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不善(重生)》 表妹不善(重生) 第1节 ?  表妹不善(重生) 作者:辣椒小七 文案: 【追妻火葬场/挫骨扬灰】 贞元二年,废后姜沉鱼被烧死在了冷宫里,生前饥寒交迫,受尽折磨。 年少之时,她身份尊贵,父亲是世袭侯爵,母亲是大长公主,人又生的倾国倾城,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妃人选。 只可惜她爱错了人,挑中了那个生母不详,不得器重的永嘉郡王傅言之。 谁也想不到,那个看似文弱和善的永嘉郡王会有如此的阴沉心机和狠辣手段,在姜家的扶持之下,一步步登上帝位。 世人纷纷赞叹,沉鱼真是有眼光。 可只有沉鱼知道,她十年的殚精竭虑、鼎力相助,只能换来他的敬,却换不来他的爱。 她爱他,便只当他是生性凉薄,生生忍了所有的委屈。 * 可是,当他坐稳江山,却要废了她的皇后之位,迎娶他的白月光入宫为后。 沉鱼这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不懂爱,只是不爱她。 她望着他寒凉的目光,终于凄厉一笑。 原来,她堂堂姜家嫡女十年的陪伴和经营,竟是便宜了旁人。 那一夜,椒房殿大火,吞噬了所有的不甘和怨恨。 * 一场酣睡,沉鱼回到了十年之前。 大殿之上,陛下笑着问她:“沉鱼可想好了?” 沉鱼的视线轻蔑的在傅言之脸上划过,不带半点停留。 她伸出手来,指向傅言之身边刚受过罚,如狼一般阴厉的男人,道:“我要嫁他。” 【小剧场】 上元灯节,是沉鱼当众与他缔结婚约的日子。 傅言之并不在意,左不过是再来一次。她仍会义无反顾的嫁给他,而十年之后,他仍能登上那九五之位,只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失去她。 直到沉鱼说出他身畔之人的名字,他才猛然察觉,她早不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 他颤抖着唤了声:“沉鱼?” 一旁的男子眉头轻皱,不动声色地遮住了他的视线,眼里流露出的占有欲浓得惊人:“皇弟可要看清些,这是你皇嫂。” #没人知道,他等了她多久,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阅读指南: 1.追妻火葬场,虐男主。 2.双重生。 3.男二上位,强取豪夺。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重生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沉鱼傅恒之 ┃ 配角:傅言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皇嫂总能虐到我 立意:爱是世上最温暖的东西,希望大家都珍惜眼前人 第1章 废后 贞元二年,初春。 沉鱼记得,傅言之是去岁的秋日里登基即位的。钦天监说,那日子选的极好,诸事皆大吉,在那日登基,可保天下清明,风雨和顺。 可那日子旺的是傅言之,却不是她。谁能想到,她这皇后之位只做了半年多便要到头了呢? 沉鱼不觉望向窗外,这样好的日头,只怕往后就见不着了。 “娘娘,太后娘娘等您的回话呢。”有人催促道。 沉鱼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愣神,道:“什么?” 坐在高位之上的太后果然阴沉了脸色,却仍是耐着性子道:“哀家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沉鱼眉眼算是和顺,可唇角却讥讽一笑,道:“陛下当年是在外祖母床前发过誓的,说他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废后。娘娘所言,可是陛下的意思?” 太后眼眸微垂,没回答她的话,只不紧不慢的敲打道:“你那椒房殿……陛下有许多日子没去过了罢?便是从前在郡王府里的时候,陛下十天半个月也没几日宿在你房里。皇后,陛下待你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 她凑近了些,玩味着沉鱼的神色,道:“哀家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男人心里有没有你,这床笫之间的事再明白不过了。” 她见沉鱼的眼眸一寸寸的暗下去,不觉勾了勾唇,道:“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知道你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该明白,有很多事,你强求不来。” 沉鱼的心像被钝刀子割似的,痛到了极致,便几乎麻木了。 她扬起头来,望着太后的脸,冷冷道:“若我偏要强求呢?” “那便是拖累家人的罪过了。”太后缓缓道。 “你敢!” 太后的眼底溢出一抹笑来,道:“如今没了薄太后和先帝,你以为,还有谁能护着你呢?” 是啊…… 沉鱼看着面前的太后,从前,她也不过是舅父宫中一个不得宠的美人罢了。 还真是,世事无常。 沉鱼站起身来,道:“自请退位这种事,得陛下亲自和臣妾说。” 言罢,她再不理太后的脸色,便大步走了出来。 * “娘娘,您没事吧?” 鸢尾见沉鱼从长乐宫中出来,赶忙将狐皮大氅披在她身上,关切道:“娘娘如今病着,是万不能吹风的,也不知太后娘娘打得什么算盘,巴巴的要娘娘来这一趟。” 沉鱼回过头去,看了“长乐宫”的牌匾一眼,道:“走罢。” “诺。” 鸢尾应着,小心翼翼的扶了沉鱼,一步步的往椒房殿走着。 她担心的忖度着沉鱼的脸色,她的脸上微微有些青白,精致清冷的侧脸微微向上扬着,似薄光照雪,美得惊心动魄。 她不禁心疼沉鱼,从前先帝在的时候,别说是病中,就是好的时候,沉鱼也用不着自己走路,到哪都有轿辇候着。 只是现在……自从陛下说娘娘骄奢,便再不许娘娘用轿辇了。 想到这里,鸢尾不禁蹙了眉头。她们娘娘本就是金枝玉叶,比陛下还矜贵几分,用个轿辇而已,算什么骄奢? “咳咳……” 沉鱼咳嗽了几声,鸢尾赶忙取出帕子给她擦着,见帕子上没血,这才略略安下心来。 “娘娘病了这么些日子,陛下都未曾来过,当真是薄情!他怕不是忘了,若没有娘娘,他此时还不知在什么犄角旮旯窝着呢。” 鸢尾埋怨着,沉鱼只笑着摇摇头,道:“他就是不爱听这些,才不肯来见我的。” 鸢尾暗道失言,赶忙住了口。 * 主仆二人一路走着,约么小半个时辰,才将将走到椒房殿。 门口只有陈嬷嬷一人迎接,从前她们院子里也算是花团锦簇的,可这么多年,沉鱼身边的人被一个个的陷害、处置、发卖,哪怕沉鱼拼了命,也只护住了她们两个人。 陈嬷嬷将汤婆子塞在沉鱼手里,心疼道:“这样冷的天气,娘娘受苦了。” 鸢尾道:“嬷嬷,银炭可送来了?” 陈嬷嬷不动声色的看了沉鱼一眼,道:“宫中人做事哪有这样勤谨的?姑娘别急,且得等几日呢。” 鸢尾心中明白,便迎合道:“正是呢,倒是奴婢心急了。” 椒房殿的殿门被推开,里面的阴冷之气瞬间便席卷了沉鱼全身,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几乎站立不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款款走了进去,歪在罗汉床上。 这些年她身子越来越差,一天里倒是睡着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了。今日和太后说话本就费了些心神,这一路走回来,更是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些吵嚷之声,沉鱼不耐烦的蹙了蹙眉,刚想翻个身继续睡去,便听得一个娇柔的女声,道:“姐姐既醒了,便别装睡了罢。这黄金做的屋子,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鸢尾心急,忙低声道:“夫人轻些,我们娘娘睡得浅……” 那女子颇不屑,道:“这皇后之位都做到头了,姐姐还睡得着吗?” 沉鱼眼睛微眯着,道:“本宫是大长公主和堂邑侯之女,你这种出身,不配唤本宫姐姐,还是尊称一声娘娘罢。” 面前的女子恨得咬牙,可面上却是一片和煦的笑容,道:“娘娘的确出身高贵,臣妾万万不及。” 她说着,在沉鱼面前坐下,道:“可臣妾记得,娘娘过去是从不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份的。臣妾还想着,多亏大长公主偏疼大娘子,否则,若她知道娘娘如今的处境,还不知要多心疼呢。” 这一字一句都扎在沉鱼心上,她母亲的确偏心,却也不是旁人能置喙的。 沉鱼冷声道:“本宫是如何处境?再如何,本宫也是皇后,轮不到你个妾室多言。” 她说着,勾了勾唇,道:“周姒,你也算世家女子,竟为了荣华富贵糊里糊涂的跟在陛下身边,连个位份都没有,当真可笑。” 周姒像是被戳到了痛点,她咬了咬唇,道:“等娘娘自请废入冷宫,臣妾便不是糊里糊涂的了。” “你以为会便宜了你?” 沉鱼不怒反笑,道:“便是本宫不要这个位置,也轮不上你!” 周姒被她的目光震慑到,从小到大,姜沉鱼想做的事就没有一件做不到的,她颤抖着道:“可陛下宠爱我,胜于这宫中的任何人!” “那又如何?”沉鱼笑得瘆人,道:“只要本宫不准,你便坐不上这皇后之位!” 表妹不善(重生) 第2节 “姜沉鱼,你真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说一不二的姜家二娘子吗?你现在不过是个弃妇,若非陛下念着旧时情谊,早把你打入冷宫了!” “啪!” 只见陈嬷嬷一巴掌打在周姒脸上,道:“整个大汉,还没人敢这样和娘娘说话!” 周姒不可置信的的看着陈嬷嬷,道:“你个贱奴,竟敢打我!” 陈嬷嬷面色如常,道:“你以下犯上,老奴为何不敢?” “好……好啊!”周姒看着陈嬷嬷,又看向沉鱼,道:“你可知道,你为何会得了这怪病?你父兄为何会自尽而亡?是陛下厌弃你啊!” 她见沉鱼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忍不住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那人?你本是要与他议亲的人,陛下那样骄傲的人,虽为了一时权宜娶了你,心底又如何会不介意?” “你啊,从一开始就输得彻底了!” 沉鱼胸口一窒,面上却强撑着,道:“那你呢?你又为何恨我?” 周姒恨恨望着她,唇角不住的颤抖着,半晌,终是没说出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沉鱼见她离开,终于支持不住,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陛下,娘娘这病是胸气郁结……” 太医话还没说完,傅言之便觉察到沉鱼的手从自己掌中飞快的抽了回去。 他不动声色的坐直了身子,眸底疏淡冰凉,道:“你醒了。” 沉鱼挣扎着坐起身来,道:“陛下来了。” 傅言之微微颔首,只拂了拂袖,下人便鱼贯而出,很快,寝殿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沉鱼,”他率先开口,道:“你不该贪心。” “贪心?”她猛地抬头,眼底隐隐有流光闪过,道:“傅言之,我贪心?” “周太傅是朕的恩师,从前周姒便是要与朕议亲的。” “陛下是说,若非当初我求了舅父赐婚,陛下与她,便早是……” 沉鱼哽咽着没说下去,和这样一个人说话,她只觉得齿冷。 “陛下今日来,是要我自请退位的吧?” “是。” “若我执意不肯呢?”沉鱼死死盯着他。 “那便让姑母来劝你罢。如今你父亲、长兄已死,次兄在边境征战,姑母素来识大体,会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你威胁我?” “沉鱼,这么多年,你们姜家是如何威胁朕的?”他有一瞬间的失态,却又迅速恢复过来,只道:“朕留着你的性命,留着你姜家的荣耀富贵,便已是格外开恩了。” 沉鱼苦笑了一声,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 她静静闭上了眼睛,道:“陛下回去罢,一切,便如陛下所愿。” 他的心重重一跳,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答应,他停了停,像是想说什么,可见她已闭上了眼睛,便只得起身离开了。 幔帐摇曳,很快又恢复如初。 沉鱼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才觉得如梦初醒。 鸢尾走上前来,眼圈已哭得通红,道:“娘娘病得这样厉害,陛下都不肯留下来吗?” 陈嬷嬷赶忙朝着她使眼色,沉鱼却浑不在意,只道:“封后大典是哪日?” 鸢尾擦了擦眼泪,道:“三日后……” 沉鱼勾了勾唇,平静的闭上了眼睛,道:“来得及。” 第2章 封后 翌日一早,沉鱼自请退位的诏书便由宦官春陀呈到了傅言之面前。 傅言之连眼皮都未掀,只接过春陀手中的诏书随手扔到一边,道:“椒房殿的人送来的?” 春陀笑着回话,一双眯缝眼睛被脸颊上的肉挤得只剩了一条缝,道:“是奴才去椒房殿取的,鸢尾姑娘说娘娘病着,她们实在腾不出空出来。” 傅言之冷嗤一声,道:“偏她花样多。” 春陀应和着笑笑,没有多言,只静静候在一旁。 傅言之翻开手中的奏折,只看了几行,便心烦意乱的将奏折扔在一边,又将一边的诏书捡起来瞧着,见沉鱼写的得体,没有半分怨怼,更没为自己争辩什么,不觉问道:“你去取诏书的时候,可见着她了?” 春陀反应过来,道:“是皇后娘娘亲手交给奴才的。” 傅言之顿了顿,抬起头来看向他,道:“她可有说什么?” 春陀回道:“娘娘只说,祝陛下心愿得偿,与周夫人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这几个字直刺得傅言之脑仁疼,他皱了皱眉,脑海中划过沉鱼的脸庞,那时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在大殿之上拉着他的手,道:“言之表哥,我们一定能白头偕老。” “没羞没臊。”傅言之不觉脱口而出。 春陀一愣,道:“娘娘说着话的时候,瞧着倒像是真心实意。” “真心?她何时有过真心?” 傅言之冷声道,见春陀怔怔的望着自己,便淡淡道:“她素来阴狠毒辣,还不知藏着什么心思呢。” 春陀不敢回嘴,只道:“陛下说的是。” 傅言之只觉心烦,便挥了挥手,道:“下去罢。” 春陀道了声“诺”,又迟疑着道:“陛下,皇后……椒房殿娘娘今后如何安置呢?历来椒房殿是皇后居所,娘娘如今自请退位,只怕不能再住了。可娘娘说……” 傅言之眼眸一沉,道:“说什么?” 春陀赶忙跪下,道:“陛下若想她安安稳稳的退位,便须答允她,让她此生都不必搬出椒房殿……” “放肆!”傅言之猛地一拍案几,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敛了神色,冷哼道:“她算盘打得倒精!若让她住在椒房殿里,姒儿又该如何自处?” 春陀不敢答话,便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半晌,傅言之薄唇微抿,叹道:“朕答应过祖母给她金屋住,整个未央宫也只椒房殿是黄金铺就,便让她住着罢。” “陛下一片孝心,真是令天地动容啊!”春陀赶忙道。 傅言之没说话,只眯着眼睛,幽幽的看着椒房殿的方向。 * “春陀公公,你这是何意?如今姜沉鱼既已不是皇后,又如何能住椒房殿?” 春陀望着面前气急败坏的女子,道:“周夫人息怒,此事乃陛下金口玉言,奴才再不敢违背的。” “可这椒房殿,历来是皇后所居……” 话音未落,便听得身后传来沉鱼清隽的声音,道:“所以本宫说,你做不了皇后。” 周姒猛地回过头来,道:“姜沉鱼,你得意什么?后日,后日便是我的封后大典了!” “那又如何?”沉鱼指着身后的椒房殿,道:“一个住不到椒房殿的皇后,算什么皇后?” “你别欺人太甚!” 沉鱼径自掠过她,走到春陀面前,道:“多谢公公了。” 春陀温言道:“娘娘且好好养着身子,陛下心中还是有娘娘的。” 沉鱼摇摇头,脸上难得的流露出一抹笑容,道:“公公知道的,我早已不在乎这些了。” 她说着,看向周姒,道:“我只要她不舒服,就够了。” “姜沉鱼!”周姒死死盯着她。 沉鱼看了她一眼,道:“鸢尾,我倦了。” “奴婢扶娘娘进去歇息。” 鸢尾说着上前一步,将周姒挤到了一边。 周姒想要发怒,碍于春陀在这里,只得生生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 第二日一早,宫中便开始吵嚷起来。 椒房殿中却无比安静。 陈嬷嬷和鸢尾守在沉鱼床前,哭得泣不成声。 沉鱼从昏迷中挣扎着睁开眼睛,轻声道:“别哭……繁华落尽,未必就不是好事。” 陈嬷嬷握着她的手,道:“娘娘,让老奴去请陛下来吧。娘娘这一辈子惦念的,就只是他啊。” 沉鱼用尽最后的力气摇了摇头,道:“不必……我只盼着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无边的痛楚很快席卷了沉鱼全身,她知道,她的意识很快就要被吞没了,她几乎感受得到身体的抽离,所有的力气都在渐渐消失殆尽,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解脱了。 “我死后,你们放火烧了这椒房殿,我不愿旁人玷污我的屋子……” “诺。”陈嬷嬷赶忙应道,将耳朵贴在沉鱼唇边,道:“娘娘有什么话要留给陛下,尽管嘱咐老奴。” “我对他无话可说……只有一句,你告诉他,是周姒命人放火烧死我的……” 她的呼吸越来越沉,到最后,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沉鱼怔怔的望着天空,这一世,她爱的,她恨的,她执着的,她放弃的,一幕幕的出现在她眼前,好像一切只是一场梦,只是这梦,太痛彻心扉了些。 “若是……再来一次……”她眼角含着泪,心中暗道:“我一定不会,过得这样窝囊……” 所有的不甘和悔恨涌上心头,终于,她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只余下眼角的泪划过脸颊。 * “我是……死了吗?” 沉鱼只觉头痛得厉害,可心里却渐渐清明起来,仿佛听到耳畔有人在唤她“二娘子”。 表妹不善(重生) 第3节 二娘子…… 这是太早之前的称呼了。 自她嫁给傅言之,人们便只唤她郡王妃,再后来,是王妃,最后,便是皇后了。 而如今她回想起来,这辈子最好的日子,竟就是被人称为“二娘子”的时光。 “砰砰!” 书案叩响,沉鱼猛地一激灵,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周太傅的脸在她眼中渐渐清晰,她才恍然道:“太傅?” 周太傅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二娘子,臣方才讲的句子,你可听懂了?” 沉鱼怔怔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 周太傅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伸手。” 沉鱼完全没有争辩,只呆呆的把手伸出来,眼睛却直直的看着周太傅,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个洞来。 “啪!” 戒尺落下,疼痛瞬间自手掌心绽开,她这才觉得真实了一些。 这里不是阴间…… 她这是……重生了吗? 周太傅见她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不觉摇了摇头,他扬起手中的戒尺,重重的打了下去。 沉鱼下意识的瑟缩着闭上了眼睛。 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未发生。 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只大手紧紧的握住了那戒尺。 那手极好看,指节分明匀称,手指修长,他好像并未用几分力,那戒尺却根本动弹不得。 沉鱼顺着那手向上看去,正对上一双漆黑澄澈的眸子,带着三分戏谑之意,也正望着她。 沉鱼只觉心脏都漏跳了几拍,千丝万绪涌上心头,却又根本无从说起,她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直到他嗤笑一声,道:“就这么乖乖认罚?姜沉鱼,你白跟着小爷我混了?” “傅恒之……” 没等她说完,他就别过头去看向周太傅,道:“她昨日陪我读书读得晚了,这才打起了瞌睡。太傅要罚,罚我便是。” “太子殿下,古人有云:百学须先立志,二娘子既跟着臣读书,便须有个读书的样子。既犯了错,便不可轻饶……” “太傅,古人不是还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沉鱼已知错了,太傅便饶过她这一次如何?” 周太傅见他胡搅蛮缠,不觉皱起了眉头。 沉鱼知道,周太傅这是动了气。 周太傅本就是当代大儒,品行高洁、德高望重,就连皇帝舅父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再加上他素来治学严谨,自然不是傅恒之这一两句话能糊弄得过去的。这一次,只怕是…… 她正想着,却见傅恒之早已不动声色的将她挡在了身后,想来,是他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果然,周太傅沉了脸,道:“你既执意为她开脱,是想和她一起受罚吗?” 傅恒之眼里仍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道:“与女娘一道受罚算不得本事,不若我替她一道罚了,如何?” 周太傅恨道:“伸手!” 傅恒之正色道:“是!” “一人做事一人当,既是我错了,我认罚便是,不必牵累旁人。”沉鱼沉声道。 周太傅脸色微沉,道:“你不许打他,他不许打你,你们这样相互包庇,臣这书也不必教了!” 傅恒之挺身道:“太傅别生气,只管打我便是!” “啪!”戒尺重重的落下来,比方才打她的力道重上了十倍,傅恒之的手登时便出了一条深深的红印,显得触目惊心。 他咬着牙,一言不发。 “太傅!”沉鱼夺步上前,挡在了傅恒之身前。 周太傅眼眸微动,瞧着他们两个如此义气,手中的戒尺却再也打不下去了。 “都去后面站着,不到散学不许坐下!”他丢下一句话,便恨恨的背身朝着前面走去。 傅恒之,周太傅……这些上一世早已故去的人一个个的出现在她眼前,她用力思索着他们上一世的结局,却发现他们仍是她记忆中最好的模样。 傅恒之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周太傅还没有因为护着傅恒之而被皇帝舅父厌弃,更没有为了保护她而不许周姒入宫被傅言之和周姒联手算计,最后郁郁而终…… 周太傅没再说什么,便沉着脸继续讲课了。 傅恒之回头看了沉鱼一眼,见她什么都没说,不觉蹙了蹙眉。 沉鱼将书案上的书本捡起来,顺从的走到学堂后面,打算认真听课。 猛一抬头,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傅言之坐在她右前方不远处,他冷冷看着她,眸光中满是嫌恶,她与他的目光刚一相触,他那嫌恶之情又转眼烟消,变成了平日的冷清。 “呵……” 身边有人低声道。 “就那么好看?” 耳边传来一声不屑的声音。 沉鱼自然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也没多好看。”沉鱼诚实道。傅言之长得虽好,可她毕竟看了他一辈子,怎么看都有点审美疲劳。 他听着,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道:“我就说,你是我带出来的,哪能眼皮子这么浅。” 不远处,傅言之眸子一沉,拢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的紧紧攥了起来。 第3章 恒之 “今日便到这里罢。” 周太傅言罢,便行礼离开了。 沉鱼硬撑着听完了不知所云的一节课,此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得好好理一理思绪才行。 看来,她是重生回了十三、四岁的时候。那时她还未回到父母身边,一直在外祖母身边长大。外祖母见她大了,便让她跟着宫中皇子们一起读书。 依着外祖母的意思,女孩家更要好好读书,不仅是识文断字,更要胸中有韬略,撑得起一个家,一个国。她自己本就是摄过政的,如今虽将国事放手给了陛下,却也不容自己教出的外孙女是个娇滴滴的深闺女子。 除了沉鱼和诸位皇子,一起的读书的还有公主傅维昭和周太傅的孙女周姒。 论起功课来,除了傅言之和周姒出挑些,其余人都差不多。可论起惹事来,他们却是远远不及沉鱼的了。 严格的说,是沉鱼和傅恒之。 能重生回这样的时候,可真是……太好了! * “二娘子今日好像不同了些。” 鸢尾一边为沉鱼披上披风,一边忍不住说道。 再次见到鸢尾,沉鱼只觉心情大好,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哪里不同了?” 鸢尾笑笑,道:“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大一样了。从前若是太子殿下这样说二殿下,二娘子定是要与他争辩几句的,今日却顺着太子殿下的话说了。” “还有呢?” “还有,从前周太傅罚二娘子,二娘子哪次是乖乖认罚的呢?这次却是老老实实的认了,连戒尺都生受了。” 沉鱼笑着道:“不是我顺着傅恒之的话说,只是我突然发现,傅言之也没那么好了,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只是略比旁人长得周正些罢了。至于周太傅的戒尺,从前我没吃过苦,才觉得那戒尺之痛无法忍受,如今……” 话音未落,沉鱼便觉鸢尾停住了脚步。 她抬起头来,只见王美人和傅言之正站在她们面前。 王美人脸上自是堆了一脸的笑意,傅言之则与往常一样,冷眼望着沉鱼,疏淡得没有任何情绪。 在沉鱼望向他的一瞬间,他很快的敛了目光,垂下了眸子。 沉鱼浑然不在意,只冷眼打量着王美人。 从前她总觉得王美人温柔贤淑,待人和气,自是很喜欢和她亲近的,可看过了她居于上位者时的丑陋嘴脸,如今看见她脸上的笑,只觉得假的很。 沉鱼强压着心里的不耐,朝着她行了礼,道:“王娘娘。” 傅言之抬起头来,不觉多看了沉鱼一眼。若是往常,她定会第一时间开口唤自己的。 王美人万分不安的扶了她起身,温言道:“二娘子金枝玉叶,妾身如何当得起二娘子的礼呢?二娘子今后还是如过去一般,不必行礼了。” 沉鱼淡淡道:“规矩就是规矩,沉鱼不敢逾越。” 王美人只是微微一愣,便又道:“二娘子知礼,是太后娘娘教导的好。” 傅言之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沉鱼却只淡淡道:“我行事如何,倒也用不着旁人指指点点。” 傅言之没想到她会如此说,不觉一怔。 王美人打圆场道:“妾身方才从长乐宫中出来,太后娘娘说这几日太傅讲的功课难,怕是二娘子不甚明白,妾身便在太后娘娘面前揽下了差使,让言之每日下了晨课,来给二娘子补上半个时辰的功课。二娘子瞧着可好?” 从前说到傅言之,沉鱼自是没有瞧着不好的,可今日,她却不大想看见他这个人。 “不必了。”沉鱼开口。 王美人眼中划过一抹诧异,她下意识的看了傅言之一眼,只见傅言之亦皱了皱眉,似是不解其意,便赔笑道:“方才听言之说,二娘子昨日没歇息好,女儿家的身子最是矜贵,是该好好将养将养。功课之事,倒是妾身操之过急了,还是待二娘子身子好了再说罢。” “多谢王娘娘关怀,我身子没事,只是不愿强人所难罢了。” 她说着,不动声色的看了傅言之一眼,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你……”傅言之眉头一皱,伸了下手,似乎想叫住她,可沉鱼只福身行了礼,便大步离开了。他很快的收回手,眉间厌恶的情绪更浓了几分。 表妹不善(重生) 第4节 言罢,沉鱼只福身行了礼,便大步离开了。 如今正是王美人最巴结着她的时候,傅言之生母早逝,他虽不是王美人所生,却是王美人在宫中唯一可以依凭的对象,因此,王美人管教他甚严,而对于巴结沉鱼这件事上,她更是下了十足十的功夫。 想来,她方才那一暗示,傅言之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了。 沉鱼想着,不觉心情大好。 鸢尾不解的看着她,直到走出很远,才恍然大悟,道:“奴婢知道二娘子为何拒绝了二殿下补功课,又为何这样开心了。” “为何?”沉鱼随口问道。 “奴婢听嬷嬷们说过,这叫‘欲拒还迎’……” “不是。”沉鱼斩钉截铁道。 这次,我是真的不想再和傅言之有任何关系了。 * 两人刚走到长乐宫门前,便有许多人拥了出来。 薄太后身边的合欢姑姑走在最前面,笑着向沉鱼行了礼,道:“二娘子可回来了,太后正惦记呢。” 沉鱼笑着道:“外祖母惦记我什么?” 合欢抿唇道:“二娘子进去便知道了。” 她说着,在沉鱼耳边低声道:“周太傅来告过状了。” “小气。”沉鱼低嗔一声,便径直朝着暖阁里走去。 * 薄太后年轻时是极喜欢热闹的,如今老了,心性虽沉了下来,却也过不惯太过冷清的日子。 当初沉鱼甫一出生,钦天监便算出她与长公主相克,得养到十四岁才能回府,如此才能避免灾祸。 从那时起,薄太后便把她接到了身边养着。因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薄太后看沉鱼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心肝宝贝似的疼着,倒比待孙儿们还亲近些。因此,宫中众人都知道,绝不能得罪了这位姜二娘子,否则,薄太后的手段可不是好受的。 “外祖母!” 还未进门,沉鱼便忍不住轻唤起来。 薄太后一喜,正要开口唤她,便见她已急急跑了进来,一猛子扎在了自己怀里。 薄太后抱紧了她,笑着道:“都是大女娘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没得惹人笑话。” 沉鱼蹭在她怀里,撒娇道:“谁要笑便由着她们笑去。我想外祖母了,今日是说什么都不肯撒手的了。” 隔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又见到外祖母了,自然是死活不肯放手的了。 沉鱼想着,眼眶不觉红了起来。她怕人察觉,赶忙把头埋得更深些,可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薄太后不知她刚经历过生死,只当她是孩子家娇气,便只由着她,道:“这才出去一上午就想成这样,等哀家去皇城寺中小住时,总得两三个月见不到,到时你可怎么办哟!” “这有何难?我随着外祖母一起去便是了。”沉鱼瓮声瓮气的说道。 薄太后叹了口气,抚着她的发道:“你过些日子就满十四岁了,总该多和你母亲亲近亲近,不能总跟着哀家了。否则,你回家去了可怎么自处呢?” 沉鱼记得上一世薄太后也曾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当时她心里发怵,便仗着有薄太后撑腰,事事都要与兄长、姐姐们争个长短,结果反而伤了亲情,落得个父母不喜,兄长、姐姐们不近的下场,虽然有家人,却一辈子都过得孤零零的。 直到最后,她才发现父母和家人们对自己的付出,他们为自己所累,从云端被践踏到了淤泥里,甚至付出了生命,却也从来没有责怪过她一句。甚至连对她最严厉的母亲,都未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只是心疼她而已。 沉鱼想着,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沉鱼明白。” 薄太后低低叹了口气,道:“这些年你母亲来得虽少,却也是极疼你的。等将来你回去了,便能明白了。” “嗯。” “沉鱼,别怪你母亲,若非命数所定,没人愿意抛下自己的骨肉。” “是。” “三日后是你祖母的生辰,哀家已给你备好了贺礼。到时,让言之陪你一道去罢。” 沉鱼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唯独在她父母面前总是怯怯的,因此每逢回府,她总央着太后命傅言之陪她一道回去。 可经历过上一世,她也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不必了。”她轻声道:“我自己回去。” 薄太后见她答得诚恳,也就略略放下心来,道:“说说吧,今日怎么又和恒之一起胡闹了?” 沉鱼坐直了身子,道:“外祖母属实冤枉我了,我可是乖乖认罚了。” “周太傅罚你了?这个老匹夫,脾气最臭!”薄太后不觉提高了声调。 沉鱼赶忙笑着道:“并没有罚我,只是罚了傅恒之。” “恒之也不能罚……” “是傅恒之自己胡搅蛮缠,这才惹怒了周太傅。”沉鱼知道薄太后最是护短,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宝贝孙子挨了打,定是要登门去找周太傅闹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 门外响起傅恒之的声音,只见他大步踏了进来,白了沉鱼一眼,道:“祖母知道的,她这个人最没骨气,惯会推卸责任。” 沉鱼嗔道:“你惯会欺负我。” 薄太后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傅恒之向着薄太后行了礼,道:“还不是因为她。” 他说着,命人将太医传了进来,道:“既然身子不适,便该让太医来瞧瞧。” 薄太后笑笑,看向沉鱼,道:“恒之是个会心疼人的。” 沉鱼没说话,只看向他。 若没有那件事,将来的皇帝之位,该是他坐吧? 傅恒之见她望着自己,不觉嘴硬道:“祖母让孙儿多照看她,我自然不敢怠慢。” “你们小孩子家的事,哀家可管不着喽。”薄太后笑着摇摇头。 门外侍奉的合欢进来奉茶,见薄太后脸上挂着笑,心中不免诧异,从前沉鱼性子骄矜,哪里受得了这些委屈,可今日却主动替周太傅说话,当真是奇了。 难不成,这女娘真是一夕之间长大了? 第4章 转机 “太医,沉鱼的身子如何?”薄太后问道。 太医赶忙躬身,道:“禀娘娘,二娘子只是没歇息好,再加上有些肝气郁结,这才会觉得身子乏,提不起精神。待会微臣留下些丸药,二娘子按时吃着便是了,约么十天半个月便能好了。” 薄太后听着,方安下心来,道:“如此,便有劳了。” 太医道声“不敢”。 沉鱼看向傅恒之,道:“烦请太医瞧瞧他的手掌,可还肿么?” 薄太后也道:“还是沉鱼细心,还请太医瞧瞧罢。” 傅恒之赶忙将掌心合拢,浑不在意道:“不必瞧了,小事而已。” “诺。”太医闻言,便退了出去,自去吩咐鸢尾丸药的吃法和药量了。 傅恒之虽这样说着,唇角却不觉微微勾起,悄悄的瞥着沉鱼的神色,只见她低着头,眉头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薄太后轻咳嗽了一声,道:“哀家今日早起听你父皇说,你舅父打了胜仗,准备班师回朝了。” “是。”傅恒之的目光从沉鱼脸上移开,抬眸看向薄太后,道:“军马脚程快,想来不日便可抵京了。” “也好,下个月二十是你母后的生辰,你舅父若赶得及回来,也好进宫来好好热闹热闹。” 听到“下个月二十”这几个字,沉鱼猛地一惊,仓皇抬起头来,怔怔的看向傅恒之。 傅恒之没注意到沉鱼的反应,只是垂眸道:“母后素来勤谨节俭,只怕不肯因着自己的生辰耗费财帛。” 薄太后点头道:“你母后是个懂事的。哀家记得,今年是她四十岁生辰了,再加上你舅父的确护国有功,今次便由哀家做主,好好庆贺一番罢。” 傅恒之听着,面露喜色,道:“多谢祖母。” 薄太后笑笑,道:“这有什么?富不忘贫,逸不忘忧,你母后的福气在后头呢。” 正说着,便见鸢尾端了药来,放在沉鱼手边,道:“二娘子,这药丸奴婢已照着太医的吩咐用温水化开了,您快吃了吧。” 沉鱼没说话,只呆呆的端起那药碗来,还未送到嘴边,便猛地将药碗放了下去,起身道:“外祖母,我身子不适,先回寝殿去了。” 她说着,便自顾自的行了礼,急急走了出去。 “姜沉鱼,你药还没吃呢!”傅恒之唤道。 可沉鱼却像浑然没听见似的,脚下不停的离开了。 傅恒之一急,正要站起身去追她,却被薄太后拦了下来。 她看向鸢尾,道:“把这药端去,就说哀家说的,她乖乖吃了药,哀家就吩咐厨房给她做酥酪吃。” 鸢尾笑着行礼道:“奴婢明白。” 见鸢尾离开了,薄太后才看向傅恒之,道:“沉鱼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既有心事,便得让她自己想通了才行。” 傅恒之没说话,只紧抿着唇,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望着沉鱼离去的方向。 薄太后摇了摇头,道:“恒之,你实话告诉祖母,你喜欢沉鱼,是不是?” “祖母误会了!” 傅恒之说着,忙解释道:“我只是看她笨,便多照拂着她些罢了。” 薄太后会心一笑,道:“哀家明白了。哀家乏了,你先回去罢。” 傅恒之站起身来,道:“孙儿告退。” 薄太后望着他的背影,不觉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半点藏不住。” 合欢笑着走上前来,一边添着茶,一边道:“太子殿下是磊落之人,奴婢倒觉得这样很好。再者说,凭太后的本事,什么人的心思看不穿呢?” 薄太后笑笑,道:“你啊,惯会哄哀家。” 她说着,指了指沉鱼寝殿的方向,道:“只可惜那孩子的心思不在他身上。否则,有他照顾沉鱼,哀家也就能放心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5节 合欢听着,低声在薄太后耳边说了今日的事。 “当真?” 合欢点点头,道:“奴婢虽蠢笨,这些事还是能知道的。” 薄太后道:“她自己能想通最好。” “是呢。”合欢附和道。 * 沉鱼一回到寝殿里,便趴到了床上,只幽幽的望着床上的幔帐,一动也不动。 直到现在,她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她活了,上天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那她呢?她能做什么,又能改变什么呢? 如果傅言之做了皇帝,如果她不嫁给他,他就不会对姜家下手吗? “傅恒之……” 沉鱼猛地坐直了身子。 难道改变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傅恒之吗…… 可是上一世,傅恒之就死在了明年的正月里,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了。 这么短的时间,她能改变什么呢? 她记得,就是皇后生辰那日,大将军卫伉被指认谋反,证据确凿。 之后,便是卫家满门抄斩。 再之后,卫皇后自缢而死,傅恒之被陛下鸩杀。 那时她一颗心思都在傅言之身上,对于此事知道并不多。 傅恒之死时,她正陪着太后在京城外的皇城寺中清修,等她回来,他已落葬了。她虽悲痛,却也无能为力。 而一切的不幸,都是从卫皇后生辰那日开始的…… 沉鱼正想着,却见鸢尾已走了进来。 鸢尾见沉鱼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便低声问侍奉的宫女桔梗,道:“二娘子这是怎么了?” 桔梗摇摇头,低声道:“一回来就这样了。陈嬷嬷急得厉害,亲自去请二殿下了。” “请二殿下做什么?” “二娘子素来最听二殿下的话……” “这下糟了!”鸢尾说着,将手中的药碗塞在桔梗手中,道:“你服侍二娘子吃了药,我出去追陈嬷嬷去。” 言罢,她便急急跑了出去。 * 鸢尾还未出宫门,便迎面撞上了陈嬷嬷和傅言之。 陈嬷嬷见她冒冒失失的盯着傅言之看,忙道:“我正要出去,正遇上二殿下过来,可不是巧了。” “嬷嬷,二娘子……”鸢尾自觉与陈嬷嬷解释不清楚,便只对傅言之道:“二殿下,二娘子今日身子不适,您还是请回罢。” 傅言之的眼中划过一抹诧异,薄唇微微抿着,道:“我正是来探望她的。” 他这话说得客套,脸上却没有丝毫关切之色。 “可二娘子……”鸢尾不肯相让,却不知该说什么,只用身子挡在他面前。 “怎么?你们二娘子不想见我?” 傅言之冷笑一声,道:“她哪次不是这样说?不过是小女娘家的伎俩罢了。” 他脸上流露出的不屑和笃定激怒了鸢尾,可鸢尾到底是下人,总不好与皇子顶撞,便只得道:“奴婢侍奉二娘子多年,二娘子是否真心,奴婢分得清楚。二殿下还是请回罢。” 傅言之面色微凝,道:“你可要让你家二娘子想清楚,我今日走了,便再不会来。” “那便好走不送。” 沉鱼不知何时从寝殿中走了出来,她只着了一件常服,连发髻都有些松散,全然不似她往日里见到傅言之时精致打扮的模样。 傅言之有些疑惑的望着她,他拿捏不准,这是她欲拒还迎的心机还是她转了性子。 沉鱼没看他,只看向鸢尾和宫中众人,道:“今后谁都不许放他进来。” 众人微愣,只鸢尾重重的应了,道:“诺。” 傅言之面上有些挂不住,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再顾不得王美人的嘱咐,立即转身离开了。 陈嬷嬷怔在原地,道:“二娘子,这……” 沉鱼扑在陈嬷嬷怀里,道:“嬷嬷,我再也不会被人牵动情绪,再也不会任人利用拿捏了。” 言罢,她望着傅言之离去的方向,道:“关门!” “诺!”宫人们应着,很快将大门关上了。 * “砰!” 傅言之听着身后的宫门被重重关上,脚下不觉一顿。 他回过头去,心中闪过一瞬的不安,他只觉沉鱼与从前不一样了,可到底变化在哪里,他竟有些参不透。 不过,她不再纠缠他,到底也算一件好事。 傅言之没再多想,便抬脚离开了。 第5章 庇护 翌日一早,六皇子傅行之和公主傅维昭便出现在了长乐宫前。 见沉鱼出来,傅行之忙笑着迎上来,道:“沉鱼,你可觉得好些了?昨日我就想来瞧你的,只是母妃说……” “说什么?”沉鱼笑吟吟的看着他。 傅行之看了傅维昭一眼,又很快避过她的目光,道:“说病中人不喜旁人打扰,我这才没来。” 沉鱼笑笑,像是丝毫没注意到他的窘迫,只道:“栗娘娘说的是。” “我就知道你能懂。”傅行之笑着道。 傅维昭有些不耐烦,道:“六哥,你若再磨蹭下去,只怕又要挨太傅的训斥了。” 她说着,便径自朝着德阳殿去了。 傅行之有些无奈的看了沉鱼一眼,见她没说什么,才略略安下心来,道:“沉鱼,咱们走罢。” 沉鱼点点头,便随着他们一起朝着德阳殿走去。 * 她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两人,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他们上一世时候的事。 他们两人皆是栗美人所生。 栗美人是宫婢出身,在未被封为美人时,颇受了些苦楚,得宠之后却恃宠而骄,行事越发跋扈起来,甚至连皇后都不放在眼中,将整个后宫都搅得乌烟瘴气,唯有薄太后能压着她几分,甚至对沉鱼的母亲都不算客气。 如今仗着陛下宠她,旁人自然也都让着她些,可日子长了,连舅父都看不惯她那副嚣张模样,很快便失了宠爱。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她被打入冷宫,最终被赐死。 她的一双儿女失了庇护,自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傅行之被分封到中山国这种小国做了郡王,傅维昭则被封为南宫公主,远嫁匈奴和亲,后来因难产死在了匈奴。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沉鱼?” 沉鱼听到有人唤自己,忙回过神来,正对上傅行之担忧的眼睛。 沉鱼还没开口,便听得傅恒之幽幽的声音:“她没事,只是这里有事。”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道:“小小年纪,又没少了你吃用,哪里来的那么多心事?” 沉鱼白了他一眼,道:“要你管。” 傅恒之没生气,只瞥了一眼傅行之和傅维昭,道:“看什么看?” 傅行之缩了缩脖子,道:“没……大哥,我们先进去了。” 傅恒之没理他,只直直看着沉鱼,直看得她心里发毛,警惕道:“干什么?” 傅恒之却突然一笑,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道:“进去吧。” 沉鱼看不透他的心思,便只是颇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便起身走了进去。 * 殿中阳光正好,众人都已到了。 周姒坐在前排的角落里,正认认真真的抄些什么,阳光洒在她身上,显得无比端庄清丽。 沉鱼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便将手中的笔搁下,抬头看向她,道:“沉鱼,你身子可好些了?” 沉鱼没说话,只微微蹙了蹙眉,便径直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周姒心中涌起一抹不安,忙起身走了过来,道:“你是不是生气了?是因为祖父去长乐宫的事吗?此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若一早知道……” “你若一早知道,也拦不住周太傅,是不是?” “我……” 周姒面上一红,却也不敢争辩,只怯生生道:“沉鱼,对不住……” 沉鱼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好笑。任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女娘,会有那样的野心呢?这样好的苗子,怎么不去做戏子呢? “没什么对不住的,”沉鱼淡淡道:“我不需要你做作的道歉,更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同情,我们两个,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 “姜沉鱼,你未免太过分了!” 傅言之猛地站起身来,走到沉鱼面前,伸手将周姒护在身后,道:“周太傅罚你不过是你咎由自取,姒儿何其无辜,你怎能把气撒在她身上?” 表妹不善(重生) 第6节 “我就撒了,你能奈我何?” 沉鱼抬眸看向他,眼眸冷得不像话。 “你!”傅言之恨道:“不可理喻!” 此时殿中众人也都看了过来,周姒一向守礼本分,人缘颇好,而沉鱼则恰恰相反,因此他们不必细细分辨,便认定是沉鱼错了。 “姒儿,你没必要给她道歉,更不必受她折辱。我们走。”傅言之道。 周姒红了眼眶,微微的点了点头。 两人刚要转身,便见傅恒之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傅言之眸光一沉。 “道歉。”傅恒之淡淡道,眼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傅言之素来懂得韬光养晦,可今日见傅恒之如此维护沉鱼,他却忍不住要争上一争。他向前一步,咬牙道:“大哥就这样维护她?不问对错?” “不问对错。”傅恒之淡淡说着,居高临下的睨着他,道:“自古尊卑有别,遑论对错。” 傅言之脸色越发的难看,论尊卑,他是庶,傅恒之是嫡,自然是尊卑有别了。 周姒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冲着他微微的摇了摇头,道:“二殿下,算了……我愿意向沉鱼道歉。” “此事并非是你的错……” 傅言之还想再说,却见周姒已躬下身来,道:“姜二娘子,对不住。” 傅言之一愣,死死的绷着唇,转头看向沉鱼,她正气定神闲的看着他,脸上没有半点不忍的意思。 从前,她与周姒最是要好,怎会如此为难她?又怎会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傅恒之给自己难堪? 傅言之心里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他突然明白了王美人对自己说的话,原来他过去受到的诸多庇护,都是因为姜沉鱼吗? 他想着,艰难的朝着沉鱼低下了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怎么不说了?”沉鱼轻笑道:“我等着听呢。” 傅言之不可置信的的看着她,只见她眼中都是促狭的笑意,没有半点心疼他的意思。 他狠了狠心,将拳头紧紧攒着,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三个字。 沉鱼盯着他的眼睛,笑道:“二殿下一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如今怎么竟连简简单单三个字都说不出了?” 傅言之咬着牙,只一言不发。 “都说了尊卑有别,二殿下最是知礼的人,竟不懂这个道理吗?” 傅言之听沉鱼说着,不觉僵在原地,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等待了许久,终于,他听到沉鱼的声音“算了”。 他心头一动,猛地看向她,却发现她根本没在看他,只是看着傅恒之,道:“怪恶心的。” 傅恒之倏尔一笑,一双桃花眼明媚的不像话,衬得那原本就清俊无双的脸越发妖冶,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他侧过身来,抱臂道:“那便算了。” 傅言之恨恨的看向傅恒之,像是经受了奇耻大辱似的,道:“大哥,你就这样惯着她?” 傅恒之没说话,只告诫的看了他一眼,他便只得住了口。 傅言之沉着脸,默不作声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连周姒都没再看一眼。 他垂着眸,只是眼眸一寸寸的黯下去,宛如深渊。 * 等到周太傅到来之前,这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沉鱼托着腮,目光从书上一点点的划到傅恒之身上去。 上一世她未曾多在意的少年,竟是这样不问任何缘由的护着自己吗? 她望着他的背影,眼眸不觉朦胧。 难道,他的生命真的只剩下四个月了吗? * 两日后,便是沉鱼要出宫的日子。 一大早,薄太后便亲自来沉鱼寝殿中坐着看她梳妆,道:“你母亲的四个孩子,你皇帝舅父的七八个孩子和淮南王舅父的几个孩子,统共加起来也就你和恒之生得最出挑。” 她见鸢尾将一支红宝石珠钗簪到沉鱼头上,不觉浅笑,道:“女娘就是要趁着年轻的时候打扮才好,只你母亲是个榆木脑袋,偏生信那些迂腐之人的说法,把你姐姐落雁打扮得灰头土脸的,说什么’克娴内则,淑德含章’,也不知从哪学来的,当真是可笑。” 沉鱼笑着道:“外祖母说得是。” 她虽这样说着,却对鸢尾道:“这一支簪子已很出挑,不必再用别的装饰了。” 鸢尾点点头,道:“诺。” 薄太后明白她的心思,怕是会惹长公主不喜,便也不揭穿她,只心疼道:“好孩子,咱们姑且忍这一日,等回来了,哀家再赏你些首饰,都是连你母亲也未曾见过的好东西。” 沉鱼“扑哧”一笑,道:“外祖母最疼沉鱼。” 薄太后见她梳妆完毕,便握着她的手,道:“去罢。哀家听说因着边境打了胜仗,近日京城来了不少胡商,街市上很是热闹,你若喜欢便去逛逛。只等宫门下钥前回来就是了。” 沉鱼点点头,又撒了会子娇才出了门。 * 外头阳光正好,秋日里的长安,天总是高的,发着湛蓝色的光,让人无端就觉得温暖。 殿门在沉鱼身后缓缓关上,她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 虽已隔了生死,可再次见到家人,沉鱼总还是觉得紧张,那种陌生与熟悉的感觉在她脑海中不断交替着,让她且惊且喜。 对于家人,她深深的爱着他们,却又无法真的将他们当作避风的港湾。年少时不在一起生活的影响,大约将伴随她一生,使得她见到他们时永远局促,永远生疏,却又永远充满期待。 鸢尾有些担忧的望着她,道:“二娘子,若是害怕独自回府,倒不如去求了太后娘娘,让二殿下陪您一道回去罢。” 沉鱼摇了摇头,浅浅勾勒出一抹笑来,道:“没事,咱们走罢,别误了时辰。” 鸢尾听着,只得点点头,扶着沉鱼一道朝外面走去。 长乐宫外,马车已等候多时了。 “二娘子,那是……”鸢尾犹疑着道。 沉鱼抬起头来,只见马车旁伫立着一个少年,他长身玉立,着了一身墨色短打,腰间扎了一条金色的纹带,黑发高高的束起,又用鎏金发冠仔细簪了,打扮的极是利落,却又贵气非凡。 “你……”沉鱼轻声唤道。 那少年并未回头,只笑着道:“怎么这种表情?怎么,见小爷我玉树临风,看呆了?” 沉鱼嘴硬道:“你少臭美!” 可不知为何,唇角却微微的绽出一抹笑来。 第6章 回府 傅恒之回过头来,在她映入他眼帘的一瞬间,眼中不觉划过一抹惊艳之色。 今日的沉鱼着了一身胭脂色的衣衫,衣领和袖口绣着银色的祥云纹饰,发髻梳的是灵蛇髻,上面只簪了一只红宝石珠钗,却又点睛之效,宛如凤凰啼血,妍丽无双。 若说从前沉鱼不过是个小孩子,如今却有了几分少女韵味,而她眉目之间交织着的娇俏与淡泊,却又是旁人从未有过的了。 他不觉有些怔怔,直到她掠过他身旁上了马车,他才缓过神来,利落的跳上了马车。 * 马车很快驶到了大街上,沉鱼掀开帘栊,幽幽的望着窗外。 这样繁华的场景,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傅恒之挤过来,探着脑袋往外看着,道:“看什么呢?” “外祖母说,近日有很多胡人进了长安,我倒没瞧见。” “那得晚上。”傅恒之说着,又歪到了座位上,道:“白天能有什么看头?” 沉鱼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睛闪闪发光,道:“说说。” 傅恒之道:“如今长安还没放开宵禁呢,等上元节的时候,满长安都布置了花灯,街上的铺子彻夜不休,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都在大街上做着买卖,要什么都有,那才热闹呢。” 沉鱼听得入迷,道:“若是不必管宫门下钥,整夜都能在外面玩就好了。” 傅恒之满不在意道:“这有何难?明年上元节时,你只管跟着我,看谁敢拦你。” “外祖母也不敢拦?” “我去向祖母陈情,她定不会管你。” “那皇帝舅父呢?” “父皇……” “舅母呢?”沉鱼眼泪噙着慧黠的笑。 “姜沉鱼,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是?” 话音未落,便见马车悠悠停了下来。 鸢尾笑着将帘子掀开,道:“太子殿下,二娘子,侯府到了。” 沉鱼敛了笑意,道:“知道了。” * 侯府门前已聚集了不少宾客,凭着姜家如今的地位和皇帝对长公主的宠爱,哪怕堂邑侯并不想大办老夫人的寿宴,也总会有人不请自来。 堂邑侯姜亦风和长公主傅婠站在门外,含笑迎接着宾客们,不时的寒暄几句话,显得极为热络。 沉鱼款款走到他们面前,行礼道:“父亲、母亲。” 姜亦风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道:“沉鱼回来啦?你不知道,我和你母亲前些日子知道你要回来,高兴得整宿都没睡着。你母亲特意命厨房多备了几道你爱吃的菜,待会多吃点……” 话音未落,便见傅婠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便赶忙住了口,只是笑意还堆在脸上。 傅婠抿了抿唇,道:“既来了,便先进去罢。” 表妹不善(重生) 第7节 沉鱼还未来得及说话,她便接着道:“这里人多。” 沉鱼笑笑,道:“是。” 傅婠没说话,只微微的点了点头,便又去招呼别的宾客。 沉鱼侧身从她身边走过,低声在她耳边道:“阿娘,我想你了。” 傅婠一愣,很快又恢复如常。 沉鱼没再多言,只跟着宾客们一道走了进去。 傅恒之从马车上跳下来,见她已入了府,便也很快跟了上来。 * 府中引路的丫鬟见是沉鱼回来了,忙笑着道:“二娘子回来了。各房的娘子、公子都在浣花厅叙话呢,二娘子可要过去?” 沉鱼笑着道:“祖母在何处?” 丫鬟道:“也在呢。” 沉鱼道:“如此,我便也先去浣花厅罢。” 丫鬟道了声“诺”,便带着沉鱼、傅恒之等人朝着浣花厅走去。 * 还未过抄手回廊,远远的便传来嘻笑之声。 堂邑侯是武将世家,到了姜亦风这代,虽早不上阵杀敌了,家风也总与旁的世家大族不同些,没有那么多刻板的规矩,因此,长辈与小辈之间,也并无太多隔阂约束。 浣花厅的门被推开,沉鱼甫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只见老夫人坐在正前方,右手边依次坐着沉鱼的长兄姜子彦和次兄姜子默,左手边坐着她的长姐姜落雁。 他们见来人是沉鱼,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哪怕是老夫人,面上都带了几分尴尬。 傅恒之下意识的往沉鱼身边挪了一些,像是想挡住他们的目光。 “沉鱼……你回来了。”还是姜落雁先缓过神来,站起身来迎她,道:“我们都等着你呢。” 此言一出,傅恒之便先蹙了眉。 沉鱼瞧着他们各个面面相觑的模样,也不像是在等着她。若是换了从前,她一定转头就走,最起码也要大闹一场,可如今隔了上一世的生死来看,她的心境就平和多了。 她点点头,甜甜一笑,道:“我也很想兄长们和姐姐呢。” “当然了”,沉鱼抬眸望向老夫人,道:“我还是最想祖母。” 听她这样说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伸手招呼她来身边,又道:“太子殿下也来了。” 傅恒之行礼道:“老夫人”。 老夫人笑笑,道:“殿下请坐罢,殿下今日能来,真是折煞我这个老媪了。” 傅恒之看了沉鱼一眼,道:“我是陪沉鱼来的。” 老夫人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道:“甚好。” 姜子彦赶忙站起身来,朝着傅恒之行礼道:“殿下。” 姜子默和姜落雁见状,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傅恒之淡淡道:“不必多礼。” 他说着,便径自找了处位置坐了下来。 老夫人握着沉鱼的手仔细瞧着,当即便红了眼眶,道:“我们沉鱼出落的越发标致了,等及笄了,还不知是怎样的大美人呢。” 沉鱼知道她祖母最是个眼软心软的人,便哄她道:“再美也比不上祖母呢。” 老夫人听得顺心,便笑道:“等明年你过了生辰,便好回府里来了。也省得我日日惦记着。” 众人一听,便都有些讪讪,赶忙去打量沉鱼的脸色,只见她还是笑吟吟的,一双眼睛弯得如月牙一般,没有半分不悦。 倒是傅恒之的眼眸沉了沉,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姜子彦站起身来,道:“祖母,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去前厅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拉着沉鱼的手却不舍得放开,道:“走罢。” 沉鱼道了声“是”,她站起身来,正撞上傅恒之那双清澈的眼睛,便朝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 前厅已坐满了宾客,热闹非凡。 姜亦风见老夫人来了,忙迎着她往主位上去,又躬身问傅恒之,道:“殿下也一起来罢?” 傅恒之道:“我随沉鱼一道。” 姜亦风不禁多看了沉鱼一眼,道:“请殿下自便罢。” 沉鱼等人因是小辈,便不坐主位,又不算是客人,因此不坐客席,只在曲水旁边另辟了一处安静些的地方坐着。 除了姜家的小辈们,更有京中的世家公子和女娘们,也一道坐在这里。 大汉民风淳朴,男女之间并无那么多礼教规矩,因此,男客和女客只分在曲水的左右两侧坐着,所隔不过几丈远。 傅婠颇有些担心的嘱咐姜子彦,道:“看着些沉鱼,今日万不可生事。” 姜子彦道:“母亲放心,沉鱼她……” 话还没说完,傅婠便匆匆离开,去招待宾客了。 姜子彦抿了抿唇,只得转身回了席位。 * 沉鱼与姜落雁坐在一处,她们虽是姐妹,却并没有多热络,还不如旁的女娘与姜落雁所说的话多。 长安城的人大抵知道侯府上这桩公案,也知道沉鱼跋扈嚣张的名头,因此女娘们都不大愿意与沉鱼来往,反而是姜落雁温柔和顺,颇得她们喜欢。 这一冷一热之下,虽没有故意冷落,可因着对比太强烈,便显得沉鱼很是格格不入了。 上一世就因为这个,沉鱼没少和她们置气,也因此对姜落雁心生怨恨,惹得傅婠不喜。她的两个兄长虽觉得她可怜,可到底是和朝夕相处的姜落雁更亲近些,便也因此渐渐疏远了她。 等她及笄出宫,真正回到了侯府,便越发觉得落寞,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若非如此,大约她也不会一头扎进傅言之编织的幻梦里去。 * 今日周姒也在,她坐在不远处,娇怯怯的看着沉鱼,却不敢发一言。 丞相府的嫡女陈沅素来与周姒交好,自然知道沉鱼与周姒之事,便打抱不平道:“落雁,咱们都是在周太傅府上读过书的,也算是看着阿姒长大的。她是如何品性,我们都知道,这满长安城也找不到如她一般知书明理的女娘了,你说是不是?” 姜落雁笑着道:“正是呢,母亲也常说,若我有阿姒三分,她也就安心了。” 陈沅道:“如今阿姒在宫中读书,说是陪着公主读书,可我们都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有多重视她,连诸位殿下都高看她几分的。” 她说着,瞥了一眼沉鱼,道:“可偏生你们家沉鱼每每欺侮于她,她虽不说,我承蒙周太傅教诲,便不能不为她讨回公道。落雁,你也该好好管教沉鱼才是啊。” 姜落雁没想到陈沅在这里等她,连笑容都僵住了,勉强岔开了话题,道:“此事定有什么误会,等我回去细细查过,定给阿姒个交待。” 沉鱼倒是坦然,这个陈沅素来与她不睦,如今逮到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若在从前,沉鱼登时便会跳起来打她,最后反而落得自己一身不是。如今,沉鱼便耐着性子冷眼看着她,她倒要看看,陈沅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见沉鱼不说话,周姒忙道:“落雁姐姐说的是。阿沅姐姐,此事还是先放放罢。” “怎能放下?”陈沅挑了挑眉,道:“谁不知道,沉鱼在太后膝下长大,并不养在侯府里,若过了今日,又有谁能替你说话呢?阿姒,今日趁着大家都在,倒不如把话挑明了,也好过你暗暗受委屈。” 一边的女娘们平日里最看不惯沉鱼嚣张的模样,如今见陈沅挑出她的不是来,便都附和道:“正是呢。落雁姐姐,阿姒是个懂事的,可我们也不能放任着她受人欺负罢?” 姜落雁急了一头的汗,只顾着将沉鱼护在身后,道:“阿沅,这……” 沉鱼冷笑一声,道:“周娘子既得皇帝舅父与皇后舅母看重,我又怎敢欺负她?周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周姒听她提起皇帝和皇后,当即便急红了脸,道:“阿沅姐姐,还是别为难落雁姐姐了。更何况我在宫中并未受什么委屈,姜二娘子素来与我是极和睦的,那次口角也只是因着二殿下……” 众人听得周姒提起“姜二娘子和二殿下”,都不觉安静下来,看好戏地看向沉鱼。 第7章 寿宴 众人想着,谁不知道,姜二娘子素来被太后和皇帝娇宠惯了,她倾慕二殿下这事众人也有所耳闻,也许真的会为了二殿下争风吃醋也未可知。 周姒赶忙住了口,她虽气沉鱼待她不好,却也不想彻底惹怒沉鱼,毕竟有太后疼她,若是得罪了太后,那可不是玩的。 可这些世家女娘们惯常都是人精,她只泄露出“二殿下”三个字,便够她们猜测出几分了。 陈沅却顾不得忖度周姒的心思,只盯着沉鱼,阴阳怪气道:“原是为着二殿下,如此,便说得通了。” 在场的女娘们大多是见过傅言之的,他虽不得皇帝看重,却实在长得俊美,行事又端方冷峻,因此有不少女娘悄悄爱慕他。 沉鱼仰慕傅言之是一回事,为了他与旁人争风吃醋,甚至于欺侮人家,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少女娘看向沉鱼的目光充满了敌意,沉鱼倒是无所谓,可她实在不能容忍旁人将自己和傅言之那个狗男人扯上关系,便道:“陈娘子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我听不惯。” 陈沅冷笑道:“你自己敢做,还怕旁人说吗?” 沉鱼坐直了身子,抬眸道:“我做什么了?” 她目光犀利,一双眸子幽深至极,让人捉摸不透。好像她根本不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娘,而是睥睨天下的上位者。 陈沅看着,竟不觉打了个冷颤。 她强撑着道:“谁不知道你倾慕二殿下,定是二殿下与阿姒多言了几句,便惹得你吃飞醋了。” “阿沅,这话不能乱说。”姜落雁蹙了眉,道:“不过是小女娘间玩闹,不值得在这里说的。” “长姐,”沉鱼淡淡道:“让她说。” “沉鱼……”姜落雁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此事有碍于沉鱼的名声,实在不宜再说了。 可沉鱼却不这么想,再活一世,她早已不在乎什么名声,她要的,是无人敢欺。 无论是傅言之、王美人,还是其他什么人,都不能再欺负她。 而陈沅,正是那个撞上刀尖来,得以杀一儆百的人。 表妹不善(重生) 第8节 既然她们觉得她霸道,那她便霸道给她们看。 陈沅慌了神,道:“我所说的不过是事实,有什么不敢说的?” 沉鱼眉头一凛,道:“陈娘子,你污蔑我也就罢了。二殿下可是皇子,天家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我所言属实,并非污蔑!” “是么?谁能证明你所言属实?”沉鱼眯着眼睛,瞥向周姒,道:“是你?” 周姒赶忙摇头,道:“不……” “还是你们任何人?”沉鱼没等她说完,便接着问道。 在场的女娘们哪见过这个架势,一时都怔在了原地,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沉鱼看着陈沅惨白的脸色,冷冷道:“没本事便不要帮人出头,否则,只能贻笑大方。” 她说着,站起身来,一字一顿道:“还有,我与二殿下清清白白,此生都不会有半点瓜葛,若谁再敢胡言乱语,就休怪我不客气!” 她目光扫过在场的女娘们,只见她们都低着头,没有一个人敢和她对视。 突然,陈沅恨道:“姜沉鱼,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霸道?” 她这样一喊,连男客那边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齐齐看了过来。 姜子彦和姜子默不觉担忧,正要赶过来,却听得沉鱼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么?就凭我母亲是长公主,你能奈我何?” “你既什么都不怕,为何连倾慕二殿下都不肯承认?”陈沅道。 “因为我从未倾慕过他。”沉鱼道。 “谁能证明?”陈沅咄咄逼人道。 “小爷我证明。” 沉鱼说着,突然发现傅恒之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身侧,而周遭也瞬间安静了下来。女娘们盯着傅恒之,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可他只是深深的望着沉鱼。 “你……”沉鱼道。 傅恒之没解释,只看向陈沅,道:“明白了吗?” 陈沅一怔,宛如雷击一般,很快反应过来,她唇角微微颤抖着,低声道:“明白了。” 沉鱼却没明白,她看看傅恒之,又看看陈沅,实在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陈沅信口胡言,罔议皇家,回去静思己过,若有下次,决不轻饶!”傅恒之声音清寒。 “是。”陈沅答应着,人已瘫软下来,很快被丫鬟们扶着离开了。 沉鱼摇了摇头,实在不知她怎么突然娇弱成了这样。 远远的,她好像看见了傅言之的背影,可隔着太多人,她看不真切,许是她眼花了。 * 沉鱼没多想,见姜落雁拉着自己的衣袖,便随着她一道坐了下来。 姜落雁低声道:“今日多亏大殿下解围,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只怕对你名誉有损。” 沉鱼点点头,不觉看向不远处的傅恒之,他正与世家公子们谈笑风生,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冷酷的模样。 陈沅怎么说也算个美人,他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 “长姐,刚才陈沅明白什么了?我怎么听不懂?” “你不懂?”姜落雁有些诧异。 “不懂。” 姜落雁苦笑一声,道:“那便不必懂了。我只提醒你一句,陈沅倾慕太子殿下乃是人尽皆知之事。也不光是她,这长安城中,哪个女娘不倾慕太子殿下呢。” “哦。”沉鱼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不甚明白。 她瞥见周姒正低着头,秀眉微蹙着,不觉问道:“那她呢?” 姜落雁笑着摇摇头,道:“用膳罢。” “哦。” * 寿宴一直延续到未时,等到宾客尽数散去,便已是傍晚时候了。 老夫人累得厉害,顾不得与沉鱼等人说话,便由着姜亦风送她回房去了。 沉鱼很是舍不得姜落雁,上一世在她最寂寥的时候,也只有姜落雁会来郡王府里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忍受着她的坏脾气。 后来,姜落雁随着夫君离开长安,她便再也没见过她了。 如今的姜落雁并不知道沉鱼的心思,她只是觉得沉鱼今日很反常,总粘着自己说话,她也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沉鱼这个妹妹的可爱。 宴席散去,她也颇为不舍,倒不似从前那般有如释重负之感。 傅恒之走到沉鱼面前,好看的眼眸中满是狡黠的笑,道:“怎么,舍不得回去?那小爷只能独自去逛夕市了。” “夕市?”沉鱼眼睛一亮,道:“你不是说没什么看头?” “是没什么看头,不过买点小吃还是可以的。什么糖炒栗子啦,烤鹿肉啦,还有马奶做的酪浆……” “我去!” 没等他说完,沉鱼便忙不迭的应了。 她又看向姜落雁和姜子彦、姜子默,道:“长姐和兄长们也去。” 姜落雁笑笑,刚要开口,便见傅婠沉着脸走了过来。 她在沉鱼面前站定,道:“沉鱼,你随我来。” 沉鱼心头一窒,脸上的笑容都显得有些牵强。她可怜巴巴的看着傅婠,道:“是。” 傅婠没多言,转身便离开了。 沉鱼低着头随她向前走着,姜落雁和姜子默也赶忙跟了上去。 傅恒之也欲跟上,姜子彦却拦在他身前,躬身道:“还请殿下留步。” 傅恒之挑了挑眉,道:“为何?” 姜子彦道:“此是家事,只怕不便。” 傅恒之沉声道:“事关沉鱼,便是我的家事。” 说完,便略过姜子彦,大步跟了过去。 姜子彦无奈,只得跟着去了。 * 浣花厅中,傅婠长身玉立,美的宛如卷轴上的仕女图,挑不出一分错来。她见沉鱼身后跟着一群人进来,不觉秀眉微蹙,道:“都出去,沉鱼留下。” 沉鱼求助似的看向姜落雁,冲着她微微的摇了摇头。 姜落雁为难道:“母亲,沉鱼她……” “出去。” “是……” 姜家上下素来知道傅婠的性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因此姜落雁也不敢多言,只无奈的看了沉鱼一眼,便缓缓退了出去。 姜子默原本就常被傅婠训诫,此时早已吓破了胆子,只朝着沉鱼低低说了句“保重”,便忙不迭的溜了出去。 大门被沉沉关上,偌大的浣花厅便只剩了沉鱼与傅婠两人。 傅婠这才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儿,她又长高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也渐渐褪却,很是有了几分美人模样。女娘家出身尊贵,又生得倾国倾城,若是放任她任性下去,只怕要惹出大祸事来。 傅婠这样想着,脸色便沉了几分,道:“今日是怎么回事?陈沅是客人,你身为主人,怎能如此咄咄逼人?令她颜面尽失,草草离场。这便是我们姜家的待客之道?” “这不是姜家的,是我的。”沉鱼抬起头来,倔强的看着她。 上一世,沉鱼最恨的便是傅婠如此,她总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以规矩压人,而沉鱼最恨的便是被人冤枉。也因此,母女两人的隔阂越来越深,虽彼此牵挂,却都不肯说一句软话,最后竟如陌路人一般。 这一世,她想改变她们之间的关系,却也不能罔顾事实,平白的认了这口气下去。 沉鱼想着,便道:“是她先招惹我,说我为了二殿下争风吃醋,此事关乎名节,我若是由着她去,只怕不光是我,连姜家也要蒙羞。” 傅婠听进去了几分,却不肯松口,只道:“饶是如此,你也不该将她逼迫至此,还以身份压人。你知不知道,她父亲是丞相!” “那又如何?”沉鱼骄傲道:“我阿娘可是当朝长公主!” “姜沉鱼,你……”傅婠没好气道:“你现在还敢顶嘴了,是不是?” “我只是陈述事实。若阿娘觉得这便是顶撞,我便只得顶撞这一回了。” “那便是我说错你了?” “阿娘说的是礼,我说的是情,无谓对错。”沉鱼道:“我只是不希望阿娘屡屡因着外人伤害我们的母女情分。” 傅婠听她说着,一时哑然。这些年来,因着沉鱼被留在宫中教养,她担心她恃宠而骄,便只想着如何规范沉鱼的言行,却忘了她们之间除了规矩,更是母女。 她有些疲惫的看向沉鱼,道:“当年我就不该把你送进宫里,否则,也不至于说不得你。” 沉鱼心头一窒,她此生最不愿听见的便是当年之事。 她眼神中不觉带了一丝冷厉,直看得傅婠心生寒意。 第8章 寿宴(二) “你给我跪下!”傅婠冷声道。 沉鱼紧抿着唇,膝下一点点的跪下去,眼神却直直盯着傅婠,没有半分认输的意思。 傅婠正要开口训斥,便听得大门被猛地推开。 夕阳照射进来,直刺得傅婠睁不开眼。 一慌神的功夫,只见傅恒之已一把扶住了沉鱼,又侧身挡在了她与自己之间。 “太子!” “姑母。” 表妹不善(重生) 第9节 傅恒之抬起头来,道:“姑母素来沉稳明理,为何待沉鱼却如此苛责?” “太子是要插手我的家事?”傅婠眯着眼睛打量着他,气势迫人,不愧是大汉两朝最受宠的公主,气度非凡。 傅恒之不卑不亢道:“恒之不敢。只是沉鱼是我至亲之人,我从小看着她长大,舍不得她受委屈。” “她委屈?”傅婠冷笑,道:“她就是委屈受得太少,才这样无法无天。我如今若是不管教她,反而会害了她!” “恒之从未听说过因父母责打的少而不成器的子女,反而父母处事偏颇,才会令子女心灰意冷。” 沉鱼听他说着,不觉抬起头来望着他。 夕阳之下,他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那个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不羁少年,竟已到了可以为了她与她母亲据理力争的时候了么…… 她从不知道,他的目光竟是如此澄澈坚定,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畏惧,更没有什么会让他动摇。他的心思是那样干净,好像可以一眼看穿,却又让人不忍辜负。 沉鱼见傅婠不说话,只当是她动了气,忙凑到傅婠身边,重新跪下道:“阿娘,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也别怪傅恒之。” “太子的名讳是你能叫的?”傅婠越发动气。 沉鱼赶忙道:“不……不叫了……阿娘别气坏了身子。” 傅恒之却道:“姑母别怪她,是我让她这样唤我的。除了长辈,沉鱼谁的名字都唤得。” “你这样宠她,迟早要闯出大祸来!”傅婠无奈道。 “便是有祸事,也总有我替她担着。” 傅婠不可置信的看着傅恒之,半晌,才终于道:“我只盼你说到做到。” “一定。” “这是怎么了?” 姜亦风急急走了进来,道:“沉鱼怎么跪着?地上凉,快起来。” “是我让她跪的。”傅婠语气之中有些疲惫。 “哦,”姜亦风道:“定是沉鱼又顽皮了,得罚。” 他说着,走到沉鱼身边,沉声道:“可知错了?” 沉鱼忙不迭的点头,道:“知错了。” 姜亦风看了傅婠一眼,见她没说什么,便轻飘飘道:“那就起来罢。难得回来一次还惹你母亲生气,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是。”沉鱼答应着,冲着姜亦风笑了笑。 姜亦风笑着道:“时辰不早了,先行回宫去罢。” 他说着,又看向傅恒之,道:“太子殿下,劳烦了。” 傅恒之行礼道:“份内之事,姑丈不必客气。” 沉鱼见傅婠只背着身不看自己,便只得冲着傅婠的背影深深的行了礼,方道:“阿爹、阿娘,女儿回去了。” 姜亦风微微颔首,不舍的望着他们离开了。 姜落雁等人站在门外,见沉鱼和傅恒之乘着夕阳离开,美得宛如画卷一般,不觉都有些怔怔。 直到他们两人消失在回廊处,众人才渐渐收回目光。 * 马车上,沉鱼托着腮望着窗外,一脸凝重。 傅恒之静静望着她,突然吩咐车夫道:“停车。” 沉鱼一惊,道:“再不赶回去宫门就要下钥了,你干什么?” 傅恒之道:“你先回去。” 言罢,他便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沉鱼赶忙将车帘掀开,道:“你干什么去?” “你别管。”傅恒之说着,便抢下了路人牵着的马匹,很快策马而去。 “哎!我的马!”那人大叫起来。 话音未落,他猛地看到手中的金锞子,赶忙住了口,笑道:“多谢大爷赏!” 沉鱼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冲着傅恒之远去的方向大声道:“傅恒之,你还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了!” 车夫道:“二娘子,您看咱们往哪走?” “回宫!”沉鱼恨恨道。 * “二娘子,您快进去罢。” 领头的侍卫走过来,道:“宫门就要下钥了。” 沉鱼皱眉道:“再等等。” “诺。”侍卫无奈,只得离开了。 鸢尾踮起脚尖来,望着远处的大路,道:“也许太子殿下是有要紧的事,今日不回宫了。” 沉鱼没说话,只盯着面前的道路瞧着。 她果然是高看了他,傅恒之这个人,从来就不靠谱! 沉鱼想着,终于按耐不住,道:“我们走。” 鸢尾点点头,扶她上了马车,道:“二娘子若是担心太子殿下,奴婢待会便差人去博望苑守着……” “不必。”沉鱼恨恨道:“谁担心他了?” 鸢尾笑着摇摇头,道:“诺。” * 入夜,堂邑侯府。 姜亦风一边为傅婠揉着肩,一边道:“你也是的,沉鱼难得回来一次,你便这样给她没脸,你让她怎么与你亲近的起来呢?” 傅婠没好气道:“我不要她与我亲近,我只要她懂规矩、明事理。” “我瞧着沉鱼就挺好。” “她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也叫好?”傅婠连肩都不揉了,只回过头来瞪着姜亦风,道:“沉鱼今日变成这样,都是你惯的!” 姜亦风把她的身子转过去,又接着给她揉肩,道:“今日之事不是沉鱼的错。我问过落雁了,是陈家娘子先欺侮沉鱼,沉鱼若是不给她几分颜色看看,她还只当我们家沉鱼是好欺负的呢。” 傅婠只觉气不打一处来,道:“沉鱼好欺负?你去问问,全长安城谁不知道沉鱼的厉害?我就不该把她交给母后教养,母后性子凌厉,又素来看不上礼教规矩,可不是把沉鱼宠得无法无天了?” “我倒觉得女娘家厉害点好,似落雁这般温婉和顺,只怕出嫁了要吃亏呢。” “我的女儿,谁敢让她吃亏?” “这倒是……” “你不明白,如今母后在,陛下在,自然没人敢说沉鱼半个’不‘字,可将来呢?她树敌这样多,将来可如何立足呢?” “这不是还有你我么?” “等你我都不在了呢?她的夫君可护得住她?” 傅婠说着,长叹了口气,道:“刚极易折,强极则辱啊。” 她说着,脑海中不觉闪过那个少年坚毅的目光,又不觉住了口。 “怎么了?”姜亦风轻声问她。 “无事。”傅婠缓缓闭上了眼睛。 * 夜幕低垂,沉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叹了口气,心烦意乱的坐起身来,道:“来人。” 鸢尾应声推门进来,道:“二娘子怎么了?” 沉鱼道:“傅恒之回来了吗?” 鸢尾摇摇头,道:“奴婢也不知,二娘子不是说不许差人去博望苑么?” 沉鱼赌气道:“罢了罢了,出去罢。” 鸢尾道了声“诺”,便转身走了出去。 沉鱼捂着脸,只觉无奈。鸢尾这丫头什么都好,只是太死心眼了些。 算了,她自己去瞧瞧便是。 沉鱼想着,从床上爬起来,只简单披了件披风便要推门走出去。 她的手刚触到寝殿的门,便听得外面吵嚷起来。 沉鱼一愣,赶忙缩回手来,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听着,却根本听不真切。 “殿下……”门外响起鸢尾的声音。 沉鱼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殿门被猛地推开,她来不及躲闪,身子被门的力道一推,几乎要摔在地上。 “啊!” 沉鱼下意识的惊呼出声,可声音才发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了,而后面的声音也就哽在了喉咙里,再发不出来。 有人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的揽在了怀中,只余裙裾翩跹,而披风兜着的青丝便如瀑布般一泻而下,带着淡淡的幽香,扑在了他的鼻息中,瞬间便染红了他的耳朵尖。 “傅……傅恒之?”沉鱼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道:“你怎么进来的?” 面前的少年微微勾唇,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他放在沉鱼腰间的手轻轻一拖,便将她扶了起来。 “没事吧?”他状似随意的问道。 沉鱼满不在乎道:“我没事,倒是你,宫门不是下钥了吗?” “小爷我自有法子。”他笑着从怀里掏出几个油纸包来,塞在她手里,道:“吃吧。” “这是?” “晚膳没用吧?” 表妹不善(重生) 第10节 “你怎么知道?” 傅恒之轻笑一声,道:“就你那小心思,我还有不知道的?” 她素来心思重,受了傅婠的责骂,自然是吃不下的了。 他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模样不觉一笑,见她呆呆的望着手中的油纸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我走了。” 言罢,便转身一跃而出,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沉鱼回过神来追出去时,他早已不见了身影,只剩下那油纸包中的食物散发着阵阵香气。 鸢尾走进来道:“二娘子,太子殿下这是……” 沉鱼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望着傅恒之消失的方向,低声道:“刚才没人来过,知道吗?” 鸢尾自小在宫中长大,自然知道其中关窍,便应道:“诺。” 第9章 责罚 翌日,沉鱼起了个大早,她难得的没有磨蹭,在卯时之前便赶到了德阳殿。 德阳殿内吵嚷得厉害,夹杂着嘻笑之声,让人听着便觉生机盎然。许是因为周太傅还没到,众人便格外活泼些,全然不似往常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沉鱼听着,也不觉浅笑。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若是能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她起身走进殿里去,就在她出现在殿门口的那一瞬间,整个大殿都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皆抬头看着她,眼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只有傅言之神色如常,依旧捧着书看,好像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沉鱼略过他们的目光,只款款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翻开书本看着。 装样子嘛,谁不会呢? 众人见她如此,便也都悻悻的收回了目光。 傅行之戳了戳沉鱼的背,见她转过身来,刚要开口,便见周姒走到了大殿最前面,道:“今日祖父有事,不能来授课了,还请各位自行温书。” 众人听闻周太傅不来,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更有些沉不住气的,直接发出了“嘘”声。 周姒倒恍若未闻,只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沉鱼看向傅行之,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傅行之磕磕巴巴道:“你昨日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沉鱼不解。 “你……”傅行之话音未落,便听得三皇子傅慎之幽幽道:“姜沉鱼,你做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吗?” 他说着,嗤笑一声,道:“霸道蛮横而不自知,真是难得。” “傅慎之你闭嘴!” 沉鱼冷冷看向他,目光凌厉如刀锋,傅慎之被她看得心虚,便立即住了口,眼神中却满是不甘。 沉鱼虽生气,心里却清明得很。 傅慎之的母亲陈婕妤是陈丞相的堂妹,她出身世家,很得陛下敬重,在后宫之中,位份仅次于皇后。而他母亲之所以能在后宫站稳脚跟,靠的便是陈丞相的扶持,如今他自然要投桃报李,为陈沅鸣一鸣不平。 “你若是得空,不妨去问问你的好表妹陈沅,是谁在人家长辈的寿宴上出言不逊,又是谁不明就里咄咄逼人,你说我霸道蛮横,我倒觉得比之陈沅,我自愧不如呢!” 傅慎之听沉鱼点破了他的心思,不觉脑袋一热,大声道:“沅表妹不过是天性率真,倒不似你,满肚子都是弯弯绕绕!” “三哥,你凭什么这么说沉鱼?”傅行之猛地站起身来。 傅慎之冷笑道:“六弟,你就不必学人家英雄救美了吧?” “你就不怕……” “我怕什么?如今大哥自顾不暇,自然顾不得她,至于二哥……”傅慎之看向傅言之,道:“只怕他本就是避之不及吧?” “砰!” 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傅言之不知为何突然站起了身来,还挤翻了面前的书案。书案上的书本散落一地,墨汁更是被打翻,溅了傅慎之一身。 “二哥,你……”傅慎之一脸的不信。 傅言之没说话,只是死死抿着唇。 周姒取出帕子来想要为他擦去身上的墨汁,不安道:“二殿下……” 傅言之脚下一顿,未及周姒碰到他,便拂袖离开了。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傅言之素来端成沉稳,倒少有这样失礼的时候。 周姒瞬间脸颊绯红,她握着帕子的手僵在空中,半晌才缓缓拢回袖中。 傅慎之讨了个没脸,也再待不下去了,很快便离开了。 沉鱼回过头来看向傅行之,道:“傅慎之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傅行之有些心虚。 “傅恒之怎么了?”沉鱼直截了当的问道。 傅行之低声道:“你还不知道吗?大哥他昨日……惹怒了父皇……如今正在博望苑里思过呢。” 沉鱼心里一沉,脸色也变了几分。 傅恒之昨日那般维护她,只怕是惹怒了陈丞相,告到皇帝舅父那里去了…… 她想起昨日他送来的吃食,不觉心里发酸。 “沉鱼……” 傅行之轻声唤她,却见她已跑了出去。 他正犹疑着要不要追上去,便见周姒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自己身前,温言道:“六殿下,太子殿下他没事吧?” “不打紧。”傅行之随口回道,目光却仍凝在沉鱼的背影上。 周姒目光盈盈的望着他,道:“六殿下,我是真的担心……还求你告诉我实话。” 傅行之见她实在可怜,不觉叹了口气,微微的摇了摇头。 * 沉鱼一路朝着博望苑赶去,鸢尾和桔梗跟在她身后,一时都忖度不出沉鱼的心思。 往日里从未见她去过博望苑,更别提是这样火急火燎的往过跑,相比之下,她倒是去王美人宫中的时候多些,今日她这是怎么了? 两人不敢多问,只急急跟在她身后。 博望苑今日寂静得很,宫门紧锁,外面站着几班侍卫,一脸的凝肃。 见沉鱼来了,领头的侍卫不敢怠慢,赶忙迎了上来,道:“姜二娘子,陛下有旨,谁都不能进去。” “傅恒之怎么样了?” 侍卫道:“小的也不知,只知道昨日晚些时候陛下大怒,下旨打了他三十大板。” “三十?”沉鱼惊呼道。 她上次犯错,外祖母不过罚她受了两板子,她都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三十板子岂不是要了他半条命去? 她心里着急,道:“我进去瞧瞧,马上出来。” 宫门口的侍卫赶忙拦住她,道:“姜二娘子,此事实在不成,还请您别让小的们为难啊!” 沉鱼狠狠跺了跺脚,大声喊道:“傅恒之!我来看你了!” 领头的侍卫忙道:“姜二娘子,这不合规矩啊……” “皇帝舅父说不能在博望苑外喧哗吗?” “陛下并未下此旨意,可……” “那不就行了。”沉鱼说着,便又踮着脚喊起来,好像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似的。 侍卫们不敢再拦,便只得由着她去了。 * “傅恒之!”沉鱼大声道。 鸢尾和桔梗面面相觑,相互使着眼色,最后还是鸢尾按捺不住,走上前去,低声道:“二娘子,太子殿下在里面歇着呢,怕是听不见。” 桔梗也道:“二娘子,咱们还是回去罢。” “再等等。”沉鱼摆了摆手,刚要昂起头来接着喊,便听得里面传来一声极慵懒的声音。 “姜沉鱼,干什么喊小爷啊?” 沉鱼一喜,忙走到门边从门缝朝里瞧着,却什么也看不见。 “小爷在这儿呢!”头顶上有人唤她。 沉鱼退后几步朝墙头上看去,只见傅恒之正趴在那里,疼得龇牙咧嘴的,可一见到她,便又换了一副样子,笑得很是肆意。 “你怎么样了?”沉鱼问道。 “小爷没事。倒是你,不读书跑来这里喝西北风啊。” “今日周太傅有事,我们便都散了。” 傅恒之听着,一脸的惆怅,道:“这种好事怎么没让我赶上,下次等老头子请假可难喽。” “皇帝舅父为什么责罚你?”沉鱼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恒之红了脸,道:“没有的事,别听他们瞎说。” 沉鱼嗤笑一声,道:“没罚你?那这些人守在这里是干嘛的?” 傅恒之理直气壮道:“小爷是太子,侍卫多点才气派。你懂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沉鱼懒怠理他,道:“我还说想法子进去陪你呢,既然你无事,那我就走了。” 沉鱼说完,掉头便走。 “哎你这个人!”傅恒之赶忙喊她,道:“再陪小爷说说话。” 沉鱼转过头来,道:“你没事就出来说罢,没得这样娇气。” 表妹不善(重生) 第11节 “姜沉鱼,你说谁娇气呢!” 沉鱼道:“说你。” 傅恒之卷着袖子,一副要翻墙出来的架势,直吓得他身边的宫人连连劝诫,死死的将他拉住了。 “姜沉鱼……”傅恒之挣扎着,一边不忘抬起头来看沉鱼,却见她已转身走了。 “没良心的女人。”傅恒之叹息道。 沉鱼头也不回,只朝着他摆摆手,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 沉鱼一路闷头走回长乐宫,心里盘算着如何求薄太后开口,让她进去瞧瞧傅恒之。 她低着头,直到走到暖阁外,才猛地抬起头来。 暖阁外守着许多人,沉鱼仔细瞧着,他们不仅是长乐宫的宫人,连同椒房殿的宫人也在,除此之外,还有她母亲身边的人。 沉鱼心底明了,便看向常在薄太后身边侍奉的掌事宫女合欢,道:“姑姑,今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合欢笑笑,温言道:“不过是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来陪太后说话,二娘子可要进去?” “是有件事,倒也不是那么要紧。若是不方便……” 沉鱼话还没说完,便听得里面传来薄太后的声音,道:“合欢,可是沉鱼回来了?” 合欢赶忙回话,道:“正是呢。” “让她进来罢。”薄太后道。 合欢道了声“诺”,又朝着沉鱼使了眼色,低声道:“二娘子,请罢。” 沉鱼点点头,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 暖阁的正中间放着只铜炉,里面燃着炭火,偶尔发出“哔啵”的声响,是炭火烧裂了果子壳,而果子的香气也就瞬间溢出,填满了整个屋子。 因为关着门,暖阁中微微有些昏暗,到处都泛着暖暖的橘黄色,让人看不真切,却又无端觉得温暖。这是长辈居所所特有的味道。 薄太后斜靠在罗汉床上,傅婠坐在她身侧,皇后则坐在罗汉床旁边的矮凳上,如百姓家的女眷般闲谈着,全然不似往常庄严端丽的模样。如果不说,几乎没人想得到她们会是整个大汉最尊贵的女人。 她们正是年华最好的颜色,如花朵般风姿绰约。如果可以,沉鱼真希望她们一直这样美好下去,不必感受命运所带来的痛苦和挣扎。 薄太后朝着沉鱼招了招手,道:“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沉鱼点点头,快步走过来在她们面前站定,又规规矩矩的朝着众人行了礼,方寻了处角落坐下来。 傅婠自她进来,目光便一直跟着她,见她还算懂规矩,心里才略略舒了一口气,假装不在意似的看向别处。 薄太后笑着摇摇头,道:“今日回来的倒早。” 沉鱼道:“是周太傅有事,这才放了我们早回来。” 薄太后微微颔首,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暖着,道:“往哪儿去了?” 沉鱼一怔,老老实实答道:“从德阳殿回来时,我去了一趟博望苑。” 薄太后“唔”了一声,与傅婠、皇后视线交汇了一瞬,道:“恒之还好吗?” 沉鱼不明就里,只认真答道:“远远瞧着倒还好。” “他昨日犯了错,你可知道?”薄太后又问。 “知道。”沉鱼答着,见傅婠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忙补充道:“也不全知道。” “怎么说?”薄太后笑笑。 “我只听说昨日舅父罚了他,旁的便不知道了。” 薄太后点点头,道:“哀家听说,是陈丞相上书历数了他的过错。哀家倒不知道恒之怎么会得罪了陈丞相,沉鱼,你觉得呢?” 沉鱼抬起头来,道:“我觉得,他定是有别的缘由。” 傅婠道:“你又知道了?” 沉鱼看向她,道:“他是储君,行事端正,不会有过错。” “扑哧”,薄太后轻笑一声,看向傅婠,道:“我们沉鱼心里是有数的。” 皇后笑得温婉,道:“这孩子说的好啊。” 傅婠面上却有些凝重,只微微垂了眸,不发一言。 “你可想进去瞧瞧他?”薄太后问道。 “母后……”傅婠不由开口。 薄太后却不为所动,只含笑望着沉鱼。 沉鱼道:“想,只是皇帝舅父说了,是不许人探望他的。” 傅婠心底一沉,将唇抿得更紧。 薄太后笑笑,道:“你去罢,没人敢拦你了。” 沉鱼一喜,道:“多谢外祖母。” 薄太后道:“去罢,哀家和你母亲、你舅母还有事情说呢。” 沉鱼听了,赶忙行礼退了出去。 第10章 婚约 鸢尾和桔梗见沉鱼出来,忙迎上来,道:“二娘子怎么进去了这么些时候?陈嬷嬷已炖好了鸡汤,正等着二娘子回去起锅呢。” 沉鱼道:“不吃了,我去瞧瞧傅恒之去。” 鸢尾一愣,道:“可陛下不是说……” 桔梗同时道:“那鸡汤怎么办?” 沉鱼头也不回,只道:“鸡汤带着,我有法子进去了。” 鸢尾和桔梗不敢迟疑,忙领了她的吩咐,一个跟着沉鱼,一个忙不迭的去端鸡汤了。 * “傅恒之,我来看你了!” 沉鱼猛地将寝殿的门推开,冷风“嗖”的灌进来,直吹得傅恒之身上一紧。 他挣扎着爬起来,道:“你怎么来了?” 沉鱼赶忙关了门走到他近旁来,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当真被打了三十大板?” 她说着,便伸手去试他的额头,他却险险避开,玩笑道:“那还有假?也就是我,若是换了你这个小身板,早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沉鱼见他还有心思说大话,也就略略安下心来,道:“得了,你快躺下吧,没得晃得我眼睛疼。” 傅恒之缓缓趴下来,道:“你还没说呢,你怎么进来了?” 沉鱼随手拿了桌子上一个苹果削着,道:“我去求了外祖母的恩典,自然没人敢拦我。” 傅恒之点点头,道:“算你有良心。” “吃吧。”沉鱼没理他,只递了片苹果给他。 见他笑嘻嘻的吃着,她忍不住问道:“你昨日……是为了我吗?” “什么?”傅恒之抬起头来。 “没什么。”沉鱼道:“以后别这样了。” 傅恒之一愣,转而笑着道:“你想多了,是我自己得罪了人,我与陈丞相本就政见不合,不关你的事。” 沉鱼翻了个白眼,道:“就知道你嘴硬。” “怎么?感动了?”他贴近了她。 沉鱼向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道:“呸,少臭美了。” “那就是还惦记着二弟,贼心不死呗。” “你可闭嘴吧!”沉鱼恨恨的将一片苹果塞到他嘴里。 傅恒之吃着苹果,不觉唇角勾起,道:“你别说,这苹果真不错。” “那还堵不住你的嘴。”沉鱼没好气道。 傅恒之突然直直看着她,连嘴里的苹果都忘了嚼,半晌,他开口道:“姜沉鱼,你什么时候会削苹果了?” 沉鱼一怔,突然忘了这个时候的她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削苹果这种事是上一世她嫁给傅言之之后才学会的。 她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得傅恒之恍然大悟道:“姜沉鱼,你为了傅言之,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道:“没出息。” 沉鱼否认道:“不是他。” “嗯?” “我学着削给外祖母吃的。” 傅恒之听着,倏尔一笑,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我们沉鱼就是孝顺。” 沉鱼推开他的手,道:“你吃吧,我回去了。” “这么快?” 傅恒之挣扎着就要起身,沉鱼正想伸手扶他,却见他突然面色一白,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沉鱼大惊,赶忙去抱他,却发现他全身滚烫,手脚都微微的颤抖着,面上满是冷汗,连鬓角都湿漉漉的贴在了脸上。 “来人啊!传太医!”沉鱼冲着门外大喊。 鸢尾跑进来一看,吓得愣在了门口,道:“二娘子,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沉鱼顾不得和她多言,只大声道:“快找人去传太医!” “已有人去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12节 “你快去打盆热水来,再找些干净帕子来,要快!” “诺!”鸢尾答应着,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 傅恒之此时微微有了些意识,轻声道:“别怕。” “嗯”,沉鱼点了点头,见他脸上稍微好看了些,才将怀中的他放下来。她刚要抽身去拿茶水,他却猛地拉住了她的手。 “别走……” 沉鱼只当他是想念皇后了,便安慰道:“我这就差人去请皇后娘娘,等你睁开眼就能看到她了。” “姜沉鱼……别走。” 沉鱼的瞳孔猛地一缩,等她回过身来,他已沉沉的昏睡过去了。 沉鱼的心脏剧烈的跳着,半晌,才略略平复下来。 也许是她想多了。 她望着他的脸庞,道:“是我想多了,对不对?” 他当然不会开口,只是眉头微微皱起,想来是身子不适,睡得也不踏实。 * 不知过了多久,沉鱼才微微转醒。 外面传来馥郁的桂花香气,沉鱼皱了皱鼻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如今,她正趴在床沿上,全身酸痛得厉害,几乎动弹不得。 她这才想起来,昨日傅恒之病着,她守了他一夜。 “傅恒之……” 她心里一动,赶忙抬眼去看他,只见他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唇角含着笑,见她醒了,便笑得越发肆意。 “笑得和傻子一样。” 沉鱼嫌弃的看着他,艰难的坐直了身子,活动着脖子和筋骨,随口道:“你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 傅恒之说着,很轻快的坐起身来,道:“你守了我一夜啊。” “哦。”沉鱼淡淡道。 傅恒之却笑得越发会心,道:“你关心我?” “哦。”沉鱼答着,突然警惕的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聊嘛。”傅恒之笑着跳下床来,帮着沉鱼舒展筋骨,道:“你别硬来。” 沉鱼推开他,走到一边活动着,道:“我知道。” 傅恒之道:“刚才母后来过了,见你还睡着,我便没叫你。” 沉鱼点点头,全然没在意。 “她说……”傅恒之顿了顿,小心翼翼的忖度着沉鱼的脸色,道:“她说,祖母让我们两个定亲。” 沉鱼心里一“咯噔”,面上却还保持着如常的神色,道:“外祖母不是早就有这个意思了么?你不必放在心上,她老人家也就是随便提提。” “这次不一样。”傅恒之道,“昨日祖母传了姑母进宫,已商议过此事了。” “阿娘答应了?” “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 傅恒之见沉鱼松了一口气似的,忙道:“怎么,你不愿意?” 沉鱼紧抿着唇,没有开口。 傅恒之心里一急,赶忙走过来,道:“你若是不愿……” “傅恒之。”沉鱼突然看向他,道:“你对我如此,是因为这个莫须有的婚约吗?” 傅恒之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得沉鱼郑重道:“傅恒之,你不必这么做的。” 傅恒之眸光一寸寸的黯下去,静默许久,反而轻佻一笑,道:“姜沉鱼,你脑袋笨,眼睛也瞎了?” 沉鱼面上染起三分愠怒,正要开口骂他,却听得他认真道:“我待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怎么样,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第11章 婚约(二) 沉鱼猛地抬头看向他,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告白都如此理直气壮,霸道的让人无奈,却又惊心动魄。 他的眼睛像是被她的目光刺痛,很快垂了下去,道:“算了,你……就当没听过。” 他说着,倒了盏果子茶给她,道:“先喝口茶润润喉咙,我命人去传早膳,你饿了吧?” 他尽量表现得如往常一般,可沉鱼发现他端着茶盏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在她接过茶盏的一瞬间,手指轻轻擦过他的手,他便全身都紧张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僵在了原地。 他尽力掩饰着情绪,夺步走了出去。 “傅恒之!”沉鱼赶忙唤他。 他却只是脚下顿了顿,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沉鱼颓然的坐下来,冷风灌进来,总算让她清醒了些。 傅恒之喜欢她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他们虽是青梅竹马,可上一世她的心思却全在傅言之身上,这一世她更是绝了情爱,只想安稳度日。 除此之外,便是想帮傅恒之逆天改命,让他活下来,不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她本以为她和傅恒之之间只是兄妹之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没想到,傅恒之竟然喜欢她! 这实在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经过上一世,她早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他的喜欢,她受不起…… 沉鱼想着,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鸢尾见她出来,赶忙为她披上了披风,道:“太子殿下说了,请二娘子用了早膳再回去。” “不必了。”沉鱼低低叹息了一声,道:“走罢。” “诺。”鸢尾答着,随她一道走了出去。 * 沉鱼出了博望苑,没走多少时候,便迎面撞上了傅言之和周姒。 两人见她走过来,都停住了脚步。 周姒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小心翼翼道:“姜二娘子,太子殿下的身子如何了?” 沉鱼见状,只淡淡道:“我累了,先回宫去了。” 周姒面上有些讪讪,只得让开一条路来。 傅言之没说话,只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要走,才突然开口道:“今日为何不去读书?” 沉鱼道:“我有要紧事。” “姜沉鱼,你知不知道周太傅为了你……” “不知道。”沉鱼看向他,道:“你也不必告诉我。” “你……”傅言之猛地甩袖,道:“不可理喻!” 沉鱼嗤笑一声,道:“你除了这四个字,还会说什么?傅言之,你连斥责别人都如此无趣,你说我当初怎么会喜欢你的?” 傅言之脸色难看的厉害,却只是绷着唇,再说不出一个字。 周姒担忧的望向他,道:“二殿下……” 沉鱼懒怠看他们这副模样,便拂袖离开了。 * 回到永乐宫中,沉鱼立即修书一封,道:“此信务必送到母亲手中,要快。” 鸢尾少见沉鱼如此严肃的神情,更何况此事事关傅婠,便更是不敢疏忽,忙道:“二娘子放心,奴婢即刻便出宫去。” 沉鱼点点头,便闭着眼睛倒在了床上。 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不知道是因为刚做完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还是因为得知了傅恒之的心意。 她如今这样,与傅言之又有何区别呢? 光明正大的享受着傅恒之的好,却又不肯接受他的感情,甚至不敢承认他对自己的好不过是因为喜欢,而非什么青梅竹马的感情。 他对她的爱,与她上一世对傅言之的爱根本没什么区别,也无所谓高低,不是吗? 不可以…… 她得早点斩断这感情才行。 沉鱼暗暗下定决心,正想着,便听得门外传来傅行之和傅维昭的声音。 “沉鱼,你在吗?”傅行之在门外轻声道。 沉鱼心烦意乱,正想装作不在糊弄他,便听得傅维昭道:“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进去看看便是了。” “维昭!” 傅行之话音未落,便听得门“砰”的一声巨响。 傅维昭推开门走了进来,见沉鱼躺在床上,不觉讥讽道:“原是在这里偷懒,我就说她没那么好心。” 傅行之赶忙赔罪道:“沉鱼,你别生气,维昭她不是有意的。” 沉鱼懒懒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没好气道:“说吧,什么事?” 傅维昭斜靠在窗边,眼睛只看向窗外,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傅行之倒是笑呵呵的走到沉鱼身边坐下来,道:“听闻你去照顾大哥了,他可还好?昨日听闻他烧了一夜,整个太医院都惊动了,闹得人仰马翻的。” 骤然听旁人提起傅恒之,沉鱼不觉面上一红,道:“他没事。” 傅行之佩服道:“我就说,沉鱼是福星,只要你在,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表妹不善(重生) 第13节 沉鱼低声道:“我才不是什么福星呢。” 只怕是……灾星。 傅维昭冷笑一声,道:“六哥,救治好大哥是太医院的功劳,关姜沉鱼什么事?” “你懂什么?”傅行之反驳道:“若没有沉鱼照顾,只怕大哥也不能这么快好的。” “她照顾?她昨日和二哥好,今日又去招惹大哥,我真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闭嘴!”傅行之急道:“沉鱼,你别理她,她就是孩子气。” 沉鱼却难得的没开口,半晌方站起身来,掠过傅维昭身边时淡淡道:“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离他们远远的。” 傅维昭瞳孔一缩,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沉鱼冷冷看向她,道:“字面意思。” “你……” 傅维昭还要再说,可不知为何,望着沉鱼的眼睛她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从前沉鱼的眼神不是这样的,她被保护得很好,眼里从来只有骄纵,哪怕是不开心,也比人家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可现在……这眼神冷得让她害怕。 傅行之赶忙走过来,将傅维昭挡在身后,温言道:“沉鱼,你去哪儿?” “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那我陪你。” “不用。” 沉鱼说着就要走,却见合欢走了过来,行礼道:“二娘子,太后娘娘说卫大将军回来了,今日晚上陛下要设宴招待呢,还请二娘子早做准备。” “卫大将军回来了?”傅维昭突然挤了出来。 傅行之跟在她身后,也走了出来。 合欢微一愣神,便从容道:“六殿下和公主殿下也请准备着,晚上是家宴,也不必太过拘谨。” “不惑……卫家其他人也来吗?”傅维昭问道。 合欢笑着道:“陛下赐宴,大约都会到场的。” 傅维昭面上一喜,很快低下了头去。 沉鱼道了声“多谢合欢姑姑”,见合欢走了,方才缓过神来。 傅行之催促道:“沉鱼你说,想去哪里走走?” 沉鱼摇摇头,道:“我累了,不去了。” “哦。”傅行之眼中有些黯然,却还是应了。 见沉鱼要进房里去,才赶忙叮嘱道:“那你好好歇着,夜里风凉,你多穿点。” “知道了。”沉鱼话音一落,便将门紧紧的关上了。 傅维昭“啧啧”道:“六哥,不知道的还以为姜沉鱼才是你亲妹妹呢。” 傅行之道:“维昭,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傅维昭见他急了,才哄他道:“我说着玩的,六哥别当真便是了。” 傅行之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沉鱼不在姑母身边,我们自该多照拂她。” 傅维昭听惯了他说的大道理,便捂着耳朵一路小跑着去了。傅行之见状,也赶忙追着她走了。 * 这么快! 沉鱼没想到,卫伉这么快就回来了。 上一世也有这场家宴,可具体是什么时候,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只知道这是一场君臣之间再平常不过是宴席,君主封赏臣子,臣子表达忠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看来,倒是她在皇后生辰之前唯一的机会了。 她要借此机会好好看清楚,卫伉到底有没有谋逆之心。 若是有,那她便只能设法保全傅恒之,若是没有……那她便要查明,到底是谁要设计陷害他,设法挽回这败局。 沉鱼想着,不觉将指甲掐入了手掌心。 她要傅恒之活着,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活着! 第12章 家宴 入夜,沉鱼便随着薄太后一起朝着长定殿走去。 薄太后歪在轿辇上,身上盖着银鼠皮毯子,手中则捧了一只铜手炉,她气定神闲的望着面前的道路,幽幽道:“哀家是老了,十月的天气都遭不住了。” 合欢走在她身侧,道:“太后说得哪里话?今年是格外冷些,饶是奴婢也受不住呢。” 薄太后笑笑,回头看向沉鱼,她着了一身葱绿色的宫装,那颜色娇俏好看,正衬得她玉雪可爱,只是太单薄了些。 “去吧,把这个拿给她,没得冻着了,她母亲又要来同哀家闹。” 合欢接过铜手炉,道:“太后最疼二娘子。” 薄太后道:“是这孩子招人疼。” “太后说的是。”合欢说着,便去把铜手炉拿给了沉鱼。 沉鱼接过铜手炉,只觉心头一暖。 她深深的望着薄太后的背影,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外祖母失望了。她一定会如她老人家所愿,一生平安喜乐。 * 长定殿前的白玉石阶上,正站着三个人,他们说笑着,那样的自由和爽朗,仿佛这里不在宫墙之内,而在千万里外的大漠。 沉鱼一眼便认出了为首的那人,大将军卫伉。他四十岁上下,生得威风凛凛,自带着疆场上的杀伐果决,令人望而生畏。 站在卫伉身侧的是他的副将苏建,而与他们交谈甚欢的,便是傅恒之,他是卫伉的侄子,素来卫伉也最疼他。 沉鱼面色一沉,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如往常一般走到薄太后身边扶她下轿辇。 薄太后望着傅恒之的方向,道:“你们年轻人贪玩,不必陪哀家。” 沉鱼撒娇道:“我就爱陪着外祖母,哪里都不肯去的。” 薄太后笑笑,目光却凝在那个方向,道:“哀家看不清楚,你帮着哀家瞧瞧,站在卫伉旁边的那人是谁?” 沉鱼道:“是苏建将军。” “唔。”薄太后点点头,道:“走罢。” 沉鱼道了声“是”,便陪着薄太后一起向前走去。 卫伉等人见是薄太后来了,赶忙走上前来行礼。 薄太后看向卫伉,道:“卫将军辛苦了。哀家听陛下说起过,这仗打得很漂亮。如此,倒可保我大汉边境十年安稳了。” 卫伉赶忙道:“臣愧不敢当,太后谬赞。” 薄太后点点头,又看向苏建,道:“这位是苏将军罢?哀家久居深宫,倒不大认得。” 苏建恭敬道:“是。末将苏建,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罢。”薄太后淡淡开口,又看向傅恒之,道:“恒之,伤可好些了?” 傅恒之下意识的看了沉鱼一眼,见她低着头,只得道:“已好多了,多谢祖母惦念。” 薄太后笑着道:“果然是年轻人,年轻真好啊。这里风大,哀家这把老骨头可遭不住喽。” 她说着,便径自朝着大殿走去。 卫伉等人见状,赶忙行礼道:“恭送太后。” 沉鱼见状,也跟在薄太后身后朝着大殿走去。 “沉鱼!” 傅恒之低声唤她。 沉鱼脚下一顿,却没有停留,只急急走到薄太后身侧,甜甜道:“外祖母,我陪你。” 薄太后见她气息不稳,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只笑着摇摇头,便由着沉鱼去了。 * 大殿之中已坐了不少人,沉鱼陪着薄太后走到座位上坐好,才开始细细打量。 正中自是陛下和皇后的位置,他们如今都还没到,陈婕妤、王美人、栗美人等嫔妃倒是都到了,见薄太后来了,便都过来见了礼。 大殿左侧坐着各位皇子、公主,右边则坐着卫伉的家人,他夫人魏氏、长子卫不惑、次子卫不疑、女儿卫兮月都已到了。 这些人于沉鱼来说,都不算生面孔,只是隔了两世再见,难免还是生疏了些。