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灭过世》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节 ?  ?本书名称:听说师父灭过世 本书作者:江枫愁眠 本书简介:天地有时,万物循命。 煌烀界大难之后,文昭司君倒拨了天物时镜,将时间倒回了大难生发之前,又命人下凡,阻止毁灭煌烀界之魔,将其引上正途。 司樾下凡了,司樾遇见毁灭世界的魔头了,司樾累了。 “听好了小子,这个世界上头有人罩着,像你这样没有靠山的小魔头,就算毁灭世界一百遍也是白费力气。真的想要和世界说永别的话,还是毁灭自己比较实在。” 司樾觉得自己任务完成了,司樾准备回去了,司樾又被打下来了。 “蠢货!他才五岁能听得懂什么!好好把魔头抚养成人,否则你别想回去!” 天空上传来这样的声音。 司樾看着面前迷茫的男孩,内心比他更加迷茫。 人类的崽子……怎么养来着?和养狗一样,每天在桌子下面丢块骨头就行了吧…… —— 恒子箫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个灾星。 他出生克死父母,三岁克伤整个村子,就连修真界最强剑修都断定他为灭世之灾祸。 这个世界容不下他,他也不想容下这个世界。 “师父……您终于来了。” 一席黑袍的男人坐在累累白骨上,精疲力尽,凄然一笑。 “您来阻止我了吗,您讨厌我了吗……抱歉,弟子还是辜负了您的期望。” 司樾迎着血风上前,她说: “因为文案字数超了,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文中一切设定都是编造,请勿代入现实—— 内容标签: 异能 女强 成长 师徒 对照组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经济实用型修仙 立意:万物有灵,尊重生命。不惧权威,敢于反抗。 第1章 三月五,九重天华清庭内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桃花盛会。 十二星君、四洞天王、九方神女……各路仙神汇集于此,众仙家聚集起来的清气灵泽充斥其间,使桃花掩映下的华清庭灵气逼人、熠熠生辉。 托着仙酿灵果的仙女们鱼贯而入,流水般迎来送往; 隔着一池莲池,水上亭中坐着凤凰鸾鸟等族的乐师们,他们身前或摆箜篌,或置扬琴、琵琶,又或是玉笛、编钟,各式仙品乐器在这些擅长音律的仙族手中织成了一曲又一曲的天籁,音色华贵亦不失天家庄重。 办宴者是九重天的掌管者之一——天圣母啻骊老祖。 啻骊老祖的面子上到九重天,下到阎罗冥殿,更有甚至从四海之外赶来应约,其权势仅次于神王帝君半分,是名副其实的天界副王。 这场桃花盛宴主人还未来,场上却已其乐融融、欢乐无比。 众仙家相互寒暄、稍稍落座后,一声嘹亮的通传从天边传来——“天圣母啻骊老祖到——” 神君仙女闻言无不起身迎贺。 只见殿上左侧门内走出一名身披富丽霞彩、头顶威赫神光的女人,慈眉善目,威仪不凡,双瞳炯炯有神,暗藏精光。 此人正是啻骊老祖。 她笑呵呵地走来,于主座前挥袖,一声“诸位请坐”,吐字中气十足。 众人谢恩落座,正等老祖开口宣讲开宴祝词,突然,自华清庭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仙童低着头匆匆跑来,一来便扑跪在了殿中文昭司君的席前,哭着喊道,“不好了——司君!煌烀界…没了!” 这话一出,华清庭哗然不止,那悠悠扬扬的乐声也戛然中断。 文昭司君一怔,当即质问:“怎么回事,快快报来!” 仙童跪在地上,颤抖着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打了个瞌睡,等一觉醒来,再去查点各界情况时,煌烀界已是一片尸山血海,长明灯只剩一百二十二盏了。” “你!”文昭司君脸色由白转青,指着仙童的手指和仙童一起微微颤抖着,着实气得不轻。 殿中各仙家惊愕地议论纷纷,“长鸣灯竟只剩百余盏!天地开辟以来,还从未有小世界被糟蹋成这幅样子。” “想来是有大魔出世,竟逃过了文昭司君的镜子。” “好了——”嘈杂人声中,主座上的啻骊老祖开了口。 这声音不疾不徐,不愠不恼,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令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朝啻骊老祖望去,她看向文昭司君,道,“祸事已然酿成,不急着训斥小童,先看看下面的形势罢。” 文昭司君铁青着脸,对老祖躬身应是。 他一挥乾坤袖,殿中央倏地打开了一面水镜,水镜之中正是煌烀界此时的模样。 众人望去,只见水镜被烧得通红,内里乌云蔽日,火海一片,路边皆是尸骨,不见半点生气。 忽而,有半只血黑色的锦履踏在了水镜末边,溅起了两点血泥。 锦履之后,一股冲天而上的血煞之气涨满了整座水镜! 这煞气冲得满座天神瞠目,定睛望去,镜中显出一人。 那人一身脏污黑氅,长发披散,手持血剑,低垂着头,踉踉跄跄地于尸骨堆旁经过,体内体外都被浓郁黑红色的煞气裹挟,几乎看不出人形。 “小小煌烀界竟有如此强的煞气!到底是何方妖魔?” 文昭司君拧眉道,“这不是他自己的煞气,该是屠杀了整个煌烀界后,所有怨灵的血气凝聚而成的。” 说话间,那踉踉跄跄的大魔停下了脚步。 他在原地停留片刻后蓦地抬头,一双黑白不分全然血红的眼睛朝着镜子望来。 双眸中一片嗜血癫狂,冰冷恶意犹如实质,直勾勾地盯着满天仙神。 众神倒吸一口凉气,区区煌烀界的恶魔便能感知九重天的水镜,若生长在了混沌界,后果不堪设想! “老祖!”左席间的六戟神君当即起身,对着啻骊老祖请命道,“请派末将前往煌烀界,斩杀此魔。” “不可!”文昭司君连忙抬手,“此魔身上凝聚了煌烀界所有生灵的血煞之气,若是直接斩杀,他体内的血煞气破出体外,会将整个煌烀界都炸成碎片。” “他如今已是神情恍惚,失去理智,我看要不了多久便会爆体而亡,届时还不是一样的后果。”六戟神君道,“现在下去,至少还能将煌烀界里剩下的生灵转移出来。” “生灵换界非同小可,需要时间准备。”文昭司君对着老祖躬身道,“老祖,臣请用天物时镜,先将煌烀界的时间倒拨,之后去冥殿找出此魔,划去其姓名。” “可笑,”六戟神君哼笑一声,“为了区区一个魔物动用天物时镜,实在是小题大做。” “天物时镜本就是为小世界安稳而创,此时用上有何不妥?” 两个各执一词,座上的啻骊老祖思忖片刻,继而抬手,对着水云镜屈指虚握,念道,“时停——” 如此,煌烀界的时间被按下了暂停。 否则不等他们讨论结束,底下的煌烀界便已化为了灰烬。 底下众神议论纷纷,啻骊老祖看向两位神君,缓缓一笑,“六戟神君所言有理,可为了一个小世界动用我九重天的武神,难道就不小题大做了么?” 六戟神君一时语塞。 老祖望向另一处,开口道,“文昭司君,就按你说的办,倒拨天物时镜。” 文昭司君领命,又听老祖道,“只是,倒也用不着置人于死地。” “我看这魔头的原身并非妖魔,而是人类,既是神子,就可引导向善。此子年纪轻轻便能屠杀整个煌烀界,若走上正途,日后必能位列仙班,为天界效力。” 众人一愣,随即垂首齐呼,“老祖仁慈,我等不及。” 文昭司君问:“那该派何人下界引导?” 啻骊老祖瞌眸,片刻一笑,抬手间,一块金色的令牌落入文昭司君手中。 “拿我令牌,去西方,找司樾。” 司樾—— 众神惊诧,当即谏道,“老祖不可!”“那司樾是何许人,怎能派她下界!” 席中八成仙神都站了出来。 啻骊却是面不改色,“无妨,我自有打算。” 天渊神君道,“若老祖执意要让司樾出来,那至少让我等点好天兵、设好法阵结界。” 啻骊一笑,“我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众卿若真不放心,让六戟神君陪同便是。” 众仙神心中惶惶,可见老祖如此泰然,全然一副胸有成竹之势,想来是持之有故,便迟疑地妥协了。 文昭司君和六戟神君随即拱手道,“臣领命。” 文昭捧着啻骊老祖的金令一路西去,身后跟着六戟神君和两队天兵。 一行人越过天界,穿过西天,在西天角落望见了一处古朴的灵台。 灵台外守着两位童子,见了文昭司君后作揖拜礼,询问道,“此乃西天边境,司君来此作甚?” 文昭司君恭敬地回了礼,继而手腕一翻,亮出令来,“我等奉天圣母啻骊老祖之命,带司樾下界。” 两童微讶,“啻骊老祖真的决定让司樾出来了?” 文昭司君道,“是。” “这已是第三回了。”两位童子对着文昭、六戟合掌一拜,侧身让开了道,“众位神君请。” “叨扰了。”文昭司君点头致意,接着便带着六戟神君和百位天兵进了灵台。 西方佛土东极的这一处灵台已筑有三千年,从建成至今,内里只待过一个活物,那便是司樾。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节 众人入门后,一抬眼,环形的石廊中央是加叠的十三环光明镇锁。 繁复的镇锁环环相叠,分别为:镇妖、镇邪、镇魔、镇鬼、镇恶、镇魂、镇魄、镇骨、镇力、镇能、镇灵、镇命、镇感。 十三重锁全部镇压在灵台底部的女人身上。 光环正气凛然,乃是无量寿佛亲手布置而成,三千年来从未破损松动。 文昭司君上前走至环形石廊边缘。 佛光之下,连清风都不敢妄动,四周静得只有两缕淡淡的流云。 他对着底下喝道,“司樾——” 气息和声音传至漆黑的台底,半晌,在十三重锁环底下,由万禄玄锁吊着四肢和脖颈的女人缓缓抬起了头。 她呈大字型被粗.重的万禄玄锁拴着,锁上流淌着金红色佛印,将她在此禁锢了三千余年。 女人披头散发,头发里不知是系着还是缠着一根柳枝。 身上一席脏破的麻衣——单薄如纸,涂满了黄黑红的污迹。 抬起头,透过十三重法光威严的锁环,女人模模糊糊地看见上方的文昭司君。 “司樾,”文昭司君低头看向她,“我等奉天圣母啻骊老祖之命来解封印,你,可悔改了?” 底下沉默半晌,许久,响起一声沙哑的声音。 “改…悔改了……多谢老祖大发慈悲心……” 文昭司君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六戟神君,六戟神君握紧了手中的长戟,百名天兵蓄势待发,文昭司君后退了半步,这才将手中金令抛出。 令悬于十三锁环正中,化为道道流芒,那十三圈锁瞬间消散,底下的万禄玄锁也悄然退开。 “不要再想着负隅顽抗,”锁一打开,文昭司君立即退到六戟神君身旁,口中喊道,“司樾,我已是第三次来这救你,若你还像前两次那样冥顽不灵,九重天上下便真的再容不得你了!” 底下没有响动,和从前一解开封印便惊天动地的反抗不同,这一次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息。 天兵们没有放松呼吸,双眼紧盯着灵台下方,握着武器的手也微微泛白。 文昭司君想要上前察看,被六戟神君拦住,他斜眼看向司君,用目光提醒到;小心有诈。 上百名天神严阵以待,灵台上空气寂得发沉,仿佛随时都会迎来一场暴烈的雷雨。 这窒息的沉寂持续了足足两刻钟的时间,终于,一束黑影从石廊底下飞跃而出。 披头散发的女人低垂着头,落到了文昭司君面前。 六戟神君立刻朝前跨出了一步,手中的长戟对向了女人,他身后的文昭也不着痕迹地握紧了袖中的神笔。 天界之中,文昭算是和司樾打交道最多的人,纵然如此,当司樾没有半分束缚地站在他面前时,管理三十六小世界的文昭司君还是忍不住屏气凝神,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 他的目光扫过女人头发里缠着的那根柳枝。 双方对峙片刻,隐约有一触即发的险意。 蓦地,自远处传来一声雄浑威严的法钟。 钟声浩瀚无穷,振聋发聩,响彻天庭。 文昭司君余光朝着钟声响起的地方瞥去,这是无量佛祖开坛讲课的钟声,统共三声,力达西方十万亿佛土。 佛钟声里,低垂着头的女人身体倏地一颤,似乎被敲的不是法钟,而是她的骨头。 此前的僵持被打破,她弯下腰来,对着文昭司君拱了拱手,喑哑地开口,道,“劳烦您了。” 文昭司君心下长舒一口气,被抓捕三次,又关了三千多年,这魔头总算是学乖了。 “上来吧,”他松开了袖中的法器,道,“我带你回昭露殿,老祖有事要请你。” 第2章 煌烀界·裴玉门 今日裴玉门的入山广场上格外热闹。 七十九名稚童聚集一处,这些活泼欢快的气息令肃穆的广场变得年轻鲜明。 裴玉门的前峰虽然不高,从山脚到山顶统共一千级台阶,但对年幼的孩子们来说也不容易,他们气喘吁吁,却红光满面,亢奋地打量四周。 从今天开始他们便是仙家子弟,会学习仙法,将来还会成为神仙,这是连他们父母都做不到的事。 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分享自己的激动喜悦。 这片兴高采烈之中,队伍最末尾的孩子却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一脸阴沉。 恒乞儿双手抱着布包挡在身前,他微微垂首,余光左右瞥动,打量着四周。 谁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孩子前手环着包,后手竟握着一把藏在包里的菜刀。 他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没有人和恒乞儿讲什么是仙门、什么是成仙。 他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只是听说这里能吃到饱饭,只是带他来这里的人是个好人,只是他实在是没了容身之所,所以才来了这里。 恒乞儿没有名字,娘亲难产而死,尚在襁褓时,父亲便失足坠入山崖,自此和聋哑的奶奶相依为命。 三年前一场大旱,奶奶将所有的食物都喂给了恒乞儿,于去年饿死在了屋中。 从那之后,大家便他称为“晦气的乞丐”或“灾星”、“丧门星”。 五日前,一群穿得仙气飘飘的人来到了恒家村,召集了所有年满五周岁的孩子,让他们排着队,依次去摸一颗透明的球。 没有人叫恒乞儿去,恒乞儿自然不会主动往人堆里凑。 村子里没有不讨厌他的人,除非必要,恒乞儿绝不在人前露面。 那天出门,是因为所有村民都围去了那些外人身边,田里便没了人。 趁着这个机会,恒乞儿想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番薯、萝卜,路过排队处时,他听见了一位婶婶和那些外人的对话。 婶婶问:“请问仙人道长,要是通过了,得交多少束脩呢?” 领头的外人答道,“大娘,仙门收徒看的是缘分,不收费,只要孩子能通过考核,往日的衣食住行一切费用都由裴玉门承担。” 婶婶吃了一惊,“那怎么好意思呢,那么多孩子,一天吃饭得要多少钱呢?” “您放心,这点钱裴玉门出得起,山珍海味没有,两菜一汤还是做得到的。” 恒乞儿咽了口唾沫,双脚定在了原地。 抽搐的胃翻滚着强烈的酸意,这酸烧得喉咙发疼。 这份日日夜夜缠绕着他的饥饿在听到这段对话后奇迹般削减了不少。 他没有靠近人群的打算,只是两菜一汤这四个字在他心中不断盘旋,随着心跳一下又一下地鼓动,且越跳越快、越跳越剧烈,顶得恒乞儿双耳嗡鸣,眼前也模糊了起来。 他定在了原地挪不动脚,想多听一会儿,似乎听着那些话语,他的灵魂便随着白衣人的描述,进入那美好的世界当中。 直到前排的孩子看见了他,扯了扯父母的衣袖。 “天老爷,这个扫把星怎么也来了?” 大人们看见了他,立刻窃窃私语了起来,“村长,快把他赶走,要是被仙人看见了可怎么得了!” “万一仙人们看出了他的身份,以为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和妖孽厮混可怎么办!” “孩子们还等着成仙呢,不能得罪仙人,快把他赶走!” 村民们火急火燎地小声交谈着,他们避着裴玉门的弟子,但对于已经筑基的仙家子弟来说,这些声音清晰可闻,没有错漏一个字。 几个弟子对视一眼,每个村子都会有所谓的丧门星,但大多只是命格不好,远不到害人的地步。 他们固然不忍,可又不能总是插手外人的事,给门里平添麻烦。 得知恒乞儿过来,村长立刻沉着脸朝队尾走去。 他人还未到,拐杖已砰地打在了恒乞儿脚前,“小杂种,你来干什么!” 那威风凛凛的拐杖和男孩挤满了黑泥的脚指甲只差半寸,恒乞儿从炸耳的心跳中回神,惊恐地退后,几乎跳了起来。 村长又道,“还不快滚!” 裴玉门初次下山的女弟子坐不住了,扬声唤道,“村长,这孩子是谁?怎么如此瘦弱?” 村长和周围的村民一惊,立即有两个村妇劝着女弟子坐下,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谄笑道,“是个外村流浪来的孩子,他就在这几个村子间来回讨饭,仙子莫怪,他一会儿就走了。” 趁着仙人看不见,村长拐杖一斜,鞭在了恒乞儿的小腿上,急急低喝:“愣什么!快滚!” 他紧接着转身,对裴玉门的弟子们赔笑,“没事了仙长们,没事了,他这就走了。” 恒乞儿的痴愣被那记敲在腿上的拐杖打破。 他瘦得可怜,火辣的痛楚没有经过皮肉的缓冲,直愣愣地炸在了骨头上——不止是小腿,他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没有几两肉可言。 村长威严的后背将他和裴玉门弟子们隔开,小乞丐瑟缩了下肩膀,低下头,抱着自己的破篮子地离开了。 他本也没想着靠近的。 “等一下!”女弟子忿忿不平地站了起来,她一动身,身旁的师兄立刻拉住她,代她对几位村民说道,“虽然是乞丐,但既然还是个孩子,就让他也测一测灵根吧。” “什么!”村民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要让那个灾…参加仙门的考核?” “怎么,难道他已经过了八岁?” “那倒不是……”恒家村的村民们吞吞吐吐道,“仙长,他要是有仙缘,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就不必在他身上白费功夫了。” “仙长,他不可能有仙缘的,还是赶紧测测我们家生根吧!” “乡亲们,稍安勿躁,一会儿的工夫而已,也不耽误事。”说罢,那名裴玉门的弟子高声唤道,“小孩儿,过来。” 已经走出六.七丈的男孩一顿,转过头,茫然地望向他,随后立刻看向村长的脸色。 村长竖起了眉,眉间层峦叠嶂的褶皱里填满了烦闷、厌恶和不快,却又不敢违抗仙长的话,只得没好气地抬了抬下巴,从鼻孔里哼出两个字:“去吧。” 恒乞儿在原地顿了一会儿。 他并不乐意过去,成为人群的焦点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他本能排斥着上前。 可干裂的嘴唇和满是酸水的肠胃让他满脑子都是两菜一汤那四个字。 仙人白花花的衣服,在恒乞儿眼中变成了村子里傍晚的炊烟、孩子和农夫们手中的馍馍、夏天门槛上村民们手中的热饭。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3节 他缩起了肩膀,微低着头,攥着破烂的衣袖和衣袖下的篮子,经过队伍朝前走去。 刚迈出脚,村长忽然抬起拐杖,恒乞儿本能地瑟缩后退。 但好在这一次拐杖没有落到他身上,只是将他背后的衣服撩了起来,看了眼他的后背。 确认过什么之后,村长才用拐杖一顶恒乞儿的背部,催促道,“走快点!还让仙长等你?” 恒乞儿被推向了前方,身边隐约有窸窣的声音,“真不知道仙人在想什么。” “难道这灾星上真的有仙力?” “什么仙力,我看是妖力。” “白师兄,”那名女弟子也忍不住小声问道,“您叫这个孩子过来干什么?” 她是看不过去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孩子,可把他叫过来测灵根有什么用?难道师兄真的觉得这样皮包骨头的小乞儿身上存在灵根吗? 话音刚落,女弟子便瞥见白笙拢在衣袖里的指尖闪过一点白光。 白笙取出一枚低级储物器,在里面放了些水粮果肉。 他掩着这枚储物器,另只手对着慢吞吞挪步的男孩招了招,鼓励道,“小孩儿,来。” 恒乞儿抬眸,一只漆黑的眼睛从垂下来的发缝里向外望去,看见了一排衣着雪白的裴玉门弟子。 他们比炊烟、馍馍和热饭更白,叫他下意识收紧了满是泥污的双手,也不知是渴望还是胆怯。 白笙去拉他的手,触碰的瞬间,男孩黑黄的小手猛地向后抽去。 白笙不得已用了点力,稳稳地拉住了他,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一边道,“别紧张,我摸一下你的骨龄。” 这句话后,恒乞儿不动了。 他安静了下来,小手紧握成拳,任由白笙触碰。 不是因为他听懂了白笙说的“摸骨龄”是什么意思,而是他的掌心被塞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头。 恒乞儿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大多时候,给予都是充满善意的。 他于是沉默了下来,握着拳抿着嘴随白笙动作。 “刚刚六岁,”白笙点了点头,收回手,走到一旁,指了指桌上的水晶球道,“来,双手放上去。” 恒乞儿看了眼白笙,随即低着头走去。 在到白笙身前时,年轻的仙人冲他笑了笑,恒乞儿便借着他的身形作遮掩,趁势将那颗石头收入了口袋。 眼前的水晶球晶莹剔透,恒乞儿有些犹豫,他的指缝和指甲里还塞满了黑泥。 这样珍贵的东西,他怕他碰脏了。 “娘亲,我不要摸他碰过的东西!”恒乞儿踟蹰之时,队首的小姑娘拉着大人的衣袖抱怨了起来。 “嘘!”女人连忙一扯女孩,余光迅速瞥了眼白笙等人,又回来瞪了女孩一眼:仙长还在呢,怎么能乱说话。 可惜七岁的女孩还没修到能眉目传情的境界,浑然不觉地问:“他的手那么脏,你不是说他身上有霉运,碰了就会生病的么……” 恒乞儿将手缩回了衣袖里。 “我倒是没看出这孩子身上有什么霉运。”在恒乞儿后退半步时,白笙道,“或许是我相术不精,当初是请了哪位道长给这孩子看的命?” “哪有什么道长,”村长连忙上前赔笑道,“都是妇道人家的胡言乱语。”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恒乞儿的手往水晶球上摁去,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仙长让你摸你就摸,别耽误仙长和大家的工夫!” 这力道之大扯得恒乞儿向前趔趄了两步。 他树枝似的手腕被村长强硬地拉着,扑在水晶球上,连同头发里的一只虱子也落在了上面。 虽是半强迫地触碰,可入手时的温润感令恒乞儿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温柔、暖和,从指间流入双臂、再游走全身,令他呼出来的气息都变得温暖闲适。 看似冰冷坚硬的水晶球,摸上去后却荡开了一层柔软的水波。 倏地,两团浅浅的光芒自水晶球内焕发而出,一团是淡淡的红,一团是浅浅的紫。 两团光芒慢慢向四周扩散,最后红紫二色充满了整个水晶球,焕发出耀眼的光彩! “双、双灵根!”一旁的女弟子惊呼出声。 “还有变异雷系灵根!” “这孩子居然有这么好的灵根!” 裴玉门众人又惊又喜,恒家村的村民则满脸茫然。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测出妖力来了!” “这下完了!我就说要赶他走啊!” 白笙的双眸随着那两团光芒一起慢慢睁大,流露出不少惊讶。 待那光芒消散,他对着恒乞儿一笑,“好孩子。看来那里面的东西,你一时半会儿是用不上了。” 恒乞儿和恒家村的村民一样,茫然地望着他。 第3章 小世界灵气不丰,修真者万里挑一,十分罕见,裴玉门成立数百年,如今弟子依旧不过一百十余人。 恒家村这一代,最年长的村民也不过见证了四次灵根,因此绝大多数村民都不理解水晶球的反应。 水晶球发亮之后,裴玉门的弟子立刻请村长通知恒乞儿的家人,商议拜师一事。 村长告诉他们,恒乞儿无父无母,家中并无长辈,有什么事直接和他商量就行。 白笙权衡片刻后,道,“既如此,就带我去他家里看看吧,我和这孩子单独谈谈。” 村长便带着他去了村外恒乞儿的住处。 等村长回来时,村子里的其他孩子也都测试完毕,村民们紧忙围了上去,焦急地询问:“村长,是不是仙人看出来那是个孽障了?” “他该不会连累我们吧!” “胡说什么!”村长一杵拐杖,喝道,“是那小子身上有仙力,要被带去仙门了。” “什么!”众人目瞪口呆,“那两团光居然是仙力?难道不是妖力吗!” “是不是搞错了,他要是有仙缘怎么会克死全家还招来旱灾呢!” “我怎么知道!”村长心中似有一团沸腾的浆糊咕噜噜地冒糊泡,说不出来的不舒畅。 他深吸一口凉气,“不管他,孩子们的情况怎么样,还有被选上的吗?” “有有有!”说起这个几个大人脸上立即展出了笑容,“忘了告诉您,那灾星一走,您家的孙女儿立刻就被选上了!” “婷珠被选上了?”村长瞠目,眼尾的褶皱都被撑开,那锅在他心里被煮得黏黏糊糊的浆糊瞬间干了,变成一坨结结实实的白膏,香香甜甜、滑滑嫩嫩,沉甸甸地填满了他的心窝。 “可不,您以后可就是仙女儿的爷爷了!” “婷珠呢?”他急忙问。 “仙人和她爹娘一起回屋了,说是过几天就上山成仙。” 又有人道,“还不止呢,铁钱家的儿子也被选上了,今年咱们村一下子出了俩仙童,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喜事啊!” “铁钱家的儿子也?”村长睁着眼,脸上的每一处褶皱里都焕发出了笑意,“好好好,有铁生陪着,两人一起结伴修仙,我心里头也放心。” 他伸手从衣衫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旁边的人,“今年出了两个仙童,这是大喜事,去富贵家杀头猪,准备几桌酒菜,走之前给孩子们好好补补,让大家伙都来沾沾仙气。” “好嘞!” 恒家村出了两个仙童的事情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县城。 抛除恒乞儿外,今年沫春县一共出了三名仙童,其中两名都来自恒家村,怎能不让人重视。 裴玉门约定了五天后来接孩子上山,送学宴便被设在了那一天,连县城里的官员都来了两名,给足了恒家村面子。 只是张灯结彩的日子里,整个恒家村都似乎忘记了,村外那座小茅屋里也有一名被邀请前往裴玉门拜师的孩子。 恒乞儿蹲在灶台前,抓了把苞米杆子,引上火丢入灶里。 家里没有田,恒乞儿也不敢在冬天上山,所有的苞米杆子和柴都是他偷偷捡的,上面压过了雪,潮湿阴冷,打了几次才勉强露出颗暗红色的火星。 锅里烧着水,恒乞儿从怀里掏出了一颗小玉坠。 考核那日,那名仙人偷偷塞给他了这个东西。 回到家后,他告诉了他此物的用法,又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们走,去学习怎么成仙。 成仙…… 恒乞儿盯着手中的玉坠,从里面取出了一袋小米,看着金灿灿的米粒,恍惚在做梦一般。 他踩着板凳站去灶台上,弯着腰,布袋子朝锅里流出了一道细细的小米。 末端的米粒落入水中后,恒乞儿马上捏紧了袋子,他看了看锅里,又犹豫着漏了点米下去。 还是太少。 他又松开了手指,往下漏了点儿。 几百颗小米顿时倾泻留下,恒乞儿惊骇地啊了一声,赶紧收起袋子,定定盯着锅里的米,头发后的双眼中流露出迟钝的悔意。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又坐回了板凳上,盯着手中的玉坠发呆。 不远处的村子里充斥着炸耳的鞭炮声,那声音遥不可及,不如小米在水里翻滚的声音更加清晰可亲。 砰—— 大门忽地被人推开,恒乞儿猛地回神,将玉坠攥进手心,把手藏到背后。 “喂——要饭的!”一声不耐烦的吆喝破门而入,两个比恒乞儿高些的孩子走了进来,“村长让我们来问你一声,要不要去吃饭。” 恒乞儿藏着玉坠往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 “算你有点知、知什么明!”男孩卡壳了一下后,又大声喊道,“你这种灾星去了也是给我们村丢脸!” 他正要走,身边的同伴忽然耸了耸鼻子,“什么味儿……”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4节 两人的目光径直锁定了烧着火的灶台。 其中一人走了过去,正要掀开锅盖,恒乞儿倏地上步拦在了灶前。 “你干什么!”他的速度令两个男孩吓了一跳,随即明白了什么,目光锐利了起来,投向了他身后的那口大锅。 “你在煮什么东西!”他们盯着恒乞儿质问道,“你家又没有地,怎么有一股米香!” 恒乞儿大张着手臂,死死抿着唇摇头。 “我知道了,你偷了米!”“你这个小偷!” 恒乞儿紧忙摇头,摇得更厉害了。 “那你倒是说啊,这锅里是什么东西!” 恒乞儿还是摇头,钉子似地定在灶前不走。 两个男孩绕过他就要掀锅盖,恒乞儿侧移一步,又挡在了他们面前。 他黑瘦的手臂和拳头硬作荆条,执拗生冷地守着那锅小米,纵使看不清他的脸色,可全身迸发出的如生铁般的脾气实在不讨人喜欢。 两人被这态度激怒了,稚嫩的嗓子发出尖叫,“滚开!”“让我们看看锅里是什么!” 他们撞了上去,推着恒乞儿的肩膀、拽着他的胳膊。 披头散发的恒乞儿低着头、伏着上身,像是头瘦骨嶙峋的小黑山羊一样,用两条干瘦的羊角一边勾着一个拼命往前冲。 三人扭打在一块儿,乒乓的动静引来了屋外的人。 有清脆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你们两个好了没有!怎么那么慢!” 两个男孩一个被恒乞儿压在地上,一个在旁边捶打恒乞儿的背,一拳一拳打出砰砰的闷响。 听到声音,地上的男孩连忙高声喊道,“婷珠姐,这小子偷了米!你快来看!” 这一声后,门口再度传来了脚步声。 一身新袄的小姑娘领着几个同岁的孩子走了进来。 她脚上穿着棉鞋,脖子旁用红绳砸了两个细细的小辫。 恒乞儿一见到他们,蓦地放弃了地上的男孩。 他从男孩的捶打下奔出,又一次张开双臂拦在了灶台前。 “娘的乞丐,你想干什么!”婷珠身边个子最高的男孩上前喝道,“偷米就算了,你竟然还打人!” 恒乞儿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着,嘴巴依旧紧抿,只有鼻子不停呼出白气。 他死也不愿意离开这方灶台。 高大的男孩提拳就要给他点教训,婷珠忽而上前,蹲在了三人刚刚打架的地方,“等等,这是什么?” 她从地上捡起了个蓝色的小玉坠,拎起来准备细看,霎时间,刚刚还死守灶台的恒乞儿突然冲了过来。 婷珠一惊,转身就跑,躲进了人群里。 见恒乞儿还想冲过来,婷珠身边的恒铁生一把掐住恒乞儿的肩膀,另只手对着他的胸口重重一推,那瘦小的身子直接翻在了地上,几乎撅过了一整圈。 铁生是村里铁匠的孩子,也是这次送学宴的另一位主角。 高大壮实的恒铁生就像一头小水牛,一只胳膊就能把恒乞儿整个儿提起来。 这时间婷珠已经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她俯视地上的恒乞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玉坠,这不像是村子里的东西……好啊你,不仅偷米,还偷了仙人的宝贝!你这个小偷,我要告诉爷爷去!” “我…没有!” 这是恒乞儿此月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恒乞儿很不适应说话,从前和他住在一起的奶奶天生聋哑,说不了话,外面的人也不会和他聊天,他虽然不是哑巴,一年到头却也说不上几个字。 在这一声之后,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吃力生涩地响起,“还给…我!” “闭嘴小偷!”婷珠将那剔透的玉坠收入怀中,叉着腰道,“是不是小偷大人们会知道的!你们几个,把他带上,一会儿让仙人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他们的!” 两个男孩上前,准备去捉恒乞儿,恒乞儿撑着地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往外冲去,舍弃了他死守的锅。 他跑得很果断,无奈门口挤满了孩子,刚跑两步便被恒铁生一手扯住了衣服。 恒乞儿没有停顿,扭过头来,对着那条粗壮的手臂张口就咬,刻下了两弯深深的牙印。 “啊!”恒铁生吃痛,下意识松了手,婷珠气道,“快抓住他!” 几个男孩拦在了门口,抓着恒乞儿的衣服和长发,纠缠了一会儿,他便被反应过来的恒铁生又一把揪了回去,狠狠地投向了地面。 “娘的你小子居然敢咬我!”恒铁生学着父亲的口头禅,跨坐在恒乞儿腰上,对着他的头来了一拳,“娘的,我要你好看!娘的!” 眼前一片晕黑,唯有疼痛刺破黑暗,如此辛辣直观。 恒乞儿蜷着脊背,闷声不吭地挨了几下拳头。 “铁生哥,揍他!”最先进屋的两个孩子在一旁助威,“他刚才打我打得可狠了!” “揍死他!这个灾星!” 屋里闹哄哄一团,婷珠摸着怀里的玉坠,急着到宴会上接受众人的贺喜,遂对恒铁生招手道,“好了别打了,马上仙人就要来接我们了!带上他走吧,我还得让娘再梳梳头发呢!” 恒乞儿这才被恒铁生拎起来,像个麻袋似的被拖往酒席。 “呸!”这路上恒铁生还嫌没有打够,对着恒乞儿吐了口唾沫,“等一会儿仙人知道你偷了他东西,你就别想成仙了,继续讨你的饭吧!” 说完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漏说了口头禅,于是加紧补上:“娘的!” 恒乞儿被扯着头发一路拖到了宴会上。 中午时分,村子里为了这场送学宴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所有人都来帮忙做事。 红绸绕着篱笆缠了半个村落,地上都是些鞭炮的红屑,村长在自己的院头摆了二十多张桌子,正最后一次清点座位数量。 座位数好算,可安排座次是门高深的学问。 村长心里犯难,一会儿恒乞儿来了该坐哪才合适。 他当然不想让那灾星来,可仙长指名了要他,村长也只好给恒乞儿临时加个座儿。 正为难把恒乞儿安排去哪儿,院外响起了自家孙女儿的声音。 “爷爷!爷爷!”婷珠踮着脚,蹦蹦跳跳地朝前跑来,脆生生的声音穿过来往的大人,宣告着“仙童驾到平民快快膜拜”的骄傲雀跃。 果不其然,她的声音一出,端盘子、擦桌子、系红绸的大人们马上投去了视线,笑呵呵道,“我们的小仙女来了!”“婷珠今天可真漂亮。” 这些声音如仙乐般传入婷珠耳中,纵然还没有拜师修学,却让婷珠恍惚觉得自己已腾云驾雾,飞上天去了。 “你这丫头怎么才来!” 她刚刚御空半丈,就被自己的娘亲扯了过去,上上下下好一顿拍抚,“马上仙人就要来接了,看你的脸被吹得那么青,多不好看呀,鞋子都沾泥了,头发也散了,快,我再给你扎一遍。” “娘亲!娘亲!”婷珠推开她,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急着去和爷爷说自己刚刚破的案子,好在全村人面前显出自己拥有明察秋毫的本领。 不料,她身后的孩子却先一步喊了出来,“村长!您快来看,这小乞丐偷了仙人的东西,被我们抓到了!” 婷珠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愤愤地瞪了喊话的人一眼,随即高举着玉佩,快快地跑到村长面前,再不让人抢先。 “爷爷你看,他偷了这个东西!”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喊起了小偷,立刻吸引了所有大人的注意。 端盘子的放下了盘子,擦桌子的放下了抹布,挂红绸的放下了红绸,全都围了过去。 可见在村民心中,小偷的分量比仙女重得多。 村长从乱七八糟的童语中精准捕捉到“偷窃”“仙人”两个词。 他心下一惊,取过玉坠,对着阳光反复看了看,喃喃道,“娘嘞,确实不像俗物,果真是仙人的宝贝……” 万众瞩目的玉佩暴发了众怒,“我就知道这小子迟早会走上歪路!”“小小年纪居然敢偷仙人的宝贝,邪物——他一定是邪物!所以才和仙人作对!” “村长,仙人马上就要来了,我们怎么和他们交代啊!” “把他绑起来,交给仙人处置,千万不能让仙人误会我们啊!” 恒乞儿被压在地上,沾着灰的头发完全遮蔽了他的脸。 咒骂和讨伐声透过乌黑油腻的发丝传到他身上,他张了张口,却只发出啊啊的声响。 没有人和他说话,恒乞儿能说的词语十分有限,即使他掌握了所有的词语,也从未有人锻炼过他连词成句的能力。 「这不是他偷的,这是仙人送给他的,他不是小偷,固然捡过漏在田里的菜,可至少没有偷过仙人的东西。」 这些话永远无法昭雪,人群层层叠叠地聚集过来,各类声音各种气味刺激着恒乞儿的五感。 上百道视线如利箭射向了他,其中的愤怒、厌恶、敌意如雾气凝水,堵住了恒乞儿的口鼻,令他无法呼吸。 恍惚间,他眼前燃烧起了一簇簇火堆。 众人包围之中,有一黑袍老妪摇着铃铛,绕着白布念念有词地跳着。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生 枪殊刀杀 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 …… 那声音忽远忽近,已是许久前的事,可在此时,在恒家村村民又一次围聚起来时,那老妪的唱词和铃声死死缠住了恒乞儿。 那声音勒着脖颈,令他窒息得浑身颤抖。 盯着他的上百双眼睛像是一道道阳光,而他则是暴晒于烈日中的蛇蛙,背部火辣辣的发疼,心中除了恐惧再没有其他感情。 他甩着头,极力甩去耳中的声音,比起冷静地提交陈词,恒乞儿唯一的反应只有逃跑。 走……走……他要走! 惶恐化作巨大的力量,恒乞儿爆发出全身的力气,用腿蹬、用指甲抓,他拿出了自己所有最有杀伤力的技巧,疯狂地往恒铁生小臂上抓出了道道血痕。 “啊!”恒铁生顿时松了手,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见血的亏,看着自己被抓破的手臂,立刻泪眼汪汪地嚎了起来。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5节 恒乞儿仓皇地奔逃而出,然而水泄不通的人群根本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孽障!”几个强壮的农夫几下就把他捉住,推到了村长面前。 熟悉的拐杖杵在了他眼前,村长俯视着地上的男孩,双眉皱成了川。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当初就不该放过你!”村长挥了挥手,“把他绑去院口,一会儿我亲自向仙人赔罪。” “啊啊……走!我走!走!”恒乞儿挣扎着大声喊着,打结成绺的长发如细蛇狂舞,口中的声音也如蛇类一般嘶哑破碎。 “闭嘴!”不知是谁,在他的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 受到重创的五脏六腑让恒乞儿消了声,四肢绵软地松垂了下来。 他又被暴晒在了烈阳之下,且因为逃跑和伤人的两个举动,令背后的阳光更加毒辣。 第4章 恒乞儿被绑了起来。 村民们把他拴在院门口的木桩上,准备一会儿交给裴玉门弟子发落。 院子里,恒铁钱夫妻搂着恒铁生,小心翼翼捧着他被抓出一道道红痕的手臂。 铁生娘心疼地快要哭出声来,“儿啊我可怜的宝贝儿子啊……那孽畜居然下手这么狠,真是个畜生啊……”她啪嗒啪啪地掉下泪来,红着一双眼睛,满目仇恨地瞪着院口的恒乞儿。 “村长,”瞪了一会儿恒乞儿后,铁生娘又拉着他去了村长面前,把他的手臂露出来,哭诉道,“铁生被抓伤了,这要不要紧啊!” 村长摆手道,“考核那日我特地看过了,那灾星背后的符咒还在,不会有事的。” 她的丈夫恒铁钱站在一旁,这点伤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只是破个皮而已,血都流不出两滴。 但伤人的是恒乞儿这个灾星贱种,情况就不一样了。 为了给儿子出气,方才绑恒乞儿的时候,他对着那小子的肚子来了一拳。 铁匠的拳头和村里娃娃的可不一样,一拳下去险些把恒乞儿的胃水打出来,马上就乖乖地任人捆绑了。 这是恒乞儿第二次被绑起来。 他低垂着头,短促地喘气。 拴住他的不止是肚子上的疼痛,更是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一开始不是这样…… 一开始的他不是灾星。 女人难产死不是稀奇事,樵夫失足摔死也是常有的。 恒乞儿幼时不仅没有灾星的名号,反而因为父母双亡而得到了恒家村众人的怜悯。 这份怜悯一直持续到三年前的旱灾。 沫春县县如其名,山清水秀,风调雨顺,三年前那一场大旱可谓是百年不遇,让人猝不及防地乱了手脚。 旱灾第三年,恒家村到了极限,他们效仿别村,也请了巫婆来求雨。 巫婆来到恒家村,看过村民名册后,一手指向恒乞儿,告诉众人,此子乃是天生灾星,正是因为他,整个沫春县才干旱不雨。 彼时恒乞儿的奶奶刚饿死不久,这一下就更加坐实恒乞儿灾星的名号。 村长立刻请巫婆消灾。 她让人将恒乞儿捆来,在烈日下扒去了上衣。 四个村民按着恒乞儿的四肢,巫婆用烧红了的长针在恒乞儿背上刺下了一副符咒。 由密密麻麻的针孔相连而成的符咒几乎占据了恒乞儿整个背部。 巫婆从日出刺到日落,待月亮东出才收了针。 她让人把恒乞儿和因旱灾而死的人放进一间院子里,四周点上火堆,又唱了整整一夜的往生咒。 直到天亮,她对众人说:“恶根已除,将这灾星投入枯井中,用地火将他身上的恶魂烧尽便万事无忧。” 恒乞儿便被捆绑起来,吊入井下。 他在井里待了两天,第三天,天空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旱了三年的村民们喜极而泣,个个跪地谢雨,忙着收集雨水,又忙着感谢巫婆。 待到雨停,恒家村才有人想起了还在井内的恒乞儿。 暴雨灌了数个时辰,枯井内涨起了半丈高的水,恒乞儿双手被捆住,于井中沉沉浮浮了大半日。 纵使乡下孩子各个会水,这一遭也险些丧命。 恒乞儿第一次被绑死里逃生。 当他又一次被推倒众人面前、被绳子捆绑起来时,他便半句话都说不出,只余当年的恐惧充斥全身。 这份恐惧代替绳子紧紧地缠住了他,以至于身上的那点疼痛都算不得什么了。 恒乞儿清楚自己不是小偷,可也清楚,他的的确确是个灾星。 上一次是侥幸,这一次,或许仙人在得知他的身世后会将他抛弃; 又或许,会如之前的巫婆一样将他置于死地…… 日头渐高,随着约定时间的靠近和身边大人们的议论,婷珠开始有些慌了。 她扯了扯母亲的衣袖,瞥着院口的恒乞儿,小声问道,“娘亲,他会连累我吗?” 她只是想给仙人们一个好印象,让大人觉得她很能干,压根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连坐这等事。 “怎么会呢,”妇人搂着婷珠,安慰道,“仙人是赏罚分明的,你做的是惩恶扬善的好事,他们夸奖你还来不及呢,不会讨厌你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有点没底。 婷珠仰头看向娘亲,“乞丐呢,他会怎么样?” “那就要看仙人怎么想了,反正是不可能成仙的。” “哼,”婷珠别过头去,轻哼一声,“他也配成仙?” 女人不禁笑了起来,捏了捏女儿的脸颊,“自然,只有我们婷珠这样的小仙女才能成仙。” 恒家村摆好了宴席,仰头望着天空,只待仙人大驾。 待太阳转至头顶,一道剑影从天而落,白笙御剑而下,落在了院中。 他正要对村民们拱手作礼,村长便带着人呼啦啦地跪了下来,口中大呼——“请仙人饶恕!” 白笙一惊,连忙去扶村长,“这是怎么回事?您快起来。” 村长抓着白笙的小臂,生怕他跑了似的,一边哭丧道,“白仙人啊,我恒家村对不起你,竟然…竟然出了个孽障!” 白笙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您慢慢说。” 村长扭头,对着身后的恒铁钱道,“还不把那混账带过来!” 恒铁生嗳了一声,去院口将五花大绑的恒乞儿提到了白笙面前。 白笙愈加莫名其妙,“村长,您这是什么意思?这孩子已经是我裴玉门的弟子了,何故这般绑着他?” “仙人有所不知。”村长将那枚玉坠掏了出来,“我孙女儿今日在这孽障身上发现了这枚仙物。” “这孽障恩将仇报,居然偷到了您的身上!不仅如此,他还拒不悔改,一连打伤了几个孩子,故而才将他绑起来,好交给您发落。” 村长故意提起了婷珠,想在仙人面前给孙女儿博个细心聪敏的形象。 婷珠躲在爷爷身后,悄悄抬头望向了白笙。 那日检测灵根时,她便觉得这仙人生的实在俊美,可惜还没轮到她去摸水晶球,白笙就领着恒乞儿走了。 今日近距离一见,婷珠只觉得这仙人比前几日更好看了些。 白笙望着那枚玉坠,又看向满目诚挚的村长和身前的村民,接着再看向低着头,被垂发挡住脸的恒乞儿。 一时间,心中颇为无奈。 他接过了玉坠,“这东西是我的不假。” 婷珠双眼一亮,她就知道,这么漂亮的仙物一定是这位仙人的!如此,她也算是立了功吧。 “不过,”白笙又道,“您问过这孩子,是他偷来的吗?” 不等村长说话,铁生娘便叫了起来,“东西是在他身上发现的,除了他还能是谁?” “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白笙一抬手,恒乞儿身上的麻绳倏地齐齐断开。 绳子一落,一直沉默的恒乞儿猛地朝院外冲了出去,爆发出一切力量,不管不顾想要地逃离这个人头攒动的地方。 “等一下!”白笙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这玉坠是我送给你的。” 第5章 “什么!”此话一出,村长等人顿时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确认道,“这、这是您、是您送给他的?” “怎么可能!”婷珠更是尖叫出声。 自己之前做的一切、此前的骄傲和得意,都被白笙这句话变成了委屈、窘迫和羞愤。 这么好看的东西,竟然、竟然是仙人主动送给那个乞丐的? 凭什么——他一个灾星,又脏又臭,满头虱子的凭什么! 羞愤之下,婷珠抓着衣摆,忍不住道,“我们都没有,为什么就他有!” 白笙心下一叹。 他若说明送玉坠的理由,只怕有指责恒家村之意,他和这个孩子也得不到什么益处。 手中抓着的胳膊枯瘦如柴,正微微颤抖着。 当务之急是尽快平息此事,把这苦命的孩子带走安置。 思及此,白笙只道,“这玉坠确实是我赠予他的不假。诸位,白笙有命在身,若没有其他的事,这就带三个孩子回去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6节 “等、等下!”村长慌了神,急忙说,“仙人留步,我们为您准备了一桌酒席,还请吃了再上路吧!” 白笙摆手,“我已辟谷,不食五谷了。” “这……”村长讷讷地看了眼左右,目光又落在了低着头的恒乞儿身上。 闹了这么一出乌龙,他没了说话的底气,只得小心地顺着仙人的话说道,“既然如此,婷珠、铁生,还有……咳……你们就跟着仙人去吧。” 他身后的妻子小声提醒道,“孩子们还没吃饭呢。” 村长低声厉喝,“吃什么!早上不是吃过了么!” 白笙摆手,“无妨,那就等孩子们吃完再启程。” 村长马上点头,“好好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引着白笙入座,却被白笙拒绝。 手中的胳膊正瑟瑟发抖着,白笙带着恒乞儿离了场,回到家中收拾东西。 甫一离开人群,进入熟悉的茅屋后,恒乞儿明显放松了下来。 他在原地愣怔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消化今日遭遇的一切。 没过多久,他又动了起来,几步跑进屋子,把灶台熄灭,踩在板凳上,对着已经烧干的小米粥发呆。 白笙指尖一划,一股清冽的温水从指尖流入锅中,和黏糊糊的小米糊混合一处,将其稀释为粥。 “凑合一下,”他对恒乞儿轻声道,“今天晚上就能好好吃饭了。” 恒乞儿扭头,定定地看向他,过了一会儿弯下腰来,取出两只碗来。 白笙摆手,“我不用,你自己吃就好。” 恒乞儿又呆呆地看向他,他笑着解释道,“我已无须用饭了。” 他不吃,恒乞儿便蹲在灶前,自己挖来吃掉。 望着小小的灰扑扑的身影,白笙不免有些感慨:受惊一场,这孩子不仅没哭,居然还能想着把食物分他一半…… 他走到恒乞儿身旁蹲下,刚一靠近,恒乞儿猛地往旁边跳了开去,浑身紧绷。 待发现来人是白笙后,才松下肩膀,又低下头来继续吃饭。 见此,白笙又是一叹。 他心中不忍,有意提点,“我知道你生来遭遇了许多不公,这里没有人愿意听你解释,可裴玉门不同。” “若你想留在裴玉门内,日后万不可这般寡言少语——你若不说,旁人又怎能知晓呢。” 恒乞儿嚼着小米,闷声不吭。 白笙接着道,“今年裴玉门收了七十九位弟子,但按照往年惯例,一年后最多留下八.九位。” “分配给新弟子的教习先生数量有限,你若是不主动一些,先生是不会注意到你的。” 恒乞儿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吃了口粥。 他太年幼,听不懂这些。白笙笑叹道,“罢了……你我有缘,往后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罢。” 如此苦难的出生,却还怀有感恩之心,遭受屈辱后不哭不闹,又是双灵根的资质…… 白笙打定主意,回到裴玉门后要多关照恒乞儿一些。 若他能通过一年之后的新生考核,不妨将他收为自己的首席大弟子,也省的师父天天催他收徒弟。 他摸了摸自己的储物器,本想给恒乞儿找套衣服,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小孩儿衣服,便退而求其次地找了根发绳,食指在虚空一绕,将恒乞儿乱糟糟的长发绑了起来。 眼前忽然失去头发的庇护,恒乞儿像是受了刺激般,蓦地抱住了头,慌张地去扯束缚住头发的发绳。 “欸…”白笙还没来得及看清恒乞儿的长相,那根发绳就被他扯了下来,那头油腻、打结,爬满虱子的头发又如帐子般挡住了他的脸。 被头发挡住后,恒乞儿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白笙忍不住劝道,“孩子,我知道你不习惯,可若不把头发绑起来,日后会有诸多不便的。” 他说得隐晦,恒乞儿自然没有听懂,就算听懂了,也不会照做。 白笙也不逼迫他,想着进裴玉门后要不了两天,这孩子自己就会改了。 吃完粥,他让恒乞儿收拾东西。 收拾的时间不长,恒乞儿根本无甚可收拾,只带了一件衣服,两块打火石和家里最小的一把菜刀。 脊背和腹部的疼痛还在,彼时的恐惧更是刻进了骨子里,这是他第二次被抓住,恒乞儿不想再有第三次了。 他本是想跑的,跑到一个没有任何人在的地方,可白笙对他那样好,奶奶去世的一年里,恒乞儿清楚地明白,只靠自己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他需要大人的庇护。 恒家村容不下他,他也再不敢留在这里。 仙人是好人,他或许可以相信他,和他走。 恒乞儿虽然不知道仙人要把自己带去哪里,但他知道,那个地方依旧还有恒铁生和恒婷珠。 他必须做些准备。 将菜刀用破布裹着放入包裹后,恒乞儿便紧紧抱着包裹,等待白笙回来。 白笙未免村民们再刺激到恒乞儿,独自前去村中接来了婷珠和铁生,并叮嘱恒乞儿在家等他。 待三个孩子都找齐后,他朝空中抛出长剑,就此和恒家村告别,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这里,御剑回山。 修真界和凡尘隔着一道太拟虚屏,凡人来修真界容易,再要出去就麻烦了。 扩大数倍的长剑飞上了高空,三个孩子坐在剑上,婷珠和铁生兴奋又害怕地往下望。 恒乞儿紧紧按着两侧,像是要把剑抠起个把手似的。 他抿着唇,两耳被风吹得嗡鸣,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隐约间,他们似乎穿过了一道水屏,这便是太拟虚屏,屏后便是修真世界。 整整三个时辰,几人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裴玉门。 白笙在山脚停下。 从高处望去,山路上已经有不少孩子正向上进发。 “拜师求学的路上总是要受点累的。”他拍了拍恒乞儿的肩膀,对三人道,“从这里开始,你们要自己步行上山,山上有人会带领你们入学。” “那白仙人您呢?”婷珠问道。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要回去复命了。”白笙对他们笑笑,“好了,就此别过,你们跟着其余孩子一同上山吧。” 见他要走,婷珠脸上露出些不舍来。 不等她再挽留几句,白笙便踏着剑御空离开,径直朝山上去了。 待那背影消失,婷珠脸上的不舍立刻化为尖锐的怒气,变化之快犹如惊雷。 她指着恒乞儿,冷声道,“别以为我会给你道歉!” 这份火她已经憋了许久了,只恨之前白笙一直在场不能发作。 白笙一走,婷珠一刻都等不及地骂道,“是你自己不解释的,怨不了别人。就算仙人可怜你,你怎么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村子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村长看过的,她可是村长的孙女,恒乞儿拿到了这么好的东西却不给她看,本身就是一项重罪。 “你私藏宝物,被捆也是活该!” 婷珠的声音不小,来往的裴玉门弟子和新入学的孩子很快看了过来。 视线又一次聚集到了恒乞儿身上。 他后退了两步,一只手握向了包裹里的菜刀。 “婷珠妹妹,算了。”倒是恒铁生,初来乍到,发现四周的孩子个个穿着靓丽,心中不免发虚,连喜欢的口头禅都不说了。 “我们还是赶紧上山吧。” 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仙人,万一惹怒了仙人就糟了。 “你拦我干什么!”婷珠愈加不高兴,“我又没说错,他本来就是害死全家人、又害得县城大旱的灾星!巫婆都给他刺了印的!” “不是…”恒铁生又扯了扯婷珠的衣服,小声道,“仙人们都在看呢!” 被他一提醒,婷珠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她的恒家村。 在这里,她已丧失了公主地位,只是一届普通的仙民。 意识到这点后,她对着恒乞儿重重地哼了声,“先放过你,以后再和你算账!” 说完,她气呼呼地带着恒铁生上了山,留恒乞儿一人待在原地。 包裹里握着菜刀的手松了松,很快又紧了起来。 恒乞儿微微启眸,没有急着上山,直等到看不见婷珠和铁生后,才慢慢动身。 这一路恒乞儿走得很慢。 他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也恐于将后背暴露在人前,于是刻意留到了人群末端,警惕地视察周围。 如白笙所言,裴玉门每四年下山选一次弟子,每次都能选来百八十个孩子,可一年之后,真正能留下来的不超过十位。 一方面,修真者确实难得;另一方面,裴玉门只是末流的小宗,世家和城里的孩子都被大宗垄断,他们只能在一些县城村镇里挑选。 边缘、苦寒地带难出好苗子,能长成大树的就更加稀少。 几百年下来,裴玉门才不过一百多名子弟,在仙盟排名里摇摇欲坠。 白笙御剑上山,落到门主所在的主峰殿前,殿前站着两名裴玉门的弟子,见了他后躬身作揖,恭敬地唤道,“大师兄。” “嗯。”白笙落了地,“师父可在里面?” “师父和清灵真人下棋去了。他老人家走之前让我们留在这里等您。” 白笙问道,“可是师父有什么吩咐?” 二人答道,“师叔她想要见您。” “哪位师叔?” “是停云峰,司樾师叔。”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7节 第6章 裴玉门将刚入门的孩子们安置在裴莘院。 孩子们要在裴莘院里上一年学,根据一年后结业考试的成绩决定是走是留。 裴莘院分为书院、武场、宿舍和饭堂。 进院第一件事就是分班,按照按天赋高低分为甲乙丙三个堂。 裴玉门单灵根收不到,五灵根效益又不高,收徒便集中在了双灵根到四灵根之间。 所谓的甲堂就是单灵根和双灵根待的书堂——碰碰运气,偶尔也能遇上个单灵根。 这也并非定死的规矩。 当甲堂的孩子实在太少时,就会从乙堂里挑选资质上乘的三灵根进入甲堂。 不巧,今年的甲堂就遭遇了上述惨象。 凡人在五到八岁觉醒灵根,仙门便每隔三年选拔一次弟子。 这一期的裴玉门新弟子刚好是经历了三年大旱的那一批。 风调雨顺的沫春县尚且饿死了人,其他地区便更加难过。 今年裴玉门收上来的孩子少,天赋好的就更少。七十八人中,双灵根只有三位,三灵根二十一位,其余皆是四灵根。 所幸,这之中竟出现了一位单灵根的学生。 要知道,裴玉门已有三期九年没有收到过单灵根了。 裴莘院统计完名册后,从三灵根里挑选了六人分去甲堂,凑到了十人。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十人基本就是一年后会留下的弟子。 分完了书堂,接下来便是分配宿舍。 裴莘院的学生宿舍一般是四人一间,之后男女宿舍两两组队,形成八人小组,以便完成各项试炼。 今年甲堂十人之中有四个女孩,六个男孩,女孩自不用多说,男孩们则被分成了两间宿舍,三人一屋。 孩子们全部到齐,入山广场上,裴莘院的山长亲自进行了点卯,随后让孩子们按照甲乙丙三个书堂位列队站好。 缩在队尾的恒乞儿被迫上前,站在了第一区的第一排。 当他低着头走过人群时,理所当然的,又一次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挺过三年大旱、又觉醒灵根被送入仙门的孩子,不说家资丰厚,怎么着也是父母心尖上的宝贝,各个被收拾得干净妥当。 在这些神采奕奕的宝贝疙瘩里,一身破衫、满头油污的恒乞儿无疑是个异类。 所幸冬天,他身上的酸臭味不算重,只一尺之类才能闻到。 即便如此,他的打扮还是让不少孩子露出了震惊、疑惑乃至嫌弃的眼神。 不止是孩子,连分配到书院的裴玉门弟子们也暗暗吃了一惊,彼此间小声交流道,“这真的是咱们的弟子么?” “好像是大师兄带来的。” “大师兄怎么连双鞋都不给人家?那脚都冻裂了。” “好歹洗洗再带过来啊。” 大人尚且顾忌着情面,孩子们的议论则大声了很多。 “怎么乞丐也能修仙啊。” “还好我不和他一个宿舍,他也太脏了。” “这种人也能去甲堂,看来甲堂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大大小小的声音不知恒乞儿听见了几句。 他照旧低头走着,从学会走路开始,他大多时候便是这个姿势走路。 恒乞儿抱着自己的包裹,握着菜刀的手不松,一路走到了第一排甲堂的第二个位置。 按照名册顺序,他是第二个出列的,在他的左手边站着一位翩翩小公子。 这小公子穿着一身白底流云暗纹的锦衣。 能穿锦,可见是官宦人家的后代。 他腰间还坠了一块羊脂玉,七岁的年龄,却散发出了十一二岁的风度。 当恒乞儿站到他身边时,他侧过身,对恒乞儿略点了点头,脸上无甚亲切的笑意,可也没有旁的孩子那种厌恶嫌弃。 山长注意到了小公子的动作,或者说,他一直都注意着这难得可贵的单灵根。 见了这优秀的表现,山长愈加感慨,不愧是钟鼎世家出来的孩子。 这么好的孩子竟会主动来他小小的裴玉门,实在是裴玉门的造化。 恒乞儿没有理会那个点头,只是一身白容易让他想起白笙。 身旁的小公子有着和白笙相似的气息,但比白笙更加矜贵,眉宇间藏着难以掩饰的清高。 两人站在一块,仿佛白璧之于顽石。 恒乞儿吸引的目光比单灵根多得多。不远处的婷珠抱着胸,脸上浮现着丝丝得意。 这得意很没来由,但当所有人都对恒乞儿表露出惊诧和嫌恶时,婷珠总有一种自己胜利了的认同感。 她没有做错,恒乞儿这样的灾星,不管对他做什么都算不得过分。 打量恒乞儿的目光一直持续到所有孩子都被分配妥当、进入宿舍为止。 他跟在单灵根后面,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走着。 这队伍诡异得很,前一个像是踏马看花的探花,后一个像是被捕流放的犯人。 甲堂的六个男孩,一个单灵根,两个双灵根。 公平起见,裴莘院将单灵根和综合评分最低的双灵根分到了一室,这一室的第三个人,则是单灵根的家仆——一名水风木的三灵根。 他们被分入了甲堂的一号舍,屋子不大,一张炕加三个柜子。 炕上放着三份生活用品,单灵根的家仆在进入屋子后取了其中两个,闷声不吭地铺褥子。 四人份的炕,小仆把炕头空了出来,主人和自己占中间,将炕尾的空位留给恒乞儿。 “小五,帮这位同学也铺上。”小公子站在一旁提了一句。 炕上的男孩立刻将恒乞儿的那份也拆开,准备帮他铺好。 恒乞儿站着没动,他盯着名为小五的三灵根,倒是单灵根主动找他搭了话,“同学,在下宁楟枫,那位是我的同伴凌五,不知你如何称呼?” 小公子风度翩翩,率先开口破冰,迈出了交际的第一步。 但恒乞儿并不懂事,一点面子也不给,径直走到了铺好的炕尾,抱着包坐下。 凌五瞥了眼他,将主人和自己的铺子挪远了一些,又在四角放上了驱虱子的香囊。 少有人不搭宁楟枫的话茬。 好在这般遇冷他也不甚在意,将自己的礼数尽到后便不再多管这位奇怪的舍友,只对凌五道,“小五,陪我出去走走。” 新生入门的第一个半天,裴玉门没有安排课程,点卯之后由孩子们自行整理好住处,晚饭之前可以在裴莘院四处逛逛。 宁楟枫和凌五出门后再没有回来,待到晚饭时分,恒乞儿自行去了饭堂。 他不乐于参加任何集体活动,除了吃饭。 进入饭堂后,每人取一个食盒、一只碗,负责裴莘院伙食的两个厨娘会将饭菜和汤打入孩子手中。 当恒乞儿走到厨娘们面前时,两个大娘都愣住了。 她们迟疑地给恒乞儿打了饭菜,不知是出于同情和怜悯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恒乞儿盒里的菜比其他孩子多出两口来。 她们愣着,恒乞儿也愣着。 划为三格的食盒里,最大的一格放了两个馍馍,另外两格分别放着酸菜炖猪肉和清炒萝卜丝,碗里是一勺白菜豆腐汤。 恒乞儿托着食物坐去了角落里,在饭菜升起的热气中,被针刺、被投井、被捆绑时一声不吭的男孩忽而流下泪来。 他并没有感伤、自怜,也没有想要哭,只是泪自己莫名其妙地流了下来。 脸上湿漉漉的感觉让恒乞儿有些措不及防。 他吸了吸鼻子,无视这奇异的情绪,伸手探向面前的饭菜。 当那双长满了冻疮、布满了紫红色肿块的手抓住馍馍的瞬间,他的泪愈加止不住地流。 混合着咸热的泪,恒乞儿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吞咽,嚼得匆忙又急躁。 “喂,你看那边……” 饭堂里有孩子指着恒乞儿窃窃私语道,“他好像个乞丐。” “他真的是裴玉门的弟子吗,该不会是偷偷混进来的吧?” “噫,他连筷子都不会用吗,怎么用手抓菜!” “脏死了,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尽管周围有些吵闹,但这却是恒乞儿有生以来吃过最美味的一餐。 这顿热乎的饱饭瞬间抹除了恒乞儿对新环境的抗拒,使他心中充满了对明日的期待。 晚饭之后,按理学生们可以去澡堂梳洗,自然,恒乞儿是不会去的。 自被投井之后,他再没有下过水、洗过澡。 他回到房内,发现炕变热了,屋子里被烘得温暖又干爽。 恒乞儿合衣躺上了褥子,挨着墙壁,尽量远离另外的两张床褥。 新褥子散发出舒适的香味,旁边放着甲堂的弟子服,恒乞儿没去动它,只是目光在新发的棉鞋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便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睡着,柔软的床被、暖烘烘的火炕以及温暖鼓胀的肚子让他被一种无法名状的情绪包裹着,使他飘飘欲仙,却又惶恐离开了土地,触不到实地。 他伸出手来,在枕头下摸到了那把菜刀,冰冷的触感总算让他心中安稳了一些。 躺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中,恒乞儿听见了脚步声。 甫一听到动静,他立刻清醒了过来,握着刀的五指收紧,闭着眼睛竖起耳朵警惕着一切响动。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8节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宁楟枫和凌五。 两人刚从澡堂回来,扫了眼炕上的恒乞儿,没有叫他,兀自上了炕。 宁楟枫坐在炕上,凌五单膝跪在他身前,替他脱了鞋。 他没有给宁楟枫脱衣,只把斗篷挂了起来。主人睡前还得看上好一段时间的书。 将小几放到空出来的炕头后,凌五取出一块照明石和一茶壶,给宁楟枫沏了杯热热的花茶,如此宁楟枫便可好好看书了。 宁楟枫看书时凌五便跪坐在一旁,添茶倒水,等候吩咐。 “主人。”在宁楟枫取出书来时,凌五忍不住唤了一声,目光朝炕尾的恒乞儿扫了过去。 他实在没法放心让主人和这种人待在一起,倒不是歧视对方的身份,而是担心他把虱子和什么感染病传给主人。 宁楟枫明白他的意思,抬手道,“传闻司樾真人生活用度极其节俭,我要想成为她的弟子,就必须融入平民百姓之中。” “主人这般诚心,天亦为之动容。只是…”凌五迟疑道,“所谓的司樾真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至今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或许她只是裴玉门包装出来的噱头也未必。” “若真有本事,裴玉门何至于还是一介小宗?主人为何要为了那些模棱两可的传言拒绝昇昊、禛武、珖月三大宗的邀请呢?” “我也尚有疑虑,”宁楟枫垂眸思忖道,“不过方才山长亲口对我说了,三日后司樾真人会莅临学院,日后每月都会来指点授学。她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一个月内便见分晓。” “纵然她是位绝世高人,可司樾真人出现的二十年间,从不收徒……” “那必是因为裴玉门弟子资质低劣,入不了真人的眼。”宁楟枫一笑,“司樾真人此前从未指点过新生,此番既然愿意出面授学,必是有了收徒的打算,即便她看不上我,待我赢了新生比试,便可指名要她做我师父。” 凌五犹有些担忧,“主人,听说那司樾真人脾气古怪,纵然她功力深厚,可若不好好授学,那岂不是耽搁了您?” 他还是觉得不如去三大宗找个有经验的师父靠谱。 “父亲常说,三大宗内部迂腐冗杂。我一心求学,不想去淌那些是非。”宁楟枫打开书来,“君子慎独,若我能克己守心,在哪学都是一样的,若不能,在哪学也都是白费。” 他开了卷,凌五便不敢再开口打扰,只恭敬地跪坐一旁,心里祈求着那司樾是个有真本事的高手,莫要辜负了主人一片赤诚。 第7章 新生入门的翌日早上,裴莘院开始了正式的授课。 和热闹的乙堂丙堂不同,甲堂里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吵闹。 甲堂是整个裴莘院最寄予厚望的书堂,也是最小的书堂,每期都要为了凑满十个学生而苦恼。 恒乞儿在进入书堂的第一刻,便发现了人高马大的恒铁生,但没有见到婷珠。 恒铁生因为身强体壮,成为了从乙堂选拔上来的六名三灵根之一。 他同样看见了恒乞儿,对视之了嘟囔了一句“娘的”。 待在一群比他出身富贵的孩子中,他连引以为傲的口头禅都不敢大声喊出来,只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咕噜噜的听不清楚。 恒铁生纳闷得很,怎么也想不明 白,为什么这瘦不拉几的乞丐也能进入甲堂。 这令他不仅怀疑或许丙堂才是最好的书院? 恒乞儿想避开恒铁生,可惜恒铁生坐在了最后一排,而恒乞儿是绝不会上前排去的。 他待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最后对人群的恐惧战胜了恒铁生,只好坐到了恒铁生对面的席位上。 书堂的座位分成两列五排,宁楟枫和凌五占了第二排的位置,正在和第一排的两个女孩说话。 他们似乎是熟识,一坐下来便以“楟枫哥哥”“蓝瑚妹妹”相称。 名为蓝瑚的女孩是本次裴玉门中唯三的双灵根,也是女孩之中唯一的双灵根。 她身上有着白笙、宁楟枫那一类人的气质,明眸皓齿、清秀灵动,说笑时要用手掩着唇,长了张杏花似的脸。 那身白底藏青滚边的弟子服十分朴素,可在这女孩身上却显得清爽干净。 “楟枫哥哥,昨日可探听到司樾真人的消息了?”她侧过身来,掩着唇问向后桌的宁楟枫。 宁楟枫对她一点头道,“山长说,三日后司樾真人或许会来给新弟子们训话。” 蓝瑚弯眸笑道,“楟枫哥哥是甲堂的魁首,位列前排,司樾真人若是来了,必能第一眼看见楟枫哥哥。” 宁楟枫顿了顿,继而道,“蓝瑚,你其实不必来的。” 除了司樾真人,这裴玉门修为最高者也不过金丹后期,以蓝瑚的资质和家世,来这里实在可惜。 蓝瑚摇头,她摇头时的身体比婷珠那些丫头睡着时还要文静,头上那根银杏簪子挂下来的流苏几乎动也不动。 摇头之后,她轻轻开口,道了一句,“楟枫哥哥所往必是好的。”接着便转回了身去。 恒铁生趴在桌子上,斜眼瞄着前排的人。 他形容不出,但总觉得那些人说话怪里怪气,一点儿也利索。 今日早饭,他也看见了这四人。 四人围坐一桌,蓝瑚和宁楟枫对坐着,两个家仆一边一个,端着金盆躬身跪地,金盆边上还搭着一条白得发光的帕子,这公子小姐便在金盆中净手。 净手之后,这边抬手道,“蓝瑚妹妹,请。”那边挽袖道,“楟枫哥哥先请。” 看得恒铁生莫名其妙极了。 在恒家村乃至整个沫春县,唯一的用膳礼仪就是各家娘亲的一句:“兔崽子——滚回来吃饭了!” 说到饭,恒铁生吸了吸鼻子,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闻到了一股馍馍味。 一转头,不是错觉。 对过儿的恒乞儿正低着头,抓着一个馍馍啃。 吃着馍,恒乞儿感到了无比的幸福。 就在今天早上,他从暖融融的炕上醒来,学着宁楟枫和凌五的模样,照葫芦画瓢地将那套弟子服穿了起来。 这是冬季的衣服,厚厚滑滑,套在身上,棉花的重量一下子压碎了寒冷。 当恒乞儿把皲裂、肿大的脚套进那双棉鞋后,他在屋里飘飘乎乎地晃了两圈,险些摔倒。 恒乞儿这辈子从没穿过棉鞋。 奶奶在世时,他穿得也只是布鞋,不止是他,恒家村没有几家会给孩子做棉鞋。 小孩子脚长得快,又喜欢往水里泥里踩,洗都没法洗,只有如村长那样的大户人家才会舍得。 好不容易习惯了脚踩棉花,一出门,踏在雪融后的冰面上,恒乞儿呼着白气,一丝冷都感觉不到了。 更幸福的是进了饭堂。 今日的早餐是一个馍馍、半个煮鸡蛋外加一碗小米粥和一叠咸菜。 馍馍、小米粥和咸菜尚在恒乞儿的认知范围内,但那半个煮鸡蛋让他愣怔着不知如何下手。 记忆中,他似乎是见过鸡蛋的。 旱灾之前,奶奶养了一只母鸡,每天都下一个蛋。 这蛋不是拿来吃的,要存起来去换米换布,只有逢年过节时,奶奶会掏一个出来给孙子吃。 但这已经是太久以前的记忆了,旱灾第一年,奶奶就不得不把鸡卖了。 三岁以前的事,恒乞儿实在不太记得,他对着那半个鸡蛋发了会儿呆,然后拿起来往嘴里塞。 卡啦…… 掉了颗门牙的嘴把鸡蛋和鸡蛋壳咬得咔咔作响。 恒乞儿嚼着蛋和蛋壳,心想,这东西真香。 他躲在角落里细细品味这顿早饭,来得晚走得也晚,到最后饭堂里几乎没有学生了。 恒乞儿要走的时候,被厨娘叫住。 “孩子,”她对恒乞儿招手,恒乞儿后退了半步,在原地警惕地盯着她,随时准备掉头跑。 他不过去,大娘过来了。 她从桶里拿了个剩下的馍馍塞到恒乞儿手里,小声对他说:“白笙道长和我说了你的事。拿去吃吧,以后肚子饿了就来找我。” 就这样,恒乞儿获得了一个额外的馍馍。 在恒铁生震惊的目光下,恒乞儿一口一口地吃着馍。 他并不知道书堂是何等神圣的地方,也不知道仙人和读书人对食物有着毫无由来的蔑视,他只知道抓紧一切机会,把到手的食物第一时间吃下肚去。 于是,当山长进入甲堂时,第一眼就锁定住了角落里偷吃的恒乞儿。 “恒大!”戒尺砰的拍在墙上,整个甲堂的孩子都颤了一下,一脸惶恐地看向山长。 唯独恒乞儿,依旧低着头吃馍馍。 见他如此无礼,山长瞪大了眼睛,又拍了次戒尺,喝道,“恒大!” 孩子们都懵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堂课先生就在门口吹胡子瞪眼,也不知道“恒大”到底是什么东西。 恒乞儿也隐约察觉出了气氛不对,紧急状态下他来不及品味食物的美好,三两口急急咽下,先把吃的放进自己肚子里再说。 “恒大!”眼见自己连叫两遍对方都毫无反应,反而吃得更快了,山长气得血气上涌,戒尺指着他微微颤抖,厉声喝道,“玷污书堂、目无师长,你给我去走廊罚站去!” 当戒尺指向恒乞儿后,众人才明白恒大是什么东西。 恒乞儿没有名字,白笙将他带回后,登记时考虑到“名由父母师长赐”的规矩,没有冒然替恒乞儿取名,遂按照他在家中的排行,暂记“恒大”二字。 恒乞儿迷茫地回视着山长,旁人不知道恒大是什么,他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在他茫然的注视下,山长愈加怒不可遏,“还不滚出去!” 这句话终于是恒乞儿熟悉的内容了,前面那些他一个字也没听懂,唯独这句是明白的。 他遂起身,顺从地走出了书堂,往饭堂方向去了。 “你——”看着他越走越远,山长一挥广袖,一股罡气裹挟着恒乞儿,将他向后扯去,定在了甲堂的走廊上,接着便传来愈加严厉的喝声,“谁让你走的,给我回来!在走廊好好思过!” 恒乞儿一惊,刚才不知是什么东西拉扯着他,将他腾空两尺,落地后也动弹不得。 “念你是初犯,今日不多罚,只在这站三个时辰,不许吃晚饭。”山长皱着眉道,“中午之后把你那头发好好理理,若我再看见你披着头发四处乱逛,便直接将你逐出裴玉门,往后永不招录!” 他进门后立刻注意到恒乞儿不是因为他偷摸吃馍,而是那身乞丐似的打扮。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9节 纵使白笙特地和他说了恒乞儿的情况,山长也不允许书堂里有这般不修边幅的弟子在。 这么一长串的话传到恒乞儿耳中,只剩下“不许吃晚饭”和“逐出”。 他慌了神,想要跑,却被罡气固定了身形,根本无法动弹。 室内的学生透过窗子瞄向他,恒乞儿被先生修理并不让人意外,毕竟恒乞儿的外表已经无法用邋遢来形容,完全到了玷污师门的程度。 “咳咳,”山长进了书堂,轻咳两声唤大家回神,“诸生——今日开始,我将担任你们授课先生一职,教你们读书识字、为你们讲述裴玉门以及修真界的由来历史和当今局势,并引导你们进入练气阶段。” 甲堂是裴玉门主要新生力量,由山长亲自授课。 头两个月,比起如何修仙,裴莘院的重点放在了识字上。 他们收来的孩子大多没有好好上过学,因此裴莘院不得不从基础教起,一边教识字,一边给他们讲述修真界的历史。 如今的修真界排得上名号的仙门共二十一所——裴玉门排行十九。余下小宗不计其数。 排名前三的大宗分别为昇昊、禛武、珖月。 这三大宗族每一个拎出来都有颠倒凡尘的力量。 具体而言,三大宗内元婴老祖不在少数,甚至有炼虚、合体期的大能坐镇。 相较之下,裴玉门只有门主和五位长老达到了金丹期,其余皆是筑基、练气的弟子。 也无怪宁楟枫和蓝瑚言辞间对裴玉门略有轻视,毕竟对于收到了三大宗邀请的他们来说,金丹期的修行者实在有些不够看。 如裴玉门这样的小宗,主要收入来自于契地、灵果仙草的种植和仙盟发布的悬赏令。 所谓契地,指的是各家正规仙门在凡俗界划分的区域。 譬如恒乞儿所在的沫春县便是裴玉门的契地。 正常情况下,仙门只能在自己的契地内收徒,并在鬼神妖魔之事上保证该区域的安宁和平。 契地的划分由仙盟商议确定,随后通知朝廷,朝廷会根据各区域的综合情况支付所属仙门一定补贴。 三大宗瓜分了尘世最繁华、最重要的城邦,拿的朝廷也最多。 像裴玉门这样的小宗,管的都是些县城乡下,所得补贴根本不够生活,因此还需耕种灵田,靠作物来获得一些收益。 除了这两块收入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收益来源于仙盟发布的悬赏令。 悬赏的种类繁多,有的是跑腿,有的是帮忙照顾灵田、照顾老人病人,有的是帮忙押镖,也有的是探索秘境、取得秘宝和斩杀妖邪。 “我裴玉门中,当今门主的大弟子白笙年仅五十便已达到了筑基末期,接过白银悬赏两张,驱鬼九尊、斩妖十三头、捕邪修二十余人,即便是三大宗内,这等年纪的弟子也少有出白笙右者。” 山长讲着,甲堂里不少孩子露出了钦佩的神情,但也有人面不改色。 “先生,”一句温柔的声音响起,第一排的蓝瑚挽袖抬手,问道,“那司樾真人呢?” 山长一愣,继而笑道,“你和楟枫的消息倒是灵通。不错,我裴玉门中的确还有一位真人,名为司樾。” 蓝瑚柔声追问道,“先生能与我们讲讲她吗?” “司樾真人……”山长捋了捋胡子,眯眸回忆道,“说来惭愧,二十年间,我一共只见过司樾真人两次,不止是我,整个裴玉门中,除门主和白笙外,几乎没有人和司樾真人说过话。” 他思忖着点头道,“也好,明日上午司樾真人便会来裴莘院与大家会面。她可难得踏出停云峰,趁此机会,我先和你们讲讲司樾真人的事情,若有谁能成为司樾真人的弟子,那日后…” 山长隐去了后半句话,徒留三分感慨,接着便和诸生讲起了二十年前突然出现在裴玉门的司樾。 第8章 修真界关于司樾的传言不多,但一个比一个玄乎。 有人说她是炼虚期的大能,有人说她只是裴玉门营造的一个噱头,还有人说她是裴玉门召唤出来的远古大妖。 没有人知道司樾师承何处、是何方人士。 二十年前,一位衣着简朴的女人凭空出现在了裴玉门,开口就说要当裴玉门的弟子。 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加之她态度蛮横,裴玉门认定她是来闹事的。 门主和几位长老先后出手,司樾空手立于原地,只一挥袖,便寸步不移地将他们全部打飞出去。 闹了半日裴玉门才明白,原来真是天降绝世高人。 于是给司樾单独开辟了一座停云峰,给予她同门主相等的地位。 彼时门主也战战兢兢地请教了司樾的修为,司樾说:“你看着定吧。” 这话说得门主一头雾水,以为是高人不愿透露,便不再过问。 二十年间,裴玉门多得是质疑司樾能力的人,他们前去停云峰挑战,无一例外地被打下了山去。 深不可测的司樾令裴玉门上下愈发敬畏。 出了这样的人物,各门各派自然好奇,不少大能前去会友切磋。 据传,他们和裴玉门诸生一样,全部被司樾一挥手打下了山。 这后半部分不知是泰斗们碍于面子不愿透露,还是裴玉门杜撰,总之仙盟榜上并无司樾的排名,她的实力到底如何也就不得而知。 外面人不清楚,可裴玉门是知道的。 司樾确有真才实学,那些传言并不虚假,可惜不管是仙门比武还是悬赏接单,司樾从来不参与。 可怜裴玉门白白养了司樾二十年,也没能沾到“大能”的一点光彩,依旧是个半死不活的末流。 “恒大!”山长说着说着,余光一瞥,又见恒乞儿在那儿偷摸吃东西,于是飞出戒尺,重重敲上了他的手腕,怒道,“出去罚站!” 开堂三日,恒乞儿已经在走廊上站了三天。 第二天开始,他在宿舍边上扯了根草,把头发扎了起来。 被罚站不要紧,饿几顿也不要紧,但他喜欢这里,他不想被逐出去,于是乖乖听话,扎起了头发。 山长似乎看出了他的软肋,在恒乞儿走出门时,又补了句,“你今晚必须沐浴,若明日你身上还沾着泥灰,我便将你赶下山去!” 明日司樾真人莅临裴莘院,是这些孩子们莫大的机缘,其他孩子不用操心,必然会收拾妥当,在司樾真人面前好好表现,唯独恒大——山长也不知道他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做修仙。 又听见“赶出”这个词,恒乞儿脸上露出一抹明显的慌乱。 他扎起头发后虽然两旁垂了不少散发,但总算能看见脸了。 出人意料的是,恒乞儿的五官比他的行为要端正许多。 自被巫婆拉去烈日下刺符后,恒乞儿便避着阳光出门。 常年不晒太阳的皮肤偏白,和成天在烈日中狂跑的孩子很不一样。 肤白,且发黑。 恒乞儿的头发、眼睛都黑得滴水,他的行为粗鲁却有一双秀丽的眼,据说恒乞儿的娘亲是一位给自己赎了身的娼.妇,如此想来,她该是貌美的。 甲堂的学生对于恒乞儿被骂已习以为常。 中午吃饭时,蓝瑚与她的侍女紫竹照旧和宁楟枫、凌五坐在一处。 他们倒也没有不和其他孩子结交的意思,只是四人的气场令其他孩子本能避了开去,没人敢上去搭话,四人也不至于纡尊降贵地伏低做小。 “今日山长所言,司樾真人的事不像杜撰。”蓝瑚对宁楟枫道,“我来之前只信五分,如今倒有七分了。” 宁楟枫认同蓝瑚的话。 裴玉门人丁凋敝,可从未拿司樾做幌子招生。这一点就让人信了三分。 今日山长所言,若是假的,他不会露出那般感慨,当比介绍门主、五大长老和白笙时更加浮夸才对。 不过裴玉门的反应只是表象,真正驱使宁楟枫来这里的还是他的父亲。 宁楟枫父亲的一位好友,修为已达元婴,十五年前曾亲自拜访过司樾。 如传言那样,他被司樾打下了停云峰。 细节未曾透露,但不管是传说中的“一挥手”还是血战惨胜,总归是司樾赢了。 后来不论他们给司樾下帖还是携礼求见,都未能再见到真容。 有传言,被司樾打败的对手此生都再无法登上停云峰。 这件事引起了宁楟枫兄父对司樾的兴趣,宁楟枫在听说了这件事后同样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传说中的司樾,宁楟枫面上压抑着,内里早已没了吃饭上学的心思,只盼望着时间快一点过去。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足足一年了。 吃过午饭,孩子们继续回去上学,下午的课业结束后,恒乞儿惦记着不沐浴就要被赶出去的事情,连晚饭也顾不上吃,急急忙忙地往澡堂去。 进了澡堂,他呆在了原地。 裴莘院给孩子们建的澡堂非常简单,一个热水池子边上围了一圈桶。 从池里舀水搓洗,洗净身体后可以进池子泡泡。 恒乞儿对洗澡的概念只停留在夏天跳进河里,自有了被投井的记忆,他便连河也没下过。 澡堂内闷热潮湿,那冒着缕缕热气的水池将他又扯回了那个夏天。 浓郁的水汽缠绕在他鼻间,他无可抑制地僵硬了全身。 洗澡,比他想象中更加恐怖,也更加困难。 他不想洗澡,可他也不想离开这里。 恒乞儿握紧了拳,挪动着走上前去。 他弯腰下,在池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嗬——”他被水里的脸吓出了一声抽气。 里面的人分外陌生,连他都不太确定那是不是自己。 恒乞儿颤颤巍巍地伸手,手指刚一入水,在荡出一圈水纹后,那细微的水声立刻在他耳边发出爆炸般的轰鸣! 「壬午月……阴阳交相愕而忤,邪阴藏于盛阳,祸旱于世。」 「展开此子血肉经脉,于阳极时曝晒,引地火烤尽残阴……」 恒乞儿抱着头,跌跪在池边大口喘息。 他的胸腔被挤压,冰冷的水混合着那天的闷雷闪电灌了进来,背上的符咒散发着灼灼痛楚,每个针眼都活了起来,再溯了那场酷刑。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0节 “呃…”他推着池沿疯狂地跑了出去,两手捂着耳朵,恍惚天上惊雷阵阵,劈得他肝胆俱裂。 不……不……不! 恒乞儿仓皇失措地逃出,鼻孔、喉咙乃至肺部全都是澡堂中的那股闷热的水汽。 他想了起来,他背上刻着符咒,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洗澡? 若是被人发现了他是个灾星,那他的结局只有一条死路。 在路人惊诧的注视下,恒乞儿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宿舍。 他钻进了被子下,弓着身,抱着膝盖,一会儿捂住口鼻,一会儿反手去摸后背,两只枯柴似的手顾此失彼,慌乱的动作中带着微微的战栗。 三天半的梦幻生活令他松懈了警惕,那一池子热水将恒乞儿拉回了现实。 他是个灾星,在诸多仙人的地方迟早会暴露身份。 恒乞儿几乎是立刻就想逃跑,可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多,三个书堂都下了学,孩子们结伴而归,或吃晚饭或前往澡堂。 说话声、笑声、脚步声混做一团,堵得恒乞儿愈发窒息。 他的心脏随着众人的脚步而跳,噗通噗通,这个人迈一步、那个人跨一步,密集如雷雨的脚步全都朝他涌来。 它们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直接踩在了恒乞儿的背上、通过那密密麻麻的针孔碾进了他的骨子里。 “呜…”他闷在被子下,喉咙发出了短促的呜咽和大口抽气的嘶嘶声,最终也没有踏出房门。 第9章 停云峰——裴玉门的九座仙峰中,停云峰是最小也最偏僻的峰。 二十年前,停云峰是整个裴玉门的杂物间,也是用来关禁闭的地方,直到司樾真人横空出世,裴玉门便将那里收拾妥当,安置了司樾。 停云峰没有弟子和下人,只有门主可以随意出入,此外,他的大弟子每个月也会过去一趟听取司樾的需求。 偌大的峰头只有一人住着,可并不冷清,相反,停云峰是裴玉门九座仙峰中最美的一座。 正月隆冬,停云峰入口两侧开满了梅花,细雪压枝,衬得梅骨铮铮。 雪只在入口处试探徘徊,穿过梅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惊人的翠绿。 杨柳依依,梅花竞放。 层林中央是一潭小湖,湖中水波粼粼,全然不似寒冬时景。 “司樾——司樾——” 苞芽般脆嫩的声音回响在花林丛中,只见那杏花林间有一小人,约巴掌大,背后附了一双透明狭长的蜻蜓翅膀,正在花枝间左顾右盼、大声呼喊:“司樾——你在哪!” 她飞跃半个林子,最终停在了一树青柏前,仰头望着树杈。 “好啊你,”小蜻蜓双手叉腰,“我喊了你那么半天,原来你就藏在这儿!你存心耍我是不是!” 她目光所指,有一麻衣布鞋的女人躺在树杈上。 定睛望去,那女人和树枝并不相挨,中间竟虚虚地隔了半寸。 听见那脆嫩嫩地指责,女人背过身,换了个面躺,毫无搭理之意。 “司樾——!”小蜻蜓猛地飞到她面前,扯着女人墨色的长发喊道,“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闭着眼睛的女人懒懒地掀起了一只眼。 树间掩映的阳光落进那只眼中,照得瞳孔黑中带紫,幽深奇异。 “啊?”她一开口,是一副和仙境毫不相配的邋遢嗓音,“你的癸水日?” “不是!”小蜻蜓抓着她的头发,甩马绳似地甩了起来,“蜻蜓才没有癸水!你好好想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好好好,你的诞辰是吧。”女人地挥手,将小东西挥开,“但是啊旺财,诞辰这种东西,只有未及笄的小屁孩才会暗暗期待,你都过了几百个诞辰了,就不要再折腾身边的人了。成熟女人的礼物只在战场和庆功宴上,别那么幼稚。” “胡扯什么!”小蜻蜓抱胸,“说了多少次,我不叫旺财!我叫纱羊!纱——羊——都二十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我的名字!” “对于蜻蜓来说,这名字太敷衍了。”女人背过身又闭上了眼,“我可是看你可怜才帮你想了个有个性的名字,你这不识好歹的小东西。” “我不需要!”纱羊再度绕到她眼前,“别睡了,你真的想不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等女人回话,她直接公布了答案,“今天可是小魔头来裴玉门的日子!我们的任务终于可以开始了!” 二十年前,煌烀界出现一大魔,一年之内屠杀了整个世界。 文昭司君发现之后,奉啻骊老祖之命,倒拨天物时镜,令煌烀界的时间回到了大魔出世之前,又派司樾和纱羊下界,意图引导大魔向善,挽救小世界的毁灭。 所谓小世界,是对应大世界的说法。 天地初分后,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 天界之上,住仙、神、佛;地界往下乃是冥界;两界中间混沌处则居住着妖魔精怪。 大世界,便是这天界、冥界和混沌三大世界。 天界和冥界中间的区域并不稳定,偶有气场摩擦产生裂缝。 混沌中的鸟兽、种子误入其中,便在裂缝里产生了生命。 这就是小世界。 一开始,天界为了防止混沌势力坐大,便用灵土灵水捏造了神子,派其驻扎小世界中,管理、镇守裂缝中的生命。 至今为止,混沌共产生小世界三十六处,天界尚找不出关闭裂缝的方法,便不断往小世界里派出神子。 日久天长,神子在领地内生息繁衍,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体内的灵气逐渐稀释,寿命越来越短,可数量却越来越多。 天神们便将这一种族称为,人。 混沌界的生命流入了小世界,灵气也渗入了小世界。 当人类体内的灵土灵水消耗完毕后,仙神们便赐予了他们汲取灵气的修行之道。 修成正果的人类则能回到天界,位列仙班,成为真正的仙神。 煌烀界,便是那三十六小世界的其中一处。 至于纱羊,她本是六重天百花田中的一只小蜻蜓,吸取仙露、修炼三百年终于化为人形。 虽然年纪不大,却未来可期。 六重天百花田的蜻蜓一族,唯有每一代的最强者才能被冠上纱羊的名号。 纱羊修得人形、冠上纱羊称号的那一日,文昭司君座下仙童来访,带她上了九重天,交给她引导煌烀魔的任务。 能为文昭司君所用,纱羊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兴奋,然而,当得知自己结伴同行的人后,纱羊差点昏死在昭露殿门口。 司樾。 这个名字曾一度响彻天庭,纵然已是三千多年前的往事,但连纱羊这只不过三百岁的小蜻蜓也听说过司樾的大名。 在文昭司君地引荐下,她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来到了司樾面前。 彼时的女人穿着一身麻袋似的血衣,一头及膝长发散乱地垂在身边。 透过发隙,纱羊看见了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对黑紫色的眼睛。 对视的那一眼,极度惶恐的纱羊彻底昏厥了过去,睡了整整一天。 她不明白文昭司君为什么要派她去和司樾打交道。 像她这样刚刚化形的小仙,连司樾的一根头发丝都扛不住,还有什么结伴的必要? 不过,害怕和恐惧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这二十年相处下来,别说一根头发丝了,如今的纱羊敢直接把司樾拔秃噜皮。 传说中的女人并没有传说中的穷凶极恶,相反,她极好相处。 这并非在夸奖司樾亲切体贴,她和亲切体贴没有任何亲缘,只是终日都懒洋洋的,像是只永远不会发怒的老虎,除了晒太阳、睡觉、钓鱼、看闲书,其他的什么都不甚在意。 言归正传,两人来到煌烀界已有二十年。 虽然在大世界里不过是二十天的光景,但纱羊早已摩拳擦掌。 这些年无事可做,身为百花田的小仙子,她已经把停云峰翻种了个遍,再这么无聊下去,她只能把这里的花花草草拔了重种了。 “司樾,我们快走!”闲得发慌的小蜻蜓扑扇着翅膀,拽着司樾的头发往后飞,“快去找到小魔头,把他接到身边,引导向善!” “司樾——司樾——你快起来——” “再不走就来不及给小魔头留第一印象了!” “吵死了。”司樾皱了皱眉,闭着眼撑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哪有神仙赶着去看凡人的,跌不跌份?” “跌就跌,”纱羊回嘴道,“只要能完成任务,我才不在乎这些。” 被吵了半晌,司樾不情愿地睁了眼。 她双手抱着后脑勺,靠在枝杈上,“你真是不懂啊,这样急喇喇地跑过去,见到了人又怎么样?他只会觉得你是只可疑的巨型虫。” “你说的有理,但很失礼!我很不喜欢!” “有道是,人在脆弱的时候看见的事物往往印象深刻,那时候听见的话也会直击心房。” “喔……”纱羊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现?” “我想想……”司樾望向天空,“比如,等他打碎了碗、考试被发现作弊、误闯女生澡堂的时候。” “这算是什么最脆弱的时候,最后一项也太离谱了!” “用大人的思维去揣测孩子是一种傲慢,不好,不好。”司樾碰了碰纱羊的左胸,“仔细回忆一下,你内心深处最窘迫的,难道不都是幼时发生的小事么?” “比如在空中吃苍蝇的时候没有抓紧,苍蝇的头掉了下去,砸到了路过的花仙子,第二天对方就成了你的新上司; “再比如,和同伴出游的时候只顾着聊天,结果只有你一个人撞到了树上,旁边还路过了你暗恋的雄性。” “我才没有做过这些事!”纱羊瞪大了眼睛,“这也太难堪了!” “难堪吧——”司樾道,“总而言之,我会看准时机出手的。” “好吧,时机先不提,”纱羊暂退了一步,“你打算怎么直击他的心房?” 司樾摸了摸下巴,“常言道,幼崽的上辈子都是獬豸,能够识破一切谎言。” “这是什么常言,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1节 “是我们那一辈的常言。”司樾道,“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不就行了。” 纱羊愣了愣,“告诉他什么?” “真心才能换来真心。就告诉他,他上辈子杀人放火,毁了整个世界,气得满天仙神吹胡子瞪眼,要是再敢这么叛逆,就等着魂飞魄散罢。” 纱羊又愣了愣。 半晌,她露出了无比震惊的神情,“司樾,你真是这么想的?” 司樾挑眉,“有什么不对?” “我们在这里等了足足二十年,难道就是为了去和一个六岁的孩子说‘你上辈子毁灭了世界,这辈子好好做人’?你觉得这些话能有什么效果!” 司樾目光微移,“好好做人的效果?” “才不会!他只会觉得你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别担心,我还有后手。” “什么后手?” 司樾嘴角一斜,“把陷害他的人全灭了。” “你以为你是谁!”纱羊尖叫道,“杀害千条人命,你还想再被关进灵台吗!” “好好好,我知道了。”拍开在耳边吵吵的小蜻蜓,司樾退让道,“那就给他找个灵泉仙洞什么的,锁上五百年,应该差不多就成仙了。” “那还不如按照前世的命运,让他成为白笙的弟子呢!” 司樾点头,“好,那就让他做白笙的弟子。” “不对——”纱羊气得在空中跺脚,“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好好引导这个魔头,给他关怀和爱,让他走上仙途的!白笙虽然人好,但是根本不具备引导他飞升的能力,你快点去收他为徒,让他成仙!” “好任性啊你。”司樾蹙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都让步那么多次了,一毛不拔的话是不会有人和你做朋友的。我看这里大家就各退一步——把白笙和他一起关进仙洞里。” “气死我了,你还想不想回去!” 司樾掏了掏耳朵,“想是想,可要我教人成仙……我自己都没成过仙,不觉得太荒谬了么。” “这倒是句实话。”纱羊冷静下来,点着下巴,疑惑道,“为什么啻骊老祖会让你来办这件事呢,你自己都没有仙骨、没习过仙术,怎么还能让别人成仙?” 司樾目光暗了两分。 “算了,不管那么多,你教不了他的,我来教就是了。”纱羊拍了拍胸脯道,“剑术法术归你,思想品德诗书礼义归我,我可是吸食花露长大的仙子,六根清净天真无邪,他一定会受到我的影响变成大善人的!” “那你当他师父。” 纱羊道,“我在这里无名无分的,人家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叫我一声师姐。” “好,那你和白笙和他一起关进仙洞。” “不要给我扯臊——!”纱羊抓住司樾的头发来回晃,“收个徒弟而已,你又没什么损失,干嘛那么不情愿。” 司樾道,“麻烦。” 纱羊飞到她脸前,“你仔细想想,等他成仙后,你不就有了个神仙徒弟了吗?以后在天上行走也方便点。万一他有出息,成了神君,那以后你再犯事,还有人替你求求情。” 司樾闭上眼躺了回去,“不需要。” 纱羊气得在空中跺脚,“你这是什么态度!” 司樾没有搭腔,直接装聋作哑,油盐不进。 “好啊,你不做任务我来做。”纱羊指着她道,“我现在就叫白笙过来。我数三声,你不说话的话,就当你同意了。” “一——” “二——” “三……司樾、司樾!”她又叫了两声,女人闭着眼,没有任何开口的迹象。 纱羊一把扯下司樾的三根头发,气愤地扬了。 第10章 白笙刚带恒家村的三个孩子上山,便听说司樾要找他。 他匆匆赶去了停云峰,听见纱羊的声音,“白笙,这里——!” 纱羊在杏树下对白笙招手,白笙见了,唤一声“纱羊师姐”,快步走了过去。 纱羊把白笙叫到了司樾所在的树下,虽然司樾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管了,但任务的主要实施者是她,凡事还是要在她面前商议的。 白笙走到树下,对着上面的司樾作了一揖,“师叔,弟子来晚了。” “白笙,”纱羊飞到他面前,不好意思道,“其实是我叫你来的。” 白笙侧过身来,对着纱羊微微低头,并不改态度,“师姐有何吩咐。” 纱羊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道,“白笙,我问你,今日你去恒家村带回了几个孩子?” 白笙一顿,瞥了眼上方。 司樾师叔来到裴玉门的二十年间从不过问门内事物,更别提招生这样的小事。 小小一个村子,怎么会引起师叔师姐的注意? 他心下疑惑,面上恭敬答了,“一共三人。双灵根一名,三灵根两名。” 纱羊眼睛一亮,追着问:“那个双灵根是不是没有名字?” 她这般指名道姓,令白笙愈加惊讶。 见白笙起了疑,纱羊连忙补充道,“实不相瞒,你师叔算了一卦,昨晚摇光星亮,定是修真界出了不得了的人才。” “摇光是北斗中最东边的星,我们想,裴玉门契地最东北处是恒家村,所以一定就在恒家村的那三个孩子当中。” 树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喘笑,“摇光星……” 纱羊砰的红了脸。 她也知道自己是睁着眼说瞎话,但她总不能照实说——要是恒乞儿真能引发什么星象,恐怕廉贞、贪狼、巨门、七杀、破军都得动了。 “竟是如此。”白笙倒是给面,他道,“那孩子确实很不寻常……师叔是打算见见他吗?” “没错!”纱羊连连点头,“不止见他,你师叔还要收他为徒呢。” “收徒?”白笙顿时震惊了,“这孩子确实资质尚可,但也只是双灵根而已,师叔竟要亲自教导吗?” “对啊,”司樾睁了只眼,居高临下地睨向纱羊,“区区双灵根,竟要本尊亲自教导吗?” 纱羊瞠了她一眼,小世界的人不知道,她们还能不知道吗,几灵根有什么所谓,这女人就是在故意气她。 “什么本尊——”她叉腰道,“现在哪还有人会用这么俗的自称。” “什么,”司樾摸了摸鼻子,“竟然已经不盛行了吗,我小时候还想着长大要用用的,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迟疑害羞……” “所以现在也别害羞,快去把那个瑶光星收了吧!别再错过了!” 司樾侧躺过来,斜支着头望向下方二人,“就算我愿意收他,人家凭什么就要做我的徒弟?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仙人可是那边那个家伙,说不定现在心里已经管人家叫娘亲了。” “师叔,”白笙插嘴道,“我叫白笙。” “我知道你。”司樾摆手,“老傅头的徒弟,小白么。” 白笙语塞。 自打司樾来到裴玉门,她的衣食住行全都是白笙一手包办。 可整整二十年了,这位神秘的师叔依旧记不得他的全名,着实令人挫败。 不过师叔除了他和他师父——裴玉门门主的姓氏以外,再没记得过任何人的名字,这么一想,白笙心里便平衡了许多。 “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去恒家村才会让白笙成为他的娘亲!” 说到这件事,纱羊更加生气了,“我当初怎么劝你你都不肯去,现在好了,再怎么弥补也最多只能抢到父亲的位置了!” “那岂不是有没有都一样。” “就是说啊!都怪你不主动!” 司樾又躺平了回去,“既然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成为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如索性算了。” “就算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有总比没有好!”纱羊飞上了树,抓着司樾的头发往下扯,“快走,快去见他!否则连父亲的位置都要没了!” “有什么必要么,”司樾抓了抓屁股,“谁家孩子不是娘亲一手带大的?这年头不去打扰娘俩生活、每个月准时寄钱回家的男人已经是难得可贵的父亲了。我的目标就是成为这样的父亲。” “说什么不要脸的大话呢你!”纱羊的眉毛抬得比司樾还高,“别说每个月准时寄钱了,你这二十年可都是靠做娘的每个月上山送吃送喝过活的!” 司樾冷笑,“都二十年不闻不问了,你以为靠着一次两次的聊天,孩子就会认可父亲吗?别自以为是了,这种见面只会闹得孩子尴尬而已。” “司樾——”纱羊拔高了声音,凑到司樾耳边咬牙道,“你忘了司君来之前的话了吗?要是任务推行不下去,就立刻把你关回灵台!你要是再不配合,我现在就去告诉文昭司君!” 司樾眉梢一挑,纵身跃下了树。 她搭上了白笙的肩,“那孩子是一颗无比璀璨的瑶光星,我发自内心的求贤若渴。带我去见他,让我成为他的师父,弥补过去二十年错过的遗憾。” 纱羊点头,满意了。 这番面无表情的肺腑之言令白笙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停顿片刻后,他为难道,“师叔……纵然那孩子合您的眼缘,可这事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 白笙道,“新来的弟子要在裴莘院学习一年,一年以后参加新人比试,再根据成绩择师拜学。” “这规矩不能改改么?” 白笙苦笑,“晚辈哪有这个权力。” “是么,”司樾手腕一翻,抓了个金元宝出来,“现在有了么?” 白笙盯着她手里的金元宝,“师叔……您这是做什么。” “做人。” 白笙叹了口气,“师叔,我不是这样的人,况且……仙家子弟买卖时用的都是灵叶,不用黄白俗物,这东西我也用不上。” “什么——”司樾惊愕地看向纱羊,“这里居然不用金子?” 纱羊点头,“黄金白银这种东西,有点道行的修行者都能变幻出来,一点儿也不值钱,只有凡人才会使用。但灵叶里的灵气是货真价实做不得假的,所以修真者之间交易都用灵叶。” “嘁……区区一个小世界,还设定得那么严谨。”司樾五指收拢,那闪闪发亮的金元宝便在她手中变回了一张树叶。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2节 纱羊颔首,指了指司樾手中的树叶,“防的就是你这种人。” “那灵叶是什么东西?”司樾摸了摸衣服,“不用金子的话,我在这里岂不是身无分文。” “二十年了,你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白笙也是一愣,随即答道,“抱歉师叔,您当时来得突然,宗里便未敢妄定您的月俸。” “若不嫌弃,”他从储物器里取出了个锦袋,双手递交给给司樾,“我这里有一千灵叶,您先用,一会儿我就让内务那边结算您的月俸。” “不用啦,”纱羊摆手,“这家伙来了以后一个任务也没做,对门派毫无贡献,没必要给她发钱。” 白笙那一番委婉的措辞被纱羊戳得稀烂,司樾接过锦袋,在手中抛了抛,睨了眼纱羊。 纱羊理直气壮地回视她,“怎么,我说错了吗?” “所以那小子要一年后才能拜师?”司樾没有理她,问向了白笙,“我很急,不能通融通融么?” “这…”白笙道,“要不然我去帮您问问师父?不过我从未听说过直接拜师的先例,这么做的话,恐怕会引起其他弟子的不满。” 司樾颔首,从锦袋里抓出一把灵叶塞给白笙。 白笙:“……师叔,您这是做什么。” “做人。” “…这是我刚刚才给您的。” “真是太好了,因为做了好事,金钱失而复得了。” 司樾大力拍着白笙的肩,感叹道,“诶呀,所以说好人有好报啊。” 白笙将灵叶推了回去,“师叔放心,我会尽力说服师父的。不过,您若真的想收他为徒,又何妨等上一年呢?” 司樾摇头,“一年后,他就七岁了。” 白笙不解,“七岁怎么了?” “七岁的人类雄性和春天的毛虫一样,蠕动蠕动的,比试的时候所有仙子都在场,那小子肯定会选皮囊最漂亮的那个。” 白笙被震得身躯一颤,“师叔,才七岁而已!” 司樾嗤笑道,“你们不是有句古话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就是因为蠕动…” “求您别说了。”白笙扶额,“那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若您对他亲近一些,他一定会拜您为师的。” 说完,他连忙对司樾躬身,“师父还在等我,月俸和拜师的事晚辈都记着,就先告辞了。” 司樾望着他飞蹿而走,将灵叶收回袋子里,“走得还真急,看来老傅头对待弟子还挺严格的。” 纱羊嘟囔道,“人家只是不想和你说话而已……”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她飞到司樾的肩膀上,“接下来怎么办,要走门主的后门吗?还是老老实实地等一年?” 司樾回眸。 紫黑色的眼眸瞭望了远处,天色渐晚,裴玉门的几座山峰纵然覆了积雪,依旧还是瘦骨嶙峋。 知恩图报么…… 司樾将锦袋揣进兜里,往屋内走去,“管他的,等钱来了再说。” 第11章 内务很快给司樾送来了一份月俸。 司樾看着桌上的十六枚灵叶,问纱羊,“十六张叶子能买什么?” 纱羊掰着手指算了算,“能买七百个肉包子或者十六颗中等灵果吧。够咱们吃喝一个月了。” 司樾不清楚这边的肉包子是什么价,但灵果对她来说分文不值。 “你确定这是我的月俸吗?”她瞟向内务,“我可是师叔哦。” 管内务的弟子恭敬答道,“师祖,您的月俸是按照门主的规制来的。” 司樾不信,“门主一个月才十六枚叶子,那小白怎么一出手就是一千?” “师祖,您有所不知,咱们裴玉门弟子的主要收入来自接悬赏,月俸只是一种保障。白师兄是咱们门派里接任务最多的弟子之一,除此之外,他祖上还是北方有名的富商,说句玩笑话,整个裴玉门,就算是门主也没他有钱呀。” 纱羊惊呼一声,“没想到白笙居然这么厉害。” 她看了眼身旁一身麻布衣服的司樾,眼中流露出对小魔头的愧疚和歉意。 司樾扭头,冷冷地盯着她。 “干嘛这么看我,我又没说你是个穷鬼。” “你已经说出来了。” 内务的弟子又道,“门主说了,若您还需用钱,眼下倒是有个不错的差事,虽然赚的不多,但还算清闲。” 司樾问道,“是什么?” “新生入门,门主想请您偶尔去孩子面前露露面。” 纱羊问:“是给孩子们当先生吗?” “算是吧,不过不需要天天去,十天半个月的去一次就行。”弟子道,“门主说,新生初入仙门,需要有个目标,咱们裴玉门最厉害的就数师祖您了。” “这话倒是很中肯,”司樾点头,“你们打算给多少钱?” 弟子笑道,“去一次给二十枚灵叶。” “免谈。” “什么,为什么免谈!”纱羊抓住司樾的头发,“一次二十枚灵叶,一个月去三次就是六十枚了!况且还能见到小魔头,你干嘛不答应!” “我授一次课才值二十个果子?”司樾竖眉,“傅老儿欺人太甚!” “师祖息怒!”内门弟子一惊,连忙解释道,“师祖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可裴玉门毕竟不是大宗,这已经是能拨出来最多的份额了。若您看不上眼,最近禛武宗倒是发布了一条金悬赏令,杀死北部魔狼可得十万灵叶。” “竟然有这种好事。”司樾喜上眉梢,撸起袖子,“我去去就回。” “司樾!”纱羊死死扯住司樾的头发,翅膀扑棱棱地狂扇,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拉住她。 “你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了吗!你的目标是小魔头!不是赚钱!在这里赚的钱有什么用,回去又用不上!” “啊——”听了后半句话,司樾才停下了脚步,一拍额头,“糟糕糟糕,险些被金钱所蒙蔽。” “……真是的,”纱羊撒开她的头发,抱怨道,“你又不是貔貅,干嘛对钱那么执着。” 司樾一顿,抬头看她,若有所思:“这里有貔貅?” “你的想法要是一直那么危险,那文昭司君的想法就要变得危险了!” 纱羊不由得想,为什么当初镇压司樾要出动那么多仙神。 往灵台里撒一把金子,她不就自己跳下去了么? 她拉住了司樾,一边对着内务的弟子道,“烦请和门主说,这个任务我们接了,司樾随时都可以去上课!” “师祖能答应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对方高兴地作揖,“我这就回禀门主。有师祖亲自指导,今年裴玉门肯定能多收几个弟子了。” “等等。”司樾叫住了他。 弟子转身回来,“是,师祖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什么…”司樾伸出手来,“魔狼的悬赏令,也给我一份。” …… 送走内务弟子后,司樾看起了手中这份禛武宗金悬赏的拓版。 “你还真是执着。”纱羊坐在她肩头,望着悬赏令上的魔狼画像,“不过这种等级的魔物对你来说应该只是小菜一碟,马上要养育小魔头了,赚点钱也好。我听家里的长辈们说,人类养育孩子可是很花钱的,多少钱都不够用。” “我可不是为了钱。”司樾定定地望着魔狼的画像,道,“旺财,你听说过狼孩的故事么。” “狼孩?”纱羊想了想,“是说狼把人类婴儿养大的故事?怎么突然提这个。” 司樾拎起了悬赏令,将它贴到纱羊脸前,开口,说道,“这头狼,是头母狼。” 纱羊愣了愣,在司樾一本正经的目光下,逐渐明白了过来。 “司樾——你在想什么啊!”小蜻蜓的翅膀激动地扑扇了起来,“你脑子是出问题了吗,把一个六岁的孩子送到魔狼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别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司樾道,“我先去把魔狼的孩子杀了,丧子之痛的母狼遇到了失去双亲人类幼崽,一定会母性泛滥,从此将他视如己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试一试吧,反正也没什么坏处,母狼可以得到孩子,那小子也能得到母爱,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看着司樾认真的表情,纱羊扶额,“我都不知道你是在糊弄我,还是真的乐观到痴呆的程度了。” “确实有些过于顺利了……”司樾想了想,改口道,“那这样,两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后,有一天,狼族的左大臣发起了反叛,在一个雨夜杀死了魔狼。 “和养母玩捉迷藏而躲在箱子里的人类幼崽侥幸逃过一劫。逃出北部森林后,他决心为养母复仇,于是踏上了狼王之路…” “怎么可能!哪会有这种事情!这都成了话本故事了,谁是左大臣啊!” “左大臣其实是那个人类的叔叔,因为从小父亲就更喜欢哥哥,于是在嫉妒之下坠入了魔道。从他看见魔狼带回来的孩子的那一刻起,就决定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司樾补充道。 “叔侄相杀的过程里,左大臣的女儿和人类相爱了,她帮助人类一起杀死了左大臣,本以为此后就能和爱人一起生活,没想到被复仇之心蒙蔽的人类其实一直都在利用她,杀死左大臣之后也把她杀了。” “然而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恋人,人类突然醒悟,原来他早就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女孩,但一切都太晚了……” “太复杂了根本听不懂!活在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本里还不如死了算了!” “人生如戏,说不定你我就正活在乱七八糟的话本里呢。”司樾道,“而且我已经想好了下一部,讲的是左大臣的女儿死后修成怨灵,向前世爱人复仇,踏上鬼王之路的故事。” “没完没了的烦死了!再接下去操蛇之神都要出现了!” 纱羊跺脚,“什么人才会想出这种离谱的方法,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师父吗!” “你真是不懂啊。”司樾睨向她,“当他师父又如何?只要活在人世间,就永远逃不开卑鄙的算计。相反,动物的生活就纯粹多了,留在狼族,他才能潜心修道。” “不要再扯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了,”纱羊蹙眉,“司樾,你到底在回避什么,为什么那么讨厌收徒?” “我有么。”司樾将桌上的十六枚灵叶收入了囊中。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3节 “当然有!” 司樾摇头,“我没有,我平等地讨厌所有工作。” “呃……”纱羊语塞,没法反驳。 司樾对内务弟子说的话并不是托大,不管是在煌烀小世界还是在大世界,二十枚灵叶都绝不够请动她这一级的讲师。 至于司樾到底是什么级别,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司樾的等级,当看见元婴老祖们摔落山崖后,也没有人胆敢试探司樾的等级。 最开始的十年,裴玉门日日夜夜都心惊胆战着。 以他们的能力根本无法对抗如此强大的巨擘,他们甚至不知道司樾是人是魔,只能闭紧嘴巴,战战兢兢地伺候着。 今天,这位在裴玉门白吃白喝了二十年的巨擘终于下山,为门派做出了一点微末贡献。 司樾下山的这一天,对裴莘院乃至裴玉门来说都是不寻常的一天。 听说司樾莅临学院指导,门主亲临,不少裴玉门弟子都汇聚于裴莘院上空,试看打败无数元婴老祖的司樾将如何教导一群牙都没长齐的奶娃。 从地下往上望去,只见天上围了一柄柄长剑和模糊人影,孩子们看不清天上都立着些什么人,但山长是知道的。 老山长倍感压力,早早组织孩子们在广场上排队站好,一个个地叮嘱过去,让他们一会儿不要闹、不要吵。 甲堂的孩子是最紧张的,昨日山长讲了半天司樾真人的事情,嘱咐他们好好表现。 诸生当中,甲堂是最有可能被司樾真人选中的。 站在第一排的蓝瑚余光看向宁楟枫,宁楟枫站在队首,今日的他格外紧绷,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两只小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双目紧盯着台上,准备做第一个目睹司樾真人真容的人。 蓝瑚虽然不像宁楟枫那样对司樾有着狂热的执念,但心中也不免幻想司樾的模样。 修真者的修为越高,容貌便愈加青春靓丽,能炼制的各种驻颜丹药也更高级。 如此推算,真不知那司樾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她会是美艳飒爽的剑修,还是温婉贤淑的音修? 传言中她总是挥袖将人打退,那么大约是有着一双广袖,如梅精桃妖那般的术修? 思及此,蓝瑚不免有些担忧。 以她的才能,真的能够入司樾真人的眼么。自己今天会不会打扮得太不郑重了…… 山长挨个叮嘱完所有孩子后,一扭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快步走到宁楟枫身边,问道,“楟枫,恒大呢?” 他今早忙得晕头转向,一回神才突然发现少了个孩子。 宁楟枫回想了一下,答道,“禀山长,弟子出门时他还在屋里,之后就没有见着了。” “什么!” 山长立刻凝出一只纸鹤,“速去宿舍,把恒大带过来!” 纸鹤朝前方飞去,不一会儿飞回了山长手中。 山长脸色一变,乙堂、丙堂的先生们察出不对,走到山长身边低声询问,“怎么了?出什么岔子了?” “恒大那小子,”山长五指收紧,捏碎了纸鹤,眉宇阴沉道,“不见了。” 第12章 “那双灵根不见了?”几名先生面面相觑,看向一眼旁边的日晷,“这可如何是好,司樾真人马上就要来了!” 山长双眉紧锁,权衡片刻,一甩袖道,“罢了,这裴莘院四周设了结界,他跑不远,我先凝出纸鹤去山上搜寻,眼下一切以司樾真人为重。” “也只能如此了。” 山长又放出了三只纸鹤,让它们寻找恒乞儿的踪迹,自己和几位先生回到了高台上,与七十八名孩子一起在寒风中等待着。 日头高升,当那抹日晷终于走到众人盼望的刻数时,山长望向一旁的门主。 门主对他点了点头,“开始吧,她不会爽约的。” 天空中连个人影都没看见,但既然门主这么说了,山长便对着七十八名孩子做了开场。 他扬声道,“裴玉诸生,今日,门主和五位长老莅临于此,为你们请来了裴玉第一仙子、太师祖——司樾真人。” 终于开了幕,孩子们的眼神亮了起来。 山长与有荣焉地清了嗓子,“司樾真人交手过多位元婴修士,入世以来,未尝败绩。整个修真界,少有人能出其右!” 纯情的孩子在喊:“哇——”“好厉害啊!” 理智的孩子在问:“那她到底是什么境界?”“为什么司樾真人会留在裴玉门?” “肃静,”山长摆手,把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也把他没法回答的后两个问题给压了下去。 “司樾真人拨冗来此,诸生千万当自省言行,莫要在真人面前失礼。” 他觉着说得差不多了,又看了门主一眼,门主又对他点了点头。 山长遂道,“鼓掌喝彩,恭请真人现身!” 一时间,掌声雷动,孩子们涨红着脸鼓足了劲儿猛拍双手,恨不得把手拍断似的,口中喊着“彩”,上上下下寻觅最强仙子的身影。 掌声响了足足小半盏茶的时间,终于,书院的屋脊上掠来一抹黑影。 “那是什么!”“人在天上飞!”“她脚下没有剑就能飞!” 孩子们惊奇地仰头,口中兴奋地喊叫出声:“是司樾真人!司樾真人来了!”“司樾真人真的来了!” 待那身影落在台上,让众人看清了模样后,底下的孩子们倏地收了掌声。 场上静默了片刻,孩子们呆呆地望着上方的仙子。 许久,有窃窃私语响起—— “司樾仙子怎么是个男人?” “不对,她没有胡子,所以还是女人。” “我还以为仙子都是美人呢。” “她穿得也好破啊,没有剑,连头绳都没有!” “这是穷神吗?” 台上的司樾眉梢一抽。 讨厌的人崽子们。 山长一惊,正要呵斥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台上的司樾举起了手。 “本真人掐指一算——”她一手指向下方,面无表情道,“所有议论我的小子,你们通通没有仙缘,可以收拾东西滚蛋回家了。” 纱羊藏在她的头发后面,戳了戳她的后颈,“笨蛋,你胡说什么,哪个修士会管自己叫‘本真人’啊。” 司樾余光扫向了她,“那修士会自称什么?” “‘我’啊!‘我’啊!要不然就是‘老夫’‘老身’‘在下’‘鄙人’。只有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才会自称‘本仙’‘本真人’!” “真的吗!那我岂不是暴露了。” “就是说啊!” 两人嘀咕之时,底下的孩子们傻了眼了,四周的裴玉门弟子也变了脸色,山长急急地凑到司樾耳边,“师叔,此言当真?” “什么言?”司樾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用‘老身’,以及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设定到底是多少岁来着…… “就是您方才所说,”山长犹豫地看向了下方,“那些孩子真的没有仙缘?” 如果是一般人说这话,即便是门主,众人也知道是随口胡诌的玩笑,但司樾的淫威太盛,山长不敢不重视。 他暗自揣摩道,真人这话确实有理,以貌取人、不尊师重道的孩子哪有什么前途可言,的确是没有仙缘。 台下的孩子们害怕地捂住了嘴。 他们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就酿成了退学的后果,若真因为那一句无心的闲话就被赶下了山,那可真是要懊恼一辈子了! “当然是真的。”司樾可没有忘记,又说她丑,又说她是穷神,真是群欠调.教的人崽子。 “如此……”山长转身,长袖一挥,果断喝道,“方才目无尊长的,全都给我站出来!” 队伍里没有人动,山长沉了脸,“怎么,连敢作敢当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愈加确信了司樾的话,果然都是些品性低劣的顽童,怎配成为裴玉门的弟子! 这话之后,稀稀拉拉地走出两三人来。 有人领了头,在全场寂静的压迫下,越来越多的孩子走了出来。 他们个个低垂着脑袋,有的还红了眼圈。 队伍越来越空,唯有首排的甲堂十人没有变动。 蓝瑚呆呆地仰望着上方的女人,有一瞬间,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者是对方施了障眼法。 那般神秘的司樾真人怎么可能会是这幅模样? 身为仙子,她没有飘带、没有首饰,就用了根柳枝把头发扎了两圈。 身上穿着走卒小贩贯用的麻衣,裤腿还短了两寸,露出了脚脖,往下是一双薄底的黑布鞋,鞋头还沾了灰色的泥点…… 蓝瑚眨了眨眼,再度睁眼,台上的女人还是那般模样。 与其说是仙人,不如说是个闲人,眉宇间的神态和那些无所事事整日在街上闲逛的纨绔无二。 她看向宁楟枫,却见宁楟枫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须臾之间,只用一句话就将品性低劣的人分离了出去,真人果然有些本事。 不,他茅塞顿开——或许这就是真人收徒的第一道考验! 眼见一半的学生都要被赶下山去,一旁的门主傅洛山忍不住了,他咳嗽了两声,示意司樾看他眼神。 司樾没看。 他又咳了两声……又咳了两声…… “师父,”白笙搀住他,“您身子不适?”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4节 傅洛山甩开他的手,不咳了,直言喊道,“司樾真人!这些孩子确实有错,念在他们年纪尚小的份上,能否再给一次机会!” “我说一不二。”司樾冷冷回道。 傅洛山眉梢一挑,不再开口,而是密音传话给了司樾。 “混账,你想看着裴玉门关门吗!学生走了那么多,往后一年还怎么过!这点小事,略施小惩就好!再要胡闹,老夫先把你赶下山去!” 司樾遂抬手,对着诸生道,“哦天神老爷啊孩儿们,我刚刚又算了一卦,只要你们绕学院跑十圈,就可以重续仙缘,获得上天的谅解。” “啊?”山长睁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司樾,“真人此话当真?” 司樾点头,“天亦有情,当真当真。” 门主捋着胡须满意地晃了晃脑袋。纱羊鄙视地戳了戳司樾的后脖颈,“你真没面子。” 司樾幽幽地瞥向她,“可不是?我向来没面子。” 今天刚拔过司樾头发的纱羊闭上嘴,心虚地转过了身。 “没听见吗?”山长顿时扭头瞪向下方的学生,“还不感谢真人的宽宏大量?” 孩子们懵懵懂懂地望着台上的真人。 无奈年龄太小见识太少,遂没有太多疑心,老老实实地感谢了司樾真人,排着队跑步去了。 这一出后,山长为了挽回气氛,忙问司樾有没有什么指示; 司樾说,没有。 他又问司樾有没有什么修行心得可以分享; 司樾说,吃喝玩乐轮着来,才能身心舒畅道法自然。 山长又问司樾今日看见了孩子,有没有什么感触; 司樾问,有没有人喜欢母狼。 司樾真人的训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山长解散了学生,让他们回去上课,又请司樾在裴莘院里转转,自己一边安排了人去找失踪的恒乞儿。 纸鹤还没回来,山长心神不宁,急着去找恒乞儿。 可为了作陪司樾,他只能压下焦急。 这样心不在焉地走了没两步,司樾瞅他,“怎么,想出恭?” 山长红了老脸摆手,“我已辟谷,真人误会了。” “你要是有什么急事就去办,不用管我。”司樾道,“这两步一回头,看得我也想出恭了。” 山长面色窘迫,对着司樾行礼,“晚辈确实有点事要处理,真人体察,如此,便失陪了。” 司樾挥手,“去吧去吧。” 他走后,纱羊从司樾的头发里钻出来,疑惑道,“今天所有学生都在,可惜没有点卯,也不知哪个是小魔头,你有什么感觉吗?” “魔头没看出来,但今日首排的那几个倒像是刘姥姥家的西洋钟。”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纱羊思索道,“裴玉门还有过这么优质的弟子吗?” “算了,不重要。”她飞到司樾面前,倒退着前行,和她对视,“我们的目标只有小魔头一个,你的初登场不知道有没有给他……” 她回想了一遍司樾今日的表现,颓废地叹了口气,“唉,希望没有给他留下坏印象。” “我的登场怎么了,”司樾甩了甩头发,“我来之前还施了净身术。你去问问三界上下,我司樾见人何曾特意施过净身术?” “是吗,我还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那是你眼拙。” “怎么可能,蜻蜓的眼睛可是…唔!”纱羊正要和她争辩,忽然被司樾两指捏住了两颊,发不出声了。 “嘘。”司樾目光指示前方。 纱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知不觉中,两人已走到了裴莘院的后山。 此处树木茂密,少有人来,只有一条窄窄的林间小道。 在她们前方的灌木之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纱羊翅膀一颤,倏地躲到了司樾头发里,紧紧抓住她的两根头发。 司樾斜眼看向她,勾唇一笑,“你害怕了。” “才、才没有!”纱羊梗着脖子小声喊道,“只是天气太冷,你的头发比较暖和。” 两人说话之间,那灌木的动静愈大,沙沙沙地响个不停。 纱羊压低了声音尖叫道,“司樾、司樾,有什么大东西要出来了!不会是狼吧!” 话音刚落,灌木丛忽地被两只手扒开,噌的露出了个人头! 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对上了司樾,在看见她之后,立即缩了脖子退回丛中,扒着灌木转头就跑。 咣当—— 随着他仓皇的动作,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司樾看了看往林子深处跑去的身影,又看了眼他落下的东西,上前两步捡了起来。 “噫——这是什么。” 纱羊探出了半边身子,望着司樾手中的东西,迟疑道,“一把……生锈的菜刀?” 第13章 恒乞儿很快被找到。 裴莘山本就不大,几位先生的纸鹤来回飞了两圈,便在林中发现了他。 变大数倍的纸鹤叼住他的后衣领,把挣扎的小乞丐提到了禁闭室。 禁闭室中,山长已等候多时。 恒乞儿被纸鹤放下就想跑,山长一挥戒尺,用罡气镇住了恒乞儿,沉着脸盯他。 “恒大,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恒乞儿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为什么要私自离开?”山长继续质问。 他还是不说话。 山长心中疑惑,恒乞儿一直非常喜欢学院,每次犯了错,任何惩罚都无用,唯有赶他下山这一条见效迅速。 这么渴望留在学院里的孩子,为何突然想要离开? 山长又问:“昨晚下学后,可有发生什么?” 恒乞儿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要跑?”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山长今日非得把事情弄个清不可,恒乞儿不说话,他就陪着恒乞儿耗。 长久的静默后,男孩终于开口,发出沙哑且低微的声响,“走……我走。” 学院很好,可一旦暴露了背上的符咒,这满是仙人的地方将会立刻成为他的坟冢。 山长愈加纳闷,“为何想走?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恒乞儿摇头。 和恒乞儿沟通总是格外艰难,山长紧锁着眉,“好罢,我裴玉门也不是山匪草寇,不会强行扣人。我再给你十天时间,若你届时还是想走,我会找人送你回去。” 接着,山长又直着腰板,厉声道,“但一码归一码,你此次擅自离队犯了院规,我罚你在此思过一日,不得进食。” 说罢,他离开了禁闭室,解了恒乞儿的禁锢,将其关在屋内,把门上了锁。 禁闭室里挂着三张画像,中间最大的是三清道祖,左右是两张裴玉门的初代门主,画像的下方放了个蒲团,便是学生的思过处。 恒乞儿坐在蒲团上,背对着画像抱着膝盖,半瞌着眼睑静静坐着。 他逃跑了,还告诉山长说他想走,可他真的想走吗? 他真的有地方可去吗…… 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会让他吃饱穿暖? 恒乞儿不知道,恐惧盘踞了他的全部身心,他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如村长所说,他该早点离开,去找地下的爹娘。 他蜷起了身子,手肘在碰到腰间柔软的布料时陡然一僵。 恒乞儿猛地扭头,逃到密林之后,为了攀去高处,他便把菜刀别在了腰间好腾出双手,可此时腰带下空荡荡。 他的刀没了。 失去了唯一的武器,惶恐立刻如潮水高涨。 恒乞儿退去了角落,紧靠着墙角而坐,将后背贴在墙上,仿佛是要将背上的皮肉碾进墙壁里似的,再没有挪过半寸。 那双滴水的黑眸死死盯着唯一的门,仿佛随时会有人冲过这扇门,将他压在地上。 透过门缝,太阳慢慢落下,天色愈来愈深,直到变成和恒乞儿的瞳孔一个色泽。 …… 恒乞儿被关了一天,翌日傍晚吃饭时分才被放出来。 他进了食堂,狼吞虎咽地吞了四个馍馍,吃完就回了宿舍,倒头在了炕上。 宿舍门被轻轻推开,同样吃完了饭的宁楟枫与凌五跨了进来。 在看见炕上多出一个人后,宁楟枫略略表达了同学之情,问:“恒同窗,一切还好么?” 恒乞儿自然是不会回话的。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5节 宁楟枫又道,“你这一走着实可惜,错过了司樾真人的讲演。不过不要紧,她后日就会来教习体术,届时便能见到了。” 恒乞儿动也不动,宁楟枫尽到同窗之情,又把今日山长下发的通知传达给他后,便不再贴人冷屁股,转而对凌五说道,“一会儿再陪我练练剑。” 后日下午,他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司樾真人的青眼。 宁楟枫打定了注意,但凌五不免有些担心,“主人,万一司樾真人不是剑修呢?” 万一她不是剑修,那剑练得再好也勾不起人家的兴趣。 宁楟枫动作一顿。 他微微蹙眉,“不是剑修倒不要紧,我只怕她是音修或是符修……” 两人没有发觉,当说到“符”这一字时,炕上的恒乞儿耳朵动了动。 “这些年凡败于司樾真人之手的修士都再无法登上停云峰,”凌五道,“主人,这倒像是符修的能力。” “你是说那些战败的修士都被司樾真人下了禁止上山的符咒?”宁楟枫觉得有理,愈加忐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修符的天赋。” “主人莫忧,您忘了,您的二姑太,不就是一位惊才艳艳的符修吗?”凌五宽慰道。 “二姑太……”宁楟枫思索了一番,想了起来,“的确,宁家确实还有这一位符修高手。当年她老人家一张符咒便净化了上百厉鬼的怨念;又消除了被妖邪侵蚀的陈家村八十三口人的邪气,如今也是仙盟排名前二十的泰斗了。” “若司樾真人是符修,那她必然听说过二姑太的名号,”凌五附和道,“主人尽管放心,裴玉门中没有人能胜过您,于情于理司樾真人都会收您为徒的。” “虽然如此,也不可懈怠。”宁楟枫取了挂在墙上的木剑,“走吧,陪我练剑。” “是。” 两人言语从来不避讳恒乞儿,这也不奇怪,在宁楟枫眼中,同舍的小乞丐和小猫小狗无异,家世、才学、天赋都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况且他说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被听见也无妨。 恒乞儿也确实从来不在乎他们谈了什么天,但今日不同。 从“符”字出现开始,他便竖起耳朵,关注着两人的对话。 符修、净化、消除妖邪…… 恒乞儿反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背。 他只记得“符”是扎人的铁针,一时忘了,符的确是能消除人身上邪气的…… 背上这张符甫一刺上,恒家村就立刻降了甘霖。 恒乞儿突然冒出个念头来。 若符能消灾解难,那是不是也可以消了他的灾、解了他的难……往后他也就再不是灾星了。 挨着指腹的皮肤传来若有若无的刺痛感,宁楟枫和凌五所说的话语随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钻入了恒乞儿的脊髓。 他动了动起皮干裂的嘴唇,模仿着宁楟枫的发音,无声地动了动唇。 司樾…真人…… 第14章 司樾又一次前往了裴莘院。 前天只是见面,这天开始,她要履行一个月至少两次的授课任务。 不用多说,司樾这一资源直接被安排进了甲堂。 裴莘院的课程分上半天和下半天,上半天是文课,下半天是武课。 每个学堂外面拦了一个院子,那便是孩子们学武的场地。 甲堂一屋子高高低低的孩子站在空地上望着她。 司樾也瞅着这一群崽子。 她想,缘分之说果然玄妙。 不久之前自己还被五花大绑地押在灵台里,如今竟被一群神子尊为师傅。 真是世事难料。 “你头上是什么——”队列中有一小女孩指着她问。 司樾余光一瞥,瞄向自己用来扎头发的柳枝。 “是柳。”她回答道。 女孩说:“只有卖身的人才在头上绑草。” 山长马上呵斥,“不得对真人无礼!” 司樾却是一笑。 她如今可不是卖身么。 训斥了女孩,山长捋了捋气,向孩子们介绍道,“今日起,司樾真人会时常来为大家授课讲学,诸生要认真听认真学,不要辜负了真人的良苦用心。” 司樾担当的是武术指导,山长向孩子们介绍完司樾和纱羊后,对她汇报道,“真人,前几日孩子们都在锻炼体魄,今日开始要佩剑了。” 他脚边放了一个竹篓,里面散着十来把小木剑。 司樾看了,问:“怎么样算圆满?” 一群还在换牙的孩子,自是不指望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山长斟酌后客气道,“真人满意的,便算圆满。” “好。”司樾从竹篓里挑了一把剑,指向孩子们,“谁敢上前应战。” 孩子们茫然又惊恐地望着执剑的司樾,忙不迭地向山长求助。 山长亦是惊恐万分地双手去压司樾的剑,“真人,他们还是群没有学过剑的孩子,纵然是我也远不及您啊。” “你才说了要我满意的。” “真人……”山长哀切地望着她,“裴玉门这三年的希望都在这儿了。” 司樾不满,“我不能当希望吗?” 纱羊嘀咕了一句,“哪有那么老的希望。” “呵,”司樾斜眼看她,“我昨天决定了,我在这个世界的设定是十六岁。” 纱羊望向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岂非白日做梦。” “师长——”说话间,忽然有稚嫩的声音插足。 两人一虫扭头望去,队列之中,一身清贵的大家公子宁楟枫走了出来,对司樾抱拳躬身,“弟子愿向司樾真人请教。” “哇……”纱羊惊讶地捂嘴,司樾也颇感意外。她故意刁难,就是懒得费事,不想还真有人应战。 “宁楟枫,”山长提醒道,“不可逞一时风头。” 宁楟枫身姿不改,“弟子尚在凡俗界时,便久闻真人大名,今幸得瞻拜,无论如何都想请真人赐教一番。” “好小子。”司樾抠了抠脸,她本觉得这人没有眼力见,可这话又奉承得她高兴,遂不计较了。 纱羊歪了歪脑袋。 宁楟枫——好耳熟的名字…… 对面的宁楟枫已拿起了剑。 蓝瑚和凌五担忧地望着他,诸生退呈弧形,将场地腾空出来。 山长望向司樾,“既然如此,还请真人手下留情。” 说罢,他也退到了一旁。 阵仗已然摆开,众人看着、场地空着、面前的孩子拿剑指着。 “好罢好罢。”司樾不情愿地叹了口气。 她趿拉着那双灰扑扑的布鞋,上前了两步,对宁楟枫道,“来,碰到我就算你毕业。” 宁楟枫立刻顺着司樾的话往上爬:“弟子无所谓提前毕业,只愿拜真人为师,成为您的弟子。” 司樾果然如宁楟枫所想的那样应允了,“行,你要能碰到我,那收你为徒也未尝不可。” 宁楟枫双眸一亮,手中的木剑起了式,“真人,还请赐教。” 冬天的衣袍宽松绵软,然而宁楟枫一迈步,他的脊骨、肩胛和双腿都透出青松似的笔挺。 和其余懵懵懂懂从未碰过剑的孩子不同,这持剑的姿势一看便可知练习了多久。 司樾站在原地不动,宁楟枫上步冲去,第一招是保守的突刺,借以试探。 七岁的孩童比司樾矮了许多,但宁楟枫并未采用上刺,而是于胸齐平的平刺,在保证视野的同时,最大化他的力量和速度。 山长在一旁不住点头,宁楟枫的动作非常标准,基础招式都已在宁家练熟了。 剑刚出去,司樾后撤一步。 她没有大跳开,让那剑擦着自己前胸过去。 和刺空的宁楟枫交视之后,两次退步,几乎贴着宁楟枫的半身绕到后方,抬起剑柄往他背中一顶。 宁楟枫立刻重心不稳,握着剑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转过身来,紧盯着司樾,调整呼吸后又一次朝她冲去。 这一次宁楟枫将剑藏在了身侧,采取了俯握的持剑方式,利用身体遮挡住剑身,使剑招出其不意。 待到司樾面前,宁楟枫微微矮身,藏在身侧的木剑平削而出,对着司樾的脚踝扫去。 他的剑刚刚出手,女人立刻双脚起跳,腾空两尺有余。 司樾没有往后跳开,而是直上直下,宁楟枫呼吸一紧,好机会! 在她落地的瞬间,宁楟枫立即反手而扫,预备趁她站地未稳时杀个回马枪。 他的剑反向回扫了过去,明明看准的时机却不可思议地慢了半步。 司樾先他的剑落了地,在剑扫来时,又一次双脚起跳。 她原地蹦了两个回合,没有闪退的意思,反而兴致盎然,跳起来喊:“嘿!马莲花开二十一!” 宁楟枫一下子双颊涨红,又是羞愤又是气急,下意识胡乱砍几下。 果不其然,司樾又一次在他剑前起跳,这次甚至只抬了一只脚,轮流跳着,“二五六、二五七——”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6节 旁边传来细细碎碎的嬉笑,这笑声并不含有任何嘲笑宁楟枫的成分,只是单纯觉得有趣。 但宁楟枫显然不这么想。 他的脸涨得愈红,没有再去攻击司樾立着的那条腿。 宁楟枫已然预料到,他攻击之后,司樾必是换成另一条腿支撑,如此一来,倒真成了翻花绳了。 宁楟枫迅速改招,斜剑而上,一记挑剑,直奔司樾下路。 空中的身体难以变幻身形,即便羞得面红耳赤,宁楟枫这次做出的选择也十分正确。 其他孩子看不出所以然来,但山长不禁暗暗点头。 虽然动作青涩稚嫩,但已有了超出心志的理智成熟。 司樾哦呦了一声,宁楟枫对准了她收起的那条腿,她固然可以单腿原地起跃三丈高,但司樾不打算这么做。 她侧倒了下去,顺着剑指的方向醉步倒地,单手撑地,另只手虎口一翻,将剑刃和剑面的方向对调,用剑面拍向了宁楟枫的小腿,把他之前对她做的事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 “喝!”宁楟枫不是司樾,何况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击中司樾这件事上,一时忘了防守。 两条小腿被剑拍了个正着,他双脚离地,侧摔在了地上。 宁楟枫不是一般的孩子,在身体失控倒地的瞬间,立刻伸出了落地那面的手臂,提前接触地面用以缓冲。 他没有摔到头,但着地的肩膀还是火辣辣的疼。 “主人!”凌五立刻上前,将宁楟枫搀扶了起来。 司樾一个鲤鱼打挺,接了个后翻起立。 她将木剑抵在地上,手肘支着剑柄,笑嘻嘻地对摔倒宁楟枫道,“再来啊~小公子。” 宁楟枫捂着摔到的胳膊,被凌五扶了起来。 他示意凌五退下,对着司樾抱剑鞠躬,“不、不必了,弟子……受教。” 不是因为受伤或是怕痛,而是宁楟枫清楚地知道,以他目前的能力是绝不可能碰到司樾的。 既然不可能,就没必要再丢人现眼,做无用功。 司樾点点头,满意他的识趣,“行。那今天就到这儿。” 后半句是说给山长的,司樾直起身,正要把剑丢回竹篓结束一天辛苦的工作时,背后忽然传来了脚步。 “等……”有轻微且沙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这声音对于孩童来说未免太过阴沉,司樾回眸,散开的队伍之中,个子最矮、身体最瘦的孩子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歪歪斜斜,一头油腻的长发用些不知名的杂草松松绑着,双手黑黄,指缝中挤满了泥污。 他走了上来,和宁楟枫出列时不同,四周看向恒乞儿的目光没有敬佩,只有惊愕。 他低垂着眉眼,支支吾吾地嗫语,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憋了一会儿后,男孩放弃了开口,他走向竹篓,拿了剑,继而倏地抬起,直勾勾盯向司樾。 满眸冷峻。 山长一惊,就听司樾开了口,“怎么,你也要挑战我?” 恒乞儿点了点头,再度开口,径直喊道,“师父!” 没有腼腆羞涩,也没有紧张忐忑,那双盯着司樾的黑眸阴冷坚定,俨然是一头刚刚独自生活、对任何事物都抱有警惕和仇恨的小狼崽子。 若不是他开口说了“师父”那两个字,任何人都以为眼前的女人和这小乞丐有什么深仇大恨。 寒风之下,扎着司樾头发的柳枝和扎着恒乞儿头发的杂草同时扬起,两人差距甚远,但两根草扬起的幅度却相差无几。 归队的宁楟枫顿时朝恒乞儿看去,脸上充满了惊诧和些许没来由的愤怒。 那惊诧是因为恒乞儿的直白胆大,那愤怒是因为恒乞儿这种人居然也敢肖想他的梦寐以求。 点了点头,司樾道,“行,试试。” “那乞丐突然发什么疯……” 司樾应下挑战的那一刻,两边的学生都忍不住小声交谈了起来。 “连宁楟枫都打不过,他难道觉得自己比宁楟枫还强?” “说话了!原来不是哑巴啊……” “咦……你们看!” 窃窃私语的声音忽然一止,众生望向恒乞儿。 男孩的身姿忽地变了,他朝着侧前方踏出一步,向来瑟缩着的脊骨、肩胛和双腿通通打直,透出铁棍似的倔强刚硬。 “这不是…宁楟枫刚刚的动作吗!” 第15章 “这不是…宁楟枫刚刚的动作吗!” 恒乞儿的起势令宁楟枫微微睁眸,随后,那双从来不曾对恒乞儿区别对待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厌恶。 “只是形似,”蓝瑚站在他身边小声道,“毫无风范。” 同样的动作,恒乞儿身上没有半点宁楟枫的风采。 他盯着司樾的眼神亦和宁楟枫的完全不同,倒和野猫野狗一个德行。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所谓的拜师挑战,只是真人要看看他们的天资。 但不通世故的恒乞儿想不了那么多。 他只会用拳头说话。 食物也好,拜师也好,谁强谁就能争到想要的。 司樾眯了眯眸,后撤了半步,对恒乞儿道,“来。” 恒乞儿冲了上去,他的速度不比年长一岁的宁楟枫慢,甚至更快一些。 他来到司樾面前,刺剑而出,又是和宁楟枫一模一样的招式,不止招式一样,连动作都完美地复刻了下来,在标准度上分毫不差。 恒乞儿打直了手臂,胳膊和剑连成一线,笔直地出去,直刺司樾左腹—— 他学足了宁楟枫的动作,但和第一招采用对腹平刺的宁楟枫不同。 恒乞儿的剑向右偏了几分。 左腹被刺,司樾向右闪身,她侧身的瞬间,恒乞儿猛地低头,用头朝着司樾撞去。极度野蛮。 山长和诸生一惊,这不是剑法,从这里开始,恒乞儿没了章法。 更令山长心惊的是,这个呆呆的小乞丐竟然比宁楟枫心思更加缜密、出手更加果断。 宁楟枫的第一招只为试探,并没有取胜的打算。 但恒乞儿没有放过任何机会,他故意刺向司樾的左边,把右边的空间空了出来,逼司樾踏入他陷阱的方向。 面对全身冲来的恒乞儿,司樾没有再绕身于后,给予对方戏谑的玩笑。 双脚点地,她迅速后撤。 蛮牛冲撞的恒乞儿扑空倒地,他很快跳起来,由双手持剑改为单手,学着宁楟枫的样子,用剑扫向了司樾的脚踝。 司樾一视同仁,双脚起跳,她甫一起跳,地上的恒乞儿立即伸手——去抓司樾的脚。 但这一次司樾并非直跳,她有了向后的倾向,直接跳上了院中的老槐。 山长和宁楟枫心中皆是一惊,若司樾的跳法不变,那恒乞儿是有极大的几率碰到她的。 和宁楟枫不同,恒乞儿并没有用剑术去吸引司樾注意的想法,也没有剑客对用剑制敌的执着,他只做他能做的一切。 模仿宁楟枫以外的每一个动作都粗俗蛮横。 恒乞儿的速度到底慢司樾一些,他仰头,盯着树上的司樾,司樾对他点头,“没得抄了,然后呢?” 至此,宁楟枫刚才用过的招数都被恒乞儿用完。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身手探进衣襟里,取出了一把石子。 菜刀掉落后,恒乞儿便去寻找其他武器。 他藏了一根食堂的筷子,又捡了一些大小合适的石子,将这些保命的东西贴身携带。 男孩侧过身子,半眯着眼,捏了一颗石子瞄准树上的司樾。 他打过的鸟不少,何况司樾的体型比鸟大了太多。 “恒大!”恒乞儿正欲动作,山长再也看不下去,疾声喝道,“你想干什么!有你这样对待师长的吗!” “不要紧。”司樾摆手,“我年方二八,既不是师也算不得长。” 纱羊缩着脸,不忍直视。 她这么说了,恒乞儿立即扔去了一颗石头。 院中只有一棵树,树也不大,司樾无甚可躲的。 她哼笑一声,如恒乞儿一样,手往衣兜里一掏,掏出了把瓜子,坐在树杈上和恒乞儿对投。 那石子正朝着司樾脑门而去,司樾快速磕了一颗。 嘴里含着瓜子仁,右手中指拇指一弹,瓜子皮笔直射出,正中石子中央,将其分割为二,坠落于地。 恒乞儿一愣,他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鸟和人,不免有些愣神。 他又掷去几颗石子,石子和瓜子皮在诸生与山长面前几番碰撞,场地上掉了一地的半子。 第四颗石子朝着司樾掷去的同时,恒乞儿蓦地朝树根奔了过去。 他纵身一跃,双手双脚抱住树干,灵活熟练地往上爬。 司樾低头一看飞速爬来的小乞丐,屁股一歪,撑着树干跳下了地。 她落了地,恒乞儿也随之跃下,捡起地上的木剑朝司樾斩去。 “嘿呦。”司樾闪身躲过,倒退着往后跳,恒乞儿一剑一剑地往前追。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7节 两人绕着院子你来我往了三大圈,司樾一边偏头躲剑一边笑道,“傻小子,追女人别那么凶。” 若是宁楟枫听了这话,必然涨得双脸通红,可恒乞儿毫不在意,他听不懂什么叫追女人,更不懂什么叫凶。 男孩只盯着司樾,一个劲地往前挥剑。 他的反应让司樾觉得无趣,脚下一转,她碾步侧身,恒乞儿正冲上来,直接被司樾的脚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噗通—— 这一摔直冲面门,他扑在地上,咔啦一声轻响,摇摇欲坠的乳牙被磕掉一颗。 恒乞儿低着头,眼前晕黑了一瞬,鼻子着地的酸痛直击大脑。 这痛楚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鼻子断了,嘴里也尝到了牙断的血腥味。 “哎呦呦,”司樾咋着舌摇头,“不要紧吧,要不牙长齐了再来?” 周围立刻响起了哄笑。 恒乞儿蓦地翻身,滚了半圈趴在地上,疯子般地伸出双手去抓司樾的脚踝。 司樾后退两步,他爬了起来,双手握剑,气喘吁吁地盯着司樾,那双眼中没有被当众嘲笑的羞愤,也没有失败后的恼怒,他如一开始那样,直勾勾盯着司樾、盯着他的目标。 想要…… 他想要符修…他想去除邪气…… 他不要一辈子当……灾星! 那双黑眸中迸发出惊人的执念,男孩举着剑冲了上去,回到最初的上刺,让一切都归于原点。 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 司樾收敛了笑,她侧出一步,在恒乞儿扑来时,以剑柄敲向了他的后背。 没有敲倒。 司樾一怔,恒乞儿用了最大的速度冲刺,理所应当的,他的身体向前扑去。 但在他重心前坠的瞬间,他手中的木剑刺向了地面,将自己支柱。 司樾的剑柄结结实实地敲在了他的后背,透过衣服落在了那面符咒上。 他一只手死死握着剑,胸腹被杵地的剑抵住,没有倒下。 看过了扑空的宁楟枫,又亲身经历过了一遭,恒乞儿吸取了教训。 他不能放慢脚步,那样就抓不住司樾; 他也没法在司樾动作前采取反应,他没这个速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自己身前增加一个万无一失的保险,使他能够抗住司樾的攻击。 挨打,是他的强项,他有经验。 剑撑住了他的胸腹。 身体未倒,接下来的动作就快了很多。 恒乞儿迅速探出未抓剑的那只手,一把薅向司樾的衣襟。 他看了出来——在司樾攻击他时,他们的距离才最近。 司樾眸中闪过一丝讶然。 她本能地向后避去,却在扫见恒乞儿的眼神时,微微一顿。 单手支剑的男孩扭头盯来,从始至终,他没有“看”过司樾,不论距离远近,恒乞儿永远是“盯”着她的,像是狼狗盯着猎物、盯着天敌、盯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他不像宁楟枫那样有礼貌,可这份全神贯注、倾注所有注意力的眼神,并不比宁楟枫轻。 他要得到她,他不要当灾星,为此,恒乞儿拿出了比守护小米粥更大的诚意。 那眼神告诉司樾,这只是开始,他还远远没有结束! 四目对视,司樾沉默着。 那只布满泥污、长着一片红红紫紫冻疮、又肿又有裂口的手立即抓住了她的衣襟。 在抓到实物的瞬间,四周似乎响起了几声抽气,而恒乞儿自己也呆在了原地。 他没有期望这一下能抓住司樾,他本是打算熬到司樾累了——就像熬到恒家村那群孩子累了,他就可以走了。 诸般静寂之中,半晌,只有纱羊雀跃的声音响起:“太好了!太好了司樾!这下你就是他的师父啦!” 她看见了司樾那一下刻意的停顿,心里满意极了,没想到司樾竟还记着她们的任务! “撒手。”司樾对着恒乞儿道。 恒乞儿没有撒手,他盯着司樾,直到司樾妥协,“好好好——你是我徒弟我是你师父。” 她的语气仿佛在说“好好好,你是我爹我是你儿!”一般。 恒乞儿这才松了手。 司樾的衣襟上落下一块灰黑的指印,那指印攥着她的胸膛。 恒乞儿后退两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在空中腾升起一片白。 木剑比孩子们想象中重得多,所幸恒乞儿入秋后每天都要出去捡柴,这剑拿在手中,不如一根大木头重。 一旁的山长快步走上去,给恒乞儿拍了拍背,检查了下他流着血的嘴巴。 好在还小,磕掉的是颗乳牙,否则就破了相——虽然对这满头虱子的小乞丐来说,也谈不上相不相的。 学生们还愣怔着,没有人能想得到,区区一个小乞丐居然能赢得司樾的挑战,就这样成为了她的首席弟子。 山长为难地看向司樾:“真人,这……” “我知道。”司樾一扬手,把木剑投尽了远处的竹篓,“一年后还要考试是吧。没事,守着你们那规矩,等他考试过了,我再给他当师父。” “多谢真人体谅。”山长道了谢,又紧着推了推恒乞儿,“还愣干什么,快拜谢你的师父。” 恒乞儿抬头,浓墨似的眼里褪去了狠色。 他茫然地看着山长,不知什么是拜谢;其实也不知什么是“师父”。 第16章 恒乞儿一战成名,传得整个裴玉门都知道了这个小乞丐。 他不仅是甲堂里唯一碰到司樾的人,甚至是整个修真界第一个碰到的。 在他之前,即便是元婴境界的高手也未曾触碰到司樾的衣袂。 恒乞儿此举轰动了七位峰主,他们轮番派人前往甲堂,探查挑战司樾的孩子是什么模样。 午饭时分,恒婷珠从恒铁生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惊得瞠目结舌,“那个灾星居然得到了所有师长的夸奖?就因为他摸到了那个什么真人?” 来到裴玉门学习了一段时间后,恒婷珠已经明白了所谓的仙人并不是真正的神仙,只是神仙的弟子而已,自己那仙女身份自然也无甚价值。 在恒家村她是至高无上的仙女,可在这里,她只是个普通的学生,身在乙堂,大概率连一年后的考试都无法通过。 想到这里,恒婷珠愈加忿忿不平。 那个臭乞丐一来就进了甲堂,现在居然还成为了最强真人的徒弟——凭什么!她可是村长的孙女儿,连她都做不到的事,那个乞丐怎么可能做到! “只是碰到个人而已,有什么难的。”她冷哼着瞥向恒铁生,“难不成你们甲堂就他一人有手有脚?” 这话泛着酸味,只是随口一说,可好巧不巧,端着食盒的宁楟枫、蓝瑚一行正从她桌边路过。 没有碰到司樾的小公子脚步一顿。 蓝瑚跟在他的身后,余光扫向了婷珠。 婷珠不明所以地回视她。 自她入学以来,已听过多次这两人的大名,不知道这样的贵人为什么会停在她的桌前。 “同学,司樾真人每旬都来甲堂授课,你若愿意,大可以来甲堂一试。”蓝瑚冲她笑了笑,“届时便知道我们有没有手脚了。” 说罢,四人从她桌边经过。 婷珠愣怔着,还没从蓝瑚那婉约的笑中回神,便被恒铁生拉了拉胳膊,“嘘,前天挑战司樾真人的,就只有宁楟枫和那个灾星。” “那怎么了…”婷珠下意识反驳,话出口后猛地反应过来,“你是说宁楟枫……?” 恒铁生点点头。 婷珠后怕地捂住嘴巴,悄悄往宁楟枫那桌望去。 她又是惊惧又是震惊。 连宁楟枫那样的人物都做不到的事,恒乞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那什么司樾是他的祖宗? “看!” 这时间,食堂里微微掀起了躁动。 “那不是那谁吗……”“对对对,就是他,打败司樾真人的恒大。” 恒乞儿甫一出现在食堂门口,立即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 他对视线格外敏感,感受到强烈的目光后,被食物勾引来的双脚立即定了原地。 恒乞儿僵硬地立着,这辈子一共受过三次全员注目,三次里两次都没有好事。 过往的经历让他本能地想要逃跑,可饭菜的香味又让他迈不动步子。 站在门口,恒乞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掉头逃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总之先离开再说。 “你给我站住!”恒乞儿一跑,婷珠蹭得就站了起来。 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恒乞儿跑得更快了。 这个声音从来没有带来过好事,抛却过往成见,只这一次的语调里也充斥着愤怒。 “他怎么跑了?”“他跑什么啊……” 食堂里的诸生摸不着头脑,宁楟枫收紧了握筷子的手,眸中流露出两分耻辱。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8节 他竟然…竟然就是被这样的懦夫比了下去……宁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 “楟枫哥哥……”蓝瑚察觉到他的心情,覆上他的手,“你别在意,那天…只是个意外。你何必去和那种人较真?纵然他抢了一时风头,但至今连字都不识,一年后的考核未必能留下来。” “他如何与我无关。”宁楟枫冷硬地收回手,起身道,“凌五,走了。” 凌五立即起身,跟在了主人身后。 “宁二爷好大的脾气。”蓝瑚的侍女紫竹低声道,“自己诚意不足,却把气撒在小姐身上。” 被抛下的蓝瑚独自坐在位子上。 这边的动静同样引起了不少目光,事件的两个主角都走了,学生们便打量着剩下的蓝瑚。 “喏,那个就是败给乞丐的朋友。” “少爷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输给了个乞丐。” 蓝瑚抿了抿唇,片刻,对紫竹幽幽道,“罢了,我也没什么胃口,回去吧。” 那一边恒乞儿马不停蹄地跑,一路跑回宿舍,刚一进门,咚的撞到一堵锦白的人墙上。 他往后趔趄了两步,被撞上的人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恒乞儿一抬头,是送他小米的神仙。 “看你,”白笙冲他笑道,“好像活泼了点,也胖了点?” 恒乞儿仰头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是我,白笙,从恒家村接走你的,还记得么?” 恒乞儿才离开恒家村不到十天,却已改头换面——把头发扎起来了。 