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渊》 溺渊 第1节 《溺渊》 作者:池总渣 简介: 他是我的竹马,也是我不可跨越的深渊。 周颂臣花名在外,多情更似无情,但仍然挡不住无数人朝他飞蛾扑火。 穆于知道自己没什么特别的,甚至比其他蛾子还要更蠢一些,明明从小一起长大,深知周颂臣的脾性,却还是一次次沉溺对方那点虚假的温情。 他视周颂臣为竹马,为朋友,为灰暗童年里的一束光…… 而周颂臣,只是拿他当一条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狗。 恶劣薄情攻x 卑微腼腆受 周颂臣x穆于 文案人设既正文正文,狗血淋头,放飞自我,慎入,慎入,慎入! 狗血he更五休二周三周日休息 第1章 接到周颂臣电话的时候,穆于正准备入睡。 寝室的两个室友在打游戏,背景音效很吵,他匆忙跳下床,落地时不小心扭到了脚,但他无暇顾及,一路小跑到寝室阳台,迅速接通电话。 “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脚踝隐隐作痛,电话那头环境音有些嘈杂,周颂臣的声音却是那样清晰,一张口就俘获他所有的注意力。 周颂臣说:“你过来。” 穆于没有犹豫道:“去哪?” “拾叁野。”说完周颂臣就挂了电话,似乎潜意识里已经认定,无论什么情况下穆于都不会拒绝他。 穆于确实不会拒绝,上了大三以后,周颂臣的学业就愈发繁忙,两人又不在一个学校,见面的机会很少。 所以对于任何能见对方的机会,穆于都不会轻易放过。 出门前穆于有思考过要不要打扮一下自己,但他衣柜里都是简单的衣裤,再怎么精心搭配好像也难有惊艳的效果。 他很快放弃了这种没有意义的行为,只是简单洗了把脸,用水整理了乱翘的头发。 离开寝室前,他犹豫着走到其中一位室友身边,轻声拜托:“李然……那个,我现在要出去一下,等会儿查寝你能不能帮我打个掩护?” 室友正专心地盯着电脑屏幕,不耐烦地说:“打掩护?那你明天得给我带早饭。” “好。”穆于松了口气,立马顺从地答应下来。 “拾叁野”是家酒吧,穆于只去过一次,那次还是因为周颂臣喝醉了,让他过去接。 不过刚才在电话里,周颂臣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感觉没有醉。 为了早点见到周颂臣,穆于估算着自己这周剩余的花销,狠心打了辆车。 拾叁野离他就读的成大有些远,开车过去需要二十分钟,路上有些堵,他不停看着微信,怕周颂臣等得不耐烦了。 周颂臣一直都在他的微信置顶,而那对话框里,没有新的消息提醒。 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今早分享过去的视频。 顺着记录往下滑,大多都是穆于发过去的消息。 早安、晚安,下雨了记得带伞,宿舍楼下喂的流浪猫生了小猫。 周颂臣通常不怎么回他的消息,倒是看到小猫照片时,吝啬地回了一个字。 “丑。” 穆于据理力争,说不丑,刚出生的小猫都长这样,过几天就好看了。 周颂臣没有再回,穆于也不在意,照样每天分享日常。 他和周颂臣自幼相识,一同长大,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可惜他脑子笨,没办法像周颂臣一样考进国内顶尖学府的西大。 周颂臣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小孩,成绩优秀,长得好看,包括穆于在内,周颂臣有很多朋友,而他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能进成大,并且跟周颂臣在同一个城市上学,已经是穆于高中三年拼尽全力的成果。 车子停下,眼前是一座两层搂高的建筑,招牌用橙色霓虹灯勾出拾叁野三个大字,门口站了数位身着潮服的工作人员。 不时有人推开厚重的大门,节奏强烈的音乐流淌而出。 站在拾叁野门口,穆于给周颂臣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微信上弹出消息,周颂臣给他发了张照片,上面拍了卡座的号码。 拿着照片,穆于硬着头皮进入拾叁野。 酒吧里灯光昏暗,音乐高昂,穿梭在舞动的人群中,心跳都加速了几分,他始终无法适应这种场合。 问了几次服务员,穆于才顺利找到了周颂臣所在的位置。 酒桌上人很多,年轻的男女笑着闹着挨在一起,但穆于的目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中央的人。 不止穆于在看,路过的人也若有似无地看,看那个正垂眸含住女伴手里水烟的男人。 水烟滚滚如薄雾,顺着颤动的喉结,下沉至解开几颗纽扣的衬衣。 薄烟散去,敞开的春光呈现眼前,一根银链顺着胸膛的阴影而下,伴随呼吸起伏,是一具性感得让人不敢多看的身躯。 周颂臣的外祖母是苏联人,他有四分之一的俄国血统,黑色卷发,锋利而深邃的轮廓,隐隐泛灰的双眸,这极具有攻击性的美貌,让他在情场中无往不胜。 他花名在外,多情得更似无情,仍然挡不住无数人朝他飞蛾扑火。 穆于想叫周颂臣,但音乐声太大,完全盖过了他弱小的声音,围绕在对方身边的人又太多,他不敢靠近,只能站在卡座外局促地看着对方,以期他能注意到自己。 先发现穆于的是韩衍,这人是周颂臣上大学后结交的好友,为人轻佻油滑,很不得穆于喜欢。但穆于再不喜欢,也不妨碍周颂臣与对方玩在一起。 韩衍看到他时,先是夸张地挑起眉梢,继而抚掌大笑:“颂臣,他还真来了!” 注意到韩衍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时,穆于的心就猛地往下一沉,立刻意识到今天这趟恐怕不简单。 周颂臣惫懒地掀起眼皮,缓缓吐出一口烟,烟灰的双眸不过停留在穆于脸上几秒便又垂下,一句话没有,就好像把穆于叫过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坐在最边上的女生可能觉得穆于傻站着可怜,好心招呼他坐下,把酒杯塞到他手里:“他们刚才玩真心话大冒险,周颂臣输了,得叫一个人过来,而且这个人还要不问缘由,不讲条件。” 穆于握着酒杯,有些怔忪地“哦”了一声。 韩衍唯恐天下不乱的嗓音再次传来:“颂臣,大冒险还没结束呢。” 那女生出声:“哎呀,还继续啊?不然算了。” 周颂臣玩着手里的水烟枪,没理她,搭在沙发边上的手冲着穆于招了招。 穆于放下酒杯,起身朝周颂臣走去。 这一回大家纷纷把沙发下的腿收起,让出一条狭长的道,好让穆于走到周颂臣身旁。 音乐声很吵,他得弯腰靠近周颂臣,才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没等到周颂臣说话,却感觉到领口一紧,是周颂臣嫌不够近,扯着他的领子将他拉到自己身前。 他狼狈地将手撑在沙发上才稳住身子,没有彻底压在对方身上。 浅淡酒意混着耳旁的吐息,周颂臣的味道似铺天盖地的网,将穆于彻底拢住。 身体的温度逐渐升高,一旁的韩衍都能看见穆于靠近周颂臣那侧的耳朵,红得滴血。 那点血色甚至逐渐往下蔓延,脖子锁骨,都红了一片。 然而下一秒,周颂臣在穆于耳旁说的话,仿佛冰冷刺骨的水,浇灭了那点滚烫。 他对穆于说:“好了,现在你回去吧。” 韩衍有些同情地摇了摇头,他们刚才玩的真心话大冒险,周颂臣输了,需要在手机通讯录里挑一个人,不说缘由让对方过来,过来了再马上让他走。 周颂臣没有犹豫地拨通了穆于的电话,现在穆于来了。 韩衍看着穆于僵硬地直起腰,白皙的侧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唯一能透露思绪的双眼,还被镜框挡得彻底。 在韩衍看来,穆于生得普通,整日戴着眼镜,眉眼模糊,唇色浅淡。 跟周颂臣站在一起时,瞧着天差地别,实在不像朋友。 穆于低着头,没有质问,没有生气,看着好像也没难过,就这么安静离开了。 等人一走,酒局又热闹起来,不少人直呼周颂臣牛逼,毕竟桌上不止周颂臣一人抽到这个惩罚,但谁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没有解释,无须哄劝。 招之则来,挥之即去。 刚才招呼穆于坐下的女生翻了个白眼,说别再玩这么无聊的游戏了。 韩衍问周颂臣:“不去送一送?” “你那么想送,你去送吧。”周颂臣将脸靠在一旁女生肩膀上,像倦了般闭上眼。 在酒吧不过呆了一小会,再出来时,只觉得寒风凛冽。 这个点公交车已经没有了,穆于拿出手机打车,看到上面排了一百多位,没再选择继续等。 他走了很久,经过车水马龙的公路,路过无人长巷,天空从浓郁的紫,渐变成灰暗的蓝。 酒吧里关于周颂臣的一切,仍像电影一般幕幕回放。 轻微扭伤的脚疼痛愈发剧烈,可穆于没有理会它。 他在夜色中走了将近三小时,在快要抵达学校时,天却下起了雨。 穆于将卫衣的帽子拉上,等跑到寝室楼下,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寝室楼大门紧闭,距离开门还需要两个小时。 口袋里的手机早已没电了,但穆于知道,不会有人联系自己。周颂臣不会向他道歉,更懒得跟他解释什么。 穆于蹲在门边,仰头看着屋檐的雨滴,温度骤降,鼻息让眼镜生起了雾。 溺渊 第2节 他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朦胧的视野中,依稀能看见飞蛾不停撞着路灯。 穆于笑了笑:“好蠢。” 那么多人飞蛾扑火,他作为周颂臣的竹马,近水楼台,却也没什么特别的,相反……比别的蛾子还要更蠢一点。 竟然会心存期待,觉得对方这么晚叫他出去,是因为想见他。 第2章 不知等了多久,好不容易熬到宿管阿姨起来开门,穆于回寝室匆匆换了件衣服,赶到食堂给室友带答应好的早餐。 李然为人脾气暴躁,如果穆于答应他的事没做到,那下次再拜托他什么事,对方就未必会同意了。 买好早餐,穆于抓紧时间补觉,没睡多久就被李然吵醒了。 “怎么给我买的包子,这都冷了!”李然大声道。 另一位室友陈炜南说:“小穆能给你带早餐就不错了,你还嫌东嫌西。” 穆于看着床帘,无声地叹了口气。 “抱歉,我下次注意。” 之前他一直都有帮他们带早饭,但自从上次问这两人要前几回的早餐钱后,宿舍气氛就变得有些怪。 当时李然面色难看地冲他喊:“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们故意占你便宜?” 陈炜南等李然骂得差不多时,才轻飘飘地来了一句:“穆于家里条件好,不可能跟我们计较这点钱。” 穆于试图解释:“没有,我……” 陈炜南问穆于:“你手上戴的表都得小一万吧?” 表是周颂臣随手送他的,穆于根本不知道价格。 最后钱没要回来,穆于反而被孤立了,李然和陈炜南开始抱团上下课,不再叫上他。 穆于不愿跟身边的人闹僵,也曾试图合群,后来发现,这真的很难。 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醒来穆于就发现自己状态不对,眼眶发热,耳膜轰鸣,他摸了摸脸,触手微烫。 但下午的课绝对不能错过,那是一节跨校选修公开课。 成大和西大都在一条学院路上,近年来学院路多家学校合作设立了跨校选修课,鼓励区内学生互相学习。 周颂臣就读于西大法学院,为了尽快修满学分报了跨校选修课。 穆于在得知此事后,虽然自己是成大文学系的,二人专业不同,学习内容不一致,仍是硬着头皮和周颂臣报名了同一门课。 对于穆于非要跟他一起上课这件事,周颂臣不是很乐意,他向来不喜欢穆于粘着他。 穆于只能跟周颂臣再三保证,自己会提前过去帮他把座位占好,课堂笔记一节不落。周颂臣这才松口,允了他的擅作主张。 后来这节选修课,成了他每周仅能够见到周颂臣的机会。 穆于深知周颂臣的脾性,这人在他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恶劣一面。 他们之间的关系,手握决定权的人,一直都是周颂臣。 而放不下的人,从来都是穆于。 虽然身体不适,但穆于还是提前抵达了课室,占好座位后,就趴在桌上休息。 来之前他刚吃过药,药物的作用让他困得要命。 想着就睡一会,哪知一睡不起,直至被下课的铃声吓醒,穆于才惊恐睁开眼,猛地坐起身。 而讲台上的教授已经在收拾教材,准备离开了。 他下意识扭头望向旁边提前占好的位置,周颂臣来了,在一旁低头看手机。 今天周颂臣穿得休闲,帽檐压得极低,仅仅只露出唇鼻。 听到穆于的动静,他偏过脸,目光自帽檐下递出,落在穆于睡出红印的脸上:“保证做好每堂课的笔记?” 穆于懊恼道:“我待会问别的同学要一份笔记。” 周颂臣收回目光:“不用。” 穆于耷拉着眉眼,解释道:“这次是意外,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吃了药所以睡着了。” 周颂臣将手机揣进口袋,总算正眼看向穆于:“不舒服?” 穆于点了点头,周颂臣抬手碰了下他的脸,指腹轻轻掠过,不像触碰,更似撩了把自己宠物的皮毛,透着股漫不经心。 “好烫。”他收回手。 穆于还沉浸在方才的短暂触碰中,周颂臣便俯身而来,在他耳边留下与上一句话毫无关系的五个字:“今晚来我家。” 等周颂臣离开后,穆于觉得自己更晕了,浑身的热度起码又升高了两度,他重新趴回课桌上,将脸埋进臂弯里。身体很难受,心却又开始蠢蠢欲动,抱以不切实际的期待。 周颂臣说的家,是他父母在学校附近租的公寓,专供他上学居住。 穆于去这套公寓的次数不多,可去的每一次,都让他在名为“周颂臣”的深渊中陷得更深。 晚上九点,穆于准时出现在周颂臣家楼下。 其实他很讨厌坐电梯,如果可以选择,他更愿意爬楼梯。 但是周颂臣所住的楼层实在太高,在二十五楼。 来之前他刚洗了澡,实在不想出汗。 即使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穆于从电梯出来时,还是不受克制地白了脸。 他站在楼道里缓了缓,才找到找到周颂臣家门口,按下门铃。 穆于是有周颂臣家密码的,虽然他从来也不用。 他曾经特地买了双自己号码的拖鞋放在周颂臣家,后来他给对方庆生,看到韩衍穿了他的拖鞋后,就再也没在周颂臣家留下自己的任何东西。 因为这是周颂臣的家,穆于想给这个家里的东西打上所有权,就很荒唐可笑。 所有权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悖论。 等了一会,仍不见动静,按到第三遍时,门内才传来脚步声。 门被用力拉开,周颂臣不高兴道:“你直接进来不行吗?” 不等穆于说话,他直接转身进屋。 穆于自觉地带上门,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游戏音效,原来对方正在游戏,难怪这么久没来开门,想来是打到要紧时刻,被逼着起来给他开门。 他换上了自己放在这里的拖鞋,脱掉外套。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穆于穿得太厚,里面是件毛衣,没办法脱,只能挽起袖子。 周颂臣不喜欢家里太亮,打游戏的时候不开灯,屋内家具与装潢又都选了冷色调,以至于穆于每次到这里,都觉得这像一个巨大的动物巢穴,幽深黑暗。 更不明白为什么喜欢在黑暗中打游戏的周颂臣没有近视,而他老老实实护眼,度数却年年攀升。 沙发对面是个巨大的投影仪,地上铺着厚实棕色地毯,同色系的抱枕散落一地。 周颂臣坐在地毯上,修长的手指握着红色的游戏手柄,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在跟队友对话。 穆于乖乖地坐上沙发上,搂着抱枕,看周颂臣打游戏。 屋里热,周颂臣只穿了件短袖,手臂上的肌腱随着操作手柄的动作,清晰可见。 周颂臣身材极好,肩宽腰窄,腿尤其长。 青春期以后,周颂臣的个子飞速长了起来,现在已经比穆于高了十余厘米。 他的运动天赋跟学习天赋一样傲人,穆于勤奋苦学的时候,周颂臣就已经凭借着自己聪明的脑袋,轻易完成学习,课余时间都忙着打球、以及各种他有兴趣的运动,精力旺盛得叫穆于佩服。 而对于高中的穆于来说,光是考上跟周颂臣一个地方的大学这件事,就已经让他精疲力尽。 下巴逐渐陷进了怀里的抱枕上,他眼神也缓慢失焦。 屋里太暖,不知不觉间,穆于睡着了。 这次没有做梦,他是被一种奇怪的声响吵醒,湿润而粘稠,一种比体温更高的热度,在他掌心中化开。 穆于喉咙里发出咕哝声,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取掉了,高度近视让他只能看到朦胧的光影,而压在他身上的温度与重量,又是那样真实,几乎要将他全然覆盖。 穆于眨了眨眼,还未清楚自己当下的情况,直到感觉到掌心被用力地顶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什么,双眼微微睁圆了,看着压在他身上的周颂臣。 “果然很烫。” 他听见了周颂臣满是餍足的评价。 周颂臣陷于欲望的声音和平时很不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好听,他让穆于合紧双手,穆于就听话地并起掌心。 高中三年书写试卷,没让穆于的指腹留下任何茧子。 他掌心柔软细腻,十指纤细白皙。 周颂臣说过,他全身上下,唯有这双手最像女人。 他在学习上没有天赋,这事亦然。 不管做过多少次,总也不够擅长。 何况这种不管是在在世俗上,还是在他心中,都是一种相当过火的行为,但在周颂臣眼里,这就好像只是单纯的互相帮助的“游戏”。 周颂臣有需要,又不想找女人的时候,就会要他帮忙。 次数多了以后,穆于就不再为这件事赋予任何特殊定义了。 只是帮忙,只有发泄。 他看不清周颂臣的脸,却不知周颂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他因为自己而升起薄红的颧骨,颤抖的眼睫,以及双眼中流露出来,那藏不住的露骨爱意。 周颂臣抬起手,五指按住了穆于的脸颊。 修长的手指能够轻易包住穆于整张脸,同时用力将他的脸转了过去。 一句冷而沉的话语,无情地落在穆于耳边。 溺渊 第3节 “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 第3章 十岁那年,因为工作变动,穆心兰带着穆于搬了家。 搬过去没多久,穆心兰就带着他拜访邻居,那是穆于第一次见到周颂臣。 当时穆于就已经近视了,小小年纪戴着眼镜,生得矮小,瘦弱苍白。 而周颂臣不一样,他眉眼精致,干净得体,漂亮得不像话。 穆于傻乎乎地握着妈妈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周颂臣。 没有人不喜欢漂亮的事物,穆于亦然。 面对穆于炙热的目光,周颂臣只是站在父母旁边,冲他露齿一笑。 瞬间,穆于就被这个笑容给击中了! 周颂臣的妈妈肖韵和穆心兰曾是大学同学,也是在肖韵的热情邀请下,穆心兰才决定搬来这个小区。 两个母亲是好友,自然也希望孩子们能和睦相处。 穆于和周颂臣虽是同年,但他比周颂臣大五个月。 因此穆心兰在来之前,私下再三叮嘱穆于,周颂臣年纪小,是弟弟,要多加照顾。 大人们忙着聊天叙旧,周颂臣就带着穆于来到自己房间。 一看到周颂臣的房间,穆于就知道周颂臣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孩,他的父母会满足他的任何需求,任何爱好。 因为他的房间里不像一般小孩那样,塞满玩具、篮球,或者明星海报。 只见房中围绕着床的三面墙壁,都立着展示柜,收纳着千奇百怪的摆件。 大到动物头骨,小到蛇类完整骨架。 海底的珊瑚、焦黄松果、彩色海螺,还有一条黑色小鲸鱼,就似一间小型的生物博物馆。 床旁的书架放满了各类书籍,上到历史人文,下到杂志漫画。 与周颂臣的童年相反,穆心兰不允许他看漫画书,因为他成绩太差,平日里补课的时间都不够,哪有多余空闲去发展其余爱好,尤其是这种对学习没有帮助的。 感觉到穆于羡慕的眼神,周颂臣得意挑眉,随即又纠结地拧起眉心。 穆于以为对方不知道该怎么同自己玩,殊不知周颂臣只是不愿他碰自己的东西。 “我看书就行。”穆于贴心道。 他从小就是个安静的孩子,为了培养他的专注力,穆心兰给他报的课外班只有围棋课。 平日里光是看棋谱,穆于都能打发一整日时间,何况这里还有他喜欢的漫画书。 那个下午,是穆于少有的放松时刻,漫画书好看,眼前刚认识的弟弟也好看。 直到在周颂臣家用过晚饭,穆于才满心不舍地回了家。 搬家以后,对于重新适应环境和新的学校这件事,穆于还有几分恐惧。 但认识了周颂臣,一切又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明天还会遇见周颂臣吗? 对方会叫自己哥哥,然后邀请他去家里吗? 带着美好的期望,穆于睡得香甜。 然而这幻想在第二天,就迅速破灭。 当时他在电梯里巧遇周颂臣,正高兴地冲人打招呼:“颂臣弟弟,我……” 周颂臣厌恶地瞪着他:“叫谁弟弟呢!” 好像还嫌不够,周颂臣还补了一句:“在外面别说跟我认识,丑八怪!” 穆于睁开眼,梦里的那句丑八怪极具冲击力,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盯着面前睡得放松的周颂臣,精致的眉眼一如当年,甚至随着年纪增长,更具魅力。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呢,穆于心想,嘴巴这么坏,性格那么差,从小就以貌取人。 还不想看到他的脸,既然不想看到他,为什么总是来找他做那种事! 既然嫌他长得丑,就别总是谗着他的手啊! 望着睡得正香的周颂臣,穆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抬起手,蠢蠢欲动地要狠狠掐一把这张好看的脸。 指腹刚触碰到周颂臣脸颊,就看到男人眉心一皱,缓缓睁开眼,他僵住了。 周颂臣没有动,而是瞥了眼穆于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你在干什么?” 穆于窘迫一笑,默默地把手收回来,找补道:“你脑袋上有根头发。” 此话一出,都不用周颂臣说他蠢了,穆于自己都尴尬得恨不得把脸埋进枕头里,没脸见人。 房间太热,周颂臣没盖多少被子,只有下半身搭了些许,剩余的全在穆于身下压着。 清晨阳光落在周颂臣的上半身,仿佛光线都偏爱他几分,光与影的明暗结合,让眼前这具身躯美好得好似一座雕塑。 如果这具雕塑不会讲话就好了。 很可惜周颂臣不但会说话,还尽说些穆于不爱听的。 “烧傻了?”说完他摸了把穆于的脸,语气颇为可惜道:“不烫了。” 穆于掀开被子才发现周颂臣给他换了件短袖,他穿来的毛衣不知去向。 虽然他穿得轻薄,但架不住有个天生体热的火炉子躺在旁边,一夜过去,托周颂臣的福,他出了不少汗,误打误撞地退烧了。 周颂臣嫌弃道:“去洗澡。” 穆于乖乖地从床上起来,去洗澡前问:“我的衣服呢?” 周颂臣言简意赅道:“外面。” 穆于出去找了一圈,在沙发底下找到了自己那件被糟蹋得好像抹布的毛衣,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都怀疑周颂臣是用他的毛衣擦了手,不然怎么搞成这样。 回到卧室,发现周颂臣正靠在床头发呆,就知道这人还没完全睡醒。 “能用一条你的浴巾吗?”穆于问。 等周颂臣点头,穆于轻车熟路地从衣柜里取出一条浴巾,试探性地问道:“身上这件短袖我能穿走吗?” 周颂臣有点起床气,这回直接没搭理穆于,越过他离开了房间。 穆于拿着浴巾跟在他身后,看他从冰箱里取出瓶冰水喝了半瓶,而后走进了放满健身器材的房间。 看着周颂臣自律的日常,难怪对方能够维持好的身材,穆于为此叹为观止,绝不效仿。 一大清早,周颂臣走到哪,穆于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到哪里。 对此周颂臣没分半个眼神给穆于,他对穆于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这件事,早就习以为常。 在确定周颂臣不会理他后,穆于决定自作主张,把衣服穿走。 毕竟把他毛衣弄成这样的是周颂臣,对方本就该赔他一件。 周颂臣不会留他过夜,哪怕是做完那事。 大概是因为他昨天发烧,状态不好,对方才会大发慈悲,没将不知什么时候晕过去的他叫醒,而是让他睡了一晚。 虽然不过夜,但事后还是得洗澡再走,所以他清楚周颂臣正使用的洗护用品,还偷偷买了套同款,放在学校用。 分明是用同款,可周颂臣的味道却不可复制。 他一直觉得,周颂臣身上有种特殊的香气。 后来他无意中看到网上科普,这种香气实际上是费洛蒙,能引起大脑的反应,激起身体的欲望。 因为他喜欢周颂臣,所以不受控制地被对方所吸引。 那周颂臣呢?为什么会对他有欲望,仅仅是因为手吗? 穆于脱掉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乏善可陈的身体,平凡无奇的脸。 唯一的可取之处,大概是他天生比较白,所以身体的任何变化,都能一眼看得分明。 镜子里的身体,没有变化。 周颂臣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吻痕、指痕,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昨夜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越界行为。 他得不到周颂臣的喜欢,自然也得不到任何“标记”。 随意的消遣与真心的喜欢,能够轻易分辨。 好在穆于很有自知之明,早已不会为这种事而感到难过。 他拧开热水,让水流冲刷遍身体的每寸角落,直到皮肤被冲得通红,晨起的大脑都快因为水蒸气变得缺氧,才停下。 退烧不代表着痊愈,身体仍然有种力竭的疲惫感,尤其是昨夜并未休息好,他做了一整夜的梦。 换上衣服,用浴巾擦拭着湿润的头发,来到洗漱台前,他记得柜子里放了不少一次性牙具。 除他以外,周颂臣跟别人相处得很好,不但喜欢约朋友到家里玩,还会留人过夜,这种东西备了不少。 刚开始翻找抽屉时,穆于并未留意里面都有什么,直到看清那样东西后,穆于僵住了。 他撑住了洗漱台,狼狈地闭上眼,才缓过了那汹涌而来,仿若缺氧的眩晕。 金属制的长管,玫瑰金的外观,是支被人用过,留在这的口红。 这物件似一记扇在穆于脸上,清晰响亮的耳光。 他小心翼翼不在这个家留下任何痕迹,有的人却可以轻而易举侵入周颂臣的生活,留下一支口红。 溺渊 第4节 第4章 周颂臣有轻微洁癖,难以忍受出汗后的黏腻。 他看了眼跑步机上的运动时间,四十分钟过去了,穆于还没从浴室里出来。 周颂臣停下运动,来到浴室门口,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没等到回应,直接推门而入。 穆于仍穿着睡觉时的短袖,宽大的下摆遮掩住臀部,发梢的湿润洇湿了背脊。 周颂臣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柜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口红。 穆于抬眼,面无表情地与镜中的周颂臣对视。 周颂臣将脖子上的毛巾随意地抛在了换衣篓里,他以同样的姿态从柜子里取出那支口红,掷入垃圾桶中。 金属撞击塑料桶的声音,发出沉闷一声。 周颂臣没分任何心思在这件事上,干脆利落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赤裸地步入沐浴间。 拧开热水,水蒸气一下充斥在整个浴室,温度上涌,穆于喉咙间的窒息感,却好似瞬间松开不少。 和想象中的一样,周颂臣对这支口红,既没打算多说,更懒得与穆于交代什么,因为没必要,穆于不在周颂臣需要费心解释的范围中。 洗漱完毕,甚至没去吹干头发,穆于就逃离了浴室。 他不想再看到垃圾桶里的那根口红。 主人不在乎,旁人也不在意。 可以被替代,被使用,被轻易丢掉的垃圾,就像他一样。 身体的不适汹涌而猛烈,可穆于的情绪却诡异地平静。 他早已习惯周颂臣的任性,如果真对这人抱有不必要的期待,才是愚蠢。 回到学校,穆于把穿走的短袖洗好,拍照发给周颂臣,问要怎么还衣服给他,是下次选修课还,还是现在叫个跑腿送过去。 周颂臣不回,穆于就放下手机,开始忙自己的事。 平日里除了上课,课余还有便利店兼职,周末还得去围棋社对弈。 他是单亲家庭,从未见过父亲,据外婆所说,那人在母亲刚生下孩子不久后跑了。 穆心兰是个要强的女人,选择独自抚养孩子,为此吃尽苦头。 所以即使穆心兰表示供他读书不成问题,但成年后他还是选择勤工俭学。 结束今日兼职,穆于在一旁的奶茶店点了两杯奶茶。 半小时后,一个红色短发的女生悄悄来到穆于身后,趁他不备,勾住他的脖子。 “木木!想我了没!” 穆于抓住女生的手,无奈道:“江莱,我还在喝东西,这样很危险的。” “对不起嘛!”江莱不走心地道歉后,挨着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我最近在戒糖!你还约在奶茶店,这不是在勾引我吗?!” 穆于笑道:“说了很多次了,你又不胖,不用减肥。” 江莱哼声道:“这时候你又像个直男了。” 第一次见到江莱,是在学校的天台。 他无意中撞见江莱和女朋友的分手现场,本来他可以躲藏起来,不让三方都感到尴尬。 哪知江莱的女朋友一走,她就直愣愣地登上高处。 穆于以为江莱要做傻事,连忙现身将人拽了下来。 当时江莱哭得厉害,根本听不进穆于的安慰,只说他不懂她的感受。 为了安慰江莱,他将自己苦恋竹马的事告诉对方。 他不仅懂,而且感触颇深,甚至更为悲惨。 江莱的女友起码会喜欢女生,而他暗恋的人,根本不会喜欢男人。 自那以后,有了共同秘密的二人很快熟了起来,这份友谊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江莱放下奶茶,伸手捧住穆于的脸:“木木,快让姐姐看看,是不是又瘦啦!” 江莱本来还嬉皮笑脸,在看清穆于脸色的时候,顿时变得紧张:“你怎么了?气色好差!” 穆于:“昨天有些发烧,不过今早烧已经退了。” 江莱着急道:“怎么不去医院?” 穆于迟疑着没说话。 江莱严肃道:“老实交代!” 见穆于眼神闪烁,她立即明白了:“是因为周颂臣吧!” 穆于尴尬地解释:“现在已经退烧了。” 江莱忿忿道:“他不知道你在发烧吗,怎么不送你去医院?” 穆于心想,周颂臣不但知道他发烧,还“享用”了他因为发烧而升高的体温。 但这话不能如实说,不然他怕江莱会气成河豚。 周颂臣占据了他生命的一半时间,在这份友谊变质前,他将周颂臣视作最好的朋友。 对周颂臣的感情发生变化后,由此引发的苦闷无人倾述,而江莱的出现,恰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关于周颂臣和他的事,江莱知道得很多。 她对周颂臣恶感很严重,经常为穆于对周颂臣的言听计从而生气。 江莱常说,穆于就是一条木鱼,整日被敲都不长记性。 江莱喝了大半杯奶茶,才勉强冷静下来,她旧话重提:“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他哪里,除了脸简直一无是处!” 穆于想起江莱第一次在篮球场看见周颂臣的时候,就觉得好笑。 那会江莱大概准备了一肚子的词,准备好好挑剔一番周颂臣的样貌。 结果看了半天,江莱才不情不愿道:“他该不会是穿了增高鞋垫吧?” 穆于老实回答:“上一次体检的时候,脱鞋净身高185。” 江莱脸更黑了:“成绩……” 穆于:“他一直都是我们学校年级前三。” 顿了顿,他惊讶地望着江莱:“你不知道吗?” 江莱深深吸了口气:“我干嘛要知道,我又不喜欢男人,成绩也差,不关注这些。” 穆于哦了声:“他一直都很优秀。” 江莱撇撇嘴:“那又怎么样,他是个直男。” 当年江莱就知道如何让穆于无话可说,现在的江莱仍然不赞成穆于继续在周颂臣身上浪费时间。 她握着奶茶认真道:“连我都能看出你气色不好,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还不明白吗,他根本不在乎你,你就不能换一个人喜欢吗?” 穆于沉默了一会,才缓声道:“他不一样……没人能跟他一样。” 江莱抱着胳膊扭过头,不再跟穆于说话。 穆于不知道该怎么哄生气的女孩子,只能笨拙解释:“你知道的,如果没有他在高三的时候给我补课,我根本考不上现在这个大学。” “何况初中的时候我被人欺负,也是他帮我打跑了那些霸凌我的人。” “要是没有他,我……” 江莱捂着耳朵大声道:“行了,别说了,你都说过八百遍了,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见状,穆于决定转移话题,他从包里掏出一张票:“这个周六我要参加大学生围棋联赛,是决赛,你来吗?” 江莱眉心微动,脸上的表情已经端不住了。 穆于没等到回应,失落道:“不想来吗?” 拿着票的手刚往回缩,江莱立刻抓住那张票:“没说不来,收那么快干什么!” 穆于重新露出笑容:“不生气啦?” 江莱:“你都要进决赛了,我肯定得去!” 穆于有些担忧道:“这次周颂臣也会来,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能跟他起冲突。” 虽然他相信周颂臣不会为难江莱一个女生,但周颂臣绝对会为难他。 江莱不情不愿道:“谁要跟他起冲突,我要给你录像,没空理他。” 虽然两边都是他的好友,但江莱和周颂臣非常不对盘。 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穆于至今都不想回忆,场面堪比火星撞地球,他夹在中间瑟瑟发抖,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穆于没指望周颂臣能跟江莱好好相处,他只是希望他人生重要时刻,两位朋友都能在,要是能和谐共处,那就再好不过。 跟江莱分开以后,穆于给周颂臣打了个电话,他怕他发消息,周颂臣不看。 电话等了好一会才接通,周颂臣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穆于问:“你记得这周末我要参加围棋比赛吧,你之前答应过我你要来看的。” 周颂臣冷淡道:“知道了。” 穆于忍不住强调了一遍:“知道地址吗,我待会再发一次给你,我上次给你的票没弄丢吧。” 似乎觉得穆于的担忧令人烦躁,周颂臣挂断电话,一句都不想同他多说。 穆于也没生气,而是把比赛所在的场馆位置发给周颂臣,甚至贴心地查了当天行驶路线,连出行时间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周颂臣给他回复了一串省略号,穆于反而放心下来。 如果周颂臣不打算去,他会直接说。 既然没有拒绝,那周颂臣应该会来。 时间很快来到周六,穆于在比赛的前夜,还跟队友对弈到凌晨三点。 溺渊 第5节 虽然这只是场大学生围棋联赛,但既然能进入决赛圈,所有人都希望可以夺冠。 比赛的时候,选手们会在对局室内对弈,观众则是在讲棋室听讲解。 想到讲棋室里有周颂臣和江莱,穆于前所未有地紧张,下的每一步棋都十分慎重。 随着时间流逝,穆于悲惨地发现,面前与自己对弈的学生比他强很多。 对方拥有着强悍的大局观,开局就埋下布局,开劫后成功地屠戮了他棋盘上的大龙。 这场比赛,穆于下得认真,输得惨烈,以往在棋局对弈中积累的自信,被完全碾碎,他输得一败涂地。。 没有奇迹发生,也没电影般的逆转,他们输了,输在了决赛第一轮。 结束比赛后,穆于强打精神,来到讲棋室。 虽然输了,但他不能丧着脸去见周颂臣和江莱。 他勉强挤出的笑意,在看到江莱,以及她身边那个空荡的座位时,荡然无存。 江莱合上录影用的dvr,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虽然江莱没说,但穆于已经知道了,周颂臣没有来。 那个人……失约了。 一直强撑的那口气瞬间就好像散了,他垂下眼帘,轻声地对江莱说,也是对自己说:“没来就没来吧,反正输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第5章 周颂臣和穆于的日常聊天中,穆于经常分享许多视频与链接。 对于这过于旺盛的分享欲,周颂臣基本不回复。 但最新发过来的视频封面是只水豚,而穆于的微信头像,也是只水豚。 水豚有着一身好似猕猴桃的皮毛,耳朵短圆,小眼睛平静而温顺,方形的吻部呈现一种滑稽的笨拙感。 不自觉地点开了视频,画面中的水豚站在海鸥上,站在鳄鱼上,站在同族身上,从大到小,由低到高,一群水豚在叠叠乐。 魔性音乐结合荒谬画面,产生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他被迫记得了水豚的另一个名字的发音,卡皮吧拉。 “无聊。” 周颂臣看了三遍后,才退出视频。 退出前,他注意到穆于发送这条视频的时间是上周六,而今天已经是周五了。 周颂臣若有所思,退出了微信界面。 过去一周里,穆于非常忙。 又或者说,他努力让自己忙起来。 虽然在大学生围棋联赛中,他们遗憾止步决赛,但围棋社的社长还是决定鼓舞士气,在群里邀约大家聚餐,晚上一起喝酒。 以往的社团活动中,穆于最多只吃个饭,他不会喝酒。 但这次他不但去了,还赴约酒局,没几杯就醉得不省人事。 结果第二天因为醉酒,没及时赶到兼职的便利店,好在有好心同事帮他代班了几个小时,才免于被解雇的下场。 为了感谢同事,穆于主动提出可以给同事换两天夜班。 收到了社长发来的消息时,穆于好不容易才送走了一波结账的客人。 社长问他:小于,这周末有空吗?要不要来趟棋局室,我们可以一起打谱~ 平日里只要有时间,穆于都会去围棋社下棋。 一项爱好坚持久了,就会变成不可或缺的习惯。围棋就像他的象牙塔,躲在里面的时间愉快而轻松。 然而联赛已经结束有一个星期了,穆于一直没去围棋社。社长大概是察觉到什么,特意给他发来消息。 不去围棋社,除了因为输棋而感到惭愧,还因为他在那场对弈中受到了打击,暂时有点心理阴影。 看到社长发的消息,穆于自责地想,是他心态不好,倒叫对方担心了。 穆于回道:不好意思啊社长,这两天因为兼职有点忙,明天下午可以吗? 社长倒很洒脱:你什么时候有空都行,我就是有点担心你,这次对手实力太强,能赢当然很好,但是输了也没什么,明年还能再比嘛! 社长:对了小穆,你是本地人吧。 穆于:是的。 社长:我们家开的棋馆也在附近,等放假以后,要不要过来下下棋。 穆于:好的,没问题! 等穆于反应过来时,他的寒假行程已经被社长提前预定了。 既然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棋艺与旁人差距太大,更应该加强磨练,锻炼自身。 不能一直沉浸在负面情绪里,该懂得及时抽身。 穆于本能地回避了他的情绪低落,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个失约的人。 退出和社长聊天的页面,再看置顶,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给周颂臣发消息了。 那人究竟是没发现,还是就算发现了也不在意。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只能说明他在周颂臣心中的分量,不过如此。 所以失约于他,周颂臣不需要解释,亦没有回应。 他甚至不奢求周颂臣能对他有一丝歉意,他只是想要一个解释,哪怕周颂臣跟他说忘了这个约定,也好过现在这样,全然的漠视。 这时有顾客进来,点名要关东煮。 穆于赶紧收起手机,戴上口罩手套,帮顾客夹起想要的食物。 正忙着给眼前的顾客打包关东煮,便利店再度门铃响起,又进了新的客人,穆于只来得及高声道一句欢迎光临。 等面前顾客结账离开,穆于才留意到刚进来的客人。 天气很冷,那人站在放着热饮的冰保温箱面前,背对着穆于。 黑色大衣搭配浅灰色高领,气质出众,背影生得和穆于思念的混蛋一模一样。 穆于拉下脸上的口罩,又取下升雾的眼镜擦拭一遍重新戴上。 不可能吧,周颂臣怎么会来? 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炙热,几乎要穿透衣服刺入皮肉,那个人终于从保温箱里随意地取出一瓶饮料,缓缓转过身来。 真是周颂臣! 比起满脸惊愕的穆于,周颂臣反而神色自若,手里握着饮料,目光梭巡着货架,似乎他出现在这里,只是单纯为了购物而已。 这家便利店设立在大学城内,距离西大和成大都很近。 具体工作地址,他曾在往日发过去的消息中,给周颂臣说过。 周颂臣不常回复他,或许根本没认真看过那些消息,不知道这就是他工作的地方。 内心深处波涛汹涌,脸上仍是勉强地收敛了神色,就像对待每一个普通的客人那般,穆于冷静地站在收银台后,等待对方过来结账。 本该繁忙的时节,整个便利店中,却莫名地只有一位客人。 他没再继续盯着周颂臣,可所有感官依然被不远处的周颂臣所吸引。 穆于透过玻璃门的倒影,目光追随着周颂臣的身影。 周遭徒然间安静下来,一切动静都那么清楚。 对方行走时翻动的大衣下摆,随意敲打饮料瓶的指腹,听见缩短距离的脚步声。 所有的一切都似无形细线,一丝一缕地缠在穆于心上。 一些刚开始因为震惊而没能注意到的细节,在冷静下来以后,逐渐察觉。 他看到了周颂臣微乱的鬓发,疲倦的神情,眼眶下显眼的青黑。 穆于很少见到周颂臣疲惫的模样,这人总是精力无限,好像所有事情都能轻易完成。 是什么事能让他累成这样子,跟周颂臣的失约有没有关系? 胡思乱想间,对方已经来到了收银台前,将手里东西放在桌上。 一瓶热奶茶,两包香烟。 烟是不是抽得有些太多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穆于沉默地拿起货品扫码。 他掀起眼皮,正好对上周颂臣的眼睛。 对方竟然一直在看他,目光不闪不避。 交锋不过数秒,穆于便仓惶败退,移开视线看了眼电脑上的金额,开口道:“一共五十三。” 周颂臣拿出手机付款,把手里的热奶茶留在了桌上,往穆于的方向轻轻一推。 随后将两包香烟揣进兜里,转身离开了便利店。 玻璃门上的铃铛轻响,冬夜冷风灌进一缕冰冷,融化在温暖的室内。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穆于说过一句话。 看着对方留下的热奶茶,穆于知道这是周颂臣发出的示好信号。 僵了近一个礼拜的身躯,在此刻终于得到释放。 走到路边准备拦下计程车的周颂臣,感觉到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手机,扫了眼上面的消息。 愚蠢的水豚头像,穆于分享了一个新的水豚视频。 周颂臣没有点开,只是嗤笑一声,锁上屏幕。 没过多久,学校开始放寒假。 周颂臣和穆于都是本地人,还是邻居。 溺渊 第6节 他刚提着行李回家,穆心兰就跟他说,晚上要去周颂臣家吃饭。 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穆于就跟着穆心兰去拜访了周颂臣家。 周颂臣的爸爸是律师,年底非常繁忙,没能出席晚上的家宴。 饭桌上,周颂臣的妈妈肖韵问穆心兰:“好不容易两个孩子都放假了,不如出去玩几天吧。” 说完肖韵又看向埋头吃饭的穆于:“乖乖想不想出去玩啊?” 肖韵很喜欢穆于,从小就叫他乖乖。 听到肖韵问他,他本能地抬眼看周颂臣,想知道对方意见。 肖韵注意到了,立刻笑开:“颂臣也会去哦,乖乖你呢,想不想去?” 穆于:“我都可以。” 周颂臣也无所谓,抬手夹了个虾丢在穆于盘里,不是叫他吃,而是让他剥。 穆于老实剥虾,肖韵又开始劝穆心兰:”不如去温泉山庄怎么样,他们年轻人可以去滑雪,我们俩泡泡温泉,做做spa,养养生嘛。” 见穆心兰面露犹豫,肖韵劝她:“你不是还有年假没用吗,哎呀,工作那么多是做不完的,要劳逸结合,适当放松嘛。孩子们马上就要毕业了,现在不玩以后工作了就没得玩了,也不会再有时间陪着我们了。”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穆心兰,她总算同意。 肖韵满意抚掌,迅速定下出行计划。 穆于将剥好的虾放到周颂臣盘子里,自觉地剥下一只。 肖韵笑了:“乖乖真好,知道照顾弟弟。” 说完她嗔了周颂臣一眼:“就这么使唤你哥哥啊!还不谢谢人家!” 穆于面皮一紧,有种被大人发现心思的惊慌感。 看着穆于坐立难安的神色,周颂臣说:“辛苦了,哥哥。” 最后二字,念得意味深长,讽刺至极。 穆于捏着虾的手微僵,险些露出苦笑。 他们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至今,这段关系中,他动心在先。 而着世上,哪有喜欢自己弟弟,陪着做那事的哥哥。 他算什么哥哥。 第6章 温泉山庄在遥远的滨市,飞机抵达时,前夜刚下完一场大雪。 穆于第一次来滨市,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抵达度假村门口时,看着一排排的小雪人,他没忍住停下来拍张照。 下意识地,他想把照片分享给周颂臣,还未点开分享图标,就意识到他想要分享的人就在他面前。 周颂臣穿着棕色麂皮绒羊羔夹克,站在冰天雪地的滨市中,像来拍摄宣传片的模特。 可惜模特表情不好,身边立着煞风景的玫红女士行李箱,手里还提着个女士小包。 因为早起赶行程,而没能睡好的周颂臣,此刻心情极度不佳。 穆于默默地离他远了点,专心拍自己看到的小雪人。 因为人流量大的原因,度假村的雪地到处都是黑色脚印,小雪人灰扑扑的,没有穆于想象中那般雪白干净。 他找了块相对干净的雪地蹲下,摘掉手套,摸了摸地上的雪。 指尖陷入积雪,发出轻微的脆响,像是陷入一团干燥的冰末,雪白的晶体在指腹入侵后开始坍塌。 那感觉就像冰箱冷藏层的积冰,在人体的温度上待久一些,就会迅速融化。 穆于又捧了团雪,将其揉碎,正玩得不亦乐乎,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他仰起头,周颂臣站在他身后。 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所有阳光,将穆于纳入影子下方。 周颂臣看了眼穆于手里的雪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挑起眉梢。 穆于马上拍掉掌心上的雪,抓着手套站起身,不用周颂臣说,他也知道对方在嫌弃他刚才的行为。 果不其然,周颂臣丢下一句:“一会记得洗手。”就越过他走进酒店大堂。 穆于应了声好,心里却想着,他的手又不是周颂臣专属,也没印上对方名字。 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弄脏就弄脏。 虽然内心腹诽,但穆于入住酒店的第一时间,还是先洗了手。 等洗好手,穆于才有闲暇欣赏入住的观景套房。 透明落地窗能够直观瞧见河景,蜿蜒河岸上厚雪堆积,水流湍湍,偶有浮冰。 不同于窗外松柏蓬勃生长,岸上植株呈现枯黄色泽。 室内温暖如春,茶几摆放着酒店赠送的点心水果。 穆于坐在沙发上,吃饼干的同时,目光也在观察着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周颂臣。 此行肖韵定了两个套房,让穆于跟周颂臣住同一间。 本来猜想着,周颂臣会不会在母亲们的眼皮子底下同他胡来。 但看周颂臣一进房间就坐下玩手机,看都不看他一眼的模样。凭借对其多年了解,他知道周颂臣不会在这里玩过火“游戏”。 穆于暗自庆幸,松了口气。 度假村里有滑雪场,来之前穆于为滑雪做了不少攻略。 他自幼在体育方面就毫无天赋,平衡力极差,至今也没学会滑冰。 曾让周颂臣真心发问:“你是不是该去医院检查一下小脑?” 学什么都轻易上手的周颂臣,不会懂他的烦恼。 十四岁那年寒假,周颂臣曾短暂地对围棋有过好奇。 穆于借机大肆鼓吹围棋的种种好处,等周颂臣被他说动,便给周颂臣讲解围棋的规则,教其何为气,何为占地。 那种初为人师的感觉很是新鲜,尤其学生还是周颂臣。 等人学会围棋规则,穆于就陪着周颂臣下了几局,为了不让对方感到挫败,他还放了好几手。 周颂臣输了一下午,本以为对方会生气,谁知道周颂臣只是沉默地离开了他家,再没提起围棋这件事。 就在穆于以为周颂臣对围棋失去兴趣的一个月后,周颂臣突然提出要跟他下棋。 那一回穆于别说让棋了,光是守住自己的地盘都十分艰难,一场棋局焦灼到最后,虽是平局,但对穆于来说却是输了。 因为他学了这么多年,而周颂臣只花了一个月,就能够跟他成为平手。 短暂的失落后,穆于反而为此感到高兴。 如果周颂臣也学棋,那之后他们还能够一起去棋社。 谁知平局以后,周颂臣立刻对围棋失去兴趣,转而玩起更刺激的滑雪。 那个寒假周颂臣三天两头往滑雪场跑,穆于也想跟着一起去,可穆心兰不允许。 曾经的遗憾,现在有机会能弥补,穆于怎能不期待。 肖韵和穆心兰都对滑雪没兴趣,两人相约去做spa,让孩子们自己玩,于是穆于跟着周颂臣一同抵达滑雪场。 等他好不容易将自己上网买的护具一一上身,就看到周颂臣身穿黑色滑雪服,抱着红色的滑雪单板,止步于数米之外。 周颂臣的目光,在穆于一身装备,尤其是外形是小乌龟的护臀垫上停顿数秒,露出毫不掩饰地嫌弃。 虽然来之前,穆于就知道周颂臣不会教他滑雪,但没想到周颂臣能将他抛弃得如此彻底。 穆于在初级雪道摔得人仰马翻,而周颂臣从高处疾驰而下,刮起一阵剧烈的雪雾后,翻出精彩流畅的空翻,平稳落地。 鲜红色的滑板,就像划破雪地的火光,异常引人瞩目。 不多时,周颂臣身边就多了位身着雪白滑雪服的女孩。 周颂臣跟那个女孩聊了一会,两个人一同乘坐缆车索道,前往高级滑雪区。 初级雪道位于雪山最下方的位置,而高级赛道位置更高。 不知等了多久,穆于才看到一黑一白的身影同时滑下坡道,女孩技术看着不错,但周颂臣显然没用出全力,甚至适当降速,让自己稳稳落于女生侧后方。 在女生即将冲过陡坡,滑至平缓地区后,周颂臣才不紧不慢地加速。 穆于沉默地收回了视线,试图继续滑雪。 很快他再次摔跤,这次摔得尤其狠,脸上的护目镜飞出去的同时,右边脸颊传来一阵刺痛。 这回穆于没能够立刻爬起来,因为他的眼镜跟着护目镜一同飞了出去。 趴在地上摸索了好一会,感觉到有人踏着滑板停在了他身旁。 以为挡住了别人滑雪,穆于本能地道歉:“不好意思,我眼镜找不到了,等我找到了马上让开。” 那人听了这话也没走,反而驻在原地。 等穆于好不容易把眼镜找到,戴上后就见周颂臣抱着双臂,面色不善地站在他身前。 不等穆于说话,周颂臣直接道:“你回去吧。” 穆于愣住了:“什么?” 周颂臣的目光他的右侧脸颊上停顿数秒,不耐道:“不会滑就别滑了。” 穆于看着在不远处等待周颂臣的女生,有点倔强道:“不用你管。” 他在初级赛道滑雪,也不会打扰周颂臣跟那个女生滑雪,凭什么让他回去? 似乎没想到穆于竟然敢反驳他,周颂臣有些不可思议:“你再说一遍?” 穆于刚生出的反骨瞬间缩回,气焰渐消,小声道:“我去找教练还不行吗。” 溺渊 第7节 滑雪场里有教练,一个小时三百。 穆于本来不想花这个钱,但是身为新手独自滑雪,确实不安全。 教练是个身材高大,热情开朗的年轻人,模样生得很不错。 聊天的过程中,他得知对方是来兼职的大学生,同为学生,彼此距离一下拉近不少,加上两人同为男性,肢体上也无需太多顾忌,他能够放心地将自己安全交给对方。 只是这个教练虽然耐心,技术却实在一般,尤其是他还选了对新手不太友好的单板,难度加倍。 按照教练的方法,屈膝收腹,脚尖微抬地压刃,近乎扎马步的姿势,穆于只觉得大腿和屁股酸痛剧烈,无论如何收紧核心,还是无法维持平衡。 好在每次倒下,都能被教练及时稳住身型,不至于摔在雪地上。 在又一次险些摔倒,被教练勾着腰搂回来时,穆于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脸颊通红。 教练笑道:“没事吧,要不要喝点水?” 穆于扶着教练结实的手臂歉然道:“教我很辛苦吧。” 教练:“还行,你骨架小还很轻,随便一捞就回来了,不费劲。” 穆于腼腆一笑,还未回答,就听到一旁传来道凉凉的声音:“你们到底是在滑雪还是在调情?” 周颂臣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了他们身边,又在旁边观察了多久。 穆于头发发麻,愈发窘迫:“你不要乱说,教练很好,是我太笨了。” 周颂臣面无表情道:“算了,还不如我教你。” 教练这时候才意识到什么,看了看周颂臣,又若有所思地望向穆于,主动道:“其实时间也没剩多少了。” 被周颂臣这样打岔,穆于也不好意思继续将教练留在这里。 等人走后,他才有些恼地看向周颂臣。 周颂臣似乎看不出穆于的小情绪,命令道:“你这个样子,就是住在雪场一个礼拜也学不会,去换个好滑的双板。” 等穆于换好双板后,他明显感觉到滑雪的难度瞬间下降不少。 在他滑行时,周颂臣就踩着单板跟在他身旁。 正当穆于沉浸在自己轻易学会滑雪的高兴中,滑行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根本刹不住。 这时周颂臣加速超越了他,转到他身前,试图抓住他的时候,因为怕将周颂臣撞倒,他下意识挣开对方的手,不料这股抗拒的力道反而造成周颂臣重心不稳,两个人一起摔倒在雪地上,狼狈地滚作一团。 穆于摔得头晕眼花,却本能地翻身而起,比任何时候都要利落:“你没事吧!” 周颂臣被他压在身下,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去解滑雪板上固定鞋子的鞋扣。 穆于见状赶紧脱了手套去帮忙,滑雪鞋有些难脱,尤其是周颂臣全程没有吭声,等穆于将鞋子用力拽下时,才看到对方的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大包。 他倒抽一口凉气:“疼不疼!” 说完他赶紧捧起一团冰雪敷在周颂臣脚踝上,颤声道:“都怪我,都怪我!我不学了,滑雪真的太危险了,你……” 周颂臣啧了一声:“闭嘴。” 穆于抿住嘴唇,内疚至极地望着周颂臣。 周颂臣不高兴道:“别大惊小怪,扶我起来。” 第7章 一场滑雪,兴高采烈地开始,垂头丧气地结束。 穆于紧急将周颂臣送往滑雪场的医务室,医生检查过后,对他们说:“没伤到骨头,先冰敷,这几天注意静养。” 说完医生熟练地取出一个医用冰袋,递给周颂臣。 穆于忙接过冰袋,小心翼翼地敷在周颂臣扭伤的地方。 虽然医生说没大事,但穆于仍不放心:“要不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吧。” 滑雪场的医生见多识广,对摔伤扭伤颇有经验,劝道:“这离市医院远,来回都得一个多小时,就这伤我看休息个一周差不多能好,就是不能再继续滑雪了。” 穆于还想再问,周颂臣却抢过他手里的冰袋,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医生看了下穆于的右脸:“你脸上也是滑雪时候受的伤?” 穆于这才想起脸上的伤口,那里早已凝成血痂,伤口虽然不大,但伤在脸上还是有些显眼。 医生简单地用碘伏给他消了个毒,就忙着去照顾新进来的病患。 看见回来的穆于脸上不仅贴着创可贴,头发还乱糟糟的,周颂臣不由轻嗤一声:“真丑。” 为了防寒,穆于特意戴了毛线帽。 刚才送周颂臣来的路上,他的毛线帽不知什么时候被挤掉了,现在头发根根竖起,像只可怜的海胆。 穆于抬手按了按头发,反而被电了好几下,最后自暴自弃地放下手。 反正不管怎么收拾,他都不在周颂臣的审美点上,何必费事。 周颂臣把手里的冰袋丢开,冲穆于伸出手:“扶我回去。” 穆于不赞同:“冰敷时间是不是太短了?” 周颂臣拧眉:“别夸张,只是扭伤而已。” 穆于一直都知道周颂臣对极限运动情有独钟,攀岩和蹦极都是他玩腻的。 当初周颂臣就因为滑雪摔断过手臂,胳膊上的石膏刚拆,转头就去筹划着在雪山上玩空中滑板。 肖韵为此大发雷霆,一开始穆于还不懂肖阿姨为什么这样生气,直到他去搜索了空中滑板。 空中滑板是跳伞和滑板的结合,需要乘坐直升机,从离地三千米的高空中一跃而下,在云层中踏板滑行,直到距离地面九百多米,才能打开降落伞。 而周颂臣的计划是在雪山之颠玩空中滑板,降落山顶后再滑雪而下。 光是看文字描述,穆于都觉得害怕。 他想周颂臣大概天生就缺少害怕这种情绪,雪地都满足不了他了,还想上天。 这天没能上成,因为肖韵将周颂臣禁足在家中,不许他踏出房门一步。 当初周颂臣连骨折都没放在眼里,何况现在的区区扭伤。 回到酒店,不过才一下午,周颂臣就觉得无趣。 躺在床上的周颂臣无聊地揉着抱枕,转头看向坐在榻榻米处,正在摆出围棋,认真打谱的穆于,不悦道:“你坐那么远,怎么扶我起来?” 穆于作为连累周颂臣至此的元凶,自然百依百顺。 他走到床边,落坐在床上的一小块位置,腰背挺直,端正斯文。 穆于幼时的围棋老师是位有点年纪的老先生,在对弈礼仪上尤其讲究。 围棋对弈中的思考礼仪,便有要求坐姿,需要沉心静气,保持端方姿态。 平日里老先生就拿着一根小木棍,抽打学生们在对弈过程中松懈的背脊,久而久之,穆于的体态就练就出来。 此刻坐得板正的穆于,只觉得腰上一痒,是周颂臣用受伤的那只脚踢了踢他的腰:“我渴了,给我倒水。” 穆于刚将水倒回来,周颂臣又说:“把电视打开,我要看电影。” 他任劳任怨地拿起距离周颂臣只有一臂距离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刚放下遥控器,他还没回到围棋旁边,周颂臣又说:“想吃蛋糕了。” 穆于看了眼外卖软件,发现这里距离市中心确实很远。 坐落在雪山附近的度假村,周遭商铺很少,现在窗外还下着小雪,外卖无人配送。 “我帮你问问酒店前台有没有?”穆于说。 周颂臣却转了主意:“算了,不是有室外温泉吗,去泡一泡。” 穆于忧心道:“你脚还肿着呢,医生说二十四小时内只能冰敷。” 周颂臣却自顾自地扯着后领,将身上的短袖扯了下来,露出宽阔结实的背脊。 穆于没有挪开视线,周颂臣的身体他看了许多次,早已习惯。 只要没有做那件事,他还是能以平常心欣赏眼前这具身躯。 周颂臣换上了泳裤,套了酒店的浴袍,扭头对穆于道:“还不去换衣服,你得陪我去。” 穆于迟疑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棋盘,打谱才完成了不到一半。 上次在全国大学生围棋大赛中惨败后,社长给他推荐了一位名家大师。 名师的棋风与他相似,如果能学到其技艺的一两分,也算受益颇多。 为此穆于特地将围棋带到度假村,准备闲暇时间,多多学习。 正犹豫间,周颂臣冷下脸:“行,我自己去。” 穆于心头一跳,平日里周颂臣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好,但一旦对方露出这种神色,绝对是大事不妙。 他连忙站起身,过去拉起周颂臣的手搭在肩上:“怎么能让你自己去,外面下了雪,路上肯定很滑,我扶着你。” 度假村的室外温泉,在露天雪地中,有着各种形态的温泉池,有泡满小黄鸭,也有古典雅致的中式风,甚至还有一口大铁锅。 铜色的大锅四周有三根巨大的木桩与铁链支撑,看起来能装下十个人,底下还像模像样地摆了一圈木材,火光由红色电子灯充当,锅内炊烟袅袅,十分有趣。 如果在往日,穆于肯定要上锅里试试看。但要进这口锅,还得登扶梯。 现下周颂臣腿脚不便,还是不要冒险比较好。 最后穆于选了一个风景不错的方形露天温泉池,池上摆放着数个装饰性的木酒桶,用以摆放游客的酒水。 本来以为露天温泉会很冷,谁知滚烫的泉水中和了室外的低温,除了一开始脱去浴袍有点冷以外,进入泉水中后,就非常舒服。 此时穆于正背对着周颂臣,玩着泉水里放置的几只小黄鸭。 像久违地找到了童趣,将手里的小黄鸭捏出声响。 穆于的身材确实不够健壮,腰腹薄得像纸,肩胛骨清晰隆起,平日白皙得近乎不健康的肤色,在泉水的浸泡中,迅速地浮起大片薄红。 水珠至湿润的发尾滑落,越过浮现血色的纤长后颈,陷入脊柱凹槽,直至滑进了那条可笑的蓝色卡通泳裤中。 泳裤上面竟然还有蓝色的水豚图案,周颂臣蹙眉,嫌弃地移开目光。 溺渊 第8节 “幼稚。” 穆于听到周颂臣的声音,顺势回过身来,泡温泉不方便戴眼镜,他将眼镜用镜链挂在脖子上,所以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周颂臣,或许是无知无畏,他反驳道:“明明很有趣啊,你来都来了,不好好玩才是无趣。” 水声轻响,是周颂臣靠近他,泉水似波浪,被推到了穆于身上,此起彼伏。 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睫,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抓住了手腕。 模糊的视野里,是周颂臣靠得越来越近的脸。 心跳在加速,身体在升温,就在穆于就快闭上眼时,一团冰冷的雪却猛地袭击上了他的脖颈。 穆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本能地推开了周颂臣,拍掉冻得他鸡皮疙瘩狂起的雪。 他听见周颂臣的笑声,下意识抓起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戴上。 他看清了泉池周遭林立的枯枝,岸上厚雪堆积,甚至能瞧见远处的灰色雪山,山脉锋利的边缘被水雾模糊了棱角。 就像周颂臣总是透着冷淡的灰眸,融化在静谧的冬日中,蕴出能让穆于溺毙其中的湖泊。 周颂臣的脸上,既有整蛊到他的孩子气,也有许久未对穆于露出的真心笑容。 眼前的景与人,好似一场难得美梦。 穆于从呆楞中回神,忍不住也笑了,他一把抓住了岸上的雪,报复地朝周颂臣砸了回去。 年轻人的笑闹声传得很远,似一场久违的放纵。 然而放纵过后,还是需要面对现实。 也不知是高温造成的伤患处肿胀加剧,还是周颂臣在温泉里面跟他闹的那一会,让伤势变得更严重。 周颂臣从温泉池出来以后,脚肿得更加可怖。 他本人却不怎么在意地将扭伤的脚搭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玩游戏。 穆于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的脚踝:“你刚才不是想吃蛋糕吗?” 周颂臣忙着打游戏,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想吃胡桃派。” 这地方哪能找到胡桃派,但穆于还是穿上外套出了门。 度假村的位置实在过于偏僻,打车软件甚至没有开通此处地点,穆于在路边等了许久,都没见到有计程车。 最后没办法,只能开着导航,靠两条腿走过去。 最近的一家蛋糕店,距离度假村往返两公里,地面很滑,尤其是结冰的地方,根本站不稳。 穆于摔了好几跤,好在冬天衣服厚,除了有些疼,没有真的受伤。 好不容易抵达蛋糕店,穆于买了个榛子坚果蛋糕,想着虽然和胡桃派差得有点远,但应该也是周颂臣喜欢吃的口味。 周颂臣从小就爱吃甜,肖韵为了防止他吃坏牙,还废了不少功夫。 想着周颂臣,加上手里提着蛋糕,穆于走得更小心了,速度虽然慢下来,但在即将抵达度假村时,再次摔了一跤。 他双手抱着怀里的蛋糕盒,通过透明的那一面望进去,外观还是完整的,瞧着没有撞坏。 穆于松了口气,抱着蛋糕爬起来,快步回到酒店。 好不容易出了电梯,抵达套房,未等穆于刷卡开门,门就被拉开了。 周颂臣换好了外出的羽绒服,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瞧见穆于,周颂臣似乎才想起来这个同住人:“刚才在滑雪场的那个女生要请我吃饭,你去不去?” 散漫的语气,无所谓的态度,让穆于抱紧了手里的蛋糕盒:“你不是……想吃蛋糕吗?” 在外面冻了许久的指尖,于温暖室内泛起刺痒,指腹扣在尖锐的边角泛起疼痛。 他看着周颂臣,嗅到那浅淡的香水味,重复道:“是你想吃蛋糕的。” 周颂臣垂眸看向他怀里的蛋糕盒,伸出指尖轻轻挑开盖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我才不会吃这种东西。” 穆于看到里面的样子也愣了愣,蛋糕不像外面看到的那样完整,在盒子里的部分,摔得惨烈,像摊烂泥。 手机震动,是数条消息传来,周颂臣低头看消息:“你不去我就一个人去了。” 说完这句话,他越过了穆于,脚步迟缓但不凝滞,没有下午需要穆于时刻扶着的窘态。 从一开始,这点扭伤对周颂臣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是他大惊小怪,是他想要负责。 就算是烂掉的蛋糕,也是穆于辛辛苦苦买回来的,他确实不想去。 关上套房门,穆于将蛋糕拎到餐桌前,沉默了一会,还是打开包装盒,取出勺子,轻轻勺了一口放进嘴里。 “好甜。” 他不喜欢甜食,从来都只是周颂臣喜欢。 腹中空荡荡的,虽然将整个蛋糕吃完, 仍似有个无法填补的大洞,灌入冬夜冷风。 池总渣 空中滑板的介绍源于百度百科,用自己语言整合一下。 其中降落雪山之颠在滑雪而下的灵感,也源于百度百科中对于空中滑板的内容。 围棋礼仪源于百度、知乎相关搜索,其中对弈礼仪,中国棋手以端坐为主,下棋时,人身板挺直,认真端坐,目不斜视。(因为多处博文引用,已经不知出处),仍然是用自己语言整合一下。 围棋打谱:是一种围棋训练方法,就是按照棋谱,对名师曾经的棋局进行复盘,将下棋顺序重新在棋盘上摆出。 第8章 吃完蛋糕,胃撑得有些难受。 他收拾好蛋糕盒,起身去洗了个澡。 沐浴后他面朝着酒店的偌大镜子,认真刷牙,镜子里的他头发濡湿,眉眼冷静。 穆于用极快的速度,就收拾好心情。他出浴室后径直走向榻榻米,再次捡起尚未完成的打谱。 棋子落在木质的棋盘上,发出清脆声响,似舒适和缓的白噪音,逐渐令他沉浸其中。 周颂臣什么时候才回来,和那个女生究竟发展的如何,穆于没有问,也尽量不去想。 他只是一如既往遵循着严格的生活作息,到点就上床睡觉,只在套房的小客厅留了盏灯。 合上双眼,黑暗汹涌而来,他转身抱住怀里的抱枕,轻轻吁了口气。 穆心兰工作繁忙,留在度假村的时间也不多。 在尝遍滨市的美食后,他们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寒暑假时,穆于通常都会寻一个不错的兼职,打工挣学费。 社长听闻穆于在找兼职时,特意打来电话,问穆于是否有兴趣,来棋馆教小朋友。 棋馆不止开了棋室,还开设了围棋教学课程。 穆于虽然入门围棋多年,仍不认为自己有教导他人的能力。 社长劝道:“只是让你上围棋启蒙课,教他们怎么入门就行。何况你实力怎么就不行了,不要因为输了一场比赛就全盘否认自己。” “而且我打听过了,全国大学生联赛上打败你的那位选手,人家是业余7段!你输给他不丢人!” 围棋段位分为业余级和国家级两种,要想获得业余7段,必须参加全国性围棋比赛,并获得冠军。而他们国家业余围棋最高也就到8段,还是近两年改制才加上的,以前最高就是7段。 业余7段来参加全国大学生比赛,这跟游戏主播去新手区炸鱼有什么区别? 穆于说:“可是教小孩也需要围棋教师资格证吧。” 社长回:“我们这里没这么严,有段位证就好了,我记得你是业余5段吧。” 在穆于高二时,穆心兰了解一些高校会开展围棋特招。每年都有选拔赛,前几名可以降分录取。 因此那段时间穆心兰陪着穆于参加了不少比赛,将段位冲上了5段,考了国家二级运动员证。 可惜刚考上没多久,教育局就出台了相关政策,各大高校取消了围棋特招。 “虽然是有这个证没错……”穆于迟疑道。 社长:“就这么说定了,等过完年你就来棋馆面试,不过你放心,面试很简单的,以你的水平绝对可以。” 穆于:“可是……” 社长:“啊!我妈叫我过去包饺子了,对了穆于,新年快乐!” 男生爽朗的声音在话筒那头传来,让穆于会心一笑,没再拒绝:“谢谢你,陈路。” 陈路:“怎么这么认真喊我名字,怪不适应的。” 围棋社所有人对陈路的称呼,要么是社长,要么喊他鹿鹿。 因为社长个子不高,又生得一张可爱娃娃脸。 穆于实在喊不出鹿鹿,从来都只喊社长,连备注都是社长。 陈路性格外向热情,对围棋社里所有人都很好。 穆于入社较晚,性格内向,直至前段时间大学生联赛,才跟陈路熟络些许。 穆于:“因为你帮了我很多,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陈路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开学的时候请我吃饭就行!” 挂了电话后,穆于心情变得很不错。 这份好心情在晚上吃年夜饭时,逐渐回落,跌落谷底。 他们住的小区隔音不算好,窗外不时传来热闹声响,有小朋友放炮,楼上邻居电视机里在放春晚,此起彼伏的祝贺声不断传来。 外面越热闹,越显得穆家冷清。 穆心兰工作很忙,每一年的年夜饭都是在酒楼定的餐。 长方桌上,他和穆心兰对面而坐,除却餐具的碰撞的动静,没有交谈声响。 用餐过半,穆心兰夹一块蟹肉放到了穆于碗里:“你现在都大三了,有什么打算?” 穆于对蟹过敏,不过不严重,只是会起轻微的疹子。 溺渊 第9节 这件事周颂臣都知道,但穆心兰不知道。 穆于放下筷子,垂着眼皮道:“我年后找了份兼职,去棋馆教小朋友。” 穆心兰眉头一皱:“没问你这个,我是说你大四有什么打算,是继续读书考研,还是考公?不过你一个成大毕业的,也考不上什么好学校,还是专心准备考公吧。” 虽然穆心兰问的是有什么打算,但实际上她只给了穆于一个选择。 除此以外,别无他选。 穆于握紧了手里的水杯:“其实我觉得当个围棋老师,继续下棋也不错……” 哐啷——! 是穆心兰摔了手里的筷子:“你学围棋多少年了,要是真有这方面的天赋,早就拿到国家级段位了,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业余,你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 穆于难堪地低下头,默不作声。 穆心兰最恨他这个窝囊样:“我再问你一遍,考不考公?” 穆于努力抬起脸:“妈妈,我不想……” 话还没说完,他的脸就被重重的一耳光扇偏过去。 穆心兰撑着桌子,愤怒地直喘气:“进房间!”说完她转身回到卧室。 其实穆于很害怕,无论是反抗穆心兰的安排,还是当下这种时刻。 他清楚知道他接下来将面临什么,会是什么步骤。 他迈动着僵硬的双腿,回到自己的房间,沉默地等待着。 穆心兰很快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电线,两端截断面露出尖锐的金属丝。 “衣服脱了。”穆心兰没有表情道。 穆于求饶般看着母亲:“妈妈,我错了。” 一如既往,他的求饶没有任何作用,因为穆心兰狠戾的一鞭已经抽了过来。 电线抽在了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上,尖锐的疼让浑身上下汗毛倒立,继而火辣痛感传遍全身。 穆于知道,再继续抵抗下去,只会让穆心兰越发失控。 他伸手解开了厚厚的冬衣,露出里面单薄的短袖。 下一鞭紧接而来,电线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声响,狠狠打在穆于身上。 穆心兰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怒气、不满、怨恨。 是的,怨恨。 尤其是他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生父,那个毁了穆心兰一辈子的男人。 穆于是穆心兰不得不咽下的恶果。 鞭打不知过了多久,穆于小时候会哭,长大以后,反而不轻易落泪。 他只是尽力地蜷缩着自己,保护着所有脆弱的部位。 好疼,无论多少次,依然好疼。 直至穆心兰打累了,上了年纪后,她的体力也变差了许多。 她冷眼看着穆于衣服上斑驳的血迹,还未说话,就听到门铃声响。 穆心兰深吸一口气,将电线转了几圈,攥在手里,转身出去开门。 隔着走廊和客厅,穆于隐约能听见熟悉的声音,是周颂臣。 周颂臣在跟穆心兰对话,穆于只能勉强听清了几个字眼,周颂臣是过来送年夜菜的。 不一会脚步声往房间来了,穆于听到穆心兰在说:“小臣,阿于他现在不方便。” 周颂臣:“那我明天再来。” 穆心兰谢过他,很快关了门。 随着关门声,穆于在地上颤抖了下,闭上眼静静等待母亲接下来的“惩罚”。 然而穆心兰并未回到房里,好像是公司有什么急事要她去一趟,她接到一个电话后便匆匆离家,急得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穆于说一声。 穆于再次听到外头的关门声,过了会儿才从地上踉跄着起身。 背上的伤让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泛起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他试图要弯腰去够床底的医药箱,外头门铃这时再次响了起来。 又是谁? 穆于忍痛挪到门口,一开门,发现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十分钟前才来过的周颂臣。 一见是他,穆于没有说任何话,转身便缓缓往自己卧室走。 而周颂臣也由此将他背后的惨状一览无余。 他反手关上门,跟着穆于一道进了卧室,声线冷淡,好似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才会这样发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房间里开了一盏书桌灯,借着昏黄的光线,周颂臣看到穆于背上晕开的血痕。 穆于虚弱地笑了笑:“没什么,她想让我考公,我不愿意。” 周颂臣闻言嗤笑了声,走到床边,熟练地从床底下拉出他留在这儿的医药箱。 按着医药箱,他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穆于:“你自己脱?” 穆于费力地抬起手,胳膊牵扯到背上的伤处,让他抽了口冷气。 他磨磨蹭蹭地,衣服怎么也脱不下来,周颂臣等得不耐:“行了,别动。” 他站起身,干脆利落地给穆于脱下衣服,动作快狠准,只让穆于疼了一瞬。 背上痕迹暴露在周颂臣眼底,纵使这些年见惯了,也让他眉心抽动了一瞬。 穆于忍着疼痛,身体不自觉前倾,缓缓闭上眼。 他听见医药箱开合声音,闻到碘伏棉签被掰开传来的味道,感受药水落在伤处的刺痛。 穆于咬牙忍住了所有丢人的动静,只是抬手攥住了周颂臣的衣角,汗湿掌心。 周颂臣身上的味道,像是某种能够麻痹感知的香气,渐渐的,穆于甚至感觉到没那么痛了。 而周颂臣已经熟练地处理好他的伤口,从医药箱里找出止疼药,喂了他一颗。 他让穆于趴在了床上,自己则是坐在床边,说着风凉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什么脾气,你老惹她干什么?明知道会被打还要把脸凑上去,这不是……犯贱吗?” 穆于听到最后三个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我只是觉得,我大了,可以跟她讲道理了。” 周颂臣更不屑了:“用讲道理就想把人讲服。有这种想法,说明你还没有长大。” 穆于不认同他,但又说不过他,便只好岔开话题。 “你今晚吃了什么?”他侧着脸问。 周颂臣言简意赅:“鱼,给你家也送了一盘。” 穆于笑了:“阿姨厨艺一直都很好,可惜只能明天再吃了。” 周颂臣的影子被光送到了他枕边,他将指尖落在那点影子上,轻轻抚摸。 “你什么时候回去啊?”穆于轻声问。 周颂臣仍背对着他:“你管我。” 止痛药的效果逐渐生效时,穆于听到了窗外的钟声,零点已到,新的一年来临了。 “新年快乐。”他轻声对周颂臣道。 “被打成这样还快乐,你傻啊。” 热闹的喧哗中,周颂臣的声音如此清晰。 这是穆于第一次觉得,过得很好很好的年。 穆于缓缓闭上眼。 “嗯,我就是傻。” 第9章 这一夜穆于睡得不好,身上的疼痛让他浑浑噩噩,不断在碎片般的噩梦中徘徊。 梦里恍惚回到十岁那年,他们刚搬到新家没有多久。 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情惹恼了穆心兰,大概是由于他那无可救药的成绩。 十岁的穆于苍白瘦弱,跪在地上小声哭泣着,浑身上下都是肿胀的条状瘀青。 穆心兰拎着手里断成两截的竹篾,冰冷地命令着他:“滚进去!” 穆于哭得脸都红了,害怕地摇了摇头,穆心兰大发雷霆,抓着他的领口,几乎是将他一路在地上拖拽着,扯到了房间的衣柜前:“进去!” 穆于不敢反抗,他抽泣着撑起身体,艰难地爬进了衣柜,双手抱膝,将脸埋在双臂间。 棕色的双门衣柜不算大,哪怕穆于已经足够瘦小,在里面也只能蜷缩起身体。 很快衣柜门被关上,穆心兰将衣柜门用绳索捆紧。 最后一丝光线被柜门吞没,他听见了穆心兰用力摔上门的动静,以及在一片静谧中,他越来越大的心跳声。 黑暗逐渐将空气吞噬殆尽,四周坚硬的柜面像是蚕食他的怪口,将他嚼得支离破碎。 就好像这世界上,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疼痛引起眩晕与耳鸣中,他再也忍不住害怕,放声哭泣,不断敲打着柜壁。 谁能够救救他,不管谁都好,救救他! 不知哭了多久,一声沉闷的敲击声,响在身侧。 穆于被吓了一跳,哭泣哽在喉咙,噎得开始打嗝。 “别哭了!”一道熟悉又不耐的声音从柜门那头传来。 溺渊 第10节 穆于立即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前日才在电梯里同对方打招呼,得来这人一声“丑八怪”。 周颂臣的厌恶那样明显,穆于只是不聪明,不是傻,自然不会再腆着脸往人跟前凑。 “你怎么过来的?”穆于擦掉脸上的眼泪,小声说。 周颂臣生气道:“你说呢?吵了快一个小时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穆于下意识道:“对不起。” 周颂臣啧了一声:“这衣柜上的结绑得也太死了,你房间里有没有剪刀?” 穆于吸了吸鼻子:“没有。” 周颂臣抱怨道:“烦死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穆于还是听到对方在费力地解开捆在衣柜上的绳索。 穆于曾看过一本有关希腊神话的书,书里写,普罗米修斯从太阳神阿波罗手里盗走火种,送给人类,给人间带来了光明。 从此,人类不会在冬夜里感到寒冷,不惧于夜晚的黑暗,不用再像野兽那样茹毛饮血,拥有了真正的文明。 衣柜门被拉开的瞬间,应该是没有太大声音的,可穆于心中依然迸发出轰然巨响。 他打开了门,也带来了光。 光里的周颂臣满脸不高兴地看着他,近乎本能地,穆于直接扑了上去。 周颂臣往后躲,不仅没躲开,被穆于抱了个满怀。 搂着怀里哭得浑身是汗的身体,周颂臣满脸嫌弃,指尖拎着穆于的后领:“你够了!” 穆于才不管,他只是死死地抱住了周颂臣。 后来穆于才发现,他和周颂臣的房间相邻,窗子之间只隔了一臂之距,要想翻过来还是很容易。 虽然如此,但楼层很高,穆于觉得周颂臣还是不要这么冒险比较好。 可在下一次被关在衣柜里时,穆于又会不自觉地祈祷周颂臣会过来救他。 而之后的很多次,周颂臣总是会出现,如神兵降临,像普罗米修斯一般。 面对穆心兰的惩罚,穆于不再害怕,因为他有了只属于他的英雄。 穆于在新年的一道晨光中睁开眼,梦醒了。 看着空荡荡的卧室,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 刚想起身,就感觉到身体被牵拉出阵阵疼痛,正疼得抽气,就听到身后一道沙哑的声音:“乱动什么?” 穆于猛地转过头,剧烈动作引得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抗议。 周颂臣没睡好,眼眶青黑,眼带血丝,心情相当不爽。他烦闷地瞥了穆于一眼,翻了个身,用被子闷住自己脑袋。 穆于觉得自己可能没救了,他依然觉得这样的周颂臣很可爱。 带着一丝笑意,穆于趴了回去,靠着枕头看着周颂臣的背影,安心睡去。 自新年后,周颂臣就变得很忙,整日不见人影。 穆于也去棋馆参加面试,棋馆老板是陈路的父亲,同他下过一次棋后,又核对了他的证书,满意点头,安排他去给小朋友当启蒙老师。 这是穆于第一次当老师,好在有陈路在旁帮衬,让他学会了怎么去应对小朋友,又如何跟家长们沟通。 短短几日,穆于就觉得自己说的话比这一年的都要多。 不过工作虽然辛苦,但实在有成就感。 为人师者,自当尽心竭力。 忙忙碌碌半个月过去,穆于已经记住了班上所有学生的名字。 启蒙班里都是小孩,其中有位年仅八岁的学生,名叫方雪,于围棋上很有悟性,这半个月中,对棋艺的领悟突飞猛进,是一个好苗子。 穆于琢磨着哪天跟方雪的家长沟通一下,提前将孩子调入中级班,毕竟她在启蒙班所学到的东西实在有限。 穆于还观察到,方雪除了平日上课,下课后也会泡在棋室里,围观旁人下棋。 棋馆里除了兴趣班,也开设了棋室,供棋友们手谈对弈。 两边隔着一扇门,互不相通,也甚少有孩子会去棋室玩耍。 第一次在棋室见到方雪,穆于有点惊讶,特地去问方雪怎么还不回家。 方雪告诉他,自己母亲工作很忙,下班以后才能接她,启蒙班下课以后,教室里没有小朋友陪她一起,会很无聊。所以她更喜欢去棋室那边,看别人下棋。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觉方雪有些不对劲。 不但上课走神,下课后也不似以往那般热衷去棋室,而是选择待在棋馆进门处的等候区写作业。 这天,穆于见她又一个人在等候区写作业,便问她怎么不去看棋了,方雪只是抿唇摇头,小小年纪,看着满腹心事。 见问不出话来,穆于便留小姑娘一个人在等候区,嘱咐同事看着点,就到附近便利店买了个小蛋糕。 提着蛋糕,穆于想着方雪应该喜欢吃甜,说不定吃了以后,就愿意将烦心事说出来。 等他回到棋馆,却发现门口空空荡荡,小姑娘留在桌上的作业本还摊开着,书包歪扭着搭在一旁。 “方雪人呢?”穆于问同事。 “刚刚去上厕所了。”同事说。 棋馆内部没有卫生间,要上厕所只能去同楼层的公共卫生间。不知为何,穆于心里有些不安,他迟疑地找到厕所外面,喊了几声方雪的名字,厕所无人回应。 方雪一向是个乖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地乱走。 穆于快步走回教室,从启蒙班找到中级班,直至所有教室都找了一遍,甚至连老师的办公室都找了,仍是不见孩子身影。 这下穆于是真的急了,他一边掏出手机,准备给方雪的家长打电话,一边往最后一个没有找的地方跑去。 除了老师们的办公室,还有一个地方可能会有人,那里常年放着备用的教学器材,平日少有人去。 器材室在楼道尽头,穆于远远看着器材室的门半掩着,没有关紧。 一种莫名的直觉让他停下了跑步,而是选择缓步上前,轻轻推开了器材室的门。 下一瞬,眼前一幕却让他目眦欲裂。 昏暗的室内,却能看见两个暗处的两个人影。 只见方雪被人抱着坐在一个课桌上,满脸懵懂与抗拒。她身前的男人搂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已经探进她的裙子里。 “你在做什么!”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穆于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那男人的领口。 待看清这人的面容后,穆于错愕地睁大眼睛。 因为这人他认识,是棋室那边一个风评不错的棋手,名叫张建,今年已经四十五了,而方雪才八岁! 太阳穴被剧烈涌动的血流冲得嗡嗡直跳,穆于愤怒道:“你在对我的学生做什么!” 张建面露不安:“你干什么?我就是看她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瞎晃,不放心才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穆于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了,他望着身后的方雪,看见他的学生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被做了什么。 大脑中间仿佛有根线断掉了,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将张建推在墙上,高举拳头。 然而他比张建矮了一个头,生得瘦弱,拳头还未落下,就被对方用力打开,再猛地一搡。 穆于后腰重重撞上了装着棋子的货箱,黑白棋子摔了一地。 “有病!”在方雪尖叫声中,张建也不愿同他纠缠,匆忙地越过穆于往外走。 穆于咬牙,扑过去再次将人扯住:“站住!” 这回张建彻底不耐,他抬肘用力击打着穆于脑袋,肘关节精准撞上穆于太阳穴,眼镜被当场击裂,镜片破出大片裂纹,穆于疼得几乎要站不稳,。 他狼狈地扶着墙壁爬起,感觉到方雪边哭边过来扶住他。 刚刚那一下撞击,让穆于两眼发黑,几近晕厥。 但身旁小姑娘的哭声让他咬着牙不肯昏过去,他必须抓住这个人。迈着虚软的步子,一路追人追到了走廊,他就听到张建发出一声呵斥:“别挡路!滚开!” 勉强地晃了晃脑袋,被破碎眼镜切割出万千裂痕的光线里,他看到有人站在走廊尽头,背朝黄昏,双手插兜。 明明视线那样的模糊,那个人的脸也因为背光而看不清楚,但穆于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 那竟然是周颂臣! 周颂臣先是侧身让张建过了,之后才看到张建身后的穆于。 他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扫过周身狼狈的青年,视线定在对方碎掉的镜片上。 头也不回地,他展臂向后一抓,再用力一扯,才差他一个身位的张建便被狠狠惯到了地上。 “操,你他妈干嘛?”张建趴在地上破口大骂。 周颂臣睨着他,犹如在看一条惹人厌憎的蚂蟥,毫不犹豫地抬起脚,狠狠踩上张建的背脊。 脚底施力下压,他缓缓俯身,唇角上扬,眼神却异常冰冷:“杂种,嘴巴放干净点。” 第10章 穆于拉着方雪赶过去,见张建被周颂臣轻松制住,连忙掏出手机报警。 周颂臣也在穆于描述案情时知道了事情经过,一时脚下力道更重了,踩得张建又是骂娘不断。 民警很快到达现场,见张建跟只王八似的在地上拼命划动四肢,让周颂臣赶紧松腿。 周颂臣配合地收了腿,下一刻,张建从地上跳起来,朝着周颂臣就要冲过去。 穆于吓了一跳,刚要上前,一位民警便拦住了对方:“干什么呢?退回去听到没!” 张建到底不敢与警察叫板,窝窝囊囊收了拳头,没再上前。 “你们谁来说下怎么回事?”另一位民警问。 “我!” “我我我!” 穆于和张建几乎同一时间发声,一个控诉对方猥亵儿童,一个控诉对方故意伤害。 溺渊 第11节 警情有争议的情况下,民警将双方都带回了派出所。 派出所里。 张建按着肚子,使劲大呼小叫:“警察同志,我不行了,太痛了,我骨头断了!他动手打人啊,你们都看到了,快把他抓进去啊!” 穆于急道:“你胡说什么,他就踩了下你的背,你怎么可能这么容易骨折?” 方雪被单独带去问话,他们三人现在是在一个调解室内等待。 “你简直……简直就是个无赖!”穆于被张建的颠倒黑白气到骂人。 坐在穆于边上的周颂臣双手抱臂,全程闭目养神,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我无赖?那你们这种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人是什么?等着吧,我一定让你们坐牢!”张建恶狠狠地瞪着穆于。 穆于被他瞪得有些发憷,之前在器材室涌上的那股热血此时已经退得干干净净,他又变回了那个怯弱的穆于。 “行为人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儿童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你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随着低沉的男声响起,调解室内所有人都看向了睁开眼的周颂臣。 负责看守他们的民警惊讶道:“你是律师?” 周颂臣:“我是西大法学专业的学生。” 张建面露慌张,又强装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都是诬蔑,你别以为你能背这什么规定就了不起,你打人就得坐牢!” 周颂臣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他一秒都是脏了自己的眼:“刑法第二十条,为了使他人人身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 张建张了张口,一下子说不出话,他突然开始害怕,怕事情真的如对方所说的发展。 “你少冤枉我!你打我的时候我就是正常走路,对,我哪里侵害别人了?”他色厉内荏,抓住一点之后就开始胡搅蛮缠,“你们别以为人多我就怕了,我知道你哪里的学生,等出去我就找你们学校去!” 穆于最怕的就是这个。 周颂臣身为西大法学院的学生,是不能有任何污点的,不然对他的前途影响很大。 如果因为他而害了周颂臣……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焦急地在桌下扯了扯周颂臣的袖子,周颂臣蹙眉看向他,只一眼就明了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你觉得他还能出去?”周颂臣露出一抹微笑,却笑不及眼。 穆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名女警带着方雪回到调解室,随后又将张建叫了出去。 “你饿不饿啊?”穆于拉着方雪坐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方雪闷闷地摇头:“老师,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穆于一直都知道方雪是个安静的孩子,性格敏感。 他知道她其实并不懂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张建在犯罪,她只会怨自己为什么要独自去洗手间,遇到这种事。 现在进了警察局,第一时间也是害怕父母知道以后会担心。 她会想周遭所有人的想法,唯独不会想起自己。 得不到治愈的当下,会成为漫长人生中无法愈合的伤口。 方雪在想什么,他很清楚,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不是你的错。”穆于微微弯腰,看着眼前的女生:“相信老师,这跟你没有关系。” “最错的人是张建,他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为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第二错的是老师,明明有很多机会阻止张建,但我都忽略了,是我没能及时发现你的异样,没保护好你。” “对不起啊,方雪。” 方雪嘴唇颤抖着,双眼再度浮现泪花,就在这时,调解室的门口传来一声:“雪雪!” 一位身穿西装的女士,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坐在座椅上的方雪。 方雪被紧紧抱着,顿时扁了嘴唇,沙哑地喊了声妈妈。 女人颤声道:“吓死我了,宝贝……妈妈来晚了,不怕了。” 看着在母亲怀里放声痛哭的小女孩,穆于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带着几分说不清的羡慕,背脊上成痂的伤口,隐约泛起刺痒。 定下心来,安慰过女儿,方雪母亲向穆于和周颂臣道过谢后,表示自己绝不会让女儿吃这么大的亏,倾家荡产也要让张建这个猥亵犯坐牢。 又等了十分钟,张建没有回来,但又来了一名警察,让穆于和周颂臣出去,要单独给他们做笔录。 两人被分别带到了临近的连个问询室,穆于进门前,不安地看向周颂臣。 然而周颂臣插着裤兜,看也没看他就进去了。 进到问询室后,穆于将自己所见的一切都如实说出,包括撞见张建猥亵后,对方不但不承认,还试图逃离。 他努力解释:“是他先打人在先,我朋友是为了帮我才出手的!” 说完穆于取下自己的眼镜:“这就是证据,他把我的眼镜都弄碎了。” 民警安抚道:“事情的过程我们都会查清楚的,你放心。” 做好笔录,穆于就出去了,回到调解室,除了周颂臣和张建不见踪影,连方雪母女也不见了。 穆于又开始焦虑,他问守在调解室的民警:“您好,我想问一下,一般这种情况,我朋友需不需要负什么刑事责任?” 对方抬头看了看他,只简单丢下三个字:“不好说。” 警察也跟医生一样,不能随便保证什么,所以自有一套应对的话术,在没出最终结果前,都是“不好说”。 但穆于不知道,他只以为“不好说”,是指周颂臣说不好就要进去,顿时脸上血色尽褪。 这时周颂臣在另一名民警的陪同下回到了调解室,见他呆呆站在那儿,挑起眉梢:“你这什么表情?” 穆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他只知道他现在快被巨大的负罪感所淹没,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象出许多糟糕的结果。 民警离开后,二人坐回原位,继续等待结果。 穆于想了许久后,侧身小声对周颂臣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周颂臣闭着眼:“你能帮什么?” “是张建先对我动的手,我也可以去医院做鉴定,如果我伤得比较重,鉴定为轻伤,他肯定会害怕,到时候……”到时候干嘛,他没有说下去。 穆于想得很简单,自己只要比张建伤得重,周颂臣就会没事。 大不了他就踩空从楼梯上摔下去,摔个骨折,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周颂臣从小和穆于长大,哪里会听不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他慢慢睁开眼,深吸了口气:“我已经因为你浪费了人生宝贵的两个小时,你给我老实待着,别再犯蠢做些没有意义的事。” 穆于双手紧握在一处,指甲几乎要将手背抠出血来。 他确实很蠢,蠢到除了这个,想不出任何可以帮周颂臣解决当下困境的方法。 “都是我不好,我应该不要那么冲动的。”他应该要更沉稳一点,更深思熟虑一些。 像张建这样的猥亵犯只会欺负小孩子,本身就是因为他胆量有限,认为自己只能控制住小孩子。 他出声其实就能吓退对方,然后从长计议,为什么一定要动手呢。 “你确实太冲动。”周颂臣并没有试图安慰他,再次闭上眼,“穆于,这个世界很多事都不是给你这种能力差的人做的,没有英雄的命,就别去想英雄的事。” 听着周颂臣的话,穆于的脑袋垂得更低。 过了一会,刚才问询穆于的民警来到调解室,面带笑意:“你们可以先离开,回去休息了,如果后续还有什么事情,会给你们电话通知。” 穆于一听能走了,高兴起来,但接下来又有些担忧:“那张建?” 民警道:“那小姑娘的母亲提出要追究到底,现在衣服已经送检了,科技那么发达,只要有猥亵犯碰过的地方,都能够检验出来。” “本来这事还要再拖一拖,等检查报告出来。结果刚才审猥亵犯的时候,那人一听衣服还能检验,没多久就认罪了。” 对方一口一个猥亵犯,听得穆于胸口那股郁气散了不少。 见事情已经解决,周颂臣直接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穆于追出几步,就迟疑地停下步子,方雪母女还没出来,他想等人出来了再离开。 这时,他接到陈路拨来的电话。 原来他们收到的消息太晚,等赶到棋馆以后,警察都把人带走了。 确认穆于没事以后,陈路总算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怎么会有这种人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面兽心,丧心病狂!” 穆于叹气道:“我有没有事是次要的,主要方雪没事就好。” 陈路忙道:“对对对,方雪没事就好。那种畜牲就该被抓进去关个七八年,再化学阉割了,省得他出来再祸害小孩子!” 事情纷纷扰扰闹了好几日,最终棋馆决定停业整顿,将棋室暂时关闭,另选新址再开设,不再像之前那样,跟培训班紧挨在一起,也给有意见的家长们一个交代。 方雪的母亲过来给孩子退了围棋班。 在等待棋馆开业通知的过程中,穆于一直处于“休假”中。 这几日周颂臣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不见人影。 穆于有心想感谢对方,也找不到好的机会。 终于,在第四日,他没忍住给周颂臣发去消息:上次你没受伤吧? 等了好一会儿,周颂臣才回过来:都过去几天了,你现在问? 穆于:抱歉。 周颂臣没有回复了。 穆于隔了几分钟又补上一句:谢谢你。 等穆于吃过晚饭,洗好澡,坐在棋盘前开始打谱,打到第二轮时,周颂臣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你想谢我? 看着这条消息,穆于正编辑回复时,周颂臣的第二条消息便紧接而来。 今晚来我家。 溺渊 第12节 第11章 穆于知道,周颂臣是叫他把自己当作“谢礼”,送上门去。 虽然不是很想做那件事,但是他想见周颂臣。 去之前 ,穆于像往常一样洗了澡,尽可能将自己全身上下冲洗干净。 即使他知道周颂臣只会用到他的手,并不会在意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但穆于希望自己还是能够更体面些,哪怕只是作为一件“工具”。 自从上次跟猥亵犯打架后,弄坏了眼镜。 为了修复眼镜,穆于跑了不少眼镜店。 店家表示眼镜原材料用得太好,如果要换同款材料,没有两千拿不下来。 这是周颂臣在他生日时送的眼镜,无论如何,他也想把这眼镜修复原样。 但两千块确实太多,他一时间也拿不出来,只能等过段时间,钱存够了再来。 穆于如果没了眼镜,五米开外雌雄莫辩,十米开外人畜不分,为了不变成半个残障,他只能回家将高中时的眼镜翻出来继续用。 晚上八点,他准时出现在公寓门外,一如既往地按门铃,等待对方前来开门。 这一回无人应门,穆于无法,只能搜索聊天记录,找到密码,输入后推门而入。 客厅里昏暗一片,只有角落里的氛围灯亮着一盏,书房门没有完全关紧,激昂的钢琴曲顺着缝隙倾泻而出。 穆于站在门口,喊了周颂臣一声,告知对方自己已经抵达,此刻正要进来。 没得来回应,他习以为常,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坐在电脑后方的周颂臣终于抬眸,施舍给他一记眼神,随即又落在电脑上,双手快速地在键盘上敲打着。 结合音乐,以及当下周颂臣的状态来看,对方现在很忙。 以他对周颂臣的了解,这人只有在需要短时间内,迅速完成某件事时,才会听古典乐,以此进入全神贯注的状态。 穆于给对方关上书房门,看到客厅茶几上摆着一个眼镜盒,出于谨慎,穆于没有将盒子打开,而是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周颂臣忙完。 不知过了多久,周颂臣终于从房间走出,他一手揉捏着晴明穴,一手拿起那个盒子递给穆于。 盒子里的是一副眼镜,同穆于被毁掉的那副一模一样。 穆于将眼镜试戴上,度数也正好合适。 他实在没想到,周颂臣竟会将他碎掉的眼镜放在心上,还给他买了副一模一样的,再次送给了他。 周颂臣送人东西时,通常是想送便送,如果穆于不识好歹地拒绝,周颂臣反而会感到不悦。 他只能受宠若惊道:“谢谢。” 送完眼镜,周颂臣径直走进厨房,从冰箱里面拿出一瓶罐装咖啡。 穆于跟了上去,站在他身后:“这么晚了,还要喝咖啡吗?” 周颂臣单手将易拉罐启开,灌了一口:“得等那边反馈结果。” “你最近在忙什么呢?”穆于问道。 周颂臣:“实习。” 穆于愣了愣:“你已经找到实习工作了?” 周颂臣不想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穆于不由想到那次大学生联赛,周颂臣无缘无故地失约,后来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时,也是像现在这般满脸疲惫。 所以当时的周颂臣,也是因为忙着正事,才没来吗? 试探性地,穆于问道:“你要不要看我上次比赛的录像,就是你没来的那场,我朋友录下来了。” “你那天不是输了吗?”周颂臣冷淡道。 穆于知道周颂臣一直都是结果主义者,认为过程无论如何努力,输了就是输了。 既然已经输了,就没什么好提的。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一回事,此刻他感到异常难堪。 这种难堪甚至让他觉得,那次周颂臣没有来也挺好的。 说不定来了,亲眼见证他的失败,周颂臣会觉得前来观赛,是浪费生命的一天。 大概是觉得穆于继续磨蹭下去,天都亮了,周颂臣转过身来,面朝穆于,将咖啡罐往旁边一放,金属质的瓶底,发出一声轻响。 随即穆于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是周颂臣摘掉了他的眼镜。 周颂臣伸手箍住他的后脑勺,将人拉到自己身前,随即指腹下滑,揉捏着他的后颈:“不给我好好做?不是说要谢谢我吗?” 穆于僵硬着身体,缓缓抬起手,落在周颂臣的胯骨上。 指尖滑过运动裤粗糙的布料,落在温热的皮肤上。 按着掌心下结实坚硬的肌理,他闭上眼,逃避一般将脸贴在了周颂臣的颈项。 尽管此刻如此难过,可他依然觉得周颂臣身上的味道好闻,说明眼前这人,一如既往地吸引着他,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次数多了,他便知道如何给予足够的刺激,才能够让对方更有感觉。 周颂臣的时间太长,往往累得他手都酸了,也没法轻易结束。 后来有一次,他因为喜欢周颂臣的味道,将鼻尖抵在这人颈项处磨蹭,无意间蹭过周颂臣的耳朵,没蹭几下,就感觉到掌心一股湿润。 比以往要早些结束的战况,叫穆于茫然地睁着眼,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瞧不清周颂臣的神色。 因为周颂臣做这事的时候,基本不会让他把眼镜戴上。 随即他意识到,周颂臣耳垂是个禁区,也是一个能够作弊通关的重要“道具”。 他想偷懒的时候,就会有意无意地去蹭周颂臣的耳朵。 这个“通关”小技巧没多久就被周颂臣发现了,在他又一次用鼻尖去抵住那片冰凉柔软的耳垂时,对方掐住他的下颌,将他脸颊肉掐到变形:“你很会嘛,穆于。” 穆于为自己的“很会”,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次日,他手酸得几乎做不了任何事,贴了两贴药膏才好了点。 自那以后,他就不敢轻易“作弊”,只能老老实实做“苦工”。 咖啡瓶上冷凝的水珠滴滴滑落,将岛台浸得湿透,嘀嗒声响里,穆于觉得掌心里好似握着血脉偾张的活物,每一次跳动,都契合着主人的心跳。 而他的心跳,也逐渐慌乱,失序。 周颂臣双手撑在冰箱上,将他的身体完全拢在身下。 身躯相贴的阴影中,隐约可见牵拉的水光。 周颂臣眯眼舒适地仰首,喉结滑动间,腰身绷紧,用力往前抵。 穆于被对方结实的身躯压得有些疼,紧握着的双手被迫压向腹部。 腰腹传来强烈的压迫感,不知过多久,他的衣服被弄脏了。 穆于有些惧怕,敬畏地看了眼被弄脏的位置,虽然看不清,但身体的感知很清楚。 都快到胃了啊…… 上次测身高,周颂臣已经有189了,他如今才173,是比周颂臣矮了十六厘米,难道身高差距也会影响那里的发育? 为什么连这种地方,上天也如此眷顾于周颂臣。 他背靠在冰箱上发了一会呆,听到周颂臣说:“去换件衣服。” 穆于听话地将衣服脱下,转身往对方卧室走,去衣柜里找一件自己能穿的衣服。 这时却听到周颂臣在他身后道:“你背上的伤看着很倒胃口,就不能处理一下?” 背上的伤? 穆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之前与张建搏斗的时候,被对方推着撞到了货箱,当时疼得厉害,大概是那时留下的伤。 虽然室内很暖,但穆于还是觉得冷,他抱着怀里的衣服:“追猥亵犯的时候伤到的。” 他知道周颂臣也不在乎,对这人来说,他伤得重不重,疼不疼,不重要。 周颂臣只在乎使用时,“工具”不能太丑陋。 穆于攥紧手里的衣服,一晚上的郁气都在此刻不受控地释放而出:“反正你只是用我手而已,我身体好不好看,也无关紧要吧。如果你很在意,其实完全可以去找别人。” 话音刚落,穆于就后悔了。 周颂臣缓步朝他逼近,绕至他身前,直视他双眼,问:“你说什么?” 穆于移开了目光,不愿与他对视。 周颂臣反而笑了:“那好啊,我现在就去找别人,你可以走了。” 怀里皱巴巴的衣服,好像变成了穆于的心脏,被人毫不珍惜地又攥又揉,疼得厉害。 不肯轻易地放过他,周颂臣继续道:“你明明不想我去找别人,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穆于没法反驳他,也没力气去反驳。 他不受克制地流露出了痛苦,以及无法掩饰地极度受伤。 而周颂臣的目光,更是加剧了他的悲惨。 因为对方在欣赏着他的痛楚,品尝着他的难过。 “就像招惹你妈一样,明知道这件事的结果,你还硬要去做。” 穆于浑身一颤,突然想起背上的伤,远不止前几日增添的瘀青,还有穆心兰留下的伤痕。 纵横交错的鞭痕,伤痕累累的背脊。 即使他看不见,也知他背上如今的状况,有多可怖。 他狼狈地望着周颂臣,几乎用目光哀求,求对方别再继续说了,到此为止。 可周颂臣却毫不犹豫,给他补上了最后一刀。 “你可真够贱的。” 溺渊 第13节 第12章 本以为这么多年下来,周颂臣的言语已经不能够轻易地伤害他。 但此刻他的心却还是被恶语化成的利刃,划得鲜血淋漓。 话已至此,他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才叫自取其辱。 穆于呼吸急促,眼眶逐渐泛红,却没有哭,而是重新将手里的脏衣穿上。 随即他用纸巾粗暴地擦拭双手,自虐般使劲,将指尖搓得通红。 全程穆于没再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将自己清理干净后,穿上外套,离开了周颂臣的住处。 他没有情绪化地摔门而去,而是像往常一样,将门轻轻带上,甚至没惊动走廊上的感应灯。 穆于没坐电梯,而是扶梯而下。 自幼时经常被穆心兰关在衣柜里后,他就开始惧怕这种狭小幽闭的空间。 但恐惧是可以被克服的,只要想到忍耐电梯里的这数十秒的时间,就可以见周颂臣。 冬日夜风寒冷刺骨,穆于站在公寓楼外,拢着外套,抬头望向周颂臣所住的楼层,那里仍亮着灯。 看来在他离开以后,周颂臣没有将家里的灯全都关闭,恢复了他来之前的黑暗。 这是不是说明,其实他也影响了周颂臣? 穆于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小区大门有家便利店,他犹豫半晌,还是迈步而入。 在便利店里,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是盒香烟,周颂臣常抽的那款。 黑色纸盒,简约流畅的英文字母,烟草的味道并不冲人,尾调带着酒香。 穆于迟疑地用打火机点燃,站在便利店门外,小心地抽了一口。 不出所料,他被辛辣的味道刺激了喉咙,猛烈地呛咳起来。 扶着便利店的透明玻璃,穆于弯腰咳了许久,直至胸腔都泛起疼痛,才缓缓停下。 看着手里的香烟,穆于苦笑这将其熄灭后,扔进了垃圾桶。 自我折磨的事情,有一件就够了,没必要再加上香烟。 将冻僵的手塞进口袋,穆于仰首望天,一片漆黑的夜空中,只能瞧见他自己呼出的白雾,缓慢地在空中散开。 今夜没有星星,也没月亮。 又过了五日,在即将开学前,穆于在家中收到了陈路打来的电话。 陈路一如既往地爽朗:“小于,最近休息得怎么样啊?晚上有没有乖乖打谱?” 听着对方轻快的语气,穆于笑了:“有的,你推荐的那本棋谱,我基本已经看完了。” 陈路夸赞道:“不错,我们小于同学真棒,对了,上次阻止猥亵犯的时候,你不是撞伤了腰吗,现在好点了没?” “好很多了。” 陈路说:“我今天打电话过来,是想跟你说我们棋社还有半个月才会重新开业,最近财务也没上班,你的工资可能得等下个月五号才能结。” 穆于:“没事,我能等。不过我本来也没做满一个月,工资给我按天算就可以了。” 陈路大声道:“那怎么行,该给多少是多少,不是我说你小于同学,在钱这件事上你可不能瞎大方,尤其是对自己的老板,那可是一分一厘都不能少的!” 陈路这认真教穆于薅老板的语气,仿佛老板并不是他爸一样。 “对了小于,你找到实习工作了吗?” 穆于:“还没开始找呢。” 陈路松了口气:“那你觉得我们棋社怎么样,也不用每天都来,课表都可以排,我们还能给你开实习证明哦!” “还有薪资方面,如果你觉得待遇不够,我今晚就回去找我爸,让他给你升职加薪!” 穆于赶紧说:“原来的薪资就很好,我给棋社添了这么多麻烦,你们不介意,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陈路如释重负道:“哪有麻烦,你是帮了大忙!而且家长们都很喜欢你,希望你能继续教启蒙班,我都跟我爸说,你本来只是假期过来兼职,开学就要回去上课了,不一定有时间来上班嘛,但是我爸非要我过来问,没办法,我只能奉命来留人啦。” 穆于其实明白为什么家长们一定想将他留在棋社里,因为他救了方雪,如果棋社有值得信任的老师在的话,家长们都会更安心。 不管是从名声上考虑,还是从人情上,棋社都希望他能够留下。 本来只是个寒假工,现在变成了一份长期工作。 想到能够继续教孩子们下棋,穆于心情大好。 “对了小于,这次我给你打电话呢,是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得问问你的意见。”陈路说道。 穆于:“你说。” 陈路:“你想不想参加全国围棋定段赛,成为一个职业棋手?” 