜圣人娘娘也这般说。罢了,她还能如何,只由他去。 刘氏看了陈知璟眼,转而对称玉笑道:“玉娘,你这刚有孕,要仔细也不要过分在意,想吃什么尽管叫厨下做。” 称玉看着她应是。 刘氏端看梁称玉,行为举止不够大方,却也不那般畏畏缩缩,念及她又有了三郎骨血,心下勉强宽慰几分。 “若缺什么,你照直吩咐人来管我要便是,你嫂嫂近来病了,莫去她那儿,免得过了病气。”刘氏又道,“你身边没个体贴的婆子,丫鬟都是未出阁的不顶事,我想暂且让金嬷嬷到你房中伺候着。你莫看金嬷嬷没生过孩子,我当年怀着三郎和宫里圣人她照料得可不少。” 称玉踟蹰片刻,她可没忘了几个月前自己刚给了金嬷嬷一巴掌,那边陈知璟已开口:“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嬷嬷最是妥帖。” 称玉不好再推辞。 倒是金嬷嬷向两人行了礼:“国公爷、国公夫人,这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定然伺候好了夫人。” 陈知璟今日休沐,旁的事一件未做,尽围着称玉打转。 称玉从暮春居回去,因不多久前刚用了午膳,想去床上歇会儿,谁知道正在换衣时陈知璟也跟了来。 “您不忙么?”称玉着实没忍住问道,平日里瞧着他就不得闲。 陈知璟波澜不惊坐在床沿,开始解自己的衣物:“今日没什么事。” 男人是真的欢喜,自晓得她有孕起,恨不得将她身边圈得如铁桶般。 初次见宸哥儿,小郎君已三岁,而如今她肚子里又有了孩子。陈知璟搂住小妇人倚着,心觉恍惚,一时竟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现实。 前世那个陈知璟无妻无子,让病痛折磨了小半生。 称玉听见他道:“玉娘,你莫怕,我会护着你们的。” 称玉觉得陈知璟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可是她却哭了,她扑进他怀里,哭得伤心:“我骗了你一次,可你也走了,你都不知道……你应过我……” 今天更晚了~谢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哒~求点推荐票呀,爱你们~么么哒~ 第五十七章 让人给打了 他以前应过她许多,可如今再回头去追究并没多大意义,陈知璟毕竟不是那个人。 称玉哭了半晌,最后又哽咽道:“陈知璟,你对我好点儿,不然腿长在我身上,你买再多栗子我都不跟你回来了……我也不是多爱吃那玩意儿……” 陈知璟顺着她青丝的手一顿,良久之后,男人方哑声应她:“我知道,你莫哭了。” 小妇人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嗯”了声。 她原本闻不惯他身上这香味儿,但这些时日下来,慢慢习以为常,这会儿竟觉得万分安心。 梁称玉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她扯着他的衣袖不放,男人稍动一下,她就皱着眉无意识地乱哼。 陈知璟没法,只僵硬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任由她倚着。 没有主人家吩咐,丫鬟婆子决计不敢在这个时候私自进屋,陈知璟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忍不住揉了揉额。 “娘?”宸哥儿站在帘外问道,便直接走了进来。 没想到陈知璟人也在,他面上一喜,忙踩上床踏,站在床沿道:“爹爹,我听说娘肚子里有了弟弟妹妹。” 陈知璟面色微赧看着他这小儿,看来礼数还是没教好,没有长辈允许,哪能自行进屋。不过他终究没斥责宸哥儿,仍抱着称玉轻点了点头道:“你母亲睡了,莫扰了她,可用过膳了?” 宸哥儿应他:“方才吃过。” 男人又问:“今日功课可曾做?” 宸哥儿刚起没多久呢,小儿昨夜随着进宫勉强熬了一晚,这会儿能爬起床已是不易。 听到父亲这样问,他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等他走远,陈知璟方松了口气,这白日搂抱在一处,还让小儿撞见了,委实尴尬。幸而宸哥儿年纪还小,并未觉得哪处不对劲。 称玉这一觉睡得舒坦,甚至还做了个美梦,梦里她和周进宝在山上摘果子,周进宝捧着果子递给她,还偷亲了她一口。 梁称玉还没来得及细品滋味,这梦就瞬间戛然而止。小妇人懊恼地睁开眼,一抬头却不期然碰到男人鼻尖。她吓了一跳,摸摸唇角还泛着湿润。 陈知璟已经偏开身,露出一丝窘态,对上她迷茫的眸子,道:“醒了?” 称玉严重怀疑自己方才梦里想亲这人想到流口水了,不过这么个大活人就在这里,她何必委屈了自己。 小妇人从他怀里起身,一声不吭凑上前,“吧唧”堵住他的唇,顺势啃了口才心满意足想松开。 然而身子却让男人给擒住,他不让她走,掌托着她的腰身反客为主亲她,亲得梁称玉浑身都软了,低低哼了声。 陈知璟听见方如梦初醒回过神,他刚刚偷亲了这妇人不算,险些就要白日宣淫,她这还有身子呢。 男人暗自懊恼,抱着这软玉温香又让他松不开手,他抵着她的额无奈道:“玉娘,莫要招我,你这有孕了。” 称玉看他神色有异,都一张炕睡过,一个锅里吃过的,谁还不明白谁,她低低笑出声来:“这也是你自找的。” 陈知璟揉了揉酸疼的胳膊没说话。 称玉有孕,这疏竹院上下无不如临大敌,生怕她有丁点儿闪失。金嬷嬷更是,称玉不过抱了下宸哥儿,她都吓得大惊失色。 称玉有些不习惯,不过她当年怀宸哥儿时确实受了不少苦,也不敢乱折腾,安安分分呆在院子里呆了几日。 几日后便坐不住了,让兰香去外头给她买竹子,连向来听话的兰香都没有依她,反劝道:“夫人,您肚子里还有小主子呢,要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你个小丫头,这又是从哪儿听了不该听的。”梁称玉说她,“可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小丫头振振有词:“国公爷也是为了您好。” 梁称玉气不打一处来,敢情才几个月,不止儿子、兄长,连这小丫头都开始向着陈知璟说话。 直等到陈知璟回府,小妇人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陈知璟已有几分摸透了她的脾气,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好哄得很,他只不过问了两句,梁称玉就把话倒豆子似的全说给他听了。 陈知璟想了想,低声说了两句。 梁称玉顿时喜了,满脸笑意望向他:“你可别诓我。” “不会。”陈知璟道。 称玉心满意足,这才想起来问他:“今日怎回来晚了些?” 陈知璟并不欲多说,掸着身上明显的褶皱道:“有些事耽搁了,我先去更衣。” 也亏得梁称玉性子马虎,压根未察觉出男人身上异样。依着陈知璟平日里,身上衣物都用香熏过,熨得整齐才出门,就是下值回来,也不见这样过。 而且他手背都红了。【维心:xianqifacai2】【唯啵:春春在呢】 梁称玉对此一无所知。 倒是第二天,兰香谈笑说起,大房不知怎的丢了个逃妾,据说大老爷很是喜爱,疑心是大夫人给发卖走的。 “您不知道,大夫人病还没好,大老爷就同她吵,让大夫人气得病更重了。”兰香看了看左右,又压低了音道,“还有我听夏婆子说,大老爷昨儿出门遇到匪徒,让人给打了。您说这光天化日,谁这么胆大,敢在京城闹事。” “你又胡乱说话。”称玉淡淡道。 “我可没胡说,昨天好些人都瞧见了,门房一开始都没认出是大老爷,还把他给拦在门外,差点没给进府。” 称玉对大房的事丁点都没兴趣,指着箩里的细线道:“有那闲功夫帮我理一理,我帮你们一人再做身衣裳,还要顾着肚子里的这。” “我就不用了,去年您刚做的袄子还能穿呢,您给宸哥儿和小主子做便是。”兰香忙道。 “叫你做些事就推三阻四,我难不成就缺了你这么个。” 兰香笑嘻嘻蹲过来:“娘子,你说小主子是个小郎君还是小娘子啊,我觉得小娘子就很好,不过像哥儿那样的小郎君也不错。” “只它生出来好好的,哪会想那么多。”称玉道。 软玉温香 第34节 “是呢,这些年您可吃了不少苦,好在如今转了运,连我也跟着沾光。” 第五十八章 真相 进入九月后,几乎一夕间就冷了起来。陈知璟令人早早将炭炉燃起,生怕冻着了她。 称玉熬过呕吐的日子,这原本丰腴的人反消瘦了,下巴愈发尖起来,幸而她近来胃口也好了不少。 她坐在榻上盯着墙角的火盆,忽唤了春梅近身道:“你去厨下问问,可有芋子,有的话取些过来。” 前些日子芋子刚采收上来,别说府中有,就是没有,这国公夫人要的,还不立马跑到大街上去买。 春梅不晓得称玉突然要生芋子做什么,依着她的嘱咐拎了好些个过来,称玉却叫她将芋子递来,自己蹲到火盆边,扔了几个进去。 “再去借个火叉来罢,这芋子要翻面的。”称玉低头瞧着道,“顺便把宸哥儿叫来。” 金嬷嬷在一旁吓住,忙过去劝:“夫人,这可不妥,您要吃芋子,让厨下给您做便是了,何苦自己动手。” 称玉并不理会,她想了想也未再劝。 不多会儿,兰香领着宸哥儿过来,三人都一脸兴奋地黄铜火盆,宸哥儿头顶小髻高兴道:“娘要烤芋子吃么?” 连兰香都跟着笑:“娘子,咱以前冬天能吃个一二十斤呢。” 金嬷嬷和两个丫鬟如临大敌守着,生怕称玉和哥儿有什么闪失。 直等到陈知璟回来,屋里人都散开了去,称玉笑道:“你回来得正好,给你留着,你怕是没吃过这罢,好吃着呢。” 连金嬷嬷和屋里丫头都吃撑了。 陈知璟自己走去坐下,有些为难地盯着上头黑漆漆的物,男人没有伸手。 称玉笑了句,说:“你这般忸怩作甚。” 她过去将芋子剥开,露出里头粉白色的芋肉来,又递到他唇边:“虽冷了些,不过味道可不孬,你尝尝。” 陈知璟就着她的手吃了口。 “怎样,用那火盆烤的。”称玉指着角落里的黄铜火盆道。 陈知璟点头,倒是盯着火盆怔了瞬,还是称玉唤声他才回过神。 他拉了称玉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小腹温声道:“今儿孩子有没有烦你?” 称玉听了摇头:“没呢。” 称玉未将白日里陈知璟的失神搁在心上,她心本就大,自有了身子后愈发不愿意烦神。 等隔了两日,称玉夜里头睡得正熟,忽迷迷糊糊听得外头有人说话。 她人待要转醒,让身边人轻声哄了两句:“无事,我去瞧瞧,你睡着吧。” 男人起身后又守了她会儿,看她眸子未睁,呼吸逐渐平缓方出去屋子。 陈知璟人走到前院,韩平早在那儿等着他。 “如何?”陈知璟问道。 韩平道:“奴才怕人起疑心,连烧了后头两三处院子,火已灭了。只那小丫鬟吓得厉害,当自己灯笼没拿好方才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为掩人耳目,刚才叫人打了十棍,这会儿还在跪着。” 陈知璟颔首。 韩平又说道:“国公爷,您所料不错,那杨三平身上果然有些古怪。旁的丫鬟、婆子、小厮听见走水,都只匆忙套了件外衫跑出来,只杨大夫听到门外人要冲进去,方才开门。好在奴才让人在上头守着。” 他压低了音在陈知璟耳边低语两句,又道:“奴才因怕误了您的事,不敢声张,忙来回了您。” 陈知璟一脸肃穆道:“好了,下去罢。” - 京师青楼楚馆足有近万间,甜水巷往西至下瓦巷几全是妓院。 陆绪换了身寻常的直裰走在巷中,到了间院内垂柳的宅前方停。有个门子在楼下守着,见他来忙站起身迎了道:“相公来了,快请进!” 这幽静的宅子,处处见着清雅,楼下有个丫鬟并婆子在洒扫,若不是陆绪心知肚明这是什么地方,还当是哪家千金的院子。 待门子引他上楼,就见个好风韵的娘子穿着玫色袄儿坐在桌前吃茶,见他来起身道万福:“相公。” 陆绪压根未理她,只看向坐在一旁榻上吃着茶的陈知璟道:“大人好雅兴,要叫玉娘晓得,怕要提了刀来砍人。” 陈知璟未开口,倒是那看不出年纪的娘子落落大方引陆绪入座,又看向陈知璟:“你们且说着话,我去楼下坐会儿。” 说罢,便打帘走了出去。 “这温娘子我长姐于她有恩,断不会在外胡乱说话。”陈知璟说道。 陆绪稍愣,突然反应过来:“你今日特意让人递了条子,又约我来此,可是那事有了眉目?” 陈知璟“嗯”了句,楼下清脆琵琶声穿堂而过,男人无心听这,紧攥着茶盏问陆绪:“那时我身子不好,也不在外面走动,你身为官家近臣,当日官家驾崩你可曾在宫中?” 陆绪听闻沉吟良久,道:“你怎突然问及此事?莫要说我,自圣人薨逝后,官家便病重不起,朝中无人能得官家召见。” “可有异样?”陈知璟又问。 “圣人头七尚未过,官家也跟着去了。倒是有传闻官家因圣人之事性情大变,仁明殿与福宁殿的宫人大半都叫官家下旨杖毙。” 陈知璟抿唇不语。 陆绪心知陈知璟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他特意将自己约在此处,不会说些不相干的事。 “你怀疑其中有什么蹊跷?” 陈知璟并未瞒他,道:“若是先去的是官家呢?” “怎么可……”陆绪待要反驳,话到嘴边顿时戛然而止。 当时太子监国,不是没有朝臣求见官家,都让太子给挡了回去,听说就连平日里最受官家宠爱的长公主都未能进去福宁殿。 “就便是官家先宾天,如何要藏着?” 除非不得不藏,除非官家死得不那么光彩。 “你不知她,不明白她的性子。”陈知璟叹道。 她比自己年长七岁,幼时自己跟在她身边长大,她若不是陷于闺阁,当不输这世间男子。 陈知璟口中的“她”,陆绪知道是谁,这天下再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妇人,他也曾远远见过她几面。饶是历经两世的陆绪,也不敢再乱猜。 除非……官家的死与圣人有关。 陆绪惊愕抬头,手中茶盏险些摔了:“你的意思,那杨大夫是官家的人。” 陈知璟未答,但面上神情早说明一切。 “我原先想着他总该与人碰面,便一直让人守着,谁料这杨三言做事滴水不漏,要不是前些日子家仆提及,昨夜我也不会故意让人试探。”陈知璟顿了顿,“若我所料没错,他当是个阉人。” 陆绪皱着眉:“此事非同小可,你有何证据?” “没有。”身旁那人说道。 陆绪只觉一阵头疼,胡乱猜测错了性命不保,万一他所说为真,官家要他死,哪还有他活命的机会。 “官家不会轻易要了我的命。”陈知璟又道。 陆绪看了陈知璟眼:“我并不担心你,只玉娘和宸哥儿该如何。且你令人跟了杨大夫几月都未瞧出他的异常,他如何与身后那人联络,会不会我让他给诓了,他只因私仇想害你。” “若是私仇,何必等到明年。”陈知璟面色凝重,“你前世平步青云,官家视你为肱骨,如今久居八品,你未曾起疑过么。若依前世,你应当已是六品大理寺丞。” 其中变故就只有梁称玉母子。 陆绪不说话了。 第五十九章 传闻 两人并未在此处呆多久,那娘子裹着披风在院中唱着《道人欢》,陈知璟与她作揖:“温娘子,今日多有叨扰,此事还当要劳烦您。” 温娘子收了琵琶,轻笑道:“晓得了,这一二十年未见,三郎如今已长得这般俊俏,叫我轻易都不敢认。你当初跟着元娘来我这处,还不到这儿高。” 她比了比院中那棵垂柳树。 陈知璟应声辞别。 陆绪站在不远处听着二人说话,待出去院门,忽与陈知璟叹道:“你那位长姐果真非常人能比。” 谁会料想到她那样的身份,会与个瓦巷中妇人相交,还带着幼弟来此。 陈知璟未答,二人同出了巷子,便各自往相反方向去。 他回府时梁称玉还未睡,她坐在榻上给肚里孩子缝着鞋袜,见陈知璟人回来,笑着向他招手道:“你快来瞧瞧,这花好看不?” 陈知璟衣裳未换走了过去:“好看。” 称玉待他走近,闻到他身上股奇怪的味儿,不像他往日惯用的香,不由蹙了瞬眉:“你这是去哪儿了?” 男人低头看着她,思索片刻道:“今日有事与明初相谈,同他一起待了会儿。” 称玉点头“哦”声,朝堂上的事她是不大懂的,不过他既同绪哥一处,当也不会做什么恶事,绪哥的人品她再信任不过。 “昨夜府里不知怎的走水了,早上我起床才听说了这,可把大家吓得不轻,好在人都没出事。”称玉道,“也是巧,我从母亲那儿回来,恰瞧见闯祸的那小丫头要被人拖出去发卖了。说是嫂嫂的意思,我看着她可怜,身上还带着伤,便做主让春梅她们把她挪到了疏竹院。” 嫂嫂定然不高兴,但还有这人给顶着呢。 