白笙知道他不善言辞,没有强迫他说话,兀自往下说:“我来是贺你喜得良师的,顺便也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说到这时,他目光一瞥,往门口看去,接着又对恒乞儿道,“你拔了头筹,得了各个峰主的青眼,在同辈里恐怕不太好过。不必在意旁人,一年之后大家就各自分开了,你师父司樾真人所在的停云峰没有旁人,只有你一个弟子。” “如此说来,”他弯眸笑道,“若你能顺利进入停云峰,那我们可就成了同辈的师兄弟了。” 恒乞儿依旧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了,看到你过得还好我就放心了。”白笙拍了拍他的肩,在看见恒乞儿发隙里的虱子时有些意外。 没有想到恒乞儿来了裴莘院那么久,居然还没有洗过澡。 他抬起手,本想给他施个净身术,考虑到他已有师父,于是又作罢了。 “门主正在和司樾真人谈天,似乎是在讲关于你的事。”白笙俯身,凑到恒乞儿耳边轻声道,“你师父是个了不起的人,你要努力学习,成为这里最优秀的人;要讨好她、巴着她,让她喜欢你,这样,就再也不会受苦了。” 怕恒乞儿听不懂,白笙把话说得格外直白。 说完,他从恒乞儿身边经过,走出门时,看见了宁楟枫。 宁楟枫对他行了一礼,白笙回以点头。 屋内的恒乞儿同样转过身来,目送白笙离开。 这一转身,正好和宁楟枫对个正着。 宁楟枫厌恶地转过身去,抬步就走。 恒乞儿抬手,摸向了袋中的石子,回味起了白笙的话语。 讨好她…巴着她……做这里最优秀的人…… 但优秀,又是什么? 白笙以为自己的话已经足够通俗易懂,可没想到里面依旧有很多恒乞儿不理解的词语。 恒乞儿只懵懵懂懂地听懂了一半,但有一件事他坚信不疑—— 跟在司樾身边,他就不再是灾星。 他丢了小米,丢了玉坠,这一次,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丢了师父——虽然他还不确定师父是什么意思。 望着宁楟枫的身影,恒乞儿有些疑惑。 宁楟枫一定不是灾星,那他为什么也那么想要师父……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想要? 恒乞儿苦思冥想无果,纠结了一会儿,打算去找山长。 这一段时间以来,山长对恒乞儿有了不少了解,恒乞儿也对山长有了许多认知。 最紧要的一条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山长看着凶,可也只会拔高声音,或是将他定住,充其量就是拿个小竹片拍拍他的手心——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要拍他的手心。 为了守住好不容易夺来的“师父”,恒乞儿决定冒险赌一次,主动去见山长,问问什么叫讨好,什么叫优秀。 第17章 白笙见过恒乞儿后,御剑离开裴莘山,回到了自己所在的主峰。 主峰是门主的住处,此时门主屋内迎来了一名稀客。 司樾进了门,不多话,脱了鞋就往炕上坐。 她坐上去后反手摸了摸屁股下面,啧了一声,“冷的啊。” 门主坐在炕桌对面,正盯着桌上的一局残棋。 “屁话,”他夹了颗玉子,“那么大个宗门,要是人人都烧炕那得要多少斤炭?冬日炭贵,前年出的门规:练气及以上弟子不得烧炕。” “这么点屁股上的事情也搞等级歧视,果然是屁话。”司樾抬手,想给自己倒杯茶,炕桌上却只有一个杯子,还被傅洛山喝过了。 她便拿了茶壶,对着壶嘴直饮。 傅洛山敲了敲棋子,“本是不必如此的,我想把闲置的那座峰卖了换钱,可惜有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赖在上面,叫那峰头无人敢收。” 司樾躺了下去,“天呐,五长老未免太过自私!” “我说的是你!” “既来之则安之,”司樾抱着头,枕着叠好的被褥,“你裴玉门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仙家门派,连这点待客礼数都不懂?” “你也配教训老子?”傅洛山吹起了胡子,砰的砸了棋子,“来这的二十年,你哪一年不安?裴玉门把你安得好好的,你呢,你懂什么叫礼数吗?” “好了好了。”司樾从炕桌下扬起张金票,夹在两指间对门主晃了晃,“来,赏你的。” 傅洛山一把将金票拿了过来,上下一看,“这是……禛武宗名下钱庄的灵叶票。整整十万?你从哪弄来的!” 司樾抱着头,翘着二郎腿,“做工挣得。” 傅洛山眸光微凝,“前几天有人接了禛武宗的金令,把魔狼的皮毛带了过去。” 司樾没有回答,傅洛山望了她一会儿,将灵叶票揣进了衣襟里,哼了一声,“早该如此,你总算懂点事儿了。” “且慢。”司樾一抬手,那灵叶票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门主眉毛一竖,“你想反悔?” 司樾抖着手里的票,“事出反常必有妖。傅老儿,你可想好了,真要收我的票子么?” “你倒是清楚自己的德行。”门主骂完,思索一番,“这票是假的?” “真的。” 门主的眉间更紧了。 他也不急着收钱了,严肃地盯着司樾,“裴玉门传到我手里不易,我不能让它有事,也不能让任何一个弟子有事。” “不至于不至于。”司樾挥手。 “真的不至于?” “真的。” 门主沉默片刻,一把将灵叶票夺了过来,“那就好说。” 司樾偏头看着他,“真的好说?” 傅洛山把票子揣进怀里,“真的。” 司樾一笑,“好,那就好。” 两人坐下喝了几口茶,傅洛山又问司樾,“听说你收了个徒弟?” “是啊。” “听说你算出他是天降彗星,未来前途无量?” “是啊。” “听说那小子当众打败了你。” “是…”司樾察觉不对反应过来了,“什么叫打败?” “大家都这么说。” “好吧,”司樾吹了吹浮茶,“也不算错。” “宁家的公子你看不上吗?” “谁?” “第一个要和你单挑的。” “哦……”司樾颔首,接着摇头,“算了吧,我和贵族老爷的气场对不上。” “人家是特意为了你来裴玉门的,你若不收他为徒,他恐怕会离开裴玉门。” “关我屁事。” 司樾从炕上起身,“我的事办完了,你叫我来又是做什么,有屁快放,不然走了。” “进门到现在,你已经说了四个屁了。” “我还能再说十个。” 门主不招她了,“长话短说,乙堂和丙堂觉得你只去甲堂不公平,我和山长商量了一番,希望你能加课。” “什么?”司樾跳了起来,“一个月做工三次还不够?傅老儿你别欺人太甚!”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9节 若是平时,傅洛山定要和她叫板,但今天司樾拿出了张十万的钱票,门主的态度也就软和了些。 他捋了捋白须,道,“好罢,你要实在不愿便罢了,我再找人过去,劝慰劝慰那些孩子,小孩的情绪也就是那一阵子,过几个月就好了。” 他如此好说话,倒让司樾有些别扭。 “行罢,随你的便,反正我在哪儿都是躺着。” “哦?”傅洛山抬眸望她,“如此,你是答应了?” 司樾颔首。 “好!”门主拍手笑道,“我这就安排。” 他当场把山长和另外两堂的先生喊来,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后日开始,司樾真人将和诸位一样,常驻裴莘院。你们商量一下,就在这儿把她的课程拟定,尽量排满一些。” 他一边转身,拍了拍司樾的肩,“没你什么事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搬去裴莘院的宿舍。你要是着急,今晚也可以。” 司樾盯着他,山长一挑眉,“怎么,你还想反悔不成?” 司樾捂着胸口,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咳咳…您刚才是不是说,我不愿意就算了?不瞒您说,其实我……” “我没问。”门主挥袖,“别磨蹭了,快回去收拾吧。” 司樾沉沉地盯着他。 门主问:“还有事?” “屁事!”司樾在傅洛山的屋子里说了五个屁,继而转身出门。 她回到停云峰,刚找了个树杈躺下,不远处就传来尖尖脆脆的喊叫。 “司樾司樾!” 纱羊扯着一轴长卷,急急忙忙地跑来司樾眼前,“你刚刚去哪了!” “去没事找事了。”司樾臭着脸,硬邦邦道,“收拾一下,傅老儿让我明天住进学院,给那群崽子当先生。” “什么?太好了!”纱羊兴高采烈地拍手,“司樾,真有你的,居然这么快就打入小魔头身边了!都说孩子对老师有着盲目的崇敬和信任,你可要好好利用这一身份。” “这话危险,说得我像坏人。” “什么人能和你比坏呀。” “再吵我就扯了你的翅膀当头花。” “不用扯也可以。”纱羊收起了卷轴,扑棱棱地飞起来。 她趴在司樾头顶,递给她一面镜子,托着脸颊,颤颤翅膀,“怎么样,蜻蜓头冠漂亮吗?” “啊,”司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被巨虫扒着吸脑髓一样。” “你嘴里真是没有一点好话!” 纱羊气走了,气呼呼地收拾行李。 明天就要去新住处,这满山的花草她都得赶紧处理,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目送她离去,司樾抱着后脑,躺在枝上放空双眼。 她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穹,干干净净的天空上,连一丝寄情的云都没有。 微风徐徐,她头上的柳枝摇曳浮起。 司樾呢喃一声,“真蓝啊……” …… 裴莘院最北边的院子被收拾了出来,让给司樾居住。 山长一早便向所有弟子宣布: 司樾已成为学院常驻老师,在三个学堂轮流授学,所有学生随时可以去最北边的院子里找司樾,请她指教武艺。 司樾被拉去露了个面,让学生再次瞻仰面容,认认清楚。 她回来时纱羊正忙着将花盆分类。 这光秃秃的院子纱羊一刻也待不下去,三天之内,她势要整个院子都种满花草! 小蜻蜓忙碌时,院门被人一脚踢开。 她抬头望去,“你回来啦!怎么样,今天和小魔头有什么进展!” “有什么进展。”司樾一屁股坐上院中的摇椅,双脚往前面的板凳一搁,大爷似地开始晒太阳,“去露个面而已。” 纱羊放下铲子,飞到司樾脸庞,“对了,刚刚有人送来了课程安排,我看了一下,明天上午你就要去甲堂了。因为你之前已经给甲堂上过武学,所以明天只去他们上午的文课,但后日就要从乙堂开始全日的授课。” “啧……” “我知道你憋屈,”纱羊拽了拽司樾的头发,“陪着凡人过家家,别说是你了,换作任何一个神君也都会不耐烦的。” 司樾睁大了眼睛,来回打量她,“你被夺舍了?” “你什么意思!”纱羊怒道,“我向来善解人意!” 她骂完又安慰道,“你就再熬一熬吧,距离煌烀界毁灭也就两百年的工夫,对你来说,两百年不就是弹指一挥间么,很快就过去了。” “什么叫对我来说。”司樾纠正,“我才十六…”“闭嘴。”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活了几万年似的。” “咦,”纱羊愣怔道,“你没有几万岁吗?” 司樾又睁大了眼睛,“我才不到七千岁!” 纱羊的眼睛睁得比她还大,“什么?不到七千?是不是你活太久了,漏了个一两万?” “有意识之前不清楚,”司樾道,“但自我开灵后,确是六千八百年。你以为谁都像神王、啻骊那么老么。” 纱羊着实吃惊,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司樾居然才七千岁。 这年龄和她的事迹相比,实在过于年轻。 如此算来,司樾这一生,岂不是有近一半的时间都被镇在黑漆漆的灵台下…… 纱羊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莫名的心酸刚刚升起,纱羊就惊觉自己昏了脑袋。 和司樾犯的事比起来,关押算得上什么? 那都是司樾从前咎由自取,她真是和司樾待久了,忘记了这女人从前是什么样子。 这个想法之后,纱羊又不免疑惑。 她看着半眯着眼睛、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司樾,心中奇怪——这样又穷又懒又不正经的女人,真的有过那么大的野心吗…… 纱羊实在想象不出司樾野心勃勃、嗜血好战的模样。 她脑子里全都是司樾躺在树上、躺在炕上、躺在地上、躺在摇椅上半敛着眼睛打瞌睡的样子。 思索间,院外响起了孩子的脚步声。 “喔,这么快就有学生来找你指教了。”纱羊扇了扇翅膀,“我去看看是哪个小家伙。” 她飞了不到一尺,就停在了空中,随后猛地折返,揪住司樾的头发大力晃动。 “司樾司樾!小魔头来了!快快!快!” 她扯得整个摇椅都晃了起来,把司樾颠成了岸上的鲤鱼,一前一后地摇摆。 “撒手!撒手!放开我的青丝!” 她把纱羊从头上撕下来,一抬头,和院门口的恒乞儿四目相对。 她看着恒乞儿,恒乞儿看着她。 恒乞儿看着她,她看着恒乞儿。 司樾受不了,“做什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恒乞儿不说话,司樾接着道,“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会把你抱在怀里又亲又搂地喊心肝宝贝的女人。你要是打算从我这里获取母爱就想错了,我劝你趁早和我解约,换个胸大的女人当师父。” “什么,解约?”纱羊反手扯了司樾两根头发下来,“不行!我不允许!事到如今了你还想着负隅顽抗、忤逆天意!” “嗷——我的青丝!” 恒乞儿走进了院子里,两人顿时停下动作,齐齐扭头盯向他。 纱羊舔了舔嘴角,在小魔头的头发里看见了美味的小食。 恒乞儿还是不说话,他一言不发地朝司樾走来,这沉默的样子有些渗人,司樾微微后仰,“你要作甚。” 直到两人间的距离仅剩半尺,恒乞儿才停了下来。 在一人一虫的目光下,他咚得跪了下来,膝盖在冻土上发出结结实实的声响。 那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司樾,说出了自昨天见过白笙以后,一直练习的句子。 “做…什么都做。”他凝视着司樾,一个字一个字,从牙关里往外蹦,“喜……你…喜欢我。” 第18章 司樾上身前扑,双脚抓住地,停下了不停乱晃的摇椅。 她联系了一下恒乞儿的上下文,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让我喜欢你?” 恒乞儿点头。 “哈,我一直奇怪,”司樾抱胸,“咱俩素不相识,我从没给过你什么好处,你为什么想成为我的徒弟?” 恒乞儿低着头,回避了司樾的视线。 他和司樾并不熟悉,并没有请她帮忙驱邪的自信。 “你想得到什么,”司樾问,“趁这机会,直说。” “你……”恒乞儿垂着脑袋,开口说出来的话倒是倔强,“你,师父。” 司樾哼笑一声,“当我的徒弟可不轻松。”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0节 恒乞儿立刻抬头,盯着她,“什么都做,我。” “你看,”纱羊看不下去了,“多好的孩子啊。” 就算恒乞儿不是她的任务目标,她也觉得这瘦瘦小小的人类太过可怜。 司樾摸了摸下巴,“你真的什么都能做?” “嗯。” 那双紫眸里划过一丝笑意,司樾道,“我今天想吃烧鸡,你想法给我弄来。” 恒乞儿呆呆地看着她。 他比谁都想吃肉,可这里哪来的鸡。 司樾给了他点提示,“厨房后面养了家畜。” “司樾!”纱羊怒道,“你怎么可以让这么小的孩子去给你偷鸡!你也太没品了!” “我可没说偷。”司樾又躺回了躺椅,“他可以用钱买嘛。” “他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小子,你自己夸下的海口。”司樾睁开一只眼睨向恒乞儿,“要是天黑之前我吃不到烧鸡,咱们就原地解散,各奔东西。” 恒乞儿转身就跑。 “诶!”纱羊急叫了一声,转头瞪向司樾,“都怪你,把人吓跑了!” “吓跑了才好。” “你嘟囔什么!” “没有——”司樾闭上眼,慢悠悠地晃摇椅。 “司樾,你就不觉得他很可怜吗?”纱羊停在摇椅上,“从小受了那么多苦,长大后众叛亲离,被最信赖的师父利用抛弃。咱们就不能好好儿帮帮他么。” 司樾闭着眼没有说话,睡着了一般。 “司樾——司樾!你就这么铁石心肠?” 小蜻蜓有些失望,她升到空中,“罢了,我不和你说了!” 恒乞儿一路跑去了厨房。 这个时间厨娘刚刚给孩子们打完饭,自己也坐下来吃东西。 见了恒乞儿,两个大婶热情地招呼他,“饿了?来,想吃什么自己拿。” 她们如此关照恒乞儿,一方面是见他瘦得可怜,另一方面也是白笙加付了他的“伙食费”。 恒乞儿走到两人面前,仰头望着她们。 厨娘掀开木盖,拿了个馍馍给他,他摇头,双手背到背后。 “怎么了?”婶婶奇怪,“你不想吃馍馍?” “鸡……”恒乞儿开口,“鸡。” “今天没得鸡肉,”婶婶道,“烧的是排骨萝卜,我给你舀点排骨吧。” 恒乞儿把头摇得更厉害了,“鸡,鸡!” 他这般执着,两个婶婶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娃娃,咱也不能单为了你去杀只鸡啊。” “鸡!”恒乞儿急忙解释,“一个!” “啊?你要一整只啊!”厨娘瞪大了眼睛,“拿去做什么?” 恒乞儿不说话了。 白笙给的钱当然是够买一只鸡的,但就这么把一整只鸡都给了一个六岁的小孩,两人心中还是迟疑。 “这样吧,”她们转了一圈,现在厨房里也没什么事要做,便指了指窗外的井,“晚上烧饭的水还没打,你去把水打了,鸡就给你。” 恒乞儿顺着她们的手指看去,在看见井口后,身体顿时一僵。 他猛地摇头,脚也向后退去。 厨娘笑道,“不乐意啊?不乐意就回去吧,明天吃鸡,啊。” 她们只以为是小孩儿嘴馋,一听要干活就跑了,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恒乞儿要不到鸡,退出了厨房。 他站在厨房外,目光朝着鸡窝瞟去。 烧完饭后厨娘嫌冷,把窗子关上了。 厚厚的窗纸挡住了内外视线,恒乞儿低头,盯着自己的脚,丈量了一下和鸡窝的距离。 几丈的路,一眨眼就能跑到。 恒乞儿扭头,看了眼身后,没看见人,却看见了那口井。 他哆嗦了一下,马上转过头来,一眼都没法多看。 自那天后,恒乞儿再不取井水,宁愿多走五六里路挑河水回来。 可裴莘院没有河,连溪也没有。 恒乞儿看着鸡窝,又望了望四周。 墙角处有成捆的木头,木头靠墙垒着,旁边是被劈成两三指宽的柴,松松地堆在地上。 恒乞儿用那长满虱子的脑子思考了一会儿,走了过去,拉起墩子上的斧头,拖了木头过来劈。 咔咔咔的声音在屋外响着,惊动了里面的厨娘。 两人支开窗子往外一瞧,见男孩正举着斧子劈柴,那斧头有大半个他那么高,他却用得还算顺畅。 恒乞儿家里的斧子虽然没有这么大,但他劈了两年,有技巧,也有力气。 劈了几根后,窗里的两位婶婶喊他,“娃儿,你在弄啥了?” 听见声音,恒乞儿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她们。 “鸡。”他说。 “你还想要啊。”两个婶婶无奈,念着白笙给的钱,道,“好吧好吧,你劈一捆来,我带你去抓鸡。” 若是宁楟枫在这劈柴,两人定要惊慌地夺下斧子,但她们一看恒乞儿的架势就知道他做惯了这事,不至于伤到自己。 那双黑眸亮了起来,虽然五官没什么变化,但脏兮兮的脸上透出了一股高兴。 恒乞儿劈得愈发用力。 两刻钟的工夫他劈完了一捆,把劈好的柴垒起来,又拿旁边的扫帚把木屑和碎木扫了。 两个婶婶在窗户里看着,悄悄说:“勤快的娃娃,长大了是把干活的好手。” “干活挺利索的,怎么自个儿那么脏呢。” 看恒乞儿扫完地,其中一个出了门,对恒乞儿招招手,“走。” 恒乞儿小跑了上去,他平时要么慢吞吞地低头挪步子,要么逃命似地狂奔,此时的小跑透出一股雀跃来。 厨娘给他挑了只快成年的小公鸡,是那批小公鸡里最瘦的一只。 鸡窝里的味道让恒乞儿有些熟悉。 很久很久以前,奶奶也有一只鸡,他闻过这样的味儿。 鸡是很久远的回忆了,恒乞儿并不会抓鸡,何况他奶奶对那只母鸡极其宝贝,挪动时从来都是两只手抱着的,和抱恒乞儿一样,没有差别。 厨娘一把抓住两个翅根,问恒乞儿:“蒸吧?” 恒乞儿摇头,“烧、烧鸡。” 烧鸡麻烦,厨娘不是很乐意干这额外的活儿,她极力劝道,“这样的小鸡蒸着才香,我给你清蒸吧。” 恒乞儿急急地摇头,见厨娘抓着鸡往厨房走去,他被急得憋出两个字来:“给!给我!” 厨娘一愣,诧异地回头看他:“你自己做?” 恒乞儿连连点头。 “会抓吗?”省了事的厨娘弯下腰,把鸡递到恒乞儿手里。 恒乞儿想学厨娘的抓法,可惜手掌太小,力不从心。 厨娘便抽了根稻草,在鸡脚上绕几圈,又在两个翅根下绕几圈,扎了结给恒乞儿拎着。 恒乞儿拿了鸡,迫不及待地拔腿就跑,跑了两步,他忽地停下来,转过身,嘴唇生涩地道出两个字:“谢…谢。” 这是他在堂里刚学会的新词。 厨娘笑道,“莫谢,下次饿了再来干活儿,不过可不能一整只鸡了。” 恒乞儿点点头,转身跑了。 他一路跑回司樾的院子里,纱羊在院口侍弄她的花草,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外面,有些心神不宁。 恒乞儿甫一出现,她立刻扔了水壶,惊叫道,“你回来啦!” 恒乞儿径直掠过了她,看也没看地往司樾处奔。 “师父!”他喊了一声,这个词说了几遍,几乎成了恒乞儿最熟练的词语之一,叫得格外顺畅。 躺椅上的司樾掀开半只眼,看见了男孩手中的鸡。 “哦?”她依旧躺着,“倒有些本事,好,做吧。” 恒乞儿没有杀过鸡,但杀鸟不少。 他跪在地上,准备处理鸡,蓦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刀了。 小公鸡凄厉地叫着,他盯着鸡,赤手空拳的露出两分茫然和无措。 司樾睨着他,没有提供工具的意思。 她望着恒乞儿,恒乞儿望着鸡,不消片刻,男孩倏地伸手,一只手按住鸡身,一只手抓住鸡头,嘎巴一声,干脆地拧断了鸡脖! 小公鸡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惨叫,便扭过了头去。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1节 他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拽羽毛,把院子里造的鸡毛纷飞。 那脏兮兮的小手扯一下羽毛,鸡身便颤抖一下。 纱羊在后面看着,有些不寒而栗。 男孩的眼中没有半分不忍,他时常抓小动物来充饥,断头拔毛是平常事,没什么特别。 但这么小的孩子杀生时,到底还是和屠夫有所不同的。 他处理鸡尸时的平静让纱羊莫名觉得有些恐怖和诡异。 她也不知道这份害怕是从何而来,或许是想起了恒乞儿上辈子屠杀整个煌烀界的模样。 纱羊咽了口唾沫,飞到了司樾身边,紧紧抓起了司樾的衣服。 拔完了毛,恒乞儿开始肢解鸡身。 没有刀,他从衣服里取出一块带尖锥的石头。 男孩一手按鸡,一手举起石头,猛地用尖处击打鸡腹。 砰的一声,尖石在鸡腹刺出个洞来。 他立即用两个拇指插.入.洞内,用力地向外侧掰开胸骨,掰不动的地方就再用尖石击打。 鸡血淌了一地,混合着被石头敲飞的碎肉和骨片,恒乞儿的双手、指缝里沾满了鲜血。 他咬紧牙关,狠狠地用石头去敲打鸡骨,终于将整个鸡腹给刨了开来。 他一把扯掉里面的肠子,带出更多的鲜血。 处理完肉,恒乞儿抬头,看了看四周,又想去找柴。 “我这儿没柴,”司樾抬手,搭在纱羊头上,将她拢在袖下。“你去后面坡上找找?” 恒乞儿放下鸡,二话不说地走了,两只血手在身侧滴着血,他也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 纱羊躲在司樾的手掌下。 她前不久才打扫干净的院落里滩着鸡血。 那染血的鸡毛、破碎的鸡身和弯弯曲曲的肠子乱七八糟地摆着,还有两道断断续续的血线一路延伸至院外。 在翅膀轻微的颤抖中,纱羊想了起来—— 那个瘦小孩子不仅是个可怜的苦命人,也是屠杀了亿万生灵、凭借一己之力血洗天下的魔头,是一个手指就能将她碾成肉泥的恶魔。 白白红红的肠子看得纱羊肚子痛,她看过许多遍命薄,因而清楚的知道,这点鸡血根本算不得什么,恒乞儿是真真正正给活人放过血的。 司樾叩了叩摇椅扶手。 鸡毛、肠子和血液在一瞬间化为了灰烬,干净的地上只留下一个洗净了的鸡身。 没了羽毛和血污,那鸡的真实模样被刨开在太阳底下。 司樾看着那鸡。 很瘦。 第19章 冬天山上枯木不少,恒乞儿直接拖了棵小树回来。 回到院子后,又想起没有火。 他把树枝掰扯下来,用脚把树干踩断后,对着架好的木头和鸡发呆。 火……要去哪里弄? 恒乞儿想到了个地方,他站起来又往食堂跑,和厨娘要火。 火和鸡可不一样,厨娘不同意让这么小的孩子拿着火乱跑,便说帮他烧。 恒乞儿不要清蒸鸡,又跑了回来。 他对着木头蹲在地上,日头慢慢落下,离天黑不剩多少时间,恒乞儿心里着急,却只能和鸡头大眼瞪小眼,愈发得不知所措。 司樾在摇椅上一晃一晃地晒太阳,她拿了本书挡在脸上,好半晌,声音书缝里传出来,“你自个儿不就是火么。” 恒乞儿恍然大悟。 对,他是火灵根雷灵根。 在书院这么多天,就算是恒乞儿也隐约知道了灵根的概念。 但这又代表什么呢? 他想起山长在课上的表演,山长是水金双灵根,在空中变出过水和铁来,那么他应该也能变出火。 恒乞儿盯着自己两只小脏手,屈了屈指节,除了肿胀的冻疮带来酸痛感外,没看见半个火星。 “你别戏弄人家了,”纱羊抓着司樾的耳朵低声道,“他离练气都差得远,哪能凝出火来。” 司樾懒洋洋地答道,“太阳公公就在头上看着,要是连神都不帮神子,那我还有什么可帮的。” “你也不看看火堆上架着的是什么,还借火呢——太阳公公见了都得气得打鸣。他要真出了手,那就不止是烧鸡了,直接吃烧人吧。” “什么,连这点精度都没有还敢自称公公?狂妄的家伙。” “闭嘴,不许对太阳不敬!”纱羊一扭头,忽然啊地叫了起来,“你看,都怪你乱说!” 恒乞儿跪在地上,高举双手,仰望太阳。 “他真的以为可以对着太阳求火了!” 司樾掀开一角书,露出半只眼看向恒乞儿。 “怪不得仙门只收崽子,这年龄就是好骗。” 恒乞儿双膝跪地,发自内心地乞求太阳。 太阳落下山去,没理他。 他沮丧地低下了头。 纱羊于心不忍,和所有温柔的娘亲一样,善意地安慰他道,“别在意,太阳公公只是太忙了,不是故意不回应你的。” “还没好吗,”司樾摘下了脸上的书,毁了她的温柔,“时间可不多了。” “你别太过分了!”纱羊替恒乞儿打抱不平,“这么小的孩子能弄来鸡已经很不容易了,烧火这种事,你自己干不行吗!” “什么事都我自己干了还要徒弟干嘛。” 恒乞儿死死抓着膝盖上的布料。 天已黑,他没有完成任务,师父不要他了……他又要变回灾星,又要回到恒家村,再也没法一日三餐吃馍馍。 他不要变回灾星,不要被淹在井里、绑在树上! 灾星…引发大旱的灾星…… 恒乞儿蓦地抬头,将收集枯叶摞到膝前,双手覆在了上面。 是了,大旱的时候,山上着过火! 他既然能引发大旱,那一定也能引出火来! 恒乞儿死死盯着手下的枯树叶,回想着当年的山火。 他记得那天打了大雷,下午外面就吵闹了起来。 那时奶奶躺在床上动不了,让他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恒乞儿一出门,就看见了对面山上冒了烟,村民呼啦啦地奔走,口中喊救火。 山火没法用水救,只能把山脚下的草木拔掉,让火烧尽。 恒乞儿便见那大山从冒烟到出现火色,最后整个都被烈火吞噬殆尽。 那样的大火,将半边天空都染得通红,空气中尽是滚滚黑烟。 烧得断裂的大树从山上滚落,摔着、蹦着砸到了挖空的隔离带中,差一点就越过了界限。 承包这座山的几户人家坐在山下哭着捶地。 火烧了三天三夜,没有雨,天上只打空雷,恒乞儿待在屋子里都能闻到那股木头烧焦的味道。 隐约间,恒乞儿好像又闻到了那股味道…… 掌心突然一阵灼痛,他弹跳着蹦开,像是那棵燃着火滚下山去的大树一样蹦了起来。 跳开之后,他低头一看,面前的枯叶堆竟燃起了一股细细的白烟! “天爷!”纱羊倒吸了一口凉气,拽着司樾的衣服大喊,“司樾司樾!树叶着火了!着火了!” 这个毫无修为的小家伙居然真的凝出了火来! 恒乞儿可没空去惊叹自己的天赋,他稍一愣怔后,立即合拢手护住枯叶,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吹气。 那白烟底下亮着二三火星,他怕风吹灭了它们,整个身体都护了上去。 终于,火燃了起来,把上方脏兮兮的小脸照得通红。 恒乞儿挪着树叶进了木柴堆里,又护着柴堆小心吹气。 他在地上跪了半天,总算升起了火。 枯叶和细枝烧得哔咔作响,他高兴得不行,却又不知如何表达,这堆火焰在恒乞儿眼中比那场山火还要明亮、还要热烈。 他转着插在树枝上的鸡,在火上来回翻烤着。 烤鸟烤多了,恒乞儿对火候的掌控十分到位。 那皮下流着油,激得火焰一簇簇地往上蹿。 “师父!”他烤好了鸡,激动地把树枝递到司樾面前。 司樾啧了一声,“这也不是烧鸡啊。” 恒乞儿眼中的兴奋一下子冷却,化作茫然。 用火烧出来的鸡,不算作烧鸡?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2节 合着他也不懂什么叫作清蒸。 纱羊恶狠狠扯了一下司樾头发。 “好罢好罢,”司樾接过树枝,“看你样子,怕也没见过烧鸡,我就不为难你了。” 恒乞儿又高兴了起来。 他仰头看着司樾,司樾咬了一口,纱羊期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盐都没放,”司樾扯下个翅膀塞给纱羊,“你说怎么样。” 恒乞儿歪了歪头,盐? 旱灾后恒乞儿的奶奶就没去换盐了,把所有东西都拿去换了米。 恒乞儿没见过盐块,更没见过糖,好在裴莘院的伙食也做得清淡,否则他还不一定吃得惯。 纱羊抱着鸡翅,恒乞儿肚子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咕噜。 司樾扯下个鸡腿,自己拿在手中,把剩下的鸡身给了恒乞儿。 恒乞儿没有接,他仰着头,定定地盯着司樾。 这眼神司樾熟悉得很,她道,“好好好,你今天表现得不赖。” 恒乞儿还是盯着她。 “吃罢,我准的。” “……” “好了我知道了!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徒弟!” 恒乞儿一把抓过鸡身,也不怕烫,狠狠地往嘴里塞。 从小到大,他还是头一遭吃那么多肉。 他坐在地上,抓着鸡狼吞虎咽,司樾也盘腿坐下。 她看着恒乞儿的吃相,道,“小子,你也看见了,我这屋里穷的连根鸡毛都没有,你要是跟了我,自己吃不饱,还得管我俩的肚子。” “那个带你来的那个男的就不一样了,挥挥手就是白花花的银票。我是为了你好,赶紧找他当师父罢。” 恒乞儿顿时从鸡上抬头,警惕又控诉地盯着司樾。 “我没反悔,”司樾道,“只是好言劝你,师父是一辈子的事,你得好好考虑。” 恒乞儿摇头,摇着头又低下了头去,把脸藏在鸡后。 白笙腰上配着剑,他是耍剑的,不用符,怕是治不了他。 “你可想清楚,”司樾撕了口鸡腿,“今天我要吃鸡,明天我就要吃牛羊猪,你个小屁孩要怎么给我弄来?” 恒乞儿低垂着脑袋,久不答话。 在司樾以为他在犹豫要不要换人时,他却开口,低声道,“我干活儿,我,干很多活儿……” 纱羊吃力地抱着鸡翅啃,闻言又心软了,“你看,人家多有诚意啊。” 司樾道,“若我等不及,让你去偷呢?” 恒乞儿呆呆地望着她,那双黑眸里倒映出司樾的脸来。 “等,你等等……”他磕磕巴巴地劝司樾,“不好,偷。” 纱羊蓦地睁大了眼睛,嘴里的肉也忘记嚼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刚刚徒手杀鸡的小魔头、以后滥杀无辜的大魔头居然会劝人莫要偷窃? “怎么不好,吃肉还不好了,谁告诉你的?” 恒乞儿答道,“奶。” 他是偷过别人家鸡蛋的,回来后被奶奶抄起竹竿打了一下午,第二天奶奶带着他,把自己攒的鸡蛋还给了人家。 恒乞儿忘了鸡蛋的味道,也忘了被打的感觉,却记得奶奶喘气哭的模样。 “要是你奶奶快饿死了,你偷不偷?”司樾问。 恒乞儿毫不犹豫地点头,偷。 纱羊只觉得口中的鸡翅没了滋味——虽然本就没有滋味。 听了恒乞儿的话,她立即想到了恒乞儿的上一世,对他的同情又盖过了恐惧。 她在心中骂了几遍那个害死恒乞儿的渣滓师父,接着又开始瞪司樾。 这么好的徒弟摆在眼前还要推三阻四,要不是她修为太浅、什么也不会,她都想收了小魔头,真不知道司樾在抗拒些什么。 还有这堆火——纱羊看了看司樾,又看了看恒乞儿。 真的没有人在意一个毫无修为的小孩凝出火这件事吗…… 难道这在魔头之间是很平常的?是她太大惊小怪了么…… 第20章 恒乞儿收拾完一地的鸡骨头和柴火便回去了。 他今日翘了半日课,若不是见他是和司樾在一起,山长早就把他抓去跪神像了。 望着恒乞儿离开的背影,纱羊猛地一惊。 她一把抓住准备回屋睡觉的司樾,“司樾!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司樾打了个哈欠,“明天说明天说。” “不行!”纱羊手臂一挥,面前浮出一卷长长的卷轴,正是那日司樾从门主处回来时,她身前飘的那卷。 “本来前天就要和你说的,结果收拾东西忙忘了。刚刚看见惨死的鸡,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她对司樾道,“前日那个挑战你的小公子,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按照命薄记载,裴玉门中家世最显赫的弟子也不过是白笙这个富商之子,那小公子绝不是裴玉门该有的学生!” “那又如何?”司樾进不得屋,无奈地蹲在门槛上,折了根草叼在嘴里,一上一下地嚼着,去除嘴里的肉味,也用来下纱羊聒噪的声音。 “我去查了下他的名字——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嘞他。” “他是宁楟枫!” “哦。” “是那个宁楟枫呀!就是那个被小魔头杀死的昇昊宗宗主!” 纱羊把卷轴摁在司樾脸上,逼她看。 “他身后那个气质不凡的小姑娘就是后来的第一仙子、昇昊宗的宗主夫人、被魔头囚.禁放血的水木双灵根——蓝瑚!” 司樾把卷轴从脸上扯下来,“什么宗?” “什么宗都不是裴玉门!”纱羊绕着她飞圈圈,“未来的昇昊宗宗主和宗主夫人为什么会在裴玉门?我们必须快点搞清楚!” “好好好,去罢,路上注意安全,仔细别被鸟吃了。” “不是我!是我们!”纱羊把卷轴按在司樾脸上来回摩擦,试图把里面的内容摁进她脑子里。 “快,准备准备,我们去散步,说不定今晚就能和昇昊宗宗主夫妇偶遇!” “什么宗?” “昇昊宗!” “甚好宗?” “昇昊宗!宁楟枫!!蓝瑚!!!” 纱羊急着把不能受冻的花草搬进屋里,一边对司樾道,“现在学生们正在吃晚饭。命簿上记载,宁楟枫勤勉自律,他晚上应该会偷偷加练。我们就在那个时候假装出门散步,和他偶遇,然后问问他为什么要来裴玉门,想办法劝他回到昇昊宗。” 她说了一长串没听到回应,一扭头,“司樾,你听见…” 身后空空如也,早已没了司樾的身影。 “嘁……” 此时司樾已经溜出了院子,她双手拢于袖中,骂骂咧咧地往前走,“一个小子还不够,还得去管那个公子爷…什么位列仙班,天界那点空缺早就爆满了,多少神仙等了几百年也等不到一个缺儿…唔不对,那好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形——什么情形关我屁事……” 司樾走着,在空中嗅了嗅,闻到了热水的味道。 往前望去,十丈外正是裴莘院的澡堂。 “三千年没有洗澡了,正好,那里总不会有人来烦我了。” 她加快了脚步,进了澡堂。 澡堂里的热水多是蒸饭蒸馍来的水,食堂的大婶刚把热水倒进去,司樾就来了。 此时孩子们刚刚下学,正往食堂跑,澡堂里空无一人,司樾欢呼一声,脱了衣服,跳进水中。 “啊……”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抠门的老头,连炭都不舍得给,这门派里的人真是活得一点盼头都没有。” 她撩了撩水,总觉得这么泡着缺了点什么,想了想,食指在空中一划,空气间骤然撕开一道暗紫色的裂缝。 司樾伸手在裂缝里掏了掏,掏出个托盘,又掏出一盘酥鱼、一盘烧鸡、一盘红烧猪脚和一盘凉拌藕片。 “欸,这才像样!”司樾扯了个鸡腿下来,泡着热水吃着肉,所有的不舒坦都给捋顺了。 叼着油光发亮的鸡腿,司樾不由得想起了刚才的那只鸡,也想起了恒乞儿的命运。 恒乞儿娘亲难产而死,尚在襁褓中时父亲砍柴坠山,只留下恒乞儿和聋哑的奶奶相依为命。 三年大旱,恒乞儿的奶奶偷偷割肉喂养他,最后死在榻上。 随后裴玉门下山收徒,将他带回了山中。 恒乞儿在裴玉门中吃到了饱饭、睡到了暖炕,心中感念自不必多说。 他拼尽全力在新生考核中取得魁首,择师时,拜了带他来裴玉门的白笙为师,视为亲父。 恒乞儿有韧劲,更有报恩之心。 此后的岁月里,他勤学苦练,在二十一岁时成为了裴玉门建立以来最年轻的筑基修士。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3节 甫一筑基,他便日夜不停地在仙盟接取悬赏令,所得报酬悉数上交裴玉门和白笙,自己几乎分文不留。 恒乞儿三十岁时,适逢修真界青年修士大会,他在会中表现优异,三大仙宗都向他发去了邀约。 恒乞儿如蒙尘宝珠,在大会上光彩夺目。 彼时白笙自觉已无甚可教,怕自己耽误了恒乞儿的前途,遂力荐恒乞儿去往三大仙宗之一的禛武宗。 位列三大仙门之一的禛武宗和人丁稀少的裴玉门在各个方面都截然不同。 恒乞儿既非名门,又不长袖善舞。 这种情况下,那一身过人的天资,反而给他招惹了麻烦。 他在禛武宗过得很不愉快,后因当众拒绝禛武宗长老之女的示好,彻底陷入冷地。 恒乞儿想要回裴玉门,辞行前,恰逢禛武宗内一位剑修出关。 这剑修非同一般,闭关修炼二十载,出来时破了大乘瓶颈,是仙盟榜上排名第一的剑修。 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位剑修,禛武宗才能位列仙门前三。 大前辈出关,禛武宗全宗上下列队相迎。 庆典之上,剑修一剑指向恒乞儿,霍然道,“天命七煞,邪火聚顶,日后必为祸人间。即刻镇于屠狞塔下,着玄寒水洗涤根骨,邪火去除前不得放归!” 这一剑没有指错。 两百年后,恒乞儿的确毁了煌烀界,但剑修没有算到原来自己也是酿成毁灭中的一环。 恒乞儿被关进屠狞塔里,剑修并不是要他性命,相反,他是想保全恒乞儿的,只用玄寒水洗掉恒乞儿命中带的邪火便放他出来。 但恒乞儿因幼时被投入井中,对冷水和黑暗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恐惧,若是别的惩罚倒也罢了,偏偏他被锁在了暗无天日之处,日夜被极寒之水淖洗。 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比死更加痛苦。 屠狞塔一关就是三十年,三十年后,终于有人记起恒乞儿,把他从塔里悄悄放了出来。 偷放恒乞儿的是禛武宗排名最末的峰主,元婴剑修,赵尘瑄。 他取了恒乞儿的心头血和一绺头发,炼制了一只人偶,偷梁换柱地把他换了出来。 恒乞儿在黑暗寒窟里关了三十年,其中痛苦可想而知,这白衣飘飘的谪仙出现的刹那,如曦光破云。 他成了永夜后的一轮白日,照得恒乞儿涕零落泪。 第21章 赵尘瑄将他安置在密室修养了三年,收他为弟子,将自己的独门心经传授给了恒乞儿,二人以师徒相称。 密室生活枯燥烦闷,但恒乞儿感念赵尘瑄的救命之恩,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听从师父的话,静心修养,努力修炼。 赵尘瑄对恒乞儿十分上心,日日都来看望。 他与恒乞儿见面,起初只谈修炼和外界新闻,熟络之后,赵尘瑄也偶尔向恒乞儿吐露心中郁郁。 他抱怨禛武宗内部迂腐,弟子不思修炼,却玩弄权术。 这点恒乞儿深有同感。 赵尘瑄又向恒乞儿抱怨宗主收受贿赂,各峰都以孝敬排名。 恒乞儿也深有同感。 接着,赵尘瑄又向恒乞儿坦明救他的原因,说自己曾经也被第一剑修当众羞辱,因此对他深表同情。 恒乞儿的同感达到了顶峰。 三年后,赵尘瑄劝恒乞儿离开,密室不是久留之地,早晚有暴露的一天。 恒乞儿在密室里听了赵尘瑄三年的叹息,认为赵尘瑄也不愿待在禛武宗,遂提出二人一同离开的建议,却被赵尘瑄拒绝——“天下仙门大同小异,走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裴玉门是回不去了,恒乞儿是潜逃之身,不想连累从前的师门。 为抱救命之恩,他当即提出,愿意自立门户,请赵尘瑄当门主。 赵尘瑄当即高赞他的志气,资助了恒乞儿许多钱财。 此后百余年,恒乞儿行走于暗处,隐姓埋名地积累力量,创立了自己的宗门——珏尘宗。 他广罗天下散修乃至邪修,百年间,将珏尘宗发展为足以和三大仙宗齐名的势力。 这其中赵尘瑄功不可没,他不仅在前期大力资助了珏尘宗、告诉恒乞儿可以收纳的散修名单,后来也私下为宗门建设提出了不少点子。 虽然赵尘瑄鲜少亲临珏尘宗,但他坐在禛武宗里,却通过恒乞儿掌管了珏尘宗所有大小事物。 宗门发展飞速,修炼独门心经的恒乞儿也晋级飞速。 短短百年,他修为已至化神,超越了身为师父的赵尘瑄。 彼时,昔日囚.禁他的第一剑修已经飞升离开了煌烀界。 恒乞儿本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去,却不料剑修飞升后,赵尘瑄私放恒乞儿的事情反而败露了。 赵尘瑄被禛武宗处以门规极刑,恒乞儿赶到时,他已奄奄一息。 恩师重伤,恒乞儿怒发冲冠,恨不得将禛武宗满门屠尽。 他的护法告诉他,听说水木系养人,其中,属纯阴女体的水木系最佳。 当今修真界,纯阴之体的水木系中,又属第一仙子蓝瑚的修为最高。 恒乞儿当晚便将蓝瑚掳来,关在地牢里日日放血喂养赵尘瑄。 放血足足三月,赵尘瑄不但恢复了身体,连修为都上涨了不少。 恒乞儿本打算在治愈师父后抹除蓝瑚记忆,放她回去,以免事情败露,招惹上昇昊宗。 为了让蓝瑚乖乖听话,免得自尽,恒乞儿也将这一打算告知了蓝瑚。 蓝瑚忍辱负重,在地牢里坚等着被释放的那一日,却不曾想,那一日再也不会来了。 恒乞儿倒没有欺骗蓝瑚,只是在发现蓝瑚的血对师父大有裨益后,立即改了想法,决定将蓝瑚终身囚禁,作为补药供养师尊。 地牢之中,蓝瑚惊恐愤懑地质问他为何要出尔反尔,恒乞儿只是淡淡道,“师尊喜欢你。” 蓝瑚不知道这珏尘宗宗主的师尊是谁,她只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个冷血愚孝的疯子。 不止是蓝瑚,凡是赵尘瑄想要、对赵尘瑄有助益的东西,不用赵尘瑄开口,恒乞儿便会亲手为他奉上。 他在暗无天日的塔内关押了三十年,整整三十年,那黑暗的塔里除了冲击他血肉的寒水声,再没有半点声响。 赵尘瑄是他的救赎,是他的恩人,也是再生父母。 恒乞儿从小无父无母,师父便是亲父。 他自己杀人如麻,但认为师父是谪仙善人,因此连他每日喝的药是由人血制成的这件事都没有告诉赵尘瑄,生怕师父心中歉疚。 如此这般,蓝瑚被囚禁在珏尘宗半年,半年之后,昇昊宗终于查到了珏尘宗头上。 宗主宁楟枫怒不可遏,率全宗攻打珏尘宗,却不敌已然化神的恒乞儿,被斩于剑下。 丈夫战死,全宗几乎无人生还,绝望的蓝瑚也于地牢中自尽。 昇昊宗满门被杀,此事轰动了修真界,九大宗门联手绞敌,与珏尘宗展开了长达三年的斗争。 纵然珏尘宗实力出众,但以一敌九未免痴人说梦。 赵尘瑄此时还任禛武宗峰主一职,没有人知道他和珏尘宗的关系。 他利用仙门内部盘根错杂的关系,挑拨离间,加速腐化;又向恒乞儿传递情报,才使得珏尘宗能和九大宗门打得不相上下。 三年之后,两败俱伤,都有了灯尽之势。 最后一役,恒乞儿按照师父给的密信,踏上了九凰峰和赵尘瑄相见,却没想到,这一天是他和恩师的最后一面。 山顶早已布下了数位化神期炼虚期高手画出的阵法。 恒乞儿踏入的瞬间,被强大的罡气压倒在地。 他被压得指不能动,口不能言,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这时候,赵尘瑄领着九宗弟子蜂拥上山。 他举着剑,在众修士面前痛斥恒乞儿欺师灭祖,修炼了邪功,和妖魔私相往来。 他道出来龙去脉,告诉众人,恒乞儿在屠狞塔里和大魔签约,易容逃了出去; 告诉众人,恒乞儿假扮了他的徒弟,在他家中养伤后,将他打伤,夺去了他所有钱财,这才创立了珏尘宗; 又告诉众人,恒乞儿掳走了昇昊宗蓝瑚仙子,关在地下放血整整一载,只为增长自己的功力。 恒乞儿睁着眼,看着恩师的背影,被罡气压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唯有黑红色的血无端地从口中流出,止也止不住。 最后,赵尘瑄转过身,判决恒乞儿受万箭穿心之刑。 数百张弓对准了地上的恒乞儿,可早在箭矢穿体之前,恒乞儿便已受了穿心之痛。 无与伦比的悲痛遍布四肢百骸,他悲鸣着爆发出所有力量,挣脱了阵法,带着一身密密麻麻的箭矢滚下了九凰峰。 他这一走,赵尘瑄立即率领九宗灭了不成气候的珏尘宗。 战后,面对一片狼藉的修真界,残余的九宗弟子汇聚一处,推选了赵尘瑄成为门主。 登上联宗门主宝座的赵尘瑄意气风发,喝了半年蓝瑚的血,他突破至化神期,可谓是名利双收。 然而,风光无限的赵尘瑄却没有想到,这一遭,让恒乞儿的心死了,□□却还活着。 恒乞儿发了疯地想要报复,可身受重伤,石药无医。 他的身体不是那百来只箭弄垮的,而是他恩师给予的独门心经。 让恒乞儿一日千里的心经不仅掏空了他的身体,还日夜侵蚀着恒乞儿的大脑,杀气和怨气时刻伴随着他,在重伤之后,把他逼到了疯狂。 不过几日,恒乞儿便控制不住自己,无谓的杀人,也唯有杀人才可以让他获得一丝畅快和安宁。 此等邪法自然没有善果,很快,恒乞儿连最后一点畅快和安宁也没有了。 他被过于庞大的血煞之气裹挟着,失去了自我意识,彻底沦为了杀人恶魔。 他不停地屠杀,直杀到煌烀界毁灭,仅剩下百余盏长明灯。 至于那一百多盏灯里还有没有赵尘瑄,已经无人在意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4节 司樾吐出根鸡骨,泡澡带来的舒心又沉寂下去。 恒乞儿身上有太多地方让她不快。 更不快的是,她明明知道,却又无法从这些不快里抽出身来。 这澡泡着也没意思。 司樾打算起身,门外忽地传来了脚步。 一抬头,来的是两个小姑娘。 对方定在门口,惊愕地盯着她,“司、司樾真人……”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学生的澡堂里会出现先生,还是今日才被特聘来的司樾先生。 既然碰见了,司樾便抬手,招呼了一声,“这么巧,吃了吗。” 对方下意识答道,“没吃…” 司樾大方地冲她们招手,“来,整两口。” 前面的女孩低头,才发现司樾身前的水面上飘着个托盘。 托盘被放得满满当当,没有沉底全靠司樾的力量托着。 斯文的小姑娘无法消受这样丰盛的澡堂宴,下意识要拒绝,可随即意识到——邀请她的不是凡人,是神秘莫测的司樾。 这是个好机会。 “真人邀请,那…”为首的女孩对着司樾微微欠身,“蓝瑚就却之不恭了。” 第22章 因为宁楟枫的缘故,蓝瑚这两天都没什么胃口,晚饭也没有吃下肚。 往常她都是吃饭后回到宿舍,让紫竹去澡堂取来还没泡过人的热水,自己在房中梳洗。 这日她懒得吃饭,便直接去往了女澡堂。 蓝瑚以为来得够早便不会遇到人,却不想刚一进去,就在袅袅的热雾里看见了一抹人影。 她正要退出,却蓦然发现,泡在池子里的女人有些眼熟。 “司、司樾真人!”她和紫竹掩唇惊呼,怎么也没料到独占一座仙峰的峰主会来和学生挤澡堂。 望着那小小的丫头,在听见蓝瑚二字后,司樾咀嚼的动作一滞。 正好,她也想见见这丫头。 侍女紫竹关了澡堂的门,将蓝瑚身上的弟子服一件件褪去。 她半跪在地上,从储物器里取了木盆,舀了热水,先替蓝瑚擦拭身体。 待擦完身体,蓝瑚才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入了水。 入水的瞬间,女孩细细的远山眉一蹙。 这里的澡堂远比她想得要小、要脏,若非司樾真人在此,她一刻都待不下去。 司樾啃着猪脚,看这小小的主仆二人忙活。 待蓝瑚入了水,紫竹便跪坐在她身后的地板上,半敛着眼睑候命。 司樾斜了眼后面跪着的女孩,蓝瑚立刻柔声道,“紫竹,你也下来泡泡吧。” “多谢小姐,”紫竹垂首道,“我今日没有出汗,不用沐浴。” 这对话听得司樾饶有兴致,尤其是那位主人,不过七岁,却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她把水上的托盘推到蓝瑚面前,“吃点?” 蓝瑚顿了顿,继而举箸,夹了一片藕。 她抬手牵袖,临了才发现无袖可牵。 掩着唇嚼了一口藕,咽下后,她转头对着紫竹笑道,“紫竹你也来尝尝,果真不是俗物的,我还从未吃过这么好的藕。” 紫竹还没说话,司樾开口了,“是吗,我山下随手买的,看来那小摊老板还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蓝瑚一愣,随即双颊飞红。 这套话术原是好用的,此前她打交道的人,大大小小都有自家的厨子,要么也是去大酒楼里定菜,这么夸奖绝无差错。 话已至此,比起硬着头皮强行恭维,蓝瑚改口为惊讶,“原来这就是路边小摊的风味,我此前从未尝过……” 司樾靠向水池沿,双臂放荡地打开,“你叫蓝瑚?” 蓝瑚应道,“是,弟子蓝瑚,珊瑚的瑚。” 司樾颔首,“美女的字。”[1] 小小的蜻蜓,大大的嗓门,在她耳边喊了太多遍什么宁楟枫、什么甚好宗、什么蓝瑚,拼命把这些字眼往司樾耳朵眼里捅,非让她记住。 蓝瑚面色羞粉,“不敢。” 她面上害羞,心中却是咯噔了一下。 蓝瑚当然知道司樾所说是曹植的?美女篇?,可这首诗并不是什么明快的好诗,而是曹植以女子未遇佳偶为引,寄托自己怀才不遇、怨怼之情的。 想起这些天宁楟枫的所为,蓝瑚的确心中郁郁。 她疑心司樾是一语双关、看出了些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 不管是她还是宁楟枫,都和司樾无甚交集,她又怎么可能注意到自己私下的这点小心思呢。 司樾又问:“小姐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话蓝瑚还想问呢。 她不知道司樾口中的“这里”是指裴玉门还是澡堂,于是斟酌着答道,“蓝瑚不能来这里吗?” “这山、这水,这里的一切怎么配得上千金。” “我倒没有这么觉得。”女孩睁着一双水汪汪、亮莹莹的大眼睛,柔软地回了司樾的调侃,“又或者,真人觉得蓝瑚该去哪呢?” “第一仙门第二仙门什么的,总之是比裴玉门更有钱的地方。”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那双眼睛氤氲着水雾,深深地望着司樾,“蓝瑚喜欢这里。” 司樾笑了,“小丫头,你是个什么精?” 蓝瑚迷茫地眨眼,终于有了一句话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好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蓝瑚的后背始终和池壁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肯贴上去。司樾免得她受罪,替她省些力气,“还是说你这样的小小姐不爱吃肉,想吃糕点?” “真人莫怪。”蓝瑚脸上浮起了一丝窘迫的微红,不知是被司樾看破了她的目的,还是被司樾看破了她的娇气。 “蓝瑚…蓝瑚是想问,真人是怎么看待楟枫哥哥的。” “谁?” “宁楟枫,就是那日第一个站出来的。” “哦……”司樾努力回想了一下,“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有什么可看待的。怎么——”她嘿嘿一笑,“你心悦他?” 蓝瑚脸上的微红瞬间变成了粉红,迭声道,“怎么会,只是从小相识,此番又是一起入的门,得知他仰慕真人已久,所以想帮忙问上一二。” 她把“青梅竹马”说成了“从小相识”。 司樾觉得没意思,收敛了玩笑,“他有前途,待在裴玉门委屈了,你也是,你们俩最好都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去。” 蓝瑚一愣,“真人不喜欢他吗?裴莘院中,楟枫哥哥是最优秀的学子了。” “是吗,我看未必。”司樾笑睨了蓝瑚一眼,“别的不说,论做人,你就比他漂亮得多。” 蓝瑚一惊,在她吃惊的目光中,司樾仰头,把脖子向后靠去。 “我曾有一对出生入死的朋友,她二人乃是孪生姐妹,精通音律,第一眼看见你,就让我想到了那二人中的姐姐。” 她把这话说给蓝瑚听,让蓝瑚知道,因为那点共性,她爱屋及乌,不排斥她的小心思,乐得和她多说几句的,要有什么话直接说就行,不必弯弯绕绕。 蓝瑚谨饬地问:“那她们现在……” 司樾半眯着眼睛,紫黑色的瞳孔里流传着热腾腾的雾气。 蓝瑚眸光微移,过了一会儿,她抬眸望向司樾,“真人……若蓝瑚修习乐理,可能留在您身边?” 司樾在池沿上晃了晃头,“不好不好。小姑娘要漂亮,水袖金丝都行,音乐,只能修身养性。” 蓝瑚不解,修身养性难道不好么,求仙问道,本就是修身养性。 “得了,我泡够了。”外面的人声嘈杂了起来,司樾等不到蓝瑚的坦率,遂从池中起身,“你也早点回去吧。” 当她从池水中站起来时,蓝瑚的眼睛顿时凝固在了司樾身上。 女人的个子算不上高,但却看着修长。 平日里穿着一身破麻衣看不出什么,此时褪去了衣物,那双腿双臂以及腰间都露出流畅的肌线。 司樾没有丰.乳肥.臀、没有不盈一握的腰肢,她的腰强劲得很,前面是田川似的线条,后面连接豹子似的肩胛,一举一动都藏着力量。 她那被柳枝扎着的黑发垂下来,滴着水,断断续续地在她后背流下,润湿了那些肌线。 当司樾侧脸回眸,瞥向池中的蓝瑚时,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透出惊人的强势。 黑中带紫的眼眸里充斥着蓝瑚说不出的滋味,让她心跳如鼓,仿佛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扼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本能地骨颤。 这到底……是什么人? 蓝瑚睁着双眼,她见过不少金丹乃至元婴的修士,司樾身上的这股气息和修仙者截然不同,倒像是……她随父亲参加拍卖会时看见的一头高阶魔兽。 司樾抓了抓屁股,沾水的屁股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那股危险感荡然无存。 她弯着腰穿裤衩,单脚跳了两跳,口中念叨着,“好了,今年的澡洗完了……” 她套上薄薄一层麻衣后跟蓝瑚打了个招呼,“走了,回见。” 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澡堂,口中打着哈欠,到了门口又扯了扯裤头,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蓝瑚的错觉。 她走后,蓝瑚独自在池中沉默了片刻,接着才对紫竹伸手,“更衣。”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5节 “是。” 二人回到了甲堂的宿舍,在入口处遇见了提剑出门的宁楟枫和凌五。 四人相遇,蓝瑚对宁楟枫低了低头,“楟枫哥哥这是要去练剑?” “是。”宁楟枫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歉疚,“抱歉蓝瑚,我今天胃口不佳,没有陪你用膳,你…可吃过了?” 蓝瑚摆手,“楟枫哥哥别这么说,我已经用过了饭,倒是你,可要多注意休息。” “我会的。”宁楟枫迈步要走,身后又传来一句,“楟枫哥哥!” 男孩扭头,见月光之下,蓝瑚抬袖掩着唇,面露难色。 “怎么了?”他问。 “楟枫哥哥,”女孩开口,轻声细语地道,“其实…我刚刚遇到司樾真人了。” 宁楟枫一怔,立即追问,“她在哪?” 蓝瑚摇头:“真人已经回去了,不过,她有话要我带给你。” “是什么!” “遇到真人后,我向她表白了你的拜师之心,问她是否中意你。司樾真人说……”蓝瑚双眉微蹙,没了下音。 宁楟枫焦急道,“她说了什么?” 蓝瑚抬眸,看了眼宁楟枫,迟疑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道,“真人说…希望你能尽快离开裴玉门,去三大仙宗另谋高就。” 第23章 “小姐,您方才为何要那样说……” 进了宿舍后,紫竹关上门,给蓝瑚更衣,“宁公子走时似乎很伤心。” 蓝瑚伸着双臂,微抬起下巴,由着紫竹动作。 “我怎么了,难道我篡改了真人的话,或是骗了他什么?” 紫竹抿了抿唇,司樾真人的确是说了希望宁公子去排名更高的宗门,但这话不只是针对宁公子一人,也包括小姐。 她实在不明白,小姐和公子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平日里对他那么上心,为何故意说成那样伤宁公子的心? 蓝瑚坐上了炕床,让紫竹跪下伺候脱鞋,一面道,“傻丫头,你不懂,楟枫哥哥生性要强,听了那话,只会更加用劲儿。” 紫竹一愣,恍然大悟,“原来小姐是在推他。” 但她总还是觉得自宁公子输了挑战后,小姐便有些异常。 方才和司樾真人的对话字字句句也都不太寻常。 别的紫竹说不上,但小姐明明是为了宁公子才来裴玉门的,此前对司樾真人一直不感兴趣,怎么刚才却只问司樾能不能收她为徒…… 蓝瑚跪坐到了炕桌边,紫竹便取来了琴,放到桌上。 每天下学后,小姐都要练琴两个时辰,这是定死的规矩。 “今天先不练了,”然而今天,蓝瑚却道,“你把仙器谱拿来,我要看看。” 紫竹一惊,“小姐是打算听司樾真人的话,放弃修音了吗?” 蓝瑚三岁开始学琴,四年里每天三个时辰的练习,风雨无阻,怎么能因为别人随口一句话就放弃? 蓝瑚道,“谈不上放弃,只是看看而已。” 司樾真人性格豪迈、放荡不羁,从衣着打扮和她待在裴玉门二十年的情况来看,她该是安贫乐道的。 方才她对左一个“公子”右一个“小姐”,言辞中充满了对贵族的讥讽轻蔑。 蓝瑚揣测,在司樾眼里,自己和宁楟枫大概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她和真人的故友有几分相像。 她要抓住这一点相似。 蓝瑚翻着紫竹递来的仙器百选,一边凝神想着事。 今日和司樾真人相遇实乃缘分。 起初她是抱着机会难得、聊上几句也无妨的想法过去的,顺便可以问问宁楟枫的事。 聊天之中,她百般小心,可司樾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总带两分玩味,仿佛看穿了自己一切的小心思。 蓝瑚看不透她。 她几番示好,当司樾说出自己像她昔日故友的时候,立即追咬了上去。 不管司樾是沽名钓誉的废物还是难得一见的宝物,都等她先拿到手、细细查看了再说。 蓝瑚不后悔自己的做法。 司樾出水后,周遭的那股气势绝非常人。 那抹深邃的危险感至今还缠绕蓝瑚心间,让她心有余悸又亢奋不已。 宁楟枫不过失败了一次就喜怒易于言表,本以为他是个清贵君子,没想到就这点涵养。 这倒不是最要紧的,最让蓝瑚心寒的是,她好言宽慰宁楟枫、自降身份地帮他去和人对嘴,他却当众把她甩下,让她独自承受闲言绯语的难堪。 蓝瑚不禁担忧,她要找的夫君必是能同舟共济、相互扶持者。 今日宁楟枫在众人面前抛下她,明日会不会在秘境里、在妖魔前把她抛下? 自然,这想法是有些过了。 但宁楟枫最近的表现虽谈不上令人失望,也让蓝瑚有些踟蹰,想再观望观望。 她此番激他一激,若他还是无法入司樾真人的眼,那她也不得不另做打算。 来裴玉门一遭,不能空手而归。 未婚夫和师父,两个里面她总得得到一个才不枉来此一遭…… 月光皎皎,蓝瑚和司樾相遇的同时,恒乞儿正在山长院子里罚站。 他一离开小院就被山长抓走,关在房里好好盘问了一番。 “恒大,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恒乞儿立即低头,两只手轮流抹嘴巴上的油水,露出警惕又惊慌的神情。 “……厨房一事,我暂不和你计较。”吃鸡不是山长的要说的重点,他手中戒尺一敲,“我来问你,下午为什么不来上学!” 恒乞儿抹嘴的手一停,眼中的神色从茫然再到惊愕。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上学的。 这表情看得山长火冒三丈,他抬起戒尺,“把手伸出来!” 恒乞儿伸出了手,他从前躲过,山长和他说,再躲就让他滚下山。 他乖乖挨过后,发现那戒尺也不算痛,就随山长打去了。 啪啪啪三声,山长收了戒尺,冷声道,“念在司樾真人的面上,今只略施小惩。事不过三,下次再有擅离之事,定严惩不贷!” 上一次擅自离开,恒乞儿被关了一天,罚了三餐,今天只挨了三尺。 恒乞儿恍然大悟,原来跟在司樾身边确有莫大的好处! “我且问你,”山长教训完后,又道,“司樾真人今日都教了你什么?” 听说司樾脾气古怪,山长下了学便埋伏在了院口,就等着恒乞儿出来。 他怕恒乞儿得罪了司樾,自己好去打圆场;也怕司樾教了什么是恒乞儿理解不了的,好帮着分析解惑。 恒乞儿回想了一下,对山长道,“烧鸡,烧鸡,师父吃。” “还有呢?” “偷……”恒乞儿说:“让我…偷鸡。” 山长眉头一皱,“胡说!这是在考验你呢!” “哦。” “还有呢?” 恒乞儿余光瞟向自己的手,接着摇头,“没。” 山长不信,“真人就把你叫过去烤了只鸡?” 恒乞儿又是摇头,“我去。”是他自己去的,不是司樾叫的他。 山长捋了捋胡须,思忖了一会儿,沉声道,“真人这是在考验你的韧性和诚心。” “恒大,日后不管真人要你做什么,你只管做便是,不要急于和她亲近。戒骄戒躁——这是真人给你的第一道坎,守得云开才得见月明,你只静下心来,早晚有她认你的一天。” 这里有八成的词语是恒乞儿听不懂的,只听懂了“真人要你做什么,你只管做”一句。 好在中心意思领悟到位了,他应道,“哦。” 从山长院里出来,恒乞儿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山长。 今天,他手里冒出了火星。 那颗火星使恒乞儿那旱灾灾星的名号愈添赤红,成了无可辩驳的铁证。 虽然司樾没有说什么,但出于谨慎,恒乞儿还是没有告诉山长,他不愿泄露自己灾星的实情。 恒乞儿回屋时正好和蓝瑚分别的宁楟枫遇上。 宁楟枫向来把恒乞儿当空气,即便恒乞儿成了司樾的徒弟,在宁楟枫眼中也只是变成了一团可恨的空气。 恒乞儿也向来和他没什么话说——他和任何人都没什么话可说。 两人各行各道,但这一次,宁楟枫叫住了恒乞儿,“你,站站。” 蓝瑚从司樾那儿带来的话,让宁楟枫涔涔然烦闷不已。 这关头正好碰上了恒乞儿,他想也不想地开口把他叫住了。 恒乞儿回头,宁楟枫上前两步,“今日下午,你去了哪里?” 恒乞儿不善言辞,但对情绪十分敏锐,他从宁楟枫身上看到了敌意。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6节 他不傻,他知道宁楟枫讨厌他,也想成为司樾的徒弟。 “师父。”他硬邦邦地回答,“吃肉!我和师父!” 恒乞儿说得格外铿锵,向宁楟枫申饬——那已经是他的师父了。 宁楟枫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小半个月来,自己这位舍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充满了炫耀和倨傲。 “那又如何!”他甩袖道,“你不过是模仿了我的剑招,你这个剽窃者!” 宁楟枫说完,稍有后悔,自觉得言辞过了火,但恒乞儿并不知道什么是剽窃者,因此并不愤怒。 他只是紧紧盯着宁楟枫,如他守护小米粥时,盯着闯进屋来的孩子们一样。 那双黑眸在没有阳光的夜晚显得更加黑暗。 宁楟枫微微一怔,竟从一个乡野顽童眼中看出了两分冷意。 “我!” 他像是野外的狸奴一样,张开嘴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亮出利齿,警告同类远离自己的猎物。 “师父,喜欢,我!” 宁楟枫刚从蓝瑚那里受了挫,此时又被一个村童挑衅。 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再没有愧疚,将情绪尽数发泄在了恒乞儿身上,“她才不喜欢你!你连给师父的孝敬都没有!伧父村童,目不识丁,脸都不洗,你站在她身边只会给她丢脸!” 恒乞儿盯着他,那目光幽深得可怕,连旁边的凌五也觉出了危险。 他上前挡在宁楟枫身边,对恒乞儿喝道,“你想干什么!” “正好!”不等恒乞儿说话,气头上的宁楟枫便扯开凌五,拔出木剑来,“你我就在此一分高下,败者滚出裴玉门!” “主人!” 两人的动静惊起了周边宿舍的孩子,陆续有人探出头来。 就见月色之下,宁楟枫和恒乞儿怒目相视着,似乎要大打出手。 恒乞儿死死盯着宁楟枫,宁楟枫胸口起伏着,直视着恒乞儿的眼睛不肯认输。 他随时准备冲上去和恒乞儿搏斗,可下一刻,恒乞儿忽地扭头跑了,跑得远远的,消失在了众人视线当中。 “主人!”凌五终于把宁楟枫的剑劝了下来,宁楟枫摔了剑,红着眼睛瞪着恒乞儿的背影。 他是宁家的嫡子,备受宠爱的老幺。 他放弃了无数仙门的邀约,独自来这穷乡僻壤,和一群从未学过礼数的孩子同吃同喝,用着从来没用过的缺口碗,读着三岁就读完的书,睡着带裂缝的土炕…… 他付出了一切,可这一切的牺牲换来的却是羞辱。 不仅被一个乞丐抢走了师父,还被这些村童日夜嘲笑。 有那么一刻,宁楟枫真想离开这里,拿着名帖去三大仙宗。 这想法刚一冒起,蓝瑚的声音便回响在了耳处—— 「真人说…希望你能尽快离开裴玉门,去三大仙宗另谋高就。」 宁楟枫咬牙,不,他绝不离开!他不可能会输给一个肮脏蠢笨的乞丐! 离开的恒乞儿并不知道,他的几个字把小少爷惹得双眼通红,差点哭了出来。 他一路往澡堂跑。 这时间众人都已沐浴完毕,回去睡觉了。 澡堂里无人,闷热的水汽又一次缠上了恒乞儿的鼻尖,但他再没有迟疑,一把脱下身上的衣服,只留一件里衣。 瘦得麻杆一般的男孩站在池子前,小口喘着气。 有些浑浊的水在他眼前冒着丝丝缕缕的白雾,熏得眼热头晕。 恒乞儿握紧双拳,压抑住四肢的颤抖,闭紧双眼,把心一横,咚的一下跳了进去! 温热的水攀上了恒乞儿的皮肤,他已许久没有沾水了,这感觉陌生又恐怖。 所幸,温暖的澡堂和冰冷的井水有很大不同,这才令恒乞儿没有立刻惊叫着跳出池子来。 「她才不喜欢你!」 「目不识丁,连脸都不洗!」 「你站在她身边只会给她丢脸!」 「她才不喜欢你!」 恒乞儿从水中猛地起身,一巴掌拍向水面,重重地打出许些水花。 愤怒和沮丧同时充盈了恒乞儿的心房,他说不出的难受,站在池子中间嗬嗬地大口喘息,眼睛如宁楟枫一样,被激得通红。 他看着水面中自己的脸,接着捧起了一把水,狠狠地揉搓脸皮,要把脸撕下来似的大力。 他要干净,他要识字,他要学剑!他要喜欢! 要喜欢!要师父,喜欢! 第24章 一次澡并不足以改变恒乞儿的?卫生情况, 至少他头上的?虱子依旧阖家?欢乐,当?晚甚至又下了几个蛋。 当?天晚上,宁楟枫回到宿舍, 看着炕上挨着的三张褥子, 疾步上前, 一把扯过自己的?拉去炕头,极尽远离恒乞儿的那一张。 “主人…还是睡过来点吧。”凌五劝道。 “不必。”宁楟枫蜷着身子躺下,贴着墙壁。 他并不知道凌五劝他的?缘由,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改变。 在屋内翻看仙器百选的?蓝瑚很?快得知了外面发生的?事。 她透过窗子, 看见宁楟枫被恒乞儿气得掷剑, 不禁蹙起?了眉。 那水玉似的?眼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叹息。 紫竹在一旁道,“真是龙游浅海遭虾戏,皇城里谁敢这么?对宁二爷,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生这样大的?气。” 蓝瑚关了窗子,僝僽道, “古人云,急则有失, 怒则无智。” 她语意未尽, 继续看手中的?书, 可看了两眼后, 又是抬眸轻叹一声, 带着两分愁绪,再才垂眸重看。 紫竹看出了蓝瑚的?心思?, 措了措辞,宽慰道, “都说男人心智晚熟,或许再大些就?好了。小?姐也知道, 宁二爷是宝贝着长大的?,以后离了家?,自然会稳重的?。” 蓝瑚抬眸,嗔了她一眼,“你才多大,这么?喜欢聊男人?这话再不要说了,他以后什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别人听见算怎么?个事儿。” 紫竹讷讷住口,“是。” 紫竹不说就?不想了,只?专心侍候蓝瑚看书,但蓝瑚嘴上不说,心中却有计较。 她想着刚才宁楟枫的?样子,心中愈偏向了司樾一些。 既然她不想赌,那或许还是选现成的?好…… 这天晚上,宁楟枫不知道恒乞儿有没有回来过。 他半夜被热醒的?时候,见恒乞儿的?床铺上没有人在。 懵憕的?睡意削去了怒意,他心下有些不安。 恒乞儿这么?晚回来,也不知有没有出事……他晚上那些话,实在是有些过了…… 这不安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宁楟枫压下。 恒乞儿向来无礼,他才不要担心那个臭小?子!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好,倒不是心情不佳,而是因为热得冒汗。 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从来不知道,原来炕头热得这样厉害。 直到寅时三刻,宁楟枫才疲惫地睡去,待凌五把他叫醒上学时,屋中还是没有恒乞儿的?身影。 这天是甲堂不同寻常的?一天。 诸生来到学堂时,就?见扎着头发的?恒乞儿第一个坐在位置上,抓着没沾墨的?毛笔描书上的?字。 “呦,”恒铁生在他旁边坐下,“瘸子练赛跑呢?” 恒乞儿没有理?他,双目不离大字,一笔一划地描摹。 和蓝瑚一道进屋的?宁楟枫见了,冷着脸走去自己位置上。 他告诉自己没必要去理?会那个蛮童,可手上却拿出了从家?里带的?《太极图说》,于心中默背了起?来。 两人一个坐在首座,一个坐在尾座,一头一尾地散发着寒气,令整个书堂都冷了下来。 其他孩子陷在这冷冽的?氛围里,也不由得拿出了书本温习,只?有恒铁生心中不爽。 他掀了恒乞儿的?书,“说你呢,娘的?,装什么?蒜啊。” 恒乞儿依旧没有理?他,只?是默默把书拿了回来,继续练字。 如今甲堂里,倒数第一倒数第二由恒铁生恒乞儿分担,可前不久恒乞儿大出了风头,成为了司樾的?徒弟,见他如今居然还用功起?来,恒铁生半是慌张半是被背叛的?恼怒。 “哑巴啊?”他直接起?身,一把抽掉了恒乞儿的?书,挡在他桌前,全?然一副找茬儿的?架势,“话都不会说,还写什么?字!今天怎么?不啃馍了。” 前面的?学生终于得以放下书本,兴奋地转过身来看热闹。 恒乞儿坐在位置上不动,头也不抬,木偶似的?沉默。 恒铁生不是宁楟枫,恒乞儿并不亏欠宁楟枫,所以可以和宁楟枫吵,但他亏欠恒铁生、亏欠恒家?村、亏欠沫春县。 那三年旱灾死了不少人,这命记在恒乞儿背后的?符咒里,压着他的?脊柱,让他在恒铁生面前抬不起?头。 若是从前,他会立刻跑走,但从今天开始他要学习,他要读书。 恒铁生见恒乞儿又变回了那阴沉窝囊的?样子,心中十分得意。 恒乞儿敢和宁楟枫叫板,却不敢在他面前吭叽一声,这说明他比宁楟枫还要厉害。 他扔了恒乞儿的?书,撑在他桌上,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不许你读书,再让我看见你读书,我就?揍你!”说罢,还对他扬了扬拳头。 像恒乞儿这样的?乞丐,穿一身破布麻衣、用脏手抱着馍馍痴痴呆呆地啃才像样,怎能像个秀才似的?读书识字?那不是反了天么?。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7节 恒铁生教训完了恒乞儿,正要起?身,却忽然闻到了一股热馍馍的?味道。 细微的?咀嚼声在他耳边响起?,恒铁生愣了下,除了恒乞儿还有谁敢在山长的?书堂里吃馍? 一回头,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出现在他身后。 “啊!”他被吓得直接坐在了恒乞儿桌上,结结巴巴颤抖地喊,“司、司樾真人……” 一身麻衣的?司樾正拿着馍啃,黑紫色的?眼睛望着角落的?两人,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她身后站着面色铁青的?山长,从山长的?脸色来看,恐怕已来了不少时候。 “山山山长……” “滚出去!” “是、是。”恒铁生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跑去了走廊罚站。 “真人……”山长对着司樾,脸上的?神情复杂无比,最后只?落出一句欲哭无泪的?话来,“是我管教不严,但他们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把司樾请来学院,第一天听课,居然就?弄出了这样的?事端。 司樾不想在裴莘院待着不要紧,就?怕她连裴玉门都不想待了。 司樾脸上不见半点厌恶,侧过身来对着山长道,“这有什么?的?,刚学会跑跳的?幼崽就?是喜欢抱在一起?打?架。你一个先生,教书就?行了,管人家?打?架干什么?,打?得越多才越强壮。要我说傅老儿天天抱怨门里都是废物?,就?是因为你们从小?管人家?的?闲事,不让他们活动筋骨。” 山长一噎,诸生一惊,心中纷纷为司樾称赞叫好。 司樾拿馍指了指恒铁生的?座位:“今儿我坐这儿吗?” 山长看向台上的?另一个坐垫,小?心翼翼道,“不,您坐我边上。” “好,那我就?坐这儿了。”司樾一屁股坐到了恒铁生的?坐垫上。 她盘着腿,一只?手抓着脚脖子,一只?手拿馍,见众人和山长盯着她,司樾抬了抬下巴,含含糊糊道,“啥时候上课?” “即刻、即刻。”山长转过身,瞪了眼张望的?学生们。 众人立即正坐到位子上,老老实实地盯着眼前的?书。 山长上了台,一抬眼就?是对面盘腿啃馍的?司樾。 他的?文人傲骨阵阵发痒,戒尺在手中翻了三个来回,最后也只?能悻悻压下。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诸生可见,今日司樾真人来此,是为尔等?解修术之疑开道法之蒙。司樾真人面前,我与尔等?皆乃后学晚侍,当?欢喜感恩、好问笃行,切莫辜负真人用心。” 诸生应道,“是,弟子谨遵教诲,敬谢司樾真人教诲。” 这场面比司樾想得要严肃许多,她谨慎地嚼着馍,冲对鞠躬的?学生点头: 吧唧吧唧…客气客气。 山长又咳了一声,“好,开卷。昨日的?课业,可有人愿意背诵?” “弟子愿!”宁楟枫第一个站了起?来。 山长看见他,像老母鸡看见了窝里最大的?那个蛋,笑道,“好,宁楟枫,你来。” 宁楟枫双手负后,抬头诵道,“上和下睦,夫唱妇随。外受傅训,入奉母仪。诸姑伯叔,犹子比儿。孔怀兄弟,同气连枝。交友投分,切磨箴规。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坚持雅操,好爵自縻。” “好!”山长一拍戒尺,“宁楟枫不仅诵出了昨日的?课业,连今日的?也习过了。诸生当?以宁楟枫为榜样,课后时常温习,课前稍作预习。” 他满意得不行,“坐下罢。” 宁楟枫坐下之时,余光瞥向了后方。 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心想着,舞刀弄枪只?是匹夫之勇,恒乞儿这等?山野村夫头脑简单,今天定要司樾真人好好看看恒乞儿的?粗劣面目。 台上的?山长道,“我再来抽查几人。蓝瑚,你说说,方才宁楟枫诵的?最后一句、最后一字,该如何念?” 蓝瑚起?身,道,“‘坚持雅操,好爵自縻。’最后一字注为‘明泥’。” 对宁楟枫和蓝瑚而言,学习《千字文》记忆和恒乞儿吃鸡蛋一样遥远。 山长点了两个绝不会出错的?,用以在司樾面前弥补恒铁生的?丢脸。 在宁楟枫和蓝瑚优异的?表现下,他稍鼓起?信心,朝司樾处瞄去。 就?见那泰斗戳了戳前面的?孩子,在对方回头时,小?声问:“小?同学,咱几时下学?” 被司樾真人问话,那孩子紧张得不行,磕磕巴巴地同样小?声回到,“午时…三刻下、下学。” 司樾睁眸,“谁定的?时间,咋这么?不吉利呢。” 她说着,突然拍了拍那孩子,疾声道,“快快快,山长看过来了。” 那孩子立即回头坐正,心虚地低头盯着书本,也不知自己是在心虚些什么?。 两人压着嗓子说话,可对于筑基的?山长来说,一字一句都在耳边响。 他心中百感交集,捏紧了戒尺,错过视线,假装没看到。 这一扭头,司樾又戳了前面的?孩子,极尽小?声地问:“同学,那中午咱吃什么?,有肉吗?” “不、不知道……” 山长心中愈加愤慨。 司樾初入书堂,不仅上课吃东西,竟还交头接耳! 这般践踏书院,若是普通学生,哪怕是门主胆敢做出此番事情,他都得上前理?论一二。 他攥紧了手中的?书,正要进入新课内容,最末尾的?恒乞儿倏地站了起?来。 他冷不丁起?身,将山长吓了一跳,“恒大,你要作甚!” “我,”恒乞儿举起?毛笔,“学。” 众人望去,不知他又发什么?疯,倒是几番私下训过他的?山长听懂了意思?,“昨日的?课业你也学会了?好,那你也为大家?诵一遍。” 恒乞儿摇头,“写。” 书院教识字,从守温三十六字母教起?,学会三十六字母后,才用这三十六字去标念其他文字。 不幸,学三十六字母的?那些天,恒乞儿日日都在走廊罚站,什么?也没往耳朵里听。 千字文教了一半了,但大多字他不认识,根本读不出来。 “什么??”山长震惊,“你是说,你能默写出来?” 宁楟枫猛地扭头,该死,他也该提出默写的?! 这后悔一闪而过,很?快他轻哼一声,才不相?信恒乞儿能默写全?对。 见恒乞儿信誓旦旦,不像说大话,山长惊讶道,“好好好,你若真能写对,我便让食堂今日给你加一餐鸡腿。” “嗯!”恒乞儿重重点头,表示不能反悔。 他抽出纸来,动笔前转身看向司樾,道,“师父,我,写!” 司樾扫了眼恒乞儿冻疮皲裂的?手,那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拿笔的?。 果然,恒乞儿沾墨提笔,那姿势和他拿筷子时一样,五指包成个拳头,中间插.着笔。 这粗鲁的?姿势引起?了几分窃笑,山长瞪了眼笑的?孩子,负手走到恒乞儿身边,亲眼看着他:“写罢。” 恒乞儿低下头来,像涮拖把似的?沾了墨,滴滴答答地流下不少墨滴。 山长的?眉头一下子紧了起?来,再见恒乞儿按着纸,在纸上写了个重重的?“二”。 字倒不算大,和书卷上的?大小?相?仿,但两笔下去,那一块纸便被浓墨洇透了。 山长的?眉头更紧了,恒乞儿似乎也愣了愣。 他在“二”上加了个“人”,组成了“天”。 写“人”字时他收了力,墨浅了不少,他自己似乎也满意了不少。 山长看着这“天”,心中疑惑,昨天所学第一句是“上和下睦,夫唱妇随”,内容中也没有“天”字。 他继而想着,恒乞儿不比宁楟枫蓝瑚,进度比其他学子也都慢些,他能开始写就?是件好事,便看着恒乞儿能写出几个字来。 “天”字之后,恒乞儿开始写第二个字。 他写字全?无笔锋,也无笔顺,只?勉强能认出形来。 第二字的?墨又被他收了些,写的?是“地”,随后又磨墨似的?落下“玄”和“黄”来。 “哦?”山长意外道,“你居然能默出《千字文》的?首句了,不错不错,大有进步!” 他言语中的?惊喜比宁楟枫背出下一段课文时更甚。 宁楟枫的?优秀是意料之中的?,而恒乞儿则完全?是意外之喜。 宁楟枫察觉到了两者?的?差别,他握紧了桌上的?手,人生七年的?苦闷痛恨都在这一刻了。 但恒乞儿并没有在山长的?夸奖中停下,他低着头,继续沾墨、继续一个字一个字的?写道,“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字写得没有章法,行文布局就?更谈不上有序紧凑。 恒乞儿的?字都是一个一个单独出现的?,每一个都透着冷漠的?桀骜,仿佛在对上下左右的?其他字低声说:滚,莫挨老子。 颇有恒乞儿自身的?风骨。 随着他的?字越写越多,山长从惊喜到欣慰、到满意,然小?半刻钟后,他脸上笑意全?然褪去,徒留下惊愕。 其他孩子转过来,看着恒乞儿一边写一边把写满的?纸拉到一边。 他左手边已叠了三四张纸,可手下还在不停地写着。 他抿着唇,通红肿胀的?手紧紧抓着毛笔,抓得指节泛白,全?身都在用力。 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路写到昨日山长最后讲的?“交友投分,切磨箴规”,他依旧不停,继续往下,到了宁楟枫背的?最后一句“坚持操雅,好爵自糜”后竟然还不停止! 山长一动不动,诸生已按捺不住,悄悄离开座位围了过来。 有人捧着书一一对照恒乞儿写的?内容,竟是一字不错、一笔不差! 他们大张着嘴巴,若非亲眼所见,绝不相?信那个天天被罚站的?乞丐能写出那么?多字来,就?连蓝瑚和厌恶恒乞儿的?宁楟枫也被他震住了。 宁楟枫起?先死守在座位上,绝不肯回头看一眼,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抱着强烈的?质疑态度,稍稍转过身来。 恒乞儿已写到“孟轲敦素,史鱼秉直”。 宁楟枫拨开围观的?孩子,一把扯来堆在旁边的?纸,从头到尾来来回回地看。 他大睁着眼睛,回想自己是花了多久才默出千字文全?文的?。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8节 可不论他在心中怎么?排算,都至少花费了一旬。 他从那些几乎被浓墨涂满的?纸上抬头,看向还在书写的?恒乞儿。 宁楟枫想编排他几句,比如恒乞儿入学也一旬了,并不比他快; 又比如恒乞儿这人喜好偷窃,必然是半夜偷偷摸摸地出去练习,好在今天当?着司樾真人的?面前出尽风头…… 可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是清楚的?知道——恒乞儿没有。 他从没有好好上过学,也没有半夜去凿壁偷光,他只?花了昨天一晚和今天一早,便将千字文的?所有内容都默了下来。 恒乞儿不是背会的?,也不是理?解了其中意思?,他连字都不识,而是单纯的?、生硬、强行地把这些字当?作图形,一个一个地刻在脑子里,然后又生硬地复刻出来。 宁楟枫立即想到了那日恒乞儿学他的?剑法。 若说那时他的?愤怒占据了上峰,让他忽视了恒乞儿的?天赋,那么?此时,宁楟枫已丝毫感受不到愤怒。 他后退了半步,看着那个让他讨厌了好几天的?村童,心中蓦地升起?了一丝发凉的?恐怖。 宁楟枫周围不乏天之骄子,也有所谓过目不忘者?,但无一人如恒乞儿这般生猛强悍。 他此时尚且懵懂无知,可既已入仙门,但凡有一个老师愿意指点他,前途都不可限量。 未来的?恒乞儿该会是如何模样…… 想到这,宁楟枫不由得心生惧意,他一把将手中的?纸扔在桌上,大步跑出了书堂。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和难受围困着他,叫他想哭都哭不出来,想怨也没个人可怨,仿佛自己这七年全?都白活了。 凌五追了上去,蓝瑚没有动。 紫竹在她耳边轻颤道,“小?姐,这人…” 不止是宁楟枫后背发凉,凡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恒乞儿的?天资有多么?恐怖。 蓝瑚袖中五指收紧,余光看向了恒乞儿对过的?司樾。 和压抑激动的?山长相?比,司樾脸上既无愣怔也无兴奋、得意、欣慰。 她没有因恒乞儿的?表现露出任何表情,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只?是撑着下巴,悄悄抬臀,挠了挠屁股,然后看了眼外面的?树影到了什么?时辰,接着便透出一股失望,仿佛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放空了眼神,呆呆地望着讲台。 蓝瑚抬袖掩了掩唇。 紫竹惊恐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个时候小?姐怎么?还笑得出来。 这一场景令蓝瑚心中又有了计较。 宁楟枫的?反应她能理?解,也无意在此对他多加苛求;而恒乞儿的?天赋自那场比试便露端倪。 蓝瑚想,司樾真人是不可能真的?被一个孩童碰到的?。 恒乞儿碰到她,只?能说明司樾真人看上了他的?天赋。 今日一见,恒乞儿果非凡人,倒是司樾真人的?表情耐人寻味。 那份百无聊赖的?模样,初见时让人觉得可爱,可往深处一想却大有文章。 纵是化?神老祖看见恒乞儿这般天赋,都该有所表露,司樾却无动于衷—— 蓝瑚大胆猜测,或许恒乞儿今日的?表现还不及司樾幼时的?水平。 她见怪不怪,才能只?道是寻常。 这么?一推测,蓝瑚心尖发痒,更没有心思?去管宁楟枫了,所有精力都落在了司樾和恒乞儿身上。 她虽然有着蓝家?嫡女?的?尊严,但更认得清时局。 眼下的?她或许比恒乞儿多两分才学和处事之道,但以恒乞儿的?天赋,用不了多久她便会被甩在后面。 恒乞儿未来不可估量,她该和此人交好,一来结实人脉,二来通过他和司樾真人结缘。 蓝瑚瞥见了恒乞儿扎头发的?稻草。 他显然不知道稻草扎头是卖身的?标志,她又看向用柳枝束发的?司樾,想起?了那日司樾所说“你和我一位故友有些相?像”。 或许恒乞儿吸引司樾真人的?并非天才,而是误打?误撞的?一些相?似之处。 蓝瑚霍然开朗,原来吸引司樾的?第一要义并非“才”,而是“情”。 看来练琴还是必要的?。 思?绪间,突然响起?“啪”的?一声。 恒乞儿放下了笔,把那一大摞纸抓了起?来。 他也不管山长和周围学生,抓起?纸跑到司樾桌前,亮着眼睛递出了纸,喊道,“师父!” 司樾掀了一只?眼睑瞅他。 恒乞儿把纸往前递了递,发出哗哗的?响声,献宝一样地期待道,“我!” 是他写的?,他会写字,他和宁楟枫一样! 第25章 如果说上一次的剑术还是偶然, 那么这一次,恒乞儿的才华再也不容掩盖。 未免他就此心高浮躁,山长?勒令裴莘院大门紧闭, 禁止任何峰主和外院子弟骚扰恒乞儿。 对于恒乞儿这个孩子, 山长?从一开始的同情怜悯, 到常常气他不守规矩,再到现在的又惊又喜。 他活了九十余岁,在裴莘院教书二?十七载,如恒乞儿这般的天才还是头一回遇见。 山长?的爱才之心几乎升华成了祖孙之情, 仿佛是看见自?己的雄风不振的独子在六十岁时突然诞下了一个婴孩, 疼爱得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如何,恒大?”下学之后,山长?私下叫来了恒乞儿,“你现在还想离开么?” 恒乞儿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山长?顿时高兴起来, “好好好,你能想通就好。有?道是因材施教, 你的基础虽然薄弱, 但以你的天资, 继续按部就班的上学未免太过浪费。你既然愿意留下来、继续当我的学生, 那我必倾囊相授, 绝不耽搁了你。” 每届新生除《千字文》外,这一年还要读完《诗经》和《论语》, 但山长?今日将四书都搬了出来,外加一本《庄子》和《唐诗》。 “这些书你每月默出一本来, 《大学》这样篇幅较短的,需在一旬内完成。可有?异议?” 恒乞儿不懂什么是异议, 但山长?的要求他听?明?白了。 看着眼前的书,他顿了顿,沙哑着问?:“师父,高兴?” 这么做,师父就会?喜欢他么? 山长?当即答道,“自?然,天下师长?无不盼望弟子勤奋好学,你学的书越多,她越高兴。” 恒乞儿回想起今日他把纸递给?司樾时的情形,那时司樾虽然夸了他一句,可脸上眼中没多少?开心。 真的会?高兴么…… 一本本书籍垒到了恒乞儿的腰,但远不够填满山长?的欣喜,他迫不及待地盘算:若这些内容也都提前完成了,接下来便让恒乞儿学习《道德经》《经法》《十六经》《称》《道原》,若是时间还来得及,便再去涉猎《皇帝阴符经》《南华经》等内容。 他一边知道贪多嚼不烂,一个六岁的孩子一年里哪能学这么多东西,一边又忍不住想,若他做恒乞儿的师父,日后定是要这样规划的。 恒乞儿茫然地看着压抑着嘴角笑容的山长?,此时的他和山长?都没有?意识到,恒乞儿连字都不会?念的问?题。 他抱着山长?给?的书回了宿舍,心里想着白笙对他说的话。 他现在好好念书了,但师父似乎并不为此高兴,高兴的只?有?山长?而已。 山长?是好人,但不是符修,他的高兴没有?用。 虽然山长?的高兴无用,但既然他和白笙都要求恒乞儿好好学习,恒乞儿便也乖乖地照做了。 他尚不理解学习的意义?,更不理解这些书的意义?。 他连书名都不会?念,只?回去坐在炕上,用没墨的毛笔照着里面的字描,一遍又一遍地描。 描了两遍,恒乞儿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他骤然想起,自?己今天居然没有?吃午饭! 这样的头等大事都能忘记,恒乞儿又惊又急,当即扔了笔,穿上鞋子往食堂跑去。 他来得晚,学生们?大多吃完回去午睡了。 食堂里没有?人,恒乞儿便跑去了厨房。 厨娘正在收拾碗筷,见了他笑道,“我说怎么没见着,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哩。” 不用恒乞儿开口,她便从木桶里舀了一碗饭,又掀起锅盖,从里面打?了两大勺菜。 “喏,”她将碗递给?恒乞儿,“今天还想吃鸡吗?” 今天的午饭是萝卜炖鸡,鸡被剁成小块,萝卜块放在一起煮。 打?给?恒乞儿的那两勺里有?七.八块鸡肉,可见厨娘对恒乞儿还是照顾的。 恒乞儿吸了吸鼻子,感恩且渴望地把碗接过来,又如昨日那样生硬说了声谢谢,便捧着碗去门槛上坐着吃。 这是他这辈子第四次吃鸡,除昨天外,食堂从前还烧过两回,不管是第几回吃,肉的味道都是那么让人高兴。 高兴…… 恒乞儿伸手?抓饭的动?作一顿。 他盯着饭上的白白鸡肉,想起了司樾。 师父说,她昨天想吃鸡,今天想吃牛,明?天想吃羊猪。 他今天还没弄到牛,食堂也没有?牛。 恒乞儿突然站起来,抱着碗就跑。 冬天天冷,他怕凉了,将碗拢在怀里,径直往司樾的院子跑去。 厨娘惊讶地看着他逃命似地跑走,忙探出身来喊:“娃,干啥去!” 恒乞儿没有?回话,他跑去了司樾的院子里。 院门开着,里面没有?人,他来到屋口,对屋门里面喊:“师父!” 没人应他,他抱着碗呆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喊:“师父!” 依旧是没人。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9节 恒乞儿想,兴许司樾不在,他拉开外衫,把饭碗包在胸口。 鸡肉的油洇了衣内,他浑然不觉,就站在门口等司樾回来。 太阳偏了头,恒乞儿站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司樾的身影,马上就是上学时间,昨日山长?教训过他,叫他不许不去上课。 打?手?心倒没什么要紧的,但他今天没有?和司樾在一起,也许就不止是打?手?心,而是赶下山了。 恒乞儿思考了一会?儿,把棉袄脱了,包着饭碗放在了屋门口的台阶上,自?己转身跑去了书堂上学。 他走后不过半刻钟,屋门砰的被人推开。 纱羊冲了出来,停在了那团棉袄上。 她拨开衣服,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碗,转头看向屋内榻上的司樾。 “你干嘛不让我开门!”她道,“都怪你对他说什么天天要吃肉,这一定是小魔头的午饭!” 她一抬头,看向天空,“这么冷的天,他把棉袄留在这里,自?己还得去外面学剑。” 纱羊说了那么多,可司樾一个字都没回,斜卧在榻上眯眼打?瞌睡。 小蜻蜓施法拖着棉袄和碗回到屋里,叉腰对司樾道,“司樾,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没法抗命,就想刁难小魔头,让他讨厌你,但你别?忘了小魔头是什么样的人。” “不管是对白笙、对裴玉门还是那个利用他的师父,他从来不缺孝心诚心和毅力。” 纱羊哼了一声,“你的这些小花招对小魔头来说根本没用,我劝你别?白费功夫。” “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司樾坐了起来,她看了眼桌上的饭碗,一伸手?拿了过来,“有?毅力的又不是你。” “不,我对你也很有?毅力!”纱羊道。 “这倒确实,烦人得紧。”司樾变出一双筷子来,夹起鸡肉,又扒了两口饭。 “你不把人当徒弟,倒有?脸吃人家给?师父的孝敬。”纱羊飞到她身边,“你好意思吗你!” “这天下只?有?一种人该羞愧——”司樾吐出一嘴鸡骨头来,“浪费粮食的贼。” “你看,你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不去当个师父太可惜了。” “我在停云峰讲了二?十年的道理,也没见哪棵树哪根草修出了灵。”司樾猛扒两口饭,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可见这煌烀界生灵都太过愚昧,我收下它们?也是对牛弹琴,浪费时间。” “我可听?说了小魔头今天的表现!” 纱羊绕着她飞了一圈,“过目不忘还叫愚昧,我倒想知道你小时候有?多智慧!” “不错,”司樾抬起筷头指向她,“韵脚押上了,下次注意平仄。” “司樾!” 纱羊气得又拔了她两根头发,“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是这样不着调的人,活该混沌界…” 她话音猛地一顿,立即小心翼翼地去看司樾的脸色。 司樾脸上没什么异常,照旧一口肉一口饭,仿佛没听?见纱羊的后半句。 纱羊稍稍退开了些,司樾这样的平静,反而让她如鲠在喉。 她似乎是太冲动?了,一不小心就忘了分寸。 自?司樾被镇进?灵台后,混沌界日渐衰败,界内生灵凋敝不说,就连大魔都陨落了不少?。 这些事情被关在灵台里的司樾应该还不知道……不,即便她不知道,但大抵也是能预测得到的。 纱羊闭紧了嘴。 她忽然想起,司樾从灵台出来的这些年,似乎从来没有?问?过混沌界的情况,也从来没有?提回混沌界的想法。 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吗…… 纱羊愈发难受,明?明?作恶的是司樾,作恶的是混沌,可她身为天界仙子,却莫名有?些心虚。 或许是因为这二?十年下来,她已经和司樾产生了感情,把她当成了半个朋友,所?以才会?在乎司樾的情绪。 她不再说话,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谨饬地坐在一旁,连心心念念的任务也不催了。 倒是司樾,吃完饭,她起来伸了个懒腰,对纱羊道,“我去钓鱼,你去吗?” 纱羊立即应道,“我去,我去!”语气积极得近乎讨好,希望能弥补刚才的过失。 两人便一同出门,去了裴玉山脚下一处名为鳞仃的湖泊。 除夕刚过,正是最冷的时候,鳞仃湖上结了厚厚的冰,不少?人都来冰钓。 司樾扛着鱼竿,找了个位置,路过时不少?大爷都和她打?招呼,“嘿,司小子,又来钓鱼了?” “是姑娘。”司樾纠正。 “哈哈哈哈哈多别?扭啊。” “那烦请把‘司’字去了。” “哈哈哈哈哈。” 这对话每次钓鱼都得重复一回,司樾懒得理傻乐的大爷们?,找了块地方,给?了冰面一拳。 咔—— 她拳头下的冰层碎了齑粉,化进?了水中。 她拿出小板凳坐下,自?打?出的冰洞里放下鱼钩,开始享受不劳而获的快感。 这二?十年来,除了偶尔下山打?牙祭,司樾唯一的娱乐就是钓鱼。 平常下山,她要么是用掉上来的鱼,要么是用纱羊种的灵果去换吃食,至于衣物鞋袜——身上这套,她已穿了很多年了。 司樾钓鱼水平,和裴玉门在仙门里的地位一样旗鼓相当,她将这归咎于总是有?人打?扰她。 果不其然,她刚坐下,边上就有?人叫:“司小子,帮我凿个窟窿!”那边有?人喊:“司小子,也帮我凿两个!” “司小子,来啊!叫你怎么不应呢司小子!” “先来我这!司小子,快过来!” “司小子,听?见没,司小子——” 她来不一会?儿,湖面上“司小子”三个字便此起彼伏,交织成了渔网。 司樾臭着脸来回奔波,刚坐下就又起身,好好的不劳而获全变成了蹲起运动?。 她每不情愿地走过去,都要让人看一眼自?己的脸。 “叔,”砸完两个洞后,她从冰面上抬头,对着叫她的人道,“您看看我这张脸。” 男人偏着头,看了看,“咋了?” 司樾凝视着他,透过眼神告诉他这么麻烦别?人会?让别?人有?多麻烦。 男人一拍手?,“我知道了!啥也别?说了,叔明?白。” 他从兜里缓缓掏出两个铜板递给?司樾,“玩笑归玩笑,到底还是个妹子。脸上缺口脂是吧?叔给?你买,别?推,就当是压岁钱了。” 铜板落入手?中,司樾看着这俩钢镚。 沉默片刻后,她抬头,看着男人,甜甜笑了个,“嗳,谢谢叔。” 纱羊扶额,“司樾,我都替你感到悲哀。” “你懂什么,”司樾高兴地坐回了自?己的板凳上,“叫司丫头更难听?,好歹司小子听?着不像是在骂我。再说,这可难得的发财机会?。” “你的一拳就值两个铜板吗!”要是两片灵叶纱羊都不说什么了。 “对咯——你提醒我了。”司樾茅塞顿开,她指尖一划,从空间裂缝里掏出一面招魂幡来。 她把招魂幡上的招魂引文用两道线划了,在反面写上:“凿洞,两文一个”,然后插在身旁的冰层里。 半丈高的招魂幡迎风飘动?,被湖面上的风吹得鼓鼓作响。 这时又有?新来冰钓的人看见了司樾,张嘴便喊:“司小子!凿洞!” 司樾坐着不动?,拔起招魂幡,背对着他扬了扬,然后又插回了冰里,人和幡和冰一样冷酷。 “嘿,这小子。”男人睁眼,“竟抠唆起来了。” “一文行不行!” “行。”司樾起身,颠颠地跑了过去,“砸哪儿?” 纱羊抬头,看着那面招魂幡,替它的制作者感到心酸。 半个时辰下来,司樾一条鱼没有?钓到,倒是捧了一兜子铜板回来。 这些铜板并非普通的铜,和灵叶一样,上面附着着少?量的灵力,是比灵叶更小的货币。 不过司樾平常下山用不着钱币,她直接拿纱羊种的灵果去和商贩交换。 裴玉门四周住着许多凡人,有?的是为裴玉门劳作的,譬如帮忙照顾灵田、为裴玉门弟子供给?生活所?需,也有?是历代弟子的家人们?搬来繁衍生息。 山下的小贩们?依靠裴玉门生活,知道司樾是裴玉门的弟子,遂也答应了她这以物换物的古老贸易方法。 在去大集市卖掉灵果、得知司樾给?的灵果的价值后,小贩们?就愈加欢迎了。 他们?欢迎司樾的灵果,顺带也欢迎了司樾,使得司樾在裴玉门里深入简出,却在山脚下的百姓之间颇有?人缘,这场冰钓,就可见一斑。 “你到底行不行啊。”纱羊搓了搓胳膊,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竹篓在冰面上到处打?转,“这竹篓轻得都要被风吹走了。” “我的实力你是知道的。”司樾嘟囔了一句,“难道今天龙宫摆宴,都去吃席了?” “这么个小水潭哪有?什么龙宫,”纱羊用脚比划了一圈,“是不是因为你今天收了不义?之财,所?以就没鱼可收了?” “什么不义?之财,这是劳动?所?得。” 说话间,鱼竿忽然一颤。 “有?鱼上钩了!”纱羊叫道。 “你小声点,别?把鱼吓跑了!”司樾大叫道。 她迅速弯腰抬杆,手?起杆落,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 “嘁……”纱羊道,“原来是只?袜子。” 和司樾待久了,纱羊也学会?用嘁了,这在天界仙子们?当中,是相当粗鄙的词汇。 司樾也嘁了一声,把那袜子摘下来扔一旁,换了个饵继续掉。 她双手?拢在袖里,弯腰收肩弓背,背后看过去,和其他老头大叔无甚区别?,无怪乎这里没有?一个人把她当成小姑娘看待。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30节 “司樾,司樾,”纱羊在她耳边扇翅膀,“我饿了。” “你一神仙,饿什么饿。” “还不是你带坏的我!我好无聊,我要吃东西!” 司樾用脚踢踢饵罐,“吃吧。” “我不要吃死?虫子,你给?我弄活的来。” “现在这方圆三里就一只?活虫,”司樾睨了她一眼,“你再扑腾你那翅膀扇冷气过来,我就把你吃了。” 纱羊冲她伸出了白白的小手?,“那你给?我钱,我去问?别?人买条鱼来。” 司樾从怀里掏了个铜板给?她,“只?有?这一次哦。真是的,出来玩要带好自?己的零食,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你真啰嗦。”纱羊拿了钱往隔壁的人家飞去。 司樾冲她的背影嘱咐道,“好好规划!记得讨价还价!” 纱羊已飞远了,否则定要呛司樾一句“就一个铜板还规什么划!” 过了一会?儿,她拖了三条小白条过来。 冰面上冷,她坐在司樾的鞋子上,用法术把鱼处理了,一边和司樾分享刚才看到的事情。 “今天大家好像都没什么收获,当然了,什么都没钓到的只?有?你一个。” 司樾道,“一定是有?奸商下了密网。可恨的神子,就是喜欢竭泽而渔!” “你不要老是推卸责任,真想要鱼的话,往水里下点迷魂香什么的,把鱼聚过来不就行了吗。”纱羊把鱼内脏丢尽司樾的冰洞里,给?她的窝加点料。 “你这小虫,什么都不懂。钓鱼的乐趣在于什么都不用做就有?收获,但凡我努力了一下,这钓鱼就没乐趣可言了。” 纱羊已经把鱼串到了树枝上,她拉来司樾的一根手?指放在鱼前,拍了拍上面的指甲盖,“火。” 噗呲… 食指的指尖冒出了一点小火苗,纱羊忙喊:“太大了!” 那火苗便又小了点。 待鱼烤熟,她把司樾的手?指推开,鱼竿忽然又动?了起来。 “终于来了。”纱羊扬起头唤道,“看看是什么!” 司樾立即抬杆,“好沉,一定是个大家伙!” 鱼竿被压得弯曲,这次的出水声动?静不小,纱羊睁大了眼睛看着。 一道黑影破水而出,被甩在了旁边的冰面上。 “嘁……”看清之后,纱羊失望道,“什么大家伙,只?是大袜子而已。” 司樾把那湿漉漉的黑色袜子勾了过来,放到一边,“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她并不气馁,继续垂钓。纱羊就坐在她的鞋子上啃烤鱼。 啃到一半,鱼竿又晃了起来。 “来了来了!”司樾激动?道,“这次肯定是个大家伙!” 鱼钩破水而出,带着一只?丝绸袜子飞到半空。 纱羊仰头,吧唧吧唧地嚼鱼。 司樾低下头看她,语重心长?道,“人要和自?己比,一次比一次有?进?益就是胜利。” “……” “……你怎么不说话。” 纱羊换了另一条鱼啃,她对司樾无话可说。 一盏茶的工夫,鱼竿终于又动?了起来。 司樾眼疾手?快地收了杆。 砰——!这一次的出水动?静非同寻常,水花渐出冰冻,须臾之间,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冰面上。 一人一虫瞪大了眼睛看去——竟是一只?金丝祥和银云软罗袜。 司樾攥着袜子,恨恨地盯了许久。 纱羊啃着鱼看着她。 司樾忽而一叹,“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河边打?湿鞋袜本是寻常事,可如今世道人心不古,大家湿了鞋就往河里扔。仙家门口尚且如此行事,真不知这天下到底成了何等模样,哀哉你天。” 纱羊蹙眉,吐出一根鱼刺来,“闭嘴罢。” 她吃完了鱼,在司樾的鞋子上擦了擦手?,对她说:“司樾,太阳落山了,我们?回去。” “不!”司樾抱着胸,愤愤地坐着揣手?。 她身边摆了一排的袜子,白的黑的棉的丝的金的银的,应有?尽有?。 她也懒得再装模作样给?自?己找台阶下,直言道,“我今天非钓上来条鱼不可!” “要是钓不到呢?” “不可能!” “要真的钓不上鱼呢?” “那随便什么河里的活物都行,能吃就行,来个虾米都行!” 太阳西沉,冰面上的其他人陆续回家。 北风一过,徒留司樾一人缩着脖子坐着。 她旁边的一排湿袜子已和冰面冻在了一起。招魂幡在冬夜里打?着旋儿,纱羊左右看了看,“司樾,都没人了,明?天再战吧,这湖里的袜子都快被你钓完了。” “瞧不起谁呢,这湖里还有?的是袜子。” 这话刚落下,司樾的鱼竿就又动?了。 “来了!”她道,“我感觉得到,这次一定是个大家伙!” “你又有?感觉了?”纱羊很不抱希望地看着。 但这一次,司樾的感觉没有?错。 咔…咔啦…… 人头大小的冰洞被从湖下凶猛撞击着。 纱羊微微睁眸,这一次好像真的是个活物,而且分量不轻。 司樾小心翼翼地往后收杆,那东西在冰面下不停乱冲,闹得纱羊也紧张了起来。 冰层底下发出了沙沙嘎嘎的声响,水面被搅得浑浊气泡。 “要来了要来了……”纱羊秉着呼吸,岸上岸下对峙了近半柱香后,冰面霍然破碎,一片黑黑的水草浮出水面。 “什么呀,一团水草。”纱羊叉腰对着司樾道,“是不是你拉得太快,让鱼脱钩了?” 司樾转头对她嘴硬道,“水草怎么了,水草也是生命,也能吃,你看,我一言九鼎吧。” “司樾司樾!” 纱羊蓦地尖叫起来,“回头!回头!不是水草——” 她的声音近乎被拉断的弦,脸色白得发青,翅膀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司樾顺着她的话回头。 冰面上,一张惨白浮肿的人脸在黑夜中盯着自?己。 那一片长?长?的黑丝哪是水草,而是死?人的头发。 那头发越长?越长?,越长?越长?,转眼间布满了半个鳞仃湖,如有?生命一般地在水中扭动?、蔓延。 “看,活物。”司樾扭头看向纱羊,“我说到做到吧。” 第26章 “什么活物啊!”纱羊尖叫了起来, 往后退去,又扑到了司樾身上,紧紧抓住她的衣服, “它都死到活过来了!” 砰——! 那铺满半个湖面的发丝在两人脚下的冰层下纠结成团, 最终化为一团杂乱的乌色, 暴戾地冲破了冰层,掀起了四五丈的水浪。 冰层支离破碎地飞射出去,司樾抄起渔具,随着?水波向后跃去, 落在?了数丈远的一块浮冰上。 “啊啊啊!”纱羊抓着她的头发, 被?这一大跳甩得差得飞出去,闭着?眼睛尖叫,“我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司樾把板凳竹篓收进空间裂缝,将鱼竿抗在?肩上,斜了眼咿哇乱叫的纱羊, 提醒她:“你会飞。” 纱羊压根听不进她说的话,睁开眼睛后僵硬地张望, 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的死人?脸。 那东西从水中缓缓爬出, 浮空立在?了飘着?碎冰的水面上。 白脸浮肿, 吐着?长?舌, 身后是覆盖了半个湖面的黑发。 纱羊的眼睛让她在?夜晚中也能清楚地看见所有细节, 那张人?脸仿佛是在?水中泡了三天的白馍,不仅浮肿, 还被?泡得水唧唧烂乎乎。 “水、水鬼,”她大睁着?眼睛问司樾, “是、是水鬼吗!” 还不等?司樾回答,湖面各处蓦地传来剧烈的水泡声, 紧接着?又一只水鬼浮了出来! 这还没完,紧接着?出现了第三只、第四只…… 黑夜之下,一柱柱浮肿、惨白的死人?立于?湖上,他们身后的长?发笼罩了整个湖面,将鳞仃湖染得漆黑。 被?困在?这些水鬼之中的纱羊几乎昏厥过去,她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中的力气,扯得司樾痛声大叫:“我的青丝!” “司樾!司樾!”沉浸在?恐惧之中的纱羊根本顾不上这些,她更加用力地扯住身边唯一能扯的东西,快要哭出声来,“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 “你松手!”司樾别着?脑袋拼命拯救自己的头发。 “你快想?办法!”纱羊哆嗦着?身体拼命抓紧唯一的救命稻草,力气大得像是要和司樾的头发同归于?尽。 “你松手!”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31节 “想?办法!” 司樾捏住她的头,“干什?么,天界正儿八经的仙子怕一个小世界的小鬼,像话吗?” 纱羊哭了出来,“我、我是第一次见到邪物……”她只是一只刚化形的小蜻蜓,只见过花草树木和神仙。 “矫情什?么,你都见了二十年了。” “不!不一样!”纱羊抖着?翅膀往司樾头发里钻,“你是司樾!” 司樾指尖一松,由她去了。 她将目光方到去了对面。 “我说怎么净是袜子,看来不是有人?把垃圾丢进了河里,是把自个儿丢了进去。” “你之前没有感知?到吗!”纱羊披着?司樾的头发,露出两只惊恐的大眼睛,“亏还你在?这里坐了大半天。” “这有什?么好感知?的,地上地下哪儿没有邪气,你会去感知?四周有没有其?他蜻蜓么。” “我可是仙蜓,去感知?那些未开灵智的普通虫子干什?么!” 司樾不说话了,纱羊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缩回司樾的辫子里,“既然你这么说了,那、那它们就交给你了,别把我甩出去…” 话语未完,司樾骤然纵身跃起。 她脚下的浮冰被?一卷乱发顶开,由邪怨凝聚成?的头发刚硬如铁。 水鬼行动迟缓,尤其?是冬天天寒,九只水鬼飘在?水面上,主体不动,水下的发丝却迅疾如雷。 司樾高高跃起,落地之时,下方蓦地竖起千万根发丝,墨色的长?发从水中立起,如一片针丛,密密麻麻地让人?头皮发麻。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纱羊抓着?司樾的头发尖叫:“要被?扎成?筛子了!” 她喊完之后,突然发现两人?的高度并无降低。 愣了片刻,纱羊抬头去看司樾的脸,这才想?起来,会飞的不止是她。 和司樾在?裴玉门?跟凡人?待了太久,以至于?她都忘了司樾有几分?本事。 司樾浮在?空中不下来,水鬼们的头发立即纠结成?一股股的尖锥,破出水面追击而上。 数十股由头发拧成?的尖刺拔高为八.九丈,刺缠向空中的司樾,欲将她包裹吞噬。 司樾半垂眼眸,扫了眼湖面上的九只水鬼,手中鱼竿一扬,竿子作?柄,鱼线作?鞭,钩作?鞭头,自高出甩出半圈,直抽在?了中间的水鬼头上。 但听噗嗤一声轻响,那颗如泡发馒头的脸瞬间爆开,黑色的糜烂血肉炸得四处飞溅。 底下的发丛已?追上空中,直奔司樾而来,然而万千鬼发刚一靠近司樾,便如冰雪消融,淅淅沥沥地化为黑水落入了湖中。 纱羊瞪着?眼睛看着?底下不停有鬼发追上来、又不停化为黑水掉入湖中。 这不仅是她生来第一次见鬼,也是生来第一次见司樾出手。 司樾手腕一转,带着?那鱼线扫了一个大圈。 鱼钩如鞭,带过一道破风之音,划破了所有水鬼的头颅。 九鬼溃烂化烟,底下密密麻麻的头发顿时如被?扯落的藤蔓,颓靡无力地坠入水中,发出密集的啪嗒啪嗒声。 纱羊抓着?司樾的头发,愣怔又紧张地打量周围。 四周一片寂静,她惊魂未定地问:“结、结束了?” 司樾收了杆,擦了擦鱼钩,拉开空间裂缝,把杆子丢了进去。 她嗤了一声:“出息。” 听她这么说,纱羊狠狠地松了口气,从司樾的头发里飞了出来。 她扒着?司樾的脖子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以后看见头发都会害怕的。” “当真?!” “你的除外。”纱羊说着?,又分?出一只手来扯了扯司樾的头发,“司樾,我们赶紧走吧,这里阴森森的,我好害怕。” 司樾从空中落下,立在?一块浮冰上,扫了眼下面的水域。 此?时的鳞仃湖归于?清澈,除了冰面破碎外,似乎再没有任何异常。 远处传来了风声,纱羊扭头望去,七八道剑影自上空飞来,为首的乃是白笙。 他看见了湖面上的司樾,颇感意外,降下剑来,对司樾抱拳赔罪,“师叔,晚辈来迟。” 司樾揣手于?袖中,“来的真巧,净会捡便宜,下去捞捞吧。” 白笙一挥手,让身后的弟子们下水打捞,自己则继续请教司樾,“师叔,方才湖中作?怪的都是些什?么?” “几只水鬼而已?。” 白笙一惊,“鬼?” 这里好歹是仙家门?派,山下出点精怪便也罢了,竟然出了恶鬼。 他裴玉门?当真落魄到这等?程度了么…… “师兄!”身后传来呼唤,“您看,是这个吗!” 白笙向司樾一行礼,接着?走去了师妹身边。 女人?手中躺着?一缕从水里打捞上来的鬼发。 白笙拿起一根扯了扯,以他筑基末期的修为,那细细的发丝竟然完全不断,还将他手指割出一道口子来。 “柔如丝,韧如铜,入手冰凉,这是上品水鬼发。” 女人?闻言,又惊又喜,“上品?这底下还有许多,要是织成?法衣,能卖出好多钱!” 白笙蹲去水边,极目往下望去,接着?摇了摇头,“除了你手中这缕,其?余多是中品水鬼发。” “那么多中品也值钱!” 白笙点点头,没有否认。 他微微拧眉,裴玉门?的瞭望塔一发现异动他们就立刻赶来了,从发现到赶来,连半柱香都不到。 被?数量如此?众多的水鬼缠身,司樾师叔竟然能滴水不沾…… 白笙不禁设想?,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他,还能全身而退么…… 他心中惊愕,但比起个人?成?败,更值得关注的是为什?么仙门?脚下会出现那么多水鬼。 白笙抬眸,正想?询问司樾,却发现湖面上早已?没了司樾的身影。 司樾此?时已?回了裴莘院,拢着?袖子找食堂吃饭去了。 纱羊坐在?她肩上,脸上还有些发懵。 司樾打了饭坐下来,她还浑浑噩噩的。 看着?呆呆的小虫,司樾抽出筷子,戳了戳她的额头,“离那么远,你看清人?家什?么样了吗?” 纱羊被?戳得险些倒地,温暖的灯光下,她总算回了一口神,叽叽咕咕地蹬腿抱怨起来,“我当然看见了!我可是蜻蜓!我有五万四千只眼睛!” “密密麻麻的,听着?真恶心。”司樾翻起一个茶杯,往里面舀了勺肉汤,推到纱羊面前。 纱羊扒着?杯沿,低头吸了两大口热汤,继而抬起头,顶着?一双被?热气熏红的眼睛,对司樾道,“我…我总觉得背上有黏黏冷冷的感觉,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有头发缠上来了……” “你压根就没碰到过那头发,哪来黏黏冷冷的感觉。” “我想?象得出!” 司樾夹了箸菜,“相信你那五万四千只眼睛,每一只不都看见水鬼是怎么死的了么。” “那、那倒是……” 从百花田出生的三百年以来,这是纱羊头一回见鬼。 她受惊后蔫蔫地有些没力气,喝了肉汤便往司樾怀里钻。 “我、我有一点困,”她扒着?司樾的衣襟,仰头紧紧盯着?她,“你别把我留在?这里,也别把我一个人?放在?屋子里,我就在?你衣里眯一会儿。” “行。”司樾答应了。 “不要把我拿出来!” “好。” “睡觉也别把我拿出来,反正你睡觉也不脱衣服的!” 司樾把她的头按进领子里,“啰嗦,闭嘴睡你的去。” 衣服里面安静了一会儿,过了会儿毛茸茸的脑袋又钻了出来,“真的不许把我拿出来啊!你要是这么做了,我就…我就…” 她还没想?好怎么威胁,司樾便不耐烦地把她又塞了进去,“闭眼,五万四千只都闭上!” 怀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司樾得以清静地吃完了饭。 最后一口肉下肚,她把筷子一搁,低头瞅了眼鼓出一小团的胸口,那里正舒缓地微微起伏着?。 司樾抬起左手,罩住了那一小团突起,继而右手一翻,掌心里躺着?一枚奇异的晶石。 那晶石通体紫黑,散发着?极其?浓郁的邪气,光滑的体表上沾着?些许湖水,在?灯光折射下显得愈加诡异。 司樾瞌了瞌眼睑,右手一握,那晶石在?她掌心里碎成?齑粉,消失在?了空中。 她又低头看向胸口,把罩着?纱羊的左手挪开,嘴角一扯。 五万四千只眼啊…… 第27章 冰钓回来的第二天一早, 门主傅洛山便带着白笙找上了司樾。 司樾打?着哈欠起身,“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 “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傅洛山用脚勾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还哪里?有点大前辈的样子。” 司樾揉着眼睛, “我正值…”“好了, 说说昨天的事吧。” 司樾抬眸,眼神?清醒了。她看着傅洛山,一字一句道,“我正值二八年?华。”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32节 傅洛山啧了一声, 眉宇间显出不耐和鄙夷来, “有意思吗?你就非得说吗?” 司樾抱胸,不高兴了。 白笙立即递出一缕水鬼的头发到司樾面前,转移话题道,“师叔,昨夜打?捞出了四十二斤水鬼发, 上品三斤,中品二十七斤, 下品十二斤, 不知是出现了多少水鬼?” “我忘了, ”司樾眨了眨眼, “估摸着八.九十的样子。” 傅洛山倒吸了口凉气?, “九十只?” “九或十。四十斤头发九十只鬼分——”司樾斜眼看向傅洛山的头顶,“人家又不像你。” “竖子无礼!” 白笙急忙再转话题, “师叔,依您看, 此番异象是哪里?出了问题?” 仙门眼前居然聚集了如此多的恶鬼,要么是有邪修做法, 要么是裴玉门真的衰败了。 “裴玉门确实人丁不旺,”提起正事,傅洛山脸上不免露出了两分惆怅和凝重,“但寒冬正月,哪里?听说过出水鬼的事情。那湖面冻得有一尺厚,投河化鬼之?前都得磕死?在冰上了。” “人傻啊,不会凿个洞再投河吗?” “谁大冬天的特地跑出去凿洞再投河,想死?不会直接上吊服毒?” 司樾一摊手,“那谁知道呢。” “你非得抬杠?” 白笙再度圆场道,“弟子揣测,会不会是从其他水域过来的?” 傅洛山摆手,“这方圆千里?,就属我们裴玉门仙气?最弱,这些水鬼成群结伴,汇聚起来的阴气?连我们都能一眼发现,其他门派不可能发现不了。” “师父……”白笙无奈,虽然这话是事实,但直接说出来未免有些灭自家威风。 他蹙眉道,“可若不是机缘巧合下形成的恶鬼,那就只能是…人为?了。” “是啊,我也担心……” 司樾盘腿坐在炕上,“所以你俩找我干嘛,在淑女的闺床前讨论鬼不鬼的,真是没有脸皮。” “谁家淑女一餐能啃一头烤全羊。” “那你可是看错我了,”司樾抬起拇指,“羊算什么,我一餐能吞掉十几座城。” 在外面浇完水的纱羊提着壶回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她抬头看了眼床边,傅洛山摆手,“我不和你扯臊,本来想问问你知道些什么,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浪费工夫。既然如此,那这些日子你就好好留意四周动静,我得回去给仙盟写份汇报。” 他带着白笙起身出门,临走前白笙对着司樾行?礼道,“师叔,那些水鬼发……” 司樾挥手,“拿去玩吧,叫你师父别再来了。” 白笙一笑,“多谢师叔。” 两人离开了院子,纱羊飞到了司樾面前。 司樾伸了个懒腰,“这傅老?头,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爹了,敢这么和我说话。” “他要是见?过你吞城的样子,估计就再也不敢了。” “这话说的,”司樾睨向她,“好像你见?过似的。” “这有什么的,”纱羊说,“大雾天我还是见?过的,你要是吞城,总不至于把嘴巴张得像城郭一样大,肯定是化成原型来吞。” “我的原型你都知道了?” “谁不知道。”纱羊本以为?司樾会很得意她的名声在外,却见?她抠了抠脸,露出几分别扭的腼腆来。 “你怎么了?”她奇怪地问。 “总觉得……像脱光了衣服站在集市里?一样,有点害臊。” 纱羊抽了抽嘴角,“我倒不知你居然还有羞耻心。” 但再一想,“脱光了衣服站在集市里?”,对司樾来说竟然也只是“有点害臊”,可见?她还是没有羞耻心的。 “如此说来……司樾,”纱羊上下地打?量她,“你的原型是一片雾,雾也分雌雄吗?” “怎么可能,”司樾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你见?过哪片雾长丁子的。” “说话别那么粗鄙!”纱羊叫道。 她想起昨天的事来,又问:“既然如此,你这么邋遢的人为?什么会化成女人的模样?那些渔者?叫你‘小?子’你还不乐意,对雾来说,性别有什么所谓。” “嗯……这话从前也有人质问我。” “我没有质问,只是好奇。你要是不方便说也可以不说。” “倒也没什么不便,”司樾道,“既然开智化形,自然是模仿最向往的形状。” “你向往女人?” “我向往强者?。” 纱羊不明白,“那和女人有什么关?系?” 司樾道,“幼时?目光所及,唯怀崽、带崽的雌性最强。” 纱羊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这倒是没错,母羊都敢为?了孩子去和豺狼拼命。” “那你生崽子了吗?”纱羊又问,问完她自己便答了,“应该没有,我从没听说过。” 司樾嗯哼了一声,印证了她的猜想。 “原来这就是你幻化成女人的理由,”纱羊笑道,“你小?时?候还挺天真烂漫的。” “那当?然,小?时?候的我可爱极了,进城人家都得拦住我。” “为?什么要拦住你?” 司樾推开门往外走,“盘问我是不是混进来的仙童,又或者?是不是哪位绝世大妖走丢了千金。” 纱羊追上去,飞在司樾脸旁,“那你是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修炼时?出了差错吗?” 司樾拧眉,看向她,“现在怎么了,我现在不倾国倾城吗?” 纱羊抱胸,“奇怪了,明明妖魔知道化成什么模样最能勾引人呀,我还以为?三界的审美是一致的呢。” 司樾伸出两指掐住纱羊的两颊,面无表情道,“你这小?虫,还学?会拐弯骂人了。” 纱羊被她掐得动弹不得,含含糊糊地开口道,“你又不在意容貌。” 司樾要是在意皮囊,变一个就是了,但她偏不,又总是不喜欢别人谈论她的外貌。 “不在意不代表乐意被骂。”司樾道,“‘鄙人’是自个儿?用的。” 纱羊拉扯着她的手指,扭动着钻了出来,“那你乐意被骂什么?” “这是人话么?” “是蜻话。” 说完,纱羊和司樾对视着都沉默了。 “我、我只是觉得讲这个谐音的机会很难得……”纱羊别过脸去,自己也觉得尴尬。 太丢脸了,她竟被司樾腐化成了这副模样! 司樾撒开她,往食堂走去,她不置一词的反应让纱羊更尴尬了。 裴莘院的四位先生都达到了筑基,平时?辟谷,不用和学?生们同吃,来食堂吃饭的只有司樾一个大人。 今天司樾难得踩着饭点,四周学?生颇多,每一个都对司樾行?了注目礼。 她排在一群半身高的孩子队伍里?,纱羊的尴尬变成了羞耻,她小?声对司樾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凭什么。”司樾说,“这饭菜我也有份。” 指不定就是她给傅老?头的十万灵叶买的菜呢。 打?饭的厨娘给孩子打?多了饭,一抬头,身前突然出现个同样高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嗬了一声,“咋长那么高呢。” 司樾咧嘴,乐道,“谢谢。” 纱羊戳她脖子,“这是拿孩子在和你比较。” “你别老?是把人往坏处想。”司樾端着碗盘找了个位子坐下,责怪纱羊道,“心里?总是那么阴暗的话,小?心走火入魔。” “这话轮得到你说吗?” 两人坐下吃饭,纱羊昨天受到了惊吓没有食欲,今天缓和过来了,取出自己的餐具。 她拿着半个核桃壳做的碗,从司樾的碗里?分出来些饭菜。 刚刚下界的时?候,纱羊是不吃凡人吃的东西的,她从前没有吃过,也并不合胃口。 她不吃,司樾一天到晚地在旁边大快朵颐,耳濡目染二十年?,不知不觉中纱羊也习惯了和人类一样一日三餐,哪天不吃,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好像什么事情没做似的。 “司樾,”她盛了饭,扭头往左右望去,口中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都在看我?” 孩子们悄悄盯着纱羊,有的甚至站起来看。 司樾扒着饭,“可能是没见?过会说话的虫子吧。” 裴玉门的弟子多少见?过精怪,就算没有,心中惊奇也不会当?着纱羊的面表露出来,可这些刚刚入门的孩子不同,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巴掌大小?的人,背后还带着翅膀。 如此热烈的注视令纱羊有些紧张,也有些不自在,仿佛她成了妖怪。 正如芒在背时?,孩子们的注意力却突然转移了不少。 “那个乞丐来了。” “听说他昨天把千字文一口气?默出来了!” “怎么可能,我都还不会呢,他之?前不是天天罚站么?” 几句细碎的交谈传入纱羊耳中,她朝食堂门口望去,看见?低头走来的恒乞儿?。 恒乞儿?平常走路总是这样,低着头,一步步地挪,脚抬得很低,鞋底常和地板擦出声音来。 “是小?魔头!”纱羊拉了拉司樾的袖子,司樾头也不抬,只敷衍地点了点表示知道,并不在意是谁来。 恒乞儿?步入食堂,他很容易地看见?了司樾。 一众孩子里?,司樾的存在格外显眼,任何人都能一眼看见?。 他看着司樾,想要过去,可到了只是多看了她一眼,便继续自己的路,拿了碗去打?饭。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33节 装了饭,恒乞儿?也没有靠近司樾,他坐在自己惯坐的角落,默默地抱着馍啃。 “咦,他怎么不过来?”纱羊疑惑道,“这两天不是每天都往院子里?跑吗?我还以为?他很喜欢你呢。” “喜欢我什么?”司樾擦了擦嘴,“非亲非故的,哪来的喜欢。” “唔…”纱羊使劲想了想恒乞儿?喜欢司樾的理由,“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讨厌,干嘛突然表白!”司樾嗔了她一眼。 纱羊:“……这便宜你都占?” “虽然你又穷又讨厌,长得也一般,但你还是挺强的。小?魔头从小?受尽欺负,可能崇拜强者??”这个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理由很快就被纱羊自己否定了,“不过他根本没见?过你出手……现在的他恐怕也还不太理解什么是修仙、什么是强者?吧……” 司樾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奇怪了,那他之?前为?什么那么粘着你,昨天还把自己的午饭和棉袄给你了。”纱羊捏着下巴,“难道是小?魔头见?到大魔头产生的臣服感和归属感?” “净扯淡。” 纱羊点点头,“我也觉得。那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司樾道,“安全起见?,我看就先搬回停云峰,先和他保持距离。” “你穷得连根头绳都没有,有什么可盗的。”至于奸——纱羊都懒得分析了,“你总想着逃避,别说非奸即盗了,这可是啻骊老?祖的命令,就算他是后期的大魔头,想要杀我们,我们也得上!” “真有意思,”司樾哼笑一声,“你连啻骊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这么为?她卖命。” 纱羊挺胸,骄傲道,“这就是小?神?仙对大神?仙的臣服感和归属感!” “真烦。” 纱羊没理会司樾的抱怨,她的抱怨毫无用处,任务该执行?还得执行?。 她看向角落里?的恒乞儿?,不禁蹙眉道,“不过小?魔头也不容易,走到哪儿?都被人这样盯着看。” 司樾提醒她:“你就是盯着看他的其中之?一。” “我只是偶尔看看。”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好罢好罢,”纱羊将心比心自己刚才的感受,“我不看、不看就是了。” 她移开目光,正准备询问司樾今天感化小?魔头的计划,身后却传来脚步。 有人站在她后方,道,“见?、见?过司樾真人。” 纱羊回头,就见?宁楟枫和蓝瑚一行?站在走道上。 打?招呼的是宁楟枫。 他脸上带着两分扭捏和无措,似乎和司樾打?招呼是一件不得不做却又无比羞耻的事情。 倒是后面的蓝瑚,对着司樾盈盈一拜,落落大方,灵秀可爱。 司樾抬头,冲他们点了点。 宁楟枫等了一会儿?,见?司樾一句寒暄也无,遂有些失落地行?礼离开。 他和蓝瑚打?了饭,正要坐下,蓝瑚问他:“楟枫哥哥,不去和真人坐一块儿?么?” 宁楟枫摇头,他在剑术上输给了恒乞儿?,学?术上也败给了恒乞儿?,哪有脸面去到司樾真人面前。 至少…至少等他打?败了恒乞儿?,才能堂堂正正地拜师。 眼下他必须克己守心,加倍努力。 蓝瑚目光微转,她倒是想过去和司樾共进早膳。 但顾及宁楟枫的面子和心情,眼下不是好时?机。 她遂柔声劝慰道,“也好,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楟枫哥哥,我们就坐在这里?吧。” 宁楟枫嗯了一声,凌五和紫竹立即上前,用丝帕垫在座上,再将餐盒摆上,从储物器内取出洗手漱口的金盆、杯具,伺候两人用饭。 蓝瑚落了座,她一抬眸,看见?对面角落里?的男孩正抬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那双黑眸不似孩子似的懵懂无邪,却如狸奴捕鼠时?般阴沉锐利。 在蓝瑚看过来时?,他才猛地低下头,咬在了手中的馍馍上。 蓝瑚收回目光,望向自己面前的白馍。 总觉得恒乞儿?那一口是咬在他们身上。 第28章 司樾今日得跟着乙堂学一天, 上?午听文课,下午当陪练。 文课她打瞌睡 ,陪练时也没几人敢找她, 她只能倚着大树继续打瞌睡。 快下学时倒是有几个孩子大胆地围了过来?。 他们在树前围了一圈, 仰头瞻仰司樾真人的瞌睡。 司樾发现了, 懒得睁眼,只换了条腿撑着自己。 婷珠站在人群之后,暗暗打量司樾,心想, 原来?这就?是恒乞儿的?师父, 看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司樾肩上?的?纱羊被孩子们围观得很是尴尬,便问道,“你、你们有什么事吗?” “哇!她说话?了!” “她真的?是活的?!” 他们看的?不止是司樾,更是那个?奇怪的?小飞人儿。 纱羊刚要生气,就?见?一个?女孩仰头对她道, “你长得真可爱,你是妖精吗?” 纱羊马上?就?不气了, “不是妖精, 是仙子。”她纠正道。 孩子们马上?道, “哪有这么小的?仙子, 司樾真人才是仙子呢。” 纱羊瞪大了眼睛, 身后传来?一声喘笑。 “你笑什么!” 没法对这群小神子发火,纱羊转过身来?骂司樾。 “岂有此理, 世风日下,是仙是魔都分不清了。” “你以为?我很乐意?被叫仙子么, ”司樾抱着胸,“我若生在天界, 论资排辈,怎么着也得混个?神君当当。” 这话?纱羊没法反驳。 她想,以司樾的?实?力,若生在天界,恐怕已是和?啻骊老祖、神王帝君齐名的?大神了,叫仙子确实?是委屈她。 “败者为?寇,输了就?是输了。”她嘴上?还是要强硬一下,“怎么,难道你还输不起?吗?” 纱羊本来?以为?司樾会还嘴,却不想她只是点头,“确实?,输了就?是输了。” 见?她如此,纱羊又?莫名地心虚起?来?,转而安慰道,“山不转水转,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以前的?事,但不论如何,你已不在灵台。一切都等完成了任务、回了家再说。” 司樾挑眉,“若我赖在天上?不走呢。” “那你八成会被封个?什么神君,你可是司樾,啻骊老祖和?神王帝君不会怠慢你的?。” 司樾点点头,笑了笑。 两丈开外,孩子们懵懂地看着真人和?小飞人儿对话?,他们不知道讲的?是什么,只觉得这东西真神奇,能说能笑还能飞。 真好,要是有得卖就?好了…… 等两人不再说话?后,人群中有孩子忍不住开口,向司樾提问,“真人,听说只要碰到你就?能成为?你的?徒弟,是真的?吗?” 司樾困得流泪,打着哈欠点头,“想试试?” 她发呆一天了,走动走动也好。 “我!”“我!我!”几个?孩子提着剑走了出来?,见?司樾点头便往她身上?扑。 司樾脚下一晃,在孩群里如游鱼戏水地走了几圈。 她速度并不快,摇摇摆摆,左踏一圈,右倒一下。 两个?孩子堵住了她的?左右,她往前倾,前面的?孩子立刻全神贯注地做好了准备。 那伸出去?的?脚蓦地又?收回,虚晃一枪往后去?了。 “哎呀笨死了!”外面观战的?孩子急得吵嚷,“左!左呀!” 他们看得着急,明明人就?在那里,速度又?不快,怎么会抓不到呢,定时那些?人太蠢,于是自己也加入进来?,半个?院子都玩起?了老鹰抓小鸡——只有一只鸡。 场地不大,可不论多少孩子、如何动作都抓不住司樾的?一根头发。 他们甚至手拉手围成圈把司樾套在里面,收圈锁死时,被她一个?腾空大跳,直接跳出了圈外。 跑了半个?时辰,孩子们累得坐地喘气。 司樾看着一地的?小孩儿,嗌嗌发笑,“怎么,这就?不行了?” 几个?丫头小子坐在司樾脚边,气喘吁吁地仰头看她,“真人,你都不累吗?” 司樾转了转脚脖子,“怎么不累,离开床的?那一刻起?,我就?累了。” “怪不得先生说你从来?不露面,你是在停云峰躺了二十年吗?” 纱羊点头,“倒也没差。” “你天天躺着,为?什么还那么厉害呀。”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司樾随手拔了根草放到口里嚼,她也蹲下来?,蹲在孩子中间。 “我若说天生的?,是敷衍你们。若不敷衍地说,那是我也曾当过学生,修得时间比你们长,自然比你们强些?。” “那您是怎么修的??” “站着修,坐着修,跑着修,滚着修。不过——”她把嘴里的?草拿了出来?,笑道“我还是喜欢躺着,在梦里修。” 孩子们顿时惊呼,“梦里!睡觉也能修道么?”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34节 “别听她胡扯。”纱羊飞过来?,补充道,“不过也的?确有类似的?修法。” 孩子们看向她,她向大家解释道,“你们现在还小,等练气之后,你们的?师父会教你们如何入定。入定从外表来?看和?睡觉很像,都是一动不动地待在床上?。” “哇,那修仙就?是整日睡大觉咯?” 司樾点头:“差不多。” 纱羊摆手:“绝不是!” 司樾身旁的?孩子瞅着蹲坐着的?司樾。 他悄悄的?,悄悄伸手,趁司樾和?前面的?人说话?时,朝她脚踝摸去?。 正要碰到,那只脚倏地一收。 他吓了一跳,抬头,就?见?司樾笑吟吟地指着他,“哈,你这小子,还给我玩偷袭。” 男孩羞赧地嘿嘿一笑,“您又?没说结束了。” “不错不错。”司樾对他大加赞赏,“有点子谋略。” 乙堂的?人数比甲堂多得多,且没有让人生畏的?贵族,气氛便活泼许多。 孩子们围着司樾,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司樾不像他们的?先生那么古板,这不许那不许的?,司樾绝不会说出“荒谬”“造次”“无稽之谈”等回答来?。 发现这一点后,问题便止不住了,慢慢的?,连尊称也没了。 “你是什么灵根?”“你多大啦?什么修为??”“你有多强呀?” 司樾直接从“真人先生”降级为?了“你”。 乙堂的?先生在一旁听得又?是心惊又?是恼怒,害怕孩子们冒犯了司樾,又?气他们把自己教的?尊师重道全都抛之脑后了。 他盯着司樾,仔细观察司樾的?表情,见?司樾不仅没有发火,反而还坐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司樾盘腿坐在地上?,挨个?回答孩子们的?问题。 “我是……”她思考了下,“五灵根吧?” “五灵根?”孩子们一下子炸了锅,“那不是废物?吗?” “裴玉门里都没有五灵根的?。” 刚松了口气的?先生立即大声地咳嗽了起?来?,只可惜处于震惊中的?孩子们根本没人在意?他,他咳得喉咙痛了,孩子们也注意?不到他的?眼神。 不止是孩子们震惊,实?则先生心中也万分惊愕。 五灵根,废物?的?灵根,这是修真界公认的?事实?,能打败一众元婴老祖的?司樾怎么会是废物?灵根? 甲乙丙三堂只隔了一道一人高的?围墙。 中间乙堂吵嚷起?来?,两边都听得到。 在乙堂的?孩子喊着五灵根的?时候,左右院子都听见?了这话?,其中也包括甲堂里的?众人。 “谁说五灵根是废物?的??”不必司樾回答,纱羊便和?孩子们争论了起?来?。 “先生说的?!”“书上?写的?!”“灵根越多越差!” “才不是这样,”纱羊道,“你们想,单灵根只能运用一种灵气,双灵根就?能用两种了,以此类推,五灵根能用五种,能使用五种力量,难道还不比单灵根强吗?” “可先生说,灵根越多修行越难。”孩子们反驳道,“练不起?来?有什么用。” 纱羊张了张嘴,这时候才意?识到了神子和?神的?区别。 大世界是不分灵根的?,大家统一吸收天地灵气,但小世界灵气稀薄,且人类经脉纤细、身体脆弱,因此只能把灵气拆分,单股吸收。 且大世界的?生灵寿命长久,有的?是时间修炼,不像人类只有短短几十个?春秋。 基于人类的?这些?特质,才会有了“五灵根是废柴”的?理论。 纱羊哑然,这时司樾慢悠悠地开了口,“有没有用,得看做什么用。” “有道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单灵根有单灵根的?好处,五灵根也有五灵根的?妙用。” 她比划着,“野外造饭,金灵根、雷灵根或是风灵根这样的?单灵根有个?球用。而五灵根,木积柴,土建台,火生灶,水做汤。这时候单灵根不得给五灵根跪下,喊一声亲娘救我?” “哦——”孩子们豁然开朗,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五灵根好强。”“单灵根只能饿死。” 于平民家的?孩子来?说,吃饭的?确头等要事,比修不修炼重要得多,能做饭的?五灵根也就?比单灵根强得多。 她的?话?翻过围墙,传到了甲堂那边。 这些?话?对于裴玉门所有孩子来?说都是一种侧面的?鼓励,却独独成了对一个?人的?侧面辱骂。 宁楟枫脸色有些?难看,短短几句话?间,他直接从天之骄子变成了最没用的?单灵根。 他握着剑的?手指收紧,在凌五担忧的?目光下,乙堂那边又?传来?一声—— “可要是练不起?来?呢?” 有个?清醒的?孩子把话?题拉了回去?,“五灵根练不起?来?,不还是没用?” 宁楟枫手指一松,面上?装作练习,耳朵则偷偷竖了起?来?,想听司樾如何作答。 司樾方才的?回答是建立在五灵根能够练起?来?的?基础上?的?,可要是练不起?来?,不还是废物?一个?? 司樾闻言,反问,“怎么算练起?来??” “不说飞升成仙,至少也要像先生们那样能御剑!” “哦?为?什么要御剑?”司樾问。 “因为?很俊呀!”“在天上?飞多好啊!”孩子们立刻高叫了起?来?。 司樾哈哈大笑,“若只为?如此,何必苦修数十年?这工夫拿出十分之一 来?去?城里做工,所得的?工钱便够你们去?驿站坐几十次飞剑了。” “什么?”孩子们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这么容易就?能飞天吗?” “当然,有了钱干啥都行。买两个?你们先生那样的?修士,日日供你们上?天都行。” “那我不要修仙了,我要去?赚钱!” “我也是!” 孩子中,有一智者问:“既然赚钱更容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选择修道呢?” 司樾道,“有人所求是道,所以修道。还有人靠修道谋生,所以修道。前者百里挑一,后者多如过江之鲫。” “求道者,一生清贫多舛,可无论单灵根或是五灵根,都能练至飞升。” “牟利者,大富大贵,可无论是单灵根还是五灵根,都不得其法。” “境界高低,不是灵根高低。你们呢——”她扫了一圈周围的?小孩,“你们是想一生寒苦地求道,还是富贵太平地寿终?” 几乎所有孩子都喊道,“要富贵——” 司樾大笑起?来?,“正是!正是!谁不想富贵呢!” 听了这话?,乙堂先生差点昏厥过去?。 他不得不走到司樾身边,附耳提醒道,“真人,和?孩子们说这些?,是否不太妥当……” “这有什么,”司樾揣着手,扭头看他,“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他们求的?又?不是道,只是想过上?富足的?日子罢了。比起?问道,不如早点经商。” 乙堂先生被司樾气得胸闷。 清修之地,司樾竟这般大肆宣扬俗鄙之道。 要不是她厉害,乙堂先生真想把她乱棍打出学院。 看着他扭曲的?脸,司樾抚掌而笑,“我胡言乱语,你当什么真呢。”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乙堂先生铁青着脸,忍气吞声道,“……您贵为?裴玉门之表率,如今又?是孩子们的?先生,晚辈不得不当真。” “对不住,对不住。”司樾拱手,“下回我注意?。” 这话?题到此为?止,围墙的?另一侧,宁楟枫和?蓝瑚皆若有所思。 宁楟枫惭怍不已。 真人所言,并非对哪一种灵根的?蔑视。 他方才的?想法,属实?是断章取义?了。 蓝瑚身旁的?紫竹道,“小姐,这司樾真人看着不着调,可听她说这番话?,倒有几分禅理。” 蓝瑚一笑,“你什么时候还懂禅理了?” 紫竹羞涩道,“只是隐约觉得罢了。” 蓝瑚微微叹息,“我也不懂。可我如今知道了,那传言不假,她大约的?确是打败了无数元婴高手的?。” 司樾蹲在地上?,又?几十个?孩子们唠嗑小半日,算是混过去?了一天。 这一日后,乙堂的?孩子对她是否生出敬重之心暂且不论,但距离却是近了不少。 下学时,司樾已是众星拱月,被乙堂的?几个?孩子簇拥着去?食堂吃了饭。 恒乞儿依旧隔着很远和?她坐,仿佛并不认识她一般。 纱羊觉得奇怪,司樾倒是乐得自在。 她吃完慢悠悠地往院子里走。 她住在学院最北边,距离稍远,和?学生们的?路线没什么交集,四?周十分清静。 这一路上?纱羊频频回头,将到院子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拉住司樾,小声提醒道,“司樾,你没发现吗,有人在跟着我们。” “这路又?不是我们开的?,谁都能走,你管人家呢。”司樾打着哈欠想要回去?睡觉。 “但是…”纱羊还想说什么,司樾已推开院门进屋了。 纱羊迟疑地往后看了眼。 这个?复杂的?情况,真的?不用去?管吗…… 她最终还是和?司樾进了屋,而屋外正如她所想的?那样,情况变得复杂了起?来?。 院子不远处的?树后,跟了司樾一路的?恒婷珠正纠结着要不要去?敲门。 她纠结了一路,直到司樾进屋。 司樾在裴玉门地位颇高,恒婷珠绝没有单独找她的?勇气。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35节 但今天相?处下来?,司樾表现得非常随和?,这让婷珠大起?了胆子,觉得或许能和?司樾说说话?。 她想告诉司樾,恒乞儿是灾星,他害死过很多人,她不该收他做徒弟。 这话?婷珠前几日也找自己的?先生说过,但先生不仅不赶走恒乞儿,还训斥了她,说她没有同窗之谊。 无怪乎乙堂的?先生不相?信婷珠。 裴玉门所收弟子都要登记名册,其中自然包括了生辰八字,若有大凶之相?,早在统计名册时就?被发现了。 恒乞儿家中没有长辈,但恒家村有名簿,记录了他的?出生年月日时。 白笙找村长要来?看过,只看出恒乞儿命途多舛,远够不上?危害一方。 彼时的?恒乞儿不过是个?六岁稚童,和?前世那些?禛武宗、赵尘瑄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单从目前的?八字上?推断,能看见?的?命运十分有限。 就?眼下而言,恒乞儿确实?没有害过人,他的?命也只是苦难一点而已。 但婷珠不懂这些?,她相?信巫婆、相?信父母长辈说的?,恒乞儿就?是个?害人的?灾星! 她想,一定是先生不相?信她,又?或者是这先生的?道行太浅,所以才没看出来?。 司樾的?道行深,又?愿意?和?他们说话?。 她去?找司樾,就?能将灾星一事公布于众,让这个?讨厌的?乞丐滚下山去?! 为?了这件事,恒婷珠偷偷跟了司樾一路。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发恒乞儿,但单独和?大仙人搭话?,还是令婷珠有些?胆怯。 她看着那屋里亮起?了灯,觉得不能再拖延了,于是鼓足勇气从树后走了出来?。 刚一动作,她的?手腕忽然被人从身后抓住。 “啊!”婷珠吓得尖叫起?来?,她惊恐地回头,更惊恐地发现——不知何时,恒乞儿竟出现在了自己背后!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冬夜之中,北风呼号,拽着两边树林的?枝杈如沙沙摇晃,在冷月下透出斜长、阴暗的?影子来?。 婷珠心跳莫名一滞,只觉得恒乞儿前所未有的?可怕。 这想法一闪而过。 再怎么可怕也不过是个?臭乞丐罢了!还能把她怎么样? “你、你干什么!”她很快从这情绪中挣扎出来?,狠狠甩开恒乞儿的?手,鄙夷厌恶地看着他,“干嘛跟着我!” 恒乞儿却没有松手,他紧紧抓着婷珠,婷珠怒道,“好痛!松开!你这个?灾星!” “你……”男孩直勾勾地盯着她,“干什么,要。” 婷珠得意?地哼了一声,“你说我要干什么?当然是去?告诉真人你的?身份!” 自入学以来?,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恒乞儿风头无两,一会儿剑术超群,一会儿又?成了文曲星下凡,而她却连甲堂都进不去?。 婷珠恨死了恒乞儿,看见?他就?烦。 她说完这话?,却不见?恒乞儿对她哀求。 那双黑眸令婷珠又?升起?了方才的?那种感?觉,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婷珠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她本能地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乞丐。 “不要,”恒乞儿盯着她,“不要说。” “你说不要就?不要?” 婷珠用更大的?力气去?挣脱恒乞儿的?手,嘴上?喊道,“你等着瞧吧,明天你就?得被赶下山去?,继续当一个?要饭的?!” 她说完发现自己挣不开,于是用另只手去?掰恒乞儿,却怎么掰也掰不开。 这让婷珠莫名心慌起?来?。 她加大了声音尖叫道,“你给我松手!放开!” “不要,不要说。”恒乞儿不仅没有松手,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婷珠,“求你,求求。” 他哀求了婷珠,可婷珠并不满足,反而更加害怕。 “臭乞丐,你给我松手!” 她两只手都被抓住,伸出腿来?狠狠往恒乞儿身上?踢,踢得发出声声闷响,踢出了婷珠全部的?力气,可恒乞儿手上?的?力度丝毫不减,脸上?也没有半分吃痛的?表情。 他只是用那双黑到看不见?光的?眼睛紧紧地、紧紧地盯着婷珠,干裂的?嘴唇嗫语着,“求求,求求……” “混蛋!畜生!贱人!杂种!”婷珠彻底害怕了起?来?,“司樾真人就?在前面,你再不放开我就?…” 她的?声音夏然而止,那双冻得紫红肿大的?手死死捂住了婷珠的?嘴巴。 恒乞儿蓦地用身体往前撞去?,直把婷珠撞到在了地上?! 他跨坐在婷珠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压住她,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掏出了此前藏起?的?筷子。 那只筷子的?头部被恒乞儿削尖。 他看着身下的?女孩,目光从那张惊恐的?脸移到了她的?脖颈。 拼命挣扎的?婷珠瞪大了眼睛。 黑暗之中她没有看见?那只筷子,但她头顶的?月亮被恒乞儿挡住,那点稀薄的?光亮消失在她眼睛中,取而代之的?是男孩稚嫩的?脸和?黑暗的?双眸。 这已足够令人寒颤。 他像是处理自己打到的?鸟那样,准备处理了婷珠。 恒乞儿从未杀过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欠恒家村的?,理当赔罪,可不知为?何,“杀了她”这个?想法十分轻易地就?浮现了出来?。 仿佛对他而言,杀人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不上?一个?馍来?得重要。 第29章 恒乞儿盯着那纤细的脖子, 在动手的瞬间传来了异响。 司樾的院门被人推开,响起了纱羊的声?音,“谁、谁在那里?!” 她朝着恒乞儿的方向飞来。 恒乞儿的心智尚不足以做好后手准备, 他杀婷珠完全是一时起意, 丝毫没有考虑过?之?后该如何掩埋, 此时骤然被?人?撞见,他瞳孔微缩,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无措愣神间,他被?婷珠猛地?推翻倒地?。 她拼了命地?往司樾的院子跑, 一边跑一边喊, “先生!先生!”声?音带上了颤抖和哭腔,和飞来的纱羊迎面撞在了一起。 “诶呀!”纱羊撞得?头晕,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婷珠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捏在了手心。 “仙子!仙子!”她哭着喊,“他欺负我!他要?害我!” 黑暗之?中, 婷珠没有看见恒乞儿手里?的筷子,她也绝想不到恒乞儿会有杀人?的想法, 只以为恒乞儿要?打她。 只这一点, 也足够婷珠受惊了。 “你、你冷静, 慢慢说, ”纱羊的翅膀都被?捏皱了, 她先顾着婷珠,好生宽慰道, “是谁要?欺负你?” “是那个灾星!那个乞丐!” 看着哭喊着的小姑娘,纱羊心里?发虚。 她当然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并且看见了婷珠看不见的那支筷子。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急着飞出来。 想到刚才的场景, 纱羊不禁有些后怕,若再晚一些,恐怕眼?前的小姑娘就成了一具尸体?。 婷珠虽然欺负过?恒乞儿,但无论如何罪不至死。 纱羊顾念婷珠的遭遇,便忍着疼痛被?她死死攥着。 “什么灾星,什么乞丐?”她往婷珠身后望去,“这里?没有人?呀,你是不是上学太累,出现幻觉了?” “没有!就是他!他欺负我!”婷珠往身后望去,却蓦然发现身后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错愕了一瞬,紧接着低头,几乎贴着纱羊的脸大声?道,“他逃走了!他刚刚欺负了我!他是个灾星,他是坏蛋!” “你冷静,冷静!”纱羊呼出一口仙气来,在闻到这股莫名的香气后,婷珠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她的双眼?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纱羊这才得?以脱身,她飞出了婷珠的掌心,抱歉地?对她说:“今天什么也没发生,你别?多想,快回去睡一觉吧。” 听到这话,婷珠一改之?前的激动。 她果然转过?身,乖乖地?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纱羊目送她离开,确认婷珠平安回去了,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舒展了被?捏痛的翅膀,纱羊飞回了小屋。 屋子里?,司樾靠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腿上搁着本话本,手里?拔着葡萄,脚尖还吊儿郎当地?一晃一晃。 见她这幅模样,纱羊气得?咬牙切齿道,“尊主大人?,你好自在啊。” 司樾抬眸,眼?睛越过?话本看向纱羊,“嗯?什么尊主?” “怎么,你以前不是被?这么称呼的吗?” 司樾摇头,“好像没怎么听过?。” “咦?”纱羊好奇道,“那你的部下?是怎么称呼你的?” “司樾。” 纱羊一脸迷惑。 司樾道,“怎么,名字不就是被?用来叫的么。” “话是这么说,可直呼上司的名字难道不怪异么?” 司樾摊手,“你乐意叫尊主也行。” “我才不会这么叫——再者,你又不是我上司。” “那你想叫什么,主人??” “我凭什么要?叫你主人?!不对…什么乱七八糟的,又被?你带沟里?去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36节 纱羊飞到司樾脸前,拽住她的两缕头发。 “说正事!你知道刚才有多千钧一发吗!” 司樾盯着自己被?纱羊重重抓着的、岌岌可危的头发丝。 “我已经深刻感受到千钧一发了。” 在她的目光下?,纱羊不仅没有收力,反而愈加用力,使出了一千零一钧的力道,冲她喊:“要?不是我动作快,现在小魔头就已经双手染血了!” “他的手早就染过?血了。”司樾指向门外,“就在那里?,残忍地?杀害了一只年轻鸡。” “那也是因为你!” 纱羊愤怒道,“司樾,你到底还想不想完成任务了!” “想啊想啊。” “你这就不是想的样子!”纱羊两手一扬,扯掉了司樾两根头发,“你给我认真一点,明天开始必须和小魔头好好相处!” 司樾躺了下?去,“他现在是裴莘院的学生,每天都要?上学,下?学后还得?做功课,哪有时间给我用。” “借口,都是借口!”纱羊飞到她眼?前,“他今天可是真的准备杀人?了!司樾,杀人?啊!是杀人?!才六岁的孩子就要?杀人?,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 “就我的身份立场和过?往见闻而言,”司樾看着她,老实道,“确实,不是那么可怕。” “那倒也是……” 纱羊摇头,“不对不对,又被?你带偏了!司君派我来和你一起做任务,就是为了纠正你这可怕的想法,让你了解天界和小世界的常识,你应该和我一个思想才对!”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司樾拔了颗葡萄丢进嘴里?,“我可不想顿顿吃蛆虫蟑螂。” “蛆虫蟑螂怎么了!”纱羊拍了拍她的脸,“你瞧不起我虫族?” 司樾摆手,不敢不敢。 纱羊咳嗽了两声?,再度引回正题,“总之?,正常人?类是不该杀人?的,至少不该杀害无辜的人?。” “人?类之?中,历代君王将?臣哪个杀人?少了,照旧金光护体?转世富贵,我怎么没看出人?类之?中还有这规矩?” 纱羊一愣,回想了下?自己从前学的内容,答道,“那是因为他们杀的都是阿赖耶识的仇人?,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你说对了。”司樾又拔了颗葡萄,“那就当那小子杀的都是阿赖耶识的仇人?。你这小虫,想妨碍因果报应吗。” “我…我学识不精,说不过?你,但神君肯定知道原因。既然他们让我们阻止小魔头杀人?,那我们照做就是了。” 她推了推司樾,“司樾,你有没有发现些什么?” “我发现到睡觉时间了。” “什么睡觉时间!你哪来的睡觉时间!”纱羊道,“我是想和你谈谈小魔头的事。” “什么?之?前那些还不算谈?那你得?说到什么时候!” “你闭嘴!听我说!”纱羊不想听她再插科打诨,直接踩在了司樾嘴上,用两只脚封住了她的嘴巴。 “我今天发现了一件事,小魔头似乎没什么善恶观。” 司樾终于安静了下?来,纱羊可以好好说正事了。 “你想想他之?前的行为,他应该是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并且也知道善是好的,恶是不好的。” 恒乞儿饿到皮包骨头也不去偷窃,他知道偷窃是坏事; 哪怕是给司樾找鸡,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去取得?厨娘的同意,而不是偷。 “他能和宁楟枫吵架,但被?恒铁生掀书?辱骂的时候却丝毫不还手,这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灾星,觉得?自己亏欠恒家?村的人?,所以就任他们欺负。从这点上来看,他也是讲道理的。” 纱羊道,“但就像你问他的那样,如果他奶奶快饿死了,需要?他去偷窃,那他也就能毫不犹豫的去当小偷。” “今天也是,他从小就忍受着婷珠的欺负,但在婷珠准备向你揭发‘他是灾星’的时候,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打算杀了她。” “他知道善恶好坏,可一旦触及到他在乎的事情时,小魔头就根本不管善恶是非。” 纱羊思索道,“任务要?我们‘引导’小魔头向善,我一开始以为,是要?我们告诉他什么是善、什么是好,但现在看来,他正处于善恶混沌的交叉点上,只要?来个人?把他往哪边轻轻推一推,他就会立刻走向哪边。‘引导’真的只是‘引导’……” 她自言自语了半天,想问问司樾的想法,一抬眼?,却发现司樾已经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纱羊沉默地?看着她呼呼大睡,半晌,她捞起司樾的三根头发,猛地?一拔! “啊!”司樾猛地?坐了起来,“何人?夜袭!” “你说呢!”纱羊当着她的面扬了头发。 “司樾,我本来不想管你太多!但既然你是这个态度,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她抱胸冷酷道,“我现在给你发布第一道命令,从明天开始,你必须每天和小魔头独处半个时辰!若你抗命,我就告诉文昭司君!” “别?欺人?太甚,”司樾指着她,“什么人?能天天见面?就算是不能下?地?的婴孩偶尔也会和母亲分开,这命令根本不切实际。” “好吧,”纱羊宽松了一点“那就每旬休息一天!”不等司樾开口,她便道,“我已经很?仁慈了,不许得?寸进尺,你要?是讨价还价,我就去告诉文昭司君。” “司君司君,你除了司君还会说什么。” “我还会说灵台!” 司樾瞪着纱羊,纱羊不甘示弱地?回瞪她。 “你要?非来硬的,那我就在每天的半个时辰里?