更何况,他们在上一世都没活过明年春天。 正想着,便见傅行之走到沉鱼身旁坐着,道:“你不闷吗?” “不闷。”沉鱼心中有事情压着,自然没心思玩乐。 傅行之“哦”了一声,道:“我觉得闷,不若我坐在这里,你陪我说说话?” 沉鱼笑着道:“维昭呢?” 傅行之努了努嘴,道:“她啊,一见到卫不惑便走不动路了。” 沉鱼不解,顺着傅行之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傅维昭正站在卫不惑面前,低眉说着话,显得很局促似的,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维昭她……” 傅行之笑笑,低声道:“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她要生气的。” 沉鱼会意道:“我谁也不说。” “嗯!” 傅行之含笑望着沉鱼,突然他眼前一暗,只见一双云锦纹的靴子出现在他面前,他顺着靴子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傅恒之正站在他身前,眼眸阴沉而晦暗,神情复杂得让人摸不透他的心绪。 傅行之下意识的便觉得心头一沉,尴尬一笑,道:“大哥!” 表妹不善(重生) 第14节 傅恒之没说话,只是紧抿着唇,目光却死死的落在沉鱼身上。 沉鱼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睑,道:“你不去和卫大将军说话,来这里做什么?” 傅恒之挤在傅行之和沉鱼中间坐下来,道:“我若再不来,只怕就要孤独终老了。” 傅行之不解的看向沉鱼,沉鱼触到他的目光,也只能摇摇头。 “沉鱼……” “有什么话,等宴席结束再说吧。”沉鱼开口道。 “好。”傅恒之应了,挣扎着看了沉鱼一眼,便利落的站起身来,淡淡道:“行之,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 “啊?”傅行之一愣,道:“我刚来呢。” 傅恒之却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拖着他离开了。 沉鱼叹息着摇摇头,却顾不得思索傅恒之的小性子,她将目光移到卫伉一家身上,只见他们其乐融融,正高高兴兴的叙着话,苏建坐在卫伉下首,态度极是恭谨,没有半分逾越。 上一世,沉鱼和苏建只有过几面之缘,她记得苏建出身贫寒,是卫伉一手带起来的,甚至还救过卫伉的命,对卫伉很是忠心。 卫伉死后,他倒是未受牵连,许是因为皇帝舅父还用得着他,才故意留了他一条命。不过他忠厚有余,能力却是平平,只能勉强守成而已。后来匈奴卷土重来,皇帝舅父被逼的没了办法,这才派了傅维昭去和亲。 沉鱼正想着,便见陛下和皇后款款走了进来。这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到陛下。 “舅父!”沉鱼笑着站起身来冲到陛下身边,玉立亭亭。 陛下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仔细打量着她,道:“这些日子事忙,算来倒有许多日子没见咱们沉鱼了,又长大了,人也生得更标致了。” 皇后赔笑道:“可不是?沉鱼肖似婠婠,等再长大些,怕是整个京城女子都要相形见绌的。” 陛下笑笑,道:“那可不能别便宜了别家儿郎。” 皇后道:“臣妾也正有此意呢。” 两人一唱一和的说着,沉鱼只觉双脸绯红,道:“舅父、舅母又取笑沉鱼。” 陛下笑着道:“朕疼爱沉鱼还来不及呢?如何会取笑?” 皇后亦道:“正是。” 两人说着,相携着入了座,沉鱼则坐在薄太后与陛下之间,众人都知道薄太后和陛下疼她,便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陈婕妤和王美人都颇艳羡的望着她,只有栗美人望着别处,眼角眉梢满是不屑,全然不理会这边的光景。 沉鱼知道,她自恃宠爱,便以为可以长久,却未曾想到,帝王之家从来最见不得“长久”二字。 她不觉看向傅行之和傅维昭,他们尤自嘻笑着,全然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会和他们开怎样的玩笑。 傅恒之见沉鱼望着傅行之,不觉紧皱了眉头。 傅言之坐在他身侧,亦是紧抿了唇,一盏接着一盏的饮着酒。 陛下看着两个儿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太子,你可有什么不满之处?” 傅恒之微一愣神,赶忙站起身来,道:“儿臣不敢。” 陛下冷笑一声,道:“不敢?朕看你胆子倒大得很。” 皇后赶忙站起身来,道:“陛下,都是臣妾管教不严……” “此事与你无关。”陛下拂手让皇后坐下,只眼眸阴沉的看着傅恒之,道:“今日卫爱卿大胜还朝,你到底有何不满?为何沉着脸?” 傅恒之恭敬道:“父皇福泽庇佑,舅父大胜还朝,边境百姓可安享太平,儿臣又怎会心生不满?儿臣如此,是因为恨自己不能为国尽忠,不能对父皇尽孝,反而肆意做下错事,实在是自责万分!” 陛下倒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觉怔怔,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儿臣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薄太后听着,不觉笑道:“陛下,恒之这孩子也算是有心了。” 皇后亦赔笑道:“他既知道悔改,便还不算错得太过。臣妾定会好好教导他的。” 陛下这才道:“今日便罢了,若是他日再犯,定得重罚!” 卫伉打圆场道:“太子殿下有此心,是陛下之福,更是百姓之福呐!” 陛下笑笑,道:“他懂什么?让爱卿见笑了。似爱卿这般忠肝义胆,才是大汉之福!” “臣不敢当。”卫伉说着,低头捧起酒盏来,道:“臣敬陛下!” “好!”陛下说着,亦捧起酒盏来,一饮而尽。 总算是宾主尽欢,而傅恒之也趁机坐了下来。 沉鱼见傅恒之无事,提着的心才松了一口气,上一世她从未这样在意过傅恒之,如今细细瞧着,他行事虽恣意,才思却很是敏捷,他若是将来做了皇帝,只怕并不比傅言之的手段差,但好在他胸怀坦荡,这一点便是傅言之远远不及的了。 沉鱼想着,不觉有些出神,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薄太后道:“说起来,沉鱼的及笄礼还请皇后费心了。” 皇后起身道:“母后放心,臣妾定给沉鱼办得热热闹闹的。” 薄太后慈祥的望着沉鱼,道:“这孩子命苦,爹娘不在身边,凡事咱们不得不多担着些。哀家只盼着她将来嫁个好人家,也就放心了。” 陛下看向沉鱼,道:“等沉鱼及笄了,朕便给她指门好亲事,让母后放心。” 薄太后道:“这孩子明年便是要出宫的,哀家真是舍不得……” 陛下笑笑,道:“这有何难?若是沉鱼嫁进宫里来,母后不就可以如现在一般,日日相见了吗?” “父皇!”傅恒之猛地打断了他。 陛下眉头一皱,道:“你干什么!” 傅恒之抬起头来,目光坚毅,道:“儿臣愿娶沉鱼为妻!” 第13章 求娶 王美人给傅言之使了个眼色,傅言之微别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猛子站起身来,道:“父皇,儿臣愿求娶沉鱼!” “沉鱼不愿!”沉鱼下意识的拒绝。 傅言之一怔,笔挺的背脊僵了僵。王美人也不觉诧异,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傅恒之回过头来看向他,眼底一片寒凉。 傅言之倏的抬起头来,与傅恒之对视着,没有半分退却之意。 傅行之见状,也缓缓起身,道:“儿臣……儿臣也愿……” “住口!”陛下恨道:“你也要添乱?” 傅行之一愣,不安的看向栗美人,见她瞪了自己一眼,赶忙缩回目光,却迟疑着不肯让步,道:“是……” 栗美人气得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才多大年纪?就懂什么是求娶?什么是夫妻?” “我……我懂。”傅行之结结巴巴道。 栗美人还想再骂,皇后赶忙拦下她,道:“栗姬,孩子们胡闹,你也要胡闹吗?” 栗美人听着,本想反驳几句,却瞥见陛下脸色不善,这才悻悻的闭了嘴,道:“臣妾不敢。” 陛下冷笑道:“你知道不敢,他们几个可不知道!” “儿臣不敢!”三人齐声道。 卫伉知这是天子家事,自己不便在场,便起身道:“陛下,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苏建和卫夫人等人也赶忙站起身来,道:“臣等告退!” 陛下挥了挥手,道:“好啊,朕的儿子们真是出息了!” 薄太后见卫伉等人都退了下去,方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沉鱼这孩子好,哀家瞧着都喜欢,也难怪他们了。陛下还请息怒罢。” “母后,他们实在放肆!” 薄太后轻笑一声,道:“陛下倒不如问问沉鱼的意见,若是沉鱼也有此心,倒好过咱们乱点鸳鸯谱了。” 她说着,看向沉鱼,道:“好孩子,别怕,外祖母和你舅父给你做主呢。” 此话一落,众人的目光便都齐刷刷的看向了沉鱼。 沉鱼早就想开口,只是碍于卫伉等人在,怕让陛下失了脸面,如今听薄太后如此说,便站起身来,她朝着傅恒之看去,只见他眼中满是期冀,可到底,她是要辜负他了。 她心底一沉,郑重的朝着陛下一拜,道:“舅父,沉鱼不能,也不愿!” “姜沉鱼!”傅恒之忍不住唤道。他本是满怀希望,如今却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只觉彻骨冰寒。 “为何?”陛下也有些诧异。 沉鱼避过傅恒之的目光,道:“沉鱼年岁尚轻,只想回到父母身边后好好尽孝,并未想过要嫁人。更何况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沉鱼不敢妄言。” 陛下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好孩子,这才像个知礼的孩子说的话。” 他说着,看了看薄太后和皇后,道:“不愧是母后教出来的孩子,倒比朕这几个皮猴子强多了。” 薄太后笑笑,不觉多看了沉鱼一眼,道:“不是哀家教的,她啊随她母亲。” “是,婠婠最重礼教。”陛下笑着道。 宴席的气氛这才略略缓和下来,沉鱼最后看了傅恒之一眼,便垂下了眸子。 她这辈子,就算是终身不嫁,也绝不要再卷入帝王家了。 * 卫伉等人已离开,这宴席也就没了持续的必要,众人又说笑了一阵,便各自散去了。而方才发生的一切,被陛下归结为“孩子家意气用事”,也就草草盖过了,没人再放在心上。 沉鱼本以为今晚的事已告一段落,直到听到寝殿外传来傅恒之的声音,她才头痛的冲门外喊道:“你来干什么?” 傅恒之道:“你说过,宴席之后有话对我说。” 那是骗你的,你懂不懂啊? 沉鱼无奈的爬下床,勉强理了理衣衫,不情不愿的开了门,道:“进来吧。” 傅恒之没客气,径自走了进来,靠着桌边坐下来,倒了一盏茶喝,道:“说吧。” “什么?” “你为何不愿嫁给我?” 沉鱼双手环臂,靠在门边,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不愿进宫。” 表妹不善(重生) 第15节 “可凭着你的身世,除了皇家,便只能嫁到世家,宅门幽深,并不比皇家好。” 起码不会丧命…… 沉鱼腹诽着,道:“我没想那么多,若是能一生平安顺遂,不嫁也没什么。” “若是我说,我能护你一生呢?”他灼灼望着她。 “世事无常,没人能护得住谁,这世上也从来没有什么万全之策。”沉鱼叹息道:“更何况,你现在该想的不是这个,是你舅父。” “我舅父?”傅恒之不解。 沉鱼幽幽望着他,道:“你说,他会不会谋反?” “姜沉鱼,此话不能乱说!”傅恒之认真道:“会要人性命的!” 沉鱼仔细望着窗外,见外面没人,才走到他近旁坐下来,道:“我自然不会乱说,我只问你,依着他的性子,他会不会……” “不会。”傅恒之斩钉截铁,道:“舅父是忠臣,他一生所愿不过是为了边境安稳,绝不会做叛国之事。” “不是叛国。”沉鱼看着他的眼睛,道:“那谋反呢?他会不会因为功高盖主,便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呢?” “沉鱼,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为何会如此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沉鱼道。 傅恒之道:“我相信舅父不会。” “为何?” “卫家虽是世家,却早已没落,若非父皇看重舅父的才能,又娶了母后为后,卫家根本不可能翻身。舅父和母后皆是知恩图报之人,绝不会做对父皇不敬之事。” 沉鱼听着,缓缓点了点头。 “你可信我?”傅恒之道。 “我信。”沉鱼答道。 她蹙着眉头,仔细的思索着,若卫伉没有谋反,那么,便是有人陷害他了。可是,谁会陷害他呢?谁又能陷害他呢? 苏建! 沉鱼猛地抬头,是啊,卫家倒台后苏建却毫发无伤,此事不是太蹊跷了吗? 她眯着眼睛,道:“你觉得苏建为人如何?他是否会背叛你舅父?” “苏叔叔不会。”傅恒之道,“他是重义之人,舅父信得过他。” “你呢?”沉鱼眸光熠熠,全然不像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娘所能拥有的眼神。 “我也信他。”他认真道。 他说着,转头看向她,道:“沉鱼,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沉鱼摇摇头,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空有结果,却不知原因。 为了让傅恒之安心,她只得勉强应付道:“水满则盈,月满则亏,祸福本就相依。卫大将军此次立了这样大的功劳,难免会生出什么心思来,就算是他没有,也难保身边人没有。我只是担心罢了。” 傅恒之望着她,突然轻笑一声,道:“我的沉鱼长大了,也会想这些事了。” 他说着,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旁人也就罢了,舅父不会的。至于他的身边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信得过。” “可你是太子,你母后是皇后,如今你舅父又立下大功,这岂不是烈火烹油……” 沉鱼话还没说完,他便捂住了她的嘴,笑吟吟的望着她,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沉鱼一把掀开他的手,大声道:“我没有……” “我说有就有。”他笑着道。 沉鱼没好气道:“随你便。” 傅恒之凑近了她,鼻息与她的鼻息缠绕着,让她忍不住微微战栗,连呼吸都忘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哈?”沉鱼睁大了眼睛。 “你是要嫁给我做太子妃的,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傅恒之笑着站起身来,勾了勾唇,道:“原是怕嫁给我不能富贵平安。你放心,你若嫁给我,我连你的头发丝都护得好好的。” “傅恒之,你是不是太自大了点?” “小爷天生如此,你才知道啊。”他说着,便头也不回的大步朝外走去。 “傅恒之!我不会嫁你的!” 沉鱼大声冲着门口喊着,可回应她的只有风声,再无其他。 沉鱼急急走了出去,可外面空落落一片,他早已不知哪里去了。 沉鱼叹了口气,正想回房里去,却见薄太后的寝殿中仍点着灯烛,似乎还没睡下。 她回寝殿中披了件薄衫,便朝着薄太后的寝殿走去。 * 夜凉如水,寝殿外并无旁人,这倒是极少有的事。 沉鱼只当是宫人们躲懒,也就未曾细想,径自走了过去。她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得里面传来薄太后的声音。 “若非哀家有意让沉鱼嫁给恒之,也不会和你说这些话。” “臣妾明白。母后是怕将来卫伉当真引来祸事,连累了婠婠和沉鱼。” “你明白就好。”薄太后淡淡说着,道:“你是个懂事的,卫伉也素来勤谨,哀家很放心。可卫伉今日做的事却实在逾越,陛下既说了是家宴,他又怎能带身边的副将一同前来呢?” “臣妾会和他说的。卫伉是臣妾看着长大的,他为人忠厚,许是将苏建看作了自个儿的兄弟,这才带了来,绝没有半点旁的意思。” “你这么想,哀家这么想,可旁人未必这么想,陛下未必这么想,就连那个苏建,也未必没有花花心思。”薄太后低叹一声,道:“哀家喜欢你们姐弟心思单纯,可如今恒之大了,你们若再这么单纯下去,只怕要惹祸的!” “臣妾知错,多谢母后提点。” “罢了,哀家乏了,你回去罢。若是再犯这样的事,哀家便要重新考虑沉鱼的婚事了。” “是。” 沉鱼在门外听得心惊动魄,听得皇后要出来,她赶快避到一边,免得被人发现。 直到皇后推门出来,脚步声走远了,她才略松了一口气。 沉鱼正要提步离开,却听得里面传来薄太后的声音。 “别躲了,进来吧。” 第14章 议亲 沉鱼头皮一麻,赶忙回过头来,规规矩矩的道了声“是”。 她缓缓走进屋子里来,里面点着朦胧的灯火,那烛火微微的泛着黄色,薄太后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衫,显得如梦似幻。 “外祖母,我……我睡不着。”沉鱼嗫嚅道。 薄太后笑笑,招手示意她过来,道:“哀家没怪你。” 见沉鱼走过来,她才继续道:“你这些日子变了许多,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变了?”沉鱼有些诧异,她分明掩饰的很好。 薄太后道:“变了许多,谨小慎微、行事周全、恪守规矩,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这样不好吗?我以为,外祖母会喜欢。” 薄太后摇摇头,道:“哀家的沉鱼,就该是飞扬恣意的,至于旁人喜不喜欢……”她轻笑一声,道:“管他呢!” 沉鱼不觉心头一暖,她失去薄太后的庇护许久,在受尽磋磨的上一世,早已忘了自己神采飞扬、明媚如春水的模样。现在,她要把一切都找回来,不再担忧未来如何,不再顾虑旁人如何,只要好好的活着。 痛痛快快的活一场。 她粲然一笑,道:“沉鱼明白了。” 薄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道:“明白了?” “明白了。” “那哀家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嫁到宫里来?” “我……” “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是你该考虑的东西,你该问的,是你自己的心。”薄太后说着,戳了戳她的心口,道:“今日宴席之上,恒之、言之、行之都说愿意娶你,那你呢?你想嫁谁?” 沉鱼坦然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绝不会嫁给傅言之。” 薄太后道:“你从前不是最喜欢言之吗?” 沉鱼道:“你若无情我便休,他既然心里没我,我也不要喜欢他了。外祖母,我不要强求,不要旁人怜悯,更不要我的夫君是因为权势、地位才娶我。” 薄太后轻笑一声,道:“拿得起放得下,你能看清这一点,倒是比大多数小女娘强多了。那行之呢?他是庶出,才没什么野心,等将来封个闲散王爷,便不必拘在皇宫之中了,乐得逍遥自在,如何?” “我只当行之是亲人,是挚友,却从未想过要嫁给他。” 薄太后点点头,道:“那恒之呢?你也只当他是兄长吗?” “我……” “恒之虽性子乖张,却有一颗赤诚之心。哀家瞧着,他眼里心里都是你,是把你当眼珠子一般疼惜的。而你,哀家看得出来,你心里也是有他的。否则,凭着恒之将来所要承担的责任,哀家也不舍得把你嫁给他。哀家知道,那个位置虽高,却极苦,可若是你们两个能彼此真心相待,也许那条路也就没那么苦了。” 沉鱼没说话,只是垂着眸,脑袋里激烈的思索着。 我心里有傅恒之?!我怎么不知道? “行了,你回去罢。明日还要上晨课,莫不可逃课了。今日周太傅又来与哀家哭诉过了,哀家听得脑仁疼,若是他明日再来,哀家也扛不住了。” “是。”沉鱼答应着,起身走了出去。 * 沉鱼几乎是一夜未眠,翌日一早便顶着一副黑眼圈坐在了德阳殿里。 周太傅瞧着她的模样自然感受不到半分欣慰,反而气得别过头去,整堂课都没多看她一眼。 昨日宴席上傅恒之等三人都说了要娶她,不消半个时辰,整个宫里便都传开了。因此,今日众人瞧着他们四个的目光便格外诡异,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议论,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似的。 周姒低着头,独自一个人坐在最前面,连周太傅与她说话,她都是神色淡然,提不起什么精神来似的。 表妹不善(重生) 第16节 而傅言之和傅行之就更别说,一整日都未见他们抬起头来过。只有傅恒之依旧如往常一般,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丝毫不怕旁人议论,不仅如此,他还时不时的转过身子来与沉鱼说话,好像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心悦沉鱼似的。 沉鱼捂着脸,尽量避开他的目光,直到周太傅说了“散学”,她才略松了一口气。 沉鱼刚要起身离开,便见傅言之已起身走了出去。 傅行之见状,也赶忙站起身来,只和沉鱼低声打了招呼,便低头匆匆离开了。 脸皮还真薄…… 沉鱼心里想着,却听得身后传来傅慎之的声音,“姜沉鱼,没想到啊。” “什么?”她转过头来。 “没想到,求娶你是件这么有风险的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沉鱼挑眉道。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瞧着二哥和六弟这副夺路而逃的模样好笑,你说,他们是不是怕旁人议论,说他们没有眼光?我看下一个要夺路而逃的,就是大哥了吧?” 傅慎之说着,便朝傅恒之的方向看去,可那座位已经空了,人也不知哪里去了。 傅慎之见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便越发讥笑起来。 “啪!”一个耳光摔在了他的左脸上。 傅慎之面色大变,指着沉鱼的鼻子,道:“姜沉鱼,你敢打我!你别以为你仗着……” “啪!”沉鱼一耳光摔在了他的右脸上,道:“我就是仗着外祖母疼我,就是仗着皇帝舅父宠我,你能奈我何?” “我可是皇子!”傅慎之气得浑身发抖,他虽非嫡子,却因着陈婕妤出身好、位份高,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如今被一个小女娘连着打了两耳光,他若是不打回来,只怕脸也不必要了。 他见周遭已围了不少皇子瞧着,便越发不管不顾道:“你不过是臣下之女,算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一脚踹在了地上。 “谁!”他捂着脸大声道。 傅恒之轻笑一声,蹲下身来,道:“小爷我,你待如何?” 他脸上虽是笑着,眼眸之中却像是淬了冰,盯得傅慎之冷汗直流。 “大哥,我……”傅慎之舌头打结,连话也说不清楚。 傅恒之嘴里轻咂,道:“你平素如何我管不着,可你如今口不择言,欺负到沉鱼身上,我便不得不管。你说,你是自己去长乐宫请罪,还是跪下来给沉鱼道歉,求她原谅你?” “大哥,我怎么能给一个女娘跪下道歉呢!” “女娘?”傅恒之抬头望向沉鱼,道:“她可不是寻常女娘,她……” 沉鱼被傅恒之看得脸颊绯红,她担心他再说出什么话来,便赶忙道:“人家是三皇子,我左右是不配他一跪的,此事还是让外祖母定夺罢。” 她说着,轻蔑的看了傅慎之一眼,道:“三殿下,我去找我的靠山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方才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她老人家。” 言罢,她转身便走。 傅慎之此时才知道闯了祸,发了急爬起身来,道:“姜沉鱼!我道歉,我道歉还不行吗!” “晚了。”沉鱼轻飘飘道,头也不回。 周姒站起身来,拦住了沉鱼的去路。 “怎么?你也敢插手我的事?”沉鱼斜睨着她。 周姒蹙眉道:“我自然不敢,只是我们今日既坐在一处读书,便算是同窗。二娘子可否看在这同窗一场的份儿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得议论道:“还是周娘子行事妥帖、处事公道。” “可不是?周娘子最是心善。” 傅维昭正要走,此时也不觉驻了足,朝这边看过来。 此事周姒尽得人心,姜沉鱼外强中干,只怕招架不住…… 她想着,不觉皱了皱鼻子,正要开口,却听得沉鱼冷笑一声,道:“周娘子这话说的很是。只是方才傅慎之对我冷嘲热讽的时候,周娘子怎么不站出来,替我主持公道?若是方才你站出来,我自然要敬佩你几分,可是现在……有失偏颇的话还是不要多言了吧。” 这话说得周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只得让开道路,由着沉鱼走了出去。 傅维昭眼中流过一抹诧异,看向沉鱼的目光也不觉复杂了几分。 傅恒之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正要抬脚走出去,却见周姒走上前来,柔声唤住了他,道:“太子殿下!” 傅恒之回过头来,道:“周娘子有何见教?” “不敢。”周姒担忧的看了傅慎之一眼,道:“还请太子殿下劝劝二娘子,她这样……只怕不好。” “她怎样了?”傅恒之反问道:“我倒觉得沉鱼如此处事最是干净利落。” 他说着,眸色一沉,道:“周娘子还是管好自己的事罢。” 言罢,他再不看周姒,便径自走了出去。 周姒眼圈一红,再也忍不住,忙掩面走了出去。 傅慎之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只觉心灰意冷。 谁不知道薄太后最是护短,这次恐怕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了,他想着,不觉吓得面色发青,全身发颤。 周遭的人瞧着他,都面面相觑。他们帮不上忙,只是在心底坚定了一件事:在这宫里,千万不能得罪姜沉鱼。 第15章 议亲(二) “沉鱼!姜沉鱼!” 傅恒之急急赶到沉鱼身边,道:“你怎么也不等我?” 沉鱼道:“我掐指一算,你今日很有些桃花运,我还是不耽误你了。” “什么桃花运?”傅恒之一脸茫然,道:“你胡说什么呢?” 沉鱼没解释,只继续往前走着,突然,她停下了脚步,一本正经道:“傅恒之,你说,想娶我就那么丢人吗?我就这么不值得人家喜欢?” 她双手抱臂,气鼓鼓的,脸颊都鼓得滚圆,看上去格外生动可爱。 傅恒之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沉鱼见他不答,只当是他默认了,便气冲冲的向前走去。 “哎,不是……”傅恒之无奈一笑,赶忙追过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沉鱼脚下不停,道:“我都知道!” 傅恒之笑着摇摇头,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认真道:“不管别人如何,我是真的喜欢你。知道吗?” 沉鱼望着他澄澈如秋水的眼睛,只觉得双颊滚烫,脑子里也“嗡嗡”的响个不停。 她强自道:“你敢说,你要娶我不是因为我阿娘的身份?不是因为外祖母疼我?不是因为……” “都不是。”他唇角勾着温润的笑意,整个眼里都是她的倒影,道:“我想娶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你。” “你……你不怕他们笑话你吗?喜欢我这样的人……” 他宠溺一笑,道:“你是怎样的人?” “霸道、嚣张、不学无术……” 她掰着指头数着,还没数完,便觉唇角一软。 她一惊,睁大眼睛瞧着,只见他正轻轻啄着她的唇。 他在吻她! 沉鱼回过身来,一把将他推开,睫毛扑簌簌的颤抖着,像是受惊的小兽,道:“你疯了!” 傅恒之眼里的笑意更浓,道:“你不是问我怕不怕旁人笑话吗?” “那你也不能……”沉鱼说不下去,只避过头去,这一次,她觉得全身都烫得厉害,像是发了烧。 “那这样。”傅恒之朝后退了一步,突然大声喊道:“我喜欢沉鱼!我傅恒之,喜欢姜沉鱼!” “你快住口!” 沉鱼跳起来去捂他的嘴,却被他一把揽在怀中。 傅恒之深深的望着她,道:“瞧,我不怕旁人笑话。” 沉鱼重重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她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那目光太深情,她承受不住。 沉鱼缓缓推开了他的怀抱,快步朝着前面跑去。 这一次,傅恒之没有追她,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一点点的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 跑进长乐宫里,沉鱼才停下了脚步。 她靠在墙上,粗粗的喘着气,不时的朝外看着。 陈嬷嬷走过来,关切道:“二娘子怎么了?这样冷的天,可不能靠在墙上啊,仔细着了凉。” “他有没有追来?” “谁?” 沉鱼摆摆手,道:“没人就好。” 陈嬷嬷扶她站起身来,取了帕子擦着她额头上的汗,低声嘱咐道:“长公主殿下来了,正在偏殿里等着二娘子呢。” “阿娘来了?外祖母可知道?” 陈嬷嬷道:“见过太后娘娘了,可长公主殿下说有事要单独和二娘子说,太后娘娘便没再过问了。” 沉鱼点点头,道:“我这就来。” 陈嬷嬷不放心,好说歹说的拉着她擦干净了额头上的汗才放她离开。 * 沉鱼脸上的汗早已干了,冷风扑簌簌的吹在脸上,脸上越冷,心里就越热。她的心脏“突突”的跳着,直到走到偏殿门口,都未能安静下来。 门“砰”的被打开,傅婠就站在她面前,面容平静的望着她,眼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表妹不善(重生) 第17节 半晌,傅婠才突然开口,道:“进来罢。” 言罢,便转身朝着里面走去。 沉鱼点点头,娇滴滴的唤了一声“阿娘”。 傅婠像是被雷击中似的,背脊僵了僵,才继续朝前走去,在主位上坐下来。 沉鱼走到她身边,歪在她身边坐下来,道:“阿娘来了许久了?” 傅婠道:“没有多少时候。你让鸢尾送信给我,定是有要紧的事,昨日天色已晚,我便只得今日来了。说吧,可是出了什么事?” 沉鱼抬起头来望向她,如果不是隔了一世,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知道在傅婠这副冷漠的面容之下,藏着的是怎样赤诚的爱女之心。 她坦诚道:“外祖母可和阿娘说过我的亲事?” 傅婠没想到她会问这件事,不觉眉头微蹙,迟疑道:“你知道了?” “前些时候就听说了些,昨日卫伉大将军阖家进宫了,宴席之上……提起了我的亲事,我便都知道了。” 傅婠抿了抿唇,道:“你不必在意,无论他们说什么,总有我在。只要我不点头,便没人能拿你怎么样。” “那阿娘的意思呢?要将我嫁给谁?” “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是要你自己决定。” 是了,阿爹、阿娘最在乎她的心意,否则上一世也不会同意她嫁给傅言之。 “那外祖母的意思呢?舅父、舅母的意思呢?” 傅婠叹了口气,道:“依着我说,婚嫁之事除了你自己的意思,旁人的意思都没那么要紧。” 沉鱼望着她,道:“阿娘说的是。” 傅婠明白,沉鱼自小不在她身边长大,与薄太后等人感情甚笃,自然不会不在意他们的意思。说到底,倒是造化弄人了。 她想着不觉心疼,便想要伸手去摸沉鱼的头,手伸到半空,还是放了下来,语气却和缓了几分,道:“母后心疼你,将你嫁到别家她总是不能放心的,便想让你嫁给皇子,她以为在她眼皮子底下,总没人能欺负了你。你舅父、舅母也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心里喜欢二殿下,可依着我的意思,倒希望你能嫁到普通人家去,就算真要嫁皇子,也不能嫁他……” “阿娘放心,我明白。” 傅婠见沉鱼灼灼看着自己,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如小鹿一般,不觉心软下来,道:“不是说二殿下不好,只不过……他野心太重,这野心不是你或者我们侯府能满足得了的。” 沉鱼惊诧于傅婠识人之明,便道:“那阿娘希望我嫁谁呢?” “我也就罢了。你外祖母看中了太子,你舅父、舅母也是很愿意的。” “那阿娘答应了?” “还没有。”傅婠道:“那你呢?你是否想嫁给太子呢?” “我当然不……” 沉鱼话还没说完,不知为何,脑海中竟浮现出傅恒之的眼睛,那是她此生,不,是两世加起来都未曾见过的眼神,深情而干净,让她几乎自惭形秽。 不知为何,那拒绝的话就这样哽在了喉咙里,竟无法再说出口了。 半晌,她才缓缓道:“我想让阿娘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想……” 傅婠点点头,道:“那就等你及笄之后再说吧。” “来得及吗?”沉鱼突然道。 傅婠轻笑一声,似是在笑她的孩子气,道:“有什么来不及的?” 沉鱼低下头去,想起即将到来的皇后的生辰,不觉攥紧了手指。 傅恒之,我要怎么救你呢…… * 翌日一早,傅维昭和傅行之便等在了沉鱼的寝殿门口,沉鱼看着天空蒙昧的颜色,只觉诧异得紧,道:“今日怎么这样早?是长乐宫的漏刻坏了吗?” 傅行之笑着道:“你昨日的晨课是没听吗?” “什么?” 傅维昭没好气道:“周太傅说他这几日有事,请了贺兰大人来为我们授课呢。” “贺兰大人?” 沉鱼一脸懵懂的看着他们两人,道:“哪个贺兰大人?” 这次不仅是傅维昭,就连傅行之都有些无奈,道:“沉鱼,咱们大汉朝还有几个贺兰大人啊?当然是贺兰止大人了。” “贺兰止……” 沉鱼正想着,却见鸢尾和桔梗都激动起来,争先恐后道:“二娘子,今日奴婢陪您去罢。” “就是那个‘风流倜傥,妄行不法’的贺兰止?”沉鱼恍然大悟。 “不然还能是谁?”傅行之道。 “真是他。” 沉鱼倒是一脸淡然,她仔细思索着,也许上一世他也为自己授过课,可当时她一颗心都在傅言之身上,实在是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贺兰止出身洛阳贺兰氏,却因是私生子,得不到家族半点照拂,年纪轻轻便离开家族,独自一人来长安闯荡。 他极为英俊,却生性风流,桀骜不驯,甫一到长安便如一颗巨星,照亮了长安的夜。一时间,他声名鹊起,不少达官贵人都主动与他结交。若他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他极有才学,无论经学、史学、诗文,甚至于政事上,都很有见解。因此,长安城早有传言,说他是管仲般的人物,迟早要位及人臣。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自陛下召见之后,便封了他为尚衣奉御,后来,他一路升迁,如今竟做到了太子少傅。世人说他以一己之力重立了贺兰氏的门楣,使世人只知长安贺兰,而不知洛阳贺兰氏。 沉鱼记得,皇帝舅父很器重他,到傅言之即位时,他已官居丞相了。 若是能结识贺兰止,即便不能查清卫伉谋反一事,也能设法保住傅恒之的性命。 沉鱼这样想着,眼眸不觉亮了亮,她随手在鬓边簪了一支珠钗,便急急起了身,道:“走罢。” 第16章 贺兰 德阳殿中已挤满了人,这是沉鱼读书数年来第一次见到的场景。除去原本来读书的皇子、公主,还有不少世家子弟也在其中,想来是为着贺兰止而来的。 “陈沅!你怎么也在这里?”有人知道陈沅上次被傅恒之责罚的事,忍不住道。 陈沅正坐在周姒身边,见有人问起,瞬间便红了脸,道:“陛下已准了我这些日子来旁听,你敢不准吗?” 那女娘笑笑,道:“我自然不敢,只不过你平素也不来,今日倒来了,我倒是很好气,陈大娘子是为了谁而来?” “你!”陈沅怒不可遏,又碍着众位皇子、公主都在,不敢发作,直气得浑身发抖。 沉鱼见状,倒也没说什么,只笑吟吟的走到自己座位旁坐了下来。 陈沅恨恨的看着那人,直到周姒拉她的衣袖,她才不甘心的坐了下来。 沉鱼翻着手中的书,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这书页上满满的文章道理,却没有一个字能教她留住傅恒之的命。 “这位便是姜二娘子吧?” 耳边传来男子的声音,这声音醇厚而低沉,很是好听。 沉鱼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众人都齐齐看着自己,而在大殿最前面,一个男子正含笑望着自己。 那男子身量挺拔,沉鱼已不算低,他瞧着倒要比沉鱼高出一个头去,他面若冠玉,眉目清朗,双眼狭长,鼻子高挺,唇薄而含笑,手中轻握着一把扇子,只站在那里便显得儒雅无比,更难得的是动作若行云,倜傥潇洒至极。 那人,便是贺兰止。 “是,学生是姜沉鱼。”沉鱼淡淡道。 她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唤她? 贺兰止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便道:“二娘子一定很好奇,我为何会唤你吧?那是因为我平素授课,从未有人似二娘子一般……浑不在意。” 沉鱼恍然,还未及开口,便听得陈沅道:“她一贯如此,读书从不肯下半分功夫,先生不必介怀。” “陈娘子慎言!”傅恒之冷声道,“沉鱼如何,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陈沅吃了瘪,只得悻悻坐下。 傅言之不动声色的捏紧了掩在衣袖里的拳头,面上却仍是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贺兰止笑笑,道:“各位不必急,姜二娘子到底作何想法,还是问问她本人较为稳妥。” 他说着,看向沉鱼,道:“二娘子不妨说说,你为何不肯认真听课?” 沉鱼眼眸平静,道:“我并非不肯认真听课,只是心里有些事难以开解,所以无法静下心来。” 贺兰止道:“这倒是实话,二娘子眉间微蹙,似是有心事。若是二娘子愿意,倒可说给我听听,也许我能为二娘子解惑也未可知。” 沉鱼张了张口,可触到傅恒之的目光,她还是住了口,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我想自己想通。先生的确比我多读许多书,可是很多事并不是读的书够多就可以开解的。” 贺兰止听着,不觉轻笑,道:“二娘子说的是。人常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今日难得我替周太傅授课,倒不如授些书本之外的东西。” 傅行之道:“先生要授些什么?” 贺兰止道:“各位都是天之骄子,大概不知民间疾苦,可生而为百姓所供养,便该知道百姓之苦。今日各位便出宫去,到宫门下钥时分,我会在宫门前等各位,到时,谁赚的钱多,谁便胜。” “胜了能如何?”傅慎之道。 贺兰止笑着道:“自然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只是我有个条件,各位出宫时身上一文钱都不许带,更不许回家中要钱,这每一文钱都必须是各位亲自赚的。” 话音一落,众人脸上便多了些戚戚之色,女娘们更是白了脸,道:“先生,我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何能抛头露面去赚钱呢?” 贺兰止道:“有何不可?百姓中的女娘若是躺在家里等人供养,岂不是要饿死了?” 只有沉鱼站起身来,道:“先生,若是我胜了,我要先生帮我做一件事。” 贺兰止笑着道:“二娘子想要什么?” 沉鱼道:“到时候先生自然就知道了。” 贺兰止颇有兴味,道:“有趣,我应了你便是。” 傅慎之道:“姜沉鱼,你一个小女娘能赚多少钱?怎么就大言不惭说自己能得胜呢?” 沉鱼看也不看他,道:“燕雀安知鸿鹄的本事?你还是当心你自己吧,别被人骗了还给人家数钱呢。” “姜沉鱼!”傅慎之话音未落,便见沉鱼幽幽道:“上次的事我还没顾得上和外祖母说,今日若是再添一桩,倒可一并说了。” 傅慎之听着,立马换了一副笑脸,道:“姑奶奶,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沉鱼没理他,只径自坐下来。 表妹不善(重生) 第18节 此时众人已议论了片刻,女娘们便推了周姒出来,道:“先生,不若让我们两人为一组,一男一女自由组队,到时以组定胜负,也方便些。” 贺兰止沉吟一声,道:“也好。” 众人听着,便赶忙组起队来。女娘们本就怀了少女心事,男子们也大多有心仪的女娘,都借此机会行动起来。 沉鱼冷眼瞧着,倒是有不少女娘去找傅恒之,他生得好看,又出身高贵,自然最占便宜。 女娘之中则是傅维昭和陈沅身边男子最多,周姒虽生得美,却家世平平,自然不如公主和丞相府嫡女惹眼。 果然,人都是势力的。 沉鱼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去。 陈沅撇下一众男子,笑着走到傅恒之身边,刚要开口,便听傅恒之已将话说出了口。 他和傅行之齐声道:“我与你一组!” 陈沅一怔,不觉面色一沉,而她望向沉鱼的眼眸不觉沾染了三分嫉妒。而周遭的人们也安静了下来,男子诧异,女娘羡慕,而这些目光,都是对着沉鱼的。 沉鱼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才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傅恒之和傅行之都直直看着自己,像是在等待她的宣判。 她略一犹豫,只见傅言之也沉着脸走了过来,他像是犹豫了再三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整个脸上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字,没有半点喜色。 “我与你……” 傅言之话还没说完,沉鱼便打断了他,道:“我选傅恒之。” “姜沉鱼,你……”傅言之望着她,眼眸猩红。 沉鱼却并未在意,直接略过了他,道:“傅恒之,我们一组。” “好嘞!”傅恒之笑着道。 傅行之垂着脑袋,委屈道:“沉鱼,你不选我啊?” 沉鱼努了努嘴,道:“你选了我,维昭怎么办?” 傅行之这才发现傅维昭正盯着自己,他释然一笑,赶忙去哄妹妹了。 傅言之怔在原地,半晌才利落的转身回到座位上。 他低着头,直到周姒轻声唤他,他才略回过神来。 “二殿下,你……” “你要与我一组吗?”他直截了当。 周姒眼角的余光瞥向傅恒之和沉鱼,她咬着唇,缓缓收回目光,道:“可以吗?” “好。” 半晌,大殿总算安静了下来,贺兰止见众人都组好了队,便笑着道:“如此,便开始罢。” 宫人站在门口,等着众人将贴身之物交给她们。 众人见做不得假,便齐齐交了身上值钱的物件,径自出宫去了。 * “好不容易出宫一次,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沉鱼没好气的看了傅恒之一眼,道:“要赚钱,你没听贺兰止说了,赢了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他能给你什么好处?”傅恒之不屑道。 沉鱼道:“这谁知道呢?也许……”也许他能满足她提的要求,也未可知。 “如今离宫门下钥不过数个时辰,能赚什么钱?” “那可不一定。” 沉鱼说着,上下打量着傅恒之,道:“我知道一个地方能赚钱,你敢去吗?” “自然敢去。”傅恒之道:“普天之下还有小爷我不敢去的地方?” 沉鱼笑着道:“秦楼楚馆,敢不敢去?” “你去那里做什么?” “赚钱。” “你?” “你。” * 不消半个时辰,沉鱼和傅恒之便站在了长安城最大的酒楼前。 “醉仙楼,这名字倒雅致。”傅恒之幽幽道。 “里面也雅致。”沉鱼笑着朝里走去,道:“我听闻每月初八这里都会举办风雅集,只要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就能得到不少的赏金。凭着你我的本事,定能狠赚一笔。” 傅恒之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还未开口,便有小厮迎了出来,道:“娘子和公子是来吃参加风雅集的?” 沉鱼道:“怎么?不欢迎吗?” 小厮赔笑道:“小的不敢,只是从未见过娘子和公子一起来的,这才有此一问,娘子别见怪。” 沉鱼笑笑,道:“好说。” 她拉着一脸不耐的傅恒之一道走了进去,只见这醉仙楼中装饰的华丽至极,几乎算得上金碧辉煌了,却又难得的不俗气,处处透着个“雅”字,便是连皇宫都要逊色几分。 二楼是包房,只见轻纱漫舞,却看不清其中颜色。一楼大厅里却有不少人,有来用餐的女娘和公子,亦有不少文人墨客,他们或是相陪吃酒,或是相互献艺,热闹非凡。 不过这些文人墨客大多是男子,也难怪方才的小厮有此一问了。 那些文人墨客大多穿着迤逦,甚至比女子还娇媚几分,实在不像有什么真才实学的。 傅恒之很是看不过眼,从进门开始,眉头就没舒展过。 “不知娘子和公子有什么技艺,咱们店里不拘什么,或文或武都使得,只要能入那位的眼……” 他说着,眼神往二楼瞥着,似乎在暗示二楼的那人才是决定他们命运的关键。 “你们掌柜的在哪里?”沉鱼道。 “什么?” “去唤你们掌柜的来,就说我这位兄长有绝技。” “嗳!”小厮听着,忙不迭的答应着去了。 半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娘走了过来,她的头发高高的梳着,戴着满头珠翠,身上着了绫罗绸缎,倒比宫里的娘娘还讲究些。 她走路似弱柳扶风,就这样盈盈的走到沉鱼面前,道:“妾身十一娘,便是此处的管事,敢问娘子寻我何事?” 沉鱼笑着道:“夫人请瞧瞧我兄长,可担得起‘名动京华’四个字?” 第17章 逍遥 十一娘只朝着傅恒之上下看了一眼,便将他打量了个七七八八,道:“这般贵气的公子若说是来这里寻开心的,妾身还信几分,若说是来这里献艺,赚几个银子的,妾身便是打死都不敢信了。娘子年轻贪玩,还是去别处玩闹罢,妾身事忙,就不奉陪了。” 她说着便要走,沉鱼赶忙拦住她,道:“姐姐慧眼如炬,当真是半分都瞒不住姐姐。我们兄妹二人只是因着与旁人打赌,因此非要赚些银子回去不可。不若这样,姐姐带我兄长上去给贵人瞧瞧,若是贵人看中了,多少给我们十几两银子也就罢了。” “小爷我就值十几两银子?姜沉鱼,你就这点出息?”傅恒之不耐烦道,“十几两金子还差不多!” 十一娘嗤笑一声,道:“金子?公子当我们沈老板这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沉鱼赶忙打圆场道:“赚不赚钱不是全看各人本事?姐姐瞧我兄长,容颜如玉,身姿如松,自然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比的。” 十一娘道:“娘子只怕是想的简单了,这风雅集全因我们老板爱才而设,长相chut 虽能沾点光,也得有些真才实学傍身才是,否则实在是入不了我们老板的眼。” 话音未落,便听得二楼包厢吵嚷起来,包厢的门被猛地推开,几名男子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脸上狼狈不堪。 “怎么回事?”十一娘瞥向二楼,申斥道:“这种东西也敢带上去,我要你们何用?” 那几名男子早吓得说不出话来,倒是十一娘身边的小厮低声道:“老板说他们几个太俗了。” 十一娘笑笑,道:“这就难怪了。” 她冲着那些男子道:“公子们都下来罢,我们老板眼界高,能落她说个‘俗’字,已然是不错了。” 那几个男子听着,皆是面面相觑,赶忙走了下来。 十一娘轻笑一声,看向傅恒之,道:“公子若是能入了我们老板的眼,别说是黄金,便是要珠要玉,老板都给得。” “当真?”沉鱼眼睛一亮。 “当真。” “要怎么才能入你们老板的眼?” 十一娘道:“这便不好说了,不过我们老板爱才,若有真才实学,定不会亏待的。” “我兄长舞的剑极好,他能把剑花挽得出神入化的。” 傅恒之神色一凛,道:“舞剑岂是能随便给人看的?须得是……” 后面的话哽在了他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沉鱼见他不肯再说,只当是他说完了,便推搡着他上去,道:“姐姐放心,我兄长定能让你们老板满意。” “姜沉鱼,你……”傅恒之一脸无奈,回过头来看着她,道:“这地方鱼龙混杂,最是危险,你不许乱跑,知不知道?” 沉鱼忙不迭的点头,道:“你不用管我。” 她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当心点。” 傅恒之紧抿了唇,大步走了上去。 十一娘笑着走到沉鱼身边,道:“小娘子,那位公子不是你的兄长,而是你的情郎吧?” “胡说什么?”沉鱼赶忙否认。 十一娘笑着摇摇头,道:“男人我见多了,他那眼神我不会认错的。” “什么眼神?” 十一娘道:“他虽不屑来我们这种地方,却为着你来了。虽不屑展示什么才艺,却为着你做了。他心中虽百般不愿,却仍惦念着你的安危。你说,这是什么眼神?小娘子,有这样神仙似的男子倾心待你,你要珍惜呐。” 十一娘说完,便摇曳着身姿走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19节 她身旁的小厮带着沉鱼寻了个僻静处坐下,道:“娘子别急,且在此等候便是。” 沉鱼望着二楼的方向,不觉有些担忧,道:“那沈老板是什么人?不会……不会很难缠吧?” 小厮道:“我们家老板是个生意人,早年里死了丈夫,便独自一人带着商队在西域讨生活,很是辛苦。她能干,性子也爽利,是西域有名的富商,在咱们长安城也有好几处产业,据说她家里连痰盂上都镶着金银,连鞋袜都是金线描的。她在我们这里办风雅集,也就是找人说说话,解解闷。只不过她是见过世面的女娘,这一般的男子便入不了她的眼了,似娘子兄长那般的也许能和她说上话,也未可知呢。” 沉鱼听着,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 约么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二楼包厢的门便被推了开来。 一个二十多岁的美貌女娘款款走了出来,满脸的春风笑意,身姿窈窕得不像话。 众人不觉齐齐看向她,连沉鱼都被她吸引了目光。想来,她便是大名鼎鼎的沈老板了。 她并不像小厮口中所说的那样富贵雍容,反而妩媚婉约的很,一举一动满是风韵,身上所着的衣衫用料考究而低调,并不似寻常商人,除了她腰间的匕首和手指上戴着的戒指一望即知是胡人的东西,其余装扮皆与世家出身的贵女一般无二。 十一娘见她出来,赶忙迎上来,道:“老板怎么这么早便出来了?若是对这位公子不满意,妾身……” 话音未落,那沈老板便把一袋银子随手扔在十一娘手中,道:“这位公子的见解极有见地,我打算同他一道出去走走。这些银子你拿着请诸位公子喝茶。” 十一娘看了沉鱼一眼,笑着道:“这件事只怕要问这位小娘子。” “不……”沉鱼下意识的拒绝,她不由得朝着二楼的包厢看去,那里空空如也,只是被风吹皱的门帘让她脑海中不住的浮想联翩。 沈老板轻笑一声,道:“小女娘瞧什么呢?怕我是妖怪,会吃了他?” 第18章 逍遥(二) 沉鱼脑袋里“嗡嗡”的响着,全然听不清周遭的人们说了什么,只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二楼的包厢看。 她的心悬着,仿佛不等到看到傅恒之的那一刻,就无法安静下来。她可真是蠢,竟为了这么点钱就把傅恒之带到这里…… 她眼睛盯得发酸,终于,傅恒之走了出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头上梳着的发髻倒是纹丝不乱,衣衫也如平常一般,连半个褶子都没有。 在看到沉鱼的一瞬间,他唇角微扬,道:“怎么样,这普天之下还没有能难倒小爷的事吧?” 沉鱼没说话,只应和着笑笑,心底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沈老板袅袅走了过来,在傅恒之身边站定,道:“小女娘,傅公子都和我说过了,你放心,只要傅公子再陪我出去逛逛,这一袋银子便都是你的了。” 她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来,放在沉鱼手中。 沉鱼平日里虽鲜少用银子,这样随手一颠,也知道这里面至少有二十两银子。 有了这些银子,她必然能夺得头筹,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却开心不起来。 沈老板见她梗着脖子不肯点头,便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怎么?舍不得了?” “怎么会!”沉鱼否认着,可她眼底的仓皇却尽数落到了沈老板眼中。 沈老板媚眼如丝,朝着傅恒之看了一眼,道:“公子,这位小女娘怕是做不了决定呢。” 傅恒之没多想,只道是沉鱼不好意思,便上前一步,道:“我陪沈娘子出去走走,你先回去等我罢。你放心,只要你想,小爷一定帮你赢。” “这才对嘛。”沈老板爽声笑着,扭动着腰肢走了出去,道:“傅公子,我在外面等你。” 傅恒之正要跟上去,却觉自己的衣袖被死死的扯住了。 他回头看去,只见沉鱼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她双手用力攥着他的衣袖,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他轻笑着道。 “我……”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她,眼底却是促狭的笑意,道:“怎么,舍不得小爷了?” “不是!”沉鱼赶快否认,又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输赢没那么重要,时辰还早,还有别的法子……” 傅恒之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我很快回来,你回宫等我。乖。” 言罢,他便轻轻抽回衣袖,最后含笑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傅恒……” 沉鱼话还没说完,他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钱袋,那钱袋很重,可她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十一娘走过来,幽幽的叹了口气,道:“男人嘛,都是这副样子,见一个爱一个。我们老板可是难得的美人,又富甲天下,没几个男人能招架得住的。你那兄长虽长得脱俗,却终归是男人,到底不能免俗的。” “他……”沉鱼想说他不一样,可他到底一不一样,连她也不知道。 十一娘摇摇头,惋惜道:“你还年轻,等日子长了你就明白了。要不人家怎么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呢。” 沉鱼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 十一娘见状,也就不再劝了。 * 沉鱼一个人走在长安的街上,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自她重生以来,每天都过得很惬意,就算是一个人待着,也能泰然享受这份安静。可现在她心底却隐隐的有些发酸。 她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时的看向身侧,好像少了点什么。可分明什么都没少,反而是腰间多了一袋银子。 街市还是一样的热闹,明明刚刚出宫时她还是很有兴致好好逛逛的。 她兴致缺缺的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脑海里不觉闪过傅恒之的笑脸。 他现在大约就在陪沈娘子逛街吧。她很想在大街上遇到傅恒之,瞧瞧他在沈娘子面前是什么样,是不是根本与待她的时候没两样。 “姜二娘子?”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 沉鱼抬起头来,见周姒正站在她面前,唇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周娘子。”沉鱼淡淡道。 周姒浅笑着行了礼,下意识的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傅言之,道:“二娘子怎么一个人?太子殿下呢?” 她见沉鱼不答,赶忙住了口,道:“是我多言了,不该胡乱打听的,太子殿下不在,定是有要事了。我不过平白一问,二娘子别见怪。” 不知为何,沉鱼竟从这道歉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一丝雀跃。 沉鱼蹙了蹙眉,正要离开,便听得周姒道:“我与二殿下已在此逛了一圈,这集市倒还算热闹,二娘子若是孤单,倒不若同我们一起吧。” “用不着。” “二娘子!”周姒唤住了她,怯生生道:“我方才见到太子殿下了,他……” 沉鱼猛地回头,逼视着她的眼睛。 周姒被她的气势所迫,登时垂了眸,瑟缩着道:“他……他与一个极美的女娘在一处,看上去很是高兴。” 她说着,微微抬眸打量着沉鱼的神色,道:“二娘子,你别生气……” 沉鱼神色一凛,还未开口,只见傅言之很快上前一步,拦在了沉鱼面前,他冷冷的望着她,眼神之中充满了戒备,像是怕她欺负了周姒似的。 “你做什么!”傅言之话语冷峻。 这一幕,还真是似曾相识啊! 沉鱼只觉得胃里作呕,嫌弃道:“你放心,我可没心思碰你的心上人。” “姜沉鱼,你胡说什么?”傅言之冷声道,他皱了眉头,脸上有明显的怒意。 “我胡说?傅言之,敢做就要敢当,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沉鱼与他对视着,眼眸中没有半点羞怯,全然不似从前瞧他的模样。 不知为何,傅言之竟有些怔怔,他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好像想从里面看到什么线索,可他得到的也只有失望。 原来,原来人是真的会变的。连喜不喜欢都会改变。 傅言之的胸口发闷,一时间竟忘了反驳她。 沉鱼只当他默认了,也懒得再计较,只走到周姒身边,道:“若再被我听到一句你议论太子殿下的话,便别怪我闹到外祖母面前去,告你个大不敬之罪!” 周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知所措的看向傅言之,嗫嚅道:“二殿下……” 傅言之没理她,只大步追上沉鱼,一把攥住她的手臂,道:“他呢?他怎么丢下你了?” 沉鱼冷声道:“与你无关。” “他既与你一组,便不该丢下你!有失君子的体面!” “他到底如何,也不是你配评论的!” “姜沉鱼,你讲点道理……” “姜二娘子。”有人打断了他。 沉鱼循声望了过去。 第19章 误会 只见贺兰止正含笑站在不远处。 他将手中的扇子轻阖,便大步走了过来。 沉鱼眼眸微沉,淡淡道:“先生。” 傅言之和周姒则周到的行了礼,道:“贺兰先生。” 贺兰止微微颔首,道:“二殿下,周娘子。” 他说着,又看向沉鱼,道:“姜二娘子怎么一个人?太子殿下呢?” 沉鱼像是被他戳中的心事,不觉看向别处,道:“先生放心,他不会误了时辰的。” 贺兰止笑笑,道:“非也。” “先生怎么出来了?”傅言之问道。 贺兰止道:“诸位殿下和娘子们从未见识过这人间烟火气,我不放心,便出来瞧瞧。” “似先生这般的人,也会不放心吗?”沉鱼嗤笑道。 “沉鱼……”傅言之打断了她,道:“不得胡说。” 表妹不善(重生) 第20节 贺兰止倒不见怪,只笑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虽不羁,倒也还懂得这个道理,万不能辜负陛下与周太傅所托。” 周姒抿唇一笑,道:“祖父重信,既托了先生,足见先生亦是重信之人。” 贺兰止道:“周娘子谬赞。” 他见沉鱼不说话,便道:“姜二娘子的银子赚的如何了?” 沉鱼将腰间的荷包摘下来,放在贺兰止手中,道:“今日的头筹,非我们组莫属了吧?” 傅言之和周姒望着他手中沉甸甸的荷包,不觉诧异。周姒更是下意识的遮住了自己腰间的荷包,那荷包瘪得厉害,完全不能和沉鱼的荷包媲美。 贺兰止笑笑,道:“未必。” 沉鱼道:“等日落时分便可见分晓了。” 贺兰止道:“正是。” 傅言之和周姒心里着急,便很快辞别了贺兰止,径自去寻路子赚钱了。 贺兰止见他二人离开了,便看向沉鱼,道:“姜二娘子若是得空,不若我们一起逛逛?不瞒你说,整个长安城里,再没人比我更懂这人间烟火气了。” 沉鱼百无聊赖,便道:“也好。” * 两人沿路走着,一路无话。 贺兰止道:“姜二娘子既说有事要我帮忙,为何又不开口呢?” 沉鱼望着天上无边无际的云彩,叹息道:“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所以不能轻易说出口。只有得了先生的承诺,我才敢勉强提一提。” 贺兰止笑道:“你天不怕地不怕,竟还有如此令你为难之事?” “便是皇帝舅父都有为难的事,我又不是神祇,又哪能事事顺心呢?” “如此,你不妨说上一说,若是我做得到,便帮了你这个忙。反正你说得对,今日的头筹是非你们组莫属了。” 沉鱼摇摇头,道:“还不到时候。” 在她能彻底相信他之前,她不会向他吐露一个字。 贺兰止不觉打量着她,眼里充满了探究,他幽幽的点了点头,道:“那便等到你想说的时候,我贺兰止的府门总是朝你开着的。” 沉鱼冷笑一声,道:“那也未必。先生这些哄女娘的话还是不必说给我听了。” 贺兰止一怔,转而大笑起来,道:“有趣,有趣。” 沉鱼眼眸微转,道:“先生既做了我一日的师傅,我若不问师傅些疑难的问题,听听师傅答疑解惑,倒是对不住先生,让先生白担了这名头了。” “二娘子想问什么?”贺兰止止了笑声,可眼中的笑意却更浓。 “嗯……那先生说说,咱们大汉的忠臣有哪些?” 贺兰止道:“那依二娘子所言,何谓忠,又何谓奸?我是忠是奸?” 沉鱼思考片刻,道:“为国有利为忠,为国有害为奸,至于先生是忠是奸,我并不知道。” 贺兰止摇着扇子,道:“以对国之好坏论忠奸,是民之所愿。可为君者,却并非作此想法。” “这是何意?”沉鱼不解。 “等二娘子明白了我这句话,再判断我是忠臣还是奸臣罢。” 他说着,便悠然向前走去。 沉鱼赶忙追上来,正要开口唤他,便撞进了一个眼神。 她脚下一顿,道:“傅……” 话还没说完,便见沈娘子走上前来,站在了傅恒之身侧,娇声一笑,道:“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她说着,瞥了一眼贺兰止,道:“这位公子好生俊俏,与天仙般的小娘子倒甚是登对呢。” 沉鱼和傅恒之皆未开口,只是望着彼此,眼底都有些微凉。 倒是贺兰止道:“娘子翩若惊鸿,与身边的公子宛如画中之人。” 沈娘子嗤嗤一笑,还要再说,却见沉鱼已扯了贺兰止的衣袖,冷声道:“我们走。” 贺兰止笑笑,冲着沈娘子行了礼,便随着沉鱼一道向前走去。 还没走几步,傅恒之便突然伸手握住了沉鱼的胳膊,他面色铁青,声音冷的不像话,道:“你去哪?” 沉鱼拼命朝他使眼色,可他却像没看见似的,只死死盯着沉鱼。 沉鱼挤出一抹笑来,道:“我们去逛逛,不打扰你们了。” 她说着,冲着沈娘子的方向道:“你们玩得开心点!” 沈娘子莞尔一笑,道:“小娘子放心,我与傅公子很是相合。” 沉鱼听着,只觉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可毕竟傅恒之是为了他们组的胜利,她自然不能说什么,便只得强笑道:“如此甚好,我就不打扰了。” 言罢,她转身就走。 可傅恒之还是握着她的胳膊,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 沉鱼无奈,只得拼命向他使眼色,可他却恍若未见。 半晌,他突然开口:“你是真心的?” “啊?”沉鱼一愣,看着沈娘子精明的脸,她来不及问傅恒之一句什么意思,便应和着点了点头。 傅恒之颓然的松开了手,再没和她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沈娘子笑着追了上去,只留下沉鱼站在原地,一脸的懵懂。 可不知为何,她心底却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大块似的。 贺兰止走到她身边,望着傅恒之离开的方向,道:“若是后悔了,便去追他,还来得及。” “不后悔。”沉鱼木然道:“人家去玩我凑什么热闹?” 她说着,便推搡着贺兰止朝着反方向走了。 * 黄昏时分,宫门下钥。 沉鱼和傅恒之果然是赚银子最多的一组,可与旁人或是兴奋或是失落的情绪不同,他们两人都阴沉着脸,好像他们得的不是第一,而是最后一名。 傅行之凑过来,道:“沉鱼,你这是怎么了?开心点呀。” 沉鱼努力勾了勾唇,可唇角依旧划不出什么好看的弧度,她只是淡淡道:“我开心,很开心。” 傅行之无奈道:“你这个样子任谁都看不出开心吧?” 他说着,看向一旁的傅恒之,道:“大哥,沉鱼她是怎么了?” 傅恒之没说话,只看了沉鱼一眼,便站起身来离开了。 “这是……”傅行之一脸无奈,道:“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沉鱼丢下一句“没有”,就拂袖离开了。 傅行之只觉得左右都是他惹不起的人,便只得摇了摇头,由着他们去了。 * “二娘子,您到底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陈嬷嬷担忧的望着沉鱼,自她回宫,便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连晚膳都没用多少。现如今,她已对着窗子唉声叹气了小半个时辰了。从前她从未这样过,便是那时为了二殿下,也没这样过。 陈嬷嬷瞧着她的模样,实在是担心。 “我没事,我只是心烦。”沉鱼说着,瞥向陈嬷嬷,道:“嬷嬷,你不用管我。” 沉鱼面上这样说着,眉间却是微蹙着,怎么看都不是没事的样子。 陈嬷嬷道:“老奴怎能不管您呢?长公主把您托付给了老奴,您……” 沉鱼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实在是心烦得很。 她想不通,明明是傅恒之丢下她陪着沈娘子玩闹了一整天,自己还没生他的气呢,他凭什么生她的气? 难道是他嫌弃她不劳而获?什么都没做便得了个头筹? 真是小心眼…… 她腹诽着,可自己心里也闷得厉害。她甚至连自己也不大明白,她得了头筹本是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她竟高兴不起来。 正想着,便见鸢尾推了门进来,她将手中的餐盘放在沉鱼面前,笑着道:“二娘子既睡不着,便用些宵夜吧。” 她说着,又像是怕陈嬷嬷怪罪,忙补充道:“都是奴婢亲手做的。” 沉鱼这才提起些兴致,点头道:“都是你亲手做的?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陈嬷嬷劝道:“娘子,这么晚吃东西只怕要伤胃的。” 沉鱼笑着道:“嬷嬷,我若是再不吃些东西,只怕是要伤心的。” 陈嬷嬷无奈,也就由着她去了。 沉鱼将餐盒打开,才发现里面林林总总放了许多吃食。 沉鱼眼前一亮,道:“炉饼!烤肉!” 她说着,捧起里面的小罐子闻着,道:“桂花酒!” 她回过头来看着鸢尾,道:“鸢尾,你还会酿这个?” 鸢尾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是……” 陈嬷嬷不动声色的看了鸢尾一眼,道:“二娘子,老奴嘴馋,也想尝尝桂花酒。” 沉鱼笑着倒了一盏给她,道:“嬷嬷尝尝,鸢尾的手艺真是不错。要我说,长安城中人人都说林家娘子的酒酿的好,可比起鸢尾来,只怕还不及呢!”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鸢尾的脸便越发的红了起来,道:“折煞奴婢了。” 沉鱼抿了一口酒,只觉唇齿皆香,连呼吸都弥漫着桂花香气,她不觉陶醉,刚想开口再夸赞鸢尾几句,便听得陈嬷嬷道:“鸢尾,你随我来。” 陈嬷嬷说着,便站起身来,款款走了出去。 鸢尾一愣,赶忙朝着沉鱼行了礼,便跟了出去。 沉鱼正觉得酒气上涌,有了三分微醺之意,见她们出去,心中不觉好奇,早忘了什么“非礼勿听”的规矩,便鬼使神差的跟了出去。 表妹不善(重生) 第21节 第20章 误会(二) “鸢尾,你说实话,那桂花酒当真是你酿的吗?” “嬷嬷……”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手艺到底如何,就算二娘子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陈嬷嬷叹了口气,道:“说吧,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陈嬷嬷说着,目光倏的冷厉,道:“宫里的规矩,宫人之间不许私相授受,更不可谋害主子!你若是敢有半句虚言,就别怪我将你带到太后娘娘面前去说个分明!” 月光之下,鸢尾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半晌,她终于挨不住陈嬷嬷的目光,道:“嬷嬷,奴婢不敢胡言,更不敢动什么谋害二娘子的心思!这些吃食是太子殿下交给奴婢的,千叮万嘱了不许告诉二娘子,实在不是奴婢有意为难啊!” “太子殿下?他为何不亲自拿给二娘子?” “奴婢也不知……嬷嬷,殿下与二娘子之间的事,哪是奴婢能过问的呢?” …… 沉鱼靠在墙角,听着她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微微闭着眼睛,半晌,方觉得神思清明了些。 “傅恒之…..” 她口中呢喃着,不知为何,她竟很想念他。 这种深入骨髓的想念席卷着她,连心脏都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不想再顾虑,也不想再担心什么前程、性命,她只是想见到他。现在就见到他! 她猛地睁开眼睛,夺步朝着长乐宫外跑去。 * 已是初冬,长安城虽不至滴露成霜,却也差不多了。 沉鱼身上只着了件单衣,脚下也只趿着一双绸缎制的绣鞋,可她顾不得这样许多,她只是想立即见到傅恒之,想问他一句话。 如今天色已晚,博望苑的大门早已关上了。 “啪啪啪!” 她用力敲着博望苑的门。 守门的宦官将门打开一条缝来,见是沉鱼,赶忙开了门,诧异道:“姜二娘子?” 他自觉声音太高,赶忙压低了嗓音,恭敬道:“这样晚的天,您怎么得空过来了?” 沉鱼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傅恒之呢?” 那宦官赔笑道:“太子殿下方才在读书,这会子怕是睡下了。” 话音未落,他便被推到了一边。 他心下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傅恒之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他身旁。 “太子殿下!”他赶忙行礼。 傅恒之却没看他,甚至连眼角的半点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他。他只是望着沉鱼,深深的望着她,眉间倏的蹙起。 “怎么穿成这样?”他声音发沉。 “傅恒之!” 沉鱼正要告诉他,自己是怎样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便觉天旋地转,再次睁眼,自己已落入了他怀中,而身上则披着他的外衫。 傅恒之没说话,只是喉咙微微滚了滚,“嗯”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是我?”沉鱼眼眸一亮,宛如天边星子,闪耀在他的心上。 傅恒之目不斜视,淡淡道:“只有你这么吵。” 是了,整个宫里,大约只有她敢大晚上叨扰太子殿下。 沉鱼浅浅一笑,将头埋在他怀里,再不管旁人如何看她,只道:“我想见你,就来了。” 傅恒之脚下一顿,连带着抱着她的手指也有些微微发颤,他努力控制住如惊涛骇浪般的心绪,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失态。 半晌,他嗓音沙哑道:“博望苑……你自然是随时都可以来的。” 沉鱼没说话,只静静的靠在他怀中。 她第一次发现,他的心跳是那样剧烈,而他的怀抱又是那样炽热滚烫。 他将暖阁的门推开,抱着她走了进去,将她轻轻放在矮凳上,又俯身把铜炉搬得离她近了些。 火红的炭火映得她面色绯红,一双眼睛更是明媚得不像话。 他低下头去拨弄炭火,道:“姜沉鱼,你会不会照顾自己?大晚上这样跑出来,是嫌自己身子太健壮吗?” 沉鱼难得的没有回嘴骂他,只道:“那些吃食是你送来的?” 傅恒之手上一顿,啐道:“鸢尾那丫头当真是半点守不住话。” 沉鱼“扑哧”一笑,道:“我还以为你陪人家沈娘子玩得开心,早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呢。” 傅恒之猛地抬起头来,淡淡道:“姜沉鱼,你再说这种话,我便把你丢出去!” 沉鱼道:“我这是合理推测,你平时连话都不和旁的女娘说,今日却欢欢喜喜的陪沈娘子逛街,我怀疑你喜欢沈娘子也算理所应当。” “我欢欢喜喜?姜沉鱼,你还有没有良心?” “这倒奇了,你抛下我陪着人家玩了一整天,倒说我没有良心。” 傅恒之听着,面色铁青,道:“我陪她是为了谁?若非你要得什么头筹,我会陪她?” 沉鱼见他当真动了气,赶忙道:“如今我知道了,你都是为了我。” 傅恒之没说话,只是紧抿着唇。 “我很欢喜。”沉鱼突然道。 “什么?”傅恒之终于忍不住开口。 沉鱼凑到他近旁,道:“我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很欢喜。” 傅恒之仔细望着她,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似的。 沉鱼道:“你若肯在我生辰时也陪我出去逛上这么一天,我便嫁给你。” 她说着,轻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宛如蜻蜓点水,很快便离开了。 可傅恒之却觉得脸颊上那一块位置烫得厉害,好似烈日灼心,几乎让他无法忽视。 “沉鱼……” 他唤着她的名字,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紧紧的贴近自己。 他的下颌压在她肩头上,不可置信道:“你同意了?你愿意嫁给我?” 沉鱼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此生,大约都不会遇到像你这般真心待我的人了。” 是你的真心,让我在这死水一般的人生中找到了生命的波澜。让我愿意孤注一掷,愿意奋力一搏。而我,也将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个时辰。 “傅恒之,答应我,你要活着。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活着。为了我。”她在他耳边说着,眼眶里却含着泪。 傅恒之重重点点头,应了下来:“好。” * 翌日一早,沉鱼便出现在了博望苑门前。 她昨日着了风寒,鼻涕眼泪流了一晚上,到早上虽好些,鼻子却还是红扑扑的。 傅恒之一出门见到她,连眼睛都亮了几分,却仍是嘴硬道:“你身子还没好,着急上什么晨课?该好好歇着才是。” 他说着,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道:“我送你回去吧,左右有我顶着,没人敢拿你怎样。” 沉鱼道:“那可不成,今日是贺兰止的课,我得去。” 傅恒之眼眸一凛,道:“贺兰止有什么不同?” 沉鱼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在吃飞醋,她笑靥如花,道:“说不准贺兰止会让我们出宫去啊。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好好逛逛啦!” 傅恒之眉头舒展,道:“你这么想出宫去?” “那是自然,我最不爱人家关着我。”沉鱼说着,转身向前走去。 傅恒之望着她的背影,不觉出神。 她见他没跟上来,方回过头来,道:“想什么呢?” 傅恒之笑笑,走上前来,道:“我在想,三日后便有个出宫的机会,你去不去?” “什么机会?” “我要去舅父府上商量母后生辰宴的事,事情虽多,大约也能留出些时辰陪你逛逛街市的。”他坦然说着,斜睨着她的神色,像是怕她拒绝。 沉鱼笑着道:“我随你去。” 去不去逛街市倒不打紧,重要的是能去卫伉大将军府上,也许她能找出些线索也未可知。 第21章 绣衣 三日后,便是沉鱼与傅恒之出宫的日子。 傅行之眼看着这些日子沉鱼和傅恒之越走越近,心里很不是滋味。 德阳殿中,他望着沉鱼和傅恒之空落落的座位,不觉垂了眸,重重的“哎”了一声。 傅维昭走过来,道:“六哥,平日里散学你最是积极,今日这是怎么了?” 傅行之叹了口气,道:“今日沉鱼不在。” 傅维昭冷笑一声,道:“六哥还真是出息。” 傅行之摆摆手,道:“你不懂。” 他见傅言之要走,赶忙追过来,道:“二哥。” 表妹不善(重生) 第22节 傅言之脚下一顿,声音疏冷,道:“何事?” 傅行之小心翼翼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几日沉鱼和大哥走的很近?” 傅慎之凑过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姜沉鱼定是想通了要做太子妃了。六弟,现实些,你啊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沉鱼才不会因为权势而去攀附大哥呢!”傅行之道。 傅慎之幽幽叹息了一声,大摇大摆的走了。 傅言之见状,也打算离开。 傅行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道:“二哥,你就不打算想想法子吗?” 傅言之眼眸如冰,道:“她爱怎样便怎样,与我何干?” “可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要眼看着沉鱼嫁给大哥?”傅行之急道。 傅维昭走过来,眼角的余光划过傅言之的脸,道:“有什么好争的?人家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花期都过了,还争什么呢?” 傅言之的脸上白了白,一言未发便拂袖离开了。 傅维昭嗤笑一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道:“六哥,你便是当真去争一把,也争不过大哥,还是算了罢。 傅行之恨恨的一跺脚,也大步离开了。 * “殿下,姜二娘子。” 卫伉说“姜二娘子”四个字的时候明显把声音挑高了几分,想来是没想到沉鱼会出现在这里。 傅恒之笑着道:“今日沉鱼闲来无事,我便带她一起来了,还请舅父不要见怪。” 卫伉笑着捋了捋胡须,道:“无妨。” 沉鱼见状,也甜甜的唤了他一声“卫大将军”。 卫伉听着很是受用,眼里的笑意更浓,道:“二娘子客气,若是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叔父’吧。” “这不成。”傅恒之道:“还是与我一般,唤‘舅父’吧。” 卫伉一愣,倒是沉鱼笑着点点头,道:“舅父。” “好好好。”卫伉笑得胡子乱颤,看向沉鱼的目光也就多了几分深意。 沉鱼见他们有要事要谈,便道:“我还从未来过舅父府上,不知可否允我到处走走,也好欣赏欣赏舅父府上的景致。” 卫伉被这一连串的“舅父”唤的心花怒放,忙不迭的应了,又嘱咐府上的侍女好生陪着,这才安心。 沉鱼笑着从前厅走出来,便看向身边的侍女,道:“我自己随便走走,不必跟着了。” 那侍女点点头,道:“诺。” * 沉鱼记忆中是来过卫伉府上的,可那时她太过年幼,又隔了整整一世,她实在是记不清了。 她只能按照记忆中的一点点碎片和对于世家宅院的分析,朝着后宅走去。 于她而言,若想探知一个人的心迹,没有什么比去他的书房瞧瞧更直接的了。 卫家的下人不多,越到后宅,便越是僻静。因着府邸不大,她找到卫伉的书房也并非难事。 沉鱼顺着路走着,越发觉得卫伉不是会谋反的人。他生性温和谦恭,行事不拘小节,虽官至大将军,生活却极简朴,也从未听说他家人有什么欺男霸女之事,实在不像有那等野心之人。 至于他的副将苏建,既然在当时彻查之下风波都未能及他,那便应该不是他牵累了卫伉了。 沉鱼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院子。 这院子不大,外面无人守着,看上去像是什么不重要的地方。 沉鱼微蹙着眉,刚想抬腿进去,便听得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这是我爹的书房,你要进去吗?” 沉鱼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站在她身后,他面容清俊,年纪虽小,身量却已很高,只是脸上稚气未脱,一看便知是年纪尚小,假以时日,等他长成翩翩公子,还不知要迷倒长安城多少女娘呢。 他眉头轻皱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眸冷峻霸道。 “你是……” “卫不疑。”他淡淡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沉鱼躬着身子,眼睛弯如弦月。 饶是卫不疑这样冷峻的少年,也不得不承认,她看上去很是和煦明媚,让人见之便心生欢喜,起码是讨厌不起来的了。 “姜沉鱼。”他开口道:“前些日子我在宫里见过你,就是陛下为我爹接风洗尘的那次。” 沉鱼笑着道:“你记性倒好。” 卫不疑嫌弃道:“你生得不难看,又在宴席上大出风头,我自然记得。我若像我大哥那般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才叫记性好。” 他的大哥,便是卫不惑吧。 不知为何,沉鱼竟想起了傅维昭,她那样喜欢卫不惑,上一世卫家出事,她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啊! 卫不疑见她不语,便道:“你想进去瞧瞧?” 沉鱼回过神来,道:“我只是好奇,如今知道了这里是书房,便不想进去了。” 卫不疑却很大方的推开院门,带头走了进去,道:“来吧。” 沉鱼无奈,可他此举也算是正中她的下怀,便跟着走了进去,道:“你这样冒然带人进来,你爹不会生气吗?” 卫不疑道:“我爹只喜欢打仗,不喜欢读书,至于这里,他只有偶尔处理公务的时候才进来。” 他说着,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不大,却也算得上窗明几净,书架和案几分列摆好,东西虽不多,收拾得却很干净。 书架上七零八落的摆了两排书,沉鱼浅浅扫过去,大约都是兵书。案几上放着些信函,就那样大大方方的摆着,没有半点避讳的意思。 沉鱼假意四处看着,走到案几边,眼睛却瞥在那些书信上,道:“卫大将军喜欢写信?” 卫不疑道:“我爹虽识字,却不通文墨,这些都是给边境阵亡的将士们的家属的,我爹会定期给他们寄些体几钱,问问他们过得是否安好。” “卫大将军有心了。”沉鱼低叹道。 卫不疑浑不在意道:“将士们既跟着我们卖命,我们便该护佑他家人安康,这是分所应当之事,算不得什么。” “你这么小倒懂得这些。” “我不小了,今年已十二了。再过一两年,我便可以跟着我爹和大哥打仗了。” 沉鱼道:“打仗有什么好?你想建功立业?” “谁在乎这些?”卫不疑不屑道,“我们卫家的男儿,生来便是保家卫国的。” “这也是你爹教你的?” 卫不疑道:“不必我爹教,他是这么做的,大哥是这么做的,我也会这么做。” 沉鱼点点头,不觉肃然起敬。这样的人家,又怎会做出谋逆之事呢?想来,这其中必有她不知道的事。 * 两人一前一后从书房走出来,卫不疑神色未变,沉鱼却有些寂寂。她实在不明白,卫家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皇帝舅父并非昏君,可在对待卫家的事情上,为何会如此草率的给卫家上下定罪呢?还是死罪,根本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全然不顾惜卫家对大汉的功劳。这到底是为何呢? 沉鱼想着,突然瞥见一个黑影从草丛里略过。 “什么人!”沉鱼大喝一声,急急朝着那人的方向追去。 卫不疑赶忙跟上去,可那黑影像是从未出现过似的,他们刚一追过去,那黑影便没了踪迹。 “是不是你眼花了?”卫不疑四处瞧着,明明昨夜才下过雨,草地上却半点痕迹都没有,连草都没压弯几棵,若真有人来过而不留下任何痕迹,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沉鱼凝着眉,道:“不可能。” 卫不疑道:“也许是什么小毛贼。我听说偷盗之人有一种功夫,练来脚下是很轻的。” “府上可遭过贼?或是丢过什么东西?”沉鱼问道。 卫不疑思忖片刻,道:“应该没有。我们家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不值得盗贼光顾,当然,即便丢了什么,想来爹娘也不会放在心上。” 是啊,长安城中人人皆知卫家的底细,卫家虽是世家,却落魄许久,全靠卫皇后得宠才慢慢繁盛起来,家底根基完全比不上那些世代繁盛的人家。更何况卫伉夫妇一向勤俭,也并没有什么铺张的名声,又怎会光天化日之下便招惹了这些盗贼来呢? 再者,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又岂是寻常盗贼所能有的?除非是…… 沉鱼猛然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若当真如此,只怕卫家之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她仔细搜索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想找出什么痕迹。 卫不疑只当她是太过小心,陪她找了一会子便径自离开了。 沉鱼却久久不能释怀,直到回到宫中,她也没有将此事放下。 她突然明白,也许一切都早已注定,所谓卫家的结局,所谓傅恒之的命运,都早已注定了。而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陪着他走过这段路而已。 * “沉鱼,你想什么呢?”薄太后剥了一颗栗子,将饱满的果肉放在她手心里,道:“尝尝。” 沉鱼只觉掌心温热,她将那栗子吃下去,果然瞬间便觉得唇齿留香。 她眼睛一亮,笑着道:“外祖母剥的栗子也比旁人剥的香甜许多。” 薄太后笑着道:“你呀,真是一张巧嘴。” 沉鱼笑笑,也帮着她剥起来,道:“外祖母,您听说过绣衣使者吗?” 薄太后见四下无人,方道:“你怎么问起这个?这些肮脏事不该你过问的,没得脏了耳朵。” “可我将来总有一日要和这些肮脏事打交道的,不是吗?” 薄太后闻言,不觉叹了口气,她无限悲悯的望着她,道:“有时候连哀家也不知道把你拖入这浑水中来,是对还是错。” 沉鱼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外祖母是怕旁人配不上我,唐突了我,我心里明白。” 薄太后越发的心疼起她来,道:“难为你这样懂事。你母亲对我说,定亲之事想等你及笄之后再决定,她说,这也是你的意思。” 沉鱼点点头,她咬着唇,道:“外祖母,我愿意嫁给傅恒之,可是我害怕。” 表妹不善(重生) 第23节 “怕什么?怕这些肮脏事?” 沉鱼摇摇头,道:“我既决定和他相伴一生,便早已做好了与他面对一切的准备,生死无犹。可是我害怕,怕万一有一天他不能做太子,我的父母家人该当如何呢?” 薄太后眼眸黯了黯,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你放心,只要有哀家在一日,便没人能动你们分毫。” 沉鱼轻轻的把头靠在她的臂弯里,道:“外祖母……” 有了她老人家的承诺,她也就放心了。 薄太后察觉到她的情绪,不觉柔声道:“离你及笄还有不少时候,你再想想,哀家也再想想罢。” 沉鱼笑着摇摇头,道:“外祖母,我已决定了。” “什么?” “这一辈子,我只嫁给傅恒之。” “想好了?” “想好了。我……心悦他。” 第22章 绣衣(二) 翌日一早,沉鱼便出了宫。 薄太后一路送她到了长乐宫外,才道:“你既说想与你父母商量婚事,哀家再没有不同意的。可哀家还是不得不最后说一句,你还年轻,路也还长着,完全不用这么早就决定的。” “若是嫁给旁人,也许并不用这么急。可是,我要嫁的人是傅恒之啊。” “恒之有什么不同吗?”薄太后不解。 “他待我是真心,我也亦如是。还有……”他的时间也许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多。 沉鱼不敢说后面的话,只怕薄太后担心,便笑着道:“两情相悦,本就不该蹉跎。外祖母说,是也不是?” 薄太后和煦一笑,道:“哀家此生并未尝过什么两情相悦的滋味,哀家的沉鱼能尝到,哀家很高兴。” 沉鱼笑笑,又扑在薄太后怀中,与她拥抱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 堂邑侯府就在皇城之中,从皇宫出发,不消半个时辰便可到达了。 沉鱼来得突然,整个侯府都没有半点准备,当下人带着沉鱼来到傅婠和姜亦风面前时,傅婠不觉蹙了眉,道:“你虽不是公主,却也该懂得宫中的规矩,怎能私自出宫呢?” 若是上一世,沉鱼一定转身就走。还好,经历过一世生死的她,早已懂得了父母冷言冷语背后的良苦用心。 她堆着笑道:“我是禀了外祖母才出来的,不算逾越。只是今日事发突然,这才没有及早告知阿爹、阿娘。” 姜亦风见傅婠依旧沉着一张脸,赶忙打圆场道:“女儿想我们了便回来瞧瞧,这有什么要紧?来来来,快让我看看,我们沉鱼是不是瘦了?” 沉鱼笑着道:“阿爹,我今日来是有要紧事呢。” 傅婠淡淡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莫不是又闯祸了?” “婠婠,你怎么能这么说孩子呢?”姜亦风嗔道。 傅婠没说话,只款款坐下来,道:“说罢。” 姜亦风拉着沉鱼在她身边坐下,又命人上了茶点给沉鱼吃着,方问道:“是什么事?只要是阿爹能办的,一定给你办妥。” 沉鱼抿唇一笑,道:“不需要阿爹做什么,我只是想告诉阿爹、阿娘,我愿意嫁给傅恒之,想与他定亲。” 傅婠神色一凛,道:“此事不急,等你及笄了再说不迟。” 姜亦风亦有些为难,他眉间轻蹙着,沉默不语。半晌,才缓缓叹了口气,道:“沉鱼,你还小呢。这是终身大事,你再好好想想?” 沉鱼郑重道:“阿爹,我想过了。我愿意嫁给他,也只想嫁给他,至死不渝。” “你才多大?知道什么生死?”傅婠急道。 “阿娘,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这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大约,也会是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了。 傅婠紧蹙着眉,过了许久,她才低叹一声,道:“我知道了。” 姜亦风没说话,可他深深的眼眸却出卖了他心中的隐忧。 “当初,我就不该让你进宫里去。”傅婠终于忍不住道。 “婠婠……”姜亦风冲着她摇了摇头,她说话一贯得体,可到了自己女儿这里,却总是失言。 可这次沉鱼却没生气,而是深以为然,附和道:“是啊。若是我没进宫去,就好了……” 这一世,上一世,所有的不安和苦楚,都是从进宫那一日开始的。 傅婠听着,像是承受不住似的,突地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她仪态素来极好,可今日,脚下的步子却乱了。 “阿娘怎么了?”沉鱼问道。 姜亦风道:“没事,你阿娘心里头难受,等过一会子就好了。” 沉鱼点点头,道:“对了,阿爹,有件事我想请教您。” “说吧。”姜亦风抿了口茶,今日知道了沉鱼的心事,他也没什么不能承受的了。 “阿爹知道绣衣使者吗?” “噗!”姜亦风一口茶喷了出来,他赶忙掩饰着自己的失态,用帕子随意擦了擦嘴,道:“你打哪里听来的?” 沉鱼自然不敢说是上一世做了皇后之后才知道的,便压低了声音,道:“我那日在卫伉大将军府中似乎瞧见了。” 姜亦风轻松一笑,道:“怎么可能?绣衣使者武艺高强,各个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怎会让你这个小女娘轻易瞧见?” “阿爹见过?” 姜亦风摇摇头,道:“我自然无缘得见,也不想见到。” “为何?” “你可知绣衣使者是什么人?他们是陛下亲随,只听陛下一人调遣,专司监察之事,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代陛下行事。若被他们盯上,那十有八九是不得善了的了。” “可他们为何会去调查卫伉大将军?” “若非陛下授意,他们绝不会调查任何人。卫伉大将军是国之栋梁,陛下不会派人调查他的。所以我说,一定是你看错了。”姜亦风认真道。 “可我分明看到了一团黑影……” 姜亦风打断了她,他握着她的肩膀,郑重道:“沉鱼,此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知道吗?无论你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你记着,你什么都没看到,明白吗?” “可是阿爹,若是他们对卫伉大将军不利呢?” “那也是陛下的意思,明白了吗?” 沉鱼望着姜亦风如墨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 她怔怔的点了点头,道:“阿爹,我明白了。” 沉鱼只觉得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整个脑袋都是空白的,深深的绝望从她心底满溢出来,让她不知如何挣扎。这种感觉像是坠在泥沼中,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都不过是徒劳,又或者,只会加速这一切的到来。 她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无力阻止,只能袖手旁观。 她缓缓站起身来,像行尸走肉般朝外走去。 “沉鱼!”姜亦风突然唤她。 沉鱼如梦初醒,慢慢回过头来,道:“阿爹还有何事?” 姜亦风似乎觉得自己很卑劣,连看向沉鱼的眼眸也与往常不同,他道:“若是……若是当真如你所言,那么卫家,只怕是要倒了。” “嗯。”沉鱼机械的应道。 “你应该知道,卫皇后、太子与卫家的关系。” “我知道。” “那么,你还要嫁给太子吗?”他承认这样问太过自私,可是现在,他不得不问。他不在乎什么天下,不在乎什么权势,可他在乎自己的女儿。 “是。”沉鱼道,“若是阿爹害怕我牵累姜家,我可以……” “不许胡说!”姜亦风打断了她。 他走到她身边,无限疼惜的看着她,道:“为父知道了。沉鱼,做你想做的事吧。” 沉鱼的眼眸倏的收缩,道:“阿爹不怕我牵累你们吗?” 姜亦风笑笑,摇了摇头,道:“你是爹娘的女儿,任何时候都是。” “阿爹!” 沉鱼扑入姜亦风怀中,她第一次忍不住在父母面前放声大哭起来。她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两世所受的委屈都哭出来。 上一世,卫家倒台之后,整个朝堂局势大变,皇后自尽,傅恒之横死,而堂邑侯府便成为能左右朝堂的最大势力,为皇帝所忌惮。长公主和姜亦风也不得不过得步步小心,生怕触碰了皇帝的逆鳞,连姜子彦和姜子默的亲事都要被皇帝拿捏。 后来沉鱼嫁给傅言之,堂邑侯和长公主一步步扶持傅言之登上帝位,却又为傅言之所忌惮。傅言之一步步设计瓦解了整个堂邑侯府,害得姜亦风和姜子彦惨死,姜子默苦守边境,傅婠郁郁寡欢……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她想救卫家,想救侯府,更是真的想陪傅恒之走下去。他等了她两世,她不能辜负他。 她抬起头来,道:“阿爹,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是我的女儿,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想求阿爹派人去卫伉大将军府打探一番,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绣衣使者跟着。” “好,阿爹会派人去查的,你放心。” 他轻轻拍拍沉鱼的后背,道:“也许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但是你要记得一点,此事绝不能告诉旁人,连太子殿下和太后也不能说,知道吗?” “嗯。”沉鱼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此间厉害,就是太知道帝王之心不可测,她才害怕。什么妻子儿女,什么父母兄弟,于皇帝而言,都只是臣下,是棋子罢了。 “阿爹也不要将此事告诉阿娘。” “你放心,你阿娘多思,我不会说的。” 第23章 定亲 自侯府出来,已是晌午时候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24节 沉鱼坐在马车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整个人都觉得浑浑噩噩。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挑起帘子的一角,道:“二娘子,是贺兰止大人。” “就说我病了,着急回宫去。恕不能下车拜见先生了。” “青天白日的咒自己生病,只怕不吉利。”车外传来贺兰止的声音。 沉鱼无奈,只得掀起帘栊来,道:“贺兰先生,我今日心情不佳,便不陪先生说话了。” 她说着,便要将帘栊放下去,却见一把扇子挡住了帘栊,贺兰止笑着道:“我恰巧知道一个地方能清心,二娘子随我去坐坐如何?左右离宫门下钥还早,你也不想这么早回去吧?” 沉鱼只觉心乱如麻,听他如此说,也就应了。 * “请吧。”贺兰止说着,朝着沉鱼微微颔首,道:“我常来这里坐坐,还算清静。” 沉鱼四处打量着,周遭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巷子,也不在什么繁华富庶的坊里,想必没有官宦会住在这种地方。而她面前的宅子小门小户,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头,实在不像贺兰止这种习惯了声色犬马的人会来的地方。 她这样想着,却仍是随着贺兰止一道走了进去。 两人一进门,便有小厮出来迎候,他不识得沉鱼,和贺兰止倒像是很熟稔的模样,道:“公子来了,茶点已备好了。” 贺兰止笑笑,像是回了自己家一般,很随意的走了进去。 沉鱼跟在他身后,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装饰布置得虽质朴,细细瞧着却是极好的东西,案几、柜子更是非紫檀木不用的。 这里抬头便能看见天空——手绘的天空,仿佛坐卧在苍穹之下,脚下铺的是宛如稻草一般的东西,却被收拾得极柔软干净,细细听来,仿佛有汩汩清泉之声,倒的确是雅致安静至极。 一盏茶下肚,沉鱼不觉安静下来,她看着贺兰止,眸色微深,道:“先生似乎待我很不同。” 贺兰止笑笑,道:“二娘子何以这样认为呢?” 沉鱼避过他的话,只道:“我自问不算聪明,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先生见惯了美人,自然瞧不上我这样的女娘,先生流连花丛,也就更谈不上会对刚认识的女娘动心,至于才学,我更是半点没有。唯一谈得上的,无非是家世。那么先生说说,这样屡次三番的与我巧遇,是为了什么?” 她说着,薄唇勾起,道:“先生若是有事相求,倒不如大方说出来,我若是能办,自然不会推辞。” 贺兰止爽声一笑,道:“二娘子甚是通透。不瞒你说,我对你的确是故意接近,也的确是别有用心,不过二娘子放心,我没有恶意。” “先生真是大言不惭,既说是利用,还说没有恶意吗?” “就像二娘子肯与我来,不也是有事相求吗?怎能说是有恶意呢?人生在世,不过是你帮帮我,我用用你,这是人情,亦是天理。” 贺兰止说着,径自饮着茶水,道:“二娘子说,是也不是?” 沉鱼道:“我对你可不是有事相求,那是我凭自己本事赚来的承诺。” “也对。”贺兰止轻巧的应了,道:“二娘子可想好了,要我做什么事?” 沉鱼抿着唇,半晌,终于开口,道:“还不到时候。” “也罢,那等二娘子想通了,再来此间找我便是。除了上朝,我几乎日日都在这里,二娘子只报上自己的名号,便会有人带你来见我的。” 沉鱼点点头,道:“看来你真是这里的常客。我本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地方。” 贺兰止轻笑一声,道:“那我该喜欢什么地方?青楼?赌场?” 沉鱼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道:“我该走了。” 贺兰止笑着摇摇头,道:“二娘子请自便。” 沉鱼站起身来,正要离开,便听得他道:“明日周太傅回来了,我便不再入宫授课了。今日,便算是道别罢。” 沉鱼听着,心中只觉微微有些空落落的,她没有细想,只微一点头,便大步走了出去。 * 转眼间,回宫已半个多月了。而沉鱼也终于接到了姜亦风托人送来的信笺,上面只有两个字:“如是”。 沉鱼看着那两个字,只觉满目疮痍,连站都站不稳了。 鸢尾见她颤抖得不成样子,赶忙将她扶起来,道:“二娘子,侯爷信中到底写了什么?怎么把您吓成这样?” 沉鱼摇摇头,道:“没事。” 鸢尾知道她这些日子都神思不宁,她不愿说,自己作为奴婢,自然也不能多问,只得道:“二娘子得好好养养,您这几日瘦了许多,若是再瘦下去,只怕要伤了身子的。” 沉鱼点点头,又问道:“离皇后娘娘生辰还有多久?” 鸢尾算了算日子,道:“不到一个月了。” 沉鱼心头一跳,刚要开口,便见傅恒之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他一脸的喜色,猛地将沉鱼抱起来揽在怀中,将头深深的埋在她肩膀里。 鸢尾见状,脸上一红,赶忙跑了出去。 沉鱼只当是他出了什么事,忙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在他耳边道:“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傅恒之道:“自是要紧事,天下第一的要紧事。” “是不是卫伉大将军……”沉鱼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傅恒之轻笑起来,道:“沉鱼,方才母后同我说了,昨日姑母进宫来,与她商议了我们的婚事,等你及笄宴之后,我们便定亲。” 沉鱼心里沉甸甸的,可面上仍不动声色,只笑着道:“这么快?” “怎么,你要反悔?”他攥着她的手腕,深深的望着她,道:“这可不成。母后同我说了,姑母亲自说的,说你愿意嫁给我为妻。” “我有什么好反悔的?”沉鱼浅笑着道:“我愿意嫁你,问我一百次也不会改变的。” 傅恒之大笑起来,开始仔仔细细盘算沉鱼喜欢的东西,说要给她做聘礼。 沉鱼望着他认真的模样,只觉心里一阵阵的发寒。 这样阳光和煦的少年,为何要让他承受那些根本不该由他承受的痛苦呢? 短短一个多月之后,他便会从高台上一点点的掉下来,先是失去最尊敬的舅父,再是失去母后,最后,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而他的骄傲,他所习以为常的一切,都将在那时候烟消云散了。 沉鱼想着,死死的扣着手掌心,连指尖都掐得泛白,腻了一头的汗。 她多么想告诉他这一切,她在心底呐喊着,可是她不能。若是她说了,若是他信了,那么只怕他连这一个月的快乐都不能有了。 “等过了母后的生辰,就快到年关了。沉鱼,今年的上元节我们出宫去过如何?那天不必宵禁,我可以陪你逛一整夜。” “好阿。”沉鱼答道。 傅恒之看出了她的失落,便接着道:“这当然不够,等上元节过了,便是你的生辰,再然后就是你的及笄宴。每个时间节点,我都会在你身边。” 沉鱼强笑着道:“那我等着,等你陪我过上元节,过生辰。” 傅恒之走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脸颊,道:“沉鱼,你怎么了?” 沉鱼摇摇头,笑着道:“我是愁的。” “愁什么?”傅恒之挑眉道。 “愁啊,我下半辈子都要和你这个混世魔王在一起,你说我愁不愁?” 傅恒之嗤笑一声,捏了捏她的鼻子,松了一口气,道:“我再如何混世魔王,待你总是好的,你放心便是。” 沉鱼笑笑,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的混世魔王……但愿,但愿她能永永远远的和他在一处。 第24章 筹谋 今日德阳殿上格外的安静。 沉鱼自是因为有心事, 无心开口。傅行之大约是知道了沉鱼与傅恒之要定亲的事,整个人都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傅维昭对他这种孤芳自赏、黯然神伤的行为颇不屑, 一整堂课都没正眼看过他。 还未散学,傅行之就借口身子不舒服先行离开了。 傅言之一贯是沉默的,只是他今日格外奇怪些,连周太傅问的问题都答错了,这在以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周姒坐在他身后,亦是一言不发, 连旁人与她说话都忘了答。 散学的时候, 周太傅望着她微微的摇了摇头,一脸严肃。 “你听说了吗?” 沉鱼刚要起身,便听到身后有人低声议论, “听闻周娘子要议亲了。” “是谁家的公子?如此有福气。” “听闻是陈丞相家的公子。” “就是那个不成器的陈澍?” “正是他, 据说陈夫人已上门提过亲了,周家还未答允,听说是周太傅不肯, 不过周娘子的父亲是个眼皮子浅的,想来也是迟早的事罢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 周娘子那样周全的人。” “这有什么法子?周家如今就靠周太傅撑着, 他虽桃李满天下,可到底没有实权, 只徒有个书香世家的名声。周娘子的父母兄弟都不成器,她虽好, 可咱们长安城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呢?正经的世家大族哪个肯娶她?更何况这婚事是周娘子的父亲中意的, 周太傅纵使不愿也无用啊。” …… 沉鱼听他们议论着, 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今日傅言之和周姒都心情不佳, 想来就是为了此事了。 她低叹了一口气,她记得,上一世周姒的夫君便是陈澍,他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纨绔,被陈夫人宠坏了,走马斗鸡无一不精。 上一世傅言之曾亲口对她说,他原是要与周姒议亲的,正是因着自己的出现,才导致他们不能结成连理,可这一世她并未缠着他,为何也没有听说他们要议亲之事呢? 沉鱼犹自想着,便听得有人道:“姜沉鱼,我还没恭喜你得了一门好亲事呢。” 沉鱼抬起头来,只见傅慎之正站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看着她,道:“说什么不在乎权势,还不是攀附了大哥这棵大树?可怜二哥的名声和姻缘,生生的被你耽误了!” “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沉鱼淡淡道,“还有,别把我和傅言之扯在一起。”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站住!”傅言之突然开口。 众人皆是一惊,他从前从不参与沉鱼和傅慎之的口角,今日倒是奇了。 他面色铁青,一双拳头死死的攥着,将衣衫捏得发皱。他走到沉鱼面前,逼视着她的目光,眼底幽深一片。 沉鱼懒怠和他多说,便只径自朝前走着。 傅言之却侧身一步拦在她近前,道:“姜二娘子当真对我无话可说吗?” 沉鱼脚下一顿,道:“不然呢?我还以为这是二殿下和我的共识。” 表妹不善(重生) 第25节 傅言之背脊一僵,周身忍不住微微颤抖着,道:“那亲事你当真应下了吗?” 沉鱼冷声道:“此事与二殿下无关。二殿下还是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心上人吧!” “你……”傅言之正要再说,却见周姒走了过来,用力扯住傅言之的衣袖,道:“二殿下和姜二娘子千万不要因为我而伤了和气啊。” “此事与你无关!”傅言之恨恨的看着沉鱼。 沉鱼深以为然,道:“周娘子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 周姒面上一红,静静的低下头去,她咬着嘴唇,眼底泛着泪花。 傅慎之站在一旁吓得不敢开口,若是当真闹起来,只怕傅恒之饶不了他,还好他今日没来,否则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沉鱼倒没心思理会这些,她还有要紧的事要办,便道:“二殿下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恕不奉陪了!” 言罢,她转身便走。 傅言之却一把攥住她的衣袖,他急切的望着她,挣扎道:“姜沉鱼,在你心里到底……” 话音未落,只见一把剑横了过来,虽未出鞘,却也寒光四溢。 只见傅恒之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本是来接沉鱼的,没想到入目却撞见这样一桩事,不觉紧蹙了眉头,喝道:“傅言之,你在做什么!” 傅言之一愣,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沉鱼趁机挣脱了他的禁锢,走到傅恒之身后,一脸嫌恶的望着傅言之,道:“他魔怔了,不必管他。” 傅慎之没想到傅恒之会突然出现,当即吓得缩在了众人身后,生怕沉鱼会将他翻出来告状。那傅恒之一贯把沉鱼看得眼珠子似的,若被他知道了,可不是好玩的。 还好,傅恒之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傅言之身上,全然没心思理会他。他死死的盯着傅言之,道:“拿开你的手,还有,不许再纠缠沉鱼!” 傅言之倨傲的与他对视着,却一言不发。 傅恒之淡淡扫过他,道:“我不管沉鱼做了什么事,我只要你知道,沉鱼她是我的人,是我护着的。若再被我发现你欺负她,就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傅恒之言罢,便心疼的看向沉鱼,道:“他没怎样吧?” 沉鱼深深望着他,眼中涌起一抹笑意,道:“他不敢。” 她唇角的笑意刺痛了傅言之的眼睛,他痛苦的皱了皱眉,道:“姜沉鱼,你……” 傅恒之没等他说完,就握紧了沉鱼的手,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沉鱼点点头,道:“好。” 她说着,又下意识的看了傅慎之一眼。 尚未开口,傅恒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冷冷的看向傅慎之,道:“自己去领十下板子。” “是!”傅慎之瑟缩着答道。 见沉鱼和傅恒之离开,周姒才柔声道:“二殿下,你还好吗?” 傅言之不答,只盯着门外的方向,道:“只因他是太子,他想要什么便都能得到吗?” 周姒不懂怎样回答他,只看着傅恒之离去的方向,眼中一片酸涩。 傅言之也不等她回答,便拂袖向外走去。 周姒赶忙跟上去,趁着四下无人,方道:“二殿下,陈公子已上门提过亲了。父母虽碍于祖父还未答允,可…….” “我现在无心谈这些,抱歉。”傅言之淡淡道。 “是……是啊。”周姒苦涩道:“倒是我提的不合时宜了。” 傅言之“嗯”了一声,作势便要离开。 周姒突然唤住了他,道:“殿下,你心里难道真的有姜二娘子吗?” 傅言之没说话,只是身行顿了顿,便大步向前走去。 * 窗外阳光正好,沉鱼和傅维昭坐在窗边,望着面前的茶点,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 “你找我做什么?这个时候,你该去瞧瞧我六哥,他可是为了你要死要活的呢。”傅维昭淡淡说着,抿了口茶。 “你六哥没事。”沉鱼随口道。 上一世她也没嫁傅行之,他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虽被分封到中山,日子苦些,也没影响他娶妻生子。 傅维昭似乎也深以为然,她将茶盏放下,正色道:“说吧,什么事。” 沉鱼抿唇道:“你是真心喜欢卫不惑吗?” 她看着傅维昭羞涩中略显错愕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再继续说下去。 可她实在是别无他法。既然绣衣使者盯着卫家,那她无论做什么,只要是与卫家相关,消息就会立刻传到皇帝舅父的耳朵里,若是被他知道她已发现了绣衣使者之事,恐怕不光是她,连整个姜家都会受到牵连。活过一世,她虽信亲情,却再不敢信皇权了。 “是又如何?”傅维昭坦然道。 “我想请你给他写一封信,以爱慕者的口吻,约他出来。” “你知不知道,此事若是被人发现,我该如何立足?”傅维昭急红了脸,道:“姜沉鱼,你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那便约卫不疑出来,他是个孩子,旁人不会起疑。你只要事先准备一封给卫不惑的信,假意托他带给卫不惑便是。” 傅维昭鲜少见到沉鱼这样低声下气的模样,不觉眉头微蹙,道:“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卫家出了什么事?” 沉鱼沉吟一声,终于点了点头。 “何事?” “我不能说。”沉鱼坦然道,“我并非故意隐瞒,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对不住……” 傅维昭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便已了然,道:“姜沉鱼,你是真心喜欢大哥的吧?在卫家的事上,我们的心是一样的吧?” 沉鱼道:“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希望傅恒之好。” 傅维昭思索片刻,道:“我帮你。” “此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就连傅行之也不许说。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女娘家的心思,知道吗?” 傅维昭不屑道:“我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也不会找我合作了吧?” “是啊。”