陈知璟并不管后院的事,昨日弄出动静来也是为了杨大夫,哪里还记得个小丫鬟,这会儿叫称玉提及才想起来。 “你若喜欢留下做个粗使丫鬟也无妨,咱院中也不多她一个。”陈知璟俯身摸了摸她肚子,“我去梳洗,你早些上床,一会儿给你念话本子。” “好啊!”称玉顿时来了兴致,笑着仰头看他,搁了手中料子就要下榻,险些磕到小几。 陈知璟慌得忙扶了她把:“仔细些,莫撞到了肚子。” 称玉肚子如今还未显怀,她歪头瞅他:“就晓得在意你崽子。” 陈知璟正要说话,称玉已摇头往屏风后头去了,想来也不过随口一说。 男人被抛在原地不由失笑。 陈知璟回到床上,就看那妇人半倚在床间,手中拿了话本子道:“这是我让人新买回来的,也不知讲的甚。” 陈知璟上了床,自她手中接过,只看了眼名字,心道恐又是风月之事,还是依着她念起来。 软玉温香 第35节 话本并不长,讲得这姓郑的娘子性子刚烈,不欲落入歹徒之手,自刎而亡。男人只念了几页却欲收起,道:“这后头尽是些不大吉利的,换本罢。” 称玉听着那“自刎”两字有些心慌,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伸头去看:“讲的什么?” 她勉强认出几字,上头写道:“郑娘子尸身……躺在那乱石中,只见一道虚影站起,一直走到……” 陈知璟根本来不及拦她,由她扒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念了几句,又自个儿把书阖上:“你说得对,这鬼魂什么的,确实有些唬人。” 称玉默默钻进被中,她眼睁着,过了半晌转过身抱住他的胳膊道:“我想跟你说个事。” “嗯,玉娘你说。”陈知璟微怔。 “算了,下回再说罢。”她笑了笑。 男人顺着她的发也跟着笑了:“好,玉娘,等你想好与我说不迟。” 梁称玉并不是不信任他,可总觉得两人间还少了些东西,让她全然托付总归不大现实。 - 陈知璟十五那日去上朝,却让正和帝私下敲打番。 “陈三,外头传闻你可听了,你与你妻子那义兄去瓦巷,怎还叫人认出来。”赵慎看着他叹道,“你长姐可让你给气坏。” “臣知错。”陈知璟躬身道,“官家,长姐身子可好?” “倒是还好,陈三,若再有下次,我当也不会保你。”赵慎开口,“好了,你回吧,不得再犯。” 赵慎训了几句便罢。 陈知璟行礼退下。 赵慎忽问身侧卢崇贵道:“你看鲁国公可是像是会流连烟花柳巷的人?” 卢崇贵隐约猜出官家的意思,他不敢表露丝毫,想了想道:“奴婢是个阉人,虽不大懂其中事,好歹也能猜出一二。若说先前奴才恐怕是不信的,但如今,国公夫人不是有了身孕么……” 赵慎面色一沉,卢崇贵以为自己说错话,正要跪下请罪。 “你个阉奴,懂得倒是挺多。”赵慎扭头看他眼,骂道。 然而并未再说别的,卢崇贵战战兢兢,暗自松了口气。 这世上男子恐就没有不偷腥,陈姝元原本听到陈知璟去瓦巷的事,当真被气到。母亲一月前说要给陈三纳妾,她还给拒了,不曾想他倒好,夫人有孕自己跑去逛窑子。 郭忠劝她:“圣人,您莫气了,奴才打听过,说那温娘子小曲儿唱得极好,国公爷许只是去听曲儿的,再说温娘子比国公爷还要大个好几岁呢。” 不过那娘子已上了年岁,还能在坊间小有名声,只怕手段极其高明。否则怎么才几日,就传得人尽皆知,说国公爷去了她那处,白白坏了国公爷名声。 菱月在一旁听得愣住,姓温,看向陈姝元。 陈姝元面无表情听着,又细问几句,良久才道:“我也是管不住他。” 23 号之前会完结,决赛阶段到月底就结束了,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呀,今天二更啦,虽然时间晚了点,么哒,求点推荐票呀。 第六十章 无路可退 郭忠并不知其中隐情,忍不住心叹,圣人娘娘也是不容易,就那么两个兄弟,还时常让她没脸。 好在娘娘还有三个皇子,谁也越不了她去。 十五这天恰是宫中太医循例来请平安脉的时候,这张太医专替圣人娘娘看诊,对她身子状况再熟悉不过,但今日给陈姝元把脉却是犹疑不决。 张太医琢磨良久方起身作揖道:“圣人,您这脉象圆滑,有珠滚玉盘之象,臣瞧着像是喜脉。只如今月份太浅,臣不敢妄下断言,待三日后臣再替您诊。” “有劳张太医,此事切勿声张,等定了再论,你先退下罢。”陈姝元面上不见喜怒让郭忠送张太医出殿。 张太医躬身应道:“臣明白。” 陈姝元斜歪在榻上揉了揉额,菱月一脸喜色取了衾枕来,笑道:“恭喜圣人,您已叫停了避子汤,先前月事未来,都怪奴婢糊涂,一时竟忘了这茬。” 这几个月还未到呢,圣人便有了身子。 陈姝元神色淡淡,委实瞧不出什么情绪:“太医也只说像,究竟怎么还要等三日后再诊。” “圣人。”菱月唤她。 她“嗯”声。 “您要歇会儿么?” 陈姝元颔首,道:“你也不用守着了,让郭忠去福宁殿递个话,近来我身子不适,无法侍寝。” 她闭了闭眼,自己何时也要这样步步算计着。 陈姝元虽让郭忠传话,赵慎人夜里头依旧来了仁明殿。 那会儿陈姝元已歇下,赵慎连外衫都未褪就匆匆进去内殿,坐在床沿搂着她道:“卢崇贵 那厮不会办事,我刚听说你身子不好?白日里我已替你训过陈二,你莫因此伤了身。” 陈姝元摇头,坐起身欲给他行礼,让赵慎拦了拦:“元娘躺着便是,太医怎么说?” 男人面上焦急神色不似作假。 妇人鬓发微散,她牵住他的手轻轻搁在自己小腹,柔声道:“官家,太医来替臣妾把过脉,说臣妾也许有孕了,只如今脉象浅做不得数。” 赵慎猝不及防听了这话,饶是这男人,竟一时间怔住,半晌问了句:“可是真的?” 陈姝元轻轻点头。 “真好。”赵慎低头看着她。 翌日陈姝元免去各宫请安,推称说病了,直至三日后才隐约传出风声来,圣人娘娘又有了身子。 这人与人的命便是不同,哪位能有圣人娘娘那样的福气,听说官家喜得几日都呆在圣人宫中。 张贵妃腹中胎儿如今已五个月,听闻这消息,她气得摔了手中茶盏,身边伺候的丫鬟噤若寒蝉,默不作声过去收拾,却让她踢了一脚:“我可曾让你收了!” 丫鬟扑倒在地,她连瞥都不瞥一眼,冷哼声让人搀着走进内殿。 “你还好吧?”与小丫鬟交好的宫人忙来扶她。 丫鬟道:“我没事。” “这位脾气如今可是越来越大,也忒难伺候了些。”那宫人小声嘀咕,“要当初分到圣人殿中就好了, 哪个不晓得圣人脾气极好,跟着她可比在这强过数倍。” “好了,莫说了,仔细隔墙有耳。” 其实这张贵妃刚入宫时,气性可不像现在这般,她家中父亲官职低微,在宫中夹着尾巴做人,待谁都和善。可后来官家恩宠有加,倒将她的心养得大起来。 - 陈知璟也是得知消息,才依稀想起当初长姐确是传出过身孕,然而他印象中这小皇子并没有能保住,大概冬至后没多久就落了胎。 近来他日子并不好过,外头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与上科状元逛花楼。非但宫中官家知晓,让他暂且在家中避避风头,连刘氏都将他喊去劝了番。 “这事我已叫府里暂且瞒着你媳妇儿,好在她近来不出府。三郎何必自降身价去那种地方,若……跟玉娘说声,纳一两个进府,毕竟她现在身子重伺候不得。” 陈知璟脸上神色莫辨:“母亲,并非你想的那样。” 刘氏道:“三郎,母亲并不想多过问,不过你长姐如今又有了身子,你是皇子舅父,为了大皇子他们当谨言慎行才是。圣人娘娘她如今年纪也不小,我这心里总归是不放心,等一两个月后她身子稳妥些,我递牌子进宫去看看她。” 陈知璟微僵了瞬,道:“还是母亲您想得周到,届时您将玉娘带去罢,她总在府中闷着对孩子也不好。” “也行,我看她挺投圣人眼缘。”刘氏想了想称玉的月份,应声道。 陈知璟很是后悔长姐入了天家,可是如今,无论是陈家还是他自己已没有退路。 他在府中呆了两天,开始称玉还奇怪他怎么不用上值,后来干脆也不问了。 不过到了第三日上头,陈知璟原坐在屋里,却听到院内一阵喧哗。 原来是称玉那小丫鬟又不知道哪儿犯了错。 “……个贼王八,我掏心掏肺对你,没见你丁点儿好……大家都晓得,偏瞒着我一人……” 这话越听越不对劲,陈知璟皱眉站起身。 外头兰香拽着称玉袖子,回头看了眼,小声道:“娘子,你别骂了,国公爷已出来了。” 只见那小妇人捧着手炉站在廊下,脸蛋冻得通红,难怪声儿那么大,敢情她是站在自己窗户底下骂的。 陈知璟叫她道:“玉娘,过来吧。” 称玉瞪他眼,磨蹭走过去。 陈知璟领着她进屋,替她拉了椅子,不恼反笑道:“今儿风大,进来与我说话就是,何必站在外头。” “我还要去纳鞋,可没空找你。”称玉道。 他在她身旁坐下,正色道:“玉娘,前几日我确实与明初兄去了……那地方,不过,我们确实有事,你莫要乱听传言。” 称玉呸声:“当日你回来我就觉得身上味儿不对,但你想错了,我可没拈酸吃醋,我晓得你们怕是另有事。” 倒叫陈知璟惊讶住。 偏这妇人一顿,又道:“绪哥的人品我再了解不过。” 陈知璟骤然黑了脸。 “我就气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倒让旁人故意说到我跟前。” 第六十一章 难不成是看我长得好 “谁在你面前乱嚼舌了?”陈知璟顺手将茶盏递给她,她这身子还重,要当真信,气出个好歹来可不是小事。 何况母亲已嘱过众人,哪个胆子这般大。 称玉哼了声。 “我昨儿在花园暖房里躺了会,就听到外头两小丫鬟嘀嘀咕咕,说你和绪哥干的好事儿。”称玉低头抿了口茶,“我当时听着就不大对劲,怎偏这么巧,都让我听见了。我嫁来第一天,你院里丫鬟就在外头偷偷说我没教养。” 想来都是一样,要没人指使,怎会故意在新房外头说得那么大声。 “都嫌我书念得少,家里爹娘早死了没规矩,我看你们这些个高门里头的贵女也不过如此,有人心眼儿比针还小,还有人赶着给人做妾。” 陈知璟看她眼,道:“我并非故意瞒着你,只不想叫你误会,伤了身子。如今细想,却是我做的不好,我当先与你说清楚的。” 称玉没说话,默默将手里茶喝尽了才应他:“我不想什么事都到最后了才晓得,跟个傻子似的。” 软玉温香 第36节 就像那时,明明两人一同去隔壁县城送了回伞,扭头他人就不见,梁称玉找了两天都没有寻到他。 后头流言四起,她也猜出些,他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可还总心存着丝奢念,两人一起处过的日子不算作假,哪能说抛就抛。 “我大概知道是谁指使,只如今碍着宫中娘娘,暂且动不得。”陈知璟道,“以后总会分家的。” 不用他说,称玉其实也猜出怕是与嫂嫂脱不了干系。 她神色落寞将茶盏搁在案上站起身,忽觉得自己无事徒生烦恼,背对陈知璟笑了笑道:“好了,这事儿就算过去。” 这小妇人心中赤忱,嘴上凶狠,其实好哄得很。 陈知璟突然跟着从她椅侧起身,左右四下无人,男人径自牵了她的手道:“你随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站在门前帮她系好帽兜,两人沿着长廊并肩慢慢走,直到了他书房。 “先前说要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陈知璟从匣子里取了样东西递给称玉。 梁称玉接过,才发现是块田黄石印章,印章周身让人雕刻着竹子,底部则凿刻着“称玉”二字。 她上回别扭说不想要,这会儿见了却分外喜欢,她拿在手中看了好会儿,仰头看他道:“谢谢,我很喜欢。” 陈知璟心下一动,小心翼翼揽了她的腰,低头吻了她的额:“不用谢我。” 称玉一阵晕眩,总觉得近来过得不大真实。这人给她的感觉跟周进宝越来越像了,温柔又体贴,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凶她。 她从他怀里挣开些,狐疑地问了句:“我都觉得奇怪,你怎突然对我这么好啊?” 还不晓得有孕时就好,现在更是。 还没等男人应她。 她又在那儿嘀咕:“难不成是看我长得好,也喜欢上我?” 毕竟周进宝可喜欢她了,把她当成心尖儿宠。 陈知璟让她这么贸然发问,一时竟不知如何答她,脸上难得泛起淡淡红晕,却未反驳她的话。 他这夫人……有时总叫人招架不住,陈知璟手悬在半空,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究竟应她了没。 倒是那小妇人不见分毫忸怩,得意笑道:“我就知道猜对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以前好多后生喜欢我呢,就我住万胜街上,还在守寡呢,媒婆就来了数回。” “守寡?” 称玉干笑了两声,大大咧咧道:“但我只惦记着你啊。” 她看着他,这人长得这样好看,打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要不是这样,依着她的性子,刚开始他那样待她,她早不晓得要踹了他多少回,哪还会这么反复。 国公爷的脸又红了。 他轻“嗯”声,将她拥在怀中:“玉娘,我会好好护着你们的。” 这话他说好几次,当下说起来未免太过扫兴,称玉觉得怪异,小声道:“你怎么了?我总觉得你有心思,还有你跟绪哥究竟什么事,非要去那地儿?” 陈知璟目光落在她肩处:“朝堂上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她还有孕呢,他不想吓了她,只不过有些事,怕是非得她出面不可。 “玉娘,宫里圣人娘娘也刚诊出有孕了,母亲说过些日子进宫看她,我制些宁心安神香饼,到时你跟着同去罢。” - 陈姝元有赵晞那会儿陈知璟还下落不明,后来他回来,她情绪波动又动了胎气,因而生下赵晞后便一直服着避子药。 这次她诊出喜脉来,正和帝自是高兴,过后也难免担忧她的身子。 赵昇与赵晋要去仁明殿请安,还特意让正和帝召去叮嘱了几句:“去磕个头便回罢,别扰了你们娘娘清净。” 陈姝元这胎果真比前头怀得都要艰难些,太医天天来给她把脉,连安胎药都给开上。 见她怏怏的半倚在榻上,赵昇与赵晋哪敢多留,请过安便离去。 赵晋与赵昇两人都早已通了人事,赵晋私与赵昇道:“大哥,你说娘娘这身子……娘娘生晞哥儿那会儿……” 下头的话,没等赵昇制止,赵晋自己倒觉不吉利先闭了嘴。 他跟在赵昇身后,两人同出宫门。 却听到他这行事素来拘谨的大哥低低叹了口气:“二郎,是我们对不住娘娘。” 要不是为了他们,娘娘好端端何必怀胎,偏在那张贵妃也有孕的时候。她已贵为圣人,又是爹爹结缡发妻,这辈子只要无大过,份位上谁也越不过她去。 赵晋一怔,扭头看去,身后那深红色的宫墙巍然耸立,看似坚不可摧。他与兄长自小生在王府,后又早早开府,在宫里住了不过四年,难怪每每来都觉得不那么自在。 再抬头,兄长已上了马车,守在宫外的侍从将他的马牵过来。赵晋翻身上马,没几步便追上赵昇的马车。 “大哥,我先走了。”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哒~ 第六十二章 身怀利器 赵昇打起车帘往外去看,赵晋已骑着马走远,赵昇看着他的身影哑然失笑。 他幼时倒是同赵晋一般爱骑马出行,不过本朝自太祖打下江山后便“重文抑武”,还曾有“士大夫治天下”的话传出。 他为迎合爹爹和朝臣,无不谨言慎行,上次入宫时娘娘曾与他说过,爹爹有立他为太子之心。 然而娘娘又道:“大郎既知晓,当更要以你爹爹为重。” 娘娘虽没有多提及,他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天子身怀利器,遇神弑神,逢佛杀佛,纵然亲生骨肉,也断不能逾越。 - 入了冬月,陈知璟派去跟着杨大夫的人依旧一无所获。 连陆绪都着实忧心,他不知陈知璟如何想,甚至做了最坏打算,实在不行就带称玉远走,这天家的事如何能掺得。 可他也知称玉那傻姑娘恐不会愿意,他如今官职低微,完全无计可施。 说来讽刺,前世他出身寒门,却深受官家赏识。自以为满腹才情方入了正和帝的眼,如今细想来,怕正是因为陈知璟。 陆绪火急火燎,陈知璟却领着称玉在府内赏雪。 冬至前几天京师下了场雪,这府内的黄梅树正值花期,雪挂在黄梅枝头,半盖着黄色花瓣,瞧着甚是好看。 称玉人站在亭中,她肚子已显怀,不过穿着这身鹤氅,整个人瞧着便比平日里臃肿不少,几乎瞧不出小腹隆起。 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寒风吹过的声。 