使劲折磨那小子。” 纱羊惊道,“你敢?” 司樾挑眉,“我敢,你能怎么办?” 纱羊鼓了鼓两颊,片刻后冲她大喊:“司君!灵台!” 司樾扶额,“娘嘞……” 见她这般,纱羊知道是自己赢了。 她高兴地?笑了两声?用来庆祝自己的胜利,接着又反过?来安慰司樾,“好啦好啦,我也没要?求你必须做什么呀。你可以每天中午把小魔头叫过?来,让他在一旁读书?,然后你就睡觉嘛,这样也算独处。” “我这么做不是和你过?不去,”纱羊进一步解释道,“你想,导致小魔头毁灭煌烀界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是文昭那家?伙玩忽职守。要?不是他不认真盯着水镜,能出这岔子?” “不许编排司君!” “根本原因是那个陷害利用了小魔头的师父,那个叫赵尘瑄的家?伙!” 纱羊谆谆善诱地?问道,“那么,他为什么能够陷害利用小魔头呢?” 司樾说:“因为他发现了那小子傻吧。” “不对!是因为感情呀感情!”纱羊痛心疾首道,“你看看小魔头后面对赵尘瑄多好,他之?前也和我们说,他不去偷窃是因为奶奶不喜欢他偷东西。我觉得?,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屠狞塔里?关了三十年,三十年啊——别?说是人?类了,就算对我来说,也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纱羊垂眸,“三十年,一万多个日夜里?,他身边漆黑一片,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只有极寒的冷水往他骨头里?钻。” “赵尘瑄为小魔头打开了塔门,他三十年里?见到的第一缕光、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赵尘瑄。” “司樾,”纱羊抬头望向司樾,“你也在灵台里?关了三千年,我听说你刚进去的时候挣扎得?很?厉害,整个九重天都在颤,可见连你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孤寂。那你应该能够理解小魔头的感受吧?” 司樾没有答话,片刻又躺了下?去,“我可没他那么脆弱。” 她并非无法忍受孤寂。 她无法忍受的,是别?的东西。 第30章 婷珠中了纱羊的迷香, 迷迷糊糊地?回房睡去了,第二天醒来后也记不得昨天晚上的事。 她不记得,恒乞儿杀人未遂的事, 便就此?没了下?文。 另一边, 司樾按照纱羊的命令, 每日?和恒乞儿接触。 纱羊知道司樾的性格,绝不指望她能对恒乞儿嘘寒问暖,只能是?通过?增加相处时间来培养感情。 在她看来,恒乞儿十分重情, 只要多多相处, 孤苦无依的恒乞儿必然对司樾心生亲近。 日?久天长,就是?石头也能捂热,何况还是?知恩图报的恒乞儿。 纱羊自认为这个计划自然又完美,也不需要劳驾司樾什么,她只要在恒乞儿面前露脸, 让他喊她一声师父就行了,实在是?无可挑剔。 拍了拍手里的花泥, 纱羊揩了把额上的汗, 仰头望着太阳, 觉得自己真是?了不起。 这哪里只是?引导一个小魔头, 分明是?引导两个。 司樾隔日?授课, 今日?没有课,明日?才去丙堂。 难得休息, 她在躺椅上翻了个身,纱羊催促道, “已经中午了,你该把小魔头叫过?来了。” “我不想动。”司樾侧蜷着身子, 懒洋洋道,“你去叫。” “我栽了一上午的花,全身是?汗,你可是?躺了一个上午,”纱羊叉腰道,“你好意思?吗。” 司樾没动,她飞过?去踹了司樾一脚,“快叫他!” 司樾啧了一声,依旧不肯从躺椅上起来。 她圈了个手在嘴前,如纱羊所言,躺着叫道,“甲堂恒大,甲堂恒大,请来学院北边小院儿一趟。重复一遍,甲堂恒大,甲堂恒大,请来学院北边小院儿一趟。” 这声音传遍了整座裴莘山,于山中回响,惊起两只麻雀,也惊得学院所有学生都茫然地?抬起了头。 他们还没找出声音的来源,就见一道黑黑小小的影子从食堂蹿了出去,跑得飞快。 昨晚之后,恒乞儿一直紧绷着情绪。 他在被?婷珠推开?后立即逃离了树林,躲去宿舍后,一眼不错地?观察四周动静。 小孩心志未稳,杀婷珠的时候只想着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却没想过?如何处理尸体,如何避人耳目。 现在跑出来了,恒乞儿才想起了杀人之后的事。 他想,婷珠厌极了自己,这事一定瞒不住。 仙人知道了定会?赶他下?山,也许还会?杀了他…… 恒乞儿无比沮丧失落,好不容易有了去除灾星邪气的门?路,马上就能变成正常人了,现在却又得想办法逃走。 纵然难过?,但恒乞儿也无可选择。 他想不出除杀婷珠以外的方法,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就也谈不上后悔一说?。 他想杀婷珠,可谈不上不讨厌婷珠,恒乞儿并?不憎恨恒家村任何一人,倒是?从来没有欺负过?他的宁楟枫——不知为何,恒乞儿不喜欢他。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37节 还有宁楟枫身边的女孩,她也从来没害过?他,甚至都没和他说?过?话,但恒乞儿没来由地?烦她。 蓝瑚那双总是?滴溜溜转的大眼睛让他有种被?盯上的感觉,仿佛她也要抢他的师父似的。 话又说?回来,什么喜欢、什么讨厌,恒乞儿也没个概念。 他没喜欢过?人,也没讨厌过?人,喜不喜欢、讨不讨厌的,这些情绪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有了不会?变好,没了也不会?死人,有没有的,日?子都照样过?。 既然毫无影响,那喜欢和讨厌便都是?无用的东西。 恒乞儿希望司樾能喜欢他,是?因为那是?白?笙说?的。 他只是?想让司樾帮他去除身上的邪气,却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开?口后会?不会?又被?抓起来投入井中。 在恒乞儿茫然无措的时候,白?笙告诉他,只要他能讨司樾喜欢,他就能过?上好日?子。 喜欢这个词撞进了恒乞儿迷惘的心,叫他云开?雾散一般,顿悟出了一个大道理—— 如果?司樾喜欢他,就会?帮他去除邪气、就会?带他过?上好日?子。 这就是?喜欢的用处了。 至于他自己对司樾喜不喜欢、讨不讨厌,那都是?不必要的。 他的喜欢无用,他的讨厌也无用。 恒乞儿从没考虑过?自己和司樾的关系,他连喜欢、讨厌都没想过?,那些虚无缥缈的问题就更加复杂,不是?他能想清楚的。 他唯独能够确定的是?,司樾不喜欢他——至少现在还不喜欢他。 那么,等婷珠告诉司樾,自己是?灾星、自己要杀她,不喜欢他的司樾会?如何反应? 恒乞儿没有抱任何希望。 偏偏四周都是?结界,山长又会?变纸鹤,他逃不下?山,只能找个地?方暂且躲着。 那天晚上,他抓紧了那根削减的筷子,漆黑的眼睛盯着黑夜中的一切风吹草动,很快,看见了婷珠。 恒乞儿心跳一滞,认定是?婷珠带人来抓他了,脚步悄悄地?往后挪,随时准备跑。 但坡下?静悄悄的,除了婷珠再没别?人。 恒乞儿看着她直直地?回了宿舍,这一晚上再也没出来过?。 他守了恒婷珠一夜,在坡上吹了一夜的冷风,吹得双颊发青鼻子发红。 恒乞儿死撑着双眼,绷紧了神经,在寒冷、困倦和紧张中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 直到天色大亮,其余孩子们吃完早饭去学堂了,学院中都平平安安的,没有任何异常。 恒乞儿不想去学堂,他觉得还不到安全的时候,可他要是?不去,山长便会?变出纸鹤找他…… 纠结了半晌,恒乞儿还是?从坡上下?来了。 一夜的紧绷令他有些恍神,头顶发重,脚步虚飘,他不停地?吸鼻子,鼻水频频往下?淌。 他来得晚,赶在山长后脚来。 山长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总归是?在规定的时辰里到的。 他没说?恒乞儿什么,恒乞儿却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 山长疑惑道,“何事?” 恒乞儿低着头摇头,见山长并?没有要抓他的意思?,这才走入了室内坐下?。 整个上午恒乞儿都在吸鼻水,他脸上很热,身上却冷,冷得他在衣服里打颤。 这感觉非常奇妙,自他来到裴玉门?穿上棉袄后,就再没有打颤过?。 棉袄…… 恒乞儿一摸袖子,忽地?想起来了,他的棉袄给司樾包饭去了,还没有拿回来,怪不得有些冷。 坐了一个上午,到山长喊下?堂时,恒乞儿习惯性往食堂走。 他迷迷糊糊地?打了饭,迷迷糊糊地?坐下?往嘴里塞东西,脑子晕乎乎的,比早上还难受,也没力气去想什么婷珠、什么灾星、什么后果?了。 正当恒乞儿有些松懈时,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 “甲堂恒大,甲堂恒大,请来学院北边小院儿一趟。重复一遍,甲堂恒大,甲堂恒大,请来学院北边小院儿一趟。” 刚松下?来的弦猛地?收紧,恒乞儿丢下?碗筷就往外跑,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被?发现了。 他径直冲出门?外,又窝到了昨晚的小坡上,在叶子稀疏的灌木里蹲着,露出一对黑眼睛警惕戒备地?四处打转,仿佛随时会?有人冲出来把他抓走。 这么蹲了两刻钟,山中又回荡起了司樾的声音—— “甲堂恒大,甲堂恒大,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恒乞儿嗖得缩了头,连那双眼睛也给躲进去了。 好半晌,四周没有动静,他又抬头,探出了一点眼睛来。 院子里,司樾等了一会?儿,对纱羊说?:“你看,人家不愿意来。” “肯定是?因为昨天的事情,”纱羊笃定道,“他肯定以为你知道他要杀人,要打骂他了。” 司樾翻了个身,挠了挠屁股,“现在时机不好,依我之见,还是?给彼此?留一点冷静缓和的时间。” “虽然我知道你是?想偷懒,但他好像确实被?吓到了。”纱羊很不情愿道,“好吧,那今天就算了,明天、明天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 “嗳,这就对咯。”司樾露出深邃的笑来,笑得纱羊凭添了一层不满,莫名有种吃亏的感觉。 司樾摸出一本话本,继续在摇椅上一晃一晃地?看书?,看得纱羊直摇头。 小魔头对司樾的态度模棱两可,看似亲近,可这亲近来得古怪,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执着于司樾,也还不知道他到底对司樾是?怎么想的。 这边这个大魔头更是?不着调,一天到晚地?拖后腿,都不知道她来是?干什么的。 纱羊翻出命簿,又通读了一遍。 搭档不靠谱,这个任务也只能靠她来推进了。 日?落西头,司樾看了个把时辰的话本,把书?往脸上一盖,睡在了摇椅上。 今天不用去学堂,也不用管小魔头,真是?久违的清静。 她一边打瞌睡,一边想着晚上要不要去钓鱼,忽然,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紧接着便是?一声:“司樾真人、司樾真人可在?” 整理命簿的纱羊一抬头,来人竟是?山长。 他面色焦急,手里抱着个孩子,用被?褥裹了起来,看不清模样。 纱羊扯掉了司樾脸上的话本,忙应道,“在呢在呢!怎么了!” 山长脚步不停,抱着那个孩子走了进来,对司樾点头致意,随后便直入正题,“真人,您手中可还有治热病的丹药?” 司樾还没睁开?眼,纱羊便替她回了,“怎么了,是?谁病了,这个孩子是?谁?” 山长松开?一点被?褥,露出了半张脸来,“是?恒大。” 被?抱着的正是?恒乞儿。 那张素来苍白?的小脸此?时通红一片,他双眼闭着,额上冒汗,身体却在哆嗦,已意识不清,醒不过?来了。 山长匆匆解释道,“丹房的弟子说?,库里的风寒药刚都布施给了周边和契地?的百姓,新的一批还没练成。三长老又在闭关,我只好带他来这里问问。” “司樾!”纱羊急忙回到司樾身前,拉着她的手腕划拉,“快,快拿药出来。小魔…恒大发热了!” 司樾终于醒了。 她看了眼山长怀中的恒乞儿,又看向纱羊,疑惑道,“你怎么会?觉得我有治凡人发热的药?” 纱羊一愣。 的确,连她都没有,司樾又怎么会?有,这种药她们根本不可能用上。 山长听了,愈发焦急,“这可如何是?好,看来只能去山下?一趟,接个郎中回来了。” “那、那还来得及吗?”纱羊比山长还要着急,“我听说?凡人的医者治病非常繁琐,而且还不一定能治好。” 纱羊对凡人的疾病毫无了解,但她这些年翻了许多次煌烀界的命簿,里面被?风寒带走的凡人不在少数,何况恒乞儿身体瘦弱,年龄又小,风险便愈高。 “总归是?能等到丹房弟子回来的。” 山长看了眼身后长长的山路,又看向司樾身后的屋子,为难道,“真人,孩子体弱,折腾不得,可否让他暂进屋中歇息,我去山下?请了郎中就回来接他。” “没问题!”等不及司樾说?话,纱羊便急急地?应了,她拨开?门?帘,“快抱他去炕上。” “嗳,有劳。” 山长将恒乞儿放在了司樾的床上,又对司樾纱羊作?了一揖,便御剑下?山寻郎中去了。 纱羊在炕边飞来飞去,对那浑身发烫的小孩儿束手无策,急得如无头苍蝇一般。 司樾打着哈欠,靠在门?框上,好笑地?看着她,“他若就这么死了,煌烀界不就保住了?” “若只是?要保住煌烀界,还用得着我们在这儿待二十年?”纱羊头也不抬地?回嘴道,“我们的任务可是?让他成仙。” “歇歇吧,一个风寒就能要走命,那他也不会?有飞升的气运。” “他有没有是?他的事,我们既然受命下?界,总要尽最?大的努力。” 纱羊呀了一声,指着恒乞儿叫道,“司樾,他身上冒了好多水!他要融化了!” “蠢虫,那是?汗。” 纱羊茫然地?看向她。 蜻蜓没有汗,仙神魔鬼妖邪都没有汗,她从没见过?汗。 炕上的恒乞儿皱着眉,难耐地?摆头。 他只穿着一件里衣和一件外套,在外面吹了一宿的冬风,早饭没吃,精神又绷得紧。 纱羊的担忧并?无夸张,恒乞儿烧得十分厉害,已不是?普通的风寒。 他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像挨了棍棒一般。 身体上疼,精神上也不好过?。 他惶惶地?摇头,在睡梦中沙哑地?呢喃,“不……不要……走、走……放开?……”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38节 “他好像很难受,”纱羊手足无措地?向司樾救助,“怎么办司樾,你总有办法的吧!你可是?司樾啊!” “就算你奉承我,我也没怎么给人崽子治过?病。”司樾偏头,“我顶多也就给狐崽子治过?。” “那你就把他当做狐崽子治。”纱羊推着她往炕边走,“崽子都是?一样的。” “得亏你没学医,”司樾扭头看她,“否则得让人锤成烂泥。” 她站到炕边,扫了眼打颤的恒乞儿,口中对纱羊道,“你天天养花弄草的,不知道植物的药效吗?给他捡点驱寒的草来就是?。” 纱羊道,“草药是?仙药圃管的,百花田是?百花田,仙药圃是?仙药圃,完全不一样。” “普通的仙花也能让凡人延年益寿,你在百花田待了三百年,就一点积蓄都没有?” 纱羊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只是?刚刚化形的小仙……”化形第二天,她就来到了司樾身边。 说?话间,床上的恒乞儿侧过?身去,蜷成了一团。 那张干裂发白?的嘴唇哆哆嗦嗦地?嗫语出几个字来,“奶……痛……” “他、他是?不是?在喊奶奶?”纱羊慌了神,推了推司樾,“司樾,是?走马灯!他都看见死去的奶奶了!” “可怜的小家伙终于能和奶奶团聚了,想必这就是?他跨越两世?的愿望,如今得偿所愿,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 “你再说?风凉话我就拔光你的头发!” 司樾抬手,覆在了恒乞儿的头上。 她回眸斜了眼纱羊,“你确定要我来治他?” “怎么了?” “我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游走一圈,那他离成仙可就要远上几百年了,弄得不好这辈子比上辈子成魔还快。” 纱羊一愣,才想起来还有这层道理。 “我看就让他睡在这里,等那老头请郎中回来。”司樾道,“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 她刚说?话,忽然手上一烫,被?昏睡中的男孩紧紧抓住。 “师尊……”他死死抓住司樾的手,模糊地?呓语,“我乖…我、喜欢……” “哇!”纱羊转了一圈,“你看你看,她梦里都是?你,你已经和她奶奶一个地?位了!”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司樾睨她,“就算是?你,给当他奶奶也是?降了不知道多少个辈分了。” 纱羊不在乎降辈分,她认为恒乞儿这句话是?任务的一个巨大突破,值得高兴! 但恒乞儿的下?一句呓语,将她的高兴扑灭了。 “药…师尊用药……”他喃喃念着,忽地?一转头,有泪从眼角滑落,“不……师尊…别?、别?抛弃……” 纱羊一顿,朝司樾看去,迟疑着开?口,“司樾,你有没有觉得,小魔头好像变得会?说?话了……” 倒不是?说?他从前是?哑巴,但这句话里的用词不太像是?恒乞儿会?用的。 尤其是?“师尊”一词,这显然不是?他目前所掌握的词汇,他也从不这么称呼司樾。 司樾看着炕上面色潮红男孩,他的眉间、手指和身体都透出痛苦的小动作?来。 热汗流下?,将他两鬓黑发打湿,不过?是?六岁的稚童,却隐约显露出半分清冷的邪气。 文昭司君的天物时镜只是?将时间倒回,但发生过?的事情到底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并?不能一笔抹去。 “大概真是?走马灯了罢。”她道。 “什么!”纱羊尖叫起来,“果?真?受寒居然如此?凶险,真能要了凡人的性命。这可怎么办呀司樾!司樾!” 司樾瞌眸,错开?了视线,可还有低微、辛酸的呓语钻进她耳内。 她不由得哼笑一声,为啻骊文昭,更为自己。 罢了——她想,除了一句罢了,再也没别?的可说?。 “你去熬粥。”司樾从恒乞儿怀里抽出手来,对纱羊道,“再告诉那老头,不用请郎中了。” “嗯?”纱羊不解,“什么意思??” 司樾挽起袖子,覆上了恒乞儿的额头,“我来治。” 第31章 恒乞儿烧得迷迷糊糊的, 做了无数个滚烫的梦。 一开始梦的是恒家村里发生的事,从?他有?记忆开始一直到他被判为灾星、被投入井中。 在口鼻被雨水淹没之时,恒乞儿见?到了奶奶, 奶奶的面孔融在水里, 水波一荡, 四周环境隐有?改变,变得陌生无比,唯有?那水声还停留在耳畔。 井中的黑暗褪去,恒乞儿一低头, 赫然发现自己正站在水上! 此处是一片巨大的湖泊, 湖上没有?建廊,只有?浮萍莲花几许,恒乞儿脚下空无一物,吓得他脸色一白,对水的恐惧顿时涌上心头。 但他害怕与否似乎并无作用, 那双脚有?意识似地自?己往前走去,步子迈得极大, 算不?上跑, 只是脚尖偶尔在水上一点, 便平稳地滑出两三丈。 再一看, 那脚上的鞋子也让恒乞儿感到陌生。 他穿过草鞋穿过棉鞋, 却没见?过这种鞋子,很好看, 也不?知是什么做的。 那是一双黑色的长筒锦履,无甚花纹, 看着?它,恒乞儿心中莫名翻涌出许多情绪, 有?高兴、有?感激、有?珍惜,在种种喜悦之情之后,突然掀起一股巨大的怨恨,盖过了前面所有?情绪。 恒乞儿被带动着?往前走,湖泊很大,中心有?一座浮岛,岛上雕梁画栋,遍布假山,已?有?流水飞瀑。 一眼?望去,庭院错落有?致,花草树木间落其中,一派郁郁葱葱的雅致景象。 恒乞儿登上了浮岛,他落脚的地板白得温润,如?同?白笙送他的玉坠质地。 他往前走去。 恒乞儿警惕地观察周围,可脚下大步流星,一停不?停,径直往某处走去,全然不?受他的控制,他只来得及看看路两旁的风景。 两旁的花木上有?一些鸟,有?的背部雪白腹部玄黑,拖着?足四尺长白尾巴;有?的通体金色,披一身金丝,发出极其悦耳的鸣叫。 远处假山上泻下一柱瀑布,空中水汽萦绕,充斥着?清淡的花香。 越是深入其中,恒乞儿的警惕戒备就越是被错愕所取代。 他想,自?己大约已?经死了,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仙境。 这么想着?,他的脚步倏地停了。 湖心岛上还有?湖,他来到瀑布之下的小湖前,那里有?一座八角亭。 亭周落着?白帐,帐上坠着?珍珠宝石,华贵非常。 恒乞儿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愈发强烈。 倏地,他对着?亭子单膝跪下,沉声唤道,“师尊。” 出口的声音不?再僵硬沙哑,兼具清冷和成熟。 恒乞儿愣了愣,师尊? 师尊是什么东西? 他认得“师”,入裴莘院以来,天天和“师”字打交道。 那“尊”又是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便姑且把“师尊”认做“师长”和“师父”。 这么一想,那里面的就是司樾真人了。 这一声“师尊”后,最中间的那扇白帐凭空往两边拉开。 只见?里面置了软塌,坐着?一人。 那人貌三十出头,一身上品白袍,襟口袖口上滚着?金丝刺绣的纹样,头戴玉冠,看着?尊贵非常。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怨恨蓦地冲心而?上,刺得恒乞儿呼吸急促,心跳发狂。 前面明明没有?任何遮挡,可不?管恒乞儿如?何努力?去看,那人的脸就是模糊一片,怎么也看不?清容貌。 他想着?“师尊”一词,那张模糊的脸慢慢、慢慢变成了司樾的样子。 恒乞儿恍然大悟,原来是司樾,是他的师父! 他起身上前,手里不?知何时端了一碗汤药,红得发黑,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气?。 “师尊,”他步入亭内,双膝跪在了司樾脚边,将药举过额头,“请用药。” 手中的药碗被人取走。 清冷的声音又一次从?恒乞儿的喉中响起,他跪在地上道,“甲钿城已?攻下,歼灭甲钿弟子二百七十三人,捕获一百八十人,是杀了还是炼制血儡,请师尊示下。” 司樾饮了药,没有?回答,只是片刻后垂手摸了摸他的头。 恒乞儿抬头,被触碰的瞬间,欢喜和厌恶同?时乍现在他心中。 两种情绪对立分明,每一种都达到了极致。 恒乞儿挥去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这些奇怪的情绪已?经伴随了他一路,他不?想要?。 他仰头看着?冲他微笑?的司樾,心里高兴起来。 看来师父已?经喜欢了他,他再也不?用当?灾星,他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这么想着?,恒乞儿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竟穿着?漂亮的衣服,摸起来光滑丝凉,腰上还有?一条玉带,上面嵌了好些宝玉,这样的腰带他只见?宁楟枫带过。 恒乞儿双手来回摸着?衣服和腰带,心中愈加高兴。 他真的过上了好日子了。 湖风和煦,四周鸟语花香,他跪坐在司樾脚边,欣喜又宁静。 过了许久,亭中的司樾终于开了口。 “小子。” 恒乞儿抬头看她。 女人低头,冲他温柔微笑?。 她道,“去,天黑之前给我弄只鸡来。”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39节 …… “他不?出水了!” 纱羊围着?炕上的恒乞儿飞了一圈,高兴地拍手,“司樾,你还是很有?一套的。” 司樾收回覆在恒乞儿头上的手,“别乱飞了,煮了粥就去找那老头,要?是等郎中上了山,就得给上门费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纱羊往门外飞去,嘴里还道,“又不?是你的钱,你连别人的钱都要?抠。” “这叫将心比心!” 等纱羊在山下找到山长,两人回来时,恒乞儿已?全然大好,呼吸平畅,脸色红润,身上也没了汗。 山长松了口气?,对着?司樾拱手弯腰,“多谢真人,多谢真人。” 司樾头也不?抬,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看话本,敷衍地回了句,“小事。” 她说完一顿,忽又从?书后探出头来看向山长,“对了,你本来打算花多少钱请郎中来着??” 山长啊了一声,马上掏出一枚灵叶,双手奉给司樾,“今日真是有?劳真人了。” 司樾收下了,咧嘴笑?道,“诶,小事小事,欢迎再来。” 纱羊撇了撇嘴。 “司樾,”她指着?恒乞儿问,“他怎么还不?醒,你到底治好了没有??” “人类天黑后就是会睡觉的。”司樾回她,“第二天准醒。” “那我就先带这孩子回去了。”山长又对司樾拱了一手,“多谢真人照顾。” 司樾摆手,示意他们赶快走。 山长走去炕边,把恒乞儿抱了起来,他刚一触碰,炕上的恒乞儿倏地睁开了眼?。 山长一惊,正?要?问候,恒乞儿猛地坐起来,跳下坑就往外跑。 “恒大!”山长连忙拉住他,“你做什么去!” “鸡!鸡!”恒乞儿一个劲儿地往外冲,“鸡,师父,要?!” 司樾脸色一变,当?着?山长的面,她赶紧撇开关系,“胡说,我才没有?要?,你别诬陷好人!” 听见?声音,恒乞儿动作一顿,蓦地回过头来。 那双漆黑的眼?睛盯向了司樾,然后挣开了山长,跑到了司樾身边。 他看着?司樾,司樾看着?他。 噗通——恒乞儿双膝一曲,突然给司樾跪了下来。 屋内几人皆是一愣。 跪下之后,恒乞儿一眨不?眨地盯着?司樾,见?司樾迟迟没有?动作,便低下头,主动用头去拱她的手。 他陷在那梦里没有?出来,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记得司樾摸他头时心中难以言喻的喜欢。 “师父。”他还未彻底醒来,像梦里那样唤着?,一个劲儿地拱司樾的手。 摸摸他,摸摸。 和梦里不?同?,他在靠近司樾时虽没什么欣喜,但也没有?任何厌恶或是愤怒等情绪。 司樾五指成爪抵在他头上,把他的脑袋推开,“治个风寒而?已?,别乱撒娇,真想感谢我的话,就拿钱来,懂不?懂规矩。” 恒乞儿抬头,懵懂地看着?她。 “干什么,”司樾挑眉,“你以为我会因为你大病初愈或是年幼天真就心软?你错了,这社会可没那么好混,婴儿买米糊也得给钱才行。” “钱?” “对,钱,钱才有?资格跟我撒娇。” 恒乞儿呆呆地看着?司樾。 他想,原来白笙和山长都错了,让师父高兴的不?是练剑、读书,而?是钱。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那晚上宁楟枫说的话。 他说「她才不?喜欢你,你连给师父的孝敬都没有?!」 恒乞儿此前并不?理解什么是孝敬,却在这时突发奇想的开悟了—— 原来钱才是讨好司樾的关键。 见?恒乞儿眼?中露出大彻大悟的神情,山长直觉不?妥,连忙道,“天色已?晚,真人,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他得赶紧和恒大解释一番,免得他走上歪路。 司樾刚一点头,纱羊便道,“没事的山长,就留他在这里吧,厨房里的粥他还没喝呢。” 山长迟疑道,“这……” “什么?”司樾先一步开了口,“他睡这儿我谁哪儿?” “这炕那么大,够你和他一起睡了。”纱羊道,“恒大的病才刚好,吹着?夜风赶回去,指不?定又病了。” “这有?什么,”司樾两指一捻,搓出个青色的小光点来,“给个避风咒就是了。” “司樾!”纱羊叉腰,盯着?她,“你好歹是人家师父,孩子病了,难道不?该守他一晚吗。” 她咬重了师父二字,威胁意味颇重。 都说生病是人最脆弱的时候,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只要?司樾对恒乞儿稍微关心两句,就能在他心里留下温暖的回忆。 这样的天赐良机,纱羊绝不?会放过! 司樾不?悦地别过脸去,山长见?此,心中半是担忧半是高兴。 他担忧司樾又说了什么让恒乞儿误会的话,高兴恒乞儿有?和司樾亲近的机会。 最终,他还是觉得机不?可失,遂对两人拱手致意,“如?此,便麻烦二位了。” “恒大,”他侧过身来叮嘱恒乞儿,“乖巧些,莫要?烦扰真人。” 恒乞儿呆呆点头,尚有?些头晕。 叮嘱几句之后,山长便辞过司樾纱羊,离开了小院。 昏黄的屋中,徒留司樾和跪在地上的恒乞儿四目相对。 恒乞儿眼?中还残留着?半梦半醒的茫然和迷离。 他懵憕地望着?眼?前的司樾,回想梦里的那个司樾,总觉得有?哪里对不?上号。 第32章 天黑得早, 恒乞儿坐在桌旁,捧着纱羊煮的粥喝。 他咕嘟咕嘟地往下咽,看?得纱羊一头雾水, 小声地询问司樾, “人类是这样吃东西的吗?”怎么和?蛇一样, 一口气不带停的。 “可能这小子天生海量。”司樾翻着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道。 纱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两叠小菜往恒乞儿的方向推了推,“别光喝粥, 吃点?菜吧。” 恒乞儿喝着粥, 黑色的眼睛自?粥碗上盯着纱羊。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纱羊对他亲切地笑道,“我叫纱羊,是?蜻蜓化作的仙子,也是?你师父的…朋友, 你叫我纱羊、师姐、仙子都可以。” 上次烤鸡的时候,恒乞儿满眼都是?司樾, 根本没和?纱羊说过话。 直到今天, 他才注意?到了这个神奇的小玩意?儿。 听了纱羊的话, 他并没有开口叫她, 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瞧, 让纱羊有些挫败。 一锅稠粥被恒乞儿不间断地吞下了肚。 他坐在位子上,目光从纱羊移到了司樾身?上。 “你是?不是?困了?”纱羊指向里间, “那里就是?炕,快去休息吧。” “等一下。”司樾合上书, “刚才他烧得昏过去了就算了,现在还?上我的床是?不是?不太合适?就算是?崽子, 那也是?长了丁的。” “那你也变成有丁的不就行了。”纱羊道,“反正你能变。” “诶呦,”司樾别过脸去,“说话下流成这样还?好意?思自?称仙子……” “近墨者黑,我已经很努力地保持纯净了。”纱羊看?向恒乞儿,“别管她,去睡罢,你才刚病好呢。” 恒乞儿依言走?向炕床,但他没有上去,而是?坐在了地上,随后直接躺了下来,蜷成了一小团,准备睡觉。 “咦,你别在地上睡呀,”纱羊跟了过去,“人类冬天得睡在炕上。” 恒乞儿没有起来,只是?用眼睛看?着飞来飞去的纱羊,似乎还?是?觉得这东西很奇怪。 “怎么了?”纱羊问他,“为什么不去炕上呢?上面很温暖呀。” 恒乞儿摇了摇头,“脏。” “不脏的,”纱羊连连摆手,“我每天都有收拾。” 恒乞儿又摇起了头,“我。” 纱羊眨了眨眼,小魔头脏? 她并不太理解恒乞儿为什么要说自?己脏。 神仙们是?不会排泄,也不会沾染尘埃的。 至于?人类,即便是?会用清洁术的修士,在纱羊看?来他们身?体发肤上依旧有覆有油垢尘屑。 所有人类在纱羊眼里都是?脏的,恒乞儿的卫生情况也就并无不妥了。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你们每天睡前都要沐浴是?不是??” 纱羊左右看?了看?,为难道,“这附近也没什么水…也没什么沐浴的地方……嗯……” 环顾时,她锁定了司樾,眼睛一亮。 “司樾,快,做一个大木桶出来,再往里面灌些热水。” 司樾头也不抬,“又不是?烫猪分肉,我才懒得做这些事。”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40节 “可他说自?己脏,不肯上炕。” “让他用清洁咒。” “你傻了吗,”纱羊蹙眉,“他都没练气,哪里会清洁术!” 司樾翻了一页,嘴上应付道,“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又言,心?诚则灵。只要有心?,就一定能成功。” 纱羊叉腰,“要是?有心?就能成功,那我现在都成了神王帝君了。” “哈,凡有所象皆是?虚妄。也许你看?到的那个神王帝君是?假的,你才是?那个真的神王帝君。而我也并非司樾,只是?一只普通的蜻蜓,所以说……那个什么……” 司樾又翻了一页,思绪随着话本里的故事断了一下,“我才十六岁,什么也不懂,什么事也别叫我。” “你又开始胡诌八道了!”纱羊一回?头,见恒乞儿盘腿坐了起来,严肃地凝望自?己的手,脸上无比认真。 这场景似曾相识,上一次他这么严肃认真还?是?对着太阳。 “司樾!”纱羊加大了音量,“别再戏弄他了,他真的很相信你说的话!” 司樾盯着书,敷衍地来回?点?头:“嗡嗡嗡嗡嗡。” “闭嘴!我们才不是?这么叫的,这是?苍蝇!” “好好,嘤嘤嘤嘤嘤。” 纱羊气得不行,冲过去拔了司樾两根头发,“你给我认真点?!这还?是?苍蝇!” “啊!”司樾痛呼一声,皱着眉烦恼地看?着纱羊,被纱羊瞪了回?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叹了口气,不得已合上书,从摇椅上起身?,往恒乞儿身?边走?去,“清洁咒是?吧。” 她坐到恒乞儿身?旁,左手竖起食指中指,“抬手。” 恒乞儿点?头,学着她的手势。 司樾接着念道,“如我尊者,赞叹混沌十三法名谟坷伊莱朅释,净我发肤濯我内腑,涤荡周身?秽土。” 念完,她指尖亮起一点?微弱的蓝光,接着蓝光快速掠过身?体,闪烁了一瞬。 恒乞儿生硬地照念道,“如我尊者,赞叹混沌十三…” “等一下!”纱羊倏地尖叫起来,转而单独传音给司樾,“这是?在祈求混沌水魔的力量吧!” “是?啊,”司樾点?头,“得亏我记忆好,才能把八辈子前用的口诀想起来。” “这不重要!”纱羊跺脚,“你怎么能教他邪术!” 司樾摊手,“难不成我还?能教他仙术?” “唔……”纱羊一时语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两人的对话恒乞儿听不见,说话间,他已偷偷默念完口诀,一点?蓝光在纱羊余光里闪现。 她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就见恒乞儿指尖迸现的蓝芒传遍全身?。 蓝芒之后,他的耳垢、指甲缝里的泥,头上的虱子瞬间消失,宛如拂去鹅卵石上的尘土一般,露出了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 恒乞儿愣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觉得身?上清清凉凉非常舒服。 纱羊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就学会了?”都还?没有练气呢! 司樾嗯了一声,“确实不算太笨。” “这能叫不笨吗?”纱羊莫名有些心?酸,“之前也是?,他莫名其?妙就凝出火来了,是?不是?体内残留了上一世的灵力?”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司樾说,“我都把口诀告诉他了,照着念还?不会么。” “光会口诀有什么用,难不成我念一遍我也能获取水魔的力量?” 司樾想了想,“上古混沌巨魔的名字是?有力量的,照理来说,你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叫她,她多少会应。” “我还?天天叫你的名字呢,”纱羊摊手,“我也没获得什么力量呀。” “是?啊,因为我不是?上古巨魔,而且我也没有应,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我都要应的。” “你!” 说话间,纱羊只觉得旁边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她扭头望去,就见恒乞儿身?上不停闪烁着蓝光,闪了又闪,闪了又闪,如萤火虫屁股似的,不停地闪烁。 “快停下!”她失声尖叫道,“不能再念了!” 这孩子安安静静地不出声,没想到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巩固口诀,也不知道偷摸念了几遍,再这么念下去,水魔都要被他召出来了! 恒乞儿觉得新奇,没有人管他,他便一直念下去。 到纱羊制止他时,他已经念了二十三遍,第二十四遍时,清洁咒的蓝光带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 恒乞儿没有察觉,照旧往下念,他觉得自?己闪闪发光的,神奇极了。 连念三十遍后,蓝光不再闪了。 片刻,昏黄的烛光下,一滩扭曲的血色字符缓缓浮现在了恒乞儿面前的地上。 字符如章刻般四四方方的组成了一块血图,散发出骇人的恐怖来。 “啊啊啊血!”纱羊惊恐地飞到司樾身?后,“这、这是?被反噬了吗!有什么坏东西要出来了!” “冷静点?,水魔的脾气是?很好的。” 纱羊指着地上的血咒尖叫,“这能叫脾气好吗!” 司樾将她扯出来,“你先?看?看?写了什么再说。” “我不看?我不看?。”纱羊捂着眼睛,口中这么喊着却还?是?睁开了一条缝,眯了眯地上那滩扭曲诡异的血咒。 只见那黑红黏稠的血水写着四个繁复的大字—— 「崽種閉嘴」 恒乞儿不识字,他伸出手摸了摸那些血水,指尖变得黏糊糊的。 他盯着变脏的手指,片刻,接着活学活用地低声道,“如我尊者,赞叹混沌十三法名谟坷伊莱朅释,净我发肤濯我内腑,涤荡周身?秽土。” 念完,那四个血字疯狂闪烁了起来,接着下面又出现了两个字。 纱羊凑上去一看?,写的是?:「肇狗」 她不明白,看?向司樾,“肇狗是?什么狗?” “惹事的狗。” “好了,”司樾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洗也洗了,没事就睡吧,明天一早我还?得当那倒霉的先?生去。” 恒乞儿正指着地上的六个血字念清洁咒,他自?己干净了,也不想把司樾的地儿弄脏。 但不管他念多少遍,蓝光也好,红光也罢,什么光都不闪了,只留下那死气沉沉、怨气冲天的六个字。 司樾瞅了他一眼,“不用管,天亮就没了。” 恒乞儿便不管了。 他仰头看?着司樾,司樾翻身?上了炕。 她躺在炕上,翘着二郎腿,举着书看?。 纱羊怕恒乞儿局促,遂对他笑道,“你别不好意?思,快上去吧。” 恒乞儿看?了会儿司樾,见司樾一眼都不看?他,便低下了头,又躺在炕下的地上了。 “诶,”纱羊不解,“怎么还?不上去呢?” 恒乞儿摇头,没有答话。 “你这孩子还?真奇怪。”纱羊绕着飞到恒乞儿脸前,“前几日?食堂吃饭也不和?我们一块儿坐,这都是?为什么呀?是?觉得司…你师父不好相处吗?” 恒乞儿依旧摇头。 “你别怕,有什么顾虑只管说出来,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恒乞儿不想说。 他记着宁楟枫那句“你站在她身?边只会给她丢脸”。 他也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 种种微妙复杂的情绪下,让恒乞儿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去司樾旁边。 要能和?司樾在一起,至少、至少……恒乞儿想起了那个梦,对了,至少等他变成梦里的那个自?己,去了灾星的邪气、穿上锦衣,配上玉带,那时才不至于?丢脸。 如今他并不愿意?上炕和?司樾挨着睡,反而觉得地上舒服踏实。 若是?可以,恒乞儿真想一直躺在这儿,再也不回?去和?宁楟枫睡在一张炕,也好告诉他:这是?他的师父,不要动心?思和?他抢。 第33章 翌日一早, 院子里上学的上学,教书?的教书?,本是一条路径, 恒乞儿却慢慢吞吞地?挪到?了后面, 和司樾差开距离来。 在食堂各自用了饭, 司樾去了丙堂,恒乞儿去了甲堂。 走的时候纱羊将洗干净了的棉袄还给了恒乞儿,又往他衣袋里塞了两块肉干,并?不顾司樾脸色地?叮嘱恒乞儿, 往后中午晚上若是有空就来院子里待一会儿。 恒乞儿应了。 他回到?了甲堂, 堂中学子无不错愕地盯着他看。 昨日恒乞儿失踪了半日,山长说他病了,可?没想到?恒乞儿这一病,竟把自己?病得通体干净! 那油腻结绺的头发散了,乌黑滑顺得如同锦缎, 整日擦不干净的手脸也白里透红。 干净了的恒乞儿愈发清秀标致,只是体态欠佳, 眉宇间也还有畏缩阴冷之色, 否则穿着这身学院服, 甚至能和宁楟枫比较一二。 恒铁生像是看妖怪似地?盯着恒乞儿来?回看。宁楟枫和蓝瑚亦是震惊不已。 但他们到?底见多识广, 很快想通了恒乞儿这番变化的原因?。 定是司樾真?人替他施了清洁术。 恒乞儿低着头, 他在公开场合下习惯性地?低头。 山长还没来?,他便翻开书?, 又用没沾墨的笔去描书?上的字,描了两天, 恒乞儿的字已大有进步。 他虽然?知道了,司樾并?不在乎他读不读书?, 但白笙和山长都在乎。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41节 白笙对?他有恩,山长也有恩。 山长成日板着脸骂人,可?恒乞儿感觉得到?,他对?他没有恶意。 昨日他蹲在坡上头晕,滚了下去,山长急得冒汗,抱着他四处求医。 既然?他们想让他读书?,那他就读,反正不痛不痒的,也不难受。 上午的课业结束后,山长叫恒乞儿留下,问了他昨夜的情况,再问了恒乞儿四书?默到?哪儿了,才?放他去吃饭。 恒乞儿在食堂用过饭,因?被山长询问的缘故,午休时间不剩多少,他回宿舍的路上看着天色,觉得中午大概是没空去见师父了,只能等到?晚上。 想着司樾,恒乞儿又忍不住抬起手来?看。 为了讨司樾的好,这些天他不得不偷偷去澡堂洗澡,既要避着人免得背后被看见,又要忍受那浓郁的水汽。 温暖的澡堂水和井水很不一样,但他还是心有抵触、极难入水。 但他昨日学会了一道仙术,往后就再也不用洗澡了! 身体闪过蓝光的感觉让恒乞儿至今还觉得新奇。 仙术——他学会仙术了! 他已经学会了去除身上腌臜的仙术,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学会去除灵魂上腌臜的仙术了。 恒乞儿此?前从来?不明白老师、师父到?底有什么用,山长教的东西他根本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管司樾喊师父也只是懵懂地?讨好她,至于师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恒乞儿不甚清楚。 直到?今天,他终于觉出了师父的妙处。 比起昨天司樾治了他的病,恒乞儿更感激司樾教他仙法?。 那只鸡真?是一点儿也没有浪费,换来?了这么神奇的法?术。 恒乞儿想着,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他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给司樾,让司樾教他更多的法?术,到?时候不需要告诉司樾他是灾星,他自己?就能把自己?身上的邪气去除了。 正盯着自己?的手看,忽然?,有人拦在了他身前。 拦他的是明眸皓齿水灵秀气的姑娘,蓝瑚。 她独自来?的,笑着问候恒乞儿,“好巧,恒同窗,是要去你师父那儿么?” 恒乞儿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盯着她。 他没有答话,蓝瑚依旧笑着,“听?闻你昨日风寒,今日可?大好了?” 恒乞儿又往后退了半步,随时准备跑。 蓝瑚知道恒乞儿生性警惕,没想到?自己?这样和和气气地?笑着也能让他如此?戒备。 她遂又放轻了声?音,“你不用提防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候一声?。你是司樾真?人的徒弟,她待我好,可?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用不上我,我便想着报之以桃。” 恒乞儿不错眼地?盯着她。 听?不懂。 蓝瑚盈盈笑道,“你身子刚好,食堂的饭菜恐怕吃不消,跟着司樾真?人,心思上又更劳累些,我带了些燕窝,要是不嫌弃,晚上给你送去。” 恒乞儿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些燕窝”,他也不感兴趣,只远远地?绕过蓝瑚,继续往前走。 蓝瑚看着他紧绷的背影,抬袖掩了掩唇,遮住唇角的神色。 她知道这话唐突,但不要紧,对?着恒乞儿不必说得太圆满,左右他也听?不懂,只要在司樾真?人面前圆满就行了。 两人错开走去。 恒乞儿微垂着头,靠着路边走,不想,才?和蓝瑚分别没几步,又有人拦在了他面前。 “臭灾星!” 一声?娇蛮的声?音倏地?响起,如晴空霹雳一般打在了恒乞儿的脚旁,惊得他浑身一颤。 一抬头,恒婷珠带着恒铁生堵在他身前。 小姑娘气势汹汹地?瞪着他,恒乞儿转身就跑,被恒铁生一把拉住压在地?上。 恒乞儿能压住婷珠,但面对?比他高出近一头的恒铁生就没了办法?。 那张刚刚干净的脸在泥里碾了两轮,婷珠慢悠悠地?走到?他脸前,脚尖冲着他的鼻子。 “臭要饭的,你昨天干什么去了,身上怎么变得这么干净?” 婷珠今日听?了恒铁生说的话,本还不相信,可?在食堂见过恒乞儿后,心中无比震惊。 这还是那个脏兮兮臭烘烘的乞丐吗,怎么变得玉雕似的,从头发到?脚趾没有一处不干净。 她想不明白,便直接堵住恒乞儿问个明白。 恒乞儿没有回话,他猛烈挣扎着,看得婷珠不耐烦,踹了恒乞儿脸一脚,“问你话呢!快说!不然?我就告诉你师父你是个灾星!” 恒乞儿的动?作蓦地?一顿。 他微微抬眸,顺着婷珠的鞋子看向?女孩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异色,十分自然?,仿佛前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仙术……恒乞儿立即想起了昨晚司樾教他的清洁咒——这一定是师父的仙术! 她护了他! 让婷珠忘记了那天晚上的事! “说话啊你!”被恒乞儿直勾勾的盯着看,婷珠莫名后背发凉,心中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下意识地?踢在了恒乞儿的脸上,将那沾满泥巴的脸踢去了一边。 恒乞儿歪着脸,一个字也不说。 倒是恒铁生吓了一跳,他瓮声?瓮气地?对?婷珠道,“婷珠姐,他现在是司樾真?人的弟子,要是被真?人看见了…” “怕什么。”婷珠也有些后悔,但她搁不下脸来?,逞强道,“他不怕我告诉真?人他是个灾星就罢了,我还怕他不成?要是司樾真?人知道了他是个灾星,哪还有什么师父徒弟,兴许当场灭了这个妖邪!” 恒乞儿的脸贴在地?上,泥沙土砾直往鼻子钻。 他过了几天好日子,到?如今又狠狠地?想起来?了——他是个灾星,灾星是过不得好日子的。 他双手撑着地?,猛地?将上身抬起一尺,几乎要从恒铁生手里逃脱。 恒铁生脸色一变,立即跨坐在恒乞儿背上,嘟囔道,“这家伙力气怎么那么大了。” 他给了恒乞儿后脑一拳,这里长着头发,打了也看不出来?,骂道,“娘的,老实点!” 恒乞儿被砸得双眼发懵,骨头却还是硬的,不停地?在地?上扑腾,扬起好些尘土来?。 他眼前晕黑,鼻子被尘土堵住,胸腔又被恒铁生压着,只觉得进来?的气越来?越少,出去的越来?越多,心肺爆炸似的难受。 “你说不说,说不说!”婷珠蹲下来?,扯着恒乞儿的头发往后拽。 那本该像杂草似的头发此?时光滑似绸,竟比婷珠天天搽油的头发还好,让她越发不高兴,势必要从恒乞儿口中挖出变美的法?子来?。 恒乞儿腰上坐着恒铁生,头被硬生生扯起来?,他又是痛又是胸闷,咬着牙半眯着眼睛,吃力地?睁眼,嘴巴却紧闭着,一个字都不肯说。 婷珠本想给他一巴掌的,可?近距离看着满脸痛苦又隐忍的恒乞儿,忽地?心跳漏了一拍—— 这灾星原本就长得这么俊么…… 这个想法?冒出来?,令恒婷珠更生气了。 她正要动?手,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在干什么!” “啊!”婷珠吓了一跳,身子不稳,一屁股坐了下去。 扭头一看,竟是宁楟枫带着凌五往这边大步走来?。 此?处离甲堂的男生宿舍极近,只是目下无人,学生们都午睡去了,偶有几个醒的看见了,也只觉得好玩,乐得看场热闹。 宁楟枫正要出门练剑,撞上了这一幕,当即呵斥赶来?。 恒婷珠和恒铁生脸色一白,对?视一眼后扔下恒乞儿就跑。 这里不是恒家村,要是告到?先生那里,他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站住!”宁楟枫往前追了两步,又想起《孙子·军争》里说穷寇莫追,觉得还是先看看被欺负的人要紧。 他低头一看,沉默下来?。 地?上那个竟然?是他讨厌的恒乞儿。 恒乞儿撑着地?,摇摇晃晃地?起身,脸上被踢了一脚,很不好看,脆弱的腰椎也差点被大块头恒铁生坐断。 他低着头,一瘸一拐地?从宁楟枫身边走过,看也不看他一眼。 宁楟枫转过身来?,冷声?道,“人家救了你,连声?谢谢也不说,这也算是念过书?的人?” 恒乞儿依旧不理他,只踉跄着往前走。 宁楟枫不知为何更加恼怒。 他几步走到?恒乞儿跟前,怒视着他,“你在我这里倒是铁骨铮铮,怎么两个乡野莽人就把你揍成这样?” 恒乞儿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一步步地?走了。 宁楟枫一甩剑,觉得恒乞儿实在无礼,他就不该多管闲事! 但稍一冷静,转念想起《偈颂八首》里有颂“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伤鳖如龟,必应有主。” 恒乞儿无礼是他的事,他既讨厌恒乞儿的野蛮,那就更该尽到?周全礼数才?是,何况今天他还有大事要做。 宁楟枫又回头看了眼走远的恒乞儿,不再管他,只道,“小五,我们走。” 恒乞儿回了宿舍,坐在炕上,低头缓了一会儿。 他倒不疼,只是身上脏了。 这件事好办,恒乞儿抬起手来?,口中默念了一遍昨日学的清洁咒。 过了一晚,那混沌十三什么的似乎消气了,大人有大量地?借了水给恒乞儿。 一点蓝光闪过,恒乞儿的脸上、头上、衣服上的灰尘瞬间消失,变得干干净净。 可?他心里的阴霾却没能消除。 婷珠还在这里,他冒险阻止了她一次,但只要婷珠还在,就总有揭发他的一天。 他并?不恨婷珠,也不是非杀她不可?,只是希望她能闭嘴,不要把灾星的事情说出去,除此?之外?怎么都好,再打他一顿也好,或是再……把他投进井里——不,还是算了,再打他二十顿、一百顿好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42节 但这只是他的空想。 打了他,婷珠也没什么好处,若她一定要告诉司樾真?人他是个灾星呢…… 恒乞儿扭头看向?北方。 有没有什么仙术能让人闭嘴、说不了话呢…… 第34章 到了晚上放学, 恒乞儿记着纱羊的话,吃了饭就往司樾的院子跑。 等司樾吃晚饭剔着牙回来,就见屋里多了个?人, 桌上还多了个?瓷盅。 司樾打开盖子一看, 里面是一盅燕窝。 “你回来了。”纱羊迎了上去, “那?个?是蓝瑚的侍女?送来的,说同窗一场,给恒大补补身体什么的。” 司樾睨向恒乞儿,“怎么, 你虚到要补了?” 一旁立着的恒乞儿连连摇头。 “我说也是, 屁大点崽子喝什么燕窝。”司樾坐了下来,拿起瓷盅吨吨吨倒嘴里,“我喝正好。” “真不要脸!”纱羊飞过去踹了她?一脚,“小女?孩送小男孩的东西?你都贪。” 司樾砸吧了两下嘴,摇头, “没意思,不如烧鸡。和?那?女?同学说说, 下次送烧鸡来。” 烧鸡!恒乞儿眼睛亮了亮。 不知怎的, 师父不喜欢蓝瑚送的东西?, 更喜欢自?己的烧鸡, 这让恒乞儿很高?兴。 “你以为呢, 鸟的口水有什么可吃的。”纱羊轻哼一声,眉宇间满是不屑。 就算是天上的仙虫, 也总是讨厌鸟的。 “对了,你来看看。”她?扯了扯司樾的衣袖, 眼神?望向恒乞儿,“恒大脸上的红是怎么回事, 他说是自?己摔的,我说不像。” 司樾瞥去,恒乞儿立即低下头,侧过身,把被婷珠踢的那?半边脸给藏起来。 “这还看不出来?一个?山头挤了七八十个?崽子,都是闹腾的时候,扑来扑去的多正常。”司樾喝完燕窝,“没互相咬死几个?就不错了,你小时候窝里的蜻蜓不打架?” “哪来‘窝里的蜻蜓’,又不是未开灵智的虫子,百花田每年?能有五只小蜻蜓出生就不错了。” “是啊,”司樾砸吧了下嘴,还是没尝出什么味来,“像这里的密度,我只在练蛊时见过。” “挑百八十个?好的放在一起,每日同吃同住,一年?后比试较量,留下几个?最好的,说白了,不就是练人蛊么。” “仙家授学,这么好的事被你说得那?么阴暗。”纱羊骂了她?一声,又去顾恒乞儿,“你今天是和?人打架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恒乞儿没有说话,只是把侧脸又往后藏了藏。 “是单挑,还是一群人欺负的你?” “疼不疼?还有哪里被伤到了?” “你还手了吗?” “先生知道吗?”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恒乞儿一个?也没答。 纱羊还要继续追问,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清朗又带着两分生涩稚嫩的童声—— “真人,晚辈宁楟枫冒昧求见。” 前一刻还像个?闷葫芦似的恒乞儿蹭地站了起来,目光如炬地盯着门外,仿佛来了洪水猛兽,连呼吸也重了点。 他不明白,为什么宁楟枫可以来这里,这里明明、明明应该是只有他能来的…… 他突然起立,把纱羊吓了一跳,觉得眼前的恒乞儿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炸毛猫。 她?看向司樾,司樾还在喝那?恶心的鸟唾沫,没有搭理任何人的意思,显然是不会去开门的。 纱羊鼓了鼓脸,飞到门外,果然是宁楟枫站在院口。 “什么事?”她?隔着院子问。 宁楟枫拱手躬着身,“学生宁楟枫,拜求司樾真人指教剑术。” 纱羊这才想起来,司樾搬来裴莘院,是之前在甲堂收了徒,导致乙丙两堂觉得不公平,所以才特地留在这里专门给所有学生当靶子的。 山长宣布这个?消息后,恒乞儿第?一个?跑了过来见司樾,但?他不是为了挑战她?,只是因为知道司樾来了,就过来看看。 “司樾,”纱羊回头望向屋里,“听?见了吧,终于有人找你干正经事了。” 几天下来,宁楟枫竟是第?一个?来找司樾“指教”的。 “我刚吃完饭,不宜剧烈运动?。”司樾放下瓷盅,挺着肚子躺在摇椅上晃悠,“让他改日再?来。” “我还不知道你,”纱羊斜眼看她?,“他哪天来你没事?” “怎么了,我堂堂真人,不能摆点架子吗。诸葛亮都让刘备拜了三次。” 司樾灵机一动?,看向全身紧绷、盯着门口的恒乞儿,“常言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小子,你叫了我那?么多声师父,也该尽点徒弟的义务了。” “你的常言道和?俗话说也太多了,”司樾一张嘴,纱羊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这话原也不是这么用的。” “宁楟枫学剑三年?了,恒大才几天?你这个?当师父的也没师过他什么,怎么有脸让他去呢。” “我看他想打得很,尾巴都蓬大了。”司樾对恒乞儿扬了扬下巴,“怎么样?” 恒乞儿看着司樾。 司樾摆手,“输了不怪你,但?你最好别输。” 恒乞儿只怕自?己输了后,司樾就不认他做徒弟。 有了这句保证,他便?没什么顾虑了。 他点了点头,准备出门应战,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没有带剑。 恒乞儿左右张望了一番,转身去到小厨房。 过了一会儿,他提着菜刀出来了。 恒乞儿抬脚就往门外走,被纱羊死命拉住,“小祖宗!同窗切磋可不能用这个?呀!快放下!快放下!” 她?翅膀扇得发出嗡鸣,恒乞儿勉强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纱羊,脸上露出两分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他去。 纱羊一把夺下他手里的菜刀,收了起来。 没了菜刀,纱羊也不能让恒乞儿就这么赤手空拳的出去,但?她?没有剑,司樾……想也知道,她?不可能会有人类小孩用的小木剑。 纱羊在屋里飞了一圈,左看看右想想,最后在厨房找到了个?长勺,递给恒乞儿,“用这个?吧,虽然形状上差了点…但?它是金属的,功过相抵了。” 恒乞儿的目光停在菜刀上。 他还是想要那?个?。 纱羊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点到为止,不要逞强,知道了吗?” 他不得已收回目光,接过大勺,嗯了一声。 拿上勺,恒乞儿迈步往外走,一出门,宁楟枫便?看见了他。 他目光中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又升起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艳羡。 恒乞儿走向他,站定在了院子的篱笆前。 两人四目相对着,恒乞儿不说话,宁楟枫忍不住开了口,没好气道,“你来干嘛。” 话音刚落,恒乞儿哐的扬起手里的锅勺给了他一脑袋! 宁楟枫猛地蹲下,那?铁勺从他头顶上飞过,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恒乞儿,隔着篱笆恒乞儿反手用勺往下敲他的头。 “你干什么!”宁楟枫往后退去,怒视着院内的恒乞儿。 恒乞儿挥着锅勺,对他喊,“去、去。”赶野狗似地赶他。 宁楟枫愣住了,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 别说他今天救了恒乞儿,就算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哪有这样对待同窗的? 恒乞儿实在是给宁楟枫开了眼,他反应过来后,用剑指着恒乞儿,冷声道,“不必存心羞辱我,你若真有骨气,就和?我在此立誓,谁输了谁就离开裴玉门,永不回来,如何!” 恒乞儿喊:“不!” “你…”宁楟枫一噎,“你的骨气和?尊严呢!” 跟出来看情况的纱羊停在门口,看到了整个?过程。 她?心下叹气,恒乞儿何止是无?赖这么简单的小问题。 换作上辈子,宁楟枫这么觊觎他的师父,恐怕早就被小魔头大卸八块切成臊子了。 这么一想,纱羊突然品出了点妙处。 恒乞儿上辈子冷血残暴,除了命运多舛外,也是因为他的两任师父都是正经人,尤其是后面的赵尘瑄,日日给恒乞儿灌输尊师重道的理念和?改天换地的重担。 如今司樾带他,那?个?不着调的女?人说不定真能把恒乞儿带成个?不着调的无?赖混混…… 换作其他神?仙下凡,天天催着他修炼飞升,兴许他顶不住压力,心生执念,又走火入魔了呢。 话又说回来,不走火入魔又有什么用,阻止恒乞儿灭世简单得很,让他飞升才是难题。 他真成无?赖混混了,这任务也就完蛋了。 思索时,耳边忽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 纱羊一扭头,就见司樾握着把花生出来,靠着门扉看两个?孩子,一边看一边捏花生。 院口的气氛相当凝重,已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宁楟枫几次和?恒乞儿沟通无?果后,再?不费神?和?他讲理,提着剑往他头上刺。 恒乞儿退了两步,宁楟枫顺势翻过篱笆,跃进了院里。 纱羊低呼一声,“小小年?纪,好俊的身段。”她?说完又小声地补了一句,“怨不得第?一仙子要嫁给他。” “这话有什么关系,”司樾皱眉看向她?,“我也能翻墙,那?第?一仙子怎么不嫁给我?”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43节 “呃……”纱羊问,“你真的希望我回答你吗?” 司樾扭过头,嘎嘣嘎嘣地嚼花生了。 宁楟枫翻进院子后,恒乞儿的脸色愈加阴沉了。 在他看来,篱笆之后是他的领地。 恒乞儿也学了几日的剑,被入侵领地后,立刻双手握着勺柄朝宁楟枫挥去。 宁楟枫拉开马步,同样是双手持剑,稳定了下身,等恒乞儿来攻。 锅勺撞了过来,他偏斜剑尖,卡着勺和?柄的交界处,挡住了恒乞儿的锅勺。 恒乞儿卯着头,一个?劲地往前推,宁楟枫屏着气,吃力地回顶。 这一回合僵持不少时间,宁楟枫比恒乞儿大了一岁,也高?了半个?头,即便?是恒乞儿以拼命的姿态去战,也不至于把宁楟枫推倒。 宁楟枫后退三四步,紧接一个?滑步,剑骤然从锅勺下抽离,恒乞儿来不及收力,直接冲到了篱笆上。 小公子转步回身,身下衣摆随着步法扬了半圈,他右手上的剑虚指向恒乞儿的脖子,“胜负已定,你输了。” “真真是大家公子,”纱羊对司樾小声道,“就算小魔头天赋惊人,三年?的差距也还是不小的。你别再?耍滑了,好好的接了宁楟枫的挑战吧。” 司樾没动?,她?看着撞在篱笆上的恒乞儿,下一刻,恒乞儿猛地起身,蓦地扑向宁楟枫,压着他的双肩把他压在了地上。 “你、你干什么!”这下宁楟枫真被惊到了,“放手!你已经输了。” 恒乞儿盯着他,双手直接扣上了宁楟枫的脖子。 他不要、不要离开师父,他变干净了、也会写字了,他才刚学会一个?仙法…… 宁楟枫已经有了锦衣、有了玉带,他只有师父了…… “放、放手!”宁楟枫蹬着脚,他不是恒婷珠,他比恒乞儿高?,又是扎扎实实练了三年?剑的。 那?腿一屈一蹬,踹在了恒乞儿小腹上。 恒乞儿痛得闷哼一声,宁楟枫立即翻身,反把他压了下去,愤怒地瞪着他,“输不起的无?赖!我说你输了,没听?见吗!” 短短半天内,宁楟枫被恒乞儿冲撞了三次,眼下他顾不得什么君子礼法,提拳往恒乞儿脸上砸了一拳。 恒乞儿挨了一拳后抓住宁楟枫的拳头,拉到嘴里狠狠咬下。 院中一片混乱,纱羊惊呼起来,飞了过去,“别、别打了!别打了!快起来!” 她?劝不动?,两个?孩子红着眼睛,看仇人似的滚来打去。 纱羊急得看向司樾,“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扯开他们!” 他们何止是仇人“似的”,他们就是仇人! 上辈子恒乞儿掳了蓝瑚,杀了宁楟枫,也难怪这辈子互相看不顺眼,这么打下去,指不定要闹出事端! “诶,到底还是我德高?望重。”司樾这才把手里的花生壳收了,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她?往前走了两步,喊道,“好了好了,我来说一句,都别打了。” “无?耻小人!” 宁楟枫一手按着恒乞儿肩膀,一手又往他脸上砸去,“我忍你很久了!” 恒乞儿扭着头,避开他的拳头,又扯上他的衣襟,咬牙瞪着他:“走!走!不许!” “听?见了吗,”司樾喊,“你们此时争抢的女?人正在说话呢——不要再?为我打架了,好吗?”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管我?” 宁楟枫死死撑着身,避开了恒乞儿的脚,他也不知道恒乞儿在说什么,总之先吼回去:“凭什么不许!” “走!”恒乞儿用头去撞宁楟枫,“你走!” 司樾抱胸,“再?打的话我就走咯。” “走!你走!” 恒乞儿一个?用劲,终于把宁楟枫翻了过来,砰砰砰地砸他的肋骨,“走!不许,来!” 宁楟枫又踹了恒乞儿肚子一脚,“你才走!你才走!” 司樾看向纱羊,“他们是不是在骂我?” “谁知道。”纱羊急促得扑扇翅膀,她?眼睛多,看得清楚,“别管这些了,小魔头都被打吐血了,快、快让他们分开呀!” “好好好。”司樾抬了抬手,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忽然各被一股力量拉开,接着浮在了空中,怎么也下不着地了。 突如其来的异状都让两人愣怔了一下。 司樾往恒乞儿那?边走去,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果然见嘴唇上有鲜血,“我看看,怎么,还吐血了?” 恒乞儿舔了舔嘴巴,有些不舒服地呸了一声。 一颗带血的乳牙呸到了司樾脸上,正中眉心。 牙齿落地,在司樾脸上留下了一道口水混血的痕迹。 司樾顶着那?道痕迹看向纱羊,“这小子欺师灭祖,我觉得应该逐出师门。” 恒乞儿瞳孔骤缩,苍白地摇头,慌张地抱住了司樾的头,捏着袖子给她?擦了擦脸。 把刚才在地上沾惹的尘土全都涂到了司樾脸上。 司樾幽幽地看着恒乞儿。 他低下头,瑟缩了一下,接着眼睛一亮,指着司樾念:“如我尊者?,赞叹混沌十三法名谟坷伊莱朅释,净我发肤濯我内腑,涤荡周身秽土。” 蓝光闪过,纱羊连忙帮着说好话,“你看,他多机灵孝顺呀,什么东西?一教就会,会了就用,想想你活了那?么久,有几个?人帮你念过清洁咒呀。” 司樾抹了把脸,“倒确实没人敢指着我的鼻子赞颂水魔。” 她?撒开恒乞儿,又转向另一旁浮在空中的宁楟枫。 “你呢公子爷,”司樾问,“可有伤着什么?” 宁楟枫灰头土脸的,从小到大还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今天是真的想好好向司樾请教的,纵然拜不成师,也希望能和?司樾说上两句话。 自?己孤零零地来这穷山僻壤,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可是、可是竟然当着司樾的面,被人碾在土里,像个?疯子似地打架。 无?数情绪翻涌上来,在司樾这一句慰问后,宁楟枫忽地控制不住眼睛,那?双漂亮的大眼顿时红了起来。 他低下头,用袖子掩着面,呜呜呜地崩溃啜泣,哭得全身都一抽一抽得停不下来。 司樾回头看了看红着眼睛的恒乞儿,又看向掩面哭泣的宁楟枫。 她?夹在中间思考了一会儿,很快有了决定。 “不如都逐出师门。” “你疯了!”纱羊尖叫道,“你是怎么得出这个?解决办法的!” “常言道,严师出高?徒。也是为他们好。” “这何止是严,连师都没有了!” 听?司樾要赶他们走,两个?孩子都呆住了,宁楟枫也顾不上哭,愣愣地看着司樾。 第35章 纱羊连忙对他们道, “别怕别怕,她胡说的。来,进屋喝点水, 吃点东西, 然后结伴回去罢。” 她让司樾把两人放了下来, 因为怕司樾赶他们?下?山,两个孩子都不敢再?吵闹,皆低着头,沉默不语地随纱羊进屋, 在桌子的两侧坐下?。 纱羊给他们?倒了两杯热茶, 用清洁术去除了他们身上的尘土,拿出糕点酥饼来,一人?手里塞了一块。 司樾也拿了一块。 恒乞儿没吃,宁楟枫也没有,他们?捏着酥饼静坐着, 只有司樾在咔嚓咔嚓地咬。 “好了,坐下?来喝过茶了, 大家就又是好朋友。”纱羊停在桌上, “同窗切磋是平常事?, 不要弄得这么僵, 以后还有很多切磋的机会呢。” 两人?没有说话, 面色也没有半分缓和。 纱羊继续劝道,“你们?和其他同学?不同, 一年后必然是会留下?的,其他同学?打打闹闹就算了, 你们?可是要相?处几百年的呀,几百年低头不见抬头见, 日后还要结伴历练,怎么能就因为这点小事?断了情谊?”她飞起来了点,看着两人?,“来,吃了我的酥饼,就是朋友了,好不好?” 咔嚓咔嚓…… 全?屋只有司樾一人?愿意交朋友。 小方?桌两边的两个男孩分开坐着,倔得像守门石狮子,带着两分冷硬的凶相?,各有各的不服和气?愤。 纱羊好话说尽了,桌上的糕点酥饼也被司樾吃尽了。 她用眼神求助司樾,司樾叩了叩桌沿,“既不爱吃东西,就回去,该干嘛干嘛。” 她这样说了,宁楟枫更?不敢动,觉得这是在说反话。 恒乞儿看宁楟枫没走,他也不肯走。 “干嘛你们?,”司樾挑眉,“想在我这里过夜?” 宁楟枫抿唇,低下?了头,不敢搭腔。 恒乞儿点头,“好。” “好什?么好。”司樾扬了扬下?巴,“快滚。” “不能滚。”纱羊拦在司樾面前,“现在不把僵局化开,以后他们?的关系就越来越僵了。” “那又如何?” “什?么如何!”纱羊飞到她耳边传密音说:“你忘了蓝瑚的血有多滋养。要是小魔头和宁楟枫的关系差了,自然也就和蓝瑚的关系差了,指不定哪一天就又把蓝瑚抓来喝血了。” “那你要如何?”司樾问。 “想个办法,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成为朋友。小魔头最重情谊,他绝不会对朋友的妻子下?手。” “牛不喝水强按头有什?么用。” 纱羊拍拍司樾,“到你展现七千年智慧的时候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44节 司樾皱着眉想了会儿,“好罢,我这里倒确实有一件凝聚了千年智慧的宝物。” 纱羊偏头,“是什?么宝贝?” 司樾从袖里抽出一套牌来,拍在桌上。 “既然你们?都不走,那闲着也是闲着,打两圈。” 两人?连同纱羊一起看了过来,目光落在了那副花牌上。 恒乞儿没见过这东西,生长在大宅院里的宁楟枫倒是见过也玩过的。 他转过身,对着司樾坐着。 “真人?想怎么玩?”对着司樾,他不敢甩脸色,压下?心口的愤懑,勉强接了话。 “我身上也没钱可跟你赌,”司樾洗了洗牌,“这样吧,谁赢了可以命令其他人?一件事?。” 纱羊惊喜地看着司樾,难得觉得她有些睿智。 宁楟枫也惊喜了起来,“真人?您是知道的,学?生所求只有一件事?。” “你要是能赢我,我自然答应。” 恒乞儿也盯着司樾,若是他赢了,是不是就能让司樾消了他身上的邪气?……不,他要是赢了,先让宁楟枫滚蛋。 “好,一言为定!” 两个孩子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牌局上,胜负欲不输之前。 因为恒乞儿没有玩过,司樾便简单说了遍规则。 柳叶子是三个人?玩的游戏,纱羊便落在司樾肩上没有参与。 大致讲明后,三个人?各摸二十五张牌,开始了对局。 第一局,司樾便赢了。 她把牌一推,对着两人?道,“我要下?令了。” 纱羊大喜过望,两条小腿不住地踢蹬,这下?好了,司樾可以命令他们?两人?握手言和了! 她先指向宁楟枫,“你,罚给我二十铜板。” 又指向恒乞儿,“你,一个月内别来。” “啊!”说完她就被纱羊拔了两根头发?。 纱羊气?鼓鼓地瞠着她,无声地作出四?个字:“司君、灵台。” 司樾面无表情地看向茫然的二人?,“好,现在你们?握手言和,向对方?道歉。” 两人?对视一眼,才因为打牌缓和的气?氛又有些僵了。 “怎么了,”纱羊催促道,“两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输不起吗?” 宁楟枫僵着脸,向恒乞儿伸出手来,硬邦邦地道了句,“抱歉。” 没有丝毫诚意可言。 恒乞儿不知道什?么是握手言和,就只学?着宁楟枫的话,说了句“抱歉。”连语气?都复刻了出来。 纱羊也不为难他们?,拍手道,“这就对了。” “来来来,”司樾洗了牌,“接着打。” 两人?立刻分开,回过头盯着桌上的牌,再?不看对方?一眼。 第二局又是司樾赢,恒乞儿并不会打,宁楟枫出牌又很规矩,两人?哪里能和司樾比,她赢得理所当然。 她琢磨着两人?,“既不能得钱,又不能得清静,那我也没什?么事?要做了。这样吧,西北院墙外有一颗枣树,你们?去给我摘几颗青枣回来解解渴。” 宁楟枫一愣,迟疑道,“真人?,院外的树都有人?料理,何况我们?也出不去。” “那树有一杈子伸过来了,你们?在院里摘就是了。” “这……”宁楟枫还是犹豫。 “我可不是在消遣你们?。” 司樾转着牌,“所谓窃钩者诛,窃天下?者为诸侯。你们?还小,先从枣子窃起,一步步往上窃,等长大就成诸侯了。” 宁楟枫更?不想去了。 他不去,恒乞儿站起来就往外跑。 宁楟枫睁着眼,看着他的背影,又犹疑地看了眼司樾,最后猛地起身,追了出去。 “你这样不太好吧。”纱羊同样犹疑,“干什?么不行,教两个孩子去偷东西。” 司樾翘起脚喝了口茶,“我倒是不想让他们?偷,我想干的你又不让我干。” “除了问孩子要钱、让小魔头远离你,其他的你干什?么不行?” 司樾从茶杯上睨她,笑道,“你确定?” “怎么,”纱羊问,“你想让他们?干什?么?” 司樾只是笑,纱羊摆手,“你还是别说了,免得污了我的耳朵。” “安心罢,”司樾倚着桌子,端着茶盏晃脚尖,“我给了傅老头十万叶子,够买他两个枣了。” 另一边,恒乞儿宁楟枫已来到西北院墙之下?。 果如司樾所说,墙外枣树长了过来,一丛枝杈越过了围墙。 戌时末,四?野之下?只有一轮淡淡的月。 宁楟枫在墙根下?仰着头,见风过树影摇曳,心情和那树影一样,也沙沙地摇了起来。 “子曰: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他犹豫着对恒乞儿说,“人?家辛苦种?的果子,我们?就这么摘了……万一要是被发?现了,你我都得被赶下?山去。” 恒乞儿没理他,只仰着头四?处张望,寻找能翻过这丈高围墙的方?法。 他也知道偷是不好的,但这是司樾的命令。 他若不偷枣,司樾就不喜欢他。 这和不偷鸡奶奶就要饿死是一个道理。 宁楟枫心里发?慌,身边又只有恒乞儿一个人?,他伸手拉他,“我和你说话呢!” 恒乞儿甩开他的手,严肃地看着他,“你走!” “我……”在礼法道德面前,宁楟枫说不出理直气?壮的“不走”,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他便把矛头指向恒乞儿,“你也算是被裴玉门救了的,自当恪守门规,怎么能做出这种?偷鸡摸狗、恩将仇报的事?来?” 这话让恒乞儿思索了一会儿,他又想起奶奶说的,不能偷东西。 片刻,他思索出了结果,对宁楟枫道,“要,师父。” 他是想说“师父要枣”,落到宁楟枫耳中就成了“我要师父”。 “你还真会溜须拍马……”宁楟枫心中不快,哼了一声,“要是你师父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去?” 他点头,“去。” “你——”宁楟枫睁大了眼睛,“你怎能如此是非不分?” 他虽然想拜入高人?门下?,但若那高人?是个鸡鸣狗盗、残暴无情之徒,那他断不会与其沆瀣一气?。 恒乞儿不想和宁楟枫废话,推开他,试着往上爬。 见他真心要摘枣,宁楟枫诶了一声,在墙下?左右为难地踱步。 他一边觉得不问自取是为盗,一边又担心这是不是真人?的一道考验。 犹豫良久,宁楟枫终伸出手来,“罢了罢了,只这一回,你蹲下?,我踩着你爬上去。” 恒乞儿退开一步,指着地上,“你。” “你要踩着我?”宁楟枫瞪着他,恒乞儿不输人?地瞪回去。 宁楟枫看着恒乞儿。 男孩比他小、比他矮、又比他瘦,方?才在院里撕扯时,他清楚恒乞儿身上没几两肉。 踩在这样的人?身上,也称不上好受。 “罢罢罢。”宁楟枫在墙根底蹲了下?来,不太情愿道,“你上来吧。” 恒乞儿并不想和宁楟枫接触,但他刚才四?处试了,这光溜溜的墙面实在爬不上去。 他只记挂着枣子,宁楟枫一蹲下?来,便毫不客气?地踩了上去。 宁楟枫本以为自己得受点疼,却?没想到恒乞儿踩上来后他并不委屈。 “你怎么这么轻,”他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跟个女?孩儿似的。” 他练剑时常和凌五碰撞,恒乞儿和凌五同岁,却?比他轻了太多。 恒乞儿没管下?面在说什?么,他等着宁楟枫站直,自己伸出手,扒着墙沿,一个使劲将自己吊了上去。 他跨坐在了墙上,宁楟枫在下?面仰头看他,“你、你小心点,那边有人?吗?” 也不知是要嘱咐恒乞儿小心安全?,还是小心别被人?发?现。 恒乞儿低头看了下?院子外,对宁楟枫摇了摇头。 这里本就偏僻,天黑了更?没有人?了。 “那你快点。” 恒乞儿摸着墙上的瓦片,慢慢地站了起来,那丛树杈就在他跟前,上面结了几团青枣。 宁楟枫在墙下?不停张望着,一边看看身后有没有来人?,一边又去看墙上的恒乞儿,怕他滚下?来。 晚冬的夜里,小公子额上不知觉地冒出了细汗,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墙上传来沙沙的声音,恒乞儿一个个地拔枣子,拔了就塞进自己的衣襟里。 宁楟枫紧张地看着他摘果。 他看着那些浑.圆的枣子被一个个摘下?,看着看着,紧张里又莫名生出一分丰收的兴奋来。 “你快点!”他在底下?催促。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45节 上面的恒乞儿不急,倒急死了下?面的他。 恒乞儿摘得差不多了,正要下?来,忽然从远处传来一身,“什?么人?在那边!” 两个孩子皆是一惊,宁楟枫惨白着脸,急得小跳起来,对恒乞儿低声喊,“快!快!” 恒乞儿顺着墙往下?跑,宁楟枫想接他,蹲在墙下?,恒乞儿也不客气?,直接往宁楟枫背上跳。 他再?是瘦小,从高处跳下?来,也险些没把宁楟枫的腰踩断。 宁楟枫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疼得直抽气?。 他一倒,恒乞儿也跟着摔了个跟头。 “谁在那里!说话!”巡夜的人?看见了人?影,往这边走了过来。 两个孩子像受惊的兔子,顾不得摔疼,在地上滚了半圈爬起来就跑。 宁楟枫跑了两步,又骤然停下?,他丈量了眼巡夜人?的距离,又看了眼身后的围墙,急得汗如雨下?,可还是伸手想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钱来。 那荷包扯了半天没扯开,倒是大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宁楟枫一着急,顾不得许多,直接把荷包整个儿扔去了院外,随后拼了命地往前跑。 他追上恒乞儿,跑到司樾院子里时才松了口气?。 两人?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宁楟枫气?喘吁吁地搭上恒乞儿的背,“枣、枣呢……” 恒乞儿同样喘着气?,把衣襟往外一拉,让宁楟枫看见了里面鸽子蛋大小的一团青枣。 宁楟枫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边喘息边点头,“好、好。” 两人?顾不得休息,直冲进屋里见司樾。 司樾等得无聊,正在自己和自己打牌,一个人?管三副。 纱羊已经困了,用翅膀盖着自己,蜷成小小一团,睡在了桌上。 看见人?影,她回头一笑,“成了?” 宁楟枫点头,“成了。” 恒乞儿上前,勾着身,把衣襟一敞,青枣咕噜噜地往下?掉,滚了大半张桌子。 司樾哊了一声,指尖扒拉着枣子数了数个数。 昏暗的烛火下?,宁楟枫蓦然觉得此情此景仿佛置身贼窝。 他们?是下?山偷盗的小贼,司樾就是山寨里的贼头。 “十一个。”司樾清点完了赃物,抓起两个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恒乞儿和宁楟枫,“好小子,干得不错。” 夸奖又分赃,宁楟枫感觉更?别扭了。 他和恒乞儿接过了枣,司樾自己也抓了一个,同是在衣服上擦了擦,随后咔嚓一口咬下?去。 她嘶了一声,然后喊道,“真甜呀!” 恒乞儿歪着头看她,她挑眉,“看什?么看,快吃!” 恒乞儿依言咬了下?去。 司樾盯着他,“如何?甜吗?” 男孩嚼了一口,又嚼了一口,他盯着司樾,片刻后点头,“甜。” 司樾微微睁眸,复又看向宁楟枫,“你怎么不吃?” 宁楟枫是不想吃这赃物的,但司樾吃了,恒乞儿也吃了,他一个人?站着,拿着枣子,也不得不吃了一口。 刚咬下?去,他的脸便青了。 尖锐的酸涩感从牙根杀到大脑,他想吐又觉得不雅,想吞又吞不下?。 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司樾畅怀大笑,“还好还好,看着这小子的反应,我还以为是我的嘴坏了呢。” 宁楟枫不敢对司樾无礼,他看向面色如常的恒乞儿,忍不住骂道,“这也算甜?” 恒乞儿茫然地看着大笑的司樾和骂他的宁楟枫。 “甜?”什?么是甜? “这下?有东西玩了,”司樾对他们?招手,“来来来,谁输了谁就吃一颗枣。” 两个孩子又被她强拉去打牌,直到桌上的十一颗枣子都变成了核,两人?实在熬不住,趴在牌前睡了。 中途纱羊醒来了一次,揉着眼睛见到两个孩子平安回来,便放下?了心,展了展翅膀,换了个角度又沉沉地睡去。 司樾一个人?在灯火下?理牌。 她把牌理顺收好,看着桌边的三个小东西,抬了抬指尖,把他们?全?送到了炕上,用棉被盖上。 月将西沉,她处理了桌上的枣核、冷茶,双手拢在袖子里,去门口透了透气?。 远天黯黪,她对着西北处勾了勾手指。 须臾间?,一枚精致的荷包凭空出现在了司樾手上。 她拉开荷包,嚯了一声。 里面一个铜板都没有,全?是灵叶、钱票,最小的也是几钱碎银。 司樾取了一颗碎银,回到了炕边。 烧得暖热的炕上,两个孩子正酣睡着,一个躺得笔挺,连睡觉都有规矩;另一个侧蜷着身子,暴出嶙峋的脊椎骨,双手环抱着自己。 两人?睡姿截然不同,但两张小脸都被炕轰得红扑扑的。枕边还蜷了只纱羊。 司樾拉开一角棉被,将收紧的荷包放到宁楟枫手边。 关上门,她离开了小院,迎着黎明前寒冷的晨雾,走向刚刚升起炊烟的厨房。 第36章 恒乞儿和宁楟枫昨晚闹了一夜, 早上起得晚了,一觉醒来,两?人对视片刻, 紧接着迅速分开, 一个从?炕头下, 一个从?炕尾下。 背对着穿了衣服。 一抬眼,桌上放了两?个馍,却不见司樾的人影。 “主人!主人!”门外传来焦急的呼喊,宁楟枫听了, 走出去, 是?凌五在寻他?。 “主人!”看见宁楟枫从司樾门里出来,凌五总算松了口气,他?快步上前?,一边替宁楟枫穿衣服,一边道, “您昨晚一夜没回来,我到处找您, 想来这里的时候又?过了门禁, 出不来。您昨晚是在司樾真人这里睡的?” “我从?这儿起来, 自然?是?从?这里睡的。”宁楟枫瞥向自己睡过的炕, 对凌五扬了扬下巴, “去把炕理好。” 凌五嗳了一声,走去炕前?叠被子。 他?将被子抖起来, 看见了一个荷包,捡起来后又?走去宁楟枫身边, 给他?挂到腰上,“主人, 您的荷包。” 宁楟枫由着他?动作,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一把拿起那荷包,左右翻看了下,目中露出些怔色。 怎么回?事…… 他?昨晚明明把这荷包丢去墙外了。 宁楟枫抬眸,看了眼桌上的馍馍,一时恍然?大?悟。 果然?。真人什么都知道,那真是?一道考验。 想到这里,宁楟枫抿着唇,心中高兴起来。 他?既然?能留在这里过夜,必然?是?通过了考验。 真人把他?和恒乞儿安置一处,这是?不是?代表着,她也愿意收他?为徒了? 他?忽然?想起,昨天恒乞儿对着司樾念了句什么东西,接着司樾身上就闪过蓝光,脸上的尘土都干净了。 这必是?司樾教给恒乞儿的清洁术! 恒乞儿才拜师几天,就能够使用口诀了,可见司樾名不虚传!若他?拜入司樾门下,一定比恒乞儿学得更好。 想着,宁楟枫把荷包丢给凌五,“看看,有少么?” 他?自己是?不知道荷包里有多少钱的,反正每次要?用时里面都有,管钱的是?凌五,只有他?清楚数目。 凌五依言打开,对宁楟枫道,“主人,少了一钱,您买什么了?” “枣。” “什么?” 宁楟枫道,“没什么,戴上吧。” “嗳。”凌五将荷包重新挂到宁楟枫腰间,给他?上下收拾妥当,取了水擦脸漱口,接着便催促说,“主人,快些走吧,山长马上就要?到了。” “知道了。”宁楟枫从?桌上拿了馍,桌子的另一边,恒乞儿已?经坐着吃掉了半个。 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片刻后,宁楟枫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什么也没说,依旧对恒乞儿不冷不热,可至少没有昨天那样的剑拔弩张。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院子,恒乞儿又?是?踩着线,跟着山长一同进的甲堂,惹得山长瞪了他?一眼。 他?走去座位坐下,看见了隔壁的恒铁生。 恒铁生对他?扬了扬拳头,暗示他?昨天的事没完。 恒乞儿没有理睬,中午一放学,他?就往司樾的院子跑。 一是?躲恒铁生和恒婷珠,二来也防着他?们?找司樾告密。 司樾今日无课,照旧躺在她院子里的那把躺椅上,拿着话本一摇一摇地看。 见了恒乞儿,她也没什么意外,随便打了个招呼,“吃了吗。” 恒乞儿摇头。 “我说来得这么早。”纱羊放下水壶飞了过去,“怎么没吃饭呢?”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46节 恒乞儿还是?摇头。 “正好,”纱羊在自己的小园艺衣上擦了擦手,对司樾道,“你上午钓的鱼给我吧,我拿去做了。” 司樾看向恒乞儿,“杀过鱼吗?” 恒乞儿点点头。 被投井之前?,他?是?经常下河摸鱼的。 司樾指尖在空中一划,一条鲜活的鲤鱼凭空蹦了出来,在地上使劲扑腾。 她对恒乞儿道,“那你来烤,记得撒点盐。” 恒乞儿蹲下来摁住鱼,眼前?忽然?落下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 他?猛地一怔,伸手就要?去拿,那菜刀又?被人提了上去。 顺着刀,恒乞儿对上了司樾的眼睛。 “这可是?我一上午的辛劳结晶,”司樾晃动着刀,“你别糟蹋了我的结晶。” 恒乞儿连连点头,司樾这才把刀递到他?手里。 这菜刀正是?恒乞儿丢了的那把。 宝贝失而复得,他?伸出手去取,指尖刚碰到菜刀,倏尔金光大?作—— 锈迹斑斑的菜刀像被重铸似的,铁锈在金光下迅速褪去,刀身也改了形状。 待恒乞儿将刀握在手中时,手中的哪里还是?老旧的钝刀,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暗金色的匕首! 半尺长的匕首在正午的冬日下散发着威严冷厉的刀光,暗色的刀面上倒映出了恒乞儿愣怔的双眼。 匕首玄色为底,上烙金色法纹,重量也涨了不少,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冰凉。 他?无措地看向司樾,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司樾晃着摇椅催促,“愣什么,杀鱼。” 恒乞儿哦了一声,蹲下来,将匕首砍下了鱼头。 匕首一落,那鱼头就断了。恒乞儿睁大?了眼睛,他?从?没用过这么锋利的刀。 纱羊看见了,凑到司樾耳边小声道,“你怎么给他?这么危险的东西?” “这么把小刀,也算得上危险?” “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够危险了!”纱羊道,“你昨天没看见吗,恒乞儿和宁楟枫对练时喜欢拼尽全力,自己都收不住自己的力,以至于一头冲到了篱笆上。” “不止昨天,他?一贯不懂得收力。你现在再给他?一把利器,万一他?真的杀人了怎么办?” 这可是?个真敢杀人的孩子。 “那我不就有理由赶…啊,我相信他?是?个好孩子。”司樾对恒乞儿招了招手,“来。” 恒乞儿立即放下鱼,双手滴着血地朝司樾走去。 司樾指了指他?手里的匕首,“小子,不许拿它杀人,知道吗?” 恒乞儿点点头,噢了一声。 “好去吧。” 他?便又?蹲回?去杀鱼了。 司樾对纱羊道,“他?说他?知道了。” 纱羊皱眉,“就这样?” “那你想怎样。” 纱羊没好气道,“古往今来,仙门从?小教导弟子们?修身养性,就是?怕他?们?长大?了滥用力量。你这轻飘飘的一句‘不许杀人’,他?就真的不会去杀人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无妨。”司樾瞥了眼在鱼肚子里七进七出的匕首,“那上面缠了我神识,他?在干坏事之前?,这把匕首会先干掉他?。”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怎么那么好心送他?兵器。”纱羊刚一高兴,马上又?叫了起来,“什么!你还想干掉他?!你要?是?敢干掉他?,我就干掉你!” 司樾啧了一声,瞅着空中的小虫,只觉得自己身在一盘象棋上。 将帅无棋不吃,却为小兵掣肘。 真烦。 恒乞儿一回?生二回?熟,他?捡来了干柴,双手覆在上面,回?想起上次生火的情?景,这一回?生得更快了。 鱼鳔鱼鳞被他?扯了一地,他?看着地上一片狼藉,伸手指着地,念出了清洁咒。 得到了干净的鱼鳔和鱼鳞。 看来水魔并不觉得鱼鳔和鱼鳞是?脏东西。 烤好的鱼,恒乞儿献宝似地拿给了司樾。 司樾接过来,“火候不错,没糟蹋你的灵根。” 恒乞儿烤肉的火候向来不错,宁楟枫练剑三年,他?烧烤三年,也算是?术业有专攻。 但火候和味道并不相干,恒乞儿烤的东西向来难吃。 这一回?虽然?加了盐,可没有生姜黄酒去腥,味道也只能算是?勉勉强强。 所幸鱼够新鲜,司樾也不挑食。 她把鱼肚子上最好的两?块扯下来,给自己,剩下的给了恒乞儿。 两?人一虫吃了鱼,恒乞儿自己动手收拾了地,纱羊留他?在这里午睡,被恒乞儿拒绝了。 他?摇着头,从?衣襟里拿出山长给他?的书和笔来。 “你是?要?做功课吗?”纱羊明白?了他?的意思,指向屋内,“那快去吧,在炕上写,暖和点儿。” 恒乞儿进了屋,把书铺在炕桌上,跪坐着描上面的字。 等待午休时间结束,他?才收起书笔和司樾道别。 纱羊把炕稍微收拾了下,飞出来和司樾说:“你看,这样多好呀,每天相处半个时辰,也不耽误你什么事。” 司樾脸上盖着话本,没有回?应,已?在太阳下睡着了。 打这天便起了头,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三人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每到中午、下午放学,恒乞儿吃过饭都跑来司樾这里描字,到了时间再回?去。 恒乞儿的学习速度飞快,一次堂上,山长想让他?表现表现,便抽他?起来背课文。 这一次的抽查,让山长惊掉了下巴,终于发现恒乞儿原来压根不识字,只把那些字当做画一样的记。 他?当即留了恒乞儿补习,每天晚上拿着戒尺,让他?诵读认字。 恒乞儿的记忆本来就好,只是?认字的那些课没上,这么一补,很快就把字认全,跟上了甲堂的进度。 他?认字快,学剑也快。 尤其?是?被宁楟枫用剑打败过,于是?学得更加认真。 一个月下来,不说在剑道上有什么长进,至少身体?结实了许多。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恒乞儿学了清洁咒,人变干净了; 读了书,精神清爽了; 吃饱喝足又?学了武艺,身上也开始长肉。 如?今的恒乞儿和刚上山时蓬头垢面、一身虱子小乞丐天差地别,恒铁生有时看着他?,都觉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他?和恒婷珠几次想要?私下找恒乞儿,却一直没有机会。 放了学,恒乞儿不是?在山长那里就是?在司樾那里,要?不然?就是?在宿舍里和宁楟枫、凌五一起睡觉,根本找不到空隙。 远在乙堂的恒婷珠尚且不甚了了,可恒铁生挨着恒乞儿的座位,日复一日地看久了,有时候总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还有恒家村都离这个小乞丐越来越远。 这种感觉在偶尔宁楟枫、凌五和恒乞儿三人一同上下学时尤甚。 那个高扎墨发、抱着书卷的恒乞儿走在宁楟枫身旁,并无多少突兀。 不知何时,他?和他?们?慢慢不是?同一路人了…… 三月底,天气暖和了起来,也到了裴莘院一月一次的假期。 学院给孩子们?放了假,他?们?可以在宿舍休息,也可以去山脚下逛逛。 裴玉门山下都是?和门派有关系的百姓,相对安全。 即便如?此,下山的孩子也都需要?找先生领一枚通讯符,至少三个人结伴出行。 这些孩子来了裴玉门一个多月,却还从?未了解过四周的风土人情?,难得有机会,整个裴莘院几乎都空了,所有孩子都结伴着下山玩耍。 唯独恒乞儿没去。 他?照旧跑去司樾的院子里,打算描一天的字。 纱羊又?在院子里摆弄她的花,见到跑来的恒乞儿,咦了一声,给了他?开了门,问:“难得的休假,你不出去玩吗?” 恒乞儿摇头,“读书,和师父,一起。” 念了一个月的字,恒乞儿说话虽然?依旧不连贯,至少顺序是?对了的。 屋门打开,司樾扛着鱼竿走出来,回?了恒乞儿的话:“那真是?不巧,我今天要?出门,你自个儿在屋里读书吧。” 恒乞儿愣了愣,马上把书收进怀里,改口道,“不读了。” 纱羊蹙眉,“怎么能这样……” “随你干什么,”司樾走出屋子,“这房子给你了,我今天要?去干大?事。” 她走一步,恒乞儿就跟一步,一直走出了院子。 “干什么。”司樾回?头看他?,“别跟着我。” 恒乞儿仰头巴望着她,“师父。” “撒什么娇,我不吃这套。”司樾冲他?挥手,“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凑热闹。” “你能有什么大?人的事。”司樾不吃恒乞儿的撒娇,纱羊却心软了,“不就是?钓鱼么,带他?去看看嘛。” “钓鱼带孩子最烦了,”司樾拧眉,“一会儿要?撒尿,一会儿又?饿了,再一会儿又?说想回?家。哼,这么好的黄道吉日,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我钓鱼!”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47节 “人家背井离乡来这里一个多月了,你做师父的,带他?下山看看怎么了。”纱羊叉腰道,“你天天去钓鱼,天天都说是?黄道吉日,也不差这一天。” 她飞进屋里,拿了一包点心,用手帕包好,塞给恒乞儿,“喏,跟你师父去吧,饿了就吃这个,无聊的话就让你师父叫我,我带你回?来。” 恒乞儿接了点心,仰头巴望着司樾,小声地唤,“师父……” 司樾耙了耙头发,烦心。 第37章 近日鳞仃湖有化冰的趋势, 已经不能坐在冰面上钓了。 司樾提着小马扎坐到岸上,恒乞儿便蹲在她身边,仰头望着她。 “我要打窝了。”司樾嘱咐他, “今天你安静点, 别吓跑了我的鱼。” “饿了就吃, 困了就睡,渴了就喝水。” 她取出一个大竹筒,戳到自己?和恒乞儿中间,里面装了一竹筒的水。 “尿尿就去河里;掉下?去就喊一声救命, 别喊多了, 呛水;闲着没事?就看你的书?;实在无聊了就扯我袖子,我让纱羊带你回去。” 一口气全部交代完毕后,她问:“听?懂了?” 恒乞儿点点头。 “好。”司樾往湖里扔了一坨坨的小米糊糊团,继而抬头看天,“风雨欲来, 云厚水盛。不错,鱼儿都该出来透气了, 看我一杆入魂——” 她把?钩子甩进?了浮冰的空荡里。 恒乞儿仰头看着她, 见她又坐下?, 用一只?脚踩着鱼竿, 双眼?严肃地盯着湖面。 严肃半刻钟, 司樾一仰脖,闭上眼?睛睡觉了, 只?用一只?脚来管着这湖宝藏。 恒乞儿坐着,看了看四周。 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湖。恒家村只?有小河,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湖——第?一次是在梦里。 如此说来,他从未见过湖, 为什么梦里会见到湖呢…… 岸上钓鱼者?不少,或许如司樾所说,今天真是钓鱼的黄道吉日,但来的多是男人,难得看见女人。 恒乞儿回眸看向?司樾,想起个事?来: 师父是男的还是女的? 恒乞儿盯司樾看。那张脸虽然平平无奇,但五官上隐隐约约、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地透出半分清丽。 他想起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见过谁管司樾喊“仙子”。 那师父大概是个女人吧。 是男是女对恒乞儿来说也?没什么关系,但自从司樾教了他清洁咒后,再没有教过他别的法术。 白笙带他们走的时候,说是带他们来成仙的。 可自己?待了一个多月,除了司樾,也?没人教他怎么成仙。每日不是学剑就是写字,也?不知多久才能成仙。 恒乞儿对山长不抱希望,他不明?白,司樾为什么不教他了呢,是他没讨司樾的喜欢吗…… 对了,喜欢——恒乞儿茅塞顿开,他还没给过司樾钱,难怪她不喜欢了。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 春天了,冻疮结了疤,不再肿了。可这双手依旧短小无力,抓不到银钱。 有什么赚钱的办法呢…… “下?网下?网!”正沉思着,旁边忽然传来激动的喊叫,“快来个人下?抄子!” 恒乞儿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一个男人拉着鱼竿,旁边有人搁下?杆子下?了岸,拿着渔网去河里抄鱼。 一条好大的鲤鱼。 恒乞儿又看向?司樾面前的鱼竿,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 这一个上午,恒乞儿看见不少人钓上了鱼,就是没钓上的,至少鱼竿也?动过几次,只?是力度掌握不好,让鱼跑了。 唯独司樾面前,湖水静得像死水一样。 恒乞儿眨了眨眼?,有点奇怪。 司樾睡了一个时辰,醒过来了,此时正拿了纱羊给恒乞儿包的点心,嘎嘣嘎嘣地咬。 她看着那些钓上鱼的人,眼?里留着阴暗的羡慕。 见恒乞儿若有所思地用眼?神对比她和其他人的钩子,司樾戳了戳他,对他道,“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小动物的感知力是很强的,它们隔着老远就能感知到我是个钓鱼强者?,所以才不敢来咬我的钩。那些被鱼咬的,是因为太弱了,鱼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恒乞儿点头,原来如此。 到了中午,司樾一片鱼鳞都没碰着,她不死心地想血战到底,可天上的厚云等不及了,哗啦啦地落下?雨来。 周围的人早跑了回家吃午饭,司樾坐在雨中,仰头望天,长叹一声,“空竹篓,湿春衫,钓得天下?雨。” 恒乞儿茫然地看着她,司樾敲了把?他的脑壳,“真不懂事?儿,这时候当徒弟的就该全力吹捧才对。” 恒乞儿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抬头小声道,“能说话?”不是让他今天别说话的吗? 司樾眯眸,“我的错。”人竟能死心眼?到这个地步。 她扬起鱼竿,收了线,把?杆子抗在肩上,另只?手抓着小马扎和竹筒上的绳子,站起来对恒乞儿道,“走罢,避避雨。” 恒乞儿亦步亦趋地跟着司樾,司樾没有打伞,他也?没有。 贵如油的春雨毫不吝啬地浇在两人头上。 街上没了人,正是吃饭的点儿,又下?了雨,只?有师徒二人傻子似地在雨中漫步。 恒乞儿的睫毛上都挂了水,他有些哆嗦,既是冷的,也?是因为身上沾了水,怕的。 司樾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他,他也?没有出声让司樾停下?,只?是低着头,盯着司樾那双布鞋的脚后跟,沿着她在水里踩出的浅浅涔印,一步步往前走。 那双薄薄的布鞋上面是未染色的麻布裤子,裤子有点短,露出一截白色的脚脖来。 恒乞儿看着,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做的那场梦。 梦里的司樾和现在差别很大,大到不像是一个人…… 梦里的,是白锦银线刺绣的长靴,不染纤尘; 眼?前的,是沾了泥水的黑布头鞋,薄薄的鞋底上纳着粗糙敷衍的针线,菜场上卖,十文两双还得搭个线头送人。 恒乞儿生出一股陌生感来,一时说不清是梦里的鞋子更?加真实,还是眼?前的鞋子更?加亲切。 抬手摸了摸腰间,隔着衣服,恒乞儿摸到了一条硬.物,那是司樾给他的匕首,说是叫作金鳞匕,从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鱼肚子里取出来的。 司樾说的时候,纱羊嘲笑了她一顿,“凭你也?能摸到大鱼?” 司樾骂骂咧咧了几句,但恒乞儿相?信她的话。 因为这把?匕首在暗处看是黑的,和鲫鱼背一样,在阳光下?却?能透出金色来,看着确实和鱼有两分关系。 他低头跟着司樾淋了大半刻钟的雨,终于抵达了终点。 恒乞儿这路上净顾着看鞋了,也?不知道走来了什么地方。 直到司樾停下?、身上再没淋雨了,他才回过神来打量四周。 他们处在阡陌上。 眼?前是一座小茅屋,屋门口撑了一块茅草棚,棚下?摆了一张老旧的木桌和四条长凳。 前后一望,是这条路上唯一看得见的房屋。 “呦,这不是司小子么。”小屋的门敞开着,里面走出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身上兜着一块老旧发黄的围衣,比裴莘院的厨娘的还旧些,他一边在围衣上擦手,一边弯着腰走了出来。 司樾将渔具搁在桌子旁,熟门熟路道,“来两碗打卤面,再切三斤牛肉,包上一半我带走。” 男人闻言笑道,“怎么,今儿一个人能吃两碗了?我猜猜,是不是一条鱼都没钓到,气得胃都撑大了?” “胡说什么!”恒乞儿被司樾挡在了身后,司樾侧过身,一手拍在了恒乞儿肩上,“喏,带个小子出来。” 那只?手甫一落到恒乞儿肩上,倏地传出暖意。 下?一刻,恒乞儿的衣服、头发全干爽了,仿佛从未淋过雨。 他这才发现,刚才沾满泥水的司樾,竟在进?入草棚后便变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潮气都无。 “呦,”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恒乞儿,“这是你的谁啊?” “我的祖宗。” “乖乖,我竟不知道你祖上这么俊俏,女孩似的漂亮。” “啰嗦什么,”司樾坐了下?来,“快上面,我都快饿死了。” 男人笑了笑,擦着围衣回了屋。屋里采光不好,加上雨天,看着阴恻恻的暗昧。 恒乞儿坐到了司樾左手边,司樾从筷笼里拔了双筷子给他,自己?也?拿了一双。 雨落在他们头顶的茅草棚上,发出滴滴啪啪的闷响,听?着很舒服。 四周下?着雨,稍有两分寒意的风卷进?棚里,恒乞儿穿着温暖干爽的衣服,后面的小屋升起了炊烟,隐约飘出几缕面食的香气。 他吸了吸鼻子,看向?司樾,司樾正在收她的鱼竿。 她似乎很渴望钓到鱼,但若是一天下?来两手空空,也?只?是骂上两句倒霉,并没有半点躁气。 发现恒乞儿正盯着自己?,司樾问:“你干嘛?” 恒乞儿抿了抿唇,继而开口,道,“师父……再教我,仙术。” “来咯——”他刚开了口,男人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端着两海碗热腾腾的面条,面上盖着厚厚一层卤子,即便是在阴沉的雨天、昏暗的茅屋下?,那卤子都折射出动人的光泽来。 天下?地上仿佛都是灰冷的,只?有这两碗面是唯一的色彩。 他把?面放在司樾和恒乞儿面前,又上了一大包切好的熟牛肉,司樾见了面,眼?睛笑开了,侧着身和男人道了句,“多谢。” “吃酒吗?”男人问。 司樾拿起筷子,在桌上戳了戳筷头,“算了,改天吧。”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48节 “好嘞。”男人便又回到了屋里,继续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司樾伸出筷子拌起了卤子,一边瞅了眼?恒乞儿,“你刚才说什么?” “仙术!”恒乞儿往前坐了点,“师父,教我,仙术。” “仙术啊……”司樾拌着面,拌好了才对恒乞儿道,“好,我现在就给你表演一个,看好了——” 恒乞儿点点头,殷切地望着她。 司樾夹起一大筷子的面条,每一根上都裹上了鲜亮的卤子。 她大张嘴巴,一口吞了下?去,海碗直接少了三分之一。 “康见了吧……”她鼓满了腮帮子,含含糊糊地对恒乞儿道,“失踪术。” 恒乞儿眼?中的光芒一下?子淡了,变成了茫然和无措。 等司樾吞下?面,她用筷子敲了敲恒乞儿的碗沿,“干什么,你别小瞧了它,天上地下?,再没有比这失踪术更?厉害的法术了,它是最温补的修养法子,能让你从口腹滋养到丹田,用完全身都充满力量。要是不信,你自己?试试,保管你试过一次想两次,试过两次想三次,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她从油纸包里捻了两块熟牛肉塞进?嘴里,见恒乞儿还呆着不动,催促道,“快呀。” 恒乞儿心中失望,他此时并不想吃面,只?想学习仙术。 但司樾催他,他便拿起筷子,挑了一柱面往嘴里扒拉。 冒着热雾的面挂着卤子进?了嘴,恒乞儿一愣,霍然间,这天地之中唯一的色彩在他口中绽开。 油! 是猪油! 他吃过奶奶烧的白水面,也?吃过裴莘院煮的青菜面,这辈子,他是头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面条,里面居然有油! 恒乞儿顿了一下?,紧接着低下?头,嘴巴凑在碗沿,一筷一筷地往嘴巴扒个不停。 司樾笑睨着他,捻了肉塞嘴里,“好吃吧,那仙门里的东西?就不是给人吃的,天天喂兔子似的,说什么清心寡欲利于修行,也?没见到天下?的兔子都成仙了。要吃东西?还得是山下?人家,这做法才不算糟蹋粮食。” 恒乞儿对着碗,牛饮似地吃面。 他现在懂了,这果然是仙术!人间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这面一定是从仙界来的。 听?到司樾的评价,老板从屋里探出半个身子,看见了恒乞儿的吃相?,笑道,“这哥儿真给面子,头一回见到这么给面的客人。” 他端出一碟花生米来,放到恒乞儿面前,“来,我请哥儿的。” 不怪老板高兴,这面再好吃,也?就是面而已,只?是恒乞儿极少吃油水,更?从没吃过这么有滋味的东西?。 头一回吃油,就和头一回在裴莘院吃肉一样,稀罕得不行。 恒乞儿抬起头,沾满汁的嘴巴一动一动地嚼着面,他学着司樾的说法,和老板道,“多谢。” “哈哈哈哈哈。”老板笑了起来,这句“多谢”像是孩子偷了大人衣服穿,有些不伦不类。 司樾叫住老板,“有茶没有?倒两碗来。” “等着。”老板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回屋里取了两碗温热的麦茶来。 浓郁的麦香扑鼻而来,司樾端起喝了一口,对恒乞儿道,“瞧你急的,喝口茶咽咽。” 恒乞儿听?话地捧起茶碗,啜了一口,便改为了大口喝。 茶不烫,温温热热的麦香流进?喉咙里,把?黏稠醇厚的面条送了下?去。 司樾给他夹了两片牛肉,恒乞儿吃了,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吃牛肉,第?一片怪,第?二片香,第?三片美得让人心慌。 也?不知为什么,那凉凉的春雨忽然变得鲜活明?媚起来,恒乞儿本是讨厌水的,可这场茅屋雨,他却?愿意坐着听?上一整天。 仙术—— 他捧着温温的麦茶,面前是空了的面碗,嘴里是嚼了一半的熟牛肉。 听?着落地的雨,恒乞儿看着身旁的司樾,他明?白了,这一定是个厉害的仙术。 第38章 吃了饭, 外头还?在下雨,司樾没有立刻走的打算,要等雨停。 恒乞儿一开始还坐着, 和司樾一起等, 过了半个?时辰, 他吃饱听着安逸的雨声,忍不住打瞌睡,司樾便让他在桌子上趴一会儿。 这一趴就趴到?了傍晚,等恒乞儿睁开眼时, 自己已回到了宿舍的炕上。 他并不是睡死的人, 想来是司樾用了仙法带他回?来?。 恒乞儿呆呆地坐在炕上,屋外的雨停了,有着泥土和水汽的余韵,这余韵把他拉回?了那个?小草棚下。 才刚回?来?,便又想着了。 可这和讨厌、喜欢的情绪一样, 想也无用,转眼就是第二天, 又开始了上下学读书。 放假回?来?的第一天下午, 山长让男女两两相对, 站于两列。 “成?日对着空气挥剑, 我知道你们觉得无趣, 打今日起,你们也算是有了对手。”他抽出?一本册子来?, “我念到?的人出?列,作成?搭子, 相互对练。” 诸生抬头,等着他念名字, 山长半耷着眼睑,念的第一组便是:“凌五,恒铁生。” 凌五和宁楟枫皆是一惊,若是凌五离开了宁楟枫,那剩下的男生里还?有谁能和宁楟枫比肩? 山长下一句便是:“宁楟枫,恒大。” 宁楟枫一愣,看向恒乞儿。 恒乞儿没有看他。 女孩那边,蓝瑚和紫竹也被拆开,和另外两个?女孩各自组队。 分组之后,山长教了今天的剑式,上个?月学的全是攻势,今天学了截剑,从左到?右,斜下按剑,可将对面来?的剑截下。 孩子们照旧先?在空中练习,山长在队列之中踱步,纠正了每个?人的动作后,一拍手,“好,按我方?才所说,两两一组,对立站好。一人上路攻去,一人练习截剑,每刻钟互换一回?。” 他一转身,“对着人,不可胡乱挥剑,记着上月我们学了哪些攻击上路的剑式?今天谁能用之前学的剑法?攻到?对面,明天下午便可少跑五圈院子。切记,不可胡乱挥剑,要是被我看见谁的剑没有章法?,留下来?,加跑二十?圈!” 孩子们眼睛一亮,这可比对着空气比划有意思多了——最关键的是,有奖励,可以少跑圈。 蓝瑚紫竹虽然和宁楟枫一样是大家出?身,但身为女儿,两人之前从未学过武。 在剑术上,她们和另外两个?女孩一样,只是聪慧机敏一些,力气却比不得从小帮父母干农活的丫头,因此也算势均力敌。 另一边,恒铁生力大如牛,黑黑壮壮,对上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凌五,虽然动作蠢笨,但胜在力大,还?算平衡。 只有宁楟枫和恒乞儿,两人持剑对立站着,一个?头发整齐光洁,露出?饱满的天庭; 一个?用干稻草随便一扎,两边都是散发,即便身上干净了,看着也有些散乱。 “话说在前头,”宁楟枫后退一步,拉开了弓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恒乞儿不和他废话,直接一个?劈剑,对着宁楟枫天灵盖落去。 宁楟枫一愣,他是想当先?攻的那一方?,恒乞儿突然攻来?,他没有准备,使不出?截剑,连忙闪开。 那剑落在了宁楟枫脚边的地上,敲出?好大一声响,震得宁楟枫耳根一麻。 他看向恒乞儿,这次是,上次也是,这小子怎么次次都往死里下手! 纵然是圆滑的木剑,这力度要是劈在头顶,恐怕人都得倒地了。 恒乞儿的剑落在了宁楟枫脚边,紧跟着一招削剑。 这回?宁楟枫有了准备,他双脚分开,抬剑把恒乞儿的剑截了。 本想将他的剑截落在地,发泄下不满,可两剑相处的瞬间,宁楟枫脸色一变,上身往下沉了半分。 恒乞儿的力气竟如此之大,这一剑沉得像个?大铁砣! 宁楟枫心中惊疑,上月他和恒乞儿厮打的时候,这小子有这么强的力量吗…… 恒乞儿的力气确实?变大了。 在裴玉门?吃饱喝足,长了身体?;且他不懂得收力,因此前面一个?月的剑术课上,别的孩子想方?设法?的偷懒,山长一转过身就停下,他却一板一眼地按照山长所说,每一次挥剑都力达指尖,用出?全身的力气,即便是自律如宁楟枫也没有他这么死心眼,挥剑时总保留三分力。 孩子们和山长耍滑,殊不知教了几十?年书的山长早就料到?他们会偷工减料,因此剑术课的时长是有意加长了一些的,好把孩子们偷懒的那部?分给补上。 如此下来?,其他孩子们的训练量正好,只有恒乞儿不知不觉地多出?了两倍力气。 一天全力挥剑两个?时辰,就算是个?大门?不出?千金小姐,一个?月下来?力气也得变大。 两刻钟下来?,宁楟枫接剑接得手疼,山长喊休息时,他松剑一看,自己握剑的双手都红了。 看着自己的手,宁楟枫确信了,恒乞儿确实?力气增长了不少。 再一抬头,自己手心红烫,那小子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走去院子角落,蹲了下来?,一动不动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每次的休息时间,他都是这样。 也不喝水擦汗,更不和其他孩子闲聊,光一个?人在角落里蹲着,紧紧地抱住自己,从膝盖上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观察四周的动静。 真是个?怪胎…… 宁楟枫走了过去,随着他的靠近,恒乞儿的眼睛很快锁定?了他,露出?强烈的警惕。 “我又不会吃了你,”宁楟枫很是纳闷,“一个?屋檐下睡了一个?多月,你还?这么紧张做什么?” 恒乞儿抬眸盯着他,警惕不减,没有回?话。 凌五跑了过来?,给宁楟枫擦汗,又递了水给他。 宁楟枫喝了口水,也和恒乞儿一样蹲下,只不过和恒乞儿那顿茅坑的方?式不同,他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上身板正,蹲得十?分好看。 “我问你,”他冲恒乞儿道,“你每天中午、晚上去司樾真人的院子,她都教了你什么?” 他想,恒乞儿力气变得那么大,一定?是因为有高人在后面指点,否则,他也没看见恒乞儿什么时候加练过,怎么会有那么大提升。 这句话之后,恒乞儿目光中的警惕更强烈了,并且带上了一分不悦。 他开口,道,“是,我的,师父。” “你…”宁楟枫一噎,“谁说就是你的师父了?还?有十?个?月才知道你能不能留下来?。” 他嘴上这么驳,但心里也清楚,恒乞儿是必然留下来?的。 恒乞儿有过目不忘之才,对付裴玉门?的考核轻轻松松。 “退一步说,”宁楟枫稍缓和了语气,“就算你留下来?、成?了司樾真人的弟子,也没有徒弟霸占师父的道理。你难道还?想拦着司樾真人,一辈子除你以外再不收徒吗?”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49节 他说完,忽然发现恒乞儿用一副极其震惊的眼神看着自己—— 宁楟枫还?是头一回?在恒乞儿脸上看见震惊。 “师父……”他盯着宁楟枫,慢慢开了口,“很多,徒弟?” 宁楟枫也被他的语气给惊到?了,“那是自然。远的不说,就说带你上山的白笙,他是门?主的弟子,门?主座下除了他,又还?有十?几个?徒弟。咱们的山长、门?主还?有四长老、五长老又都是前代?门?主的徒弟。一辈子只收一个?徒弟的高人,那才是少见的。” 恒乞儿大睁着眼睛,又问:“那、那我呢……” “你?”宁楟枫不知道他在问什么,“这和你有什么相关,你师父往后收了徒弟,你就是大师兄呗。” “我,不走?” 宁楟枫更不懂了,“你为什么要走?走去哪里?” 恰巧蓝瑚也被紫竹伺候着到?旁边休息,听见这话,她笑吟吟道,“恒同窗,实?不相瞒,我是想管你叫一声师兄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 恒乞儿的眼睛又睁大了一些。 他今日才知道,原来?一个?师父能有很多徒弟。 所以宁楟枫、蓝瑚想拜司樾为师,也不会碍着他和司樾的关系。 这事太让恒乞儿震惊,他低下头,鼻子埋进膝盖里,得好好想一会儿才能缓过劲来?。 他现在知道了,宁楟枫没有“抢走”他师父这么一说,既然如此,他也犯不着对宁楟枫有敌意。 可是…可是…… 恒乞儿想,若师父有了宁楟枫、有了蓝瑚,往后带他钓鱼吃面时,还?会只给他一个?人夹牛肉么…… 第39章 下了学, 恒乞儿去了司樾院子里。 他假后要上学,司樾也得去乙堂混日子,此时还?没有回来。 到了晚上, 她从食堂打了几个馍和一大碗萝卜汤, 又要了一头蒜, 慢悠悠地回了小?院。 看见恒乞儿在院子里,司樾拔高调子嘿了一声,“今天你们那山长没留你?” 恒乞儿点点头。 她把馍和汤放进屋里的?桌上,取了昨天打包的?牛肉, 对恒乞儿道, “过来吧,每次好?事儿都给你?撞上。” 纱羊拿了筷子出?来发,三人围坐桌边,纱羊拿了一片牛肉咬,那牛肉片把她的?身体都遮住了, 可以当被子盖。 她问恒乞儿,“今天怎么没吃饭就来了?” 恒乞儿半瞌着眼?睑, 没有说话, 只是嚼馍。 纱羊早已习惯恒乞儿的?沉默寡言, 她虽是积极主动地和恒乞儿说话, 但也不指望恒乞儿会回复她。 恒乞儿果然没有回复她。 他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 又拿出?书来做功课,除非极其?必要的?事情, 恒乞儿向来不会开口。 他不善言辞,可不代表心里真的?什么也没有想。 恒乞儿没有动桌上的?牛肉, 司樾纱羊要是不夹给他,他就只吃手里的?馍。 不止今天, 昨天吃面?、从前?吃饭也都是这样。 他想着今天宁楟枫和蓝瑚的?话,心里说不清的?模糊。 一个师父可以有很多徒弟,那他就不必再担心有人和他抢夺司樾,这是件好?事。 可恒乞儿乐不起来。 他倒也没有低落、难过,只是并不高兴,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放松。 恒乞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今天顾不上吃饭,就想着来看司樾。看了司樾,他也没什么话要说、没什么事要做。 吃了饭,恒乞儿决定不想这事了。 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宁楟枫也好?、蓝瑚也好?,反正都是想也无用的?事情;他们来也好?、不来也好?,也不会让他怎么着。 恒乞儿不去想了,他反过来奇怪自己干嘛要想这些事情。 这干他什么事?他只要有饭吃有衣服穿,能让司樾去除自己身上的?邪气就好?了,管人家有几个徒弟呢。 几个馍馍和肉、汤都被吃干净了,纱羊收拾碗筷的?时候,扭头看了眼?坐在炕上写字的?恒乞儿。 炕本来就是最暗的?地方,此时天黑,一根昏黄的?蜡烛点在恒乞儿左侧,那点微光只浑浑地涂暖了小?半张脸。 他抿着唇,黑色的?眼?眸尚且清澈,只是握笔的?手捏得发青。写一个字,全身都在用力。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恒乞儿做什么事都太用力。 纱羊把碗筷收了,问司樾:“你?那里有夜明珠么?” 她来煌烀界前?才化形了没几天,一只小?小?的?蜻蜓,几乎没有任何积蓄,只能来问司樾讨。 司樾抬眸,眼?神越过她睨向了后面?的?恒乞儿。 纱羊是能夜视的?,用不着照明; 司樾也是能够夜视的?,所以两人的?屋子里只有那么一个烛台装装样子,平常晚上司樾看杂书也用不着灯。 她伸出?指尖,在身前?随意划拉了一下,割出?一道空间裂缝来,在里面?一阵翻找,两眼?转来转去,翻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个东西。 还?没看见是什么,霍然间,整个屋子亮如白昼!惊得恒乞儿猛地抬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只有这个。”司樾把东西抓到纱羊眼?前?,纱羊被光刺得抬手遮眼?,好?一会儿才看见她手上抓的?是什么。 一颗蹴圆大的?龙珠! “这、这是什么!” 司樾想了想,“应该是龙珠。” “我?知道这是龙珠,这是谁宫里的?!” 司樾半眯着眼?睛,目光变得朦胧遥远。 她回忆了半晌都没有动作?,纱羊更加震惊,“这么大的?宝贝,你?都想不起来是怎么来的?了?” “谁知道呢。”司樾道,“摸着不热,那不是木龙就是水龙的?,正好?不会烫着你?们。” 她一挺肩,把蹴圆大小?的?龙珠投到了屋顶中央,对盯着这边看的?恒乞儿扬了扬下巴,“怎样,亮了?” 恒乞儿点点头,司樾便嗯了一声,继续看自己的?书了。 恒乞儿不像纱羊那样为?龙珠所震惊,出?了恒家村后,外面?的?一切都让他震惊,三餐饱饭值得震惊、棉花一样的?鞋子衣服值得震惊、鳞仃湖旁的?那碗猪油打卤面?更值得震惊。 值得震惊的?事情太多了,在那醇厚鲜香的?猪油面?前?,一颗会发亮的?球也就算不得什么,恒乞儿看了一眼?就继续做自己的?功课去了。 龙珠发着银白色的?光,把这小?小?的?屋子照透了,光从木板的?缝隙中射出?去,四处透光。 晚上打外面?一看,还?以为?这木屋成了精,要化形变人了。 纱羊抬头,一抬头就被龙珠刺得睁不开眼?。 她取了一块白布,飞上去想给龙珠蒙上一点,可还?没靠近,胸口便一阵心悸,闷得她急忙飞到司樾身后喘息,对着龙珠的?眼?神也露出?了两分怯意。 司樾扭头看了眼?她,从她手里扯过白布,往上一丢,那布自己裹上了龙珠,把刺眼?的?光削弱了些许。 “好?强大的?龙气。”纱羊这才松了口气,但依旧心有余悸地趴在司樾肩后,小?心翼翼地仰头看被布蒙住的?龙珠,“到底是谁送给你?的?。” 司樾翻了页书,哼笑道,“气息纯善中正,这是神龙的?珠子,哪有神会送东西给我?呢。” “什么!这是你?抢来的??”纱羊震惊之后又道,“龙珠可是龙的?命根子,那条龙没找你?麻烦吗?” “忘了。” “你?…你?……”纱羊后退了几寸,“你?该不会把那条龙……” 司樾斜眼?用余光看她,意味深长地笑,“忘了——” “唔!”纱羊倏地往后滑开,翅膀嗡嗡地颤抖。 紧接着,她从司樾那眼?里看出?了笑意,反应过来她又在故意吓唬她。 虽是吓唬,但事情未必是假的?。 纱羊觉得,司樾就算没有杀龙,至少也是把人家打得半死了,否则哪里有龙会善罢甘休。 她扭头看向身后沉默写字的?恒乞儿,又看向躺在摇椅上看书的?司樾,屋子里只有司樾那破摇椅的?轻微吱呀声。 纱羊陡然意识到,自己一只小?小?的?虫仙和两个魔头同居一室,是不是过于?危险了点…… 可看着司樾和恒乞儿,纱羊又不免想,魔到底是什么样的?? 恒乞儿偶尔是有些危险,但司樾这个大魔头天天懒洋洋的?,哪里有半分危险可言? 她叹了口气,若邪魔大多都是司樾这幅模样,那也没什么可怕的?。 快到学生的?宵禁时间时,恒乞儿才收拾了纸笔回了宿舍。 他走后,司樾躺去了炕上,靠着枕头,翘着二郎腿,继续翻那本什么香红玉录。 纱羊有些困了,趴在她胸口,推了推司樾的?下巴,仰头看着她,“司樾,给我?讲讲你?从前?的?事情吧。” 司樾翻了页书,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我?们处了二十年,我?给你?讲了那么多我?的?事,却从来没听过你?讲过你?的?事。” “有什么可讲的?,”司樾目光停在书上,“活着无非是吃饭睡觉、跑跑跳跳,谁都一样。” “你?的?事肯定不一样。”纱羊撑起上半身看她。 司樾单手合了书,丢去一旁,双手垫到脑后,闭上了眼?,“别一天到晚瞎想,快睡,睡觉才是天上地下头一等的?要紧事。” 第40章 “你站住!” 这一天晚上, 照旧从司樾处回去的恒乞儿被拦在了宿舍外。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50节 他远远地看见了婷珠和?恒铁生,撒开脚步转身就跑,却听见脆生生的一句, “再跑!我马上去找司樾真人!” 这一回没有人把恒乞儿按在地上, 他自己把自己的脚定住了。 一个月前, 恒乞儿才不管婷珠要去找谁说什么,他只?顾着自己先跑,但现在不同?了…… 他僵硬地定在原地。 婷珠对他喊道,“过来!” 恒乞低着头, 一步一挪慢吞吞地走去了她身前, 婷珠上前跨出一步,伸手掐着恒乞儿胳膊上的肉狠狠一拧。 “好啊你,天天避着我们。你是个什么贵人,忙得这么厉害!” 她一下一下地掐着恒乞儿的肉,恒乞儿只?低头握紧两侧的手, 一声不吭。 婷珠打得没趣,倒是自己的手拧得酸了。 她对恒乞扬了扬下巴, “以后我叫你你就得来, 慢一步, 我就去告诉司樾真人你是个灾星、害死了不知多少人!” 恒乞儿抿着唇, 两侧碎发散下来, 遮住了他的眉眼?,在晚上看不见表情。 “你说?!”婷珠推了他一把, “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变得这么干净的!” 恒乞儿没有回话?,婷珠旁边的恒铁生上前一步, 一掌把他推倒在地。 “你现在不说?,以后就都不用说?了。”婷珠笑?了声, “等着明天就被赶下山去吧!” 恒乞儿撑着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仙术。” 他的声音微弱沙哑,但婷珠没有听漏。 她微睁眼?睛,眸中流出惊喜来,“我就知道!一定是司樾真人教了你什么仙术!快快说?来,否则……你别想?好过!” 恒乞儿极不情愿告诉婷珠,可他若是不说?,只?怕知道了实?情的司樾明天就会?把他赶走。 “如?我尊者…”他慢慢地开了口,一字一句,舍不得字似的,从牙缝里往外挤着,把口诀告诉了婷珠。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恒乞儿道,“…口诀。” “等等,慢点!”婷珠马上道,“再说?一遍,我没记住。” 恒乞儿便又说?了一遍,说?得更?吝啬了。 “再说?一遍,什么、什么谟坷伊…” 恒乞儿倔强地闭上了嘴,再不愿意说?了。 他心中莫名有些生气,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总之是生气。 “说?呀!”婷珠用脚尖踢了踢他,“想?死是不是?” 那股无名火只?能压下去,恒乞儿又低低地断着念了一遍,婷珠磕磕绊绊地跟上了。 她自己又和?恒铁生念了几遍,把句子读顺了,问恒乞儿,“然后呢?” 恒乞儿别着脸,“没了。” “什么没了?” “仙术。” 婷珠一愣,紧接着猛地踹了恒乞儿一脚,“臭乞丐!你存心耍我吗!这就没了?念这劳什子有什么用!你居然敢编谎骗我!” “没有!”恒乞儿心中的气又往上蹿了点,“没有骗!” “那你倒是说?,这东西有什么用!” 恒乞儿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婷珠。纵是两边有散发,可他仰着头,那双漆黑的眼?睛便怎么也藏不住了。 “如?我尊者,”那眼?睛黑得发光,在夜里也亮着无法言语的光彩,他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人,张了口,一连串地念了出来,“赞叹混沌十三法名谟坷伊莱朅释,净我发肤濯我内腑,涤荡周身秽土。” 话?音刚落,一道蓝光遍布恒乞儿周身。 光芒散去,他衣服上的尘土骤然消失,比搓洗的还要洁净。 婷珠和?恒铁生吃了一惊,两人在蓝光出现后往后退了两步,待光消失后,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变干净的恒乞儿,不敢置信那拗口的句子真的是仙术口诀。 然而恒乞儿不知道,这口诀是假的倒还好,是真的,只?会?让他更?加艰难。 果然,恒婷珠当即一脚踹上了恒乞儿胸口,愈加愤怒道,“什么仙术!我看是妖术!所以只?有你这个妖怪才能用,我们是用不了的!” 来了裴玉门一个多月,恒婷珠懵懵懂懂地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她向来心高气傲,凭什么同?样?的话?她念了没用,恒乞儿一个灾星乞丐却能用! 她越想?越气,一连在恒乞儿身上踩了好几脚,口中不停地骂,“灾星!乞丐!贱货!” 恒铁生愣在一旁,傻傻地看着对恒乞儿拳打脚踢的婷珠。 他虽然心里也有点不服气,但在甲堂待着,他已?隐约知道,恒乞儿确实?是个厉害的人,就算婷珠不高兴,用得着这样?么? 恒铁生有些奇怪,明明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恒婷珠是从来没有打过恒乞儿的。 村长一家是村子里最富裕的,门路也多,所以旱灾那三年,婷珠家里并没有饿死人。 相?较而言,她是受到恒乞儿影响最小的人,加上自持身份、嫌恒乞儿脏,所以连骂恒乞儿都没怎么骂过。 可自从来了裴莘院,婷珠对恒乞儿的恨一日大过一日。 两人私下相?处,她常常问恒乞儿的事情,问完了就要骂上一通,有时候连恒铁生都觉得腻烦。 恒乞儿也不还手,只?是缩在地上任由婷珠打骂。 好一会?儿的工夫,婷珠累了,喘着气指着地上的恒乞儿道,“从今天开始,你每天晚上放学就来见我,把我所有课业都写了,第二天起床就把课业交给我。” “还有他——”她指向恒铁生,“也把他的写了。” 恒铁生一喜。 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他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让恒乞儿干这个呢! “除此之外,呼……”婷珠喘着气道,“以后司樾真人教了你什么,你都得告诉我,要是让我知道你瞒着没说?,哼——你自己清楚!” 说?完,她看了眼?自己宿舍的方向,然后又狠狠踢了恒乞儿一脚,啐了他一口,对恒铁生道,“我们走!” 恒铁生看了眼?恒乞儿身上的唾沫,又看了眼?叉着腰、喘着气走开的恒婷珠。 他忽然想?到了堂里的蓝瑚。 那天晚上,婷珠又带着他去小路上堵恒乞儿,恒乞儿没有来,他看见蓝瑚和?她的侍女紫竹抱着一把琴去了僻静的地方。 她坐在草垫上,身前搁着琴,旁边燃着香,风吹过,忽然咳嗽了两声,微微别过头去,用帕子掩着唇。 那咳嗽被压抑着,憋着胸腔里,偶有两声溢出来,不像是咳,倒像是在轻笑?一般。 恒铁生在甲堂看惯了蓝瑚,如?今看着气呼呼走去的恒婷珠,心里忽然一阵说?不上来的怪异。 在村子里时,婷珠是最漂亮最可爱的丫头,就是和?那些大小姐比也差不到哪去。 恒铁生想?,现在看来,恒家村里根本没有人见过大小姐,若他们见过蓝瑚,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走后,恒乞儿撑着地,一步步地往宿舍走。 彼时宁楟枫也和?凌五练完剑,坐在炕上看书了,恒乞儿推门进来,两人稍抬眸看了一眼?。 待看见他一身土灰,走路也有些别扭时,宁楟枫皱了皱眉。 他是见过恒乞儿被打的,一看他这模样?,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都过去多久了,那两个人还找你?”他搁下书,问了一句,“你好歹也是甲堂的弟子,他们是谁,为什么揪着你不放?” 两人吵过、骂过,又在司樾那里好了一场,如?今结成?搭子,练了七.八天的剑,又是同?吃同?睡的同?学,宁楟枫对恒乞儿再不像最开始那样?的冷淡。 早起晚归时也会?稍微点个头。 恒乞儿往屋子走,脱下外套,把怀里的书拿了出来。 宁楟枫在炕上道,“他们这么欺负拿你,你就算打不过,难道还不会?告诉山长么?” 上一回婷珠和?恒铁生听见声音就跑了,宁楟枫没有看见他们的脸,至今不知道是什么人打恒乞儿,只?以为是恒乞儿看着贫穷蠢直,所以被人拿来欺负取乐。 恒乞儿没有搭腔,默念了清洁咒,脱了鞋就躺进了褥子里。 宁楟枫不喜欢他这闷葫芦的样?子,本不想?管他,可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你如?今是裴莘院的学子、司樾真人的大弟子,难道以后就一直这么挨打?你不嫌丢脸,你的师门还嫌呢,首席弟子可是门面,你这么窝囊,司樾真人的脸往哪里搁。” 说?完,他拿起搁在腿上的书继续读,也懒得管恒乞儿回不回应了。 恒乞儿缩在被子里,宁楟枫的前两句他一个字也没听,可这一段话?,却钻进了恒乞儿的耳朵。 他挨打……师父会?,丢脸? 恒乞儿想?了想?宁楟枫的话?,但尚不能理解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系,于是便作罢了。 他不懂为什么司樾会?丢脸,他只?知道,人人都讨厌灾星。 翌日一早,恒乞儿依言去见了婷珠。 婷珠往他胸口砸了个布包,“里面是我昨天的衣服,你今天给我洗了晾好,明天我要穿,对了,膝盖那里,我练剑的时候蹭破了,你给我补好。” 恒乞儿被布包砸得后退了半步,他拉住布包,稍稍抬眸看了眼?天。 春雨绵绵,天空上已?经飘着丝雨了,这样?的天气,一天之内衣服怎么干得了。 干不了倒不是问题,恒乞儿想?,他可以用清洁咒把衣服变干净,但膝盖上的破洞要怎么办……他从来没有捏过针线,更?不知道如?何补衣裳。 婷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哼笑?一声,捏着嗓子斜眼?瞅他,“你不是跟着司樾真人学了仙术么,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我看你就是不听话?!想?挨打!” 她和?恒乞儿记忆里恒婷珠的娘重合在一起,姿态语气一模一样?。 他低着头,抱着布包转身离开了。 恒婷珠在后面又哼了一声,甩头进了屋。 恒乞儿带着布包上了上午的学,然后去找了司樾。 司樾又要出门钓鱼,恒乞儿只?来得及对她说?:“师父……我要学缝补……” 听了这惜字如?金的话?,司樾掏了掏耳朵,“什么?学缝补?你缺练手的家伙?” “正好。”她划开空间,从里面拿了双鞋子丢给恒乞儿,“我这双鞋前头磨破了,给你吧,补不好就帮我扔了。” 说?完,司樾便扛着鱼竿,哼着小调出门了。 恒乞儿愣在原地。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51节 他回头,看向纱羊,纱羊也没有理解他的意思,问道,“怎么了,还不够吗?那我去找点旧帕子给你。” 她飞进屋里,口里还对恒乞儿念叨,“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学针线了?是先生要求的吗?这倒是新奇。不过以后你出门在外,是要学点针线才好。” 她在屋子里翻了一阵,好容易找了两块旧帕子出来,一张望,院子里却已?没了恒乞儿的身影。 恒乞儿没有学到缝补的仙术,反而多了双任务。 他抱着布包和?司樾的鞋子离开了小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呆呆地望着手里的东西。 眼?下他不止不知道针线活怎么做,连针线都没有…… 恒乞儿想?,自己得先取到针线才行,可哪里有呢,他在裴玉门待了一个半月了,还从没见过哪里有针线…… 出神发呆了半日,不知不觉中,一个时辰的午休快要结束了。 恒乞儿站起来,得先回去上课。 他刚走一步,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谁!” 恒乞儿转身,隔着几棵树,看见了弯着腰的蓝瑚和?紫竹。 两人都弯着腰,手里拿了个玉瓶,不知道在做什么。 见树后的是恒乞儿,蓝瑚直起身,用塞子盖住手中的玉瓶,冲他一笑?,“原来是恒同?窗。” 今天是三月三,上午下了小雨,两人正在收集草叶上的春雨,往后用来煮茶。 恒乞儿没有理她,迈步跨了出来,半瞌着眼?睛往学堂走。 “嗳,恒同?窗,留步。”蓝瑚倏地出声,在恒乞儿停下后,她走去了他身边,眼?神指着他怀里布包上的鞋子问,“这可是司樾真人的鞋?” 恒乞儿正烦恼这件事,听蓝瑚问了,便没有直接离开,对她点了点头。 蓝瑚垂眸,看见了鞋子前面的破洞。 目光流转间,她问:“这鞋,可是要补?” 恒乞儿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 见他这幅模样?,蓝瑚顿时明白了,她笑?道,“恒同?窗若是不方便,就交给我罢。明日一早,我补好了给你。” 恒乞儿高兴地点头,随后又摇头,他犹豫着看向蓝瑚,小声道,“我…学。” 他要学。 蓝瑚微讶道,“你一个男子,竟不忌讳女红?” 恒乞儿茫然地看着她。 什么是忌讳?什么是女工? “也罢,”蓝瑚又是一笑?,“只?是你我单独相?处,恐有不便,不如?这样?,晚上我随你一同?去司樾真人的院子里,在她老人家那里做工,可好?” 恒乞儿愣了愣。 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 但这情绪太?寡淡缥缈,让恒乞儿抓不住摸不着。 比起这可有可无的情绪,怀里的布包沉重了太?多。 他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那就说?好了,晚上见。”蓝瑚弯眸,抬手欲从他怀里取走鞋子,恒乞儿猛地侧身,抱着鞋子警惕地盯着她。 蓝瑚一顿,继而道,“恒同?窗,你要是不把鞋子给我,我怎么找线配色呢,到时候缝上去的线和?布的颜色不一样?,岂不难看?” 恒乞儿不是很懂蓝瑚在说?什么,但大致明白了她需要先把鞋子带回去的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怀里的鞋子,又戒备地看了看蓝瑚。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来,把鞋子伸了过去。 蓝瑚接了鞋,冲他稍一低头,带着紫竹走了。 手里一空,恒乞儿倏地后悔了。 他想?把鞋子追回来,可蓝瑚已?然走远。 第41章 到了?晚上, 恒乞儿更加后悔。 他不太想让蓝瑚去院子里了?,可那双鞋还在蓝瑚手里,吃饭的时候他没看见蓝瑚, 也不知道蓝瑚住在哪儿, 只能去司樾的院子等她。 恒乞儿不知道, 这?便是蓝瑚拿走鞋子的目的。 “喏。”吃了?晚饭,婷珠把自己今天的大字作业甩在了?恒乞儿胸口,“里面还有一张我以前的字,你要照着我的字迹好?好?写, 别让先生看出来!要是我被发现了, 你也别想好?过!” 恒乞儿接下了?她和恒铁生的功课,再加上自己的那份,沉默地往北边走去。 他并?不为这?多余的功课以及和恒婷珠签订的“主仆契约”而委屈。 只要恒婷珠不把他是灾星的事情说出来?,他愿意做这?些。 不管是洗衣服、写字,都不痛不痒, 虽然称不上有趣,但也绝没什么可讨厌的地方。 恒乞儿也不明?白恒婷珠为什么自己不愿做这?些事儿, 总之, 如果做这?点事就能掩盖自己灾星的身份, 那恒乞儿情愿一辈子都这?么做。 他走到院子前, 还未入门便听见了?一阵说笑声。 “蓝瑚,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手居然这?么巧。”是纱羊的声音,“你能给我也绣一个帕子吗?” “当然, 师姐想要什么花样的?” “我想要一个蜻蜓样子的,”纱羊道, “要是不行,水虿也可以。” 恒乞儿停了?下来?, 望着那亮着灯火的屋子,忽然之间,他好?像被谁给定住了?身形,迈不动?步子。 他突然想扭头跑走,却又再没有可去的地方。 他就这?样在外面一动?不动?地站着,抱着书,拎着布包,低头盯着自己的脚。 蓦地,他口中一甜。 有谁从他背后伸手,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嘴巴。 一块硬硬的东西被塞了?进来?,紧接着,一股新奇的味道在他舌上铺开,令恒乞儿睁大了?眼?,也回过了?神。 他一扭头,见扛着鱼竿的司樾正站在身旁。 她手里攥了?个纸包,里面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白色石头——其?他人管这?叫饧。 “好?吃吧。”司樾颠了?颠手里的纸包,她脸颊也鼓出来?一块,正含着最大的一坨。 “我今天钓到了?一尾两尺长的鱼,这?就是用鱼换来?的。” 恒乞儿呆呆地看着她。 “不信?”司樾挑眉,过了?一会儿,“好?吧,可能稍微再小那么点,两尺不到吧。” “你怎么样,我鞋子补好?了??”她问。 恒乞儿摇了?摇头,司樾捻起块饧来?丢嘴里,“罢了?,补不好?就扔了?。” 她口里的还没吃完,又塞进去一颗,把脸撑得更满了?,然后把纸包整个儿丢给恒乞儿,“喏,拿去吃。” 说完便抬步往院里走去。 恒乞儿站在原地,脚下的地还是那块地,可嘴里含了?糖,那奇异的感觉从舌面扩散到了?整个口腔,把口中的唾液也给染成了?蜜,丝丝缕缕地流进肚里。 他想起那天晚上吃枣,司樾说甜,他便也说甜,可宁楟枫却骂他:“这?也算甜?” 恒乞儿没吃过糖,山上的果树都是被人承包的,他不愿去偷,自然也就不知道什么是甜。 望着司樾的背影,恒乞儿两步跑了?上去,边跑边把纸包收进怀里,跟在司樾后面进了?小屋。 情绪随着口中的饧块一起融化。 在饧化尽之前,他便想不起来?自己刚才站在门口都想了?些什么了?,脑子里只剩浓浓的甜味儿。 “司樾,你回来?了??”正在看蓝瑚绣花的纱羊飞了?起来?,她身旁的蓝瑚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对司樾行礼。 怕人多打扰了?司樾,蓝瑚是一个人来?的。 司樾看了?她一眼?,她微低着头主动?解释道,“我来?给恒同窗送针线。” 司樾把鱼竿搁下,掸了?掸衣服,她的两个裤脚还挽着,露出了?半截小腿,看样子是下了?水了?。 “不忙,”她一边拾掇自己,一边对蓝瑚道,“你俩继续。” 恒乞儿上前两步,把布包放在桌上,黑眸盯着蓝瑚。 蓝瑚一滞,恒乞儿的目光称不上友善。 她眼?睑微垂,遮住了?眸中神色,继而一笑,“恒同窗,可让我好?等。” 恒乞儿坐了?下来?,盯着蓝瑚,“鞋。” “鞋在这?儿呢。”蓝瑚取了?司樾那双旧鞋,“我怕擅自主张弄错了?什么,想着,还是等你来?了?再一起补。” 相较于上午,这?双旧鞋变干净了?不少。蓝瑚没有背着恒乞儿偷偷地缝了?,却把鞋子洗了?一遍,将鞋上的尘土都去了?。 恒乞儿把两只鞋拿了?过来?,握在手里,再不肯给蓝瑚了?。 蓝瑚反应过来?,恐怕是自己和纱羊相处融洽,让恒乞儿起了?嫉妒。 那双剔透的明?眸微动?,本想和恒乞儿要一只来?做示范的想法作罢了?。 蓝瑚转而从怀里取了?条帕子,对恒乞儿道,“恒同窗,我先教你起针吧。” 说着,她坐下来?,两手一用力,便将那丝绢的帕子撕裂了?。 “哎呀!”纱羊低呼一声,“这?么好?看的手帕,就这?样撕了?,多可惜呀,一定很贵吧?” “怎么会,要真是好?东西,我也舍不得呀。”蓝瑚笑着回了?纱羊,又把针线匣子推到自己和恒乞儿的中间,取了?针和线,把帕子放到了?蜡烛下,从穿针开始一步步教给恒乞儿看。 恒乞儿握紧了?鞋子,双眼?盯着蓝瑚的手和帕子。 等蓝瑚起针之后,她又对恒乞儿道,“我下午回去已经给鞋子配好?了?线。” 女孩伸出小指,用指甲挑出一股黑线来?给恒乞儿,“你试试。”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52节 恒乞儿照着她的样子把线穿了?,在布鞋上起了?个头,又抬眸去看蓝瑚,那眼?里赫然写着三个字:然后呢? “对,很好?。”蓝瑚弯眸,“接下来?走针,你看着,像这?样……” 一根蜡烛的光着实?有限,针线又小,恒乞儿不得已凑了?过去,几?乎和蓝瑚头碰头地挨在了?一起。 他看完了?,自己去做,缝了?两针,针尖冒出来?,直接刺进食指里,小小的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呀!”蓝瑚紧忙放下手中的帕子去拉恒乞儿的手。 恒乞儿下意识往回抽,把蓝瑚甩开。 蓝瑚一顿。 师长面前,她也无意如此失礼,遂取了?条新帕子给恒乞儿,“恒同窗,止止血吧。” 恒乞儿没有接,那帕子雪白雪白的,他不敢也不想碰。 见他如此,蓝瑚低声道,“是我不好?,应该白天教你的,要不今晚就算了?,我们明?天再…”“学!” 她话还没说完,恒乞儿便又固执地拿起了?鞋子,低头刺去了?。 明?天早上他就得把衣服补好?还给婷珠,要是今晚不弄好?,婷珠就会把他是灾星的事情告诉师父。 蓝瑚劝不动?他,隧道,“既如此,你在食指上戴个顶针吧,好?歹别再伤着了?。” 她取了?个金色的环给恒乞儿,恒乞儿套在食指上,觉得很不方便,手指都弯不了?了?。 这?本是用来?抵针的,戴在食指上确实?累赘,他戴着缝了?两针,忍不住摘了?下来?。 蓝瑚抬眸,也没再说什么,倒是纱羊看了?一会儿,奇怪地问:“你们晚上看这?东西不费劲吗?”她记得凡人是没有夜视的呀。 “我倒还好?,”蓝瑚道,“做多了?也就用不着看了?,但不知恒同窗……” 恒乞儿正低着头和司樾的鞋子较劲,没有理她。 “早说嘛。”纱羊飞到司樾那里,让她取了?龙珠。 蓝瑚本在看恒乞儿的针脚,龙珠出世,昏暗的屋子霎时间亮如白昼。 她惊得抬头,正对上司樾边看书边掏出蒙了?抹布的龙珠。 那银白色的龙珠在她手里滚了?一圈,接着真像个球一样被司樾抛去了?屋顶。 饶是蓝瑚出生在鼎铛玉石的家?族,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宝贝。 纱羊一回头,对上女孩惊愕的目光,蓝瑚迟疑地问:“这?、这?是……” “这?是……”纱羊决计不敢说出龙珠一词,胡诌了?一句,“是个法宝。” “原来?如此……”蓝瑚本以为是什么极品的夜明?珠。 可就算不是珍宝,那也必是价值连城的法器,否则她不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在龙珠的亮光下看清了?司樾的模样,司樾一只脚搭在另只腿的膝盖上,两边的裤管还卷着,懒得放下来?。 蓝瑚见她也快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司樾似乎从没换过衣服,一直是这?套未染色的麻衣。 这?样简朴的模样,随手拿出的却是这?样的宝贝,且她看也不看一眼?,似乎毫不在乎。 蓝瑚心惊胆战,她果然没有看错,司樾绝非凡人。 屋顶投下的光芒令她沁心凉爽,十分亲切。 如司樾所说,这?是水龙的宝贝,是蓝瑚灵根之一的同源。 恒乞儿也没有抬头,照旧缝他的鞋子。 他什么也没见过,什么都稀奇,什么也就都不稀奇了?。 蓝瑚见他面不改色,心中愈加惊愕——连这?样的宝贝,恒乞儿都见怪不怪了?,可想平时他在司樾这?里见识了?多少宝物。 这?话有理有据,可惜恒乞儿往司樾院子里跑了?两个月,至今也和第一次来?的蓝瑚一样,只见过这?颗龙珠。 蓝瑚再是聪慧老沉,也不过七岁,她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司樾,“真人,这?是什么宝贝,竟能改天换日?、光胜白昼。” 司樾抬眸瞅了?她一眼?,“不行,别想了?,这?东西不能拿给你玩,下次罢。” 蓝瑚连忙摆手,“真人误会了?,此等珍宝蓝瑚怎敢觊觎。” “哦,我还以为你想玩。”司樾话未说完,恒乞儿倏地起身,他双手抱着那双黑布鞋,跳下凳子往司樾那里跑。 两只手一伸,把鞋子送到了?司樾眼?前,那上面的洞已经补好?,歪扭的针脚后翘着根倔强指天的线头。 “别往我鼻子上杵!”司樾一把把鞋拿了?下来?,看了?看鞋头,“行啊,也算缝过了?。” 纱羊瞥了?眼?蓝瑚撕开的帕子,那上面有她给恒乞儿教学的示例。 同样的针法,恒乞儿按照蓝瑚的指示一步步做的,可成品却差得有些大。 “我还以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你模仿不了?的东西了?,”纱羊打趣了?恒乞儿一声,“看来?还是术业有专攻呀。” 恒乞儿听不懂什么是术业有专攻,但隐约听出了?这?不是夸自己的好?话。 他扭头看向桌上那条蓝瑚绣的帕子,想看看自己到底比她差了?多少。 那双黑瞳望过来?的瞬间,蓝瑚起身,手扶着桌子起来?,顺带就将那条帕子攥进了?手中。 让恒乞儿看不清了?。 “纱羊师姐的要求也太?严格了?点,”她抬袖掩着唇笑道,“我和家?中姊妹第一次学女红时,谁的帕子不是斑斑驳驳、吸泪沾血的,哪能像恒同窗这?么干净利落?您若看不上,不妨自己来?试试。” “算了?吧,我可不行。”纱羊摇头,“你们的针对我来?说就像长.枪一样,太?大了?。” 蓝瑚给恒乞儿打了?圆场,但恒乞儿听不懂圆场。 他盯着蓝瑚掩进袖里的帕子,微微垂眸,知道自己做得比她差。 若是一般的男孩,谁也不会在乎自己女红差不差,何况恒乞儿第一次拿针,能缝得有头有尾已经不易——可他并?不高?兴,心里说不出的闷。 他起先还想得司樾的夸奖,现在讨赏的心思?也没了?,回到位子上,解开布包,默默地开始做恒婷珠的那部分。 亮晃晃的珠光下,桌上的东西被照得清清楚楚。 蓝瑚见了?他拿起的衣服,下意识地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蓝瑚咦得够轻,但纱羊的听力不同凡人,她飞了?过来?,仔细看了?看恒乞儿手里的衣服,一开始还以为他在给补衣裳,可当看见滚边和一些细微末节处时,也觉出了?异常。 “这?好?像是女弟子服……”纱羊抬头看向穿线的恒乞儿,恒乞儿没有搭理她,只顾着自己手上的事。 纱羊一拍手,“恒大!这?是谁的衣服呀~” 恒乞儿依旧不答,纱羊兴奋了?起来?,绕着他的头转圈飞,“好?呀,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不声不响的,竟然帮女孩子补衣服——我就奇怪学院怎么还教女红,原来?只是你一个人想学~” 恒乞儿看了?纱羊一眼?,觉得纱羊的语气很是怪异,但她说的话又一个字都没有错。 他遂点了?点头,这?确实?不是山长吩咐的,只是他一个人要学而已。 他明?明?白白地承认了?,纱羊愈加好?奇。 恒乞儿上一世根本没有道侣,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全心全意地想着师父。 如今突然冒出个神秘女孩,怎么能让纱羊不激动?。 看见衣服的瞬间,她脑子里已经充斥了?司樾这?二十年?看的话本子,编织了?一出青梅竹马、可歌可泣的故事。 “快说快说,到底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恒乞儿摇头,恒婷珠不让他告诉别人自己在为她做事,所以他不能告诉纱羊。 “小孩子家?家?的,也有秘密啦。”纱羊飞到司樾身边,拉了?拉她的头发,“司樾,你看呀。” 司樾翻了?页书,“嗯,不错不错。” “什么不错,你都没有看!” “不用看……”她看向另一页,嘴上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纱羊很不满意她的态度,赌气道,“是吗,可我现在什么也没穿。” “嗯嗯…更好?看。” 纱羊沉了?脸,叉腰瞪着司樾。 真是不可理喻,天天盯着那些风花雪月的假故事,眼?前有了?真事,却看也不看一眼?。 要不是有孩子在,她指定扯下司樾的两根头发来?! 她扭过头,看向缝补女孩衣服的恒乞儿,心中的好?奇越来?越盛。 到底会是谁呢……命簿上没有写,她平时也没有见小魔头私下和哪个女弟子暧昧。 纱羊偏了?偏头,不行,她得找机会去打探打探。 要是是个好?女孩,就让司樾把她也收了?,这?样小魔头近水楼台先得月,日?后不看在师父的份上,也得看在道侣的份上好?好?做人。 不过……以小魔头重情到近乎偏执的性格,要是太?耽于情爱了?,那还能飞升吗? 纱羊有点犯愁,想和司樾商量,一回头,司樾扳着脚脖,对着书,突然发出“嘿嘿”一声笑来?。 蠢痴到了?极点。 第42章 司樾是不中用了, 纱羊决定自己行动。 恒乞儿既然?缝好了衣服,那之后?一定会将衣服还回去,她只要从今天开始跟踪恒乞儿, 就?能知道那个女孩是谁。 为了这件事, 纱羊连自己的花草都顾不上了, 一大早就?飞出院子?,去了恒乞儿宿舍,远远地跟着他。 对纱羊来说,盯一个孩子不被发现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她倒不会隐身术, 只是如?果她愿意, 那么那对融合了五万四千只小眼的?眼睛就?可以从高处看清裴玉门?九座山峰里的?一草一木。 因此,即便?她和恒乞儿隔了几十丈远,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神情。 纱羊一刻都没有多等?,恒乞儿早上从宿舍里出来,就?径直去了乙堂的?女舍。 他敲了敲门?, 里面探出个头来,见来的?是恒乞儿后?, 慢悠悠地跨出了门?, 露出了全身。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53节 纱羊细看过?去, 她不认得这个女孩是谁,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但看着有几分清秀, 固然?不能和蓝瑚这样?世家大小姐相比,但放在裴莘院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小美?人了。 这丫头单从外?貌上来看差强人意, 但以恒乞儿如?今的?形式而言,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纱羊暗自点头, 便?见女孩把布包拆开,拿出衣服后?, 脸上露出了一瞬的?惊喜,但那点喜色很快消失。 她倨傲地对恒乞儿点了点头,接着冷笑一声,“想不到你还挺听话的?,果然?是条好狗。” 纱羊一愣,接着便?听见女孩身后?门?里传来话声,“婷珠,你在干嘛呀?” 另外?几个女孩探出了头来,看见了门?口的?恒乞儿。 其中一个上前两?步,翻了翻恒婷珠怀里的?衣服。 “真的?补好了……”她抬眸看了眼恒乞儿,“这就?是你说的?那个……” “对,没错。”恒婷珠得意地让舍友们看自己怀里的?衣服,“以后?你们的?衣服鞋子?也?可以让他去洗,功课也?可以让他去做。” “真的?吗?”“太好了,昨天上午下雨,我鞋子?上都是泥巴,讨厌死了,他真能帮我洗吗?” 恒乞儿低着头,默不作声,没有反驳。 “当然?了。”恒婷珠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郁了,“不止是洗衣裳、做功课,任何事情你们都可以找他,他要是不听话,你们就?告诉我。” 三个女孩对视一眼,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呀?” “因为…”恒婷珠一张口,先前低头不语的?恒乞儿蓦地抬头,紧盯着她。 婷珠顿了顿,改口道,“反正他就?是得听我的?话,你们别问那么多了!” 恒乞儿在恒婷珠门?口待了没有多久,他带着一包干净的?衣服过?来,走时怀里又多了四个脏衣包裹。 纱羊在远处看到了全过?程,气得在空中跺脚。 什?么青梅竹马,原来是小魔头被人欺负了! 她知道恒乞儿幼时过?得不好,却不太清楚是如?何不好。 命薄上只记载生死大事,其余的?都一笔带过?,譬如?恒乞儿拿蓝瑚放血一事,是因为牵涉了蓝瑚的?死因,才被清楚地记载了下来,像这样?的?事情,不牵扯任何人的?生死,自然?也?就?没有提及。 纱羊恍然?大悟,难怪昨天做功课到那么晚,原来不止是自己的?,他还得帮别人做! 她急着去找司樾说这件事,飞回小院后?,却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 纱羊一拍额头,她真是气傻了,今天司樾在乙堂有课,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去食堂吃饭、准备去学堂了。 纱羊立即想冲去食堂,但飞了两?尺又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眼天。 天阴沉沉的?,空中的?水汽压得她有点累,看样?子?,马上就?要下一场大雨了…… 纱羊扭头,看向院中那些花。 算了…… 她纠结了一会儿想到,反正小魔头一会儿也?得去上学,上学时有山长在,不会出什?么事,她还是先救救她的?宝贝,等?晚上司樾回来了再和她说吧。 司樾如?纱羊所想,按部就?班地吃饭、上学。 她在三个学堂都有了自己的?位置——最?后?排、最?角落的?地方。 她剔着牙,刚进乙堂坐下,就?有孩子?围了过?来。 “司樾司樾!”乙堂和丙堂没有严厉的?山长管着,学生多,气氛也?活泼,两?个月下来,司樾已经从“司樾真人”、“司樾先生”回归了“司樾”。 “干什?么。”司樾两?腿一伸,在身前交叠起来,脚踝直接越到前面学生座旁。 “我们办了个比赛,”一个小丫头跪坐到司樾身边,她才刚说了个开头,边上的?男孩就?抢先道,“是斗虫比赛!” “你要来吗?” 司樾把牙签拔了下来,“有什?么好处?” “没有……” “那我不去。” “别扫兴嘛司樾。”几个孩子?拉住司樾的?胳膊肩膀推搡,“我们想看看仙虫有多强!” “就?是呀,大不了午饭给你个鸡腿。” “我给你个头绳,你怎么两?个月了还买不起头绳呀。” “仙虫?”在这吵闹声中,司樾抓住了重点,她扫了一圈孩子?,“合着你们是想我拿她去斗?” “对呀对呀!” “消停些罢祖宗们——”司樾收了腿,改为盘坐,“她要是知道了这事,得气得把我头发全拔光。” 孩子?们才不管她秃不秃头,顿时吵嚷着撒起娇来,“司樾!司樾!” “司樾——”“你难道就?不想看看仙虫有什?么不同吗。” “司樾~求求你啦。” 司樾被夹在中间晃来晃去,吵得脑仁疼。 “咳咳。” “先生来了!”忽地一声低语,孩子?们顿时噤声,飞快地往座位上跑。 司樾终于得以呼吸到一口清静的?空气。 不过?,让那家伙当斗虫,和别的?虫子?去顶角……嘿,想想还挺有趣。 乙堂的?先生一脸复杂地在台上坐下。 当时请司樾来有多高兴,现在心情就?有多复杂。 这人别说是给学生指点迷津了,整日把学堂弄得乱轰轰的?。 他们偶尔请示真人的?意见,以表尊重,可她不出口则矣,出口就?是唱反调,把孩子?们的?心拨弄得愈加浮躁。 山长的?甲堂人少,又有宁楟枫、蓝瑚、凌五、紫竹那样?的?乖学生坐镇,倒也?好管,他们乙堂丙堂实在是消受不起这尊大佛了。 两?位先生几次想让司樾回去,却又不好开口,只能私下里愁眉苦脸地叹气,希望这位师祖能自己走。 先生坐下了,孩子?们纷纷立着,等?喊了“先生安”、又鞠了躬,先生才嗯了一声,准他们坐下。 “你们昨日的?功课,我都已经批阅了。”先生把一大卷纸从袖中取出,放在前面。 “自你们入学识字,满打满算也?有两?个月的?时间。可有些人,依旧是笔不成笔、锋不见锋!”他的?声音一沉下来,孩子?们顿时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我曾两?度给你们讲王羲之入木三分的?故事。所谓笔锋厉于剑,不要以为只有握剑时要用力——更何况你们一天到晚浑水摸鱼,那剑握得也?绵软无力!” 先生道,“纵一时写不出好字,好歹用上两?分力去写,也?算尽心。有些人,蜻蜓点水,字如?沸水面条一般,就?