沉鱼释然一笑。 * 两日后,毕方亭。 沉鱼专门选了这亭子作为交谈之处,一来这里三面环水,可保无人偷听,二来这里人来人往,越发能显出他们并无什么机密之事,不过是小女娘的情态,纵使被绣衣使者察觉,也不会放在心上。 卫不疑坐在她们面前,小小的人眼中却满是傲慢,他恭敬的朝着傅维昭行了礼,又看向沉鱼,道:“姜二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沉鱼眯着眼睛笑笑,道:“今日之事,可还有旁人知道?” 卫不疑道:“我是重信之人,殿下信中既说了不许告诉旁人,我自然守口如瓶。” 沉鱼微微颔首,道:“甚好。” 傅维昭瞧着他一副小大人样,只觉可爱,想伸手捏捏他的脸,却在他冷酷的目光下悻悻的缩回了手,只道:“你和你大哥长得真是像。” “我们都像阿娘。阿娘好看。”他说完,又沉了脸,道:“殿下寻我出来,可是有要紧事?” 傅维昭点点头,看向沉鱼。 沉鱼见四下无人,方才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本想和你父亲说,却担心被人察觉,反而给他引来祸事。” 她说着,将怀中的书信递给他,他正要拆开,沉鱼赶忙道:“别拆!这信拿给你大哥,他会明白的。” “我也会明白!”卫不疑固执道。 沉鱼道:“我们正是知道你会明白,才将此事交托与你的。” 卫不疑听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道:“我会交给大哥的。” 沉鱼低声道:“这信是给你大哥表达爱慕之情的,所以非给你大哥不可。” 卫不疑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们也同长安城中旁的女娘一样。” 沉鱼道:“你让你大哥在无人时将这信放在灯烛下炙烤,便可看到这信的真容了。切忌,此事绝不可告诉旁人!” 卫不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起身行了礼,才告辞离开了。 傅维昭不安的望着他的背影,道:“沉鱼,此事能成吗?” 沉鱼咬着唇,道:“我们只能做到如此程度,接下来如何安排,也只能靠卫家人自己了。” 是啊,从头到尾,她所能做的也只有示警而已。 * 一个月转瞬即逝,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沉鱼很想知道卫伉是否有什么自救的手段,可她已不敢再冒然联系他们了。若是被绣衣使者查出了端倪,那恐怕连薄太后都保不住她。 鸢尾和桔梗见沉鱼站在窗前,不觉相视一看,都微微的摇了摇头。这些日子沉鱼总是有心事,而今日,她似乎格外紧张。 还是鸢尾不得已开了口,道:“二娘子,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您若是再不更衣梳洗,只怕要误了时辰。” 沉鱼如梦初醒,缓缓坐到梳妆台前,道:“开始罢。” 鸢尾和桔梗道了声“诺”,很快开始为她梳妆起来。 沉鱼本就生得极美,这些日子清瘦了些,褪去了少女的丰腴,便更显得妩媚动人。配上上好的翡翠头面和青碧色的衣裳,便越发似隐入凡尘的仙子,美得婉转脱俗,仿佛远离了一切喧嚣,可她惊艳的容貌却又太过惊心动魄,是人间才有的色彩。 “我们二娘子真是好看。”鸢尾忍不住道。 沉鱼笑笑,还未开口,便见傅恒之大步走了进来。 “沉鱼!”他轻声唤她。 沉鱼转过头来,宛如一副青碧色的画,在他面前款款舒展着,美得让他移不开眼。 他怔在原地,两人就如同静止了一般,静静的望着对方。犹如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与一切世俗喧嚣隔绝开来。 “你怎么来了?”她轻笑。 “我怕傅言之又做下什么蠢事。”他宠溺的望着她,道:“走罢。” 她手指冰凉,轻轻的握上去,在感受到他手掌温度的时候,她唇角才溢出一抹笑来,道:“好”。 * 两人一路走着,整个皇宫都充斥着繁华与喜庆的颜色。卫皇后入宫二十年,一贯勤俭,这次倒是破了例,据说这是陛下的意思,要犒赏她这么多年的辛勤。 宴席在昭阳宫举行,这里比长定殿更大,也更新,是三四年前花了大力气翻修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已到的差不多了,众人见沉鱼和傅恒之一道走进来,都纷纷起身行礼。 表妹不善(重生) 第26节 这婚事虽未明说,可长安城里的权贵哪家没些宫中的耳目,自然都知道此事。 沉鱼微微颔首,目光却搜寻着卫伉一家。他们坐在右边最上首的位置,那里是武将所能排到的最好位置。 傅恒之握着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要不要我陪你?” 他眼底都是笑意,与她的耳语便显得更加亲昵,让周遭的贵女们都羡慕不已。 周姒坐在周太傅身边,眼里更是嫉妒得沁了血。她分明什么都不输沉鱼,却偏偏要嫁给陈澍那样的人,而沉鱼却可以嫁给傅恒之。傅恒之,他可是她从小的梦啊! 她伸手摩挲着手中一块洗的发白的帕子,这帕子,大约是她平凡生命中唯一的微光了吧…… 她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很快将手中的帕子收好,方才抬起头来。 可他旁边的人,那个巧笑着的人,并不是她啊! 沉鱼笑着道:“不用,你去忙吧。” “当真?” “当真。” 傅恒之这才安下心来,很快离开了。 沉鱼望着他的背影,不觉会心一笑。 姜落雁走过来,挽着她走到姜子彦、姜子默身旁,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她的近况。 “咱们沉鱼真是好命。”姜落雁笑着看向傅恒之的方向,道:“太子殿下那样的人,眼里心里却都是你一个人,任谁不羡慕呢?” 沉鱼抿唇笑笑,道:“长姐将来也会遇到这样的人的。” “我?”姜落雁摇摇头,笑着道:“我怕是难了。” 沉鱼的目光不觉瞥向卫伉等人,他们谈笑风生,好像根本没什么事困扰他们似的。她心底升起一抹安慰,也许他们早有应对,绝不会再发生上一世的事。 正想着,卫不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幽幽的看了过来。他唇角似乎勾了勾,又很快看向了别处。快得几乎让沉鱼分辨不清他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 沉鱼正想细细探究,却见皇帝舅父和皇后走了进来,薄太后也走了进来。 宴席已开,一切都已成定局。 * 沉鱼坐在座位上,双手紧张得几乎腻出汗来。她不动声色的把手放在裙子上,把手掌略略舒展开些。 面前是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之声宛如天籁,她却无心欣赏。 只要熬过这宴席,只要能平安无事的熬过这宴席,傅恒之就会没事了。 沉鱼在心底祈祷着,突然,有人站到了她面前,遮住了所有的光线。 “傅言之?”沉鱼难以置信。 这个人八成是疯了,否则怎会频频与他撞见?他从前对她不是避之不及的吗? 傅维昭见状,赶忙坐到沉鱼身侧,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她看着一贯端方雅正的他眼底满是阴鸷,实在是担心的很。 “我有些话,只和姜二娘子说。”他淡淡道。 沉鱼嫌恶的皱了皱眉头,道:“不好意思,我不想听。” “沉鱼……”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傅恒之走过来,挡住了他望向沉鱼的视线。 他眉头轻皱,不动声色的将沉鱼护在身后,眼底的占有欲浓得惊人,道:“傅言之,你看清楚些她是谁!” 傅言之眼底闪过一抹仓惶,道:“她是姜……” “她是你未来的皇嫂。”傅恒之冷声说着,眼底满是告诫。 “皇嫂?”傅言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道:“你可知她是我的……” 沉鱼站起身来,仔细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翻江倒海,道:“傅言之,你再说一次,我是你的什么?” 傅言之紧抿着唇,眼底阴鸷得吓人,与上一世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重合在一起,只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一贯冷静的神色,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他见众人都看向这边,只得讪讪离开了。 那该死的梦……无论如何,他一定会让那梦成真的! 傅恒之有些担忧的看向她,道:“你没事吧?怎么手这么凉?” 沉鱼收回目光,微微的摇了摇头,道:“没事,大约是我想多了。” 傅恒之心下不安,便让傅维昭陪着她,自己才去应酬。 傅维昭扶着沉鱼坐下来,冲着她微微一笑,那是沉鱼此生见过的最温暖的笑容。 “别担心,有大哥在,不会有事的。”傅维昭轻声道。 “嗯。”沉鱼道。 一旁的傅行之见她们两人如此和睦,不觉睁大了双眼。他几乎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他用袖子掩着面,躲避着陛下嫌恶的目光,道:“大哥,她们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傅恒之嗔道:“人家女娘家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话不能这么说,维昭是我亲妹妹,沉鱼是我……” “是你什么?”傅恒之瞪着他。 “是我未来的亲皇嫂。”傅行之忍痛道,“我能不关心一下吗?” 傅恒之笑笑,道:“说的也是。等宴席毕了,我去问问。” 傅言之与他们隔席而坐,不知为何,听到“皇嫂”那两个字,他竟觉得心底针扎似的难受。 在梦里,沉鱼分明是…… 他从前一直觉得姜沉鱼爱嫁给谁就嫁给谁,与他有什么相干?她不缠着自己,他还求之不得呢!可是现在,他怎会…… 傅言之这样想着,又不觉看向沉鱼,心紧紧的揪了起来。 沉鱼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缓缓回过头来。 傅言之赶忙垂眸。等再次抬眸,她已看向别处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只是一个梦而已,为何他会这么在意?他几乎分辨不清,他是在意那个梦,还是在意她。 他一定是疯了。 王美人坐在栗美人身边,只朝这边瞥了一眼,便心下都已了然了。 她含笑道:“姐姐可听说了?长公主前些日子进了宫来,与皇后娘娘商议了二娘子和太子殿下的亲事。” 栗美人白了她一眼,道:“妹妹当真是没见识,那姜沉鱼有什么好的?行事粗俗又不讲道理,若是给我们家行之,我都不肯呢。” 王美人笑笑,道:“姐姐眼光真高,我却觉得沉鱼很好。” 栗美人冷嗤一声,道:“那是因为言之非妹妹亲生,妹妹自然不会如我这般为行之考虑了。娶妻娶贤,单有权势地位有何用?女娘若不温顺些,将来两人过不在一处,男子以后有的亏吃呢。” 王美人听着这话,脸上也无半分愠怒之色,只幽幽道:“姐姐好心,自然事事都以行之为先。我只是心疼姐姐,姐姐貌美,又得陛下宠爱,只可惜得宠太晚,在位份上已然是吃亏了。行之更是样样都好,可今后再议亲事,只怕也找不到长公主这样的亲家了。” “我还不爱和她攀亲家呢!”栗美人恨恨的看了傅婠一眼,道:“你瞧着,我定能为行之找到更好的女娘为妻。无论人品、家世,都要胜过姜沉鱼千倍!” “那妹妹我便拭目以待了。”王美人听着,嫣然一笑。 她不觉又看向沉鱼,遥遥的敬了她一盏酒。 沉鱼却没看见她,王美人也不恼,安安静静的喝了盏中的酒,唇角依稀噙着笑意。 栗美人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去和别的妃嫔说话了。她素来嫌弃王美人是榆木脑袋豆腐心肠,为人太过软弱,好像谁都惹不起似的,如今见她待沉鱼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便越发嫌恶起她来。 王美人对栗美人的心思似乎浑然未觉,依旧自得其乐的看着面前的歌舞,没有半分不满之处。 陈婕妤坐在皇后下首的位置,这后宫之中,除却太后和皇后就数她位份最高了。 她趁着周太傅和周姒上前敬酒的功夫,悄悄的将一个紫玉镯子塞在了周姒手中,道:“去罢。” 周姒心中微诧,面上却平静无波,只微微颔首,便退了下去。 皇后见状,便知陈婕妤极喜欢这个未来侄媳妇,她心中虽心疼周姒遇人不淑,却也是无可奈何。 依着周姒这般的相貌人品,便是嫁给皇子也使得,只可惜她父亲是个见小的,只贪慕陈丞相的权势,便把女儿生生的往火坑里推,他们的亲事虽还未定下来,却已是迟早的事情了。 她心里想着,不觉看向陈丞相的儿子陈澍,他生得也算不错,可惜常年流连青楼,身子都玩坏了,人瘦的厉害不说,脸皮也泛着青紫色,实在不像个有福的。 皇后微微摇了摇头,又看向傅恒之和沉鱼,顿时觉得赏心悦目了不少。 薄太后招揽着傅婠坐到自己身边,笑着道:“你瞧那两个孩子,多般配啊!” 傅婠抬头扫过沉鱼的脸,道:“沉鱼不懂事,以后还要劳烦母后和皇嫂多多照拂了。” 薄太后笑着不说话,皇后在近旁听见了,赶忙笑着道:“婠婠放心,沉鱼便似我女儿一般,万万舍不得亏待了她的。” 傅婠道:“如此,便有劳皇嫂了。” 薄太后笑笑,道:“你别看沉鱼年纪小,倒是个有主意的。依着哀家说,即便不依靠任何人,她也能在这后宫中过得很好。” 傅婠眉头微蹙,道:“母后知道的,我盼望的从来不是沉鱼衣食无忧。我盼望的,是她和夫君琴瑟相和,获得一个女娘能拥有的最极致的幸福。” “会的。”薄太后微微颔首,道:“这亦是哀家的心愿。” 第25章 筹谋(二)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宴席终于结束了。 沉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连紧握着傅维昭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 傅维昭见状,忙低声问道:“这样就没事了吗?” 沉鱼摇摇头, 道:“我不知道,但最起码是有希望了。” 只是按照上一世来说,最起码,这一世是有变化了。这变化,也许就意味着转机。 她这样想着,与傅维昭一道走在人群的最后。 前面的人群渐渐散去, 稀稀落落。傅恒之已陪着卫伉等人离开了,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缓缓的转过身来。 里面灯火未熄,想来是皇帝舅父和外祖母、皇后还有事要商量罢。 表妹不善(重生) 第27节 傅维昭低声道:“怎么没见苏建将军出来?” 沉鱼心头一跳, 还未及她反应, 便听得“吱”的一声,身后的大门被缓缓拉开来。 皇帝舅父身边的宦官长荣急急跑了出来,大声道:“速将卫伉大将军及其家眷请回来!” “诺!”侍卫们应声而动。 沉鱼一把拉住长荣, 道:“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长荣急得一头汗, 道:“小祖宗, 这事和您没关系,快回长乐宫去罢。” 傅维昭道:“若是我问呢?公公也不肯说吗?” 长荣见她们都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自知得罪不起,便只得压低了声音, 道:“有人告发卫伉谋逆!” “怎么会!”傅维昭惊叫出声。 沉鱼听着, 只觉眼前一黑, 几乎晕厥过去。 她再顾不得许多, 直直朝着大殿冲去。耳后传来长荣的喊声,她却置若罔闻。她只知道,她要去问个分明。 * 不知点了多少烛火,将大殿照得如白昼一般,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皇帝舅父面上有些晦暗不明,阴沉得厉害。也许是她看错了,只是烛火的影子映在了他脸上,才会显得如此。她的舅父,一贯的温和的。 地上跪着两个人,一个是皇后,一个……竟是苏建! “沉鱼,你怎么来了?”皇帝舅父看向她,语气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三分无奈。 “我……” 沉鱼还没回答,便见薄太后朝她走了过来,道:“你倒是有心,还知道回来寻哀家。走罢,哀家正好乏了,你陪哀家回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薄太后眼神之中充满告诫,道:“小孩子家玩闹也得分场合、分时间,知道吗?” “是……”沉鱼说着,最后抬眸望向大殿中间。 也许是错觉,她竟觉得皇后在看着她,那样悲伤而决绝的看着她。 她很想问皇后一句,我该怎么做呢?我又能做什么呢?到底要怎样,才能救你们? 可皇后很快就低下了头去,仿佛从未看过她似的。 “走罢。”薄太后轻叹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沉鱼跟在薄太后身后,缓缓向外走去。在出大殿的一刹那,与要入殿的卫伉相遇。他们目光相接,可只有一瞬,便分开了。 “外祖母!”沉鱼追上去,道:“难道此事就再无周旋的余地吗?就算卫伉有错,舅母这些年勤勤恳恳,您是看在眼里的啊!” 薄太后叹了口气,道:“沉鱼,这帝王家的事,从来就不由人。你心里在想什么,哀家都清楚,哀家只能答应你,哀家会尽力一试。” * 翌日一早,傅维昭便闯进了长乐宫来,她顾不得去向薄太后请安,只直直冲到沉鱼房中,一进门便气喘吁吁的冲到沉鱼面前,道:“沉鱼,卫伉大将军下狱了!卫家所有人都被关在了天牢中,等候发落。” 傅维昭左右踱步道:“我们得想个法子……” 沉鱼目光坚毅,道:“你若真想救卫家,便该想法子弄清楚,到底是谁出卖了卫伉大将军。既然说他谋逆,那证据又何在?” 上一世虽也是在皇后寿宴上出的事,却是侍卫直接冲进大殿,将卫伉等人压下去的。而这一次,却是宴席散后才出的事,看样子倒比上一世温和多了。那是否就意味着,这一世的证据并非铁证? 也许,卫伉收到她的消息之后并非什么都没做…… 沉鱼一夜未眠才想到这些,自然是傅维昭不能懂的。 傅维昭抿了抿唇,道:“我去想法子打听出来。” 她说着,抬脚就要离开。 沉鱼赶忙拉住她,道:“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若是被舅父发现你牵涉其中,只怕对你不好。” 傅维昭道:“父皇跟前的长荣曾受过我的恩惠,我去向他打听,他不会瞒着我的。” 沉鱼听她如此说,也就略略放下心来。她松开了握着她衣袖的手,轻声道:“小心些。” 傅维昭点点头,很快离开了。 沉鱼收敛了心情,出门朝着博望苑走去。 * “二娘子!”门口守门的小太监见是沉鱼来了,赶忙笑着迎出来。 沉鱼见他眼圈红红的,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不觉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那小太监不过九岁、十岁的光景,听沉鱼问他,便忍不住大哭道:“昨夜侍卫们便来过一次了,把宫里翻了个底朝天,还对殿下不敬,说是陛下的旨意,让殿下禁足于此,非诏不得出。前面那几个侍卫便是守在这里监视殿下的,也就是您才能进来,早起六殿下来还被他们拦住了……” 话还没说完,便听得有人沉声唤道:“住口!” 那小太监吓了一跳,登时便住了口,只顾一抽一抽的哭着。 沉鱼抬头看去,只见傅恒之身边的锦荣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们身后。他面色阴沉,眼里难得的没了笑意,郑重道:“二娘子请随奴才来吧。” “傅恒之呢?” 锦荣道:“殿下在书房。” 他只这样简短的答了,便不肯再说了。 沉鱼心里猛地揪了起来,道:“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博望苑,锦荣见四下无人,方低声道:“昨日宴席之后,卫伉大将军身边的副将苏建向陛下进言,说卫伉大将军图谋不轨,有不臣之心,还拿出了几封卫伉大将军与匈奴单于往来的信函,以为证据。” “卫伉大将军没分辩吗?” “具体的奴才不知,只知道陛下昨夜大怒,命人连夜搜查了将军府,又派人将皇后娘娘的椒房殿和博望苑搜了个干净。殿下忠心一片,他们自是没搜到什么有用的,至于椒房殿中是否有异,奴才便不得而知了。只听说皇后娘娘与殿下一样被禁足在自己宫中,非诏不得出。” 沉鱼没说话,只是颇为担忧的望着书房的方向。 锦荣见沉鱼不说话,便也缄默起来。 沉鱼思忖道:“傅恒之他……” 沉鱼这话没问出口,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不会好的了。 她低叹一声,道:“可有试试求见陛下?” 锦荣道:“殿下闹了一整夜,陛下的意思只有两个字:不见。” 沉鱼道:“我知道了。” * 她急急走到书房门前,却不敢推开门。她怕。 怕看到颓废绝望的他,怕他知道自己早已知晓这一切,怕他怪自己没有告诉他,更怕他怪她的无能为力。 若重生的人是他,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沉鱼绝望的想着,将背靠在了门上,就那样一点点的滑下去,坐在了地上。 她想陪着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若是他真的如上一世一般,那她该如何呢? 她的心一阵阵的抽搐着,半晌,门被缓缓打开。 她猛地回头,只见他正站在她面前,衣饰如往常一般干净,只是多了几道折痕,发髻微微有些凌乱,额角的发垂下来,坠在眉间,而最不同的是他的眼底,那里满是痛楚,让她不忍细看。 “沉鱼……”他蹲下来,深深的望着她,“你来了。” 他想伸手去摸她的脸,可刚伸出手来,又羞惭似的放了下去。 沉鱼一把握紧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是,我来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傅恒之摇摇头,道:“如今舅父出事,我和母后只怕也难逃牵连。你不必救我,你只要保全自身,知道吗?” “不……”沉鱼猛地摇头。 “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以后,都不要来了。” 他说着,又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猛地站起身来,道:“还好,我们还未订婚。那婚约……你就忘了吧。” 他犹自说着,沉鱼只是静静的望着他,突然,她像是失去了耐心似的,上前一步捧起他的脸,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她闭着眼睛,那样霸道热烈的占有着他的一切。 傅恒之怔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目光沉沉的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她停了下来。 沉鱼睁开眼睛,与他贴的那样近,彼此的脸就在咫尺之间。 “等着我。”她轻声道,目光笃定,“你不会有事的。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言罢,她便松开了他,转身离开了。 绕过回廊,正遇上锦荣带着鸢尾走过来,道:“二娘子,让鸢尾送您回去罢。” 沉鱼点点头,道:“公公,照顾好他。” 锦荣道:“二娘子放心。” 鸢尾担心的望着沉鱼,道:“太子殿下也太狠心了。” 沉鱼叹了口气,道:“不许胡乱议论,走罢。” “诺。”鸢尾扶着沉鱼,刚要离开,便听得锦荣道:“二娘子,殿下这么做是……” 沉鱼道:“我明白。” 锦荣听她如此说,也就安下心来。他擦着眼角的泪,躬身道:“但愿殿下能平安度过此劫,到时,奴才再恭迎二娘子做这博望苑的女主人。” 沉鱼没说话,只款款朝外走去。 * 一出门,便撞见侍卫正拦着傅行之和傅维昭,他们见沉鱼出来,赶忙迎上来。 傅行之打量着沉鱼的神色,心疼道:“怎么弄得这么憔悴?眼睛怎么红了?” 沉鱼吸了吸鼻子,道:“我没事,你们怎么在这里?” 傅行之道:“大哥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怎么能不来看一看呢?” 他说着,瞪了那些侍卫一眼,道:“只恨他们狗眼看人低,死活不肯让我们进去。” 表妹不善(重生) 第28节 傅维昭给他使了个眼色,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傅行之点点头,道:“沉鱼一看就是伤了神,我那里有新配的安神茶,去我那里吧。” 沉鱼道:“也好。” 傅维昭走在沉鱼身侧,道:“你今日没去读书,周太傅问起你,我只说你病了,他也就没再提了。想来是知道你与大哥的关系,便没细究。” 傅行之道:“沉鱼不去是对的,我都没心思去。也就是二哥,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读得进去书。” 傅维昭道:“你自己没定力还好意思说别人。” “什么没定力,我那是讲义气,重感情。我瞧着二哥今日和三哥他们很是说了几句话,倒比平日还活泛些,也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还不如周娘子呢。” “周姒怎么了?”傅维昭白了他一眼。 “周娘子今日还问了我大哥的事,瞧着很是关心呢。”傅行之道。 傅维昭没说话,只撇了撇嘴。 沉鱼垂着眸,只觉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挨到了永寿殿,她才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着身子坐在矮几旁。她知道,此事比她想象的要凶险,而傅恒之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不得不出言与她断绝关系,好保全她。 她不得不承认,即使经历过两世,她的政治敏感性也远远比不上傅恒之。而傅恒之若是活着,只怕这皇位根本没谁争得过他,包括傅言之。 她这样想着,傅维昭和傅行之坐在她身侧,却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傅维昭道:“我已去打听过了,原来卫伉大将军谋反之事父皇早有预料,之前就派绣衣使者盯着的。” “绣衣使者!”傅行之惊叫一声,赶忙捂住嘴,又压低了声音,道:“我听周太傅说起过这个机构,被他们盯上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他们行事狠厉周全,只怕……” 沉鱼强自敛了心神,道:“他们可有查出什么?” 傅维昭警惕的环顾了四周,见四下无人,方道:“怪就怪在这里,卫家众人就像早已知晓似的,行事都极其谨慎小心,他们查了多日,竟未曾查到什么。” “这不是恰恰说明卫家无事吗?”傅行之忍不住道。 她看了沉鱼一眼,道:“是人哪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父皇极震怒,怀疑是宫中走漏了消息,自然也就疑心到了皇后和大哥身上去。当然,卫家与皇后、大哥本就是一体,即便没有此事,他们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沉鱼心里“咯噔”一声,道:“那苏建是怎么回事?” 傅维昭道:“我也很奇怪,苏建明明是卫伉大将军的人,不知为何突然背叛了他,上书将卫伉大将军通敌、贪墨军需之事禀告了父皇。父皇大喜,也就没有怪他之前隐瞒此事的罪责,反而要擢升他的官位。” “小人!”傅行之啐道:“靠出卖上官而获得擢升,着实是小人行径!” 傅维昭恨道:“苏建不过是马奴出身,若非卫伉大将军提携,根本走不到今日。他这哪是出卖上官,根本就是卖主求荣!” 沉鱼抿唇道:“维昭,可打听到昨日侍卫们在卫家和宫中搜出什么东西?” 傅维昭摇摇头,道:“长荣说卫家什么都没有,连绣衣使者都找不到的东西,侍卫们如何找得到呢?至于椒房殿、博望苑,因着涉及后宫之事,长荣也不得而知。只是瞧着父皇待皇后娘娘和大哥的光景,也不像真搜出什么东西的意思。” 沉鱼听着,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落下来。 还好,若只是怀疑皇后和傅恒之与卫家的事有关而无确凿证据,应该不会殃及他们的性命的。 她正想着,便听得鸢尾在门口轻声道:“二娘子,陈嬷嬷来了。” 沉鱼看了傅维昭一眼,便站起身来,亲自去开了门,道:“何事?” 陈嬷嬷急了一头的汗,道:“二娘子快随老奴回去,太后和长公主都在长乐宫等着呢。” “阿娘也进宫来了?” “是啊,出了这样的事,长公主怎能坐的住呢?” 沉鱼听陈嬷嬷如此说,心中顿感不妙,道:“我这就和你回去。” * 长乐宫中,薄太后和傅婠正襟危坐,一脸凝肃的看着跪在脚下的沉鱼。 暖阁中点了地龙,又将帘子紧紧的拉下来,显得整个大殿都昏暗无比,气氛压抑得沉鱼几乎支持不住。 她咬着牙,头低低的垂着,却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半晌,还是薄太后忍不住,叹息道:“沉鱼,哀家不是不怜惜你的心意,可是事到如今,你与恒之的婚事定然是不成的了。还好,此事只有宫中少数人知道,并未大肆传扬出去,等过些日子,哀家再给你定门好亲事就是了。什么言之、行之,甚至是慎之,只要你开口,哀家都能做主让他们娶你,绝没有人敢说二话的。” 傅婠浅浅看了薄太后一眼,道:“母后,沉鱼已吃过一次亏了。这帝王之家的亲事,我们还是不高攀了。” 她说着,伸手去扶沉鱼,道:“此事错不在你,起来吧。” 沉鱼抬起头来,郑重道:“阿娘,我要这门亲事。” 傅婠面色一沉,道:“不许耍小性子!” 沉鱼道:“我没耍小性子,我这辈子都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认真了。我喜欢傅恒之,既然下定决心要嫁他,便无论他是福是祸,都要嫁他。” “沉鱼,你还小,不知道这宫里出了什么事……”薄太后耐着性子道。 “我知道。”沉鱼红着眼道:“我知道卫伉大将军出了事,也知道卫家与傅恒之的关系,可是外祖母和阿娘有没有想过,我放弃这门亲事容易,侯府就真的能独善其身吗?卫家倒了,我与傅恒之撇清关系,我就真的可以自由自在吗?” 傅婠忍不住道:“你这是何意?” 沉鱼道:“阿娘,侯府这样急于撇清关系,落在旁人眼中算什么?落在舅父眼中又算什么?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侯府又该如何辩解呢?而且一旦卫家倒台,形势对侯府也极为不利,侯府一家独大,舅父又怎能安心?” “这……”傅婠眉头微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倒是薄太后望着沉鱼的目光颇为悲悯,叹道:“好孩子,没想到你还懂这些!” 傅婠听着,再也支持不住,眼里泪光不住的摇曳着,她避过头去,擦了擦眼角的泪,长长的出了口气,道:“母后,我想单独和沉鱼说几句话。” 薄太后颇担忧的看了沉鱼一眼,道:“也好,你们娘俩只别吵架就是了。好言好语的,把话说开便是了。” 她言罢,便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沉鱼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第一次觉得她有些苍老。 傅婠见门被紧紧关上,才伸手将沉鱼扶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温言道:“卫家的事非同小可,皇后和太子也并非只是受牵连这么简单。你要嫁太子,可以不管他是福是祸,却总要管他是生是死的。你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与我也不算亲厚,可你到底是我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到火坑里去。” 沉鱼望着她,道:“阿娘,我想知道,舅父到底查出了什么?卫伉谋逆,就算证据确凿,也不至于要了舅母和傅恒之的性命的。” 傅婠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巫蛊。在椒房殿中,搜出了诅咒皇兄的巫蛊之物。” “什么!”沉鱼大骇。 谁不知道,无论是何地位,只要沾上了巫蛊之术,就必是死路一条。难怪宫中将从椒房殿搜出之物瞒的这样紧,难怪傅恒之如此决绝,原来是这个缘故! 沉鱼几乎撑不住,她本以为解决了卫伉之事,傅恒之就不会有事,却没想到问题竟会出在宫中。也许上一世,根本就不是卫伉连累了卫皇后,反而是…… 沉鱼挣扎着看向她,道:“可是阿娘,傅恒之的博望苑不是什么都没搜到吗……” 傅婠的语气和缓了几分,道:“沉鱼,你该知道,太子是储君。他与皇兄之间,虽是父子,更是君臣,再说得难听些,几乎是敌人了。无论卫伉还是皇后,无论他们做什么,为的都不过是太子,就算不是,在皇兄眼里也是。” 沉鱼自然知道傅婠的意思,她只觉得字字诛心,却又无从辩解。 傅婠见她不语,便接着道:“卫伉的事不算有铁证,不过是几封书信、几笔银子,总有开脱之法,就算坐实了,我和你外祖母帮着求求情,也至多不过是他一人的罪过,连累不到皇后和太子。可是这后宫的巫蛊之术,却历来是皇兄最忌讳的,一旦沾上,便是必死无疑了。若你执意要帮他,到时候,不仅是皇后、太子、卫家,只怕连姜家也要受牵累的。” 沉鱼心如死灰,只道:“我不愿牵累阿爹和阿娘,更不愿牵累兄长和姐姐们,可是阿娘,傅恒之待我那样好,我不能辜负他,也不忍弃他而去。若当真到了那一步,我会和舅父言明,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姜家无关。” “沉鱼,你这么说是要把我和你爹架在火上烤啊!”傅婠恨道:“你是我的女儿,怎会与我无关?就算你与姜家断绝了关系,你出了事我和你爹就不会心疼吗?” “阿娘……”沉鱼望着傅婠发红的眼眶,不知为何,所有的话竟哽在了喉咙里。 殿门被“砰”的推开,沉鱼回头一看,只见姜亦风正站在门前,道:“婠婠,我不放心,便跟着来了。” 傅婠微微颔首,道:“你女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我是劝不动了。” 她说话带着鼻音,像是刚哭过。她在沉鱼面前一贯坚强,想来是心痛到了极点才会如此。 沉鱼只觉心如刀绞,直直扑在姜亦风怀里,道:“阿爹,对不住……” 姜亦风将门关上,看着她的眼睛,心疼道:“沉鱼,你已经足够勇敢了,也做了足够多,可是沉鱼啊,你要知道,这世上,到底是君命难违。” “阿爹,难道事情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吗?那巫蛊之物根本就是栽赃陷害,皇后娘娘品行端肃,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姜亦风和傅婠对望了一眼,见傅婠点了点头,他才道:“陛下圣明贤德,你所言的,他又岂会不知?可此事他并未派人细查便匆匆将皇后和太子禁足,又透出风声让太后和你母亲劝你放弃这门亲事,你可知为何?” 沉鱼颤抖着道:“为何?” 其实她心中早已有答案,只是不敢相信。 舅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事得了他的心。也许是他早已忌惮卫家,也许是他不喜皇后和傅恒之,无论是何缘由,他都想借此铲除心腹之患。而陷害皇后的人,要么是正巧算出了他的心思,要么根本就是他所授意的。 所以,他根本不会细究其中关窍,也根本没想过孰是孰非…… 姜亦风道:“你心中已有了答案,是不是?你是聪明孩子,为父相信,你会明白的。” “可是……” “我和你阿娘不是怕事的人,你喜欢太子,我们也一样把他当作自家的孩子,但凡有一点能救他的希望,我们也不会如此逼迫于你的。”姜亦风说着,抚了抚沉鱼的发顶,道:“沉鱼,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明白你的执着,可是我们只想让你平平安安的活着。” 沉鱼低着头,心里不断盘算着。 她知道,也许在旁人眼中,此事已成定局。可无论如何,她都要拼尽全力让傅恒之活下来。不是因为她怕输,更不是因为她要他夺傅言之的江山,而是她爱他。 “阿娘,我想回府去住几日。” 傅婠看了姜亦风一眼,道:“如此也好,我去和母后说便是。” 沉鱼见傅婠和姜亦风走了,自己才缓缓出了殿门。她心中打定了主意,无论这次有什么变数,她都绝不会让傅恒之出事。哪怕是舅父有心,于她而言也没什么不同的。 她想着,一步步出了长乐宫的门,只站在石阶上,抬头望着天边出神。 身边响起脚步声,沉鱼回过神来,只见傅言之正站在她身前,面容冷峻至极。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他淡淡道,眼底阴鸷一片,倒没什么欢喜之色。 沉鱼转身就要回去,他却在她身后道:“我早说过,傅恒之锋芒太露,并非良配,还好你未曾与他定亲。” 沉鱼冷冷道:“你没资格评论他。” 傅言之也不恼,只道:“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你还是早点死了心的好。” 沉鱼回过头来,目光凌厉如锋,她就那样看着傅言之,不知为何,傅言之竟觉得她像是能看穿一切似的,不觉避过头去。 “未必。”她说。 “姜沉鱼,你还不死心吗!” “没到最后一刻,胜负皆未可知。”沉鱼说着,转身走了进去,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 趁着夜色,侯府的马车终于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了宫。 沉鱼坐在车上,望着两旁的街景,一言不发。 傅婠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表妹不善(重生) 第29节 沉鱼一贯是不愿回侯府的,今日倒是奇了,主动提出想回侯府住几日,想来是因着傅恒之的事,想找个地方换换环境。薄太后心疼沉鱼,自然没有不肯的。 “这样也好,免得在宫中,难免伤神。”姜亦风似是看出傅婠的担忧,低声安慰道。 “宫中是非多,我倒希望沉鱼自此不必回去才好。”傅婠道。 姜亦风笑笑,道:“沉鱼,在看什么?” 沉鱼把帘栊放下来,道:“看街景,我听人说,上元节的时候不必宵禁,满街都是灯火,煞是好看。” 姜亦风道:“你若喜欢,等上元节时我接了你出来,带你好好瞧瞧。” 沉鱼笑着摇摇头,道:“不必了,傅恒之说,他会陪我看的。” 此言一出,姜亦风和傅婠都有些默默。 此事陛下极是看重,也许根本到不了上元节,就会有处置结果了。到那时,傅恒之是生是死都是未知之数,又怎能陪沉鱼看花灯呢? 沉鱼见他们不说话,便只垂了眸,默然不语。 “我可以与傅恒之退婚。”沉鱼开口。 “你想通了?”傅婠一脸不信。 “可我想让他陪我过一次上元节。”沉鱼道。 傅婠沉吟一声,半晌方道:“我明白了。” “多谢阿娘。” 沉鱼想着,眼眸闪过一抹微光。 傅恒之,我来救你了! 第26章 上元 侯府众人收到沉鱼今日要回府住的消息, 便各个都提起了十八分的精神,将府里收拾得格外妥帖。 老夫人和姜落雁、姜子彦、姜子默等人等在浣花厅中,见姜亦风等人回来, 才略略松了口气。 众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沉鱼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方安下心来。 用过晚膳,沉鱼便随姜落雁一道,去姜落雁房里住。 “阿娘吩咐了我要为你收拾个院子出来,可因着你不常回来, 你那个院子真真是没有人气, 我担心你住着不舒服,倒不如随我一起住。” 姜落雁说着,打量着沉鱼的神色, 生怕她恼怒起来, 上次回来她虽觉得沉鱼变了许多,可沉鱼到底是在薄太后身边娇养惯了的,只怕受不了这种委屈。 落雁想着, 便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听傅婠的话,而是自作了主张。 她抿了抿唇, 道:“你若是觉得不好, 我再命人去收拾院子也使得的。” 沉鱼看着落雁小心翼翼的模样,不觉有些心疼, 道:“长姐这么做很好,我也正想和长姐多亲近呢。” “你喜欢就好。”落雁松了一口气。 沉鱼道:“我在宫中便常听人说, 长姐做事妥帖, 掌家的本事比旁人家的夫人还强些, 如今见了, 才知道他们所言非虚。我只盼着长姐能嫁个好人家,方才不辜负了长姐的本事。” 她说着话本是希望落雁有所警醒,可这话落在落雁耳中,倒像是沉鱼感慨自己的命运,她听着只觉心酸,道:“太子的事……我在闺中也听说了些。我们做女娘的,生来就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事到如今,也唯有认命了。” 沉鱼摇摇头,道:“长姐,我不认命。” “沉鱼……” 沉鱼抬起头来,眼底亮晶晶的,道:“长姐,我知道这是一局死局,可我还是想试一试,能不能把这棋局走活。” “可是……” “若是我走活了,你便如我一样,不要认命,好不好?” 落雁听着,缓缓点了点头,道:“好。” 她自小便许了淮南王世子,也一直把自己当作世子的夫人。这些年来,她不是没听说淮南王世子的恶行,可她却从未想过能不嫁他…… 沉鱼这些话,宛如一粒石子,惊起了她心底的鸥鹭,让她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沉鱼望着落雁,轻轻的把头靠在她肩膀上,道:“长姐,我们都会幸福的。”而不是像上一世一样,一个死在宫中,一个远嫁淮南,郁郁而终。 * 夜已深了,沉鱼见落雁已睡下,便披上衣衫,缓缓走了出去。 姜子默抱剑站在院子外,见沉鱼出来,赶忙迎了上去,道:“车已备好了。” 沉鱼点点头,道:“多谢次兄。” 姜子默见她要离开,赶忙追上来,道:“我与你一起去。” 沉鱼微诧,道:“次兄可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姜子默抿着唇,道:“如今宵禁,你擅自跑出去若是被金吾卫看到,只怕要出事。我是金吾卫长史,就算被发现,他们也不敢阻拦。” 沉鱼知道姜子默儿时曾与傅恒之一道在卫伉军中学习骑射、武艺,与傅恒之感情很好,这才求了他帮自己。如今听他提出要与自己同去,也在情理之中,便答应了下来,道:“也好,那便多谢次兄了。” * 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听得清脆的马蹄声,每一声都砸在沉鱼心上。 她闭着眼睛,静静的养着神,手指却紧紧蜷缩着,盘算着待会要说的事。她没有太多的时间,更没有多少谈判资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终于,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姜子默将帘栊掀开,道:“到了。” 沉鱼“唔”了一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就是这里?”姜子默狐疑道。他本以为沉鱼会去天牢或是什么别的地方,却没想到是来这条普普通通的小巷子里,在这里住的人能有什么本事救傅恒之呢? 沉鱼道:“次兄在此处等我,不会太久的。” 她言罢,便走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门。 不一会子,便有一个老叟前来应门,他见来人是沉鱼,也没多问,便侧身请她进来,道:“娘子请随我来。” 沉鱼不觉诧异,道:“你知道我?” 老叟笑着道:“是,公子已等候多时了。娘子,请吧。” 沉鱼点点头,最后看了姜子默一眼,便随着老叟一道走了进去。 * 院子里一如她上次来时一般,静谧而安宁。许是因为焚了香鹅梨香,她竟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紧张。 埋头走了许久,那老叟才停下来,道:“娘子,请。” 沉鱼见状也不扭捏,只上前一步将门推了开来。 “来了?”贺兰止笑着看向她,仿佛在看什么久别重逢的老友,他手中拿着蜡烛,正一支支的将屋中的蜡烛点燃。 很快,屋子里便亮如白昼。 沉鱼一步步走进来,在他身边坐下来,道:“你知道我要来?”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是来找我兑现那个承诺的。”贺兰止说着,款款坐了下来,将一盏茶递给沉鱼,道:“驱驱寒。” 沉鱼瞥了一眼茶盏,便将目光从那茶盏上移了上来,直直的望着他,道:“你愿意帮我?” 贺兰止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疏冷的笑意,道:“我很愿意,只是,我爱莫能助。” 沉鱼眼中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道:“你是舅父最信任的人,你说的话,也许他能听进去几分……” 贺兰止道:“姜二娘子,我与你不同。你是皇家血脉,而我只是臣子,一个毫无依靠仰仗的臣子,我所能依赖的,只有陛下的宠信。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违拗他。”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无辜受累?看着他蒙受冤屈死去?” “是。”贺兰止道:“在你看来,我或许卑劣。” “我不求你救他,我只想你替我做一件事。”沉鱼认命道。 “何事?” “上元节那天,帮我制造一场事故,再准备一具尸体。” 贺兰止的笑容在脸上一寸寸凝结,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为了他赌上你的一切,值得吗?” “我喜欢他。”沉鱼坚定道:“喜欢,就不在乎值得不值得。” 贺兰止嗤笑一声,像是自嘲,道:“我从不知道,宫中还有真情。” 沉鱼没说话,只浅抿着手中的茶,道:“你可以帮我吗?你放心,此事无论成与不成,我绝不会供出你。不会有人知道,你与此事有关。” “就算我帮了你,他又如何能平安离开长安?又能逃到哪里去?”贺兰止死死盯着她,几乎算得上是诘问了。 “此事与你无关。” “你还想去求多少人?你以为还有谁会帮你?姜二娘子,你未免太过大胆了。” 沉鱼站起身来,似是耐心被耗费到了极点,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道:“贺兰先生,你只要告诉我,你会帮我吗?” 贺兰止不说话,只垂着眸,眼底讳莫如深。 他端起茶盏来,不知为何,他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半晌,他闭上了眼睛,喉头滚动,道:“我知道了。” “多谢!”沉鱼跪下身来,朝着他重重的行了礼。 “还有一事……”贺兰止突然开口。 “什么?” 贺兰止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低声在她耳边道:“姜二娘子务必先背弃了这门亲事,并将此事昭告天下,我才能出手帮你。” 沉鱼瞳孔倏的张大,她实在不懂,贺兰止为何要如此在意自己是否有婚约在身。 贺兰止勾了勾唇,声音旖旎,道:“因为我实在舍不得你为了此事丢掉性命。” 沉鱼眯了眯眼,道:“先生放心,便是你不提,我也会做此事的。” 言罢,她也没有多言,便大步走了出去。 * 表妹不善(重生) 第30节 已是隆冬时节,外面天凉得厉害。 姜子默见她出来,忙迎上来,低声道:“如何?” 沉鱼微微颔首,道:“上车再说。” 姜子默点点头,扶着她上了马车,道:“沉鱼,我觉得你变了许多。” 沉鱼斜斜的靠在车辕上,大口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冲着他粲然一笑,道:“大约是我从前太不懂事了吧。” 姜子默笑着摇摇头,道:“从前我怕你,现在却心疼你。” 沉鱼转头看着他,因着在外面等了许久,他的鼻头和耳朵都有些微微发红,脸色也有些青白,不似平时的小麦色肤色显得健康,可不得不说,他生得极俊俏,带着清冷干净的少年气,自有一番风发意气。 上一世她骄纵跋扈,长姐和长兄与她都不大亲近,只有姜子默心疼她的处境,因为傅婠对她苛刻而与傅婠争辩。后来,他离开侯府去边境戍守,大约也是很苦的,直到她死去,他也未能回来,不知是死是活…… 沉鱼想着,心揪着似的疼了起来,道:“次兄,我没事。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很好。” 姜子默道:“等此事过了……” 话没说完,他又住了口。等此事过了,就算傅恒之能活下来,也早已物是人非,难道沉鱼还能嫁他?而他作为兄长,又能给沉鱼什么承诺呢? * 沉鱼在侯府中不敢多留,只小住了两日便回了宫。 傅婠、姜亦风并着全家都站在侯府门前送她,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他们才不安的回了府。 鸢尾陪在沉鱼身边,温言道:“二娘子,奴婢瞧着长公主殿下还是很疼您的。” 沉鱼道:“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子女的呢?过去只是阿娘太要强,我也太要强了。” 鸢尾点点头,道:“正是呢。两位公子和大娘子待您也很亲近,这才像一家人呢。” 沉鱼见她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不觉发笑,道:“过去是我太过敏感了。长兄沉稳,次兄义气,长姐大方温柔,他们虽不善言谈,心里却都是很疼我的。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过去为何要与他们争长短,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鸢尾听着松了口气,道:“二娘子能这样想,陈嬷嬷知道了定会很高兴的。” 沉鱼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当真是单纯的小女娘,遇到这样的事,想到的不是薄太后,而是陈嬷嬷,也不枉陈嬷嬷这么疼她。 正想着,便听得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沉鱼坐直了身子,忙掀开帘栊来瞧着,见来人是姜子默,便赶忙命车夫停了下来。 她探出头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道:“次兄,怎么追了来?可是阿爹、阿娘有什么话要说?” 姜子默一脸凝重,他见四下无人,便低头道:“宫里传来的消息,陛下下旨,要将卫伉斩首,卫家十四岁以上的男子斩首,女子流放,十四岁以下的充入宫廷为奴。” “什么?”沉鱼大骇,道:“事情还没查清楚,舅父怎能如此草草结案?” 姜子默摇摇头,道:“父亲和母亲不许我说,可我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你,卫家的旨意下了,皇后和太子的旨意只怕也不会拖太久。你要早做准备。” 沉鱼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沉鱼赶忙命车夫快点驾车离开,心里却乱得厉害。 上一世,卫家满门抄斩,而这一次,似乎又有了些许生机。而她,便要抓住这点子微末的希望,将傅恒之保全下来。 * 还未到宫门,便远远的瞧见宫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女。她见沉鱼的车驾到了,赶忙拦住了车驾。 “公主殿下!”车夫认出了来人,“吁”的一声扯住了缰绳,道:“奴才冲撞了殿下,罪该万死!” 沉鱼听得声响,赶忙将帘栊掀开,道:“维昭,你怎么在这里?” 傅维昭本是冷着一张脸,乍然听到沉鱼的声音,便绷不住落下泪来。 沉鱼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便将她揽在怀中,道:“别哭,别哭,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 傅维昭摇摇头,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沉鱼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无助的模样,陪着她缓缓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昨日晚间下了雪,地上是厚厚的一层霜。两个人就这样相互偎依着,在风雪中走着,形单影只,却又互相依靠。 “沉鱼,父皇判了不惑哥哥死罪。” 是了,卫不惑已年满十四,又是男子…… 沉鱼死死咬着唇,道:“我知道。我会想法子的。” 傅维昭苦涩道:“你有什么法子呢?圣旨已下,我若是求你,便是为难你,是害了你。他是将军,我想到了他死在战场上的可能,却没想到,会是我的父皇杀了他。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滋味,我算是尝到了。” “我会想法子,让你见他一面。”沉鱼转过身来望向她,那样骄傲的公主,竟在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让人看着心疼。 “可以吗?”傅维昭不可置信。 “可以。”沉鱼伸手扶了扶她额角的发,道:“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傅维昭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溢出一抹笑容,可那笑容也看着苍白至极,道:“谢谢你,沉鱼。” 沉鱼握紧了她的手,就像是握紧了命运,她不知道到底能救赎谁,只能尽力去做而已。 * 长乐宫,暖阁。 “你要见卫家的人?为何?”薄太后悲悯的看着她,道:“沉鱼,你不该再和卫家的人有任何牵扯了,你舅父虽疼你,却也不能事事纵着你的。” “我与卫家女娘是好友,此次之后,怕是再难相见。因此,想与她最后见一面。” 薄太后见沉鱼目光灼灼,便道:“你是个重情义的,这是你的长处。可如今哀家看来,倒是你的短处了。” 她叹了口气,有些心疼的把沉鱼扶了起来,拉到身边坐着,道:“你是哀家最疼爱的外孙女,用不着这样动不动就跪啊跪的,看着哀家脑仁疼。” 沉鱼道:“是。” 薄太后无奈道:“这次的事情一出,哀家只觉得你变了许多,比以前懂分寸,却也和哀家生分了。” 沉鱼坦然道:“我心里还是与外祖母很亲近的,可是知道了君心难测,便不得不知分寸些了。” 薄太后点点头,道:“宫里的孩子,总是比旁的孩子长大得快些。哀家本想护着你一辈子,却没想到……也罢。哀家听你母亲说,你同意将与恒之的亲事作罢了,只是想让他陪你过个上元节,是不是?” “是。” 薄太后将她揽入怀中,道:“哀家已和陛下说过了,陛下并未反对。” “那我见卫家女娘的事呢?” “这也不难。” 门外响起一个醇厚的男声。 薄太后和沉鱼向外看去,只见皇帝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 合欢站在他身侧,一脸的谨慎小心,见薄太后看向自己,赶忙跪下来道:“太后,奴婢……” “不怪你。”薄太后看了陛下一眼,道:“陛下是九五至尊,你如何拦得住他呢?” 合欢这才仓促的起身,道:“多谢太后娘娘垂怜。” 她言罢,便退了下去。 薄太后沉了脸,道:“陛下进来罢。” 沉鱼站起身来,朝着皇帝行了礼,道:“外祖母、舅父,我先回去了。” 薄太后还未开口,便听得皇帝道:“不必离开,今日这话,沉鱼也听得。” 沉鱼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薄太后,见薄太后微微颔首,她才重新坐了下来。 薄太后拉着沉鱼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边,道:“陛下今日来有何要事?” 皇帝见薄太后语气冷淡,也不恼,只笑着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一事想请母后和沉鱼帮忙。” 薄太后道:“你有话直说便是,没得攀扯沉鱼,她只是个孩子。” “可有的事,就是沉鱼才好办。”皇帝说着,一脸和蔼的看向沉鱼,道:“你想见卫家女娘不难,想要太子陪你过上元节,朕也准了。” “多谢舅父!”沉鱼脸上堆着笑。 皇帝笑笑,道:“那沉鱼要不要投桃报李,帮朕做一件事?” 沉鱼扬起头来,道:“沉鱼愚笨,只怕不能为舅父分忧。” 皇帝笑着的眼眸里多了几分寒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道:“沉鱼冰雪聪明,定能做到的。” * 沉鱼等皇帝说完,只觉彻骨寒凉,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许久,她才终于开口,道:“舅父所说之事,请恕沉鱼无能,不能帮舅父完成。” “皇后素来与你亲厚,更何况她一向识大体,你与她说明白,她会懂的。不算为难,对不对?” 皇帝玩味的看着手中的茶盏,淡然一笑。 “此事,或许并不难做。”沉鱼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目光,道:“却太过卑鄙。” “放肆!”薄太后抢先开口斥责道。 皇帝笑笑,道:“不碍事,沉鱼赤子之心,朕明白。” 薄太后淡淡道:“陛下也知道沉鱼赤子之心,便不该拿此事为难她。” 皇帝一向知道太后护短,便只赔笑道:“若有选择,朕也不愿沉鱼沾染此事。可是母后细想,这宫廷之中能做此事的,是不是只有沉鱼?” 薄太后冷笑一声,道:“那些嫔妃呢?你平日宠着她们,此时倒用不得了?” “母后……” “哀家知道,你不愿牵扯此事,可沉鱼呢?你有没有想过,她一个女娘家沾染了此事,又能有什么好?将来议亲,岂不惹人非议?” “朕向母后保证,除了太子,无论是言之、慎之还是其他皇子,只要沉鱼愿意,必娶沉鱼为正妻。” 皇帝说着,见薄太后不说话,便接着道:“如此,朕便立下旨意,无论哪个皇子将来继承大统,沉鱼都是皇后,如何?” 薄太后听着,心头微动,道:“这还差不多。” 皇帝听薄太后如此说,不觉一笑,道:“母后疼沉鱼,朕又哪有不疼的?沉鱼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待她倒比待那几个小子还亲厚些呢。” “沉鱼多谢舅父好意,只是沉鱼福薄,只怕配不上皇后之位,还请舅父收回成命……” 沉鱼说着,缓缓跪下,道:“这份差事,沉鱼也实在不堪重任。” 薄太后见皇帝的面色越发阴沉,忙打断了她,道:“陛下先回去,此事哀家会劝沉鱼去做的。至于那圣旨,陛下只写了收在哀家这里便是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31节 皇帝喉咙间“唔”了一声,沉着脸站起身来,道:“那便劳烦母后了。” * 长乐宫外。 傅言之见皇帝出来,赶忙迎了上去,道:“父皇。” 皇帝微微颔首,面上却神色如常,道:“走罢。” 傅言之道了声“是”,便跟在他身后一道朝着后花园走去。 皇帝难得的没有乘坐轿辇,而是与他一道闲庭信步。这是从前傅言之从未有过的待遇,在他记忆当中,能在皇帝身边陪伴的一直只有傅恒之而已。 他的心脏跳得厉害,面上尽力摆出一副恭谨的模样,显得谦恭而没有野心,像是家族里最普通而又最忠心的孩子,想尽力博得父亲的喜欢,笨拙至极,却最能唤起父亲的怜悯之心。 皇帝看向他的目光也难得多了一丝温度,道:“你出的主意不错,太后果然应下了。” “有外祖母的劝说,沉……姜二娘子定会肯的。” 皇帝听得他称呼不对,便道:“朕记得,你从前与沉鱼倒是很亲近的,如今大了,倒越发疏远了。” 傅言之道:“是,姜二娘子与儿臣虽是表兄妹,却到底男女有别,儿臣不敢僭越。更何况,宫中早有传言,姜二娘子既是大哥定下的妻子,儿臣便更不敢胡乱称呼了。” 皇帝脸色微沉,道:“那亲事是没有的事,宫中惯常会空穴来风,你不必在意。” 他顿了顿,接着道:“沉鱼是个好女娘,你们是表兄妹,自该多亲近些。” 傅言之闻言,不知为何竟心头一动,带着些许欢喜,道:“儿臣明白。” 他自己都看不懂自己的心,在那个梦里,他分明只是为了利用她才娶了她,可不知为何,他的心竟会被她牵动、被她吸引,连同现在也是一样。 沉鱼那样跋扈的女娘,他明明应该嫌恶她啊…… 皇帝不开口,傅言之自然也不敢说话,两人便寂寂无言的走着。不知为何,傅言之竟有点想念沉鱼在的时候,她话多,又会讨皇帝欢心,自然不会冷场。 只可惜,她的心思都在傅恒之身上。 他想着,赶忙收敛了心绪,眉头微微皱起。 “言之,你可觉得朕此举卑鄙?” 耳边话音响起,傅言之脸色一凛,道:“父皇雄才大略,此举……”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 “是。”傅言之恭敬道。 “可沉鱼却说,朕此举卑鄙。”皇帝笑笑,道:“朕倒觉得,这是难得的真话。” 言罢,皇帝便大步朝前走去。 傅言之赶忙跟上,不知为何,他竟想得到沉鱼说这话时的模样。或许,卑鄙的不是父皇,而是他。 他攥紧了手指,心中升起一个微小的念头。若是让傅恒之知道是沉鱼杀了他母亲,那么,即便傅恒之不死,他们也再也没法在一起了吧? * 长乐宫中,沉鱼笔直的跪在地上,道:“外祖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做这种事。” 薄太后叹了口气,道:“你和陛下是亲人,却也是君臣。你是读过书的,应该明白君臣之间的道理。” “可此事根本就没有查清,又怎能如此草草处理?若舅母根本是被人冤枉……” “既然陛下说她有,她便不算冤枉!”薄太后打断了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深沉郑重,道:“既然你舅父选了你做此事,你便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要皇后如此,也是皇后的宿命。” “可是……舅母她是傅恒之的母亲啊!”沉鱼忍不住呐喊道。 他们要她如何面对傅恒之呢?舅父冤死了他的母亲,而她却是帮凶,他们要傅恒之怎么面对她?又怎么有勇气活下去? 薄太后道:“哀家会下旨,不许任何人谈论此事,更不许传到恒之耳朵里去,如何?” “并非因为这个,而是……” “沉鱼!”薄太后打断了她,道:“你还不明白吗?在这件事上,你没有拒绝的权力,哀家也没有。” 她神色悲悯,起身将沉鱼扶了起来,道:“哀家虽是陛下的母亲,其实亦是臣子。哀家是真的害怕护不住你啊!这世上的事皆有定数,你享受了陛下的庇佑爱护,便不得不全了他的心愿,否则,只怕祸福难测……” “外祖母,我不怕。无论生死,我既说得出,便受得住!” “那你母亲呢?你父亲呢?他们也受得住吗?陛下是天子,雷霆之怒又是谁都受得起的吗?”薄太后望着她,眉眼间精神矍铄,可细细看去,眼底藏着的满是憔悴。 沉鱼瘫在地上,颓然的看着她,半晌,她重重一拜,道:“沉鱼领旨。” “等上元节后,哀家要去皇城寺清修祈福,你也随哀家去吧。” 沉鱼知道,上元节一过,皇帝就要惩治傅恒之了。薄太后此举,也是希望她能了却前尘,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是”,沉鱼道。 * 沉鱼自暖阁中出来,缓缓抬头望了望头顶上的天空,那里一片澄澈,正是雪后初晴的好天气,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眼前朦胧,仿若在地府里,一阵阵的眩晕。 鸢尾和桔梗赶忙扶住她,心疼道:“二娘子,这是怎么了?” 沉鱼摆摆手,道:“我没事。” 桔梗见她面容惨白,额头上满是汗珠,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便道:“奴婢去传个太医来给您瞧瞧吧。” 沉鱼摇摇头,道:“用不着,我还撑得住。” 正说着,便见皇帝身边的长荣走了进来,沉鱼只当他是来求见薄太后的,便侧过身去,让了路让他进去,可长荣却在沉鱼面前停了下来。 他恭敬的行了礼,道:“明日晚间,奴才会在长乐宫门前等您。” “去哪?”鸢尾忍不住道。她见沉鱼身子不适,实在不愿沉鱼再有诸多劳顿了。 长荣没回答,只看向沉鱼,道:“二娘子看,是否方便?” 沉鱼微微凝眸,只看着他的眼神,她便知道其中深意,道:“一切都听公公安排。” 长荣笑笑,躬身道:“如此,奴才便告退了。” 他言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鸢尾奇道:“他竟是专程来见二娘子的?还说了那么些话,真是奇怪。” 沉鱼没说话,只眯着眼盯着他的背影,道:“鸢尾,你去请维昭来。” 鸢尾道了声“诺”,便退了出去。 桔梗走上前来,正要扶沉鱼回去,便听得沉鱼道:“你出宫去帮我配一副药来,记住,要分几家药铺,每家抓一点药。我背药材给你,记得住吗?” 桔梗道:“记得住。” 沉鱼点点头,道:“再买一个称药的称回来,要快。” “诺。”桔梗应了,仔细背下沉鱼需要的药材便出了宫。 沉鱼抬起头来,望着天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 翌日傍晚,一架马车停在了长乐宫门前。 沉鱼和一名宫女自长乐宫里走了出来,长荣站在马车旁边,见沉鱼来了,忙躬身行礼,道:“二娘子,陛下的意思,是要奴才和您两个人去。” 沉鱼瞥了身后的宫女一眼,道:“天牢是重地,我一个女娘家到底多有不便,还是有个人陪着安心些。” 她身后的宫女向前一步,月光洒下来,正映在那宫女的脸上。 长荣一见,骤然一惊,道:“殿……” 那宫女不动声色的退了回去,垂眸而立,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长荣不安的看向沉鱼,道:“二娘子,这……” 沉鱼道:“公公放心,我们只是和卫家娘子说几句践行的话,不会让公公为难的。” 长荣无奈,只得道:“如此便上车罢。” 沉鱼点点头,与那宫女一道上了车。 长荣一人驾着车,缓缓朝着宫外驶去。 第27章 上元(二) 天牢离皇宫不远, 也在皇城之中,若非沉鱼亲眼所见,倒不知道富丽堂皇的皇宫附近还有这样一处污秽肮脏而又可怕的存在。 脚下处处是粘腻的脏污, 沉鱼根本不敢低头去看那到底有什么东西,墙壁上满是水汽,水珠湿漉漉的粘在墙壁上,偶尔滚下来些,便在墙上留下一道污泥般的印记,也不知那污水要淌到哪里去。空气中满是血腥味, 夹杂着汗水的臭味, 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沉鱼还算淡然,她身后的宫女却紧紧的蹙了眉,攥紧了她的衣袖。 沉鱼回头看了她一眼, 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宫女缓缓松开了手指,勉力装出一副如常的样子。 终于,牢头在一处牢门前站定, 他转过身来,躬身道:“公公, 这里便是关卫家女眷的地方了。” 长荣点点头, 拱手道:“有劳。” 他打发了牢头出去,便看向沉鱼, 又不动声色的瞥了她身后的宫女一眼,道:“二娘子, 陛下的意思是您虽是叙旧, 却也不好耽误太多时候, 半个时辰足够了。” 沉鱼道:“公公放心, 我不过说几句道别的话,不会耽误太久的。” 长荣点点头,便袖手站在一旁候着。 沉鱼看了他一眼,道:“舅父可说过务必要公公守着?” 长荣有些为难,道:“二娘子,这……” 沉鱼笑笑,道:“女娘家总有些话是不便让外人听到的,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长荣犹豫了片刻,道:“诺。” 言罢,他便退了出去。 沉鱼这才看向身后的宫女,道:“时间紧迫,我们分头便是。” 她身后的宫女上前一步,朝着魏氏行了礼,低声道:“夫人,请问大公子身在何处?” 魏氏仔仔细细瞧着那宫女,惊道:“公主殿下?” 傅维昭此时也不再隐藏身份,道:“夫人,我有要紧话要和大公子说。” 表妹不善(重生) 第32节 魏氏会意,赶忙道:“他们就关在前面,大约五十步左右就到了。” 傅维昭点点头,来不及多言便提步走了。 沉鱼这才走上前来,朝着魏氏行了礼,道:“夫人,您受苦了。” 卫兮月坐在牢房里的阴影里,面上没有半分生气,听沉鱼说了此话,才缓缓转过头来,道:“姜二娘子是来看我们的笑话的么?” 魏氏赶忙解释道:“二娘子别见怪,兮月她没有恶意,她只是太年轻,又遇到这种事……她害怕啊。” 沉鱼理解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夫人放心,我不会怪她的。” 在她眼里,只怕自己和舅父没有什么差别。 卫兮月冷笑道:“用不着假惺惺的,你就算要怪罪我,又能如何?如今我卫家已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摆弄罢了!最终不过是一死,又有何惧?” 沉鱼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死是最简单的事。夫人和娘子都是将门之人,自然与我们这些娇养的女娘不同,还望夫人和娘子好自珍重,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她说着,猛地拉住魏氏的手,低声道:“夫人,你们到达流放之地后,会有一位姓沈的娘子把你们赎买出来,届时,你们就跟着她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再不要回长安来了。” “二娘子……”魏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沉鱼低声道:“这话切不可忘了。路途艰难,夫人和娘子一定要活下来,才有重见亲人的一天。” “重……”魏氏默念着,湿润了眼眶。 卫兮月骤然道:“姜沉鱼,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氏赶忙拉着她跪下来,道:“多谢二娘子!” 沉鱼忙俯身扶了她们起来,道:“不必如此。” 正说着,便见傅维昭走了回来,她哭红了眼睛,冲着沉鱼微微的摇了摇头。 沉鱼不便细问,只道:“先回去罢。” 傅维昭点点头,将披风上的帽子戴起来,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来,长荣见状,才略略安心,道:“二娘子,话可说完了?” 沉鱼道:“劳烦公公等了这么些时候。” 长荣赔笑道:“不算什么,二娘子如此说真是折煞奴才了。” 沉鱼道:“劳烦公公送我们回去罢。” “诺。” * 两人甫一进了沉鱼的寝殿,傅维昭便捂着脸大哭起来。 沉鱼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抚着她的背,温言道:“他不肯吗?” 傅维昭抬起头来,抽泣道:“他说,父皇要他死,死便是他的本分,再没有贪生之事。卫伉大将军也不肯,他说此事太过冒险,实在不愿牵累我们,更何况他早有许国,死在疆场和死在刑场并无不同。” 她说着,将袖口里的药丸掏出来放在沉鱼面前,道:“他只求我救救他弟弟,不疑向来桀骜,若是被充为宦官,只怕会寻死路……沉鱼,他那样的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他竟求我,我不能不答应……” 沉鱼亦红了眼眶,哽咽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想法子的。” “沉鱼,卫家都是好人,为何父皇要如此对待他们啊!他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宁死都不肯背弃他啊!” 沉鱼摇摇头,望着傅维昭声嘶力竭的模样,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她自己。她也曾那样无助的呐喊过,却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维昭,我们都知道,在舅父眼里,好人坏人根本没那么重要。” 傅维昭痛哭道:“沉鱼,我恨,我好恨啊!” 她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裳,道:“为什么我是他的女儿?为什么!” 沉鱼抱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初,她也这样恨自己,为何她是傅言之的妻子,为何他要伤害她的家人。可经历过生死她才明白,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护住自己的家人。 听着傅维昭撕心裂肺的哭声,沉鱼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她眼角溢出,划过脸颊。 * 等到泪水流尽,已是白昼了。 傅维昭换了衣裳,顶着一双肿得如核桃般的眼睛站起身来,道:“沉鱼,卫伉大将军让我转告你,他很感激你为卫家所做的一切,如今结局皆是命数,你不必自责,更无须执着。” 沉鱼没说话,只静静的望着她离开了,才缓缓坐下来。 她唤了鸢尾进来,帮她梳妆好,才起身出了门。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该去博望苑,更不该去见傅恒之,可是她想他。撕心裂肺的想他。 * 博望苑门前。 侍卫们见是沉鱼来了,皆是一脸为难,为首的侍卫道:“二娘子,陛下已下了旨,不许任何人进出博望苑。” 沉鱼眯着眼道:“我是任何人吗?” “这……”那侍卫不知该如何回答,只道:“二娘子,您还是请回罢,别让小的们为难了。” 沉鱼容色如常,道:“大人现如今有两条路,一是放我进去,二是禀过舅父之后再放我进去,总之,今日我是一定要进去的。” 那侍卫正犹豫着,便见远远的王美人和傅言之走了过来,他便赶忙朝着王美人和傅言之行了礼,道:“娘娘、二殿下,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擅入博望苑。” 王美人浅笑着看了沉鱼一眼,道:“我不进去,我只是瞧见二娘子在此处,便来说上几句话罢了。” 侍卫微一迟疑,道:“娘娘请。” 王美人笑笑,看向沉鱼,道:“二娘子当真是重情重义,如今这时节,还肯来博望苑的人可不多。” 沉鱼没说话,只静静的望着她,眼眸如湖水般沉静,底下又暗流涌动。 王美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沉鱼不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娘,那眼眸中浓烈的仇恨和嫌恶甚至使她不敢与之对视,只得匆匆避开了目光。 傅言之见状,也不觉心中暗暗称奇,若说沉鱼对自己因爱生恨也就罢了,从前沉鱼却是很喜欢王美人的,如今这副模样,难道是她知道了?怎么可能!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怕她知道。 他五指拢紧,道:“母亲,父皇还在等您,不便再耽搁了。” 沉鱼瞥了他一眼,缓缓开口,却字字珠玑,道:“一切只在人心,王娘娘不愿做的事,未必没人肯做。” 王美人轻笑一声,道:“二娘子说得是。” 她叹了口气,走近了沉鱼,低声道:“我知道二娘子瞧不起我的作为,可我不似二娘子出身尊贵,在宫中无所依凭,不得不步步小心。其实我心中是很心疼太子殿下的。” 沉鱼看着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只觉可笑,道:“那傅言之呢?他也如王娘娘一样,因为此事而难过吗?” 王美人看了傅言之一眼,道:“正是,他与太子殿下感情甚笃,只是不敢表露罢了。” 沉鱼哂笑一声,道:“我还以为傅言之会高兴呢,如此倒是我错怪他了。” 王美人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心虚的很,便转头看向侍卫,道:“陛下所定的规矩乃是约束宫中的人,二娘子是贵客,自不必受此约束,大人不若行个方便,放二娘子进去吧。” “这……” 侍卫还未答允,便见博望苑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了开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傅恒之正站在门前,孑然而立。他只着了常服,面上也有些苍白,可那股子浑然天成的贵胄之气却极有威势,让人不得不生出敬畏之心。 遗世独立,沉鱼竟想到了这四个字。除了他之外,又有谁担得起这四个字? “请二娘子进来吧。”他声音疏冷,眼眸却深深的望着沉鱼,浓烈似火。 为首的侍卫被他所震慑,恭敬道:“殿下,陛下有旨,不许任何人进出博望苑。” “孤说,请二娘子进来。”他一字一顿。 “殿下……”那侍卫喉咙一滚,猛地跪下来,道:“小的实在不敢抗旨,还请殿下恕罪!” 其实整个宫里都知道傅恒之如今不过是困兽,可不知为何,他竟怕他怕得厉害。甚至说得上是畏惧。 “依你所言,孤的旨意你倒敢不遵了?” “小的不敢!” 傅恒之淡淡道:“若是父皇问起,你大可推到孤身上。” 言罢,他便看向沉鱼,道:“二娘子,请进吧。” 沉鱼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她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克制着,不让自己飞扑到他怀里。 她经过他的时候,那独属于他的淡淡杜衡香气便扑面而来,她不觉浅浅抬眸,正对上他那双幽深至极的黑眸,陈潭似的眸子就此流转出一抹捉摸不透的幽光,砸在她的心上。 她迅速的低下头去,走了进去。 身后,大门“砰”的关上,隔绝了所有不安。 他猛地将她揽在怀中,用力将她禁锢在自己身前,深深的望着她,道:“不是说了,不许再来了吗?” 她道:“是说过了,可是,我想你。” 她说着,踮起脚尖,轻轻的啄上他的唇。 只是沾染到一点点,可不知为何,却似火焰般滚烫,让他忍不住全身颤栗。 他反身将她抵在门上,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霸道而热烈,几乎让她无法喘息。可是这一次,她只想回应他。 无法喘息,那便不喘息了吧! 锦荣等人本要迎上来侍候,见状都匆匆回避了。临走,锦荣还不忘捂住那守门的小太监的眼睛。 * 许久,他轻轻松开了她,望着她绯红的脸颊和盈盈的目光,再刚强的心都顷刻化作了温润的水。可他一想到注定要与她分离,便又心痛得无法自抑。 “沉鱼……” 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道:“舅父答应我,上元节时会放你出来与我共游长安城,有什么话,等那个时候再说吧。” 傅恒之点点头,将她微凉的手暖在掌心中,温言道:“也好。” 他拉着她一路朝着书房走去,心却渐渐沉了下来。 上元节,既然如此,他大约还活得到上元节吧…… “你在外面,可有听到母后的消息?” 表妹不善(重生) 第33节 他轻声问着,沉鱼的心却是一惊,勉强答道:“舅母境况还好,只听说她被幽禁在椒房殿中,旁的便没再听说了。不过……” 她咬了咬唇,不知该怎样告诉他自己接受了怎样的任务。 他见她欲言又止,便道:“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沉鱼大惊。 “巫蛊。”他淡淡道:“在母后的寝殿中,搜出了巫蛊之物。” 他眸光寒凉如霜雪,冷笑道:“可笑父皇与母后二十载夫妻,却不信枕边人。” 沉鱼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道:“皇权令人蒙心,自古如是。你要好自珍重才是。” 半晌,她道:“你有什么话要带给舅母吗?也许,我能想法子见她一面。” 傅恒之推开书房的门,扶着她坐下,又为她倒了一盏茶。茶水温热,茶却已不是上品,想来这些日子他过得很是辛苦。 她想着,心里隐隐的有些疼,还是伸手接过了他的茶,微微抿了一口。 “委屈你了。”他轻声道。 “不过是茶,不算委屈。”她抬起头来,眼睛晶亮亮的,道:“你想想,有没有话要带给舅母?” 傅恒之沉思片刻,道:“你若能见到母后,便告诉她,请她务必珍重,无论多么艰难,都要活下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父皇会明白她的。” 沉鱼听着,几乎拿不动那茶盏,她的手不住的颤抖着,好像握紧这只茶盏是很难的事。 傅恒之见她神色不对,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是方才吹了风?” 沉鱼摇摇头,道:“我没事,我只是在想,你怎么没提你自己?” 傅恒之一怔,浅笑着摇摇头,道:“小爷是什么人啊,不用这样婆婆妈妈的,没什么要说的。” 沉鱼机械的点了点头,可望向他的目光却有些恍惚。 这样纯粹干净的笑容,她好像很久,很久都没见到了。可若是他知道,要伤害他母后的正是她,大约她便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笑容了吧? 她用力将那笑容记在心里,直到看得眼睛涩了,才移开了目光。 她吸了吸鼻子,粲然一笑,宛如冬日暖阳砸窗。 “你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 傅恒之笑笑,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吻着她的额角,半晌,他低声道:“沉鱼,不必勉强……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 “唔。” “还有,上元节之后,就忘了我吧。” 沉鱼抬起头来,很认真的看着他,这一次,她没有反驳,只是笑,道:“好。你也是,上元节之后,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吧。” * 上元节很快就到了。沉鱼一直盼着这一天,却又无比希望这一天来得更晚些。 一大早她便起了身,着了最精致的衣裳,梳了最繁复好看的发髻,头上簪了薄太后赏赐的红玛瑙攒珠步摇,那是她原本想着成亲时才戴的东西。 长乐宫中的人都知道她今天要出去,便都欢天喜地的帮着她梳妆打扮,参谋长安城中哪里最好玩,什么东西最好吃。 可不知为何,沉鱼总觉得鸢尾等人的笑是浮在表面的,笑不及心底。而她,也是一样。 上元节之后,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罢。 沉鱼正想着,便见长荣走了进来。 鸢尾撇了撇嘴,道:“公公,今日是什么日子您不是不知道。有什么事不能过了今日再说吗?” “这……” “不得无礼。”沉鱼解围道:“公公来这里,必是舅父的意思了。” “正是呢。”长荣赔笑道:“多谢二娘子体谅。” 沉鱼叹了口气,道:“公公说吧,所为何事?” 长荣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陛下的意思,是让您在出宫之前把答应他的事做了。” “什么?”沉鱼倏的睁大了眼睛,道:“公公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长荣惶恐的跪了下来,猛地磕头道:“奴才知道,奴才不配心疼二娘子,可奴才也为二娘子争了一争。可是这是陛下的意思,奴才争不过啊!” 沉鱼心如死灰,许久,她才闭了眼睛,道:“走罢。” * 椒房殿外的侍卫早已得了消息,见沉鱼和长荣走来,便都很默契的让了一条路出来,肃穆而立。 长荣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沉鱼,道:“二娘子,奴才就不随您进去了。” 沉鱼微微颔首,面上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道:“公公派人去接傅恒之出宫罢,我这里用不了多少时候。” 长荣道:“诺。二娘子办事,总是让陛下满意的。” 沉鱼没再说话,只捧着那些东西走了进去。 她的心如被人狠狠捏着一般,疼痛得让她喘不过气来,脑海中不时闪现出傅恒之的笑脸,他庇护了她那么久,所求的不过是他母后的安康,她却连他这点微薄的愿望都要夺走。 她真是卑鄙。 “沉鱼,你来了。” 耳边响起卫皇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沉鱼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卫皇后轻轻擦着她的泪,温言道:“好孩子,怎么哭了?陛下若是知道,又该愁着不知该如何向母后解释了。” 沉鱼笑笑,却笑得很是难看。 卫皇后这才发现她手中捧着东西,她眸子渐渐黯下去,道:“是陛下让你来的?” “是。” 卫皇后苦涩一笑,道:“多年夫妻,他还是不信我。” 她说着,仔细看着沉鱼手中的东西,道:“毒酒、白绫、匕首,陛下总算不薄待于我。” 沉鱼道:“舅母……” “沉鱼,不关你的事,也不怪你。既是陛下的旨意,连我都无力反抗,更何况是你呢?” 她颓然的握起白绫,道:“拿去给陛下交差吧。” 沉鱼见她心如死灰,只觉自己的心也凉透了。 她上前一步,夺过卫皇后手中的白绫,道:“舅母,难道你不去争一争吗?此事根本就是被人陷害……” 卫皇后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半晌,她轻轻松开了她,与她一道坐了下来,最后煮了一盏茶给她,道:“陛下知道的,我从不会违拗他的意思,想来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让你来送我。其实我也早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我不图权势,亦不图荣华,我想要的,不过是夫君最真挚的感情,如今这感情没了,倒不如离开。我只是,舍不得恒之。” 卫皇后说着,眼圈不觉红了,道:“陛下已对他生了嫌隙,我走后,只怕他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沉鱼含着泪道:“舅母,他会活下来的。我向你保证。” 卫皇后不可置信的看向她,见她坚定的点了点头,她才释然一笑,道:“如此,我就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 “我前夕日子见过傅恒之,他心中惦记着舅母,让我告诉舅母千万保全自身,千万活下去,可是……”沉鱼摇摇头,道:“是我自私,我没办法……” “我明白,若我执意活着,那恒之便必死无疑了。”卫皇后叹息道:“恒之那孩子大约是想牺牲自己来保全我,可是沉鱼,你的抉择却正是我想要的,对于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了。” 沉鱼再忍不住,扎进她怀中,大声哭了起来。 她救不了卫家,救不了皇后,甚至要靠皇后的命来换取傅恒之的性命。 沉鱼只觉悲从中来,命运的无力感裹挟着她,她却无能为力。哪怕是重生一世,她还是赢不下卫皇后的命。 她突然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她挣扎着站起身来,重重的跪了下去,道:“舅母,还望好自珍重。” 卫皇后点点头,她走进寝殿里去,半晌,取了只镯子出来,戴在沉鱼手中,道:“好孩子,你虽与恒之有缘无份,却也是我认定的儿媳。这是我卫家家传之物,你就收着吧。” “可是……” 卫皇后摇摇头,浅浅一笑,道:“想来,这也是恒之的意思。” 沉鱼垂眸道:“那我便先收着,等将来……” 卫皇后笑笑,道:“将来恒之见了,也会明白的。” 沉鱼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只觉得痛心疾首,忍不住道:“舅母,到底是谁要害你啊!” 卫皇后浅浅一笑,唇角勾成一抹寒凉的弧度,道:“等你将来瞧着,谁得利最多,便知道了。” 第28章 丧钟 马车缓缓驶向宫外, 沉鱼勉力稳着心神,可她脑海中却不断闪现着卫皇后手捧鸩酒的模样,那样的决绝和绝望, 她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也许,大汉的皇后是被下了诅咒的。上一世的卫皇后和她都未能逃脱,可这一世,她一定会让她们都平安活着。 希望那假死之药,可以骗过舅父。 她正想着,便觉马车停了下来。 “二娘子, 朱雀大街到了。”车夫恭敬道。 沉鱼收敛了心绪, 刚要应声,便见帘栊被缓缓打开,而傅恒之便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冲着她浅浅一笑, 却似有魔力似的,让她心神荡漾。 方才的一切愁绪都化作了烟消云散,她也笑了起来, 宛如春光般明媚。 她跳起来,扑入他怀中, 道:“你来接我了, 真好!” 傅恒之笑道:“我就知道你想我,定是等不及的了。” “你就不想我?”沉鱼嗔道。 他将她揽在怀中, 下颌抵在她的颈弯里,哑然道:“自是想的。很想。” 沉鱼的眼角有些湿润, 她长吸了一口气, 恋恋不舍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轻松一笑, 道:“走罢。” 上元节是一年中长安城最繁华热闹的时候,处处都是灯火。满长安的百姓都跑了出来,街上到处都是人,摩肩接踵的,却别有秩序,并不让人觉得烦腻。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好像都沉浸在这歌舞升平的欢乐之中,仿佛这世间根本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 表妹不善(重生) 第34节 沉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撒娇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吃遍长安城的美食?说吧,我们第一站去哪里?” 傅恒之笑着道:“就说你是小馋猫,你放心,我都想好了,我们先去城西吃小馄饨、胡麻饼,路上再给你买份浆酪,晚上咱们去夕市上,你爱吃什么便吃些什么,最后去醉仙楼,吃上一桌子好酒好菜,如何?” 沉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这样吃下去,岂不是要胖上许多?只怕明日起来,我比阿爹的肚子还大呢!” 傅恒之嗤嗤一笑,拉着她在朱雀大街上飞奔起来。凛冽的风从她鬓边吹过,可不知为何,她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温柔和煦至极。 * 夜色很快来临,有了墨色打底,橘黄色的灯火便更显美丽,宛如天上的星子。 傅恒之见沉鱼盯着路上孩童手里的花灯看,便拉着她走到一个卖花灯的小摊前,道:“可有看得上眼的?” 沉鱼笑着道:“都是孩子买的,你瞧见那个女娘提着兔子灯、老虎灯了?” 傅恒之望向她的目光温柔如水,道:“我们从小在宫里长大,虽也有花灯赏玩,却太过精致板正,倒远不及民间的花灯有趣。今日我陪你,我们都做一次孩童,可好?” 他说着,挑了一只莲花灯拿在手里,又细细挑了一只兔子灯给沉鱼,道:“这两只怎么样?” 沉鱼刚要开口,便听卖花灯的小摊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公子与娘子感情这样好,倒不如买两只莲花许愿灯去旁边的姻缘池放了,能保佑姻缘美满,生生世世都可在一处相守呢。” 沉鱼来了兴致,刚要答应,便听傅恒之淡淡道:“灵吗?” 他眉头微蹙,像是在问什么很要紧的事。 沉鱼知道这不过是玩乐,正想劝他不必当真,便听得那小摊贩道:“灵,灵得很呢!不瞒公子说,小人家娘子家世、样貌样样都好于我,岳丈家本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可自从我们去姻缘池放了花灯,他们便应允了,可不是怪了?人家都说,长安城的月老就住在姻缘池底下呢!” 沉鱼知道他在胡说,是做不得数的,可傅恒之却很认真的说道:“那便不去了。” “为何不去?”沉鱼不理他,只自行拿了两只莲花许愿灯,道:“咱们去瞧瞧。” 傅恒之没说话,只跟着她朝着姻缘池走去,那里已围了不少青年男女,皆是一副极虔诚的模样,大约都盼着月老保佑他们得偿所愿。 沉鱼拉着傅恒之挤进去,蹲在池边,望着里面荧荧的灯火,嫣然一笑,道:“没想到长安城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池水如盘,许愿灯似船,两岸都是诚心祈愿的男女,人人都幸福快乐,真是好。” 她说着,抬眸望向傅恒之,道:“我听人说,上元灯节若是赶上下雪,那才是真的如画一般好看。等下次下雪的时候,你再来陪我放一次莲花灯,好不好?” 傅恒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可眼底却讳莫如深,像是深潭。 他不敢答应她,却也不忍拒绝,便就这样回望着她。 沉鱼低下头去,将手中的莲花灯点燃,轻轻放入池水中。她叹了口气,极虔诚的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道:“希望长安城下一个下雪的上元节,我身旁的人能陪我度过。” 傅恒之深深望着她,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连鼻腔里都满是苦涩与疼痛。 他回过头来,将手中的莲花灯点燃,亦放入池水之中。然后学着沉鱼的模样,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沉鱼睁开眼,见他这样,不觉轻笑。 等他睁开眼睛,她便忙不迭的问他:“你许了什么愿望?” 傅恒之笑笑,摸了摸她的发,道:“走罢,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还信这个?”沉鱼诧异。 “从前不信。”他低声道:“现在信了。” 沉鱼冲着他一笑,道:“我们去夕市吃糖葫芦,看谁快!” 她说着,便大步跑了出去。 傅恒之看着她的背影,又不觉回头看了一眼那莲花灯,心里默声道:“望能如我所愿,让她遇到一个对她更好,更爱护她的男子,陪她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 “怎么还不来?”沉鱼在不远处唤他。 “来了!”傅恒之换上一副笑脸,笑着追了过去。 * 沉鱼将夕市的小吃吃了个遍,才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这下好了,只能去醉仙楼喝盏茶了,再吃不下什么好吃的东西了。” 傅恒之笑着道:“不急,醉仙楼临着皇宫,是看烟火的好地方,等你把烟火看完了,再点吃的也不迟。” 两人说着,一前一后走进了醉仙楼。 小二见来了客人,赶忙笑着迎出来,道:“两位客官,是坐大堂还是坐二楼的雅座?” 傅恒之没说话,只塞了一颗银锭子给他,他便会了意,道:“两位客官这边请。” 小二躬身在前面走着,引着他们一层层的上楼梯,直到上到第三层,他才停下来,道:“两位客官,请罢。” 沉鱼这才发现,原来醉仙楼的三楼才是真正看景观的好地方,临空而立,宛若高台,手可摘星辰。而皇宫就在对面,近得仿佛看得到城墙上人们的脸。 自先帝时起,每逢上元灯节,陛下和皇后都是要在那里与民同乐的。从前,傅恒之也是要在那里的。只是今年…… 沉鱼细细看去,舅父只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显得寂寥冷清至极。 傅恒之也正朝着那里看着,他紧蹙着眉,想来心底五味杂陈,必是很难受的了。 “坐下罢。”他轻声道。 沉鱼这才回过神来,笑着道:“这位置真是绝佳,上可看烟花,下可看街市,热闹得不得了。” 傅恒之笑笑,道:“我也很喜欢此处。” 他依着沉鱼的口味点了些清淡的茶点,道:“等待会你肚子空了,再点些好肉好菜给你吃。” 沉鱼托着腮道:“那我的肚子可得争气些。” 傅恒之笑笑,端起茶盏饮着。 正说着,便见旁边城墙上盈盈走来一个女娘,她在陛下身边坐下来,不时与陛下说着话。 沉鱼定睛看去,见那人正是王美人,不觉嫌恶道:“纵使舅母不能出来,总还有陈婕妤和栗美人,怎么就轮到她了?” 傅恒之亦挑了挑眉,安慰道:“既不是母后,那么是谁都没什么两样了。” 沉鱼却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上一世也是如此,在皇后死后,王美人渐渐得了舅父的青眼,最后她的养子当了皇帝,她竟成了后宫最后的赢家。 赢家…… “谁得利最多……” 沉鱼脑子里猛地炸响皇后的话,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王美人,却因着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傅恒之见她面色微沉,便哄她道:“你的生辰也近了,我送你份礼物可好?” 沉鱼勉力稳住心神,笑着道:“好啊。” 傅恒之笑笑,站起身来,一把抽出腰间的剑来。 “你这是做什么?” 沉鱼大惊,周遭的宾客也都看了过来。 傅恒之没说话,只脚尖轻跃,手中顺势舞出一朵剑花来,站到了大殿中央。 瞬时,天空烟花炸响,伴随着绚丽的烟花,他手中的剑宛如银色的龙,在黑色的夜里翩跹飞舞着,而他便如神祗,是操纵银龙的神仙。 众人都不觉看呆了,一时竟不知该看烟花,还是该看他,只觉目不暇接,哪样都舍不得落下。 这便是他送她的生辰礼! 沉鱼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却突然瞥见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人冲着她微微颔首。 沉鱼心头一惊,她知道,是时间到了! 她看了傅恒之一眼,痛苦的朝着那人点了点头,很快,那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咚!咚!”皇宫突然传来钟鼓之声,那钟鼓敲了三次,每次敲了两下,次次都敲在沉鱼心上。 她知道,是皇后薨了。 傅恒之怔在原地,只听“叮”的一声,他手中的剑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只留下他错愕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沉鱼忙站起身来,飞奔到他身边,握紧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凉,像是万年坚冰。 沉鱼的心瞬间揪了起来,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正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城墙,那里,皇帝和王美人犹如方才一般端坐着,面上看不出什么悲喜,举止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样的平静,他们大约早知道了吧。 沉鱼眯着眼睛,耳边响起卫皇后的话,谁得利最多…… 自然是王美人和傅言之了。 她望向王美人的目光像是淬了火,傅恒之则是一言不发,可凝在他眼中的却是如火焰般的恨意。 “恒之……”她轻声唤他。 “沉鱼……母后她……” 他喉咙哽得说不出话,只是攥紧了她的手。 “舅母她……”沉鱼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无助的低下头,道:“你要好好活着。” 傅恒之苦笑一声,目光依旧凝在皇帝身上,半晌,他抬头看向天上绚烂的烟花,诘问道:“难道母后之事,痛苦的只有我一人吗?她所深爱的丈夫,她所庇护的百姓,竟无一人哀嚎吗!” 沉鱼拼命摇头,道:“不是,当然不是。你、我,还有那些我们看不到的人,都是痛苦的,只是痛在心底,说不出来。” “可是你看,他还在笑啊!”他指着皇帝的方向,恨道。 “总有一天,他会哭的。连同陷害舅母的那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沉鱼说着,见周遭浓烟滚滚冒了出来,随即有人大喊道:“走水了!快跑啊!” 周遭宾客一听,都赶忙起身跑了下去。 傅恒之一把揽住沉鱼的腰,作势便要带她跑下去。 沉鱼却反手握住他的手,傅恒之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沉鱼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唇上,沾着本想给卫不惑用的假死药。那是她上一世嫁给傅言之之后,才偶然知道的东西。 傅恒之瞪大了眼睛,他很快明白过来,伸手握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唇齿纠缠,他不顾一切的攻城略地,像是拼尽一世的欢愉。 她唇中有淡淡苦涩,那是药的味道,可他却甘之如饴。 即便是父皇要他死,能死在沉鱼手里,也算待他不薄了。 不消一会子,他便觉得头晕眼花,连眼睛都被浓烟刺得睁不开,她轻轻松开了他,在他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听到她在他耳边说:“活下去,忘了我。还有,再也不要回来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35节 * 硝烟弥漫,眼前的醉仙楼早已是一片火海。 人们奔走着救火呼号,在醉仙楼的对面,只有沉鱼静静坐在原地,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脸上都是烟灰,发髻也散了开来,眼底漆黑一片,只隐隐倒映出面前的火焰。 一个戴斗笠的男子走到她面前,在她身旁站得笔直,静静的陪着她,道:“姜二娘子放心,这火放得巧妙,火势极大,却没什么人员伤亡。” 沉鱼没说话,她当然知道贺兰止做事妥帖,更何况这醉仙楼的老板早已易了主,那人家大业大,原也不在乎这点损失。否则,她也不会选这里。 “尸体可安置好了?”沉鱼淡淡道。 “嗯,换了衣裳,像样多了。这死囚本就是被烧死的,就算是仵作去验,也决计验不出什么。” “贺兰先生办事,我总是放心的。” 沉鱼说着,站起身来,她上前几步,捡起醉仙楼掉下的一块断壁残垣,趁着它火正烧得旺,便狠狠的压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嘶!”饶是沉鱼早有准备,也被烫得手指发颤,额间的冷汗大颗大颗的往外冒着。 “沉鱼!你做什么!” 贺兰止冲上前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将那木头丢到远处,道:“你不要命了?” 沉鱼咬着牙道:“不过是烧伤,无妨。” “你是女娘家,手臂上落了疤……”贺兰止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赶忙松了开来,道:“你这又是何必?” 沉鱼眸光坚毅,道:“若不如此,他们怎能相信傅恒之死在了里面?” 贺兰止不觉道:“他就那么重要吗?” “自然。”沉鱼说着,摔开了他虚扶的手,道:“宫里来人了,先生该回去了。” 贺兰止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浩浩荡荡的来了许多人,他们明晃晃的举着火把,为首的人骑在马上,瞧着便是宫里来人的模样。 贺兰止赶忙道了声“保重”,便隐到了夜色之中。 沉鱼这才察觉到痛,她瘫软的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盯着面前熊熊的烈火,唇角不动声色的勾起一抹笑来。 她的太子殿下,此时应该安全了吧? * “沉鱼!这是怎么回事?”傅行之急了一头的汗,他仓惶的看着面前的火势,摇晃着沉鱼的肩膀,道:“大哥呢?” 沉鱼没说话,只漠然的看着前方,一滴泪从她眼眶中滑落下来,安静到了极致,又痛苦到了极致。 “你说话啊!”傅行之不安道:“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便被猛地推开。 傅行之脚下不稳,重重的跌到了地上,他抬起头来,见傅言之正站在他面前,不觉怒从中来,道:“二哥!你推我做什么!” 傅言之脸上难得的凌厉,道:“你没看见她手臂受伤了吗?” 傅行之这才猛然发现沉鱼手臂上已是漆黑一片,衣裳和皮肉都粘在了一起,可怖得不成样子。 “沉鱼!”傅行之关切道:“你受伤了?” “我带你去瞧太医。”傅言之说着,握住了沉鱼的手臂。 沉鱼没说话,只决绝的推开扶着自己的傅言之,缓缓站起身来。 她转过头来,逼视着傅言之的眼睛,道:“你满意了吧?” 傅言之神色一凛,道:“你什么意思?” 沉鱼冷笑一声,指着漫天大火,道:“傅恒之在里面。” “你说什么?大哥在里面?”傅行之惊呼一声,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几步,又很快瘫在了地上,他连滚带爬的朝着大火里爬去,道:“来人啊!快救人啊!” 傅行之不住的大声道,声音歇斯底里。 傅言之这才反应过来,匆忙命侍卫冲进火海之中。他盯着那无法收拾的火势,脑子里“啪”的一声,仿佛有一根弦绷断了,那感觉像是天地崩裂了一般,他痛苦的捂住额头,强自忍着那不可收拾的记忆。 漫天的大火将天空都烧得通红,有人在他面前痛苦的喊道:“陛下,皇后娘娘她还在里面啊……” “傅言之,你我恩断义绝,生生世世再不必相见了!” “陛下,是周娘娘放的火!” “嘶……”他忍不住咬牙。 沉鱼冷眼瞧着他,只觉齿冷,道:“不必装腔作势了。” 傅言之拼命解释道:“我不知你为何会误会我,可我从来没有……” 沉鱼走进他一步,傅言之只觉得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他不敢向后退,便只硬撑着,全身却已不自觉的紧张起来,甚至是在微微颤抖着了。 沉鱼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凌厉干净,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似的,一字一顿道:“你敢说,卫家之事与你无关?” “沉鱼,我……”傅言之生平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怕沉鱼这样一个小女娘的质问。可不知为何,他竟用全部心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回答她的方式,甚至算得上是战战兢兢了。 沉鱼没等他回答,便抱臂离开了。 傅言之被她的目光灼伤,竟不敢追上去。他偷偷的看着她的背影,将拢在袖中的五指攥得暴出了青筋。 * 永乐宫,暖阁。 “说说吧,怎么回事!”薄太后第一次用这样严厉的声音质问她。 傅婠看不过去,走过来护在沉鱼身前,道:“母后,失火不过是意外,沉鱼也是受害者。您这样问她,未免太不近人情!” 薄太后没理她,只道:“哀家问的是沉鱼,不是你。” 傅婠道:“沉鱼是我的女儿,母后这样咄咄相逼,我看不过去。” 沉鱼垂着头跪在地上,身上只披了件单衣,手臂上刚刚包扎好,厚厚的纱布显得触目惊心。因着失血,她的脸和唇过分的苍白,发丝被汗水粘在额上,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阿娘,是我的错。”她轻声道。 傅婠不耐烦道:“你不过是孩子家贪玩,想要太子陪你出去玩玩,又有什么过错?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们便回侯府去!” 薄太后淡淡道:“陛下还等着沉鱼的解释,你们哪也去不了。” 傅婠道:“有什么可解释的?太子出了事,沉鱼心里也不好过,她能解释什么?” 薄太后打断了她,道:“婠婠,你知道的,哀家问的不是这个。” 傅婠眉头一皱,微微避过头去,没再开口。 薄太后叹了口气,将语气放缓了些,道:“沉鱼,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你的心思哀家岂有不知的?哀家只问你一句话,此事到底是不是巧合?” 沉鱼睫毛微微扇动,道:“不是。” “沉鱼!”傅婠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却再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来。 “那他人呢?”薄太后眸光凛凛。 “还活着。”沉鱼望向她,道:“不会再回长安来了。” “什么人?沉鱼,你在说什么?”傅婠不可置信的看着沉鱼,好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女儿似的。 可沉鱼却三缄其口,再也不肯说出什么来了。 薄太后听着,一口气泄了出来,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道:“哀家明白了。陛下那里,哀家会对付过去。” 沉鱼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道:“谢外祖母成全!” 薄太后没说话,只闭目养着神,半晌,方道:“明日哀家会动身去皇城寺。沉鱼,你随哀家一起去罢,好好磨磨性子。那及笄礼也就不必办了。” “是。” “可是母后……” 薄太后道:“你放心,你的女儿,哀家会还给你的。” 傅婠听她如此说,也只得道:“是。” 第29章 三年 正说着, 便听得合欢在门外道:“太后,陛下传二娘子觐见。” “只沉鱼一人?”傅婠眉头骤然皱起。 合欢犹豫片刻,道:“是。” 傅婠看向薄太后, 道:“母后,这……” 薄太后沉声道:“阖该有次一遭的,恒之毕竟是他儿子,他若问都不问,也太凉薄了。你不必担心,陛下心疼沉鱼, 不会为难她的。” “可毕竟……”傅婠没说出口, 只道:“求母后恩准,我陪沉鱼同去。” 薄太后还未开口,沉鱼便道:“阿娘, 我自己去。” 薄太后微微颔首, 道:“哀家也觉得沉鱼一人去最好。” 她说着,起身将沉鱼扶起来,低声嘱咐道:“你记着, 无论陛下如何问你,那具死尸就是恒之。明白吗?” 沉鱼郑重道:“沉鱼明白。” * 夜已深了, 兴庆宫却是灯火通明。 长荣引着沉鱼快步向前走着, 虽提着灯笼,却不过是做个样子。如今, 整个兴庆宫都被灯火照得如同白昼,却肃穆安静得不成样子, 除了沉鱼脚下的声音, 便只有隐隐的风声。 长荣在大殿前站定, 低声道:“二娘子, 奴才只能送您到这里了。陛下听闻此事,很是悲恸。如今,王美人正陪着他呢。” 沉鱼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多谢公公。” 她说着,便推开殿门,款款走了进去。 大殿之中,地上凌乱一片,皇帝正歪在案几旁,头发披散着,死气沉沉的盯着沉鱼的脸。 他面上是再真实不过的悲戚之色,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像是最疼爱儿子的父亲一般,憔悴心痛得无法自已。 “沉鱼,你可知,恒之是朕最疼爱的儿子啊!”他颤抖着道。 表妹不善(重生) 第36节 沉鱼赶忙跪下,道:“舅父,若非沉鱼贪玩,便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来!今日之事,沉鱼罪无可恕,还请舅父降罪!” 皇帝含泪道:“朕今日刚失去了皇后,如今又……朕对不起皇后啊!” 他说着,一步步走向沉鱼,在她面前瘫坐下来,道:“恒之他……怎么就死在了火里呢?” 沉鱼几乎要相信他的真心实意的想知道自己儿子的一切消息,可望着他那悲伤之中藏着阴鸷的眼眸,她想说的所有东西便都化作了再华丽无比的谎言。 她哭着道:“舅父,他是为了救我啊!他是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啊!” 皇帝呜咽起来,仰天道:“苍天啊!若是朕有什么不仁之处,大可惩罚朕,又为何要伤害朕的孩儿!” 王美人赶忙走过来,将皇帝扶起来,温言道:“陛下,此事已矣,还请您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皇帝摆手道:“朕要这身子有何用?” 王美人道:“您这样说,该让二娘子如何自处啊!” 皇帝这才清醒了几分,道:“沉鱼,舅父不是怪你……” 沉鱼道:“沉鱼明白,舅父只是痛心。痛心疾首。其实沉鱼与舅父的心也是一样的……我恨不得死的人是我!” 王美人忙道:“二娘子说的哪里话?陛下心疼太子殿下,更是心疼你啊!此事原不怪你,只是命数使然罢了。” 沉鱼知道,她是在笼络自己,可看着她那副虚伪的嘴脸,自己只觉得恶心。 沉鱼凛然叩首,道:“无论舅父是否怪沉鱼,沉鱼都不能原谅自己!自明日起,沉鱼会随外祖母去皇城思过静修,三年不归长安!” 皇帝一愣,王美人更是揪心,道:“你实心眼的孩子,这又是何苦呢?” 沉鱼道:“沉鱼心意已决,还请舅父恩准!” 这一次,她要远离是非,再也不会被王美人和傅言之利用了! 果然,皇帝还未说什么,王美人便已开口劝道:“你有这个心很好,只是在宫中静修也够了。” 沉鱼冷声道:“王娘娘说得轻巧,傅恒之不仅是舅父的儿子、沉鱼的表哥,更是大汉的太子。沉鱼为太子祈福,不敢不诚心,又岂是做给旁人看的?” 王美人骤然一惊,她倒未曾想到,沉鱼会想到这些。 果然,皇帝脸色阴沉下来,他不动声色的瞥过王美人的脸,直冲得她脸上火辣辣的。 王美人赶忙跪下请罪,道:“臣妾只是心疼二娘子,绝无半点对太子殿下不敬之意!” 皇帝沉声道:“你今日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王美人惶恐道:“臣妾告退!” 她说着,赶忙埋着头,急急退了出去。 见王美人出去,皇帝才将沉鱼扶起来,道:“好孩子,今日之事委屈你了,是舅父错怪你了。” 沉鱼含泪道:“傅恒之死得凄惨,沉鱼心里不安。若不去寺庙中住着,只怕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皇帝重重的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既有这个心,朕也不拦你,去吧。” 沉鱼低头道:“多谢舅父成全!” * 翌日一早,云便沉沉的压下来,笼罩着整个长安,像是要把这城市压垮似的。直到晌午时候,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大场雪,天色才渐渐亮起来。到了午时沉鱼他们动身的时候,天空便如洗练过一般,干净澄澈,煞是好看。 虽是太后出行,可因着宫中接二连三的出事,陛下和薄太后便都有意要低调行事,因此,随行的马车并不多,也算是轻车简从了。 薄太后和皇帝说着话,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朝着不远处的沉鱼、傅维昭和傅行之道:“沉鱼,时辰差不多了。” 沉鱼点点头,道:“这便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薄太后这边走过来,傅维昭陪在她身边,傅行之倒是与她们隔着些距离,远远的跟在她们身后。他平素便不喜欢往皇帝身边凑,如今虽不得已要见到,也要尽量避开些。 皇帝瞧着他的样子只觉得碍眼,便索性不去看他,只看向沉鱼和傅维昭,道:“你们姊妹感情好,本该容你们多叙叙话的,可今日大雪,若是再不动身,只怕大雪要封了路呢。” 