不过也就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而已。 只见那妇人一跺脚,扭头往亭外去看,望着不远处案前作画的男人道:“好了没啊,我不想在这儿傻站着,我要去摘黄梅花。” 陈知璟看着她失笑,安抚她道:“快了,你再勉强呆会儿。” 明明闹着让他作画的人也是她。 称玉方心不甘情不愿转了身去,要不是他先前那副旧画,她才没那闲情雅致,跟个痴儿似的站在这吃冷风。 又呆了会儿,陈知璟方收回笔,取了画走进亭中,搁在石桌上给她看:“回去我叫人拿缂丝装裱了,挂着如何?” “好像胖了些。”她探头去看,对着画中人指指点点,又毫不设防冲着陈知璟笑出声来,“好啊。” 几个丫鬟忙拿了手炉给称玉换上,待要去扶称玉,倒让国公爷挡了挡。陈知璟走在她身侧,左臂微微搭着她的腰肢,唯恐地上滑伤了她。 那画由春梅捧着,小丫鬟望着画上看着才十七八岁的娘子,抬眼又见国公爷紧张兮兮搀着夫人的模样。心想她也是有福气,在这国公府里跟着夫人,只教伺候好了夫人,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翌日陈知璟一早便起身,穿着青色曲领大袖,外束赤、白二色带,腰间挂着佩、绶等物,脚上黑履白袜,称玉帮他理好头上冠帽。 她比男人矮了不少,陈知璟怕她踮脚,特意弯曲了身,这姿势,倒像大婚那会儿给她行礼来着。 可惜那会儿她顶着帕子没瞧个真切。 今日冬至,正和帝每三年要携百官驾临南熏门外城郊圜丘祭天。 祭祀前,不止官家,百官均已斋戒三日,陈知璟连府中的百味馄饨都未捞着吃。 “玉娘,白日里街上人多,都是为一睹天颜,你便不要出门了。”陈知璟嘱咐她道,“咱府上下人虽也给了假出门,但你和宸哥儿身边当要留足人伺候。” “晓得了,晓得了,你跟个老妈子似的。”称玉连连点头应他,“快走罢。” 陈知璟听了也不恼,又重复了便才出去了。 他刚走至前院,韩平就迎上前来,与他低语几句:“国公爷,杨大夫一早也出门……” “令人远远盯着便是,切勿惊动了他。”陈知璟道。 - 三公九卿身穿祭服齐聚大庆殿,然而正和帝却迟迟未出现,直到吉时将要过去,赵慎人方匆匆出现。 陈知璟不免一阵心慌,莫不成宫中出了事?昨夜依着祖制,官家该歇在大庆殿,又怎会来迟。 那站在百官前的赵昇与赵晋互看眼,自彼此眼中瞧见了担忧。 还是赵晋在銮轿动身前,私扯了卢崇贵来问:“官家今日迟了,可是后宫出了什么事?” 卢崇贵下意识抬眼看了看正和帝。 “王爷,奴婢……” 銮轿上的那人已开了口:“二郎,过来。” “爹爹。”赵晋走去,停在銮轿前恭敬行礼请安。 “你娘娘无事。”赵慎眼中半分笑意都无,见到他来方缓了些淡淡说道,“退下罢。” 殿庭中雅乐奏响,仪仗、车马缓缓自宣和门驶出,“六引”开道,此行浩荡,长达十里。 御街两侧熙熙攘攘,早挤满了人群,赵慎穿着绛纱袍,头戴通天冠端坐在銮轿中,一脸肃色。 百姓并不敢直视天颜,只那一两个胆大的偷偷抬头看了,只觉官家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威风凛凛,不容亵渎。 赵慎登位已有六载,勤政亲贤、兢兢业业,一刻都不曾懈怠,而至如今民强国富、国势愈盛。 众人都不知官家当下却在走神。 他与陈姝元成婚近二十载,后宫中这些妇人,就是传言中颇受他宠爱的张贵妃也比不上她在自己心中位置。 太医道她郁结在心,这胎怀得艰难,能保住已是不易,就担心日后有损寿元。 软玉温香 第37节 赵慎左右不忍,他并非对她所忧之事一无所知,然前有外戚之祸,后有妇人临朝,他如何能将赵家江山拱手相让。 且他四十未至,怎就该立下继承人。 他尚在发愣,卢崇贵在銮轿旁轻声道:“官家,您该唤魏王近前了。” 正和帝怔了片刻才与他道:“去吧。”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哒,还有 11 天,如果有推荐票帮忙投一投呀,一票也可以哒,爱你们~ 第六十三章 步步为营1 魏王赵昇是正和帝嫡长子,在潜邸多年,正和帝荣登大宝时赵昇已十岁有余。先帝对这长孙也甚是宠爱,赵慎更是对他寄予厚望,亲自教养长大。 赵昇性情稳重,且素来宽仁,颇得他心。 今日南郊寒风瑟瑟,地上积雪尚未完全融化。正和帝登梯而上,站在圜丘东南侧,手持镇圭面向着西方,赵昇就站在他身后约莫半丈处,三公九卿跪地朝拜。 鼓乐喧天,绵延数里。 禋祀后,赵慎于城楼特赦天下,天色黯淡方才回去宫中。 他在福宁殿由宫人伺候着换下素色常服,个眼生的侍卫让卢崇贵自殿外领入,赵慎坐在屏风后,令众人退出。 侍卫上前行礼,道:“官家,事已办妥。” “知道了,下去罢。”赵慎面无表情应了声。 不久便匆匆去了仁明殿。 郭忠正在仁明殿外守着,见他忙跪地请安道:“官家。” “圣人如何?” 郭忠禀道:“圣人饮了汤药,已歇下了,菱月嬷嬷在里面伺候着。” 赵慎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瞬,又往殿内走去。 殿内寂若无人,菱月蹑手蹑脚在外头翻动着火盆,待要上前磕头,赵慎挥了挥手令她退下,自己掀了帷幔。 陈姝元早早睡着,她腹中孩儿已三个月,这段日子来太医劝她前期当卧床静养,她几乎很少起身。 赵慎轻覆上她小腹,又抬手勾起落在她颊边碎发,摸着她消瘦憔悴的面容良久,男人喟叹一声低低唤了句:“抚抚。” 赵慎俯身在她额间轻轻落下吻,床上妇人睡得正熟,微蹙起眉头,人却没有醒。 男人离开了殿内。 守在殿外的众人吃了一惊,不止郭忠和菱月,连卢崇贵都不知道官家这是要去哪儿。圣人身子不好,官家心中一直记挂,昨夜官家明明歇在大庆殿,临走前却仍来了圣人这儿。 卢崇贵跟了赵慎后头,追上前问道:“官家?” “去临华殿。”赵邺冷声道。 卢崇贵闻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道:“是。” 都说官家对张贵妃格外上心,这恩宠除了圣人娘娘,就是她独一份。且圣人娘娘年岁已大,不像她娇花般的年纪。 但打圣人传出有孕后,官家几乎不曾踏足过临华殿。她这腹中孩子,只比圣人那孩儿大了四个多月,纵然她争气生下小郎君,以后怕是也得不到官家半分青睐。 因此听到宫人传“官家来了”,她顾不得旁的,只叫人简单梳了发,捧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迎出去。 “官家。”她一脸喜色,给来人行礼。 赵慎低头看着她红润的脸,温声道:“你身子不便,不必行礼。” 张贵妃点头,将赵慎迎至榻上,倾身看他笑道:“官家,方才肚里这小儿还在踢臣妾呢,敢情是晓得爹爹要来看他,您摸摸。” 赵慎抿唇未吭声,默许她拉着自己的手。这孩子倒给他面子,就在他掌心靠近的那刻踢了他一脚。 “官家您看!” 相较于张贵妃的激动,赵慎只淡淡道了声:“这孩子活泛。” 这是他第四子,这孩子为什么会出生只他自己最清楚。 当时元娘怀了昇哥儿,他初为人父,又与元娘如胶似漆,恨不得日日贴在她肚皮上听。 张贵妃似瞧出他的敷衍,忙敛了笑道:“官家可是担忧圣人,臣妾在这宫里也有所听闻,日夜替圣人祷告,盼着圣人与皇子无恙。” 赵慎看了她眼:“你这私下倒是有心,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只那孩子不知能不能保住,元娘身子不大好。” 张贵妃登时怔住。 正和帝说完这话,并未在临华殿留宿,只待了会儿便走了。 张贵妃闹不懂他那话,与身边伺候的宫人说道:“你说方才官家是什么意思?我看着竟不大高兴?” 这宫人想了想道:“官家许是担忧圣人,且奴婢听说,圣人近来虽免了请安,不过几宫娘娘都曾去探望过,只您这儿不曾有动静,官家会不会是对您有意见?否则也不会单提了‘私下’二字。” 张贵妃坐在榻上思忖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在理,我是该去,不过倒不知道送些什么好,若说珍稀,哪个比得上圣人宫中。” “前些日子您家中不正好给您送了平安符,您将那荷囊呈给圣人,也好让圣人晓得您的心意。”宫人道。 - 杨三言本名杨狗儿,祖籍郓州阳谷县,幼时家贫,家中实在养不活,便将他发卖出去,跟在个赤脚大夫身边打杂。 没几年这大夫过世,他阴差阳错入了宫,在圣人娘娘宫中当差,不过那时十多岁,常叫些老宫人欺辱。 有次叫大皇子瞧见制止了,后来大皇子出阁建府,他跟着大皇子出宫,却并不在他身边做事。 直到大皇子成婚后,来了国公府。 主子从未联系过他,他安心呆在这国公府十数年,只每年冬至南郊大祭时去御街附近。 今天他照往年一般出门,却有人主动寻上了他。 杨三言回府前去了趟素日里常光顾的药铺,院内洒扫的小厮见他回来忙说道:“杨大夫,国公爷方才厨下毛大娘来寻你来着,问你找点棒疮药呢。” “那我一会儿给她送去。”杨三言笑应他,转身便进了屋。 然而没多久,敲门声响起。 他搁下手中药包走去开门,嘴里打趣道:“怎么,还有谁来寻……” 外头站着的却不是那小厮。 陈知璟负手站在门外,他一句话未说,身后忽冒出两个侍卫,直接将杨三言擒住。陈知璟进入屋内走了一圈,看向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杨三言,冷声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杨三言满脸疑虑道:“国公爷不分青红皂白捆了奴才,奴才可是犯了什么罪?” 陈知璟走至他身侧,轻轻在桌上落了“官家”二字。 杨三言见了大笑起来,只却一句话都不再说。 第六十四章 步步为营2 谁料陈知璟并没有审问他的意思,也深知从他嘴中根本套不出任何话来。 “先关着罢,别少了吃喝。”陈知璟看都不看他一眼,漠然吩咐道,“他若寻死也别拦着。” 竟是丝毫不在意杨三言死活的样子。 倒是杨三言先耐不住自后头喊道:“国公爷既清楚,就没有话想问奴才的?” 然而陈知璟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径自开了门。 韩平跟在他身后,问道:“国公爷,回疏竹院么?” “不回,你派人去跟夫人禀声,让她莫等我。”陈知璟道。 韩平召了个洒扫的婆子去传话,陈知璟已往前走了数步,韩平方才瞧出,这是家祠堂的方向。 陈家家祠为二进三间院落,坐南朝北,建在府内东门附近,韩平不敢再入,陈知璟与他说 :“你跑趟暮春居……” 他一人进了去。 祠堂正厅上方悬挂“垂福泽远”四字匾额,供奉着五座神龛,始祖居中,高祖居西,曾祖、祖父、父则次之。【1】 陈知璟立于阶下行礼,上前焚香后,复而磕首。 男人行了再拜之礼后方站在大堂之中道:“昔日始祖追随赵氏一族,后赵氏登位,麾下数位将领皆加官进爵,然而如今不过二三百年,只我陈家门庭未衰。” 陈家祖训第一条便是忠君,这两字说来容易,做起却难,一不小心就落得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的下场。 陈知璟并未在祠堂呆多久,倒是回去后连晚膳都没用,一直呆在书房。 称玉本来早歇着了,暮春居老夫人那儿突然使人传了话,说明日进宫去瞧瞧圣人。 虽然先前陈知璟早说过,但今日与母亲见面,都不曾听母亲提及,这会子天都暗了怎突然就决定明日。 陈知璟回屋后,就看到称玉人坐在榻上跟金嬷嬷说着话,见了他起身道:“这会儿才回,吃了没?” 陈知璟点头,走过去略扶了扶她:“怎还没歇?” “原倒是要歇的,母亲那儿递了话说明日进宫,我让金嬷嬷帮着选些衣裳。”她看向男人,“我这心中也不定,可是圣人娘娘那儿……” 陈知璟让金嬷嬷领着丫鬟们退下,牵了她的手往屏风后面走:“圣人无事,玉娘,我有话与你说。” - 翌日一早,称玉便同刘氏出门,除了随身伺候的丫鬟婆子,只她们婆媳两个。 宫里头说是规矩多,称玉其实觉得倒还好,况这一回生二回熟,她都是第三回 入宫,上次连那样的丑都出了,还有什么好怕。 但她今天脸色委实不大好,刘氏下了马车后瞧见,望着她道:“三郎媳妇,可是哪儿不舒服?” 称玉抱紧了手炉,小声说:“母亲,我没事的。” 刘氏拍了拍她的手:“都是三郎不好,他这想一出是一出,倒累得你我婆媳两个跟着受累,我原先想着再过两日来。” “国公爷他也是惦记圣人。”称玉一愣,说道。 刘氏附和了句:“这倒是,圣人打小便疼爱三郎,当半子看着的。” 那边陈姝元接了家中母亲呈来的牌子,叫宫人帮着更衣梳妆,面上抹了层淡淡的脂粉,人瞧着虽然还是消瘦,但乍看过去,气色好歹能瞒过旁人的眼。 不过刘氏可不是旁人,这女儿从她肚子里爬出来,是她身上的一块肉,上回仲秋宴见了还好好的,这才三月,人就成了这样。 软玉温香 第38节 刘氏忍不住拭着泪,就是身旁称玉见了也是一惊,她自己前三个月孕吐得厉害,根本吃不下饭,人也憔悴不少,却不像圣人这般。 况且,称玉想着藏在袖中的那封信,昨日陈知璟叮嘱了让她私下交给皇后,不可假借任何人之手。 那时那人神色凝重,称玉不用他多说,也知道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否则也不会特意让她们今日就入宫。 称玉心想,能叫他都觉得为难,怕只有事关天家。 刘氏虽然心疼女儿,却还是免不了要开口先问:“圣人龙胎如何,太医怎么说?” “无碍的。”陈姝元笑道,“不过我这岁数,毕竟比不得年轻时候。” “三郎他记挂着你,前儿特意制了安神香让我带进宫来。”刘氏又道。 陈姝元闻言看向称玉:“三郎有心,三郎媳妇这胎我瞧着倒是很好,只也是辛苦玉娘你了。” 称玉连忙摇头,她心中系着陈知璟的嘱咐,可是这殿里立着好几个伺候的,她也不好贸然开口请陈姝元屏退众人。 称玉心一横,忽上前两步扑到陈姝元身前跪下,痛哭道:“圣人您是不知道……” 这殿里一干人等皆让她这动作给唬了一跳。 菱月正要去拦她,让陈姝元阻止了,刘氏顾不得礼数,沉下脸呵斥声:“梁氏,你这是作甚?莫要冲撞了圣人!” 称玉可不管,她边哭边扯住了陈姝元的衣:“这女人生子便是道鬼门关,国公爷听说上回我在宫中出丑,还特意把母亲身边人喊了来教我规矩。您说哪有这样的道理,我那也不是成心!” 这话要搁在别人来说,只怕以为这夫人犯了癔症,但这国公夫人,哪个不晓得她出身市井,说话做事丝毫不讲究。 这会子连宫人都忍不住偷瞧着热闹。 “梁氏,反了你!还不过来。”刘氏但觉面子都丢尽,好端端的,这妇人怎蠢成这样。 倒是陈姝元面上微怔,劝慰称玉道:“玉娘莫多想,陈三就是个不开窍的,却难为了你。” 然后笑着对刘氏说:“母亲也别怪玉娘,您自己忘了,妇人有孕后,性情便是有反复,您要多说说三郎才是。” 刘氏看了眼称玉,唯有应下。 称玉在陈姝元跟前胡说八道,哭了场,刘氏头疼得厉害,又看女儿这样,不忍多打扰她,便寻了个借口早早离去。 “圣人千万保重着身子,我如今日夜念佛经,只盼着你们俩这子嗣顺遂。”临走时,刘氏又道。 至于梁称玉,要不是念着她肚子里陈家骨血,圣人又给她说情,刘氏此刻都不想与她走在一处。 马车在府前停下,刘氏只与称玉轻声道:“今日之事,你自己回去好生想想,丢人事小,若冲撞了圣人和龙嗣,官家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 称玉也是没法,脑子一热就冲上去,好在圣人见得多,未让她给吓住。 “母亲对不住,我那会子也是猪油蒙了心。”称玉低着头,规规矩矩站在那儿道。 刘氏见她小媳妇模样,又认错得快,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道:“罢了,圣人无事,我让金嬷嬷去你身边,只因她经验多些,并未让她做别的,许是三郎误会。” 称玉开口:“母亲,我知道了。” 刘氏暗暗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府。 回头等陈知璟回来,称玉忙与他说了白日里的事:“……你不晓得,我当时也是吓得厉害,生怕叫旁人瞧出不对。还是圣人早早反应过来,将我手上动作给遮住了……母亲那儿,还要你自己圆过去。” “不瞒玉娘,我担忧了整日。”陈知璟看着她道,“本不想让你插手,只除了你我也没旁人可信。” 