差在纸上扭起来了!” “嘿嘿…” “不许笑!”先生一拍枕木,满屋子?又立刻肃静起来。 昨日的?功课并没有特别差,只是先生今日还未进学堂,就?听见了屋里的?吵闹,于是借题发挥,冷着脸骂上两?句,好让孩子?们静心。 他说得差不多了,又缓和了脸色,道,“好在,昨日的?功课中,有些人进步斐然?,让我眼前一亮,否则真得给你们气死在案前。” 他抽出三张纸来,开口道,“恒婷珠!” 恒婷珠一愣,接着起身。 先生脸上露了笑,“不错,你昨日的?字写得极好,比先前板正了许多。拿回去吧,用力是足够了,日后?再注意下收力。” 恒婷珠又是愣了片刻,紧接着欣喜地跑上前去,从先生手里接了纸来,“是先生,我以后?会更加用功的?。” 她低头看了眼纸上的?字。 恒乞儿很听话,按照婷珠给他的?那张示例,有意地模仿了恒婷珠的?字迹,和恒乞儿自己的?字并不相同。 恒乞儿写字,是照着书来练的?,练了一个多月,已把四书都描过?了,笔下练就?了一副笨拙刚直、有形无神的?正楷。 先生并不傻,他一看到恒婷珠的?字就?觉得不对劲,怀疑不是她自己所写。 可他认识堂里所有学生的?字,这绝不是出于堂中学子?之手。 为了弄清楚事实,他甚至借了甲堂和丙堂的?功课来看——没有一人的?字迹和恒婷珠的?重合。 山上再没有外?人,先生心中再是觉得别扭,也?只能承认这是恒婷珠自己的?进步了。 恒婷珠拿着功课回到了座位上,先生一敲枕木,“诸生要好生向恒婷珠学习,若你们个个都能有她这样?的?进步,我也?就?省心了。” 恒婷珠抿着唇,压抑着嘴角的?笑。 这是自恒家村摆宴庆祝她觉醒灵根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了。 她站在座上,受着先生的?夸奖,挺着胸让所有孩子?对她投去钦佩羡慕的?眼神。 角落里的?司樾支着头,和其他孩子?一样?看着她。 她扫了眼恒婷珠手里的?纸,薄薄纸后?透出字来。 司樾半垂着眸子?,看向了女孩的?膝盖。 上午的?课一晃而过?——至少对司樾来说是一晃而过?,她闭着眼打了个瞌睡,先生便?宣布下学了。 今日下学后?,几个女孩围去了恒婷珠桌旁,借她的?字来看。 “婷珠,怪不得先生夸你,你果然?进步不小。” 她们传阅着纸,“我们堂里还没有人字写得这么端正呢。” “真的?好好看啊……尤其是‘庙’、‘徊’这两?个字,感觉和书上的?一模一样?。” 恒婷珠轻哼一声,“这算什?么。” “你是怎么进步得那么快的?呀,”孩子?们问她:“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教教我们?” “对呀,也?教教我们吧。” 恒婷珠偏头,“这个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你要是告诉我,我把我的?头花借给你。” “我、我把中午的?肉给你。” “我娘给我带来了一小罐蜂蜜,你告诉我,我分你一勺。” 众星拱月的?恒婷珠得意极了,她仰着下巴,“嗯……好吧,那你们今天晚上来我屋,我告诉你们方法。不过?绝对不能说出去!” 女孩们纷纷点头,“嗯嗯嗯!”“不会,一定不说!”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54节 司樾在坐垫上伸了个懒腰。 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傅老头商量商量,给她这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在书堂里安个床。 第43章 “老兄, 这是怎么了?” 这天中午三个堂下学,丙堂的先生见乙堂的夹着书出来,迎了上去?, “怎么愁眉不?展的, 是那位…” 乙堂先生摆手, “这次不?是。” “那是怎么了?” 乙堂先生重重一叹,将手里一叠大字拿出来?,“说来?也怪,这几日班上几个女学生的字突然有了大进益。” “这是好事?啊, ”丙堂笑道, “要是一个人精益太快,那是有蹊跷,可那么多孩子都有精益,可不?得归功你这个先生?” “正是如此啊…”乙堂先生摆手,叫他省了那些恭维, “要是一个人便罢了,兴许是使了什么手段, 可一连七.八个女孩都这样, 字迹都不?尽相同, 咱们堂里总共也才三十个学生, 总不?能是这七.八个女孩又找了七.八个代笔吧。” “我看你就是多心, ”丙堂的先生劝道,“你也说了不?可能, 那只能是人家真的进益了,兴许是见到有人进步了, 于是私下一起请教?、学习呢。” “这话倒也合情理,只是……”乙堂先生皱着眉, 末了,把手中的大字拿给对方看,“你看看,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丙堂先生接了过来?,对比着一看,“确实不?错……也的确奇怪。” “这些字乍看之下各有不?同,可看多了,像出自一脉的同宗,落笔的力道皆刚强有力,笔锋又多笨直、生涩。” “看这字迹,如果真是学生代写,那必是一人所为?。”丙堂先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可一个人要写八份大字,再加上自己的那份——这对六七岁的孩子来?说,怎么可能做得到。” 乙堂先生又是一叹,“别说写不?写得完了,写不?写得出都是个问题。我翻遍了我们两堂学生的字迹,都没?有这样端正的字啊。” “欸,”丙堂先生问他:“甲堂看过了吗?” “我也曾翻过一次,那时也没?发现什么异样。”乙堂先生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是有一张甲堂的字,让我觉得有些相似,不?过应该不?是他。” “怎么?” 乙堂先生回头看了眼身后,压低了声?音道,“是那恒大——司樾真人的徒弟、山长的宝贝。” “原来?是他,确实不?太可能。恒大每天不?是被山长叫走,就是往司樾真人院子跑,哪有时间做这些闲事?,要真是他,山长和司樾真人早就发现了。” “是了,甲堂剩下的几个孩子,宁楟枫、蓝瑚、凌五、紫竹自成一派,哪里会去?给咱们的学生代写功课;剩下五个孩子的字我也看过,他们原是从乙堂调去?的,写的字中规中矩,有的还不?如我堂上的学生。” “听你这么一说,这还真是件怪事?。”丙堂先生把大字还给了他,“依我说,你直接叫个孩子过来?,这点小事?一问便知。” “若是几个皮猴,用得着今日?有的是办法调.教?。”乙堂先生犯难道,“可毕竟女孩儿,多少有些不?便呐。” 丙堂先生也跟着叹了口气,“可惜我们门?派弟子太少。听说大宗门?内都是拨了女弟子专管女孩。总归一年?后,你我两堂不?会留下什么人,若实在?不?好办,你便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罢。” “为?人师表,到底心中过意不?去?啊……” 两人立在?廊上,纷纷叹息。 另一边,司樾的院子中也在?谈论?这件事?。 “小魔头已经三天没?有来?了!”纱羊震着翅膀,在?司樾脸上飞来?飞去?,“写一个恒婷珠的就算了,他现在?一天要写八份功课!忙得都不?来?看你了。” 司樾躺在?摇椅上,脸上盖书晒太阳,“这不?挺好,证明他长大了。幼崽都有独立的一天,做父母的要是一直把孩子拴在?身边,最后只会惹人烦。我看,咱们也该放手了。” “你都没?有接手过,还谈什么放手!” 纱羊怒道,“说到底,你干嘛不?管这件事?!徒弟被人欺负了,做师父的难道不?该为?他出头吗。他可是你的徒弟,他要是过得不?好,你也没?面子呀。” “打了小的,老的出来?——这才叫丢脸。”司樾用脚尖点着地,轻轻晃着摇椅,“他都没?想着拒绝,你在?这儿不?平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 纱羊气急,突然院口响起了一声?,“晚生拜见真人。” “咦,”纱羊望去?,“是山长!” 她飞去?迎客,山长正对着院中的司樾作揖,纱羊一边飞一边道,“快请进。” 山长又作了一揖,随后抬步迈入院中,到了司樾面前。 “山长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司樾躺着不?动,纱羊便代她问了。 “一点小事?,本不?该打扰真人清静,只是最近恒大那孩子日日晚出早归……”山长错了措辞,道,“晚辈有些事?想要寻他都寻不?到。今日特来?请教?真人的旨意,若真人已定了他的修行?,那我便调整调整恒大在?我那儿的课业。” 山长想,恒乞儿最近十分忙碌,必是司樾给他布置了额外的功课。 他毕竟还小,若司樾已经给他定了学习内容,那他这边就削减一些,免得恒大连觉都睡不?上。 “他…”纱羊一开口,临时止住,回头看向司樾。 司樾的声?音懒懒地从书下传来?,“不?是我,他不?在?我这儿,我也几天不?见他了。” “什…”山长一顿,眸中露出愕色。 恒大不?是因为?司樾而忙碌,那还能有什么事?? “这个时间,您去?食堂和宿舍找过他了吗?”纱羊有意点了点山长。 “是我糊涂,”山长对着司樾和纱羊一拱手,“晚辈这就去?那两处找他。打扰二位了。” 他告辞离开,先去?了学生食堂。 山长和两位先生是从不?去?这个地方的,一是他们辟谷不?用吃饭,二是学生学习辛苦,食堂是难得放松的地方,若是先生时不?时出现,闹得他们畏畏缩缩,连唯一一点放松都没?了。 正是午饭的时候,山长去?时,食堂里熙熙攘攘,伴随着说话笑闹和吃饭声?。 山长下意识就要整顿纪律,可到了记得这是休息时间,孩子们也不?能整日都一声?不?吭的。 他在?门?口往里看了一圈,没?看见恒乞儿,正要去?宿舍找他,一抬脚,在?食堂的转角处听见了女孩的声?音。 “婷珠,你说那个恒大今天还能帮我们写功课吗?” “他都已经帮我们写了三天了,万一去?先生那里揭发我们怎么办?” 山长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凝神听着。 “不?会的,你们放心好了。”恒婷珠抱着胸,和几个女孩一起在?食堂西?侧的墙下等恒乞儿过来?,好把今日的功课交给他。 “为?什么不?会?”几个女孩问她,“他可是司樾真人的徒弟,是甲堂的学生,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呀。” “哼,”恒婷珠哼笑一声?,“什么司樾真人的徒弟,我告诉你们吧,要不?是我宽宏大量,他早就被赶下山了。” “什么什么?” “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不?用管,”婷珠叉着腰,“反正只要是我的朋友,想怎么使唤他就怎么使唤他。” 女孩们嬉笑着抱着了她的胳膊,“好婷珠,幸好我是你的朋友。你看这两天惠丫的脸色,她看见你天天被先生表扬,气得脸都青了,听她舍友说,晚上她还不?睡觉,一整晚都在?练字呢。” 婷珠也笑了起来?,“那个蠢丫头,还当?自己是最好的学生呢。有我在?,她一辈子也别想出头!” “那是,她怎么能和婷珠你比呢。” 这些恭维声?让恒婷珠无比受用,自使唤恒乞儿以来?,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幸福,和刚入学时的感受截然不?同。 “对了婷珠,”一个女孩挤上前来?,“这是我娘给我寄的帕子,你看好不?好看。” 恒婷珠看了眼她拿出的红色手帕,眼睛一亮,“好艳呀,真好看!” “你喜欢就给你吧。”女孩把帕子递了过去?,“以后可要和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也是我也是,我娘下个月会给我寄绿豆糕,婷珠,到时候我分你一块。” 恒婷珠喜滋滋地收下了帕子,“只要你们对我一直那么好,那我们就永远都是好朋友。” “嘿——”女孩们合乐一团时,远处恒铁生冲她们招手跑来?,“我把那家伙带来?了。” 他身后跟着低头行?走的恒乞儿。 恒乞儿走得很慢,恒铁生跑到婷珠面前,一回头,又等不?及地跑回去?,一把拉住恒乞儿的手腕,将他拖了过来?。 “喏。”待恒乞儿来?到身前,恒婷珠往他胸口拍出了一沓纸,“今天要写《学而》的一到六章,一章三遍。你好好写,写得像我们一点,今天先生都有点怀疑了。” 恒乞儿接过那沓纸。 短短四天时间,他从给恒铁生、恒婷珠两人代写,变成了给恒婷珠宿舍四人再加恒铁生,再到如今给九人代写。 甲堂的进度稍快,虽然写的都是学过的东西?,但要模仿出九人的笔触,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恒婷珠见他没?动,扬了扬下巴,“干嘛,你怎么还不?走?” “不?行?。”恒乞儿低着头,“不?行?。” 他实在?做不?到一晚上模仿出九个人的字,何况这两天宁楟枫已经起了疑,问他写什么到那么晚。 单是恒婷珠和恒铁生的便罢了,但这么多人,恒乞儿实在?是力不?从心。 “什么不?行?!”众目睽睽下被恒乞儿拒绝,恒婷珠顿时恼了起来?。 她当?着众人的面,上手掐了把恒乞儿,“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不?行?!别忘了,你能读书都是我的功劳,要是我哪天不?乐意了,把事?情张扬出去?,你连待在?这里读书的日子都没?有了!” 恒乞儿抿了抿唇。 片刻,他低下头,抱着纸沉默地转身走了。 恒婷珠哼了一声?,对旁边的几个女孩炫耀,“看吧,我说了,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是么。” 倏地,一声?低沉冷怒的声?音越过墙角,出现在?了几个孩子面前。 山长背着手踱步而出,脸色黑得可怕。 几个孩子骨头一颤,吓得脸色惨白,女孩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恒铁生抬腿就跑。 “混账东西?,给我站住!”山长冷喝一声?,一股强大的罡气压在?了恒铁生身上,将小牛犊似的男孩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还未走开的恒乞儿抱着一怀抱的纸,仰头,愣怔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山长。 第44章 山长瞪了恒乞儿一眼, 暂不理会,先?越过?他,走到了那群孩子身前。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55节 他的脚步在恒婷珠面前停下。 缩着肩膀低着头的恒婷珠隐约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娇小的身子整个发抖起来, 吓得六神无主?, 冷汗直冒。 “好啊好啊,”山长眯眸,“仙家门派、诗书礼地,竟然?出了这等欺上瞒下、私相授受、恃强凌弱之事!” 他伸出手来, 指着这群学?生怒道, “你们也配读《论语》?刚学?了《学?而》,那你们可?还记得先?生是怎么教你们的!” “‘吾日三省吾身’,忠、信、习你们做了哪一个!拿着别人的字去讨自?己的赏——”山长猛地甩袖,“‘巧言令色,鲜仁矣!’” 说罢, 他转身大步离开,路过?恒乞儿?时, 又颜色不善地低喝一声, “你, 跟我来。” 反应过?来的恒乞儿?打了个颤, 猛然?间他意识到, 这里?处境最危险的不是恒婷珠,而是他。 事情?暴露, 恒婷珠绝不会再为自?己保密。 灾星的秘密再也保不住。 恒乞儿?本能地想要跑,可?在裴莘院待了两?个月,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师长的同意, 他们是无法越过?结界下?山的。 他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山长身后,紧紧抱着怀里?的纸。 走到了一半,恒乞儿?停了下?来,沉重感如灌铅一般,坠得他迈不动脚步。 到如今,他忽地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好像自?己做了一场美梦,再往前走两?步便离了梦境,回到了那口枯井之中。 山长回头?催他,“快走!” 恒乞儿?隔着纸张和?衣服,摸上了胸口的饧糖。 他拿了四天,一块儿?都没有吃过?。 糖的味道让恒乞儿?不知所?措,他说不出的慌乱,每每打开纸包看一眼,就又紧紧地合上了。 司樾……师父…… 若仙长们要赶他下?山,或是将他捆绑起来,司樾会救他么…… 恒乞儿?不知道。 或许他内心早已有了答案,否则他不会到现在都不敢求司樾为他去除邪气,又如此惧怕恒婷珠向司樾揭发他的身世。 恒乞儿?迈着僵硬的步子,跟山长进了他的院子。 山长在厅中撩袍坐下?,对恒乞儿?沉沉道,“跪下?。” 恒乞儿?双膝一弯,老实地跪了下?来。 看着他沉默听?话的样子,山长一半的怒气化为了无奈。 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恒乞儿?抿着嘴不说话,山长一拍扶手,“别以为你就毫不相干了!这件事你若不如实招来,就算是司樾真?人容你,我也容不得你!” 他不急着处理乙堂的那群孩子,而是先?来问恒乞儿?,一方面是更相信恒乞儿?的为人,知道他是个实在的孩子,不会撒谎; 另一方面,乙堂的那群孩子一年后很难留下?,但恒乞儿?却是板上钉钉的裴玉门弟子。 在山长的压迫下?,恒乞儿?不得已开口,低声道,“……四天。” “都做了什?么!” “写字…洗衣裳,补衣服。” 山长一拍扶手,他以为代写功课便罢了,没想到恒乞儿?还要给那些孩子洗补衣裳。 洗补衣裳便罢了,偏那群孩子都是些丫头?,他们虽然?年幼,可?到底恒乞儿?是外?男啊…… 一时间,山长心里?糟透了,想的全是礼崩乐坏这四个大字。 “我说你这些日子怎么匆匆忙忙不见人影,原来是去给乙堂的学?生当奴才了!”他厉喝一声,“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做这些!你还有脸去见你的师父吗!” 恒乞儿?抿了抿唇,他不懂做这些事有什?么丢脸的。 他自?己也写字,自?己也要洗衣服,写字和?洗衣服怎么就丢脸了…… 何况若他不做这些,别说没脸去见师父,他压根就见不到师父了。 见他脸上没有半分忏悔和?反思,山长痛心疾首道,“他们到底捏了你什?么把柄,让你连半点骨气都不要了!” 这句话直戳恒乞儿?痛点,他闭紧了嘴,这一次如何也不肯吭声了。 山长吓他,“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那些女孩,到时候可?没你辩驳的机会了!” 本以为恒乞儿?听?了这句话,肯定开口,没想到他依旧是一声不吭。 “好啊——你的骨气都用在我这儿?了是不是!”山长重重一拍扶手,喝道,“滚去禁闭室,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禁闭室半步!好好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恒乞儿?低着头?,撑着地板站了起来。 他稍稍抬眸看了眼盛怒之中的山长,接着转身,一步步地走向了大门。 待前脚跨出门槛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座上的山长。 恒乞儿?想,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来山长的房间了。 等他从禁闭室里?出来时,山长必然?从婷珠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世——他再不会留他了。 把恒乞儿?关去禁闭室跪神像,山长紧接着便把乙堂的先?生叫了过?来,谈了这件事。 “我道她们怎么进步神速,原是使唤甲堂的弟子。” “整整四天,你这个做先?生的,竟一点没有察觉!”山长骂完小的骂大的,“这么离谱的字迹,你还当堂夸奖!她们没读过?书,你也没读过??教不严师之惰——你们堂里?出了这样的混账事,全都是你这先?生管教不严之过?!” 乙堂先?生连连躬身,“是我失职,我这就回去严惩那几个学?生。” “别的就算了,只是主?谋者实在可?恶。”山长思索道,“我听?那些孩子喊她婷珠,那是个什?么人,竟如此狂妄。” “婷珠…”乙堂先?生想了想,“山长,她姓恒,和?恒大一个姓,两?人似乎是一个村子出来的。” “哦?”山长一顿,捻了捻胡须,“你这么一说,今日在场的还要恒铁生,他也姓恒……” “恒大入学?以来,勤勤恳恳,不曾犯过?什?么事,”乙堂先?生道,“看来是他以前在恒家村做了些什?么。” “你说得有理。”山长看向他,“你去好好问问你的好学?生,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问明白之后,送她回家。此等心术不正之人修不得正道,还是早点打发走为好。还有恒铁生——他若也是主?使,便一并送回;若不是,将他送去丙堂,严加看管。其余的学?生你自?行斟酌。” 鲜仁矣一词,概括了山长对恒婷珠的评价。 他最恨玷污学?院清规的人,别的学?生便罢了,但作为主?使的恒婷珠是万万容不得的。 乙堂先?生领命去办了。 几个孩子年纪实在太小,这点事无须费神,傍晚便水落石出了。 “恒婷珠和?恒铁生两?人确是主?谋。”晚上乙堂先?生来向山长汇报,“自?入学?起,他们不止这一次刁难恒大,往日里?也有过?围堵打骂。” “岂有此理!”山长起身,继而又问,“那恒大呢,他打不过?还不知道跑吗?” 乙堂先?生道,“听?两?个孩子说,恒大在恒家村的时候,被一巫女指认为灾星,说他克死全家,又引发了三年旱灾,当时为了这件事还做过?法,他背上有刺符文。” 山长脸上的怒意一收,回头?看他,“什?么符文?” “这就不清楚了。两?个孩子就是以此为由要挟的恒大,若他不从,就要去司樾真?人那里?告发他是灾星,把他赶下?山去。” 山长搭着胡须,拧眉思忖道,“难怪当时我勒令他沐浴,他却跑走了……想来是不敢在其他孩子面前露出后背…哎呀!”他一拍额头?,“相处两?月,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 “灾星这件事我倒是听?过?。”乙堂先?生双手在身前交叠,显出两?分自?责。 “新生入学?不久,恒婷珠就向我说过?。我想,收上来的学?生都是由筑基弟子们亲自?看过?相的,回来后又在内务登记了生辰八字,若真?有不祥之人,断不会入我师门。我便以为她是胡诌一气,训斥过?后再没有管过?。” “乡野愚昧最是可?怕。”山长叹息道,“归根结底是我们裴玉门势弱,才使得契地内神婆巫婆、江湖骗子横行,冤枉了不知多少好人、敛了不知多少不义之财。” 乙堂先?生又问:“这件事可?要告知司樾真?人?” 不等山长回答,房门外?传来叩门声。 山长走出去,见黑夜之中,凌五提着玻璃灯笼,前面站着宁楟枫。 “这么晚了,什?么事?” 宁楟枫对山长做了一揖,“山长,快到宵禁时分了,可?恒大…还没有回来。” 山长心中正乱,挥了挥手,“我留的他,不用担心,且回去吧。” 宁楟枫一愣,看了眼已经回屋的山长,便依言回去了。 凌五提着灯,对他道,“主?人,我就说吧,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 “担心?”宁楟枫挑眉看他,“这关担心什?么事。入学?以来,恒大都失踪几次了,每次先?生都要来问我,我提前来只是为图省事罢了。” “原来如此。”凌五道,“我看这些时日主?人和?恒大关系缓和?不少,还以为算是结交了。” 宁楟枫想要反驳,可?皱了皱眉后,道,“若说结交,甲堂里?哪个弟子不算结交?我和?他又是剑术课上的搭子,自?然?算得上是结交了。” 凌五听?糊涂了,“既然?结交,便是有了情?谊,今日怎么不算担心呢。” 宁楟枫的眉间皱得更紧了,他甩手,迈开大步,“算了算了,别说这个了。” 山长回到屋里?,乙堂先?生还在等他回话。 “若说灾星一事,多半是无稽之谈,告诉真?人倒也无妨。只是…”山长沉思着摇头?,“自?己的首席弟子被这样戏耍,实在是脸上无光啊……” 他担心司樾会嫌恒乞儿?懦弱丢脸,和?他断了师徒关系。 山长想起宁楟枫刚才来问恒乞儿?的去向。 恒乞儿?如今还在禁闭室跪神像,他道,“恒大无辜,但在这件事上未尝没错。他太过?木讷,这性情?在学?院里?尚且吃亏,日后还不知会被坑害几次。” “我明日去和?真?人请罪,”山长定了音,“但他的禁闭非关不可?。” 翌日一早 裴莘院乙堂门口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哭喊,引得两?边学?生驻足观望。 “我不走——我不要走!” 恒婷珠哭得双颊通红,抱着堂前的树干不松手,“为什?么是我!该走的是那个灾星!你们冤枉好人,他才是坏人!” 乙堂先?生一脸为难地看着抱树撒泼的女孩,倒是恒铁生已收拾好了行礼,低头?红着眼圈站在先?生后面,等被人送下?山。 恒婷珠已哭闹了大半刻钟,先?生从一开始的哄劝,到了半命令半威胁的训斥,“恒婷珠,你再要撒泼,我可?就不顾你的体面了——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成仙,娘亲——”恒婷珠哭喊久了,上气不接下?气地乱语起来,“娘亲,我要娘亲。” “正是送你回娘亲身边,乖乖的,和?我走。”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56节 “不,我不,我要成仙!”恒婷珠蹬着脚,“臭乞丐!臭乞丐害我!他这个妖孽、畜生、害人精!” “住口!”先?生喝道,“再要毁谤同窗,便直接把你丢下?山去!” “这是怎么了。”远处,去甲堂上学?的蓝瑚和?紫竹经过?乙堂,在人群外?停了下?来,“大早上怎么闹成这样。” 宁楟枫和?凌五也在圈外?远远看着。 见蓝瑚来,凌五低了低头?,回道,“似乎是这女孩连同恒铁生一起,背地里?欺负了恒大。” 蓝瑚眸光微转,想起了前几天的事。 怪不得…… 她就说恒大这样的木鱼脑袋怎么会突然?对女孩上心,原来那条裤子是被逼着补的…… “恒大呢?”她问。 “他昨天就没回来,”宁楟枫道,“今天才知道,他被山长关禁闭了,晚上才放出来。” 几人说话间,远处的恒婷珠哭闹得更厉害了。 她坐在树下?,双手抱着树干,双腿不住地踢蹬,口里?哇哇地喊着娘亲。一旁的恒铁生也被感染,憋不住地抽噎起来,用胖胖的胳膊抹着脸上的泪。 “仙家静地,闹成这样,实在难看。”蓝瑚微微摇头?,抬步欲走,却发现宁楟枫还盯着那里?看。 蓝瑚蹙眉,唤了他一声,“楟枫哥哥。” “嗯?”宁楟枫回头?,“什?么事?” 蓝瑚看着他,眸中含了两?分责怪,“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呀。” 宁楟枫陡然?一惊,这才回神,对蓝瑚作揖,“是,多谢提醒。”说罢,和?蓝瑚一起离开。 两?人迎面遇上了从甲堂过?来的山长。 山长大步走向恒婷珠处,对乙堂先?生喝道,“这是在干什?么!非要搅得整个学?院都不得安宁不成!” 乙堂先?生歉疚地对山长道,“我这就办。” 他一抬手,灵力牵扯着恒婷珠,把她往后拉去。 “不要不要!我不要!”恒婷珠死死抱住树,拼命摇头?,全身都往树上靠。 乙堂先?生掐了一诀,软了恒婷珠的手脚,这才将她扯下?。 “送回去!”山长挥袖,“永不再录。” 第45章 恒婷珠和恒铁生被送回了恒家村, 甲堂又?从乙堂补了一个男学生来。 那些让恒乞儿代?写过字的女学生也被调去了丙堂,再从丙堂选学生补缺。 这件事闹得整个裴莘院沸沸扬扬,孩子们私下议论不休, 唯独恒乞儿不甚明白。 他从禁闭室出来时, 各人都已被处办了。 等第二天早上, 山长汇集所有学生,严厉批评了找人代?写?、欺负同?窗的不良行?为后?,恒乞儿才懵懵懂懂地知道,恒婷珠和恒铁生是因为欺负他而被赶下山去了。 他们走了, 可他呢? 出来后?没有一个人要赶他走, 也没有人骂他灾星、把他绑起来,难道恒婷珠和恒铁生真的信守承诺,没有把他的身世说出来吗。 恒乞儿想?不明白,却又?不敢自投罗网地去问。 他不问,山长倒主动?提了。 他把恒乞儿叫去, 语重?心长地说了好多话。 “自古星神降世,必有异象, 你?若真是灾星, 裴玉门怎会没有察觉;若真是灾星, 你?出生那年又?怎会无灾无疫。” 他对恒乞儿说, “所谓灾星, 那都是江湖骗子为了讹钱,故意栽赃陷害, 你?不必记着那些荒唐话。” 他想?看看恒乞儿背后?的符,恒乞儿拉着衣服摇头后?退, 显出十足的抗拒,山长也只好作罢。 他暗忖, 也难怪恒大?遇到事后?不言不语,选择独自承担——恐怕在他眼里,大?人都是不可信的,随时会转过头来害他。 尽管山长开解了恒乞儿一晚,但恒乞儿依旧半信半疑。 初听时,他是震惊的,比被判作灾星时更加震惊。 他已被叫了两?年的灾星,纵然有人突然告诉他不是,他也无法豁然开朗、立刻洒脱起来;何况他还用?自己的双手造出过火星。 其他孩子都没有这个能力,若他不是引发旱灾的灾星,那他为什么异于常人、为什么可以变出火来? 恒乞儿走出山长院子后?,在宿舍后?的山坡上坐了一会儿。 吹着四月的晚风,他发自内心地感激山长。 山长明明已经知道了他是灾星,可他却偏袒他,还编出了这些好话来安慰他。 恒乞儿反手,摸了摸后?背,那里永远都在隐约刺痛。 山长告诉他,恒婷珠和恒铁生走了。 恒乞儿松了口气,他并没有报复的快慰,而是有一种卸甲似的轻松,又?有些赤手的茫然。 如?今的裴莘院里,只有他一个恒家村的人了。 种种往昔似乎都就此截止。 那些和他有关系的人、物都不在了。 他身后?的井被堵住,眼前是一条一望无际的江河,不再黑暗逼仄,却也开阔得让恒乞儿迷惘无措。 纵然他不把恒婷珠恒铁生当做亲友,也断不想?回到恒家村,可真当自己和恒家村彻底脱离之后?,却又?有了些许幼崽离群的寂寥。 “你?怎么在这儿。” 恒乞儿垂眸,见坡下经过提剑的宁楟枫和凌五,两?人照例出来加练。 宁楟枫看见了坡上的恒乞儿,遂往他那里迈步蹬去。 “那些学生的处置,你?都听说了?” 他在坡腰对着恒乞儿开口,“有两?个被山长直接开除了。” 恒乞儿抱着膝盖,望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回应。 宁楟枫又?问:“我道你?这几日挑灯夜读的,还以为你?是想?一鸣惊人,原来又?是被人欺负了。” 恒乞儿依旧不回。 宁楟枫挑眉,“真是锯嘴的葫芦,难怪人家专挑你?。是不是被打死了你?也不会哼一声??” 恒乞儿还是不说话,宁楟枫无趣极了,“你?这性子真活该受罪,小五,我们走。”说罢,他转身和凌五走了。 他走了,恒乞儿倒抬眼看他了。 宁楟枫的话让他无端有些耳熟。 受罪…… 他蓦地想?起离开恒家村时,白笙对他说的话: 「我知道你?生来遭遇了许多不公,这里没有人愿意听你?解释,可裴玉门不同?。若你?想?留在裴玉门内,日后?万不可这般寡言少?语——你?若不说,旁人又?怎能知晓呢。」 这话当初恒乞儿不以为意,听过也就算了。 可不想?一语成谶,来裴玉门两?个月就得了印证。 他如?今记住了,可又?有什么用?呢,恒乞儿自己都无法想?象自己能说会道的样子。 恒乞儿低头,从衣襟里取出一团暖烘烘的纸包。 他剥开层层草纸,露出里面黏在一起的饧糖来。 几天过去,这糖一点也没有少?过。 恒乞儿伸手,谨饬地掰了一块下来,放进嘴里,又?把纸包包好收回。 他含着糖,迷茫地眺望远处的山。 伟山、甜糖,都让他觉得虚幻离奇,太不真切。 …… 走了恒婷珠和恒铁生,裴莘院里再没有会刁难恒乞儿的人,他的生活归于平静,每日除了上学就是去司樾的院子里做功课。 寒来暑往,转眼间数月过去,经历了春暖花开、三伏酷暑和习习秋风,日子又?来到了冬天。 孩子们上山至今已有十一个月,距离最后?的毕业只剩下了短短的一个腊月。 这个月底,裴玉门将决定这些孩子的命运,是走是留,往后?的生活将截然不同?。 这个月后?,裴玉门也将带着这些孩子在修真界过第一个年节。 绝大?部分的孩子不会留下,因此裴莘院有惯例,每次到了最后?关头,比起强压着孩子们拼命学习往后?用?不到的东西,不如?让他们热闹热闹,给这一年的修真界之行?留一个快乐的回忆。 这个月开始,枯燥乏味的课程改变了,引入了许多实战应用?。 入学三个月起,裴莘院便开始教导孩子们引气入体,到如?今,也只有十二位学子能够嫁起感应。 照此看,能入门的就是这十二位学子,不必再比,但裴玉门的规矩并没有这么生硬。 理论上讲,有灵根就能修道,无非是有修炼的天赋有高低,一年引不了气,还有第二年、第三年,无非是天资差的孩子需要更长的时间罢了。 裴玉门的考核分为书、礼、武三项。 “书”考得便是这一年所学的千字文、四书、堂上所讲的修真界史和通识; “礼”是先生对孩子日常的行?为道德进行?的评分; “武”便是比拼剑术和法术。 最后?取综合分数前八的弟子入门。 换而言之,即便是不懂引气的学生,只要剑术扎实、学问优异、品行?高尚,便可以入选。 纵使入门后?修行?迟缓、甚至终身无法练气也不要紧。 偌大?的宗门里有许多杂事需要人手,因此不能修行?的弟子在裴玉门内是有工可做,且供不应求的。 言归正传,不论是已经练气的天才也好、还是只学了剑术的凡人也罢,总而言之,孩子们都远远没有达到可以斩妖除魔的地步。 但来了修真界一遭,裴莘院还是组织了一场活动?,让孩子们体验大?修士的生活。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57节 创立裴玉门的初代?门主曾造一方幻境,名为鸿蒙玄域。 筑造幻境需要极高的功力,可想?而知且顾名思义?,裴玉门的这一幻境是个相当低级的幻境,几乎是毫无危险可言,魑魅魍魉一概全无,里面只有几头凶猛的凡兽而已。 学院将领着孩子们去幻境里逛一圈,向他们展示幻境的玄奥和术法的实际运用?。 这一活动?在凡俗界的学院里被称为——踏青。 除环游幻境外,孩子们还有一项大?事,那便是迎新表演。 一个月后?的除夕前夜,裴莘院会组织一场年饭,届时诸生上台表演,吃了这顿饭后?,翌日一早,赶在除夕夜前,裴玉门就要将这些孩子送回家去。 孩子们四到八人一组,自主组队。 宁楟枫、凌五、蓝瑚和紫竹自然是一起的,他们碰头之后?,蓝瑚又?提议把恒乞儿拉来一起。 她想?做好人,而宁楟枫则是想?着那家伙孤僻沉默,再不会有其他人和他组队了,于是同?意捎上他。 恒乞儿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个“不太用?上学的”尾月让孩子们激动?不已,每日都在讨论秘境和过年的事。 孩子高兴,先生轻松,司樾也可以搬回停云峰,做回她的逍遥峰主,大?家都十分快活。 这日大?雪纷飞,唯独停云峰鸟语花香。 司樾打开门,伸了个懒腰,就看见门口站了一排的人崽子,正齐刷刷地仰头看她。 司樾的懒腰定格在半空,抬眸看向末尾的白笙。 白笙对她拱手作揖,“见过师叔。” 那五个孩子也跟着唱喏,“见过真人。” “这是干什么,”司樾放下手来,“怎么已经到除夕,要拜年了吗。” 白笙恭敬道,“师叔,我奉师父之命,送这五个孩子来停云峰,求你?照看一个月。” “什么!”司樾和从屋里飞出来的纱羊都叫了起来。 “您也知道,这五个孩子是这届学生里的尖子。门主说,最后?一个月了,他们也没什么可在学院学的了,不如?交到您手上,让您来做最后?的淬炼。” 白笙一笑,“毕竟,您可是裴莘院里最优秀的先生。” 距离新生考核仅剩最后?一个月。 傅洛山很清楚,宁楟枫、蓝瑚都是奔着司樾而来的,若司樾不收他们,那他们是断看不上裴玉门其他老师的,就算通过考核,恐怕也留不长远。 裴玉门内缺少?富家子弟,这虽然使得门内弟子朴素和谐,却也使得门内财政颇为惨淡。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傅洛山希望司樾能再看上一个,既使公子小姐留下,也使司樾留下。 司樾抱胸,“我道那老头怎么准我回峰,原来是早就设好了下一步棋。” 白笙不敢插足这两?人的争斗,果断抽身,“人和话都已带到,晚辈先行?告退。” 他对几个孩子嘱咐了一声?,“在这里要听司樾真人的话,莫要调皮,有什么事就和真人说,她最是和善,不会为难你?们的。” 说罢,他再对司樾一拱手,便御剑离开了,留下五个孩子直勾勾地盯着最是和善的司樾。 司樾搓了搓头发,纱羊倒是高兴得很,“太好了,停云峰终于有了点人气。大?家快进来吧,我给你?们倒热茶。” 孩子们轮流经过司樾走入门内,挨个对她道,“有劳真人”“有劳真人”“有劳真人”“有劳真人了”。 第46章 “来, 别?客气。”纱羊端着两盘灵果出来,在桌子两侧各放一盘,“先吃点东西。” 几个孩子围桌而坐, 果盘落下后, 纷纷道, “谢谢纱羊师姐。” 入夏之后,几人和司樾、纱羊的往来就频繁了——或者说,和纱羊的?往来就频繁了。 司樾住在裴莘院时,宁楟枫每旬都要去找她指点剑术, 试图能完成司樾立下的?挑战, 借以拜她?为师。 九成九的?情况下,司樾都使唤恒乞儿去和宁楟枫打,可次数多了,宁楟枫也长了心眼,会挑恒乞儿不在的?时候去, 如此,总算是和司樾“交手”了几次。 结果至今他还是没能改口, 依旧只?能唤司樾为“真人”。 蓝瑚则不同。 一来她?不擅长剑术, 连宁楟枫都碰不到司樾的?衣角, 那她?就更?不可能了; 二来她?也看了出来, 能不能碰到司樾和剑法高低毫无关系——以他们的?年龄, 就算是不吃不喝三年,也不可能胜过司樾。 她?起先是给司樾送些果脯、汤羹, 不止司樾这里,山长那里蓝瑚也不落下。 山长清高, 收了两次后便?不再?收了,还找了蓝瑚说明?了拒意, 蓝瑚却说,这些东西是每个月家里送来的?,师长不收是师长的?品性,学院已经不收费用了,要是她?连束脩都不交,那就是她?的?无礼。 山长奈何不得?,只?能一次次退回去。 但司樾不同,她?不仅收,收了好的?下次见面还要问蓝瑚讨。 蓝瑚除了靠送礼接触司樾,有时宁楟枫去司樾那里时,她?也跟上。 宁楟枫自?然是不会不许蓝瑚跟他一起去的?,因而在司樾院子里,他和恒乞儿比试时,蓝瑚就站在司樾身边,与司樾说话,若运气好,便?能聊出一个约会来。 等比试结束,若两个男孩打得?脸红耳赤,气氛僵硬,蓝瑚或是央求二人和司樾指导自?己的?剑术; 或拿出个毽子、沙包小玩意儿来,央求几人一起游戏。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迎合司樾,拉着几人一块坐下打牌。 初夏至今不满八个月,几个孩子在司樾院子的?牌局倒已满十八场了。 打得?也都是些混牌,毫无文学素养可言,让宁楟枫很不自?在。 有一回他实在忍不住,道,“今夜桂花袭人,不如咱们来行诗令吧,就以桂花为题。” 蓝瑚看了眼恒乞儿,“后日小测,还不如说说四书。” 春天开始,恒乞儿便?已超乎寻常的?速度完成了山长布置的?课业。 起先他听山长的?话,只?是因为要留在这里就得?听山长的?,且他也无事可做,只?能念书。 经历了恒婷珠一事后,恒乞儿对山长十分感激,他想报答山长的?好意,便?发奋了起来。 以往的?诗文,山长不考他意思,他便?只?随便?默默;此后恒乞儿自?己研究起了字句内涵。 他开始想,为什?么白?笙、山长还有宁楟枫、蓝瑚等人都要读书? 这书中?写的?字到底有什?么意义? 恒乞儿遇到不懂的?句子,或是问山长,或是问纱羊。 他每日在司樾这里写功课,困惑时便?会发呆,纱羊往往会问候一句,他便?把不懂的?地?方告诉她?。 纱羊虽然修行浅薄,见识也不多,但作为百花田里的?仙虫,要想化形成人,最基本的?书还是看过的?,教一个恒乞儿绰绰有余。 这一年下来,恒乞儿的?变化委实惊人。 他依旧是最沉默的?孩子,但两边头发已用布带束好,露出光洁的?额头,学了清洁咒,他的?身体、衣物也时刻保持着整洁。 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比普通孩子冷淡许多,可也斯文了不少。 虽然如此,他毕竟起步晚,远不到作诗的?地?步。 蓝瑚怕恒乞儿尴尬,便?拿他已经会了的?四书说。 宁楟枫一时没理解蓝瑚的?心意,直言道,“四书有什?么可玩的?。” 蓝瑚道,“就让真人抽题,我们各背一句,谁说不上了,谁就受罚。” 纱羊不客气地?嗤笑道,“只?怕司樾才?是那个一问三不知的?。” 她?可不信司樾读过四书。 “谁说的?。”司樾撸起袖子,“好,既然如此,我就来考考你们,听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几个孩子盯着她?,等她?出题。 “那个……嗯…咳咳……”她?又清了清嗓子,半晌的?工夫也没支吾出一句话来。 许久,她?一拍桌子,怒喝道,“造化你们了,今夜幸而没有题目!” 几个孩子愣怔地?看着突然发怒的?她?,片刻,蓝瑚和宁楟枫忽然捂着嘴大?笑了起来。 蓝瑚笑得?头上朱钗摇晃,宁楟枫更?是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唯独恒乞儿茫然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在笑些什?么。[1] “绝、真是绝妙!”宁楟枫忍俊不禁地?拍手道,“我从没见过真人这样风趣的?长辈。” “可不是么,珍惜我罢。”司樾收敛了怒容,洗着牌,“来来来,打牌,别?管什?么四书五经了,那是这个时辰该干的?事吗。” 宁楟枫的?诗令作废了,可有这一场大?笑,他心中?也没有不快,反而愈加喜欢起了司樾。 不止是司樾,他还喜欢起了恒乞儿。 恒乞儿木讷刻苦,学了礼后,他的?行事作风倒颇合宁楟枫的?性格。 他第一次想要束发,便?是宁楟枫让凌五帮他束的?,那发带也是凌五的?。 两人从一开始的?相顾无言、到水火不容,再?到如今已十分融洽。 每天下午他们在课上对练,晚上回去后一同在炕上看书。 书都是宁楟枫带的?,宁楟枫阅读时,恒乞儿就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书看。 他一句话不说,可那眼神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宁楟枫也不吝啬,直接借书给他,当恒乞儿读时,还迫不及待地?问他对哪章、哪段感想如何。 恒乞儿说不出几个字,宁楟枫这个发问的?人倒是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 不论他说什?么,恒乞儿都只?静静地?看着他,或点头,或嗯一声。 他虽对不上话,但只?要宁楟枫开口,就会从书上抬头看着他,一副专心听的?模样。 这让宁楟枫愈加乐意给恒乞儿讲课,也愈加乐意借书了。 到底是裴玉门偏僻,宁楟枫没什?么人可说话。 蓝瑚是女子又不能日日夜夜伴在一处,他只?能和同舍恒乞儿聊天。 和恒乞儿亲近,不仅是环境所?逼,更?是因为恒乞儿身上的?确有令宁楟枫佩服的?天资。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58节 宁楟枫嘴上不说,可确得?承认恒乞儿的?天赋在他之上,且比他更?加用功刻苦。 他知道,恒乞儿有今天的?成绩,并非是高人指点,而是自?己拼命——见多了司樾,宁楟枫也了解了司樾的?个性,她?怕是还不如自?己给恒乞儿讲的?学问多。 “山长说,我们几个的?诗书学得?差不多了,这一个月就不必再?背书写字。除让抄《道德经》和《太平经》外?,其余时间抓紧练气。” 宁楟枫坐下后,对司樾讲明?了来意,“因裴莘院人杂,他又要紧着教导几个快要引气成功的?同窗,怕顾不上我们,门主便?让我们来了这里,托真人管教。” “原来如此。”纱羊回头看向司樾,司樾用脚勾了个竹椅过来,在门口坐下。 “这么说,你们几个已经练到不需要山长帮助的?境界了?” “才?刚入门,哪里会不需要师长帮助呢。”蓝瑚道,“不过是能听懂师长口中?的?话罢了。” 除紫竹外?,几人都到了练气初期。 一旦引上了道,往后便?轻松许多,有了章法可寻。 紫竹和留在裴莘院的?那几个学生一样还有些模糊,不过因为她?身份特殊,便?被破格带上了停云峰,好照顾蓝瑚。 “这样吧,你们先安顿下来。”纱羊问司樾,“你看看他们住在哪里好?” “这山上不就这一间屋子,你还问我干什?么。” “当然是让你给他们造房子啊!”纱羊叉腰,“听不懂客气话吗。” 几人一惊,来的?路上确实没见到其他屋子,原来真的?只?有这一间。 “好罢好罢”司樾起身,叹气道,“看在咱们也算是牌友的?份上。” 她?出了门,左右张望一番,这山上全是纱羊种的?花草树木,也就只?有自?家附近还有空地?。 “说吧,”她?望向纱羊,“你想让我砍哪几棵树?” 纱羊睁大?了眼睛,“什?么,要砍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木头怎么造房子。” “可、可我这些都是花树呀,用来建房子,那起码也得?是十年以上的?树……” 纱羊回头,身后几个孩子齐齐地?望着她?,眼眸纯真无邪。 她?咬了咬牙,肉疼地?声音发颤,“好吧,你、你、你看着砍吧,反正?统共也没几棵能盖房子的?。” “确实不够,”司樾睨她?,“恐怕连五年以上的?也得?砍了。” “什?么!”纱羊翅膀都绷直了,“这周围那么多山,你不能去其他山上砍吗!” “那我还不如把他们送下山去,岂不一棵都不必砍?” “这……”纱羊痛苦得?脸都皱了,她?扭过头去,“好好好,你等着,等我飞走了你再?砍,别?让我看见!” 宁楟枫看不下去,“真人,这都是纱羊师姐精心栽培的?树,不然我们还是回裴莘院吧。” 蓝瑚点头,“是啊。” “我逗她?而已。”司樾大?笑道,“屋顶、横梁、家具摆设用木都不同,这山上哪有能造出一整个房子的?树。” 纱羊一愣,接着生气地?大?叫,“我就说花树怎么盖房子!果然是你诓我!” 她?冲到司樾头上,一连拔下三根头发,一边拔一边喊:“可憎!可恶!可恨!” 司樾嗷的?一声叫,“我认输我认输!” “哼!”纱羊退开几寸,又推了推她?的?头,“还不快变!” 司樾揉了揉头顶,嘴里嘟囔了几句,接着往门前走了几步,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房屋。 这座屋子是再?简单不过的?平房。 司樾一挥手,赫然间大?地?微颤,两侧拔地?升起了一左一右两间厢。 青砖白?瓦,与中?间司樾那座主屋协调统一,只?是没有院墙,三座房子赤.裸.裸地?露在日下。 几个孩子大?为震惊。 “原来这世上真有凭空造物一说。” “也不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功力……” 恒乞儿呆呆地?看着左右厢房,末了又低头,瞥了眼自?己的?手,眸中?神色微暗了下去。 “不如索性造全了。”纱羊飞到司樾身边,“把围墙、走廊和大?门都做上,这样不伦不类地?有点奇怪。” “我看不必。”蓝瑚上前,站到司樾身边,打量眼前的?房屋,“此处留地?不多,为我们建造屋舍已经用去了许多空间,再?要建上围墙走廊,不仅拥挤,且挡了采光。依我看,真人屋后的?那几颗桃花就很好,不如再?移些花树过来,树干作墙,花枝盖廊。” “你看,”司樾瞥向纱羊,“这才?是仙子的?思想。” “你说什?么!”纱羊鼓了鼓脸,不高兴,却也服气。 她?指了几棵桃花给司樾,让司樾把它们移植过来,落在三座屋舍的?两侧或是房后。 开满繁花的?花枝斜在屋舍之间,飘下花瓣、落下斑驳的?花影。 人从花枝下走过,再?是精美的?走廊也无法与这桃花廊争锋。 移来了花树,这屋子就算安顿好了,纱羊让几个孩子把行礼带去屋中?。 三个男孩一屋,两个女孩一屋,对门而住,中?间是司樾的?住处。 惯例是男孩住东厢,女孩住西厢。 进屋的?时候,司樾拉住紫竹,“你家小姐爱看花,你就去东厢,他们几个又无所?谓。” 紫竹和蓝瑚看向宁楟枫,宁楟枫立刻点头,“是了,东厢给我们也浪费了,还是给你们的?好。” 此后男孩们和紫竹都进屋收拾了,独蓝瑚一人没有立刻回去。 她?站在厢房和主屋的?夹角处,仰头看着上方的?花枝,一抬手,便?有花瓣落入她?白?皙的?掌间,顺着皓腕上的?玉镯滑入袖中?。 纱羊轻轻咦了一声,扯了扯司樾,“你看。” 司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温柔的?日光下,女孩眉梢染喜,眸中?闪着惊叹,整张脸都蒙上了花影。 “怪不是能成为煌烀界的?第一仙子,”纱羊凑在司樾耳边小声说,“她?真是美,人美,心也美。” 她?说得?未必是蓝瑚心地?善良,而是她?有一颗欣赏美的?心。 或许是蓝瑚见惯了金银财宝,因此再?漂亮的?首饰贵物与她?而言,都不如这一簇桃花来得?美丽。 “宁楟枫虽然家世和修为胜她?一些,可蓝瑚嫁他一点儿也不算高攀。”纱羊说着,“咦,宁楟枫呢?这样的?美景他也不来欣赏欣赏。” 她?回头望去,就见宁楟枫正?在西厢房里摆书,他一边放,一边问在铺床的?凌五,“小五,那本灵极剑谱呢。” 凌五扭头看他,“那本您不是好久不看了么。” “我不看,恒大?还没看完。”宁楟枫朝他走去,“快给我,我给它摆上。” 纱羊歪头,司樾知道她?在想什?么,伸了个懒腰道,“急什?么,这个年纪就是喜欢和同性混在一起的?,再?过一两年不用你说,他自?己就会想女人了。” 她?伸完懒腰揉了揉肩膀,“一大?早上就闹得?鸡犬不宁,好端端的?屋子里来了这一窝崽子,真是给我累坏了。” “这有什?么累的?。”纱羊不屑道,“人家小小的?狐狸精都可以变出一栋豪宅,这两个破房子怎么就累着你了?刚才?竟然还骗我要砍树——你使坏的?时候倒一点儿都不嫌累。” “你一个小虫,怎么心眼也那么小。” 纱羊拉起司樾的?手指贴上自?己的?胸口,“我的?心胸本来就才?一指宽!” 司樾教育她?:“身体小了,心胸就更?要宽广才?是。” 纱羊嘁了一声,“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你要真舍不得?树,让他们回去不就行了。”司樾抱胸,“当初是谁叫嚷着什?么甚好宗,不停撺掇我把人撵走的?。” “那你不是撵不走么。”纱羊道,“既然你撵不走,司君又没说什?么,那让他们留在这里也不错。你难道没有发现,他们现在是小魔头唯一的?朋友吗。如果没有他们,小魔头一定会更?加孤僻的?。” 说话间,有人朝她?们走来,两人便?止住了对话。 恒乞儿从西厢房出来,在司樾身后站定,低低地?唤了声,“师父…” “嗯?”司樾看他,“干嘛。” 他抿了抿唇,像是想和司樾说些什?么,可余光扫了圈东西厢房,便?又收回视线、半瞌了眼睑。 “没。”他轻轻摇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没什?么……” 第47章 三个孩子在停云峰住了下来。 第?一天下午, 几人央求了司樾的许可,由纱羊带着游览山峰。 恒乞儿没有去,他留了下来, 坐在?门槛上, 司樾也在?自己门口的摇椅上看书。 这场景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任何区别, 可恒乞儿一抬眼就是对面的?厢房,再?一转头,就是宁楟枫和凌五的?摆设物什。 身为?首席弟子?,他头一回来师父的?家, 却是和别人一起, 并无分别。 从来停云峰到现在?,蓝瑚宁楟枫和司樾说了不少的?话,而他一句话都没能开口。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又偷偷瞄向了司樾。 司樾搁下书, 看了过来,“有屁就放。” 恒乞儿抿了抿唇, 和司樾隔着一块空地相视。 半晌, 他小声道, “您要收…他们吗?” 一年下来, 恒乞儿虽然沉默寡言, 但说话已经十分连贯,和人沟通再?无障碍。 “什么?” “收徒, ”恒乞儿看着司樾,“他们都想拜师。” “你当这是梁山么, 一个接一个的?收。”司樾抬眉,又拿起书来看。 恒乞儿一愣, “您不喜欢他们?” 司樾在?书后幽幽道,“年纪大了,带不了崽了。” 恒乞儿想问?,那?他呢?司樾也不愿意带他吗? 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59节 司樾继续看书了,他也继续低头,抱着膝盖,盯着自己的?脚尖。 过了好一会儿,恒乞儿忽然开口,道,“我练气了。” “哦,不错。”司樾盯着书,动也没动。 恒乞儿的?气一下子?就泄了。 他是第?一个练气的?,整个学院没有人比他早,就连宁楟枫和蓝瑚都落后好几天。 可这样的?成绩,对司樾来说好像不值一提。 不止是修为?,不论是他学了新的?剑法、新的?古诗,都引不起司樾的?注意。 恒乞儿如今知道了,司樾在?修真界多么高深莫测,方才她还凭空变出了两座房子?,惊得恒乞儿怔在?了原地。 他想奉承司樾,可蓝瑚和宁楟枫抢在?了他之前?出口,说出的?话又比他好听许多。 明明他才是司樾唯一的?徒弟,可在?这里却像个空气。 恒乞儿实在?不知该如何讨司樾的?欢心,也因此?至今都不敢让司樾帮他驱邪。 他把膝盖抱得更紧了,紧紧团着自己。 四周阳光明媚,偏就恒乞儿坐的?那?道槛上打出了一个影角,把他拢在?阴翳里。 司樾无奈地合上书,“这点小事你还要我抱着你亲一口不成?” 恒乞儿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着她。 “好罢好罢,”司樾食指在?身前?一划拉,在?空间裂缝里掏了半晌,掏出个小荷叶包来丢给恒乞儿,“来,庆祝裴玉门准弟子?恒大突破练气,特发此?糕,以示嘉奖。” 恒乞儿拨开那?包荷叶,里面包了两块方形米糕,米白色的?面上还混着一颗颗金灿灿的?小桂花,扑面就是一股香甜的?气息。 恒乞儿拿起一块放入嘴里。 气味甘甜,可已经冷了,变得又干又硬。 他嚼着,听司樾调笑道,“我们的?练气大师,怎么不生个火给它热热?” 恒乞儿觉得司樾似乎是在?拿他打趣,但他还是依言伸出手来,准备凝火。 盯着被?咬了一口的?米糕,他心里想着火,可不知是失落,还是因为?被?司樾盯着有些紧张,今天这火竟迟迟冒不出来。 不管起初是什么原因,在?司樾含笑的?目光下,他最终急躁了起来。 火、火…火! 嗞啦——一声轻响,他掌心倏地窜起丈高青紫雷电!直冲他捏着米糕的?手而去! “啊!”恒乞儿吓得跳了起来,荷叶包和米糕都滚落在?地,都被?雷电打得焦黑。 他愣愣地看着地上变成焦炭的?食物,呆站着,久久没有动作。 身后传来司樾的?笑声,恒乞儿抿了抿唇,蹲下来把焦黑的?米糕捡起,抱进怀里。 他垂头,沉默地进了屋,再?也没有出来。 司樾摸摸鼻子?,止住了笑。 这小子?读了书后愈发斯文矫情。 从前?什么也不懂,傻不愣登的?任由人说,如今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只?是笑笑,他就受不了了。 西厢房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响动。 司樾叹了口气。 真难伺候,还是狗崽子?好养。 划开空间裂缝,司樾想了想,掏出个五铃彩球,拳头大的?彩球上有五个小铃。 她在?手上抛了抛,球便发出叮叮的?轻响。 “小子?——”她唤了声。 片刻,恒乞儿从房门口露出半个身子?看向司樾。 “没了就没了,本就是我吃剩的?。这么着,我丢球出去,一炷香内你要是能捡回来三次,我就带你下山吃面。” 恒乞儿看见了司樾手里抛上抛下的?彩球,他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但面还是好吃的?。 他点点头,表示应了。 “好。”司樾一甩手,一根香插在?了旁边的?地上,从头顶开始燃烧。 “看着啊,”她对恒乞儿晃了晃球,继而往前?一抛,“去——!” 她只?是动了手腕,那?球却从恒乞儿头上高高飞过,穿过西厢房的?房顶,落到屋后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恒乞儿立即跑去屋后。 怕他找不着,愈要矫情憋闷,司樾遂勾了勾手指,让那?彩球每隔一会儿就发出一道细微的?铃声。 她躺在?摇椅上晃了晃,半眯着眼睛。 四个会说话的?人崽被?纱羊带走了,恒乞儿也有事可做,自己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她才眯了不过半刻钟,就听见了急促的?呼吸声。 恒乞儿握着彩球,叮叮地跑了回来,一步一响铃。 他跑到司樾跟前?,把球递出来,眼睛去看旁边的?香烧了多少。 “哊,还挺快。”司樾接过球来,“再?来——” 她又随意一抛,这次恒乞儿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没有呆站在?原地看球,那?球一出手便跟着跑起来,一边跑一边仰头看球的?方向。 司樾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一勾手,去掉了铃音。 找得慢就罢了,找得那?么快——嘿嘿,行,那?就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 这一次球丢得更远了,恒乞儿从未来过停云峰,不熟这里的?路。 他跟着球跑出了院落,进了一片花林。 身在?花林中,他只?顾着抬头低头地找球,顾不上赏景。 纱羊为?了种花,要司樾在?停云峰设了结界,这里的?气候和仙界百花田一样温暖和煦,使?得花开四季。 白白.粉粉的?花朵缀满了枝头,纤细繁密的?花枝、层叠掩映的?花卉,在?阳光下如一卷卷薄纱,把视野蒙得模糊。 恒乞儿甩了甩头,在?这纷繁的?花林里找小球着实费眼。 他被?薆薆的?乱花迷得分不清方向,胡乱走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越来越焦急。 并不是因为?找不到球吃不到面,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烦躁和无力。 他实在?蠢笨,不过将将练气而已,就什么似的?向师父夸耀。 自夸就罢了,自夸完又连个火都生不起,生不起火也罢了,还释放出雷电,把自己个儿吓得蹦起来…… 从小到大,他狼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唯独今天让恒乞儿感觉格外不同。 许是因为?宁楟枫、蓝瑚也被?带上了山;许是因为?他们比他更讨喜; 又或许是因为?见到了师父凭空造物的?本事,想起颜回那?句‘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惊觉自己是何等渺小无力。 诸多或许混合在?一起,让被?花林困住的?恒乞儿愈发烦闷。 到如今,他连个球都找不到了…… 跑着跑着,忽然间,前?方一片光明。 恒乞儿加紧几步,越过一棵棵花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块天蓝色的?湖泊。 阳光之下,湖水波光粼粼,和外面灰色、绿色的?鳞仃湖不同,整片湖呈现出美丽的?蔚蓝。 恒乞儿微微睁眸,他本是怕水的?,可在?看到这片小湖时,心中却不见半点恐惧,只?余一股无法言述的?震撼和欢喜。 他不自主地往湖边走去,待到水边,他蹲了下来,在?水上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恒乞儿跑了这一刻钟,忍不住伸手掬了把水,凑到嘴边喝了起来。 喝完之后,他搓了搓脸,两侧黑发滴着水,把汗水冲刷了下去。 抹掉眼睛上的?水珠,恒乞儿眨了眨眼,见波光粼粼的?湖上倒映出了湛蓝的?天。 他盯着湖面上的?天影看了一会儿。 自己来停云峰时,外面正下着大雪,怎么这湖里倒映出来的?天却阳光明媚?难道这太阳也是师父变幻出来的?? 恒乞儿不解,起身仰起头,退了几步,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儿望向天空。 这一看,恒乞儿终于?看清了天上的?情形。 苍穹之上乌云密布,厚厚的?雪云在?停云峰上空被?生生凿出了个洞来。 这个云洞里只?有二三薄云,阳光便是自这云洞里投下的?。 恒乞儿这才明白停云峰为?何叫停云峰。 雷云、雨云,一切乌云皆停止在?峰前?,不得僭越一步,生生被?辟出一片晴空。 那?云洞之后是何模样?不知。纵然不知,却无端生出一番心旷神怡,欲抬手而叩天洞。 看了这玄妙的?天景,恒乞儿心气平和了些,扭头回望,想看看自己到了哪里。 一回头,他愣在?了原地。 漫山花树围绕四周。 天地被?这些树分成了三层,上层是青白的?天,下层是灰褐的?地和树干,中间的?,便是紫白交映的?桃李。 身在?林中时,尚看不出什么,可蓦然回首,这一望无际的?花海展现在?他眼前?,薆逮缤纷,春彩烂漫。 小小的?柔弱的?花瓣竟组成了让人惊叹的?壮丽之景。 外面是寒冬腊月,一片肃杀,可这里水清花香,云淡风轻。 恒乞儿望着花林,没来由地想起一年前?,恒家村民对裴玉门弟子?的?称呼——“仙人”。 如此?珍奇的?景象,怎能不是仙人所在?的?仙境? 也唯有仙家宝地才能有这般瑰丽的?美景。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60节 他的?余光里突然闪过一点金光。 恒乞儿猛地扭头看去,正是他所找的?那?颗彩球! 珐琅制的?小球挂在?湖边枝头,周边的?金铃折射出了阳光,撞进了恒乞儿的?眼中。 他惊喜地展开双眉,朝那?处奔去,麻利地爬上树,伸手把球摘了下来。 璀璨的?金铃在?他指尖晃,他像是勾到了几点碎光。 抱着球,恒乞儿自花林深处折返。 怀里彩球的?铃铛叮叮作响,他的?心也叮叮作响,莫名地轻快起来。 等他穿过林子?,见到司樾时,他已顾不得什么仰之弥高、忽焉在?后,只?想着快点把球给司樾,快点、再?快点。 恒乞儿跑了过去,他的?呼吸比上一次更急促,司樾听见了,搁下书,看着他小脸通红地跑过来。 恒乞儿在?外迷路了一遭,又见了新闻,当他跑回来,发现司樾放下了书,用?全?副目光迎他时,一种更大的?欢喜在?恒乞儿心中膨胀。 他跑得更快了,跑到司樾跟前?,喘着气把球伸出去。 司樾笑了笑,“好,还剩最后一次。” 恒乞儿点点头,又去看了眼那?根香。 他自觉自己这一次花了不少时间,可一看,那?根香居然只?烧了一半,还剩下整半炷的?时间! 他愈加高兴了。 司樾拿起球往外一丢,边丢边喊,“冲——能否吃喝,成败在?此?一举!” 她喊得热烈,恒乞儿跑得热烈,他应声冲出去,双眼盯着彩球、只?盯着彩球,其余乱七八糟的?再?也顾不上,眼里只?有那?颗划破天际的?球。 看着男孩飞跑出去,司樾斜了眼旁边的?香。 她翘了翘食指,那?香忽地往上长?了一节出来,继而又袅袅缓缓地冒起了青烟。 这一次司樾丢得更远了,恒乞儿跑了半个山头才把球找到。 他累得气喘吁吁,站在?司樾跟前?时,头上脖子?上全?都是汗水,背后的?衣服也被?湿透了。 他红润着双脸,黑眸晶亮,什么也不说,只?是把球递到司樾面前?,又看了看还剩下一寸的?香。 一切言语都在?那?漉湿发亮的?眸子?里了。 司樾哼笑一声,抬手扣住了他手里的?球,“几时去?” 恒乞儿的?黑眸更亮了。 “现在?!”他说。 司樾从摇椅上站起来,扯了扯躺皱的?衣服,抬脚迈步,“走着。” 第48章 若是从前, 司樾便带着恒乞儿直接走了,但现在领地里还有几个崽子。 她传音给?了纱羊,把人领回来一块儿下山。 裴莘院每个月都有假, 孩子们是可以下山玩的, 但这么多人一同下山, 不论对宁楟枫蓝瑚还是对恒乞儿来说,都是头一遭。 他们跟在司樾身后,宁楟枫蓝瑚几人都有些好奇。 他们从前下山都是在大道上走,这样的阡陌小路却?没有?来?过。 天色晚了, 大雪将歇, 路上是厚厚一层积雪,很不好走。 “哎呀…”几人身后传来?一声?低呼,他们回头看去,只见紫竹扶着蓝瑚,蓝瑚正提着裙子, 蹙眉看向自己的脚。 她被绊了一下。 “真人,要不还是改天再来?吧。”宁楟枫道, “雪这么厚, 实在没法走路。” 纱羊附和道, “我看也是, 他们可比不了你皮糙肉厚。” 恒乞儿抿了抿唇, 他想说他能?走,但最终还是没有?吱声?。 “这倒怪了。”司樾抱胸, “我从没见过不喜欢扑雪的崽子,看着这厚厚的雪, 你们难道不想奔进去打两?个滚,耍一耍吗?” 宁楟枫蓝瑚惊讶地?看着她, 仿佛她在说什么醉话。 他们不动,司樾弯下腰,在地?上团了个小雪球,“不能?走是吧,那就跑!” 言毕,她猛地?往宁楟枫身上砸去,砸了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最后一个负责倒明天所?有?人的恭桶!” “啊!”纱羊冲司樾大喊,“这惩罚也太恶毒了!”说着她也急急地?朝前飞去。 宁楟枫看着自身上落下的雪团,和蓝瑚惊在原地?,呆呆地?还没有?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若说最后一个请客、罚抄、罚跑、罚什么都好,可是倒恭桶——两?人眼前一黑,也急着往前跑去。 凌五和紫竹紧跟其后,紫竹在后面喊:“小姐慢点,慢着点!” 蓝瑚已是最慢的了,宁楟枫和恒乞儿跑得飞快,一个腿长,一个擅长跑,两?人紧跟在司樾身后。 司樾一扭头,看见两?人跟着她,脚跟一转,回过身来?,嘿嘿一声?,右脚脚尖地?上一铲,对着两?人就踢出了两?团雪,踢完自个儿接着跑了。 宁楟枫被雪正中面门,只觉铺天盖地?一片透心窝的凉,不得不停下抹脸。 “主人没事吧?”凌五追了上来?,给?宁楟枫拍雪,被宁楟枫挡开,“雪而已,没事。” 恒乞儿没那么讲究,他甩了甩头,也不管身上的雪,继续追着司樾而去。 纱羊趁司樾踢雪停下的机会,飞到了她身边,抓住了她的后领不松手,自己再不用费力气飞。 “卑鄙小人,”司樾边跑边骂,“这算犯规!” “谁说的!”纱羊扯着她衣服不放,“老鼠都不算犯规,我怎么就算。” 另一边蓝瑚也提着裙子超过了掸雪的宁楟枫。 宁楟枫拍掉了雪,往前跑了两?步,刚走两?步胸口?就被砰的打中了一团雪。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团着雪砸他的蓝瑚。 蓝瑚狡黠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雪,又砸了过去,“楟枫哥哥,让让我罢,你难道真想让我给?你倒恭桶?” 宁楟枫的脸一下子通红,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蓝瑚笑了一声?,拉着紫竹往前跑,“我们走!” 几个孩子里恒乞儿一马当先,司樾回头啧了一声?,又朝他踢去一团雪。 白白的雪团飞来?,恒乞儿猛地?下蹲,那雪越过他,径直砸到了蓝瑚的头。 蓝瑚从小到大还没被东西砸过,这感觉分外新奇,倒是紫竹急得不行,赶紧给?她掸雪。 宁楟枫再是礼让,这时候也追上来?了。 他又不敢让蓝瑚给?他倒恭桶,便弯下腰挖了一大块雪,对着蹲在地?上躲避司樾攻击的恒乞儿重重砸去,用力之?大,丹田都发了声?。 恒乞儿猝不及防被大雪埋没。 他在雪地?里甩了甩头,像是只雪天刚一出洞就被枝上积雪掩埋的兔狲,甩毛之?后脸上全是呆愣。 宁楟枫跑到他身边,双手压着他,一边喘气道,“你给?我留下。” 他既不能?对蓝瑚紫竹下手,也不能?对司樾下手,凌五是他一拨的,只能?把矛头转向恒乞儿。 恒乞儿被他扑倒在雪上,奋力挣扎,蹬起纷纷扬雪,雪地?不稳,宁楟枫被他掀翻在一旁的雪上,连声?大喊,“凌五,抓住他!” 那边蓝瑚低着头让紫竹掸了雪,看见宁楟枫这边的场景,莞尔道了声?“多谢!”便又提着裙子往前跑去了。 司樾一回头,看见追来?的蓝瑚,呦了一声?,“我可不是宁楟枫,不会对美?女客气。” 她又弯腰,拾了一把雪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揪出一小团一小团来?,对着蓝瑚接连砸去。 “呀!”蓝瑚和紫竹被砸得睁不开眼,侧身抬臂抵挡,根本分不出神来?躲避,一阵枪林弹雨之?后,司樾终于消停,大笑着跑走。 后面的男孩更是狼狈,三个人在雪地?里滚来?缠去,早已没了敌我之?分,凌五宁楟枫一开始齐心协力,可在不知是谁的雪球不小心砸到对方后,立刻反目成仇。 “好啊你,竟然敢打主子了!”宁楟枫笑着,抱了一大团雪砸了过去。 凌五一个闪身,避开了雪,一边解释道,“不是我,是恒大躲开了。” “我不管,打了我就得让我打回来?!”宁楟枫又挖了雪,追着凌五打,“好啊,你还躲!看我不修理你!” 恒乞儿趁此机会逃之?夭夭,往前跑去。 “呀小姐,恒大追上来?了!”前面的紫竹发现了敌情,连忙尖声?汇报。 “啊?”蓝瑚小口?喘着气,一边回头看,“我们拦住他!”说着自己便挖了雪往恒乞儿身上砸。 两?个女孩笑闹着,自己没有?被打过,也从没有?打过人,这样不管不顾拿东西往人身上扔的感觉实在是畅快。 在这雪地?上,紫竹忘了尊卑上下;蓝瑚也忘了仪态举止,只一味地?挖雪、砸人、躲避和笑。 恒乞儿也不是宁楟枫,他被砸了,就砸回去,砸得两?个女孩惊叫起来?,蓝瑚叫着,“快呀紫竹,丢他,丢他!” 可惜恒乞儿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被攻得无招架之?力。 砰—— 忽然之?间,一片大雪如?水浪般盖在了三人头上,把三人都淋成了落雪鸡。 蓝瑚紫竹和恒乞儿缩着脖子站在原地?,一扭头,竟是宁楟枫和凌五打闹时下意识地?用上了灵气! “你太过分了!”蓝瑚说着,脸上却?全是笑意。 宁楟枫急着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才练气初期,不能?很好的控制住力。 可蓝瑚并不听他说话,反而双手对着身前的雪地?,兴致勃勃道,“我也来?!” 砰——的第?二?声?响,蓝瑚炸开了一片积雪,把宁楟枫和凌五都刷成了白色。 她和紫竹刚忍俊不禁,又是一声?响,炸起的雪盖到了她们身上。 恒乞儿学以致用,用完了拔腿就跑。 “啊!这个恒大——”蓝瑚甩头,连嘴里都凉丝丝的进了雪。 “我帮你讨回来?!”宁楟枫为弥补刚才的过错,给?蓝瑚道歉,立刻主动去追恒乞儿。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61节 恒乞儿学着司樾的样子,回身给?了他一脚雪。 积雪的厚度并未改变,但这段路再不难走。 几个孩子像撒欢的小马驹,在雪地?上嬉笑打闹,不分主仆,不分你我,把洁白平整的雪幕上造出了一团团、一道道活泼的痕迹。 纱羊抓着司樾的衣襟回头看他们,“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带孩子的,我还从没见过他们这么高兴。” “更高兴的还在后头。”司樾停了下来?,望着前方。 前面就是她平时钓鱼的鳞仃湖了。 下了大雪,湖面又结了冰,此时雪停,有?好几个大人带着孩子出来?溜冰床。 “嘿——”司樾回头,冲着后面打成一片的崽子们喊了一声?,“快来?!” 都是些听话乖巧的孩子,听见司樾叫他们,便放下各自的恩怨情仇,搁下手中的武器,往司樾身边跑去。 他们追逐打闹了好一会儿,此时都累得不行,虽然累得直喘,可跑到司樾身边时,脸上的笑意都没能?退去。 “来?,”司樾挽起袖子,“咱们也玩儿。” “玩儿?”蓝瑚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努力平复呼吸,问:“玩什么?” 司樾用下巴指了指其他的大人孩子,“冰床呀。” “冰床?”宁楟枫睁大了眼睛,眸中带光,“我知道!《酌中志》里有?、呼…有?记载,‘至冬冰冻,可拖床,以木板上加交床或藁荐,呼…一人前引绳,可拉二?三人,行冰如?飞。’他们玩的就是冰床吗!” “咦?”纱羊歪头,“难道你们是南方人,没有?玩过?”不然怎么还得从书?里找资料。 蓝瑚摇头,“不,但……” 蓝瑚和宁楟枫都是皇城长大的。 皇城属北,冬日也结冰,百姓也有?冰床游戏。 但王公贵族家中不止是女儿,未弱冠的男孩没有?准许也是不许离家的。 蓝、宁两?府再大、再奢华,也不可能?造一个冰场给?孩子玩,且这游戏本就不符合大家规矩,要是哪个世家公子小姐被发现岔开腿、在冰上玩这样的游戏,说出去都会令家族蒙羞耻笑。 蓝瑚宁楟枫没有?玩过,恒乞儿也没有?玩过,恒家村也结冰,他也无须守什么规矩,只是没有?人带他玩。 “好吧,来?都来?了,今天我就给?你们破个财。”司樾撸了自己的头发,“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快乐。” 她走下湖堤,找了一对正准备回家的父子。 几个孩子在堤上眼巴巴地?看着她,幼崽围观母亲狩猎似的崇拜和好奇。 就见司樾指了指那父亲手里的木板,又从怀里掏出了几枚铜板。 那父亲答应了,收了钱,把带着两?根麻绳的木板给?了司樾。司樾回身,冲着堤上的孩子们挥手。 见她得胜而归,几个孩子顿时目露欢喜,紧张期待地?等游戏开始。 他们已经看见旁边的孩子是怎么玩的了。 从高高的湖堤上坐着木板滑下去,又在光滑的湖面上飞驰几丈,那带着笑的尖叫像肉香勾狼,勾得他们蠢蠢欲动,迫不及待。 司樾拖着木板回来?了。 她把板子在雪上一放,“谁先来?。” 宁楟枫和蓝瑚显然很想玩,但两?人面上都带着犹豫,尤其是蓝瑚,那滑下去的坐姿实在不雅。 他们不动,恒乞儿便上前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司樾。 “好嘞,”司樾提了提木板,“坐好,抓紧。” 这块板子是人家父亲专给?自己儿子打的,不能?并乘,只容一人。 恒乞儿一上去,宁楟枫眼中就露出两?分羡慕和后悔,早知道他应该也说的。 恒乞儿学着旁边的孩子坐上了木板,司樾拉起前面的纤绳,扭头看了他最后一眼,“坐稳了,我可不会半道停下。” 听她这么说,恒乞儿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忐忑地?点了点头,眼睛都睁大了点,时刻警惕。 “好,走——”司樾拉着绳子,倏地?跳下了湖堤。 众人这才知道她为什么反复提醒——人家都是拉着跑,她是直往下跳。 恒乞儿乘着木板滑,她乘着那双布鞋的鞋底滑! 下落的风猛烈吹来?,木板上的恒乞儿大睁着眼,脸色发白,惊恐得声?都发不出; 司樾拉着绳,迎风大笑,高猿般欢呼:“呀吼——” 也不知道谁陪谁玩。 堤上的宁楟枫蓝瑚也瞪大了眼,一个愈发兴奋,一个掩着唇有?些怯意。 “小姐,这太危险了,还是算了吧。”紫竹打了退堂鼓,劝蓝瑚作罢。 “危险倒……”有?司樾在,蓝瑚知道不会出事,她掩着唇,脚尖轻轻踮了起来?,张望着下方情景,“不过确实骇人。” 司樾拉着恒乞儿直接滑过了湖心,在那里停下。 木板彻底停下后,恒乞儿才松开抓住两?侧手,那手的指节都青白了,他口?中呼出一团团白气,在板子上缓了一会儿,回过味后眼中回甘似的,返出了两?分雀跃。 下来?的时候确实可怕,但这种?恐惧和被扔在井里不同,让人兴奋、让人上瘾。 他和司樾推着板子回来?了,亮着眼睛还想再坐一次,但宁楟枫不再犹豫,喊着,“让我试试。” “好,”司樾抖了抖纤绳,“坐罢。” 宁楟枫一撩衣袍跨坐上去,刚抓紧,还没来?得及应声?,身下的木板便动了起来?,载着他往下冲去。 “啊——”他吓得叫了一身,前面的司樾哈哈大笑,“怎么样小公子,我的车快吗!” “快!”宁楟枫不像恒乞儿,风灵根的他很快就觉出了乐趣,逆着风喊,“好快——” 蓝瑚往前走了半步,见宁楟枫也玩了,心里就更痒了。 终于等宁楟枫回来?,轮到了蓝瑚。 两?个玩过的男孩坐在地?上喘息,平复那太过激烈的心情。 和蓝瑚一块儿下去的是一声?尖叫,她呀了一声?,又顾着礼法紧紧闭住了嘴,想要扶住发髻,却?又不敢松手,只得低着头闭着眼,除了刮脸的冬风外,其余的一概不知,又是煎熬又是刺激,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等她回来?,紫竹急忙跑上前给?她整理头发,蓝瑚红着脸,轻喘着笑道,“真有?趣,紫竹,你也去玩玩。” 于是司樾又带凌五和紫竹坐了一趟。 她回来?后,几个尝到甜头的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她摆了摆手,一屁股坐了下来?,“祖宗们,我不行了,你们自个儿拉罢。” “这个好!”宁楟枫立刻起身,“我们自己拉自己吧!” 几个男孩便轮流充当车夫,在这湖堤上一遍又一遍地?滑,时不时传出尖尖的笑和叫,并伴有?“快点!再快点!”或“慢点、慢点!”的呼声?。 纱羊飞到司樾身边,感叹道,“人类还真有?意思,一个小坡配上一块木板都能?玩得这么高兴。” “你玩你也乐。”司樾双手撑在身后,也不管屁股底下都是雪,就这么坐着,看几个孩子来?来?回回地?跑、一趟趟地?滑。 纱羊不屑道,“我才没有?这么幼稚。” 司樾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约莫一个时辰后,天色不早了,湖上的人们也陆续回家了。 司樾便起身,拍拍屁股,对几个孩子喊,“嘿——回来?回来?,该走了。” 这冰床玩到现在已经脱离了规则。 此时恒乞儿正坐在板子上,前面是凌五拉,后面还有?宁楟枫在推他,蓝瑚和紫竹正站在一边笑闹些什么。 听见司樾的声?音,他们扭头望来?,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堤上。 几个孩子这辈子都没今天玩得厉害,大冷的天,头上全是汗。 堤上忽然有?叮叮的敲打声?传来?。 几人扭头看去,就见一小贩推着车,车上插着零星几根红彤彤的糖葫芦,摆着一点饧糖和冻梨等,正往这边驶来?。 来?玩冰床的孩子多,糖贩便在这里来?往了几趟。 之?前几个孩子在下面玩得疯,没有?发现,此时才看见周边有?不少孩子手里都拿着糖。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看那糖贩。 司樾伸手揣进兜里,十分识趣,“好了小姐爷们,又到小的我办事的时候了不是?” 几个孩子顿时嘴角上扬眼睛发光,期待地?看着司樾。 司樾把那买糖的拦下,“一人一样,挑去吧。” “多谢真人!”“多谢真人!”他们不再和司樾客气,一股脑儿地?围了过去。 蓝瑚和紫竹挑了漂亮的糖葫芦,宁楟枫拿了几块芝麻糖,凌五则挑了个冻梨。 恒乞儿盯着那红红的糖葫芦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要了几块饧来?,收进了怀中。 司樾付了钱,抬头看了看天。 天上几乎没了光,时候有?点晚。 她把剩下的铜板收回衣襟后,对拿着糖交谈的孩子们道,“走吧,带你们吃饭。” 今日本就是带恒乞儿下来?吃面的,此时终于进入正题,一行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到了那间恒乞儿熟悉的茅草屋。 “哎呦。”店主见了司樾,“今日人可多,你来?的不巧了,看我这里都坐满了。” 今天出来?玩的人多,店里和店外草棚下都坐满了吃面的人。 司樾刚收回去的铜板还没捂热,又拿出来?丢给?了他,“用不着你操心,只管上菜,我自带桌椅。” 说着,她便从空间里取出了一张方桌和四?条长凳来?,在店口?摆下。 “行,”店主收了钱,笑道,“服气。” 蓝瑚和宁楟枫是头一回来?这样的苍蝇小店。 两?人好奇地?打量四?周,又惊疑地?看着司樾在自己变出来?的长凳上坐下。 这又不是自家庭院,也不是郊游踏青,怎么能?就幕天席地?地?吃饭呢…… 恒乞儿没有?这么多规矩,径直坐在了司樾对面长凳上,他总是坐在这个位置的。 见他和司樾都坐了,四?个孩子也犹疑着在两?旁坐下。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62节 司樾要了六碗面和四?斤熟牛肉,等面的时候,蓝瑚和宁楟枫还在打量四?周。 得亏他们已经在裴莘院住了一年,和其他孩子吃了一年的饭,否则听着其余食客吃面发出来?的吸唆声?、看见那些人粗俗地?低头、抱碗,或翘着腿谈天,恐怕又得不自在了。 蓝瑚打量了一圈后,若有?所?思道,“原来?,这就是市井。” “嗯?”宁楟枫奇怪道,“假日时,你没有?下山玩吗?” 蓝瑚摇头,“除中途回过一趟家外,便没有?出去了。” 纵然她有?什么东西缺了,也都是差紫竹下山买,自己是不会下去的。 “那真是可惜,你不知错失了多少乐趣,只剩下一个月……”宁楟枫止住了声?,半垂下眼来?,“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出来?玩了。” 恒乞儿看着他,问:“为什么?” 别人他不知道,但蓝瑚和宁楟枫肯定能?入选进入裴玉门。 成为正式弟子后会更加自由?,山长说,等他们筑基以后还能?去凡俗界、去其他都城,怎么会没有?出来?玩的机会? “哥儿小心。”恒乞儿身后传来?店主的声?音,店主端着几碗热腾腾的打卤面过来?,越过他们摆在桌上,一边道,“牛肉马上来?。”便急着回到了屋内。 “好香的面!”宁楟枫被面的热气扑了脸,新奇道,“我从没闻过这么香的面!” “嗯?”司樾拉来?一碗到自己跟前,“这小子没吃过就算了,你也没有??” 紫竹道,“府里的饭菜糕点都要等配齐、尝过味了,再等到饭点才从厨房送到各房主子那里,像小姐和宁公子这样的主子,还是和家主、祖宗们一块儿吃的,于是再要等祖宗们发话、各人坐下、洗手漱口?后,才能?动筷。” “天呐,”纱羊瞪着眼睛,“这么长的时间,东西早就凉了变味了吧?” “倒也还好,但肯定不比这个热。” “这样热气腾腾的面,我还是头一回见。”宁楟枫就要动筷,蓝瑚轻轻地?嗳了一声?,接着又紧忙住了口?。 她本事想提醒宁楟枫净手的,可四?周这样的环境,司樾又已经吃了起来?,她不好多事,只得入乡随俗了。 这一箸裹满卤子的热面入喉,不管是蓝瑚还是宁楟枫都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不论是仙门修道、学者读书?还是世家修身,都追求清淡,如?此醇厚的滋味,两?人毕生少见。 两?个女孩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刺激,掩着唇呛咳了起来?,倒是两?个男孩惊为天面。 “你从前下山居然能?吃这么美?味的东西,”宁楟枫看向吹面的恒乞儿,“还不告诉我,真是好福气啊。” 恒乞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话说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下山似的。 他不管宁楟枫,自己也送了一筷子面进嘴里,不等咽下,便急着捻了一片牛肉。 面和肉一块嚼,是他跟着司樾学到的技巧。 他顾不上回答,宁楟枫也顾不上问了,几个孩子大冷天在外面吃着一碗八文钱的面,吃得一个比一个幸福,就连蓝瑚缓过劲儿后都一箸接着一箸,小口?小口?地?抿着,没有?空闲去想从小学的规矩了。 这顿面把天上最后一缕光亮也吃尽了。 等筷子放下时,天已黑透,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蓝瑚和紫竹拿着糖葫芦在路上走着,紫竹手里提了一盏玻璃灯照路; 宁婷和凌五稍后一些,凌五手中也是一盏灯笼; 最后面是慢悠悠的司樾,和跟在她身侧的恒乞儿。 他挨着司樾,亦步亦趋地?走着 天黑透了,恒乞儿看不清,在厚雪地?里踩不稳,偶尔身形晃一晃才保持住平衡。 司樾看了看前面两?对提着灯笼的主仆,又回过头来?看了眼身边的恒乞儿。 她手腕一翻,一盏白纸灯笼出现在她手上。 灯笼有?半个恒乞儿大小,白色的纸里发出幽蓝的火光,正面落着一个黑色的大字—— 「屍」 “喏。”她把那灯笼塞给?恒乞儿,“拿着玩儿。” 恒乞儿愣愣地?仰头看她。 他不接,司樾以为他不满,遂挑眉,“小孩子不要和人家攀比,那些玻璃琉璃的灯都是歪门邪道,纸扎才是传统经典。” “这不是材质的问题!”纱羊指着那鬼火灯笼,“大半夜打这么个灯笼,你想吓死谁!” “爱要不要。”司樾抱胸,“这可是我唯一的灯笼,我还舍不得呢。” “谁要这破东西!” “要!”恒乞儿和纱羊同时开口?,纱羊惊愕地?看向他。 男孩一手提灯笼,一手抚着衣襟里的糖,仰着头,望着司樾,“多谢…师父。” 看着仰头凝望自己的男孩儿,司樾愣了下。 她抬手,捏了捏恒乞儿的侧脸。 “这鬼火一打,小白脸蓝洼洼的。别说,还真有?点做鬼童的天赋。” 恒乞儿眨眼,鬼童? “对咯,”司樾拍掌笑道,“就是眼白多了点,不然更像!”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纱羊骂完司樾,转身对着恒乞儿摆手,“别听她的,要我看,你和天上的仙童一个模样,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神仙!” 司樾乐道,“这煞白的皮肤、尖尖的小脸、漆黑的大眼,我怎么不知道有?仙童和他一个样。” “你闭嘴!” 前面的四?人听见动静回身,“你们在吵什么呢?” “没、没!”纱羊挡在灯笼的「屍」字前,怕吓着孩子,扬声?否认,“什么也没有?!” 恒乞儿抬眸,看着司樾。 书?上说,人若不能?飞升成仙,死后便会成为鬼。 他呵出一团淡淡的白汽,问司樾:“师父,您几时飞升?” 司樾斜了他一眼,“飞升?下辈子吧。” 恒乞儿提着灯笼哦了一声?。 既然连师父都不能?飞升成仙,要去做鬼,那他也只能?是做鬼了。 荀子说闻道有?先后,先闻者为师。 若是可以,他想比师父早日做鬼,这样他闻鬼道就在师父之?前,到时候便能?在地?下给?师父当师父,像师父现在照拂他这样,去照应师父了。 第49章 这一晚, 饶是勤奋如宁楟枫也没有再读书练剑,几?人回到停云峰后,稍一洗漱便倒头就睡。 恒乞儿也躺了下来。 可他没?有立即睡着, 而是侧着身?, 偷偷从衣服里取出了一个小纸包, 从里面捻了块饧糖放进了嘴里。 其他四人在湖旁买的小吃都在外面吃完了,只有他带回来没?舍得动。 他吃了最?小的一块后又立即把纸合上,放进枕头下。 恒乞儿含着糖,望着上面的房梁。 陌生的环境, 这里是师父的家; 陌生的房子, 是师父变的; 陌生的炕,也是师父变的。 虽然已?经?到了司樾的地盘,可恒乞儿尚没?有真实感?。 这里除了他还有别人。 恒乞儿早就知道?一个师父可以有多个徒弟,宁楟枫、蓝瑚平日?对他也很好,他的徒弟之位并不会因他们而动摇——可他就是患得患失。 当司樾眼前有不止他一个孩子时, 恒乞儿心中总是闷闷地发躁,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焦虑些什么, 可他就是不想?有人和他平分司樾的注意。 况且别说是司樾的徒弟了, 现在他都还不是裴玉门的正式弟子, 一切都要等到一个月后才算尘埃落定。 恒乞儿有点着急, 想?马上就到结业的那一天, 可又有些迷茫。 他真的要待在这里吗? 他是灾星,停云峰如此美丽, 他不想?这座仙峰涂上记忆中的山火。 恒乞儿闭了闭眼。 师父对他好,不嫌弃他脏、不嫌弃他不会说话。 这世上从没?有人带他钓鱼、吃面, 给他买糖、给他灯笼——还有一把匕首。 想?起匕首,恒乞儿又摸向?了一旁的外衣。他的匕首就绑在外衣内侧, 用一卷布条缠裹着。 他侧过身?,背对着宁楟枫凌五,把匕首上的布条解了。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半分,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金鳞匕,黑夜之中它愈发乌黑,若不是有那点月光,恐怕这匕首能彻底匿进夜里。 恒乞儿翻转了几?下,匕上的金纹在月光下折出几?点金光。 他拿到这把匕首已?经?十个月了,可还没?怎么好好用过。 师父给他,是为?了让他更好地杀鸡宰鱼,他也只有在给师父烤肉时会用到这把匕首。 它确实锋利,处理肉时十分利落。 但?恒乞儿总觉得这把匕首不止如此,它应该是有更大的用处的,只是没?有用武之地。 他几?天前才知道?,原来修真界通用的初级清洁术不是司樾教他的那条。 他把该学的学了,应付功课,但?平时用的还是司樾教的那条。 恒乞儿望着匕首,那匕首横在他眼前,却因为?黑而照不出他的模样。 他想?,自己是否该和师父说实话。 告诉她,自己是灾星、求她为?他想?想?法儿……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63节 他又把那布条一圈圈卷回了匕首,每卷一圈都在想?该如何跟司樾开口以及何时开口。 还有一个月就是结业考核,考核分数一出就立刻是拜师大典。 拜师前,司樾随时可以不要他; 可一旦拜师,他们就是正式的师徒。 师父大约是会帮徒弟的…… 但?——这样做真的好么。 司樾不曾亏欠他,他却要欺瞒她…… 恒乞儿缠布的手?一顿。 可若是司樾不要他,那其他人还会要他吗? 山长或许会要,他明知道?自己是灾星,还说了许多好话来安慰他。 若是刚入山时,恒乞儿会立刻选择寻求山长的庇护; 可他来了一年,识了字、读了书,管司樾叫了整整一年的师父。 他舍不得。 恒乞儿收起匕首,望着屋上的梁,心中升起了更大的迷茫。 为?什么他如今一天到晚都在想?这些。 归根到底,吃饱穿暖就能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吃饱穿暖。 他不去想?明天有没?有馍吃,倒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 不论是拜司樾还是拜山长,总归他都是能有吃有穿的,如今的情形比起一年前是何等富足,怎么那时他不烦恼,现在倒烦恼起来了? 都说读书能让人豁达,可他哪有豁达,反而一日?比一日?的无谓矫情…… 怪,真怪。 恒乞儿还是睡去了,在停云峰的第?一个晚上,几?个孩子都睡得沉。 停云峰不比裴莘院,没?有晨钟叫醒学生,所幸这里都是极其自律且恪守规矩的孩子,换作有懒骨的,这一觉恐怕得睡到日?上三竿。 “都日?上三竿了,真人怎么还没?有起来。” 中午时分,几?个孩子在院中坐着,时不时瞥一眼主屋的门,蓝瑚担忧道?,“怕不是昨日?着凉,病了?” “这你就想?多了。”纱羊给他们端来午饭,一边摆放一边笑?道?,“着凉?哼,你把她剥干净,丢去冰河里冻上一年她也不会着凉。” “师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宁楟枫觉得这般言语实在不妥,“真人好歹是你师…”他话音一止,察觉出了什么不对,疑惑地看向?恒乞儿。 都说恒大是司樾真人的首席弟子,那纱羊是什么? “什么师父。”纱羊道?,“我的师父怎么可能会是她!” “咦,那师姐尊师何处?”蓝瑚也好奇。 纱羊颇为?得意地开口,“我师父乃是虚离山月清仙子。” 几?人面面相觑,从没?听说过。 “原来如此,果真是名师高徒。”虽然没?听说过,但?蓝瑚还是露出了些适当的微讶,接着马上转移话题,“那怎么又和司樾真人在一块儿了呢?” 宁楟枫震惊地盯着蓝瑚。 没?想?到蓝瑚竟如此博学多闻,可恨他虚长蓝瑚半岁,却不知道?月清仙子是谁,实在是孤陋寡闻! “这个嘛……”纱羊眼眸微移,“说来话长,算是志同道?合?不不不绝不——唉,说了你们也不懂,大人之间就是会有一些复杂的因缘,你们还是快吃饭吧。” 她不愿意说,几?人便也识趣地不问,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吃得差不多时,宁楟枫又问:“我们已?经?抄了一上午的经?了,下午要做什么?真人有什么吩咐吗?” “看这天色,”纱羊抬头,嗅了嗅空中的水汽,“她下午八成会去钓鱼。” “那我们呢?” 纱羊摇头,“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是不会管你们学习的。” “这么说来,我们要自己安排自己的课业了?” “要不我帮你们问问山长。”纱羊道?,“看看他有什么指示。” “也好。”蓝瑚点头,“那就劳烦师姐了。” “除了课业,咱们的迎新表演到现在都还没?定。”宁楟枫对几?人道?,“不如下午就把表演定了吧。” 蓝瑚眉间微不可察地一蹙。 于?其他孩子来说,这是个比读书有趣百倍的事情,可要让蓝瑚如戏子般去台上表演些什么——实在是让她有些如鲠在喉。 “我看就来个琴箫齐鸣,后拉红纸,让恒大写几?个福字或是对联。”这是蓝瑚唯一可以接受的表演了。 “这个好办。”宁楟枫看向?恒乞儿,“我和蓝瑚帮你想?几?句讨喜的对联,再由你来写。” 恒乞儿点头,他是无所谓表演什么的。 “无趣,太无趣了——”几?个孩子刚刚商定,主屋门里就响起了带哈欠的声音,“谁家过年弹琴吹.箫的,听都没?听说过,又不是诗会。” 几?个孩子纷纷起身?,对着伸着懒腰出门的司樾唤道?,“真人。” 司樾睡眼惺忪地在桌边坐下,就近捡了双筷子,夹了菜丢嘴里。 蓝瑚一惊,“真人,这都是我们剩下的了…” “没?事,还热乎。”司樾摆手?,让他们坐下。 “我们的大真人可算是起来了。”纱羊叉腰,“小孩子都比你早起,你真不害臊。” “他们要学的东西多,自然不能浪费光阴,”司樾筷子和嘴不停,“我又没?什么要学的,早起晚起碍着谁了?” 恒乞儿盯着司樾手?里的筷子,那是他用过的。 “方才真人说起表演,”宁楟枫问:“我们的表演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不妥。” 司樾的筷头在空中划拉了一下,“那悠悠琴声一出,底下稍微一闹,谁还听得见琴声;若说一点儿都不闹吧,大过年的,几?十号人正襟危坐一声不出——”司樾摇头,嫌弃道?,“瘆得慌。” “这话有理。”宁楟枫看向?蓝瑚,“还是真人思虑周全。” 蓝瑚抿唇,“可除了这个,我们也不会别的了。” “你道?为?什么提前一个月让你们准备,不就是让你们学么。”司樾把桌上的剩菜都扫了,“其他人不也都是现学么。” “我们一时也没?什么好的点子……” 纱羊帮他们一起想?,“既然是过年,那自然是越热闹越好。唔……孩子多了,又是过年,肯定吵,得要一个底下再吵闹也不受影响的节目来。” 司樾乐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再吵也盖不住它。” 几?人看向?她,“是什么?” “常言‘锣鼓喧天’。”司樾吃完了所有剩菜,筷子一搁,“对咯,舞狮就不错!” “舞狮?”“舞狮!” 几?人震惊地看着司樾,这还不如扮戏子呢。 “对呀,舞狮不错。”纱羊倒很赞成,“又热闹又喜庆,底下越吵越快活。是个好主意,你们觉得呢?” “可是……”这连凌五紫竹都觉得不太妥了,“主人和小姐哪里会舞狮呢,学也得有师傅带呀。” “听好琴难,看舞狮还不容易。”司樾道?,“已?近年关,舞狮的班子也开始走了。你们下山去看几?场,顺道?问人家买点旧锣旧鼓旧狮皮,要不了几?个钱,态度好点,人家师傅还会主动教你们哩。” “这倒是省事了。人家班子里东西肯定一应俱全,比你们去店里买要好。”纱羊拍手?,“到时候我也来帮忙。” 宁楟枫看了眼蓝瑚,蓝瑚微垂下眼眸,没?有开腔。 他又看向?恒乞儿,恒乞儿回看了他一眼,显然是不反对的。 “好,”宁楟枫应下,“那我们就排舞狮吧,虽是出格了一些,可也就这一回,不如大家同乐,还高兴些。” 这句话说给了蓝瑚听。 蓝瑚眸光微动,手?在桌下绞了两回帕子,终还是松开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忐忑地点了点头,“话说在前头,我和紫竹可不会去扮狮子。” “这个自然。”宁楟枫笑?了起来。 第50章 隔了几天, 纱羊打听到镇上有舞狮队来,便带着孩子们?下山去观摩。 几个孩子都没怎么细看过舞狮,脑子里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如今仔细一看, 才终于有了个雏形。 他们决定表演时忐忑犹豫, 可看完表演从山下回来后,各个神采飞扬,把要用的东西也买来了,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路。 纱羊带孩子累得?够呛, 她摇摇晃晃地飞到司樾身边的桌子上, 拿起茶杯低头喝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有那么累么。”司樾睨她,“那几个崽子都没觉得?累。” “他们?当然没有,累的是我!”纱羊抬头,捂着两?边的耳朵摇了摇, “吵死?我了,怎么会这么吵, 我的耳朵都快聋了。” “哈哈哈哈哈不然怎么叫锣鼓喧天呢。” “舞狮的吵, 街上人也吵, 还有放炮的。我要看着这个又看着那个, 喊他们?都得?扯着嗓子用上仙力……总算回来了, 好歹没有弄丢哪个。” 纱羊苦着脸一言难尽,又哎呀了一声, 低头喝水去了。 喝完水,她又抱着杯子喋喋不休地抱怨,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人界的这些活动可以驱赶年兽了,连我这仙兽都受不了, 何况邪兽。” 司樾凉凉道,“这才第一回,你起码还有两?趟呢。” 纱羊痛苦地抵上杯沿,累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趟把纱羊折腾惨了,几个孩子倒是得?了启发,拉着自己买来的东西,在停云峰的湖边商量。 “那师傅说,舞狮的两?人,后头的要比前头的高一些,这样才能把狮皮撑开。” 他们?围圈而坐,中间堆着花花绿绿的狮皮、锣鼓,那正是几人这一天的收获。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64节 宁楟枫看向凌五,“我和小五个头差不多高。” 几人的目光随之移到了恒乞儿身上。 这之中恒乞儿的年龄是最小的,个子也最矮。 只?有他能担任狮头一职。 宁楟枫搭上恒乞儿的肩膀,“你行吗?” 当狮头不是简单的事,整只?狮子都交由?狮头控制,动作上比狮尾复杂很多。 恒乞儿点?点?头,嗯了一声。 倒不是他对?自己有信心,只?是他向来习惯“嗯”了。 “那我来当狮尾。”凌五主?动请缨道。 狮子的人选暂定了,几人的目光又落在了三样乐器上,这三样分?别是鼓、锣和小钹,也是舞狮时?必用的乐器。 蓝瑚和紫竹是只?能用锣和小钹了,敲鼓的事情落在了男孩头上。 蓝瑚迟疑地看了眼红彤彤的鼓和宁楟枫,“要不……还是楟枫哥哥你来当狮尾吧。” 她实在不能想象宁楟枫站在台上敲鼓的样子。 这要是传出去,宁伯父的胡子都得?气歪了。 宁楟枫同样想到了蓝瑚的顾虑,他摸摸鼻子,有些尴尬道,“也好。” 司樾的这一提议着实难为了这两?个巨室之子,不论是站在台上敲锣打鼓还是埋在别人屁股后当狮尾,都太过不雅。 相较之下,当狮尾至少不用露面,可以掩耳盗铃地保留下宁二爷的脸面。 各人都有了分?配,便操练起来。 乐队由?蓝瑚领着,她带着两?人回了屋里谱曲。 饶是蓝瑚学了四年乐理?,这锣鼓钹三样却从未碰过。 她伸手?,正要触碰,紫竹倏地把她拦下。 “小姐,待我拿去洗洗。” 这上面不知?道浸了多少男人的泥汗,连绸子都发黑了。 蓝瑚皱了皱眉,眸中几番挣扎,终是摇头,“不好,它们?到底是器乐,怎么能随意沾水。只?把那红绸洗洗就是了。” “这算是什么器乐。”凌五也道,“不过是听?个响罢了。” 蓝瑚摇头,“所谓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这锣和钹是金,鼓是革,自然算得?器乐。既是器乐,便只?有人污了它们?,没有它们?污了人的道理?。” 她伸手?向那一对?污迹斑斑的拨。 指尖带着颤,可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小姐…”紫竹看得?心慌,那钹巾脏得?透黑,若只?是沾灰便罢了,可她们?都知?道,这钹巾不知?被?多少男人捏在汗津津的手?心里过。 蓝瑚暗咬着牙,那通话不止是说给凌五,更是说给自己听?。 她心下一横,动作利索起来,两?片拨在胸前一碰,发出一声清晃晃的大响来! 她试了钹,一鼓作气把三个都敲打了一番。 对?着这三个家?伙,蓝瑚颇似秀才遇到兵,一时?间无处下手?。 “紫竹,这小锣给你。”她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动了起来,“我来擦钹。” 紫竹接了,凌五自然站去了鼓那一侧。 蓝瑚拿起了那对?扎着红绸带的小钹,这三样乐器上都绑着红绸,乐器旧,红绸也旧。 “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看着蓝瑚双手?拿钹的样子,紫竹颤巍巍道,“要是老爷夫人知?道您大庭广众下打这个……” “你不说,谁会知?道。”蓝瑚摸了摸钹上的锈痕,“真人亲自命题,楟枫哥哥和恒大都应了,我再临时?反悔,算个什么事。” 她轻轻扣了两?下钹,马上发出清亮的声来。 蓝瑚将这三样物什的音都试了,脑子里回想起今天在街上看舞狮时?听?见的声音,拿了纸笔,开始编写。 这厢蓝瑚带着人和三件乐器去了屋里谱曲,另一边的宁楟枫和恒乞儿则在湖边练习。 “咱们?从甩头开始。” 今日他们?不仅花钱买了这些旧物什,还花钱请那师傅教了几个动作。 宁楟枫问恒乞儿:“你还记得?甩头是怎么做么?” 恒乞儿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你还记得?怎么跑吗?” 恒乞儿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能说点?别的字吗?” 恒乞儿停顿了一下,“摆头、跑动、舔腿、追尾、定势。五个,我都记得?。” “带上你可不算亏。”宁楟枫笑了下,又道,“你真能把看过的东西全都模仿出来?你父母是什么人?” 恒乞儿摇了摇头,他也没见过他父母,不知?道是什么人。 “那你家?里可还有兄弟?” 恒乞儿又是摇头。 “那你怎么会叫恒大呢?”宁楟枫奇怪道,“既无兄弟,就是独子,还排什么行辈?” “山长取的。” “你再没有别的名字了?” 恒乞儿摇头。 宁楟枫愈加奇怪。 第一个孩子,且是独子,就算是女孩也该有个闺名,恒乞儿怎么会没有名字? 他心里奇怪,可直觉不能再问了,便道,“这也不要紧,恒大这名只?是山长取了为了叫你的,你的名字得?由?师父来取。 “还有一个月你就成为裴玉门的正式弟子,到时?候内务给你登名刻牌,必是要由?司樾真人取一个像样的名字的。” 名字……恒乞儿眨了眨眼,师父给他取名字? 比起名字,他更想起了师父。 宁楟枫这话又提醒了他。还有一个月就是拜师大典了,他到底要什么时?候去和师父讲明自己的身世?…… 眼见恒乞儿的脸色愈加晦暗了,宁楟枫连忙道,“好了好了,别闲话了,快练罢。咱们?先不套皮,把那几个动作空手?做一遍试试。” 他走到恒乞儿身后,低头弯腰,抓住了恒乞儿的腰带,催促道,“你开始吧,我跟着你。” 恒乞儿扭头看他,有点?不习惯被?人从后抓着。 两?人在裴莘院当了一年的剑搭子,各种剑势都练过,但恒乞儿却是头一回见到宁楟枫这个姿势。 他的头顶着自己的后腰,黑发往两?边落下来,露出一截后颈,脖子后是平直的背,即便弯腰,宁楟枫的背也是笔直。 看着那垂下的黑发和露出的一点?脆弱后颈,恒乞儿眼前一晃,忽然间,有什么景象从他眼前闪过,令他怔在了原地。 “怎么了?”他久久不动,宁楟枫抬头,“你不是忘了吧?” 在宁楟枫抬眸看他的时?候,那奇异的画面又闪过了一回。 仿佛恒乞儿从前在哪里见过这个姿势的宁楟枫,也是这样黑发散在两?侧、俯身露颈、且抬头看他。 只?是那眼神似乎与现在不同…… 恒乞儿闭眼甩了甩脑袋,再睁眼时?便没了异象。 他抬头看天,觉得?大概是太阳晃了眼,遂摇头,“没。” “那就开始吧。” 恒乞儿转过身来,双手?稍举过头顶,在两?侧虚握,假装自己握着狮头套下的杠,左右来回抡圈。 等套上狮头,这就变成了狮子摇头晃脑的摆头一式。 练了摆头,便可跑动。 狮头摆头的同时?,两?人一起后踢,绕着圈地跑。 宁楟枫抓着恒乞儿的腰带,双脚后踢,觉得?自己像头拉磨时?尥蹶子的驴。 到了日落,司樾在院子里敲着碗喊,“开饭了开饭了,小祖宗们?开饭了——” 好一会儿的工夫,几个孩子才出现了身影,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着曲子和动作,一直到了司樾跟前才停下讲话,纷纷行礼。 “看你们?眉飞色舞的,进展还不错?”纱羊问。 几个孩子坐了下来,宁楟枫笑道,“不出五日,就可请真人和师姐看好戏了。” “这么顺利?”纱羊有些惊讶,接着又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不算辜负了我今日的辛劳。” “行了,吃饭。”司樾拿起筷子,“菜要凉了,有得?是你们?聊的时?候。” 几人笑着应道,“是。” 翌日一早,几个孩子在天亮前便乖乖起床。 他们?抄经、练剑、入定引气后司樾还没起来,便自己去湖边排练了节目。 这一日,司樾又是睡到正午开饭。 中午饭桌上,宁楟枫在蓝瑚的暗示下,开了口,问:“真人,我们?也来了几日了。恕弟子们?愚钝,修行上还未有进展。” 他们?来停云峰可不是光为了好玩的,是奔着名师指点?才来的。 “嗯。”司樾塞着肉,点?点?头,“没事,我不是山长,没进展也不会拿戒尺打手?心。” 宁楟枫一次不成,不好再提了,讷讷地看了蓝瑚一眼。 蓝瑚抿唇,没有说话。 司樾没有吩咐,孩子们?下午的时?间便用来重复上午的内容,第二日亦是如此?,抄经、练剑、入定、排练,往后连着三日都一成不变。 虽然事情不少,终日有事可做,但一想到别的孩子在裴莘院都有先生指导,他们?却只?顾着温习,再没有学习新的内容。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65节 逆水行舟,宁楟枫蓝瑚心中不免有些惶惶。 上回宁楟枫失败了,这一回,蓝瑚守在了门口。 中午司樾一出门,她便迎了上去,对?着司樾盈盈一拜,“真人。” “什么事?”司樾扛着她的鱼竿,又要下去钓鱼。 蓝瑚微低着头,“真人,蓝瑚冒昧,在此?打扰已有数日,不知?园中可有什么是我等能分?担的?” “啥事没有,你且住着吧啊。”司樾抬脚就要走。 “嗳,真人!”蓝瑚又唤住她,“真人体谅,可终日闲散着,我们?几个也无聊,还是分?些活儿给我们?罢。” 她如此?明示,想司樾必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可司樾却毫不停顿,大步走开,背对?着她挥手?道,“你去找那小虫问吧,事都是她在忙。我有急事,先走了,回来给你们?带糖哈。” 蓝瑚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唤了两?声“真人、真人——” 司樾头也不回,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树后。 紫竹伴着蓝瑚眺望司樾的背影,“这么多天了,真人别说指导一二,就连问都不过问一声。小姐,我看还不如回裴莘院让山长教导呢。” 蓝瑚摇头,“耐心些。” “我倒是不急,可没多少日子了。” 蓝瑚并非心浮气躁之人,怎奈眼下时?间不等人,她已经磨了司樾一年了,哪里还有第二个年给她磨。 女孩幽幽轻叹,抬眸望了眼停云峰的天。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只?得?转身回屋了。 几个孩子来到停云峰已满一旬,这时?候宁楟枫和恒乞儿已经能套上狮皮完整地走上一段,蓝瑚的曲子也谱好练熟。 两?相配合,第一次演出便十?分?顺利,比预计早结束了半个时?辰。 “哈哈蓝瑚,”宁楟枫脱下狮皮,“我倒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见你和紫竹擦钹敲锣的模样!” “二爷还取笑我们?!”紫竹瞪了他一眼,“也不想想我家?小姐这么放下身段是为了谁。” “失礼失礼。”宁楟枫对?她俩拱手?作揖,又去了凌五身前,拿了他手?里的鼓槌,在鼓面上敲了敲,“这还挺有趣的。” 凌五道,“那主?人和我换换?” 宁楟枫抬手?,“免了吧,我好不容易才接受了恒大的屁股,要是换了,这几日的苦可白费了。” 听?见这话,恒乞儿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他也不想再多一个顶着自己屁股的头了。 “今日辛苦,好在结果不错。”宁楟枫放下鼓槌,“先把东西收了吧。” 收拾乐器狮皮的时?候,蓝瑚在宁楟枫身边小声道,“司樾真人还不曾布置功课,你去问问恒大吧。” 宁楟枫回头,看了眼抬袖擦汗的恒乞儿。 他依言走了过去,问道,“恒大,你说真人什么时?候才会教导我们??” 恒乞儿动作一顿,看向宁楟枫的眼神有些警惕。 “不知?道。”他说,“师父也没有教导过我。” 除了那句清洁咒外,司樾的确再没有教他什么。 宁楟枫料到司樾素日对?恒乞儿的课业漠不关心,可没想到这么久了,竟然真的什么也没教他。 他发愁道,“那我们?还能得?到她老人家?的指导吗?眼下也就不到二十?天了。” 恒乞儿摇头,他哪里能知?道。 “主?人,这么猜来猜去也无用。”凌五说,“还是直接问来得?有效。” “上回问了,又有何用。”宁楟枫叹气,练习成功的喜悦也没了,“罢了罢了,这事强求不得?,只?能随缘。” 几个男孩提着东西回房了。 蓝瑚和紫竹留在原地,紫竹低声道,“小姐。” “我知?道。”蓝瑚轻叹一声,“可我们?是晚辈,又还不是正式弟子,哪有晚辈逼着长辈的道理?。” 她眸光一瞥,余光扫到了旁边的花林,忽而灵光一闪,福至心灵。 这天傍晚,蓝瑚命紫竹熬了莲子桂花粥,莲子和桂花的香气一下子吸引了路过的纱羊。 她刚照顾完满山的花草,回来给孩子们?做饭。 这香甜的气味勾得?纱羊走迷了路,跌跌撞撞地飞到了蓝瑚的窗前。 小蜻蜓从窗柩上探出一个脑袋,蓝瑚正坐在窗前,见了她笑道,“师姐。” “你们?在煮什么好东西?”纱羊扒着窗柩问道,“好香呀。” “是莲子桂花粥。”紫竹盛了一碗送到蓝瑚面前,让纱羊看见。 “师姐也要来一杯吗?” “好呀好呀。”纱羊扇扇翅膀飞进了屋子,“谢谢你们?。” 紫竹给她拿小金杯舀了半杯,纱羊绕着飞了一圈后,坐在了桌上,抱着金杯,拿出自己的小勺子往嘴里舀。 她吃了两?勺,蓝瑚斜了眼紫竹,紫竹收到暗示,立刻上前,笑着问:“师姐,好喝么。” “嗯,有种让人怀念的味道。”纱羊点?头。 她这些年不是吃裴莘院的水煮菜,就是跟着司樾大鱼大肉,很少能吃到这么清雅的滋味了。 蓝瑚笑了起来,“紫竹平日里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我一个人又吃不下,师姐要是喜欢,以后日日都来呀。” “好呀好呀,”纱羊连连点?头,嚼着莲子,“那感情好。” “可是师姐,”紫竹转了半圈,靠坐在了纱羊身旁的桌沿上,“我们?的东西也不是白吃的。” 纱羊一愣,腮帮子停了下来,“要钱?” “瞧师姐说的,”蓝瑚弯眸,“钱是什么东西,哪有让师姐付的道理?。” 纱羊不好意地笑了两?声,“那你们?想要什么?” 紫竹道,“我们?要的,是师姐的金口玉言。” “嗯?” “唉,”紫竹叹息道,“师姐,您也知?道,马上就是结业大典,我们?在停云峰能待的时?间不多了。可这么多天,还未曾得?到司樾真人的一句点?拨,您看看……” “原来是为了这事。”纱羊放下勺子,“司樾她……呃,可你们?来后不是每天都很充实吗,又是入定,又是练剑的,体内的灵气也日渐充裕了。” “若仅是这样,何苦来呢。”紫竹道,“师姐,您就行行好,帮帮我们?吧。” “不是我不帮,只?是司樾的道法不太适合你们?。”纱羊也跟着叹气,她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司樾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把小魔头引上仙途呢——司君干嘛要派司樾呢,司樾她自己都成不了仙。 她对?着两?人道,“你们?终归是要走的,剩下的日子好好玩乐不好么。” 两?人一愣。 “师姐……” “我知?道的。”纱羊打断了蓝瑚的话,“你们?几个都是再聪慧不过的孩子,又有一身的清高。” “按理?说,你们?通过裴玉门的考核不成问题,大可以在拜师典礼上选择心仪的师父。可这一年来,你们?见司樾没有半点?收徒的意思,所以也不想强人所难,逼着她收下你们?。” 纱羊道,“司樾若不收你们?,那以你和宁楟枫的资质、家?世?,留在裴玉门实在可惜,家?里人恐怕也不会同意你们?拜在金丹修士门下。” 她看得?明白,几个孩子若拜不到司樾,必要回三大仙宗。 因为这个缘故,他们?这一年才对?司樾如此?殷勤。 蓝瑚半瞌,眉间轻蹙了起来。 “师姐是聪明人。”蓝瑚低吟着,“我也知?道这段时?间我有些心浮气躁,可是…可我是真心喜欢这儿,离了这里,哪里还有师父会同我们?一块儿打牌、一块儿玩耍嬉戏呢……” “楟枫哥哥能应下舞狮,也是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不守规矩了。” 她这一低头,空谷幽兰似的哀愁,看得?纱羊一怔,心都有点?揪了。 “缘分?强求不来,师父缘分?亦是如此?。”虽然如此?,可她到底不能擅自改变他人的命运。 “你们?还小,跟着司樾眼下是快乐,日后就未必了。你和宁楟枫是天之骄子,去了大的宗门,会变得?更好,修行无岁月,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司樾哪天脑子一抽,就跑去三大宗里待着了呢?” 后一句是纱羊编出来哄蓝瑚的。 蓝瑚抬眸,冲她笑笑。 她也知?道,这是纱羊编出来哄她的。 司樾是一只?闲云野鹤,断不可能待在高墙深院内。 她这笑容让纱羊不敢再看她,更不敢看紫竹。 一转眼,她看见了屋子里搁着的小钹和小锣。 扎着红绸的两?件东西分?外醒目,这些天山上总能听?见锣鼓的响声。 纱羊明白,对?于蓝瑚而言,把这种东西放在自己的闺房里,实在是下了大决心的。 她已极尽所能地讨好了司樾。 “师姐的话,我听?进去了,回头也会转告楟枫哥哥。”蓝瑚挽起了帕子,“若大局已定,那至少让我们?带走些什么,做个念想。金可销,石可烂,唯独学到的本领是一辈子忘不了的,您帮我们?说几句好话,等我们?走了,日后用到,便可感念了。” “好吧,你既这样说,那我就帮你们?问问。”纱羊起身,鼻子发酸,不知?是为了分?别,还是因为想到了这些孩子日后在昇昊宗里的命运,所以于心不忍。 蓝瑚起身,和紫竹对?着纱羊一拜,“多谢师姐了。” 第51章 “我和你?说话, 听?见没!”纱羊拉着司樾的头发,“睁眼!我知道你?没睡。” “旺财,你?真是越发聒噪了。”司樾烦得扯下脸上的书, “须知会叫的狗不咬人, 不会叫的才是好狗。” “你?终于承认了, 就是给我取了个狗名字!” “好了好了,我听?见了。”司樾掏了掏耳朵,“那个…什么事来着……” “别转移话题!”纱羊飞到她眼前?,叉腰怒道, “不许叫我旺财!不!许!”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66节 “那叫来福。” “不还是狗的名字吗!”纱羊怒拔两根头发, “我有名字,叫我纱羊!”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司樾往后?一仰,把书盖回脸上,“我不叫了, 你?忙去?吧。” “哼,这?还差不多。”纱羊拍了拍手, 转身离开。 飞了几?寸, 她蓦地停下, 转过身来喊, “不对!我说的事你?还没答应呢!” “什么事?” “别装蒜。”纱羊扯了司樾脸上的书, “我刚才和你?说了,蓝瑚宁楟枫马上就要走了, 你?就教他们?一点法术吧。” “不是我不教,”司樾睡不了觉, 无奈地睁开眼,“你?想让我教他们?什么?我可不会法术, 我只会咒术。” “你?,你?一点法术都不会吗?”纱羊问。 “怎么,我像是会法术的人?” “那倒不是,”纱羊有些失望,“只是我觉得,你?应该会一点的。” 司樾虽然不老,但也?活了几?千年,除去?灵台的三千年,在外头还有三千多年。纱羊以为她或是看过仙法的书籍,或是见过、学过一两个,没想到真的不会。 “高?看高?看。”司樾躺在摇椅上,晃悠来晃悠去?,把自己晃得眯眼,“好了,你?现在知道了,别来烦我,我要睡觉了。” “但是、但是……”纱羊飞到她另一侧,“蓝瑚和宁楟枫都这?么喜欢这?里、喜欢你?,他们?虽然不能拜师留下,但也?真的很?想在临走前?从你?这?里学到点什么。” “司樾,”她落在了扶手上,推着司樾的手背,“就算没有小魔头,这?几?个孩子日后?也?都不容易。” “他们?在那偌大的昇昊宗里斡旋,凌五和紫竹更是为了保护主子,年纪轻轻就惨遭横死。咱们?改不了他们?的命运,起码对他们?好点儿吧?” “这?话奇怪,你?真可伶他们?,怎么不去?改他们?的命?” 纱羊挑眉,“那是命薄定好的,我怎么能改。” 司樾笑了,“哈,谁说命薄是给人定命的,要真‘定’了,怎么煌烀界还能闹出个灭世魔头来?” “这?我怎么知道。反正天有天规,我不能违背规矩。”纱羊说。 “是么。” 纱羊把话题扯了回来,道,“再说,你?这?一年拿了蓝瑚多少好东西,银耳、燕窝、鹿肉、茶叶、银狐坎肩……收了人家那么多束脩,总该传她点什么吧。” “她可没说那是束脩,”司樾睁开一只眼瞥她,“我还陪他们?打牌了呢。” “那是人家在陪你?!” “是吗。”司樾挥挥手,“随便了。” “你?!”纱羊真有些生气了,她飞起来,瞪了司樾一眼,“你?真是没心?!” 说完她又气愤地哼了一声,扑棱棱地飞走了,翅膀震得格外用力。 她飞出去?,把司樾的态度委婉地转达给了蓝瑚。 蓝瑚听?罢,久不言语。 “你?别难过,她不教你?,我可以教你?。”纱羊来之前?摘了一枝玉兰花苞,“你?看,只要这?样,花苞就会绽开了。” 她双手贴在绿色的花托上,闭着眼低吟了一段法诀。 淡淡的白光亮起,在柔光的环绕下,玉兰瓣瓣分离,直至彻底盛开。 蓝瑚的目光随着花朵的绽开而恢复了神采,看着那洁白的玉兰,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这?个小法术虽然不能让枯木逢春,但可以让花苞打开,你?的境界越高?,能打开的花苞就越多,到了筑基时,还能用在仙花上。”纱羊把开放的玉兰递给蓝瑚,蓝瑚双手接过,和紫竹一起嗅闻。 见两个女孩都被玉兰吸引,纱羊暗暗松了口气。 她会的仙术不多,还好蓝瑚紫竹都年幼,再大一点怕就要哄不住了。 中?午吃了饭,宁楟枫悄悄问蓝瑚,“纱羊师姐可给你?答复了?” 蓝瑚摇了摇头。 宁楟枫叹了口气,“终归是我们?平凡粗笨,没能入真人的眼。” “师姐劝我,也?就这?些日子了,不如大家敞开心?怀、痛快玩玩。” 蓝瑚别过脸去?,嘴上如此说着,眉宇间却还是有几?分遗憾。 宁楟枫本也?是失望的,但看蓝瑚如此,便不忍再说些丧气话让她伤感。 他抿了抿嘴,忽而一笑,“对了,咱们?排练得差不多了,今儿下午就请真人来看吧。” 蓝瑚知道他这?笑是用来宽慰她的,和纱羊那朵玉兰花一样。 她遂也?没有扫兴,跟着露出几?分轻快来,“好,你?去?请吧。” “嗳。” 这?天午后?,宁楟枫便请了司樾和纱羊去?湖边看了他们?的演出。 恒乞儿和他套着狮皮,把一连串的基础动作都走了一遍,配合上蓝瑚的编曲,鼓点都落在了步子上。 锣鼓小钹叮呤咣啷一通响,配合着那彩色的狮皮,着实热闹。 等这?一圈走完,宁楟枫和恒乞儿脱下狮皮,热得脸上全是汗。 他期待地问司樾和纱羊,“真人和师姐以为如何?” “很?喜庆!”纱羊拍手,“是一头活泼的小狮子。” 闻言,几?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司樾摸了摸下巴,“但走路的狮子有什么可看的?舞狮舞狮,你?们?也?没舞起来啊。” 几?人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别这?么挑剔,”纱羊对司樾道,“你?也?不想想正儿八经的舞狮是人家练了几?年的功夫。我是知道的,师傅就教了他们?这?些,他们?都排上了,几?个孩子能练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纱羊这?话还不如不说,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听?得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司樾很?是嫌弃,“这?好一通响,到了就是狮子走了几?步路。雷声大雨点小,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让人越来越没劲。我是无所谓,只怕这?鼓锣觉得委屈。” 蓝瑚眸光微转,上前?道,“那我把曲子改改,改得平和一点。” “这?三样通天响再改也?改不平和。他俩还是小狮子——老狮子就算了,小狮子怎么能不跑不跳?”司樾道,“要我说,搭个梅花桩,那才像话。” “梅花桩?” 司樾一打响指,湖面上忽而升起了两列木桩。 高?高?低低,交错而立,自岸边朝着湖心?延伸出去?,高?的出水半丈,矮的出水三四尺,每一根只有大腿粗细。 几?个孩子脸色微变,纱羊道,“要在这?湖上跑跳,未免也?太危险了。” “什么?危险?”司樾倒比他们?还惊,“我就是怕他俩摔地上摔坏了才设在湖上,这?样掉下去?也?没事,还能凉快凉快。” “虽然如此,可时间也?不多了。”蓝瑚犹豫道,“再有半个月就是去?鸿蒙玄域的日子,紧接着又是结业考核,满打满算也?不到两旬的工夫了……” “两旬——哎呦,哎呦呦,”司樾吊着眼角看宁楟枫和恒乞儿,敲着扶手感叹,“习武三年的天之骄子,过目不忘的天才小子,几?根梅花桩,两旬都不够用呀?” “你?别阴阳怪气的,”纱羊叉腰,“不能好好说话嘛。” 宁楟枫抿了抿唇,扭头看了恒乞儿一眼。 恒乞儿没有看他,只看着司樾,开口道,“够。” 宁楟枫微微睁眸,他纵然是被司樾的激将法激中?了,可也?知道在梅花桩上舞狮的难度有多大,哪里是他们?两个外行人二十?天就能做到的? “嗳——”司樾起身,掸掸衣服,“这?还差不多。下回可别耽误我的时间看病狮了。” 她大摇大摆走了,纱羊看了看几?个孩子,最终还是跟上了司樾。 走远之后?,她揪着司樾的头发骂道,“你?这?是干什么,人家好心?好意?练给你?看,再说这?节目也?是你?提出来的,人家原也?不想表演这?个,大过年的,你?怎么一句好话也?没有。” “难看就是难看,我又没说错什么。”司樾拢着袖子往前?走。 “本来嘛,他们?又不是戏子。这?迎新?活动就是场让孩子们?高?兴高?兴的散伙饭,你?说两句好话,让他们?高?兴高?兴不行吗,好话又不要你?的钱。” 司樾停了下来,和纱羊对视。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教育他们?做一个诚实的人。” “是么。”纱羊抱胸,“你?拿黄金贿赂白笙的时候,诚实哪去?了?” “那是高?级课程的内容,他们?得从诚实这?种?基础课学起,学好了才能学高?级的。” “你?…”纱羊一跺脚,“你?怎么那么多歪理!” “厉害吧,这?也?是高?级课的内容。”司樾抬步往前?走,“以后?再教你?。” “别走——”纱羊气呼呼地追去?,口中?呼道,“我要拔你?的头发!” 司樾挑剔一番后?走了,留下一群孩子对着梅花桩沉思。 “这?么窄的木头,只刚够一脚的。”蓝瑚担忧道,“真要在上面舞狮,一天不知道得掉下去?多少次,纵然这?里温暖宜人,也?经不起这?样练呀。” “真人也?太刁难了些,”紫竹附和道,“马上就是结业考了,真真是不给一点时间温习。” “来这?里几?天,真人都不曾指点过我们?修行,难得提了这?么一件事,要是我们?再做不到,那也?实在说不过去?。”宁楟枫也?是叹气,“反正就一个月了,善始善终罢。” 几?人还在讨论,忽然发现恒乞儿不见了。 一转头,只见恒乞儿正站在湖上,已经跳上第一根梅花桩! 他正伸着脚去?够第二根,脸色苍白,迈出去?的腿和立着的那条腿都有些发抖。 几?人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着他,让他落水。 恒乞儿抬起的脚已经落在了第二根梅花桩上,但他试了几?下都不敢把自己送上去?。 挣扎了半晌,最终他一把抱住了眼前?的木桩,这?才算彻底稳住了身形,几?人也?才能够正常喘气。 “你?怎么就上去?了。”宁楟枫走到湖边,打量着恒乞儿的动作后?,愈加担忧,“连踩都难踩,这?要怎么跳呢。” 恒乞儿抱着木桩,在双手的借力下,勉强爬了上去?。 他呼吸有些粗重,手脚都发颤。 不是因为桩子窄,而是怕底下的湖。 他可以在湖边洗脸,但绝不敢全身都掉进湖里。 时隔一年,在井中?被雨水一点点漫过身体的冰冷感又传遍了四肢,令他呼吸不稳,瞳孔放大,手脚也?没了力气。 “不然明儿再练吧。”蓝瑚看出恒乞儿有些不对劲,出汗竟比之前?蒙在套子里还多,遂道,“也?不差这?一下午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67节 “不错,”宁楟枫颔首,对着恒乞儿伸出手来,“咱们?先回去?休息,再商量个法子吧。” 恒乞儿没有回头理睬宁蓝二人,他抱着柱子,去?碰第三根梅花桩。 离岸越远,那落水的窒息感便愈加强烈。 才走了不过两根半的桩子,他便汗如雨下,嘴唇发白。 可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只盯着前?面,盯着眼前?的桩子。 他的动作连踩都算不上,充其量叫做爬,且是慢到不能再慢的爬。 第三根梅花桩比第二根矮,恒乞儿从不知道,原来下去?比上去?要难上百倍。 去?往矮桩上时,他不得不低着头,看着下面晃荡的湖水。 那粼粼的波光摇得他心?神惝怳,整个人仿佛都不再稳当。 汗水流进眼睛里,他闭了闭眼,可很?快又睁开。 闭着眼睛,在黑暗之中?听?水声,让他更加惶恐不安。 恒乞儿发了狠地和自己作对,这?恐惧化作尖利的刀子,斩得他心?尖发颤,可也?将他心?中?的一些乱麻斩断。 在这?恐惧之中?,他不必胡思乱想,不必矫情僝僽。 尽人事,听?天命。他做了他一切能做的,他不想后?悔。 看着恒乞儿已慢吞吞地挪到了第三根桩子上,宁楟枫收回手,对着蓝瑚紫竹和凌五道,“罢了,他向来倔得不行。你?们?先回吧,我也?看看这?梅花桩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瑚又看了他和恒乞儿一眼,轻轻点头,“好吧,小心?些,早些回来。” 第52章 打这天起?, 宁楟枫和恒乞儿的日程就变了?,和那梅花桩较上了?劲。 宁楟枫是第一个落水的。 猝不?及防掉下去,噗通一下子, 溅起?的水花把恒乞儿都打湿了。 “哈哈哈哈哈!”湖边树上顿时传来一阵笑。 恒乞儿青蛙似地抱在桩子上, 宁楟枫飘在水上, 抹了?把脸。两人寻声望去,就见司樾倚在树枝上,手里?拿着个啃了?两口的灵果,正毫不?客气地大?声嘲笑。 宁楟枫抹了?把脸, 游到最矮的桩上, 撑着桩面爬了?出?水。 “有道是,打死会拳的,淹死会水的。”司樾翘着腿躺着啃了?口灵果,笑道,“你倒比恒大?先落汤。” 恒乞儿虽然抖得厉害, 但时刻紧抱桩子,根本不?敢像宁楟枫那样在桩上跳跃。 宁楟枫爬上了?桩子, 打算稳住心?神从头来过, 然而这一次刚一迈脚, 脚底便一阵打滑。 他哎呦地惊叫了?起?来, 整个人在空中?挣扎了?两下, 随即咚的一声又砸进了?水里?,溅起?的水花比先前更?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樾笑得拍腿。 宁楟枫泡在水里?, 从头发?丝到脚趾缝都沁凉了?。 他吐出?两口湖水,鼻子里?倒灌了?水, 难受得很;连着两次失败,心?里?也难受得很。 宁楟枫拍着水面, 大?喊了?两声凌五,喊完才想起?来,凌五跟着蓝瑚打鼓,哪能来伺候自己。 他只得闭上嘴,自己爬到桩子上。 熟料这次还没?迈步呢,只是站在上面拉了?拉湿透的衣服,脚下便像是踩了?块丝绢,把他整个滑进了?水里?,溅起?好大?的阵仗来。 “我说爷,”司樾啃了?口灵果,躺在树上对他道,“把您那蜀锦苏绣的千层底鞋脱了?罢,这里?没?白玉阶,那烂木头不?配让它踩。” 宁楟枫在水里?仰头看着她,听了?这话,爬上桩子后脱掉了?鞋袜,赤脚站在桩上。 这一下,他忽然踏实了?许多;褪去了?吸满水的鞋袜,脚上也轻了?不?少。 他试着往前走?了?一桩,虽然还滑,却比穿鞋时好上了?不?少。 宁楟枫豁然开朗,欣喜地看向司樾。司樾啃完果子,把核一扔,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的脚尖在空中?打了?个转,“继续——” 恒乞儿见此,也脱了?自己的鞋子。 他本就不?常穿鞋,来裴莘院第一次穿棉鞋时便觉得脚下踩棉花,轻飘飘软乎乎地走?不?稳道儿,如今把鞋脱了?,比宁楟枫更?觉踏实。 恒乞儿的脚底长着点茧子,从前这茧子树皮般厚,穿了?一年的鞋,就剩下薄薄一层,可也要比宁楟枫强上不?少。 宁楟枫的脚如女儿般光滑细嫩,他在粗糙的木头桩上跳了?几次,便觉得脚疼。 没?了?软厚的千层底做缓冲,那骨头直接撞在木头上,只隔着一层脚底皮肉,这直击骨头的痛感让宁楟枫很不?好受。 骨头上的痛慢慢传到皮肉上,这一天结束,宁楟枫回到房里?,凌五看着他的脚,脚底磨破了?一层皮,底下紫红,上面有些地方都磨开了?,稍一碰就是一阵抽气。 “主人……”凌五抬头,惊愕地看着宁楟枫。 宁楟枫抱着自己的脚,“你去把药拿来。” 凌五立即取了?药,半跪在地上给宁楟枫擦,一边擦一边低声道,“主人,这可怎么?使得,只怕是连鞋都不?能穿了?。” 宁楟枫一边咬牙忍痛一边道,“又不?是头一回了?,当初练剑时手掌不?也这样?” “哪有,”凌五道,“头几天只是红而已,后来您被师傅罚的那一次才磨了?泡。” “你轻些!”宁楟枫嘶了?一声,又对旁边的恒乞儿道,“恒大?,你放轻松些,落水就头两次难受,一旦落多了?,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恒乞儿今天一整天都在桩子上慢慢地爬。 宁楟枫今日落了?不?知多少次的水,可晚上的时候已经能连贯地在桩子上小跳了?,到后来,他走?三个来回,恒乞儿都没?走?完一轮。 恒乞儿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这样胆小,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在桩子上舞狮?”宁楟枫道,“咱们三个里?,只有你的个子能当狮头,这也不?是能换的事,你要是不?行,那整出?节目就都完了?。” “……”恒乞儿抓紧了?身上的被子,半晌,开口道,“我知道。” 凌五上完了?药,宁楟枫双手撑在身后,把自己挪上炕,扭着头看恒乞儿,“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是头一个上桩的,今天真人在,你倒是畏首畏尾了?。” 凌五放完药,回来炕上给宁楟枫捶腿,闻言笑道,“准是害羞。” 恒乞儿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来,抱着膝盖不?说话。 “你不?愿说就算了?。”宁楟枫道,“可你得记着日子,咱们没?多少时间了?。” 恒乞儿点头表示知道,随即把被子一拉,背对着两人躺了?下来。 第二天,恒乞儿天不?亮便起?身。 他看了?眼旁边沉睡的宁楟枫和凌五,独自穿了?鞋,去到了?湖边。 灰紫色的上空只有一层薄淡的天光。 夜里?,暖色的花影变得清冷,他走?到湖边,站在那两列梅花桩前,沉默地眺望。 风一吹,花枝响。 恒乞儿脱了?鞋子,试探着用脚尖沾了?水。 凉水碰到脚趾,他惊慌地往后跳去。 和白日阳光下的湖水不?同,此时这黑暗冰冷的水让恒乞儿回想起?了?那口井,那口井里?的水也是这样的凉。 可他没?法就这样回去。 身后的蓝瑚紫竹凌五每天都在练习曲子,和他一道的宁楟枫已经能在桩上跳了?。 何况,这是司樾提的任务。 除烤鸡烤鸭烤鱼外,这是一年来她唯一一次布置的任务。 恒乞儿一早就明白这个理,所?以他头一个上的梅花桩。 如今,他站在湖边,深吸一口气,想要一鼓作气扎进水里?,打消那些无用的恐惧。 吸足了?气,他鼓着胸口闭着眼往前冲。 冲到水前,那脚猛地定住了?,紧接着快速往后退,一连退了?半丈远。 恒乞儿胸腔里?的气呼得泄去。 他看着那夜色下的湖面,想要再来一次,可这一回,他连冲的念头都提不?动了?,只彷徨地在湖边杵着。 好半晌,他终于又下定了?决心?,卯着头,挺着胸,铿锵坚定地往前走?。 走?到湖边,又猛地转身,颤巍巍地往后退。 恒乞儿低着头,挫败极了?。 他正打算回去,忽然间,眼前一闪。 有一只萤火虫飞过。 恒乞儿抬头,那萤火虫就在他眼前半尺不?到的地方,慢慢悠悠、摇摇晃晃地从左飞到右。 这是恒乞儿头一回见到萤火虫。 他虽是乡下孩子,可几乎没?有离开过恒家村,恒家村里?没?有萤火虫。 这小小的蓝绿色的发?光虫子,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伸出?手,想要抓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那萤火虫倏地矮身飞开,绕去了?前头。 恒乞儿跟了?两步,伸手再抓,那小虫又从他掌下溜开。 它停在了?湖边的花树上,恒乞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双手慢慢合拢。 噗的一下,他合起?掌来,那小虫竟又从他指缝里?溜了?,飞去了?另一树的枝上。 恒乞儿将脚步放得更?轻,注意力?也愈加集中?,屏气凝神地不?敢呼吸,悄悄跟过去。 还不?等他落掌,萤火虫便有所?感知似地飞走?。 它飞得慢慢悠悠、摇摇晃晃,看似缓慢、近在咫尺,却让恒乞儿如何也抓不?住。 一人一虫绕着湖地跑,转了?两整圈。 未央天,全?世界都暗沉沉的,唯有这点小小的光芒灵动可爱。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68节 恒乞儿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一点光上,早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终于,那萤火虫落在了?一片绿色的叶上。 恒乞儿盯准了?它,屏住呼吸,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扑—— 噗通—— 他身下溅起?一阵水花! 那绿叶正是湖上的浮萍! 冰冷的水一下子挤满了?恒乞儿的下.身,他的脸瞬间煞白,双手在水面上无谓地划拉两下,匆忙扭身,焦急地想要回岸。 这一回头,他激起?的水浪声忽而惊得林中?一片嗡鸣。 扑啦啦…… 昏暗的林间,无数的小灯亮起?。 不?知多少休憩的萤火虫被他落水的声音惊得飞出?了?林。 一闪一闪的莹绿色光芒自四面八成朝湖面涌来。 千百流萤盘旋湖上,虫荧如星,暗湖如幕,将这些荧光一一照映。 恒乞儿愣在了?水中?。 他抬起?头,头上是闪烁飞舞的绿星; 他低下头,身陷在流淌的星河之中?。 湖面映满了?星星点点的萤光。 他在湖里?,一迈腿,两侧的流水便是流动的星带; 他掬起?一捧水,便是掬起?了?一片星。 恒乞儿大?睁着眼睛,他被这些热闹的绿星包裹其?中?,如此震撼,如此美丽。 他不?由自主地往湖中?走?去,那里?荧光团聚,浮萍上落着一只亮莹莹的萤火虫。 他破开水走?去,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合掌。 那虫子被他拢在双手之间,从指缝中?发?出?幽幽绿芒。 无数的星星包裹着他,他亦包裹着最亮的那一颗星。 纵然凉水可怖,可此时浸透他的不?是水,是奇幻的星。 林子深处,司樾倚着树,斜眼望着远处的湖景。 她将最后一口灵果咬下,把核丢在树根旁,哼笑一声,掸了?掸屁股,慢慢悠悠、摇摇晃晃地荡回屋,睡她的浮生觉去了?。 第53章 停云峰多了两个赤脚男童。 宁楟枫和恒乞儿的脚上长满了血泡, 就是不跳桩子的时候,也轻易不敢穿鞋。 蓝瑚惦记他们,又不好去看浑身湿透的外男, 便把每日?的午饭装进饭盒里, 让凌五送去, 免得恒乞儿和?宁楟枫还要来回多走上一段路。 “小心点,别洒了。”这日蓝瑚把饭盒递到凌五手中?,临了又问他,“这几日?楟枫哥哥和?恒大还?抄经么?” “头两日?还?抄些, 这几日?回?来倒头就睡。”凌五道, “剑和?笔都搁置了。” 紫竹小声嘟囔道,“真人也真是的,好好的大家公?子,剑也不练,字也不写?了。” 蓝瑚扫了她一眼, 她闭上嘴,低头往后退去。 出来一年, 紫竹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不止是紫竹, 许是被裴玉门的气氛感染, 和?离家时相比, 两对主仆相处时都随意了不少。 凌五紫竹变得活泼大胆, 而宁楟枫和?蓝瑚也放下了不少架子。 “你一会儿去把他俩的笔墨拿来。”蓝瑚道,“剩下的, 我替他们抄。你和?他们说,左右结业也不考太平经, 这些日?子就不必计较它?了。” “嗳。”凌五应了一声,“我代主人和?恒大谢过您了。” “去吧。”蓝瑚抬手?, “他们该饿了。” 凌五去湖边送了饭,远远的,就看见他的仪态翩翩的主子弯着腰,头顶着恒乞儿的屁股,双手?抓着恒乞儿的腰带,两人在梅花桩上喊着一二?一二?的口号,别扭地跳着。 “诶!”恒乞儿一脚跳出去,宁楟枫起跳慢了些许,扯着恒乞儿歪了身子,双双噗通坠入水中?。 两人都已习惯了落水,除了掉下去的那一声叫外,入水后如归家般熟稔。 宁楟枫一边划水一边对恒乞儿抱怨道,“你慢点,我还?没踩稳呢。” 恒乞儿皱了皱眉,“你快点。” “是你慢点!” “你快点!” “你慢点!” 两人无谓地吵了两句,看见了凌五,便往岸边游来。 站在岸上,他们拧了拧湿透的衣服,宁楟枫问凌五,“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不早了,主人。”凌五指了指天,“已经正午了。” “已经正午了?”宁楟枫抬头一看,低呼一声,转头看向恒乞儿,“又耽搁了时辰,今天下午怎么也得走熟这桩子。” 恒乞儿点点头,表示知道。 “您俩还?是先吃饭吧。”凌五跪坐下来,把饭盒打开?,将盘子摆了出来,并转达了蓝瑚的话。 宁楟枫和?恒乞儿盘腿坐着吃饭,听了凌五说的,宁楟枫感叹一声,“实在是劳烦她。” “主人,你们练得如何了?” 提起这个,宁楟枫就叹气,“这梅花桩我俩是会跳了,并在一块儿倒也能走,可?扮做狮子似地跳——实在太难。每次至多不过中?段就得落水。” “还?有十一天的时间?。”凌五道,“九天就能跑一半了,剩下那一半,再要九天不就成了吗。” 宁楟枫摇了摇头,夹了箸菜,“希望如此吧。” 他饿极了,吃饭也不似最初那般又是金盆洗手?,又是茶水漱口,又是挽袖和?同?食者礼让。如今浑身透湿,席地而坐就开?始大口吃饭,远远望去,已和?恒乞儿打成一片,看不出大分别了。 宁楟枫和?恒乞儿计划在梅花桩上完成摆头、跑动以及最后的一个托举动作,中?间?插.入两次定势。 大体来说,就是一路跑过梅花桩,在最后的桩子上做一个托举便算完成。 这一个过程看似简单,可?如今还?没套上狮皮两人就炸得湖水频频作响,再要套上狮皮,还?不知如何麻烦。 他们不敢怠慢,吃完饭稍一歇息便立刻又去桩子上。 隔了两天,宁楟枫和?恒乞儿脚上的血泡都已成厚皮,也不再磨出新泡。 不知是脚上的皮厚了,还?是两人已然习惯,总之,在梅花桩上跳跃时,痛感已微乎其微。 这一日?,两人在太阳落山时终于完成了一次连贯的跑跳,从头到尾没有落下水。 恒乞儿和?宁楟枫战战兢兢地站在最后两对木桩上,小心地扭头,望向通往岸上的一根根木桩。 他们喘着气,却几乎没有声音,看了好一会儿才忽地大叫起来。 “成了!成了!” 宁楟枫撒开?恒乞儿,直起身子,高兴地刚喊了两声,脚下便一阵湿滑,倒入了水中?。 可?他在水中?还?是笑着,“太好了,终于成了!” 恒乞儿扬起嘴角,这湖上的每一根木桩子都和?他们一样,是透湿的。 他站在木桩上,回?头望着身后黑色的木头,转过身来,望着眼前开?阔的湖。 成了、成了。 他不再怕水! 此时他立在水上再没有丝毫的恐惧,有的只?是振奋和?欢喜! “再来!”宁楟枫往岸边游去,对着恒乞儿唤道,“再来一次!” 恒乞儿转过身,跳着一桩桩木头,来到了岸边。 他站稳身形,宁楟枫拉着他的腰带,低下头,两人小声含着一二?一二?,往湖心跳去。 不过半路,也不知是谁慢了谁快了,噗通噗通又掉下了水。 他们从水里钻出,甩了甩头,相视一愣。 “不怕,”随即,宁楟枫道,“有一就有二?,我们已成了一次,明天肯定就大成了!” 恒乞儿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们又朝岸边游去。 湖水被夕阳涂得金红灿亮。 一说夕阳残血,又说黄昏比金,是血是金全赖人说。 至少在此时的两个孩子眼中?,这必不是一潭凄凉的血池。 宁楟枫和?恒乞儿振奋无比,恨不能立刻就套上虎皮。 可?这舞狮刚有了大进展就不得不搁置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床,正要赶往湖边,去被凌五叫住。 “主人,您忘了,今天是去鸿蒙玄域的日?子!” 宁楟枫和?恒乞儿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凌五从炕上下来,“前日?蓝瑚姑娘还?叮嘱过你们,你们都忘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说。”宁楟枫和?恒乞儿对视一眼,眸中?流露出遗憾,“那今日?是练不成了。” “主人不是很早就盼望着去秘境么,怎么如今这幅模样?”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69节 “想是想,可?这临门一脚了突然把我带走,还?不如让我和?恒大留下来练梅花桩呢。”宁楟枫回?到炕边,弯腰穿起了鞋。 好些日?子没穿鞋,这千层底竟踩得他有些不习惯了,原地跺了跺脚才适应。 恒乞儿也有些失落,可?这日?程也不是由他们说了算的。 丙堂乙堂都去过了秘境,这一日?轮到甲堂的学生了。 山长亲自来停云峰接几个孩子。 宁楟枫和?恒乞儿早上还?有些闷闷不乐,和?蓝瑚一道吃了早饭、聊了两句秘境的事后,马上又期待起来。 时隔大半个月,他们回?到了裴莘院的宿舍中?,颇有种返乡的亲切。 山长命甲堂的弟子吃过早饭稍作整理后,于巳时三刻在学院的广场上集合。 平时让这些孩子们守时,他们都不情不愿,唯独这一次,巳时一刻,甲堂的十个孩子便来齐了。 宁楟枫、恒乞儿、蓝瑚五人站在一块儿,和?另外五个孩子一样,也在讨论秘境里的事。 宁楟枫摸着腰间?的小木剑,“不知道里面可?有妖邪?” 这一次去秘境,山长要求所有弟子佩剑。 虽没有让他们大展剑术的地方,但光是配剑游秘境这一事,便让孩子们兴奋不已。 “哪来的妖邪,”紫竹道,“就是猛兽也轮不到我们上呀。” “那会不会有先人留下的宝贝?” “都那么多年了,有也轮不到我们呀。” 这些道理宁楟枫也知道,但他就是怀揣着一份莫名的期待,“兴许在一隐秘处,只?有我们找到了呢。” “主人,您要什么宝贝没有,”凌五道,“还?念着这里的东西。” “这不一样。”宁楟枫说。 到了巳时三刻,山长来了场上。 见学生都已到齐,他点了点头,最后一次强调道,“进入鸿蒙玄域后,一切听我命令。若有人擅自离队,我便立刻将其送出秘境。这一行你们要多看、多听、多问,结伴而行,莫要顽皮。” 孩子们齐声应道,“是。” “好。”山长转过身去,从广袖里取出一面镜子飞到前方。 那镜子落地便扩大至一人半高,镜面上泛着层层水波,奇异非常。 山长负手?,率先走到镜前,“走罢,莫要跟丢了。” 他率先入内,孩子们在他身后排着队,挨个穿过镜子。 宁楟枫是头一个,他来到镜前,迈步朝镜中?走去,那镜上的水波荡了几回?,他整个人便如入水一般消失不见。 凌五紧随其后,之后是恒乞儿。 他不似宁楟枫和?其他学子那样全然兴奋,对着这从未见过的东西,不免有些警惕。 他顿在镜前,抬头往上看,见镜子上镌刻了几个古文。 左边是「观天观地观清镜」 右边是「听风听露听朝夕」 察看了镜子的全貌,恒乞儿半瞌下眼睑,这才迈步朝镜中?走去。 跨过那一道镜面,眼前白光大作,恒乞儿下意识抬手?抵挡,光芒很快褪去,他放下手?来,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第54章 目光所?及, 被翠绿挤满。 高树矮草,灌木藤蔓。 恒乞儿身边是芭蕉,脚下是嫩草, 身后长着山苏, 前方是不知名的大树, 树上挂满了绿藤。 空气中充满了草木的阴凉水汽,不知何处传来?鸟啼虫鸣。 这里的草木比鸟虫更具鲜活,它们仿佛是活着的,正在浅浅地呼吸。 一吸, 便纳走日光热气;一呼, 便喷吐出?清新的水汽。 从肃杀的冬景蓦地来?到这里,恒乞儿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绿痛了。 “这是木宿真人以南方密林为型建造的一方天地。”山长的声音从后面悠悠传来?,“其间的花草树木本都生长在南方。” 裴玉门是北方的门派,契地所?收也?都是北方的孩子,这里的植被又大又翠, 水灵灵凉清清,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光景。 有孩子问:“南方的冬天还这么?绿吗?” “不错, ”山长捋着胡须, “南方冬日亦是草木茂密, 绿叶常在。” 孩子哇的出?声, 想象不出?绿色的冬天是什么?模样。 山长提步上前, 走到了孩子们的前头,“跟我来?。” 孩子们的脚步紧跟着他, 眼睛却到处转。 “我原以为停云峰已是草木仙境……”蓝瑚转了半圈,惊叹着笑道, “停云峰被师姐照料地井然有序,可这里草木杂而不乱, 密而不紧,真是天然之美。” 宁楟枫也?是懂美的大家公子,可他是风灵根,不比身为水木灵根的蓝瑚更有感触。 “阿嚏——”此?时此?刻,停云峰上修剪盆栽的纱羊打了个喷嚏。 她左右扭头,目光定格在了躺在屋口摇椅上的司樾,“你刚刚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 “怎么?随口诬赖人。”司樾半眯着眼睛晒太?阳,“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你自?己太?聒噪,必是从前的那?些蜻蜓或是这山上的虫子在骂你。” “才?不会?!”纱羊回过?身,继续修理她的小松树,“今天难得听不见锣鼓声了。蓝瑚倒比我想得还要认真,居然真的天天拍着那?对?旧钹。” 她一边修,一边对?司樾闲话道,“那?三件乐器也?是交上了好运,我那?天看见,舞狮的班主是从好旧的破箱子里扯出?来?的,那?箱子上的灰都能写字了,也?不知多久没?有人碰。挪箱子的时候,还跑过?去一只老鼠。 “现在它们被蓝瑚拿着帕子擦了,上面的红绸又被紫竹洗了,日日放在两个姑娘的闺房,沐着熏香,看着美人,听着道法,时间久了,怕是要成精哩。” 司樾哼笑一声,“你真是天界待久了,不谙世事,要是这么?容易成精,那?世上全都是妖精了。” “嗯?”纱羊回头,不解其意。 “小世界哪有那?么?多的灵气,只有仙神佛祖旁边的器物才?有这等境遇。” “可蓝瑚是第一仙子,日后修为也?不低呢。” 司樾笑道,“远着呢,远着呢。” 她在摇椅上伸了个懒腰,“清静,真清静,我要好好睡一觉,天塌下来?再叫我。” “天塌下来?了,叫你有什么?用。”纱羊睨了她一眼,“叫你起来?落井下石么?。” 司樾没?有理她,一仰头,闭着眼睡了过?去。 纱羊便回过?身,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 她抬起头,看了看。 阳光和煦,万籁俱寂。 这些日子虽然吵,却热闹欢喜。 因为舞狮一事,几?个孩子天天玩在一起。 纱羊想,这样,小魔头也?算是和宁楟枫蓝瑚成为朋友了……姑且算是朋友? 恒乞儿沉默少言,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平日里从没?见他和谁主动交谈。 他还是冷淡,但宁楟枫显然已经把恒乞儿当做了朋友。 纱羊不禁担忧,若是小魔头还像上一世那?样,掳走蓝瑚、杀了宁楟枫,那?宁楟枫和蓝瑚该有多难过?…… 她心里祈祷,希望这一世的小魔头能看在儿时的情分上,对?两人手下留情,放他们生路。 另一边的鸿蒙玄域中,山长已经带着孩子们走了一个半时辰,孩子们再是兴奋,也?有些累了。 “前面的林中长有果实,你们可以采来?充饥。”山长合掌,“不可贪多浪费。五人一组,结伴而行,一个时辰后回来?此?处,有事立刻唤我。” 他知道孩子们不想被一直拘着,便留了一个时辰让他们自?由?行走。 鸿蒙玄域不算太?大,里面也?无妖邪,只有几?头温驯的凡兽。 那?些虎豹本性凶残,但千年来?太?多裴玉门弟子进来?参观,它们一旦伤人便会?被打回去,久而久之,也?不敢再招惹人类了。 以防万一,山长还给每个孩子们发了一个香囊,里面塞有符箓,即可驱赶虫蛇,也?能抵挡野兽的攻击。 这里也?没?有湖泊河流、高山悬崖,总之是个安全的去处。 孩子们早已摩拳擦掌,山长一松口,他们便往外跑去。 甲堂十人,分为两组就是五人一队。 宁楟枫、恒乞儿、蓝瑚、凌五、紫竹自?然一道行走。 这一片林子结了各式果子,几?人如?出?笼的小鸡,看这个新奇,看那?个也?新奇。 “这是……香蕉?”紫竹站在树下往上望,“小姐,我们采香蕉来?吃吧!” “还真是香蕉。”蓝瑚仰头望去,“可这么?高,怎么?够得着呢。” 宁楟枫和凌五也?在树下望着,“这树也?没?有枝杈,又太?软,不能攀爬……我们尚不能御剑,还是算了吧。” 恒乞儿也?抬头望着。 他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弹弓,这是他来?裴莘院后做的。 当时带来?的菜刀丢了,他就去捡石子防身,之后便又做了这个。 “呀,还是恒大有准备。”几?人回头,注意到他的动作,纷纷让开?,给他施展的空间。 “要黄的。”怕他没?吃过?,不知道好坏,紫竹在一旁提醒。 恒乞儿拉开?弹弓,瞄准了坠着香蕉的那?一根树茎。 普通的石子很难将其穿透,他静下心,将全身的气注入石子,其后手指一松,那?被蕴含了练气力量的石子飞出?丈高,一瞬间便将树茎穿透! “下来?了下来?了!”紫竹拍着手高兴地叫了两声,和凌五一同去捡。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70节 比人头高的一串香蕉落在地上,他们抱回来?,那?上面足足有四五十支。 “这么?多我们怎么?吃的完呢。”蓝瑚迟疑道,“山长才?嘱咐了不能多拿。” 宁楟枫道,“装在储物器里带走,回去慢慢吃。” “好。”蓝瑚颔首,对?着恒乞儿笑道,“是你‘猎’来?的,东家先请。” 恒乞儿收起弹弓,上前掰了两支。 他从没?吃过?香蕉,盯着看了一会?儿后,低头就咬。 “诶诶!”宁楟枫紧忙把他拦下,“这可不能带皮咬,你看,得这样剥开?。” 他把黄皮剥开?,露出?里面洁白可爱的肉来?,恒乞儿愣了愣,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他再张口咬去,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如?何?”宁楟枫问,“甜吗?” 恒乞儿一边嚼着一边点头,这哪里是水果,简直是糕点! 这天地真妙不可言,竟还能孕育出?如?此?美味。 其余几?人也?分吃了香蕉,又把剩下的交由?紫竹保管。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这一路采果闲谈,煞是有趣。 “今日才?知何谓道法自?然,又知为何修道需要辟谷。”宁楟枫一边啃着从未见过?的水果,一边感叹道,“身在自?然,自?然有道。那?些搁满油盐酱醋的俗食,再是精巧,又哪里比得上这天生地养的精华可口。” “主人,您也?就是现在一说。”凌五戳穿他,“等吃上半年的果子,您怕就得去想搁满油盐酱醋的俗食了。” 蓝瑚和紫竹笑了起来?。 “诶,你们看!”她忽然停下,掩着唇小声地指向了远处。 几?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就见碧绿的藤蔓上爬了一只细小的青蛇,若不是蓝瑚指出?,他们根本注意不到。 那?青蛇的不远处是一只毛虫,蛇正僵在藤上,盯着毛虫,显然是要捕食。 几?人身上戴有驱蛇防虫的香囊,倒不害怕,但见了这景,不免慢下了呼吸,生怕惊扰了一方。 “那?毛虫真是可怜……”紫竹在一旁小声道,“不如?把蛇赶走吧?” “不知常,妄作,凶。”蓝瑚小声地对?她说,“那?毛虫吃了叶子,叶子未尝不可怜?吃不到毛虫,饿死的蛇又未尝不可怜?” 紫竹懵懂地点点头。 宁楟枫亦是点头,赞成蓝瑚,“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啊。”[1] “主人别背书了,您看!” 那?蛇微抬起头,猛地向前一串,一口咬住了大半截毛虫。 毛虫拼命扭身,把细细的小蛇摇得晃荡起来?。 虫和长虫斗在一起,一个死命挣扎,一个死咬不放,过?了片刻,蛇毒发作,那?虫子慢慢不动了。 小蛇仰头,一点点把它吞下肚,随后慢慢爬走了。 几?人看了一场虫虫斗,嘘声抹汗,不知为何,仿佛自?己也?经历了一场搏斗似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被各种植物鸟虫吸引。 一晃多时,正觉得该回去时,眼前出?现了一片竹林。 “呀,好大的竹林!”紫竹拍手,“吃了那?么?多果子,嘴里甜瑟瑟的,不如?就在这里歇息,拔些笋来?煮汤喝。” “这个好!”宁楟枫点头。 蓝瑚笑吟吟地睨着她,“你也?真是不忌讳,不怕当一回曹孟德么?。” “这又不是紫竹,我怕什么?。”紫竹笑道,继而偏头,“这是什么?竹子?” 蓝瑚上前,扶着竹竿绕了一圈,“这是罗汉竹,只是我还从没?见过?这么?粗的罗汉竹。” 普通的罗汉竹只有婴儿小臂粗细,可这里的足有成年男子腕粗。 两边密竹不见边际,竹子极密,许多地方不容下脚,独中间有一条窄道可容人行走。 宁楟枫见那?路湿滑逼仄,不容易走,便道,“蓝瑚,你和紫竹去找地方架锅生火,凌五,你陪着她们。我和恒大去采竹笋,一会?儿再碰头。” 蓝瑚有些迟疑,宁楟枫下巴指了指那?小道,对?她说,“这路不好走,枝杈又杂,你和紫竹去了,仔细划破裙子。” 蓝瑚闻言,便颔首同意了,“你们也?小心点,别摔着了。” “嗯。”宁楟枫又叮嘱凌五道,“保护好她们。” “放心吧主人。” 几?人便分头行动,蓝瑚带着两人去了别处找地方架锅。 这里植物茂密,又无空地,他们便去远处寻找合适的地方。 剩下宁楟枫和恒乞儿沿着那?条小道往竹林深处走去。 这片竹林不知生长了多少时间,竹子高耸入云,粗壮繁密,纵看见了笋,也?被竹子挡住,很难过?去。 宁楟枫一边走一边低头寻找,他手里提着一只篮子,找了半日才?装了三五根笋,口中道,“早知道这路这么?难走,就不该贪嘴来?。” 他又扭头望向身后,两人走了不少的路,现在已看不见来?时的路口。 “几?时了?”他问。 恒乞儿摇头,这茂密的竹叶把太?阳都遮住了,看不见天色。 “我们出?来?也?好一会?儿了,会?不会?已经到了回去的时候?” 恒乞儿想了想,“应当还有两刻钟。” 听了这话,宁楟枫停了脚步,“只有两刻了?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恒乞儿不反对?。 两人转身,正要折返,恒乞儿倏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宁楟枫在他身后问,“为什么?不走?” 恒乞儿抬着头,望了望四周,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他正要询问宁楟枫有没?有听见,那?声音忽地响了起来?。 一道无端的狂风卷来?,四周竹叶沙沙作响,竹竿都弯折了下来?。 两人回头,那?狂风愈盛,下一刻,恒乞儿没?来?由?地心脏一缩,大喊:“蹲下!” 他自?己先蹲了下来?,宁楟枫紧接其后,两人蹲在地上,自?觉头上飞过?去什么?东西,呼吸之间,待他们抬头时,四周的罗汉竹赫然断开?,往两边倒下。 一阵灰色的厉风从他们头顶飞过?,风如?镰刀割麦般,将数百根竹子齐齐斩断! 那?遮天蔽日的竹子纷纷倒下,露出?了被阴云覆盖的天穹。 两个孩子顿时脸色煞白,他们躲在残余的竹根间,不知发生了什么?。 吼——! 霍然间,一声暴戾的兽吼响起。 他们惊恐地骋目望去。 见百丈外有一庞然大物,端的是野猪的模样,却比普通的野猪要大上三五倍,嘴前顶着一对?镰刀般的獠牙,光是那?獠牙就有人臂长短。 不仅如?此?,那?野猪身上散发着黑色的诡烟,一眼望去便是邪气冲天。 它正在烦躁地刨土,一边刨一边又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吼叫。 那?根本不是猪的叫声,比虎啸还要可怖。 宁楟枫惊恐地和恒乞儿对?视。 那?是什么?东西!不是说这里只有几?头温顺的凡兽么?,怎么?出?来?个浑身冒黑气的邪物! 恒乞儿哪里知道。他趴了下来?,秉着呼吸,躲在竹根间,小心翼翼地往前爬。 管它是什么?东西,为今之计,脱身要紧! 见他这般,宁楟枫也?学着他的模样,蹑手蹑脚地往前爬。 可这地上都是竹叶,他们一动,难免发出?声响。 这声音本不大,那?妖兽离他们也?还远,但恒乞儿随即后背一颤,只觉得毛骨悚然,如?芒在背。 