沉鱼笑笑,道:“皇城寺不远,维昭若是想见我,随时都能来的。只盼着舅父别拘着她。” 皇帝笑着道:“这是好事,维昭何时想出宫去见沉鱼,只管来找朕,朕命人送你去。” 傅维昭道:“那便多谢父皇了。” 她神情有些淡漠,因着卫家的事,她对于她的父皇和那所谓的皇权,几乎是深恶痛绝了。还好她往日便不是十分热络的样子,因此皇帝并未起疑心。 薄太后道:“这一去只怕没个两三载,哀家和沉鱼是不会回来的。陛下也不必担心哀家,只管将朝堂之事处理好,便是为哀家尽孝了。” 皇帝道了声“是”,又道:“请母后一定保重身子,沉鱼是个妥帖孩子,有她陪着母后,朕很放心。” 薄太后点点头,便转身上了马车。 沉鱼没有跟上去,只看向皇帝,重重的跪了下去,道:“舅父,沉鱼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只是沉鱼辗转反侧,有件事想请舅父务必答允,否则,沉鱼实在不能安心。” 傅维昭见状,也跪了下去,道:“求父皇成全沉鱼的心意。” 皇帝心底愧疚,见沉鱼如此,便越发的心疼起来,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是朕能做到的,朕一定答应你。” 沉鱼道:“舅父,卫家幼子卫不疑年岁尚小,要他入宫为奴,实在太过残忍。沉鱼此去,就是要为大汉祈福,为舅父祈福,还请舅父看在佛祖的面子上,饶他受此刑罚!” 皇帝眉心微动,道:“沉鱼,旁的事也就罢了,只是卫家的事朕自有考量,你还是不要过问了。” 沉鱼据理力争道:“舅父思量的是法,沉鱼思量的却是情。无论卫伉如何,卫家军守护大汉边境十数年,确是有功。如今卫家军失了统领,就算舅父另派一人,只怕也难以服众,倒不如留着卫不疑,给他们一个念想。” 皇帝冷声道:“朕已派了苏建将军统摄卫家军,他从前就是卫伉的副将,在军中颇有威望,你放心便是。更何况,所谓卫家军也不过是大汉的兵卒,不是他卫家的兵卒,朕已和苏建说过,卫家军,能用则用,不能用就……杀!” “父皇难道真的舍得毁掉卫家军?父皇是想让天下百姓寒心吗!”傅维昭忍不住道。 “放肆!”皇帝怒道,“你敢忤逆朕!” 沉鱼赶忙道:“舅父息怒,维昭也关心舅父,这才口不择言。” 她扬起头来,道:“维昭的意思是卫不疑不过是个孩童,心智不全,若是留他在宫中做个侍卫,位卑而责重,也足够应付卫家军了。一来,因着有他在,卫家军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妄动,等过上十年,这些兵卒调换,也就没人记得卫伉了。二来,舅父留他在身边,也好向卫家军显示舅父的宽和,他们才能安心为舅父做事,不必担忧卫伉之事会连累到他们。” 皇帝听她说得有理有节,也不觉心动,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是,让他做谁的侍卫呢?这宫中,谁敢用他?” “儿臣敢。”傅维昭抬起头来,眸光锋利如刀。 “那他便给你用吧。”皇帝浑不在意道。 * 心事已了,沉鱼起身上了马车。 陈嬷嬷走过来,道:“二娘子,一切都准备好了。娘子要带的宫女和婆子们都已上了车了。” 她说着,冲着沉鱼微微点了点头。 沉鱼道:“有劳嬷嬷了。”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踏着雪离开了。 不远处的宫墙上,傅言之和周姒披着雪白的狐裘大衣驻目而立,周姒见他只盯着那马车的队伍,不觉开口道:“二殿下不是说,带我来这里看雪景吗?” 傅言之薄唇微抿,道:“不好看吗?” 周姒浅笑着摇摇头,道:“白茫茫的一片,没什么好看的。殿下若想赏雪,我倒知道几个地方,都比这里雅致有趣些。” 傅言之怔忪的看着马车越走越远,直到最后,视线里只剩下一队斑驳的影子,连是人是马都看不真切了。 他缓缓收回目光,淡淡道:“走罢。” 周姒的心有些沉,面上却装作轻松的模样,道:“好啊。” 她最后看了一眼马车远去的方向,眼眸缓缓的垂了下去。 * 两人一路走下石阶,皆是无话。 周姒有些沉不住气,道:“二殿下,陈夫人又上门提过亲事了。” 傅言之“嗯”了一声,脚下却不停,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似的。 “祖父如今虽反对着,却也不是长久之计。殿下,我真是害怕。”周姒眼圈红红的,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像是盈着秋水,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破碎的蝶翅,让人只瞧着便觉心痛。 她轻轻靠在他的胸口上,道:“殿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傅言之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可他却只是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扶她站起身来,道:“姒儿,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曾把沉鱼当作敌人吗?” “什么?” “若她侵犯了你的利益,你会动手伤害她吗?” 傅言之眼眸冰冷,直直的审视着她,让她无从躲避。 周姒颤抖着道:“在殿下心中,我是这样的人吗?” 他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剖析她一切的刀。 “也许我会做一些事,”她分辩道:“可不是针对姜沉鱼,我只是自保……” 傅言之微微颔首,道:“我明白了。那婚事……请恕我无能为力。” 周姒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殿下是要眼睁睁看着我嫁给陈澍吗?” 傅言之神色一凛,与她避开了不远不近的距离,道:“我是庶子,若想走到那一步,便不得不借助外力,你明白吗?” 周姒顺从的点点头,道:“我知道我帮不了殿下什么,更不敢拦着殿下去实现宏图大志。无论这亲事是否议定,我都会为殿下守着身子,我不敢求什么名分,只求殿下不要忘记我,等殿下大展宏图那日,能把我留在身边侍奉。” 傅言之浅浅道:“会的。” 他口中答着这话,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竟会浮现出一场凄厉至极的大火,还有沉鱼憔悴而绝望的眼睛。 那眼神看得他心头一紧,像是心脏被人狠狠攥起来似的,压迫得他无法呼吸。 他不自觉的捂住胸口,用手指捏住眉心,想让自己好受些。 “殿下,你怎么了?”周姒赶忙走上前来,握住了他的手。 傅言之却下意识的推开了她。 周姒一愣,手便僵在了原地。 傅言之却未曾察觉到周姒的不安,他只是固执的想着脑海中沉鱼的神情,她竟会那样痛苦的看着自己吗? 不……她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呢? 他自嘲的摇了摇头,他大约是疯魔了,才会相信她会有那样的眼神。 可那梦中的一切,脑海中残存的记忆是那样真实。 也许,那真的是上辈子的事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37节 周姒在一旁瞧着,心底早已凉了几分。她强忍着心底的不安,款款走到他身侧,道:“殿下?” 傅言之回过神来,道:“我无事,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那梦里人……是姜二娘子吗?” “自然不是。”傅言之忙不迭的否认,道:“怎么会这么问?” 周姒苦笑道:“这些日子殿下总是心不在焉的,也只有看见姜二娘子时,才会有些表情。” 傅言之听着,面上一冷,连眼眸都带了三分阴鸷。 周姒赶忙道:“是我失言了。其实殿下如此想也无可厚非,大约只有姜二娘子能让殿下得偿所愿。” 傅言之眸中的寒意更深,他脚下一顿,转头看向她,冷声道:“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办到。还有,以后不许提她。” “是。”周姒应着,急急跟上了他的脚步。 * “掌柜的,此地距离长安已有数百里,按照这个脚程,估计还有半个月便能到玉门关了。” “知道了。”沈娘子说着,瞧了瞧身后的马车,道:“到前面的茶肆就歇歇罢,大家伙也累了。” “好嘞!”伙计答应着,赶忙下去吩咐了。 沈娘子将头巾拉上去些,遮住了头顶的太阳,朝着身后马车里道:“人还没醒吗?” 马车里的侍女笑着掀开马车的帘子,道:“娘子,他醒了!” “醒了?”沈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马车里极宽敞,到处都铺着厚实软和的皮子,又生了炭火,里面丢了些果壳,便氤氲出淡淡的果子香气。 侍女赶忙让出位置,让沈娘子坐到躺在马车里的男子身边,道:“娘子真是有眼光,这样好看的公子,奴婢这辈子都没见过。” 沈娘子笑着道:“你跟着我走南闯北的,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不只是你,连我都没见过这样俊俏的男人。” 那男子躺在榻上,听着她们调笑自己,只觉怒火中烧。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他全身都疼得厉害,像是刀割似的,实在使不出半点力气。 沈娘子见状,忙扶了他起身,道:“你别急,我听那小娘子说了,你这药效力虽大,却也后劲十足,且得养些日子呢。” “是你?”喉头滚动,便针扎似的疼。 “你认出我了?”沈娘子大喜,道:“那日一别,我还当你不记得我了呢。”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 沈娘子笑笑,道:“有人把你抵给我了呗,她可说了,我救了你的命,你便是我的了。” “谁?”傅恒之艰难道:“谁把我抵给你了?” 沈娘子笑而不语,她将食指抵在他唇上,道:“这是秘密,我答应了不说的。” 她说完,便看向侍女,道:“照顾好傅公子。” “诺。”侍女应道。 沈娘子满意的点点头,便转身出了马车。 傅恒之只得看向那侍女,道:“这是哪里?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侍女笑吟吟的服侍他躺下,道:“去西域。公子别急,还有十天半个月也就到了,有沈娘子在,公子不会受苦的。” 西域…… 傅恒之心头一跳,道:“那长安呢?” 侍女道:“这里离长安可远,公子若要回去,便等身子好了再说罢。” “不行!”傅恒之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他要回去,他若是走了,他母后该当如何?沉鱼又该当如何?他不放心…… 可他还没起来,便重重的倒了下去,昏睡过去了。 * 等到傅恒之再次恢复意识,便已是三日之后了。 沈娘子坐在他面前,气定神闲的捣着罐子里的茶叶,道:“我是学不来你们长安女子那般的烹茶手法了,这是西域人爱喝的茶,你尝尝?” 傅恒之坐在她面前,面容清俊,神色却冷得如同霜雪,道:“不必了。等明日一早我便启程,这些日子诸多搅扰,多谢了。” 沈娘子闻言一愣,转而一笑,道:“公子打算去哪儿?” “回长安。”他淡淡道。 “长安?”沈娘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道:“长安可还有公子惦念的人?若是没有,也不必回去了。” “自然。”傅恒之不愿多言。 沈娘子没劝他,只悠然将罐子里的碎茶拨在茶盏中,又烹了热水,将茶盏推到他面前,自己则端起另一只茶盏吃了起来,道:“我听闻长安这些日子出了不少事,皇后崩了、太子薨逝,乱得很呢。” 傅恒之眼眸微动,将茶盏缓缓端起来,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到底是洒了些出来。 他浅浅抿了一口,还未抬头,眼底却早已是猩红一片。 沈娘子察觉到他的情绪,只低叹一声,道:“听说太后去了皇城寺祈福,想来便是为了这个罢。” 许久,傅恒之才终于收敛了情绪,开口道:“娘子可有沉鱼的消息?” “谁?”沈娘子恍然道:“哦,就是那日随你一起来的小娘子罢。” 傅恒之道:“是”。 沈娘子笑着道:“她生得美貌,又出身不俗,自然不会难过的,你又何必担心她?” 她说着,凑到他身前,莞尔道:“她当真是你妹妹吗?” 傅恒之没说话。 沈娘子笑笑,识趣的退回了位置上,道:“你不说便罢,我也不多问。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想想你自己的处境,若你当真回了长安,能见到她吗?就算见到了,又能给她什么好处?只怕会拖累她罢?” “她这个年纪,也该议亲了吧?若是你回去了,你要她如何自处呢?你且细想想罢。”沈娘子说完,便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道:“慢用”。 言罢,她便走了出去。 傅恒之坐在原地,眼眸一寸寸的冷下去,只听“砰”的一声,他竟将手中的茶盏捏了个粉碎。 第30章 三年(二) 山中岁月长, 不知不觉,沉鱼来到皇城寺已有些日子了。 桔梗笑吟吟的走过来,道:“二娘子, 公主殿下来瞧您了。” 她说着,让开半身的位置,便见傅维昭款款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身量很高,却是过分的瘦, 脑袋低低的垂着, 显得摇摇欲坠。 “沉鱼你瞧瞧,我带谁来了?”傅维昭笑着道。 沉鱼仔细瞧着她身后的少年,恍然道:“卫不疑!” 那少年抬起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眼里全然没了当初的光彩, 只是淡淡道:“见过姜二娘子。” 沉鱼惊诧于他的变化,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不必拘着了。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吗?” 卫不疑语气平静, 像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道:“苟活而已。” 沉鱼看了傅维昭一眼, 只见她担忧的摇摇头, 一脸的无可奈何。 沉鱼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便只温言安慰了几句, 便让桔梗带他下去歇着了。 傅维昭见他出去,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道:“这孩子整日这样自苦, 我实在是担心。不惑哥哥将他托付给了我, 我实在是害怕辜负他……” 沉鱼扶着她坐下来, 道:“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年纪这么小便遭此大劫,自然是受不住的了。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用真心待他,总有一天他会懂的。” 傅维昭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这信送到了宫里,我瞧着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便悄悄收下了,没让旁人知道。” 沉鱼接过信封,瞧着信封上的字迹,心底便明白了几分,道:“多谢。” 傅维昭摇摇头,道:“是我该谢你才是,若非你求了父皇将不疑留下来,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沉鱼笑着道:“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 她说着,将信打开,仔仔细细看着信上的内容,半晌,终于松了一口气。 傅维昭笑着道:“怎么?尘埃落定了?” 沉鱼点点头,道:“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傅维昭道:“这里僻静,你自然是吃得香睡得好,可宫里有些人只怕是夜不能寐呢。” “什么?”沉鱼来了兴致。 傅维昭道:“如今皇后之位空缺,宫里那些娘娘们自然是拼了命的在父皇身边表现,我那些兄长们也起劲得很,各个跃跃欲试的,我瞧着就觉得累。还好我是个公主,要不然依着我母妃的性子,只怕也不能容我如此。” 她说着,凑近了沉鱼,低声道:“六哥让我和你说,他心里很惦记你,只可惜我母妃如今管得他甚严,日□□着他在德阳殿读书表现,实在腾不出空来看你。” 沉鱼轻笑道:“我知道,你只管让他安心读书便是。”就算读不出什么长短,只要能恶心傅言之也是好的。 “对了,周太傅知道我来看你,便托我带了许多书给你,我方才都拿给桔梗了。他老人家心里惦念你,嘴上虽不说,我也是明白的。那些书我瞧了,都是这些日子他授课时讲的,想来是怕你在这里荒废了学业。” 沉鱼心头一软,道:“他老人家身子还好吧?” 傅维昭道:“整日里责罚我们,怎么会不好呢?你就放心吧。” 沉鱼笑着道:“是啊,倒是我多虑了。” 周太傅的身子一直很硬朗,上一世若非他执意不肯让周姒入宫,也不会被傅言之和周姒联手设计,害得他身败名裂,郁郁而终。 她想着,眼眸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 三年后。 “母后,这次无论说什么我都要把沉鱼带回去了。”傅婠说着,瞥了一眼在院子里悠哉游哉荡着秋千的沉鱼,道:“沉鱼不小了,若是再不议亲,只怕会耽误了她。” 薄太后笑着道:“哀家可没拘着她,不过哀家倒是小瞧了她,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竟这样耐得住寂寞,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从没闹着要回去过。” 傅婠有些不耐烦,道:“她自小是母后带大的,自然和母后最亲近。母后不回去,她怎么肯回去?” “如此,你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倒在哀家这里了。” “此次万寿节,安弟进京,趁着这个机会,您也该回去才是。这么多年了,您不想见见安弟吗?” 表妹不善(重生) 第38节 淮南王傅安是皇帝和傅婠的胞弟,因是幼子,薄太后便偏疼他些。只是再心疼儿子也不能乱了祖宗家法,除了皇帝召见之外,藩王是不得随意离开封地的。 薄太后听着,不觉长吸了一口气,道:“如此,哀家便如你所愿罢。” 傅婠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不觉又看向沉鱼,她正和姜落雁热络的说着话,瞧着倒与常人家的姊妹俩无异了。 沉鱼这孩子,还真是不同了。 她心中想着,又道:“此次博之也会来吧。” 薄太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道:“是啊,落雁也大了,也该帮他们两个把婚事办了。” 傅婠听着,只觉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道:“母后,这些年淮南不是没有传来过消息,博之实在是……” 薄太后眯了眯眼,声音微沉,道:“婠婠,平素的事哀家都可依着你,可这件事不成,你明白吗?” 傅婠咬着唇,道:“可是……” 薄太后叹息道:“落雁是个好孩子,等她嫁过去管束着些博之,他会学好的。” 傅婠还想再说,可薄太后已没了谈性,便摆手让她离开了。 * 皇城寺在山中,虽是春日里,也总觉得寒风瑟瑟。 门被推开,扑面而来的风灌到脖子里,让傅婠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望着不远处的两个女儿,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这两个孩子,于外人看是金枝玉叶,可其实…… 她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是亏欠她们。 她敛了心绪,款款走到她们身边,看向姜落雁,道:“走罢,时辰不早了,我们得赶着下山。” “那沉鱼呢?”姜落雁忍不住开口。 傅婠瞥了沉鱼一眼,道:“母后会安排好的。” 沉鱼早已习惯了傅婠这样疏淡的态度,也明白藏在她冷漠高傲外表之下挣扎纠结的心,便浅笑着道:“是。” 傅婠忍不住将眸光停在沉鱼身上,许久未见,她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略略瘦下来,衬得五官也越发精致起来,再加上笑得弯如弦月的眉眼,让人望而忘忧,忍不住的想要亲近。倾国倾城这四个字在她这里,似乎都显得浅薄了。 她这样想着,心底也不觉柔软,道:“这些日子未见,懂事多了。” 见傅婠夸赞沉鱼,姜落雁替她高兴道:“母亲不知道,方才沉鱼与我说了许多话,那些见解连我也自叹不如呢。” 傅婠“唔”了一声,虽未多言,眉眼间却是难得的温柔,道:“走罢。” 姜落雁点点头,笑着和沉鱼道了别,便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沉鱼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眸光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有些人拿了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 五日后,长安城。 “二娘子,三年未归,奴婢都不认得长安的模样了呢,变化可真大啊!”鸢尾说着,将马车上的帘栊轻轻放了下来。 沉鱼含笑道:“如今我们不必住在宫里,出行都方便多了。等我安顿下来,便放你和桔梗出来走走可好?” “太好了!”鸢尾和桔梗相视一笑,见陈嬷嬷沉着脸,她们赶忙敛了笑意,低下了头去。 陈嬷嬷劝道:“二娘子也该拘着她们些,如今我们虽禀过太后回了侯府里住,却也不能太出格。二娘子该知道,全长安城的人可都盯着我们侯府呢。” 沉鱼宽慰道:“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鸢尾和桔梗虽年轻贪玩,却也是知道分寸的,不会胡来的。” 鸢尾赶忙道:“嬷嬷放心便是,奴婢们不会让二娘子难做的。” 陈嬷嬷肃然道:“你们知道便好。侯府里不比旁的地方,上有老夫人、长公主殿下、侯爷,下有几位公子、娘子,胡闹不得,明白吗?” 鸢尾和桔梗皆知道沉鱼的处境,便敛了神色,齐声道:“诺。” 沉鱼瞧着她们这样忠心的待自己,不觉红了眼眶,上一世,她竟护她们不住……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她们! 正想着,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鸢尾掀开帘子瞧着,道:“二娘子,是侯府到了!” 她说着,便卷了帘子,利落的下了马车,又伸手来搀扶沉鱼等人。 姜子默和姜落雁已等不及的迎了过来,道:“沉鱼可回来了,父亲和母亲昨日就念着了。” 沉鱼笑着走下车来,道:“我也念着阿爹、阿娘和兄长、姐姐们呢。” 侯府牌匾之下,姜亦风、傅婠和姜子彦正站在那里,他们虽未说什么,脸上亦满是关切。 沉鱼忙走到他们近前,行礼道:“阿爹、阿娘,长兄。” 姜亦风笑着扶她起身,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说着,看向傅婠,道:“婠婠,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傅婠抿了抿唇,虽未说什么,眼眸早已带了些湿意。 姜子彦一贯沉稳,此时也不觉露出了几分笑意。 沉鱼问道:“祖母呢?” 姜亦风道:“母亲年纪大了,吹不得风,在房里歇着呢。” “我这便去拜见祖母。”沉鱼笑着道。 “不急。”姜亦风伸手拦下她,低声道:“有个人要见你,已在前厅了。” “谁?” 姜亦风摇了摇头,眼底讳莫如深。 * 堂邑侯府,浣花厅。 不同于以往的笑意,这里安静得出奇。大门紧闭着,下人们已不知被打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院子里的声声鸟叫蝉鸣。 沉鱼走到大门前,伸手将大门推开,随着“吱”的一声,外面的阳光随着大门的缝隙倏的照进来,正映在厅中正襟危坐的那人脸上。 他缓缓转过身来,像是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线似的,微微的眯着眼睛。不得不说,他的侧颜很好看,鼻子高挺,下颌线清晰得如同刀削,因着长大了几岁,倒不似从前那般清俊少年的模样,反而自有一番高贵清华。 他见来人是沉鱼,嘴角噙着的笑意便很快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副淡薄疏冷的神情。 这副模样,沉鱼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是你。”她的声音清冷。 “是。”傅言之微微颔首,道:“听闻你今日回来,我特带了些薄礼,来为你接风。” “是王美人让你来的吧。” “是我……” “二殿下,贺礼我收到了,请回罢。”沉鱼说着,便侧身让开半人的位置,再不开口。 她眉目一如往昔,只是那双眼睛太冷了些,令人心底生寒,不敢逼视。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娘明明生得一样,他却觉得哪里不同了。是了,她从前从不会用这样的眼眸看他的。 傅言之的面色沉了沉,款款站起身来,道:“你今日累了,我改日再来便是。” “不必。” 她说着,淡淡看向他,道:“这里是侯府,不是皇宫,你不必再来。” 傅言之听着,不觉蹙了蹙眉,他朝着门外走去,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他淡淡道:“几年未见,二娘子变了许多。” 沉鱼挑了挑眉,道:“我一贯如此。二殿下以为我变了,不过是因着从未真正看清我罢了。” 傅言之背脊一僵,再次回头看她,她却已经悠哉游哉的走到桌边吃茶了。 “鸢尾,去请阿爹、阿娘过来罢。”她吩咐道。 “诺。”鸢尾在门外应着,很快便离开了。 傅言之眼眸一黯,终是没说出什么,便大步离开了。 * 很快,姜亦风、傅婠等人便走了进来。 姜亦风看了一眼傅言之离去的方向,道:“二殿下出宫来看你,你怎么也不和他多叙叙旧?” 沉鱼笑着道:“阿爹错了,我们本就没什么交情,哪来的旧可叙呢?” “再怎么说,你们也是表兄妹,还在一起读过书的。” 姜亦风知道沉鱼的性子,想来是劝她也不听的,不过是白劝一句。傅婠却微微变了脸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子彦等人在位置上坐定,傅婠方道:“算算日子,只怕再过几日淮南王便要到了。” 她说着,不动声色的看了姜落雁一眼,道:“依着我们两家的关系,只怕在陛下寿宴之前他便会带着家人登门拜访的,你们都早做准备,万不可失了分寸。” 众人齐声道了“是”,只有姜落雁的脸色微微有些青白。 沉鱼知道,此次淮南王进京一来是为了给皇帝舅父贺寿,二来便是为着姜落雁和他独子傅博之的婚事了。他们自年幼时定亲,到现在姜落雁已有十八岁,也的确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她记得上一世时,姜落雁就是在这个时候商定了亲事,傅博之也因此逗留长安,直到来年春天将亲事办妥,方才带着姜落雁一起回了淮南。 后来,姜落雁曾随傅博之回过几次长安,皆是面色疲惫憔悴的模样。听在姜落雁身边侍奉的嬷嬷说,傅博之明面上虽不敢乱来,暗地里却纳了不少姬妾,待落雁很是冷落,而落雁也不堪其扰。 只是这些话,姜落雁从未与她说过。彼时她嫁了傅言之,也过得很是伤情。 再后来,她们姐妹便再也没见过了。 沉鱼想着,不觉看向姜落雁,她曾劝她不认命,可似姜落雁这般规矩礼仪教养出的女娘,又能如何呢? 她想着,轻轻握住了姜落雁的手,姜落雁抬起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像是要她放心。 正说着,便见管家走了进来,道:“侯爷、殿下,六殿下和公主殿下到了,说是要见二娘子呢。” 姜亦风笑着道:“快请。” 管家道了声“诺”,便赶忙退下了。 没多少时候,傅行之和傅维昭便笑着走了进来,他们规规矩矩的朝着姜亦风和傅婠行了礼,又与姜子彦等人相互见了礼,方才看向沉鱼。 傅维昭道:“这些日子未见,沉鱼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姑母这名字起得真是好,沉鱼当真有沉鱼之貌呢。” 沉鱼笑着道:“你又哄我开心,我饶是在山里,也知道我们维昭是大汉明珠,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把公主殿下放在掌心上疼呢。” 傅维昭笑着,将傅行之拉到她身前,道:“沉鱼,你们可是三年未见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39节 沉鱼这才看向傅行之,三年未见,他身量高了许多,脸上的稚气脱去,倒有了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温润感,行事也比从前规矩端方多了。 他浅浅一笑,道:“沉鱼,许久未见了。” 沉鱼亦是一笑,还未开口,他便先微红了脸。 他赶忙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首饰盒来,道:“这是欢迎你回来的贺礼,还望你收着。” 沉鱼接过那首饰盒,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支青玉钗子,雕成蝴蝶模样,活灵活现的,更难得的是通体皆是淡淡的碧色,煞是好看。 傅维昭道:“这可是我六哥攒了许久的,上次楼兰王派使者送来的东西,本是呈给父皇的,却被六哥一眼相中了。他平素在父皇面前话都不敢说的,那次却破天荒去求了这青玉钗来,我还奇怪呢,原是他备给沉鱼的。” 众人听着,都不觉笑起来。 姜子默和姜落雁都忍不住称赞那钗子好看,倒把他们送的礼物生生的比下去了。 姜子彦则站在一旁轻笑着,道:“殿下真是有心了。” 沉鱼伸出手来,便露出了一只镯子,她将钗子簪在发间,道:“多谢。” 傅行之点点头,道:“你喜欢就好。” 沉鱼笑得纯粹,道:“喜欢啊。” 傅行之见她一笑,耳朵尖便越发的红了起来。沉鱼倒是神色未变,依旧大大方方的笑着,没有半点娇羞的意思。 傅婠坐在一旁冷眼瞧着,神色便一点点的黯了下去。 姜亦风察觉到她的异样,便低声道:“婠婠可是身子不适?如今孩子们在这里,不若我陪你出去走走罢。” 傅婠没说话,只直直的看着沉鱼,半晌,她突然开口,道:“沉鱼,你随我来。” 众人一愣,都有些不知所措,姜亦风更是怔了怔,劝道:“趁着两位殿下在,倒不如让他们热闹热闹。” 傅婠没说话,只站起身来,缓缓朝着门外走去。 沉鱼会意,便道:“你们先玩着,许是阿娘找我有什么要紧事,我待会便回来。” 言罢,她便跟在傅婠身后,款款走了出去。 * 傅婠与沉鱼一前一后的走着,直到消失在回廊尽头,傅婠才停下脚步。 她转过头来,目光凝在沉鱼的手腕上,道:“那镯子是哪里来的?” 沉鱼垂着眸,不动声色的把袖子拉下来些,遮住了镯子的轮廓,道:“是一位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傅婠没说话,只抬眸望着远处,道:“我知道是谁给你的。在皇城寺时,你不戴任何首饰,却唯独戴着它,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沉鱼抿了抿唇,默认了这一切。 傅婠叹了口气,道:“可是沉鱼,无论如何,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死了啊。难不成,你就这样一辈子不议亲吗?” 沉鱼眼眸微暗,道:“阿娘,我已议过亲了。” 傅婠摇摇头,道:“逝者已矣,你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娘,你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也不知道一个人走下去有多难。你是我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自苦,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辈子毁在这里,你明白吗?” 沉鱼平静的望着她,道:“阿娘,我不苦。这一辈子我有过他,已经足够了。” “可是他永远不能回来,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那又如何?”沉鱼苦笑一声,道:“阿娘,两个人相守,原也不在乎长短的。” 傅婠被她说的语塞,只无奈的看着她,半晌,她终于开口道:“你回来之前,母后和皇兄已与我提过你的亲事了,我想着此事须得问过你的意思,便没有答允他们。可若是你仍旧如此固执,便别怪我为你做主了!” 她言罢,也不等沉鱼回答,便起身离开了。 沉鱼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不觉握紧了手腕上的镯子,那镯子仿佛有温度似的,让她觉得安心。 “傅恒之……”她低声呢喃道:“这一辈子,我大约都见不到你了吧?若是你在长安该多好啊!若是你在……就没有人敢逼迫我议亲了吧?” 她的眼圈不觉微红,泪水一点点的溢出来,又一点点的被她的眼睛吞没掉。 三年了,所有人都还在,怎么就独独少了你呢? 第31章 淮南 翌日一早, 沉鱼睡得正香,便听得陈嬷嬷急急赶了来,一边站在床边唤沉鱼起身, 一边吩咐鸢尾、桔梗等人为沉鱼备水梳洗。 因着忧思了一夜,沉鱼只觉脑袋沉得厉害,便翻过身去道:“嬷嬷别扰我,左右让我再睡会。” 陈嬷嬷温言道:“二娘子,淮南王已进京了,说是早起去见过太后和陛下, 午时就要来咱们府上呢。” “这么快?”沉鱼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道:“长姐呢?” 陈嬷嬷道:“长公主殿下已去大娘子房里了,想来是有话要嘱咐她。” 沉鱼点点头,心里清明了几分。上一世她一心只想着傅言之, 却未曾仔细打量过傅博之这个人, 这一次,她要瞧仔细了,绝不能让长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嫁过去。 * 梳洗完毕, 沉鱼便往姜落雁的院子里走去。 春日里的长安城,处处都是碧绿色的, 侯府当年因着傅婠出嫁, 请了不少当代有名的工匠重新设计修建了一番,本就是十步一景、婉约如画的, 如今在这春日里,便显得更为秀美。 因着淮南王来的突然, 整个侯府都忙得不成样子, 也就只有后宅这里略微安静些。 姜落雁院中看门的小丫鬟见是沉鱼来了, 赶忙笑着迎上来, 道:“二娘子来了,快随奴婢进来罢。” 沉鱼道:“长姐呢?” 那小丫鬟不敢胡说,便只是摇头,道:“二娘子进来便知道了。” 沉鱼随着她一路走进来,见屋子里的纱幔已放了下来,姜落雁坐在纱幔之后,只露出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旁的便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沉鱼抬手掀起纱幔,道:“大白天的,长姐怎么将纱幔放下来了?” 姜落雁见有人来了,赶忙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挤出一抹笑来,道:“沉鱼来了。” 沉鱼见她脸色不好,便吩咐了鸢尾等人退下,方道:“长姐这是怎么了?” 姜落雁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今日淮南王叔要来,我有些紧张。” “长姐是担心见到傅博之吗?”沉鱼在她身边坐下来。 姜落雁叹息道:“左右是与他订了亲的,见不见的又有什么要紧?只是早起母亲来同我说,这些日子边境动荡,宫中上下皆以勤俭为先,依着外祖母和皇帝舅父的意思,便是要我趁着他们此次进京便与傅博之成了婚,好一同回淮南去。” “这怎么成?”沉鱼道:“那傅博之好也就罢了,若是不好……” “不好,又能如何呢?”姜落雁说着,眼眸里如珠光浮动,晶莹莹的。 “若是不好,我便同长姐一起求了阿爹、阿娘,与他退亲!” 姜落雁苦笑着摇摇头,道:“傻妹妹,此事哪有这么简单?你可知我这亲事是如何定下的?又可知淮南王妃是如何死的?当初外祖母遇刺,多亏淮南王妃挡下刺客那一剑,这才保全了性命,可淮南王妃却因此丢了性命,她临终之前,求了外祖母赐下这桩婚事,便是希望有外祖母庇佑,可保淮南王室百年富贵。你说,他们怎会轻易放了我?” 沉鱼本以为是因着两家要亲上加亲,这才定下了这桩亲事,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如此,只怕这桩婚事没那么容易作罢了。 姜落雁见沉鱼低头不语,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沉鱼,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你不同,你一定要嫁一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夫君。” 沉鱼抿了抿唇,半晌,她抬起头来,看向姜落雁,眼中划过一抹微光,笃定道:“长姐放心,还没到认命的时候呢。” 姜落雁诧异的看着她,还未开口问她,便见门外有下人来报,说是淮南王来了,请两位娘子出去会客。 姜落雁心底一沉,道:“就来了。” 两人缓缓站起身来,相携着朝着浣花厅走去。 * 还未到浣花厅,便见外面已站了不少下人,礼物皆用红绸扎着,不要钱似的累在地上,账房的几个下人站在一旁,仔仔细细的清点入账。 姜落雁不觉蹙了蹙眉,她正要提步进去,便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声。 沉鱼下意识的护在姜落雁身前,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廊柱旁正立着一个女娘,约么十七、八岁的年纪,着了一身桃粉色的衣衫,配着小而尖的脸颊和剪如秋水的眼眸,眉毛微微向上挑着,斜飞入鬓,自是聪明娇俏得紧,显得灵动无双。 她斜靠在廊柱上,身姿虽算不上如何曼妙,却自有一番风韵,让人无端便觉得妩媚入骨,可她的长相又分明单纯干净至极,只有唇角的一颗美人痣,将这番风韵凝结入魂。 她见沉鱼如此戒备,不觉好笑,道:“姐姐莫怕,我又不是妖怪,不吃人的。” 她说着,便站直了身子,身姿袅袅的走到浣花厅里去了。 沉鱼眼中闪过一抹冷厉,道:“长姐,我们进去吧。” 姜落雁点点头,道:“好。” * 两人刚走到浣花厅门前,便听得里面传来娇俏清脆的笑声。 随即而来的是淮南王醇厚的声音,道:“皇姐别见怪,我家这个丫头是被我宠坏了,没有半分规矩。” 傅婠笑着道:“安弟说得哪里话?我倒觉得灵儿活泼可爱,倒比长安城中那些循规蹈矩的女娘可爱多了。” 沉鱼忍不住腹诽道:“从前我活泼的时候,阿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见姜落雁和沉鱼进来,傅婠脸上才敛了笑意,道:“安弟,这便是我的两个女儿,落雁和沉鱼。” 沉鱼和姜落雁一道,朝着淮南王见了礼,道:“王叔安好。” 淮南王笑着道:“快起来,皇姐方才还夸灵儿生得好,依我看,她比起这两个如花似玉的侄女来可差远了。” 姜亦风道:“殿下谬赞了。” 傅婠道:“她们本就不识礼数,安弟再这样夸她们,只怕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淮南王笑笑,道:“还未给两位侄女介绍呢,这是我的长子博之,这位是我的幼女傅灵。” 他说着,身侧的一男一女便站了起来,那女娘便是她们方才见到的粉衣女娘,她脸上虽带着笑,望向落雁的时候却带了三分鄙夷之意,她虽掩饰的极好,却也逃不过沉鱼的眼睛。 那男子肤色白皙,甚至可以算得上苍白,生得虽算俊秀,眉眼间却有挡不住的疲惫之意,全然不像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他唇角微微勾起,道:“两位妹妹好。” 姜落雁垂着眸,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可似姜落雁这般出挑的女娘,见到未来夫君是这种形状,大约是一定会失望的吧。 沉鱼与她应付着行了礼,便一道坐了下来。 姜子彦、姜子默不久也赶了来,两人见到傅博之,眼中也隐隐有些失望之色。 似姜落雁这般的女娘,想要什么样的夫君没有,偏生…… 众人叙了会子话,便听得淮南王道:“自我十来岁被封往淮南,便很少回长安了,这两个孩子更是如此,只见过淮南的景色,却不知道咱们长安的繁华。我想着就让他们两个住在侯府里,一来比宫里自在些,二来也可让孩子们一起玩乐玩乐,总好过整日陪着我。” 姜亦风的目光划过姜落雁的脸庞,还未开口,便听得傅婠道:“如此也好。” 表妹不善(重生) 第40节 姜落雁听着,只觉心底一沉,她心里明白淮南王打的什么主意,却无能为力。 傅灵笑吟吟的看着她,道:“姑母,我和落雁姐姐住一处可好?兄长来看我也是极方便的。” 姜落雁脸色一沉,却不知该如何拒绝她,只道:“这……” 沉鱼笑着道:“阿娘,博之表哥和灵表姐远道而来,我们可不能委屈了他们。我那院子是新修葺的,不若让灵表姐住在我院子里,我搬去与长姐同住便是。” 她说着,看了姜子默一眼,姜子默会意,也忙道:“我那屋子还算宽敞,可腾出来给博之表哥住,我们兄弟俩也好有个照应。” 傅婠听着,点了点头,道:“那便如此吧。” 姜落雁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单凭母亲做主便是。” 傅灵微微有些失落,面上却不显,仍是一副盈着笑容的模样。 傅博之倒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道:“子默表弟,那便有劳了。” 姜子默道:“表哥客气了。” 姜子彦在一旁冷眼瞧着,不觉垂了眸,眉头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侯爷、二位殿下”管家走了进来,朝着众人行了礼,道:“您们瞧瞧,是谁来了?” 他说着,侧身将路让开,只见一名男子款款走了进来,他着了一身玄色的官服,头上戴着冠帽,这本是极郑重的打扮,他却生生的穿出了一种风姿卓绝来,显得潇洒飘逸至极,宛如谪仙。 众人看着,不觉有些晃神,傅灵更是微红了脸,将头浅浅低了下去。 姜亦风正要开口,便听得那男子温润的声音,道:“姜二娘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沉鱼笑着道,骤然见到熟悉的人,她不觉心头一暖,道:“先生怎么来了?” 姜亦风解释道:“沉鱼有所不知,如今贺兰大人已升任太常,乃是九卿之首,专司礼仪。本次殿下进京的诸多事宜,便是由他来负责的。” 沉鱼浅笑道:“那便恭喜贺兰大人了。” 贺兰止勾了勾唇,道:“一日为师,便终生为师,二娘子还是唤我‘先生’罢。” 沉鱼听着,规规矩矩的行了见师礼,道:“贺兰先生。” 贺兰止上前虚扶了沉鱼一把,道:“不必拘礼。” 傅灵在一旁瞧着,眼眸不觉冷了几分,面上却仍是盈着笑意,道:“我在淮南时便想请个好先生教我读书,只是总不能如愿,如今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不知贺兰大人能否赏脸,得空的时候指导我几次,也算是我的福气了。” 贺兰止道:“郡主谬赞了。我听闻殿下一直在网罗天下名士修撰《淮南子》,那些大儒学识渊博,各个都比我强上十倍,郡主连他们都看不上,只怕我更难以胜任了。” “可……”这话说得傅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还要再说,便听得淮南王打断了她。 “灵儿,贺兰大人政务繁忙,你还是不要扰他了。若当真想读书,本王明日去求了皇兄的恩典,请周太傅教你,可好?” 淮南王说着,眼眸扫过贺兰止的脸。现如今谁不知,贺兰止是皇帝最为宠信的臣子,他虽是藩王,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才行。 傅灵看懂了淮南王眼中的告诫,便只得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笑着道:“也好。” 沉鱼没说话,只淡淡扫过傅灵的脸,微微的垂了眸。 淮南王看向贺兰止,道:“贺兰大人别见怪,本王这个女儿自小被娇养惯了,不过她是真的聪慧无双,又勤奋好学。不瞒大人说,本王府上那些门客虽学富五车,却迂腐得紧,确实入不了灵儿的眼。” 贺兰止道:“郡主好学是好事。” 淮南王点点头,赞许的看向傅灵。 傅灵听得贺兰止称赞她,不觉微红了脸,轻笑道:“贺兰大人定是很喜欢好学的学生了。想来,沉鱼表妹便是如此。” 沉鱼抬起头来,浅笑着道:“表姐错了,我并不喜读书。” 贺兰止看了沉鱼一眼,亦道:“我也不大喜欢好学的学生。” 傅灵见他们两人一唱一和,不觉恼怒,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面上再挂不住笑,有些讪讪的。 傅婠见状,打圆场道:“贺兰大人,不知你今次来所为何事?” 贺兰止恭敬道:“禀殿下,是陛下得知淮南王殿下有意让世子和郡主住在侯府中,便命臣送来些衣帛之物,臣方才已交给府上管家了,这是清单,请您过目。” 他说着,便把一叠文书呈了上来。 傅婠只瞥了一眼,便递给了淮南王,道:“安弟,这些年你虽未在封底,皇兄心中却是很惦念你的,只是碍于祖宗规矩才不能召你回来。” 淮南王顺势道:“烦请贺兰大人转告皇兄,皇恩浩荡,臣弟不胜感激。” 贺兰止道:“殿下放心,此话臣一定带到。” 言罢,贺兰止便躬身道:“臣告退。” 姜亦风道:“沉鱼,贺兰大人既是你的先生,你便送送他吧。” 沉鱼道了声“是”,便站起身来。 贺兰止也未曾拒绝,只看了沉鱼一眼,便向外走去。 傅灵看着两人的背影,眼波微微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走过回廊,贺兰止才开口道:“这些年周太傅很是惦记你,每每与我说起你和太……只觉痛心。他如今年岁大了,也不大往宫里去了,你若是无事,倒可去瞧瞧他。” 沉鱼点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改日我便递上拜帖,去看望他老人家。” 贺兰止道:“甚好。” 他言罢,又补充道:“若你得空,也可去茶肆找我。不忙时我都在那里。” 沉鱼微微一怔,旋即又道:“好。” 正说着,便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 两人转头向后看去,只见傅灵拉着姜落雁一道走了出来,姜落雁脸上隐隐有些为难之意,道:“贺兰大人,沉鱼。” 沉鱼道:“长姐怎么来了?” 傅灵抢先一步道:“是我拉着表姐出来的。” 她轻巧一笑,道:“贺兰大人,我瞧着这些日子天气极好,倒不如你带着我们几个一道去长安城郊走走?” 她说着,看了一眼沉鱼,道:“沉鱼表妹方从皇城寺中回来,想来也许久未见长安春光了。” 沉鱼刚想推辞,便听得贺兰止道:“也好。” 沉鱼有些诧异的看向贺兰止,只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半点为难的样子,反而唇角含笑,看上去愿意得紧。 他看向沉鱼,道:“多出去走走对你有好处,也可散散心的。” 沉鱼见状,便只抿了抿唇,再没说什么,只是腹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如是。饶是贺兰止这样阅尽千帆的,也未能免俗。 傅灵见他答允了,娇声道:“多谢大人。” “郡主客气。”贺兰止言罢,便转身离开了。 * 翌日一早,傅灵便来到了姜落雁的院子里,院子里的下人见是她来了,赶忙迎上来,道:“郡主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傅灵笑着道:“我想表姐和表妹了,特意来瞧她们的。” 她说着,便走到窗前,唤道:“落雁表姐!沉鱼!” 鸢尾等人忙走上来,道:“郡主,两位娘子还没起身呢。” 傅灵道:“这有什么要紧?我唤她们,她们便起来了。” 鸢尾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一时竟找不出什么话来搪塞她,只得干着急道:“这……” 屋子的门被缓缓推开,姜落雁站在门口,脸色并不好看,道:“灵表妹不若去暖阁坐坐,沉鱼还睡着,我梳洗了便过来。” 傅灵笑吟吟道:“也好。” 她说着,却上前一步,走到落雁身边,慧黠一笑,道:“表姐是要做我们淮南世子妃的,若不能早起,何以侍奉公爹和夫君?” 姜落雁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些,还未反应过来,傅灵便已笑着离开了。 一旁的侍女菖蒲看不下去,道:“大娘子,她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和您说这些呢?” 姜落雁咬着唇,死死绞着手中的帕子,道:“此事不许和旁人提起,知道吗?” 菖蒲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只得道:“奴婢明白。” 姜落雁没再多言,转身便进了屋子,将门沉沉的关上了。 沉鱼揉了揉眼睛,道:“长姐,可是傅灵来了?” 姜落雁道:“她不懂事,我去应付她便是,你且睡着,不必理她。” 沉鱼坐起身来,道:“长姐,我瞧着她面热心冷,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傅博之也是一样,表面风度翩翩,实则是绣花枕头,外强中干而已。长姐若是嫁过去,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姜落雁道:“我心里哪有不明白的?可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说话的余地?” 沉鱼眼眸微动,道:“长姐放心,此事长姐必能如愿。” * 待沉鱼梳洗完毕去暖阁找姜落雁的时候,她已被傅灵摧残得不成样子了。 姜落雁耐着性子,保持着一贯的平和姿态,道:“马车已备好了,咱们出发罢。” 傅灵笑着道:“不急,贺兰大人答允了来接我,我想等着他。” 姜落雁只觉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跳,道:“也好。” 沉鱼却不想惯着她,只道:“那表姐便在此处等着罢,我与长姐先行一步了。” 沉鱼说着,便挽起姜落雁的手臂,道:“长兄和次兄已在外面候着了。” 她说着,又看了傅灵一眼,幽幽道:“我会和博之表哥说的,让他留下来陪表姐,定不会让表姐孤单的。” 言罢,她便与姜落雁一道走了出去。 傅灵轻哼了一声,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拢,抿成了一道直线。她目光阴沉,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单纯无害的模样,反而凌厉得很。 直到傅博之进来,她才又恢复了如常的神情,撒娇道:“哥哥怎么来了?定是那姜沉鱼诓了你来陪我。” 傅博之道:“左右和他们一家子没什么话说,倒不如来陪你。” 傅灵心里暗怪他坏了自己的好事,却又不便明说,只道:“哥哥该借此机会多和姜落雁接触接触才好,若是她当真无趣,便该想法子退了这门亲事,我可不想我们家里多供着一尊佛。” 傅博之笑着坐下来,道:“女娘嘛,有趣无趣有什么要紧?还不是都一样。” 表妹不善(重生) 第41节 傅灵没理他,只嗔道:“还说呢,你们男人不就栽在我们女娘身上。” 她自恃美貌无双,自然不愿把自己和寻常女娘相提并论。 傅博之看了看时辰,道:“走罢,我今日还约了宫中几位皇子,一起热闹热闹。” 傅灵狐疑道:“哥哥怎么有兴致和他们这些人应酬了?” 傅博之笑笑,道:“你和父王既有这个心,我也该帮衬着些,是不是?” 傅灵莞尔一笑,道:“哥哥总算开窍了。这温香软玉哪有皇权富贵来得痛快?” 两人相视一笑,皆起身走了出去。 行至门口,傅灵忍不住向看门的小厮道:“若是待会贺兰大人来了,你便告诉他,我先行过去了,请他不必等我。” 看门的小厮一愣,道:“方才贺兰大人已来过了,听闻二娘子已出发了,便自行离开了,并未问起郡主……” 他见傅灵脸色微沉,赶忙跪下,道:“小的该死!竟未主动提起郡主还在府中……” 傅灵浅浅一笑,扶了他起身,道:“贺兰大人定是以为我同他们一起去了,是不是?” 那小厮忙不迭的回道:“是,是……” 傅婠没说什么,只噙着笑上了马车。 傅博之见状,也跟着跳上了马车,道:“那贺兰止算什么东西?也劳你这样惦念着。你若喜欢年轻俊俏的男人,我去给你寻几个便是,包管各个都比那贺兰止强上百倍。” 傅灵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哥哥懂什么?那贺兰止可是叔父最看重的臣子,哪里是那些空有皮囊的男人可比的?” “你若想嫁他,让父王去求了叔父赐婚便是了。”傅博之道。 “那算什么?男人若非拜倒于裙下,便是成了婚,心思也不会在我身上。”傅灵微眯着眼,唇角浮起一抹笑来,道:“更何况,男人就是要征服了才有意思。” “好好好,我妹妹聪明有主意,我管不了喽!” 傅博之言罢,便闭上眼睛,自去养神了。 第32章 春郊 春日里的长安城郊极为热闹, 每隔数丈,便有一座“留亭”,是送别所用的。世人大多爱长安的繁华, 纵使是要离开,也是万般不舍的。 直到路过第十座“留亭”,沉鱼的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 姜子彦和姜子默骑着马走了过来,道:“骊山到了。” 骊山是长安城外的一座山,连绵数里,却不算很高, 春日时处处青翠, 秋日又化作红叶,煞是好看。因着离长安不远,长安城中无论权贵还是百姓都喜欢来此处游玩。 沉鱼和姜落雁跳下车来, 望着接天的碧绿, 不觉长舒了一口气,心情也好了许多。 “沉鱼!” 听得有人唤自己,沉鱼赶忙回过头来, 只见傅行之和傅维昭笑着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沉鱼道。 傅维昭道:“这样的好事,你竟不喊我们, 难不成是想独吞胜景吗?” 沉鱼刚想解释, 便见傅维昭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少年,他着了一身短打, 眉眼间早已没了当年的那份阴鸷和稚气,只是微风起处, 鬓发落在眉心, 仍能看出他的不同之处来, 那如清贵公子般的神色, 绝不是寻常侍卫所能有的。 “卫不疑?”沉鱼试探性着问道。 “姜二娘子。”他答得不卑不亢,只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 沉鱼瞧着他的模样,又看看傅维昭,会心一笑,道:“看得出来,这些年你把他照顾得很好。” 傅维昭微红了眼,道:“其实是他照顾我罢了。” “殿下,你哭了。”卫不疑关切道。 傅维昭吸了吸鼻子,笑着道:“没有,只是眼睛吹了风。” 傅行之在一旁瞧着,道:“沉鱼,你不知道,这些年维昭可是把这小子当眼珠子似的疼着,生怕他受半点委屈。” 他说着,对着傅维昭道:“你已经对得起卫不惑的在天之灵了。” 提起“卫不惑”这三个字,卫不疑的眼眸明显沉了沉。 傅维昭似是察觉到他的变化,忙打断了他,道:“六哥不必再说了。” 傅行之自知失言,便打圆场道:“咱们在这里站着做什么?上山吧。” 沉鱼忖度着卫不疑的神色,可他很快就垂了眸,整个人隐在了傅维昭身后。 听旁人骤然提起自己去世的亲人,心里一定会痛吧…… * 沉鱼等人一路说笑着行至山顶,却见整个山顶都没什么游人,与山下的热闹迥然不同,虽不至于冷清,却也差不多了。 “六殿下,请随小的来。”有人走上前来,躬身道。 傅行之一愣,道:“你怎么认得我?” 那人笑笑,伸出手来指向前方,道:“淮南王世子已将此处包了下来,给了小的贵人们的画像,故而小人认得。” “淮南王世子……”傅行之犹自缓不过神来,沉鱼和姜落雁却已相视一看,微微的摇了摇头。 他初来长安,便是如此霸道奢靡的做派,只怕在淮南时更甚。早就听闻他行事纨绔,只怕所言非虚。 姜子彦和姜子默也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那人脸上堆着笑,倒没看出众人的心思,只引着众人向前走去。 穿过一条山路,面前便豁然开朗了,大片的草坪一直延申到悬崖处去,那悬崖之下便是奔腾不息的瀑布,泉水溅在山石上,不时发出激烈的声响,煞是壮丽。 草坪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上面摆着几方案几,有酒有菜,皆是布置好的,虽少了野趣,却不得不说,傅博之是个极懂享受的人。 远远的,周太傅等大儒正坐在山石边作诗论道,另有几名男子长身玉立在悬崖旁,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们旁边站着的两个女娘沉鱼却是认识的,一个是周姒,另一个是陈沅。 沉鱼心底一沉,果然,那几名男子回过头来,傅言之便正在其中。 他在和一旁的傅慎之说着话,可目光却直直的望向这边,若有若无的落在沉鱼身上。 沉鱼几乎登时便想离开,若早知道他来,便是打死她她也不来了,没得找一身不自在。 周姒也看见了她,她瑟缩着攥了攥陈沅的手臂,陈沅会意,便将她护在身后,扬头看向沉鱼,眼底皆是戒备之色。 沉鱼却全然没在意到她们的动静,她转过身去,正想离开,便见贺兰止走了过来。 他唇角含着笑,道:“怎么刚来就要走?” 沉鱼皱眉道:“没什么意思。” 傅言之闻言,眉头不觉蹙起,不觉朝着这边看来。 陈沅幽幽道:“怎么?许久未见,姜二娘子的胆子倒是小了不少啊。” 沉鱼没有回头,只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沅道:“一来就闹着要走,岂不是怕了这里在悬崖边上?人说富贵险中求,这美景也是一样,想不到姜二娘子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她啧啧的叹息着,悠然走到沉鱼身前来,冷笑道:“不对,姜二娘子常年住在皇城寺里,那里四处都是山,只怕比这里险峻百倍呢。姜二娘子不是怕悬崖,那是怕什么?莫不是做了亏心事,怕见我?” 沉鱼气极反笑,转过身来,上下扫过她的脸,道:“陈娘子虽生得不好看,却也算眉目周正,又不是妖怪,我有什么好怕的?” 陈沅自知生得不如沉鱼,却也自问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的好相貌,听她这样说,脸色一沉,道:“你说什么!” 傅慎之一急,想要上前来,却被傅言之死死攥住了手腕。 “二哥,你干什么?”傅慎之道。 傅言之没说话,只紧抿着唇,他手上的力道极大,傅慎之竟挣脱不了,只能“哎,哎”的叫,出了一头的汗。 沉鱼却浑然没注意到这边,她懒得与陈沅废话,只想抽身离开。 陈沅却不依不饶,道:“当年你仗着有太子殿下撑腰,是如何对我的?” 沉鱼听她骤然提起傅恒之,顿时眼底一冷,道:“陈娘子当初就吃了亏,如今却还敢来招惹我,岂不是记性太差,把在大庭广众之下受罚之事都浑忘了?” “你……”陈沅气得脸皮涨红,咬牙切齿道:“我招惹你?太子殿下待你那样好,你却把他害死了!如今没了他护着你,你以为我还怕你吗?” “啪!” 只听一记响亮的耳光,陈沅被打在了地上。 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齐齐朝着这里看过来,整个地方静得只能听见山泉水声。 陈沅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沉鱼,道:“你敢打我?” 沉鱼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若再敢提他,便不是这一个巴掌的事了。” 她眯着眼睛,一字一顿道:“提他,你不配!” 陈沅咬着唇,恨恨的看着她,却不敢开口。姜沉鱼一贯说得出做得到,更何况她身后还有薄太后撑腰,薄太后一向护短,不是她或者区区丞相府能得罪得起的。 傅慎之拼命挣脱了傅言之的禁锢,一个箭步冲到沉鱼面前,道:“姜沉鱼,你敢打阿沅!你……” 看着沉鱼冷峻的目光,他咽了口口水,将后面的话憋到了肚子里。 沉鱼淡淡道:“我连你都打过,有什么好怕的?怎么,当初我饶了你一次没去告状,这次是要齐齐补上吗?” 傅慎之一愣,道:“你威胁我?” 沉鱼嗤笑一声,道:“对你?犯不上。” 陈沅恨铁不成钢道:“三殿下,你何必怕她?你可是陛下亲子,太后亲孙,难不成陛下和太后还会护着她吗?” 傅慎之解释道:“阿沅,你不懂,她……” 他说着,叹了口气,看向沉鱼,哄她道:“沉鱼,你别生气,阿沅她就是这个性子,她没坏心。” “没坏心就可以口无遮拦吗?”沉鱼的声音更冷。 傅慎之急了一头的汗,赶忙看向一旁悠然扇着扇子的贺兰止,道:“贺兰大人,你看这……” 贺兰止道:“三殿下,此事的确是陈娘子口出恶言在先,姜二娘子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不妥之处。” “贺兰大人,这……”傅慎之急道。 贺兰止看向陈沅,道:“陈娘子,姜二娘子原也不必谁护着,你可明白?” 他这话说得虽轻巧,语气也不重,可那眼底的寒意却直达心底,刺得陈沅说不出话来,几乎忍不住要哭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42节 沉鱼嫌恶的看了傅慎之和陈沅一眼,道:“只不过来日入宫,我倒要好好和外祖母说道一番,似陈娘子这般泼辣霸道,也许并不适合做皇子妃。” 傅慎之恼怒道:“姜沉鱼,你太过分了!” 陈沅呆在原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沉鱼冷声道:“我一贯如此,三殿下第一天知道吗?” 傅慎之听她如此说,不觉慌了神,正要上前一步,却见沉鱼皱了皱眉,道:“离我远点。还有她。” 言罢,不等傅慎之再说,她便转身离开了。 卫不疑看向傅维昭,道:“殿下,若有人敢欺侮你,我一定卸掉他一只胳膊!” 傅维昭笑笑,道:“不疑最好了。” 傅慎之听着,只觉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赶忙拉着陈沅,自去旁的地方说话了。 傅灵和傅博之正好目睹了这一切,傅灵调笑着道:“哥哥,你以后可不能得罪了姜落雁,她虽是个木头美人,她妹妹可不是好相与的呢。” 傅博之舔了舔嘴唇,道:“有点意思。” 傅灵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笑意更深。 * 经过此事,沉鱼倒也不好直接走了,只得留了下来。左右她只与姜落雁、傅维昭等人在一处说话玩乐,倒也别有些趣味。 周姒款款站起身来,走到傅言之身边,怯声道:“二殿下,姜二娘子她……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 傅言之没看她,只抿了口酒,视线凝在沉鱼的笑脸上。 半晌,他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酒盏,道:“既不好相与,你便不要招惹她。” “我明白,只是……”周姒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如今为了殿下,我什么都能忍,可将来呢?若是将来殿下得以继承大统,那时姜二娘子便没什么用处了,到时候……” 傅言之神色一凛,眼底的阴鸷吓得周姒呼吸都忘了。 “她会是皇后,永远都是。”他郑重道。 周姒心底一沉,却见他没有半分迟疑的意思,只得顺从道:“是。” 傅言之没再理她,只大步朝着沉鱼的方向走去。 周姒怔在原地,泪水几乎忍不住要夺眶而出。她不甘心……不甘心付出了一切,却给旁人做了嫁衣裳。 姜沉鱼,总有一天,我会是这大汉的皇后! * 傅博之见傅言之来了,忙在身旁让出一个位置来,道:“二殿下快请坐。” 傅言之微微颔首,依言坐了下来,却见沉鱼倏尔住了口,脸上再无笑意,连头都没抬。 姜子彦见他朝沉鱼看着,只当是他责怪沉鱼的无理,忙起身将沉鱼挡在身后,道:“二殿下,我敬你一杯。” 傅言之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多谢子彦表兄。” 姜子彦笑笑,道:“如今殿下事忙,能抽空出来走走也好。” “也不算什么,不过是蒙父皇不弃,尽尽孝心罢了。” 他说着,又看向傅行之,道:“还是六弟这样好,快意自在。” 傅行之尴尬一笑,道:“二哥说好便是好吧。” 傅博之和傅灵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大致能知道些现如今的朝堂局势。原本傅恒之既是长子又是嫡出,是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只可惜他早亡,现如今这朝堂之上就数二殿下傅言之最为出挑,也最得陛下看重,只是他身份低微,生母不详,养母王美人出身亦不高,因此这太子之位到现在也还是未知数罢了。 傅言之不动声色的看向沉鱼,只见她秀眉微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兰止在她身旁坐着,不时帮她添些茶水,显得颇为闲适自在。 傅言之看着,眉心突地跳了跳。 姜子彦见他盯着沉鱼看,忙打岔道:“这些日子边境不稳,听闻如今的匈奴单于是个极厉害的人物,短短几年便统一了匈奴各部,如今野心倒越发大了。” 姜子默恨道:“若非我大汉边境空虚,也不能让这竖子占了便宜!” 傅言之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酒,他本不愿说什么,却见沉鱼似乎来了些兴致,她眸子晶亮亮的,里面不知藏着什么东西,让他看不透。 做了半世夫妻,他倒不知道她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傅言之想着,抬眸对上了她的眼睛,道:“战况虽激烈,却也不必担忧。苏建是个老将,有他在,定可保大汉无虞。” “苏建?”傅行之嗤之以鼻,道:“他从前能打赢胜仗,不过是仰赖卫伉大将军,我倒是听说边境有个年轻的将军,带领军士们打了不少胜仗,人们都说他颇有卫伉大将军的风范呢……” “六弟,慎言。”傅言之告诫道。 傅行之自知失言,便悻悻的住了口,小声道:“我又没说错……” 傅言之道:“无论如何,卫伉都是罪人,即便他有些功绩,也不必再提了。” “是啊,”傅灵巧笑着道:“何必为了个罪人伤了和气?不过是一介武夫,即便有些战绩,也没什么要紧的。” 傅博之悠然的举着酒盏,道:“我大汉能人辈出,少了个卫伉,还有张伉、李伉,左右少不了我们的酒,怕什么?” 他斜睨着天光,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直看得姜落雁皱紧了眉头。 傅维昭担忧的看向卫不疑,他果然已紧抿了唇,眼底皆是恨意。 她赶忙攥住他握着剑的手,冲着他摇了摇头。 卫不疑望着她,手上虽未动,喉头却微微的滚动着,像是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呵。” 沉鱼嗤笑一声,道:“卫伉十余岁领兵,对阵匈奴数十年,大小战事数不胜数,却未尝一败,打得匈奴退居三十里,十年不敢挺进半步。在他之前,是我大汉想都想不到的事。若这样的战绩都没什么要紧不足一提,那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功绩是可提的了。” 她淡淡扫过在场众人的脸,道:“也许诸位皆是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那我便拭目以待了。只怕到最后,连卫伉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不过是仗着自己出身好些,才能白过这奢靡日子罢了。” 傅博之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傅言之听她维护卫家,不知为何,心底便憋闷得厉害。 只听周姒道:“二娘子,卫伉已然定罪,你这般维护他,你觉得陛下昏聩糊涂,冤枉了忠臣吗?” 沉鱼冷声道:“这话可是周娘子臆想出来的,我并无此意。还是说,周娘子心中根本就是这么认为的?” 周姒涨红了脸,道:“这……二殿下,我绝无此意啊!” 傅言之道:“卫伉已是父皇亲自下旨裁定的罪人,姜二娘子还是不要再为他说话了,免得祸及己身。” 她闲闲看过傅言之的脸,不知为何,傅言之竟觉得她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灼得他脸颊火辣辣的。可在他的印象中,她不过是个单纯骄纵的小女娘,即便在寺中修养了性子,也不该变得这样多。 她如今这样,就好像能洞明一切似的…… 沉鱼冷笑一声,道:“公道自在人心,二殿下眼里只有皇权、利益,却没有是非、正义。卫伉的罪责未必属实,他的功绩却是全大汉的百姓都看在眼里的。二殿下只记人过而不记人功,实在算不得明智贤德。” 周太傅等人早已留心这边的辩论,听得沉鱼说此话,周太傅等大儒都忍不住赞叹起来。 周太傅更是开口道:“为君者,心中自当有杆秤,既要记得臣下之过,更要记得臣下之功,赏罚分明才能得人心。” 这话分明是在说傅言之不配为人君上了。这些大儒都在,他们虽无权柄,却可左右皇帝,甚至是天下人的心。自己苦心经营过年,竟被沉鱼三言两语便摧毁了。 傅言之面色冷得迫人,眼眸漆黑如墨,虽未说什么,拢在袖中的手指却早已掐进了掌心里去。 沉鱼站起身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失陪。” 贺兰止亦站起身来,浅笑道:“失陪。” 傅维昭提起裙角,与卫不疑一道站了起来,道:“没什么意思,我先回宫了。” “我,我也……”傅行之爬起来,看向沉鱼,道:“我和你们一起。” 几人相视一笑,一道离开了。 傅言之盯着沉鱼的背影,眼底晦暗一片。 他这才察觉到痛,他松开被自己攥得发白的手指,上一世,他怎么就那样轻易让她跑掉了? * 三日后,皇宫,万寿节。 “如今大汉正值盛世,自然要摆出些排场来,再者说,陛下好面子也是有的。你说的那些,哀家心里都明白,等过了万寿节,哀家会劝陛下收敛的。”薄太后说着,将手边的七宝擂茶递给沉鱼,道:“尝尝。” 沉鱼接过茶盏来,还没张口,便先闻到丝丝香甜,她眼睛一亮,道:“这茶好香,我倒没吃过。” 薄太后笑着道:“是苏建贡来的,说是西域人吃的,哀家不过当个点心,饿了还能垫垫肚子。” 听到“苏建”两个字,沉鱼只觉得刺耳。若非他卖主求荣,舅父又为何会严惩了卫家,却独独重用他? 她想着,手中的擂茶便有些吃不下去。 薄太后见她把茶盏放在手边,便问道:“怎么不吃?” 沉鱼笑笑,道:“早起刚吃了东西,这时候只觉得腻,吃不下去。” 薄太后道:“也是,那便放放,等晚些时候再用吧。” 沉鱼点点头,又看了看天色,道:“外祖母,我先出去了,若是一味在您这里腻着,只怕阿娘要责怪我没礼数的。” 薄太后轻笑一声,道:“数她规矩多。也不过是个小女娘,却像个老学究似的。罢了,你去罢。” 沉鱼微微颔首,便走了出去。 薄太后看着她的背影,低低的叹了口气。 合欢见状,忙问道:“太后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做什么叹气呢?” 薄太后幽幽道:“你瞧她那个样子,还是放不下啊。” 她说着,眼角的余光扫过那盏七宝擂茶,道:“倒了吧。” 合欢可惜道:“好好的倒了,多可惜。太后忘了方才二娘子说的,要节俭才是。” 薄太后笑着道:“偏你听进去了,也好,那便赏你了。” 合欢笑着行礼,道:“多谢太后。” “走罢,咱们也该过去了。” “诺。” * 因着春日正好,此次万寿节便安排在了昭阳宫水榭。 表妹不善(重生) 第43节 众人先行至岸边,再乘坐一叶方舟,才得以到达水榭。 沉鱼来的时候,岸边已围了不少人,皆是等着要渡河去的。 皇帝和诸位妃嫔已在水榭中落座了,今次演的是胡旋舞,却不在陆地上跳,反而在水面上跳,舞伎们站在事先搭好的平台上,那平台有水浅浅漫过,远远看去,倒像是踩在水面上,颇有几分翩若游龙、婉若惊鸿的意思。 如此,众人等着也就不觉疲累,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傅行之走到沉鱼身边,笑着道:“怎么样,好看吧?” 沉鱼瞥了他一眼,道:“是舞伎好看,又不是你好看,你得意什么?” 傅行之低声道:“这可是我想的主意,为的就是给父皇祝寿,费了好大的功夫呢。你说,父皇喜不喜欢?” 沉鱼看着他那副懵懂的模样,只觉好笑,道:“歌舞舅父定是喜欢的了,不过你……舅父就未必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傅行之不解。 沉鱼道:“哪个父亲会喜欢儿子沉迷声色的?” 正说着,便见傅博之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傅行之的肩膀,道:“六殿下,此舞甚美啊!” 傅行之闻言,像见着知音似的,刚想和他多说几句,便见沉鱼给了他一个眼色,他便赶忙住了口。 傅博之见状也不恼,只笑吟吟的渡河去了。 “这次是为什么?”傅行之道。 沉鱼无奈道:“你觉得舅父会喜欢你和藩王之子过从甚密吗?更何况还是这种不成器的。” 傅行之闻言,立即会意,道:“多谢沉鱼指点!” * 栗美人坐在不远处的水榭,虽听不清这里说什么,却见傅行之跟在沉鱼身边,不时的作揖赔笑,她气得气不打一处来,只觉碍眼得紧,忙吩咐身边的宫女道:“还不快让六殿下过来,没得在岸上吹风。” 宫女道了声“诺”,便离开了。 王美人坐在皇帝身侧,却将一切都收入眼中,不觉浅浅一笑。 自从皇后薨后,宫中后位空悬,陛下也对后宫淡了兴致,只偶尔在她们几个老人宫中留宿,倒不大选新人进来了。 原本栗美人是最受宠的,可这些年陛下却在王美人宫里待的时候更多些,渐渐冷落了她。 陈婕妤如今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她出身世家,兄长又是丞相,自然不屑与王美人等人争宠,也就由着她们去了。左右皇帝敬重她,不会让旁人越过她去。 因此,这些年在宫中最得势的,倒是王美人母子了。不过虽说得势,王美人到底没有封了皇后,傅言之也没坐上太子之位,宫中各位嫔妃皇子也算是势均力敌。 王美人笑着道:“听闻三殿下已与丞相家的陈大娘子议定了亲事,如此,倒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陈婕妤浅浅一笑,道:“多亏陛下玉成此事。” 皇帝听他们说起此事,便道:“佳儿佳妇,便是朕最好的生辰贺礼了。” 他说着,又看向王美人,道:“言之倒比慎之还大些,如今慎之的亲事定了,你也该为言之相看相看,免得耽误了他。” 王美人温言道:“陛下提点的是,臣妾总觉得言之还小,倒忘了他已大了。” 众人听着,都不觉轻笑起来。 王美人唇角含着笑,目光却不觉瞥到沉鱼身上来。傅行之已被栗美人派去的宫女唤走了,只剩下她站在原地和姜落雁等人说着话。 傅言之坐在下首的位置上,方才皇帝与王美人等人的对话,他虽听不真切,却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他紧抿着唇,眉头紧锁,眼眸却越过众人,落在了沉鱼身上。 “二哥。”傅行之在他身边坐下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在看什么呢?” 傅行之说着,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赶忙回头,道:“没什么。” 傅行之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在看美人了。今日世家贵女来了不少,二哥可有中意的?” 傅言之没答话,只是道:“你这歌舞编排得不错。” 傅行之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这是给父皇的生辰贺礼,不能不用心。你呢?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我……” “行之!”皇帝唤道。 傅行之一愣,赶忙起身,道:“父皇万福!” 皇帝眸子幽深,道:“你这贺礼不错,费了不少心思吧。” 傅行之道:“儿臣……” “没去过几家秦楼楚馆,可编不出这样的东西。”皇帝幽幽道。 “父皇!儿臣没有,儿臣只是查阅了古书……”傅行之听着,赶忙跪下身去。 “不必说了。”皇帝摆摆手,道:“起来吧。朕不是怪你,只是给你提个醒。” “是……”傅行之嗫嚅道。 栗美人吓得脸色煞白,忙道:“陛下,行之他也是一片孝心。这贺礼虽普通,却也是用了心的了。” 皇帝听她说着,只觉气不打一处来,道:“他是个皇子,整日流连这些算什么?这歌舞虽好,却也不是皇子该送出的东西!你不好好教养他,只一味袒护他,难怪他成了这样!” “陛下,臣妾……”栗美人慌了神,想要解释,却发现根本无从辩解。 皇帝看向傅言之,沉声道:“言之,你说说,朕想要什么贺礼?” 傅言之赶忙起身,恭敬道:“儿臣不敢妄议。” “便准你直言,但说无妨!” 傅言之道:“于父皇而言,最想要的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父皇不图我们上阵杀敌,只盼着我们勤谨好学,有一颗仁善之心,便足够了。” 他说完,皇帝只是沉默,众人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怒了皇帝。 突然,皇帝大笑起来,道:“说得好,说得好啊!好一个天下太平,今日若能传来边境战胜的战报,便是朕最好的生辰贺礼了!” 傅言之听着,带头跪了下来,道:“父皇贤明,天佑我大汉!” 众人见状,也赶忙跪下来,叩头道:“天佑我大汉!” 正说着,便见远处一人骑着马飞驰而来。 宫中素来不许骑马,除非是……战报! 皇帝眯着眼,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人。 在场众人连同岸上的宾客们也都朝着那人看过去,希冀着他能带来一个举国同庆的好消息。 沉鱼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记得,上一世的大汉并没有打胜仗。 卫伉死后,卫家军人心不齐,苏建是将才而非帅才,守城可以,可面对匈奴如此猛烈的攻势,他却根本担不起重任。也正因此,大汉连连溃败,甚至到最后,只得靠公主和亲来解决边境争端。而傅维昭,便是那个牺牲品。 沉鱼想着,连忙握紧了傅维昭的手,傅维昭有些诧异,却没说什么,只当是沉鱼太过紧张,便对着她报以一笑。 “报!”那人说着,翻身从马上跳下来,跪在地上。他将手中的战报高高的呈起来,道:“陛下,玉门关失守,苏建大将军率兵退守三十里!” “什么!”皇帝弓起身来,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众人都被吓得噤声,连呼吸都忘了,只剩下平台上的歌舞伎还在跳着舞,舞步不敢错乱半分。 沉鱼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舅父啊,你自毁城墙,如今还有谁能护住大汉啊! * 死一样的寂静,连王美人都低下了头去,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皇帝。 薄太后的轿辇到了,她扶着合欢的手臂,款款从轿辇上走下来,道:“怎么,打了败仗,日子就不过了?” 她的话掷地有声,像是提着一口气,将众人从无尽的绝望中拉出来,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既然败了,再打回来就是了。” 皇帝站起身来,勉强将心绪稳下来,躬身道:“母后说的是。” 方舟划过来,合欢扶着薄太后上了船,见薄太后看向沉鱼,便道:“大娘子、二娘子,这船还算宽敞,不若一起上来吧。” 沉鱼和姜落雁齐齐道了声“是”,便一道上了船。 因着离得薄太后极近,沉鱼才能看出她眼底的黯然,出了这样大的事,饶是她历经风霜,见惯了荣辱,想来也会难受的。 沉鱼心里一酸,握紧了薄太后的手,她的手温热,只是指尖微微有些发寒。 薄太后回望着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 不一会子,她们便来到了水榭。岸上其余的人也陆陆续续到了。 皇帝起身将薄太后迎上来,脸色虽不好看,却仍带着一丝笑意,道:“母后近日身子可好?” 薄太后“唔”了一声,道:“哀家的身子不打紧,倒是陛下该想想如何应对这战事了。那苏建明显是个不中用的,若是没有合适的人补上去,只怕这玉门关就算丢了。” “是。”皇帝沉声道。 薄太后在位置上坐下来,道:“先前沉鱼还提醒哀家,这战事只怕不会简单收场,哀家只是不信,现如今,却不得不信了。等今日罢了,陛下也该筹谋了。若是打当如何,不打又当如何……” 她说着,眼眸一沉,眼底微微发凉。 皇帝如醍醐灌顶,道:“是。” 栗美人听着,也道:“匈奴乃草莽之辈,图的不过是银钱、货物,再不济便是女娘,总有法子的。太后和陛下万莫费心了。” 皇帝冷冷扫过她的脸,她心下一惊,自知失言,赶忙住了口。 姜子默站起身来,道:“舅父,臣愿即日前往边境,率军夺回玉门关!” “住口!”傅婠赶忙站起身来,道:“小儿无知,还请皇兄见谅!” “母亲,我……” 不等姜子默说完,她便冲着他摇了摇头。她眼神中充满告诫,气势迫人,压得姜子默说不出话来。 皇帝淡淡道:“无妨,子默有这个心已很好了。” 傅婠道了声“是”,便拉着姜子默坐了下来。姜亦风和姜子彦坐在他们身侧,皆是一脸肃穆,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鱼望着他们,想起上一世傅言之逼他们出征的模样,心底一阵绞痛。 傅维昭察觉到沉鱼的不安,忙握紧了她的手,道:“沉鱼,你没事吧?” 沉鱼摇摇头,挣扎着坐直了身子,道:“无事。”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傅维昭身后的卫不疑,他死死的咬着唇,眼眸里皆是恨意。 表妹不善(重生) 第44节 他一定是在怪舅父的无能吧,若非他自断臂膀,又如何会让匈奴有了可乘之机?害得大汉落到如斯地步? 因着此事,这万寿节虽还办着,人们的心境却大不相同了,每个人脸上都是神色恹恹的模样,只等着挨到宴席散尽了事。 只有傅言之神色如常,他静静的喝着茶,偶尔皇帝问起,他答上几句话,总能哄得皇帝满意。 “儿臣记得高祖时为百姓休养生息,停了与匈奴的战事,送解忧公主与匈奴和亲,自此两族和平,传成佳话。”傅言之点到为止,观察着皇帝的神情。 傅慎之赶忙道:“儿臣也记得此事,那时大汉与匈奴乃甥舅之谊,使得两族享三十年太平。” 卫不疑瞪着傅慎之,低声道:“最无能的男人才会让女娘牺牲去换太平。” 傅维昭赶忙低声申斥道:“不疑,不得胡言!” 卫不疑没说话,只是道:“殿下,我一定会护着你的,决不让你去和亲。” 傅维昭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觉一笑,道:“好。” 沉鱼在一旁听着,只觉心酸得紧。她不知道历史的车轮会如何摆动,是否还会和上一世一样,落进无尽的痛苦里去…… 她的手指深深的掐到掌心里去,痛苦的记忆袭来,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报!”不远处的岸上响起军士的声音。 众人猛地朝岸上看去,全然没了方才惊喜的神情。苏建已然退军三十里,难不成……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连薄太后和皇帝都脸色阴沉,只是勉力沉住气罢了。 “讲!”皇帝道。 那军士跪下来,喜道:“陛下!匈奴撤了!” “什么!”皇帝猛地起身,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军士道:“有人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深入匈奴大本营,匈奴已回撤救援!” “那人是谁?”皇帝问道。 那军士犹豫道:“据说是卫家的人,率领的也是卫家军旧部……” 皇帝沉沉的坐了下来,一脸的不可置信,喃喃道:“卫家……” 薄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道:“不拘是什么人,只要能为大汉尽忠,一律既往不咎,赏!” “是!”军士大声道。 众人听着,都不觉松了口气。 沉鱼宛如劫后余生一般望向傅维昭,只见她正和卫不疑说着话,想来是在猜测这个卫家的人到底是谁。 傅言之神色未变,只是微微垂了眸,眼底讳莫如深。 第33章 还朝 不到十日, 这场匈奴和大汉之间的较量便以大汉的胜利而告终了。 如今,整个长安城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这场奇袭, 而这个卫家的人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奴婢听人说,此人名唤卫铮,是卫家早年养在外面的公子,这才在上次逃过了一劫。”鸢尾一边说着,一边为沉鱼绾了发髻。 沉鱼笑着道:“卫伉大将军那样的人,怎么会在外面养公子, 想来是胡说的了。” 鸢尾道:“也是。可他们说, 他这个打法极其大胆,若不是卫伉大将军亲自教授,是万万行不出这样的路子的。” “他们还说什么了?”姜落雁逗她。 “还说便是卫伉大将军在世, 也未必打得出这样漂亮的仗来。”鸢尾神秘道:“还有人说, 或许当初卫不惑根本没死也未可知呢。” “胡说。”沉鱼道:“这话可不许乱说,更不能传到舅父耳朵里去,知道吗?” 鸢尾道:“奴婢明白。” “这有什么?宫里都传开了。”傅灵笑着走了进来, 她斜靠在门边,身段是说不出的曼妙玲珑, 道:“我方才从宫里回来呢。” 姜落雁见她进来, 不觉蹙了蹙眉,道:“来人, 上茶。” 傅灵笑笑,道:“不必麻烦了, 我这便走了。” 姜落雁也不留她, 只道:“你难得来一次长安, 也该四处逛逛的。” 傅灵“扑哧”一笑, 道:“表姐不知道吗?今日那卫家的小将军回京,大家都抢着去看热闹呢。” “这么快?” “是啊,陛下急召,他能不急着赶回来吗?”傅灵娇声道:“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瞧瞧?” “不去。”沉鱼淡淡道。 姜落雁道:“表妹慢走,不送。” 傅灵笑吟吟道:“也好,那我走了。” 她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沉鱼不觉好奇,道:“她这次倒没闹着要我们一同去,当真是奇了。” 姜落雁道:“我倒乐得如此,随她去。” 正说着,便见桔梗走了进来,道:“二娘子,有位姓卫的公子求见,还有这个。” 她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笺来,道:“他说您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沉鱼接过信笺,见是傅维昭的笔迹,便顿时明白了几分。 “那位卫公子呢?” 桔梗一愣,道:“他在府门口等着,要奴婢传他进来吗?” “不必。”沉鱼说着,站起身来,道:“长姐,我出去一趟。” “去哪?”姜落雁担忧道。 “凑热闹!”沉鱼答着,已经急急走了出去。 * 侯府门前已停了一辆马车,沉鱼急急走过去,一把掀开帘子,果然看见两个男装打扮的人。 许是听到动向,其中一个男子挺身将另一名男子护在身后,戒备的看着来人,连手中的剑都蜕出了剑鞘。 见来人是沉鱼,那人才松了一口气,行礼道:“姜二娘子。” 沉鱼点点头,跳上了马车,道:“你们怎么出宫了?可禀过舅父了?” 那人身后的那名男装打扮的人挺身上前,在沉鱼身边坐下,道:“我们心里着急,实在是等不及。” 沉鱼叹了口气,道:“维昭,你该知道的,那人不会是……” 话到嘴边,沉鱼又有些说不下去,只道:“去瞧瞧也好。” 傅维昭点点头,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道:“就算不是他,也一定是与卫家有关的人。不疑猜测,会不会是他姐姐卫兮月。” 沉鱼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卫不疑,只见他目光炯炯,那是他这些年来都再没有过的生气。 她心下一软,道:“卫家的女娘一向巾帼不让须眉,也许正是卫家娘子也未可知。” “我也这样想,所以想找你来参详参详。”傅维昭笑着道。 “事不宜迟,我们走罢。”沉鱼说道。 卫不疑点点头,把头上的帽檐压低,便去前面驾车了。 * 从玉门关回长安必要经过西门,此时,整个西门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两旁的高楼上站满了人,尤其是女娘,都想一睹这个少年英雄的风姿。 在他回长安之前,便有人传说他在西域的功绩,再加上他是卫家的人,人们便天然的对他生出许多好感来。 卫不疑好不容易才将马车停下来,道:“殿下,二娘子,这里面马车是进不去了。” 沉鱼道:“那便下来走吧。” 卫不疑将帘子掀开,扶了沉鱼和傅维昭下来,他勉力护着她们两个,才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找出一个靠前的位置。 原本这条进城的路是极宽敞的,此时被两旁的百姓挤得只剩下够一车通行的位置,在路的尽头,贺兰止正站在那里,他着了一身官服,率领着朝中官员等待着这位卫家将军入城。 傅灵歪着身子站在他身侧,巧笑倩兮,眼波流转,不知在说些什么。傅博之则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他闲闲的坐在那里,好不逍遥自在,像是在看戏。 贺兰止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连陪傅灵说话都是极刻板规矩的,虽不失礼,却看得出只是在尽职尽责的执行公事,仅此而已。 “姜二娘子!” 沉鱼回过头去,只见贺兰止正朝着她浅笑着,眼眸如春风化雨般温柔和婉。 沉鱼亦冲着他一笑,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 傅灵见是沉鱼,不觉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更浓,道:“沉鱼表妹来了?” 她说着,没等沉鱼回答,便看向贺兰止,道:“大人,我去和表妹说说话,失陪了。” 贺兰止道:“郡主请自便。” 沉鱼见傅灵往过走,赶忙给傅维昭使眼色,傅维昭会意,便和卫不疑一道往后走了几步,隐到了人群之中。 傅灵走到沉鱼面前,只莞尔一笑,周遭便有不少男子看直了眼,自觉为她腾出个空挡来。 她上前几步在沉鱼身旁站好,娇笑着道:“表妹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沉鱼笑着道:“原是不想来的,只是无事可做,便来凑个趣。” 她说着,看了贺兰止一眼,道:“没扰到灵表姐吧?” 傅灵笑着道:“怎会?我原就觉得闷,如今表妹来了,有人陪着我说话正好。” 两人正说着,便听得城门外传来阵阵马蹄声,宛如鼓点一般,密集如雨,却又浩荡如雷,是战马才有的声音。 众人神色一凛,都齐齐朝着城门的方向看去。 只见城门豁然洞开,一人单骑率先入城,他着了一身戎装,脸上带着银色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随着他入城,他身后的一支队伍也进入了人们的视线,他们各个英姿勃发,只躬身骑着马,全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卫家军!”人群中有人喊道,“这是卫家军啊!” 表妹不善(重生) 第45节 人群随之骚乱起来,后面的百姓推搡着,想要挤到前面来一睹卫家军的风貌。 沉鱼勉力维持着脚下不动,只盯着领头的那人瞧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 忽然,不知谁猛地推了沉鱼一下,沉鱼脚下不稳,身子顿时向前倾倒,她来不及反应,便整个人摔在了面前的道路上。 那人的马蹄声已近了,情急之下,他根本来不及收束马匹,眼看着马蹄就要踩在沉鱼身上。 沉鱼赶忙伸手去挡,却无异于螳臂当车。战马的马蹄连钢铁都能踏碎,更何况是一个小女娘? 就在沉鱼绝望之际,却见那人硬生生将战马拉了起来,战马前蹄抬起,整个身子竖直在空中,像是要踏破云霄。 战马嘶鸣着,鼻孔里喷出白色的气体,像是在纾解这猛然被困的情绪。 而在这一瞬间,她对上了他的眼眸。 那是一双很深的眸子,漆黑若暗夜,却又明亮如星辰。 沉鱼怔怔的望着这一切,她大脑里一片空白,连恐惧都忘记了。她只是望着他,很认真的望着他。 “沉鱼!” 贺兰止不知何时冲了过来,将她护在怀中。 马蹄踏了下来,却不是踏在沉鱼身上,而是侧转了马身,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而他身后的那些军士也都停了下来,那些难以驯服的战马在他们手中就像是寻常的小猫小狗,温顺至极。 贺兰止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沉鱼,关切道:“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沉鱼这才回过神来,道:“我没事。” 可她的眼神却从未从那人脸上移开。 傅灵赶忙走过来,道:“表妹,你没事吧?” 沉鱼没回答,只是冲着人群中的傅维昭微微的点了点头,傅维昭会意,便很快带着卫不疑离开了。 贺兰止扶着沉鱼站起身来,才看向为首的那人,行礼道:“卫将军。” 那人微微颔首,道:“娘子可受伤了?” 沉鱼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略一犹豫,却见贺兰止已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护在了身后,道:“卫将军,我奉陛下之命在此等候将军,请将军即刻入宫,面见陛下。” 那人没说话,只看了眼身后的军士们。 贺兰止道:“将军放心,自有官员安置各位将士,为他们接风洗尘。” “嗯。”那人没再多言,只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沉鱼的脸,又看向傅灵,道:“你背后伤人,妨碍军务,致旁人险些受伤,该当何罪!” 傅灵以为自己的举动根本没人看见,骤然听得卫铮这样说,不觉慌神,道:“我没有……沉鱼表妹,你信我,人们这样推搡着,我又有何办法?” 沉鱼的眼眸冷了几分,道:“这话表姐还是说给卫将军听吧,这妨碍军务的罪责,只怕不是表姐受得起的。” “我乃郡主,即便是卫将军,又敢奈我何?”傅灵冷笑道。 卫铮道:“此事我会如实呈报陛下,相信陛下自有圣裁。” 他说着,又看向沉鱼,道:“娘子还是当心些,小人避之则吉。” 说完,他便立即翻身上马了。 傅灵还要争辩,卫铮却已策马离开了。 贺兰止见沉鱼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只带着那人入宫去了。 傅灵见沉鱼的目光仍追随着那人瞧着,便笑着道:“表妹在看谁?是看那卫将军,还是看贺兰止大人?” 沉鱼缓缓收回了目光,道:“我手掌受伤了,先回去了。” 傅灵面上有些讪讪,道:“也是,那卫将军蒙着半边脸,想来是粗鄙丑陋之人,否则又……” “表姐还是嘴下留情的好,若是没有他,只怕现在大半山河都被匈奴人踏破了!” “沉鱼,你该不会真的信了他的话吧?你当真以为是我故意推你?” 沉鱼淡淡道:“我信不信不要紧,但愿外祖母和舅父能信你。还有,卫将军可从未说过表姐是故意推了我。” 沉鱼淡淡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傅灵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只眯了眯眼,便又恢复了如常神色。 * 沉鱼没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姜子默远远的策马而来。 他一看见沉鱼便急急勒紧了缰绳,跳下马来,道:“方才贺兰止派人给我捎了信,说你受伤了。我刚好在附近当差,就赶忙过来了。” 沉鱼道:“不是什么大事,次兄去忙吧,不必管我。” 姜子默一把握起她的手掌,道:“都出血了,还说没事呢。走罢,我送你去医馆。” 沉鱼道:“哪里用得着去医馆,你只送我回府便是了。” 姜子默拗不过她,只得道:“好吧。” 沉鱼见四下无人,便道:“上次我让次兄派人跟着傅博之,可摸清楚他的脾性了?” 听沉鱼提起“傅博之”这三个字,姜子默的眉头就紧蹙了起来,道:“他能有什么脾性,左右是个不着调的,这些日子不是去看戏听曲,就是去那些烟花之地,没一个正经地方。” 沉鱼早已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便只道:“那他常去哪里呢?至于烟花之地,他可有相好的女娘?” 姜子默道:“是有几个常去的地方……” 他说着,突然回过神来,道:“姜沉鱼,你打听这些做什么?你老实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沉鱼敛了脸上的笑意,冷冷道:“我要他自己一个人哭着滚回淮南去!” 第34章 大殿 之上, 年轻的卫将军跪在皇帝面前,三呼万岁。 皇帝眯着眼睛打量他,沉声道:“卫铮, 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臣相貌粗鄙,恐污了陛下的眼。”他掷地有声。 皇帝没说话,只细细端详着他,道:“卫铮,从前朕可见过你?” “从未。只是常有人说,臣和一位贵人有三分相似。” “谁?” “先太子, 傅恒之。” 皇帝心头一动, 越发仔细的端详起他来,像是要看穿他面具之下的模样。 “大胆!”长荣申斥道。 “无妨。”皇帝摆了摆手,道:“你见过恒之?” “见过一次, 在将军府。” 皇帝微微的点了点头, 道:“他是爱往卫家跑,你既是卫伉的养子,见过他也算平常。” 提起傅恒之, 皇帝眼中多了一抹难以察觉的黯然,道:“说吧, 你此次立下大功, 想要什么赏赐?” 卫铮抬起头来,郑重一拜, 道:“臣想请陛下重审卫伉一案!” “此事已有确凿的证据,不宜再提。”皇帝站起身来, 道:“你还是想想别的赏赐吧。” “还有一事, ”卫铮抬起头来, 道:“今日臣回城, 郡主傅灵推搡姜二娘子,险些惊了战马,伤及百姓。臣想请陛下严惩郡主,以儆效尤。” “这就是你要的赏赐?” “是!” 皇帝面色微沉,道:“长荣,传朕口谕,命淮南王严加管教傅灵,傅灵本人须连续七日在宫门前罚跪,早朝结束方可回去!” 长荣一惊,道:“陛下,郡主毕竟是个女娘,如此惩治只怕要影响她的名声,是否太重了些?” 皇帝没说话,只是看向卫铮,道:“卫铮,你可满意?” 卫铮叩首道:“多谢陛下!” * 大殿的门被缓缓拉开,卫铮大步走了出来,副将卫晟赶忙迎了过来,道:“将军怎么提这样的要求,陛下定不会应的。” 卫铮却全然不在意,只摘下头上的头盔递给卫晟,道:“此一时彼一时,有朝一日他会应的。” 卫晟点点头,道:“将军才谋,属下万不能及。” “少油嘴滑舌的。”卫铮没好气道。 卫晟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属下这也是入乡随俗。” “兄弟们都安置了?” “都安置好了,将军放心。陛下赐了宅子给您,月公子已派人洒扫出来了。” “唔。”卫铮点了点头,道:“你先回府去,看看阿月有什么要帮忙的。” “是!”卫晟答应着,又道:“那将军呢?将军不回去吗?” “我还有事。”他说着,便径自离开了。 卫晟愣在原地,怔怔的瞧着卫铮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长安城还真是繁华迷人眼啊,连将军来了此处都不同了许多。 * 姜子默将沉鱼送到侯府门前,才扶她下了马,嘱咐道:“别逞强,受了伤就好好养着,旁的事都有我。” 沉鱼点点头,笑着道:“那次兄可要抓紧些。” 姜子默没说话,只微微颔首,便策马离开了。 沉鱼却没入府,反而命车夫套了车,一路朝着朱雀大街走去。 “娘子去哪儿?”车夫问道。 “醉仙楼。”沉鱼答了,便一头钻进了马车中。 表妹不善(重生) 第46节 “诺!“车夫应道。 四下无人,沉鱼才终于有空整理起思绪。她想闭目养神片刻,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个人的脸。他明明戴着面具,明明那样生疏,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他的眼神似曾相识。 她的心剧烈的跳着,哪怕她千万次告诉自己不要抱有希望,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搏一搏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会是他吗? 马车倏地停了下来,沉鱼“啪!”的扣紧了扶手,勉力让自己不要倾身向前。 手掌火辣辣的,这疼痛让她略微清醒了些,连眼底都清冷了几分。 “二娘子,醉仙楼到了。”车夫道。 沉鱼“唔”了一声,起身下了马车,嘱咐车夫道:“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言罢,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 小二见是沉鱼来了,忙笑着迎上来,道:“娘子今日来得正巧,咱们店里新进了上等的西域葡萄酒……” “沈娘子在吗?”沉鱼开门见山。 小二脚下一顿,道:“您找我们老板?” 沉鱼抿了抿唇,道:“是。” 小二求助似的朝着柜台看去,十一娘会意,笑着走了过来,道:“原是姜家的小娘子来了,这里用不着你了。” 小二“嗳”了一声,忙不迭的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十一娘看了沉鱼一眼,道:“自从三年前一别,你就再没来过我们店里,今日怎么得空赏光了?” 沉鱼也不隐瞒,只看向十一娘,道:“姐姐,沈娘子可从西域回来了?” 十一娘见她眉头轻皱,眼底皆是焦急之色,便也不瞒着她,道:“这些日子边境打仗打得厉害,老板早就回长安了。” “她今日可在店里?我有要紧事要问她。” “在。”十一娘浅笑着指了指二楼的包厢,道:“我带你去。” 沉鱼点点头,跟在十一娘身后走了上去。 * 二楼静谧,此时不是用餐的时候,醉仙楼里并没有多少客人,二楼便更显冷清。 十一娘站在包厢门前,轻轻的叩了叩门,道:“老板,姜二娘子来了。” “请吧。”包厢里传来一声慵懒的女声。 十一娘侧过身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妩媚一笑,道:“小娘子请吧,我还有生意要看顾,便不陪你了。” 沉鱼道了声“多谢”,便推开包厢门走了进去。 这包厢极大,处处都缠着帷帐,夹杂着丝丝鹅梨帐中香的气味,让人的心也平静。 绕过牡丹刺绣的双面屏风,便见沈娘子正歪着身子躺在罗汉床上,她一手支肘,一手搭在腿上,见沉鱼来了,她才掀了掀眼皮,道:“小娘子今日又来做什么买卖?上次我可将整个醉仙楼都赔给你了,如今想想,倒是我亏大了,今日我可要好好盘算盘算。” 沉鱼勾了勾唇,道:“沈娘子如陶朱公在世,我如何有本事让沈娘子亏本呢?左右是沈娘子自己想输给我罢了。” 沈娘子笑着道:“你这张嘴啊,真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偏我还很是受用。说吧,今日来为了什么事?但凡我能帮得上忙,帮了你便是了。” 沉鱼在她身边坐下,道:“我只想问娘子一件事。” 沉鱼见沈娘子灼灼看着自己,不觉咬了咬唇,道:“他如今……可还好?” 沈娘子轻笑一声,道:“不是说好将他抵给了我,便一辈子不再过问吗?怎么,小娘子后悔了?” 沉鱼的心沉了沉,眼中闪过一抹黯然,道:“娘子说的是,我不该问的。” 沈娘子见她如此形状,不觉笑出声来,道:“问便问了,后悔便后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着,坐直了身子,道:“不瞒你说,三年前我带着他一路去了边境,一路上他一句话都不肯说,全然不似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我看着实在是揪心。后来,他的身子养好了,便执意要离开。我本不愿放他走,怕辜负了你的一片心,可他心意已决,我也无可奈何。” 沈娘子叹了口气,道:“说实话,这三年我也没什么他的消息,只知道他将那个卫家的女娘带走了,旁的便一概不知了。我也曾派人打探过他的消息,可这些年边境乱得很,出关入关的都有,他若有心避着我,我也没什么法子。” “我明白。”沉鱼轻声道。 “你也别灰心,凭着他的本事,保全自身足够了。”沈娘子温言道。 沉鱼点点头,抬起头来看着她,郑重道:“沈家姐姐,多谢了!” 沈娘子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这有什么?我本想着还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谁成想……” 沉鱼苦涩的笑笑,道:“我早该想到,他那样的人,又怎会听凭旁人的摆布呢?倒是我令姐姐为难了。”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说这样生分的话。”沈娘子拍了拍她的手,道:“对了,你上次让我查的事我已有眉目了,那女娘如今跟在我身边□□着,她恨毒了她生母,相信将来很能派得上用场。” 沉鱼点点头,站起身来,道:“劳烦姐姐辛苦□□她。时辰不早了,不打扰姐姐歇息。” 沈娘子自知留不住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只道:“去吧。” 沉鱼微微颔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了。 * 十一娘见她下来,赶忙迎上前来,巧笑着道:“怎么样?老板可答允帮你了?” 沉鱼勾唇笑笑,却笑不达眼底,道:“答允了。” 十一娘惯常会察言观色,她见沉鱼如此,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安慰道:“嗳,这有什么,别太担心了。” 沉鱼点点头,道:“姐姐不必送了,我这就走了。” 车夫早已在门外候着,见沉鱼出来,忙扶了她上马车,道:“二娘子,可是要回府?” 沉鱼“嗯”了一声,又道:“还是去姻缘池附近瞧瞧吧。” 车夫以为沉鱼是听进去了他之前说的话,便笑着道:“听闻今日那里有庙会呢,二娘子去瞧瞧也好。” 沉鱼没再说话,只是靠在马车的侧窗上,想着沈娘子的话。 原来这三年,他竟是一个人吗? 她的心搅动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连舌根都是苦的。 “傅恒之……”她轻声呢喃,“那个人……是你吗?” * “二娘子,姻缘池到了。” 车夫笑着将帘子掀起来,道:“那边人多,二娘子小心些。” 沉鱼点点头,她躬身站在马车上,入目所见都是人们的头顶,黑压压的一片。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被小商贩们挤得几乎落不下脚,只有不远处的姻缘池附近还勉强有些余地。 “今日怎么人这么多?”沉鱼不觉道。 车夫道:“听说是因为卫将军入长安,好多长安周遭的百姓都赶过来瞧,又有不少西域的商户跟着卫将军进来,再加上庙会,可不就热闹起来了。咱们长安啊,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沉鱼笑笑,诚以为然,道:“是啊。” 沉鱼走下马车来,跟着人群一道朝着姻缘池走去。 “姐姐,吃糖葫芦吧。”有个小孩子唤住了沉鱼。 沉鱼背脊一僵,忙低下头来,正想拒绝他,却见那孩子把手中的糖葫芦塞在她手里,笑着道:“有个大哥哥请你吃。” 沉鱼猛地拉住那孩子,道:“那个大哥哥在哪里?” 那孩子抿着嘴笑,指了指姻缘池的方向,道:“那里!” 沉鱼道了声谢,便提起裙角朝着姻缘池的方向跑去。 人影憧憧,她隐约看得到姻缘池边站了一个男子,他身量很高,背脊也比傅恒之更宽阔,双手背在身后,他明明很认真的在看姻缘池水,可不知为何,沉鱼竟觉得他会忽然回头,冲着她浅浅一笑。 是他! 沉鱼几乎笃定,她的眼睛立即蒙了层水雾,脚下的步子却不敢停歇。 她拼命的挤过人群,连发髻都有些凌乱,可她顾不得,顾不得这样多。 “傅……” 踏进姻缘池畔的那一刻,她便迫不及待地唤了起来。 可那池水边根本没有什么男子,不过是一群甜腻腻的情侣,外加几个懵懂的孩子。他们诧异的看着失魂落魄的她,只一瞬,便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沉鱼焦急的望着面前的一切,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眼花了,还是那人已然离开了。甚至于那人到底是否出现过,她都分辨不出。 “姜二娘子,你果然在这里。”有人唤她。 沉鱼木然的回过头来,只见贺兰止正站在她面前,含笑望着她。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贺兰止笑笑,道:“我办完了事,心里惦记着你的伤势,就过来瞧瞧。” “先生知道我在这里?”沉鱼微诧。 贺兰止道:“有心找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能找到的。” “是啊……”沉鱼重复着,唇角溢出一抹笑容,道:“有心找的话,无论如何都能找到的。” 贺兰止打量着她的神色,道:“姜二娘子要找谁?” 沉鱼笑着摇摇头,只抿唇不语。 贺兰止也不愿勉强,只将目光落在她手掌上,道:“还痛吗?” 沉鱼注意到他的目光,忙将自己的手掌缩回来,背在身后,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贺兰止点点头,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沉鱼没反对,只与他一道离开了。 不远处,卫铮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糖葫芦,随手将糖葫芦扔在了地上。 * 傅婠和姜落雁站在门前,见车夫驾着侯府的马车姗姗而来,赶忙焦急的迎了上来。 车夫见状,赶忙勒住马,躬身行礼道:“殿下、大娘子。” 傅婠道:“沉鱼可在你车上?” 表妹不善(重生) 第47节 车夫道:“二娘子正在小人车上。” 傅婠这才松了口气,还未开口,便见沉鱼掀开了帘子,探出头来道:“阿娘!” 傅婠皱了皱眉,没好气道:“你次兄差人问我你手上的伤势如何,我才知道你出了这样的事,却遍寻你不着……” 话还没说完,便见贺兰止也从马车中走了出来,他眼睛如同星光般明亮,唇角挂着一贯温润的笑意,行礼道:“殿下。” 傅婠眸间闪过一抹不安,却没说什么,只道:“贺兰大人。” 贺兰止道:“我恰与二娘子偶遇,这才送了她回来。如今见她安然回府,我也该告辞了。” 傅婠微微颔首,道:“贺兰大人请便。” 沉鱼看向贺兰止,道:“大人不进来喝盏茶吗?” 贺兰止温言道:“我还有公务在身,便不叨扰了。” 沉鱼见状,便道:“先生慢走。” 见贺兰止离开,傅婠才道:“沉鱼,你随我来。” 沉鱼看了姜落雁一眼,见她冲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心底便顿时明白了几分,只怕今日又免不了要挨顿骂了。 傅婠行至浣花厅,才停下了脚步,道:“沉鱼,你实话和我说,你与贺兰止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情分?是师徒之分,还是……男女之情。” 沉鱼否认道:“阿娘何故有此一问?我心里到底有谁,阿娘不明白吗?” 傅婠望着她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昨日母后召了我进宫,谈起了你的婚事。依着你外祖母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嫁给言之。” “傅言之?”沉鱼冷笑一声,道:“不可能!” 傅婠抿唇道:“他不过宫婢所生,原是配不上你的。只是因着这些年陛下格外器重他些,你外祖母才想起他来,你既不愿,我回了你外祖母便是。” 沉鱼道:“我并非看不上他的出身,而是看不上他这个人。” 傅婠不觉疑惑,道:“在诸位皇子之中,言之已算极出挑的了。” 沉鱼道:“阿娘看人难道也同旁人般浅薄吗?傅言之的样貌、才学的确无可挑剔,可他生性隐忍,性情狠厉,并非良配。哪怕作为亲人、朋友,也不值得交托。” 傅婠冷嗤一声,道:“你才多大,倒看得出这些。我知道你心里有谁,也知道在你看来,只要是与那人相比,旁人都不足看。可他已经不在了,你这样梗着脖子不嫁人,哪怕我容得了,你外祖母又怎么受得住?” 沉鱼不说话,只是死死咬着唇。 傅婠叹了口气,道:“我不逼你,只是你外祖母作何安排便不是我管得了的了。” 她说着,便起身要离开。 沉鱼突然道:“非要我议亲不可?” 傅婠的肩微微耸了耸,道:“你外祖母看着你长大,若不将你安排妥帖,她如何能放心呢?你且细想去。” “非要嫁皇子?” 傅婠回头看着她,道:“你这是何意?” “那我选傅行之。” “你这是气话还是……” “人我已经选了,若是不能成事,还请以后阿娘不要再逼迫我了。” 沉鱼说完,不等傅婠回过神来,便推门走了出去。 * 翌日一早,傅婠便入了宫。 姜落雁得了消息,不觉蹙眉道:“你当真要嫁六殿下?” 沉鱼漫不经心的梳着发髻,道:“怎么,他不好吗?” 姜落雁道:“也不是不好,只是……” “长姐想说的我都明白。”沉鱼握紧了她的手,道:“此事我自有打算,长姐不必担忧。” 姜落雁知道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也就不再多言,只道:“好吧。” 正说着,便见姜子默走了进来,他眉头紧皱着,脸色铁青,道:“那傅博之昨日又在外面宿了一夜,破晓时分才回来,还带着一身酒气,简直是荒唐至极!也不知外祖母是怎么想的,竟把这样的人指给长姐……” “次兄!”沉鱼打断了他,道:“如今有外人在我们府上住着,当心隔墙有耳。” 姜子默自觉失言,忙住了口,道:“父亲、母亲亦看在眼里,却……” 沉鱼道:“长辈们如何是他们的事,我们如何是我们的事。次兄,现在傅博之在做什么?” 姜子默不耐烦道:“左不过是呼呼大睡罢了。” “我让次兄布的局可布好了?” 姜子默道:“你放心,我在金吾卫中当差多年,识得不少能人,必将此事办的漂亮。” “那不就行了?左右次兄再忍耐他些时日也就是了。”沉鱼说着,不觉一笑。 姜落雁狐疑道:“什么局?沉鱼,子默,你们要做什么?” 姜子默笑笑,道:“长姐,你放心,我们一定帮你退了这门亲!” 第35章 退亲 “大娘子、二娘子!” 陈嬷嬷说着, 一脚踏了进来,见姜子默在这里,方笑着道:“二公子也在呢。” 姜子默笑笑, 道:“陈嬷嬷这是打哪里来的?” 