面对陈路的提议,穆于反而沉默下来,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即使是业余五段,也是当初穆心兰拍板决定,让他去考来的。 大年夜那晚,穆心兰的怒火历历在目,妈妈不会同意他将时间花费在这事上。 或许感觉到他在为难,陈路主动道:“没事,距离定段赛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 挂了电话以后,穆于上网搜索了今年的定段赛时间,是今年的7月19日,将在北市举行。 等回过神来,穆于已经翻出备忘录,记录报名时间,比赛地点。 看着纸上自己写下的字迹,穆于怔了会神。 他伸手推开书桌面前的窗户,一只衔草喜鹊被他惊动,自窗外展翅飞过。 心中有层迷雾,似被翅羽扇动一角。 穆于豁然开朗,他打开微信,点开了与陈路的对话框。 陈路,我想去。 我想参加围棋职业定段赛。 寸金寸土的北市城东区,云集的写字楼中,仍有一座突出的标志性建筑,那是北市的金融中心。 知名的国际性金融公司,堪称业内顶级投行,柯罗集团的华国分部,便在金融中心的66楼。 此刻周颂臣便站在柯罗分部的吸烟室里,沉默地点上今日的第五根香烟。 同组的正式员工,亦是西大的法硕毕业生,算是他的师兄,目前任职于柯罗分部的法务部门。 同为一个学校出来的学生,师兄对他可谓照顾有加。 师兄看着他手里的香烟,打趣道:“你最近烟瘾有点大哦,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周颂臣抽了口手里的烟:“好,抽完这根就不抽了,谢谢师兄关心。” 师兄调侃道:“怎么了,跟女朋友分手了?” 周颂臣心下嗤之以鼻,面上仍作出副温和无害样:师兄,别开我玩笑了。 师兄显然不信他的说辞,劝道:“就算是帅哥,女朋友还是得好好哄的哦,不然哪天人家真跟你分手了,到时你再挽回,也来不及了。” 周颂臣将烟盒合上,塞进西装口袋里。 心中颇为不屑,就算真有这么一个“女友”的存在,他也不可能因为感情而在这抽烟发愁。 谁能让他低声下气地哄,他身边从不缺人,去者也不需要留。 开学半个月后,学院路的跨校选修课再次开启网上报名。 穆于早在一个礼拜前就设好闹钟,只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该报名哪一门选修课。 他不知道周颂臣的课表,也不清楚对方究竟会报哪一门。 而他跟周颂臣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联系了,两个人处于冷战状态。 最后穆于随意选了一门选修课,就关了页面。 对于能跟周颂臣上同一堂课这件事,穆于不报太大希望。 以至于在偌大的选修教室里,他看见周颂臣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 ,拿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教室时,穆于震惊极了,险些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没想到随意地选上的一门课,结果竟然跟他上学期处心积虑求来的一样,阴差阳错,他还是跟周颂臣在同一个教室里。 周颂臣将卫衣兜帽拉起,低调地罩在头上。 微卷额发下,眉骨高耸,更显眼窝深邃,睫毛浓长。 有这么一张脸,怎么可能低调,谁还能注意到他今日穿了什么衣服,全看那张脸去了。 穆于感觉到周颂臣进来时,周遭明显静了静。 这时周颂臣忽然抬起眼,越过一层层坐满学生的课椅,精准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穆于心下微跳,还没来得及想自己究竟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次二人冷战的时间前所未有地长,他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周颂臣。 然而下一秒,周颂臣好似没有看到他般,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穆于清楚,周颂臣不可能没有看到自己。 他只是无视了他,对他视若无睹。 第13章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两人已有一个多月未见。 对于周颂臣一如既往冷漠的态度,穆于早有预料,这人大概也不想在这堂选修课上看见他。 穆于看着周颂臣落座在前几排,离得不远,就在他的斜前方。 他逼迫自己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笔记本上。 他已经不需要再通过做课堂笔记,用以换取跟周颂臣同一堂课的资格,但有些习惯就是无法轻易改掉。 溺渊 第14节 仅仅是维持了一个学期的习惯,就这般深刻。 那将近十年的“习惯”呢,如何能改? 教授还没来,选修课还未开始,助教将课堂上要用的讲义发给众人。 穆于正在翻看讲义,就听到周颂臣的咳嗽声。 这声音刺痛了穆于的耳膜,不及细想,他从书包里取出热水壶,去教室后面接了满满一壶温水,随即走到周颂臣旁边。 周颂臣抱着胳膊,感受到身旁有人靠近,既不抬头,也不起身让位,好似早有预料,来的是谁。 周颂臣左手边正好留了个位,穆于正好能够落座。 他刚一坐下,就将水壶盖子拧开,充当杯具,给周颂臣倒了一杯温水,推到对方手边:“吃过药了吗?” 穆于主动开口,意图破冰,周颂臣这才屈尊纡贵,拿起穆于倒的那杯热水,从容不迫地喝了一口。 见人喝了,穆于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周颂臣要继续同他闹别扭,无视他递去的橄榄枝。 既然对方已经顺着台阶下,穆于便主动抛出话题:“你上次怎么会出现在棋社啊?” 周颂臣目视前方,敷衍答道:“路过。” 见对方这般态度,穆于也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的。 而接下来的一整堂选修课,他们没有说更多的话。 穆于一如既往地记笔记,而周颂臣则合上了电脑。 有穆于在,周颂臣就无须记笔记。 穆于虽然在学习上不算聪明,却很擅长整理资料,抓住重点。 他整理出来的学习笔记,就是周颂臣也挑不出太多毛病。 甚至周颂臣曾对他说过:“老师说的重点,你明明都能很好地记下来,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呢?” 周颂臣理解什么都很容易,唯一无法理解的,大概就是穆于的脑子构造。 穆于高三那会,因为学习成绩太差,被穆心兰逼着去上补习班,然而成绩依旧稀烂。 穆心兰实在没办法,就想到了已经被西大提前录取的周颂臣,私下找了对方。 等穆于从补习班回来,周颂臣已经满脸不耐地坐在他的书桌前。 如果说补习班的老师是温柔天使,那周颂臣大概是地狱教练。 他不会对穆于进行体罚,仅凭他那张杀人诛心的嘴,就是最狠毒的“体罚”。 周颂臣曾经真心地感慨:“从前我一直觉得,骂人是个猪脑子,是在羞辱人,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说一个人是猪脑子,是在羞辱猪。” “按理说下围棋多少需要有点智商吧,你的业余五段是怎么来的,靠运气?” “连这种基础的知识都不懂,高中三年你去学校做什么,去学校食堂当点评员?” “你脖子上的那个是花岗岩吗?我就是对着花岗岩讲题,它也该懂了。” 最后周颂臣皮笑肉不笑地对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这次一模,你的成绩没过本科线,你会死在我手里。” 某种意义上,穆于能够考上成大,确实多亏了周颂臣。 他甚至怀疑,他现在能对周颂臣的坏脾气如此有耐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周颂臣给他补课时,他早已习惯这人的恶语相向。 不知不觉,一堂选修课便结束了。 穆于突然反应过来,周颂臣只有最开始咳了两声,之后便再没听到过。 他正要问对方身体状况,就看到韩衍从前门进来,径直朝他们走来。 看见到周颂臣身侧的穆于,韩衍见怪不怪,出言调侃:“穆于,你干脆搬来西大得了,天天两头跑也怪累的。” 面对韩衍的怪话,穆于选择无视。 他虽然不喜欢韩衍,但也不想跟周颂臣的朋友有冲突。 从来都是能忍则忍,能退则退。 不知是否因为如此,韩衍见到他就要挑衅几句,仿佛不招惹他,就浑身难受。 韩衍对周颂臣说:“他们说今晚火锅纯k局,你去不去? ” 随即他转向穆于,玩笑道:“穆于要不要一起来?” 穆于不想去那种地方,他摇了摇头。 韩衍撇嘴道:“大家都是周颂臣的朋友,就你不给面子,是不是看不上我们?” 这话堵得穆于左右为难,他确实不想去,但又不想叫人误以为他看不上周颂臣的朋友们。 而周颂臣快速地扫了穆于一眼,眉心缓缓皱起,面上竟然露出点被冒犯的神色。 仿佛觉得韩衍的提议极度荒谬,他近乎不客气地冲韩衍道:“你有病啊,叫他去。” 穆于知道自己性格无趣,参加这种热闹聚会,永远都是游离在外的边缘角色。但周颂臣如此反感他进入自己的朋友圈子,还是让穆于有点伤心。 韩衍:“那你呢,你去的吧!” 周颂臣这时候突然开始咳嗽,好像又开始身体不适,引得穆于的关心目光后,才慢声道:“咳咳,不去。” 韩衍翻了个白眼:“你俩可真没劲!” 看着韩衍扫兴离开的背影,穆于反而开始担心周颂臣的状态。 周颂臣这么爱玩的一个人,竟然会拒绝这种邀约,想来身体已经极度不适。 果然周颂臣拿起电脑,对他说:“我不舒服,先回去睡了。” 穆于赶紧道:“那你今晚打算吃什么?” 周颂臣耷拉着眉眼:“不知道,叫外卖吧。” 穆于皱眉,都生病了,怎么可以吃外卖,他试探性地提议道:“不然我去你家,给你煮粥喝吧。” 周颂臣不置可否,穆于就当他同意了,赶紧背上自己的书包,跟着周颂臣一起回到住处。 穆于担心周颂臣身体情况,就没拉着人逛超市,而是在手机上叫了生鲜食材的外卖,等抵达公寓时,外卖已经送达。 翻着袋子里的食材,穆于问道:“除了咳嗽,你还有没有其他症状,比如喉咙疼,发烧之类的?” 周颂臣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回道:“是有点头晕。” 穆于担忧道:“要不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周颂臣想也不想地拒绝,穆于没办法,只能翻出医药箱,找出咳嗽对应的药物后,倒了杯水,送到周颂臣面前。 药片递到嘴边,等周颂臣不情不愿地吃下,穆于又说:“煮粥时间要很长,你先进房睡会吧。” 等周颂臣进房后,穆于赶紧拿出手机,在网上搜了不少偏方,如何快速治好感冒。 网上偏方很多,但能用的没几个。 而周颂臣实在挑剔,讨厌姜、讨厌烫,讨厌早点睡。 穆于只好将姜切成条状,加进粥里,等粥差不多熟后,再将粥里的姜丝仔细挑出。 等粥差不多快熬好时,穆于轻手轻脚地敲周颂臣的门,一推开就看到一双清醒的眼,以及手机传来的游戏音效。 穆于有些无奈:“不是说不舒服,想回来睡觉吗?” 周颂臣收起手机,理直气壮道:“粥煮好了?” 穆于:“好了。” 来到餐桌上,穆于将勺子递过去:“你得先喝点粥,一会早些睡,不要熬夜了。” 周颂臣非常挑食,但穆于作为单亲家庭的孩子,早已熟练各种家务,包括厨艺。 而且他对周颂臣非常了解,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口味。 穆于刚才试过粥的味道,姜味不重,他又加了点别的食材,掩盖了粥本身的味道,生病不适时吃上一口,会很开胃。 眼看着周颂臣顺利地喝了一整碗粥,没有和穆于想象中的那样,因为生病而毫无胃口,他不免有些高兴,闲话家常般道:“是实习很忙吗,忙得身体也没顾上。” 周颂臣垂眸勺着碗里的粥:“我拿的是柯罗的实习名额。” 即便是对外界事物不太关注的穆于,也听过柯罗的大名。 他没想到周颂臣竟然进了这么知名的公司,在惊喜的同时,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因为他知道周颂臣一直都很优秀,同时野心勃勃,即便是实习,也要选最好的公司。 “要进这家公司应该很难吧。”穆于感叹道:“面试也要准备很久。” 周颂臣将手边的碗推开,似乎已经对这种过于温情的氛围有些不耐,但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还是继续将这个话题进行了下去:“这个实习是三个月前就已经定好了。” 穆于知道,周颂臣不会无缘无故跟自己说这么多,三个月前,正好是他比赛的那段时间。 周颂臣是为了跟他说这个,才陪他聊了这样久? 他现在是不是该受宠若惊,毕竟周颂臣竟然会给他解释。 “你是为了准备面试,所以没来看我的比赛吗?”穆于迟疑问道。 周颂臣双手抱臂,似乎觉得穆于总算识相了一会:“是,这个面试对我来说很重要,为了这个机会,所有人和事物都得靠边,你能理解吧。” 这话比起是问询,更似某种通知。 周颂臣也并不是真的在乎他的意见,只是将结果告知于他。 至于穆于到底是真理解,还是不理解,对周颂臣来说,都不重要。 其实他也不知道周颂臣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答案,何况就算他不理解又怎么样呢? 他没有资格去质问周颂臣。 因为他对周颂臣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周颂臣的心中有排名,穆于大概是算在倒数的,最不重要的那一排。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周颂臣心中的地位。 穆于将目光垂下,一如既往地应声道:“嗯,我……” 他顿了顿,将喉咙突然涌起的不适艰难咽下,缓声道:“明白的。” 溺渊 第15节 第14章 周颂臣的世界与他截然不同,穆于只能通过想象,去拼凑对方世界的其中一角。 如果说周颂臣是残酷美丽的大海,那穆于只是一尾普通的,视力不好的小鱼。 身处海中,天真地以为与海的距离很近。 然而他既不是迷人的鲸,更不是讨喜的海豚。 即便将所有的一切尽数交予,对海来说,也算不上什么珍贵的宝物。 周颂臣刚吃完粥,就接到了工作上的电话,在客厅就将电脑打开,开始忙于工作。 穆于看着空掉的粥碗,起身将它收进厨房。 洁白的陶瓷碗,鲜有划痕,精致完美,跟周颂臣很像。 用软布将碗筷清洗干净,穆于将剩下的粥密封好后,放进冰箱。 就在这时,陈路的电话来了。 穆于关上冰箱,接通电话,脸上下意识露出点笑意。 “周末有没有空啊,我请你吃饭啊!”陈路热情道。 穆于打趣道:“无事献殷勤,该不会是想我帮你代课吧。” 跟陈路熟络了以后,穆于也会同对方开点玩笑。 陈路嘿嘿笑道:“还真有事,其实是我爸想请你们吃饭,就是那个和你一起抓到猥亵犯的朋友。” 穆于下意识将目光看向坐在沙发上,正在用电脑的周颂臣。 “这么突然吗?” 陈路:“前段时间我爸因为停业整顿这事给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感谢你们。现在好不容易忙完了,就想和你们约个饭,当面感谢一下。” 穆于:“你可以告诉叔叔,不用这么客气的。” 陈路:“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结果他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不懂礼貌,不知礼数。” 穆于:“我是没问题,但我朋友最近在实习,应该很忙,不一定有空,我得先问一下他。” 陈路爽朗道:“成,你朋友不能来也没事,正好让我爸也别整什么饭局了,还不如给我点钱,我俩一起去撸串。” 穆于赞同颔首,对话却没有到此结束。 陈路性格实在很好,跟谁都聊得来,即便是跟他这样无趣的人。 等穆于放下手机时,掌心里的机身都在发烫。 他抬起眼,正好对上了周颂臣的目光,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忙完,正坐在沙发上看他。 穆于主动交代道:“陈路说棋馆老板因为上次的事,想要请我们两个吃饭。” 周颂臣问:“陈路是谁?” 穆于简单解释道:“陈路是我们学校的围棋社社长,我兼职的棋馆老板是他的父亲,所以你想不想去?” 不出所料,周颂臣冷淡地收回目光,兴致缺缺道:“不去。” 次日,穆于同江莱约了在学院路的小吃街碰面。 江莱就读于北市音乐学院,跟成大只间隔几个地铁站。 当初她考北音,是因为她女朋友想考北音的编导专业,而江莱也是艺术生,于是两人相约一起考北音。 不料江莱进了北音,女友却因为文化分不够,去了外地。 最后两人因异地而分手,江莱为此喝了好一阵子的酒。 那段时间穆于忙着上课和兼职,晚上还要去酒吧捞烂醉如泥的江莱。 一开始他还很担忧江莱的状态,后来随着江莱恋爱次数增多,逐渐习以为常。 这些年来,穆于看着江莱不断恋爱,又不断失恋,每次都哭得天崩地裂,死去活来。 可不管她在哪里烂醉,穆于最后都会找到她,把她带回出租屋里。 江莱头痛欲裂地醒来,还能喝到穆于给她冲的一杯蜂蜜水。 当时江莱就眼泪汪汪地对穆于说:“你等着吧,周颂臣这样不知道珍惜,以后肯定会后悔……” 对于她的酒后胡话,穆于通常是哄劝为主,敷衍为辅,从不当真。 江莱哭得满脖子是汗:“我怎么也想不开要喜欢女人啊,我太难了!我再也不要谈恋爱了!” 江莱捂着脸哀嚎:“你怎么想不开要喜欢男人啊,臭男人有什么好的!” 穆于觉得好笑:“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不是男生吗?” 当初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劝穆于不要喜欢臭男人的江莱,此刻正挽着他的胳膊,用贴满粉钻的美甲,划拉手机屏幕:“你看这个怎么样,183的体育生,还是个黑皮!” 穆于面露难色,有些抗拒地把脑袋往后仰着。 江莱也不气馁,换了张照片:“那这个呢,玩浪漫懂音乐,会弹吉他会做饭,长得也有点小帅!” 穆于尴尬道:“算了吧,江莱。” 江莱瞪大眼:“不能算了啊,这两个怎么就不行了,这可是我从朋友圈里精心挑选出来的上等好货。你不要就吊死在一棵树上啊,也看看别的嘛!” 穆于满脸为难道:“先不提我对他们有没有感觉,他们肯定也不会喜欢我啊。” 听到他如此妄自菲薄,江莱伸手去掐他的脸:“你怎么就不行了,你皮肤这么白,脸也小小的,头发……嗯头发也挺多的!” 穆于好笑道:“难为你还能从我身上找到这些优点!” 江莱摸了摸下巴:“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你了,你到底是怎么挑眼镜的,怎么都选这么丑的!” 穆于有些慌张地扶了下自己的眼镜:“丑吗,我觉得挺好的啊。” 江莱:“框边这么粗,一点美感也没有,而且镜片为什么这么厚啊,现在最新的材料不是都可以把镜片做薄了吗?” 穆于:“我是高度近视,镜片厚点也正常。” 江莱:“换个隐形眼镜吧,这破眼镜就别继续戴着了!” 说完她伸手要去摘穆于的眼镜,穆于却猛地往后一躲,闪开了。 江莱一怔,穆于扶着自己的眼镜,难得反驳了一句:“不是破眼镜,这个很好的。” 这话一出,江莱反而福至心灵道:“该不会是周颂臣送你的吧!” 穆于没否认,江莱哼了一声:“我就说怎么这么丑,他肯定是故意的!” “这眼镜真的很贵,光是镜片都要几千块。”以至于他当时根本修不起。 江莱撇了撇嘴,没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今晚跟我一起去酒吧嘛!” 穆于:“算了吧,你也知道我到点就得上床睡觉的。” 江莱捉着他的胳膊不放:“即不出去玩,给你介绍男人,你也没兴趣,你该不会是给姓周的守身吧!” 穆于哭笑不得道:“你在胡说什么啊!” 江莱犹豫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你说你喜欢周颂臣,你是同性恋,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你对其他男人感兴趣。” 穆于没想到性向这种事还能被质疑:“因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不会对其他人感兴趣了啊。” 江莱:“天啦,你没必要这么纯情吧!我知道你在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但青春期那会的性向,本来就是不稳定的!” “如果除了周颂臣以外,你对任何男人都不感兴趣,那你怎么就能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男人呢?” 虽然觉得江莱的说法听着很诡辩,但穆于也不由对此展开思考。 对周颂臣的感情,是在不知不觉被吸引,等到再也无法转移目光,看向其他人时,一切为之晚矣。 任凭谁身边有周颂臣那样的存在,都不可能注意到旁人。 他天生就懂得如何让自己变得万众瞩目,高不可攀。 一开始穆于不认为自己能够接触到那高悬天空的太阳,他也理不清自己对周颂臣到底出于什么样的情感。 像是喜欢,又像只是单纯地在乎这个朋友。 可谁会对朋友有那样强的独占欲,看到周颂臣和女生在一起时,他的心仿佛浸在一片海水中,又酸又涩。 真正彻底溺毙在周颂臣这片大海,是在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 那时周颂臣刚从外面踢完球回来,脱了上衣在卧室里喝水。 穆于正在周颂臣的房里,紧张地等待高考成绩,这种紧要时候,他不想独自一人,于是来到了周颂臣房中。 看到周颂臣脱衣服,他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对方身上。 周颂臣注意到后,轻慢地笑了声,握着手里的衣服,他问穆于:“你看什么?” 穆于蓦然收回目光,但他慌张的神色,泛红的颈项已经将他尽数出卖。 不知是因为青春期的男生最是躁动,又或者是那天周颂臣刚好无聊,他冲穆于招了招手。 背后的窗户遮挡了整片夏日,空调发出轻微嗡鸣声,穆于身前压着的,是滚烫体温的身躯。 他坐在书桌上,双腿微分,周颂臣站在他双腿间,压迫感十足地俯视着他。 穆于颤抖的指尖落在两人交叠的身躯中,握住了那个他以为这辈子,根本不会触碰到的“东西”。 过速的心律让耳膜轰隆作响,在白袜里的脚趾蜷缩成一团,周颂臣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用一种随意的语调,低声命令他。 需要握紧,怎么用力,何时加速。 等一切结束后,穆于脑袋像一壶刚烧开的热水,不断地冒着热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呆呆地看着周颂臣,瞧对方抽出书桌上的纸巾,擦拭过自己的下腹后,提上了裤子。 掌心里的黏腻仍在,周颂臣吁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时,穆于开口叫住了他。 穆于握住仍在发颤的手,小声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许是刚疏解完,周颂臣此刻心情不错,对穆于也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耐心,他回道:“什么奇怪。” 穆于垂下脑袋,感觉剧烈的心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或许一切都不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周颂臣跟他之间,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除了做朋友以外的可能? “这是不是应该跟喜欢的人做?” 溺渊 第16节 穆于说出这话时,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他害羞得无法看向周颂臣,只知道盯着自己被磨红的掌心。 然而下一秒,他听到一声闷笑。 那似抑制不住的嘲讽,又是充满傲慢的不屑。 穆于脸上的潮热尽褪,他缓慢抬起眼,看到了周颂臣的脸。 周颂臣在笑,笑得放肆且轻蔑,他上下打量着穆于,似乎真是因为好奇,所以反问穆于:“喜欢谁啊,你吗?” 第15章 穆于忘了当时露出了怎样的神情,大概是极其难过的。 有时他会觉得,周颂臣有着极其恶劣的癖好,就是喜欢看他痛苦挣扎的模样。 冷眼旁观着他自愿地踏入这片大海,始终不愿扯住岸上的绳索,逐渐放弃自我求生的路径。 那种足下踏空,如坠深渊的感觉,穆于至今仍然记得。 而在他们“越轨”的数日后,周颂臣骑着他父亲送他的毕业礼物,一辆重型机车出了门。 没多久后,穆于就看见了他后座上多了个漂亮的姑娘。 那段时间,周颂臣与那个女生出双入对,亲密无间,宛如热恋。 那是穆于第一次品尝到心痛的滋味。 “所以今晚跟我一起吧,有我在你放心,肯定会很好玩的。”江莱死死搂住穆于胳膊一副生怕他下一秒就会逃跑的模样。 江莱:“我们可以去多几家酒吧,直到帮你找到心仪的帅哥为止!” 穆于仍是不情愿地摇了摇头。 江莱哄劝道:“在酒吧这种地方,只需要享受当下暧昧氛围,大家都只是玩玩,你不用这么有心理负担。” 穆于很想说自己就不是会玩的人,但江莱看着很执着,如果他不答应,不知还要闹多久。 何况他有自知之明,即便他跟着江莱去酒吧,也不会有人看上他的。 江莱见穆于没有说话,就知这人已经在动摇。 她知悉穆于性格,对朋友那是相当纵容,耳根子极软,说好听点是性格好,说难听点就是容易拿捏。 周颂臣那人渣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这才将穆于拿捏得死死的。 好不容易将穆于说动,晚上要将人带出去玩,江莱兴奋又激动,当下把穆于拐回自己出租屋里。 她平日穿搭风格多变,既有性感风,也有中性风。 逼着穆于将身上老土的卫衣脱掉,强迫着让人换上一件颇有质感的白衬衫,再将他的扣子解开到胸口,然后摸着下巴满意点头:“不错,很清纯。” 大冬天里,虽然出租屋里有暖气,但穆于还是有点冷。 江莱蹲在自己衣柜前,将自己最大码的皮衣翻了出来:“放心啦,酒吧里热得要命,谁蹦迪穿这么多啊,当然是越帅越好啊!” 穆于看着那件皮衣,连连摇头:“会冻死的江莱,我不要穿这个。” 江莱轻咳一声:“你放心,听我的准没错,大家去酒吧都是这样穿的。” 穆于不信:“现在外面都快零下几度了,除非想冻死,不然没人会这么穿。” 江莱妥协道:“那你穿回你的羽绒服外套吧,要不要再给你加个围巾啊。” 穆于欣然道:“可以吗?” 江莱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当然不可以!” 这时出租屋门被敲响,是外卖到了,江莱给他临时在眼镜店买了隐形眼镜。 穆于一直戴框架的缘故,也是因为害怕隐形眼镜。 这种直接需要直接触碰到眼球的行为,实在让他恐惧。 江莱颇有经验地撑着他的眼皮,快狠准地将隐形给他戴了进去。 一开始只是有点轻微异物感,滴点眼药水过后,世界就变得很清晰。 穆于第一次脸上没有眼镜,还有些不自在,手指本能试图推镜框,却摸了个空。 让他更不自在的,是江莱的神色。 江莱将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脸上,准确来说是他的眼睛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穆于有些尴尬地垂眼,摸了摸眼皮:“都说不会好看的。” 江莱却拍开他的手,将他脸捧了起来:“谁说不好看的,要我说你脸上最好看的就是眼睛了,一天到晚戴着个厚底镜框,都把你眼睛显小了。” 穆于笑了笑,他知道他在护短的江莱眼中 ,一直都是满分。 江莱一直都觉得是周颂臣配不上他。 即便在所有人眼中看来,他才是配不上周颂臣的那一个。 何况周颂臣也不喜欢他,是他单方面地苦恋,一厢情愿。 江莱用指关节撩了下他的眼睫:“之前都没发现你睫毛这么长,又长又浓,跟自带眼线一样,而且你眼睛形状好漂亮啊。” 她语气充满夸赞,就似真心。 穆于不怎么上心地听着,随意颔首。 江莱哼了一声:“我说真的啊,不信就算了。” 说完她转身进卧室拿出了化妆包,穆于满脸惊恐与抗拒,用力摇头:“我不要化妆!” 江莱拿出支口红:“你皮肤白,只需要加点口红就好了,妆感不会很重的!” 穆于试图逃,但他哪里逃得过练过几年泰拳的江莱,她想要按住挣扎的穆于,简直不要太容易。 江莱笑眯眯道:“木木你乖些,姐姐化妆技术很好的,很快就完事了。” 江莱隔空点了点他下唇:“我一直觉得你唇下痣好好看,怪性感的,要是涂点口红,痣会更明显。” 穆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嘴唇,那颗痣是后天长出来的。 也不知是哪天起,突然出现在了下唇边缘,介于嘴唇与皮肤的暧昧边界。 他觉得今日江莱为了哄骗他去酒吧,鼓舞他的信心,无所不用其极,一颗平平无奇的痣,她也要夸赞几句。 “不要,我不想化。”穆于坚定拒绝。 见穆于实在过于抗拒,加上江莱自己涂口红会把他打扮得过于中性,只能遗憾放弃。 最后江莱用夹板将穆于软趴趴的头发夹卷,做了个造型。 江莱放下手里的定型喷雾,双手叉腰:“大功告成!” 穆于扫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不觉得好看,只觉得奇怪,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看着相当陌生。 江莱拿出手机给他拍了许多照片,满意道:“不错不错,可惜你不玩社交软件,不然光靠这几张照片,就能钓来不少帅哥。” 忙活了一下午,直至夜幕降临,江莱随意地换了条皮裙,搭配着大浓妆,牵着穆于出门。 江莱在微信上问了一下朋友,就带着穆于直奔gay吧去了。 那家酒吧叫payaso,是西语,译名小丑,外观建筑极其低调,硕大的黑色招牌,红色英文字母,门口站着数位高大保安,除却金属探测仪扫过身体,还需再经过一道安检门。 payaso位于北市九巷,九巷又名酒巷,街上大大小小都是酒吧,穆于记得拾叁野好像也在附近。 匆匆看了一眼,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拾叁野的招牌。 这时江莱喊他一起进去,穆于便收回目光,跟在江莱身后,一同进入安检门口。 他没注意到拾叁野走出来了两个人,正望着他们这个方向。 朋友一开始没留意到周颂臣在看什么,他们两个出来抽烟,朋友刚点上火,就注意到一旁的周颂臣望着一个方向,看了好一会。 顺着对方目光看去,那是个看着瘦弱苍白的男孩,巴掌大的小脸,瞧着很秀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特纯。 “你什么时候对男人也有兴趣了?” 朋友呼出口烟,瞥向周颂臣:“那男生长得是挺纯,但私下应该玩很大,他进的可是payaso,那是家gay吧,乱得很。” 周颂臣一直没说话,他只是缓缓吐出嘴里的烟,隔着烟雾,冷漠地看着穆于走进去的背影。 穿过大门,进入长廊,走道两旁是科技感十足的镜面,红色射线穿插在长廊上,像科幻电影中的死亡激光。 穆于有些紧张,他紧紧跟在江莱身后,江莱掀开厚重的隔音门帘,爆炸般的音乐轰炸着穆于的耳膜,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耳朵。 眼前的酒吧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画面实在过激,酒吧桌上甚至还立着钢管,穿着铆钉皮裤的男舞者在上面扭动身躯。 伴随着舞蹈动作的变化,舞者旋过身来,只见挺翘的臀部暴露在空气中,那条皮裤竟然刚好在臀部的位置做了镂空。 果然如江莱所说,大家都穿得很少。 随处可见的透视背心,还有西装里直接真空赤裸,只着一条胸链。 甚至有戴着假发,穿着紧身亮片裙的男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穆于反而觉得自己身上的缎面衬衫,好像也没那么奇怪,甚至算得上保守了。 转过头,穆于发现江莱目露震惊地看着舞台上的舞男,诧异道:“你没来过吗?” 江莱连忙收敛了自己大惊小怪的神色:“虽然我很爱去酒吧,但有没有可能gay吧我也是第一次来呢?” 穆于紧张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莱硬着头皮道:“我朋友的朋友说这里很好玩,帅哥很多,我觉得酒吧应该都一样吧,反正你跟紧我,别自己单独行动。” 说完,江莱翻看着酒水单子:“这有低消,必须点个酒水套餐,酒上来以后,你要是不能喝就不喝,要不给你来瓶可乐?” 穆于看了眼可乐的价格,惊了:“一瓶可乐要二十?” 江莱哎呀了声:“酒吧的饮料都比较贵。” 穆于心疼地摇头:“不要,我喝酒就好。” 套餐是一瓶洋酒和六瓶冰红茶,附赠一个透明酒壶,可以搭配冲调。 即便是冲调过的洋酒,味道依然很冲,口感很涩,酒劲上来得非常快。 酒精在血液里挥发,情绪也被音乐带动得逐渐高昂,穆于已经有些醉了,只知道看着江莱傻乎乎地笑。 溺渊 第17节 这时江莱突然兴奋地凑到他耳边说:“右手边第三桌,那个打眉钉的小奶狗,你觉得帅不帅?” 穆于很难给予评价,毕竟他常年看的都是周颂臣那种顶级皮相,再看其他人,难免觉得差强人意。 江莱:“他盯着你看很久了,肯定对你有意思,就是看上你了,想跟你搭讪!” 穆于尴尬地抿唇,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抬起眼,果然对上了男生的目光,感觉到他的回视后,对方的视线一下变得专注且直白。 穆于早已习惯被忽视,从未想过能够吸引到旁人的注意。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不真实,甚至有些虚假。 就在这时,身旁的江莱突然抬手,冲男生招了招手。 穆于诧异地按住江莱的手,再慌张地看向男生所在的位置,只见对方已经欣然起身,拿着酒杯朝他们这桌走来。 全程目光不离穆于,神情颇有兴致,视线露骨,无一不表明着,他就是冲着穆于来的。 江莱撞了撞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说:“记住我说的,享受当下,感受暧昧!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木木。” 第16章 穆于何止是手足无措,面对江莱把人招来这桌的行为,简直是大惊失色。 拦着江莱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戴有眉钉的男生走到他们这桌面前, 目光不离穆于,嘴上礼貌地问江莱:“可以拼桌吗?” 江莱笑了:“可以啊。” 得到同意后,男生径直落座在穆于身侧,冲他自我介绍,说自己叫泽星。 穆于老实回道:“我叫穆于。” 泽星笑得眉眼弯弯:“木鱼?好特别的名字。” 穆于刚想解释不是和尚敲的木鱼时,就感觉到江莱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泽星:“你是学生吧,放假出来玩?” 穆于握着酒杯,下意识想扶脸上的眼镜,却摸了个空:“嗯,我是成大的学生,你呢?” 泽星:“这么巧,我也在附近的学校念书。” 不过具体是哪所学校,泽星却却没有说。 江莱已经听不下去了,她主动打断话题,问:“要不要叫上你朋友们一起过来玩?” 泽星大方道:“好啊,我回去问一下他们。” 等人走后,江莱才有机会凑到穆于身边:“你傻啊,他一听就是在用假名字,你没必要把真实信息都告诉他。” 说完江莱提醒道:“来酒吧不要说真名,别告诉他你真实信息,反正你不要太老实,别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穆于受教颔首,心里有些庆幸,他原名听起来不像真名。 泽星那桌人也不多,加上他才两男一女。 一行人过来后,为了活跃气氛,提出玩游戏。 为了快速破冰,大家可以分开来站。 这一举措,成功将穆于分到了泽星旁边。 最开始玩的是基础的抓手指游戏,泽星率先伸出右手,发起游戏。 穆于不是很懂规则,懵懵懂懂地学着其余人一样,将指尖放进泽星掌心里。 然而对方的下一个动作,不是去抓手指,而是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揽进怀里。 穆于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江莱也被他们带来的女生抱住了。 剩下一个男生没人能抱,孤寡一人,必须喝酒。 泽星身上同样有烟酒混着香水的味道,但对穆于来说,远没有周颂臣身上的好闻。 甚至对方碰他,他只觉得不适应与尴尬,根本无法做到像江莱口中说的那样,去享受暧昧。 既感觉不到心动,也没觉得快乐。 大概是因为他本就是个无趣性子,体会不到这种事情究竟有何趣味。 轮到输掉的男生主动发起游戏,只见男生直接抽起桌上纸巾,玩起了用嘴唇撕纸的游戏。 泽星的朋友们似乎都看出了他对穆于的心思,于是开局男生就将纸巾撕成一小张,等轮到穆于这边时,纸巾只剩下小小一截。 泽星抿着那一小张纸巾,缓缓凑近穆于。 离得越近,穆于心跳得就越剧烈,并非是因为羞涩赧然,而是紧张和恐慌。 在对方几乎要与他脸贴脸时,穆于把脸转了过去,一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忘了这是泽星他们拿过来的酒,不是江莱给他加入许多饮料调出来的洋酒。 剧烈的酒精冲入喉管,呛得穆于直咳嗽,脸都因此涨红了。 江莱适时出来打圆场:“我朋友比较害羞,你们别逗他啦!” 泽星无所谓地将嘴里的纸取下,拿起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这是跟穆于一同受罚的意思。 见人表现得这样大大方方,穆于也有点不好意思。 下一轮游戏开始,泽星又伸手捂住了他的双眼,让穆于盲选一个人喝酒。 男生的声音又低又哑,在他耳边轻轻响着,伴随着酒精所带来的浅烫温度。 穆于不合时宜地想着,酒吧的游戏实在没有边界感,他果然不适合来这种地方。 然而刚才饮下的酒精在胃里挥发,上升大脑,麻痹感官,让他忍不住傻笑。 在江莱眼里,穆于似乎已经彻底沉浸其中,甚至露出了几分享受。 等大家结束游戏,坐下开始玩骰子时,穆于已经缩在沙发的角落,眼睛半睁半闭,目光发直。 江莱拿出手机,给穆于发了几条消息。 穆于没感觉到手机的震动,他靠坐在沙发上,泽星顺势坐到他身边,伸手将人搂进自己怀里。 江莱眼看着穆于滑进泽星臂弯,脑袋软软地搭在男生肩上,瞧着一副酒劲上来,困倦的模样。 她赶紧起身,拉上穆于的手臂,对泽星说:“刚好在唱我喜欢的歌,我们先去前面蹦会!” 泽星有些不愿意,但没硬拦着他们。 穆于跌跌撞撞地跟在江莱身后,期间撞了些人,他本能地低声道歉。 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味道,让穆于情不自禁地抬起眼,寻找气味的源头。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江莱已经将他拉离了那处。 他只能看到人影憧憧,被酒吧昏暗的光线,模糊的面容。 那熟悉的味道只在他被酒精充斥的脑子里,留下薄薄一层印记,随即消失得一干二净。 直到被江莱带去舞台下方,巨大的音箱将他的神智稍微炸回些许。 江莱拿着手机给他看微信:你是不是醉了? 穆于迟疑地摇头,他觉得还好,就是感觉很困,想要回家睡觉了。 江莱继续输入:你是不是不舒服? 穆于继续摇头。 江莱凑到他耳边大喊:“我说的不舒服,是指刚才那个人跟你玩游戏的时候,你有没有不舒服?” 穆于这会没有否认。 江莱皱眉:“我们去洗手间,你洗个脸清醒一下!” 穆于迟钝地点头,他醉酒的反应便是听话乖巧,好像不管是谁,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只会乖乖忍受。 随便哪个不怀好意的人来了,都能把他领回去吃掉。 穆于已经听不清江莱在说什么了,但这不妨碍他对她有绝对的信任。 江莱拉着他从舞台边离开,来到洗手间。 男女洗手间不是共用的,江莱问穆于:“你自己一个人能走得稳吧。” 穆于嗯了声,然后在江莱面前来回转圈,走来走去,似乎要以此证明,他可以走路。 江莱都被他逗笑了:“没想到你喝酒以后是这个样子的,太好玩了。” 穆于垂眸道:“想回去了。” 江莱:“好,那你想先上个厕所吗?” 穆于松开江莱的手,径直走进了男厕所, 因为没跟穆于喝过酒,她不知道,穆于不但酒量差,还容易断片,现在看着好似还能够回应一两句的模样,实际已经彻底醉了。 她看着穆于步伐正常地进入洗手间后,自己也去上了个洗手间。 女厕所排队的人有点多,等江莱出来后,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始终不见穆于从洗手间出来时,她觉得有些不对,立刻拿出手机,给对方打电话。 电话没有接通,江莱攥着手机来到了男厕所门外,正打算往里闯时,手机突然震动,是穆于给他发来了消息。 穆于说自己喝醉了很不舒服,先回去了。 江莱松了口气,担心道:很不舒服吗?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说完后,江莱继续追问:你走去哪了,能自己上车吗?要不要我出来找你?你已经在车上了? 这会江莱收到了穆于的语音,短促的一声嗯字,似乎在对她的问题作出回应。 只是呼吸急促,比起回应,更像是闷哼声。 江莱以为穆于今晚玩得并不开心,这才不告而别,提前走了。 猜测着穆于此刻的心情,江莱不敢多问,只能编辑信息回道:那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酒吧昏暗的厕所里,穆于坐在马桶上,闭眼陷入昏睡。 溺渊 第18节 似乎觉得身上的衬衣有些冷,他身子微微蜷缩,有些可怜地抱着胳膊。 姿势的缘故,衬衣纽扣正好解开至胸口位置,隐约能瞧见一抹浅红。 昏睡中的穆于试图蜷缩起身子,合拢双腿,却感觉到双腿间似乎站了个人,让他无法合起。 他想要睁开眼,却感觉到一只手落在他双眼上,遮去了他所有的视线。 熟悉的气味再次回到鼻尖,还未等穆于分辨,一股剧烈的酒味直冲而来。 铁制的瓶口被塞到了他的嘴里,高浓度的洋酒被灌入他的口腔,令他在猝不及防咽下了大部分。 穆于试图挣扎,却被对方粗暴地掐住了下颌,逼迫他把嘴张开。 酒液顺着嘴角溢出,滑过喉咙,洇湿衣服。 他想反抗,却得到了更厉害的镇压。 穆于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是想拿酒淹死自己。 为了不窒息,他被迫把嘴里的酒都尽数咽下。 好不容易,等抵在他嘴边的酒壶被挪开,穆于狼狈地捂着自己喉咙呛咳不停。 他听到一声金属撞击地板的声音,是眼前这个人将手里的铁质酒壶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隔间里唯一的光源,源自于那部不停亮起的手机。 那本来该是穆于的手机,却到了对方手里。 男人冰冷的目光落在穆于身上,看了许久。 似乎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处置穆于。 好不容易缓下那要命的呛咳声,穆于的脖子却再次被人掐住,为了求生,他本能地发出闷哼声,身体却没有丝毫力气去反抗。 他听到了手机关机的铃声,也感觉到对方凑近时,混合着酒精与香烟的气息。 浅淡的,冷漠的,勾人的。 是他迷恋的味道。 第17章 梦境犹如烧焦的录像带,混乱地在穆于脑海中播放。 上一秒他还在酒吧的厕所,下一秒又置身于摇晃的车子里。 他听见了汽车的鸣笛声,信号不佳的午夜电台的音乐。 穆于是被冻醒的,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本能朝一旁的温暖源靠近。 下一秒,他的后颈被温热的掌心扣住,紧接着对方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 太冷了,为什么会这么冷? 对了,因为他换了衣服,所以感觉很冷,他原本穿的羽绒服外套呢? 头昏脑涨间,穆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许是在询问自己的衣服,又或是冲唯一的温暖源恳求其施于援手。 很快,他感觉到暴露在冷空气中的双臂,被厚重的东西盖住了。 浓重的困意在此席卷而来,穆于缩在温暖的“棉被”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身上的“棉被”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热,仿佛发烧时被压上了好几床的被褥,他试图掀开被子,却只觉得手脚无力。 穆于喃喃地喊热,身上的重量消失,有人将他被汗打湿的衣物脱了下来。 不等穆于感觉到寒冷,他感觉自己被人粗暴地翻了过去,身体陷入绵软的床褥。 费力地睁开眼,面前是浅色的床头柜,昏暗的灯光让他勉强分辨出这个地方。 他身处的地方,好像是酒店? 这个疑惑还未解开,就感觉到后颈被人扣住,重重按在枕头上。 穆于的唇鼻陷入绵软的枕头中,他喘不上来气,缺氧带来的耳鸣声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句:“你就这么缺男人?” 什么男人? 即便是喝醉了酒,穆于也察觉出了当下处境不对。 他试图挣扎,却感觉手腕被粗糙的布条勒住。 脸颊被人掐住,却不是捂住他的口鼻,那人用指腹用力搓过他的下唇,似乎他嘴唇上有对方极其厌恶的东西。 穆于绵软无力地挣动着双手,双腿在床上摩擦晃动,却不知自己的行为,只是将臀部抬起,微弱地摇晃,似某种谄媚的进献。 他想要往前逃,却听见身后的人笑了声,带有浓浓的恶意,紧接着他被掐住了腰身,重重地拖了回去。 啪嗒、啪嗒。 穆于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中,像是幼时经常被关在里面的衣柜。 下一秒,柜门被打开了,他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气味围绕在周身,却不能像以往那样得到充足的安全感。 好疼啊,不是后背疼,而是更往下、更隐蔽的地方在疼。 穆心兰从来不抽他的后臀,为什么会那么疼? 又疼,又烫,似被火燎。 极高的热意从体外一路燃至体内,火焰来势汹汹,将整个腹腔燃烧殆尽。 他坠入火海,无处可逃,身体在剧烈摇晃,视野一片模糊。 势不可当的烈焰将他几乎一分为二,剧烈的疼痛,逼到极致的快意,高温将他身体的所有水分尽数逼出。 啪嗒、啪嗒,啪嗒。 耳边的水声,像是下了场剧烈的雨。 雨越下越大,水声连成一片,失序的节奏,好似脉搏中疯狂涌动撞击的血液,在体内厮杀,吞噬,贪婪地入侵。 他听到了哭声,沙哑的求饶声,很熟悉,熟悉到仿佛是他自己的声音。 “求你了,对不起,别再……” 颠三倒四地道歉,胡言乱语地求饶,却没得到任何一点怜惜。 水火交融,天堂到地狱,极致地拉扯,将他折磨得奄奄一息。 犹如被献祭的祭品,被人含在唇齿中,残忍撕碎后,吃吞入腹。 恶魔却依然擒住他的腰身,将他用力往下拽的同时,凑至他耳边低语:“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我还不够满足你?” “不要!” 穆于猛地睁开眼,眼睛剧烈的干涩与刺痛让他再次闭上眼。 一夜未摘的隐形眼镜,此刻变成了割人的刀,刺激着眼眶分泌更多的泪液,缓和眼中的干涩。 他艰难地坐起身,比起双眼的不适,浑身上下剧烈的酸痛感,更让他感到惊慌。 一根白色的浴袍带勾住他的右手,此刻已经松开,绵软地搭在他腕间。 腿上甚至还搭着个使用过的套,是那人留下来的东西。 身上除了双手被浴带勒久后浮出来的淤青,没有太多的痕迹。 穆于怔忪了许久,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也不知道昨晚的人到底是谁。 空荡荡的酒店房间里,已经没有第二个人。 那个人将他睡完以后,就把他像垃圾一样扔在了这里。 混乱肮脏的床垫,酒味夹杂着干涸的不明液体,满地凌乱的衣服,垃圾桶里丢弃着拆开的纸盒,里面的锡箔纸已经被拆开了数个。 穆于站起身,面色霎那间惨白一片。忍耐着不适,他快步走进浴室。 他在里面洗了很久的澡,几乎要将自己的皮肤都搓下来一层,可等揉搓的红晕散去,手上的勒痕依然清晰浮现。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残余的指印仿佛在嘲讽着他,明明不会喝酒,却任由自己酒醉,才会产生了这样的后果。 穆于用力地闭了闭眼,挪开了视线。 洗过澡后,他捡起地上的衬衣,发觉那个人好像对他的衣服有什么仇怨一般,将衬衣糟蹋得皱皱巴巴。 穆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离开这个酒店。 半晌后他拿出手机,在外卖软件上搜出了买衣服的便利店,购置了一件毛衣。 不是没有想过打电话让江莱帮忙,将衣服送过来。 但昨晚发生的事情,他不敢叫江莱知道。 想到江莱,穆于突然反因过来,昨晚他在酒吧消失,江莱该不会找了他一晚上吧! 他赶紧拿起手机,开机后迅速点开微信。 一看聊天记录,意外地发现昨晚将他带到酒店的人,竟然装成他给江莱回复了消息。 点开昨晚他给江莱发的语音,就听到手机里传出自己的闷哼声,穆于不由牙关紧咬。 强忍着情绪,穆于给江莱发了条消息:昨天喝醉了,已经平安到家。 江莱回复得很快:我就说你应该是睡着了,平安到了就行,下次不许一个人先走了啊。 似乎固执地认为穆于先走是因为生了气,江莱又发来了几条消息,问穆于昨晚有没有不高兴。 穆于摸了摸酸疼的腰身,叹了口气,说没有。 聊了好一阵,才安抚好江莱。 他在酒店等了一会,好不容易等外卖把他的毛衣送到,他直接套在身上,忍着冬天的寒风凛冽,打车回了学校。 不知是否该庆幸在寒假找了份棋社兼职,领到寒假那个月的工资后,让他在经济上宽裕了些许。 不然这种状况下,穆于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哆哆嗦嗦回到寝室里,他的动静弄醒了李然,对方很不高兴地骂了几句,没得到穆于的回应,又嘟嘟囔囔转身睡了。 溺渊 第19节 取下隐形眼镜后,穆于简单地洗了把脸,这才将冻僵的身体缩进被窝里,缓缓闭上眼。 没睡多久,他身体就开始发热,急剧上升的体温,将他脸颊烧得通红一片。 穆于听到室友们起床,离开寝室去上课的声音。 他也想要起来,可身体却重得要命,几乎动弹不得。 昏昏醒醒,他听到手机一直在震动,却没力气去接。 直到宿舍门被人敲了好一阵,陈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穆于,我去你们班上找你,你不在,你室友说你在寝室,你怎么没去上课啊?” 声音由远及近,陈路继续道:“我来是想跟你说一下职业定段赛的预选赛,这事也不好在手机上说。” 似乎一直没听到穆于的回应,陈路终于感觉不对:“穆于?” 床帘被掀开,穆于闭着眼,感觉到陈路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好烫!你发烧了!” “穆于?!穆于,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醒醒!”陈路隔着被子拍打着穆于的身体,大惊失色。 穆于费力地睁开眼:“我没事。” 陈路着急道:“什么没事啊,你这起码烧得有39度了。你先起来,我送你去校医室看看。” 穆于摇了摇头:“不用,你帮我去抽屉里拿片布洛芬,我吃药就好了。” 他清楚自己发烧的原因,是源自身后的伤口。 而造成伤口的原因,他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陈路拗不过他,只能去帮他拿了药和水过来,喂他吃下。 穆于喝了点水,总算有了力气。 他搂着身上的被子,坐起身:“你刚刚说预选赛?” 陈路忙道:“等你好点再说吧,你现在需要休息。” 穆于摇了摇头:“没事,预选赛比较重要,你先说吧,” 陈路有些头疼,但见他坚持,只好道:“我爸让我来问你,在参加预选赛前,要不要去他师兄开的道场集训一下。” 穆于面上仍有病态潮红,眼睛却明显亮起:“可以吗?” 当年在冲刺业余五段时,他也曾参加过集训,至今仍觉得是段美好时光,甚至在里面交了几个朋友。 可惜后来穆心兰让他专心准备高考,不能再继续下棋,那些朋友都走上了职业棋手的道路,联系变少,关系也就淡了。 陈路见他这样激动,笑道:“当然可以啊,我去年没定上段,今年也跟你一起去。” 不知道是不是布洛芬起了效果,穆于觉得身上的不适都消失了。 对集训的期待盖过了一切,甚至让他短暂地忘记了昨天经历了什么。 其实昨晚他本也处于醉酒状态,除却零星的几个片段,什么都不记得,甚至不知道将他搞成这样的是谁。 但穆于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再也不会去那种酒吧了。 被狗咬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第18章 吃过药后,穆于的体温短暂地得到下降,但很快又恢复滚烫。 陈路不放心他,无论穆于怎么劝也不肯走。 到下午时,感觉到穆于的体温依然很高,陈路就帮他跟辅导员请了假,要带人去医院打针。 穆于拗不过他,何况陈路一句话就叫他缴械投降。 陈路说:“你要是不快点好,启蒙班的孩子们怎么办啊。” 穆于开学以后,不能像寒暑假那样时时都有空上课。 棋社那边一周只给他排了三堂课,其余时候是另一位启蒙老师在教。 如果穆于身体状况迟迟不好,说不准会耽误课程。 想到自己的学生,穆于神色也变得柔软不少。 陈路瞧见了,笑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适合当老师的。” 穆于第一次得到如此高的评价,有些诧异:“也还好吧。” 陈路认真道:“上次你为方雪的事情挺身而出,就让我很惊讶。” “你身板只有那么一点,那个猥亵犯我也见过,那么壮呢!”陈路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有些激动道。 “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一直都不愿意惹事的性格,我没想到你竟然有天还会跟人打架。” 穆于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抿唇道:“不管是谁,那种时候都会挺身而出的。” 比如周颂臣,其实打架的人也不是他,是周颂臣。 陈路不赞同道:“相信我,你真的很好!” 虽然陈路跟江莱性别不同,长得也不相似,可在这一刻,穆于还是觉得他们俩的身影有了微妙的重合。 就是都喜欢夸他,每次夸赞都很真诚,真诚得让他不好意思。 “我之前也帮忙上过几堂启蒙课,脑袋都被那群小魔王吵大了,也不知道你平时到底是怎么降住他们的?”陈路感慨道。 穆于若有所思道:“大概是像你现在这样?” 陈路怔了一瞬:“什么啊?” 穆于笑了:“说很多好听的话,多夸夸孩子们,他们就会变得很听话。” 陈路也跟着乐:“好啊,你这是在说我给你画大饼是吧,虽然我是棋社小少爷,但留住员工这业务可不归我管哈!” 两个人说说笑笑,到了医院,穆于挂上水后,体温总算开始下降。 陈路这才放心下来:“对了,差点忘记说正事了,就算你身体好了,要见孩子们,还得再过一阵子。” 穆于疑惑道:“为什么?” “虽然道场的创办人是我爸的师兄,但是咱们两个要进去还得靠实力,需要先参加他们举办的冬令营,只有在冬令营里排名前十六名的棋手,才能进道场集训。” 陈路解释道:“冬令营的时间就在下周,你可能得跟辅导员提前请假了。棋社那边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把课表重新排一下就成。” 见他安排得紧紧有条,穆于由衷道:“谢谢你,陈路。” 陈路敲了下他的肩膀:“大家都是朋友,说这些。真想谢我,就快点好起来,陪我去撸串。” 穆于拿出手机,很认真地搜索网友推荐的烤串店:“那你有什么忌口的要提前跟我说,我做一下功课。” 陈路知道穆于是个认真性格,平日里注重细节,相处起来非常舒服。 虽然知道归知道,但每次看到穆于这样,陈路就想笑,他故意道:“不吃葱姜蒜,韭菜海鲜还有鸡鸭鱼。” 穆于有些呆地张了张口:“啊?” 诧异过后,穆于很快就接受了:“你等等,让我再看看。” 陈路哈哈大笑:“我开玩笑的!” 穆于也没计较:“你要是真有忌口的说哦,我们可以不吃那些。” 陈路同样发现了穆于容易自卑,习惯忍耐,是讨好型人格。 陈路真心道:“小于,其实有时候不需要这么迁就别人的。” 穆于:“其实还好啦,忌口多也正常。” 好比周颂臣,虽然长得很高很壮,但忌口清单可以列上好几页,严重挑食。 也是因为周颂臣,穆于才知道,比起后天的饮食,先天基因才是决定身高的重要因素。 陈路陪他输完液后,就有事先离开了。 中途穆于曾经想过,是否要去医院做个检查。 然而心中有抱着一丝侥幸与逃避心理,想着那个人用了安全套,应该不会有事。 反复挣扎过后,穆于决定上网自行搜索,最后去医院旁边的大药房买了药膏,回来后自己偷摸着在寝室厕所上了药。 大概是医院的药水,加上对症的药膏,第二天穆于就觉得身上的不适缓和了许多。 身后的异物感总算没有那么强烈,今日还有选修课,穆于无法走得太快,等赶到课室时,都已经快上课了。 一眼望去,周颂臣在人群中依然显眼,坐在教室倒数几排边上的位置。 看见穆于了,周颂臣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地冷淡。 穆于见周颂臣身边已经坐了人,自觉地没有凑上前,而是在对方身后落座。 一堂课结束得很快,下课后周颂臣起身便走。 穆于赶紧收拾了书本,忍着疼小跑了几步,拉住周颂臣的袖子:“等一下。” 周颂臣顿住步子,回过头时,第一眼是落在穆于拉扯他袖子的手上。 虽然没有对话,穆于却觉得周颂臣的神情很怪。 穆于似碰了火般,赶紧松了手,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嘴唇,他小声说:“你一会有事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话音刚落,穆于就感觉到周颂臣的神情起了变化。 好像他提了一个极度荒谬的要求,那双眼睛审视地盯着他半晌,才了然地挪开目光,似乎觉得他蠢不可耐。 如果是以往,穆于不会主动提出这种要求,他很有自知之明,清楚周颂臣对他的耐心有限,尽量不愿惹人烦。 可是身体不适的时候,穆于就会特别想要呆在周颂臣身边。 这仿佛是某种条件反射,又好比巴甫洛夫的狗。 幼时无数次被打之后,都是在周颂臣身边度过难熬的时光。 这给他养成了不好的习惯,在极度脆弱的时候,他会本能地渴求着周颂臣。 周颂臣的手揣在外套口袋,指尖摩擦这兜里的烟盒。 繁重的课程与实习工作,已经足够让人疲累。 溺渊 第20节 眼前这人总是那样不识时务,令人讨厌。 周颂臣冰冷地打量着穆于,他自然能看清对方泛着病态红晕的眼眶,以及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知道穆于生病了,可是那又怎么样? 难道穆于病了,他就必须要花费时间和精力,陪他吃上一顿饭? 穆于自然察觉到周颂臣在他提出建议后,迅速变糟的心情。 而他根本不知道,究竟又是哪里惹到了眼前这人。 “我为什么要跟你吃饭?”周颂臣漠然道。 穆于自然听懂了这句话的潜在之意,就是周颂臣现在心情不好,叫他快些滚开。 穆于不是不知道疼,相反他在周颂臣这里,已经承受过足够多的伤害。 面对周颂臣,穆于时常需要用上自己感知危险的那根“触角”,一旦感觉不对,他便会立刻退缩回去。 可是现在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身体的痛苦达到一定阈值后,他就会变得非常需要周颂臣。 “就只有今天,这个晚上行吗?”穆于抓紧了书包带子,鼓足了勇气。 “我们……我们吃完饭也可以一起看个电影啊,好久没看过电影了。” 穆于勉强地笑着,努力抬高自己的声调。 周颂臣看着穆于颤抖的嘴唇,可怜到近乎凄惨的表情,心中微微一动。 就好像因为心情不顺,狠狠踢了小狗一脚。 对方还呜呜咽咽地往他鞋上蹭,尾巴低垂,害怕地护住肚皮,身体却紧紧贴着曾经伤害过的人,祈求能得到一丝安慰。 那种感觉很奇妙,周颂臣显然对穆于没有太多同情心。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他有被穆于的悲惨取悦到。 就好似课余繁重的疲惫,都在此刻尽数消失。 他垂眸注视着穆于,哪怕并不是好看的,能够讨人欢心的狗,但这么多年毕竟也尽心尽责,随叫随到。 如此听话,这样忍耐。 何况穆于拖着病躯,全然不知他到底在跟谁索求安慰的蠢样,足够令人发笑。 周颂臣心口那股恶气,不知不觉散了许多。 “随便你。”大发慈悲地说完后,周颂臣抬脚往下走。 穆于松了口气,他下意识跟在对方身后,注视着周颂臣宽阔的背脊,空气中这人残留若有似无的气味,身体的疼痛好似得到了一定的安抚。 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自从在酒店醒来的那个白天,一直围绕在心口的窒息感,都在此刻得到了疏解。 穆于知道这样不正常,他把周颂臣当作一剂“良药”。 而周颂臣从来都不是药。 他只是在饮鸩止渴。 无可救药。 第19章 在抵达周颂臣住处后,穆于原本糟糕的心情,已经逐渐恢复平静。 他看外卖软件,问周颂臣想要吃点什么。 周颂臣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摔:“我已经点好了。” 说完后兀自步入浴室,开始他回家后必须要进行的第一件事,洗澡。 穆于本来还想点些清淡饮食,他后面仍然不适,这几日都得吃流食。 而周颂臣日常本就掌控欲十足,很少问穆于意见。 虽然有些担心周颂臣叫的外卖,会是他如今不方便进食的东西,但他逆来顺受惯了,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大不了少吃些,晚点回去再加份粥水外卖。 周颂臣还在洗澡的时候,外卖就送到了,周颂臣点的是西餐,牛排加意面,还有一碗奶油菌菇汤。 周颂臣不爱吃素,日常维生素的摄取,全靠保健品。 对穆于从网络上分享过来的吃保健品的坏处,以及吃水果蔬菜好处的相关文章,从来不看。 看着菌菇汤,穆于多少松了口气,好歹没有辣椒,是他现在能吃的东西。 刚将外卖袋里的餐饮摆好上桌,就听到浴室门开了,周颂臣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揉搓着湿发,只穿着条运动裤,水珠顺着胸膛滑落。 一如既往,穆于本能地被对方吸引了所有目光。 直至他发现周颂臣小腹,多了几道指甲的划痕,他慌乱地将目光收回,心脏好似同样被人用指甲划过,连带着舌尖都泛起苦涩。 穆于本能地握紧手中的餐具,很快又松了力道。 不要去问,不能关注,他必须恪守界限,不能越界一步。 勉强压抑下了心头的酸苦,穆于垂下眼睫,喝了口汤。 周颂臣将毛巾扔进换衣篓中,落坐在餐桌前,进行用餐。他吃相一直很好,穆于以往总是怀疑,肖韵是否有送他去上过礼仪课。 后来想想,以周颂臣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去上这种浪费时间,又无聊的课程。 只能说有些事情,就是天生就有,好比周颂臣的外貌,来自上天不遗余力地馈赠。 这也是能够让穆于保持警醒的原因,看清与周颂臣的差距,就不会抱有太多无用的幻想。 用过晚餐后,穆于主动问周颂臣,要不要看电影。 最近有部他们曾经看过的电影,已经出了第三部,平台上可以在线观看。 周颂臣靠坐在沙发上,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穆于观察着周颂臣的神色,就知道这人应该是将这部电影给忘了。 他们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就是看的这一部。 那时这电影才出到第一部,而周颂臣和穆于,还只是初二的学生。 他们就读于小区附近的初中,学校师资不错,教育也好。 然而初中虽好,但同样需要以成绩划分班级。 穆于成绩差,就读于吊车尾的f班,而周颂臣在s班。 再好的学校,也有一小撮不好的学生。 而很不幸,学校里的所有混子,基本都集中在f班。 老实又内向的穆于,很快就被盯上了。 一开始只是在他的校服上甩墨水,往他课桌底下丢垃圾,将他的书包扔进垃圾桶。 后来霸凌逐渐过火,他被人困在厕所隔间,被一桶拖布水从头淋到了脚。 他湿淋淋地在厕所里呆了一节课,直至有好心的路过学生将他救出。 穆于校服都湿透了,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找到班主任,想要解释自己为什么无故旷课。 班主任头疼地看着他:“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穆于低头抿唇:“不知道。” 第一次被欺负的时候,穆于就跟老师说过,那几个学生只是被叫到办公室不轻不重地说了两句,没有任何处罚就被放了回来。 而那之后,针对穆于的霸凌却全面升级。 现在只是泼他水,如果继续告状,不知会面临什么。 班主任皱眉道:“衣服弄成这样,也没办法继续上课了,我现在给你家长打电话,叫她过来接你。” 穆于来不及阻止,班主任就已经打给穆心兰,电话里她说明了原委。 随后,班主任将手机递给穆于:“你妈妈要跟你说话。” 穆于有些紧张地接过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穆心兰语气有些急:“你被人欺负了?是谁欺负你了,哪几个人,你是不是平时哪里没做好,惹别人生气了。” 穆于难堪地垂下眼:“没有…… 没人欺负我。” 穆心兰怀疑道:“那你怎么弄成这样。” “不小心弄到的,你能来接我吗?” 穆心兰沉默了一会,穆于听到电话那头繁忙的脚步声,电话铃声,以及翻弄文件的声音,他便明白了穆心兰沉默的答案。 穆于主动道:“没事,我可以自己回去,你继续忙工作吧。” 穆心兰:“你确定吗?” 穆于:“嗯,只是衣服湿了而已,我可以自己回去。” 穆心兰显然还要多问几句,但电话那头她助理过来问话,穆心兰只能丢下一句:“回家再说。” 挂了电话,班主任给他开好放行条,就让他自行离开。 身上的衣服半湿半干,穆于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去教室拿书包。 以这样狼狈的模样出现在教室里,只会让欺负他的人感到得意,还会让班上的其他同学诧异。 少年人的自尊心薄得像纸,被水一泼,本就岌岌可危,实在受不住更多的目光。 穆心兰不来也好,来了大概也只会怪他无用。 穆于穿过学校走廊,行到一楼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这个时间,教室里都在上课,会是谁呢? “学校什么时候开通的游泳课,我怎么不知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穆于惊讶回头,修长高挑的身影站在距离他几阶的楼梯上,周颂臣冷眼瞧着一身湿透的穆于, 溺渊 第21节 他现在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何必再拿他作乐。 穆于心头有些闷,以至于他不是很想回答周颂臣。 又下了几步台阶,穆于才说:“你们s班下课这么早?” 周颂臣缓步下楼,云淡风轻道:“我没去上。” 穆于错愕又震惊地看着他:“逃课?” 周颂臣睨了他一眼,有些张狂道:“不管我上不上课,年级第一都是我。而你……就算上课上到死,大概只能在f班里混个前十吧。” 穆于抿了抿唇,小声为自己辩解:“过两天的年级考试,我一定会考出f班的。” 周颂臣笑了声,似乎觉得穆于在痴心妄想。他将书包往肩上一甩,出了教学楼后,旋步往学校的实验楼走。 穆于站定在原处,看向学校大门的方向,咬了咬唇,最后还是转身小跑,跟上了周颂臣身后:“你逃课是要回家吗?” “当然不。”周颂臣也不过多解释。 穆于跟着周颂臣来到实验楼西侧,那里的墙壁低矮,原本竖立防盗的铁钩,不知何时断了几根,空出了一个能够让人翻出去的间隙。 穆于好心道:“你要是逃课,老师会打电话给肖阿姨的。” 周颂臣把书包甩到墙后,随即低头瞧他,似乎将他的所有小心思都看得分明:“你是想劝我别逃课,所以跟到这里?” 穆于眨了眨眼:“我翻不过去。” 周颂臣满脸不耐,烦闷地啧了一声,突然弯腰过来,将穆于拦腰抱起。 将他直接托到了墙边,穆于被吓得浑身紧绷,周颂臣扛着他:“赶紧上去!都快把我衣服弄湿了!” 穆于手忙脚乱地抓住一旁的铁钩,笨拙地翻上了墙,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翻墙。 虽然也算不上逃课,但穆于心中却有种做了坏事的刺激感。 周颂臣见他坐在墙上迟迟不动,也利落地翻了上去:“怎么不跳下去?” 穆于看着高度,拼命摇头:“不行的,会把腿摔断的。” 他怕的瑟瑟发抖,没注意到旁边的周颂臣露出了故意使坏的笑容。 下一秒,他肩膀被人揽住,一同往下跳。 穆于猝不及防地惨叫,而下方是草地,没有穆于想象中的剧痛,但他还是因为落地不稳,摔得趴在地上,眼镜都摔歪了。 他在草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本就湿润的校服,现在沾了土又带了草,而罪魁祸首站在一旁,乐不可支,弯腰大笑。 穆于扶正眼镜,有点生气:“周颂臣,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 周颂臣也没理会穆于的小脾气,只抱着胳膊:“我要去看电影,你去不去?” 很好哄的穆于瞬间两眼发光,捡起周颂臣的书包,帮忙拍了拍上面的土,自觉背在自己肩膀上:“要去。” 周颂臣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走吧。” 还未走出几步,周颂臣忽然拉开自己的书包,从里面取出校服外套,扔到了穆于脑袋上:“脏死了,穿上。” 穆于将带着周颂臣味道的衣服扒拉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有些快:“会把你衣服也弄脏的。” 周颂臣不悦道:“一件校服而已,你脏兮兮地跟在我身边,会害我一起丢人。” 穆于闻言,只好将校服穿上。 周颂臣从小就比他高,初中也不例外,在周颂臣身上刚好合身的衣服,他穿上下摆都要掩到臀部。 电影院在一所大型商超,从学校过去需要坐几站公交车上。 公交车上空位很多,但穆于觉得自己身上太湿,不愿坐下,以免得弄湿了座位,影响到下一个乘客。 周颂臣向来对他这种所谓的“善良”嗤之以鼻,他径直坐下,拿出手机,开始玩起小游戏。 穆于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车窗外驶过的街景。 手机里传来游戏的音效,周颂臣的指尖在按键上飞快地戳弄着,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见他态度放松,穆于也就随口一答:“还是我们班上的那几个留级生,也不止欺负我,听说他们还会去低年级收保护费。” 周颂臣操作着屏幕上的枪支,把僵尸一击毙命,血浆爆开在屏幕:“原来是那几个垃圾啊。” 穆于无声地笑了笑,即使他知道周颂臣并非是因为那些人欺负他,所以才这样说。 周颂臣只是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那几个留级生在他眼中,连渣滓都算不上。 “垃圾怎么能满世界乱晃呢?”周颂臣迅速通关后,放松地舒展着双臂:“垃圾就该进焚烧炉啊。” 第20章 对于被欺负这件事,穆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只能寄希望于平日里低调行事,变成一个不被注意到的透明人。 然而事情偏偏那样巧,那天早上,穆于感觉有点肚子疼,没去参加晨间操。 伴随着晨间操的音乐,穆于来到了洗手间。 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听到了那几个留级生的声音,他们同样没有去晨操。 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以及点燃香烟的打火机声,让穆于僵在了厕所隔间,进退不得。 只能祈祷对方没有看到自己,然而很快穆于的希望却破灭了。 他隔间的门被用力踢踹,有人在外面威胁道:“都他妈看见你进来了,还不滚出来?” 穆于强忍害怕,缓缓拉开门锁,下一秒他被人扯着衣领,粗暴地拖了出去:“还敢躲,你躲得掉吗?” 男生吐了口刺鼻呛人的烟味,用力拍打他的脸颊,将他眼镜都打歪了:“上次怎么没有哭哭啼啼地告老师了,不去求老师帮帮你吗?!窝囊废!” 穆于不敢说话,只抿唇摇头。 围着他的三个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拎起拖把:“拖把水好喝吗,要不要再来一口?” 话音刚落,厕所门口就传来另一道脚步声。 来人好似没看到厕所里正在发生的事,也不关心究竟在发生什么。 那人只是径直走到便池,拉开裤链,解决完生理需求后,走到洗手盆前,拧开水龙头。 而在他进来的那一刻,穆于的目光就没能离开过他。 三个留级生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个子最高的那位上前道:“哟,这不是我们周学霸吗,怎么没去做课间操?” 周颂臣悬在洗手盆上的手甩了甩水珠,没分丝毫眼神给对方,是种全然无视的态度。 留级生明显被他的态度给激怒了:“你他妈跩什么?” 说完他伸手用力搡了周颂臣一把,却没能推动,更加恼羞成怒。 不等他再次抬手,他的手腕却被周颂臣握住了。 钳住他腕部的巨力,几乎要让他哀嚎出声。 他惊恐地看向周颂臣,对上这人仿若注视着蝼蚁的目光。 “真脏。” 穆于站在角落,耳边不时传来的哀嚎声。 周颂臣学过散打,他知道那三个留级生肯定打不过周颂臣。 他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别让周颂臣把人给打死了。 直到周颂臣把刚才碰他的那个人,一把拖到马桶前,用脚把人的脑袋踩进去后,穆于才赶紧上前:“够了够了,你会把他淹死的!” 周颂臣却没有挪开脚,唇边甚至带着抹笑:“不是很喜欢玩水吗?现在怎么不玩了呢?” 在学校老师与其他同学眼中,周颂臣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但只有穆于知道,这个人如果不是有个律师父亲,知道犯罪违法的代价太大,以后肯定会走上不归路。 好不容易将周颂臣拽出洗手间,穆于冷静了半天才道:“你该不会被开除吧。” 周颂臣用力将手从他臂弯中抽出,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关我什么事?” 穆于着急道:“学校要是查明了是你先动的手…… ” “有证据吗?”周颂臣轻蔑道。 穆于:“…… ” 周颂臣:“三个只会闯祸惹事的废物,和年级第一的优等生,你觉得老师会相信谁?” 穆于哑然,再次刷新了对周颂臣黑心的认知。 而事情的结果,最终也如周颂臣所想。 这起冲突,起因为三个留级生在厕所抽烟,欺负同学,而周颂臣路见不平,挺身而出,为了保护同学与他们发生冲突。 不仅不处罚,甚至还要嘉奖。 他们平安无事地从教导主任的办公室离开,周颂臣甚至额外地得到了几句关怀。 穆于对此叹为观止,又对周颂臣在学校的地位有了新的认知。 “你以后还是不要逃课了,你在老师那里印象这么好,没必要因小失大,就像今天这种事,但凡换一个人,在教导主任那里都没那么好过关。” 出了办公室,穆于对周颂臣苦口婆心道。 周颂臣却嘲笑地望着他:“你该不会以为我前几天真是逃课了吧。” 穆于又傻了:“不是吗?” 周颂臣:“马上就要奥数竞赛了,我停了最后一堂课,去校外找老师补奥数。你以为教导主任为什么会这么维护我,还不是因为我马上要代表学校去参赛。” “啊……但是你也没有去补习班啊,反而去看电影了不是吗?” 穆于这才反应过来,感情周颂臣前几日是耍他玩呢。 明明可以从大门口出来,偏偏绕到实验楼那里翻墙出去。 似乎觉得穆于的问题太多,周颂臣不胜其烦:“先管好你自己吧,那几个蠢货被留校察看,最多安分一个礼拜,过两天就是年级考试,你要是没考进d班。” 周颂臣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说不定下一个进马桶的,就是你了哦。” 溺渊 第22节 穆于感到毛骨悚然,想要逃离f班的心前所未有地强烈。 他脸色发白,求助地看向周颂臣:“就剩两天了,我…… 我没信心。” “废物!”周颂臣翻了个白眼。 穆于:“这次年级考,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周颂臣没出声,穆于不免失落地收回视线。 当天晚上,穆心兰收到补习班的电话,通知她穆于没去上课。 下班回来后,她就满脸阴沉地从门口拿起一把雨伞,怒不可遏地推开了穆于的卧室门。 还未举起手中的雨伞,看着眼前这一幕,她露出了僵硬笑容:“小臣怎么来了?” 周颂臣坐在穆于床上,手里摆弄着一个异形魔方。 穆于则是坐在书桌前,正在奋笔疾书。 周颂臣放下魔方,乖巧道:“阿姨晚上好,我那里刚好有几套针对年级考的试卷,正好拿过来给穆于考前冲刺。” 穆心兰将手里折断了几根伞骨的伞收到身后,责怪地看了穆于一眼:“你这孩子,小臣过来了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周颂臣眨了眨眼:“阿姨,马上就要考试了,让穆于好好准备吧,他说这次有把握考出f班。” 穆心兰欣慰道:“我早就不指望他能考得有多好,不给我丢人就算好了。他要是有你这么争气就好了,也不知道像了谁,脑子这么笨,怎么学都学不进去,白白浪费钱。” 穆于悬在空中的笔尖微顿,很快又继续在试卷上书写。 等穆心兰走后,周颂臣将已经转好的魔方扔到了穆于卫衣的帽子里,大剌剌地躺在了他床上,放松地打了个哈欠:“快写。” 穆于有些忧虑地看着周颂臣:“我真的能考得进d班吗?” 周颂臣闭上眼:“考不进,你就只能下地狱了。” 各种意义上的地狱。 想起初中的事,穆于忍不住在电影中途走神。 好在那次年级考试,是个不错的结局,穆于不但考出了f班,甚至连升几级,进了c班。 从那以后,一切都好似进入了一个良性的循环。 远离了霸凌,周围都是认真读书的同窗,加上偶尔从周颂臣那里得到的针对性试题,穆于在初中结束时,以一个相当危险的分数,擦边进了周颂臣所在的高中。 想到这里,穆于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周颂臣。 意外地,他对上了周颂臣的目光。 对方不知看了他多久,电影的冷色蓝光落在周颂臣的侧脸上,越发显得轮廓分明,目光幽深。 穆于被瞧得心口都慢了一拍,有些口干舌燥,他轻声问:“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周颂臣问他:“前天晚上,你在哪?” 大脑仿佛拉响警鸣,穆于几乎本能地说了谎:“在、在棋社啊,怎么了?” “走路怎么回事?”周颂臣一句句的发问,让穆于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硬着头皮道:“摔伤了。” 虽然电影声仍然在响,气氛却仿佛凝滞住了。 周颂臣盯着穆于:“你演技不错啊,不应该去成大,该考北艺才对。” 迟来的危机意识,逐渐攀上了穆于的脊背。 他抱紧了怀里的抱枕,却发觉周颂臣的视线,就像移动的镜头,一帧一帧地落下,最后定格聚焦在他的手腕。 穆于看向了自己的手腕,那一瞬间,呼吸都好像停滞住了,他指尖颤抖,本能地抬手扣住了自己的左腕。 但是这没起到任何的作用,右腕上的勒痕依然清晰显现,像某种无可反驳的罪证,暴露给了穆于最不想让他看见的那个人。 “前天我在拾叁野门口。” 似乎嫌穆于的脸色不够糟糕,周颂臣不紧不慢地开口,言语好似铁钉,根根打在穆于的脊梁骨上。 “看到你上了一个男人的车。” 穆于脸色煞白一片,浑身像是冻僵了,进入了应激状态。 大脑好似断了线的电视,飘起大片白茫茫的雪花。 周颂臣似乎觉得穆于现在的表情,仍然不够精彩。 他状似好奇地发问:“所以你是在那个男人家里摔伤的吗?” 出于求生本能,穆于猛地从沙发上起身,狼狈地逃向门口。 必须得逃,不然…… 他将彻底溺毙在这深渊中。 第21章 周颂臣亲眼看他上了别的男人的车,却不知他是失去意识的醉酒状态下被人扶上去的。 穆于甚至能猜到,即使他跟周颂臣解释那晚的情况,周颂臣大概也只会轻蔑地骂他蠢,白白被人睡。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穆于不愿再去回想,何况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酒吧是他自己去的,酒也是他自己喝的。他和江莱一样疑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同性恋,又能否对别的男人产生好感。 所以,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这些天他一直试图安慰自己,将其定性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夜情。 他几乎都快将这件事从他的人生里抹去了。 可现在他蹲在公寓楼下,汹涌而来的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胃部泛起抽痛,令他在原地缓了许久。 被周颂臣知道这件事,比他只身在陌生又凌乱的大床上醒来,让他更痛苦无措。 他再次抬眼,而这次周颂臣那层楼的公寓。 灯熄灭了。 “穆于,穆于!” 有手在穆于眼前用力晃了晃,穆于才回过神来。 陈路抱着一袋薯片,奇怪地望他:“你怎么一路在走神啊,是不是太紧张了?” 他们此时正坐在前往清水山庄的大巴车上,是这次冬令营定的场地。 穆于回过神来,冲陈路笑了笑:“没有,刚刚在想事情。” 陈路嚼着薯片:“可以想,反正也就这点轻松时间了,等进了山庄,你就没机会想了。” 一开始穆于还不懂为什么陈路是这个表情,等进了清水山庄以后,他才明白对方的意思。 清水山庄环境与条件都很不错,看着是个修养身心的地方。 山庄里有开设棋室,可供多人在此对弈。 抵达当日,大家看到手里发下来的表格时,才纷纷傻了眼。 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一点入睡,除去午饭晚饭两小时,所有时间都要上课、对弈,打谱。 高强度,不间断地下棋,堪比高三再临。 冬令营负责的老师长相严肃,时常对他们说:“马上预选赛马上就开始了,还不好好对弈,就你们这鸟样还想定段,都在做梦呢?” 陈路去年已经参加过一回,这次依然觉得苦不堪言。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穆于,来时还找不到状态的人,此刻却两眼发光,像是在棋盘里找到了主心骨。 穆于只要能碰围棋,就像被注入灵魂般,精神振奋。 在高强度训练下,穆于甚至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偶尔还会有些可惜地同陈路说:“天怎么黑得这么快啊!” 说这话时,他们正走在前往食堂的路上。 陈路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你这要是搁古代拿到一本武林秘籍,准会闭关十年!” 穆于还嘴道:“马上就要预选赛了,你还不认真下棋,还在上课时偷偷玩手机了。” “我哪是在玩手机,我是跟我师兄联系。他过两天也要过来,我这不是提前问问他,曲盛九段会不会一起吗!” “曲盛九段?!”穆于惊讶道。 陈路一脸嘚瑟:“对啊,咱们要去的道场就是曲盛九段开的。” 穆于一直没留心陈路究竟要带他去哪个道场,只知跟着陈路就对了。 对穆于来说,只要能学到新的东西,去哪个道场都行。 不过曲盛九段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 曲盛今年四十五,状态仍不输年轻棋手,下棋风格稳重大气,围棋圈没几个不知道他。 而穆于今年虽然才二十,但是在棋手里已经是大龄。 他不认为自己有被看中的机会,围棋极度讲究天赋。 年纪轻轻的天才数不胜数,甚至有九岁就成为职业棋手的神童。 短暂惊讶过后,穆于又陷入了不切实际的期待:“曲老师有没可能下指导棋?” 陈路咧嘴直笑:“穆于,没想到你看着老老实实,结果比我还能做梦呢。” 穆于气恼地看他一眼,陈路摸了摸下巴:“指导棋我觉得有点悬,等进了道场,说不定会有机会。” “你确定曲老师会来吗?”穆于问。 陈路大言不惭:“放心,我师哥跟我说要来,那绝对要来。” 陈路冲他眨眨眼:“我师哥姓曲,叫曲悠然,是曲老师的侄子。就比咱们大一岁,现在已经是职业三段了。” 穆于琢磨了一下其中的关系:“曲悠然是你师哥,那你跟曲老师是…… ?” 陈路:“曲老师是我爸的师兄,那他侄子不得是我师兄吗,咱两从小玩到大的,他敢不认我这个师弟?!” 溺渊 第23节 穆于觉得这师兄弟关系有些牵强,但见陈路眉飞色舞,也不想扫了他的兴,笑着配合说是。 晚上打完谱,穆于回到房间,陈路已经睡下了,他却有点失眠。 平日上课,他都不会将手机网络打开,如果别人有急事找他,可以打电话。 白日里还可以借着围棋不去想周颂臣,可到了晚上,对方的身影就似那日被熄掉的灯,时时刻刻出现在他脑海里,令他辗转反侧。 自从那天离开公寓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周颂臣联系过。 从今年开始,他们冷战的次数越来越多。 由穆于单方面勉强维持的关系,好像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穆于拼命抓住那根无形的绳索,害怕一个松手,就会彻底失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披上外套,穆于悄然起身。 行走在清水山庄的木质长廊中,穆于抬头看天。 此刻月明星稀,穆于抬手拍了张月亮的照片,发给了置顶的那个人。 静静地等了一会,不出穆于所料,对方没有回复。 可看着重新建立起的对话,哪怕只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却仍觉得如释重负。 感受着习习夜风,穆于轻声叹气。 次日,曲盛出现在棋室中,引起一片哗然。 喧闹过后,大家就个个正经危坐,眼神却很飘忽,虽然还在下棋,但心却已经飘走。 曲盛端重沉稳,气场十足,身边跟着一个穿着新中式盘扣刺绣的年轻男子,大概就是陈路口中的曲悠然。 穆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下棋。 对弈进行了不知多久,穆于忽然感觉到对面棋手有些不安,频频往他身后看去。 他善意提醒:“注意时间。” 正式比赛时,都会设置棋钟。 规则是保留时间加读秒,如若超过规定时限后,就会进行读秒。 读秒结束仍未下棋,就会超时判负。 每个棋手的时间都是有限的,一旦用完,后续便会增加许多不确定性。 穆于单纯地以为对手是在纠结下一步,全然不知是因为曲盛站在他身后。 只觉得对手在短暂的躁动后,勉强收回心神,继续同他对弈。 一局对弈结束,对手投子认输,穆于礼貌行礼,回过头来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曲盛。 曲盛神情不算严厉,语气平缓地问他:“你的老师是谁?” 穆于赶紧站起身,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我的老师是钟民山。” 曲盛眉目舒展:“原来是钟老先生。” 穆于听他语气,像是跟钟民山是旧识。 不过曲盛没有继续进行这个话题,只是简单地指点了穆于几句,便走向下一桌棋局。 等曲盛走后,穆于仍有种中了大奖的眩晕感。 曲悠然看了他一眼,礼貌颔首示意,随后转身跟上了自己老师。 穆于的老师钟民山是退役的职业六段,在北市开了家棋社,前不久穆于还去探望过他老人家,老师瞧着身子骨依然健朗。 当初穆于为了高考,参加比赛,最后又因为高考,放弃围棋。 他本以为钟民山会怪他功利心重,将围棋当作工具,既不尊重,也无风骨。 意外的是,钟名山却什么都没说。 幼年时觉得始终严厉的双眸,看着他的目光非常复杂,老师有忧虑有可惜,有难过有感慨,唯独没有谴责。 穆于至今都记得钟民山对他说:“也好。” 后来想想,大概是钟名山看出他在棋艺上的瓶颈。 天道酬勤只是童话,天赋异禀才是现实。 钟名山希望他能有更多的选择,没必要在棋道上一条路走到黑。 想起老师,再看眼前的黑白棋子,穆于忍不住笑了。 如果让老师知道自己上了大学以后,兜兜转转,再次回到围棋上,会不会又要骂他是个榆木脑袋。 下课后,陈路凑了过来:“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穆于将棋子收起:“不是每天晚上都一起吃饭吗?” “一会去清平令。” 清平令是清水山庄的一家餐厅,专门招待过来度假的客人们。 餐厅装潢别致,价格自然也要比他们平日吃的餐馆要高。 不等穆于拒绝,陈路又说:“去吧,师兄说要请我吃饭,好兄弟怎么能吃独食呢,当然是要带上你啊!” 穆于面皮薄,不好意思让初次见面的人请客,但架不住陈路再三邀约,没办法只好去了。 曲悠然在包厢等他们,先点了几道菜。等他们来了以后,又将菜单推给他们,温声道:“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加上。” 陈路跟穆于并排落座,听到这话毫不客气道:“我要红烧肉、糖醋排骨,还有菠萝啤!” 穆于觉得菜已经足够多了,不必再点。 曲悠然接过陈路手里的菜单,转头跟服务员加了一道红烧肉和排骨,却没给点菠萝啤。 陈路有点不高兴:“我喝的呢?” 曲悠然淡声道:“陈叔跟我说,你在大学学人喝酒,喝到胃炎发作,还进了医院。” 陈路脸都涨红了,不高兴道:“我爸怎么乱告状啊,而且菠萝啤只能算汽水好吗!” 说完他也没再闹着要饮料,向曲悠然介绍起了穆于:“这我好哥们穆于,下棋可厉害了,今年我跟他一定会定上段的!” 听着陈路的豪言壮志,再想到眼前的曲悠然是职业三段,穆于怎么好意思真应下陈路的夸赞,这不是关公面前舞大刀吗。 他赶紧接了句嘴:“没有没有,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曲悠然说:“很少见老师会主动指点棋手,穆同学你不必谦虚,你的棋下得确实不错。” 几句话将穆于说得耳根发烫,既有种被职业棋手承认的惊喜,又有种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种评价的惊慌感。 曲悠然觑了陈路一眼:“鹿鹿,你今年要是再定不上段,就别想着让我送你ps5了,把打游戏的时间都用来下棋吧。” 被曲悠然如此拆台,陈路不高兴地在桌下踢了对方一脚。 晚饭的气氛和谐又愉快,虽然曲悠然和陈路更熟,但聊天的时候也不会落下穆于。 三人吃完饭后,穆于便和曲悠然互相加了微信。 陈路拿出手机主动道:“我们来合张照吧!” 说完后他让曲悠然坐过来,抬手揽住穆于,一张三人合照就此留在了手机里。 穆于很少跟别人合照,他的朋友本就不多。 陈路拿着照片问他:“你要不要发朋友圈?” 穆于是不怎么经营朋友圈的人,但自从当了启蒙班老师后,加了不少学生家长后,需要经常在朋友圈分享围棋相关的内容。 渐渐的,他偶尔也会发一些生活内容。 穆于将照片发了出去,江莱和几个学生纷纷给他点赞。 江莱还发来消息:好多帅哥啊,木木你好福气! 穆于好笑回复道:都是朋友。 上完晚课,回到宿舍时,穆于再次点进朋友圈。 本来是想看那张合照还有没有新的评论,却无意间刷出最新的一条朋友圈。 照片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张餐桌,陈设着精美的餐点。 餐桌边缘,正好能瞧见玫红色高跟鞋的一角。 穆于缓缓地将视线上移,看清了发送照片的人。 是周颂臣。 第22章 “穆于?!” 这是穆于今晚的第三次走神,陈路有些担心地望他。 平日里两人都会在睡前对弈打谱,穆于往往都十分投入。 今晚他却状态不佳,频频走神。 自从穆于看完手机后,就进入了这种状态。 陈路叹了口气,将棋盘收起:“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穆于低下头:“抱歉,我确实有点分心。” “发生什么事了,能跟我说说吗?”陈路问道。 穆于苦笑摇头,他的心事无人能说。 陈路见他神情,试探性问道:“该不会是感情上出了问题吧。” 穆于愣住,没想到陈路竟然猜得这样准。 陈路了然道:“只有感情问题,才会像你这样失魂落魄。你好像没谈恋爱吧,也不见你在大学里跟哪个女生走得近些?是谁啊,我们系的吗,还是棋社里的?” “不是我们学校的。”穆于回道。 陈路仰躺在床,双手放置脑后:“你小子,不声不响的,竟然有对象了!” 溺渊 第24节 穆于心想,周颂臣是他的对象,他也从来不敢想:“是我喜欢的人,但不是对象。” “好家伙,你来真的啊,还是暗恋?”陈路一下来了兴趣,八卦是人类的本性。 然而无论陈路怎么打听,穆于的嘴都闭得比蚌还紧,轻易撬不开。 陈路也没再问了:“冬令营马上要结束了,你先收收心,等定了段,咱们就是职业棋手了,到那时你再追人姑娘,说不定人家就答应你了?” 穆于心想,就算他真能成功定段,周颂臣也未必能瞧得上这些。 对方大三实习就进了柯罗,起点是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终点。 等毕业以后,两个人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 穆于也跟着躺在了床上:“希望我们今年都能定上段。” 陈路弯着双眼,重复道:“希望我们都能定上段。” 冬令营的最后两天,所有棋手都要通过抽签的方式进行比赛。 陈路本来还有点担心穆于的状态,后来他看着墙上更新的棋手排名,才发现自己担心实在多余。 也不知道穆于是如何开了窍,棋艺竟然比大学生围棋联赛时还要精进不少。 比赛积分越下越高,猛得吓人,连胜五场后成功登顶。 以第一名的成绩,得到了道场的入场券。 陈路都惊呆了,在回程的车上抓着穆于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偷去拜师学艺了,怎么突然厉害了这么多,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爱情力量?” 穆于谦虚道:“只是运气好,加上状态也不错。” 他说的也是实话,他是高二上了业余5段后,就被迫停止了围棋训练,大二加入学校围棋社后,才重新捡起围棋。 但那时就算想下棋,也只能在繁忙的课程和兼职中挤出空闲。 现在他工作与围棋相关,加上这段时间日夜练习,不知不觉间进步不少。 陈路高兴地伸手揽着他:“真好,我哥们是第一,太有面子了!” 穆于被他的快乐所传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这边的气氛和谐愉悦,而此刻西大和成大的公共选修课上,周颂臣按着手里的自动笔,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显示屏上的课程内容。 咔嚓,咔嚓,咔嚓,手里的自动笔轻响。 第一排,第二排,直至最后一排。视线一一扫过,他的面容也越来越冰冷。 拿出手机,周颂臣打开微信,点开穆于发给自己的聊天信息,除却数日前发的那张毫无美感的风景照,之后对方再没发来新的消息。 而穆于朋友圈最新的一条,仍是那张三人合照。 从他公寓一声招呼不打地离开就算了,现在连选修课也不来上了。 怎么,因为被他目睹了丑态,所以无颜见他? 现在知道羞耻,早干吗去了? 周颂臣回到主页面,手指按住穆于的聊天记录往左滑动,没有一丝迟疑的将其从自己的微信里删除。 冬令营结束后,穆于回到棋社补班。 他为了参加冬令营,调了几堂课,最后统一在周末时补上。 等启蒙班的课程结束后,回到办公室,他听到同事们在讨论有家知名的甜品网红店开到楼下,坐两层电梯就能到了。 穆于本来安静地听着,没有参与话题。 直到同事说起,这个甜品店最出名的便是核桃派,听说非常好吃时,穆于才心头一动。 下班以后,穆于找到了那家甜品店。 本就没打算买来送给谁,他只是……有点想知道周颂臣喜欢的甜品,究竟是什么味道。 甜品店的外立面有点像旋转木马,店内与店外没有明显的界限感,都是半开放设计。 而此刻,甜品店前排满长队,穆看见这个情况,心想怎样都要排一个小时以上。 正打算离开,就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穆于疑惑回头,不远处是甜品店的坐客区,韩衍冲他招了招手。 穆于没看韩衍,他的注意力全被坐在韩衍对面的那个人所吸引。 他始终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周颂臣。 那天晚上两个人并未将事情彻底说开,因为穆于逃了,并且冷处理到现在。 他们的聊天内容,也停留在那张月亮照片很久了。 穆于握紧了背包带子,缓慢地走了过去。 直到他走到桌前,韩衍才好奇道:“好巧,你是来找我们的吗?” 这话说的,仿佛是穆于跟踪他们两个来的一样。 穆于扶了下镜框:“只是碰巧而已,我兼职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大路朝天,你们能来,我自然也能来。” 韩衍第一次从穆于口中听到这样算得上“回击”的话语,心里有些不舒服,表面惊讶道:“这样吗,那可能只是单纯的缘分吧。来都来了,一起吃啊?” 穆于没立刻坐下,而是看向了周颂臣。 周颂臣侧着脸,看都没看他一眼。 穆于对他的冷淡有些不知所措,正迟疑着,却听到周颂臣说:“坐。” 韩衍看着穆于乖乖听话,真拉着椅子坐下来,心里有些看不上。 穆于就像周颂臣养的一条狗,只听周颂臣一个人的话。 对其他人,他总是看到当没看到,听到当没听到,没想跟他们深交,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真是社会性差得要死,还有点恶心。 韩衍看着穆于伸手将派切好,第一时间递给周颂臣,心里忍不住腹诽。 他在周颂臣身边见过不少周颂臣的追求者,个个刚开始都很殷勤,但时间久了,就会因为周颂臣的性格而纷纷离去。 周颂臣从来不挽留,也不会看那些人一眼,一副被宠坏的样子。 对于他性格的形成,韩衍猜测过可能天生的多一些,但现在看来,或许后天的养成也功不可没。 有这么一条狗在,什么都第一时间想着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能不宠坏吗? 周颂臣看都不看穆于切好的核桃派,除了那声吝啬的“坐”后,他再也没跟穆于说过一句话。 虽然周颂臣不露声色,但穆于还是敏锐地感知到对方现在的情绪。 周颂臣在生气。 难道是在气他那天电影看着看着就莫名其妙的走了吗?确实,那天明明是他主动提出要一起吃饭看电影的,最后却搞成那样,还失联了好几天…… 穆于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但有韩衍在,他不好问,只能尴尬地低头吃甜品。 核桃派不算太甜,核桃与坚果的香味在口腔回荡,味道确实很不错,难怪周颂臣会特意来吃。 “今晚我们有个局,你要不要一起来?”韩衍同上次一样,冲穆于发起邀约。 穆于没说话,客套而已,他不会以为对方真的是想跟他玩,况且,周颂臣也一定不会让他去的。 “你一起来。”然而,周颂臣这次的回答却与上次截然相反。 穆于咀嚼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周颂臣。 同样惊讶的人,还有韩衍。 周颂臣从始至终都没有碰穆于切好的那块核桃派,而是伸手拿起面前茶水,饮了一口:“之前是我想错了,以为他不适合那种地方。” 韩衍挑眉:“所以他现在适合了?” 周颂臣看着穆于笑起来:“何止是适合,简直如鱼得水。” 穆于握紧了手中的叉子,只感觉口腔里核桃的香气都变成了苦涩的味道。 他当然知道周颂臣为什么会对他改观,只希望对方不要当着韩衍的面说出来。 他久未作声,周颂臣放下杯子,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怎么样?穆于。” 周颂臣的请求,穆于一向很难拒绝。 况且,自从上回他从周颂臣家狼狈逃离后,两人多日未见,已经冷了相当长的时间,也需要这次机会破冰。 穆于将视线从周颂臣脸上移开,冲韩衍笑了笑,这罕见的笑容让韩衍一怔,似乎没想到穆于竟然会对他和颜悦色。 穆于客气道:“好,我去。” 穆于很快找借口离去,他走后,周颂臣盯着桌上那块核桃派,修长手指缓缓捏住桌上银叉,面无表情地切下一小块送进嘴里。 那模样,无端让韩衍心里有些发憷,仿佛周颂臣吃下去的不是什么美味的甜品,而是某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的血肉。 第23章 一整天的心气不顺,从早上就开始了。 周颂臣一周在柯罗实习四天,而他进入柯罗实习的原因,是冲着柯罗法务部的首席法务官,同时兼任西大法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的许九章去的。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很清晰,他要成为许九章的学生。 整个西大法学院,想成为许九章学生的人太多了。 周颂臣至今仍然记得,他初次去拜访许九章时,就向对方承诺,他会充分地展现自己的能力。 这并非自大的空话,而是他正在坚定履行的目标。 不管始终维持在4.0的高绩点,还是通过层层关卡,进入了业内顶级投行的柯罗实习,都是为了得到许九章的认可。 实习期间的工作繁忙且枯燥,整日与大量的文件打交道。 但让周颂臣感觉到心气不顺的,并非是与他同期的实习生,而是同组的一名正式员工——李见。 昨日他熬了个通宵,已经完成了属于他的工作部分,整理好了克纳科技的尽职调查明细表。 只是照着基本明细将关键信息填写进模版,这蠢货竟然也能出错。 溺渊 第25节 周颂臣看着邮件,深吸了一口气,一股遇到蠢货,却不能肆意发泄的憋屈感油然而生。 李见在报告中的法律风险提示部分,股东股权质押风险上的关键信息出了错。 原本港城克纳、北市克纳,将其持有股份设定质押,分别占发行人股份总数1.7073%、1.6305%,涉及股份数合计14473.39万股。 这个蠢货标错了小数点,将涉及股份数额合计14473.39,变成了144.7339。 一旦这份尽职调查文件,经由上级提交给投行部门负责人,再录进需要递交给交易所的招募说明书中,那就等着所有人一起为这蠢货的行为买单吧。 这样的低级错误,到底是哪个关系户将这种东西塞进柯罗的? 周颂臣起身,走到李见身旁,先礼貌地露出微笑:“李哥,这段时间我们一起完成的那份尽职调查文件好像出了点问题。” 李见皱眉:“能有什么问题,你连一份报告都做不好?” 周颂臣面不改色地点开邮箱,将李见上传的那份文件打开,单手撑着办公桌,俯身用鼠标将页数庞大的调查表,拖至发现问题的那一页。 李见随意地扫了一眼,随之目光一顿。 等确认是自己经手过的内容出现问题后,李见终于露出了一丝紧张与后怕的神色。 周颂臣勾着唇角,笑不及眼:“趁现在邮件还没提交到首席那里,及时修改就行了。” 李见慌张地点点头,连声道:“对对对,这次多亏你了小周,你看得真细啊。” 周颂臣心下不耐,然而能进入这家公司的关系户,背后人脉绝不简单。 哪怕心里想把这傻逼无用的脑袋给拧下来,周颂臣表面仍然微笑道:“最近组里工作量太大,能理解的。今晚上要不要去喝点酒?我知道一家还不错的清吧。” 他也很厌烦与这些蠢货为伍,可谁叫这世界的基石就是由无数蠢货组成的。 他要不断往上,就需要面面俱到。能力、手腕、人心,一个不落,所有有价值的关系,都必须费心思维系。 “好啊,那等会儿你把地址给我。”经过这个小插曲,李见再没有一开始的不耐,爽快答应下来。 结束与蠢货的虚与委蛇,周颂臣在微信上约了韩衍下午碰面。 他要让韩衍寻找一个不错的清吧,还要和对方打听克纳科技的事情。 韩衍是个拥有港城户籍的富二代,出身决定了他拥有旁人无法得到的资源与人脉,而他爸的公司就曾跟克纳科技打过交道。 周颂臣最初会与韩衍结交,正是看上了对方的家世。 至于韩衍看中他什么才与他来往,他并不关心。 关于克纳科技的ipo上市已经交给柯罗许久,光是推动流程就花费了数个月的功夫,许九章负责这个案子。 如果能够圆满完成,不亚于为成为许九章的直系学生又加上一注砝码。 韩衍答应与他见面,约定地点在一个新开的网红甜品店,据说是他最近在追的女生想要吃的东西,他想去打打样。 地点什么的周颂臣并不在意,能坐下就行,然而……遇到穆于完全是他的意料之外。 看对方一副努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周颂臣就来气。 以为随便切块胡桃派给他,他就要顺着台阶下吗? 穆于越是在周颂臣面前表现出被刺痛的模样,他越是内心烦躁。 为什么他必须费心思维系这种无用的关系? 干脆断了吧。 穆于走后,切下一小块胡桃派送进嘴中,周颂臣面无表情地想。 晚上十点,穆于准时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来到酒吧,他推开门,只听见空气中流动着舒缓的爵士乐,眼前的清吧装潢颇有格调,一个个圆形沙发交错而立,人们偶尔会在音乐声中低声交流。 不是他所想的那种灯光昏暗,人群嘈杂的酒吧。 “这里!”上回在大冒险主动替他解围的女生,一眼将他认了出来,抬手冲他打了个招呼,让穆于坐到她身边。 穆于见女生如此主动,加上他没看见周颂臣在,便顺着女生的意,落座在她身边。 刚一坐下,就听到身边有人打趣那个女生:“安乔,你喜欢这种类型啊!” 安乔白眼一翻,骂了句:“关你屁事!” 穆于有点尴尬,握着对方塞给自己的酒杯,坐立不安。 安乔转过脸来,似乎察觉出穆于的不自在,安抚他道:“别听他乱说,我就觉得你像我弟弟。” 有了安乔在旁时不时跟他搭话,穆于觉得自在不少。 他不想喝酒,安乔也没勉强他,还帮他点了橙汁,又问他要不要吃点别的。 坐在两人对面的韩衍看了一会好戏,低头给周颂臣发消息:安乔看样子是盯上穆于了。 周颂臣正坐在吧台处,已经跟李见喝了一会酒。 李见今晚另外有事,跟他喝完这杯就要离开。 虽然心里巴不得这人赶紧走,但周颂臣面上仍作出可惜模样。 韩衍继续发:你的竹马要被人拐跑了。 周颂臣扫了眼搁在吧台桌上的手机,一眼看完那些消息,他将手机翻了个面,不予理会。 酒桌上自然要玩破冰游戏,但穆于没有加入。 他对酒精有了心理阴影,短期内不会想要再碰。 他本以为,跟在payaso玩的是差不多类型的游戏。然而周颂臣的朋友们,却玩得却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明明只是一个接龙游戏,这些人个个不按常理出牌,从古希腊哲学家的姓名,侃到世界岛屿的名称。 即便是简单的逛三园,在回答园内有什么物品时,不能用中文,也不可以用英语,只能用小语种回答。 穆于听着桌上的各类语言交叉进行,即便是他一直觉得不怎么样的韩衍,所掌握的语言种类都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最起码说了有五种以上,还在不断增加。 穆于喝着杯子里的橙汁,既有新奇,也有点坐立不安。 虽说早已清楚他们之间有着差距,但直面这种差距,又当别论。 穆于本就不是个善于攀谈的性子,尤其是跟不熟的人,现在游戏也参与不进去,只能默默坐到一边。 安乔倒是好心地同他聊了一会,随之发觉对方虽然有一句回一句,但根本不会继续将话题延伸下去。 就在这时,周颂臣过来了。 穆于瞬间被对方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出于女生的细腻感知,以及安乔身边也有这类型的朋友,她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此时周颂臣刚一落座,便有女生主动坐到他身旁。 虽然清吧不算吵闹,但女生还是将唇凑至周颂臣耳边,亲密地说着两人才知道的悄悄话,画面看着十足暧昧。 再觑向穆于脸上的失魂落魄,安乔彻底懂了,又是一出“爱上渣男”的戏码。 穆于一直想找跟周颂臣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惜一直找不到。 直到他看着周颂臣起身离开,他也想跟上。 可这会儿他也加入到了游戏中,正跟着安乔玩骰子,游戏到一半就将女生抛下不太好。 他正纠结着,安乔留意到了,大大方方说:“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 对方给了台阶,穆于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然而转过头,哪里还有周颂臣的身影。 安乔在旁边轻飘飘来了一句:“他应该是去门口抽烟了。” 穆于猜测安乔应该是看出了什么,但来不及细想,只能匆匆地同她点了个头,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清吧门口没人,穆于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个黑底红边的招牌时,只觉得心头一沉。 