称玉听着他这话咧嘴笑了笑,她踟蹰瞬又问说:“那信我不曾打开,不过里面究竟写的什么,得这般小心?” “朝堂上有些事需得让圣人知晓,无事的。”陈知璟道。 男人将她搂入怀中,大掌伸过去帮她轻捏了几下小腿肚,“今天走多了路怕又要不舒服,若是夜里抽疼要与我说。” 称玉心事重重“嗯”了声。 - 宫里几乎没什么事能瞒得过正和帝。 赵慎进殿内时脸色有些难看。 “官家,您这是怎了?”陈姝元半倚在榻上,见他进来也未曾动,他先前就免了她的请安。 “陈三那媳妇委实不像话,要真伤了你,她万死难辞其咎。”赵慎面色缓了缓,坐到她身侧道。 陈姝元精神不济,她偏开身,盯着不远处案上玉花瓶中的梅花,扭头看了一眼赵慎:“官家,谁又在您那处搬弄是非了?” 不知怎的,赵慎总觉得这眼神有些陌生,瞧得他莫名惊慌。 他温和笑道:“我也是听说岳母她们来过,才随手唤了你宫里人来问话,元娘你若不喜欢,我下次再不问,毕竟说来也是亲戚,让陈三私下教教便是。” “官家,我同您说笑而已。陈三那媳妇倒是个妙人,我还挺喜欢她的。”陈姝元轻声说,又吩咐菱月过来,“来伺候我梳洗罢,有些乏了。” 留了赵慎一人坐在榻上,看着她的背影发愣。 【1】王鹤鸣:《宋代家祠的研究》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上一章节里面杨三言回忆中的“大皇子”是指赵慎哦~ 么哒,爱你们~ 第六十五章 步步为营3 陈姝元兴致不高,赵慎心道近来还是免了陈家人进宫,她这身子以后还是好好养着才行。 夜里头两人各自睡下,赵慎搂着她险些把持不住,他接连两月几乎日日歇在她这儿,那么明显、烫人的东西抵着腰侧,陈姝元想无视都难。 “官家,您有好些时候没去旁的妹妹那儿。”陈姝元道,“臣妾如今这身子也伺候不了。” 赵慎不想说自己是因为刚刚忍不住亲了她才起了念头,并不想旁人。他低头凝视着怀中这妇人,突然方才那种心慌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然而这念头很快让他压制了下去。 男人抵着她的额没有说话。 “官家,这孩子怀得这样艰难,以后怕是不会省心。”陈姝元忽仰头看他,“不过好在有您和他哥哥们护着。” 赵慎手下动作一僵,道:“元娘,其实……” 又生生止住话。 他“嗯”声。 - 正和帝果真接连两天都没来仁明殿。 冬至过后天更冷了些,前些日子下的雪刚融化干净,又飘起小雪来。 郭忠从外头进殿禀道:“圣人,贵妃娘娘来了。” 陈姝元默了片刻,吩咐郭忠道:“你去请她进来罢。” 菱月忙扶着陈姝元起身,见四下无人在她耳边低声道了句。 她虽不晓得圣人的用意,但她这辈子几岁就跟在圣人身边,连命都是圣人的,圣人无论说什么她照着做就是。 陈姝元轻拍了拍她的手。 张贵妃在两个宫人搀扶下走进殿内。 “今日外头天不好,你怎么来了。”陈姝元问道,“有事让宫人来说声。” 这宫里热得厉害,也不晓得烧了多少火盆,张贵妃忙让人伺候着将身上斗篷褪去,方开口:“臣妾听说您身子不好,诚心为您请了平安符,在佛前供奉过的,定能保佑您和皇子平安。” 这话里挑衅的意味连菱月和郭忠都听出来了。 陈姝元如看蝼蚁般居高临下睨了眼她隆起的肚子,让宫人接了荷囊淡笑道:“还是你有心,你这肚子七个月了吧,我想着他们月份相差不大,到时两个皇子便在一处养着,你看如何?” 张贵妃闻言脸色一白,她望着陈姝元,讷讷说不出话来:“圣人……臣妾……” 陈姝元却不再理会她。 “臣妾告退。”张贵妃浑身僵硬,乖乖行了万福后,带着自己身边宫人出了仁明殿。 她有些想不明白,先前她那般做,圣人都未曾和她计较为难过,今儿怎说句话便动了怒。 倒是郭忠见陈姝元手中拿着荷囊,忙道:“圣人,您莫乱碰那东西,万一沾了什么不干净的……” 陈姝元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无妨,挂着便是,她没那么大的胆子。” 晚上郭忠照例端了安胎药来,这药陈姝元已吃了一段时日,他与她道:“圣人,奴婢打听过了,官家这两日都宿在福宁殿中,并未去别的娘娘那儿。” 陈姝元难得皱眉看了他眼:“莫要打听官家行踪,好了,你去让菱月取了果子来伺候我用药。” “奴婢知错。”郭忠慌忙请罪。 郭忠有些魂不守舍待要退出殿,陈姝元忽又问他道:“郭忠,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郭忠一愣看向她,躬身应道:“回圣人,十九年。” “原来已经这么久。”陈姝元笑道,“你下去做事罢,我随口问问而已。” 菱月正从厨下过来,得了郭忠的话便要过去,郭忠自后头唤了她声:“菱月。” 菱月应声,不明所以扭头看他。 “你快进去罢,莫让圣人久等。”他笑眯眯道,脸上褶子堆到一处,脸上分明挂着笑,不知怎的,瞧着竟有几分狰狞。 却不知那处菱月背过身,暗自叹了口气。 她走进殿内,见陈姝元将那碗汤药都倒在了案上的玉花瓶中。 “圣人。”菱月看着她,欲言又止。 陈姝元面色平静地将药碗递给她,与她道:“菱月,去请太医。这梅花有些枯了,一同拿出去换了罢。” 她坐在榻上,蓦地想起那年那人亲手种下桃树,她站在不远处唤过他:“相夷。” 许他都忘了自己的字,陈姝元取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仁明殿大张旗鼓去太医院请太医,几乎半个太医院都来了,陈姝元并不见她们,只将众人留在偏殿。 直到外头传来宫人请安的声。 陈姝元笑了笑,菱月担忧地看向她:“圣人,官家……” “你放心,他不会怎么我的。”陈姝元道,她将前几日母亲送来的香饼搁在银片上,殿内很快萦绕着股淡淡的清香,“你也出去罢。” 赵慎连头上幞头的未戴好匆匆赶至,然而待他进了内殿一看,却见陈姝元一人独坐在榻上翻着话本子。 软玉温香 第39节 他心中略惊,却未表现出分毫。 “元娘,这是怎么,太医院那边传话说你身子不适。”赵慎上前欲搂住她肩膀轻声问道。 陈姝元偏过身,避开了男人的手。 她闭了闭眼站起身。 殿内只听得她扑通跪在地上的声。 “元娘!”赵慎惊了一跳,他盯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忙去拉她,“你这是作甚,有话照直与我说。” 陈姝元却跪在那儿,她甚至重重给他磕了一个头。 她力道又重又猛,磕得她自己头晕目眩,根本立不稳身子,还是赵慎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疼不疼。”赵慎顾不得多想,心疼地看向她额间,又看她眼圈红红的,张口要唤人。 却让陈姝元给拦住。 两人视线对上,陈姝元看着面前这人半晌,她咬住唇道:“官家,您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殿内气氛本就不好,这话刚落,周围愈加寒了几分。 赵慎不答,指插入她发间帮她顺着发,良久后一顿冷声道:“你如何得知?” 若无意外,她应当已把药喝下,张氏今日来过,只将事推到她身上便是。 爱你们哒~ 第六十六章 虚与委蛇 陈姝元未答,反问道:“官家,如今我好端端坐在这处,您心中怕是早有猜测。你我夫妻二十载,您为何这般待我?” 妇人泪眼婆娑坐在他身侧低头摸着自己小腹:“若不是郭忠于心不忍,不敢轻易戕害皇嗣,只怕它早没了。我当郭忠胡言乱语本不敢信,谁料正是它爹爹……” 赵慎听了一僵,他硬声道:“元娘,正因你我夫妻多年……你可知这孩子会伤了你的身,若是生产时不好,只怕日后于寿命有碍。如今胎儿尚小,用药温和些,养些时日便无事。当初是我不够周全对不住你。元娘,这孩子我们不要,你若想养,等张氏生了,我抱来给你养如何?” 陈姝元愣愣看着面前这人,她突然有些想吐。她也当真吐了,腹里翻滚得难受,甚至来不及推开他,她张口全吐到了他身上。 那味道冲鼻得厉害,赵慎阴沉着脸,好歹顾及她的身子,站起身帮她擦了脸上脏污,又递过茶水给她漱口,最后方自己外头直裰褪了,牵了她的手往屏风后面走。 两人刚坐下,就听得卢崇贵在外头小声唤道:“官家。” 郭忠自杀了。 谁也未想到他那般气性,只一会儿的功夫竟吊死在东司内,身子早冻得僵硬,让前去净手的宫人发现。 无论如何他都活不成,虽郭忠不晓得圣人娘娘怎么察觉,但他没有完成官家的嘱咐,是死。就是他办成了,这孩子官家不想要,毕竟他与圣人的骨血,总要有人跟着陪葬。 不过死了个宫人,还是个必死之人,赵慎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只陈姝元这儿,却有些棘手。 “元娘,我令郭忠私下做此事,他不敢违背皇命,其实我也是为了你好。”赵慎道,“是我太过贪心,我们有昇哥儿他们便够了。” 她没有反驳,双手藏在袖中死死捏住,脸色惨白,只觉一阵眩晕。 陈姝元看着赵慎,暗暗掐着掌心逼迫自己开口,嗓音里带着哭腔哀声道:“相夷,我知你为了我,我从未求过你什么,我的身子我心中有数,你别伤它好不好。” 这称呼唤得男人一怔,他登基六载有余,莫说他的字,就是他的名讳如今也无人敢提。 他恍惚阵不知想起什么,然而晃神不过瞬间而已。 赵慎眸色深不见底,他抿唇坐在她身侧喟叹口气,声却异常温和,莫名含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元娘,你听话。” 陈姝元拼命摇头。 她仰面看他,鬓丝凌乱默默流着泪,两人成亲多年,赵慎从未见过她这般示弱的模样。 往日里素来端庄矜重的妇人当下扯着他中衣的袖子不松,她看着他,又唤了遍:“相夷。” 殿内静悄悄的,男人眉峰微隆起,坚毅的薄唇抿着,犹似透着几分不耐,陈姝元阖上眼,仰头凑过去亲了亲这人下巴:“求你。” 她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小腹。 “好。”他还未曾意识到,话已说出了口。 她陡然笑了,眸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一如多年前他挑开盖头,坐在喜床间那明媚娇艳的小娘子。 赵慎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应得太过草率,但又不忍在此刻拂了她的意,他拥着她温言道:“元娘,我下旨令翰林医官院广召妇科教授入宫。” 这太医局里翰林医官正副使等人在偏殿待了小半个时辰,又叫赵慎唤去恩威并施嘱咐许久,最后才放他们离去。 陈姝元笑了笑:“好。” 赵慎与她道:“元娘,方才我走得急,还有事未处理,明日再来看你。” 外头天色渐黑,男人匆匆离去。 他刚离开殿内,陈姝元脸上笑意顿时便消失不见。 菱月自殿外进来,轻唤了她声:“圣人。” 她眼圈红红的,该是刚哭过,陈姝元“嗯”声,叹道:“傻丫头,他纵然不自缢,官家也不会放过他的,左右都无路可走。他是个聪明人,将他好生安葬了吧,听说他在宫中认了个干儿子,你将他挪到我殿中来做事。” 菱月哽咽着应了,她与郭忠同在圣人身边数年,郭忠这人最是忠心不过,她怎都想不到他会背叛圣人。 要是她,便是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会背着圣人替官家做事。 “菱月,我有些悔了。”陈姝元与她道。 菱月不知事情全貌,想着若圣人对官家抱着怨气,终究对圣人不好,想了想便劝道:“圣人,您自己都说官家为了您身子着想,怕郭忠也是一时糊涂,官家将这事交给他,他有几个胆子敢违背。” 陈姝元没有戳破她的话。 她道:“雷霆雨露皆君恩,这道理我比你懂,好了,下去罢,将他后事办妥帖了,也不枉他跟了我一场。” 菱月晓得圣人心情恐不会多好,低低诺了声。 陈姝元又坐回榻上翻着话本子,这民间流传的《郑意娘传》,道的便是郑姓娘子还魂复仇之事。 若非陈三她看着长大,深知陈知璟为人,这么荒诞的事,陈姝元如何都不会信的。 他说自己会落胎,身边侍奉的宫人暴毙,又道这张贵妃将要诞下女胎……后头之事,桩桩件件,陈姝元不敢再想。 - 转而又入了岁尾,宫里迟迟未传出圣人娘娘落胎的消息,陈知璟知陈姝元该是信了他的话。可他非但不曾松口气,反而心思愈重。 长姐既未同前世一般,恐怕当时之事并非意外,而这宫中除了官家,哪个敢去谋害圣人子嗣。 她膝下三子,这胎无论是男是女,于官家都没甚分别,何故多次一举。 除非这胎不大妥,母亲也说长姐这胎怀得艰难,如果因此害了她…… 倒是陈姝元令宫人送来赏赐。 那宫人笑着与陈知璟说:“国公爷,圣人让我带句话给您,先前那香她用着好,您不防再制些。” 陈知璟微怔,随即作揖道:“有劳你走这一遭,圣人身子可好?” “国公爷放心,圣人无碍。”宫人十分恭敬应道。 第六十七章 偏向 府里一到岁末事情便多,称玉这胎怀得不怎么费劲,刘氏瞧着欢喜,仔细问了她身子,才让她接着管庄子上的事。 仍是肖金木先入了京,不过这回有些庄头却给换去,都是之前账目与往年相差过大的几个庄子。 这杀鸡儆猴极为管用,众庄头虽在庄子上说一不二,论来终究还是陈家家仆。 前些年让孙氏填饱了肚子,如今让陈知璟派人稍敲打,才陡然回神来,国公府以后做主的可是国公夫人。若不好好做事,只怕要落得比那几人还惨的下场。 主家又不是不知他们手脚不干净,藏了家私,只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十二月尽,很快就到了除夜。 陈国府内主子不多,此刻都坐在花厅里,花厅中间隔了道屏风将男丁女眷分开。 称玉这么久还是头回跟陈知璟一起过年,可惜府里规矩大,男女不同席,连宸哥儿这会都去了隔壁。 梁称玉穿着身紫红色的刺绣褙子,与孙氏一左一右坐在刘氏身侧,她肚子六个月大,府中几个老姨娘看着她的肚子说了几句吉祥话。 “明年待三郎媳妇生了,咱这府中可就更加热闹了。” “可不是,三郎媳妇肚皮尖尖的,我瞧着要添个小郎君,正好跟宸哥儿、俊哥儿作伴呢。” 这几个老姨娘都没生过子嗣,不过刘氏待她们倒也不薄,仍好好养着她们。 称玉笑了笑,正要说话,那边坐在孙氏与萱姐儿中间的蘅姐儿忽开口道:“母亲说了,婶娘腹中定然是个小娘子的。” 萱姐儿在旁要捂住她的嘴已来不及。 席上登时安静,刘氏面上仍挂着笑,却瞥了眼孙氏没做声。 孙氏忙笑着圆场道:“你这小丫头,母亲何尝说过这话。” 又看向刘氏:“母亲莫听蘅姐儿这丫头浑说,宸哥儿跟着三郎媳妇姓,我哪里不会盼着弟妹生个郎君,也好叫三郎有后。” 称玉听了这话哪里憋得住,她看着孙氏气不打一处来。 呸,真当她死的不成的。 这大过年的,称玉望着孙氏,冲她微微笑道:“嫂嫂这话我可不敢担着,宸哥儿虽冠了我的姓,但您不分青红皂白说他不是国公爷的骨肉,大过年的是要逼死我么?” 说罢,竟拿帕子抹了抹泪。 孙氏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倒叫梁称玉颠三倒四,揪着她的话不放,面上讷讷看着刘氏解释道:“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氏想着梁称玉这脾气,连她都没法子。 “嫂嫂慎言。”屏风那头男人低沉的音却先响起。 陈知瑞坐在陈知璟身侧,两三个小儿都在桌上,陈知璟面无表情搁下杯盏,揉了揉宸哥儿的头,淡淡看向陈知瑞。 陈知瑞自丢了官职后一日比一日倒霉,妾室跑了不算,上回还让个贪图财物的歹徒打得,在床上养了月余才能下床。 这会儿他干笑声:“三郎,你嫂嫂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莫跟她计较。” 软玉温香 第40节 陈知璟没说话。 孙氏吃了个哑巴亏,一口老血梗在喉头,道:“弟妹对不住。” 称玉笑应了。 最后还是刘氏道:“吃菜罢,今儿这道旋鲊还是宫中赏赐的。” 京师家家开始燃起爆杖和烟火,声传至各个街巷,黑夜映得如同白昼一般。府中下人早将滴滴金等东西备好,等着取悦小主子们。 称玉肚子大了些后,金嬷嬷又回到刘氏身边伺候,刘氏叮嘱她道:“去让他们离远些,莫惊了三郎媳妇。” 这夜饮宴结束,还要守岁直至天明,宸哥儿跟大房的几个孩子玩去,身边数个丫鬟、婆子和小厮跟着。 陈知璟与刘氏辞别,便叫人去唤了称玉:“先随我回院里更衣。” 