陈嬷嬷笑着道:“老奴方才出去,正见着侯爷身边的人,说是方才卫将军派人来递了帖子,说明日要登门拜访呢。侯爷的意思,是让两位公子明日都跟着听听,两位娘子帮着殿下收拾一番, 万不可失了礼数。” “卫将军?哪个卫将军?”沉鱼急忙问道。 陈嬷嬷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道:“说是卫铮将军。” “他来做什么?”姜子默眼神中有些不耐。 “说是听闻侯爷对西域之事颇有见地,这才特意登门拜访的。”陈嬷嬷笑着道:“咱们侯爷虽未上过战场,可细算起来, 侯府也算是将门呢。” 沉鱼道:“他明日何时来?” “说是下了朝便来。”陈嬷嬷道。 沉鱼微一思忖, 道:“嬷嬷只管去回了阿爹,说我们知道了。” 陈嬷嬷道了声“诺”,便退了下去。 陈嬷嬷一走, 沉鱼便看向姜子默,道:“次兄, 明日可来得及?” 姜子默恍然道:“你是想……” 沉鱼道:“若只是来侯府闹一番, 难保外祖母和舅父不会息事宁人,将此事压下去。可若是在外人面前出了丑, 还是这位风头正盛的卫将军,只怕此事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姜子默点点头, 道:“我这就去安排。” 他说着, 便大步走了出去。 姜落雁看着他们一唱一和, 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道:“沉鱼,此事可需我做什么?” 沉鱼笑笑,道:“长姐只要负责端庄贤惠,惹人垂怜便好。” 姜落雁莞尔一笑,道:“如此,倒是我拿手的了。” * 宫墙如故,傅婠款款下了马车,见皇帝的轿辇停在长乐宫门前,便知道皇帝在里面。 合欢见傅婠来了,忙笑着迎上来,道:“太后正念叨殿下呢,殿下便来了。” 傅婠笑笑,道:“昨日说了要来的。皇兄也在?” 合欢道:“是呢,陛下下了朝便过来了,瞧着很是高兴呢。” 她说着,浅浅一笑。 傅婠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边境安定,皇兄定是很欢喜的了。” “殿下说的是。”合欢说着,将殿门缓缓拉开来,侧身让傅婠走进去。 因是春日,暖阁中大开了窗户,阳光极近张扬的照射进来,显得格外明亮。 薄太后和皇帝正说着话,见傅婠进来,都堆了一脸的笑,道:“婠婠来了。” 傅婠笑着走到薄太后身边坐下,道:“皇兄今日格外高兴呢。” 皇帝道:“如今西域事定,朕也就安心了。今日早朝上匈奴单于派人送了降书来,如此,西域也算是安定了。那降书上还说,匈奴单于过些日子要进长安朝贺呢。” 薄太后道:“大汉与匈奴折腾了数十年,如此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此事多亏了卫铮,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那苏建是个不中用的,朕已命他速回长安了。”皇帝说着,不觉龙颜大悦,连眉目都舒展了几分。 傅婠打量着皇帝的神色,道:“那卫铮……当真是卫伉的养子吗?” 皇帝道:“婠婠怎么这么问?” 傅婠笑着摇摇头,道:“我只是好奇罢了,从前倒未曾听过卫伉还有什么养子。” 皇帝道:“卫伉是行伍中人,许是认了什么阵亡将士之子做了养子也未可知。” 傅婠点点头,道:“也是。” 皇帝笑笑,站起身来,道:“母后、婠婠,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先回去了。” 薄太后眯着眼睛道:“去罢,仔细身子,别太累了。” “儿子知道。”皇帝说着,便大步走了出去。 殿门“吱吱呀呀”的打开,又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薄太后缓缓睁开眼睛,道:“你方才那样问,是听到了什么传闻吗?” 傅婠的心一沉,坦然道:“是听到些,如今想想,大约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薄太后道:“这些传闻,陛下未必没有听过。只要他不理会,这些传闻就只是传闻,明白吗?” 傅婠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我只是心疼沉鱼罢了。那孩子是个死心眼的,若能有那么一点子微末希望,她也不至于……” 表妹不善(重生) 第48节 薄太后看向她,道:“这些话你更不该和沉鱼说,有时候有了希望,倒不如没有。” 傅婠道:“是。昨日沉鱼说,她不愿嫁给言之。可行之她却是愿意的。” 薄太后神色一凛,道:“行之不行,他不是个堪大任的。” 傅婠道:“堪不堪大任有什么要紧?我从未想过要沉鱼做什么皇后,一辈子衣食无忧就很好了。行之是个踏实的孩子,沉鱼嫁给他不会吃苦的。” 薄太后摆摆手,道:“沉鱼是你的女儿,你要她嫁谁,哀家不会过问。可若你们选了行之,哀家是不会帮忙的。” 傅婠站起身来,道:“我原也不用母后帮我,我自己去和栗美人说。” 薄太后没说话,只直直的望着她,直到她离开了,才唤了合欢进来侍奉。 合欢温言道:“奴婢见长公主殿下欢欢喜喜的来,倒是沉着脸走了,倒不知是怎么了?” 薄太后淡然道:“不必理她。她嫁出去太久,拿捏这后宫中事,倒还不如沉鱼呢。” “太后这话说的,奴婢倒不懂了。”合欢笑笑,跪下身来为薄太后捶着腿。 薄太后道:“沉鱼说要嫁行之,其实就是说她谁都不嫁的意思。” 合欢不解道:“太后这样说,奴婢更糊涂了。” 薄太后闭上了眼睛养神,道:“往后你就知道了。” * 傅婠从宫中甫一回来,便见姜亦风满面春风的吩咐着下人去采买布置,她心里堵的难受,便只在姜亦风身边坐下来,沉着脸一言不发。 姜亦风见状,忙将下人打发走,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早起还很高兴呢。” 傅婠恨道:“那栗姬真是个蠢的,我竟还费心与她打了交道,当真是蠢上加蠢!等将来,我定要磨着皇兄给她儿子分封个贫瘠地方才算数!” 姜亦风听闻此言,便知是栗美人惹了傅婠生气,便哄道:“那栗美人一向是不中用的,你和她一般见识做什么?既看不上,今后远着些就是了。” “你知道什么?”傅婠猛地看向他,道:“要不是昨日沉鱼说她想嫁给傅行之,我又怎会去见她?就凭她,便是给我提鞋都不配!” “沉鱼想嫁给傅行之?”姜亦风脱口而出。 傅婠气得胸口疼,道:“我原也觉得诧异,如今想想,怕是沉鱼一早便知道栗美人不肯,特在此诓我呢!” 她说着便要起身去找沉鱼问个明白,姜亦风赶忙拦下了她,道:“你和孩子置什么气?沉鱼不过是个小女娘,哪能算到栗美人的想法?你细想想,凭着沉鱼的相貌和性子,嫁给谁谁不是欢天喜地的?栗美人竟不肯,这谁算得出来?” 傅婠听他说得言之有理,才略略按捺住心底的怒气,她闷坐了半晌,又道:“你方才那般叮嘱下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客人要来?” 姜亦风道:“是卫铮明日要来。” 傅婠听着“卫铮”这两个字,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道:“他来做什么?” 姜亦风笑着道:“来和为夫我聊天,他想听听我对西域的见解。他今次打了胜仗,却不骄不馁,当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傅婠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心中盘算着能亲自见见卫铮也好,便没再说什么。 * 翌日一早,侯府门前便喧闹得厉害,很快就围了不少人。 “侯爷、殿下,快去瞧瞧吧,这……小的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阵仗呢!”管家急得一头汗,道:“待会卫将军就要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姜亦风和傅婠连早膳都顾不得用,便随着管家一道走了出去。 门外正闹得厉害,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百姓,都兴致勃勃的盯着侯府门前的女子看。 那女子是长安城中有名的花魁娘子,别说是与她共度春宵,就是见上一面也得花上普通人家一整年的开销,可如今她就直挺挺的跪在侯府门前,任人去看。 她周遭站着几个壮汉,身旁还有妓院的老鸨,看着倒像是与她一道来的。 那花魁娘子面皮薄,只低头跪着,老鸨却是个不怕惹事的,只大声道:“世子爷若是再不出来,只怕要跪坏了娘子,世子爷难道不心疼吗?” 傅博之和傅灵姗姗来迟,傅博之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傅灵这些日子因着受罚,很是受了些磋磨,连脸上都憔悴了几分,对侯府更是没什么好感。 见这花魁娘子跪在侯府门前,定是要坏了侯府的名声,她倒是浑不在意,只闲闲的靠在门边,笑着道:“哥哥还是早点打发了她,免得姑父、姑母瞧见,只怕面上不好看。” 傅博之懒懒道:“知道了。” 他说着,便走下台阶去,瞧着那花魁娘子,道:“美人,别跪着了,地上凉。” 那花魁娘子含情脉脉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泪却已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哎呦,美人哭什么?哭得我心都碎了。”傅博之说着,伸手就要去拉她。 “住手!”姜亦风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来,道:“世子不必碰她,不过是脏污之人,她既然愿意跪,跪着也就罢了!”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那老鸨道:“我们娘子可是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物,她跪着不打紧,若是伤着肚子里的孩子,可当如何呢?” “什么肚子里的孩子,你说什么!”姜落雁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一听此言,当即急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道:“博之表哥,这是怎么回事?” 傅博之满不在乎道:“什么孩子,你们是做皮肉生意的,怎么就那么容易有了?就算有了,谁能证明是谁的?偏生赖在我身上,还不是想要银子?” 他说着,看了身边的侍从一眼,道:“给他们些银子,若再敢来,便一律押了去见官,没得在这里碍眼。” 那花魁娘子哭道:“妾清清白白的跟了世子,自然是世子的孩子。若非世子说要纳了妾进门,妾又怎会失身于世子?如今……如今世子竟是要抵赖吗?” 傅博之听着,脸上才有了些慌乱之色,他指着那花魁娘子,道:“表妹,这女娘混说的,你可不能信啊!” “怎么就算混说?世子若是不认,待我生下这孩子,滴血认亲就是了!”那花魁娘子哭得花颜失色,引得周遭的人们都唏嘘起来。 “这……这……”傅博之摊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惯常流连花丛,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娘,若放在淮南,他着人花几个钱打发了也就算了,或者是想法子将这人打杀了,谁也怪不到他头上。可这里是长安,他不得不顾及着傅婠和姜亦风的面子。 姜亦风早已是面色铁青,傅婠更不必说,她本就看不上傅博之,如今见他如此做派,简直要呕出血来。 姜落雁更是几乎晕厥过去,她虽勉力维持着贵女的风仪,可脸上的泪已然是挂不住了。 傅灵见状,忙吩咐了小厮道:“还愣着做什么?凭她什么身份,也敢胡乱攀扯世子,还不快打出去!打死毋论!” “诺!” 小厮们眼看着就要一拥而上,沉鱼冷声道:“原来淮南王府竟是这样处事的?大丈夫敢作敢当,表哥竟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我……”傅博之为难的看向傅灵,傅灵却狠厉道:“看什么,你们是淮南王府的人,敢不听我的话吗?” 周遭的百姓不平道:“原来堂邑侯府竟是这样仗势欺人吗!” 姜子彦和姜子默冲了出来,他们扶起瑟瑟发抖的姜落雁,道:“这样狠厉的做派,实非我们堂邑侯府所能容忍的!” 那些小厮却已冲了上去,将那花魁娘子、老鸨并着青楼里的几个打手围了起来,那老鸨惊得花颜失色,道:“这可是长安城!天子脚下,你们敢!” 傅博之横眉道:“我们是什么身份,你们又算什么东西?今日我便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王法!” “住手!”傅婠冷了脸,道:“不许胡来!” 傅博之道:“姑母,这是淮南王府的事,姑母还是不要过问吧!” 傅婠听着,脸色微变。 姜亦风握紧了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沉鱼冷眼看着他们二人的举动,便知道此事已然触怒了他们的底线。流连青楼或许不算错处,可如此行事,却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不配娶他们侯府的女儿。 如今,就只剩上达天听了。 沉鱼眯了眯眼睛,不觉看向远方。 果然,在街市的尽头出现一个独自骑着马的身影。 是他来了! 沉鱼眼眸一亮,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拱火道:“这虽是淮南王府的事,却是在我们侯府门前,难道博之表哥丝毫不顾念我们侯府的面子吗!” 傅博之轻笑一声,道:“表妹这就不懂了,我们淮南王府处事,从来不需顾念谁的面子。今日是侯府,明日便是换做陛下,也是一样!” “你放肆!”傅婠怒道。 傅博之浑不在意的笑笑,道:“姑母还是不要动怒罢,免得伤了身子,倒是我的不是了。” 傅灵也道:“姑父、姑母倒不如先行回去,省的脏了眼睛。” “你……”傅婠捂着胸口,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世子好大的口气啊。” 人群中让开一条路,只见他骑着马走了进来,神情倨傲,声音冷厉,便是隔着面具,也能察觉到他眼底的杀气。 人群中有人喊起来,“是卫将军!” 百姓们立刻沸腾起来。 “求卫将军为妾做主啊!”那花魁娘子凑到卫铮马前,还未挨到卫铮,就被那些小厮拖了回去,闹得好不狼狈。 卫铮倚在马上,勾了勾唇,道:“方才世子的话可要本将军上呈给陛下?” 傅博之自然知道如今卫铮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犹自强撑着道:“你算什么东西?这是我们天家的事,轮不着你管!” “天家,就凭你?”卫铮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翻身从马上跳下来,逼近了他。 傅博之被吓得连连后退,“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颤抖着道:“你到底是谁!” 卫铮道:“卫铮。” “不……不……”傅博之猛地摇着头,指着卫铮的脸,却说不出话来。 傅灵赶忙上前扶了他起来,道:“哥哥你做什么?不过是个年轻将军,怎么吓成这样?” “不是,灵儿,你看他像不像……”傅博之目不转睛的盯着卫铮看,却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姜亦风和傅婠走上前来,傅婠只盯着卫铮的脸看,倒是姜亦风反应过来,道:“让卫将军见笑了。” “不妨事。”卫铮说着,又看了一眼傅博之,道:“侯爷、殿下,说句僭越的话,大娘子嫁给这样的人,只怕会辱没了。” 言罢,他便大步走了进去。 沉鱼扶着姜落雁站在一边,直接而坦率的望着他。 他掠过她的时候,眼眸扫过她的脸颊,却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好像根本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 姜亦风嫌恶的唤了下人扶傅博之进去,又看向那老鸨,道:“领了你家娘子去医馆瞧瞧,莫伤了身子,这件事我们侯府会给她交代的。” 那老鸨道了声“是”,又道:“有侯爷这句话,我们也就放心了。” 傅婠见那老鸨带着人走了,方道:“侯爷打算怎么给她交代?” 姜亦风眼眸一沉,道:“世子既答应了要纳她入门,便该守信。至于旁的,他就不要肖想了!” 傅婠深深叹了口气,道:“也罢。” 表妹不善(重生) 第49节 * 浣花厅中。 姜亦风将茶递给卫铮,道:“今日之事,将军也看见了。本是家丑不可外扬的,可……我还是想请将军帮个忙。” 卫铮抿了口茶,道:“侯爷可是要我将今日之事一字不差的说给陛下听听?” 姜亦风点点头,道:“正是。只是不知将军是否为难?” 毕竟此事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他不肯也是有的。 卫铮唇角隐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侯爷放心,此事我会去办的。” 姜亦风大喜,赶忙站起身来,郑重道:“如此,便多谢将军了。” 卫铮起身扶了他坐下,道:“侯爷不必如此,我只是闲谈时与陛下提起今日的所见所闻,算不得什么。” 姜亦风笑着道:“将军说的是。” 姜亦风与卫铮聊了片刻,只觉越谈越投机,便吩咐下人道:“去唤了两位公子一同来听听,若是两位娘子得空,便一起请过来。” 下人道了声“诺”,忙不迭的去了。 卫铮笑着道:“侯爷府上的两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来一同谈谈也很好。” 姜亦风道:“他们不懂什么,更不能与将军相比。倒是我的次女沉鱼很有些才谋,别看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娘,有的时候倒比我还通透些。” 卫铮手中的茶盏一顿,道:“但愿能听到二娘子的见解。” 姜亦风笑笑,道:“她对西域之事很感兴趣,应该会来的。” 正说着,便见门被缓缓推开。 只见姜子彦、姜子默和姜落雁都依次走了进来,三人朝着卫铮行了礼,便鱼贯而入,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卫铮瞧着他们,眼底划过一抹失落。 倒是姜亦风率先问了出来,道:“沉鱼呢?”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姜子彦开了口,道:“沉鱼有事耽搁了。” “她个小女娘,能有什么事?”姜亦风无奈道。 “被人缠住了呗。”姜子默道。 “什么?”姜亦风不解。 话音未落,便听得院外吵嚷起来。 “沉鱼,我不知道你竟愿意嫁我!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求了母妃,我一定娶你!” “啪!” 只听一声脆响,卫铮手中的茶盏已摔在了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靴子。 第36章 得偿 姜亦风只当是他们吵到了卫铮, 赶忙命人出去看看,道:“将军别见怪,这年轻人说话就是这么口无遮拦的……” “砰!”沉鱼猛地推了门进来, 她着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衫,脸上不施粉黛,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粉扑扑的,倒比荷花还娇俏三分。 她前脚进来,傅行之便跟着走了进来,他急了一头的汗, 他本就不知该如何向沉鱼解释, 如今看见一屋子的人,便更是三缄其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沉鱼在姜落雁身边坐下来, 道:“我可是耽误了?” 姜落雁笑笑, 道:“都什么还没说呢,没误了什么。” 傅行之凑在沉鱼身边坐下来,道:“你们要说什么, 我也要听。” 沉鱼不理他,只看向姜亦风, 道:“阿爹, 开始罢。” 姜亦风倒头一次见这么多年轻人来听他商讨国事,不觉信心大增, 笑着道:“好。” “依着我的意思,便该乘胜追击, 利用大汉的声威, 向西域诸国征发军队, 一举控制整个西域……” 姜亦风侃侃而谈着, 沉鱼的目光却早已落到了卫铮那里。 他身量高大,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肤色,与她记忆中的傅恒之相较甚远。不过,他若是再长大几岁,也该是这个模样吧…… 沉鱼在心底默默比划着,又看向他的下颌,那是他脸上唯一不在面具之下的部位。 他下颌的线条如同刀削,轮廓精致而清晰,若是他在…… “姜二娘子。”卫铮突然开口。 沉鱼一愣,抬眸看向他,道:“卫……卫将军。” 卫铮的唇微微勾起,道:“不知姜二娘子对西域之事有何看法?是打,还是和?” 沉鱼望着他的眼睛,她分明看不清楚他藏在面具之下的模样,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他眼底有一抹促狭的笑意,而这笑,正是对着她的。 “嗯?”他催促道,声音醇厚好听,微微的有些哑然。 他大约不知道,她来这里并非为着探讨什么西域之事,她只是想来看看他。 沉鱼沉着道:“不是打,也不是和,是治。” 那是上一世时,她听傅言之和府上的门客们议论过的。 “治?”他抬眸望向她,道:“愿闻其详。” 沉鱼道:“堵不如疏,匈奴残暴,我们大汉与之纠葛数十年才有今日之功,若放任自流,只怕用不了几年,他便会卷土重来。倒不如借此机会与西域诸国取得联系,将整个西域置于大汉版图之下,与西域诸国一同牵制匈奴,那匈奴人也许能就此罢手,也未可知。” 她话音落下,周遭却是久久的安静。 卫铮更是深深的望着她,眼底有流光闪过。 沉鱼回望着他,浅笑道:“卫将军,不知我这些闺中之言是否堪入你的耳朵呢?” 卫铮还未开口,便听得傅行之道:“沉鱼,你厉害啊!你从哪想出这样一番话,真是……给我十天我都想不出来的!” 众人听着,都不觉笑了起来。 卫铮称赞道:“听二娘子一席话,当真是胜过读十年书了。” 沉鱼眼睛晶亮晶亮的,只抿唇笑着,一言不发。 * 众人又谈了一会子,沉鱼和姜落雁等人便退了出去,只留下姜亦风和卫铮说些政务之事。 傅行之一路跟在沉鱼身后,只等着沉鱼和姜落雁等人在石凳上坐下来,他才挤到沉鱼旁边坐下。 如今虽是春日,葡萄藤却已长得很繁盛了,在葡萄藤下,阳光一点点的渗进来,显得明亮而不刺眼,最是惬意。 姜落雁命人取了些茶点来,道:“在这里说话才舒服呢。” 姜子默深以为然,道:“也不是地方,是和父亲说那些家国大事,总觉得拘束得很。也就是卫铮,能陪父亲聊那么久,还谈得那么投机。” “他那叫少年老成。”傅行之插嘴道,“自和我们不是一路的。” 姜子彦微蹙了眉,道:“他见解颇深,确不是我们能比的。” 傅行之不服气,道:“谁说的,我们沉鱼就说得很好。” 姜子默道:“还说呢,我们几个加起来也就出了一个沉鱼还和他旗鼓相当些。我本以为他是行伍出身,就算是卫伉将军的养子,也最多只是读过些兵书,却没想到他竟是个博学之人,整个长安都未必有哪个世家的公子及得上他。” 沉鱼在旁边默默用着茶点,听他们说起卫铮,也只是偶尔抬眸听听,却什么都没说。 傅行之见她今日反常得很,不觉问道:“沉鱼,你怎么了?你也觉得那卫铮好?” 沉鱼笑笑,道:“没什么好不好的,只是各有千秋罢了。他的心在于家国天下,你的心在于恣意寻欢。” 傅行之道:“那你呢?” 沉鱼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想嫁什么样的人?你当真是愿意嫁给我的吗?”傅行之急急看向她。 沉鱼眼底闪过一抹黯然,道:“从前我知道自己是想嫁给什么人的,可现在,连我自己都不大明白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他,道:“六殿下,从他之后,我便不会再嫁人了。此次是我不好,将你推出来做了挡箭牌,今后不会了。” 傅行之黯然的望着她,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一早便猜到是这样了,沉鱼,我不怪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自苦,也盼着有一日,你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我自问不配,可总有那个人的。” 沉鱼笑笑,道:“但愿如此。” 姜落雁心疼的望着她,道:“会有的。” 沉鱼道:“我只盼着这辈子能远离朝堂,家人平安顺遂,也就足够了。” 她说着,身后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沉鱼回过头来,只见卫铮正站在那里,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可她一眨眼,他又恢复了一贯的神色,方才那一瞬间兴许是她看错了。 “卫将军。”沉鱼等人站起身来。 卫铮行礼道:“天色不早了,我特来向各位告辞。” 众人都道:“卫将军慢走。” “六殿下可要回宫?我骑了马来,恰可送殿下一程。”卫铮突然开口。 “我?”傅行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觉一愣,打诨道:“我不急,你先走罢。” “天色已晚,还是让我送殿下回去吧。”卫铮说完,不等傅行之回答,便强自拖着他一道走了。 傅行之想要挣扎,奈何他手中力道太大,他根本挣脱不开。为了避免沉鱼耻笑他,他便只得装作愿意的模样,假笑着跟随卫铮离开了。 * 至此之后,傅博之便病了。高烧了三日,不知传了多少太医,才勉强稳住他的病情。 淮南王从宫中赶了出来,守在他床边,道:“皇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上次博之这样生病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这是怎么了?” 傅灵坐在他身边,脸上虽带着笑意,可眼中也明显有些埋怨之色,道:“哥哥身体一向康健,那次生病也是因着和先太子起了冲突,这才吓着了。今日之事,只怕也是被吓着了,哥哥素来胆小,姑父和姑母却偏要帮着那青楼女娘,他怎会不怕?” 傅婠眉头微蹙,道:“若非他惹出那样的事来,也不会……” “皇姐!”淮南王打断了她,厉声道:“博之都如此了,皇姐还要指责他吗?不过是个青楼女娘,算得了什么?皇姐如此帮着她,莫不是想悔婚!” “安弟,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傅婠的语气不觉冷下来,道:“博之这些年胡闹的事还少吗?我若想悔婚,如何会等到现在!” 表妹不善(重生) 第50节 “皇姐总算是说了心里话!好啊,真是好得很!”淮南王说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我这便带了博之回淮南去,再不碍皇姐的眼!” 傅婠被他气得心肝疼,道:“你……” 正说着,便听得门外传来长荣的声音。 两人赶忙住了口,朝着门外走去。 “两位殿下,圣旨到了,还不接旨吗?”长荣笑着道。 傅婠和淮南王一怔,赶忙跪下身来。 长荣笑笑,道:“是陛下让奴才给您二位带个话来,那日侯府门前的事陛下知道了,世子傅博之口无遮拦、言行荒唐,毫无敬畏之心,不堪大用。即日起,免去傅博之世子身份,废为庶人!” 他说着,扶了傅婠起身,道:“殿下,陛下的意思,是让您为大娘子另觅佳婿吧。” 傅婠一惊,简直喜不自胜,又不敢表露出来,只道:“多谢陛下体恤。” 长荣又看向淮南王,道:“殿下,陛下让您另选了世子报上来,既无嫡子,庶子也成的。” 他说完,不等淮南王回过神来,便转身离开了。 淮南王这才反应过来,急急追上去,道:“公公,此事可禀过太后了?” 长荣笑着道:“怎么,依着殿下的意思,连圣旨都不算数了?” “臣弟不敢!”淮南王赶忙道:“可是……” 长荣意味深长的笑笑,道:“太后已然知晓了,她老人家护着您的淮南王府这么多年,也够了。” 他言罢,不等淮南王再说,便离开了。 * “淮南王果然带着傅灵跑到了外祖母面前闹,我听宫里当差的人说,外祖母根本没见他,只让合欢传话,叮嘱他收敛性子,教养好子嗣,当真是解气。”姜子默说着,不觉促狭一笑。 沉鱼道:“这有什么?若是说起解气,还是那日阿娘命人将傅博之丢到驿馆里去,淮南王的脸都气绿了。” 姜落雁也绷不住抿唇一笑,道:“没了他们兄妹两个在我们家中,倒自在多了。” 姜子彦道:“还是沉鱼的法子好,我都没想到此事会这样容易。” “是啊。”姜落雁和姜子默附和道。 沉鱼笑笑,道:“那花魁娘子可安排好了?” 姜子默道:“你放心,我已打点好了,等此事过了便给她一笔银子,送她离开。” “如此甚好。” 沉鱼笑笑,眼底却幽深如墨。 若非皇帝担心侯府和淮南王府联姻会权势过大,也不会这样轻易便让侯府退了这门亲事。看来皇帝已经开始疑心侯府了,而外祖母必然也是想到了此事,才没有违拗皇帝的意思。 “说来此事还是多亏了卫铮。”沉鱼道:“若无他在舅父面前进言,此事也不会这般容易。” 姜子默点头道:“也真是奇了,那傅博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竟会怕卫铮,还被他吓得病了这么多日。我听闻他上一次这样生病还是被先太子殿下吓的呢。” 他本是当个趣事说说,见众人都有些默默,才意识到他不该提起傅恒之,赶忙住了口。 他小心忖度着沉鱼的脸色,道:“沉鱼,你没事吧?” 沉鱼笑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我只是在想,那卫铮与傅恒之……还真是有几分相似。” “这么说来还真是!”姜子默深以为然,道:“我第一次见卫铮就觉得眼熟的很呢,如今听你提起来,还当真觉得他与先太子有三分像。说不准那傅博之是以为他是先太子复生,这才吓到了。” 姜子彦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住口。 姜子默张了张口,找补道:“也不是很像。” 姜子彦温言道:“沉鱼,你别多想。” 沉鱼点点头,道:“我省得的。” 姜子默道:“可不是,像有什么用处?就算他再像,也不是先太子。” 他见众人都盯着自己,赶忙道:“我又说错了?” 沉鱼释然一笑,道:“次兄说得没错。傅恒之命不好,倒不如不像他。” 她言罢,便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朝外望着。外面夜色如墨,只有一轮圆月高高的挂在天上,瞧着倒是寂寥得很。 “长兄,你方才说陛下赐给卫铮的宅子在哪里?” * 翌日一早,沉鱼便坐着马车出发了。 鸢尾和桔梗坐着车上,望着满车的礼物,都有些咋舌。 “二娘子,那卫将军不过是帮着大娘子说了几句话,何至于您这样……掏心掏肺的?”鸢尾不解道。 沉鱼含笑望着窗外,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教过你的,你忘了?” 鸢尾低了头,道:“娘子是教过奴婢,可这礼物也太丰盛了些。” 桔梗道:“娘子行事自然有娘子的道理,别多问了。” 沉鱼没理她们的话,只望着窗外络绎不绝的行人,道:“这些日子胡人倒是多了许多。” 鸢尾笑着道:“奴婢听闻卫将军打败了匈奴之后,西域各小国都派使者来长安朝贺了,这万国来朝可是亘古未有的事,卫将军此次真是立了大功了!” 沉鱼没说话,只眯着眼睛盯着那人流的方向,半晌,她终于将帘栊放了下来,眼中却流露出一抹狠厉之色。 鸢尾和桔梗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便都垂了眸,生怕打扰了她。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的路,马车才渐渐停下来。 车夫在外面道:“二娘子,卫将军府到了。” 鸢尾起身掀开帘子,又和桔梗一道扶了沉鱼下去,自己才跳下马车,她抬头望着将军府的牌匾,不觉赞叹道:“这宅子瞧着倒比咱们侯府还气派几分呢。” 桔梗笑着道:“卫将军是大汉的大功臣,又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 说话间,车夫已将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上前叩了门。 守门的小厮应声开了门,犹豫道:“您是……” 鸢尾走上前去,道:“堂邑侯府二娘子姜氏特来拜谒卫铮将军。” 那小厮道:“请娘子稍等。” 他说着就将大门关上,跑进去通报了。 鸢尾忍不住腹诽道:“这人一看便是小地方来的,连半点规矩都不懂,这长安城不消哪家,但凡知道是咱们娘子来了,断没有不请娘子进去的。” 桔梗担心府里的人听了去,忙提醒她道:“你小声点,仔细给娘子惹祸。” 鸢尾悻悻的住了口,她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只是心底不平罢了。 正说着,便见大门被拉开了,那小厮倒是不卑不亢,道:“娘子快请进吧。只是今日卫将军不在,您若是有事,不妨说给月公子听,也是一样的。” “月公子?”沉鱼不解。 那小厮笑着道:“小的们跟在将军身边久了,这才唤惯了。我们月公子本是个女娘,只是平素做男装打扮,这才让人们误会了她是男子。” “这位月公子……是卫将军的什么人?” “具体的小的也不知,小的们私下猜测,大约是将军的未婚妻子。” 那小厮说着,侧身让出了位置来,道:“娘子请进吧。” 沉鱼抿着唇,道:“不必了。” “哈?”那小厮有些不解。 沉鱼命车夫将礼物递给小厮搬着,道:“我本是来寻卫将军,他既不在,我也就不必进去了。这些东西权且当作侯府给卫将军的谢礼,你不必细说,将军自会明白的。” 言罢,她便转身要走,鸢尾等人也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这是……”卫晟迎面走来,见沉鱼等人要走,顿时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了长安许久,他倒未曾听说将军认识这样标致的女娘。 沉鱼没注意看他,便利落的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开动,只剩卫晟站在原地盯着那马车瞧着。 小厮赶忙迎上来,道:“大人。” 卫晟道:“那是什么人?” 小厮道:“说是堂邑侯府的二娘子,她带了好多礼物来呢。” 卫晟这才发现小厮怀里抱了不少东西,便道:“来找月公子的?” 小厮道:“说是找咱们将军的,见将军不在便回去了。” 卫晟点点头,道:“我进去和月公子说话,你这些东西好生的拿进去,等将军回来记得和他说。” “嗳,大人放心。”小厮应道。 * 沉鱼自卫将军府出来,便命车夫将自己送到了贺兰止的那处院子,她下了马车,道:“你们回去罢,等我办完了事,自会回去的。” 鸢尾和桔梗不敢违拗,也就跟着车夫离开了。 沉鱼轻轻叩了叩门,看门的老叟缓缓将门打开,见来人是沉鱼,忙作揖道:“娘子许久不来了。” 沉鱼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道:“贺兰先生在吗?” 那老叟笑笑,道:“娘子请随我来。” 沉鱼随着他走进去,周遭燃着令人熟悉的鹅梨帐中香,她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案几上的茶水却早已备好了。 “他知道我要来?”沉鱼道。 那老叟道:“茶是新沏的,大人吩咐过,娘子喜欢吃热茶。” 沉鱼没再说话,只一边抿着茶水,一边望着窗外出神。 这个时候,贺兰止大约是在宫中斡旋的。那些西域的使者来,少不得要他费心接待的。 索性她也不急,在这里安安闲闲的待上一整天也是极好的。 约么饮了两盏茶的功夫,贺兰止才姗姗来迟。他身上着着官服,显得风尘仆仆,与他一贯的清贵闲适全然不同。 他在门外站定,在与沉鱼的眸子对上的一瞬间,他唇角才略略浮起一抹笑来。 表妹不善(重生) 第51节 “急什么?我左右在这里等你的。”沉鱼道。 贺兰止轻笑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别的。 他在她面前坐下来,道:“今日苏建入长安,我料想你是要来的。” 沉鱼眼眸一暗,握着茶盏的手指深深的扣紧,道:“他还有脸回来!” 贺兰止径自倒了盏茶,将那茶水一饮而尽,道:“他犯了大错,本不愿回来,可陛下接连下了三道旨意催他回来,他不敢不回。” “就凭他的本事,还想在边境将功折罪不成?” 贺兰止笑笑,道:“他打仗的本事确实不行,可旁的本事却还是有的。此次陛下有意在玉门关建西域都护府,若将这都护之职给了苏建,也许他还真能将功折罪了。” “舅父还会用他?” “自然,他虽不中用,却也是不中用的狗,有的是忠心。” “忠心,他也配?” 贺兰止见沉鱼眼底满是冷意,不觉握紧了她的手,道:“沉鱼,你不能这样。” 沉鱼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便只冷冷的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抿唇不语。 贺兰止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赶忙道:“抱歉。” 沉鱼摇摇头,道:“是我自己操之过急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出了这样的事,舅父定会治苏建的罪,可没想到,他竟是这样风风光光进的城。” “据说,卫铮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沉鱼猛地抬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第37章 复仇 一直到回到侯府, 沉鱼的头都有些懵懵的痛。 卫铮……若卫铮当真是他,又怎会帮苏建说话? 沉鱼实在想不通。 “二娘子。”桔梗走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沉鱼抬眸问道。 “卫铮将军递了帖子进来, 奴婢瞧着他带了不少东西,大约是来还礼的。”桔梗说着,将手中的拜帖放在沉鱼面前。 沉鱼望着拜帖上的浓墨重彩的“卫铮”二字,耳边响起方才贺兰止的话。 “沉鱼,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他不是他,你明白吗?” “卫铮是卫伉将军的养子,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否则凭着陛下对太子殿下的熟悉, 又怎会认不出来?他是戴了面具,据说是因为战场上受了伤,不是为了掩饰什么。” …… 沉鱼用力揉了揉眉心, 道:“就说天色晚了, 我已睡下了。” 桔梗只当是沉鱼担心声明有损,便应了下来,道:“二娘子早些歇息便是, 奴婢打发了他去。” 沉鱼微微颔首,便侧身躺在了床上。 * 一夜无眠, 沉鱼一早便起了身, 命鸢尾去通知车夫备车,她要进宫去。 自从卫皇后出了事, 她便鲜少到宫中去了。 刚入宫门,正赶上官员们下朝, 这倒是沉鱼始料未及的事, 好在马车徐徐而入, 倒没出什么岔子。 突然, 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沉鱼倏地睁开眼睛,道:“怎么回事?” 隔着帘栊,耳边响起男子醇厚的声音,夹杂着些微的笑声,道:“姜二娘子,是我,卫铮。” 沉鱼并没有看到他的脸,可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竟勾勒得出他的表情。 她未及细想,便回道:“卫将军可有什么事吗?” 卫铮笑着道:“昨日未见着二娘子,特来当面道谢的。” 沉鱼淡淡道:“不必了。” 她将帘栊掀开,正对上卫铮的眼睛,她眼底的仓惶就这样撞进卫铮眼中,他勾了勾唇,道:“可是吓到了?” “才没有。”沉鱼说着,微微抬起头来,只见他手中牵着沉鱼马车的缰绳,看似毫不费力,那马儿却丝毫动弹不得。车夫束手站在一旁,无奈的看着沉鱼,一脸的委屈。 沉鱼挑了挑眉,道:“这便是卫将军的谢意?只怕太霸道了些。” 卫铮敛了笑意,将手中的缰绳还给车夫,道:“昨日我刚好出去办事,这才没见到娘子,今日便急了些,还请娘子见谅。” 沉鱼道:“将军不必客气,将军虽不在,尊夫人在也是一样的。不过是些许薄礼,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博夫人一乐也就罢了。” “什么夫人?”卫铮不解。 “将军的未婚妻子正在将军府上,将军还要抵赖吗?” 卫铮一怔,转而笑道:“你是说阿月?她只是……”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神情,道:“你吃醋了?” 沉鱼面色一沉,重重的将帘栊放了下来。 卫铮却忍不住轻笑,道:“姜二娘子不必介怀,阿月她只是……” 话还没说完,只听沉鱼吩咐车夫道“还不快走”。 车夫闻言,赶忙驾着车走了。 卫铮笑着摇摇头,望着沉鱼远去的方向,哑然一笑。 * 直至行了许久,沉鱼才下了马车。 她缓缓朝着永泰宫走去,这个时候,傅维昭应该在宫中。 还未走了几步,便见傅言之迎面而来,他今时不同往日,已然是皇帝面前数得上的皇子了。 这倒是奇了,上一世傅言之做皇子之时一贯清冷自持,对于政事的见解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因此,等到分封时皇帝只封了他个“永嘉郡王”,连傅慎之的封地都比他大些。反而是在娶了沉鱼之后,他在傅婠和姜亦风的扶持之下才渐渐进入皇帝的视野。 这一世,他似乎不同了许多。难不成他也…… 沉鱼想着,他已然到了她近前。 “姜二娘子,”他的声音清冷,目光却咄咄逼人,好像沉鱼是他的掌中之物似的。 沉鱼抬起头来,淡淡道:“我记得我说过,我与二殿下没什么好说的。即便是见了面,也只当没见过吧。” “你对我的态度倒是一如往常。”他突然道:“不是说还念着傅恒之吗?为何又对卫铮那样殷勤?” “你说什么!”沉鱼的语气陡然一冷。 傅言之冷笑道:“我有说错吗?堂堂的姜二娘子,堂邑侯和长公主的嫡女,却亲自去卫铮府上送贺礼,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卫铮说话。姜沉鱼,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你居然派人跟踪我!”沉鱼恨道。 傅言之却在她身后道:“你不敢答,是不是?你还真是好骗,他不过是与傅恒之有几分像,你就喜欢他了?那我呢?我是傅恒之的弟弟,我们两个天生便有几分相似,你怎么不喜欢我?” “你无耻!”沉鱼转过身来,作势要打他的耳光。 傅言之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道:“卫铮不过是个莽夫,他是什么出身?你也不想想,他配得上你吗?父皇会同意你嫁给他吗?” “放肆!”身后响起皇帝的声音。 傅言之一愣,赶忙松开沉鱼的手腕,转过身来。 只见皇帝正背着手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得吓人。而卫铮正站在他身侧,虽未开口,目光却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 长荣和锦荣站在他们身后侍奉着,长荣看着沉鱼,微微的摇了摇头。 沉鱼会意,只行礼道:“舅父。” 皇帝如寒冰般的脸上这才有了一抹笑意,道:“许久未见了,沉鱼出落得更好了,也比从前懂事了。” 沉鱼道:“沉鱼长大了,自然要懂事些,心中却是很惦念舅父的。” 她说着,抬头看向卫铮,只见他浅浅一笑,道:“姜二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沉鱼没理他,只看着皇帝,道:“二殿下言行无状,还请舅父为沉鱼做主!” 傅言之赶忙跪下,道:“儿臣也是关心则乱,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冷冷看向他,道:“你平素也不是行事这么不稳重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傅言之垂着眸,半晌,终于开口道:“只因儿臣心悦沉鱼,这才乱了规矩。” 沉鱼听着,只觉唇齿发冷。 说什么心悦,若非冲着堂邑侯府和长公主的身份,他会心悦她?只怕他心里都是算计罢了!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若再有下次,便不必上朝了!” “是!”傅言之道。 皇帝淡淡看了他一眼,斥道:“还不快退下!” 傅言之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皇帝这才朝着沉鱼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温言道:“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 沉鱼道:“许久未见维昭了,特进宫来和她说说话。” 皇帝笑着道:“你们姊妹两个小时候看着不对付,如今倒比亲姊妹还近些。朕如今年纪大了,倒总想着你们小时候的事了。” 沉鱼浅浅一笑,道:“舅父才不老,不光是舅父,沉鱼也总回想儿时的事,莫不是沉鱼也老了?” 皇帝听着,哈哈一笑,道:“朕那些儿子都不成器,倒是你和维昭能哄得朕开怀些。” 他说着,不觉看向卫铮,道:“他们若能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卫铮笑着道:“臣不敢,也不配与殿下们相比。” 表妹不善(重生) 第52节 “嗳,是他们不如你呐!”皇帝说着摇了摇头,眼眸却漆黑如墨染。 半晌,他才开口道:“沉鱼,你去吧。” 沉鱼早已不愿和皇帝多言,听得他这样说,便很快离开了。 皇帝看着沉鱼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叹息道:“这孩子有一颗赤子之心,朕却不懂得珍惜,倒不如……罢了,不提了。” 卫铮笑笑,道:“陛下不必太过忧心了。” 皇帝点点头,道:“锦荣跟着朕三年多了,做事还算用心,今后便让他跟着你吧。” 卫铮有些诧异,道:“公公是陛下跟前的人,怎能跟着臣呢?” 皇帝没说话,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 * 沉鱼被傅言之怄了一肚子的气,哪怕傅维昭命人给她上了一桌子的点心,她也没平复多少。 傅维昭蹙眉道:“真没想到,二哥竟是这样的人。” 沉鱼道:“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若是让她知道傅言之上一世所做的事,只怕要惊得她合不拢嘴。 傅维昭见卫不疑来了,便屏退了左右,道:“沉鱼,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她说着,又看向卫不疑,道:“不疑,姜二娘子问你什么便如实答什么,知道吗?” 卫不疑点头道:“明白。” 沉鱼这才敛了神色,正色道:“不疑,我想知道,当年卫家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不疑神色一黯,正要开口,便听得沉鱼接着道:“还有苏建,他当真就是出卖卫伉将军之人吗?” 卫不疑抬眸望着她,不解道:“二娘子为何会这样问?苏建出卖我父亲不是毋庸置疑的事吗?当初正是他去陛下面前呈报此事的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沉鱼思忖道:“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卫伉将军安排好的呢?他知道舅父猜疑他,便假意让苏建出卖自己,从而保全苏建和整个卫家军。他本以为贪墨之事最多只是牵涉他一人,却没想到后面牵扯出了卫皇后的巫蛊之事,这才……” 沉鱼没说下去,她眸光熠熠,道:“当初你将我给你的书信交给卫伉将军后,苏建可来过你们府上?” 卫不疑道:“他是来过,可他日日都来,又怎能证明他是因为设计,而不是真心要出卖我父亲?” 傅维昭见卫不疑情绪激动,便劝沉鱼道:“是啊,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一切也只是你的猜测罢了。” 沉鱼抿唇不语,半晌,她突然开口道:“卫铮当真是卫伉将军的养子吗?” 卫不疑道:“我父亲喜欢收养战场上阵亡将士的孩子,他的养子有不少,可其中是否有人叫做‘卫铮’我却记不清了。” “那你之前可曾见过他?” 卫不疑摇头道:“没见过,也可能见过,可我当时没注意。” 沉鱼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卫不疑道:“二娘子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沉鱼迎上他的目光,道:“苏建回来了。” “陛下可有治他的罪?” 沉鱼幽幽道:“听闻舅父只是训斥了他几句,罚了半年的俸禄。他如今,很是风光呢。” “为何会如此?”卫不疑一脸绝望。 “听闻是卫铮替他说了话,所以我才想查查,当年之事是否有什么误会在。”沉鱼说完便站起身来,道:“你们不必管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傅维昭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便是。” 沉鱼微微颔首,便很快离开了。 * 翌日晚间,沉鱼正和姜落雁在一处说话,便见傅维昭匆匆闯了进来,她一身宫女打扮,一头鬓发乱得厉害,连珠钗都掉了。 沉鱼还未开口,她便带着哭腔道:“沉鱼,不好了!不疑出事了!” “怎么回事?”沉鱼扶着她坐下来,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别急,慢慢说。” 傅维昭道:“昨日你来过之后,不疑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话也不说,饭也不肯吃,我想着他大约是心情不好,也就没管他,只让他回房休息。谁知今日早起他便不见了,我遍寻宫中不见,这才想起昨日六哥来和我说过几句话,说是今日卫铮府上设宴宴请苏建,想来是被不疑听去了。” 她说着,不觉颤抖,道:“沉鱼,你说不疑会不会一时冲动去做傻事啊?” 沉鱼蹙眉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傅维昭摇摇头,道:“我谁都没敢告诉,连六哥也不知道。” 沉鱼这才松了口气,道:“此事断不能让旁人知道。长姐,你守着维昭,等明日一早便送她回宫去。” 她说着便要往外走。 姜落雁急道:“你去哪里?” 沉鱼脚下不停,只道:“明日早上我一定回来!” 言罢,她便消失在了姜落雁的视线之中。 * 卫铮府上灯火通明,宾客们稀稀落落的散去,带着浑身的酒气,三三两两的说着话,横冲直撞的走过沉鱼面前。 沉鱼不觉皱了皱眉,她换了一身玄色的男装,趁着夜色躲在墙边的拐角处,观察着这边的动向。 卫铮府上守卫森严,即便今日宾客众多,也很难混进去。 看门的小厮们似乎不大熟悉这迎来送往的规矩,各个忙的脚不沾地,见卫铮扶着苏建出来,赶忙迎上前来,道:“将军,小的来吧。” 卫铮道:“不必了,马车在哪里?” 小厮赶忙将马车迁过来,卫铮这才将苏建扶到马车上,他低头和苏建耳语了几句,方站直了身子,行礼道:“苏将军慢走。” 苏建亦回礼,道:“卫将军,苏某告辞了。” 沉鱼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赶忙偷偷溜进了将军府。 马车还未动,便见一个少年从天而降,怒喝一声“苏建老贼!”。 那少年蒙着面,可沉鱼一看便知道他是谁,她正想冲出去,却见卫铮一脚将他踹在了地上,又将手中的帕子塞在了他嘴里,将他狠狠的按在了地上。 “拖下去!”卫铮一声令下,副将卫晟便将那少年死死禁锢着,连拖带拽的拎了下去。 这一套行云流水下来,宾客们都看得目瞪口呆。不管这少年是谁,他们是明白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卫铮,惹了旁的人还能挣扎一下,若是惹了卫铮,只怕连命都没了,根本挨不到去皇帝面前分辩。 苏建眉头轻皱,拱手道:“卫将军,有劳了。” 卫铮笑笑,道:“不过是毛头小贼,不妨事。苏将军放心,我会处理好此事的。” 苏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如此,苏某便告辞了。” 他说着,便坐回马车里去,很快便离开了。 卫铮见众人看着自己,只轻笑一声,道:“各位大人不必惊慌,不过是个小毛贼,偷到苏大人头上了,明日我扭送他去官府便是。” 众人听着,这才安下心来,纷纷告辞了。 沉鱼趁乱藏到门后,观察着卫铮的动向,他站在门外,等着宾客都散尽,才转过头来。 这时,他已敛了脸上的笑意,眼眸深得如同大漠里的天空,那是一位上过战场的年轻将军才有的冷酷和锐利。 他的眼眸轻轻扫过沉鱼藏身的地方,唇角却微微勾起一抹疏淡的笑来,他似乎没察觉到什么不妥,便大步走了进去。 一个着男装打扮的女娘走过来,关切道:“铮哥哥,没出什么事吧?” 卫铮道:“无事,你先去歇息吧。” 那女娘点点头,便离开了。 沉鱼看不清那女娘的脸庞,只是依稀觉得她的身形很瘦,瞧着是很干练的。想来,她便是卫铮口中的“阿月”了。 盈盈如月,倒是个好名字。 沉鱼想着,却不忘观察着这边。 卫晟走过来,道:“将军,那小子怎么处置?” 卫铮道:“将他带到我的房间,我亲自审他。” “诺!”卫晟答应着,又在卫铮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卫铮笑笑,道:“不妨事。” 卫晟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转身便告退了。 卫铮亦没再停留,很快离开了。 沉鱼发现府中的守卫仿佛一下子松了很多,她不觉疑惑,在确定真的没有守卫之后,才悄悄从藏身之处溜出来,顺着卫铮离去的方向,小心翼翼的摸了过去。 * 卫铮的房间灯火还亮着,沉鱼等在门外,不敢轻举妄动。 里面不时传来声响,过了许久,才渐渐安静下来。 房门被“砰”的推开,卫铮一袭素衣站在月光之下,道:“我要歇息了,不必守着。” 守门的小厮们道了声“诺”,便齐齐退了下去。 卫铮将门关上,很快,房里的灯就熄灭了。 沉鱼只听说卫不疑被人带进去,却未见到他出来,不觉疑惑。难道说,卫不疑仍在卫铮房中,卫铮是要自己看着他吗? 沉鱼心底涌起一抹不详,她等了约半炷香的时辰,料想卫铮已经睡熟,才趁着夜深人静走了过去。 她用手指将窗棂戳了一个小洞,细细朝里面瞧着。 里面漆黑一片,借着月光依稀能看到有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大约是已经睡熟了。她四处瞧着,却未见到卫不疑的身影,难道卫不疑被卫铮关在了什么秘密的地方?又或者这房间根本是别有洞天? 沉鱼想着,躬身走到门外,想要推门进去查探一番。 她轻轻推了推门,发现这门并没有上锁,正疑惑着,门却被猛地拉开来了。 沉鱼站立不稳,重重的向前摔去,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控制着自己不要惊呼出声来。 与意料中不同,她没有摔在冷冰冰的地上,而是摔在了一个怀抱之中,陌生男子的气息瞬间扑鼻而来,缠绕着沉鱼的每一个毛孔。 沉鱼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慧黠的眼睛,那眼底含着笑意,没有半点惊慌,虽一句话未说,沉鱼也看得出他已等候她多时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53节 沉鱼赶忙推开他,不卑不亢的迎上他的目光,道:“卫将军。” 卫铮笑笑,道:“外面风大,可要进来坐坐?” 沉鱼道:“不必了。” 她说着就要离开,他却唤住了她,道:“姜二娘子不该解释一番,为何会出现在我府上吗?” 沉鱼脚下一顿,回过头来,道:“我若说是巧合,卫将军可相信?” 卫铮轻笑一声,道:“依着我说,姜二娘子怕是来找人的。方才我府上进了个小毛贼,姜二娘子可是要寻他?” “不是!”沉鱼答得干脆。 “那姜二娘子为何而来呢?”他凑近了她,逼视着她的眼睛,道:“难不成是因为二娘子心悦于我,这才趁着夜色溜进我府里来,想轻薄于我?” “卫铮,你放肆!” 卫铮见她动了怒,脸颊隐有红晕,连眼角都带了胭脂色,月色如洗,她在月光之下,宛如九天神女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饶是他见惯了战场上的厮杀,早已为自己的心已坚硬如磐石,此时也不觉心软,道:“我说错了,姜二娘子别见怪。” 沉鱼没说话,只冷冷的望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卫铮拢在袖子里的五指不觉攥紧,迎上她的目光,一言不发。 她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掀开了他的面具。 第38章 转机 卫铮没想到沉鱼会如此, 一时不防,面具便被她掀了开来。他心下一惊,赶忙避过头去, 向后退了一步。 沉鱼想要上前,却猛然听得有人唤她。 “姜二娘子!” 沉鱼一回头,只见卫不疑正站在房门边,他身上着了常服,倒不像被严刑拷打过的模样。 沉鱼赶忙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道:“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疼不疼?” 卫不疑摇摇头, 道:“我没事, 请二娘子放心。我只是方才睡着了。” 他说着,指了指卫铮房中的床。想来方才睡在床上的并不是卫铮,而是他。 沉鱼见他没事, 这才松了口气。 “姜二娘子, 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啊。”卫铮笑着走到她近旁,脸上重新戴上了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沉鱼咬了咬唇, 道:“是我一时心急,抱歉了。” 卫铮笑笑, 道:“现在人找到了, 可以进去喝杯茶了吧?” 他说着,便大步走了进去, 点燃了房中的灯烛。 那光晕像是一个个火球,很快便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沉鱼和卫不疑相互看了一眼, 微微的点了点头, 便一起走了进去。 桌上早已备好了茶, 卫铮在桌边坐下来, 轻轻的抿着茶盏,道:“府上的丫鬟、小厮皆是我从边境带来的,不懂长安的规矩,二娘子尝尝,这茶可能入口?” 沉鱼警惕的看着他,故意坐得离他远些,道:“将军早知我要来?” 卫铮笑笑,道:“也不算很早。” 他说着,指了指卫不疑,道:“这位小公子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二娘子也在我府上的。” 沉鱼垂了眸,道:“今日的确是我唐突了,还请卫将军见谅。” 卫铮看了卫不疑一眼,道:“姜二娘子也是关心则乱,不算唐突。今日已晚,外头已经宵禁了,只怕现在出去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若二娘子和小公子在此凑合一夜,明日一早卫晟会送你们回侯府去。” 他说着,补充道:“卫晟是我的心腹,绝对信得过。二娘子可以放心。” 沉鱼抬眸看着他,目光之中满是探究,道:“卫将军就这样轻易放我们离开?卫将军可知道他是谁?” 卫铮道:“自然。” “我想问卫将军一句,卫将军当真是卫家的人吗?”沉鱼冷声道。 “二娘子,卫铮哥哥是好人!”卫不疑突然开口。 沉鱼没说话,只幽幽的望着卫铮,在等他的解释。 卫铮笑着揉了揉卫不疑的发顶,道:“别担心,二娘子是自己人,这世上所有人都可能背叛卫家,只有她不会。” 沉鱼听着,眼眸一寸寸的冷下去,道:“你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他抬起头来,迎上她的目光,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沉鱼强自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也罢。” 她说着站起身来,看向卫不疑,道:“明日一早我们动身离开。” 卫不疑点点头,道:“好。” 她正要走,卫铮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与她凑得这样近,近得她几乎听得到他的心跳,她刚要推开他,他却突然俯下身来,在她耳边道:“我会为卫家平反,一切都交给我。” 沉鱼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却只是勾唇一笑,道:“二娘子今日睡在这里吧,被褥都是新换的。” 他说完,便拽起卫不疑,道:“你跟我走。” 卫不疑道:“去哪?” 卫铮道:“我们去外间打地铺。” “啊这……”卫不疑垂丧着脸道:“好。” * 外间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沉鱼躺在床上,只觉得神思清明,完全没有睡意。 她脑海里不时响起卫铮的话,想起他身上的气息,想起他和她说话时的神色,他……究竟是不是他? 她颤抖着睁开眼睛,朝着外间看去。 月光之下,那里影影绰绰的,只隐约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伴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 今日卫不疑在,她不便多问,他自然也不会多言。等下次有机会,她一定好好问问他,看看他面具之下的脸。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卫铮缓缓睁开眼睛,他坐起身来,朝着里面看去。 帷幔如轻纱般随着月光流淌着,他看不清她的脸,可他却笃定她定是睡得很香甜的。 他不觉唇角上挑,微微一笑。 “沉鱼……”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只在唇齿之间,却已辗转反侧了千回。 * 翌日一早,卫铮便命卫晟驾着马车将沉鱼和卫不疑送回了侯府。 沉鱼他们进入院子的时候,侯府中的人们都还未起身,算得上神不知鬼不觉。 姜落雁和傅维昭见她们回来,几乎是绝望之中看到了光明,都忍不住流下泪来。 卫不疑低着头,道:“殿下,我再也不偷偷溜出宫了,再也不闯祸了。” 傅维昭点点头,抚着他的肩膀,道:“只要你平安就好了,我不怕你闯祸,只怕你出事。若是你出了事,我可如何与你哥哥交代啊!” 卫不疑像是听到什么刺耳的声音似的,突然抬起头来,道:“难道殿下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哥吗?若是他在,殿下还会在乎我吗?” 傅维昭急道:“好好的,你怎么又犯傻气了?我既答应了你哥哥,自然要守信……” 卫不疑不等她说完,便恨恨道:“我出去等殿下。” 言罢,便转身出了门去,只靠在廊柱旁等着。 傅维昭摇摇头,道:“不疑年纪小,我会好好规劝他的,你们别见怪。” 姜落雁柔声道:“不妨事,只要大家都能平安回来就很好了。” 傅维昭道:“沉鱼,你可见到苏建和卫铮了?不疑没做什么吧?” 沉鱼安慰道:“不疑很好,卫铮也没有怪他的意思,放心吧。今日之后,不疑应该都不会做傻事了。” 傅维昭虽不懂她的意思,却也足够安心了,道:“那就好。” 外面天已大亮了,沉鱼不敢再留他们,便命人偷偷将他们送回宫去了。 * 解决了此事,沉鱼总算安心了。 她躺在床上,想着好好的补一觉,也不辜负这春光。 说是春天,此事其实已离夏日很近了,外面的葡萄架上开满了花,配着绿油油的叶子,煞是好看。 “咚咚咚!”窗子传来响动。 沉鱼一惊,坐起身来,道:“谁在外面?” 窗子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传来男子醇厚的声音,道:“未知姜二娘子安睡,打扰了。” 沉鱼挑眉道:“卫铮?你怎么在这里?” 卫铮笑着道:“葡萄架下,恭候二娘子。” 言罢,他便消失不见了。 沉鱼无奈,只得将衣裳穿好,款款走了出来。 院子里日头正好,确实不是睡觉的好时候。沉鱼被他唤醒,心中倒也并不恼怒,反而觉得很是安闲,她伸出手来,挡住刺眼的阳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卫铮坐在不远处的葡萄架下,虽戴着面具,却不掩俊俏好看的侧颜。他转过头来,冲着她浅浅一笑,明亮更胜过春光。 沉鱼不觉有些怔怔,这笑容…… “姜二娘子!”他轻声唤她。 表妹不善(重生) 第54节 沉鱼走过来,在他面前坐下,冷着脸道:“卫将军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卫铮笑着道:“这次是要紧事。” 他见四下无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来,放到沉鱼面前,道:“这件事还请娘子帮忙。” 沉鱼接过那信笺,上面清清楚楚的列着苏建的罪责,从贪污腐败到此次兵败之过,事无巨细。 她讶然道:“这是何意?” 卫铮道:“二娘子的长兄在御史大夫府任职,找几个御史上书此事,不难吧。更何况,我早听说御史大夫府一直在查找苏建的罪状,我想这也正是二娘子的手笔吧。御史大夫府之所以没有上书,是因为缺少实证,如今便有了。” 他说着,指了指信笺,道:“里面有卫家军相关人员的供述,他抵不掉。” “你想我帮你?”沉鱼望着他。 卫铮勾了勾唇,道:“我还以为我和二娘子已是同盟了。自己人帮自己人,不算帮忙,算协作吧。” 他见沉鱼眉间微蹙,便道:“娘子放心,此次我有十足的把握能将苏建拉下水,绝不会害大公子为难,更不会让大公子身处险境。等苏建认了罪,供出当年之事,为卫家翻案便有机会了。” 沉鱼思忖道:“苏建有舅父庇护,只怕不会那么轻易认罪。” 卫铮笃定道:“他一定会认罪的。” 他说着,站起身来,揉了揉沉鱼的发顶,道:“有劳姜二娘子,告辞了。” 他眼底带着笑意,一时间,沉鱼竟忘了推开他。 她只是怔怔的望着他,像是穿透时光,看到了别的人。 “相信我。”他轻声道,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得不像话。 “可……”沉鱼还未说完,他便消失在了沉鱼的视线里。 沉鱼这才如梦初醒,攥着手中的信笺,又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苏建,他真的会乖乖认罪吗…… 沉鱼的心剧烈的跳起来,她站起身来,朝着姜子彦的院子走去。 * “这上面的东西若真是事实,卫家的事便有希望了!”姜子彦将那信笺放在桌上,细细勾画着。 沉鱼道:“这上面的事我未曾查证过,还请长兄费心。” 姜子彦道:“这个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咱们筹谋了三年,如今总算看到些希望了!” 沉鱼点点头,又嘱咐道:“长兄,千万注意安全,保全己身。” 姜子彦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 “对了,听说傅博之身子好了,淮南王已派人送了他回去。等西域各国朝贺之后,淮南王和傅灵也会离开了。”姜子彦说着,又道:“此事一了,落雁也可另择夫婿了。” 沉鱼笑着道:“是啊,这桩亲事沉在长姐心头这么多年,总算是了却了。” 姜子彦道:“这次多亏了你。” 沉鱼笑笑,道:“长兄不必说这样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舍不得看长姐嫁给傅博之那个混蛋。” 姜子彦重重的点点头,只觉喉咙微涩。 从前他一直觉得这个妹妹骄纵而不自知,待他们总是冷冰冰的,实在亲近不起来。如今却觉得她温柔和煦,做事大方周全,她心里有他们,而他们心里也把她当落雁一般疼爱。 * 三日后,两名御史上书呈送苏建的罪状,弹劾苏建贪墨军粮、临战退缩、构陷卫伉等罪状,更有卫家军中军士们联名上书,皇帝大怒,朝野哗然。 皇帝命廷尉府重审此事,将苏建投入天牢,以备候审。 * 转眼便到了各国使节入宫朝贺的日子。 一大早,整个堂邑侯府都忙碌了起来,唯有沉鱼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沉鱼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手中的书信,眉头不觉蹙起。鸢尾和桔梗帮她梳妆着,知道她有心事,便都不敢搅扰她。 “看来,舅父还是想护着苏建啊。”沉鱼心中想着,点燃了手边的灯烛,将那书信放在灯烛中烧成了灰烬。 “送信的人可还在?”沉鱼问道。 鸢尾点点头,道:“还在门外候着呢。” 沉鱼站起身来,从桌上取了信笺,写了一行字后便将那信笺封好交给鸢尾,道:“让他转告卫铮,要快!” “诺。”鸢尾知道事态紧急,便也不敢多问,便将那信笺递了出去。 沉鱼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回梳妆台前,她不由得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戴着卫皇后给她的镯子,据说,这是卫家的传家之物,但愿舅父能认得。 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卫铮送来的书信,上面清楚的写着,“陛下有旨,不可对苏建用刑,故进展不大”。 如此,便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 宫门前早已堵的水泄不通,有各国使节、有朝臣、有世家家眷,大汉历经数十年,也终于有了万国来朝的气派。 薄太后坐在长定殿中,眼底终于浮现出些许笑意。 合欢走过来,在她耳边道:“这么多日子,总算见到太后娘娘的笑颜了。” 薄太后见陛下正和朝臣们说话,无心管这里,才低声道:“哀家这个儿子,守城之才而已,这么些年也就这件事做的漂亮些。” 合欢抿唇一笑,道:“这话让旁人听去,又是一场风波了。” 薄太后笑着道:“那就不让旁人知道。” 合欢道:“奴婢省得。” 她说着,又看向纷纷入座的人们,指着左边第一个位置道:“那个就是卫铮。” 薄太后皱了皱眉,道:“怎么还戴着面具?” 合欢道:“说是战场上受了伤。” 薄太后叹息道:“如此倒是可惜了,瞧着也该是个很周全的孩子。” 合欢点头称是,又道:“奴婢听说,他与姜二娘子似乎走得很近。” “沉鱼?” “是,有人瞧见他曾拦下姜二娘子的马车,娘子也并未恼怒。” “这倒是奇了。”薄太后又不觉多看了卫铮一眼,道:“他这身形……瞧着倒有几分熟悉。” 合欢低声道:“据说他与先太子长得有三分像。” 薄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只仔细朝着卫铮看着,幽幽道:“这就难怪了。” 正说着,便见傅婠等人走了进来,他们在位置上坐好,偏沉鱼笑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卫铮正和朝臣们应酬着,似是顾不得这边,可薄太后还是发觉他眼角的余光一路跟随着沉鱼,一点也舍不得离开。 薄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只笑着招揽沉鱼过来,道:“这些日子你都没进宫来,可是宫外面好玩的太多了,顾不上哀家了?” 沉鱼笑着道:“外祖母说的哪里话?沉鱼再贪玩,心里还是最惦念外祖母的。只是沉鱼是外人,再进宫来只怕不便。” “什么外人?”薄太后道:“哀家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侯府是,宫里也是。” 沉鱼笑着滚到薄太后怀里,道:“那今日沉鱼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外祖母,好不好?” 薄太后笑着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说着,便朝着一旁的陈婕妤道:“让人把沉鱼的餐具拿到这里来吧。她今日在这里陪哀家。” 如今妃嫔之中就数陈婕妤位份最高,宫中之事皇帝便交由她管着了。 “这……”陈婕妤犹疑着道:“今日朝臣们和外邦使节也在,如此只怕乱了规矩。” 薄太后听着,眉头一蹙,正要动怒,却听得王美人道:“陈姐姐只管去安排便是,今日虽是国事,却也是家事,只要太后和陛下开心也就是了。” “好一句既是国事也是家事,说得好!”皇帝眉眼舒展,道:“陈婕妤,就照太后说的做。” “诺。”陈婕妤答应着,赶忙去吩咐宫人了。 王美人笑着道:“有二娘子陪着,太后今日定然开怀了。” 薄太后没说话,倒是皇帝开口道:“王美人聪慧懂变通,倒比陈婕妤强多了,这主理六宫的差事还是交给王美人吧。” 薄太后看了王美人一眼,见她微垂着眸,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不觉蹙眉,道:“这是大事,陛下还是三思而行吧。” 皇帝点点头,看了王美人一眼,正要开口,却听得沉鱼道:“依着沉鱼看,主理六宫除了要会变通,更要心中有尺,不仅要审时度势,更要有规矩、成方圆。陈娘娘虽行事刻板,却是世家大族的贵女才有的气度,虽不会忖度圣心,却足以规范宫人,于主理六宫之事而言,也不算坏处。” 她刻意咬重了“贵女”、“规矩”这些字样,虽未明言,王美人却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出身寒微、身处低位,却妄图凭着揣测圣意而夺得圣心,实在是不堪至极。若细论起来,只怕不仅无功,反而有过。 陈婕妤在一旁,望着沉鱼的目光宛如望着知己,道:“多谢二娘子执言。” 沉鱼道:“我并非帮着谁,不过就事论事而已。陈娘娘不必谢我。”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王美人一眼,虽未说什么,眼底却已冷了三分。 薄太后称赞道:“沉鱼说的正是世家贵女该有的教养。” 皇帝道:“母后说的是。” 他说着,又看向沉鱼,道:“沉鱼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些,是母后教养的好。” 薄太后笑笑,道:“她从小长在宫中,自然看得多了,见识也就不同了。” 沉鱼不动声色的将手腕露出来,还未开口,皇帝便道:“沉鱼,你戴的……可是吟秋的东西?” 众人听得“吟秋”这两个字,皆是一惊。这可是已故卫皇后的闺名,自卫皇后去世之后,世人都以为皇帝恨毒了她、恨毒了卫家,便再没人敢提她了。 只有沉鱼容色平静,道:“是舅母送给我的,说是很珍贵的东西。” 上一世时,卫家虽未平反,皇帝却总是和她提起,他是很怀念卫皇后的。那时他为了权力,偏要至她于死地,如今没了权力的桎梏,再回望过去,他最思念的反而是那份如平常百姓家的夫妻之情。 如今宫中的妃嫔虽敬他怕他,却再无人敢与他平视,也再无人如卫皇后一般真心爱着他了。 皇帝果然眼中有了一抹动容之色,感慨道:“朕见她戴过,是她的陪嫁之物。你戴着很好看,想来她也能放心了。” 他说着,有些内疚的看了沉鱼一眼,道:“去吧,好好陪你外祖母说说话。” 沉鱼道了声“是”,又不觉看向卫铮。 他已落了座,他手中握了只茶盏,见她看向自己,便冲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表妹不善(重生) 第55节 沉鱼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将手中的茶盏举起,与他遥遥相对,像是共同举杯。 他们冲着对方点了点头,一起喝下了茶盏中的茶,皆是相视一笑。 第39章 转机(二) 正说着, 便见淮南王和傅灵走了进来。因着被太后和皇帝接连斥责,淮南王早没了上前请安的心思,只想尽快落座, 以免引起旁人注意。 傅灵抬头见沉鱼坐在薄太后身旁,不觉嫉恨,便道:“父王好歹也该去向祖母和叔父行了礼才是,若被旁人瞧见,只怕又要说我们淮南王府的不是。” 淮南王无奈,只得跟着她一道走到皇帝和薄太后近前行礼。 傅灵娇声道:“祖母近来可好?” 薄太后没答话, 只看了淮南王一眼, 道:“可把博之送回去了?” 淮南王唯唯诺诺道:“前日便着人送回去了。” 薄太后点点头,又看向傅灵,道:“你们不要惹事, 哀家便太平了。” 傅灵道了声“是”, 又凑到沉鱼身边,道:“祖母,不若我坐在这里陪表妹吧。” 薄太后看了沉鱼一眼, 见她眉头微蹙,便明白了她的心意, 道:“有沉鱼陪着哀家就是了, 这里不消那么多人。” “可是祖母,大家一起凑个趣才热闹呢。”傅灵撒娇道。 薄太后冷哼一声, 道:“朝堂之上,要那么热闹做什么?” 傅灵脸一白, 有些绷不住, 道:“是……灵儿只是想着表妹寂寞, 这才想陪表妹说说话。” 薄太后嫌恶道:“你陪着沉鱼说了, 谁陪哀家?” 傅灵怯声道:“祖母说的是。” 淮南王只觉傅灵不但没长脸,还丢了脸,赶忙带着她下去了。 傅言之坐在下面,冷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手中随意的摆弄着茶盏,眼底却是一阵清明。 他侧过头去看向卫铮,他似乎全然未察觉到自己在看他,只悠哉游哉的喝着茶。 傅言之很快将目光收回,他垂着眸,越发显得眼底晦暗不明。 * 不多时候,各国使节便都到齐了。他们各个走上前来,争相向皇帝献着财宝,费心证明着自己国家的诚意。 匈奴使节走上前来,躬身道:“陛下雄才伟略,威名远播,整个西域无人不知陛下的恩德,我族自愿归顺!” 他说着,命人将礼物呈上来,有极精致的金银器皿、羊毛地毯、各式皮衣等,他道:“另有汗血宝马一百匹,战马一百匹,牛羊五百头,只可惜无法在大殿之上展示。” 皇帝笑着道:“无妨,你们单于有归顺之心已很好。但愿两族和平,再无纷争,也好让百姓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使节跪拜道:“多谢陛下体恤,实乃我族之福。” 皇帝道:“起来罢,朕与乌维单于也算是老相识了,朕敬佩他的才能和魄力,是大汉了不起的敌人。如今他有意归顺,更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历史必将记住他的功绩。” 使节道:“我族单于想求娶一位公主为阏氏,我族必将以举国之力爱戴她,将她视为国母,还请陛下成全。” 傅维昭听着,不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如今整个大汉,也就只有她一位公主了。 皇帝看了傅维昭一眼,沉声道:“此事再议吧。” 使节道:“是。” 他顿了顿,道:“陛下,还有一事……” “讲!”皇帝心情正好,如今各国归顺,自然不怕他们提什么要求。西域都是小国,要的也不过是物资、金银而已。 使节看了看身后的各国使节,道:“臣等听闻陛下要在西域建立都护府,不知都护一职由谁担任呢?” 皇帝听他骤然提起此事,不觉玩味,道:“你有何提议吗?” 使节恭敬道:“臣等不敢置喙国事,不过私下有些议论罢了。”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呈送表来,道:“陛下,这是我们西域诸国商量出的请愿书,还请陛下过目。” 皇帝看了长荣一眼,长荣忙走下阶去,将那情愿书递了上去。 皇帝将情愿书打开,不觉蹙眉,道:“苏建?” “是。”那使节道:“苏建将军在西域经营数年,颇有威望,臣等以为,任西域都护一职他最适合。” 姜子彦站起身来,道:“陛下,苏建之案还未查清,若他当真贪赃枉法,如何能担任西域都护一职?岂非让天下人嗤笑?” 使节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听闻苏建大人并未认罪,想来这案件还有转圜余地。更何况这么多年来都是苏建将军镇守玉门关,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们西域诸国的百姓或许不知大汉,不知陛下,却都知道苏建将军的威名。陛下不用苏建将军,怕是不能服众啊!” “放肆!”长荣忍不住道:“那苏建算什么东西,也敢和陛下相提并论!” 使者见状,赶忙跪下身来,道:“陛下恕罪!臣失言!” 皇帝阴沉着脸,看向长荣,道:“他不过蛮荒之地的臣民,懂得些什么?” 长荣低头道:“诺,奴才也是一时情急……” “不怪你。”皇帝摆了摆手,又看向那使节,道:“你们的心思朕知道了,起来吧。” 使节赶忙谢恩,道:“多谢陛下!陛下宽仁,福泽天下,臣等感激不尽!” 皇帝微微颔首,他便站起身来,去一旁入座了。 * 宴席很快开始,可皇帝却不再是方才的心境,他手中端着酒盏,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目光却幽幽的盯着那使节看。 薄太后温言道:“不过是个玩意,陛下若不喜欢,想法子处置了便是了。” 皇帝点点头,道:“母后说的极是。” 他说着,目光不觉落到沉鱼身上,她正津津有味的看着面前的歌舞,好像单纯的没有半点心机,又难得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若嫁到别家去,还当真是可惜了。 * 翌日,堂邑侯府。 姜子彦下朝回来,便径直到了沉鱼院中,大喜道:“今日早朝上舅父下了旨意,要廷尉府认真审理苏建一案,廷尉府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手段凌厉毒辣得很,这不出三五日也就该有结果了。” 沉鱼笑着接过姜子彦的官帽,又递了茶水给他,道:“也许苏建是条硬汉子,什么都不肯招认也未可知。” 姜子彦冷哼一声,道:“匈奴来犯他都不敢出城,怎么可能受得住廷尉府那些刑罚,想来他得了消息,还未等廷尉府用刑也就招了。” 沉鱼点点头,眉间也舒展了几分,道:“如此,卫家的事也就有希望了。” 姜子彦道:“苏建不过是个小人,处置了不算什么,最好是要迫使他牵出卫家的旧案。廷尉府的许汤是我同窗,我已和他交代过了。” 沉鱼道:“长兄思虑周全,有许大人帮忙,我们也可做的水到渠成些。” 姜子彦道:“如今陛下极关注我们府上,父亲行事低调,母亲进宫也不过是去看望外祖母,这才保得今日平安。卫家的事事关重大,我们府上能不沾手最好。” 沉鱼深以为然,道:“我也是这样想。若苏建有何动向,长兄千万告诉我。” 姜子彦道:“我省得的。” 他说完,又道:“沉鱼,等卫家的事情了了,你便将他放下吧。” 沉鱼背脊一僵,勉强浮出些笑意,道:“好。” 等卫家的事情了了,他就能光明正大出现在阳光之下了吧。 * 正说着,便见鸢尾急急走了进来,她见姜子彦也在,忙行了礼,道:“大公子、二娘子,宫里来了旨意,传长公主和两位娘子即刻进宫去呢。” “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姜子彦问道。 鸢尾摇摇头,道:“奴婢属实不知。” 沉鱼看向姜子彦,道:“长兄别急,许是女娘家的事,算不得什么。等我从宫中回来便知道了。” 姜子彦蹙眉道:“这个节骨眼上,叫你入宫去做什么呢?” 沉鱼道:“左右有外祖母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说着,又低声道:“若是我和阿娘今日晚上回不来,长兄便想法子传信给卫铮。” “卫铮?他可信吗?” 沉鱼点点头,道:“可以我的性命相托。” 姜子彦凝眸看着她,道:“我明白了。” * 沉鱼不敢耽搁,赶忙理了理妆发便走了出来。 傅婠和姜落雁已在侯府门前等着了,她拉着沉鱼走到近旁,仔细瞧了瞧她的衣着、发髻,也无大错才安下心来,道:“走罢。” 沉鱼点点头,与姜落雁一道扶着傅婠上了马车,见马车开动,才低声道:“阿娘,舅父这样急急召咱们入宫,所为何事?” 傅婠抿唇道:“我也不知,但愿不是你长姐的事。好不容易退了亲事,我还想在身边多留留她呢。” 她说着,不放心的看了姜落雁一眼。 沉鱼蹙眉道:“我只怕是匈奴使节派人和亲之事,昨日舅父虽未答应,可于两国而言,此事都是有利无害……” 姜落雁听着,心里也不安起来,她伸手握住傅婠的手,道:“母亲,我怕……如今几家女娘里,我年岁是最大的,又尚未婚配,会不会……” 沉鱼道:“长姐别急,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数的。” 姜落雁点点头,勉强收敛了心绪,道:“我们都要平安才是。” 沉鱼微微垂眸,心里不觉担心起傅维昭来,若按着上一世走,只怕这差事便要落到她头上了…… 第40章 和亲 众人齐聚在长乐宫的暖阁中, 暖阁不算大,如今来了这么多人,便略显得有些逼仄。皇帝笑容舒展, 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和蔼亲近,可众人依旧有些拘束,连笑都不及眼底。 见众人都坐定,皇帝看了薄太后一眼,笑着道:“今日都是自家人,尽可放开了些, 不必顾及什么君臣之礼。” 表妹不善(重生) 第56节 沉鱼瞧着今日的来人, 宫中有薄太后、傅维昭和诸位嫔妃,宫外有淮南王、傅灵并着他们一家,的确都是至亲之人。只是皇权之下, 并没谁敢放肆, 更不会因皇帝一句话而当真。 王美人附和道:“正是呢。昨日在大殿中,尽是些外臣,很多话自然不便说, 今日倒可好好说说了。” 栗美人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茶渍,她张了张口, 又转而低下了头去。 自从上次她被皇帝训斥之后, 皇帝已久不来她宫里了,她不懂得说好听点话让皇帝宽心, 倒不如不说,省的讨人嫌。 傅婠则蹙了蹙眉, 将桌上的茶盏端起来, 小口小口的吃着, 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皇帝见状, 便笑着道:“母后,朕的这几位皇子都大了,朕与大臣们商议着,也该让他们出去历练历练了。朕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封了太子,安弟也封了王,去封地镇守一方了。” 皇帝说完,陈婕妤等嫔妃便都打起了精神,悄悄往这边看了过来。 薄太后道:“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了。” 皇帝道:“母后说的是。朕已大致拟了几个封号,到时还请母后帮忙参详参详。” 薄太后微微颔首,面上却不显露什么,只道:“也罢。” 皇帝又和众人说了一会子话,方道:“今日早起匈奴使节来报,说匈奴单于为表迎娶大汉公主之心,已带了聘礼自西域而来,约么十日之后便可抵达长安了。” 栗美人忍不住道:“不过粗野之人,谁家的女儿舍得嫁到那种地方去?他如此行事,不是逼迫是什么?” “住口!”皇帝沉了脸,怒道:“粗鄙妇人,懂些什么?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一旦和亲,我大汉与匈奴便成翁婿之好,再无战事。” 栗美人想开口,却又不敢,她浑身颤抖着,紧紧的握住了傅维昭的手。 傅维昭咬着嘴唇,将头低低的埋下去,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如今陛下只有她一个女儿,匈奴指明要公主,那人选除了她,根本没有第二个。 沉鱼打圆场道:“舅父深谋远虑,自然不是我们这些深宅女娘们所能明白的。舅父为的是大汉百姓,是天下太平,我们所盘算的也不过是家人在侧,如今日一般安稳康乐,便已很好了。栗娘娘想必也是作此念想,更何况匈奴人一贯狡诈,若和亲能换百世太平自然值得,只怕他们背信弃义,反而辜负了舅父的心。倒不如强权之下,兵马压阵,匈奴还老实些。” 皇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道:“沉鱼所言,朕也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我大汉礼义之国,匈奴人既投之木桃,我们便只能报以琼瑶了。” 栗美人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哭啼起来,道:“陛下,可臣妾只有维昭这一个女儿啊!臣妾舍不得,陛下就舍得吗?” 皇帝不觉看向傅维昭,她惨白着一张脸,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不忍,道:“为国尽忠,是她身为公主的本分。” 薄太后道:“依着哀家的意思,选个宗室之女或者宫女封个公主嫁了便是了,用不着维昭。” 栗美人像是看到了希望,赶忙爬过去抱住薄太后的腿,道:“太后娘娘,求您疼维昭啊!” 薄太后嫌恶的看了她一眼,合欢便走上前来,将栗美人拉起来,道:“娘娘,不消您求太后,太后娘娘是看着公主殿下长大的,一样舍不得她吃苦。” 栗美人面容颓丧着,全然没了当初倾城倾国的姿容,她只是木然的点点头,小心翼翼的看向皇帝,打量着他的神色。 “宫女只怕不成。”皇帝淡淡道:“若是嫁过去的女娘身份太低微,只怕要引起祸端,倒不如不嫁了。宗室女倒还说得过去。” 他说着,眼眸扫过傅灵和姜家姊妹,她们都有着皇室的血统,位份尊贵。 姜落雁和沉鱼尚且未开口,傅灵便笑着道:“皇叔,整个大汉谁不知道我们大汉只有一颗明珠?那匈奴人既然指明了是要大汉的公主,只怕换旁人都不成呢。” 她说着,又看向傅维昭,道:“维昭姐姐一贯孝悌,如今既是为国分犹,又是为皇叔分忧,还能流放千古,受两国百姓敬仰,我想姐姐不会拒绝吧?” 卫不疑站在傅维昭身后,只觉握着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死死的盯着傅灵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前去劈了她似的,冷声道:“郡主慎言!” 傅灵恨恨扫过他的脸,道:“你是哪家的侍卫,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你……”卫不疑怒不可遏,却碍于皇帝在这里不便发作,生怕因此牵累傅维昭。 傅维昭看着傅灵的脸,只觉她笑容之下满是伪善,恨不得当即撕了她的面具,却不知该如何回绝她。 傅灵正得意,便听得沉鱼冷声道:“这样的好事倒不如让给灵表姐,也好全了灵表姐的孝悌之心。灵表姐是淮南王叔的嫡女,位份尊贵自不必说,想来匈奴人是不会反对的。” 傅灵娇声一笑,道:“我也想,只是我恐怕不成了。” 皇帝蹙眉道:“哦?你如何不成了?” 傅灵笑着站起身来,道:“灵儿已心有所属,正想求皇叔赐婚呢。” 她说着,看向淮南王,道:“父王,对吧?” 淮南王不解的看了她一眼,赶忙站起身来,唯唯诺诺道:“正是呢。” “不知是谁家的儿郎?”皇帝凝眸道。 淮南王看了傅灵一眼,见傅灵微微颔首,他便登即会了意,道:“是贺兰止。” “什么?”王美人惊呼出声,她自知失言,赶忙跪下,道:“臣妾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不妨事。”皇帝摆了摆手,这消息石破天惊,不只是王美人,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诧异。 在场众人也都有些怔怔,只有沉鱼眯着眼打量着傅灵,眼眸锐利的宛如刀锋。 傅灵察觉到她的目光,不同于以往的躲避,这一次她却大大方方的迎上了沉鱼的目光,唇角的笑意更浓。 “此话当真?”皇帝沉声道。 傅灵抬起头来,没有半点娇羞,道:“是,我与贺兰大人正是两情相悦呢。” 薄太后看着淮南王那副哆哆嗦嗦的样子便知道此事有鬼,便道:“灵儿,这是大事,不得有半句虚言,若敢胡言,便是欺君。欺君是什么罪过,你知道吗?” 淮南王几乎支持不住,傅灵却很是镇定,道:“灵儿不敢胡说,祖母和皇叔若是不信,召贺兰止来一问便知了。” 皇帝见她答得干脆,心中也不觉疑惑,他转身吩咐长荣,道:“传贺兰止即刻进宫来。” 长荣道了声“诺”,赶忙退了下去。 傅灵炫耀似的抬眸望向沉鱼,见沉鱼面容平静,便款款走到沉鱼身边,笑着坐下来,幽幽道:“你的贺兰先生,如今是我的了。” 沉鱼清浅一笑,只无比闲适的拿着茶点吃着,道:“他从不是我的。” 傅灵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沉鱼笑着摇摇头,看向她,道:“也未必是你的。” 傅灵面色微沉,道:“你得不到的东西,不代表我也得不到。” 沉鱼笑笑,道:“我自是不敢与灵表姐比的。只不过人心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能强求的,更何况贺兰先生并非寻常男子,不是使些手段便能拿捏得住的。表姐还是好自为之吧。” 傅灵本是一脸志得意满的模样,如今却像是被泼了一头的冷水,连笑容都僵硬了几分。 不多时候,贺兰止便出现在了暖阁之中。 他脸上带着一贯的和煦微笑,只是唇角微微勾出浅淡的弧度,便未免显得寒凉了几分。 皇帝开门见山道:“贺兰爱卿,方才郡主说你与他互生爱慕,可有此事?” 贺兰止看都没看傅灵,好像全然没有她这个人似的,只道:“确有此事。” 皇帝摆摆手,道:“朕明白了。” 傅灵站起身来,走到贺兰止身边,跪下道:“求皇叔成全。” 贺兰止淡淡一笑,道:“何必这样麻烦,郡主既愿嫁我,我必三媒妁六聘,娶郡主进门。” 皇帝颇玩味的看着贺兰止,见他如此说,便顺水推舟道:“也罢,既是你们小儿女之间的事,朕也就不多过问了。” 贺兰止行礼道:“多谢陛下。” 傅灵见状,也只得道:“多谢皇叔。” 皇帝道:“都入座吧。” 傅灵听着,便伸出手来,想要贺兰止扶她,谁知贺兰止只是起身走到沉鱼身旁坐下,连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她。 傅灵的手便虚在半空中,她脸上有些挂不住,却没敢发作。 经此一事,这“两情相悦”四个字便显得讽刺了。 傅灵坐在位置上,面上虽是笑着的,眼底却没了欢喜的底色,衬着笑容也苍白了几分。 她抬起头来,只见贺兰止正望着沉鱼,不知在和她说些什么,他的目光那样深邃,却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 贺兰止轻笑道:“我方才说的话,你相信吗?” 沉鱼悠然道:“权宜之计,我自然一个字都不信。” 贺兰止将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道:“知我者,姜氏沉鱼也。” 沉鱼笑着摇摇头,道:“先生真打算娶她?” 贺兰止道:“你都说了,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说着,眼眸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 临近傍晚,这所谓的家宴也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因着傅灵与贺兰止的事,众人似乎忘却了和亲之事,临近终了,也再无人去提。 皇帝怀着心事,道:“今日晚了,安弟和婠婠不若在宫中将就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去吧。” 傅婠和淮南王自不敢推辞,只得留了下来。 薄太后道:“沉鱼便住在长乐宫罢,你那寝殿哀家一直让人收拾着,与你走时别无二致。” 沉鱼道:“如此正好,阿娘和长姐也陪我一道罢。” 傅婠道:“我也正想和母后说说话,如此倒方便多了。” 陈婕妤听着,便自去安排淮南王和傅灵的住处了。 贺兰止因要趁着宫门下钥前出去,便不敢再耽搁,先行告辞了。 王美人与贺兰止一道走了出来,栗美人和傅维昭等人则远远的跟在后面,人们都各怀着心事,神色皆是恹恹的。 王美人与贺兰止前后走着,隔着不远的距离,王美人见四下无人,便微微侧目,道:“傅灵是怎么回事?” 贺兰止道:“不过凑巧被她察觉到一些事,算不得什么。娘娘放心,臣定会处置妥帖的。” “我就说,你没那么容易动心。”王美人说道。 贺兰止笑笑,到底没说什么。 王美人道:“我记得,贺兰大人最不喜欢旁人拿捏。” 贺兰止道:“娘娘的记性甚好。” 王美人听着,浅浅一笑,便转身朝着自己的宫室走去了。 贺兰止则径自朝前走着,那是出宫的方向。 表妹不善(重生) 第57节 * 暖阁之中,转眼就剩下薄太后、皇帝和傅婠二人。 皇帝幽幽道:“朕本想让傅灵那丫头去匈奴和亲,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是不成了。” 薄太后没说话,只是微微闭着眼睛养神。 傅婠蹙着眉,亦是沉默不语。 皇帝见她们不开口,便只得道:“朕的意思,是让落雁去。一来落雁退了亲,此事闹得人尽皆知,长安城的世家子弟未必有人肯娶她,二来……” “不行!”傅婠厉声道:“落雁于亲事上已受尽了磋磨,我绝不可能再让她受罪了。就算她将来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侯府总还养得起她。” 薄太后缓缓睁开眼睛,道:“陛下,匈奴单于虽真心求娶公主,可哀家听闻他已有不少妻妾了,落雁性子和顺怯弱,只怕无法容身。” “那便是沉鱼。”皇帝不耐烦道:“这孩子机敏,性子也坚韧,吃不了亏。” “不行!”傅婠急道。 “怎么不行?”皇帝站起身来,道:“婠婠,朕知道你舍不得女儿,可方才你也瞧见了,几个孩子中就数沉鱼最冷静自持,她作为和亲公主,是大汉最好的选择,也是朕最好的选择。” “原来皇兄从一开始就算计着我的沉鱼!”傅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沉鱼自小养在宫中,我自问没有好好疼爱她,难道皇兄连我补偿的机会都要剥夺吗?” 皇帝道:“朕会给她最好的嫁妆,决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这算什么?”傅婠冷声道:“若皇兄让维昭出嫁,我愿倾侯府之力为她添妆!” “你放肆!” “都住口!”薄太后终于忍不住,道:“谁敢动沉鱼,大可来试试!哀家这把老骨头还在呢!” 皇帝见薄太后也护着沉鱼,便道:“母后,朕知道你偏心沉鱼,朕也心疼她。可为了家国天下,有时候不得不取舍些。” 他说着,看向傅婠,道:“婠婠且细想想罢。” 言罢,他便拂袖离开了。 傅婠绝望的看向薄太后,道:“母后,皇兄这是何意?” 薄太后看着皇帝离开的方向,道:“你放心,有哀家在,没人能动沉鱼分毫。” 她说着,叹了口气,道:“你皇兄只得维昭一个女儿,舍不得也是有的。” 傅婠道:“什么舍不得?平素也未见皇兄如何疼爱维昭。不过是想着维昭还有旁的用处罢了。” 薄太后打断了她,道:“婠婠,你失言了。” 傅婠冷声道:“我也只是想护着自己的女儿罢了。” 薄太后道:“你皇兄也不容易,虽说是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也总有难的事。那个卫铮……如今苏建倒了,西北的兵马尽数给了他,那西域都护的位置他也是志在必得了。你皇兄虽喜欢他,却也不甚放心,非得将维昭嫁给他才能安心。” 傅婠冷笑一声,道:“为了他的大计,便拿我的女儿来填,天下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言罢,不等薄太后开口,她便拂袖而出。 * 傅婠自回来之后便心事重重的,她虽什么都没说,沉鱼也猜到了几分。 姜落雁走到傅婠身边,道:“母亲,外祖母方才留下阿娘,可是说什么了?” 傅婠摇摇头,道:“不是什么要紧事。” 姜落雁点点头,她微微蹙着眉,略略放下心来。 沉鱼走到傅婠身侧,低声道:“阿娘,舅父想要的人是长姐还是我?” 傅婠惊讶于沉鱼的聪慧,却只是摇头,道:“你不必担心,无论是你还是落雁,我都不会让你们有事。” 沉鱼微微颔首,不觉抱臂看向窗外,道:“是我,对不对?若从长姐和我中选,那宁愿是我。” 傅婠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道:“皇兄是觉得你性子更沉稳些。” 沉鱼浑不在意的笑笑,道:“舅父是恨我不肯嫁给旁人,只愿守着傅恒之吧。帝王薄情,有我这个长情的人对比着,就显得格外刺眼些。” 傅婠一时哑然,竟无言以对,只心疼道:“沉鱼……” 沉鱼转过头来,道:“阿娘,若我也有了心悦之人,舅父是不是就会改变主意了?” “沉鱼,你这是何意?” “阿娘放心,我自有主张。” 第41章 和亲(二) 翌日一早, 长荣便急急来到了门外,道:“姜二娘子可起身了?” 沉鱼披了件外衫推门走了出来,道:“公公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长荣赶忙道:“小祖宗, 求您快跟了奴才去兴庆宫罢,这宫里啊都闹翻天了。” 沉鱼笑着道:“公公说笑了,这兴庆宫里的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长荣低声道:“一大早卫铮将军便进了宫,不知他和陛下说了什么,陛下气得几乎急火攻心, 这才命奴才传了您过去解围。” “传我?”沉鱼笑笑, 道:“这与我有何相干呢?” 长荣正要开口,便见傅婠和姜落雁走了出来。 长荣行礼道:“殿下,大娘子。” 傅婠道:“皇兄不是要召见沉鱼么?我随你们一道去。” 长荣不好回绝, 只得道:“诺。” * 沉鱼等人一路行至兴庆宫, 只见卫铮、傅言之、傅行之都跪在殿外,他们几人背挺得笔直,虽是跪着, 却不失半分风度。 长荣叹了口气,道:“殿下、两位娘子, 请罢。” 沉鱼的目光微微扫过他们, 只见卫铮脸上隐有笑意,傅言之和傅行之却是面色铁青。 沉鱼没再细究, 只跟在长荣身后走了进去。 兴庆宫雕梁画栋,宏伟非常, 只是因着年岁久了, 便显得格外昏暗些, 连白天都要燃着宫灯, 方能有些光亮。 皇帝坐在龙椅上,他弓着身子,像是看不清奏折上的文字似的,将头埋得很低。 沉鱼一向觉得他精神矍铄,可如今瞧着,他已有了些老态,倒与旁的老叟没什么区别了。 他听见动静,便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气势逼人的眼睛,道:“来了。” 傅婠带着沉鱼等人上前行了礼,道:“皇兄传召,不敢不来。” 皇帝见傅婠眉眼间满是不耐,便知道她是动了气。他也不恼,只道:“坐吧。” 傅婠淡淡道:“不必了。皇兄传我们来,总不会是为了让我们看皇兄惩治外面那些人吧。” 皇帝道:“婠婠,你非要这样和朕说话吗?” 傅婠道:“婠婠不敢,只是侯府中还有要事,我们着急回去,不能在宫中久候了。” 皇帝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便沉声道:“长荣,让他们三个进来吧。” 长荣道了声“诺”,自去传了卫铮等人进殿。 皇帝看着他们便觉气不打一处来,道:“今日一早他们三个便闯到了朕面前,各个都说要求娶沉鱼为妻。朕早已他们说过,沉鱼不愿嫁人,可他们三人却决意跪在外面不肯离去。也罢。既然今日沉鱼在这里,便由沉鱼向他们说明罢,也好让他们死心。” 傅婠自知他们定是得了皇帝有意让沉鱼远嫁的消息,这才来求娶沉鱼的。傅言之和傅行之与沉鱼从小一起长大,心悦沉鱼也就罢了,这卫铮是怎么回事呢? 他战功卓著,为人勤谨谦恭,自入长安起便深得皇帝信任,如今却为了沉鱼触在皇帝的逆鳞上,实在是奇怪得很。 她不觉看向卫铮,可他的面具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让人猜不透他的心绪。 “沉鱼,你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无须藏着。”皇帝催促道,他一早知道沉鱼一颗心都系在傅恒之身上,自然不会嫁给他们。 傅行之沉不住气,道:“沉鱼,你好歹选一个,就算嫁给我也比嫁到匈奴去……” “住口!”皇帝怒道。 傅行之不敢再说,只拼命给沉鱼使着眼色。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胜算,可他实在焦急,生怕沉鱼一根筋的谁都不选,最后落到要嫁到匈奴去的地步。 傅言之只垂着眸,一言不发,心中却已是胜券在握。 上一世,也曾有过类似的场面,那时沉鱼斩钉截铁的选了他,想来这次也是一样。所不同的是,那时的沉鱼满心满眼都是他,而现在,则是时势所迫。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同,日子久了,她总能明白他的好的。 沉鱼浅浅扫过他们的脸,她眉头微蹙着,五指紧紧攥着裙裾。 皇帝见状,心中便明白了几分,道:“沉鱼可想好了?” 沉鱼“嗯”了一声,视线轻蔑的在傅言之脸上划过,不带半点停留。 她伸出手来,指向傅言之身边的卫铮,道:“我要嫁他。” “姜沉鱼!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傅言之猛地站起身来,几乎忘记了这里是在皇帝面前,在大殿之上。 他行事素来沉稳,从没什么事能牵动他的情绪,这次倒是头一遭。 皇帝亦有些诧异,面上却不表,只道:“卫铮?” 沉鱼转过身来,道:“是,卫铮。” 皇帝的眼底一寸寸的沉下来,像是落日熔金,吞没了所有的光亮。 他眼眸阴鸷的盯着沉鱼和卫铮,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倒是朕小看你了。” 他口中的这个“你”显得意味不明,可目光却在沉鱼和卫铮脸上游走着,凌厉得令人生畏。 沉鱼目光笃定,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而卫铮也诚然如是。 半晌,皇帝大笑了起来,道:“婠婠,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傅婠走上前来,目光中满是隐忧,强撑着道:“皇兄谬赞了。” “好啊,好啊……”皇帝站起身来,道:“朕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诺。”众人见状,便都行了礼,纷纷告退了。 傅言之掠过沉鱼身侧,脚下微微一顿,到底没说出些什么,便拂袖离开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58节 * 卫铮跟在沉鱼身后,一道出了宫。 他笑着走到沉鱼身侧,道:“姜二娘子果然选了我,我就知道娘子眼光如炬,断不会看上旁人的。” 沉鱼脚下一顿,皱眉看向他,道:“我也没看上你,只是不得已罢了。” 卫铮也不恼,唇角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道:“可我待二娘子却是真心实意。” 沉鱼道:“卫将军还是先惦记好自己的事吧,等苏建的事了了,再谈别的。” “这是自然。”卫铮道。 他说着,目送傅婠和姜落雁上了马车,他正要伸手扶沉鱼上去,沉鱼却命车夫驾车离开了。 她站在原地,道:“不知卫将军可否有空陪我去一个地方?” 卫铮粲然一笑,道:“荣幸之至。” * 两人坐在将军府的马车上,那马车并不算宽敞,沉鱼却尽可能的和卫铮保持着距离,好像他是什么有毒的东西,生怕挨到他似的。 卫铮颇有兴味的看着沉鱼在马车上挪来挪去,道:“苏建已将罪责认的差不多了,唯独不肯松口提卫家的事,想来他是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担心因此丢了性命。” 沉鱼淡淡道:“单单是贪墨军饷一项便足够要他的命了,他如此咬着不放,不过是想保全身后的人罢了。” 卫铮眯着眼睛,幽幽道:“那便让他知道,我们比他身后的人更可怕。” 沉鱼道:“我听闻苏建极敬重他的妻子,那女娘原是卫伉大将军府上的侍女,想来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也许能从她那里入手。” 卫铮点点头,道:“我去办。” 正说着,马车便停了下来。 沉鱼掀开帘栊瞧着,“周府”二字正映入她的眼帘。 上一世时,沉鱼因着与周姒交好,也来过几次。可如今来,却觉得这里形状大不相同了,无端的便有些萧瑟之感。 卫铮跳下马车,扶了沉鱼下来,道:“可要我陪你进去?” 沉鱼摇摇头,道:“周太傅极善识人,你在这里等着我便是了。” “也好。”卫铮道。 沉鱼将拜帖递给门口的小厮,那小厮瞧着拜帖,赔笑道:“原是姜二娘子,小的失礼之处,还请二娘子见谅。 沉鱼道:“无妨。” 小厮道:“二娘子请在此处稍等片刻,小的这便进去通报。” 见沉鱼颔首,他便急急离开了。 没过多久,便见那小厮赶了来,恭敬道:“娘子请随小的来吧。” 沉鱼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 因着周太傅喜静,便住在周府最里面的院子里,周府虽不大,沉鱼也走了小半炷香的时辰。 如今的周府是周太傅的儿子周晏掌家,周太傅年轻时沉迷于学术,四处游学讲学,反而忽略了家里。因是独子,周晏自小便被宠得无法无天,虽是书香世家,却不喜读书,周太傅发现后及时规劝,却已来不及了。 后来,周晏勉强在朝中谋了个官职,却也只是勉强度日罢了。偏他还有颗攀附权贵的心,否则也不会把女儿嫁给陈澍了。 沉鱼正想得出神,便听得那小厮道:“娘子,已到了。” 沉鱼点点头,入目是一间极质朴的屋子,院中植了南山的湘妃竹,正是周太傅所喜欢的。 沉鱼长吸了口气,走上前来,缓缓将那木门推开,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屋子里很安静,隐约能听到烹茶之声。 沉鱼绕过屏风,正要开口,却见屋中根本不是周太傅一个人。烹茶的是周姒,傅言之则坐在她身侧,正对着周太傅。 听得身后的响动,他微微回过头来,正撞上沉鱼的视线,背脊一僵。 周太傅坐在上首,见是沉鱼来了,不觉欣喜,道:“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 沉鱼道了声“是”,便走了进来,在周太傅身侧坐好,才道:“前些日子便想来拜见太傅的,只是苦于不得空,今日总算能得偿所愿了。” 周姒看了她一眼,很快低下头去,专心去烹手中的茶。 周太傅没有察觉到三人的神情,只笑着道:“几年未见,我请公主殿下带给你的书可都看了?” 沉鱼笑着道:“太傅挑的书都是我喜欢的,哪有不看的道理?若是太傅不信,考我几题也使得。” 周太傅道:“你又不是小孩子,我考你做什么?书是读给自己的,其中进益,也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罢了。” 沉鱼道:“是,沉鱼受教。” 周太傅命周姒递了盏茶给她,又问了些这些年她在寺庙中的事,方叹息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从前你最是活泼好动,整日净跟着太子……跟着殿下们胡闹,没一日安生的。如今你的性子倒沉稳多了。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沉鱼笑笑,眼里却带了几分悲凉之意,道:“太傅不必担心,这些年我过得很好。虽是皇城寺中,却也没缺了什么,反而心境平和了许多。” “当年的事……罢了,你能放下便好啊!”周太傅感慨道。 周姒一时失神,为沉鱼添茶的手微微一顿,手中的茶水失了力道,略洒出来些。 她赶忙将茶具收回来,道:“失礼了。” 沉鱼将身前的茶水擦净,道:“无妨。” 周太傅别有意味的看了周姒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 沉鱼倒是神色如常,道:“太傅错了。当年的事,我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听到这话,傅言之不觉捏紧了手中的茶盏,他神色未变,眸子却暗了几分。 周太傅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这个孩子啊,重情重义,只是太执着了。” 沉鱼轻笑一声,道:“我的执着,也只为着他罢了。” “砰!” 傅言之手中的茶盏不知怎的翻了,茶水溅了他一身。 “二殿下!”周姒赶忙侧身过来,取了帕子帮他擦着,道:“这衣裳湿了,二殿下随我去换一身吧。” 傅言之淡淡道:“不必了。” 周姒一怔,道:“湿衣服贴在身上,只怕要着凉的。” 傅言之没答话,只抬头看向周太傅,道:“太傅,宫中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周太傅看了沉鱼一眼,见她浑不在意的吃着茶,便道:“也好。” 傅言之站起身来,眼眸不动声色的掠过沉鱼的脸,她神色宁静,很认真的在吃手中的那盏茶,好像全然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他喉咙有些酸涩,没再说什么便起身离开了。 周姒也赶忙站起身来,道:“祖父,我去送送二殿下。” 周太傅迟疑了一下,似是想要阻拦,可周姒已然跟了出去。 周太傅眼眸黯了黯,无声的摇了摇头。 “太傅……似乎不喜欢周姒与二殿下来往。”沉鱼说着,一双眼睛亮如星子,她生得极面善,让人不愿设下心防。 周太傅抿了口茶,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沉鱼,当今陛下的几位皇子,你以为谁堪大用?” 沉鱼坦然道:“在我心里,没人比得上傅恒之。” 周太傅点了点头,道:“诚然如是。若太子殿下还在,我也就不会如此排斥姒儿与二殿下来往了。” 沉鱼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道:“周姒与二殿下青梅竹马,若互生欢喜,能成一对佳偶也未可知。” 周太傅摇了摇头,道:“二殿下非池中物,他有野心、有魄力,他那样的人,不是周家堪配的。即便让姒儿嫁给他,也只能做妾室,我们周家的女儿,永不为妾。” 沉鱼望着他深邃的目光,好像能穿过层层时空,看到他上一世的模样。 她苦笑道:“世人只知高嫁的好处,却不知姬妾与妻子到底是不同的。” 周太傅为她续了些茶,道:“不说这个了。如今姒儿已定了亲事,这些事都不重要了。” 他说着,又看向沉鱼,道:“如今边境总算安稳了些,我也能放心了。前些日子战事胶着,我看着百姓受苦,心中实在难受。那个叫卫铮的年轻人,你可见过?” 沉鱼道:“见过几次,他……很好。” 周太傅道:“如此甚好啊。当年我劝诫陛下,万不可用苏建这种趋炎附势之徒,可陛下主意已定……” “沉鱼明白,太傅为国忧思,是大汉之福,舅父会明白的。” 周太傅没说话,只是眼眸中多了一抹黯然。想来,他的劝诫舅父并未听进去多少。 “卫铮行事颇有卫伉大将军的风范,太傅也可安心了。” “但愿如此。” * 又聊了约半个时辰,沉鱼才从周太傅屋子中出来。 她看了看天光,已有些西沉了。 “姜二娘子。”周姒轻声唤她,她俏生生的站在院门前,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一看便是世家娇养出的女娘。 沉鱼本不愿和她多言,只是碍于周太傅的面子,才不得不与她以礼相待,道:“周娘子。” “我送你出府。”周姒说着,便走到沉鱼身侧,道:“请吧。” 沉鱼微微颔首,随着她一道走着。 “姜二娘子大抵听说了,我已和陈公子定亲了。”周姒突然开口。 沉鱼脚下微滞,道:“这是周娘子的家事,不必与我言说。” 周姒面上一红,死死的咬着唇,道:“沉鱼,你还在怪我吗?” “怪你?”沉鱼倒不知这话从何起,不觉皱眉看向她。 “当年你心悦二殿下,二殿下却与我更亲厚些,你定是怪我的吧?我们从前那样好,也算因为这个你才与我生分了,是不是?” “周娘子想多了。”沉鱼脚下不停,道:“我对傅言之没兴趣,说实话,我倒觉得你们两个挺相配,若是当真能结成连理,倒是一桩好事。”免得祸害别人。 “你这么想?”周姒有些诧异。 