再仔细一看,不是payaso,而是别的酒吧。 穆于一直避免自己去回想那日发生过的事,甚至无数次自我安慰,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将一切放到心里自我消化,一如既往。 不管是面对穆心兰严苛的惩罚,还是周颂臣的伤害,他都是默默接受。 但猛地看到payaso,他依然觉得不适,甚至是近乎迫切地需要找到周颂臣。 而他也找到了,在清吧旁边的小巷。 他停住脚步,因为周颂臣不是独自一人。 周颂臣面前站了一个女生,正是刚才在酒吧里同他亲密聊天的人。 女生笑着用指尖戳着周颂臣的肩膀,似在调情。 而让穆于真正停下脚步的,却是因为女生脚上的高跟鞋,是玫红色的。 那日在周颂臣朋友圈出现的主人公,就是面前这位吗? 穆于仔细打量着女生的脸,五官浓丽,是个长相张扬的大美人,确实同周颂臣很配。 分明巷子里才是昏暗的角落,而穆于站在明处。 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真正处于昏暗,见不得光的人,是他。 他久久站立原地,箱子里的两人自然察觉了他的到来。 女生疑惑地望他,周颂臣说了句话,女生才有些不甘愿地走出了巷子。 这时巷子里只剩下周颂臣一人。 他也不同穆于说话,只是从口袋里取出烟盒,咬出一根,点燃香烟后,才惫懒地觑了穆于一眼。 隔着缭绕的烟雾,以及看不清的面孔,穆于抬起步子,迈入暗处。 视野里只有那橘红的星火最为夺目,穆于沉默地走到周颂臣身边,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虽然一直想要解释,可真见到人了,打好的满肚腹稿,又忘得一干二净。 迟疑着,穆于找了个自认为还算不错的切入口:“我最近参加了一个围棋冬令营,去了一周的时间,给你拍月亮那会,就是在参加冬令营的地方拍的。” 话音落在了寂静的春夜,没有回音。 穆于硬着头皮,继续说:“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你说我上了一个男人的车,其实那会我没有意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溺渊 第26节 “不记得?”周颂臣终于出声,他放下手里的烟:“如果你真不记得,为什么我问你那天去哪,你要骗我?” 穆于僵住了神色,半天才道:“我不想让你知道。” 周颂臣沉默须臾,笑了:“不想让我知道什么,知道你迫不及待去gay吧找男人操你?” 粗俗的字眼让穆于蹙眉,也让他不适。 他身子颤抖着,双拳紧握,抬起眼的那一刻,眼眶发红,却没有哭。 “你看,我就知道……就算告诉你,你也会是这样的反应。你甚至不关心我被带走后都遭遇了什么。” 这一刻的疲惫,不是突如其来,而是由经年累月的失望,堆积而成。 穆于觉得胸腔的某个角落,好像无声地,缓慢地坍塌了一角。 周颂臣盯着他,突然徒手掐灭了香烟,一把抓住他的脸颊,往自己方向拖:“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穆于,你又委屈什么?你去酒吧的目的不就是找男人吗,现在你目的达成了啊。” “你想我有什么样的反应?亲亲抱抱你,替你包扎伤口,给你的屁股上药?”周颂臣嫌脏一样狠狠丢开他的脸,“你以为我是你的专属护士吗?” 穆于的脸撇到一边,他胡乱地喘息几下,一边笑,一边抬眼:“对,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去找男人的。” “你又不喜欢我,还不允许我找别的男人吗?” 周颂臣的下颚一瞬间绷紧,长眉也向中间隆起,满脸的厌恶。 穆于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下,感觉镜片开始起雾,世间一片迷蒙。 “随便你。”抛下这句话,周颂臣撞开了他的肩膀,越过他离去。 穆于怔然在原地许久,他缓缓地蹲在黑暗的巷子里,用双臂环绕住自己。 很奇怪,以往总是能在周颂臣身上闻到的味道,好像闻不到了。 周遭一片漆黑,再也没了光。 穆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一整晚似睡非睡。 好在大三的课程少了许多,不至于让他还要以这个精神状态去上课。 行尸走肉般来到洗浴间,看到镜子里憔悴的自己,穆于闭上眼,低头掬水打湿了脸颊。 换好了外出服,穆于来到了辅导员所在的办公室。 参加道场集训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他需要跟辅导员请假。 辅导员听到他要去参加集训,没有多问,只是跟他说:“你家里人应该知道这件事了吧,他们同意吗?” 穆于有些闪躲地避开视线,小声道:“同意了。” 辅导员:“请假也得按照规章流程办事,需要你家长签署一份离校知情书,还有签了名的身份证复印件才行。” 前者倒是好办,穆于可以模仿家长字迹签名。 就是后者,要找到穆心兰的身份证,打印出来再签字,就十分困难。 穆于心事重重地离开办公室,他必须去参加道场集训,这是职业定段预选赛前的最后一次训练,绝对不能错过。 周末放假时,穆于特地回了趟家。 通常在这个时间段,穆心兰会因为繁忙的工作,直到晚上才会抵达家中。 他进入穆心兰的卧室,翻找了许久。 他记得穆心兰会把重要的证件都放在一个铁皮盒中,但至于盒子被收在哪里,他不清楚。 一边在卧室翻找, 穆于一边在心底祈祷,穆心兰千万别随身携带着身份证。 等他终于在衣柜最下一层翻到了盒子,他迅速打开铁盒,在里面却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巨大的失落感席卷全身,穆于强忍着情绪,猛地站起身,走到挂满包包的落地衣架上,每个包包都仔细翻找。 而这一回,终于让他在一个棕色的皮包中找到了。 强烈的喜悦让他手都在微微颤抖,他赶紧拿出手机,将身份证的照片拍下。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关门声。 穆于手一颤,身份证掉在地上。他赶紧弯腰捡起,塞进包里,慌慌忙忙地从卧室逃出来时,直面撞上了穆心兰。 穆心兰面容疲惫,手里拿着办公包,皱眉打量着从她卧室出来的穆于:“你怎么回来了?” 穆于不常回家,周末通常都会在外打工挣钱。 “我……我,我以为你在房间。”然而穆于说谎能力实在很差,尤其是面对穆心兰。 穆心兰狐疑地眯起眼,一把推开穆于,走进房中。 她立刻就发现了自己房间被翻找过,回过身来:“你在找什么?” 穆于僵硬着身子没说话。 穆心兰见他这个模样,便知绝对有事隐瞒,她怒火瞬间不受克制地涌了上来:“说!” 穆于浑身一抖,他迟疑道:“你的身份证。” “找我的身份证做什么!”穆心兰沉着脸道。 穆于闭了闭眼:“我想跟学校请假,妈妈,我拿到了围棋道场的集训名额,我……” 他的话语被一巴掌直接中断,牙齿狠狠磕到舌肉,迅速涌出鲜血。 “不许去!你听到了没!”穆心兰气得胸口起伏:“我当你死了这条心了,没想到你还背着我参加什么集训!” “再这样下去,你书也不要读了。上一个大学还上出能耐了,你不看看你自己,你是当职业棋手的那块料吗?” 穆于用手背擦去唇角的鲜血:“我要去集训。” 啪! “我要去集训。” 啪! 眼镜飞了出去,视野一片模糊。 一记记的耳光,很快将穆于的脸颊抽得高高肿起,一只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他仍然坚定重复着那句话:“我要去集训。” 穆心兰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一如既往地要将他拖进房间。 穆于踉跄地跟了几步,可那种熟悉的疲惫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入侵了他的皮肉骨髓。 在即将被拖入房间时,穆于站住了。 穆心兰没想到会遭遇抵抗,一时间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她震怒地回头,却对上了穆于那双麻木的眼。 穆于直直地看着他,那目光不像孩子看着一个母亲。 更像是面对一场无法醒来,无可奈何的噩梦。 而此刻,穆于挣扎地从噩梦中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抓住了穆心兰的手腕,那是瘦弱的,属于女性的手腕。 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有力道,甚至有些孱弱。 穆于轻而易举地将穆心兰的手,扯离了他的衣领。 他看不清穆心兰震怒又惊悸神情,只知道低声重复:“我要去集训。”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甩开了穆心兰的手,转身跑出了那对于童年面临惩罚的他来说,恐怖又幽暗的长廊。 他跑得很快,视野中的一切,都在飞速地往后流走。 他听到了穆心兰在身后发出的愤怒叫喊,感觉到他的世界,都在随着声响而震动。 门被用力摔上,隔绝了一切对穆于来说可怕的声音。 他一路顺着楼梯跑下,一层层重复旋转的回型空间,让他恍惚着,混乱着。不知是抵抗了穆心兰逃离了家中,还是这又是他一场为了弥补现实而做出来虚假的梦。 足尖踩上粗粝的沙石,他没有停,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脚底生疼,无数细小的口子淌出血,让他再也无法前进。 他走出小区,来到附近的一处小公园内,蜷缩地坐在了一棵大树下。 这一坐就是一下午,到了晚上七点多,穆于的肚子因为错过了进食时间发出抗议,低头看看自己又脏又满是伤口的脚,他蜷缩着脚趾,不知道自己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儿。 口袋里的手机不时传出震动声,但他连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又过一个小时,公园里渐渐没了人声,穆于再黑暗中,将头埋进臂弯,假装自己是颗长在树上的蘑菇。 忽然,地上被扫来一道明亮的光,刺破了这片黑暗。 穆于一惊,以为是公园管理员来赶人了,慌忙抬头:“我马上……” 周颂臣打着手电出现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视线落在他的脚上。 “我妈让我来找你。”他解释道。 心中才重燃起的希望之火又因为这句话挫骨扬灰,穆于苦笑着,撑着树干站起身:“我和我妈吵架,还要让你们跟着担心,抱歉。” 这个小公园是小时候他的秘密基地,每当他觉得被穆心兰逼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会偷偷溜到这里坐一会儿。 曾经他献宝一样带周颂臣来这里,指给对方看自己最喜欢的位置,周颂臣满脸不理解,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记得。 “你还走得了吗?”周颂臣站在不远处,没有扶他的意思。 穆于点点头,可才走几步就踩上一粒石子,痛得皱起了五官。 周颂臣啧了一声,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随后撸了撸两只手的袖子:“不能走就别逞强。”说着他上前一把将穆于扛了起来。 穆于惊慌地抓住他的衣服:“我……我不想回家,你送我回学校吧。” 周颂臣往自己的重机车上走,言简意赅道:“去我那儿。” 穆于这才缓缓松懈下来,大脑因为头朝下而逐渐充血,发酸发涨,然而那短暂消失的气味,却在此刻再度袭来。 比以往更汹涌,更热烈。 第24章 溺渊 第27节 上一次坐这辆车,还是周颂臣刚得到这辆车的时候。 提车那日,周颂臣兴致很高,将车开到楼下,把穆于喊了出来。 那天晚上周颂臣带他穿过北市大桥,在江边急驰。 月光落在粼粼江水中,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像场温柔的梦。 而如今的北市,春天仍沉睡在冬季里,迟迟不愿醒来。 风从身体的两侧呼啸而过,寒冷刺骨。 抵达公寓时,穆于双脚已经被冻得有些失去知觉。 上一次分别时,两个人才刚吵完一架。 现在只剩两人独处,他不知周颂臣是否有感觉,反正他只觉得气氛古怪又冰冷。 被扇耳光时咬到的舌尖,血腥味到现在还弥漫在口腔里,又咸又腥。 失去眼镜后,模糊的视野令他无法看清周颂臣的脸,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他的不自在。 坐电梯时,如果是以前,穆于会紧紧挨着周颂臣身边。 可如今他只是缩在这个密闭空间的一角,背脊抵着坚硬铁皮,试图从冰冷无机制的金属上,汲取一点虚无的安全感。 随着时间流逝,空气都好似变得浓稠。 分明已经很用力地呼吸,却仍然觉得没多少空气流进胸腔。 穆于才惊觉整个电梯里回荡的,都是他粗重的喘气声。 电梯门刚一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他狼狈地扶着墙,双腿不停发颤。 这没出息的模样,都被周颂臣看在眼里。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问,直接输入密码,开门而入。 穆于早已习惯周颂臣对他视若无睹,他站在廊下,怔怔出神。 到现在他还没从反抗穆心兰这件事中回过神来,背包落在家里,宿舍钥匙,校园门禁卡都在里面,连眼镜都丢了。 有家不能回,学校没法进。 转头看向旁边敞开一线细缝的门框,穆于还是选择妥协,走了进去。 周颂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摆着一个医药箱。 听到门口的动静,似乎早有预料穆于最终还是会进来,周颂臣抬头看了他一眼。 穆于坐在玄关处,用鞋柜上的消毒湿巾将自己的脚仔细擦净,污浊褪去,受损的部位便显现出来。 湿巾上都染上了淡粉色,但穆于没有理会,而是将脚擦得干干净净,才肯罢休。 “过来。”沙发上传来熟悉的命令声。 穆于有些别扭地走过去,落座在周颂臣身侧。 “张嘴。”周颂臣说。 嘴巴里确实很疼,穆于配合地将舌尖吐出一点,搭在唇上。 周颂臣拿起沾了药的棉签,扭过头看到他这模样,明显怔了怔。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微隆,用棉签迅速而潦草地给穆于上过药后,便收回手。 毕竟是脆弱柔软的部位,穆于还是疼得小声抽了口气。 周颂臣将沾了血的棉签扔进垃圾桶:“这回总算知道跑了,还不算蠢得无可救药。” 穆于没理会他的挖苦,周颂臣俯身抓住他的脚踝,放到膝上。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穆于有些惊慌,本能想要躲开。 然而他的脚踝却被用力抓住,周颂臣手指纤长,能完全地圈住手里的足踝,力道也大,根本不容许穆于有任何的反抗。 脑海中有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好像在何时也被这样抓过脚踝。 但随后,碘伏涂抹在伤口上的刺痛,击散了穆于脑海中刚凝聚而成的画面。 不算疼,周颂臣的动作可以称得上极轻。 但这种轻柔,反而让其他的感觉涌了上来。 脚趾因为痒而用力蜷缩,上药过程太过漫长,几次痒得他下意识踩住周颂臣结实的腿侧,想要将自己的脚从禁锢中解放出来。 直到周颂臣抬手抽了下他不安分的小腿,低声呵斥道:“别动!” 穆于愣住了,不敢再动弹。 小腿肚上被打过的地方逐渐发热、残余的痛感几乎掩盖的脚底的麻痒。 一时间,他也不知这到底是在帮他上药,还是场借着上药之名的惩罚。 完事后周颂臣拉开抽屉,将一个眼镜盒丢在他怀里:“这是别人落在我这的。” 说完周颂臣起身就进了书房,留穆于独自在客厅。 穆于打开眼镜盒,从里面取出一副有些磨损的框架眼镜。 戴上眼镜后,他再次看向这个许久没来的房子。 无论是茶几还是餐桌,到处都是书籍。 光是他面前就两本《刑法》与《税法》。 穆于拿过来翻开,立刻被大段专业的词条给弄得头晕。 不少文件堆叠在茶几上,垃圾桶中满是喝空的咖啡杯。 因为周颂臣是法学生,穆于平日里都会下意识关注和他相关的内容。 他知道现在规则有变动,大三下学期就可以报名法考,大四就能参加考试,等毕业后直接拿证。 但看周颂臣目前准备的资料,这是想将法考和cpa一起拿下。 在备考的同时,还得兼顾学校课程,以及柯罗的实习工作。 越是身处于高等学府,身边都是从全国各地挑选出来最为拔尖的人才,当所有人都很优秀时,压力也随之而来。 穆于不清楚周颂臣是否也有压力,这个男人好像从未在他面前暴露过脆弱模样,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击败他。 穆于敲开书房的门,只见一脸严肃的周颂臣盯着电脑屏幕,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 穆于小声问:“打印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周颂臣没有回答,即是默认的意思。 穆于将离校知情书,以及穆心兰身份证照片打印出来,心头的一桩大事这才缓缓落下。 拿着那两页纸,穆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等他洗漱完毕,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到了凌晨两点。 他再次看向除了闪烁着电脑蓝光的书房,自觉地整理好自己要睡的客卧。 躺进算得上舒适的被窝里,他轻轻地吁了口气。 穆于是被健身器材的使用声吵醒的,当他意识到他正躺在周颂臣家的客卧时,一种奇怪地感觉油然而生。 就好像他一直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此刻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他一直都想同周颂臣的其他朋友一样,留宿在对方家中,什么也不做,只是普通地过夜。 当这件事真正发生时,却有种不真实感。 他推开门,周颂臣已经结束了今日的健身,进到浴室洗澡。 穆于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八点,昨晚周颂臣真的有睡吗? 他进厨房简单地煮了份早餐,吃完自己的那份,将剩下那份留在岛台上。 然而从浴室出来的周颂臣,看都没看他一眼,拿起茶几上的《刑法》,再次进了书房。 这让穆于感觉到,是他的到来涉足了周颂臣的领地,才将这人“逼入”书房。 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只用app在网上同别人下棋打发时间。 即使如此,中午他在做饭时,周颂臣仍然拉开书房门,沉脸走了过来:“你就不能叫外卖吗?” 穆于刚想开口,周颂臣就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语。 周颂臣今天下午要参加一场线上会议,负责记录会议中的所有内容。 环境要保持绝对安静,不能有意外,也不能有影响他状态的存在。 周颂臣拿出手机,给穆于转了五百块:“你出去找个地方呆着。” 穆于想说其实他可以回学校,然而周颂臣却说:“晚上十点后再回来。” 说完后周颂臣转身走了,没有要听穆于答案的意思。 穆于垂眸看了眼已经快要做完的午餐,只能用保鲜膜裹好,留在餐桌上。 拿上手机,换上在外卖软件上购买的帆布鞋,他毫不犹豫地离开这短暂地收留了他一夜的公寓。 来到室外,真实感才逐渐回到了身躯。 他没有收周颂臣的转账,哪怕手机里的余额已经所剩无几。 棋社赚来的钱,一大部分交给了冬令营。 集训道场还要再缴纳一笔学费,而他这几年存下来的钱刚好够用。 腹中发出饥饿的鸣鼓,穆于揉了揉胃部,心想早知刚才就不买食材了,结果还是没能吃到午饭。 看了眼时间,他打算去趟棋社,起码同事不会赶他离开。 奈何去棋社的路上,天渐渐变沉,太阳被云层吞噬,一场倾盆大雨猝不及防地落下。 穆于只来得及躲在公交站台下,仰头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他将离校通知书和身份证打印件折好,塞进了贴近胸口的内侧袋,紧紧护住,生怕沾了一点水。 然而帆布鞋不防水,没多久就渗透了鞋底。 溺渊 第28节 穆于抱着胳膊,忍着从脚底攀升的寒意。 站得久了,脚上细密的伤口又开始泛起疼痛。 他发现人的耐痛阈值其实是会逐渐升高的,比起这些年挨过的打,脚下这点疼痛也变得可以忍耐。 昨晚穆心兰一直断断续续给他打电话,但在周颂臣找到他以后,手机就消停下来,大概是知道他的去向,让肖韵和穆心兰都放下心来。 周颂臣让他十点回去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周颂臣如果要给肖韵一个交代,就必须得看好自己。 可惜周颂臣并不愿意跟他处在一个屋檐下,从昨晚到现在,对方的态度都在充分地展现这一点。 那人没有要与他和好的意思,不过是被逼无奈,这才将他带回家中。 穆于是不聪明,却不是没眼力见儿。 他看着公路上的污水混合着垃圾,滚滚涌入下水道。 连它们都有去处,但是他没有。 实在受不住了,穆于拿出手机,打算打一辆车,却发现不知何时手机已经没了电。 雨不停歇,穆于浑身上下都快冻僵了,脑袋阵阵地眩晕着,周遭的雨声都仿佛成为了某种催眠的白噪音。 而穆于潜意识里却能感觉到,这并非犯困,反而是要晕倒的前兆。 就在这时,一辆车子缓缓停在他的面前,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了与穆于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脸。 “穆于?”曲悠然隔着大雨,惊讶地望着他:“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穆于想要笑着回答,却发觉面部肌肉已经冻僵了,根本无法牵动分毫。 曲悠然看了眼后视镜,确认后面没车,才从驾驶座上撑伞下来,大步朝他走来:“这天太冷了,无论如何,先上车再说吧。” 第25章 车内的空调的暖气开得很足,穆于冻僵的手脚逐渐回温。 进了车,曲悠然才看清他脸上的伤势,吃了一惊:“你的脸怎么了?” 穆于尴尬地摸了下脸:“不小心摔了。” 显然这个理由过于蹩脚,令曲悠然数度欲言又止,但叫穆于感激的是,曲悠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给他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出门前他本来想找个口罩,但是翻了许久也没找到。 曲悠然问他:“你要去哪?我送你。” 穆于感觉到身上的水珠逐渐浸透对方的车座,不安道:“你把我放到最近的地铁站就行。” “那可不行。”曲悠然温和道:“你身上湿成这样,去坐地铁肯定会感冒。” 见对方坚持,穆于只好道:“我想去闫路棋社。” 闫路棋社的名字,是结合了陈路的名和他母亲的姓。 穆于第一次听到陈路介绍他家棋社名字的时候,心里很有些羡慕。 平日里陈路也总是跟自己父亲亲亲热热,偶尔接到母亲的电话,也会甜甜蜜蜜地喊妈妈。 大概要用无数爱来浇灌,才会养成陈路这样的性格。 不过,爱太多,营养过剩,除了浇灌出陈路这样的太阳花,也可能浇灌出周颂臣那样的食人花。 周颂臣从小在不缺爱的环境中长大,父母对其千依百顺,无有不应,却仍然长成了一个性格糟糕的大人。 周颂臣完全就是陈路的反面。 曲悠然看了眼表:“现在下着大雨,路上肯定会堵,等送你过去,闫路应该已经到关门时间了。” 穆于手机关机太久,不清楚现在到底是几点。 曲悠然提出另一个方案:“你去棋社也是为了下棋吧,要不去我那下?刚好鹿鹿也在,我可以跟你们说点道场的注意事项。” 听到是跟道场有关,加上陈路也在,穆于就没再坚持,颔首同意。 好不容易等身体暖和了些,穆于的胃部就发出饥饿的嗡鸣。 他尴尬地捂住肚子,希望它小点声。 曲悠然笑道:“后面有披萨,你可以先吃点。” 穆于转过头,看见后座打包的披萨袋:“是陈路发朋友圈的那家吗?” 他前几天才看见陈路夸过这家店的披萨好吃,可惜店开在市中心,又不做外卖,平时还要排队,只能心里惦记着,根本吃不到。 曲悠然看了眼后视镜:“没事,你先吃吧,给他留两块就行。” 穆于委婉谢绝了,他想陈路这样期待,怎么样都得等着对方一起吃。 曲悠然应该是才给陈路买完披萨回来,食物只有热气腾腾时,才会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在冬令营里,他就感觉到这对师兄弟感情很好,曲悠然会在大雨天里给陈路买披萨,只为满足对方的口腹之欲。 而他也会在雪天中,给周颂臣买小蛋糕。 不同的是,陈路收到这披萨会很开心,而周颂臣不会。 穆于转过头,窗户外是瓢泼大雨,车窗内泛起薄雾。 手机没电,没办法在围棋公众号上做题。 他抬起手,以点为黑,圈为白,将前几日看过的一道死活题复原在窗户上,以此打发时间。 正思考着如何破题,就听到曲悠然在旁边闷笑一声。 穆于慌张地将题一抹,赶紧将身体坐正。 曲悠然哎呀了一声:“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穆于面皮发紧:“我手机没电了,所以…… ” 他沉浸在围棋时总是容易闹出笑话,经常会在各种地方模拟对局。 有时实在没有条件,就用脑子进行复盘,这对他来说,是极为有效地练习方式。 曲悠然拉开车内抽屉,取出充电线,递给穆于:“我真没笑话你的意思,我也跟你一样,到哪都喜欢下棋。” 穆于尴尬地摸了摸后颈,没有说话。 车子很快驶入小区门口,刚驶进停车场,穆于远远就看见有个人蹲在不远处。 陈路身上一件卫衣,底下却穿着运动短裤,他蹲成一团,双手抱腿,抵御寒冷。 一看到曲悠然的车,陈路就猛地跳起,像是等了许久。 陈路小跑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条浴巾,等穆于一下车,就把浴巾往他身上一裹:“没拿伞就该给我打电话啊,怎么自己可怜巴巴地淋雨呢,要是着凉了怎么办……我靠,你脸怎么了?” 穆于摇摇头,没说话。 陈路有点忧心地望着他,接着瞪了曲悠然一眼:“师兄你也是,怎么不给穆于换衣服啊。” 曲悠然冤枉道:“车上没有多余的衣服。” 陈路:“你把里面的衣服脱给他就行了啊!” 一时间曲悠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陈路也懒得同他多说,一把抓着穆于的手就往楼上走:“快快,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去煮姜汤。” 穆于脸颊缩在毛茸茸的浴巾里,闻到上面暖洋洋的味道。 太温暖了,暖得他眼眶都有些发热。 喉咙也像是被东西哽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陈路握着穆于的手,使劲给他搓搓:“天啦,冷成这样,万一把我们围棋界未来新星的手冻坏了怎么办?” 穆于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什么新星。” “你别管,我说新星就肯定会是新星,到时候参加国内比赛,国际比赛,走向人生巅峰!” 陈路像个活宝一样,语气高昂,说着不着调的话,试图调动穆于的情绪。 或许是他也看出了穆于当下的状态糟糕,想要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见穆于笑了,陈路才松了口气,着急道:“你脸上到底怎么回事啊?谁打的啊?” 穆于本来打算谁问都说是摔出来的,摸着手里暖融融的浴巾,他没有选择用早已编造好的理由。 “我妈打的。”穆于小声道。 陈路难以置信道:“啊?你都几岁了啊,怎么还打你。打就算了,怎么能打脸啊!” 穆于摸了摸自己肿胀的脸颊:“是我先惹了她生气。” 陈路只好道:“一会上去给你煮个鸡蛋滚一滚吧。” 进屋后,穆于直接被陈路撵进了浴室,让他赶紧冲个热水澡。 从浴室出来后,陈路就给他递了套珊瑚绒睡衣:“你先穿我的睡衣,姜汤还没煮好,要不要先吃点披萨?” 自从被陈路用浴巾裹住了以后,穆于就陷入了一种乖巧听话的状态。陈路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搞得陈路觉得自己不是裹住了人,而是裹住了一只刚捡回家的小狗。 陈路感觉心口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但他说不出来,只能伸手揉了揉穆于的脑袋:“我可怜的兄弟,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爸爸了。” 身后帮忙拿热鸡蛋过来的曲悠然:“……” 猝不及防地听到陈路自称爸爸的穆于:“……” 不过穆于知道,男生宿舍就是会爸爸来,爸爸去,陈路只是同他开玩笑而已,他配合地说:“谢谢,但我们还是做兄弟比较好。” 曲悠然听不下去了,一手拎一个,通通赶到客厅。 吃过好吃的披萨,喝下暖融融的姜汤,再摆出棋盘,经由曲悠然指导,进行对弈。 时间过得很快,等陈路跟他说:“穆于,你今晚跟我一个房间睡吧。” 穆于才回过神来:“几点了?” 陈路看了眼手机:“十二点过了。” 穆于蓦然起身:“不行,我得赶紧回去了。” 溺渊 第29节 周颂臣让他晚上十点回去,他没注意到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对方不知道会多生气。 慌慌张张地,穆于问道:“我手机……” 他之前手机没电,让陈路帮忙充,陈路就给他拿进房间去了。 等手机到手上,穆于解开屏幕,并没有看到周颂臣打来的电话。 对方只是在十一点的时候,发了一句:人呢? 穆于编辑信息回道:在朋友家,一会就到。 等发过去后,穆于又想起其实他可以待在这里,这样周颂臣也不会觉得麻烦,而他也不用再赶回去。 然而消息已经发出,现在再撤回也来不及。 好在他的衣服已经被清洗烘干完毕,不至于穿着陈路的睡衣离开。 陈路见他有处可去,便放心道:“让师兄送你。” 穆于赶紧摆摆手:“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打车。” 陈路坐在地上,伸脚踹了踹曲悠然的小腿:“送送他。” 曲悠然已经起身去穿外套了:“走吧小穆,我送你回去。” 来时路上堵车,开得不算快,回去时却觉得没有一会就到了。 曲悠然怕里面不好停车,靠路边停下,解开安全带送穆于下车。 两人站在路边,说了一会话。 穆于第一次心中产生了可惜的感觉,既可惜刚才没有下完的那盘棋,又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那样快。 曲悠然不知是不是看出什么了,笑着同他说:“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玩都可以,只要提前跟陈路说一声就好了。” 陈路跟曲悠然一起住,让穆于有些羡慕。 他也想要跟自己好朋友住在一起,可惜他的朋友太少,周颂臣又绝无可能跟他同居。 这时曲悠然忽然有些迟疑道:“穆于,那个人你认识吗?” 穆于顺着曲悠然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便利店门口,周颂臣单手拿烟,随意而松弛地站在那里。 隔着呼出的灰白烟雾,周颂臣目光冷然地望着他们二人,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第26章 那一瞬间,穆于就好像在野外被天敌盯上的动物,紧张感从脊梁一路蹿到后颈,汗毛倒立。 曲悠然感觉到他的紧绷,下意识站在他身前,替他挡住了周颂臣的视线。 穆于意识到是自己反应太大,赶紧解释:“他是我朋友,我们认识的。” 曲悠然怀疑道:“你看起来好像很怕他。” 穆于不知该怎么解释,而这时周颂臣则熄灭手里的烟,随意而散漫地行至他俩身前。 他的神色平静而温和,甚至对曲悠然露出礼貌微笑:“辛苦你送穆于回家,他没告诉我要这么晚才回来,让我实在很担心。时间不早了,你回去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三言两语,就打消了曲悠然不少疑虑。 如果周颂臣想要快速获得谁的好感,那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效果。 同周颂臣友好地客套一阵后,曲悠然这才放心地驱车离开。 等车一走,周颂臣脸上的笑容却顷刻间消散,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小区门口走,步伐极快,让穆于连跟上都很费力。 进入电梯后,周颂臣盯着电梯上升的数字:“你不知道住别人家,就要守别人定下的规矩吗?” 穆于知道对方是在说他没有十点钟准时到家这件事,低声道歉:“对不起。” 电梯里的气氛冷得好似冰窖,穆于垂着眼,一如既往缩在角落,没有跟周颂臣有任何肢体接触。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楼层。 周颂臣率先走了出去,进屋后把塑料袋往沙发上随手一扔,径直走向书房。 穆于看了眼塑料袋,里面有香烟有咖啡,唯独没有食物。 再看向岛台,中午时他留在那里的午餐,已经不见踪影。 穆于收回视线,没有确认对方到底是吃了还是倒了,他安静地洗漱完后,进了客卧。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穆于昏昏沉沉想要入睡时,他听到客厅里有脚步走动的声音,随后浴室门被人用力摔上。 那动静震得穆于眨了眨眼,随后将双脚都缩进了被窝里。 第二天,穆于收拾好客卧,在茶几上留了份早餐和小纸条,就离开了公寓。 本来想要回家拿背包,穆于却发现穆心兰已经将他拉黑了,在他“离家出走”的第三天。 他只能回学校,将丢失的宿舍钥匙和门禁卡都补办一份,再把请假所需的文件递交给辅导员。 在这件对于穆于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以后,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下午时,穆于去棋社上课。 今日又来了一个新的小朋友,年纪很小,今年才六岁,年纪很小,还坐不太住,没多久就在座位上泫然欲泣。 穆于让教室里的孩子们先做二十道死活题,然后把小朋友抱出了课室。 他带着孩子问前台同事:“这位小朋友的家长在哪?” 一般刚来上课,年纪又太小的孩子,棋社会建议家长们最好陪同一周左右。 同事奇怪道:“刚才还在这啊……啊,来了!” 穆于抱着孩子回头,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在脑海浮现的名字脱口而出前,对方率先喊出了他的名字:“穆于?” 男人双眼发亮,朝他大步走来:“我刚刚还在教师照片墙上看到你,还以为是看错了。” 对这意料之外的久别重逢,穆于怔了怔,随即恍然一笑:“牧野,好久不见。” 在高二那年,因为穆于一直在外参加围棋比赛,等回到学校后,同学们早已组成了自己的小团体。 他就像一个外来者,加之沉默寡言的性格,让他在班上几乎没有朋友。 就在穆于以为自己要孤单地度过高中生活时,他们班上新来了一个转学生。 转学生名叫牧野,他和穆于的姓氏有着相同的发音。 发音虽像,写法却截然不同。 穆于之所以和转学生有了交集,是因为对方一来就成了他的同桌。 或许是因为穆于是他来这个学校,第一位同桌的缘故,牧野对穆于很好奇,时时找他说话,偶尔还要抄他的作业。 穆于性格软,同桌问他要,他就把作业给了出去。 当发现上课极为认真的穆于,作业的错误率比他还高时,牧野惊呆了。 他问穆于:“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抄,才故意做错那么多的啊?” 话音刚落,牧野就看见穆于从脖子红到脸颊,被气得恼羞成怒。 穆于生气的模样,看起来也很安静。 没有过多外露的表现,只是不再把作业给牧野抄,也不提醒他老师什么时候来。 发觉穆于生气后,牧野的解决方式是大大方方地搂住穆于肩膀,哥俩好道:“我真不是故意损你,对不起啦,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穆于艰难地从牧野手里逃开:“我没生气。” 牧野笑眯眯的:“好好好,你没生气,是我想求你原谅我。” 这是穆于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招架才好。 正因为牧野的性格,他们才会成为朋友。 牧野每次放学都会跟着班上的人一起打篮球,没几天就成功地融入了这个班级。 这日他们在写作业,遇到一道不会的题,穆于转身去问牧野。 牧野又开始日常嘴贱:“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告诉你。” 穆于翻开作业本:“不说就算了,我也没有很好奇。” 牧野趴在桌上,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你好冷漠,好像我没有打动过你的心。” 穆于不走心地点点头:“牧同学你可真是个大情种。” 没听到牧野回话,他有些奇怪地抬眼,发觉牧野正皱眉看向他身后。 穆于回过头,是周颂臣和他的朋友们正在穿过走廊。 牧野凑到他耳边:“你觉不觉得他有点装啊。” 一个从各个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人,有人仰望与爱慕,也有人嫉妒和讨厌。 虽然牧野的用词没有很过分,但穆于依然不乐意听到别人说周颂臣的坏话。 穆于反驳道:“你又不认识他,不要随便对不认识的人下判断。” 许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牧野识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完后,穆于自己也觉得语气太冲。 两个人不尴不尬地过了几堂课,下课后,为了快速和好,牧野硬拉着穆于去学校小卖部,给他买了根雪糕:“吃了就别生我的气啦!” 穆于舔着雪糕,感觉浓郁的奶味在嘴巴里化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同牧野说:“他是我的朋友。” 牧野反应了会,恍然大悟:“你说周颂臣是你朋友?” 穆于嗯了声:“所以你下次别这么说他了。” 想了想,穆于又补充道:“如果别人说你装,我也会不高兴的。” 牧野尴尬地挠了挠头:“难怪你会生气,对不起啊,是我的错。” 溺渊 第30节 牧野总是非常干脆认错,从不吝于道歉,这让穆于没法真的对他生气。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所以才这么说他啊?”穆于试探性地打听。 牧野有些悻悻道:“也没有。”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穆于打破砂锅问到底。 牧野被他逼问得不行了,才嘟囔道:“我感觉他在针对我。” 穆于沉默了一会,捏着雪糕转过了头。 牧野狐疑道:“你该不会在笑我吧?” 穆于压着声道:“没有啊。” 牧野不服气道:“真不是我自我感觉良好,上周我们跟一班打球,你要去补习所以没来,我就跟他在球场上碰见了。” 穆于了然,难怪牧野对周颂臣有情绪,赛场上那种地方,肾上腺激素过度挥发,最易使比赛双方发生冲突。 “他没这么小心眼的,肯定是你误会了。”穆于笃定道。 牧野耸了耸肩:“今天放学我们还要跟一班打篮球,你不信的话,自己过来看。” 穆于虽然半信半疑,但放学的时候还是去了篮球场。 他到的那会,球赛还没开始,牧野抬手冲他打招呼,让他过去。 穆于还未走到对方面前,就觉得眼前一黑。 原来是牧野将校服外套一脱,扔到了他的脑袋上。 穆于扒拉下校服:“干什么!” 牧野贱嗖嗖地说:“来都来了,就帮我拿一下呗。” 穆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刚拿起那件校服,右手又被塞了瓶水,他无可奈何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 牧野刚哼笑一声,忽然眉心微皱,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种感觉又来了。” 穆于茫然道:“什么?” 牧野揉着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往球场对面使了个眼神:“你看吧,我就说他看我不爽,他刚刚绝对瞪了我,我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的。” 穆于顺着牧野的视线望去,就见周颂臣坐在对面球场的椅子上,双腿放松地舒展着,正跟一旁的女生说话。 不要说往这边看了,连身体都没往这边转。 穆于慌张地把目光收了回来,强行压下心头的酸涩,半天才勉强道:“他根本没有看你,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也不知道是在说牧野,还是在说他自己。 第27章 这场比赛,原本只是周颂臣所在的一班,以及穆于所在的十班,两个班级在课余时进行一场友好切磋比赛。 可真正开了局,气氛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穆于知道,周颂臣虽然喜欢球类运动,但本质上是有些厌恶与旁人肢体接触。 所以篮球他打得不算多,但架不住有天分,身高又极具有压迫力,平日班级如果有重要比赛,都会喊上他。 比起放学后在这大汗淋漓地打球,周颂臣更乐意去旱雪场滑雪。 所以这场课后的篮球赛,周颂臣竟然会参加这事,令穆于非常惊讶。 比赛开始不久,就因为周颂臣凶猛的打法,篮球声响彻整个赛场,他身材本就比一般人高大,加上爆发力与冲击力,十班的球员,只有身材相当的牧野能扛。 一场比赛打下来,牧野可以称得上“伤痕累累”。 周颂臣打法算得上光明磊落,不屑用什么暗招,即使如此,负责阻拦他的牧野还是受尽苦头。 比赛结束后,因为周颂臣的活跃,一班大获全胜。 反观十班打篮球的同学们,个个满头大汗,几近力竭。 尤其是牧野最惨,躺在球场上,累得大口喘气。 穆于赶紧将水取出来:“喝点吧,你都快脱水了。” 牧野有气无力道:“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信什么? 刚开始穆于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这就是牧野口中的,来自周颂臣的“不喜”。 作为周颂臣多年的朋友,穆于没办法为其辩解。只能尽自己所能,为周颂臣“善后”。 “他可能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不是有意针对你的。”穆于笨拙地试图开解两句,结果发现说了还不如不说呢。 果然牧野只是冲他苦笑了下,冲他伸出手:“拉我起来。” 穆于好不容易将牧野扶起,抬头一看,就见周颂臣遥遥站在球场的另一端,手里拿着快要喝空的水瓶,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上穆于的视线后,他将最后一口水喝掉,随意地将水瓶攥紧,捏得像个扭曲的毛巾卷后,用力掷进垃圾桶里。 塑料撞击垃圾桶的声音很响,响得隔着吵杂的人群,穆于都能听见微弱的一声。 周颂臣走了,观众们也一一散场。 穆于收回了追随那人背影的目光,握住牧野的胳膊:“走吧,我扶你回去。” 周六放假回家,穆于拿着试卷去隔壁找周颂臣。 在过来前,他没抱有太多希望,因为周颂臣出去玩的可能性很大。 没想到周颂臣还真的在家,过来开门时,冷淡地看了穆于一眼,也不睬他,转身就走。 穆于跟在他身后:“阿姨今天不在家吗?” 周颂臣从冰箱里拿出果汁:“你是来找我妈的?” 穆于赶紧摇头:“不是,我来找你的。” 周颂臣关上冰箱,力道有些大,他面朝穆于,抱着胳膊:“有什么事?” 穆于扬了扬手里的试卷:“有些题想要问你。” 他上了高中以后,偶尔也会找周颂臣做一次应试补习,虽然周颂臣经常拒绝,但问多几次,总有一次会答应。 这一次周颂臣没有拒绝,而是带着他进了房间。 讲题的时候,穆于总是忍不住去偷瞄周颂臣。 次数太多,周颂臣放下手里的笔:“到底是要看试卷还是看我?” 穆于局促地收回目光,盯着试卷不作声。 周颂臣最烦他这模样:“有事就说!” 穆于其实没想好该怎么问,但牧野作为他朋友,一直受到周颂臣的针对,会让他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牧野才会遭遇这些。 问清楚了也好,如果有什么误会,也可以当场解释。 “你知道我们班上刚来的转学生吗?他叫牧野,是……” 他还没说完,周颂臣就打断他:“说重点!” 穆于被中断了思路,脑子有些宕机,未经思考的话语就顺势而出:“你是不是在故意针对他?”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的时针在走动。 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中,穆于身体一点点地绷紧,因为他看着周颂臣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沉。 然而下一秒,周颂臣却笑了:“你说什么?” 穆于吓得不敢说话,周颂臣如果发火还好点,他最怕对方这个模样。 周颂臣身体往后一靠,侧过身来望着穆于,脸上仍带着笑意,目光却极为可怕:“你现在是为了他,来质问我吗?” 穆于不明白这怎么就成了质问了,他绝没有这个意思。 “不是不是!我只是怕你们有什么误会,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事情可以坐下来好好说。”穆于慌乱地解释。 周颂臣却不想再听,他抬手指向门口,一个字都没有说。 但穆于明白,对方这是在让他滚。 穆于嚅嗫着嘴唇,还未说话,周颂臣就将手上的笔摔在了桌上。 圆珠笔砸在金属桌面的声音,可比那天塑料瓶砸进垃圾桶的声音要大多了。 穆于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拿上自己的试卷离开了周颂臣的房间。 后来牧野再去打球,就没有遇到过周颂臣。 他回来跟穆于说了这件事,穆于虽然心里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找周颂臣谈过话,但嘴上只能说:“他对篮球没兴趣了。” 周颂臣的喜新厌旧,他深有领悟。 喜欢这种情感,在周颂臣身上可以称得上昙花一现,讨厌这种情绪,倒是极为常有。 牧野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你说你们是朋友,但是为什么他在学校从来不跟你打招呼啊?” 穆于脸上的笑容一滞,不可否认,他被这句话伤到了。 牧野同样意识到这话伤人,有些手足无措道:“我不是觉得你在说谎,我就是……感觉你好像很了解他,但是你们却……” 越说错越多,最后牧野尴尬地住嘴,搓了把脸:“反正我肯定是信你的,真要有什么问题,也是他的问题。” 穆于垂着眼,短暂地产生了一丝迷茫。 如果在旁人眼中只有频繁的互动与交集,才能称得上朋友,那他跟周颂臣,确实很难称之为“朋友”。 所以为什么要生气,牧野说的是事实。 在天气越来越热时,运动会终于开幕。 穆于体质太弱,根本参加不了太多项目。 但牧野不同,他身体好,体委一次性给他报了三个项目。 结果牧野在第二个项目,亦是四百米田径短跑时,狠狠摔了一跤,导致身上大面积挫伤,膝盖胳膊血淋淋的一片。 溺渊 第31节 穆于吓坏了,跟着同学一起将牧野送到了医务室。 牧野虽然疼得表情都快稳不住,但仍然安慰身边的同学,说自己没事。 校医在给牧野处理伤口时,血简直有些止不住,颇为触目惊心,听到校医说要点冰敷会更好,穆于转身就往学校小卖部走。 在医务室外,他撞见了周颂臣。 如果是在以往,穆于怎么样都会停下脚步,同周颂臣说几句话。 但那天事发突然,加上两人才因为牧野的事情不欢而散,他只是匆匆地看了周颂臣一眼,就越过了对方。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胳膊被用力一拽,人就被拖回周颂臣面前。 周颂臣是今日运动会的撰稿人,无须下场比赛。 他很有闲心地将穆于拦下 :“去哪?” 脸上全然没有那日的怒火,好像书房里的冲突,是穆于幻想出来的一样。 穆于想要对方松开自己,只能解释道:“我朋友受伤了,我去给他买冰块。” “校医室没有运动冷喷吗?”周颂臣反问道。 穆于被他问得一愣,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刚才好像是听到校医跟他说了什么,但他太着急了,没有听清。 周颂臣缓缓勾起唇角,好奇地打量着穆于,那目光好似穆于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变了个人似的,他问穆于:“你急什么?” 穆于想要掰开周颂臣的手:“他是我朋友。” “朋友。”周颂臣重复着这两个词,意味深长。 穆于皱紧眉头,难道周颂臣以为他在学校就交不到朋友了吗? 这段时间出去比赛,他认识了很多朋友,现在在学校,他也交到了朋友。 “小于,我想吃雪糕,你去给我买点。” 一道声音从医务室门口传来,牧野有些狼狈地扶着门框,冲穆于笑。 他在给穆于解围,穆于又怎么会不懂对方的好意。 他用力点头,又看向周颂臣抓住他的手。 周颂臣没有看穆于,而是望着牧野,眉骨下压,眼神变得有些阴郁。 他缓缓松开抓住穆于的手,穆于却没走。 他怕他离开后,周颂臣会对牧野说更多难听的话。 似乎感觉到穆于的担忧,牧野冲他笑了笑:“没事,你先去吧。” 周颂臣看都不看穆于,直接下了命令:“不许去。” 牧野表情瞬间就变了:“你不能一直这样欺负他!” “欺负?”周颂臣带着些许笑意道:“穆于你说说看,我欺负你了吗?” 牧野压抑着怒气:“我有眼睛,我看得出来。” 穆于拉住了周颂臣的胳膊,想将这人拉开,制止这场对话。 可他的行为,不知怎么地,彻底地激怒了周颂臣。 周颂臣用力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出,他望着穆于露出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笑容。 接下来,周颂臣对牧野说的话,让穆于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 “这么关心他啊,怎么,你也是恶心的同性恋?” 第28章 距离高二那场让穆于“印象深刻”的校运会,已经过去了四年。 重新见到故人,穆于除却惊讶,没有太多别的情绪。 他不清楚牧野是否从那句话中,联想到了他,亦或是本身对被人误会成同性恋这事深恶痛绝。 自那次运动会后,牧野就渐渐地开始疏远了他。 周颂臣说的话是难听,但没有错,他本来就是同性恋。 这是穆于无法反驳,也无力反驳的事实。 后来牧野高三就去了国外,他们之间再没有过联系。 穆于没想到两个人还能重逢,更没想到他们之间,会是牧野主动同他打招呼。 穆于还要上课,他将孩子交给牧野后,让同事跟牧野对接上课的注意事项,就转身进了启蒙班。 直到这堂课结束,牧野都没有带他弟弟进来,穆于便以为对方是放弃了在这边上课。 内心不由产生了些许愧疚,是对棋社的。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棋社损失了一个学生。 但对牧野,穆于心情却很平静。 他早已接受自己的性取向,至于旁人是否能接受,对他来说,实在无关紧要。 等送走了启蒙班的所有小朋友,穆于才收拾好自己的背包,走出棋社大门。 他看见牧野坐在棋社不远处的奶茶店,正低头玩手机。 本来想直接离开,但脚步刚抬,牧野恰好抬起头来,瞧见了他。 牧野将手机塞进兜里,高声道:“穆老师,你现在是下课了吗?” 穆于没答话,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想不出牧野主动向他搭话的理由,只能猜测对方是因为弟弟的事情过来的。 思考了一会,穆于主动道:“你弟弟第一天上课,有点小情绪是正常的,而且我还没教会他围棋的基本规则,所以他在棋艺上有没有天赋,现在还不好判断。” 牧野听到他公事公办的语气,有些尴尬道:“其实我就是想请你吃个饭。” 穆于怔忪一瞬,客气推拒:“不用了,如果你相信我们棋社的老师,可以把小朋友送过来,不用特意请我吃饭。” 牧野摸了摸鼻子:“也不全是因为他,只是我们这么久没见了,现在能遇见也是缘分,就一起吃顿饭吧。” 话已至此,穆于不好再继续推拒。 “那……你说吃什么吧?”穆于妥协了。 牧野高兴道:“火锅怎么样,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店!” 华灯初上,黑色的商务车里,周颂臣坐在许九章的右首,正低头看着平板上关于克纳科技ceo董进的资料。 下午三点,许九章突然通知他,晚上要参加一场饭局,并且饭局上有克纳科技的ceo时,周颂臣就明白此次饭局的重要性。 这么重要的饭局,为什么带上他这个实习生的原因也很好猜。 不管在什么地方,容貌都是好用的筹码。 哪怕只是在饭局上当一个花瓶,他也确实拿到了入场券。 周颂臣不觉得这是种侮辱,反而是崭露头角的好机会。 而且他没想过要当一个花瓶,克纳科技的尽职调查的所有内容,不管是否由他负责的部分,他都已经熟记于心。 从幼时起,周颂臣就发现自己的记忆力超乎常人。 记下庞大繁杂的各类数据,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除了官方资料,还有从韩衍那里打听来的,关于ceo董进的喜好,他基本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 但在许九章面前,仍要表现出他对这事的重视。 实习的这段时间里,许九章眼中的欣赏越来越多。 在柯罗实习的主要目标,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还剩下百分之十,全看今晚表现。 董进和资料上描述的差不多,为人温和低调,酒桌上想要与他攀谈的领导太多,周颂臣作为普通员工,不能抢话,不能争先。 他平静地等待机会,直至董进喝多了几杯,闲聊时透露了几句,平日里对周易有所研究。 一旁有人接话:“周易?董总你还研究风水啊。” 另一人说:“好像是道家学说吧。” 董进笑着解释道:“其实周易属于四书五经中的五经,由经和传两部分组成,易经六十四卦,易传十翼。” 他侃侃而谈,在座的各位都是人精,自然都不露声色地吹捧董进的博学多才。 喝得多了,董进双颊被酒精染得通红:“说到这,我最喜欢里面那句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你们谁知道对应的句子是什么?” 不管是身居何种位置的男人,好似都喜欢出题考验旁人。 这话一出,场上竟一时无人来答。 也不知其他人是真不知道,还是担心打断董进的卖弄,这饭局本就是为他而攒,自然要让他高高兴兴,宾至如归。 眼见场面变得有些冷清,周颂臣主动道:“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董进见有人接了话,他仔细打量着周颂臣:“你看着年纪挺小,竟然对这些也有研究?” 周颂臣谦虚道:“只懂得一些,不算多。” 董进又问:“平日里都看了些什么书?” “看了些程门立雪里的程颐所做的周易相关释本。”周颂臣配合道。 “比起第二卦,我更喜欢第一卦乾,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对应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其实我觉得年轻人更应该多读周易,从里面学会人生道理,才能脚踏实地,就像您一样。” 既然要阿谀奉承,自然要露骨直白。 董进被他哄得谈兴大发,忍不住同周颂臣多聊了几句,渐渐地话题便引到了这次合作案上。 董进惊讶地发现,周颂臣竟然对克纳科技的种种如数家珍。 “因为柯罗相当重视此次合作,我的领导们为了这个案子费尽心血,我作为团队里的一员,从中受益颇多。” 周颂臣没有贸然领功,适时将话题的中心还给在座的其他人。 溺渊 第32节 随后他退至许久章身旁,躬身给其上了杯清茶。 “老师,这是葛根花茶,我刚才问服务员要的,你先喝点解解酒。” 论职位,周颂臣应该喊许九章首席法务官的头衔,但他偏偏没有,而是喊了老师。 许九章双眸含笑地觑了他一眼,满意地伸手接过了这杯“敬师茶。” 等周颂臣坐回位置上,他伸手扯松领带,解开数枚纽扣,缓解了一下酒精涌上来的燥热。 总有蠢货不识相,故意凑到他旁边。 李见有些酸溜溜地问他:“小周,可以啊,原来你懂这么多啊,连周易都会,看来花了不少心思,废了不少时间吧。” 周颂臣缓缓扭过脸,冲李见露出一个略带谦逊的笑容,说出与之相反的话:“不多,也就一个下午。” 李见切了一声,完全没信:“你可真逗。” 周颂臣举起酒杯,掩盖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开个玩笑而已,李哥。” 饭局结束,将各个领导都送上了车,周颂臣没有坐车离开,而是解开了西装纽扣,随意散漫地在路上行走。 酒精将太阳穴撑得又酸又涨,他烦躁地捏着手里的烟盒,疏解那股因为不适而带来的郁气。 饭局所订的餐厅位于一家高档酒店的66楼,可从上至下可俯瞰北市有名的地标建筑——明珠塔。 此处地理位置极佳,附近既有热闹商区,也有夜生活丰富的酒吧街。 周颂臣来时观察到了附近有一个吸烟区,还未找到在哪,不远处停车场的画面,却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看见穆于靠在一个男人怀里,正被抱着往车上送。 而两人身后,正是一家酒吧。 半个小时前。 穆于答应和牧野吃饭,是觉得既然牧野弟弟要来他们棋社,那他实在没必要跟学生亲属闹得关系僵硬。 牧野提出要吃火锅,他也配合去了。 桌上牧野并没有避讳当初那段往事,甚至在喝了点啤酒的情况下,主动告诉穆于他当年那样做的原因。 原来牧野之所以选择在高二的时候转学,是因为他在之前学校遭受严重的流言蜚语,还有排挤霸凌。 而这一切的来源,是他自以为最好的朋友,在背后散播他是个“同性恋”。 牧野不但不是同性恋,他当时甚至有暗恋的女生。 这件事几乎摧毁了他,以至于他只要听到同性恋这三个字,就会产生创伤应激。 在得知穆于的性向后,他的本能反应就是逃避,远离一切让他联想到那段灰暗时光的事与人。 他疏远穆于,并非是因为穆于的性向,而是因为他的那段不堪往事。 出国以后,随着年纪增长,见识增多。 牧野成熟到足够客观地看待过往时,就意识到,当时他对穆于的疏远,很大程度上跟从前伤害他的人没有两样。 所以他一直都很希望见穆于一面,能将这件事说开。 穆于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最后才笑着说:“没关系。” 不是原谅,而是对穆于来说,真的没关系。 牧野的疏远虽然让他有一段时间感到失落,但没有真正地伤害他。 杯酒泯恩仇,穆于同牧野喝了几杯。 即使喝得不多,但走出火锅店的时候,他还是从台阶上一脚踏空。 好在牧野及时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你是不是喝醉了!路都走不稳了。”牧野担忧道。 穆于感觉到他多灾多难的脚重重踏在地上,疼得他头皮发麻。 前几日因为光脚所带来的伤口,此刻正隐隐作痛,似乎有些地方再次出血了。 他刚想说自己没事,牧野就说道:“我扶着你去车上吧,你这样也不好走。” 穆于只好道:“麻烦你了。” 他将胳膊搭在牧野肩膀上,对方搂着他的腰身,给予他一定的支撑力,以免将重心都放在脚上。 两人刚走到车边,牧野正在翻找着裤兜里的车钥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股巨力将他怀里的穆于扯了出去。 下一秒,一记猛烈的拳风便袭上他的颧骨。 牧野下意识往后躲,背脊重重撞在车身上,捂住自己被拳风擦过的脸颊,那处又疼又辣。 周颂臣抓着穆于的肩膀,将人按在自己怀里。 满脸压抑的怒意,眸中隐含警告,好似被抢了猎物,发出威慑的猛兽。 在看清他的脸后,周颂臣愣了一下,怒意不减反增,怀里的穆于还不识时务地挣扎着。 周颂臣不松手,穆于被闷得快要喘不上气,加上刚才他分明听到这人动了手。 心中又急又气,他手上用力地推动,却始终敌不过周颂臣的力道。 胡乱推搡间,他的手不知打到了什么地方,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穆于感觉指尖都被力的作用震得发麻,而周颂臣扣住他的力道瞬间松开。 从对方怀里挣扎出来,穆于抬头一看,就见周颂臣的脸颊缓缓地浮现红痕。 穆于嘴巴张了又合,无措地转身看向身后牧野。 发现牧野的状态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糟糕,应该是牧野躲得快,没真的挨到。 真正被打到脸的…… 穆于僵硬着脖子,迟疑地转回了周颂臣的方向。 周颂臣用手背轻轻拭过肿起的脸颊,怒极反笑:“你现在竟然为了他……打我?” 第29章 穆于哑口无言,他看了眼自己犯了“重罪”的手:“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因为你突然冲出来,我……”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很显然这话只能起到反效果。 周颂臣的表情越发阴沉,穆于几乎能看到他额角的青筋在跳动。 穆于知道,周颂臣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何况这一巴掌还是他给的。 牧野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明明是你先动的手,我这有行车记录仪,都拍着呢!” 听到这话,穆于下意识往周颂臣身前挡了一下。 “你受伤了吗?”穆于对牧野道。 光线不算明亮,他想往牧野那边走,试图看清对方情况,就被人一把扯住后领,拽了回去。 领口卡着颈项,让穆于有些难受,但他现在根本不敢反抗周颂臣。 刚才他就感觉到周颂臣身上酒气很浓,担心刺激对方太过,又要动手。 如果是在平时,周颂臣绝无可能在这到处都是摄像头的地方打人。 就算真要对牧野下黑手,肯定也会选择在无人的黑巷。 果然是因为喝醉了吧,才会变得比平时都要冲动。 说实话,穆于到现在都没弄懂周颂臣到底在生什么气。 “我刚才碰到你了吗?”周颂臣不耐又轻慢的声音响起。 牧野皱起眉:“那是因为我躲得快!” 周颂臣根本不理会他,而是低下头凑到穆于后颈。 “果然喝了酒。” 这句话几乎是从周颂臣牙关中挤出来的,仿佛穆于沾酒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样。 醉酒的人到底是谁! “牧野,要不然你先回去吧。”穆于迅速道,当务之急,是将这两个人隔开。 牧野不愿意:“你让我留你跟一个醉酒暴力狂在一起?” 穆于头皮发紧,他转过身一把抱住周颂臣的腰,不让对方乱动:“没事的,他不会对我做什么,你先回去吧,到家了再联系。” 本来觉得臂弯里的周颂臣,在他抱住的那一刻已经安静许多。 不知为何,听完他说的话以后,又开始去扯他的手,让他松开。 牧野作为旁观者,只觉得周颂臣做作。穆于体型那样小,胳膊还没周颂臣手腕细,哪里真能把人拦住。 还一口一个松开,不会自己掰开吗? 联想到两人高中时就颇为微妙的关系,加上穆于明显在维护周颂臣的态度,牧野只能说:“那你自己小心。” 这时牧野叫的代驾姗姗来迟,他将车钥匙递给对方,上了车。 等人走后,穆于松了口气,伸手去摸周颂臣被自己打到的地方:“很疼吗?” 周颂臣拍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见人醉成这样,穆于又怎么放心他独自离开。只能忍着脚踝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周颂臣在街边拦下计程车,开门上去后,并没有把车门关上。 穆于顺势钻了进去,他听到周颂臣口齿清晰地报了家庭住址,感觉又不像喝醉的样子。 心里抱着疑惑,他在车上开口问周颂臣,只是不管他说什么,周颂臣只望着窗外,只字不答。 这让穆于也产生了一些情绪,然而那点情绪在看到周颂臣右脸上的巴掌印时,又缓缓散去。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公寓,在进门的前一刻,周颂臣都始终保持沉默。 穆于摸索着墙边灯的开关,还未打开,就感觉自己后颈被用力抓住,随即往墙上按。 溺渊 第33节 周颂臣指尖牢牢扣住他的脑袋,将他压制得动弹不得:“从前我就觉得,你们说说笑笑的样子很恶心。” 穆于撑着墙壁,试图转过身来,跟这个醉鬼讲道理:“这就是你突然对别人动手的理由?” 周颂臣狠戾道:“怎么,我阻碍你们旧情复燃了?” 他和牧野清清白白,何来的旧情复燃:“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你喝醉了!” 他的所有反抗,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周颂臣何时被穆于这般忤逆过,还是为了别的男人! 一晚上压抑的怒火,都在此刻尽数倾泻而出,他忍不住凑至穆于耳边,满怀恶意道:“你就这么缺男人?是我那晚没让你爽吗?” 穆于本来还扭动的身体,瞬间停住。 这句话犹如一声惊雷,将他震蒙了。 他甚至花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去理解周颂臣话里的每一个字。 那夜被潜意识所掩盖的种种细节,散落的记忆,都在此刻一涌而上。 灌进口腔里的酒,那股冷淡的香气,那句熟悉的“你就这么缺男人”。 最终艰难地得出一个,让他又茫然又奇怪的结论。 那天晚上……带走他的是周颂臣! 为什么? 这极具冲击性的事实,将穆于大脑搅得一塌糊涂。 不是不能接受,跟周颂臣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他们的边缘性行为从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一直持续至今。 穆于自从知道自己性向以后,有专门上网查过相关知识,他当然知道同性之间,该怎么做到最后。 只不过他认为周颂臣是个直男,根本不可能跟他上床。 但现在周颂臣告诉他,他们睡过,还是在他完全喝醉的情况下? 周颂臣应该知道,他即使是清醒的,只要周颂臣提出要做,他也不可能会拒绝。 大费周章将他灌醉,还故意告诉他是其他男人,到底为什么? 周颂臣却完全不给他思考的机会,伸手将他的眼镜摘掉。 每一次周颂臣要和他做那事之前,都会摘掉他的眼镜。 久而久之,这仿佛成为了某种信号。 比起脱掉衣服,摘眼镜这件事,更像某种性的暗示。 但这一次,穆于不想配合,他有很多问题要问,有太多不解要答。 他摸索到了开关,将灯打开。 室内大亮,穆于也趁机挣开了周颂臣的手,转过身来。 他看不清周颂臣的脸,却仍然要问:“payaso那晚真的是你?” 即便刚才周颂臣已经亲口承认,但穆于仍然不敢相信。 周颂臣没有说话,扣在他颈项上的手,烫得要命。 穆于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喝醉了,在说胡话?” 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蠢,周颂臣的手从他脖子上移开,按在他的嘴唇上。 穆于全然不知,自己颤抖的眼睫,因为近视而失焦的瞳孔,会让人产生强烈的破坏欲。 他只觉得周颂臣捂着他脸颊的手很用力,都将他捏得痛了。 不知为何,心里产生了些许惧怕,像是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穆于忍不住想要求饶。 穆于抬手抓着周颂臣的手腕,艰难地开口:“周颂臣……” 湿润的热意落在周颂臣的掌心,一如既往地令他感到不悦。 “我一直都觉得……”周颂臣缓缓将手移开,露出了穆于被他挡住的下半张脸:“你嘴唇上的那颗痣,真的很讨厌。” 穆于难堪地抿住嘴唇,本就缺乏血色的唇,变得更加苍白,显得那痣突出的晃眼。 而下一瞬,周颂臣却重重地咬住了那颗痣。 确实是咬,像是要将他吃下去一般,把他唇肉磨得生疼。 穆于疼得要命,伸手想要推开眼前这个疯子。 但是剧烈的疼痛过后,他却感觉到对方的舌尖,舔过那饱受折磨的痣,继而含住了他的唇。 穆于再次怔住了,一晚上的突发事件,接二连三,但所有的事情,好似都没有这吻来得惊人。 这个吻甚至让他的思绪难以为继,被彻底击溃。 似乎不满意他的僵硬死板,周颂臣发出不满地哼声,随即粗暴地撬开他的齿列,大肆索取。 舌尖被吮得发痛,腰身被用力捞起,孱弱的肩胛被对方的掌心抚过,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所有落在背脊上的触碰,让穆于瑟缩不已。 周颂臣唇齿间的酒意,好似都化作浓郁的酒,灌入了穆于嘴里,让他头晕目眩,流动过心脏的血液轰隆作响。 身体的热度在瞬息间升高,他本就难以抗拒周颂臣,何况这一晚上所有事情,都是那样的错乱。 所有的一切,让他不禁觉得,这是某个诡异的梦。 他喝醉了吗,是什么时候喝醉的呢? 穆于陷入一张名为周颂臣的网中,被对方的所有气息牢牢占据。 朦胧的视野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感受自己额头紧贴在周颂臣泛着高温的颈项,听见熟悉的落雨声,逐渐在房中充斥。 原来……不是雨声啊。 穆于心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丝念头,随之被深海拽住小腿,不断下坠。 剧烈的浪潮汹涌而来,一遍遍冲刷着岸边的蚌。 固执的蚌,耐不住海水的诱惑,颤颤巍巍打开坚硬的壳身,露出柔软的内里。 它天真地以为只要打开了,就不会受到过多伤害。 然而它哪知海的贪婪,何止是嫩肉被叼着尝了个遍,连珍珠都快被人取了出去。 不是醉酒,又似酒醉。 清醒的神志将一切感官都无限放大,他试图蜷缩身体。 穆于浑身都是汗,想要逃跑。 恍惚间想起那日他在周颂臣身上看到的几处抓痕。 那时让他内心酸苦不堪的痕迹,竟是出自他手。 “不要了。” 贪婪成性的深海,再次吞没了即将逃出生天的鱼。 彻夜不歇。 第30章 穆于醒过来时,整个人还处于一种懵懵懂懂的状态。 腰上压着温热的手臂,肩膀处传来温热的呼吸。 穆于就像一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人般,一顿一顿地转过脑袋。 周颂臣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肩膀的地方,睡得很沉。 浓长的睫毛伴随着呼吸,上下轻扫着穆于肩膀的皮肤,轻微地痒。 穆于小心地抓起周颂臣的手,紧张地屏住呼吸,轻轻地将人的胳膊往旁边挪。 就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小心,那样害怕周颂臣醒来。 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来不及细想。 被他动了胳膊的周颂臣在睡梦中不满意地皱眉,手在半空中抓了一下,穆于眼疾手快地将枕头塞进去。 眼见着周颂臣把整个枕头抱进怀里,还用脸颊蹭了蹭,穆于不由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中。 周颂臣睡觉一直都这么黏人吗? 答案是不知道。 他同周颂臣一起睡的机会太少,唯一一次还是因为他发烧昏迷过去了。 现在他好像知道了。 穆于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脚刚踩上地板,就感觉到一股湿润顺着大腿缓缓淌下。 他如今甚至都不会感到惊讶了,短时间内受到的冲击太多,反而让他变得麻木而冷静。 穆于抽了几张放在床头柜的纸,处理了一下腿间的狼藉,随后迅速地出了房间。 客厅是散落一地的衣服,从玄关绵延到卧室。 穆于只看了一眼,脑海中关于这些片段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浮现起来,让他颇感羞耻。 匆匆躲进浴室,拧开热水,穆于洗完澡后,直接用了周颂臣挂在门口的浴袍。 以往他不会做出这样僭越的事情,但谁让把他弄成这样的是周颂臣呢。 主人既然不负责处理,那责任总要由他的物件来偿还。 穆于重新戴上眼镜,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红肿的嘴唇,肆无忌惮地痕迹从胸口蔓延到颈项,生怕别人瞧不见一样,锁骨上甚至还有一个牙印。 他始终不明白周颂臣这样做的理由,究竟是出自什么意图。是和以往每一次的“帮忙游戏”相同,从享用手,到享用他的身体,还是期待……周颂臣对他有着别样的感情? 穆于不敢确认,因为他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溺渊 第34节 从浴室出来,他换上衣服,直接离开公寓。 这次好像没有上次难受,除了有些行动不便。 昨晚感觉到再次出血的脚,不知怎么也好了许多。 朦胧间想起昨夜的一点记忆,周颂臣抓他脚时,他哭着喊疼。 后来周颂臣就没再动他的脚,半夜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他脚上的那些伤口上。 难道那时候是在给他上药? 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穆于回到学校。 好在宿舍里没有其他室友,这让穆于不由松了口气,他爬上床,将被子拉上,蒙头睡了。 他是被陈路的电话弄醒的,电话那头,陈路嗓音明亮:“小于,咱们今天去道场吧!” 穆于还没睡醒,有些呆地:“啊?” 陈路的性格就是这样,喜欢想一出是一出,想去道场了就一个电话打过来,问穆于有没有空。 本来大三的课程已经很少,如果不是因为周颂臣,穆于大概都不会多报一门选修课。 看了眼课表,穆于说:“有空是有空,今天就要去吗?” 陈路说:“对啊,我都快走到你们宿舍门口了。” 穆于赶紧从床上坐起,动作太猛,腰险些扭到。 这时候有另外一个电话又拨了进来,穆于拿下手机一看,竟然是周颂臣! 在脑子反应过来以前,穆于抬手就挂掉了对方的电话。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穆于心中又产生些许慌乱感。 他从未如此“大逆不道”过,从前无论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接周颂臣的电话,哪还想到会有挂电话的这一天。 重新将听筒放回耳边,那边的陈路说:“你信号怎么突然断了?” 穆于回答:“刚进来了个电话。” “我到你们宿舍楼下了,先挂了哈。”陈路说完,就挂了电话。 穆于这才想起被周颂臣中断的事,他赶紧下床穿了件高领的卫衣,挡住了脖子的痕迹,正穿上外套时,陈路就来敲门了。 进来的时候手上还提着两瓶奶茶,陈路笑眯眯道:“看爸爸给你带来了什么东西?” 穆于配合道:“二食堂的网红奶茶?” 陈路用力点头:“刚好路过的时候没人排队,想着你没课的话,现在肯定才睡醒,正好喝点甜的,不至于低血糖。” 穆于确实才睡醒,只是换了张床睡。 昨晚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睡觉,印象里窗帘已经透进一缕光了,他总算被放过。 虽然一直清楚周颂臣体力很好,但亲身经历这样恐怖的精力,穆于还是有点吃不消。 穆于洗漱过后,跟着陈路一块往外走。 却听对方问:“你昨晚没睡好?黑眼圈好重。” 穆于摸了摸眼皮,还没说话,陈路又说:“虽然有黑眼圈,但是你气色看起来还不错诶?你是吃了什么补品吗?” 补品? 他才是那个被吃的“补品”,穆于心想。 昨夜周颂臣的醉酒行为,打得他一个猝不及防,在他还未来得及细想的时候,就将他拉上了床。 当然,穆于承认自己也有错,不应该被一个吻迷惑了心神,明明没喝醉,却跟酩酊大醉没有区别。 想起昨晚周颂臣说,他和牧野从前说说笑笑很恶心。 果然,当初针对牧野的那些行为,都是故意的。 桩桩件件,任性妄为,劣迹斑斑。 穆于没想好要怎么跟周颂臣对峙,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周颂臣会理直气壮向他承认,说没错,都是自己干的,那又怎么样? 穆于……也不能把周颂臣怎么样。 只能不接电话,逃避面对现实。 道场离学校不算近,车程有四十分钟,坐地铁要一个多小时。 地铁上人不算多,但穆于还是将位置让给了陈路。 他现在下面仍然有种塞满的感觉,实在不方便坐下。 陈路怪异地打量了他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了然又同情地看着他:“其实我懂的,咱们棋手大多数都有这个毛病,这围棋一下就是一天,铁打的也受不住啊。” 穆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啊?” 陈路拿出手机:“我知道一款还不错的药,给你买支?” “不是,你在说什么?”穆于尴尬道。 陈路朝他挤眉弄眼:“虽然你这么年轻就有了是有点那个,但咱们有病就得治,得痔疮不丢人!” 穆于:“……” 他按下了陈路的手机,从牙齿挤出一句:“不用了,我有药。” 确实有药,上次用的还有剩,当时穆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再用上他的一天。 那时觉得药贵,扔掉了可惜,现在因为同一个人,用了两次。 想到这里,穆于又开始生闷气。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将对方的置顶取消了。 又是那么刚好,微信跳出了一条信息,来自周颂臣。 对方发来了一个:? 穆于没有回,退出了微信界面。 道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据说曲盛大手笔,购置一整栋建筑物,设立为自己的道场。 课室和宿舍环境都非常不错,老师也都是职业棋手。 穆于和陈路到的时候,里面正好在上课,他们两个人蹲在走廊上,偷听了好一会,陈路就感慨道:“不愧是曲盛开的道场,感觉就是不一样,专业!” 穆于在旁边,很是赞同,用力点头。 随后他小声问陈路:“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蹲在这里偷听啊,之后我们不是要来这边上课吗?今天不是来熟悉环境的?” 陈路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忘了,之前我师兄去上课的时候,我都会死皮赖脸地跟过去玩,经常去曲老师家偷师,他们在里面讲课,我就在外面蹲着偷听,习惯了。” 穆于了然道:“如果是我,我也会偷听的。” 谁不想接受曲盛九段的指导,这么一想,曲悠然确实让人艳羡。 陈路起身的时候,穆于一下没能立刻起来,还需要陈路伸手去扶。 见他这样,陈路有些担心道:“你这个很严重的话,还是得去看医生啊,不要讳疾忌医。” 穆于艰难道:“我没事。” 陈路又说:“还说没事,你是不是还过敏了?不能够啊,马上就要预选赛了,身体可千万别垮掉。” 穆于奇怪道:“过敏?” 陈路指了指他的嘴,又指了指脖子:“又肿又红的,你脖子上那是红疹吧。” 刚说完,陈路就发现穆于脸上越来越红,连脖子都红了一片,耳朵更是涨得粉粉的,死死抿着嘴巴不说话。 陈路感觉心口一跳,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两个人站在走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曲悠然过来的时候,就见两个人在这大眼瞪小眼的,眸色微动,伸手将陈路翻起的后领捋了下来:“在这干什么呢?” 穆于客气地同他打招呼:“曲哥,中午好。” 陈路还盯着穆于,忽然觉得耳垂被人用力一捏,疼得他一个激灵。 他扭头怒视曲悠然:“你干嘛?!” 曲悠然仍在温柔地笑,全然看不出下了狠手:“是我在问你,干什么呢?” 第31章 “我在问穆于是不是过敏了,他脖子跟嘴巴都肿了。”陈路老实说出自己的发现。 曲悠然看了穆于一眼,不知为何,穆于总觉得曲悠然在一瞬间就将自己看穿了。 好在对方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知道小于身体不舒服,还让他今天出来?” “不是都约好了吗,他也没跟我说不舒服啊。”陈路转头问穆于:“那你今天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穆于忙道:“我感觉好多了,没有不舒服。” 陈路伸手一把揽过穆于:“那走吧,附近有一家好好吃的海鲜面,我带你去吃。” 穆于赶紧按住陈路的胳膊:“我螃蟹过敏,面里应该没有蟹吧。” 陈路迟疑道:“我上次吃的时候好像没有。” 曲悠然在旁边说:“对蟹过敏的话,很有可能对其他的海鲜也过敏,既然不清楚过敏源,还是谨慎点好,毕竟马上就要集训了。” 最终三个人也没出去吃,而是在集训的食堂里吃饭。 饭后曲悠然带他们四处参观了一下,走到一半陈路才奇怪道:“师兄你今天不是有事吗?” 曲悠然走在最前方,领着他们俩:“临时取消了。” 陈路哦了一声,凑到穆于旁边,同人咬耳朵。 曲悠然觑了他们一眼:“在说我坏话呢?” 陈路瞪大眼睛道:“你可爱的师弟是这种人吗?” 溺渊 第35节 曲悠然看着穆于,穆于乖巧地眨眨眼,没有说话,他不是随意出卖兄弟的人。 只是穆于低估了曲悠然对陈路的了解。 甚至无须多问,曲悠然自己都能猜到:“你肯定是在哄穆于陪你去附近的游戏厅吧。” 陈路被说中了心思,不肯承认,而是一本正经道:“我都二十了,不是十二!师兄你小看人。” 曲悠然温和道:“别想了,来都来了,先下几局再走。” 穆于欣然同意:“好啊。” 如意算盘落了空的陈路,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两人:“怎么一个两个脑子里整天只有下棋!” 等穆于进了棋室,陈路不知从哪找了个软垫子给他,让他坐在屁股下面。 虽然陈路对他有点“误会”,但不得不说,这软垫子确实让他无法拒绝。 陈路还小声道:“这下好了吧,还不如跟我出去玩。” 原来陈路不想留下来下棋,是担心他身体熬不住。 穆于揉了揉身下的垫子,冲他粲然一笑:“谢谢你,陈路。” 陈路揉了揉耳朵,嘀咕道:“都说了兄弟之间别这么客气。” 穆于没有在道场待太久,他有心无力,坐久了身体的确不舒服,只能提前离开。 不知是人体神奇,一回生二回熟,还是他皮糙肉厚,很是耐受。 等到了第三天,穆于的身体几乎恢复得差不多了。 周颂臣除了打来那个电话,以及发过一条消息后,没有得到穆于的回复,便了无音讯。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穆于这里得到这般冷遇,索性不再联系。 穆于深知他的脾气,也清楚对方的主动不会维持太久,但周颂臣真的放弃后,他又觉得心口很闷。 如何处理跟周颂臣的关系,他始终没想好。 逃避了好几日,穆于看了眼课表,轻声叹气。 不管感情处理得如何,课还是要上的。 每周一节的选修课,本来是穆于最期待的事,可现在他却磨磨蹭蹭,几乎在上课铃声即将响起时,才走进教室。 抬眼一看,周颂臣一如既往地坐在教室倒数几排,最靠近边缘的位置。 周颂臣此刻正放松地靠坐在椅子上,转着手里的笔。 穆于刚来,周颂臣就抬起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他。 周颂臣也没有做出其他动作,只是看着他而已,安静而专注。仅仅只是目光,就让他受不住。 穆于提着书包匆匆地走上教室台阶,在周颂臣的那一排停住了。 余光里看到周颂臣将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书包拿起,他脚跟一旋,在周颂臣隔壁那一排坐下。 两人隔着宽阔的楼梯走道,分道而坐。 穆于低头从书包里翻出课本,往那里看了眼。 周颂臣神色自然地从书包里取出平板,仿佛他刚才拿起书包,只是为了做这一件事,并不是要给穆于让位。 穆于收回目光,埋头做笔记。 一堂课结束得很快,下课铃声响起时,穆于将记事本往书包里塞,准备收拾好书包就走人 余光里周颂臣的动作不紧不慢,整堂课他根本没再看穆于一眼,即便是现在。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牛仔裙的漂亮女生走到了周颂臣身边,她问周颂臣下课后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穆于看着眼前的笔记本,收拾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 周颂臣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那个女生:“有事?” 女生说:“前几天在韩衍的生日会上,我们见过啊,你忘了吗?” 周颂臣没说话,似乎花了点时间,才从记忆中翻找出眼前这人的脸:“嗯,有什么事吗?” 因为周颂臣的语气变和缓了些许,女生的声音都变得没那么紧张了:“我听韩衍说你想考研,我也有这个打算,如果你一会有空的话,我们能一起吃个饭吗?” 穆于拉上书包拉链,起身离开座位,他大概能想到周颂臣的回答。 女生长得漂亮,话题切入点也选得不错,以周颂臣的性格,应该会顺势答应邀约。 就像在滑雪场的时候,那个能和周颂臣一起比赛的女生。 周颂臣从来都欣赏有能力的人,无论男女。 穆于大概是他最看不上的那类人,如果不是因为两人青梅竹马的情谊,以周颂臣目下无尘的性格,大概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不好意思,我现在专注学业,对其他都没有兴趣。”周颂臣客气的声音响起。 这话成功令女生僵硬住身体,大家都是体面人,对方都这么说了,她就算再有意思,也不可能继续纠缠。 穆于准备离开这里,但有人比他更迫不及待,女生匆匆地踩着楼梯,越过了穆于,离开了教室。 穆于的书包都被她撞得掉了下来,挂在臂弯。 他重新背起书包,带子却被人从后面用力一扯。 他回过头,看向周颂臣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没说话。 以穆于的性格说不出太难听的话,但不代表他没有情绪,沉默是他最消极,也是最努力的反抗。 周颂臣站在比他高一阶的台阶上,手中的书包带,仿佛是某种令行禁止的“狗绳”。 并且同样沉默。 穆于的“反抗”只持续了半分钟不到,长时间的对视令他心跳加速,浑身紧张。 低下头,他避开周颂臣的视线:“能松开吗,我一会还有事。” 周颂臣牵着书包带的手蓦地收紧,似乎那根带子是穆于纤细的脖子一般。 “什么事?” 穆于抿着嘴巴,伸手去抢那个带子:“跟你没关系……” 好似难得能看见穆于这样激烈的情绪,周颂臣反而来了兴趣。 顺着穆于的力道,他松开带子,微微俯下身,食指指尖掠过对方漆黑柔软的尾发,探入毛衣的领口,轻轻一勾。 还残余淡红痕迹的白皙颈项,尽数在眼前显露出来,周颂臣明知故问:“身体怎么样了?” 都这个时候了,穆于当然不会以为对方是在单纯地询问他的健康情况。 穆于一把打开他的手,捂住自己的后颈。 拍开的力道很响、很重。 周颂臣看了眼自己红了一片的手背,晃了晃手,目光冷淡下来:“这是第二次。” 穆于一开始没听明白,后来才意识到,周颂臣是指,这是自己对他的第二次动手。 这一回穆于没有道歉,他想应该道歉的人是周颂臣。 这人做尽坏事,怎么还这样理直气壮? “生气了?”周颂臣问他。 穆于忍无可忍,瞪着周颂臣:“难道我不应该生气?” 周颂臣双手插兜,无辜地耸了耸肩:“所以你希望那天晚上的不是我?” 穆于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跟那天晚上到底是谁有什么关系! 周颂臣再次下了一个台阶,逼得穆于步步后退,险些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是周颂臣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将他提到了自己面前,发言是一贯的混账:“就算你那晚上没有喝醉,我要睡你,你不也一样会乖乖张开双腿?” 穆于被这露骨的词汇逼红了脸,他慌乱地看向四周,害怕有还没走完的人听见他们之间的谈话。 将穆于紧张害怕的模样,尽数瞧在眼里的周颂臣,饶有兴趣地笑了:“你怕什么,怕别人发现你是个同性恋?” 穆于憋红了脸:“你能不能别说了。” 周颂臣松开他的领口,甚至给他理了理衣服,面上全然不见刚才那股咄咄逼人。 “好,我不说了。” 他的手才离开,穆于便抬起头,鼓起勇气直视他的脸。 “不会。” 周颂臣轻轻挑眉:“什么?” “我说我不会……乖乖张开双腿,就算那个人是你。” 他的回击,对周颂臣来说,绵软且毫无力道。 周颂臣甚至笑了,笑容没有以往那股轻蔑,好似真是好奇发问:“那么怎样才能让你乖乖张开双腿呢?” 第32章 醉酒醒来凌乱的床单,满室还未散去的味道,让周颂臣毫不费力地想起了昨夜犯下的“错误”。 对于穆于,周颂臣心中一直都有一道清晰的界线,他将穆于明明白白地放在界的另一边。 从前,他严守这条界线。 他知道穆于喜欢自己,但喜欢又怎样呢?他从来不缺仰慕者。 他和穆于都很清楚,他既不会喜欢上对方,也绝不会为了对方改变什么。 在清晰的界线与同样明了的认知前提下,周颂臣让穆于解决自己的欲望,在他看来从来不是越界行为。 他把那定义成一种无伤大雅的“互助游戏”,他满足自己的生理欲望,穆于满足对他的心理欲望。 在做“游戏”时,穆于只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仍然在他界线的另一边。 酒吧那晚,周颂臣盛怒之下与穆于有了肉体关系,第二日冷静下来后,他也曾反思,自己为何要做那样奇怪又恶心的事。 溺渊 第36节 思索过后,他认为自己仍然没有过界。 他对穆于没有任何怜惜,他的愤怒,全都来自穆于的愚蠢。 哪怕是一个乏味的飞机杯,如果被别人弄脏了,身为主人的他难道还不能生气吗? 他始终与穆于划清界线,就像严格执行他的未来蓝图一样,恪守着这条无形的铁律。 但这次,他不仅越过那道亲手划下的界线,还亲自将其踏得稀巴烂。 为什么? 他静静思考了两分钟,得出了一个完美的解释——自己喝醉了。 只有喝醉了,他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而既然过错已经犯下,那就没什么好纠结的。 后悔这种纯粹浪费时间的情绪,他从来不屑拥有。 与其努力去想怎么抹去这件事,不如想想怎么“优化”它。 穆于从来都很听话,对他有很深的感情依赖,还很方便。 升级的“互助游戏”罢了,你情我愿,他们各取所需。 穆于的身体虽然青涩,反应也跟他的人一样木讷,但比他的手可要美味太多。 一个好用的,勉强符合心意,随叫随到的解压工具。 为什么不要呢? 不用太久,又花了两分钟,周颂臣就已经将酒后乱性这件事合理化,并且预设好之后的事。 但是周颂臣没想到,“工具”也有自己的想法。 穆于不接他电话,不回他短信,甚至连选修课,都不肯坐在他旁边,现在还说什么…… 不会乖乖张开双腿? 周颂臣被气笑了。 此刻,同样被气到的,还有穆于。 虽然早知周颂臣没有心,总是不余遗力地对他暴露最薄情恶劣的一面,但他还是低估了周颂臣的下限。 穆于转身就走,依然没能走成,因为周颂臣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教室里的人还未走光,仍有一些学生在位置上。 两人的动作亲昵又古怪,穆于已经感觉到有旁人的目光,好奇地落在他们身上。 这节跨校选修课的教室地点在西大,还未离开的学生中,未必没有认识周颂臣的人。 穆于畏惧流言蜚语,他永远无法做到像周颂臣那样坦然。 眼前这人从初中开始就是话题中心,早已习惯一举一动都被他人关注。 而穆于不行,他只希望自己毫无存在感地活着,不要招惹太多目光。 这样一想,穆于反手握住周颂臣的手,快速把人从教室里拉了出去。 周颂臣倒是很配合,从教室出来后,穆于看了看四周无人,迅速松开了周颂臣。 他握了握已经出汗的掌心,退后一步,远离了周颂臣,看着他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周颂臣注视他片刻,突然笑了一下:“要一起吃饭吗?” 穆于一怔,对方的笑让他眼睛都闪了一下,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让他意料之外的,是周颂臣接下来的话语:“你对我的所有指控,我全都承认,并且向你认错。想要怎样惩罚我,你说了算。” 穆于与这人相处多年,听了对方那样多难听的话语,从未得到过道歉。 他甚至都不敢想,周颂臣嘴巴里会吐出“我错了”这三个字。 周颂臣竟然会觉得自己错了? 他是食物中毒出现幻觉了吗?? 似乎是看出穆于隐隐的动摇,周颂臣俯身,将脸颊靠近穆于,在一个相当暧昧的地方停下,没有吻上,也没有退开:“或者说像之前那样,让你打一耳光消气?” 说完周颂臣牵着他的手,碰上自己的脸颊:“要打吗?” 话音刚落,周颂臣便垂下眸,将脸往穆于掌心里送。 这个模样,好似不是要穆于打他,而是要穆于爱他一样。 穆于指尖颤抖着,抗拒地想要从周颂臣手里抽出来:“你别这样……先把我松开。” 周颂臣手上加重力气,嘴上轻轻叹了口气,好似在为穆于惋惜:“给你机会你都不打,你还真是……” 穆于已经本能地绷紧身上的肌肉,准备承受他的讽刺挖苦,谁想周颂臣话音一转,说:“真是心软啊。” 穆于现在不仅觉得自己食物中毒,他还严重怀疑周颂臣是不是吃错了东西。 他的语气满满都是狐疑:“……你,你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周颂臣那双深邃的烟灰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稳操胜券的笑意,唇角勾起的弧度,犹如深海最蛊惑人心的海妖。 “当然。” 周颂臣细细摩挲着穆于手腕中心,那条跃动的脉搏:“我是真的担心你的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话轻而易举将穆于带回了前几日的情事中,尤其是周颂臣离他这样近,那些让人羞耻的画面浮现眼前,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而炙热。 穆于再次后退,觉得自己今天穿上这件毛衣,实在是个错误选择。 北市何时变得这样热了,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度过了春天的尾声,直接迎来夏季了吗? 扇动着领口,穆于目光闪烁,不肯直视周颂臣,这某种意义上,亦是退败。 他不是真的相信了周颂臣的话语,而是他知道,继续追究下去,也不会得到比这更好的回应。 “我好很多了。”穆于垂眸,轻声说道。 周颂臣神色飞速掠过一丝满意,对穆于总算乖顺下来的态度。 “你要是觉得今天不合适,就先不吃饭。明天要不要一起看电影?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看《想你》导演拍的新作吗?”周颂臣顺势邀约。 穆于诧异地望着周颂臣,吃饭还好说,但对方提出来的电影邀约实在让他难以拒绝。 他一直很喜欢《想你》这部电影,一个人看了好多次,每看必哭。 《想你》的导演只拍感情片,周颂臣一向视其作品为浪费生命的文娱垃圾,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现在他竟然主动提出,要去陪自己看这类型的电影。 难道周颂臣真的在给他道歉吗? 并不是说周颂臣不该给他道歉,但周颂臣一个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为了给他道歉竟然做到这种地步,仍然让他感到震惊又新奇。 “穆于。”周颂臣见穆于迟迟不应,忍不住开口唤他。 周颂臣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深沉地压低嗓子,不带任何嘲讽和挖苦的时候。 那听起来,甚至有几分缱绻的情意。 穆于被他叫得心尖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答应了下来:“好。” 吐出“好”字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心里非常懊恼,觉得自己没救了。 听周颂臣的话,仿佛是刻在他骨血中,无法轻易抹去的劣习。 哪怕他自己也厌恶这种黏糊不清,无法摆脱周颂臣的状态。 他的所有情绪,都在随着这人的一举一动而发生改变。 只要周颂臣对他说话的语气柔软三分,他的心就也会跟着软下来,变得毫无主见。 “那就说定了。”在得到满意的回复后,周颂臣仍旧没走,他看着穆于,犹豫了下问,“要不要送你去平日上课的棋社?” 穆于惊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上课?” 周颂臣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你不是在朋友圈发过课表?” 比起周颂臣知道他的课表,穆于更惊讶的是这人会看他朋友圈这件事。 等回过神来,又觉得不算奇怪。 周颂臣知道他在哪个棋社,还能准确地找到地址,当初不也没有同他详细说明。 现在想想,周颂臣应该是看了他在朋友圈里分享棋社相关的消息,顺着名字找了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不麻烦你……”穆于说着就想走。 周颂臣一把拉住他,拽着他就往停车场走:“不麻烦。” 黑色的重机车一如之前,张扬,酷炫,像一位穿着重甲的骑士,光是立在那里就足够让人心安。 周颂臣将备用头盔取出,扔到穆于怀里,吩咐道:“戴上。” 穆于抱着怀里粉红色的头盔,看了好一会。 不用特意说明,他也能看出这是个女士头盔。 上次坐周颂臣的车,头盔还不是这个。 感觉到穆于的沉默,周颂臣抬眼望去,在发觉穆于在看着那个头盔发呆时,他的眉梢轻微跳动了下。 “不喜欢这个头盔?”他状似不经意地询问。 穆于抬手将头盔戴到头上:“没有。” 周颂臣不多话,抬腿跨上重机车,利落发动引擎。 穆于于隆隆车响中跟着跨上车,身体并不挨着周颂臣,只是有距离感地抓住对方的衣服一角。 “我妈选的,就算不喜欢,也不能换。”在机车发动前,周颂臣隔着头盔淡淡说道。 路遇第一个红灯,他故意刹车急了些,下一秒,穆于果然由抓他的衣服变为搂住他的腰,在绿灯亮起时,整个人更是顺势靠了过来。 穆于实在是很好懂的一个人,也是很好骗的一个人。 周颂臣驾驶着重机在车流里穿行,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其实那头盔是哪个坐他车的女生换的,他自己都忘了。他只是找了个穆于相对能接受的人选,仅此而已。 他的后座从来不是穆于的专座,过去不会,将来也不会。 溺渊 第37节 第33章 本来陈路还在微信问他,明天要不要去买点日用品,方便道场使用,现在既然答应了周颂臣去看电影,穆于也只能拒绝了。 周颂臣说的看电影,不是去他的公寓,而是约在电影院。 这难道……是约会吗?穆于慢半拍地想道。 因着这份心事,穆于连着两晚都没能睡好,到了看电影那天,他起了一个大早,坐在床边静静发呆。 穆于在思考他和周颂臣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 认识了十年,穆于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要去见周颂臣而感到苦恼。 周颂臣仍然对他有十足的吸引力,在他这不算长的人生里,大部分快乐的回忆都有对方参与。舍去周颂臣,就好像剥离所有的快乐,只留下那些灰暗的、枯燥的内容。 蛾子很傻,分不清什么是光,什么是火,看到一团炙热的东西,就以为那是自己想要的。 他比蛾子更傻,哪怕知道周颂臣危险又致命,还是忍不住一再靠近,深陷其中。 但同时,他心里也清楚,他和周颂臣的关系已经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仿佛到了悬崖边,离彻底崩塌,只有一线之距。 穆于轻轻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穿上衣服,佩戴周颂臣给他送的表,以表对此次约会的重视。 成大不允许重机车开进校园,周颂臣在十分钟前发来消息,让他下楼,去校门口等着。 穆于收到消息后,就立即赶往校门口,还是迟了将近五分钟。 成大校园太大,周颂臣从没来过,不清楚他的宿舍楼在哪,甚至不知道哪个门离他宿舍楼近。 穆于赶到大门口时,后背都跑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还未缓过劲来,他看到迎面走来的女生们纷纷交头接耳,不时回头往后看。 穆于顺着众人的视线焦点望去,就见周颂臣靠坐在自己那辆重机车上,微卷的黑发,深邃的五官。 解开几颗纽扣的上衣露出锁骨,修长双腿被深色牛仔裤包裹着,蹬着靴子,空气中都好似散发着属于他的荷尔蒙。 穆于惊呆了,平日里周颂臣无需刻意打扮就足够吸睛,现在这幅模样,穆于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了孔雀开屏的画面。 周颂臣如果是孔雀,那也是相当华丽的孔雀,每一根羽毛都散发着“我很高贵”的气息。 不知为何,穆于都不敢走过去了,觉得自己有点寒酸。 周颂臣正低着头玩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穆于这边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周颂臣听到手机震动,抬起眼来,立即捕捉到站在不远处的穆于。 穆于感觉到周颂臣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随即不满地皱起眉心。 他硬着头皮上前,还未说话,就听到来自周颂臣的质问:“你就穿成这样?” 穆于尴尬地扶了扶镜框,指尖在脸颊上停留数秒,垂下手来:“我一直都这样,你今天才发现吗?” 周颂臣有些不满意穆于现在句句顶嘴的态度,又碍于现在还在“认错阶段”,要尽量取得穆于的信任,不好随意发作。 他讨厌穆于不重视与他的约会,更讨厌前功尽弃。 “没有,挺好。”不走心地笑了笑,周颂臣移开目光,看向前方,头盔下的嘴角迅速落下。 穆于对周颂臣的要求很低,只要对方不说难听的话,他都能够接受。 见对方没有要继续指责他,穆于松了口气。 爬上周颂臣的重机车,穆于小声问:“离看电影还有一段时间,我们现在要去哪啊?” 电影时间是晚上八点的场次,现在才中午十二点,周颂臣就将他叫出来,应该是有别的安排。 “先去吃饭。”周颂臣说着,发动机车驶离校园。 午餐是在学校附近解决的,一家人气颇旺的大排档,里面的粥水火锅相当出名。 周颂臣扫了眼菜单,就开始点菜。点好餐品后,他习惯性地刚要收起菜单,忽然想到什么,把菜单推了过去。 “想吃什么自己点。”他说。 虽然周颂臣没有穆于了解他了解得这么透彻,对他爱吃不爱吃的东西都如数家珍,但认识这么多年,周颂臣记忆力还这么好,总是能记得两个穆于爱吃的菜的。 穆于接过菜单,看上面勾选的菜品,发觉基本都是自己能吃,以及爱吃的,分量也足够多,便没有继续再加。 粥水火锅上来后,周颂臣基本不碰鱼类。 穆于知道他是嫌挑刺麻烦,于是夹了鱼肉放进碗里,将刺挑好后再放入周颂臣碗中。 这事他做得自然,周颂臣也接受得自然。 端菜的老板娘看到以后,感叹了一句:“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穆于和周颂臣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像兄弟。 但这样亲昵的举动,如果用朋友的身份来解释,也很奇怪。 正想着要在外面收敛自己行为的穆于,盘子里被放进了一只虾。 穆于只好戴上手套,剥开那在粥水火锅里煮得滚烫的虾壳,放进周颂臣碗里。 周颂臣看着碗里的虾肉:“我是让你自己吃。” 穆于哦了声,下一只虾自己吃了,但再下一次,仍旧将虾剥好,放进了周颂臣碗中。 一顿餐用下来,穆于没喝上几口粥,骨碟里的虾壳鱼刺倒是盛得很满。 两人用过午饭后,周颂臣问穆于:“身份证带了没?” 这是周颂臣昨日在微信上吩咐穆于记得带上的东西,他从背包里取出身份证,不确定地递给周颂臣。 他知道很多地点都需要身份证验票,但还有个地方也需要用到身份证,那就是酒店。 周颂臣……该不会要带他去开房吧? 穆于心里觉得不太可能,但又有一个十分微小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说着:“他都和你做了两次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心里乱糟糟地想着,如果周颂臣要带他去酒店,他该怎么拒绝。 又怕自己像上次那样,稀里糊涂就纵容了周颂臣的所有行为。 满腹忧虑在车子停下后,穆于抬眼一看目的地,立刻散得一干二净。 北市新江区人民法院,这几个大字亮在他眼前。 穆于:“……” 周颂臣下了车,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径直往里走。 穆于紧张地跟在他身后:“为什么要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是什么课余学习项目吗?” 三连问后,周颂臣终于站定步子:“光看拍出来的爱情片有什么意思,带你去看一看现实生活中的“爱情”。” 二人经过安检,进入法院大楼,周颂臣在二楼的导诉指示看了一会,便选好了旁听的诉讼。 法院这种地方,穆于是完全的小白,只觉得整座建筑庄严又肃穆,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全程都是贴着周颂臣走路。 周颂臣直接带着他光明正大地走进去,轻车熟路,理所当然。 他们旁听的案件,是一起情侣分手引起的财产纠纷案。 当事双方在法院上针尖对麦芒,唇枪舌剑,一分一厘都要算个清楚。 甚至为了攻击对方,将恋爱中的隐私都爆了个七七八八。 女方骂男方阳痿撑不过六分钟,男方骂女方在恋爱过程不知劈了几条腿,连回的消息都是群发。 男方的诉求是索要回恋爱中的所有花销,包括两人一同抚养的一只猫。 不提猫还好,一提到猫女生就当场发飙:“你放屁,兜兜是我的!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要是敢跟我抢兜兜,我他妈跟你没完!” 见两人情绪激动,隐隐有吵起来的迹象,法官头都大了:“被告和原告都控制一下情绪,不要在法庭上喧哗。” 穆于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都张大了,没想到原来法院旁听跟电影差不多,甚至比电影还精彩。 他没想到这种案子是可以随便听的,更没想到现实比电影还要精彩。 经过这一轮十分具有冲击力的“分手法庭”后,穆于晚上去看电影时,心仍然在下午的旁听中,久久无法回神。 连屏幕上凄美的爱情台词,都无法触动他的心。 黑暗的电影院中,穆于看向一旁的周颂臣。 周颂臣无聊地打着哈欠,撑着下巴看着他不感兴趣的电影。 今天下午旁听的时候,周颂臣也是差不多这个模样。 哪怕情侣他们撕得头破血流,几乎用尽这辈子最恶毒的词语,达到让对方难堪的目的。 而周颂臣只是旁观一场闹剧般,刻薄地扬起唇角:“算了,没意思,走吧。” 穆于下意识问:“可以中途离开吗?” 周颂臣没回答,径直地走了出去。 穆于只能跟着对方一起出去,出了法院,他还在感慨:“希望兜兜能跟着女方,那个女生一看就很爱自己的小猫。” 周颂臣坐上机车,将粉红色的安全帽塞到穆于手上:“你很喜欢猫?” 穆于老实点头:“对啊,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隔壁邻居养的那只鸳鸯眼白猫?” 周颂臣随口道:“就是脸很长,长得丑的那个?” 穆于一下拧起眉,半天才道:“你好刻薄哦。” 周颂臣不高兴了:“你为了只猫说我?” 穆于小声抗议:“你怎么连只猫都看不惯,真小气。” 周颂臣:“……” 穆于继续说:“邻居家的大白,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周颂臣没吭声,穆于笑了笑,打算绕过这个话题。 “怎么忘了,你当时抱着它哭了快一下午,烦都烦死了。”周颂臣不高兴道。 溺渊 第38节 穆于惊讶地看向他,周颂臣觑了他一眼:“十岁的事情,我还不至于记不清。” 大白是他和周颂臣一起救下来的猫,穆心兰不许他养,扬言要将他和猫一起赶出家门。 十岁的穆于抱着猫,站在走廊上哭得满脸脏兮兮的。 周颂臣听到他的哭声,满脸不高兴地从家里走出来,用两根手指夹着纸巾,嫌弃地递过去:“别哭了。” “所以我就让你别救啊,你又没办法对它负责。”