两人偕伴回去疏竹院,陈知璟的沐浴后半倚在榻上看出,称玉从里间出来,男人抬头看了她眼,却见她眼红红的。 “怎了。”陈知璟招手唤她。 称玉摇摇头,让男人揽在怀中,才闷声道:“我想我爹了。” “等你生后养些日子,我们同去给岳丈岳母磕头,虞城县离京师也不算远,至多两天也到了。”陈知璟安抚她道。 称玉揪着他胸前衣裳,良久后才默默开口:“我不回去。” 也不知道哪个贼人害了她,要是回去了遇到该如何是好。 陈知璟猜出她心中顾虑,他想了想问道:“我先前听陆绪说,你家中祖屋叫你堂叔占了?” “当时我走得急,具体我也不知。”称玉回他。 陈知璟“嗯”声,抚着她的发未说话。 他们在疏竹院中歇了一个多时辰,陈知璟与称玉道:“你去坐坐,若到时身子受不住,唤人送你回来。” “我哪有那么娇气。”称玉仰头看陈知璟。 男人从袖口中摸了个荷囊出来递给她。 称玉不解,轻晃了晃荷囊,里面钱币哗哗作响。 陈知璟低头看她咳了声,略不自在道:“随年金,方才我令人我给宸哥儿备时,也给了你……腹里孩子一份。” 这随年金是跟着对方年纪给的,除夜应当由长辈发给小辈。 称玉打开荷囊,满满的一堆,她倒出来平铺在帕子上一数,却有二十三个。 她年后就二十三了,肚子里孩子满打满算才一岁。 这人…… 称玉愣愣的,陈知璟轻声道:“不是说想你爹,我替他给你了。” 男人轻拍了下她发髻:“我们去罢,母亲她们也该到。” 称玉笑了笑,拉了他的手让他低身,跟他咬耳朵道:“我爹可不像你这般,忒小气,他还会另给我银钱呢。” 说罢,顺势在男人面颊亲了口。 小妇人生得艳丽,如今有孕,更是姿色不减半分,陈知璟半天回不过神来,身僵硬在那儿,最后看着她长叹口气:“你啊……” 今天应该还有一更哒~ 第六十八章 公主 那边花厅里刘氏、孙氏并几个老姨娘已玩起了关扑。 称玉不大会玩这个,便坐在一旁吃煼栗,宸哥儿与大房的孩子倒是玩得不错,都聚在里头吃消夜。 陈知璟跟陈知瑞在外间喝茶。 陈知瑞赋闲在家许久,又接连遭厄运,面上倒是乖觉许多:“三郎,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哥哥,你不看在你我兄弟的情面上,好歹顾及些你侄子侄女。你帮我在官家和圣人面前美言几句。” 陈知璟喝着茶没说话。 凭心而论,陈知璟这人虽面冷,瞧不上他这庶兄,却还是个护犊子的。就是陈知瑞之前弄出个赝品恶心他,还无端连累称玉,他也只是揍了他一顿,未曾想过要了家中兄弟性命。 陈知璟将茶盏搁在案上,方道:“你以为当日官家为何特意大张旗鼓寻了我去,若要黜免你,大可依律行事。若想赦免你,私下唤了你斥责也就是。” 陈知瑞想不通,只当陈知璟拿腔作势。 但事实上,陈知璟除了大义灭亲,当日并无第二条路可走。 “大哥今后若在外头行走,要记得自己姓陈,更当慎行才是。” 陈知璟起身离去。 “三郎可来了!” “快给我们添些子彩头,今儿个还是咱老夫人的手气好,方才连我那玉簪都给赢了去。” “你媳妇儿说不会玩,她如今身子重不勉强,但你可不能躲。” “……” 也就除夜、元旦这两日,府里人才敢跟陈知璟闹一两句玩笑,何况这桌上的都勉强算是他的长辈。 陈知璟面上微微笑,让韩平把一早备下的荷囊送去给哥儿姐儿们,又取了根绞丝金簪置在案上:“那我也来凑个热闹。” 他站了不多会儿,就走至称玉跟前坐下,顺手帮她把身后垫子扶正,小声道:“累不累,再过会儿回屋歇着去罢。” 称玉摇头,男人在她身侧坐下。 两人安静地坐着,称玉吃着板栗,陈知璟便在一旁帮她剥,举止自在,毫无半分纠结,像做过了千百回那般。 金嬷嬷轻拽了下刘氏,刘氏停了动作,往右手边看去,就见二人在那儿郎情妾意。 刘氏忍不住感慨,这梁氏倒是挺会招人,她一儿一女,瞧着都很喜她,上次圣人担心她责备梁氏,回头还特意嘱咐人暗示了番。 她自己又不是日日叫儿媳立规矩的恶婆婆。 刘氏不曾开口,倒是个老姨娘跟着看见笑道:“三郎,快别剥了,可不能叫你媳妇儿吃这么多栗子,闹食积了可不好。” 陈知璟忙停手,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正旦至又是大朝会,百官身穿朝服与外藩各国正副,于大庆殿觐见正和帝。 正和帝忽下诏书立魏王为皇太子。 朕奉先皇遗诏于柩前即皇帝位,膺任鸿业,不敢一日懈怠。嫡长子赵昇仁孝聪慧,彬蔚夷粹。宜立元储,以延绵林之蓊蔼,择日册命。 诏书既下,表明赵慎确有立储之心,只待太史局择良辰吉日。 谁都未曾想正和帝会在这时下诏,不过细想也不是毫无理由,魏王赵昇来年就要大婚,而那位张贵妃怕没多久便要生了。 - 元月尚未过去,陈知璟却称病告假,并请了宫中太医去看诊,据说太医也未能瞧出什么症状,只道鲁国公突然难以起身,连路都走不得。 赵慎听到这话时并未见有多高兴,当日他与元娘成婚,陈知璟尚不足十岁,他暇时还教过他习射。 况元娘如今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受不得一点刺激,赵慎下令众人三缄其口,生怕她有丁点儿闪失。 陈姝元往日里最爱桃花香饼,近来不知道为什么换了种香,听她说是有安神的作用,赵慎也未曾再多问,只几乎日日都宿在仁明殿中。 她并不能伺候,赵慎人也不走,有回实在忍不住,借她手纾解了回。 许陈姝元上回在赵慎面前哭了,赵慎处处温情小意,而她再不像先前那般劝他去别的宫里坐坐。 元月十九那日夜里,临华殿中宫人匆忙赶至仁明殿禀告,道张贵妃发作了。 卢崇贵与菱月守在殿外,卢崇贵有些为难,里头主子们歇下没多久。依他看来,那位生产在官家心中怕还没有圣人睡觉来得重要。 但是这事儿,他哪里敢不报。 卢崇贵硬着头皮在外头唤了声:“官家。” 陈姝元才睡下,赵慎听到外面声响,不悦地道了句:“讲。” “临华殿那边传话来,贵妃娘娘要生了。” 赵慎闻言愣了片刻,他胳膊还让陈姝元枕着,刚要起身,怀里妇人就闭眼哼着,赵慎忙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卢崇贵迟迟听不到里面吩咐,这耳朵几乎都要趴在窗棂上,临华殿的宫人在一旁小声催他:“卢供奉,您看这……” 让卢崇贵瞪了眼:“等着罢。” 殿内毫无动静。 良久后,卢崇贵不得不又出声:“官家。” “滚。” 终于有了回应。 卢崇贵一甩袖子,沉下脸睨着那宫人道:“没听到官家的话么,滚罢。” 又看向面无表情的菱月,笑着说道:“菱月嬷嬷,你看这宫人就是不懂事,扰了圣人哪个担得起。” 菱月根本不与他搭话。 卢崇贵倒也不恼,笑容满面,完全不见方才趾高气昂的样子。 翌日一早,张贵妃那儿已生了,生了小公主。 然而赵慎闻言连眉都未抬,更不曾说要去看贵妃母女俩,径自上朝去了。 卢崇贵却有些不解,他先前见官家琢磨了好些个名字,都是小娘子的,他以为官家已有三位皇子,得了个公主会高兴,没想到官家却是这态度。 么哒,谢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有票的话,可以帮忙投一票哦,爱你们~ 最后应该还有个赵慎和陈姝元的番外(如果来得及,捂脸) 第六十九章 交心 自有人把消息送到仁明殿,菱月听闻张贵妃生了个小娘子顿时松了口气,面带喜色回到殿中给陈姝元报喜。 “圣人,贵妃娘娘那儿生了个小公主。”菱月禀道。 软玉温香 第41节 未料陈姝元听到她这话却愣住,随后低低笑了两声,竟是笑出泪来。 菱月大惊,忙取了帕子递给陈姝元,劝道:“圣人您肚里还有皇子呢,莫要伤心,总归那位如今生了公主,于您无碍。” 陈姝元掩着眸子,片刻之后轻声与她道:“鲁国公有几日未曾上朝了。” “有三四日了,圣人,官家那儿怕您忧思过重,一直叫人瞒着您呢,只国公爷那儿,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菱月回她,外头都传说国公爷瘫了。 “我晓得官家是为了我好,你出去罢,一会儿用膳时再唤我。”陈姝元点头。 菱月知道圣人心中不好受,国公爷病了,贵妃娘娘又生下子嗣。可有什么办法,打那位传出有孕来,圣人便一天比一天平静。旁人不晓得,但菱月再明白不过,圣人哪里是这样的性子。 不过嫁官家后,慢慢给磨平。 菱月暗自叹了口气,走出内殿。 陈姝元身上搭着块绒毯半倚在榻上,这上面花纹图案瞧着新奇,是从安息那处进贡而来。她无意识摸着肚子,一脸漠然地盯着不远处焚香的金炉,这会儿香已灭了。 当日太皇太后赐婚,陈家本不大愿意,鲁国公府自建朝始,家训第一条便是“忠君”。太皇太后与先帝龃龉由来已久,鲁国公府并不想卷入其中。 是她非要嫁这人不可的。 她嫁了,陈家如何能真正维持中立,无论如何避嫌,终究和他绑在一条船上。 陈家从未有任何对不住他的地方,张贵妃生女,陈知璟那荒诞的梦果然是真,这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两人成亲二十载,她其实比谁都更清楚自己枕边人,赵慎果真最适合呆在那宝座上,她只是一直不想承认而已。 依着陈知璟,前世这孩子并没有出生,这后宫倒是热闹至极,赵慎又生了不少皇子皇女。 赵慎下朝后还是去了趟临华殿,张贵妃尚未起身,宫中嬷嬷抱了刚出生的小公主来请他赐名。 男人稍怔,抬头看到案上镶嵌着珍珠的匣子,随口道:“珍珠。” 只瞧了小公主一面,便抬脚走了。 - 陈知璟前一天还好好的,翌日便起不得。称玉不知男人怎了,想着昨夜还是这人抱自己上床的。 称玉还有两个月便要生,她捧着个大肚子半跪在床上,手去掐他的大腿,泪珠子在眸里直打转儿:“果真一点知觉都没么,我去唤人。” 说着便要下床,她急得很,脚下踉跄险些摔在踏板上,还是陈知璟忙伸手拉了她把。 “已令人去请太医了。” 陈知璟抱着她道。 称玉含泪瞅他,方才自己没看错,这人腿确实抬了抬。 陈知璟本就没想瞒她,唤了她上床,单手搂住她道:“玉娘,我有话与你说。” 然而他刚开口便让称玉愣住。 她从没想过,男人竟是同自己一般,还有绪哥,难怪当时她就觉得奇怪,绪哥一点都不奇怪自己离开虞城县,又多了个孩子的事。 称玉呆呆看着他:“你一辈子都没有记起我?绪哥又为了我……” 前世她老早就入了黄土,哪会知道后面发生了这些事。 陈知璟颔首。 “绪哥……他……”小妇人泪眼婆娑,“是他给我下的葬呢,我就飘在半空中,看他抱着我的尸身,上头堆满了蝇子,明明他连鸡都不敢杀,那会儿倒不怕了。你莫要……”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不会怎么他的。”陈知璟道,“是我不好。” 梁称玉扯着陈知璟中衣袖子扑到他怀里哭,抱着男人不放:“进宝……我好疼,好端端地就让人给抹了脖子,我都不晓得宸哥儿就在我肚子里揣着了……我们跑吧,与天家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陈知璟把称玉打横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间,自己则低头去亲她脖颈,低声道:“玉娘莫怕,我会护着你们,至于害你的歹人,陆绪说大抵知道是谁。” “谁?” 男人在她耳边说了个名字:“你细想想。” 她还来不及多想,这人又亲她:“还疼么?” “痒……”称玉扭着身子笑出声,一手去捂自己的脖子,“你莫亲了。”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连母亲都需瞒着才好。”陈知璟与她道。 称玉点头:“你放心罢,我晓得轻重的。” 过了会儿她迟疑出声:“还有……” “嗯?” “我再也不骗你了,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称玉说的当初在虞城县骗他的事,她知道自己犯下大错,要不是当初她一念之差,两人根本不会有交集。 陈知璟哑然失笑,他摸着她的肚子未说话。 那时他只是失忆,却不是痴傻了,就是一时半会儿让她父女俩给唬住,后头两人一起生活,总该起疑心。 可他并没有,当真一心一意跟着这妇人窝在虞城县过日子,要说没放在心上,完全是自欺欺人。 男人悄悄喟叹了口气,自己这辈子怕是栽在她身上。 他“嗯”声与她道:“我不怪你。” 又俯身亲了亲她的唇:“你莫多想,安心将孩子生下,让丫鬟来伺候你起身吧,一会宫中太医该来了。” 不多会儿,周太医来府上为陈知璟把脉,如前世一样并未瞧出任何症状。 “国公爷,下官学艺不精,未能瞧出症结。”周太医拱手道,“也许经脉压迫,休息一两日便好了。” 陈知璟勉强笑道:“如此最好不过。” 然而五六日后,他身子依旧没有任何起色,刘氏不知儿子怎突然得了顽疾,哭得眼睛红肿,顾不得旁的亲自去了宫中求太医。 先见她的却是正和帝。 “老夫人,元娘她身子不好,迄今不晓得三郎的事,你去见她还要隐瞒一二才行。”赵慎令人赐坐,对刘氏道。 刘氏抹泪说:“元月未过,照理老身不该来叨扰官家,但老身这辈子就生了这两个,着实放心不下。圣人有您照拂着老身自是安心,三郎那儿……” “老夫人宽心,我待三郎如半子,回头再令人去替三郎把脉。”赵慎劝慰道。 陈知璟毕竟是正经国舅爷,官家有令,太医局里专替官家圣人诊治的翰林医官正使来了鲁国公府上,依旧一筹莫展。 国公爷不曾好转,不得不坐上四轮车,连圣人娘娘生的两位皇子都前来探望。 如今最得意的怕要属大房夫妻。 陈知瑞素来厌恶陈知璟不可一世,虽这府里的爵位也轮不到他头上,却叫他高兴地连喝了好几盏。 “你只知道喝酒睡妇人,累得我在老夫人面前伏低做小,原她应了帮萱姐儿说亲事,现也顾不上了。”孙氏忍不住抱怨道。 陈知瑞瞥她眼:“妇人之见,如今陈三成了废人不能入仕,他那小儿还年幼。那位再不喜我,我终究与她血脉相连,国公府是她娘家,她难不成眼睁睁看着衰败。姐儿年后才十五,拖上一拖也可。” 孙氏一想,确有些道理,当初陈知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陈知瑞倒是更受官家器重些,圣人还赏赐了她不少东西。就是老夫人那儿,待大房也亲近些。 孙氏照常去暮春居请安,但明显没有以前那样尽心尽力,刘氏如何瞧不出她的变化。 “那个孽障,我当孙氏懂事些,不想三郎还好好的,他们却先按捺不住了。”刘氏气得骂道,又忍不住对着金嬷嬷叹气,“你说三郎命如何这般苦,这京中世家,有哪家郎君像他这样遭罪的。” 金嬷嬷在她身后拭泪,道:“您莫着急,宫里太医不都说查不出病症,国公爷许过几日便好了。” 刘氏沉默了会儿:“这前前后后看了几十个大夫,都说不出个缘由来……他媳妇儿下个月可就要生……” “您放心,先前奴婢还在疏竹院那会儿,国公爷已将稳婆、医女和乳母都安排妥当了。” 陈知璟每日在疏竹院内,无事便给称玉读话本子。 “你这样要到什么时候啊?”称玉窝在陈知璟怀里,偏头问他。 陈知璟单手揽着她,道:“说实话,我也不知。” 称玉笑了笑:“总归也不愁吃喝,你多陪陪我也好。” 三月里头天暖和了起来,医女每日都来给她号脉,说发作就这两天的事,她身边四个丫鬟寸步不离守着,几个稳婆就住在疏竹院后罩房内。 这日,称玉刚用完午膳,她挺着个大肚子在院子里慢慢走,今儿才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称玉忽停了,对身边丫鬟道:“春梅,你扶我去厢房,再让人唤稳婆来,我许是要生了。” 她生过宸哥儿,懂得多些。 谢谢小可爱们~ 第七十章 容姐儿 春梅被唬住,夫人手劲大得厉害,隔着衣物掐得她肉疼,她低头往下一看,称玉身下长裙湿了大片。 她惊叫一声,又忙捂住嘴。 厢房里头一应物件早早备下,几个稳婆面色匆匆跟着丫鬟赶至,称玉人躺在床上,小腹一阵又一阵地抽着疼。 称玉虽说已生了宸哥儿,但这生孩子哪就像鸡抱蛋那般容易,妇人生子,回回都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兰香蹲在床踏上握着她的手:“娘子,你莫怕。” “你个小丫头家家的,在这儿作甚。”称玉勉强扯了扯唇道,“快些出去罢,这么多人,哪用得上你。” 这厢才将兰香劝出去,那边陈知璟坐在四轮车上由个婆子推了进来,屋内稳婆不敢劝他,可又觉得不妥:“国公爷……您如何进得,您放心吧,夫人便交给我们。” “无妨,你们自忙你们的,我说句话便走。” 