表妹不善(重生) 第59节 “千真万确。”沉鱼说得真心实意。 周姒怔在原地,直到沉鱼已走出不远的距离,她才回过神来,急急追了上去,一把攥住了沉鱼的衣袖。 沉鱼嫌恶的皱了皱眉,将袖子扯了回来,道:“周娘子,说话就说话,动手可非淑女所为。” 周姒只觉手心里火辣辣的,脸上更是瞬间绯红一片,她赶忙收回手来,道:“对不住……” 沉鱼觉得周姒今日格外腻歪,便道:“周娘子,你有话不妨直说。” 周姒咬了咬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道:“二殿下龙章凤姿,正是良配。请你不要因为我而放弃他……” 此言一出,沉鱼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一般,禁不住的冷笑起来,道:“周娘子,你喜欢在垃圾堆里挑男人,我可不喜欢。” 周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姜二娘子,你……” 沉鱼没理她,转身便要走,只听得她在身后道:“你既然心里只有他,又为何会选卫铮?只是因为他像他吗?” 沉鱼猛地回头,眼眸阴厉得不像话,宛如锐利的刀锋,划过周姒的脸颊。 周姒赶忙住了口,她自觉失言,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慌乱道:“我……” 沉鱼逼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与他的事,你敢过问?你也配?” 周姒吓得愣在了原地,整个身子都因为恐惧和屈辱微微颤抖起来。她的唇微微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沉鱼才终于撇下了她,转身离开了。 周姒瞬间瘫软在了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来,腻在脸上。 她望着沉鱼离去的方向,眼眸一寸寸的冷了下来。 “总有一天……姜沉鱼,总有一天,我要把你踩在脚下,零落成泥!” * 沉鱼坐在马车上,此时,长安城已整个暗了下来。今日的月亮似乎特别的圆,将整个长安城照得如同白昼,即便没有灯火,也并不觉得晦暗。沿途还有些叫卖的小贩,他们步履繁忙,大约是赶着回家。 沉鱼掀开帘子瞧着,卫铮只当她是留恋长安城的繁华,便笑着道:“二娘子若是闷了,不妨下去走走,离宵禁还有些时候呢。” 沉鱼没说话,只托着腮,道:“多年没回来,倒不大认得了。” 卫铮介绍道:“这里是朱雀大街,再往前面便是夕市……” “夕市……”沉鱼呢喃道。 “夕市有不少小吃,不过都上不得台面。不过那里有个姻缘池,据说很是灵验呢。二娘子若是得空,不妨上元灯节的时候去瞧瞧,热闹得很。” 沉鱼不觉红了眼眶,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挤出一抹笑来,道:“那里我知道,很漂亮……我曾在那里许过愿,也不知能否如愿。” 卫铮深深的望着她,温言道:“自然能如愿的。” “是吗?”沉鱼回过头来。 “一定。”他望着她,眼眸温柔明亮至极。 第42章 平反 不久后, 廷尉府便传来了苏建认罪的消息,除了贪污等罪责,他还供出了一件大事。原来当年卫伉并未贪墨军饷, 更没有与匈奴勾结,一切都是他有意构陷罢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裁缝正为沉鱼量着衣衫,下月初九便是三皇子傅慎之迎娶陈沅的日子了。 沉鱼心中高兴,连带着赏给裁缝的金锞子都多抓了些,那裁缝喜不自胜, 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才离开。 沉鱼这才看向姜子彦, 道:“长兄,那舅父怎么说?” 姜子彦道:“舅父已下令重查卫伉一案,如今大汉与匈奴关系不同往常, 那些所谓通敌的书信只要让匈奴人看过, 便能明辨了。想来用不了几日便可为卫伉翻案了。” 沉鱼点点头,道:“三年了,事情总算看到些眉目了。” 姜子彦感慨道:“是啊。” “苏建背后的人可查出来了?” 姜子彦道:“他死咬着不肯说, 哪怕他妻子劝他,他都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所为。” “自己所为……”沉鱼冷笑一声, 道:“卫伉将军待他恩重如山, 他却恩将仇报,难道只是为了升官发财吗?” 姜子彦思忖道:“想来是他背后的人手段通天, 可决定他,甚至是他全家的生死, 才逼得他不得不咬紧牙关, 招揽下一切罪责。” 沉鱼眯了眯眼睛, 道:“管他如何, 就算真能通天,我也要将天捅破,把他拽到尘埃里去!” 她说着,看向姜子彦,道:“麻烦长兄帮我安排,我想见见苏建。” 姜子彦点点头,道:“我去安排。” * 五日后,皇帝下了圣旨,昭告天下:“卫伉督师西北,一生忠勇,满门忠烈。彼时受奸人陷害,不能罄其忱悃,以致蒙冤,身罹重辟,深可悯恻。苏建罪大恶极,秋后问斩,念其妻子忠义,特免予处罚。苏氏其余人等一律流放漠北,非赦不得回。” 傅维昭将这圣旨念了好几次,才松了口气,道:“沉鱼,你不知我有多高兴,盼了这么多年,总算如愿了!” 沉鱼笑着道:“是啊,我听闻舅父已派人去搜寻卫氏遗眷,想来不久不疑便能与家人团聚了。” 傅维昭点点头,不觉看向卫不疑,道:“不疑跟了我这么久,总算能离开这禁庭,去外面瞧瞧了。父皇已封了不疑为正四品的越骑校尉,让他跟着卫铮将军历练了。” 卫不疑正理着自己的衣袖,听得傅维昭的话,便大步走过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她,道:“我不走。殿下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寸步不离。” “又说孩子气的话,你是要做将军的人,整天跟着我有什么意思?”傅维昭轻笑一声,道:“你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困在这深宫中。” 卫不疑紧抿着唇,道:“我是殿下的侍卫,这一辈子都是!无论殿下去哪里,我都会陪在殿下身边。” “那若是我嫁了人呢?若是我……嫁到匈奴去呢?” “我发过誓,要一生一世护着殿下的!” “不疑,我不缺侍卫,也不必谁护着……”傅维昭无奈的望着他,道:“卫家的儿郎,岂能困于囚笼?” 卫不疑面色冷峻,道:“若今日换了我兄长,殿下也要他走吗?” 傅维昭一愣,道:“不疑,我……你和你兄长是不一样的。” “是啊……”卫不疑自嘲的笑笑,道:“殿下心悦我兄长,我算什么?” 他说完,不等傅维昭开口,便大步走了出去。 傅维昭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沉鱼,他这几日脾气越发大了,我知道,他是想报恩……” 沉鱼叹了口气,道:“旁观者清。维昭,他对你的心思,也许不止于此。” 傅维昭听着,几乎将茶盏中的茶水洒出来,她忙将茶盏放在桌上,手指却忍不住攥紧,道:“怎么会……沉鱼,他还是个孩子。” 沉鱼道:“你我都明白,他不是个孩子了,他是个少年,更是个男人。你该问的,是你自己的心,你是怎样看他的?” 傅维昭的声音有些颤抖,道:“沉鱼,我以为你是知道我的心的。我答应过不惑哥哥,要好好照顾他,我不能……” 沉鱼叹了口气,道:“维昭,我都明白。” 她放不下卫不惑,就像她放不下傅恒之,哪怕用一辈子去思念他,还嫌太短。 傅维昭道:“我有时想,若是嫁到匈奴去也不错。不惑哥哥说过,他最喜欢西域,我去那里,也许能离他近些。可是我又害怕,怕他嫌我麻烦。” 傅维昭说着,苦涩一笑,道:“沉鱼,其实我知道,不惑哥哥心里并没有我……” 沉鱼拍了拍她的手,道:“他那样的人,只知家国天下,又哪里想过别的事呢?若是他能静下心来瞧瞧身边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真的吗?” “我的维昭小公主现在只需要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再仔细想想到底要不要接受外面那位公子便是了。” * 外面烟雨蒙蒙,自宫中出来,沉鱼一抬眼便看见卫铮站在不远处。他长身玉立,虽戴着面具,却不掩潇洒。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唇角微微勾起,眼底的光亮如同阳光一般,瞬间驱散了这下雨天的阴霾。 “沉鱼,”他笑着走过来,道:“走罢。” “去哪儿?”沉鱼微诧。 “你啊,就是把自己逼的太紧了。”卫铮望着她,轻轻的蹭了蹭她脸上的水渍,道:“长安难得下雨,我们一道去逛逛如何?” 沉鱼迟疑道:“你与我一道,不大好吧?” 卫铮拦住她的肩,笑着道:“你可是在大殿之上说了要嫁我的,现在在全长安人眼中,你就是我的人了。” “嗯?”沉鱼抬眼看向他。 卫铮宠溺一笑,道:“我卫铮是你姜沉鱼的人,如何?” 沉鱼轻笑一声,挣开了他的手,她往旁边走了一步,与他隔开不远不近的距离,道:“大殿之上不过是权宜之计,做不得数的。卫将军还是不要当真为好。” 卫铮勾了勾唇,不动声色的抬起手来,将她揽得更紧,道:“可我已然当真了,姜二娘子要如何赔我?” 沉鱼“唔”了一声,这一次却没有挣开他的手,道:“那就赔卫将军一个如花美眷,如何?” 卫铮笑着道:“这买卖不错,怎么算都是我赚了。” 沉鱼笑着道:“与我做买卖,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卫晟见状,忙将马车牵了过来,道:“将军,请上车。” 卫铮将沉鱼打横抱起来,三步两步便上了马车。 卫晟看着卫铮的模样,也不觉勾起了唇角,他跳到车辕上坐好,道:“将军,咱们去哪里?” 马车里传来卫铮的声音,“少陵塬畔。” * 约么行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 卫铮先行跳下马车,沉鱼掀开帘子,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青色的麦田、远处的炊烟和玩闹的孩子们,只觉整个心都平静了许多。 她低下头去,正要下车,却见卫铮已朝着自己伸出手来。 他抬头望着她,眼底是遮挡不住的笑意。 她略一迟疑,还是将手伸了过去,握住了他的掌心。 他掌心温热,她掌心微凉,在相触的一瞬间,两人都不自觉的浅笑起来。 卫晟已不知哪里去了,整个旷野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两人相携着同行,却并不觉得无聊。 表妹不善(重生) 第60节 有孩子玩笑着跑过来,那孩子光顾着看后面追赶的孩子,直直的朝着沉鱼身上撞过来。沉鱼来不及反应,眼看着那孩子就要撞上来,卫铮赶忙将她揽在怀中,便险险的避开了那孩子。 沉鱼面朝着他的胸膛,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她几乎听得到他的心跳,而他一低头,鼻腔中便满是她的气息。 “可有伤着?”他的声音有些哑然,喉咙微微滚动着。 沉鱼摇摇头,却不敢抬头看他,她只觉得脸颊滚烫,连耳朵尖都是烫的。 “那就好……”他轻轻松开了她,双手悬在空中,半晌才后知后觉似的放了下来。 沉鱼向后退了一步,道:“这里……挺好的。我倒不知道长安还有这样静谧的地方。” 卫铮缓缓将手指拢起,道:“我也是打听了许久,才知道的。” 两人并排着朝前走着,久久无言,可沉鱼却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听长兄说,苏建还是不肯招认背后的人。” “是,我特意让廷尉将他的处斩时间压到了秋后,我们还有机会。他这样不说,也是为了保全家人。那人能诱得他出卖卫伉大将军,想来是颇有些雷霆手段的。” “他夫人可知道什么内情吗?” “我带着卫不疑去找过他夫人,他夫人一见卫不疑,便什么都说了。当年你递了消息给卫伉,卫伉与苏建商议着,是让苏建向陛下揭发卫伉贪墨之事,如此一来,卫伉在军中地位略减弱些,陛下也能放心用他。到时只需彻查一番,便可洗脱罪责,不至于丢了性命,牵累家里。” 沉鱼眯着眼道:“结果苏建被人胁迫,又或者是为人引诱,反而捏造了卫伉勾结匈奴之事,打得卫伉措手不及,等到卫皇后出事,卫家已无法招架,全无还手之力了。” “是啊。”卫铮叹息一声,眼眸像是染上了落日的颜色,猩红一片,“只可惜他夫人只知道这些,旁的便全然不知了。不过苏建的亲信提起过,苏建那时频繁入宫,想来背后之人定然与宫中脱不了干系。” “会不会是……”沉鱼没敢说出“陛下”这两个字。 卫铮却已然明白,道:“或许是。等我们见过苏建,便能见分晓了。” 沉鱼点点头,道:“我们得想个法子,撬开他的嘴。” 沉鱼说着,在卫铮耳边悄悄说了。 她慧黠的看着他,道:“是不是太狠了?” 卫铮笑着摇摇头,道:“刚刚好。” 第43章 毒计 夜幕降临, 卫铮与沉鱼坐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望着面前川流不息的小河,只觉日子平稳和缓的恰到好处。 “若是将来……”沉鱼正说着, 却见身边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这火光环绕在她身边,温柔而明亮,如月光般晶莹好看。 她眼睛一亮,道:“萤火虫!” 卫铮笑笑,握起她的手腕, 让她将手掌伸出来, 沉鱼刚要挣扎,却听得他“嘘”了一声,轻声道:“它们胆子小, 仔细吓跑了它们。” 沉鱼一听, 也赶忙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望着面前的萤火虫,等待着它们飞到她手掌中来。 两人凝神瞧着, 只见一只萤火虫飞到了沉鱼的掌心,将她手掌照出一个小小的光晕。 沉鱼惊喜的望着那萤火虫, 赶忙回头去唤卫铮, 却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连鼻尖都几乎相触。 沉鱼赶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喉咙却干涩得厉害,连语调都与寻常不同, 道:“看……是萤火虫。” 卫铮轻笑着望着她, 目光如流水般温柔, 他伸出手来, 捧住了她的手掌。 沉鱼不觉一颤,几乎惊着那萤火虫。 还好,他握住了她的手腕,萤火虫似乎感到脚下平稳安全,便又停了下来。 沉鱼不敢再动,便只任由他握着,他手掌温热,手指微微有些粗粝,扎得她有些痒,却并不讨厌。 这种触感一路烧到她的耳朵根,心底是酥酥麻麻的,耳朵根却已红透了,烫得厉害。 她仔细盯着那萤火虫,小小的一缕光亮,却实在可爱得紧。 她不觉轻笑,猛地回头,却发现他也正望着她,眸光深邃,却又亮如星子。 “今日,我算不算陪你逛了一整天?”卫铮开口道。 沉鱼一怔,道:“算吧。” 卫铮听到她的答案,不觉低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再不许反悔了。” 沉鱼不解的望着他,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卫铮凑到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姜沉鱼,你是我的了。” * 沉鱼脸颊绯红,直到马车行至堂邑侯府门前,她都没缓过神来。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的温凉与脸颊的滚烫形成了鲜明对比,刚一相触,她便赶忙把手放了下来。 卫铮轻笑着跳下马车来,扶了沉鱼下车,道:“等你回去了我再离开。” 沉鱼“唔”了一声,连道别都不敢,便急急离开了。 即便不看他,她也想象得出,他现在一定勾着唇角,笑得邪魅张扬。 守门的小厮见是沉鱼回来了,赶忙将门打开。 沉鱼正要抬脚进去,却听得有人唤她。 “姜沉鱼!”他突然开口。 沉鱼脚下一顿,道:“做什么?” 卫铮道:“生辰快乐!” 沉鱼一愣,脑子里突然想起,她曾说过的一句话。 “你若肯在我生辰时也陪我出去逛上这么一天,我便嫁给你。” 这话,是她对傅恒之说的。 沉鱼顿时红了眼眶,她赶忙回头,身后的马车却已不见了。 “所以你说,我是你的吗?”沉鱼轻声说着,不觉破涕为笑,道:“我一直都是你的啊!” 守门的小厮看着沉鱼一会子哭,一会子笑的,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静静的陪着她。 不多时候,鸢尾便走了出来,道:“二娘子,咱们进去吧。” 她说着,将披风披在沉鱼身上,道:“今日是二娘子的生辰,侯爷和殿下等了娘子一天,也不见娘子回来呢。娘子哪儿去了?” 沉鱼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只是出去走了走,景色绝美,这才耽误了。” 鸢尾笑着道:“奴婢料想也是。娘子快进去吧,侯爷和殿下送来许多生辰礼,娘子快去瞧瞧。” 沉鱼点点头,随着鸢尾一道走了进去。 * 沉鱼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因着是她的生辰,陈嬷嬷定要等着沉鱼回来吃过长寿面才肯安心。 沉鱼坐在桌子旁,含笑听着鸢尾和桔梗介绍今日送来的生辰礼,陈嬷嬷则一脸凝重的站在沉鱼身侧,督促她务必要吃完那碗长寿面。 “今日侯爷说了,原该宴请宾客,给二娘子好好过个生辰的,只可惜二娘子不喜欢也就罢了,可这面务必要吃完,生辰礼也务必要收下才是。” 鸢尾说着,献宝似的将那些礼物一样样的拿到沉鱼面前,介绍的极是详细,除却送礼物的人,连这礼物的来头都摸得一清二楚。 沉鱼笑着道:“我不过生辰,阿爹是知道的。” 陈嬷嬷听着,只觉心疼。沉鱼从前最爱热闹,可自从三年前出了那些事,沉鱼就不肯过生辰了,连同及笄宴都没做。否则凭着太后对沉鱼的宠爱,那及笄宴定办得惊绝长安。 陈嬷嬷提醒沉鱼,道:“旁的吃不下便罢了,这两个鸡蛋定要吃掉的。” 沉鱼笑着道:“我都能吃下。这面是嬷嬷亲手做的,好吃的紧。” 陈嬷嬷这才舒展了眉头,笑着道:“娘子吃了这碗面,今年定能过得圆满。” 鸢尾将一份生辰礼拿到沉鱼面前,道:“这份是二殿下送来的,是一对绾臂双金环,奴婢还从未见过这样精美的金环呢。” “这上面还有一封信呢。”桔梗说着,将贺礼上的信笺递给沉鱼。 沉鱼看也不看,道:“将这金环封好,明日我拿去还给傅言之。” “那这信呢?”桔梗问道。 “你们念给我听听也就是了。” 鸢尾听着,便拿过那信笺,念道:“思情未抵此情深,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沉鱼道:“没什么意思,矫情之言,不必理会。” 上一世时,傅言之也曾送过她这么一对绾臂双金环。 那时他已胜券在握,得了太子之位,一时间风头无两。许是怕沉鱼受不住深闺寂寞,去找薄太后告状,这才送了这金环给她,算是安慰。 那时候,她还真是高兴了许久,满心欢喜的以为傅言之心里有她。 谁曾想,她皇后的位置还没坐热,傅言之便带了周姒回宫,两个人郎情妾意,别提多怄得慌了…… 沉鱼摆了摆手,道:“收起来吧。” 鸢尾道了声“诺”,自去收着礼物,桔梗却突然惊叫出声,道:“二娘子,您瞧瞧这是什么?” 不同于鸢尾,桔梗一向内敛,这东西能让她如此惊讶,也实在是难得。 连陈嬷嬷都不觉多看了两眼,赞叹道:“这是一整套的琉璃头面啊!” 不同于金银,琉璃的制造工艺极难,这一套头面用孔雀石和蓝琉璃烧制而成,再以玛瑙和金线攒丝镶嵌,实在是绝妙至极。别说是寻常王侯之家,就是宫中也少有。 陈嬷嬷道:“这是谁送的贺礼?这样的好东西便是做聘礼也压得住场面了。” 沉鱼取了一支步摇细细瞧着,饶是她上一世做过皇后见惯了好东西,也不得不称赞其做工精美,巧夺天工。 “真是的,这样的东西是打哪儿寻来的?便是搜遍了长安也没有的。”鸢尾一边说着,一边细细翻着礼单。 沉鱼思忖道:“看这形制,倒像是楼兰的东西。楼兰多的是能工巧匠,能做出这样的东西也是有的。” “娘子,这是卫铮将军送来的!”鸢尾道。 “卫铮……”沉鱼呢喃着他的名字。 陈嬷嬷劝道:“娘子,这东西太贵重了,只怕收不得,还是封起来明日一早还了吧。” 表妹不善(重生) 第61节 “为何?”鸢尾不解。 陈嬷嬷道:“娘子和卫将军之间本就有些风言风语的,若是让旁人知道娘子收了这样贵重的礼物,只怕会误会娘子和那卫将军之间有什么,到时候反而对娘子的婚事不利。” 沉鱼笑笑,道:“收着吧。” 鸢尾道:“可是嬷嬷说了,这东西怕是会让旁人误会。” “没什么好误会的,”沉鱼道:“我和他之间,原本就不是说得清的。” 陈嬷嬷和鸢尾、桔梗听着,都不觉诧异,可见沉鱼眼底含笑,她们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本这世上也再没有比沉鱼高兴更要紧的事了。 * 翌日一早,沉鱼便带着那绾臂双金环入了宫。 傅言之甫一下朝回来,春陀便忙不迭的迎了上来,他一脸的喜色,道:“殿下,二娘子来了,在偏殿等着您呢。” 傅言之手上一顿,道:“二娘子,哪个二娘子?” 春陀笑着道:“自然是姜二娘子了。” “沉鱼?” “是啊,一大早就来了,想是有话要和您说呢。”春陀说着,还未及给傅言之更衣,便见他急急走了进去。 * 等了一炷香的时辰,沉鱼面前的茶盏都上了两次,她实在是厌烦得紧。她皱了皱眉,看向身旁的宫女,道:“我还有事,等你们殿下回来,你将这东西给他便是了。” 那宫女赶忙道:“奴婢实在不敢答应娘子,娘子还请稍等片刻,殿下很快就回来了。” “想来今日朝堂上事忙,他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沉鱼说着,站起身来,道:“东西放在这里,我先走了。” 那宫女忙上前阻拦,道:“娘子再等等罢。” 沉鱼刚要开口,便听得门外响起傅言之的声音,道:“混账东西,你就是这么侍奉贵人的?” 那宫女一惊,赶忙跪下身来,道:“殿下恕罪!” 傅言之任由她跪着,只走到沉鱼身边,道:“怎么才来就要走了?” 沉鱼看了那宫女一眼,道:“起来罢,不必跪着了。” 那宫女不敢,只低头跪着。 傅言之道:“二娘子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还不快起来!” “诺!”那宫女应着,赶忙爬起身来退了出去。 沉鱼拍了拍桌上的东西,道:“你昨日送的贺礼太过贵重,我不敢要,你还是自己留着罢。还有,我与你之间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以后这些往来还是免了吧。” 沉鱼说完,就要往外走。 傅言之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力道很大,握得沉鱼的手腕生疼。 沉鱼猛地回头,蹙眉道:“傅言之,你弄疼我了!” 傅言之却并不松手,反而一把将她拽向自己,他掐着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一字一顿道:“姜沉鱼,你就那么恨我?” 沉鱼挣扎着想要推开他,道:“你放手!” 傅言之道:“他就那么好?” 沉鱼挑眉道:“你说什么!你快放开我!” 傅言之自顾自道:“卫铮不过和他长得有三分像,你便与他那般亲厚。那我呢?我和他是亲兄弟,你怎么不对我投怀送抱?” “啪!” 沉鱼狠狠摔了他一个耳光,道:“你便是不尊重我,也该自重些!” 傅言之死死望着她,眼底猩红一片。 “傅言之,你不能指望你伤害过的人还会在原地等你,就像破了的镜子,永远都不可能重圆。” “若我偏要破镜重圆呢?” “你妄想!” 沉鱼猛的推开他,转身走了出去。 傅言之冷笑一声,阴鸷的看向门外。 很快,门外便没了声响。 傅言之颓然的揉了揉眉心,望着桌上的绾臂双金环,只觉讽刺。 “你就那么不愿意吗?连与我好好说句话,都做不到吗?” “你从前不是说,要做我的妻子吗?” 傅言之缓缓闭上眼睛,像是疲惫至极。 * 沉鱼行色匆匆的走了出去,刚行至宫门前,正撞见宫女引着贺兰止进来。 贺兰止眉头微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怎么回事?” 沉鱼抽回手腕,道:“没什么事,不过是被狗咬了,不过我也没吃亏。” 贺兰止眼眸沉了几分,刚要开口,便听沉鱼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过随口一问,他却不由得紧张起来,道:“陛下命我来寻二殿下,有些事要和他商议。” 沉鱼点点头,道:“既是要紧事,我便不耽误你们了。” “也没怎么要紧”,贺兰止道:“我陪你回去。” 沉鱼浅浅一笑,道:“不必了。” “沉鱼!”有人唤道。 沉鱼回过头去,只见卫铮正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 沉鱼笑笑,看向贺兰止,道:“卫铮送我便是了。” 言罢,她便笑着走到卫铮身边,卫铮伸出手来,很自然的握紧了她的手。 沉鱼没有挣开他,只是轻笑着,侧过头去望着他。 贺兰止望着他们,眼眸一寸寸的黯下去,连手中的奏折都捏得发皱。 * 门“砰”的一声被踢开,随即传来门外宫女惊叫的声音。 贺兰止随即冲了进来,他脸色难看的吓人,道:“二殿下真是好本事。” 傅言之冷不防被他这样说,冷声道:“贺兰止,你放肆!” 贺兰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全然不像是臣子,反而像是上位者,道:“若有下次,便休怪我翻脸无情!” 傅言之瞳孔猛的一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你和姜沉鱼是什么关系?” 贺兰止没答话,只道:“殿下若还想要这江山,便警醒着些。否则,我能给殿下什么,便一样能收回来!” 言罢,他便拂袖而去。 “你站住!”傅言之硬声道。 贺兰止却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 傅言之猛地拂袖,将那一双绾臂双金环狠狠的拂到了地上,他盯着那地上的金环,五指一寸寸的拢紧。 * 卫铮一路攥着沉鱼的手出了宫,直到两人上了马车,他才略略松开了她的手。 “你今日怎么会在这里?” “我下朝时听闻你在傅言之宫里,就急急赶来了。” 沉鱼轻笑一声,道:“我在他宫里有什么要紧?” 她观察着他的神色,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半晌,他突然开口,道:“沉鱼,嫁给我吧。等一切尘埃落定,便嫁给我吧。” 沉鱼笑笑,道:“好。” 第44章 毒计(二) 傍晚时候, 姜子彦便带着沉鱼朝着廷尉府走去。 “苏建暂时先收押在这里,等过些时日,便会压到天牢里去。”姜子彦说着, 又道:“苏建虽不是个有骨气的,对这件事却咬的很紧,你们今日只怕问不出什么。” 沉鱼道:“长兄放心,我已做了完全的准备,若今日还问不出,苏建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姜子彦点点头, 帮沉鱼把帷帽拉的低了些, 嘱咐道:“万事小心。” 沉鱼道:“嗯,卫铮会护好我的。” “你就那么相信他?”姜子彦忍不住道,他望着她, 道:“他们只是有三分像, 他不是他。” 沉鱼浅笑一声,道:“长兄,我分得清。” 两人说着, 马车已停了下来。 姜子彦跳下马车,扶了沉鱼下来, 低声道:“里面都是我的人, 你们尽管去问,卫铮已在里面等着了。” 沉鱼道:“多谢长兄。” 姜子彦点点头, 目送着沉鱼走了进去。 * 牢房里幽深,黑的仿佛看不到边际, 所能依靠的, 也不过彼此。耳边不时响起滴水的声音和老鼠的叫声, 让人毛骨悚然。 沉鱼小心翼翼的走着, 只有身边卫铮的气息能让她感到安宁。 表妹不善(重生) 第62节 看守的狱卒在前面引着路,他提着一只昏黄的灯笼,他自己却不看,想来这路他已经走熟了。 沉鱼只盯着那灯光看,不知走了多久,狱卒才终于停了下来,道:“将军、二娘子,请便吧。” 卫铮点点头,道:“有劳了。” 那狱卒作了揖,很快离开了。 沉鱼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牢房中的蜡烛点燃,这才勉强能看清苏建的模样。 他双手和双脚用铁链拴着,身上伤痕累累,几乎是没一块好肉了,如今正倚靠在墙边,虚弱的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沉鱼正要唤他,卫铮却径自将一个盒子仍在苏建手边,淡淡道:“苏将军看看,这东西可熟悉?” 苏建缓缓睁开眼睛,见来人是卫铮,不觉齿冷,道:“我道是谁会来看我,原是你啊!亏我还把你当自己人,简直是瞎了眼!” 卫铮笑笑,道:“若非将军无能,守不住玉门关,也没有我出头的日子。如此,将军对我倒算是有提携之恩,卫铮不敢不报。” 苏建突然吼道:“你以为你戴个面具便能装神弄鬼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 卫铮面色如常,道:“苏将军好大的脾气,有功夫冲着我撒野,倒不如先看看这盒子里的东西。 苏将军动怒之前,也该知道自己有没有动怒的资本。” 苏建嗤之以鼻的看着他,将那盒子捡起来,闲闲打开。 在看到里面东西的一瞬间,他瞳孔猛地一缩,歇斯底里的站起身来,指着盒子里的东西,道:“这是什么?卫铮!你说,这是什么?” 卫铮笑笑,道:“人人都说苏将军与夫人感情甚笃,没想到连夫人的耳朵都认不出。” 他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支钗子,扔在苏建脚边,道:“这是苏将军给夫人的定情之物,将军可认得出?若是还认不出来,将军还想看哪个部位?大不了我命人将夫人的手指砍下来,也许将军就认得出了。” 苏建猛地扑上来,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卫铮面前,痛哭道:“夫人,夫人!卫铮,我杀了你!你还我夫人命来!” 沉鱼道:“冤有头债有主,尊夫人并非卫将军所害,苏将军要报仇,也该找那仇家去,怎好牵累旁人?” “你说什么?”苏建痛苦的捧着那盒子,颤抖着道:“是谁?到底是谁害了我夫人?” 沉鱼蹙眉道:“这个我们也不知,如今夫人的尸体就停在长安县衙,案子还没破呢。” “我不信!我夫人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沉鱼道:“据说是被贼人害了,身上中了数刀,形状凄惨,是活活疼死的。” 她看着苏建,幽幽道:“不过凭着长安城的治安,原也没什么贼人,即便有,怎么就偏偏害了苏夫人呢?是否是苏夫人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惹得旁人迫不急待的斩草除根?” “不可能!我夫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话是将军说的,旁人信不信便是旁人的事了。”沉鱼道。 “他说过,会保我夫人性命!”苏建摇头道:“不不,定是你们害了我夫人!卫铮,是不是你!” 沉鱼道:“将军真是糊涂,卫将军去害尊夫人做什么?若是胁迫尊夫人,逼着她说出实情,岂不是更好?将军受不住的刑罚,尊夫人也未必受得住。再不济,将军看着夫人受苦,也会心疼吧?” “你这毒妇!” 苏建说着便要冲过来,卫铮一把将沉鱼护在身后,气势骇人,道:“你若敢碰她一下,我便每日剁你夫人一块肉下来,我卫铮说到做到!” 他冷目灼灼,面上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又带着上位者的威严,竟让苏建都不敢上前。 苏建怔在原地,眉目之间笼罩着几分憔悴,疲态尽显,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沉鱼道:“将军与夫人情真意切,令人动容。将军与其在这里白白浪费力气,倒不如想想到底是谁害死了夫人。” 苏建眼眸中冷霜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了无生意的眼睛,他缓缓跪下去,重重一叩,道:“求卫将军替我夫人报仇!” 卫铮道:“苏将军,并非我不愿帮你,只是如今无人知道是谁害了尊夫人,就算我将长安周围的贼寇都抓尽,也未必能找到那贼人。” 苏建颓然道:“不必那样麻烦。” 他抬起头来,道:“害死我夫人的人,在宫中。” 卫铮冷嗤一声,道:“怎么可能?苏将军休要胡言了。” 他说着,便作势要离开。 苏建一把上前攥住他的腿,道:“卫铮,那人便是当年逼迫我出卖卫伉之人啊!你想想,若非他威逼,我又怎么可能出卖卫伉将军啊!” “你不是要替卫伉报仇吗?不是要为卫家讨回公道吗?怎么,你怕了吗!” 卫铮不为所动,只静静的望着他,眼眸沉得像是千年的深潭一般,让人看不到边际。 “那人是谁?”卫铮开口。 “永宁殿,王娘娘。” * 明月高悬,沉鱼和卫铮坐在房顶上,手边各放着一坛酒。这酒极烈,每饮一口,沉鱼都辣的咧嘴,卫铮倒是颇适应这样的烈酒,他神色如常,只是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我早猜到是她。”沉鱼抿了一口酒,眼睛瞬间便被辣得笼上了一层雾气,道:“皇后娘娘曾对我说过,谁得利最多,谁便是害她的人。如今,总算能确定了。说是王美人,想来傅言之也脱不了干系,他们两个沆瀣一气,不过是为了皇后之位和太子之位罢了。” 卫铮道:“是啊。” 他唇角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眼底却藏着让人看不懂是情绪,似是快意,又似是厌恶,更似是疲惫至极,道:“不过是权势,竟能让心地柔软的人变得心狠手辣,让忠心耿耿的人变得虚伪可怖,这东西,当真有这么要紧?” 他看向沉鱼,苦涩道:“沉鱼,将你拉进这深潭,实在非我所愿……” 沉鱼道:“并非是你将我拖入其中,而是我本来就在其中啊。” 她浅浅一笑,道:“只要我是姜家的人,是长公主的女儿,便逃不脱。” 她顿了顿,接着道:“比起逃避,我更愿意直面它,既然这是我的命,便由我来掌控它,倒比听天由命好多了。” 卫铮眼底浮起一团光亮,道:“你要这权势?” 沉鱼笑着道:“是啊,我要这权势。我要保护所有我爱的人、在意的人,为那些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卫铮眼底的黯淡一扫而空,道:“那我便为你挣来这权势!” 沉鱼举起酒坛,道:“一言为定!” 卫铮亦笑着将酒坛举起来,对着月光,道:“一言为定!” 沉鱼仰天喝着酒,衣袖顺着手臂滑下来,露出一段光洁的手臂。 “这镯子是……”卫铮问道。 沉鱼看了看手上的镯子,也不隐瞒,道:“这是卫皇后送给我的,据说这是卫家传家之物,是要送给傅恒之的妻子的,只可惜,她没来得及问傅恒之的意见。” 卫铮的声音温柔缱绻,道:“这一定也是先太子的愿望。” “你如何知道?”沉鱼含笑望着他。 卫铮粲然一笑,道:“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若能娶沉鱼为妻,都会是很愿意的。” “这可不一定。”沉鱼自嘲一笑,脑海里又闪过那场大火。 王美人、傅言之,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点收回来。前仇旧恨,就一起算吧。 第45章 毒计(三) 翌日傍晚便传来消息, 苏建吊死在了监狱之中。 姜子彦道:“他手中死死握着一支珠钗,今日一早,廷尉府已通知苏夫人来认尸了。” 沉鱼拿着剪子的手微微一顿, 竟将灯芯剪断了,房里瞬间便暗了下去。 姜子彦走到她身侧,将烛火重新燃起来,道:“沉鱼,你没事吧?” 沉鱼摇摇头,道:“没事, 我只是在想, 苏建也许愧对天地,对他夫人倒是情深意重。” 姜子彦道:“我听狱卒说,苏建怀里揣着一个盒子, 里面放的是一个人耳。” 沉鱼道:“那是面做的, 劳烦长兄派人处置了吧,免得落人话柄。” 姜子彦道:“你放心,我已命人收拾干净了, 绝不会有不相干的人知道。” 沉鱼回过头来,认认真真的行了礼, 道:“多谢长兄。” “你我兄妹之间, 不必提这些。”姜子彦扶了她起身。 沉鱼却道:“长兄为官一向方正清廉,此次却为了我屡屡犯戒, 我心里不是不知道。我无以为报,只能拜谢而已。” 姜子彦神色一凛, 道:“沉鱼, 卫伉大将军无故蒙冤, 我等受他照拂, 才能享这太平,又怎能不为他伸冤?舅母和恒之表兄与我们素来亲厚,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而袖手旁观?沉鱼,我不只是为你,更是为了世间公道啊!” 沉鱼眼眶通红,她含着泪,猛地扑到姜子彦怀中,道:“长兄,谢谢你……” 姜子彦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九,这是傅慎之迎娶陈沅的日子。 一大早,陈嬷嬷便将沉鱼唤了起来,道:“娘子快起身用些膳食,今日入宫去,礼节不知如何繁琐,只怕娘子顾不上用膳,要饿肚子呢。” 沉鱼爬起身来,道:“嬷嬷怕什么,今日是傅慎之娶亲,又不是我娶亲,无论什么礼节,总也饿不到我的。” 陈嬷嬷不管这些,只径自拉了她起身,又道:“那李娘子已收拾齐备了,娘子今日是要带她入宫吗?” 沉鱼点点头,道:“让她和鸢尾穿一样的衣裳,不必怎样特别,才显得自然。” 陈嬷嬷道:“老奴省得的。” 鸢尾笑着将沉鱼的首饰取出来,道:“娘子戴哪个?” 沉鱼的目光落在那套琉璃头面上,道:“就戴这套。” 陈嬷嬷道:“这套招摇,娘子本就天生丽质,只怕会抢了陈娘子的风头。” 沉鱼笑笑,道:“如此岂不是正好。” 鸢尾和桔梗忙不迭的帮沉鱼梳洗收拾,道:“就是要让陈娘子知道,我们娘子可不是她能比的。” 陈嬷嬷无奈的摇摇头,道:“年轻人就是气盛。” 沉鱼三人相视一笑,陈嬷嬷叹了口气,也就由着她们去了。 * 等到梳洗完毕,沉鱼便嘱咐陈嬷嬷道:“烦请嬷嬷把李娘子带过来吧,我有话问她。” “诺。”陈嬷嬷答应着,转身走了出去。 表妹不善(重生) 第63节 鸢尾和桔梗将那琉璃头面为沉鱼戴上,又选了一身孔雀蓝的衣裳侍奉沉鱼穿上,不觉赞叹道:“如此一来,只怕神仙下凡尘都压不过娘子半分了。” 沉鱼笑笑,正说着,便见一个女娘袅袅走了进来,她生得楚楚动人,一双小鹿似的眼睛让人望而生怜。 鸢尾和桔梗看了她一眼,便齐齐退了下去。 沉鱼这才看向她,道:“你可知一入宫门,就再无回头的余地了。” 那女娘的声音很轻,道:“娘子放心,我想的很清楚。” 沉鱼点点头,道:“你既想清楚了,我便不再多问了,且去准备着吧,我们即刻便入宫去。” 那女娘跪下身来,道:“多谢娘子成全!” 沉鱼扶了她起身,道:“你不必谢我,我并非帮你,而是借你的手来做些事情罢了。” “娘子给了我报仇的机会,便是我的恩人。”那女娘说着,抬头看向沉鱼,道:“我愿一生忠于娘子!” 沉鱼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等此事了了,但愿你能心愿得偿,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姜子默在门外催促道:“沉鱼,咱们该走了。” 沉鱼最后看了她一眼,便站起身来,款款朝着门外走去。 那女娘跟在沉鱼身后,眼底一寸寸的冷了下来,宛若修罗。 * 宫中正是热闹的时候,派去迎亲的队伍还没回来,一众世家公子、贵女便聚在回廊中三三两两的说着话。 今日日头很足,热烈的阳光照在女娘们头上的钗环上,越发衬得整个宫廷都富丽堂皇。 今日虽是陈沅出嫁,周姒却得了十足的关注。如今她虽未嫁入丞相府,却已是丞相府认下的儿媳妇,因此,她甫一入宫便被陈婕妤招揽去了身边说话。 她本就生得美,今日又着了一身宝蓝色杭绸裙子,衬得她皮肤越发白皙。 陈婕妤正是春风得意,赐了许多首饰给她,道:“等慎之的事情了了,我便去同哥哥提提,挑个日子将你和阿澍的婚事办了。” 周姒抿唇一笑,并不言语,只是不动声色的瞥了傅言之一眼。他正坐在不远处,与傅行之等人说着话,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周姒收回了目光,道:“我与陈公子年岁尚轻,不急的。” 陈婕妤只当是她女儿家娇羞,也就没有再提。 栗美人刚受过罚,今日便只和傅维昭一道凑在旁边坐着,神色恹恹。倒是王美人有些兴致,不时和陈婕妤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 周姒好奇道:“栗娘娘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她是最爱热闹的。” 陈婕妤看了栗美人一眼,叹气道:“还不是为着和亲的事。如今陛下只有维昭一个女儿,匈奴既指明了要公主,自然是要落到她头上了。” 周姒点点头,道:“倒是可惜了维昭公主,要嫁到那样荒凉的地方去。” 王美人浅笑着道:“之前还听说陛下有意让姜二娘子嫁过去呢,只可惜……” 傅维昭道:“王娘娘,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吧?” 王美人脸上有些讪讪,道:“殿下说的是,如今姜二娘子有卫铮将军护着,可不是旁人能动的了。” 周姒面上有些青白,不觉开口道:“卫铮?” 王美人道:“周娘子不常入宫,怕是不知道呢。姜二娘子可是在大殿之上选了卫铮将军呢。” 陈婕妤道:“不过是孩子气的话,也值得妹妹一提的。沉鱼的婚事向来是太后娘娘做主的,太后娘娘一日不发话,便做不得数。” 王美人笑着道:“姐姐说的是。再有,若是那匈奴单于看上了谁,只要那人云英未嫁,可不都得嫁过去?” 栗美人抬起头来,道:“姐姐这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王美人说着,意味深长的看向栗美人。 傅维昭道:“母妃不必听这些闲话,一切都有父皇做主。” 她站起身来,正要离开,便见众人都噤了声,齐齐朝着宫门的方向看去。 傅维昭正疑惑着,便见沉鱼一行人走了进来,沉鱼虽走在傅婠身后,却难掩国色,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尤其是她头上的琉璃,在孔雀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空灵,宛若竹林晚风,吹拂在人们心上。 众人眼中皆有惊艳之色,饶是陈婕妤也不得不承认,若论起美貌,长安城中只怕没人能及得上沉鱼分毫,自己的儿媳妇与她相比,根本没有赢面。 周姒见傅言之自从沉鱼出现,目光便凝在她身上未曾离开过,心中只觉一阵阵的抽痛,她缓缓垂下眼眸,端起茶盏来吃着,掩饰着自己的心绪。 傅维昭笑着迎上去,道:“沉鱼!” 傅婠等人走了过来,沉鱼走到傅维昭身边,亲亲热热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沉鱼刚刚坐定,便见傅灵也走了过来,她今日穿得格外亮眼,玫瑰色织锦的衣裳,配着八宝攒珠飞燕钗,显得贵气逼人而不失俏皮。 她斜斜倚靠在廊柱旁,笑着道:“沉鱼表妹这头面真是好看,若是不知情的,只怕会以为今日是表妹成亲呢。” 陈婕妤听着,脸色便沉了几分,虽未开口,可脸上的笑意却尽数敛去了。 沉鱼笑笑,道:“表姐错了,这装扮原不在首饰、衣服,而是在心里的。新人自有一副精气神在,眼角眉梢皆是嫁与良人的喜悦,其中风采又岂是几件首饰压得住的?” 陈婕妤听着,只觉舒心,便道:“二娘子说的极是。” 沉鱼道:“三殿下与陈娘子乃天作之合,想必将来的日子定会过得圆满的。” 傅灵轻笑道:“表妹这张嘴真是厉害,说出的话来能甜到人心里去,我是自叹弗如了。” 沉鱼看向她,道:“我的嘴最多不过会讨些彩头,不算什么,表姐的嘴却能颠倒黑白,这才算厉害呢。” 傅灵被她戳中心事,面色骤冷,正要开口,却见贺兰止站在不远处,他云淡风轻的和旁人说着话,状似浑不在意,只怕方才的话已被他听去了。 她心底一沉,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只笑着道:“今日怎么不见卫铮?难不成是他出身不够,这才没来?” 王美人看好戏似的看着沉鱼,沉鱼却神情自若,道:“表姐待会便知道了。” 正说着,便听得外面传来喧闹之声,傅维昭道:“定是迎亲的人回来了,咱们去瞧瞧!” 众人听着,便都站起身来,款款朝着外面走去。 沉鱼跟在王美人身后,道:“王娘娘稍等,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王美人回过头来,道:“愿闻其详。” 她说着,便又坐了回来。 沉鱼笑着道:“原也没什么大事,只有一件事,还请王娘娘帮忙周旋。” 王美人勾唇一笑,道:“哦?这世上还有二娘子办不到的事吗?” 沉鱼道:“沉鱼不是神仙,自然有力所不及之事。” 正说着,便见一个侍女走了过来,她款款朝着王美人行了礼,将茶盏放在王美人面前,道:“王娘娘请用茶。” 这侍女声音婉转旖旎,清丽脱俗,听着不像寻常侍女,倒像是世家贵女,让人听着心都软了三分。 沉鱼身边的侍女王美人大抵都是知道的,却从未听说有这样一位,她不觉抬起头来多看了那侍女一眼,道:“二娘子身边的人就是好,这侍女水葱似的,倒比宫中的宫女还好些。” 沉鱼浅笑一声,道:“她唤作妙齐,王娘娘既然喜欢,便让她跟了娘娘回去罢。” 王美人笑着推辞道:“这怎么使得呢?娘子好不容易才□□出这么个人,我再不敢据为己有的。” 沉鱼道:“也没怎么费心□□,只是前些日子偶然见到的,她独自一人在长安城中寻亲,我见她可怜得紧,便将她带回来了。” 她说着,看了妙齐一眼,妙齐会意,道:“奴婢愿侍奉娘娘。奴婢今年二十,是从临淄来的,奴婢自小便没有母亲,是祖母一手将奴婢带大的。” 王美人本是随便听着,却越听越心惊,她看看沉鱼,只见她正含笑望着自己,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王美人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强自压着自己的情绪,逼着自己将茶盏放在桌上,才抬头看向妙齐,道:“这女娘生得倒是很面善。你是几月里生的?” “五月。”妙齐道:“生辰是五月十四,家在临淄城章华门旁,父亲姓李。” 她说着,迎上王美人的目光,浅浅一笑,道:“奴婢听二娘子说起过,娘娘也是临淄人。” 王美人的脸色猛地一僵,道:“是啊。你一个女娘家,怎么会到长安来呢?” 妙齐勾唇一笑,道:“儿时我父亲遭人陷害而死,如今祖母去世了,便嘱咐我来长安寻我母亲。” 只听“啪!”的一声,王美人手边的茶盏摔在了地上。 王美人掩盖着自己的失态,道:“见着了家乡人心生欢喜,倒忘了手边还有茶盏了。二娘子,真是对不住。” 沉鱼笑笑,道:“娘娘别在意,不过是只茶盏而已。娘娘与妙齐既聊的这样投机,倒不如带了她回去,也好慰藉思乡之情。” 王美人这次却没再推辞,只道:“那就多谢二娘子了。” 沉鱼唇角噙着笑意,道:“娘娘收了我的人,是不是也该帮我一个忙?” “二娘子请说吧。”王美人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我要娘娘从中斡旋,打消舅父送维昭去和亲的心思。” 第46章 迷魂 “二娘子, 此事我实在无能为力。”王美人还是第一次露出焦急之色,道:“和亲是大事,岂是我一个后宫妃嫔能说了算的?” 沉鱼浅浅一笑, 站起身来,道:“我相信娘娘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她说着,俯下身去,在王美人耳边道:“只要娘娘帮了我这个忙,那么娘娘的秘密就永远是秘密。” 她说着,用手在唇边比划出“嘘”的手势, 便拂袖离开了。 王美人看着她远去的方向, 眼眸一点点的冷了下来。 贺兰止状似浑不在意的走过来,站在王美人身侧,道:“姜二娘子主动亲近娘娘倒是少见。” 王美人冷笑一声, 道:“那丫头的算盘打得精着呢, 说什么亲近,不过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罢了。” 贺兰止眼底噙着笑意,道:“让娘娘都忌惮的女娘, 倒是少见。” 王美人摇了摇头,道:“她比我年轻, 出身又高, 我拿什么和她比?我走到这一步,已是筋疲力尽, 她却还没开始走呢。” 贺兰止道:“娘娘何须妄自菲薄,如今只要再进一步, 便可大功告成了。” 王美人只是冷笑, 道:“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 到底是不同的。说什么大功告成, 只怕为期尚早。” 言罢,她便顺着石阶走下来,低声道:“你那个便宜妻子借我用用,可舍得吗?” 贺兰止轻笑道:“乐意之至。” * 乐声起,婚礼开始。 表妹不善(重生) 第64节 沉鱼等人已入了座,兴致勃勃的看着面前的傅慎之,他一脸紧张,全神贯注的看着陈沅一步步走向自己,直到握住她的手的一瞬间,他的唇角才漾出一抹笑来。 沉鱼记得,上一世傅慎之也娶了陈沅,两人一向骄纵,成亲之后也常有口角,直到傅言之即位,傅博之受尽羞辱,甚至连生命都不能保障,陈沅却一直陪在他身边,从未离开。 那时沉鱼已是皇后,陈沅虽是罪臣之妇,见到她仍是不卑不亢,不失一个王妃的气度。她曾和沉鱼说,“或许在旁人看来,娘娘如今是天,臣妾是地,可只有臣妾心里知道,臣妾的夫君已把能给臣妾的都给了臣妾,臣妾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沉鱼,你看卫铮!”傅维昭突然唤道。 沉鱼回过神来,只见卫铮正站在皇帝身侧,含笑望着她。 傅维昭看向傅灵,幽幽道:“方才还有人说卫铮将军如何不来呢,原来将军是在父皇身侧,这样的恩宠只怕不是谁都有的,便是出身再高,惹怒了天颜,也没什么用处。” 傅灵在一旁听着,脸色青白,却又碍于傅维昭是公主,不便发作,只得笑笑,道:“如此看来,沉鱼表妹当真是命好。只是不知公主殿下的姻缘在何处呢。” 傅灵说着,满脸都是讥讽的笑意。 傅维昭明知她在讽刺自己,却又偏偏抓不住她的错处,急得涨红了脸。 沉鱼握紧了傅维昭的手,道:“维昭是金枝玉叶,自有旁人想不到的好姻缘。” 傅灵道:“是啊,若非我已与贺兰大人互生爱慕,只怕也会羡慕呢。” 沉鱼笑着道:“表姐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只是我听宫里的嬷嬷们说,强扭的瓜不甜,这强求的姻缘也不知能不能长久美满。” 傅灵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道:“我与贺兰大人可是两情相悦!并非强求!” 沉鱼悠哉游哉的点了点头,道:“我可没说表姐的姻缘是强求的。不过我一直记得……” 她说着,低声在傅灵耳边道:“贺兰先生是喜欢我的。” “你!”傅灵气白了脸,胸口不停的起伏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傅维昭见傅灵气得别过了脸去,才低声问沉鱼,道:“你和她说什么了?” 沉鱼笑笑,低声道:“没什么,不过是看不惯她这副样子罢了。” * 说话间,新人已行过了大礼。 皇帝和薄太后受了新人所敬的酒,面上满是喜色。 皇帝道:“当真是一对佳儿佳妇也。” 薄太后笑着道:“是啊,只盼着你们好好过日子,哀家也就放心了。” 她说着,不觉看向卫铮,他坐在不远处,已然是朝臣之首的位置了。沉鱼嫁给他,他大约也能护得住她吧! 皇帝又嘱咐了傅慎之几句话,便命人开席。 今日除却世家勋贵、朝廷重臣,更有西域各国使节一同入席。 卫铮这才腾出空来,走到沉鱼身边坐下,他笑着在她耳边道:“这琉璃头面不错。” 沉鱼道:“只是头面不错吗?” 卫铮深深的看向她,道:“自然是戴头面的人更美。” 沉鱼浅笑一声,道:“那个人是谁?” 卫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道:“乌维。” “匈奴单于?” “是啊。”卫铮笑笑,低声道:“他昨日到的长安。” 沉鱼挑眉道:“年纪看着那样大,还好意思求娶公主吗?” 卫铮道:“也不过三十多岁,只不过塞外风沙大,才显得老些。” 沉鱼点点头,道:“那也配不上维昭。” 正说着,便见王美人身边的宫女离开了人群,寻了个僻静处离开了。 沉鱼不觉疑惑,道:“我去去就来。” 卫铮担忧道:“万事小心。” 沉鱼点点头,便站起身来,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那宫女极谨慎,不时的回头看着,直到走到一个转角处,才停了下来,那里似乎早有人在等着她了。 隔着墙,沉鱼看不到她在做什么,只得在原地等待。 没多少时候,她便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香炉,袅袅的飘出一缕烟尘来。 那宫女停了停,细细用帕子将那香炉遮住,方才继续朝前走去。 沉鱼从墙边走出来,道:“等等。” 那宫女吃了一惊,见来人是沉鱼,赶忙跪下身来,道:“二娘子。” 沉鱼没说话,只一把掀开帕子,蹙眉望着面前的香炉,道:“这是什么?” 宫女怯生生的答道:“美人喜欢焚香,让奴婢先将香炉燃上,熏熏屋子里的味道。” 沉鱼皱了皱眉,道:“去吧。” 那宫女如遇大赦,赶忙站起身来离开了。 沉鱼这才离开,没走了几步,便觉得周身难受,头也涨涨的疼。 她勉力稳住心神,寻了个宫女来,道:“你去传个轿辇来,送我去长乐宫歇息。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我累着了,去歇歇就来。” 那宫女道了声“诺”,很快便找来了轿辇,送了沉鱼去长乐宫。 * 沉鱼挣扎着下了轿辇,长乐宫中侍奉的人认得沉鱼,赶忙迎上来,道:“娘子这是怎么了?脸这样红。” 沉鱼摆摆手,道:“只是有些累,怕是中了暑气。” 那宫人听着,赶忙扶了沉鱼去寝殿里歇着,又命人煮了解暑汤送来。 沉鱼裹在被子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难受,像是从心底里生出无数的藤曼来,包裹着她全身,那藤曼越缠越紧,到最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滚烫的,宛如被蚂蚁啃咬一般,又酥又麻。 “热……” 沉鱼忍不住轻哼出声,每一寸肌肤都在拼命挣扎着,想要突破束缚。 沉鱼将被子掀开,她用尽最后的理智,狠狠的掐着掌心,想要用疼痛来唤醒她的理智。 可这疼痛太过轻微,她的眼眸一点点的朦胧起来,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知道,她想要解脱。 “沉鱼!” 有人轻声唤她。 沉鱼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大眼睛看着来人,面前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她终于松了口气,道:“是你?” 卫铮点点头,道:“是我。你这是怎么了?” 他将手放在她额头上,她额头烫的厉害,像是发烧。 “我去传太医!”卫铮道。 沉鱼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自己额头上,那冰凉的感觉让她感到解脱,本能的想要索取更多。 卫铮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他心下了然,道:“沉鱼,这是媚毒,你忍忍,我想法子帮你解毒。” 沉鱼摇摇头,笑容已变得迷离,她难耐的伸出手来,捧起了他的脸,道:“不用……我只想要……你……” 她凑过身去,吻住了他的唇。 说是吻,其实也不过是触碰而已,那样轻,又让人沉迷。 卫铮控制着自己,避开了她的唇,他控制着她的双手,试图让她平静下来,道:“沉鱼,你清醒些!” “我很……清醒。”沉鱼又抬起头来,将双唇贴上去。 卫铮喉头滚动着,将她的双手攥得更紧,道:“沉鱼,我不想你后悔,你明白吗?” 沉鱼自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她只是用力去找让自己舒服些的方法,仅此而已。 她靠在卫铮的肩膀上,轻轻的蹭着他的下颌,她的头发毛茸茸的,像是一只喝醉了的小猫,肆无忌惮的挑逗着人的心弦,却全然不知自己的动作有多么危险。 卫铮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很快抽出手来,想要去摸索他的脸。 卫铮去握她的手臂,又怕弄疼了她,她软绵绵的往他身上靠着,整个人都在胡乱动着,他又怕摔了她,一时间竟有些控制不住她。 只听“啪”的一声,他的面具被摔落在地。 卫铮来不及去顾及面具,好在沉鱼已迷蒙了一双眼,重重的朝他身上倒了下去。 卫铮扶起她,将她抱到床上。 她睡得并不踏实,与其说是昏睡,倒不如说是药力发挥了作用,让她失去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 卫铮轻轻摩挲着她的手,道:“沉鱼,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自然无法回答他。 他叹了口气,将地上的面具捡起来重新戴好,正要站起身来,她却握紧了他的手,呢喃道:“傅恒之,别离开我……” 第47章 媚药 卫铮背脊一僵, 缓缓看向她,却见沉鱼只是睡着,方才的话像是呓语。 他的眼底黯了黯, 轻轻松开了她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许久,沉鱼终于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感受着身体的变化,身体已然没了方才的躁动,好像是睡了一觉, 很是舒服。 “什么时辰了?”沉鱼猛地坐起身来。 卫铮从不远处走过来, 将茶盏放在她身侧,又用手背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方松了口气。 沉鱼怔怔的不动, 只是目光跟随着他, 不发一言。 卫铮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同,只道:“你睡了小半个时辰,误不了事, 放心吧。” 沉鱼点了点头,迟疑道:“那个……” 表妹不善(重生) 第65节 “嗯?”卫铮看向她, 道:“喝点茶, 会舒服些。” 沉鱼看着面前的茶盏,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 道:“我没把你怎么样吧?” “嗯?”卫铮倏的红了脸,道:“什么怎么样……” 沉鱼咬了咬唇, 碧绿的茶汤中映出她涨红的脸的倒影, 踟蹰着道:“就是……我没轻薄你吧?” 卫铮唇角噙着笑, 只是望着她。 “我当真对你做什么了?”沉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勉强调节着呼吸,让自己不要看上去那么慌乱。 “我是吻你了还是……”这话简直没法启齿,沉鱼捂着眼睛,只露出条缝隙来看着他。 “还是什么?”卫铮凑上前来,气息萦绕在她耳边,说不清的缱绻暧昧。 沉鱼低着头,耳朵红的能掐出血来。 卫铮眼底的笑意更浓,他伸出手来,将沉鱼捂着脸的手轻轻放下来,道:“怎么?堂堂堂邑侯府的二娘子敢做不敢当了?” “没有!”沉鱼赶忙否认,道:“我只是怕……委屈了你。” 她声音小的如蚊蝇一般,全然不似往常那般骄傲的模样,她眼底闪过一抹慌乱,那是她重生以来再也没有的事。 卫铮笑着将她揽入怀中,道:“放心,你什么都没做。” “当真?”沉鱼不信。 “当真。”他低声说着,吻了吻她的额头。 * 沉鱼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未免引起旁人怀疑,没多少时候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大约因着今日傅慎之大婚,宫中上下都在永安宫那边侍奉着,一路上都未见到什么人。 临近永安宫,便听得人声渐渐鼎沸起来。 “来人啊!”突然有人喊起来。 沉鱼和卫铮循声望去,只见陈婕妤身边的宫女匆匆走了过来。 沉鱼蹙眉道:“怎么回事?” 那宫女不敢隐瞒,只道:“二娘子快别过去,免得污了眼睛。陈婕妤命奴婢去请太后和陛下来呢。” 沉鱼冷声道:“你倒不怕外祖母和舅父污了眼睛。” 那宫女忙解释道:“陈婕妤这也是没了法子,事关重大,务必要太后和陛下做主才是。” 沉鱼听着,心里已明白了几分,道:“是谁?” 那宫女不敢答话,迟疑着道:“是……” “说!” “是郡主和……” 沉鱼见那宫女实在说不下去,便摆摆手让她去了。 沉鱼看向卫铮,道:“我们去瞧瞧。” 卫铮点点头,陪着沉鱼一道走了过去。 * 今日因着宾客众多,陈婕妤特在永安宫不远处的采菊斋设了几间房间,供宾客们歇息。 沉鱼走到采菊斋门前的时候,门外已围了不少人,宫人们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宾客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皆是面色沉重,他们看着门里面,眉头紧蹙着,不时的低声说些什么。 见沉鱼来了,姜落雁和傅维昭赶忙走了过来,将她拉到一边。 姜落雁抚了抚胸口,道:“阿弥陀佛,总算找着你了。方才我听闻这里出了事,生怕里面那人是你,吓了我一身汗,如今你安安稳稳的在这里,我也就放心了。” 傅维昭道:“沉鱼,你这是去哪里了?” 沉鱼道:“这事说来话长,等空下来我再同你们细说。” 她说着,看了看采菊斋的方向,道:“这是怎么了?” 姜落雁见卫铮和卫不疑在,便有些说不出口,倒是傅维昭道:“方才酒过三巡,我们觉得日头毒,也就过来歇着了。谁知刚一进去,便见陈婕妤和王美人一脸的怒色,要我们出来等着,又命宫人去请祖母和父皇,想来是出了大事。” 她说着,顿了顿道:“我悄悄的往里面看着,只觉里面一股子味道扑鼻而来,旖旎缱绻的厉害,有两个人白花花的躺在床上,难舍难分的,衣裳丢的满地下都是。” 傅维昭说着,厌恶的蹙了蹙眉,道:“青天白日的,也不知羞耻!” “可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姜落雁问道。 傅维昭摇了摇头,道:“陈婕妤脆的急,我没敢细看。” 沉鱼下意识的看了卫铮一眼,只见他也正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的握紧了她的手,将她护在身侧,像是担心她会突然消失一样。 沉鱼冲着他浅浅一笑,想要让他安心。 可他根本无法安下心来。 她知道,他在后怕,怕他没有及时赶到,怕受到伤害的人是沉鱼。 正想着,便见薄太后、皇帝、傅婠等人急急走了过来,他们皆是一脸凝肃,想来已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但碍于宾客们都在场而无法发作。 姜亦风走过来,道:“回永安宫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他说着,又看向卫铮,道:“劳烦卫将军照顾好她们。” 卫铮冲着他微微颔首,道:“侯爷放心。” 姜亦风点点头,转身便朝着采菊斋走去。 “阿爹!”沉鱼轻声唤他。 姜亦风回过头来,道:“何事?” 沉鱼走到他身侧,低声道:“里面的人,是谁?” 姜亦风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道:“也许公主殿下不必嫁到匈奴去了。” 言罢,他便大步朝着采菊斋走去。 沉鱼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一回头,只见傅言之和贺兰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傅言之面色冷峻,贺兰止的脸上则带着一贯的笑意,仿佛里面的人根本与他无关似的。 傅言之走到沉鱼面前站定,他蜷了蜷手指,手心里都是汗。 他用几乎是斥责的语气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沉鱼没好气的看来他一眼,道:“我去哪里,似乎与二殿下无关吧。” 傅言之还想再说,却见卫铮已走上前来,不动声色的将沉鱼护在身后,道:“二殿下如此咄咄逼人,非君子之礼吧。” 傅言之冷声道:“卫铮,这是我和沉鱼的事,与你无关。” 卫铮勾了勾唇,道:“方才沉鱼与我在一处,殿下说说,是否与我无关呢?” “你!”傅言之死死盯着卫铮的眼睛,硬声道:“总有一天,我要揭下你的面具,让姜沉鱼好好看看,她选的是什么人!” 沉鱼站在卫铮身后,冷眼看着傅言之,道:“我再如何选都是我的事,二殿下还是管好自己吧。还有……”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卫铮是我认定的人,我与他如何,就不劳二殿下费心了!” “姜沉鱼,你……不识好歹!”傅言之声音带着几分隐怒,最后看了沉鱼一眼,便拂袖离开了。 贺兰止见状,笑着走上前来,道:“如此,我也告辞了。” “慢着!” 沉鱼说着,从卫铮身后走出来,道:“贺兰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贺兰止笑着道:“此处不便,姜二娘子该当知道去何处寻我。告辞。” 他说完,冲着卫铮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卫铮扯了扯嘴角,走到沉鱼身侧,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沉鱼点点头,道:“好。” 沉鱼扬起头来,道:“你不问我找贺兰止有何事?” “不问。”卫铮笑笑,将她揽入怀中。 “你不问我为何知道去哪里找贺兰止?” “不问。” “嗯……你也不吃醋?”沉鱼扁了扁嘴。 卫铮扬起唇角,道:“这倒是有一点。” “只有一点?”沉鱼伸出手来,用手指比划着,食指和拇指之间留出半寸的缝隙。 卫铮轻笑一声,低头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道:“很多。” 沉鱼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 采菊斋中,皇帝的唇角绷得紧紧的,看着面前哭哭啼啼的傅灵,只觉心烦得厉害。 淮南王走上前去,想要扶起傅灵,又不知从何而起,只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她,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倒是薄太后发话道:“陛下,不管怎么着,都先让他们两人下去收拾整齐了再说吧。” 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去吧。” 王美人会意,走上前去扶起傅灵,道:“郡主,随臣妾进去更衣吧。” 傅灵点点头,她一贯带着笑意的脸上已然哭花了妆容,发髻散乱着,身上披了件单衣,只能勉强覆体而已。 她站起身来,跟着王美人一道走了进去。 皇帝这才看向一旁的男子,道:“乌维,朕自问待你不薄,你这是做什么?公然打朕的脸吗?你以为这是在你们大漠吗!” 表妹不善(重生) 第66节 第48章 媚药(二) 那男子便是匈奴单于, 乌维。 他躬身行礼,道:“陛下,我只是不胜酒力, 这才到此处歇息。在此处侍奉的宫女将我安置在这间屋子,并未说过里面有旁人在。我一进屋子,便困顿得厉害,旁的便什么都不知了。” “困顿得厉害?”皇帝怒极反笑,道:“你困顿得厉害还能行那种事吗?” 乌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急得唇焦口燥, 道:“陛下, 我在大漠虽不羁些,却也是知道分寸的,大汉有男女之大防, 这无媒苟合之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啊!” 淮南王听他堂而皇之的将“苟合”之事说出来, 当即便气得瞪眼,道:“皇兄,请您千万帮灵儿讨回公道啊!” 皇帝只觉头疼, 他紧蹙着眉头,道:“等朕查明真相, 自有分说。” 薄太后沉声道:“单于既说是宫女将你安置在这间屋子的, 便将这宫女认出来,仔细审审, 真相便可水落石出了。” 陈婕妤听着,忙命人将采菊斋中的宫女、太监尽数唤出来, 在乌维单于面前一字排开, 道:“烦请单于仔细辨认, 究竟是哪个宫女做出此等事来。” 乌维单于点点头, 抬眼朝着那些宫女看去,只觉她们各个杏眼桃腮,竟是长得差不多的,他看了又看,实在不能分辨是哪个,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薄太后看了合欢一眼,合欢会意,便径自走进了方才傅灵和乌维所在的屋子。半晌,合欢走了出来,在薄太后耳边耳语了几句。 薄太后的脸色更沉,只道:“单于可认出来了?” 乌维单于道:“回太后娘娘,只恨我方才并未留意,如今实在是分不出来了。” 薄太后紧抿着唇,看向皇帝,道:“陛下,如此倒难以查实这前因后果了。” 皇帝“嗯”了一声,正迟疑着,便见王美人带着傅灵走了出来。 王美人笑着道:“陛下、太后娘娘,依着臣妾所言,此事哪有这么麻烦?此事若要深究,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倒不如不去深究它,只当是单于与郡主两情相悦,年轻人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算不得什么。” “你这话是何意?”皇帝道。 王美人扶着傅灵走到乌维单于身侧,道:“单于一早便上书想要迎娶大汉公主,这不是现成的好姻缘吗?郡主出身高贵,陛下若肯封郡主为公主,郡主便是再好不过的和亲人选了。” “王娘娘说的哪里话?我已是贺兰止的未婚妻子了,又怎能嫁与旁人?”傅灵忍不住道。 王美人道:“既是未婚妻子,便不是妻子。咱们大汉悔婚改嫁的女娘多了,又有什么干系?” 傅灵见皇帝和太后都未反驳,心中顿时便明白了几分,她赶忙跪下来,道:“父王救我!姑母,姑母救我!我不要,我不要嫁到匈奴去!” 傅婠本就不喜欢她,今次听她求自己,便只冷冷看着她,一言不发。 淮南王急得一头汗,道:“母后、皇兄,灵儿自小被我宠坏了,实在不能去和亲啊!” 皇帝冷笑一声,道:“灵儿吃不得苦,旁人就吃得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也舍不得灵儿去,可她既种下了这因,便只能受这果,谁也替不了她!” 傅灵还要再说,薄太后却道:“单于请先回去落座吧,哀家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他们说说。” 乌维单于见状,正犹疑着,便听得薄太后接着道:“此事哀家和陛下必定会给单于一个交代的。” 乌维单于听得薄太后如此说,也就只得先行离开了。 薄太后命宫人们退下,方命合欢将那铜炉和傅灵方才穿过的衣裳拿出来。 合欢道:“这铜炉中燃的是上好的檀香不假,里面却掺了得春香。” “得春香?那是什么?”傅婠道。 合欢解释道:“是前朝宫中妃嫔所用的争宠之物,前朝末帝昏庸无道,□□放浪,因此纵容宫中妃嫔以此争宠,在我朝已绝迹了。如今不知怎么又出现在这里。这得春香药力极强,只需一点便可迷人本性。” 淮南王道:“如此说来,灵儿竟是被人陷害的!母后,定要查出那幕后黑手啊!” 傅婠道:“只可惜单于认不出中原女子,要不然也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既然是一早算好的计谋,哪里能让单于分得出来呢。”薄太后硬声说着,又看向淮南王,道:“看你养的好女儿,净使些下作招数,半点上不得台面!” 她说着,将傅灵的衣裳扔在淮南王面前,道:“你仔细闻闻,这上面是不是沾了得春香气!” 傅灵辩解道:“祖母,这衣裳在屋子里放了许久,岂会没有味道?” “那这袖袋中的粉末呢?若非你放进去的,谁还能进的了你的身?只怕此事是你筹谋在先,想着去害别人,却不知怎地害了你自己!”薄太后说着,恨恨的用拐杖捶着地面,道:“还不快从实招来!” 傅灵怔在原地,脸色惨败,道:“祖母明察,这是陷害!陷害啊!灵儿良善,怎会做这样的事?” 薄太后冷哼道:“你良善?你去推沉鱼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良善?” 傅灵一时百口莫辩,只瘫在地上,哭着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合欢走上前来,握起她的手指,只见指缝中隐隐还有得春香气,道:“郡主还要否认吗?” “不是……”傅灵望着自己的手指,拼命摇头,道:“我不知道……” 陈婕妤厌恶的看着她,道:“郡主在旁人的大婚之日做下这样的事,竟不敢承认吗?” 王美人打圆场道:“郡主还是起来吧,事已至此,太后和陛下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要你好生嫁过去也就罢了。郡主和亲匈奴,两国百姓都会记得郡主的恩德的。” “王美人,是你!”傅灵突然开口,道:“是你对不对?” 王美人笑着道:“郡主糊涂了,怎么又赖到臣妾身上了?” “是你让我喝下那茶汤,是你说看我容颜憔悴,让我去歇息!” “住口!”皇帝忍无可忍,道:“王美人关心你,朕都看在眼里!难不成她嘱咐你歇息也成了错处?你竟为了脱身,将此事赖在她身上,简直是狼心狗肺!” 皇帝说着,又看向淮南王,道:“你且好生管管她,这和亲之事,她是应也得去,不应也得去!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朕要你们整个淮南王府好看!” 言罢,皇帝便拂袖而去。 众人见状,也都跟了上去。 淮南王站在原地,无可奈何的看着傅灵,连扶她起身都忘了,只哭道:“灵儿,你自诩聪明,你看看你,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傅灵攥住淮南王的衣袖,道:“父王,你信我,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我信不信你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母后和皇兄怎么想啊!” 傅灵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抹幽光,好像一瞬间便冷静了下来,道:“父王,我不能,我不能就这样白白被人家算计了!父王,你帮我!” “事到如今,为父也帮不了你啊!” “还有一个人可以帮我。”傅灵突然抬起头来,看向淮南王,道:“父王,我要见姜沉鱼。” * 因着出了这样的事,永安宫中都冷清了许多,宾客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采菊斋中的事,只是碍于在宫中,不敢随意议论罢了。 陈沅从来都追求完美,听说自己大婚之日出了这样的事,气得脸都白了。 傅慎之听闻陈沅身子不爽利,便舍下宾客,径自去陪她了。 沉鱼等人坐在案几旁,看着眼前满目珍馐,却都没了胃口。 沉鱼低声道:“此事八成与那铜炉脱不了干系,定是王美人的计谋无疑了。” 卫铮微微颔首,道:“王美人心思狠毒,自是什么下作法子都用的出来。” 沉鱼看了傅维昭一眼,她正在不远处和卫不疑说着话,面容平静而美好。 这样,她便不必去匈奴和亲了吧?也就不会难产,不会死去了吧…… 沉鱼闭上眼睛,想起上一世的傅灵。她一心想要鼓动淮南王谋反,为此不惜以身体为代价,为淮南王拉拢朝臣,后来,皇帝以雷霆手段平息了这场谋反,而整个淮南王府也因此覆灭。傅灵最终也落得自缢而死的下场。 如此看来,和亲匈奴大约也是不错的结果,起码能为大汉的百姓做些事。 “沉鱼,你在想什么?”卫铮温言道。 沉鱼抬起头来,望着他那样温柔的眼睛,道:“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摘下这面具,沐浴在阳光之下的。” 卫铮笑笑,道:“会的,也许那一天很快就会到了。” 第49章 补偿 婚礼结束已是傍晚时候了, 马车一辆辆的停在宫门前,供宾客们上下。 薄太后拉着沉鱼的手,不舍道:“自你回侯府去, 倒少进宫里来了。哀家原担心这和亲的差事落到你头上去,便也不敢叫你进宫里来,如今此事定了,你可要常进宫看看哀家才是。” 沉鱼笑着道:“外祖母放心,我定会常常入宫来的。” 薄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卫铮, 月光之下, 他长身玉立,宛如翩翩佳公子,倒不似寻常的武将。 薄太后眯了眯眼, 意味深长的收回了目光, 道:“我听你舅父说,已封了卫铮为西域都护府的都护,想来不久他便要去玉门关上任了。” 沉鱼道:“为国尽忠, 应该的。” 薄太后道:“沉鱼,做将军的妻子可不容易啊!聚少离多, 担惊受怕, 都是常事。若是做皇子妃,日子可就舒服多了。” 沉鱼轻笑一声, 道:“外祖母说的我都明白,可人来这世上, 总不能舒舒坦坦的。即便是皇子妃、皇后, 亦或是到了您这个位置, 也有万般不得已。倒不如选个自己真心喜欢的, 这路就算走着艰难,也无半句怨怼。” “当真就是他了?” 沉鱼点点头,道:“就是他了。他是将军,我便做将军的妻子,他是文臣,我便做文臣的妻子,他是平民百姓,我便做平民百姓,再无二话。” 薄太后听着,只低叹一声,道:“罢了,你想做什么,哀家都随你也就是了。” 沉鱼笑着挽住薄太后的手,道:“外祖母最疼我了。” 正说着,便见淮南王和傅灵走了出来,今日之事皇帝虽下令绝不许人议论,更不许将此事传出去,可宾客们大多已知道了,想来不出明日,整个长安城也就传遍了。 淮南王面色沉重,傅灵脸上也没了笑意,反而寥落得紧。 他们二人走到薄太后面前,朝着薄太后行了礼,淮南王又看向沉鱼,道:“沉鱼,灵儿过些日子就要动身了,舅父想劳烦你,这些日子抽空陪着灵儿去街上逛逛,帮她采买采买。” 沉鱼刚要开口,薄太后便道:“陛下既说了要你们静思己过,便不必出来了。” 淮南王面色一沉,道:“是。” 傅灵也娇怯怯道:“是。” 她抬起头来,看了沉鱼一眼,道:“表妹,我有些东西落在了侯府,明日我派人去府上收拾,可好?” 沉鱼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道:“好。” * 翌日一早,沉鱼刚梳洗好,鸢尾便走了进来,道:“娘子,淮南王府的郡主派了人来,说是有东西落在了咱们府上。” 鸢尾一脸的无奈,道:“前夕日子走的时候已收拾利落了,哪里还有什么东西落下?” 沉鱼起了身,道:“让她进来吧。” “娘子?”鸢尾诧异道:“不用奴婢把她打发了吗?” 表妹不善(重生) 第67节 沉鱼淡淡看向门外,道:“无妨。” 鸢尾道了声“诺”,便转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候,鸢尾便将那侍女带了进来,那侍女头上戴着帷帽,见到沉鱼也不行礼,只直直的站在那里。 鸢尾硬声道:“你们淮南王府没教过你规矩吗?” 那侍女这才福身行礼,道:“二娘子万福。” 鸢尾冷哼了一声,还要再说,沉鱼却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鸢尾看了那侍女一眼,道:“诺。” 门被缓缓关上,沉鱼款款坐下来,道:“有什么话,坐下说吧。” 那侍女将帷帽摘下来,浅笑道:“表妹知道是我?” 沉鱼“唔”了一声,淡淡道:“我与表姐一向不算亲厚,实在猜不出表姐为何来寻我。” 她说着,看向傅灵,道:“表姐说说,你此来所为何事?” 傅灵走到沉鱼面前坐下,眼眸清冷,道:“我想请表妹帮我报仇。” 沉鱼端起茶盏来吃着,道:“表姐的仇人是何人?” “王美人。” 沉鱼嗤笑一声,道:“我竟不知表姐树敌这样多。” 傅灵道:“表妹不必笑话我,我生来也不是为着与人为善的,树敌什么的,我倒不大在意。” “王美人为何要害你?”沉鱼不解。 傅灵冷笑一声,道:“大约是我拿住了她的把柄,动了她的人。” “你拿住了她什么把柄?”沉鱼这才来了几分兴致。 “这便是我今天来这里的原因。依着我看,表妹很讨厌王美人和二殿下吧?只要表妹答应帮我报仇,我便将此事告诉表妹,而好处我只要一个,便是表妹帮我复仇。” 傅灵目光灼灼的望着沉鱼,像是一个设好陷阱的猎人,在等着猎物一步步踏入她所设的陷阱,只不过,现在的她已失去了布置陷阱的能力,变成了一只只会张牙舞爪的猫。 沉鱼幽幽望着她,道:“即便表姐不说,我也知道表姐的底牌是什么。” 她说着,将茶盏放下来,道:“表姐还是请回吧,□□这种事,我不屑做。至于我的仇我的恨,我自己会讨回来,用不着旁人帮我。” 傅灵没想到沉鱼会这样说,她敛了笑意,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拿住了她什么把柄吗?” “不想。”沉鱼站起身来,做出一副送客的表情。 傅灵急道:“你不想知道,为何贺兰止会愿意娶我吗?” 沉鱼冷笑一声,道:“就算你不说,我也大致猜的出来。表姐还是请回吧。” 傅灵道:“那卫皇后和先太子呢?难道你现在有了卫铮,便把先太子忘干净了?” 沉鱼神色微变,只沉沉看着她。 傅灵见她不语,便接着道:“我那日亲耳听到王美人和贺兰止说,是他们设计除掉了卫皇后和先太子,如今,再没有谁能阻止傅言之登上太子之位了。” “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沉鱼冷硬着嗓音道。 她虽一早猜到了答案,可亲耳听着傅灵说出这样的话,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欣喜。 傅灵道:“那日王美人身边的木樨也在,想来她便是王美人的心腹了。” “我明白了。”沉鱼眼眸微微一沉。 “那你,会为我报仇吗?”傅灵攥住了她的衣袖。 沉鱼不置可否,只看了她一眼,便径自离开了。 * 傍晚时候,沉鱼出现在了贺兰止面前。 沉鱼将面前的茶盏推到一边,道:“先生不必麻烦了,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贺兰止笑着道:“怎么了?生气了?” 他说着,将沉鱼推开的茶盏一饮而尽,道:“这茶入口是涩了些,我新得了些雪顶含翠,那茶温润,更合你喝。” 沉鱼望着他,道:“雪顶含翠,是进贡之物吧。” 贺兰止的眉心微微动了动,道:“你猜到了?我知道你是怪我手段下作,可傅灵咄咄逼人,又偏偏出身高贵,我不得不用些手段。” 沉鱼看着他,目光如潭水般清澈平静,道:“那雪顶含翠,是王美人给你的吧?” “沉鱼,我要做成此事,便不得不借助宫中之人……” “贺兰先生,从你一开始接近我,就带着目的吧?你的目的是什么呢?”沉鱼的眼眸一点点黯了下来,像是快要熄灭的山火,慢慢的走向了沉寂。 贺兰止的唇角溢出一抹苦涩,道:“你都知道了?” “是啊。”沉鱼缓缓站起身来,道:“你的目的可达到了?” 贺兰止垂着眼眸,道:“也许吧。也许永远都达不到了。” 沉鱼遮住眼底的失望,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还是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根本就是你?” 贺兰止猛地抬起头来,仿佛只是一瞬间,他便疲惫了许多,他的唇角微微颤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沉鱼缓缓闭上眼睛,道:“我明白了。” 她顿了顿,道:“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言罢,她便作势要离开。 “沉鱼!”贺兰止望着她的背影,道:“我贺兰止这一生,从未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 沉鱼猛地回头,眼眸红得几乎要滴血,道:“那傅恒之呢?他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他是太子,只是因为他拦住了你们的路,你们便要置他于死地吗?” 贺兰止痛苦的望着她,道:“权力之争,本就不会顾惜谁的性命。” 沉鱼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到此为止吧。” 贺兰止道:“你放心,傅恒之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沉鱼的背脊僵了僵,终是没有停留,便大步离开了。 贺兰止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突然自嘲一笑,继而大笑起来。 半晌,他捂着胸口,勉力撑住身子,一点点俯下身来,他喉咙一紧,竟呕出一口血来。 他伸手拂去唇角的血渍,望着那触目惊心的红色,苦涩一笑,道:“贺兰止,你自诩聪明,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这就是你的报应啊!” * 沉鱼走到门外,只见卫铮已在等着她了。 他走到她身边,见她面色苍白,不觉心疼道:“可做了了结了?” 沉鱼点点头,道:“卫铮,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卫铮摇摇头,疼惜的将她揽在怀中,道:“是这个世道太坏,是这皇权太过肮脏。” 沉鱼道:“总有一天,这世道会变好的。” 卫铮轻轻吻着她的额头,道:“我陪你一起,把这世道变好。” 他顿了顿,道:“等过些日子,我便要动身了。” 第50章 别离 三日后, 皇帝下旨,封傅言之为荣王、傅慎之为代王、傅行之为中山郡王。命傅慎之携妻子家眷即刻前往封地。 而傅灵和亲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半月之后便动身, 由卫铮护送她一路行至玉门关外。 如今已是夏日,长安城向来雨少,天气也就格外燥热些。 沉鱼和傅维昭相携着走在朱雀大街上,帮着卫铮和卫不疑购置些必须之物。 “如今和亲的事定下来,不疑总算肯去卫将军军中履职了,如此, 我也算对得起不惑哥哥的嘱托了。”傅维昭笑着道。 沉鱼笑笑, 道:“上次我让你细想的事,你可想过了?” “什么?”傅维昭看着沉鱼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 她将手中的玉佩递给小贩, 道:“他还小,如今有了更广阔的天地,往后总会有喜欢的女娘的。我与他的事, 还是别再提了。” 沉鱼尊重她的决定,也就不再多问, 只道:“行之没有不高兴吧?” 傅维昭道:“自然是有的, 旁人都封了王,只他一个是郡王, 怎么会高兴?不过他倒是很想得通,我母妃出身低微, 又失了宠, 我与他自是低人一等的, 若他去强求封王, 只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那倒得不偿失了。” 她顿了顿,道:“左右是坐不到那个位置的,封王也好,封郡王也好,有什么差别?” 沉鱼漫不经心道:“如今傅言之总算春风得意了。” 傅维昭道:“只是荣王,离太子之位还远呢。” 沉鱼粲然一笑,道:“是啊,他坐不到的。” 沉鱼幽幽捏着手中的珠串,低声道:“有句话,劳烦你想法子帮我带给妙齐。” 傅维昭接过她手中的珠串,将它戴在手腕上,道:“好。” 这珠串是沉鱼与李妙齐约定好的物件,她见到这珠串,便会听从傅维昭的话了。 沉鱼在她耳边说了,方道:“走罢,咱们再去前面逛逛。” 傅维昭点点头,两人便一道向前走去。 * 不远处便是醉仙楼,沉鱼因着心中惦念沈娘子和十一娘,便道:“逛了这么些时候也累了,那醉仙楼的茶点可是长安一绝,我请你尝尝如何?” 傅维昭笑着道:“我早就听闻醉仙楼不光装饰得富丽堂皇,里面的茶点、菜品更是上乘,每月初八还有才子在此吟诵,比拼诗文,实在是雅致得紧。今日正好去见识见识。” 沉鱼笑笑,带着她一道走了进去。 小二见是沉鱼来了,忙殷勤的迎了上来,道:“娘子来了,今日是吃茶还是用餐?” 沉鱼道:“吃茶。” 她说着,看了看掌柜的位置,见十一娘不在,便问道:“你们掌柜的呢?” 表妹不善(重生) 第68节 小二道:“掌柜的出去采买了,不知今日还会不会来,娘子可要改日再来?” 沉鱼道:“无妨。” 小二听着,正要引她们去二楼的雅座,却听得门口传来一阵喧嚣。 只见一个女娘着了男装打扮,极利落的从马上跳了下来,她身后跟着一个男子,着了一身短打,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手中提着不少东西,脸上都是汗。 “就是这里了。”那女娘说着,指了指醉仙楼的招牌,道:“这里可是全长安城最好的酒楼,今日你们辛苦,待会多用些。” 后面两人道:“这如何使得呢?小的们怎配和月公子坐一桌子呢?” 那男子笑笑,道:“月公子一贯体恤我们,与寻常贵女不同的。” 后面那两人咧嘴笑着道:“咱们军中有月公子料理,当真是我们的福气,也是卫将军的福气!” “卫晟?”傅维昭蹙了蹙眉,道:“他身旁的女子是……” 沉鱼没说话,只盯着那女娘看。她从前与那月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夜黑风高,她实在看不清楚,今日一见,她倒是看了个真切。 那月公子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也不觉朝着这边看过来,她面容沉静,眼眸中却暗流涌动,连唇都紧抿起来。 她迎上沉鱼的目光,骄傲的与她对视着,状似不落半点下风,可她的心却不是不乱的。 卫晟注意到她的动静,不觉看过来,道:“姜二娘子,公主殿下!” 他说着,带着月公子等人一道走了过来,他似是怕沉鱼和傅维昭不认得月公子,忙介绍道:“姜二娘子,这位是月公子,也是我们将军的……” “表妹。”沉鱼笑笑,眼眸干净澄澈,却让人看不透。 卫晟一怔,道:“姜二娘子听卫将军说起过?” 沉鱼摇摇头,道:“卫娘子,好久不见。” 那月公子眉头轻皱,道:“姜二娘子真是好记性。” 傅维昭这才反应过来,惊喜道:“卫兮月,真的是你!” 卫兮月一脸凝肃,道:“如今卫家平反,我也不必四处躲藏了。不过卫兮月这个名字我已许久不用,倒是不习惯了,公主殿下还是唤我一声阿月吧。” 傅维昭面上有些讪讪,道:“阿月,既然遇见了,便一道吃些茶吧。沉鱼是这里的常客,很是知道哪些东西好吃的。” 卫兮月为难道:“公主殿下和二娘子金枝玉叶,只怕我们这些军中之人大大咧咧惯了,会惊扰到你们,还是改日吧。” 沉鱼看了她身后的两名军士一眼,道:“这两位原来是卫家军中的将士,你们为大汉出生入死,我们如今安享太平,也是得你们庇佑罢了。不若一起用些茶点,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那两名军士没想到沉鱼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都是且惊且喜,惶恐道:“姜二娘子有此心,小的们受宠若惊!” 沉鱼笑笑,道:“这算什么?一起来吧。” 她说着,便同傅维昭一道朝着二楼走去。 卫兮月不好再推辞,只得带着众人一道跟了上去。 * 众人临窗而坐,小二按着沉鱼的吩咐摆上了一桌子的茶点,道:“请用。” 卫兮月端起茶盏来吃着,幽幽望着窗外,道:“从前父亲也常带我来此,让我看看我们所拼命守护的繁华景象,如今风景依旧,只是父亲已不在了。” 沉鱼道:“卫伉大将军若知道今日西域已收归我大汉,想来也会安慰的。” 卫兮月叹了口气,缓缓收回了目光,道:“这些年,铮哥哥过得很是辛苦。” 她看向沉鱼的眼睛,道:“他从小兵卒做起,不知在战场上厮杀了多少次,受过多少伤,才换来如今的成就。有好几次,我都怕他撑不过去了……” 她说着,喉头不觉哽咽,道:“闲下来时,我们便坐在沙漠中的沟壑里,靠在沙丘上说话,他告诉我,他心里有惦念的人,所以他不能倒下,他要风风光光的回长安去,帮我父亲讨回公道。” 卫晟疼惜的看了她一眼,道:“月公子,不必说这些伤心事了。” 卫兮月道:“怎能不提?那些日子我陪着他一天天的挨过来,如今日子好了,便不许我提了?” 卫晟耐心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你。总想这些难受的事,容易伤神。” 卫兮月红了眼眶,道:“不想了,左右不管日子如何,总有我陪着他的。等过些日子我们回了边境,便可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再没有什么会打扰我们了。” 她这话说的意有所指,卫晟不觉抬头看向沉鱼,只见她神色如常,只安安静静的吃着手中的茶盏,好像根本没在听卫兮月说什么似的。 卫晟这才略略安心,哄卫兮月道:“月公子尝尝这茶吧,配着茶点吃,真是妙绝。” 卫兮月冷笑一声,道:“茶汤寡淡,茶点浓烈,本就是不相干的两样东西,没什么相配的。” 傅维昭听不下去,道:“卫兮月,你到底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卫兮月道:“我说什么,自有人心里清楚。” 卫晟赶忙打圆场道:“公主殿下莫怪,月公子方才喝了些酒,想是有些醉了。” “酒醉便能如此胡言乱语吗?”傅维昭恨恨说着,看了沉鱼一眼,道:“我可没那样的好脾气纵着她!” 沉鱼淡淡道:“卫娘子,你别忘了,是我救了你的命。” “姜沉鱼,我倒宁愿你没有救我!”卫兮月猛地站起身来,道:“你给了我希望,又亲手剥夺我的希望,你说,我到底应该感谢你,还是应该恨你?” “这不是希望。”沉鱼看向她,一字一顿,道:“你早该知道,你所谓的希望,从来都没有过。” “你!”卫兮月道:“你以为,你以为……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 沉鱼笃定道:“我没什么不明白的。若他是你的,根本就没人能抢的走,若他不是,那便是给你三年、五年,甚至一生一死,你都留不住他的心!” “你欺人太甚!”卫兮月说着,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卫晟赶忙站起身来,道:“失陪。” 言罢,便急急追了出去。 那两个卫将军的军士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鱼笑着道:“不妨事,今日这茶我请了,你们放心吃便是。” 她说着,看向窗外,只见卫兮月已冲了出去,卫晟紧紧攥着她的衣袖,想让她安静下来。 而卫铮,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眉头微蹙,抬起头来看着二楼,正撞上沉鱼的目光。 只一瞬,他便舒展了眉头,浅浅一笑。 第51章 别离(二) 不多时候, 卫铮便与卫兮月、卫晟一道走了上来,那两个军士见状,自知留在此处多有不便, 便起身告辞了。 沉鱼没再多留他们,只让小二给他们带了不少酒菜,那两个军士自是感激不已。 卫铮在沉鱼身边坐下来,道:“阿月素来孩子气,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沉鱼浅浅一笑,看了面前站着的卫兮月一眼, 只见她正抽泣着, 两个眼圈红扑扑的,连鼻子尖都隐隐泛着红色。 她见沉鱼看着自己,委屈道:“明明是姜二娘子惹了我, 铮哥哥为何反倒说我孩子气?” 卫铮嗤笑一声, 道:“还说不是孩子气,话还没说几句呢,人倒先急哭了。” 卫兮月听他这样说自己, 越发委屈起来,她这次不敢哭了, 只紧紧绷着唇, 肩膀微微耸动着。 卫晟无奈的看着她,想出言安慰, 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鱼优哉游哉的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卫铮,道:“我自然不会生她的气。你当她妹妹一般, 我也是一样。再者说, 你我之间的事, 并不是旁人阴阳怪气的说几句话便能挑拨了的。” 卫铮唇角噙着笑, 道:“哦?阿月她说什么了?” 沉鱼道:“也没什么,左不过是说些你与他之间的深情厚谊,好让我心生嫌隙、自惭形秽,然后……知难而退。” 卫兮月被她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抢白道:“姜二娘子这样,难道不是阴阳怪气吗?” 沉鱼笑笑,道:“我是就事论事。再者说,卫铮就在这里,卫娘子若是抢的走,便尽管拿去,我绝无二话。” 卫兮月看着她的笑,心底越发慌乱起来,她攥紧了手指,戒备的迎接着沉鱼审视的目光,可她眼底只有些微的笑意,全然没有把自己当作敌人的意思。 卫兮月瞬间明白,也许在沉鱼眼里,她根本算不上敌人。在她看来,她根本连做她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卫铮笑着揉了揉沉鱼的发顶,宠溺道:“阿月面皮薄,你别逗她。我只当阿月是妹妹,想来阿月也是一样。” 他说着,看向卫兮月,道:“别站着了,坐下吃茶吧。” 卫兮月点了点头,还未坐下,便又听得卫铮道:“你们虽已见过,可我还是想重新帮你们介绍一下。” 卫兮月心里“咯噔”一声,警惕的看向沉鱼。 沉鱼倒是面色如常,只浅笑着,帮她斟了一盏茶。 卫铮手中拿着沉鱼方才喝过的那杯茶,浅浅的抿了一口,道:“沉鱼,这位是阿月,卫伉大将军之女,也是我认下的妹妹。三年前,我在边境遇到了她,她便男扮女装与我一起参军打仗,她虽是女子,却很能吃苦,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后来又帮我料理军中事宜,很是辛苦。” 沉鱼道:“虎父无犬女,卫娘子巾帼不让须眉,倒比我们这些养在闺中的女娘见识广博多了。” 卫铮微微颔首,又看着卫兮月,道:“阿月,这位是姜沉鱼,是我认定的妻子。” 他没有说沉鱼的身份来历,更没有说他与沉鱼是如何相知相识,他只是说,她是他的妻子。 原来,他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她死心而已。 卫兮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失落,随即道:“铮哥哥,我明白了。” 傅维昭见他们说开了,也就安下心来,道:“今日不疑怎么没随将军一起?” 卫铮道:“不疑想在校场多练习练习,我便随着他去了。” 傅维昭听着,将方才挑好的玉佩递给卫铮,道:“你们出发那日我只怕没法出宫,这玉佩便劳烦将军帮我交给不疑吧。” 卫铮见那玉佩很是精致,上面雕刻着竹子等吉祥之物,右下角小小的刻了一个“安”字,想来是要卫不疑平安。 卫铮点点头,将那玉佩收到怀中,道:“殿下放心,我一定带给他。” 傅维昭粲然一笑,可眼中却闪烁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人猜不透。 沉鱼道:“你若是想亲自交给他,也没什么难的,现在命人去请了他来也就是了。” 傅维昭道:“他难得这样上进,不必打扰他了。” “出征那日你若是想出宫来也不难,我去求了外祖母放你出来可好?” “祖母今日让我出宫,已算是破例了。如今我母妃和六哥都不得父皇的心,我若是再惹事,只怕母妃在宫中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傅维昭说着,望向沉鱼,道:“不必为我担心了,其实不见也有不见的好处。” “什么好处?”沉鱼不解。 傅维昭笑笑,低头道:“如今我已完成了不惑哥哥对我的嘱托,羁绊已断了,也没什么再见的必要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69节 “维昭,你别胡说。”沉鱼骤然开口,掐了一把傅维昭的胳膊。 傅维昭却恍若未闻,只道:“我没胡说,这是真心话。” “啪!” 金属与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傅维昭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卫不疑正站在她面前,面色铁青。 他手忙脚乱的把地上的剑捡起来,递给卫铮,手却微微轻颤着,道:“将军的佩剑,我忘记还给将军了。” 卫铮一把接过佩剑,道:“无妨。” “那我便告辞了。”卫不疑硬声道。 “这么着急做什么?坐下喝杯茶吧。”卫铮道。 “不必。”卫不疑抬眸看向傅维昭,只见她垂着眸,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他眼中划过一抹失落,到底没说什么,便作势要走。 沉鱼催促着傅维昭说些什么,傅维昭咬着唇,道:“去了边境……好好跟着卫将军。还有,一切小心。” “多谢殿下。”他喉头苦的厉害,像是哽着一根刺。 傅维昭看着他的样子,张了张口,可到底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沉鱼赶忙道:“不疑,维昭给你买了玉佩想要送给你呢。” 卫铮听着,便将玉佩拿出来递给卫不疑。 卫不疑将玉佩握在手心,玉佩冰凉,上面的“安”字刺痛了他的眼。 卫不疑不禁问道:“殿下要我平安,是关心我,还是担心辜负了我兄长?” 傅维昭望向他,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了,我明白了。”卫不疑颓然道。 “不疑,我……” 傅维昭话还没说完,卫不疑便大步走了出去。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玉佩,像是要把它刻在心里。 可当他松开手指,却见那玉佩已裂成了两半。 他眼睛酸涩得厉害,只缓缓抬头望着天空,太阳炙热,原也不能直视,他却偏要看着它,直到眼底藏着的泪消失,才终于低下头。 他将断裂的玉佩重新紧紧的攥在手中,掌心被玉佩刺破,他却浑然不知。 * 沉鱼见傅维昭怔怔的望着窗外,便道:“你若是有什么话没说完,便追上去。” 傅维昭摇摇头,道:“不用了。” 她平素行事一贯利落,唯独遇到卫不疑的事,便总是犹疑踌躇。 沉鱼叹了口气,也不便再劝,只得随着她去了。 卫兮月幽幽道:“其实殿下也不必如此自苦的,我兄长如何我最清楚,我从未听他提起过殿下,也许……” “住口!”卫铮冲着她摇了摇头。 卫兮月讪讪的住了口,道:“我也是为她好……” 傅维昭猛地站起身来,长吸了一口气,道:“沉鱼,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宫去了。” 沉鱼点点头,道:“我送你。” 傅维昭“嗯”了一声,与沉鱼一道走了下去。 两人一道下着楼梯,傅维昭突然脚下一顿,道:“沉鱼,我是不是太傻了?” “怎么这么说?” “所有人都觉得,不惑哥哥心里根本没有我,连我自己有时候都会怀疑,会不会我爱了这么多年,守了他这么多年,根本只是自作多情。”她苦涩一笑,道:“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守着他,想着他,都成习惯了。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到底是不是爱他。” 沉鱼温言道:“也许你爱的不是卫不惑,而是那些逝去的青春岁月。他印在你心里,让你觉得连动了不爱他这个念头,都荒谬至极。维昭,我愿意给你时间让你好好去想,可是卫不疑未必等得起,你明白吗?” 傅维昭望着她,瞳孔猛地缩紧。 “我会和外祖母说,他们出征那日,许你自由出入皇宫。到时候,你若是反悔了,便来给他答案,好不好?” 傅维昭迟疑着,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好。” * 送走了傅维昭,沉鱼站在醉仙楼门前,久久不能平息。 上一世,她也是这样执着的爱着傅言之,若不是她被他伤透了心,若不是隔了生死,也许她到现在都不能放下。 还好,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否则,她这一辈子也太亏了。 正想着,便见十一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她见沉鱼站在门前,忙走到她面前,笑着道:“姜二娘子是专程在这里等我吗?” 沉鱼轻笑一声,道:“凑巧而已。” 十一娘“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沉鱼赶忙唤住了她,笑着道:“不过我今日确实是为了见你而来的。我想请姐姐帮我一个忙。” 十一娘笑着道:“好说。” 第52章 妾室 沉鱼随着十一娘一道走进去, 寻了个僻静处坐着,方道:“我想请姐姐帮我找一个人。” “谁?” “已经致仕的太医,孙叔和。” 沉鱼说着, 将一幅画像递给了十一娘,道:“就是他。” 十一娘接过那画像,道:“这个人看着不过三四十岁年纪,怎么就致仕了?” 沉鱼道:“正因如此,才要找他。” 她顿了顿,接着道:“三年前, 卫皇后宫中被搜出巫蛊之物。椒房殿中都是卫皇后的心腹, 按理说旁人根本没有机会,后来孙叔和突然致仕,便引起了我的怀疑。我查证过, 孙叔和医术极高, 常给宫中妃嫔请平安脉,而卫皇后也在其中。这些年来,我长兄和次兄一直在找这个人, 可找遍了中原也一无所获,所以想请沈姐姐帮我找找, 这个人是否在西域。” 十一娘将那画像收起来, 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沉鱼道:“那便多谢姐姐了。” 正说着, 便听得有人道:“我说姜二娘子怎么许久不回来,原是在这里与旁人说话, 害我们好等。” 沉鱼转头看去, 只见卫兮月正站在不远处, 幽幽的盯着十一娘看。 十一娘皱了皱眉, 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说话这样不客气。” 卫兮月淡淡道:“不过是个商户,姜二娘子交朋友倒是不挑剔。” 卫铮和卫晟也恰巧赶到,听卫兮月这样说,卫铮不觉沉了脸,道:“阿月,不得无礼!” 十一娘浅笑道:“我当是谁,原是卫铮将军身边的女公子。女公子别忘了,当年把你从流放之地救出来的,也正是商户。” 卫兮月听她这样说,不觉红了脸,道:“你怎么知道?” 十一娘笑笑,看了沉鱼一眼,道:“做人最要紧的是知恩图报,面对救你的恩人,女公子该客气些。” “当年是你救了我?”卫兮月诧异道。 十一娘道:“我可没有这么神通广大。不过你父亲我倒是知道,当年在西域,我们可帮他办了不少事,他待我们也极客气,从来没说过什么商户不商户的话。” 卫兮月被她说的羞愧难当,只死死的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十一娘见状,也不再多留,只盈盈行了礼,便自去招待客人了。 卫铮这才看向沉鱼,轻声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沉鱼点点头,道:“不算要紧,可若是此事能有些眉目,我们将来的路也能好走些。” * 别了卫兮月和卫晟,沉鱼和卫铮一道走在长安城的小巷中。 此时天色已渐晚,橘红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长安,为一切建筑物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连最普通的树木花草在这层金色之下,也显得秀气婉丽了许多。 “我……” “你……” 两人异口同声,不觉相视一笑,还是沉鱼率先开了口,道:“这个平安符是我去寺庙中求的,你戴在身上,定能平平安安。” 卫铮接过她手中的平安符,将那平安符贴身放好,道:“我已禀明了陛下重修卫府,等将军府修缮好,便会让卫不疑和阿月搬进去。” “嗯。”沉鱼不在意的笑笑。 “我与阿月真的什么都没有。” “嗯。” “阿月她……” 沉鱼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该不会想一整晚都说她吧?” 卫铮眸光清澈,道:“我只是担心你会不高兴。” 沉鱼帮他理了理衣衫,用手轻轻的戳了戳他的心,道:“只要你这里不变,我就不会不高兴。”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道:“它不会变。” 沉鱼轻声道:“我知道。” 她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道:“这次你出征,可要带着锦荣吗?” 卫铮道:“我若不带他,只怕陛下不放心。” 沉鱼扬起头来望着他,道:“他……可靠吗?” 表妹不善(重生) 第70节 卫铮微微颔首,低下头去吻在她的眉心,道:“我此去西域,只怕没那么容易能回来,你一切小心,千万护好自己。” 沉鱼道:“你也一样。” 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让他从身后环抱着自己,她踮起脚尖来,轻轻的啄在他的唇上。 他的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眼眸一沉,便俯下身去,加深了这个吻。 他吻得用情而浓烈,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手指紧紧的拢起,将裙裾都捏皱了。 半晌,他松开了她,他捧着她的脸颊,伸出手来,极仔细的撩开贴在她额角的鬓发,道:“等我回来。” 沉鱼的眼底染上了一抹伤感之色,声音哑然,道:“好。” 他低下头来,抵着她的额头,两个人离得那样近,连呼吸都交缠,可心里却又那样清醒,他们必须要分离,也必须忍受这离别之苦,在尘埃落地之前,谁都不能踏错一步。 * 半月后,沉鱼站在城墙上,看着卫铮带着和亲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卫铮不时的回过头来看她,他唇角带着笑意,不时的冲她摆摆手,直到他变成一个黑色的点,再也看不见她。 “二娘子,咱们回去吧。”鸢尾为她披了件披风,道:“这里风凉,仔细着了风寒。” “维昭还没来吗?” “没有。”鸢尾道:“想来殿下是不会来了。” 她说着,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奴婢方才瞧着不疑将军的眼神,真是心疼得紧,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兽似的,那样明亮的眼睛就一寸寸的黯下去,最后像火苗一样,一下子熄灭了。” 沉鱼道:“这话千万别传到维昭耳朵里去,她一向心软,知道了会难受的。” 鸢尾道:“奴婢省得的。” 沉鱼“嗯”了一声,将披风紧了紧,便款款下了台阶。 鸢尾扶着她坐上马车,道:“娘子可要回府里去?” 沉鱼摇摇头,道:“去皇宫。” “诺。”鸢尾答着,很快吩咐了车夫动身了。 * 沉鱼还未行至永泰宫门前,便见傅维昭身边侍奉的宫女急急跑了出来。 她一见到沉鱼,便赶忙跪下身来,急道:“奴婢正要出宫去寻二娘子,可巧娘子便来了。娘子快去救救我们殿下吧!” 沉鱼听着,赶忙将她扶起来,道:“维昭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宫女道:“殿下今日本想出宫yzy去的,可刚要出门,栗娘娘身边的人便赶了来,说是栗娘娘被陛下责骂,让殿下去瞧瞧。谁知殿下一去,到现在都未回来,想来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现在在哪里?” “永宁殿。” 沉鱼一听,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已猜到了几分。 她赶忙吩咐鸢尾,道:“我去永宁殿瞧瞧,你去长乐宫将此事禀了外祖母,求她老人家千万来一趟。” 鸢尾知道事情轻重,赶忙答应了,道:“奴婢这就去。” 沉鱼看向那宫女,道:“咱们去永宁殿瞧瞧。” “诺。” * 两人一路行至永宁殿,还未进门,便听得里面传来女娘凄厉的哭喊声。 沉鱼心头一紧,赶忙加快了脚步,急急走了进去。 如今正是晌午时候,暑气最重,栗美人就这样直直的跪在院子中,任凭毒辣辣的太阳晒着。 傅维昭跪在她身侧,想要扑过去保护她,却被人死死按着,动弹不得。傅行之则护在傅维昭身侧,大喊着不许旁人碰他妹妹。 栗美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傅维昭的哭声此起彼伏,若非沉鱼知道这里是在宫中,几乎要误以为这里是地狱了。 “住手!”沉鱼走上前去,猛地将傅维昭身后的嬷嬷推开,道:“你好大的胆子!” 那嬷嬷见来人是沉鱼,也不敢反抗,只道:“二娘子,这是陛下的旨意,奴婢不敢不从啊!” 傅维昭哭着道:“沉鱼,快救救我母妃,她身子不好,如何受得住这些?” 沉鱼忙扶了傅维昭起身,道:“怎么回事?” 傅维昭看着殿内的方向,道:“今日早起,我母妃不知怎的和王美人起了争执,情急之下打了王美人一耳光,恰被父皇看到,便说我母妃言行无状,罚她跪在这里静思己过。” 傅行之恨道:“什么言行无状,再无状能无状的过王美人?若非她想把身边的宫女塞在我身边做妾室,母妃也不能……” 话音未落,便见皇帝和王美人走了出来。 王美人笑吟吟的看着沉鱼,道:“原是姜二娘子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沉鱼没理她,只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道:“舅父万安。” 皇帝“唔”了一声,道:“这里聒噪得很,你既来了,便一道进去喝茶吧。” 沉鱼道:“舅父,如今日头这样大,栗娘娘已在此跪了许多时候,不若让她也一道进去吧。” 皇帝眯了眯眼,颇具威严的看着她,道:“宫中的事,沉鱼也要插手吗?” 沉鱼道:“沉鱼不敢,只是维昭素来与沉鱼交好,沉鱼不忍看她如此伤心。舅父一向慈爱,待我们也极宽厚,请舅父看在六殿下和维昭的一片孝心上,暂且饶过栗娘娘吧。” 皇帝恨道:“她这么个糊涂的东西,竟生了一双好儿女!” 沉鱼笑着道:“他们有舅父一半的血脉在,自然是龙章凤姿,岂是旁人所能比的?” 皇帝听着这话勉强还算入耳,便道:“如此,便让栗姬给王美人赔个不是,此事也就罢了。” 栗美人虽面容憔悴,却不肯低头,只瞪大了一双眼睛,道:“陛下,臣妾何错之有啊?” “你出手伤人,还敢说自己没错?” 栗美人道:“若非王美人执意将她身边的木樨给行之做妾,臣妾也不能……” 王美人冷笑一声,道:“明明是六殿下调戏了木樨,臣妾以为六殿下喜欢木樨,这才成人之美,若非如此,臣妾还不舍得把木樨给出去呢。” 她说着,看向皇帝,道:“陛下,您是知道的,木樨跟了臣妾多年了,很是尽心呢。” “一派胡言!” 第53章 妾室(二) 傅行之气急败坏的站起来, 指着王美人的鼻子,道:“你这妖妇,明明是你指使那贱婢将茶水泼在我身上……” “住口!”皇帝怒气沉沉的看着他, 道:“王美人再如何说也是你的长辈,如此口无遮拦,你也不必做什么中山郡王了!” “谁稀罕!”傅行之也来了脾气,全然不似往常见到皇帝时唯唯诺诺的模样。 沉鱼赶忙去捂他的嘴,道:“舅父,六殿下平素行事还算规矩端方, 绝不会做出调戏宫女的事来, 定是受足了委屈才会如此!” 她说着,便拉着傅行之一道跪下来请罪,可傅行之却挺直了腰背, 说什么也不肯跪下, 只死死的盯着王美人看,道:“大汉有妖妇如此,实乃大汉之劫!” 王美人倒也不恼, 只道:“六殿下忘了,我可是陛下钦定的美人。殿下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妇, 难不成是意有所指, 说陛下是昏君吗!” “我……”傅行之面色惨白,赶忙跪下, 道:“父皇,我绝无此意!” 皇帝走上前来, 狠狠掐住傅行之的下颌, 迫使他扬起头来看向自己, 道:“孽子!朕的事非功过, 还轮不到你评说!” 他说着,恨恨的将傅行之摔在地上,道:“褫夺傅行之的爵位封号,禁足永寿殿,非诏不得出!” “不!”栗美人爬到皇帝身前,道:“陛下,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行之只是个孩子啊!求您收回成命,饶了他这一次吧!” 皇帝推开栗美人,道:“就是有你这样的生母,才纵得行之不知天高地厚!” 傅维昭赶忙去扶栗美人,道:“父皇,明明是王美人冤枉六哥在先,为何您不查明真相,反而去怪六哥啊!” 沉鱼抬起头来,看着王美人唇角边盈盈的笑意,心底便全明白了。 事已至此,皇帝根本不会在乎什么谁对谁错,从傅行之说出王美人是妖妇这句话之后,他便输的彻底了。 在皇帝看来,皇子调戏宫女只是德行有亏,可藐视皇权,却是绝对的错误。 事已至此,只能依靠一个人了。 