周颂臣看着怀里和穆于一样丑的小猫道。 穆于吸着鼻子,死活不肯放手,他宁愿住在走廊,也不肯放弃小猫。 最后周颂臣被他哭烦了,呵斥道:“都让你别哭了,你有时间哭还不如花点力气想想怎么解决问题。” 穆于吓得一下子止了哭,哽咽地看着周颂臣:“那、那怎么办呢?” 他下意识地依赖周颂臣,周颂臣那样聪明,好像一切事情到他眼前都能够轻易解决,比他厉害多了。 周颂臣盯着他思索片刻,皱眉:“跟我来。” 周颂臣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穆于抱着小猫跟在他后面。 那会儿他们有个邻居奶奶,人特别慈祥,家里曾经养过一只猫,二十岁老死了,奶奶很伤心,那之后一直投喂流浪猫,没再养猫。 周颂臣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位邻居奶奶,因为他们救的那只小野猫和对方曾经养过的那只猫很像。 周颂臣想要嘴甜的时候,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他哄得心花怒放。 漂亮孩子加上可怜的小猫,太有杀伤力,邻居奶奶很快就收下了小猫。 一晃十年过去,小猫被养得膘肥体壮,因为年纪大了,总显得懒洋洋的,穆于经常在自家阳台上,能看到大白躺在邻居家阳台那里晒太阳。 “其实我喜欢大白,不止是因为它是只猫。”穆于说。 周颂臣一眼就将他的心思看得分明:“是因为那是我们一起救的猫?” 穆于没有回答,相当于默认了。 似乎从刚才法院情侣那里联想到什么,周颂臣拧眉道:“我不可能养猫,你死心吧。” 穆于有些诧异,他从没想过跟周颂臣一起养一只猫,准确来说,他没有“一起”这个概念。 如果一定要养猫,穆于希望养一只属于自己的猫。 想起刚才的法院旁听,穆于认为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不会跟别人养猫的,要养我也是自己养。” 周颂臣眉心猛地一拧,听到穆于回答的第一反应不是放心,而是不悦。 并非不悦穆于不想跟他一起养猫,而是不悦当他说明自己不会和对方一起养猫时,穆于竟然没有任何失落的表情。 然而周颂臣再霸道,也知道这股“不悦”很没有道理。 他主动扯开话题:“今天的旁听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穆于觉得用“好看”形容那样一出分手有点奇怪,就说:“旁听挺有意思,但他们闹得好难看。” 周颂臣漫不经心道:“确实难看。都分手了,还纠纠缠缠,非要把私事扯到法院来,一点都不体面。” 说着,他轻蔑道:“如果是我,分手的那一刻就结束了,两人有关的东西对方要就给对方,不要就全都扔了,怎么可能去挣什么?看到都是晦气。” 穆于没有谈过恋爱,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分手后会是怎样的表现。 但不妨碍他认同周颂臣的话。 穆于想到法院上那两个声嘶力竭,满脸通红的情侣们,点头道:“我应该……也是。” 如果真到放下的那瞬间,穆于大概是不会闹得这样难堪的。 他隐忍惯了,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消化,同样做不到这般歇斯底里。 “如果是我分手……”穆于想了想,笑着补充道:“我会自觉地,安静地离开对方的世界,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周颂臣闻言,很慢地眨了下眼睛,随后,那种“不悦”又出现了。 第34章 距离电影开场,还剩一点时间,周颂臣带穆于去了一家异宠店。 在那里,穆于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在网络上看过很多遍的“卡皮巴拉”——水豚。 周颂臣有些嫌弃那长得笨笨的水豚,也无法理解穆于为什么一见到这丑东西就走不动道。 在他看来,这东西不仅丑,还很能拉,将饲养环境弄得一塌糊涂,臭气熏天。 他简直怀疑,穆于已经迷这东西迷得嗅觉都失去了。 穆于当然不是失去嗅觉,只是他喜欢上一样事物,就会变得耐性十足。 没有什么东西是十全十美的,小的缺陷他都可以忍耐。 穆于蹲在那里看了好一会,才起身对周颂臣道:“还是在网上看看就好。” 周颂臣抱着胳膊,审视那个水豚好一会儿,从鼻子里懒懒发出两个音:“嗯哼。” 谢天谢地,穆于终于意识到这个东西根本毫无价值。 谁想下一秒就听穆于同情道:“看着它被关在这么小的地方,好可怜哦。” 周颂臣静止了会儿,看向上面悬挂的价格牌:“愿意花八万买它的主人,绝对会提供一个比你想象中要好很多的环境给它。” 穆于无法反驳,看了眼不远处满脸佛系的卡皮巴拉,决定还是可怜可怜自己。 这里不仅有水豚,袋鼠,甚至还有几只小浣熊。 小浣熊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将他的心击中了。 他蹲在玻璃面前,用指尖去逗里面的小浣熊。 周颂臣在旁边凉凉道:“你品味还挺特殊的。” 穆于忍不住反击道:“这是对小动物基本的怜爱心理,你没有才不正常。” 周颂臣耸了耸肩,不同他争辩这个。 穆于走到仓鼠区,只觉得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十分可爱,其中一个还在给另外一个舔毛。 这种行为他只在小猫身上看到过,没想到仓鼠也会有这类的行为。 周颂臣站在他背后,看了半晌,忽然道:“它是不是在吃它?” 穆于一愣,震惊又惊恐地看着那两只小仓鼠,害怕地发现,其中一只确实已经硬了,四肢都蹬直了,刚才他以为的暖心行为,其实是一场残忍的同类相残。 周颂臣反而来了兴趣:“它从哪里开始吃,眼睛吗?” 说完还要探身去看,穆于毛骨悚然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周颂臣的胳膊:“先走吧,我有、有点渴了,要不要去买奶茶?” 周颂臣可惜道:“还没看清呢。” 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正常人真的会可惜看不到小仓鼠把小仓鼠吃掉的画面吗? 突然之间,穆于好像从某种朦胧的状态中醒过来,能够客观地评价对方。 周颂臣……该不会真是个反社会人格吧? 最后两人也没有去买奶茶,这只是穆于逃离恐怖宠物店的一个借口。 两人直接坐电梯进了电影院,买了爆米花和可乐。 可能朋友少的关系,穆于很喜欢坐在热闹的人群中安静看电影的感觉。 鼻端闻着甜甜的爆米花,嘴里吸溜着快乐水,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幸福里。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他和周颂臣观影品味相距甚远。 周颂臣虽然没说什么,但电影结束后,他满脸索然无味,虽然不至于中途睡过去,但心里肯定认为这无趣的电影,浪费了他生命中的一个半小时。 穆于对这部电影,对导演还是很满意的,可以打个四星半。 电影尾声时,他感动得甚至鼻腔发酸。 他迫切想要找一个人来讨论剧情,奈何周颂臣不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周颂臣不仅毫无讨论欲,还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走吧,该回去了。” 穆于看了眼时间,宿舍大楼的门十一点半就会关闭,现在已经十一点五十五,回去已经来不及。 不是不能叫阿姨起来开门,但最近他的室友们都在准备实习和考研,情绪变得很敏感,穆于因为晚归而影响到他们休息,肯定会发生不必要的争吵。 周颂臣见他没挪动脚步:“怎么,还舍不得走?” 穆于犹豫了下,没说话。 周颂臣打量他,忽然猜测道:“你该不会进不去宿舍了吧?” 穆于低声道:“十一点半就关门了,现在都快十二点了。” “那就去我那儿吧。”周颂臣自然道。 这提议说得过于流畅,让穆于一瞬间都产生了一种怀疑他的目的是万分不道德的念头。 穆于迟疑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周颂臣施施然道:“你想在这过夜?” 穆于当然不想在这过夜,但又怕去周颂臣那儿,会发生像上次一样的事情。 他喜欢周颂臣,也害怕周颂臣。 周颂臣给予他快乐,却也会把痛苦带给他。 穆于犹豫着,偷偷抬头看了眼对方。 只见周颂臣表情淡然,看着他的目光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既没有夹杂某种显而易见暗示,也没有任何露骨的欲望。 应该不会吧。 穆于自认为魅力没有这么大,需要周颂臣这样大费周章,费尽心思地哄他去公寓。 “那就……打扰你了。”最终,穆于还是同意了周颂臣的提议。 到了公寓楼下,周颂臣却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先去了大门口的便利店。 主人不在家,穆于不愿独自登门,只能跟着周颂臣一起去便利店。 溺渊 第39节 他本以为周颂臣是想买点日用品,亦或是咖啡和香烟。 没想到周颂臣径直走向结账柜台,拿起两盒安全套,坦然地递给店员结账。 到这时,他看着穆于的视线仍然坦荡而寻常。 但穆于已经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在电梯里,因为太过紧张,某种程度上都压过了穆于对电梯密闭空间的恐惧。 一步三挪,拖拖拉拉地走到周颂臣家门前,穆于有些想临阵脱逃了。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个理由:“我明天就要去集训了,感觉今晚还是回学校比较好。” 周颂臣按着门锁密码:“明天我送你过去。” 穆于这下更急了,认识周颂臣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是这么贴心的人,能得他一次相送,总感觉这个门进去后,他必定要付出某些代价的。 他不想周颂臣觉得他跟他回来,就是一种默许,是成年人的心照不宣。 “我回去……” 然而不等穆于说完,他的手腕就被一把抓住,猛地往里拽。 走廊上的光线,落在落在穆于脸上,轮廓都变得有几分暧昧不明。 但周颂臣清楚穆于的模样,他视线下移,落在那单薄且苍白的唇上。 和女人不一样,既不柔软,也不漂亮,毫无吸引力。 穆于未说完的话全都堵在唇齿间,走廊上的光线便从眼前暗下,周颂臣俯身吻住了他。 穆于紧张得僵住了身体,脑子慢慢成了浆糊,但可能是这段时间周颂臣震惊他的地方实在太多,他这次竟然能分出一点心神想别的。 好神奇,从前给周颂臣手时,周颂臣碰都不会碰他,甚至不想看他的脸,现在却能这样亲吻他的唇…… 男人真是多变啊。 修长的指尖触碰穆于的眼皮,周颂臣摸到眼镜后,顺势取下,随手放在鞋柜上,亲吻穆于嘴唇的力道越发的重。 唇下痣那块被又吮又咬,穆于毫不怀疑,明天一定会肿涨起来。 似乎感觉到他的走神,周颂臣停止了亲吻:“想什么?” 穆于试图提出点意见:“不要咬嘴唇,不然陈路可能…… ” 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提到其他男人的名字,周颂臣握住穆于腰身的手突然用力,将他剩余的话语给掐断了。 穆于是想说,再这样下去,陈路该怀疑了。 哪有人短时间内,这么多次上火。 他瞒得不算好,身边也没有什么女生的身影,也就陈路心思单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穆于心里清楚,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的性向。 如果陈路因为他的性向而选择疏远他,他会觉得很可惜。 “那又怎样?”周颂臣冷脸。 他这个时候提到陈路,明显激怒了周颂臣。 被扔到床上的时候,穆于滚了一圈,往床下逃,却被抓着脚踝拽了回去。 穆于狼狈地抱着枕头,试图用这个来充当保护自己的武器:“我……我只是单纯的借宿,不是来和你做这种事的。” 周颂臣单手撑床,将他拢在身下:“哪种事?” 穆于难以启齿,周颂臣却笑了:“上床?” 周颂臣低下头一边用唇描摹穆于的颈项,一边将手探进他的衣服下摆。 穆于浑身瘫软,被周颂臣碰过的地方都是麻的。 再继续犹豫下去,他知道只会又像之前那样不清不楚地发生关系。 猛地咬牙,穆于一把抓住了周颂臣试图脱他上衣的手,颤抖着道:“不行。” 周颂臣抬起头,没继续动作,也没说话,只是眯眼望他。 虽然这人在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但穆于还是能察觉到,对方已经极其不耐。 穆于没有退让,推开周颂臣的手:“我不要做。” 周颂臣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烟灰色的双眸,在昏暗的环境中,变得又深又沉。 穆于觉得自己好似被一头正在准备进攻的猛兽给盯住了,他豪不怀疑,如果周颂臣有獠牙,此刻他脖子都已经被咬穿了。 然而那种紧迫的危机感,却在周颂臣下一次眨眼的瞬间,消失了。 笼罩在他身上的影子在往后退,周颂臣从床上离开,扯了扯领口,轻笑道:“你怕什么,你不愿意我还能强迫你不成?” 穆于很想说,也不是没有强迫过。 但能从周颂臣手中“逃过一劫”,他已心满意足,哪里还敢说刺激对方的话语。 他尴尬地张口,想要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犹豫了下,还是自觉地去客卧铺床。 房门外能听到外头浴室的水声,周颂臣在他走后没多久便进了浴室,门摔得很响。 他铺完床,用手机都对弈了三盘,周颂臣还在浴室里没出来。 就在他担心周颂臣是不是在浴室出了什么意外时,外面浴室门再次打开,周颂臣从客卧门前走过,停下了脚步。 穆于盯着房门咽了口唾沫,有些怕周颂臣会破门而入。 但最终,房门口的脚步声还是逐渐远离。 听到主卧的关门声,穆于彻底松了口气。在客卧找了套换洗的衣服,他进到浴室。 浴室冷冷清清,既无水蒸气,也无半点热意,只有浅淡的沐浴露的清香,还有周颂臣的味道。 花洒龙头转到最右,是完完全全的冷水。 穆于安静地眨了眨眼,突然有了一个猜测——周颂臣该不会……洗了快一个小时的冷水澡吧? 身体真好啊,穆于不仅感慨道。 第35章 次日,穆于被手机铃声准时叫醒。 集训道场的集合时间为中午十二点,穆于还需要回学校拿行李。 走到客厅,屋内空空荡荡,他没见到平日里早起学习或健身的身影。 穆于在屋里走了一圈后,确定对方真的没有起床,便去敲门。 敲到第二回时,穆于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严肃,他拧开把手,推门而入。 房间内一片昏暗,周颂臣戴着眼罩,躺在凌乱的被褥里,裸露在外的身躯,被深色床单衬得好似苍白雕塑。 穆于走了过去,伸手摸向周颂臣的额头,还未碰到这人皮肤,手腕就被攥住了。 周颂臣扯掉眼罩,露出泛起血丝的双眸:“做什么?” 穆于试图将手收回来:“以为你生病了,进来看看。” 周颂臣松开了他的腕,转而捏了下眉心:“现在几点了?” 穆于感觉对方的体温仍然处于正常范围,脸色除了疲惫,没有太多的病色,放下心来:“九点了,你昨天说要送我回去。” 周颂臣掀开被子,穆于下意识避开视线,但对方的身体全貌仍然撞进他眼睛里,让心跳都慢了半拍。 这人睡觉怎么什么也没穿啊! “别扭就出去等。”周颂臣拉开衣柜,头也不回地说道。 穆于如蒙大赦,忙不迭离开房间,顺手带上房门。 周颂臣出来的时候,穆于已经收拾齐整,坐在沙发上等候。 “不吃早饭?”周颂臣看了眼岛台,上面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 穆于既没有做早餐,也没有叫外卖。 “不了,我想早点去道场报道。”穆于回道。 随后他不管周颂臣,自顾拿出手机在微信上给陈路发去消息。 陈路昨天还在说,要一起去道场报道,从学校出发刚好有地铁直达的路线。 虽然穆于觉得,陈路让曲师兄送他会更方便。 但对方已经发出邀约,穆于就不会拒绝。 “走吧。”身后传来周颂臣略显冷淡的声音。 穆于敏锐地意识到,周颂臣心情有些不好,他看了眼对方,最后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归结于起床气。 进了电梯,穆于都自觉地离周颂臣远了点,怕被无故迁怒。 是周颂臣自己说要送他去学校的,这不能怪他吧。 从公寓出发,到成大不过十分钟的车程。 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穆于下车后,摘掉了头盔,递还给周颂臣。 周颂臣没接,反而问了句:“你集训几天,什么时候结束?” 穆于握住头盔的指尖微微收紧:“你要来吗?” 周颂臣不置可否:“看情况吧。” 穆于理解地点了点头:“很忙的话,不来也没关系。” “你不想我去?”周颂臣看似随口一问,穆于却无端感到一股恶寒。 穆于怔忪一瞬,本能解释:“我只是觉得你最近应该会很忙。” 周颂臣看了他片刻,点点头:“是挺忙的。” 寒意褪去,穆于又能感觉到四周的温度。 溺渊 第40节 他忍着搓揉胳膊上鸡皮疙瘩的冲动,道:“集训周期是二十天,中间只有两天假期,如果你想过来,记得提前给我发消息。”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晚上九点以后才会用手机,所以你最好是在那个时间点发消息给我。” 周颂臣皱眉问:“你到底是集训还是军训,怎么还管手机?” “是我自己上课的时候不喜欢用手机。” 穆于下棋的时候,不喜欢被其他事情中断。 穆于希望周颂臣送自己去道场,某种意义上,是期盼对方能够主动解他的世界,哪怕只有一点点。 很可惜,至今为止,周颂臣好像都没有想要了解的意思。 “所以你要来吗?”他看着周颂臣,又问了一次,知道不该,但心里还是隐隐存了份期待。 周颂臣启动了重机车:“来的话,我再联系你。” 他依然没有给予穆于一个肯定的回答。 穆于眼中的情绪沉了下去,他颔首点头,没有向以往那样,站在原地看对方驱车离去的背影,而是直接选择转身往学校大门走。 跟陈路约定碰头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 才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用力合上头盔挡风镜的声音,重机车引擎声音骤然响起,急驰而去。 穆于侧过脸,余光里重机车的影子都已经变成一个小点。 曲盛开设的道场,在一个园区内,起名圆一道场,名字颇为禅意,据说是与曲盛相交甚好的禅师帮忙起的名。 中午集合前,还有自由活动时间,让大家去道场附近购置一些生活用品。 穆于本来与陈路约了碰面时间,结果两人没能坐地铁过去,因为曲悠然要送他们。 路上陈路跟他一起坐车后座,同他悄悄咬耳朵。 本来陈路不愿意让曲悠然送,他担心这一批次集训的棋手们知道他跟曲悠然关系好,保不齐会以为他是个走后门进道场的。 昨晚为这事闹到半夜,不管他怎么说,曲悠然仍坚持,两个人吵了一架,现在由陈路单方面发起冷战。 难怪穆于见到陈路的时候,对方是坐在后座,满脸苦大仇深。 虽然陈路抱怨地很不高兴,但他还是上了曲悠然的车,说是冷战,实则乖乖配合,现在也只能嘴巴嘀咕几句,为自己找回一点面子。 穆于安抚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只要开始对弈,大家都会知道你的真正实力。” 曲悠然透过后视镜看向他们:“昨晚我就是这么跟鹿鹿说的,而且我送你们过去,道场里的老师也会多照顾你们一些。” 陈路听到曲悠然说话,自己就不吭声了,扭头看窗外。 可怜穆于为了缓解僵硬的气氛,一会同陈路聊天,一会给曲悠然搭话,忙得不可开交,口干舌燥。 幸好在道场,没有发生陈路担心的问题。 毕竟上次冬令营,穆于拿的第一,陈路排名第二。 两个都是实力强盛的棋手,和曲悠然有来往,也不算多稀奇。 曲悠然带他们去食堂用餐,阿姨们看见曲悠然,笑眯眯地给他们多打了几勺肉,一人塞了一瓶草莓牛奶。 曲悠然对鼓着腮帮子喝牛奶的陈路温柔道:“现在不生气了吧。” 陈路还是没说话。 晚上曲悠然给穆于发信息,说买了披萨放在宿舍楼下,让穆于帮忙拿一下,他就不上楼了。 穆于下楼拿了披萨,陈路坐在床边晃着双腿玩手机,看到穆于提了盒披萨上来,眉开眼笑:“呀,你叫外卖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不是我买的,是曲哥送过来的,他怕你见到他不高兴,所以没露面。”当然曲悠然没这么说,后半段是穆于的猜测。 陈路愣了愣,穿上拖鞋就往楼下跑。 穆于欣慰地看着他的背影,拿出自己的手机,上面安安静静,没有任何的消息提醒。 集训开始后,穆于就忙得没功夫看手机了。 课程安排得很满,大概是因为集训结束后,马上就要参加预选赛。 穆于和陈路这一批通过冬令营进来的,不仅是道场的“转学生”,还是年纪最大的棋手。 其余人十七八岁,最小的一个才十四岁。 看着这些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穆于心中多少产生了一些压力。 不过他这人耐性较强,抗压力也不错,之后的每局对弈,都保持了极高胜率。 陈路在连输三场给他后,直呼诈骗:“你一直停在业余5段,也是为了虐菜的吧!” 穆于腼腆摇头:“承让。” 陈路靠在椅子上,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我也不想让!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穆于认真道:“下次一定。” 还在棋室,陈路不敢高声喧哗,只能小声道:“穆于,你学坏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宿舍后,穆于就发现陈路在翻行李箱,拿出一套舒适的衣服和运动鞋。 “明天不是休息吗,师兄说带我去爬山吃烧烤,要不要一起啊?”陈路热情邀约。 穆于看了眼自己毫无动静的手机,一念之差,还是选择摇头:“算了,你们去玩就好。” 第二天,假期一至,宿舍楼层内从早上开始,就不断响起开关门声。 穆于被吵醒后,想去棋室打谱消磨时间,他看了眼陈路,对方还在闷头大睡。 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穆于离开宿舍楼,前往棋室。 气温逐渐升高,前一日仍然需要穿上卫衣,今日就已经热得需要穿短袖,太阳炙热地烘烤大地。 北市的夏季踩着五月的尾声,总算来临。 清晰的蝉鸣声在耳边嘹亮地响着,刺眼明亮的阳光照得穆于有些睁不开眼。 所以当他看见站在树下的那个人时,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周颂臣双手抱于胸前,穿着白色t恤,头发蓬松地压在额前,少见地透着股少年气。 他靠在树上,抬眸望着不远处的一只小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阳光落满他一身,离得这样远,穆于却好像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气息。 感觉到有人靠近,周颂臣转过脸,随后一愣:“哈,心有灵犀啊,刚想打电话给你呢。” 他唇边还带着一点未散去的笑,树影被风吹拂,耀眼的光斑在他发间轻轻晃动,穆于的心脏好似都被这金色的阳光烫了一下。 瞬间蜷缩成团。 第36章 穆于小跑到树下,直直地望着周颂臣:“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告诉周颂臣,今天是放假的日子。 只是穆于有将课表拍下,发过朋友圈,上面清晰记录了他放假的时间。 周颂臣大概是刷到了,知道他今天休息。 但他没想到,周颂臣竟然会直接过来找他。 “这里太热了,先找个地方坐一下吧。”说完穆于拿出手机,准备搜索附近的咖啡厅。 周颂臣不愿等:“不能直接进去吗?” 穆于顺着周颂臣的视线望去,是棋室的方向:“不行的,这里外人不给进。” 道场内部的棋室,平日里不许外人进入,这是定好的规矩。 据说是因为家长来棋室探望的时候,容易影响到其他年轻棋手们的下棋状态。 棋手们年纪普遍偏小,在封闭式的集训中,本就容易想家,如果再看到别人的父母来探望,情绪波动起伏过大,就会影响下棋状态。 所以后来,便直接规定不允许家属们进入棋室。 “那就去你宿舍。”周颂臣直接道。 穆于犹豫道:“我室友还在睡觉…… ”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瞧见周颂臣变得难看的脸色。 周颂臣特意来找他,他不能让对方在这大热天里,站在外面晒太阳。 “走吧,先上去再说。”穆于果断决定道。 穆于把周颂臣这个“家属”,带到自己宿舍。 进门前,穆于让周颂臣等一下,他拧开宿舍门,悄悄把脑袋探进去。 本来他只是想看陈路醒了没有,谁知对上了陈路圆溜溜的大眼。 陈路有些不解道:“你在干嘛?” 穆于松了口气:“你醒了,太好了。” 他拉开门,让陈路看到他身后的周颂臣:“我朋友今天过来找我,外面太热了,我带他上来坐一下。” 陈路视线落在周颂臣的脸上,神情微愣,目露惊艳。 穆于已经习惯了,很多初次看到周颂臣的人,都会有相同的反应。 穆于平静地互相给双方介绍姓名。 周颂臣客气地冲陈路颔首示意,礼貌微笑:“原来你就是陈路,我经常听穆于说起你。” 陈路好不容易从对方惊人的容貌中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好你好,随便坐,那里有冰箱,想喝什么饮料自己拿,不用客气。” 冰箱是曲悠然送过来的,陈路在这住着还没几天,曲悠然就送来不少能够提升生活质量的物件。 周颂臣随意扫了眼,就确定了穆于睡哪张床。 那丑陋简朴,那洗得都快掉色的床上四件套,一看就是穆于回家从自己床上扒下来的。 跟主人一样,土得要命。 周颂臣摇头:“不用了,谢谢。” 溺渊 第41节 说罢他径直走到穆于床边,坐了下来。 陈路了然道:“难怪昨天我叫你去爬山,你都不肯去,原来是有朋友要来找你。” “爬山?”周颂臣在旁边插话道。 陈路解释道:“对啊,凤青山上有家道观,听说许愿满灵的。我和我师兄准备去一趟,祈愿预选赛能够顺利通过。” 穆于没想到爬山还有祈福这个安排,一时也有些心动。 “真的很灵吗?”穆于问道。 如果很灵,其实可以去拜一拜。 周颂臣从来不信这些,他是个无神论者,对穆于怕鬼这件事颇为嗤之以鼻。 不信神也不信鬼,不信天也不信命,周颂臣只信他自己。 大概能想象到周颂臣听到他这句问话后,会露出怎样的鄙夷的神色,穆于甚至没敢与其对视。 不料周颂臣竟主动开口:“你想去吗?” 陈路一下来了劲:“对啊小于,反正这附近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带上你朋友一起去凤青山啊。” 穆于犹豫地看向周颂臣,他觉得周颂臣未必会对这趟行程感兴趣。 “想去就去吧。”周颂臣对上穆于的目光。 一旁的陈路能够感觉到,穆于在看这个朋友眼色。 对此,穆于的朋友表现得相当习以为常,自然地作出决定,好像穆于只需要照做即可。 果不其然,周颂臣刚说完,穆于就高兴地问他:“那要跟曲哥说一声吧。” 周颂臣正观察这个寝室的视线,微微一顿。 陈路同穆于说:“他不会有意见的,你要不要换件方便点的衣服,外面很热。” 穆于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短袖衬衫,赞同点头。 衬衫布料不吸汗,运动后容易着凉,穆于走到宿舍的小衣柜前,直接抬手将衬衣脱了下来。 穆于换好衣服,略长的头发被压进领口里,陈路见怪不怪地走过去,顺势给他将头发捋出来:“一会你想吃什么?” 穆于没想法:“按你们原本的安排就行。” 说完他转身看向周颂臣,却发现对方盯着自己,神色微妙。 穆于顿了顿,不知这人怎么回事,难道是渴了? 他来到小冰箱,拉开门拿出罐装咖啡:“这里没有冰美式,只有拿铁,你要喝点吗?” 周颂臣敷衍地笑了下:“不用。” 到了车上,周颂臣同其他人都聊得不错。 他本就很会交际,一个小时的车程下来,将气氛照顾得不错。 曲悠然的弟弟也想考西大,周颂臣给了一些合理的建议。 陈路听到周颂臣是法学生,也问了些关于法律方面的问题。 周颂臣没有不耐,一一解答,十分给面子,让穆于很是受宠若惊。 即使他知道,周颂臣擅长维护关系,但这也仅仅只是对他认为值得的人。 而曲悠然和陈路,对周颂臣来说,只是穆于的朋友。 这某种意义上,是周颂臣对他的照顾。 一行人决定在凤青山山脚下的一家农家乐解决午饭。 这家农家乐的叫花鸡相当有名,就是吃之前需要用手套将外壳剥开。 叫花鸡刚端上来,周颂臣抬手还未碰上,就感觉到那股热度。 他皱眉收手:“烫。” 穆于抓住他的手:“被烫到了吗?” 此刻坐在两人对面的陈路,莫名地感觉到周颂臣看了他一眼。 穆于检查完周颂臣的手,确认没事,才带上手套,将叫花鸡上的肉剥好,自然地放进周颂臣碗里。 陈路看了眼穆于被烫红的指尖:“你都不觉得烫的吗?” 穆于老实答道:“还好。” 这时老板才将拆肉的工具送上来,见鸡肉已经被拆开了,还有点惊讶。 曲悠然用胳膊撞了下陈路,大概是叫他不要失礼,而后自觉拿起工具,开始将剩下的鸡肉从骨架上剔下。 周颂臣夹肉放进嘴里,唇角满意上扬。 几人在农家乐饱餐一顿,便开始爬山。 穆于体力不算好,爬了半个小时后,已经逐渐跟不上大家的速度,喘得厉害。 道馆下午六点就要关门,穆于担心赶不上,就对陈路和曲悠然道:“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 周颂臣看着穆于涨得通红的脸,知道他已然力竭:“你们先走吧,我陪他就行。” 陈路爽快道:“那好,等我上去以后,帮你一起祈福许愿!” 说完陈路跨步而上,很快就跑没了影。 比起没心没肺的陈路,曲悠然还是安慰了穆于几句,让他不要勉强,随后才追着陈路的方向走了。 穆于随意地寻了块山路上的石头,坐了下来。 周颂臣刚才在加油站买了不少东西,这时倒是用上了。 湿纸巾,补充体力的巧克力能量棒,增加水分的运动饮料。 穆于仔仔细细擦脸擦手,慢吞吞地吃了整根能量棒后,总算缓过来点劲。 此时太阳已经逐渐落下,周围安静地只有虫鸣。 陈路来之前特意打听过,凤青山有不少上山路径,他们来的这条游客较少。 穆于坐在这里休息了半天,都没见到几个过路人。 周颂臣点燃了香烟,缓慢地抽了一口。 他的目光不离穆于,放肆地将他打量。 穆于忍了一会,还是没能忍住,他局促地抬起眼:“怎……怎么了?” 周颂臣吐出口香烟:“觉得有意思。” 穆于不解道:“什么?” 周颂臣夹烟的手顺势落下,指关节顺着穆于泛红的颈项,缓慢刮过。 仍然青涩的反应,碰一下就蜷缩的姿态,相当有意思。 尼古丁的气味若有似无,一点星火距离颈项极近,无形中的危险和暧昧几乎凝固了空气。 周颂臣盯着他那纤细的颈项。 穆于有些慌乱地想要弄开周颂臣的手:“这里会有人!” 他怕有人来,也怕陈路他们去而复返听见。 周颂臣收回手,没再碰他 穆于有些警惕地盯着他,周颂臣忽地笑了下,将脸凑了过来。 本来以为这人是要接吻,穆于试图往后躲。 一股带股薄荷味的香烟抚过颈项,落在了穆于颤抖的喉结上。 穆于躲避时撑着石头,身体后仰,更似将弱点进献。 周颂臣像戏弄猎物一般,游刃有余地抽身而退。 “以为我要做什么?” 穆于捂着脖子,说不出话。 周颂臣笑了,他拉起穆于的右手,中午烫红的指尖,早已恢复如初。 穆于看着周颂臣下垂的眼睫,带着点戏谑与温柔的笑意,将双唇轻轻落在他的指腹上。 他亲了他。 只是这一次,不是嘴唇。 第37章 轻微的电流,顺着穆于的右手,一路窜进了胸膛。 这突如其来的吻,将他的指尖再次染红。 他用力地将手抽了回来,同时把脸扭了过去。 习习山风拂面而过,却无法给穆于发热的耳廓降温。 他如何能受住这样的撩拨,周颂臣从早上开始,就在不断地刺激着他。 蜷缩着发麻的指尖,穆于起身绕开了周颂臣:“走吧,我休息好了。” 惹不起,还不躲不起吗。 找了个借口由头,他快步往山上爬,希望能够追上陈路他们。 有外人在,周颂臣就不会再继续做这些动摇他的行为。 他们落下的进度太多,穆于抵达道观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陈路正好从里面出来,走到穆于面前:“你怎么才来。” 穆于看着眼前这家道观,具有年代感的中式建筑,夕阳下沉,为屋檐渡上一层斑驳的金泽。 溺渊 第42节 一株百年老松,如云绿意压过檐角,上面系满老旧红带,随风飘扬。 见穆于打量红带,陈路拍了下掌心:“虽然不能进去拜拜,但应该还能祈福。” 说完他一把拉住穆于的手,带他跑进了道观中。 道观大门右手边,就坐着一个正在看摊的小童子,面前小桌摆放了不少红绸。 价格不算贵,三元一条。 这个道观有不少需要修缮的地方,感觉破破烂烂,瞧着就香火不足。 虽然很怀疑这里许愿是否真的灵验,但穆于还是买下一条红绸。 周颂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穆于攥着那根红绸,在想一会该写点什么。 陈路又说:“我去找一下师兄,他还在跟道士下棋,天色不早了,我们得赶紧下山。” 陈路走后,穆于拿笔写下了预选赛成功的愿望,希望他爱的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字数太多,整段红绸被写得满满当当。 “你写这么多做什么?” 周颂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穆于一跳。 他双手一把按住了那个红绸,挡住不想给周颂臣看。 哪知周颂臣直接伸手,将他拦腰抱起,让穆于无法在捂住那块祈福红绸。 穆于双掌按在周颂臣结实的小臂上,看着旁边满脸惊讶的小道士,羞耻极了:“你先放我下来!” 周颂臣把穆于轻轻地放到一边,伸手将那红绸拿起,快速地扫视完毕:“这有什么好遮挡的,我还以为你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穆于尴尬道:“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许愿的时候也不能给别人看见。” 周颂臣松了手,将那条红绸轻飘飘扔回桌上:“歪理。” 穆于看着那条被弃于桌上的红绸:“也不知灵不灵了,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预选赛了。” 周颂臣看了眼他的愿望:“你下棋水平还是不错的,不用太担心。” 穆于心知,周颂臣根本没看过他下棋,又如何能知道他水平,不过是安慰他的话罢了。 他将红绸叠好,交给小道士。 系到松树需要登上道观二楼,而二楼不对游客开放。 小道士拿着红绸,起身上楼。 周颂臣却喊住了对方,重新买了一条新的:“还有我的。” 说罢周颂臣用笔快速地在红绸上写下字句,交给小童。 穆于还记得之前周颂臣在初中的时候,经常因为运动而受伤。 肖阿姨就从偏远地区,千里迢迢带了根据说由大师开光过的吊坠,想让周颂臣戴。 甚至还想让周颂臣穿红色内裤,担心他是被本命年冲撞,所以这么倒霉。 周颂臣断然拒绝,并对亲妈说,绝无可能碰这种东西。 被肖阿姨逼着戴了几天吊坠后,就自己坐车去找外公外婆告状。 肖阿姨在学校没接到人,被吓得六神无主,最后是父母给她打来电话,才知道周颂臣的去向。 从那以后,肖阿姨再也不敢逼周颂臣戴这些。 由此可见,周颂臣从小就是个犟种,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不肯信的事物,就绝不会做,也不会信。 “你不是一直都不信这些吗?”穆于问道。 周颂臣看了眼树上的红绸:“我确实不信。我命由我,我不喜欢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别的事物上。成功也好,荣耀也罢,全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跟任何神明无关。” 最后一丝夕阳缓缓落入这个道观中,落了周颂臣半个肩膀,烟灰色的眸子都被晕成温暖的金棕色:“但你信,我姑且也信一下。” 他说前半段时,完全是傲慢的神色,睥天睨地,目中无人亦无神。可说到最后,竟然带上了点无奈。 穆于愣住了,胸口鼓胀涌动的情绪,让他产生了一股冲动,想将两个人的关系,彻底整理清楚。 他们现在这样,究竟算什么。 穆于不想继续不明不白下去了,如果周颂臣不愿意同他在一起,那他们也不应该有朋友以上的行为。 话还未问出,就被中断了。 陈路拉着曲悠然走了出来,呼唤他们一起下山。 下山的路曲折悠长,天色渐暗,需要额外打一盏野外手电筒。 周颂臣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不时将一些枯枝树叶踢开。 穆于跟着他身后走,看对方宽阔的背影。 曾几何时,他一直跟在周颂臣的身后。瞧着这个人从孩童到少年,再变为成年人。 周颂臣一直在变化,又好像一直都没变。 回程的路上,周颂臣帮忙开的车。 将一行人送到道场后,曲悠然带着陈路去吃夜宵。 周颂臣把穆于另外送到宿舍楼下,这都是穆于未曾经历过的事。 如果似乎放在半个月前,他会觉得不是他疯了,就是周颂臣疯了。 ……或许周颂臣也在思考他们的关系,试图给他们两之间,寻找一个更合适的相处方式? 穆于回到宿舍楼后,从阳台探身望出,看到周颂臣缓步离开的背影,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 穆于仍然没有把与周颂臣聊天的对话框,重新置顶回去。 短暂的一日假期后,他再次投身于高强度的训练当中。 期间曲盛来过道场一次,同穆于下了盘指导棋。 这一盘指导棋,直接让穆于茶饭不思三天,每日都琢磨着,这局对弈是否有更好的破局方式。 等回过神来,他和周颂臣又快有一个星期没有联络了。 道场集训已经逐渐抵达尾声,就在还剩下一天集训的时候,穆于接到了肖韵的电话。 “穆于。”对方的语气非常严肃,甚至能听出嗓音有一丝紧绷。 “你的集训结束了吗?” 穆于奇怪道:“没有呢,还有一天,怎么了?” “你现在如果在楼梯上,就先找个平地站好,再告诉我。” 穆于回道:“我在宿舍,没在楼梯上。” “好,现在给你集训地方的老师打个电话,说你有事必须出来一趟。” “带上你的身份证和一些现金,还有一套换洗衣服和牙刷。” 穆于听着对方一连串的安排,有些懵了:“我是封闭训练,不能随便出来,您现在…… ” 肖韵电话被人抢了过去,周颂臣的声在话筒那边响起,简洁明了:“穆于,你妈妈在北市第一医院抢救,你马上过来。” 耳朵里好似瞬间响起尖锐绵长的电音。 抢救? 穆于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周颂臣的话,瞬间六神无主,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掌心狼狈地撑在桌面上,打翻了上面的金属水壶。 极大的碰撞声,响彻整个房间。 水壶里滚烫的热水溅了穆于一裤腿,烫得厉害,他却好似什么也感觉不到。 听到他电话这头的动静,周颂臣迅速道:“去找件外套穿上,然后走到大门口,我叫了车,五分钟后到。” 穆于怔怔点头,他像是牵线木偶般,跟随着周颂臣的指示一步一动。 他的脑子在听到穆心兰出事时,就已经乱了,感觉什么都做不了,身上也没有力气。 双膝此时还阵阵发软,身体不断地颤抖着,害怕得直冒冷汗。 周颂臣没有挂掉电话,一直在同他保持通话,并告诉他,只要穆心兰一有消息,他这边会立刻通知他。 穆于还是没说话,可以说从刚才周颂臣通知他的那刻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不正常的安静之中。 周颂臣也没有一直与他对话,只是偶尔询问他两句,问他到了哪里,有没有带好东西。 不时下达一个指令,让穆于照做。 穆于茫然地坐上了车,他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事。 他想到最后一次见穆心兰,他们大吵一架,他推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如果…… 如果穆心兰出了什么事。 那或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处。 这个念头只是稍微浮起,巨大的愧疚好似攥住了他的五脏六腑,狠狠重击了他,让他在网约车后座蜷缩起来,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穆……” “……穆于。” “穆于!” 一道声音从放在耳边的话筒里响起,穆于猛然回神,周颂臣不知喊了他的几遍名字。 “深呼吸。” 周颂臣说。 穆于茫然地眨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呼吸急促,却上不不来气。 “别怕。” 周颂臣的声音沉稳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让人相信的力量。 “不会有事的。” 溺渊 第43节 第38章 穆于抵达医院门口,抬眼看着那鲜红巨大的急诊二字,手里的汗湿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我到了。”安静了一路,穆于终于开口说话,嗓音又涩又哑。 周颂臣早已等在门口,见到他时,眉心微微蹙起。 穆于简直比穆心兰还要像那个生病的人。 跟着周颂臣往里走,穆于白着脸问:“我妈怎么样了? ” 周颂臣快速道:“检查结果刚刚出来,是急性阑尾炎,已经进手术室了。” 不是想象中那样恐怖的疾病,穆于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一些,随之心又再次悬起,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手术。 既是手术,就有风险。 穆于跟着周颂臣来到手术室前,肖韵正满脸忧虑地坐在那处。 见到穆于,肖韵急忙道:“乖乖,你终于来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你妈妈这人,真是太要强了!身体不舒服都不肯跟我说一声,医生说她都痛了好几天,这才受不住晕倒了,真是吓死我了!” 肖韵搂着穆于的肩膀絮絮叨叨,疏解自己心中的焦虑。 殊不知她的每一句话语,都似一记鞭打在穆于心上的谴责。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一天,他推开穆心兰时,对方那震惊又错愕的眼神。 小时候穆心兰并不打他,是上学了之后才开始打的。 第一次被打,穆于印象很深刻。 穆心兰一边打他,一边流泪,声嘶力竭地冲他喊着,为什么明明这么努力成绩却仍然提不上去。 记忆最深的并非是身体的疼痛,而是穆心兰哭花了妆容的脸。 他记得穆心兰牵着自己的手,接他放学回家,脚后跟因为忙于工作而磨破了皮,露出粉色的肉。 想起为了让他跟周颂臣上同一个初中,为了凑那笔对他们来说算得上巨额的择校费,穆心兰在深夜里一个个拨出去的借钱电话。 忆及穆心兰送他去学围棋时,面对脾气极大,一言断定他并没有围棋天赋的老师面前,低声下气的笑脸。 那个夏天穆心兰带着他到处找老师,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后颈被太阳晒得通红。 那一刻穆于发现自己已经比穆心兰高了,可他却始终没有长大,仍然需要穆心兰为他耗费心血。 他和穆心兰之间,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紧密的联系——断不了的血缘。 同穆心兰大吵一架后,对方将他拉黑,他就再没有回过家。 他以为他能够强大起来,离开穆心兰,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这就是他逃避的结果。 穆于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门终于打开,穆心兰脸色苍白地躺在推车上。 他猛地起身,却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周颂臣及时地扶住了他,给予他支撑的力量。 穆于缓过那阵低血糖导致的眩晕后,勉强地道了声谢,随后跟着推车,进入病房。 伴随着推车左右,他听见穆心兰哆嗦着喊冷,正想转身找护士,肖韵就已经将一个热水袋塞进了穆心兰的被子里。 “刚才我问护士术后注意事项,麻醉可能会导致体温暂时无法调节,是正常现象,做好保暖就行。” 她话音刚落,周颂臣从门口进来,手上捧着床不知哪儿来的被子,盖在了穆心兰身上。 果然加了被子和热水袋后,穆心兰就不再继续喊冷了,双眸紧闭,再次陷入昏睡。 穆于坐在病床边,注视着昏睡的穆心兰,伸手牢牢握住了对方被子下的手。 这只手不像肖韵那样保养得宜,光滑细嫩,上面充满着各种粗糙的纹路。 穆心兰用这双手打他,也用这双手将他养大。 周颂臣出去了一会,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烫伤膏。 穆于垂下眼,他穿的是宽松的睡裤,露出一截脚踝。 被打翻的热水所烫过的地方,皆已涨得通红。 周颂臣让他将裤腿卷起来,穆于握着穆心兰的手没有动:“我没事,不用给我涂药。” 周颂臣没跟他废话,直接握着他的腿轻轻抬起:“我不喜欢一件事说两遍,也不喜欢说一些显而易见的废话。” 穆于闻言下意识地抖了抖,想收回自己的腿。 周颂臣收紧手指,不让他动:“但有时候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这两件事都做。比如现在──如果你不涂药,之后伤口感染恶化,谁来照顾你妈?” 穆于抿了抿唇,他不是没感觉到小腿上的疼痛,只是觉得疼痛像某种甘之如饴的惩罚。 但周颂臣说得没错,这种时候,他不能倒下。 他不再抗拒涂药,放松了腿上肌肉,周颂臣感觉到了,迅速检查了一下烫伤的部位,给他上好药,又出去帮忙办理好医院的陪护。 肖韵缴清了住院和手术的费用,拿着一堆单子走了回来,她第一时间走到自己多年闺蜜身边,心疼得直叹气:“脸色也太差了。” 穆于想接过对方手里的单据,想将费用转给对方。 肖韵将单子收进包里:“小孩子家家别操心钱的事,哎呀!你脚怎么伤到了啊?!” 肖韵还要追问,忽地目光移到病床上:“心兰醒了!” 穆于赶紧回头,走到病床旁边。 穆心兰疲倦地睁开眼,看见穆于的那刻,又冷淡地移开了目光。 穆于心下微沉,但他早已习惯穆心兰这样的反应,也没觉得如何受伤。 还是肖韵看不下去了:“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孩子闹脾气,小于知道你进医院都吓坏了,你看他自己脚伤了都不去处理,就顾着守在你床前。” “母子哪有隔夜仇啊,你生病了,最惦记着你的还是小于。” 肖韵絮絮叨叨,希望他们母子俩能够早些合好。 见穆心兰看向穆于,她赶紧起身,拉着周颂臣出去了,将房间留给这对母子。 穆心兰仍有着术后的疲惫,麻醉效果没有完全过去,她低声问道:“脚怎么了?” 平日里,穆心兰很少关怀他,现下他也知,这句问话,穆心兰难得的示弱。 穆于垂下眼,忍耐着喉头的酸涩:“没事,不小心烫了一下,已经上过药了。” 穆心兰闭了闭眼:“今晚多亏了阿韵和颂臣,你一会要记得多谢谢人家。” “我知道的。”穆于轻声道。 穆心兰既然已经没事,医院里留这么多人也没必要,穆于直接让肖韵和周颂臣回去休息。 肖韵不放心穆于一个人,最后留下了儿子陪对方。 “有什么事及时跟我打电话,那我先走了哈。” 肖韵走后,周颂臣再次回到病房,穆于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 见穆于目露茫然,周颂臣凑到他耳边说:“这是医院的护工,你来照顾穆阿姨,多少有点不方便,有什么事,交给她做就行,你在旁边打打下手。” 很快,穆于就明白,周颂臣口中说的不方便是什么。 护士进来给穆心兰拆导尿管时,穆于只能回避。 为了防止术后肠道黏连,病患在术后需要尽快下床走动。 穆于扶着穆心兰在医院走廊还没走上几圈,穆心兰就想要去厕所,他只能把女护工叫过来,陪穆心兰进女厕。 护工还能在穆心兰上厕所时,帮忙搭把手,扶她起来,好叫手术刀口不要太痛。 包括洗澡擦身,诸多不便,都让穆于庆幸有个护工在旁,避免了不少陪护上的尴尬。 大概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疾病与手术,穆心兰再也端不住以往的冷硬面孔,对他的态度和缓不少。 见穆于天天待在医院里,便语气生硬道:“你不是要去参加那个什么集训吗?” 穆于正在给穆心兰切橙子,闻言抬起头来:“已经结束了。” 在穆心兰进医院的第二天,他没有参加最后一日的集训。 听说曲盛来了,见他不在,还问了几句。 穆心兰沉着脸:“七月份就是定段赛了吧。” 穆于切橘子的手势一顿,原来穆心兰查过今年职业定段赛的时间。 “嗯,7月19号。”穆于切好了橙子,放到碟子里,递给穆心兰:“吃点水果。” 穆心兰没接:“如果你这次定不上,打算怎么办?” 穆于没说话。 穆心兰直白道:“如果你失败了,就放弃围棋,回来考公。” 穆于起身给穆心兰接了被温水,放到桌边,还是没答话。 穆心兰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到自己身边,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伤口,疼得她轻声抽气。 穆于不想她再继续折腾,知道不给一个肯定的答复,穆心兰今日是不会善罢甘休。 对方才刚做完手术,元气还未恢复,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她不高兴:“你先躺下。” 穆心兰仍然抓着他的手,目光直勾勾的,带着某种偏执:“你先答应我。” 穆于敛眸,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穆于看着穆心兰握住他的手,穆心兰的手,看着苍老而多斑,不像她这个年纪。 同样记得的,还有穆心兰的脚,因为穿高跟鞋而扭曲足尖。 穆心兰讨厌抱怨,从不诉说生活的苦难,生活却在她身上留下随处可见的痕迹。 对穆心兰,穆于无法做到全然地恨,更不能狠心地跟她一刀两断。 溺渊 第44节 有些关系没办法用绝对的理性去判断。 他握着穆心兰的手,抬头看向提着保温壶,走进病房的周颂臣。 正如他和周颂臣。 穆心兰得来满意答案,总算松了口气,分出心神给刚来的周颂臣:“小周怎么来了?” 周颂臣笑了笑:“穆阿姨,我妈让我过来给你送汤,她晚点下班了才能过来看你。” 穆心兰使了个眼神,让穆于赶紧去接汤。而后客气道:“你妈也真是的,你这么忙,怎么天天让你跑医院。你现在是紧要时候,又要实习,又要准备考试。不像穆于,整天都不知道在瞎混什么……” 周颂臣扫了低着头的穆于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分散穆心兰的注意力。 熬到肖韵下班过来后,周颂臣起身与穆于一同离开病房:“吃过饭没?” 穆于沉默地摇了摇头,他这几天忙着陪床,白日还要回学校上课,熬得眼下青黑严重。 过几日还是预选赛,他还得抽空打谱。 周颂臣抬起手,摘下穆于的眼镜,指腹轻抚过他眼眶下的青色:“晚上没能睡好?” 穆于猝不及防被摘了眼镜,有些惊慌地睁大了眼,紧接着反应过来,周颂臣不可能在医院对他做什么。 即便心里清楚这一点,穆于还是有些慌。 他用无法聚焦的视线,注视着周颂臣的方向:“别这样。” 周颂臣慢声道:“我怎么了?” 穆于抿住嘴唇不说话,好似进行一场静默的僵持。 “阿姨明天就要出院,我妈说今晚要过来陪他,你可以回去休息一晚。 ”周颂臣将眼镜还给他,“过会儿我送你回去。 ” 第39章 考虑到穆于白天要去照顾穆心兰,周颂臣将穆于送回了家,成大宿舍离医院太远,往返不便。 穆于看到目的地是自己家,就意识到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人在医院摘掉他的眼镜,他还以为…… 周颂臣停好车,摘下头盔:“怎么,还要我帮你?” 穆于茫然地望向他,周颂臣叹了口气,还真伸手帮忙解开他的头盔:“人都累傻了?” 穆于耷拉着眼皮:“不管怎么说,这些天多亏了你,还有肖阿姨。如果没有你们,我妈……” 周颂臣拧眉打断他的话语:“行了,这话你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差,周颂臣顿了顿:“过几天是不是还有预选赛?” 穆于被穆心兰一事打得猝不及防,明知道集训过后没几天就要预选赛了,但他始终无法静下心来练习打谱。 他这几日忙着照顾穆心兰,心中不是不焦虑,不过这些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了下来。 现在听到周颂臣主动提起,穆于黯然道:“嗯,我感觉这次状态很不好,可能……” 如果连预选赛都没有通过,他大概就得准备考公,放弃追逐围棋这条在穆心兰看来无用的道路。 “可以观赛吗?”周颂臣问。 穆于从愁思中抽离出来,愣愣地啊了一声。 看着他呆傻的模样,周颂臣抱着怀里的头盔:“我说,预选赛有没有观众席?” “应该是…… 没有的。” 想也知道不可能有,这是定段预选赛,堪比围棋中的小高考,比赛现场除了选手,其他陪同的人都得在休息室等待。 这跟大学生围棋联赛不同,两者性质完全不一样。 周颂臣没有来大学生围棋联赛,现在却想来预选赛参观吗? 对方这些时日的态度转变,穆于都将其视作认错的表现。从一开始的怀疑对方是否真的认错,到中间的几度犹豫,至现在已经信了七八成。 无论如何,周颂臣在穆心兰这件事上帮了大忙,他欠了对方人情。 虽然从小到大,他欠周颂臣的人情,已经不计其数。 周颂臣没有明说,但对方这些日子的主动,未必不是没有察觉到他这段时间的尴尬与生疏。 他没有继续给周颂臣发消息,也没将对方重新置顶回去,恰恰说明他依然介意着周颂臣之前的所作所为。 穆于揉了揉困倦的眼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比赛结束以后过来。” 周颂臣眉梢微动,说实话,他确实对穆于下什么棋,考什么定段赛,没有丝毫兴趣。 不过是想着如果那日穆于结果能好些,他能够更顺利地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才不枉费他这些时日的装模作样。 这段时间穆于的变化,周颂臣不是没有看在眼里。 好用的“工具”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周颂臣十分不适。 为了重新将其牢牢握在手心里,一些暂时的忍耐,也是必须的。 从前对穆于根本不需要用上这种手段,他只要勾勾手指,穆于自己就会屁颠屁颠过来。 现在虽说变得有些难度,但也没有难到哪里去。 穆于不就是喜欢这个虚伪样子吗,他不介意装得更久一些。 他抬手落在穆于脸侧,在穆于诧异地睁大眼睛时,他的指尖滑落,擦过那脆弱的,好控制的颈项,按在穆于肩膀上:“别太在意你妈的话了。” “嗯?”穆于已经困得有些鼻音了。 周颂臣松开手,轻轻推了他的肩膀一下:“回去吧。” 穆于转身走了几步,随即站定,回过头来:“你都听到了?” 多年的默契,他们都知道彼此说的是什么。 周颂臣双手插兜:“公务员不适合你,你还是比较适合教小屁孩下围棋。” 公务员这种需要脑子和人际交往的工作,穆于这样的,就算真考上了,也不过是进单位里给人当炮灰罢了。 他还是更适合和那些跟他一样幼稚的小孩,待在一起。 穆于耐心更正他:“不是小屁孩,他们都是懂事的乖孩子。” 周颂臣啧舌:“行了。” 穆于笑了笑,心想棋社的孩子们可比周颂臣听话多了。 如果他们都算小屁孩,那周颂臣算什么,潜在的反社会人格? 穆心兰的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得不错,住满五天医院,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只是穆心兰出院那日,正好是预选赛开始的前一天。 穆于为穆心兰办理了出院,将人送回家中,亲自做了一顿清淡又有营养的病号餐。 随后登门拜访周家,拜托肖韵帮自己照看一下母亲。 预选赛的选手需要提前一日前往比赛现场附近的酒店,以防第二日发生堵车与迟到的意外。 迟到十五分钟,即视作放弃本轮比赛。 围棋属于积分制赛事,少一轮的积分,对最后的结果影响极大。 穆于家住得离比赛场地很远,他今夜必须离开。 肖韵听说他要去参加比赛,主动道:“乖乖放心去,有阿姨在呢,肯定帮你照顾好你妈妈,乖乖比赛加油,捧个大奖杯回来!” 穆于腼腆地笑了,没有煞风景地说,就算预选赛积分足够,也只是获得进入正式比赛的名额,拿不到奖杯。 但是肖韵的关怀与鼓励,仍然让他觉得十分温暖。 离开前,他看了眼肖韵身后:“颂臣今天没回家?” 肖韵蹙眉道:“他一个实习生,他领导竟然还带他出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知为何,穆于有种早有预料的感觉。 当初周颂臣可以为了实习面试,没来大学生联赛,现在既然是公事出差,那预选赛肯定是来不来了。 好在有了肖韵这支预防针,最起码在比赛结束,没看到周颂臣,他也不会太失望。 穆于将家中的事处理好后,才前往陈路定下的酒店。 他按门铃时,陈路嘟嘟囔囔过来开门,发现是穆于后,又露出笑容。 “还以为是我爸妈又要找借口过来看我呢!”陈路笑了一会,意识到什么,立刻敛起笑容:“你妈妈怎么样了?” 穆于放下背包:“好多了,已经出院了。” 陈路松了口气:“那就好。” 穆于好奇道:“你爸妈陪你一起来了?” 陈路难为情得耳朵都红了:“对啊,说什么都要陪我过来,我都二十了,还把我当小孩看呢。” 陈路的父母最开始还想定一个家庭套房,三个人一起住,在陈路的强烈反对下,才放弃了最初的打算。 穆于听了以后,心中觉得十分羡慕,但这对陈路来说,大概真的很苦恼,所以他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陈路一屁股坐到床上,亢奋地冲他招手:“快过来,先来几把。” 穆于走了过去,陈路已经把折叠棋盘展开了:“太久没跟你下棋了,我手都要生了!得抓紧时间重温一下,找回手感!” 然而下了几轮后,陈路小心翼翼地看穆于的脸色。 只因穆于状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差,几乎都在输。 穆心兰的事情,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的状态。 陈路尴尬地说:“要不早点睡吧。” 穆于站起身,走到窗边,从背包里取出棋谱:“你先睡吧,我看会书。” 随即他意识到在这看书会影响陈路的睡眠:“我去酒店大堂。” “别啊!”陈路着急道:“你就在房间里看,哪也不许去。” 溺渊 第45节 穆于:“会影响到你睡觉。” 陈路:“我师哥老说我睡着以后,被人当猪仔搬走了都不知道。” 穆于被他这个比喻逗笑了,摇了摇头:“好,我不走,你先去洗漱吧。” 陈路有些忧心地望着穆于,只觉得眼前这人都累瘦了,本来就单薄,现在看着似风吹就倒。 他看着穆于坐在酒店的飘窗上,眼镜下的睫毛缓慢地眨着,嘴唇紧抿,整个人看着像弦拧得过紧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绷断了。 陈路靠在床头:“我上一年也是预选赛都没过,今年我又来了,要是今年还不行,咱们明年再来嘛。” 穆于本来一直垂着头,听到这话,转过脸来,冲陈路笑了笑:“我相信你今年肯定能过。” 他却没有接陈路明年再来这句话。 也没有告诉陈路,他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一切都在今年,好似背水一战。 这次输了,可能这辈子就与围棋再也无缘。 陈路很早就发现,穆于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质,有种矛盾的魅力。 师兄也同他说过,穆于只是看着孱弱,实则内心强大,不会被轻易击倒。 陈路自认为,如果是他家里出了事,别说比赛了,怕是下棋的心思都没有了。 可穆于还是来了,虽然状态不佳。 陈路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他醒来的时候,穆于已经收拾好了,坐在床头,正垂眸给自己带上一只手表。 陈路打着哈欠坐起身:“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穆于抬起眼,眼神看着很清明,瞧不出是刚睡醒的样子,回答他道:“挺好的。” 陈路认真道:“预选赛一共得下五天呢,我相信你肯定可以,放松心态,起码输三轮才会被淘汰呢。” 穆于也不知道该说陈路太会安慰人,还是不会安慰人。 他们一同下楼吃了顿早餐,陈路的父母已经等在下面了。 陈路的父亲是穆于的老板,虽然最近穆于很少去上课了,但见到老板他还是拘谨地打了声招呼。 陈浩冬一直都很喜欢穆于,热情地同自己老婆闫雨说:“这就是那个见义勇为的小伙子。” 闫雨身材娇小,模样温柔漂亮,一看便知陈路是随了他母亲的长相。 她上来握住穆于的手,微笑道:“好孩子,今天预选赛要加油哦,我和陈路爸爸会在外面等你们,下好了出来,我们一起去吃大餐。” 穆于赧然点头,他对温柔的女性长辈,总是难以拒绝。 即便觉得陈路一家人出去吃饭,他一个外人跟着不好。 可闫雨开口了,他便连怎么摇头,都不会了。 陈路忽地转了下眼珠子:“爸,上次曲老师是不是跟你提过小于。” 陈浩冬接收到陈路的信号,皱眉道:“又偷听大人讲话!” 陈路撒娇道:“你就说出来嘛,预选赛前给小于一点信心。” 陈浩冬没办法,只能无奈地对穆于说:“这个事还没确定下来,万一没成,我怕你失望。” 穆于迷茫地望着陈浩冬,不清楚对方究竟要说什么。 陈路急了,嫌弃陈浩冬磨蹭,抢先道:“小于,曲老师其实有意收你为徒!” 穆于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砸懵了,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陈路哑然:“怎么就不可能啊!” 穆于结结巴巴道:“他、他可是曲盛九段啊!” 怎么可能会看上他呢! 陈路乐了:“怎么就不可能了,你是穆于啊,是最厉害的穆于!” 第40章 此刻的穆于,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千万大奖砸中脑袋,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做一个不真实的美梦。 虽然这个大奖,并不是百分之百可以兑换。 在陈路看来,穆于就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充满了晨起时未有的朝气。 穆于望向陈浩冬,只见对方含笑冲他点头,向他确认了陈路话语的真实性。 但是能让曲盛产生收徒的想法,本身就是对穆于最大的肯定! 陈路用肩膀撞了撞他,露出搞怪的神情:“可嫉妒死我了,要不是看在今天就是预选赛,才不要跟你说呢!你竟然比我先成为曲悠然的真师弟了!” 穆于局促道:“也不一定,陈老师刚才都说了,不一定成的……” 陈浩冬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小于今天要好好表现,争取三连胜一举拿下选举赛,提前出线!” 闫雨笑靥如花,抬手轻轻掐住陈浩冬的腰侧,用力一拧:“别给孩子那么大的压力。” 陈浩冬疼得脸颊抽动,有些委屈地嘟囔:“我这不是在给他加油吗!” 闫雨不管他,只是对着陈路还有穆于说:“孩子们,一场比赛的结果不能决定任何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你们尽力了就好。” 陈路扯了扯穆于的袖子:“爸妈,我们得出发了。” 说完他一股脑拖着穆于往前走:“我妈之前是高三老师,心灵鸡汤背了百八十条吧,天天给我和我爸灌!再不走咱们只能留那喝鸡汤了。” 穆于真心感慨:“阿姨竟然是高三老师,好厉害。” 陈路一言难尽道:“现在重点是这个吗?” 穆于反手抓住陈路的手腕,随即抬手揽住对方肩膀,搂了一下,以作拥抱:“谢谢你,陈路。以后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事情,一定要跟我说。” 陈路颇不好意思道:“干嘛呀,我只是刚好偷听到而已,看你状态差,给你来针兴奋剂!现在感觉怎么样?” 穆于颔首笑道:“感觉……可以用结果来说话。” 陈路这道兴奋剂下得很猛,穆于在第一轮虽是以1/4子优势险胜对手,但也是胜了。 结束对弈时,他出了一背脊的冷汗,直至对手离开,胸口那股堵了多日的郁气,才缓缓消散。 他感受到久违的饥饿感,令他在走出对弈会场时,看到满脸忧心忡忡站在成绩板前等结果的陈路时,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我饿了。” 看穆于的表情,陈路已经知道他赢了,欣然道:“好,那就去吃饭!” 初战告捷后,穆于找回状态。 连续三天,三场全胜,穆于提前出线,拿到了正式比赛的资格。 场馆外的天气很好,穆于走出来时,夕阳坠落在云雾里,将半边天空染成粉紫色,如梦似幻。 穆于对着美景,放松地闭眼深深吐息,再睁开眼时,他怔了怔。 只因有人正拾级而上,怀中抱着一束鲜花。 周颂臣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脸上好一会,放松道:“看你这个表情,是赢了?” 穆于愣愣地点了点头,看了眼对方怀里的花,周颂臣也没拿乔,直截了当地将花递给他:“祝贺你预选赛成功。” “你怎么来了?”穆于接过对方手里的花,那是一束玫瑰。 周颂臣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蠢:“我查了一下这个比赛规则,想着你第三天应该就能结束。” 这是坚信穆于能三连胜的意思,所以周颂臣来了。 这种盲目信任,放在当下的情境中,分外讨喜。 “怎么突然想到要送我花?”穆于问道。 周颂臣无所谓地说:“看到好看就买了。” 出差回来,突然想起穆于还有预选赛这个事,正好他有事需要到这附近,事情办完以后,看地址离得近,就顺势来了。 想着是来看比赛,不好空手过来。 花的确是随手买的,周颂臣甚至没费心思去选,只是跟店员说要一束花。 也不知店员误会了什么,给了他这么一束庸俗玫瑰。 虽然他觉得这花又土又俗,但用来配穆于,也足够了。 这时陈路也从对弈会场厅走了出来,满脸兴高采烈,他和穆于一样,都是三连胜提前出线。 正准备找穆于好好庆祝,就看到周颂臣,高兴地和他打招呼:“周同学,你今天来得正好,咱们一起去庆祝啊。” 周颂臣看了抱着花的穆于一眼,穆于期盼地望着他,便颔首道:“如果不打扰的话。” “你是穆于最好的兄弟,怎么会打扰呢!小于,我得先去找一下我爸妈,师兄他也来了,得去接他一下。”陈路拿出震动的手机,急声道。 穆于点了点头:“你去吧,我们先回酒店等你。” 等人走后,穆于才带着周颂臣往酒店的方向走:“我听阿姨说,你被领导带去出差了。” 周颂臣对其中的潜台词了如指掌:“所以你以为我今天不过来了?” 穆于没有否认。 周颂臣叹声道:“穆于,我是特地坐今天最早的航班赶回来的。” 穆于搂紧怀里的花,小声说:“我很惊喜。” 周颂臣落后穆于一步,看着他白皙的后颈,泛起血色的耳垂,还有浑身上下无法隐藏的紧张与高兴,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 就像看着一只万分谨慎地猎物,慢慢地走向他的陷阱。 这种等待,就似某种延迟满足。 虽然费力,但又何尝不是将猎物变得更加美味的方式。 回到酒店,穆于将花放在桌上,又指了其中一张床,表示是自己的,让周颂臣坐。 周颂臣放松地坐在穆于床上,伸直一双长腿,有些惫懒道:“你朋友有说几点吃饭吗?” 穆于拿出手机,编辑消息发给陈路,等再抬眼时,周颂臣已经躺在他的床上,闭上双眼,开始小憩。 知道对方赶行程累了,穆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起床上装饰用的小毯,要给周颂臣盖上。 溺渊 第46节 小毯盖到一半,手腕就被周颂臣握住了,转瞬天旋地转,他被拖到了床上。 穆于慌乱地想要起身,刚才还瞧着有些倦意的周颂臣,此刻正满眼戏谑地望着他:“既然知道我出差,可能来不了,为什么不发微信问我?” 穆于从一开始就没期待周颂臣能来,又或者说,即便对方真不能来,他也不会多失望,但此时他心知不可能将真话说出口。 “我怕你工作太忙,不好意思打扰你。”穆于斟酌地回答。 周颂臣居高临下地瞧着穆于,审视的目光好像要将穆于看透。 这种无声的端详,仿若无形的拉扯。 不知僵持了多久,周颂臣才轻声一笑:“是吗,我还以为你不想我来。” 穆于面皮都绷紧了,他稳住情绪,努力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周颂臣似笑非笑地重复:“我怎么会这么想?以前整天发些无聊又没用的话,现在倒是半句话都不肯多说。” 穆于避开对方眼神:“你也说那都是无聊没用的话,我少发点,你也轻松些吧。” 周颂臣不悦的神经再次被挑动,胸口的郁气让他不想再等着蠢猎物自己跳坑里。 穆于意识到周颂臣抬手要摘自己眼镜时,心中悚然一惊:“陈、陈路会回来!” 这话还是没能阻止他眼镜被摘掉,视野恢复一片模糊,只能听到周颂臣的声音道:“我反锁了。” 竟是早有预谋! 不等穆于飞速转着思绪,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周颂臣已经掐住他的下颌,将他脸颊托起,吻了下来。 周颂臣没有如愿地咬上那颗唇下痣,他吻在了温热的掌心里,那是穆于的手。 穆于看着被他捂住嘴唇的周颂臣,那双烟灰色的双眸缓缓睁大,好似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拒绝了。 穆于一手推着周颂臣的脸,一手抓住眼镜,快速地戴回脸上,找回了视力,寻回安全感。 “不行。”穆于坚定道。 周颂臣眨了眨眼,忽然用力咬了下穆于的手掌心。 疼得穆于眼睫一颤,但他还是没有挪开阻拦周颂臣的手:“你……要不要去用一下浴室。” 周颂臣感觉到穆于按在他脸上的手,指腹有些发凉,胳膊也有些颤抖。 穆于脸上的神色,也远没有他语气那般看起来镇定。 又过了几息,周颂臣后仰脑袋,避开了穆于的手,却也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再次俯身而下。 周颂臣转身背对着穆于,坐到了床旁边。 穆于撑着床,往后缩了缩,悄悄地离周颂臣远了些。 而后他看着周颂臣沉默僵直的背影,轻声道:“你真的不用浴室吗?” 这话好像无形中点起了那尚未停歇的怒火。 周颂臣回过身,手撑着床单上了床,缓慢膝行,逼近穆于。 像大型食肉动物一样,迫近它的猎物。 这样充满攻击性的周颂臣,让穆于头皮发麻,本能后躲,直到背脊抵在床头,退无可退。 而此时他们距离极近,鼻息相抵。 嘴唇只隔着一线距离,在即将吻住的那一刻,周颂臣停了下来。 就在穆于被压迫感逼得浑身僵硬时,周颂臣不紧不慢道:“如果我不想用呢?” 穆于心跳快得几乎要脱离胸腔,他不敢抬眼望向那近在咫尺的烟灰双眸。 只能用双手抵住周颂臣的胸口,以作无力的抵抗。 就在他以为,周颂臣会继续下一步时,那些暧昧得让人无法喘息的动作,却尽数停了下来。 周颂臣目光抽离穆于的嘴唇,转而凑向他脸侧,在其耳畔轻声道:“这次就放过你。” 穆于按着周颂臣胸口的指尖微微蜷缩,不等他全然放松下来,他就听见周颂臣低哑道。 “但是你要记住,这已经是你拒绝我的第二次了,我不会总是像今天这样纵容你。” 第41章 身上的重量抽身离去,床铺发出轻微吱呀声。 压在他身上的人离开了床,转身朝酒店的沙发去了。 穆于坐在床上,看着周颂臣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时间地点都不对,拒绝是本能,但周颂臣真的听话停下,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周颂臣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对着手机目不转睛。 穆于不是有意要偷看,但路过时不小心瞥到了一眼。 周颂臣正在看《刑法》法条。 《刑法》大概比冷水有用,最起码在陈路通知他们下楼,一起享用晚餐时,周颂臣能够若无其事地出行,如同从未遇到过任何的“尴尬”状况。 晚餐约在一家私房菜的包厢,来了许多人。 有陈路的父母、曲悠然,庆功宴的两位主人公,以及周颂臣,六个人坐了一桌。 在外人面前,周颂臣进退有据,八面玲珑。 陈浩冬在饭桌上被他恭维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穆于甚至有种这顿饭不是他俩通过预选赛的庆功宴,而是周颂臣和陈叔叔的拜把子酒席。 陈路更是瞠目结舌,跟穆于咬耳朵:“你这个朋友看着会出人头地啊,我爸再跟他喝下去,不止手上的大金表,棋社的股份怕是都得让一半出去。” 穆于开玩笑道:“真让出去了,以后岂不是要换个人喊小少爷?” 陈路故作惊恐:“那可不行!” 曲悠然在旁边听他们瞎贫,无奈摇头。 饭局过半时,闫雨接到一个工作电话,她起身离席,走出包厢接听。 等闫雨一走,陈浩冬就拉着周颂臣一起喝酒。 曲悠然对穆于说:“颂臣的酒量如何?” 穆于想起周颂臣“装醉”的前科:“酒量应该还不错。 话音刚落,陈浩冬就把酒劝到了穆于面前。 陈路不高兴道:“爸,小于不喝酒。” 陈浩冬见宝贝儿子不高兴,悻悻然道:“之前开业庆典上,他不是喝过吗?” 不想陈路和陈浩冬因为他闹不愉快,穆于主动道:“没事,能喝一点。” 还没伸手接过陈浩冬手里的酒杯,周颂臣就笑道:“叔,他们连着比赛了好几天,肯定很累,还是我跟曲哥一块陪你吧。” 曲悠然本还在旁边偷偷拉陈路的手,哄着对方别在好日子上闹情绪,没想到周颂臣直接把他拉下水。 陈路见曲悠然也被拉着一起喝了,赶紧起身去找能管得住他爸的人。 收到儿子通知,结束了工作电话的闫雨匆匆赶回,一手拧住了陈浩冬的耳朵,一手给陈路留了张卡,让他好好招待同学,随后她把陈浩冬拉出了包厢。 于是今夜的庆功宴,桌上就只剩下年轻人们。 周颂臣终于能放下酒杯,他抬手解开几颗纽扣,露出泛起潮红的锁骨与胸膛。 休息了一会,周颂臣起身,礼貌而妥帖地对桌上其他人说:“我去外面抽根烟。” 说罢他迈步离开包厢。 陈路有些不安地抓住穆于的腕:“完了,是不是因为我爸一直在劝酒,所以他生气了。” 穆于连忙安抚:“不会,他没这么小气,应该只是想抽烟了,你和曲哥继续吃,我去看看他。” 周颂臣走得太快,一下就没了影,穆于出了包厢没能见到人,中途还问了店员。 好在周颂臣的外在条件张扬,只需一点描述,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线索。 寻到周颂臣时,周颂臣在餐厅门外,有一穿着紧身短裙的女生正站在他身边,同他说话。 周颂臣咬着还未点燃的香烟,眉眼镌刻着疏远与冷漠,让他整个人透着股锋利的冷淡。 穆于不过是晚了一会,周颂臣身边就多了搭讪对象。 他看着女生从包里拿出精巧的打火机,点起火苗,递向周颂臣,却又留下了适当距离,只待周颂臣垂首。 穆于站定在不远处,心头意外平静,只因这样的画面见过太多太多。 周颂臣享受暧昧,从不刻意保持距离——对那些对他有好感的人,以食用他人爱意为生的美丽妖物。 周颂臣抬起眼,视线准确地隔着透明的玻璃门,捕捉到了穆于。 穆于平静地回视对方,他甚至还尝试笑一下,以此表达自己不愿影响对方艳遇的意图。 周颂臣看到那抹淡得好似被风吹就散的笑,抬起手,将唇角未点燃的香烟取下,夹烟的手冲穆于的方向指了一下。 穆于看着周颂臣目光不离自己,同那个女生说了什么。 女生满脸诧异地扭头看向穆于,立刻露出了满脸嫌恶的表情,像沾到病毒一样从周颂臣身边快速离开。 女生推开门的力气很大,高跟鞋响得急促,风一般从穆于身旁略过,留下淡淡香风。 这意料之外的发展,让穆于踌躇一会,还是推门而出。 “你对她说了什么?”穆于走到周颂臣身前问道。 周颂臣把玩着手里那根未点燃的香烟:“我跟她说,我今晚对象是你。” 这答案让穆于呆了呆,难怪女生满脸晦气,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同性恋。 “你喝多了吗?”穆于问道。 只有喝多了,才会这样乱说话。 周颂臣故意反问:“怎么,怕我被女人带走?” 溺渊 第47节 穆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还回包厢吗?” 周颂臣面色冷淡下去,好像觉得这样的穆于十分无趣:“都是你朋友,提前离开的话太失礼。” 他随手将香烟塞进穆于胸前的口袋,轻轻地拍了拍。 穆于强撑着没有露怯,忽略那隔着香烟与布料,被人触碰得有些发麻的胸膛。 他跟在周颂臣身后回餐厅,身前的人还没走出几步,就已站定:“所以你是我今晚的对象吗?” “你说什么?”穆于装作没听清。 周颂臣偏过脸,睨了穆于一眼,那记眼光好似将穆于所有拙劣的伪装看穿。 穆于埋头避开对方视线,推开沉重的透明玻璃,走进了餐厅里。 将浓郁的夜色和某个意有所图、散发魅力的混蛋都留在了身后。 晚上散场时,周颂臣和曲悠然都喝了酒,只能各自打车。 他们目的地不同,便分成两批回去。 穆于跟着周颂臣来到大街上,问对方:“你叫好车了吗?” 周颂臣点燃了一根烟,吐了口薄雾没说话。 刚刚周颂臣回到餐厅,又跟曲悠然喝了一会。 因为不确定周颂臣的真实酒量,穆于也不知道这人到底醉了没有。 他拿出手机,试图给周颂臣叫车:“回公寓吗?” 手机屏幕被对方的手挡了一下,往下压。 周颂臣体温很高,修长的指腹落在他腕上,烫得厉害。 “你回哪?” 穆于听到周颂臣问道。 “酒店。”穆于老实回答。 因为不能确定预选赛什么时候结束,酒店续到了明天中午十二点,他舍不得今天房费,打算再住一晚。 陈路倒是不住了,刚才跟他说,要直接回去。 周颂臣指尖从他手腕上抽离,若有似无的触碰留下些许痒意。 “我喝醉了。” 穆于听到周颂臣说的话,险些笑出来,哪有人说自己喝醉了的。 他收回手,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我先打车。” 车子来得很快,周颂臣进去后没有关上车门,敞开着等穆于上车。 穆于扶着车门弯腰看向周颂臣,却见对方脑袋靠在车窗上,双眸紧闭,好似熟睡。 实在放心不下,穆于还是选择妥协上车。 直至目的地到达,周颂臣才在穆于的呼唤下睁开双眼,他下车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好似站不稳了。 穆于本来想着将人送到楼下,就坐地铁回去。 见周颂臣这个模样,只得伸手给人扶住,送上楼去。 这是穆于第一次主动输入周颂臣房门密码,此前他就算一清二楚,也绝对不碰,像某种只有他自己遵守的规矩。 周颂臣一直靠着他,身体的重量压得穆于很有些狼狈。 他艰难地推开门,把周颂臣送到沙发上后,扶着腰喘了好一会气,才缓过劲来。 穆于走进厨房,给周颂臣快速地冲了杯解酒的蜂蜜柠檬水。 握着玻璃杯,他再走回沙发前时,却发现周颂臣睁开双眼,直直地望着他。 他的视线从对方浓长的眼睫,掠至醉酒泛红的脸颊。 因为对方过于专注的目光,穆于甚至能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想到了刚才周颂臣独自出去抽烟时,满脸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刻在他面前,倒像浸在温水里的月亮,触手可及。 等穆于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经落在了周颂臣的脸上。 周颂臣在他伸手触碰脸颊时,就已经合上双眼,一副瞧着无害,任人为所欲为的模样。 那温热细腻的脸颊,似云像雪,落在了他的掌心中,蛊惑着他。 如同犯了忌讳,穆于猛地把手抽回去。 “我得走了,再晚地铁就没地铁了。”是解释给周颂臣听,也是在说服自己。 “蜂蜜水你记得喝。”留下这句话,穆于转身拿上自己的外套,边走边穿。 玄关处传来关门声,周颂臣再次睁开双眼,双眸中毫无醉意,只余几分轻嘲。 第42章 坐地铁回程的路上,穆于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仿佛还残余着那个人的温度。 当时没能忍住,此刻也谈不上有多后悔。 其实从穆心兰出事住院后,穆于就已经不愿意继续同周颂臣闹别扭下去了。 意外和明天,永远不知是哪一个先来。 穆心兰的事也让他明白,无论他对周颂臣的所作所为有多生气,他都没办法真的与对方一刀两断。 他人生的一半,都同对方纠缠在一起。 他和周颂臣之间的情感,不止是多年友谊,甚至算得上是一种扭曲的“亲情”。 穆于拿出微信,点开和周颂臣的对话框,看着近段时间两人骤然减少的聊天频率,他指尖轻点,将一则最新的水豚视频,分享过去。 预选赛结束后,距离正式定段赛开始,还有一段时日。 比之更早到来的,是彻底结束的大三学期,以及正式开始的暑假。 放假以后,穆于变得比之前还要繁忙。 棋社的暑假课程增设了许多,为了多赚点钱,穆于将自己的课表排得很满。 除此以外,他将其余兼职以及一些不必要的社交活动,都给停了。 不过工作再忙,穆于也记得一周后是什么日子。 那是周颂臣的生日。 每年这个时候,周颂臣就会变得特别忙,因为朋友太多,要跟不同的人庆生。 生日当天周颂臣才会回家,跟父母过生。 通常穆于会选择在生日的前一天,刚过凌晨十二点时,祝对方生日快乐。 去年他送了周颂臣一个滑板,因为不清楚滑雪单板也有诸多讲究,大概是没送到周颂臣的心坎上,所以后来那个滑板,他也没见周颂臣用过。 相反对方送给自己的眼镜与手表,倒是很实用,他时时都在佩戴。 今年穆于琢磨很久,准备亲手做一份礼物。 因为不清楚周颂臣的日程,穆于提前几日给周颂臣发消息,问对方档期。 果不其然,看着对方截图过来的日历行程表,穆于很难在其中找出一点可怜的时间,足够他们碰面。 周颂臣生日的前一天,还要去韩衍给他办的轰趴派对。 穆于不想去那种地方,他编辑消息发送:你那天什么时候回家? 周颂臣回复得很迟:应该不回。 穆于:那你回公寓吗?我有礼物要送你。 发完消息,穆于就去给小朋友们上课了。 直到下课后,他才收到周颂臣的消息:可以回。 穆于发现周颂臣现在说话,总是模棱两可。 分明能够直接了当地说要回,却用可以回这种答案,好像他本来不打算回,但因为穆于说自己要来,这才变成了主意。 穆于送给周颂臣的,是一份手工制品。 那是一个箱子,最下方铺满贝壳与五颜六色的碎石,是他和周颂臣第一次去海边的时候捡的。 右边是玻璃瓶,是从哈市滑雪场带回来的一小瓶雪,早已化成晶莹雪水。 几簇干花玫瑰,散落在箱子的四处。周颂臣送的花,被他制成了植物标本。 最中央的,是同比例缩小的小箱子,里面放着穆于预选赛最后一次胜利时所用的黑子。 他在比赛结束后,特地向主办方申请买下了那套棋子。 这是他取得胜利的象征,他将这份好运送给周颂臣。 一开始筹备这份礼物的灵感,源于他在周颂臣房间看到的那个巨大的标本收纳箱,里面有各式各样新奇的标本,让他窥见了新奇世界的一角。 而穆于的世界很小,他将所有珍贵的东西都凑了起来,也不过是小小的一个箱子。 他想把这份珍贵送给周颂臣。 晚上,穆于乘坐公交车抵达公寓楼下。 他一如既往,先按门铃,等着周颂臣前来开门。 不多时门内传来脚步声,周颂臣一边擦着湿润的头发,一边拉开房门。 穆于本来还在奇怪,周颂臣平日里只有准备入睡才会洗澡,今日怎么洗得这么早。 直到他看见对方脱在玄关处的黑色球鞋,鞋面上沾了不少奶油,从这处细节,便可瞧见轰趴派对上的战况有多激烈。 穆于抱着箱子走进公寓,从玄关到茶几,一路堆积了不少箱子,都是别人送给周颂臣的生日礼物。 溺渊 第48节 有几个未包装的,光看外表的品牌标识,便可知物品价值不菲。 看着这些礼物,再想到怀中抱的箱子,穆于顿感坐立难安,面皮发烫。 他将箱子放在茶几上,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未接满,就听到身后周颂臣开口问道:“我的礼物?” 穆于回过头,正好瞧见周颂臣用指尖挑开箱子后,目光扫向箱子里的东西,困惑皱眉:“这是?” 他有些尴尬地走过去,尽力将箱子里每一样东西的来源,都说给周颂臣听。 即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犹如嚅嗫。 他送的东西,说好听点是心意,说难听点,便是廉价。 还不如花钱送昂贵的手表配饰,说不定更适合周颂臣一些。 面对于这份礼物,周颂臣没有露出嫌弃,也无几分欣喜,他只是将箱子关上,淡声道:“你有心了。” 穆于尴尬地坐在沙发上,抿了口杯子里的水,缓解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喉咙。 似乎察觉到他紧绷的情绪,周颂臣轻笑了声,也一起坐到了沙发上。 皮革发出挤压声响,沙发随着重量下陷,穆于的身体也不自觉地倾了过去。 空气中传来淡淡香气,是周颂臣沐浴露的味道,被体温烘出暧昧的味道,若有似无地在穆于鼻腔絮绕。 比起猜测周颂臣对这份礼物的看法,此刻两个人的距离,好像更让人在意。 周颂臣坐得不够近,他们没有肢体相触,间隔沙发两端,中间能容纳几个人的距离。 又坐得不够远,周颂臣的一举一动好似牵动着空气,如流水般淌到穆于身上。 墙上的指针一帧帧地走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多年默契,令两人都对当下静默中的暧昧心知肚明,但是谁都没有出声喊停。 因为十二点还没过,因为穆于那声祝福还未道出口。 穆于正思考着如何打破这暧昧的静默时,周颂臣手机响了。 约莫是有人也想着在十二点来临前给出祝福,提前拨通了周颂臣的电话。 穆于看着周颂臣起身走到窗边,姿态放松地接听了这个电话。 手机那边应该是周颂臣的熟人,从肢体语言,再到周颂臣的神色,都能听出他与电话那头的人关系不错。 聊得话题也很深入,从周颂臣的考研准备,聊到柯罗实习事物。 穆于记不清,周颂臣身边是否有这样的人——同他有共同语言,会在生日前一日致电过来,只等凌晨时间一过,和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还有分针还有几格,今天就要结束了。 微妙的焦虑从穆于胃部升起,令他频频看向周颂臣的手机,希望对方能够在凌晨到来之前,结束这个通话。 然而事与愿违,周颂臣这通在穆于看来不合时宜的电话,大有持续下去的意思,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 穆于站起身,他的动作成功引来了周颂臣的注意力。 站起身后,穆于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在周颂臣看来,笨拙地站在原地的穆于,似一头看着气势汹汹,实则呆头呆脑的水豚。 “我朋友在给我庆生,先挂了。”周颂臣主动道。 穆于如蒙大赦,期盼地看向周颂臣,又分一眼给墙上的时钟。 这些细微的动作,都说明了穆于对第一个同他说生日快乐这件事,有多重视。 明明比这更重要的事情,穆于不在乎,偏要纠结这种细枝末节,周颂臣不满地想。 他收起手机,走向这个在他眼里智商和水豚差别不大的穆于:“你……” 话音未落,穆于就舒展眉眼,冲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生日快乐。” 滴答滴答,是时针越过了最上方的位置,缓缓下落,来到了第二天。 周颂臣握在掌心中的手机,不断地震动起来,前赴后继地庆生信息大量地涌入手机里。 持续不断的嗡鸣声中,穆于听见周颂臣问他:“就这样?” 他看向周颂臣,对方完全不在乎究竟有多少人给自己发消息,反而嫌那手机太烦,滑动两下后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穆于垂眼看向那不断亮起的屏幕,信息弹窗一个接一个。 周颂臣不大高兴地喊他的名字:“看着我。” 穆于迟来地、缓慢地将视线落在他脸上。 在自己后悔之前,穆于补上了另一份“礼物”。 他将嘴唇印在了周颂臣的右颊,这个亲吻纯洁得不可思议,一触即离。 穆于亲完以后,瑟缩地退回原位,他舔了舔干燥的唇面,心跳得有些快,正准备给这个吻解释几句,后颈却被人用力握住。 他用粗粝的指腹滑过穆于颈项的皮肤,穆于慌张地对上那双眸色渐深的双眼。 此刻周颂臣脑海里,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穆于并不清楚,这一吻赐予了对方攻城略地的旗帜。 他倒进柔软的沙发里,亲吻他嘴唇的力道,粗暴又凶狠,带着股要将他吞吃入腹的凶劲。 穆于看着周颂臣抓着后领将衣服脱下,露出线条分明的上身。 视野里是对方撑着沙发,俯身而下的胸膛。 周颂臣脖颈上有跟银链,冰冷地落在穆于脸颊上,透过那缕银光,他看见对方上下滑动的喉结,泛起红潮的颈项。 展现强大生命力的同时,是无处不在的色欲。 周颂臣掐着他柔软的小腿,指腹揉捏在块软肉上,随即缓慢上推,让穆于蜷缩起右腿,露出脆弱薄地。 穆于试图将自己蜷缩保护起来,却被周颂臣不可违逆地展开了四肢。 对方手臂上的血管贲张隆起,轻而易举地掐住穆于的腰身,能将他整个抱起,再深深下坠。 在穆于短促的惊呼中,周颂臣舒适仰首,发出一声餍足喟叹:“总算……” 操到了。 第43章 一次还未结束,穆于发觉窗帘大敞,隐约可见高楼外星光点点。 羞耻心仍存的穆于不再配合,挣扎起来。 他的这些行为显然激起了周颂臣的不满。 很快穆于身体悬空,他被周颂臣扛在了肩膀上,带去了浴室。 到了浴室,穆于就后悔了。 一些身高上的差距,在沙发上还不算明显,而如今在站着的情况下,穆于必须将脚尖垫起。 热水冲刷着他的脸颊,将他的眼泪与汗水包裹住,变成湿润的潮息。 指尖擦过透明的玻璃,留下道道痕迹。 穆于足踝颤抖着,小腿用力到几乎抽筋。 他语序混乱颠倒着求饶,最后总算得来了周颂臣的大发慈悲。 他被抱了起来。 很快,穆于就发现,还不如别抱,再美味的东西吃太多,也是会涨腹而死的。 周颂臣游刃有余,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怀里的猎物,巨大的体型差让他像是捧住一团可以随便摆弄的云。 浴室里的水渍一路绵延到了卧室,穆于脚都没挨过地。 周颂臣将他弄透了,嗓子也全哑了。 他无力地打了几下,以作抗议。 但很快手腕就被死死按住,再次被笼罩进欲望的影子里,无法挣扎。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在头晕目眩的情热里,穆于挣扎着将那个问题说出口。 周颂臣以一个反问句,将问题本身抛回给了穆于。 “你觉得呢?” 剧烈的刺激让穆于双眸都泛起湿润,他汗湿的额头抵住周颂臣的肩膀,细瘦的胳膊揽住给予他欢愉,也给予他痛苦的人。 “我们是在一起了吗?” 他仍然不敢用肯定的语气,那是一种毫无底气的软弱。 他没能等到答案,因为周颂臣垂首吻住了他。 …… 周颂臣再一次做了那个梦,和上一次相差无几的画面。 那是他和穆于因为酒后乱性,睡的第二次。 清晨醒来,冰凉床铺早已没有另一人的体温,穆于提前离开了。 对方很识时务,一夜情过后没有声泪俱下地问周颂臣要个说法,没有让人头疼的争吵,穆于选择的做法,是最符合他性格的一种。 他安静地消失了。 那天晚上,周颂臣做了一个梦。 一条湍急的河流,泾渭分明地挡在了周颂臣的身前。 满是冬日浮冰的暗色河流,似守护他的冰冷城墙,河对岸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群。 身后所有,皆是他的领地。 周颂臣百无聊赖地坐在冰雪堆叠的高椅上,看着那些人不断下水,涉河朝他而来。 溺渊 第49节 有些人刚感受到河的冰冷,就离开了,有些人则是被河流冲走了,有些人看见其他人的惨状,连下河都不敢。 周颂臣冷淡地看着那些人来来去去,最后河边逐渐只剩下一个人。 是穆于。 他看着穆于在这条河流里,从幼时孩童模样,再到长大成人。 始终不变的是,他从未放弃过要越过这条河。 这个人一直傻乎乎地站在河水里,不断地尝试朝他靠近。 他看着穆于被河里尖锐的石头划得双手满是鲜血,遍体鳞伤,却始终攀着河里的石头,不肯放弃。 周颂臣独自占有这片领域,他不需要任何人过来,也不明白为什么穆于一直执着地想要过河。 正常人知道冷知道疼,他们会离开,就像最开始河对岸的那些人一样。 为什么穆于不知道离开呢? 周颂臣从一开始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这个傻子,甚至故意捡起地上的石头,朝河中人砸过去。 他看见穆于被他砸蒙了,捂着伤口狼狈地看着他,看起来很可怜。 而周颂臣依然不愿任何人踏足这个领地,哪怕这个人是穆于,也不可以。 当他再次拾起石头,朝穆于砸去时,蠢了这样久的傻子,终于学会了躲开。 他看着穆于窝囊地从河里退了出去,看见学聪明的穆于爬上了岸,转过身,背对着他一步步地离开。 而这时,端坐在冰雪高椅上的周颂臣,终于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周颂臣屈尊降贵地开了口:“穆于。” 他的声音被河流冷风卷在了半空中,送至那个人的耳边,可是穆于没有回头。 周颂臣走到了河流边,以往守护他的湍急河流变得危险而汹涌,同样成为他的阻碍。 “穆于。” 他声音大了些,然而空气中只有冷风呼啸,河的对岸,空空荡荡,再无一人。 那个梦让周颂臣的心情变得很差。 梦境里的穆于,正在缓慢抽身这条溺毙他的河流。 现实里的穆于,也在冷淡地疏远着。 一个好用趁手的“工具”,不应该给他的使用者带来这样多的负面情绪。 穆于没什么特别的,他只是短暂地激发了周颂臣的胜负欲而已。 说不定只要多睡几次,他就能很快就能够厌倦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周颂臣花费时间精力,终于哄得对方心甘情愿地张开了双腿。 其实他心里清楚,只需对穆于说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轻而易举地达成目的,根本无须这样费劲。 穆于一直都很好哄,但周颂臣从未考虑过这样做。 因为穆于仍然在界限的那一边,那些饱含爱意的话语,是越界的,是绝对的禁忌。 那是周颂臣不可能,也不会说出口的话。 穆于醒过来时,感觉到和上次一样的窒息感。 他的腰被死死抱着,周颂臣脸颊埋在他颈项处,眉心紧皱,瞧着有些不安,竟有种孩子气的委屈感,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同上次一样,穆于用一个枕头代替了自己。 身上除了因为被抱得太久而出了点汗,感觉有点黏腻以外,没有太多的不适。 昨晚周颂臣用了在便利店买的那两盒套,身体是干爽的,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光是清理里面的东西,都花了不少时间。 就是起床的时候,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四肢好像被上了一层锈,活动起来很僵硬。 穆于咬牙忍着身体的酸意,离开了主卧。 因为体力消耗太多,洗澡的时候,他险些低血糖晕过去。 好不容易从浴室出来,穆于扶着腰走到厨房,拉开冰箱看有没有什么食物。 冰箱里面有一块蛋糕,用透明盒子装着。 大概是周颂臣的生日蛋糕,只有吝啬的一小块,也不知道其余的部分,是不是在生日轰趴上折腾完了。 除此以外,就只剩下咖啡和啤酒,一样能吃的食物都没有。 现在才叫外卖,需要等很长时间,穆于不确定自己的低血糖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实在抵不过低血糖所带来的阵阵眩晕感,他还是取出蛋糕,一分为二,吃了半块。 糖分能让人感觉到快乐,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 这令穆于晨起时还有些灰暗的心情,逐渐变得明亮。 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感,也在糖分的安抚下,好受了许多。 他依然想着昨夜那个“回答”,周颂臣用吻敷衍了他,某种意义上,已经是对方给出的答案。 一样的模棱两可,毫无确定性。 而穆于失去了开口再问的勇气。 吃完蛋糕后,穆于躺在沙发上休息,不时变换姿势,始终找不到一个令他感觉舒服的睡姿。 他拿出手机,本想下几局棋打发时间,却看到曲悠然发来的消息,让他今日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趟圆一道场。 按理说集训结束以后,他无须再去道场。 曲悠然很少跟他联系,现在发来消息,想来是有要紧事。 穆于想到上次陈路同他说,曲盛有意收他为徒,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虽然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痴心妄想,但隐隐的期待让穆于心情好了不少,他翻了个身,正好看见茶几上自己送的礼物,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周颂臣嘴上说着谢谢,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份礼物。 穆于胸口有点闷,他伸手打开了箱子,将其中一颗黑子从里面取出。 看着手里的黑子,穆于怔怔出神。 就在这时,卧室门突然被用力拉开,穆于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卧室一路走到浴室。 一开始,穆于还以为周颂臣是着急着起来上厕所,结果对方的脚步声从浴室离开,一路小跑到厨房,再转到次卧,闹出好些动静。 穆于撑着沙发起来,在靠背处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睛。 他看着周颂臣几乎是整个家都转了一遍,最后背对着他站在屋子的正中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颂臣在找什么? 这是穆于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那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吧,不然周颂臣的背影为什么看着这样急躁又不安。 随后他手机在口袋里震了起来,震动声引得周颂臣回头,看向在沙发上只露出额头和眼睛的穆于。 周颂臣神情微变,瞪着他道:“你怎么不出声?” 穆于扶着沙发探出脑袋:“怎么了,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吗?” 周颂臣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没有,然后扭头进了浴室。 穆于莫名其妙地重新躺回沙发上,不知这人大清早地生什么气。 他还想生气呢,穆于看着掌心里的棋子,有点苦闷地想。 第44章 热水淋头而下,却不能冲刷掉周颂臣的懊恼与失态。 是的,失态。 一切如他所愿,他想得到的都已得到,与其心心念念地惦记,不如放纵欲望。 尝试过以后,大概率会觉得不过如此。 然而再次重复的梦境,好似嘲笑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醒来后空荡的臂弯,微凉的床单,如同场景重现。 回过神来,身体已经不自觉绕着房子找了一圈,这个模样还被穆于看在眼中。 大脑警钟敲响,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水流顺着脸颊而过,周颂臣已然冷下神色。 穆于等了一会,见周颂臣从浴室出来后,主动寻找话题:“你冰箱的蛋糕被我吃了,因为我早上起来有点低血糖。” 蛋糕实在太小,瞧着就是一人份,还是穆于喜欢的草莓味,他没忍住将剩下半块也吃掉了。 周颂臣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冰水,喝了半瓶后才道:“吃了就吃了,这点小事不用跟我说。” 苦心寻找的话题到此为止,周颂臣也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今天我还得去公司实习,你……” 穆于主动道:“没事,你忙吧,我一会就走。” 话音刚落,就见周颂臣眉心微蹙,仿佛穆于的懂事不合他心意。 穆于以为是自己还要再留一会,反而惹得周颂臣不满。 本来还想休息一会再走,但眼前这种情况,却是不得不走了。 好在他早已将衣服穿好,只需拿件外套就能离开。 穆于行动缓慢地走到玄关处,将昨夜被脱下,扔在地上的外套捡起,裹到身上:“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看向周颂臣,等待着对方的回应,不指望挽留,但也想听见告别。 只可惜,周颂臣从始至终都沉默着,站在原地,没有开口。 离开时穆于看着满室还未拆封的礼物,不知自己是否该庆幸,周颂臣好歹打开过他的箱子。 溺渊 第50节 公寓门在身后关上,穆于从口袋里拿出那枚棋子,心想周颂臣会发现少了东西吗? 大概不会吧。 一样东西要变得珍贵,只有一个人给其赋予意义,是完全不够的,正如那些不被人重视的礼物。 抵达圆一道场的,已是下午。 陈浩冬竟然也在,笑眯眯地上前揽住他的肩:“小于你来了啊。” 穆于诧异道:“冬叔,你怎么在这?” 陈浩冬回答:“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不在怎么行,当然得有我在旁边看顾着你。” 说罢陈浩冬带着穆于上到三楼,径直走向最里间的办公室。 那办公室平日里只有曲盛来了才会用。 陈浩冬没给穆于心理准备的时间,一下带着他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夏日阳光洒落满地,明亮的光影里,曲盛和曲悠然对立而坐,两人正垂首看着眼前的棋盘。 陈浩冬带着穆于的突然闯入,好似惊扰了眼前的画面。 陈浩冬浑然不觉,穆于却觉面红耳赤,如果不是有长辈在前,他都想第一时间垂首致歉。 曲盛手中捻着黑棋,不轻不重地看了陈浩冬一眼:“多大的人了,还学不会进屋先敲门?” 陈浩冬嘿嘿直笑,拉着穆于来到了棋盘旁边:“又在下棋呢?” 曲悠然解释道:“师父在帮我复盘我和林青六段在圣心杯里的那盘棋。” 陈浩冬拍了拍穆于肩膀:“你得好好看,不是马上就要参加定段赛了吗,记得多看多学。” 曲盛抬手,将穆于招至自己身边,让他看这盘棋:“如果是你,这里会怎么下?”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考验,出题人还是曲盛,穆于紧张得无法呼吸。 但目光落在棋盘上,观这棋盘中的局势,他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一心沉进这盘棋子中。 见他观棋沉默,曲悠然主动提醒:“这盘棋我输给了林青六段,师父告诉我,行至中盘的时候,有一妙手,可助棋局起死回生,我……” 话音未落,就见穆于伸手执起曲悠然所用的白子,往角落一点。 曲悠然目光顺着过去,双眸微怔。 曲盛目露满意,不动声色颔首。 陈浩冬在旁赞赏道:“实在妙啊,这一子下去,堪比扭转乾坤。” 曲悠然同样欣赏地望着穆于:“看来小于今年定段,是势在必得了。” 穆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他自作主张地下了一子,又听陈浩冬和曲悠然在旁边吹捧,汗如雨下:“没有没有,如果不是曲哥的提醒,我也没办法找出来。” 曲盛颔首:“虽说旁观者清,但你能这么快找出破局之法,确实不错。” 曲盛也不兜圈子,直言问道:“你愿意成为我的弟子吗?” 哪怕早有陈浩冬的预防针,但真听到曲盛提出,穆于脑子发麻,傻在原地。 陈浩冬见状,用力拍打他的背脊,让他回神:“我们棋社不仅要多个职业棋手,还是曲盛的弟子!真不错!又能换新的招生简章了!” 曲盛无奈地看了自己师弟一眼:“我收徒,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浩冬立刻将穆于搂得紧紧的:“怎么没关系,这可是从我棋社出来的好苗子,你一句收徒就想把人挖走啊?” 曲盛看向穆于:“你怎么想?” 穆于慌张道:“当然好啊,可是我还没有定上段,您收我为徒,会不会…… ” 陈浩冬揉了下穆于脑袋:“小于老师,你要是今年就定上段,肯定有很多战队想要签你,到时候咱们曲老师还得跟别人抢人,这多麻烦,当然是先下手为强啊。” 这话陈浩冬可以说,穆于可不能当真。 被各大战队争抢的棋手,通常是年纪轻轻就展现出惊人天赋,全胜定段的棋手。 即使真如陈浩冬所说,曲盛是看中他未来的潜力,现在收他为徒,那也是花大价钱买了张空头支票,很不划算。 曲盛温声道:“以你的潜力,我相信你一定能定上段,不过也不用给自己太多压力,正常发挥就行。” 穆于感激地冲曲盛鞠了一躬:“谢谢师父,今年定段赛我一定会加油!” 陈浩冬抚掌:“不错,哪天拜师?我来当这个见证人!” 拜师宴需要磕头敬茶给拜师贴,还要跟师兄弟们见个面,大家再一起留个影。 曲盛名下的弟子不多,加上穆于也才五个。 还有一个在港城棋院学习的师兄,年纪比穆于小四岁,今年才十七,就已经成功定段。 听说曲盛收徒,另外两个师兄都提前赶回,只有这个小师兄回不来,拍大合照时,只能由曲悠然帮忙举着手机,小师兄只在视频里露面。 穆于看了眼视频,发现这个小师兄一头褐色卷发,眸色浅如琥珀,漂亮极了。 随后曲悠然同他介绍小师兄,告诉他对方是港城人,能拜到曲盛名下,是因为家中长辈同曲盛有渊源。 小师兄十五岁成功定段,被誉为天才少年,当年风头无两,结果被曲盛送到港城棋院压了两年,不让出来比赛。 穆于听得入神,更不解为什么曲盛能够看上自己。 他几乎是所有弟子中,天赋最差的一位。 拜师宴后,曲悠然送穆于回家。 “定段赛你不用太有压力。”曲悠然安慰他。 “很少有人第一年就能成功定段的,不说每年遇到的对手棋力不同,有些倒霉的棋手,在比赛前生病或者出点意外,导致定段失败的也有。” 穆于小声反问:“那师兄你们都是第几年定的段?” 曲悠然摸了摸鼻子:“我是第一年。” “大师兄和二师兄呢?” 曲悠然忙道:“我是说你要是今年没成,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穆于笑了,从曲悠然生硬地转移话题,他就知道曲盛麾下无弱将。 确实很少人能第一年就定段,但曲盛的弟子们,都是第一年就成功定段的。 有了这一层压力,穆于暂时同棋社那边请了假,决定在圆一道场紧急集训两周,再去参加比赛。 穆于拿出手机给周颂臣留言,告知对方自己这两个礼拜很少用手机,让其有事留言。 周颂臣回得很快:为什么? 发完消息后,周颂臣就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虽是实习工作,但部门的会议极多,下班还要回复工作消息,加班开会,更是家常便饭。 哪怕周颂臣只是一名实习员工,但手头的烦琐事务只多不少。 他目光落在会议厅的投屏上,看起来认真在听会议内容,实则注意力已经逐渐发散。 穆于以前回复消息很快,现在总是很慢。 再次收到回复时,周颂臣会议已经结束,他正在忙着准备明日的资料。 手机震动的那瞬间,他知道回复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 直到同组的员工何姐喊了声他的名字:“颂臣,你刚刚给我的那份文件传错了,不是这一份。” 周颂臣自从入职后,在私下获得过人形ai的别称,因为他很少犯错,实习生的尴尬与局促,在他身上几乎不曾见过。 何姐理解地笑道:“是不是最近加班太多,累了啊。” 周颂臣冲何姐礼貌笑道:“不好意思何姐,我重新给你传一次。” 将脸朝向电脑屏幕时,周颂臣的脸彻底阴了下来。 这种被影响的感觉,让周颂臣十分厌恶。 就好似感染了某种无法治愈的病毒,程序没有立即崩溃,却在缓慢出现低级的bug。 好比现在,他犯了平日里根本不会犯的低级错误。 他的专注力被影响了,仅仅是因为一条信息。 周颂臣暂时还不能找到能够清理病毒的方法。 为了避免出现更多bug,周颂臣拿起手机,看了眼穆于给他发的消息。 穆于说:因为要集训。 简短的五个字,没有前因后果和解释,只是一句通知。 通知周颂臣接下来半个月,他穆于很忙,所以有事留言。 潜台词即是,没事就不用联系了。 周颂臣攥着手机的胳膊,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 他哈了一声,被气笑了。 第45章 正式比赛总归比预选赛要让人紧张,何况穆于现在已经拜入曲盛门下。 如果和先前那样,只是自己一人,或许真能顺着穆心兰,失败以后放弃围棋,回家准备考公。 可现在他得到了这样多,在围棋中寻到久违的快乐,又怎么愿意轻易放手。 最好的结果是他成功定段,这样既对得起曲盛,也能给穆心兰一个交代。 他希望穆心兰能够相信他,认可他。 哪怕不是穆心兰替他选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他也能好好走下去。 在圆一道场集训了一个星期后,穆于每天晚上都会拿手机出来看,是否有新的消息。 这次集训陈路没有跟他一块,因为曲悠然给他安排了单独培训,没日没夜押着他下棋。 陈路对此苦不堪言,在微信上和他说,还不如在圆一受难。 溺渊 第51节 曲悠然是职业三段,又是一对一针对性训练,想来能传授给陈路不少经验。 