他瞳孔放大了两分,呼吸都乱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短短几?息后,随着一声暴怒的兽吼,恒乞儿猛地起身,站在裸露的竹根间,拼了命地往前跑。 宁楟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突然起身。 他一回头,赫然看见那?庞大的妖兽瞪着一双通红如?血的眼睛朝他们这边奔来?。 那?笨重的身体每一次迈步都震得土地发颤。 猪鼻喷吐着臭气,铜头把密密麻麻的断竹撞开?,铁蹄踩在上面,一落便踩断一片竹。 一 双血色的眼睛正盯着两人,宁楟枫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待一回神,他连滚带爬地起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跟在恒乞儿后买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两人跑出?了一段路后,不仅没?有甩掉妖兽,反而距离愈小。 恒乞儿大睁着眼睛,放声大喊,“山长——山长——” 宁楟枫被他点醒,一边跑一边喊,“山长——山长!” 山长还没?来?,那?妖兽却要来?了。 两人不敢扭头,只觉得灼热的呼吸喷在了后背,火烧一样灼痛。 脚下只有这么?一条窄窄直径,他们是想跑也?跑不快、跑不好。 宁楟枫脸色发白,已有些呼吸不上,恒乞儿比他冷静些,可也?是六神无主。 他想要绕开?野猪,却又没?有其他的路,这么?直来?直往的一条道,他们速度比妖兽慢,早晚是要被追上的。 电光火石之间,恒乞儿的脚自?发动了起来?,他忽地纵身一跃,踩上了旁边断裂的竹子。 那?竹子被野猪的妖风斩断,露出?两寸多长的截面。 他踩着那?竹子的断面,在断开?的竹子上连跳数次,往别处跑去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71节 宁楟枫已经没?了思绪,只顾着跟着恒乞儿,恒乞儿跳上了竹子,他也?跟着跳了上去。 那?竹子的截面比两人的脚掌稍窄,但他们踩在上面,不知为何十分稳当,又十分熟稔。 恒乞儿跳出?几?丈后,蓦地一愣。 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体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这片竹林、这些齐齐断开?的竹子,不正是稍小一些的梅花桩么?! 他的脑子转不动了,可长满过?血泡的脚却是记忆到了骨子里,替他做出?了反应。 见那?妖兽又朝他们冲来?,恒乞儿急忙回头,对?着屁股后的宁楟枫喊,“分开?!分开?!” 宁楟枫一顿,愣愣地点头,什么?也?顾不上了,只下意识听着恒乞儿的话,和他分开?。 两人分头在这片偌大的竹林上不停跳跃。 那?妖兽停了下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一掉头,冲着块头比较大的宁楟枫追去了。 恒乞儿这才?得以停下,稍歇一口气。 他站在竹上喘着粗气,看了看被妖兽追的宁楟枫,又看了看远处的安全去处。 走……还是留。 想起宁楟枫借给他的书,凌五送他的发绳。 恒乞儿一咬牙,于竹上立稳不动。 他从怀中拿出?弹弓、取出?石子,灵气裹于石子上,对?着野猪屁股拉开?了弓。 第55章 得亏宁楟枫每日勤修苦练, 身强体健,又是风灵根,这才没有立即被魔猪追上。 他在竹子上纵横跳跃, 脚尖一点便蹿了出去, 脚跟都不必着地, 任这竹子比司樾的梅花桩要窄、任这竹子不太平实,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都算不得什么了。 宁楟枫真如一只轻燕,在竹上轻盈快速地飞蹿, 甚至显出了几分轻功的意味。 虽然如此, 他可不是风轻云淡,相反,宁楟枫惊慌失措,恐惧到了极点。 他额上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一双眼睛睁得极大, 小脸又青又白,连回?头?都不敢。 什么沉稳对敌, 什么剑势、什么练气, 在被如此庞大的?妖魔追赶时, 这些东西并非抛却脑后, 而是实在用不出来。 宁楟枫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做到不掉下去的?, 脑子里什么也没法想?,只记得害怕和跑。 他的?目标大, 魔猪只追着他,地上横七竖八地拦满了断住也不避让, 那四蹄带着巨大的?身躯落下,把?竹子踩得咔咔断裂, 这声音落在宁楟枫耳里,和自己的?骨头?被猪嘴啃食时一模一样。 恒乞儿立在后方的?竹上,凝气于指尖上的?石子,对准了魔猪的?屁股射去一子。 砰—— 那汇集了恒乞儿全部力量的?石子弹在猪臀上,像是击中了一堵铁墙,附着着坚硬猪毛的?猪皮又黑又油,别说见?血,就连一点划痕都没有。 虽没有伤,但魔猪还是感觉到了这小小的?挑衅。 它转过?身来,看见?了远处拿弹弓的?恒乞儿,前蹄就地刨了两下,便对着恒乞儿嚎叫着冲来。 恒乞儿呼吸发颤,射完一子后,立即去拿第二子,准备射向魔猪的?眼睛。 他极力稳住手?,让自己冷静,可当那巨大邪恶的?魔猪朝他奔来,大地的?震颤、魔猪身上的?恶臭,以及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都如泰山一般,无形地压制住了恒乞儿。 他掏石子的?手?指一抖,夹在两指间的?石头?顿时滚落下地。 他急急忙忙再去拿一颗,那魔猪已近在咫尺,大张猪嘴,露出无比腥臭的?血盆大口,如深渊一般,大到可将恒乞儿整个吞下! 恒乞儿僵在原地,他听见?了宁楟枫喊他跑,可他跑不了,骨头?筋脉都化作一股酸水,酸软无力,叫他连心脏都跳不动了。 那巨口几?乎包裹住了他,刹那间,一道金光刺来,一把?散发着法光的?长剑抵在了猪口的?上颚下舌之?间,叫它合不拢嘴、咬不下去。 紧接着,恒乞儿腰间被人一揽,被带离了猪口。 他抬头?一看,正是赶来的?山长救了他! 山长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带着恒乞儿去了宁楟枫处,两个孩子一对眼,皆是死里逃生的?后怕。 山长来了。 平日里清瘦的?山长,此时身影何其伟岸! 他挡在两人身前,手?上捏着剑诀,皱眉盯着痛苦甩头?的?魔猪,对两个孩子低语一声,“快走!” 宁楟枫和恒乞儿一愣。 此时他们?并不理解山长这一声快走的?意义,只道是山长担心他们?的?安全,便转身跑去。 可两人还没跑过?两丈,便倏地听见?一声异响。 他们?回?头?,那魔猪身上的?黑气竟蓦地蹿升了不少! 如果说先前只是“散发”,那么此时,魔猪身上的?黑气就如火焰一般在它身上剧烈燃烧。 山长的?剑竖在它的?嘴里,魔猪合不了嘴、吐不出剑,被剑尖刺破舌头?,痛得跺蹄甩头?,发出一声声疯狂凄厉的?吼叫。 它越是用力合嘴,那剑越是刺入舌头?。 忽而,它似是痛得受不住了,仰头?冲天,从喉中发出了一声极其刺耳的?高鸣。 吼—— 蓦然间,一圈黑色的?风刃从它喉中冲出,那风刃割断了口中的?剑,又朝四周扩散出去。 风刃所过?,飞沙走石,绿竹扬起。 山长脸色一变,双手?同时抵于身前,集力筑起一道护墙,扭头?对着宁楟枫、恒乞儿喝道,“还不快走!” “山长!”宁楟枫和恒乞儿一怔,这一回?,他们?都从山长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件事—— 这头?魔猪,是连山长都没法抵挡住的?大魔。 忽而间,一声“楟枫哥哥!”自远处响起。 宁楟枫望去,就见?蓝瑚三人惊恐地站在竹林外。 面?对眼前的?情形,他们?同样无力也无措。 疼痛激怒了魔猪,它不再追逐,只仰着头?,一边前肢刨地,一边愤怒地嚎叫。 一圈又一圈的?黑色风浪自它为中心扩开,山长死死抵挡着,给自己和身后的?几?个孩子清出一道安全地。 他同样听见?了蓝瑚的?声音,遂加重了语气,“还等什么!带上其他学?子,快走!” 他脚前移出了两道痕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被黑风击退。 山长没有进攻,他为几?个孩子抵挡风浪已拼尽了全力,再没有余力去攻击魔猪,即便有,恐怕他也不是这妖魔的?对手?。 “可是您…”宁楟枫舍不下山长,恒乞儿更不能舍下。 山长对他来说,比宁楟枫更加重要,他是除白笙外第二个真心待他的?长辈。 恒乞儿摸上腰间的?木剑,他不走。 “我已通知?门主和长老,他们?马上就来。”山长后脚一斜,定住了身形,“不要碍事,走!” 听了这话?,宁楟枫才理智回?笼。可恒乞儿还盯着那魔猪。 “门主马上就到,你?我只会碍事,快走!”他抓住恒乞儿的?肩膀,把?他摇醒,随后便朝着蓝瑚的?方向而去,一边从竹上跳过?,一边对他们?喊,“快跑!” 恒乞儿听进了宁楟枫的?话?,又看了眼仿佛被黑风吞没的?山长,一咬牙,转身跟着宁楟枫而去。 见?几?个孩子开始跑了,山长心下稍稍松气。 可事不遂人愿,他愿意一直在这里抵挡黑风,魔猪却不愿意。 它嚎叫几?次都没见?血,便低下头?,不再白费力气。 嚎叫声渐渐止住,那肥硕的?身子一伏,骤然间,它高高跃起,遮天蔽日,径直跃过?山长,落到了几?个逃命的?孩子身前。 咚—— 一声巨响,它重重落地,大地几?乎被震开,四周扬尘纷飞。 几?个孩子猛地定住脚步,就见?几?尺之?外,一头?小船似的?黑色魔猪立在他们?之?前,嗜血的?猪眼正紧盯着他们?。 魔猪的?阴影投下,几?乎把?五个孩子全都拢了进去。 这样近的?距离,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方才恒乞儿的?感受,一时间呆呆地软了手?脚,没了思绪。 “孽畜!”山长眦目欲裂,立即动身赶去孩子们?身边。然他刚一提气,五脏六腑便火烧似的?疼痛,令他膝盖一软,半跪了下去。 那数波强劲的?黑风到底还是伤了他。 他只有筑基中期的?修为,且几?十年来都在教书育人,不擅除妖,又上了年纪,实在力不从心。 魔猪再无阻拦,低下头?,露出一对镰刀似的?獠牙,对着孩子们?冲去。 几?人这才想?起跑来,他们?仓皇地往两边奔逃,但听“啊——”一声痛呼,也不知?是谁。 恒乞儿脸上一热,被什么湿热黏稠的?东西溅到,接着鼻腔里就闻到了些许血腥味。 “小姐!”“蓝瑚!”随着宁楟枫嘶声的?高呼,恒乞儿奔跑间回?眸看去,方才痛呼的?正是蓝瑚! 她的?整个右肩鲜血淋漓,血如泉涌。 隔着衣物看不见?到底伤了多?少,但那血很快流满全身,把?她半边身子全部染红。 蓝瑚身娇体贵,是五人中跑得最慢的?,魔猪的?那一冲,獠牙差点没把?她整个胳膊撅下来。 宁楟枫脚下一转,飞扑去蓝瑚身边,揽住了面?色惨白的?她。 魔猪一冲不成,回?过?身来,刨了刨地,再度冲撞。 它对准了受伤的?蓝瑚,蓝瑚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刺激了它,令那双眼睛愈加猩红可怖。 “小姐!”紫竹跪在蓝瑚身边,想?要扯她走,可那汩汩流出的?鲜血浸透衣服后,连土地都浸湿了。 紫竹动也不敢动,走也不能走,急得哭了出来。 蓝瑚动弹不得,那魔猪冲来,宁楟枫红着眼,拔出身侧木剑,吼道,“孽畜!我和你?拼了!” 他举剑上前,对着魔猪刺去,魔猪巨口一张,咬住了剑身,像是啃竹笋似的?,咔嚓咔嚓地把?那木剑咬断吞下。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72节 宁楟枫一愣,下一刻,猪鼻一拱,把?他拦腰挑起,甩飞出去二三丈。 “主人!”凌五心焦如焚,想?要去救宁楟枫,却被巨大的?魔猪拦着。 紫竹抱着唇色发白、失血过?多?的?蓝瑚,哆哆嗦嗦地浑身发抖。 凌五拿着剑,挡在两人之?前,却也是螳臂当车,毫无办法。 恒乞儿看着这一切,嘴角一痒,舔了舔,才发现是刚才蓝瑚被刺伤时溅到他脸上的?血。 那血在他舌尖上化开,余下的?还沾在恒乞儿的?脸上,飘进了他的?鼻腔。 鲜血的?味道忽地让恒乞儿一阵恍惚,冥冥之?中,他好像在哪里闻过?这样的?血…… 还不等他细想?,那撅开宁楟枫的?魔猪又朝着蓝瑚冲来。 恒乞儿看着瑟瑟发抖的?两个女孩和强忍着举剑的?凌五。 他咽了口唾沫,伸手?进外衣内侧,拔出一把?黑色的?匕首。 那匕首通体漆黑,如黑鲫背色; 匕首上烙有金色鱼纹,在白日里熠熠生辉,又似金鲤一般。 它出现在阳光下,纹样折射出暗沉的?金光。 停云峰上。 躺着摇椅睡觉的?女人睁开了双眼,露出一对黑中带紫、紫至发黑的?眸子来。 恒乞儿双手?握着匕首冲上前去,但听锵——的?一声响,他用匕首抵在了魔猪的?右獠牙下。 匕首和獠牙相撞,发出金石之?声。瘦小的?恒乞儿竟没有被撞飞! 一层奇幻的?金纹从匕首上荡开,替他抵消了魔猪的?力量。 身后三人震惊地望着这一幕。 巨大的?魔猪和瘦小的?恒乞儿形成了鲜明对比。 恒乞儿咬着牙,纵有宝物加持,他的?手?臂依旧被震得生疼,仿佛骨头?都要断了。 魔猪后退两步,它似是有些畏惧那层金光,也不和恒乞儿硬碰硬,绕了半圈,换了地方继续朝着蓝瑚冲去。 “小心!”凌五高喊,恒乞儿急忙转去另一侧抵挡魔猪。 他握着那匕首,手?掌里都是黏腻的?冷汗,待魔猪冲来,他心下一横,紧闭双眼,不管不顾地往前刺去—— “睁眼,睁眼——” 黑暗之?中,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一贯的?懒淡,一贯的?拖沓。 “闭着眼还能刺得中么。” 恒乞儿猛地睁开眼睛。 黑发黑眸,柳枝扎发,一身麻衣的?女人赫然站在他身旁。 她伸着一只手?,控着魔猪的?鼻子。 那巨大可怖的?魔猪就这样定在了她身前,一动也不能动了。 “司樾真人!”身后的?凌五紫竹激动地高喊出声。 “嗳。”司樾抓着猪鼻的?五指一收,那小船大的?魔猪发出一声短促的?厉叫,下一刻,全身都化为黑烟,消融在了空中! 风一过?,最后一点黑色也被吹散。 那几?乎杀死孩子们?、又击溃老山长的?妖魔,就在司樾五指的?一收一放间,化为了灰烬。 四周一片狼藉,到处是折断的?绿竹,可再不见?半点巨兽的?身影,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恒乞儿望着司樾,他呆呆地望着,眼鼻忽而一酸,低下头?来,小小地唤了声,“师父……” 这一声,哭似的?。 司樾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即手?下一轻。 恒乞儿全身脱力,一闭眼,昏了过?去。 他脱了力,可右手?还死死握着那把?金鳞匕。 最后的?意识里,只留下一句:师父…… 第56章 恒乞儿眼睛一闭, 软倒了下去,司樾伸手,抓住了恒乞儿的肩膀。 他昏了过去, 另一边紫竹哭着喊道, “真人、真人!救救我家小姐!” 司樾弯腰, 把恒乞儿放在地上,朝着浑身是血的蓝瑚走去。 蓝瑚的嘴唇已经发灰,肩膀被?獠牙刮掉了半截,没了肉, 连骨头都被?撞碎半根。 司樾蹲在蓝瑚身前?, 隔着衣服看?了眼她伤处,蓝瑚虚弱地唤了声,“真人……” “别别别。”司樾抬手,让她别动,那手掌覆在了蓝瑚的伤处, 淡淡的紫芒散发而出。 “一副柔弱的样子,性?格倒是厉害。”她一边给蓝瑚治疗, 一边笑道, “痛可忍, 苦也要会咽才好。” 蓝瑚外柔内刚, 看?似世故圆滑, 可前?世却?因丈夫被?杀、宗门被?屠而在地牢里吞金自杀。 她到底是名门大家出身,读过书, 是有脾气的。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调侃小姐。”紫竹哭道, “小姐她如何,这手还能好吗?以后还能弹琴吗?” “你自己?看?, ”司樾收手,“还痛么。” 说话间,蓝瑚的血已然?止住,她动了动肩膀,竟已没有半分痛苦。 她坐了起身,另只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衣服下面已光滑一片,和原来并?无差别。 蓝瑚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才顾上害怕,湿着眼睛对着司樾道,“多谢真人。” 司樾摆手,又去看?被?撞晕的宁楟枫和受伤的山长。 这一趟踏青,本是为了放松高兴,却?把孩子和老师都折腾得受了伤。 门主和几位长老赶到后,紧忙安顿了山长和甲堂的学生,停了第二天的课,门里的气氛都有些紧张。 “鸿蒙玄域里怎么会有妖魔?” 大长老眉头紧皱,对着白笙道,“去年山下出现?水鬼,还能说是偶然?,可鸿蒙玄域一直存放在我?峰内……这件事不寻常,白笙啊,让各峰严查自身,找几位长老来和我?一起制作护身符箓,发给所有弟子和山下百姓,再派人手到附近巡查,一日两?巡。” 白笙领命,“是。” 接连两?件祸事,裴玉门的管事们不得不提高重视。 该做的都吩咐下去后,大长老又对门主道,“所幸这一次有司樾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是否备礼去停云峰?” 傅洛山的脸色十分复杂,往常这些命令应该是他下的,可今日他迟迟没有说话。 “大哥?”二长老看?出了些端倪,“莫非您知道这妖魔的来历?” 傅洛山长叹一声,“我?怎会知晓。” “我?想也是。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停云峰,一面感谢司樾出手,一面向她打听那妖魔的来头。” 几人纷纷称是,独门主傅洛山一拍扶手,“谢什么,她既是裴玉门的峰主,做这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还要什么谢礼。” 二三长老都惊讶地看?着他,“大哥?” 傅洛山挥手,“好了好了,你们先去吧,不必去谢她,这件事我?会查。” 几位峰主只得离开,白笙送走?他们后,迟疑地看?了向皱眉不展的傅洛山。 白笙眸光微移,片刻后又垂下了视线,只拱手道,“师父,那弟子就去了。” 傅洛山嗯了一声,随即抬眸看?向他,“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对司樾如此刻薄?” 白笙低头达到,“一年前?,门里有一十万灵叶的进项。我?问您怎么填,您说,是司樾师叔斩杀魔狼所得。” “你果然?聪明。” 门主仰头,长叹一声,“无功不受禄啊……水鬼那次,我?还道是偶然?,如今看?来……唉,她那时向我?立下保证,眼下也的确没出什么大乱子,可到底愧对山长和学生。尤其是宁蓝两?家,这、这该如何向他们家里交代?” “左不过赔礼道歉。”白笙对他躬身拱手,“师父,就由我?去两?家走?一趟,向他们负荆请罪。” “你?”傅洛山看?向他,“唉,只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白笙一笑,“和十万灵叶相比,算不得委屈。” 这一厢议事,另一边的停云峰上,几个孩子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纱羊听说后,震惊地追问司樾,“那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怎么会出现?在裴玉门的秘境里?命簿上可没有记载这样的事啊!” 司樾的出现?是一场意外,如果没有她在,山长和恒乞儿不死也是重伤,如此就一定?会被?命簿记下。 司樾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蓝瑚低低的啜泣。 炕上躺着宁楟枫和恒乞儿,宁楟枫被?撅飞出去后,后脑撞了地,昏迷不醒。 恒乞儿虽没有大碍,可一直也没醒来。 蓝瑚坐在炕边,挽着帕子捂着嘴,眼眶通红地守着宁楟枫,低着头哭泣。 当初入学,宁楟枫和恒乞儿争夺司樾。 那时她还在心里埋怨宁楟枫,觉得他心浮气躁、不堪重用,不曾想是她误会了他。 今日面对那穷凶极恶的妖魔,宁楟枫本已跑远了,却?在看?见她受伤时,毫不犹豫地折返回?来,为她冲上去搏命。 她原还在为不能拜司樾为师而遗憾,可这一遭后,她是再难舍下宁楟枫了。 “不用担心,”司樾被?这细细的哭声弄得耳朵发痒,“他的伤可比你轻多了,我?已化开了他头里的瘀血,第二天准醒。” “是啊,蓝瑚。”纱羊也暂且放下自己?的惊诧,先去安慰蓝瑚,“你们也都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这边有我?们呢。” 天色已晚,蓝瑚也不能一直待在司樾的房里。 她揩了揩眼睛,站起身来,和紫竹对着两?人一拜,“有劳,若是他们醒了,还请来叫我?。” “你放心。”纱羊送她们出去,也推了推隐忍泪意的凌五,“你也回?去休息罢,明天你主人才要你服侍呢。”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73节 凌五摇头,求道,“让我?留下吧。” 纱羊看?了眼司樾,司樾摆手,“多一个不多。” “好吧,”纱羊道,“那你就留下吧。” 安顿了几个孩子,到了后半夜,凌五也靠着炕,在地上睡着了。 纱羊给他拿了条被?子盖上,飞到在司樾身边,轻声问:“你真的不知道?” 司樾在摇椅上打盹,纱羊推了推她,“司樾,醒醒,和我?说话。” “你说,会不会是有什么妖魔出世了?”她在司樾耳边问:“或者是哪个门派起了野心、练了邪术,在骚.扰别的门派?” 司樾还是闭着眼,睡得昏昏沉沉,没有回?话。 “司樾、司樾——”纱羊又推了推她,却?引得凌五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顾忌着几个孩子,纱羊不敢闹出大的动静,只得作罢。 眼下这屋里就她一个人醒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纱羊飞了两?圈,无事可做,便?飞到了司樾腿上,蜷成一团,也睡去了。 这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唯有一根红烛流着蜡泪。 在纱羊沉睡后,摇椅上的司樾缓缓睁眸。 她抬手覆住了腿上的小虫,另只手一翻,掌心里躺着一块紫黑色的晶石。 这晶石小小一枚,乍一眼漆黑如墨,可在烛火的照耀下又透出两?分紫意,和一年前?从水鬼体内取出的那枚同出一脉,十分相像。 司樾盯着晶石看?了一会儿,末了,收紧五指,将这晶石捏成齑粉,随手撒去。 那只覆盖着纱羊的手抬起,食指摸了摸纱羊的脑袋。 她仰头靠着摇椅,双眼放空望着屋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一晚各人都睡得不安稳,翌日一早,蓝瑚和紫竹便?又去司樾房里探病。 如司樾所说,太阳甫一升起,宁楟枫果然?醒来了。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对上蓝瑚一双泪意楚楚、欲哭还休的眼睛后,猛地回?想起了一切,急忙抓住了蓝瑚的手,“你怎么样?” 紫竹在后面瞪大了眼睛,蓝瑚也是指尖一颤。 可她没有挣开,只是低下头,避开宁楟枫过于直白的眼神,轻声道,“我?没事,多亏了司樾真人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宁楟枫上下打量了一番蓝瑚,目光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见那里果然?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主人,”凌五趴在炕边,又哭又笑地看?着他,“您可有哪里不适?” “我?没事。”宁楟枫透过他,看?见了后面的司樾,脸上一喜,感激道,“多谢真人相救。” “不客气不客气。”司樾挑眉,“先把人姑娘松开。” 宁楟枫一愣,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还紧抓着蓝瑚的手不放。 蓝瑚的头已低到不能再低,而紫竹也急得踮了脚,就差上前?把宁楟枫的手撕开了。 “啊,”宁楟枫如梦初醒地急急松手,对着蓝瑚道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着急你的身子。” 紫竹本就大睁的眼睛睁得愈加大了,“二爷!您说什么呢!” 什么叫“着急你的身子”! 宁楟枫也发觉过来,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着急,是担心、是担心!” 蓝瑚起身,再不敢待在炕上。 她去了紫竹身边,和宁楟枫隔了半丈远。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你已大好,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她便?提裙和紫竹离开,再不看?宁楟枫一眼,唯有转身时,才露出了一对赤红的耳尖。 纱羊看?着这一幕,心里满足。 月老的线果然?不错,这一次即便?两?人的经历变了,可感情还是在的。 这一次秘境之行虽然?凶险,可也加深了几人的羁绊。 不止是宁楟枫和蓝瑚,纱羊听说,危机关头还是小魔头站出来保护的他们。 这一世,小魔头大抵是不会再抓蓝瑚放血了。 没了小魔头作梗,这对亡命鸳鸯必能善始善终,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一世。她和司樾也算是功德一件。 只是凌五和紫竹……他们的命和小魔头无关,纱羊便?也不能干涉他们的死局。 多少有些遗憾。 眼下,受伤的宁楟枫醒了,可恒乞儿依旧昏睡。 到了中?午,纱羊有点急了,“他也没有受伤,怎么还不醒呢?” “可是要用什么药吗?”宁楟枫问。 昨天是蓝瑚守他,今天轮到了宁楟枫守恒乞儿。 如果不是恒乞儿机敏,他们恐怕在竹林就要被?魔猪咬死了。 宁楟枫记着恒乞儿用弹弓帮他的情,心中?十分感念。 司樾吃完饭回?来,听他们这么问,扭头瞥了眼炕上的恒乞儿。 恒乞儿的呼吸还算平稳,可眉间微皱着。 “他好像很痛苦。”宁楟枫回?头看?向司樾。 司樾摆手,“八成只是做的梦不如意。” “你真的确定?他无事?”纱羊焦虑地在恒乞儿上面乱飞,“会不会是和邪物近距离接触后邪气入体了?” 司樾睨她一眼,“那他早该入体了。” 纱羊一顿,看?了眼司樾。 “那倒也是。” 门外响起了轻柔的脚步,蓝瑚入了门,一眼就看?见了炕上昏睡的恒乞儿。 她蹙了蹙眉,“还是没醒么……” 宁楟枫摇头。 “紫竹。”她侧过身,示意紫竹把食盒放在桌上,“我?给他带了点参汤,一会儿要是醒了,就喝一点吧。” “嗳。”纱羊点头,接了汤,“谢谢你了。” 几个孩子聚在屋里,担忧地看?着炕上的恒乞儿。 他们心中?都有些不安,觉得如纱羊所说,是邪气入了体,否则好好的人,怎么会昏睡那么久。 恒乞儿到底为何不醒尚不可知,但?他正如司樾所说,此时正深陷梦境,不可自拔。 这场景熟悉而陌生。 恒乞儿皱着眉,四周皆是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到心脏和丹田传来阵阵刺痛。 只因身在梦中?,这痛楚似强似弱,说不上来到底痛还是不痛。 他的肉.体在司樾的炕上完好无损,并?无伤痛,可他心里却?觉得,自己?应当是极痛的。 这似痛非痛的感觉持续了很久,久到恒乞儿放弃了感知时,眼前?倏地一亮,出现?了光影。 他睁开眼,打量四周,自己?正处于一间简朴的寝室内。 一低头,自己?原来是在床上盘腿入定?。 这张床他从未见过,却?莫名地眼熟。 还在打量周边环境时,恒乞儿忽而心头一热,紧接着嘴角溢出了一道黑色的血。 他伸手一揩,茫然?地看?着手上的黑血。 怎么回?事,他受伤了吗? 为什么他的血是黑色的? 还不等他理清思绪,嘴巴便?自己?动了起来,低低地念了句,“黒麟。” 这声音比他要成熟许多,恒乞儿似乎在哪听过。 片刻,他想了起来,他是在一年前?那次发热时的梦里听过! 难道他又梦见了长大后的自己?? 思索之时,眼前?落下了一道黑烟。 紧接着,那黑烟下幻出人影,一身黑衣的男人低头跪在他身前?,似在等待他的指令。 恒乞儿一阵错愕,这人是谁? 好在不需要他想,身体便?自己?开了口,“拿来。” 黑衣男人双手上捧,献出了一支玉制的药瓶。 恒乞儿一抬手,那药瓶便?飞到了他手中?。 长大后的他,手指比现?在长很多,可肤色却?好像更加苍白。 恒乞儿握着这玉瓶,心中?疑惑。 这是什么? 他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直觉是自己?吐血后要吃的东西。 自己?要吃什么呢…… 打开瓶塞,恒乞儿把瓶口对着手掌一倒。 一颗米色的小硬块从瓶口滚出,恒乞儿盯着看?了一会儿,放入口中?—— 是饧糖! 是师父常给他买的饧糖。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74节 看?着这玉瓶,他心中?有点违和,总觉得里面装的不该是饧,而是别的什么苦极了的东西。 但?熟悉的甜味在口中?化开,他便?不计较什么了。 随着糖在口中?融化,身上那股似痛非痛的感觉也渐渐消失。 “主人,”跪在他身前?的男人抬眸,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还是少吃……” 恒乞儿皱眉,他从没多吃,每次都是十分珍惜地吃的,连师父都叫他快点吃、别藏那么久,这人怎么还让他少吃。 见恒乞儿皱眉,男人猛地低头,“属下多嘴,请主人恕罪。” 他的反应让恒乞儿愈发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询问,房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急报。 “主上!” 有人在门外喊道,“昇昊宗宗主宁楟枫带人来攻,要我?们交出蓝瑚。” 第57章 “主上!昇昊宗宗主宁楟枫带人来攻, 要我们交出蓝瑚。” 听见这话,恒乞儿一愣,身体却已从床上起来。 他下了床, 伸臂扯落床头挂着的一件大氅。 那大氅由黑狼毛制成, 入手瞬间, 恒乞儿倏地心尖刺痛。 一股强烈的情感?波澜荡起,和之前梦里?的一样,又是那种?半喜半厌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 他并?不知道这里?有一件大氅, 但身体已经熟稔地将其披了上身。 恒乞儿想把它脱了, 直觉这东西很贵,不是小孩子能随意碰的。 无奈,这梦的主人是他,身体却向?来不听他使唤。 披上大氅后,恒乞儿迈步出门, 门外已跪着好些人。 恒乞儿吓了一跳,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给?他下跪。 他警惕着他们, 想看看都是什?么人, 可脚下不停, 连眼睛都不可斜视, 他就这样看都不看一眼地往外走, 目中无人地从跪着的人中阔步穿过。 待他走过,那些人才纷纷起身, 跟在了他的身后。 恒乞儿穿过长廊,这廊上没有彩绘, 却有不少精致的镂空花雕和浮雕,四周有一股好闻的木头味, 可廊外却几乎没有花草,地面都被青石板铺平,显得十分?单调。 如此?看来,这木香来源于廊上的建材。 恒乞儿被动地往前走着,一边惊疑地观摩前方景色,一边戒备着身后浩浩荡荡的两列人。 这长廊弯折了数次,走了足有大半刻钟,穿过了不知多?少屋宇,才终于看见了前庭和大门。 前庭的地上依旧是青石板,依旧是没有花草。 恒乞儿感?到奇怪。 未来的他住在这里?,师父住在后面的湖心岛上,那纱羊师姐呢? 不论?是暂住的裴莘院,还是久住的停云峰,师姐每到一处都要把那里?捯饬得桃红柳绿,日日都要先照料植物再?去吃饭。 一年前他梦见的那座湖心岛上树木繁多?,可花卉少见;这座庭院里?更是连一棵草、几棵树都看不见。 师姐呢?难道后来师姐没有和他们一块儿? 她是独自去历练了吗? 就算一时走了,或是再?不回来了,难道就没有留下什?么花草吗? 恒乞儿有些失落。 师父对他来说是高山仰止,而纱羊则是涓涓细流,是和他说话最多?、对他最体贴的人。 这份失落后,恒乞儿又不免想,他为何会如此?自然地觉得这里?是他和师父的家? 这也难怪,他对这里?了如指掌,又有那么多?人跪他——或许他在这里?做掌事、做管家? 不,这想法很快被恒乞儿否决。 他也没有根据,可心里?就是知道,自己是这里?的主人,这些人都听命于他。 如此?看来,他长大后有了自己的产业。 他既得了别人的尊重,又能奉养师父,算是出息了吗…… 思索间,他已迈过大门。 甫一出门,恒乞儿心中一惊——门外非街非巷,竟是一片壁立的断崖! 他立在门前,二?三十丈外就是黑色的崖尖,和对面的山崖遥相呼应。 两崖翘起,崖尖相对,中间隔了六七十丈,唯有一根铁链相连。 恒乞儿看不见自己所在的崖有多?高,但对面的山崖却是极其嶙峋,望不见底。 裴玉门也建在山峰上,可都是些温和的青山,门下是缓和的台阶,哪里?会有这样陡峭的悬崖? 这根本不是人可走得上来的地方。 门外立着一群人,乌泱泱约有百余位,统一着黑服,手中都持着兵器,在恒乞儿迈出大门时,亦是纷纷跪下,口中唤道,“主上。” 恒乞儿的身体亦是目中无人地径直穿过,大步来到了最前端。 对面的崖上立着不少人,一眼望去,白?衣锦带,数目比他身后多?出三五倍。 为首的男人一身白?锦长袍,腰佩玉带,头束银冠。 相隔甚远,可恒乞儿奇异地能清他的全貌。 那人五官端正,天庭饱满,面如冠玉,十足的君子相貌。只是一对墨玉眸蒙着怒意,正恨恨地望着他。 宁楟枫…… 恒乞儿一眼认出了他来,这衣服正是他头一回见到宁楟枫时他身上穿的,那五官也是他熟悉的形状。 他正要唤她,便听锵的一声?响,宁楟枫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指向?了他。 “恒箫!我今日来此?,只问?一句,可是你掳走了我的妻子?” 妻子? 恒乞儿又是一愣,宁楟枫结婚了?他的妻子……莫非是蓝瑚? 他满心疑惑,嘴上却道,“是又如何。” 此?话一出,对面崖上的昇昊宗弟子们顿时躁动起来。 “你!”宁楟枫双眸大睁,气得剑尖发抖,“我昇昊宗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对我!” 恒乞儿比他还急,自己怎么会做出掳人妻子这样的事来! 若是师父知道了……恒乞儿想不出司樾知道这件事的反应,但要是山长知道了,一定气得捶胸顿足,追着他打断十根戒尺、关他半年禁闭也不为过。 他急着解释,可嘴上却淡淡道,“开价。” 宁楟枫一愣,“什?么?” “开价,我买她。” 崖上的昇昊宗弟子们再?也按捺不住,愤怒地拔了剑,“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宁楟枫更是怒发冲冠,“士可杀不可辱!你如此?羞辱,今日我便踏平你的珏尘宗!” 说罢,他纵身一跃,脚尖落在两崖之间的铁链上,提剑朝恒乞儿冲来。 恒乞儿想要摇头摆手,这绝非他的真心话,他也绝不敢这么想! 若是山长知道了——别说山长,他自己都听不下去自己说了什?么。 可他没能摇头,也没能摆手,反而脚尖一点,一跃便是数十丈,径直落在了那根铁链中央。 到了这里?,恒乞儿终于知道了这座崖有多?高。 底下迷雾一片,深不见底,他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无凭无依,竟只踩着一根腕粗的铁链! 他害怕得心底发颤,可身体比他骁勇,两脚一前一后而站,稳稳当?当?,如履平地。 宁楟枫带着一串青色的残影冲来,那长剑如风,对着恒乞儿的脖颈而削。 在裴莘院,恒乞儿是和宁楟枫对练过无数次的,可现在踩着一根细细的铁链,身下就是万丈悬崖,纵然他看得清宁楟枫的动作,也一步不敢踏。 他不敢踏,他的身体倒利索得很。 双脚退步,上身微侧,那剑尖从恒乞儿喉前而过。 一击落空,宁楟枫动作不停,回身抽剑,身不向?前,可剑尖划出一道青色的弧型剑风,朝着恒乞儿的胸口削去。 恒乞儿一惊,宁楟枫的身法从来都很俊俏,长大后的他剑势愈发漂亮。 白?衣长剑,立在链上,那一击转身回抽利落干净,仙逸凌然,宛如白?鹤。 剑气已至身前,恒乞儿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寄托于自己的身体。 他从大氅里?出右手,小臂抬至胸前,那青色的剑气仿佛打在了一堵气墙上,在恒乞儿身前三尺出霍然散开。 宁楟枫见此?,眉眼愈加严肃。 手中长剑指天,往上一送,令剑浮于空中。 他双手捏诀,剑上青光幽幽,幻出九道剑影,如环排列。 右手作剑指,他指向?前方的恒乞儿,九道青色剑影接连射.出,快得看不清踪迹。“去——!” 恒乞儿心中大惊,偏偏面无表情。 他提着大氅的一角,将其一扬,挡在身前,那九柄剑影如方才的剑气一般,都在他身前破碎。 宁楟枫微愕,动作顿住。 恒乞儿松了口气,正要和他解释,身体便点步上前,如箭窜出,鬼魅般至宁楟枫身前,一把扼住了他的脖颈。 “宗主!”宁楟枫身后传来惊呼,他自己也是瞳孔骤缩。 他们震惊,恒乞儿也震惊——停下!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75节 近距离相对,宁楟枫的每一丝神色都落入他的眼中。 那对温润的黑眸里?载满了愤怒和仇视,这神情让恒乞儿倏地一颤,心里?难受。 他从来不喜欢宁楟枫,可想起这一年对练、打牌、同寝,还有那晚偷的枣、那天打的雪仗以及这些日子一同练的梅花桩…… 他说不清自己对宁楟枫是何感?想,他自然认得清身份,不会妄想和宁楟枫这样的官宦巨室之子结交。 可人非草木,朝夕相处了整整一年,时至今日他早已不再?厌恶宁楟枫,所以鸿蒙玄域里?,他没有跑,救宁楟枫,也救蓝瑚。 “最后一次,”奈何无论?恒乞儿心中如何作想,他口中依旧漠然道,“开价,或是把头留下。” 宁楟枫被掐住脖子,脸色涨红,却极力从牙关挤出两个字来:“休想——” 一圈至纯的罡气从宁楟枫丹田爆发而出。恒乞儿迅速后退,后跃落下,又在链上退了两步才停下。 脚下的铁链被宁楟枫的真气荡得晃动不止,连环相互碰撞,发出吱呀声?响。 宁楟枫剑指抹过长剑,宝剑熠熠生?辉,法光愈盛。 他低喝一声?,双手持剑,对着恒乞儿拦腰而斩。恒乞儿向?后一退,宁楟枫便以更强的气势冲来。 青剑迭出,速度之快重影不断,恒乞儿退得快,宁楟枫追得也快。这一路斩杀,直到恒乞儿后退十丈,靠近了身后的崖。 在又一剑削来时,恒乞儿后脚脚尖打开,终于定住了身形,不再?后退。 他从腰间一抽,祭出自己的利器——金鳞匕。 匕首握于掌中,他侧身反手截住了宁楟枫的剑。 锵的一声?震响,一个双手持剑下压,一个单手反握着匕,僵持在了崖间。 金鳞匕挡住了宁楟枫越来越快的攻势,可握着它,恒乞儿却莫名有些违和感?。 似乎……有些短? 相持片刻,恒乞儿小臂用力,一层金纹荡开,将宁楟枫击退数步。 宁楟枫后脚脚尖点在铁链上,将那铁链踩凹几分?,发出牙酸的响。 他落了地,立刻毫不停顿地借力起跃,锦靴下徒留 一根被他踩得晃动的铁链,旋身自上空携剑刺向?恒乞儿。 恒乞儿上步侧身,避开了这一剑,宁楟枫迅速落下,在链上转步两周,立稳身形。 两人交换了方位,隔空对视。 恒乞儿望着宁楟枫,余光倏地一抬,看见宁楟枫身后的崖上正有人悄悄执起蝴蝶镖,对准了宁楟枫的后背。 他猛地一惊,这一次身体没能束缚住他,让他顺从心意地开了口,扬声?叫道,“住手!” 宁楟枫一怔,回过头去。 崖上的珏尘宗子弟亦是一怔,立即收了蝴蝶镖,跪下请罪。 这一幕令宁楟枫的眸色微变。 他再?度打量起恒乞儿,眼中有愤怒,也有惊疑、困惑,可不论?如何,掳走蓝瑚、口出狂言都是事实,他不屑地冷笑一身,甩剑扬尘,朝恒乞儿冲去,心中唾弃他的虚伪。 宁楟枫是风灵根的修士,他的剑速极快,恒乞儿有些眼花缭乱,可他反手握着金鳞匕,竟奇迹般次次挡下了宁楟枫的剑。 虽然金鳞匕无一错漏,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趁手,像是借用了别人的武器似的。 恒乞儿想,这也无可厚非。 这一年来他学的都是剑,金鳞匕只做炊具,根本没有好好练过,比起平日里?惯用的木剑自然是短了许多?。 可对着青光烁烁的宝剑,除了这把师父赐予的金鳞匕,他也再?没有其他武器可用了。 两人打了数十回合,宁楟枫如何也伤不到恒乞儿分?毫。 他定住脚步,抬剑怒指向?他,“素闻珏尘宗主恒箫练得一手诡剑,你为何不用佩剑,是在消遣于我?” 恒乞儿茫然,他哪来的佩剑,他只有山长发的小木剑,眼下也没带在身上…… 他不知如何回答,身体便替他做了回答。 他压低上身,脚下用力,如鸿雁般朝宁楟枫掠去,黑色的大氅扬起一道黑影,眨眼间已至宁楟枫身前。 恒乞儿感?到了一股不属于他的情绪,腻烦又躁乱,心底窜出一股想将眼前人碾碎的暴戾来。 右手握着匕首,可他却伸出了左手,似乎这具身体实在不习惯用匕首,且厌烦了短小的匕首带来的捉襟感?。 五指成爪,他对着宁楟枫探出,宁楟枫目光一紧,后撤竖剑于胸,就要念诀。 恒乞儿上身矮下,一腿扫向?他的下.身。宁楟枫一惊,直觉恒乞儿的气势变得暴躁许多?,他断了剑诀,急速后撤,腿前凉风袭过,只差毫厘就要被踢到。 他将将后退,恒乞儿迅速追上,金鳞匕对着宁楟枫心口刺去,宁楟枫顾不上还击,被迫左侧避开掌风。 他这一侧,虽然让开了心口,却把右侧暴露在了恒乞儿手下。 那双黑瞳闪过一道冷芒,恒乞儿左手斜扬,一爪刮向?了他的右肋,五指如短刀,隔着皮肉抓碎了其内的骨头。 宁楟枫登时呕出一口浊气,压抑痛呼。 他右肋尽断,尚未调息,恒乞儿径直扣住了宁楟枫的额头。 宁楟枫瞳孔一缩,想要后退,却发觉头上的那只手如铁爪一般,死死地将他控住。 他欲抬剑斩向?恒乞儿的胸腹,手里?的剑刚一动,蓦然间,恒乞儿收腹屈膝,扣着宁楟枫的额头,将他的眼鼻狠狠朝自己膝盖撞去。 砰—— 这一撞着实不轻,宁楟枫眼前瞬间暗了下来。 巨大的痛楚霸占了心脑,当?即没了反应。 恒乞儿抬起扣着宁楟枫额头的手,看着那半是昏厥的男人,眉间一皱,不耐烦地低声?道,“多?事。” 说着五指用力,竟要徒手捏碎宁楟枫的头骨。 不…… 恒乞儿心中一震,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何他出手突然如此?狠辣? 眼见自己就要杀了宁楟枫,他不由得在心底呐喊:不!别杀他!他不是坏人…他是…… 话到嘴边,恒乞儿却说不出来了。 是什?么…… 宁楟枫于他算是什?么……他们之间,算什?么…… 他抿着唇,定定地望着眼前痛苦的宁楟枫。 他想要松手,可左手像是粘在宁楟枫的头上,怎么也松不开,非要取了他的性命才罢休。 不、不行,不能杀他—— 恒乞儿咬牙,他使劲全部力气,依旧不能撼动那只手分?毫。 霍然间,他看见了右手握着的金鳞匕。 漆黑匕首模糊地倒映出他的脸来,双眼漆黑,满脸冷厉。 他右手一颤,那匕首也跟着一抖,金纹顿时折射出刺眼的光来。 「小子,不许拿它杀人,知道吗」 师父…… 恒乞儿眸色一戾,蓦地抬起匕首,对着自己的左腕剁去! 咔嚓—— 当?匕首齐根剁下手腕,周遭情景忽如镜面破碎! 五光十色都化作碎片、变为齑粉,最后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在这漆黑中,他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都晚上了,他怎么还没醒?你到底靠不靠谱!” “吵死了,你能不能安静点。” 师姐、师父……师父! 恒乞儿蓦地睁眼,光明重回视线。 他睁开眼睛,两张熟悉的脸顿时映入眼帘。 大的是宁楟枫,小的是纱羊。 “恒大!”坐在炕边的宁楟枫惊叫出声?,他怔忪了一瞬,随即一把抱住了恒乞儿,带着两分?沙哑,在他肩上道,“我还以为、以为你……” “你吓死我们了。”纱羊也飞到了恒乞儿眼前,抱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恒乞儿懵憕地坐在炕上,一时分?不清这是哪儿。 许久,他眼中才有了神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方。 他低头看了眼抱着自己的宁楟枫,再?度抬眸,透过宁楟枫看见了屋里?的蓝瑚、凌五、紫竹,还有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司樾。 “我……没事。”他张了张口,拍了拍宁楟枫肩,“你们呢?” “我们也都没事。”蓝瑚掩着唇,她本是平静的,可在恒乞儿醒来后,在宁楟枫沙哑的声?音里?,也红了眼圈。 “没事就好,”宁楟枫退了几许,深深望着恒乞儿,继而又笑道,“恒大……恒弟,这次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和蓝瑚只怕都要留在镜子里?了。” 恒弟? 恒乞儿眨眼,他几时成了宁楟枫的弟弟。 “是啊恒兄弟,”蓝瑚亦是对着他欠身作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一次真是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恒乞儿朝蓝瑚看去,他什?么时候又成了蓝瑚的兄弟。 “好了好了,”司樾挥手,“感?谢大会去你们自己屋里?办,这炕都被占了一天一夜了,也该物归原主了。” 司樾一开口,恒乞儿便立刻望着她。 察觉到恒乞儿的目光,司樾哼笑一声?,“怎么,受惊了,想要撒娇?” 恒乞儿沉默了一会儿。 他想告诉师父,他记着师父的话,守了承诺。 可最终只是连连摇头,什?么也没说。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76节 恒乞儿下了炕穿鞋,宁楟枫扶着他,“别起那么猛,仔细头晕。” 这样体贴的宁楟枫让恒乞儿有些不习惯,可他也没有甩开宁楟枫的手,由着他扶住自己。 等恒乞儿穿好鞋,几个孩子便向?司樾和纱羊告辞,一道往西厢房去了。路上宁楟枫还在问?:“你真的没事了?” 恒乞儿点头,“嗯。” “真的没事?” “嗯……”恒乞儿脚步一停,扭头看向?他。 宁楟枫急忙问?:“怎么了?” 恒乞儿摇头,迟疑片刻后,问?道,“你以后要娶谁为妻?” 宁楟枫一瞬间睁大了眼,接着双颊赤红。 他身后跟着的蓝瑚亦是脚步一顿,低着头急忙改了道,回自己屋里?去了。 宁楟枫连忙回头看了眼身后,见蓝瑚回了屋,大约是没有听见,才小声?地疾语,“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恒乞儿没有搭腔,心里?想着,自己被宁楟枫好一顿打,虽没打着,可最终也断了腕,这么糊里?糊涂地闹了一场,总要问?个清楚。 他摸了摸左手手腕,又瞥了眼宁楟枫。 幸好只是做梦,若是真的,真不知该如何了事…… 不,这怎么会是真的,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去抢别人的妻子。 “你也真是,睡了一场,竟然说起这些浑话。”宁楟枫撇了撇嘴,复又笑着搭上了恒乞儿的肩膀,“好了,快随我回去,让凌五把参汤热一热。” “参汤?” “对,蓝瑚特地给?你熬的。” 几个孩子都进了屋子,这座小院又归于了平常。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纱羊带来的煌烀界命簿长卷内,有两处闪过了一道微光,隐隐约约地改了几行字,末尾写作: [宁楟枫,善终] [蓝瑚,善终] 第58章 鸿蒙玄域一事, 事发时,孩子们害怕得厉害,可平复得也快。 裴玉门还笼罩在魔猪的阴影里时, 停云峰的几人已恢复了日常的训练, 只是吃饭碰头时才后怕地提上几句当时的事。 “门里到现在也没个交代, ”宁楟枫有些担忧,“我们倒是无事,只怕家里人知?道了,要为难山长和?门主。” 纱羊听了, 也有些心惊胆战, “可不是么,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样的事。门主虽说要查,可也没什么头绪,恐怕对方背后的来历不是裴玉门能招惹的。” 说到?这里,几人都看向了鼓着腮帮子还?夹菜不停的司樾。 司樾筷头一顿, 左右看了看,“都看我干嘛。” “司樾, 你和?那东西交了手, ”纱羊替孩子们问了出来, “那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什么来历, 又怎么会出现在?秘境里?” “是什么妖怪要用我说么,一看不就知?道了。”司樾夹起了一块红烧猪肉, 在?几人眼前抖了抖。 “连山长都不敌它,”凌五道, “它是有金丹的修为么?” 司樾把?肉塞嘴里,“你说是就是吧。” “这叫什么话。”纱羊打了下?她的手, “你认真点。” 司樾诶呀一声,“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这都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你们操心也无用。我看,还?是多吃几口肉要紧。”说完她又去夹了一块。 几人面面相觑,可司樾的话也不无道理。 他们不过是刚刚练气的孩子,要是连金丹期的门主和?长老们都束手无策,那他们又能查出什么。 “真人说的是,多想无益。”宁楟枫也夹了块肉,放到?了恒乞儿碗里,“恒弟,你可得多吃点才行。” 自?恒乞儿醒来后,他就从“恒大”变成了“恒弟”,从“恒同窗”变成了“恒兄弟”。 初听时不适应,可听了两天?,恒乞儿便也习惯了。 他吃了宁楟枫给他的肉,接着便只吃碗里的饭,再不去夹菜。 不管是和?司樾还?是和?众人一起吃饭,恒乞儿一直保留着不主动夹菜的习惯。 不管桌上的菜多好、他有多饿,只要别人不给他,他就不吃,只吃自?己碗里的。 “唉,”宁楟枫一次性给他多夹了几块,“在?停云峰我们是客,不好意思便罢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吃快吃。” 恒乞儿看着碗上冒起来的肉,油滋滋,晶亮亮,他咽了口唾沫,瞄向对面的司樾和?纱羊。 纱羊道,“宁楟枫说得对,你总是在?饭桌上客气。菜端出来就是给人吃的,有的人已经定了型、不长身子了,还?拼命捡好的吃、和?小的抢着吃——你倒是该和?这样的人多学学才是。” 恒乞儿的目光越发拘谨了。 他盯着司樾看了一会儿,见她浑然不觉那话说的是自?己,且没有任何异样,便立即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了饭,恒乞儿照旧和?宁楟枫练那梅花桩。 “本以为只是个游戏,没想到?竟救了命。” 练了一上午,三人在?湖边吃饭时,宁楟枫感叹,“若不是跳了这梅花桩,恐怕我都出不了竹林、见不到?你了。” 这“你”指的是凌五,凌五正给宁楟枫揉腿。 宁楟枫感叹后,又担忧起来,“虽然如此,我已许久没有练剑,只怕到?时候丢人现眼……” 凌五知?道,他怕的不是在?裴玉门的结业考核上丢人,就算宁楟枫久不碰剑了,裴莘院里也没几个他的对手。 他怕的是之后去三大仙宗里丢人。 “主人,我看您的腿结实了不少,”凌五出言安慰道,“您平时练剑练得勤,却没怎么顾过腿。记得您头一次挑战司樾真人、还?有后面几次,不都总是摔倒么。我看这也是个好机会,把?您这双腿给补上。” 宁楟枫一愣,随即笑道,“你说得对。” 他第一次挑战司樾时,就当众摔倒闹了笑话。这是下?盘不稳的缘故。 从前家里的师傅只教他扎马步,来了裴莘院,山长又是从头教起,腿的部?分又只是扎马步,平地上站着不动他学会了,可却没人教他如何保持平衡、如何用脚抓地。 宁楟枫看向湖上的几根木桩,放下?碗筷,拉着恒乞儿起来,“来,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们接着练。” 恒乞儿还?在?啃馍,倏地被他拖走,赶紧把?剩下?的馍塞进嘴里。 宁楟枫的心态有了极大的转变,一开始只是为了让最后的时光不留遗憾,如今却开始思索起了梅花桩对提高剑术的意义。 过了几天?,两人终于?完成了这一套舞狮的动作,孩子们再请司樾来看。 司樾看完,摸了摸下?巴,看她这表情,几个孩子便心里犯怵,知?道又让她不满意了。 “我说,”司樾看着几个孩子,“你们见过狮子是怎么跑跳的吗?” 几人摇头,那哪是七.八岁的孩子能见识的场面。 “那猫呢,猫总见过吧?” 几人还?是摇头。 紫竹在?司樾诧异的眼神下?,开口道,“宅子里不许养猫。妈妈说,那东西身上虱子多,又要捉老鼠,脏得很。何况各院主子养鸟的不少,猫在?院子里,怕会伤了主子们的爱鸟。” 凌五和?宁楟枫跟着点头,他们家也是这么说的。 恒乞儿同样没怎么见过。 恒家村是裴玉门最东北处,气候寒冷,到?了冬天?人都不一定熬得过去,何况动物。 或许是有的,但他没怎么见过,毕竟恒乞儿家里穷得连老鼠都没有,若有老鼠,他先得抓起来吃了,自?然也就不会有猫来了。 “那怪不得了。”司樾颔首,指着梅花桩道,“你们这演的也不知?是什么狮子。” “若是扮演初次跳桩的小狮子,就干脆别蹦。猫儿到?了生地,都是小心翼翼地伸爪,垂着尾巴、缩着身子走的;若是扮演已经会跳桩的大狮子,就开心点,别好似老得骨头都僵了。” 纱羊骂道,“你的要求也太?多了!” 几人沮丧又茫然地盯着她,既难过又没得到?司樾的认可,又茫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等?司樾走后,宁楟枫一叹,“其实我们也知?道,动作上不够熟。” 套上狮皮后,他们全?副精力都放在?了“不落水”上,哪有余力去想什么狮子、什么灵动。 “只剩几日了,”蓝瑚担忧道,“这可如何是好。” 恒乞儿看了司樾离去的方向一眼,转身走去了桩边。 见他如此,宁楟枫一哂,“还?能如何,只能再练了。” 两个孩子又操练起来,蓝瑚在?节目上清闲,主动揽下?了恒乞儿和?宁楟枫的功课。 紫竹和?凌五本是想帮忙的,蓝瑚却说,“你们两个谁能模仿他们的笔迹?”两人便无话可说了。 抄经书容易,可要用别人的笔迹抄,那便不是易事了。 光是临摹两人的字迹就花了蓝瑚不少时候。 几个孩子各去忙碌。 第二?天?早上,在?他们吃早饭时,司樾从山下?回来,怀里鼓鼓囊囊。 “真人!”几人起身问好,惊奇她今日竟没有睡到?晌午。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今天?怎么起得那么早?”纱羊问出了他们不敢问的话,“我都不知?道你不在?屋子里。” 司樾哼了一声,“这是什么话。” “实话。”纱羊又问,“你一大早上去哪了?” 司樾走到?桌边,伸手把?衣襟展开。 几个孩子好奇地望去,紧接着,那掀开的一角里赫然露出了一对尖尖的耳朵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呀!”紫竹惊喜地叫了起来,“是猫!” “嗳——”司樾得意地笑着,把?那布包彻底打开,一只白底黄斑纹的小猫露出了脑袋。 “这叫雪地金缕,也叫绣虎。没有狮子,拿只小虎来凑合凑合罢。”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77节 那黄白小猫约莫两个月大,身子还?未长好,耳朵大,脸蛋尖,一双眼睛中央黑,外圈紫,翘着一支金簪似的竖直尾巴,毫不怕生,上了桌就开始嗅闻各个盘子。 紫竹欢喜道,“小姐,它好有趣儿。” 蓝瑚亦是亮着眼睛点头。 这么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出现在?面前,孩子们都欢喜极了,唯独纱羊不太?高兴,“这东西是哪来的?” “捡来的。”司樾坐在?了桌旁,夹了块肉丢在?了小猫边上。 那绣虎立即低下?头凑过去闻,闻了以后张口试探地咬。 纱羊别过脸去,对这猫很不待见,比对鸟更不待见。 鸟吃虫是为了活命,可猫既不需要虫子来果腹,偏偏总喜欢扑虫下?来,拆了翅膀玩弄——这比鸟可恶,直到?了可恨的地步! 可孩子们围在?一起,喜欢得不行,她也不能说什么扫兴的话来,只能抱着胸,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好了好了,”司樾用筷子敲敲碗边,“都吃了吗,吃完了就带着它去玩儿罢。” “嗳!”那猫已经落到?了蓝瑚怀里,宁楟枫正伸手摸它的头,恒乞儿也歪着头看,可他眼里不是欢喜,而是习惯性的警戒。 倒不是蓝瑚抱的猫,而是被水木属性的温和?吸引,小猫自?己跳上了她的腿。 几个孩子带着猫跑了。 蓝瑚抱着猫走出了几丈,忽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往桌边望去,迟疑地看向了纱羊。 孩子们一走,纱羊马上对着司樾嚷嚷,“我绝不允许家里养猫!” 听了这话,蓝瑚立刻往旁边的花树后面藏了藏身形。 司樾捻着桌上的菜吃,“堂堂六重天?的仙子,连只猫都容不下??” “没错!百花田里绝不允许猫进入!不只是我,所有小仙子都是这样!我容得下?鸟容得下?鱼,但绝容不下?猫!” 见她如此义愤填膺,司樾嘿嘿了一声,“瞧你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谁让你抱只猫来!”纱羊更气了,司樾根本不明白对于?小虫来说,猫有多么讨厌! 鸟和?鱼,吃虫便吃了,可猫呢,明明不用吃,却要将他们凌迟处死后吃一半丢一半。 她撑开翅膀,瞪着司樾,全?身上下?都在?表明,她和?猫势不两立! “我不过是看他们连猫都没见过却要舞狮,荒唐得紧,所以才捡了只来,让他们看看猫到?底是怎么跑、怎么跳的。”司樾解释道,“你只管安心,还?有几天?他们就走了,到?时候让那两个丫头把?猫也一起带走。” “真的?” “真的。” 纱羊这才消了点气,掰着手指数,“这么说,那东西还?要在?这里待上七天??” “是咯。” 纱羊鼓了鼓脸,极不情愿道,“好吧,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躲着它就是了。” 司樾的这片心意,几个孩子们也都能领会。 “小姐,快来呀!” 远处传来呼唤,花树后的蓝瑚一颤,没有出声回应,只是抱着猫往他们几个那儿去了。 他们带着小猫去了花林里玩。 “小姐你看,它、它会爬树呢!” “仔细摔着它!” 孩子们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瘦小的猫伸出前肢,抱着树干往上爬。 紫竹在?底下?虚托着它,宁楟枫道,“咱们也别总是‘它’、‘它’、‘它’的,得取个名字呀。” “真人不是说,它叫绣虎么。” 凌五笑了起来,“绣虎说的是它的品种。” “原来如此,”紫竹扭头,“小姐,您说它叫什么好?” 小猫已爬到?了枝上,低着头想要下?来。 可上来容易,下?去却畏高,于?是那几只小脚不安地前后踩踏,探头探脑、踟蹰地寻找出路。 宁楟枫一愣,扯了扯恒乞儿,“这可是定势?” 恒乞儿亦是一愣,见到?了真物,他恍然大悟。 宁楟枫道出了他心里的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猫儿停下?的时候该是踌躇不前的!因为踌躇无措,所以才要定下?来!” 蓝瑚一笑,“真人这只猫可真比仙丹,才来了半刻钟呢,就叫二?爷醍醐灌顶了。” 宁楟枫笑了笑,露出两分腼腆来。 “你方才既说取名儿,想来必是有了。”蓝瑚扯回了话题,牵着袖子,伸出手来,“请吧。” 宁楟枫左手握拳,虚掩在?唇前,想了想后,又转身看了圈四周。 四周皆是绚烂的花树,他一抬头,小猫正伸出一只前爪拨弄着枝上的桃花。 宁楟枫福至心灵,开口道,“有一句蝶恋花,‘闲折海榴过翠径,雪猫戏扑风花影’——叫它花影如何?” “花影…花影……”蓝瑚低低念了两遍,也抬头看向那只小猫,“好,它身上花斑朵朵,叫花影再合适不过。” 得到?了蓝瑚的认可,宁楟枫看向恒乞儿,“恒弟,你说呢?” 恒乞儿无所谓猫叫什么,他都没有名字,哪还?管猫有没有名儿呢。 但这是师父带来的,他便认真地想了想,“嗯,过了年,就是春了。” 这词写的是春日的景色,他觉得出处不错,合时宜,寓意又好。 可听了这话,蓝瑚和?宁楟枫却是脸上笑意一收,一个半瞌下?眼睑,一个抿了抿唇。 过了年,他们却再也看不见停云峰的春景了…… 宁楟枫看了恒乞儿一眼。 总是这样,每每他下?定决心,准备和?恒乞儿说时,他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叫他不忍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恒乞儿左右看了看。 两人的情绪并?没有外露多少,可他还?是感知?到?了气氛有些不对。 难道是他说错了什么? “小姐,它似乎想要下?来了。”紫竹轻轻开口,望向那只试图下?树的猫。 蓝瑚立刻开口挽回气氛,“啊…那就抱它下?来吧,许是饿了,给它弄点吃的。” “好。” “恒兄弟,你别站在?后头。”蓝瑚一回头,抱着猫往恒乞儿那儿走去,“既是真人抱来的,你这个做大师兄的怎么能不抱抱它呢。” 恒乞儿连连摇头,双脚也往后退去,全?身心都在?抗拒。 “害羞什么,”宁楟枫顶住他,撺掇道,“看,它在?看你呢。” 恒乞儿低头,发现那只猫儿果然在?看他。 黑漆漆的圆眼,周边一圈紫色的环,他愣了愣,总觉得这眼睛似曾相识—— 师父…… 恒乞儿一怔,这眼睛和?师父像极了! 他愣怔的这一瞬,蓝瑚便侧过身,把?猫放到?了恒乞儿手上,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让恒乞儿惊得差点把?它甩到?地上。 “仔细点,它可乖了。” 对着师父的那双眼睛,恒乞儿不敢放肆,僵着身子,伸直了双手,毕恭毕敬地托着它,脸上全?是无措和?惶恐。 恒乞儿饿的时候杀过鸟、捕过鼠,却还?是头一回碰猫。 小猫不胖,方才爬树时,恒乞儿清晰地看见了它皮下?的肋骨,他本以为会是个瘦骨嶙峋的触感,却没想到?,它连骨头都是软的。 软软热热的一团,在?恒乞儿手中扭动着站起身来。 恒乞儿大睁着眼睛,见那小猫在?他手上调转身子,对着他张开嘴,露出尖利的四颗奶牙,发出“喵——”的一声叫。 恒乞儿全?身一抖,被烫着似的赶忙把?它还?给蓝瑚,惊恐地向后退去,再不肯靠近了。 几人笑了起来,凌五道,“究竟你是猫还?是它是?怎么胆子比猫还?小。” 恒乞儿脸色微白,掌心里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 这世?上竟有骨头都是软的东西,偏又长得像极了师父。 他实不敢碰,怕稍一用力就捏死了这位猫师父。 第59章 停云峰上多了一只来历不明的小花猫。 它不似训过的鸟儿会什么把戏, 也不似狗那样亲人,连叫也不怎么叫,可这么一只小生灵来到了?孩子们身?边, 却带来了一份新奇而欢喜的生动。 几人都鲜少接触猫, 怕弄伤了?它, 加之司樾告诉他们,猫不喜欢和人太近,于是除了?给它在蓝瑚屋里安了个窝、一日喂三餐外,再不敢做多余的事, 只悄悄跟在后?面, 观察它的一举一动。 纱羊对于自己?的花园里闯进来一只猫的事情十分恼火,连着两日都没有露面。 她?不在,小猫便去?扑其他的虫子。 五个孩子蹲在树后?,露出一双眼睛,看?猫儿是怎么扑虫的, 又?看?它在花林间如何玩耍嬉戏。 从前他们不动舞狮为何总是摇头摆尾,在看?见真正的猫儿后?, 一切都变得鲜明了?起?来。 有花瓣落在它头上?, 几个孩子便看?见了?它是如何甩掉花瓣、如何舔毛、又?如何追着尾巴转圈圈。 有猎物出现, 它便伏下身?子, 腰肢轻晃, 屁股扭动,继而猛地往前蹿去?。 摆头、跑动、舔腿、追尾、定?势。这五个基本势, 从人的动作移到了?猫的身?上?,活灵活现, 煞是逼真。 观察了?两日小猫,宁楟枫提出要改动作。 “要熟练地在梅花桩上?跑跳, 恐怕是来不及了?。”宁楟枫和恒乞儿商量,“不如前半截多加定?势,表露小猫对桩子的好奇和迟疑,后?半截再开始跑动。如此一来,我们在桩上?也有个熟悉的时间。”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78节 恒乞儿点头,“嗯。” “你别光‘嗯’啊,”宁楟枫道,“要有什么想说的,你也可以告诉我。” 恒乞儿没什么想说的,但他记得一年前来裴玉门时,白笙嘱咐他要多说话——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于是吃了?苦头。 他想了?想,回忆着那只猫,慢慢开了?口,“我想……跳完桩子后?再绕回来。最后?一幕,让狮子的前爪搭在第?一阶梅花桩上?。” 宁楟枫照着他所说的,在脑中排演了?一遍,随即眼睛一亮,“妙呀!猫儿探索了?梅花桩后?,觉得有趣,于是想再玩一遍!好,好,活灵活现,就这么办。” 两人操练起?来,距离除夕前夜只剩下五天,且还有两天要回学?院考试。 文试定?在了?第?二天,山长接了?孩子们回去?,考半日的工夫。 下半日回来后?,宁楟枫和恒乞儿马不停蹄地又?去?练,全副心思都扑在了?舞狮上?,连结业考的结果都不甚在意了?。 饭桌上?只剩下司樾、蓝瑚、紫竹、凌五和那只跳上?了?两个男孩空位的猫儿。 蓝瑚侧着身?,筷子夹了?鸡肉喂它。 她?偏着头,打量着小猫吃饭的模样,虽没怎么见过猫,但蓝瑚总觉得这只小猫的眼睛有点特殊…… 她?悄悄抬眸,望向了?扒饭的司樾。 是了?,这只猫的眼睛和司樾有点像…… “怎么,”司樾注意到她?的视线,“你也有好吃的要喂我?” 蓝瑚笑?道,“真人想吃什么?” “有好的尽管拿来,”司樾剔着牙,“我不挑。” 蓝瑚一敛眸,她?摸着小猫黄澄澄、毛茸茸的头,嘴角微抿,“我有芙蓉玉雪糕,真人可吃得?” “吃得吃得。”司樾说。 “我有海棠甜春羹,真人可吃得?” “吃得吃得。” “我还有梅煎松雪茶,真人可吃得?” “吃得,都吃得。” 蓝瑚望向司樾,“这些东西做起?来容易,只是材料还得问主人讨。” 司樾的目光随她?瞥了?眼猫,继而长叹一声,“小小年纪,谁把你变得这么漂亮的?” 蓝瑚羞赧地垂头,“真人待我们用心,可也没有为客驱主的道理,若是这样,我们反而心中不安了?。” “好了?好了?,你这个大好人。”司樾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一会儿让她?来找你。” 蓝瑚和紫竹起?身?送她?,“多谢真人。” 司樾果不食言,临睡前把纱羊找了?回来。 小蜻蜓叩了?叩蓝瑚的门,门一打开,她?下意识往那猫窝望去?。 见窝和房里都没有猫,这才舒缓了?脸色,松了?口气。 “怎么了??”纱羊问,“听说你们要问我讨什么东西?” “师姐来了?,快里面坐。”蓝瑚起?身?,紫竹去?给纱羊倒了?水。 “不用客气,有事就说吧。”纱羊道。 “师姐,去?年冬天,我们在裴莘院里采了?两罐青松雪。” 蓝瑚陪着纱羊在炕上?坐下,“这几天乱糟糟的,又?是排练、又?是备考、又?是遇上?了?妖魔,我想着,把那两罐雪启开,煎一壶梅茶给大家?尝。” “原来是要梅花。蓝瑚,你真好心。”纱羊道,“我也很久没有喝雪水了?,可这凡…这里的雪不干净,你们看?不见,我的眼睛是能看?见的,那雪里全都是尘埃,脏得很,不如取冰来煎。” “脏?”紫竹有点不高兴,“那可都是小姐和我选的高枝上?的雪,一点儿也不脏。” 蓝瑚推推她?,让她?别使性儿,又?对纱羊道,“这么晚了?,去?哪里取冰呢?” 凡尘里的雪不管多高,都是脏的。纱羊不便和两人解释,遂顺着蓝瑚的话往下道,“这个好办,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 她?飞出窗外,两人还奇怪她?去?哪里,转眼间纱羊便抱着一大盆冰球回来了?。 “真的是冰。”蓝瑚和紫竹接来一看?,惊道,“颗颗通透饱满,这是哪里来的?” “司樾凝的。”纱羊道,“你们还要梅花不是?走吧,我带你们去?采。” “嗳!” 两人跟纱羊去?了?花林里,半个时辰挑挑拣拣,折了?几支梅回来,坐在屋里一起?把花从枝上?分到盘中。 这个时候宁楟枫和恒乞儿练完了?梅花桩,和凌五一道回屋。 见姑娘们的房门打开着,里面亮着光,传来说笑?,宁楟枫遂上?前叩了?叩门框。 “在做什么呢?”他问。 “宁公子回来了?。”紫竹起?身?迎他,后?面炕上?传来蓝瑚的笑?声,“进来罢,有好东西给你们吃。” 宁楟枫转头看?向恒乞儿和凌五,“走,去?看?看?。” 三人进了?屋,就见炕前烧着小炉,炉上?在煮水。 蓝瑚在炕上?坐着,炕桌上?斜着几支梅花和几个碟子,她?正择下花来,把梅分进碟中,手边的窗台上?还摆了?一盆冰球。 三人进屋,看?见了?炕桌上?同在择花的纱羊,纷纷唱喏,“师姐。” 纱羊手上?动作不停,扭头对他们道,“蓝瑚和紫竹在煎茶,你们去?洗洗手吧。” 紫竹端了?水盆来,凌五从她?手里接过,让宁楟枫和恒乞儿净了?过手,再靠近炕桌。 “怎么折了?那么多?”宁楟枫翻了?下桌上?的梅花枝条,那枝条上?是各色的梅花,有的红,有的白,色彩斑驳,好不漂亮。“这得吃到什么时候?” “今晚的茶已经在煮了?,”蓝瑚细嫩的指尖将花掐下,放到玉瓷碟里,“剩下的是要晒干,存着往后?吃的。” 宁楟枫了?然,“原来如此。” 他侧身?坐在了?炕边,“那这次吃的是什么?”他问完一抬头,发现恒乞儿还站在门口,遂起?身?坐去?了?蓝瑚的对面,对恒乞儿招手,“诶,恒弟,坐啊,品茗哪能站着。” 站在女儿闺房里,恒乞儿实在有些不知所措,见宁楟枫离开了?蓝瑚,单独坐在了?另一侧,他才如释重负地走过去?,挨着宁楟枫坐下。 紫竹倒完两人的洗手水,回进屋来,打量了?眼炕上?。 她?本是坐在蓝瑚对面的,现在被两个男孩占了?,便去?了?蓝瑚那一侧,挨着主人一块儿择花。 蓝瑚没有关心座次的变动,手上?不停,回了?宁楟枫的话,“香气已经出来了?,你们不如自己?猜猜,那壶里是什么花。” 宁楟枫嗅了?嗅,没闻出个所以然来。 凌五笑?道,“别说闻了?,就算是喝我也喝不出分别来啊。” “你这么说,这茶给你喝可真是委屈了?。”紫竹笑?话他,“告诉你吧,那炉子上?是白梅煎冰。” “煎冰?”宁楟枫疑惑道,“不是煎雪吗?” “本是煎雪的,”纱羊道,“但这里的雪脏,就用冰了?。” 恒乞儿看?着她?们择花,又?看?向了?那顶炉子。 他头一回知道“茶”这个字,还是宁楟枫借给他的书上?写的。 他问宁楟枫茶是什么,宁楟枫告诉他,就是用沸水煮一种叶子,煮出来的汤有一股心旷神怡的清香。 说完宁楟枫便让凌五煮了?他们带来的茶,恒乞儿喝了?两口,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没有糖甜,没有肉香,但又?比白水有点滋味。 今天是他头一回见到用梅花煎茶。 发现他正盯着花和炉子看?,宁楟枫也想了?起?来从前的事。 “恒弟,你还没有喝过梅花茶吧。之前的绿茶你说苦,这梅花茶可不再苦了?,一会儿你可得好好尝尝。” 恒乞儿顶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他,宁楟枫也不知怎的,每次被这双眼睛一看?,就忍不住说起?话来。 “虽然味道比绿茶更加清淡,但不同的梅、不同的雪,搭配起?来味道又?各有不同。”他从桌上?折下一朵红梅来,“我不通茶道,也说不上?来什么,但要我说来,还是红梅煎雪最好。” “红梅煎雪……”恒乞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对,红梅煎雪,那炉子里的是白梅煎雪。” 凌五哦了?一声,指向那黄梅,“这就是黄梅煎雪?” “错了?错了?,”宁楟枫道,“这叫金梅煎雪。” “那这是粉梅煎雪。” “又?错了?。”紫竹学?着宁楟枫的样子,冲他笑?道,“这是春梅煎雪。” 凌五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恒乞儿却还是一脸迷茫。 纱羊对他解释,“你知道翡翠分春彩么?春是紫色,彩是绿色,像这样粉紫色就算作春色。” 恒乞儿也恍然大悟了?。 他今晚又?学?到了?些东西。 茶水滚了?,紫竹下炕,把那小壶一提,为众人倒了?茶出来。 茶水撇去?煮过的梅花不要,单又?放了?朵新鲜的白梅。 恒乞儿捧着茶杯,看?那朵盛开的白梅浮在茶上?,如白莲浮于湖上?,飘飘忽忽,颤颤巍巍。 这感觉果然和宁楟枫请他吃的绿茶不同,说不出的惹人喜欢。 “等?等?,忙什么。”几人正要喝,蓝瑚连忙道,“都没了?规矩不成?” 经她?提醒,宁楟枫连忙放下杯来,“是了?是了?,我们先给真人送去?,叫她?老人家?先尝。” 他从紫竹手里接过一盏合了?盖的茶盏,和恒乞儿一道去?了?主屋,说明了?来意,把茶敬给了?司樾。 等?他们回来,几个孩子才上?了?炕,开始品茶。 恒乞儿低头啜饮了?一口,怕破坏了?那朵漂亮的白梅,喝得极其小心。 “如何?”蓝瑚问他。 他点点头,道,“好。” “怎么好?”蓝瑚笑?吟吟地追问。 恒乞儿抿了?抿唇,想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79节 宁楟枫拍他的肩,“如你这般,文试的策论该不会只写了?一个字吧?让我猜猜,你写的是‘嗯’还是‘好’?” 恒乞儿摇头,“我写了?三百。” “失敬失敬!我竟不知您能一气儿说出三百个字来!实叫人刮目相看?!” 众人一阵哄笑?,连纱羊都没有忍住。 恒乞儿瞥了?宁楟枫一眼,宁楟枫连忙拱手讨饶,“我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恒乞儿的确没有放在心上?。 和他听惯了?的那些讥讽嘲笑?相比,这实算不得什么。 “考完的东西,还提它做什么。”紫竹道,“说话间就要到武试了?。”她?望向蓝瑚,“我只担心小姐……” 几人的笑?意一收,蓝瑚搭上?紫竹的手,“我又?不会去?和人争强斗狠,左不过认输就是了?。” “您真能认输倒好了?。”紫竹嘟囔道。 蓝瑚的确不是争强斗狠的人,可当对手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孩子时,她?是决计不能丢蓝家?的脸的。 武试之后?,几个孩子就要离开裴玉门。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地默默喝茶。 恒乞儿垂眸,望着自己?在茶汤中的倒影。 武试将近,拜师典礼便也近在咫尺。 他指尖收紧,悄悄望向了?主屋的方向。 是好是坏、是走是留,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拖了?。 第60章 蓝瑚做东, 用了?一壶茶,巧妙地让纱羊留了?下来,化解了猫虫相斗的局面。 距离除夕还剩四天, 这时候, 文试的?卷子都已批改出来, 登记了?分数,只等这两天比完武试、最后一天办完宴会,便?要在除夕上午送孩子们回家了。 武试被分为两天,所有?学生打乱名号, 抽签决定对手。 七十六名学生共三轮比试, 由七十六决三十八,三十八决十九,十九决十。 第三轮时,从十九位学生里取引气最早的?一位,轮空入选。 这届裴莘院引气最早的?是恒乞儿, 加之他已是司樾真人?弟子,按理说?, 他应该是所有?学生里最得意最自在?的?, 可在?武试前的?这一晚, 恒乞儿却久久没能入睡。 离结业的?日子越来越近, 那横在?恒乞儿心中的?结也膨得越来越大。 又?是一天的?梅花桩训练, 宁楟枫早已累得熟睡,恒乞儿却蜷着?身子, 握着?那把金鳞匕,没能闭眼。 安静的?夜里, 屋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 恒乞儿听见了?对面紫竹和蓝瑚的?低语。 “调皮的?小东西,怎么还不睡呢。” “你把我的?络子拿来吧,玩累了?就睡了?。” “嗳。” 恒乞儿握着?金鳞匕的?手一紧,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没了?声响。 他坐了?起来,穿了?鞋,扭头看了?眼睡着?的?宁楟枫和凌五,随后轻悄悄地推门离开?了?屋子。 恒乞儿握着?匕首站在?庭中,身前身后的?厢房都暗着?,他侧过身,看向主屋,那里也没有?灯光。 司樾睡了?。 他一下子泄了?气,半宿的?纠结和为难到此?都没处可诉。 低垂了?头,恒乞儿借着?月光看了?眼手里的?匕首,那上面的?纹路折射出微凉的?金光。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出门,可师父睡了?,他也不想马上回去,就是回去了?也睡不着?。 恒乞儿想,不如到处走走,他也没几次看停云峰的?机会了?。 想着?,他将?匕首揣进怀里,沿着?小径散步。 两边的?花树和他第一次来时并无区别,这里的?花间错着?开?着?,花期也比凡花长得多,似乎永远不会有?颓然萧索的?一天。 恒乞儿以为只有?蓝瑚宁楟枫这样的?人?才会对美景恋恋不舍,没想到他跟着?他们?读了?一年的?书,竟也矫情起来,开?始学着?爱美了?。 可他不比他们?心思纯净,这美赏了?两眼就开?始烦扰,不到一刻钟他便?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步子,把花屏蔽到了?一旁。 他到底没有?蓝瑚那么爱花,他想的?只是自己,想的?是,或许师父会念在?这一年的?情分上,留他下来。 不管司樾留不留他,恒乞儿都做了?决定,他要在?拜师大典前向司樾坦明自己的?一切。 他不该瞒她?。 走着?走着?,他还是不自觉来了?湖边。 这一个月来,他和宁楟枫天天来这里,就是脑子不想,脚也学会了?自己过来。 望着?那明镜一块的?湖,闻着?四周清清淡淡的?花香,恒乞儿忽而心中酸胀,只觉夜凉如水,身如只雁似的?孤寂。 这里不是他的?家?,恒家?村也不是他的?家?,他没有?亲人?,没有?家?,也就没有?归处…… 如果他不曾上过学,不曾和蓝瑚宁楟枫这样的?人?物接触,那他也就不会想这些。 一年以前,他想的?只是馍、热汤和肉菜,纵形单影只,也从来不会有?半点孤独。 若裴玉门来村里收徒的?那天,他没有?出门,或许苟延残喘几年饿死,或侥幸长大当个伙计、小贩,然后娶妻生子,每天忙碌着?自己的?营生,想法?多赚几个钱。 偏生他来了?这里,学了?什么“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些和他有?个劳什子的?关系。 他认识了?那么多圣人?、君子的?名字,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连猫都有?名字…… 恒乞儿耷拉着?脑袋,心中愈发酸涩。 他读了?书,却不似宁楟枫蓝瑚那般有?雄厚的?家?世、明理的?家?人?支持他们?学以致用。 恒乞儿所读的?书,淤泥似的?堵在?心里。 他想用它来建屋造瓦,却没有?人?能帮他一把,只能是越读泥越多,越读泥越烂罢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宛如深陷泥淖,因年纪尚小、理不清思绪,随后通通归结于是自己太过矫情,可外人?一听便?知—— 他想要个家?,一个好家?。 站了?一会儿,恒乞儿觉得无趣了?,他又?往前走,习惯性地去了?梅花桩边。 跳上第一根桩子,恒乞儿站在?桩上环视全湖,蓦地对上了?一双黑紫色的?眼睛! “啊!”恒乞儿惊得叫出了?声,万没有?想到湖里还有?人?在?! 在?他的?右前方,司樾脱光了?衣服,泡在?水里,身前飘着?一张托盘,盘上放在?酒菜,手里正捏着?一个小酒杯。 对上恒乞儿的?双眼,她?勾起一抹笑,“讨厌,流氓~” 恒乞儿睁大了?眼,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道,“师父?” “哦?原来看得见,我还以为你是看不见我呢。”司樾往后一靠,酒杯隔空敬了?敬恒乞儿,“悠着?点,明天还要早起。” 恒乞儿跳下梅花桩,从岸上跑去了?司樾身边。 他跪坐到了?司樾身后的?岸边,又?喊了?一声,“师父。” 司樾咂着?酒,斜眼看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恒乞儿今晚出门,就是为了?找司樾坦白的?,本以为她?睡下了?,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 他张了?张口,可最终出口的?却是,“谢谢您……” “什么?” “谢谢您来救我。” 司樾哦了?一声,想起来他说?的?是鸿蒙玄域里的?事。 她?倾身,拿起托盘上的?酒壶给自己又?倒了?杯,背对着?恒乞儿道,“大恩不言谢,你要有?良心,以后就好好报答我。” “您怎么会知道我出事了??”恒乞儿又?问。 “忘了??那匕首上缠了?我的?神识,你有?事,我自然知道。” 恒乞儿看着?司樾,本以为司樾是个瘦小的?女人?,不曾想她?躬身倒酒时,肩膀一收,后肩便?露出了?浅浅的?背肌来。 和那猫的?背一样。 他盯着?司樾裸.露的?后肩看,想起秘境中,司樾一手就控住了?那头巨大的?魔猪,轻轻一捏就让它化为了?灰烬。 他久没有?出声,司樾回头一看,见他正盯着?自己发呆。 她?不禁噗嗤一笑,“你小子,厉害了?啊。” 恒乞儿不解,茫然地偏头,对上了?司樾戏谑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师父到底是个女人?,自己不该这么盯着?看的?。 “回去睡罢。”司樾催他,“大晚上别瞎晃了?。” 恒乞儿摇头,他的?话还没有?说?,且“我睡不着?。” “小小年纪倒有?心事了?。”司樾侧开?了?身子,“好罢,今晚月明,那你也下来泡泡。” 恒乞儿肩膀一颤,下意识地摇头。 他背上有?镇灾星的?符文刺青,怎么敢在?人?前脱衣,尤其还是司樾。 想到这里,他本摇着?的?头忽而一顿。 既不知如何开?口,不如索性脱了?衣服,把这符给师父看…… 恒乞儿抿了?抿嘴,片刻,又?轻轻一点头,站起来把衣服脱了?。 他脱得极慢,不敢去看司樾,将?目光放远了?去。 望着?湖心,恒乞儿这才明白司樾为何会在?这儿,又?为何会说?“今晚月明”。 已近新月,只剩下浅浅一弯钩的?月亮却亮得出奇。 那一弯月落在?水上,飘飘荡荡,被水洇大了?数倍,使中间的?湖水都晕染上了?银白的?光。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80节 恒乞儿了?然,师父是来赏月的?。 最后一件里衣也褪去了?。“师父。”他站在?岸上问:“您也会赏月?” “这叫什么话,”司樾挑眉,“我凭什么不能赏月了?,我不光赏月,我还拿月亮下酒呢。” 恒乞儿愣了?愣,他本是觉得司樾赏月和他赏花一样,都有?些不合适的?另类,但后半句“拿月亮下酒”一出,他又?觉得这事于司樾来说?真是合适得不了?,有?两分司樾式的?洒脱风雅。 他半瞌下眼睑,衣服已褪尽,可他还抓着?最后那件里衣没有?松手。 “师父……”他又?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仙呢。” 司樾啧了?一声,“你故意刁难我是不是?我一辈子都没成过仙,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恒乞儿低着?头抬眸看她?,“您觉得我能……”他话音一顿,许久,才又?低声道,“师父,我算是个好徒弟么。” 司樾眯眸,上下打量他一番,摇了?摇头,仰头喝了?酒。 “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差得远呢。” 这是司樾第二次和恒乞儿提这话,恒乞儿猜,在?司樾心里,能帮她?做事、给她?送饭的?就是好徒弟。 他马上说?:“我以后会变好的?。” “你到底下不下来。” “嗯……哦。”恒乞儿垂眸,终是松了?手里最后一件衣服。 他用双手撑着?岸边,一点一点地没入水中。 甫一下水,司樾就一巴掌拍在?了?他肩上,“和美人?师父共浴,你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干什么,真没礼貌!我又?不会吃了?你。” 恒乞儿稍愣了?下,思考何谓美人?,是脸、是身、是骨还是心—— 很快他就不去想了?,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肩上的?那只手上。 只差半尺,那只手就能碰到他背上的?刺青。 他低低嗫语,“可我,也许会吃了?您。” “哈!”司樾顿时笑了?起来,一只手掐住恒乞儿的?腮帮子,捏了?捏,“好小子,舔舔自己的?牙槽,牙都还没长出来呢。” 恒乞儿看了?司樾一眼,并不笑。 “师父,若我说?的?是真的?呢,真的?能杀死你呢。” 司樾收了?手,晃了?晃指尖的?酒杯,“时也命也,若真如此?,除了?认命,还能如何?”说?罢,她?看了?眼天上的?月,哼笑着?将?杯中酒饮尽。 果真是拿月亮下酒。 恒乞儿看着?她?,心底划过一丝疑惑。 他不觉得司樾是个会认命的?人?,可她?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这疑惑一闪而过,到底他此?时的?重点不在?于此?。 待司樾将?酒饮毕,恒乞儿闭了?闭眼。 他横了?心,蓦地转身,激起一阵水花,将?后背展露在?了?司樾眼前。 僵着?脖子,他双手于水下攥紧,闭着?眼一鼓作气道,“师父,我瞒了?您,我是个灾星!” 第61章 喊出?这?句话后, 恒乞儿的眼睛便再不敢睁开了?。 他每一根睫毛都在使劲,使的什么劲——恒乞儿也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地绷紧, 绷到身体都颤了?。 他不?是?没有期待的, 诸多悲观之中, 也总是掺杂了两丝侥幸。 他幻想着?,或许对师父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事,她那么厉害, 连妖魔都能轻松杀死, 去除他身上得到邪气应也轻而易举。 冥冥之中,恒乞儿觉得这?一想法可能性极高,但他又不?敢想得这?么好。 自他出?生以来所经历的一切,都让他不?敢往好去想。 眼下他抛出?了?这?句话,师父会说什么呢……恒乞儿刚起了?念头, 忽而背上一阵湿凉。 他打了?个激灵,猛地意识到, 师父在摸他背上的刺青! “这?是?什么?”身后传来司樾的声音。 恒乞儿低着?头, “是?……镇我的符。” “谁给你刺的?”司樾又问。 “两年前, 来村子里?的巫女……”出?口的声音涩然沙哑。 恒乞儿从未如此窘迫, 像是?在大庭广众下撕开了?所有蔽体的衣服。 在窒息的窘迫局促下, 他也就没有意识到,他既认定司樾是?符修、是?无比强大的修士, 那为何一个凡间巫女刺的符司樾却不?认识。 司樾了?然的啊了?一声,偏过头看他, “你今晚不?睡觉,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我看着?了?, 然后呢?” 恒乞儿一愣,沉默片刻后,嗫语道,“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不?能再瞒您了?……” 司樾的手从恒乞儿背上收回了?。 她贴上来时,恒乞儿觉得凉,可那手指一收回,触碰过的地方沾了?水,露在夜风里?,愈发寒冷。 四?周响起了?呱呱虫鸣。 恒乞儿转过声来,仰视着?司樾,好半晌吐出?一句,“师父……我会孝敬您的。” 别…别赶他走?…… 恒乞儿吃了?一年的饭,可身上还是?皮包骨头,肋骨脊柱都看得见,一对锁骨露在水上,像是?一对撑着?他这?艘瘦舟的细桨。 司樾望着?恒乞儿,她抿了?口酒,没有说话。 恒乞儿的心和?他漉湿的背一样,凉了?起来。 可这?也在意料之中,他今晚来这?里?,本就是?做好了?和?停云峰、和?司樾再不?相见的准备的。 片刻,司樾咽了?酒,开口问他:“你觉得你是?灾星么。” 恒乞儿垂着?脑袋点点头。 他并?不?冤枉。 旱灾还能推脱,可他出?生克死父母、连累奶奶饿死是?雷打不?动的铁证,他无话可辩。 “既是?灾星,为何求仙?”司樾道,“你该入魔才是?。” “入魔?”恒乞儿迷茫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魔……没有来我们村招人。” “啊,这?倒也是?,是?魔的不?对。”司樾一笑,“可你既受了?委屈,日后还想庇护黎民么?” “委屈……”恒乞儿蹙了?蹙眉,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委屈,又道,“裴玉门待我好,我听?门派和?师父的话。” 若是?裴玉门和?司樾让他庇护黎民,那他照做就是?。 “一口饭而已,就算得好?” 恒乞儿不?解地看着?她,“不?好么?” 司樾一顿,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一口灌下酒,把杯子往托盘上一放,食指对着?恒乞儿划了?一圈,“转身。” “哦。”恒乞儿乖乖转了?过去。 他甫一转身,背上便传来细微的痒和?热。 “好了?。” 恒乞儿猛地回头看向司樾,眼中闪动着?光彩一看便知是?什么意思。 “别乐,”司樾摇了?摇食指,“你背后的画还在,只是?你每升一个境界,它就会淡一分,待你渡了?劫,那画也就彻底没了?。” “渡劫……”恒乞儿脸上的惊喜瞬间化为失落,“连师父都没能飞升,我又怎么可能……” “那我就管不?了?了?。”司樾挑眉,“有道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灾星是?你的命,只有你自己能改。我哪有改命的神通,要是?能改,我倒想改改我自己的呢。” 恒乞儿惊道,“师父也想改命?” “是?啊,”司樾又拿起了?酒壶,“改改我这?天?天?钓袜子的破命。” 恒乞儿望着?她,忽地反应过来,“师父!您还要我的,是?不?是?!” “你小子——”司樾睨着?他,“坏得很。” “这?么巴缠着?我,合着?就是?为了?改命。我说咱们非亲非故的,你怎么就非认我作师父。小小年纪就这?么工于心计,把这?事藏了?整整一年,长大后还不?知道怎么狡猾。” “师父,我…”恒乞儿想要辩解,可司樾说的都是?事实,他的确是?为了?改命才缠上司樾的,也的确瞒了?她一年。 可是?、可是?……“我不?会害您的。” 这?句话里?决心有之,承诺有之,但更多的是?委屈。 他若想害司樾,何必现在说呢。 “得了?,”司樾从托盘上撕了?个鸭腿下来,塞恒乞儿嘴里?,“左右我兜里?就这?几个钱,害也害不?出?什么名堂。” 恒乞儿拿着?油滋滋的鸭腿,看了?看司樾,又看了?看鸭腿,接着?大口咬了?上去。 他一边嚼一边对司樾含含糊糊地说,“师父,我以前做过梦,梦见我长大成了?富人,建了?一座岛供养您。” 司樾把另外一个腿撕了?下来,“什么岛?” “一个在湖上的岛,上面可漂亮了?,只您一个人住。” “你就不?能再出?息点,建个什么翡翠宫、黄金屋给我吗。” 恒乞儿茫然地嚼着?鸭腿。 司樾嫌弃道,“你看看你,连梦都做得这?么寒酸,以后还如何出?息。” “下次记得梦一个真金白银的大宫殿给我,琉璃作瓦、金银作砖、玻璃作窗,要配良驹千匹,宫女三千八百人,舞姬、乐师一应俱全,一日三餐罗汉宴,喝要琼浆液,泡要金池水,这?才叫梦呢。谁要一个人住在小岛上啊,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还湖上的岛——你要我吃什么,自己钓鱼?你成心饿死我?” 恒乞儿听?了?,目瞪口呆。 “师父……” “嗯?”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81节 “您好世?俗。” “你懂个屁,”司樾指向他手里?的鸭腿,“这?也是?世?俗钱买来的,你高雅,还我啊。” 恒乞儿连连摇头。 他在司樾这?里?把托盘上的鸭子分吃了?,吃了?肉,睡意便涌了?上来。 恒乞儿不?记得自己是?几时回去睡觉的,只是?睡梦中都忍不?住反手去摸自己的后背。 师父没有赶他,没有嫌弃他,她虽没有直接去了?自己身上的邪气,自己这?辈子也未必能够飞升——但恒乞儿想,他真的在乎邪气么。 只要这?邪气不?会害了?师父和?裴玉门,而他又能和?师父在一起,继续现在的生活,他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灾星。 可若师父要赶他走?,就算他不?是?灾星了?,那又如何。 恒乞儿以为自己在乎的是?灾星,是?身上的那张符,直到如今才明白,他在乎的是?一个容身之所。 被司樾摸过背后,那刺青似乎真的再没有从前那种隐约的刺痛感了?。 连着?一个月的心结终于解开,恒乞儿如释重?负地睡上了?一觉。 翌日早上,还是?宁楟枫把他推醒,“恒弟、恒弟,快别睡了?,山长来了?!” 恒乞儿蓦地睁眼,见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从炕上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穿衣穿鞋往外跑。 “嗳,你的剑不?要了?!”凌五取了?恒乞儿落在房里?的剑追了?出?去。 恒乞儿一顿,接过来点头,“多谢。” 今日就是?结业考试的最后一试,只等考核结束,过了?除夕,他就能正式拜师了?! 昨夜之前,拜师这?件事还压得恒乞儿喘不?过气,有了?昨晚的那一湖皓月,今日再想,已是?迫不?及待,欢欣至极。 师父既对他好,又教了?他破灾星之法,如此恩重?,等拜了?师,他一定好好孝敬师父。 几个孩子收拾妥当,正要辞行,许久不?见的纱羊从主屋里?钻了?出?来,“别忙。去的不?止你们。” 几人惊喜道,“真人也要去?” “自然,”纱羊点头,“她担了?裴莘院先生一职,那肯定要观战评审的。” 紫竹笑道,“难怪真人今日起得这?样早。” 司樾黑着?脸、打着?哈欠在纱羊后面出?现。 她坐下就开始扒早饭,显然早起这?件事让她心情不?快。 山长等在院外,直到司樾吃完了?饭,把筷子一搁,擦擦嘴站起来,“好了?,走?。” 几个孩子跟着?他走?了?,唯有恒乞儿慢了?一步,脸上有两分呆滞。 纱羊经过他时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恒乞儿望着?司樾的背影,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他此前一直想着?坦白身世?一事,竟忘了?师父也是?要观战的。 这?些日子他都在舞狮,疏于练剑,如今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司樾真人首席弟子的名号参赛,还要被师父看着?…… 恒乞儿抿唇,脸上一片僵白,连走?路也生硬了?起来。 他走?在所有人的最后面,看着?围着?司樾说说笑笑的宁楟枫、蓝瑚,不?禁又想到,宁楟枫、凌五是?板上钉钉的,蓝瑚和?紫竹的剑法差一些,可她们文?试和?德行的分数不?会低。 不?管怎么说,这?四?人都没落选的可能。 届时拜师,他们必是?要选司樾的…… 想着?他们都管司樾叫师父的样子,恒乞儿心中多少有些疙瘩。 可他一回头,望着?那三座凹型的院落,中间的桌子上还留着?六副吃剩的碗筷和?几盘小菜。 他的碗左边挨着?宁楟枫的碗,右边挨着?蓝瑚的碗,对面是?司樾。 东厢房里?探出?半头小猫。 花影口中叼着?蓝瑚昨晚给它的络子,懵懂地望着?他们,好像在问他们要去哪儿。 “恒兄弟,怎么了??”前面传来蓝瑚那温温柔柔的声音,“怎么不?走??” 恒乞儿抬眸,前方的几人都已停下脚步,正回头望着?他,谁也没有把他落下。 那疙瘩忽而小了?大半。 恒乞儿想,他没有过兄弟,没有过朋友,或许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 第62章 武试的场地就设立在裴莘院的入山广场上。 这是孩子们?在裴莘院待的倒数第三天, 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内门前辈。 以往广场前只有山长和两位先生,如今前面搭了台子,摆了九张圈椅, 两椅中间隔着方几, 几上已备好茶水干果, 但座上却?还是空的,没有人在。 在这九个席位前,摆了一方大鼎,鼎里铺满了香灰。 广场的侧面立着一面红木架大锣, 丙堂的先生就守在这锣旁边, 专负责鸣锣。 孩子们?排队入场,在鼎前五丈处停了下来。 紫竹倾身,好奇对前面的蓝瑚说:“小姐,您看,好大的鼎。” 蓝瑚微微偏头, 小声回她,“这是用来焚香的。” “烧香?”紫竹一愣, “可每场比试不是只限一刻钟么?” 一炷香是两刻钟, 如何记得精准。 “用在这里, 只是取个意。”蓝瑚道, “说明比赛公平公正, 并提醒武者们?点?到为止。” 紫竹受教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话被恒乞儿听了去?, 他?也是头一次知道焚香的意义。 听了蓝瑚的话,恒乞儿忽而想起第一次上停云峰时找彩球, 那时师父为了计时,也点?了一炷香。 恒乞儿扭头, 看向?不远处跟着他?们?一块儿来的司樾。 公平公正么…… 前面的九个座位空着,但广场上已喧闹起来,各峰弟子来了不少,或是提前候着自家峰主,或是在准备场地,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恒乞儿站在队伍里,听见?其他?学子在窃窃私语,说了些什么—— “你看,领口袖白纹的就是主峰的弟子。” “那红纹和?蓝纹呢?” “应该是大长老和?三长老座下的,二长老是黄色的纹。” “你怎么知道?” “你才?奇怪,连这都不知道,各峰都有自己的花色。” 恒乞儿又朝司樾看去?。 他?打量着司樾的领口,又打量胸口,从?上到下来来回回地看,都没在司樾身上看见?半个花纹。 “我也觉得奇怪,”宁楟枫突然回过头,对着恒乞儿低声道,“司樾真人身上怎么没有纹饰呢。” 恒乞儿看了他?一眼,这人站在最?前面,居然还知道自己在看师父,看来他?真的很关注师父。 恒乞儿不免想,他?是先来的,他?应该当师兄。 可宁楟枫现在叫他?恒弟,那他?们?拜师后到底该怎么称呼对方…… “啊,真人。”带队的山长让孩子们?原地待命,自己走到司樾身边,对她躬身,“真人,您的位置在上边,我先带您过去?。” 司樾颔首,斜眸看了眼甲堂的前几个孩子。 纱羊则坦率许多。她对几人挥手,“我们?先过去?了,你们?别紧张,放松一点?,晚上回来我做好吃的给你们?。” 四个孩子抱拳应是。司樾便和?纱羊去?了前面。 她走出几步,突然有人喊她,“司樾司樾!” 顿足回眸,是乙堂的孩子,当初请司樾去?斗虫的那几个,也是和?司樾混得最?熟的几个。 山长听了称呼,立刻竖起了眉,正要呵斥他?们?不尊师重道,司樾就已走了过去?。 “怎么?”她问。 几个孩子看着他?,“我们?要是通过了考核,拜你为师可好?” “司樾、司樾!”丙堂的孩子也开?始叫她了,“要是入了选,拜你为师行吗?” 司樾通通摆手,“我不收徒。” “可其他?仙长我们?又不认识,”孩子们?为难道,“我们?就认识你,和?你玩得最?好。” 纱羊一笑,“你还挺受欢迎。” “怕什么,”司樾对他?们?说,“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就是让你们?认人的。认识认识就认识了。” 远处的恒乞儿几人见?了这一幕,蓝瑚不禁笑道,“你们?说,该不会最?后所有弟子都选了真人吧。” 宁楟枫亦是忍俊不禁,“那才?有意思?呢。” 他?们?笑个不停,恒乞儿却?抿紧了唇。 宁楟枫蓝瑚凌五紫竹就罢了,他?实在不想再多出旁人…… 可这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事,师父素日里就和?那些学子打成?一片,若是他?们?选她,她八成?也不会当众拒绝。 恒乞儿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明知道师门兴旺是好事,却?总是自私地想,要是师父只有他?一个徒弟就好了。 他?努力张口说话了,可依旧比不上其他?人那样讨喜,人一多,便像是隐了身似的。 宁楟枫和?蓝瑚都是体贴的人,常常故意把话头抛给他?,好让他?参与进来。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82节 可换作其他?人呢,日子久了,兴许师父都会忘了他?…… 那厢司樾和?学子们?打完了招呼,便跟山长走了。 山长引着她去?前面的高台,那里九个座位里有一席是给山长的。 裴莘院也是一座峰头,山长也是一峰之主。 山长请司樾在中央的椅子坐下,她相邻的那一把是门主的。 这是司樾第一次排座次,门里对她十分敬重,仅次于门主。 安置了她,山长又回到了下方。 乙堂的先生接替他?管理孩子,山长自己则站在鼎前,操持礼仪。 司樾纱羊入了座,纱羊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道,“虽说裴玉门是个小门派,只有百来号人,可聚在一起时,还是挺热闹的嘛。诶,你快看你快看!那里有几个小孩子,应该是前两届通过考核的学子吧,他?们?真小!” 司樾睨了眼不过巴掌大的纱羊,惊奇在这个场上,一只小虫是怎么说出这等大话来的。 司樾和?底下的孩子们?都在等,等着时辰,等着剩下八个空位来人。 她等着等着就不耐烦了,身体没了规矩,扳着脚腕,上炕似的盘腿坐在了椅上。 “咦,”纱羊看着她不耐烦的姿势,“你今天怎么这么乖巧,都不说想要回去?的话。” “你管呢。”司樾抓了把瓜子,放进嘴里磕,“我闲。” 纱羊偏头,“你该不是为了那些与你相好的孩子们?吧?” 司樾抬眸看了她一眼,纱羊顿时心中了然,她笑道,“你还挺讲哥们?义气。” 她自己也闲着无?事,只能打量下方,见?下方那五个孩子正望着她,便也挥挥手和?他?们?打招呼。 “你瞧,小魔头在看你呢。”纱羊推了推司樾,“你也给他?鼓鼓劲儿罢。” “都没开?始,鼓什么劲儿。”司樾胳膊抵着膝盖,手掌撑着脸,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对着恒乞儿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恒乞儿的眼睛顿时一亮,像是学堂里正念书的孩子见?到了突然来看望他?的娘,又像是少女得知了心上人的消息,那张冷淡的脸都明媚了两分。 “他?还真是喜欢你啊。”纱羊抱胸,话里有点?醋意,明明她才?是对恒乞儿最?上心的人。 “嗳,这就是怀胎十月,落子归父。总是付出多的不讨好。”司樾笑道,“他?这般不识好心,我都替你委屈。” “大奸似忠。”纱羊不吃这一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别说他?不喜欢我,就算他?恨我,我也会好好待他?!这可是司君亲自给我的任务!” 计谋被识破,司樾收了和?善的笑,阴暗地嘁了一声,“狗腿子。”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吃狗腿!” 小半个时辰过去?,场上终于布置妥当,各人都归了位,八峰派来的弟子们?在场外?围成?了一圈,中间场上孩子们?站得有些累了,只等前方八个空座落下人来。 忽而间,一声嘹亮的通报响起,只听锣旁的丙堂先生张口唱道,“沐莺峰峰主,五长老金洛羽到——” 这一声突然响起的通传把已经开?始神游天外?的孩子们?吓了一跳。 他?们?抬头向?上,就见?天边飞来一束碧色的法光。 一面青色纱绢团扇上立着一位衣袂飘飘的仙子,她自东方而来,盈盈落在了前排的座上。 学子们?呆呆地睁着眼,见?那仙女绿裙白纱,柔美仙逸,正应了孩子们?心中对仙子的想象! 五长老金洛羽在台上对着孩子们?一笑,恍然间,似百花齐放。 “哇,是仙子——好美的仙子。” “来了一年了,终于见?到一个仙子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仙子,要是她做我师父该多好。” “我也想选她……” 半个时辰前,说话的这些人还在央求司樾收他?们?为徒,说自己只和?司樾好。 司樾扭头看向?那仙子,纱羊不等司樾说话,便开?始宽慰她,“童言无?忌,你这么大的人,还要在乎孩子的话么。” “我本也不是什么仙子,我才?不在乎!”司樾哼了一声,双手揣袖,像是个被赶出来的叫花子似的蹲着,“只是这些叛徒,可恨!” 先前还围着她又是玩游戏,又是聊八卦是非,好得恨不得永远伴在一起,美人一来,谁都不把她放眼里了。 她就说,八九岁的孩子都是毛虫,见?到美人就开?始蠕动蠕动。 司樾忿忿不平,她不看人家仙子了,人家仙子却?对着她行了半礼,“洛羽见?过师姐。” 司樾扭头,看了眼身后,身后无?人,遂又看向?纱羊这个裴玉门的公共师姐,“怎么,她还要拜你?” “师姐是你!”纱羊推推她,小声道“你和?门主同辈,她也是门主的同辈,本该排算年龄的,你又不说自己几岁。人家敬你,就管你叫师姐了。” “哦。” “哦什么,快起来回礼呀,姐妹之间要互礼的。” 司樾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显然在说:要我拜她? 她太久没有动作,那边金洛羽未免尴尬,没有呆站着,只对她扯出一个笑来,便去?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哎呀,”纱羊嗔了一声,“你看你,那么多人看着,多不懂礼数呀。” 司樾对她道,“懂个屁。我拜佛就罢了,现在还要拜人?论资排辈,她祖宗的祖宗也该对我三叩九…”话未说完,她就被纱羊强塞了一颗核桃。 “知道你委屈,可来都来了,戏就做全罢。”防止她再说话抱怨,纱羊另只手也拿了核桃往司樾嘴里塞,“来,我亲手剥的,不错吧。” 两人在台上小动作不断,另一边,丙堂先生又报起了名字。 各路峰主不论境界高低,先来的就先报名。 这名字是唱给孩子们?听的,让他?们?认识认识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至于司樾——她已经和?各堂孩子打成?一片,用不着报名,也用不着隆重登场了。 恒乞儿仰头望着天上划过的各色法光,不由得想起了一年前白笙带他?来裴莘院时,也是这般御剑的。 凌五见?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天上,笑了笑,“遨游天际,的确是所有修士最?初的愿望。” 恒乞儿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若不御剑,从?停云峰到裴莘院,往返一趟便要整日的工夫,如此?一来,探望山长都成?了难事。 山长对他?有教育之恩,他?离开?裴莘院后,是必要常常回来探望的。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御剑呢…… 天幕上划过一道白光,四长老随后御剑而来,他?一身白衣道袍,剑眉星目,是时下最?受追捧的相貌。 司樾看着下面激动的小女孩们?,有一个对上了司樾的眼,对着她双手合十拜了拜,又眨眨眼,露出个“抱歉”的表情。 司樾一拍扶手,“走!都走!让我当个孤家寡人,免了那些吵闹!” “消消气,”纱羊顺了顺她的胸口,“至少我和?小魔头还在,我俩想跑都跑不走呀。” “怎么,你们?很想跑吗。”司樾睨她。 “嘿嘿……” 裴玉门共九位峰主,除司樾外?,有六位达到了金丹期,那便是门主和?五位长老,剩下两位还在突破瓶颈,其中一位筑基末期的便是裴莘院的山长。 裴玉门晋升长老的流程十分朴素,一方峰主只要升至金丹期,便可成?为长老。 目下裴玉门还没有元婴期的高手,门内修为最?高的是大长老和?门主,两人同为金丹末期,但岁数也不小。 众所周知,修士的境界越高,寿命越长,容貌也就相对更?加年轻。 裴玉门的五位长老对比自身年龄而言,境界不算太高,驻颜效果也就一般,只有年纪最?小的五长老和?四长老还算青春靓丽,自三长老往上,便都是中老年的模样。 于是乎,除了两位长老外?,场上最?瞩目的便是白笙了。 白笙侍奉在门主左右,当门主莅临,落在首座上时,他?便立在门主身后,对着司樾微微低头。 场下传来了窃窃私语,“是大师兄!”“大师兄怎么看起来更?年轻了?” 裴莘院的孩子们?这一年接触到的弟子中,辈分最?高、名望最?盛的便数白笙。 司樾打量了对她行礼的白笙一眼,发觉他?已从?筑基末期突破到了金丹。 不止是司樾,其他?几位长老也都发现了。 注意到周围的视线,门主十分得意,偏又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他?捋了捋白须,状似随口感叹一句,“我啊,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两边长老立即拱手庆贺,“白笙不愧为我门长徒,几日不见?,竟已获得金丹,真是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 “想当年,门主便是我们?几个里天资最?佳、修行最?快的,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我裴玉门能有白笙这样的孩子,未来也就无?可担忧了。” “欸,”门主接受了所有人的道喜之后,才?施施然道,“他?还年轻,多得是要学的,诸位长老不可高赞。” 他?这般说完,又瞥向?身旁还没有开?过口夸过奖的司樾,“司樾真人,您说呢?” 司樾咧嘴一笑,“这么大喜的日子,我看我就别说话了罢。” 门主飘飘然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也真是忘乎所以了,竟然会去?触司樾这个霉头。 这家伙指定没有好话,还是让她闭嘴的好。 山长站在炉鼎旁,等着八位峰主到齐,稍作寒暄后,便对着丙堂先生使?了眼色。 先生一敲大锣,铛——的一声震响,如罡气一般,将场上的一切杂音全都屏退清除。 仿佛一出乱糟糟的戏,前一刻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顷刻间生旦净末丑角通通离场,台上一下子空出来,变得格外?安静,透出了两分肃穆。 底下的孩子们?站直了身体,周围的八峰弟子收敛了神色,上方的几人也不再说话,将目光都投向?了场上。 “焚香——” 一声唱词响起,首座的门主傅洛山起身,朝着下方的炉鼎走去?。 山长手中拿着三支长香,每一支都有三尺长。 待门主行至鼎前,他?躬身交付,由门主举香,面对诸生而拜。 “行礼——” 场上所有学子、弟子都拱手拜礼,三拜之后,门主同山长一起,将那三根粗大的香插进了鼎内,飘起了三缕袅袅香烟。 恒乞儿在行礼后抬头,他?望向?台上的司樾。 隔着炉鼎、隔着几缕缥缈的香,方才?还近在咫尺的司樾,忽然间好似离他?远去?。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83节 她盘腿支头坐在上方,和?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们?一起,都离他?很远。 恒乞儿一直知道自己的师父很厉害,也曾沮丧过自己或许一辈子都追赶不及,可如今站在台下,她坐着高台,恒乞儿才?突然生出一股遥不可及的敬畏来。 山长和?门主在鼎前宣布,“武试,开?始——” 这庄严的声音传遍全场,恒乞儿站在鼎下回想钓鱼的师父、带他?吃面的师父,可一抬眸,看见?高台上面色无?波,不含半点?笑意的司樾后,落差感便愈不可弥补。 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他?这才?突然意识到——像他?这样的村童,真的有资格做她的弟子么…… 第63章 司樾打了?个哈欠, 这倒霉的考试终于开始,早知要等上?那么久,她就晚点来了?。 孩子们往后退去, 排排坐下。 由乙堂先生报名, 报到?一组上?去两?个, 其余在?原地坐等。 每场比试一刻钟,一刻钟内,击倒对方头、颈、左胸和腹部者获胜,若一刻钟内没有?决出胜负, 便以台上九位评审的打分选出分高者晋级。 赛场上?同性对手有?之, 异性对手也有?之。这个年纪的女孩不比男孩矮,甚至更高一些,因此孩子们不分性别全部打乱。 几人之中,蓝瑚是第一个上?场的,她的对手就是个男孩。 她站起?身, 紫竹给她理了?理衣衫,眉宇间的担忧溢于?言表。 “没事的, ”蓝瑚轻声安慰道, “左不过念诀就是了?。” 蓝瑚的身体并不强健, 在?裴莘院的女孩中都不算出挑。 她上?了?场, 走出两?步后被宁楟枫叫住, “欸,你别勉强自己。” 蓝瑚回眸看了?他一眼, 掩唇莞尔,没有?说话。 她不为取胜, 只是绝不能输,否则蓝家?的面?子、她的面?子就都没处放了?。 两?个孩子行至场中央, 相互行礼,便开始比试。 蓝瑚不善进攻,被动接了?两?剑后就有?些吃力,脚步也不太稳。 台上?的纱羊见了?,飞到?司樾耳边同她讲,“我?看命簿上?记载,蓝瑚幼时体弱多病,每年都要大病一场,觉醒了?灵根后才好转,可就是这样,她的身体还是要比普通人弱一些。” 司樾嗯了?一声,支着头一颗一颗地吃葡萄干,也不知听没听见。 “对了?,说起?命簿!”纱羊抓住司樾的领子,“我?昨日?一查,你猜怎的!” “怎的了?。” “蓝瑚和宁楟枫的命改了?!”纱羊低声叫了?起?来,“他们寿终正寝了?!” “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司樾瞥了?她一眼,“被啻骊文昭照顾着,纵是不改,阎王又哪敢收他们的魂,死了?也得送回来。” “你这个人好没意思。”纱羊叉腰,“这么大的喜事,净泼冷水,就不能高兴高兴么。” “好,”司樾又伸手去抓瓜子,“高兴,高兴极了?。” 纱羊心中不悦,这可是她们二十一年以来的第一项大成果,难道不值得庆祝么。 台下的蓝瑚不敌对方,她周旋到?了?半刻钟时,终于?念了?诀。 有?道是东边不亮西?边亮,蓝瑚体术不精,法?术却施得极好,在?控制力上?比恒乞儿更加精妙。 两?根藤蔓从地上?悄然钻出,圈住了?对面?男孩的脚。 他一个不小?心栽倒在?地,便让蓝瑚用剑压住了?脖子。 丙堂先生一敲锣,场边的乙堂先生扬声宣判道,“蓝瑚,胜!” 双方再度行礼,男孩看了?眼蓝瑚,小?声问:“原来你已经练气了?,干嘛不一开始就用呢。” 蓝瑚没有?答话,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对着他低了?低头,便转身离去了?。 八岁的男孩看不懂她的意思,心尖却倏地一跳,只觉得蓝瑚的背影如那戏台上?的小?姐,步步生莲,流云一般轻巧。 第一场的比试,几个孩子都晋了?级。 弟子来收取评审的打分,不管好坏,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分数。 司樾的表让纱羊评了?,七十六个孩子,也就四张纸,纱羊交了?评分表后,有?些心虚地问司樾,“我?给他们五个都评了?十分,会不会太过了?……” 他们邻座的二长老闻言,哈哈一笑,“无妨无妨,那五个去停云峰修行的孩子担得起?、担得起?。” 纱羊转过身来,“您也给他们评了?十分?” 老妪点头,“差也不多。” 这一天从早比到?黑天,一众孩子中,五人的表现可圈可点,除蓝瑚外,其他四人并没有?用上?法?力,如其他孩子一样,以剑术取胜。 第二天的两?轮比赛,上?午进行三十八决十九,下午进行最?后一轮的十九决九。 恒乞儿因是院里第一个练气的,打入前十九后,有?直接入选权,不必再参加决赛。 他下午不必比试,山长便把他排到?了?上?午的最?后一组。 宁楟枫的场次比较早,报到?他时,他提着剑起?身,回头看了?眼坐在?自己后面?的恒乞儿。 “真?是可惜了?,若能和你打一回该有?多好。” 恒乞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明天演完舞狮,有?的是时候。” 宁楟枫是决计不会落选的,回去后有?的是较量的机会,何必在?这时候可惜? 要是他们此时对上?了?,总有?一个要被淘汰,那才是可惜呢。 宁楟枫眼睑微垂,听见先生叫他,便转身去了?场上?。 凌五目送着宁楟枫,又回头看了?眼恒乞儿。 无怪主人开不了?口,恒大说这些话时总是如此自然、如此懵懂,主人又是副外刚内柔的心肠,那一声恒弟,是真?的把他当做弟弟看。 宁楟枫的对手是个高个子的男孩,比他大一岁。 两?人行礼之后,对方知晓宁楟枫的名声,欲先下手为强,毫不客气地先攻过来。 宁楟枫侧步让开,对方的剑自他胸前刺过,宁楟枫手中木剑一转,只用剑柄顶在?了?对方右肘的尺神经上?。 “啊!”男孩右臂一阵剧烈的酸麻,宁楟枫手腕一转,翘起?的剑尖又敲在?了?他的腕下。 咔啦一声,男孩发麻的手被打中,剑脱了?手,掉在?地上?。 宁楟枫退步扭身,带剑横于?他颈间,随即退下,对他拱手行礼,“承让。” 台上?几名评审纷纷喝彩,且交头接耳起?来。 “这就是宁家?的小?公子?” “干脆利落、彬彬有?礼,好,真?不愧是名门世家?。” “是啊,多好的孩子,”门主捋着胡须,余光盯着司樾,“可惜、真?是可惜了?。” 司樾咬着梨,看不见。 宁楟枫回到?了?下方,蓝瑚的第二场竟对上?了?紫竹。 恒乞儿一惊,果见两?人上?场后,紫竹对着蓝瑚一躬身,道,“我?认输。” 紫竹的剑术不差,在?学院里算得上?佼佼者。 乙堂先生反复确认后,紫竹都坚持认输。 她们回来时,恒乞儿看向宁楟枫,本指望他说些什么,可他竟什么也没说,只是调侃了?两?句无关痛痒的玩笑。 恒乞儿愣怔地看着紫竹,他当然明白,就算紫竹不主动认输,也绝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打败蓝瑚。 只是她就这样认输了?,岂不是很难成为裴玉门的弟子了?么…… 他有?心想问,又觉得自己和紫竹不相熟,不好开口; 既见宁楟枫和蓝瑚两?人面?上?都没有?焦急,想来是有?别的出路—— 或是紫竹的文试分数足以弥补武试,又或是她不需要成为正式弟子,可以侍女的身份待在?停云峰。 总之,既然其他人都面?色如常,那大抵是不影响什么的。 紫竹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去关心。 虽然如此,可恒乞儿心中总有?一股不安。 许多蛛丝马迹连接起?来,让他虽一时看不清结局,却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忐忑。 这一上?午过去,当乙堂先生报到?他的名字时,意味着第二轮比赛要结束了?。 “你倒是轻松,比完这场就没事了?。”宁楟枫转过头来对他笑道,“最?后一场了?,给我?们开开眼罢,真?人首徒。” 蓝瑚紫竹也跟着笑,凌五笑着推了?他一把,“对啊,给我?们开开眼罢。” 恒乞儿被推得趔趄了?两?步,这气氛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莫名其妙。 他回头看了?眼坐着的四人,提剑走上?场去。 纵然被撺掇着开眼,可恒乞儿最?后一场依旧没有?使用法?力。 他按照山长这一年所教的剑式,配合最?近一段时间大幅提升的脚力,以敏捷取了?胜。 座上?的评委频频点头,称赞恒乞儿基本功扎实,可不知是否是的错觉,恒乞儿回来后,却在?宁楟枫脸上?看见了?两?分失望,好似他输了?似的。 这一天下来,恒乞儿心中七上?八下,乱糟糟堵得慌。 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下午起?,他愈发频繁地观察四人的脸色,仿佛要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两?篇真?经似的。 下午的比赛,宁楟枫和凌五顺利胜出,可蓝瑚遇上?了?位同样练气的学生,一刻钟里没能分出胜负。 九位评审给出的分数里,判对方晋级。 蓝瑚输了?。 这倒也无妨,恒乞儿想,蓝瑚文试成绩必然不错,不缺这一场。 至于?宁楟枫、凌五,更是不用担心,只有?紫竹运气不好,在?第二轮就下了?场,恐怕有?些危险。 恒乞儿下午没有?比赛,心里不断排算着四人的分数。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84节 他未曾发觉,他最?该算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分、想想自己会不会落选。 谁还记得最?开始时,恒乞儿是如此敌视宁楟枫、蓝瑚,生怕他们抢走司樾,直到?几天前他都还对此耿耿于?怀。 可这一年,他们同吃同睡同学同玩,打过、吵过,又嬉戏过、同苦过,甚至还经历了?生死。 他想起?几天前做的那个荒唐梦。 他能杀婷珠、能杀恒铁生,却在?梦里对宁楟枫下不了?手。 梦中他不知缘由,梦醒之后,他听见宁楟枫喊他“恒弟”,听见蓝瑚喊他“兄弟”。 到?了?最?后的关头,恒乞儿舍不得和人分享师父,却也舍不得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姊弟朋友。 他终是接受了?四人的存在?,盼望他们能留在?停云峰,盼望着来年也一起?读书、练剑、通宵打牌,盼望着再玩一次冰上?飞床。 第64章 两场考试都落了幕。 孩子们的分数还需统计, 等明天迎新会结束时,山长会将前十名单独留下?,询问他?们的意愿, 剩下?的孩子便在后日一早由门内弟子送回家中?。 对五人来说, 这两场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 尤其是宁楟枫和恒乞儿,他们的难关还在那张狮皮上。 演出前夕,几人一回到停云峰就马不停蹄地赶去练习。 最?后?一个晚上?,每一寸光阴都极其宝贵。 蓝瑚问了司樾的入寝时间, 司樾摆手, “练你们的,吵不醒我。” “多谢真人。”蓝瑚拜过她后?,便匆匆忙忙让紫竹和凌五带上?乐器前往湖边。 宁楟枫和恒乞儿已穿好了狮皮,只等蓝瑚三人就位,开始了最?后?的排练。 敲敲打打的声音一直到子时, 纱羊怕他?们饿,便端了两盘糕点送去。 去的路上?她撞上?了在蓝瑚房里转悠的花影。 这是两人头一次单独对上?。 黑暗的夜里, 纱羊背后?那嗡嗡作响的翅膀显得格外勾猫。 花影伏在门槛后?, 趴了下?来, 圆润的屁股左摇右摆, 瞳孔放大?, 盯住了空中?的纱羊。 “你、你想干什么!”纱羊汗毛直竖,大?声喝道?, “乳臭未干的小东西,牙都没长齐, 还?想扑我?你知道?我是谁么?只怕你有那个胃口?,也?没那个福气!” 她吼了一顿, 可那双圆溜溜的猫眼依旧盯着她不放。 纱羊想跑,又觉得跌份; 想过去,又真的有些害怕,于是和一只奶猫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不知僵持了多久,身后?倏地传来一闷笑。 纱羊猛地扭头,就见司樾倚着门框,含着牙签,戏谑地望着她们。 “你还?幸灾乐祸地看戏!”纱羊顿时大?叫起来,“快让你的野猫滚回去!” “呦呦呦,”司樾又忍不住笑了,“堂堂六重天仙子,还?怕一只猫崽子不成?” “谁说我怕了!”纱羊瞪大?了眼睛,“我只是讨厌她!否则本仙略施仙法,就能让她当?场毙命!” “好大?的口?气,”司樾抬了抬下?巴,“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纱羊说着,对着门槛后?的小猫吐出一口?仙气,让她昏睡过去。 花影实在太小,纱羊斟酌了又斟酌,减量不少,生怕这一口?气把猫吹死。 然而?这仙气拂到猫脸上?,只让花影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便没了作用。 纱羊一惊,加大?了功力,又吹了一口?。 这次小猫连喷嚏都不打了,屁股一扭,直对着空中?的纱羊扑了过去。 “啊!”纱羊吓得尖叫起来,拼命扇翅,往高处飞去。 她一连飞至七.八丈,却见那小猫擦着她的腿飞过。 “这是什么东西!”纱羊震惊地看着地上?的猫,“哪有猫跳那么高的!” 花影扑空,落地后?扭转身子,又跃跃欲试地盯着纱羊。 “好了好了,”司樾一摆手,对着猫儿道?,“她说得对,你可没有能耐消受仙子,回窝睡去,你家主人也?快回来了。” 听了这话,小猫甩甩尾巴,停下?扑杀的动作,竟真回到了蓝瑚房中?。 纱羊愣了愣,飞到司樾跟前,“她怎么听得懂人话!” “你不也?听得懂么。” “你怎么能拿她和我比!” 司樾用眼神指向她手里的托盘,伸出手来,“你还?送不送了?不送给我。” “想得美。”纱羊躲开司樾的手,气鼓鼓地端着托盘飞走了。 她把东西送到湖边,正好看了一段。 等这一场结束后?,才现身喊道?,“别忙了,来吃点东西。” 几个孩子见了她,纷纷放下?手里的器具。 宁楟枫和恒乞儿从那狮皮里出来,这么凉的夜里硬生生满头大?汗。 孩子们接了糕点,对纱羊道?谢,“多谢师姐。”“多谢师姐。” “师姐,我们可有打扰你们?” 纱羊摆手,“不妨事,我和那家伙本也?用不着天天睡,你们只管练,不过也?别练太久了,再半个时辰就回去睡罢。” 宁楟枫拿起水灌了两口?,对纱羊道?,“最?后?一晚了,哪里舍得睡呢。” 他?说了这话,纱羊不由得看了眼恒乞儿,接着才道?,“那好吧,最?后?一晚了,我也?就不拘着你们了。尽情玩罢。” 她转过身,往回飞了几步,又叮嘱道?,“别太累了!” “嗳,知道?了!” 几个孩子目送她回去,在湖边围坐下?来,分?吃了糕点。 月影重重,两边的花枝摇曳,清风一吹,他?们手中?的绿茶浮起了凉意。 蓝瑚看着杯中?的那一弯薄月,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这样好的夜,不作诗真是可惜了。” 她穿着一身藕色的素裙,两旁的花影落在她的裙子上?,成了一片精妙暗纹。 “这样好的夜,做什么都不可惜。”宁楟枫笑道?,“何况咱们五人都聚在一处,哪里还?有什么可惜,应当?是可贵。” 蓝瑚一愣,随即惊讶道?,“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豁达。” 宁楟枫抿了抿唇,“我也?不知我是何时习惯了这里、留恋了这里。” 他?本是委曲求全来的裴玉门,觉得待在这里处处委屈,可如今要走了,却万般不舍,宁愿一辈子睡那草席、土炕。 月上?中?天,这萧索的冬里四处沉寂,唯独停云峰上?还?有细微的虫鸣。 “小姐。”紫竹从储物器里取出一件披风给蓝瑚系上?,“夜里凉。” “不凉。”蓝瑚覆上?她的手,“哪里还?有比这儿更暖和的去处?” “小姐……” 蓝瑚望向对面的恒乞儿,“恒兄弟。” 恒乞儿抬眸看她。她道?,“真人要把花影给我,你可舍得?” 恒乞儿点头。 他?不会照顾猫,何况他?们的屋子就隔了十丈远,给谁不都一样么,无非是和谁更亲近罢了。 蓝瑚一笑,“你舍得就好。” 几人沉默下?来,吃着盘中?的糕点,直到两盘空空,都没有人再说话了。 沉默如恒乞儿都有些受不住,他?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来开了个话头。 “后?天,就是过年了。” 几人一顿,宁楟枫连忙应道?,“是啊。除夕上?午就是拜师典礼,你不是一直想要名字么,最?迟不过后?日晚上?就能让真人赐名了。” 提到这事,恒乞儿不免露出两分?腼腆和期盼。 他?终于要有名字了。 “得了好名字,可要马上?写给我们看呀。”蓝瑚说。 恒乞儿点头,他?一有了名字就告诉他?们。 这话题便算是完了,几人对坐了一会儿,片刻,宁楟枫起身,“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再排两遍便散了罢。” “好。”几人跟着起身,继续操练。 这一天几个孩子从早忙到晚,回去只睡了两个半时辰便到了起身的时间。 他?们穿了衣服,带上?东西,准备回裴莘院。 晚会之前学生们还?要帮忙布置场地,忙上?好一阵子。 “你们去罢。”早饭后?纱羊对他?们摆手,“我和司樾晚上?会来看表演的!” 几个孩子行了礼,跟着山长离开。 纱羊透过窗子,见东厢房里蓝瑚紫竹的东西已少了许多。 她不由得问司樾,“之后?怎么办呢,小魔头住一间屋子就够了,多出来的一间厢房是留下?还?是收走?” 司樾喝着粥,花影跳到了旁边的长凳上?,仰着头,乖巧地望着她。 “你也?要?”司樾问。 花影喵了两声,司樾哼哼一笑,仰头将粥一饮而?尽。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85节 她放下?碗对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主子一大?早给你喂了什么好东西。我就这么一碗清汤寡水的粥了,你还?要分?一口??去去去,讨好了那两个丫头,往后?有的是山珍海味,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花影喵呜喵呜地叫起来。 纱羊看见这猫就讨厌,“哼,媚上?欺下?。” 她一扯司樾的头发,让她的视线从猫移到自己身上?,“我和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出于迁怒,纱羊用的力比平时更大?。 “听见了听见了,”司樾夹了一箸小菜,“一间房子而?已,留着罢,也?不碍事。” “那总得放点什么吧。”纱羊蹙眉,“现在这样就看得人心里空落落了,若是真走了,什么也?不剩下?,小魔头天天对着一座空屋,岂不伤感?” 司樾道?,“那就给他?藏书放剑吧。” “他?哪来那么多书?”纱羊奇怪,“书可贵呢,我可不信你会掏钱给他?买,就算你愿意掏钱,你一个月的月奉也?只够买三四本而?已,那么大?间屋子,到他?弱冠都不一定能摆满一架书柜。” 司樾头也?不抬地吃菜,“急什么,会有的。” 她优哉游哉地吃饭,吃完往门口?一趟,一手拿书,看话本,另只手垂在一旁,捏了根草逗猫。 另一边裴莘院里,孩子们搬桌子、搬椅子,又亲手包了饺子,等晚上?把这些饺子一煮,便算是年了。 忙活到了天黑,司樾和纱羊才动身去了学院。 这一回是裴莘院单独过年,除了几位先生和孩子们外,再没有旁人。 “才一天的工夫,这里的变化?可真不小。”两人刚落地便见四处张灯结彩,这是孩子们前几天做的灯笼、剪的红纸,现在都贴了起来。 入山广场上?设了保温的结界,抵挡了外部的严寒,使里面融融如春。 结界里摆了十张大?圆桌,昨日的评审椅撤了,又把台子加宽了许多,作为今晚的戏台。 以?戏台为起点,广场空中?拉了一道?道?线,线上?挂着一盏盏红灯笼。 孩子们往来奔走,每人都有自己的活计。 忙碌一天下?来,他?们也?不在乎分?高分?低、能不能留下?了,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过年的气氛里。 “真人。”山长携两位先生来迎司樾,“今日事忙,就不招呼真人了,请您自便。” “好,自便自便。”司樾摆手,歪着身子抓了把圆桌的瓜子,刚要送入口?中?,就听得“呀”的一声尖叫。 “司樾!放下?!”一个小姑娘冲了过来,抓着她的手,“还?没开始呢,不能动!” 司樾定睛一看,“好啊你,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送上?门来了。” 小姑娘眨巴了下?眼睛,“什么账?” “前天你为什么背叛我。”司樾指着她,“一看见那什么长老?就麻雀似地蹦跶。” “嘻嘻……”小姑娘歉意地笑了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说了,我都不一定留下?呢。好了,你快走罢,桌上?的瓜果是我负责的,你吃了我又得补,快走、快走罢。”说着就推着司樾离开。 “嘿,你这妮子。”司樾到手的瓜子又放了回去。 她和纱羊往前走去,看见有孩子在贴窗花,便抬手摸了摸。 “别动!”旁边的男孩顿时叫起来,“浆糊还?没干呢,小心摸掉了。” “你小子。”司樾抬手指他?,“换作你先生来摸,你也?敢这么说吗!” “我不敢说先生,还?不敢说你吗。”几个男孩笑道?,“司樾,这儿正忙呢,你去别处溜达吧,别捣乱。” 司樾一抬眉,走了。 纱羊噗嗤笑了出来,“果然是闲人遭人嫌啊。” 司樾啧了一声,她什么东西都碰不得,只得把手背到身后?,免得再遭人驱赶。 四处溜达了一圈,没看见那五个崽子,直到从远处传来一声,“让开,小心烫——”的叫喊。 她和纱羊转身望去,两个厨娘各提两个汤桶,后?面正跟着那五个崽子。 三个男孩各提一个汤桶,两个女孩拎着碗筷,正往最?前面的圆桌走去。 “饺子!”司樾旁边有孩子欢呼起来,“我们包的饺子煮好了!” “去看看。”“走,去看看。” 两人也?要过去,忽又听见一声吆喝,“点灯!” 下?一刻,两人头上?的灯笼倏地亮起,整个广场都被红光点缀。 十张圆桌被这几十盏灯笼照亮,这些灯笼挂在线上?,这些线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戏台,令那戏台灯火通明,璀璨无比。 “十、二十……”纱羊仰着头,数空中?的灯笼,她数了两遍,哎呀了一声,“司樾你看,正好是七十六盏呢!” 七十六个孩子,便挂了七十六盏灯,纵然今夜之后?他?们要各奔东西,可裴玉门里到底也?曾有过他?们的一席之地。 点点红灯倒映在司樾的那双暗紫色的眼眸里,她似有一瞬的晃神,下?一瞬凌五便举着汤勺,对她高叫道?,“真人,我们在这儿!” “在叫我们呢。”纱羊笑道?,“走,过去吧。” 司樾嗯了一声,从那喜庆热闹的灯光中?回神,踱步朝几个孩子们走去。 “好了好了——”山长正站在那几桶饺子旁边,挥着手扯着嗓子喊,“快去干正事,做完了再吃!” 山长被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他?挥舞的双臂与其说是在驱赶孩子们,不如说是像溺水的人在艰难求救。 素日里刻板的老?先生此时和普通人家里的爷爷并无区别,被孩子闹得头疼。 这一出晚会,实在令他?身心憔悴。 终于,一切该忙的活儿都忙完了。孩子们立刻拿了碗排队等饺子。 五人被派了分?饺子的活计,两个厨娘在一旁歇息,看着他?们分?菜。 恒乞儿给排队的孩子打了一勺,那孩子不满,“再给点!” “不。”恒乞儿铁面无私。 那孩子怏怏不乐地走了,轮到下?一位,恒乞儿往伸来的碗里打了一勺饺子,那碗却没撤走。 他?一抬头,就见司樾站在他?面前,笑道?,“行行好,再给点吧,老?爷。” “师父!”恒乞儿眼睛一亮,立刻去舀,蓝瑚看了,连忙制止,“恒兄弟,如你这般,日后?可做不得官呐。” 恒乞儿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司樾哈哈一笑,端着碗走了,免得他?小小年纪便得一个滥用职权的罪名。 给所有学子和先生都分?了饺子,五人才得以?给自己添上?。 他?们抱着碗来圆桌旁坐下?。 此时大?多孩子都和司樾一样,已将饺子吃下?了肚。纱羊对着他?们夸奖道?,“辛苦你们啦。” 几人笑笑,倒不如觉得辛苦,对宁楟枫和蓝瑚来说,这倒是极稀罕的体验。 吃着饺子,台上?已开始演起了节目,现在正是两个丙堂的女孩在唱家乡的小曲儿,节目单里,半数的女孩都选了唱曲儿;而?男孩多是耍剑。 五人一边吃一看,等饺子吃完,节目也?看了好几个,宁楟枫低头,压抑着得意对恒乞儿道?,“咱们的节目肯定艳压群芳。” 恒乞儿点点头,认同这话。 他?们的舞狮被排在了中?间,眼下?还?有一段时间。 “宁楟枫。”正看着台上?的戏,不知何时,山长突然来到了他?们身后?。 宁楟枫立即回头,就见山长在不远处对他?招手,“你来。” 他?起身,跟着山长去了僻静的角落。 蓝瑚看了看节目的单子,对恒乞儿道?,“也?快要轮到我们了,我们先去宿舍里更衣,你和楟枫也?快些。” 恒乞儿点点头,表示知道?。 他?坐着等了一会儿,见宁楟枫还?没回来,便起身去催他?。 司樾瞥了眼离开座位的恒乞儿,看着他?朝宁楟枫那处走去。 两地隔得不远,不等恒乞儿出声呼喊,便听见了山长和宁楟枫的对话。 “也?好,金麟岂是池中?物。”僻静处,山长双手负后?,叹息一声,“你和蓝瑚留在裴玉门也?是可惜了。” 宁楟枫支吾一声,“山长,我们不是……” “不必多说,我明白。”山长打断他?道?,“已和司樾真人辞行了么?” 宁楟枫摇头,“我们打算今晚回去再说。” 他?说完,见山长越过自己,看向了他?身后?。 宁楟枫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就见排排灯笼之下?,恒乞儿正站在那里。 对上?宁楟枫的目光,恒乞儿蓦地低下?头,停顿了一会儿后?,低声开口?,道?,“……快到我们了。” 第65章 宁楟枫跟着恒乞儿回到了宿舍。 两人一路走着, 到了宿舍门口,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抓住了恒乞儿的手腕。 “你…”宁楟枫忐忑地打量着恒乞儿,“你都听见了?” 恒乞儿被拉着走不了, 他侧过身来?, 低着头, 没有看宁楟枫,只嗯了一声。 “我们不是故意瞒你的,”宁楟枫急忙解释,可才说了一句, 语气就?弱了下来?, “只是、只是每次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宿舍内,凌五换好?了衣服,正要?出门,冷不丁看见门外这?一出,连忙倒退回去, 待在屋里不敢吱声。 “司樾真人不想收我们,我们也不是那不识趣的人。”宁楟枫低低道?, “可若拜在别的峰主座下, 家父又不认可……” 恒乞儿没有回应, 宁楟枫抿了抿唇, 继续道?, “我和蓝瑚已决定去昇昊宗,那儿的宗主和几位长老、掌事和我们两家有些亲缘, 以后…就?在那儿修道?了。” 他拉着恒乞儿的手腕不松,小心?地抬眸看他, “明天一早就?要?启程,怕是赶不上?你的拜师礼了, 你……我们会常给你来?信的,你也要?回信才好?,至少告诉我们你得了什么名?儿。” 恒乞儿沉默良久,半晌低声道?,“师父,又不讨厌你们。” 宁楟枫松开?他的手腕,摇了摇头,“她虽然不讨厌,可确实?没有半点收徒的心?思。来?停云峰之?前,我们其实?就?已经明了了,但凡她有一丁点儿收徒的意思,又怎会整整一年都没任何表态?只是我还不死?心?,想着兴许有机会呢,所以才和蓝瑚又来?停云峰待了一个月。” 说到这?儿,他忽而笑了,直直地望着恒乞儿,“如今看来?,我们倒是来?对了。” 他没有说为什么来?对了,可恒乞儿和他四目相对,看着宁楟枫身后远处的盏盏红灯,不由得半瞌下眼睑,将那喜庆的灯光挡在眼外。 他本以为,他们是有新年的。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86节 “恒弟,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宁楟枫上?前,抱了抱他,“纵然我们一时留下,以后也总是要?分别的。未来?的日子还长,等?我们筑基了,少不得要?在仙盟相会,若届时你还记得我们,咱们便一道?云游、一道?斩妖除魔;或是有朝一日,我和蓝瑚在昇昊宗闯出个名?堂来?,便接你和真人、师姐来?宗里住,咱们还像是现?在一样要?好?。” 恒乞儿抬眸,对着宁楟枫点了点头。 “走吧,”宁楟枫对他道?,“快到我们了,这?最后的一出戏,可不能有差池。” 恒乞儿又点了点头,习惯性地要?嗯一声,却想起宁楟枫从前那句“你能说点别的字吗”,于是改口,道?,“好?。” 两人披着一张色彩斑斓的狮皮出现?在了台上?,司樾答应了他们,帮他们在台上?建了和湖里一样的梅花桩。 蓝瑚手中的钹一响,这?一出锣鼓声乐顿时盖过了前面所有的小曲歌唱。 璀璨通红的灯笼下,那张狮皮更加鲜艳,艳到了晃眼,连同这?七十六盏灯笼一起,发出了夺目的彩光。 ……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裴莘院就?要?歇了。 送走了这?批孩子,它要?等?下一个三年,等?下一次不同数量的灯笼和不一而同的热闹。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紫竹和凌五已把东西收好?。 蓝瑚和宁楟枫在宴会回去后便向司樾、纱羊正式辞行?。 纱羊舍不得地红了眼眶,对着孩子们说了好?多嘱咐的话,但司樾依旧是那副懒淡的模样,只对他们道?,“你们既然一早就?走,我就?不送了,明天不用再?来?辞,只管走就?是。” 听了这?话,纱羊不免骂了她两句没人情味儿,并表示自己?一定会去送行?。 到了这?个时候,宁楟枫和蓝瑚虽然彻底不抱留下来?的希望了,可心?中到底还是有两分怅惋的。 这?一晚,宁楟枫凌五和恒乞儿都没有睡,他们点着灯,看了一宿的书,还是像从前那样,恒乞儿看两页宁楟枫就?要?插嘴,同他讲上?一段自己?的见解。 恒乞儿也照就?是听着,不插一句,搁下书来?安安静静地听着宁楟枫讲。 直到天色渐明,房里的灯熄了,他们也该走了。 “恒兄弟,”几个孩子在山前相会,蓝瑚怀里抱着花影,对恒乞儿道?,“我们好?了一场,走了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你是我们之?中最聪慧好?学的,我在房里留了两柜书,都是你还没有读过的,有些留了我的批注,你看着那些书,也算是一个念想,不要?忘了我们。” 恒乞儿一愣,这?样的话,宁楟枫早上?才刚和他说过。 宁楟枫将他们房里的书柜填满,跟他说,“这?些书我们还能再?买、再?借,可你在这?里读书不易,就?都留给你吧。日后书信往来?,咱们也能像现?在这?样聊聊书中的事。” 恒乞儿应了。 三人约定,每旬都要?来?一封信。 接蓝瑚和宁楟枫的家仆已至,纱羊拿了一个包裹给他们,“这?里是一点我做的糕点,你们路上?吃。” “多谢师姐。”紫竹接了过来?。 几人道?谢、道?别之?后,还驻足不走,目光隐隐约约地一直探向纱羊身后。 纱羊抿了抿唇,“那家伙起不来?,别等?她了,你们赶路要?紧。” 宁楟枫和蓝瑚对视一眼,终是收回了目光。 蓝瑚望着纱羊,那双眼眸里水光涟涟,似有无数的话要?说,最终只道?,“师姐,我等?不及了山上?的杏花了,你可要?记得给我寄呀。” 纱羊鼻尖一酸,重重点头,“停云峰四时都有花开?,我年年都给你寄。” 蓝瑚对着她一拜,这?便转身走了。 恒乞儿和纱羊站在山头,看着他们坐上?了家仆的飞车,离开?停云峰,去往裴莘院收拾宿舍、向山长辞行?。 “小姐,这?里的被褥还要?带走吗?” 到了裴莘院,紫竹立即收拾起宿舍里的东西,“对了,还有咱们昨晚上?台用的锣和钹,也要?带走吗?” 蓝瑚正理着自己?这?一年在裴莘院写的字,听了这?话,嘴上?应道?,“被褥就?罢了,把乐器带走吧。” “好?。”紫竹抱了棉被就?去收锣和钹。 昨晚演完后,她就?把那些东西放在了宿舍的床头小几上?。 她伸手去拿,刚碰上?两条红绸,赫然间,那对钹竟变成了一对鸳鸯剑! 两股红绸化?为了两股红流苏,坠在剑柄后; 那锣则化?为铜色的雕花剑鞘,将一对明晃晃的利剑收入其中。 “小姐!”紫竹惊呼出声,蓝瑚放下书纸,亦是惊愕。 她怔忪片刻,听见咔啦一声响。 扭头看去,是花影跳上?了书桌,一掌拨倒了笔筒。 “欸!”紫竹连忙去扶,顺手一拍花影脑袋,“你这?个小东西,笔墨岂是拿来?玩的。” 花影躲开?了她的手,露出一对黑中带紫的圆眸和蓝瑚对视。 那双紫黑色的猫眼看着蓝瑚,蓝瑚倏地低头,背过身去,用帕子掩了唇鼻。 紫竹见此,又急忙来?她身边,小心?地抚着她的背。 她的目光顺势落在了那对精巧的鸳鸯剑上?。 “收好?,”蓝瑚回过身来?,搭着紫竹的手,一双明媚水灵的眼睛通红带泪,“这?是真人赐你的。” 紫竹不可置信地问:“小姐是说,这?是真人给我的?” 蓝瑚垂眸,“你术法稍弱,剑术却强于我。” 紫竹接了剑,她扫过那剑鞘上?的花纹,心?中依旧惝怳,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司樾会将自己?这?小小的婢女放在心?上?。 两人理好?了东西,出了门,就?见宁楟枫和凌五已收拾妥当。 两人头顶的伞上?积了不少的雪,显然已是等?候多时了。 蓝瑚和紫竹走近一看,见凌五手里提着一把新剑,不待她们询问,宁楟枫便疾语道?,“有件事说出来?你们不信!” 紫竹一笑,“该不会是那鼓变成了剑鞘,锤变成了剑吧?” 宁楟枫和凌五一愣,呆呆道?,“正是!你们怎么知道??难道?……” 他们这?才看见了紫竹提着的鸳鸯剑。 “主人,这?下子我们都得了,独你没有。”凌五不禁打趣道?,“可是你讨了真人的嫌?” 宁楟枫哼笑一声,“你懂什么,我的礼早就?收到了。” “嗯?”紫竹好?奇,“是什么,我怎么没有见着?” 宁楟枫没有答话,抬手摸了摸从蓝瑚怀里钻出的小猫头,又越过猫,看了眼自己?的脚。 他抬起头,和蓝瑚相视一眼,蓝瑚微微瞌下眼睑,一对杏眼泛着酸楚的薄红。 见她如此,宁楟枫也淡了笑意,“辞行?时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又这?样?” 蓝瑚别过头去。 她原以为司樾瞧他们不上?,所以他们再?三的请求都被无视,哪怕她特地找了纱羊说情也不起作用。 可没有想到,司樾却是如此情长。 蓝瑚难过自己?错怪了她,更难过她福薄缘浅,始终不能留下。 “唉,”宁楟枫提了提她的披风,扫去她帽上?的几点落雪,“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咱们到了就?写信回来?,往后总有见面的时候。” “嗯。”蓝瑚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抬眉望向了停云峰的方向。 宁楟枫和几人同她一块儿望去。 他们低下头,对着那里的先生最后行?了一次礼、作了一次揖。 此后,便是天各一方,不知相会是何年。 第66章 这一上午, 裴莘院门口尽是返乡的孩子。 当初来接他们的弟子又负责送他们回去,山长和两位先生站在?广场上,像是迎他们时那?样送他们走。 陆陆续续, 纷纷离离, 等雪停了、太阳升至头?顶, 裴莘院也落了锁,只余广场上挂着几根红绸,立着武试时的大鼎,准备开始下午的拜师典礼。 未时一刻, 司樾带着纱羊和恒乞儿姗姗来迟。 拜师典礼都已?布置妥当, 十名留下的孩子、各位师父、师兄以及内务登名的子弟皆已?到?场。 山长和两位先生也在?,就差司樾一行人了。 他们一到?,典礼即刻开始。 这些孩子们的择师意愿都在?昨天晚上由山长先行询问过了。 山长对着司樾遥遥行礼。 他知道司樾不想收徒,因此所有提出要拜在?司樾门下的孩子,都被他回绝劝下。 孩子们除了司樾, 也就知道四长老俊、五长老美、大长老强、门主是门主,因而?今日要被拜的师父也就是这几位热门人物了。 司樾被请到?了台上, 一眼望去, 底下的孩子一字排开, 都是熟面孔。 拜师的顺序按师父地位排, 资历小的在?前, 资历深的在?后?。因此,第一个受拜的, 便是白笙。 “徒儿晋栖拜见师父。” 最右端的女孩走上前来,在?广场上的蒲团上跪下, 对着白笙磕头?。 纱羊咦了一声,按照前世的轨迹, 白笙正是在?这一年?收了恒乞儿做首徒,没想到?这一次恒乞儿不拜他了,他也还是收到?了第一位弟子。 那?女孩正是司樾口中的叛徒,是在?武试时看上了四长老、在?迎新?宴上负责桌上瓜果的丫头?。 “这下子你平衡了吧。”纱羊对着司樾促狭地挤挤眼,“至少?她不是为了四长老而?背叛你的。” “呵。”司樾抱胸,斜眼睨着四长老和白笙那?两个美男子,“以色侍人,能有几时,都是一个样。” “但白笙的确比四长老要年?轻,而?且座下还没有弟子,”纱羊合掌,“这小姑娘还挺机灵。” 白笙立在?蒲团前,受了女孩的礼。 旁边的内务现刻了晋栖的牌子,将一对玉牌交到?了白笙手里。 “起来吧。”白笙将玉牌分开,一个自己留下,一个系在?了女孩的腰带上。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87节 这便是有了身份证明,算是正式的师徒了。 “以后?你就是我主峰弟子,随我一道侍奉门主、弘扬裴玉道法。” 小姑娘乖巧应道,“是。” 十个孩子依次拜师,终于轮到?恒乞儿。 司樾下了台来到?他面前,他跪在?地上,对着司樾三次磕头?。 一旁准备刻字的内务弟子出声提醒道,“还请司樾真?人为其赐名。” 司樾一顿,扭头?看去,“什么?” 内务又重复了一遍,“请真?人为首徒赐名。” 司樾一回头?,就见蒲团上的恒乞儿正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自己,像是坐在?饭桌边望着主人小狗似的。 她对内务弟子道,“那?就叫旺…”话语未完,纱羊一把捂住了司樾的嘴,狠狠瞪着她。 “唉呀,我哪会取名。”司樾皱眉,“就叫小子不行么?” “当然不行。” 她身后?的高台上,门主发?了话,他沉着声,“赐名如赐命,你想清楚了再说,若要排演,我这里有铜钱龟甲可以借你。” “这许多麻烦!”司樾一挥手,不管门主话里的威胁之意,问向?恒乞儿,“那?你想叫什么?” 恒乞儿一直盼望着司樾给?他赐名,从未自己想过取名,哪里有什么主见,随即摇头?,“全凭师父做主。” “我就说‘小子’。” 门主眯眸,声音愈沉,“司樾——” “好好好,”司樾敷衍道,“那?‘子小’。” “子箫?”刻牌的弟子听了,“横笛竖箫的那?个箫?” 纱羊一愣,司樾已?点了头?,“行。” 她一扯司樾的头?发?,低声骂道,“行什么行!小子不行就子小?你给?我认真?点!” 说话间的工夫,两张玉牌已?经刻好,内务弟子交到?了司樾手上,“这一份您收好。” “好。”司樾拿着一只,另一只给?了恒乞儿,“来,也给?你一个。” 恒乞儿站起来,接过那?枚玉佩。 洁白的玉上刻了三个字: 「恒子箫」 他一阵晃神,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三个字样。 恒子箫…恒子箫—— 他有了自己的名字了……有自己的名字了! 恒乞儿是最后?一个拜师的弟子,他领了玉牌之后?,和其余孩子一起跪下,聆听门主的教诲。 作为裴玉门的新?弟子,门主给?孩子们准备了见面礼。 内务一人给?了一个红色的木匣,恒乞儿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从今以后?,你们便是我裴玉门的子弟。” 门主把场面话讲完,轻叹一声,又和孩子们吐露了两分真?心,“我裴玉门人丁不兴,算上你们,总共一百二十三位弟子。入门既是入家,你们要和其他师兄弟同心同德、相互扶持,万不可生出异心,使萧墙内乱。” 这话语重心长,又生出两分无?奈凄凉。 恒乞儿仰头?望着台上的山长,将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 他低头?摸着自己腰上的那?块玉牌。 他叫恒子箫; 他有家,叫裴玉门; 还有一百二十二位兄弟姐妹。 他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块玉牌。 司樾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上那?刻了「恒子箫」三个字的玉牌,不由得哼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门主说得多好啊。”纱羊疑惑道。这话里有什么可笑的。 “就是因为他说得太好了,我才忍不住笑。”司樾将那?玉牌收起来,“这番话可真?是救人一命,功德无?量。” 纱羊更不解了,“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司樾惊讶地看向?她,“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不知道就算了。” “你说呀,到?底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算了。”司樾双手揣进袖子里,跺了跺脚,“怎么还没结束,冻死我了。” “你!”纱羊不悦瞪了她一眼,却也没有死缠烂打地追问。她已?习惯了司樾说话不着调。 纱羊叉腰,“我不知道你知道了什么,但你知不知道小魔头?上辈子叫什么?” “叫什么?” “白笙给?他取过名字,后?来他为了避人耳目,在?外?行走时须换一个名字,赵尘瑄便又给?他取了个新?名——你知道是什么吗?” 司樾啧了一声,“问一次就得了,你还问两次,要说就说。” “恒箫!” 纱羊道,“赵尘瑄给?他取的名字是恒箫!” 司樾抱胸,“横笛竖箫……真?是个敷衍的名字。” “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纱羊心情有些复杂,司樾随口的胡闹,竟取了个“恒子箫”出来。 恒箫……恒子箫。 这等巧合,是天意么…… 她怅然地想,名字重了不要紧,只希望命运不要再重了。 台下的孩子们师也拜了、礼也收了、训也听了,门主便一挥手,宣布拜师典礼结束,让各家师父领着自己新?收的弟子回各家的峰去。 甫一解散,恒乞儿立刻跑到?司樾跟前,把那?木匣子一递,“师父!” “怎么,”司樾挑眉,“这么大了,压岁钱还要娘亲保管啊?我可不干这差事。” 恒乞儿摇头?,“给?您。” 这是他第一次给?师父孝敬。 “给?她做什么!”纱羊立即道,“这是门里给?你的,你自己收着,何况你都没看过里面是什么呢。” “师叔。”说话间,旁边插来声音。 白笙带着新?收的女弟子晋栖过来,对着司樾行礼,又对恒乞儿拱手,笑着开口,道,“师弟。” 晋栖跟着他,分别对司樾、纱羊和恒乞儿作揖,“师叔祖、师姐、师叔好。” “等等!”纱羊大睁着眼睛,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恒乞儿,“你管我叫师姐,管他叫师叔?”一个时辰的工夫,她竟成了小魔王的晚辈! “这九峰上下,不论高低老幼,不都一律管您叫师姐吗。不然,您给?我个辈分呀。”晋栖灵巧地笑道。 纱羊一时语塞。 倒是恒乞儿也向?他们回礼,小声了喊了句,“师兄好,师…侄好。” 他还很不习惯自己的辈分。 司樾看着白笙,“你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白笙道,“只是来询问师叔,今年?还参加门里的除夕宴么?” 今天是正式的除夕,从前司樾从不参加裴玉门的活动,但今年?她不仅当了先生、收了徒,还参加了裴玉门的迎新?会,白笙便来问问。 “我昨晚吃的饺子还没消化。”司樾懒得去。 她说完又瞥向?身边的恒乞儿,恒乞儿仰头?,茫然地看着她。 她遂改了口,问:“都有什么好菜?” “这……”白笙为难道,“您是知道师父的脾气的,好菜确实?没有,只有好酒。” “大过年?的菜都没有,算了算了,不去不去。”司樾又懒了,挥手就要走。 白笙看出了她是为了徒弟说话,紧忙道,“您那?桌没有,可小辈们的酒席丰盛得很。” “什么?岂有此理!”司樾脚步一顿,“那?我坐小辈那?桌。” 纱羊睨她,“你害臊不害臊?” “臊个屁。” 司樾又对白笙道,“事先说好,我是一穷二白,不管今天有多少?人来,我是一个红包都拿不出的。” 白笙无?奈地笑了,“随您、都随您,我照办就是了。” 司樾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两人聊着天,恒子箫余光看见山长正要离开,于是轻轻对司樾道,“师父,我想…” 司樾摆手,“去罢去罢。” 恒子箫对着司樾和白笙行了礼,抱着木匣往山长的方向?跑去,唤了一声,“山长!” 山长一滞,回过头?来,“是恒大,啊,不,是子箫啊。” 和他同行的乙丙两堂先生也跟着停了下来。 恒子箫站在?他们面前,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顿了顿才道,“您要去哪儿?” “自然是回我的院子。”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88节 “您以后?都住在?这儿了吗?” 山长点头?,“是啊,我是裴莘院的山长、裴莘峰的峰主,自然住在?这里。” 恒子箫一愣,这才意识到?,山长也是一位峰主。 “就您一个人么,您的弟子呢?”他问。 乙丙两堂的先生笑了,“可不就是我们么。” 看见恒子箫眼中的惊诧,山长道,“裴莘峰性质特?殊,不便多留弟子。我们在?这里清修三年?,便又要迎下一批学生了。” 恒子箫抿了抿唇,复又道,“那?我每旬都来向?您请安。” 这话倒让几个先生惊诧了。 今日拜师,留下的孩子们无?一不是殷切地跟在?自己师父身旁,恒大能特?地来找先生辞行,已?是让人意外?,没想到?他竟然还想每旬都来看望从前的先生。 山长心下动容不已?,面上却摇头?,“你还没有筑基,不能御剑,从停云峰到?这里,步行要花多少?时辰?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不必这么劳神费力。” 御剑…… 恒子箫低下头?,有些沮丧,是了,他还不会御剑呢。 “好了,回你师父身边罢。”山长道。 “我…”恒子箫跟了两步,“我还想去宿舍看看,行吗?” “你是有东西落在?那?儿了?”山长一皱眉,“这可难办,学生宿舍都落了锁了,你要先去厨房那?儿借钥匙才行。” “知道了。”恒子箫点点头?。 他目送三位先生离开后?,朝着宿舍跑去。 这条路他每日都至少?往返三次,不管是哪一次都是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独今日只剩下了他和两旁的白雪。 