称玉额上冷汗直冒,就这还有心思骂人,没好气道:“你们诚心不叫我好过是不是,这才撵了一个,你怎又进来了!” 陈知璟让人推近,他略倾身摸了摸她汗湿的发,道:“上回我听你那小丫鬟讲,你生宸哥儿时吃了不少苦,今儿你莫怕,我就在外面守着。” 梁宸出生那会儿,称玉在挺着个大肚子带着十岁出头的兰香,连房子都赁不到。 都说“借死不借生”,屋主怕刚出世的孩子借了屋子的运气,看她肚子大了,不肯将房子赁给她,最后还是个独居的寡妇见她可怜,将屋子借了她些时日。 当年称玉生宸哥儿时来不及去喊稳婆,还是那寡妇忙前忙活帮着接生,兰香一直在灶间烧着热水。 而这会儿屋里屋外丫鬟婆子十几个,单灶房上烧水的就有好几人。 “你出去罢,别在这处碍事了。” 陈知璟又看了她眼方出去,人也未曾走远,就在院子里坐着,宸哥儿由兰香领了来,站在他右侧,咬唇唤了声:“爹爹。” 院子里都时不时听见娘娘的哭声,宸哥儿问兰香,兰香告诉他这是快有弟弟妹妹了。 软玉温香 第42节 “你母亲无事的。”陈知璟牵过宸哥儿的手,才发现他自己手也颤得厉害。 疏竹院内,老夫人刘氏和大夫人孙氏都赶至。 丫头婆子忙伺候主子们入了正房,刘氏信佛,这会儿眯眼坐在榻上,手上捻着佛珠未停。 “母亲莫忧心,三郎媳妇儿身子一向好,定能稳当无碍的。”孙氏在一旁道,“却是三郎,方才听人说他连产房都去了,您说这污秽之地要沾染……” 孙氏话未说完,让刘氏冷冷瞥了眼。 她瞬时噤声,心中暗啐声道:“要真惹了不干不净的东西才好!” 厢房内本就比外头热,称玉疼得受不住,这疼比刚才更急促了些,一波又一波,她咬着唇鬓发全湿了,婆子在她身边不停地帮她擦着汗:“夫人,您水破了,已开了两指,奴婢刚才看过位正着。” 称玉忍着痛点头。 不多会儿,那婆子又掀了被褥往她身下探,称玉疼得直哆嗦,好容易方忍下将人一脚踹开的冲动。 “夫人,开了三指,您忍耐些。” 稳婆话刚落,便听得床上夫人扯着嗓子,口中骂道:“周进宝!你个老贼!怎每次都让我受这个苦,你自己倒是快活了!” 屋内稳婆们一听,险些吓得给称玉跪下。 夭寿哦,这是什么话!且这周进宝又是什么人? 外头陈知璟听见,只教兰香把宸哥儿耳朵捂了,面上几不可见笑了下,温声道:“还有力气骂人,想来精神不错。” 孙氏出来瞧热闹,在廊下立着,不曾想听到了这番话。 她手掐着朱红色的廊柱,几乎要弄出印子来。 自打梁称玉进府,她便不待见那妇人,出生乡野碰到这等泼天富贵就算了偏嫁进来后从不夹紧尾巴谨慎做人。 整日闹腾出些事,她那婆婆和叔叔也不管,叔叔还几次因得纳妾同婆婆起了些龃龉,怎她梁成玉这般好命。 屋子里越骂越不像话。 “平日在床上就晓得哄我……再也不要同你困觉……” 陈知璟忍不住扶额,摸着腕间佛珠,召了个婆子道:“去,给夫人带句话……” 屋内骂声一会儿才停了。 天色渐暗,直到日夕之时,厢房内传来声响亮的啼哭。 那稳婆将襁褓里的幼儿裹严实了,出来报喜:“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夫人生了,生了个小娘子。” 陈知璟方才松口气,道:“赏。” 正房里头,刘氏与孙氏都听到了,孙氏脸上微喜,忙去看刘氏,就见她蹙起了眉。 孙氏笑道:“母亲,这可是好,三郎如今也算是儿女俱全了。” 刘氏不曾说话。 孙氏回了自己院子,喜得给身边侍奉的丫鬟另赏了二两银子。 天成六年三月初八,陈容出生。 容姐儿的名字是随着她兄长梁宸取的,小娘子被稳婆们擦干净,再用襁褓裹了放在称玉身边,只等她瞧上眼,那边乳母便要抱着去喂奶。 称玉精神看着不错,等陈知璟从外头进来,看她眸子瞪得圆圆的,丝毫没有睡意,男人摸了摸她的脸道:“姐儿生得粉雕玉琢,像你,这会让乳母抱走了,你怎不歇着?” 称玉噘嘴:“你方才让婆子来骗我的不成?” 陈知璟万想不到她竟是在惦记这事,失笑道:“随你骂,也得等你身子好了才是。” 称玉嘀咕声,她实在累极,让陈知璟哄了句,扯住他的袖子歪着头一会儿便睡去。 梁称玉再醒来时,身上已让丫鬟们收拾清爽,姐儿不用她喂,几个丫鬟捧着洗面汤及虎骨刷牙子伺候她梳洗,又端了米汤来。 她这月子做得好。 陈知璟“不良于行”,便也在屋中陪着她。 容姐儿洗三那日,鲁国公府中好生热闹,与府上有来往的人家皆收到喜讯,连官家都令人前来赏赐下对玉如意。 第七十一章 我只盼着她好 陈知璟身患顽疾,可有宫中圣人和三位皇子在那儿,谁都不能越过他去。 众人给足了鲁国公府面子,只是见陈知璟坐着四轮车从屋里出来,看了仍免不了心觉惋惜。他如今正三品礼部侍郎,这可是个有实职的差遣,依着官家对这内弟的倚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但若这病治不好,他这一辈子怕就只能空有个一等国公的爵位。 陆绪人也来了,他虽九品小官,却有状元之名,又是这国公夫人的兄长,被鲁国公府中下人引至主座。 席上众人官职都比他大,年纪当得他祖父的也不少,但看这上科状元生得丰姿潇洒,年方二十四,然举止投足间,丝毫不见局促,倒像是沉浸官场多年。 宴罢,陈知璟嘱咐韩平领了陆绪至疏竹院前头书房。 陆绪见这人坐在四轮椅上,不由捏紧了指,陈知璟笑着让他坐了,又令韩平去煮茶:“今日招待不周,还请明初见谅。” 陆绪抿唇盯着他的腿,犹豫片刻道:“不会真废了吧?” 陈知璟摇头:“不过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陆绪并不清楚他的具体打算,待韩平端了茶上来,他吃了口,道:“依我的意思,直接……也省得玉娘额提心吊胆过日子。” 陈知璟没说话,睃了他眼道:“国公府百年清誉,断不会做弑君之事。” 且更重要的是,官家再如何都是陈姝元枕边人,是三位皇子与她腹中孩儿的爹爹,他并不想让她走上前世的路。 陆绪嗤笑一声:“你倒是还想做忠臣,可惜无人给你机会,旁的我不管,若你护不住玉娘,我自会领着她母子三人走。” 陈知璟擎着茶的手微顿,淡淡道:“她晓得前世是你替她收殓,当日你遇到她时,她虽与我有婚约,若你执意要娶她,她怕是会应的。” 然而陆绪却未这么做,只玩笑提了句,称玉没应,他便不曾再说过。 “我只盼着她好。” 过了很久,陆绪轻声道。 她幼时村里人就说她生错了地方,这样好颜色当养在闺中当个娇娘子才是,可后来这小娘子连好日子都没过上几天人就没了。 陈知璟神色一凛,他知道陆绪对梁称玉的心思,断想不到陆绪会说出这番话,反倒显得他自己心思龌龊。 他坐着对陆绪作揖道:“明初,我不及你,她欠了你大恩,我谨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陆绪握着茶盏未吭声,想来那话里几分真假只有他最清楚。 “陈大人,玉娘是我妹子,我待她是应该。”陆绪抬脚往外头走,“你还是好好养着身子罢。” 陈知璟嘴角抽了抽。 临走时看到挂在陈知璟书房中的那幅“虞城县风俗画”,他顿了顿,侧身望去。 “那是她画的。”陈知璟在后面道。 但陆绪认出上头字却是陈知璟题的,甚至还落了玉娘的印章。 陆绪自嘲一笑,转而又面无表情出了屋子。 称玉晓得陆绪人来过,还送了对银镯子,在这赤金长命富贵锁、青白玉镯、璎珞项圈中毫不起眼。 她将银镯子套在了容姐儿腕上。 陈知璟如鲠在喉,仍笑道:“倒叫他破费。” “也无妨,等绪哥以后生子,咱再还他便是。”称玉笑道,亲了容姐儿一口。 男人爱听她这话,坐在一旁笑道:“还是你考虑周全。” 又低头看着小娘子:“她长得像你。” 称玉完全瞧不出,虽是她生的,可容姐儿还没张开,脸上皱巴巴,裹在襁褓里头瞅着委实不多好看,他也不知什么眼神。 - 张贵妃在殿中又摔了件瓷瓶。 小公主两个多月,官家就出生那时瞧了眼,便再没问过,如今她身子已好,能伺候着,偏偏赵慎人根本不往她这处来。 宫里人见风使舵、捧高踩低惯,谁都看出来张贵妃这是失宠了。尤其前几日,张贵妃抱着公主去福宁殿,官家非但没见,还将福宁殿宫人都斥责了顿。 连陈姝元都有些想不通。 当初好端端将个六品小官之女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这才多久便一脚踹开了去,况那小公主还是他亲身骨肉。 不过她自没有功夫理张贵妃的事,她身子本不大好,太医局费心调理数月,虽说是比先前好了许多,但太医讲这孩子有早产之兆。 她如今能做的,便是尽量让它在自己肚子里呆得时间久些。 纵然如此,陈姝元还是早产了。 卢崇贵听到宫人来传话,忙将此事禀告了朝堂之上的赵慎,赵慎闻言脸色骤变,径自起身便走,卢崇贵匆匆跟在后头宣道:“散朝。” 又走至赵昇、赵晋二人面前:“魏王殿下、秦王殿下请留步。” 赵慎已昭告天下要立大皇子为太子,毕竟尚未举行册封礼,因而仍然唤着他先前的封号。且由于圣人身子不好,他与部尚书吕钦嫡长女的婚期,官家也下旨延后,令太史局另择良辰吉日。 文武百官尚未走远,一听这话便晓得怕是有关圣人,算算月份,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 “可是圣人?”赵晋焦急问。 卢崇贵十分恭敬道:“二位殿下莫急,请随奴才来。” 天成七年四月十八日,中宫圣人生下一女,官家在殿外亲自守了两三个时辰,从稳婆手中抱过公主,喜道:“我儿赵齐安。” 要晓得当初赵慎尚在潜邸时,先帝赐他封号便是“安王”,想来这公主殿下,倒比她前头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更受宠。 当下倒无人记得只比她早出生三月的赵珍珠。 陈姝元这回生子总归算得上有惊无险,安姐儿虽早产一个月,除了比正常出生的孩子小些,旁的却无碍。 也因得她身子小,才让陈姝元生得顺利。 要决裂了~ 软玉温香 第43节 第七十二章 待我死后,就不入你赵家皇陵了 陈姝元人出了月子,赵慎才亲自与她说了陈知璟的事。 “……你也莫忧心,我令人四处寻着大夫,陈三这病来得蹊跷,太医都讲许是外力所致,或者会不治而愈。”赵慎宽慰她道。 陈姝元勉强笑了笑:“谢官家。” 赵慎看着她神色淡淡的,似又恢复了先前模样,不见她有孕这段日子来的温情。想来她那样疼陈三,心中怕是极其难过的,赵慎拥紧她心软了瞬。 然而不过片刻而已。 他低头亲她:“元娘,陈三是有福之人,定无恙的。” 陈姝元轻“嗯”了声,没有再开口。 说出去怕谁都不敢相信,正和帝自打她有孕以来,的的确确空置了后宫数月。 素了这么久,男人又不是清心寡欲,一心奔着修道去,他将陈姝元压在了身下。 “元娘。”赵慎轻抚她红润的脸,低笑句,“总算养得胖了些,你不知道,你怀着安姐儿,我几乎没睡过一日好觉,生怕你们娘俩出事。” 这倒是真的,夜里头赵慎与陈姝元睡在一处,男人常醒了盯着她小腹发愣。 他自幼娘娘早殁,先帝不喜他,他对先帝也没什么感情,唯一称得上亲人的,大概只有结缡二十载的陈姝元。 陈姝元闭了眼。 身上这人攥着她,慢慢沉下身去,他在她耳边道:“元娘,那避子药以后还是吃起来罢,可再经不起折腾。” 身下妇人闻言僵住,一滴泪滚在她颊边,让赵慎俯身吻了去。 “怎么了?”他哑声问道。 陈姝元圈住他脖颈,贴着他的脸小声地说:“好久没弄……有些疼……” 赵慎闻言笑出声来,他手往下探,无奈道:“元娘你莫紧张,夹得我动不得,放松些,嗯?” 可惜她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赵慎才不多会儿便撑不住,直接向她屈服了。 男人哪里受过这般羞辱,重整旗鼓欲再来一回,陈姝元去拉他的手,让男人反裹在掌心:“官家,臣妾累了。” 赵邺看她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真疲乏得很,心想她毕竟刚生下小娘子元气大伤,便不忍再弄。 他抱着她,道:“元娘歇着吧。” 只仍不肯退出去。 - 赵齐安生得像陈姝元多些,赵慎爱极,时常来瞧她。她不过满月,就被册封 “安寿公主”,赵慎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个长女。 待赵齐安两三个月时,赵慎又如往日一般在后宫走动,听说他没有再去过张贵妃宫中。 倒是有一两个多受了几日龙泽的妃嫔,却没哪个敢像张贵妃当初那样放肆,每日恭恭敬敬来仁明殿请安。 张贵妃开始不明白,官家对她百般恩宠,怎一夕之间就变了样,后来她自己倒是想通了,还不是她生了女儿的缘故。 但要说官家不喜小娘子,偏人人都道他爱极那位生的,甚至传言安寿公主尿了他一身,污了常服,他也不恼。 “圣人,宁叶那丫头回来说,贵妃娘娘常在小公主面前发火,前儿个小公主尚在睡觉,倒让她摔杌子惊出病来。” 陈姝元蹙了下眉,偏身看向被乳母抱在怀中的安姐儿:“随她去吧。” 赵慎上回嘱咐过,陈姝元依旧没有令宫人煎熬避子药。 菱月还特意问了她:“圣人,可要奴婢把避子汤备着?” “不用。”陈姝元道。 菱月有些担心,圣人生公主便那么艰难,若再有孕…… 圣人既都已经吩咐了,她也只能照办。 陈姝元未喝避子药这事并未瞒着人,赵慎也清楚,她道:“张太医替我把过脉,今后子嗣怕是有些艰难。” 赵慎觉得不妥,对她道:“还是要注意才好。” 陈姝元笑着应下,走过去拨了拨香饼,又回他:“是药三分毒,毕竟吃多了对身子有损。” 赵慎看向她。 她这意思,是叫自己少来仁明殿吗,却也不像。 赵慎“嗯”声,道:“又换香了?” “前头因身子不好没办法,还是这桃花香饼闻着合我心意。”陈姝元道。 宫中一连诞下两位公主后,便再未传出喜讯。 官家三子二女,虽子嗣不丰,但比起先帝仍好上许多,况皇太子大婚,太子妃进门两月就有了身孕,也算是天家幸事。 只赵慎自己觉出不对。 先前后宫除了陈姝元外皆无子,是他吩咐下避子汤的缘故,张氏那儿,停了不过一月便有了身子,元娘也是。 怎如今后宫皆停,倒无一人有孕。 天成八年,正和帝采选,九品以上官员选家中适婚娘子入宫。 陈姝元已三十八,赵慎比她年长一岁。她与赵慎坐在主位上,阶下这些小娘子们如朝露般水嫩,大多都能作她女儿。 她面上挂着和熙的笑,心中波澜不惊,竟是意外平静。 赵慎册封了几位,都是低位妃嫔。 倒要叫赵慎失望,这些个美人肚子依旧不见任何动静。 太医三日替赵慎把一次平安脉,子嗣之事,委实不大好诊。若妇人体寒或可以推断一二,但看官家精盈气盛,并无亏空衰败之相,怎偏生子嗣有碍。 除非…… 然而官家膳食黄门试毒,太医不敢胡乱说话,只将疑惑告知赵慎。 - 赵齐安已一岁多,见赵慎人从殿外进来,不顾乳母阻拦,磕磕绊绊跑上前去拽着赵慎衣角,糯声糯气喊:“爹爹,爹爹。” 赵慎原先面色不虞,低头看着这只到他膝盖上头的小娘子,脸上神情缓了缓,俯身抱起她:“你娘娘呢?” 小娘子撅着屁股趴在他肩处,指了指殿内。 赵慎却将她抱还给乳母,道:“带公主下去。” 赵慎进了内殿,他今日过来,连卢崇贵都没有跟着。 陈姝元人倚在榻上,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在她身侧摇着扇,菱月则坐在杌凳上念着话本子。 陈姝元看到他忙起身请安:“官家怎这会儿来了?” 赵慎挥手令宫人退下。 男人站在那处定定看了她半晌,他没有应她的话,反出声道:“元娘,我记得先前你殿中燃的安神香饼,可还有些?” 陈姝元一怔,随即回他:“官家烈日里头亲自来仁明殿,便是问臣妾要这香饼的么?倒是还有些,我去给您取。” 不久后她便去而复返,她抱着个匣子出来,却未交至赵慎手上。 她当着他的面把匣子打开,突然摔至地上,抬脚轻轻将香饼碾碎了,陈姝元喟叹声笑出来:“官家,你若有话照直问我便是。” 赵慎皱了皱眉,心下一沉,道:“元娘!” 他心中存疑,可又不想旁人知晓,方独自前来。可看她这样子,竟像是一早便知他所问何事。 她蹲下身,指尖捻着香沫子,当着他的面吹散开来。 赵慎居高临下站着,脸色铁青看她,心中如惊涛骇浪。 “官家既问起香,可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陈姝元起身无悲无喜道,“这香有毒,闻多了对子嗣有碍。” 殿内只听得她平静的声音。 赵慎脑子一懵,眸里那点光亮尽消逝了去,他盯着陈姝元,几乎站不稳身。 男人手已举至半空,又徒然落了下去:“元娘,你为何这般待我?” “赵慎,这话我也想问问你。”