回了陈路几句鼓励的话语,穆于切出对话框,看向周颂臣的那个对话框,目前仍然没有新的消息。 两个人的对话停留在上周穆于发过去的那五个字,周颂臣再也没有回复。 穆于指尖在对话框上停留了几秒,还未敲下,似心有灵犀,周颂臣的名字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静等周颂臣发来消息。 然而在等了半晌后,正在输入中消失了,恢复到周颂臣的名字。 聊天框里空荡荡的,没有新的消息提醒。 未发过来的消息,就像狐狸的半根尾巴,刚引起穆于的好奇心,就藏了起来。 可惜再等,周颂臣的消息也不会来。 明天是集训一周一日的假期,穆于本就打算回家。 他主动发送消息:你明天在家吗? 周颂臣在假期开始后,几乎不出远门,就算上了大学,父母给其租了公寓,他也会回到家中度过假期。 即便周颂臣在假期中有滑雪和旅行计划,离开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个礼拜。 之前穆于还觉得奇怪,他觉得以周颂臣的性格,在假期开始后,会玩得天翻地覆才是。 穆于曾猜测过,会不会是因为周颂臣比较恋家,所以不爱出远门。 但在上了大学以后,除了寒暑假,周颂臣平日里几乎是不回家的。 所以这个猜测也被否决了,这么多年,这一直都是未解之谜。 穆于没有去问周颂臣,不用想也能知道周颂臣的回答。 大概会嫌他无聊,多管闲事,根本不会告诉他原因。 周颂臣的回复打断了穆于的回忆:什么事? 语气冷漠得好像刚才正在输入中的人,不是他一样。 穆于编辑道:我明天会回家一趟。 周颂臣回了一个字,好。 第二日,穆于回到家中,穆心兰也在,见他回来,便领他到周家吃饭。 餐桌上,肖韵一直给穆于夹菜,关心道:“我听说乖乖马上就要定段赛了,紧不紧张?” 穆于看了穆心兰一眼,见穆心兰面色如常,主动道:不紧张,我感觉今年应该能定上。” 穆心兰平淡如水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穆于失望垂眸,肖韵感觉到餐气氛不对,赶紧转移话题。 “颂臣还说今晚回来陪我吃饭,结果刚才打电话跟我说公司临时要加班,这公司不太行啊,连实习员工都这么压榨。”肖韵抱怨道。 穆于这才明了在饭桌上没能见到周颂臣的原因。 吃过饭后,穆心兰又和肖韵聊了一会,见天色晚了,便带穆于回了家。 穆于在房间里打了会谱,不时看一眼旁边过于安静的手机。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穆于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看来今晚周颂臣再度失约了。 这么想着,他抬手推开窗子,意外地发现因为加班而错过晚饭的周颂臣,此刻双臂撑着窗栏,在抽烟。 一线街光模糊了周颂臣的面部轮廓,呈现出暧昧不清的情态。那双隐在暗处的眼,有种别样的缱绻。 穆于吃惊又怔忪,夹杂几分懊恼。恼周颂臣回来了也不说,让他像个傻小子一样,等了一整晚。 他们沉默地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暗流涌动,似某种静默地彼此试探。 最后,是周颂臣先开了口。 他手里夹着香烟,灰白烟雾在他脸颊旁袅然升起,似花似云,有种漫不经心的好看:“你要来吗?” 周颂臣从这两扇窗户里翻了无数次,而穆于却从没翻过。 感觉到他的畏惧,周颂臣眸色更凉,就像看着一个胆小鬼。 不知是否被对方眼中的讽刺所激,穆于朝周颂臣伸出手,他要对方抓着他,作为安全措施。 莫名地生出一股勇气,穆于踩着窗子,抓着周颂臣的手,跳了过去。 害怕与恐惧交织,隐生出一种越界的刺激。 紧紧交握的双手中,穆于紧张得出了汗,湿润黏糊地挤压在两人的掌心里,被体温烘得发烫。 他心跳得很快,刚过去,就跪倒在靠窗的书桌上。 穆于似一捧水被人从书桌上捞起,周颂臣戏谑的嗓音在他耳边响着:“腿吓软了?” 穆于抓住周颂臣的领口,故意将鼻尖上冒出来的汗珠蹭在了上面。 然后他的眼镜便被取掉了。 这一个信号,穆于的掌心湿润得更彻底:“这是在你家……你妈在外面。” 周颂臣落在他颈项上的呼吸很热,说出来的字句,让穆于羞得几乎要蜷成一团。 “当初你在书桌上第一次用手帮我的时候,我妈也在家。” 回忆起当初偷吃禁果的时刻,穆于眼睫颤得更厉害了。 周颂臣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他能看见穆于泛红的眼皮,秀气的鼻尖,连唇下痣也在暧昧的暖光下变得惹人注目。 分明是那样普通的五官,却在这种时刻,透着一种朦胧的美感。 穆于以为周颂臣说完那句话后,会向他主动,无论是触碰,还是亲吻,一如之前的每一次。 可是没有,周颂臣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以目光描摹他的脸。 平日里察觉不到的自卑,在当下生出了刺,不轻不重地扎了他一下。 他不想让周颂臣再看着他了,无论用什么方式。 穆于跪在书桌上,伸手勾住对方脖子,将嘴唇凑了上去。 那是一个生涩、短暂,笨拙地亲吻。 爱做了好几次,可他仍对接吻不熟练。 这一次亲吻浅尝而止,穆于退了开来,下意识等待周颂臣的追逐。 以往热衷于吮咬他嘴唇的周颂臣,今夜格外铁石心肠,没有任何主动地表现。 不知是否环境给予一种别样的刺激,穆于感觉自己像喝醉酒了一般,头晕目眩。 他再次吻了上去,这一次变得大胆,模仿着周颂臣亲吻他时的强势,实则莽撞得要命。 气势汹汹地来,舌尖刚顶进去就软了,像小狗一样热情地舔舐,除了将周颂臣唇周弄得濡湿,没有起到任何调情的效果。 周颂臣也无所谓地任由他亲,冷情得像置身事外的第三者。 穆于懊恼地停了下来,他鼻息急促,在抬眼的那一刻,他对上了周颂臣的眼。 那眼里有观察与审视,以及星点幽暗怒火。 看起来周颂臣像是恼极了他,而这下穆于总算把自己送到他手心里。 穆于迟来地生出警惕,然而悔之已晚。 他被周颂臣从书桌上抱了下来,翻了个身,重新压在书桌上。 粗暴的揉搓从背脊一路到后臀,啪得一声响,穆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周颂臣打了屁股。 生怕动静透过不算隔音的墙壁传到客厅里去,穆于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透出丝毫声响。 他的委曲求全,反而让人施虐欲上涨。 后颈的衣服被拉开,脆弱的皮肉被人惩罚般用力咬了一口,然而这只是刚开始,疼痛蔓延至肩胛,从颈到肩一片火辣,被咬得到处都是印。 他小声地喊疼,试图扭动背脊将惩罚者从身上弄下去。 紧贴的距离却让挣扎变成了过了火的勾引,冰凉的书桌紧贴着穆于的腰腹,却无法降下他身体的温度。 汗水和无意识的眼泪落在了书桌上,一开始他还能咬住嘴唇,后来他失控了,哼出了声。 周颂臣的手顺着他的脖颈,从后方伸来,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腰身扭动着往前逃,捂在他脸上的手却似缰绳,拽着他往下坠。 足尖踮在凌乱的衣裤中,最后被攥着脚踝推到了桌上。 周颂臣好似特别喜欢这种完全打开,又考验人韧带的姿势。 窗帘敞开着细缝,隐约传来的轰鸣声和微光射进这个隐蔽的,潮热的角落。 交叠的影子落在床单上,涌动着起伏着,像没完没了的海浪。 在忍无可忍时,周颂臣终于在他耳边,轻声道了一句:“骗你的。” “我妈不在家。” 穆于终于压抑不住,带着哭腔地喘着,语不成调地骂着。 周颂臣握着他的下颌将他脸转了过来,粗粝的指腹擦过他被汗和泪打湿的脸颊,俯身将他的发泄尽数吞了进去。 不同与方才穆于那个生涩得好像少年人面对初恋的亲吻,周颂臣的吻透着股浓烈的欲。 轻而易举地让穆于意乱情迷,神魂颠倒。 第46章 交融时有多热烈,分开时就有多冷却。 身体还在喘气,穆于撑着书桌,在这盛夏的夜里,感觉到一股冷意。 那种冷像是从皮肤里滲进去,慢慢钻进骨头里。 溺渊 第52节 又做了,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看着桌上那摊湿润的痕迹,穆于茫然地想。 周颂臣重新点燃了一根烟,擦火的声音微响,薄荷味的尼古丁混着空气中还未散去的气味,凝成一种浓稠的,让人无法挣脱的氛围。 穆于提起裤子,不经意地扭过头,他想说点什么,但是话语在看见周颂臣当下的神情时,他愣住了。 香烟后的周颂臣,衬衣敞着几颗纽扣,头发凌乱蓬松,单手撑在床单上,眉眼里带着些许厌倦。 那点负面情绪像团化不开的乌云,就好像周颂臣比穆于还要懊恼这场情事的发生。 口中的唾沫划过喉头,变成刀子,穆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狼狈地拉上拉链,穿上衣服。 他被脱光了,但周颂臣只是拉开了裤链而已。 不体面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穆于。 他走到房门口,又迟疑停下,扭头看向窗户的方向。 穆于在思考原路返回的可能性,周颂臣起身,走过来拧开卧室房门,替穆于选择了回家的方式:“走吧,我送你。” 两人一路沉默,好在回家的路很短,没几步路就到了。 穆于敲响了房门,他从卧室一跃而出时,没想过要带钥匙。 又或者在本来的预想中,他不会回家。 他现在回了,在静谧的长廊上,一声声地叩响屋门。 周颂臣站在他身后,他听见对方对他说:“比赛加油。” “嗯。” 这是穆于给出的回应,有些冷淡,也有些疲惫。 穆心兰出来开门的时候,有点惊讶,她不知道穆于是什么时候出的门。 穆于也没有力气解释,身后的周颂臣倒与穆心兰聊了一会,替他遮掩一二,但穆于没心情听了。 他不想站在这两个人中间,只是闷头走了进去,径直往卧室的方向走。 隐约能听见穆心兰在他背后不满道:“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 周颂臣说了什么,他没听见,因为他关上了房门。 将影响他的所有人,都关在门外。 紧锣密鼓地集训后,全国职业定段赛终于正式开始。 前九轮比赛为晋级赛,挺过晋级赛后,最后三轮是关键。 一共十二轮比赛,以积分作排名,最后以排名成绩定段。 今年参加比赛的将近七百人,只有前二十名能成为职业初段。 这次定段赛,陈路和穆于一起参加,他们住在同一个酒店里。 前六轮为晋级赛,穆于成功拿下六连胜。 他心态很平稳,既没有连胜的沾沾自喜,也没有往日的过度紧张。 这种久违的松弛感,让他下棋时能够更加自如。 到第七轮时,他遇到一位实力强盛的棋手,勉强以一子之胜赢了对方。 从赛场出来,早已赢棋离场的陈路凑到他身旁:“今天跟你对弈的是前三年的守门人,棋下得不错,你赢了他,我看这职业初段,你是定上一半了。” 守门人是指在积分排名上,只差一名就能成功定段的棋手。 同时因为实力强劲,每年参加比赛时,棋手如果想要成功定段,必须击败守门人。 因此陈路才说,击败守门人,定段成功率就会翻倍。 也不知是否上天见不得穆于这般得意,剩下的两轮比赛中,穆于连失两场。 他碰上了积分榜前几名的棋手,哪怕他竭尽全力,最后还是输了。 九轮比赛,穆于输了两轮,即使最后成功晋级,可他心知肚明,这次晋级属于险胜。 接下来三场比赛,如果他不能够好好表现,积分不够,排名过低,定段就会失败。 在极大的压力下,穆于反而冷静了下来。 就在陈路以为穆于会因失利而失眠时,穆于在复盘完输掉的两盘棋后,早早就上床睡觉。 连输两场后,穆于转守为攻,成功地拿下了两场胜利。 陈路就没有那么幸运,他已经输了三场,比赛轮次越靠后,难度就越大。 连日来不断地下棋,也在考验棋手的心态。 时间很快来到了最后一日的比赛,也是最重要的一场。 穆于看过自己的排名,他排在二十一位,和二十名的棋手比分咬得很紧。 如果他要成功定段,最后一轮的比赛尤为重要。 能撑到最后一轮比赛的棋手们,个个实力强劲。 穆于对上的最后一位棋手,是竟风道场的天才新人张岭,岁数虽小,棋风却相当多变,尤为难缠,非常擅长设陷,不容小觑。 这令穆于下的每一步,都变得十分惊险,直至午休时间一到,两人仍然不分伯仲。 穆于轻吁一口气,只觉得汗水已经打湿背脊上的衣服。 中场休息,他有些虚脱地离开会场,去找陈路。 陈路丧着一张脸从比赛会场出来,他比穆于还惨,已经输了四场,虽然成功晋级,但眼看着定段无望,现在只是强撑着将最后一轮下完。 看见穆于,陈路依旧怏怏的:“午饭我就不吃了,你自己去吧。” 穆于有点担心陈路:“要不要我给你把饭带回来,不管怎么样,都得好好吃饭,才有力气继续下棋。” 陈路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穆于便转身离开会场,打算去附近一家小餐馆打包两份饭回来。 小餐馆在会场附近,离得不远,不过两百米的步行距离。 穆于慢步走着,一边走一边思考下午该如何下棋,才能赢面更大时,突然间,他听到了周围人的尖叫。 穆于惊讶转头,一辆失控的汽车撞翻了路边的桌椅,朝马路上驶去。 此刻距离他不远的斑马线上,有一个正在过马路的小孩。 在脑子反应过来前,穆于身体已经动了。 他飞快地朝孩子跑去,用力抓住对方的胳膊。 尖锐的刹车声刺耳响起,穆于抱着孩子用力后仰,重重地摔在了路上。 孩子的体重连带着力的作用,砸在穆于身上,摔在地上的那一刻,穆于疼得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 汽车的轮胎碾着他们脚边而过,他们颇为惊险地躲开了车子,可以预见,如果没有穆于的干预,怀里的孩子现在肯定已经被卷到车胎底下。 失控的汽车撞到路边大树后,总算停下,扭曲变形的前盖开始不断冒烟。 周围行人一拥而上,将穆于和孩子团团包围。 孩子吓得哭了起来,穆于单手撑着身体,试图起来,想要安慰怀里的孩子。 可动的瞬间,他脸色却惨白一片。 剧烈的疼痛从肋骨处传来,伴随着呼吸的频率,疼痛逐渐加剧。 陈路等了许久,见穆于还没回来,不免有点着急。 正想出去找人的时候,就见穆于缓步走了回来,中午离开时还是整洁的衣服,现在到处都是脏印。 “这是怎么了?”离得近了,陈路看到穆于额上汗珠密布,唇色煞白。 穆于不敢用力呼吸,体内的疼痛在短短的路程中,不断增强,随之而来的胸闷气短,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摔了一跤,不要紧的。” 刚才不少围观群众要送他去医院,都被穆于拒绝了。 疼痛还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但比赛绝对不可以缺席。 短短几百米的距离,穆于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走走停停,到最后几乎是拼着一股劲在坚持。 陈路看他脸色不对:“不行,还是去医院一趟吧,你这脸色不对啊。” 穆于反手抓住陈路的手腕,用力到指尖泛白:“时间不够了,你扶我一下,等我下完这盘棋。” 陈路急了:“连路都走不稳了,还下什么棋啊!” 穆于咬着牙,齿间都泛起血腥气:“只剩最后一轮了,我得下完。” 陈路理解穆于为什么要这么倔,他自己是没有机会了,但穆于还有。 没有人愿意在最后一轮的时候放弃,只差那么一步,谁肯放弃。 陈路哑声说好,将人扶到位置上:“到底怎么摔的,摔得这么严重,你哪里疼,骨头不会出事了吧?” 穆于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强烈的疼痛不断地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好在右手还能抬起,他还能下棋。 穆于的对手张岭回来时,看见他的脸色,也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没事。”穆于哑声应道。 陈路满腹忧心地离开,穆于将背靠在椅子上,试图缓解些许疼痛,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后,穆于艰难地伸手捻起棋子。 张岭看着穆于手一直在颤抖,可落在棋盘上的那刻,却是那样稳,好似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影响他落子。 随着时间流逝,张岭感觉穆于下得越来越慢,脸色隐隐发青,额上的汗水打湿了头发。 “你状态不对,我帮你叫一下工作人员吧。”张岭主动道。 穆于摇头拒绝了他:“不用了,谢谢。” 他声音弱得厉害,几乎是喃喃自语。 张岭从一开始的担忧,到最后面露敬佩,只因穆于竟然在这样的状态下,还坚持跟他缠斗到了最后。 一开始张岭还觉得有些胜之不武,但后来他发现这种想法,才是对面前棋手的侮辱。 溺渊 第53节 在险胜两子,张岭这才松了口气,终于结束这场对他来说过于漫长的对局。 他等了一会,没等到对方投子认输。 张岭刚想抬头,就听到一声巨响,是他对面的穆于,直直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第47章 早已结束对弈的陈路,在看到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进场馆,就明白出事了。 没多久救护车也来了,陈路看见昏迷不醒的穆于被担架抬着出来时,心脏险些吓停。 抵达医院后,医生紧急给穆于做了检查,抽血照ct,还做了个核磁共振。 因为按照陈路的说法,这是摔了一跤造成的。 看到检查结果后,医生对陈路说,穆于断了三根肋骨,断骨影响到了肺部,引起呼吸困难,这才造成急性昏厥。 陈路听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心头又急又气,气穆于疯了,断了三根肋骨还撑着下棋!难道这盘棋比命还重要吗? 好在没多久,病床上的穆于就睁开了眼睛。 刚醒来的穆于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哪,等回过神来,他只跟陈路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输了。” 撑了许久的眼泪到底是落了下来,陈路攥住穆于的手:“输了就输了,这只是第一年没定上而已,还有明年。” 可是不管他怎么安慰,穆于只是闭上眼睛,再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穆于的母亲赶来时,陈路才明白病床上的穆于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灰心的神色。 穆心兰来得急,在听到穆于在骨折后,还撑着把最后一盘棋下完,第一时间竟然是斥责:“你是不是疯了?你不是小孩了,身体是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随后穆心兰又问:“所以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定上段了?” 穆心兰见穆于颤抖的眼睫,缓缓泛红的眼眶,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没定上啊。” 她语气里没有多少可惜,陈路甚至听出了几分庆幸。 好像自己孩子已经变成这样,躺在病床上,对她来说还不如结果来得重要。 陈路情绪化地喊了声:“阿姨!你……” 穆于睁开眼,打断了他:“陈路,你先回去吧。” 陈路不愿意:“可是……” 他看着穆于的眼神,明白为什么穆于要让他走。 穆于不想将这样难堪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陈路忍了又忍,最后决定尊重穆于,离开了病房。 穆于依然没什么力气,胸口很闷,喘不上气,肋骨也很疼。 此时面对穆心兰,好像疼痛的范围增加了,蔓延到整个胸腔,他承认道:“我没定上段。” 穆心兰坐了下来,捋了下自己赶过来时跑得有些乱的头发:“医生说你这个得先静养,观察一段时间,再看看是不是要手术。” “棋社那边就不要去了,浪费时间,又赚不到几个钱。” “你都大四了,想混到什么时候,该为自己未来考虑了。过几天我把考公的资料拿过来,你先看一下。” 穆于麻木地听着穆心兰一句一句地安排:“你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个吗?” 穆心兰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她沉默半晌才道:“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没把握住,既然没定上段,那就…… ” “你不问问我疼不疼?”穆于打断她的话。 穆心兰好像永远看不见他,哪怕他疼得快死了。 他在对方眼中,好像只是一个象征着孩子的符号,所以他的伤痛,他的情感,穆心兰可以做到全然地漠视。 穆心兰抱起双手,那是一个防御的姿势,说:“我……出去问一下护士有没有止痛药。” 听到对方的话语,穆于倍感荒谬,他甚至有些想笑。 他也的确笑出了声,穆心兰猛地起身,椅子发出尖锐声响,他听到对方急促的脚步声,离开了病房,也一同离开了他的世界。 穆于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哭。 泪水不知何时早已干涸,当下竟然淌不出半点。 就在此时,枕边手机震动,穆于迟缓地转过头。 来电人是周颂臣。 压抑在胸腔的窒息感,没有因为手机屏幕上的这个名字而缓解半分。 穆于拿起手机,接通这个电话。 不等周颂臣说话,穆于抢先道:“现在能给我答案了吗?” 对穆于索要的答案,周颂臣心知肚明。 他今天不用去柯罗,是难得的休息日。 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在看法考资料,一整日的学习让太阳穴变得酸胀,所以他停下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在这种时刻,很突然地想起了穆于。 想到了那天晚上穆于关门的背影,又想到对方参加定段赛的这段时间,两个人几乎断掉的联系。 所以周颂臣拨通了这个电话,得到了出乎意料的质问。 不等周颂臣回答,穆于慢声道:“想好了……再回答我。” 感觉到穆于语气里的强硬,周颂臣倍感不适。 他放下手机,点开公放,不紧不慢地给手中的咖啡加糖搅拌。 手机的收音器将这边的动静,原封不动地传到了穆于耳边。 他知道周颂臣并不是在思考,恰恰相反,这是以一种轻慢的态度将他晾着。 “我要听你说,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穆于握紧了手机,发出了今日的第三次逼问。 如果周颂臣留心,大概会察觉到穆于嗓音里不正常的颤音。 不过即便他真察觉到,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 周颂态度随意地把玩着手里的调羹:“我觉得很多事情不必太较真,及时行乐就好。” 穆于指尖发麻,几乎要握不住掌心中的手机。 周颂臣语调温柔,近乎诱哄:“这段时间你过得不开心吗?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直维持现在的关系,不是什么事情都必须要一个答案的,对吧?” 穆于声音沙哑:“不对。” 见穆于情绪低落,结合今日是定段赛结束的日子,周颂臣试探性道:“有时候人生难得糊涂,何必较真。就像你为什么一定要听你妈的话,定段失败了就去考公。你哄她骗她,说点好听的话,让她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行吗?非要跟她对着来,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穆于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明白周颂臣言下之意。 不过是让他不要较真他们的关系,不必非要求一个答案与实话,不要和周颂臣对着干。 答案是什么呢,是周颂臣不想负责。 实话又是什么,是周颂臣不想确定关系。 这通电话是如此艰难而漫长,而穆于的神志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哪怕他的身体被疼痛折磨,即使他的情绪已经疲惫不堪。 穆于一字一句道:“对我来说,人生就是明确的,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我没法稀里糊涂,没法不较真。” 人生如棋局,黑白分明。 棋局行至尾声,双方交锋,必然得出一个结果,不是输,就是赢,没有中间值。 或许围棋有平局,但他和周颂臣不会有。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们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你清楚吗?”周颂臣反驳道。 穆于知道要面对家人的责怪,面对世俗的偏见,这条路坎坷艰难,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我知道,我可以……” “你可以,我不可以!”周颂臣粗暴地打断了他。 穆于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被子,输液针尖锐地刺破了皮肤,鲜血渗出,他却毫无所觉。 “我们在一起,然后呢?跟家里出柜?以你妈那个性格,到时候要杀了你的话,我还能帮忙拦一拦?这种不切实际的承诺就是你想要的?”周颂臣嘲讽道。 他不懂明明有一条方便省事的路,穆于为什么不肯走,也不懂为什么穆于现在会这样强硬地对抗他。 无法掌控这段关系而生出焦躁感的周颂臣,口不择言道:“只是几分钟的荷尔蒙和几夜的性,不值得我付出这一切。” 前所未有的危机与不安,激发了周颂臣的自我防护机制:“我的人生中不会存在一段得不到法律保障的关系,也不会成为见不得光的同性恋。” 他从未想过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他的骄傲也不允许旁人因此对他评头论足。 还是为了穆于,这样一个渺小卑微的男人。 周颂臣绝情道:“我会结婚生子,过上被世俗认定的生活,而不是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至于你,你从来都不在我的人生规划里。” 穆于沉默地听着,很奇怪,听着这些话,他没有任何感觉。 就好像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了。 他明明是在明亮的病房里,却好像再次被人关进了那狭小黑暗的衣柜里。 救赎他的光,终于化作令他窒息的绳索,牢牢捆在他的脖子上。 穆于抓挠着颈项,直至那里泛起大片血痕。 “你说得对。”穆于听到自己语气平静地说:“只是一夜情而已,两个男人确实不应该纠缠不清,你人生规划很好,而我的人生……也不需要模糊不清的存在。” 周颂臣微怔,一股强烈的不适涌上心头,他想要反驳穆于,只听到话筒那边传来了忙音。 穆于挂断了这段通话。 嘟声过后,是无声断掉的十年。 这些年,穆于一直在想,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他放弃周颂臣。 是看到周颂臣浴室的口红,是听到周颂臣说他犯贱,是知悉那晚payaso的人是周颂臣,还是瞧见那夜情事后周颂臣眉眼间的厌倦。 他一遍遍地思考,一遍遍被现实反复证明,放弃周颂臣,是穆于人生中无法做到的事。 溺渊 第54节 可是那一个瞬间,来得很突然。 就像是夕阳坠入黑夜,最后的光芒彻底消散。 十年的时光犹如结束的电影尾声,亮起的黑幕上,谢幕的名单只有穆于一个人。 结束的瞬间,没有眼泪与绝望。 没有撕心裂肺,痛苦与崩溃。 什么都没有。 直到穆心兰带着护士进入病房,穆于听到有人在按他的手,在呼唤他的名字。 穆于看到自己指甲上有血迹,才意识到自己将脖子抓出了血。 很奇怪,为什么不疼? 他甚至笑着同护士说:“我没事。” 然后穆于在护士悚然的目光,以及穆心兰慌乱的双眼中,缓慢转过头。 他在窗户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悄无声息地眼泪,将他的面容划得支离破碎。 他麻木地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我真的没事。” 穆心兰抓住护士的胳膊,嗓音绷得很紧:“护士小姐,那种止痛泵不是有吗,可以给我儿子上一个吗?” 穆于缓慢地躺在了床上,他无力地闭上眼,巨大的疲倦感让他想要陷入不再醒来的沉睡。 护士处理好他的伤口,重新给他输上液,这才离开。 穆心兰看着病床上这个状态明显不正常的穆于,几次张口欲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生硬问道:“想吃点什么吗?” 本以为穆于不会回答,没想到穆于安静了一阵,轻声道:“芒果。” 穆心兰想起医院大门有卖水果的地方,离开了病房。 她买了点穆于喜欢的芒果,又去一旁的便利店买巧克力,糖果与饼干,还有住院用的洗漱用品。 穆于幼时,穆心兰管得严厉,不允许他吃这种垃圾零食。 穆于一直很听话,她不让吃,他也就不吃了。 她不让做的事,穆于也不会做。 提着几袋东西,穆心兰回到病房前,她拉开了门。 哗啦—— 是袋子散落一地的声音。 病床上洁白的被子褶皱地耷拉着,触目惊心的血液溅在上面,晕开点点痕迹,拔掉的输液针被丢弃在了地上。 本该躺在病床上的穆于。 不见了。 第48章 半个小时前。 离开病房以后的陈路,想起穆于的神情,心中始终放不下,他没有走,而是坐在楼下给曲悠然发消息,编辑到一半,就收到穆于的电话。 电话里他让陈路帮忙租一辆轮椅,他需要离开医院,越快越好。 陈路没有多想,租了轮椅就上楼。 他看着穆于干脆利落地拔了输液针,血液溅在了被子上,惊吓道:“你出血了!” 穆于按住手背上的纱布贴止血,虚弱地笑了笑:“没事,麻烦你扶我一下,我现在动不了。” 陈路犹豫地说:“非要这个时候出院吗” 穆于有气无力道:“再不走,我妈就要回来了。” 陈路对穆于母亲的印象不算好,一听这话立刻下了决定,将穆于扶到轮椅上,推出病房,前去办理出院。 离开的路上陈路心跳得极快,生怕在哪个回廊里见到穆于的母亲,被抓到现行。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一番折腾后,总算上了出租车。 路上陈路看到穆于的手机不断震动,一直有人在给他打电话。 余光里是穆于毫不犹豫拉黑来电号码,然后他又切出微信,继续拉黑删除。 等手机安静下来,穆于才放松地靠在座椅上,疲累地阖上眼。 陈路迟来地发现穆于脖子上狰狞的血痕,瞧着像被指甲用力抓破,皮开肉绽,看一眼都疼。 他甚至以为穆于在病房里被母亲家暴了,但他没敢问,怕揭露了穆于的伤心事。 等把人在另一家医院安顿好了,陈路拨通了曲悠然的电话。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下意识地找起了师兄。 曲悠然来得很快,他来之前就跟圆一的老师联系过,圆一道场今年也送了不少棋手来定段,有成功的,有失败的。 发过来的成功名单上,没有陈路和穆于。 曲悠然揽着陈路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心:“没事,明年可以继续。” 陈路定段失败的沮丧早已被这场意外事故给冲散,他像个孩子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下午的惊险,说穆心兰,说他将穆于从医院里偷了出来。 说到最后,他眼圈都红了:“师兄怎么办,小于真的好可怜。” 曲悠然思考了一阵:“你等会,我先去打个电话,再跟穆于谈谈。” 通过话后,曲悠然进入病房,映入眼帘的是穆于憔悴的侧脸。 穆于听到动静,转过脸来,看到是曲悠然,还冲他笑了一下。 只是这笑意很浅,如一闪而过的涟漪,撑不住一秒便散了。 病人的气色总归是不好的,但曲悠然却觉得眼前这人像是碎了,只剩皮囊勉强兜着那七零八落的内里。 这种状态很危险,曲悠然对穆于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了解不多,只能靠着陈路的口述知悉些许。 进来前还想了许多安慰的话,但见到穆于的状态,曲悠然选择直白明了地问穆于:“还想下棋吗?” 穆于灰暗的眸子微动,他没说话。 曲悠然拉开椅子坐下:“我看过你的排名,离定段只差一名,确实有点可惜,不过就算定上了,排名也太低了,不仅难签约,还参加不了几场赛事,进了战队也只是给人当替补。” 他用温和的语气,陈述客观事实,无一句安慰话语。 让在外面偷听的陈路气得只咬牙,不知道为什么惯来贴心的曲悠然要在这种时候,对穆于说这些话。 他觉得穆于需要的是安慰,不是要曲悠然在这理性客观地分析这些。 令陈路意外的是,穆于竟然出声了。 他回答的是曲悠然上一个问题:“我想下棋。” 曲悠然温声道:“有你这句话就行,师父一会就到。” 穆于在病床上不安地动了动,他没想到这事竟然惊动了曲盛。 “师父怎么会……”穆于颤声道。 曲悠然忙道:“是我给师父打的电话,他听说你进医院了,要来看你,你别多想。” 曲盛匆匆赶来,一进病房看到穆于的模样,不由眉头紧锁。 穆于还以为是自己定段失败,让曲盛失望了。 不料曲盛竟用有些心痛的语气劝他说:“下次记住,身体不舒服得第一时间去医院,不要硬撑。你年纪还小,想要下棋有的是机会,用健康为代价不值得。” 曲盛看着严肃,实则也爱唠叨。 说了穆于快十来分钟,缓了口气,才道出早已和曲悠然在电话里商量好的事。 “你想去港城棋院吗?”曲盛终于抛下了自进来后,第一个重磅炸弹。 港城棋院培养了不少职业棋手,绝大多数棋手如果想要进修,都会优先考虑去港城棋院。 只是进入港城棋院的条件苛刻,学费颇为高昂,棋手没有一定条件的经济,很难支撑下去。 穆于听到港城棋院,自然心动,只是他囊中羞涩,穆心兰绝无可能同意他去。 自从他逃离医院后,就已经将穆心兰的联系方式尽数删除拉黑,这何尝不是一种决裂。 看出穆于神色,曲盛猜到他的顾虑,他笑了:“你是我徒弟,只要你想下,那就继续下,什么也阻止不你了。” 穆于嘴唇发颤,眼眶骤然滚烫,几乎要忍不住泪意,千言万语只能凝成一句:“谢谢师父。” “客气什么。”曲盛摸了摸他脑袋:“师父就是用来麻烦的,不然怎么对得住你喊的这声师父。” “等你去了港城棋院,对你小师兄也不要客气,有什么困难记得找他。”曲盛叮嘱道。 病房外跟陈路一起偷听的曲悠然,对陈路说:“你今年也不许偷懒,晚上练棋时间翻倍。” 陈路抓着曲悠然的手,弯着眼开心道:“知道了!” 曲悠然把人拉着:“我看你啊,输了比赛也不见难受,听到穆于能去港城棋院,就这么高兴啊?” 陈路亲亲热热地挨着曲悠然走,像没了骨头,恨不得挂人身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要为他开心啊。” 曲悠然不冷不热地觑他一眼,陈路半点也不怵,搂着曲悠然说:“你是我最好的师兄!” 穆于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江莱听说他肋骨骨折,自告奋勇地过来照顾他。 到底是男女有别,很多事江莱都帮不上忙,好在穆于虽是肋骨骨折,行动间有些不便,但也不是完全生活无法自理。 江莱平日里就陪穆于聊天下棋,打发时间。 她知道穆于跟母亲闹翻以后,担心道:“那你出院之后怎么办,要不来我家住吧。” 穆于下意识拒绝:“住你家不方便。” 江莱客观地给他分析:“你看啊,你现在身上钱也不多,学校宿舍也不能住,道场宿舍你妈肯定是知道地址的,你不怕她找过来?” 溺渊 第55节 穆于当然怕,他不仅怕穆心兰找过来,还怕周颂臣。 拉黑穆心兰的那一天,他将周颂臣的联系方式一并删除,还换了新的电话卡。 江莱掰着手指头细数好处:“你来我家我也可以照顾你啊,还可以给你炖点骨头汤喝。” 不等穆于拒绝,江莱大手一挥:“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江莱就拿出手机,兴奋道:“我屯了好多r级血腥片,总算找到人陪我一起看了。” 虽然穆于从未在朋友面前表现出来情绪低落,但身边人又如何不知。 光是看穆于那红肿的眼皮,就知他在夜里偷偷难受。 不管是陈路还是江莱,担心他的曲悠然还是再次给予他机会的曲盛。 所有人都在努力地将他拉出失败的沼泽,用最直接,最热忱的方式给予他帮助。 穆于既觉得温暖,又感动,珍惜每一份给予他的善意。 江莱看了眼手机,不知刷到了什么,惊讶地将手机屏幕戳到他面前:“寻找十字路口的英雄,木木,这是你吧!” 穆于困惑地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是则被暂停的短视频,是监控录像,内容是他抱着孩子倒在地上的画面。 因为监控摄像头距离较远的缘故,拍摄像素只能呈现出一个模糊的面部轮廓。 但是认识穆于的人,基本都能看出是他。 江莱坐到病床边,同穆于一起将那个短视频看完。 原来那日在穆于救下孩子离开后不久,小朋友的父母就赶了过来,他们非常想要找到孩子的救命恩人。 孩子的父母特地寻找网络媒体,希望能帮他们找到救了孩子的英雄。 这则新闻在各大平台上缓慢发酵,积累了一定的热度。 江莱今天刚打开短视频app,就刷到了这则新闻。 救人这事,穆于跟江莱在闲聊的时候说过,江莱迅速地对上了视频里的人,正是穆于。 穆于把手机还给江莱:“这标题起得太夸张了,我算什么十字路口的英雄。” 江莱不赞同:“总比马路天使来得好听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赶紧联系那孩子的家长啊。” 穆于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江莱不能理解:“你为了救这个孩子影响到比赛,代价这么大,牺牲那么多,总该让他们当面感谢一下!” 穆于沉静道:“最后一轮我下完了,是我技不如人,所以输了。能救下这个孩子,我很庆幸,不觉得这是牺牲。” 江莱看了他半天,忽然站起身,绕着病床走了圈:“让我看看,也没长翅膀啊,脑袋上也没冒光圈啊。” 穆于肋骨疼,不愿笑:“你别逗我了。” 围棋比赛或许是穆于当下最重要的,但它重不过一条生命。 即使让穆于重来一次,他也会去救那个孩子。 一个月后,穆于去学校办理了休学,登上前往港城的飞机。 飞机驶向高空时,他透过窗户看着逐渐变小的北市。 心中有对未知的期待与畏惧,有怅然若失,离情别绪,唯独没有后悔。 就像一直以来牵引在风筝上的线被剪断,或许会飞得更高更远,或许会坠落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掌控在任何人手中。 除了他自己。 第49章 十一个月后。 北市机场,抵达口处人流如织,陈路撑住栏杆探着身体,望眼欲穿。 他和穆于虽然近一年未曾见面,手机上的联络却没断过。 陈路不时低头看手机,问人到哪了。 消息没等到回复,陈路再一抬头,已有人站在他身前,冲他微微一笑。 陈路被这陌生人的笑容闪了一下,赧然地挪开目光。 然而挪开不过数秒,他瞠目结舌,满脸惊诧地扭过头,瞪着眼前这人。 穆于隔着栏杆抱住了他:“陈路,我回来了。” 直到被抱住,陈路仍未回神,又或者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穆于。 蓬松的头发被染成了暖色调,皮肤白皙,唇色红润,连痣都好似变成美的点缀。 穆于那双不再被眼镜遮挡,形状好看的大眼,正含着笑意隐隐望他。 望着眼前的人,陈路探头往他身后看了眼:“我的小于呢,你赶紧把真小于给我交出来!” 穆于被逗笑了:“别闹。” 没多久陈路就接受了穆于的变化,他亲热地搂着人的胳膊,一同从机场走出:“怎么回事啊,去了趟港城怎么帅这么多?头发都给染了!” 穆于摸了摸脑袋:“小师兄帮我算了一下,说我在比赛前换个发型,会有好运。” 港城人重玄学,陈路是知道的,但是换发型转运,他可听都没听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陈路觉得穆于去年是有些倒霉,今年换个发型,说不定有新气象,否极泰来。 “师兄今天有比赛,才没来接你。”陈路跟穆于解释。 将近一年里,曲悠然从职业三段升到六段,比赛越来越多,行程很是繁忙。 陈路又问:“李蛰不是要跟你一起回来吗?” 穆于好笑地答:“棋院那边才放假,小师兄还没玩够,过阵子再回来。” 陈路啧了声:“叫什么小师兄啊,叫小花少得了,看把他给浪的。” 陈路和李蛰,两人素来不对盘。 李蛰觉得陈路是个冒牌师弟,曲悠然更应该关心爱护自己这个正牌师弟。 陈路却觉得这是哪来的小屁孩,敢跟他抢师兄。 这些年下来,两人见面就怼。 去之前穆于还十分忐忑,相处了这段时间,却觉得李蛰人挺不错。 李蛰爱恨分明,相当好哄。 虽然没少当穆于的面,骂陈路是头蠢鹿。 陈路笑眯眯道:“算啦,不提那个晦气东西,你这段时间跟我一起住吧,定完段还有一个月才能开学呢。” 穆于这次回来,除了参加定段,还得完成学业,拿到毕业证书。 等定段赛结束,他得回成大继续上学。 他是临期回来的,刚抵达北市,没过两日就是全国围棋定段赛。 穆于其实不算太有把握,他仍然记得去年的艰难。 即便后来是因为意外,导致最后一盘棋有些波折。 可当他重新复盘和张岭的那盘棋,心知就算没有受伤,也不一定能赢。 在港城棋院,人才辈出,月月大比,穆于的成绩只排得到中上。 当初在圆一道场还能排名前几,在港城棋院,排名维持着不往下跌,就已经不错。 别的不说,光是小师兄李蛰,穆于同他下棋,从没赢过,屡战屡败,深刻地感受到这个十五岁就成功定段的天才,究竟有多可怕。 论棋力,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论天赋,穆于自认为他只是一个努力的普通人。 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穆于参加了定段赛。 定段赛是一座攀登失败的高峰,是他压在心头的大山。 然而经过近一年的时间,再次回到这座山峰时,穆于却发现眼前这山,早已没有记忆中的那样可怕,那么的高不可攀。 比赛一天天地过去,随着胜利的次数增加,穆于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李蛰曾说过,于围棋一道上的开悟,十分玄妙,一旦开悟,棋力就会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在港城棋院,穆于几次都觉得自己抵达临界点,却始终没有跨过去。 在定段赛上,他很突然地开悟了。 全局观好似瞬息扩大,布局比以往更加凌厉,甚至能预判到对手未来的十步,二十步。 他势不可挡,无往不胜。 直至拿下全胜后,穆于站在积分榜前,久久没能回神。 是陈路扑过来一把将他抱住,兴奋地直喊:“小于!我们定上了!终于定上了!三年啊!花了三年,老子终于定上啦!” 话音刚落,陈路嚎啕大哭,哭得像小孩一样冒出了鼻涕泡。 穆于反手抱住了陈路,同样眼眶湿润:“定上了,我们……定上了!” 得知穆于全胜定段,曲盛挺高兴,特地开了包厢,叫上了其他弟子,打算给穆于搞个庆功宴。 正好李蛰今年来北市参赛,师门难得汇聚一堂,得热热闹闹办上一场。 穆于亲自去给李蛰接的机,当然也是因为李蛰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一连串的消息,再三告知他,如果不去接机,后果会很严重。 在抵达口等了好一阵,才终于等到李蛰从里面出来。 周遭人的视线,或多或少地落在李蛰身上。 十八岁的李蛰,拥有浅色卷发和一对琉璃似的眼,精致的五官,漂亮得不像话。 好在他身高已由184,加上宽肩窄腰,无人能将他认成姑娘。 溺渊 第56节 李蛰一身低调奢品,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就值五位数,别提腕上全球限量的表带,初次得知价格的穆于,恨不得将李蛰的手塞进保险柜里。 若是被陈路瞧见了,指定要骂一句骄奢淫逸。 李蛰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头发都睡翘了,穆于看不过眼,伸手帮人捋了两下。 李蛰配合弯腰,顺从地将脑袋送到穆于手里,让他给自己整理头发。 穆于在港城跟李蛰相处不错的原因,也是因为他比较会照顾人。 李蛰这次来北市是来参加比赛,早已在高档酒店订了一个月的套房。 他习惯性地将手搭在穆于肩膀上,就像是拥着一个很合心意的人形拐杖:“哥哥,恭喜你定段成功。” 他喊李蛰小师兄,李蛰反而喊他哥,口头上的称呼辈分彻底乱了套。 不走心地恭喜完后,李蛰又说:“反正你没那么快开学,不如来陪我住,我一个人很无聊。” 穆于都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受欢迎,陈路邀他同住,江莱得知他回来后,也邀他同住,李蛰刚下飞机,又向他发出邀请。 穆于谁都没答应,他决定剩下的一个月,去闫路棋社打工赚学费,住员工宿舍。 被他拒绝后,李蛰孩子气地鼓了鼓脸:“那哥哥陪我逛街。” 刚到北市,李蛰就直达昂贵的环贸商场,眼也不眨地刷卡,购置了不少衣物。 穆于跟在他身后帮忙拿购物袋,好似拎包小弟。 逛了不到一小时,穆于体力告罄。 正累得不行,李蛰就拿来一件颜色华丽的衬衫,拿到穆于身上展开,满意颔首:“不错。” 不等穆于阻止,他就已经刷卡买下衣服,将袋子送到穆于面前:“定段成功的礼物,穿上吧。” 因为家世缘故,李蛰送礼从不考虑物品价值,时常让穆于倍感负担。 好在拒绝次数多后,李蛰不再勉强他。 今日难得有由头送礼,李蛰笃定穆于无法拒绝。 等穆于穿上衬衣走出,李蛰摸着下巴:“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他目光描摹着穆于,看着对方顶着自己向造型师提出的发型,穿着自己买下的衣服,十分满意。 穆于暗中将衬衣价格记下,这件跟他学费差不多的衣服,实在让他难以负担。 看来返回校园后,他还得继续兼职,等李蛰生日时,回赠价格相当的礼物。 两人回了趟酒店,放下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再一同前往庆功宴所在的餐厅。 初到餐厅,还不知包厢房号,穆于上前同餐厅员工询问,李蛰则是站在不远处的游鱼池水旁发呆。 餐厅看着高档,中式设计,木质结构错落有致,没有大堂,只有包厢,极具隐蔽性。 李蛰从赏景到看人,不过瞬息功夫。 包厢长廊处缓缓步来一人,高大英俊,眉眼冷淡,简单衬衣在他身上颇具质感,漫不经心的视线望过来时,气场十足,竟让李蛰心头一窒,生出些许压迫感。 李蛰一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眼前这惊鸿一瞥的男人确实出众,可惜一看便知晓撞了型号。 李蛰收回视线,走到穆于身边,抬手揽住他肩膀,嘴里小声抱怨:“还没问到吗?” 穆于早已习惯李蛰不时的肢体动作,对于一个小自己四岁的弟弟,实在很难生出太多防备心。 何况他身边的人都爱与他有肢体接触,例如陈路,好比江莱。 他侧过脸,温声安抚:“快了,等他们确认一下就好了。” 不远处周颂臣经过鱼池,流水潺潺中隐约有道熟悉声音,传至耳边。 周颂臣眉心微动,骤然回头,只见刚才站在池边的年轻人搂着一道单薄身影,转入包厢长廊中。 一闪而过的是那人白皙的后颈,染过的暖棕色发梢,以及被年轻人搂住的,在缎面衬衣下尤为纤细腰身。 第50章 周颂臣追了一步,他的导师许九章在身后喊他名字:“颂臣,过来。” 今日饭局许九章特意带上了他,桌上多是学术大拿,可以借此拓宽人脉。 周颂臣对学术交流的活动和研讨会没太多兴趣,在上面花费心思不过是在上面取得成就,对丰富履历有所帮助。 虽然跟着许九章搞学术非常有优势,但是周颂臣目前暂时无意攻读博士学位,具体要看未来的职业规划,再决定是否要继续深造。 多在这些场合上多认识些人,与许九章关系保持融洽不是件坏事。 周颂臣收回看向包厢长廊的目光,迈步朝许久章走去。 许九章看向自己的学生:“怎么了,是遇到熟人了吗?” 染了色的头发,风格鲜明的服饰,被搂住的腰身。 这些细节一一划过脑海,周颂臣摇了摇头:“没有,听错了,以为是认识的人。” 那不可能是穆于。 长廊里,穆于不情愿地推开了李蛰的手:“好奇怪,别这么搂着我。” 就像搂着一个姑娘,他不喜欢。 李蛰故作委屈道:“我搭着你的肩,你又嫌我沉,搂着你的腰,你又嫌奇怪,哥哥你真难伺候。” 穆于早已习惯李蛰的强词夺理:“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 李蛰一口否决:“不行,我累。” 李蛰之于穆于就像个孩子,年纪小,爱撒娇。 他当过老师,知道小孩平日可以惯,但合适时机就得训,不能一昧纵容。 况且他喜欢男人,适当的肢体接触可以有,过了度就该避嫌。 “我不是女生,不要这样搂我。”穆于换了坚定的语气,向李蛰明确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说过去一年,穆于的变化除了围棋,更多的应该是性格。 从前很多事情穆于都是能忍则忍,哪怕心里对这事并不舒服。 然而在医院与穆心兰和周颂臣决裂后,他忽然发现拒绝他人不是件难事。 他消失的那个月里,陈路跟他说穆心兰来过棋社找他。 江莱和他讲周颂臣寻到她学校,追问他的下落。 穆于的态度一如既往坚定,绝不能向那两人透露自己的任何消息。 后来陈路和江莱再没说过有关那两人的事。 大概是找了一段时间,就已放弃。 时光荏苒,他回到北市,成功定段后,尚未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好像他千辛万苦地推开一扇厚重的大门,才发现考验正式开始。 庆功宴上,曲盛和几个师兄们纷纷恭喜了穆于定段成功,各自送上了定段赛成功的礼物。 曲盛出手大方,送了他一套永子围棋。 穆于第一次摸到传闻中的拥有宝石材质的围棋,果然手感与普通棋子不同,细看有陶瓷质感,呈雾面状。 他珍惜地将围棋收起,大师兄车臣送了他一套市面少见的大师棋谱,二师兄罗军倒是很接地气,给他送了健身房年卡。 穆于收到这个礼物有点哭笑不得,罗军认真道:“小于,这健身房一定得去啊,到正式比赛的时候,下棋不止比脑力,还比体力。” 不可否认,罗军说得很有道理。 曲悠然则是送了他一个别样的礼物:“小于,要不要加入我们云宗围棋队?如果你愿意,明天我们就可以签约。” 罗军直骂曲悠然鸡贼:“怎么就开始抢人了呢,这不是庆功宴吗?” 曲悠然不理会罗军的话,继续笑眯眯地给穆于夹了一筷子肉:“陈路也会加入云宗哦。” 一旁李蛰适时插嘴:“曲哥我也要。” 他爱争宠的性格又冒了尖,穆于和曲悠然都习惯了。 曲盛看向李蛰,关心这个被自己压了两年,年纪最小的弟子:“围甲选拔赛有信心吗?” 李蛰招摇地笑出小虎牙:“当然,要是连选拔赛都过不了,我干脆直接退役好了。” “怎么在棋院呆了三年,还改不了这性子。”曲盛头疼道。 三年前李蛰才十五,曲盛看他年纪太小,性子跳脱,怕他过早参加职业比赛,反而拔苗助长,特意压了几年。 李蛰自信满满道:“哎呀,放心啦师父,我绝对不会给你丢人。” 关心过小弟子,曲盛又望向穆于,和颜悦色道:“小于今年表现得不错,全胜定段,职业队的事不用急,慢慢挑,慢慢选。” 这话是驳了曲悠然的提议,让穆于缓一缓,自己拿主意。 曲悠然倒没任何感觉,穆于却尴尬得只能埋头苦吃。 其实曲悠然给出的条件不错,月薪六千,包五险一金,还有赛事奖金分成,对穆于来说条件相当诱人。 然而接下来几日,穆于才知道曲盛让他慢慢挑是什么意思。 作为全胜定段,小组前二的棋手。 不少职业战队抛出橄榄枝,他加了不下五个职业队的联系方式。 一开始穆于还不懂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多职业队,直到江莱给他打来电话,亢奋地说:“木木,你上电视了!” 穆于茫然地啊了声,江莱兴奋道:“自从你给我说定段成功后,我就整天候着体育频道,就看你什么时候上新闻。” 根据江莱的提醒,穆于在摸到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调到体育频道。 闫路棋社给他提供的员工宿舍,是个五十平的一室一厅,家电齐全,地理环境优越,只需穆于自付水电。 穆于一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据他所知闫路其实没有员工宿舍。 穆于坚持要自己付租金。 陈浩冬却豪爽地拍他肩膀:“什么租金啊,这栋楼都是你冬叔的!” 溺渊 第57节 被陈浩冬豪气所震慑的穆于,只好表示自己会多上几节课,用课时抵押房租。 随即想起陈路,这小子不声不响,竟是个楼主。 体育频道上主持人笑语嫣然,播报着今年全国围棋定段赛胜出棋手的名单。 江莱口中所说的上电视,不过是一串名字,蓝底白字横在屏幕正下方。 “木木,以后你会不会在电视机上,跟那些顶级棋手下棋,然后被电视台转播!天啦天啦,你现在就得把签名给我!我留着升值!”江莱兴奋道。 穆于听着话筒那边江莱高兴的尖叫声,被对方活跃所感染,他看着电视机上自己的名字,也笑了。 同样是体育频道,不过是网络复播。 电脑的蓝光落在昏暗的客厅,照亮了茶几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书籍,烟灰缸堆满烟头。 骨节分明的手按在触控板上,放大了音量。 主持人笑着播报今年职业初段的选手们:林露,李高云,穆于,陈路…… 周颂臣靠在沙发上,他反复将视频进度条拖回原位,一遍遍地听着主持人用端正的播音腔念出那个名字。 周颂臣安静得好似一座石像,面上透不出丝毫思绪,唯独指腹不断拖回进度条,好似某种毫无意义的重复性行为。 他点燃一根香烟,烟雾模糊了侧脸,同时也遮挡住他的神情。 …… 从闫路棋社下课,穆于走到员工宿舍需要十分钟路程。 中间有个菜市场,他回家经过此地,总要停下来逛逛。 李蛰今天给他打电话,说想吃他亲手做的饭。 初到港城时,穆于不习惯那边过于清淡的伙食,加上自己做饭更省钱,便在宿舍里弄了个电磁炉,偶尔整点饭吃。 第一次见面,李蛰就同他下了盘棋,对他为何会被曲盛收徒有所质疑,不愿承认自己有个水平如此之差的师弟。 吃了几顿穆于做的饭,李蛰态度软化些许,但待其依然不阴不阳。 态度的转变是在棋院的第二次大比,穆于较上次的排名足足上升了三十位。 李蛰那晚过来蹭饭时,还感慨一句:“笨鸟先飞竟然是真的。” 穆于只把这当作夸赞,好脾气地笑着。 李蛰下棋风格强势,咄咄逼人,在棋院里打遍天下无敌手,下崩了好些人的心态,背地人称大魔头。 但穆于不管跟他下了多少次,回去必定复盘,总结失误,吸取教训,最后又兴冲冲地来找他下棋。 时间久了,李蛰还真没见过这么抗压的人。 就像史莱姆,你以为你将它搓得圆捏得扁,可是只要将它往容器里一放,立即恢复原样,好似无事发生。 他站在穆于住处楼下,无聊地叼着根棒棒糖,等穆于来接他。 远远地看到穆于提着两袋菜回来,不紧不慢地,见到李蛰了,笑着喊:“小师兄。” 李蛰咬碎了嘴里的糖,哪里是史莱姆啊,就是个木头。 他笑着迎上去,主动接过穆于手里的袋子:“哥哥买了什么,有没有我爱吃的菜?” 李蛰没有垂头去瞧菜,他疑惑地望着穆于身后。 容貌如此出众的男人是不会让人轻易忘记的,尤其还是短时间内碰到了两回。 上一回在庆功宴餐厅,这一回……李蛰挑起眉梢,注意到男人的目光直直落在穆于身上。 对方那直白得好像在看自己所有物的目光,让李蛰下意识揽住穆于的肩,靠近对方耳畔道:“哥哥,后面那个人,你认识吗?” 那声哥哥不轻不重,正正好好地传到了周颂臣的耳边。 第51章 十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以长到穆于棋力精进,全胜定段。 又可以短到在回首刹那,他看着周颂臣的脸,没有丝毫陌生感。 时间能够抚平伤心难过,也能够让穆于在恍惚数秒后迅速恢复镇定。 回北市前,穆于想过是否会遇见周颂臣。 未想到见面的时机来得这样快,周颂臣瞧着不是偶然经过,难道是从棋社一路跟他来到这里? 他将手中的塑料袋交给李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了过去,态度随意,语气亲昵:“你先上去等我。” 这一切都落入周颂臣眼里,让他顿住脚步,停在不近不远的距离中,沉默地注视着他。 穆于重新将脸侧向周颂臣的方向,脸上已经挂上得体笑容。 “你怎么来了?”闲话家常般,穆于表现得好似见到旧日老友。 仿如两人最后的一通电话从未有过那些怨怼与难堪,泪水与决绝。 李蛰拿了钥匙却没肯走,他仍立在原地,奇怪地打量周颂臣,再次提出那个穆于先前没有回答的问题:“是你认识的人?” 在停顿的数秒里,穆于也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名词用来定义周颂臣,他对李蛰说:“是之前的邻居。” 用邻居来形容他和周颂臣的关系,也不算错。 李蛰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提着那两袋菜:“那我先上去等你,你快点上来,我饿死了。” 语气软绵绵的,是他惯用的撒娇腔调。 李蛰上楼后,周颂臣总算对穆于张了口:“邻居?” 穆于听出对方语气里的质问,他平静道:“难道不是?” 周颂臣看起来好像没有被穆于的话语激怒:“这一年你都去哪了?” 穆于目光恬淡:“练棋去了。” 只有四个字,前因后果皆无,他在敷衍周颂臣。 说完穆于抬手看了眼表, 腕上的表是港城棋院每月比赛前二十名的奖品,得到之后他就一直佩戴在手上。 “时间不早了,我朋友还在楼上等我。”穆于客气颔首,打算得体地结束这场对他来说猝不及防的会面。 “急什么?”周颂臣没什么情绪地问:“怕你的小情人等不及?” 穆于本打算平静地对待周颂臣,但眼前这人依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激起他的怒火:“这跟你有关系吗?”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却被周颂臣抓住了手腕:“去哪?” 攥住他手腕的力气很大,他甚至能听出周颂臣声音里的紧绷。 仿佛穆于的离开,对周颂臣来说是件很紧要的事。 这个念头刚闪过,穆于就自嘲地摇头,他挣了两下,没能挣开。 “不要拉拉扯扯。”穆于眸色冷淡:“两个男人纠缠不清,你不觉得难看?” 曾经深深刺穿穆于身体的利刃,如今能成为他轻易挥出的利器,哪怕他知道,周颂臣不会轻易被这种攻击而刺伤。 但是攥住他手腕的掌心却抖了抖,他侧过脸,看清周颂臣当下的神情。 映入眼帘的,是对方僵住的神色,不过数秒,周颂臣就恢复如初,带着无懈可击的镇定:“你还在气我当初说过的话?” 生气? 穆于颇觉好笑,只有在意才会有情绪,那些情绪早已时过境迁,他已经不在意了,自然不会生气。 “我们之间……”穆于顿了顿,有些困惑道:“当初不是已经在电话里讲清楚了吗?” 那通电话里谈的所有内容,仍清晰地刻在穆于脑子里,只可惜那会没有电话录音,没法当作“呈堂证供”,递给周颂臣这个法学生看。 不提电话还好,一提电话,周颂臣似想到不好回忆,面色难看:“你单方面挂了电话,讲清楚什么了?” 既然没有在一起过,那通电话也谈不上分手。 穆于本以为自己后续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周颂臣这样聪明,怎会不懂。 “微信拉黑,电话换号,学校休学,失踪了一整年,你知不知道阿姨甚至报了警?”周颂臣问。 穆于漠然得好似对方口中说的人不是自己:“我知道,警察联系过我。” 在他转院的第二日,在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后,他联系了穆心兰。 他在电话里对穆心兰说,不要来找他,如果她过来,他还是会离开,而这一次,他会彻底消失。 或许是担心穆于的伤势,又或是被穆于前所未有的抵抗态度所震慑,穆于没在养伤的医院见到穆心兰。 住了几日后,他出院搬到了江莱家中。 之后要休学,他同样通知了穆心兰,如果穆心兰不同意,办不成休学,那就辍学。 如果她同意,休学一年后,他还是会回来将学业完成。 这称得上是威胁,穆心兰在电话那头崩溃了,他听到了母亲带着哭腔的怒骂,不等她发泄完情绪,穆于就已将那通电话挂断。 无论如何,他非走不可。 最后的结果是他成功休学,那之后他重新换了号码,再也没有联系过穆心兰。 穆于试图将手从周颂臣掌心里抽出,这一回禁锢他的力道松开了。 他后退了一步,拉开安全距离,对周颂臣说:“我希望像今天这样突然出现在我家附近的这种事,是最后一次。” 就像他说了多可笑的话,周颂臣反问:“你觉得我在跟踪你?” 穆于想也不想道:“难道不是?” “不是。”周颂臣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 问心无愧的态度,让穆于怀疑起自己是否自作多情。 或许周颂臣真是路过,这场相遇仅仅只是巧合。 不过无论是不是巧合,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周颂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穆于并不关心。 穆于随口答了句:“那就这样吧。” 溺渊 第58节 他眉眼中的厌倦不加遮掩,转身的动作毫无留恋。 而这一回,周颂臣没有阻拦他。 穆于面容平静地爬着楼梯,老式建筑唯一的缺点便是没有电梯,这唯一的缺点对穆于来说反而是种优点。 他不需要再忍着恐惧,进到幽闭的铁皮盒子里。 上到六楼,屋子没有完全关上,半掩着留了条缝。 穆于推门而入,李蛰不在客厅,他扫了眼,才看见阳台门是开的。 听到穆于进屋的动静,李蛰回过身来:“你怎么才上来,我都等得无聊了。” 楼层不高,阳台能够清楚地看到楼下,穆于大概猜到李蛰在阳台究竟在看什么,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既然李蛰没有提起这个话头的意思,他又何必主动去问。 因为穆于一点都不想跟旁人解释他和周颂臣的关系,无论这个人是谁。 拿起茶几上的食材,穆于进厨房准备晚餐。 李蛰眼珠一转,再度走到了阳台,垂首往下看。 楼下那个英俊的男人还未离开,仰起头时,正好对上他探出来的脑袋。 他胳膊撑在栏杆上,散漫地冲楼下人招手,打了个招乎,心中嘲弄地想,这两人只是邻居?谁信啊! 即使看不清楼下人的神情,但李蛰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怒意。 男人没有走,转身弯腰从车子里取出一包香烟后,用力关上车门。 关门声动静很大,将周围的电动车都惊起一片警报鸣笛。 李蛰咋舌,连连摇头,果然人无完人,长成这幅模样,脾气可真差啊。 他看着男人点燃香烟,靠在车身上,沉默地候在楼下。 身后传来穆于的声音:“小师兄,帮我把土豆皮削一下。” 李蛰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像一个胜利者般走了进去:“来了。” 吃过饭后,李蛰没有立即离开,他窝在穆于家舒服的沙发上,主动提出要和穆于下盘围棋。 穆于棋力与他相差有段距离,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将对弈时间拖得很长。 他知道穆于一旦沉浸在围棋里,就注意不到外面的世界。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等终于结束这盘棋后,穆于才回过神来,看向手表。 “都十点了。”李蛰说着,看向窗外:“外面下雨了。” 夏天梅雨季,不知何时落下的雨,淅淅沥沥地响着。 李蛰舒服地半躺在沙发上:“为了陪你下棋,我现在都不方便打车回去了,会淋到雨。” “你知道我的,马上就要围棋比赛了,万一淋雨生病状态不好,导致比赛失败,那我就只能退役了。”李蛰故意把后果说得很严重,语气可怜兮兮的。 希望勾起穆于的同情心。 穆于歉然道:“可是我家没有多的床。” 李蛰支着下巴瞧穆于,提出解决方案:“那就一起睡啊,两个男人有什么?” 李蛰深谙谈判技巧,在自己的诉求上,提出让对方无法接受的条件,能够有效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果然穆于没再纠结是否要留他下来过夜,想也不想道:“你只能睡沙发。” 李蛰满意笑道:“成交。” 周颂臣站在雨中,沉默地看着六楼的那扇窗户,灯灭了。 他侧眸望着楼梯口的位置,等了半个小时,始终没人从那里出来。 看来今晚,不会有人从那里出来了。 周颂臣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车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在座椅上浸出大片深痕。 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却发现烟早已湿透报废。 粗暴地将烟盒砸至一边,周颂臣牙关紧咬,额上青筋跳动,手指用力扣着方向盘,几乎抑制不住暴烈情绪。 急促的呼吸,胸膛剧烈起伏着,很快周颂臣便睁开满是戾气,猩红一片的眼,不再看那雨夜中矮小的居民楼。 他快速地启动车子,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第52章 当初李蛰为穆于挑选的发色是暖棕色,随着洗头次数的增加,头发颜色变得越来越张扬。 虽然穆于只是一个教围棋的老师,也觉得这颜色不合适。 江莱听说他的烦恼后,叫他到自己的出租屋,她可以帮他染发。 江莱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职业就是教小朋友弹琴,她很能理解穆于的苦恼。 打量着穆于的新发型,江莱有些可惜道:“这颜色真的很适合你,确定要换吗?” 穆于对自身外貌没有追求,对他来说不管是头发还是衣服,只要舒服得体就行。 之所以不戴眼镜,也是他想要和过去有所不同,丢掉周颂臣送他的眼镜,便是改变的第一步。 “染吧。”穆于说,他想要变得沉稳,做一个对学生来说值得依靠的大人。 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洗头吹干后,穆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不语。 江莱在旁边捧腹大笑:“天啦宝贝,你看起来更显小了,像个高中生!” 穆于郁闷地瞧着自己的头发,摸了摸微卷的发梢,无奈地叹了口气。 后悔也没用,染黑后再也不能换其他颜色。 认命的穆于刚回到家中,尚未脱鞋就接到李蛰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吵,爆炸的音乐和喧闹的人声震耳欲聋。 穆于皱眉将手机拿远了,果断挂掉,切入微信发消息:很吵,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李蛰给他发了个定位,问他要来吗? 看到对方发来的地址是酒吧,穆于就不大想去。 李蛰第二条信息紧接着追了过来:我一个人。 李蛰毕竟是自己的小师兄,孤身一人来北市,人生地不熟的,穆于觉得自己有必要照顾一二。 尤其对方才十八岁,确实需要人看护。 刚到酒吧,根据李蛰发来的桌子号码,穆于寻了过去。 和想象中的不同,李蛰不是独自一人,他坐在一群人的中央,冲穆于招摇地笑。 见穆于来了,李蛰拍了拍身边的人,让对方挪出个位置:“哥哥,快过来。” 一旁有人笑问:“这是你哥啊,看起来好小。” 穆于硬着头皮上前,刚坐下李蛰就往他手里塞了杯酒,凑到他耳边主动解释:“这些人我不认识,他们说要拼桌,我等得太无聊就答应了。” 刚才离得太远没看出来,近了李蛰才发现穆于换了发色,他面色稍变:“你头发怎么回事?我给你染的不好看吗?为什么要换?” 穆于闻到手中杯子里传来的浓烈酒味,不用喝也能感受到极高的酒精浓度。 “黑发比较适合我。”穆于简单答道,然后将酒杯放下。 李蛰气闷道:“黑发会让你整个人看起来很沉闷!” 穆于嗯了声:“是吗,那挺好,多成熟稳重。” 李蛰被堵得够呛,拧过头喝了一整杯酒。 穆于不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模样有什么不好,旁人的建议可以适当的听,不必全盘接受。 何况染发的初衷是为了定段赛,而现在他已经是职业初段了。 吵闹的环境令穆于频频走神,一个想法很突然地在脑海中浮现。 周颂臣说得果然没错,他不适合这种地方。 穆于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年轻人的活力,他不懂酒精的魅力,觉得酒吧游戏无趣,在这的每一秒都好似在浪费生命。 桌上有人意兴阑珊,游戏就有点玩不动,加上穆于坚持不喝酒,无论李蛰怎样劝。 穆于甚至对李蛰说:“你马上就要比赛了,应该保重身体。” 李蛰放下酒杯,他揽住了穆于,轻佻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哥哥,我现在还年轻,没到担心身体的时候。” 穆于不自在地缩了下脖子,推开李蛰的手。 虽然以前李蛰也经常对他搂搂抱抱,却不像今晚那样那么带有侵略性。 他见李蛰抬起手,指向舞池里的人:“整天下棋不会无聊吗,玩的时候就该好好玩。” 穆于不赞同道:“我不觉得下棋无聊。” 李蛰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用额头蹭了蹭:“那是因为你还没尝试到好玩的,哥哥虽然年纪比我大,但是试过的东西却很少。不管是香烟,还是酒精,又或者……” 最后一个字,李蛰暧昧地停顿了下:“性。” 穆于猛地推开了李蛰,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刚满十八吧。” 李蛰不高兴道:“我是成年人了,别老是把我当小孩。” 穆于当下的感觉很奇怪,就像看着长大的弟弟,突然跟他讨论起成人话题。 李蛰再次靠过来:“哥哥,酒吧可以点水烟,你要是不想尝试香烟,要不要试试看水烟?” 李蛰的语调充满蛊惑,酒店灯光抹在他年轻的脸上,像是颜色杂糅的画布,令穆于看不分明。 “不用了。”穆于说。 接二两三的拒绝,让李蛰心情变得相当糟糕,其中一个女生拉了拉李蛰的胳膊:“走吧,我们去前面跳舞?” 李蛰看了穆于一眼,希望对方挽留自己。 溺渊 第59节 而穆于只是神色淡淡地垂着眸,剥着果盘里的橙子。 一股火气涌上心头,李蛰起身往舞台方向去了,女生见状赶紧跟上。 看着舞池中如鱼得水的李蛰,穆于认为对方不需要自己的照顾。 都是成年人了,而且他没来之前,李蛰玩得还挺好。他来之后,倒把气氛搞僵了。 穆于起身走向舞池,寻到正在跟人贴身热舞的李蛰:“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李蛰仍然在笑,眼神却一点点凉了下去:“行,哥哥路上注意安全。” 穆于没有说谎,他第二日要参加社区的文化活动,作为闫路棋社的代表,大清早穆于就很忙。 不仅要将科普围棋规则的小册子发给路过的居民,给其他老师送水,还要跟有兴趣的人仔细讲解。 忙了一早上,穆于满头大汗。 中午休息时,他累得吃不下饭,只能拿着块巧克力在旁边慢慢地啃。 口中的巧克力还未融化,穆于打开手持风扇,递到颈项旁感受徐徐凉意。 眼前的摊位投下一团暗影,是有人驻足。 穆于立即起身,因为起得太猛,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他扶着桌子缓了缓,笑着抬眼:“你好,对围棋感兴趣吗?” 眼前因为眩晕而带来的黑斑渐渐消退,他才看清来人的脸。 是周颂臣。 如果说前几天周颂臣还能跟他狡辩,说出现在他家楼下纯属意外,那这一回,穆于就不信是意外了。 周颂臣打量着穆于的新发色,停顿了数秒后,才看向摊位上的小册子:“围棋入门指南?” 穆于问周颂臣:“你怎么会在这?” 周颂臣将一张海报递到穆于眼前:“我们在社区中心a1层提供法律援助。” 海报日期确实是今天,地点的确在这里。 穆于笑了笑:“那挺巧的。” 他被太阳晒得有些倦,惫懒地站在那,客客气气地对周颂臣说:“你想了解围棋?” 即使知道周颂臣对围棋不感兴趣,穆于还是决定公私分明。 他展开手里的册子,像对待每个过路询问的客人一样,进行简单讲解。 周颂臣本来一直闲适地单手插兜,安静地听着穆于讲解,目光落在穆于被太阳晒成淡红色的脸庞上。失去镜框遮挡的眼睛,清楚地透出主人当下的所有情绪。 穆于看起来就像一汪没有涟漪的湖水,毫无波澜,即便是面对周颂臣。 仿佛周颂臣真是他认识的一位不太相熟的邻居。 周颂臣将手从兜里抽出,主动接过穆于手里的小册。 指尖相触,感觉到些许暖意,穆于淡定地收回手。 他视线掠过周颂臣的手背,只见对方骨节处伤痕累累,带着血痂,像是暴力击打后留下的痕迹。 穆于的目光停留在上面数秒,而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他重新坐在椅子上,拿起小风扇:“我们棋社的学生年纪普遍偏小,目前还没有为成年人单独开一间课室。” 意思是如果周颂臣要来,只能坐小孩的课室,跟小孩一块上课。 “我想报名。”周颂臣没有犹豫道。 穆于拿出一张表格,让周颂臣将自己的信息填写上去。 周颂臣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东西很眼熟,穆于多看了几眼,才发现是往年他送给周颂臣的礼物。 将资料填好后,周颂臣直起腰问:“我的老师是你吗?” 穆于温和道:“我们棋社不接受指定老师。” “我就想要你教我,不行吗?”周颂臣语气很柔,是他哄人的腔调。 穆于甚至有点想笑,都一年了,周颂臣还是用这一招。 “你不是真心喜欢围棋,心不诚的人,我不想教。”穆于回答得很干脆。 周颂臣却没有放弃:“穆老师怎么知道我心不诚,我是真的想学围棋。” 穆于重新拿起桌上的巧克力放进嘴里,浓郁的甜香化在嘴中,品到最后竟有点苦:“真想学围棋,谁来当你的老师都一样。” 周颂臣按着那张表格:“我更相信你的水平。” 话已至此,再拒绝下去,倒真像穆于心有芥蒂。 “你的意见我会提交给安排课程的老师。”穆于收下表格,想了想,决定还是跟周颂臣说清楚。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穆于心平气和道:“因为过去十年,你确实帮了我很多。” 周颂臣没应声,他攥紧掌心的册子,那可怜的本子几乎要被他攥成一团:“朋友?” 穆于不紧不慢道:“对啊,朋友。” 周颂臣想笑,却有点笑不出来。 这时候穆于手机响了,他扫了屏幕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下,好像发来消息的人,是能轻易让他心情变好的对象。 连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心,不复面对周颂臣的客套。 “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周颂臣忽然问道。 穆于有些惊讶他会对这事好奇,但仍然云淡风轻地笑道:“有啊,我有男朋友了。” 第53章 周颂臣背光而立,在短暂地怔忪过后,英俊的脸庞轻微地扭曲着,带着血痂的手紧紧握拳,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太阳斜斜地落在穆于身上,金色光晕勾勒他的轮廓。 他周身松弛,抬手掩在眉骨处遮挡阳光,仿佛全然没察觉到周颂臣身上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两人面对着面,一坐一站,一明一暗。 好似弹指一瞬间,须臾又漫长的数十秒。 “是吗?”周颂臣笑了,只是这笑流于表面,不达眼底:“真是恭喜你啊。” 穆于礼貌答道:“谢谢,如果有机会的话,大家可以一起吃顿饭,我介绍你俩认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周颂臣迅速道:“我得回去了。” 他退后一步,蓦地旋踵离去,突兀地终止了这场对话。 穆于看着手里填好的资料表,缓慢地折叠起来。 他想这次的招生应该算是失败了,因为周颂臣不会来了。 手机上屏幕又传来了一条新的信息,还是陈路,他玩娃娃机夹到了一只水豚,说要送给他。 指尖轻点屏幕,穆于发了张水豚抱抱的表情包,说了声好。 结束忙碌的一天,穆于拖着疲惫身躯回到住处。 员工宿舍对穆于来说,是可以安心停留,适当放松的居所,比从小住到大的房子还要像一个家。 他将身体陷进沙发中,安静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若是在以往,他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内心的宁静,可今日这方法好像不大管用。 穆于起身收拾家务,整理到衣柜时,一个盒子从堆积的衣服口袋中滚了出来。 穆于看着盒子里的东西,代表着幸运的黑子被穿了孔系了绳,做成了项链。 他看了好一会才将盖子合上,塞进了衣柜深处。 整理好家中,已是两小时后。 穆于洗过澡,用毛巾揉搓着湿润的头发,拿起冷落许久的手机。 屏幕亮起,是数个未接电话,有手机来电也有微信语音,分别来自陈路和江莱。 戳进微信,江莱和陈路分享了不同的视频链接给他。 而那些视频讲述了同样的内容——是关于穆于在去年定段赛时救了个孩子的事。 有个报道围棋相关内容的记者深挖了他,意外地发现了这件事。 结合当时孩子父母寻找英雄的视频与新闻,将前因后果串联在一块,写了篇稿子,引来各大营销号。 营销号搬运总有夸大成分,搭配煽情文字和音乐,剪辑成了视频。 说他遗憾止步定段赛的二十一名,道他见义勇为后的深藏功与名。 谈他定段失败后没有就此放弃,在潜修一年后全胜定段。 讲他就读于成大,不仅在围棋有天赋,还是个学霸,没多久这个视频就获得大量热度。 一个营销号发过,其他营销号闻风而来,传播得铺天盖地。 穆于看着那些视频,只觉得社会性死亡。 他担不起这样多的夸赞,受不住如此多的吹捧。 穆于先回复了江莱,随后联系陈路。 曲悠然正好在家,陈路打开公放,三个人一块商量这事。 作为参加过多场赛事,也算半个公众人物的曲悠然对穆于说:“我建议你先注册一个账号,发个视频把当初的事情说清楚就行。” 舆论是把双刃剑,这种短期带来的大量热度未必是好事。 而且说他因为受伤才输了比赛,这把穆于当时的对手张岭置于何地,会不会有人议论其胜之不武,乘人之危。 在这种负面舆论出现之前,穆于得先发视频说明。 溺渊 第60节 商量好对策后,穆于又跟江莱通了个电话。 江莱经营着一个自媒体账号,日常发些音乐相关的科普视频,没少让穆于给她点赞留言。 一听穆于要拍摄视频,江莱直接打了个车赶来,进屋就放下手中行李箱,摩拳擦掌,双眼发亮地盯着穆于:“木木,先敷张面膜!” 穆于错愕道:“只是拍个视频而已!” 江莱嗔怪道:“化妆是上镜的基本礼仪。” 说完她将穆于按在椅上描眉画眼,折腾了足足一个钟。 头发夹卷再搭配一套极简风,她满意颔首,大功告成。 江莱从包包里掏出一整套拍摄装备,摆好电脑。 打算等拍摄好后,当场给穆于加字幕做剪辑。 看着那大大小小的拍摄器械,穆于总算知道这人为何进门能拖个行李箱。 当晚,经由江莱、陈路,以及曲悠然过目的视频发出后,总算解决心头大事的穆于放心睡去。 次日穆于一如既往地到了棋社,路过教室时,穆于瞥见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那个与周围小朋友格格不入的身影时,他沉默了。 穆于走进教室办公室,问安排课程的老师:“徐老师,我教室怎么多了个新来的学生。” 徐老师今年三十五岁,是位退役女棋手,除了偶尔带课,平日里只负责行政相关,她从电脑前转过头:“你说新来的那个大帅哥吗?他叫什么来着?” 一旁有老师接了句嘴:“叫周颂臣。” 显然他们都对这新来的学生印象深刻。 徐老师:“对对对,周颂臣听说你教学水平不错,希望你给他上课。” 穆于问:“他好像有围棋基础,不如先安排到中级班?” 徐老师为难道:“穆老师,这不在我权限范围内,得学生自己过来要求换班才行。” 穆于叹了口气:“好的徐老师,那就不麻烦了。” 走回课堂的穆于,下意识露出了往日里的笑容。 将准备好的课件插入电脑,穆于开始给学生们讲课。 因为他的学生年纪都不大,要求他们立即理解过于晦涩的内容太勉强。所以穆于每次都通过游戏和故事,将枯燥的围棋知识传授给学生们。 为了调动孩子们的积极性,穆于还会给答对的孩子们小奖品。 不得不说他这套非常好用,小朋友们的学习积极性挺高。 余光里教室内唯一的成年人,看起来认真上课,实则视线完全聚焦在穆于身上。 那如影随形,如有实质的目光始终黏在他身上。 穆于面不改色地讲课,好像根本不受其影响。 讲课结束后,就到了实战演练的环节。 穆于安排好每个人的对弈选手,周颂臣对上的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学生,年仅十二的小男生。 周颂臣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男孩,眉头拧得很紧。 小男生执黑,认真落下一子。 周颂臣不走心地下了枚白棋,分神瞥着穆于的方向。 担任老师角色的穆于,看起来比平日里更有耐性,语调轻柔,笑容也很多。 穆于好像十分喜欢小孩,而周颂臣最讨厌的就是小孩。 嫌他们闹,烦他们吵,不明白穆于为什么都职业初段了,还舍不下这份工作。 视野里穆于蹲下身,安慰一位因输棋而眼眶通红的小男孩。 他看见穆于抬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递了过去。 男孩伸手向穆于索要抱抱,穆于毫不吝啬地敞开了自己的怀抱。 周颂臣啧了一声,不悦地收回目光,看向棋盘才发现对局隐隐有输掉的趋势。 刚想定神思考破局方法,刚才还在跟小朋友黏黏糊糊的穆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周颂臣听到穆于用欣慰语气夸赞道:“杨可,这盘棋下得不错哦。” 杨可竟被夸得红了脸,害羞地直笑。 怕不是整个教室的学生都喜欢穆于,还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周颂臣漠然地想,随后抬手落下一子。 对面杨可的笑容僵住了,消失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本来形势大好的棋局,被对方一子扭转乾坤。 穆于看着杨可怀疑人生的脸,再望向周颂臣。 周颂臣仰头问他:“穆老师,我好像赢了,有奖励吗?” 穆于没说话,而是走到杨可身后,替他执起一子,落入局中:“没到最后,又怎知胜负。” 再看棋局,黑子赢了半子。 周颂臣眯了眯眼,盯着穆于瞧。 穆于没理会他,反而摸着杨可脑袋:“你进步了好多,比老师当年厉害多了。” 杨可惊喜道:“真的吗,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当职业棋手?” 穆于笑了:“机会很大哦。” 周颂臣听后轻笑了声,杨可忍不住瞪了周颂臣一眼,只觉得这个大人比他还幼稚! 一堂课结束,穆于目送所有孩子离开,周颂臣是最后一个出教室的:“我送穆老师回去吧。” 穆于客套道:“不用,宿舍很近,走一会就到了。” 周颂臣:“我请你吃饭?” 穆于没有答话。 周颂臣转而道:“不是你说如果我愿意,我们还能是朋友。” 穆于沉默了会:“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回讲台收拾了一下教材,到办公室拿了背包,才慢吞吞地走到周颂臣面前。 周颂臣站在课室的走廊尽头等他,低头看着手机。 刚走到人身前,就见周颂臣抬起眼,面带戏谑地喊他:“老公?” 自重逢那刻,面对周颂臣一直是无波无澜,态度冷静的穆于,当下被惊得眼皮微跳,鸡皮疙瘩瞬间遍布全身。 那瞬间他以为周颂臣彻底疯了。 直至周颂臣将手机举到他面前,阴阳怪气道:“真厉害啊,只是一晚上就这么多人喊你老公。” 穆于仔细看向手机屏幕的内容,竟然是他昨夜所发视频的评论区。 点赞前三的评论喊得全是清一色的——老公。 第54章 穆于本想立刻拿出手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周颂臣却说餐厅已经订好,迟到了不好。 无可奈何,穆于只能跟着周颂臣来到停车场。 周颂臣换了车,从重机车换成更为安全的黑色汽车。 “这是我爸今年送的生日礼物。”周颂臣说。 要是周颂臣不提,穆于都忘了这人生日在定段赛的前一个月,现下已经过去了许久。 穆于随口道了声生日快乐,再无任何表示。 上车后他拿出手机查看评论,截至目前为止,评论已过三千条。除了喊老公的,有对他外貌的善意调侃,也有祝贺他定段成功的暖心留言。 穆于看了没多久,就觉眼睛干涩。这是隐形眼镜的缺点,眼睛会更易疲劳。 他刚抬手揉了揉眼,就听坐上驾驶座的周颂臣问:“怎么不戴眼镜?” 穆于低声道:“不想戴。” 他闷头刷评论,刷出了条新消息,星路棋途在他视频底下留言,邀他加入战队。 星路棋途作为北市棋界有名的围棋俱乐部,旗下拥有多名职业棋手。在去年全国围甲大赛中取得第六名的成绩,虽然排名放在全国不算高,但在北市也算数一数二。 穆于赶紧将评论截图给陈路,对方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来。 陈路兴冲冲地同他说:“我就说好人有好报吧,这不瞌睡送枕头了吗,都星路棋途了还犹豫什么,赶紧签吧!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对签约一事穆于相当谨慎,毕竟这关乎自己未来:“我还不了解他们战队的具体情况呢。” 陈路高兴道:“晚点我给你打听,你先加人家联系方式,把合同要到手再说!” 结束通话后,一旁的周颂臣问:“你还没签约?” 穆于垂眸加上星路棋途的联系方式,嗯了声以作回答。 “建议你在正式签约之前,咨询法律专业人士,确保合同的合法性和实用性。”周颂臣不疾不徐道。 穆于答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去咨询律师的。” 潜台词是他不需要周颂臣的帮忙。 周颂臣好似没听懂穆于言辞里的拒绝:“下个月我就能拿到律师资格证,虽然不能马上独立执业,但看份合同还是绰绰有余。” 穆于不咸不淡道:“再说吧。” 他本想让周颂臣知难而退,哪知这人竟越挫越勇,这可有悖他的初衷。 “你怎么突然就对围棋有了兴趣,工作不忙吗?”穆于真正想知道的是,周颂臣何时才会对棋社失去兴趣。 周颂臣说:“实习已经结束了,刚好我导师喜欢围棋,陪他下棋不能经常赢,但也不能一直输。” 一句话道尽学围棋的功利心与真正目的。 穆于早该猜到,周颂臣怎么会浪费他的宝贵时间,他真心劝道:“你应该去中级班,待在启蒙班对你没帮助。” 溺渊 第61节 周颂臣指尖敲打着方向盘:“再说吧。” 他原话还给穆于,语气比他还要敷衍。 穆于:“……” 周颂臣定的餐厅位于半山腰上,是座独栋洋房。 从餐厅窗户能一览北市夜景,如繁星的灯火镶嵌在钢铁森林里,隐约能瞧见标志性建筑。 透明玻璃杯倒映着璀璨灯光,侍应生穿着统一制服,穿过轻声细语的客人们。 无论是从景色还是环境,皆能瞧出此地的高档与昂贵。 穆于不明白周颂臣为何要将自己带到这里,直至对方将一个盒子推到他面前,对他说:“生日快乐。” 原来是为他庆生特地选的场所。 穆于生日在五月,彼时他还在港城棋院苦修。 生日当天他独自一人在港城的茶餐厅点了份面,再加个荷包蛋,就当庆过生。 周颂臣的这份礼物晚到了两个多月,已经没有意义。 见穆于没有打开,周颂臣单手撑着下颌,神色黯然,似穆于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在对方极具压力的视线紧逼下,穆于只能伸手将盒子打开。 那是条以围棋为灵感的项链,坠子被做成小巧玲珑的棋盘,镶嵌着黑白宝石。扣环处有独特设计,黑环为“眼”,白棋为扣,“活”链亦活棋。 可以看出这份礼物和周颂臣之前随手送的不同,是费心挑选过的。 合上盖子,穆于将其推回去:“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其实穆于压根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或材质,他只是不想要 周颂臣眉心微跳:“以前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价格也不便宜,你不也收了?” 穆于饮了口水,掀起眼睫瞧周颂臣:“需要我还给你吗?可是我最近没空回家,要不你自己去拿吧。” 周颂臣深吸了口气,不知穆于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到底是在深造棋技,还是在学习气人本事:“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就行。” 说完周颂臣抬手招来侍应生,指向桌上的丝绒盒:“麻烦你把这个扔掉,谢谢。” 侍应生有些诧异道:“先生,你确定吗?” 穆于没想到周颂臣说扔就扔,忙按下盒子,冲侍应生笑道:“他开玩笑的。” 周颂臣冷眼旁观:“我可没在开玩笑。” 穆于不心疼礼物,但挺心疼钱。 他不仅要筹大四学费,还得攒下港城棋院的学费,以便日后还给曲盛。 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实在见不得周颂臣如此浪费。 “不被接受的礼物,留着也没用。”周颂臣冷酷道。 穆于不再纠结,将礼物扔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大大方方道:“谢谢。” 于其进垃圾桶,不如被他留下。 见他收下,周颂臣满意了,神色变得和缓。 恰好餐品上桌,前菜是烟熏三文鱼、香扒黑虎虾和一道海鲜汤。 穆于用湿巾擦手,慢条斯理将虾剥好,在周颂臣的注视下吃完了一整只虾。 他胃口不大,几口就已饱腹,于是放下刀叉,静等主菜上桌。 对面周颂臣始终没拿起餐具,好像在等着什么。 穆于不想寻找话题,便低头摆弄手机,刚好加上星路棋途工作人员的微信,直接与对方约下碰面时间。 微信上这一聊,就聊到主菜上桌。 主菜是用酥脆可颂包裹黑松露与鹅肝,裹着澳洲和牛的惠林顿牛排。 穆于尝了一口,不知是哪道食材不合口味,尝着咸腥。 对面的周颂臣安静地切割盘中食物,黑虎虾被他分成入口大小。 周颂臣连虾带壳塞进嘴里,就像这道菜本该这么吃。 听着对方清脆咀嚼虾壳的声音,穆于挪开视线,望向窗外北市夜景。 如果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周颂臣,那他应该能更好地享受美食与美景。 仿佛见不得他心情变好,周颂臣停止进食,用餐巾擦拭嘴角:“我给你过生日,你不应该有些表示吗?” 就好像这顿气氛诡异的晚饭,这份不被接受的礼物,这场突如其来的过生,都是穆于主动索要的。 “你想要什么表示呢?”穆于仍然望着窗外,心不在焉道。 周颂臣沉吟一阵,如同思考该让穆于送什么。 穆于勉强集中精神应对:“我存款不多,你要求太高的话……” “棋子。”周颂臣说。 似乎担心穆于没听懂,周颂臣说:“去年的生日礼物,被你拿走的那颗初选赛的幸运黑子,该还给我了。” 这个要求让穆于缓慢地转过头来,看向周颂臣。 比起惊讶,穆于更觉得奇怪,难道周颂臣的好记性还能运用在生活上? 不然怎会知道棋子少了一枚,现下同他讨要。 穆于在柔和的灯光下,轻轻地眨了下眼。 周颂臣仍觉得穆于该戴副眼镜,那些没有被镜框遮挡的情绪,很直观,太私人。 看似温和,实则冷漠,近乎友善,实际疏远。 夜色中穆于的眼睛好似一汪湖泊,能装下任何事物,唯独没有他。 穆于说:“那东西早就被我扔了,不会再有了。” 不管是当初的穆于,还是那些无望又漫长的念想,早已被彻底碾碎,掩埋在那个夏季。 餐厅里的音乐突然换了首轻快的小提琴,穆于继续吃着盘中不合口味的食物:“别说这些无聊的事了。” 周颂臣放下手中刀叉,姿态优雅地将双手合于胸前:“无聊?那不如聊些有趣的,比如你的男朋友。” 穆于不动声色地蹙眉,那不过是一个谎话,用来驱赶周颂臣。 见周颂臣这般作态,大概还是不信他。 穆于正在脑海中筛选合适的对象,琢磨着谁来装作他男友,当这个倒霉蛋时,就听周颂臣问:“是那天在你家楼下的小男孩?” 他故意用小男孩这个称呼,成功地让身为老师的穆于沉下脸色:“他满十八了。” 没有听见穆于第一时间的否定,周颂臣也阴了脸。 一场饭局到最后,两个人都没说话,不欢而散。 周颂臣将穆于送到宿舍楼下,便踩着油门离去,头也不回。 穆于本还想道一声路上注意安全,见周颂臣开得这样快,只好作罢。总归公共道路的安全,是由交警来管。 回到家中,他将那个项链盒取出,随手放进了衣柜里,叠在李蛰送他的那个衬衣盒上。 心想这债真是越欠越多,要会给李蛰的礼物钱还没攒够,又来了一笔账。 看着项链盒,穆于其实并不关心,也不在意周颂臣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 大概是他离开以后,发现缺了条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所以想起他了吧。 第55章 车厢里一片漆黑,唯有一方手机屏幕透着忽明忽暗的冷光。 周颂臣驶入停车场后,并未立即下车。 点开平台搜索穆于的名字,便有无数短视频纷至沓来。 视频内容大同小异,不断地重复着那一小节监控录像。 他看着视频里的穆于抱着孩子避开失控车子,狠狠摔在地上时,眼睫微颤。 瞧穆于艰难地爬起,疼得捂住腹腔,还不忘安慰孩子时,唇角紧抿。 周颂臣静静地坐着,手中紧握手机,目光晦暗难明。 去年穆于为了救个孩子定段失败,曾经又为了追个猥亵犯被打得遍体瘀青。 而追溯到最早期,穆于用自我牺牲来拯救他人的毛病,早在两人初中时就已初见端倪。 穆于也曾为周颂臣拼过命,因他忍受毒打,为他暴起反抗,替他奋不顾身。 那时他以为自己是在穆于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现在看来,无论是他,还是视频里的小男生,抑或是当初在棋社被猥亵的方雪。 他们三个都没什么不同。 不管之后再来几个方雪,穆于都会选择去救。 他所以为的特别,不过是穆于的英雄情结发作罢了。 初中时,周颂臣曾撞见过穆于在厕所被几个留级生欺负。 没骨气又窝囊的穆于根本不知道反抗,只晓得缩在角落闷不吭声地承受一切。 这让周颂臣觉得很烦。 看到穆于被人泼了一身水,浑身湿透地走在校园里很烦。 瞧见穆于满脸惊恐,眼眶湿润,被欺负还不敢吱声的样子很烦。 无处发泄的烦闷在心中积攒。 直到在那个厕所,一直霸凌穆于的人撞到他手里,瞬间引爆了他的怒火。 溺渊 第62节 在那方窄小闷臭的厕所,他第一次肆无忌惮地宣泄着暴力。 哪怕事后他表现得游刃有余,完全不惧怕即将面临的处罚,但事实上,他并不能够保证自己能在这事中全身而退。 说不定还会留下人生中第一个污点,因为穆于。 但见穆于仿佛天都塌下来的模样,周颂臣只能故作镇定。 他心里清楚,这是他第一次失控。 此次事件过后,穆心兰察觉到穆于在学校可能正在遭遇霸凌,她找过班主任,甚至冲进过校长的办公室。 但没有用,所有人都在跟她打太极,安慰她并没有发生校园霸凌,穆于更没受伤,这只是孩子之间的打闹。 实在没有办法,穆心兰私下找了肖韵。 肖韵便让周颂臣跟穆于一块上下学,叫他保护穆于,看到底是谁在欺负穆于。 即便周颂臣内心万般不愿,但他还是得照做。 穆于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傻乐,好像能跟他上下学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 每天放学,穆于都会跑到他教室门口,满心期待地往教室里看。 一旦跟他对上视线,就会露出傻笑,还抬手同他打招呼,双眼明亮得就像一只小狗。 如果穆于有尾巴,怕是都得晃成虚影。 那样子蠢得要命,周颂臣通常都是不理会的。 可是那天放学,穆于没有出现。 周颂臣在教室做完了整套卷子,依然没有看见穆于。 他有些不高兴,难道是他想跟穆于上下学吗?还不是怕他被人欺负! 这才懂事了几天!现在竟然要他亲自去找! 心里很恼火,但周颂臣还是拿起书包寻到c班门口。 c班的教室里,穆于再次被那三个留级生堵住了。 哪怕穆于已经通过考试,成功从f班逃到了c班,但那三个留级生依然不肯放过他。 还是同批加害者,仍是那位受害人,望着这熟悉的一幕,周颂臣突然有点厌倦。 他救得了一次,能救得了一辈子? 穆于自己不知道反抗,无论到哪里都只会是一样的下场。 他单手插兜,看戏般瞧着穆于惊恐的脸。 其中一个留级生拍打着穆于的脸颊,威胁道:“你不是跟周颂臣很熟吗,放学后他带到学校南门的小巷里。” 穆于惶恐地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几个留级生对视了眼,纷纷笑了起来,抓着穆于领子的那位说:“也没什么,上次周颂臣把我们打成这样,他自己屁事没有,凭什么?这口气我们实在咽不下去。你要是把他带到小巷,我们以后就不找你麻烦,要是你不答应,那以后你就替他遭罪吧。” 穆于颤声道:“你们准备在小巷里对他做什么?” 周颂臣袖手旁观,心中冷嘲,这几个废物上次就打不过他,这次还能折腾出新花招不成? 留级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小刀,在穆于面前熟练地甩动着:“你要是带他来,这刀就用他身上,要是不带他…… ” 周颂臣嗤笑一声,将早已打开的手机摄像头对准课室,将对方手持小刀威胁穆于的画面拍下。 随后他正准备推门而入,忽然间穆于猛地暴起,凶狠地扑倒手持小刀的那个人,一把抓住对方手中的折叠刀,试图抢夺。 留级生全无防备,竟真被穆于将刀夺了过去。 穆于把刀奋力扔开后,抬起瘦弱的胳膊,疯狂地挥打着身下比他高壮许多的男生。 望着好似发了疯的穆于,周颂臣震惊极了,穆于到底知不知道,面对一个持刀的人有多危险? 穆于脸颊涨得通红,不断对着身下人挥拳:“你不许动他,不许动他!你要是动他!我一定不放过你!” 在周颂臣眼中,穆于就像一道时时跟在他身后苍白模糊的影子,性格平凡无趣,绝对称不上有吸引力。 可这一刻的穆于,看起来是那样鲜活,像团炙热燃烧的火。 怯懦无用的穆于也有奋不顾身的时候,而穆于为之拼命的人——是他。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令周颂臣的心跳都加速几分。 本来迈向课室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突然很好奇,穆于到底可以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没多久穆于就被三人反手制住,他被人掐着脖子按倒在地上,狠狠扇着耳光,有人踹踢着他的腰腹,将他打得蜷成一团。 即便如此,穆于仍然趁机再次扑倒威胁他的那个人,用力咬住了那人的脸颊。 在对方剧烈的哀嚎中,另两人不断地踢踹穆于背部,依然没能让他松开嘴。 周颂臣猛地踹开教室后门,举着手机走了进去:“这里真热闹啊,在玩什么呢?” 见到周颂臣,留级生们都想到上次在厕所里被打得毫无尊严的模样。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们对视一眼,朝周颂臣走来。 周颂臣仍在笑,眼神却透出不容忽视的严肃与威胁:“刚才你们用刀威胁同学的全部过程,我已经拍了下来,如果不想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现在就给我滚!” “或者在这里打一架也行。”说完周颂臣抄起放在课室角落的扫把,仅靠双手就将其折断,挥着断口处满是木刺的棍身:“不过你们上次就没能打过我,这次这么有自信能打过?” 两人顿住脚,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望向被扑倒的那个人。 见状,周颂臣上前抓住穆于的后领,轻而易举地将人拎了起来:“怎么什么都咬,脏不脏。” 穆于嘴唇上沾了血,一双眼仍是红的。 被咬得满脸是血的留级生翻起身,看到周颂臣时面露不甘,但还是捂着脸,含糊不清道:“走!” 两人扶着受伤的那个留级生跑出教室,一路撞翻了好几张课桌。 轰隆巨响中,穆于缓缓回过神来。 迟来的害怕与疼痛让他佝偻着腰,按住被踹得生疼的肚子,小口抽着凉意。 周颂臣蹲了下去,好奇地歪头看穆于:“你这不是能反抗吗?” 穆于的眼镜早已不知所终,无法聚焦的视线落在周颂臣身上:“这不一样,他们……不能伤害你。” 周颂臣从口袋里取出纸巾,抹掉穆于嘴唇上的鲜血。 “这么想要保护我啊。”周颂臣语气有些愉悦道:“你都不问问,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穆于有点茫然地望着周颂臣,虽然有不解,但仍配合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一开始我就在,包括你被打的时候。”周颂臣说完后,万分期待穆于的反应。 是会生气?会憎恶?还是会后悔为他这种人拼命? 穆于捂着肚子忍着疼,很平静地说:“其实你刚才也不应该出来,他们这次就敢拿刀,下次不知道会带什么来学校。” 说着穆于担忧道:“我们还是去找老师吧,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处理的范围了,是不是得报警啊?” 周颂臣看着穆于一张一合的嘴,听着絮絮叨叨的话。 这种感觉很奇怪,其他人都只能看到他的优点,他的父母,他的老师,他的朋友,能看到的都是作为好孩子的他,作为优等生的他。 只有穆于,哪怕认清他的真面目,依然全盘接受了他的一切,不只是好的方面,包括他的缺陷与恶劣。 心脏跳动的频率,好似在顶撞着他的胸骨。 那是极限运动时能够短暂体验到的窒息感,是面临巨大危险时的生物本能。 周颂臣猛地站起身,竟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心。 这种情绪来得太猛烈,也太没骨气,所以他强迫自己留在原地:“你可真是个疯子。” 穆于有些不解,也有点委屈地望着他:“我不是。” 周颂臣仓皇地移开了视线,不愿再看那张乱七八糟,却莫名叫他不敢直视的脸。 理性功能在当下彻底停摆,脸颊连带着耳廓迅速升温。 心跳完全失了控,警告般的在胸腔深处,引发巨大回响。 第56章 周颂臣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他用力甩上车门,迈步朝电梯走去。 此时此刻,他总算明了这件事——他对穆于来说,是可以被替代的存在。 他们认识十一年,穆于好像爱他如命。 最后不过十一个月,穆于就有了新的男友。 周颂臣进入电梯,金属墙壁倒映出他十足漠然的脸。 有男朋友,那又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 觊觎他东西的杂碎,只要及时驱赶就好。 步出电梯,站在一片漆黑的回廊中,周颂臣拨通电话。 待对方接起,简单寒暄过后,周颂臣步入正题:“李叔,我有件事需要拜托你,你能帮我查一个人吗?” 李叔问:“又在帮你爸做法律调查呢?” “是我自己的案子,结果要得比较急,麻烦李叔了。”周颂臣语气和煦:“他叫李蛰,港城人,之前一直在港城棋院上课,照片我已经发给你了。” 李叔:“成,你具体要调查什么方面?” “他的来历生平,感情经历,所有能查到的,我都要。”周颂臣说。 结束电话后,他点开截图。 那是穆于视频的评论区,一位id名叫李蛰的人在下面留了言:老公。 而穆于回复了他一个笑哭的表情包。 盯着那刺眼的两个字,周颂臣平静许久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在第三天的围棋课程结束后,穆于看着教室最后一排空荡的位置,心想周颂臣果然只是一时兴起。 溺渊 第63节 他清楚对方兴致不会维持太久,何况是被他接二连三地拒绝。 想到周颂臣不会再来,穆于多少松了口气。 他今日约了星路棋途的队伍经理碰面,谈签约事宜。 出发时正是下班高峰,穆于还未步出棋社大门,就听到行政部的徐老师将他喊住:“小穆老师,你是不是还没加上你们班新学员的微信?” 他们班的新学员,除了周颂臣还能有谁? 穆于顿住脚步,笑道:“不好意思,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徐老师不疑有他:“我就说呢,他问我要你的微信,说有事联系你。” 说完徐老师把手机递过来,周颂臣竟然将好友二维码发给徐老师,让穆于扫描添加。 看着徐老师真诚的脸,穆于骑虎难下,不情不愿地扫了二维码,发送添加申请。 而那边反应迅速,通过好友申请。 随后穆于就收到对方传来的一份pdf,点开看是长达四十页的ppt。 文件内容是关于星路棋途的背景调查。 从选手资质、社交媒体、公共形象,以及财务状况都查得一清二楚。 同时连带着星路棋途的背后公司星海企业,其历史及财务状况,市场地位和管理团队等相关资料,尽数囊括其中。 穆于看得头晕眼花,又不得不看。 因为他知道,陈路打听来的消息,远没有看这份文件来得客观直接。 最后一页是结论与建议,偏偏最为关键的地方一片空白。 穆于退出文件,还未开始编辑消息,周颂臣仿佛早有预料,提前发来了一段话:我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但具体结论还得根据他们的签约合同一起分析。 花费这样多的功夫,拐弯抹角,不过是想让穆于将审查合同的工作交给他。 穆于回答得很快:我有认识的律师,可以拜托他帮忙。虽然很感谢,但这样的事请你以后不要做了。 周颂臣那边沉默了会,才发来一条消息:嗯。 人情欠得越多,越难两清。 况且他不明白周颂臣如今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何用意。 难道是因为他的拒绝引发对方的好胜心,还是这又是一场“真心话大冒险”? 等他像从前那样心软心动的那一刻,周颂臣会嘲弄着对他说,只是玩玩而已,还以为穆于多有骨气,还不是跟原来一样,随便招手就回到他的身边。 无论是什么把戏,他现在都不想配合了。 地铁到站,穆于顺着人流下车。 抵达咖啡厅后,一位中年男子正在向他招手,对方身着灰色西装,身材瘦削,面容严肃,递过来的名片上简单地写着职称和名字——谢青。 穆于礼貌地站着打了招乎,谢青没有起身,只是冲他颔首后,示意他坐下。 谢青本人不喜闲话家常,迅速进入正题。 他提出了能够给予穆于的条件,签约费两万,月薪八千五,各种补贴,包括奖金分成。 这条件算得上慷慨大方,无可挑剔。 并向穆于承诺,如果他签约,会让他作为今年青秀赛正式队员,上场比赛。 穆于翻开后合同后简单地看了会,问道:“我能考虑一下再作答复吗?” 谢青微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希望穆老师能给我一个答复时限。” 穆于想了想:“一周内给你答复。” 谢青点头同意。 拒绝谢青开车送他去下一个目的地的请求后,穆于给陈路打了个电话。 他记得陈路的签约合同就找过律师来审核,听说他的来意,陈路答:“那律师是曲哥帮我找的,你等等,我问问他。” 电话那头陈路安静了会,隐约传来水流声,他说话的声音也从清晰变得带有回音的模糊。 “曲哥,上回给我找的那个律师联系方式还在吧?” 水流声停下,穆于听到一句,“你就不能等会吗,我还在洗澡。” 不多时陈路的手机被曲悠然接了过去:“小于,我把那个律师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他收费是根据合同页数来定的,最低价格也是三千起步。” 穆于听到这个价格,心头顿时一紧。 该说律师这份职业果然很挣钱吗?难怪周颂臣会选这个专业,穆于一时间竟然有点羡慕。 正被穆于羡慕的周颂臣,刚停下车子。 许九章邀他到自己家中用餐,虽然还未开学,但这个假期周颂臣已经帮许九章处理了不少事物。 研究生和实习生一样,都是方便压榨的廉价劳动力。 许九章已经算是导师中比较良心的,好歹会给自己的学生一定资源。 只是周颂臣没想到,许九章上来就给他一个这样好的机会。 他问周颂臣,是否想要去a国伦大当一年的交换生,他可以给他推荐信。 许九章自己就取得了伦大法学院博士学位,还担任过港城证监会的助理董事,之后才进入柯罗法务部门任职首席执行官。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有野心有拼劲的孩子,难得可贵的是你还很聪明。有了这个去伦大当交换生的机会,对你日后留在伦大读博非常有帮助。” 他慈祥地望着周颂臣:“只是西大研究生还不够,以这样的履历你就是在柯罗法务部工作到退休,也当不了首席执行官。” 许九章将话说得很明白,周颂臣也听得很清楚。 若是他的目标是步步上爬,对方已经给他发了张走向康庄大道的入场券,全看周颂臣要不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周颂臣还未回答,恰好保姆将汤端了上来,许九章的妻子温和道:“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吧。” 许家有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之后许九章也没再问他答案,大概是等他自己回去好好考虑。 周颂臣回到家中,将导师想推荐他去a国当交换生的事情告知父母。 肖韵第一反应是:“去这么远的地方啊,那岂不是一年都回不来几次?” 周颂臣的父亲周霆却很高兴:“伦大法学院排名在全球都是名列前茅的,看来你的导师非常看重你,才会给你这个机会。” 肖韵听身为律师的周霆这样说,也意识到这是好事:“颂臣你要是想去,我们一定全力支持,留学的费用你不用太担心。” 相比父母的兴奋,周颂臣就沉稳多了:“还没开学呢,等开学再说吧。” 