天地白茫茫一片,清静得让恒子箫有些陌生。 他路过一排光秃秃的树,忽而?想起,去年?的三月,他抱着婷珠的裤子和师父的鞋子躲在?树后?,焦头?烂额之际,正遇上蓝瑚带着紫竹在?树外?收集春雨。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定定地望着那?一处,耳边隐约响起了蓝瑚的笑声。 「你一个男子,竟不忌讳女红?」 …… 「那?就说好了,晚上见。」 如今眼前枝叶凋敝,蓝瑚紫竹收集春雨的那?些草木全都被压在?雪下,看不见了。 恒子箫抱紧了怀里的木匣,继续往前走去,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自己住了一年?的宿舍。 他在?门前驻足。 那?老旧的木门上挂着一把粗壮的铁锁,锁上锈迹斑斑,四周杳无?人烟。 谁也不剩了。 他定定地望着那?寒锁,左右顾盼,两边的屋子全都落了锁,进不得屋了。 「正好!你我就在?此一分高下,败者滚出裴玉门!」 「主人!」 他霍然回头?,宿舍前的空地上却并没有怒气冲冲的宁楟枫和焦急阻拦的凌五,只有一片苍茫的雪。 他望着这一片白,良久沉默。 倏地,头?上一凉,一团雪砸在?了恒子箫头?上。 恒子箫惊得抬头?,就见身前宿舍屋顶上坐着司樾、飞着纱羊。 司樾从瓦上又挖了一团雪,似笑非笑地俯瞰下面的恒子箫。 “哈,”她团着那?团雪,“物是人非事事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她把雪团结实?了,一抬手,对着恒子箫砸了过去,正中他的脑门。 恒子箫被砸得一懵,茫然地望着司樾,“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砸我……” 他话没说完,头?上就又中了一团雪。 “哈哈哈哈你看看你,”司樾指着他大笑起来,“和那?读书人混了一年?,书没学多少?,倒学了一股子的穷斯文。”她说着,手上已?挖了第四团雪。 纱羊出声提醒道,“愣着干什么?别人打你,你还和他废着许多话,先打回去再说!” 恒乞儿猛地矮下身来,那?团雪擦着他头?顶飞过,砸在?了后?方的雪地上,一落便是一个坑。 他听了纱羊的话,把匣子放在?一旁,也捏了雪往房顶上扔去。 “诶,不着。”司樾坐着没动,偏了偏身子避开了雪,“打不着——” 恒子箫便扔了第二团、第三团过去,司樾在?屋顶上左摇右晃,随即站起身来,点着脚跳着躲。 “小子,你打不着~打不着~” “我打得着!” “那?你打一个看看啊,中一个,我给?你十文钱。”司樾垫着脚在?屋脊上走,“中两个,我管你叫师父;中三个,我管你叫爹~” 恒乞儿喘了口气,扔去了不知道多少?团的雪,可司樾或在?屋顶上金鸡独立,或双脚起跃,左右来回走着、跳着,就是打不中。 恒子箫累到?喘气,实?在?扔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司樾嘿嘿一笑,从屋顶上跳下来,用?脚踢了踢他。 “就这点道行?” 恒子箫抬头?,那?张小脸热得通红。 “小小年?纪,知道什么累。快起来快起来。”司樾又踢了他一脚,“随我赴宴去。” 说罢,她双手拢在?袖里,缩着脖子往外?走了。 恒子箫气喘吁吁地撑地起来,抱上木匣,努力跟上司樾的步子。 他随司樾走出半里,又忍不住回头?望向?落了锁的小屋。 这一回头?令他愣怔了片刻。 那?屋前乱糟糟的,雪上遍布凌乱的脚印和挖雪空出来的坑。 坑坑洼洼,行迹斑驳,好好的雪被糟蹋得一塌糊涂,再也没了清冷、没了孤寂,任谁看了,都知道那?屋前曾被人痛快地大玩大闹了一场。 恒子箫蓦然回头?,看向?了前方司樾。 司樾走在?平路上也不消停,一会儿踢一脚雪,一会儿拉一拉树枝,压满枝杈的积雪轰然落下,她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纱羊直骂她“幼稚”“可恶”。 恒子箫抿着唇,那?唇角不知何时微微扬起。 他往前跑了两步,学着司樾的模样,也踢了踢路上的雪,拨了拨两旁的枝。 师徒二人身后?的雪地上是一片热闹的狼藉,乱七八糟。 第67章 裴玉门的除夕会三年小, 一年大。 他们将新收弟子的这一年作为大年,其目的在于?让新入门的弟子认认人,也让门里的人都认认新弟子。 司樾是不会做这事?的, 这满桌满院的人她自己都不认识, 白笙便把恒子箫揽了?来, 并自己的弟子晋栖一块儿去见人。 “这位就不用我多介绍了?,门主。”白笙首先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主?桌,对着恒子箫和晋栖道,“也是你师叔、你师祖。” 两个孩子便拱手唱喏, “师叔好。”“师祖好。” “好好好, 新年好。”灯笼照映下,傅洛山红光满面、满脸笑?意,取出两个红包来给他们。 如此和蔼的模样,和武试、拜师时判若两人。 两人收了?压岁钱,白笙又指向门主?旁边的大长?老, “这是大长?老、柯长?老,住穆光峰, 金丹末期的符修, 峰内弟子二十九人。是咱们门里的肱骨老前辈, 也是门主?的师叔, 你们要?叫师叔祖、太师叔祖。” 恒子箫在听见符修一词时, 心下一动。 他陡然发现,自己认定?师父是符修只是揣测, 说到底,他到现在也不知师父是个什么修! 白笙把主?桌都介绍了?一圈, “这是五长?老,洛长?老。咱们门里最好的丹修, 也是最年轻的长?老,丹药房就设在她的沐莺峰。你们该叫师姐和师叔。” 五位长?老中,最末的一位竟和七岁的恒子箫同辈。 那一声“师姐”,恒子箫喊得实在别扭。 他们拜过之后,白笙又笑?道,“还有?裴莘院的峰主?,也不必我多说了?,整个裴玉门的弟子,十有?八九是他带出来的,你们都熟。” 又见山长?,恒子箫高兴地唤了?一声,“山长?。” “好。”山长?笑?着点点头,应了?,也抽出两个红包来给他们。 厅里的峰主?和峰主?身边的首席都认完了?,那里本该还有?一席司樾的位置,可她和小辈们挤在一桌,便不算她了?。 认完了?上面,白笙又带他们去外面认人。 路上晋栖问:“师父,怎么只有?峰主?收弟子呢,其他人不收吗?” 白笙低头看她,“我不就是么。” “您不一样。”晋栖看着他,甜滋滋地笑?道,“除您外呢?” 这话也没什么可乐的,但晋栖看着白笙的脸就高兴,一高兴就止不住笑?。 “除我外也有?几个师兄弟收了?徒,不过裴玉门里有?规矩,不到筑基末期不能?收徒。金丹之前,自己都需要?人指点,哪有?余力再去教别人。” 裴玉门里收徒最多的属大长?老,他座下二十九人,十九位亲传弟子,剩下十位乃是徒孙。 裴玉门的人际关系还算简单,一个峰内最多三代?人,而?如三大宗那样的大宗则可多达六.七代?,一个峰里的弟子彼此之间都可能?互不相?识。 恒子箫走完了?一圈,他的辈分不小,但因为年龄不大,所以平辈的大人也给他发压岁钱。 他只顾着和白笙走,忙着向这一百多位师兄弟行礼问好,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放了?烟火、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宴会 。 一直等司樾载着他回了?停云峰,恒子箫才喘了?口气。 那院里院外人实在太多,虽然弟子只有?一百来位,但还有?不少给裴莘院做杂工的伙计、叔婶,人挤人的好不吵闹。 “哈,发财了?呀。”司樾斜眼看着恒子箫鼓囊囊的衣襟。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89节 恒子箫一顿,立即把所有?红包都掏出来,递给司樾。 “嗳,好徒弟。”司樾脸上露出了?笑?意,伸手去拿,被纱羊拍了?一掌,“小孩的压岁钱你也占?” “他又用不到钱,”司樾道,“我帮他收着。” “你白天还说不收呢。” “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司樾指向恒子箫,让他来说,“呐,木匣归你,红包归我,你说说,公不公平?” 恒子箫点头,“嗯。” “你看看,”司樾对纱羊道,“孩子大了?,要?尊重孩子的意见!”说着,她一把把红包夺来。 纱羊叫道,“你好不要?脸!这可是门里弟子给他的第一份心意!” “什么第一份第二份的,这还是他孝敬师父的第一份心意呢。”司樾拿了?红包,转身回屋了?,背对着恒乞儿摆摆手,“好了?,你也转悠一晚上了?,洗洗睡罢。” 恒子箫目送司樾回屋,纱羊在空中跺了?跺脚,等司樾进屋后,她从储物器里取了?一小串铜钱来,约莫有?四五十文。 “恒……子箫,这是我给你的压岁。” 恒子箫连连摇头,“师姐,不用。” “诶呀!”纱羊把钱放到恒子箫手上,“你如今不在学?院了?,师父又是那个德行,虽有?我照顾你,可我毕竟不是人类,吃穿住行上总有?思虑不到的地方。这些钱你收好,有?什么要?买的自己就可以买,也不必去问你那师父要?。” 她想?了?想?,又说:“内务每个月都会把各峰的钱送过来,按理?你是首席大弟子,每个月有?一片灵叶的例,但你还小,又基本都住在山上,这钱就由我代?你收着——我可不是司樾那家伙,你放心,等你弱冠了?,我会给你一部分;等你筑基了?、外出历练,再给你剩下的那部分。” 恒子箫无所谓这钱给不给他,颔首道,“全凭师姐做主?。” “好孩子,睡去吧。”纱羊冲他笑?道,“醒来就是新年了?。” 她扇着翅膀,飞进了?主?屋。 恒子箫握着那串钱,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点了?灯,漆黑的屋子里有?了?光,桌旁立着两大扇书架,架上摆满了?宁楟枫的书,书架之后是一张可以横睡三人的炕。 恒子箫立在桌前,正对着一副文房四宝。 宁楟枫不仅给他留了?书,还留了?不少笔墨纸砚,那笔架上一溜的狼毫笔,静静地悬在那儿。 恒子箫把拜师典礼上收的木匣子拿出来,摆在了?桌上。 他还没来得及看过里面是什么,眼下既睡不着,便打开盖子,理?理?东西。 木匣打开,恒子箫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看。 第一样是一管香,黄纸做的管子,约有?二三十根;既有?香,自然也给配了?一个小小的香炉,只巴掌大小。 他把香炉拿出来,放在书桌上、挨着笔架,本想?取一根香点上,又发现没有?香灰、插不起来,只得作罢。 接着是一个白锦蓝绸的香囊。 恒子箫摸了?摸上面的祥云暗纹,怕挂在身上弄脏了?,左右看了?看,挂在了?炕边的窗上。 他折回桌边,里面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玩意儿,鸡蛋大小,光滑圆润,通体洁白,不知是玉还是鹅卵石,底下挂着黑色的络子。 恒子箫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忽而?间有?白光闪过,一方床一般大的空间呈现在了?他的脑海。 这东西他是见过的,一年前白笙给过他一个玉坠,也是这样的空间,里面放了?米面食物。 恒子箫看向掌中那鸡蛋大小的物什,心想?,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储物器了?! 凌五和紫竹身上都有?,里面放着从宁家蓝家带来的东西,如今他也有?了?。 想?了?想?,他还是把这储物器和香囊挂在了?一处。 自己就住在山上,也没什么东西要?带,放在身上,只怕练剑时要?摔坏,还是放在屋里妥当。 裴玉门给新弟子的东西就这三样,两样修心,一样修行,三生万物,各有?寓意。 恒子箫把匣子合上,摸着上面刻着裴玉门的字。 他扭头望向门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 这天晚上,对面的厢房没了?灯光,黑沉沉的,发凉。 他看了?许久,终是吹灭了?灯,独自上炕。 躺下时被什么东西一硌,他当即起身,往下一摸,摸到了?挂在腰上的白玉佩。 他摘了?下来,握在掌中,反反复复看上面「恒子箫」三个字。 这一天过得他心神恍惚,似在梦中。 早上这里还住满了?人,到了?晚上,就只剩下他一个; 早上他还是恒大、恒弟、恒兄弟,现在,他叫了?恒子箫。 他不知是何时睡去的,迷迷糊糊间睡着,又迷迷糊糊地醒来。 从炕上坐起,恒子箫看见外面天光大亮、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吓了?一大跳。 他紧忙下床穿鞋,想?着自己可是睡过了?头?宁楟枫和凌五去了?哪里,怎么不叫上他。 穿鞋穿了?一半,他倏地停下,这才想?起,不是他们不叫他,是他们都不在了?; 他也没有?睡过头,考完试、舞完狮后,他也没什么事?要?做了?。 恒子箫抿了?抿唇,回头慢慢地整理?褥子,褥子上还有?他昨晚抱着入睡的玉牌。 他把玉牌藏到枕下,理?好褥子后穿衣、穿鞋,施了?清洁咒,才走出门去。 “子箫!”刚一出门,恒子箫就听见纱羊叫他。 他还不太习惯这个名字,但因是纱羊的声音,所以才确定?是在叫自己。 “快来吃饭。” 恒子箫往桌边走去,他坐了?下来,今天桌上空荡荡的。 吃饭的人少了?,碗盘也就少了?。 正要?动筷,一声哈欠响起,主?屋内,司樾伸着懒腰,趿着布鞋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她一屁股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就吃饭。 “你今天倒是起得早。” “新年新气象嘛。”司樾半闭着眼咬了?口馍,夹了?箸榨菜,嚼了?两口一低头,“嗯?红糖馍馍?这么奢侈?” “新年新气象嘛。” 三人坐下来吃饭,吃完了?早饭,司樾又是躺在门口的摇椅上看书,恒子箫坐在她身旁的小马扎上。 他坐了?一会儿,没有?课要?上,也没有?事?要?做,闲得不知所措,忍不住抬起头来问司樾,“师父,我要?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问我干嘛。”司樾枕着一只胳膊,翻了?页书道。 恒子箫想?了?想?自己要?做什么,随即想?起了?一件事?来,“师父,您教我御剑吧。” “御剑?”司樾看着书,“学?堂里没教你么,筑基了?才能?御剑,你,早得很。” “那我能?学?轻功吗?像您话本子里那样的轻功。” 司樾的目光终于?从书移到了?恒子箫,“你小子,偷看我的书?” 恒子箫心虚地低下头,他的确偷看了?几次。 司樾问:“你学?轻功做什么?” “我想?常常去看望山长?。”他如实道,“可是这里离裴莘院太远了?。” 司樾一挑眉,“那个老家伙打了?你多少戒尺,关了?你多少禁闭,你还想?着去看他?” 恒子箫点头,“他对我好。” “省省罢,”司樾又躺回了?摇椅,看起手中的书来,“他只是尊自己的道,尽自己的职,哪里是对你好。” “师父……”恒子箫搭上了?摇椅的扶手,巴巴地看着她。 司樾啧了?一身,反手用书一拍恒子箫的背,“我看你就是太闲了?。去,给我挑两桶山泉水来喝。” “山泉水?” “你去湖边找纱羊,她知道在哪儿。”司樾用书敲敲他的头,“以后每天两桶,有?事?做了?就不会想?东想?西了?,去罢。” 恒子箫并不觉得自己这是在瞎想?,山长?是他的开蒙恩师,不管他是闲还是忙,都是一定?要?去看望的。 自然,山长?要?看,师父的话也要?尊,他应了?一声,听话地去湖边找纱羊了?。 “山泉水?” 纱羊听了?恒子箫的话惊讶道,“她怎么又想?出稀奇古怪的事?来折腾你。” “不是的。”恒子箫道,“是我自己闲。” “你还要?看书、练剑呀。”纱羊说着就要?回去,“我去教训她,真是没事?找事?,她一天两杯茶都不一定?喝得下,哪里就要?两桶水了?。” “师姐、师姐!”恒子箫急忙拦她,“我真的想?去,就让我去吧。” 纱羊拗不过他,眼眸一转,“好吧,那你跟我来。” 她想?着,等恒子箫见到那山泉水在什么地方,也就知难而?退了?。 她带着恒子箫绕过湖,去到了?山的另一面。 这是恒子箫从没来过的地方,穿过花林,有?一条又窄又碎的小道通往山下。 此面山坡向阴,二十年来几乎没人走过,那一人宽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 “小心些,”纱羊对他道,“别滑下去了?。” 恒子箫也看见了?那些青苔,一眼便知有?多滑。 他小心翼翼地下脚,打量四周,四周都是茂密的大树和杂乱的野草,不像是纱羊栽培的,大约是从前就长?在了?这儿。 两人一路向下,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几乎到了?山脚。 “喏,这就是山泉水了?。”纱羊终于?停了?下来,指向东边。 那里的坡上飞出两块碥石,有?细细的一股山水从石间流下,落在地上,汇为一条胳膊粗的小涧。 “怎么样?回去罢。”纱羊对恒子箫道,“这里连路都不通,你要?怎么过去挑水呢。” 恒子箫打量了?一番从石阶小道到那飞碥的路径,扭头对纱羊道,“把草稍微清清就行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90节 “你还不死心?”纱羊无奈,又知道他是个不听人劝的倔脾气,只得道,“好吧,那你试试罢。” 恒子箫试探着往石阶外踏出了?一步,弯下腰来开始拔草。 纱羊停在空中,看着他艰难地踩着坡上,撸起袖子拔出一条羊肠道来。 恒子箫站在了?飞石下,倾身洗了?洗手上的污泥,这一倾身,他后脚下的泥土突然松了?。 脚下一滑,他急忙抓住岩石,险些掉下山去。 “你看,我就说了?这很危险。”纱羊飞了?过来,“还是同我回去罢。” 恒子箫紧紧抓住岩石,心有?余悸地往下望了?眼。 他脸色都有?些发白,可还是执拗的摇头,“水还没打,怎么能?空手回去。” “哪里的水不是水?这又不是救命的汤药。”纱羊气得叹息,“她耍你玩呢,你还当了?真了?。” 她心里对恒子箫是抱歉的。 其他弟子上了?山,师父此时皆在传剑、传衣,或是已经?开始讲经?说法?、布置课业。 可怜小魔头天资过人,却要?受这个委屈,给人当做消遣。 她打赌这水抬回去司樾不会喝,指不定?当场就倒了?。 纱羊是真的看不过眼,可恒子箫却仰头求她,“师姐,您有?锹镐吗。” “你…”对着这一双赤诚天然的黑眸,她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句都难开口。 相?处一年了?,她不知道上辈子七岁的恒子箫是何模样,可这辈子的他,依旧有?成为那个盲目从师的恶魔的潜质。 “子箫,尊师重道是好事?,可说到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纱羊有?心劝他,“师父也是人,是人就会有?错、就会有?恶,你也得有?自己的分辨才好啊。” 她好言相?劝,却不料恒子箫定?定?地盯着她,那眼神诡异得很。 他问:“师姐,你和师父吵架了??” 她们哪天没吵架——纱羊嘴上还是道,“当然没有?,怎么了??” “那你怎么能?背后说师父坏话?” “这才不是坏话,这是好话。”纱羊道,“也不是单冲着她去的,任何人、门主?、白笙、山长?还有?我,都一样。你不能?因为我们是你的亲人、是你的长?辈,就盲目听从我们的话。” 男孩眼中露出两分困惑,“那我该听谁的?” “当然是听你自己的。” 恒子箫道,“可所谓师父,不就是学?生之楷模、学?生之所向么。若我不认同她,又何必拜她为师;若我拜她为师,那必是认同她的道。” 纱羊一时还真无法?反驳他。 随即她陡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头一回听见小魔头说这么多话。 难怪他策论能?写?三百字,原来不是不会说话,只是素日?里懒得说话,真要?说起话来,比司樾还有?理?有?据,让人无可辩驳。 “好罢好罢,”纱羊不和他纠缠这论题了?,“就算她现在是对的,可人心易变,若有?朝一日?,你发现她变了?呢?” 恒子箫想?了?想?,又想?了?想?,脑袋里司樾的形象坚如磐石,他实在想?不出师父能?变成什么样。 “比如,她堕了?魔。”纱羊帮他想?,“变得好杀人,每天都要?喝人血。” “不会的!”恒子箫不假思索地反驳。 “那可未必,万一她走火入了?魔或是被奸人所害变成了?这样——总之,万一她就是变了?,届时你又当如何?” 恒子箫不明白,他只是问纱羊借个铁锹,为什么要?突然编排起师父入魔的话来。 他犹豫了?一下,问:“那对她身体有?害吗?” “呃……”纱羊回避了?男孩纯真的目光,“无害吧……” “那她还飞升吗?” “都入魔了?,还提什么飞升。” “那入魔是为了?做什么?”恒子箫又问。 纱羊蹙着眉,“嗯…为了?称霸一方?报仇雪恨?”她一个仙子,哪里知道入魔是要?干什么。 男孩道,“那我就为师父鞍前马后,身先士卒。” “什么!”纱羊叫起来,“你要?给一个魔头鞍前马后、身先士卒?” 恒子箫偏着头,不懂她为何如此激动,“古来先贤不都是这样么?” “什么先贤做了?这等破事?!” 他答道,“姜子牙诸葛亮,不都是为了?自己主?君的宏图霸业鞠躬尽瘁的么。” “宁楟枫借你的书还真不少,连姜子牙诸葛亮你都知道了?,你每天晚上不睡觉,净看书了?是吧?”纱羊说完,又连连摆手,“这哪能?相?提并论,我说的可是魔!是魔!你想?想?你在鸿蒙玄域里遇见的那头猪,要?是天下都是这样的东西,百姓还能?活命么?” “为什么不能??”恒子箫愈加奇怪了?,“如今天下都是杀鸡宰牛的人类,鸡和牛不也都好好的活着么。” 纱羊又是一噎,“好,那不提霸业了?,就说她为了?增长?功力,让你抓人来放血给她喝呢?这样的事?你也照办吗?” 恒子箫思考了?一下,“若鸭血猪血吃得,那人血也吃得。” “什么?”纱羊瞪大了?眼睛,“你读了?一年的圣贤书,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道德经?·德经?》有?云,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是人是畜又有?什么不同,都是一个来处。每次我杀鸡烤鱼的时候,师姐你也…”后面的话恒子箫不敢说了?,他闭上嘴,小心翼翼地看向纱羊,怕她生气。 纱羊震惊地看着年仅七岁、才上了?一年学?的恒子箫,“你、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师姐,您这是怎么了?。”恒子箫反倒觉得她很奇怪,小声问,“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纱羊一愣。 “伤害蜻蜓的不止是猫,人也不少。”恒子箫松开了?岩石,弯下腰来,继续清理?旁边的杂草,“您对我好,我自当孝敬您。那些捉虫玩弄的人,他们死了?才好。”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人,您不是,所以我就要?向着那些百姓,不顾您的安危了?么。” 他把两把草一扔,看向纱羊,“那我才是该天诛地灭。” 那双黑眸比山泉水更加清澈,比头顶的蓝天更加头洁净,却令纱羊后背无端发凉。 她不知道这股寒意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什么被动摇。 “师姐……”恒子箫觉得她脸色不对,伸出手来,想?要?扶她,却令纱羊猛地一个激灵,蹭的飞上了?三五丈高。 “你、你这个小东西。”她惊魂未定?又有?些虚张声势地对着恒子箫喊,“若你一直这么执迷不悟、剑走偏锋,那迟早变成个是非不分的坏人!” 恒子箫一怔,不明白纱羊为什么突然骂他。 纱羊出口后便意识到这话太重了?,可她心里乱的很,无暇顾及恒子箫的心情。 她从储物器里丢下一把铁锹便急急飞走了?,“你自己撞南墙吧,我不管你了?。” 恒子箫蹲下来,捡起了?那把铁锹,无措地望着飞走的纱羊,心里有?些惶然。 他想?,自己真是多嘴。 何必争辩呢,师姐说什么,他听着就是了?,她又没有?恶意,又不是害他,干嘛出口顶撞…… 第68章 这一上?午, 恒子箫都在挖路。 幸而飞石里山道不算远,只有四五丈的距离,他才得以在坡上?修出一条一尺宽的路来。 恒子箫用脚在那小泥路上来回踩实, 又回去取了木桶和?扁担接水。 还没把水挑上去, 只这空手一个来回, 他便累得喘气?了。 恒子箫几次和?司樾下山,也是一样的路程,可这里的石阶又窄又矮,还铺满了青苔, 走起?来十分费力, 需要控制住全身的肌肉,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阶。 几千级台阶下来,身体不累,心都累了。 他等两个木桶装满水,用扁担穿过, 两手前后把着绳,膝盖一屈一挺, 把担子挑了起?来。 踩着那条自己挖出?来的小道, 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去, 可来到山道上?时, 恒子箫才真正遇到了麻烦。 两桶水令恒子箫的脚步变得沉重, 却没?令他变得稳重,相反, 三十斤的水,七八斤的木桶扁担, 近四十斤的重量踩在青苔石上?,使他稍有偏差便愈加容易打滑。 走了十来阶, 恒子箫不得已停了下来。 他自己也才四十斤而已,脚步一抬一落,前桶里的水往右晃,后桶里的水往左晃,把瘦瘦小小的他往两边扯,险些?没?有转起?来。 不仅难走,而且重。 只挑了这么点距离,扁担下的肩膀便生疼。 恒子箫站在台阶上?往上?望,上?面?还有不知道多少?级台阶,自己才刚刚踏上?道而已。 这样的状态是绝对撑不到山顶的,他必须放弃一桶水。 恒子箫卸下扁担,把担子和?一个木桶留下,只拎着一桶水往上?走。 又走了十几级台阶,他拎着水桶的两只手痛得通红,且那木桶挡在脚前,每每迈步时,总是踢在桶上?,既挡了他看台阶的视线,也挡了他的腿。 恒子箫不得已,又将这桶水放下。 他折了回去,思考片刻,把后面?那桶水倒了,拎着桶和?扁担上?来,将一桶水分进两个桶里,再穿了担子往上?走。 这一下总算能走了,可还是沉;虽然沉,可总算能走了。 他把着两根挑绳,架着两个桶和?十五斤的水往上?走。 一级台阶三寸三,从取水处到山顶是九百九十九阶。 这一个上?午,恒子箫已经走了三趟,过了三千阶,现在两桶水分两次运,又是两个来回,共四千阶。 第一桶挑上?去时,恒子箫直跪在了山顶,累得精神恍惚,满头大汗。 “呦,水来了?”他趴在地上?,眼前出?现了一双黑布鞋。 司樾站在他头前,拿了个葫芦瓢,往桶里舀了一瓢来喝。 她砸吧砸吧嘴,“不错不错,确实?是山泉水。可怎么只有两个半桶呢?这哪里够。” 恒子箫双手撑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气?喘吁吁道,“我、我再去挑。” “那你可得快点,”司樾手里的葫芦瓢一指天上?,“这都晌午了,我要的可是上?午的水。只今天一天,下不为?例啊。”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91节 说罢她又舀了一瓢水,大摇大摆地走了,边走边喝,砸吧着发出?喝酒似的感叹,“啊——好水好水。” 恒子箫找了盆,把两个半桶的水都倒了进去,接着挑起?担子,去接另外的一半水。 下山时没?了那些?水,比上?山轻松些?,可台阶上?都是青苔,他手脚发软,不由得更加仔细。 好容易又回到下面?,两个桶各接一半,挑着水往上?走去。 恒子箫走两步歇一步,实?在是没?了力气?。 他头昏脑涨的,眼前也花了,手脚也抖了,只能听见两旁草木里传来虫鸣。 懵憕之间,再也没?有精力去注意那湿滑的青苔。 “啊——!”骤然间,他脚下一滑,连人带水地滚下了山! 看着越来越远的台阶,恒子箫脑袋一懵,没?想到他活出?了恒家村,却就这样死在了这里! 刚闭上?眼准备等死,突然间,他的身子停了下来,一股金色的鱼纹在他身下荡开。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似的,回过神来时,自己正坐在正对泉水的台阶上?,回到了原点。 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恒子箫胳膊脚趾一个没?多一个没?少?,只有水洒了个干净。 恒子箫连忙拉开外衣,就见衣服内侧、那把被布条裹着的金鳞匕散发出?了一点金光。 正是它救了自己。 他后怕不止地扭头望了眼下方,若是没?有这把匕首,自己恐怕已经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了。 恒子箫在石阶上?呆坐了许久,直到砰砰的心跳平复,他才重新站起?来,又一次取水、又一次上?山。 这一次,哪怕再累他也不敢走神了。 左右时间已经迟了,他也不再着急,走走停停变成了走停停停,一会儿便换一个肩膀,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又回到了山上?。 上?了山还不算结束。 他须挑着两满桶的水,穿过一片花林、绕过中?间的湖、再穿过一片花林,才到主屋。 挑水上?山难,可上?了山后更难,两桶沉重的水来回晃荡,那片湖隐约间好像大得没?有边际,绕过它跟绕过山似的难。 等恒子箫把凑满的两桶水抬到司樾面?前后,已是踉踉跄跄、精神恍惚。 他也记不得司樾说了些?什么,只等她满意了,便立刻回屋,噗通一声栽在了炕上?。 这一觉他睡到了天黑,起?来时饿得烧心。 正要出?门,却见桌上?多了个油纸包。 恒子箫下了炕,把那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整只油澄澄、香喷喷的烧鹅! 外皮烤得又脆又薄,内里的肉鲜嫩多汁,他撕下一只腿来塞进嘴里,在满墙经书前大快朵颐,吃得双手流油。 吃完了一整只鹅、两茶壶凉水,恒子箫给?自己失了个清洁咒,便又倒回炕上?睡觉。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痛醒的。 睡时翻了个身,全身上?下顿时疼得他睁开了眼。 他咬着牙坐了起?来,这一动作又是好一阵酸痛。 恒子箫在炕上?发了会儿呆,就听窗外传来司樾的声音,“小子,今天的两桶水别再迟了,我可等着啊。” 听了这句话,他顾不得什么酸痛,强忍着痛意下炕穿衣,胡乱吃了早饭便又拿着扁担木桶下山了。 不想,这扁担一上?肩,立即疼得恒子箫一哆嗦。 他掀开了衣襟,就见肩膀上?的皮全红了,肉里都是乌青。 恒子箫抿了抿嘴,去厨房取了几块抹布来缠在了扁担上?,使它稍微软和?些?。 昨天已挖好了路,本以为?今后该轻松些?,可这酸痛的肌肉却和?他作对似的,每一步都有了上?刀山的滋味。 纱羊看在眼里,却因为?心烦意乱,几天都消沉着,没?有说话。 这一个月过去,恒子箫总算习惯了一天两个来回的挑水。 他肩上?的皮肉长好了,鞋子也磨破了几双。 这天,他一早就把两桶水放到司樾门口,正要回屋休息看书,司樾从屋里走出?来了。 “呦,这么早就回来了。”她低头看了眼门口的两桶水,又跨出?门槛,望了眼天。 “这天是越来越热了。”她拉起?衣襟扇了扇风,对恒子箫道,“诶,傍晚前你去给?我挑四桶水来,我晚上?要泡个澡。” 恒子箫一愣,“师父,您以前不是在湖里泡的么……” “以前那是没?办法,只能在湖里泡。”司樾对他笑?道,“现在有了你,何乐而不为?呢。” 恒子箫站着没?动,司樾点了点他的肩膀,“好心提醒你一句,天晚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你最好趁早噢。” 说罢,她伸了个懒腰,又回屋里睡觉了,只传出?一句,“水好了叫我。” 恒子箫低头,看了看门口的两桶水,沉默一会儿,转身又去山下打水了。 他计划午饭前挑一次上?来,休息一会儿,下午再挑三回。 可这只是他的设想。 别说是下午那三回,就是中?午前的那一回都差点又让恒子箫滚下山去。 挑水这件事上?,他刚得心应手,可没?想到多出?一回就多要了他半条命。 这还不算,恒子箫紧赶慢赶,到最后一趟时,天还是黑了。 漆黑的山路愈发恐怖,他两眼上?都被汗水蒙着。 站在山上?往下望,下面?漆黑一团,仿佛不见底的深渊。 恒子箫瑟缩着往后退了两步,他才刚一退缩,天空上?就传来了司樾的催促,“快点啊徒儿,当初是谁说‘我什么都做’的?” “师父……”他抬起?头来,对着漆黑的天空无助地回道,“这下面?太黑了……” “诶呦呦,”那天上?又传来司樾矫揉造作的声音,“我好命苦噢,信了你的鬼话,收了你做徒,结果连打个水、洗个澡都使唤不动——当初说的那么好,原来全都是骗我。” “师父,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恒子箫又低头看了看山下,他在原地踟蹰片刻,忽而想到了什么,跑回屋里。 他将门主赐予的储物器挂在了脖子上?,从里面?取出?一盏白纸灯笼来。 白色的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屍」字,内里发出?幽蓝色的火光。 这是去年山下玩雪时,司樾给?他的灯笼。 说来奇怪,里面?的蓝火永远都熄不灭,把灯笼斜着放、倒着放,那火也不会烧着灯笼。 恒乞儿把灯笼系在了扁担上?,就着那蓝色的灯光下了山。 向阴面?的山常年阴冷,到了晚上?,更是不得了。 黑暗之中?,恒子箫借着屍灯的幽光,一点一点地来到了打水处。 他本该害怕的,可这一天挑了不知几回的水,除了累,再没?力气?去想别的事。 所幸这山上?没?有别人,否则夜里看见一个黑眼白皮的男孩独自挑着担走着,担上?还挂着这么一盏□□,只怕要当场骇死。 这天不是例外,而是开始。 自这天起?,司樾日日都要泡澡。 每天早上?两桶水喝,晚上?四桶水泡,恒子箫一天要上?山下山十二趟。 纱羊实?在看不过去,“你做个人罢,他自己才四十斤,你要他一天挑九十斤的水!” “挑水、劈柴、扫地,”司樾泡在桶里,“这三样可是徒弟的必修课。” “那人家也没?挑这么多的。” “所以我不是把劈柴和?扫地免了么。”司樾道。 纱羊气?得头晕,“那石阶又窄又滑,他几乎日日都要滚下去一次,你自己看看,这像话吗?” “那你看,他哪天摔得头破血流了?”司樾一笑?,“我可没?拿刀逼他,他若不想干,可以不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纱羊指着她,“我真是要被你们师徒两个气?死!” “周瑜打黄盖,鲁肃想做好人,黄盖还嫌他烦呢。”司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用的就是恒子箫早上?挑来的水,“好了,美人沐浴,闲杂人等快退下。” “呸!”纱羊往外飞,回头又阴阳怪气?地哼了句,“美人!” 司樾泡了两个月的澡,恒子箫就这样又挑了两个月的水。 一天傍晚,当恒子箫把最后一担水挑上?山,穿过花林,准备给?司樾送去时,在湖边见到了司樾。 司樾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残阳未退,还有着一丝暖光。 恒子箫愈发熟练,速度快了不少?。 “看你。”司樾啃着果子正在湖边溜达,走上?前去,“满头大汗的,累不累?” 恒子箫把担子放下,叫了一声师父,然后抿着唇摇了摇头,“不累。” 司樾惊讶道,“不累吗?” 他自然是累的,累极了的,可嘴上?还是道,“不累。” “不累好,不累就好。”司樾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汗,“好徒儿,我和?你说,这水太少?了,我泡着不太舒坦,你既然不累,以后再帮我多挑两桶来。” 她把啃了一半的灵果赛恒子箫手里,转身挥手,“多挑两桶,记着哈。” 恒子箫握着半个灵果,愣怔地望着她远去。 拜师的第一个半年,他就在后山那条小道上?来来回回的挑水。 整整五个月,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的青苔肉眼可见地薄了一层。 “好徒儿好徒儿。”司樾又在湖边迎他,殷切地给?他擦汗,“眼看就是夏至,这天是越来越热了,你累不累啊?” 听见这话,恒子箫心里一怵。 两个月前他回答了不累,立即多了两桶水,这一回他不敢谦虚了,老老实?实?地回答,“累。” “累啊?”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92节 恒子箫点头,“累。” “我看也是,你累得脸也红,腿也抖了。”司樾感叹一声,左右顾盼,“可这山就这么高,它不就你,你也没?办法。” “诶,”她突然指向身边的湖,“这山是不能变矮了,可要是在这湖上?建一座桥,你不就能少?走些?路了么。” 恒子箫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司樾笑?道,“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你这么孝顺我,我给?你建座桥又算得了什么。来来来——” 她拉着恒子箫到了湖边,对着湖上?吹了口气?,赫然间,一根根木桩从水下冒起?。 高矮不一的两列木桩从湖北伸到湖南,和?湖南里的那端梅花桩连接起?来。 恒子箫愣怔地看着司樾,司樾笑?道,“怎么样?这下子近多了吧。” “可是师父……”恒子箫屏着气?道,“这不是桥啊……” “造桥多费木头啊,要是被那小虫知道了,还不得把我揪秃了?” 司樾拍拍他,“再说你去年不就会踩梅花桩了么。管它是桥还是桩呢,你的小脚就那么丁点儿大,也踩不了多少?地儿,木桩就够用了。” 她又用袖子给?恒子箫揩了揩额上?的汗,“好了,快把水挑上?,为?师我回屋等着你。” 说着她便离开了,留下恒子箫愣怔地望着那长达几十丈的梅花桩。 他试探地踩上?了第一根桩子,空手走在上?面?倒没?什么,可要挑着两桶水在高矮不一的桩子上?走——这怎么可能呢。 他还是回到岸上?,老老实?实?地绕湖走。 但司樾既然给?了他方便,就非得让他方便不可。 恒子箫将水挑起?,刚一绕行,那担子倏地一下重若千钧! 他憋红了脸也没?能把两桶水挑起?来,这么试了两次,他咚地跌倒在地,那两桶水依旧纹丝不动,长在了地上?似的。 恒子箫喘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必须行师父的方便了。 他休息了一会儿,爬起?来,挑着水往桩上?走。 果然,这一回终于能把水桶挑起?来了。 踏上?第一个桩子,恒子箫便立刻明白了——他是决计不可能把两桶水都挑过湖的。 他果断转身,把水分出?去了一大半,只留下小半桶来过湖。 这湖从北到南十三丈三,司樾为?他立了高低两列桩,算上?从前的那些?梅花桩,左脚一列八十一根木头,右脚一列一百二十三。 恒子箫挑着这百余斤的水,从夏至走过三伏,到秋分,又到立冬。 冬至这天,恒子箫一早叩了司樾的门扉。 “什么事儿?”司樾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来,“水抬来了?” “师父……”恒子箫顿了顿,片刻,鼓起?勇气?道,“我今天能不能不挑水了?” “嗯?”司樾手从眼前挪开,看向了恒子箫。 对上?她的视线,恒子箫心虚地低下头来。 他并非忤逆师父或是想要偷懒,可有一件事他实?在憋了很久。 “我、我想……去看看山长。” 这一年来,他总是想着哪一天能早点把水挑完去看望山长,可每当他觉得能有空闲时,司樾马上?就给?他加量。 恒子箫终于是看清了,他是不能指望自己提前做完活儿了,只能寄希望于司樾松口,放他一日假。 “我当什么事,去罢。”司樾又继续揉起?了眼。 恒子箫一愣,没?想到这假得的这么容易,他还以为?师父会不高兴呢。 “师父,我去了。”他试探性?地又问?了一遍。 “去吧去吧。”司樾摆手,打着哈欠回屋了。 得了应允,恒子箫早饭也顾不上?吃便下山了。 他记得两峰隔得甚远,一来一回就要花掉半日,为?了节省时间,他卯时不到就出?发,拿了两个馍馍路上?吃。 天还黑着,他提着司樾给?他的屍灯,从山前的大道下去。 这一年恒子箫都在山上?忙着挑水,走的都是又窄又滑的小道,乍一踏上?平整的大道,还有些?不习惯。 走了一刻钟后,他总觉得这路太平,身上?轻飘飘的不太自在。 往前下山都是疲惫着身子,再加一副八.九斤的木桶和?扁担。 今天他还没?有挑过水,也没?什么重物要拿,就这么白白的走着,好像缺了点什么。 恒子箫越走越难受,心里也痒痒了起?来。 他看着下方宽敞的石阶,心想,不如一步多走两格。 这般想着,他便加大了步子。 走了几步,他又觉得不自在。 步子不大不小的,走不像走,跳不像跳,不上?不下更加难受,不如索性?跳着走。 他是跳惯了梅花桩的,这平平整整的石阶可比挑着水跳梅花桩要轻松多了。 恒子箫两三阶一跳,过会儿三四阶一跳,再一会儿四五阶一跳。 他跳着跳着就到了山下。 天还黑着,他有些?奇怪,记得去年下山时山路可远了。 如今兴许是因为?他长大了,竟觉得不过如此。 下了山,到了平路上?,这路就更轻松了。 恒子箫心想,反正自己也不累,何不跑着去呢,也好节省些?时间,免得回来晚了,路不好走。 他也不多费力,按照舒适的速度往裴莘院跑去。 到了裴莘院山脚下,天还是未亮。 恒子箫上?了山,依旧是觉得一阶一阶的走不方便,于是两阶一跨、三阶一迈,到最后直接五六阶地往上?跳。 天边终于是亮了,他收起?灯笼,叩响了山长的门。 时隔一年再见,也不知山长他老人家如何,会不会怪他太久没?来问?候…… 恒子箫忐忑地在门口等着,心里盘算一会儿要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一声熟悉的声音从门里传来,“谁呀。” 甫一见到那张熟悉的脸,恒子箫顿时忘了自己方才打的腹稿,他拱手作揖,只顾高兴地唤道“山长!” “恒大!不……子箫?” 老山长一惊,抬头看了看天色,“哎呀,怎么是你。” “我来看望您。” 山长迈出?了门槛,给?恒子箫掸了掸衣服,“还不到辰时,你这是几时起?的?外边天那么黑,雪天路滑,摸黑走路,可有摔着?” 恒子箫一愣,“还不到辰时?” “是啊,还有一刻钟才到辰时呢。”山长颔首。 经山长提及,恒子箫才隐约想起?,来时路上?的确有些?结冰。 可他摸着黑走路,竟完全没?有在意那些?滑冰,自在随意地跑着、跳着就来了裴莘院。 他愣站在门前,忽而想起?了一年前,刚过除夕,他坐在司樾身旁,仰头求她—— 「师父,您教我御剑吧。」 「筑基了才能御剑,你,早得很呢。」 「那我能学轻功吗?像您话本子里那样的轻功。」 司樾问?他:「你学轻功做什么?」 他回答说:「我想常常去看望山长。可是这里离裴莘院太远了。」 第69章 今年?过年?, 司樾再懒得赴宴了。 她自己?不去,却催着恒子箫快去,跟他强调了好多“同门情谊难能可贵”的好话。 恒子箫听进去了, 纱羊却知?道, 她无非是让恒子箫多去收点压岁钱, 回去好自己?占了。 恒子箫去后?,门主说晚上下雪,夜路不好走,留他?住了一夜。 第二天又让他?吃了早饭才回来, 等他?回到停云峰时已近正?午。 “不错不错, 真不错。”司樾把他?带回的红包都拆了,把钱排在桌子上数,零零碎碎的钱加在一起,竟有一枚灵叶之多。 她数完就收起来,揣进了怀里?, 装腔作势道,“好, 你这次立了功, 这样, 今天晚上我们去山下好好吃喝一顿。” “用着别人的钱, 也好意思摆东家的谱。”纱羊从厨房里?出来, 把污水往外一泼,“你要有点良心就把钱留下, 他?一个男孩,以后?还?要娶妻生子呢。” “娶妻生子?”司樾哼了一声, “笑话,我都还?没生子, 他?有几根毛?倒盘算起来了。” 恒子箫附和地点头,“师父说得对?。” “你看看,”司樾手背拍手心,“尊重孩子意愿!” 纱羊剜了她一眼,端着盆子回屋了。 天暗了之后?,司樾便揣着恒子箫的压岁钱下山吃喝了。 今天山下热闹非凡,各处张灯结彩,小贩小摊都出来了。 街上人头攒动,有的赶去亲戚家拜年?,有的出来看热闹。 裴玉门是?个小门派,门里?人少,山脚下的百姓也不多,大家日日处在一起,除夕各自过完小年?后?,便一同在街上过大年?。 恒子箫跟在司樾身后?,纱羊扒在司樾头上。他?们沿着路边走,遇到买东西的小摊子,司樾手里?不闲地把玩两下,再给人放回去。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93节 远处倏地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司樾放下摊子上的玉葫芦,仰头望去,张望一番后?笑道,“呦,舞狮的来了。” 小半刻钟后?,一行舞狮的班子敲着锣、打着鼓从街上走过。 街上的百姓纷纷让道,指指点点笑呵呵地在路边看。 恒子箫看着那几头金灿灿、红彤彤地狮子从面前走过,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自拜访过山长后?,他?回去照旧挑水跳梅花桩,今日下山,果然又比记忆里?要轻松不少。 他?问司樾,他?一下子能跳五六级台阶,是?不是?练成?轻功了? 司樾哈哈大笑,用书拍他?的脑袋,“早着呢,哪有那么好练。” 原来他?还?远不到轻功的地步,只是?有了些脚力罢了。 即便如此?,恒子箫上山下山时也省事了不少。 舞狮的队伍过去了,司樾对?着他?一指对?面的摊子,“走,去别处逛逛。” 她转身走了,恒子箫正?要抬步,余光瞥到侧面胡同前有一个小摊,那摊上挂着一个招子,标的是?“笔”,可摊上只堆着一些纸张,并不见?卖什么笔。 恒子箫觉得奇怪,走近看了看。 摊子后?坐着一白面男人正?在写字,见?了恒子箫笑道,“小兄弟,要写点什么?对?联还?是?福?” “写?” “是?啊,”男人点头,停下手里?的笔,“我做的就是?代写的营生。” 恒子箫惊道,“写字也能赚钱?” “这话怎么说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好的字那是?一字千金啊。” 恒子箫眸光一闪,立即对?男人拱手作揖,“先生冒昧,我没有讥讽的意思,只是?久住山里?,不通世事,故而感到惊讶。” “久住山里?……”男人哦了一声,“你是?裴玉门的弟子?” 恒子箫点点头,又凑上前看,见?那男人笔下写的是?一篇佛经?。 他?抬眸看向男人,“先生好俊的字。” 男人笑了,“这算不得什么。” 恒子箫又问:“先生这是?写的什么?” “是?金刚经?。”男人对?他?道,“元宵之后?,好些人家里?又要祭祖又要拜佛,这一份是?荼林县陈员外家的老太太托我写的。” 这两年?恒子箫学?了四书五经?,看过正?史杂谈,读过诗词歌赋,唯独对?地理没有一点儿涉猎。 他?不知?道荼林县是?什么县、在哪里?,可既然那里?的人信佛,就应该不是?裴玉门周边了。 “好了,快去找你家大人吧。”男人挥手,“我也要继续抄我的经?书了。” 恒子箫立即问:“先生要抄很多吗?” “可不是?,各家各户都找我写。”男人颇有些得意,“我既要抄经?文、誊写文章,又要给这里?的百姓代写书信、对?联,忙得很呢。” 恒子箫一改平日的笨嘴拙舌,在这儿逢迎了他?那么久,等得就是?这一句。 他?马上道,“先生,我帮您抄吧!” “你?”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哈哈一笑,“不必不必,你快走罢。” “先生是?觉得我笔力不足?”恒子箫道,“不如我写几个字给先生看看。” 男人真不信他?能写出什么来,“好啊,你若真能写好,我请你又如何。只怕你年?纪太小啊——” 他?给恒子箫腾了位子,男孩走了过来,又对?着他?抄写的那篇经?文反复看了几遍。 “先生真是?好字,瘦劲清峻。”他?怕男人不肯,拼命地搜罗好话,对?着司樾都没说过这些。 男人很是?受用,笑眯眯道,“都是?十年?寒窗练就出来的。” 恒子箫看了一会儿后?,用笔舔了墨,在空白的纸上落笔,慢慢写下了“如是?我闻”四个字来,抬头看向书生。 “咦——”男人一惊,走上前低下头,对?着自己?的那份和恒子箫的字来回对?比,“像,真像!竟一模一样!” 恒子箫趁机道,“先生想要什么样的字,我都能练。” 书生变了脸色,惊为天人地看着恒子箫,“不想小兄弟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能力,我看你才该坐在这儿、吃这碗饭。” 恒子箫眼巴巴地看着男人,“还?请先生分?我些活计,东家给的钱,我只拿一半,可以么……” “你只拿一半?”男人眉梢一挑。 恒子箫怕他?不高兴,连忙道,“四分?、三分?也行……” 男人顿时笑了起来,“既然是?裴玉门的弟子,我怎么好意思呢,一半就一半吧,只是?你要是?写的不好或是?逾期了,那我找谁说理去?” 恒子箫一愣,他?思索片刻后?,一摸腰上的储物器,拿出一个白锦祥云暗纹的香囊来给男人。 “先生若不信我,我可签字画押,再将这香囊抵在这里?,如何?” 男人接来一看,摸了摸那料子,又摸了摸香囊底下系的小玉环,心里?满意了,“好、好,那你来写文书罢。” 恒子箫写了份承诺文书,从书生手里?接过了一份抄经?的活儿,约定?正?月十三之前要交稿,稿上不得有沾污墨迹,纸张不得有褶皱痕迹,否则那香囊就归书生所有。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和范本收进储物器里?,高高兴兴地去找司樾。 他?知?道师父喜欢钱,可一直以来都苦于没有来钱的路子。 钱的事恒子箫惦记两年?了,如今总算能挣钱给师父,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恒子箫在街上找到了司樾,司樾问他?刚才去了哪儿,他?支支吾吾地没有说话,司樾也没有刨根问底,扯着他?进了饭店吃饭。 酒足饭饱后?,一行人又回到了山上。 恒子箫甫一回屋,立刻点起灯来抄写经?书。 他?落笔时稍一停顿,隐约间,觉得自己?一个道修,在裴玉门里?抄写佛经?似乎不太妥当—— 管他?的呢。 立冬之后?天气冷了,司樾也不要恒子箫挑水洗澡了,只是?他?自己?还?坚持一天挑几桶上来。 这半个正?月,除了上午挑水外,其他?时候恒子箫都闷在房里?抄书。 他?抄完了手头上的东西,十三那天和司樾打了声招呼,去山下交稿。 书生核对?了一番后?,十分?满意,当场给了他?钱,一共四十五文。 恒子箫对?钱的概念不深,只知?道一碗打卤面是?八文,一斤熟牛肉是?二十文,四十五文也够师父吃喝两次了。 他?捧着那一小串铜板,心里?甜滋滋的。 书生心里?也喜滋滋的,虽说约定?了五五分?成?,可恒子箫压根不知?道原价是?多少,也没处核对?去,多少还?不是?由着他?说。 不过恒子箫毕竟是?裴玉门的弟子,书生不敢多骗他?,只少给了五文。 结了账,恒子箫又领了新?活儿。 这次写的是?三月清明要用的经?文,时间比上一回多,量也多了许多。 恒子箫翻了翻范文,有些迟疑地问:“先生,为什么都只有佛经?,没有道家经?法吗?” 书生一叹,“这修真界啊,道观比酒馆多,道家经?文都免费发放了,谁还?花钱买,就算要买,那也是?从大修士手里?买,怎么会找我呢。” 这话不假,裴玉门每年?都会给山下的百姓们发放抄写的经?文,根本没人需要特地花钱买。 恒子箫了然,和书生约好时间价钱便回去了。 他?从来没看过佛经?,自家的经?文都不够看,哪里?有时间看别人家的。 只是?如今要抄写赚钱,不得不日日和佛经?相伴。 恒子箫起初不以为意,可日子久了,也记住了一些词句,记得最深的是?《佛说阿弥陀经?》那一段—— 「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街道,金、银、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而严饰之。」 恒子箫初读之时便大为震撼,天上竟有这样的地方,他?又立刻想起了司樾和他?说的「你下次记得梦一个真金白银的大宫殿给我,琉璃作瓦、金银作砖、玻璃作窗,要配良驹千匹,宫女三千八百人,舞姬、乐师一应俱全,一日三餐罗汉宴,喝的是?琼浆液,泡的是?金池水。」 司樾的话竟和眼前的极乐净土合上了。 恒子箫吃饭时忍不住问司樾,“师父,您知?道西方极乐世界吗?” 纱羊一怔,扭头看向他?,“你从哪儿听来的?” “书上。” “什么书?” 恒子箫不说话了,只盯着司樾。 司樾的手本是?伸向中间的五花肉的,恒子箫说话后?,她忽然收回了筷子,只扒了一口饭,反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恒子箫低下头,“我随便问问。” 司樾也没追问,只有纱羊对?他?道,“极乐世界自然极乐,可没有十世的苦修是?摸不着边的。那太苦了,除了毅力,还?得要足够的福缘,咱们还?是?老老实实修仙罢。” 恒子箫哦了一声,看见?司樾扒了第二口饭,然后?是?第三口。 他?有些惊奇,自己?还?从没见?师父连吃三口白饭过,不仅如此?,这餐饭上,司樾再没有碰过一口菜。 过了两天,白笙来拜访司樾,送这个月停云峰的月例。 从前都是?他?自己?来找司樾,去年?开?始,恒子箫作为停云峰的弟子在山前迎他?,总算是?有了个接应。 白笙御剑而来,落下后?对?着恒子箫一笑,“子箫。” “师兄。”恒子箫对?他?行礼,“师父在屋里?。” “先不急,”白笙搭上他?的肩膀,一手平伸向前,“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青光一闪,白笙手上出现了一把轻巧的靛青长剑。 恒子箫眼睛一亮,抬头看他?。 “这把剑还?没开?刃,是?我上个月去仙盟时路上看见?的。”白笙把剑给了他?,“这两年?你的身体结实了不少,裴莘院那把小木剑太轻了,用这把正?好。” 恒子箫眼中流露出欢喜,可他?随即还?了回去,“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你我师兄弟,何必客气。”白笙笑道,“放心罢,师叔不会在意的。” 他?不敢告诉恒子箫,其他?弟子刚一拜师,师父就赐法器了,只有恒子箫,在裴玉门待了两年?还?一无所有,就连柜子里?的衣服也只是?门派每年?下发的四套弟子服,两套冬衣,两套夏衣,再没了别的衣服。 白笙眼瞅着,司樾是?记不得起来这些琐事了,只有他?这个当师兄的能够操持。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94节 恒子箫还?是?犹豫,“那、那我也得问问师父。” “走吧,”白笙一拍他?的肩,“我们一道。” 两人去主屋见?了司樾,白笙把十七枚灵叶放下,看了眼恒子箫,又对?司樾道,“师叔,我听说师弟的脚力不错。” “哦?你听谁说的?”司樾蹲在炕上啃着一只白笙额外孝敬她的烤鸭。 “山长说的。”白笙笑道,“山长他?老人家特地找我,说,子箫既有这样的脚力,何不荐他?去藏书阁呢。” “藏书阁?”纱羊想了想,“在主峰吧?” 白笙点头,“是?。藏书阁本就对?所有弟子开?放,只不过停云峰离主峰太远,子箫师弟又还?不会御剑,所以之前没提起这一茬儿来。可以子箫如今的速度,往来两峰不过两个多时辰,偶尔去借一趟书也就不算什么事儿了。” “这倒是?个正?经?事。”纱羊对?司樾说,“宁楟枫和蓝瑚留下的那两墙书他?都看得差不多了,你又什么都不教他?,总得给他?个学?习的去处。” 司樾看了纱羊一眼,继续啃自己?的烤鸭。 纱羊便问白笙,“白笙,你今日方便么?若是?方便,今天就带他?去藏书阁认认路吧。” 白笙拱手,“是?,师姐。” 他?回头一看恒子箫,笑道,“走吧,我带你去。” 恒子箫跟着白笙走了,第一次去,白笙特地没有御剑,从大道上走,告诉恒子箫去主峰的路。 好不容易来了藏书阁,白笙呼出一口气来,笑着对?恒子箫拱手,“厉害啊师弟,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连他?这个金丹修士都走出了些许薄汗,恒子箫一个练气中阶的小孩,愣是?一声不吭,半步都没有落下。 恒子箫的气息有些粗.重,可他?顾不上疲惫,只抬头看着眼前的七层阁楼。 “来,”白笙迈步上前,“我带你进去。” 恒子箫随他?到了门口,见?白笙取出了自己?的玉牌,在门前抬了一下。 接着,四周似有一层水纹荡开?,他?这才走入门内。 “出入藏书阁需要用弟子玉牌作钥匙,”他?在门里?对?恒子箫道,“以后?来这儿,不要忘带自己?的玉牌。” 恒子箫点点头,记住了。 进入阁楼,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面巨大的汉白玉屏风,把门堵了,只留两侧半丈宽的走道。 恒子箫不由得驻足,见?那屏风上雕着一副三清道祖播法图,右边是?立在浮云上的三清道祖,下方是?一些听课弟子,图上正?是?道祖传道授法的场景。 白笙陪恒子箫看了一会儿,见?恒子箫眼里?没有茫然,想来图上的故事他?已经?知?晓,便没有再多介绍。 等他?看完后?,两人从屏风左侧进去,终于到了内室。 甫一越过屏风,恒子箫便狠狠怔在了原地。 他?惊愕地仰头,四面八方、从底到顶,皆是?书籍。 书柜嵌于阁楼墙内,环绕四周,每一格里?都布满了书,当真是?文山书海,不见?天日。 恒子箫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如此?之多的书,当年?宁楟枫摆出来的两架书已经?让他?羡慕不已,觉得数不胜数了,可和眼前的景象相比,自己?在停云峰上的几墙书简直是?溪流入海,一叶入林。 在数万卷书籍下,恒子箫除了震撼再无多余的杂绪。 白笙轻笑一声,带着恒子箫走上了楼梯。 他?往上层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藏书阁收录了裴玉门建立以来九百八十年?的所有书卷,一共七层,第一层藏书三万九千卷;第二层藏书三万六千卷,第三层藏书三万三千卷,第四层藏书三万卷。” 他?声音一顿,继而道,“第五层藏有剑谱玉简五千本、刀谱玉简三千本、枪谱三千本,其余兵器共三千本; 第六层有制符玉简三千本、制药玉简三千本,弦谱三千、管谱三千; 第七层有心法玉简两百本。” 语必,他?们来到了第五层。 这里?再没有书籍,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本玉简。 白笙一抬手,对?面的架子上飞来一本玉简,他?在恒子箫面前将玉简打开?。 骤然间,微光亮起,一抹人影浮现在了玉简上方。 光影之中,那人影练起剑来,一招一式清晰可见?,甚至还?传出了剑刃破空的声音。 恒子箫睁大了双眼,正?要细看,白笙已将玉简合上,那些光影便也消失在了空中。 白笙回头,看向旁边震惊的恒子箫。 “裴玉门建立之初,也是?上游名门,千年?下来,世事无常,弟子少了、契地少了、收益少了,可唯独这些书一本不少,越积越多。” “未成?年?弟子来此?处,需要有师父的许可,你一向聪明懂事,与普通孩子不同,今日破格让你入内。” 恒子箫立刻道,“多谢师兄。” 白笙摆手,“名师出高徒,只因高徒才能领悟名师的指点。” 他?将玉简交到恒子箫手中。 “可指点指点,只是?一点。平日里?还?需你自己?学?习、琢磨。” 恒子箫接过玉简,抬头望着站在书山简海里?温文尔雅的白笙。 恍然间,他?大脑一顿,开?口道,“多谢师父…” 这话出口,恒子箫蓦地一愣,紧接着改口“多谢师兄,我一定?好好学?,绝不辜负您之厚望。” 奇怪,方才那一霎,他?怎么会管白笙叫师父…… “叫起‘您’来了?”白笙一收那严肃的模样,笑道,“果然是?山长的得意学?生,书不释手。见?了好书,人都客气了点。” 他?摆手,“好了,你自己?在这儿看罢,每次最多借阅十五本书,一个月内必须还?回来,若有没看完的,还?了再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一会儿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恒子箫点头,“好。” 他?目送白笙离开?,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简。 他?刚才怎么会对?白笙脱口而出“师父”一词……必是?白笙方才的模样太过郑重,口吻太像师长。 恒子箫先把手中的玉简放回原位,走下楼梯,从第一层第一架开?始看起。 那根瘦小的食指搭在了第一格、第一本书的书脊上,压在恒子箫上头的还?有十三万八千卷书、两万八千本玉简。 成?千上万的书卷汇聚这一座塔里?,不论外界四季翻转、朝代更迭,藏书阁内自有一番天地。 沉浸在这墨香书海之间,等恒子箫读完第一层藏书,时间已过去整整八年?。 第70章 二月花朝, 裴玉门停云峰上忽然落下一道劫雷。 十七岁,恒子箫破了筑基,成了三十年内修真界最早筑基的修士。 他的天资早在入学院时就锋芒毕露, 如今早早筑基更是让裴玉门上下激动不已, 仿佛看见了振兴的希望一般。 各峰皆来?祝贺, 可停云峰只收礼不办宴,叫人待不下?去?,只得?放下?贺礼就离开?。 招待了各峰弟子后,纱羊立在东厢的一大?堆贺礼之间, 一件件拆, 一件件理。 她忙得?不亦乐乎,身后倏地传来?一声,“师姐。” 纱羊扭头望去?,门口立着一黑衣少?年。 黑发黑眸,一身窄袖黑布衣, 脚上一双司樾式的布鞋。 算算日子,恒子箫来?裴玉门已十一年的光景, 这十一年对停云峰上的石头来?说, 是弹指一挥间, 却将恒子箫从?一个瘦小粗蛮的小乞儿, 变成了文武兼修的英姿少?年郎。 “哎呀, 你来?了。”纱羊见了他,立即招呼道, “快来?快来?,正好有你的事。” 恒子箫迈入门内, 纱羊身前?的礼盒里有一顶银冠。 她飞起来?,把恒子箫系发的那根布条拆了, 用银冠给他束发。 “你看看。”她取了个镜子让恒子箫照,“多好看。” 恒子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低头就要把银冠取下?来?。 “别摘呀。”纱羊拦他。 恒子箫道,“师姐,哪有银冠配短打的,这不伦不类,我还是用原来?的合适。” “别忙,”纱羊去?掀另外一个礼盒,“你看,这不就有长衫了么。” 她抖出一件芙蓉色的锦袍来?,“来?,你换上。” “不不不,”恒子箫连忙推辞,“穿着这样的衣服,如何修行做事。” “怎么不能?”纱羊道,“你白笙师兄还天天穿着白锦呢,有什么不合适的,难得?有好衣服,快换上罢。” “师姐,真的不用。” “什么不用——”司樾啃着灵果施施然走进?屋里,见恒子箫头上的银冠和纱羊手?里的衣服,她翻了翻桌上大?大?小小的礼盒,“东西还不少?嘛。” 恒子箫停了下?来?,对她躬身行礼,“师父。” “我让他试试新衣。”纱羊把那件锦袍拿到司樾面前?,“你看,多好的料子,水似的滑。” 司樾拿起那衣服在手?里摸了摸,斜眼瞅向一旁的恒子箫,“还不是普通的衣服,是件法衣嘞。” “法衣?”恒子箫道,“既如此,就由师父收着吧。” “我收它作什么。”司樾一笑,“要我说,拿去?换钱吃喝多好。” “这可是人家送的礼物,怎么能拿去?倒卖!”纱羊把衣服扯回来?,放进?盒子里,“你要是敢卖它,我就拔光你的脑袋!” 司樾嘁了她一声,继续翻看其余盒子。 恒子箫趁此将头上的银冠取了下?来?,又用回平日里的灰蓝色布条扎起头发。 “不过嘛,”司樾一边翻看礼品,一边道,“旺财说得?也没错,你是该好好打扮打扮了。” 恒子箫道,“师父一生崇简,徒儿又怎么能穿金戴银。” 司樾摇了摇手?上的灵果,“我这个年纪是无?心打扮了,你还嫩着,该趁着年轻穿得?漂亮点,好勾搭个小媳妇儿回来?呀。” “师父……”恒子箫别过头去?,脸上染红,“我只想和师父一起修道。” “修道修道,如何不能修一条过情关的道。”司樾单手?从?礼盒扯了一根红丝帕,盖到了恒子箫头上,戏谑地笑,“你都没娶过亲,怎么就知道不想呢,指不定是娶了又想,想了又娶,娶上个十八房嘞~”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95节 少?年那张脸在红纱后显得?愈加鲜红,他扯下?头上的帕子,无?措又委屈地看着司樾,求她别再戏弄他。 “瞧你脸皮薄的。”司樾哈哈一笑,“得?,自个儿玩儿吧,我去?睡觉,做好了饭再叫我。” “嗳。” 自恒子箫十岁后,便?提出要去?厨房帮忙。 纱羊口味清淡,做的饭菜也清淡,她就是知道司樾喜欢吃什么,也不会顺着她的意给她做。 因而?恒子箫下?厨没多久,就被司樾哄着彻底负责起了一日三餐。 既要做饭,便?少?不得?挑水、砍柴、劈柴,这些年弟子要做的活儿,恒子箫一件也没有落下?。 他眼里是有活儿的,打扫完厨房又打扫院子,打扫了院子又帮着纱羊料理整个山头的花草。 山上的事永远也做不完,除此之外,每月逢五,恒子箫还要去?拜会山长,再去?藏书?阁借书?还书?。 白笙没想到他如此好学,日日书?不离手?,便?破格松了他借书?的限制,但他依旧每次只借四天的书?,逢五、十必还。 白笙劝他多借些,省得?来?回走那许多的路,可恒子箫却道,“万一有其他师兄弟要借,岂不是误了他们的事。” 可事实上,藏书?阁鲜少?有人来?,恒子箫每年也不过除夕时见一次其他弟子,且几乎没有说过话。 只是他在裴玉门,便?把这里当作家,把同门都当了家人。 几年下?来?,那间东厢房果如司樾当年所说,被书?填满。 除蓝瑚留下?的两柜书?外,恒子箫但凡在藏书?阁借阅了好书?,便?尽快将它抄写下?来?,装订成册,放在东厢房里。 他抄自己的书?,也给别人抄书?。 自认识了山下?的书?生后,恒子箫每个月都会从?他手?里接活儿。 有的是祈福用的经文,有的是书?。 书?是金贵的东西,常人买不起几本,自己也来?不及抄写,便?会花一点钱请人代?抄,这样的抄写本比原书?要便?宜一半。 因为?这桩生意,恒子箫除了裴玉门的藏书?外,又看了不少?杂书?。 有的书?荒诞离奇,也有的字字珠玑。 他遇见好书?,给别人抄的同时也给自己抄一本,留在东厢内。 待长大?了一点后,恒子箫也隐约察觉出书?生大?抵克扣了一些稿费,但怕和百姓讨价还价有辱裴玉门脸面,他便?随那书?生去?了。 恒子箫看书?,也看剑谱。 他借了第四层的那些玉简来?,面对那五千本剑法,起初他毫无?头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一筹莫展之际,司樾路过他房时,趴在窗户上邀他:“干嘛呢,打牌啊。” “师父。”恒子箫侧过身,露出散了一桌子的玉简,“我不知道该练哪个。” 司樾说:“这还不好办,洗一洗,摸一张。” “师父,那是牌。” “我看没差。”司樾道,“摸到哪张就用哪张呗。牌桌上就没有不能打的牌,再说,这把不好嘛还有下?一把。” 没牌可打,她便?走了,留恒子箫一人在屋里,思考她的话。 他也没别的办法,就按照司樾的话,把这些玉简通通翻过来?,打乱后,随便?摸了一本。 此后他就照着这一本练,闲暇之余也偶尔看看别的玉简。 练得?久、看得?多了,恒子箫有时茅塞顿开?,能将一些招式融会贯通。 司樾虽然什么也不教他,可若恒子箫去?向司樾讨教,司樾也从?来?不拒绝和他过上两招——虽然至今还只是他出招,从?未见过司樾拿出法器和他动手?。 八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就在这干活、读书?、写字、练剑中一晃而?过。 每年除夕,恒子箫下?山参加宴会,都被各峰长辈都夸赞,如今筑了基,更是被夸年少?有为?。 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为?”,反而?越学越觉得?自己无?知,越练越觉得?时间不够用。 恒子箫虽一年四季几乎都待在山里,可并非闭门造车。 除有时常见面的山长、白笙指点他外,每个月他都和宁楟枫蓝瑚有两封书?信。 十年间,几个孩子常川往来?。 信中谈论近日读的书?、练的剑,还有身边人事。 如此,即便?停云峰上只有纱羊和司樾,恒子箫也不觉孤单,更别提他还常常和司樾去?山下?钓鱼游戏。 自到裴玉门后,恒子箫每一天都十分充实,如今筑了基,就更是有得?忙了。 “师父,”筑基的第三天早上,他便?央求司樾,“我已经筑基了,您教我御剑吧。” 司樾嗦着面,“御剑?我又不会御剑。” 恒子箫一愣,吃惊地看着她。 “干嘛,你何时见我御过剑了?” 这话不假,司樾上山下?山都是走路,恒子箫从?没见司樾御过什么。 “师父……”他试探着问,“有一件事弟子埋在心里许多年了。” “嗯?你爱慕我?” 恒子箫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司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惊声道,“您、您可是师父!” 徒弟肖想师父——如此大?逆不道,岂非畜生行径! 司樾嘴角一斜,“那不是更刺激?” “师父!”恒子箫羞得?恼了。 “好好好,”司樾不再逗他,“有屁就放。” 恒子箫吁了口气,放下?刚才那荒唐的对话,偏头看向她,“师父,弟子还不知,您修的是什么道?” 司樾嚼完面咽下?去?,“你看我像什么道?” “一开?始我以为?您是符修,”恒子箫思忖道,“可这么多年,从?没见您房里有过一张符。” “对咯。” “您也不配剑、不带刀枪棍棒,更没有乐器、药炉在手?。” “是啊。” 恒子箫猜测道,“莫非您是术修?” “束脩?什么束脩?”司樾咬断面条,睨着他笑,“好徒儿,又要交束脩了是吧?” 恒子箫哦了一声,低头从?储物器里取出一串钱来?,“给,师父。” “有点少?啊。”司樾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收进?怀里,“下?不为?例。” “是。” 恒子箫写字赚钱后,每次凑到一贯就交给司樾,司樾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 “师父,”恒子箫这一次没有被糊弄过去?,他倾身看向司樾,“大?师兄说,筑基的弟子就可以接悬赏令了。我想下?山接悬赏,这样就能赚更多的钱。可我还不会御剑……” 司樾重新拿起筷子吃面,“你小小年纪,赚那么多钱做什么。做人啊,可别掉进?钱眼儿里。” “赚来?孝敬师父。” 司樾放下?筷子,“哈哈,难为?你一片孝心,好,为?师这就教你如何御剑。” “真的?”恒子箫眼睛一亮,“什么时候?” 司樾仰头,拿起碗来?,把剩下?半碗面一口气喝进?了喉咙里。 她放下?海碗,打了个嗝,擦擦嘴站起来?,“现在。” 第71章 司樾带着恒子箫去了湖边。 停云峰都被纱羊种满了, 只剩下这一块空地?。 她用指节叩了叩恒子箫的剑,对他道,“这个御剑, 和骑马一样, 往马背上一跨, 只要你四?肢健全,那生来?就能骑马,只不过需要稍锻炼一下平衡。懂了吗?” 恒子箫道,“师父, 我从没见过马。” “嘿。”司樾一拍脑门, “倒忘了这一茬。” 恒子箫在山上自然是见不到?马的,下山时也只见过骡子和驴,高头大马不是平头百姓坐的。 “罢了罢了,”司樾退开两步,“多说无?用?。你先踩剑上。” 恒子箫在她的示意下, 把剑放在地?上,两只脚踩了上去?。 司樾双手往上抬, “好, 起——” 恒子箫不知道该怎么“起”, 他姑且将气凝于剑下, 把剑托了起来?。 练气后期, 托物?不是难事,恒子箫也不是没有托起过比自己重的东西。 可那剑宽仅他脚长的四?分之一, 且他看不见剑下的情景,一下子慌了神, 离地?五六寸就本能地?跳了下来?。 司樾欸了一声,“再来?, 起——” 恒子箫再踩上剑去?,这一回照旧落了地?。 司樾道,“把剑变大。” 简单的化形恒子箫也是会的,他将剑扩大了四?五倍,这下子倒是能踩实了,可控制起来?也就更?费力。 他一连试了几十次,最多不过半丈就身形不稳地?摔了下来?。 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恒子箫,司樾绕着他走了一圈,“我看你不是不会,就是胆怯。” 恒子箫无?言可对,他的确是有些害怕,怕升高后控制不住。 “这样,”司樾撸起两边袖子,“我在下面托着你的剑,有我托着,你总不害怕了吧。” 恒子箫一点头,“多谢师父。”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96节 他又踩上了剑去?,升至两尺时,司樾双手抓住了他的剑柄,“好,起——” 恒子箫不安地?看了她一眼,她诶呀了一声,“你还不信我吗,就算不信,这下面都是水,摔下来?也死不了,你只管往上飞。” 这话有理,恒子箫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他们要来?湖边练。 有理归有理,当脚下的剑升至三丈时,不免又卡住了。 他一低头,看着下方的湖,心里想着师父的话,这下面是水,掉进去?也无?妨。 可看着看着,他眼前?一晃,那块湖泊突然变成了井。 五岁那年?,他正是从这个高度被投下去?的…… 恒子箫面色有些发?白,气息也有些不均,僵在剑上一动也不敢再动。 “看你,磨磨唧唧的。”抓着剑柄的司樾不耐烦了,“来?来?来?,我送你上去?。” 她腾出一只手来?,撸了撸另只手的袖子,双手抓着剑柄,喊了一声:“走——” 霎时间,恒子箫像是盘里的菜,被人端了起来?。 他惊愕地?看着司樾,司樾脚下空无?一物?,端着剑和剑上的恒子箫往上飞。 这剑是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眼见群山风景都揽于眼下,恒子箫心跳得厉害,口?里慌张地?唤,“师父、师父…” “嗳,怎么样。”司樾端着剑笑,“找到?感觉没有?” 恒子箫苍白着脸摇头。 司樾停了下来?,不再上升,她对着恒子箫抬抬下巴,“来?,你操控方向,我把着你。” “好。”恒子箫颔首,他往剑尖的前?方看去?,刚要挪剑,倏地?又扭头,一眨不眨地?看向了司樾。 那双黑眸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司樾保证道,“放心,我不松手。” 恒子箫这才又回过头去?,一边回头又一边用?余光瞄着身后,非要确定司樾还在才行。 他试探着将剑往前?滑去?,高空之中,迎面的每一缕风都像是推手,恒子箫只觉得自己随时会掉下去?。 “师父,”他滑了两丈,又期期艾艾地?扭头央求道,“您千万别突然松开。”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司樾催他,“走快点。” “好……” 恒子箫加快了速度,可身上还僵得很。 他在天上胡乱飞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习惯了点这个高度。 司樾睨着他的背影,也不老老实实陪练了,恒子箫背对着她时,她就一只手握;恒子箫回了头,她才出两只手。 这样偷懒了一阵,她忽而耳朵一侧,似听了些什么,接着便对恒子箫道,“旺财在叫我,我下去?一趟,你自己练着。” 一听这话,恒子箫顿时如父母外出的雏鸟,又惊又慌地?看着她,“师父……” “放心放心,”司樾挥了挥手,一团紫色的法光包裹在了剑柄上,“我人不在,力还是给到?你的。你只管放心耍。” 恒子箫看着那一团法光,抿了抿唇,眉间还有些犹豫,可他不是多事的孩子,向来?懂事,遂低低应了,“是。” “那我松手咯。”司樾在恒子箫的注视下,慢慢松开手,往后退去?,一边安慰他,“没事,法光亮着,你就是转着飞、倒着飞、躺着飞,绝掉不下来?,稳妥得很。” 她彻底松了手,恒子箫紧张地?盯着脚下的剑,司樾退开后,果然剑下平稳,依旧有力量支撑着,他便放下心来?,对司樾点点头,“我知道了师父。” 司樾转过身,“好,自个儿玩儿,我下去?了。” 她落回院子里,纱羊果然在找她,“子箫呢?” 司樾一指上空,“飞着呢。” “什么!”纱羊一惊,抬头望天,果然看见高空之中,恒子箫一个人站在剑上。 “他这可是头一回御剑,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那么高的地?方!” “我给了他防护。”司樾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何况他这么多年?的青苔路、梅花桩都是白跑的?该会的早会了,只是头一回怕生罢了。” “那倒也是,御剑这事上,他是得比其他孩子学得快一点。”纱羊说着,又道,“不止是御剑,他这一次比上辈子早了三年?筑基,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司樾道,“师父的缘故。” “你也真?好意思,”纱羊斜眼看她,“连剑都是白笙给的,你占了师父的名?,可事还不是白笙在做。” “两个师父,不就事半功倍了么。”司樾道,“哼,他该十岁筑基才是。” 纱羊白了她一眼,“他既练习御剑,那中午我来?做饭,你留点神,别睡死过去?,让他摔了。” 司樾抱胸,“真?倒霉。” “你说什么!”纱羊抓住了她两根头发?。 “没……”司樾别过头去?,避开她的怒视,“没什么,您辛苦。” 纱羊做饭去?了,她嘱咐司樾别睡着,司樾让她放心,然后躺在了屋门口?的摇椅上。 天上的恒子箫飞了一圈,司樾不在身边,他有些发?慌,不由得往下喊了声,“师父?” 司樾闭着眼在摇椅上晒太阳,懒洋洋回应道,“嗳,在呢,我托着你,飞罢。” 恒子箫回头,看了眼剑柄处的法光,定了定神,又对下面喊,“您要是收力,先告诉我一声。” 司樾翻了个身,“知道知道,放心玩你的去?。” 恒子箫又去?飞了一圈,见司樾还不上来?,惶惶然地?喊,“师父——” “在呢。” …… “师父——” “在。” 恒子箫一连喊了三次,飞一步回头看一眼剑柄,确认那里还亮着法光,他才敢继续往前?飞。 三圈之后,他确定司樾是托着他的,于是稍稍放松了些,试着上下移动,或离地?十数丈,或贴地?飞行。 他行于高空,俯瞰下方,见九座翠峰峰顶云雾缭绕; 远处乡镇人来?人往,阡陌之中,白雪似锦,盖了一田又一田。 他行于树间,片片杏花如霭,自他两侧退开。此时此景,方觉“两岸青山相对出”一句是何等妙绝。 他从不知杏花竟这样仙逸清雅,他从杏树下飞过,入了梅林,红白黄紫的梅花迷了人眼。 他不由得停了下来?,望着这色彩缤纷的梅,想起儿时的那一夜,蓝瑚给他们做白梅煎冰。 他没有喝出什么滋味,只觉得杯中漂泊的那一朵白梅脆弱可怜。 恒子箫后脚一移,御剑至树梢,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拂过脆弱的花朵,心中一片欢喜。 这些年?他在停云峰上,时常帮师姐照料这些花树,可他只顾着低头扫叶、嫁接和施肥,竟还没有好好赏过枝上的花叶。 “司樾——” 隔着花林,远处传来?一身怒吼。这声音让恒子箫从花间回神。 他扭头望去?,认出是师姐声音,只听纱羊道,“我不是和你说了留点神,不要睡过去?的么!子箫可是头一回御剑啊!” 恒子箫一怔,猛地?低头看向剑柄。 剑柄上空空荡荡,不知何时没了那团法光! “啊!”他心神一乱,泄了气,人和剑纷纷从空中摔下,砸在了铺满落英的地?上。 纱羊听见异响,连忙赶来?,见少年?扑倒在落花之中,焦急道,“果然是摔了!骨头可有伤着?” 恒子箫从地?上爬起,头上、手上、衣服上沾满了落花,他对着纱羊摇摇头,“没事。” 是从低处摔下来?,除了屁股有点疼外,再没别的什么。 “都怪你那不着调的师父。”纱羊拉着恒子箫起身,给他掸衣服,“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师姐,我没事。”恒子箫站直了身体,把衣服上的落花抖去?,一回头,看见了半埋在花泥里的长剑。 他竟没有一点察觉,不知师父是什么时候收力的…他又是什么时候靠着自己飞的…… “还好没事,”纱羊舒了口?气,“要有事还了得。” “师姐。”恒子箫抬头,望向头顶的白梅,“我能折一支回去?么?” “咦,”纱羊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折花的雅兴?” 恒子箫有些不好意思,他确实不是这么雅致的君子。“我想折回去?,煎茶。” 经他一说,纱羊想了起来?,当初蓝瑚曾煎过梅花茶。 她叹了口?气,“你呀,太念旧情了。” “念旧情不好么?”恒子箫问。 “凡事都是盈满则溢,重情自然是好事,可要是太执着了,就成了偏执。” 上一世的恒子箫正是如此,这一世的他稍有收敛,可骨子里还是一个样。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纱羊也不指望两句话就改了恒子箫的脾气,她挥手道,“折罢折罢,煎好了也给我们尝尝。” 恒子箫点头,“多谢师姐。” 梅枝清瘦,不能攀爬。恒子箫拔出陷在花泥里的长剑。 他将剑放在地?上,踩踏上去?,提气起身—— 那剑颤颤地?飞升起来?,他定了定神,往高处升去?,慢慢、慢慢地?浮到?了枝头。 恒子箫折下一枝梅来?,长吁一口?气。 一回头,见司樾揣着袖自花.径走来?。 她看着独自飞在树上的恒子箫,哈哈一笑,自袖中抽手,霍然一扬,“走——” 恒子箫脚下长剑骤然飞出,载着他直冲云霄。 “师父!”恒子箫在剑上惊呼。 纱羊亦是尖叫,“你干什么!” 司樾于地?上笑着高喊:“磨磨唧唧的,稳住你的剑——少年?当凌云,别老在低处打转。”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97节 “弟子、弟子尚不能飞!”恒子箫踟蹰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司樾抬手,“怕什么,我托着你。” 这话恒子箫已不太相信了。 可下一瞬,他瞳孔骤缩。 偌大的停云峰上,千百花树底下,那层叠堆积的落花纷纷扬扬飞上天来?。 片片落花凝汇聚成溪,道道花溪萦怀空中,霎时间,满目春彩。 群英交织成股,自他身周绕过,随后铺在剑下,成了花湖、花毯。 被纷繁的亿兆花瓣所挡,他再看不见底下的光景,只得见头顶青天白日和远处的黑水苍山。 高风过雄山长川而来?,天地?悠悠,苍鹰展翅,嘶鸣俯瞰。 身在壮景之中,恒子箫不由得缓缓直起了脊背,黑眸中豁然开朗,倒映出繁花、苍山和浩瀚天穹。 从小到?大,恒子箫向来?习惯低头,从未见过高处的光景。 他学御剑,也只是为了代?步,如今方知这想法太过世俗——想来?当年?道祖赐予御空之能,绝不是为了让后人闲置双腿,少走几步路。 隔着剑下那一层厚密的花幕,他在空中隐约听见了纱羊的责骂和司樾的笑。 那笑回荡于天地?间,恣意洒脱,跌宕不羁,令恒子箫唇角亦泛起了两分欣喜。 后脚一踏,他手持香花,越过鸟群,朝高天远山而去?,烂漫的群芳紧随他后。 剑上虽没有了司樾的法光,可那花香时刻伴随着他。 这香气恒子箫再熟悉不过,十年?来?,他生活在这些花树间,日日除草、施肥,虽鲜少抬头赏花,可那香气早已浸润了肺腑,闭眼可辨。 揽群芳而游宇宙。 这一刻,恒子箫胸中当真?盈满了司樾口?中的凌云之气,仿佛仗着脚下的这柄剑,他再无?拘无?束,碧落黄泉都不过须臾之间、触手而已。 劲风凛冽,他逆风而行,如鱼逆流飞瀑,迎激流而上,愈添壮怀。 恒子箫一路飞出了裴玉镇,他停在夕阳之央,剑尾一扫,万花激荡,霍然迸裂—— 片片花瓣洒落人间,给这春时的镇郊落了一场花雨。 恒子箫呼出一口?酣畅淋漓的吐息。 他筑基了。 他成人了。 第72章 这天下午, 司樾见纱羊唉声叹气地从恒子箫的屋子里出来。 司樾招呼了一声,“难得见你这幅表情?,天上?天下的, 竟有人能给你瘪吃不成?” “你说呢。”纱羊飞去?她扶手上?落下。 “我现在真是知道什么叫做‘三岁看到老?’了。”纱羊叹了口气, “早知道他一出生?我们就该接过来的。” 司樾吐了口瓜子皮, “何出此言呐。” “不管成仙成魔,子箫将来都是有作为的,他不出去?自立门派,也得和白笙一起接手裴玉门。”纱羊给自己到了点水, “我就想着, 既然他早晚要管事,不如现在就学一点为官之?道。” “上?个月,我问他,倘若你是凡俗界一县官,治下闹了灾荒, 朝廷拨粮,却被当地大绅所占。你问他要粮就要丢官, 你不问他要粮全?县就要饿死, 你待如何?” “嗯, ”司樾嗑着瓜子听着, “他怎么?说??” 纱羊看了她一眼, 放下杯子,“他说?, 让那大绅给他两百枚灵叶,从此, 他去?做一个自在小绅,让大绅来做他的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樾竖起一个拇指, 高赞,“好——大妙!” 纱羊气得拔了她一根头发?,“你还笑?!” “这说?明他无意俗世功名,不正中你的意么?。”司樾笑?道,“你该欣慰才是。” “是啊,我也这么?安慰自己。”纱羊幽怨地开口,“然后我就换了个问题。” “倘若门主派你去?裴玉门的契地除魔,有一个女鬼在那为非作歹,害人无数,门主要你务必将她斩处。你到了那儿一看,原来那女鬼生?前极苦,她为了供养丈夫读书,日夜在外讨饭,好不容易供了丈夫进京考试,自己在家星夜盼望时,小叔子却要强占她。她宁死不从,打晕了小叔子后逃到京城,想求丈夫庇护,才发?现丈夫已和宰相女儿成婚,丈夫见了衣衫褴褛的她,不仅不帮,还叫下人把她打死,投进河里。” 司樾挑眉,“这也太长了,能不能简单点。” “闭嘴,”纱羊嗔道,“哪有左大臣长!” 她接着讲道,“女鬼求你放她一条生?路,日后她每年都能为你献上?一百两黄金,还愿意联合其?他的孤魂野鬼称你为王,从此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他怎么?说??” 纱羊道,“他这一回倒是秉公执法?,一口回绝,说?师命不可违。” “那不挺好。”司樾抓了第二把瓜子。 “好什么?啊。”纱羊白了她一眼,“我又问他,如果这时候你师父也为她求情?,要你放了她呢。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他想也不想地点头,说?,‘那就放了’。” “你就为这个生?气?”司樾笑?了出声,“他不是早说?了么?,‘师命不可违’。也算是不忘初心。” 纱羊头疼欲裂,“十一年啊,整整十一年了,你我到底改变了什么??这和上?一世的他有什么?分别?” “有啊,不是提早三年筑基了么?。” “心术不正,就是结丹又如何。”纱羊摇头,“本来宁楟枫和蓝瑚的命运改了,我还沾沾自喜,可十年前我在后山与他对话一场,才知道,他只是不会再去?放蓝瑚的血罢了,若遇上?黄瑚、红瑚,照样放。” 她实在是有些担心了,“小孩子的性情?是最好改的,我们都没改过来,往后可还怎么?办呢。” “渡人本就不是易事,何况是渡魔。” 司樾道,“要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凭你一个小虫,刚化了人形就把魔给渡了,那整个煌烀界千千万的功德都归了你,有这样的好事谁还去?十世苦修?再说?,这许多的功德,你吃得下么?。” 纱羊没反应过来,“什么?十世……” 说?完她才想起这是从前对恒子箫在饭桌上?谈起佛经时,她劝他成佛太艰难的话。 “煌烀界的功德我是吃不下,你吃得下么??”她问司樾。 “我又不成仙,要功德作甚。” “是吗,”纱羊抱胸,“我倒觉得,有时候你说?起话来比我这个仙子还厉害。” 过了一会儿,恒子箫做完今天的功课,从东厢里走出来。 他一眼看向主屋门口的司樾,犹豫了一下,朝她走去?。 “师父。” 司樾打了个哈欠,“做什么?。” “师父,”恒子箫提着剑走来,“大师兄说?,他即将前往仙盟,我既筑了基,又学会了御剑,可以和他一道。” “什么?,”纱羊一惊,“这就要下山历练了?你才多大呀。” “多大?”司樾睨了她一眼,“都比我高了,你说?大不大。” 恒子箫眼睛一亮,“师父,您同意了?” “去?呀,干嘛不去?。”司樾从摇椅上?站起来,揉了揉腰,“早晚都要下山的,自然是越早越好。” 恒子箫弯了弯唇角,继而却又垂下了眉眼,“只是这一去?,来回恐怕不少时候,我就不能在师父面前侍奉了。” “不要紧不要紧。”司樾掸了掸自己的裤脚鞋子,“我和你一道去?,你就能在路上?侍奉我了。” 恒子箫一愣,“师父也去??” “接悬赏令么?,接一张是一份钱,你接一张,我接一张,赚两份不比赚一份来得好?再说?我也好些年没有进过城了,也想看看那繁华的市景。”司樾看向他,“怎么?,难道你翅膀硬了,想要独吞?” “不、不。”恒子箫眼中染上?了两分雀跃,“那我这就去?和大师兄说?,您也要同去?。” “去?罢去?罢。” 恒子箫拱手退下了。 纱羊看向司樾,有些不适应,“我们真的要下山了?” “你不是急着给他改性么?,”司樾道,“不下山看看,还指望他能身在室中坐,眼观天下事么?。” “我只怕他年纪还小,心性不稳,看了那繁华喧嚣后,更加捉摸不定了。” 司樾挥手,“不小了,凡间这个岁数都当爹了。” 纱羊叹了口气,“好罢,你说?的也有理,他毕竟不能在停云峰待一辈子。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准备行礼。” “不,你留下。”司樾道。 纱羊错愕地回眸,“什么?意思??我们不一起吗?” 司樾将手里的瓜子放了回去?,“我倒是不介意,只怕你舍不得这满山的草木。” “又不是不回来了。去?一趟仙盟要多久,顶多个把月嘛。”纱羊说?完,忽地一愣,“什么?意思?……你、你们不回来了吗……” 司樾没说?话,她先急了,冲过来抱着司樾的手问:“为什么??要去?做什么??怎么?就不回来了?” “哪有什么?为什么?,”司樾道,“来这裴玉门不就是为了接触他么?,现在人已经接上?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可这里是我们的……”那个“家”字说?到一半,又倏地停下了。 纱羊低下了头。 恒子箫的家在恒家村,她的家在六重天,司樾的家…… 不论怎么?说?,裴玉门都和他们无关?,再者说?,他们三个本来就是无关?的人。 纱羊低低地问:“一定要走么??” 司樾戳了戳她的额头,“一年半载的,也总会回来一趟。你就留在这儿罢。” “不!”纱羊拨开她的手,“我们是一起来的,怎么?能分开。再说?司君有令,我得时刻看着你才行!” 是了,要引导小魔头飞升的是司樾,她的任务只是看着司樾而已,这些年下来,她险些把主次给忘了。 司樾看了圈四?周,“那这些树?”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98节 “当初本就是为了消磨时间才种的。”纱羊抿唇,眼圈都红了。 她抽了抽鼻子,压抑了一会儿后,背过身说?:“不要了!” “哦?你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纱羊飞了起来,“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她飞走了,司樾看了眼旁边的盘子,又把最后一点瓜子倒了出来,一个人坐在那儿把它们磕完。 日落西山,不久天便暗了下来。 司樾去?了湖里泡水,泡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了脚步。 恒子箫跪坐在了她身后的草地上?,低垂着眼眸,轻声唤道,“师父。” 他手里奉着一杯茶,司樾接来,掀开盖子一看,清色的茶汤上?浮着一瓣白梅。 司樾喝了口,咂咂嘴,“你改吃这种东西了?” “只是一时兴起。” 司樾一笑?,“行啊,也学了两分风雅。”她甩给恒子箫一条巾子,“既然来了,就顺便帮我搓个背。” 恒子箫看着手里有些发?硬的布,又稍稍抬眸,看见了眼前那裸.露的肩背。 “师父……”他立即低下头去?,两耳发?红,“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就能不给师父搓背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那就快搓,”司樾道,“要是六十老?母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你也为着那点男女大防不给她接尿不成?” 恒子箫无可辩驳,只得将帕子打湿,小心翼翼地覆上?司樾的后背。 “用点力。”司樾敲了敲肩膀,“你来做什么?来着?” 恒子箫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我听说?,我们以后不常回来了。” “是啊。” “师父,我已经学会御剑了,常常回来也不麻烦。” “你是不麻烦,可我住腻了。”司樾撩起了一缕水,“在这山头躺了三十年,我可受不了了。” “那我们以后要住在哪儿?”恒子箫问。 “天为被,地为席,哪儿不能住。”司樾回头,骤然看见恒子箫戴着银冠,穿着一身芙蓉色的锦衣。 她乐道,“呦,好富贵的派头。” 恒子箫登时满脸通红,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他急忙解释,“傍晚见师姐抱着树哭,我上?前安慰,她……” 司樾拍了拍他的胳膊,“她就要你穿这衣服给她看不是?” 恒子箫红着脸,小媳妇似地点了点头。 “诶呀——”司樾转过身来,扯着恒子箫的衣服左看右看,“她这是怕你嫁不出去?,急着给你打扮啊。” “师父!” “怎么??”司樾挑着眉笑?道,“人人都想要美娇娘,你就不想?” “我才不想。”恒子箫道,“何况大师兄不也没有娶妻么?。” 司樾说?:“他修的是无情?道,自然不娶妻。” 恒子箫睁眸,十分震惊,“师兄修的是无情?道?” 在他眼里,白笙是个再有情?有义不过的兄长,对门内弟子、门外百姓都爱护有加,怎么?会是冷冰冰的无情?道呢。 “哈哈哈哈哈,”见他这惊讶的样子,司樾不由得笑?了起来,“有情?无情?、无情?有情?,有情?最是无情?,无情?最是有情?。亏你抄了那么?多年的佛经,怎么?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都不知道。” “师父……”恒子箫愈加错愕,“您怎么?知道我在抄……” 司樾转过身去?,指了指自己的背,“快搓。” 恒子箫应了一声。 他给司樾搓着背,在水声虫鸣间低低问了一句,“师父,妖魔都是什么?样?” 司樾闭着眼道,“你想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恒子箫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想他们都是一心向善的样子,可以么??” 司樾说?:“可以。” “既一心向善,那还算是妖魔么??” 司樾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的湖水花林,没有答话。 她望着远方,恒子箫望着她的后背。 或许在师父眼里,他永远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可他到底是长大了。 知道仙神?修士用“诀”,妖魔才用“咒”; 知道谟坷伊莱朅释是传说?中的大魔; 也知道修士用的灯笼上?绝不会写一个“屍”字,燃的火也绝不会是蓝色的冥火、鬼火。 恒子箫倾身,重新?给巾子上?了水,然后拧干,覆上?了司樾另一肩膀。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那山泉旁,纱羊问他的话—— 「若她堕了魔,变得好杀人,每天都要喝人血,你也照办吗?」 他当时想也不想地否认,认为司樾绝不会做出这些事; 如今,他更加坚信司樾不会。 恒子箫不知道师父到底是什么?人,也看不懂师父的内里。 只有这一件事他能确定—— 师父她,不是恶人。 「万一她就是变了,届时你又当如何?」 他答:「那我就为师父鞍前马后,身先士卒。」 第73章 每月初五, 排行榜上的正规仙宗都要去仙盟报道一次,递交领地、契地的各项情报。 像裴玉门这样的小门派,也靠着这一月一次的机会去了解外界的新闻。 仙盟总部坐落在整个修真界的中心——化城。 从裴玉门出?发, 御剑赶往化城要一整天的工夫, 途中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带上不会御剑的弟子十分?不便,因此只有筑基以上的弟子才有资格代表裴玉门前往仙盟。 这天寅时末,白笙来了停云峰接司樾一行。 司樾提前一天和傅洛山辞行,告诉他, 自己以后不常回来了。 门主听?完, 没有挽留,只是对她道,“是么……那?你自己保重。” 他知?道司樾为什?么走,想要挽留,却有心无力, 只能给了她一些灵叶做为路资。 此行还有其他几峰的弟子。 裴玉门地偏,许多东西不好?买, 需要去大的城市里?找, 每月的化城之?行, 各峰都会派人?前去购买稀缺物资。 这一次除停云峰三人?外, 共八位, 由金丹的白笙领队,其余皆是筑基中后期的修为。 人?数一齐, 天还未亮就要出?发。 各人?抛出?法器,借以御空。 白笙见司樾双手空空, 遂委婉地问她:“师叔,您坐我的剑吧。” “不必不必, ”司樾一指恒子箫,“我坐他的好?了。” 白笙朝恒子箫看去,又道,“这一行足足要飞六个时辰,师弟刚刚筑基,恐怕吃力,您还是坐我的吧。” 恒子箫对上白笙的眼,瞌下眸来。 师兄对他恩重如山,他不该在这点小事上和师兄争…… “他是我徒儿,你又不是。”司樾一笑,“不是自己的儿,总是不好?意思。” 她走去恒子箫身边,回眸对白笙道,“行了,不必客气,前面带路。”这语气也没多少客气在里?面。 恒子箫见司樾来了自己身边,刚才还半瞌着的眼睛顿时睁开了,划过一丝高兴。 白笙无法,便对众人?道,“途中若有力竭,只管喊我。” 几人?应是。 恒子箫将?剑扩大了一些,司樾踩上去又退回来,指着剑道,“这么小,怎么坐人?,再大些。” 恒子箫便又将?剑扩大了一点。 “再大些。”司樾还是不上。 恒子箫依言又变大了点。 “诶呀,小气吧啦的。”司樾受不了他的磨叽,一把推开他,对着剑吹了口?气,那?剑顿时化作?木舟大小! 她这才满意了,往上一坐,果然是坐着剑。 众人?惊愕地看着那?不知?是床还是剑的东西,司樾盘腿坐着,左右一看,“看我做什?么,还不赶路?” “师叔,”白笙不得不劝道,“这么大的剑,子箫怕是御不动啊。” “你不是说了吗,力竭叫你。他御不动叫你就是了。” “可是……” 司樾啧了一声,问向恒子箫,“你御不动?” 恒子箫一点头,“御得动。”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99节 “你看。”司樾对着白笙挥手,“快走罢,别磨蹭了,天都要亮了。” 白笙有点头疼,他看了眼坐在剑上的司樾,折过身去,路过恒子箫时对他轻声道,“撑不住了就换我。” 恒子箫点点头,可并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他的师父,他自己能御,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如何?配得上首席弟子的名号。 几人?就此出?发,纱羊趴在司樾的头上,这两天格外沉默,此时也是遥望着停云峰的方向。 出?发之?前,她把能采下来的花草都采下来晒干带走,其中还有一些未熟的草药。 纱羊是百花田的仙子,本对草药无感,可恒子箫幼时那?一场高热,她两手空空,心里?生了歉疚,偶然发现恒子箫涉猎医书后,便带着他一起种?了不少药,每味几株,自己学,也带着恒子箫一起学。 回想这些年在停云峰上的种?种?过往,纱羊愈发不舍。 于司樾来说,三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对她来说,却是一段不短的时光。 纱羊想着刚来停云峰时,那?里?一片荒芜,她一个人?是如何?除草砍树、如何?耕地施肥、如何?播种?栽苗、看着那?些花草一天天长大的。 裴玉门离她越来越远,停云峰也看不见了。 纱羊纵千不舍万不肯,可还是跟司樾走了。 她安慰自己,花草总还能再种?,人?才是重要的。 但?这么想着,她不由得更加难过。 现在她还能假司君之?命跟司樾走,往后呢? 等恒子箫飞升,还不知?道他会被分?去哪一重天,而司樾也大抵也是要回混沌去的。 天界有规矩,各重天之?间不得随意蹿界,更别提她一个小小的虫仙是决计不可能去混沌界的。 他们?三人?如今好?作?一团,可要不了多久便要各奔东西,那?时纵舍再多草木,也换不回一次团聚了。 纱羊抬手擦了擦眼睛,一低头,埋进了司樾发间。 司樾抬起手来,用指腹顺了顺她的背。 行至正午,白笙停下,让弟子们?落地休息。 恒子箫御着那?小船似的剑落了地,脸色微白,大汗淋漓。 司樾捏着袖子给他擦汗,状似关?切道,“累不累呀?” 这一句熟悉的问候,如雷贯耳,让恒子箫双脚记忆犹新地颤了颤。 他看了司樾一眼,摇头,“不累。” “不累就好?,”司樾收回手,笑道,“趁早习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恒子箫踉跄一步,怕被看穿,就势盘腿坐在了地上调息。 白笙安顿了其他弟子后走了过来,一看恒子箫的脸色,便对司樾道,“师叔,下半程我载您吧。” “去去去,”司樾赶他,“你是个好?好?兄长,我就是恶毒继母。” 白笙连忙低头行礼,“不敢不敢。”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笙再不敢多嘴。 众弟子都坐下来调息,冬去春来,此处靠近南方,两边地上一层薄雪化了,和泥土融在一起。 司樾懒得施清洁咒,纵身一跳,去了恒子箫靠着的树上躺着。 这里?是一处山林,每月裴玉门弟子去往化城,中途都在这里?休息——若去街上,既不能席地而坐,进店休息又要多花灵叶,不如山间自在。 休息了半个时辰,几人?再次上路。 下半程恒子箫着实有些吃不消,司樾侧躺在他身后,支着头,磕着南瓜子,看看底下的风景,再看看前面咬牙坚持的恒子箫,惬意得不行。 纱羊心疼恒子箫,推了把司樾,“你发点慈悲罢,他头一回进城,何?必折腾成这个模样。” 司樾听?不懂,“什?么模样?” “好?好?的踏剑少年郎,被你搞成了空中摆渡人?,难不难看呀!” 司樾大笑出?声,“你可要知?道,摆渡的向来不是寻常人?,这不比御剑少年郎来得厉害?” 纱羊眼神刀子似地剜她,司樾拍拍手上的瓜子皮,“好?罢好?罢。” 她扬声对前面的恒子箫道,“念你是头一回进城,还得留点力气赏玩那?花花世界。你坐下,我来撑这艘船。” 恒子箫还要逞强,“师父,我能行。” “哦?”司樾扭头看向纱羊,“他说他能行。” “唉呀,”纱羊飞到恒子箫肩上,“你师父面前逞什?么强,快快坐下,瞧你累得嘴巴都发白了。” 她好?说歹说,终于把恒子箫劝坐下了。 司樾在后面拍了拍剑尾,一股强劲的力气便托着剑往前飞去,又稳又疾。 恒子箫盘腿坐在剑前,一边调息,一边俯瞰下方。 这时候他才有余力打量下方地界。 越是往前,越是靠近化城,底下的街市也越发热闹,裴玉门与之?相比确实要清冷不少。 不过恒子箫还是觉得裴玉门更好?。 待天边只剩半盏残阳时,白笙终于停下。 他带着弟子们?落了下去,将?剑收起。 恒子箫已经调息恢复过来,落地后一抬头,见眼前是一座宏伟的城门,城墙一望无际,城门更是巍峨高大。 快到落城门的时刻,四周依旧往来熙攘,且样貌形容都不似普通百姓,腰间多挂着兵器、法器。 城门下两旁各站六名守卫,白笙领着他们?从这些守卫间穿过,恒子箫一抬头,见有人?越过城门,从天上飞过去了。 恒子箫身旁的弟子注意到他的视线,小声对他讲,“那?些要么是仙盟的人?,要么是大宗门的弟子,出?入自由,不必走底下。” “我们?不行么?”恒子箫问。 听?见这话,其他弟子都有些尴尬。 那?弟子苦笑着道,“师叔,裴玉门算不上大宗。” 恒子箫没有见识过大宗什?么样,但?在他看来,裴玉门绝不会有哪点比别人?差。 穿过城门,眼前是一条足十五轨宽的大道! 恒子箫还从未见过如此宽的街道,更别提两边商铺黑瓦白墙,又干净又敞亮。 他身后传来马蹄声,一辆马车从他身后呼啸越过,前面还有两辆马车停在路边。 “喏,”司樾拍了拍他,“不是没见过马么,这就是了。” 恒子箫像是回到了六岁那?年,那?年他刚进裴玉门,也是这般,看什?么都新鲜稀奇。 白笙领着他们?到了一处客栈,今天休整一晚,明天早上,他带着恒子箫、司樾去仙盟,其余弟子便可在化城里?采购所需物资了。 恒子箫是头一回住客栈,他的辈份大,和白笙一间房,司樾纱羊一间,在他们?的隔壁。 各人?都有了安排,入住店后,白笙问他:“头一回进城,感觉如何??” 恒子箫想了想,“我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带我下山了。” 他这些年勤学苦读,自以为了解不少事,可头一回进城还是有很多的不明白。 他脱下鞋来,又道,“可要我选,我还是宁愿待在停云峰。” 白笙一笑,又问他,“听?说你和昇昊宗的那?两个孩子一直有书信往来,这一次来化城,没约着见个面吗?” “我写信告诉了他们?,可他们?还未筑基,不能下山。” “我倒把这事忘了,像你这个年纪就筑基的,古往今来也少见。”白笙说,“那?你之?后打算如何?,去昇昊宗看看么?” 恒子箫摇头,“一切听?师父安排。” “你们?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 恒子箫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会回来的。” 白笙感慨一声,“若不是司樾真人?在,我真怕裴玉门耽搁了你的前程。” “你可知?道,化城每十年有一场青年修士大会,筑基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天之?骄子们?汇聚一堂,相互切磋。 “上八宗共同出?资举办这场大会,为的就是招揽人?才。你既有了司樾真人?这样的大师教导,倒也不必另攀高枝,只是裴玉门里?没有和你旗鼓相当的年轻人?,你去看看也是好?的。” 恒子箫问:“什?么时候?” 白笙算了算,“三年后。” 恒子箫一点头,表示记下了,想着以后和师父说。 “时辰不早,你休息吧。”白笙吹灭了桌上的灯,“我也要入定?了。” “好?。”恒子箫说着好?,可并不躺下休息,他也盘起腿来,在床上入了定?。 翌日一早,白笙便敲响了司樾的门,请她同去仙盟。 司樾打着哈欠出?来,身后跟着纱羊。 “现在就要去吗?”纱羊问,“不吃早饭?” 白笙一愣,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恒子箫。 几人?都面面相觑,唯独司樾睡眼惺忪地一笑,“你忘了,人?家是清心寡欲的修士,不食凡间烟火的。” 恒子箫跟着司樾,筑基前辟不了谷,筑基后也没人?提醒他可以辟谷了,昨天一天没有吃饭,他见白笙不吃,自己也不好?提,今天这一撞,他才记起了筑基修士是不必吃饭的。 “是我忘了,”白笙连忙侧身,“师叔楼下请,吃碗面再上路。” “唉,”司樾拍拍他,“这才懂事。” 她优哉游哉地吃饱喝足,一擦嘴巴让白笙带路。 今天各宗代表都来仙盟递交辖地的报告,同行人?不少,恒子箫鲜少见到这么多修士,也鲜少见到这么多富人?—— 越是靠近仙盟,身边锦衣华服的修士越多,像他和司樾这样一身短打的,堪称异类。 他不由得朝司樾看去,自己好?歹是一身布衣,可师父还穿着麻…… 司樾对此浑然不觉,只不停问白笙什?么时候到。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00节 走了约莫三刻钟的时间,仙盟总部终于出?现在眼前。 到底是集整个修真界之?力的仙盟,远远就望见了那?一片青色琉璃瓦。 中间一座大楼,两边重屋林立,飞檐斗拱精致大气,正门前还有一弯护院河,河宽三丈,上建一汉白玉石桥,桥上雕着各式麒麟,每一个柱子上的麒麟姿态模样都不尽相同。 过了桥,来到正门前,恒子箫抬头,见上方挂着一烫金大匾,写的是“仙家总盟”,两旁有巨大的石狮子守护,十足的霸气。 白笙正要给守门的递交令牌,身后忽然传来了长剑破空的声音。 几道剑影抢先一步落在白笙之?前。 御剑者皆着锦袍,为首的男人?看着还算年轻,眉眼锐利,着一身白锦鹤纹的袍子,腰间束一抹黄玉玉带,带上挂一枚羊脂玉禁步,头顶一尊银冠,脚上是刺金玄色长靴,端的是清贵之?姿,只是和当年君子如玉的宁楟枫相比,眉宇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柔邪气。 他和白笙一碰面,斜了白笙一眼,白笙低头,礼让半步,让他先行。 男人?正要带着身后的弟子入内,司樾却喊道,“诶,好?不讲理,分?明是我们?先来的。” 她手上还拿着半道买的糖葫芦,已被吃掉了一半。 听?了这话,前方一行人?回过头来看向她。 “师叔。”白笙小声地对她道,“这是禛武宗的人?。” 他的目光指向男人?身前的羊脂玉禁步,那?是禛武宗峰主的信物。 来人?是三大宗禛武宗的峰主,他们?得罪不起。 “管他什?么正午宗傍晚宗的。”司樾道,“凡事都论个先来后到,你又不是他奴才,他又不是你主子,凭什?么就抢了你的先?” 她说话难听?,对面弟子顿时怒道,“放肆!”刚一开口?,就被领头的男人?拦住。 他折过身来,对着司樾拱手,“仙子言之?有理,是我们?冒犯了,请。” 司樾用糖葫芦指了指他,“这还差不多。” 男人?又道,“敢问仙子师承何?处?” “你还真是不禁夸。”司樾一笑,“问人?来历,不先把自己的情况讲讲清楚?” “仙子说的是,”男人?歉意一笑,继而道,“我乃禛武宗天云峰峰主,赵尘瑄。” 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纱羊脸色骤然一变。 “诶呀,”司樾却乐道,“巧了不是,你是天云峰,我乃停云峰峰主——专停天上的云嘞。” 第74章 “什么停云峰, 好生?无礼!”赵尘瑄身边的弟子喝道。 赵尘瑄抬手,让那弟子退下。 他对着司樾笑了笑,没再说话, 只请他们先入门。 白笙对着赵尘瑄拱手行礼, 带着?几人进入了仙盟。 入门之?后, 白笙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看向司樾。 他也不和司樾讲什么人情世故、是非利弊,知?道司樾是不屑听这些话的。 倒是恒子箫问?他,“师兄, 刚才那人是谁, 你为何如此忌惮?” 他不知?为何,分明是个陌生?人,可第一眼相见,恒子箫心中便惊涛骇浪一般,涌起了一股又汹又疾的情绪。 这情绪和此前两?次梦里的十分相似, 好像有人夺了他的心窍,令他情感?奔涌, 不受控制。 恒子箫不由得频频回?头看向身?后那锦衣尊贵的男人。 每看一眼, 心中都愈发簸荡激动。 恒子箫不讨厌那个男人, 却讨厌极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这不是他的情绪, 他到底是怎么了…… 白笙回?眸瞥了眼身?后, 传音给恒子箫道,“那是禛武宗的峰主, 禛武宗乃是三大仙宗之?一,有弟子上万, 契地占尽中原沃土,门内弟子上至仙盟副盟主, 下?至当朝国师,且第一剑修就在禛武宗内。 恒子箫懵懂地意识到,“这么厉害?” “是了,那位叫做赵尘瑄的峰主,就是一名元婴级别的剑修。不论?是禛武宗还是他本人,我们都招惹不起。往后出门在外,你也要尽量避着?这些大宗子弟,免得平添麻烦。” “元婴……”恒子箫喃喃念着?这词,他的目光落在了前头啃糖葫芦的司樾身?上,又小?声问?白笙,“师兄,你可知?道师父是什么境界?” 白笙一笑,“连首席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我这个师侄又怎么知?道。” 两?人传音时,纱羊也在拼命给司樾传音,“司樾!司樾司樾!方才那人你看见了吗!” 她不等司樾回?答,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下?一句,“赵尘瑄,是赵尘瑄啊!” “怎么,”司樾瞥了激动的纱羊一眼,“你情郎?” “什么情郎!是赵尘瑄!小?魔头上辈子那个混蛋师父!” 今天这场面实在是巧,把恒子箫今生?今世的三个师父都聚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司樾就觉得好笑,“他师父可真不少,莫非是吕布后人?” “这时候你还开玩笑!”纱羊嗔她,“那可是赵尘瑄啊!” “那又如何,”司樾看她,“难不成你还要冲过去把他杀了?” 她这平淡的态度让纱羊也冷静了一点。 赵尘瑄的突然?出现让她过于激动了,可仔细一想,如今的赵尘瑄又和恒子箫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司樾不被人夺舍,恒子箫就不可能再去禛武宗,更不可能被赵尘瑄利用。 可虽然?不至于再重复上一世的命运,万一又遇上个什么第一剑修第一符修的,认为恒子箫是天煞灾星,派人来追杀,那可如何是好。 纱羊恍然?大悟,下?界这么多年,终于明白了司樾的用处——有她在,恒子箫必然?平安。 白笙进了仙盟,把该交的东西交了,便带着?几人出来。 穿梭仙盟之?中,他对恒子箫介绍道,“东区是专门接悬赏令的地方,仙盟的悬赏令分黑白两?种,黒令专指斩妖除魔的悬赏,白令则比较杂,小?到跑腿押镖、护院作法,大到闯秘境夺宝,各类杂事都归在白令内。这两?种令虽多是修真界发布,但?也有一少部分来自凡俗界。” 进入东区后,往来修士多了起来。 恒子箫一边观察着?那些修士,一边问?:“凡界也用灵叶吗?” 修真界的金银铜都注有灵气,是单独冶炼的,和凡界有区别。 “凡界的钱币的确和我们不太相同,但?我们和凡界互通往来,或是管辖契地时要在凡界住宿,或是问?凡界购买粮食布匹、鸡犬牲畜,或是山下?百姓在凡界还有亲友,便会找我们用灵币兑换凡币寄回?去。 “言而总之?,他们的钱我们多少也用得到。你得了凡币后,也可以在化城这样的大城市里找到钱铺兑换成灵币,不过汇率不好,还是自己留着?划算,早晚有用处。” 恒子箫记得白笙家里就是在凡间?做生?意的富商。 他既在裴玉门,那家也一定在裴玉门的契地里,他们也算同乡。 不知?道自己从前和奶奶上街时,有没有见过白笙家里的产业。 这时候白笙停了下?来,指向前方,“你看那屋顶上,有行升的便是黒令堂,有斗牛的则是白令堂。” 恒子箫注意到,白令堂里的人比黒令堂多出了五倍不止。 这不仅是因为接白令的人多,也是因为发布白令的人比黒令多得多。 东区大多都是雕刻了斗牛的房屋,行升只有两?座。 白笙指给他看,“屋子越小?,发布的悬赏令等级越高?,难度越高?。” 悬赏令的等级从高?到低一共五等,分别是甲乙丙丁戊。 “除了东区外,方才我们去的主殿也发布悬赏,不过那里的悬赏不是常人可以接的。”说到这里,白笙道,“裴玉门中,只有你师父接过一回?。” 恒子箫扭头,想找司樾,却发现司樾已远远落后于他们。 她在一间?白令堂里闲逛,正和一修士唠着?什么。 恒子箫只得问?白笙,“那主殿里都发的什么令?” “主殿里发的叫做金令,通常是由名门大宗或是仙盟直接发布,金令种类繁多,但?无一例外都是极其凶险的任务,即便是元婴高?手也难全身?而退。”白笙一边走一边和恒子箫道,“譬如你师父当年接的那一令,我记得是击杀一头魔狼。” “在你师父之?前,那头魔狼已经咬死了七.八位金丹修士,又打伤了两?位元婴高?手,最后悬赏的价格达到了十万灵叶。” 恒子箫震惊不已,“十万!”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铜板都要计较的师父居然?怀揣着?十万灵叶! 怕他误会,白笙连忙道,“这十万你师父一分都没拿,全部给了门里。” 恒子箫更加震惊了,师父居然?会把整整十万灵叶转手给了他人。 他好奇道,“那头魔狼是活捉回?来的,还是砍下?了头颅?” 白笙回?忆了一番,“好像是你师父把狼皮带回?来了。” “只是狼皮?仙盟不怕是别的狼身?上剥下?来的吗?” 白笙摆手,“那头魔狼通体雪白,比狮虎还大,世间?哪还有第二头这样的狼可剥皮。即便是用幻术幻化出来,先不说能不能躲过仙盟的审核,只要那头魔狼再出现一次,谎话自然?戳穿。欺瞒仙盟的下?场,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话到这里本该了结,可恒子箫想起上个月他给司樾搓背时的对话,不由得问?:“或许可以告诫那头魔狼,让它别再出来作乱了。” 白笙闻言,笑了起来,“若是如此,那还叫做魔物么,岂不成了仙兽。” 他觉得恒子箫还是天真可爱,恒子箫却想着?,那时他也问?了师父——「既一心向善,那还算是妖魔么」 师父没有回?答他的话。 兴许,她是要他自己去悟。 恒子箫又回?头去找司樾。 只见司樾抬起了左脚,对着?一名修士指着?自己脚上的鞋,不知?聊些什么。 她另只手里还拿着?只剩下?一颗山楂的糖葫芦,眉眼衣着?都不出挑,却也绝没有所谓的“冲天煞气”,普普通通的和寻常人无异。 师父,算是妖魔么…… 说话间?,白笙带着?恒子箫走去了最里面一间?,也是最大的一间?白令堂,这代表着?这是接挂最低级白令的地方。 “你看看,可有意愿。” 他带着?恒子箫站在门口,这里门庭若市,人比其他地方都要多,因着?里面挤不下?了,还在外侧的墙上挂了不少。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01节 两?侧外墙上钉满了钉子,每个钉子下?挂着?一张令。 有不少修士立在墙下?,抬头望着?上面那一张张悬赏令,挑选自己可以接的,挑中了就直接把纸从钉子上扯下?来。 白笙陪恒子箫站在外圈,恒子箫定睛看去,上面果如白笙所讲,有的是帮忙春种,有的是帮忙采药,还有帮忙送信等等。 这些事情琐碎的很,初出茅庐的修士总是更愿意去接黒令。 恒子箫自然?也更愿意接黒令,只是一想到师父,他便对斩妖除魔四个字有些抵触。 再一想,师父居然?自己就斩杀了一头魔狼,他心里又说不出的复杂。 恒子箫看了一圈,一时无处着?手,分不出好坏。 “怎么样,选好了么。”身?后忽然?传来司樾的声音,恒子箫一回?头,见司樾已经和路人闲聊结束,最后一颗山楂也吃完了,签子一扔,带着?纱羊来到了他身?边。 “师父。”恒子箫摇头,这墙上的单子都差不多,他不知?道该选哪个。 “那我帮你选一个。” 司樾卷了卷袖口,一指左上角的单子,“这个就不错。” 恒子箫顺着?她的指示看去,是一张帮人遛狗的单子。 这单子不是普通的单子,是凡界发来的悬赏; 遛的也不是普通的狗,而是四只细犬和四只狼狗。 白笙看了,呀了一声,“这可不轻松啊。” 司樾食指一勾,那张单子从墙上飞到了她手上,“不轻松,才赚得多。” 她把单子往恒子箫胸口一拍,“去罢,就这个了。” 恒子箫拿着?单子,一进屋就看见了排着?队的柜台。 长条的柜台后有四个接待,左边两?个专管发令,右边两?个专管接令。 屋里和屋外一样,前后左右的墙壁上都钉满了钉子、挂满了悬赏令。 恒子箫排队时,顺便看了眼左侧的柜台。 来这里发悬赏令的,需要向接待讲明发令人、发令处、发令内容、发令期限、接令人数以及最重要的奖金数目。 悬赏令的奖金不是完成令之?后才付的,来柜台发令时,就要把钱一次性.交给接待。 戊白令堂是整个仙盟令堂里悬赏奖金最低的地方,可看着?一枚、五枚、十枚的灵叶流入柜台左侧,又从柜台右侧流出,恒子箫还是有些心动——若这些钱都给他,他拿去给师父该有多好…… 他又想起师父把整整十万灵叶都捐给了门里,可见师父是取财有道的君子,且具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豁达。 后者恒子箫一早便知?道,他虽然?认识的人不多,可师父必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豁达者,至于前者,虽有意外,也还在意料之?中。 早在他还在裴莘院时,便听说师父高?深莫测,打败元婴高?手无数。 若师父真的爱财,有这样的能耐何愁赚不到钱,可她偏安裴玉门一隅,足见她并没有真的敛财之?心。 恒子箫看向手里的悬赏令,师父摘下?此令,嘴上说着?是因为悬赏金额高?,如今想来,师父背后必有深意。 他此前被表象所迷惑,真的以为师父爱财如命。 可她既不爱财,那爱什么呢……又为何要表现出一副贪财的模样来…… 不等恒子箫细想下?去,前面的人都已办完登记。 柜台后的接待伸手问?他要令,他陡然?回?神,将思绪收敛,递出令去。 和发令一样,右侧的接待也是问?他姓名、来历和境界。除此之?外,还要悬赏金额四分之?一作为押金。 这部分押金,等还令时会返还一半,另一半则被仙盟收下?,是所谓的介绍费。 办完这些,他们便给了恒子箫一枚小?小?的牌子,上面标着?数字,说是信物。 他们会立即联系发令人,告知?他牌子上的数字,届时双方一比对,省的有人冒名顶替。 恒子箫登记完出来后,看着?手上的牌子,忍不住问?司樾,“师父,您接金令的时候交了多少押金?” 他觉得有些荒谬,怎么给人办事还要先交钱? 好在这张悬赏令的金额不至于太大,否则他连押金都付不起。 纱羊一惊,看向司樾,“你什么时候接的金令!我怎么不知?道!” 司樾懒得解释,就说,“忘了。” 白笙替司樾回?答了恒子箫的问?题,“师弟有所不知?,因低级的白令堂里鱼龙混杂,故而有押金一说,黒令堂是没有这个规矩的。 “除此之?外,若是界内的名流,或有大宗、名流担保,也不需要押金。” 恒子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白笙自己的差事办完了,又带着?恒子箫熟悉了仙盟,随后便要回?客栈。 此时其余弟子也将物资采办妥当,一行人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要回?裴玉门。 白笙在出房门之?前,和恒子箫作别。 “你天资聪颖,年龄却还小?。外头不比门里,风餐露宿,勾心斗角都是有的。” 他总归有些放心不下?,“为兄也没什么可给你的,只这二十枚灵叶,权且当做是盘缠,倘若在外有什么不如意的,就回?来吧。” 恒子箫当即推却,“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年门里发给我的月俸我都还没用过,算下?来也有不少,不劳师兄再破费了。” 进了一趟城,恒子箫才意识到裴玉门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 这里的修士都是锦缎丝绸,而他们的弟子则多是布衣裹身?。 这一路他看着?、听着?,有些事白笙虽然?没有对他明讲,可他也隐约明白了裴玉门的境遇。 他既然?是裴玉门收养的孩子,日?后除了赡养师父外,自然?也要为门派出一份力。 白笙欣慰他懂事,也不勉强,“好吧,若你日?后缺钱了,只管写?信告诉我。” 恒子箫点点头。 白笙又出门辞了司樾和纱羊,便带着?子弟们回?去了。 恒子箫站在客栈门口送他们,双方行了礼,就此别过。 他一直站到望不见白笙的身?影,才稍稍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尖。 “走罢,”肩膀倏地被人一拍,司樾拿着?烧饼,从他背后走过,“我们也该去遛狗了。” 恒子箫转过身?来,看着?司樾和纱羊,轻轻嗯了一声。 司樾分出一个饼来给他,“吃么,红糖的。” 恒子箫接了过来,咬了一口。 热腾腾的红糖水从饼里流出,浸润了酥脆的饼皮,那甜滋滋的糖水上还冒着?香甜的热气。 第75章 恒子箫自六岁来了修真界, 就再没?有回过凡界。 两界之中隔着一道太拟虚屏,进来?容易出去难。 当?初设立这道屏障,是防止心术不正的修士和妖魔窜入凡界, 滥用法术, 因此从修真界去往凡尘, 需要通过仙盟的审核,走他们的通道。 仙盟在诸多地方都设立了出口,眼?下总部?座落的化城自然?也有。 恒子箫对山下的事一无所知,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司樾, 司樾果?然?又不御剑, 她带着恒子箫徒步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了城郊。 此处矗立着两座高阁,两阁之?间有一间重屋联通彼此。 此处房屋样式和仙盟总部?同出一脉,重屋门上挂着“太拟虚屏口”的绿字大扁。 一路走到这里,人又多了起?来?, 都是等着领票出去的修士。 恒子箫看见一群着装统一的修士带着一群孩子在排队。 看着那些孩子们身?上的包裹,他猜想, 应该是哪个宗门又到了遣返落选新生的时候。 他没?有遣返的经历, 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落选的学子们是这样回家?的。 他跟着司樾再往前走, 见左右两处高阁下各竖一块牌子, 左边的写?“金丹及以上”, 右边写?“金丹以下”。 “师父,”恒子箫看向司樾, “我们要分开走吗?” 他不知道司樾是什么境界,但想来?也是金丹以上。 “不打紧, ”司樾并着他去了右侧,“一块儿走吧。” 说着, 她伸手抓住了在空中?飞的纱羊,“你?倒是有点麻烦,在我怀里藏着罢。” 纱羊被她塞进了衣襟里,她钻出一个脑袋来?,犹有些担心,“会不会被查出来??” 司樾用食指推着她的额头,把她推进衣服里,“好?好?待着,别乱动。” 她和恒子箫进了右边的阁里,这里再没?有柜台了,厅里分了四个小门,门上挂着布帘,男子走左侧两个小门,女?子走右侧。 掀帘进去后,每个门里各有两位筑基以上的修士,负责检查搜身?,搜完了身?,又要通过两道石框,石框一丈高,半丈宽,框架上刻着细小的符文。 第一道用来?检测境界,第二道用来?检测邪气。 司樾穿过了两道石门,前方是一个甬道,穿过甬道便是凡尘界了。 她先恒子箫一步出来?,甫一见天日,纱羊立刻从她衣襟里飞了出来?。 “好?险好?险,竟然?真的没?有被人发现,”她拍着胸脯,嘴上说着好?险,可倒也没?什么吃惊的,只是有些疑惑,“下界之?后你?从来?没?出去过,怎么知道的这个地方,又怎么对这些流程那么熟悉?” 司樾道,“三十六小世界大同小异,我没?在这里待过,还没?在其他世界待过?” 纱羊倒是没?在其他世界待过。 她好?奇道,“三十六小世界都和这里一样吗?” “那倒不是。”司樾道,“灵气越少的世界修行者越少。这里的灵气已经算是极为浓郁了,许多世界里根本看不见什么修真者,更别提什么仙门了。” “居然?有道法如此衰败的世界?”纱羊感叹道,“难怪你?当?时用黄金糊弄白笙。” 她说完又问司樾,“你?都去过哪些世界?” “记不得了,”司樾掸了掸衣摆,“二十来?个吧。”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02节 “这么多!”纱羊微讶道,“想不到你?以前的日子还挺充实,三千多年的时间里搅弄了混沌界不说,还游览了二十多个小世界。” 司樾哼了一声,身?后传来?“师父”的呼唤。 恒子箫出了甬道,一眼?看见了等着他的司樾。 他加紧脚步跑了过来?,来?到司樾身?边后才开始打量周围环境。 此处似是一处深山,他回头看去,却不见刚才走出来?的甬道,身?后只有树林而已。 他问:“师父,这里是何处?” “这就是你?来?的世界了,”司樾又抬脚掸了掸自己的布鞋,“走罢,还有不少路要赶嘞。” 恒子箫所接悬赏令的雇主是一名员外,姓洪,居住在洛城。 洛城位于凡尘界的中?南部?,中?间流过一条大运河,是一处重要的交通枢纽。 四通八达的水陆两路每日过往行人无数,洛城凭着这绝妙的地利成为了一座繁华的大城。 城内以歌舞闻名,凡是路过洛城的行人,都少不得要听一首曲子,看一回舞宴。 司樾领着恒子箫走了整整一天,终于到了洛城下。 同样是繁城,但一路走来?,洛城和化城给人截然?不同的感受,此处城内更加嘈杂、更加纷繁,也更加有烟火气息。 这里的人总算不再是各个锦带绸衣了,街上人来?人往,一眼?望去大多都是布衣。 城中?也有不少马车,马一过便扬起?许多尘土,不像化城里那样清爽干净。 算上裴玉门山下的镇子,恒子箫一共只见过三个城市,可身?处洛城之?中?,他一下子便明白了为何凡界要被叫做凡尘界。 和修真界相比,果?然?是多了许多尘埃。 司樾平时躺在山上,翻个身?都好?像要她的钱似的,可进了城却又好?似回家?般的自在畅快。 她东走西逛,也不打听雇主家?在何方,就在小贩小摊上挑挑拣拣看着玩儿。 “这个怎么卖?”她又停了下来?,指着一个小推车问。 那推车上是买麻糍球的,糯米滚一圈芝麻粉,甜味不需要尝,闻就能闻出来?。 老板说,“一文钱五个。” 司樾伸手掏钱,“来?四文。” “师父!”恒子箫按住她的手,小声问:“您有凡币么?” “这还用你?来?操心?”司樾好?笑?地斜他一眼?,“跟着我,算你?小子有福,这东西没?吃过吧,是南方才有的。” 老板用竹签挑了二十个出来?,分了两个油纸包,司樾自己托着一包,用竹签挑着吃,另一包给了恒子箫和纱羊。 恒子箫对老板道了声谢谢,也学着司樾的模样把麻糍挑进嘴里。 纱羊问他:“怎么样?” 他点点头,“像刚打好?的年糕。” 恒子箫吃了两团,见司樾又走远了,连忙追上去。 天色越来?越晚,可洛城街上的人不仅不见少,还越来?越多,他偶尔被挤得离开了司樾,避开人后又紧忙跟上。 “师父,该找今晚落脚的地了。” “急什么,”司樾摆手,闲逛到了菜市,正翻着一块猪肉和老板讨价,“还有好?多热闹没?看哩。老板,都放了一天了,这肉色儿都不对了,你?不卖给我,明天更没?人买。” 那屠夫道,“这色哪里不对了?我在这儿摆摊又不是一两天,哪里敢卖坏肉,我比你?还怕你?吃出毛病呢。” 恒子箫扭头看了看四周,这周围看不见什么客栈,“师父,我们今天还去洪员外家?吗?” “你?看看你?看看,”司樾把肉翻过来?,“这红得不正常。” “我说客官呐,您要买就这个数,不买就拉倒。” 司樾哼了一声,甩了手,“拉倒就拉倒。” 她往前走去,纱羊扶额,“我说你?又不是猴子变的,怎么手那么贱呢。本就不打算买,你?还挨个指指点点过去,闲不闲呢。这一天都折腾了多少老板了。” 司樾背着手溜达,“我又没?事要做,当?然?闲。倒是你?,别漏了馅。” “我道行再浅,在凡人面前隐身?还是做得到的。”纱羊不悦地抱胸,“你?别太小看我了。” “好?好?好?。” 他们穿过菜场,到了菜场西角时,人总算少了点。 “师父,”恒子箫望着路过的一个店面,“那是什么?” 司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店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盏小灯,铺子里空空荡荡,什么菜也没?摆,什么也肉也没?放,只在门口贴了张纸,上面写?着“菜人”。 “什么是菜人?”恒子箫问她,“是萝卜吗?” 司樾对他的猜想很感兴趣,“哦,萝卜?” 恒子箫问,“民间不是有管萝卜叫人参的么,那菜人参就是萝卜了?” 司樾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小子还挺聪明。” 他们走过了那间店,恒子箫不明所以,“弟子说错了么?” 司樾摆手,“我倒是喜欢你?的说法。” 他们从菜场西角出去,又往西走了一段,天色越来?越暗,大路变成了小巷,左右的人也越来?越少。 恒子箫不由道,“师父,这前面不像是有客栈的样子。” “客栈没?有,可客房有啊。”司樾停了下来?。 她叩了叩巷口的一扇小门,另一手对着恒子箫伸出,“把那张悬赏令拿出来?。” 恒子箫应道,“是。”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门,是一中?年男人,“谁啊。” 司樾问他:“可是洪府?” 男人点头,“你?是谁?” 她将悬赏令抖了出来?,“遛狗的。” 男人眼?中?露出两分讶色,接过悬赏令一看,嘴里嘟囔道,“这么快就来?了……” 他看完把悬赏令还给司樾,“进来?吧,大管家?歇了,你?们先住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工钱自然?也从明天开始算。” 司樾抬脚迈入门内,一回头,见恒子箫还在门外,沉滞地盯着她看。 “走呀,傻小子。” 恒子箫这才回神,两步跟了上去。 他心里惊奇,师父应该是头一回来?洛城,怎么知道这洪员外住在哪里? 她不仅知道洪府在哪儿,甚至还轻车熟路地直接来?了人角门,连匾都不必看。 除了当?年造的两间厢房和击杀一头魔猪外,司樾再没?有展现过移山填海之?术,也没?有打出什么精彩绝伦的剑法,她终日无所事事的闲逛,或是直接躺着睡觉。 可就是一些细微末微之?处,令恒子箫对司樾一日比一日尊敬,也一日比一日好?奇。 他已经高出师父半个头了,可走在师父身?后,望着师父的背影,却还是有着高山仰止之?感。 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与师父比肩…… 引他们进去的人自称是西院管家?,洪府规模不小,分东西两院,两院各有一位管家?,头上又有一位总管家?。 “你?们今晚就先睡这。”他带着两人左拐右绕,来?了一处老旧的屋子,还不走近,便听见屋后传来?了狗吠之?声。 “这后面就是关狗的院子,你?们要是不想死,就别去招惹那些狗,只管把它们当?做主子似的好?声好?气地哄着就行。” 他眯着眼?打量着两人,那眼?神从司樾身?上划过时,在她脖子上停留了一会儿,确定那里没?有喉结后,男人的目光里又添了两分戏谑和轻蔑。 这一行径,令恒子箫见雇主的礼貌尽数收敛了,一双黑眸盯着男人,脑子里蹦出来?的不是这些年读的“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等训诫,只有简单两个字—— 找死。 两字一出,再无别的想法。 恒子箫一怔,慌忙错开视线。 修道者需宁心静气,他才一下山,怎么就如此暴躁。 “行行行,”司樾从他手里接过钥匙,“明儿几时见你?家?总管?” “辰时吧。”男人给了钥匙就离开了,“待在这儿别出来?乱窜。” 他走后,司樾开门进屋,屋子里有一个柜子、一张桌、一张通铺,除此之?外便再没?旁的东西。 纱羊挥了挥空中?的浮尘,“黑漆漆的,怎么连根蜡烛都没?有。” 司樾掸了掸通铺上的灰,睨向通铺旁没?了窗纸的窗户,调侃道,“没?有蜡烛,可有明月光,这不比烛光来?得亮堂?” “什么都没?有,连水都没?有。”纱羊一边抱怨,一边去到中?间的桌子上,打开了自己的储物器,“还好?我都带了。来?,先喝点水吧,等我把这里好?好?地收拾一下。” 她先倒了杯水给恒子箫,恒子箫接过,敬给了司樾。 司樾坐在通铺上摆手,“我不渴。” 说话间,屋后的狗们闻到了生人的味道,叫得愈发大声了。 这只叫那只也叫,叫声连成一片,许久都没?有停止之?势,吵得人说话都听不见。 “这些肇狗!”纱羊点了自己带来?的灯,蹙眉瞪着屋后,“这可怎么休息!” 恒子箫想了想,对司樾道,“师父,我去看看。” 司樾挥手,“去罢。” 恒子箫应了,推开后门。 后门一打开就是一片空旷的院子,院子并不封闭,可味道十分难闻,挨着院墙的地方放着八只铁笼,笼子里是小马驹大似的细犬和狼狗。 一见到人,这些狗叫得愈发凶狠,龇牙咧嘴,露出牙膛和利齿,隐约间,狠得眼?睛都发了红。 恒子箫头一回见到活的细犬和狼狗。 走近笼子细看,那狗叫得更加狂躁,好?像恨不得啖他的肉喝他的血,非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这让恒子箫想起?裴玉门山下有一户人家?,他们常年把狗拴在院口,一刻也不松。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03节 其他每日在外溜达的小土狗眼?神大多温和,透着两分安逸。独那户人家?,每每有人路过时,院口的狗便发了疯地狂吠不止。 恒子箫虽然?没?有养过狗,可也知道,狗是不能一直关着的。 洪员外一个凡人,只是为了遛狗,居然?跑去了仙盟挂悬赏令,看来?是因为这些狗体格过大又太过凶猛,导致难以出门,既无法带出门,便只能在笼子里关着,关久了性格便愈发暴烈、更难带出门去。 眼?前的这些狗比那户人家?的狗还要疯狂,不知道是被关了多久。 洪员外去仙盟招人,八成是因为凡间的犬师已无法靠近这些狗,只能依靠修士的力量。 恒子箫目光微移,一个员外,又不是将军,为何要养这么多大犬…… 但这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眼?下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狗闭嘴睡觉。 恒子箫抬起?手,黑暗之?中?,那修长的五指指尖上蹿过两缕蓝紫色的电流。 这细微的噼啪之?声令几只狗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它们俯下身?来?,暂且闭了嘴,那炸耳的吠声终于消停,可恒子箫并不作罢。 左手朝前伸去,八股细小的雷电刺向笼中?,打入狗身?内。 几只狗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嘤嘤的尖叫,便被电晕,倒在了笼中?。 恒子箫收了手,蹲在笼前看了眼?笼中?的狗。 他控制着力道,这点雷电伤不到它们,几个时辰就能醒来?。 希望这些狗能长点教训,往后别再扰师父和师姐的清静,否则他只能每天晚上都来?一趟了。 第76章 在小屋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有人来敲门?,带他们去见了两院总管。 恒子箫把?仙盟给他的数字小牌拿出来, 管家一核对, 颔首道, “不错,就?是?你们。走吧,随我去见老爷。” 他带着司樾恒子箫去了书房,两人还没走到台阶下, 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吟哦调笑。 恒子箫起初听见“小宝贝”“乖乖”时, 还以为洪员外在和他的小女儿共享天伦之乐,可?再听下去,里面的话越来越怪,令恒子箫不由得皱起了眉,浑身都?不自在。 司樾斜眼看他, 促狭道,“臊了?” 恒子箫不解地看向?她, 他为何要害臊, 该害臊的不是?洪员外么。 司樾叹了口气, 失望道, “真没意思。” 恒子箫不是?普通的毛头小子, 他是?读过书?的毛头小子。 纵然青涩,却有雅操, 秉承的是?发乎情止于礼、是?眉眼含情休于言说,这样的白日?宣淫在他眼里和野狗.交.合没有区别, 自然是?露不出司樾想看的面红耳赤等窘迫之态。 管家带他们到门?口,喝令道, “你们在这儿等着。” 他自己叩了叩门?,轻声细语地唤道,“老爷,是?我。” 管家小心地推门?进?去,又把?门?带上,自他进?去后淫.靡声依旧不断,以筑基的耳力,能清楚听见里面的对话。 恒子箫站在门?外,就?听见管家在里面道,“老爷,那张悬赏令被?人接了。” 和对他们说话时不同,管家这时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在笑里滚了一圈的麻糍,甜腻又软和。 “什么…悬赏令啊。”有男人的声音响起,这声音略带虚浮,中气不足,伴随咀嚼食物的含糊。 “就?是?遛狗的那个。” “哦。” 管家没等到下文,遂又主动汇报道,“人已经来了,就?在门?外。来的是?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子。” “女人?”洪员外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语间缠上了兴味,“什么样的女人?” 恒子箫眸色一厉,又听管家不屑地叹了口气,“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要不是?没有喉结,都?不知道她是?女的。” “很丑?” “那倒也不丑,不过连小的我都?看不上的货色,又何况老爷呢。” “那就?算了。” 这两句顿时在恒子箫心中掀起一股怒意。 想师父在修真界也是?受众人敬仰的泰斗,元婴老祖们都?不敢在师父面前叫嚣,这两个凡人竟敢如此侮辱师父! 他立即想要破门?进?去,告诉那个洪员外这任务他不做了,却被?司樾拦住。 “罢了罢了,”司樾道,“你师姐也没少?说这些话。” “师父!”恒子箫双手紧握成拳,不肯罢休,“他们如此羞辱您,弟子怎能无动于衷!” 他此时倒是?面红耳赤了,却是?被?气的。 忽然间,恒子箫脸上一凉,被?司樾双手捧住了脸。 他蓦地一惊,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司樾捧着他的脸,拇指在他两个眼睛上揉圈,“看看你,眼睛都?红了,至于么。搓搓,搓搓,快消了,一会儿人家出来看见了,还以为你得了红眼病嘞。” 恒子箫被?她搓揉了一会儿眼睛,落在眼睑上的指腹冰冰凉凉,隐约间,一股清爽的凉气从眼睛传到了脑子里,连着那股心火也降了下来。 他低吟一声,“师父……” 这声音委屈又愧疚,若不是?因为他,师父也不必来凡界受这些人的气。 司樾收了手,那管家正好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对着两人清了清嗓子,道,“老爷事物繁忙,没空见人,就?由?我来同你们讲。” 恒子箫别过眼去,冷着脸不想看这些人。 他旁边的司樾倒是?积极地搭茬儿,“您讲。” 管家给几人简单讲了讲情况,“既然是?有法力的修士,处理几条狗应该没什么难处,你们每天卯、亥这两个时辰带它们去城外遛一圈,每条狗每天都?要遛满两个时辰,遛完关进?笼子里。其余的事譬如吃喝等用不着你们管,一日?两餐会有人送来喂,你们开个门?就?好。” 他说完又指着恒子箫和司樾道,“这些狗可?是?老爷的宝贝,每一条都?是?花大价钱买来的,比宝马还贵,磕了碰了都?得赔,你们小心着点儿。” “我说大人,”司樾道,“这些狗如此凶悍,要是?在外咬住人不放,我们是?救人呢还是?纵着呢。” “所以才?让你们卯时、亥时去外面遛啊,不就?是?为了避人么。”管家皱着眉,斜了她一眼,“该不该救人,你自己不会看着办么。” 司樾道:“我不会才?问您嘛。” “啧,”管家越发嫌弃,“这还要我明?说吗!都?和你说了,这狗比宝马贵。你自己估量估量,是?宝马贵还是?被?咬的那个人贵不就?行了,这还要问我!” “噢~您这么说我就?懂了。” “真是?的。”管家又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接着把?笼子钥匙扔给了他们,又道,“给狗送饭的人会把?你们的饭也送过来,工钱一月一结,你们要走时提前半个月说。” “行。”司樾接过钥匙,“您放心吧啊。” 拿了钥匙,他们回了那间小屋。 卯时已过,今天只用遛亥时那一时辰。 “你们回来了,”两人离开时,纱羊在屋里收拾东西,“怎么样,这里的人还好相处吗?” 司樾往她铺上褥子的通铺上一躺,“难说。” 纱羊不解,“好相处就?好相处,不好相处就?不好相处,什么叫难说?” 她又看向?恒子箫,恒子箫犹有些气不过,抿了抿唇,生硬道,“他们……对师父很不恭敬。” “哦?”纱羊却是?笑了,很感兴趣,“怎么个不恭敬法儿!” 她亮着眼睛看着恒子箫,有些幸灾乐祸,恒子箫愈加不高兴了,摇了摇头,没有说。 他又生气又纳闷,坐到司樾脚边问她,“师父,这里的人为何对修士没有一点敬畏?” 他还记得,当时恒家村的人对裴玉门?弟子是?百般尊敬千般讨好。 恒家村有孩子被?选入仙门?时,连县衙里都?来了人祝贺。怎么这里的两个管家都?拿鼻孔看人? “这样的杂活累活,有点修为的修士哪里看得上,能看得上的都?是?些小喽啰,他们自然不放在眼里。”司樾伸手,从床头的果盘里拿了颗灵果啃,笑道,“他们不是?不尊敬修士,只是?不尊敬你我这样的小修士。” 恒子箫更加不解,“能出来接悬赏令的,都?是?筑基以上的修士,境界是?不算高,但?也不至于这样被?轻视。” “非也非也——”司樾嚼着灵果,“筑基出门?,这是?正经仙门?才?有的规矩,怕的是?弟子受伤、影响心境,可?那些不正规的门?派或是?散修们哪里顾得上这些。” “这么说,还有很多修士练气期就?出来做悬赏了?” 司樾嗯了一声。 恒子箫听了,心中愈发感念裴玉门?的养育之恩。 纱羊把?手里的抹布一折,“听你们这么说,这里的人是?看不起我们咯。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悬赏令多得是?,换一张就?是?了。” 恒子箫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不管是?昨天晚上的那个西院管家,还是?今天早上的总管,他们看师父的眼神?都?让他很是?愤怒。 “看看,看看。”司樾笑道,“头一张令、头一天就?要放弃,这么回去也不怕丢人现眼?” 纱羊道,“这有什么可?丢人的,是?他们先不尊重我们,他们才?该丢人。” “出来做工自然不比在山上当王自在,这才?哪到哪,往后多得是?冷脸白眼的。”司樾道,“你还是?趁早放下你的仙子架子,打这以后,可?都?没从前的好日?子过咯。” 纱羊哼了一声,继续擦柜子去了。 恒子箫起身,“师姐,我来做吧。” 他两人花了天工夫,把?这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得焕然一新。 纱羊让恒子箫从他的储物器里取了一个书?柜,往上面放了些书?,又把?他的案牍摆了出来,放在窗下最亮的位置。 她给房里挂了副山水卷轴图,又在桌上点了香,驱走这里的狗味儿,接着摆了些兰草、文竹,让这简陋的屋子一下子有了书?香气。 上午果然有人来给狗送饭,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换作秋哥儿。 他和恒子箫司樾认识后,咦了一声,“今天这些狗怎么这么安静?” 恒子箫打开后门?,让他进?了关狗的院子里。 笼中的狗一见恒子箫,便紧紧地盯着他,有的夹着尾巴一声不吭,有的只喉咙里滚着泡泡似地低吼,比起昨天不知安静了多少?。 “不知道。”恒子箫理直气壮地问秋哥儿,“它们从前不安静么?”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04节 “别提了,白天叫夜里也叫,这四周有点钱的人都?搬走了,原本西院住满了姨娘奶奶,现在也全都?搬去东院了,西院里只剩下人。” 恒子箫又问:“既然这样吵,还养着它们做什么?” 秋哥儿提着两个桶去了笼子前,从桶里抓了一大块血淋淋的生肉丢尽笼子里,“说是?看家护院。可?我听人说,好像是?它们的鼻子特别灵,能给老爷的生意帮上忙,还有些人会来借这些狗,租价不菲呢。” 他丢完了肉,提着空桶对恒子箫道,“我走了,晚上再来,你遛它们可?小心点,之前的师傅全被?咬伤了,有一个直接断了一条胳膊,还有一个少?了半条腿肉。要我说,你们还是?趁早换个生计吧。” 恒子箫对他道了句多谢,送他离开。 他一转过身,那些狗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昨天晚上天黑,看不真切,如今一看,这些狗的眼神?着实骇人,比村里那条拴着的狗要凶恶太多。 恒子箫皱了皱眉,总觉得说不上来的诡异。 屋里传来司樾的叫声,“唉——狗吃肉,人吃粥,造孽哟——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恒子箫扫了圈笼子里的狗,对上那双冰冷的黑眸,蠢蠢欲动的狗们又安静了些。 他进?屋去找司樾,就?见司樾拿着筷子敲着碗,对桌上的饭菜长吁短叹。 男孩送来的是?两碗冷粥,一盘炒白菜。 恒子箫一看这饭菜就?知道师父不高兴,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对司樾道,“师父,离亥时还早,我去菜市上买点米面肉菜回来,再买一口锅,以后还是?我在院里做饭吧。” “好好好!”司樾立刻点头,“你快去,多买点肉。” 恒子箫就?要出门?,纱羊拦住他,“你没有凡币,怎么买呀。” “师兄说,钱铺里能兑,”恒子箫道,“我去兑一点来。” “这麻烦劲儿的,”纱羊越过他看向?司樾,“你要吃,你出钱。快把?钱给他,我和他一块儿去。” 她不放心恒子箫一个人外出,跟着他一起走了。 洪府在城西,要从西口进?入菜市。 穿过菜市西的时候,恒子箫又看见了那家贴着“菜人”的店铺。 今天还是?白天,这家店依旧没有摆菜,也没有客人,连门?上贴的“菜人”两字也被?撤了,看起来像是?生意做不下去要关店的模样。 他匆匆路过,去摊上买了几斤猪肉,包了一只烧鹅,又买了点米糕。 他一边买,一边又想起在洪府受的气。 这里的人对师父如此态度,就?算是?十万灵叶一个月,恒子箫也不愿意待着。 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不走,是?要他修忍辱么? 还是?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师父…… 恒子箫一边想着,一边思索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路过一家丧葬店,忽而停下,对纱羊道,“师姐,我想去那里看看。” 纱羊自是?应允。 她见恒子箫买了一沓空白的黄纸、一盒朱砂,便知道他要做什么。 “在山上画还不够吗?到了外面也要画?你又不是?符修。” 画符是?仙家子弟的基本功,也是?仙门?弟子常打的零工。 恒子箫从前除了在停云峰做杂事外,也去主峰领过画符的差事。 “在山上时我还是?练气,能画的符箓数量有限,如今我筑基了,能画的符也多了。” 恒子箫对纱羊道,“反正在这里除了两个时辰的遛狗外,其他时候也是?闲着,不如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画符既是?学了本领,又能寄回去卖钱补贴师门?,何乐不为。” “唉,子箫,”纱羊一叹,“你师父能有你万分之一的勤快就?好了。” 恒子箫道,“我现在只是?弟子,兴许师父当弟子时,比我还勤快。” “得了吧,”纱羊不信,“我根本想不到她勤快的样子。她要是?当过弟子,那也一定是?把?师父气得半死的弟子!” 两人买全东西,满载而归。 回了洪府西院,恒子箫在后门?支起了一个煤炉锅,正对着院子里那些狗。 他稍作整理,开始生火造饭。 傍晚秋哥儿又来喂狗,也给他们送饭。 一进?屋,他立刻闻到了饭菜香。 秋哥儿的眼睛盯着桌上的红烧肉,走不动道了。 “来,”司樾招呼他,“既然来了,就?一块儿吃点。” 他有些腼腆又期待地问:“我、我也能一起吗……” “坐罢。”司樾让恒子箫给他添了副碗筷,“交个朋友。” 秋哥儿立刻坐了下来。 他看不见纱羊,纱羊也就?不好动筷,只能坐在司樾手边看着。 秋哥儿甫一端起饭碗,立即低头扒了一大口白米饭,司樾给他夹了块肉,他含含糊糊地说谢谢,香得几乎流眼泪。 恒子箫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刚来裴玉门?的自己,那时候的他恐怕也是?这幅模样。 三?人吃完了饭,秋哥儿把?所有剩菜都?扫了。 看着眼前的空盘,他才?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 白吃了人家的肉和米,他摸了摸肚子,低声道,“司姨,我看你们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还是?走吧,别在这儿做了。” “这是?为什么,”司樾剔着牙,“这里多自在啊,工钱还高。” “可?不就?是?因为聘不到人,工钱才?高的么。”秋哥儿好心劝她,“你不知道,在你们之前来了无数的犬师,没有一个待过半年,全都?是?血淋淋的走的,连训过军犬的师傅都?奈何不得这些狗,你们可?别为了这点钱,落个终生残疾。” “有这么夸张?” “你不信?” 司樾摇头,“不信。要真是?如此,你家员外赔伤钱都?得赔出去几套宅子,这些狗能值那么多钱么。” “这些狗可?比宅子值钱!”秋哥儿说,“听说老爷做的一项买卖,可?以通过这些狗的鼻子分出货物好坏来,他自己用这些狗,别的商人也问他借这些狗,借一条,一天就?是?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司樾咋舌,“八条就?是?八十两,十天就?是?八百两!” “是?啊是?啊!不然怎么说这狗比宅子值钱呢。” 恒子箫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听着两人对话。 他听见司樾又问,“我知道这细犬和狼犬的鼻子灵,可?细犬和狼犬又不是?你家员外独有的,别的商人何不自己去买一条呢?” “听说员外专门?训过它们,和普通的狗有些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秋哥儿挠了挠头,“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负责给他们送饭。” “那你们员外爷是?做什么生意的?” “什么都?做,珠宝、绫罗、茶叶、酒楼,能做的都?做。” 他说完又劝道,“司姨,你管这许多做什么,还是?赶紧走吧,一会儿天黑了,你和萧哥儿才?两个人,要怎么遛那么多狗啊。” 司樾笑道,“两个人八条狗,一人四条嘛。” “唉,”小小的秋哥儿叹了口老气横秋的气,“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要是?你们两个人就?能控住八条恶狗,那之前也不会有那么多师傅做不下去了。” “我就?不信,”司樾吐出牙签来,“真就?没人能降住这些狗了?” “真的,我是?这儿的家奴,出生在这儿,没见过哪个师傅能待上半年还不见血的…”秋哥儿话语一顿,“诶,还真有一个!” “谁?” “是?我小的时候,这批狗刚来。当时带它们的师父倒是?做了两年,可?两年后他就?回去了。” 司樾问:“他也被?咬伤了?” “那倒没有,那时候这些狗还没这么疯呢。”秋哥儿道,“他好端端地来,又好端端地走了,我娘说,是?老爷赶的他。” “也不知老爷为什么要赶他,除了他,从此以后就?再没师傅能做下去了。” 他看了眼天色,叫了一声站起来,“我得回去了,司姨、萧哥儿,谢谢你们请我吃饭。我说的都?是?真话,趁着还没到遛狗的时辰,快些走吧,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第77章 转眼到了亥时。 纱羊听了秋哥儿说的那些话, 有些担心恒子箫。 开铁笼时她躲在司樾的衣服里?,紧张地盯着那些狗,仰头对司樾道, “要不然还是算了…” “几只凡狗, 它们不怕你?就罢了, 你?怎么还能怕它们。”司樾催促道,“快快快,开!” 恒子箫颔首,拿着狗绳去了第一个笼子, 他甫一靠近, 笼子里?的狗就有了反应。 这?是条皮毛油光水滑的狼犬,站起来?差点和恒子箫一边大,它伏下身子,咬着牙瞪着恒子箫。 从这?条狗的眼神里?不难看出,一旦恒子箫打开笼子, 它就会立刻冲出来?,届时可就不好抓了。 恒子箫开门?的手一顿, 他不能?就这?样开门?。 左手掐诀, 隔着铁笼, 恒子箫发出一道软骨术。 笼子里?龇牙咧嘴的狗顿时四肢跪地, 发出惊慌而凄惨的叫声。 他这?才开了门?, 正?要上前套绳,手伸到狗头边, 中了软骨术的狼狗倏地甩头张嘴,恒子箫迅速收手, 若非反应及时,他的手腕此时已被叼在了狗嘴里?。 “好凶的狗。”纱羊瑟缩了一下, “怎么会这?么厉害。” 司樾抱着胸,“所以?人?家十?两一天?啊。” 恒子箫将软骨术加重了一筹,如此才得以?将狗绳套上。 他如法炮制了其他七条狗,可既然是遛狗,就必须得把软骨术解开。 看着手里?的八条绳子,恒子箫有些犯难。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05节 这?若是解了,八条人?高似的恶狗不知会变得如何麻烦。 他扭头看了眼司樾,司樾抬了抬下巴,“别?管我。” 她这?么说了,恒子箫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 他拍出腰间佩剑,靛青色的长剑飞出,落在他脚下,将他升至半空。 离地一丈高时,狗绳到了极限,恒子箫左手掐诀,解开了八条狗身上的法术。 软骨术一消失,笼中的狗立刻冲了出来?。 纱羊低呼一身,抱紧了司樾,紧紧地贴在她身上。 大狗们并?不在乎司樾,它们冲到院子中央,只仰着头对着半空中的恒子箫狂叫。 这?声音别?说在半夜,就是白天?也大得出奇,吵得人?心脏难受。 八条狗叫不到恒子箫下来?,有的开始上跳,有的绕着圈子跑,寻找合适的角度进攻。 足有半丈高的细犬跳起来?,险些撞开恒子箫的剑,地上的狗又拉扯着他,把他往四面八方拽去。 恒子箫在半空中摇晃摆动,他扎稳脚步,将狗绳在左手上绕了两圈,随后猛力朝后院口拉去。 受到拉扯的狗们亦是伏低上身,四爪抓地,定在原地不肯挪动。 这?八条一人?高的狗同时用起力来?,比八个?人?还要厉害。 恒子箫硬拽不动,低喝一声,八道细雷自半空砸下,分?别?打在狗尾后的地上。 骤然下落的雷电让狗吓了一跳,纷纷往前窜去,恒子箫终于能?够往前移出两步了。 他御剑空中,左手绕着狗绳,右手成爪,五指绕着劈啪作响的电流,双眸盯着下方的狗。 那双黑眸里?的冷峻不言而喻,即便是狗也能?看懂其中戾气,只是还不服气。 恒子箫五指一收,几道微不可察的雷电再度降下,这?一次径直打在了狗身上。 他用了最小的力,令狗被击中的地方又痛又麻,一时间连力都使不上。 狗嘴里?的咆哮狂吠终于变成了嘤嘤呜呜的求饶,恒子箫一扯狗绳,沉声冷喝,“走!” 他御着剑,把八条狗扯出了院子,往城外飞去。 顺利出了城,几条狗虽时不时打量一眼上面的恒子箫,隐隐约约露出些不死心外,大体还算是乖。 纱羊松了口气,对司樾道,“想不到子箫还挺有当犬师的天?赋。” 司樾慢悠悠地走在狗群后,最后面的一只狼狗凑过来?闻了闻她,随后一声不吭地跑开了。 “哇呜,”纱羊惊道,“不止是鱼,连狗都嫌弃你?,你?身上到底是什么味儿啊。” 司樾睨了她一眼,烦得很。 恒子箫拉着狗在城外小树林溜达了一圈。 难得出来?放风,这?些狗也不纠缠着恒子箫了,这?条往那儿跑,那条往这?儿跑,八条狗往八个?方向撒欢,堪比五马分?