她轻轻开口,“我十八岁嫁你,自问没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就是我陈家,我胞弟为了你去宋州九死一生,若不是他令人将庸王私采铁矿的证据送回京师,这位置未必就轮得到你赵慎来坐。何况你我心知肚明,庸王私采铁矿不假,若说他炼制兵器、密谋造反纯属捏造。” “放肆!”赵慎怒道,“陈姝元!” 她并不惧他,身形都未动半下,继续道:“我与三郎便罢,于你总归是外姓之人,可昇哥儿他们是你亲生骨血,你也百般猜忌试探。赵慎,你当我不知么,三郎的病与你有关。至于张贵妃,只因她生了个女儿,方才失宠了罢,你或者还盼着她生个儿子,如果昇哥儿不合你意,今后好让旁人继承大统么?” 赵慎没有吭声。 这人终归是骄傲的,且登位已久,此刻被人拆穿心思,连辩解的话都不屑于说。 “你唯恐外戚专权,后宫把持朝政……我不怨你食言,你心中除了你这万里江山,你至高无上的权力还容得下什么?” 陈姝元不再看他,走至窗棂边,望着外面数尺高的殿墙叹息道:“赵慎,纵然我们在你心中蝼蚁无异,但你今日不该独自前来。” 官家病重。 幸而还有皇太子,太子监国,圣人临朝。 皇太子由官家亲自教养长大,仁孝明政,每日益加勤勉,不敢有丝毫懈怠。 听说官家病重前为鲁国公觅得良医,国公爷腿上顽疾倒渐有起色。 这鲁国公府中倒是发生了不少事,听说大房不仁不孝,竟叫老夫人亲自入宫请了懿旨要求分家。 - 陈姝元直到午后才来到福宁殿。 赵慎人坐在榻上陪安姐儿玩,殿内炭火烧得足,她披风外落了块积雪,刚进殿便融化了。 “安姐儿。”陈姝元唤她,“该午睡了。” 小娘子凑在赵慎耳边低语,隔了会儿才不甘不愿爬下榻,陈姝元让乳母将她领走。 如今赵慎身边只剩下个卢崇贵。 “你如今倒还敢抱她过来。”赵慎讥讽道,“难道不怕我杀了她。” 陈姝元站在那儿反问道:“你会么?” 赵慎自然不会,这小娘子还在陈姝元腹中时,他就不晓得抱了多少回,等她出生,长得如他梦中那般。莫说杀她,连她磕了碰了赵慎都舍不得。 软玉温香 第44节 “临朝称制如何?陈姝元,你口口声声为了昇哥儿,若哪日昇哥儿与你反目成仇,落得先帝与太皇太后那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赵慎道,“你与陈知璟早知道杨大夫有问题?” 陈姝元没有回答他,她偏过头:“赵慎,你我夫妻到今日,你恨不能诛我九族而后快,我也对你诸多怨尤。我留了旨给昇哥儿,待我死后,就不入你赵家皇陵了。” 她闭了闭眼,抬脚走了出去。 - 天成九年三月,天气渐暖,几辆马车自保康门驶出。 宸哥儿如今已七岁,他长得像陈知璟,这年纪越长,就连性子也愈发向他靠拢,端的得老年老成的模样。 他坐在那处看书,顺手递了块果子给容姐儿。容姐儿刚刚两岁,让嬷嬷抱住,她手中攥着果子又来扯他,道:“哥哥,我们要去哪儿?” “去母亲家乡。”宸哥儿压低了音道。 两个孩子在那儿说着悄悄话。 前面辆马车内,称玉人窝在陈知璟怀里打着盹儿,没想到真要回去了。七八年前她仓皇逃离,心中又怨又怕。 谁曾想她会跟着这人再次回来,如今还多了宸哥儿和容姐儿。 “我有些怕。”称玉道,这日子刚好过些,要是遇上个好歹怎么办,“我们回罢。” 她说不带哥儿姐儿,这人却说要让她爹娘见见。 他们在虞城县里头的房子早让她给卖了,只等到了地方,马车停下来,称玉才发觉这地儿是她以前的那院子。 她震惊地望向陈知璟。 “你我住过,我想着总归是个留念。”陈知璟道,地方还是陆绪告诉他的。 如今正是蔷薇花开的时候,称玉没想到她以前种的树还好好地长在院子里头,她顾不得孩子和丫鬟婆子们在,拉了陈知璟的手来看。 “进宝,你看上头那根枝丫还是你当年掰断的呢!” 小妇人仰头看着陈知璟笑,惦着脚小心翼翼地避开刺摘了朵蔷薇花下来,插入容姐儿发髻间,道:“姐儿可真漂亮。” 随行的丫鬟婆子已各司其职,四处忙着收拾。 夜里安置,称玉与陈知璟仍住在他们以前那个屋子,屋子里只留了个炕,丫鬟婆子又重新收拾了番,都是他们随身带着的行李。 称玉生了两个孩子,见了这炕仍忍不住脸红。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哒~ 第七十三章 这辈子怕是教不好(正文完) 只陈知璟的确想不起来任何事,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在这么个逼仄的院落里住了好几年。 称玉却蹲下身,低头寻着什么,待摸到左手边第三块炕砖时,她喜得忙唤了陈知璟来看:“你瞅瞅,这还在呢,上头刻着我们名字呢。” 这小妇人自进来院子便一直出于激动亢奋的状态,陈知璟不忍扰了她的兴致,掀起直裰半蹲着身望去,果真看到了二人名字。 “你很喜欢这里。”陈知璟摸了摸她的头。 称玉噘嘴道:“你别乱摸我头了,怪怪的,跟我爹似的。” 难怪以前这人沉下脸训她,她总觉得有股子被她爹骂的感觉,这样算来还是她亏,她前世死时二十未至,这人活了大半辈子都年纪一大把。 “好好说话。”陈知璟闻言在她头上轻拍了下。 称玉捂着头扭身瞪他:“你又训我!” 陈知璟无奈叹气,拉她起来:“早些洗漱了歇下,明日不是还要回石溪村的。” 然而真等二人在炕上躺了,陈知璟还是忍不住搂了她问:“玉娘,真觉得我年纪大了?” 梁称玉心中觉得好笑,还是故意闷闷“唔”了声。 陈知璟摸着她的发不说话,她又急了,忙道:“我骗你的,当时我一眼就看中了你呀。” 小妇人性子委实好看透得很。 陈知璟点头。 称玉又想起那歹人来,揪着陈知璟衣襟道:“你说是不是绪哥弄错了,怎会是我堂叔,我家与他早分了家,共个祖宗而已,两家关系处得不错。” 陈知璟回她:“陆绪当不会弄错,当时都说你家遭了贼,你也让流窜的歹徒所害。可后头他却在你堂叔那小儿身上看到了你常挂在腰间的玉佩。没多久因你们同宗同源,他家父亲生前做过里正,在乡里余威尚在,便捧着祖宗牌位,光明正大占了你家屋子。” 称玉沉默着不吭声,当年她与周进宝婚事还是她那当里正的二叔老爷做的证。 陈知璟与她道:“你莫怕,他说虽没有证据,却十有八九是他,睡吧。” 前世在陆绪入京之时,他堂叔家小儿便意外掉进河中淹死。今生她那堂叔运气也不大好,进城叫马车给撞了,在炕上躺了大半年才能起身。 翌日一早,他们自虞城县城去石溪村。 称玉掀帘望向隐约可见的大山,这里与数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山里头庄户人家,哪能有多大变化,连从这虞城县进村的路都是一样颠簸。 梁称玉眼红红的,她害怕这里,但是不能说半点念想都没有。 陈知璟自一旁握住了她的手,称玉扭头看他,小妇人眸子里还含着泪花儿。 她还怕什么呢。 马车驶入石溪村,村里二三十户,还是头回碰到进来这么多外人,几乎大人、小孩都跑出来瞧热闹。 称玉与陈知璟下了马车,只哥儿姐儿还在车上,数目相对,一时竟没人能认出他们。 片刻后,人群中不晓得是谁一拍大腿,高声嚷道:“这不是梁伞匠家的丫头和他男人吗!这都叫人不敢认了!” 可不是不敢认,这两人身后站着,像是伺候的人,身上衣物都比他们瞅着要好。 “冯婶子?”梁称玉唤了声。 那妇人忙从人群中挤出来,过来牵住了梁称玉的手左右看道:“哎哟,可不就是梁丫头和周相公,如今这看着却像是画上的仙人,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见她要往家的方向走,妇人忙扯了扯她道:“梁丫头,你不晓得,你家院子如今让你堂叔住着……他家婆娘四处说你跟货郎跑了,我看她个腌臜妇乱嚼舌根,你这分明是跟着周相公过好日子去。” 陆绪家屋子就在梁家隔壁,屋子本就破又久无人住,早塌了。但梁家房子修得好,三间青灰色的砖瓦房,搁在这村子里也是头一户。 只是这地儿如今却叫人给占了,院子里乱糟糟的,鸡、豚就露天养着,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陈知璟对韩平使了个眼色,韩平领着几个随从便穿过院子,径自进了屋,将屋里东西往外扔。 那屋子里人听到动静,扑天喊地冲出来:“这都哪里来的贼人,大白日做这抢劫的勾当,杀人了!” 却看到院子外头围了数人,熙熙攘攘的。 “她婶子,你好好看看,这是你家梁丫头回来了。” 这妇人才停了哭喊,看向称玉和陈知璟好会儿,才搓着手谄笑道:“可不就是咱家的丫头,你叔领着你弟出门去了,你们夫妻可是撞了什么大运,这头上戴的……” 她欲上前来,却叫两个婆子远远地就拦住,韩平将她屋子里被褥都扔了出来。 “梁丫头,你这是作甚!”妇人气呼呼指着称玉道。 称玉冷冷看着这妇人:“婶娘,你莫不是记性不好,这是我家屋子。” 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待要撒泼,陈知璟连看都不看她眼,只叫人把她嘴堵住,给捆严实:“一会儿县里自有人来,我倒要看看虞城县令怎么治下的,侵占私产以盗论处。” 也不管她,只留下几人看着,便与称玉走了。 村民面面相觑,有那胆子大的跑过去问侍卫:“方才周相公说的可是青天大老爷?” 侍卫不应。 倒是不多会儿,田垄上出现了一行人,为首的那人身着青色公服,头戴平直幞头,匆匆往梁家坟地里去。 “你瞧那……” “可不就是,上回我去县里恰见到大老爷出行……就长这样……” 约一盏茶的功夫,众人才从坟地里回来。 陈知璟指着地上妇人道:“倒要麻烦虞城县。” 虞城县令在一旁恭恭敬敬作揖道:“国公爷放心,下官定然会将此事办妥。” 周围众人早惊傻。 在他们看来这县官老爷就是上头的天,平日作威作福的里正在他跟前都得跪着。众人不晓得国公爷是个多大的官,但看他待周进宝的小心样,也知道周进宝来头不小。 这梁家丫头究竟捡了个什么人物? - 因在爹娘坟前拜了场,回去路上,称玉神色一直恹恹的。 不过她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还没到县城里头,她便有心情说笑:“进宝,你说好不好笑,方才瞧那知县,在我爹娘坟前直抹泪,不知情的还当他是孝子呢。我爹娘在地底下见了,定然觉得奇怪,两人指不定嘀咕,哪里多了这么老的儿子。” 陈知璟有些想笑,然又觉得不妥,只叹息“嗯”了声。 称玉瞥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知璟摸了摸她的发,跟着道:“好笑。” 这妇人,这辈子他怕是教不好了。 还有两篇番外哒~ 第七十四章 番外1陈姝元赵慎(1) 赵慎不想死,他知道他死后怕是再见不到那妇人。 虽然他也留下圣旨,死后与圣人合葬,但他清楚,赵昇恐不会应的,他们兄弟几个都更在意她些。 可他身子终究还是不行了,迷迷糊糊间就见得他的安姐儿在榻前哭得一塌糊涂。她前些年已下嫁,不过越大越像那妇人年轻时候,同样的眉眼,连笑起来唇角的弧度都同她一般。 那妇人呢,她倒行逆施、犯上作乱,该要诛灭九族。 他从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谁晓得她并不曾贪念权位,等昇哥儿次子出生,她当真什么都不曾再管,每日呆在她殿中听话本子。 至于她那胞弟,陈家如今势头正盛,仅一步便能登天,陈三却在时候辞官去了,陈家空有个一等国公的爵位,在朝中竟是半个人都没。 若这话别人来说,赵慎定然不会相信,但赵昇亲自跪在他跟前与他讲:“爹爹……鲁国公前儿给娘娘送了竹簟,听说他亲制的……” 软玉温香 第45节 这儿子与他一般,身在其位,断不会拿这么个能叫人一眼拆穿的蠢话来诓他。 罢了,这天下终究还是他赵家的。 赵慎闭眼想着自己这一生,到头来却只剩下当初在潜邸的时候,他睡着了,梦里忽有人向他走来,低声喊道:“相夷。” 赵慎睁开眼,却见个妇人坐在床沿,老天明显更偏爱她些,都到他们这年纪,这妇人除了眼角皱纹,竟一时辨不出岁数。 他费力去拉她,却叫她轻轻避开了去,他的手徒然落在床上。 “果真不想再同我一处了?”他叹了一声,“连个念想都不肯给我。” 她定定看他。 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总归他是听不见了。 - 外头风雪愈来愈大,赵慎人已在瓦舍这处守了两三个时辰,身边黄门不晓得安王殿下怎突然想到要来这处,但他看着赵慎脸色,只低头站着。 不知道为什么,殿下前日发了高烧,醒来时候性子倒比先前更闷了些。 赵慎阴沉着脸。 他分明记得自己已死了,没想到前日醒来,他却好好地躺在安王府中的拔步床上。非但如此,脑子里凭空生了许多混乱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被她圈禁二十余年,最后老死。 而另一边却是她胞弟卧床十数载,她得知自己令人下毒,一刀将自己捅死。 赵慎捏着手心,这境遇着实荒谬得很。 那远处驶来的马车上,陈姝元扶额对菱月道:“出门时还好好的,这会儿雪大成这样,回府怕是又要叫母亲训斥。” 菱月将已置好炭的铜錾花纹手炉给她递去:“娘子,方才叫人回府便是了。” 陈姝元却瞪了她眼,道:“今日尹相公论五代史,前几日早订好的地儿,还有女子角抵,段三娘会出场呢。” 等到了瓦子附近,菱月先下了马车,随后去搀扶陈姝元。哪晓得这马眼突然让雪糊住,马前蹄抬起,扯着缰绳嘶鸣一声,车夫拉都拉不住。 陈姝元一脚踏空,险些从马车上摔下去,幸而不知打哪儿来的相公忽出现,及时制住了马匹。 陈姝元惊魂未定,刚站稳身子,拢了拢貂鼠披风,便对着来人深深拜下,万福道:“有劳相公出手相救,敢问相公名讳,他日也好道谢。” 那人低头看着身前鼻头冻得通红,面容娇似桃花的娇艳小娘子,温和道:“无妨,我姓赵,单名慎。” 谁料这小娘子闻言,顿时收了笑,将帷帽戴上,对身边菱月道:“取锭银子多谢相公。” 说罢,头也不回往瓦子里走去。 赵慎脸色微僵,并不收菱月的银子。 菱月没法,往他怀中一塞,又匆匆去追陈姝元。 “娘子,方才那相公您认识?”菱月问道,又压低了音,“他说姓赵,可是与天家有关?” 陈姝元点头:“虽不认识,不过名字却是听过的,若所料没错,当是官家的嫡长子。” 菱月惊得捂嘴:“那您还……” 陈姝元吓唬她道:“你没听三郎说么,这大皇子最会折磨人,据说他府中人彘就好几个,叫我见了就跑远些,指不定他还吃人的。” 陈三郎今年才十岁,却不晓得听的这些,日日在他这胞姐跟前讲,前儿还把陈姝元吓得连做了几天噩梦。 主仆两个在这儿旁若无人说话,却叫后面苦主听个正着。 赵慎身边黄门壮着胆子看了他眼,许是他眼花,安王爷非但不曾动怒,倒面色柔和盯着那小娘子。 瓦舍里搭了个台子,这会儿里三层外三层挤了许多人,几个穿着青黄色紧袖衣的娘子正盘腿坐在木台上。 陈姝元朝自己左侧伸手:“菱月,取锭银子给我,一会儿也好给段三娘。” 菱月很快将银子交给她,只是……这手感怎不大对? 菱月手何时这般大了,她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手怎这般粗糙。 陈姝元扭头看去,才发现认错了人,菱月早不晓得被挤到哪里去。 “物归原主。”这人笑了声道,“却不晓得鲁国公就是这般教导子女,动辄便拿银子辱人。” 他指了指陈姝元手中的银子,正是方才菱月给他的那锭。 陈姝元有些尴尬,对他福了福身,便往边上走。 对方对不依不饶跟着她,又道:“还有,我并不吃人。” 这话倒也不算得准确,成婚那些年,也不晓得吃了多少回,赵慎看着这头戴帷帽的小娘子道。 陈姝元又行了万福。 赵慎道:“这就是陈家的规矩?” 小娘子被逼急了,忽一把掀了帷帽,怒视他道:“堂堂安王爷不晓得非礼勿听的道理么……” 只说了一句又觉不对,兀自嘀咕:“坏了,我应过三郎不与你说话的。” 赵慎哑然失笑。 么哒,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第七十五章 番外2 陈姝元赵慎(2) 再晃神,陈姝元已远远跑开了去。 赵慎低头一看,地上掉了块帕子,上头绣工着实不怎么样,几朵桃花绣得歪歪扭扭,难怪都未曾见她做过女红。 男人指尖缓缓摩挲着角落里那“抚抚”二字,忽轻笑出声来。 他对身后追上前来的小黄门道:“回罢。” 陈姝元回府之后才发现自己丢了帕子,不过她倒不曾放在心上,转而去父亲母亲院子中请安。 