深夜书房里弥漫着香烟的味道,仅有的光源是桌上的台灯,照亮了周颂臣的工作区域。 即使正值假期,他也不清闲。 白日除了要忙许九章交代下来的事务,晚上他还要准备开学后学校模拟法庭的活动。 这几天他都在忙着阅读模拟法庭的案件材料,研究相关法律条文,撰写诉讼文书。 给穆于写的那份背调,花了他三天时间,每日从仅有的六小时睡眠时间中,挤出三小时来完成背调。 烟灰缸已经堆满,尚有余温的咖啡被他一饮而尽。 周颂臣坐在书桌前,双眸紧锁电脑屏幕,不时翻阅手中打印好的法律资料。 过几天他还要去跟模拟法庭团队的其他人碰面,根本没空再去棋社。 第二日醒来周颂臣就有些头疼脑胀,他不以为意,依然保持晨起健身的习惯。 到底高估了自身免疫力,等到了晚上,他就开始发烧了。 用额温枪检测后,屏幕呈现触目惊心的红色,已经烧到了四十度。 他脑袋很晕,身体也很沉。 翻出退烧药用水咽下后,周颂臣靠在床头,将额温枪上的温度拍下后发给穆于。 等待回复的过程中,周颂臣不知道何时睡了过去。 他又做了那个梦,梦里寒风呼啸,眼前浮冰深河,河水汹涌而危险。 这时风吹散一片雪雾,雾中隐约能看到人的影子。 周颂臣往前踏了一步,他坠入河里,冰冷刺骨的河水迅速将他淹没,疼得钻骨剜心。 “嗬——”周颂臣猛地睁开眼,高烧所引起的神经痛来得凶猛,好似他此时仍身处那片冰河。 艰难地爬起来吃过止痛药后,周颂臣拿起手机。 距离他发送照片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穆于没有回复。 或许是没看见,大概是还在忙。 到底是职业棋手了,总不能像从前那样清闲。 周颂臣顺着对话框点开了头像,就在一个小时前,穆于更新了朋友圈。 他拍的是张火锅照片,桌上不少碗筷,像多人聚餐。 后面几张都是穆于和其他人的合照,他被旁人揽着,有些腼腆地冲镜头笑着,弯起的双眼透着纯粹的快乐。 直至旭日东升,一夜过去。 对话框仍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回复。 周颂臣垂着眼睫,嘴唇被烧得干裂,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 他执拗地望着手机屏幕,眼眶疼痛蔓延到太阳穴,却仍然不愿放开手机。 哪怕他知道,穆于不会回复了。 第57章 穆于当然收到了周颂臣的消息,只是对他来说,周颂臣如今的可信度犹如一层薄纸。 褪去被爱光环的周颂臣,就像陈旧斑驳的珠宝,虽然精美昂贵,却不再有吸引力。 溺渊 第64节 他本想回复多喝热水,又觉得这话实在敷衍,不如不回。 此时穆于正在陈路家中帮忙处理火锅食材。 刚才在电话中,穆于除了询问律师的情况,也想问曲悠然的意见。 曲悠然听后,便邀请他来家中小聚,顺便聊聊签约。 陈路毕业后就跟曲悠然搬了家,在云宗围棋社附近租住了套小复式。 据说是因为陈路在看房子的时候,喜欢这套自带的小花园阳台,曲悠然便定下这里。 阳台上栽种了不少东西,从花花草草到葱姜椒蒜,前者到后者的跳跃,身为华国人的穆于勉强可以理解,但是当他发现还种着鱼腥草时,他一时无语凝噎。 准备火锅的过程中,陈路用小剪子珍惜地剪了点葱花下来配油碟,问正在客厅里切水果的穆于:“小于,吃不吃折耳根?我自己种的,你要的话全给你薅下来!” 穆于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不用了谢谢。” 这时门铃响起,见主人家都在忙,穆于前去开门。 门外是抱着红酒的李蜇:“surprise!” 说完他大方上前抱住穆于:“恭喜哥哥,拿到星路棋社的合约。” 陈路端着盘子跑到门口:“抱那么紧干嘛,赶紧松开!” 李蛰仿若未闻,甚至故意抱得更久一些。 曲悠然知道陈路和李蛰见面就掐,赶紧出来调停:“鹿鹿,是我让阿蛰过来的,他朋友签约了星路棋途,正好能给小于说一下具体情况。” 李蜇自然地将红酒递到穆于手里:“星路棋途挺好的,规模大,赛事多。” 一行人围绕着餐桌坐下,锅里红油滚滚,雾气迷蒙。 身为港城人的李蛰小心地将羊肉涮进清汤锅:“星路棋途背后的公司在市场运营这块做得不错,能为棋手打造知名度,提升商业价值。” “反正进了星路棋途,不但能出名,还能赚钱。”李蛰说。 曲悠然摸了摸下颌:“听你这么说,星路棋途属于商业化程度较高的俱乐部。不过现在很多俱乐部都这样,也不出奇。” 李蛰颔首:“可以这么说吧,反正我觉得挺好的,哥哥目前收到的邀请里,应该没有比星路名气更大,工资条件开得更好的吧?” 穆于对钱没有太大的执念,对他来说钱够用就行。 “而且星路背后的公司星海企业,好像跟我家的生意有点来往,哥哥就算真签进去,也不用担心被欺负。”李蛰冲穆于眨了眨眼:“小师兄保护你哦。” 陈路在旁边用力翻了个白眼:“恶心。” 李蛰冷笑一声:“没你恶心。” 陈路把筷子一摔,直接去薅李蛰头发,曲悠然连忙将陈路拦腰抱住,穆于赶紧按着李蛰。 闹过一场后,大家身上都出了不少汗。 李蛰气喘吁吁地问穆于穆于:“我听曲哥说你要找律师帮忙看合同?” 穆于回道:“对,不过我还没想好找谁。” 李蜇随口问道:“要不要让我家律师帮你看看?不用钱,反正他拿的也是固定薪金。” 穆于正犹豫着是否要拒绝,李蜇帮他作下决定:“合同在哪,我拍照发过去,很快就帮你看好了。” 等火锅吃完,大家又闲聊了一会。 主要是曲悠然跟穆于在聊,陈路跟李蛰吵架。 没等李蛰与陈路分出胜负,律师就已经将结果反馈给李蜇。 律师表示合同没有太大问题,又给出了些需要修改的意见。 穆于看过对方的意见书后,心里也有了点底。 正如李蛰所说,目前向他发出邀约的围棋战队,没有条件比星路棋途更好。 加上谢青有跟他保证过,签约后肯定是可以作正式队员上场比赛。 这也是穆于最开始心动的原因,他知道定段成功后,才是围棋职业生涯的刚开始,棋手们需要通过大量的比赛提升自己,提升段位。 一旦在合适的年龄段没能将自己的段位提上去,最后会沦落到无棋可下,不尴不尬的下场。 穆于喜欢下棋,也喜欢教小朋友。 最大的梦想是日后自己开一个棋社,教更多的孩子学围棋。 是否出名,能不能赚钱,这都不是他优先考虑的范围。 他至今没敢登录发视频的那个账号,因为觉得尴尬,过多地关注不符合他的性格。 穆于习惯了没有存在感地活着,被曝光在社交媒体上的感觉,不亚于像只被扔进热水里的水豚,面对环境温度的变化不知所措,全身僵硬。 结束火锅后,在李蜇的提议下,大家一块喝了点红酒。 穆于酒量太差,一杯还未喝完,人已处于微醺。 他双颊泛红,笑得迷迷糊糊,惹得陈路忍不住掐他脸颊,李蜇在旁边用手机给他们拍照。 最后李蛰又抓着穆于合了几张照片后,盯着穆于发送了朋友圈,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过了几日,谢青主动打来电话,问他是否考虑好了。 穆于在电话里将律师提供的几条修改建议说出,还有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即使成为职业棋手,穆于也不想放弃作为老师这份工作。 所以他需要在合同中备注上附加条款,允许他在不影响训练和比赛的情况,保留教师这份工作。 谢青那边没有立即同意,说是要报告给上级批准以后再回复。 等谢青再次联系他,已经是一周后,他邀请穆于来星路棋途的训练基地参观。 星路棋途训练基地坐落在占地面极大的园区,园区内有大片草坪,观景湖畔。山石水林,流水潺潺,湖心有座观景亭。 走进训练基地内部,高高天花板上悬挂水晶吊灯,将大理石地板照得光可鉴人,墙上挂满珍贵的围棋棋谱和一比一复刻出来的历史棋局。 训练室内结合了现代化科技,利用电脑实时为棋手们分析棋局。 棋手们分散地坐在位置上,专注对弈,落地窗外是园区美丽的风景。 谢青甚至还带他去参观了图书馆和研究室,包括基地的食堂。 一趟流程下来,穆于也对星路棋途的环境有了概念。 正如李蛰所言,这的确是个大型俱乐部,可以看出背后资本财力雄厚。 最后谢青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笑着将重新拟定好的合同推到穆于面前:“这是按照穆老师你要求重新制定的合同,你看是否今天可以签约?” 穆于有些诧异道:“这么快吗?” 谢青笑意微敛:“我们星路棋途还是很有诚意的,我上次就已经跟你保证,只要你签约,这个月的青秀赛我可以让你上场。我相信其他俱乐部都无法提供这样的优越条件,我们是很相信穆老师你的实力,才敢做出这么大胆的调整。” 穆于拿着合同,犹豫着是否拿回去让人帮忙看看。 谢青却说:“而且这个签约穆老师已经拖了有段时间了,青秀赛不等人,要是穆老师还要考虑,我们这边就得先定下青秀赛的参赛队员了。” 穆于纠结道:“那青秀赛之后还有其他赛事吗?” 谢青:“大型的正规赛事,适合您目前水平的本就不多,错过青秀赛,可能得再等几个月了。” 穆于斟酌了会,这样大的公司,这般正规的俱乐部总不会骗他这种小人物。 仔细将新的合同查看一遍,最后确定提出要修改的地方都改好无误,穆于才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约完成后,谢青说需要为他重新制定训练计划,让他暂时先等安排。 等待的过程中,穆于一如既往去棋社上课,下班后便去菜市场买些食材回家做饭。 走过五彩碎石铺成的小路,热闹的街边有卖糖葫芦,卖小馄饨,还有炸爆米花的老爷爷。 闻着空气中的甜香,穆于心情极佳地弯起嘴角,直到他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汽车。 冥冥中有种预感,那是周颂臣的车。 车门被推开,下来的人果然是周颂臣。 他从未见过周颂臣穿得如此正式,看来找他之前,应该是参加了什么正式活动。 周颂臣身着一套黑色西装,版型如量身定制,将身材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打理齐整的发型严谨中透着几分性感,哪怕此刻周颂臣的气色算不上好,眼睑发红,尤带憔悴。 但这不影响他的外貌,甚至这难得的脆弱,平添几分姿色。 哪怕是早已心如止水的穆于,也觉得赏心悦目。 “你已经签约了吗?”周颂臣主动开口,声音有点哑,说完后他偏过脸,轻咳几声。 穆于客套道:“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我能够自己处理,就不麻烦你了。” 说完他越过周颂臣离开,却被攥住手腕。 他感觉到对方的掌心滚烫,体温高得有些不正常。 穆于心脏抽动一瞬,转过身时就已恢复如初:“还有事吗?” 周颂臣疲累地望着他:“星路棋途不适合你,不要签。” 穆于有些惊讶周颂臣为了这事特地找来,他不知周颂臣为何口出此言,但也被其笃定语气激出些许逆反心理。 “首先我很感谢你帮我调查星路棋途,但是签约这事就不劳你参与,合同我已经找别的律师看过了,没有问题。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穆于用力将手从对方的禁锢中抽出,力道大得连手中塑料袋都发出簌簌声响。 随即穆于转身离开,还未走出几步,被追上前的周颂臣拦了下来。 因为跑得太急,周颂臣咳了好一阵,才渐渐缓过气来。 他身体状况不佳,今日去参加社团开会,排练模拟法庭时,便难以集中注意力。 浑身被高热侵袭的周颂臣,脑子很昏沉,他勉力道:“你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考虑我的建议。” “之前我做的背调至查了星路棋途还有星海公司,明面上确实没问题。” 他强打精神地给穆于解释:“但是这几天我调查了他们棋社里其他棋手,发现星路棋途俱乐部的签约棋手都有参加过商业活动,比如赞助展览赛,线上棋艺教学,甚至还有棋手在直播打pk。” 一口气说完后,周颂臣猛地喘了口气,因为情绪激动,加上刚才的猛烈咳嗽,他颧骨泛起病态的红晕:“这个俱乐部有问题,你最好不要签给他们?” 穆于不是蠢货,他当然能听懂周颂臣的意思。 但是现在他已经签约了,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溺渊 第65节 如果真如周颂臣所说,那也得面对现实,想着该如何解决。 穆于没有签约过战队,不清楚这种情况到底是否合理。 李蛰从未说过,过度商业化的意思,是所有棋手都得进行商业活动,棋手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吗? 穆于强压着心头的不安,客气地说:“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了。” 说完他再次朝单元门走去,这一回周颂臣没有将他拦下,因为他追出几步,就觉头晕目眩,只能狼狈地扶住一旁的树干,缓过那阵眩晕后:“别因为跟我斗气,影响自己的前途。” 穆于走到单元门口,阴影笼罩着他半张侧脸:“放心,绝对不会。” 说完穆于转身上了楼。 这个不会,大概是指周颂臣自作多情,竟敢拿自己跟穆于的前程比。 许是因为病毒影响,周颂臣突然觉得胸腔处堵得厉害,难以喘气。 第58章 很快穆于就接到了他签入星路棋途后的第一个安排,谢青告诉他,他们打算安排一场盛大的签约仪式,以官方号全程直播,要求穆于也用自己的账号同步进行。 穆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彼时他正站在谢青的办公室,对方刚带他参加完训练基地。 听到他果断的拒绝后,谢青有些惊讶地望着他:“穆老师,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这种事情。”穆于歉然道。 谢青又劝了他几句,见他始终不同意,就没勉强他。 穆于本以为还要拉扯一段时间,见谢青这般随和,不由松了口气。 签约前谢青答应过会让他在青秀赛上以正式队员出场,他得为这场赛事做准备。 他白天来基地训练,晚上去棋社带课,充实地过了一个礼拜。 直到青秀赛名单出来,他才发现不管是正式队员,还是替补人员的名单里都没有他。 穆于诧异地找到了谢青,惊讶地询问中间是否出了差错。 谢青端着保温杯,笑呵呵道:“穆老师,青秀赛是需要自己报名,我们通常会在公告栏上贴报名时间,你没看到吗?” 穆于懵了:“你没告诉过我……” 谢青饮了口茶水:“这种比赛还是得自己上点心,这里毕竟不是学校,我也不是你的老师,没有义务提醒你这些。”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穆于没答应直播,青秀赛的机会自然不作数了。 谢青仍是那张笑脸:“正好我这边接到一个商务,有品牌做产品推广,只需要你手持产品拍段视频就行,分成挺高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穆于用尽涵养才没让自己跟谢青争论起来,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吵起来只会让局面变得更难看。 穆于神情僵硬地再次拒绝:“不用了,我不太会拍这些。” 这是穆于第一次尝试到这种手段,从头到尾谢青都没说过一句难听的话,甚至原因还十分合理——是穆于自己粗心大意,错过了报名时间。 第二次拒绝商业活动后,谢青就再也没找过他。 原本答应分配给他的教练,也没了下文,他感觉自己好似被边缘化了。 穆于站在公告栏前,看着贴了有一个礼拜的参赛名单。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穆于?” 穆于回过头,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是我,张岭!”对方说道。 穆于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啊,最近网络上的言论有没有影响到你?” 张岭是第一年定段赛上,最后一轮赢了他的棋手。 穆于当初要发视频澄清的原因,也是怕网上会有负面言论影响到对方。 张岭爽朗道:“托你的福,这段时间直播间来了不少人,对我来说是好事。” 原来让棋手直播打pk,也是真的! 张岭当初也是竟风道场的天才新人,星路棋途怎么能这样糟践人! 大概察觉到穆于眼神有异,张岭赶紧拉着人离开人来人往的走道:“我听说你签了星路还很惊讶,因为我感觉你不会来这里。” 穆于勉强地笑了下:“我也没想到这里是这样的。” 听出他的沮丧,走到园区附近无人的观景亭时,张岭才安慰道:“其实赞助性质的比赛也是比赛,好歹比在基地里模拟比赛好啊。你看青秀赛名单上的几个人,基本都是赞助比赛上赢得比较多的棋手。” 见穆于仍是神色郁郁,张岭拍拍他的肩膀:“是不是谢经理告诉你,只要签约就能参加正式比赛啊?” 穆于猛地抬起头,错愕望他。 张岭自嘲地笑了笑:“我们都吃过谢经理画的饼,比赛确实是有的,但前提是你得听从公司安排,之后才会有上场的机会。” 张岭说这话时,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忧郁。 穆于低落道:“可是……总有人不想接受商业活动吧。” “不想接受也可以,那你就会被冷处理。”张岭说。 不用张岭解释,穆于也清楚冷处理是什么了,正是他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情。 张岭摊了摊手:“怎么说呢,他们没有强迫你必须去进行商业活动吧。” “确实没有。”穆于真心地发出疑问:“但这已经算得上潜规则了,必须拉赞助才能上场比赛,这样不合理的事情,为什么没人反抗?” 张岭:“既可以多赚钱,又能在正式比赛上出场,谁会反抗?毕竟有些俱乐部的新人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环境里的所有人都在渴望得到机会,并为此付出努力,要是有人特立独行,别人只会觉得你蠢得天真,不知世道艰辛。”张岭苦笑道。 穆于半晌才道:“如果要解约呢?” 张岭笑了,笑得苦涩:“当然可以解约,赔付违约金就行。你要是不愿意赔,那就打官司。等官司拖个一年半载你再重新签约,到那时新的一批定段棋手出来,你拿什么跟他们比?其他俱乐部为什么接受跟前俱乐部打过官司的棋手?” 穆于现在完全明白了,前途后路皆被堵死。 在这种环境里,棋手们如果还想要继续发展,就必须遵从这里的规则。 当他们加入规则后,尝到益处,自然也会成为规则的拥护人,反抗者皆被视作异类。 “我不相信这样的环境下,能够培育出真正的优秀棋手。”穆于认真道。 随即穆于看到张岭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这种环境当然不会有优秀棋手,因为星路棋途真正优秀的棋手,都是重金从别的俱乐部挖过来的,大型赛事也只会由这些棋手上场。 ” 张岭摇头,目光痛苦又疲惫:“而我们……不过是有点作用的基石罢了。” 吸引来的赞助商可以给俱乐部注入资金,签下的知名棋手越多,赢下国家级赛事的机率越大,星路棋途的名号就也越响。 这套法则让星路棋途变成一个无情高效的机器,将棋手视作齿轮、燃料,不断反复使用,直至耗尽所有可利用的价值,再依靠由其生成的名气,吸引下一批棋手。 穆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恐惧攒紧了他的心。这次莽撞的签约,所带来的后果远比他想象得要严重。 按张岭的说法,几乎没有人能从这种规则种逃出,只能被迫妥协。 哪怕看清这整个事情的真相,也无法脱身。 冷汗从背后滲了出来,巨大的惊慌让穆于面容惨白。 张岭没想把他吓到,有些同情,又有点内疚:“其实你该怪我,如果不是你的那个视频里提到我了,谢经理也不会注意到你。” 穆于仓促地打断了他:“人应该承担自己的选择,无论是什么后果。” 张岭叹了口气,穆于已经坐不住了,事已至此,只能努力寻求解决办法。 半个小时后,立在酒店房号1310门前,穆于按下响铃。 在铃声响到第二回时,房内终于传来脚步声。 门被拉开,李蛰头发乱翘,睡眼朦胧,瞧着刚从床上起来。 穆于试图挤出笑容,却失败了:“李蛰。” 他声音有些颤抖:“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李蛰看到仿佛惊弓之鸟般的穆于,眸中闪过一丝暗泽,他敞开门:“当然可以。” 穆于走了进去。 就像终于诱捕到心爱的小鸟,李蛰满意地笑了起来,关上房门。 穆于坐在套房的暗红色沙发上,李蛰立在开放式的水吧,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哥哥要喝什么,茶水咖啡还是奶茶?” “奶茶的话还得等一下,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自制一杯,是我最近在网上学的。”李蛰玩笑道。 穆于现在什么都喝不下,只想快些将星路棋途的情况告知李蛰。 李蛰的在星路棋途的朋友到底什么情况,他暂且还不清楚,但如果李蛰的朋友也是受害者,或许他们可以互相帮助。 端着瓷白茶杯,李蛰穿着黑色睡袍,放松地将身体陷进沙发中。 闻着杯中浓郁的咖啡香气,李蛰安静地听穆于诉说着这段时间的遭遇。 他啜饮一口咖啡后,缓缓靠近穆于,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安抚道:“我知道了,你放心,谢经理我也认识,当初我定段成功的庆功宴上他还特地来为我道贺过。一会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别再继续为难你。” 穆于摇了摇头:“我想要解约。” 李蛰收起手,不赞同地蹙眉:“你才刚签约还不到一个月,何必这么着急。星路棋途经营的方式确实有点问题,但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真把你晾着。” 穆于仍然固执道:“不用了,我只是想让你帮我问一下,如果要解约的话,违约金能不能先欠着……我一定会尽快挣钱还上的。” 李蛰闷声笑了起来:“哥哥,你到底在怕什么?我说过了,有我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青秀赛是吧?我现在给谢青打电话,让他将正式队员换成你。哥哥想要几台?三台四台?还是干脆当主将?” 穆于的心缓缓沉了下去,接触的一年里,他不是不清楚李蛰的任性与骨子里不经意间透出来的傲慢。 当时觉得可以忍受,是因为周颂臣也是那样的人。 他早已习惯和这类型的人相处。 现在看来,李蛰跟周颂臣根本不同! 李蛰仿佛没察觉出他的情绪,软声道:“好啦哥哥,别生气了,不如我一会带你出去买衣服,散散心吧。你看你被这事吓的,脸都白了。” 李蛰使用权利时的傲慢,让他不受控地产生一种荒谬与恐惧感。 溺渊 第66节 对他来说是决定职业生涯的大事,在李蛰眼中却是那般不值一提,甚至提出带他去买衣服? 他以为他们是相处一年的朋友,但在李蛰眼中,他好像只是个随意摆弄的玩意。 穆于拨开李蛰想要触碰自己的手,站起身:“不用了,你不必给那边打电话,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说完穆于匆匆往房门口跑去,他听见李蛰在身后喊他,却头也不敢回。 心脏砰砰直跳,穆于冲出房间跑进电梯里,他看到李蛰追了出来。 而此刻李蛰给他带来的压迫感,一度压过了他对电梯的幽闭恐惧。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他甚至松了口气。 浑身虚脱地从酒店大堂中走出,湿透的背脊让他在盛夏的傍晚都产生了些许寒意。 穆于拿出手机,滑动着通讯录,寻到了一个电话号码。 在电话拨出的那一刻,穆于弯腰登上了橙黄色的出租车。 车子启动着驶离了酒店大门,他看到李蛰从大堂门口追了出来,站在街上四顾寻人。 他收回目光,深深吸了口气,令自己冷静下来。 电话接通了,一道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于?” 对方的声音有些疑惑,因为他知道通常情况下,穆于不会跟他通话。 一旦有联系,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连穆于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 穆于艰难地抿出抹笑,哪怕他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是我,周叔叔,你现在在律所吗?我可不可以过去找你?” 第59章 结束通话后,穆于特地回了趟家,带上签约合同和银行卡。 路上他翻过合同,里面没有明确规定违约金的金额,但以张岭的说法,违约金只多不少,业内标准通常是签约金额的数倍。 星路棋途给他的签约费是两万,而两万的倍数,光是想象这个金额都觉得难以承担。 盛心事务所位于商务写字楼里,独占一层面积。 门外是前台接待室,门内隐约可见来往人群,皆是西装革履,衣冠楚楚,满室精英。 室内空调冷得厉害,穆于不自在地扯着短袖下摆。他身穿黑色字母t恤,牛仔裤加双帆布鞋,立在此地此景,分外格格不入。 前台接待员客气地冲他微笑,问他是否有预约。 穆于颔首:“有的,我叫穆于,来找周霆周律师。” 接待员礼貌道:“好的,请稍等。” 说罢她拨通内线电话,确认好后,便为穆于刷卡推开大门。 前台引他穿过办公区域,时间已到常规下班时间,仍有许多人滞留在办公位上,看来这个行业加班加点已成常态。 周霆作为盛心事务所的合伙人,另设独立办公室。 前台敲门后,里间传来示意声才为穆于推开大门。 迎面而来的是宽大办公桌,整齐堆满文件夹,待客用的l型长沙发位于办公室右侧,墙上挂满证书与奖牌。 周霆正站在落地玻璃前接着电话,见到穆于时抬手下按,示意稍等。 来前穆于组织了许久语言,当下竟有些难以启齿。 当初审核合约的事情,穆于从未想过要找周霆。 连周颂臣主动提出看合同都被他拒绝,又怎么可能去麻烦周颂臣的父亲周霆。 想到这里,穆于不由心下苦涩。 他签约不慎惹来后患无穷,只能到这寻找信任长辈的帮助,像个无用的失败者,自己也觉得懊恼丢人。 周霆结束通话后,按下内线让人送进来一杯果汁,随后走向穆于,拍着他的肩膀:“小于,好久不见了。” 确实好久不见,穆于消失了一年,周霆大概也知他离家出走的事,意识到这点的穆于不由耳根发烫。 但现在解决问题为首要任务,再难受尴尬也得忍耐:“叔叔,具体情况就像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样,我把合同带过来了,想问问您我现在该怎么做比较好?” 周霆接过合同,仔细地看完内容后道:“这份合同很完善,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对你不太有利。首先合同期限签了五年,你属于提前解约,其次你拒绝了对方数次商务邀约,他们完全可以借此来追究你的责任,最后违约金这里没有规定计算方式和数额,现在也只能被动地等他们告知具体金额。” 沉吟一会,周霆说:“我的建议是先跟俱乐部进行协商,要是没能达成一致,再考虑法律诉讼。” 穆于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个案子可以委托叔叔您来处理吗?” 周霆慈祥地望着他:“当然没有问题,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遇到麻烦了,叔叔怎么可能不能坐视不理。我还要夸你做得好,遇到这种合同纠纷就应该先找律师,这样对后续谈判更加有利。” 听到周霆接下案子,穆于多少松了口气,来之前不是没想过要寻求其他律师的帮助。 只是穆于已然杯弓蛇影,签约前看过背调,问过“朋友”,咨询过律师,仍是一头栽进坑里。 他现在已经不敢再相信其他人了。 紧绷的背脊终于松弛些许,穆于说:“叔叔,这个案子的律师费大概需要多少。” 捏着银行卡的手隐隐出汗,要是两万不够,他只能给周霆打下借款条了。 周霆温和道:“费用就算了,改天来叔叔家里吃饭,你不在的这一年,你肖阿姨想你想得厉害,学会了什么新菜式都念叨着有你在就好了。” 穆于顿觉眼眶酸胀,平心而论肖韵待他非常好,但他离开的这一年里,却也不敢跟她联系,因为怕被穆心兰知道自己的下落。 “您肯帮我我已经很感谢了,费用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这个钱我该给。”穆于坚定地说,随即他又笑道:“帮我和肖阿姨说,改天我一定去看她,我也想吃她做的饭了。” 周霆又劝了劝,见穆于坚持,便说:“先把这个事情处理完以后,我们再谈费用问题好吧。” 穆于点了点头。 离开盛心事务所,穆于虽觉心头仍是沉甸甸的,但现在好歹能喘上一口气。 来之前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就算解约后没有俱乐部签他,他依然可以继续当老师,可以参加对独立棋手开放的比赛。 再多找几份兼职,慢慢攒钱还上所有欠债就是。 周颂臣不常生病,一病就颇为严重。 病情绵延许久,半个月过去仍有些咳嗽。 肖韵心疼他,一直喊他回家吃饭喝汤,炖各种补品给他补身。 周霆今日难得有空,下厨做了一桌子菜,此时饭桌上,周霆正在给肖韵剥虾。 周颂臣见状恍惚了一瞬,随即敛眸将碗里参汤一饮而尽。 肖韵嗔道:“不知道烫啊,慢慢喝。” 周霆又给老婆夹了一筷子菜,将今天穆于来找他的事情说了。 肖韵一听到有穆于的消息,眼眶瞬间红了,缠着周霆问了好久,最后抚着心口说:“乖乖一个人在外面无依无靠的,还遇到这种事情,肯定很难受,想到都心疼。” 相比肖韵的多愁善感,周霆更关注事情重点:“小于到底年纪轻,遇到这种事情没经验。颂臣你以后要注意,不管签什么合同,都得小心谨慎。” 肖韵瞪了周霆一眼:“你儿子什么专业你不记得吗?” 周霆笑了:“也对。” 周颂臣主动问道:“爸,这个案子我可以帮忙吗?我拿到律师资格证了,可以当你的助理律师。” “好啊,当然好。”周霆欣然同意后,随即想起一事:“要是小于跟俱乐部协商失败,这事情就得走到诉讼那一步,打官司最起码也要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这跟你去a国当交换生的行程冲突吗?” 周颂臣顿了顿,而后道:“放心,这事我会看着办的。” 抵达家中,已经是晚上八点。 穆于还未坐下歇口气,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这是李蛰给他打的第十个电话,前九个都被穆于挂断了。 穆于不愿将人想得那样坏,港城的一年里,他是真心将李蛰当作朋友。 或许李蛰是真不清楚星路的内部情况,星路对待不听话的棋手,从来都不使用强硬手段。 仍是每月工资照发,依然对你和颜悦色。 就连不让你参加比赛,总能找到诸多原因。 “你没有注意到报名时间”,“以你的能力不适合参加这个机会”,“其他人的胜率比你更高”。 软刀子割肉,钝刀子磨骨,日复一日,最终只能选择妥协。 不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根本难以发现其中可怕。 穆于接起电话,他想给李蛰也是他们这段友谊最后的机会。 李蛰声音很急:“哥哥,你怎么突然跑了,还不接我电话。” 穆于没出声。 李蛰缓和语气:“哥哥,这事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一会就给俱乐部的高层打电话,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人敢为难你。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我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 穆于握紧手机,努力平静道:“你能帮我参加青秀赛?” 李蛰语调上扬:“当然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你安排。” 穆于又问:“那其他人呢?” 李蛰愣住了:“什么?” 穆于质问:“除我以外那些同样被星路冷处理的棋手,你也能帮他们吗?” 李蛰沉默了许久,才说:“哥哥,要是那些棋手本身就有足够实力,星路也不可能放着自己人不用,跑去外面花大钱买棋手进来。” “再说了,虽然他们本身对星路来说没有价值,但星路还是向他们提供许多商业活动啊。你怎么知道那些棋手自己不愿意呢?这个时代谁会讨厌钱?难道人人要为了追求梦想,不考虑经济情况,一直活在空中阁楼里吗?”李蛰语气变得强硬。 李蛰又说:“还是说哥哥觉得只有一心下棋的棋手才是高贵的,那些接商业推广,直播赚钱的棋手就是卑贱的?” 穆于被他句句反驳,逼得呼吸急促:“我不知道其他棋手是不是愿意,但我相信他们每一个人签约之前,都是怀揣着梦想进入星路的!” 李蛰见他急了,软声道:“我知道哥哥只是好心,但有些事情存在即合理,你管不了这么多。” 穆于生气道:“我从来不觉得自愿接商业推广,或者直播赚钱的棋手有什么问题,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同,我不会用自己的观念去强求他人。但问题是星路从一开始就剥夺了这些棋手的知情权和选择权,叫他们被迫接受了这一切,难道这就是你认为的合理?!” 溺渊 第67节 李蛰无奈道:“星路要是问题真有你说的那么大,也不会运营这么多年。除了你,也没有其他棋手出来说他们有问题啊?那些人自己都不愿意反抗,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穆于想到张岭痛苦又疲惫的眼神,那些沉默的大多数,是否知道自己的忍耐被旁人视作理所应当,甚至是懦弱无能? “不是所有人都有反抗的勇气,而别人是否有价值,也不是你能够轻易定义的!”说完穆于用力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他太生气了,气得耳朵阵阵嗡鸣。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穆于怒意未消,接起来想也不想道:“谁说不会有人反抗,我就会反抗!我不仅要反抗,还要告诉所有人星路棋途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回他:“是吗,那挺好。” 熟悉的声音让穆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拿下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但他能认出这人的声音。 “周颂臣?” 周颂臣嗯了声:“是我。” 穆于没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他今天才去找过周霆,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周颂臣能得知也不出奇。 穆于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问:“这么晚了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听我爸说,你想跟星路棋途解约?”周颂臣单刀直入道:“现在看来,你不只想跟他们解约,还想曝光他们的内部情况?” 穆于抿唇不语,他不想听来自周颂臣的任何批评。 说他天真可笑,说他自诩英雄,说他自以为是。 “随便在网上曝光他们是有风险的,但是走法律程序,判决书的所有内容和细节都会公开。届时谁都能看到判决书的内容,包括记者。”周颂臣思路清晰道。 “所以穆于……让我来帮你。”顿了顿,周颂臣问:“可以吗?” 第60章 “哐——” 陈路手里的水杯摔在桌上,热水浸透了桌布,烫红了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陈路愤怒起身:“操,星路棋途怎么是这样的地方?李蛰知道里面的情况吗?” 面色凝重的曲悠然一把拉住的陈路胳膊:“冷静,先别冲动!” 陈路用力甩开曲悠然的手:“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 穆于惊慌地拉过陈路的手,查看是否有烫伤。好在只是有些轻微发红,没有起水泡。 曲悠然凝眉道:“小于今天过来是跟我们商量解决办法的……” 陈路怒道:“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现在只能赔钱解约打官司!李蛰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该不会是在给小于下套吧?” 曲悠然头疼道:“我知道你惯来不喜欢他,但也不能这样恶意揣度人家,李蛰说不定也是被朋友误导了……” 陈路将怒气全部冲到曲悠然身上:“你还为他讲话!李蛰是你师弟,小于就不是了?让你打听星路棋途,你就只找了李蛰,但凡你多问几个人呢?!” 穆于慌张道:“别吵了,这事跟曲哥又没关系,别这么说。” 曲悠然被他激得也有些恼了:“认识的人我都问过了,这事没你想得那么好打听,我想着李蛰的朋友就是星路的棋手,以为问他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 陈路脖子都气红了:“现在问题大了!星路这不是欺负人吗,比赛不给比赛,教练不给教练,那签约给他们干嘛!还不如当个自由棋手!” 曲悠然不愿继续跟陈路继续争吵,他转过头来问穆于:“事情还是得告诉师父,让师父出面帮你解约吧。” 穆于按着桌子惊慌道:“绝对不行!” 怎能把事情闹到曲盛面前,他本就是曲盛最晚进门,资质最差的弟子。 穆于通常不愿拿自己的事去麻烦曲盛,何况还是解约这样的事。 “师父今年本来就忙,这种事情就不要拿到师父面前去烦他了。”穆于祈求道。 他恨不得双手合十,让曲悠然别冲动行事。 陈路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头愤怒的驯鹿:“李蛰不是说他家跟星路背后的公司有合作吗?让他帮小于解约不行吗?” 曲悠然还未说话,倒是穆于先开了口:“不用!” 穆于难得这样语气严肃,令曲悠然和陈路都愣了一下,纷纷望向他。 穆于避开他二人的目光,小声说:“我已经找好律师了,这事我可以解决。就是得先告诉你们一声,免得你们到时候从别人那里知道我解约的事情。” 陈路怔忪了好一会,心酸地抱住了穆于:“别担心,实在不行等你解约以后还能签我们云宗棋社,我们棋社就老老实实下棋,不搞这些杂七杂八的。” 穆于好笑地拥住他:“知道了。” 陈路摸他脑袋:“打官司的费用你也不用担心,我去年过年收了不少红包,不够再问我爸要点,到时候都借给你。” 曲悠然歉疚地对穆于说:“鹿鹿说得没错,你不用担心解约费用还有签约的事。晚点我联系罗哥,跟他说一下这事。好歹他也是俱乐部的老板,看看能不能由他出面中间调停一下。” 罗哥是曲盛的第二位徒弟,也是他们的二师兄。 陈路又说:“还有大师兄呢?!把人都叫上,让星路棋途知道咱们小于不是好欺负的!” 曲悠然:“大师兄老婆刚生完,现在人在海市照顾老婆呢,回不来。” 曲悠然对穆于解释道:“其实上回罗哥就想问你要不要签他的俱乐部,但师父都发话让你选个自己喜欢的,罗哥就没敢开口。” 罗军自己组了个战队,规模不大,只有零星几个棋手。 因为棋手太少的缘故,有职业比赛时,连带着他这个老板都得凑人头上场,甚至没有替补棋手。 俱乐部的条件实在称不上好,罗军自个都觉得寒酸,就没敢跟穆于说。 如果那时罗军开了口,穆于说不准真会答应,也就没有后来星路棋途这档子事了。 第二次来盛心事务所,是周霆通知穆于来签委托代理合同。 周颂臣也在周霆的办公室里,距离两人上一次碰面,已经半个月过去。 周颂臣气色仍有些差,他沉静地坐在黑皮沙发的另一端,搭在漆黑皮革上的手肤色冷白,血管清晰隆起,看着好像又瘦了些。 周霆将合同取出,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小于你先看看合同,我刚好有个会议得开,你有什么不懂的让颂臣给你解释。” 说完周霆起身走到周颂臣旁边,拍了拍他肩膀:“好好照顾小于。” 等周霆离开办公室,室内又剩下穆于和周颂臣两人。 空气中的安静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扭曲成无声尴尬。 打破尴尬氛围的,是周颂臣抑制不住地闷咳。 穆于抬眼望去,周颂臣用纸巾掩住口鼻,注意到穆于视线后,他闷声道:“你这案子不算大,我只是负责协助搜集证据,整理调查资料。而且案子虽然我在跑,但所有流程都有我爸在盯,你不用担心给你办得不好。” 穆于垂下眼:“我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周颂臣的能力,他从来都很相信。 周颂臣指尖在空中指了一下:“最后一页签上名就行。” 穆于不疑有他,翻到最后一页就签下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道笔画刚落下,就听见一声轻笑,周颂臣说:“怎么还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穆于合上笔盖:“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有些人撕了画皮才知是人是鬼,但有些人一辈子都不齿做下三滥的事。我相信周叔叔,他不会害我。” 周颂臣闻言:“那你还信我吗?” 穆于看着合同上自己的名字,没有说话。 短暂缓解的氛围,好似又在这无声的寂静中,逐渐凝固、僵持。 周颂臣垂下眼睫,敛尽眼底所有思绪:“今天太晚了,明天你来早上九点你来我家,我需要知道你签约前后的所有细节。” 听到要去周颂臣家,就像听到某个让人心绪不佳的关键词,穆于犹疑一瞬,最后还是道了声好。 随即周颂臣却改了口:“算了,还是去你家吧。” 穆于犹豫片刻,还是说好。 次日九点,周颂臣准时出现在穆于家门外。 他穿着浅蓝色衬衫搭配灰白休闲裤,是与客户见面时的打扮。左手电脑包,右手文件夹,公事公办地对穆于打了个招乎:“早上好。” 穆于侧身让对方进来,弯腰从鞋柜里拿出双一次性客用拖鞋。 房子很小,可以用来会客和摆放文件的只有餐桌。 穆于在厨房里冲了杯咖啡,用一次性杯子盛出来,放到周颂臣面前。 周颂臣已经把电脑打开:“有个好消息是你和俱乐部的合同属于劳动合同法的管辖范围,他们不能提出过高的违约金额。” 两人并排坐在餐桌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仿佛真是助理律师和他的当事人。 大多数时候,话题主导人都是周颂臣,由他在发问,穆于再回答。 周颂臣工作态度非常严谨,哪怕一些穆于觉得完全没必要记录的细节,周颂臣都会特地记下并备注。 似乎感觉到穆于有疑惑,周颂臣说:“有时候细枝末节也会成为在庭审上胜利的关键。” 穆于似懂非懂地点头,周颂臣觑他一眼:“你到底为什么会选择签星路?” 猜到周颂臣会问,他早就作好回答准备:“他们基地看起来很正规,然后就是问了朋友,朋友也说星路挺好的。” 说到这里,穆于语焉不详,含糊地将这一段带了过去:“律师看过合同,说没什么问题。还有就是聊合同条件的时候,谢经理答应我说签约以后会让我作为正式队员参加青秀赛。” 面对自己冲动选择的原因,穆于坦然道:“青秀赛时间正好在这个月月底,相当于我只要签约马上就能比赛。” 职业棋手签约后,大多数都得等上许久才会有比赛的机会。 星路棋途又同意让他继续兼职围棋老师,穆于就签了约。 周颂臣将合同复印件翻出,仔细查看一遍:“合同里没有加上让你作为正式队员参加青秀赛的条款。” 穆于叹了口气:“是啊,所以就算谢经理反悔了,我也拿他没办法。” 周颂臣轻嗤一声:“谁说拿他没办法,不仅有办法,还能让他们为此因此付出代价。” “口头承诺也构成合同条件,一旦取得谢青用这个承诺诱使你签约的证据,那么星路棋途就构成违约,这些人真以为乱说话就负法律责任?” 周颂臣嘲弄道:“看他们干这缺德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迟早玩火自焚。由你起头诉讼,再让记者上场,星路棋途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 穆于听懂了:“所以现在我们得先拿到证据。” 溺渊 第68节 周颂臣拧眉:“你们的聊天记录里有他答应你参加青秀赛的内容吗?” 穆于摇头:“没有,我们很少在微信上聊天。” 周颂臣提醒道:“你先用微信跟他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话套出来。” 穆于听话地拿出手机,点开谢青的微信。 周颂臣靠了过来:“知道该怎么套他话吗?” 穆于却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咖啡厅里的监控摄像头,能不能录到客人谈话的声音?” 周颂臣:“咖啡厅有可能录下你们二人当时的谈话?” 穆于颔首:“嗯,这个可以成为证据吗?” 周颂臣凝眉道:“这个录像在庭上容易被视为非法证据而排除,因为是公共场合的录像,涉及其他客人的隐私权。” 穆于有些失望道:“所以不能用了吗?” “当然有用,有大作用!”周颂臣起身:“走吧,现在先去咖啡厅。” 话音刚落,他身体就晃了晃,伸手按住餐桌才缓了过来。 穆于惊讶道:“你的病还没好全?” 昨天签合同的时候,就听到周颂臣还在咳嗽。 周颂臣按了下胸口,那里传来的疼痛尖锐而清晰,他无视这股疼痛:“早好了,走,正事要紧。” 池总渣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出自《论语·里仁》 第61章 天公不作美,前往咖啡厅的半道上下起雨来。 大雨滂沱,似银白幕布笼罩着车厢。 雨刷器刮得急促,不远处汽车尾灯似朦胧的星子,在雨中闪烁。 水声充斥了整个天地,倒显得车厢里分外地静了。 周颂臣上车后就开了电台,突如其来的大雨影响了电台信号,音乐尾巴断成了沙响,同雨声交织在耳边喧嚣。 穆于一直低头摆弄手机,指尖无意义地在屏幕上滑动, 他努力让自己忙起来,这样就不用空出脑子来思考,来适应当下的场景。 好在周颂臣也没有主动开启话题,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前车,抬手将电台关掉了。 一片静谧中,手机的震动声清晰可闻。 是穆于的手机,李蛰的消息。 穆于调了静音,将手机倒扣。 无非还是那些话,大段的解释,来回的说明,恨不得剖腹取粉,自证清白。 最后还怨上了穆于心狠,从昨夜到今晨,竟是一条回复也不给他。 殊不知所作所为在穆于眼里看来,等同于欲盖弥彰。 穆于和李蛰接触一年下来,不说了解颇深,但也清楚这人一点脾性。 要是李蛰全然不知,即便做不到似陈路那般勃然大怒,多少也会有些情绪起伏,而李蛰当时的反应,不仅无视了他的处境与情绪,甚至连一丝惊讶也无,反而透着股早知如此的淡定。 ,被迫地产生了肢体接触。 夏季穿的短袖,穆于的皮肤沾了空气中的雨意变得冰凉,以至于不经意地挨上周颂臣的胳膊时,才察觉出那点不同寻常的烫来。 他下意识瞧了周颂臣一眼,周颂臣不喜欢雨,讨厌周遭环境,挑剔似的拧着眉,嘴唇抿成不满的直线,伞的方向却向他这方倾斜了大半。 周颂臣本就肩宽,浅色衬衣被雨水染深了一半,却好似浑然不觉。 穆于艰难地在雨中辨认咖啡厅的方向,好不容易寻到了方位,下意识拉着周颂臣的胳膊往那方向去了。 临到了门口,穆于回过神来,蓦然松了手。他忙不迭地从黑伞下钻了出去,一把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零星的雨水从伞的边缘坠进了穆于衣服后领,顺着脊柱而下,在衣服里浸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走势。 周颂臣站在穆于背后收伞,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穆于被打湿的后颈,不过须臾,他便冷淡地收回视线。 穆于径直找到了咖啡厅的员工,是位年轻姑娘,听到他的来意不是为了咖啡,而是为了监控时为难皱眉:“这我得问一下老板。” 穆于还未说话,一旁的周颂臣便撑着柜台,冲对方露出微笑,表明自己的律师身份,陪客户过来是想调取一份监控录像作为法庭证据。 说完还递了张名片到女员工手里,告知对方有法律需要同样可以联系名片上的电话。 他望着人时双眸缱绻,声音低沉,直把小姑娘说红了耳朵,不多时便将他们引到电脑面前,给他们调出监控录像。 穆于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心中怀疑周颂臣这厮是在色诱,但他没有证据。 根绝穆于的描述,很快当日的监控录像便被调取出来。 遗憾的是这个咖啡厅的监控录音功能没开,根本没有录到他们聊天的声音。 周颂臣拿出usb拷贝了这份视频后,随即带着穆于离开。 穆于坐回车上,有些可惜地看着咖啡厅的方向:“没有声音怎么办?” 周颂臣转着手里银色的usb:“有画面的效果是差不多的,到时候我会教你这个视频怎么用。” 今日事情告一段落,周颂臣驱车将穆于送回宿舍。 到了楼下,周颂臣开门准备下车,穆于诧异望他:“你不回去吗?” 周颂臣手指不离把手,更为诧异地看着穆于:“只有一把伞,你打算直接带走?” 穆于被噎住了,说完周颂臣径直开门下车,绕到副驾座接他,将他送到单元门口。 这时雨势仍未减弱,周颂臣抖落伞上的雨水,忽然单手捂住口鼻,用力咳嗽起来。 这一回咳意来势汹汹,周颂臣咳得腰都弯了下去,耳根到脖子涨红一片,那为穆于淋湿的肩膀在他面前细细颤动着。 穆于发现周颂臣不仅肩膀湿了,连背脊都湿了一片。 见人咳得停不下来,眼尾绯红,穆于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周颂臣仍在咳嗽,艰难道:“咳、咳咳,有事,需要喝点热水。” 直到立在门前,穆于看着自家大门,有点怀疑他跟咖啡店的女员工是否中了同种套路。 只不过周颂臣在咖啡厅施展的是色诱,在他面前施展的是示弱。 见他不开门,周颂臣哑声道:“我喉咙很不舒服。” 穆于从口袋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开门。 周颂臣的确不像装病,他双眸咳得通红,泛起湿润,那点泪意将他惯来冰冷的灰眸都浸出几分柔软。 穆于去厨房烧开热水,在等待沸腾的过程中,周颂臣不知何时跟了过来,高大的身躯将门框都要沾满,影子极有压迫力地压了进来。 雨水将他身上浅淡的香水味放大,如云似雾般涌进厨房里,侵占着空气。 “我有点饿了,你家有吃的吗?”周颂臣开口,因为语气不算强硬,倒也不惹人讨厌:“马上到我吃药的时间了。” 周颂臣加了句:“面包也行,空腹吃药对胃不好。” 这话成功令穆于有了动作,却不如周颂臣所想的走向冰箱,而是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一盒泡面:“这个可以吗?” 周颂臣像个很宽容,很好被糊弄的客人般颔首:“当然。” 穆于便用烧开的热水一同将泡面冲开,然后让周颂臣自己端到外面餐桌上吃。 不知是否因为周颂臣身穿浅色衬衣的缘故,那片湿痕显得愈发清晰刺目。 穆于调转视线,打开了电视机。新闻播报的声响传遍整个窄小的出租屋,上面播报今日因为暴雨,高架桥上发生连环撞车事故。 下一秒穆于切换了频道,播起了缠绵悱恻的爱情剧。 想到在咖啡厅前,他不小心感知到周颂臣略高的体温,心里怀疑对方仍未退烧。 什么病能拖这样久,反复发烧半个月真的没问题吗? 周颂臣应该有去医院看过,不会在回程的路上突然因为身体缘故,加上暴雨出什么意外吧。 穆于接连按了几下遥控器转换频道,最后他回到餐桌前,问周颂臣:“你去医院检查过了?” 周颂臣正用筷子拨着碗里的泡面,碗里还剩了许多,看着根本没动几口:“嗯,普通感冒。” 穆于没说话,拿起周颂臣放在餐桌上的那板药片看了眼,确实是平日里常用治疗感冒的药物。 周颂臣觑着他,将那板药片拿起,拿出数颗后用热水服下:“放心了吗?” 穆于不接话:“时间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周颂臣放下筷子,对穆于的冷淡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离开前,周颂臣问穆于借用洗手间,穆于同意了。 出租屋的洗手间不算大,洗浴间由浅黄色的防水布隔开,周颂臣从单人洗漱杯看到墙上形单影只的毛巾,再望向防水台上的沐浴露。 简单地查看一番后,确定这里只有一人生活过的痕迹,周颂臣满意地拧开了水龙头。 老式小区的水流很大,灌进洗手池的动静很响,他细致地清洗了右手后,毫不犹豫地将指尖探入喉腔。 手指探入口腔深处传来强烈的恶心感,在外力的刺激下,食物混合着苦涩药物灼烧地滚过喉道,全部吐进马桶里。 周颂臣扶着墙壁的手青筋毕露,他面无表情地再次将指腹探进喉咙深处。 直到吐出来的东西已经变成唾液和血迹的混合物,口腔深处弥漫着血腥味,才终于停下动作。 水声仍在响着,将那不为人知的动静掩盖得彻底。 周颂臣面不改色地站在静子面前,慢条斯理地清洗着双手,然后仔细地用纸巾拭去眼角泪水,确认眼球不再通红肿胀后,才开门走了出去。 这期间,穆于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着,手里拿着本棋谱耐心翻看,周颂臣还未走过去,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的动静。 一声声,有人在喊着哥哥。 这声哥哥,周颂臣可是铭记于心,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将叠字称呼喊得矫揉造作,让人恶心。 溺渊 第69节 “不去开门?”周颂臣故意抬高声音道。 老式小区的隔音近乎于无,他的声音一出,外头的敲门动静顿时一静。 穆于本想装作不在家,现在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向门口,将门打开。 甫一开门,酒气便从那人身上涌了进来,令穆于不适皱眉。 李蛰醉红了脸,委屈地看向穆于:“哥哥是打算从今以后都不理我了吗?” 穆于没有将门完全敞开,只开着一条缝隙:“你先回去,等醒酒了之后再说。” 李蛰可怜地摇了摇头:“我不回去,回去你肯定也不接我电话。” 穆于冷下声音:“回去。” 李蛰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听穆于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就在这时,穆于身后出现一位曾与他有数面之缘的男人,那个在穆于楼下等了许久的坏脾气“邻居。” 对方双手环于胸口,傲慢地将他由上至下地打量。 随后他冲李蛰露出了一个笑容,犹如瞧着不堪一击的蝼蚁,他抬起手,自穆于背后伸来。 砰—— 门被关上了。 温暖的室内光线被冰冷铁门收束、湮灭,只剩黑暗。 李蛰站在原地,缓缓地扭曲了漂亮的五官。 第62章 关门动静隔绝于门外,也惊到了穆于。 他盯着眼前距离极近的铁门,断掉的思维一时难以为继。 身侧的手离他有一定距离,未曾贴住他的肩膀。 好像周颂臣只是单纯要为他关上门,只是行为强势,压根没有顾及门外人脸面的意思。 穆于背脊没有挨上另一具身体,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热度与香气,似曾旖旎的薄纱,缓缓将他拢住。 他听到周颂臣轻声低语:“何必跟醉鬼废话?” 这话说得无礼,周颂臣明知李蛰是他“男友”的情况下,故意做此行径,无非是恶意挑衅,不怀好意。 但此举颇有成效,门外的动静停了下来,没一会就传来脚步声离去的声音。 周颂臣收起手,适时后退:“我也是怕他继续闹下去,影响到隔壁邻居。” 穆于回过头,看向周颂臣那坦然自若的脸,这人肆意妄为惯了,几时考虑过别人心情。 他侧身避开了周颂臣的包围圈,并未注意到自己正无意识地屏息,待到离开才敢喘上一口。 殊不知这点呼吸起伏全落在旁人眼里,周颂臣又上前一步,仍是安全距离,却将穆于拢进他的影子里:“跟男朋友吵架了?” 穆于不想应付李蛰的醉酒上门,同样懒得理会周颂臣的明知故问。 “你该回去了。”他下了逐客令,绕开周颂臣回到餐桌边,收起那没吃几口的泡面,走进厨房。 周颂臣不喜欢泡面,装也不愿装出个样子,平白浪费他的口粮。 “你不怕我出去以后跟他打起来?”周颂臣的声音远远地追进厨房。 穆于从冰箱里拿出放在最上方的五花肉,洗手切肉,配上葱姜蒜八角等辅料,打算红烧。 他没回周颂臣的话,倒是周颂臣听到厨房的动静,寻了过来,瞧见他正在切肉,顿时露出沉默的表情。 穆于自在地取了米,洗净放进锅里,准备做份一人食。 他这边没有要招待客人的意思,周颂臣瞧了眼已经进垃圾桶中的泡面,看向锅里正在熬的红烧肉糖色,再感受喉咙那股残余灼痛,一时无言。 食物的香气缓缓飘散,周颂臣始终不愿离开。 他不知穆于那小情人是否还候在外面,他前脚将人驱逐,后脚就被扫地出门,岂不丢人现眼。 穆于由着周颂臣在客厅停留,心中也是担心这人出去后同李蛰发生口角,横生枝节。 待小火慢炖一个钟的红烧肉上桌,穆于堂而皇之地将客人晾在一边,自己大快朵颐。 周颂臣病了许久,其实没有太多胃口,却觉得穆于这点小心思有趣,故意落座在穆于正对面,以谴责目光望他。 穆于撩起眼皮道:“他应该已经走了,你回去吧。” 这张嘴倒不如继续吃饭呢,张口就是他不爱听的,周颂臣托着下巴道:“我好歹是你的律师,还替你赶走醉酒闹事的男友,你就这么对我?” “哪怕只是邻居,帮了这么多的忙,也该讨来一声好吧。”周颂臣边说,边瞧着穆于的进食动作变慢。 穆于放下筷子,端正姿态看向周颂臣:“你说得很对,真的非常感谢你。如果之后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帮忙,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用客气,尽管开口。” 他公事公办,将关系划分得清清楚楚。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廊下滴滴答答的水珠子,敲得人心烦。 夏季雨夜的潮风灌进屋子,将深绿的窗帘鼓得饱满。 餐桌正对窗户,水洗过的黑夜,银白圆月高悬,被框于窗户一角,乍眼望去像幅朦胧油画,可惜房中无人欣赏。 两人面对面静坐着,隔着一方餐桌,又似隔着万水千山。 漫长的对视如同一场兵不血刃的对峙。 或许是冰冷的,始终未干的湿衣浇透了周颂臣的气焰。亦或是穆于那纯粹的,再无爱意的双眼令他节节败退。 最终,周颂臣率先挪开视线。 穆于将最后一口饭吃下:“雨停了。” 这次他倒没有张口闭口让周颂臣离开,周颂臣却起了身:“的确,我该走了。” 楼层走道的感应灯年久失修,周颂臣拿出手机照明,刚下一个楼层,站在数层台阶上,就见角落猩红一点。 有人靠在那处抽烟,安静得像道鬼影。 周颂臣从不信这些,只觉得有人装神弄鬼,手机灯打过去,果然是人,还是早该走的人。 李蛰掸着烟灰,仰头:“邻居先生,我们谈谈?” 周颂臣手持长伞伫立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不觉得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李蛰抽了口烟,抬手看着腕表:“也是……不过两小时而已。” 那是跟穆于手腕上一模一样的表,都是港城棋院的礼物。 但落进周颂臣眼中,却是情侣手表了。 他说的是周颂臣在穆于家待的时间。 周颂臣眉心抽动一瞬,而后露出冷淡笑意:“去哪谈?” 他主动提出换个地方,把人载离穆于所住的老式楼。 若不然等他们谈完,李蛰当着他面上去寻穆于再过一夜,他怕会无法自控,做出些更疯狂的事。 上了车,李蛰就开始按键发送消息。 车子逐渐行驶到了一条车流稀少的道路上,李蛰没有注意,他只专注地看着手机,好似等待着什么。 没多久他手机响了起来,等接起后,周颂臣就听到他喊了声哥哥。 周颂臣面不改色地踩了脚刹车,尖锐的轮胎摩擦声中,车子在雨后湿滑地面剧烈打滑,整个车厢极为不安地晃动着,李蛰身体不受控地往前冲,连手机也没拿稳,甩了出去。 如果没系安全带,那李蛰此刻肯定已经撞上了挡风玻璃。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李蛰心脏跳得极快,又惊又怒,瞪着周颂臣:“你疯了吗?” 周颂臣扶着方向盘笑得和风细雨:“不好意思。” 歉是道了,但没有什么诚意。 李蛰青着脸,不敢弯腰摸手机,生怕周颂臣又来一脚刹车。 不多时周颂臣的手机响了,是穆于来电。 他戴上蓝牙耳机,在李蛰怨恨的目光中将电话接起:“怎么了,是我有什么东西忘你家了吗?” 那头静了会,穆于道:“你们没事吧,刚才是什么动静?” 周颂臣:“没事,你小师兄手机没拿稳,掉地上了。” 穆于松了口气:“你要把他载去哪?” 周颂臣:“现在才担心啊,晚了。” 他听不得穆于用着急的语气关心他人,说罢挂了电话,粗暴地扔掉蓝牙耳机:“不是说要谈吗,谈谈吧。” 周颂臣随意找了个地方靠边停下,下车后他习惯性地点了根烟,还未送到嘴边,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地咳嗽。 他烦躁地用指腹将香烟掐灭,冷眼看向一同下了车的李蛰。 路灯暗黄黝黑,远处是北市江景,能见邮轮横渡,一片灯火繁华。 周颂臣将车子停靠在生态观景公园附近,雨天过后,人迹罕至,植株茂盛,雨后蝉鸣叫得惨烈。 周颂臣把玩着手里被掐灭的香烟:“像你这种货色,还是离穆于远点。” 再英俊的男人在这种环境中也带着几分邪性与阴森,李蛰本不打算过多刺激对方,但听到周颂臣的话语,火气又涌了上来:“我这种货色?” 周颂臣奚落道:“十五岁跟家里小保姆差点搞出私生子,你爸妈花了一百万才平了这事,十六岁跟男老师玩师生恋,事情败露老师引咎辞职,十七岁和同学母亲被人捉奸在床,导致你同学父母离婚,现在你十八了,换成对同门下手了是吗?” 说着周颂臣嗤了声:“还真是不挑啊,你是有多缺爱啊?这算是恋母还是恋父?” 李蛰过去的桩桩件件被人翻出,就像被扒了血肉,脸面都被人踩在脚底下。 他双拳紧握,用力地咔咔作响:“你调查我?” 周颂臣诧异挑眉,露出夸张讽笑:“还需要调查?这样的丑闻就是不查,也多的是人在传。” 李蛰没被愤怒冲昏头脑,过去的事情他没打算瞒,也瞒不住,整个社交圈传得风风火火。 要不然家里也不会在他十五岁的那一年,千里迢迢去北市给他找个师父,让他来日在北市发展。 溺渊 第70节 说是他于围棋一路上天赋异禀值得培养,实际不过是将他放逐到横跨了整个华国的北市。 自那以后李蛰行事愈发荒唐,也不知究竟是报复父母,还是报复着稀巴烂一样的人生。 愤怒过后,李蛰很快就寻回了理智:“那你呢?你又是什么货色?” 周颂臣面容瞬间阴沉,李蛰阴阳怪气道:“我们好歹是同门,你又是什么门啊?对门吗?不过是个邻居而已……” 下一秒李蛰的领口被人用力抓住提起,他无所谓地说:“你敢动手就动啊,反正哥哥会为我出头。” 他在赌,赌眼前这个男人不知道他和穆于之间矛盾的来龙去脉。 果不其然,李蛰看到眼前人被妒火燃烧的双眸,心知周颂臣是嫉妒得发了狂,已然失了冷静。 被掀了老底的李蛰乘胜追击,巴不得周颂臣更不痛快:“我刚上车就给哥哥发了短信,你知道他有多担心我吗?马上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至于你……”李蛰哈了一声:“上回在楼下像条狗一样眼巴巴地等了那么久,哥哥有去看你一眼吗?” 对方抓住领口的力气越来越大,李蛰逐渐难以喘气,却阻挡不了他继续攻击的心:“不过是条被扔掉的流浪狗而已,在这装什么装?” 第63章 穆于没预料到李蛰竟然在外面等那样久,更想不到周颂臣会将人带走。 听筒里那声尖锐的刹车声像一声刺耳的警钟,撞得他心脏一通狂跳。 电视机上播报高速路连环车祸的新闻,犹萦于耳。 他忙不迭地给周颂臣打电话,对方很快接通,没聊几句就将他的电话挂断。 他不断地给周颂臣打电话,无人接听。 一遍遍按,一通通拨,直到李蛰的信息发了过来,连带着一个定位——生态观景公园,搭配上一段话:哥哥救我。 他清楚地知道周颂臣和李蛰的性格,这两人凑在一起,绝对要出事。 穆于立即打了车,赶赴生态观景公园。 生态观景公园距离他家不到三公里,开车也就十五分钟,等他到时,能隐约听到动静,那声音令他极为不安,像拳头砸进肉体的沉闷声响。 穆于循声找了过去,先是看到路灯下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隐形眼镜无法改善他的夜盲和散光,待他试探性地走近,那团影子才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而李蛰正处下风,脸上被血染得通红。 周颂臣正掐着李蛰的脖子,染血的拳头高举,砰—— 李蛰的脑袋被打得歪了过去,穆于失声大喊:“周颂臣!” 他快步跑了过去,双手环抱住周颂臣准备再次击打的手臂:“你松开他!” 周颂臣抬起满是戾气的眼:“放手。” 穆于惊恐交加,看着李蛰的惨状,用力摇头:“你快住手!” 李蛰咳嗽地吐出口血,哑声道:“哥哥,报警。” 穆于抱住周颂臣的手蓦然收紧,他紧张地看向周颂臣,发现周颂臣脸上也带着伤,嘴角开裂,颧骨红肿。 周颂臣从小就打架厉害,怎么会被李蛰弄成这样? 李蛰虽然人高马大,但是打架方面,肯定不如周颂臣自幼学习柔道散打来得厉害。 可这时穆于又气又急,心里乱成一团,来不及细想这点异样。 周颂臣平日里动辄以法压人,现下打起架来倒是连身份都忘得干净。 “你是个律师,打架进派出所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我提醒你吧!”穆于着急道。 说罢他再次抓着周颂臣的手,逼迫对方松开李蛰。 周颂臣的胳膊硬得像块石头,穆于揽了一把,没揽动。 他愤然望去,昏黄幽暗的街光照在周颂臣满是阴郁的脸上,那双眼燃烧着鲜明的怒意,锋利得割人。 穆于不知这人闹得哪门子脾气,但以他对周颂臣多年的了解,他适当地软了语气:“你不是说你要帮我吗,要是进了派出所,你还怎么帮我?” 果然,周颂臣的目光仍是冰冷,却不再摄人。他松开了紧抓着李蛰的手,被穆于拉着站起身来,往车的方向搡。 好不容易劝住一个,穆于刚想要去李蛰身边查看对方伤势,就被攥住手腕,周颂臣一字一句道:“不许去。” 李蛰用手背拭去嘴角的鲜血,指着周颂臣:“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报警!” 说完他拿起手机,做出要报警的模样。 穆于用力甩开周颂臣的手,往李蛰的方向快步走去。 隐约能感觉到自己衣服下摆被人扯了一下,但穆于没有理会,他来到李蛰身边,按住对方试图拨打电话的手:“别冲动,我们先去医院好吗?” 李蛰的脸青肿交加,染着鼻血,一片狼藉,他冷笑了声:“哥哥是真的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他?” 见穆于面色微变,李蛰到底还记得要在穆于面前装乖,便压低声音道:“哥哥如果送我去医院,说不定我心情好,就不计较今晚的事情了。” 身后周颂臣冷声笑道:“好啊,你赶紧报警,我们这算互殴,我就算进去了,你也讨不了好!” 李蛰怒发冲冠:“明明是你先动的手,我这算是自卫!” 周颂臣狂妄道:“你有证据吗?” 李蛰面色发青,怒不可遏。 周颂臣转而对穆于道:“穆于,过来。” 不等穆于回答,李蛰就像被惹怒的狮子,鬓毛倒竖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对哥哥呼来喝去!” 穆于感觉到周颂臣身体动了动,似乎要往这边走来,他下意识拦在了李蛰身前,生怕这两人再度起冲突。 周颂臣是脾气大,可惯来理性,李蛰到底是如何招惹的他,引来这么大的火气? 周颂臣走来的步伐,因为穆于维护李蛰的动作而停了下来,站在不远处的地方。 穆于看不清楚这人的神情,去莫名地能感觉到周颂臣身气压瞬间变得更低。 李蛰自得于穆于对他的维护,又满意周颂臣那如同丧家之犬的反应。 “哥哥,毕竟他是你的邻居,我就不多同他计较了,我们去医院吧,我感觉我失血过多了,现在有些头晕。”李蛰小声对穆于说。 穆于想到刚才周颂臣打人时力气很大,他险些没拦住。 周颂臣脸上虽有瘀青,但未见血,行动瞧着也很自如,大概没有受太重的伤。 倒是李蛰满脸是血,伤势怎么看都更严重。 他收回视线,对李蛰说:“行吧,我先打车送你去医院。” 话音刚落,穆于就见周颂臣决绝转身,往车的方向走,似乎一分一秒都不愿见到穆于和李蛰二人。然而还没等周颂臣拉开车门,就见他一个踉跄,艰难地扶住车身。 穆于忽觉心头微紧,一种敏锐的预感让他察觉到不对,还未等他作出反应,就见周颂臣像是抽了骨一般软了下去,直直栽倒在地。 从小到大,穆于在体育课堂上都表现得极差,老师也说过他在体育上没有太多天赋。 但人总是在自己意想不到的时候,爆发出奇迹。 在周颂臣脑袋重重地撞在地上前,穆于及时用掌心托住,一把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爆发出巨大能量的身体,浑身肌肉都因为用力而颤抖着,穆于的膝盖极重地磕在地上,他却浑然未觉。 穆于用冰凉的掌心将周颂臣的脸转了过来,即便是昏暗的视野里,他都能看出周颂臣的脸已经被烧得通红。 何况掌心中感觉到的那股滚烫,早已超过了正常人本该有的体温。 李蛰迟疑地跟了过来:“哥哥,可不是我把他打成这样的。” 穆于抱着周颂臣的脑袋,厉声喝道:“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来得很快,周颂臣被担架抬上了车。 李蛰也跟着穆于一同钻了上去,他紧紧贴着穆于,有些委屈道:“该不会是装的吧,刚才打我的时候可没这么虚弱呢。” 穆于伸手将李蛰贴过来的身体推开,没有回他的话,沉默地看向正在给周颂臣做体征检查的医生。 体温结果很快出来,医生凝神看着温度:“高烧四十度,病患是否有慢性病,既往手术史,过敏史有吗?” 穆于立即答道:“没有慢性病和手术史,他对牛奶不耐受,猕猴桃过敏,曾经有一次芒果吃多了也过敏。他三个礼拜前就已经开始发烧,也是烧到四十度,两个小时前刚吃过一次感冒药,是xx牌的。” 医生颔首,给了穆于一张表格:“家属先留个联系方式。” 穆于接过来后,正准备填上自己的电话号码,突然想起应该通知肖韵和周霆,又怕大晚上的吓到肖韵,便给周霆打了个电话。 旁边的李蛰看着他娴熟的一趟流程下来,疑惑道:“哥哥,你还有他父母的电话?” 穆于垂眸看着昏迷不醒的周颂臣,嗯了声:“我们是认识了很多年的邻居。” 李蛰:“……” 到了医院,李蛰自行去处理伤口,穆于则是跟着急救医生给周颂臣做检查。 抽血ct一套常规检查流程下来,结果出来得很快,是病毒性肺炎。 昏迷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低氧血症所导致的大脑供氧不足,从而引发昏厥。 看着躺在病床上,面上罩着呼吸机的周颂臣,穆于心情很奇怪。 周颂臣很少生病,即便生病也从未如此虚弱过。 刚才还精力旺盛地同人打架,现在却直接晕了过去,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 周颂臣真的有去医院吗,如果去了,又怎么会查不出来? 就算医院没给他查出来,这样久的高烧不退,身体应该早就有难受的反应。 拖着这样的身体,还要当助理律师,帮他去咖啡厅搜集证据。 穆于抬手给周颂臣掖了掖被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的手还未收回去,就被另一只滚烫的,插着输液针的手握住了。 穆于抬眼,就见周颂臣已经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你醒了。”穆于不算费力地将手从周颂臣的掌心里抽出,病患总是没有力气,况且周颂臣才从昏迷中醒来。 “我已经叫了叔叔阿姨过来,他们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了。”说完穆于起身,准备出去叫医生,却听到周颂臣哑声道:“你去哪?” 穆于回答:“去给你叫医生。” 溺渊 第71节 周颂臣目光不离他:“说谎,呼叫铃就在旁边。” 穆于刚才是真没想起这茬,但也被周颂臣质问的语气弄得有些不悦。 他转过身,看向周颂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我们之后再说。” 周颂臣虽然病着,脸颊和嘴唇都被烧得鲜红,竟生出种惊心动魄的艳丽:“我要你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那种不适感静悄悄地攀上了穆于的脚踝,他知道放纵这种感觉下去,迟早会被扼住喉咙。 周颂臣如今的模样,就好像将穆于很珍贵的东西用力打碎后,又闹着脾气要穆于一片片捡起来,凑出一个完整模样,再给周颂臣一次。 哪怕那东西早已支离破碎,不复原样。 周颂臣不但不介意,还很想要。 可是……他已经不想再给了。甚至认为那些珍贵的碎片,早已不在。 穆于往后退了一步:“你爸妈很快就到了,我出去接他们进来。” 说罢他转身离开病房,头也不回。 第64章 出了病房,穆于没有走得太远。说要出来接周霆夫妇,不过是个托词而已。 靠在医院的窗口上,穆于从兜里掏出了香烟。 他是在港城时学会的抽烟,印象中又呛又苦涩的尼古丁,在时过境迁后,变得截然不同。 不能说有了烟瘾,只是在心情苦闷,压力颇大时便会来上一根。 最近因为星路棋途的事情,穆于断断续续抽了有一包。 如今刚从周颂臣的病床边离开,烟瘾来得突然,他也放纵着自己点燃了一根。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是周颂臣追了出来,拔了输液针的手垂在身侧,尚未凝固的针孔往下淌血,他丝毫不去理会,任由那触目惊心的鲜红溅在医院青色的瓷砖上。 他在看周颂臣,周颂臣也在看着他。 穆于倚在医院的窗口,一株挂着紫藤的枝丫悄然没入窗沿,亲热地贴着他撑在窗沿的手,夹着香烟的指尖舒展着,险些点燃那簇紫意。 转过来时烟雾正从那淡红的唇中吐出,模糊了穆于的脸。 穆于身型仍似从前的单薄,模样却变了很多。 摘去了眼镜,露出占据五官比例最大的眼,小巧的脸,瞳色似头发一样浓黑,看起来毫无攻击性,望着人的模样,乖得近乎纯真。 周颂臣认为穆于总是吸引一些苍蝇在身旁围绕,也跟这样的气质有关。 惹人喜爱,又诱人毁灭。 但这种外形,好像能帮助穆于轻而易举地获得孩子们的喜爱。 在周颂臣眼中,棋社里身为老师的穆于,更像是一个大孩子带着一群小孩子,看着毫无说服力,也不知为何这样讨家长们的喜欢。 第一天在棋社报名时,负责老师便告诉他,穆于的课程是棋社里最热门的,人人都爱穆老师。 从前怎么没发现,穆于有这样讨人喜欢的本事。 正如他不知穆于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离开的十一个月,重逢的一个多月,将近一年的时光,穆于变得太多。 一年前,他接到了穆心兰从医院拨来的求助电话。 穆心兰在电话里跟他说,穆于不见了。 彼时他刚因穆于将他电话挂断而生气,他早就猜到以穆于刨根究底的性格,迟早会让这段暧昧不清的关系难以维系。 周颂臣只需要顺着穆于,将这段脱轨失控的关系重新推回正道上。 他不相信穆于舍得离开他,他们可以跟从前那样,做回有过“亲密接触”的好友。 虽然那时他没能摆脱穆于对他的莫名吸引力,但他相信时间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而穆于仍会像从前那般坚定而明确,永不知疲惫地爱着他。 就好像行星永远遵循着天体的引力,在既定的路径围绕恒星旋转,四季更迭,日夜交替,永远不会离开,正如过去的那十年。 通话中穆于说的那些话,在周颂臣看来不过是气话而已。 周颂臣在电话被挂断后,气恼地没再拨打回去。 他在等着穆于冷静下来,同他认错,他再决定到底要不要原谅穆于。 然而穆于的来电没能等来,却等到了穆心兰的电话。 穆心兰用一种恐慌的声音问他,穆于是否有联系过他? 那时周颂臣才知道,穆于因为骨折导致定段失败,进了医院。而就在他们结束的那通电话后,穆于从医院里失踪。 周颂臣赶往医院时,穆心兰已经吓得双腿发软,被护士扶着在旁边喂着葡萄糖。 她面色煞白,担心穆于因为定段失败,冲动地做了傻事。 穆心兰抓着周颂臣的手,说话都变得颠三倒四:“我该看出他不对劲的,他把自己脖子都抓烂了,还一直哭,他说他想吃水果,我回来床上都是血…… ” 院方告知穆心兰,穆于是自己办理了出院。 穆心兰拨去的所有通话皆被挂断,这时周颂臣才发现,自己的微信和电话号码,已经被穆于拉黑了。 周颂臣不相信穆于会干蠢事,但穆心兰的恐慌好像传染给了他。 学校、闫路棋社、穆于不开心时会躲的公园,周颂臣通通找了一遍。 直到穆心兰告诉他,警方联系上了穆于,穆于没有做出蠢事,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见到他们。 周颂臣也有点生气了,穆于拉黑了他,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主动低头去联络穆于。 起初,他们都以为穆于的离开只是暂时的。 定段虽然失败,但书还得继续读的。等这个月过去,学校开学,穆于总得回来继续上学。 可他们又一次想错了,穆于不仅没有回来,还自作主张地休学了。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周颂臣找了陈路、江莱,甚至千方百计地寻到了牧野的联系方式,这些人都表示自己不知道穆于在哪。 周颂臣不相信,除了人在国外念书的牧野,他追到陈路的学校,查到了江莱的住处,甚至在江莱的警惕目光下,硬闯进对方家中,逼得江莱报了警。 直到警察来前,周颂臣仍觉得穆于会出现,穆于不可能对他坐视不理。 带着一种盲目的自信,再次踏足派出所时,周颂臣不为自己作出任何辩解。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派出所的入口,等待着穆于的露面。 不知是否因为他望着大门方向,期待穆于到来的行为过于明显,最终江莱选择放弃追究。 周颂臣听到江莱跟警察解释他们两个本就认识,试图将这个事定性为朋友之间的吵架时,他主动开口道:“我不认识她,擅自进入他人住宅行为也属于违反治安管理,要受到行政处罚。” 江莱面色变了:“周颂臣你神经病啊!想坐牢想疯了?” 周颂臣不说话,只是再次侧过头,望着大门方向。 江莱气得要命:“穆于他不会来了,不管你怎么盼怎么求,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话音刚落,江莱就害怕地抿唇,因为周颂臣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特别吓人,尤其是在她说穆于不会再回来以后。 无法抑制的怒火席卷了周颂臣的心,这段时间寻找的疲惫,无数次的失望,都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焰。 穆于凭什么不回来?凭什么单方面切断了他们的关系?凭什么用消失的决绝手段,结束这一切?! 就算真要有一个人选择结束这段关系,那个人也该是他周颂臣! 回到公寓,周颂臣愤怒地想要清理掉关于穆于的一切,然后他才发现,穆于留在他家里的东西是那样地少。 他家来来往往过很多客人,为此他准备了许多一次性的生活用品。 穆于也属于使用一次性用品的范围里,所以他的家也从未留下关于穆于的任何痕迹。 周颂臣翻箱倒柜,只找到穆于送的那箱礼物和一双蠢得要命的水豚拖鞋。 那拖鞋被钟点工深深地收进了鞋柜深处,水豚公仔又扁又脏,灰扑扑的,就像曾经的穆于。 他用塑料袋装着那两样东西,走到楼层的垃圾桶前,高高扬起手,试图把东西砸进去。 然而十分钟后,周颂臣只是阴着脸提着那个塑料袋,将东西归回原位。 生气就好像是在意了,他不在意,当然也没必要生气。 要是给不知道鬼混到哪里去的穆于知道,他为其大动肝火,岂不是让穆于得意。 说不定哪天穆于就会突然出现在路上,然后死皮赖脸地要跟着他,仰着头向他索要不该要的感情。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夏去秋来。 终于度过了无法冷静的阶段后,周颂臣终于开始面对难以接受的现实——穆于真的走了,毫不留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甚至拉黑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 他们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是周颂臣发过去的,收获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周颂臣往上翻阅,却发现记录是那样的短,在穆于离开之前,他们已经冷战了许多回,穆于的热情也不复以往。 那些聊天记录没几页就见了底,因为周颂臣当初将两人的聊天记录毫不犹豫地删除过。 已经删除掉的聊天记录,再也找不回来了。 周颂臣开始用努力充实日常生活的方式,进行逃避,只要想起穆于,他就会让自己忙起来。 他努力学习,做好充足的准备,通过司法考试,考了四门cpa。 即便是他,为了准备这些考试也实在花费了不少精力,这成功地让他淡忘了穆于,以及穆于已经离开了十一个月零十六天的这件事。 不管穆于在或者不在,他原本的人生规划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他依然每周放假都会回家,次数频繁到肖韵都惊讶地问他,是不是学校遇到了什么事,怎么每周都回家,从前一学期都不见他回来几次。 周颂臣坐在房间里,从书桌的那扇窗户望出去,对面窗户紧闭,安安静静,不会再有灯亮起。 偶尔周颂臣骑着重机车兜风,总是会无意识地拐到那来过不知几回的棋社。 他戴耳机,却多了收听电台的习惯,有时候一些体育频道的相关消息,都会在电台里播放。 微信公众号,所有社交媒体的账号,仿佛监控到了周颂臣的心思,经常给他推送围棋相关。 溺渊 第72节 周颂臣开始做围棋的死活题打发时间,他从不觉得围棋有多难,也无法从里面感觉到任何趣味,更不懂穆于怎么会因为定段失败,而毅然决然地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城市。 穆于明明胆子那么小。 围棋公众号上的棋力测试题,他从入门十五级做到了7段。 闫路棋社旁边有家奶茶店,周颂臣已经将上面的奶茶种类都尝试了一遍。 收听的电台频道,换了新的主持人。 周颂臣好像已经习惯穆于不在,并且能够接受现实了。 他对那个窗户重新亮起,已经不再抱有希望了。 周颂臣决定停止下围棋这样的无聊行为,删除电台频道,不再去那家难喝到周颂臣一直怀疑怎么还没倒闭的奶茶店时,他在电视上看到了穆于的名字。 失踪了将近一年的穆于,终于出现了。 穆于从棋社慢慢走到菜市场,他娴熟又带着生活气地向摊位的叔叔阿姨微笑,被人赠予了一点小菜,会腼腆地致谢。 从菜市场到老旧的小区,红黄光晕在树荫的切割下,从穆于纤细的后颈跳动至瘦弱的腰身。 他看起来变了很多,染了头发,摘了眼镜,一双大眼携着柔软笑意。 年轻的男人亲热地凑在他耳边说话,不知是因为男人的气息,亦或是夕阳给他耳垂染了颜色。 那点浅淡的粉,尖锐地刺入了周颂臣的眼。 那一刻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死透的灰烬中,重新点了把火。 那火好似将覆在瓷上的光釉破开一般,把周颂臣惯来坚固的伪装,裂出了万千斑驳。 不知从哪招惹来的杂碎,将手按在穆于的肩膀上,凑到穆于耳边喊了声“哥哥”。 第65章 穆于跟他说,他有了男朋友。 那个杂碎就是穆于的新情人,所以能够跟着穆于一起上楼过夜,做一切穆于和他曾做过的最亲密之事。 穆于从前爱着他时,对讨好他这件事,做得既热衷又很不擅长。 如今穆于倒是很清楚该如何气他,说的话做的事,字字诛心,件件伤人。 穆于总是很好哄骗,看人流于表面,轻易付出真心,这是穆于身上最直观的弱点。 作为最善于利用穆于这一个弱点的周颂臣,先前并不觉得这是穆于的缺点。 他从三周前开始高烧,家里有很多的药。医院开的、许久章给的、肖韵塞的、朋友送的,爱慕者叫外卖员送上门的。 无一例外,这些药物都被他搁置在了柜子深处。 他当然知道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并不正常,绵延已久的咳嗽,感到疼痛的胸口,一切症状都在警告着他。 可是那又如何? 穆于对他避之不及,恨不得立即恩怨两清的模样,让他十分恼火。 付出得有收获,牺牲必有结果。 周颂臣就是要让穆于对他感到亏欠、内疚,心软。 至于穆于的小男友,周颂臣从不将他放在眼中。 只是他托人调查关于李蛰的过去,报告送到他手上,看到那丰富多彩,近乎混乱的既往史时,周颂臣没有感到多高兴。 李蛰过于完美,他不高兴。 李蛰是个杂碎,他更不高兴。 穆于去了趟港城,眼光下降得厉害,就好像穆于看人的眼光和棋艺形成了反比关系。 围棋比赛是全胜定段了,同时也找了个垃圾当男友,那个垃圾还肆无忌惮地拿捏着穆于的心软,一声声的哥哥,令人反胃至极。 周颂臣和穆于安静地站在长廊上,穿堂风将香烟吹散,穆于的脸自朦胧的雾后浮现出来。 他垂着眼,看周颂臣手背上的血止不住地淌。 因为是急救,周颂臣没有换上病号服,甚至追出来时没穿鞋,白色袜子被鲜血溅出星点红印。 再往上看,便是先前晕厥摔倒时,衣裤在公路的泥水中滚出的大片脏污。 周颂臣脸色惨白,略微凹陷的眼窝抹着淡淡青黑,看着他的目光仍然强势,但穆于莫名地从中解读出一种外强中干的软弱。 周颂臣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肮脏的衣服,糟糕的脸色,虚弱的身体。 或许是因为周颂臣刚才跟穆于说了那一句,留在他身边,就暴露了他不为人知的底牌。 穆于将烟熄在烟盒里,把朦胧烟雾挥散,缓慢踱步到了周颂臣身边,伸手握住了那还在淌血的,温度略低的手:“不是贴着止血纱布吗,先按住吧。” 周颂臣视线落在穆于的颈项,据穆心兰描述,那里曾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 他几乎可以想象,穆于在挂了和他的电话后是如何地崩溃,以至于情绪失控到伤害自己的身体。 但现在脖子上的皮肤光滑平整,曾经的伤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穆于藏在烟后的脸,让人看不清,辨不明。 穆于拉着周颂臣重回病房,把人推到床上,重新盖上被子。 一股莫名的气氛裹挟了两人,一个出声命令,另一个竟也照做。 过去与现在微妙重合,只是吩咐与听话的人在时光里做了调转,换了身份。 穆于按下床边的护士铃,等人过来将周颂臣的输液针重新插上。 护士来得很快,也没多问,利落地给周颂臣换了只手背重新插上了针,便离开了病房。 穆于知道周颂臣娇气,对睡眠质量要求极高,医院正好有单人病房,就为他定下一间。 现在倒有些后悔,房内只有两个人,显得空间显得狭窄,逼仄得厉害。 周颂臣倚靠在病床上,穆于坐在床旁边。 他们中间隔着浅蓝色的被褥、冰冷的输液架,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分明不是多远的距离,却好像阻碍重重,难以靠近。 穆于似乎还觉得近,脚踩着地将椅子推远了些,椅子滚轮碾过的青色的地砖,轰隆响声中,他听到周颂臣说了话。 穆于愣了一愣,随后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壶,往纸杯里倒了半杯水。 水是冰冷的,在这夏季中倒也适宜,他客气地弯着嘴角:“抱歉,我刚刚没听清你说了什么?” 这是他给周颂臣收回刚才的话语,留住彼此体面的方式。 可惜周颂臣不要这份体面,他直直地望着穆于,用那张憔悴病弱的脸,强硬坚定的语气:“跟他分手。” 穆于把玩着手里的水杯,从左手换到右手,像是终于来了兴趣,掀起眼皮打量周颂臣:“凭什么?” 他说的不是为什么,而是凭什么。 语气失了客气,也同样失了温度。 在穆于看来,周颂臣用吩咐的语气决定他跟另一人关系的态度,让他颇感不适。 难道周颂臣觉得,他还是从前那个言听计从,愚蠢透顶的穆于? “他不适合你。”周颂臣只说了这句话,多余的却不肯多说了。 穆于斟酌着说道:“今晚你们到底为什么打起来,是他说了什么得罪你的话了吗? ” 还未说完,就见周颂臣嗤笑一声:“你眼光太差,找这样的货色当男朋友,光是这点就够得罪我了。” 穆于被他的态度冒犯到了,当即起身,眉心紧皱道:“我不想同你多说了。” 从一开始,是周颂臣单方面误会李蛰是他男友,穆于出于一种避免麻烦的心态,没有否认这件事。 李蛰和周颂臣之所以发生冲突,究其原因,大概率是因为周颂臣对他那近乎不可理喻的独占欲。 从前就是如此,高中时期与他走近一些的牧野,周颂臣就对人态度极差,难道这是因为周颂臣爱他才做的? 并不是,是因为周颂臣这人天性如此,把他当作自己的所有物,就算是自己不要的,旁人也不可染指。 穆于想走,又被周颂臣攥住手,他正要挣扎,周颂臣面上又露出痛苦神色,仿佛穆于稍微动一动,就会在他手里碎了一样。 周颂臣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声音虚弱了许多:“好了,你不听劝就算了,总之别太信他。” 穆于这人吃软不吃硬,虽疑心周颂臣在以退为进,但这人毕竟生了病,还是肺炎。 思及此处,他心头到底软了些,打算不再计较周颂臣的冒犯。 周颂臣自然想将李蛰那点丑事尽数道出,但传闻毕竟是传闻,他没有实际性的证据,万一李蛰矢口否认,将穆于哄了过去,那才叫得不偿失。 他要搜集到确凿证据,一举将李蛰钉死在审判台上。 穆于重新坐了回去,将冷水一饮而尽,平静了些许才说:“李蛰不是我男朋友,他只是我的小师兄而已,你别针对人家。” 言毕,他就见到周颂臣就像打了肾上腺激素一般,变得容光焕发,就好似穆于随口一句话,就是治愈他疾病的良药。 不知为何,穆于总有些看不惯周颂臣的这种得意:“我只是说李蛰不是我男朋友,并不是说我没有男朋友。” 霎时间风云突变,周颂臣神色刚露晴便阴了回去,狐疑地盯着穆于瞧,似乎在看他的破绽。 穆于神情自若道:“他也是下围棋的,跟我兴趣相同,爱好一致,也很尊重我,不会对我的事情和交友方面指手画脚。” 字字句句,没有在说周颂臣,却又处处在说周颂臣。 周颂臣不说话,直盯着穆于,眼中的血丝渐渐泛起,似凶狠又似窝火。 穆于却坦然地,无所畏惧地任由他打量,恰好手机震动,是周霆来电,他们已经赶到了医院门口。 “你先好好休息,医生说你这病得住院吊水。案子我会跟叔叔继续跟进的,你不用担心。” 说完穆于抬眼看了看窗外,刚才又下了阵淅淅沥沥的雨,现在是彻底停了。 他准备去接周霆,却听周颂臣在身后问:“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 穆于顿住脚步,周颂臣质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我让你定段失败的,还是我让穆心兰那样对你?你凭什么在那一天,一同将我定了罪?” “这话言重了。”穆于侧过脸,他哪来的本事给周颂臣定罪。 周颂臣何罪之有,只是十年相处都未曾将穆于放到人生路上不可缺少的位置上。难道这该怪周颂臣吗?穆于不这样认为。 那日穆于在那个病房中,情绪占于上风,最浓烈也最极端时,确实短暂地恨过周颂臣。 时过境迁再回想起来,实在难以说出谁对谁错,也不是事事都能求个结果。 溺渊 第73节 他爱周颂臣,周颂臣无法回馈他同等的爱,就注定他们无法在一条路上同行。所以穆于选择离开,去见识更广阔的天空,更大的世界,不再固步自封,自怨自艾。 周颂臣反问:“不是吗?你把我的联系方式拉黑,现在又想跟我理清关系,就好像我们认识的十年已经在你心中不作数了。” 穆于好笑道:“正是因为作数,所以我才说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关系,我还有另外一个方案。” 他转过身,认真地对周颂臣道:“说到底我们没有在一起过,所以我觉得要用分手这个词来形容,有点言过其实。不过我希望你能像曾经一样,拿出你对“分手”的态度,来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 穆于像是担心周颂臣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贴心地补充道:“你说过如果分手了,还纠纠缠缠得好难看,一点都不体面。如果是你,分手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潜台词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希望周颂臣,说到做到。 第66章 听着穆于的话,如果说周颂臣先前仍带傲气,逼问得很有攻击性,此刻的他就像是被穆于的回答狠狠地打了一下,那股气势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周颂臣的脸色比刚才昏迷时还要差,高温所烧出来的鲜红尽数褪去:“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将选择权交还给了穆于,让穆于作出抉择。 就好像只要穆于开口说是,周颂臣就会照做,如穆于所愿。 将这些年的情分,两人之间理不清的纠葛立即处理干净。 穆于张了张嘴,想说这就是他想要的。 可喉咙却像被刀绞着,疼得厉害。窗外因雨意而氤氲的雾气,都要洇进他的眼眶里。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急急推开,是周霆夫妇到了。 肖韵本打算呼喊儿子名字,但见到穆于又什么都给忘了,径直过来将穆于抱住:“乖乖!这一年你都去哪了,想死阿姨了!” 穆于手足无措地陷进肖韵柔软馨香的怀抱中,他匆匆抬手抹了一下眼眶,才回手轻轻搂住肖韵的背脊,拍了拍:“阿姨,好久不见。” 周霆拿着老婆的包走进病房,走到儿子身旁:“感觉怎么样?怎么突然就肺炎了呢,这也太严重了。” 穆于被肖韵搂在怀里,面朝着病房门口,只能听到周颂臣声音低落道:“不太舒服,头晕,想睡觉。” 肖韵抬手搂着穆于走到周颂臣病床旁边,查看自己儿子的状态:“医生怎么说的啊,严不严重?你是不是都没吃我给你的药?” 周颂臣耷拉着眉眼说:“吃过了。” 穆于赶紧将床头柜的许多检查报告拿起来,递给周霆夫妇,再将医生的话语复述了一遍给他们听。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间已经太晚,不多时住院部的家属探视时间已到。 周颂臣躺在床上,对周霆和肖韵说:“你们回去吧。” 周霆不放心道:“我留下来陪你。” 周颂臣不赞同道:“爸你明天不是还要出庭吗?赶紧回去休息吧。” 肖韵见状便说:“那我留下来……” 周颂臣无奈道:“妈你也回去,你抵抗力本来就差,要是陪我一晚,明天肯定会不舒服。” 肖韵和周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周颂臣独自住院的,正是僵持不下时,周颂臣突然将视线落在穆于身上:“你们放心,穆于会留下来陪我。” 肖韵皱了皱眉:“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小于明天说不定也有事要忙,你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 穆于见状,只能接话道:“没事的阿姨,我明天正好有空,可以留下来。” 肖韵白皙柔软的手温情地拍着他的肩膀,真心道:“陪护太辛苦了,看你瘦得只剩下一点点,不好再劳累的。” 穆于很少感受到来自女性长辈的关怀,肖韵自幼就对他十分疼爱,曾让他无数次想过若是肖韵是他母亲该有多好。 穆于自觉地接下陪护之事,跟着周颂臣一起说服了周霆夫妇后,他将人送到楼下,目送二人离开。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许久,是李蛰发来的许多消息。 李蛰处理好外伤以后,迟迟不见穆于的身影,很是委屈,甚至还拍了自己的病例报告给穆于看。软组织轻微挫伤,医生建议休养三天。 穆于回复了句:时间太晚了,你先回家吧,好好休息。 随后便没再理会李蛰发来的其他消息。 晚上的医院很安静,零零散散只有几个病人,穆于去急诊处挂了个号。 他穿的是深色运动裤,外表看起来无异,将裤子卷起才瞧见惨烈的伤口。 膝盖那层皮肉被磨得皮开肉绽,伤口处沾满沙石,划得鲜血淋漓。 清创时比受伤那会还要疼,剧烈的刺激让穆于额上都出了汗。 经过医生的处理后,穆于反而觉得有些行动不便。 膝盖的疼痛辐射到了整条右腿,他慢吞吞地拖着伤腿办理了住院陪护,随后回到病房。 开门声惊动了床上的人,周颂臣本来背对着门口,听到动静惊讶扭头,似乎没想到穆于还会回来。 陪护只有帆布床,他从护士那领了枕头和被子,铺在了床上。 周颂臣不知何时起身坐在床边,凝眉打量着他:“你受伤了?” 穆于微怔,他确定自己虽然因为腿疼而行动缓慢,但也没有严重到一瘸一拐的,周颂臣是怎么看出来的。 “嗯,膝盖破了点皮。”说完,穆于拿出手机设了个闹钟,刚才他跟护士确认过输液时间,大约在凌晨一点就会输完,届时需要进来拔掉输液针。 周颂臣说:“让我看看。” 穆于有些疲惫地掀开被子,准备躺下:“有什么好看的,你刚才不是说累了,想要休息吗?” 帆布床铺得离病床很近,周颂臣伸手就能碰到穆于,他指尖刚碰到对方裤子,穆于就把腿缩了回去,用有些严厉的语气说:“别闹了。” 周颂臣收回手,有些挑剔道:“这个帆布床看起来就不舒服,你上来睡。” 虽然单人病房的装潢与待遇要比普通病房好,但床仍然是差不多的尺寸,两个大男人睡下去,肯定挤得厉害。 何况他们现在关系闹成这样,怎么可能睡一张床。 穆于抬手将病房灯关掉:“你不睡,我就先睡了。” 啪地一声,周颂臣把床头柜的灯打开,昏黄的光线照亮他执拗的脸:“你打算等我抱你上来?” 穆于攥着被子,已经开始后悔答应陪护这件事。 周颂臣说到做到,他起身真打算将穆于抱上床,穆于生怕他乱动导致跑针,只好坐起身来,很不高兴地瞪着周颂臣。 周颂臣挪了挪身体,让出一半的位置:“上来吧。” 穆于知道以周颂臣的性格,不如他的意,说不准要闹一晚上。 左右不过是一晚上的陪护,明天肯定是不来了。 他抱着自己的枕头,爬上了那小半张床 。 柔软的床垫自然比帆布床要舒服许多,穆于背对着周颂臣蜷缩着侧躺,周颂臣抬手关了灯,一同躺了下来。 即便闭着眼睛,源源不断的热意还是从身后传到穆于身上,他眼睫轻微颤动,将鼻尖藏进了被子里,试图躲过那比消毒水味要有存在感的气息——周颂臣的味道。 刚合上眼,就感觉自己头发被碰了碰,周颂臣的指腹掠过他的发梢,突然说:“就算是那是你想要的,我也不会同意的。” 穆于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周颂臣说的是他们那场被中断的对话。 “我们不是分手,所以不能用分手的方法来处理。”周颂臣在穆于背后,像是对他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你那个男朋友真对你很好吗?那他怎么没来过你家,你出事了他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穆于只当自己睡着了,一句话都不打算回。 周颂臣声音在夜色中,变得有些朦胧与沙哑:“我病成这样,你连一顿饭都不肯给我,还让我吃泡面。” 穆于咬牙:“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周颂臣轻声道:“从你认识我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这样了。” 穆于睁开眼,看着视野中的黑暗,睁得直到眼睛都变得酸涩,才说:“我知道,没人能让你改变,你也不需要改变。” 周颂臣沉默半晌,转而道:“你腿上的伤处理过了吗?” 穆于嗯了声,结束了这场短暂的,略带苦涩的对话。 这一晚,穆于睡得出乎意料地沉,定好的一点闹钟都没将他吵醒,他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换姿势。乖巧得像只猫一样,整个人嵌进周颂臣的胸膛里。 周颂臣反而睡得不算好,身体的不适让他不断从睡梦中惊醒。 最后一次惊醒,天方露白。 像是做了个噩梦,可醒来时却又记不太清,依稀记得好像是参加了穆于的婚礼,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正在亲吻穆于的脸。 周颂臣是被气醒的,醒来时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浅蓝色的光铺进病房里,穆于面朝着他睡着,身体随着呼吸缓慢起伏,晨光让眼前的画面变得朦胧,让穆于像抹一触即散,淡蓝色的月亮。 他下意识碰了碰穆于的脸,是温热的人体,不是那天上只能看却摸不着的东西。 想到那个梦境,周颂臣不高兴地弯下腰,在穆于的脸上也盖了个章。 然后又偷摸地掀开了穆于的裤子,看他受伤的那条腿。 伤口处被医生用无菌敷贴给贴住了,看不清伤势如何。 他的一系列动作让穆于半梦半醒,睁开了眼睛。 穆于看着没有彻底清醒,只是缓慢地眨着眼睛,周颂臣鬼迷心窍地问了句:“肯定还喜欢我吧。” 穆于像是睡迷糊般,迷迷瞪瞪地看着他,低声咕哝一句:“不。” 说完他闭上了眼,发出绵长的呼吸声,再次熟睡过去。 不知从哪听过这样的说法,人在半梦半醒时说的话,大概率是真话。 窗外响起阵阵鸟鸣,周颂臣循声望去,瞧见初阳金光攀上窗栏边缘:“不喜欢又怎么样,你现在还不是得在我身边,我不在乎。” 他垂下眼,再次重申道:“我一点也不在乎。” 第67章 溺渊 第74节 早上醒来时,穆于迷糊记得中途醒了一次,周颂臣好像对他说了什么,可他记不清了。 睁开眼就见周颂臣早早醒了,正坐在单人间的沙发上回复消息。 留置针将他的手背插出大片瘀青,好像也没有影响他回复消息的速度。 周颂臣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敲打着,余光里看见穆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起,张嘴像是想对他说点什么,不知为何又闹了别扭,直到穆于离开时,他也没多说一句。 穆于只在医院陪护了一天,就回到家去。 他重新加了肖韵的联系方式,他们在微信上偶尔会聊天。 穆于有想过穆心兰大约已经得知他回北市的消息,要是知道他签约出了问题,大概会像从前那般,否定他对围棋的坚持,嘲笑他不如考公。 他仍未准备好见穆心兰,好在肖韵也未同他提起过这些,平时肖韵只给他发了些周颂臣在医院的照片。 周颂臣不情不愿地喝着补汤,周颂臣躺在病床上还在看书看资料。 哪怕背景光线造型都很一般,但那张脸依旧帅得很突出,就像在单独的另一个图层。 光是从照片背景就能看出有不少人来探望过周颂臣,病房里到处都是鲜花水果,那股甜腻香气仿佛要从照片里扑出来了。 肖韵十分怜惜穆于,甚至给他转了笔钱,担心他现在没钱吃饭,遇到困境不愿同长辈求助。 穆于当然是将钱退了回去,他尚未困难到这种程度。 肖韵平日说话待他都挺温和,就是给钱时的态度意外强硬,连语气都变了不少。 不过他这边坚持不收,肖韵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平日里,穆于照旧去星路棋途的基地训练,晚上在棋社兼职,忙得不可开交。 穆于心态非常平稳,反正迟早都要解约,这段时间也不能平白浪费。 他心态是稳了,谢青却好似有些着急,将他喊进了办公室,话里话外是哄他赶紧接个商务,网上那点热度如果没有更多的事件维持,很快就会散去,而穆于巴不得那点热度赶紧过去。 明面上他笑着同谢青虚与委蛇,私下却想着那份咖啡厅的录像到底该如何使用。 穆于疑心周颂臣是故意说一半藏一半,引着自己去找他。 这时周颂臣给他发来的消息,告诉他周霆最近在忙一个大案子,今天人已经飞去海市,如果穆于有事,不必去律所了,去了也只会扑空,话里话外都是让穆于来找他这个助理律师。 距离周颂臣住院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成大开学了。 穆于抽了一天办理了复学手续,在把员工宿舍里的行李搬回了学生宿舍。 直至忙到傍晚,穆于才有空去探望周颂臣。 他到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周颂臣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面朝病房门口侧躺,双眸紧闭,很沉静的一张睡脸。 床头堆满鲜花,花团锦簇,有束耀眼的红玫瑰从万花中杀出,颇为吸睛,叫人一眼只能望到它。 附近花店的鲜花,大概都叫周颂臣的追求者买完了,病房如穆于所想的那般满是花香,买花的人也不怕周颂臣对花粉过敏。 他悄悄地关上门,轻手轻脚地来到病床前,落座在病床前的椅子上。 好像只有周颂臣闭着眼睡着了,他才能心绪平和地打量着这个人。 不用再像一个时时提着劲的斗士,挥舞着不像样的武器,试图戳伤周颂臣,也连带伤了自己。 夕阳的光从窗里射了进来,拽出长长的影子,光中浮尘点点,眼前画面似被渡了层老派电影的靡丽色调,像场黄昏旧梦。 很美的梦,可惜不属于穆于,好在他现在也不会再为了无法拥有这个梦而感到难过。 周颂臣睡得不算安稳,眼球在眼皮底下飞速震颤着,像是在做梦。他嘴唇微张,似乎努力地喊着什么。 穆于下意识凑了过去,想听清楚他唇边低语。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小提琴曲,将穆于惊了一惊,他扭过头,才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被制成留声机样式的蓝牙音箱。 曲子正是从里面传来,是周颂臣的闹钟响了。 音乐音量很小,轻得低迷,周颂臣睁开眼时,穆于尚未抬起身来。 他意识到自己与周颂臣的距离近得有些暧昧,刚想撑着病床直起腰,就被人伸手扣住了后颈。 穆于错愕地睁大眼,还未反应过来,周颂臣就已经抬手将他揽到了病床上。 周颂臣神色有些恍惚,像是没从梦中醒来,只一探身便攫住了他的唇。 揽住穆于腰的手力气很大,彼此胸膛紧贴,咚咚地响着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周颂臣抱住他,吻着他,将他嘴唇吮得生疼,泛起麻痒。 穆于用力地咬了一口周颂臣,血腥味霎时弥漫,周颂臣只是眉心皱了皱,固执地将这染了血的亲吻进行到底。 挣扎间穆于挥倒了床边的花,玻璃瓶倒了下来,玫瑰撒了一地,水花溅到了穆于的手背,凉得厉害,唇上的温度,烫得过火。 玻璃瓶斜倚了下去,在地上碎出惊人的动静。 恰好有护士听见了动静,她寻了过来,先是敲了敲门,等了半晌才听到一声请进。 护士推门而入,就见病人躺在床上,床前站着个人,地上是花瓶碎片和满地的玫瑰。 站着的那个男生转过头来,客气地向护士致歉。 护士负责这片的病房,对这间病房的患者尤为印象深刻,帅得如同明星一样,还是混血的病人十分少见。 而眼前这人大概是病人的朋友,她没见过。 男生的双眼称得上是漂亮,更引人瞩目的却是他的嘴唇,血渍晕在唇角,像晕开的口脂,有种别样的诱惑。 病床上的混血帅哥嘴唇同样破了皮,血还未来得及止住。 护士突然明白自己撞破了什么,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慌张地说了下打扫工具在走廊尽头的小房间后,随即红着脸退出病房。 身后病房的门刚关上,穆于就对病床上的周颂臣怒目而视:“你疯了吗?” 周颂臣抽了张纸巾,按在自己嘴唇上,恶人先告状似的皱着眉:“你咬得可真狠。” 穆于气得手都在抖,刚才护士震惊的神色仍历历在目,让他羞耻得恨不能立即离开医院,再也不要踏入这个地方。 周颂臣靠在床头,解释道:“我一睁开眼就见到你,你还离我这么近,不怪我误以为还在梦里。” 这番解释一点可信度也无,称得上胡言乱语,穆于转身就想走,却被周颂臣喊住:“你过来是因为解约的事吧。” 穆于能屈能伸,立在病房门口半晌,最后决定回到病床前。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拖得越久,他和周颂臣纠缠得就越深。 穆于想要快刀斩乱麻,偏偏事与愿违。 周颂臣看着穆于坐下,笑了笑:“现在案子的关键是你得拿到谢青答应你参加青秀赛的证据,并且要明确参加青秀赛是你签约的条件,这段时间你有在微信上套他的话吗?” 穆于点了点头:“我有,不过他很谨慎,基本都不正面回答我。” 周颂臣了然道:“他们应该也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手段了,可能早就想好该怎么规避风险。” “那现在怎么办?”穆于有些忧虑,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自己刚被轻薄过的事。 周颂臣轻咳了几声,再次成功让穆于将视线落在他唇上,随即穆于便像碰了火一般,迅速地挪开了视线。 “你拿那段咖啡厅的视频去诈他一下,告诉他你已经有证据了,先攻破他的心理防线再进行套话,这个过程中你要用录音工具将你们的对话记录下来。” 周颂臣一口气说完,轻轻喘了口气,似乎仍有些虚弱。 但穆于已经不太相信周颂臣这病弱模样,毕竟这人刚才将他强硬地揽到床上的样子,可不像是没有力气。 周颂臣望着穆于:“到时你戴个隐蔽性很强,能够藏在耳朵里的耳机,你们对话的时候,我可以辅助你跟他进行交涉。” 顿了顿,他继续说:“为了避免录音有诱供的嫌疑,你得等骗完他以后再录音。” 穆于疑惑道:“你们律师平时都是这样办案的吗?” 周颂臣笑了,嘴唇上未干的鲜血让他的笑容都多了几分邪性:“当然不是,律师得受职业道德约束,不能采取不当的手段操纵证据。” 