沉鱼正想着,便听得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太后娘娘到!” 沉鱼猛地回过头去,只见薄太后款款走了进来,她面色微沉,带着不可逼视的威严,让所有触及到她目光的人都忍不住跪下身来。 “母后,您怎么来了?”皇帝迎上来,道:“这么大的日头,仔细中了暑气。” 薄太后看了他一眼,道:“这里闹成这样,哀家还坐的住吗?” 皇帝道:“实在是行之胡闹的厉害,太不成器!” 薄太后看了王美人一眼,道:“是谁胡闹,还未有定论呢。” 她说着,走到沉鱼身边扶了她起身,道:“哀家说过,你不必跪哀家。” 沉鱼站起身来,道:“是。” 薄太后将她揽在身边,心疼的握着她的手,道:“好好的孩子,出了这样一身汗,真是可怜见的。” 她说着,又看向王美人,道:“方才哀家都听见了,不过是宫女的一面之词。王美人,传那宫女出来,哀家有话问她。” 王美人不敢推辞,只道:“木樨。” 不一会子,木樨便走了出来,李妙齐站在她身侧,着了最寻常的宫女装扮,只垂着眸,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木樨生得清秀,算不上如何妩媚,只能说是中人之姿,可着的衣裳却超过了宫女的仪制。 薄太后只瞥了她一眼,眼皮便跳了跳,道:“你说,六殿下调戏了你?” 木樨看了王美人一眼,跪下身来,道:“是,求太后娘娘为奴婢做主!” “他如何调戏你了?” “那日奴婢不小心将茶水泼在了殿下身上,奴婢取帕子为殿下擦拭,殿下就……” “就如何?”薄太后淡淡说着,却极具威势。 “就摸了奴婢的手……还出言轻薄奴婢,说喜欢奴婢。” 表妹不善(重生) 第71节 “你胡说!”傅行之怒道:“凭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本殿下喜欢!本殿下喜欢的可是姜……” 沉鱼冲着他摇了摇头,傅行之赶忙住了口,面上有些悻悻。 木樨红了眼,道:“奴婢自知不配,若非殿下那日说得真情实意,奴婢也不会信了殿下,生出这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王美人赔笑道:“太后娘娘,六殿下年轻气盛,那日一时兴致来了,多说了几句也是有的。此事都怪臣妾,倒是当了真。事到如今,自是公说公有理,母说母有理,再理不清了。左不过是一个妾,不若便让木樨跟了六殿下去,好生侍奉殿下也就是了。” 薄太后冷笑一声,道:“一个妾?你当行之是什么人?他是中山郡王,将来还会是中山王,木樨的品性,当得起王爷的妾室吗?” 皇帝眼眸晦暗,他张了张口,到底没敢拂了太后的面子,说他已然褫夺了傅行之的封号。 王美人道:“木樨一直跟在臣妾身边侍奉,做事还算勤谨,人也乖顺……” “乖顺?”薄太后冷哼一声,道:“当真乖顺,又怎会把殿下调戏她这种事宣之于口?当真勤谨,又怎会把茶水泼在殿下身上?若当真依着你所说的,那此事便是她有心为之!心思都动到殿下身上去了,实在该死!” 薄太后说着,便道:“来人啊!将木樨拖下去,杖毙!” “不要!”木樨这才反应过来,道:“求太后饶命啊!” 她见那些太监作势就要把她拉下去,她赶忙看向王美人,急道:“美人,美人救我!” 王美人跪下身来,道:“太后,还请看在木樨侍奉臣妾一场的份儿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沉鱼幽幽道:“王娘娘,木樨如此,只怕旁人也有样学样呢。” 她说着,看了木樨一眼,道:“王娘娘素来最重宫规,早知该有次结果的,怎么此事上却糊涂了?” 木樨恍然看着王美人,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王美人用帕子捂着嘴,握着木樨的手,哀声道:“木樨,你我主仆一场,我定会好好照顾你家里的,你就放心去吧。” 薄太后不耐烦的摆摆手,那些太监再不迟疑,硬拖着木樨下去了。 沉鱼抬起头来,看向李妙齐,她也正看着自己,很快便又低下头去了。 皇帝见此闹剧如此收场,只厌恶的看了王美人一眼,道:“还不快把这里收拾了,以后管教下面勤谨着些,没得让底下人生出这种心思来。” “诺。”王美人答应着,伸出手来由着李妙齐将她扶了起来。 栗美人颤颤巍巍的磕着头,道:“多谢太后娘娘。” 薄太后懒怠多看她,只道:“你以后放聪明些。还有行之,你是皇子,往后性子要收敛着些,这样风风火火的可不成。” “是。”栗美人和傅行之齐声答道。 薄太后看向皇帝,道:“行之和言之都大了,那婚事也该尽早定下来,有个女主人在,旁人也就不会再生出这些不该有的心思了。还有,褫夺封号这种事是可以随便说的吗?行之再如何也是你的儿子,你便是将他废为了庶人,也改不了这血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犯了错,禁足几天也就是了。” “儿子明白。”皇帝答应着,道:“儿子送您回宫去。” 薄太后道:“不必了,让沉鱼送哀家就是了。” 皇帝不敢违拗,只得道:“是。” 沉鱼走上前来,扶着薄太后一道离开了。 * 两人一道出了永宁殿门,沉鱼才低声道:“今日多亏了外祖母,要不然傅行之只怕要吃大亏了。” 薄太后冷哼一声,道:“就王美人那心思,哀家岂有不知的?陈婕妤是个宽厚性子,只惦念着那些小儿女的事,让慎之娶了陈家娘子,陛下自然不喜,这才让他们成婚后便回了封地。如今在京中的皇子只有行之和言之两个,言之虽出挑,她也不得不防着些行之。” “外祖母英明。”沉鱼笑着道。 “什么英明不英明的?不过是哀家多经历了些罢了。”薄太后说着,眼中划过一抹悲戚之色,道:“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 沉鱼亦感慨道:“世人大多看不穿,只有似外祖母这般,一切都圆满了,才能看穿这些。” “哀家有什么圆满的?”薄太后叹了口气,道:“人之不如意十有八九,各有各的难处,各自受着罢了。” 沉鱼握紧了她的手,薄太后会意,只拍了拍她的手,道:“不说这些了。” 沉鱼浅浅一笑,道:“木樨那丫头,您没真的杀了她吧?” 薄太后慧黠一笑,道:“你不是说她还有用?” 沉鱼笑着道:“正是呢。” 她蹭在薄太后怀里,道:“外祖母最疼我了。” 薄太后笑道:“你少哄哀家也就是了。那王美人想除掉她,你又想用她,哀家是不懂了。罢了,由着你折腾吧。” “我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所以哀家说,你啊是个当皇后的料子。” 沉鱼眼眸黯了黯,道:“我不做皇后了,我要做将军的妻子。” 薄太后笑着摇摇头,道:“这是大汉没有福气。” 第54章 筹谋 木樨跪在沉鱼面前, 无论沉鱼问什么,她只有一句话:“奴婢不知二娘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奴婢侍奉美人多年,美人从未做过什么害人的事, 此次构陷六殿下,也是奴婢自己的心思,与美人无关。奴婢想着搏一把,也许事成,奴婢便可成为六殿下的妾室,也算是飞黄腾达了。” 沉鱼坐在她面前, 笃定的望着她, 不时的轻啜一口茶,道:“你倒是忠心。” 木樨道:“奴婢从入宫第一日起就明白做奴婢的本分,不敢不忠心。” 沉鱼冷笑一声, 道:“方才你也看见了, 王美人是怎样对你的,你对她忠心,她却未必把你当个人看。不瞒你说, 过去她或许当真把你当作心腹,可那日偏巧郡主撞见了你们的事, 她便登时起了杀心。” 木樨的肩膀微微一动, 道:“二娘子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那我便索性和你说穿了。王美人过去做下的龌龊事多了, 她怕有人查起,而你就是那个突破口, 你说, 她那样的性子, 如何还留得住你?” 沉鱼说着, 将茶盏放下来,淡淡道:“她一定将此事告诉了你,便劝你构陷六殿下,也好为自己谋个出路。这听上去倒是个好事,可是你忘了,王美人那样聪明,怎会想不到有太后在,绝不会让你轻易得逞?她不过是一箭双雕之计,你若赌赢了,自然对她感恩戴德,绝不敢出卖她,你若输了,她便借太后的手除掉你。一个死去的人,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对她不利的话。” 木樨这次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久久的沉默着,手指死死的抠着地板。 沉鱼站起身来,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的家人想来都在她手里吧。若是想通了,便将他们落脚之处告诉我,我会想法子保他们平安。” “二娘子!”木樨抬起头来,咬着唇道:“只要奴婢的妹妹平安,奴婢做什么都行。” 她说着,将一个香囊呈给沉鱼,道:“这是奴婢亲手绣的,奴婢的妹妹见到这个,便会跟在二娘子的人走的。她的下落就在这香囊中。” 沉鱼面色如常,只脚下微微顿了顿,伸手接过这香囊,便走了出去。 合欢站在门外,道:“二娘子,太后娘娘担心这丫头嘴硬,让奴婢来帮帮娘子。” 沉鱼浅笑着道:“有劳合欢姑姑。烦请姑姑派人看好她,绝不可让旁人察觉。” 合欢道:“二娘子放心,奴婢已派人将木樨的‘尸首’还给永宁殿了,永宁殿的人看也没看,只说让烧了。” 沉鱼道:“姑姑做事再妥帖不过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沉鱼便辞了合欢,朝着宫外走去。 * 折腾了大半日,如今已到了下午时候。 沉鱼也不觉有些倦怠,她揉了揉眉心,只觉面前一黑,赶忙抬起头来。只见贺兰止正站在她面前,唇角依旧含着笑,只是这笑容像是隔了一世似的,颇有些清冷疏淡。 “贺兰大人。”沉鱼福身行了礼,便径自绕过他向外走去。 “这便是二娘子的规矩礼节吗?”他气定神闲道:“我好歹也算是教过二娘子几日,二娘子见了我,不说行什么师徒之礼,总该问候我几句吧?” 沉鱼冷着脸,脚下微微一顿,道:“大人记性可真是不好,我记得我和大人说过,我们两人恩断义绝。恩断义绝是什么意思,不需要我和大人解释吧?” 贺兰止眼中划过一抹失望,道:“我以为你是说说的,却不想你如此认真。” 沉鱼道:“恩断义绝这个词我只和两个人说过,每一次都认真得紧。” 她说着,转头看向他,道:“你是入宫来见王美人的吧?” 贺兰止不语,只望着她,眸光温凉。 他没有否认,便是是了。 沉鱼眯了眯眼,道:“快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她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可听在他耳朵里,却极尽讽刺。 她没再看他,只转过头去,道:“对了,忘记恭喜大人升迁,只是踩在傅灵身上,这官位也坐得没那么舒服吧。” 贺兰止苦笑道:“多谢二娘子。” 因着傅灵嫁入匈奴的事,皇帝很是觉得亏欠了贺兰止,因此特擢升他为太尉,位列三公。 贺兰止年纪轻轻便任太尉之职,离丞相只差一步。这一荣宠,在本朝都少有。 贺兰止心中明白,这不过是皇帝为了让他与卫铮抗衡,可听着沉鱼如此说,他还是不觉心酸。 沉鱼没再多言,很快便离开了。 贺兰止看着沉鱼的背影,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候,李妙齐走了过来,道:“大人怎么在这里?美人已等候多时了。” 贺兰止看向她,道:“从前跟在姜二娘子身边,现在跟在王娘娘身边,感觉可有不同?” 李妙齐垂眸道:“左不过是侍奉主子,没什么差别。” 贺兰止听她如此说着,不觉多看了她一眼,道:“走罢。” * 永宁殿,暖阁。 王美人坐在美人榻上,心思却静不下来,只蹙眉望着手中的茶盏出神。 傅言之坐在她下首,淡淡道:“娘娘也不必如此烦躁,左右木樨是死了,娘娘也算是心愿得偿。” 王美人冷笑一声,道:“你懂什么?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如今太后对我生出嫌隙来,往后你我母子命运如何,还不知道呢!” 傅言之眼眸微沉,声音染上了几分隐怒,道:“我不懂,那贺兰止又能知道多少?” 王美人的话语顿在了喉咙处,她审视的望着傅言之,眼角微挑。 正要开口,便见李妙齐走了进来,道:“娘娘,贺兰大人到了。” “快请。”王美人道。 “诺。”李妙齐答应着,很快退了出去。 表妹不善(重生) 第72节 傅言之扫过李妙齐的背影,道:“娘娘一贯谨慎,对这个宫女倒格外不同些。” 王美人道:“我自有考量,不劳二殿下费心。” 傅言之冷哼一声,站起身来,道:“娘娘与贺兰大人有话要谈,我便不叨扰了。” 言罢,他不等王美人开口,便径自走了出去。 贺兰止与他在门□□错,两人的目光只对视了一瞬,便很快各自避开了。 * 门在贺兰止身后关上,贺兰止望着面前的王美人,眼眸一寸寸冷了下来,道:“我不是说过了?娘娘待我的恩德我已还清了,我不会再帮娘娘做任何一件事。” 王美人站起身来,盈盈走到他身边,道:“大人欠我的还清了,从此之后,便算我欠大人的,可好?” 贺兰止正色道:“不必了。两不相欠岂不是更好?” 王美人轻笑一声,闲闲靠在他身上,道:“大人如此待我,是为了姜沉鱼吧?大人别忘了,姜沉鱼恨的可不是我一个,而是所有害了卫家,害了傅恒之的人。她如今只知道是苏建害了卫家,若是将来她知道了你我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大人猜猜,她会怎么看你?她还能唤你一声‘贺兰先生’吗?” 贺兰止不说话,只是眉头微微蹙起,道:“娘娘今日传我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王美人笑着道:“若非要事,我怎么敢请大人来呢?” 她扶着贺兰止坐下来,道:“事情有两个,一来是因着木樨的事,太后怕是对我生出了些嫌隙来,这也不算什么,我这种出身的人本也入不了太后的眼。二来嘛,是我想为言之寻门好亲事,想请大人帮我参详参详。” 贺兰止面色冷峻,道:“二殿下素来有主意,娘娘插手他的亲事,只怕会适得其反。” 王美人在他身边坐下来,道:“也许外人看来我们是母子,可我与他关系到底如何,我心里是有数的。这些年,他越发的有主见,如今他还愿意理我,不过是看在我还有那么些利用价值的份儿上了。等他当真坐上那个位置,只怕看也不会再看我了,我不得不防着些。” 王美人说着,握住了贺兰止的手,道:“我的心思,大人可明白?” 贺兰止冷漠的抽回手,正襟危坐,道:“娘娘心中可有人选?” 王美人叹了口气,道:“那人须对他有所助益,这样他才不会反对,可出身好的女娘哪里会听我的摆布呢?” 贺兰止道:“既然正妃不行,妾室总是可以的。” 他看向王美人,道:“自古男子多爱美色,娘娘赠给殿下美妾,想来殿下不会拒绝。” “大人说的是。”王美人笑着道,“大人的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贺兰止站起身来,道:“娘娘既已有了主意,我便告退了。” “等等!”王美人站起身来,突然从背后抱住了贺兰止,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道:“大人当真是对姜沉鱼动了心吗?从前大人待我并非如此冷淡的……” 贺兰止上前一步,推开了她,道:“娘娘请自重。” 王美人眼中划过一抹狠厉,道:“她就那么好?她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娘,自恃有些本事,实则只是些小聪明,连心上人都护不住……” 贺兰止猛地回过头来,眼神凌厉得如同修罗。一时间,王美人竟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连后半句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娘娘若再敢说她一句,便休怪我不记往日之情!” “贺兰止,你!”王美人恨道:“好啊,好啊!你别忘了,是谁给了你如今的地位!” 贺兰止淡淡道:“我也给了娘娘想要的一切。我用位及人臣换娘娘的权倾天下,说到底还是我赚了,不亏。” “你这是何意?”王美人一把攥住他的衣袖。 贺兰止伸手拂开她的手,道:“我不介意,收回娘娘所拥有的一切。” 他望着王美人震惊的目光,略行了礼,便大步向外走去。 第55章 筹谋(二) 沉鱼回府之后, 望着手中的香囊,不觉深思。 她将香囊中的信笺取出来,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绿竹, 贺兰府婢女。 沉鱼叹了口气,是啊,木樨的妹妹自然是要放在王美人信得过的人身边才安心,看来贺兰止与王美人的羁绊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她想着,将那信笺重新放回香囊中,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娘子, 二公子到了。”鸢尾说着, 将姜子默带了进来。 沉鱼赶忙请他坐下,道:“鸢尾,看茶。” 鸢尾道了声“诺”, 很利落的退了下去。 姜子默这才道:“我一处理完公务便马上过来了,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沉鱼将香囊递给他,道:“我想要次兄想法子把这个人带出来。” “人?”姜子默将那香囊拆开, 道:“贺兰府的婢女……贺兰止?” 他抬起头来,道:“沉鱼, 你怎么看上了贺兰止的人?” 沉鱼道:“这件事很难吗?” “若是从旁的府中要自然不难, 只是贺兰止是出了名的情种,他府上的婢女都是他极喜欢的, 各个得他庇护,过得比旁人府上的娘子还舒服些, 你从他手里要婢女, 岂不是剜他的肉?” 他说着, 眉头微蹙, 道:“你不是与贺兰止交好?你问他要个婢女,他也不肯吗?” 沉鱼有些哑然,暗暗懊悔自己与贺兰止撕破脸太早,道:“我已不大与他往来了。” 姜子默看向她,道:“是生疏了还是……” “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沉鱼无奈道。 “如此,我来想想法子。”他思忖片刻,道:“贺兰止刚升了官职,明日便会在府中设宴,我带着金吾卫的人去贺上他一贺,看看能不能寻到机会。” 沉鱼点点头,道:“也好。” * 翌日晚些时候,沉鱼扮作小厮,随着姜子默一道进了贺兰府。 她将脸涂成棕黄色,又将眉毛描粗,方才满意了几分。若不细细去看她的眉眼,只怕连姜子默自己都认不出来。 贺兰府上极清淡雅致,想来是他早年过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如今倒更欣赏这样的素雅之美。 姜子默看着满目的竹子和松柏,不觉摇头,道:“便是寺庙还比这里多些香火气呢。” 一旁的金吾卫附和道:“大人不说,小的还以为自己在月宫里呢!” 众人哄笑起来,沉鱼也不觉轻笑。 正说着,便见几名婢女走了过来,她们着了罗裙,披了轻纱,长相虽不相同,却各个是绝色。不少男子都看花了眼,连笑声都收敛了许多。 为首的婢女躬身行了礼,道:“各位大人请随奴婢来吧。” 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居家待客,而非侍奉贵人。 在场的有不少达官贵人,她们也懒怠多看他们一眼,仿佛于她们而言,嫁给旁人并不算什么好出路,哪怕是去旁人府上做妻妾,也比不得在这里做个小小的婢女。 趁着乱,沉鱼走到那行在最后的婢女身边,道:“姐姐生得面善,倒与我一位同乡有几分相像,她也在府上,不知姐姐可认得?” 那婢女见沉鱼虽相貌鄙陋,说话却很是文气,勉强能入耳,便道:“你同乡是哪个?” “绿竹。” 那婢女轻笑,道:“我道是谁,原是绿竹那个小蹄子。她啊,惯会勾引男人,难怪引得你念念不忘的。” “姐姐认得便好办了。”沉鱼笑着道:“绿竹现在在哪里?” 那婢女道:“你来的晚了,绿竹前些日子出府去了。” “她去哪里了?” “她……”话音未落,便见为首的婢女走了过来,瞪了那婢女一眼。 那婢女赶忙噤了声,低下头去。 沉鱼见状,赶忙赔笑道:“是我多嘴了,姐姐勿怪这位姐姐。” 为首的婢女没说话,只微微颔首,便又走到了前面去。 那婢女看着沉鱼,轻轻摇了摇头,便赶忙跟了上去。 沉鱼悄悄走回姜子默身边,低声道:“绿竹怕是出了事,此刻并不在府里。” 姜子默道:“待会我找人试试贺兰止。” 沉鱼点点头,道:“他心思细密,只怕远不是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和善,次兄还是小心些,千万别惹恼了他。” 姜子默道:“你放心便是。” 他看了看四周,又道:“你待会跟在我身后,千万别露面。” 沉鱼道:“我省得的。” * 宴席设在正厅之中,院子里也摆了几桌,供官职小些的人坐,颇有种天为苍穹,地为席之感。 因着今日来的都是高官,姜子默也该坐在外面,可婢女偏偏带了他进了厅中,还是上坐。 陈澍看着姜子默进去,颇为愤愤不平,便借着酒劲道:“贺兰大人,你这座位排的颇不合理啊。” 姜子默自知他说的是自己,不觉脚下一顿,抬头看向贺兰止。 贺兰止笑着道:“陈公子该知道,官位有大小,人也有亲疏。姜公子是我的故交,本就与旁人不同的。” 他说着,不等陈澍回答,便走到姜子默身侧,作揖道:“姜公子。” 姜子默亦回了礼,道:“我倒不知与大人有何故旧,还请大人明示。” 贺兰止笑笑,眼眸不动声色的划过沉鱼的脸,道:“令妹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知己。” 姜子默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再多问,便入了座。 贺兰止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的笑意不觉深了几分。 * 不多时候,宾客们便到齐了。 贺兰止坐在主座上,寒暄着说了些话,便道了声“开席”。 他遥遥的举着杯,却并不对着陈丞相等人,反而是对着姜子默的。 姜子默脸上有些悻悻,只得举了杯与他共饮。 表妹不善(重生) 第73节 一旁的官员们赔笑着走过来,争相向姜子默敬酒,道:“姜大人与贺兰大人私交甚笃啊!” “是啊,有贺兰大人提携,姜大人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姜子默笑得牵强,只得将杯中的酒尽数喝下去。 沉鱼坐在他身后,不时的给他夹些菜吃着,好让他舒服些。 陈澍在一旁看着,嫉妒得牙痒痒。他与姜子默分明出身差不多,官职也差不多,姜子默得了贺兰止的青眼,那些官员便蜂拥着扑上去,他却只能在这里自斟自饮。 陈丞相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为父老了,为父不认,这些人却已看得透彻了。” 陈澍自然知道陈丞相的处境,自从陈沅嫁给傅慎之,皇帝便有意疏远了陈家,连同陈婕妤都失了宠,在皇帝面前根本说不上话。 他道:“父亲放心,这面子啊,总有一天我会挣回来!” 陈丞相摇摇头,道:“你资质平平,还是不要做此妄想了。还是早些把周家娘子娶回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便是了。” 陈澍冷哼一声,道:“周姒一门心思都在二殿下身上,怎会甘心嫁给我?从前我便听过些风言风语,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 陈丞相道:“若当真如此,为父便卖二殿下这个面子,也好保我们家将来家宅平安。” “父亲!”陈澍不甘心,道:“依着父亲这样说,我自己的女娘,自己还碰不得了?” 陈丞相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把那周姒当菩萨供着,将来少不了你的。” 陈澍道:“早知道我当时就要姜沉鱼了,她可比周姒好看多了。” 他声音不觉抬高了几分,旁人自然没在意,却被他身边斟酒的婢女听了个真切。那婢女翻了翻眼皮,便径自走到贺兰止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贺兰止听着,不觉看向姜子默,他正应付着那些官员,似是不善于应对这种场合,略略显得有些毛躁。在他身后,那小厮低着头,很利落的侍奉着。 他勾了勾唇,道:“我知道了,去吧。” 那婢女低眉道:“诺。” 他再次看向陈澍和陈丞相,眼中便多了一抹冷意,只一瞬,便消失不见了。 贺兰止正想着,便见姜子默走了过来,他脸上隐隐有些醉意,身后则跟着一位金吾卫的将军,他朝着贺兰止敬了酒,道:“恭喜贺兰大人高升。” 贺兰止笑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多谢。” 姜子默看了身后的人一眼,那人马上走上前来,道:“贺兰大人,有件事还请您成全!” 贺兰止见他说的郑重,便道:“哦?不知将军所指是何事?” 那人道:“说来惭愧,我曾见过府上婢女的绿竹一面,便一见倾心,久久不能忘怀,还请大人割爱将绿竹送给我,我一定以妻子之礼好好待她,等她将来生下一儿半女,便扶了她做正妻。” 贺兰止幽幽的望着他,唇角却是浅淡的笑意,道:“我倒不知绿竹这样讨人喜欢。说来惭愧,绿竹前些日子说是家中有事,我已放了她出府了,如今人在哪里,竟连我也不知道。我府上的婢女各个美貌,将军若是喜欢,我便赠一个给将军,也算成全了将军的心意。” “家中有事?”姜子默神思清醒了几分,道:“敢问大人,绿竹的家乡在何处?” 贺兰止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道:“听说是在临淄。姜公子对绿竹也有兴趣?” 姜子默赶忙道:“自然不是,我从未见过绿竹,只是不忍见同僚如此相思罢了。” 贺兰止微微颔首,道:“如此。” 他说着,不觉看向姜子默原本的座位方向,那个小厮依旧低着头坐在那里,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贺兰止指了指那小厮,道:“姜公子若能将那小厮送给我,我保证三日之内便将绿竹带到这位将军府上,如何?” “不行!”姜子默斩钉截铁的拒绝道:“那小厮是我用惯了的,不能送与旁人。” 贺兰止浅浅一笑,道:“绿竹也是我心爱之人,姜公子还是不要再提此事了。” 姜子默神色一凛,道:“贺兰止,你……” 贺兰止见他面上有了几分恼意,便低声在他耳边道:“姜公子做不了主,这样的事,还是问过那小厮的意思,让他自己决定吧。” 他说着,看着那小厮的方向,道:“宴席散后,我在此处等他答复。” 第56章 答复 等到宴席散尽, 已是深夜了。 贺兰府中又恢复了一贯的寂静,只剩下墙角铜壶滴漏的滴水之声。 沉鱼和姜子默等在厅中,婢女们早已将这里收拾干净, 只留下一方案几和两盏热茶,便齐齐退了下去。 贺兰止站在府门前,目送着陈丞相上了马车。 陈丞相拱了拱手,道:“贺兰大人,再会。” 贺兰止笑笑,却在帘栊放下去的刹那握住了陈丞相的手腕。 陈丞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道:“大人这是……” 贺兰止轻笑一声, 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丞相大人,明日早起我若未听到陈公子断了腿的消息, 大人便休怪我将大人生活奢靡无度, 骄纵子女不法,还在朝廷上安插亲信之事禀明陛下。” 陈丞相瞳孔一震,道:“贺兰止, 你这是何意?” 贺兰止轻蔑的瞥过陈澍的脸,他早已吓得脸色惨败, 瑟缩不已。 贺兰止道:“大人且细细思索着, 明日令公子若是不断腿,那么陈家满门的荣耀便保不住了。” “你!”陈丞相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 道:“老夫不知是何处得罪了你,你竟要置我于死地啊!” 贺兰止淡淡道:“我便是看在大人一向与我交好的份儿上, 才给大人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说着, 向后退了一步, 笑着作了揖, 道:“大人一向明智,相信大人的选择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陈丞相将帘栊猛地拉下来,颤颤巍巍的指着陈澍的鼻子,道:“你如何得罪了他啊!” 陈澍连忙摇头,道:“父亲何须怕他?父亲贵为丞相,他不过是个太尉,算什么东西?” “啪!” 陈丞相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道:“混账东西,你懂什么?他如今可是陛下面前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别说我当真做下来这些事,就是没做,他也能置我于死地!他的谋算,别说是我,就是十个你也及不上他半分!” 他说着,吩咐小厮,道:“晚上把公子的腿打折,明日一早,带着公子在贺兰府上请罪!” “诺!”小厮应道。 * 一名婢女走到贺兰止身边,披了件披风给他,道:“大人,夜深了,咱们进去吧。” 贺兰止点点头,道:“姜子默可还在?” “还在呢。”那婢女答着,道:“他身后那小厮丑得厉害,只是手脚略麻利些,大人真要留下他?” 贺兰止冷笑一声,道:“他若肯留下,便是将你们都送到侯府里去,我也心甘情愿。” 那婢女一怔,娇声道:“那可不成,奴婢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哪里都不会去的。” 贺兰止浅浅一笑,道:“就你嘴甜。” 他言罢,便转身走了进去。 风月之中,宛如谪仙。 * 不多时候,贺兰止便出现在了姜子默和沉鱼面前。他脸上挂着疏淡的笑意,道:“这是解酒茶,姜公子方才喝了不少,醒醒酒会舒服些。” 姜子默闲闲看了一眼那茶,道:“我清醒的很,用不着这个。大人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贺兰止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直接说了。我还以为姜公子醉得厉害,连小厮和自己的妹妹都分不清了。” 沉鱼本是低着头,听他如此说,手指不觉微微动了动。 姜子默故意挺直了腰背,将沉鱼遮在自己身后,挑眉道:“大人这是何意?” 贺兰止眯了眯眼睛,道:“我倒想问问,姜公子带着姜二娘子来参加宴席,到底是何用意?” 姜子默知道被他看穿了,也就索性不再隐瞒,只道:“舍妹贪玩,想见识见识,我才破例带了她出来,还请贺兰大人见谅。” 贺兰止抿着唇,只直直看着沉鱼的方向,姜子默分明遮住了他的全部视线,可他眼眸凌厉,像是能看穿一切一般,就那样直直的看着。 姜子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勉力稳住心神,一言不发。 贺兰止淡淡道:“不是说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不再往来了?” 沉鱼没说话,只是低着头,长长的睫羽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 贺兰止又道:“这话我没当真,你却当真了?连来我府上都要遮遮掩掩,姜沉鱼,你把我当什么?” 沉鱼缓缓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死咬着唇。 “敌人?”他嗤笑一声,像是自嘲,道:“你当真恨我?” 沉鱼猛地站起身来,道:“次兄,我们走。” “等等。”贺兰止开口道:“你不是想要绿竹吗?怎么,不要了?” 沉鱼回过头来,道:“我是想要绿竹,可我不会与虎谋皮。” “我是虎?”贺兰止站起身来,道:“是啊,在你眼里,我与王美人沆瀣一气,的确不堪。可王美人对我有恩,我不得不报。” 沉鱼道:“报恩便是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借口吗?” 姜子默看着他们二人针锋相对,只能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贺兰止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你从小便金尊玉贵,自然不会懂我这样的人。我只问你一句,绿竹你到底要不要?” 沉鱼戒备的看着他,道:“你会把她给我?不问我要她做什么?” 贺兰止沉声道:“若是你要,我便给你,什么也不问。” 沉鱼狐疑道:“你要什么条件?” 贺兰止道:“我要你连续十日,每日来我府中陪我喝一盏茶。” “你休想!”姜子默拦在沉鱼身前,道:“沉鱼,别理他!不过是个婢女,我们不要了!” 贺兰止望着沉鱼,道:“我说了你不会信,只有做给你看。” 沉鱼不屑道:“看什么?看你会不会做坏事?看你会不会帮着她?” 贺兰止道:“看我的心到底向着哪里。” 沉鱼眼中尽是嘲讽之色,道:“十日便十日。” 表妹不善(重生) 第74节 贺兰止悠然道:“好啊,十日之后,我会亲自把绿竹送到你府上。” * 翌日一早,沉鱼便依言来了贺兰府中。 贺兰止在书房读书,沉鱼便坐在他不远处,一板一眼的喝完了一盏茶。 她见贺兰止不语,她便也不开口,左不过是挨日子,十日也不算很长。 有婢女走进来,为沉鱼续上了新茶,道:“娘子尝尝,这是大人亲自选的茶,又加了枸杞、枣子,最能调理娘子的脾胃。” 沉鱼道:“不必了,这茶味道生涩,我不喜欢。”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淡淡看了贺兰止一眼,见他只闲闲翻着书,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径自离开了。 姜子默见她从贺兰府中出来,才松了口气,道:“他没把你怎样吧?” 沉鱼摇摇头,道:“没有。贺兰止行事也算是个君子,不会做什么的。” 姜子默道:“那就好。母亲让我来接你回去。” “可是出了什么事?”沉鱼心头涌起一抹不安。 姜子默道:“具体的我也不知,只知道早起舅父请母亲入宫去了一趟。” 沉鱼心知不妙,便道:“我这就回去。” * 堂邑侯府中已是乱作一团。 院子里摆了不少东西,都是皇帝新赐的,管家带着人清点着,将这些东西一一入了册,嘱咐着下人动作轻些,千万不可磕着碰着了。 沉鱼眉头微蹙,道:“好端端的,舅父为何会赐下这些东西?” 姜子默见这些东西都是极齐整的,不像是兴头上所赐的,反倒像是早已想好的。 他不觉道:“怕是来者不善。” 沉鱼冲着他摇了摇头,道:“进去再说。” 姜子默会意,赶忙缄了口,跟着沉鱼一道走了进去。 * 浣花厅中乱得厉害,姜落雁靠在傅婠身上,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她一见沉鱼进来,便赶忙招呼沉鱼在她身边坐下。 姜落雁虽是姐姐,可自从退亲的事后,便渐渐将沉鱼当作了她能依赖仰仗的人,有沉鱼在,她便安心许多。 沉鱼挽着她的手,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傅婠和姜亦风沉着脸,姜子彦坐在一旁,茶盏就放在桌子上,已经凉透了也没人去吃。 姜落雁咬着唇,似是说不出口。 还是姜子彦开了口,道:“方才母亲进宫去,听着舅父的意思,是想要落雁嫁给二殿下。” “傅言之?”沉鱼心头一跳,道:“舅父怎么想起来的?” 傅婠冷声道:“大约是王美人的意思,如今二殿下算是皇子之中最为出色的,可他出身太低,在朝中又无依仗,皇兄若想为他铺铺路,最好的选择便是要为他结一门好亲事。” “舅父多疑,从前一直防范着我们家,如今他又不怕了?”姜子默嫌恶的皱了皱眉。 姜子彦道:“正因如此,才要挑我们府上的女娘。否则,若是落雁和沉鱼都与豪门世家结亲,他才更是不能安眠呢。” “子彦!”傅婠沉声道:“休得胡言。” 姜子彦住了口,恨恨的别过了头去。 沉鱼思忖道:“那外祖母的意思呢?” 傅婠道:“你外祖母倒觉得这是极好的亲事,她觉得二殿下是个不错的人选。” 是了,外祖母一向希望姜家能出一位中宫皇后,她做不到的事,由长姐做,于外祖母而言也是一样的。 姜落雁叹息道:“我本想着好不容易退了那门亲事,总算随心所欲的选一门亲事,没想到……” 沉鱼悲悯的看向姜落雁,她虽出身高贵,却于婚事之上多次被人利用算计,半点都由不得自己。 姜亦风摇了摇头,道:“既然太后和陛下主意已定,此事怕是再难推拖了。” 傅婠亦垂了眸,道:“是啊。” 沉鱼望着他们,眼眸一点点的沉下去。上一世她所承受的悲剧,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她长姐身上上演。 第57章 算计 “啪!”茶盏被狠狠的摔在地上。 王美人吃了一惊, 倏尔回头,微微抚了抚心脏,冷声道:“二殿下好大的气性!” 傅言之抬起头来, 眼眸宛如鹰隼般锋利。 王美人不觉心头一紧,像是惊讶于他的气势,温言解释道:“此事我是没有和你商量过,可你也该明白,我是为了你好的。你我出身低微,若无世家庇护, 你如何能登上那个位置?那些朝臣如何会服你?” “那也不该是姜落雁!”傅言之冷冷说着, 攥紧了椅子上的扶手。 “不是姜落雁,还能是谁?”王美人嗤笑道:“傅慎之娶了陈丞相之女,你瞧着整个长安城, 还有谁家压得过他?姜落雁是长公主之女, 陛下最看重的便是太后和长公主,有她们替你说话,你便成功了一半了。” 傅言之深知王美人是对的, 这一世他虽得皇帝器重,可到底在他心中还是差了些分量, 若是单凭他自己, 只怕就算他用尽心力,也摸不到那个位置。 可若是他娶了姜落雁, 那沉鱼…… 除非,他当真能坐上那个位置, 到时候, 无论他想得到谁, 谁都没有拒绝的权力。就算是沉鱼也不行…… 他紧抿着唇, 垂眸不语。 王美人见他面容有些松动,便接着道:“更何况卫铮喜欢姜沉鱼,陛下虽未松口,可到底得由着他们去。到时候,有卫铮支持,你便是有了兵权……” 傅言之听她提起“卫铮”两个字,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他勉力稳住心神,冷声道:“娘娘倒不怕我们重蹈了傅恒之的覆辙。” 王美人幽幽道:“若真有那一天,我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傅言之不觉看向她,像是第一次看清她这个人似的,她脸上阴厉无比,宛若娇艳的厉鬼,令人毛骨悚然。 王美人勾了勾唇,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来拂过他的脸,道:“所以说,你要听话。不管你要不要那个位置,我都要。就算不是你,也有别人。” “你疯了!” “我是疯了,等你尝过屈居人下的滋味,才有资格评论我。”王美人说着,不觉抬头看向远处。 天边如湖水般澄澈,宛如当年的卫皇后,她明明有机会反抗的,却坐以待毙,宁可静静的迎接死亡,也不肯做谋逆之事,还真是愚蠢啊! “还有”,王美人道:“妙齐那丫头我用着很不错,以后就让她跟着你吧。” “我身边的人够用了,娘娘还是自己留着吧。”傅言之拒绝道。 王美人轻笑一声,道:“二殿下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吗?” 她说着,微微摇了摇头,不等傅言之回答,便款款走了出去。 傅言之望着她的背影,眼底一点点的冷厉起来。 * 翌日一早,沉鱼便进了宫。 傅维昭一边沏着茶,一边道:“此事还未有定数,你也不必着急。前些日子父皇是说过要为二哥和六哥相看王妃,我母妃还未当回事呢,没想到王美人下手竟这样快。” 沉鱼道:“你母妃是真心疼爱傅行之,自然想为他选他真心喜爱的女娘,王美人只看权势,自然就方便了许多。” 傅维昭眼眸微沉,道:“真心喜爱有什么用处?左不过是为人鱼肉罢了。这一点我倒颇欣赏王美人,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便不顾一切去做,是好是坏总是不后悔的。” 沉鱼看了她一眼,担心道:“维昭……” 傅维昭苦笑着摇摇头,道:“没事,沉鱼。我没事。” 沉鱼道:“李娘子近日可有动向?” 傅维昭道:“昨日来了消息,说王美人命她去服侍二哥。王美人极喜欢她,想来是生出了让她给二哥做妾的意思。” 沉鱼道:“那她自己的意思呢?” 傅维昭笑着道:“她不过是个宫女,能有什么自己的意思?给皇子做妾,她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 傅维昭说着,幽幽看向沉鱼,道:“沉鱼,她当真靠得住吗?” 沉鱼没说话,只是道:“若傅言之先纳了她做妾,长姐之事也许就有转机了。” 她说着,看向傅维昭,道:“维昭,你想法子递消息给她,我想见她一面。” 傅维昭点点头,道:“这个不难。这个月十五是周太傅的寿辰,二哥定是要去周太傅府上贺一贺的,我让她想法子跟着去侍奉,你那日也可借口去周太傅府上,便可找机会和她说话了。” 沉鱼颔首道:“如此最好,宫外说话也方便些。” * 很快便到了去周太傅府上的日子。 沉鱼一早便命人备齐了礼物,乘着马车朝着周太傅府上驶去。 因着周太傅年老致仕,周家富贵荣耀早已不同往日,他此次寿辰也未曾大办,只有从前的学生和同僚们来贺上一贺而已。 周晏和周夫人站在门外,见沉鱼来了,赶忙迎上来,道:“姜二娘子到了,我父亲早已等候多时了。” 沉鱼笑笑,行了礼,道:“太傅是我的先生,劳太傅等我,倒是我的不是了。” 周晏伸出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阿姒,你带姜二娘子进去吧。” 沉鱼这才发现周姒也在这里,她梳了灵蛇髻,头上簪着支绒花簪子,越发显得娇俏妩媚。 见到沉鱼,她微微的行了礼,道:“姜二娘子,请随我来吧。” 沉鱼没说话,只是目光微沉。 周姒见状,宛如受惊了的兔子一般,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沉鱼没理她,只款款向前走去。 周姒这才回过神来,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 表妹不善(重生) 第75节 因着来过这里,沉鱼也算是轻车熟路,倒比周姒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不多时候,她便来到了周太傅所在的院子里。院子里的湘妃竹长得正好,翠绿的一片,带着斑驳的纹理,让人仿佛置身南山。 沉鱼没有犹豫,走上前去,缓缓推开了门。 屋子里笑声不断,倒不似寻常那般寂静。 沉鱼顺着路向前走着,绕过屏风,便见周太傅正笑着坐在上首,而下首的位置已坐满了,傅言之、傅行之、傅维昭都在这里。 傅维昭笑着招呼沉鱼,道:“来坐我这里。” 沉鱼笑着向周太傅行了礼,道:“太傅高寿,我自然要来贺上一贺的。” 周太傅笑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六十有余,时日不算多喽。” 沉鱼命鸢尾将贺礼呈上来,道:“七十算什么?太傅身子健硕,等到太傅耄耋之年,我还要来给太傅贺寿呢。” 周太傅将贺礼收下,道:“有心了。” 周姒这才走了进来,她低着头,似是有些不安,连睫毛都微微煽动着。 周太傅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便道:“都入座吧。” 沉鱼和周姒齐齐道了声“是”,便各自去找地方坐下了。 沉鱼端起手中的茶,才不动声色的看向傅言之,他神色微凛,哪怕是周太傅和他说话时,他的眉也总是微微蹙起,不带半分笑意。 李妙齐跪在他身侧,不时的为他添些茶水,他却根本没看过她一眼,仿佛没她这个人似的。 周姒坐在他身边不远处,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不时的与他说上几句话,可他也不像有耐心回答的样子,不过是“嗯”一声,便算是答过了。 沉鱼敛回了目光,只盯着面前的茶看。 周太傅笑着道:“你们也都大了,这亲事也该早些定下来,但愿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你们各个成家立业,我也能安心了。” 傅行之幽幽道:“话说回来,周娘子定亲许久,不知何时成亲呢?” 周姒脸颊微红,她看向傅言之,见他不语,便只得硬着头皮道:“六殿下说笑了,这些事长辈们自有安排,不是我能决定的。” 周太傅沉声道:“那陈澍的人品本就不佳,如今有断了一条腿,还不知能不能好。依着我看,还是早日劝说你父亲,将这门亲事推掉吧。” 周姒看了傅言之一眼,可他只浅抿着手中的茶盏,没有半点要说话的意思。 周姒道:“祖父说的是,只是父亲那里……” 她犹疑片刻,接着道:“父亲素来重信,让他主动提退亲之事,只怕不易。” 周太傅道:“我瞧着陈家也没来催促此事,想来他们心里也是明白的。等过些日子,我亲自劝劝你父亲,或退亲或成亲,总要有个说辞才是。” 周姒点点头,道:“是。” 周姒说着,又看向傅言之,轻声道:“我听闻二殿下也快定亲了,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是有这么回事。”傅言之道。 傅行之不屑道:“不知羞耻!” 傅言之冷声道:“你说什么?” 傅行之也不怯他,只硬声道:“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姜大娘子可是沉鱼的长姐,你怎么好意思?当初你可是在父皇面前向沉鱼求过亲的,你现在转而要娶姜大娘子,你让旁人怎么看她?怎么看沉鱼?” 傅言之厉声道:“今日是太傅的寿辰,休得放肆!” 傅行之道:“也该让太傅看清楚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道貌岸然,卑鄙至极!” “你!”傅言之“啪”的一声将茶盏捏了个粉碎,道:“你再敢胡言,便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沉鱼亦站起身来,冷着脸道:“太傅还在这里呢,你们吵什么!” 傅言之看向沉鱼,道:“六弟说话一向没规矩,你不必往心里去。” 沉鱼冷笑一声,道:“你的确卑鄙,在这件事上,他没说错什么。” “沉鱼!”傅言之瞳孔猛地一缩,怔怔望着她。 沉鱼迎上他的目光,道:“我说错了?若你果真光明正大,便别再打我长姐的主意,我便自认是错怪了你。你敢吗?” 第58章 算计(二) 傅言之拢在袖子中的手指微微颤动着, 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沉鱼冷笑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傅言之赶忙跟了上去,道:“姜沉鱼, 我有话和你说!” 周姒站在原地,头上嫣红的绒花微微摇晃着,整个人都像是空中的拂柳,柔弱得仿佛经不住半点风雪。 傅行之赶忙打圆场道:“太傅,不必管他们,咱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傅维昭望着他们的方向, 眼眸隐隐闪过一抹光亮, 听得傅行之开口,她才回过神来,笑着道:“太傅方才在说六哥呢, 也该定下一门好亲事才是。” * 沉鱼走到门外, 靠在回廊上站定,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傅言之走到她身侧,很认真的看着她, 这还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好好的看看她。 她脸上冷如寒霜, 却没有被岁月磋磨的痕迹, 眼睛明亮的宛如初升的朝阳,而不似那时他所看到的眼睛, 总是充满了疲惫和失望,连偶尔的欢喜都是装出来的。 他的手指微微扣紧, 道:“这件事……并非我的本意。” 沉鱼抬起头来, 眼里带着三分戏谑, 道:“既然不是你的本意, 你便另择一门亲事,可好?” 傅言之紧抿着唇,道:“你若肯嫁我,我立即绝了这门亲事。” “你这算盘打得倒精。”沉鱼唇角一寒,道:“既然如此,我没什么要说的了,殿下还是请回吧。” 傅言之喉咙有些哑然,道:“我答应你,绝不会为难你长姐,若她不愿,我绝不会动她半分……” “她当然不愿!” 沉鱼冷眼看着他,道:“没有哪个女娘愿意嫁给一个为了利益而娶自己的男人。” “那你呢?”傅言之一把攥住她的手臂,道:“你不是说是真心喜欢我吗?你不是说,我们一定能白头偕老?你都忘了吗?” 沉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瞳孔剧烈的收缩着,好像第一次看清他这个人似的。 傅言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把手缩回去,道:“对不住,我……” 沉鱼一字一顿道:“我从来没说过,要与你白头偕老。”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傅言之喉咙一紧,手心里腻了一层薄汗,他避过头去,道:“是我记错了。” 沉鱼打量着他,道:“傅言之,你到底是谁?” 傅言之脚下一顿,道:“我先回去了。” 言罢,他不等沉鱼再追问,便急急离开了。 沉鱼狐疑的看着他的背影,眼眸一寸寸的黯下去。 她不能判断,究竟是他记错了,还是他和她一样,也是重生而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 正想着,便见李妙齐走了过来。 她朝着沉鱼福了福身,道:“二殿下许久未回来,奴婢实在担心,这才出来寻他。不想冲撞了娘子,当真是奴婢的罪过。” 沉鱼揉了揉眉心,刻意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道:“无妨,起来吧。” 她说着,看向李妙齐,道:“你这些日子跟在傅言之身边,他待你可算亲近?” 李妙齐冷笑一声,道:“他避奴婢如同蛇蝎,今日带奴婢出来,也是做给王美人看的。” 沉鱼道:“你想想法子,离间傅言之与王美人之间的关系。” 李妙齐道:“奴婢明白,不过依着奴婢看,他们两人早已离心,之间也就是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罢了。” “那就想法子把这窗户纸捅破。”沉鱼淡淡道,“要快。” 她说着,看了一眼周姒的方向。 李妙齐会意,柔声道:“诺。” * 众人从周太傅府上离开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候了。 因着周太傅好茶和酒,众人菜没吃多少,倒是灌了一肚子的茶和酒。 傅言之因着心情不佳,酒便喝的格外多了些。 周姒见傅言之醉得厉害,便道:“殿下今日还是住下吧,晚上风大,仔细受了寒。” 李妙齐走到傅言之身边,故意将周姒挤开了些,道:“周娘子莫要担心,有奴婢在,不会让殿下受寒的。” 她说着,便伸手去扶傅言之,她身上熏了香,浓重的香气袭来,傅言之不觉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推开了她。 周姒赶忙走上前来,扶住傅言之的手臂,道:“殿下不惯旁人侍奉,还是我来吧。” 周太傅看向傅言之,道:“既醉得厉害,便在此处住一夜。” 他说着,看向周姒,道:“阿姒,你去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周姒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傅言之的手臂,道了声“是”便离开了。 傅言之听闻周太傅如此说,只得道:“那便叨扰太傅了。” 周太傅摆摆手,又看向傅行之等人,道:“你们若是累了,便也住下,左右屋子多的是。” 沉鱼等人见状,都笑着拒绝了,纷纷告辞了。 * 入夜,傅言之已睡得沉了。 李妙齐守在门外,望着如水的月光,款款站起身来,朝着周姒的房中走去。 她轻轻叩响了门,轻声道:“周娘子可歇下了?” 周姒站起身来,将门打开,见来人是李妙齐,不觉诧异,带着三分敌意,道:“你来寻我做什么?可是殿下出了什么事?” 李妙齐娇声道:“娘子放心,殿下好着呢。奴婢瞧着殿下睡下了,特来与娘子说几句体己话。” 表妹不善(重生) 第76节 周姒眉间隐有些愠怒,却不好发作,只缓缓侧了身,道:“进来吧。” 李妙齐走进屋子里,左右看着,道:“娘子房中简朴,倒比宫中娘娘们的住所差多了。” 周姒冷声道:“我不过是世家女娘,怎配和宫中的娘娘们相比呢?” 李妙齐笑着道:“奴婢倒觉得娘子品行样貌都不比宫中的娘娘们差。” 周姒听出她话中有话,便命侍女们齐齐退下,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李妙齐道:“娘子坦诚,奴婢也不好藏着掖着了。娘子心中既有殿下,何不嫁与殿下,就算做个侧妃,也好过嫁给陈公子那个瘸子去。” 周姒道:“我的亲事已然定下,如何能嫁给殿下?” 李妙齐笃定道:“这有什么不能的?虽是定亲,却未成亲,娘子若事先与殿下有了肌肤之亲,想来凭着周太傅的身份地位,陛下和太后也会认下娘子的。” 周姒没说话,只紧紧咬着唇,道:“你为何帮我?” 李妙齐莞尔一笑,道:“我心疼娘子的心思,自然愿意成全娘子。再有,娘子大约也知道我的心,只盼着娘子嫁给殿下后,做主帮殿下收了我做妾室,奴婢便感激不尽了。” 李妙齐说完,也不等周姒回答,便站起身来,道:“奴婢今日喝了些薄酒,怕是守不住夜。还要劳烦娘子为殿下送些醒酒汤呢。” 周姒怔怔的看着她,死死绞着手中的帕子,只是沉默。 李妙齐行了礼,道:“娘子可要抓紧些,若是殿下酒醒了,此事可就不成了。” 她说完,只幽幽的看了周姒一眼,便款款离开了。 * 半炷香的时辰后,周姒出现在了傅言之房前。 她紧张得厉害,手里抖得厉害,连端着的醒酒汤洒出许多也全然不知。 李妙齐果然没在房前守着,她轻轻推开门,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房里一片漆黑,只在床边的案几上燃着一支烛火,随着大门被打开,那烛火微微摇曳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周姒将醒酒汤轻轻放在桌子上,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望着躺在床上的傅言之。 他紧闭着眼睛,睡得很沉,连有人进来都未曾察觉。 周姒提着的一颗心才缓缓放了下来,她将衣裳一件件脱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尽可能的使这些衣裳显得凌乱。 她又伸出手来,将自己的发鬓扯乱,将头上的珠翠摘在地上放好,才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床。 许是因着喝酒,他身上很烫。 她悄悄躺在他身边,握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他的手滚烫,在触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他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他很平静的望着她,没有半点诧异,道:“我是又做梦了吗?” 周姒不敢说话,只屏息望着他,很快,他又闭上了眼睛,嫌恶的把手抽了回来,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很轻,可周姒还是听得分明。 他说:“沉鱼,你怎么不来我梦里……” 周姒瞬间红了眼眶,所有的委屈如潮水般涌到心头,堵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很快,耳边便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 可她却全无睡意,只是望着他。 这么多年,她就这样傻傻的等着他登上帝位,傻傻的等着他来娶她,哪怕她早知道他想要姜沉鱼做他的妻子,她也没有怀疑过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以为他没有心,他待谁都是冰凉的没有温度,那么只要他待她有一点点特别,便足够了。 却没想到,他是有心的。只不过他心里藏着的,是姜沉鱼。 那个得到了傅恒之的心的姜沉鱼! 周姒很想质问他一句,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她? 她的眼眸渐渐暗下去,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影影绰绰,越发的难以捉摸。 这一次,她大胆的贴了上来。 忽地,外面传来响动。 第59章 算计(三) “殿下, 可是要水沐浴?” 外面传来春陀的声音。 周姒屏住了呼吸,再不敢动,只警惕的望着门外的方向, 冷汗涔涔。 春陀见无人应答,只当是自己听错了,便道:“妙齐不知哪去了,今夜奴才守在外面,殿下若是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周姒见状, 再不敢做什么, 只瑟缩在床边,直到天明。 * 翌日一早,傅言之便起身离开了。 周姒望着他决绝的背影,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他那样冷厉的告诫她, 要她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都没发生过么……” 周姒站起身来,将地上破碎的衣裳一件件的捡了起来,捂在胸前。 她正要穿衣裳, 却看见傅言之掉落在地上的玉佩。 她将那玉佩捡起来,揣在怀中, 道:“来人。” 侍女应声走进来, 看见面前的一切,只得低下头去, 道:“娘子。” 周姒道:“抬起头来。” “奴婢不敢!”侍女赶忙跪下。 周姒低下头去,掐着她的下颌, 道:“我要你记住现在看到的一切, 你说说, 你看到什么了?” 侍女拼命摇头, 道:“奴婢什么也没有看到。” 周姒苦笑一声,道:“他瞎了,你也瞎了?你没看到我衣衫不整吗?没看到我发髻凌乱吗?” 那侍女犹疑着道:“娘子……” “走罢,随我去见祖父。”周姒淡淡道:“记住你看到的一切。” “诺!” * 兴庆宫中,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周太傅和周姒,不觉犯了难。 他站起身来,道:“太傅,你还是起来罢。你与朕虽是君臣,却也是师徒,你这样跪着,朕也是为难啊。” 周太傅的腰背挺得笔直,道:“只要陛下给臣的孙女一个交代,臣便即刻离开,绝不拖延。” 皇帝沉了脸,用力拍着桌子,道:“那个孽障什么时候到?” 长荣赶忙道:“已派人去请了,想来二殿下已在路上了。” 皇帝微微颔首,看向周太傅,道:“太傅放心,若真是他做下了错事,朕定会让他给太傅一个满意的交代。” 周太傅重重的磕了头,道:“臣,多谢陛下!” 没多少时候,王美人和傅言之便赶到了兴庆宫中。 两人刚一出现,皇帝便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砸在了傅言之脚边。 傅言之脚下微顿,随即跪下身来,道:“父皇请息怒!” 皇帝指着他的鼻子,道:“息怒?你惹出这样的事来,还指望朕息怒吗?” 傅言之面色如常,道:“儿臣不知所犯何事。” “你不知?”皇帝冷笑一声,道:“无媒苟合,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言之的目光淡淡扫过周姒的脸,道:“儿臣未曾做过有违礼教之事,还请父皇明察!” 王美人亦跪下身来,道:“陛下,言之虽顽劣,却也是个守规矩的孩子,绝不会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来的。” 皇帝听着,不觉看向周太傅,只见他已气得面色铁青,颤抖着道:“二殿下,臣自问教导你时还算尽心,阿姒也是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傅,便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周姒红着眼,搀扶着周太傅,低声道:“祖父,算了吧。殿下既不愿承认,定是有自己的难处,我们也不必……” 周太傅心疼周姒,听着这些话宛如在剜他的心,他将周姒手中的玉佩举起来,道:“殿下昨日喝醉了酒,那些海誓山盟便都浑忘了吗!” 傅言之看着周太傅失望的眼眸,整个人都不觉微微颤抖起来。 重活一世,他明明是想好好补偿周太傅的。在他登上那个位置之后,他才发现有周太傅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劝诫他的人在身边有多么难得。可如今,他又被命运推上了这个选择的节点,而他,也不得不再一次牺牲掉这段难得的师徒关系…… 傅言之硬声道:“太傅,这玉佩是我不小心丢了的,不知为何会在姒儿那里。至于什么海誓山盟,我一概不知,更不会轻易许下。” 王美人附和道:“是啊。言之早和我说过,他心悦姜家大娘子,又怎会与旁的女娘许下什么承诺呢?” 她说着,眼眸凌厉的看向周姒,道:“周娘子可有什么人证?仅凭一块玉佩,说明不了什么吧?” 众人听着,齐齐看向周姒。 周姒咬着唇,强忍着泪水拼命思索着,道:“我……我的侍女可以作证。” 王美人道:“娘子都说了是你的侍女,自然是你说什么,她便认什么了。如何作得了准呢?” “我……”周姒哭着道:“二殿下,昨夜之事,你都浑忘了吗?你告诉我,一切就当无事发生过,可是我是订了亲的人,将来嫁入陈家,他们岂会不知?” “住口!”傅言之冷了脸,道:“子虚乌有之事,岂可在父皇面前妄言?不怕犯下欺君之罪吗?” 周太傅捂着胸口,已然有些承受不住,道:“二殿下,是臣看错了你!” 傅言之朝着皇帝叩首,道:“父皇,此事已然分明,儿臣实在冤枉!” 皇帝迟疑着看向周太傅,道:“太傅,这……” 周太傅不忍的看向周姒,道:“都是我的过错啊!” 表妹不善(重生) 第77节 皇帝沉声道:“如此,此事便……” “慢着!” 门外响起傅婠的声音,她带着姜落雁和沉鱼一道走了进来,道:“皇兄,此事事关落雁的亲事,不知我能否从旁听听?” 皇帝笑着道:“都是误会,已说清楚了。” 傅婠蹙了蹙眉,道:“我听着倒不大分明,还想再问几句,皇兄可能容我与二殿下和周娘子说说话?等我问完,便可去回了母后了。” 皇帝知道她定是从太后宫中过来的,她既然搬出太后来,他也不得不让她问个分明,便强压着性子道:“你问便是。” 傅婠看了沉鱼一眼,道:“沉鱼替我问罢。” 傅言之抬起头来,在触到沉鱼目光的一刹那,他竟有些仓皇之感,隔了一世,她再不会用那般痛楚绝望的目光看他,可他的心依旧牵动着,痛楚是那样清晰。 他垂了眸,拢在袖中的五指死死攥紧。 沉鱼道:“二殿下那日去太傅府中贺寿,可带了什么随侍的人?问问他们,便分明了。” 王美人看了傅言之一眼,道:“妙齐那日可是跟着你的?” 傅言之微微颔首,道:“太傅素来喜静,我便只带了她一人。” 王美人笃定的看了沉鱼一眼,道:“姜二娘子既想问个分明,便传了宫女妙齐来回话罢。” 她说着,便命人去传李妙齐进来。 不多时候,李妙齐便走上前来,她盈盈一拜,道:“奴婢见过陛下及各位贵人,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姜二娘子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便是。” 李妙齐应声道:“诺。” 沉鱼道:“昨日在太傅府中,可是你为二殿下守夜的?” “是。” “你可察觉什么不妥之处吗?” 李妙齐赶忙跪下身来,道:“奴婢……奴婢饮多了酒,熬不住睡了过去,实在不知殿下晚间时候有何不妥之处……” 皇帝看向傅婠,道:“如此,倒是再无对证了。” 傅婠没说话,只敛神看着李妙齐。 “不过,奴婢早些时候进屋侍奉殿下,确实看到周娘子在殿下房中,衣衫不……” “妙齐!”王美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李妙齐赶忙噤了声,怯生生的看着王美人,道:“奴婢满口胡言,罪该万死!” 沉鱼道:“是不是胡言,唯有二殿下心里最清楚。” 傅言之抬起头来,望着沉鱼的眼睛,手指紧了紧。 傅婠冷声道:“皇兄,如此这事情还不分明吗?” 周太傅亦道:“陛下,求陛下为臣的孙女做主啊!” 傅言之淡淡道:“这宫女虽在我身边侍奉,却难保不是受了旁人的指使,故意来构陷我的。” 沉鱼嗤笑一声,幽幽道:“二殿下这话听着倒是意有所指,那个旁人指的是谁?是舅父,是我,还是王娘娘?” 傅言之心下一沉,不觉看向王美人。 是了,李妙齐可是王美人送给他的。 王美人赶忙道:“陛下,妙齐的确曾在臣妾宫中侍奉,臣妾见她为人还算勤谨踏实,这才让她去言之身边侍奉,绝无他意啊!” 皇帝阴沉着脸,只静静的看着他们,半晌,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太傅,是朕没有教好儿子,对不住你老人家啊!” “父皇,儿臣没有!”傅言之急道。 “你住口!”皇帝看向他,道:“孽子!做下这等错事,还敢狡辩吗!” 傅言之面色苍白,额头上浸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不敢再开口,只死死的盯着李妙齐,像是要看穿她似的。 傅婠站起身来,带着姜落雁一道,走到沉鱼身边,朝着皇帝盈盈一拜,道:“皇兄,事已至此,应该没有我的事了。如此,我就先行告退了。” 皇帝眼底含着怒意,却无法发作,只微微下压了唇角,道:“去吧。” 沉鱼浅浅一笑,挑衅似的看了傅言之一眼,便随着傅婠等人一道款款离开了。 * 翌日一早,宫中传来消息。 荣王傅言之迎娶新妇周姒,为体恤百姓辛劳,特免了婚礼,只派一只小轿,夜里将周姒抬入了宫中。 另外,陈丞相之子陈澍人品贵重,特擢升为太祝令,秩俸六百石,铜印黑绶,另赐相府金银百两,以犒赏陈丞相之端重循良。 一时间,朝野哗然。 第60章 姻缘 沉鱼坐在贺兰止身前不远的地方, 浅啜了一口手中的茶盏,道:“十日之期已到,大人别忘了自己的承诺便是。” 沉鱼说着, 站起身来,道:“告辞。” 贺兰止这才把手中的书放下来,道:“自不会忘。只是有几件事,还请姜二娘子为我解惑。” 沉鱼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坐下来,道:“大人请讲。” 贺兰止眼底含笑, 道:“你如今终于肯坐下来和我好好说话了。” 沉鱼捏着手中的茶盏, 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贺兰止也不恼,只说笑道:“如此, 我便开门见山了。周姒之事, 是姜二娘子的手笔吧?” 沉鱼没说话,只默然看着他,道:“他们两人男欢女爱, 也是我算计得了的吗?” 贺兰止道:“是啊,正因如此, 娘子才将自己摘得干净。” 沉鱼道:“我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贺兰止笑着道:“那我换个方式问你, 李妙齐可是你的人?” 沉鱼莞尔一笑,道:“这人是谁?我倒是不得而知了。” 贺兰止笑笑, 道:“她倒是个厉害人物,没几日便得了王美人的青睐, 连她犯下这等错事, 也未听说受到什么责罚。只是可怜陈家公子, 大好的亲事就这样化为泡影, 不过能得一门差事,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沉鱼站起身来,道:“大人的故事可说完了?” 贺兰止道:“说完了。” “那我便告辞了。明日一早,希望大人不要食言。” “一定。” 沉鱼望着他笃定的面容,不觉迟疑了几分,终究没问什么便走了出去。 * 半月后,堂邑侯府。 姜落雁靠在沉鱼肩头,道:“此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只怕事情没这么容易解决。” 沉鱼笑着道:“也是凑巧罢了。合该长姐命中无此劫难的。” 姜落雁笑笑,道:“母亲这次吓坏了,这几日放出了话去,日日都为我相看郎君,我真是受不住。” 沉鱼道:“长姐是块肥肉,那些秃鹫自然都盯着,若能早日找到心悦之人,也好早些逃过旁人的算计。” 姜落雁道:“你说的也是。” 她低低叹了口气,眉间不是不落寞,道:“沉鱼,你说说,我们的出路就只有嫁人这一条吗?” 沉鱼望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道:“除非有朝一日,没人再惦记着堂邑侯府的招牌,否则,无论是两位兄长还是你我,都无法解脱。对了,那侍女长姐用着可还算顺手?” 姜落雁道:“我让菖蒲带着她。按你说的,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只在院子里做些缝补之事。” 沉鱼道:“如此甚好,长姐且留她在身边。往后,我自有用处。” 正说着,便听得门外有人影闪过。 沉鱼神色微凛,道:“什么人?” 鸢尾推门走了进来,道:“不知何人,扔下这么个东西便不见了,当真是奇了。” 沉鱼接过她手中的纸团,打开来看着,抿唇不语。 姜落雁有些不安,道:“沉鱼,没事吧?” 沉鱼摇摇头,道:“长姐,我出去一趟。” 姜落雁有些担忧的望着她,道:“你自己当心。” “嗯。”沉鱼答应着,很快起身离开了。 * 外头日头正毒,虽已入了冬,可缠绵着秋老虎的尾巴,也实在算不上舒服。 马车在朱雀大街停下来,沉鱼披了件织锦缎子的披风,款款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醉仙楼,却折了相反的方向,朝着街市尽头的茶楼走去。 茶楼门前的小二见沉鱼来了,忙笑着迎上来,道:“娘子,二楼的雅座已为您留好了。” 沉鱼微微颔首,随着小二一道朝着二楼走去。 这茶楼因着位置不好,本就冷清,今日更是连一个客人也没有。不过里面倒洒扫得很干净,布置的也算雅致。 靠着窗的位置,十一娘正笑着朝沉鱼招了招手。 沉鱼见状,忙走过去,道:“姐姐怎么选了这样一处地方?” 十一娘道:“最近有人在查醉仙楼,我担心是宫里的人,若是让他们瞧见你与我在一起说话,反倒对你不好。” “宫里的人?”沉鱼挑了挑眉,道:“姐姐可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十一娘摇摇头,道:“也曾派了几个人跟着,可他们一入宫,我们便断了消息。我私下猜想着,也许这些人是冲你来的。” 表妹不善(重生) 第78节 沉鱼抿着唇,道:“我只担心是有人在查当年的事。” 十一娘笑笑,道:“我不懂这些,只能由你自己参详了。不过你放心,当年的事我做的没有一点痕迹,他们查不出什么。” 沉鱼点点头,道:“姐姐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姐姐与沈娘子已帮了我良多了。” 十一娘道:“上次你让我找的人,我已有些眉目了。” “孙……”沉鱼眼眸一亮,道:“他在哪里?” 十一娘道:“他被人割了舌头,手脚也废了,想来本是要他死的,可他医术好,竟活了下来,也算是奇迹。我们的人在西域找到了他,如今他正在玉门关卫铮将军那里,等过些时日沈老板回来时,一道将他带回来。” 沉鱼点点头,道:“那便多谢姐姐了。” 十一娘摆手道:“这算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沈老板怕耽误了你的事,本想托人将他带回来,可担心有人要他的性命,这才决定亲自带他回来。你且再等等,年关前便能到了。” 沉鱼笑着道:“那有些人要过不好这个年了。” 十一娘笑着举起茶盏,道:“但愿娘子心愿得偿。” * 别了十一娘,沉鱼独自从茶楼中走了出来。 此处离姻缘池很近,沉鱼不知不觉便朝着姻缘池走去。 因不是节日,这里的人并不多,只偶尔有几对男女走过,脸上都是盈盈的笑意,或是含羞带怯,或是美满异常,当真是惹人羡慕。 沉鱼望着他们,不觉想起了卫铮。 这个时候,边关该是格外严寒的吧? 来年过年,也不知他能否回来…… 沉鱼攥紧的手中的帕子,幽幽的盯着那池水瞧着,若当真有人在查傅恒之的事,会是谁呢? 不会是贺兰止,那便只有王美人,抑或是……傅言之。 沉鱼正想着,便见眼前一黑。 沉鱼赶忙抬起头来,只见周姒正站在她面前,李妙齐则跟在周姒身后,两人都穿了常服,却看不出有什么身份高低。 沉鱼微微讶异,面上却并不表露,只道:“原是周娘子。时至今日,我是不是该唤你一声荣王妃?” 周姒红了脸,强撑出几分倨傲来,道:“我倒没想到,从前姜二娘子的身份一直在我之上,如今也要低头向我行礼了。” 沉鱼轻蔑一笑,道:“恐怕要让王妃失望了。自古媒则为妻,奔则为妾,王妃虽得了正室的位置,却未必得的了二殿下的心。我听闻,王妃的日子过得很苦。你说,午夜梦回,二殿下会不会怪你拦了他的路呢?” “你……”周姒面色铁青,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道:“无论如何,我也是王妃,将来也会走得更高,而你,注定要向我低头!” 沉鱼悠然道:“是么?你猜猜,若是我现在愿意嫁给傅言之,他会不会休弃了你?” 周姒气得浑身发抖,她死死的盯着沉鱼的脸,既恐惧,又无奈,只得任由自己暴露在沉鱼嫌恶的目光之中。 李妙齐见状,方走上前来,低声道:“娘娘先回马车上罢。” 周姒点点头,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李妙齐这才看向沉鱼,盈盈朝着沉鱼行了礼,低声道:“如今王美人和二殿下已势同水火,王美人虽勉强把奴婢留在殿下身边,殿下也只许奴婢跟着王妃而已。时至今日,殿下都未与王妃圆房,更是从来不去王妃的院子,奴婢只怕再帮不上娘子什么了。” 沉鱼道:“如此也好,等再过些时日,你便可以自由了。” 李妙齐眼底划过一抹笑意,道:“奴婢告退。” 沉鱼点点头,望着李妙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希望明年,一切都能尘埃落地吧。 * 沉鱼正要离开,便见一个随从打扮的人走了过来,他在沉鱼面前站定,行礼道:“娘子,我家公子有请。” 沉鱼思忖道:“你家公子是谁?” 那随从道:“娘子来了便知晓了。” 沉鱼冷笑一声,道:“我没兴趣玩猜测的游戏,你还是让你家公子另请旁人吧。” 那随从颇有些为难,半晌,终于抬起头来,指了指旁边的马车。 沉鱼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马车上的帘栊微抬,正露出傅言之的半张侧脸。 沉鱼心底暗叹了声“晦气”,道:“我没兴趣见你家公子,告辞。” 那随从正急着找话来劝沉鱼,却见那马车幽幽开了来,正在沉鱼面前停下来。 傅言之并未露面,只是隔着帘栊,道:“你认得李妙齐吧?” 沉鱼随口道:“不认得。” “如此,那她的生死定然与你无关了。” 沉鱼脚下一顿,眉头微皱,道:“你杀了她,王美人会要了你的命吧。” 傅言之掀起帘栊,道:“我有笔生意想和你谈谈,我保证,你稳赚不赔。” 第61章 姻缘(二) 沉鱼冷着脸, 勉强上了马车,坐到傅言之对面,道:“有什么话, 二殿下直言便是。” 马车里燃着浅淡的龙涎香气,这是上一世傅言之登基之后最喜欢燃的香,是他做皇子时不配用的香。 这一世,他能封得荣王,倒比上一世的境遇好多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王美人, 刚巧, 我也不喜欢。”傅言之说着,抬眸看向沉鱼,浅浅一笑, 道:“是不是我们难得有一样的兴趣?” 沉鱼神色淡淡的, 道:“殿下和王美人该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怎会不喜欢她呢?” 傅言之道:“有利则合,无利则分, 自古皆然。我虽不知你为何厌恶王美人, 却也看得出来几分。若你肯扶持我,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除掉王美人。” “扶持你?”沉鱼嗤笑一声,道:“我不过是个深闺女娘, 全然不懂朝堂之事, 能帮上你什么?” 傅言之俯身凑近了她, 道:“你背后有侯府, 有姑母,有祖母,还有……卫铮。你说,你能帮上我什么?” “若你将来过河拆桥,我该当如何呢?”沉鱼冷冷看着他,仿佛能看穿他的心。 傅言之顶着沉鱼审视的目光,道:“我不会。” 沉鱼道:“如今这些话还言之过早吧。” “那这样,我换个筹码。”傅言之灼灼望着她,道:“我可以帮你,为先太子和先皇后正名平反。” 沉鱼望着他,道:“用不着。” 她说着,便掀开帘子,准备下马车。 傅言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你不是喜欢傅恒之?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蒙受冤屈吗?” 沉鱼没说话,只皱了皱眉,道:“我的事不用你过问。” “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多喜欢他。”傅言之逼视着她的眼睛,像是从她眼里看出什么来,可她眼底只有厌恶,再无其他。 他还想再问,沉鱼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径自跳下了马车。 * 临近除夕,长安城渐渐热闹起来。 沉鱼坐在长乐宫中,一边陪着薄太后说话,一边在红纸上写下字谜。 墨汁在金箔处收尾,像是从黑色之中溢出一抹色彩来,煞是好看。 沉鱼将红纸递给傅维昭,她小心翼翼的将那红纸贴在灯笼上,道:“每年这个时候才有几分过年的滋味呢。” 薄太后笑笑,道:“你们年轻人就喜欢这些,哀家老了,倒觉得岁岁朝朝的没什么不同。” 她说着,又看向沉鱼,道:“卫铮今年回来吗?” 沉鱼摇了摇头,道:“边疆事忙,他走不开。” 薄太后眼眸如炬,自然明白其中深意,道:“他不回来也是好事。” 沉鱼道:“我明白。” 如今卫铮掌着边境兵权,若是回来,只怕皇帝会寝不安枕。 傅维昭若有所思的看着沉鱼,道:“等过些日子,想法子求了父皇准了卫将军和你的婚事,你也好随着他一道过去了。” 薄太后眯了眯眼,道:“沉鱼还小呢,不急。等什么时候落雁的事定下来,再提此事也不迟。” 沉鱼点点头,道:“是呢。” 傅维昭也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沉鱼笑笑,道:“你也是关心我,我省得的。” 正说着,便见合欢走了进来,道:“太后,王美人带着荣王的家眷来向您请安呢。” 薄太后道:“让她们进来吧。” “诺。”合欢说着,正要转身去请她们进来,便听得薄太后道:“荣王妃可来了?” 合欢道:“来了,王美人带着荣王妃周氏和侍妾李氏一道来的。” 薄太后淡淡道:“这李氏在王美人身边倒是得脸。” 傅维昭道:“可不是?这事无大小,王美人都带着她,否则凭她一个妾,怎么配来祖母身边请安呢?” 沉鱼只低头去写那字谜,仿若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不一会子,王美人等人便走了进来。 王美人脸上有些憔悴,虽用水粉胭脂装饰了,可眼底的疲惫却是无论如何都遮不住的。 周姒着了一身绫罗绸缎,头上戴着的头面却是出嫁时所戴的,虽价值不菲,却也有些旧了。倒不如李妙齐,一身花团锦簇,再加上年纪尚轻,倒别有一番韵味。 三人朝着薄太后行了礼,方坐下来与众人一道说话。 薄太后看向周姒,道:“你祖父前些日子进宫来看哀家,倒特意问起了你。哀家瞧着,他很不放心你呐。” 周姒轻声道:“臣妾很好,原不该让太后娘娘操心的。” 薄太后道:“很好?哀家听闻你们成亲到现在都未曾圆房,这也算好吗?” 周姒没想到薄太后会说这些,登即脸上滚烫起来,道:“殿下事忙,所以……” 表妹不善(重生) 第79节 薄太后冷声道:“你也不必替他遮掩。当初你们做下那种事,哀家便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始乱终弃,你们初始时乱了,便很难有什么好结果。” “太后娘娘训诫的是。”周姒赶忙跪下身来。 薄太后看向王美人,蹙眉道:“你是做长辈的,也不该厚此薄彼。对正经的儿媳妇不上心,倒日日带着一个妾室在哀家身边晃悠,直看得哀家心烦。” 王美人听着,也赶忙跪下,道:“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本想着言之大了,王妃又是他自己选的,自然是喜欢的,谁成想竟会如此!” 周姒在一旁,只觉脸上热辣辣的,比被人打了耳光还要痛楚几分。她重重的低下头去,一言不发,眼底却满是冷意。 薄太后道:“男人都爱新鲜,你这么早将李氏放在言之身边,他哪里还会惦记自己的妻子?” “臣妾……臣妾也是爱子心切,没想那么多。” 薄太后轻笑一声,道:“你这般心思细密的人,会想不到这些?左右是这李氏非同一般罢了。” “臣妾,臣妾……”王美人急得脸色苍白。 薄太后幽幽的看着李妙齐,道:“这李氏倒和你有几分相像,不会是你娘家的亲戚吧?” 王美人辩白道:“只是凑巧而已,臣妾正是因为觉得李氏面善,这才待她亲厚些。” 薄太后幽幽的点了点头,道:“最好如此。你是个规矩的,别行什么糊涂事,知道吗?” “诺。”王美人不敢不应。 “还有,你回去告诉言之,既然娶了王妃,便没道理让她独守空闺。还是早日绵延子嗣的好。” “诺。” 薄太后皱了皱眉,道:“去吧,哀家也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沉鱼留下陪哀家说说话也就是了。” 众人听着,便齐齐站起身来,退了下去。 周姒和王美人面上都不大好看,尤其是周姒,更如被人架在火上烤一般。薄太后明着是帮她,暗着是在说她不检点,她不是不明白。可事已至此,她也再无回头之路,只盼着傅言之能早日登上大统,她做了皇后,也就没人再能给她脸色看了。 * 见众人都走了,薄太后才道:“哀家方才瞧着王美人的模样,这李氏定与她有些干系,你若想扳倒她,倒可去细细查一查。” 沉鱼笑着道:“外祖母果然什么都向着我。” 薄太后笑笑,道:“这是自然。” 她将沉鱼招揽来身侧,道:“如今木樨已招了,依着哀家的性子,便该闹到陛下面前去,你倒沉得住气。” 沉鱼浅笑着道:“这是大事,只一个木樨是不够的。她是人证,若无物证,便是闹到舅父面前,王美人也有本事抵赖。至于这李氏的身份,我已掌握得很清楚了。不过,这一切都还不够,总要一招制敌,让她再无还手之力才行。” 薄太后见沉鱼如此沉稳,便道:“你这么有主意,哀家倒是白担心了。” 沉鱼将头靠在薄太后腿上,道:“外祖母这样事事想着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我知道,对于外祖母来说,自然后宫的平稳安定比真相更重要,可外祖母却愿意为了成全我的心愿,纵着我做出这么多事情来。” 薄太后笑着道:“只有扳倒了王美人,恒之才有可能回来啊。” 沉鱼瞳孔猛地收缩,她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向薄太后,可她只是浅浅笑着,好像方才只是说了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似的。 “外祖母当真想让他回来?” 薄太后认真道:“他才是大汉认定的继承人,不是吗?” 沉鱼抿唇道:“可皇权纷争太过可怖,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实在不愿他再牵涉其中……” 薄太后摇了摇头,幽幽道:“既觉得可怖,便想法子改变这一切。” 她说着,拍了拍沉鱼的手,道:“无上的权势有他的坏处,也有他的好处。” 她说完,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沉鱼望着她,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一切,就看那天了…… 第62章 上元 转眼便到了上元节, 宫中历来要办家宴,晌午时分,堂邑侯府便已准备齐整, 乘着马车朝宫里走去。 沉鱼蹙着眉,心事重重的望着外面,街市上已热闹起来了,到处是出门看灯会的男女、叫卖的小贩和初来长安做生意的胡商。 傅婠察觉到沉鱼的神色,不觉看向姜亦风,见姜亦风摇了摇头, 她便没再说什么。 “今日宵禁, ”傅婠道:“晚上从宫中回来,让子彦和子默带着落雁和沉鱼去街上凑凑热闹吧。” 姜落雁笑着道:“多谢母亲。” 姜子默道:“本来嘛,宫里的上元节算什么呢?还是咱们长安城的上元灯节更有烟火气。” 姜子彦附和道:“宫中的上元节太过追求雅致和规矩, 反而失了风味。” 姜亦风见沉鱼不说话, 便道:“沉鱼,可是有心事?” 沉鱼这才回过神来,道:“没什么, 只是今日有些事要做,所以不能安心。” 姜亦风以为她在说猜灯谜之事, 便道:“这有什么?猜不出便猜不出了, 谁也不敢拿你怎样。” 沉鱼笑笑,道:“阿爹放心, 我是堂邑侯的女儿,自然没人敢拿我如何。” 姜亦风听着这话很是受用, 正要开口, 便见马车停了下来。 他敛了脸上的笑意, 将帘栊掀起来, 道:“怎么停在这里?” 车夫道:“侯爷,前面这是……” 姜亦风探出头朝外看着,只见一个一身是血的人爬在宫门前,缓缓的朝里面挪动着,在地上划出一道血迹。 宫门前是侍卫们上前驱赶着他,可他仍旧不顾一切的朝里爬着。 “怎么回事?”姜亦风问道。 为首的侍卫走上前来,行礼道:“侯爷,这人不知是做什么的,无论小的们如何劝说,他只拦在这里。小的们这便将他赶走,请您稍等片刻。” 姜亦风皱紧了眉头,道:“他这样,怕是有什么来历呢。” 那侍卫道:“小的也作此想,可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实在是……” 姜亦风走到那人身边,细细看着他,只觉这人眼熟得紧,便道:“你可是要入宫?” 那人冷不丁的听到姜亦风的声音,赶忙坐起身来,重重的朝着姜亦风的方向点了点头。 “你认得我?” 那人“呜呜”的叫着,指了指自己的舌头。 姜亦风凑上前看,只见他口中腥红一片,登时就反应过来,他是被人割掉了舌头。 沉鱼跳下马车,道:“阿爹,怎么回事?” 姜亦风赶忙道:“你别过来,在车里坐好。” 沉鱼却不听劝告,只走过来,道:“这人是谁?看着好生面熟。” 姜亦风道:“你也觉得他面善?” 沉鱼点点头,思忖着道:“好像是在宫里见过……孙,孙太医!” 姜亦风恍然大悟,道:“你是孙叔白吗?” 那人点点头,急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姜亦风也顾不得他身上脏,只上前去扶他起身,可他根本起不来,他颓然的指了指自己的手脚,姜亦风这才发现,他的手筋和脚筋都断了。 “阿爹,孙太医怎么会在这里?”沉鱼不禁问道。 姜亦风还未开口,孙叔白便指了指宫门的方向,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姜亦风。 那信笺上都是血,姜亦风只看了一眼,就惊得大骇。 他看向孙叔白,道:“这上面所写可属实?” 孙叔白点点头,“啊啊”的叫着。 姜亦风道:“你可知道,若是有一句虚言,便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 孙叔白点点头,朝着他拜了三拜。 姜亦风赶忙制止了他,道:“你别急,我带你进宫面见陛下。” “啊啊。”孙叔白又叫起来。 侍卫们有些不安的围了上来,道:“侯爷,这上元家宴带这样一个人进宫,怕是不成啊。” 姜亦风沉声道:“有什么事自有我担着,与你们无关。” “这……” 沉鱼走上前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今日不让他进去,万一他出了什么差池,你们脑袋还要不要?” 那几个侍卫听着,相互看了看,都觉得担不起这责任,只得任由姜亦风带他进宫去了。 * 家宴在碧水湖畔举办,延着湖岸,宫人们已收拾出一整条道路。道路两边挂着红色的六角宫灯,上面写着各色字谜。若是猜的出来,便将那灯笼上的字条拆下来,一路走一路猜,格外有意境。 道路尽头设宴之处,早有宫人等着侍奉,你只需将字条递给那宫人,等他一一验过谜底,无论答对几题,都能得到相应的赏赐。 宫中无论妃嫔还是皇子,抑或是今日入宫的世家子弟,没有不喜欢的。 姜落雁和傅维昭拉着沉鱼一道猜,沉鱼笑着道:“这里好些题目都是我出的,若是我自己猜,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傅维昭笑道:“这本就是图一个乐子,管他公平不公平的。” 沉鱼道:“那这样,我只猜我没出过题目的便是了。” 三人说笑着走了,沉鱼却不时朝前望着,观察着宴席那边的动向。 皇帝和薄太后等人早已入座了,傅婠在一旁陪着说话,看上去倒是其乐融融。姜亦风坐在他们身边,面色有些凝重,只偶尔附和几句。不过他素来话少,也看不出什么。 姜落雁顺着沉鱼的目光看去,低声道:“也不知那人如何了。” 沉鱼摇了摇头,道:“阿爹自有分寸,定会妥善安排的。” 姜落雁叹了口气,道:“这种时候也是难办,若是冒然将人带上来,只怕会惹舅父不快。” 沉鱼目光灼灼,道:“可唯有在众人面前,才有为他伸冤的希望。” 表妹不善(重生) 第80节 傅维昭凑上前来,道:“你们两个打的什么哑谜?” 沉鱼笑笑,道:“维昭,你帮我一个忙,如何?” 傅维昭不解道:“什么?” “我记得,你是吃不得白术的,对不对?” 傅维昭懵懂的点了点头,道:“我但凡吃一点白术就会发红发痒。” “那就是了。” 沉鱼笑笑,低声在傅维昭耳边说了些话,道:“你待会就这么做,好吗?” 傅维昭“嗯”了一声,眼底却有些不安。 沉鱼道:“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傅维昭这才安心了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 很快,众人便都落了座。 王美人坐在皇帝身侧,看着倒比陈婕妤的位置还尊贵几分。陈婕妤位份虽高,却已然失了圣宠,连同儿子都被迁到了封地去,连上元节都不得回京。 陈婕妤看着傅言之身边的周姒便觉气不打一处来,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周姒是他们陈家定下的儿媳妇,如今堂而皇之的嫁入了皇家,皇帝又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给陈澍封了官职,简直是当众打陈家的脸。 陈婕妤背过脸去,只佯装看着湖里的风景,再不愿管这些尘世中事。 今日贺兰止也来了,他坐在傅言之下首,含笑望着眼前的一切。 傅言之则和周姒一道坐着,李妙齐坐在周姒身边稍稍靠后的位置,算是表明了尊卑。周姒今日打扮得很是繁复,想来是王美人得了薄太后的训斥,专门赏了她些衣裳首饰,可傅言之只顾和贺兰止说话,看也没看她一眼。 皇帝笑着举起酒盏,道:“今日是家宴,也无须拘着,只安享这太平盛世,痛饮便是!” 傅言之站起身来,道:“父皇雄才大略,有尧舜之德,此乃儿臣之福,百姓之福,大汉之福!” 他说着,便将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 皇帝笑着道:“言之说得好啊!” 众人皆笑着附和,只有沉鱼唇角溢出一抹稍纵即逝的冷意。 若非卫铮,这玉门关早破了,饶是皇帝再如何贤德,此时都只能在大漠里为奴为婢。只可笑,皇帝根本不敢让卫铮踏入长安,连这样的节日,都不许他回来。 沉鱼敬了敬月亮,遥遥的饮了一盏酒,算是与卫铮同饮。 傅维昭站起身来,笑着走到皇帝身边,道:“儿臣也敬父皇。” 薄太后笑着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维昭也该学着你二哥,说些吉利话来。” 傅言之笑着道:“儿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可不是什么吉利话。” 薄太后被他逗得抿唇一笑,道:“偏你最会说话。” 傅维昭有些羞赧的看着皇帝,道:“儿臣不会说什么,只是真心希望大汉万象清明,希望父皇万古万岁!” 她说着,急急去喝酒盏中的酒,谁知竟喝得猛了,呛得直咳嗽。 皇帝心疼道:“急什么?这酒烈得很,万不能喝的急了。” 他说着,便把自己案几上的茶盏递给傅维昭。 傅维昭赶忙接了,屏着一口气喝了下去,气才勉强顺了几分。 皇帝拍拍她的背,道:“可好些了?” 傅维昭点点头,还未开口,脸便登时红了起来,又肿又痒。 她强忍着不去挠脸,道:“父皇,这茶水里是不是有白术?” 皇帝道:“怎会?这是朕常喝的雪顶含翠……” 他说着,低头闻了闻,眉间不觉微微蹙起,道:“长荣!” 长荣赶忙走过来,道:“陛下,这茶水是奴才亲自奉的,并未放旁的东西啊。” 皇帝将茶盏递给他,道:“似是放了些别的东西,只是被雪顶含翠的香气盖住了,不仔细闻便闻不出来。” 长荣细细闻着,赶忙跪下身来,道:“陛下,这……奴才实在不知啊!” 薄太后沉着脸道:“这样糊涂的东西,连陛下吃的茶水被添了旁的东西都不知道,还不拖下去杖毙!” 长荣求饶道:“太后、陛下,便是给奴才九个脑袋,奴才也不敢做这种事啊!陛下用的茶都是王娘娘那里配好了交给奴才的,奴才日日亲自烧水泡茶,绝不敢交于旁人之手……奴才实在不知为何会如此啊!” 王美人白了一张脸,道:“陛下,臣妾只是每日将选好的茶叶交给长荣公公,臣妾实在不知……” “够了!”薄太后道:“传太医院的院正来,一查便知。” 第63章 上元(二) 不多时候, 太医院院正便来到了宴席现场。 他仔细检查了傅维昭的脸,道:“公主殿下只是皮肤受了些刺激,不碍事的。微臣回去开些药方给殿下用着, 三两日便可大好了。” 薄太后看了皇帝一眼,道:“你再瞧瞧这茶,里面可放了什么东西?” 太医不解其意,只得极小心的接了那茶瞧着,他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些尝过, 方道:“禀太后, 这茶中除了雪顶含翠,还放了少量的补药,有白术等物, 这药量极轻微, 又恰巧若不是医者,只怕很难察觉。” 薄太后道:“既是补药,也就罢了, 左右不伤圣体,也许只是做事的人好心。” 太医道:“非也。既然是药, 便有其药理, 用好了是补药,用坏了便是毒药。陛下体热, 阳气过盛,火邪很大, 若是再吃这些补气血之物, 天长日久的, 只怕……” 他说着, 小心觑着薄太后和皇帝的神色,道:“再多的,微臣便不敢胡言了。” “啪!”皇帝猛地一拍案几,道:“这是谁做的?竟敢谋害朕!” 长荣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王美人也赶忙跪下来,道:“陛下,不是臣妾啊!臣妾对陛下痴心一片,怎会做这种事?” 皇帝冷冷看着她,刚要开口,便见姜亦风站起身来,道:“陛下,臣今日入宫时在宫门前遇到了一个人,臣本不想让他今日面圣,可如今却觉得,也许他能解开陛下的疑问。” 皇帝看向姜亦风,道:“那人是谁?” 姜亦风看了王美人一眼,凛然道:“已经致仕的太医,孙叔白。” 王美人身子猛地一颤,勉强稳住心神,她刚要出言阻拦,便听得皇帝浑厚的声音,道:“传!” 王美人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 沉鱼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眉目冷峻,面容平静的宛如秋日里的深潭,不见任何波澜。 傅言之和贺兰止也刚好望向沉鱼,两人目光相触,如同电光火石,只一瞬,他们便收回了目光,那份浓烈消散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归于了沉寂。 沉鱼未曾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她只是望着宫人将孙叔白架上来,如同破布袋一般,被丢在皇帝面前。 皇帝震惊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道:“爱卿不是回乡了吗?何故如此啊!” 孙叔白“啊啊”的叫着,手胡乱的比划着,却一个字都说不清楚。 姜亦风将那封信笺呈给皇帝,道:“这是方才孙大人交给臣的东西,让臣转交给陛下。” 皇帝紧皱着眉头,翻看那信笺,道:“这补气之药,是王美人做下的?” 孙叔白忙不迭的点头,抬手指向王美人。 王美人一脸惊恐的看着他,道:“孙大人,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陷害于我?” 孙叔白不说话,只怒目圆瞪,死死的盯着王美人。 姜亦风道:“他已被人割了舌头,只怕无法回答娘娘的问题了。” 他见王美人似是松了一口气,便接着道:“还好,孙大人已事先将一切都记了下来。陛下,如今只要着人去调太医院的药案,便可分明了。” 皇帝看了一眼长荣,他立刻会意,便亲自去取那药案。 “怎么回事?”薄太后急道。 姜亦风道:“依着孙大人所言,王美人趁着侍奉陛下的机会,已在不知不觉中给陛下吃了许多这种进补之药。娘娘行事缜密,因着自己有血亏之症,便从太医院给她抓来的药中取出她所需要的药物,细细研磨成粉,或是下在陛下的饮食中,或是下在陛下的茶中,导致陛下头晕目眩、气血上涌。” 他顿了顿,接着道:“彼时孙大人因着医术高超,一直为后宫中诸位娘娘诊脉,他发现了这一切,本想告知陛下,却被王美人率先发现。她不仅不知悔改,更胁迫孙大人将巫蛊之物偷偷藏在椒房殿中,以此陷害卫皇后。” “当时陛下身子不适,她便进言说宫中有人行巫蛊之术,陛下自然信以为真,这才命人搜索椒房殿,查出卫皇后的所谓罪证。孙大人因着做了此事,不得不辞官致仕,本以为能保得太平,却被王美人派人追杀,好在他医术高超,这才保住了一命。” 王美人没想到姜亦风会说出这些话,歇斯底里道:“陛下,这简直是一派胡言!臣妾待陛下可是一片真心啊!” 薄太后冷笑一声,道:“到底是真心还是狼子野心,待会便见分晓了。” 不多时候,长荣便亲自捧了太医院的药案来,皇帝随手翻着,突地将那药案摔在王美人脸上,怒道:“贱人!事实在此,你还敢抵赖吗!” 王美人颤抖着捧着那药案,抽泣道:“臣妾的确身子不好,气血两亏,可这又算什么证据?女娘多有血亏之症,这后宫之中,又不止臣妾一人是……” “你给朕住口!死到临头,还敢攀扯别人!”皇帝气得厉害,恨不得即刻便杖杀了她。 王美人捂着胸口,道:“陛下,臣妾没做过这些。诬陷卫皇后是真,逼迫孙叔白也是真,可毒害陛下的罪名,臣妾至死不敢认啊!”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迟疑,道:“那这茶中的白术,你如何解释?” 王美人强自道:“是公主,是公主设了局来害臣妾!” 傅维昭捂着自己的脸,道:“娘娘,我生来便不能碰白术,若这茶水中没有白术,我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你说我害你,我与你素来没有怨仇,为何要害你?” 王美人还要狡辩,薄太后却怒喝道:“够了!你这毒妇,公主的名声也是你能玷污的?” 薄太后将傅维昭护在怀中,道:“好孩子,今日多亏了你,否则还看不穿这毒妇的真面目来!” 傅维昭呜咽着,似有千般委屈,让人看着便觉揪心不已。 傅言之站起身来,道:“父皇,娘娘虽有错,可念在她也是一时糊涂,还请父皇从轻发落!” 他说着,跪下身来,道:“儿臣受其教养,却未能发现其歹毒之心,还请父皇责罚!” 王美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言之,你……” 她又看向贺兰止,只见他唇角噙着笑意,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皇帝揉了揉眉心,看向傅言之,道:“言之,你先起来,此事与你无关。” 王美人爬到皇帝身前,哭着道:“陛下,臣妾您是知道的啊!臣妾虽糊涂,可待陛下的心却真,绝不会做伤害陛下之事啊!孙叔白怀恨在心,自然污蔑臣妾,至于这药案……更是什么都说明不了啊。” 薄太后冷声道:“木樨,你来告诉陛下,你都看到了什么!” 木樨闻言,便缓缓从薄太后身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表妹不善(重生) 第81节 王美人这才看清了她的模样,不觉一惊,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木樨躬身道:“托娘娘的福,奴婢还苟活于世。” 她说着,再不看王美人,只看向皇帝,跪下道:“陛下,这些事确是美人所做,臣妾跟在她身侧,实在是寝食难安。美人怕奴婢对旁人说起此事,便劝奴婢勾引六殿下,说定会保奴婢做六殿下的侍妾,谁知,她竟是借此要要了奴婢的性命啊!” 傅行之听着,“砰”的一声掀翻了自己面前的案几,恨恨的看向王美人,道:“你这恶毒的妇人!” 薄太后幽幽看向王美人,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美人瑟缩着抱紧了皇帝,摇头道:“陛下,你信臣妾,臣妾没有……” 皇帝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觉生出几分怜悯之情,可想起她所做之事,又恨得牙痒痒,只硬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 他说着,沉声道:“来人啊!将王美人拖下去!” “诺!”侍卫们冲上前来去拉王美人,她抵死不走,连发髻都披散开来。 “臣妾,臣妾不认啊!”王美人哭着道:“他们联合起来污蔑臣妾,是有人教唆,定是有人教唆啊!” 她说着,看向沉鱼和贺兰止的方向,抬起手来指着他们,道:“是他们,是他们!姜沉鱼,是不是你!” 薄太后怒道:“还不快把她的嘴堵住!” “诺!”侍卫们随手将一块布塞在王美人口中,她挣扎着,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沉鱼淡淡看了她一眼,走上前来,道:“舅父,王娘娘既不肯认,不若让我劝劝她,也许她想通了,也就认了。” 皇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沉鱼会意,便走到王美人身侧,俯下身来,道:“娘娘,既然做下了错事,便无须再挣扎抵赖了,没得浪费大家的功夫。是不是?” “唔!唔!”王美人叫着,神情几乎算得上可怖。 沉鱼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快意,道:“若是你再不认,舅父定会派人彻查,到时候,查出什么旁的事,便不是你一个人的罪过了。” 她说着,幽幽的看了一眼李妙齐的方向。 王美人看着她的目光,登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凄厉的叫着,想要朝着沉鱼扑上去,却被侍卫死死的压在了地上。 沉鱼站起身来,看向皇帝,道:“舅父,王娘娘应该是想通了。” 皇帝看向王美人,道:“说,这一切是不是你所为!” 王美人披头散发的倒在地上,许久,她闭上了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第64章 上元(三) 王美人被褫夺了美人的封号, 贬为庶人,即日起打入冷宫,待她将巫蛊之事始末交代清楚后, 再行处置。 “她沾上了巫蛊之术,又背着陷害陛下的罪名,无论如何都是活不了的了。唯一的区别,只是夷三族还是诛九族罢了。” 贺兰止走到沉鱼身边,幽幽道:“姜二娘子果真好手段。” 沉鱼目光悠远,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似的, 道:“贺兰大人还是想想自己该如何自保吧。” 贺兰止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道:“是了,在娘子看来,我与王氏本就是一丘之貉。” 他说着, 转头望向她, 道:“你方才,是在关心我?” 沉鱼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贺兰大人之自恋, 当真非常人能及。” 话音未落,便见姜子彦走过来, 他朝着贺兰止行了礼, 便看向沉鱼,道:“时辰不早了, 我们回去吧。” 沉鱼点点头,却见傅言之和周姒等人也朝着宫门外的方向走去。 她不觉蹙眉, 抿了抿唇。 姜子彦看着他们的方向, 道:“怎么?” 沉鱼道:“没事, 走罢。” 贺兰止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眼底的笑意宛如冬日里的河水般,渐渐凝结成冰。 * 马车行至长安城最繁华的街市,便缓缓停了下来。 傅言之的马车跟在堂邑侯府的马车之后,也停了下来。 傅言之掀开帘栊,见姜子彦、姜子默带着姜落雁和沉鱼走下马车,便道:“我下去走走,你们先行去周府吧。” 周姒一把攥住傅言之的衣袖,急红了脸,道:“殿下不是答应了祖父,今日陪我一道回去的吗?” 傅言之眼底划过一抹厌恶,他倨傲的扯回了衣袖,一字一顿道:“你们先回去。” “可是……”周姒还想再说,傅言之却已经离开了。 她一把掀开帘栊,看着傅言之一步步朝着沉鱼的方向走去,心里五味杂陈。 她咬了咬唇,猛地跳下马车,追随着傅言之而去。 李妙齐坐在车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凉薄的摇了摇头。 * 沉鱼甫一下马车,冷不丁的看见傅言之站在他们面前,不觉皱了皱眉。 傅言之着了一身华服,自有天家的贵气,面容沉静,眼底却暗流涌动着,于端方中透出几分克己自持。 沉鱼没看他,只站在姜子默身后,遮住了他的视线。 姜子彦走上前来,朝着傅言之微一躬身,道:“二殿下怎么在此处?” 傅言之道:“今日是上元佳节,我出来走走。” 姜落雁笑着道:“殿下与王妃琴瑟相和,真让人羡慕呢。” 傅言之听她说着,不觉有些惊诧,一回身,果然看见周姒已急急跑了过来。 “殿下……”她娇声说着,怯生生的靠在他身边,道:“臣妾……” 傅言之眼底划过一抹冷意,道:“不是让你先行回府吗?” 周姒瞥了沉鱼一眼,故意抬高了声音,道:“臣妾不放心殿下一人,特来相伴。况且上元是团圆之夜,臣妾与殿下是一家人,阖该在一处的。” 沉鱼抱着臂,颇无奈的看着两人在她面前做戏,道:“长姐,我们不要耽误人家恩爱了,咱们走罢。” “沉鱼……”傅言之伸出手来,拦在沉鱼身前,道:“我与你们一起。” 沉鱼笑着看了周姒一眼,道:“殿下也该问过王妃的意思,我瞧着她倒更愿意与殿下两个人一道逛逛。” 周姒浅笑着道:“姜二娘子真是慧智兰心。” “回去!”傅言之硬声道。 周姒一怔,不知所措的看着他,道:“殿下……” 傅言之没说话,只拂袖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周姒的眼圈瞬间有些发红,她看了沉鱼一眼,道:“如今,你可得意了?” 沉鱼冷笑道:“我从未与你争过什么,你如何形状,都与我无关。” 周姒道:“我虽落魄,可到底有夫君陪在身边,总好过你与卫铮天涯相隔。” 姜落雁抿唇道:“王妃也太刻薄了。” 姜子默护在沉鱼身前,道:“王妃还是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再说旁人吧。咫尺之间,心却如隔天涯,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们……”周姒咬着唇,道:“我可是王妃!” 沉鱼嗤笑一声,道:“那又如何?王妃别忘了,你这位置是怎么来的。” 周姒死死的盯着沉鱼,道:“姜沉鱼,你欺人太甚!” 姜子彦道:“若是让荣王殿下看见王妃这副模样,还不知他作何想法呢。王妃若是再不走,便别怪我赶人了!” 姜子默悠哉游哉道:“这荣王殿下的马车都离开了,王妃还不跟上吗?” 周姒一听,赶忙回头看去,只见傅言之的马车已开动了,却不是来寻她的。 周姒再顾不得与沉鱼等人周旋,赶忙朝着马车的方向跑去。 姜子默“啧啧”叹息了几声,道:“这荣王的家务事也难断哦。” 姜子彦冲着他摇摇头,道:“我们走罢。” 沉鱼笑着挽住姜落雁的手,道:“是了,别让他们扰了我们的兴致。” * 几人沿着路走着,道路两旁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夹杂着小贩的叫卖声和人们的笑声,仿佛每个人都是富足快乐的。 月亮正圆,像是挂在街角的尽头,将一切都映照得明媚温柔。 沉鱼望着月光,悄悄的在心头许愿,盼着卫铮能顺利安康。 “姜大人!”一行金吾卫迎面走了过来,在姜子默身前停了下来。 姜子默笑着道:“你们不去巡夜,倒在这里玩乐,仔细你们的皮!” 那几人笑着道:“今日不轮我们兄弟巡夜,大人不若同我们一道喝酒去。我们在醉仙楼定了酒席,保管有好酒好菜。” 姜子默听着,不觉心动,又碍于要照顾姜落雁和沉鱼,只迟疑着道:“再说吧。” 姜子彦道:“你只管去便是,左右这里有我,不打紧。” 姜子默一听,忙不迭的告了辞,随着那些人离开了。 沉鱼笑着道:“次兄明明是自己馋了酒,还佯装呢。” 姜落雁也笑,道:“随他去,我们自己逛便是了。” 她说着,又见姜子彦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御史大夫之女林若若正朝着这边走来。 她见到姜子彦,亦是欣喜。 两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着,虽未开口,却胜过千言万语。 姜落雁和沉鱼相视一笑,便都明白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82节 沉鱼走到姜子彦身侧,道:“长兄陪林娘子逛逛罢,我和长姐先行回去了。” “这怎么行?”姜子彦不安道:“我先送你们回去。” 姜落雁笑笑,道:“车夫就在前面,有他送我们,长兄还不放心吗?” 沉鱼慧黠一笑,拉着姜落雁便往前面走去。 姜子彦无奈的摇了摇头,见她们两人上了马车,才安下心来,随着林若若一道去了。 * 沉鱼和姜落雁上了马车,姜落雁便道:“回侯府去吧。” 车夫道了声“诺”,便驾着马车缓缓朝前驶去。 因着行人众多,车根本驶不快,不过外面风景极好,在马车上相看,倒也别具一格。 沉鱼掀开帘栊,托着腮看向窗外,道:“今年的上元节似乎格外热闹呢。” 姜落雁道:“如今天下太平,又与西域诸国结了盟约,自然热闹。你瞧这街上戴着昆仑奴面具行走的,便是学着胡人的风俗。” 沉鱼定睛看去,果然有许多人带了昆仑奴的面具,黑黝黝的一片,煞是奇怪,她不觉莞尔,道:“我倒是第一次见这面具。” 姜落雁凑过来道:“我也是近来帮着母亲理家务的时候才知道的,说近日长安来了许多昆仑奴,价格昂贵,许多豪富之家都以拥有昆仑奴为傲。想来这些小贩也是想凑这个热闹,才做出这样多的昆仑奴面具。” 沉鱼点点头,突然的,她发现街对面有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人正很认真的看着自己。 “长姐,你看那个人,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姜落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道:“没有吧,这面具两眼空洞,瞧着黑乎乎的一片,许是他在看旁的地方,瞧着却像是在看咱们。” “不对……” 沉鱼摇着头,仔细去看那人,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却认得这眼神! 是他! 沉鱼心头一震,赶忙拍着马车,道:“停车!” 外面吵闹,车夫听不清沉鱼的声音,只依然朝前走着。 沉鱼眼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再等不及,便一把掀开帘子,跳下马车来。还好马车行驶的并不快,她也未曾受伤。 姜落雁急道:“沉鱼,快回来!” 沉鱼头也不回,道:“长姐先回府去,我有要事,不必管我!” “沉鱼!”姜落雁急急唤她,可沉鱼很快就湮没在人群之中,再寻不见踪影了。 姜落雁无奈,只得自己先行回去了。 沉鱼却顾不得这些,只目不转睛的搜寻着那人的踪影。 还好,他就站在原地,并未离开。 沉鱼松了一口气,穿过人群,挤到他面前来,轻轻的喘着气。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递上了一块帕子。 沉鱼接过帕子,抬眸望向他,道:“你来了。” 那人微微的点了点头,道:“今日飞雪,我答应过你。飞雪的上元节,要陪你放莲花灯。” 第65章 平反 沉鱼抬头望着天空, 天空澄澈,是好看的深蓝色,全然不似要飞雪的模样。 “今日……”沉鱼话音未落, 便见额前一湿。 她抬起头来,只见漫天飞雪。 鹅毛般的大雪落下来,很快便遮了她满头,连身上的衣衫都挂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雪。 她心头乍喜,道:“怎么回事?” 那人笑着将面具摘下来,那是她时隔四年, 第一次看到他的脸。 一时间, 她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怔怔的望着他,眼底一点点湿润起来。 他唇角勾起, 摩挲着她的脸, 道:“好久不见。” 沉鱼伸手贴在他的手背上,重重的点了点头。 无论是卫铮,还是傅恒之, 她都好久未见了。 她也全然不在意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左右他就是他, 仅此而已。 他俯下身, 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唇。 沉鱼闭上眼睛,可他却没有继续, 只是重新将面具戴好,道:“我是偷偷回来的, 不能让旁人发现。” 沉鱼破涕为笑, 道:“还说呢, 干嘛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来。” 他轻笑一声, 道:“我不是说了,要陪你放莲花灯。” 沉鱼眼底都是笑意,道:“改日再放也是一样啊。” 他从身后掏出一个昆仑奴面具帮她戴好,揉了揉她的发顶,道:“因为我喜欢你呀,迫不及待地想见你,好不好?” 沉鱼笑笑,挽住了他的手臂,道:“好啊。” 他伸手拂去她额间的雪花,道:“如此,我们也算一起白头过了。” 沉鱼这才发现,雪已停了。 她追着他问道:“你怎么让天空下雪的?” 他笑着道:“也不难。边关下雪了,我便带了些回来。” “你从玉门关带回来的!”沉鱼诧异道。 他点点头,颇有些惋惜道:“只可惜带的不够多。” 沉鱼笑着靠在他肩头,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 两人一道朝前走着,周遭的繁华景色像是一瞬间有了颜色,都变得生动起来。方才还兴致缺缺的沉鱼,此时看什么都别有滋味,没多少时候便将小摊上的东西买了个遍。 两人走到卖莲花灯的小贩面前,沉鱼开口道:“老板,莲花灯怎么卖?” 那小贩笑着道:“十文钱一盏,小的在这里摆摊多年了,都是这个价。” 沉鱼道:“我要两盏。” “嗳。”那小贩应着,接过钱来,自去为沉鱼装莲花灯。 一旁走来一对男女,那女娘笑着道:“我也要一盏莲花灯。” 小贩笑着道:“娘子是求姻缘吧?不瞒娘子,这上元节在姻缘池放莲花灯,便可保娘子与公子姻缘美满,一生相守。” 那男子道:“听着便是哄人的吉利话,做不得准的。” 沉鱼接过小贩手中的莲花灯,道:“不是哄人的,这姻缘池确实很是灵验呢。” 她言罢,便笑着看向卫铮,他虽戴着面具,可眼里却满是笑意,她看得出来。 * 两人提着莲花灯,很快便来到了姻缘池。 姻缘池中已放了不少莲花灯,点点星火将整个池水都染成了橘红色,好像漫天的星子,闪烁着柔和的光亮。 沉鱼拉着卫铮在池边找了一处位置,沉鱼蹲下身来,将莲花灯点燃,小心翼翼的许了愿望,方将那莲花灯缓缓放入水中。 卫铮将自己手中的灯点燃,依着样子放入池水之中,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沉鱼笑着道:“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又道:“你怎么不许愿?” 卫铮笑着摇摇头,道:“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我没有什么多余的愿望了。” 他说着,俯下身来,坐在沉鱼身侧,低声道:“我听说,王美人已被废为了庶人,想来不日便能供出当年之事的真相了。” 沉鱼点点头,道:“是啊。” 卫铮温柔的看向她,道:“谢谢你,沉鱼。” 沉鱼望着前方,道:“还不到时候。”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他将她揽在怀中,道:“剩下的,便交给我吧。” 