如今尚在正月里,父亲因曾任兖州指挥使,身有旧疾,近来一直在府中休养。 不想陈知瑞和陈知璟人也在,陈知瑞年十六,只比她小了一岁不到,听说当时母亲生了她尚在坐月子,陈知瑞那颇受父亲宠爱的姨娘便挺着个大肚子来正房了。 陈姝元向来不喜陈知瑞,自院子出来后,便唤了陈知璟道:“三郎,你我一同回去。” 她这三郎幼时看着还好,这一两年愈发沉稳木讷起来,有时瞧着根本不像个十来岁的小郎君。 “长姐。”陈知璟走来十分恭敬作揖道。 陈姝元觉得好笑,这孩子身量才到自己耳垂处,尚在国子监小学读书,偏爱端得老成持重的样子,她忍不住伸手去掐他的脸:“陈三郎,今日功课做完了没。” 陈知璟避无可避,皱眉让她给蹂躏了回。 陈姝元笑着道:“三郎,明年你升太学,按着宗子试法,十取其五,可莫要叫母亲丢脸才是。” 陈知璟着实难将面前这陈姝元与印象中的长姐看做同一人,毕竟没有哪个像他这般,活了三辈子。 第二世的时候,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他亲自将她葬在陈家祖坟内,并嘱咐次子不得忘了她的香火供奉。 他下意识去摸腕间佛珠,才发现那地方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对陈姝元道:“自不会。” - 陈知璟没想到那人竟会找上门来。 他约自己在崇明门附近的酒楼见面,这处离国子监不远,他看向来人,作揖道:“安王爷,不知您寻我来?” 他倒是曾在别处见过这人一两面。 “坐。”赵慎与他道,又起身倒了盏茶递给他。 陈知璟默默接过。 “陈三郎,你累不累?”赵慎敲了下桌沿道。 陈知璟蹙眉看他。 “万胜街那儿住了对父女,女儿年仅三岁,祖籍虞城县石溪村,听说京中贵人看中他家做伞的手艺,特意寻到汴京做个掌柜。”赵慎道,“一年管吃管住,另给三百两银子,鲁国公世子好大手笔。” 他从袖中取了粒珍珠搁在桌案上:“这进贡的珍珠,倒只成了个稚儿手中的弹珠。” “官家今日寻我来是兴师问罪么?”少年郎闻言,木着脸淡淡道。 赵慎一怔,怕是没想到他这么轻易便承认了,他摇头。 “那臣便先告辞了。”陈知璟道,“您放心,我陈家断不会再与您为难,你若不如意,我可立誓,今生今世永不入仕。” 赵慎拦住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知璟嗤笑一声道:“官家仍想娶长姐么,可惜家中已替她相看了门亲事,到时便是皇太后,也不好乱点鸳鸯谱。况您忘了,她至死都不愿意与您一处。您虽与她夫妻一场,但您何曾真正在意过她,您配不上她!” 可叹他那长姐,两世都跟这人走了。 陈知璟绕过赵慎,抬脚离开。 这亲事是陈知璟与赵慎胡诌而已,他看这世家子弟,竟没能配得上长姐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惜是个短命鬼,就是官家次子裕王爷,后头死后,让赵慎封了个庸王。 前世裕王爷就没能斗过赵慎,何况这辈子,陈知璟可不希望长姐守一辈子寡。 二月下旬,朝廷省试放榜,陈姝元闲来无事,领着菱月出门去瞧热闹。 她过了年便十七岁,纵然父亲母亲想多留她在府中些日子,却也到了该相看的时候。 陈姝元手摇着团扇站在贡院附近往人群中看去。 菱月道:“娘子莫不是想学人榜下捉婿,可有合心的?” 本朝素有榜下捉婿的习俗,不少富绅人家的娘子便带着下人在这礼部外头守着,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也不是不行啊,我再看看,若有合心的便再好不过,省得母亲每日操心。”陈姝元笑着说道,心想只没几个好看的,上回见到的那人长得倒不错,可惜如三郎所说,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然而身后却传来声闷笑。 陈姝元扭头一看,竟又是这人。 她不甘不愿地屈身万福道:“安王爷。” 赵慎令她起了,与她道:“方才我瞧过那榜上,前头五十位,就没有三十岁以下的,想来俱已婚配。其余纵然金殿唱名,也定然二甲开外,堂堂国公府嫡长女,难不成想嫁个不入流的小官。” 陈姝元觉得此人不可理喻,便他出身天家,也断没有这般侮辱人的道理。 小娘子毕竟年少,自幼无不被人捧着哄着,她眨了眨眼,眸子微微泛红怒视他:“我便是嫁了,与汝何干。” 软玉温香 第46节 陈姝元领着菱月欲走,却让他拦住去路,这人身量极高,又离她十分近。 小娘子罩着红色斗篷,满身桃花香,就这样撞进了赵慎怀里。 赵慎身子一颤,险些控制不住,当街就抱住她。 那二十多年,她就是与自己说话,也恨不得离得数丈远,更别提有这么亲近的时候。他该恨她的,可他几乎没有想过,反惦记着她说不愿与自己同柩,惦记了二十年。 他明明闭眼就能想象出她的模样,却画不出她此刻的万分之一。 她在安王府中,在仁明殿中,都道她仪态万方、贤良淑德,言行举止未出过半分差错。 然而面前这小娘子生得这样鲜活,便是此刻动怒,潋滟的桃花眼睁得浑圆,唇角微微下搭着,叫人挪不开眼。 男人喉结滚动,贪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是他对不住她,可如今说让他眼睁睁瞧着她去嫁人,他宁可一人躺在皇陵中。 幸而赵慎还存了半分理智,往后退了半步。 陈姝元惊愕仰头。 方才她听得分明,这安王爷唤她道:“抚抚,我错了。” 这样私密的称呼,他是如何得知? 陈姝元尚在发愣,这人却塞了个匣子给她。 第七十六章 番外3陈姝元赵慎(3) 陈姝元上了马车才将匣子打开,低头看到里头的东西却愣住。 倒不是多值钱,满匣子的桃花瓣,鲜嫩得像刚从桃树上摘下,上头还沾了水珠。 只是,安王又从哪里知道自己喜欢桃花,就像刚才那声怪异的“抚抚”。 菱月看着陈姝元没有说话,陈姝元盯着匣子半晌,与她道:“菱月,留着回去阴干制茶罢。” 菱月应诺,觉得娘子与安王爷走得太近了些,这一匣子花瓣就不该收下。 但是主子的事,再怎么也轮不到她个丫鬟来置喙。 - 陈知璟照样在陈姝元面前讲些话,若他没记错,八月十五仲秋节,母亲领着长姐入宫,皇太后当要顺势给长姐赐婚。 国公府定然不想卷入官家与皇太后这对母子的斗法中,只要她没那个非嫁不可的心思,府中自然会想法子推了婚。 陈姝元往日笑着听他的话,今日却问了句:“三郎,莫不是你们国子监小学里头,整日竟议论天家事不成?便是官家、安王爷不计较,你们也不该这般肆意。” 陈知璟听她说这话就觉得不对劲。 “长姐前儿不是还惧安王么,今怎会帮着他说话了?” 陈姝元别过脸,不知怎么跟个小孩解释。 她原先确是很厌恶那人的,但不晓得为什么,每次出门都能遇到那人。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其中感情,她也不是觉察不出。 他长得挺合她心意的,且他似乎极其了解自己,前几日还送了只狸奴给她,这些个陈姝元不是买不起,然而终究不大一样。 陈知璟若真是个十岁小儿,许真就什么都不清楚,可他与称玉恩恩爱爱了大半辈子,一看陈姝元这模样,心顿时沉了半截。 这果真便就是孽缘。 陈知璟独自去安王府堵赵慎。 赵慎亲出来迎他,在旁人看着怪异得很,王爷何时跟鲁国公才十岁的世子有了交集。 陈知璟数十年前也常住在这府中,如今再看,只觉膈应:“您倒也不必如此。” 这安王府内,瞧着像是到处种着桃花。 赵慎未说话,领他去了书房。 只他们二人在场。 陈知璟骤然在赵慎面前跪下,与他道:“官家,臣求您,若太皇太后如当日一般指婚,您推拒了罢。” 赵慎面色微沉,淡淡道:“陈三,你先起身。” 陈知璟起身在圈椅中坐下。 “你倒是说说,想让你长姐嫁给何人?”赵慎看他道,手漫不经心敲击着扶手,“你不妨提个人选来,我与你一同琢磨琢磨。” 少年皱了皱眉,没有回答他,这算是怎么回事,他与长姐夫婿讨论如何嫁了长姐。 事实上这人选他想过许多回,庸王不行,然而活了两世,满朝文武阴私,他大多知晓,若说合适的,确实寻不出半个。 陆绪人品倒是可以,但他如今才四岁。 “陈三,我照直与你说罢,无论将她嫁谁,我都不放心。”更舍不得。 便就是放了她去嫁人,明日他怕就能杀了对方全家将她给抢回来。 陈知璟道:“她要是做个姑子,我也会养着她一辈子。” “陈三,你今日为何来寻我?为何不直接劝她?”赵慎问他,“你自作主张可有问过她的意见。” 赵慎心思缜密,非常人可比,他倒是很快寻出其中关键,陈三既然来安王府,怕是元娘那儿…… “您当初又可曾问过她半句?”陈知璟讥笑道。 赵慎叹息声:“陈三,你是她至亲,我总不会一错再错,不若你我约法三章如何?” “与您买卖,臣只怕自己死得不够快。”陈知璟道,“官家,臣只想问您一事,当初她以下犯上,你为何不曾有所动作?” 赵慎潜邸数年,而后荣登大宝近十年,陈知璟不信他没有留半点后手。 “没意思。” 赵慎只回了他这三个字。 陈知璟定定看他半晌,最后一声不吭离去。 宝元九年仲秋,皇太后懿旨,安王赵慎择吉日迎娶鲁国公大娘子陈姝元。 宝元十年,陈姝元嫁入安王府,陈知璟也不知这决定是对是错。 陈姝元对此一无所知,她让那人压在床间,亲得浑身上下都酥软了,她嚷道:“三郎果真是对的,你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赵慎拥着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在她耳边说了句,陈姝元脸顿时羞得通红。 她跟狸奴般细细地哼,小娘子娇吟着讨饶,然而这人却不肯放过她。 陈姝元一度觉得两人身下这拔步床都要给摇晃塌了。 好在赵慎顾忌她的身子,明早还要去宫中磕头,他不敢再乱来,抱着她去梳洗完,两人又拥着躺下。 赵慎捏着她的指头一根一根地亲,陈姝元困乏得不行,还是问了他声:“相夷,明儿从宫里回来,你这府里妾室是不是要来给我磕头奉茶呀,你提前说说,我也好让菱月那处先备着东西。” 赵慎一愣,低头去亲她的嘴儿,抵在她唇间道:“什么都不用备,没有妾室,元娘,我就只有你,以后我们就这样过成么?” 她笑着连连点头:“相夷,你不晓得……当初我母亲分明叫妾室气坏了身子,她偏常教我如何打理后宅,如何在妾室面前立威……我不耐烦听……” 赵慎又要去亲她,陈姝元昏昏沉沉,当真熟睡了。 “今儿你顶着盖头未瞧见,明日去府里看看。”赵慎又道。 那些个桃树,都是他亲手种下的,唯盼着能弥补了前世让她烧毁的那棵。 翌日两人自宫中回来,赵慎唤了郭忠近身,吩咐他道:“今后你跟着王妃,就是王妃的奴才,只依着她的话做事。” “奴才明白。”郭忠跪下磕头。 明天应该还有个周进宝与称玉的番外,谢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哒~ 第七十七章 番外4梁称玉周进宝 石溪村。 梁伞匠从外头背了个人回来。 称玉原先坐在院子里捣油柿子,这柿子榨出汁水,便成了柿子漆,上伞面用的。 乍看父亲肩上那人浑身带血,身上衣裳破破烂烂的,称玉吓了一跳,忙站起身道:“爹你不是进山挑竹子的么,这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见他的时候他人就躺在山里了。”梁伞匠把人背回自己屋子,从布袋里掏了药草出来,“顺手采了点,也不知管不管用,总不能见死不救。” 又嘱咐她道:“玉娘,你去灶房里熬点粟米粥,这人该是在山中困了几日,有些脱形了。” 称玉听话去了,等她端着米粥过来,她爹已经将人给收拾干净,正掀了他的衣裳给他上药。 梁称玉只来得及看了眼这人的脸还有光裸着伤痕累累的背脊,便红着脸跑出去。 这人长得可真好看,纵然瘦脱相,可仍能瞧出皮下的好相貌,小娘子偷偷趴着窗棂,又往里头看去,竟那样歪头愣愣盯了好会儿。 这人在梁家养了两三日才完全清醒过来,不过他张口便问杵在屋子里的梁家父女:“这是哪儿?我是谁?” 梁伞匠看他这样,忽捂着肚子道:“哎哟,我这旧疾怕是又犯了,玉娘随我出来,帮我取个药去。” 称玉一脸愣,问:“爹,哪个药?” 梁伞匠扯了下她,半拽着拖到屋外:“就前儿你去县里抓的……” 两人去了外头。 梁父面色一沉,不知下了什么决心,与称玉道:“玉娘,你觉得屋内那相公如何?” “啊。”称玉忍不住扭头去看,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很好啊。” “玉娘,你看咱村子里除了陆绪,哪里能找到这模样的相公,像李二那无赖泼皮都想着入赘咱家。陆绪人好,但咱不能害了他,他日后可是要去当大官的。我看这人就不错。” 梁伞匠今年已五十多,与妻子生了几个孩子,唯独活了这根独苗苗,打小便疼爱得很。他家中做伞,倒是有些薄产,知道他家要招婿,不少人暗里打着主意。 不说别的,这十里八乡就找不出比他家女儿更出挑的。 “可是……”称玉张口。 想着屋内那人,她又鬼使神差顺着她爹的话点了点头,她会对他好,总归他也不记得了,在自己家待着也好,还是她爹救了他一命,按着戏本子里说的,该以身相许啊。 称玉在门外深吸口气方进了屋子,她低着头完全不敢直视人,道:“进宝哥,你终于醒啦,你前些日子摔山里头去……可吓着我们了……” 软玉温香 第47节 “是啊,是啊。”梁伞匠附和道。 陈知璟人半倚在炕上,虽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但这对父女的演技实在蹩脚拙劣得很,特别是这娇俏的小娘子,只差把自己说的是谎话都写在脸上了。 他笑了笑,问屋子里站着的老汉道:“是您救了我?” 梁父搓着满是老茧的手道:“好……女婿,你……摔山沟里去了,我将你背了回来,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陈知璟没说话,他晓得这人在扯谎,他依稀觉得自己并未成亲,不过他救了自己却是真的。何况,他又看了眼那小娘子,点了点头:“有劳岳父。” - 梁父身子本就不大好,否则也不会急哄哄拉了个顺眼的男人就来入赘。 他这是担心他这独苗苗以后连个护着的人都没,叫人轻易“吃绝户”了去,方才病急乱投医。 且这小娘子年纪还小,还没长开,两人成亲了却没圆房,待明年再说。 可梁父连年底都未能撑到,他临死前唤了称玉一人说话:“玉娘,我在这世上唯独放心不下你。说要守孝,我也不要你守三年,守得百日出了热孝便够了。你可等不得三年,要先得个孩子,以后就是他周进宝反悔想走,你好歹也有个倚靠。” 称玉哭着应下。 她在这世上亲人可就只剩了周进宝。 小娘子披麻戴孝跪在火盆前,梁伞匠已入殓,棺材就停在屋内,她眼睛都哭肿了,直往男人怀里倒去:“进宝,我爹没了。” 她抱着他,跟受伤小兽似的,周进宝轻拍着她的背,心软得不像话。 “玉娘,你莫哭了,明儿我去山上摘果子给你吃。”周进宝温言细语哄她,“你还有我。” 称玉闻言哭得更伤心了,她道:“进宝,你莫要抛下我……我……” 周进宝好厉害,他人聪明得很,学制伞也快,又识字,会写会画的,一看就不是山沟沟里能养出的。 这傻姑娘藏不住心思,守着这么大个秘密,心中惴惴不安,却不知道男人从开始就没有信过她的话。 他之所以呆在这儿,除了梁父的救命之恩,大多却是她的缘故,他低声应她:“玉娘,不会的。” - 两人圆房那日,农家小院里破天荒地上了灯。小娘子在炕上哭得凄惨,将男人背都给抓花。 周进宝俯身哄她,低头亲她的鬓角,道:“昨儿不是一同看过本子了,只这头一回,后面便不疼了。” 称玉还是难受,浑身不舒服。 好会儿她才缓过来些,拽着他的发嗔道:“周进宝,可不许你同旁人再做这事儿。” 多羞人啊,又太过亲密了,像一个人似的。 “不会。”男人哑声应了她道,“玉娘,只与你好不好?” “唔。”她藏在他怀里轻轻出声。 一百天,梁称玉跟周进宝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谢谢小可爱们一路以来的支持,谢谢喜欢这个故事,爱你们。 赛制到 30 号之前仍统计推荐票和订阅,小可爱们如果可以的话,帮忙再投几天票呀。 下本书再见(不出意外,应该在 9 月 1 号)。 下本应该是现代文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