穆于迟疑道:“那你…… ” 周颂臣坦然地说:“我没有道德。” 穆于被他理直气壮的回答震得半晌无言:“我觉得你还是多少有点比较好。” 聊完正事后,穆于出去拿回了扫把,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清理干净。 天渐渐暗了下去,病房中仍是只有周颂臣一人,穆于忍不住问:“叔叔阿姨呢?” 周颂臣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穆于走到哪,他的视线就跟到哪:“我爸陪了我三天就出差去了,我妈陪了我两天,身体就有点不舒服,我让她回家休息了。” 穆于收拾好地上的残渣:“所以你现在是自己一个人住院?” 周颂臣不答反问:“你说我刚才亲了你一下,你会不会被我传染?” 穆于握着扫把的手微微用力,努力忍耐用扫帚将周颂臣从病床上打下来的心情:“怎么?如果我被传染了,你会很高兴?” 周颂臣散漫地笑着:“那你就可以跟我一个病房,我来照顾你。” 穆于深吸了口气:“正常人会盼着别人好,还有……我现在不是单身,偷袭强吻这种事情,你以后不要做了。” 周颂臣嗯了声,敷衍地应了下来。 穆于狐疑望去时,他又露出笑容,一字一句地对穆于道:“我说过了,我没有道德。” 第68章 穆于对周颂臣所说的话以及所展现出来的态度,既觉得十分意外,又觉是情理之中。 周颂臣从来都是这般,行事只管自己高兴,伦理与道德若成为枷锁,就会被他毫不犹豫地尽数抛开。 本以为编造有男友的谎言能让周颂臣对自己迅速失去兴趣,哪知弄巧成拙,倒激起周颂臣的胜负欲,现在也不能承认自己当初撒了谎,只能将错就错,尽量把人冷处理。 将手中的扫把还回去后,穆于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周颂臣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表拎到自己眼前:“这表谁送你的?那杂……咳,李蛰?” 穆于仍觉嘴唇火辣,血管在被吻过的紧薄皮肉下用力跳动,他挣开了周颂臣的禁锢,把手飞快地收了回来,不欲再增加不清不楚的肢体接触:“这是围棋考试的奖品。”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前十名才有。” 周颂臣听到表的来处不如他所想,彻底满意了,随口道:“是吗,这么厉害啊。” 穆于抿住嘴唇,周颂臣总有办法让他后悔自己刚说出口的话。 “我送你的那个呢?”周颂臣像是闲聊般不经意地发问。 溺渊 第75节 穆于指尖抚摸着冰冷的表盘:“在家吧。” 那个被他抛弃了许久,有着穆心兰的家。 当初从医院离开时,穆于什么也没有带,只身一人地逃离。 关于过去的一切,包括周颂臣送他的东西,都留在了那个家里。 说到这里,他们俩不约而同地静了静,周颂臣没有继续追问,穆于也失了闲聊的心情。 穆于回来北市许久了,他反复做好要见到穆心兰的心理准备。 随着时间过去,他才迟钝地发现自己的准备十分多余,穆心兰好像根本没考虑过要来找他。 当初他威胁穆心兰不许找来,然后休学,做尽一切对方不同意的事,还消失了一整年。 说不定在穆心兰心中,他们的母子情谊早已在穆于激烈反抗的那一刻就已了断。 思及此处,穆于并未觉得十分畅快,倒觉自己彻底变作无根浮萍,而心中那块缺失,大概是永远也无法填上了。人生或许本就该有些缺憾,许多事情并非强求可得。 周颂臣看着穆于沉静思考的脸庞,这人的身影拢在夕阳的微红薄光里,有种叫人抓不住的不安感。 自重逢以来,他跟穆于的所有交集都变得很短暂,总感觉不长久,这份纠缠得来,犹如丝线的维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断掉,让人胆战心惊。 正如一年前的那通电话,周颂臣根本不知那是离别前兆。 “穆于!” 穆于游离的思绪被周颂臣的一声呼唤喊了回来,他迷惑抬眼,捕捉到周颂臣眼中飞速滑过的紧张,他问:“怎么了?” 周颂臣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穆于想到宿舍还未收拾的床铺,礼貌拒绝。 他离开病房前,周颂臣独自坐在病床上,病房已经变得昏暗,唯独那双眼睛是亮的,盈盈地追随在穆于身上。 穆于替他亮起灯,周颂臣坐在热闹花丛中,许多人的心意里,神情却有点孤寂,很像被抛下了的,孤零零的影子。 穆于回身将病房门缓缓掩上,合起的缝隙,将周颂臣的眸光一同黯了下去。 房门闭上,音乐声却再次响起,是周颂臣重新用起了音箱。那首他设定成闹钟的小提琴曲,在病房里悠然回荡。 穆于站在病房门外定了定神,硬起心肠没有理会。 路过护士站时,穆于瞧见刚才进入病房查看的护士,对方对上他的眼神,仍有些惊慌。 他的脸颊温度顿时上升,匆匆扭头离开。 穆于走了,周颂臣闲着无聊,继续看书。到了饭点,护士就将晚饭送了进来。与之前不同的是,病号餐旁边多了一份很小的甜品。 好似一口奶油小方上缀了颗草莓,若是将它称之为蛋糕,都有点吝啬,顶多是口点心。 住院后再也没碰到过甜品的周颂臣尝了一口,心情总算好了些许。 得到录音的过程堪称顺利,他听从周颂臣的话,佩戴了隐形耳机。在谢青再一次将他叫进办公室时,将所用工具都带上了。 谢青旧话重提,无一例外是希望穆于能配合商务活动。 大概没想到穆于这样难缠,都被冷处理了将近一个月,仍是不慌不忙,好似不在乎是否能参加比赛。 穆于今日倒是没如以往那般打太极,而是单刀直入地问谢青:“谢经理,签约前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签约马上就安排我为正式队员参加青秀赛,但是签约以后你就说话不算数了,不是吗?” 谢经理愣了一愣,微笑道:“穆老师这是什么话,我们俱乐部提供给穆老师的签约金和签约条件,绝对算得上很优渥的,我以为穆老师是因为这一点才优先选择我们星路棋途。” 和平时一样,谢青从不正面回答青秀赛相关的话题,甚至开始说起穆于:“说实话穆老师你虽然定段赛成绩优秀,可是你这年纪也不小了,二十二才职业初段,我相信很多俱乐部都会考虑更年轻有潜力的棋手。但我们尊敬穆老师你舍己为人的精神,才选择签下你,可你签约以后不履行自己的合同义务,这让我非常难办……” 耳机里传来周颂臣冰冷的声音:“把咖啡厅的视频给他看。” 穆于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亮出视频,但他还是配合地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视频,放到了谢青面前,点击了播放。 咖啡厅的环境音传了出来,谢青和穆于坐在咖啡厅里的画面清晰可见。 视频里传出了穆于的声音,询问是否真的可以参加青秀赛。 这是周颂臣为了以防万一,特地后期加上了穆于的声音,增加真实性,以免露了馅。 放到这里,穆于点击了暂停,将手机收了回来,看向满脸错愕的谢青:“谢经理,我今天是很诚心地来跟您谈的,大家都真诚一些不好吗?你当初是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签合同,你就让我参加青秀赛?” 谢经理面色红了又青,似乎没想到穆于竟然去调了监控录像,一时端不住游刃有余的姿态,有些慌了手脚:“穆老师……” 穆于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你这样让我怎么相信你,只要我配合商务活动,你就会让我参加比赛,万一你和签约前一样,开始答应得好好的,签约以后就反悔了呢?” 谢青忙道:“怎么会呢,只要你答应配合商务,我这边绝对会立刻安排你参加比赛!” 穆于仍记得自己的任务:“你现在甚至不承认当初答应过我的事。” 他难得用了嘲讽语气,谢青的神情堪称忍辱负重:“话也不能这么说…… ” 周颂臣在他耳边道:“现在转身走,走慢点,给他施加压力。” 穆于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门口,在即将拉开门时,身后传来一声:“等等!” …… 从办公室出来,穆于攥着那段录音,跑到了园区的湖心亭上小心翼翼地自己听了一遍,然后再发给周颂臣。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就像拍电影一样,感觉到十分刺激。 在他反复逼问下,谢青总算承认了,可能是因为想着证据已经到了穆于手里,再否认也无济于事,不如好好谈谈,稳住穆于再说。 他和周颂臣的通话并未中断,穆于依稀能听到护士进入病房,要同周颂臣换药水的声音。 这时穆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扭过头来,就见张岭远远地走了过来,跟穆于打招呼。 这段时间里,穆于跟张岭走近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张岭对他颇为照顾,见穆于独自在湖心亭,以为他又因为比赛的事情想不开,过来安慰他。 穆于刚拿到证据,心情很好,聊天时忍不住问张岭有没有想过解约。 张岭苦涩地说:“这么没想过呢,但是想也没有用啊,星路这么大一个俱乐部,想也知道我们普通人斗不过他们。” 穆于安抚道:“如果有人成功跟他们解约呢?你想不想离开?” 张岭似乎猜到了什么,看向穆于:“难道你想解约?” 穆于笑了笑,没有否认。张岭没有太惊讶,或许是因为最初在比赛时,这人宁愿疼到晕倒,也要坚持将比赛下完。 这样的人,不会被困在星路棋途。 张玲轻轻吐了口气:“如果你能成功,我也想要试一试。” 穆于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张岭点了点头,认真道:“穆于,谢谢你!” 穆于还未回答,就听耳机里安静了许久的周颂臣,突然阴阳怪气道:“穆于,谢谢你。” 穆于本来还沉浸在两人谈话的情绪中,被周颂臣一打岔,想说的话就忘了一半。 “这人是谁?窝窝囊囊的,自己想解约还等别人先解了再说。”周颂臣冷酷点评。 穆于仿若未闻:“走吧,一起去吃饭,我请你。” 耳机那边好像传来什么东西被击打的声音,闷闷的,周颂臣又说:“你请?别忘了你还要给我律师费,是不是该省着点,不该花的别花?” 穆于面无表情地从耳朵里掏出耳机,塞进了口袋,单方面中断了跟周颂臣那边的通话。 然而这还不够,周颂臣一口气发了数条微信过来,穆于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着,逼得他在跟张岭前往食堂的路上,将手机拿出看了一眼。 这窝囊废该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穆老师怎么这么多男朋友,一个接一个的? 不跟我这个助理律师吃饭,反而选择跟无关紧要的人吃饭是吗? 穆于,我想吃蛋糕了,我要和上一次一样有草莓的。 穆于慌张地将视线抽离屏幕,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一条信息都没回。 第69章 正式起诉的时间,定在了周颂臣出院以后。 两人在律所碰面,周颂臣帮助穆于撰写了诉状,整理了所有与案件相关的证据,最后递交到周霆手中。 周霆看着手中厚厚一沓文件,再望向自己刚出院的儿子:“在医院整理出来的?” 穆于下意识看了周颂臣一眼,他同样瞧见了资料的厚度。 这不像是几日内能理出来的,周颂臣刚接手这个案子就已经在住院。 周颂臣倚坐在黑皮沙发上,带着一种旧病初愈的苍白,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一般道:“在医院里太无聊了。” 周霆翻了一下手中文件,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太无聊了,所以连庭上的结案陈词都给我写好了?” 周颂臣不置可否道:“之后这个案子可能会有记者报道,需要一些煽动性较强的结案陈词,这稿子爸你先过一遍,如果有哪里不合适,你先备注下来,我再改。” 周霆认真地审理了所有的资料,欣慰道:“没什么问题,颂臣你真的不考虑毕业以后来爸爸的律所吗?” 周颂臣毫不犹豫地拒绝。 周霆过目文件后,心中也有了成算,他协助穆于向法院提交了诉状和证据。 起诉过后,为了避免尴尬,穆于便再也没去过星路棋途的训练基地,平日里都在罗军的训练基地下棋。 罗军一开始本打算托人寻找关系出面帮忙调解,但穆于婉拒了他的好意,并表示如果罗军真的很想要帮忙,多跟他下几盘棋就行。 罗军便将自己训练基地的门卡给了穆于一张,让他随时有空都可以过来。 穆于本以为这个案子要拖上许久,他都做好毕业前都无法参加正式比赛的通知了,直到他接到周颂臣的电话,告诉他数日后便要参加庭前会议。 “这么快吗?”电话拨来时,穆于正在同人对弈,握着冰凉的棋子,他紧张道:“我以为怎么样都要等上几个月才能开庭,我需不需要买套西装啊?” 周颂臣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庭前会议一般都会在庭审前几周才开,大概率这个月就会开庭,你确实应该准备一套西装,提前给法官一个好点的印象。” 不等穆于回答,周颂臣便自顾自地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发个定位,一小时后我来接你。” 挂了电话后,棋盘对面的罗军关心道:“是要开庭了吗?” 穆于摇头道:“不是开庭,只是庭前会议,我一会可能得去买套西装出席会议,下午就不回基地了。” 罗军有些奇怪道:“这么正式吗,现在上个法庭还得要求穿西装?” 溺渊 第76节 穆于也跟着迟疑起来:“应该要吧,我朋友说穿上最好。” 穆于本以为周颂臣要带他去的是家商场,结果周颂臣带他去的是一家西服定制店。 据他所说是朋友所开,师傅是从意大利进修归来,工作室地址是座独栋别墅,上下三层皆是西装。 室内采用美式复古装潢设计,进门便是排排不同颜色的西装样品展示。 光线将这些西装精美的剪裁与高级布料完美地呈现在客户眼前,布料、领口、领带与纽扣款式像昂贵的商品般分门别类地码在展示柜上,任由客人挑选。 穆于看着那些商品,不像是在看西装,更像是看一叠叠的钞票。 他辛苦多时地劳动成果,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存款即将离他而去。 周颂臣轻车熟路地同制衣师傅打了个招呼,随后将穆于推了过去。 穆于本想眼神示意周颂臣,他不想在这里买西服。 然而惯来聪明的周颂臣,却好似看不懂他的眼神,自顾自地同师傅商量着要给他用什么材质的布料,用哪款颜色的纽扣。 周颂臣显然是这家店的老客户,同师傅也很相熟。 师傅颇为欣赏周颂臣的眼光:“上回你定制的那套西装,不少客人看到都想要同款。” 周颂臣打量着穆于,似乎在思考同样的衣服在穆于身上会是什么效果:“那就除了这套,再给他也来一套同款。” 穆于惊慌地开口:“一套就够了,我也没有太多需要穿正装的场合。” 周颂臣却说:“等你参加正式比赛,或者身为国家队参加国际赛事,到那时你也不穿正装?” 好似他认为穆于本该达到这种高度,或许是觉得穆于如果无法得到这么多成就,又为什么要在围棋上浪费牺牲这样多。 师傅惊讶道:“国家队棋手?” 穆于的脸顿时被烧得火辣:“没有没有,根本不到那种程度。”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周颂臣一样,只要认真做一件事就能轻易取得最优结果。 普通人即便翻山越海,走过荆棘丛生的路径,也未必能抵达成功的终点。 好在这个话题也没有继续进行下去,师傅拿出皮尺,准备记录穆于的身体数据,一旁的周颂臣却突然开口:“让我来吧。” 师傅笑着将皮尺递给他:“考不考虑转行,来我这学几年?” 周颂臣接过师傅手中的皮尺,散漫道:“也不是不行。” 穆于不知原来周颂臣还会说这样的玩笑话,他甚至来不及拒绝,就见周颂臣将皮尺缠绕至他的脖子,温热的指尖卡在皮尺内侧,留有一指空隙。 周颂臣站在他面前,身量极高,将店内的光都掩去不少。 极近的距离中,他视线从周颂臣修长的颈项,无所适从地落到衬衣下隐约可见肌肉轮廓胸口,最后尴尬地瞥向一旁,不愿停留在周颂臣身上。 周颂臣的指尖似不经意地滑过穆于的喉结,痒意让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他已经在思考这难熬的脖子测量,究竟该何时才结束了。 然而真正难熬的事情,还在后面。领围以后,便是胸围。 周颂臣让他抬起双臂,俯身像是要将他搂住般,将皮尺至腋下穿过,指尖并未直接触碰到他,柔软的尺子隔着衣服在最饱满处停留了数秒,松开了时似不经意间,皮尺下滑,刮过皮肉。 穆于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周颂臣仿若未觉,只沉声报出他胸围的数据。 腰围、肩围,这些部位都需要紧贴着身体,他感觉周颂臣的指尖按着皮尺,隔着衣服抹过了他的肩,他的腰。 分明量体不该让人多想,周颂臣的触碰也算得上有分寸,可穆于的体温仍是截截攀高。 待量到后衣长时,需要从后颈量到后臀,穆于后颈的皮肉已经红了一片,泛着淡粉。 周颂臣的视线落在上面,停留了几秒。 穆于就感觉对方的手指像滑落的水珠,肆无忌惮地下滑,又似粗粝的笔尖,笔走龙蛇地从后颈那小巧的骨节,一路书写至后腰,最后悬于臀线,克制停下。 皮尺像蛇般游走着他的身体,指尖的温度正如蛇的吐息,卷过大腿内侧,每个部位都需要留下一指间距。 量到腕部时,他感觉到对方的接触第一次切实地落在他身上,因为周颂臣握住了他的手腕。 掌心在腕部上悬了一圈,指腹环住那过于纤细的骨节,似感受他此刻激荡的脉搏,不过数秒就撤离,在穆于腕上留下残余的温度。 待量到大腿围时,因为身高的差距,周颂臣蹲了下来,将皮尺勒到他大腿根的尽头。 这个姿势总让穆于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 尤其是周颂臣仰起头,嘴唇微张,隐约可见舌尖在齿后滑过。 周颂臣在说话,声音经过空气,在穆于耳朵里震鸣,最后才传到脑子里。 “腿分开些。” 周颂臣命令道。 在反应过来前,穆于下意识照做,随后脸色彻底红透,他也无暇顾及一旁的制衣师傅是否会觉得他们奇怪。 周颂臣对待他的腿,远不如上半身那样礼貌。 触碰都变得直白,近乎招惹地按住他的膝盖,抚过他的小腿,最后扣住脚踝。 在对方将最后一个数据报出时,穆于近乎逃一般将脚踝从周颂臣滚烫的掌心中抽出。 体温升高的不只他一个,周颂臣掌心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他看到椅子上搭着几套样衣,便开口问师傅能不能试一下。 得到应允后,穆于一把抱起那些衣服,快步走向试衣间。 师傅刚记好数据,抬头就不见人了,他对周颂臣说:“你朋友怎么不在这试,只是西装外套而已,又不用脱。” 周颂臣笑了笑:“谁知道呢。” 说完他慢条斯理地在店内转了几圈,挑选出满意的几件,走向试衣间:“正好我拿些衣服给他试一下。” 试衣间是由黑色布帘隔出的私密空间,底下留着一截空隙,能看到里面是否有人。 周颂臣扫了一眼,就确定了穆于所在的位置。 黑色布帘下,穆于露出来的那双脚踝白得过火,也让脚踝的那点粉意变得引人注目。 像是捕捉到逃跑的猎物,周颂臣游刃有余,步步逼近,没有收敛自己的脚步声,直到停下帘外前,他看到穆于的脚轻轻往后退了一下。 穆于坐在试衣间的椅子上,身上腾腾的热意让他出了不少汗。 他搂着冰冷的西服,不受控制地走神,就听见帘外传来脚步声。 穆于垂下眼,看见周颂臣准确地停在了帘外,他没有掀开帘子,只是问他:“我拿了些衬衣过来,你要试吗?” 穆于没有答话。 周颂臣朝前逼进一步,恰好与穆于的鞋尖相抵,黑色的帘子挡不住这样的冒犯。 他听见周颂臣嗓音沉沉,语气得体地问:“穆于,我能进来吗?” 脑海里浮现出过去亲密时的记忆,穆于知道他没那个意思,却还是控制不住想去了过去那些亲密瞬间,好似那些画面与气味,再次涌了上来,令他顿时红了耳朵。 第70章 穆于仰起头,试衣间的灯像被云笼罩的太阳,亮得很模糊。 黑色布帘将他安全地裹了起来,唯独底下透着点可以喘息空隙。 他垂下眼,能瞧见周颂臣干净的鞋尖,抵着他沾了灰的帆布鞋。 “不行。”穆于回答道。 指尖摸索着西服冰凉细腻的布料,身体的热度逐渐冷了下来,脑子慢慢变得清醒。 就好像一段长期的,艰难的戒断反应,穆于本以为断了干净,实际仍然会受其影响,无法维持理智的思考。 从前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周颂臣这样的攻势,盛情之下往往另有企图。 上一回周颂臣这样热切,不过是为了同他上床,哄着他当炮友。 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周颂臣从小就被惯坏了,想要什么便会去要,没人会舍得不给他。 要来的东西太多,也太容易,便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到手后最多新鲜地把玩一两天,便会随意地抛之脑后。 周颂臣大概是发现穆于对他的抵抗力提升不少,因而一时兴起,彻底上了头。 本质上仍是因为穆于是他得不到的“东西”。 周颂臣听了他的拒绝,没有退开,反问道:“为什么不行?” 不能再这样继续这份“友谊”了,穆于心想。 周颂臣可以一时兴起,他却不能不当回事。 他起身拉开窗帘,周颂臣安静地站在帘外,似乎早已猜到穆于会妥协,一如既往。 然而周颂臣还未踏步而入,就被穆于按住了肩膀,轻轻往旁边一推:“我想了一下,这里的西装不适合我。” 周颂臣敏锐地察觉出穆于话语底下的冷淡,不明白眼前这人方才还似一道散发着好闻味道的甜点,一眨眼又变成了廊下冻了许久的冰棱。 “为什么,你觉得这里的西装不够好吗?”周颂臣试图攥住穆于的手,却被飞快地躲开。 被人闲置在棕色皮沙发上的西装,精致的袖扣在昏暗中折射着粼粼的光,黑暗无法掩盖材质本身的高级,是昂贵的,上等的,叫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衣服很好,也很漂亮,只是我不想要。”穆于抬起眼,清晰直白地拒绝。 周颂臣却没有同他对视,好似接收到穆于一反常态的进攻信号,敏锐地避其锋芒,转过身道:“你不喜欢我们就换一家。” 离开了西服定制店,穆于每次试图提起话头,都会被周颂臣打断,继而转移话题,讨论起案件相关,告诉他过几日的庭前会议该如何表现。 直到送回成大后,穆于想要说的话始终没能说出口。 将穆于送回成大后,周颂臣回到律所找周霆整理庭前会议的证据。 在周霆办公室里,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文档页面显示的是一份交换生资料填写表,上面一片空白,没有填写任何内容。 随后他关掉了表格,打开了其他文件。 周三上午十点,双方齐聚在庭前会议的地点——法院内的会议室。 周霆客气地对法官说:“尊敬的法官,我们准备提交包括录音在内的证据,并请求确认这些证据的可接受性。” 星路棋途请来的律师名叫郭高,是星海公司的御用律师。 年纪看着与周霆相近,穿着裁剪精致的深蓝西服,双眉间有道深深的沟壑,瞧着很是严肃。 溺渊 第77节 郭高来之前已经充分了解过穆于这边拥有的底牌:“我必须指出原告所持有的所谓证据,是非法地从一家公共场所获得的监控录像。” 谢青作为星路棋途的被告代表坐在长方桌后,抱着胳膊不悦地注视着穆于,听到郭高的发言后,他颔首表示赞同。 郭高乘胜追击:“获取监控录像的方式未经过相关方的同意,违反了我们的法律程序,任何证据如果获取方式违反了法律规定,那这证据是不可接受的。” 听着郭高的口若悬河,把玩手中钢笔的周颂臣缓缓勾起唇角,冷眼瞧着对面律师精准地踩进了他布置的陷阱。 法官回道:“好的,我们会在正式审判中详细审理关于录音的争议。另外,你们是否打算调解?” 周霆温声道:“我们当然乐于听取解决方案,但任何调解都必须基于对我方合法权益的充分尊重。” 谢青有些嗤之以鼻地摇了摇头,似乎在嘲笑穆于的天真,竟还妄想私下和解。 法官: “那我们就按照这个进程准备,请各位在庭审前提交所有必要的文件,我们将在下周一开庭。” 离开会议室后,谢青走到穆于身旁:“穆老师,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本来我们可以私下解决,现在就算你愿意赔偿五倍违约金,我们星路棋途也不会接受,并且会追究到底。” 穆于心平气和道:“我对这次的审判充满期待,也接受一切需要承担的结果。” 谢青冷笑着道:“你就期待着吧……” 话音未落,面色难堪的郭高走到了谢青身边:“谢青,我需要你向我解释一件事情。” 郭高刚完成了证据交接,并第一时间查看了证据,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误导了。 对方所谓的录音证据,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非法监控录像。 那段录音让他们的立场变得十分被动,可能会对法庭的辩护产生巨大影响。 谢青不解地看向郭律师,来之前郭律师信誓旦旦地同他保证,这个案子不算太难,他们的赢面很大。 这时周颂臣从会议室走出,步到穆于身旁,对郭高说:“看来在棋盘上,不止只有棋手需要预测对手的下一步,法律也是场策略游戏,郭律师,您似乎错过了一步致命棋。” 随之而来的周霆轻咳一声:“颂臣,不可以这样跟郭律师说话。” 说完周霆和颜悦色地问穆于:“小于,今天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饭?” 看着谢青被郭律师拉走,周颂臣抬手揽住穆于的肩膀:“走吧。” 穆于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周颂臣的手,转至周霆的方向:“叔叔,我下午还有课,得先回成大了,告诉肖姨,下次我一定会去尝一尝她的手艺。” 刚才还在庭前会议上赢得一场的周颂臣,看着落了空的臂弯,得胜的愉悦荡然无存。 到了正式开庭那日,穆于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尽量整洁得体地出了庭。 法庭上的辩论如他所想一般,唇枪舌剑,针锋相对。 周霆的辩论重点始终围绕在穆于签署合同前,被对方口头承诺参加青秀赛,这是重要的签约动机。 有了录音的力证,郭高也无法进行反驳。 只能从穆于不肯答应直播,配合商务活动,违背了合作精神下手。 双方各自围绕合同的精神和字面意义、口头承诺的效力以及未明确的商业意图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 比起郭高的极快语速,周霆虽然声音不紧不慢,却也字字珠玑,铿锵有力。 随着庭审接近尾声,周霆对法官示意,希望结案陈词由他的助理周颂臣来进行。 周颂臣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下意识望向穆于的方向。 穆于自然尊重周霆的一切决策,实际上在开庭前,周霆便告诉穆于,他想要将结案陈词交给周颂臣来演讲。 一方面年轻的助理律师进行陈词会给法官和陪审团留下深刻印象,这是一种策略选择。 另一方面,这个案子是周颂臣全程跟下来的,费时费力,费尽心思,周霆希望周颂臣能在庭上有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穆于迎上周颂臣的目光,看着不远处因为忙于这个案子,眼眶下都染上青黑的周颂臣,轻轻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穆于的示意,周颂臣理了下领带,站了起来。 他逻辑清晰,层层深入,逐一反驳了对方的论点,同时巧妙地利用了法律和案例支持自己的观点。 他的陈词不只是法律论证,同时融入了法律职业道德和社会责任的讨论,引起庭上人员共鸣,充分地展现了口才与感染力。 穆于想象过周颂臣在法庭上的模样,可现实中的周颂臣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完美。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充满了激情:“尊敬的法官,各位陪审员,今天我们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穆于的个案,更是为了探索我们的司法系统是否能在商业化大潮中维护公正性。” 这一刻在庭上的周颂臣,好似立于不败的舞台上,他眼神扫过法庭,声音坚定。 “穆于先生只是想要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一个属于他的舞台。当合同被单方面随意解释和修改,当一个人的梦想和权利受到践踏时,我们必须站出来发声。”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后,落在了穆于身上,那一刻锐利的眼神,好似春风化雨,柔软不少:“我的当事人五岁开始学棋,七岁取得业余1段。这份梦想在他长大成人后依然未曾改变。在去年定段赛时,我的当事人在前往场馆时遇到了一场车祸,他救下了一名男孩,因此断了三根肋骨。即便在身体遭受重大创伤的情况下,我的当事人仍然选择坚持比赛,最后遗憾止步第二十一名。” 旋即周颂臣语气一转,声调抬高,就像他为穆于感到骄傲:“我的当事人用一年提高了自己的棋艺,苦心钻研,终于在今年以全胜定段的成绩完成了自己的梦想。他这个年纪在棋手里已算高龄,但他未曾有过一丝放弃的念头,还是想要走得更远更高。一个棋手的黄金年龄不算太长,围棋俱乐部本是棋手助飞的翅膀,不应该成为他们道路上的绊脚石。” “我们要求的不仅仅是一个合同上的条款,我们要求的是对一个职业棋手最基本的尊重和公正。今天,这个案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合同纠纷,它关乎我们如何看待法律、道德和商业化对职业围棋的影响。” “当职业围棋逐渐被金钱和商业利益所主导时,我们不能忘记,它原本本应是一种艺术,一种对技艺和公平竞争的尊重。” 周颂臣的演讲结束了,法庭上一片寂静,法官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陪审员们也在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郭高显得有些不安,而周霆则对着周颂臣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周颂臣从讲台踱步而下,朝穆于走来,法庭光线落在他肩侧,照耀着凯旋归来的勇士,走向自己胜利的桂冠。 穆于眼神微动,冲周颂臣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结果一如周颂臣的预期,法院当庭宣判穆于胜诉,宣布穆于与星路棋途俱乐部签订的合同无效。 从法院出来,因为周霆要留在法院与另外一个当事人碰面,便让周颂臣先送穆于回去。 两人步出法院门口,周颂臣走下数步台阶后,才发觉穆于没有跟上前来。 他站定回身,穆于立于长阶之上,平静地望着他。 很突然地,他似乎预感到了穆于接下来要说的话,而这一次,他难以阻止,也阻止不了。 穆于隔着数级台阶的距离,垂眸看着这个他爱了许多年的人。 刚才法庭上的那场演讲,同样震撼了他的心。 他的坚持与努力对周颂臣而言,不再是个笑话,它是可以被肯定,被承认,甚至被赞扬的。 曾经的那些伤害、难过,绝望,在这一刻,他终于彻底释怀了。 “周颂臣,谢谢你。从今天开始,我们过去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都让它过去吧。” 穆于眼眶氤氲着雾气,冲周颂臣笑了,笑得毫无阴霾:“我们之间……两清了。” 不会再怨恨你,也不会再喜欢你。 说完,穆于步步走下台阶,越过周颂臣,缓慢离开了法院。 周颂臣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们在台阶上背道而驰。 阳光让他们的影子短暂融合、抽离、分开,渐行渐远。 第71章 至那一日在法庭外告了别,穆于和周颂臣突兀地断了联系。 也不能说是故意,因为穆于实在是太忙了。 穆于跑了趟律所,不顾周霆的劝说,坚持以市场价格支付了律师费。 而后穆于便马不停蹄地参加比赛,他在一个月里接连参加了两场赛事。 今天是比赛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他跟罗军坐在场馆外的餐厅里吃饭。 罗军说:“你也别怪师父,他生气也是正常的,你签约解约都不跟他说,甚至我们几个也帮你一块瞒着他,他老人家能不动怒吗?” 曲盛何止是动怒,他甚至要将穆于逐出师门。 最后在所有弟子的劝说下换了主意,改令穆于半年内将段位提升到三段。 为了能够比赛,穆于签了罗军的俱乐部,只签了半年。 因为曲盛说如果半年后他没能升到职业三段,也不必在罗军俱乐部里蹉跎。 签了俱乐部,罗军就着手帮他安排赛事。 好在大四课程不算多,辅导员知道他要比赛,批假也很痛快。 罗军犹豫道:“你不想麻烦师父,本质上也是因为你没把自己当他徒弟,你老觉得自己资质不够。师父提的条件是苛刻了点,但他要是没对你给予厚望,也就不会提出来了。” 罗军认为就算穆于没能在半年里达到要求,曲盛也不会真把人逐出师门的,不过都是气话而已。 穆于笑道:“我知道的,师父都是为了我好。” 半年内虽然升到职业三段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曲盛给他的考验,也是让他迈过心头那道坎的机会。 穆于参加的第二场比赛叫春城挑战锦标赛,在北市国际围棋中心举行,那是一个现代化的场馆,设有特别区域,以屏幕直播供观众观看比赛。 参赛之前,陈路和江莱都没有空闲,穆于手中的观赛票送不出去,便把票拿到棋社,让有兴趣的孩子们可以来观看比赛。 因为票数有限,帮忙分发的老师设立了一场比赛,优先胜出的孩子们能够获得观赛票。 穆于对此没有异议,甚至有些害羞,他觉得自己的比赛过程可算不上什么奖励。 罗军临时抽了一天来观赛,拿的也是穆于给的票。 座位号是连在一起的,他们这一排拿的应该都是穆于给的票。 罗军按着座位号寻到自己位置,那排坐了好几个只有十多岁的孩子,另有一个成年女性看管着他们,瞧着像是中小学生来参加课外活动。 因为人员组成过于特殊,令坐在其中的年轻男人异常显眼。 罗军忍不住将这男人看了又看,心想穆于竟认识这样的朋友,不管是长相或是身材都相当优越。 男人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扭过头来,就在罗军以为对方不会同他搭话时,对方主动道:“你也是穆于的朋友?” 罗军摸了摸下巴:“朋友算不上,我是他师兄。” 男人尊敬地同他握了个手,他说他是穆于的朋友,名叫周颂臣。 比赛还未开始,两个人闲聊了起来。 不知为何话题就转到李蛰身上,周颂臣说穆于跟李蛰好像吵了架,不知和好了没有。 溺渊 第78节 关于李蛰的事情,罗军也是知道的,他叹了口气:“李蛰这小子,当初穆于进星路棋途好像就是他给推荐的,两个人可能因为这事在闹别扭呢。” 周颂臣只听了几句,就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从鼻腔深处发出冰冷的哼笑。 罗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诧异地望向周颂臣,这样不友善的声调,不该是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男子会发出来的。 周颂臣有心要社交时,总会维持一种讨喜的假面,但想到李蛰做的好事,险些没端住形象。 好在比赛开始,屏幕上显出穆于的身影,他们默契地停止闲聊。 场馆里冷气开得足,穆于穿了件白色的外套,毛毛的领口贴着他的脸颊,将他柔软的轮廓掩去些许,显得面部更小巧了些。 哪怕在严苛的摄像头下,也不见穆于面部变形,倒是极为上镜,赏心悦目。 罗军余光里瞧见周颂臣身体稍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屏幕,仿佛一眼没能看见,穆于就会从那屏幕上溜走一般。 然而下一秒镜头切换,给到了对手身上,周颂臣便靠回椅子上,肢体语言表现得相当直白。 罗军有些不明所以,这人怎么看着不像穆于的朋友,反倒像某种狂热粉。 周颂臣不知身旁的罗军已经给他冠上了狂热粉的头衔,他目光紧锁屏幕。 他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没见穆于了,官司一结束,穆于就同他说两清,险些将他气笑。 两清?他们之间两清得了? 就算他不想两清,可穆于不回消息,不发朋友圈,不去学校,周颂臣没有任何办法。 比赛中的穆于看起来与往日不同,每一步棋都显得深思熟虑,专注冷静。 周颂臣下了一段时间围棋,他能看出穆于展现了惊人的策略和技巧,成功地预判了对手的走法,还巧妙地利用了对方的弱点。 罗军观赛时不是一个安静的人,他不时对穆于的下棋步骤作出点评,最后惊讶感慨道:“以小师弟进步的速度,说不准明年就能参加围甲。” 周颂臣眉眼微动:“那些比赛都能现场观赛吗?” 罗军回答道:“不是每场比赛都能观赛的,不过到时候电视上应该会有转播,可以在上面看一看。” “你要是想多看几场,问穆于要票不就行了?”罗军随口道。 周颂臣却安静了下来,久久未答。 曾经穆于将比赛票亲自送到他家中,甚至帮他规划好最便捷的乘坐公共交通的路线,屡次在微信上提醒他观赛时间。 最后周颂臣为了柯罗实习面试,没有去看那场比赛。 对那时的周颂臣来说,一场结局是输掉的比赛远不如实习机会重要。 不过是场大学生的业余比赛,没有任何观赏性与价值,他为什么要去看。 而如今,手中的观赛票是他花了大价钱才从一个棋社的学员家长手中购入。 旧日弃之敝履的机会,现下便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 只是这一次能用金钱解决,那下一次呢? 穆于要同他两清,不可能再将门票赠予他。 不过那又如何,想要的东西就要主动去拿。 去争去抢去夺,机会是要自己攥在手里。 穆于不肯给的东西,他可以自己得到,不管用什么方式。 得用什么方法,穆于才会重新看着他,只看着他? 比赛时的穆于熠熠生辉,就好似迟来地把窗户上弥漫的雾气抹开一角,终于瞧见错过已久的月色的光华。 周颂臣却一点都不高兴这样的景致与他人共赏。 比赛的时间是那样长,又那样地短。长是物理层面,短则是心理上的。就像短暂地捕捉到了流星的影子,在漆黑的天空滑过一缕难以消散的印记,还未欣赏够就已经结束。 穆于以四胜一败的成绩,拿下了春城锦标赛的季军。 罗军高兴地站起身,对周颂臣说:“走吧,该去领奖台那边了。” 来看这场比赛的人不少,周颂臣在喧嚣的人群中被推挤着。 过多的肢体接触让他有点心烦,嘈杂的声音,糟乱的空气,都让他倍感不适。 随着人流他被挤入了颁奖仪式的会堂,和罗军分散开了。 红色的布帘垂挂在舞台两侧,这本该是表演的舞台,被临时用来举行颁奖仪式。 周颂臣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观众台的最右侧。那里很昏暗,与舞台的明亮截然不同。 穆于是季军,他安静地站在舞台的左侧等待领奖。 轮到他领奖时,他谦卑地走到颁奖人身侧,颁奖人是个子娇小的女性,他便配合地弯下腰,让对方方便将奖牌挂在他脖子上。 有人上来给他送了束鲜花,穆于有些赧然地抿唇,他小心地闻了闻手里的鲜花,舞台红色绒布反映着光,落在他脸上成了轻微的红。 穆于露出开心的微笑,握着脖子上的奖牌,像是想将这花和这荣耀永久珍藏。 周颂臣眸色沉沉,瞧着穆于的笑脸,他自暗处走出,台下到台上的距离那样短,却好似走不到尽头。 曾经那些驱赶不走,缠绵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现在竟成了难以得到的奢侈。 离开他的时间,穆于就好像如获新生,而他只能成为穆于过去时光中一道不愿触及的暗涸旧影。 周颂臣又走了一步,台下有不少人,许是棋手家属,或是比赛请来的摄影师,人群拥挤,站得满满当当,不再有周颂臣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来晚了,所以无法再往前去。 周颂臣再次往前挤了一步,身前拿着摄像机的男人烦躁地说了句:“挤什么挤,没见过颁奖礼啊?!” 他声音很大,穆于被引得望了过来,隔着人群他们目光碰到了一块。 穆于好像没有瞧见周颂臣,因为他的视线没有作出任何停留。 可是他转身往旁边走了几步,手里的花被他抱得更高了些,恰好地挡住了一半脸颊。 光影过渡变幻,周颂臣立在灰色的中间值里,只觉得他仍未从黑暗中彻底走出。 身处黑暗,让周颂臣觉得很冷,但有穆于在的地方,却看起来很暖和。 他不知道要如何摆脱挥之不去的阴寒,如果有穆于在,应该就不会那么冷了吧。 到底要如何,这个人才肯与他和好? 第72章 穆于抱着怀里的鲜花,脸上是烫的,身体是冷的,柔软的花瓣温凉地贴着脸颊,挡住那近乎炙热直白的视线。 周颂臣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谁为了庆祝拉响了数个彩炮,金色的彩片挥挥洒洒地在舞台上飘着,折射着莹亮的金光,揉进人眼里,让一切都变成一个华丽的,不真实的美梦。 穆于下意识攥住自己胸前的奖牌,坚硬冰冷的边缘嵌进他的掌纹里,直到疼意变得尖锐,他才轻微地吁了口气,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步下颁奖舞台,穆于寻到了罗军,又找到前来观看比赛的学生们。 孩子们用膜拜的眼神望着他,叽叽喳喳地簇拥在他身边,一口一个穆老师。 穆于摸了摸孩子们脑袋,从背包里拿出一早给他们准备的小礼物,派到每个人的手上。 跟孩子们一块过来的女老师同穆于说,已经有家长到场馆门口,准备接孩子回家。 穆于就和罗军一块陪着女老师走到会场门口,等待学生家长。 春城围棋锦标赛赢下来的奖金,罗军本来想让穆于全拿,穆于却说:“合同上怎么写的,师兄就该怎么分,不能坏了规矩。” 罗军无可奈何地笑着:“你小子真是死脑筋。” 话音刚落,罗军就冲着穆于身后抬手招乎:“颂臣,这边!” 听到熟悉的名字,穆于后脊缓缓绷紧,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伫立在他身侧:“恭喜你赢得比赛。” 穆于低声道:“谢谢。” 罗军热情地招呼着周颂臣,还问周颂臣要不要同他们一块去吃饭。 周颂臣下意识看向穆于,似乎在等他的意见。 “周先生一会应该还有事要忙。”穆于说。 喊颂臣太亲昵,叫同学不合适,兜兜转转十一年,余下对彼此的称呼并不多,最后好似只剩下这一客气的称呼。 罗军感觉到穆于语气里的疏离,他惯来有眼力见儿,忙笑着打圆场,对周颂臣道:“怪我,都忘了先问你有没有空了。” 穆于觉得他委婉的拒绝并不能动摇周颂臣的想法,就算他不愿意,周颂臣大概也不会听。 出乎意料地,周颂臣说:“谢谢罗哥的邀请,我一会的确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穆于感觉到周颂臣视线在他身上短暂地停了一下,随后有礼地同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告别,唯独落下了他。 周颂臣没跟穆于说再见,而是沉默地转身,随着人流一同往大门走。 穆于缓慢抬眼,望向那道人群中鹤立的背影,谈不上失魂落魄,却也不复往日傲气凛然。 罗军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怎么回事啊,他说是你朋友,我以为你俩很熟。” 穆于笑了笑:“周先生平时确实很忙,他竟然有空来看我的比赛,已经够让我意外的了,可不能耽误人家的时间。” 谈话间,穆于并未降低音量,他的声音在噪杂的环境音中,清晰地传到了周颂臣的耳朵里。 周颂臣步伐微顿,最终没有回头。 职业初段能够参加职业围棋比赛不算多,穆于忙完这两场赛事后,就回到学校继续学业。 这天课程结束后,穆于坐在位置上整理自己的笔记,忽然感觉到教室里的氛围一下变得过度活跃。 听见身旁有人隐隐的惊呼声,穆于抬头,就见周颂臣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他像是刚从那个正式场合过来,穿着黑色衬衣和西裤,臂弯上揽着一件西装外套。 周颂臣出挑的外貌加上一身正装,出现在成大这样的学校里,实在过于惹眼,甚至有些花枝招展。 穆于余光里都瞧见一旁的人拿出手机在拍。 周颂臣早已习惯他人对自己的外貌关注,他冷淡地扫视了教室一圈后,准确地定位在穆于身上,朝他径直走了过来。 大学教室多是阶梯式座椅,穆于将笔记收进书包,起身往下走,周颂臣往上迎。 随后隔着几级台阶的距离,穆于望着下方的周颂臣:“你怎么来了?” 溺渊 第79节 周颂臣平静道:“我妈让我过来接你。” 肖韵让周颂臣过来接他? 穆于疑惑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才发现在上课前肖韵真给他发了消息,问他今天要不要过来吃饭。 穆于在课堂上不喜欢玩手机,错过了这条消息。 他赶紧回复了肖韵,然后收起手机,对周颂臣道:“先出去吧。” 出了教室,穆于主动起了话头:“本来我近期就打算去拜访一下叔叔阿姨,我还买了礼物,得回宿舍拿。” 解约案上周霆对他的帮助颇多,即使他给了律师费,但登门拜访,向长辈致谢的礼数还是得做到。 加上手头上因为比赛奖金的缘故宽裕了些许,穆于就给周霆和肖韵都买了礼物。 周颂臣陪着他一起到了宿舍楼,等穆于将礼物拿下来后,顺手接过他手中的礼品,提在自己手中。 穆于心里有些奇怪,只因周颂臣行为过于正常。 往日里周颂臣对他向来强势,肆意妄为,从不管自己的行为是否越界。 而现在周颂臣好似真把他当作从小一起长大,现下不太相熟的朋友时,穆于反而觉得有点奇怪。 周颂臣将车停在了成大的停车场,走过去要一定的距离,一路过来,他的话都不算多。 当他打开后备厢俯身将手中的礼物放进去时,领口处滑出了一样东西。穆于只看了一眼,就像被烫伤般仓皇地避开视线。 那是以黑子为吊坠的项链,周颂臣随意地抬手将项链塞回领口。 这一套动作做得娴熟,看起来已经戴了这项链有一段时间了。 穆于当初送给周颂臣的胜利黑棋,一共有两枚,他拿走了一枚,周颂臣那还剩了一枚。 他不能确定对方脖子上的那颗黑子是不是当初自己送的那颗,但不可否认,这个项链确实叫他的心有些乱。 上了车后,周颂臣扶着方向盘问:“我爸妈都有礼物,那我的呢?” 穆于拿出手机,敲击了几下屏幕:“你的也有。” 周颂臣手机震动了一下,在等红绿灯的间隙,看了眼支架上的手机,便嗤笑了声:“我的礼物是转账?” 穆于直视前方,仿佛没听出周颂臣语气里的不满:“你可以拿这笔钱去买你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东西,拿钱买不了。”周颂臣语气微冷地回道。 穆于给的钱不多,但也不少。 除律师费外,他又给周颂臣转了八百。 颇有点当初周颂臣给穆于转账,让他离开自己家。 而如今穆于给周颂臣转账,则是让周颂臣离开自己的生活。 之后一路无话,中途肖韵打了个电话过来,问穆于人到哪了。 穆于试探性地说:“阿姨,我已经在颂臣车上了,谢谢你今天让他来接我。” 肖韵高兴道:“傻孩子,跟我客气什么,你快来,阿姨买了你最爱的罗氏虾。” 简单地聊了几句后,穆于挂了电话。 还真是肖韵让周颂臣来接他,而不是借口。 但是周颂臣又怎么知道他的课表,以及他上课的教室呢? 还未想明白,就听身旁的周颂臣说:“怎么不叫我周先生了?” 穆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 周颂臣又说:“上次你想说的不是跟我两清,而是一刀两断吧。” 穆于仍是不语,周颂臣用一种很可惜的语气说:“怎么办呢,就算你想跟我一刀两断,等你过年回家还是得见到我。” 穆于心想着今年他还不一定能过年回家,说不定穆心兰根本不会给他开门,而他也没做好见穆心兰的准备。 他迟疑地问周颂臣:“我今天去你家,我妈知道吗?” 周颂臣觑了他一眼:“想知道?” 穆于点点头,周颂臣说:“以后我不想听到周先生这三个字。” “行。”穆于干脆地应下。 周颂臣说:“放心,她今天不会突然出现的。你离开的这一年,我妈给她介绍了一个心理咨询师,她疗程还没做完,现在不适合跟你见面。” 穆于扭头望向窗外,轻轻地哦了声。 车厢再次安静下来,只剩汽车发动时的嗡鸣,手机导航的电子语音。 周颂臣能够清晰地感觉道穆于真的变了,哪怕他听到穆心兰在接受心理咨询,也没有多问下去的意思。 不再是那个听到母亲住院,就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了。 周颂臣收回视线,开始重新思考能让穆于心软的方法。 肖韵做了一桌子菜,见穆于提着礼物上来,又高兴又埋怨,担心穆于独自在外面本就艰难,还增多花销。 穆于腼腆道:“没关系的肖姨,我比赛赢了一些奖金,平日里还在棋社兼职老师,钱够花的。” 周颂臣在旁边凉凉地接了句:“妈你就收下吧,现在穆于手头挺宽裕的,都知道拿钱砸人了。” 穆于面色一僵,肖韵笑眯眯地伸手,狠狠拧了周颂臣的胳膊一把:“你这嘴也就法庭上有点用,平时还是闭上吧。” 肖韵一把揽住穆于:“我们走,别理这个臭小子,之前天天往家里跑,烦都烦死了。好不容易最近忙了些不怎么着家,结果一回来就惹我生气。” 二人一同走到餐桌边,肖韵把穆于按在椅子上,指使周颂臣进厨房拿饮料出来。 “他还是年纪小的时候可爱点,长得那么漂亮,抱出去都以为我生了个小姑娘。现在年纪越大越讨嫌,前阵子跟我说要去国外当交换生,我还有点舍不得,怕他走个一年半载的我会想他。”肖韵说着坐了下来,盛了一碗汤递给穆于:“快尝尝,我放了不少对身体好的东西。” 穆于接过汤碗:“交换生?” 肖韵将鬓发挽在耳后:“是啊,不过后来他也没去,反正他的事情都是自己决定,我和他爸爸不怎么管的。听说国外乱得很,不去也好…… ” 穆于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周颂臣快步从厨房里走出,把手中的可乐放在餐桌上,眉心微皱道:“妈,你在说什么?” 肖韵用热毛巾擦手,剥了个虾放到穆于碗里:“还能说什么,跟小于说交换生的事情啊。” 周颂臣看着穆于,然后平淡地移开目光:“说这些干嘛,又不关他的事。” 第73章 本来穆于还不觉得这事跟他有关,可周颂臣这话却叫人多想。 肖韵瞪了周颂臣一眼:“你小子今天吃枪药了是不是,怎么跟小于没关系,你俩从小到大都在一块,你要是去国外了,小于一个人不难过啊?” 周颂臣把可乐倒进杯子里,推到穆于面前:“他应该不会难过。” 说完他落座在穆于对面,又轻声补充了句:“说不定还很高兴。” 穆于看着碗里剥好的虾,忽觉得失了食欲,胃部似被丝线勒紧了,勾着石头往下坠。 肖韵终于察觉出不对来,她桌下踹了周颂臣一脚:“都多大的人了,还说这种话,难怪小于不同你好。” 周颂臣被母亲这话给扎了心,脸色顿时变得好难看。 眼看着气氛就要被闹得僵硬,穆于缓和气氛道:“肖姨,这汤好好喝。” 肖韵露出笑容,给穆于碗里夹了好多菜,堆成小山,恨不能一顿饭就让穆于长个十斤肉。 为了开胃穆于喝了不少可乐,肖韵瞧见了,就对周颂臣说:“给小于再倒点。” 穆于拿起杯子递给周颂臣时,感觉到对方指尖划过他的关节,力道很轻,带着让人战栗的微痒。 他本能地松开手,杯子从两人手中滑出,周颂臣眼疾手快地将杯子连同穆于的手一起握紧了:“小心点。” 不知为何,当穆于意识到这一切发生在肖韵眼皮底下时,一股热度涌上了他的脸颊。 他有点羞恼地瞪着周颂臣:“我握紧了,你现在可以松手。” 周颂臣轻挑眉梢,一根根松开了握住穆于的手指,指尖离开皮肤,却无法抹去留下的热度。 穆于将杯子放回桌上,刚拿起筷子,就感觉脚尖被人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 他没理会,等第二次被踢时,他抬脚用力踩住对方。 对面的周颂臣闷哼一声,肖韵关心道:“怎么了?” 周颂臣看了眼惊慌地收回脚的穆于:“被虾壳划伤嘴了。” 肖韵无奈道:“怎么不剥好虾壳再吃?” 周颂臣又瞧了穆于一眼。 穆于用毛巾擦拭指尖,将虾肉完美地剥离出来后,放到肖韵碗里:“肖姨,你手艺真的越来越好了。” 桌上穆于和肖韵说了很多话,直把肖韵逗得合不拢嘴,恨不得再生一遍,让穆于和周颂臣成为亲兄弟。 这话一出,穆于还没反应,周颂臣却反应很大地说:“谁要跟他当兄弟,谁知道他有几个弟弟,我才不稀罕!” 肖韵反驳道:“人家小于还不想做你哥呢?” 穆于默默地在旁边点了点头。 即使没有胃口,穆于还是努力地吃了不少,等下桌时胃部都鼓出圆圆的弧度。 周霆今日在忙别的案子,没有回家,穆于打算改日再来拜访。 等穆于准备回学校时,肖韵提出了三个大袋子,里面是给穆于买的衣服,不仅有夏季还有冬季的、大量的补品、几双运动鞋,她命令周颂臣将袋子和穆于一起送回成大。 周颂臣一手提一个,沉得胳膊上青筋突起。 穆于险些没抱起其中一个,好费力才搂在怀里,一步一挪地走了出去。 走出房门,经过长廊,穆于知道拐个弯就是自己的家,他闭着眼都知道怎么找到家门的方向。 穆于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下,望着家的方向。 注意到他异样的周颂臣:“阿姨今天不在家,如果你想见……” 穆于回过头,径直地往前走。 周颂臣剩下的话都咽回嘴里,眉心微皱。 溺渊 第80节 到了停车场,周颂臣感觉车子后备箱都被这三个袋子压得往下沉:“这是一次性给你买了两年的衣服吧。” 穆于不答反问:“你交换生真的不去了吗?” 周颂臣看了他一眼,关上后备箱,发出沉闷的一声:“很在意?” 穆于拉开车门,语气冷静道:“有点好奇。” 周颂臣坐上车,才说:“放心吧,跟你没关系。” 穆于正扯着安全带,还没彻底扣上,闻言指尖一颤,安全带蹿了回去,急促的哗响锯破了车厢里本就勉强维持的平和。 车里很寂静,直到穆于重新拉上安全带,发出了清脆的嵌合声:“你向来理智,应该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更好。” 穆于的劝告点到为止,他相信周颂臣应该能够明白。 原本只是有些怀疑,但如果真认为周颂臣是为了自己放弃交换生的机会,那也太自恋了。 毕竟这个人可亲口跟他说过,他的人生规划里没有他。 周颂臣没有回答,而是驱车将穆于送回成大。 等帮人将东西送上宿舍楼后,周颂臣回到车里,没有立即启动车子离开。 穆于分明对家仍有留恋,态度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硬。 在周颂臣看来,穆于对穆心兰彻底死心,以及对他失望决裂的时间是同一天。 某种程度上他和穆心兰被捆绑在一起,穆于不肯原谅穆心兰,也不会轻易原谅他。 当然周颂臣不在乎穆于是否能跟穆心兰从归于好,他只在乎自己跟穆于的关系能不能回到从前。 现在不管他说再多好听的话,做再多的事,穆于就算勉强愿意搭理他,但只要想起那一日,穆于仍会心怀芥蒂。 至于该如何解决,周颂臣目前仍未有头绪。 这下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他拧眉驱动车子驶离成大。 穆于现在的生活平静且规律,除了上课,就是训练,只有周六日才有空去棋社代课。 罗军俱乐部的人虽然少,但是大家气氛都很好。 如果说穆于还有什么苦恼,周颂臣为什么没选择去当交换生为一件,另一件就是现在,穆于隔着办公室的磨砂玻璃,看着外面跟正在对弈的李蛰。 罗军满脸无奈道:“小于,你就劝劝李蛰吧,咱师兄弟几个就属他资质最好,说不准围甲以后他就一跃升为九段了,现在他说要转会到我的俱乐部里,我这小破俱乐部,哪装得下他这尊大佛啊!” 穆于说:“我知道了师兄,你别急,我去劝劝他。” 从办公室走出,李蛰双眼一亮,他本来百无聊赖,在棋盘上把人逗得团团转,现在直接快狠准地一步绝杀,把与他对弈的棋手下得面色惨白。 李蛰满不在乎地说:“你输了。” 说完他起身,快步朝穆于走来:“哥哥,好久没见到你了,我们来下一盘棋吧?” 他知道穆于喜欢同他对弈,特地主动提出。 穆于平静道:“你跟我出来。” 罗军的训练基地在一个商务写字楼里,面积不算大,环境也很一般,李蛰对环境的嫌弃一眼可知。 穆于大概明白为什么罗军不肯收下李蛰,李蛰根本不是因为喜欢这个俱乐部而签约,不过是为了逼穆于回应他,所以故意要转会过来。 李蛰露出委屈的神情,随在穆于身后:“哥哥你怎么不理我?” 穆于径直走到楼层的露台花园,那是个公共区域,也是吸烟区。 他将李蛰带进去后,娴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点燃了一根,缓缓抽了一口。 李蛰惊讶过后,眸色变得更深:“哥哥,原来你会抽烟啊,你怎么瞒着我?” 穆于脸颊轻侧,瞥了李蛰一眼:“只是偶尔抽一根,比如心烦的时候。” 李蛰受伤道:“我让哥哥心烦了吗?” 穆于夹着香烟没有否认,只是说:“如果你为了求我原谅才想签约到罗师兄的俱乐部,那就算了吧,不必大费周章,不值得。” 李蛰:“哥哥值得。” 穆于云淡风轻道:“我的意思是我原谅你了,所以你没必要转会到罗军这里。” 李蛰怔了怔,似乎没想到穆于能这样轻易原谅他,怀疑道:“真的吗?哥哥不会哄我的吧。” 穆于轻笑道:“我为什么要哄你,这件事你本来也没有错。你认可星路棋途的管理模式,也真心觉得这个俱乐部不错,所以在我想要解约后劝我不要冲动,你有什么错呢?” 李蛰或许在签约上推波助澜,但作下决定的是穆于。 至于李蛰是否存在主观故意,谁也无法推断。 只是这件事后,穆于看清了他跟李蛰不能深交。 他们到底是师兄弟,把关系闹僵了只会让师父和师兄们感到为难。 而且原谅不代表着回到从前,只是代表着他不打算再继续追究这件事而已。 李蛰半信半疑道:“哥哥真的原谅我了?那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穆于放松道:“行啊,叫上罗哥一起,我知道有家不错的火锅店。” 晚上的火锅店里,罗军把俱乐部的人都喊上了,来了次集体聚餐。 饭后李蛰主动结账,并提出要送穆于回学校,穆于同意了。 车子开到成大门口,李蛰下车送他,穆于站定脚步,回绝道:“你先回去吧。” 李蛰可怜巴巴地说:“哥哥,我送你回宿舍不行吗,你是不是还没原谅我?” 穆于冷淡道:“适可而止吧,李蛰。” 李蛰见好就收,知道再继续下去会惹来穆于反感,故意张开手臂:“那我们能来一个和好的拥抱吗?” 穆于刚想要拒绝,忽然觉得一股巨力握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用力拽向后方。 这个变故吓了穆于一跳,随后李蛰被人用力地推了一把,后腰撞到了车上,他闷哼一声,面色难看地瞪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周颂臣。 周颂臣将穆于护在身后,眼神锋利如刀,狠狠割在李蛰身上:“看来上次你没吃够教训,竟然还敢来纠缠?” 穆于怕周颂臣动手,赶紧将人拦腰抱住,对李蛰说:“你快走。” 李蛰目光阴鹫地瞪着周颂臣,曾被殴打过的颧骨一跳一跳地泛起疼来。 成大门口人来人往,尤其是周颂臣和李蛰都很显眼,同样生得高挑貌美,引人瞩目,穆于已经感觉到有不少人停下脚步,只觉得背脊冒汗。 李蛰呼出一口气,对穆于说:“哥哥,我们晚点再联系。” 为了让对方尽快离开,穆于赶紧道:“好,你到家给我个电话。” 说完他就感觉臂弯里搂住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等李蛰上车离开后,周颂臣用力掰开他的胳膊,转过身来:“什么叫再联系?你跟那个杂碎和好了?” 穆于见旁边围观的路人非但没有走,甚至有更多的趋势,他赶紧拉住周颂臣的手,四处张望道:“你的车在哪?去车上说吧。” 他不想在这里吵架,让其他人看这出好戏。 话音刚落,穆于反被周颂臣握住手腕,大步朝车的方向走去。 周颂臣腿长,步子迈得又急又凶,穆于只能小跑地跟上对方步伐。 穆于被拉上车后,周颂臣黑着脸驱动着车子,径直驶离了成大。 窗外景色飞速变换,穆于在车上问了周颂臣几句都没得来回应,也生出些许情绪。 直到车子停下,他才发现周颂臣将他带到了什么地方。 这是穆于幼时为了逃离穆心兰的暴力经常躲来的公园,也是周颂臣时常找到他的地方。 看到这个地方,穆于心头一颤,周颂臣永远都知道戳他哪里能够让他最疼,引发他的愧疚,让他想起这人曾经对他的所有好。 公园里安静无人,只有路灯幽幽亮着,照映出穆于惨白的脸色。 周颂臣脸色同样难看,他曾经以为他和穆于的联系永远不会断开,穆于喜欢他,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不管是穆于生气离开的一年里,还是回来后对他的所有冷淡,周颂臣内心深处都是告诉自己没关系。 因为他坚信穆于总会心软,会回头,会再次望着他。 可是李蛰又凭什么? 那个杂碎凭什么得到穆于的原谅,李蛰为穆于做过什么?有他为穆于做得多吗?! 第74章 寂静无人的公园里,晚风骤然而起,樟树枝叶卷在云层里发出飒飒声响。 紫灰色的夜空沉沉地压在这方天地,周遭静得好似这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树的阴影笼罩着周颂臣上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的双眼被怒火烧得鲜亮:“为什么?”他的嗓音压抑而艰涩。 穆于的手腕被抓得生疼,他忍不住挣了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要跟李蛰往来?为什么要再给他机会?你看不出来他对你抱有什么心思吗?他上次坑你没坑够你是吗?让你这么急迫地想让他再坑一回!” 更重要的是,凭什么李蛰可以他不可以? 话已到嘴边,然而,哪怕在盛怒中,周颂臣也还保留着最后一点理智,不愿将自己与李蛰那种货色放在同一个天秤上比较。于是紧咬着腮帮,憋得胸腔都要爆炸,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你先放开我……”穆于被迫听到自己胸腔咚咚的响声,被握住的手腕火辣辣的,泛着热意。 在那点热意即将生成滚烫前,他用力地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抚上那圈泛红的皮肤,垂眸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和李蛰怎么样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没有选择正面迎击周颂臣的咄咄逼人,回复得客套又疏远。 “你们两个人的事?不劳我费心?”周颂臣一字一句从薄唇中吐出,怒意烧得他眼角都开始发红,“你的意思是就算被他耍得团团转也没关系?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 周颂臣这话好比他告诉别人一加一等于仙人掌,穆于完全搞不懂他是经过怎样一番复杂的运算才得出这么一个离谱的答案的。 他当然知道李蛰这个人不能深交,但他们师出同门,老师还健在,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离远点就是了,老死不相往来实在不现实。 换做以前,他或许会跟周颂臣解释自己的难处,会向他保证一定和李蛰保持距离,可现在……就像他不会同李蛰说太多他和周颂臣的事,他认为,作为普通朋友,周颂臣也不该干涉他和其他人的事。 “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了。”穆于不想争吵,下意识地采取了回避态度,转身就要走。 当一个人肯跟你争吵时, 起码他还是愿意费时间和精力跟你辩一辩虚实的。如今穆于连吵都不想吵了,周颂臣彷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己陷进去了,却激不起一点涟漪。 乌云遮住了月亮,使得树林更幽暗了。 溺渊 第81节 周颂臣的脸庞也好似被一朵灰云遮住,短暂地陷入空白,既没了不可一世的傲慢,也没了烧灼天地的怒火。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突然醒转追上去抓住穆于的胳膊:“等等,我……” 穆于这次的反应要大得多,他几乎是被周颂臣碰到的一瞬间便转身抬臂打掉了对方的手。 这一下相当用力,周颂臣的手打在树干上,发出了沉沉一响,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那只手上。 周颂臣收回手看了眼,手背被粗糙的树皮划伤,渗出缕缕蛛网一样的血丝。 他嗤笑一声:“李蛰说抱就能抱,我呢,碰你一下都不行是吗?” 穆于也没想到随手一挥竟然让周颂臣见血了,刚想上前查看,又听到对方嘴里乱七八糟的话,脸立刻冷了下来。 “对,不行。”知道话不说清楚周颂臣是不会让他走的,他索性站着不动了,“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和李蛰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这个其他人里也包括你。我和任何人拥抱、亲吻,都是我的自由,更与你无关。” 穆于的回答犹如一根细如牛毛的针,他的态度就像上头覆着的霜雪,骤然扎入周颂臣的心头,起先只是有一点刺痛和不适,但随着心脏的跳动,呼吸的起伏,冰冷的寒意便贯穿了四肢百骸。 “跟我无关?”最后的理智也被灼烧殆尽,周颂臣紧紧握住拳头,“你哭哭啼啼让我帮你补课的时候怎么不说跟我无关?你被你妈打得半死让我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怎么不说跟我无关?我咳得肺疼帮你想办法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跟我无关?” “现在用不到我了,就撇得干干净净,跟我无关了?” 汹涌的怒气伴随着质问,周颂臣恨不得用言语撕开穆于的身体,看这人到底还有没有心。 “这怎么能是一码事?”穆于从来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更何况此时与他争辩的还是西大法律系的高材生。 所以很快,他便放弃了要将这些掰扯清楚的念头:“算了,你觉得是一回事就是一回事吧。你确实为我做了很多,那你告诉我该怎么还,你提条件出来,我尽量满足。” 这个人,竟然想要还清? 周颂臣感觉血液都往脑袋上涌,盛怒之下,甚至有些想笑。 “你想怎么还?你还得清吗?” 无论怎么激他,他都没有一丝怒气,全程平静的,平淡的,近乎冷漠的。 太碍眼了。 周颂臣急迫地想要找到一点能激起穆于反应的东西:“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去当交换生吗?对啊,那么好的学校,那么难得机会,我为什么没有去呢?因为你啊!” 这话惊雷般撞进穆于的耳朵里:“因为我?” 穆于的表情终于不再是一片死水,周颂臣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反倒心情好起来。 他甚至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报到的时间正好和你的官司冲突了,所以我才没有去。我的未来,你拿什么还?” 穆于哑然失语,当隐隐的预感被证实的那一刻,短暂的震惊后,随之涌上的是一股无名的情绪。 他看了看周颂臣,焦躁地在落满树叶的林间来回走了两步。 周颂臣看着他,没有阻拦,也没有再刺激他。 指关节抵着下唇,指甲抠着掌心,穆于静静在原地站了半晌,回头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周颂臣的语气是那样理所当然:“因为你需要我。” 这次换穆于笑了:“我的官司就算没有你还有周叔叔,哪怕周叔叔不接,我也可以找别人,需要你放弃学业替我打官司吗?” 他猛然间提高音量,爆发出不亚于周颂臣的怒火:“不要把你的决定强加在我身上,我一点都不觉得感动!” 心脏剧烈跳动,穆于脸颊被怒意烧得发烫,身体却冰冷地哆嗦着,牙齿不断地打战,他用力咬了口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看,就像以前你觉得我做的所有事情都非常多余一样,现在你做的事情,其实也并不能让我感到快乐。” 自重逢开始,每一次遇见周颂臣,都让穆于精疲力竭。 他要努力做出不在乎的模样,要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决裂,要强装镇定应对周颂臣的一切攻势,小心翼翼,不敢松懈一丝一毫。 十年的过往,又怎么可能因为短短的十一个月就能改变。 他依然会下意识将虾剥好放到旁人碗中,会买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回家,会闻到周颂臣身上那股好闻的气息,会在对方晕倒的心脏险些惊得停跳,会因为对方的一个亲吻方寸大乱。 他爱过周颂臣,这份爱意也叫他痛苦万分。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那要怎样你才会感到快乐呢?”周颂臣嗓音喑哑地询问。 穆于做了几个深呼吸,定定看着对方道:“只要你不再来招惹我,我就能快乐起来。” 周颂臣的面色陡然一白,他注视着穆于冰冷的眼眸,犹如被言语化作的枪弹贯穿了身体,一时被痛懵了,久久,才用很轻的声音吐字:“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难道你以为我没有你就快乐不起来吗?”强压下去的火再次涌出,比平静了几百年的火山忽然爆发还要恐怖,穆于冷着脸道,“你以为我的快乐,是跟从前那样像条狗一样围着你转,继续给你当炮友,看你跟别人结婚生子,被你招之则来,挥之即去是吗?!” 穆于用颤抖的嗓音,决绝的话语,撕开他们牵扯不断的维系:“我现在只要想起过去跟你接吻上床我就觉得恶心!你知道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纠缠不清,我有多厌恶吗!算我求你了!求你滚出我的生活!” 风好似被惊得止住了,他们勉强维持的平和在这一刻被残忍撕碎,露出早已一片狼藉的断壁残垣。 周颂臣僵在原地,好久才想到要喘一口气。 “……恶心?”他朝穆于走过去,执起对方的手轻轻覆在自己脸侧,“你看着我再说一次,对我真的只剩恶心吗?” 掌心下的肌肤触感温热细腻,周颂臣的眼眸犹如阴云密布的天空,压抑而灰暗。 穆于咬着舌尖,对着这张完美的面孔,实在无法将刚刚的狠话再说第二遍。 “别再纠缠不休了,这样都不像你了。” 周颂臣闻言身体一颤,怔然当场。 随着时间流逝,弹片残忍地在身体里绞碎血肉,疼痛的地狱才迟来地降临。 字字句句,犹如利箭般深深凿入了周颂臣的心。 感情用事的人最可笑,懦弱求饶更不该是他周颂臣会做出的言行。 是啊,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一点不像他。 一个穆于而已,他难道还找不到第二个愿意给他剥虾愿意无条件包容他的人吗? 心叫嚣着快点松开对方,身体却只是更紧地抓住对方的手。 “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回到我身边?” 脸颊忽然感觉到一阵温热,当周颂臣意识到脸颊上的东西是什么时,固执坚守的高傲城墙,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周颂臣猛地松开了穆于的手,扭过了头:“算了,你走吧。” 可是躲避已经来不及了,脸颊上流下的那滴眼泪,在黑暗中清晰可见。 穆于同样看到了那滴眼泪,那眼泪好似硫酸,让他心惊胆战,避之不及。他跌跌撞撞地转身跑了起来,脚下踩着蓬松柔软的土地,一脚深,一脚浅地,始终落不到实处。 不知跑了多久,他看着天边朦胧的月亮,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胸膛剧烈起伏着,好像一个日积月累的脓疮终于被挑破,滚滚涌出的血液,同样带走了一直压抑在心头的东西。 穆于抬手揉去眼眶里的泪水,看到了自己手背上沾上的湿润,他扭头看向出来时的黑暗。 该走了,他心想着。 不能回头,绝对不能。 他试图再往外迈出一步,巨大的痛苦像丝丝缕缕的线,穿透了他身体的所有筋骨,逼迫他转过身,一步一顿地顺着来时的脚印,走了回去。 脚步声很轻,落在松软的土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靠着一点点的亮光,穆于摸索着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他看到了巨大的樟树,在黑暗中存在感极强的影子,也看到樟树下的那个人。 月光照亮了周颂臣的脸庞,他一身狼狈地靠坐在树下,抱着膝盖,个子那样高,却无端像个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 等穆于走近了,他才抬头看过来,那湿润的,持续不断落下的泪珠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周颂臣哭得很安静,很隐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哭什么?”穆于抿了抿唇,觉得棘手。 “因为……”他说着话,不见委屈,但一行泪又落了下来,“哥哥不要我了。” 第75章 除了无法自控的婴幼儿时期,周颂臣的人生里鲜少有哭闹的时候。 他的眼泪珍贵而吝啬,一旦落下,必将换来什么——心仪的玩具、大人的承诺,亦或是做错事后免于受罚的优待。 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叫这象征软弱的东西落下,所以当第一滴泪出现时,他的震惊并不比穆于少。 然而眼底的热意实实在在地存在,让他无法自欺欺人。 眼泪不会自己莫名其妙落下,他这样一定是有原因的……比如,比如…… 比如……他想得到什么。 电光火石间,他已为自己的失态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看到穆于惊愕的眼,好似被他的眼泪灼伤,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的漠然。 我要的就是这个。周颂臣想着,听到了穆于逃也似的脚步声。 他会回来的。 周颂臣没有挽留,靠坐在树下,脑海里一遍遍回忆着穆于的“恶心”。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那动静虽然迟疑,但还是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赌赢了。 周颂臣垂着头,无声地扬起唇角,等再次抬起眼时,无数的眼泪随之而下。 以穆于的性格,绝不会对他的眼泪坐视不理,或者说,以他滥好人的性格,换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哭泣,他都不会坐视不理。 哭泣在周颂臣看来一直都是无用的弱者行为,没法解决任何事情。 可当它变作有用的武器,一切就该顺势而为。 曾经好像做不到的,说不出口的,都能够流畅地脱口而出。 “哥……”穆于惊得从脚底麻到天灵盖,表情都带上几分惶恐,“别这么叫我。” 在穆于的记忆中,周颂臣很少叫穆于哥哥,除了少有的几次都是在故意的,使坏的情况下。 溺渊 第82节 但无一例外,对方只要一叫“哥哥”,他就会丢盔弃甲,任其捉弄。 “李蛰能叫,我不能叫?”周颂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灰色眸子像河底灰石,盛着晃荡水光,叫人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我怎么叫你是我自己的事,也跟你没关系。”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语气带上一些倔强,一些怨恨。 穆于叹了口气,不想跟他争执:“你先起来吧,地上不脏吗?” 周颂臣却没有动:“你回来了,是不是也是一种回答?” 穆于被周颂臣的眼泪和话语冲击得大脑空白,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周颂臣问了他什么:“回答什么?” 周颂臣缓缓地眨了眨眼,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好似他根本不为此感到难过,可是又是一连串的泪水落下,砸得穆于心头微颤:“说明你心里对我并非全是恶心。” 穆于顿时头大如斗,眼前这人倒不如还像从前那般咄咄逼人,那还好应对,现在这个模样倒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看着周颂臣湿润的双眼:“你先跟我回去行吗?” 如今周颂臣这个情况,他也不敢将人独自留在这里。 周颂臣冲他伸出手,意思很明显,他要穆于拉他起来。 穆于无可奈何地伸出手,在握住的那一刻,周颂臣的眼泪奇迹般地止住了,就像突兀袭来的一场暴雨,来去匆匆。 如果不是他面上仍有泪痕,眼皮也泛着微红,几乎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 周颂臣起身后也没松开穆于的手,而是站在原地,顺从得要命,好像随便穆于带他去任何地方。 穆于虽然心知这人不可能一直这般乖巧,也疑心那点眼泪和那声哥哥是周颂臣的手段。 可是怎么办呢? 如果真的可以狠心离开,他现在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 看着掌心里周颂臣修长有力的指节,穆于紧紧回握住了,带着周颂臣转身走出黑暗。 与逃离时不同,现在每一步都踏到了实处,焦虑痛苦的身心,好像都被那场“雨”给安抚了。 在即将走出公园的时候,身后的周颂臣忽然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今晚的事情,我不记得了。”顿了顿,他补充说,“你也不要记得。” 他用带着明显鼻音的声音说着话,似乎迟来地感到丢脸。 穆于拉着周颂臣的手往前走,配合地说:“今晚有发生什么吗?我不记得了。” 手上力道刚松开,又一下子握紧,周颂臣冷哼了一声,并不是满意的反应。 穆于纳闷地回头,就看到周颂臣黑着脸,视线落到一边,并不看他。 这到底是想他记得,还是不想他记得?穆于内心叹一口气,默默摇了摇头。 周颂臣的车停在了路上,穆于不放心让他开,最后还是叫了个代驾。 一晚上的情绪大起大落,上了车后穆于只感觉到疲惫,他试图把手从周颂臣的掌心里抽出,却被攥得很紧。 看着前面的代驾师傅,穆于没有认真挣扎,何况他是真的很累。 他定位的地方是周颂臣住的公寓,距离不远不近,开车需要将近半个小时。 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街灯明明暗暗,一帧一帧地滑进车窗,从他们的脸上,落到紧紧交握的双手。 风将乌云吹散,月亮永恒地栖在车窗的一角。 穆于不知何时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馥郁的香气缓缓将他包裹。 再次醒来时是感觉脚下踏了空,惊醒的他落进了一双眼里。 周遭都是黑的,唯独那双眼明亮着,将周围的光都引了进去。 不知何时车子已经停在了公寓的停车场里,紧紧交握的手汗湿了掌心,穆于下意识想要抽出来,却被周颂臣紧紧握住,他不肯放手。 车里无形中暗流涌动,像拉扯到极致的弦,皮肤都能感受到那股紧绷,就在穆于以为即将要发生什么时,周颂臣却突然松开了他的手。 穆于浑身一松,又莫名觉得空落落的。 习惯了被握紧的手突兀地接触到空气,竟然有些冷。 周颂臣偏过脸闷闷地咳了几声,穆于下意识问道:“还没好吗?” 都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竟然还未痊愈。 周颂臣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靠在椅子上没有动:“头晕。” “先上去休息吧。”说完穆于拉开车门。 听说不常生病的人,偶尔病一次会很严重,周颂臣平日里常常锻炼,却在这场高烧里成了病美人,肺也闹出了问题。 肺炎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可能会留下严重后遗症,想到这里,穆于俯身望着车里不动的周颂臣:“不上去吗?” 周颂臣幽幽地望着他,好像等待着什么。 穆于莫名觉得周颂臣哭过以后,好似突然变得娇贵了许多,也变得好懂了许多。 “我送你上去?”穆于试探性地问出口。 周颂臣这才开门下车,从停车场到公寓门口,距离很短,不多时就到了。 周颂臣指尖落在密码锁上,问穆于:“要进去喝点东西吗?” 穆于站定在门外,没有进去的意思:“不用,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周颂臣就伸手握住了穆于的手腕,他嘴唇微抿,露出了肉眼可见的难过,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莫名让穆于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了,四周陷入黑暗。 黑暗中只能隐隐听见衣服窸窣摩擦,随后是身体撞在门上发出的动静。 一声带着急促气息的喝止,惊亮了感应灯。 再次亮起的画面中看起来像是只有一个人,周颂臣实在太高大了,将穆于拢在身下的姿势那样霸道,像是一片衣角都不愿裸露在外。 明明是周颂臣将他压在了门上,可对方却弯下腰,示弱般将脸颊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额头抵着穆于的肩,像是某种固执的,无法说出口的挽留。 只微微偏过脸,那张脸便从暗处转到了光影里,有着叫人挪不开眼的景致,似沤珠槿艳的苍山雪景,像天光云影的一川风月。 极近的距离,极盛的容貌,似能轻而易举地夺走旁人的呼吸。 周颂臣对自身出众样貌心知肚明,这一点面对穆于时,更是不遗余力地施展。 穆于知道他极端的任性,清楚他被许多人迷恋,得到过许多爱,也从不在乎旁人的爱。 以至于那滴眼泪是那样石破天惊,彻底打破了穆于对周颂臣的认知。 这一次要是顺从着周颂臣,叫这人试探到自己底线,就会步步逼近,像是心思缜密,经验老到的捕手一样,用尽各种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不应该心软的,穆于心想。 十分钟后,穆于打开了冰箱,微微叹了口气。 周颂臣确实有些发热,体表温度已经到了三十七点五。 穆于本想让周颂臣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但周颂臣不合时宜地洁癖发作,非要去洗个澡才能躺下。 此时浴室内水流声响,冲了不知多久。 如果穆于此刻在浴室里,就会发现此处毫无温热的水蒸气,冰冷的水劈头盖脸淋下,将周颂臣身体因为发烧而浮现的血色彻底冲成惨白。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背上已经凝固的伤口,面不改色地用指甲戳刺进去,顺着伤口一遍遍描画,直到鲜血再度涌出,被水流冲刷成淡淡粉色,旋转地进入地漏。 周颂臣审视着伤口,漠然地打量着这伤口能引起的关心程度,最后的评估是仍然不够惨烈。 穆于给周颂臣煮了一壶可乐姜茶,然后拉开对方储存药物的抽屉,惊讶地发现里面堆了满满当当的药。 只是基本上大多数药看起来都没开封,有些药盒上是有封口的,封口贴纸完好无损。 心头闪过一丝怪异,还未细想,背后传来开门声,周颂臣穿着浴袍走了出来,头发湿淋淋的,面色很差,像是被水淋过的小狗。 他走到穆于身边,将手背递到穆于眼前,轻声道:“疼。” 穆于定睛一看,被这手背上的伤口给吓了一跳,在昏暗的公园尚未发觉,现在仔细一看,这伤势简直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你洗澡的时候没有注意防水吗?”穆于有点着急道,他抓住周颂臣的手,被冰得一愣。 对方的手毫无温度,不像是刚洗完一场热水澡的温热。 他下意识抬眼望着周颂臣,周颂臣任由他打量。 穆于站起身,伸手触碰对方的头发。 周颂臣有些惊讶,但乖巧地没有躲,甚至主动想将自己脸颊送到穆于手里。 果不其然,脸和脖子都是冷的,头发湿润得更是毫无热度。 穆于垂眸看向抽屉里那些没开封的药,心头缓缓下沉。 周颂臣浑然未觉,只是见穆于不动,又低声道:“帮我上药,哥哥。” 第76章 上药的流程,穆于从小到大瞧过很多次,通常都是他受伤,周颂臣帮他上药。 这是第一次角色调换,业务很不熟练,他小心翼翼地捏着碘伏棉签,涂抹在狰狞的伤口上,生怕力道重了,旧伤添新伤。 他神情郑重又严肃,好似面对的不是手背上一道微不足道的皮外伤,而是什么决定人类命运的大难题。 周颂臣在一旁观摩着他的表情,愉悦的神色逐渐爬上眼角眉梢。 等穆于抬眼,周颂臣又装模作样地皱眉,像是被对方拙劣的上药手法给弄疼了。 “疼。” “抱歉。”穆于只得更加放轻力道,甚至像哄小孩一样细细吹拂那道伤口。 今晚发生的一切,简直颠覆了穆于前十几年对于周颂臣的认知。 对方不仅被他骂哭了,还开口叫他“哥哥”。 难道这又是在给他下套吗? 穆于脑子乱糟糟的,总觉得跟周颂臣在一起的时候,比遇到段位高他几段的选手还要难办。 最起码在棋盘上他能够思考对手的路数,提前预判陷阱,可是在周颂臣这里,哪怕仗着过去十年的相处,他稍微也能摸清周颂臣的性格,周颂臣却更了解他,知道怎样对他更有用。 溺渊 第83节 处理好手背的伤口,再将那一盒盒的药从抽屉里拿出来,仔细地看。 各种治疗发烧感冒的药品,红的蓝的黄的药片,看得人眼花,穆于瞧着那些崭新的药盒,问:“你买那么多药,怎么不吃?” 周颂臣靠在沙发上,不答反问:“明天你有空吗?我请你去吃饭吧?就当……”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就当答谢你为我包扎伤口的恩情。吃饭前,我们还可以去看个电影,就看你喜欢的那些……” 这不就是约会吗? 穆于握着药盒的手微滞,只觉周颂臣像是将他拿捏透了。 他在公园里回头,他踏进公寓的大门,就如同进了陷阱的蠢兔子,被人一把拎着两条长耳朵逮了起来。退让了一步,就要退让更多。 兔子急了还咬人,穆于冷下脸,将药盒往抽屉里一放,又问了一遍:“这些药你有好好在吃吗?” 周颂臣观他脸色,倚靠沙发上的散漫姿态收了些许,端坐起来:“这都是我妈给我的,不是医生开的。” 最后周颂臣找出医生给他开的药,当着穆于的面吃了下去,再次发问道:“可以吗?一起吃饭?” 也不知道该说他脸皮厚还是装糊涂,一会儿工夫竟就忘了今晚激烈的争吵,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穆于站起身,屏蔽了他的糖衣炮弹:“没空,我最近有点忙。” 周颂臣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垂下眼,眼尾似乎又有泛红的趋势。 “吃个饭也不行吗?” 穆于头皮一麻,生怕他那双眼睛又淌出点惊心动魄的眼泪,立即道:“师父让我半年内把段位提升到三段,所以这段时间我要经常参加比赛,而且你知道大四上学期还有课,平日里我又要去棋社上课……” 絮絮叨叨解释了一堆,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用,竟然轻易陷于另一个男人的眼泪之中。 周颂臣一眨眼,脸上那点阴鸷便又散去,笑着说:“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和我说,我们一起去吃饭看电影。” 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穆于叹为观止,但到底是松了口气。 周颂臣将他送到门口,走前,穆于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悬于心头的那个问题。 “如果不去当交换生,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周颂臣扶着门框,定定看他片刻,勾起唇角笑起来:“你真以为我不去留学是因为你啊?骗你的,我有更好的打算。放心吧,你不需要为我的未来负责。” 穆于愣了一下,轻轻拧眉,没有轻易相信他的说辞,但也没再继续追问,只说:“你自己的人生,自己想好。”说完,他转身朝楼梯口而去。 周颂臣抱着手臂,冲他背影笑了笑,扬声道:“放心吧哥哥,我想得很清楚了。” 穆于瞬间加快了脚步,耳尖微红着冲进楼梯间。 穆于的确没说谎,之后的几周他真的很忙,两人在微信上的联系仅限于周颂臣发的照片。 在辩论法庭上得奖的照片,参加法律援助和老奶奶的合照,跟着导师参加研讨会的名牌,还有一家卡皮巴拉主题店。 看到水豚,穆于来了兴趣,问:这个店在哪? 周颂臣沉默了许久没有回复,他冷冷注视着穆于的消息,有些无法接受穆于对他日常生活的兴趣,竟然还没有一只愚蠢丑陋的水豚来得大。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水豚有我好看吗”,“你整天都在忙什么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周颂臣一字一字戳着手机键盘,戳得手机都要冒火星子。 穆于在训练基地下棋,等结束手中的棋局才拿出手机。 周颂臣已经将地址发了过来,在成大附近,还问穆于要不要今晚就去。 穆于晚上的确有空,正在犹豫要不要答应,周颂臣就又一条信息过来:“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 穆于手一抖,等回过神,一个“好”字已经发了出去。 两人相约在成大门口碰面,穆于从训练基地过去需要一点时间,等到成大门口时,周颂臣已经到了。 彼时正值下课时间,人来人往,周颂臣将车子停靠在路上,下车来等。 他今日穿着深色衬衣,挽起袖子,扣子简单地解开几颗,将本来严肃的正装,诠释出别样的性感。 穆于突然想起他很久没见过周颂臣骑重机车了,这人从狂放不羁进化到成熟稳重,不过眨眼一瞬间。 自身的吸引力也不曾因为气质的收敛而减轻多少,这样的人,即使能拥有,也是一种折磨身心的事情。 就像是怀揣着人人皆知的宝物,不安感会时常伴随左右。 周颂臣本来低头看手机,恰逢抬眼捕捉到穆于的存在,露出笑容,好像等了他许久,终于把他盼来了。 穆于下意识转开眼去,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重新认识了周颂臣一回,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种微妙的氛围在上车后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加剧了些许,狭小的密闭空间,安静得好像可以做任何事。 周颂臣也不多言,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穆于在手机上下了一盘棋局后,只觉得戴着隐形眼镜的眼睛十分酸涩,便停下使用电子设备的行为。 无事可做后,就觉得车里的安静相当难熬,他按开了车内电台,一打开就是体育频道,主持人正在讲解围棋赛事。 他觑了周颂臣一眼,对方单手放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好像根本不在乎电台是什么内容。 穆于换成音乐,熟悉的小提琴曲从音箱流淌进车厢里,窗外彩色云影,昏黄街光,音乐、颜色、气味,挑逗性地将病房的那一幕在穆于面前搭出了舞台,只等两位主人公将亲吻重演。 这一回周颂臣有了动作,他将车缓缓停下,解开了安全带,俯身靠近穆于。 穆于错愕地瞧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本能地抬臂用手背挡住嘴唇,一双眼警惕地睁圆了,生怕周颂臣又像之前在病房那般偷袭。 周颂臣望着他,挑了挑眉:“不下车吗?” 穆于闻言环顾了下四周,不知何时,目的地已经到了,他顿时脸上微烫,忙不迭开门下车。 好在等进了卡比巴拉主题店,穆于满心满眼都是大大小小可爱的水豚,也就忘了车上的尴尬。 他平日里素来节俭,但今日入目所及全是心爱的水豚周边,也怨不得他为此冲动消费了一把,买了好些钥匙挂件,冰箱贴,还买了一只脑袋上顶着橙子的水豚公仔。 主题店非常大,除了外边的周边店,再往里走,还有真实的水豚观赏区。 水豚脾气非常稳定,好像随便怎么摸都可以,穆于小心地摸着其中一只,感受着那有些粗硬的毛发,只觉得新奇有趣。 “嘶!” 穆于正弯腰在那儿摸水豚,突然边上传来一声痛呼,他正要起身,脸旁便凑上来一根手指。 “哥哥,它咬我。”周颂臣语气颇为委屈。 穆于见他手指上红了一块,忙拉过他的手查看伤势,见没有破皮,只有小小的牙印,要是再晚点,说不准连印子都消失了。 “没事的,你别摸它了,它可能不喜欢你。”穆于简单地关心了几句后,便再次挪回自己心爱的水豚面前。 周颂臣注视着他们一人一豚的友爱互动,面色阴晴不定,拇指指甲一点点掐着被咬的地方,将本已快要消失的咬痕抠出深深的印迹。 在主题店里消磨了足够长的时间,穆于抱着那个顶着橙子的水豚走了出来。 这时,几个小孩打闹着跑过来,其中有个孩子边笑边往后退,眼看就要撞到穆于。 “小心!”穆于正准备下楼梯没注意到,周颂臣余光瞥见了,一手推开穆于,一手抵住了那个小孩。 他们本就在台阶边缘,在力的作用下,周颂臣踉跄着往下站了一步,还未站稳,便对上了一旁穆于惊慌的双眼。 周颂臣几乎是立刻作出了决定,他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摔下阶梯。 穆于感觉自己短暂地抓住了周颂臣的指尖,却只能看着对方摔了下去。 他面色顿时一片煞白,脑袋轰隆作响,事情只发生在数秒间,等再次回神,周颂臣已经躺在台阶下,额上缓缓淌下鲜血,双眸紧闭。 穆于惊慌失措地奔下台阶,跪到周颂臣身边,不敢碰他。 “周颂臣?”他寻找着能为周颂臣止血的东西,翻遍身上却只翻出一只水豚钥匙扣。 极端的惊恐中,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求助,他颤抖地环视四周,声音里都带上哭腔:“救……救救他……谁能救救他?” 路过的行人纷纷伸出援手,很快,救护车来了,周颂臣被担架抬上了救护车,孩子的家长抓着嚎啕大哭的小朋友,跟着他们一起前往医院。 车上穆于一声不响,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周颂臣脸上的血迹,掌心仍紧紧握着那只水豚钥匙扣。 到了医院,医生给周颂臣做了全套的检查,除了额头上的伤口,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最严重的是右脚脚踝骨折。 家长表示会尽力地赔偿医疗费用和康复费用,并与穆于交换了联系方式后,率先去结清了检查费。 穆于疲惫地走进病房时,周颂臣已经醒了,他看着穆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还未说话,就见穆于远远地站在病房门口,像道苍白忧郁的影子:“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周颂臣一怔,有些无辜道:“我怎么了?” “洗冷水澡,不吃药,还故意让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穆于颤抖地闭了闭眼,用力将自己手里的钥匙扣掷向他:“你现在是彻底疯了吗?周颂臣。” 第77章 沾了血钥匙扣落在病床上滚了一圈,穆于眼眶涨得通红,怒火烧得他周身冰凉,紧握的拳头让指尖在掌心里嵌出紫红的印。 周颂臣满头鲜血的模样,像梦魇般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如果周颂臣真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无法饶恕自己。 脑袋贴着纱布的周颂臣靠在病床上,面容是失了血的青白:“是我摔了脑袋,不是你摔了吧,你在胡说些什么?” 说完周颂臣将那水豚钥匙扣拿起,放到眼前打量了一下,啧了声:“脏了。” 见穆于远远地站在门口,周颂臣笑着将那钥匙扣攥在手里:“再买个新的吧,这个就送我了?” 穆于怒火渐消,他缓缓后退,直到背脊抵在冰冷的房门上,他目光几乎不敢在周颂臣身上多停留,看到那些伤口,心口会传来细密的刺痛:“你到底为什么……我不明白?” 他仓皇地望着周颂臣,摇了摇头:“你明明可以不摔下去,可是你没有。”自言自语中,他渐渐笃定起来,“你就是故意的!” 周颂臣把玩着手里柔软的玩偶,像是揉搓着一颗绵软的心,他顺着穆于的话语往下说:“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为了生病不吃药,洗冷水澡,甚至故意从楼梯上摔下去。我这么折腾自己,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把问题抛回给了穆于,面上露出浅浅笑意,似乎万分期待穆于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周颂臣躺在病床上,浑身是伤,骨折让他无法动弹,可他的气息如同铺天盖地的蛛丝,从地面绵延到了穆于的足跟,柔软地攀附而上。 周颂臣摸了摸自己骨折的那条腿:“真疼,医生怎么说,是骨折了吗?” 穆于背脊仍然抵在门上,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能够抵御周颂臣的勇气:“你摔下去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了吗?” 周颂臣轻笑了声:“就算是我,也不能预估摔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穆于胸腔急促起伏着,拔高嗓音道:“所以为什么?” “我是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么做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做什么要故意把自己摔成这样,只为了博你同情。” 周颂臣仍是不紧不慢的语调,他侧脸看着立在病房门口,仿佛随时准备逃离的穆于,面上的笑容带着一种自我嘲讽式的苦涩,“害怕我了?” 穆于僵硬的背脊就像是被打碎的冰,叫太阳寸寸化做了水。仍是冷的,却有股惊人地烫烧了起来,千头万绪积累在脑海里,一时间不知从何理起,而答案优于理智,率先跳了出来:“没有。” 周颂臣眸子微动,他视线是那样有存在感,沉沉地落在穆于身上,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信!” 溺渊 第84节 若是正常状态下的穆于,大概会说你爱信不信。但他刚经历了一番惊险,现下又被攻破了心防,正是疲于应对的时刻:“你要怎么样才能信呢?” 周颂臣朝穆于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带着星点血渍,是自己的血。 “哥哥,你离我这么远,我看不清楚你的脸。你得靠过来,再把话说一遍,我要看着你的眼睛。”他语调蛊惑,正如那声哥哥是一招对穆于来说,是非常好用的咒语。 周颂臣看着穆于从门上“撕”下自己的身体,缓慢地,迟疑地踩着步子,走到了病床边。 他握住穆于的手,对方的掌心汗津津的,指腹也染了血。 像是公园里回家的那一夜,安静的车后座里,他们的手同样是这样紧握。 穆于垂下眼,对上周颂臣的眼睛:“我希望今天真的只是意外。” 他加重了语气,以此警告,哪怕周颂臣不肯承认。 周颂臣心满意足地握着穆于的手,就像攥住振翅欲飞的鸟:“当然是个意外。” 他语调轻飘,毫无信用度。 穆于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被周颂臣拉住了右手,只能将额头抵在左手上,沉闷地吐出一口气:“我一回来,你就进了两次医院,你要我怎么跟阿姨交代。” 周颂臣把玩着穆于的手,就像得到新奇的玩具,从穆于的掌心一路捏到了柔软的指腹:“最多在轮椅上坐一个月,不影响什么。” 穆于发红的眼自掌心里抬起,瞪着周颂臣道:“不影响什么?” 周颂臣颔首,好似早已将一切考虑好,跟穆于解释西大有许多无障碍设施,包括上课的地方也有,相当人性化:“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多来看看我,虽然现在很多地方都能用轮椅到达,可是我一个人在家里,总是有很多的不方便。” 穆于幽幽道:“我看你什么都考虑好了,怎么会不方便。” 周颂臣转了转眼珠,扯开话题:“刚才那个闯祸的小孩,他家长来了没?” 穆于点了点头:“那个小朋友好像哭到现在还没停下来。” 周颂臣凉薄地笑着道:“如果不是我,现在就该换成你骨折了,你还是个棋手,要是因为这个影响了比赛,他们要拿什么来赔?” 穆于有心想劝一劝,但受害人毕竟不是他,也没有资格开口劝人原谅。 周颂臣看着他的脸色,换了个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命犯小孩,怎么回回都被小孩坑,看你这个样子是又心软了吧?” 穆于抿唇不语,周颂臣大方道:“你跟他家长说,这次我就不计较了,叫他回去好好教育自己的小孩,别在公共场合打打闹闹。” 周颂臣当然不是良心发现大发慈悲,功利性几乎刻进了他的骨血,所言所行皆需获得回报。 如果这么做能让穆于心情好些,那他不介意做个人情。 他对穆于当下的状态心知肚明,穆于是被吓到了,所以变得很好说话,等回过神来指不定要同他清算,还不如趁人还迷糊着,多做点“好事”挽回一二。 穆于跟小孩的家长沟通完以后,回到病房时,就见肖韵已经到了,正跟周颂臣在争执,她说:“你就跟我去一趟!” 周颂臣冷着脸道:“不去,你儿子都摔断腿了,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养,而不是去拜什么该死的……” 话没说出口,就被肖韵用力掐在了胳膊上,疼得闭了嘴。 肖韵双手合十:“菩萨莫怪!你看你今年出了几次意外了,又是肺炎又是骨折的,让你拜一拜怎么了?” 周颂臣指尖不耐地敲打着:“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再烦我,小心我给外婆打电话。” 穆于敲了敲病房门,肖韵回过头,本来对着周颂臣气恼的脸,见到穆于化作春风:“乖乖,你没事吧?” 说着她迎到门口,上下打量穆于有无受伤,确定好后她牵着穆于回到病床边,忧心忡忡道:“不然乖乖跟我去寺庙一起拜拜?这臭小子心不诚,我看拜了也是白拜。” 穆于正想点头,周颂臣却出言打断道:“穆于很忙,他要比赛要教书还要照顾我,哪有空陪你去封建迷信。” 肖韵横了他一眼:“乖乖凭什么照顾你啊?” 周颂臣再次将那钥匙扣握在手里,把那水豚揉扁搓圆:“哥哥不打算照顾我吗?” 穆于还未说话,肖韵就说:“乖乖你别听他的,阿姨会给他找个护工,你要是忙就先忙自己的事,不用理他。” 周颂臣被气笑了,费尽心思不过是想制造穆于留在他身边的机会,如果穆于不来,他为什么要折腾这一趟? 打好石膏后,周颂臣坚持要出院,说自己还有论文要写,没空把时间浪费在医院。 穆于陪着肖韵,用轮椅把周颂臣送回了公寓。 肖韵想要接周颂臣回家,好方便照顾,但周颂臣觉得公寓离学校近,平日里上课方便些,坚持要回公寓。 到了公寓后,周颂臣握着穆于的胳膊,像是怕人跑了,然后对自己亲妈无情道:“妈你回去吧,穆于会留在这里照顾我。” 肖韵无法,只能头疼地拜托穆于,说她回去就会找护工,让穆于辛苦帮忙照顾一晚。 面对肖韵的诚恳请求,穆于自然无不应是,等将肖韵送到楼下,目送对方上车离去后,再回来时就见周颂臣已经靠在玄关的地方,看起来打算将轮椅展开,准备出门。 穆于握着门把手,奇怪问道:“你要去哪?” 周颂臣狼狈地扶住玄关的柜子:“你去得也太久了吧。” 说着他侧过脸,眉眼耷拉着,很有些可怜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走了。” 哪怕知道这个模样并不可信,但穆于还是无声叹气,上前扶住对方的胳膊,准备把人扶到沙发上。 哪知周颂臣却反客为主,搂住他的腰,仗着自己腿伤,穆于不敢反抗,把人压在了门上。 亲吻还未落下,穆于眼疾手快地按住周颂臣的嘴唇,把人推得脑袋后仰,有些羞恼道:“我是答应照顾你,不代表你可以对我做这种事!” 周颂臣单手撑着门,将穆于笼罩在自己身下,好奇地歪着脑袋:“你的意思是,让我重新追求你?” 穆于感觉到掌心里对方吞吐的热气,痒意顺着胳膊涌到心房,耳朵也跟着热胀起来:“我没这么说。” 周颂臣被挡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双眼微微弯起,好像没有比他更真诚的人:“可以,哥哥的一切要求,我都会满足。” 第78章 为了证明自己足够听话,周颂臣在穆于将他扶到沙发上后,除了请求对方将电脑和咖啡拿过来以外,没再提出多的要求。 进入工作状态的周颂臣,正常了许多,不再黏黏糊糊地喊哥哥。 周颂臣的眼神变得平静而淡漠,电脑蓝光落在侧脸,像随意勾绘,浑然天成的画,穆于将目光在“画”上停留了数秒,随后安静地起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没有开灯,只有客厅余晖斜斜地沁在墙上,朦胧而模糊的光晕。 穆于立在那道光晕里,周遭很暗很静,像一个密闭的,安全的空间。 穆于从柜子里拿出了食材,盛水开锅。 锅里热水滚滚起泡,他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 他手按着胸口,像是有些不适地揉了揉。 就好似那里跳得有些快了,撞得他有些难受。 幽蓝的火苗热烈地烧着,危险的烫意将穆于撑在一旁的手指染上微红,隐约还能瞧见上面星点干涸的血渍。 穆于没有去清洗双手,反而盯着手上那点残余的暗红发呆,与过速的心跳不同,他的嘴角慢慢弯起,忍不住笑了出来。 周颂臣说要重新追求,但两人的相处与往日没有太多区别,连微信上的联系也没有因此变得频繁。 加上周颂臣伤了腿,课业繁重,穆于日常行程满满当当,他们甚至没什么碰面机会。 中途穆于去外地参加了一场比赛,回来后收到周颂臣的信息,问他回了北市没有。 穆于回复,在棋社上课。 结束棋社课程已是下午,穆于从棋社走出,就见不远处的树荫下,周颂臣坐在轮椅上,正跟一个女生说话,地上有盒被打翻的蛋糕。 穆于走过去时,就听女生不断道歉,表示可以加个微信,将蛋糕原价赔偿给周颂臣。 周颂臣拒绝说不必,女生坚持要赔偿。 两个人正僵持不下,面色已有不耐的周颂臣在余光里瞧见穆于:“我男朋友来了,他会给我重新买个蛋糕,所以真的不用。” 女生诧异回头,瞧清楚穆于的样子后,没再继续坚持赔偿问题,低着头匆匆离去。 穆于站在周颂臣身前:“你怎么来了?” 周颂臣撑着轮椅扶手:“这么多天没见了,有点想你。” 如今对周颂臣的情话,穆于已经有了良好的适应能力,只当没听见。 周颂臣没得到穆于的应答,也不在意,他看着地上的蛋糕,面上阴云密布:“本来想跟哥哥一起吃的,现在没了。” 穆于将地上翻掉的蛋糕盒捡起来,打量了一下,摔得惨不忍睹,盒子裂开,蛋糕也脏了。 “确实不能吃了。”穆于将蛋糕拿到一旁的垃圾桶扔掉后,扶着周颂臣的轮椅把手,“我记得附近有家奶茶店的蛋糕还不错。” 说着他推着周颂臣进了棋社楼下的那家奶茶店,他没喝过这里的奶茶,但是每次路过都会留意柜台里精致的小蛋糕。 穆于对蛋糕并不热衷,之所以有印象,不过是因为周颂臣爱吃。 他将周颂臣推到其中一张桌子,问他要喝点什么,周颂臣随口道:“抹茶奶昔。” 穆于来到柜台前,却见柜台的店员越过他在打量周颂臣。 还未等穆于开口点单,店员就对他说:“先生,前段时间我们店里有老客户专享活动。你朋友是我们店里的常客,我们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说完,店员笑眯眯地从柜台里取出礼品推给穆于:“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把菜单上所有饮品都喝过的客人,所以这份礼物只有他才有。” 穆于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菜单,上面起码有三十种饮品:“他全喝过?” 店员点了点头:“是啊,全都喝过。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来,我们店长还很失望,说研究了新品,想让他免费尝试一下。” 全部喝过的意思是,周颂臣起码来了这个店不下三十回。 穆于舔了下发麻的嘴唇:“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来你们店里的?” 店员想了想:“应该快一年了吧。” 奶茶店特有的甜香充斥在穆于的鼻腔,让他的大脑也像奶油一样,被搅成了甜腻的一团。 周颂臣坐在窗边,正用电脑把整理好的学习资料、笔记和案例分析上传到小组的课业群里,然后打开了自己课程表。 