尸,差点把他从剑上扯下来?。 到底是十?两一天?的狗,恒子箫不敢伤了它们,只在快要撑不住时才一扯狗绳,用雷电碰一碰最闹腾的那一只,口中再发出些喝声威慑。 一个?时辰快要结束,他带着狗往回走。 送进笼子里?又花了好一番工夫,最后只能?是用雷电赶进去。 把狗挨个?关好,恒子箫从储物?器里?拿出了一块猪肉,分?了八份喂给它们。 “咦,”纱羊惊道,“它们不是有秋哥儿喂饭么,你?怎么还再喂一次?” 恒子箫蹲在笼子前,拿着肉伸进笼里?,盯着里?面的那双狗眼,示意它别?咬他,一边回了纱羊的话,“往后还得相处,也不能?一直这?样势不两立,我喂点吃的,看看它们愿不愿意和我交好。” 那狗看懂了恒子箫的眼神,可并?不打算听话,姿态间还是有咬他的架势。 它一动,恒子箫便抬起了另只手,指尖缠绕着蓝紫色雷电。 一看到这?东西,原本还蠢蠢欲动的狗顿时呜咽一声,从他手里?叼了肉趴去角落里?。 纱羊看着,这?一幕的恒子箫面无表情,为了震慑这?些恶狗,他的眉眼间透着锋利的冷意,气势也变得强硬。 这?令纱羊十?分?担忧。 让恒子箫仁义向善很难,需要旁人?时刻提醒,偏偏这?样的“恶”事,他却轻车就熟,不需要教,天?生就会。 从前在山上,环境单纯,恒子箫才能?勉强保持一颗单纯的心; 如今下了山,头一次任务就有些危险。 纱羊真怕恒子箫再多经历一些事后,马上故态复萌,发展出杀心。 天?物?时镜虽然能?将时间倒流,可发生过的事情总归还是发生了的。 那些事情天?界全然通晓,冥界亦有记载,只是煌烀界里?的生灵不知道而已。 整个?煌烀界都被恒子箫屠杀殆尽,只留下百余人?,这?么多的冤魂煞气全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那该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若不是倒拨了天?物?时镜,恒子箫就是轮回一百世、一千世,都得被那些煞气催生成魔。 纱羊愁眉不展,司樾说得不错,渡人?难,渡魔更难,恐怕也真只有佛菩萨才能?让魔彻底放下屠刀了。 院子里?,恒子箫喂完了肉,站起来?,对纱羊道,“师姐,我们进去吧。” 纱羊这?才回神,“哦、啊,好。” 恒子箫第一天?遛狗还算顺利,至少没有见血——双方都没有见。 随着日?子的推移,这?些狗大抵是明白恒子箫不好惹了,便也不再攻击他,看见他来?,还会摇摇尾巴,毕竟恒子箫来?笼子前只做两件事——遛狗、喂肉。 对狗来?说,全都是一等一的大好事。 时间一长,他在狗眼里?算得上半只喜鹊。 一个?月下来?,管家给了他上个?月的月钱,领钱的时候其他下人?和管家都诧异地打量着他,对他一点没受伤的事感到万分?惊奇。 恒子箫任由他们看,拿了钱回去,先交给师父。 “好徒儿好徒儿,”司樾点着桌上的碎银眉开眼笑,“不过嘛,无功不受禄,事情都是你?在做,我也不好意思全占了,这?样,三七开,你?三我七。” 她拨出一点银子给恒子箫,恒子箫本想说不必,纱羊一把按住司樾拨银的手指,瞪着她,“吃饭的钱呢?你?天?天?顿顿都要吃肉,该不会让他从这?‘三’里?再给你?出吃饭的钱吧?” 司樾啧了一声,又拨了一点出去,“好好好,那四。” “开什么玩笑,你?知道你?一个?月要吃多少钱吗?今天?酱鸭明天?熏鱼后天?猪蹄,”纱羊不依,喊道,“六!” “不行不行,四!” “六!” “四!” “六!” “…五!五行了吧!” 纱羊喊,“不行!” “师姐……”恒子箫上来?劝架,“不用了,已经够了。” 司樾立刻指着恒子箫道,“他说够了!” 纱羊瞪了眼恒子箫,气他不识好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恒子箫收了钱,留三作为下个?月的饭前,剩下的存起来?,打算凑整后寄回裴玉门?里?。 裴玉门?弟子接的前十?张悬赏令不需要上缴分?成,但?他还是准备给门?里?留下一部分?来?。 “司姨,萧哥儿。”秋哥儿提着桶来?给狗喂饭,恒子箫把钱收好,去给他开门?。 一开门?,他的目光便立即落在了秋哥儿挑着的两个?桶里?。 那桶里?的肉和以?往不同,有一股古怪的味道。 这?味道很淡,与普通的猪肉、牛肉无甚分?别?,可不知为何,恒子箫就是闻得出来?! “呦,瞧你?乐的,领了多少月钱啊。”身后传来?司樾的声音,这?声音令恒子箫从肉里?骤然回神,让开了进门?的道儿。 秋哥儿嘿嘿一笑,挑着两个?桶进屋,“哪能?和你?们比呀。” 不需要恒子箫带他,他自己熟稔地开了后门?,去到院子里?喂狗了。 恒子箫望着那两个?桶,皱了眉,不自觉地跟了过去。 他看着秋哥儿照旧把肉丢尽笼子里?,只是今天?这?些狗格外兴奋,叫个?不停。 “它们似乎很喜欢,”恒子箫盯着桶里?黏腻的肉,“这?是什么肉?” “牛肉呗,上品的好牛肉。”秋哥儿道,“这?些狗真是好福气,我都没吃过两回牛肉呢。” 恒子箫还是盯着桶,“以?前没见它们吃过这?种。” “哦,每次老爷要用它们,或是有人?来?借狗,它们办事前就会吃上几天?的牛肉。”秋哥儿又是一句感叹,“同样是给老爷办事的,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一回牛肉。” “老爷要用它们了?”恒子箫问。 “是啊,”秋哥儿喂完了肉,看向他,笑道,“你?这?个?月天?天?遛它们,老爷听说这?些狗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就要带他们出去了。具体哪天?我也不知道,管家会来?和你?说的。” 他说完又道,“萧哥儿,你?真厉害,连着一个?月,一点皮毛伤都没有。从前那些师傅头两天?就得见血。不过你?也别?得意,我还是劝你?找到下家了就快走,这?些狗疯得很,你?常在河边走,哪能?一直不湿鞋呢。” 恒子箫点点头,“知道了,多谢你?。” “那我走了。”秋哥儿挑着木桶要离开,恒子箫待他转过身时,捡了一点桶里?的碎肉末。 他将那肉捻在指尖,看着的确和牛肉无异。 不知为何,他心跳得厉害,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和兴奋在心脏里?鼓动。 他低下头,嗅了嗅那点碎肉,兴奋感愈加强烈。 恒子箫张嘴,正?要将那肉送进嘴里?,一阵风吹来?,蓦地将肉吹到了地上。 看着掉在地上的肉,恒子箫一愣,心中的躁动也平复了下来?。 “哈,我可怜的徒儿哟——”院口传来?司樾的笑叹。 恒子箫抬头看去,见司樾正?倚在后门?的门?框旁,笑望着他,“我是克扣了一点,你?也不至于去和狗抢食罢。” “好了好了,”她从兜里?又掏出一钱银子来?,丢给恒子箫,“瞧你?那可怜样,拿去,别?再和狗抢了。” 银子正?中恒子箫胸口,敲在了他心上。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06节 咚的一下。 他连忙接下,正?要解释,司樾却已打着哈欠进屋睡觉了。 恒子箫拿着飞来?的银子,看了眼掉在地上的肉,又扭头看想大快朵颐的狗们。 这?空中依旧充斥着令他躁动的腥味。 他甩了甩头,不管这?莫名其妙的躁气,拿着银子,跟着司樾回屋了。 秋哥儿的话不假,第二天?管家就找上了门?,告诉恒子箫和司樾,“老爷后日?要在城关施粥三日?,那里?人?多,以?防万一,叫你?们带上狗守在一侧,免得有不长眼的闹事。” 司樾呦了一声,“连施三天?的粥啊,员外爷真是好心肠。” “那是,”管家得意道,“我们老爷是有名的大善人?,连知府大人?都赐过匾的。这?洛城从官府到乞丐,哪个?不夸我们老爷心善,你?们可得好好办事,别?让人?毁了老爷的善行啊。” “放心吧爷。”司樾打了包票,“咱们一定好好办事儿,绝不给员外丢脸。” 施粥当日?,恒子箫牵了两条狗出来?,随司樾跟施粥的队伍去了城门?关口。 他们也不需要做什么,只拉着狗在施粥的摊子边上站着就行了。 两个?摊子,应管家的要求,他和司樾一人?牵一条狗,守一个?摊。 城口人?来?人?往,不止是来?领粥的穷人?,还有出入洛城的行人?,以?及一些被施粥的队伍吸引过来?看热闹的闲人?。 管家说怕有人?闹事,所以?要牵狗过来?,可恒子箫从早站到晚,这?里?最会闹事的就是他身边的那条狗。 平常这?狗只见他和师父两个?人?,出门?也都是避开了人?群,不知是不是今日?见了太多人?,这?狗无比兴奋,时不时就冲着人?吠,偶尔还激动地往人?身上扑。 恒子箫死死拽住狗绳,生怕不注意就伤了人?。 说来?奇怪,他这?里?的狗又叫又跳,师父那边的狗却安安静静的,甚至还趴下来?睡了一觉。 恒子箫心想,这?也正?常,师父是什么道行,普通的狗哪敢在她面前造次呢。 他不由得心生崇敬,又想着自己何时才能?摸到师父的衣角。 自师父给他解了符印,恒子箫每升一个?境界都会照照后背。 练气初期升到末期时,几乎没什么不同,但?突破筑基时,那刺青确实淡了一些。 他也在裴玉门?的藏书阁里?待了八年,可还没有找到和自己后背上一样的符文,不知这?符到底是何出处。 或许要消掉它,只能?是按照师父所说,一点一点地提高境界了。 恒子箫就这?样从早干站到晚上,这?一日?施粥终于结束。 尔后还有两日?,皆是枯燥无。 若非说中途有什么不一样的事,就是第三天?上午,恒子箫手里?的狗突然冲着远处一位姑娘大叫了起来?。 它这?几日?虽然也对着人?叫,可没有一次像这?样激烈,又是扬腿前冲,又是呲牙狂吠,叫得眼睛都发了红。 那姑娘蒙着一支面纱,头上戴着金饰品,耳朵上还有一对红琉璃耳环,看起来?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她何曾见过这?等恶狗,被吓得魂不附体,匆匆忙忙地跑了,跑出十?几丈,那狗还对着她的背影叫。 管家见了这?一幕,骂了恒子箫两句,怪他惊扰了百姓,随后也再没有什么了。 恒子箫的狗狂叫时,司樾正?倚在树干下打瞌睡,她牵出来?的狼狗也趴在她脚边睡觉。 听见旁边的狗叫,那狼狗站了起来?,耸动着鼻子,吐着舌头东张西望。 司樾用脚尖踢了踢它,“傻狗,偷懒都不会——干不干活都是那点肉,折腾什么。” 那狗抬头,看了司樾一眼,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似的,又趴了下来?,下巴懒洋洋地搁在自己的爪子上。 司樾眯着眼,瞅了眼前方躁动的人?群,以?及那急急忙忙、惊慌失措跑走的姑娘。 三天?施粥结束后,恒子箫又恢复了早晚遛狗一个?时辰的日?子。 施粥的第二天?,这?些狗就没得牛肉吃了,又变成了鸡鸭猪和一些下水。 这?天?亥时,恒子箫遛完了狗,要带它们回去,司樾挥手道,“你?先回去罢,我慢一步。” “师父,您要去哪儿?”恒子箫问。 “去前头。” 恒子箫顺着她指向的方位一看,西郊的再西处,是一片乱葬岗。 “师父,这?么晚了您去那里?做什么。”恒子箫警觉起来?,“可是有邪气作祟?” “这?里?有自己的属宗照着,有妖邪也轮不到你?我出手。”司樾转过身,背对着他挥手,“甭管,我先走了。” 第78章 “小姐, 您到哪儿去了!” 清瞳倏地被人拉住,吓了一大跳。 待看清拉自己的人后,她抚着胸口舒了口气, “小织, 你吓死我了。” “我还要被您吓死了呢!”小织怨道, “老爷说了,要您在客栈休息,不许出来,您怎么?一声不吭地?跑了出来呢。” “这洛城多么?热闹, 好不容易来一趟, 不看看岂不是亏了。”清瞳又抚了抚自己的金钗、红琉璃二环,确认都没有跑掉后,对小织道,“好了,我也不看了, 咱们回去。” “这还差不多。”小织带着她回了客栈,一边问:“对了小姐, 您刚才着急忙慌地?跑什么?啊。” “可?别提了, 我去看施粥, 那里有条人一样大的狗, 见了我就冲我叫, 吓死我了。” 两个姑娘消失在街道上?,不曾注意到, 身后多了两双眼睛。 骂完恒子箫的管家对着旁边的杂役使了个眼色,那搬粥桶的杂役放下手?里的粥, 从后绕了过去,远远地?跟在了两个姑娘身后。 三日施粥完毕, 直到这天?夜里,杂役才回来见了大管家。 “怎么?样,打听清楚了么?。” “打听清楚了,”杂役低声道,“是路过的一个布商的女儿,后日就要离开洛城。” 管家捻着胡子,指了指上?面,问:“有人么??” 杂役摇头,“那布商只有一门亲戚在重善县做主簿,再没别的大人了。” “好!”管家一拍手?,“那狗叫得如此厉害,看来这小妞是难得一见的极品,你们等他们后日出城,扮做强盗,切勿伤了她分毫!一点皮都不能破!” “大人放心,我们知道规矩。” “除了她以外,把这三日的单子拿来我看。” 杂役从怀里递出一张纸,“大人看,我们都记着呢,这上?面都是可?以动的人。” 管家接过一看,那单子上?分门别类,以狗叫的次数,分为?叫了一次、二次、三次和三次以上?的人名?,总共有七.八个。 “怎么?这么?少!” “我也不知,”杂役想了想,又道,“大人,说来奇怪,那个女犬师身边的狗,三天?来一声都没叫过。” “有这等事?”管家思?忖着,目光一瞥,“嗯,罢了,先把单子上?的带来,下次我再看看。” “是。” …… 司樾和恒子箫因施粥这项活儿,多了额外的工,管家也额外补了他们一些工钱。 司樾拿了钱就要出去挥霍。 这天?早上?遛完了狗,她便拿着钱出门溜达。 纱羊劝她,“你就不能让那钱在你手?里多待几天?么?。” “早是花,晚是花,都是花,有什么?不同。”司樾一边走?一边抛着钱袋,把袋子里的钱抛得叮当?作响,好不得意,“我向?来是千金散尽还复来。” 纱羊嘟囔,“真的能复来么?……” 卯时溜的狗,出门已?是辰时,街上?有了人气儿,早点摊全?都支了起来,不少店铺也都开了门。 “走?,今天?有钱,吃顿好的。”司樾找了间气派的门店,把钱袋往腰间一挂,踏进?了店门。 他们找了张桌子坐下,小二跑来,“几位吃点什么??” “七.八个肉菜,先上?盘花生。” “好嘞。” “七.八个肉菜!”纱羊瞪大了眼睛,“谁一大早上?吃七.八个肉菜!有钱也不是你这样花的啊!” “吃不完还可?以打包嘛,”司樾嗔了她一眼,“你这小虫,就是不会变通。” 不一会儿的工夫,菜陆续上?桌,司樾拔了双筷子给恒子箫,“别客气,使劲吃。” 恒子箫双手?接过筷子,对着一桌子大鱼大肉,一时也不知如何下手?。 “师父,我还不饿。”他只得这么?委婉道。 “吃着吃着就饿了。”司樾扯了个鸡腿给他,“你正是吃穷老子的年纪,怎么?会不饿,来来来,吃。” 恒子箫只得接下。 “别的师父都是带着弟子修清静、戒口欲,你倒好,”纱羊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对恒子箫道,“别那么?乖,不想吃就不吃。” 司樾夹了一筷子糖醋鱼,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想修清静,别找我啊,我就是这么?修的,爱跟不跟。” “司樾!”纱羊瞪了她一眼。 可?她也不能全?怪在司樾头上?,司樾本来也不是神?仙,又怎么?能按照神?仙的方法修行呢。 真不知道啻骊老祖和司君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让司樾来引人飞升呢,这简直是让狗教鱼游水,荒唐。 正是客多的时候,店里二楼的住客都下楼来吃早饭,司樾隔壁桌来了一户三口之家。 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儿,看衣服行头是做买卖的商人。 他们点了三碗粥和几碟小菜,父亲对着母女道,“一会儿吃了饭就要上?路了,瞳儿,你今天?可?不能再溜出去玩了。” “我知道的爹,”清瞳娇嗔道,“我有那么?不分轻重嘛。” “你那天?出去,真是吓坏我们了。”她旁边的母亲道,“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就那么?调皮呢。” “天?天?不是坐马车就是住客栈,娘,我都快闷死了。再说了,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危险。”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07节 恒子箫搁下了筷子,司樾挑眉,“吃不下了?” 他点点头,“师父,我实在吃不下了。” “吃不下……”司樾扫了圈桌上?的菜,“好罢好罢,小二,把这桌上?的菜都打包了。” “嗳,好嘞。” 小二拿了油纸给司樾包上?,递到司樾手?里后,对她道,“客官,一共是一两一钱。” “这么?贵呢!” 小二笑了笑,“没办法,这儿的地?租贵呀。” “好好好。”司樾伸手?去掏腰间的钱袋,她一伸手?,摸了摸后变了脸色,“咦,我的钱袋……” 纱羊一惊,飞到她身旁去看,那里空空如也,进?店时挂上?的钱袋不知去了何处。 “该不会是被人偷了吧!”她焦急道,“都怪你那么?嘚瑟,一边走?一边抛着那钱袋!” “我再找找。”司樾弯下腰,去桌下看。 恒子箫跟着蹲下身去,他察看了一番,对着司樾摇头,“师父,下面没有。” “哎呀!”司樾显出些惊慌来,“这可?怎么?办,我的钱都在那个袋子里呀。” 一旁等着收银的小二渐渐淡了笑容。 他倚在一旁冷眼看着,直到司樾冲他露出个尴尬的笑容,“小哥儿,要不先记着?” “这可?不行,”小二道,“我们店不赊账,要么?您拿珠宝来抵。” 他上?下打量了司樾和恒子箫一眼,看他们的穿着,也不像是有珠宝的模样。 果不其?然,司樾道,“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哪来的珠宝,您这不是调侃我们么?。” “那我可?不管,您要是又没钱又没东西抵,我们就只能报官了。” 恒子箫瞄向?司樾的腰间,眸中闪过疑惑和思?索。 他没有冒然开口,只是跟在司樾身旁,看她的动作。 “报官!”司樾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拉着小二的袖子央求道,“您行行好,绕了这一次,我回家马上?拿钱过来不行吗?” “不行,”小二道,“要么?你们留下来干半个月的活。” “那怎么?行呢,我们自己也有活儿要做,要是在这儿待上?半个月,东家不得退了我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就只能报官了!” “小二。”争执之间,隔壁桌上?的商人从怀里掏出了一点碎银,“我替他们付吧,别为?难人家。” “胡老爷,”小二连忙走?了过去,“您今日不是要走?么?,您一走?,这日后他们也还不上?您了呀。” 胡老爷摆手?,“罢了罢了,也没多少钱。” 司樾随着小二走?去他们桌边,“这位老爷,您认得我?” 胡老爷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认得。” “那无?缘无?故,您为?何帮我呢。” 胡老爷一笑,“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 “哎呦,”司樾惊呼,“像您这样的大善人,可?不多见呐。” 清瞳掩着唇嬉笑道,“我爹就是这样的人,你们快收下钱回去吧。” “真的?”司樾挑眉,“我可?不一定还呦。” 胡老爷笑道,“无?妨,用不着还,快回去吧。” 司樾对着他做了一揖,“那就谢过大老爷了。” 恒子箫随着她作揖。 清瞳盯着他,莫名?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司樾拿了钱,丢给小二,“得了,忙你的去吧。” 小二嘿了一声,“你这人…也不知哪来的架子。” “胡老爷,”司樾打发了小二,又问道,“听小二说,你们今天?要走?,是要走?哪去啊?” 胡老爷道,“我们去中原做点小买卖。” 司樾噢了一声,“那老爷今日可?记得走?东门出城。” 夫人问道,“这是为?何,西行当?走?西门呀,我们就是从东门来的,再从东门出去,岂不是白来了。” “唉,”司樾揣手?,“西门不太平,边上?还有乱葬岗,做生意岂不晦气。” 胡老爷笑了起来,“不妨事,我们行商走?的路多了,何况那乱葬岗和西城门隔了有十几里,远着呢。” 司樾道,“还是走?东门的好。” 胡老爷笑着摆摆手?,没有听进?去。 他们一家吃完了饭,就要启程,对着司樾和恒子箫点了点头,就此别过。 出了客栈,恒子箫望着司樾欲言又止。 师父这一路走?来时,确实显了财,可?他绝不相信师父会被谁盗走?钱袋。 何况师父空间里宝物众多,随便一样就可?抵饭钱; 再者,他身上?也有钱,师父怎么?不问他要呢。 基于此三问,恒子箫没有冒然出手?付钱,可?他最后也没看懂师父此番举动的深意。 不止是他,纱羊也觉出些味儿了。 “那一家子是谁,你认识?”她问司樾。 “不认识。”司樾说,“现在认识了,往后也还得认识。” 她站在客栈门口,看着胡老爷一家把货物装车,往西门去了。 清瞳和母亲坐在一块儿,她挽着母亲的手?,扭头往后面望去,目光落在恒子箫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她呀一声,对母亲道,“娘,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那天?施粥时牵着狗的少年!” 夫人透过帘子,也回头望了一眼。 “看着模样,不像是杂役农夫,倒像是读过书的孩子。” “就是呀,所以那天?我才多看了他两眼。” 夫人睨着女儿,笑道,“看来我的女儿也到了年龄了。” “到什么?年龄了,”清瞳蹙眉,“娘,您说话真不正经!” “小妮子,还教训起娘来了?” “本来就是,”清瞳别过头去,“自我及笄,您就天?天?说这些,我才不要什么?男人,与其?去伺候别人的爹娘,不如伺候自己的爹妈。” 马车内时不时传出母女的说笑声。 车队一路驶过西门,出城走?了二十里不到,忽然间马嘶扬蹄! 车厢猛地?一晃,清瞳惊叫一声,和母亲抱在一起。 惊慌之间,车帘骤然被人掀开。 一蒙脸男人手?持大刀,一手?探进?车来,抓着清瞳的手?腕把她扯下了车。 “清瞳!清瞳!”“娘!”清瞳死死抓着母亲的袖子,满脸都是惊恐。 那男人手?起刀落,一刀斩断了胡夫人的衣袖,往清瞳口鼻处蒙了一张帕子,不过片刻,她便闭了眼,软倒在了男人怀里。 男人把她往马背上?一扔,连带着十几个同伙扬长而去。 “清瞳!清瞳!”胡夫人追下车来,四?周只剩下中箭倒地?的伙计和负伤的胡老爷。 转眼之间,女儿已?不知被带去了何处。 “老爷!”胡夫人扶起肩上?中箭的胡老爷,胡老爷梗着脖子死死瞪着跑走?的盗贼,吃力地?喊道,“快、快去报官!” 第79章 “这就是那极品?” “是, ”男人蹲下,把麻袋解开,露出里面昏迷未醒的女孩来, “就是她, 胡清瞳。” 洪管家上前两步, 捏着清瞳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果然?是极品,肉好?,皮囊也好。”他问向男人, “没伤着吧?” “没有, 一点?儿磕碰都没。” “其他人呢?” 男人道,“已?经抓了两个,锁在?了乱葬岗下面?的地牢里,其他的还要几天。” “好?,”管家笑着点?了点?头?, “下去领赏吧。” “多谢大?人。”男人躬身,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管家和清瞳。 他又摸了摸清瞳的脸, 只觉得像是摸在?了水上, 滑嫩得不行。 “真是个美?人儿, 就这样卖了未免可惜……”管家来回打量着, 眼睛一转, 把门锁了,往洪员外的书?房走去。 还未进?门, 书?房里便传出了娇滴滴的笑闹声。 管家叩了叩门,“老爷, 是我。” 片刻,里面?传来一声, “进?来吧。” 管家推了们,见十二姨太正?坐在?洪员外的腿上扭着腰撒娇。 他看了眼十二姨太的细腰,咽了口唾沫,凑了过去,低声道,“老爷,有一个极品。”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08节 “极品,什么极品!”洪员外还没说话,十二姨太便不高兴了,她搂着员外的脖子,“老爷,您都有十五房太太了,怎么还要啊。” “去去去,”洪员外挥手,“你先下去。” 十二姨太哼了一声,瞪了眼管家,不情愿地走了。 她从?洪员外身上下来,露出男人六月孕妇般的肚子。 那十根蛆虫似的白胖手指上戴了三个指环。洪员外捻了捻唇角的胡须,问向管家,“有多极品?” 管家道,“绝对的极品。” 洪员外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可随即皱了皱眉,“那些人的鼻子比狗还灵,要是破了,可就卖不上价了。” “我的老爷,何必非破呢。”管家嘿嘿一笑,“多得是花样。” 洪员外看向他,相视一笑,“好?,那就去瞧瞧。” …… 清瞳醒来时,天色已?晚。 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她在?床上缓了一会儿,蓦地想起了前因后果,忽然?间,一只肥胖的手摸上了她的肚子。 清瞳吓得尖叫起来,猛地向后缩去,一抬头?,才发现床边居然?有一个男人! “嘿嘿,”洪员外越看越是满意,“小美?人儿,别怕。” “你、你是谁!”她四处搜寻,只能拿起枕头?护在?身前。 “我?”洪员外坐在?了床边,“我姓洪,是这洛城里最大?的员外。” “洪…洪员外……”清瞳从?慌张里找出了一丝思绪,“我想起来了,那天在?城门口施粥的就是洪员外府的人!” 她惊魂未定,却带了两分期冀,“洪员外!您是好?人,是您救了我吗?” 听?到这句话,洪员外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好?人?哈哈哈哈哈哈没错,我是好?人,你乖乖听?话,我能让你少受点?苦头?。” 清瞳愣怔地看着他,“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不是还给穷苦百姓们施粥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自然?是因为,”洪员外伸手,摸了把女孩儿光滑水嫩的小脸,“你长得又香又美?了。” “别碰我!”清瞳挥开他的手,往床尾爬去。 她还未下床,就被洪员外一把扯住腰上的衣服,按着她的肩滚到床上。 “来了这儿你还想去哪儿?” 那双被肥肉堆挤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光,他呼哧呼哧地喘气?,嘴角带着两分邪笑,压着不到他一半分量的女孩,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放开我!放开!”清瞳再也忍不住惧意,哭喊着胡乱蹬脚,“我要回家,我爹爹不会饶过你的!他一定会去告官的!” “哈哈哈,一个小商贩而已?,他尽管去告,从?县衙到知府,我看他能告出什么花来。”洪员外撕开了清瞳的外衣,看见那雪白的肩膀时,声音和手指都颤了,“好?、好?肉……” 他像是饥渴了大?半辈子似的,猛地低头?吸咬下去。 清瞳嘶声尖叫起来,她实在?是怕极了,哭道,“洪员外,我求求您,您是好?人呀,求求您放了我!您是给穷人施粥了好?人啊,怎么能做这种事……” 洪员外按着她,笑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要听?话,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可要是再这么大?喊大?叫,嘿嘿,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正?说着话,窗外突然?响起了两声轻叩。 洪员外不予理会,那叩窗声又响了起来,他烦得回头?问了句,“谁啊。” 没人回他,只是不停地叩窗。 “谁啊,烦死了,”洪员外起身,走去窗边,“管家么。” 他推开窗子,正?要发火,忽然?间,一颗鲜血淋漓的骷髅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啊!”洪员外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窗子外头?漆黑一片,连月光也无。 一具染血的骨架子立在?窗边。 那森白的骨头?上挂着零星几点?碎肉,一双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屋里的洪员外。 “鬼!有鬼啊——!” “闹鬼了闹鬼了!” 一大?早上,秋哥来给狗送饭,刚一跨进?门里,就对两人道,“你们听?说了吗,东院昨晚闹鬼了!” “什么!”纱羊惊呼出声,随即才意识到秋哥儿看不见自己。 恒子箫一顿,余光瞥向躺在?通铺上的司樾,接着对秋哥儿道,“东院?就是洪员外和姨娘太太们住的地方?” “是呀,听?说二更时分,老爷窗外出现了好?多鲜血淋漓的骷髅!”秋哥儿说着,自己害怕起来,抱住了胳膊使劲搓。 “那些东西?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密密麻麻地站在?院子里,骨头?粘着碎肉,滴滴答答地掉下肉和血来,死死地盯着老爷,整个院子里都是血——啊呀!骇死人了骇死人了!” 司樾磕着瓜子看着话本,听?到这里抬头?,“可不是,那可真是骇死人了。” 恒子箫望向司樾。 秋哥儿又道,“老爷被吓得病了,本来过几日?东院还要大?摆筵席请好?多官爷富商吃饭呢,这下子办不成了。虽说咱们能清闲几日?,可要是真有这东西?,只怕会往西?院来,我们可怎么办呢!” 恒子箫宽慰他道,“洛城是禛武宗的契地,若真出现了妖邪,禛武宗必会派修士过来察看。” “还真让你说中了,”秋哥儿道,“听?说今天晚上就会有仙人道长过来。” 他还是搓着胳膊叹气?,“希望仙人能降服那些东西?才好?,我今天晚上可不敢睡觉了。” 他害怕地走了,送他出去后,恒子箫折回来,关上门,坐到了通铺边。 “师父,”他望着嗑瓜子的司樾,“那洪员外可是害死人命了?” “哦?你怎么知道,”司樾翻了页话本,“你和他认识?” “不……”恒子箫看着她,“只是您方才说,‘骇死人了’。” 司樾扬唇。 纱羊大?惊,“难道真是这样?这太可怕了,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这里的管事一个比一个讨厌,原来是上行下效!” 她说完又急了,“可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有那么多鬼怪来索命?” “谁知道呢。”司樾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恒子箫看了眼司樾,随即半瞌下眼睑。 他心中有所?揣测,可不敢轻易开口,也不必开口——那洪员外竟敢欺辱师父,被教训一通也是应该的。 “哦~我知道了!”纱羊一指司樾,“是不是因为你在?,怨魂厉鬼们感知到了什么,觉得有人撑腰了,所?以就一起出来了?” 司樾噗嗤一声,“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知道那洪员外到底害死多少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骷髅呢。” 纱羊摩挲着下巴,“就是枉死,十个里面?也不一定有一个能成鬼。秋哥儿却说有二三十个……天呐,他该不会害死了几百人吧!” “这关我们什么事,”司樾睨着她,“反正?一会儿就有道士来斩妖除魔了。” 她这话说完,第?二天上午,秋哥儿便惊慌地跑来对他们说:“不好?了不好?了!那两个道长昨天晚上被邪祟吸走了功力!变成了凡人!现在?正?在?东院里养伤呢!” “来的修士是何境界?”恒子箫问。 “仙人的事,我怎么知道。”秋哥儿说,“禛武宗又派了人来,听?说这次来的师父比上一回来的更厉害!” 再过一天,秋哥儿又跑来喊:“不好?了不好?了!新来的师父也被吸走了功力!整个府里全乱套了!禛武宗说要严查此事,派了更厉害的仙人过来。” 司樾忍不住了,指着秋哥儿笑,“你猜明儿怎么着?” 秋哥儿一愣,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明儿怎么着?” 司樾掐着嗓子,学着他的模样,着急忙慌地喊:“不好?了不好?了!那大?师父也被吸走了功力了!”说完她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司姨!都这时候了,您怎么还说笑呢。”秋哥儿抱怨道,“连着两拨仙人都降服不了这妖孽,可见多么厉害。西?院里已?经有人告假了,我看我们也快点?走吧。” “不急不急,”司樾直笑得累了,“这个月的工钱还没结呢。” “哎呦,都这时候了还想什么工钱!老爷夫人们都已?经去了别苑了。”秋哥儿一跺脚,“你们不走,我和我娘要先走了。” 趁着天还没黑,秋哥儿赶紧跑了。 纱羊立即道,“我看此地不宜久留,既然?禛武宗郑重对待了此事,就一定能解决,我们也还是走吧。” 她疑心是司樾的气?场助长了那些鬼怪,就算不是这样,这里乱糟糟的,还是走了干净。 “急什么,”司樾从?通铺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来这洛城一个月了,整日?就遛狗遛狗遛狗,都没享受享受这繁城之美?。就算要走,也得先享受了一番再说。” “你还要怎么享受?” “上街,”司樾推开门,“挥霍。” 洛城的夜市是一绝景。 其他地方到了晚上便没了声响,逢年过节才能看见夜市,但洛城日?日?都是佳节,日?日?都有喧嚣璀璨的夜市。 司樾说着挥霍,可去的却是菜市。 他们打西?边过来,自西?口进?入菜市,甫一靠近,恒子箫便听?见了鼎沸的人声。 向来冷清的菜市西?角此时竟围满了人。 一群男子闹哄哄地聚在?一起,嘴里吆喝着什么,赌博似的亢奋吵闹。 司樾揣着袖,带恒子箫往那热闹处挤。 恒子箫拦她,“师父,这里人太多了,还是换个地方。” 他一眼扫过,全都是些眉眼不善的男人,师父到底是个女儿,怎么能和这些人挤在?一起。 “人多才好?,”司樾推他,笑道,“若不是有极品珍馐,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买呢。走,看看去。” 恒子箫只得随她去。 这家店前摆了十几张方桌,张张满座,唯有一人高马大?、肤色黝黑、带着大?刀的男人旁边没人敢落座。 司樾带着恒子箫就在?那坐下,对着那满脸横肉的男人一笑,“打扰。” 男人诧异地扫了眼她,疑惑这两人竟然?不惧怕自己,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纹了墨龙的胳膊,望着前方。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09节 恒子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蓦地一惊。 他道这是什么地方,原来是那家曾贴着“菜人”的店铺。 连着一个月以来,这家店铺都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没想到这个时间却如此热闹。 他眺望过去,那店门大?开着,里面?亮着灯,又坐了好?几桌,桌上摆了些碗盘酒杯,看起来是一家饭店。 忽而间,里屋的帘子一掀,小二托着两个托盘,从?里面?笑吟吟地走出来,一边快步上菜,一边吆喝着菜名,“诶,三品乳馄饨五碗,二品乳馄饨三碗,一品乳馄饨一碗——” 他报了菜名,却没有把东西?送到食客手上,底下的食客忽而叫喊起来, “三品,一两!” “三品,一两二钱!” “二品三两!” 他们争相举着手喊,像是竞拍一般地为几碗馄饨竞价。 “好?嘞,三品三两五钱,爷归您了。”小二在?一片混乱中,竟能找到出价最高者,把手里的馄饨一一送到报价最高者手上。 得了馄饨的人立刻动筷,眯着眼睛细品,流露出无比的满足和陶醉来。 “一品的还有没有报价!”转眼间,小二的托盘上只剩下最后一碗馄饨,也是最贵的一碗,报价已?达到了十两八钱! 纱羊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什么馄饨这么贵!难不成是瑶池水煮的汤?” 这洛城的知县,一月的月奉也就十二两;知府也才三十两而已?。 如此合算下来,堂堂知府一个月都买不起三碗馄饨! “还有没有人!”小二在?前面?叫喊,“没有人的话,就归这位爷了!” 纱羊哼了一声,“傻子才买呢。” 司樾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来,“我出二十两!” “二十两!”小二眼睛一亮,立刻往司樾这边走来,其他人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当他们看见司樾时,纷纷一怔。 那小二弯下腰,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看了遍司樾的脖子,确认她颈上没有喉结时,面?色有些迟疑。 “怎么,”司樾把那锭银子丢在?他脚边,“我吃不得?” “吃得吃得!”小二连忙哈腰赔笑,他转过身来,问了一句,“还有没有人了!” 没人回话,他便把那碗馄饨放在?了司樾桌上,又弯下腰去捡地上的银子,谄笑道,“您吃好?。” “你疯啦!”纱羊抓着司樾的头?发喊,“一碗馄饨二十两!” “这可是一品馄饨。”司樾道。 “管它几品,不就是碗馄饨嘛!” 碗只有巴掌大?小,司樾用勺子在?里头?舀了舀。 这是南方常见的小馄饨,皮薄肉少,每只馄饨只有小拇指甲盖那么点?肉。 “来,尝尝。”司樾从?桌上拿了只碗,给恒子箫舀了几只,“可鲜可嫩呢。” 恒子箫接过碗,看着里面?乳白色的几只馄饨,觉得和其他地方卖两文钱一大?碗的也无甚区别。 他拿了个勺子,一边问:“师父,这是什么馄饨?” 司樾道,“乳馄饨。” 恒子箫舀了一只起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特别。 “什么是乳馄饨?” 司樾没有答话,同座的那位男人开了口,“取女子乳.肉作陷,就叫做乳馄饨。” 啪嗒—— 恒子箫勺子上的馄饨顿时掉回了碗里,溅起二三汤水。 他怔怔望着对面?的男人。 男人一扯嘴角,露出森白的牙来,似在?嘲弄恒子箫的青涩无知。 他继而道,“所?谓三品,是以乳.根作陷;二品是以中段;你碗里的一品——是取女子的乳.尖作馅。 “这可是绝妙的好?物,一人身上只能取这么一小碗出来,快趁热,别浪费了。” “各位爷,这是今晚最后一道菜了!”前头?的热闹还未停歇,伴随着一阵车轱辘声,一个十字木桩被推了出来。 十字木桩上绑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女人。 前胸、后臀皆被削去,两条大?腿、胳膊内侧的肉也被削去,两颊上的肉被挖掉,眼珠子没了,舌头?、嘴唇没了,连十个手指、脚趾也都断了。 “水晶肉片——”那小二旁边站着一人,手持薄刀,正?在?磨刀,“一共十盘,现剐现烧,各位爷可看清楚了,这还是有气?儿的!” 说着,他一拍女子血淋淋的前胸,那女子口中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呼。 “二两!”底下立刻开始竞价,“二两一钱!”“二两二钱!” “唔……”纱羊捂着嘴吐了出来。 恒子箫呼吸一颤。 看着那上面?的女人,闻着身前的馄饨,他应该是害怕的,可一股莫名的吸力吸引着他,让他觉得这馄饨、这女人的血肉又香又甜,比他买过的任何肉都要细腻、都要美?味。 他的脸色逐渐青白,不为眼前这惨绝人寰的场景,只为自己竟升起了一分食欲! 司樾哼笑一声,转着筷子,摇头?晃脑地吟道,“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哦!”桌旁的男人鼓掌,“好?诗好?诗!” 司樾哈哈一笑,“只是抄用,不是我所?作。” 砰—— 在?司樾的笑声里,恒子箫倏地站了起来,将身前的碗碰翻,里面?的汤水和馄饨流了一桌。 在?这血腥弥漫的店铺里,他终于是想了起来,那些狗吃的“牛肉”到底是什么…… “啧,”司樾挑眉望着他,“二十两就这么报废了,真是败家子啊你。” 恒子箫颤抖着嘴唇,旋即猛地捂住嘴,反身不停干呕。 他呕得满脸湿泪,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呕出来似的,可最终只吐了点?胃液。 在?止不住的作呕中,他崩溃地哀求,“师父……” 司樾撑着桌子站了起身,对着男人道,“小孩儿困了,我们先走一步。” 她起身走了,恒子箫紧紧跟在?她身后,狼狈地揩掉脸上的泪。 他跟得太紧,只低头?看着司樾的脚跟,直到回了院子,司樾一转身,他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司樾怀里。 恒子箫猛地一颤,往后退去。 他抬起头?,抿着唇看着司樾,倔强又可怜。 司樾抬手,抚上了他的脑袋,“好?啊,还知道害怕,就还好?啊。” 恒子箫不知道,他的眼眶红肿一片。 夜风吹散了远处的血腥和胃中的恶心。 他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司樾,顿了顿,颤抖地开口,“师父,您吃过人么……” 司樾眼睑半垂,没有回答,只笑了笑,“你得怕,才行啊。” 恒子箫一愣,他不知道司樾要让他怕什么,又要行什么。 他只知道,这个夜晚有些凄凉。 第80章 这一晚恒子箫迟迟无法入定。 他一闭上眼就是那绑在十?字架上的女人, 和喂给后院那些狗的、一桶又一桶的“牛肉”。 他实在心?浮气躁,睁开眼来,看向通铺另一侧呼呼大睡的司樾。 他盯着司樾看, 没想到司樾突然睁开了眼。 恒子箫很少直视司樾的双眼, 这不恭敬。 此时此刻, 在昏暗的房内,他看着那双黑中带紫、紫至发黑的眼睛,仿佛是在仰望一片浩瀚的星空,令人心?神宁静。 司樾侧过身子, 支着头问他:“睡不着?” 恒子箫点了点头。 “害怕?” 恒子箫亦是点头, 半晌,又低低道,“不止害怕,而且……荒唐。” 司樾哼笑一声,没有笑声, 只?有鼻间发出的一点气音。 她抬起一条胳膊,露出怀抱, “要我哄你睡么。” 恒子箫抬眸, 看了她一眼, 复又半瞌下眼睑, 摇头, “不、不用。” “是么。”司樾放下了胳膊,“那我可睡了啊, 你要是害怕,一会儿自己贴过来。” 她翻了翻身, 衣襟里露出一个睡熟的小脑袋。 纱羊今天直钻进了司樾的衣服里,扒着她的锁骨, 害怕得不敢松手。 恒子箫见了,低下头来,照旧坐在原位没有动,闭上眼睛努力入定。 半个时辰后,他睁开了眼睛,望向那头又睡着了的司樾。 万籁俱寂之中,少年抿了抿唇,双手撑着床铺,小心?翼翼地往司樾那里挪过去了一些,又挪过去了一些。 他慢慢地躺了下来,蜷缩着身子,额头贴着司樾的膝盖。 ……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10节 第二天天亮,纱羊还在念叨,“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人类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大庭广众之下,都?没有官府和修士管一管吗!” “蜻蜓不相?食么?”司樾问她。 “我又不是普通的蜻蜓!天上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过!”纱羊骂完,抚着胸口后怕道,“还好我前世?修够了功德,这辈子可以出生在仙界,哪怕是当一只?虫也比在凡间当人好啊。” 她说完,望见坐在院子里发呆的恒子箫,“你看,他是不是被吓傻了?” 司樾笑道,“吓傻了岂不合了你的心?意?” “这叫什?么话!”纱羊道,“我为什?么要吓傻他?” 她说完一顿,随即睁大了眼睛看向司樾,传音给她,“原来你早计划好了!” “昨天这一吓,他以后怕是再难虐杀生灵了!别?说像上一世?那样嗜血,以后只?怕闻到血都?得恶心?。” 司樾抱着后脑勺躺在床上,“但愿罢。” “司樾,你真是个天才!”纱羊忘了恐惧,高兴起来,“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这些年好说歹说他都?不听,还和我辩论什?么万物平等,吃人肉是吃、吃鸡肉也是吃,没想到你一出手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这话也没毛病。”司樾瞅着她,“只?是欺负他现在年纪小、没见识,所以才怕。” “嘿嘿,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有好好在做任务的嘛。”纱羊飞到她耳边,“你对他越来越上心?了。” 司樾挥手赶她,“去。” 纱羊飞到空中,“可昨天那家店要怎么办,我们去报官吧!不能?让他们再这样杀人了。” 司樾似笑非笑道,“你当真以为,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开店,是因为胆肥?” “那、那……那我们就告诉禛武宗,这是他们的契地,他们总该管管吧。” “道士只?管道士的事,除非这些被吃掉的人变成?了妖魔,否则干道士们何?事。” 纱羊不说话了,她抿了抿唇,“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有些难过。 这些菜人什?么也没做错,生前被活刮,死后索命也是情理之中,可修士们一来,她们却要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虽说一切都?是因果,她们今生如此,必是前世?种了恶因,可若是魂飞魄散了,那便连改过的机会都?没有了。 纱羊望向天上的白日,难道就没有人能?救救她们么。 秋哥儿和他娘告假了。院子里的下人走了不少,喂狗的肉需要司樾他们自己去厨房领。 冷清了几日的厨房,今日忽然热闹起来。 司樾取肉的时候问了一句:“怎么,老爷要带病办宴?” “不是,是禛武宗派了个大师父来。”厨娘把肉给她,“说是什?么峰主?,姓赵,道行很深。” “峰主??那确实难得一见。”司樾环顾了一圈厨房,“我看这人走了不少,今日既然要宴请仙长,不如我们也去帮忙。” “唉呀,那怎么好意思。”厨娘双手一拍,高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劳你们把这两坛酒送过去吧。” “小事一桩。”司樾把肉桶丢给了恒子箫,自己腋下夹着两个酒坛子出门了。 她等恒子箫喂了狗,一道去东院送酒。 管家见了她,立即低骂道,“怎么这么晚才送来!人仙长都?到了!” “这不是要喂狗嘛。”司樾说。 “喂什?么狗,仙长和狗哪个重要你分不清?” “唔,我下回再权衡权衡。” 洪员外还躺在别?苑的病床上,接待赵尘瑄一行的,是他的大儿子。 司樾在门口把酒交给了管家,说话间就要往厅里走。 “诶诶诶!你干嘛去!”管家要拦她,可抱着两坛酒,空不出手来,竟就这么让司樾大摇大摆地进了厅里。 她进了厅,左右一看。 一张圆桌,首座无人,一边坐着洪少爷,另一边坐着一身着白锦、头戴玉簪的男人,正是赵尘瑄。 赵尘瑄身后还立着两名弟子,腰佩长剑,清一色的锦衣。 “哈,菜都?上齐啦。”司樾从?门口走去桌边,半道上捡了张凳子,到了桌旁,把凳子往主?座一放,自己坐了下来。 “我来得还算巧啊。” 她对着门外一招手,“诶,管家,可以上酒了。” 恒子箫跟在她身后立着。 洪少爷看着不请自来的两人,一时愣住了,“请问二位是……” 司樾二郎腿一翘,“我们是你家老爷请来的修士。” “两位也是昇昊宗的道长?”洪少爷不确定地看向对面的赵尘瑄。 赵尘瑄看着司樾,“我倒是没在昇昊宗里见过二位,不过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管家匆匆忙忙过来,把酒放下,一把扯向司樾的胳膊,低声骂道,“你干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他猛力一扯,司樾却动也不动。 管家再要用力,手腕被人抓住。 他抬头一看,司樾背后的恒子箫正冷冷地盯着他。 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如铁铐一般,瞬间将?他的手从?司樾身上扯下,力道之大,直让他在地上摔了个跟头。 “管家,这是怎么回事!”洪少爷皱眉问道。 管家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咒骂恒子箫,先弯腰回答了洪少爷的问题,“少爷,您别?听他们的,他们就是老爷从?仙盟找来遛狗的而已。” “嗳,看吧,”司樾笑道,“我们的的确确是你们老爷找来的修士。” 洪少爷看了眼管家,管家意会,“这里有昇昊宗的仙长,就不劳你们两个了!快给我回去,否则我退了你们!” 司樾坐着没动,管家嘿了一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他就撸起袖子,要把她推下凳子去。 刚一倾身,那两只?手还没碰到司樾,恒子箫立即上前一步。 抄脚封步,左手成?爪,扣上了管家肩膀。 他身体不动,只?左手稍一用力,便将?管家整个撂倒,倒下后被后方的脚一绊,那管家滚了半圈,脸朝下地趴在了地上。 洪少爷蓦地起身,吃惊又戒备地看着恒子箫。 “你、你个小兔崽子!”管家摔得差点断了鼻子,他爬起来指着恒子箫骂,却不敢再上前半步了,只?喊道,“来人啊!来人!” “洪少爷。”座上的赵尘瑄开了口,“既然这两位也是你家员外请来的修士,这位小兄弟又身手不俗,不如就一块儿留下。” 洪少爷又惊又疑地打量师徒二人,让涌来的家丁退下,对着来人稍一拱手,“请问二位道长姓名,高门何?处?来此…有何?见教?” “啊好说好说,”司樾把桌上的一盘鱼端到自己面前,戳了戳筷子,一边吃一边道,“鄙姓司,单字越,这是我徒弟。 “我们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好人,听说禛武宗来了三?拨道士都?没能?除掉这里的鬼,我们也就来瞧瞧。” “原来是司樾道长。”洪少爷行了礼,就见对面的赵尘瑄若有所思道,“司樾……我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可以自己元婴的修为竟看不透这女人的境界,只?能?知道那边的少年已是筑基。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竟已达到筑基,即便是三?大仙宗里也少有这样的青年才俊。 有如此天赋的徒弟,这女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把话抛了出来,想让司樾接着往下介绍自己,可司樾却不再说了,只?顾着挑鱼肉吃。 管家心?里不忿,“少爷,您别?被他们骗了,要真是高人,怎么会接遛狗的单子呢,我看他们就是来讹钱的!” “去!”洪少爷骂道,“没你的事了,还不快滚!” “少爷!” “滚。” 管家咬着牙,狠狠瞪了眼司樾,司樾回他一笑,“走好哈。” 送走了管家,洪少爷对着司樾微微低头,“家规不严,请仙子恕罪。” 他又道,“仙子既然一直在府里,想必也听说了东院的情况。” 司樾点点头,耳朵听着话,嘴里吃着鱼。 洪少爷苦恼道,“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妖孽,伤了我父亲不说,还把禛武宗的几位道长的功力都?吸走了,那些道长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他说到这里,赵尘瑄瞥了司樾和恒子箫一眼。 本是家丑不可外扬,无奈司樾和恒子箫一早就在这儿府里,想瞒也迟了。 “现在府里人心?惶惶,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外面也闹得沸沸扬扬的。”洪少爷长叹一声,“若是再这么下去,我洪府就要散了啊。” 恒子箫心?里冷嗤,这等人家,散了才好。 “洪少爷莫急,”赵尘瑄道,“我既然来了,就绝不会在放任那妖孽为害四方。” 洪少爷感?激道,“如此,我可就全都?指望两位了。” “啊,”司樾已把整盘鱼都?吃了,抹抹嘴巴,“你指望他就行了,我不是说了么,我们只?是来瞧瞧热闹。” 洪少爷一愣。 还是赵尘瑄笑着解了围,“无妨,本就是禛武宗契地的事,自然由禛武宗来解决。” “哦?”司樾惊讶道,“真的?你一个人能?行?要不然你求求我,我也就帮你一把。” 这话听得赵尘瑄和他的徒弟很不舒服。 “仙子不知,”洪少爷笑着打圆场道,“赵峰主?已是元婴级别?的高手,放在整个修真界都?少有敌手。他这样的大师亲自出马,还有什?么妖魔鬼怪敢在他面前放肆。” 赵尘瑄微微一笑,端的是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 他身后的弟子也道,“我师父的剑术出神入化,连仙盟发布的金令都?解决过,还怕你这里的小妖?” 司樾问:“那是不需要我们出手咯?” “这是自然,”另一位弟子道,“有我师父在,哪里还需要你来动手。” 赵尘瑄颔首,“司仙子,这妖魔不同凡响,一连打伤许多修士,你不如趁早带些离开,免得牵扯其中。” “无妨无妨,”司樾摆手,“赵峰主?如此厉害,我也想见识见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11节 赵尘瑄扯了扯嘴角,“那好。” 他又问向洪少爷,“卧病的弟子们都?在那儿,我先去看看。” 洪少爷起身,“仙长请随我来。” 司樾也放下筷子,对恒子箫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一行人移步去了客房。 前前后后一共来了四位弟子,两位筑基,两位金丹,此时都?面色铁青地躺在床上。 恒子箫站在洪少爷、赵尘瑄等人身后,见那床上的四人气若游丝,嘴唇乌黑,筑基的堕为凡人,金丹的堕至练气,这百十?年的修炼顷刻间化为乌有,实在悲惨。 赵尘瑄弯腰,把了其中一人的脉。 他凝神听脉,忽而间双眸微睁,继而猛地起身,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 “师尊!”两旁弟子立刻上前扶他,洪少爷也茫然道,“怎么了?” 赵尘瑄摆手,露出两分生硬的笑,“无事,这里人多,可否容我……” “自然自然。”洪少爷转身,对着司樾道,“仙子,那我们就在外头等候吧。” 司樾从?善如流,“好好好。” 几人退出门外,赵尘瑄立刻抓起了那人手腕,重新把脉。 他怀疑方才出现了幻听,指腹刚一搭在脉上,骤然间,就听见那脉里传来一声——“狗日的王八蛋,还老娘命来!” “嗬!”赵尘瑄大惊失色,连连朝后退去,当即抽出剑来,喝道,“何?方妖孽,还不速速显形!” 两个弟子也随他抽剑,三?人在屋里严阵以待,紧盯着四面八方。 然而屋内空无一物,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风浪。 持剑备战了半刻钟都?没有动静,赵尘瑄皱了皱眉,又回到床边,换了一人把脉。 他手指刚搭上去,脉里又传来一声:“放你爷爷的屁——黑心?肝没了根儿的东西?,你才是妖孽!” 赵尘瑄大惊,一把丢开那人的手,连连往后退去。 他从?储物器里抓出四张符箓,撒在四人身上,随即抬起长剑,默念法诀,一阵金光闪过,四人身上冒起了一股黑气。 赵尘瑄紧盯着那股黑气,待黑气散去,他的两个徒儿面色一喜,“师尊,邪气除去了!” 赵尘瑄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他刚一安心?,忽然间,左边的人身上又窜起一股黑气,紧接着他身边那位也又窜起了一股。 黑气从?左往右窜起,又从?右往左窜回来,高高低低,如波浪之势,此起彼伏,你窜完我窜,我窜完你窜,窜着窜着,发出了烧水时热汽儿顶茶壶盖子和茶壶嘴的尖声来! 不大的房间里,并排躺着的四名禛武宗弟子身上来回冒着黑气,并伴着那诡异的蒸汽音。 赵尘瑄和两个弟子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窜升不停的黑气。 这黑气长短不一,长的发出尖锐的“吁——”声,短的发出短促的“噗”的声。 洪少爷站在门外,就听见里面发出极有节奏的拍子,打的是: “噗噗吁——噗噗吁——噗噗、噗噗、噗噗吁——!” “这…”他错愕回头,看向一旁的司樾。 司樾忍了忍,又忍了忍,没忍住,“吭”的一声笑了出来。 第81章 司樾和恒子箫回到?了西院, 纱羊迎了出来,“你们这两坛酒送得可真够久的,到?底干嘛去了。” “看了出热闹。”司樾往床上一坐, “晚上还得去嘞。” “怎么回事??” 恒子箫把事?情经过和纱羊说了一遍, 纱羊惊道, “赵尘瑄居然来了这里!他、他要待到什么时候!” 恒子箫道,“至少处理完这里的事?吧。” 赵尘瑄已是禛武宗的峰主,如果这?件事?在他这?里都止不住,那就得惊动长?老了。 恒子箫说着?, 疑惑地问:“师姐不喜欢他?” “嗯……算是吧。”纱羊扁扁嘴, “真是奇了,一个小小院子里的妖魔,居然连三大宗之一禛武宗的峰主都觉得棘手。” 她说这?话时,睨向了司樾。 恒子箫听出了纱羊已有怀疑司樾之意。 那天晚上纱羊没有跟出来遛狗,也就不知道司樾去过一趟乱葬岗, 否则一开?始便知道是司樾排的戏了。 司樾毫不在意,而是对恒子箫道, “那洪员外的院子, 你去过了么?” 恒子箫摇头, “听秋哥儿说, 自从那里出现鬼后, 就没人?去了。” “这?样正好?,否则那员外老爷的院子岂是你我能随意出入的。”司樾道, “晚上禛武宗那些人?就要包场了,要是姓赵的也解决不了, 等他师父再?来,你就更加进不去。趁现在他头疼, 你溜进去看?看?,有什么发现回来告诉我。” 恒子箫一点头,抱剑应道,“是。” “等等,”纱羊盯着?司樾,“连赵尘瑄这?样的元婴修士都奈何不得的东西,你真放心他一个人?去?” 司樾笑道,“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危险呢。” 这?句话恒子箫莫名有些耳熟。 他对纱羊道,“师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想多看?多学。” 纱羊说那话并不是阻拦恒子箫,而是为了试探司樾的反应。 见司樾这?么说,她更加确信了这?洪府就是司樾在捣鬼! 既然是司樾捣的鬼,那恒子箫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好?吧,那你就去吧。” 她放走了恒子箫,等恒子箫一出门,立即飞到?司樾身前,叉着?腰瞪她,“司樾!” 司樾掀了掀眼睑,懒洋洋地看?向她。 “你好?大的胆子!”纱羊怒道,“在人?间滋长?妖魔邪气,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嘛!” “什么罪?” “能把你再?关进灵台的罪!” 司樾哼笑一声,“我来问你,我可害了谁的性?命?” 纱羊一愣,“没有……” “我可断了谁的手脚、伤了谁的血肉?” “那也…没有。”纱羊紧接着?道,“可你把洪员外吓病了!” “你们的龙还把叶公吓病了,那条龙可治罪了?” “这?……你还把那几个禛武宗弟子的修为都吸掉了!”纱羊哼了一声,“这?你无法抵赖吧。” “是,那又如何。”司樾不以为意,“我替你们清理门户,何罪之有呀。” “清理门户?”纱羊不解,稍一思索,她猛地睁大眼睛,“你、你是说……” 司樾哈哈一笑,翻了个身,闭上眼午睡了。 恒子箫出了门,避开?府中的家丁往洪员外的院子走去。 这?里本是最精致的地方,可闹鬼之后,除了来的几名禛武宗弟子外,就再?没有人?敢过来,洪员外和他夫人?都被转去了别苑养病。 没了人?,倒是方便了恒子箫潜入。 他按着?剑,翻进了院内。 院分前后,前院就是传说中出现二三十架骷髅的地方。 恒子箫细细探去,院子地上铺着?青石砖,没有草木遮挡,可谓一览无遗。 他蹲下来摸了摸地。 听说骷髅身上的血把整个院子都染红了,可这?他手下的青石砖干干净净,别说是血,连一点潮湿都没有。 恒子箫在前院没什么发现,将目光投去了洪员外的屋子。 他试探性?地推开?门,转移洪员外事?出突然,十分匆忙,房门果然忘了落锁,叫他顺利地走进了屋里。 甫一进屋,恒子箫便被洪员外的财力所震惊。 屋里所挂皆是丝绸,月门上悬了一方小磨盘似的玉璧,墙上挂着?一副字画,定睛看?去,落款是有名的大家张隶。 许是几日?没住人?了,屋里比院里更阴冷些。 恒子箫四?处搜寻,直到?内室,他一眼就朝床上看?去。 这?间屋子精美奢华,处处都被收拾得十分仔细,唯独床上凌乱,褥子上有许多褶皱,像是被人?蹭出来的。 他上前一看?,忽然在床角看?见了一支耳环。 想起?当初在洪员外书房外听见的淫词艳语,恒子箫一阵厌恶,立即移开?视线,可那耳环的样式却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他又望了过去,两指将其捏了起?来。 这?是一支红琉璃耳环。 像这?样艳丽娇俏的耳环,应当是年轻姑娘家的。 自己怎么会对姑娘家的耳环感到?眼熟? 师父和师姐都不戴耳饰; 裴玉门里,他只和五长?老、主峰的几位女?弟子有过接触,她们也不曾戴过这?样的耳环; 下山以来他再?没和女?孩有过接触,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恒子箫目光微瞥,电光石火间,他蓦地想起?来时师父那意味深长?的一笑,她说—— 「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危险呢。」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12节 无怪他当时觉得这?句话耳熟! 施粥后的第二日?,师父带他去客栈吃早饭,隔壁那桌人?家的母亲劝女?儿不要外出时,那女?儿就是这?么答的! 一字不差。 恒子箫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红琉璃耳环上。 那日?虽只是一瞥,可他记忆向来不错,这?正是那天姑娘所戴之物! 确认了这?一事?后,随之而来的问题便是,为何几天前就离开?洛城的女?孩会把耳饰留在洪员外屋里。 或是洪府的姨太太们也有这?样的耳环,可恒子箫想起?那日?,师父曾两次劝说对方从东门走。 胡老爷一家本是从东边来,到?西边去,怎么会再?从东门离开?,师父那主意实在奇怪,故而他们一家没有听进。 恒子箫眯眸,师父为何要让他们从东门走呢…… 他记得,当时师父说的是——“西门不太平啊”。 恒子箫睁眸,当即收起?耳环,往屋后跑去。 他出了后院,沿着?门外的小径一路探去。 这?后面是一片花园,草木茂密,假山重叠,看?不出什么来。 恒子箫甩了甩头,屏气凝神,静下心来聆听。 他一边缓步慢走,一边注意着?周围,又一边细细静听。 待到?一处假山,他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哭声。 恒子箫左右环顾,既没看?见人?影,也没看?见房屋等可藏身之处。 他不由得轻声呼喊,“胡小姐……胡小姐?” 连叫几声后,那哭声一歇,紧接着?传来一声,“谁!” “胡小姐,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假山下面!” 恒子箫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巨大的假山,他观察了一番,走进假山道里。 漆黑的通道中,胡清瞳的声音越来越近。 走到?中央,恒子箫收回前脚,低下头来。 他的脚力尚可,觉出底下触感不对,遂蹲了下来,在黑暗之中摩挲着?下方的石路。 好?一会儿的工夫,恒子箫摸到?一处弯钩,他拉着?那弯钩起?来,竟带起?了一块石砖。 石砖下是一方囚室,拉开?之后,底下正是梨花带雨仰头望他的胡清瞳! “是你!”胡清瞳见了恒子箫,猛地一骇,往后退去,惊恐地喊,“你想做什么!” “嘘!”恒子箫比了个噤声,他本想问胡清瞳底下是否有人?,见她如此惧怕自己,想来这?下面也再?没有埋伏了。 他从勾起?的石砖空档处跃了下去,落进了囚室里。 胡清瞳愈加恐惧,直退到?了墙角,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你们还想做什么!” 她认得出这?是那天施粥时牵狗的少年,他既参与了施粥,那必是洪员外的手下! “胡小姐别怕,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恒子箫从怀里取出那支耳环,“这?可是你的东西?” “是我的。”胡清瞳脸上戒备不减,“你别过来!” 她绝不相信这?洪府里的任何人?! 恒子箫目光微转,他没时间和这?惊慌失措的女?孩解释前因后果,只道要害,“胡小姐可还记得,你们出城那日?,我师父两度劝告你们不要走西门。” 胡清瞳瞬间睁大了美眸,“这?么、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害我们!” 恒子箫道,“胡小姐,我是偷偷潜入的,时间紧迫,无暇细说,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尽管把事?情告诉我,我也好?救你出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们都是坏人?!是恶魔!” 几日?不见,胡清瞳憔悴万分,唯独一双眼睛里嵌满血丝。 此时她瞪着?恒子箫,露出两分惊弓之鸟的模样来,精神已是到?了极限。 恒子箫眉间一皱,只得耐着?性?子道,“你冷静些,好?好?想想,我若和洪员外一伙儿,怎么会不知道你藏在哪里?若是一伙儿,还来问你这?些做什么,直接把你带走就是。” 他劝说许久,胡清瞳终于安静了一些。 “你真的,真的是来救我的?” 恒子箫点头,“我立誓。” 胡清瞳缓了缓,又警惕地盯着?他,“那你可知道,那天你去施粥,是为了什么?” 恒子箫眼睑半垂,敛下两分幽光,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复又抬眸看?她,“我不知道,我只是来这?里做工,若胡小姐知道什么内情,请直言相告。” 胡清瞳胸口微微起?伏着?,她直勾勾地盯着?恒子箫。 “好?,那你听好?了。”她一字一句,哭泣似地道,“我被抓到?这?里,不是为劫色,而是为了……剥皮…吃肉。” …… “师父!师父!”恒子箫推开?院门,径直跑到?司樾身边。 司樾翻了个身,掀开?一只眼来,“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师父,出大事?了!”恒子箫蹲在司樾身前,“胡小姐被抓了!” “这?洪府名为施粥,实则是吸引满城的人?过来,抓取肉质鲜美者,把他们当做菜人?来买卖!” 他已彻底明?白,何为菜人?。 “此处地界,人?人?追捧菜人?。洛城内外,人?肉买卖不计其数。大到?洪员外这?等豪商所经营之酒楼,小到?那日?我们所去的菜市西口。” 他一股脑儿地把胡清瞳告诉他的话都转达给司樾,“凡庆典集会,那洪员外都会让犬师带狗上街,狗冲人?叫,一声为三品菜人?,可卖八十两;二声为二品,可得一百两;三声以上是为极品,可得二三百两。” “那些狗吃的也非牛肉,而是人?肉!为的就是让它们能分辨出谁的肉好?,谁的肉坏。” “那天秋哥儿所说,府中即将要办宴会宴请官员、大商,宴上所用就是胡小姐的肉!” 纱羊听得目瞪口呆,司樾从床上坐起?来,“这?些,都是那胡小姐告诉你的?” 恒子箫点头,“是。” “她一个路过的商人?之女?,怎么会知道呢。” “胡小姐说,洪员外抓她来后,见她长?得美丽,遂心生?邪念,想在吃她之前……”恒子箫顿了顿,终是说不出那些词来,便直接越过,“她向洪员外求饶,洪员外觉得她已是将死之人?,便把这?些事?告诉了她。” 司樾笑道,“空口无凭,若真是这?样,这?么多年来,就没一个人?报官?” “那胡小姐也威胁洪员外,说她爹会报官,可洪员外却大言不惭地说,从地方知县到?朝廷大员,都吃过他供的菜人?,每年菜人?所得的利润,官员们也有分红。”恒子箫说着?,不由得拧起?眉来,满目憎恶,“他根本不怕普通百姓报官。” “何况我想,洛城和四?周城镇都好?吃人?,各类菜人?铺子不计其数,那各地每年的税收里,菜人?一项必占不少。”他对司樾道,“官官相护,如此庞大的产业,岂是一两个人?前去状告就能解决的。” 纱羊看?向司樾,她眼中的神情已无法言述。 司樾点点头,“照这?么说,确实不是我们能管的事?了。” “师父……”恒子箫一惊,没想到?司樾会这?么说,“难道,我们就真的不管了吗?” “你自己也说了,官官相护,我们又能怎么办。”司樾一摊手,“难道不成?你还想溜进皇宫,直接对着?皇帝告状?” 她摆手,“省省吧,那皇宫有龙气护着?,你一个刚筑基的小子是溜不进去的。” 恒子箫低头,他知道司樾这?话没错。 他这?样的小修士最多也就是找到?知府,再?多也就是拦一下钦差,可这?些人?都和菜人?买卖有关,又怎么会愿意理案呢。 恒子箫抿着?唇,难道,就真的这?样装作不知么…… 他虽不认识那些被杀害的菜人?,可每每想起?那晚上的所见所闻、想起?那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女?人?,便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晦涩之间,他头顶忽然被人?拍了一掌,恒子箫抬头,见司樾指着?他笑,“傻小子,还没转过弯儿来?” 恒子箫不解,茫然地看?着?她。 “你见不到?皇帝,可有两个人?行啊。” 在司樾笑吟吟的目光下,恒子箫恍然大悟。 他眼睛一亮,起?身道,“师父,我这?就给他们去信!” 第82章 赵尘瑄白日里没有治愈成受伤的弟子, 到了晚上,他势必要将这里?的鬼怪除去。 子时不到,他便携着两个?弟子在洪老爷院中严阵以待。 两个弟子在地上画了金刚阵, 空中挂了缚鬼索, 四角插了定?魂剑, 他自己则手提宝剑,立在屋顶。 司樾和恒子箫找了另一边的屋顶观摩。 她坐在屋脊上,仰着头看白衣飘飘的赵尘瑄,笑道, “赵峰主?, 您脸色不好啊,那几个?受伤的弟子救回?来了吗?” 赵尘瑄脸色一变,这话直戳他的痛处。 病房里?的那些事?,真叫人觉得是见了鬼了。 他活了两百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况。 赵尘瑄不知这个?司樾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可?她此?时眉眼含笑,四肢放松, 浑然没?有半点紧张之感。 “司仙子难道不怕?”他没?有回?答, 反问过去。 “不是有您这个?大峰主?在前头顶着么。”司樾道, “难不成堂堂禛武宗的峰主?还解决不了几个?小鬼?” 赵尘瑄笑了笑, 没?有接话。 他不说话, 司樾继续道,“只是奇怪, 这洪员外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怎么会招致邪祟?赵峰主?可?有什么头绪没?有?” 赵尘瑄半瞌下眼睑,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 司樾睨着他, “那您可?要小心了。” 赵尘瑄余光瞥向她。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13节 黑夜之中,这女人平平无奇,柳枝扎发,一身任何女修士都不会穿的麻布短衣,只那双黑中带紫的眼睛让他很不舒服,似和她身后的黑夜融为一体?。 不止是这个?女人让他不舒服,她身后立着的少年也让赵尘瑄隐约有些反感。 这反感不止他有,恒子箫也有。 打从他头一回?见到赵尘瑄,心中便翻江倒海般生出许多?暴戾,似怨恨、似仇视又?似悲愤……总之不是什么好心情。 他从未见过赵尘瑄,和他无冤无仇,实在不知这些情绪由何而来。 恒子箫提着剑,立在司樾身旁的屋脊上,司樾拍拍他的脚,指向赵尘瑄,“这可?是大修士,好好看,好好学。” “是。”恒子箫应了,目光从赵尘瑄身上挪开,转移到下方的院子里?。 洪府里?空了一半,夜间愈显沉寂。 时间逼至三更?,众人警戒着四周,将空气压得愈发安静。 “赵峰主?。”这寂静之中,忽然响起司樾的声音,赵尘瑄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后退半步看向她。 “您一会儿真不要我帮忙?”司樾望着他,“要不您求求我,咱们一块儿?” 赵尘瑄没?料到这个?节骨眼上司樾还在大放厥词。 他定?了定?神,道,“斩妖除魔是我等天职,赵某若是不敌,又?怎敢再劳烦仙子,只求不要连累您就是了。” “大丈夫之言呐——”司樾鼓掌,“好!” 恒子箫看着师父脸上流露的敬佩,忍不住别?过头去。 他一点儿没?听出哪里?好了,只觉此?人惺惺作态。 一边不想放过师父这个?战力;一边又?自持甚高,不愿折下腰来请她。 赵尘瑄的确对司樾十分好奇。 他看不透司樾的境界,却怎么也不肯相信这平凡的女人会比他的境界更?高,猜想或是她身上有隐匿境界的宝物,或是变幻了容貌。 他看不透司樾,姑且以礼相待,不敢得罪。 这番对话之后不过多?时,倏尔两旁拂风,树叶摇曳,发出沙沙之音。 驻在下方的两名弟子立即提神,他们抬头一看,空中挂着的缚鬼索已嗡嗡颤动起来! 赵尘瑄眸色一凛,手中宝剑亮出法?光。 骤然间,地上法?阵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金光,这金光不过瞬息便被一股浓重的黑雾吞没?。 黑红色的血雾弥漫了整个?院落,这雾气黏稠近水,紧接着,一个?个?骷髅从地下冒了出来。 正是府中下人所描述的那样?,一共二十七尊骷髅,森白的骨头上挂着一片片碎肉,站立行走时,那碎肉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每掉下一块肉来,四周血雾便更?浓重一份。 赵尘瑄扬声道,“动手!” 底下两名弟子立即拉下空中的缚鬼索,法?索落下,刚落到骷髅身上便化为了水,全然无用! 赵尘瑄祭出宝剑,闪耀着金色法?光的长剑飞至空中,幻化出千百剑影。 “灭!”他厉喝一声,千百道金剑化作剑雨,不停歇地朝着院中骷髅刺下。 可?就如缚鬼索的下场一般。 四周血雾愈浓,金剑没?入雾中,竟被血雾化为铁水,没?能伤到骷髅们分毫! 赵尘瑄眉间一紧,剑指一抬,喝道,“九九归一——” 空中余下的剑影并作一块,合为一柄三丈长、一丈宽的巨剑。 这焕发着金光的巨剑立于空中,宛如金阳一般,在夜色和血雾间破出一束光亮来。 他剑指挥下,巨剑随之轰然砸下。 这一剑力量不小,刺入院中,将四周的血雾纷纷荡开,激出了一圈清明地带。 赵尘瑄刚松了口气,忽而,那落下的长剑竟自己动了起来! 它脱离了他的掌控,飞回?天上,在空中转了两个?圈,朝着赵尘瑄面门刺来! 赵尘瑄大惊,使劲拦它,可?不管他如何掐诀,那剑都不听使唤,径直奔着赵尘瑄,欲噬主?杀之。 赵尘瑄控制不住,眼见巨剑刺来,当即后退飞去。 他前脚刚飞离屋顶,那巨剑后脚便刺了过来,把屋顶破出了一道一丈宽的剑痕。 恒子箫上前一步拔出剑来,护在司樾身侧。 司樾看着那剑擦过屋顶,又?追着空中的赵尘瑄而去。 赵尘瑄脸色极为难看,从袖中抽出一道长鞭,打在剑上,偏斜了剑尖,随即纵身前去,踏着剑身疾步奔向剑尾。 他一掌拍在剑吞处,发出十成十的功力,终于换得那剑金光一荡,变回?了原本的大小。 赵尘瑄刚控住了自己的剑,远处院下便传来两声尖叫,“师尊!”“师尊救我!” 赵尘瑄急忙赶去,只见那些骷髅将自己的两个?弟子团团围住,渗血的骨爪抓住了他们的手脚,如五马分尸般撕扯。 两人的灵气正从体?内流失,通过骨爪传到那些骷髅体?内。 赵尘瑄不敢再轻易送剑,他持剑刺入骷髅之中,强大的灵气震开了抓着两人的骷髅。 两人获救,立刻痛哭流涕地爬起来,躲到了赵尘瑄身后。 “师尊,我们身上的法?器都对它们不起效!”“师尊,这可?如何是好。” 赵尘瑄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只是凝重地盯着四面八方的骷髅。 方才那一剑,自己使力不少,可?竟连一个?骷髅都没?有震碎,只是将它们堪堪震退而已。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明明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小鬼,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他微微咬牙。 这种买卖本就伤天害理,姓洪的居然连丧葬费都不愿出,直接把尸体?往乱葬岗一丢。 时间久了,焉能不招致邪气? 他此?番压下去便罢,压不下去,把这事?捅到长老、门主?那里?,他刚获得的峰主?之位便又?要交还回?去了! 赵尘瑄稍稍俯身,虎口一拧,将全部灵气灌入剑内。 庞大的灵气逼得剑身嗡嗡轻颤,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他长喝一声,朝前横扫,一道强悍的剑气破发而出,呈弧形向外推去。 这一招果然霸道,将十数只骷髅都打到了院墙上。 赵尘瑄转身再挥,却有两只娇小的骷髅纵身一跃,飞过他扫出的剑气,从天而降,跳到了赵尘瑄身后的屋檐上。 赵尘瑄猛地回?头,正对上了屋定?四只空洞的骷髅眼窝。 两只骷髅一张嘴,吐出黏稠的黑血来。 那黑血落地,将地板上侵蚀出一阵白烟,它们口中发出咯咯嗬嗬的尖笑,继而猛地跳起,往赵尘瑄身上扑去。 赵尘瑄迅速抬剑抵挡,四只骨爪落在剑上,发出金属相碰的叮——声。 他眯眸,这两尊骷髅看着只有六七岁孩童大小,死死抓在剑上,不管赵尘瑄如何用力都不肯松手,口中还发着凄厉诡异的娇笑。 该死!他不免又?在心里?骂了遍洪员外。 他已叮嘱过他婴孩怨气重,不可?下手,那肥猪居然还是卖了! 他挡着这两个?骷髅,后面的二十多?尊骷髅以整顿恢复,朝着他后背扑来。 赵尘瑄腹背受敌,额上冒出了冷汗。 “赵峰主?啊。”那屋檐上又?露出一对黑暗的眼眸来,司樾趴在上面,低头看他,“还行吗?” 赵尘瑄双眸微睁,这司樾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这么多?骷髅,竟没?有一个?对她下手! 似是听见了他这心音,司樾哈哈一笑,指着下面的骷髅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和他们无冤无仇的,他们理我作甚?” “仙子……”赵尘瑄咬着牙,猛地将剑上的两尊小骷髅甩开,他也顾不得说体?面话了,“还请助我一臂之力,赵某感激不尽!” 他只来得及匆匆说完这一句,便忙着转身抵御后面的二十几只骷髅。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司樾趴在屋顶上,看下面的热闹,“不是说,不连累我就行了么。” 赵尘瑄无力还嘴,他稍不留神,袖口不知被哪个?骷髅撕下一角来。 混战之中,两个?弟子被挤散开去,口中唤道,“师尊!师尊!”“师尊救命啊!” 赵尘瑄焦头烂额,这骷髅剑砍不断骨,符灭不了形,他只能一次次将其弹开,根本伤不到它们分毫。 他自顾不暇,哪还要精力去管旁人,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听不见两个?弟子的喊叫了。 他们被骨爪抓住,吸干了身上的灵气,脸色灰白地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吸走灵气后,骷髅倒也不伤他们,调转回?身,纷纷朝着赵尘瑄而去。 赵尘瑄一人被二十多?尊骷髅包围。恒子箫只见血雾之中,不停有金色的剑光闪过,随即又?被浓重的血雾吞没?。 “师父…”恒子箫低声唤着司樾。双拳难敌四手,再这么下去,赵尘瑄恐怕也要不行了。 司樾仰头看了眼天色。 她从屋顶上起身,掸了掸衣服。 乌云之中,透出一缕月光,这月光照进了院子里?,如烈日之于冰雪。 被月光触及的血雾竟渐渐消去。 司樾对恒子箫道,“走罢。” 她从房顶跃出院外,恒子箫跟在她的后面,临走前瞥了眼还在奋战的赵尘瑄。 望着那抹身影,恒子箫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他愈发烦躁,不知为何,自己总是会对这个?男人生出莫名其妙的情绪来。 他讨厌这样?的魂不守舍。 两人提前离开,回?去的路上,恒子箫问司樾:“师父,作恶的是洪员外,为何要禛武宗的弟子们替他受过?” 司樾瞥向他,“当真如此??”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14节 恒子箫一愣,“修行之人,总不至于也参与其中吧……” 为了一点钱财,沾上这样?的事?,实在不划算。 “他们确实没?有参与这桩生意,却给了洪员外其他的东西。”司樾道。 “其他的东西?” 司樾转头看他,“你可?去城西乱葬岗瞧过?” 恒子箫摇头,“不曾。” “走,”司樾出了洪府,“随我看看去。” 天上乌云褪去,皓月凌空,显露出全副月光。 慢慢的,那打斗之声消退了下去,整个?洪府归于了寂静。 恒子箫遛狗的地方离乱葬岗只有三里?地,但他一直没?去那个?地方看过。 这是他头一回?来乱葬岗,虽不知道其他地方的乱葬岗是何模样?,可?眼前的这一处,令恒子箫大为震惊。 他震惊的不是尸骨累累,而是漫山遍野的尸骨周围,拉了一圈麻绳,绳上挂着数百张符箓! “你看看吧。”司樾抱胸立在一旁,“看看这些尸体?有什么异处。” 恒子箫跨过系着符箓的绳子,拨开了就近的一卷草席。 草席之内裹着的不是僵尸、腐尸,而是如洪员外院子里?一样?的骷髅! 骷髅上沾着碎肉,那肉色尚红。 恒子箫猛地惊起,看向司樾。 显然,这便是一具菜人的尸体?。 司樾对他扬了扬下巴,“再看。” 恒子箫强忍着惊惧,又?蹲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察看这具白骨。 蚊蝇盘绕其上,蛆虫在骨间筑巢,一只肥胖的蛆虫从骷髅的眼窝里?爬出,恒子箫定?睛一看,那漆黑的眼窝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往里?一掏,摸到了一群蠕动的黏软之物,想来又?是一窝蛆虫。 强忍着不适,他在蛆虫之间,摸到了一片纸。 拉出一看,是个?黄色的纸卷。 恒子箫将其展开,正是一张驱邪符! “师父!”他拿着那张符起身,回?头看向司樾,“难道禛武宗明知道洪员外做人肉买卖,还给他提供了驱邪符?” 司樾笑道,“你以为呢。” 她抬起头,张开双臂,“看看这里?罢。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可?那洪员外却财源广进,整个?洛城都欣欣向荣。” 恒子箫倏地浑身发冷,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符纸。 若非这些符纸镇压了怨魂,洪员外和洛城早被厉鬼缠上,哪有如今的富贵泰平。 他涩然开口,“禛武宗……为何要助纣为虐?” 司樾没?有回?答他,可?他自己也大致能够猜到。 赵尘瑄无力阻止偌大的菜人产业,可?放任下去,他所管辖的契地里?就会厉鬼横出,哀鸿遍地,使长老、门主?、更?使朝廷对他心生不满。 与其一次次地派人来斩妖除魔,不如提前布置,把这些鬼怪扼死在摇篮里?。 如此?,他既得清闲,又?能做一笔符箓买卖,所有做菜人生意的商人都要从他手里?买符、请他的弟子去镇邪、安魂。 除了钱财之外,洛城四周的富商们还会写表彰给禛武宗、给朝廷,夸奖赵尘瑄降魔有道,使他赚足了名声。 名利双收,赵尘瑄何乐而不为呢。 恒子箫回?头,望着无垠的尸骨和数百张黄符。 半数的符箓他都识得,都在这洪府遛狗闲暇时画过。 风一过,那黄符在冢周翻飞摇曳。 恒子箫瞌眸,生出一股莫大的悲凉。 为这些活时被千刀万剐、死后还要被贴上符纸的菜人;也为他的裴玉门。 他终于是明白,为什么裴玉门上下一心、勤勤恳恳,却难改清苦的境地。 他替自己的师门抱不平,又?为自己的师门感到骄傲,也为这冠冕堂皇的修真界感到极度羞耻。 恒子箫把符纸扔去一旁,跨过绳子回?到了司樾身边。 他明白了司樾为何要收走那些禛武宗弟子的修为。 修道者?,所修道不正,那便从头修来。 “师父,”他仰望着司樾,“这里?的事?,您为何全都知晓?” 从替他接下悬赏令的那一刻,司樾便已洞悉了一切,所以才引着他来,抽丝剥茧地让他看到这一切。 司樾咧嘴,哼笑一声,“不然,怎么我是师父呢。” 第83章 翌日午时, 恒子箫窗外飞来了一只泛着青光的纸鹤。 他拆开,眉梢一喜,转身对司樾和纱羊道, “师父, 宁楟枫回信了。” “是吗。”纱羊飞过去?, “他说了什么?” 恒子箫走回屋里读给她们听。 「恒弟,见信如面 所言洛城菜人?一事我与蓝瑚已经知晓。 天?下竟有如此残忍之骇闻,而天?下官官吏竟也?熟视无?睹,更有甚者竟以此牟利, 实令人?愤懑痛恨! 家父已于今日早朝后奏明圣上, 圣上震怒,派大理?寺少卿黄世安、刑部左侍郎秦文二人?秘密前往洛城调查洪府一案,不?日便?将抵达,望弟从中协助。」 “这么多年过去?,宁楟枫倒是不?改秉性?。”纱羊听?了, 感慨道,“真是难得的赤子之心。” 恒子箫读完信, 面上倒没有收信时那么高兴了。 司樾挑眉, “事情有了进展, 你怎么又不?高兴?” 恒子箫摇头, 他只是有些担心…… 宁父是在早朝后单独向皇帝汇报的; 皇帝是秘密派人?来的; 调查的也?不?是整个洛城, 只是一个洪府。 宁楟枫这封信只有短短几?行字,却无?处不?在暗示他——这件事只能是敲山震虎, 不?能釜底抽薪、连根拔起。 恒子箫看向纱羊,师姐似乎没有读懂这一点暗示。 她双手合十, 拍出一声脆响,“太好了, 御史一来,这件事就被?捅到皇帝那里了,皇帝知道的案子,一定会认真审查的,我们也?就不?需要再待在这里天?天?遛狗了!” 说完,她又忙问:“那个胡小姐怎么样了,留她在地牢里是不?是不?太安全,要不?我们还是把她救出来吧?” “不?急,”司樾道,“现在这府里没人?有空顾得上她,她安全着呢。要是把她救出来,等?御史来了,还有什么可给他们看的?” “那倒也?是。”纱羊道,“可光光一个胡小姐,能算作人?证吗?” 恒子箫道,“师姐,昨天?晚上师父领我去?看了城西?乱葬岗,那里还有证据。” “什么证据?” 恒子箫正要描述,门?外忽然传来管家敲门?的声音,“两位,我们家公子有请!” 恒子箫看向司樾,司樾起身,掸掸衣服,“走吧,看看那赵峰主有什么指教。” “我也?要去?!”纱羊抓住了司樾的衣领,“昨天?我没去?,错过了好多事情,今天?我可得跟着看看。” 司樾没有拒绝,三人?一块儿出门?,被?管家领着,去?到了昨日安置禛武宗弟子们的房间。 房里的床上多添了两个面色发青的修士,正是赵尘瑄带来的两个弟子。 昨晚之后,他们的功力亦是被?全部吸走,变得和凡人?无?异。 房里没看见洪少爷,只有赵尘瑄面色憔悴地坐在桌旁。 见了司樾和恒子箫,他抬起眸来,这一瞬间,眸中露出了两分阴戾的冷意?。 纱羊浑身发毛,立即缩去?了司樾背后,可下一刻,赵尘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他起身对着司樾致意?,唤了声,“司仙子。” 司樾走去?床边一看,“真惨呐……啧。” 她又扭头看向赵尘瑄,笑道,“赵峰主倒是荣光依旧,不?愧是元婴大能,那些小鬼奈何不?得你呀。” 赵尘瑄苦笑着摆手,“非我之功,昨夜危急时刻,有月光倾下。那些骷髅见了月光,竟如潮退去?,否则……我此时也?得躺在床上了。” “噢?这么说那些小鬼害怕月光?” 赵尘瑄颔首,“我是这么想的。” 他没有顺着这话往下说,而是意?味深长地打量司樾,“司仙子,昨晚可好,没有受伤吧?” “好好好,”司樾大笑着,用脚勾出一个凳子坐下,“我有什么不?好的。” 赵尘瑄扫了眼门?外,双手负后,敛眸整理?了番神色,继而抬眸,对着司樾一笑,“司仙子,有一件事赵某百思不?得其解,还请赐教。” “哦?” 男人?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司樾的脸,“此间妖魔伤人?无?数,凡修士皆被?其吸干功力,为何独独无?视您和您的弟子呢。” 他唇角一勾,俯下身来,“司仙子若是有什么辟邪之法,还请不?吝赐教。” 恒子箫眯眸,心底那份对赵尘瑄的厌恶憎恨愈掀起了一个高浪。 此前他不?知缘由,如今是知道了——必是皆因赵尘瑄无?礼!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15节 如今他这话的意?思是盯上了师父,要对师父不?利! “我当什么事,”司樾笑道,“这话昨夜不?就告诉过你了么。” “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吸我呀。”她一摊手,“人?有人?法,鬼有鬼法,妖魔鬼怪取人?性?命也?是要讲道理?的嘛。” “司仙子这么说,”赵尘瑄偏头,脸上笑着,盯着她的双眼里却毫无?笑意?,“莫非,赵某就和他们有冤有仇了?”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赵尘瑄轻笑一声,背过身去?。 片刻,他背对着司樾道,“司仙子,可有兴趣入我禛武宗?” “没兴趣。” “仙子不?先听?听?条件?”赵尘瑄一挥手,桌上多出一支木箱。 他单手将木箱掀开,里面是满满一箱子的灵叶。 “哇……”纱羊不?自觉地叹出了声。 “以仙子的能力,这不?过是沧海一粟。”他笑道,“仙子若是愿意?,赵某愿力荐仙子为天?云峰副峰主一职,往后峰内仙器、法宝、灵草、灵果全都?与仙子同享,仙子意?下如何?” 司樾望着桌上的木盒,站起来,伸手搭上了盒子。 “这给我?”她挑眉望向赵尘瑄。 赵尘瑄笑着点头,“不?成敬意?。” “诶呀,啊哈哈哈哈……”司樾把木盒收入囊中,“这多不?好意?思,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司樾!”纱羊叫了她一声。 司樾道,“不?过副峰主嘛就算了,你以后只分享钱给我就行。” 赵尘瑄一顿,“那不?知仙子,要多少。” “当然是越多越好啦。” 赵尘瑄心里冷嗤,面上道,“仙子既然不?愿和赵某回去?,日后往来恐怕不?便?,不?如一次性?说清楚,做个了断。” “也?好。”司樾打量了赵尘瑄一眼,“那你身上带了多少,就给多少吧啊。” “好。”赵尘瑄又摸出两张钱票拍在桌上,“这是两万灵叶,请仙子收下。” 司樾抬手去?拿,被?赵尘瑄按住了手背。 “仙子,”他看着司樾,一字一句道,“拿了这些,你我就是朋友了。望仙子保守秘密,否则,您日后在修真界行走也?不?方?便?。” “说得可真吓人?呐。”司樾从他手下把钱票抽了出来,揣进怀里,“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最清楚了。” “如此,就好。” “师父……”恒子箫蹙眉望着司樾,司樾却只看着赵尘瑄,“那么赵峰主、赵朋友,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呢。” 赵尘瑄道,“这也?不?难,既然知道了那些小鬼惧怕月光,我便?等?一个月夜,将它们一网打尽。” “好。”司樾喝道,“那就祝您旗开得胜了。” 她带着一大票灵叶走了,回到屋里,把那木箱搬出来,坐在床上一片片地数。 “司樾!”纱羊掀了她的木盒,怒道,“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干什么干什么,”司樾扶住木盒,搂住灵叶堆,“这可是钱!你怎能对钱如此不?敬!” “我看你才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纱羊一脚踢开她怀里的灵叶,“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怎么能为了这点钱就、就和赵尘瑄沆瀣一气,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师姐,”恒子箫劝道,“师父不?会是这样的人?,她一定另有用意?。” “看看,”司樾下巴指向恒子箫,“还是亲手养大的贴心。” “什么亲手养大,你也?好意?思说这话!”纱羊揪住她的头发,“你说,你为什么要答应赵尘瑄给他保守秘密!” 司樾皱眉,“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你…”纱羊吃惊地看着她,“那你刚才…” “人?家又没说要我给他保守秘密。”司樾搂着灵叶道,“你呀,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不?是说了吗,就是想和我交个朋友。” 纱羊瞪大了眼睛,“你、你真觉得这些钱,是因为他想和你交朋友?” “怎么了,这些钱能和我交个朋友还不?划算?”司樾哼笑一声,“搁从前,十倍、百倍都?不?够。” 纱羊心塞得说不?出话来,“我单以为你可恨,没想到你还这么不?要脸!罢了罢了,你是无?所谓,可赵尘瑄在修真界多得是人?脉,到时候子箫可怎么办呢,他总有单独行走的一天?呀。” “那他不?去?修真界不?就得了。”司樾理?直气壮道。 纱羊快被?她气死了。 司樾敲着木盒,“反正我不?收,他也?得恨我,那不?如收了再恨。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说不?过你!”纱羊飞到恒子箫身旁,“子箫,你来告诉她什么是仁义礼智信!” 恒子箫扭头看向纱羊,“师姐……师父说的不?无?道理?。” “你们、你们——真是气死我了!”纱羊一跺脚,飞去?了后院,不?想和这人?共处一室。 她飞走了,留下恒子箫站在床边,听?司樾继续数钱。 “师父。”恒子箫坐在床边,轻声问道,“那些骷髅真的怕月光么?” 司樾抬头,丢了个灵叶给他,冲他一笑,“你倒是聪明。” “师父步步为营,我不?过是跟着看罢了。”恒子箫接过了那片灵叶,从司樾狡黠的笑容里,落实了心中猜想。 司樾独独放过了赵尘瑄,没有吸走他的功力,是不?想打草惊蛇。 若是赵尘瑄这等?元婴大能都?倒下了,那禛武宗上下必引起轩然大波。 一旦禛武宗发现赵尘瑄所做勾当,为保门?派名誉,定会全力善后,撤去?所有痕迹,使菜人?一事再无?法得见天?日。 这是其一。 其二,皇上已派钦差秘密调查此事,但人?力不?比法力,从皇城到洛城尚需几?日工夫。 司樾诱使赵尘瑄排算月夜,目的是把他拖在这里,抓一个现行。 从一开始,司樾便?安排好了一切。 恒子箫愈发心惊,师父到底有多大的能耐,竟测算无?遗…… “不?止要跟着看,还要跟着学。”司樾对他道,“那小虫说得不?错,我只能带你一段,你终归是要独自上路的。往后遇到事了,我不?在身边,你得自己处理?。” “是。”恒子箫道,“洛城一行,弟子受益匪浅。” 他心里明白,司樾在这里停留月余,就是专为了让他看、让他学的。 经此一事,他也?的确学到许多,心中对司樾愈发敬慕。 “钦差一来,姓赵的就要和我们翻脸了。”司樾道,“你修为太浅,要是落入他的手里可就麻烦了。我想了想,之后就不?回修真界了,好歹等?你破了金丹、有独当一面之力了再回去?。” 恒子箫一愣,“金丹之前,都?在凡俗界吗?” “凡界怎么了,”司樾笑道,“凡界也?多得是你小子该学的事哩。” “弟子明白。”恒子箫低头,“弟子一定尽快突破金丹。” 司樾摆手,“修行这事儿欲速则不?达,慢慢来,早晚会到的。” 恒子箫点头。又想起白笙和他提的三年后有青年大会。 他三年内怕是到不?了金丹、回不?了修真界,如此,这一届的大会只能作罢了。 虽然可惜,但师父说得不?错,凡尘界里也?有很多东西?是他要学的,留在凡界,一样能够增长见识、积累经验。 司樾收了赵尘瑄的钱后,便?再也?没有找过赵尘瑄。 赵尘瑄心里满意?。 他调查了一番,司樾遛狗时要经过城西?乱葬岗,她大约是从那里发现了端倪,以此来要挟他。 乱葬岗周围贴些符纸并不?为奇,许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做法,只不?过正好让她撞见了洪府闹鬼一事,再加上别?的蛛丝马迹,这才漏了陷。 赵尘瑄不?是没有被?敲响警钟,可到了这个地步,他既不?能立刻阻止洛城内外的菜人?买卖,也?不?能把乱葬岗的符都?收了。 不?收符尚且出了这么多骷髅,要是把符收了,那便?真是乌云压城,群魔乱舞了。 他心烦得不?行,洛城这事儿已是骑虎难下,只求尽快降服闹事的小鬼,别?把事捅到门?主那里去?。 门?主倒还有商量的余地,讨厌的是岳景天?那个老顽固,一身的清高,偏禛武宗又仰仗着他第一剑修的名号,所以宗门?上下都?对他惟命是从。 若被?岳景天?知道了,他就不?止是被?革除职位那么简单,怕是不?仅要被?废掉半生功力、押去?刑台笞掉半条命,还会被?赶出禛武宗去?。 若真如此,倒不?如死了算了。 赵尘瑄在房里来回踱步,心脏突突地跳,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望向床上两个昏迷不?醒的弟子,走去?了他们身边,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们。 此事非同小可,以防万一,他还是要做两手准备,务必把自己摘出去?。 男人?手腕一翻,指尖多了两颗漆黑的丹药。 他将丹药送入两名弟子口中,右手掐咒,细长的凤眸里闪过一道狠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也?怪不?得他了。 第84章 天蒙蒙亮, 县衙门口已有了人影。 半晌,一顶青色轿子落在了县衙门口。 捕快掀了轿帘,县令从轿中走出, 还未站直身子, 在门口等待了一个时辰的男人便快步走了过?来。 “老爷、县老爷!”他跑到轿前, 县令一见?他便啧了一声,“怎么又是你。” “老?爷,”胡老?爷弯着腰求道,“我?女儿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县令越过?他便走, 胡老?爷连忙拦他, 从袖子里颤巍巍地取出一包银子来,“老?爷,行行好,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啊。” 县令瞅了他一眼,把银子接过?, 脸色稍霁,语气却依旧不软。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16节 “这洛城每天来来往往多少人?失踪的也?不只你女儿一个, 你急别?人就不急了?”他睨着胡老?爷, “这才?几天呐, 你再耐心等等罢。” 说罢, 便迈步进了县衙。 “老?爷!等不得啊老?爷!”胡老?爷追过?去, 被门口的捕快拦下,呵斥道, “衙门重地,不得擅闯!” 胡老?爷急得在门外哭。 他沮丧焦心地转过?身来, 踉跄地走下台阶,几日的工夫, 瘦得神形憔悴。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呐……” 正灰心丧气、欲哭无泪之时,胡老?爷面前跑过?一群快马。 就见?一匹匹高头大马上坐着带刀的官兵,前头的是一身朝服、戴着乌纱的官员。 胡老?爷一愣,快步走下台阶踮脚望去。 他没看?见?朝服上的花纹,只见?一片紫影,乃是五品以上官员的朝服。 这一早晨,洛城西?的街道上响起了一片凌厉的马蹄。 这不寻常的声音惊动了四周百姓,众人推开窗户探出头来,就见?那官马朝着西?边跑去,大队人马去了洪府,小队去了洪员外养病的别?苑。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管家一开门就见?数十官兵涌了进来,他急忙阻拦,却见?马上下来一位身着紫袍的官员,手捧圣旨,对他喝道,“让开,奉旨查抄!关闭四门,任何人不得离开!” 官兵入府,如狼入羊群,将洪府上下都?惊动了起来。 来人持着圣旨走入洪府之内,将洪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部控制住,不过?多时,在别?苑养病的洪老?爷与其?夫人也?被押了过?来。 他被丢在阶下,嘴唇乌紫。 一抬头,在望见?四周无数的带刀官兵和上方的紫衣后,肥胖的身躯一抖,噗通跪下。 不等圣旨宣读,洪员外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洪府一案铁证如山,结得极快。 刑部侍郎和大理寺下来一看?,被恒子箫带去见?了胡清瞳。 除此之外,两人亦在城西?乱葬岗发现了一处地牢,里面关着六.七个和胡清瞳一样被洪府抓来的平民。 有了这诸多的证人,二人又去了洪家的酒楼,和小二对上暗号后,确有人肉菜肴。 两人将见?闻上报皇帝,皇帝立即命其?查抄洪府,革了洛城知州和两名知县,将其?与洪员一并逮捕,入大理寺审理。 洪府被封的当?天下午,司樾和恒子箫便带着胡清瞳出来,找到了胡老?爷和胡夫人。 “爹!”胡清瞳被关了将近十日,如今终于得见?天日。 她哭着扑进爹娘怀里,“娘!我?好怕……他们要刮我?的肉、剥我?的皮…我?还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 二老?抱着女儿已是痛哭流涕,“清瞳,我?苦命的孩子,这下终于是回来了……” 胡老?爷半是哭半是笑地连连颔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听说,那洪府已被查抄,洪员外也?被逮捕了,你安心,不会有人再害你了。” 三人哭作一团,好一会儿,胡老?爷才?想起去和送女儿回来的人道谢。 一抬眸,门口早已无人。 他们追出门外,四处寻找,都?不见?踪影。 洪府被抄了,那遛狗的任务自然也?就做不下去了。 恒子箫和纱羊收拾行李,随着司樾出城,离开了洛城。 路上,恒子箫问司樾,“师父,洪家一案,朝廷雷厉风行,看?来皇帝果真不想把事情?闹大。” “想来也?真是心寒,”纱羊亦有些失落,“他明知道这里的百姓被人买卖、杀害,却不往下深究,虽然处理了一个洪员外,暗处还不知道有多少个洪员外呢。” 司樾道,“君王之道在于制衡,不在于肃清。肃清,那是官员的活儿,他何必和自己的部下抢事儿干。” 纱羊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睨着她,“你很懂嘛。” 碍于恒子箫在场,她没有继续挖苦司樾,转而道,“不过?洪府这事儿处理得也?足够敲山震虎了。知州、知县被抓,虽然知府还在,但想来也?不敢再这么放肆下去,即便不能肃清,总归能收敛许多。” 纱羊说着,又是叹息一声,“菜人买卖也?不知持续了多少年,这偌大的洛城竟无一人举报——出个好官怎么就那么难。” “那是自然。”司樾伸了个懒腰,“屠城者?多如草芥,不足挂齿;能爱护一方者?,那才?叫做英雄豪杰。” 司樾只是随口一句感叹,可恒子箫却莫名有种直觉,似乎这话是在专说给?他听的。 一行人出了城,走了不过?几里,便被人拦下。 “司仙子。” 赵尘瑄立于郊外的槐树之下,冷笑着望着司樾,“真是恭候多时了。” 昨晚满月,他刚收拾了那些骷髅,今早正要启程,官兵就涌入了洪府。 时间如此凑巧,除司樾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动手的时间,也?再没有第?三个人会把这事捅出去。 “噢?”司樾眉梢一挑,讶然道,“我?何德何能,让赵峰主恭候呀。” “少来这套。”赵尘瑄的语气冷了下来,“是你报的官不是!” 司樾摇头:“不是。” “那还能是谁!” “是他!”司樾指向恒子箫,“皆是此人通风报信!” 纱羊瞪大了眼睛,就连赵尘瑄脸上都?露出两分惊愕,没想到司樾会如此荒诞地把责任推到一个小孩身上。 恒子箫却是一点头,“是我?。” “笑话!”赵尘瑄的脸色愈沉,“司樾,你想仔细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司樾看?向恒子箫,“听见?了吗,想仔细了!” 她这态度令赵尘瑄忍无可忍,司樾既已报官,下一步就是要向仙盟举报。 他绝不能允许事态朝这个方向而去。 男人广袖下的手指微动,忽而间右手一甩,三道寒光射出,正对着司樾面门! “小心!”纱羊惊叫起来。 元婴出手速度极快,恒子箫根本来不及看?清。 司樾侧身后退半步,待回正身时,她左手上已夹了三枚细针。 “下流啊下流,”她似笑非笑地睨着赵尘瑄,晃了晃指间的针,“赵峰主,暗器非君子所?为。” “师父!”恒子箫这才?看?清来者?是何,那针尖上泛着幽幽的绿芒,竟是淬满了毒! 这赵尘瑄果然小人! “少废话!”赵尘瑄提气运功,朝着司樾掠去,待到她身前时,一掌打出十成十的功力。 司樾抬手与他对掌,两股真气碰在一块,赵尘瑄四周飞沙走石,掀了一阵狂风。 纱羊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这赵尘瑄是疯了不成?竟然和司樾硬碰硬。 不过?此处也?只有她知道司樾是谁,赵尘瑄不知司樾身份,想杀她也?在情?理之中。 赵尘瑄这一掌来得快,收得也?快。 不过?半瞬,赵尘瑄骤然抽身,他连退数丈,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恨恨地看?了司樾一眼,甩出法器,消失在了原地。 “师父!”恒子箫立即扶住司樾,“您如何?” 司樾头发都?没扬起一根,她望着赵尘瑄消失的地方,笑着叹了口气。 “我?没事,倒是你,麻烦了。” 负伤的赵尘瑄回到了禛武宗,他没有去自己的停云峰,直奔主峰而去,要求见?宗主。 房门打开,甫一见?到禛武宗宗主,赵尘瑄便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尘瑄!”宗主大惊,连忙扶他进屋,“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赵尘瑄踉跄地进了门,正要说话,猛地看?见?一旁座上正坐着那第?一剑修岳景天! 岳景天一身白袍,腿长肩阔,面色冷然,见?他浑身是血也?不改神态,只作冷眼旁观。 他一言不发,赵尘瑄却不禁垂下了目光,心中发虚,不敢与他对视。 “尘瑄,来,小心。”宗主扶着他坐下,取出一丸弹药送入他的口中,帮他疗伤调息。 待血止住,赵尘瑄才?面色苍白地拱手,“多谢宗主。” “别?说这些了,”宗主扣住他的肩膀,肃然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是谁敢伤我?禛武宗的峰主?” 赵尘瑄脸上露出两分难色,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不说话,宗族催促道,“有什么就说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赵尘瑄犹豫片刻,倏地对着宗主跪下,“宗主!弟子辜负您所?望,罪不可赦,请革去我?峰主之职!” “这是怎么说的,”宗主一惊,“你先起来,把话讲明白。” 赵尘瑄跪地不起,满面痛色,“几日前,洛城洪府闹鬼,一连打伤了数位弟子,弟子觉得事有蹊跷,便下山察看?。” “我?到洪府之后,在那里结识了一对裴玉门的师徒。听他们说,他们是应洪员外之邀,替他遛狗的犬师。 “两人修为不俗,那弟子不过?十六七岁,已有筑基的境界,师父更是高深莫测,连弟子都?看?不出她的道行。” 宗主微微皱眉,“连你都?看?不出,岂非到了化神的境界?” “弟子不知。只是心里奇怪,如此境界,为何会甘做凡人的犬师?” 宗主点头,看?向一旁的岳景天,“这确实?奇怪。” “弟子当?天便布下阵法,预备除鬼,不想那鬼好生厉害,将我?带去的两个徒儿也?一并打伤,连我?也?差点……” 赵尘瑄话音一转,“更奇怪的是,能鬼如此厉害,却独独不伤那对师徒的性命。” “今日,朝廷派人来抄洪府,弟子这才?知道,原来那洪员外圈养恶犬,以恶犬捕抓百姓,做的是买卖人肉的生意?!日久天长,自然生出厉鬼。” “弟子立即责问两名徒儿,随后才?知,他们平日里收受洪府好处,派了手下弟子月月都?去洪府消灾镇邪!” 宗主一拍扶手,“竟有这种事!” 赵尘瑄立即磕头,“此事皆是弟子用人不察之过?!我?已将两个孽徒绑送镇安司,听后发落。” “只是…只是……非弟子袒护,他二人也?不过?是筑基的修为,哪里能镇下如此多的冤魂?”赵尘瑄惨白着脸色,又咳嗽了两声,“弟子对其?再三逼问,才?得知,背后是有高人指点,授予符箓。”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17节 “什么高人!” “他二人也?不知其?姓名,”赵尘瑄咬牙,“可此前种种痕迹,弟子实?在不能不怀疑裴玉门的那对为洪员外驯养恶犬的师徒。于是便找到他们,想问个清楚。不料……” 他话音未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宗主拧眉,“不料他们要杀你灭口?” 赵尘瑄没有回答,只是叩首,“弟子自知罪无可赦,还请宗主赐罪于我?!” “若对方真是化神期的高手,那这事你也?是有心无力,怪不得你。”宗族道,“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你可知那对师徒的姓名?” 赵尘瑄暗中勾了勾唇角,“回宗主,那师父叫作司樾。” “我?记下了。”宗主颔首,“你且回去养病,有什么事,等你病好再说。” 赵尘瑄躬身,“多谢宗主。” 他退了出去,关上门,宗主望向一旁喝茶的岳景天,“您看?这事……” “司樾。”岳景天搁下茶盏,剑眉之下是一对锐利黑眸,“久闻大名。” 经他提醒,宗主也?想了起来,“十几年前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多少元婴高手前去讨教,都?被她一挥袖打下了山。十年前她又接了一个金令,那令不好做,若她不去,本该是你的。” 他目光远去,“这么多年了,这人怎么下山就弄了个犬师的活儿。” 岳景天起身,不作评论,只道,“她若回了修真界,立即派人通知我?。” 不待宗主问话,屋内已不见?人影。 第85章 如司樾所说, 修真界一时半会儿是不好回去了。 她领着恒子箫在凡界走走逛逛,一样是蓝天白云,一样有广袤大地。 司樾出行, 向来?不御剑, 只靠一双布鞋行走。 她一路向南, 穿过了几个城镇,每日就是闲逛。 恒子箫问她:“师父,我们要去哪里?” “你想?去哪儿?”司樾翻着小摊上的竹篓,一边回?道。 恒子箫摇头, “弟子不知。” 他是头一回?下山, 哪里知道要去哪里。 司樾放下手里的竹篓,又是只看不买,“不知道,那就多走走,走着走着就知道了。” 她余光瞄见?对面有一糖画的摊位, 眉开眼笑,“走走走, 看看去。” 摊子后坐着一老伯, 司樾带着恒子箫和纱羊过去, 对方招呼道, “两文钱, 转到什么是什么。” 那摊上画着一个?转盘,是十二?生?肖的图案。 司樾转头看向恒子箫, “你要什么?” 纱羊建议他道,“这时候要龙最划算。” 恒子箫点头, “那就龙吧。”虽然他不属龙。 “外道了不是,”司樾一笑, 回?头对着老板道,“我要个?花篮。” “花篮?”纱羊低头,看了一圈转盘,“这上面没有花篮呀。” 老板脸上却?绽开一丝笑意,“花篮五文。” “太贵了,四文。” “五文,不议价。” “行吧。”司樾掏出五个?铜板,对恒子箫道,“念你是头一回?,我豪气一次,这一次得?了,可?要好好记上一辈子,往后再不会有这么贵的了啊。” 恒子箫本也没想?要,但既然是师父给的,他一定会好好记上一辈子。 说话间,老人已经开始作画。 他用糖抹出一个?圆片,圆外再加一环,圆与环之间用曲折的糖条连接,环外勾了细细密密的花边。 纱羊歪着头,到这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老人又另做了两个?拱,拱与拱之间也用一条条曲折的糖线相连。 “这我看出来?了,是提手。”纱羊道,“那篮呢?” 她话音落下,老人回?到最开始做的圆片上。 他舀一勺糖,在最中央的圆片周围勾了一圈,随即一手抵着圆片,一手拉着外围的环,缓缓慢慢往上抬。 圆片留底,外环上升,两者一低一高,拉开距离,中间刚勾上的那圈软糖由此被拉伸,变成了薄薄的一层,连接上下,正是个?篮子的模样。 纱羊惊呼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那糖就“立”了起来?。 这还未完,老人随手挥洒,于板上勾出四只鸾鸟,形态不一,羽翼华丽。 又取几颗花生?,每颗自中间分成两半,成花瓣状。 五瓣花生?一组,攒簇成团,用糖粘结,生?出莲花。 花和鸟都置于篮中,在篮柄上黏上一根线,线后系着一竹签。 四周已有人来?围观。 老人提着那竹签,递到恒子箫手中,笑道,“拿好。” 恒子箫接来?,日光之下,这一糖篮晶莹剔透,如琉璃一般,篮中生?花,引得?四面来?鸾,引颈扑花。 恒子箫已是过了喜欢糖画的年纪,可?看见?这个?篮子,眼里还是不由得?透出了两分孩子似的喜欢。 如此作品,堪称宝物,他不由得?问一来?历,“老伯,这是什么篮?” “这是何仙姑的篮子。”老人弯眸,“吃下去,保佑你平平安安,福寿双全。” 纱羊绕着花篮飞了一圈,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四鸾和花生?,也不免赞叹道,“凡人真是了不得?,五文钱就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纵没了法力,可?神子到底是神子呀。” 恒子箫对着老人道了谢。 带他们离开摊位时,那摊子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排着队也要老人给做花篮。 纱羊对那花篮爱不释手,很是中意,她也和那篮子上的四鸾一样,飞在了花篮旁。 “没想?到糖画还能做这样的东西,我还以为只能是十二?生?肖外加个?凤凰、乌龟什么的。” 她仰头看向司樾,“那摊上只有十二?生?肖,你怎么知道还能做花篮?” 司樾哼笑一声。 不用她说,纱羊也知道,司樾毕竟游览过二?十多个?小世界,比她有经历得?多。 司樾指着那花篮,对恒子箫道,“下回?记着了——真家伙,都不在明面上。” 她不说“好东西”,而说“真家伙”。 恒子箫不免又想?起了菜人一事。 洪家和许多酒楼的菜单上乍一看并无端倪,可?菜单之外,却?还有人肉菜肴,那是只有门?内客才知道的单子。 他明白了过来?,师父是在用这个?花篮点他,让他谨记这次的教训,不要离开洛城就把那里的事抛之脑后。 恒子箫颔首,“师父,弟子以后一定细心留神,凡事多看多思?。” 司樾哈哈一笑,“走吧,快出城,晚了又要付客栈钱了。” 城里夜间是不能在街上待着的,司樾又舍不得?住店,便?总是在天黑前出城,到郊外野地露宿。 纱羊曾问她,为什么不在破庙里睡,好歹有个?屋顶呀。 司樾应下了,当晚找了个?破庙睡进?去。 几人刚刚合眼,那破庙里便?冲进?来?一伙儿强盗。 那一晚后,恒子箫才知道,原来?晚上的破庙是住不得?的,那里是流寇贼人最爱的营地。 他们一路南行,越往南走,空气越发潮湿,隔三差五就要下雨。 走了半个?多月,这天一大早上就落了大雨。 司樾不管下不下雨,她只管住店要钱,马不停蹄往前走,要在天黑前穿过这个?镇子去到郊外。 街上只有司樾和恒子箫二?人不穿蓑衣不打伞,引得?行人注目。 纱羊躲在司樾怀里,望向她身后的恒子箫,不由得?对司樾说:“你是功力深厚,子箫可?不行啊,给他买个?雨具吧。” “是吗?”司樾转头,恒子箫的功力只够使三四个?时辰的避水诀,从?早上走到下午,他已经耗尽了法力,眼下已有不少?雨水透过屏障,打湿了他的发、衣。 见?司樾回?首,他立即摇头,“弟子无事。” 说这话时,为了掩盖法力枯竭的疲惫,他咬着下唇,不敢喘息。 “罢了,瞧你那可?怜样儿。”司樾找了家雨具店,去到店里给他拿了件蓑衣。 看这毛毛糙糙的衣服,再看身长腰细、肤白眸黑的恒子箫,纱羊倒吸一口凉气,“你就不能买把伞吗,好好的佩剑少?年郎,穿这个?像什么样。” “打伞他还能耍剑么。” “那、那你有没有什么避水珠、什么隔水的法衣之类的?”纱羊盯着司樾,眼神分明是肯定她有。 “没有。”司樾道。 “你肯定有!” “我没有!” “师姐,我就要这个?吧。”恒子箫拿起那件蓑衣,去找掌柜结账,“师父说的没错,路上行走,打伞岂不累赘。” 他自己付了钱,把衣服穿上。 看着头戴斗笠、一身蓑衣的恒子箫,纱羊又心疼又气急。 这成何体统,她一手养大的小兰花,竟做了个?狗熊模样的打扮! 司樾不用付钱,倒是很满意。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18节 他们走出店外,恒子箫展了展胳膊,这是他头一回?穿蓑衣,虽有些笨重,但看着雨水直愣愣打在身上的场景,还有些新奇。 尤其是头顶的那个?斗笠。 雨水落在上面,发出滴滴啪啪的闷响,让恒子箫想?起了师父头一回?带他下山吃的那家打卤面。 那天也是个?雨天,四野无人,雨水打在茅草棚上,他们伴着那淅沥的雨声,坐在棚下吃面。 恒子箫不讨厌雨,尤其喜欢这雨落的声音。 他穿了身蓑衣,继续跟在司樾身后走。 路上的行人不再看他,那奇异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司樾身上,司樾浑然不觉,在春夏交替的雷雨里一身轻松、阔步向前。 恒子箫走在她身后。 他分明比她高了,可?双眼还是习惯性地追逐司樾的脚步。 他想?起了小时候也是这么跟着师父,想?起了那时师父对他十分抵触,坚决不肯收他为徒。 恒子箫想?不起来?,师父是什么时候把他当做徒弟的。 许是为化?解他和宁楟枫的矛盾,派他二?人深夜偷枣; 许是看出他内心惶惶、闷闷不乐,于是焚香丢球,逗他一笑; 许是那晚为他施法,给了他一条破解背上符咒的道…… 恒子箫苦读十年,他再也不是见?到法术就顶礼膜拜的小乞儿,他见?到了元婴级别的大能,看着赵尘瑄驱鬼,手中剑光烁烁,身前阵法、符箓、法器一应俱全,可?他生?不出半分敬佩和羡慕。 他不知司樾的道行,可?只看一眼司樾的脚步,便?自发地跟她走。 他亦步亦趋,跟了司樾十年有一,却?总觉得?永远也走不到她的身侧,永远只能在她身后瞻仰。 他又想?起那天回?来?,他问司樾——师父,您吃过人么。 司樾回?他的是一份自嘲似的笑,恒子箫鲜少?能从?司樾脸上看见?那样的表情。 他翻书不少?,没有找到一个?和司樾有关的记载。 司樾,到底是谁; 她为何会到裴玉门?; 又为何会和他结缘…… 恒子箫有太多疑问,可?最终,他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司樾走。 两人走了近一个?月,越往南去,那蓑衣穿戴的次数就越多,到最后,恨不得?长在恒子箫身上。 “这天气越来?越奇怪了,”纱羊抬头,望着沉沉的天空,又看了看路上越来?越多的乞丐,“前面该不会是发大水了吧。” 按说烟雨江南,雨当如烟,可?这段时间天天是倾盆大雨,夹杂着冰雹,就没太阳露面的时候。 纱羊刚说完,就有一路带刀捕快跑了过去,去往城门?贴了告示。 “走,看看去。”司樾吐掉嘴里的甜草,带着两人过去一看。 城下围了百姓,有识字地主动念给大家听。 “彭城洪水,水势凶猛,兹此通报,各家各户做好准备。河道招工……” 听完之后,城下议论纷纷,百姓脸上都露出了惶恐和难色。 几人退了出来?,纱羊问司樾:“这里是鹿城,彭城就是鹿城南边的那个?城吧。大水之后还有瘟疫,我们还要继续前进?吗?” 司樾道“当然继续,这小子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过洪水是什么样儿,难得?遇上了,岂能不去开开眼界。” “那也好。”纱羊没有反对,侧身对恒子箫道,“身为修士,不仅要降妖除魔,也要扶弱救贫。大水之后百姓必不好过,咱们过去看看,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忙做的。只是你道行还浅,得?小心瘟病。” 恒子箫颔首,“我会的,师姐。” 司樾道,“向来?都是山不就我我就山,这下可?好,洪水主动过来?,倒省了咱们的力气,我们就留在这鹿城等着罢。” 纱羊惊奇道,“你要在这里住下?” “笑话,在城里住得?多少?钱呐,”司樾道,“找个?村子住就行。” “我就知道。”纱羊撇撇嘴,“好罢,那快走吧。” 几人穿街走巷,出了城,又走了好一段路。 四周越来?越冷清,终于在天黑时分,有一处村庄出现在了眼前。 这村子背靠青山,两侧多柳,村口有槐,方圆不见?其他人烟。 从?这儿去到城里,少?说也要走上一天,称得?上是与世隔绝。 恒子箫来?到村前,见?村口立了一块石碑,上刻黑红的三个?字—— 何家村。 第86章 看见这三个字的瞬间, 恒子箫莫名有些不适。 纱羊左右看了看,贴紧了司樾,亦是小声道, “是因为天黑了吗, 我总觉得不太舒服。” “前后就这么一个村, ”司樾迈步往里走,“没得选。” “好吧,”纱羊缩进了司樾的衣服里,“反正跟你在一块儿, 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她说完又道, “你可不要丢下我。” 司樾揣着她进村了,恒子箫跟在她身?后,路过村口的那棵老槐。 四?月初,那槐树上?零零碎碎地长了叶子,参天的高树四?散开来, 像是几片乌云压在头顶。 晚风一过,两侧柳树枝条摇曳, 在暗处来回摆动。 “师父, ”恒子箫上?前?一步, 低声在司樾耳边道, “这里的气场不太对。” 不止是树的原因, 这会儿正是各家吃晚饭、出来闲聊消遣的时?候,可村子里安安静静的, 看不见半个人影。 “问问看。”司樾对着就近的一户人家扬了扬下?巴,“看他们愿不愿意租房子给我们。” 恒子箫应了, 上?前?叩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一条缝, 缝里露出半张男人的脸来。 “这位壮士,”恒子箫对他作?了揖,“我们是路过的修士,想找村长租一间房。” 男人上?下?扫了他一眼,沉沉开口,道,“往东走,第九棵柳树前?就是村长家。” 说罢他立即关上?了门。 恒子箫回头看向司樾,司樾道,“走罢。” 两人往东去,找到了第九棵柳树前?的房子。 样式上?来看,确实比其他房子要结实干净一些。 恒子箫上?前?叩门,这一次门开得不慢。 何家村的村长不是恒子箫印象里的老伯,而是一位肩宽体?硕的壮年男人。 “什么人?”村长强壮的身?体?直接堵住了门口,不让人窥视到屋内半分。 “您就是此处的村长?”恒子箫问。 “我是。”男人又问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劳驾,我们是路过的修士,想在这里租一间房子,暂住一段时?日。” “修士?”男人打量了他一番,“你是琭海宗的弟子?” 鹿城乃琭海宗的契地,故有此一问。 恒子箫摇头,“不,我们只是云游到此。” “这里不接待修士,”男人面色冷然,“请另寻他处。” “且慢!”恒子箫手腕一翻,取出十两银子来。 男人扫了眼他手里的银子,收入怀中,从门里走出,“跟我来。” 他带着恒子箫和司樾一路往深处走去,何家村依山而建,村口低而村内高。 一连走了两刻钟,已是上?了山。 在村子的最深处,有一块荒废了许久的白地,杂草丛生,背后就是山林。 白地与山林交界处,有一老旧的平屋。 村长把他们带到那里,说:“只有这一间空房,你们要住?” 恒子箫看向司樾,司樾没有摇头,他便道,“住。” “你们要住几天?” 这话让恒子箫微微蹙眉。 十两银子租这样的破房,别?说是几天、几个月、几年,就是直接买下?也?绰绰有余。 他又看向司樾,司樾笑眯眯地望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恒子箫想了想,反问对方:“能住多久?” 村长毫不客气道,“最多半个月。” “这太不合理。”恒子箫道。 “我们这儿的规矩就是这样,”村长道,“我可以把钱还给你。” “一个月。”恒子箫说。 “不行,最多半个月。” 他如此强硬,恒子箫只得应下?,“好,半个月。” 他亏了大本,可村长还没完,又加了条件,“天黑后不许到村子来,否则立刻赶你们走。” 若是刚下?山的恒子箫,必要和他理论,可经历了菜人案,一路上?又有司樾的点拨,他愈发?心细,以为这何家村必有蹊跷。 “好。”他面上?应下?,“但你们也?不能随意出入我们的房间。”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19节 村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侧过身?道,“放心,这里没人对修士感?兴趣。” 他只说了这些便转身?走了,既不给饭菜,也?不借被褥,单把他们丢在这荒郊野外。 “这村长好生无?礼。”纱羊从司樾衣服里飞出来,“而起看起来很讨厌修士。” “诶——”司樾对着眼前?的房子长吁一声,“十两白银就换了半个月的破房子,真是血划算。” 恒子箫低下?头来,愧疚道,“弟子无?能。” “无?妨,反正不是我的钱。” 恒子箫在洪府赚的钱全?都搭了进去,好在他检举有功,官府赏了他们二?十两银子,三七分成,司樾给了他六两,否则他还得倒亏不少。 他推门进屋,迎面一股扬尘。 恒子箫猝不及防吸入,咳嗽了两声,侧过身?来对司樾道,“师父稍等,待弟子打扫之后您再入内。” “好好好,”司樾一笑,坐在了门口的木桩上?,“你还算殷勤。” 恒子箫挥开扬尘,踏入屋内。 和这间屋子一比较,洪府给他们准备的住处也?还算得上?干净整洁了。 屋里空空如也?,只有侧倒在地的一张四?角桌,除此之外再无?它物,唯有铺满了全?屋的厚灰。 月光洒入,这积满灰尘的空房透出两分萧瑟和一分阴气。 恒子箫抬手,指尖闪过蓝芒,他连施三次清洁咒,才?将灰尘除去。 待扶起倒地的桌子后,他再请司樾入内。 纱羊进来就是一声长叹,“都说人往高处走,我们倒好,越走越落魄了。” 她说完这句话,马上?撸起袖子开始布置房间。 司樾就坐在那张桌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两人忙忙碌碌。 收拾之后已是夜半,恒子箫凑到司樾身?边,寻求她的意见,“师父,我想出去探查一番。” “这么晚了,还是白天去吧。”纱羊道,“那村长不是不让我们晚上?出门么。” “正因如此,才?要去看看。”恒子箫虽是这么想的,可还是望着司樾,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好啊,”司樾笑看着他,“你倒是活络了不少。想去去吧。” 得了司樾的应允,恒子箫一点头,起身?出了门。 上?回在洪府,他太过愚钝。 乱葬岗离他如此之近,他却一连数十天都没过去看一眼,到后来还得是师父亲自领着他去。 他起初还想,难道师父真要他给凡人当上?一年半载的犬师?没曾想原来在洪府耽搁那么久全?是他自身?之故。 也?不知每天他外出遛狗、路过乱葬岗时?,师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下?,都是怎么看待他的——一想到这里,恒子箫就双耳发?烫,羞耻得想要以头抢地。 他如此蠢笨,也?难怪师父要特意买个花篮点他。 这样的错误他再不会犯了,以后凡到一处地界,他必将方圆几里先探查几遍。 恒子箫一身?黑衣,又敛了气息,在这未点灯的夜里行走,普通人还真看不出他来。 出了门,恒子箫看了眼屋后的山林,又扭头先往下?方的村庄探去。 此时?虽不到夏季,可南方的天气已有些闷热,再加上?数日来的大雨,屋内应当潮湿憋闷,需要开窗透气。 这一路走来,恒子箫路过的大多村子都是夜不闭户,唯独这何家村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他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发?现村子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 可除了每户人家屋后都栽了一两棵柳树外,也?再没别?的异常了。 恒子箫想,凡事不可能都如洛城乱葬岗那样有现成的证据日日摆着,或许是今日时?机不对,又或许村长只是单纯排斥外地人。 他走村子的最西侧,再往西过去,远处有一片槐树林。 非恒子箫机敏,而是半夜时?分的槐树林实在是惹人注目。 相隔数里,又是在深夜,远处的那些槐树枝杈纠缠,竟织出一片比夜还沉的黑暗。 有人将槐树称为鬼树,其形状在暗处确有几分悚然。 他既然来了,不妨前?去一看。 恒子箫朝着那片槐树林走去,甫一靠近,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何家村依山,本就较城里阴冷,这片槐树林更是阴寒。 虽然阴寒,但这里的槐树长得却比村口那株要好,树上?已长满了绿叶和花苞。 有关槐树的传闻实在太多,或是神树、或是鬼树,或是福树、或是祸树,记载不一。 只是他们因为水灾来此,见到如此众多的槐树,叫恒子箫不免想起曾读过的一本地方县志,上?记:神槐在泜河东岸。明河堤数溃,民受其害。有神示梦于邑人曰:我城隍神也?。悯若等久罹阳侯之难,今已植砥障矣。厥明视之,岸畔果?有槐生焉。自是终无?河决之患。 何家村村口村旁都种?植了槐树,不知是否也?有过此类传说,因而将槐树视为了神树。 恒子箫摸索着往里走去,在有关槐树乃鬼树的论调里,有一证据,说是槐树生长过快。 他不知这些树长得快不快,但实在是高大磅礴,越是往里走,里面的槐树就越是高大。 他终于走到了尽头,此处离何家村已有十里地,不远处是一座小丘陵。 山下?竖一石碑,恒子箫过去一看,亦是用黑红色的漆刻的字,写的是“何村冢”。 他往山上?走去,这座山上?是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坟包,看数量,何家村俨然是个有百年以上?历史的村庄。 在坟山山顶,有一株参天巨槐,比恒子箫这一路走来看见的所有槐树都要高大、都要茂密,五人尚不能合抱树干,干上?树鳞斑斑,有人将其称为龙鳞,但恒子箫生不出观龙的敬畏,反倒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和一路过来的其他槐树不同,这棵槐树上?已结满了槐花,一串一串雪白的穗子垂下?,煞是壮观。 除了开花之外,这棵树实在大得可怕,树上?枝条肆意伸展,如一把伞般遮盖住了整个山头,将全?山上?下?的坟墓尽数纳入荫下?。 风一过,满树白花摇摇摆摆,和底下?的坟冢遥相呼应,像极了一条条白色的挽联。 树底有一四?方鼎,鼎里插满了残香,两旁还供了瓜果?。 看来何家村的村民时?常到树下?祭祀。 这树给恒子箫的感?觉不好,可除了这虚无?缥缈的感?觉外,也?再没旁的证据。 他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倏地折回身?来,取出司樾给他的金鳞匕,往树干上?猛地一刺。 刺入之后,倒没有恒子箫预想中那样流出鲜血来,可刺入的瞬间,那触感?让他吓了一跳。 不像是刺入木头,却像是刺入了皮肉! 恒子箫拔出金鳞匕,抬手抚摸树干。 这棵老槐的树皮脱落了不少,未脱落处也?干裂成块,呈现出所谓的龙鳞。 恒子箫细细摸去,手感?又和普通的树皮没有区别?。 他看向手里的金鳞匕,迟疑地又在树干上?轻轻划了一刀—— 果?不是他的错觉! 他用金鳞匕杀鸡宰鱼无?数,十分熟悉刀尖剥肉的触感?。 这刀刃之下?就是柔韧的皮肉,绝非树木! 恒子箫从储物器中取出一张自己在洪府画的分阴符。 符纸贴于树上?,不见反应。 按理来说,这便是没有邪气。 恒子箫目光微移,他握着金鳞匕,看了眼槐树后,立即返身?寻找司樾。 他伸手无?感?,所画的符箓也?没有回应,但师父所赐的金鳞匕却有所感?知,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槐树的道行比他要深。 此地不能久留,他要立刻回到师父身?边。 第87章 恒子箫回?去将自己所观察到的事告诉了司樾和纱羊。 司樾侧躺在床上, 支着头听他讲完,“那你打算如何。” “明日白?日,我再?去村里找人问问那棵树的来历。”恒子箫道, “若是邪物, 就引天雷劈了。” 村里种满了槐树, 那一棵又被建在祖坟之上,受了香火供奉,可见槐树在此处地位之高。 若直接动?手,何?家村上下都饶不了他们, 不如假装是天雷所致。 “可按你所说, 这里的村民必认定其为神树。”纱羊道,“就算去问,也问不出正邪,反而?会打草惊蛇,让村民们对你生出疑心。为何?不直接用罗盘…” 她话音一顿, 卡了一下,“你有罗盘吗?” 恒子箫摇头, 纱羊当即转身责问司樾, “他都筑基了, 连个罗盘都没有, 像话吗!” “筑基怎么了, ”司樾道,“我也没有啊。” 纱羊都懒得骂司樾了, 扶额,“也怪我, 竟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她对司樾道,“他历练的日子还长, 没有罗盘可不行,你回?去一趟,给他买一个吧。” 所谓的罗盘,可看?方位风水,也可用来检测邪气,是每个修士的必备之物。 “回?去?”司樾一听这话就不乐意,“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回?去又要走多少的路?” 她看?向恒子箫,“你真的需要吗?” 她这么问,恒子箫自然是:“不,不用。” “司樾!”纱羊叉腰瞪着她。 “好好好,”司樾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不就是罗盘么,用不着买,我来给你做一个。” 她叫恒子箫去后面的山上砍一小段木头来,巴掌大?小,拿回?屋里后,她用小指指尖沾了墨,在那段木头上画了个稍有歪斜的十字,并标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停顿了一下,她又画上了根歪歪扭扭的指针。 司樾对着那截木头吹了口气,把墨水吹干,交给恒子箫,“好了,拿去用罢。”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20节 “这是什么东西!”纱羊叫了起?来,“上北下南还需要你来画?况且画上去的指针又有什么用!” “师姐,”恒子箫倏地打断纱羊的话,他低头看?着手掌中的那截木头,道,“这指针能动?!” “什么…”纱羊凑过去一看?,画上去的那根指针竟真的动?了起?来,随着恒子箫转身而?改变指向。 “尽管如此,这也还是太简陋了。”纱羊心疼他,“别人的罗盘是十九圈,你这是什么东西,好歹把天池八卦天干方位画画全吧。” 后半句是对司樾说的,司樾伸出小指来,“我又不是你,我的手指有这么粗,别说十九圈,就是三圈也画不下,要画你来画。” “你画的这些线歪歪扭扭的,我也没法往上添。”纱羊道,“不然你重做一个,等我画好了你再?施法。” “师姐,不必了。”恒子箫道,“我记得罗盘的布局,不必再?画出来,这个就够了。” 罗盘这东西许多书上都有提及,恒子箫很?早便默过了罗盘图。 听他这么说,纱羊愈加心疼,愧疚地同他道歉,“对不起?啊子箫,我之前都没想到这事儿……” 恒子箫忙道,“师姐何?出此言,我此前待在山上,本?就用不到罗盘,与?师姐无关。” 纱羊知道恒子箫懂事。 拜师那天,她便和他说过,自己不是人类,许有思虑不周之处,他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或是直接买来就是。 可这么多年下来,恒子箫从?没提过一样物件,所得的钱也全部存下来,孝敬了司樾。 如罗盘这样再?基础不过的必要之物,别的弟子都是师父给予后,对着实物学习的,恒子箫却?只能自己一个人照着书上的图来记忆,连实物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纱羊实在是觉得对不起?他。 若不是白?笙世俗心较重,在修仙上没有大?的建树,否则确实比司樾更合适当师父。 话又说回?来了,那司樾在修仙上就有什么建树吗——别说建树了,她直接是逆着生长! 纱羊忍不住叹气,既然要来引导恶魔飞升,干嘛就不能派个普通的仙神呢。 可再?一想,偶然司樾说的话、做的事里,又确有两分更甚仙神的意味。 纱羊说不清这感觉,她没见过几个仙神,可总觉得司樾的确比百花田里的那些仙子仙君们要高深莫测。 恒子箫得了司樾亲手制作的罗盘,说是罗盘,不如说是司南。 但他揣测,师父在这个时候赐他物什,必不会只是指南指北那么简单。 他准备按照纱羊所说,找到机会带着罗盘再?去何?冢探探。 公鸡报晓后,岑寂了一晚的何?家村陆陆续续升起?炊烟。 恒子箫因?觉村长不待见他们,遂没有去村里化缘。 这四周无店无贩,他便去到屋子后的山上看?了看?。 今天又是个阴雨天,虽然雨不大?,但许是附近发了大?水,山间鸟兽都迁走隐匿起?来,恒子箫一无所获,放过了树上的几只山鸟,只捡了些木头回?来。 他回?到屋里,用储物器里存的米肉给司樾做了一锅瘦肉粥。 司樾只管吃,只有纱羊问:“子箫,还有多少粮食?” 恒子箫舀粥的手一顿,回?道,“还好。” 纱羊见他自己不吃,只给司樾,幽幽地叹了口气,“还好你已经筑基,可以?辟谷,否则这天灾人祸的,粮也不好买。” 这一点恒子箫深有感触,他们一路南下,越往南走,城镇上的粮价就越高。 不出所料,前头果然出了灾。 “师父,”恒子箫对着司樾道,“趁着大?水还没来,我现在就去镇上买点米肉。” “不可!”纱羊立即阻拦,“你师父只是口欲而?已,她本?也用不着吃东西。” “现在这个时候,每一粒米都可以?救人性命。子箫,你别忘了我们留在这里是为了救人的,这顿之后你别再?做饭了,把食物留下来,过几天送给有需要的人去。” 恒子箫迟疑地看?向司樾。 他愿意救人,可师父才是第一位。 司樾正吹着碗里的肉粥,对上他的目光,笑道,“除了肉,我生平还有一项嗜好,你是知道的。” 恒子箫当然知道。 能让师父展颜的,非财帛莫属。 司樾道,“来时城门口的告示上在招劳役,你也不必买菜了,就赚点钱回?来给我罢。” 恒子箫应下,“是。” “也好,”纱羊也赞同,“筑堤防水是件好事,只是辛苦,你就去体验一下。” 恒子箫应了,把锅盖盖上,戴上斗笠,往山下走去。 昨晚他探查了附近地形,何?家村建在山北,山东、山西两侧开垦出了梯田,两侧梯田稍高于村庄,与?村子形成凹字布局。 何?家村的梯田里种了不少水稻,恒子箫一路走来,见到了上山农忙的农夫农妇。 有道是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此时四月初,离忙时尚有两旬左右,众人也还算是悠闲。 恒子箫和那些村民擦肩而?过时,对方只是扫他一眼,没有任何?言语。 他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地往西去。 然而?走着走着,恒子箫倏地停下脚步,觉出了不对劲。 他找了一隐蔽之处,爬上高树,眺望两侧梯田。 见田中弯着几个农民,或是拔草,或是施肥,远远望去,正是一副悠然平常的农家景色。 这再?平常不过的景色却?让恒子箫皱起?了眉。 他跳下树来,回?到路上。 前方又有扛着锄头的村民路过,他立即上前两步,主动?唤道,“老乡!” 对方驻足,警惕地打量了一番恒子箫,“你是谁?” “我是路过借宿的。” 恒子箫有些后悔昨晚冒然告诉村长自己是修士,此时想改口也为时已晚,恐怕瞒不了多久,“我从?城里来,看?见了张贴的告示。” “告示?” “对,”恒子箫点头,“彭城发了水,眼看?就要冲过来了,县衙要大?家做好准备。” “这我已经知道了。”对方说完就要走。 “欸,”恒子箫又叫住他,“老乡,洪水要来了,你怎么带着锄头,却?不带刀呢。” “我带刀做什么?” “自然是收稻了。”恒子箫道,“水一来,田里岂不遭殃,不如趁现在赶紧收下,多少是一点儿。” 那人却?是不屑一笑,“我们村的事,你这个外地人不懂。倒是你,这个节骨眼上来了我们村,算你走运。” “这话是怎么说的?”恒子箫问。 “我也没法和你解释,反正我在这儿种了三十年的地了,也经历过几次大?水,该不该收稻,我比你懂。” 说完,他便离去了。 恒子箫望着他的背影,愈加确信这何?家村非同寻常。 他不免望向西方,莫非那槐真是一棵神槐,庇佑了这方百姓? 不管如何?,他还是要找机会再?去看?看?。 恒子箫出了村,回?到城里,去河道聘了工,与?其他工人一起?将沙土装进袋里,垒在河边。 天上下着瓢泼大?雨,他原还戴着斗笠,干起?活儿来发现行动?不便,遂把斗笠摘了,在暴雨下继续干活儿。 不止恒子箫如此,其他工人皆是如此,没有人穿戴雨具。 干了一个上午的活儿,中午河道给每人发了一碗粥、两个馒头,让他们在棚子下休息一个时辰。 年长的工头把食物递给恒子箫,打量了他一眼,“小兄弟看?着眼生,打哪儿来?” 恒子箫接过碗,“路过这里,在何?家村借居。” “何?家村?”这三个字一出,四周吃饭的壮丁都望了过来,工头也奇怪,“我听说那里不欢迎生人,你是怎么住进去的?” “有这回?事?”恒子箫不好解释,装作不知,“我交了点钱,他们就让我住了。” “这倒是稀奇事。” 恒子箫立刻顺着话往上问:“为何?这么说?” 工头欲言又止,可耐不住旁边有多嘴的,马上就回?了恒子箫,“你不知道,那何?家村怪得很?,里面的人独来独往,很?不喜欢与?别人接触。” “这还不是最怪的,”另有人喝着粥道,“最怪的是他们从?来没有遭过一次天灾。” “从?来没有?” “据说是有一棵神槐庇佑他们。” 恒子箫了然,这说的便是何?家冢上的那棵了。 工头坐在了恒子箫旁边,没有说话,只沉默地听着旁人七嘴八舌。 “我听说这何?家村的来历很?不一般。” “当年有几名猎户,因?猎法高超,被同乡人排挤,辗转来到了城西郊外。他们在那里安居,常常打到奇珍异兽,很?快富裕起?来,建立了一个小村,便是最开始的何?家村。” “猎户们的首领,也就是第一任村长的儿子,生得力大?无比,三岁便能挽弓。他十九岁那年去到西边的山上打猎,却?在山顶遇见了一名女?子。” 恒子箫静静地听着,就见那人神神秘秘道,“那女?子长得十分美?丽,村长的儿子与?她一见钟情,结为了夫妻。婚后对那女?子是百依百顺,疼爱有加,所得打得的兽皮鸟羽再?也不卖了,全都作成衣服送给妻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村长的儿子成了村长,日渐衰老,可那女?子却?容貌依旧。” “到他死时,女?子才告诉他,原来她是一棵槐树幻化的人。丈夫死后,她伤心欲绝,离开村子回?到了山上,并把丈夫葬在了自己脚下。” “打这以?后,何?家村所有人都葬在了那棵槐树所处的山上,那槐树也尽心尽力地庇护丈夫的后人,使何?家村三百年不受天灾。” 恒子箫若有所思地颔首,“原来还有这么一桩美?谈。” “这事不知真假,但何?家村的确三百年不曾受灾了。”工人道,“许多人都想去祭拜那棵槐树,可何?家村的人不肯,听说要拜树必须交钱,一次就得五两银子。他们靠这个可是赚得盆满钵满呢。” “说到这事,眼下不就有水灾了么。”旁人问恒子箫,“那何?家村又来了不少拜树的人吧,他们又要发财了。” “这我倒不清楚。我昨晚才到的那儿。”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21节 恒子箫吃完了饭,又和工友们打听了一番四周的新?闻,下午又是淋着暴雨埋头抗沙袋。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回?去的路上也懒得再?穿雨具,就这么顶着大?雨走回?了何?家村。 出城数里,恒子箫远远地望见了何?家村村口那棵槐树。 他捏了捏发酸的肩,长舒一口气,这一天下来又急又忙,也不轻松。 他尚且如此,那些凡人只怕是更累。 好在此时雨停了,看?样子今晚应当不会起?汛…… 恒子箫脚步一顿,蓦地抬头望天。 雨停了? 他出城门时还是倾盆大?雨,这雨是何?时停的? 他又想起?早上,早上出村时还是细雨绵绵,出村后不到两刻钟雨便突然大?了起?来。 那时他还没有细想,如今想来,昨天到达何?家村时也是无雨。 这四周仿佛是被人下了一层结界,把大?雨隔绝在外,就如师父的停云峰一般。 难道真是那棵槐树显灵? 若真是棵庇护一方黎民的神树,那他昨晚实在不敬,该去赔罪。 恒子箫脚步一转,不急着回?去见师父,打算现在就去那棵槐树下看?看?。 第88章 恒子箫念了遍清洁咒, 去除了身上的泥水,就往西面走去。 天已透黑,何家村四周虽没有大雨, 可天上的乌云还在, 透不出一丝光来。 这和停云峰的结界相?比, 要差上许多。 恒子箫这一回穿过槐树林,见上冢山的路口守着两名村民。 恒子箫尚不能隐身,遂绕道山后,再御剑上山。 他?来到那棵槐树下, 见鼎里又添了一些残香。 看来那些工人的说辞不假, 至少的确有人来祭拜。 再次见到这棵巨槐,恒子箫依旧是皱起了眉。 哪怕他?怀抱着?瞻拜神树的想法而来,可在见到树后,还是没法生出敬畏,有的只是后背生寒。 正凝神仰望着?树上的槐花, 忽然间,一团红光从他?胸前亮起。 恒子箫一愣, 低头看着?自己闪烁着?红光的胸口, 连忙伸手?探入衣内。 他?放在衣襟里的只有一支储物器, 那罗盘则被他?放在储物器里。 恒子箫将罗盘取出一看, 巴掌大小的木盘上红光闪烁, 指针正指着?对面的槐树。 罗盘对槐树有所反应,可红光又意味着?什么? 槐叶和槐花摇曳作响, 叶子相?碰,发出阴冷的沙沙声?。 成千上万的白色槐穗晃晃悠悠, 仿若无常手?中的铃铛摇魂。 恒子箫转身就跑。 从小到大,但凡直觉不对, 他?绝不多停,立刻就跑。 他?没有原路返回,花了许多时?间,绕开了那片槐林,从东侧绕行回到屋里。 “回来了。”纱羊早早在门外迎他?,“怎么这么晚,累着?了吧。” 恒子箫摇头,“不累的,师姐。” 他?和纱羊进屋,将今天所做所闻都告诉了两人,最后询问司樾该如何?处置那棵槐树。 “人家也没招你,”司樾道,“何?必急着?除掉她。” 恒子箫蹙眉,“我总觉得那树阴气?太重……” 司樾笑?道,“以貌取人了不是?人家爱长?阴气?就长?阴气?,爱长?阳气?就长?阳气?。你要杀她,总该有个理由,看不顺眼就要除掉,那成什么样子。” 恒子箫没想到自己竟被扣上以貌取人的帽子。 可仔细一想,的确如师父所说,那棵槐树既没有害他?也没有害人,倒是他?——两次见那槐树,两次都动了杀心。 恒子箫一怔。 初到洪府时?,他?就为自己偶尔的暴躁而深感震惊,洪府时?他?尚能自省,这一次,却是动了杀念而浑然不觉。 无凭无据,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判其生死…… “是,弟子轻率了。”恒子箫当即低头,感谢司樾的提醒。 他?心生后怕,可心底似乎还有一丝杀意固执地不肯散去。 那一丝飘飘忽忽的杀意告诉他?:那树绝非善类,既不能妄动,便找来证据将其诛杀。 “若真庇佑了此处三百年不受天灾,那真是棵好树,”和恒子箫不同,纱羊一下子就接受了,“南方湿润,那棵树又是老?树了,树里吸多了水,的确是阴气?重一些,可这也算不得什么,大树底下好乘凉,凡是巨树,总有几分阴寒之气?的。” 司樾瞥向恒子箫,见他?眼角尤带两分冷意,遂道,“你也还是头一回遇上有精魂的东西,要是惦念不忘,就去查吧,是好是坏都是教训,趁我还在,你小子总归不至于?丧命。” “是。”这一声?应得比先?前要爽快,脱口之后,连恒子箫自己都觉出了不妥。 他?还是杀意不减。 “不过大水就要来了,”纱羊道,“事有轻重缓急,眼下防洪要紧。” 恒子箫应了,第?二天早上还是先?去河道筑堤。 他?连着?两天出入村子,何?家村的村民都知?道了他?这个人,尤其是离他?们所住屋子最近的一家,那家是个寡妇带着?个女儿——光听这个,便知?生活不易。 村长?给恒子箫司樾的是最偏僻的屋子,那孤儿寡母住的便是整个何?家村里,除恒子箫司樾外最冷僻的地儿。 母亲年近四十,女儿才十一二岁,她们在东西两侧山上没有田,只有自家院前院后的两块薄地,加起来不到七分,且都是母亲自己开垦出来的,没法种植稻谷,只能是种点菜、埋点地瓜。 恒子箫今天下山时?,正好看见女儿在喂鸡,她母亲则把痰盂搬出来,加了水浇灌菜地。 昨天恒子箫出来时?,她们娘俩也是这个模样,当时?双方对视一眼,恒子箫对她们点了点头,便走了。 许是这对母女门口很少有人经过,又或许是她们的经历使她们对人格外警惕,总之,当恒子箫一出现在娘俩视野里时?,她们便停下了手?上的活儿,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 恒子箫本想像昨天那样,稍一点头就走开,可想起那棵槐树,又有了新的念头。 他?朝着?母女俩走去,那母亲放下手?里的瓢,站直了身体,紧盯着?他?。 “婶婶,”恒子箫放柔声?音,免得吓到她,“您有鸡蛋吗,我想问您买几个。” 女人双手?在衣服两侧擦了擦,“你要几个?” “两个。” “芳儿,”女人转头,对着?女儿道,“拿两个蛋。” 恒子箫取出两文钱,“婶婶要是方便,帮我煮了吧,我吃了好去做工。” 女人只从他?手?里拿了一个铜板,又犹豫了一下,“我再给你一个。” 大灾之时?,一文钱买三个蛋实在老?实。 恒子箫道,“不必了,我已吃了一轮,两个就行。” 女孩回屋给他?煮蛋,这时?间就剩下女人和恒子箫站在外头,她显得尴尬而局促。 “婶婶,”恒子箫开了口,指了指上面,“我们是前天晚上到这儿借住的,昨天忙着?收拾,没有来打招呼,我姓恒,您怎么称呼?” “夫家姓梁。”女人道。 “姓梁?” “他?是随祖父来的何?家村,我嫁过来后,生下女儿,他?便去了。” 几句话?寥寥交代了梁婶的半辈子,恒子箫道,“孤儿寡母的,实在不易。我听说何?家村有神槐庇佑,免去了天灾,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女人提了提嘴角,勉强露出个笑?来,随后低下头看向菜地,没有说话?。 “娘。”叫做芳儿的小姑娘拿着?两个蛋,走到梁婶身后,怯怯地看了眼恒子箫,把蛋递给母亲,“煮好了。” 梁婶接过,再转交给恒子箫。 恒子箫道了谢,又道,“梁婶,我白日里去城里帮忙镇灾,傍晚回来,您要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梁婶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并不善谈。 恒子箫不多勉强,拿了蛋就走。 他?目光扫过女人身后的女孩。 在这乡村野外,小姑娘长?得水灵清秀,仿佛一棵淋了水的小青菜。 这一眼之后,恒子箫便下山去了。 走出何?家村的地界,果然又是暴雨倾盆,总归是要湿的,他?便不戴雨具,直接淋着?雨去了河道边。 河里的水线较之昨天离开时?涨了不少,在何?家村无雨的时?候,城里下了一夜的雨,两边河堤怕是撑不了两天了。 恒子箫与众人在雨下火急火燎地搬了一天沙袋,他?回去时?仰头看着?天上一停不停地大雨,疲惫地叹出口气?来。 据说管辖此处地界的琭海宗已派出了所有水木灵根的弟子前往彭城等地帮忙镇灾。 不知?是人手?不足,还是因为鹿城尚未被淹,恒子箫来了河道两日,都没有见到其他?修士。 看着?日益冷清的街道、人们脸上的惶然,还有那滔滔不绝的大水,他?不免想起了小时?候经历的那场旱灾。 那时?候全县百姓日日求雨,而这里的人却日日乞晴。 恒子箫心中叹息,雷霆雨露都能要了凡人性命,普通百姓活在这世上真是不易。 他?今日没再去何?家冢,回来得尚早,梁家母女还未睡下,和他?又打了个照面。 两人看着?浑身湿透的恒子箫朝山上而归,第?二天一早,又见他?下来。 甫一看见他?,梁婶便放下了手?里的瓢。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22节 她走进屋里,拿了个蛋,端了碗姜汤,小声?地唤道,“恒…小兄弟” 恒子箫扭头,有些意外她会主?动叫自己。 他?朝着?梁婶走去,“梁婶,您叫我?” “吃吧。”梁婶把东西一递,在恒子箫茫然的目光下,轻声?道,“你赚的是血汗钱,我不能多拿你。” 她见恒子箫早出晚归,又是浑身湿透的回来,以为他?生活艰难,昨天的钱拿着?也不安了。 恒子箫一笑?,“梁婶,您误会了,我虽去河道做工,可不是靠着?这事生活的。只是和师父云游至此,想为此处百姓尽一份力,您不必关照我。” 梁婶一愣,没有把东西收回来,只是看着?他?,“云游…你是和尚,不,你是道士?” 恒子箫点头。 梁婶望着?他?的目光忽然有些变了,说不出的复杂。 她顿了顿,又问:“那、那你们,为何?非要住在这里……” 这句话?让恒子箫生出了疑心。 他?细细端详梁婶的神态,拿捏着?措辞,试探道,“怎么了梁婶,可是我们住在这儿,惹得您和其他?村民不方便了?” “不、那倒没有…”梁婶皱了皱眉,又道,“我没什么关系。” 她之后补充的那句话?似在暗示——她是没什么关系,可其他?人未必。 恒子箫目光微转,继而一笑?,“那就好,没妨碍到您就好,反正我们住在山上,也不再和其他?人打交道了。” 他?喝了姜汤,把碗还给梁婶,“多谢您。” 恒子箫以为,梁婶是个戒心很强的女人,因而不敢多和她说话?。 晚上回来时?,梁婶抱着?女儿坐在屋口,看着?路过的恒子箫。 恒子箫浑身滴水,头发粘在脖颈和衣服上,落汤鸡似地一步步沉缓地走回来,疲惫不堪。 对上梁婶的目光,他?略一点头算作招呼。 梁婶避开视线,没有回他?的礼。 恒子箫想,自己是否操之过急了,也许这两天还是多话?了些。 梁婶早上说的话?似有隐情,她许是知?道些什么,自己应该耐心点,等熟络之后再从她口里套话?。 转天早上,恒子箫出门时?盘算着?今天不能再和梁婶搭话?了,免得惹她戒备。 可他?下来时?,竟见向来冷清的梁婶家里围了不少村民,连村长?都在。 屋里一片漆黑,村长?坐在对着?门的厅堂里,梁婶揽着?女儿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似在听他?训话?。 恒子箫刚一出现,就有村民看见了他?。 有两个男人走过来,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往梁婶屋里看。 “你要干什么?” 恒子箫道,“进城。”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喝道,“快走,不许停留!” 恒子箫环视一圈周围,这里没有合适的藏身处,他?尚不能隐身,看来是无法藏在一旁偷听了,只能事后向梁婶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绕过两人,往山下走去,两个男人始终跟在他?身后,一路紧盯着?他?,直到他?出了村子还不放松,在村口守了一会儿才回去。 梁婶家里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可城里发生的事却一览无遗。 昨晚河水暴涨,冲出了河道,将两岸淹了一片。 两岸的百姓自贴出告示后便陆续搬走,可还有些人没来得及跑,在睡梦中被水冲走。 城中官兵急着?疏散人群,恒子箫今日不再垒沙袋了,改去安顿转移的百姓。 撤离的百姓被聚集在了高地上,要扎棚、造饭、清点伤亡,恒子箫上午扎了十一二个棚子,中午帮着?生火。 下了一个月的雨,柴炭全都湿透,生不起火就做不了饭,一个坡上几百号人都饿着?肚子。 恒子箫顾不了许多,表明了修士的身份,帮着?造饭的几个妇女升起火来。 作为筑基修士,他?虽使不出三昧真火,可凝神用力后的火焰也比凡火强一些,勉强能点燃潮湿的木头。 一连点了十来只灶,来不及擦一把汗,又有人叫他?去搬运伤员,帮人包扎。 今天的活儿虽不比扛沙袋重,却让恒子箫喘不过气?来。 他?筋疲力尽地回村,忙了一天,把梁婶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回去的时?候,梁婶家门口的村民都已散了,许是早上被耽搁了活儿,梁婶今天晚上还坐在门口纺线。 恒子箫路过时?,看了梁婶一眼。 两人目光相?对,他?微微一愣,见梁婶双眼红肿,似是哭过了一般。 两人对视之后,梁婶又垂下头来,继续手?里的活计。 恒子箫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问她:“梁婶,今天早上……” 坐在纺车后的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近距离之下,她双眼的红意更?加明显,神情也有些许憔悴。 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恒子箫的话?,恒子箫左右看了看,问:“这么晚了,怎么不见你女儿?” 梁婶每日都是和芳儿在一块儿的,今天却没有见到。 恒子箫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梁婶忽地低下头,捂住了嘴。 “梁婶……” 女人忍着?泪意,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抬袖揩了揩双眼,对恒子箫道,“你和你师父什么时?