沉鱼抬头望着他,道:“你要那个位置吗?” 卫铮微微皱了皱眉,道:“我不知道。可若是坐上那个位置才能护住我想保护的人,那我也不介意去争一争。” * 将沉鱼送回侯府后,卫铮连夜便赶回了边境去。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命傅婠带着沉鱼入宫。 姜亦风站在侯府门前,看着沉鱼道:“大约是王庶人的事有了定论了。你不必忧心,左右有你母亲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沉鱼点点头,道:“阿爹放心,我自有分寸。” 姜亦风这才安下心来,又看向傅婠,见傅婠点了点头,他才勉强放下心来。 傅婠和沉鱼上了马车,直到走出很远,姜亦风依旧站在侯府门前望着她们远去的方向。 沉鱼将马车上的帘栊放下来,坐直了身子,道:“阿娘,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傅婠道:“听说王庶人都招了,当年的事全是她一人所为,害得卫皇后蒙冤而死,又间接害得恒之出了事,想来皇兄心里也不好受。” 沉鱼凝眸道:“只是她一人所为吗?她一个后宫嫔妃,能做得了这么多事?” 傅婠道:“既然传出消息说此事是她一人所为,便是皇兄不愿再追究下去。你明白吗?” 沉鱼冷声道:“舅父是怕此事会祸及傅言之吧。事到如今,皇子之中也只有傅言之一人略出挑些了。” “沉鱼!”傅婠硬声道:“不许胡说。” 表妹不善(重生) 第83节 沉鱼缄了口,垂下了眸子。 傅婠瞧着她的神色,道:“待会入宫,只多看多听,少说话。” 沉鱼没说话,只漠然看着手中的帕子,一点点的把它绞紧。 * 没多少时候,马车便停了下来。 傅婠和沉鱼下了马车,早有太监在宫门前等着,请两人上了轿辇,道:“殿下可来了,太后娘娘和陛下已等候多时了。” “母后也在?”傅婠道。 那太监点点头,道:“早些时候就来了,一直在兴庆宫中等着呢。” 傅婠看了沉鱼一眼,只见她垂了眸,眼底讳莫如深。 傅婠叹了口气,道:“走罢。” “诺。”太监应着,一路引着傅婠等人来到了兴庆宫门前。 * 傅婠甫一推门进去,便见皇帝恸哭着走了过来。 沉鱼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如此。 他披头散发,连衣衫都不大齐整,见沉鱼进来,他便一猛子扑到沉鱼面前,道:“沉鱼,舅父对不住你啊!” 沉鱼心底嫌恶得厉害,不觉望了傅婠一眼,傅婠立即会意,拦在沉鱼身前,道:“皇兄,你这是做什么?沉鱼不过是个小孩子,如何受得住你说这些话?” 皇帝摆了摆手,道:“当年的事,在朕的过错啊!若非朕被那贱人所蒙蔽,也不会……” 他哽咽着,看向沉鱼,道:“可怜沉鱼,与恒之本是多好的姻缘啊!” 沉鱼红了眼,道:“都过去了。只要舅父为舅母和恒之洗刷冤屈,让他们堂堂正正的,便好了。” 皇帝点头道:“朕已下旨,为皇后和恒之平反,重新为他们整理遗容,以皇后和太子之礼安葬。” 沉鱼道:“舅父如此,是他们的福气,也是沉鱼的福气。” 皇帝接着道:“至于那个贱人,朕已下令命她自尽,夷三族。” 他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遮住了他的悲伤。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深沉。 沉鱼望着他的神情,只觉可笑。好像方才他只是在做一场戏,现在曲终人散,他也该谢幕了。 沉鱼淡淡道:“舅父圣明。” 皇帝款款走到大殿中间的案几旁坐下来,又命傅婠和沉鱼入座。 沉鱼这才发现,原来今日不止是薄太后在这里,连陈婕妤、傅言之、傅行之等人也在。 薄太后看了皇帝一眼,道:“今日都是自家人,哀家也就直说了。庶人王氏,心思歹毒,罪恶滔天,你们也该警醒着些,从今以后,若再有相互陷害,相互倾轧之事,便休怪哀家不念这多日的情谊!” “是!”众人齐齐答道。 皇帝痛苦道:“吟秋啊,是朕错怪了你。如此处置,你也能瞑目了!” 陈婕妤劝道:“陛下待皇后娘娘情深至此,陛下的心思,娘娘会体谅的。” 傅维昭抽泣着道:“只是可怜大哥,年纪轻轻便遭此劫难啊!” 傅行之恨道:“要儿臣说,只是赐王庶人自尽也太便宜她了!她一个深宫妇人,竟敢干涉朝堂之事,谁给她的胆子?她又如何会有这样的本事?她真是只想做皇后吗?还是有旁的心思?” 他说着,看向傅言之,道:“若非她为了二哥,怎会如此?二哥怎会不知情?都该好好调查清楚!” “住口!”皇帝沉声道:“兄弟阋于墙,你是想被天下人嗤笑吗!” 傅言之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想还大哥一个真相!” 皇帝不说话,只目光阴沉的盯着傅行之看。 傅言之跪下身来,道:“儿臣确不知情,可王庶人毕竟是儿臣的养母,儿臣对她该有监督之责。还请父皇责罚!” 皇帝摆摆手,道:“此事与你不相干!” 陈婕妤走到傅言之身边,将他扶起来,不动声色的瞥了傅行之一眼,道:“快起来罢,你素来端成,陛下更是对你寄予厚望,无论王庶人从前与你是何干系,从今以后,你只当没在她身边教养过也就罢了。” 薄太后幽幽道:“陈婕妤说的是。天下人从来不要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们要的是完美无瑕的上位者、继承者,是完人,是圣人。无论是陛下,还是你,还是你们任何一个,都要守着这名声活着,知道吗?” 傅行之看着傅言之,恨道:“是啊,我是不堪大用的,父皇看重二哥一人,自要保住他的名声!” “放肆!”皇帝气极,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沉鱼看向皇帝,冷冷道:“舅父,若是……傅恒之还在呢?” 第66章 平反(二) “你说什么!”皇帝猛地看向沉鱼。 傅婠不觉紧张起来, 她拢紧了手指,将手中的帕子都绞皱了。 沉鱼道:“若是傅恒之还在,舅父会彻查此事吗?” 皇帝没说话, 只是幽幽的望着她,半晌方道:“沉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沉鱼抬起头来,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道:“我只是想,为舅母和傅恒之讨一个公道。” 皇帝叹了口气, 道:“你这孩子, 实在是执着得让人心疼啊!” 他摆了摆手,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这件事也就到这里, 从今以后, 谁都不许再提,知道吗?” 众人齐声道了“是”,正要告退, 就见傅行之恨恨的掠过傅言之,撞得他脚下一趔趄。 皇帝正要开口斥责傅行之, 却见他已大步走了出去。 “逆子!”皇帝死死盯着傅行之离开的方向, 气不打一处来。 薄太后叹了口气,道:“婠婠、沉鱼, 你们去长乐宫中等等哀家。” 傅婠和沉鱼道:“是。” 傅言之脚下一顿,脸色沉了沉, 方与众人一道走了出去。 * 大殿的门很快被阖上, 整个大殿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那些紫檀和红木的家具陈设, 在昏暗中越发显得古朴陈旧, 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薄太后看向皇帝,道:“也不怪行之如此,那孩子是至情至信之人,又与恒之感情甚笃,陛下如此处置,他自然要为恒之抱不平的。” 皇帝看了薄太后一眼,道:“母后说的是,可行之也太放肆了些,殿前失仪,算什么样子!” “现如今就咱们母子二人,陛下也不必瞒着了。哀家只问陛下一句,那王庶人,当真说了此事只是她一人所为吗?” “母后是不信朕吗?”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 薄太后道:“哀家只是觉得,为君者,必有好的德行,否则会累及天下啊!言之虽有些才干,可若当真牵涉此事,只怕就不适合做储君了。” 皇帝的眼底有些冷意,道:“母后也想插手此事吗?” 薄太后望着他的模样,只觉心寒,道:“哀家对朝堂之事素来没有什么兴趣,哀家只是想给自己的孙儿讨一个公道!” “母后……”皇帝垂了眸,道:“母后也要逼迫朕至此吗!” “当初,王庶人又是怎样对卫氏和恒之的?”薄太后道:“可怜恒之只是个孩子,她却把他逼迫到如斯地步,难道陛下还要放过王庶人的同伙吗?” 她见皇帝的面容有些松动,便接着道:“哀家只想要一个答案。陛下,此事当真是王庶人一人所为吗!” 皇帝终于撑不住,颓然道:“不是。” 薄太后重重的坐下身来,道:“哀家明白了。” 皇帝道:“母后,此事切不可……” 薄太后淡淡道:“哀家自有分寸。那王庶人的命,且留上一留吧。” “母后!”皇帝不安的看向她,道:“言之他……” “德行有亏,难堪大任!”薄太后说着,款款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 长乐宫中,傅婠和沉鱼已将一盏茶吃了下去。 薄太后望着她们,道:“可想好了?” 沉鱼道:“想好了。” 傅婠将茶盏轻轻放下来,茶盏与案几相触,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冷声道:“你就不怕皇兄治你个欺君之罪?” 沉鱼目光沉静,道:“傅恒之本就无罪,他不该死的。” 傅婠怒道:“皇兄会和你说这些?欺君就是欺君,这是死罪!你不要命了!” 沉鱼道:“便是死也没什么,总好过让奸邪之人逍遥法外。用我的命,换天理昭彰,换傅恒之不必畏畏缩缩的活着,也够了。” “你简直是糊涂至极!”傅婠猛地一拍案几,站起身来,道:“母后就这么纵着她吗?” “哀家倒觉得,糊涂的人是你。”薄太后望着傅婠,道:“若当真由着此事隐瞒下去,现在是太平了,那以后呢?” “以后?”傅婠不解。 沉鱼道:“等傅言之当真坐上皇位,他会如何对待我们,如何对待侯府?” “言之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狼子野心,连兄长都能谋害,阿娘以为,他会顾惜姑侄之情吗?”沉鱼的眼眸冷得像冰,说出来的话更是寒得令人彻骨,道:“他上位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此事有关的人悉数除掉,以保全他的威名。到时候,不仅是今日在场的人们,连阿爹他们也无法幸免。” “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沉鱼嗤笑一声,上一世他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傅婠看着沉鱼笃定的目光,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 她转头看向薄太后,迟疑道:“母后的意思呢?” “哀家的意思……”薄太后叹了口气,道:“哀家会尽力保住沉鱼的。” 她招揽着沉鱼坐到她身边,道:“好孩子,你真的愿意为了恒之,为了大汉做到这一步?” 表妹不善(重生) 第84节 沉鱼道:“是。” “好吧,”薄太后道:“哀家陪着你去。” 傅婠有些不安的站起身来,还未开口,便听得薄太后道:“你放心,哀家一定会还你一个齐齐整整的女娘。” 傅婠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她心底的不安。 * 兴庆宫前。 “陛下可歇息了?”薄太后问道。 长荣不敢隐瞒,赶忙迎上来,道:“方才和诸位大人们在里面议事,刚才命奴才送了诸位大人出去。贺兰大人还在里面。” “贺兰止?”薄太后眯了眯眼睛。 “是。”长荣恭敬道。 正说着,便见贺兰止走了出来,他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朝着薄太后行了礼,道:“太后万安。” 薄太后“嗯”了一声,道:“贺兰大人近来可好?” 贺兰止笑着道:“劳烦太后惦记,尚好。” 薄太后没说话,便起身走了进去。 沉鱼跟在她身后,只微微瞥了贺兰止一眼,便没再理睬他。 贺兰止勾了勾唇,朝着长荣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在他走下石阶的一瞬间,敛去了所有的笑意,眼底一片清明。 大殿的门在他身后重重的关上了。 * 薄太后走到皇帝身边坐下来,道:“陛下倒是很器重贺兰止。” 皇帝笑着道:“母后怎么来了?贺兰止做事尽心,是贤良之才。他还年轻,朕多栽培着他些,也好为大汉培养贤臣。” 薄太后幽幽道:“哀家听说,这贺兰止和王庶人、言之走得很近。” 皇帝道:“这是朕的意思,朕想着让贺兰止多教导言之,这才让贺兰止多与言之走动着。” 薄太后道:“陛下心里有数就好。” 她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哀家还是要白嘱咐一句,臣子用得顺手也就罢了,若是捧得太高,只怕会生出别的心思,反而不好。” 皇帝似有所动,道:“母后说得是,朕明白了。” 他说着,看向薄太后和沉鱼,道:“母后和沉鱼来此,所为何事?” 薄太后抿了抿唇,道:“此事还是让沉鱼说吧。” 沉鱼跪下身来,重重的叩在地上,道:“请舅父恕沉鱼欺君之罪!” 皇帝笑着将她扶起来,道:“好端端的,跪着做什么呢?” 沉鱼不肯起来,只道:“沉鱼罪无可恕,实在不敢起身。” 皇帝浑不在意,道:“你说你犯了欺君之罪?那你说说看,你骗朕什么了?” “舅父,”沉鱼抬起头来,道:“傅恒之他还活着。” “你说什么?”皇帝瞳孔猛地一缩,连握着沉鱼的手都紧了紧。 “我说,傅恒之,他没有死。当年那场大火中的尸体并非傅恒之,而是一个死去的死囚。是沉鱼自作主张做了此事,傅恒之并不知情,他只是顾惜我的性命,才未曾回来。”沉鱼说着,福下身去,道:“沉鱼欺君罔上,还请舅父责罚!” 皇帝的声音有些发颤,道:“朕早料到当日之事有些蹊跷,可没想到啊……沉鱼,你胆大包天啊!” 沉鱼没说话,只是低低的福着身子,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 薄太后沉声道:“此事也非沉鱼一人之过,是哀家首肯她去做的,若是陛下要责罚,便也带着哀家一起。” 皇帝没说话,只是眼底有些晦暗不明,道:“恒之他现在在何处?” “边塞。”沉鱼道。 “他是……”皇帝逼视着她。 沉鱼挺直了腰背,道:“大将军,卫铮。” “好啊!好……”皇帝抚掌道:“好一个卫铮,好一个姜沉鱼,难怪……” 薄太后道:“恒之是嫡出,在皇子之中最为出挑,如今又有战功,陛下也该重新考虑太子的人选才是。” 皇帝道:“来人啊!” 长荣躬身走了进来,道:“陛下!” “传朕的口谕,大将军卫铮,即刻入京觐见!封姜沉鱼为清河郡君,食清河邑五百户!” “诺!”长荣答应着,很快退了下去。 沉鱼急道:“舅父是要治傅恒之的罪吗?” 皇帝看了薄太后一眼,倏尔一笑。 薄太后道:“傻孩子,恒之无错,何罪之有?” “那我……” 皇帝笑着扶了沉鱼起身,道:“你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呐。” 沉鱼看着他的笑容,极恭顺的一笑,可心底却一寸寸的冷下去。 时移事易,于皇室而言,从来没有对错,只有利弊。 第67章 回京 十日后, 边境。 “月公子!”守门的侍卫见卫兮月作势要闯进来,赶忙拦住了她。 卫兮月脚下一顿,道:“将军呢?” 侍卫道:“方才将军带着卫晟将军出去了, 许是去城墙那里巡边了。” 卫兮月没说话,只神色一凛,便转身走了出去。 “姐,这是怎么了?”卫不疑见卫兮月急急走过来,心头顿觉不妙。 卫兮月低声道:“出大事了,快随我去找将军。” 卫不疑不解, 道:“能出什么大事?” 卫兮月道:“别问了, 先随我去找将军再说。” 卫不疑不敢耽误,赶忙陪着她一道朝外走,还没走了几步, 便见不远处卫铮和卫晟等人已出现在了校场中。 卫兮月忙不迭的跑过去, 一把环住卫铮的腰,道:“铮哥哥,你还在这里, 太好了!” 卫晟脸色有些不自然,可到底不敢说什么, 只别过了头去。 卫铮一把推开她, 神色严肃,道:“不是说过了, 以后叫我将军吗?” 卫兮月面上有些讪讪,道:“对不起, 我……” 卫铮淡淡道:“什么事?” 卫兮月见四下无旁人, 方才道:“陛下的圣旨将军可接到了?” 卫铮微微颔首, 道:“接到了。我今日便收拾东西回长安去, 你和阿晟留在这里。” “那我呢?”卫不疑问道。 “你随我一同回长安。”卫铮道。 卫不疑笑着道:“好!” 卫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们即刻出发。” “是!”卫不疑应了,正要离开,便听得卫兮月的声音,道:“你留下,我陪将军回去。” 卫晟无奈道:“阿月,你就听将军安排吧。” 卫不疑道:“是啊,姐你放心吧,我能保护好将军。” 卫兮月有些脸红,道:“你还年轻,知道些什么?好端端的,陛下为何把将军召回去?谁知道是不是……” 卫铮看着她摇了摇头,道:“阿月,不许胡说。” 卫兮月赶忙道:“将军,我实在不放心,就让我跟着你去吧……” 卫铮道:“长安有沉鱼在,我不会有事的。” “将军就那么信任她?” 卫铮没说话,只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便朝前走去。 卫不疑亦跟了上去,只剩卫晟和卫兮月两人。 卫晟叹了口气,道:“阿月,你争不过的。” 卫兮月抿着唇,强词道:“我还未争过,你如何知道我争不过?” 卫晟道:“你难道看不出,将军心中根本没有你吗?” “你住口!”卫兮月恨恨的看了他一眼,道:“总有一天,将军心里会有我的!” 言罢,她便大步离开了。 卫晟摇了摇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终是没说出什么来。 * “大人,二殿下到了。” 侍女走进来,一边为贺兰止换了新制的香,一边道:“大人若不想见他,奴婢便将他打发了。” 贺兰止笑笑,道:“你的本事又见长了,人家可是皇子。” 表妹不善(重生) 第85节 那侍女轻笑着道:“不过是个落难的皇子,等卫铮进了长安,他便不值钱了。” 贺兰止道:“你倒是通透。” “奴婢日日跟在大人身边,就算再愚钝,也能明白几分了。” “罢了,你去请他进来吧。”贺兰止略一拂袖,正襟危坐,将方才作的画尽数掩在了衣袖之下。 没多少时候,那侍女便将傅言之带了进来。 傅言之面容依旧清寒,只是脸颊微微瘦了些,眼底也有些憔悴。他站在贺兰止面前,没有半分要坐下的意思,只是道:“大人倒是清闲,还有兴致作画。” 贺兰止笑笑,道:“上不了大雅之堂的,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大人还有时间可打发,倒让本王好生羡慕呢。”傅言幽幽说着,眼底带着若有若无的怒意。 贺兰止命那侍女退下,方道:“殿下今日前来,总不会是为了质问我吧?” 傅言之双目灼灼,道:“你知不知道,父皇已命人重新彻查王庶人之事了,只怕用不了多少时候,她就会将我们供出来……” 贺兰止道:“殿下错了,王庶人要供的人是你,不是我。” “别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傅言之眼底像是淬了火,他冲到贺兰止面前,逼视着他的眼睛,一把攥住他的领口,道:“就算你拿捏得住王庶人,你也拿捏不住本王!” 贺兰止眸色一沉,推开了他的手,道:“殿下若是执意如此,我也不介意与殿下玉石俱焚!” 傅恒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渐渐冷静下来,道:“本王只是想告诉大人,你我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大人与其在此作画,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能解此燃眉之急。” “说实话,”贺兰止道:“这富贵日子我也过够了,大不了就回洛阳去,继续做我的落魄子弟。再不然,最多也就是一死。” 傅言之冷哼一声,道:“贺兰大人倒是活得通透。” 贺兰止道:“不通透怕是也不成了。卫铮的身份,想来殿下已然猜到了,他本就是嫡出,又有战功,现如今又有太后支持,只怕殿下与他比起来,半分胜算也没有。还不如束手就擒,将事情始末说与陛下,也许陛下能念在父子之情,给殿下留一条生路。” 傅言之攥紧了拢在袖子中的手指,道:“难道卫铮他真的是……” “不然殿下以为,陛下为何会突然召卫铮回来?”贺兰止勾唇一笑。 “可傅恒之分明死了,本王亲眼见过他的尸体!” “偷梁换柱之计而已,殿下明智,难道连这一点都未曾看穿?” “可当时沉鱼……”傅言之突然住了口,眼底一点点的黯下去。 姜沉鱼,你竟然能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你就那么喜欢他? 傅言之咬紧了牙关,心底剧烈的搅动着,彻骨的寒意从他心底升起,席卷了他全身。 贺兰止却丝毫没有顾惜他的心情,只淡淡道:“殿下还是请回吧。这滚滚红尘,我厌倦了,殿下也不该再执着了。” “贺兰止,你宁可舍了前程性命,也要帮着卫铮?”傅言之鄙夷道。 贺兰止扬起唇角,道:“我对卫铮没兴趣,这皇位谁坐,对我来说也没有差别。” “那你还……” “只不过我欠了一个人的,如今还了她,我倒觉得干净。” “那人是谁?”傅言之凛声问道。 贺兰止却只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道:“殿下,请回吧。” 傅言之紧抿着唇,拂袖离开了。 * 春陀等在门外,见傅言之出来,赶忙迎了上来,道:“殿下,贺兰大人可有说什么吗?” 傅言之转头看向门的方向,冷嗤一声,道:“他懂什么?束手就擒……呵。” 春陀急白了脸,道:“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啊?” 傅言之道:“怕什么,还没到最后一刻呢。” 他抬头望着西边的方向,冷声道:“回来……他也得有命回来。” * 三日后,堂邑侯府。 姜子默甫一回来,便被鸢尾请到了沉鱼的院子里。 他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汗水,只胡乱蹭了一下脸,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道:“这是怎么了?有何事这么要紧?” 屋子里除了沉鱼,还有姜子彦和姜落雁,他们都心事重重的望着他。 姜子默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不觉一愣,道:“怎么了?” 沉鱼抿了抿唇,道:“次兄,你实话和我说,你这些日子忙成这样,到底是在做什么?” 姜子默不解其意,道:“陛下命金吾卫加强巡视,确保长安城的安全。” “为何加强巡视?”沉鱼眯着眼睛。 “因为卫铮要回来啊。”姜子默没好气道:“现在满长安谁人不知,卫铮就是先太子啊。” 沉鱼道:“此事我只与舅父说过,旁人如何得知?” 姜子默这才听出些不同来,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舅父如此大张旗鼓,就是要让世人都知道,卫铮就是傅恒之。不仅如此,他还要旁人知道,他有多重视傅恒之这个嫡子。” “这有什么不好?”姜子默不懂,如此为傅恒之正名,岂不是好事? “于舅父而言,自然没什么不好。世人只道他是一片怜子之心,也会因此相信,他当年是为王庶人蒙骗,不幸伤害了妻子和嫡子,并非有意为之。可对于傅恒之而言,便是将他架在火上,置他的性命于不顾,甚至说,这一切根本就是舅父故意的。” 沉鱼的声音渐渐冷硬,道:“最要紧的,是他要他们鹬蚌相争,而他却能作壁上观,稳住帝位。” 姜子默有些哑然,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舅父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卫铮回来?” “胜者为王败者寇,谁生谁死,对于舅父来说都无关紧要。”姜子彦蹙眉道:“卫铮若能活着回来,自然能证明他是最合适的继承人,可若是他……” 姜子彦没敢说下去,只斜觑着沉鱼的神色,道:“也许对舅父来说更好,一个手中有兵权的嫡子,对他的威胁太大了。” 姜子默听着唇齿发寒,道:“沉鱼,我们该怎么做?” 沉鱼道:“我想要次兄派人盯住傅言之,看看他有什么动向。” 她顿了顿,接着道:“还有,盯着金吾卫的动向,我担心舅父会对卫铮动手。” “好。”姜子默道。 第68章 网破 众人正说着, 便见鸢尾急急走了进来。 她朝着众人行了礼,又看向沉鱼,道:“郡君, 宫里来了消息,王庶人……自尽了。” “怎么会?”姜落雁有些惊慌的看向沉鱼,道:“王庶人一向爱惜自己的性命,怎会突然……” 沉鱼道:“长姐别担心,我入宫去看看便知道了。” 她说着,又看向姜子默和姜子彦, 道:“卫铮之事, 有劳两位兄长多多费心了。” 姜子彦和姜子默答应着,道:“你放心便是。” 沉鱼微微颔首,又看了姜落雁一眼, 方才入了宫。 * 长乐宫, 暖阁。 暖阁的门被缓缓打开,沉鱼用帕子捂着嘴,皱眉走了进来。 薄太后赶忙起身扶了她坐下, 道:“哀家说了不许你去看,你偏去, 胃里可是难受了?” 沉鱼勉强点点头, 道:“我没想到她……” 合欢奉了茶来放在沉鱼手边,笑着道:“这是山楂茶, 郡君且喝着,压压胃里的恶心。” 沉鱼道:“多谢。” 合欢道:“王庶人的尸体是奴婢亲自查验过的, 绝不会有问题。只是她死状极惨, 那些污秽之物都在身上, 所以格外可怖些, 气味也难闻得紧。” 沉鱼道:“她素来是个仔细妥帖的人,没想到死的这样不体面。” 薄太后抚了抚沉鱼的背,道:“她如今是庶人,又是罪妇,谁会管她的体面呢?哀家只是没想到,她会走到这一步,昨日还是好好的……” “这些日子可有人见过她?”沉鱼问道。 薄太后看了合欢一眼,合欢会意,回道:“只有昨日陛下来过,他带了二殿下来,说是要与王庶人对峙。” 沉鱼看了薄太后一眼,道:“许是舅父觉得,王庶人说得太多了。” 薄太后幽幽道:“陛下有他的考量,便会做他觉得正确的事。你不必顾惜他的意思,只需做你想做的事便是了。” 沉鱼道:“王庶人这些日子招的东西可有记录?” 合欢道:“因是内廷派人审的,这招的东西便被陛下拿走了。不过奴婢私自誊抄了一份,让王庶人按过手印的。” “她招了什么?” “郡君想知道的,大约都在上面了。”合欢说着,将那匣子递给沉鱼,道:“当年之事牵涉甚广,不光有王庶人,有二殿下,还有……” 沉鱼赶忙将那匣子打开,仔细翻着那书页,道:“还有……舅父。” 她虽早已料到会是如此,可还是不自觉的看向薄太后,道:“外祖母可看过了?” 薄太后缓缓点了点头。 沉鱼冷声道:“难怪王庶人会死,她说的太多了。” 薄太后道:“这东西还是收在哀家这里,若有朝一日你用得上,再寻哀家拿出来也就是了。” 沉鱼不可置信的看向她,道:“外祖母不怕……” 薄太后道:“哀家历经了三朝,可以对不住陛下,却不能对不住先帝,不能对不住大汉。” 她顿了顿,拍了拍沉鱼的手,道:“当年先帝会将皇位传给陛下,不是因为陛下贤德,而是因为恒之。” “因为傅恒之?”沉鱼诧异道。 “先帝说过,好圣孙。”薄太后浅浅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悠远的事情,连这笑容都与平日不同些。 表妹不善(重生) 第86节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道:“哀家累了,你先回去罢。” “诺。”沉鱼答着,将匣子递给合欢,起身离开了。 * 沉鱼出了长乐宫,缓缓朝着宫外走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冬日里的天,总是格外的短一些。冷风吹在沉鱼身上,掀起了她的裙裾,是彻骨的寒冷。 她抬起头来,望着西边的方向,也许很快,她就能见到傅恒之了。 她终于可以看到不戴面具的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唤他一句“恒之”。 她的心脏剧烈的跳起来,半是雀跃,半是不安。可无论如何,她再不会和他分开了。 “郡君。”有人打断了她。 沉鱼抬起头来,只见李妙齐正站在她面前。她的面容不似往日里那边恬淡安静,反而有些憔悴,连发髻都有些散乱。 “你……” 沉鱼话音未落,她便一把攥住了沉鱼的手臂,道:“郡君,我听说……她死了,是吗?” 沉鱼道:“是的。” “是因为我吗?” 沉鱼望着她闪动的目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妙齐道:“我昨日听到殿下和春陀说,他已告诉王庶人,若她今日一早还活着,便将我的身份告诉陛下。夷三族……我是她的女儿,自然是三族之中。今日一早,我便听说王庶人自尽了。” 沉鱼恍然道:“难怪王庶人会自尽,原是傅言之用这件事威胁她。” 李妙齐眼眸中闪过一抹苦涩,道:“郡君,王庶人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 沉鱼不忍伤害她,可还是认真道:“恐怕是的。她早年为了权势抛弃了你,可如今她最想珍惜的,大约也正是你了。” 所以她才费劲心机将你嫁给傅言之,所以她才不顾一切的帮助傅言之谋夺帝位,只可惜,傅言之只想独自站在权力顶端,全然没有顾惜她…… 沉鱼看着李妙齐痛苦的模样,道:“你还恨她吗?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 李妙齐摇了摇头,道:“多谢郡君。我想,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可王庶人已经死了!”沉鱼不忍道。 “她是死在这里的,不是吗?”李妙齐说着,目光灼灼的望着沉鱼,眼底隐有泪光。 沉鱼顿时便明白了她的心意,只道:“若你有一人后悔了,可以来找我。” 李妙齐点点头,言罢,她便极规矩的行了礼,转身离开了。 沉鱼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轻轻的叹了口气。 * 沉鱼回到侯府已是深夜了,待梳洗完毕,沉鱼便躺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养神。 鸢尾为她捶着腿,道:“白天的时候荣王妃来过了。” “周姒?”沉鱼皱了皱眉,道:“她来做什么?” 鸢尾摇摇头,道:“她留了帖子,说明日想邀郡君一道去赏梅花。” 沉鱼嗤笑一声,睁开了眼睛,道:“她邀请我赏梅花?” “说是周太傅去岁新植的梅花,都是绿梅,好看得紧。” “还有谁去?”沉鱼问道。 “奴婢也不知。”鸢尾说着,将那拜帖拿给沉鱼,道:“荣王妃亲自来送帖子,倒是极难得的,郡君不去倒像是不给她面子似的。” “我便是不给她脸面,她又能奈我何?”沉鱼不屑的翻开帖子,道:“只是此事有周太傅在其中,我不去倒像是驳了太傅的面子,让他老人家难做。” 正说着,便见姜子默和姜子彦走了进来。 沉鱼赶忙坐直了身子,道:“这么晚了,两位兄长怎么过来了?” 姜子默笑着道:“自然是有要紧事,这才赶着来与你商量。” “何事?”沉鱼一边问着,一边命鸢尾去奉茶。 鸢尾知道他们要详谈,也就赶忙退了下去。 房里只剩下沉鱼三人,姜子默也就坦然说道:“已得了消息,卫铮一行大约五日后到长安,届时陛下将亲自带领文武百官在城门前迎接。” “五日?”沉鱼思忖道:“似乎比预想的略慢了些。” 姜子默笑着道:“他若是自己一人快马加鞭的赶回来,自然会早些。可此次他带了不少亲随,也就快不起来了。” 沉鱼没说话,只是微蹙了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子彦道:“我今日与父亲商量过,若是傅言之或是旁的什么人想动手,也只能选在这个地方。” 他说着,将京郊的地图拿出来,指着京郊的一处树林,道:“这里是最好的动手之处。” 沉鱼望着那地图,若有所思,道:“长安城附近地势平坦,也唯有此处能做些埋伏。” “正是。”姜子彦道:“我们和父亲商量过,那日会命府中死士先行埋伏在那里,若当真发生不测之事,也好有个照应。” 沉鱼道:“这些死士身上万不能有我们侯府的标记,免得节外生枝。” 姜子彦道:“这个你放心。” 沉鱼点点头,道:“傅言之那里可有什么动向?” 姜子默道:“暂时还看不出什么,金吾卫也一切正常,就是……” “什么?” “听闻陈丞相府上有些不太平。”姜子默抿了抿唇。 “不太平?”沉鱼不解。 “听闻陈澍病得厉害,明日丞相府会派人送他出京,去庄子上养病。”姜子默瘪了瘪嘴,道:“陈澍腿虽不好,倒也没听说身体有什么问题。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这两日他们府上出入的人多些罢了。” “那傅言之呢?”沉鱼突然问道。 “傅言之?” “他这几日,可去过丞相府?” “傅言之这两日都在宫中,并未出来。不过周姒这些日子倒是住在周府里,前几日还陪着她父亲周晏去过陈丞相府上,应该是为了探望陈澍。他们两家虽出了这样的事,可到底是攀过亲的,相互走动走动也正常。” 姜子默说着,看了沉鱼一眼,道:“你也别太多心了,弄得草木皆兵反而不好。” 沉鱼没说话,半晌,方抬头看向他,道:“我知道了。” 第69章 网破(二) 翌日一早, 沉鱼便乘着马车朝着周府里走去。 鸢尾坐在车上,颇不安的望着她,道:“郡君, 荣王妃这赏梅宴连咱们大娘子都没请,当真是蹊跷得紧。” 沉鱼脸上挂着疏淡的笑意,道:“她自然不会请长姐,若是我一直与长姐在一处,她倒难做了。” 鸢尾听得云里雾里,只是心底越发不安起来。 沉鱼笑着道:“你放心, 我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郡君也不能出事!”鸢尾急道。 “我出不了事。”沉鱼说着, 莞尔一笑。 鸢尾不解其意,却也跟着笑起来,左右有郡君在, 总能安然度过的。 * 周姒已在周府门前候着了, 她着了一身桃红色的曳地长裙,显得格外妩媚。 她笑着走上前来,道:“郡君肯来真是太好了。” 沉鱼没说话, 只幽幽看着她,道:“王妃今日似乎兴致很高。” 周姒一怔, 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道:“是么……” 沉鱼没再回答,只径自朝着周府里走去, 道:“太傅呢?” 周姒磕磕巴巴道:“祖父身子不适,在房中歇着。” “我去看看他老人家。”沉鱼说着, 不等周姒回答, 便离开了。 周姒赶忙跟上去, 道:“这个时候祖父许是睡着了, 郡君不若先随我去赏梅吧。我在梅苑里布置了酒菜,郡君定会喜欢的。” 沉鱼脚下一顿,转过身来望着她,只见她目光闪烁,手中的帕子绞得很紧,她见沉鱼打量着自己,便赶忙避过了目光,解释道:“宾客们已到齐了,只差郡君了……若是再耽搁些时候,只怕酒菜就凉了。” 沉鱼道:“今日除了我,王妃还邀请了谁?” 周姒咬着唇道:“陈家二娘子陈浣……” “陈丞相家的那个庶女?” “是……” “那便让她等着。”沉鱼说完,便拂袖向前走去。 周姒无奈,也只得跟在她身后。 * 周太傅的院子里早没了往日的雅致,地上都是落下的竹叶,夹杂在累积的雪中,疮痍的如同久未人居的院落,让人看着便觉寥落。 沉鱼眼底带了三分怒意,道:“怎么回事!” 周姒咬着唇,道:“祖父病了许多时候了,他病中喜静,所以……” “周姒,你别忘了,当初你父亲执意把你嫁给陈澍,也只有太傅一人护着你!无论你父亲如何,你也不该允许旁人这样待他!” 周姒强自道:“这是周家的家事,我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女娘,能做什么?” 沉鱼冷笑一声,道:“你这荣王妃是白做的?连个老人家都庇护不了,要你何用?” “郡君得太后宠爱,自然不知道我的难处。我虽是王妃,可素来不得殿下的心,在家中也说不上什么……” 表妹不善(重生) 第87节 沉鱼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道:“王妃该知道,想要做什么总有难处,只看你有没有这个心。” 她盯着周姒的眼睛,眼中满是审视。 周姒慌乱的避开了目光,道:“祖父好静,我在外面等郡君。” 沉鱼没再看她,只缓缓推开了门,朝着房里走去。 *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沉鱼绕过屏风,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只见周太傅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沉鱼的心头涌起一丝不安,上一世,周姒便与傅言之勾结起来,害得周太傅郁郁而终,这一世…… 沉鱼猛地掀开帷帐,伸手去试了试周太傅的鼻息。 他鼻息微弱,像是病入了膏肓,只能昏睡着。可前些日子他的身子分明还很健硕。 沉鱼低声唤道:“太傅?” 周太傅没有反应,可他似乎是听得到的,手指微微的蜷了蜷。 沉鱼俯下身来,握紧了他的手,道:“太傅,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是周姒对不对?” 周太傅的手指蜷了蜷,他像是想要拼命的挣脱这副躯体,却无能为力。 沉鱼眼眸一寸寸冷下去,道:“你且忍耐片刻,我会想法子救你的。” 这一次,周太傅的手微微一松。 沉鱼拍了拍他的手,重新帮他盖好被子,正要离开,却见周太傅的嘴唇动了动。 沉鱼凑耳过去,只听他极含糊的声音,说的是:“小心”。 沉鱼点点头,道:“放心。” * 自周太傅房中出来,沉鱼望向周姒,道:“走罢。” 周姒微微颔首,道:“郡君,祖父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沉鱼看了她一眼,道:“太傅如今这样,怕是也说不出什么罢。” 周姒听着,才略略松了一口气,赔笑道:“是了,祖父这些日子总是昏睡,自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沉鱼没答话,周姒也就只得跟在她身后,小心窥探着沉鱼的脸色。 沿着这六棱十字路一直走着,便到了梅苑。 陈浣早已在苑中久候着了,她亲亲热热的走到周姒身边,道:“王妃可来了,这样冷的天,可冻坏了我了。” 周姒笑着道:“郡君有些事耽搁了,让娘子好等。” 陈浣这才抬起头来,讪讪的看向沉鱼,道:“你就是清河郡君?我与你一般,都在家中排行第二的。” 沉鱼唇角漾起一抹笑意,道:“我与娘子并不相同,虽是行二,可我是嫡女。” 陈浣被她说得脸色发白,正要发作,周姒却冲着她摇了摇头,道:“今日是来赏梅的,两位请坐吧。” 话音未落,沉鱼便径自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石桌上已摆了不少酒菜,更放了一支玉瓶,里面插了一支绿梅,开得正艳。 “王妃,你看她……” 周姒摇了摇头,扶着陈浣一道坐下来,道:“都是自家姐妹,无须讲究这些。” 陈浣没说话,只咬着唇,看着颇为不悦。 周姒取了酒壶,在每个人面前的酒盏中倒满了酒,道:“我们今日在此赏梅,也算佳事一桩,阖该共饮此杯的。” 陈浣连声应和着,将那酒盏中的酒悉数喝了下去。 周姒亦喝了酒,她见沉鱼不为所动,不觉问道:“郡君怎么不喝?这是果子酒,不会醉的。” 陈浣道:“便是醉了也没什么,左右有王妃在这里,会照顾好我们的。” 沉鱼捏着手中的酒盏,一言不发。 周姒不安道:“郡君怎么不喝?可是这酒有何不妥吗?” 沉鱼嗤笑一声,将那酒盏放下来,道:“我怕这酒有毒。” 周姒和陈浣对望一眼,道:“郡君开什么玩笑?我们两个不是好好的?” “你们自然无事,有事的是我这盏。”沉鱼说着,将那酒盏推出去,道:“不若你们喝来瞧瞧,若是无事,我也就安心了。” “这……” 周姒有些迟疑,刚要开口,便见陈浣已将那酒盏端起来,一饮而尽,道:“什么有毒,你如此血口喷人,还不给王妃道歉!” 沉鱼笑笑,还没开口,陈浣便已倒了下去。 周姒大惊失色,怔在原地,道:“这……郡君,陈二娘子惯常酒量不好……” 沉鱼站起身来,俯身看着她,道:“不是说是果子酒?怎么这么大力道?该不会是王妃想害我,反而不小心害了陈娘子吧?” “怎么会……”周姒的声音有些发颤。 沉鱼一把攥住她的手,道:“说!你到底有什么图谋!今日陈家有马车要出城,你又设下赏梅宴想要灌醉我,你不会告诉我,这只是巧合吧?” 周姒拼命摇头,道:“我没有……” 沉鱼冷声道:“那便随我入宫,舅父和外祖母定会给我一个公道!到时候,你这王妃之位可就保不住了!” “是这酒略烈了些……”周姒含混着道:“可我没有恶意……” 沉鱼硬声道:“你没有恶意,便是傅言之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周姒,你好大的胆子!” 周姒挣扎着,大声道:“爹!爹!” 周晏带着人冲了进来,急道:“还不快去!” 那些小厮作势便要冲上来,沉鱼一把将周姒拽到身前,道:“我看谁敢!我是陛下亲封的清河郡君,谁敢对我不敬!” 周晏苦着脸道:“还不快去!若是被她跑了,你们谁都活不了!” 那些小厮们犹疑再三,正要一拥而上,却见一人从天而降,直直的挡在了他们面前。 周晏大惊,道:“太……” 卫铮回过头来,看了沉鱼一眼,道:“没事吧?” 沉鱼浅浅一笑,道:“我没事。” 傅恒之这才回过头来,看向周晏,道:“你是要本将军亲自动手,还是自己把自己绑了?” 周晏赶忙跪下身来,道:“太子殿下饶命啊!” 傅恒之微一颔首,便有数个小厮打扮的侍从冲了进来,将周晏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傅恒之走到沉鱼身侧,冷眼看着周姒,道:“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沉鱼道:“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我倒要看看,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周姒红了眼,楚楚可怜的去攥傅恒之的手,道:“殿下,不要啊!” 傅恒之没理她,只是厌恶的蹙了蹙眉。 沉鱼将酒壶中的酒倒入方才陈浣喝过的酒盏,将那些酒悉数灌着周姒喝了下去,在周姒耳边道:“荣王妃,好走不送。” 周姒一脸惊恐的望着她,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第70章 网破(三) 小厮们将周姒用麻袋裹好, 驾着马车将她送到了丞相府门前。 丞相府门前早已停了一辆马车,那是送陈澍出城的车。 陈澍见是周府的小厮来了,便命他们将麻袋装在他的车上, 又微微掀开帘角,见街市上并无行人经过,才安下心来,起身缩进了马车之中。 很快,马车便幽幽开动了。 小厮们这才把陈浣从马车中扶下来,交给丞相府的管家。 管家不敢怠慢, 赶忙命丫鬟们将她扶了进去。 * 沉鱼和傅恒之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中, 亲眼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不觉相视一笑。 周府那个为首的小厮偷偷摸摸的走到沉鱼所在的马车前,道:“郡君, 都按您说的安排好了。” 沉鱼“唔”了一声, 将帘子略掀开些,探出一张清冷绝尘的脸来,她眼底寒光毕现, 道:“若是走漏了一个字,你该知道下场。” 那小厮赶忙道:“小的绝不敢泄露一句。” 沉鱼这才看向傅恒之, 傅恒之微微颔首, 便有几个军士走了过来,将那些小厮带走了。 沉鱼将帘子拉好, 命车夫驾车走着,方道:“如此看来, 周姒大约一早便与陈丞相达成了某些共识, 由周姒出手灌醉我, 再由陈澍将我带出城去, 如此倒也算神不知鬼不觉。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有何意义。难道他们当真不怕外祖母和舅父追查此事吗?” 傅恒之有些后怕的看着她,道:“还好我及时赶到,以后不许做这么大胆的事了,知道吗?” 沉鱼道:“我倒没想到周晏敢对我动手。不过,我知道你一定赶得回来。” 她扬起头来,笑靥如三月的江南,最能迷醉人心。 他不觉疑惑,道:“我刻意报迟了进长安的日子,你如何会知道?” 沉鱼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迫不及待地要回来见我啊,你怎么舍得在路上耽搁时辰?” 傅恒之勾了勾唇,将她揽入怀中,轻吻着她额角的发,道:“是啊,我怎么舍得耽搁……” 沉鱼靠在他怀中,道:“你回了长安的消息可要瞒住了,否则落到有心人眼里,又是一场风波。” 傅恒之温言道:“你放心,我已留下四名军士守住周府上下,绝不会走漏半点消息。至于周晏,已被我吓破了胆子,如今被关在柴房中,就算他日后除了府,也绝不敢多言。” 沉鱼点点头,道:“也不知太傅的病如何了……” 傅恒之道:“你放心,我先命人好生照料着太傅,等四日之后我平安回了长安,再差太医来看他。” 沉鱼握紧了他的手,道:“你当真还要重走一次回长安的路吗?” 傅恒之掌心温热,而她的手却有些冰凉,他的手掌轻轻包裹着她的手,道:“我此次是先行回来的,不疑带着众军士都还在路上,按照预定的时间行进着,我若不回去,只怕有心之人又要做文章了。父皇素来多心,我不能给他疑心的机会。” 表妹不善(重生) 第88节 沉鱼自然明白他所言有理,可还是不免担忧起来。 傅恒之蹙眉道:“想来周姒所为,是为了用你来胁迫我,抑或是为了让我分心,也好让傅言之的计谋得逞。她知道,我唯一在乎的人就是你。” “如此说来,无论是她,还是陈丞相、傅言之,都是带了必胜的决心了。否则一旦失败,你必将为我讨还公道……” “不是。” “什么?” 傅恒之低下头来,极认真的望着她的眼睛,道:“不是讨还公道。我必将屠尽他们满门。” 他说得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他眼里隐有杀意,那是在战场上杀伐而来的杀意,带着不容置疑的气魄,让人望而生畏。可当他看向她的时候,却不过还是那双清朗的眼睛,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她而已。 只有一个她,仅此而已。 沉鱼心底一酸,猛地扑到他怀中,道:“你要小心……他们敢这样做,必定是有了万全之策……” 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深深的望着她,道:“沉鱼,从来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就算有,也还有我。放心。” 沉鱼点点头,道:“我相信你。一直相信。” * 行至城门外几十里的地方,陈澍才发现麻袋中有了响动。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那麻袋,周姒明明告诉他,那迷药能让人三日之内没有意识的,莫不是姜沉鱼这迷药吃的少了? 他小心翼翼的戳了戳那麻袋,麻袋中的更加剧烈的扭动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陈澍心里一惊,赶忙问车夫,道:“还有多少时候能到庄子?” 那车夫道:“回公子的话,很快就到了。” 陈澍这才略略安下心来,不耐烦道:“快点走!” “诺!”车夫答应着,不断用力把皮鞭抽向马匹,马匹吃痛,自然更加使力的奔跑起来。 陈澍用力踹了那麻袋几下,很快,麻袋中的人就停止了扭动。 陈澍这才松了一口气,恨道:“什么清河郡君,等此事了了,看本公子怎么收拾你!” 正说着,马车便猛地停了下来,陈澍一个不防,整个人都撞在了马车上,当即便疼得龇牙咧嘴的,怒道:“干什么?想撞死我!” 那车夫赶忙道:“公子饶命,小的一个不防,这才冲撞了公子……” 陈澍揉着自己的脑袋,道:“别废话了,还不快把这东西抬下去!” “诺!”那车夫应着,跳上马车来,将那麻袋扛在肩头,道:“公子,这东西放到哪里去?” 陈澍一脸的嫌恶,道:“先扔到我房间里去。” “诺!”那车夫答应着,便扛起麻袋朝前走去。 * 直到众人都退了下去,陈澍走到门边,透过门缝朝外面看着,确认外面已没了人,才转身走到那麻袋前,俯下身子,将麻袋的口子解了开来。 “怎么是你?”陈澍一惊,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用力揉了揉眼睛,又重新定睛一看,只见那躺在地上的人分明就是周姒,根本没有沉鱼的影子。 他心里一急,再顾不得什么,拿起桌上的茶盏便朝着周姒脸上泼过去。 周姒喉咙一哑,发出一声惊呼。 陈澍一把将她扶起来,道:“你怎么在这里?姜沉鱼呢?” 周姒痛苦的睁开了眼睛,道:“这是哪里?” 陈澍恨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问起我来了!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能算计了姜沉鱼吗?这是怎么回事?” 周姒猛地把他推开,挣扎着站起身来,捂着自己的胸口,道:“我要回长安,你送我回去!” “回去?”陈澍嗤笑着道:“你当那么容易?姜沉鱼是那么好相与的?你信不信,咱们前脚踏进长安城,堂邑侯府的那两个小子后脚就能把咱们活剐了!” “不行……”周姒急道:“你快派人给荣王殿下传个信,你就说……” “说什么?” 话到嘴边,周姒却又哽住了。她咬着唇,拼命的思索着,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陈澍看着她,只觉气不打一处来,道:“你送什么信?你要告诉荣王,你设计陷害姜沉鱼,反而将自己害了?谁看不出来,荣王满心里都是姜沉鱼,你觉得他会饶了你?若是你助他打赢了傅恒之也就罢了,可现在你不仅没绑了姜沉鱼,反而被她算计了,你说说,荣王会怎么看你?” 周姒道:“我只是想帮殿下……” 她脸色有些微红,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她到底是为了帮助傅言之除掉异己,还是…… 她攥紧了帕子,额角的水一滴滴的流下来,沾湿了衣裳,越发显得我见犹怜。 陈澍瞧着她的模样,喉咙不觉滚了滚,耳朵红得滴血。 周姒戒备的朝后退了几步,道:“你做什么?” 陈澍幽幽逼近了几步,道:“你不是说,姜沉鱼送了来,是随我享用的?” “我可是荣王妃,你敢!” “你说说,如今没了姜沉鱼,荣王还有几分胜算?傅恒之可是上过战场的大将军,那些卫家军,是荣王手下的几个虾兵蟹将敌得过的?到时候荣王自身难保,还顾得上你?” 陈澍轻蔑的笑笑,一把攥紧了周姒的手,将她逼到墙角,道:“我劝你老老实实跟了我,还有些活路……” 周姒冷声道:“你以为姜沉鱼不知道此事有你牵涉其中?你以为荣王败了,你还能活?” “那更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陈澍说着,声音变得旖旎起来,道:“周姒,你原本就是我的妻……” 他说着,欺身而上。 周姒被他禁锢着,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由着他羞辱,一下又一下,将她的全部尊严踩了个干净。 终于,他停了下来。 周姒无助的喘息着,泪水一滴滴的顺着眼角滑下来,混合着难闻的味道,将她的发丝都打湿了,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破布,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原来你还是处子啊!”陈澍似哭似笑,嘲讽道:“周姒,你嫁给他,是图什么?” “啊!啊!”周姒终于忍不住,崩溃的大叫起来。 “我要姜沉鱼死!我要她死啊!” 第71章 网破(四) 很快便到了傅恒之回京的日子。 鸢尾走进来时, 才发现沉鱼根本一夜未眠。 “郡君怎么欢喜成这样?”鸢尾笑着扶她起身,道:“将军……奴婢说错了,现在该唤他一句太子殿下了。” 沉鱼神色中却并不见欢喜, 只道:“时候还早,等舅父下过诏再改口罢。” “诺。”鸢尾只当是沉鱼行事谨慎,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服侍着她梳洗。 沉鱼倚在窗边,看着天空一点点泛起鱼肚白色,手指紧紧的拢了起来, 指甲掐入掌心之中, 倒也不觉得痛。 傅恒之…… 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像是一声叹息。 * 天刚蒙蒙亮,傅恒之便命军士们开拔朝着长安挺进。 卫不疑骑着马走到傅恒之身侧, 道:“约么还有三十里路, 用不了多少时辰便能到长安了。” 傅恒之微微蹙眉,道:“仔细些,万不可清敌。” 卫不疑道:“我已派先遣队去勘察了。” 他说着, 从腰间掏出地图来,道:“傅言之手上并没有多少人, 硬拼一定拼不过我们。就是这片树林最危险, 等过了这里,便是坦途了。” 傅恒之点点头, 道:“走罢。” “出发!”卫不疑道。 * “将军,前面就是那片树林!”卫不疑说着, 道:“我先去探探!” 傅恒之伸手拦住了他, 道:“他们的目标是我, 我若是不去, 只怕他们不会现身。” 他说着,便点了八名军士随他一道,又嘱咐卫不疑,道:“若是无事,便等我出了那林子,你再带人进来。” 卫不疑点点头,道:“诺!” 傅恒之安排妥当,便只身一人策马而去,那八名军士紧跟其后,很快也没入了树林之中。 他们速度极快,傅恒之却一直警惕的看着四周,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还好这树林之中并无什么刺客的踪迹,只偶尔有几个百姓走过,他们或挑着担子,或推着车,似是入城讨生活做买卖的。 傅恒之心中正狐疑着,突然,前面拉起一道绳索,傅恒之赶忙勒住马匹,马匹来不及反应,登时前蹄便抬了起来,几乎将他甩下马去。 “小心!” 傅恒之怒喝一声,立即将剑拔了出来,只见那绳索上“轰”的一声燃起火来,连带着两旁的树也燃烧起来。 那些百姓回过头来,将担子里挑着的东西猛地泼在树上和地上,傅恒之面前立即便造出了一堵火墙。 他们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亮出兵器来,凶神恶煞般的瞪着傅恒之,二话不说便冲了上来。 傅恒之没有半点顾虑,道:“杀!” 军士们也不再迟疑,纷纷拔出剑来。 那些刺客眼看着抵挡不住,忙冲着树林上方怒吼,道:“还不射箭,等着我们全军覆没吗!” 此时,从树上扔下来十数具尸体,都是黑衣蒙面。 领头的刺客大骇,更加用力的拼杀起来,可心到底是乱了,连剑法也使的杂乱无章。 这时,树上弓弩齐发,箭矢如雨般簌簌而下,朝着那些刺客射去。 表妹不善(重生) 第89节 刺客们避无可避,很快便负了伤,被傅恒之等人制服。 此时,卫不疑也带人赶了来,道:“将军一离开,便有刺客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还好我们人多,他们没占什么便宜。” 傅恒之点点头,看着林中冲天的火光,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诺!”卫不疑答道。 傅恒之翻身上马,留下几人察看有无活口,便带着众人朝着长安城的方向策马而去。 * 城门外,沉鱼看着远处漫天的火光和浓烟,心里不觉揪了起来。 她走到皇帝身前,道:“舅父,这树林里可是出了事?可要差人去瞧瞧?” 皇帝神色坦然,道:“近日天气干燥,这树林里走了水也是有的,不必担忧。” 他说着,吩咐侍卫,道:“派人去瞧瞧。” 身边的侍卫领了命,很快离开了。 皇帝这才看向沉鱼,笑得诡秘莫测,道:“如此可放心了?” 沉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强压着心绪,道:“舅父体恤城郊百姓,是万民之福。”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抬头望了望天空,道:“再等些时候,应该快到了。” 沉鱼颔首道:“诺。” 她说着,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可心下却总是不安的。 傅行之低声安慰道:“别担心,凭着大哥的本事,谁也奈何不了他。” 沉鱼没说话,只是蹙紧了眉头。 半晌,姜子彦走到她身侧,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沉鱼心底这才略松了些,手中的帕子被松了力道,可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 傅言之站在皇帝身侧,面色如常,可眼底却讳莫如深。 贺兰止站在他身边,笑着道:“许久未见王妃了,殿下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傅言之看了他一眼,道:“我的家事,还不劳贺兰大人费心吧。” 贺兰止笑着道:“不敢,只是这些日子陈公子不在长安,王妃也许久未露面,的确是引人深思啊。” 皇帝听着,也不觉看过来,道:“言之,怎么许久未见周姒啊?” 傅言之道:“是前些日子周太傅得了重病,儿臣特意让周姒回去侍疾的。” “侍疾?”身后突然响起周太傅的声音,道:“若再任由她侍下去,只怕臣这副老骨头就遭不住了!” 傅言之顿时面色一僵,循声望去,只见周太傅已走到了他近前,冷冷望着自己。 “太傅。”傅言之行礼。 周太傅却只瞥了他一眼,道:“臣受不住,这礼殿下还是免了吧!” “太傅……”傅言之还欲再说,却见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马蹄溅起尘土,宛如踏着风浪而来,那是只有战马才有的声音。 傅言之心底一沉,全然顾不得与周太傅周旋,只死死的盯着那马蹄的方向。 沉鱼亦走到前面来,她明明站在傅言之身侧,却连眼神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他,反而全神贯注的盯着那马蹄的方向。 傅言之不觉转头看向她,心中感慨万千。 他们上一世曾是夫妻啊!怎么这一世,竟会走到完全对立的两面?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便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看着不远处的方向,直到他们离得越来越近。 只听“嘶”的一声,为首的战马前蹄抬起,登时便立在了他们面前。 傅恒之翻身下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点拖沓,此时的傅恒之已再不是当初那个骄矜的贵公子,而变成了一个杀伐果决的将军。 这一次,他没戴面具。 比之四年前,他的身量又高了不少,身量也宽厚了些,脸依旧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只是成熟了许多,眼底也不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反而冷如寒星,带着傲视天地的气魄,让人不敢迎视。 “恒之!好啊,好……”皇帝夺步上前。 傅恒之却并未看他,只径自走到沉鱼面前,含笑道:“我回来了。” 沉鱼伸出手来,擦去了他脸上的灰烬,浅浅勾了勾唇。 皇帝的眼底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愠怒,很快又恢复了一个寻常父亲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子时该有的神色,他痛惜的走到傅恒之面前,道:“恒之,你受苦了啊!” 傅恒之这才看向他,行礼道:“父皇。” “快起来吧!”皇帝扶了他起身,仔细打量着他,道:“这么多年,你驻守边疆,不容易啊!当年的事朕已查清楚了,一切都是王庶人那个妇人的计谋,只是可惜了你母后和你,受了这么多苦楚,从今以后,朕再也不会让你受罪了!” 皇帝说着,沉声道:“传朕的旨意,复立傅恒之为太子,追封卫氏为皇后,谥号温成!” 傅恒之的面容这才有了一丝松动,他跪下身来,道:“多谢父皇!” 皇帝忙将他扶起来,道:“随朕回宫去罢,你祖母还在宫中等着呢。” 傅恒之道:“儿臣自该回宫的,可有件事,儿臣不得不做。” 皇帝沉了脸色,道:“何事?” 傅恒之看了傅言之一眼,道:“把人带上来!” 话音未落,便有军士将两个人带了上来,猛地押在地上。 傅恒之走上前去,一把扯去两人头上的面纱,众人这才发现,跪在此处的正是周姒和陈澍。 周姒挣扎着起身,撞到傅言之怀中,娇声道:“殿下,救我!” “怎么回事?”傅言之推开了她,眼底满是冷意。 傅恒之踹了一脚陈澍,道:“说!” 陈澍早已吓得失魂落魄,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道:“这一切都是荣王和荣王妃的主意啊!我不过碍于荣王的威势,这才鬼迷了心窍……” 傅言之一把攥住他的衣领,道:“一派胡言!你敢污蔑本王!” 傅恒之冷笑一声,道:“他有没有冤枉你,你问过你的好王妃就知道了。” 周太傅亦站出来,道:“傅言之,你为了一己私欲,竟与周姒合谋害我的性命!简直是……若非沉鱼及时发现,我这把老骨头就……” 他说着,跪了下来,道:“陛下,求您为老臣做主啊!” 傅言之恨恨的看向周姒,道:“谁给你的胆子去做这些事?是谁让你去伤害沉鱼的?你敢动她?你也配动她!” 第72章 网破(五) 周姒蜷缩着身子, 不住的颤抖着,只在听到傅言之的话的时候,才猛地抬起头来, 睫毛如蝶翅般微微煽动着,道:“臣妾只是想帮殿下啊!” “啪!” 傅言之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道:“你这毒妇!” 周姒怨毒的看向沉鱼,道:“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不做,便可以……” “住口!”傅言之打断了她, 跪下身来, 道:“父皇,此事全是周氏一人的主意,儿臣实在不知!可周氏毕竟是儿臣的妻子, 儿臣管束不严、治家无方, 还请父皇责罚!” 皇帝看向傅恒之,道:“恒之啊,你看这如何处置是好啊?这几年来朕都看在眼里, 言之的心思朕还是知道的,他不会这么糊涂!” 傅恒之听出了皇帝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蹙眉道:“就算言之当真不知情, 周氏和陈澍也不得不重罚。” “这是自然。”皇帝看向陈丞相,沉声道:“陈澍既然身子不好, 心也糊涂,今后也不必再入朝堂了。” 陈丞相早已吓得一身冷汗, 道:“诺。” “还有, 你年纪大了, 这丞相之位……” 陈丞相再不敢糊弄, 赶忙道:“臣年前便已想好要致仕,正要禀告陛下……” 皇帝道:“准奏!” 陈丞相脸色惨白,道:“诺!” 皇帝又看向周姒,道:“罪妇周氏,德行有亏,愚蠢至极,即日起废入冷宫,非诏不得出!” 周姒赶忙去看傅言之,可他已沉声道:“诺!” 皇帝看向周太傅,道:“至于太傅的家事,便由太傅亲自做主吧。” 周太傅跪拜道:“多谢陛下!” 周姒瘫倒在地上,眼神幽怨的望向傅言之,可他神色如常,仿佛被惩处的根本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不相干的人。 我早该想到啊…… 她又看向傅恒之,只见他正护在沉鱼身侧,极温柔的望着沉鱼,仿佛要将沉鱼护在掌心,不忍她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似的。 周姒只觉痛彻心扉,若非她选错了人,若非她太过自卑不敢去触碰他,会不会现在受尽呵护的人就是自己呢? 周姒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任由着侍卫们把她拖了下去。 卫不疑道:“陛下,今日我们……” 傅恒之冲着他摇了摇头,他赶忙住了口。 皇帝眼眸阴鸷的看了过来,道:“你是那个卫家的孩子吧?” 卫不疑道:“是。” 皇帝没说什么,只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起驾回宫了。 卫不疑见众人都离开了,才走到傅恒之身边,道:“将军,您为何不让我告诉陛下今日我们遇袭之事?” 傅恒之道:“那些刺客身上可有证据能证明他们的身份?” 卫不疑摇头道:“没有。” 傅恒之道:“那便是了。” 言罢,他便飞身上了马,径自离开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90节 卫不疑不解的看着他,也赶忙上了马,护在他身侧。 傅恒之策马走到沉鱼所在的马车前,俯下身去,将马车的帘栊微微掀开来,道:“我先入宫去,晚点来看你。” 沉鱼笑笑,探出头来倚在车窗上,道:“好。” 背转身去,傅恒之收敛了脸上最后一抹温柔笑意,朝着宫中策马而去。 沉鱼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缓缓将帘栊放了下来。 姜子彦坐在她身边,无奈道:“那些刺客都是死士,一心求死,根本查不出什么。” 沉鱼道:“我明白,更何况舅父有心护着傅言之,连周姒出事都不能撼动傅言之分毫,就算今日我们说出傅言之居心叵测,也只会让舅父厌恶而已……” 她抿着唇,眼底晦暗一片,道:“鹬蚌相争,舅父才能作壁上观。” 姜子彦道:“别担心,今日不成还有明日,总能扳倒他的。” 沉鱼轻笑一声,道:“傅言之算什么?我们要扳倒的,原也不是他。” 姜子彦瞳孔猛地一缩,道:“沉鱼,你……” 沉鱼看向他,认真道:“就是长兄想的那个人。” “他可是天子啊!” 沉鱼冷冷道:“天子有违天道,便不该再称为天子了。” * 兴庆宫中,皇帝看着坐在下首的傅恒之,一时间感慨万千。 薄太后不觉红了眼,道:“回来了就好。” 皇帝宽慰道:“母后也别太过伤感了,恒之虽吃了些苦,却已然历练得很好了。他这些年在边境摸爬滚打,倒比当年成熟多了。” 薄太后瞥了他一眼,道:“若非王庶人那个贱妇,恒之也不必去吃那些苦!他就算在宫中,跟在陛下身边历练着,也会有这些成就。” 皇帝赔笑道:“是啊,王庶人的确罪该万死,可她现在已然自尽了,朕也夷了她三族,也够了。母后消消气罢。” 薄太后叹息道:“可怜了吟秋,那样好的一个人,好好的卫家也被祸害成那样……陛下要好好弥补恒之才是啊!” 皇帝道:“母后说的是。依着朕的意思,恒之还是搬回宫中来住,那博望苑朕已命人收拾出来了。锦荣原也是跟着他的,如今正好让他操持着博望苑中的大小事务。还有,那西域都护之职朕再另择人选,恒之也不必回边境去了……” 薄太后有些不悦,道:“说这些做什么?这本也是恒之应得的。” “那依着母后的意思呢?”皇帝问道。 “依着哀家的意思,便该让恒之与沉鱼早日完婚,这两个孩子磋磨了这么多年,也该好好在一处了。” 皇帝听着,只抿唇不语,半晌方看向傅恒之,道:“早日成婚也好,只是恒之初初回来,对朝堂上的事务还不大了解。朕的意思,还是让他多学学……” 他说着,看向傅恒之,道:“恒之的意思呢?” 傅恒之道:“沉鱼是儿臣认准的妻子,自然想与她早日成婚……” 薄太后道:“如此,哀家明日便传婠婠入宫,将此事定下来,也好成全了恒之和沉鱼的心意。” 皇帝见太后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别有深意的看了傅恒之一眼。 时隔多日,他仿佛变了许多。他不再畏惧自己,不再屈从自己,甚至敢于驳斥自己的意见,这实在让他不安。 “哀家听闻周姒和陈澍胆大包天,竟把主意打到了沉鱼和周太傅身上,可有此事?” 皇帝道:“确有此事,朕已惩处过他们了。” 薄太后道:“陛下心中有主意就是,哀家也不便多问。哀家只是白白提点一句,陛下也该想想,他们一个深宫妇人,一个纨绔公子,哪来的本事敢动沉鱼和周太傅?就算他们当真有这个胆子,那他们又为何要这么做?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 皇帝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赶忙道:“朕也作此想法,已罢黜了陈丞相的官位,让他致仕了。” “陈丞相也是老臣了,不该如此糊涂呐!”薄太后道:“陛下的意思,谁堪当丞相之职呢?” “贺兰止。”皇帝立即答道。 薄太后道:“陛下心意已定,哀家便不多置喙了。不过这西域都护一职,哀家倒有个人选。” “谁?” “卫不疑。”薄太后说着,看了傅恒之一眼,见傅恒之微微颔首,便接着道:“他虽年轻,却是卫家的人,卫家军必然听命于他。” 皇帝眉眼冷了几分,道:“朕会考虑的。” 薄太后这才站起身来,道:“哀家乏了,回去歇着了。” 皇帝亦站起身来,道:“朕送母后回宫吧。” 薄太后道:“陛下日理万机,怎好送哀家?还是让恒之陪哀家回去吧。” 皇帝眼底划过一丝冷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好。” * 傅恒之走在薄太后身侧,挽着她的胳膊,她似乎更瘦了些,而瘦对于老年人来说,也往往意味着衰老。 在他的记忆中,祖母一向端庄沉稳,凤仪天下,可如今,她仿佛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执着的想护住她最疼爱的外孙女,甚至不惜与自己的儿子反目成仇。 “恒之,你要答应哀家,这一辈子都不会辜负沉鱼。” 薄太后突然站定,很认真的望着他。 傅恒之郑重道:“沉鱼是我的命,我会护住她,不会让她受半点伤害。” 薄太后的唇角浅浅漾起,拍了拍他的手,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一切都有哀家在。” 傅恒之读懂了她话语中的意义,道:“多谢祖母!” 薄太后笑笑,道:“有了卫家军和西域的兵权,你便有了护住沉鱼的资本。可你该明白,只有问鼎天下,才能护住她一生一世。” 言罢,她便起身上了轿辇,道:“哀家累了,你也出宫去吧。” 傅恒之站在原地,重重的朝着薄太后行了礼,道:“诺!” 薄太后没再说什么,只缓缓闭上了眼睛。 傅恒之攥紧了手中的剑,眸光一寸寸的坚毅起来。 不多时候,锦荣走了过来,道:“殿下,博望苑已收拾妥当了。” 傅恒之道:“父皇可问你什么了?” 锦荣道:“殿下料事如神,那些问题陛下都问过了。殿下放心,奴才一个字都没有答错。” 傅恒之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锦荣笑笑,道:“奴才自小就跟在殿下身边侍奉,自然不必旁人告诉奴才,谁是奴才的主子。” 傅恒之笑笑,道:“我出宫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锦荣行礼道:“诺。” 第73章 猎杀 已近初春, 可长安城还是冷得厉害,连空气都如冬日般凛冽。 沉鱼和傅恒之并肩走在街上,她不时的抬头望着他, 又倏尔一笑,低下头来。 有马车飞速驶过,傅恒之一把握紧她的腰肢,将她护在怀中。 他的胸膛那样近,近到她能轻松的听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鼻息, 甚至, 看得到他眼中的炙热和温柔。 “祖母说,明日会传姑母入宫,商量我们的婚事。” 沉鱼笑笑, 道:“若是阿娘不答应呢?我的兄长和长姐还未成亲呢。” 傅恒之仔细思索着她的问题, 道:“我听闻御史大夫林大人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你长兄,此事我会让林大人抓紧些。至于你次兄,要帮他找门合适的亲事也不难。你长姐……” 沉鱼捂住了他的嘴, 道:“再说下去,只怕你要将鸢尾、桔梗的婚事都订下了。” 傅恒之幽幽道:“若是她们两人拦着你嫁给我, 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沉鱼笑着道:“你再说下去, 只怕她们两个要夜不能寐了。” 傅恒之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鸢尾和桔梗跟在他们身后, 头低的几乎要埋到地下去。 他摇了摇头,轻轻抚着沉鱼的脸颊, 道:“这一次, 无论如何我都要娶到你。” 沉鱼道:“那你用什么给我做聘礼?” 傅恒之俯下身来, 在她耳边道:“江山为聘, 如何?” 沉鱼瞳孔猛地一缩,认真的望着他,道:“你想好了?” 他一向最重孝道,只怕他会不忍。 傅恒之抿了抿唇,道:“我会饶他一条性命。” 他目光笃定而坚毅,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映出她的倒影,道:“我不会再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沉鱼不觉握紧了他的手,道:“如今京畿之地的兵权尽在舅父手中,你虽有兵马,却都在边境,只怕……” 傅恒之蹙眉道:“京畿之地的兵马主要有金吾卫和卫尉掌管的宫廷禁卫军,长安城郊倒也驻扎着些兵马,不过那些军士多是京中的世家子弟,斗鸡喝酒可以,战斗力却几乎为零,不足为惧。再有……” 他没说下去,可沉鱼知道他想说什么。再有,便是他此次带来长安的军士们了。他们大多出身卫家军,是精锐中的精锐,如今就驻扎在城外。 如今,皇帝事事都考虑傅恒之的意思,也是碍于这些兵马。想来时日一长,他便会设法逼迫傅恒之让他们回边境去的。 那么,便不能再拖下去了。若是日子久了,只怕会徒生变故。 沉鱼见四下无人,方低声道:“金吾卫有次兄可以帮忙,宫廷禁卫军大多是舅父亲自挑选的,又都是精兵强将,只怕没那么容易倒戈,我们还要费些力气。” 傅恒之道:“还缺一样东西。” “什么?” 傅恒之道:“足以证明他不配为帝的罪状。” 沉鱼笑着道:“偏巧这东西在我这里。” * 正说着,便听街市上传来路人的惊呼声。 沉鱼和傅恒之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燃起了滚滚浓烟,想来是什么地方走水了。 表妹不善(重生) 第91节 沉鱼瞧着那烟尘的方向,不觉心头一紧。 她快步走了几步,发现那着火的地方正是贺兰止常去的那个茶肆。 那茶肆地方偏僻,也少有人去,好端端的怎会走了水呢? 沉鱼来不及细想,赶忙朝着那茶肆的方向走去,傅恒之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遇到什么危险。 前面的烟越来越浓,沉鱼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傅恒之扶她在墙边站好,道:“这烟太呛了。” 他说着,径自取了帕子,又去一旁沾了些水,方把帕子递给她,道:“你捂着口鼻,会好受些。” 沉鱼抬起头来,眼睛已有些睁不开,道:“你呢?你怎么办?” 傅恒之道:“不必顾惜我,我受得住。” 沉鱼将他推的远些,道:“你别跟着我,我去前面看看便回来。” “你是在担心他吧?”傅恒之握住她的双肩。 沉鱼道:“不是担心,只是不想见死不救。” 傅恒之勾唇一笑,揉了揉她的发顶,道:“那你找安全的地方站好,我替你去寻他。” “不行!”沉鱼一把攥住他的衣袖,道:“我不能再让你涉险了!” “姜二娘子来此处,可是为了寻我?” 沉鱼身后响起一声醇厚的男声,似是带着笑意,这话语也如泉滴松石般好听。 沉鱼猛地回过头来,只见贺兰止正站在她身后,他眼里带着笑,却似是不达眼底,身上一尘不染,神情安定淡然,举止自如优雅,全然不像刚从火场中逃出来的。 “贺兰止你……” “我的确准备去茶肆中坐坐,不过幸好,还没去。”贺兰止笑着道。 沉鱼淡淡道:“如此,我们便先告辞了。” 贺兰止浅浅一笑,凑到她近旁,道:“方才,姜二娘子可是在担心我?” 傅恒之不动声色的走到沉鱼前面,迫使贺兰止向后退了一步,离得沉鱼略远了些。 沉鱼躲在傅恒之身后,嗤笑一声,道:“贺兰大人好生自大,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担心你了?” 贺兰止指了指自己的双眼,道:“都看见了。” 他顿了顿,道:“若非如此,姜二娘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沉鱼硬声道:“只是凑巧罢了。” “当真?” “自然。当然了,我看到这里走水自然要来瞧瞧有没有伤着人,就算今日这里是旁人,只要是熟识之人,我也会来看看的。” “那若今日之人是荣王殿下呢?” 沉鱼斩钉截铁道:“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贺兰止脸上的笑意更浓,道:“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总算你没把我和荣王归在一路。” 沉鱼不解的看着他,他与傅言之本就是“狼狈为奸”的狼和狈,不应该存在谁比谁高贵的情况。 贺兰止没有解释,只是道:“我本以为你当真会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不过如今我看开了,无论如何,我在你心底有些不同也就够了。” 他说着,看向傅恒之,道:“殿下是天之骄子,还望殿下好好珍惜她。” 傅恒之眼眸如冰,道:“不劳贺兰大人费心。沉鱼是我的妻子,我自当珍惜。” 贺兰止眼底划过一抹落寞,可唇角却仍是笑着的,他朝着傅恒之躬身行了礼,便转身离开了。 傅恒之正不解,便见那茶肆的老叟走了过来,躬身道:“公子,这是小的的主人给您的。” 傅恒之接过那信笺,拆开一看,不觉看向那老叟,道:“这是何意?” 那老叟笑笑,道:“这是小的的主人送给娘子的贺礼。” 他说完,便躬身告辞了。 沉鱼凑过来,道:“怎么回事?” 傅恒之将那信笺递给沉鱼,眼底讳莫如深,道:“宫中禁卫军统领是贺兰止的人。” 沉鱼看着那信笺,道:“贺兰止这是……” 傅恒之握紧了她的肩膀,望着贺兰止离开的方向,道:“无论如何,这一次算我欠他的。” 沉鱼道:“大约是他在赎罪吧。” * 三日后,沉鱼和傅恒之的婚期便定了下来,就在三个月之后。 圣旨一下,堂邑侯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连平素不喜言笑的傅婠脸上都多了些笑意。 浣花厅中,她拉着沉鱼的手,道:“经历了这么多,你们两个总算能心愿得偿了。以后好好的过日子,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和你父亲也就安心了。” 姜亦风红了眼,道:“说这些做什么?又不是沉鱼今日就要出嫁了。” 傅婠笑着道:“是了,这些话等沉鱼出嫁前再说吧。” 沉鱼第一次靠在傅婠肩头,道:“我倒没想到,阿娘会这么轻易都答应这门亲事。” 姜亦风笑着道:“你阿娘也舍不得呢,可你外祖母逼迫得厉害,若是你阿娘不允,只怕你外祖母不许她出宫呢。” 傅婠瞪了姜亦风一眼,道:“母后素来疼沉鱼,这年纪越大便越是偏心,连我都比不上沉鱼了。” 姜亦风笑着摇了摇头,道:“婠婠有我也就够了。” 姜子彦命丫鬟、小厮们都退下,方道:“沉鱼既然要嫁给太子殿下,在外人看来,我们堂邑侯府与太子便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姜子默神色一凛,道:“长兄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在舅父眼中,我们便是太子的人了。”姜子彦道:“如今舅父表面上虽待太子极好,可我瞧着却并不然。今日朝堂之上,舅父还暗示太子如今西域各国蠢蠢欲动,该早日让卫不疑回边境去。” 傅婠凝眸道:“皇兄思虑太甚,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能信任。如今沉鱼要嫁与太子,我们侯府便更加如日中天,只怕皇兄会忌惮……” “当初卫家的下场历历在目……”姜亦风不觉担忧起来,握紧了傅婠的手。 沉鱼内疚道:“此事皆因我而起……” 姜落雁道:“此事与你何干?你不过是想嫁给心心念念的男子,有什么错?若当真有错,只怪造化弄人,只怪人心无尽罢了。” 姜子彦看向沉鱼,道:“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拼一把。不是吗?” 第74章 猎杀(二) 沉鱼望着他的眼睛, 道:“长兄,此事艰难异常,我并不想让你们牵涉其中。” 姜子彦道:“唇亡齿寒, 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在舅父看来,我们也什么都做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年来,外人瞧着侯府是花团锦簇, 可只有我们才知道, 能在舅父眼皮子底下维持住这份荣耀有多难。他的筹谋算计,我们逃得过第一次,也逃不过第二次。” 沉鱼看着傅婠, 道:“这件事还是等阿娘思虑过后, 再行决定吧。” 傅婠抿唇不语,脸色有些青白。 姜亦风伸出手来,握紧了她的手, 道:“孩子们也是未雨绸缪,你若为难, 不参与也就是了。” 傅婠蹙眉道:“前些日子我入宫时, 母后也曾与我提过此事,她虽未明言, 我却是听得懂的。这些年来,皇兄杀害发妻嫡子、听信谗言、排除异己、冤枉忠良, 的确是太过了些。只是……皇兄到底与我一同长大, 我于心不忍。” 沉鱼温言道:“让阿娘为了我而背弃舅父, 实在太过残忍了。此事可从长计议, 若是到最后,阿娘都下不了决心,侯府便不必参与了。” 傅婠叹了口气,道:“你容我再细想想吧。” 正说着,便见门外管家轻声道:“侯爷,殿下。” 姜亦风沉声道:“何事?” 管家道:“有贵客到了。” 姜亦风神色一凛,看向傅婠,见傅婠点了点头,他才道:“请贵客进来吧。” 管家道了声“诺”,便将门缓缓推开了。 只见傅行之和傅维昭急急闯了进来,他们戴着黑色的斗篷,将帽沿压得低低的,几乎看不出面容,直到他们将斗篷摘下来,沉鱼才看清楚他们惨白的脸。 “这是怎么了?”沉鱼赶忙站起身来,命管家去备些压惊的茶来。 傅婠凝眸道:“两位殿下出宫,可禀过皇兄了?” 傅行之拉着傅维昭跪下来,道:“哪里还顾得上去禀父皇呢?实在是十万火急啊!求姑母救命!” 傅婠站起身来,走到两人身边,作势便要扶他们起身,道:“出什么事了?快起来!” 傅行之道:“父皇他打算把维昭嫁给慕容超!” 傅婠大骇,道:“哪个慕容超?” 傅行之急道:“姑母糊涂了,还有哪个慕容超?就是先帝时降了大汉的那个胡人!” “那个慕容超都快五十岁了,维昭如何能嫁他?”傅婠道:“我这便进宫去!” 傅维昭哭着道:“姑母入宫能有何用?祖母已去劝过父皇了,可他心意已决,怕是谁都劝不住……我只想在姑母这里躲躲,父皇找不到我,也许就……” 沉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定要把你嫁给慕容超那老头子?我记得他是有妻妾的,你去了算什么呢?” 傅维昭苦涩道:“父皇决意让慕容超接替大哥的位置,去做西域都护。他为人狠厉,又是叛过主的,再加上他手上有兵马,父皇怕弹压不住他,便打算将我嫁给他。他素来好色,听闻此事,自然没有拒绝,还打算不日便进长安城来谢恩呢。” “舅父让他什么时候来?”沉鱼突然道。 傅维昭道:“许就是下个月了,他从南越来,算着日子,最快也得走一个月。” “那婚期呢?” “哪里还有什么婚期?”傅行之咬牙切齿道:“左不过是他来了便让维昭跟着他,草草了事便罢了。” 姜子彦和姜子默互相看着,脸色都有些凝重。 沉鱼抿唇道:“也许,舅父此举并不是为着什么婚事,而是……” 她没敢再说下去,只是幽幽看向傅婠,道:“也许,阿娘思虑的时间不多了。” 傅婠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指,她的眼眸一寸寸黯下来,道:“沉鱼,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表妹不善(重生) 第92节 “阿娘……” 傅婠闭上了眼睛,道:“我除了是大汉的公主,更是你们的母亲。我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不是吗?” 傅维昭和傅行之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话语,只是怔怔的望着他们。 沉鱼握紧了傅维昭的手,目光坚毅,道:“你们回宫去,就当今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下个月,慕容超来不了长安,更娶不走你。” “沉鱼……”傅维昭不安起来。 沉鱼用食指比着唇,做了个“嘘”的动作。 傅维昭和傅行之相视一看,皆重重的点了点头。 * 翌日,朝堂。 皇帝面色铁青,道:“太子,如今卫家军还驻扎在长安城郊,这是为何?玉门关是不用守了吗?” 傅恒之道:“自从父皇允准成立西域都护府之后,西域各国皆归顺于我大汉,来往贸易皆恪守规矩,并无不臣之事。儿臣此次带来的卫家军皆是军中精锐,为了大汉出生入死,儿臣既要大婚,怎好不让他们尝尝喜酒?更何况他们行军劳顿,也该歇息些时日再动身的。” 傅言之冷声道:“大哥说得倒轻巧,若是西域出了事,该当如何?” 傅恒之没理他,只看着皇帝,道:“儿臣在玉门关留足了兵马,又有卫晟带着,即便哪国不开眼来袭,亦可应付。父皇大可安心。” 他说着,又看向傅言之,道:“再者说,二弟从未上过战场,更不知西域形势,在此妄言只怕不合时宜吧。” 傅言之被他说得脸色青白,却又找不到反唇相讥的理由,只得强自道:“大哥倒是体恤属下,只可惜大哥已不是西域都护了,这卫家军的兵权也该交出来了。否则,只怕会让人以为大哥居心叵测……” 傅恒之嗤笑一声,眼眸冷似刀锋,只一眼,便让傅言之不敢再说下去。 傅恒之道:“这兵权,本也不在我这里。” 皇帝眯了眯眼,道:“在哪里?” 傅恒之道:“在人心。卫家军的军士各个忠勇,自然最分得清楚他们该听谁的话。如今,卫家军自有卫不疑统领,他是卫家人,也算是承袭卫伉大将军的遗志。” 皇帝仔细打量着傅恒之,忖度着他话语中的意思,半晌方道:“此事朕未与群臣商议,已私自定下了。朕以为,该由慕容超担任西域都护一职,他自先帝时归降大汉,将南越治理得极好,也带过兵、打过仗,有才能也有经验。无论从哪方面看,也比卫不疑合适得多。” 卫不疑急道:“陛下!” 皇帝拂了拂袖,道:“爱卿稍安勿躁。朕的意思是这西域都护之职暂且让慕容超任着,等再过几年,你的经验丰富些了,也压得住人了,朕会重新考虑的。” “那卫家军呢?”卫不疑问道。 皇帝轻笑一声,道:“自然还是你带着,只是你做副将,让慕容超做主将,如何?” “慕容超是胡人!我大汉的兵马,如何能给胡人?”卫不疑口不择言。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狠厉,道:“兵权之事,不容臣子置喙!卫家军虽是你卫家带着,可到底是大汉的兵马,你若不明白,便让太子好好教教你。” 傅恒之冷声道:“儿臣亦不明白,只怕教不了旁人,要让父皇失望了。” “你!” 傅恒之迎上皇帝的眼眸,没有半分退却之意,道:“无论谁做西域都护,卫家军的统帅都只能是卫不疑。” “好啊!现在连朕的话都不算数了是吗?”皇帝抬手指向傅恒之,道:“你敢谋逆!” 傅恒之躬身道:“儿臣不敢。” 话音未落,贺兰止便站了出来,道:“还请陛下三思!” “贺兰止!你……” 皇帝话音未落,便有大臣一个接一个的站出来,道:“请陛下三思!” 不多时候,整个大殿便只有傅言之和少数几个臣子还在原地了。 傅言之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明明……明明在傅恒之回来之前,这些朝臣都是向着他的啊!他经营了多年,他们也从未脱离过皇帝的掌控,于立储一事上,也只是碍于形势勉强偏向他而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恒之竟如此厉害吗? 难道,上一世他能登基为帝,当真是因为傅恒之已死吗? 难道,他根本争不过他吗! 他痛苦的望向皇帝,而皇帝眼中的震惊之色也不亚于他。皇帝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可如今,也再支撑不住了。 许久,皇帝终于开口,道:“朕有些乏了,退朝吧。” 长荣赶忙道:“退朝!” 众人听着,都退了下去。 * 朝堂之外,长荣追了上去,走到傅言之面前,道:“二殿下,陛下请您留步。” “可是父皇……” 傅言之话还没说完,长荣便打断了他,道:“您请随奴才来吧。这里说话多有不便。” 傅言之会意,便道:“还请公公带路。” 长荣躬身引着他一路朝着兴庆宫去了。 卫不疑走到傅恒之身边,道:“殿下,这……” “兵权说什么也不能交,旁的事我会想办法。” 卫不疑道:“殿下放心,这兵权就算我交出去,将士们也不认。” 傅恒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这些日子军士们还操练着吗?” 卫不疑道:“殿下放心,大家都准备着呢,表面上喝酒吃肉,私下里却一点都没有放松。” 傅恒之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准备着,那一天不远了。” 卫不疑答应着去了。 傅恒之正要出宫,便见锦荣急急走了过来,道:“殿下,您快回去吧。” “怎么了?” “姜二娘子在博望苑等了您许久了。” “我这就来。”傅恒之答应着,连脚下的步伐都快了几分。 第75章 猎杀(三) “沉鱼!”傅恒之轻声唤着, 急急走了进来。 沉鱼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笑着迎了出去,道:“这么急做什么?左右我就在这里。” 傅恒之走到她身侧, 略微有些气喘吁吁的,含笑望着她。 沉鱼抬起头来,踮起脚尖来擦了擦他额角的汗,道:“瞧你,出了一头的汗。” 傅恒之攥紧了她的手,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沉鱼道:“是有些事, 不过最重要的, 还是我想你了。” 傅恒之陪着她走入博望苑中,又命锦荣添了些茶水,方道:“我也正有些话想和你说。” 沉鱼道:“可是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 傅恒之点点头, 道:“父皇越发的忌惮起卫家军的兵权了, 我虽不捏着这兵权,可卫不疑到底是我的人,父皇不放心。” 沉鱼道:“昨日维昭来找过我, 说舅父有意要她嫁给慕容超。” “慕容超?就是父皇新定下的西域都护?” “是。”沉鱼抿唇道:“若当真只是为了笼络慕容超,自然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我瞧着, 此事并不只是笼络个大臣这么简单。慕容超手里……有南越的兵权。” 她说着,垂下眸去, 道:“父皇借此机会命慕容超入长安,也许是想用他手中的兵马与城郊驻扎的卫家军抗衡。” “慕容超是胡人!父皇难道要引狼入室吗?当真是糊涂!”傅恒之恨道。 “他不是糊涂, 他是顾不得了。”沉鱼说着, 缓缓抬起头来, 一双冷厉的眸子映入傅恒之的眼帘, 她不带任何感情,只是陈述着事实,道:“他宁愿生灵涂炭,也不愿失去他的江山。” 她接着道:“无论你有没有谋反之意,在舅父眼中,你都是他最大的威胁。你的强势,你的据理力争,在他看来,都是僭越。” 她说着,攥紧了他的手,道:“恒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傅恒之叹了口气,道:“慕容超什么时候入长安?” 沉鱼道:“最快下个月。” 傅恒之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两人说着,神色都有些讪讪。他们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从来没想过,“谋反”这个词会和他们挂在一处。 傅恒之轻轻将沉鱼揽入怀中,道:“等此事一过,我便娶你。我们从此之后,再不分开了。” 沉鱼仰起头来,道:“事到如今,你还是怕会连累我吗?” 傅恒之神色黯了黯,道:“此事成败未定,就算我准备得再充分,也总有失败的可能。” 沉鱼笑笑,靠在他的臂弯中,道:“是成是败,是生是死,我都陪你。” 傅恒之吻了吻她的眉心,道:“好。” 沉鱼反过身来,环着他的脖颈,深深的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唇鲜红欲滴,像是一颗小小的樱桃,诱着他犯错。 她的脸色绯红,睫羽微微翕动着,像是颤抖,又像是魅惑。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喉咙一片哑然。 不过瞬间,沉鱼几乎还未来得及喘息,他便将她抵在了墙边,霸道的封住了她的唇。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头微微抬起,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将她无限贴近自己。 他手掌温热,宛如一块烙铁,一举一动都搅动着她的心绪。而那份温热便随着她的肌肤绵延而上,让她忍不住战栗起来,全身像是绸缎一般柔软,不自觉地缠绕着他的脖颈。 她的水域中缓缓的沉下去,而他亦入是。 可这溺水般的感觉并不痛苦,反而使人迷醉。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忍不住娇声喘息起来。灼烫和缺氧使她有些迷蒙,连眼底都带了一抹氤氲之色。 “等新婚之夜……我再要你。”他的声音低沉而醇厚。 表妹不善(重生) 第93节 沉鱼浅浅一笑,道:“现在……也可以。” “不行。”他将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发丝,道:“我舍不得。也怕唐突了你。” 沉鱼靠在他肩头,缓缓闭上了眼睛,道:“那我就等着……新婚之夜。” * 自博望苑中出来,已是晌午时候了。 沉鱼路过兴庆宫,正看见傅言之从里面走出来,他神情冷峻,侧脸的轮廓清晰好看,却清冷寂寥得不像话。 他抬眸看见沉鱼走过,一时间,竟不知是否该出言唤住她。 两人四目相对,却像是隔着整整一世似的,他看不穿她,她亦心如死灰,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他们上一世是夫妻,这一世却注定只能陌路。 “沉鱼。”他终是按捺不住,唤住了她。 沉鱼脚下一顿,道:“我早说过,殿下还是唤我姜二娘子比较好。” “你什么都记得,是不是?”他突然道。 沉鱼猛地回过头来,狐疑的看着他。 “上一世的事,你同我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对不对?”他急急走到她面前,道:“否则,你为何总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分明已经改过了,我改过了啊!” 他攥紧她的衣袖,眼神几乎是带着哀求之意,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还记得那场大火吗?”沉鱼一把甩开了他。 “什么?” “上一世的姜沉鱼,已经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她淡淡说着,脸上没有半点惋惜之色。 “我……”傅言之痛苦的俯下身去,道:“沉鱼,我知道你恨我。可不管你信不信,哪怕是上一世,我心里的人一直就是你。” “我很庆幸……”他接着道:“庆幸你还活着,庆幸我还有机会,好好和你在一起。” 沉鱼冷声道:“不必了。” 他抬起头来望着她,道:“沉鱼……” “破镜不能重圆,我没想过再回头了。” “你以为傅恒之能给你幸福吗?”他突然厉声道:“他根本没有长进,还是一样狂妄骄傲,他斗不过父皇的!就算他现在爬上了太子之位,总有一天,他还是会被拉下来,践踏成泥。到那个时候,你该如何自处呢?我又如何保得住你?” 沉鱼冷哼一声,道:“你知道我庆幸什么吗?” “什么?” “我庆幸,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你。是生是死,我都认了。” 她言罢,便拂袖离开了。 傅言之望着她离开的放下,缓缓闭了闭眼睛,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眼眸便宛如鹰隼般锐利可怖。 * 十日后,兴庆宫。 “怎么?傅灵那里有消息了吗?” 皇帝头痛得厉害,他躺在罗汉床上,强自提着一口气,沉沉的看着傅言之。 “有了。”傅言之有些有气无力。 “她说什么?”皇帝问道。 傅言之摇了摇头,道:“傅灵说……” “说!” “她说,父皇送她和亲之日便该想到,她不是任人拿捏的人。” 皇帝冷声道:“朕拿捏她?她难道忘了,她父王还得仰朕的鼻息过活吗?” “傅灵说,若父皇因此而伤害她的家人,那她便不惜鱼死网破,也要将父皇的旨意昭告天下。” 傅言之这话说得有些心虚,不觉降低了声调。 “好啊!好……”皇帝面色铁青,道:“真是好样的!” 傅言之思忖道:“如今咱们想靠着匈奴起兵引得卫家军回援的法子只怕是不能了。” 皇帝揉着太阳穴,道:“难不成朕就看着卫家军压在长安边上?” 傅言之道:“为今之计,也只能等慕容超驰援了。等大哥与姜二娘子大婚之日,便是慕容超奇袭之时。那时卫家军防范最松懈,也许还能拼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顿了顿,接着道:“下个月慕容超进长安,正好可借机摸摸卫家军的底细虚实,父皇也可借此施压,命卫家军随慕容超赶往玉门关。若是卫不疑执意不肯,父皇也不必动怒,只由着他们去,待大哥成婚之日自见高下!” 皇帝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你也早部署着,让宫中的禁卫军与慕容超里应外合,一举卸了傅恒之的兵权。” “父皇放心,此事儿臣已与禁卫军统领樊期商议过了,断然不会出错。” “你办事,朕素来是放心的。”皇帝拍了拍傅言之的肩膀,道:“等此事了了,朕便封你为太子。” “诺!”傅言之应着。 皇帝又道:“朕知道你心悦沉鱼,等此事之后,朕便将她许配给你为妾。” “为妾?”傅言之瞳孔猛地一缩。 “你以为此事堂邑侯府参与了多少?”皇帝冷笑一声,道:“朕能保她的性命,已是格外开恩了。” “如此,只怕祖母那里……” “老妪而已,有何可惧?”皇帝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大笑起来。 傅言之只得应和着笑笑,却笑不达眼底。 他望着皇帝疯魔的模样,眼底一寸寸的冷下来,可唇角却是笑着的。 我的沉鱼,是不能做妾的…… 第76章 结局 很快, 便到了慕容超要入长安的日子。 这些日子,皇帝的头疾好了许多,时常召些大臣入兴庆宫去说话, 宫中总是言笑晏晏,全然不似从前那般端肃压抑。 长荣守在殿外,见薄太后来了,忙笑着迎上来,道:“太后。” 薄太后浅笑一声,指着殿门的方向, 道:“陛下说什么呢?怎么这么开怀?” 长荣赔笑道:“是钦天监的人在, 具体说什么,奴才就不知了。” “钦天监?”薄太后皱了皱眉,道:“他们来做什么?” 长荣缓缓推开门, 道:“左不过是为公主殿下的婚期看日子罢了。” 长荣说着, 便侧身在一边站好,薄太后却已沉了脸色,道:“胡闹!” 合欢攥了攥她的衣袖, 薄太后却不以为然,道:“哀家这把岁数了, 还怕什么?” 这话的声音不小也不大, 正落在皇帝耳朵里。 皇帝眼眸微微染上了一层不悦之色,可面上还算恭敬, 道:“母后怎么来了?” 薄太后道:“你身子可大好了?” 皇帝道:“已好的差不多了。再过些时日,便可上朝去了。” 薄太后冷哼一声, 道:“哀家瞧着你可没好, 还得再养养。否则, 也不会上赶着把女儿扔到火上烤!” 皇帝扫了一眼眼刀, 那些大臣赶忙识相的退了下去。 皇帝这才道:“可是栗美人又去长乐宫闹了?” 太后恨道:“你要把她女儿嫁给慕容超那个老头子,栗美人怎会不闹?便是她不闹,哀家也不能由着你这么做!” 皇帝敛了笑意,道:“这是朕的家事,便不劳母后过问了!” 薄太后看着他,诘问道:“陛下,难道恒之就如此让你不放心吗?他可是你的儿子啊!难道你为了对付他,要亲手把维昭推进火坑里吗?” 皇帝“啪”的一拍案几,将案几上的东西一扫而下,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道理他不懂,朕便有责任让他明白!” “可是恒之并无反意啊!”薄太后用力将拐杖锤在地上。 皇帝冷声道:“并无反意?” 他指着城外的方向,道:“那些卫家军算什么?” “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忠勇之士!” “忠勇?不听朕的指令,算什么忠?没有忠诚,朕要他们何用?母后饱读圣贤之书,自当明白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的道理!朕是皇帝,是天子!怎能仰人鼻息?” 薄太后望着他暴戾而扭曲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低低的喘息着,道:“你引慕容超带兵进来,就不怕他造反吗?” 皇帝浑不在意道:“他一个胡人,有勇无谋,全无德行,得不了这天下!” 薄太后像是第一次认清他似的,不觉向后退了几步,郑重道:“陛下,三思啊!” 皇帝不愿再提,只道:“来人啊!” 长荣推门走了进来,道:“陛下。” 皇帝道:“母后累了,你送她回宫去吧。” “诺。”长荣应着,走到薄太后身边,道:“娘娘,请吧。” 薄太后冷冷的盯着皇帝,缓缓转过身来,道:“回宫。” “还有,”皇帝突然开口,道:“母后身子不好,须得静养。这些日子就别出长乐宫了,也不必让旁人探望,免得母后烦心。” 长荣一怔,有些不安的看向薄太后,又看看皇帝,道:“这……” 薄太后没说什么,只一拂衣袖,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 翌日一早,皇帝便派了傅言之在长安城外等候慕容超。 表妹不善(重生) 第94节 其余朝臣,包括傅恒之在内,都在宫中静候。 不多时候,大臣们的耐心便被压到了极致,虽不敢明言,却纷纷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起来,胆子再小些的,眼睛也四处乱瞥,与同僚眼神交汇,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御史大夫林远上书道:“陛下,那慕容超不过是个降了大汉的胡人,他不忠不义,如何配让满朝文武等着他一人?” 众人听着,皆纷纷站出来,道:“据说他还带了不少兵马,他不过是一个臣子,如何能带兵马入长安?简直是乱了祖宗家法,其罪当诛!”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眼眸阴鸷晦暗,他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可心底早已是惊涛骇浪,只缺一个契机,便会吞噬一切。 傅恒之知道,今日之事全是冲着他一人。皇帝要禁锢着他,自然要拉着满朝文武作陪。 他气定神闲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全然与自己无关似的。 贺兰止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缓缓回过头去,勾了勾唇。 “贺兰爱卿,你笑什么?”皇帝突然开口。 贺兰止道:“臣见如今天下太平,喜不自胜。” 因着前些日子贺兰止并未站在他这一边,皇帝对他早已失去的耐性,他死死的盯着贺兰止,道:“是么?爱卿这太平丞相做的可还惬意?” 贺兰止俯身道:“如今天下太平,自然用不着臣什么,臣忝居这丞相之位,实在不胜惶恐。臣打算辞官回乡,还请陛下恩准!” 众人听着,都不觉诧异。 贺兰止素来看重权势,否则也不会拼了命的从一个落魄公子爬到如今的位置,可如今这是怎么了? 皇帝幽幽的看着他,道:“你可想好了?” “当然。”贺兰止答道。 “如此,朕准奏!”皇帝说着,打量着贺兰止的神色,可他只是极谦恭的跪着,仅此而已。 贺兰止闻言,道:“臣多谢陛下!” 他言罢,便站起身来,要告辞而去。 可皇帝却唤住了他,道:“在慕容超进宫之前,谁都不准离开。还是委屈贺兰爱卿多等些时辰吧。” 贺兰止浅浅一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道:“诺!” 正说着,便见有侍卫来报,道:“陛下,慕容将军已进长安城了。” 皇帝脸上骤然出现一抹笑意,抚掌道:“好啊!好!” 他说着,不动声色的看了傅恒之一眼,道:“他此次带了多少兵马来?” 侍卫道:“三千人。” 皇帝道:“是个知道分寸的。” * 慕容超自长安西城门入城,再经皇城西门入宫,最长不过半个时辰,若是走得快些,只怕连半个时辰都用不了。可众人等了许久,也不见慕容超来到大殿之上。 皇帝渐渐有些烦躁,只勉力压着心绪,道:“长荣,找人去瞧瞧。” 长荣躬身道:“诺。” 他刚要离开,便听得傅恒之冷冽的声音,道:“不必去了。” 皇帝抬起眼皮,道:“你说什么?” 傅恒之站起身来,道:“儿臣说,不必派人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帝猛地一拍案几,道:“朕的命令,你也敢违拗吗?” 傅恒之淡淡道:“父皇不必动气,算算时辰,也该有消息到了。” 话音未落,便见一名侍卫冲了进来,他的甲胄上都是血,跪下身来,道:“陛下!荣王殿下和慕容将军在安定门遇袭,死伤无数啊!” 皇帝急急起身,却又胸口一痛,重重的跌倒在龙椅上,道:“慕容将军如何了?” 那侍卫沉痛道:“慕容将军他……战死!” 皇帝只觉眼前一黑,道:“他带的人呢?” 那侍卫迟疑着不敢开口,傅恒之看了他一眼,道:“退下吧。” “诺!”那侍卫应着,便作势要向外退。 皇帝骤然嘶吼,道:“傅恒之!这是你做的?” 傅恒之看了那侍卫一眼,道:“下去吧。” 那侍卫不再迟疑,正要离开,便听得皇帝怒道:“不准退!” 那侍卫左右为难,小心翼翼的看向傅恒之,见傅恒之微微颔首,他便不再犹豫,径自退了下去。 皇帝气得全身发颤,他死死的盯着傅恒之,道:“怎么,朕现在说话你都敢不听了吗?” 傅恒之蹙眉道:“无道之言,不听也罢。” “傅恒之!你不过是太子,还不是皇帝呢!” “马上就是了。” 傅恒之向前走了几步,逼视着皇帝的眼睛,皇帝这才发现,他所日夜防范的儿子早已不似当年的模样,他羽翼已丰,他早已防不住他了。 傅恒之气势迫人,皇帝不觉朝后退了一步,他强自支撑着,道:“朕知道你不喜慕容超,你既杀了他,也就罢了。你如今已是太子,待朕百年之后,这皇位便是你的了。” 傅恒之看着他,眼中划过一抹嘲讽之色,道:“父皇不该问问,荣王如何了吗?” 皇帝这才想起傅言之的存在,他眼底涌起一抹希望,恍然道:“是啊,朕还有言之……这棋局朕还没下完!” 他突然大笑起来,道:“言之这孩子,从来不会让朕失望的。” 傅恒之看着他疯魔的模样,只觉心底发寒。 也许对于皇帝而言,他们不过是他的棋子,是他利用的工具,而并非亲人。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他的母后,舍弃他,舍弃傅维昭,甚至,舍弃薄太后。在他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他连提到他们的名字都不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惦记的不过是慕容超的兵权,而非傅言之。 傅言之为他所用,也该觉得心寒吧。 傅恒之捏紧了拢在袖中的手指,道:“这一次,恐怕要让父皇失望了。” 傅恒之微一示意,便有人将傅言之带了上来,他发髻凌乱,脸上全是血,狼狈不堪。 傅言之一向自诩翩翩佳公子,言行举止皆有规矩,可如今,却像是流寇一般,没有半分体面。 方才皇帝的话他大约也听到了,饶是他从不对皇帝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可望向皇帝的眼神也不免带了些失望的神色。 他避过头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皇帝看见傅言之的模样,倏然全明白了。 “樊期呢?禁卫军呢?来人啊!速将傅恒之围了!朕就不信,外面那些人敢轻举妄动!”皇帝重重的拍着案几。 话音一落,便见大殿各处涌出许多侍卫。他们都是宫中的禁卫军,一早埋伏在这里的。 他们拔出剑来,将整个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皇帝唇角浮起一抹笑意,道:“傅恒之,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里!朕早已料到你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如今算是插翅难逃了!” “是么?”傅恒之淡淡道:“父皇说这样的话,也该看看他们的刀锋对着谁。” 皇帝这才定睛看去,只见他们的剑尖皆是对着自己的。 “樊期!你糊涂了!” “是陛下糊涂了。”樊期走上前来,恭敬的朝着傅恒之行了礼,道:“一切听凭殿下号令!” 皇帝见状,简直是怒不可遏,他指着傅恒之的鼻子,道:“孽子!你是要谋逆吗!” 傅恒之面容疏淡,道:“既是顺应天时,就不算谋逆。” 贺兰止笑着走上前来,道:“太子殿下战功赫赫,天下归心,陛下若能退位让贤,将国家大事委托于他,就不会再生事端了。” “你住口!”皇帝恨道:“贺兰止,你别忘了,是谁把你提拔到如今的位置!是谁给了你荣华富贵!” 贺兰止幽幽道:“臣就是看在陛下知遇之恩的份上,才肯对陛下说这些话的。如今大势已去,陛下难道想失了江山,又丢了性命吗?” “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贺兰止道:“太子殿下既然敢做到如今这一步,便是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背上什么骂名吗?” 皇帝听到这里,终于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他捂着胸口,颓然道:“即日起,各项事务……无论大小,皆由太子处置,不必报给朕了。” 傅恒之道:“还不够。” “你说什么?”皇帝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的看着他。 傅恒之道:“锦荣,下诏。” 锦荣走上前来,道:“诺!” 傅恒之看了皇帝一眼,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起,朕将皇帝位传给太子傅恒之,自为太上皇,仍居于大内皇宫正殿兴庆宫,钦此!” 皇帝几乎气得昏厥,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只有长荣陪在他身侧,道:“陛下,您就认了吧!” 皇帝死死攥着长荣的衣袖,半晌,终于昏了过去。 贺兰止见状,朝着傅恒之跪拜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见状,也都跪了下来,三呼万岁。 整个大殿,只有傅言之一人还站着。 卫不疑上前去推他,他的身子已躬了下去,却仍然倨傲的抬着头。 他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切,道:“傅恒之,你可如愿了?” 傅恒之缓缓走到龙椅旁坐下,眼底有些落寞之色,道:“朕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傅言之冷笑一声,道:“是吗?你想要什么?姜沉鱼?你还真是执迷不悟啊!” 傅恒之没说话,只淡然的看着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在悲悯的看待一个手下败将。 傅言之被他的眼神刺痛,道:“傅恒之,我偏不让你圆满!” 他说着,唇角溢出一抹冷意,道:“你知道是谁杀了你母后吗?” 他的声音阴毒,仿佛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死死的纠缠着傅恒之。 他见傅恒之不语,便接着道:“你以为是谁?我告诉你,就是你心爱的女娘,就是姜沉鱼亲手杀了她啊!” 表妹不善(重生) 第95节 傅恒之冷冷的看着他,眼眸一寸寸的黯下去,道:“这主意是你出的?” 傅言之笑着道:“是啊,是我!在沉鱼动手的那一日,我就知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好过了!你日思夜想的妻子就是杀害你母后的凶手,你说,你下半辈子怎么能安稳?” 傅恒之没说话,半晌,他终于开口,道:“饶了你的性命,是朕做错了。” 傅言之一愣,还未开口,便见沉鱼走了上来。 她缓缓掠过他身侧,没有半点停留,径自走到傅恒之身前,道:“如今大事已成,舅母总算能见天日了。” 她说着,微一侧身,只见一名妇人自门外款款走进殿来。她衣着不算华丽,可气韵却一如往常。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年她过得很好。 傅言之怔怔的望着那妇人,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妇人走到他身侧,道:“此事多亏了沉鱼,本宫才能看到今日的景象。” “姑母!”卫不疑再忍不住,直直跪下来,抱着卫皇后的腿。 卫皇后含泪望着他,道:“好孩子,没事了。本宫已见过你母亲,她过得很好,本宫就放心了。” 傅恒之亦站起身来,走到卫皇后身侧,道:“母后,您受苦了!” 卫皇后笑着摇摇头,道:“沉鱼安排的很妥帖,有此佳媳,本宫也能放心了。” 她说着,将傅恒之和沉鱼的手放在一处,道:“以后这大汉天下,便看你们的了。” 沉鱼抬起头来,正对上傅恒之的眼睛,两人不觉相视一笑。虽一句话未说,却胜似说过了千言万语。 皇帝此时才幽幽转醒,他骤然看见卫皇后,只觉大骇,道:“吟秋……怎么是你?你还活着?” 卫皇后漠然道:“夫妻情分已断,太上皇今后还是不要唤本宫的名字了。” “吟秋,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你都忘记了吗?”皇帝不甘道:“朕与你,可是结发夫妻啊!” 卫皇后淡淡道:“与太上皇结发,被枕边人算计,本宫只觉恶心!” 皇帝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还欲多言,便见傅恒之挥了挥手,侍卫们见状,纷纷涌上前来,将他拖了下去。 皇帝一路喊着,傅恒之只觉聒噪,直到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才摆了摆手,道:“众卿平身。日后,朕必励精图治,对得起天下百姓!” 贺兰止带头道:“陛下圣明!” * 等到众人都散去,傅恒之才看向沉鱼,她站在他身侧,脸庞是那样年轻而富有朝气,而看向他的眼眸,又是那样澄澈。 他挽起她的手,掌心包裹着她的掌心,像是拥紧了独属于自己的那份珍宝。 他拉着她走到龙椅旁,与她一道坐下来。 沉鱼赶忙道:“不可,这是龙椅,自古只有陛下可坐的。” 傅恒之笑笑,拉着她坐下来,道:“这里的风景好看吗?” 沉鱼不解其意,道:“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罢了,没什么可看的。” 傅恒之笑着道:“是啊,可我很庆幸。” “嗯?” “我很庆幸,走到如今这一步,还有你在我身侧。” 他说着,拥紧了她,道:“沉鱼,嫁给我吧。我想一生一世,都有你在身侧。” 沉鱼笑着靠在他肩头,道:“聘礼我都收下了,怎好不嫁你?” “聘礼?我不是还没准备好……” “江山为聘。你既做到了,我再不好食言的。” 傅恒之低声一笑,道:“这聘礼太少,还不够。” 沉鱼抬起头来,道:“这还不够?” 傅恒之在她耳边道:“我还有一生一世,都要给你。” 沉鱼耳朵一红,顺势滚到了他怀中,道:“我才不要……” 话音未落,他便用唇封住了她的口。 一切,不过化为一句嘤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