穆于端着托盘走过来时,一眼就瞧见了周颂臣的课程表上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是各种专业课程、研讨会和讲座。 空出的唯一时间段,就是现在。 穆于把手上的礼物盒递了过去,周颂臣看着不知哪来的礼物:“哥哥特意给我准备的礼物?” “店家回馈老顾客的礼物。”穆于解释道。 周颂臣握住礼物盒的手指微顿,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起来:“老顾客?” 穆于嗯了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周颂臣:“他们说你把菜单上的饮品都喝完了,你这么喜欢这家奶茶店吗?” 溺渊 第85节 说完,穆于喝了口自己点的原味奶茶,被甜度齁得直皱眉:“我觉得有点甜。” 听到不是穆于送的以后,周颂臣就把礼物随手搁在桌上:“很正常,你又不喜欢甜食。” 奶茶杯上的冷凝水洇湿了穆于的指腹,他好像很好奇地发问:“这家店的奶茶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好喝吗?” 好喝到足足来了一年? 周颂臣抿唇,分明对穆于总是不吝啬情话,当下却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掀了底,也不去看穆于的眼,顾左右而言他:“先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穆于没再步步紧逼:“你记不记得我们小区附近有个老婆婆摆摊卖小馄饨?” 印象中周颂臣嫌弃那是路边摊,质疑其卫生条件是否达标。 但穆于很喜欢,从小吃到大,就算上了大学,每每放假回家,都得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离开北市后,穆于许久没吃过了,等寻到了熟悉的位置,却发现那条街道上早已经过整顿,所有摊贩都不允许在这摆摊。 穆于大失所望,也有种童年回忆消失在时光里的惘然若失。 周颂臣操作着轮椅,往街上的另一个方向走,穆于惊慌地跟上他:“去哪?” 轮子碾过不算干净的街面,左行右拐,绕过一条漆黑的窄巷,眼前豁然开朗。 五颜六色的招牌,刺激性的灯光在黑夜中亮得耀眼,多家小吃店错落在街上,街上一张张的木质座椅,坐满了食客。 穆于正好奇地张望着这条街,周颂臣坐在轮椅里,翻出聊天记录再次确定:“五巷163号。” “什么?”穆于愣了愣。 周颂臣:“你想吃的那家小馄饨。” 穆于反应过来,以他的角度,往下看只能看到周颂臣的后脑勺:“你怎么知道老婆婆搬去哪了?” 周颂臣不答。 穆于若有所思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去吃过?” 周颂臣还是不说话,等到了那家小店,老婆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俩,她面上的皱纹都笑得挤在一起,粗糙的大手将盛得满满的两碗馄饨放到木桌上。 老婆婆问周颂臣最近有没有案子,忙不忙,有没有好好吃饭。 周颂臣一一客气回答,期间老婆婆又送了好几道熟食过来,过于热络的态度让穆于忍不住问:“奶奶,你跟他怎么认识的?之前你不是在另一条街摆摊吗?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老婆婆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嘴皮子还很利索,立刻将前因后果,跟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原来当初城市规划到了他们摆摊的地段,就在他们整条街的摊贩不知该何去何从时,周颂臣刚好来这吃馄饨。 当他听到老婆婆准备今后都不再摆摊时,主动提出给摊贩们免费的法律援助。 他跟负责城市规划和管理的政府相关部门沟通谈判,提出合理要求。 希望对方为受到影响的摊贩提供帮助,寻找合适的店面或市场,以便摊贩合法经营。 还出具了完整的方案,比如设定特定街区作为美食文化区域,保留城市特色等等。 在周颂臣的帮助下,不少摊贩将店挪到了这条街上,不出几个月,这地区就变得相当热闹。 老婆婆的店面是周颂臣特意帮忙找好的,这令她十分感激,知道周颂臣为此出力不少,大方地表示以后周颂臣来吃馄饨,她都不会收钱。 但周颂臣拒绝了,唯一的要求只是希望老婆婆能够经营下去,因为他朋友很喜欢吃她家的馄饨。 这时又来了几桌客人,老婆婆停下闲聊,回到锅前给其他客人煮馄饨。 穆于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周颂臣,周颂臣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馄饨皮,掀起眼皮看着穆于:“不是想吃这个吗?怎么不吃?” “法律援助?”穆于说。 周颂臣吹了吹滚烫的馄饨皮:“嗯,这个案子做完以后,我导师很满意,对我的简历也有帮助。” 穆于放下筷子:“其实你也想帮助他们吧,不然你也不会给那条街上的所有摊贩提供法律援助。” 如果只是想保住馄饨摊,他只需要帮婆婆找新的店面就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周颂臣明明那样聪明,有时候却又很笨。 他会用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逼迫穆于留下。 可是不管是奶茶店,还是馄饨摊,周颂臣都从未提过。 不仅不提,现在嘴巴比蚌壳还硬。 穆于放下筷子,此时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下一道困住他十年的棋局,他在棋盘中挣扎过,用惨烈的方式对抗过,甚至以弃局作为认输。 可是这一刻,他好像知道了破解棋局的方法。 穆于抬手捻起棋子,往他从未思考过的位置落下—— “你说过我什么要求,你都会满足的是吗?” 周颂臣嘴唇被烫得鲜红,也放下了筷子,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得意,只因一天内被穆于接连发现了数个秘密,让他实在很不高兴。 当想起曾经许诺给穆于这句话时的情景,他还是勉强自己露出笑容,用故作甜蜜的语气:“是啊,你的要求我都会满足。” 穆于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你现在给你爸妈打电话,跟他们说你和我在一起了。” 周颂臣笑容微僵,神色微愕,唇角的弧度缓缓降下,似乎没想到穆于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看着周颂臣神色骤变的模样,穆于反而笑了,哪怕面部肌肉都要因这个笑容,纠结抽搐成一团:“做不到是吗?”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对视,食物的热气模糊了彼此脸颊。 漫长的沉默就像无声的对峙,穆于垂下眼,知道自己棋错一招,走了步险棋,亦是败棋。 不该冲动的,穆于心想,“做不到就算了,我也不为难你。” 话音刚落,就见周颂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点开公放。 随着漫长的嘟声响起,肖韵的声音在听筒后出现:“颂臣?怎么这么晚给妈妈打电话,是不是腿不舒服了?” 穆于面色微变,抬手试图抢过周颂臣的手机。 周颂臣不看手机屏幕,而是盯着穆于的脸:“妈,我跟穆于在一起了。” 第79章 未等肖韵反应过来,穆于一把夺过了周颂臣的手机,将公放切回话筒,防备着周颂臣再说胡话。 周颂臣游刃有余地将背脊靠在椅上,抱起双臂,嘴角挂着可恶的笑容,打量穆于涨红的脸。 身体正由于这场突发事件而轻颤着,穆于努力稳住腔调:“对啊肖姨,我们在一起吃馄饨呢……” 穆于抬起眼,就见周颂臣启唇作了个口型,字句很好分辨,周颂臣在说:胆小鬼。 穆于握紧了手机,吃入腹中的小馄饨都要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意,火辣辣地烧至脸上:“放心吧肖姨,我会照顾好他的。” 肖姨并未疑心那句在一起,甚至还未听懂就被穆于应付了过去,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穆于心知她没听懂,一颗心好险地落了回去。 等这通电话结束时,穆于紧张得肠胃像是打了结,碗里的小馄饨都要吃不下了。 穆于有些恼地看着周颂臣,对方却露出骄矜模样,仿佛那通电话给足了他底气,现下任凭穆于审视。 穆于无法生气,要求是他提的,周颂臣不过是照做而已。 周颂臣坐在简陋的小店里,与周遭环境很不融入,像被人强迫着从天上捞下来的金乌,困在人类烟火中。 穆于揉着发紧的太阳穴,原本心头只有五成的笃定,在经历这场石破天惊的“出柜”,现在已有了十成。 只是周颂臣自己知道吗?对他的感情。 “我说了,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会满足。”说完周颂臣在桌下抬起完好的左腿,踢了踢穆于的鞋尖,“你猜我妈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傻?” 这问题将穆于问得一愣,本来还笃定肖韵不知情,现下竟不能肯定了。 毕竟周颂臣可是从肖韵的肚子里出来的,周颂臣这样聪明,可见其父母基因的优越性。 眼见穆于通红的脸变得苍白,周颂臣敛起笑容,端正姿态道:“你不用紧张,不管她到底听没听懂,既然她现在表现出被你糊弄过去的样子,那就是不打算说破。” 这个安慰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穆于只觉得头疼又内疚,甚至后悔自己如此冲动。 如果肖韵真知道周颂臣和他在一起了,她会怎么想? 现在的一切都进展得太快了,他和周颂臣并没有真正地在一起,却要立刻面对家长的质疑与不赞同吗? “不管怎么说,这对肖姨和周叔叔来说,都不是件能够轻易接受的事情。”穆于叹声道。 周颂臣推动着轮椅,停靠在穆于身边:“我妈不是一直想让你变成她的孩子吗,你要是跟我在一起了,也算是一家人了。” 穆于无奈道:“你别闹,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而且他不明白,为什么出柜这样高难度的事情,周颂臣能做得这样随便又简单。 在他的想法里,一切都应该是慎重的,经过漫长思考,最后才能决定告知亲人,争取得到对方的支持和赞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周颂臣不愿这场难得的约会气氛变得如此凝重,他再次踢了踢穆于的鞋,将桌子都震得微微晃荡起来:“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有奖励吗?” 穆于重新拿起筷子,埋头吃馄饨,像个对妻子得意地索要与追问,避之不答的男人。 周颂臣在穆于的安静中,察觉出回避的意思来,奖励落空,心里也变得有点失望。 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完成了穆于的所有要求,对方却不愿回应自己。 两碗馄饨都没怎么吃完,穆于叫了打包。 等打包好馄饨后,他问周颂臣还要不要去哪? 周颂臣摇了摇头,他现在没有任何的兴致:“不用了,我想回家。” 周颂臣说要回公寓,穆于就打车将人送回去。 在车后座上,周颂臣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路无话。 从楼下到楼上,需要三十秒,从电梯到门口,得要一分钟,车上的安静似乎蔓延到了车下。 穆于站定在公寓门外:“就送你到这了。” 周颂臣坐在轮椅上,脸颊低垂着始终看不清神色,只嗯了声,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门口黏黏糊糊地纠缠穆于,反而自觉进了屋,缓缓关上门。 穆于旋身往楼道走,不过数步距离,却走得十分缓慢。 他站定脚步,在原地静了许久,忽地回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溺渊 第86节 这是穆于第一次使用周颂臣家里的密码,输入那串熟记于心的数字,他做得那样自然。 推开门,感应灯亮起,照亮地上散落的一双拖鞋,毛茸茸,灰扑扑,是他留在这的水豚拖鞋。 并不是齐整地摆着,而是歪歪扭扭,像是被人踢了一脚,歪成了一对八字。 周颂臣坐在那双鞋前,听到门的动静,惊讶地抬起眼来。 穆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双鞋原来还在啊?” 一旦补上缺失的拼图后,从完整全貌再次推断,就会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就好像无解残局变成入门棋谱,现在能轻而易举地知道答案。 “忘了一件事。”穆于说,他指了指周颂臣放在玄关柜上的那两盒馄饨。 周颂臣缓缓垂下眼,因为门被打开得发亮双眸暗了下去:“哦,你两盒都可以拿走,反正又不是我喜欢吃的。” 说完他推动着轮椅想往客厅去,轮椅把手却被人按住了。 穆于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有一件事。” 周颂臣扭过头,不是很感兴趣地说:“嗯,还有什么忘在这了?”忽然他意识到什么,“你连拖鞋都想拿走?” 话音刚落,周颂臣就面露懊恼,似乎感觉到自己要抢夺一双拖鞋实在很没面子,哪怕刚才他拿拖鞋泄愤,还被抓了包。 穆于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不是,是奖励。” 说完,他微微俯身,伸手抱住了坐在轮椅上的周颂臣。 点到为止,克制有礼,不像情人间浓郁饱满的接触,更似他们当下朋友关系能发生的接触。 拥抱过后,穆于直起腰准备离开,有手从背后伸来,抓住了他。 周颂臣从轮椅上站起身,在穆于惊讶的目光中,将他往墙上压。 穆于的确有所顾忌,生怕让周颂臣的脚踝二次受损,于是被人揽住腰身,强势地抵在墙上。 玄关的感应灯暗了又亮,明起明灭的光线里,周颂臣侧着脸望他。 没有吻他,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穆于与他对视,随后侧过脸,委婉拒绝,就像岸上千万年过去都巍然不动的礁石。 他的脸被掐着转了回去,周颂臣的双眼像灰色的潮浪注视着他,俯下来时,犹如遮天蔽日的深海,轻而易举地将他攫取进深渊中。 伤了脚的周颂臣,压在他身上的力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大,像是试图通过紧贴的身体,将穆于完全“吃”进去。 喉咙里求饶的闷哼,在纠缠的唇齿间化作零星的水声。 感应灯灭了许久,周遭都是黑的,周颂臣的郁闷与烦躁在亲吻中得到了释放,穆于双手推搡着他的肩膀,被他用力制住,周颂臣指尖从穆于的后颈抚至腰间,像是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 没有明确的关系,把亲吻都变作了禁忌,周颂臣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一阵阵的嗡鸣,打断了玄关处的亲昵。 唇齿分离的声音,惊亮了灯,穆于此时的模样,清晰地倒映在周颂臣眼里。 呼吸是喘的,头发是乱的。 像是被揉碎的花,又似剥了壳的果,叫人用力地叼下了口软肉。 周颂臣将发烫的脸贴住了穆于的颈,鼻尖深深迈进对方领口那粗糙的布料与细腻的皮肤间隙。 一股好闻的气温充斥在鼻腔里,让他觉得现在的穆于闻起来像个点心,味道被过高的体温烘托着散发出来,甜得厉害,让他有些疑惑地在上面闻了又闻:“你出来的时候喷香水了?” 穆于正努力的平稳着呼吸:“没有喷香水,你先接电话…… ” 周颂臣坐回轮椅上,将身体发软的穆于一同拽了下来,用力搂在怀里,笑了笑:“还挺合适。” 是指这个轮椅的宽度,正好够坐上他,还连带抱着穆于。 周颂臣拿出了手机,竟然是肖韵来电。 穆于坐在周颂臣的怀里也看见了,他紧张地盯着周颂臣,心里已经产生了某种不妙的预感,他的解释果然在肖韵那里没能过关。 见周颂臣毫不犹豫地接通电话,穆于则是防备地盯着他的嘴,掐住了这人的胳膊,生怕他说出什么吓人的话。 可盯着盯着,视线就变了意味,周颂臣的下唇也因为刚才的亲吻有点肿,带着一种充满性吸引力的红,暧昧得让人不敢多看。 周颂臣环在他腰上的手很自然,凑过来将脸埋在他脖子里的动作更自然。 他下意识地偏移了视线,目光落在玄关处黑色的,金属质地的鞋柜上,上面清楚地折射出两人当下的姿势,任凭谁看了都觉得越界。 穆于立刻掰开周颂臣的手,从对方怀里起身,刻意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周颂臣接通电话后,语句变得很简短,只是偶尔嗯的一声,敷衍潦草地回应着肖韵。 等这通对穆于来说过于漫长的电话结束后,穆于问:“你妈说了什么?” 周颂臣把玩着手机,笑道:“她说找到可以住家的护工了,她让人今晚过来照顾我。” 分明刚才还在电话里拜托穆于辛苦一二,照顾周颂臣,却立即找到了住家护工,这不免让穆于感到多想。 穆于愣了愣:“她是不是在怀疑我们?” 周颂臣舒展背脊,脸上带着一种餍足的愉悦,得到奖励的他好似终于找回了主场:“怀疑什么,是怀疑我们在一起?还是怀疑我会对你图谋不轨?” 第80章 穆于听了这话,反而冷静下来,思路清晰地说:“虽然我从来没有提出过让你追求我,但如果你一定要追求,是不是得遵守一下追求的基本礼仪。” 周颂臣疑惑道:“礼仪?” 穆于镇定道:“你不是经常被人追求吗,那些追求者敢不顾你的意愿强吻你?” 周颂臣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脸就黑了,他明白穆于的意思,故作委屈道:“不是哥哥先主动的吗?” 穆于纹丝不动道:“我说了,这只是一个奖励,因为你完成了我的要求。” “如果我一直完成你的要求,是否次次都有奖励?”周颂臣精准地捕捉到穆于话语里的漏洞,下意识进行谈判。 穆于滴水不漏地回答:“不一定。” 很快周颂臣就发现,不止没有奖励,穆于再次赴往外地参赛,留在北市的时间并不多。 两个人在微信上倒是断断续续保持联络,而随着时间流逝,穆于的段位积分终于艰难地从初段爬上了二段,这几乎牺牲掉了他除课程的所有空闲。 还是周颂臣拍了一个石膏拆除的照片,他才想起来两人又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没见。 他编辑消息回复:已经可以拆石膏了? 周颂臣等了一会才回了一张照片,那是模拟法庭的现场,周颂臣穿着黑色的正装,脚边搁着一根同色系的手杖,造型与拐杖并不相同,更像是中世纪贵族绅士所用。 在照片下周颂臣回复道:在庭上打石膏太失礼。 穆于心想,难道拄手杖不会更加引人瞩目?不过周颂臣的气质确实也与手杖相符。 今晚有空吗?周颂臣问。 穆于刚结束一场比赛,罗军让他休息几天,加上学校那边刚好放假,倒是难得的假期,于是他说有。 他们的约会通常是周颂臣发起,地点也是周颂臣决定。 毕竟两人身份很明确,关系也很鲜明,追求者与被追求者。 他本以为周颂臣会带他去餐厅吃饭,亦或是电影院,不过他又觉得周颂臣大概率不会去这样普通的地方。 毕竟当年他们第一次约会,周颂臣就约在了法院里。 而约会目的地在穆于意料之外,地点是来回四个小时车程的观星峰,顾名思义,这个山非常适合看星星。 穆于最近才听到身边人讨论,说即将迎来一场百年难遇的流星雨,但穆于对这些不太关心,倒没想过周颂臣原来是浪漫主义。 只是…… “你的脚能爬山吗?”穆于怀疑地问身旁的周颂臣。 周颂臣今日穿得不像去爬山,大概是为了搭配自己的手杖,衬衣西裤,精致又得体,像是随时要上庭。 “有缆车,不爬山。”周颂臣拿着平板,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看案件分析。 穆于相当佩服这人的不遗余力地利用所有时间处理工作的精力,以及在车上看资料不会晕车的本事。 难得的休息日,他只想好好休息。 一觉过去,等到了观星峰,闻着清新的空气,穆于心情也好了不少。 周颂臣在山上定了一套小木屋,木屋既可以看日出日落,又能观星。山上虽然娱乐活动不多,但风景宜人,还有烧烤的地点,可以自给自足。 穆于本以为烧烤这项任务应该会落在自己身上,印象中周颂臣不善厨艺。 令他意外的是,周颂臣不仅会烧烤,还烤得相当不错,手法老道,味道俱佳。 穆于吃了一口忍不住竖起拇指:“感觉像是在外面卖的烧烤,你从哪学来的?” 周颂臣卷着袖子烧烤,利落地将手中肉串翻了个面:“那条美食街上的一个大爷非要教我,说是他没钱,只能把最值钱的手艺教给我。” 穆于放在手中的肉串:“虽然我不懂什么城市规划,怎么跟政府沟通,但我知道你为他们做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轻松的事。” 周颂臣将烤好的肉串放进盘里:“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你的缘故所以想帮帮他们。” 穆于好奇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或许法律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制定规则,而是在于保护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周颂臣单手启开了一罐啤酒,喝了一口。 话音刚落,他自己就难为情地皱眉,“不说了。” 穆于仿佛再度看到当初在法庭上替他辩护的周颂臣:“为什么不说了,我很好奇我们分开的一年里你遇到了什么?” 穆于主动道:“过去的一年,我一直在港城棋院下棋,头几个月一直输一直输,输得我忍不住给陈路打电话哭诉,说我辜负了师父。” 周颂臣敏锐地察觉了关键词:“哭?” 穆于尴尬地说:“也没有哭,就是很难受,觉得可能再下十年,我也过不了段。” “那后来怎么进步得这么快?”周颂臣问,随即他想起了一个人,厌恶道:“别告诉我是因为李蛰?” 穆于却说:“该你了。” 周颂臣从制定好自己的人生规划时,便开始有目的地去结交他认为值得的人,组成人脉关系网,即使那时的他尚未从学校毕业。 一些事情无法从书上习得,更不能从冰冷的法条中感知。 穆于就像通往那个世界的钥匙,那些摊贩是生活最真实的诠释,藏在繁华的城市中无声跳动,组成这个城市的血管与脉络。 溺渊 第87节 这些人最初不在周颂臣的视野里,他理想的人生更像是一座冰冷的城市。 利益为第一要素,平凡微小的存在本不该引起他的注意。 可是老婆婆的手很温暖,烧烤大叔送的橙子很甜,卖水果老板的小孩也很乖。 最起码给她讲题的时候,那个小女孩能很快理解到位,会乖乖地喊他老师,会给他糖。 周颂臣根本不可能吃那种廉价的,充满人工糖精的东西,不过那天正好是他与政府沟通美食街获得重大进展的日子。 那晚的天气很好,他难得的想吃一点甜。 小女孩的糖果比他想象中的味道要好。 “是什么味道的?”一道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周颂臣的沉思。 他转过眼,穆于曲着膝盖,将脸颊靠在膝头上挤变了形,看起来有几分好笑。 “不记得了。”周颂臣说。 穆于抬起脸,右颊留了个淡淡的红印:“怎么这样,我还想着如果好吃的话,我也买回去送给我学生。” 周颂臣没想到穆于的重点竟是在糖上面,没好气道:“该你了。” 穆于好笑道:“怎么好好地谈心被我们弄成了回合制。” 那个下午,他们漫无目的地聊了许多,看着夕阳掩尽云层,坠入绵延山脉尽头。 穆于早上起得太早,周围很安静,他盖着周颂臣带来的毯子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周颂臣推醒的。 睁开眼便是一道橙红色的光芒绚烂地划过天际,无数细小的流星追随在它身后。 盛大的流星坠落时,一切寂静无声,眼前的一切壮观而静谧。 穆于搂着毯子不仅自言自语道:“没有声音。” 周颂臣一直抽烟保持清醒与专注力,嗓音带着几分困倦与沙哑:“声波需要介质,流星燃烧的区域属于高空,大气稀薄,传播效果很差。” 说完后他忍不住瞧了穆于一眼:“初中物理课的内容,我当年给你补过,你全忘了是吗?” 穆于没想到周颂臣会在这么浪漫的地方抓他的学习:“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过去多少年都是常识,围棋最考验的难道不是记忆力?”周颂臣反驳道。 穆于没好气道:“是,你记忆力好,你还心眼小。” “你心眼大,好歹上了本科,大学四年文化水平倒退回初中,水果店老板的女儿都比你懂得多。”周颂臣毫不客气道。 穆于瞪圆了眼:“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提那小女孩的,你觉得她比我好教是吗?” 周颂臣想也不想道:“当然,我费劲心血给你补课,你只考上了成大,要是我拿当初对你的一半精力给她,她说不定能当我学妹。” 他们在黑暗中彼此瞪视许久,最终忍不住笑了出来。 穆于好久没笑得那么开怀了,他仰躺在木屋里,朝外露出个脑袋,看着满天星空,不时有流星轻轻滑过。 倒悬的视角里,周颂臣双手反撑身后,仰首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刚才难得经历了一场痛快的谈话,穆于没有太多顾忌,想问也就问了:“你在想什么?” 周颂臣抬手抽了口烟,放松地舒展着颈项:“如果一个人明知道那条河流又深又急,他为什么还要下去呢?” 穆于翻了个身,单手托腮:“因为河里有他很重要的人?” 周围很暗,只有周颂臣指尖一点橘色星火,若隐若现。 淡淡的薄荷香被山间夜风吹散着灌满了木屋,穆于有点冷,他将脸埋进柔软的毯子里。 周颂臣说:“河里的那个人没那么蠢,早就上岸走了。” 穆于似乎以为这是一个打发时间的闲聊问题:“那他为什么还要下去?” 周颂臣轻笑一声:“是我在问你。” 穆于醒了醒神,他伸手问道:“给我也来一根。” 周颂臣没问穆于什么时候学会的,只是将自己手里那根递给他。 穆于咬着那湿润的烟嘴:“那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周颂臣在黑暗中嗯了一声,应得很轻很慢,像个难以言说的秘密:“他本来是个聪明人。” 穆于抽了口烟:“有时候情况不一样,大概是因为他不惜入河也要找回来的人,比理性排序优先。” 周颂臣说:“人类和动物的最主要的区别是理性,失去理性的人太愚蠢了。” “人性本来就是多纬的,非理性的冲动本就构成完整人格的重要部分。”穆于不赞同道。 周颂臣也躺了下来:“所以你不觉得那个人很蠢?” 穆于将烟的燃点熄灭,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周颂臣的身体,直到摸到对方冰冷的耳廓,凑至那处答道:“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要是你蠢,那我是什么,花岗岩吗?” 第81章 又是一捧流星斜斜坠入山麓的影子里,月亮倚在明亮的星子里,似被无数爱意包围。 穆于感觉到指尖里周颂臣冰冷的耳廓变得温热,他贴心地挪开了手。 话题进行过半却悄然收尾,只因相顾无言,心照不宣。 木屋里是可以过夜的,但只有一座床,一张被,一条毯。 周颂臣说天色太晚,今晚在这将就睡吧,他说好。 穆于就着手机昏暗的光线和消毒湿巾清理过的手,摘去了隐形眼镜。 出来时周颂臣没同他说会过夜,他们也的确不打算在山上停留太久。 然而流星像一场绵延不断的雨,在以为即将停止时,又零星地落下几颗,打湿天际。 夜晚风大,尤其山谷风声更盛,不是个好的入睡环境,穆于却睡得很沉。 他的睡觉喜欢蜷缩起来,手握成拳地抵在下颌,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考虑到穆于自幼成长的环境,很难长成一个拥有健康人格的人。 但穆于却出乎意料的强大,即便幼年的基础非常糟糕,可一旦给予足够的机遇与时间,便会展现出惊人成长。 在离开的一年里,穆于脱胎换骨,洗尽铅华,轻舟已过万重山。 留在原地止步不前的,从来都只有周颂臣。 周颂臣分明也觉得疲累,胸腔像被流星拖尾点燃了一般,撕开大气层,发出尖锐嗡鸣。 穆于漫不经心地伸手探入他的胸腔,在里面胡乱搅一通,又毫不在意地收回了手,当下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周颂臣盯着眼前寂静黑暗,听着耳边清浅的呼吸:“还真是块花岗岩。” 穆于没听见,即使听见了他也不会在意。 第二日晨起时他多了新的烦恼,隐形眼镜摘了,没有新的替换,他看不清。 观星峰上雾气颇重,能见度低,周颂臣拄着手杖,冲穆于递出了自己的手。 穆于眨了眨无法聚焦的眼:“我怕连累你摔倒。” 他和周颂臣,一个高度近视,一个脚踝骨折,老弱病残凑作一堆,只能互相连累。 “牵着。”周颂臣声音在带着寒意的初晨中响起,像是也沾染了些许冷清。 穆于没再纠结,握住了对方的手。 观星峰夜景甚美,晨初景色更是宜人,可惜青山绿水,穆于无福观赏。 一路分花拂柳,除视力外的其余感官逐渐鲜明,叶子擦过脸颊的细痒,花瓣柔软的沁香,山脉湿润水汽灌入喉鼻,像壶醉人的酒。 周颂臣的掌心很烫,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好似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松开一样。 不过在有惊无险地抵达缆车后,两人的手就分开了。 从观星峰回来后,穆于同周军商量之后的赛事。 大四上学期就要结束,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他希望两边行程不要冲突过大,不然之后如果学分不够,或许会影响毕业。 罗军就为他选了翠湖杯,翠湖杯在深市举办,距离北市很远,跨越了大半华国,但翠湖杯的轮次多,对升段积分友好,要是在翠湖杯中赢多几场,之后的赛事可酌情减少。 就是参加翠湖杯的花销较大,机酒价格不菲。 罗军已经跟另外一个俱乐部商量过,两个俱乐部可以一起参加,职业棋手数量多了以后,也有筹码去跟赞助商谈一谈赞助。 穆于好奇问道:“是哪个俱乐部。” 罗军嘿嘿一笑:“白澍九段的俱乐部。” 穆于目瞪口呆:“白澍九段?!” 罗军骄傲地挺了挺腰板:“你师兄我在围棋界人脉还是很广的!” 穆于如果没在罗军的俱乐部,说不准真要被哄骗:“老实交代。” 罗军气势渐消:“白澍九段的俱乐部也挺小的,赞助商只想赞助白澍一个人,但你之前不是跟星路的官司闹得挺大的,赞助商对你也有兴趣,我跟那边俱乐部合计着交出你跟白澍,你俩吃肉,俱乐部其他孩子们能跟着一块喝喝汤。” 意思就是两个小俱乐部合伙,交出两个小有名气的职业棋手,好从赞助商谈判着拿多点赞助,能把其余棋手带上一块参赛。 穆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功用,罗军难为情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再……” “没有不愿意,我没问题。”穆于笑着说,“能帮到大家我很高兴。” 晚上和周颂臣聊到这个话题时,周颂臣拨了通语音通话过来。 穆于接起,屏幕那头的周颂臣坐在书桌前,堆叠的文件出现在视频边框一角,穿的仍是外出服饰,只解开了几颗扣子。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其中的界限你得跟你师兄确认明白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应该提前跟你商量,他跟赞助商那边到底是怎么谈的,你都得一一确认清楚。”周颂臣凝眸道,“亲兄弟都得明算帐,何况你们只是师兄弟。” 穆于应声说好,周颂臣本来一直侧对着镜头,电脑光线明明暗暗在脸上,他在一边处理手头事物,一边叮嘱穆于。 穆于向来做不到一心二用,也很佩服周颂臣这个本事。 好不容易忙完了手上的事,周颂臣看了镜头一眼,发现穆于早已拿着棋谱看了起来,并没有挂断电话,不由心头一动:“你这次比赛在哪?” 穆于握着棋谱,随口答道:“深市。” 溺渊 第88节 “住哪?场馆附近?”周颂臣不动声色地问。 穆于盯着棋谱:“好像在场馆附近的连锁酒店。” 周颂臣继续问:“什么连锁酒店?” 穆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看向镜头里的周颂臣:“怎么了,你要过来看比赛吗?” 周颂臣收回目光:“再说吧,不一定能去。” 话虽如此,结束通话后,穆于还是将自己比赛的地址和酒店发给周颂臣,并告诉对方如果要观赛的话,可以在官网上购票。 周颂臣看了眼比赛时间,的确跟他早已安排好的行程有冲突。 本来想去看比赛的想法因为现实而打消,他折中地关注相关的公众号,接受比赛相关的消息推送。 穆于出发去深市那日,周颂臣正好开始一轮新的模拟法庭,他在庭上唇枪舌剑,带领自己小组取得胜利。 自从他拒绝交换生的名额后,许九章对他冷淡不少。 好在周颂臣之后做出数个成果斐然的案子,学业成绩维持一贯水准,加上他同许九章讨论过,如果一定要读博,除伦大外还有斯大等全球知名学府。 他不想只是研一就将自己未来的局限在伦大上,这个说法说服了许九章。 当然周颂臣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模拟法庭结束后,小组成员们忙着庆功,周颂臣拿出手机,看了眼手机信息。 自从观星峰后,他和穆于的联系较从前频繁了一些,上一条消息是穆于说自己抵达深市酒店。 周颂臣回复道:深市有什么好吃的? 距离这条消息,已经八个小时过去。 周颂臣皱了皱眉,给对方播出一通视讯通话,没有人接。 可能在睡觉,周颂臣心想。 自从穆于开始下棋后,不知是否脑力运用过多,需要通过大量的睡眠来补回消耗掉的精力,穆于明显变得比从前嗜睡许多。 上回在观星峰就睡了一整天,睡眠质量好得叫人羡慕。 从饭店离开,周颂臣回了趟家,肖韵叫他回去吃饭。 抵达家中他才发现穆心兰也在,自从穆于离开的一年里,穆心兰时时过来寻找肖韵,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差了许多。 最后肖韵给她介绍了心理医生,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她如今也只敢通过肖韵母子来打听穆于的消息,穆于在网上的那些视频,她更是看了不知多少遍。 据肖韵说,每次看视频时,穆心兰都会流泪。 对此周颂臣不予置评,甚至不太关心,在他看来穆心兰是自己作的,不值得同情。 当然,如果穆于对他不心软不同情,周颂臣就绝对无法接受了。 在饭桌上吃饭时,肖韵一如既往地安慰穆心兰,说着些周颂臣耳朵都要起茧子的话语。 肖韵还让周颂臣说一下穆于近况,周颂臣拿出手机又看了眼微信消息,仍然没回。 周颂臣皱眉拿起手机起身:“他在比赛。” 抛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周颂臣没有理会肖韵的追问,转去阳台给穆于打了个电话。 穆于睡觉时不关手机,他是知道的。 耳边响起冰冷的女声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周颂臣放下手机,再次切回微信,发送消息,确认自己没有被拉黑。 这好似某种应激反应,一旦联络不上穆于,他就怕同一年前那样,这个人在自己生命中消失得无声无息。 周颂臣没有穆于俱乐部负责人的电话,只知道对方酒店。 他尝试拨通酒店的前台电话,令人意外的是酒店前台电话也无法接通。 就在这时,他关注跟翠湖杯比赛相关的公众号突然开始推送紧急消息。 他迅速点开,触目惊心的大字刺入他的眼球,分明所有字体他都能看懂,却无法从中组合起来得出主要消息。 翠湖杯、入住酒店大火、白澍九段被紧急送往医院,数名棋手遇难…… 数名?哪数名? 为什么只有白澍的名字?穆于不是跟白澍一起吗?为什么上面没有穆于的消息? 周颂臣重新尝试拨通穆于的电话。 可耳边仍然重复的是那一句冰冷的女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第82章 周颂臣面色难看地从阳台走出,径直往门口走。 肖韵眼疾手快地喊住他:“你去哪?饭还没吃完呢?” 好像这时才想起两位母亲似的,尤其是穆心兰,周颂臣转过身,斟酌言语说了穆于入住酒店失火的事情,他准备现在赶赴深市。 穆心兰面色煞白,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肖韵一把将人扶住,看着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平静得过了火的儿子:“你说清楚点,是小于出事了吗?打了他电话没有?他们那里的负责人呢?” 周颂臣没有罗军的电话,他和穆于建立起来的联系,也就近段时间才和缓些许,若不然他现在连穆于在哪比赛,入住的是哪个酒店都不会知道。 一行人从家里匆匆赶赴机场,买了最近的一个航班。 周颂臣腿脚仍未恢复,拄着手杖触地的声音很急促,动作也比以往更快了些,他不断地试图拨通穆于的电话,始终关机。 后来他便也不打了,攥着手机沉默地等待登机。 肖韵不断安抚着情绪激动的穆心兰,偶尔转过头来看自己儿子,不由被对方镇定的态度所感染。 可转念一想,周颂臣跟穆于从小关系好,怎么在穆于出事的时候,自个儿子能这样冷静呢? 肖韵来不及细想,身旁的穆心兰状态不好,濒临崩溃。 她只能用老一套的安慰术语,肯定没出事,出事了一定会有人联系家属,又说自己才给穆于求了平安符,肯定没事的。 她从包包里取出那个平安符,就被一旁的儿子接了过去。 周颂臣把符攥在手里,任凭肖韵怎么说也不肯还。 周颂臣从不信鬼神,更不认为一个小小的平安符能够保人平安。他不喜欢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别的事物上,他这辈子从未祈求过虚无缥缈的神明。 那是迷信、可笑、庸俗,无能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但当下的周颂臣却可笑得攥着这个符不肯松手,这一瞬间的他也不能幸免地沦为凡夫俗子。 只因他不在深市,他无法深入火场,他…… 无计可施。 周颂臣厌恶失控,自知薄情,当年在那个病房里,他知道穆于想要什么,当初吝于给予,不过是因为那种东西他本就没有。 如果控制欲、独占欲,贪欲与情欲是爱,那他对穆于的爱或许有很多。 周颂臣自幼得到过太多的爱,那些爱唾手可得,也无法让他感到珍惜,就算真心再昂贵,数量多了也会变得廉价,即便扔了都不值得可惜。 同样的,穆于如果离开了,他难道就不能寻找一个新的“穆于”? 这个念头曾经在公园里短暂浮现过,可是身体告诉他不行,他只要穆于。 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卑鄙地凭借着多年来对穆于的了解,知悉其心软的弱点,针对性地进攻、谋划,夺取。 让穆于回到身边,是周颂臣排在第一序列的事,其余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排在这个目标之后,包括交换生这件事。 如果穆于死了,周颂臣很冷静地想着,这世上就不会再有穆于了。 周颂臣这一生中罕见迷茫,想要做成,想要得到的事物,他都能快速地采取行动,短时间内获得成果。 不管他用什么方法,穆于都不会再回来了呢? 到那时,他该怎么办? 如果法律失去主要规则,法律体系会瓦解失效,社会将陷入混乱。 要是一个程序失去了最主要的代码,会崩溃失控,再也无法运行。 法律可以不断更新修订,程序能够维护升级,这些都能够让其恢复运转。 失去穆于的周颂臣,该用什么方式恢复运转? 直到上飞机时,两个家长都乱作一团,穆心兰甚至在登机口处险些摔跤,是周颂臣一把将她扶了起来。 他就像一个万分可靠的成年人,用他的镇定安抚了身边的两位长辈。 除了他不愿将护身符还给肖韵,忙着安慰穆心兰的肖韵也无暇顾及。 飞往深市的航程得有两个小时,肖韵偶尔转身,能看见周颂臣面朝着窗外的侧影,握着护身符的手因为长时间的紧握而指节发白,细看还有些许颤抖。 肖韵叹了口气,拍了拍周颂臣的手。 好不容易飞机抵达深市,周颂臣第一时间拨出电话,刷新公众号,依然是无法接通,公众号上的消息未曾有变化。 他们当即坐车赶往现场,酒店的火已经灭了,建筑物黑了一大片,可以看出是从三楼开始起火,一路蔓延向上。 地上到处都是湿滑的积水,酒店外围已经被围了起来,不时有消防人员进出。 穆心兰盲目地问围观的人,是否有看到过穆于,她已经全然慌了神,而周颂臣则是拄着手杖,迅速地走到其中一位警察面前:“你好,请问穆于在哪里?就是入住在这个酒店准备参加翠湖杯的棋手,男性,22岁,身高175,照片…… ” 周颂臣拿出手机,飞快地翻出穆于的照片,递到警察面前。 警察刚抵达现场:“先生,请你冷静下来,我们正在处理火灾,逃生人员已经被疏散到安全地点,我们会尽快通知你有关他的情况。” 周颂臣等不了,他已经等了四个小时零十五分,他一把抓住那个准备离开的警察:“酒店的工作人员在哪?” 警察安抚道:“先生,一旦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 说完他推开周颂臣的手,快速地往事发现场走。 周颂臣拄着手杖追了几步,他甚至察觉不到脚踝传来的负担,那一刻他几乎跑了起来,然而下一秒,手杖在泥泞的地面中飞了出去,他也重重地摔在地上。 周颂臣并未感知有多疼,他快速地爬了起来,没有去寻找那飞到不知哪去的拐杖,没有理会浑身的污泥,一瘸一拐地试图往事故现场走。 很快他就被现场的工作人员拦下了,他们都在让他冷静。 周颂臣觉得自己很冷静,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拦着他。 溺渊 第89节 为什么没人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为什么没人能告诉他穆于到底在哪? 周颂臣看着这些人不断张合的嘴,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发生扭曲。 世界在混乱地旋转,刺鼻的灾后现场的气味,无数的嘈杂的环境音在耳朵里变成巨大的,尖锐的嗡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几近嘶哑:“他到底在哪?!” 肖韵的叫喊,穆心兰的哭声,像是某种不详的哀悼,他想说别哭了,穆于还没找到,没有确认他出了事,为什么要哭成这样。 不断有手抓住他胳膊,强制地将他控制在原地,骨折的脚踝发出尖锐的疼痛警告着身体的主人。 然而周颂臣浑然不觉,直到脚尖踏破一汪污浊的水,光面折射出他此刻模样,双目通红,额上青筋凸起,面容扭曲。 那嘈杂的声音中,疑惑地传来的问询声:“妈,肖姨,你们怎么在这?” 那道声音很轻,像道很细很弱的绳索,捆住了身处深渊的周颂臣。 他回过头,隔着人潮看到了穆于的脸。 安然无恙,完好无伤的穆于。 穆于的目光从肖韵和穆心兰身上,移到了被数个人按住了周颂臣,那瞬间他的目光带着些许惊诧。 穆心兰看到穆于没有事,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面对穆于素来的强硬让她忍住了眼泪:“为什么不接电话!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 穆于还未从这几人突然出现在深市的意外中回神,道:“手机在酒店里,出来的时候没能拿上……” 穆心兰刚想上前几步,然而一道劲风旋过了她的身侧,她指尖还未能碰到穆于,就见穆于被周颂臣一把抱住了。 紧紧握在掌心里的护身符终于从手里掉了出去,周颂臣抱住了真正的“救命稻草”。 穆于被用力搂住,身高的差距让他只能仰首将下巴垫在周颂臣的肩膀上。 刚才穆于就发现了,周颂臣这样洁癖的一个人,身上怎么脏成这个样子,而且骨折的地方应该还没好,他的手杖呢? 诸多疑问滑过穆于的脑海,而理智提醒着他,当着两个母亲,他和周颂臣的拥抱不宜太久。 前不久周颂臣还跟肖韵出过柜呢。 穆于拍了拍周颂臣的背,掌心下的身躯轻轻颤抖着,周颂臣的脸埋在了他的颈项里,他没办法看清对方的表情。 穆于只能艰难地将视线移回两位母亲身上,他看到穆心兰眼眶发红,面带诧异。 看到肖韵脸上的神情逐渐僵硬,惊疑不定地注视着他们两个。 穆于正想用力将周颂臣推开时,颈项传来的温热感让他感觉就像晴空的一道霹雳——周颂臣又哭了。 前所未有的困难抉择放在了穆于面前,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推开周颂臣。 这时肖韵尴尬的声音响起:“心兰,吓坏了吧,我们到旁边坐着等一等吧。” 穆心兰困惑道:“不是,穆于…… ” 肖韵温柔劝道:“穆于现在没事,反而是你得好好平静一下,想想医生说的话,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深呼吸……没事的。” 肖韵温声细语安抚好穆心兰后,穆于就听见肖韵用前所未有的严厉声音道:“周颂臣,一会过来,我们谈谈。” 第83章 火警铃响彻云霄时,穆于正在罗军房中同他对弈。 罗军拉开房门,滚滚浓烟涌进房中,当即面色一变。 穆于见状,迅速地跑进了浴室里打湿了两条浴巾,二人默契十足地披上浴巾从逃生通道跑了下去。 火势蔓延得极快,摧枯拉朽地吞没了酒店三层,安全通道里轰隆隆地响着,是逃生的脚步声。 好在他们住的楼层不高,逃出得也很及时,唯独白澍在逃离时呛入了浓雾,导致剧烈咳嗽和呼吸困难。 白澍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罗军也跟了过去,穆于则带着剩下的棋手留在了酒店附近的临时安全区。 随着安全区的人越来越多,眼见着工作人员要忙不过来,穆于主动申请做志愿者,帮忙分发水和食物。 他跟另一个志愿者先是疏散人群,后是给寻过来的家属做登记,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数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接到通知。 酒店火势早已止住,耗时最长的便是建筑物的安全检查。确认没问题后,才能回酒店寻回自己的个人物品。 穆于脱下志愿者的马甲,决定先行回到酒店现场查看一番。 大家出来时都没带上行李,证件和参赛证明都在酒店里,不管烧没烧干净,都得回去找一找。他的手机同样留在了酒店房间,也不知在大火中有无逃过一劫。 酒店附近滞留着很多人,穆于隐约听到最里面有人跟现场的工作人员起了冲突。 刚开始穆于还以为是受害者的家属,直到在人群中看见穆心兰和肖韵时,他顿时一懵,远在北市的人为什么会在深市? 穆于刚开口询问,紧接着便意识到了什么,望向跟工作人员发生冲突的人——果然是周颂臣。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周颂臣这般狼狈,头发乱了,衣服脏了,面上有惘然的苍凉,露骨的恐惧,像是世界天塌地陷,失去一切的模样。 不等穆于反应过来,他就被踉跄着冲过来的周颂臣抱住了。 穆于的浑身筋骨都被勒得咯咯作响,带着烧焦的现实气味拂过脸颊,周遭喧嚣好似在那一刻沉寂下来,颈项传来的湿润像是一道溪流,蔓延过他的身体。 而周颂臣则顺着溪流,在他面前瓦解得支离破碎。 这个紧得像个束缚的拥抱带着一种鲜明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是一念间的天堂与地狱,是悲喜交加的失而复得。 听着穆心兰的问话,肖韵的安抚,他大概明白了当下情况,他们以为他出事了,而周颂臣的所有异样都有了解释。 “我没事。”穆于抬起手,轻抚着周颂臣颤抖着,像是受伤猛兽的背脊,“我不是在这吗?” 这里毕竟不是一个适合拥抱的场所,到处都是人。 穆于掰开周颂臣搂住他腰身的手,指尖触碰到湿黏感让他眉心顿时一皱,他抓着对方的双手拎到眼前一看,就见周颂臣的掌根连着腕部被磨去了一层皮,露出鲜红血肉。 周颂臣眼泪不知何时止住了,除了发红的眼眶和颧骨上隐约可见的水渍,再也瞧不出刚才崩溃过的痕迹。 他低垂着头,雾气朦胧的灰色双眸执拗地望着穆于,就好像穆于是风吹既散的魂,掠过指缝的光,用力一攥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的伤需要处理一下。”穆于目光四下寻找一番,终于在围起来的拦截条附近找到了周颂臣的手杖。 穆于松开了周颂臣的手,走过去捡起那个手杖,一回身便吓了一跳,周颂臣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紧紧贴在他身后。 周围的人群已经被志愿者疏散得差不多了,但还有许多好奇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梭巡。 穆于将手杖递给周颂臣后:“你先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我得进酒店找一下东西。” 周颂臣接过手杖,直直地盯着穆于:“一起。” 穆于无法,只能向现场的工作人员借来医药箱,给周颂臣简单地处理好伤口后,便带着他进入火灾后的酒店。 电梯已经不能用了,只能从楼梯上去。 穆于看了眼周颂臣的脚踝:“你刚刚是不是摔了一跤,骨折的地方感觉怎么样?” 周颂臣握紧了手杖,面无表情道:“没事,不疼。” 说完他似乎想要证明自己,迈步准备拾级而上,却被穆于出言制止:“站住。” 性格使然,穆于很少对他人用命令的口吻,甚少用强势语气。 但现在周颂臣状态明显不正常,真放纵着这人拖着这条腿爬上去,届时怎么下来都是一个问题。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行吗?”穆于上了两级台阶,转过身望着身处下方的周颂臣,“如果你听话,会有奖励。” 周颂臣本能想要跟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迟来的理性回到他的脑海,在跟着穆于和奖励之间摇摆不定。 说完穆于迈步跨过楼梯,直奔四楼而去。 火势在三楼就已经得到控制,并没有烧到四楼房间,穆于在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或许是因为刚才火灾时室内徒然升起的高温自动关机了,等开机后就看见未接来电提醒。 几十通未接电话,从火灾刚发生那会便开始拨打,一直无人接听。 穆于定了定神,先给其他棋手发消息,告诉他们可以回酒店拿行李,最后联系罗军,打听白澍的消息。 确认白澍没有大碍后,罗军才跟他说:“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假消息,现在到处都在传有棋手遇难了。” 根据罗军描述的时间,几乎是刚发生火灾没多久,消息就被放了出去。 难怪周颂臣带着穆心兰和肖韵来了深市,他们大概是收到这个消息以后又联络不上他,这才千里迢迢地赶赴深市。 穆于一边通话,一边收拾好行李下楼,刚结束通话,行至三楼,就发现周颂臣摇摇晃晃爬上来的身影。 周颂臣薄唇紧抿,脸上有着少见的懊恼,似乎很后悔将腿摔成这样。他一路费力地抓着扶手,掌心的伤口再次出血,洇红了纱布。 “不是说好了让你在楼下等我吗?”穆于惊讶道。 周颂臣不高兴地拧眉:“你去得太久了,就算是经过了检查的火灾现场,也未必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穆于走到周颂臣身边,将人扶住:“如果真有危险的话,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带你逃跑?” “到那时你就先走。”周颂臣说得冷静坦然,好像这是再完美不过的标准答案。 穆于沉默地注视前方:“别说胡话了。” 周颂臣揽住穆于瘦削的肩膀,轻声道:“我可没说胡话。” 肖韵和穆心兰订好了酒店,给他们发了地址,让他们过去。 肖韵订了一个套房,周颂臣刚到就被肖韵拉进了最里面套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便剩下了穆心兰和穆于,这对一年未见的母子面面相觑。 穆心兰眼里血丝密布,沉默地坐在沙发的那一头,悄悄地打量着穆于。 穆于没有主动搭话,他起身冲了两杯暖茶,推了一杯给穆心兰。 穆心兰望向眼前这个一年未见的儿子,哑声道:“钱够花吗?” 穆于想象过和穆心兰碰面后,对方会说什么话,是会责备,亦或是像刚才那样,第一时间便是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忽然他想到了肖韵,当时在微信上执着地给她打钱,连说话语气也变了不少。 难道那时微信那头的其实是穆心兰? 红色的茶水在杯中摇摇晃晃,泛起波澜,穆于看着茶里的倒影:“够的。” 一段短暂的对话,眼看着就要无疾而终,穆心兰才艰难地接上一句:“有空的时候……回家吃个饭吧。” 茶水氤氲的热气拂面,穆于眨了眨眼:“嗯,如果有空的话。” 溺渊 第90节 不同于客厅里的母子生疏又客气的氛围,套房内的母亲则是要被儿子气死。 肖韵看着一身是伤的周颂臣,也下不去手:“你跟穆于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你明明喜欢女生的啊,你高中的时候不是天天用车载着小姑娘到处玩吗?” 周颂臣坐在主卧的飘窗上,散漫地说:“现在喜欢男生了,不行吗?” 肖韵被气得只觉得耳内轰隆作响:“不行!” 周颂臣直起腰身:“你和爸说过只要是我自己决定好的事情,你们都会支持我。” 肖韵面色发白,不断摇头:“你这样胡来,你爸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周颂臣没有半分在跟家长出柜的紧迫感:“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穆于当你儿子吗?” 肖韵险些一口气没能上来,她捂着心口:“你还敢跟我提这茬,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跟兄弟有什么区别,你们俩怎么能在一起! ” 周颂臣用指腹拨了拨手上包扎好的纱布结,他怎么觉得穆于给他扎得有点像蝴蝶结? “你就不提了,从小就爱招惹小姑娘,乖乖呢?我记得他小时候很喜欢电视上的女明星,说长大要娶她来着。”肖韵絮絮叨叨,试图找出两个孩子不是同性恋的铁证,“你前阵子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在一起了,我就觉得不对…… ” “确实不对。”周颂臣主动说道,“我们没在一起。” 肖韵一愣,未等她把心从沸腾的开水中捞出来,就听到不孝子接了一句:“我在追穆于,还没追到。” 第84章 肖韵终于没忍住,一巴掌抡到了周颂臣的肩膀上。 周颂臣被打得闷哼一声,没有躲:“我已经决定好了。” 套房里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惊动了套房外的母子。 穆心兰犹疑地张望着,毕竟是别人家事,她不好理会,可穆于却坐不住了,竟然起身挪到套房门口,敲门喊肖姨。 套房里的动静停了好一会,房门被拉开,肖韵神情尴尬道:“乖乖,你不是明天还有比赛吗?早些回去休息吧。” 穆于透过肖韵娇小的身体,一眼看到坐在窗台上的周颂臣。 周颂臣一双长腿放松舒展着,冲他慢悠悠地笑了笑,可模样却好狼狈,脖子连带着耳廓的位置红了一片,像是被扇了好几下。 穆于见肖韵目光闪避不愿看他,心头那点侥幸终是落了空,肖韵知道了。 “颂臣可能得去医院检查一下。”穆于试图让肖韵心软,“他刚才是不是摔了一跤?” 肖韵还未说话,里头的周颂臣站起身来:“我妈说得没错,你明天还有比赛,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拿起手杖,一瘸一拐地来到母亲身后,握着肖韵的肩膀将人轻轻往旁边一推,不顾对方的警告目光,说:“妈,我先送穆于回去了。” 穆于新换的酒店不远,步行四百米就能走到。 刚坐电梯到酒店大堂时,穆于就对周颂臣说:“不用送了。” 周颂臣却很坚持,要陪他一同回去。 长街尽头是灰蓝的夜,马路边缘的店铺高高低低地错落着,不时有车从身边经过。 深市的夜好像要更静谧些,周颂臣将穆于推到安全的内侧,虽然他现在骨折未愈,持着手杖,比穆于不利于躲避意外。 “肖姨跟你说了什么?”穆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周颂臣脖子上的红印很快变成了一道道棱痕,肿了起来:“问我们怎么回事,说你小时候喜欢电视上的女明星。” 说着他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喜欢过女明星?” 话题往诡异的方向偏移了,穆于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 周颂臣狐疑地打量着穆于:“你喜欢过女生吗?” 穆于没说话。 周颂臣惊愕不已地顿住脚步:“你喜欢过女生。” 穆于小学时对班里的女班长有过朦朦胧胧的好感,那时班上大半的男孩都喜欢笑起来有一对酒窝的女班长。 周颂臣在他沉默的片刻,已经开始一个个筛选人选,从穆于初中时玩得好的女同学,再到高中班上女生,甚至揣测到江莱身上。 穆于知道周颂臣记忆力超群,却没想过对方竟然连自己初中时跟谁玩得好都记得一清二楚。 “别乱猜了。”穆于打断道,“肖姨为什么要打你?” 周颂臣显然对穆于喜欢过女生这事耿耿于怀:“到底是谁?” 穆于说:“现在是我在问你。” 周颂臣很不甘愿地停止了这个话题,神情崩得有些紧:“我跟她说我在追你。” 这回轮到穆于顿住脚步,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情绪。 周颂臣这一说法,几乎将他从这整件事中摘了出去。 是周颂臣要追的穆于,所以跟穆于没有关系。 如果说主犯是周颂臣,穆于顶多算是胁从犯——被强迫着参与犯罪的人。 周颂臣的心思仍沉浸在上一个话题里,想要追问又怕得罪穆于,追求这件事看着主动,实则被动,一举一动都得契合穆于的心意。 要是追求是类科目,那绝对是周颂臣最薄弱的一门。 明黄的路灯照得人昏昏然,一些话便忍不住说出了口,穆于刚问就后悔地抿住唇。 “你刚才为什么哭?” 穆于脖子领口的那片湿润早已被体温烘干,可那寸皮肤却像是被泪水浸透了,被深市的夜风灌入,仍觉微凉。 这个问题让穆于心跳都加速了些许,却叫周颂臣的面色沉了下去,他很不愿意想起那煎熬漫长的四个小时。 穆于见状也不再问了,他们安静地并肩同行了一段路,哪怕放慢了脚步,终点仍旧到了。 周颂臣站在原地,看着穆于朝光亮的酒店大门走去:“我不喜欢假设,更不喜欢想象如果你在这场火灾中出事了,我会怎么样。” 周颂臣一直认为情感是种负担,是不必要的混乱,是弱者的依赖。 他自视甚高,将理性与自我控制奉为人生至理。 当穆于的生死攸关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时,这种感觉比死亡的本身更加令人恐惧。 周颂臣立在路边,偶有车灯照映,亮出那双被掩映在昏暗处的眼:“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的人却得过着连呼吸都在痛苦的生活,这不公平。” 不知为何,穆于竟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 从最初事故被误传,北市到深市足足四个小时的失联,赶赴灾后现场时寻不到人的崩溃,一整日地大起大落。 作为造成这番动荡的主人公,穆于本应该更宽容些。 所以他给穆心兰递了暖茶,也答应了要有时间回家吃饭。 因为他清楚穆心兰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不能受到更多刺激。但他却能够这样对周颂臣,好似成了那种以撕开他人伤痛,从中取乐的坏人。 “对不起。”穆于诚恳道歉,“我不该问的。” 周颂臣似乎没想到这番话能引来穆于的歉意,当即打蛇棍上:“我今天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 穆于嗯了一声,安慰道:“你不仅受到了惊吓,你还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脚踝。” 对于自己的伤势,周颂臣不以为意,并认为穆于没听懂自己的潜台词:“我觉得我今晚回去会做噩梦,梦见你真的出事了。” 说这话时他表情很严肃,弄得穆于也有点惴惴不安:“那怎么办呢?” 周颂臣不声不响地加了层砝码:“我现在回去,我妈肯定还要打我。” 穆于这回听懂了:“我跟罗哥一间房,你别想了。” 周颂臣面不改色道:“我说什么了吗?我只是想在这家酒店也开间房而已。” 穆于回到房间时,罗军都已经洗漱好了,跟他抱怨了许久假新闻的事情,又说因为这个意外吓到了不少棋手的家属。 经历一天劳累,罗军躺下便睡着了。 每当比赛前夜,也不知是否因为焦虑,穆于总是难以入睡。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消息,周颂臣拍了自己受伤双手的照片给他,加上一条文字休息:洗澡碰水了,好痛。 穆于皱眉回复:你买药了吗? 周颂臣回得很快:自己一个人不方便上药,我在1029。 穆于没再回复,周颂臣握着手机安静地等了一会,缓缓皱起眉心,难道是他的伤得不够严重? 周颂臣摊开掌心,犹豫着要不要再用加重伤势,又担心被穆于看出苗头。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周颂臣满意地勾起唇角,他说什么来着,穆于总是太心软。 他拉开门,穆于看起来好像刚才床上爬起,头发柔软蓬松,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黑色运动短裤,露出一双瘦白纤细的腿。 穆于看了眼只穿着浴袍的周颂臣,目光从对方故意敞开的胸膛中毫无波澜地越了过去:“药在哪呢?给我。” 周颂臣手上的伤口经过热水的冲刷,变得发白可怖,看起来根本没做任何防水。 穆于都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给周颂臣上药了:“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别再受伤了。” 周颂臣随意地应了一声,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在看穆于。 看对方轻轻地眨着纤长的睫毛,白而软的脸,唇上的那颗痣。 可惜穆于下了禁令,不允许追求者周颂臣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两个人入住同家酒店,沐浴过后身上的气味该是很相近的,可穆于闻起来却完全不同,甜得周颂臣想将脸埋到对方颈项处咬一口。 穆于坐在床上,盘着双腿给周颂臣上药,俯身给人伤口轻轻吹气时,圆型领口半敞,露出那抹浅粉。 “要不要给你叫杯热牛奶,可以安神?”穆于已经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说道。 然后他上药的动作顿住了,他看到了周颂臣浴袍下掩不住的那处的情态。 他抬起眼,周颂臣却很坦然,没有丝毫遮掩的打算:“牛奶就不用了。” 穆于将手里使用过的碘伏棉签扔了,挪到床边伸出双腿寻找自己的拖鞋,准备离开。 周颂臣看那双白皙的脚在深红的地毯上踩来踩去,身体的温度有持续上升的趋势。 穆于还未踩到拖鞋,就被人捞住的腰身拖回床上,他惊讶地喊了声:“周颂臣!” 溺渊 第91节 他连名带姓地叫,试图增加威慑力,然而带着困意的声音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威胁。 周颂臣从背后搂抱着他,紧贴住他腰身的那处存在感鲜明。 就像是他的尾椎骨真长出了一条“尾巴”。 “我今天真的吓坏了。”周颂臣声音又轻又慢,没有多少委屈,装也装不到位。 他扭过脸,发现周颂臣的浴袍已经散落大半,露出锻炼结实的体魄,几近完美的上身,那张脸在酒店的光影中如梦似幻,朝他倾了过来,在近乎暧昧的距离停了下来,没再靠近。 “哥哥如果能让我抱一会,肯定比牛奶的效果更好。” 第85章 周颂臣说是抱着,就真的只是抱着。 穆于弓起身子时脊上的骨节顶撑着皮肤,越发显得单薄瘦弱。 他只扭头看了周颂臣一眼,就转回脸去。 “尾巴”蓬勃得像团火,无人理会,便兀自壮大起来,拂在了穆于的腰间。 像春天来临时的狮子卧在幽暗的丛林间,瞧着溪边啜水的鹿,那躁动的尾巴沉而重地挥打着土壤。 周颂臣把穆于转了过来,面对面地躺着,像是摆弄一个娃娃。 穆于挣扎了两下,发现除了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外,没有任何作用。 周颂臣乱糟糟的浴袍堆砌在腰间,掩住了那团火,胸腹却敞得很开,生怕人瞧不见一般,在酒店的灯下似华美玉石。 穆于热得颧骨通红,头发也乱蓬蓬的:“周颂臣。” 穆于再次连名带姓地喊着,惹得周颂臣冲穆于睫毛吹了一口气,像是在逗弄一只生气的蝴蝶:“你知道我妈还说了什么吗?” 在酒店的床上这样的姿势和情态,再提起肖韵,总让穆于有种怪异感,可他忍不住好奇:“什么?” “她说我们跟兄弟有什么区别。”周颂臣凝视着穆于的脸,他们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穆于光是想象两个人是兄弟就忍不住皱眉,突然生出的禁忌感像鞭子抽打着背脊:“我们不是兄弟。” 周颂臣笑得床都在抖,颠簸着穆于的身体:“我们当然不是兄弟。” 穆于忽然想起什么:“你今晚不回去,阿姨不会乱想吧。” 周颂臣双手卧在脑后,惬意道:“不知道,我关机了。” 周颂臣的任性妄为,穆于这辈子都学不来,他看着周颂臣将手伸到床边,把房间里的灯一盏盏地关灭,最后房中只剩下落地灯的黯黄,心跳随着昏暗逐渐加快。 周颂臣展开被子将穆于裹了起来,就像包着心仪的宝物,用双臂拥着:“陪我睡一会吧,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他用被子捆着穆于,用双臂加以镣铐,就闭上了眼睛。 穆于的心跳伴随着周颂臣绵长的呼吸声,缓缓平息。 他看着昏黄的酒店天花板,面色从懊恼、无措,尴尬中反复转换。 困意不讲理地拂了下来,他从过紧的被子里艰难地侧了侧身,将额头抵在了周颂臣被扇得浮现指印的颈侧。 和穆心兰不同,无论是肖韵还是周霆,他们从未碰过周颂臣一根手指。 心脏像是浸在了温泉池中,变得酸软,穆于阖上双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次日。 穆于一大早就悄悄回到自己房间,不料罗军早早就醒了,问穆于去了哪? 穆于自己心虚,还未说话脸就红了起来。 他问罗军要票,罗军没问出他的去向,忍不住打趣地笑了起来。 直把穆于笑得不知所措,拿了票就赶回到周颂臣的房间。 他把观赛票给周颂臣,让周颂臣带给肖韵以及穆心兰。 彼时周颂臣刚从床上醒来,卧在凌乱的床褥中,浴袍早已不知去向,头发微乱,睡眼蒙眬地抱住穆于躺过的枕头,脸颊靠在上边,像是潜入深闺中隐秘地过了夜的情郎。 拿着那两张票,周颂臣仰头向穆于索要奖励:“我昨晚那么听话,有没有奖励?” 穆于铁石心肠道:“没有。” 周颂臣勒住怀里的枕头:“哥哥真狠心啊。” 离开房间后,穆于回到罗军房间,看到对方暧昧的笑容,冷静地解释道:“我昨晚只是不小心在朋友房间睡着了。” 罗军抑扬顿挫道:“朋友?” 穆于点了点头:“嗯,朋友。” 自从知道围棋无法给高考加分后,穆心兰便再也没有关注过穆于比赛相关的内容。 这是穆于定段以来,穆心兰第一次观看他的比赛。 翠湖杯赛事盛大,每一盘对弈都有观赛屏幕,并加上专业围棋解说远,通过耳机系统给观众们进行讲解。 开局时穆于就对上了职业五段的棋手,虽然对手的段位比他要高上几段,但穆于一直保持冷静,深思熟虑地应对棋手开局给他布下的复杂陷阱。 中盘对决时,对手开始发起猛烈的攻击,穆于不慌不忙地应对化解,反而找到了对手布局中的破绽。 比赛进入高潮阶段时,穆于终于下出了决定性的一招妙手。 肖韵不懂围棋,她又不肯问身旁的那位彻夜不归的不孝子。 听着周围人连声感叹和赞赏中,肖韵问穆心兰:“乖乖这是赢了吗?” 穆心兰没有立即回答,比赛氛围紧张专注,她的内心波澜起伏。 穆于的每一步棋都好像是无声地告诉他,哪怕曾经她对他过于不公与苛责,但他依然找到了自己的路。 她断定穆于在围棋上没有天赋,无视他的渴望与梦想,最终换来的结果是穆于的决绝与逃离。 而她当年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穆于好,还是仅仅为了满足自己对完美的执着。 肖韵没得到回答,疑惑地看向好友,却瞧见穆心兰眼中闪烁的泪光以及起身离开的背影,肖韵连忙追了上去。 经过数小时的激烈较量,穆于终于以微弱优势取得胜利。 他从对弈室中走出,回到观赛席,只看到只有周颂臣一个人在:“肖姨他们呢?” 周颂臣清晰地看到了穆于眼中的失落:“他们去上洗手间了。” 他眼也不眨地说谎,随后在微信上发了数条消息给自己亲妈,叫她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把穆心兰带回来。 消息刚发出,就见穆心兰气喘吁吁地奔了回来,肖韵笑容满脸地跟在她身后。 穆心兰怀里抱了一束花,穆于看见了,面露惊讶。 肖韵笑道:“乖乖,这是你妈妈特地出去给你买的花,给你庆祝比赛胜利呢。” 穆心兰低哑道:“你下得很好,继续加油。” 说完她把花递给了穆于。 这让穆于感到怔然,这样的对话很陌生,穆心兰几乎从未对他说过。 身旁的周颂臣将穆于连人带花一起拥入怀中:“恭喜啊,哥哥。” 见他们这般情态,肖韵忍不住了,咬牙警告道:“周颂臣!” 周颂臣用力地搂了搂穆于才松开手:“妈,我马上就要走了,你就不能让我多抱抱?” 穆于回过神来:“你要走了?” 周颂臣嗯了声:“我们小组刚进辩论法庭的决赛,得回去准备了,你进步这么快,我可不能输。” 穆于下颌埋进花里,缎霞一般的花光涌在了他脸上,好似脸也被花蹭出些粉意:“好,你也加油。” 穆心兰看见穆于的神情,忍不住愣了愣。 比赛刚结束,周颂臣就叫了车,裤子里的手机震动着催促,他拿着手杖跟穆心兰和肖韵告了别,往场馆的门口走。 周颂臣离开后,肖韵和穆心兰又留了几日。 这期间周颂臣不断地收到来自母亲的信息,说穆于的俱乐部有个女性棋手同穆于适龄,两个人关系很好。 说穆于对那个女孩子照顾有加,两人如何般配,天生一对。 说穆于肯定是正常的,喜欢女孩的异性恋,让周颂臣别发疯。 周颂臣将那些信息一条条地转发给了穆于。 收到消息时,穆于正跟俱乐部的人一起吃火锅。 肖韵和穆心兰是今天的飞机,他还有最后一场比赛,不方便送人,罗军自告奋勇,帮他把她们送去了机场。 穆于看着那些消息,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便回了条:只是朋友。 周颂臣却说:我们不也只是朋友? 隔着火锅的热气腾腾,穆于笑着点击屏幕:是啊,我们也是朋友。 周颂臣沉默了许久,直到穆于慢吞吞地将火锅吃完了,回酒店的路上,他才收到周颂臣的消息——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穆于没有回。 回程的车上,周颂臣的视频电话来了,穆于点了接通。 比赛后的气氛使然,他在桌上喝了点酒,滚烫的额头贴在冰冷的车窗上,车子拐了个弯,薄光映亮了眼尾的红意:“怎么了?” 周颂臣的脸在手机屏幕里,好像威慑性和压迫感都少了许多,隔着两个城市的距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穆于怎么样。 周颂臣没说话,安静在空气中似水般流淌。 直到穆于下了车,他拿着手机,没有立即回房。有罗军在,一些话不好多说。 他慢慢地在街上踱步,就像几天前周颂臣陪着他一块走过的地方。 穆于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哄人一般:“为什么不说话?” 周颂臣声音很低很沉,从话筒里传来,像是失了真:“我跟那个女生在你心中是一样的?” 穆于握着手机,清醒了些:“也不完全一样。” 周颂臣的声调高了些:“什么叫也不完全一样,你应该说我跟她完全不同。” 溺渊 第92节 穆于停了脚步,他靠在一颗树上,忍不住笑了起来:“周颂臣,你在干什么啊?” 周颂臣好像察觉不对:“你又喝酒了?” 周颂臣看着屏幕里昏暗的视野,穆于的脸红红的,一双眼却很亮。说着可恶的话,将他和那女生相提并论,让周颂臣很生气。 穆于顺着树蹲了下来,他双手握着手机,看着那方明亮的屏幕,周颂臣的脸:“嗯,喝了点,因为高兴,我比赛赢了,很快就能升到三段了。” 周颂臣没有说话,脸色冷冷的。 穆于用手揉搓着发烫的脸:“你不高兴吗?” 周颂臣神情微僵,不情不愿道:“恭喜你。” 酒精在身体里挥发,让穆于好似飘荡在了空中:“周颂臣,你追人的时候脾气还是好差。” “是吗?没人跟我说过这个问题。”周颂臣的视线隔着屏幕,落在穆于脸上,“毕竟,我只追过你。” 话音刚落,周颂臣就看到屏幕定了一下,退出了视频页面。 周颂臣握着手机,面露错愕。 穆于把他的电话给挂了。 第86章 手机没了电,穆于看了眼漆黑的屏幕,想着周颂臣大概又要生气了。 屏幕上倒映出穆于当下的脸,借着街边一点薄光,亮出他上扬的唇角,满眼笑意。大概是因为酒精作祟,总忍不住要高兴。 他扶着树起身,回到酒店,罗军回来了,给他发了消息,说他在另一个棋手的房间同他们复盘。 于是穆于洗漱过后,褪去一身酒气,穿着睡衣潜入被子里,才将插了电的手机拿到眼前。 那段电话中断后,周颂臣没再打过来,而是发了条消息。 他说:你想我现在飞去深市,对吗? 对吗两个字隐喻着威胁,好像只要穆于敢回答,周颂臣便会连夜赶到。 被窝里暖烘烘的,穆于的脸烫得厉害,他垂着眼皮回复消息:不对。 消息过去不多时,视讯通话再次拨了过来。 电话那头的周颂臣换了个背景,视频里的人在书房,视角上手机就像随意地被放置一旁,他面朝电脑敲打键盘,光明正大地将穆于晾着,好似主动电联的人不是他一样。 穆于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在忙辩论法庭的稿子吗?” 周颂臣懒懒地应了一声。 穆于揉了揉眼睛,他取了隐形眼镜,需要将手机贴得离脸很近才能看清,于是发现了不同的细节。 周颂臣好像特地打扮过,换了衣服,房间的灯偏暖色调,叫他整个人看着好似老式电影华美绚丽的一帧,浮光掠影的旧梦。 穆于问:“你是准备出门吗?” 周颂臣停了敲打键盘的手,觑了穆于一眼。 穆于接着问:“这么晚了要去哪啊?” 都已经十一点了。 周颂臣没说话,而是靠在椅子上,面向穆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很在意?” 穆于笑了笑:“这么晚出去玩啊,要注意安全。” 云淡风轻的语气,让周颂臣脸上的得意消失殆尽,他静了好一会,把手上的电脑一推,撞到了书籍文件,哗然地响了一片。 他抿着唇望穆于,脸上带着点负气,半晌才说:“没打算出去。” 要是一年前的穆于见了周颂臣这个模样,指不定要震撼是哪个奇人能把周颂臣逼成这样,从未想过最后那个人竟会是自己。 “那你为什么要换衣服?”穆于不知自己竟然还有心眼这样坏的时候。 周颂臣再次沉默下来,很嘴硬地说:“因为刚洗过澡。” 洗完澡顺便做了发型,换了套很出挑的衣服,脖子上仍挂着那根黑子项链,连视频的角度都得精心找过 。 其实穆于想说周颂臣什么都不做也很好看,但又因为周颂臣算不上隐蔽的努力而心生欢喜。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许久,渐渐地穆于感觉到困倦,在陷入沉睡前,他听到很低很沉,像是蛊惑般的声音:“穆于,其实你没有男朋友吧。” 穆于闭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囫囵地应了声。 手机里传来一声笑,好似心满意足,散去一晚的愁闷。 “穆于,晚安。” 从深市回到北市,犹如夏季转瞬入了冬,十二月的北市早已起了凛凛寒意,街边银杏给铁灰的公路缀上一层金边。 穆于同棋社那边请了假,留守成大努力备考,学得昏天黑地,就怕在大学的最后马前失蹄,因为挂科毕不了业。 周颂臣给他发消息,说要接他回家吃饭时,穆于还在成大图书馆看书。 收到短信穆于走到成大门口,就看见学校在门口堆得高高的圣诞树,在他忙得日夜颠倒时,圣诞节早已悄然到来。 周颂臣下车去接人,远远地看到穆于穿着肖韵给他买的白色羽绒服,系着红色围巾,像冬天里孩子堆出来的小雪人。 穆于同样也看到周颂臣,正装三件套外罩着一件铁灰色的大衣,下摆被夜风吹出潇洒的弧度,裹着西装裤的腿尤其长,最要命的是周颂臣竟然还戴了一对手套。 周颂臣一边走过来,一边漫不经心地摘手套的模样,将穆于看得呆住了,觉得周颂臣今日简直像是在拍电影,太夸张了。 直到人走到面前来时,周颂臣抬起摘掉手套的右手,用力掐了把穆于的脸蛋。 疼得穆于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周颂臣。 周颂臣戏谑道:“不会化啊。” “说什么呢?”穆于揉了揉自己被掐疼的脸。 周颂臣抬手揽住了穆雪人:“走吧,天太冷了。” 今日难得两家人可以像以往那样齐聚一堂,不仅穆心兰在,周霆终于有了休息假期,穆于没有比赛,自然是要回去的。 路上穆于忍不住问周颂臣:“你今天是要出庭吗?怎么穿成这样?” 周颂臣扶着方向盘,随意道:“好看吗?” 穆于没有正面回答:“你这样穿,显得我很幼稚。” 周颂臣勾起唇角:“哥哥本来就很年轻,是大学生。” 他望了穆于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围巾挺好看的。” “嗯,江莱最近迷上了织围巾,给我送了一条。”穆于随口道。 陈路好像也有围巾,是曲悠然给他织的,拍照片发给穆于时,让穆于很震撼,他想象不出曲悠然亲手织围巾的模样。 说完以后,穆于没听到周颂臣回应,转过脸才发现周颂臣的脸已经阴了:“江莱亲手织的?” “对啊。”穆于回答道。 车子驶入小区的停车场,在自家车位停下,周颂臣开了车内灯,盯着一脸无辜的穆于瞧:“江莱圣诞节送你亲手织的围巾?” 不知为何,加上节日以后,这条围巾的含义瞬间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穆于想解释这不是江莱特地给他织的,江莱最近有了喜欢的女生,为了织出最完美的一条,织出了许多条试验品,送给了好多人。 穆于脖子上这条不过是试验品之一罢了。 不等穆于解释,周颂臣就抬手将穆于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随手扔到了车后座上:“不许戴了。” 突然失了围巾,让穆于感觉颈项有点冷:“我跟江莱只是朋友,而且这也不是圣诞节的礼物。” “我会嫉妒。”周颂臣坦然道。 这样直白的话语,一时间让穆于不知该说什么,他望着周颂臣,狭小的车厢里好像将人与人的距离都给吞噬了。 周颂臣侧着身,灰色的瞳孔像是冰面下的一汪水,轻而易举地捕获地穆于这尾鱼:“哥哥喜欢女生吗?” 穆于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疑心自己又陷入了一场陷阱里,但这回他爬不出来,因为周颂臣是那个饵。 周颂臣背对着光,脸藏在暗影中看不清,可那双眼却很亮,捧在他脸颊上的手很温热。 他先是吻在了穆于的额头,彬彬有礼的,穆于随时都可以拒绝。 试探性地亲吻,火热的嘴唇一寸寸地在他脸颊上游移,从眉毛、眼尾、耳廓、脸颊,最终目的是嘴唇。 “可以亲你吗?”周颂臣嘴唇很烫,鼻尖确实凉的,在穆于柔软发热的脸颊上摩挲着,制造出一种让人泥足深陷的温情。 他们最终没能亲上,因为穆于在余光里看清车窗外的人,便惊得魂飞魄散,他用力推开了周颂臣,用手背捂住自己嘴唇。 穆心兰和肖韵站在车子的不远处,穆心兰面无人色直直地望着车里,好像有些站不稳了,肖韵则是面带惊慌地扶着她。 穆于解开安全带时手都在颤抖,像是从一个好梦掉进噩梦里,唇舌发麻。 这种猝不及防地被撞见,让穆于心中很是慌乱,哪怕穆于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 周家。 桌上菜肴丰富多样,电视机里广告声响,室内开了暖气温暖如春。 穆心兰脸色惨白,沉默不语,肖韵则是一直在旁边安抚地揽着她的肩膀。 周霆作为今日的掌勺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热情地招呼她们吃菜,却无人理会,还被自己妻子翻了个白眼。 随后两个孩子也一起进来了,周颂臣若无无事地脱去外套,甚至给浑身僵硬的穆于拉下拉链,帮人把外套一同挂了起来。 穆于缓缓走到穆心兰对面的位置落座,还未说话就见穆心兰眼眶发红,将脸转了过去,一副不想见到他的模样。 穆于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怕穆心兰气出好歹,也怕穆心兰情绪失控。 周霆疑惑道:“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周颂臣大概是屋里最冷静的人,他落座在穆于身旁,在餐桌下握住他的手,坦然平静道:“爸,我跟穆于在一起了。” 仿佛晴空一道惊雷,周霆脑海空白了几瞬,半天才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周颂臣镇定道:“我没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溺渊 第93节 周霆摸了摸额头,又摘了脸上的镜框,用围裙擦了好一会,重新戴上,似乎正在靠这些动作理清思绪。 在沉默半晌后,周霆抱着一丝期望问:“是不是你弄错了,你们从小关系很好,有没有可能误把友情当成其他感情了?” “没可能。”周颂臣斩钉截铁地断去周霆的最后一丝希望。 餐桌上一片死寂,气氛僵冷,宛如冰窖。 周霆作为一个宽容平和的父亲,从小尊重周颂臣的想法,即便如此,儿子突然变成同性恋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太过了些:“不是爸爸打击你,你现在还年轻,等你到了社会能接受别人对你的指指点点吗?” 这些问题周颂臣早已想过了,甚至想得更深更远。 跟穆于在一起,对周颂臣来说不亚于等价交换,既然想要得到,便注定要放弃一定比重的东西。 周颂臣握紧了穆于的手:“我知道。” 周霆头疼道:“你现在感情用事,太冲动了,很多事情都没想好。其实爸爸妈妈还是希望你过平安顺遂,正常一点的生活。” “比如跟一个和你门当户对,同样优秀的女生在一起结婚生子。”周霆一边说,一边拿起水杯,苦口婆心道,“你现在……” 话音未落,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周霆被吓得手一抖,水撒了一裤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穆心兰红着眼,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碗筷被震得摔了下去,四分五裂。 穆于也被穆心兰的突发爆发吓了一跳,他紧张地看着穆心兰,却听穆心兰用有些尖利的声音,情绪激动道:“周霆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儿子不够优秀,也不够门当户对!配不上你们家周颂臣是吗?!” 第87章 “你知道全国每年能成为职业棋手的名额只有三十个吗?!你知道他参加的五场职业比赛里拿回了多少奖金吗?你知道媒体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吗!” 穆心兰按着桌子,愤怒道:“你说他不优秀?你凭什么这样说!” 周家再次静得几乎要凝固起来,独剩下穆心兰起起伏伏的喘气声。 周霆把水杯放在桌上,神情尴尬,不知所措道:“我没这么想,小于当然也是很优秀的。” 穆心兰却不愿再同他多谈,她猛地起了身对穆于说:“我们走。” 或许是刚才穆心兰那段话过于石破天惊,亦或是他从未想过穆心兰在这个当下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维护他。 甚至穆于不知道原来穆心兰对他的所有比赛都有关注,他当下大受震撼。 穆心兰是个母亲,无论是否尽职,她的本能依然是维护自己的孩子。 穆于起身时,周颂臣没有松开手,两人在桌下紧握的双手显露到桌上来,肖韵和周霆都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周颂臣握着穆于的手,仰首望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如果穆于在这种关键时刻松手了,不亚于是一种抛弃。 穆心兰瞧见那紧握的双手时怒火重燃,扭身离了周家。 穆于缓缓掰开周颂臣的手:“我先去看看我妈,晚点再给你消息。” 他跟着穆心兰一起离开了。 肖韵看着父子俩难看的脸色,不由叹了口气,好好的家宴,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 从温暖的周家追出来时,穆于被走道上的冷风灌了个透心凉。 他回到一年未回的家中,门大敞着,里面开了盏小灯。 穆于走进去后顺势关上门,点亮灯,穆心兰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 家里同从前一样没有太多改变,只是比先前两个人住时的东西更少了些。 穆于进厨房准备烧点茶水,拉开柜子才发现里面几乎积了层厚灰。 煮好了一壶茶,穆于端回茶几上给穆心兰倒了一杯。 穆心兰专注地凝视着穆于,泛着血丝的眼看起来有几分偏执:“是因为……你没有爸爸吗?” 穆于本来倒茶的手一颤,茶水溅出些许,他看向穆心兰,很认真郑重地反驳:“不是,跟这个没有一点关系。” 穆心兰被周霆的话语刺伤,无非是因为敏感。 单亲家庭养育出来的小孩,从小没有爸爸,好似天然地低人一等,叫人看不起,所以门不当户不对。 费尽心血培育出来的孩子,亦有可能被人认为是不优秀的。 同样,或许是因为没有爸爸,穆于才喜欢上了男人。 穆心兰抬手捂住了脸,单身生育有很多艰难与悔恨,她折磨着穆于也折磨着自己,但这是她第一次几乎要被后悔吞噬。 穆于拧眉道:“性向是天生的,跟后天环境没有太大关联。” 其实穆于也不清楚有无关联,但当下他不能放任穆心兰这样想,甚至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如果真是因为缺失父爱,我是不是该找个年纪比我大很多的?” 穆心兰放下手,脸上湿淋淋的,全是未干的泪:“绝对不可以!” 穆于温声道:“所以啊,真的跟这个没关系,妈妈。” 穆心兰很少同穆于谈心,甚至根本没在儿子面前暴露过脆弱。 接下来的谈话中,穆心兰本能地回避了性向这个话题,甚至不愿谈起周颂臣。 他们只聊了聊穆于的学业,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穆心兰没敢再强硬地干涉穆于的选择,而穆于也有自己的规划。 聊完之后穆心兰煮了一锅素面,母子两个人默默分食。 穆于没有离开,而是留在家中过夜。 他的房间跟他离开时没有两样,能看出有人在定时打扫。 穆于铺好床单后前去洗漱,等回到房中瞧见坐在床上的那个人时,他下意识反锁房门。 空调温度开得很高,周颂臣只穿着一件短袖,躺在他床上,单手托腮,凝视着穆于的眸色深深:“回来了。” 穆于竖指抵唇,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 他没想到周颂臣这样大胆,在两家人闹成这样的当下,还敢潜入他的房间里。 穆于抬手关了灯,只留了床头的一盏,黑暗隐约的光线勾画着周颂臣的脸,空气中有种微妙的迫切感。 他走到床前,不意外地被抓住了手,倒进了柔软的床铺中。 床垫承担了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发出吱呀响声。 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了墙上,像沉默起伏的山峦,咫尺天涯。 周颂臣俯身看着穆于,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害怕了吗?” 不等穆于回答,周颂臣就将冷冰冰的唇压了下来,没有吻穆于,而是啄在了他的颈项,亲吻着那具有生命力的,带着血管的脆弱薄地:“害怕也没有用了,穆于。” 周颂臣不再叫他哥哥,声音沉而冷的,像是种威胁。 他的手探进了穆于的衣服里,掠过温暖的小腹,一路往上攀爬,直到抵达胸腔施力下压,感受里面蓬勃的心跳。 不像是爱抚,更像是一种确认。 穆于莫名地觉得自己像是闯进了妖物的洞穴,只要一字没能答好,就会被咬破喉咙。 而不愿献出的真心,妖物可以用血腥的方式亲手得到。 “我没害怕。”穆于感觉身体被抚摸时隐隐泛起的悸动,“我说过我早就想好了,这话没有骗你。” 按在他胸腔上的手力道稍松,周颂臣自他颈项处抬起眼,缓缓笑了,身上那股森冷感伴随着笑容褪去,变得懒洋洋的,像是瞬间藏起了獠牙,露出伪装的一面。 他压着穆于,轻声说:“哥哥扔下我走了,不该有补偿吗?” 穆于配合着他的装模作样:“你想要什么补偿?” 周颂臣揉捏着手中的薄肉,穆于身体纤瘦,自是没什么肉的。 穆于以为周颂臣会趁机提出更符合当下行为的要求,例如亲吻,比如情事。 身体随着对方的揉捏而战栗,热度伴随着血液涌过全身,穆于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在当下的环境中拒绝。 然而周颂臣却说:“既然家里人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是不是该明确下来了?” 他把手从穆于衣服里抽出,好似单纯地只是揉捏了几把。如同那晚在酒店,看着要用身体色诱穆于,结果睡得比谁都快。 穆于没有立即回答,周颂臣在他的沉默中明白了意思,被气笑了:“要是我刚才提出要做,你是不是反而不会拒绝?” 穆于无辜地眨了眨眼,当然没有承认。 周颂臣翻身坐起:“好啊穆于,你很好。” 周颂臣口中的很好不是出于真心,但江莱现下是真的觉得穆于好极了。 奶茶店里,江莱差点被珍珠噎到。 “所以你没有答应他?”江莱目瞪口呆地盯着穆于,竖起了大拇指,“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哥!” 穆于和周颂臣自那晚就少了联系,仿佛发起了一场冷战。 不过周颂臣的朋友圈一直有在更新,穆于可以得知对方的近况。 辩论法庭总决赛赢了,学术论文登刊了,协助处理的好几个案件都得到圆满结果。 虽说周颂臣情场失意,但事业上可谓是春风得意。 对于自己和周颂臣的事情,穆于也只是选择性地跟江莱说了一下,提到周颂臣生病不吃药,让自己病得更重。 仅仅听到这,江莱就忍不住说:“其实我早感觉到他这个人有点极端。” 江莱终于告诉穆于,在他离开的一年里,周颂臣为了得知穆于消息,故意闯入她家,就算她报警也不走的事。 “你知道吗,我感觉他好像巴不得自己进监狱,如果这样能把你逼回来的话。”江莱摸了摸胳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的太疯了,这人不正常。” 穆于低头喝了口咖啡,没作声。 他自幼同周颂臣一起长大,清楚知道周颂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周颂臣性格冷漠,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从小周颂臣就不爱跟同龄人共处,觉得他们愚蠢可笑,当然穆于作为同龄人中的一部分,很长时间里都是遭到周颂臣的嫌弃。 周颂臣是漠然的,事不关己的。 即使有人在周颂臣面前摔下山去,他都不会伸手抓人一把,因为担心对方会连累自己一同摔倒。 溺渊 第94节 他可以因为滑雪而骨折,却绝不允许因为旁人的缘故令自己受伤。 他不爱看爱情电影,嘲笑英雄主义,不理解为了爱人牺牲生命的情节,将其一律称为蠢货。 这样的周颂臣,故意感冒不吃药发展成肺炎,故意将自己摔成骨折。 甚至在他失踪时,为了逼他露面,将自己折腾进派出所,不在乎是否会毁掉规划好的人生。 确实很极端,也很荒唐。 周颂臣还说过,他不会为穆于付出一切。 江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穆于抬起眼,只见江莱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你在笑什么?” 他笑了吗? 穆于侧过脸,一旁透明玻璃倒映出一张唇角微勾,十分愉悦的笑脸。 第88章 穆于发了条朋友圈,照片里是吃了一半的草莓蛋糕,一杯奶茶,江莱坐在桌对面比心。 不多时就有好事的学生家长在评论里询问:小穆老师,在跟女朋友约会吗? 棋社的一些家长十分关心他的终身大事,屡次三番要给穆于牵线搭桥,介绍女生。 穆于编辑回复:是我朋友。 圣诞节过后没几日便是跨年夜,他收到了很多消息。 陈路问他有无安排,叫他去家中吃饭聚餐。 李蛰约他去海上轮船跨年,带他到岛上看烟花。 江莱问他去不去市中心听钟声倒数。 连罗军都给他发了消息,说俱乐部准备在跨年夜那天彻夜下棋,征战到底,诚邀穆于加入。 穆于谁都没有答应。 在跨年的前一日,他买了许多日用品和食物回到家中,将它们分门别类地填满了空荡荡的家。 穆心兰出差去了,家里没人。 穆于简单地给自己做了个炒饭,吃完以后就撸起袖子搞卫生。 天色更晚些时,穆于开始清洗柜子里放了一年的衣服。 狭小的阳台上,洗衣机轰隆隆响着。 小区很安静,他靠在震动的洗衣机往外看,只能瞧见树荫在夜色中挤成了一团团墨绿,间隙中透出点路灯的光斑。 他们所住的楼道临近小区大门,门口紧邻小广场,转进单元楼途经狭小的走道。 走道上偶尔会经过行人,但都形色匆匆,谁也不愿在这种天气中停留。 穆于拉出小板凳坐了下来,膝盖抵住阳台阑干,右手拿着手机抵住下颌,眼皮低垂,像是盹着了。 洗衣机从开始运作还未到十分钟,穆于的手机就响了。 穆于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久久没人说话,他也不言语。 他能听见电话那头隐隐的风声,还有打火机点燃的声音。 漫长的拉锯后,是周颂臣认输的声音:“在家吗?” 黑色的栏杆切割了楼下的景致,站在树荫旁边,被路灯照亮的人影似被画框圈住了。 穆于试图看清那道影子,将脸贴到了冰冷的阑干上,结果撞到了额头,砰的一声响。 然后他就见到那道影子动了动,在黑夜中旋了个身,似乎望到了楼上来。 穆于挂断电话,穿上外套,从楼道一层层转了下去。 他走得很快,周颂臣显然也不慢,于是他们半道上相遇了。 周颂臣今日没有穿西装外套,而是一件黑色羽绒服,看着跟穆于身上那件白色的是同款,年龄也比平时瞧着更小了些。 他右手拿围巾,左手夹烟,仰头望着穆于。 穆于快步下楼,头发在脑袋上一翘一翘的,像对耳朵。刚在周颂臣面前站定,还未说话就被围巾兜头包住脸。 周颂臣拉住他的手,将他从昏暗的楼道中拽了出来。 穆于没有问去哪,周颂臣也没说。 他们一同上了车,穆于按着脖子上的围巾,毛绒绒的:“你织的围巾?” 周颂臣扶着方向盘,怪异地看他一眼:“可能吗?” 穆于按着严密的针脚:“一般情况下,追求者都会亲自织围巾。” 周颂臣打开了电台,用音乐中止这个可怕的话题。 车内很暖,窗户覆上一层朦胧薄雾,穆于用掌心拭出一角,街灯车影汇聚成光的溪流,缓缓地淌过车身。 “我们去哪?”穆于心情颇好地问。 周颂臣说:“吃不吃小馄饨?” “吃!”穆于双眼亮亮地说。 冬夜里的一碗小馄饨,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暖了。 老婆婆做完他们最后一碗就收了摊,周颂臣带着穆于从自己参与规划的美食街缓缓走过。 不少街边摊正在收档,拉铁栅门的声音很响,从街头灌到街尾,回音阵阵。 他们没有立刻回到车上,哪怕天气很冷。 北市老城区颇具年代感,不少老旧房屋未经过城改仍然维持年代特色。低矮楼房与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对冲,像是时代的两面。 他们并肩行走在寒冷的人行道上,已是深夜,街边的店铺都关了。 “你怎么没去跨年?”穆于说话时口中呵出的雾气一团团的,似浮在空中的霜花,不多时就散了。 没到节假日,周颂臣都会有许多约,因为朋友很多,所以总是很忙。 穆于能认得周颂臣那辆重机车的声音,每当响起那熟悉的声音,他总会走到阳台去,就能瞧见周颂臣骑车离开的背影。 春夏秋冬,日夜交替,他总是看着周颂臣的背影。 “现在不是在跨年吗。”周颂臣理所当然地说。 穆于反问道:“你不怕我已经出去了吗?” 周颂臣似乎从未想过穆于会有约:“很多人约你?” 穆于嗯了一声,把今日约自己的人说了一遍。 这个行为有些幼稚,像是小孩在炫耀自己多少玩具,几次满分,他的脸红了。 周颂臣显然不是一个能为穆于交际圈扩大而感到高兴的人:“李蛰约你了吗?” 穆于特地没说李蛰的名字,不料周颂臣主动提起。他不愿在好日子里同他争吵,指了街边一个卖红薯的老伯说:“好香啊,我们买一个吧。” 穆于撕开红薯绵软滚烫的表皮,露出橙黄甜蜜的内里,送到了周颂臣嘴边,哄人一般道:“你不是爱吃甜的吗,试试看。” 烤红薯确实很甜,周颂臣的脸色却没有因为这口甜蜜而好上些许。 穆于也吃了一口,被甜得直皱眉。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炸响,穆于吓得缩起脖子,鼻尖迈进了围巾里,围巾被周颂臣拿了一路,同样沾了他的味道,穆于认为比红薯还要甜上几分。 他们纷纷扭头望去,视线越过老旧的建筑,一路望到高空,漆黑的夜空中像是炸开了一捧饱满的花,下起漫天金灿灿的雨。 烟花尖锐划破高空的声音,好像更符合穆于心中流星坠落的配音。 烟花某种意义上与流星相似,一样盛大,一样易逝。 穆于很少看烟花,以往跨年的时候他大多都在室内,不曾见如此盛大的花火。 福至心灵般,他转过头来,看向身边的人。 周颂臣没看烟花,一直在看他,侧脸被明明暗暗的花火映亮,那双眼睛里藏着自己也不知的柔软笑意。 穆于心头一动,那种感觉很奇妙。 就好像他似隐蔽墙角的一簇植株,从无人在意的角落努力生长,终于攀上了屋檐,被日光照亮。 周颂臣牵住了他的手,在夜风中他们两人的指尖都不如何温暖,但掌心却很烫。 穆于握着红薯被周颂臣拉着一路前行,肩头越过了一盏又一盏的街灯,他们离烟花越来越近,周遭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终于他们走到了更加适合看烟花的广场,四周已经挤满的人,而周颂臣牵住他的力道变得更大。 他们站在人群的边缘,没有往更挤的地方去凑。 耳边是噪杂的人语,鼻尖能闻到烟花盛放后的硝烟味道,建筑屋上巨大的时针在缓缓转动,新年倒计时开始响起。 五、四、三、二、一。 穆于跟随着人流一起倒数,一还未脱口而出,周颂臣便俯身吻住了他。 在盛开的烟花中,在人群的欢呼中,他们的嘴唇柔软地贴合,以亲吻度过了年历的交替。 穆于惊讶错愕地睁大眼,直到他被周颂臣牵着带离了人潮,仍然久久未回过神来。 周颂臣带着他原路撤回,手机上的年份已经跨越了一个节点。直到坐上车,他看向穆于,发觉对方仍然保持睁着那圆润的眼,下巴和嘴唇都藏进了围巾后面,露出被冻红的鼻尖。 周颂臣想了想,点评道:“新的一年是红薯味的,挺特别啊。” 穆于眼珠转动了一下,落到了周颂臣脸上,等意识到他口中说的红薯味是什么时,耳尖便也一起被冻红了。 周颂臣俯身过来,穆于猛地往下缩,就像是个受惊的蘑菇,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泥地里,生怕周颂臣又一次偷袭。 周颂臣顿住动作,若有所地地挑起眉梢:“怎么,在陌生人面前跟我接吻很丢人?” 穆于不知道刚才有多少人看见他们接吻了,想来是不少的,离开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有人在讨论他们两个。 “不是……下次你要做这种事之前,能不能跟我打个招呼。”穆于小声地说。 周颂臣不止一脚踹开柜门,简直是把柜门踩在脚下碾。 溺渊 第95节 就好像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与内核,一旦通过了犹豫不决的阶段,就会比谁都快地适应。 好不容易安抚好心跳,穆于抱着已经冷掉的红薯啃了一口,忽然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红薯的味道的。 “所以哥哥,能交往吗?” 一口红薯还没下咽,一旁周颂臣的追问便传了过来。 穆于舔了嘴唇周遭的甜意:“好啊。” 话音刚落,从今晚开始一直游刃有余的周颂臣忽然踩了一脚刹车。 还好穆于系了安全带,身体只是略微往前晃了一下。 周颂臣将车子停在了路边,车厢里陷入了对穆于来说有些漫长的安静。 “你确定?”周颂臣好像以为穆于没听清,因为刚才的烟花太响,将他的听力给弄坏了。 穆于笑了笑:“你没听见吗?”狡猾得似乎随时都可以收回承诺。 周颂臣反应很快地说:“听见了,你别想着否认,我有车内的行驶记录仪作为证据。” 穆于有些遗憾地说:“这样啊。” 他点了点头,很大方地对心跳加速,连在初次上庭都没有紧张过的周颂臣说:“那就交往吧,我们。” 第89章 完结章 穆于指着一盏藏在灯影里的广玉兰:“刚才你就是在这等我。” 周颂臣顺着广玉兰的树荫往上看,正好瞧见穆于家的阳台。 建筑拢进夜色中,不能够瞧清阳台的景象,但周颂臣已经猜到了:“之前我就听到上面有动静。” 穆于的手是被周颂臣完全包进掌心里的,闻言下意识蜷缩着指尖:“我刚好在洗衣服。” 他忍不住多解释了几句:“衣柜里的衣服都放了一年了,该洗一洗了。” 欲盖弥彰,做贼心虚,不过如此。 “是吗?”周颂臣语气听起来也没有信,他把穆于送到了家门口,两个人谁也没说再见。 穆于忍不住笑了:“感觉有点傻。” 刚确定恋爱关系,世界都好像不一样了,全新的身份决定了看待事物的方式,比如现在。 从前甚至无须说再见,两人就能干脆利落地分别,往往都是其中一个看着另一人的背影。 虽然认识好多年,但他们好像总是在闹脾气,不是周颂臣负气离开,便是他转身就走。 这种近乎依依不舍的氛围,从未在他们两人之间出现过。 等周颂臣离开后,穆于关上了门,又转到卧室里。 出门前他特地在卧室里收拾了许久衣服,对面的窗户始终不亮,窗帘紧闭,他猜测是周颂臣还没回来。 现在灯亮起,窗帘上一点灰蒙的影子,越来越近,像是晕开的墨渍,唰——是拉开窗帘的响声,穆于被抓了个正着。 刚在他家分别的周颂臣连外套都没脱,推开窗子戏谑地冲他笑:“在这等我?” 穆于胳膊撑在窗栏上:“你不也是?”他是指周颂臣第一时间赶到窗户这件事。 周颂臣不想为难自己了:“你妈什么时候回来?” 窗户大敞,冷空气逼了进来,穆于的脸颊却奇异地烧了起来,周颂臣的眼睛很亮,凝在他脸颊上,像是添了把火。 “我想过来。”周颂臣说。 穆于卧室的窗户样式有些老,透明的玻璃上嵌着田字格纹,有着经年累月的灰蒙,好似格棱浅浅卧了层霜,别有韵味。 此刻穆于汗湿的掌心就贴在上面,有些攀不住似地往下掉,抹不去霜,倒添上层雾。 随后被另一只比他大上许多,骨节分明的手给按住了,紧紧禁锢在窗面上。 窗户震颤的节奏过于急促,影子不断往深里抵,猛兽进食般粗野。 那是由一个亲吻引发的热潮,隐蔽而急促,汹涌地充斥着整个房间。 穆于的下巴被一只手捧住,将他的脸抬起来,往后转。 他泛红的脸颊在周颂臣的掌心里蹭了几下,刚扭过头,就被攫取了嘴唇,很贪婪地吃着,像是想将他吞下。 是穆于在吞,吞得艰难,咽得急促。 周颂臣逼他吃下了许多,涨得他不断摇头。 口中红薯的那点甜味散了,他无力地往下栽倒,却被箍着双手提了起来。 像只被捆住翅膀的鸟,栖息在粗壮的树上,狂风吹打着洁白羽翼,由白到粉,至深红的色泽。 他像是被骤雨狂风猛烈撞击的树,被冲得不停摇摆。 地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清透的液浸得木地板湿了一块。 一夜风雨断断续续地淋着,从窗台到卧室,随后躲进了浴室的镜子前。 穆于眼皮都哭肿了,躺进被子里时,喃喃地说着没下次了。 周颂臣没离开,而是跟他一块躺了下来,因为太挤,便将他拦着搂在怀里,贴得好像比刚才还要紧密。 深色的被子如同另一方天地,只剩下他们二人。 周颂臣摸他的脸,从眉眼摸到腮边,痒得穆于睁开眼,他没戴眼镜,总也看不清,但周颂臣离得太近,仿佛能数清楚睫毛的距离。 他们断断续续地聊天,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被子滑到了地上,腿却缠在一块。 午时的光涌了进来,将周颂臣的头发打得金灿灿的,耳廓也照得近乎透明,带着血色,毛茸茸的。 穆于忍不住抬手去摸,耳肉没有指腹的温度高,有点凉。 周颂臣在这时醒了过来,似乎嫌房间太亮,睁开了又立即闭上,手却紧紧地抱了过来。 穆于发现周颂臣睡觉时很喜欢抱着人,缠人得厉害。 房中开了暖气,穆于硬是被抱得出了身汗。 后来穆于发现,周颂臣好像不只是在床上缠人。 不是说周颂臣多喜欢联系,分开的日子里,他们手机上的联络也不如何频繁,只是如果穆于很长时间没有回复消息,周颂臣便会打电话。 也不知是否因为深市的那场火给周颂臣留下了心理阴影,他讨厌跟穆于失去联系。 不回消息,不接电话,周颂臣便会直接找过来。 穆于由于比赛的缘故经常出差,航班飞机、酒店信息,其他联系人的方式,周颂臣都需要得到。 连罗军都忍不住感慨:“这是查岗吧,我老婆都没他管得严。” 周颂臣给两人的手机下载了互相定位的app,美其名曰是情侣之间的小情趣。 周颂臣表示自己十分坦荡,不在乎穆于知道他的去向,但如果穆于拒绝接受查看定位,那就是心里有鬼。 穆于认为周颂臣实在多虑,就凭他们两人的外貌与既往史,更没安全感的不应该是周颂臣。 事实上周颂臣便是很没有安全感,尤其是随着穆于比赛的增加,他接受了一些采访,曝光度增加后,据周颂臣所说,网上叫他老公的更多了。 那天晚上周颂臣在穆于耳边喊了许多声老公,撞一下喊一声,几乎要将穆于的身体撞碎,捣得丢盔弃甲,弄湿了半张床,脸都哭肿了,从此对老公这两个字都心有余悸。 周颂臣还多了个穆于费解的变化,他不再抵制神佛,也不抗拒肖韵将他带去寺庙那种地方。 当初穆于失联时,肖韵为了安慰大家拿出的那个护身符,周颂臣很认真地同她询问了护身符的来历,并在肖韵决定还愿的时候,跟了过去,给穆于求了一个新的护身符,让他随身携带。 但据周颂臣自己所说,他仍然不信神佛,却畏惧心诚则灵。 周颂臣仍信事在人为,却希望穆于能得神佛庇佑,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交往大半年后,新年的那场烟花下的亲吻好似昨日。 可实际上,穆于要从成大毕业了。 穆于休学了一年,加上大多时候在外面比赛,跟班上的人其实都不太熟。 但在毕业照时,来找穆于拍照的很多。 班上其他同学都知道穆于这个职业围棋手,有真对围棋感兴趣的,也有单纯过来凑热闹的。 从年级合照到班级合照,再到和同学合照,穆于一直很忙。 周颂臣来时,穆于刚好在跟一个女生合照。 相机正在聚焦,而穆于的视线已经偏移了镜头,落在了镜头外周颂臣所在的位置,笑得比之前所有的照片都要灿烂。 毕业合照的地点在操场上,穆于穿着学士服,帽子压在脑袋上,朝周颂臣跑来时,出了不少汗,脸上都是红的。 周颂臣怀里抱了束花,庆祝穆于毕业。 他今日没穿西装,而是一身清爽的短袖搭配牛仔裤,因为不愿在跟穆于拍照时,两人看着差距过大。 操场上人很多,非常热闹,很多家长都来了。 穆心兰也要来,不过手头上有工作,得等下午才能来。 陈路同他约好明日火锅,要庆祝他毕业,江莱早已送上了毕业礼物。 而周颂臣,他是第一个出现在毕业典礼上的人。 日头正盛,操场上人很多,为了避暑,穆于带着周颂臣前往成大的小树林。 穆于心里其实也有自己的一点私心,因为成大的情侣都要来小树林里约会,他也想跟周颂臣一起来一次。 小树林围湖而立,他们行走在湖边,波光粼粼,阳光碎在湖中,颇为耀眼。 景色很好,穆于心头却多少有点怅然。他望着一旁的周颂臣,问对方毕业时的感想。 周颂臣看着湖里的夜鹭,漫不经心道:“我的很多同学都选择留在西大读研,所以毕业以后,还得跟他们再当三年的同窗。” 说完他觑了穆于一眼:“如果你实在很想留校,我可以帮你。” 周颂臣觉得穆于学校的考研科目应该不难,他可以学。 穆于十分感动,断然拒绝。 倒不是担心自己考不上,而是担心周颂臣给他补课补到分手。 溺渊 第96节 他们从湖畔走到大道上,正好遇到了穆于相熟的一个同学,对方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 穆于走上前去,拜托对方给他跟周颂臣合一张照。 同学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他们没有特意选一个新的背景,而是留在原地。 两人靠得很近,抱着花束的穆于脑袋轻轻侧向周颂臣的方向,在相机咔嚓声响起时,他被周颂臣揽了过去。 照片就此定格,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二十三岁与二十岁好似没有太多区别。 他们一直在一起,从未真正分开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