候走?” “城里被水淹了,情况很不好。”恒子箫道,“我们等局势稳定一些再走吧。” 他?头发淌下水来,本就偏白的皮肤被雨一浇,像是雨花石润了水,温润鲜明。 恒子箫说完,见梁婶定定地盯着?自己的脸看。 他?迟疑地偏头,“梁婶,怎么了?” 梁婶蓦地回神,摇了摇头,“快走吧小道长?。镇灾有官府,有琭海宗,你帮了这几日的忙,已经足够了,快些走吧。” “梁婶,不妨事的。”恒子箫笑?道,“我和师父都已辟谷,不必吃饭,大水来了也能御剑离地,还有谁比我们这样的修士更?适合镇灾呢。” “不、不……”梁婶却是摇头,说话?间,眼睛又泛起了红,“我不是担心这个,而是…” 她吞吞吐吐着?,怊怅而伤感地低语,“只是你、你生得太美了些,容易招惹祸事啊……” 第89章 “师父…”恒子箫回到小屋里, 施了?清洁咒,脱去外套。 “嗯?”司樾靠在床上解一个九连环。 他问司樾:“一个男人要是长得美,会招惹什么祸事吗?” “这是什么话。”纱羊端着茶出来, 放到恒子箫身前的桌上。 司樾一边解一边道, “无非是?被?拉去做男宠、做炉鼎, 和?女人一样。” 恒子箫把衣服放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我?算美吗?” 司樾吭的一声笑了?出来,身子一缩, 把怀里的铁环碰得叮当作?响, 几?个解出来的掉下了?床。 “当然,”纱羊连忙对恒子箫道,“你当然美,裴玉门这些年?收的孩子里有谁比你更俊呢。” 恒子箫知道纱羊一向是?给他说好话的,不能全信。 看着闷笑不止的司樾, 他抿了?抿唇,觉得有些丢脸, 自己或许不该问这问题。 “怎么, ”司樾笑够了?, 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睨着他, “有谁夸你美了??” “前面的梁婶。她说我?长得…”他羞于再?说那个字, 支吾着含糊过去,“可又说这样会招惹祸事, 叫我?们赶紧走。” 司樾点点头,“这话倒是?熟悉。” “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上一个叫他们赶紧走的还是?秋哥儿, 可见这何家村必有隐情。 恒子箫打定主意,还是?要找个机会去问问梁婶。 第?二天进城, 他早上没有见到梁婶,她家的门窗紧闭,看不见人影。 恒子箫在城里忙了?一天,今天的雨终于小了?,退水有望,可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却依旧难过。 官兵在水里打捞出不少人来,送到高地后,交给城里的郎中救治。 恒子箫因读过两本医术,又被?纱羊带着认识了?一些草药,于是?也被?拉去给大夫打下手。 恒子箫不是?丹修药修,当时纱羊带他种草药,本只当做增长见闻,没想?到那点浅薄的药理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他识字,又认得药,便?被?派去抓药熬汤,期间还给患者包扎。 那把金鳞匕除烧烤外,又多了?个割绑带的用场。 恒子箫在十来个药炉里进进出出,熏了?一天的药气,大夫放他走时已是?天黑。 他将最后一名患者的腿绑上板子固定,用金鳞匕割断绳子,起身拭了?拭汗。 往外走去的时候,恒子箫见到外面已有乞食的人家,或是?抱着孩子的妇人,或是?两鬓斑白的老者。 他看见破庙的角落里,有一老妪抱着两三岁的孙子。 老人沉默而麻木地发呆坐着,孩子留着口水啃着手指,望着远处吃饼的人家。 恒子箫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也想?起当年?来恒家村帮助了?他的白笙。 他摸向怀里的储物器,朝着两人走去,走到跟前,他脚步倏地一顿,余光扫见周围盯着自己的其?他难民。 他收回?手,一把抢过老人身边的包裹。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23节 老人一惊,错愕又惊恐地盯着他,却没有来抢,反而抱着孙子往后缩去了?几?寸,口中嗫语道,“壮士…我?老婆子没钱……” 恒子箫生得一副年?轻力壮的模样,周围的人也急忙错开视线,惶恐被?他盯上。 “有没有钱我?自己会看!”他在老人包裹里翻找一阵,哼了?一声,把包裹丢回?去,接着一扭头,看向旁边的几?位妇女,踢了?踢她们的行囊,间或抢了?两三个到手上翻看。 扔下第?三个包裹后,恒子箫才转身离开了?这间破庙,边走边骂了?句,“晦气!” 庙里的妇孺老人瑟瑟发抖地看着他走远,有男人在的几?家也松了?口气。 老人紧紧抱着孙子,等恒子箫彻底走远后,才紧忙把自己的布包抓到手上。 她一抓便?觉出分量不对。 老人一愣,伸手往布包里探去。 她掀起一个角看向里面,包里竟凭空多出了?一袋白米…… 恒子箫出了?城,今天的雨虽然小了?,可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洛城菜人一事惊世骇俗,自当天人共愤;但对他而言,此处的灾情、灾民则更令他心闷。 恒子箫是?经过灾的。 在裴玉门与世隔绝了?十年?,他险些忘记了?自己的过去。 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又令他回?想?起那三年?大旱的惨象,以及自己背负的灾星之名。 拖着疲惫的身躯,他自满目疮痍的城里回?村,却发现何家村今晚竟灯火通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笑意。 来往村民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丰盛的菜肴,似乎是?在办什么酒席。 恒子箫惊疑,此时不是?佳节,莫非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人结婚? 刚从城里救灾回?来,猛一见这热闹欢喜的场景,他实在有些心情复杂,摇了?摇昏沉沉的头,往山上抬步走去。 路过梁婶院子时,恒子箫远远地看见梁婶正往下方眺望。 她双眼通红,望着那灯火璀璨之处的宴席,肩膀颤抖个不停,哭得肝肠寸断,崩溃又绝望。 恒子箫一顿,放轻脚步和?声音,慢慢靠了?过去。 “梁婶?” 他突然出声,吓了?梁婶一跳。 措不及防地被?人撞见,梁婶连忙抬袖揩了?揩眼睛,对着恒子箫挤出个笑来,“哦,是?你,你回?来了?。” 恒子箫点点头,又问:“梁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梁婶摇头,“没事。” 她垂下目光,转身就要回?屋。 恒子箫直觉不能再?等了?,今天必须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他上前两步,挡在梁婶之前,“梁婶,您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兴许我?能帮到您呢?” 女人脸上顿时又落下两颗清泪。 她掩唇摇头,“不,你帮不到我?,还是?走罢。” 她越过恒子箫,就要回?到屋里,恒子箫不让。 他目光一扫,忽然道,“您女儿呢?已经一天没有见到她了?,她做什么去了??” 这句话像是?洪水前的匣,梁婶咬着唇,却抵不住汹涌而来的泪。她蓦地蹲下身子,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她这一下倒令恒子箫手足无措了?,他也跟着蹲下,小心地递出一块手帕,“梁婶……她出什么事了?……” 梁婶哭得说不出话,一味摇头。 山下的村子里传来了?鞭炮和?锣鼓声。 那喧嚣的喜乐传到梁婶院子里,裹上了?夜里阴冷的潮气,竟和?女人压抑的哭泣水乳交融,浑然一体。 她哭了?足有一刻钟,半晌才抬起头,露出了?一双红肿麻木的眼睛。 眼中血丝弥漫,在身后万家灯火的衬托下,红得凄厉。 她背对着张灯结彩的村子,面朝之处也无新月荧光,干瘦的身子融化在广无边际的黑暗之中,许久,才动了?动嘴唇,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她……被?选去伺候神槐娘娘了?。” 这句话之后,梁婶又垂下头来,恍惚精魂被?人抽走,只剩下一具疲惫的空壳,再?无半分生气。 这话没头没尾,她也没有解释,可从过往所读的地方志以及梁婶的神情来看,恒子箫大约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活人祭祀鬼神,这是?凡界常有的习俗。 有的确是?鬼怪要挟,有的只是?出于迷信。 他扶着梁婶,陪她缓了?半晌,再?搀扶着她去了?屋里坐下。 屋里一片漆黑,恒子箫把灯点亮,看见门口还有几?双小女孩的鞋,椅子和?床上还搭着几?件芳儿的衣服。 看见这些,梁婶那哭干的眼睛里又涌出泪来。 “梁婶,”恒子箫给她倒了?水,极尽轻声,“您方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梁婶看了?他一眼,若是?平时,她绝不会和?一个外人说话,可眼下不同?。 莫大的悲伤几?乎要将这个可怜的女人撕成两半,恒子箫是?她唯一能够倾诉这些苦痛的人选。 她转过身,从堂上丈夫的牌位后取出了?一串槐花。 白色的槐穗躺在梁婶手上,比她的手腕还要粗上一些。 她把这串槐花拿给恒子箫看。 恒子箫一眼便?认出这是?坟山上那棵槐树所结的槐花,他所见到的槐树里,只有那棵树的槐花如此之白、如此之大。 “这是?……” “这是?槐娘娘的信物。”梁婶道。 “信物?” 在一点豆灯之下,梁婶向恒子箫讲述了?那个传说故事的后续。 槐树埋葬了?丈夫,回?到了?山上,从此以后,何家村的人便?都葬在了?那座山上,希望得到槐树的庇佑,而槐树也履行着自己的承诺,使得这一片地方风调雨顺,草木丰盈。 村民们为了?感谢她,每个月都去树下祭拜,向她献上瓜果?牛羊。 忽然有一天,槐树在村民们祭拜时显出了?神形。 她对何家村的村民们道,“我?不要这些贡品。丈夫在世之时,常常送我?皮草羽毛,我?喜欢那些,你们要是?供奉我?,就给我?送来上好的兽皮和?鸟羽罢。” 何家村是?打猎起的家,弄些好的皮草来也不算难事,此后每次祭拜,他们都会向槐树献上最好的皮草。 这样又过了?几?年?,有一天,槐树再?度显形。 她对何家村的村民们说:“普通的走兽飞鸟我?已经穿够了?,我?想?要更加稀罕的东西。” “您想?要什么呢?”村长问。 槐树说:“我?近来发现了?一张十分美丽的皮,既细腻又温柔,我?还从没有穿过那样的皮。” “请您告诉我?们,那是?什么皮?” 槐树伸手,指向祭拜者中的一位少女。 “我?想?要这样的皮。” 第90章 恒子箫这才知道昨天晚上梁婶说他美、会招惹祸事, 是指怕他也被神槐选中。 他不由得问:“何家村竟也真的同意了?” “又有什么办法呢……”梁婶叹道,“若不应允,惹怒了槐娘娘, 这地里便?长不出一颗粮食, 山上就打不到一根鸟毛。” “何不搬走, 去往别处?” 梁婶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舍不得?。” 有神槐的保佑,何家村风调雨顺, 不论是种?田还是打猎都事半功倍。 别处每每受灾就要死半个村子, 可他们只要每隔几年?送一个过去,便?能五谷丰登,全村太?平,天下哪里还有这么划算的买卖。 “每当槐娘娘选中喜欢的人时,便?会在那人枕边留下一串槐花。” 望着?手中的那串白?花, 梁婶的眼睛又红了起来,“收到槐花的人, 被称为花侍。村子里会为她摆上三天酒席, 既是为了感恩槐娘娘显灵, 也是为了…” 她忽而语塞, 说不下去了。 恒子箫给她倒了点水, 梁婶没说,只是细细地哭, 她这两天似要把这辈子喝的水都得?哭尽了。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断断续续地往下, 告诉恒子箫个中缘由。 为了让花侍的皮肤更加红润饱满,何家村会给花侍连灌三天的酒, 使得?经?脉舒活,血液充斥于皮肤当中。 恒子箫皱眉,“难不成还真要剥皮?” 梁婶点头。 她的头一低,两行热泪便?落了下来,灌过那张经?了半辈子风霜的脸。 她告诉恒子箫,在灌酒三日后的那一晚,趁着?花侍酒醉,便?将其带去槐树下,用利刃在其头顶划出十字,撕开四角,从十字口?里灌下灵液。 恒子箫是知道灵液的,它又被称为神胶、元水,另有一名,叫作水银。 水银从人头顶灌下,顺着?十字口?从四面往下坠,便?能使皮肤和血肉生生剥离,得?到一张完整的人皮。 此?时花侍被剥下了皮,有的生生痛死过去,但?大多还没有殒命。 不管是否咽气?,何家村都会将花侍丢入烈火之?中,烧成花泥,敷在槐树脚下,使其身体滋养槐树,其灵魂侍奉槐神。 饶是恒子箫读过不少活人祭祀的案例,何家村的祭祀之?法也依旧让他毛骨悚然?,可被列位最残忍的一例。 山下的锣鼓不知何时停了,只有一点豆灯的屋子昏暗而寂静。 总是这样荒诞,在最盛大的喜悦处,又藏着?最绝望的悲哀。 恒子箫拧眉良久,蓦地起身,对?梁婶一拱手,道,“梁婶您放心,既然?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会尽力一搏,拼命将您女儿救回来。”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24节 梁婶一惊,随即摇头,“不,别。你?就是将她救回来又如何?惹怒了神槐娘娘不说,还会惹怒整个何家村,我们娘俩往后又怎么能活呢。” 束缚梁婶的,并非鬼神,而是整个何家村和她寡妇的身份。 恒子箫沉默了一下,又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一定会在祭祀前找到万全之?法。若何家村实在待不下去,您可愿意跟我们离开,和女儿到修真界生活?” 虽然?师父说,他们招惹了禛武宗的赵尘瑄,一时片刻不便?回去,但?他至少可以将这母女二人送进太?拟虚屏,传信让裴玉门派人接应。 听到他的话,梁婶倏地睁大了眼,她站了起来,怔怔地盯了恒子箫半晌,随即猛地跪了下来,哭泣道,“若真如此?,我又该如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恒子箫连忙扶她,“降妖除魔、救人于水火乃是修士天职,您且稍等,待我回去请教师父。” 他向梁婶保证,就算他除不掉那棵槐树,也一定救她女儿出来。 听了这话,梁婶又是哭又是笑地感谢了恒子箫许久,口?中念叨着?老天有眼,又让他多加小心。 恒子箫回去之?后,立刻把事情禀明了司樾和纱羊。 纱羊听得?翅膀都僵了,“这算什么神!区区一棵树精,竟如此?猖狂!那琭海宗还有此?处的土地都是干什么吃的!” 司樾忍俊不禁,“那土地自己个儿都被淹得?够呛,哪还有余力管这些。” “可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纱羊道,“活生生把皮剥下来——这心肠也太?狠毒了!” 她骂完立刻看向司樾,眼神如箭,“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司樾耸肩,“你?别这么看我,你?我是一起来的,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纱羊哼了一声,愈发笃定妖魔可恶。 司樾虽然?和此?事无关,却也得?了她的迁怒。 “师父,”恒子箫压低了声音问:“是否趁夜把芳儿偷出来?” 司樾嗯了一声,“那好,你?先去试试。” 恒子箫本有十之?八.九的成算,他的道行不比槐树,可对?凡人怎么说也是绰绰有余,但?听司樾的语气?,恒子箫又开始不确定了。 “师父,是有哪里不妥吗?”他问。 司樾一笑,“我还想看看热闹,没想到你?小子越发懂得?察言观色了。” 纱羊替她道,“子箫,这槐精既能护住一方水土,就表明此?处地界已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听她调遣,你?把芳儿救出来容易,带走却难,到时候可真是‘草木皆兵’了。” 恒子箫思忖道,“师父,我的能力不足以杀出一条路来么?” “这便?是我想看的热闹了。”司樾咧嘴,“你?是雷火灵根,专克草木,因而谁输谁赢尚不一定。” 攸关人命之?事,须得?稳妥。 恒子箫对?着?司樾躬身作揖,“请师父教我。” “你?要救人,又怕槐树阻挠。” “正是。” 司樾倾身,食指在空中绕了个圈,笑道,“这还不简单?你?把顺序掉个儿,先把槐树解决了,再带人出去。” “你?说的简单。”纱羊道,“他要是能解决槐树,还怕救不了人么。” “他怎么知道自己解决不了呢。” “他又不知道那槐树的深浅,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解决。” 司樾道,“这就是了。在这里排兵布阵,说了半天,他连人家深浅都还不知道。” “师父是让我直接去找那槐树?”恒子箫一愣,“可……一旦闹起来,这何家村就再也待不了了。” 若他除不掉槐树精,那就无法待在何家村里,解救芳儿也就更难了。 槐树精能调动的不止是这里的草木,还有整个何家村的村民。 届时他们将芳儿藏匿起来,这荒郊野外?,本地人若是有心隐藏,就算是军队来了也搜索不到。 “傻小子。”司樾一叩恒子箫的头,“白?日在外?面还有两分机灵,一回来我面前就发呆,怎么,你?也是树精,没了阳光就不行?” 恒子箫捂着?头,茫然?地望着?司樾。 司樾不耐地挥手,“好好想想,别老看我。” 恒子箫抿唇,沉下心里重新梳理了一遍现状。 槐树好皮,芳儿因生得?清秀,于是被槐树选中。 何家村的村民为了让芳儿的皮肤更加鲜艳饱满,会给她灌酒三日,今晚已灌了一回,第三晚灌完就要带去树下剥皮,他只剩下两天时间?。 这四面八方都是槐树的势力,若直接劫走芳儿,带着?人很难突围,极有可能他和芳儿都落入槐树之?手,此?路不通。 若先和那槐树决战,他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一旦失手,整个何家村都会视他为敌,届时下至草木上至村民都成了他的敌人,想要营救芳儿就愈加困难。 那么,先悄悄救下芳儿,藏一无人知晓的隐秘处,等除了槐树后再带她走又如何呢—— 这方法更行不通。 此?间?草木都是槐树的眼睛,他又能找到什么隐秘处。 不管是先救人还是先除妖,似乎都是死路,完全走不通。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司樾食指在他眼前绕了个圈,道,“想不出来啊,想不出来回头再想。” 回头? 恒子箫望着?司樾,依言回头想起。 槐树好皮,芳儿因生得?清秀,于是被槐树选中。 何家村的村民为了让芳儿的皮肤更加鲜艳饱满,会给她灌酒三日…… 恒子箫倏地眼睛一亮,低喊道,“师父、师姐,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纱羊问。 恒子箫从储物器里取出了一支木盒,将其打开,里面是几根干枯了的草叶。 “这不是我们之?前种?的草药嘛,”纱羊凑近一看,“这是……荨麻?” 恒子箫点头,“《本草纲目》说,上有毛刺可畏,触人如蜂虿蛰蠢。” 纱羊恍然?大悟,明白?了恒子箫的意思。 可她又道,“你?别忘了下一句,‘以人溺濯之?即解’。” “这就是了,”恒子箫笑道,“平常可以这么解,但?现在是槐娘娘要穿的皮,谁还敢往上涂尿。若用其他的解法,总归要慢一些。” “可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待在屋里,怎么会突然?接触到荨麻呢。”纱羊道,“何家村的村民必然?起疑。” “不。”恒子箫把盒子收起来,看向纱羊,“她得?的不是瘾疹,而是病酒。” “病酒?”纱羊一惊,“亏你?想得?出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酿酒价高,喝得?起喝酒的人自然?也少,因此?小世界对?酒所?致的疾病研究不深,大多医书上只记载了喝酒会醉死,关于喝酒会起疹子的记载寥寥无几,少有文献。 纱羊没有想到,恒子箫居然?连这种?事都知道了。 槐树看中的是芳儿一身白?皮,若她被荨麻蛰了,带着?一身疹子,那何家村的村民自然?不会再剥她的皮。 只要梁婶一口?咬定芳儿不能吃酒,是吃酒引起的疹子,那何家村的村民也不敢再给她灌酒。 既然?不用灌酒,那芳儿也不必再待在村长家了。 梁婶孤苦无依,人又胆小老实,村长八成会同意让她领芳儿回家,等养好了芳儿身上的皮肉,再把她带走。 “南方多生荨麻,”恒子箫思索道,“我明日去外?面找来。芳儿身上的红疹一日不退,她的性命就可多保一日。” 纱羊道,“要是能直接拖到何家村放弃就好了。” “这恐怕难……”恒子箫垂眸。 他想,最多半个月,时间?再长,槐树和村长都会失去耐心。 用这方法所?争取的时间?,不过是给他多一两次和槐树斗法的机会罢了。 归根结底,若他不敌槐树,拖延的时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见他露出愁色,司樾道,“怎么,前天还杀气?腾腾地说要除掉她,事到临头了,却怕了?” 恒子箫并不否认,“师父,就算拖延了时间?,可我总觉得?对?方的道行在我之?上……” 司樾一拍大腿,“傻小子,你?一个人干不过,还不会叫人呐。” 恒子箫一愣,独来独往惯了,他竟忘了自己不是一个人。 常理来讲,这件事本就不是他该管的,各地都有所?属仙宗负责,他需要处理的只有裴玉门契地内的妖魔。 只是如今琭海宗被水灾闹得?焦头烂额,他现在去通报这事,恐怕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拖延时间?的妙处便?在这里,再有几天,大水退去,琭海宗便?能抽出人手介入此?事,他们也就多了一份力。 事不宜迟,恒子箫第二天一早便?去见了梁婶,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她。 梁婶又惊又忧,她是个少给别人一个鸡蛋都惴惴不安的老实妇人,换作平时绝不敢做这样的事。 可丈夫去世多年?,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不管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家人,还是为了梁家唯一的血脉,梁婶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咬着?牙答应下来,倒反过来让恒子箫小心一些。 女人的眼神从惊忧到坚定不过片刻,恒子箫从她脸上看见了堪比金石的决绝,那神情分明在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她愿意用自己来换女儿的平安。 恒子箫放下了心,却又不免想起自身。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若他们还活着?,又会是何等情形…… 今日若是他遭遇了此?等祸事,会有人如梁婶一般,迫切地想要救他出来么…… 恒子箫只能想到司樾和纱羊。 他能想象得?出纱羊焦急的模样,却想不出司樾会是何种?反应。 师父对?他来说,既是指路的明星、仰望的高山,也是可依靠的后盾。 他如一张薄纸,师父指缝间?偶然?漏下的一滴油,便?能将他洇透打湿。 这十年?来,他身上星星点点地开满了油花,那点油不多不少,均匀地遍布纸上,滋润了他本黯淡发涩的生活。 但?对?师父来说,他又算得?什么呢…… 收徒是为了传承衣钵,师父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25节 她从来不对?他提任何责任,也没有对?他寄予任何希望。 他一心一意奉司樾为师,心中满载濡慕,但?她并不视他为徒为儿。 对?师父来说,他或许就是一个死缠烂打、突然?抱着?她求助的小乞丐。 她赶了两下没赶走,也就懒得?动弹,任随他去了。 若有朝一日,他陷在了令师父为难的困境当中,她会像梁婶一样,为救他而冒险一搏么。 恒子箫想,她大抵是不会的…… 第91章 恒子箫耽搁了些时辰, 满城搜集了几株荨麻。 晚上回?村,果?然见村里又在大摆酒席。 他躲在暗处,在首座上看见了被村长夫妇灌酒的芳儿。 芳儿很快喝得两颊酡红, 她醉得不省人事后, 由村长夫人抱回了自己家中。 村长夫人将她放在床上, 嘱咐家里的女儿照看她,自己便又回?到宴上。 家里只剩下村长的一对?儿女,女儿把襁褓中的弟弟哄睡着后,自己在房里做绣活儿。 恒子?箫在窗外探清楚房内的情况后, 指尖绕了一丝细雷, 电在了村长女儿身上。 她身子?一颤,昏厥过去。 恒子?箫立刻翻窗入内。 他轻轻地把村长女儿摆成?靠桌睡着的模样?,再去床边,取出几株荨麻擦拭芳儿。 荨麻上带着微毒的小刺刺入芳儿的皮内,不消片刻, 上面便冒起一团团的疹子?,看着有些骇人。 芳儿醉死过去, 对?此浑然不知。 恒子?箫道了一声“得罪”, 做完一切, 迅速离开, 回?到了山上。 当?天晚上, 山下果?然有了动?静。 村长敲响了梁婶的门,带她去家里看了浑身是疹的芳儿。 梁婶一见到女儿便痛哭起来。 “别哭了!”村长喝道, “这是怎么?回?事,她好端端的, 怎么?起了那么?多疹子?!” 梁婶一抹女儿酡红的脸,“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是她娘, 你怎么?会不知道!” “自打你们带走她,我就?再没见她一面,我怎么?知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梁婶一边哭一边喊,“她在家里都是好好的,怎么?到了你们手上,才两天的工夫就?便成?了这样?!” 这话令村长夫妇语塞,气势也弱了两分。 村长夫人连忙安抚道,“梁婶,是我们对?不住你,可明?天晚上就?要去祭拜槐娘娘了,你看这…芳儿这个样?子?,还怎么?当?花侍啊。” “那还不是你们没有照顾好她!” “是,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她,”夫人道着歉,抚着梁婶的脊背,“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只是槐娘娘那边可等不得,你再好好想想,芳儿从?前长过疹子?吗?有什么?办法能消下去?” 梁婶抱着女儿哭个不停,忽而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揩揩眼泪,望着两人道,“对?了,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村长睁大了眼睛疾声问道。 “有一年她吃了酒糟,好像也长了两个疹子?。”梁婶犹疑道,“不过我们家也吃不起酒,之后就?再没有吃过了,加之长得不多,我也就?没有在意,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消下去的了。” 村长夫妇一惊,“竟还有这种事……” 酒是金贵之物?,平民私自酿酒乃是浪费粮食的重罪。 梁婶家里孤儿寡母的,确没有多少接触酒的机会。 屋子?里净是梁婶抽泣的声音,村长拧着眉,并不全信,半晌道,“明?天一早,去请个郎中来看看。” 他夫人道,“全城的郎中都被官府征去了,你现在要去哪里请人。” “祭拜槐娘娘一事非同小可,就?是花再多钱,也得把芳儿的疹子?治好。”村长对?着梁婶道,“你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再叫你。” 梁婶哭着不肯走,被村长夫人好一顿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屋子?。 第二天白天,村长果?然花了重金请来了一位郎中。 那郎中对?着芳儿身上的疹子?看了两眼,便道,“像是荨麻刺出来的瘾疹。” 村长看了眼夫人,夫人当?即摇头,“我虽然也觉得像,可她这两天都待在屋子?里,哪来的荨麻呢。” 她顿了顿,又问:“会不会是两天前被荨麻咬了,现在才病发?” 大夫摆手,“不会,若是被荨麻刺了,当?时就?会起疹。” “难道真?是吃酒之故?” “吃酒?” 两人便向郎中说了梁婶的那番话,郎中捋着胡须,沉吟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虽然没有见过,可医书上讲,有些人有病酒之症,喝酒之后或是头晕恶心,或是身上起疹。” 村长忙问:“那这病酒得病多久?” 郎中摇头,“那就?不知了,这样?的人太少,尤其是妇孺小孩,本就?极少接触到酒,就?算病酒了,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请大夫。” “此类患者我生平未见,或许三五日、或许□□日、或是一两个月,总归是能消下去的,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 “我们可耽搁不起那么?多时日啊!”村长道,“有立刻消疹的药吗?” 郎中无奈道,“依我看来,也不必用药,若非要治疗,那我就?按照治瘾疹的方?法开个方?子?。不过……就?算我开了药方?,现在也难以抓药,所有的药材都紧着水患那里用。” 村长道,“无妨无妨,您开了便是。” 郎中开了方?子?,村长当?天便花了重金买药熬药,并暂停了宴会。 芳儿喝了两天的药,却不想身上的红疹越长越多,每天早上都会新冒出来一批红疹。 不过两天的工夫,那身皮肉别说去给槐娘娘做花侍了,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们叫来梁婶,梁婶这一回?哭闹不止,大骂村长夫妻苛待她的女儿。 “她从?来没有这样?,一到你们家就?长出那么?多疹子?,全身上下没了一块好肉!”她拉着女儿的手,在村长门口哭骂,“必是你们家里不干净!我要带她回?去!” 她这一通闹,引得周围村民都聚了过来。 众人看着满脸红疙瘩的芳儿,也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梁婶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村长夫人道,“我儿子?还不到一岁,他的皮肤总比芳儿要嫩吧,连他都没事,我们家又怎么?会不干净。” 梁婶登时回?道,“那你说,芳儿为什么?会长这些疹子?!” “这…”村长夫人百口莫辩,“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就?是你家里不干净!吃的碗、用的被、睡的床,谁知道是什么?东西不干净!又或许你家里的酒气太重,把她熏到了。”梁婶扯着芳儿的手就?要回?去,“不管是什么?,我这次一定要带她回?去,她要是住在你家里,只怕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你…” “算了吧夫人,”旁边有人劝道,“反正都是在村子?里,芳儿既然不能喝酒,那住哪儿不都一样?么?。或许是你家什么?东西冲到了芳儿也未可知啊。” “是啊,把芳儿的皮肤养好才是要紧事,旁的就?别管那么?多了。” 村长和村长夫人无话可辩,也只能让梁婶把芳儿带了回?去,并交代她,只要芳儿身上的疹子?一好,便立即通知他们。 芳儿懵懵懂懂地跟着梁婶回?到了家里,坐在熟悉的床上,她仰头望着母亲,“娘,我以后不用在去村长家了吗?” 梁婶红着眼睛,鼻尖发酸,“你想去他们家吗?” 芳儿当?即摇头。 梁婶抬手,抚上了她长满疹子?的脸,继而将女儿搂进怀里,呢喃啜泣着,“那就?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芳儿不知道她去村长家里是做什么?的,更不知道每天晚上都有人潜入村长家中,用荨麻草涂抹她的身体。 恒子?箫这几天除了寻找荨麻草外,也遇见了过来镇灾的琭海宗弟子?。 他试探着向他们询问起何家村的事。 “你说何家村的那棵槐树?” 对?方?道,“很早以前我们就?派人去看过了。罗盘毫无反应,加之周围从?来没有出过祸事,所以也不必管它。” “罗盘没有反应?”恒子?箫一愣,“会不会不准?” “怎么?会呢,我们巡查时,至少是两三人一组去的,一个罗盘不准,难道两三个也不准?”琭海宗的弟子?道。 “再说,要真?是邪魔,那必然害人,可何家村从?来没有人报过案,我们每次去那里,他们也没有任何异常,反而是那棵槐树,真?的庇佑了那里三百年不受灾,许是神树也未可知啊。” “若是何家村和槐树勾结,主动?进行活人祭祀呢。”恒子?箫道。 “唉,你怎么?净往坏处想。”对?方?有些不耐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什么?事,平白无故地去管那么?多做什么?,倒是眼下的洪水,还有洪水后出来活动?的妖魔、瘟疫急着处理呢。别管这些杯水风波了!” 有赵尘瑄勾结洪员外的案例在前,恒子?箫本就?对?宗族信心不大,此番试探,直接让他心凉了一半。 他开始犹豫是否要把这件事报给琭海宗。 琭海宗若是再派弟子?过来,也无非是拿着罗盘绕着树走一圈,那槐树能骗过罗盘一次,就?能骗过第二次。 他们来了不仅没有助益,反而会打草惊蛇,把事情闹得更加复杂。 恒子?箫心情凝重,好在荨麻草起了效果?,芳儿暂且安全了,他也有时间再好好想想对?策。 然而,这仅仅只是他个人的打算。 恒子?箫自到何家村以来,所作所为太过扎眼,纵然瞒得了肉.体凡胎的何家村村民,却瞒不过头天就?被他刺了两刀的槐树。 在梁婶把芳儿接回?去的这天晚上,何家村无月无星,夜幕暗得透不出一丝光亮。 正在床上入定的恒子?箫倏尔睁眼,只觉外头阴风阵阵,忽而间狂风大作,砰的一声,屋内门窗尽数被风撞开! 他立即抽出剑,翻身下床。 只见门外夜深处立着一抹人影,似在凝望着屋内。 “司樾!司樾!”纱羊被门窗碰撞的声音吵醒,同样?看见了门外那道人影。 她扒着司樾,翅膀微微颤栗,声音也有些发颤,“那、那是什么?东西!”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26节 纱羊面对?邪祟的经验不比恒子?箫这个少年高到哪里去,怕极了这些鬼魅邪祟。 司樾靠在床上,看着恒子?箫持剑定在门口。 恒子?箫僵着身子?,见门外的人影越来越近,转眼之间,那东西飘一般地飞到了门前。 他终于是看清了,浓重的夜色下,一高挑的女子?站在门外。 她肤色雪白,初夏的天,穿着一身厚实的华裙,领口、袖口和裙摆上是浓密的狼毛滚边。 一头乌发半挽半散,头顶的发髻上垂着两串洁白的槐花,身后披散的长发直达脚腕,中间编着或金或白的鸟羽。 两只耳垂也挂着一片美丽的羽毛,和编织在长发间的那些照相呼应。 女人穿得清奇美丽,容貌更是昳丽非凡。 她长得清婉动?人,如髻上那两串槐花一样?姣好纯洁,空谷幽兰般的柔美。 领口那一圈灰黑色的狼毛如一笔浓墨重彩,将她的脸衬托得更加清丽白皙。 五官之中,女子?的两只眼睛尤为好看,其中瞳孔乃是剔透的翠色,即便是在夜里,也散发着清雅的光晕。 这对?眸子?美则美矣,却也表明?了来人并非人类的事实。 恒子?箫握剑的手更紧,他盯着女人发髻上的槐花,万没有想到,他两度前往坟山时,她不现身,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找上门来。 他没有动?作,女人先开了口。 她抬起一只如玉的纤手,抚上胸口,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一弯,溢出两分笑意。 “又见面了,小道士。” 恒子?箫立刻喝道,“你想干什么?!” 槐树一愣,继而笑道,“看来,你很没有教养。” 恒子?箫一愣,“什么?…” 槐树踮脚,在恒子?箫面前转了一圈,披散的长发和美丽的裙子?皆轻盈地铺开扬起。 在她的背后,末端的裙摆上有一处明?显的裂口,把灰狼毛的滚边给刺成?两截。 槐树转完一圈,轻飘飘地落地,“你刺破了我的衣服,又坏了我的新皮,居然还如此无礼。” 她笑着问:“你难道就?不该向我说一声对?不起?” 第92章 恒子箫并不意外槐树找上门来。 草木类的精怪比飞禽走兽更能洞悉周围的变化, 自己?对?芳儿使得?那些伎俩,怕是逃不过她的耳目。 他只是没有想到,离原定的祭祀日才过了两天对方就找上了门来, 更没有想到, 提出如此?残忍之法的妖精, 看起来既不凶神恶煞,也不阴邪狡诈,相反,倒有两分清雅仙逸。 他盯着槐树精, “你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有什么脸面提教养二字!我已?将此?处情?形告知了琭海宗,不日便有仙家弟子来此?除妖,你若不想被烧成木炭,趁早离开,休再伤人!” “伤天害理之事?”那双翠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显出些许诧异来,“你倒是说说, 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听了这话, 纱羊忍不住了, 她从司樾领口探出一个脑袋, 骂道, “你把人皮活生生剥下来,还把那些人烧了当做花泥, 这还不叫伤天害理么!” 她发?出声音后?才引起?了槐树的注意。 她扭头朝着屋内看去,目光在司樾身?是上停顿了一瞬, 继而讶道,“你们休想骗我。我虽然久居山野, 可也知道外头人人都是这么做的。” “什么!” 槐树抬手,抚上自己?领口的狼毛。 葱白纤细的四指陷在灰色的狼毛里,指尖稍动,便将周围的狼毛拨得?颤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 “这是我丈夫从狼王身?上剥下来的。”槐树道,她又拉来身?后?的头发?,那里缀着鸟羽,她挑起?一片,说:“这些,是他从一只白鹭身?上拔下来的。” “那时候,那只白鹭天天来我枝上,告诉我它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替我排解了五六年的孤寂。” 她说着,捻动着那根羽毛,期待地问?几人:“好看吗?” 纱羊恍然大悟,“难道你是因为何家村的人猎杀了你的朋友,所以才这么报复他们?” “什么?”槐树一惊,“不,我只是在赞叹神子的智慧。” 她笑了起?来,“他们多么聪明,竟能想到将它人皮毛剥下,用来妆点自身?——天下除人类外,再没有如此?聪慧的生灵了。” 槐树又转了一圈,向他们展示自己?身?上的衣服。 “剥皮制衣,这是我丈夫教给我的。从前我也如你们一般有过顾虑,但?他告诉我,人人都是这么做的。” “我不信,他便带着我去了市集,把刚剥下来的皮毛卖给了县衙和几个小道士,不管是官府还是仙家弟子都没有训斥他,我这才放心。” “人类乃是神子,是我等妖精之楷模。他们所做,皆是天理神旨,效仿他们是顺天而行,又何谈伤天害理呢。” “若这叫做伤天害理,你们也不该找我。论先来后?到、论数量多少,自有别人比我更伤天害理。” 她见恒子箫久久不语,咦了一声,“莫非你从未见过兽皮?那也难怪。” “好罢,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一块,你带回去问?问?你的师父,他一定知道我所言不虚。” 槐树温声细语的一番话,令纱羊先是瞠目结舌,堵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恒子箫沉默片刻后?,道,“你既然知道人类是神子,又是谁给你的胆子去剥神子的皮!” “我又不修仙道,为何不敢。”槐树笑道,“你瞧这外头,天若降灾,一场洪水便带走多少神子?我这三?五年才取一张皮,已?是出于对?天神的恭敬了。” 恒子箫眯眸,“天灾所致,乃是轮回报应,你一个树妖,也配和天相比?” “如此?说来,被我取走性命的,也是轮回报应。我若是无故取人性命,坏了因果,天神鬼差又岂能容我?” 恒子箫一愣,回眸看向倚在床上的司樾。 他本是义愤填膺地想要诛杀妖邪,认为自己?所做乃不平则鸣,可如今竟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剥活人皮祭祀妖精,这是何等残忍的邪法,怎么到了槐树口中?竟无一点过错…… 他不说话,槐树悠悠叹了口气,“念你年幼,我不与你计较。今日说理与你,你若是明辨是非,就别再胡闹了。否则,我可要替你师父教训教训你。” 司樾对?上了恒子箫的眼,她知道恒子箫被这槐树说的内心动摇,想从她这里寻求帮助,稳定心神。 她半瞌眼睑,忽而一笑,不出一言相助,反问?恒子箫,“事已?至此?,你想如何呢?” 恒子箫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纱羊同?样看出了恒子箫的迷茫和动摇,她顾不得?害怕,噌地飞了出来,喊道,“子箫,别被她的歪理蒙骗了!你想想芳儿,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要被人生生剥皮,她又做错了什么!你若不管她,她必死无疑!” 恒子箫一惊,回过神来,握紧了剑柄。 不错,那些被剥皮的孩子何其无辜!他竟被这妖女所蒙蔽,险些着了她的道! “该被教训的是你!”恒子箫不敢再听槐树的胡言,对?着她劈出一剑,剑气燃火,熊熊火光照着槐树破去。 槐树低呼一声,脚尖点地,眨眼间向后?飘出十数丈。 她落在了屋外的空地上,牵着自己?的裙子,低头看了看有无烧坏。 再度抬眸时,恒子箫已?提剑冲来。 靛青色的长剑上缠绕着雷电,夜中?少年的眉眼比剑更利。 他一剑将槐树打出门外后?,紧追出门,甫一近身?,左手剑指在前,右手持剑于左侧,自胸前削剑而出,槐树连忙抬手挡下,恒子箫一招不成,立即转身?蓄力,再出一记平抹,扫出一圈圆弧剑气。 槐树连连后?退,翠色的眸子里浮现些许错愕。 既是为了恒子箫的突然变脸,也为这小少年剑法中?的暴戾之气。 “小小年纪,竟如此?凶狠。”她退开之后?,凝神打量着面色冰冷的恒子箫,“我本无意开杀戒,可你剑中?戾气过甚,若放任不管,日后?必为祸世间!” 恒子箫眯眸,没有说话,再度朝着槐树袭去。 那眸中?黑暗看得?槐树心中?一惊。 她双眉微蹙,双手于胸口结印,四周草木沙沙作?响,赫然间,无数藤蔓自她身?后?蔓延而出,如蛇一般朝着恒子箫蹿去。 恒子箫接连闪身?,躲过侧边刺来的藤蔓,脚下的土地上伏来暗藤,他纵身?起?跃,槐树瞧准时机,再对?他射.出一株。 空中?躲避不及,恒子箫被束住腰身?、定在地上。 槐树眸中?发?出翠芒,调动数百藤蔓,顷刻间织成天罗地网,欲将恒子箫罩在网下。 纱羊飞出了房门,看着密密麻麻的藤蔓笼罩住了恒子箫,着急地回头催促司樾,“司樾!快去帮忙!” 司樾慢悠悠地从床上下来,走至门口,就见恒子箫剑指擦过剑身?,长剑上亮起?鲜红法光,四周雷电缠绕、劈啪作?响。 他低喝一声,长剑圆扫,硬生生扭断了腰上的藤蔓。 至阳至刚的剑气迸发?而出,火雷相碰,如浴火破茧般,将密不透风的藤蔓焚烧炸裂,碎成一段段焦炭。 被雷电炸开的藤蔓四散在地上,上面燃着余火,恒子箫踏火而冲,自槐树侧翼袭去。 槐树一惊,再度调动蔓藤,刚一动作?,恒子箫左手便捻起?剑指,掐一段烈火诀,抢在槐树之前,在她身?后?的藤上砸下了三?道烈火。 那火险些烧到槐树身?上,她来不及灭火,恒子箫已?提剑自空中?刺下。 她连忙脱身?离开,向后?跃出数丈,还未落地,恒子箫已?一剑斩下,暴烈的剑气直冲槐树,欲将她拦腰斩断。 槐树美眸微睁,双手于胸前改换咒印。 一阵白光亮起?,上万槐花花瓣凝聚成团,裹在了恒子箫身?周,如丝绵般将他困住。 一股幽香钻入恒子箫的鼻内,他马上抬袖掩鼻,却还是慢了一步。 那香味令他头晕脑胀,四肢也没了力气。 他的双腿绵软无力,往前一步,就措不及防地跪了下来,只能勉强靠着剑保持平衡。 见他跪地,槐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没想到一个才筑基的孩子竟把她逼到这个地步。 他招式中?的杀气绝非普通筑基修士所有,那横冲直撞的剑气实在可怕。 槐树落在地上,嗔了一声,“好个道士。我好言相劝,你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我犯杀孽向来是为了自己?,今日除了你,倒也算是造福一方了。真不知道是谁把你教成这样!” 司樾抱着胸倚着门框,听了这话,摸摸鼻子,别过头去。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27节 纱羊扒着司樾,“你还等什么呢!子箫危险了!” 司樾还没说话,困在花团之中?的恒子箫却蓦地抬眸。 他死死盯着槐树,眼神如利箭一般。 方才那过于雷厉风行的剑势和暴躁的杀气,确有两分是为了掩盖恒子箫动摇的内心。 他反驳不了槐树的话,只能虚张声势。 但?在槐树说出这句话后?,一切都变得?不同?。 他右手紧握住剑柄,撑住自己?的身?体,左手抬起?剑指,咬牙默念法诀。 他身?体动不了,可体内的法力并不受阻。 猛然间,他收了剑指,左手也握于剑上。 槐树呼吸一滞,直觉不对?,立刻念咒,凝起?双倍数量的槐花瓣,将恒子箫紧紧锁于期间。 白色花团之中?,少年低垂着头,单膝跪地,双手拄剑,墨色的发?尾垂在身?前一侧。 隐约间,空中?轰起?一声遥远沉闷的雷鸣。 恒子箫上无父母,下午兄弟,只有一面刻在背上的灾印。 他知道自己?卑贱、弱小、不讨人喜,对?司樾来说,他远远够不上“弟子”,只能算是一个随行。 正因如此?,恒子箫力求尽善尽美,他讨好司樾,努力修炼,为的就是能让师父认可他的能力、认可他这个徒弟。 或许是他错了,或许槐树才是对?的,可恒子箫不管对?错,他只知道自己?绝不能让师父蒙羞!绝不能当着师父的面败给他人! 槐花收紧,浓郁的花香闷得?恒子箫喘不过气。 他咬紧牙关,自丹田发?出一声厉喝,双手之下,长剑硕硕,烈火与暴雷齐鸣,顺着剑脉,轰然砸入地里! 轰——! 雷火爆燃炸开,荡起?一圈红蓝交织的激浪,将他周身?数万繁花尽数破开! 恒子箫自乱花之中?提剑奔走,双眼微红,死盯着惊愕的槐树。 他举剑而下,缠雷带火,那双黑眸在槐树清澈的眼中?倒映出了一片扭曲的执念。 他不能败,他不能丢人,不能让师父觉得?他无用! “嗬——”长剑势如雷霆,自槐树头顶落下,直至劈开大地,落下一道被雷火焚黑的地缝。 恒子箫这一剑没有落空,女人的身?形却在他剑下化为一抔白花,散落满地,不见人影。 纱羊僵着身?子问?:“她死了吗?被杀死了吗?” 恒子箫的剑法远超纱羊想象。 她看着恒子箫从小练剑,在纱羊的印象里,恒子箫只是个勤勉用功的小孩,毫无实战经验,所以方才如此?焦急地催促司樾帮忙。 可她不想,恒子箫初次下山对?上妖魔就有如此?纯熟之应对?。 他剑中?气势绝非初出茅庐的小道士,一上来便饱含凶煞之意。 纱羊不禁想起?恒子箫刚到裴莘院时,那一天晚上,只有六岁的他扑倒了恒婷珠,取出怀中?的筷子,心平气静地取她性命。 她一直以为,恒子箫上一世成魔,都是赵尘瑄之过。 可难道有些东西真是与生俱来、挥之不去的么…… 恒子箫胸口起?伏着,没有放松警惕,忽而间,一道空灵的声音自恒子箫身?后?传来—— “你,果然不是善类。” 他挥剑转身?。 十丈开外,槐树孑然而立。 她的面上再无柔婉的笑意,徒留一片冷然,鬓上的两串槐花也只剩下了一串。 “你比妖魔更加可怕。”槐树提起?长裙,一字一句道,“我要除了你。” 她拎着裙摆两侧,那厚重的裙子被她提起?,裙摆处的狼毛离了地,一丝黑红色的鬼烟从她裙底钻出,弥漫在了空气当中?。 恒子箫后?退半步,瞳孔微缩,眼前的景象令他胃部翻腾,那随着气血上涌的暴戾都退去了两分。 槐树的裙摆之下,忽然探出了一只血手。 那只手血肉模糊,只有骨肉,没有皮肤。 血手之后?,一个恍惚是被剥了皮的人爬了出来。 一个、两个…… 她的裙下不断有这样的怪物爬出。 它们身?上是糜烂的血肉,从头到脚没有一块皮肤,行动之间滴下黑红色的黏稠腐血,那血落在地上,便将土地烧出一个黑洞。 纱羊倒吸一口凉气,又贴紧了司樾,“这、这不会是那些死去的‘花侍’吧……” 一共十三?人,他们摇摇摆摆,行动迟缓地朝着恒子箫围去,将他包围其中?。 第93章 恒子箫抿唇, 眉间紧锁,余光注意着身后。 这些血尸大张着嘴巴,除上下两排染血的牙齿外, 口中一片漆黑, 仿若深不见底的?空洞, 发?出灌风般的?“嗬嗬”声。 铺天盖地的腐臭味充斥在空中,这臭味如有实质,将人眼睛熏得刺痛。 恒子箫被围在中央,他握着剑, 脚下开始走动?, 戒备着四周。 十数血尸摇晃踉跄着靠近,将包围圈慢慢缩小。终于,在槐树的?一声啸令下,块头最大的?血尸朝着恒子箫飞扑过?去。 恒子箫当即抬剑抵挡,剑光一闪, 他侧步闪身,避开扑来的?血尸, 剑斩在它?的?胸口, 将黑血淋漓的?尸体一分为二?。 一击得手, 恒子箫却脸色大变。 他手中这把白笙赠与的?剑居然发?出滋滋声响, 所沾腐肉之处如冰雪消融, 被腐蚀成锈! 才斩一头血尸,他的?剑就成了一根破烂。 电光石火间, 第二?头血尸扑来,恒子箫下意识抬剑抵挡, 那把残破的?长剑霍然被血尸撞断! 半根残剑落在地上?,恒子箫瞳孔一缩, 接连两个空翻和血尸拉开距离。 “糟了!”纱羊惊呼,“他就只有这一把剑啊!” 她的?声音不仅没能帮到恒子箫,反而?吸引了槐树的?注意。 槐树在血尸的?帮助下,腾出了手,有了空。 她指尖一动?,两根藤蔓在夜色的?保护下匍匐游动?,欲将恒子箫的?同伙抓住。 她断定这少?年的?同伙也和他一样,必不是好人,一并处理了干净。 纱羊焦急地望着前面,全副注意力都在恒子箫身上?,对此浑然不觉,那藤蔓骤然窜出,奔着她和司樾后背而?去。 槐树弯眸,露出得手之色,然而?下一刻,那倚着门框的?女人头也不回,只懒洋洋地抬了抬左手二?指,两根藤蔓便如被抽了骨的?蛇一般,萎靡地掉落在地,再也不受槐树的?控制。 槐树一惊,再度端详起司樾。 这女人相貌平平,周遭气质如凡人一般,使她没有注意。 如今细看,也还是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 她凝望的?时间太?久,被她打?量的?女人余光望来,露出一只黑中带紫、紫至发?黑的?眸子。 那眼眸里没有敌意、没有善意,只是平平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又收回了目光。 槐树偏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镇住了她的?手脚,令她本能地不敢再对司樾出手。 另一边,恒子箫丢了残剑,不得不从怀里拔出金鳞匕来。 血尸的?威力远超他的?想象,他再没有其他武器可用,只有这把匕首。 金鳞匕一出,槐树蹙了蹙眉,脸色也凝重了两分。 血尸前仆后继地朝着恒子箫冲去,他手中转出一道金色刀花,将匕首反握于手,横起小臂,持匕挡在胸前。 金鳞匕挡下了一只糜烂的?血手,它?不同白笙给予的?那把剑,和血尸相触依旧完好无损。 恒子箫放下了提着的?心,不止是为了自己而?庆幸,更也为了金鳞匕。 这是师父赐予他的?第一件宝物,陪伴他十载有余,若坏在这里,实在可惜。 确定血尸对金鳞匕无害之后,恒子箫便放开了手脚。 身后、身侧另有血尸围来,他余光一扫,脚跟为轴,带动?腰、臂,力惯金鳞匕,迅疾转身。 黑色的?匕首上?荡开一层水波般的?鱼纹,刀刃割开前方的?血手,随恒子箫扭身,扫开一道金圈,划过?四头血尸,溅起一片黑红色的?血雾。 槐树的?脸色愈加难看,认出这是刺破她衣裳的?匕首。 这把匕首果然不是凡物,只在一个筑基小子手里便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她五百年道行都险些被它?伤到。 四头血尸应声倒地,后方又有新的?补来。 恒子箫眸色愈厉,抬臂上?削,正对血尸面门。 然而?出手之后他的?动?作猛然一顿——短了。 他用惯了剑,此时距离正是长剑所能及,可匕首却远远不够。 出招过?早,匕首没能触及血尸,对方乘隙扑来,一口咬在了恒子箫持匕的?右臂上?。 恒子箫额上?顿时渗出冷汗。 他左手即刻成拳,一拳勾在了血尸的?太?阳穴处。 尸已非人,太?阳穴不再是血尸的?要?害,它?死咬着恒子箫的?右臂不放,恒子箫弓起腰背,右拳发?力,对着它?的?头部又猛砸三拳,终于将那颗腐烂的?脑袋砸脱。 血尸甫一松口,恒子箫立即御气跳出包围圈,远离血尸群。 他捂着被咬的?小臂,脸色有些苍白。 被捂着的?地方皮肉发?黑,一道鲜血顺着袖口流下,滴落在地。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28节 血尸离他尚有一段距离,然三根藤蔓倏地从恒子箫背后跃起,缠上?了他的?双腕和脖颈。 “子箫!”纱羊大急,恒子箫被死死勒住,双脚离了地。 他使劲挣扎,槐树亦是使出了全力。 她双瞳发?亮,身上?浮动?着翠芒,肃杀之色不亚于恒子箫,势必要?将他除去。 恒子箫被吊在藤上?挣脱不得,远处的?血尸又朝他袭来。 如此危急,他根本没有还生之机。 “司樾!司樾!”纱羊急得大喊,“这次够了吧!该你出手了!” 可司樾岿然不动?。 眼见最前面的?那头血尸距离恒子箫只剩下数丈,纱羊气得扯她头发?,“他的?表现还不够吗?难道你真要?他死在这里不成!” 纱羊的?焦急不再是为了完成任务,她看着恒子箫一点点长大,心里早已把他看做弟弟,此时此刻焉能不急。 司樾扫了眼旁边的?槐树。 随着血尸的?靠近,恒子箫挣扎得愈发?厉害,槐树拼出了全力,死死咬牙才能将其束缚住,并不轻松。 那双暗紫色的?瞳孔晦涩不明,看过?了吃力的?槐树精后,司樾的?视线又落在了脸色涨红、呼吸困难的?少?年身上?。 片刻,她瞌下眼睑,继而?抬眸,对着恒子箫道,“小子,死到临头了,有什么宝贝就别藏了。” 恒子箫被勒得双眼泛泪,视野模糊一片。 听?到司樾的?声音,他渐渐迟缓的?思绪骤然提起。 有什么宝贝…… 他不懂师父的?话,除了这把金鳞匕,他还有什么宝贝? 恒子箫把储物器的?东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都没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能被称作宝贝…… 看着越来越近的?血尸,他双腿踢蹬得愈发?用力,呼吸也彻底乱了方寸。 宝贝、宝贝——他有什么宝贝! 为首的?血尸似乎近在咫尺,它?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的?尸臭熏得恒子箫皮肉灼痛。 血尸……尸! 他霍然明了,储物器上?发?出一阵微光,下一刻,一只白色的?纸灯笼掉在了地上?。 灯笼以白纸糊架,惨白的?纸里有一点幽火,透出蓝色的?诡光。 灯笼前方,书着一个大大的?[屍]字。 落在地上?,那火也没有烧着灯纸,只是静静地散发?出冰冷的?幽光。 这灯光谈不上?明亮,只黯黪地照了一小方。 恒子箫从来不知道这灯笼有什么作用,直到此时,为首的?血尸朝他面门扑来。 它?纳入蓝光范围,忽而?间,血尸自与灯光接触的?部位如齑粉一般,飘散在了光里。 不仅是血尸在灯光中化为了齑粉,恒子箫身上?的?妖藤亦是如此,化为了点点粉尘。 没了藤蔓的?束缚,恒子箫摔在了地上?,捂着喉咙咳嗽了两声。 槐树用力之深,使他脖颈和两腕都留下了一圈黑红色的?淤痕。 两腕尚可忍受,但脆弱的?喉咙里一片火烧似的?疼痛。他趴在地上?的?时候,另有几只血尸冲来,在屍灯的?光亮下皆步了前辈的?后尘,化作星星点点的?齑粉。 槐树大惊,纱羊亦是一惊:“这灯笼是什么来历?怎么如此厉害?” 她回眸看向司樾,见了司樾那张脸,不由得道,“算了,你别回答我了,反正肯定也是‘忘了’。” 司樾眼里流露出赞许。 恒子箫靠着屍灯挺过?了生死关头。 他抚着喉咙咳嗽了两声,缓过?劲来,抬头望向眼前的?灯笼。 他伸手去拿,一株藤蔓抢在他之前,欲将屍灯夺来。 藤蔓刚一靠近,便又如方才那样碎成了粉末。 恒子箫从灯后抬眸,在槐树脸上?看见了惊慌。 槐树后退两步,不知那是何等法?宝,但有一点明了——有了这盏灯笼,恒子箫诸邪不避,即刻能取她的?性命! 果不其然,恒子箫迅速起身,右手持匕,左手提灯,冲进血尸群中,把灯笼当做短鞭来甩。 幽光所到之处,血尸尽数泯灭。 不消多?时,那些能销金融铁的?怪尸便在灯光之下化为烟尘,徒留一地黑红色的?黏血。 没有血尸的?阻拦,恒子箫提步朝着槐树精奔去。 槐树惊惧地向后撤离,恒子箫提着灯笼紧追不舍,两人跑出了何家村的?地界,往坟山而?去。 “走!”纱羊扇着翅膀,对司樾道,“我们也快跟上?,小心他中了槐树的?陷阱!” 司樾动?了动?脖子,“那就看看去。” 待她们赶到,槐树已被逼到了本体之下。 参天的?槐树上?槐花摇曳,她一步步后退,直至靠上?了树干,双眸惊恐地盯着恒子箫手中的?屍灯。 她无路可退,对着恒子箫喝道,“我庇护此处三百年有余,你杀了我,这里的?百姓不会放过?你!” 纱羊正要?飞去恒子箫身边,被司樾扯住了一条腿。 她回头,见司樾立在几层台阶之下,静静地向上?望去。 “就在这里罢。”她道。 恒子箫朝着槐树前进一步,“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作恶!我作了什么恶!”槐树抚上?胸口的?狼毛,激动?道,“我三五年才取一张皮,可凡界的?猎人年年都能剥下三五十张!和他们相比,我哪里称得上?是作恶多?端!” 恒子箫脚步一顿。 “你放了我,”槐树从他脸上?看出了一分犹豫,哀求道,“我再也不取人皮就是了。” 恒子箫握着匕首的?左手微紧。 他驳不了槐树的?话,可眼前闪过?跪在地上?、绝望哭泣的?梁婶,闪过?躲在梁婶身后、怯怯打?量他的?芳儿?。 三百年间,有多?少?个梁婶、多?少?个芳儿?。 若只是杀头献祭便也罢了,却要?活人剥皮,用水银灌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被剥下,露出一副血肉模糊的?身子来…… 恒子箫闭了闭眼。 他也曾犹豫过?。 虽然师父对这槐树不置一词,但师姐的?态度十分明了。 他受师门之恩、学习法?术,是为了造福黎民。 恒子箫没有将槐树打?回原型的?功力; 也不能留在此处,永远监督她的?言行。 为今之计,只有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少?年睁开双眼,浓密的?黑色眼睫下,是和夜色一样浓黑的?眼眸。 他道,“抱歉。” 说罢,恒子箫左手一扬,屍灯落在了槐树根下。 槐树精瞳孔骤缩,在幽幽的?蓝光下,偌大的?槐树发?出凄厉的?沙沙声。 “不——不要?——不……” 女人的?身影在灯光中消散,那巨大的?槐树上?,数万枝条疯狂地颤抖起来,如悲鸣哀嚎般。 霎时间,无数的?槐叶和槐花落下,散落整个坟山。 它?们飘着、颤着,洒满全山。 那白色的?花串落于成百上?千的?坟旁,像极了一张张凄凉的?挽联。 短短几息,郁郁葱葱的?槐树只剩下了光秃的?枝条树干,颓败朽矣。 “结束了……” 纱羊吐出一口浊气,如释重负,心里却无端有些空落落。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空虚。 斩妖除魔,是顺应天理之事,她所敬仰的?那些神?君仙君各个都降服了不少?妖魔,有着傲人的?功绩。 可为什么,她却像是脖子上?拴了根坠子似的?,抬不起头…… 纱羊侧身,看向一旁的?司樾。 司樾双手揣在袖中。 她仰着头,望着漫天飘散的?花叶,发?上?的?柳枝随着夜风而?动?。 纱羊一愣,不知是否错觉,自隐约间听?见了一声叹息—— 叹息? 司樾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竟也会叹息? 她觉得这是幻听?,想起了要?紧处,连忙朝着山上?飞去。 初次对敌便是如此严峻之形式,那孩子想必是累极。 纱羊飞上?了山顶,就见凋零的?槐树下,恒子箫垂着头,茕茕独立着。 他身上?的?黑衣和背后的?黑发?与夜色融为一体,沾着斑驳的?飞血,蹭了土尘,又有破损,显出两分形单影只的?单薄和凉意。 听?见翅膀震颤的?声音,恒子箫才醒神?般回过?头来。 他与纱羊对视,目光又往她身后探去,寻找司樾的?身影。 “子箫!”纱羊飞到他身旁,忙不迭地问:“吓坏了吧,可还有受伤?”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29节 恒子箫摇头,“师姐,我没事。” 说完,他看见司樾拢着袖子一步步走上?了山顶。 司樾立在台阶前,定定地望了会儿?那枯竭的?槐树,过?了片刻,那视线才落在了恒子箫身上?。 这目光掺和着许多?情绪,却又归于缥缈,似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尘埃落定。 恒子箫一怔,陡然想起司樾的?立场。 “师父……”他唤了一声,却又怅然若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走罢。”司樾转身。 她背着恒子箫,于那漫天落下的?槐花中,道,“带上?你的?人,天亮就不好走了。” 轰—— 霍然间,夜幕上?劈过?一道惊雷。 下一刻,有瓢泼的?大雨落下,降在了这何家村内。 恒子箫脚旁,一束槐花被豆大的?雨水冲走,混合着泥泞,滚下了山。 第94章 灭了槐树精, 恒子箫马不停蹄地去敲响梁婶的?门。 何家村众人还在梦中。 趁着天黑和雨声的?掩护,他御剑带着梁婶母女离开了村子。 几人暂且安顿在城东的一家客栈里。 恒子箫当晚便用纸鹤给裴玉门传信,请他们接纳梁家母女。 将纸鹤送出后, 恒子箫才后知后觉地脱了力。 他踉跄着坐在了床上, 呆呆地望着前方, 双瞳涣散,连聚焦的?力气也?无。 纱羊担忧地给他递了水,又拿出药粉揞在他伤口上。 “子箫…你还?好吗……” 恒子箫恍若未觉,药粉落在伤处也?毫无痛感。 等纱羊给他的?脖子和两腕都上完药后, 他才猛地回神, 迟钝地道了句,“不用了师姐。” “都上完了。”纱羊收起药盒,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今天太累了,快休息吧, 有回信了我会叫你。” 恒子箫摇头?,目光越过纱羊, 看向对面床上的?司樾。 “师父……” 司樾余光望了过来, 见少年双手?攥着膝上的?布料, 眼睫微颤地望着她, 期期艾艾道, “弟子…做错了么?……” 从激烈的?斗法里回过神,恒子箫才意识到别扭之处。 他本以为?师姐和师父是一道的?, 因此师姐要他斩杀槐树必也?是师父的?意思,可细细想来又有些奇怪。 如果师姐和师父的?立场并不相?同, 那?站在师父的?立场上,或许并不希望他杀了槐树…… 他做错了么?…… 司樾支着头?靠在床上, 对望着恒子箫,“怎么?,你不满意这个结果?” 恒子箫迟疑着摇头?,“我、我不知道……” 他心里发闷,可如今再选,他也?只能选杀死槐树这一条路。 虽然如此,但恒子箫知道,这不是最圆满的?结果。 “子箫,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别想那?么?多。”纱羊安慰他,也?有几分似在安慰自己。 要活人祭祀的?妖精自然是邪恶的?,他们做的?没。 杀了那?槐树精是功德一件,何必低迷。 恒子箫面色不改,依旧小心翼翼地看司樾脸色。 司樾哼笑一声,“她说得没错。你没有做错。” 恒子箫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 半晌,他低声道,“可我把大师兄给我的?剑弄坏了……” “他不会怪你的?。”纱羊道,“一把剑用了那?么?多年,够了。” 恒子箫垂眸不语。 司樾长叹一声,“你小子,真比女儿还?要多情。” 她从床上起来,走?到恒子箫面前,恒子箫茫然地抬头?看她,她道,“拿来,我看看。” 恒子箫连忙从储物器里取出那?两截残剑。 两截锈迹斑斑的?剑躺在一张布上,和废铁没有两样?。 司樾抬手?,虚罩在剑上。 一道黯淡的?紫光闪过,那?两截残剑合二为?一,褪去铁锈、填上了破洞,一瞬间恢复如初,又成了一把崭新完好的?长剑。 不知是否是恒子箫眼花,在昏暗的?屋子里,他隐约见到那?剑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紫意,握在手?中,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行了,”司樾收手?,“闭上眼睡罢。” “师父,我……”恒子箫抬眸,欲言又止,一只手?忽然覆在了他的?额上。 他看着司樾,逆光之下,司樾那?双紫黑色的?眸子深邃而宁静,如夜晚的?大海,吸纳走?所有的?浮躁与?焦虑。 “无错。”她对恒子箫道,“既是你唯一的?选择,就无错。” 潮水般的?疲倦顿时袭来,恒子箫煽动了两回眼睫,便没了力气,困倦地倒在了床上。 纱羊帮恒子箫盖了被子,一回头?,司樾已经走?回自己的?床上躺下了。 她飞到司樾身边,看了眼司樾,略有忐忑道,“你…你觉得那?槐树精不该杀么??” 为?稳定恒子箫心绪,纱羊笃定地赞同了他的?做法。 可她自己心中却不由得飘忽起来。 司樾挑眉,“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纱羊一顿,司樾忽而笑了,“莫非是你在这么?想?” “我也?不知道……”纱羊飞到她旁边的?枕头?上坐下,“我虽然不是特别了解你,但好歹也?相?处了三十余载,活人剥皮这种事,我想你是绝不会赞同…至少也?是不屑的?。” 司樾扬唇,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纱羊嗔了她一眼,“你既然去了何家村,就一定是注意到了那?棵槐树。如果没有子箫,是你自己独身来此,又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司樾目光放远,“我懒得管。” “是,如果是传闻中那?个三千年前的?司樾,或许不会管。”纱羊道,“我是问,你现在会怎么?做?” 司樾笑了一声,伸出食指逗了逗纱羊,被她一把抱住,固定着不让乱动。 “你太高看我了,如今的?我,也?不会管。” 纱羊一愣,“当真?” 她眉眼间流露出失望。 司樾道,“不过是杀了个妖,身为?天仙,你有什么?可在乎的?。” 纱羊垂下头?去,“我也?不知道……按理来说,降魔总是不会错的?;可槐树的?那?些话?也?并无道理。” 她也?是畜生?道的?一员,因此对于槐树所说人类剥兽皮一事亦有感触。 “再有……”纱羊低垂着眼眸道,“我回来后也?在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守护了何家村三百年,救了不知多少人命,单从数量上来判,也?算是功过相?抵?” 她判得犹豫,且马上推翻,“可活人剥皮也?实在是太残忍了。” 司樾知道她在为?难些什么?,开口道,“世上岂有非黑即白之事,不过看判官是谁罢了。你判她死,并无过错。” “所以你判她活,也?没错?”纱羊望着她,“那?你带子箫来这里,让他当判官,是为?了看他选择哪条道?” 司樾余光瞥向对面床上沉沉睡去的?恒子箫。 “他不小了,该要独立了。” 纱羊突然有些抱歉,这歉意没的?由来。 她抱住了司樾的?手?指,低落道,“司樾,我总觉得对不住你。” 司樾饶有兴趣,“你终于悟了?” “我没和你说笑。”纱羊抿唇,继而蹙眉,仰头?盯着她,“三千年前,你、你真的?做过那?么?过分的?事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司樾哈了一声,“你想呢。” “我不觉得你会那?样?,总得有个理由吧。” 司樾回视着她,从纱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见了两分殷切。 她眸色渐深,没有回应这份殷切,反而问:“莫非,你是在质疑神王和众神?” 纱羊蓦地睁大了眼,声音瞬间拔高,“怎会!你开什么?玩笑!” 她一下子从枕头?上飞了起来,“好,你说得对,总不可能是那?么?多神仙都搞错了!哼,你有今日也?是报应,好好反省罢你!我要离你远一点!” 司樾不恼,哈哈大笑了起来。 屋内最终归于沉寂,纱羊也?累了,伏在恒子箫的?枕边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恒子箫似乎睡得不安稳,眼睑之下的?眼睛频繁地动作着,陷入了极为?真实的?梦境。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手?比他的?要再大上一点,在看四周布景,恒子箫反应过来——又是那?个梦。 刚到裴玉门的?那?一年,他做过两次长大以后的?梦,这些年不再做了,可他却对梦里的?一花一草印象深刻,时隔十年竟还?记得一清二楚。 上一次的?梦境中,他便是坐在这个房里,随后被人叫出去和宁楟枫斗法,宁楟枫还?说他囚禁了他的?妻子——想来也?真是无厘头?。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30节 不知道这次又会发生?些什么?。 恒子箫起身下床,刚一动作,心脏倏地一颤,一股尖锐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 他冷汗涔涔,随即四肢发冷,恍惚坠入了寒窟。 两只修长的?手?苍白冰凉,恒子箫摸了摸自己的?指尖,心中愈发惊疑。 长大后的?他似乎境界不低,更?何况自己还?是火雷灵根,至阳至烈的?灵根,怎么?可能气血短虚、血脉不畅? 再者,莫说是高境界修士,就算是普通男子,凡是年轻力壮者也?不至于四肢冰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待恒子箫细想,他的?身体又自发动了起来,从储物器里取出一个瓷瓶——这瓷瓶上回也?出现过,恒子箫记得里面装了饧块。 如今看来,这个瓷瓶应当是个药瓶,只是小时候师父时常给他买饧块,他也?喜欢,所以连梦里都变成了饧。 这一次从瓶子里倒出来的?依旧是饧块,恒子箫吃了一颗,体内那?股尖锐冰冷的?疼痛顿时褪去不少。 他皱了皱眉,低头?审视了一番自己。 他并无外伤,难道是修炼上出了岔子…… 这也?说不通,火雷这样?纯阳的?灵根,就算走?火入魔,也?该是五脏焚热才对,要如何大的?偏差才能让一个火雷灵根者练到身体发冷的?地步? 窗外倏地劈过一道厉雷,恒子箫抬眸,这才注意到外面正是阴天大雨。 恒子箫喜欢听雨,尤其是雷雨,浓郁的?雷灵气点缀其间,使?沉闷的?雨天有了两分趣味。 “主上。”门外有人叩门。 恒子箫转头?望去,唤道,“进来。” 来人是一位年轻男子,恒子箫看不出他的?年纪,却一眼看出,他是元婴初期的?修为?。 他顿时一怔,绷紧了身体,随即却又放松下来,耳边似乎有人告诉他: 他的?修为?远在对方之上,不必惊慌。 “主上,”来人对他跪下,“人已抓到,正在咎刑司审讯。” 第95章 恒子?箫想问是什么?人, 可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从床上起来,“我亲自去看。” “是。” 他走下床, 看见旁边墙上挂着两件外衣, 一件是黑色的狼毛大氅, 狼毛黝黑发亮,一看便是顶级的兽皮。 上回?梦境中,他便是穿着一身去见的宁楟枫。 另一件,则是今年师父给他买的那套蓑衣。 窗外惊雷闪过, 雨声?愈疾了两?分。 跪在地上的男人跟在恒子?箫身?后, 见他盯着墙上的两?件外衣,立刻上前,取下那件华贵的大氅,要给恒子?箫披上。 恒子?箫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那根根鲜明的狼毛,让他立即想到了槐树身?上的那件衣裳, 也就?想到了槐树死前的厉啸—— 「我三五年才取一张皮,可凡界的猎人年年都能剥下三五十张!和他们相比, 我哪里称得上是作恶多端!」 他垂下眸来, 心口似被沙硕堵住。 真的没有做错么?…… 恒子?箫退后的动作让对方一愣, 四目交视间, 恒子?箫道, “不必了,把这?件大氅收好, 我不再穿了。” 他伸手摘下蓑衣上的斗笠,一边好奇地问:“距离远吗?” 若是不远, 他戴个斗笠就?好,若是远, 那就?再穿上蓑衣。 戴好斗笠,他却没听见回?应。 恒子?箫转过头来,就?见男人见了鬼似地盯着自己。 “怎么??”他问。 “不,没什么?…”对方立刻低下头去,随后又?迟疑地问:“主上真的不穿了?” “凡是皮草,我都不想穿了。”恒子?箫道,“要是还有其他的,你也一并收了吧。” 男人犹豫地小声?道,“可这?件…不是主上师尊所赐么?…” “师父给我的?”恒子?箫微讶,折回?身?来,仔细打量着那件大氅。 大氅上狼毛蓬松厚实,泛着紫黑色的油光。怎么?看都是价格斐然的贵物。 师父怎么?会给他买这?么?贵的东西…… 倒不是说师父没有这?样的宝贝,但师父带他去何家村、让他见到了那棵槐树,此后又?如何会特?地给他皮草? 恒子?箫拧眉,半晌道,“罢了,还是收起来吧。” 就?算是师父给的,他现在也不太想穿。 “是。” 他戴上斗笠出了门,门外还是光秃秃的庭院、密密麻麻的重檐。 一尘不染的走廊外虽无花卉,却因用料珍贵,散发着古朴幽雅的木香。 只是天空暗沉,雷雨密布,青石板的庭院、黑瓦的屋檐,这?些东西拼凑在一块,色调灰暗,气氛黯黪。 恒子?箫不太喜欢这?里的布局,太过紧凑,太过肃穆。 廊上迎面来的下人见了他,退在两?侧,皆低头弯腰,面无表情噤声?不语。 明明往来的人并不少,可却没有丁点儿脚步声?、说话声?,四周静得诡异。 恒子?箫第一次梦到这?里时,被好奇和惊慌掩盖了一切,如今再看,只觉得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地儿。 在裴玉门,就?算最最严肃的大会也没有这?里死寂。 沉默的人们令此间环境愈发压抑,像是蒙了一层黑纱的回?忆,冗长?而凄寂。 雨声?萧索,带着潮湿的寒气。 恒子?箫迈步向前走着,在这?紧密的空间里却觉出了两?分空虚。 好空…… 木偶似的下人、寸草未生的院子?……这?个地方没有一点生机,连雨声?都变得生涩僵硬。 越是往前走、越是陷入这?样的环境,恒子?箫便越是想见司樾和纱羊。 他想听师姐用那嫩芽儿似的嗓音叽叽喳喳地说话,想看师父嘻嘻哈哈、骂骂咧咧不正经的模样。 他一停不停地往前方走去,走了半晌也没走出建筑,真不知这?片房子?到底大到了什么?地步。 约莫两?刻钟的工夫,他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是三栋黑瓦的高楼,门口挂着一块黑底烫金的匾,上书三个苍劲大字——咎刑司。 门口立着两?个戴黑斗笠的守卫,见到恒子?箫立即单膝跪在了雨中。 恒子?箫从他们之间走过,进入主楼,主楼阶旁又?有同样打扮的守卫,一样又?是沉默地跪下。 这?里所有人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衣饰、一样的举止、一样的不看他、不说话。 他自正门走入,里面往来人员不少,墙壁上燃着明亮的火光,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燃烧。 那一团团火烧得十分热烈,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主上!” 恒子?箫终于听到了声?音。 楼里下来一人,来到他面前抱拳躬身?,“还未招。” 难得有人和他说话,可恒子?箫却毫不理会,越过他便往楼上走。 那人紧忙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了三楼。 此间布局和牢狱无异,每一层都是数不尽的牢房。 看着那一间间牢房和关满的囚犯,恒子?箫不由得一愣——他到底是什么?人。 幼时的他以为自己成为了富商,可如今想来,什么?富商敢和宁楟枫所在的昇昊宗起冲突,什么?富商又?会在家里建这?么?大的牢房。 恒子?箫所过之处,两?边牢房哀嚎求饶声?不绝于耳,空气中除浑浊的骚味外,还有一股淡淡的尸臭…… 气味和声?音融为一体,令恒子?箫脸色有些发白?,不是恐惧这?阴森血腥的环境,而是恐惧他自己——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想要找人来问个清楚,可脚步不停,身?体不受他控制,只能一步步向前,往更深处走去。 待到最里间的牢房时,他停了下来。黑眸扫了眼里面戴镣的男人。 那人衣着褴褛,布料却是丝绸,头发散乱,戴的却是玉簪。 想必原先也是非富即贵,只是如今狼狈不堪,衣服各处都渗出了血来,气息也微弱凌乱。 他愤恨地瞪了恒子?箫一眼,眼中恨意入骨、血丝弥漫。 恒子?箫转身?便走,冷声?道,“提审。” 立即有人打开牢笼,粗暴地扯着男人出来。 男人被转移去刑室,吊在木桩上。 密闭的屋里摆满了刑拘,恒子?箫坐在椅上,抬眸看向吊着的男人。 “恒箫!你这?挨千刀的!”男人冲他啐了一口,“有本事就?杀了我!” “放肆!”随行的两?人立即上前呵斥,恒子?箫稍一抬手,示意噤声?。 他双腿交叠,手搁在膝上,对着绑在木桩上的男人开口,道,“徐庄主,受苦了。” “呸!”男人骂道,“我受的那些苦哪一条不是拜你所赐!你有什么?面目说这?话!” “往后不会了。”恒子?箫道,“只要你把血琉璃交出来,我可以放你妻儿一条生路。”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31节 “我徐家没有苟且贪生之辈!你要杀就?杀,我绝不会把血琉璃交给你这?样的魔头!” 恒子?箫盯着男人的脸看了一会儿,继而余光一扫身?后的侍从,那人立刻意会,对着下仆道,“动刑!” 守在男人身?旁的两?个狱卒应声?而动,一人用小刀割开男人小臂上的一层皮,一人取来一只小桶,桶中装着水银。 他拉开掀起的那层皮肤,将?水银灌了进去。 沉重的水银坠入皮下,将?皮肉剥离,刑房内顿时响起一阵凄厉的嘶吼。 恒子?箫瞳孔一颤,他想要喊停、想要起身?制止,可身?体却死死地定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用水银剥开男人小臂上的皮肤后,两?人在那模糊的血肉上倒上蜂蜜,又?拿一小罐,放出百只蚂蚁。 另一只手臂如法炮制,徐庄主脸上冷汗如雨,痛得仰头大叫,拴着他的铁链砰砰作响,他嘶声?大喊:“姓恒的,你作恶多端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不是的……恒子?箫睁大了双眼,他被定在座位上,一动不能动,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酷刑。 师父…… 血肉飞溅,百蚁啃食,这?极具的惨象落在初出茅庐的少年眼中,犹如阿鼻地狱。 师父…… 他心尖颤栗着,只有一个想法:师父救他!他不要待在这?里! 恒子?箫在心底呼救,身?后的部下却吐出了愈加冰冷的话语:“徐庄主,我们知道你是英雄好汉,不惧生死,可你多少也该为徐家庄的百姓想想。” “狗娘养的混账!”男人颤抖着喊道,“整个徐家庄都是你们的了,你们还想干什么?!干什么?——!”他双眼通红,如发狂的野兽般欲冲破铁链,将?恒子?箫啖肉喝血。 男人那绝望而愤懑的眼睛令恒子?箫身?体发颤,不敢与之对视。 可这?由不得他,他只是微微抬起下颚,冷淡道,“一日不见血琉璃,我便送十张人皮来。” “畜生!畜生!” 恒子?箫眯眸,却是比他更加恼怒。 他猛地起身?,一把掐住男人的脸,逼近了他,冷声?道,“告诉我血琉璃在哪!否则我把你儿子?的骨头一根根碾碎成粉,敷在你家夫人的脸上。他细皮嫩肉的,可不如你来得硬气。” 徐庄主喘着气,被迫与恒子?箫交视。 倏尔,他颤巍巍地裂开嘴巴,发出了一声?嗤笑?,“恒箫,你也有急的时候?” 恒子?箫盯着他,他笑?得愈发大声?,“看来你的身?体是撑不了多久了。堂堂火雷灵根,却练得身?如冰窖,哈哈哈哈哈哈活该啊!你是厉害,可靠着邪门歪道又?能厉害到几?时!我劝你早点备好棺材,免得届时措手不及!” 恒子?箫一把扭过他的头,眸中神色晦涩不明。 屋中几?人大气都不敢喘,各个低头回?避。 “你放心,我必死在你全家之后。”他忽而敛了怒意,转过身?去,离开刑室前,淡淡道,“给他喂蛊。” “是。” “不——恒箫!你这?个魔头!”室内传来愈加愤恨的吼叫,“滚开!姓恒的,你早晚要遭报应!” 铁门合上,隔绝了刑室里的嘶吼。 恒子?箫立在门外整理袖口。 他身?后的下属犹豫地抬眸,半晌,轻声?道,“主上…血琉璃找到之前,是否不再…” 话未说完,他倏地一颤。恒子?箫回?眸,余光所携带杀意笼罩了男人全身?,令他再也不敢说半个字出来。 “事到如今说这?些废话。”恒子?箫半瞌眼睑,“正是紧要关头。我这?条命本就?是师尊救下的,只要能完成师尊宏图、将?他从禛武宗救出,死又?何惧,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徐靖安有骨气?” “属下知道主上忠义,可那位大人既冒死救了您,您却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岂不是违师命而行?若他知道了,心中又?如何能安呢。” “他不会的。”恒子?箫淡淡道。 他垂眸望向自己脚上的那双玄色锦靴。 师尊不会阻止的。 毕竟,这?心法就?是他亲手传授给他的。 第96章 恒子箫从梦中醒来时, 耳畔犹有男人痛苦的嘶吼声。 他剧烈喘息着,后背一片湿冷,比入睡前更加疲惫。 “子箫!” 他愣怔地坐在床上, 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恒子箫猛地回头, 这一眼没有看清纱羊, 却被窗外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来。 他抬手遮挡,缓了?一会儿眼睛才能?视物。 “你终于醒了?。”纱羊舒了?口气,递给他打湿了?的毛巾,“是不是做噩梦了??” 梦中的酷刑犹在眼前?, 那血腥的惨景挥之不去。恒子箫麻木地擦了?擦脸, 眸中还有两分呆滞。 擦去脸上黏腻的汗水后,他倏地抬眸,再次看向窗外,喃喃道,“天…晴了??” “是呀, 好久都没有看见太阳了?。”纱羊道,“昨天后半夜打了?好大的雷, 又下了?暴雨, 还以为今天又是个?雨天, 没想到居然出晴了?。” “打雷……”恒子箫怔忪地望着纱羊, “昨晚打雷了??” 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西边传来的雷, 后半夜到我们这儿了?。” 纱羊担忧地摸了?摸恒子箫的额头,“子箫, 你昨天实在是太累了?,再休息几天吧, 梁家母女?我和司樾去送就行。” “不!”恒子箫脱口否决,他从床上下来, 看见了?坐在桌旁吃粥的司樾。 他立即朝司樾跑去,坐到她边上,对着纱羊匆匆道,“我和你们一起。” 恒子箫的语气急促,尚有两分慌乱。 他不要一个?人待着,他再也不想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了?。 “哎呀,”纱羊笑了?笑,“瞧你,果真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梦都是反的。” 见纱羊没有要丢下他,恒子箫才松了?口气。 他目光移到司樾身上,司樾扯了?张葱油饼,里面夹上大葱和蒜,吧唧吧唧地嚼着,在恒子箫看过来时,努了?努嘴,“喏,桌上有信。” 桌子上除了?早饭,还有一只纸鹤,是从裴玉门寄来的。 恒子箫这才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他定了?定神,伸手将纸鹤展开。 回信的是白?笙,告诉他今天下午就派人来接应,他把?梁家母女?送到附近站台即可。 “大师兄答应了?。”恒子箫看完,总算有了?点值得高兴的事情,“他说正好附近有弟子在办事,今天下午就可以顺道送她们去修真界。” “动作蛮快嘛。”纱羊笑道,“白?笙对你真是亲师父般的上心。” 她这话?意为捧高踩低,不过踩低之人并不在乎,又扯了?张葱油饼。 恒子箫看着司樾,不禁想起了?梦中之事。 见恒子箫又发起了?呆,纱羊咦了?一声,坐到桌上,“子箫,你还在想那个?噩梦么?你不是胆小的孩子,那梦到底有多可怕呀。” 恒子箫喉结一滚,艰涩道,“很可怕……” “说来听听?” 恒子箫垂眸望向自己的手,他双手抵在膝上,不知不觉紧握成拳。 “我梦见……我修炼了?一种邪功,”他低声开口,“虽然练到了?很高的境界,可命不久矣。为了?续命,我不惜杀人夺宝,对人施以极刑。” 纱羊一愣,又听恒子箫低低道,“我很害怕,想要找师父和师姐,可梦里的我所修邪功,似乎……就是师父传授给我的。” “什么…”纱羊瞳孔一缩,“你居然做了?这样?的梦。” “污蔑,纯粹是污蔑!”司樾用大葱指向恒子箫,“你自己说说,十?年了?,我有传给你什么功么。” “是……”恒子箫也知道,司樾是不可能?这么对他的,但在梦的最后,得知是师父故意传授给他这样?的邪功时,他还是忍不住伤心。 “等一下!”纱羊打断两人的对话?,飞起来问恒子箫,“你知道你师父传给你的是邪功?” 恒子箫点头,“是一种极为霸道的功法,让雷火灵根的我都体?寒发冷。” 纱羊紧接着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后没有和你师父反目成仇吗!怎么还称他为师!” 她急切的神情让恒子箫有些奇怪,“师姐,只是个?梦而已。” 纱羊一顿,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激动了?,讪讪道,“呃,对、只是个?梦而已……” 她嘴上这么说,可脸上的表情却绝不是在儿戏,噤声之后依旧是满脸凝重。 纱羊的反应太过反常。 恒子箫本以为说出来后,师姐会好言安慰他一番,可她却仿佛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那些梦的确很真实,恒子箫在书中读过,神佛点化?世人时,会让他们在梦中预见未来,以此警示。 莫非那真的是他的未来? 恒子箫顿时想到了?那三座牢房。 梦里的疑惑照应进了?现实,如果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长大后到底成为了?什么人、那时师父和师姐又作何感想…… 他甫一深入思考,刑室里的酷刑便霍然冲出,霸占了?恒子箫的思绪,令他脑海里全是血腥、惨叫和哀嚎。 想到男人血肉模糊的双臂和上面密密麻麻的虫子,恒子箫不禁脸色发白?,胃里也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昨晚看见槐树放出的血尸时他便恶心作呕,梦中见到了?血尸是如何制成后,更是怛然失色,久久不能?平复。 读史?书时,剥皮萱草一刑司空见惯,下令者随意,他看得也随意,然亲眼见到后,恒子箫不禁惶然—— 到底是怎样?的仇恨、何等的恶毒,才会让人发行并采用这样?的酷刑。 他想,若真是神佛托梦点化?于他,那他已然领会。 不管梦中的那个?“主上”如何,他恒子箫绝不会如此轻贱人命。 他绝不会活成那等模样?,绝不。 司樾瞥见恒子箫几经变化?的脸色,勾了?勾唇,咬下了?手里最后一口饼。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32节 两人之后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接着又传来了?梁婶的声音,“司道长、恒道长,是我。” 梁婶说话?带着点乡音。 司樾啧了?一声,纱羊暂掩自己的思绪,噗嗤笑了?出来,“你这个?姓可真够吃亏的。” 恒子箫起身去开门,见梁婶拉着芳儿忐忑地站在门外。 他请两人进来,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安抚道,“抱歉梁婶,昨晚事发突然,让你们受惊了?。” “不,不。”梁婶连连摇头,“您都是为了?我们好。只是……” “有何疑虑,但讲无妨。” “恒道长,槐娘娘真的……”梁婶战战兢兢地问:“她真的死了?么?” 恒子箫一点头,“这个?自然,若她不死,我们又怎么能?顺顺利利地离开何家村。” 听了?这话?,梁婶稍稍放了?些心。 她低下头,自言自语地喃喃,“这一下村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司樾一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了?槐娘娘,无非是变得和其他村子一样?。别?人怎么活,那何家村也怎么活呗。” 梁婶叹了?口气,“您说的也是……” “您别?担心。”恒子箫拿起桌上的信交给她,“我师门那边已有回信,今天下午就可以送你们去修真界。” 梁婶抬眸,“这么快!” “越快越好。”恒子箫从怀里取出十?枚灵叶塞给梁婶,“您过去以后,问问裴玉门是否还有用人的地方,如果没有,便去附近置一块地或做些小买卖,和女?儿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不不,您已经救了?我们母女?俩的性命,怎么还能?这么破费。”梁婶推却道,“这钱我不能?收。” “欸,这可不是白?给的。”司樾起身,从恒子箫手里拿过钱袋,又递给梁婶,“这是借给你的。那里是这小子的师门,他以后回去,大家就是街里街坊了?。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还也不迟。” “这……”梁婶还要犹豫,司樾弯腰刮了?刮芳儿的脸蛋,笑道,“你不用钱,丫头也要用嘞,对不对呀。” 梁婶回头看向芳儿,她衡量一番,忽然拉着女?儿朝两人跪下。 “两位道长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没齿难忘,今生还不上的,来世再还。”说着就要磕头。 “您这是做什么!”恒子箫连忙拉她们,“除魔卫道、匡扶正义?本就是我裴玉门弟子的职责所在,您千万不要这样?!” 梁婶抹着泪,司樾拍拍她的肩,“好了?好了?,来世再还。快吃点东西,客房就要到点了?,咱们也好赶路。” “是、是。” 一行人收拾妥当,离开客栈前?再吃顿饱饭。 等着上菜的工夫,邻桌传来了?些许议论声。 “听说了?吗,城西郊外的那个?何家村……”“听说了?听说了?,真是没有想到啊。” 听到何家村三个?,梁婶身子一颤,惊慌地朝那桌望去。 司樾一哂,安抚她道,“别?急别?急,我去打探。” 她起身走去,一撩衣摆,跨坐在了?两人对面的长凳上,“两位在说何家村的事?” 对方打量了?她一眼,“怎么,你们是何家村的人?” “那怎么会,”司樾道,“只是那里久负盛名,因而好奇。” “那你应该知道何家村有一棵神槐吧?” “知道,知道,庇佑他们三百年风调雨顺嘛。” “对咯。”男人道,“昨天夜里不是下了?暴雨么,那棵树突然枯死了?。何家村依山而建,没了?神树的庇佑,山上落了?泥石流,大半个?村子都被埋了?,没几个?人逃出来。” 座上的几人皆是一怔。 梁婶捂着嘴,满脸的后怕和震惊。 “都死了??”司樾问。 “有几个?逃出来了?,不过连村长都被埋了?,那还能?活几个?人啊。” 司樾挑眉,“这么严重?” “要不然怎么传得沸沸扬扬呢。” 纱羊忍不住惊呼,“才一个?晚上而已,没了?槐树的庇佑就这么不行吗?” 两人虽然看不见纱羊,却兀自往下道,“何家村三百年不受灾,不管是村里还是县衙,谁都从来没在那里做过防灾工事。哪成想呢……” 司樾颔首,“那是怪不得。” 她抬眸看向自己那一桌子,恒子箫低着头,身子微微发颤。 “唉,谁想得到啊,三百年的神树说没就没了?。” 司樾哼笑一声,“要我说,这可不是‘说没就没’了?。” “哦?怎么说?” “有道是,禄尽人亡、福尽灾来。”司樾道,“旧荫已尽,又不行善积德,哈,整整三百年风调雨顺,再大的福报也该享完了?。” 两人点头,“那倒也是。每次咱们这儿受了?灾,问何家村买粮,他们都把?粮食卖得比金子贵;想去何家村借宿,比住皇宫还贵。” “这也就罢了?,去拜一拜那棵神树,一个?人就要五两银子,就是去天下第一寺添一次香油也不过五文?钱啊,何家村的人真是疯了?。” “要我说,要不是有神树在,何家村那个?地方早该被冲上几百回了?。” 恒子箫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不由得再次反问自己:自己所做,真的对么。 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七岁读时尚觉得容易;而今他已十?七,却被这句话?压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降妖除魔根本不是书中所写的那样?酣畅淋漓、大快人心,而修道修行也根本不是法力?越高就越畅快肆意。 他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浑浑噩噩,唯有一点事可以确定——他绝不敢再轻贱任何生命。 这顿饭吃得沉闷,结束后几人租了?辆马车,往最近的太拟虚屏而去。 到了?屏障交界处,马车停了?下来,恒子箫看见了?屏内的同门,对方朝着他们一拜,“司樾真人、纱羊师姐、子箫师叔。” “人就交给你了?。”恒子箫目送梁婶母女?过去,“好好安顿。” “是。” 梁婶牵着女?儿,跟着裴玉门的弟子走了?,走出几丈,芳儿倏地回头。 她望着恒子箫,怯怯地道了?一声,“谢谢你。” 她说得极轻,可恒子箫还是听见了?。 他抬起手,和芳儿挥别?,芳儿也朝他挥了?挥手。 挥手时,她的袖口落下一截,手臂像是一根羸弱的麻杆,在旷野中轻轻摆动。 恒子箫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非要杀了?槐树、救下这个?女?孩不可。 那大抵是因为,十?二年前?,他被扔进井里差点溺死时,也在祈求有人能?救他、救他离开那个?荒诞野蛮的村子。 肩上忽而一沉,人影已远,纱羊落在他的肩头,偏头看着他,“走吧,我们也要继续赶路了?。” 恒子箫望着那马车驶去的方向,两侧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随后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第97章 几人继续南行。 这一年南方闹了水灾, 灾后出现了瘟疫。 他们走得慢了许多,遇见人手?紧缺的地方,恒子箫就留下?来, 或是帮忙抗灾, 或是给当地的医馆、医师义务做工。 这一帮就是半年的时光, 此后他又在途中见到了些亡灵小妖。 再?又一次斩杀妖邪后,恒子箫看着手?中?的金鳞匕,忍不住对司樾道,“师父, 为什么您给我的是一把匕首?” 比之长剑, 匕首实在太短。 梦中?和宁楟枫对决的那次是,斩杀血尸是,如今也是,恒子箫每次使用都觉掣肘。 他并非没有练习过如何使用匕首,但不知为何, 危急关头?时,还是本能地习惯用剑法, 仿佛他已用了一辈子剑, 再?改不过来似的。 “怎么?”司樾一边走一边道, “你有什么不满?” “倒不是不满, ”恒子箫翻看着手?里匕首, “只是弟子如今修为尚浅,用不太好这样的短兵器……” “用不好才让你用嘛。” “弟子不明白。” 司樾叩了叩他手?中?的匕首, 指节敲出两声清吟,她笑道, “有道是,单刀进枪, 九死一伤。世间武器向?来一寸长一寸强。 “茅草喂蛮牛,宝剑赠英雄。英雄小人,庸才奇才,你是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这匕首可以串肉,可以作洗衣石,配你,再?合适不过。” 恒子箫一愣,一时没听懂司樾的意思。 缓了缓,他才反应过来,若说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那天下?少有比匕首更短的武器了。 善武者不择器,莫非师父认为他的资质已无需长兵器的加持了么。 恒子箫握紧了金鳞匕,心中?有些?羞喜。 他很少从司樾那里得到褒奖,如今这话是莫大认可,他再?不挑剔匕首太短这样的话,只一心想要?把这金鳞匕用好,不负师父的厚望。 纱羊倒没听出来什么认可,“说白了,你就是想让他给你干活打?杂呗。” 司樾嘿嘿一笑。 “可是师父,”恒子箫又道,“我们为何不御剑呢。当初下?山时,您不是还让我习惯御剑驮您吗。” 师父教会了他如何御剑,可自来凡界以后,他几乎再?也没有御过剑,只要?司樾在,必是徒步赶路,凡夫俗子一般。 “狂小子,”司樾指向?天穹,“神仙才高高在上居云端呢,你这才哪到哪,吃的穿的都是地里种的,还想脚不沾地了?走罢,老老实实走,修法术是为了护己护人,不是让你变着法儿偷懒的。”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33节 恒子箫一愣,其他修士学了御剑后,赶路时便不再?走路,对他们来说,御剑早已是习以为常之事。 这种想法深入人心,因而恒子箫七岁时就对司樾不御空感到惊奇。 如今想来,师父说的一点?儿不错。 他纵然辟谷,可穿的是土里生的棉麻;说的是地上的语言;住的是石土建的房屋。 他远不能脱离这方大地,既不赶时间,又何必急着脱离黄土,高空驾云。 恒子箫跟着司樾,一步步走着,从北到南,从东到西。 待到来年春天时,三?人已辗转到了中?原,恒子箫也又长了一岁。 司樾在中?原觅得一片竹林,指挥着恒子箫造了间小屋,便赶他出去了。 “我也陪你一年了,”她道,“你该独立了。” 恒子箫刚把屋子造完,就冷不丁地听见了这句话。 “师父…要?赶我走?” 司樾抬手?,比划了下?两人的个头?,“大小伙子了,不必再?牵着娘亲的手?了吧,嗯?” 恒子箫放下?斧子,“可是师父,弟子要?去做什么呢?”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那…”他抿了抿唇,“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等你到了金丹再?说,”司樾往竹子上一坐,“那时候也就能回修真界了。我就在这儿等你,你也别磨叽太久。” 恒子箫对着司樾一拜,第?二?天收拾了行囊,天蒙蒙亮便独自离开了小屋。 纱羊目送他离去,眼中?是数不尽的担忧。 司樾躺在床上翻书,“十八岁的大小伙儿了,该撒手?就撒手?。” “我倒也没那么担心,”纱羊回过身来,“有你给他的金鳞匕和屍灯,倒也不会出事。况且这一年来,他行事愈发稳重,我知道他能独当一面了,只是……毕竟是他第?一次离开我们……” 司樾哼笑,“你还挺明白。” 纱羊白了她一眼,“我当然明白了,我又不是傻子。” 她回望了眼窗外,接着飞到司樾面前,严肃地看着她。 “之前子箫在,我不方便说,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怎么,你憋了一肚子他的坏话?好,说吧,难为你忍他十八年了。” “才不是!”纱羊道,“再?说子箫有什么坏话可说的,天下?再?没有比他更乖巧孝顺的孩子了!” 司樾不置可否。 纱羊道,“我要?说的是他的梦。你还记得斩杀槐树后,子箫做过的那个梦么?” “不记得。” 纱羊捶了把司樾的头?,“给我想起来!” 她气?呼呼道,“真是不可置信,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能忘记,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那可不少,”司樾点?了点?自己的头?,“三?大世界二?十多个小世界的吃喝玩乐都装在里面。” “呃……”纱羊显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来。 她不想再?废话下?去,直言道,“你还记得命薄上是怎么写的吗?说是恒萧被赵尘瑄约去九凰峰,在那里得知自己只是赵尘瑄的一颗棋子,万箭穿心、挣脱阵法后,他还剩一口气?,却被赵尘瑄传给他的邪功给控制了身心,于是彻底沉浸在杀戮当中?,活生生屠了整个煌烀界。” “不是还剩下?百来盏灯么。”司樾又翻了页书。 “哎呀,整个煌烀界都被他杀了,那一百来个人被他杀死还不是时间问题。” 司樾一笑,“那可未必。” 纱羊不解,“什么意思?” 司樾合上书,“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你也太迟钝了!”纱羊道,“子箫和我们说的梦里,他可不是最后一刻才知道赵尘瑄背叛了他,至少提前五年就知道了!而且知道以后似乎也没有和赵尘瑄反目,而是想尽办法延长自己的寿命。” “你想想,他这得是对赵尘瑄多么忠心啊!” “不过是个梦而已,”司樾道,“未必是真的。” “那倒也是。”纱羊蹙眉,“但我觉得这未必不是真的。” “修炼邪法,总该有点?感觉吧。不至于最后一刻才知晓自己练的是邪功。” “我后来又去查了命薄,找到了他所说的那个徐庄主。” “徐庄主的记录上确实记着,他是被恒萧杀死的,还有徐家庄——在徐庄主之前,徐家庄经历了一场大火,也死了不少人。看来子箫的梦并非完全不可信。” 纱羊在空中?转起了圈,“一开始我气?他明明知道赵尘瑄害了他,还铁了心给他卖命。现在我只担心,他会不会有一天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来?” “想起来又如何?” “想起来他必陷入仇恨之中?,那还谈什么飞升成?仙!” “这也不难。”司樾道,“你要?是想,再?给他抹去记忆就是了。” 纱羊一惊,警惕道,“你能抹去别人的记忆?” 司樾不由得笑道,“放心,你那点?小脑袋瓜里的东西都完好无损着呢。” “那、那就好。”纱羊松了口气?,又道,“你有这本事,我也就放心了。现在子箫成?长得很不错,照这样下?去,再?有三?四百年兴许就能飞升,可千万不能让他想起上辈子的事来啊。” “知道知道。”司樾敷衍地点?头?,又躺回床上。 “好了,”解决了悬心半年的大事,纱羊撸起袖子,“我出去看看,从今天开始,你又得吃我做的饭了。” 司樾长叹一声,“可不是么。” “你有本事自己烧啊!大爷似的成?天躺着。”纱羊瞪了她一眼,推开门觅食去了。 两人所在的竹林长在一片荒郊,此处地动频频,没有人烟。附近有一环小河,可供取水。 纱羊舀水造饭,吃的时候才发现做多了一份。 她没了胃口,托着脸看司樾吃,“也不知道子箫现在在哪儿了……” 司樾夹着菜,“他走不过两个时辰,还能在哪儿。” 纱羊颇有些?坐立不安,过了会儿又道,“他才走两个时辰,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要?不然……我跟着他一起,你自己留这儿吧。” 司樾斜眼睨她,她却马上摇头?,“不行不行,司君说了,要?我看着你。我得留在你身边,你可比子箫麻烦多了。” 纱羊唉声叹气?了一整天,做什么都想着恒子箫,晚上睡觉也不踏实,拉了拉司樾的头?发问:“司樾,你醒着么?” 司樾闭着眼呼呼大睡。 “你醒一醒,”纱羊推她,“快到子时了,这会儿子阴气?最重,你说子箫会不会遇上什么邪祟了?” 司樾闭着眼没动。 纱羊也知道自己有点?烦人了。 她翻了个身,可心里总是放不下?。 门外传过风声,吹得竹林沙沙作响。 “司樾!”纱羊倏地扯起司樾的头?发,“外面有动静!” 这一回,她刚一喊,司樾便睁开了眼眸。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扶额撩开眼前的几缕碎发,指下?的双眸透出了两分沉沉的紫意。 纱羊一愣,司樾难得这般表情,莫非外面的东西十分强大,连司樾都觉得棘手?? 她下?了床,转头?对纱羊道,“待在屋里,别往外看。” “你、你能行吗?”纱羊问。 “很快。”司樾留下?两个字,便推门出去。 第98章 竹屋之外?, 黑风阵阵,地面颤起了?不易察觉的震感,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贴地而来, 快速地直奔竹屋所在。 司樾立在房前, 那东西越来越近, 不消片刻便展露了真型。 嘶——的一声?低吼,一条巨大的蜈蚣霍然蹿现在竹屋之前。 它长达十丈,胜过巨蟒,稍仰上身, 便高过了房屋。 巨虫蠕动着密密麻麻的百对尖足, 每一只都如镐头似的尖利。 惨淡的月光之下,蜈蚣的背壳反射出铁甲似的光辉,它翕动着两对镰刀似的颚,暴躁地朝着司樾袭来。 “司樾!司樾!”司樾身后?门内传来纱羊惊慌失措的声?音,“你没事吧!司樾!” 司樾眯眸, 在蜈蚣朝她砸下时,伸出五指, 隔着两尺, 虚扣住它的头颅。 蜈蚣发出嘶吼, 后?方十丈的身子疯狂扭动起来, 把大地震得轰轰作响, 扫倒两侧长竹,于夜间发出可怖的动静。 司樾对着蜈蚣拧紧五指, 但?听噗叽一声?,那恐怖的头颅便在她身前爆破成浆。 庞大的巨物轰然倒地。 司樾抬手, 从那稀碎的脑汁里收起一小枚紫黑色的晶石。 晶石落入司樾掌心,映入她的眼中, 和那对紫黑色的瞳孔融为一体?,别无二致。 她收紧掌心,将其碾碎,可眉间的神情愈发沉重。 第三次了?。 她已离开?了?裴玉门,在凡界绕了?一年,没想到还能追到这?里。 如此看来,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找过来…… 捏碎晶石的左拳抵在了?额上,司樾双眉久久不展。 片刻后?,她洒了?掌心里的齑粉,仰头望月,不知自己还能遮掩多久。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34节 …… …… “呃…”巨大的水晶镜前,媿娋捂着心口?,面色苍白?地踉跄了?一步。 她抬手撑在了?镜台上,稳住身形,额间一抹红花钿亮着血光,饱饮鲜血般瑰艳。 她望向一旁的宝盒。 宝盒之中,原是一块巴掌大的紫黑色晶石,此时只剩下一半不到。 媿娋定定地盯了?一会?儿晶石,接着一拳砸在了?上面,使得晶石崩碎,落下块块碎片。 她抓起几枚碎片,正要动作,身后?蓦地传来了?急促的脚步。 “琵琶!”一声?清冷的厉喝从她身后?传来,紧接着那人快步走到了?她身边。 来人是一位妙曼的女子,面容温婉,一双美眸灵泉似的清澈。 她像是一块刚从溪中打起的雨花石,温润又灵动。 她虽和被唤作琵琶的女子是两个极端的美丽,却同样有着一抹血色的花钿烙在额间。 在看见她手里的晶石碎片时,来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琵琶,你到底用掉了?多少!” “不关你的事。”琵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伸出殷红的指甲,在自己腕上割开?一道口?子,顿时涌出了?血液。 手腕一倾,腕上的几只金丝镯相互碰撞,发出妖娆的琤音。黑红色的血珠如珍珠断线,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晶石上。 “够了?!”媿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再白?费功夫了?!这?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别再浪费晶石了?!” “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媿娋扬臂,从她手中挣脱。 她一动作,纱裙上的金叶纷纷晃动,荡出一片刺目的金光,与之相反的是她的眼神。 那张美艳的脸上,一对狐眼暗沉冰冷。 “美人笛,管好你自己。”媿娋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做什么,你也别管我做什么。” “你…”媿姈面色一凝。 她实在是美丽,纵然生气?,也只是荷花落池惊起的那几圈涟漪,无损温柔,更显鲜活生动。 正要说话,门外?跑来一个着红白?裙子的小童,她急匆匆跑来,喊道,“姈姑姑!姈姑姑不好了?!鬼牛带兵打过来了?!” 媿姈一惊,当即看向媿娋,“媿娋…” 媿娋却是转身,只对着眼前的水晶镜,漠不关心。 “我不管你,可你也得管管这?千疮百孔的混沌吧!” 媿娋却是笑了?,一扯红唇,嗤笑道,“她又不在,这?混沌界和我有什么关系?守不守的又如何,我一个人,死活用不着那么大的地儿。” 媿姈望着她,失望无比。 “好,好。”她隐忍着,“我不管你,但?这?晶石你已用去了?大半,剩下的,该给我了?。” “想都别想!”媿娋一把合下盖子,手按在盒子上,“这?是我要来的东西,全都是我的!” “连你都不愿迎战,我还能去找谁!”媿姈去拉她压在盖子上的手,“你总该给我留点周旋的余地罢。” 媿娋一把甩开?媿姈的手,将盒子抱在怀里,“她要是不回来,你周旋的这?些又有什么用!与其浪费在那些琐事上,不如给我花在刀刃上!” 媿姈捂着自己被打开?的手。 她半敛眼睑,苦笑一声?,“如今,连你也这?样对我……” 媿娋一顿,面色稍缓和了?些。 媿姈侧过身去,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你们各个都厉害。我只恨自己无用,若我有你的能耐,也不必处处求人、看人脸色,最后?连亲妹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媿娋抿了?抿唇,她皱着眉,终是从盒子里拿了?指甲大小的一块晶石给媿姈,冷硬道,“拿去。叽叽歪歪的,我最烦你这?个样子,她又不在,你作给谁看。” 媿姈接了?晶石,抬眸看了?眼媿娋,“我说的有错?本就是该我一份的东西,如今这?么一点儿都得求你。” “要是没有我,哪来的这?块晶石。”媿娋冷笑道,“你酷爱装好人,要的时候不争,别人有了?你又要分,我给你已经是发慈悲了?。” 媿姈深吸一气?,“随你怎么说罢。” 她拿了?东西,又知劝不动媿娋,果断转身,黛裙扬起一角,随她离开?了?这?间闷热窒息的房间。 “姈姑姑,”门口?的小童仰头望着她,无措道,“现在要怎么办……” 这?小童虽然年幼,却生得极其精致,白?嫩的脸上长了?一对琥珀色的圆眼,右鬓处有一方巴掌大的橙色枫叶印记。 这?印记从额角到鼻翼,覆盖右眼,占了?她半张右脸。 “别怕。”媿姈抚上她的头,“我再去一趟鸠山。” “您要去请狄虎将军?”女童缩了?缩肩膀,“可他也未必……” “我有黒令。”媿姈一笑,柔声?道,“别担心。再不济,也还有这?块晶石。” 小女孩抿着唇,“姈姑姑,主?人还会?回来吗……” 她余光朝着房中施法的媿娋瞄去,“娋姑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媿姈一顿,转头看向房中愈发偏执的妹妹,心中一叹。 “快了?,”她努力笑着,掩去眼下的疲惫,“总会?回来的。” 安抚了?小童,媿姈立即朝着鸠山赶去。 鸠山上下无一不认识媿姈,没有任何阻拦,她径直落在了?主?殿之前。 还未落地,便听见殿里传来一片淫.靡的笑闹声?。 媿姈深吸一口?气?,抬步走入其中。 甫一进?门,一股浊气?便熏得她几欲作呕。 大殿里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几位舞姬在殿上妖媚作态,四周坐着雄壮魁梧的男人,皆有佳人相伴,尤其是主?座之上,一高?大威猛的男人裸.露胸腹,蓝眼虎眸,一手持金盏,一手搂美人,身边足有三女作陪。 酒气?淫.语充斥其间,殿中歌舞沉酣,人人醉生梦死,仿佛酒池肉林一般。 “狄虎——!” 媿姈站在门口?,美眸一凝,清冷的声?音穿透了?一殿的靡靡之音,直达首座的男子耳中。 殿中声?音一停,首座上的男人歪头,一双碧蓝的眼睛朝门口?看来。 在看见媿姈之后?,他哈哈一笑,“这?不是美人笛媿姈么,快快快,给姈姑姑上座!” 他身边的一位美人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美人起身之后?,才见得她裙下并?非人足,而是一条碧色的蛇尾。 她蜿蜒妖媚地游到媿姈身边,柔若无骨的手指搭上了?媿姈的锁骨,娇声?呵气?,“姈姑姑,快来。” 媿姈推开?她,抬眸对着狄虎道,“鬼牛打过来了?,再这?么下去沥泽不保。狄虎,我今日用黒令请你,立即出兵退敌。” 她抬起手,手心里坠着一块玄铁打造的黒令,令上刻字——[司] 在看见令牌的刹那,殿中气?氛一僵,彻底没了?声?响。 满殿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媿姈和狄虎身上,半晌,首座上的男人大笑起来,“沥泽而已,离我的鸠山远着呢。” 媿姈咬牙,“狄虎,你连黒令都不顾了?不成!” 男人仰头饮酒,鲜红的酒水顺着脖颈流下,他睁着一双迷醉的眼,哼笑道,“什么黒令,发令的人都走了?三千年了?,我还管一块破铁做什么。” “你也别怕,”他道,“念在往日情分上,我准你住进?鸠山,什么鬼牛鬼马的,老?子还不放在眼里。” “是呀姑姑,”媿姈身边的蛇精笑道,“人走了?三千年了?,您又何必死守着那空宫呢,不如留下,吹一曲笛,咱们一同快活。” 殿里又响起了?笑闹声?,“没错,说得对!” “把美人琵琶也找来,大家一块儿作乐岂不更好。” “姈姑姑,这?么漂亮的身段可别浪费了?哈哈哈哈哈,来我这?里,我的精气?管够。” “放肆!”一股气?浪从美人笛身上爆发而出,将四周桌椅震得粉碎。 媿姈抬眸,冰冷地望着首座的男人,“狄虎,我再问你一遍,领不领命。” 狄虎亦是冷下了?脸,“美人笛,你敢在老?子这?里闹事?换你妹妹来便罢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没了?司樾,你不过是个妓!” 媿姈转身就走,余光最后?瞥他一眼,眼角眉梢俱是寒意。 从前的美人笛是不会?有这?样冷的面孔的。 她化为一阵红烟散去,一句口?舌都不再多费。 女人走后?,殿内一片死寂。 众人惴惴不安地打量着狄虎的脸色。 他手下的座位上,一白?面男子低声?道,“将军,方才那话未免太过了?,她到底是混沌宫的‘后?’。” 主?座上,那双蓝色的虎眸顿时朝说话的男子扫去,男子顶着那凌厉的视线,艰涩开?口?,“您真的要违抗黒令么。” “呵,我就是抗了?又如何。” 狄虎一扯嘴角,脸上却不见多少高?傲,反有几分自嘲,“她有本事就来处决老?子啊,老?子就在这?儿等?着!” 众妖魔垂眸,面上都沉寂了?下来。 “滚!”狄虎一抬脚,踹翻面前的酒菜,酒杯瓷盘呯哩当啷砸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他手中的金盏也砸去了?地上,饱胀的胸肌上下起伏着,一对虎眸全是暴戾,“都他妈的给老?子滚!” 第99章 司樾和纱羊在竹林里待了十二年, 期间收到了恒子箫的无数传信。 他每旬都会往竹屋里去一只纸鹤,告知她们自己的动向和所见所闻。 十二年来,一共四百三十只纸鹤, 把纱羊存放信纸的盒子塞得满满当当。 终于, 第四百三十一只纸鹤将这场分别作了落幕。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35节 熙熙攘攘的城门外, 在一众进城的人中,有一青年格外出挑。 他头?上戴着一顶竹编斗笠,看?不见脸,可身姿颀长, 肩展腰挺, 纵穿着再平凡不过的黑布衣,却也难掩野鹤般的清俊。 十二轮春秋过去,恒子箫已?彻底成人,长成了幼时梦中的模样?。 他游遍整个?凡界,路过三十一府八百七十二州和成千上万的县, 每一处的土地都用自己的脚丈量过。 在凡尘界,恒子箫接不到仙盟的悬赏令, 也就没有盘缠。 但在放他独自上路之前?, 司樾带他走了一年, 领他在农忙时的田里务农, 去店里打杂, 去镖局押镖,去接衙门的追缉令, 去摆摊算命,去问?人化缘。 司樾没有教过恒子箫一套心法、一招剑术或是一句经文, 但吃喝玩乐赚钱等俗事却教了个?遍。 正如她给?恒子箫的那把匕首,此等利器, 头?一件事不是生杀予夺,而是烤鸡。 恒子箫跟着司樾下山的那一年,所见所学使他在生活上游刃有余,即便没个?正经活儿,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银两。 所存的钱,一半留给?司樾纱羊;另一半留给?裴玉门。 虽不是灵币,可裴玉门在的契地里也用得着。 除见山川河流、世态炎凉外,恒子箫这些年亦见了不少妖魔鬼怪。 司樾给?他的东西?不多,却样?样?用得到。 一副罗盘,可辨奸邪;一盏屍灯,诛邪不侵;一把金鳞匕,既可破敌亦可护身。 还有恒子箫头?顶的斗笠、囊中的蓑衣,为他遮风挡雨十二载有余。 除此四者外,还有那把白笙所赠的靛青长剑,被司樾重铸之后,再没有坏过一次。 从练气到金丹,司樾所给?的东西?从来没有一件过时。 恒子箫受益匪浅,靠着屍灯和金鳞匕死里逃生了数次。 他记着约定?,突破金丹后马不停蹄地赶回。 穿过城门,他凭借记忆踏入了那片竹林。 这里和他走时大?致一样?,只是那间小小的竹屋四周被纱羊栽了许多花卉。 十二年不见,虽然知道师父师姐应该容貌依旧,可恒子箫还是不禁心生期待。 他扣在斗笠上的手指收紧,一时拿不准要?不要?摘下。 自分别的那天起,恒子箫便无时不思念着司樾纱羊,可到了门口,却近乡情?怯,生出些许踟蹰了。 他立在门前?迟迟没有进去,站了一会儿,身后却传来了翅膀震颤的声?响。 一道嫩芽儿似的声?音响起,带着两分不可置信——“子箫?” 恒子箫猛然回头?,就见纱羊呆呆地飞在空中。 四目相对,纱羊红着眼飞扑了过去,“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这事倒不给?我们来信说?了?这么多年不见,你真是长高了。” “师姐……”恒子箫无措地不知从何答起,纱羊抹了抹眼角,不等他答便道,“我忘了,先别说?了,快进屋吧。” 她推开房门,大?喊道,“司樾,你看?是谁来了!” 房门破开,窗户的一角下置着一把摇椅,黑发紫眸的女人躺在上面,翘着腿,看?着书。 竹林间斑驳的光影透过窗子印在她身上,在单调的麻衣上映出了婆娑的竹影。 十二年过去,司樾果然毫无变化。 她抬眸望过来,和那双懒淡的紫眸对上,恒子箫心中倏地涌起一股澎湃的酸涩。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大?约是久别重逢的激动;是十二年来积攒的濡慕,以及发现不管自己离开多久,都有人一如既往等待自己的安心。 “师父!”他快步上前?,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褪去少年青涩的脸来。 他跪在司樾的摇椅前?,喉结一滚,咽下滚烫的颤音,道,“弟子回来了。” …… 恒子箫回来了。 他比上一世早了太多到达金丹,因此,容貌也比上一世同龄期要?年轻许多。 他回来的这天晚上,纱羊做了极为丰盛的一餐。 司樾于是知道了,原来不是纱羊做的东西?不合她口味,只是纱羊不想?合她口味罢了。 整个?晚餐恒子箫都被纱羊缠着问?这问?那。 这也不怪她,恒子箫写信言简意赅,许多让纱羊挂心的事都轻描淡写一笔盖过,他好不容易回来,纱羊也终于有机会问?个?清楚。 恒子箫不欲多说?,但纱羊问?得殷切,只好细细答了。 他从走后第一年开始讲起,那是他最茫然的一年,浑浑然不知所谓。 他自以为已?和司樾走遍了凡界,一时没有想?去的地方?,适逢县衙找捕快,他为了赚取盘缠、找个?住处,便去了。 纱羊笑道,“以你的能?耐,在凡界当个?捕快还不是易如反掌。一定?抓了不少坏人吧?” 恒子箫执箸的手一顿,继而一哂,“师姐高看?了。” 他当了小半年的捕快便走了,一路向西?,又去镖局押了几趟镖,途中遇过强盗、山贼乃至魍魉鬼魅,一一闯过后,赚了些积蓄。 第二天春天,彼时他所处的州县发生了大?地动。 恒子箫上一年赚的钱便在地动处散了出去。 吃了饭,恒子箫起来收拾桌子。 这一餐饭,说?话声?就没有停过,和他独自外出的这些年相比,如此生活实在过于吵闹,却让他愈加倍感珍惜。 “说?说?罢。”司樾叼着牙签,又躺去了自己的摇椅上,那摇椅嘎吱嘎吱地来回摆动,她道,“这些年觉得怎么样?。” 纱羊去外头?照料她的花了,屋中就剩师徒二人。 恒子箫坐在摇椅旁的小马扎上,半瞌着眼睑,神色不如饭桌上时的明媚。 天黑了下来,竹屋也陷入昏暗,他不远处点了一盏灯,却只照亮了恒子箫半张脸,另外半张依旧蒙在暗里。 这是他回来后,司樾第一次问?话。 恒子箫沉默片刻,低声?道,“师父,我似乎明白您为何不让我御剑了。” “哦?” 他摇着头?,目光望着虚无处,“这世间太苦了。天要?人死,地要?人死,鬼神要?人死,连人也要?取同胞性命。” 他在衙门当了半年捕快,不是因为半年后功德圆满,而是半年后他再也不愿端这碗饭。 纱羊以为他是快意纵马、手到擒来,却不知在办案时,用不着武功剑术、诗书礼义,用的全是人情?往来。 他幼时在沫春县遭旱灾; 随司樾下山后,又见了水灾; 离开司樾独自闯荡的这些年,年年处处都有灾。 三分天灾,剩余七分皆是人祸。 和人祸相比,妖邪之害根本是不值一提。 恒子箫总算明白,除魔卫道,为何除魔在前?,卫道在后。 “我也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赐我金鳞匕。”恒子箫道,“这世间用长剑处实在是少之又少。” 十九岁的开年,西?北雪还没化,一场地动房屋倒塌,压死了成百上千的百姓。 恒子箫十九岁的生辰,跪在雪地里,用匕首翘起巨石,从石下拉出了一只颤抖的手。 他拿着匕首漫山遍野的采药,割断一条条绑带;分割了无数头?家畜,拨亮了几个?百灶台的火光。 “师父,”恒子箫低垂下头?,“这世间为何这般苦……” 那年漫天苦雪,断壁残垣上是痛哭流涕的哀民,有些人闭着眼无法哭了,旁边的亲者便替他加倍地哭。 恒子箫并不认识他们,可身处冷冽苍茫的天地间,他亦迷惘地流下泪来,等雪停风歇、脸上的泪痕冻结成霜后,他便成了十九岁。 司樾看?着她,笑叹一声?,“‘我见诸众生,没在于苦海’——你小时候不就抄过这一篇?既生在苦海,又怎么能?不苦呢。” 恒子箫抬眸望她,黑眸里闪动着一旁跳动的灯火。 “各人的命,只有各人自己能?改。你我区区凡人,哪有改命的神通。”司樾抬手,搭上了他的头?,“只管顾好自己,不给?旁人带来灾祸就是功德无量了。” 这句话恒子箫有些耳熟。 他想?了起来,这是他小时候求司樾替他去除背上的刺青时,司樾对他说?的话。 司樾没有抹除他后背上的符,让那印记伴随着他一生,直至功德圆满、羽化成神。 少年时期,恒子箫以为司樾是在鞭策他,激励他尽快提升,因此每每突破都迫不及待地去看?背后的刺青淡了多少。 而今,他在凡界走了一遭,方?才明白司樾的用意。 她让他记着自己所受过的苦难,将心比心、不施苦于人。 这么多年来,他时常会想?起幼时和纱羊的争辩。 他反驳纱羊说?,鸡血鸭血吃得,人血为什?么吃不得。 那些话没错,如今的恒子箫和当年的纱羊一样?,无可辩驳。 只是看?过了许多后,他再也无法理直气壮的开口,像是学习御剑时那样?,他本以为辟谷是为了修清静,是为了免去吃饭的麻烦,可原来却是为了不忍而已?。 人血吃不得,鸡血鸭血又何尝忍心。 恒子箫望着司樾,想?起了她方?才的大?快朵颐,又想?起了她带他去何家村,让他直面槐树。 司樾真的那么爱吃俗食么? 恒子箫不知道,他只是突然想?起幼时抄写的佛经所言:六道众生,堕于地狱者,非肉.身堙灭于世者,不可轮回转生。 司樾是否贪财、是否嗜吃,乃至于司樾到底是什?么——这些事情?没有随着相处时间的变长而清晰,反而愈发扑朔迷离。 从前?恒子箫以为她是妖魔,如今,却认为她自天而来,为的是救苦救难,令世间少些折磨。 他愈发茫然,这世间信仰的是神,为何司樾却比神更爱天下万物。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36节 第100章 因?洛城菜人一事?, 司樾恒子箫得罪了禛武宗赵尘瑄,彼时恒子箫才刚刚筑基,修为太浅, 故而在凡界暂避风头。 这一避就是十二年有余, 眼下他已达到金丹, 有了自保的能力,也就?可?以回修真界了。 司樾领着恒子箫回了趟裴玉门。 门主傅洛山和首席弟子白笙在见到金丹期的恒子箫时,莫不感慨。 终于回到了家,却?没待上几天, 白笙便推荐恒子箫去参加一个月后?青年大会。 修真界的青年大会十年一度, 上一回恒子箫错过了,这一次正好赶上。 恒子箫想在裴玉门再多待几日,司樾却?催着他上路,而门主和白笙也都没有一句挽留。 傅洛山和白笙亲自送他们离开,待一行人远去后?, 白笙对傅洛山道,“师父, 看?师叔的模样, 怕是还没有解决那些事?。” 傅洛山望着恒子箫的背影一叹, “可?惜了……难得?回来, 只待了这么几天, 我还想着他能留下来帮一帮你。你也别急,以司樾的本事?, 早晚能够解决的。” 他们不知道司樾身上有什么秘密,但司樾待在裴玉门的那些年, 裴玉门两次遇险,一次是水鬼, 一次是魔猪。 司樾走后?,裴玉门再没有出现不同寻常的妖邪。 她?当初离开裴玉门、此番来了又走,约莫也是怕自己待久了,又给裴玉门惹上灾祸。 这一次恒子箫是御剑走的,他将剑扩大成小舟模样,载着司樾纱羊朝化城而去。 青年大会的会场地点正在仙盟总部所处的化城,他第一次去时累得?面色惨白,如今已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站在剑上飞了几个时辰,恒子箫不由得?问司樾,“师父,我们当真要参加大会么?” 司樾支着头躺着,“你不想去?” “倒也说不上想不想,”恒子箫道,“只是几大仙宗都在场,万一被?赵尘瑄认出来,岂不又添是非?” “是呀,”纱羊也道,“之前你为了避他,在凡界待了十几年,怎么现在还主动露面呢。” 司樾哈哈一笑,“从前这小子太弱,自然得?处处低头,如今有了点本事?,也该闯闯祸了。” “他再有本事?,也不是元婴的对手。” “兴许人家赵峰主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他这号人了。” 纱羊睨她?,“真不知你哪来的那么多乐观。” 司樾笑道,“好,今日不去大会,明日不去禛武宗周边,后?日呢?难不成每日出行前都占上一卦,算算那赵尘瑄会去哪里??这才惹上一个元婴而已,日后?惹的人多了,又该如何,莫非再也不踏出房门一步了?” “呃……这话倒也是。”纱羊托着腮,“要真这样畏手畏脚的,还不如不回来呢。” 她?认可?了司樾的话,反过来对恒子箫道,“你且放心,反正还有你师父在。再说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该是他怕我们才对。” 恒子箫点了点头,纱羊又道,“不过真是奇怪,洛城的事?闹到了朝廷里?,禛武宗必会纠察,赵尘瑄怎么能毫发无损呢。” 恒子箫道,“大抵是找人顶罪了。” “这么大的事?儿,谁敢顶呢,不要命了吗。” “我也不好说,”恒子箫敛眸,“但控制人心的阴邪之术不少,找一个替死鬼顶罪,再买通判罪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纱羊一愣,总觉得?恒子箫回来后?有了些变化。 纱羊和司樾都不说话了,恒子箫便也掀过这个话题,抬头看?了眼太阳。 他向司樾禀报,“师父,我们已经行过一半了,再有三个时辰便能抵达化城。” “这么快。”司樾看?着恒子箫平静无波的脸,“累了吗,要不要歇一会儿?” 恒子箫一笑,“师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点路不在话下。” 司樾挑眉,“哦?你现在很强嘛。” 这一声“哦?”使恒子箫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这么想,他脚下的剑忽而一沉,像是坠了个铁坨。恒子箫紧忙提气,将剑稳住。 他看?向司樾,就?见?司樾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可?问过你了,累不累的。” 恒子箫登时想起小时候在停云峰的日子。 时隔太久,他竟是忘了,当时师父问出“累不累”三个字时,是要格外小心对待的。 事?已至此,师父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恒子箫只能撑住气。 可?脚下的剑越来越重,越来越沉,不过半刻钟的工夫,他额上就?冒起了汗,只觉自己吊着一座小山。 “徒儿,累不累啊。”司樾躺在后?面笑道。 恒子箫咬着牙,“我…弟子不累。” “哦?真不累啊?” “不累……”话音刚落,恒子箫便是一个踉跄,差点翻了剑。 剑后?顿时传来司樾幸灾乐祸的笑声,纱羊扯了扯她?的头发,“你干什么呢,一天不折腾人就?难受。” “这叫磨砺。”司樾纠正道,“是吧徒儿。” 恒子箫已没力气作?答,他紧绷如石,稍不留神就?会从空中坠下。 如此死撑了一刻多钟,每行一尺,剑都越沉一分。 司樾乐道,“确实有两分力气了。如何,还行么?” 恒子箫抿着唇点头。 游历归来,他不想让师父失望。 司樾拍手,“好,那再挺挺。” 长剑赫然加重,重量几乎翻了一倍,恒子箫双腿发颤,实在是撑不住了,他转头对司樾道,“师父……” 这一开口,泄了气,小舟似的长剑霍然朝地下砸去! 恒子箫脸上骤变,想要控住剑身,却?力不从心,眼睁睁看?着剑失控坠地。 纱羊尖叫起来,忘了自己能飞,死死拉住司樾的衣襟,“司樾——看?你干的好事?!真是没事?找事?!” “哈哈哈哈哈怕什么,这不是你的看?家本领么!”司樾却?更加乐不可?支。 “这能一样吗!” 纱羊所属的蜻蜓一族中,雌性?为了躲避雄性?示爱,常从空中直挺挺地坠下去,作?假死状。 纱羊在狂风中大喊:“再说——我还没被?人追求过呢!” “那今儿就?当第一次吧。” “我才不要!”混账司樾,她?可?是很期待自己的道侣的! 三人从天而降,恒子箫凝气于掌心,做好了缓冲的准备,可?落地之时并未感受到猛烈的撞击。 身下的剑似乎砸在什么柔韧的东西?上,没未伤到他分毫。 恒子箫缓过神,定睛一看?,就?见?剑下是一片灰黑色的毛发。 一只丈高的灰鼠精垫在了剑下,正好被?他们砸死。 恒子箫立即环顾四周。他们落在了一片树林里?,这一环顾,他对上了数十双阴冷的眼睛。 密密麻麻的灰鼠围成了一圈,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口中发出嘶嘶的低吼。 恒子箫一顿,他们这是掉进了魔鼠的狩猎圈么…… “司、司樾真人!”倏地,他身后?传来了人声。 恒子箫收剑回握,猛地回头,在魔鼠环绕的狩猎圈里?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位修士。 男人一身白锦,头戴玉冠,手握宝剑,与他一样皆是剑修。 只是他的腹部一片暗红,血液渗出锦衣,止不住地往下落。 他身旁是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云鬓汗湿,露出的眉眼细致如画,正搀扶着男子,惊愕地打量从天而降的恒子箫一行。 恒子箫一眼看?出这两人修为,皆在筑基末期,男子稍高一些,离金丹只有一线之隔。 这两名?年轻的筑基容貌昳丽,可?最显眼的还是他们身边的一只巨虎! 那是头黄白相?间的猛虎,长一丈半,尾如钢鞭,目如黑夜,正护着两人,对着四周的巨鼠发出威胁的咆哮来。 它气势汹汹,只是身上也落了不少伤,虎背上还被?撕下了一块肉。 看?此架势,这些灰鼠此前正在狩猎的,就?是这两人。 恒子箫端详着受伤男子的容貌,总觉得?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到过。 “司、司樾真人!”男人身边的女子倏地发出一声惊呼。 司樾从灰鼠背上跳下来,拍拍屁股,纱羊惊疑地问她?,“怎么,你认识?” 听?了这句话,女子美眸一红,啜泣道,“师姐,是蓝瑚呀!” 第101章 “蓝瑚!”纱羊惊呼出声, 上下打?量那蒙了面纱的女子,又看向她?搀扶着的那名剑修,“这么说, 他就是楟枫了?” 恒子箫一怔, 怪不得他眼?熟, 那受伤的剑修正和他幼时梦里的宁楟枫一个模样。 宁楟枫喘着气,脸色极其苍白,显然已耗尽了法力。 他勉强抬眸,首先看向司樾纱羊, 继而又看向最后的恒子箫。 二十多年?过去, 恒子箫早已不是他印象中的模样,他出落得干净,眼?神也不再阴冷孤僻。 宁楟枫认不得他了,可既然司樾和纱羊都在,那么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子, 大抵就?是他当年?的舍友。 “恒、恒弟……”他试探地唤了一声,果见恒子箫面色有様。 二十多年?的重逢, 几人心中波涛汹涌, 可眼?下实不是个叙旧的好地方。 恒子箫从天上掉下来, 压死的正是这群灰鼠精的鼠王。 鼠王横死, 引起了灰鼠们的骚动, 它们迟疑着守在原地,没有出动。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37节 这迟疑没有太久, 很快,新的鼠王选拔出来。 一头仅次于旧鼠王体型的巨鼠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 如?金属摩擦般刺耳。 这一声号下,二十余只巨鼠朝着包围圈内扑去, 最小的个头也有一人高。 “好了,”司樾对恒子箫道,“叙旧放在一边,你不是说自己长了本事么,那这些就?都交给你了。” 司樾甫一语毕,恒子箫手中便挽出一道利落的剑花,正握在了掌中。 灰鼠自四面八方袭来,鼠口?大张,一对硕大的板牙巨大如?锤,猩红的双眼?、粗壮的鼠尾和细细密密的鼠叫令纱羊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钻进司樾的衣领,恒子箫弓步上前,一剑削了扑来的灰鼠脖颈,鲜血在他身前爆开,洒了一地。 他自血雨中向后瞥去,见司樾对着蓝宁两人还有那只受伤的猛虎勾了勾手。 两人一虎并着司樾自己腾空而上,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没了后顾之忧,恒子箫转身长扫,又斩了两头灰鼠后,放开了手脚。 他左手剑指抵于剑吞之上,瞳孔精光乍现,有蓝紫色的雷电蹿过长剑。 灰鼠自八方袭来,几近将他湮没其中。 空中的宁楟枫一动,却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呕出一大口?血来。 “莫动莫动,”司樾扣住他的肩膀,“安心躺你的。” 一股清流顺着司樾的手,自宁楟枫肩膀处传遍全身,下一刻,他腹部的疼痛霍然消失,衣服上的血渍还在,伤口?却已愈合。 “这些鼠精皆有筑基以上的修为,恒兄弟一人怎能对付。”蓝瑚焦心道,“真?人何不出手?” 司樾欸了一声,“你也莫动。且看了再说。” 霎时间,数道惊雷落下! 自恒子箫为心,蓝紫色的雷电半空砸下,击在了奔袭而来的鼠群当中。 雷柱之下焦黑一片,数只灰鼠当场毙命。恒子箫一诀之后动作不停,闪身冲进包围圈最薄弱处。 他矮身俯背,长剑一撩,剑尖自鼠肚一路往上至灰鼠下颚,将面前的一只巨鼠开膛破肚。 鼠肠流了一地,灰鼠轰然倒下,然两侧又有新鼠扑来。 恒子箫斩死一只,身后的鼠爪已近在咫尺,难以周旋。宁楟枫不由得出声,“小心!” 就?见恒子箫站在原位,没有转身应对,他双手持剑,刺于地中。 轰然一声巨响,身周爆开一圈烈火,将附近的三只灰鼠同时炸开,瞬间清出了方寸空间。 蓝宁两人看得心惊肉跳,纵然他们很早便知道恒子箫天资出众,却不想比他们都要?年?幼的恒子箫竟出落得如?此优秀。 恒子箫一身黑布衣,扎进密集的鼠群里。在巨大的灰鼠之中,他显得势单力薄,可偶尔闪出的几道剑光和法光都极其利落。 两刻钟的功夫,地上已是一片鼠尸,恒子箫呼吸也有些粗.重。 最后剩下的几只灰鼠和他对峙僵持,在恒子箫一甩长剑,割出一声破空的剑吟后,几只灰鼠立即转身逃跑。 恒子箫眉峰一紧,额上的汗自黑眸两侧落下。 他并不收手,左手一翻,剑指间夹一符咒。 一招飞花摘叶,他将那符咒甩向逃跑的几只灰鼠。 金色的阵法在半空亮起,就?听吱吱几声尖叫,一张锁妖网将那几只灰鼠缚在了地上。 结实的妖网压着它们动弹不得,只拼命甩着尾巴,发出凄厉的悲鸣。 恒子箫呼出一口?气,环顾四周,再没有威胁后抬眸望向半空。 司樾挥手,带着空中的几人缓缓落下。 甫一落地,那头黄白相?间的猛虎便扑去了妖网处,前掌踩着灰鼠的脊背,一口?一个地咬断了它们的脖子,就?地朵颐起来。 死里逃生,蓝瑚落地后膝盖一软,脱力跌倒。 司樾扶了她?一把,宁楟枫立即朝着尸体中央的恒子箫走去,一边唤道,“恒弟!” 恒子箫拂去额上的汗水,提着剑转头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纵书信往来密切,可真?见到?时却双双无言。 “真?人!”直到?蓝瑚的一声低呼,才打?破了两个男人的尴尬,“真?人,求您救救紫竹和凌五!” 纱羊一愣,在她?焦急的语气下,猛地想了起来现在发生的是什么事。 宁楟枫虽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昇昊宗的掌门,可大宗之内波谲云诡,他突破元婴前的生活可谓是九死一生。 这一次是他和蓝瑚初次下山历练,途中遭到?了宗内反对势力的谋杀。 这片树林就?是对方为两人准备的葬身之地。 除四名筑基的孩子外,宁楟枫这一行还有一名金丹末期的前辈护驾,然而刚踏入这片树林,便遇上了数名刺客。 金丹末期的修士以一己之力拖住所有刺客,给了四人逃生的机会。 可惜这里陷阱重重,四人没逃多远便又掉进第二重杀机。 他们误入了对方设置的嶙石阵。 阵中嶙石密布,阵法一旦启动,嶙石便越收越紧,直至将阵中人压成?肉泥。 就?是在这个地方,紫竹和凌五两位忠仆以身为垫,将主人送出阵法,自己则死在了阵中。 出了嶙石阵的两人,又遇上了第三重杀机——也就?是这群被刻意?引出洞穴灰鼠。 自他们从天上落下到?现在,已两刻钟有余,这个时间,恐怕紫竹和凌五早已被石阵碾碎成?泥了。 蓝瑚抓着司樾的衣袖,哭求道,“真?人,紫竹和凌五被困在了…” 她?急急忙忙地解释,司樾却是一笑,“我知道。走走走,随我看看去。” 宁楟枫也就?顾不得和恒子箫说话了,几人跟着司樾往回走,约莫一刻多钟的工夫,果见一处石阵挡在林子里。 这阵的阴毒之处在于阵法未启动时,无形无影;唯有人踏入其中,将阵法启动后,才能看见那些尖锐带棱的石头。 一看见那阵法,蓝瑚便捂着嘴,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司樾也不安慰,手中变出一根麻绳,交给蓝瑚,“去罢,救你的人。” 蓝瑚茫然地看着她?,司樾没有回答,只是又勾了勾手。 这石阵乃是元婴大能所设,阵中阵外,方圆一里内,金丹以下的修士皆不能动用法力,四人被困其中后,自然也就?无法御剑逃离。 司樾手指一动,两人忽而腾空,被送去了阵中石头的顶部。 “师父,”恒子箫念着宁楟枫腹部有伤,“我也去帮忙吧。” “自己的人,自己救。”司樾抬了抬下巴,“你歇着罢。” 那边蓝瑚和宁楟枫在石顶站稳身子后,立刻扒着岩石往阵下探望。 阵中的情形令他们大吃一惊。 这么久的时间,按理?石阵已然扣死,可就?在阵法中心处,紫竹和凌五却完好无损地站着。 他们身周竖着三把宝剑。 宝剑悬空竖立,护着两人,挡住了那嶙峋的硕石,替他们格出了一圈足以容身的空间。 这三把剑正是紫竹和凌五的佩剑,亦是当年?他们离开裴玉门时司樾所赠之物?。 那时几个孩子为了除夕晚会编排了一场舞狮,蓝瑚率紫竹凌五为狮舞伴奏。 所用器乐,锣拨化为一对鸳鸯宝剑,赠予了紫竹; 鼓则化为一把大剑,配给了凌五。 此时三把剑上散发着幽幽紫芒,不论?嶙石如?何收紧,三把剑都岿然不动,不令剑中的两人受到?半点压迫。 “紫竹!”蓝瑚趴在石顶上往下喊,听到?声音,阵中的两人身子一颤,抬起头来。 “小姐!”紫竹睁大了眼?睛,惊惧道,“您怎么回来了!” “司樾真?人来了,”蓝瑚流着泪笑道,“她?来救我们了。” 宁楟枫放下麻绳,那绳子不长不短,正好垂到?紫竹和凌五身前。 “此地不宜久留,”他对两人道,“你们先上来,过会儿再说!” 凌五扶着紫竹,让她?先爬了上去,自己殿后。 期间那三把剑一动不动,照旧守在原处。 等四人都离开了嶙石阵后,那剑便化为三道剑光,从阵中抽出,又回到?了紫竹凌五手中。 纱羊看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看向司樾,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问:“你、你当时不是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么?怎么,原来你偷偷把他们的命薄背下来了?” 司樾睨她?,诧异道,“我又没闲出屁来,背那玩意?儿作甚。” “那你怎么会……” 司樾一笑,那笑里有几分玩味。 纱羊鼓了鼓腮帮子,好吧,是她?孤陋寡闻、道行浅薄,实在想象不出司樾这种级别的能耐。 她?面上生气,心中却是一紧,想起当年?自己为蓝瑚求情时的场景。 那时她?可怜几个孩子未来的命运,对司樾说:「咱们改不了他们的命运,起码对他们好点儿吧?」 司樾反问她?,「你真?可伶他们,怎么不去改他们的命?」 她?想也不想地回道,「天有天规,我不能违背规矩。」 司樾随口?道了一句「是么」就?没了下文。 当时纱羊以为,她?不是在乎几个凡人的性命,可如?今一看,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那一声淡淡的“是么”,也显得意?味深长,格外讽刺起来…… 几人从阵中逃生,赶至司樾身边,当即拜谢,“多谢真?人救命之恩。” “这不必你们说,”司樾眉开眼?笑,“我自会受谢的。” 她?说着,往后转头,“哦,感谢我的人这就?来了。” 顺着她?目光所去,不远处的天空上落下一道疾星。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38节 一玉色长袍的男子落在了林中,锐利的双眸横扫四周,待发现人影后,立刻往几人所在之处赶来。 随着他的靠近,宁楟枫认出了来人,向前几步高声唤道,“四叔!我们在这儿!” 男人听见声音,速度又快了两分,身后徒留残影,眨眼?间便到?了几人跟前。 打?量了一番几人的情况后,男人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凌五紫竹对着他低头行礼,蓝瑚也唤了一声,“四叔叔。” “四叔,我们没事。”宁楟枫对他道,“这三位就?是我以前和您说过的司樾真?人、纱羊师姐还有恒子箫。千钧一发时,是他们救了我们。” “哦?”男人脸上出现讶色,紧接着对恒子箫司樾拱手作揖,“久闻真?人大名,今日多谢三位相?助。” “好说、好说。”司樾道,“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谢?” 第102章 宁楟枫口中的四叔, 并不是亲叔叔,而是堂家的叔伯,名为宁兰忠。 五年前这位堂叔突破元婴, 成为昇昊宗最年轻的一位峰主?, 对宁楟枫和?蓝瑚多有照顾。 前世正是他赶来救下了宁楟枫和蓝瑚, 这一次让司樾截了胡,也就自然受到了非同?一般的礼遇。 几个孩子伤的伤、惊的惊,宁兰忠带着几人去了附近的客栈,在那里稍作歇息。 他安顿了孩子们, 下来?又对司樾作揖道谢, “今日若不是真人在,只怕几个孩子都凶多吉少了。” 司樾道,“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了,你也不用这么客气, 把该给的谢礼给了就成。” 宁兰忠一时语塞,司樾说到了这个份上, 他也只好取出一张灵叶票来?, “一点心意, 还请真人不要推辞。” 司樾从善如流毫不推辞, 把钱票揣进了怀里。 宁兰忠又问:“不知几位此行去往何处?” 纱羊道, “听说化?城要开青年大会,我们过去瞧瞧。” 宁兰忠了然, “是为了真人的弟子,那个姓恒的孩子吧。” “早从楟枫和?蓝瑚那里听说, 真人的这位弟子是天?纵奇才,有过目不忘之能。如今一见, 小小年纪竟已突破金丹,果然是非同?凡响,令我等?汗颜。” 恒子箫正在楼上和?四人团聚,纱羊就替他承了这份夸赞。 她脸上有骄傲之色,“子箫确实是个好孩子,从小就很让人省心。” “我看此次大会也不必观望,”宁兰忠笑道,“魁首非高?足莫属。” 这倒令纱羊羞涩了,摆手道,“比赛还未开始,这怎么能说得准。” 宁兰忠笑了两声,“参会者中,金丹者何其罕见,还有什么说不准的。” 司樾也笑,“话也不必说得太满。” 大人在楼下寒暄,孩子们则在楼上聚会。 多年不见,彼此都有些?陌生,好在宁蓝这边的四个人都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精,一问一答间便活络了气氛。 “好不容易重逢,不想却让你看见了这么狼狈的模样。”宁楟枫换了衣服,对着恒子箫笑笑,“你可不能因为这件事就看轻了为兄啊。” 恒子箫摇头,“不会。” 宁楟枫撩起长袍,坐在了恒子箫身?边,“我看不透你的修为,莫非你已先?破了金丹?” 恒子箫点点头,嗯了一声, 四人顿时笑了出来?,宁楟枫拍着他的肩,“怎么二十多年了,你还是只会这一个字。” 恒子箫尚有些?拘束,尤其是对面坐着蓝瑚和?紫竹。 两人已不是幼童,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 恒子箫游历凡界多年,并非没有和?女子打过交道,可两人身?上的矜贵气太重,和?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大不相同?,他也不由得拘谨起来?。 几人调笑了恒子箫,宁楟枫又问:“是什么时候破的金丹?怎么没有来?信告诉我们一声?” “上个月的事。”恒子箫道,“来?不及说。” 蓝瑚道,“恒兄弟如此年轻有为,此番回来?,何不去化?城的青年大会上一展身?手?” “正是要去化?城。” 凌五笑着看向自家主?人,“这真是不巧了。” 他这笑里有几分幸灾乐祸,恒子箫不解。 紫竹端来?茶水,忍俊不禁道,“恒公子有所?不知,二爷本想在大会上讨个彩,你来?了,他可就没面儿?了。” 恒子箫依旧是茫然,蓝瑚却是红了脸,推了紫竹一把,“才刚见恒兄弟,你说这些?做什么。” 见她烟视媚行,恒子箫恍然大悟,歉意道,“我不知你二人这么快就要成婚了,尚未备礼。” 宁楟枫红着脸摆手,“只是定亲而已。” 这样的喜事,恒子箫也不免.流露出一丝微笑,“你们若是结缘,真不知是何等?隆重的场面,届时可别忘了给我送张喜帖,师父师姐也都盼着这一天?。” “这还用你说。” 提起司樾,四人脸色都有些?复杂。 卧在蓝瑚腿间的猫儿?睡醒了,跳下桌子,伸了个懒腰,继而翘着尾巴绕着几人走了一圈,又去四处嗅闻,巡查这间陌生的房间。 见恒子箫目光落在猫儿?身?上,蓝瑚柔声道,“还记得吗,这是花影。” “我以?为它早就不在了。”恒子箫道。 “我们一开始也以?为养她不过是十几载的光阴,直到有一日……” 蓝瑚眉间一蹙,“我被同?门暗算,失足从仙峰上坠落。那时我尚未筑基,不会御气,本以?为必死无疑,可怀中的花影忽然化?身?为虎,一口叼住了我的衣服,这才免于一死。” 宁楟枫也道,“花影的眸色和?司樾真人如出一辙,再有今日小五和?紫竹能够脱险,也多亏了真人所?赠佩剑。如今想来?,真人恐怕早已算出我等?命运,特才赠予宝物护身?。” 说到这,凌五和?紫竹都流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来?。 他们跟在宁楟枫和?蓝瑚身?边,并不缺配剑,但凡中途换掉了司樾给的两把旧剑,现在便已成了石头缝里的肉泥了。 司樾救人,也不是随便就救。 若紫竹凌五念她的情、不弃她的剑,她才也顾念一番这两个小家伙。 若他们舍弃了她的赠礼,那也只能说是没有缘分。 “师父的确高?瞻远瞩,”恒子箫道,“我跟了她二十多年,至今也摸不到师父的半寸衣袖。” 他眼中藏了两分落寞,师父强大明明是值得骄傲之事,可他们的差距实在过大,恒子箫只怕自己这一生都难以?企及。 师父对他了如指掌,他却对师父一无所?知。 察觉自己似乎冷了场,恒子箫转而道,“说说昇昊宗罢,为何你们如此坎坷,是谁跟你们过不去?” 四人皆沉默了下来?,片刻,宁楟枫叹息一声,“一言难尽。只是在昇昊宗的每一日,我都无不念着在裴玉门的日子……” 在几人的叙说下,恒子箫了解了大宗子弟的不易。 宁蓝两家在昇昊宗内势力颇深,尤其是宁家,几乎可以?算是昇昊宗的主?脉。 如今的昇昊宗八位长老,三位出自宁家,十一位峰主?,又有四位是宁家人。 这还不止,昇昊宗宗主?更是宁楟枫的直系长辈。 昇昊宗已经?出了两位姓宁的宗主?,照此下去,昇昊宗的下一位宗主?极有可能又是宁氏。 昇昊宗内的诸多宁氏,要么平平无奇,要么都已达到元婴以?上的境界,唯有宁楟枫最为特殊。 他是宁家的嫡子,天?资聪慧,有君子之风,很得家中长辈的喜欢,前途不可限量; 也只有他尚且年幼,功力不深,于是便成了众矢之的。 “多亏了花影。”蓝瑚抚着花影的下颚,“我已记不得她到底救了我们几回,光是暗藏的毒、蛊之物就被她嗅出来?了九次。” 恒子箫望向趴在蓝瑚腿上,仰着头眯眼的猫。 不知是否是他多心,师父似乎格外关照蓝瑚。 凌五和?紫竹虽得了师父的宝剑,可几十年下来?,又有几个人不会换剑? 一旦两人把剑换了,今日便是死无全?尸。 但花影不同?,它会主?动缠人,蓝瑚又心地善良,很难抛弃花影。 四人之中——或许还要把他也算上,师父最偏爱的,似乎是蓝瑚。 平心而论,蓝瑚的确心思细腻又处事周全?,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子;但她的性子太过矜持端庄,不像是会引起师父兴趣的那一类。 师父如此偏爱蓝瑚,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么…… 他心里羡慕蓝瑚,蓝瑚却笑叹一声,道,“恒兄弟,我可真是羡慕你。” “我?” “当年在裴玉门,我和?楟枫使?出了全?身?解数也没能成为司樾真人的弟子。” 蓝瑚半瞌下眼睑,那双眼睛和?主?人一样,长成了一对溪中玉,清灵四溢。 “如今总想着,若是当年再努力些?、再讨喜些?该有多好。可大抵各人自有命数,我们生来?就没有你的福气。” 恒子箫一愣,他是头一回听见别人夸他这个灾星有福气,更别提夸他的还是在金枝玉叶、王侯之后。 这话太过荒谬,他愣了好一会儿?,想要反驳,可看着蓝瑚和?宁楟枫两人,他又觉得这话不假。 他的确吃过苦,可只吃到了六岁; 宁楟枫和?蓝瑚也的确享着人人羡慕的福,可那些?福也就只到他们六岁。 如今他们依旧锦衣玉食,可若问恒子箫愿不愿意和?他们换位,那他必是不愿的; 若问宁楟枫蓝瑚愿不愿——则未可知了。 恒子箫的目光从宁楟枫长袍上的玉带收回。 他曾向往过宁楟枫的生活。 幼时做梦,都梦见自己也配了一条和?宁楟枫一样的玉带;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39节 年少下山,头一回进化?城时也总忍不住在心里比对那些?着锦衣长靴者。 然年岁越大,恒子箫就越是觉得,还是自己这身?短打布衣最为松快。 他不由得想起十年如一日着麻衣的师父来?。 他曾好奇过,师父为何从不修炼,不管是神是魔,难道就不怕荒废了修行? 如今恒子箫才醍醐灌顶。 修行修行,所?修是行,师父的修炼早已融入一言一行,是他境界太浅,看不明白而已。 第103章 几人?在客栈里待了几天, 期间宁兰忠寸步不?离,守着宁楟枫蓝瑚,另派人去树林里调查善后。 宁楟枫初次下山, 遇到的暗杀就出手不菲。 宁家一早料到了这样的情况, 故而把?他和蓝瑚下山的时间一拖再拖, 没?想到还是小瞧了对手。 客栈被严密地保护了起来,这间客栈本就是宁家的产业,如今四周又暗伏了数名守卫,店中的伙计、厨子也?全部被换成了宁家麾下的子弟。 纱羊大为震惊, 她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阵仗, 堪比皇帝出行。 她不?习惯四周都是盯着她的眼睛,觉得干什么都被人?窥见,蓝宁四人?倒是习以为常,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孩子们头一天下午畅聊之后,第二天四人?便开始调息入定。 他们在那片险象迭生的树林里透支了太?多法力和?精力, 当天还勉强撑着和?恒子箫叙旧,到了晚上便受不?住了。 尤其是宁楟枫, 他这一入定, 足足闭门了三日。 到第三日傍晚, 天空忽然传来雷鸣。 宁兰忠望向窗外, 见几道劫雷朝着他们所处的客栈靠近。 他当即露出喜色, 立即往宁楟枫所在的房间而去。 大抵是祸兮福所倚,这一场暗杀, 虽然差点?要了宁楟枫的命,可也?激发了他体内的灵气?, 令他一举冲破了瓶颈,达到了金丹期。 他突破以后笑着对恒子箫道, “万幸万幸,这一下我可有牌和?你打了。” 恒子箫抱剑倚在门旁,对他道,“你既然有大事?要成,我又怎么会去添堵,这点?眼力见我还是有的。” “不?成,”宁楟枫从?床上下来,“你要是这样,那就没?意思了。” 恒子箫偏着头,自?重逢以来,宁楟枫脸上一直都是如沐春风带着笑的,他在杀机四伏的环境下长大,竟比小时候还要活泼一些。 恒子箫原以为是宁楟枫心性豁达,有超乎常人?的坚韧,然而没?过几天,宁楟枫的表现就大出了他的所料。 他们在客栈里耽搁了小十天,在宁楟枫破金丹后的第三日启程前往化城。 此时化城热闹非凡,挤满了来参加青年大会的修士。 宁楟枫蓝瑚在化城有自?家的房产,不?必住客栈。 他们邀请司樾、纱羊和?恒子箫去他们的别院落脚,司樾双手一拍,“太?好了!等的就是这个。” 纱羊睨她,“你该不?会是因为城里客栈价钱飞涨,所以才在中途截下宁楟枫和?蓝瑚的吧。” “你这是什么语气?,”司樾弹了她脑门,“现在的客栈可不?单单是价钱的事?儿?,早就到了有市无价的地步,要不?是我,咱仨都得露宿街头。” “真人?这么说就见外了,”蓝瑚抬袖掩唇,笑道,“就算没?有遇上,一封信的事?儿?,还真能让您连个住处都没?有吗。” 她戴了一顶幕篱,细腻洁白的帽裙自?帽檐垂下,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子,纵然如此,她还是在笑时习惯性地抬袖遮唇。 灿烂的日光下,那细丝织的帽裙挡得并不?严实?,半透的丝绢露出蓝瑚姣好的身影,离近了之后,尚能窥到五分颜色。 白色的丝绢之后,蓝瑚的五官愈显柔美,如月光朦胧迷人?。 这顶幕篱不?仅没?有遮住蓝瑚的风采,反而愈加绰约多姿,引人?注目。 自?下车以来,便引得了四周不?少目光驻足。 隔着那层飘飘渺渺的细娟,司樾的视线也?停留在了蓝瑚脸上。 她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伴在她身旁的恒子箫一顿,察觉了这细微的一幕。 蓝瑚的确美丽,在修真界无数仙子当中,她恐怕是最名副其实?的一位。 蓝瑚不?需要过多胭脂水粉、华服珠宝,自?有一番脱俗出尘的仙逸。 但师父绝不?是在乎皮囊的人?,恒子箫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她会对蓝瑚格外关照。 他心里纵有诸多疑问,面上却显不?出分毫。 他沉默地跟在司樾身后,迈入院中,倏地被宁楟枫拉住胳膊,“想什么呢!还当自?己是小孩儿??你得跟我走。” 恒子箫脚步一停,这才意识到自?己再?不?能和?师父师姐一处了。 “你去吧。”纱羊冲他挥手,“我们和?蓝瑚紫竹一起住。” 恒子箫抿唇,点?点?头,对着司樾低头致意后,便随宁楟枫去了。 另一厢,蓝瑚伴在司樾身侧,引她入东边的厢房,调侃道,“当年还是真人?安顿我们,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小意思,”司樾揣着手,走在精致的画廊间,“你出钱,我管你叫真人?都行。” 蓝瑚停下脚步,笑吟吟地偏头望着她,“此话当着?” 司樾颔首。 她便道,“若是如此,蓝瑚愿出百万灵叶,求真人?留下。” “诶呀,”司樾双手环抱住自?己,娇嗔道,“羞死人?了,人?家是良家女子,不?过夜。” 纱羊被恶心坏了,蓝瑚和?紫竹乐不?可支,笑作一团。 进入厢房,此处繁花紧簇,窗外枝叶掩映,房内陈设无一不?精,家具桌椅散发着清雅的木香,一闻便是难得的珍木。 紫竹推开窗子,明媚的阳光倾泻其间。 蓝瑚回头问向司樾,“不?知可还入得真人?的眼?” “蓝瑚,你太?客气?了。”纱羊道,“这里原本应该是你的房间吧,你把?自?己的厢房让给?我们,你又要住在哪里呢?” “师姐不?必在意。”她微微低头,紫竹将她头上的幕篱取下,露出了白娟下的玉颜。 “这里有厢房九间,够我和?紫竹住的了。您和?真人?是长辈,难得来一趟,就让我们好好招待吧 。” 纱羊弯了弯眼,“你这么好心,那我们就却之不?恭啦。” 几人?坐下,紫竹叫外面的侍女看了茶。 纱羊巡视了一圈窗外,回来对司樾道,“不?错,真不?错,花草郁郁,栽剪得很用心,我喜欢这里。” “那你好好享受,”司樾喝了口茶,“这样充满铜臭香的地儿?,下次住可就是猴年马月了。” 纱羊轻哼,“是啊,跟着你,这辈子都别想住上。” “这也?倒也?不?尽然。”蓝瑚望向司樾,“真人?,方才蓝瑚所言并非玩笑。我与楟枫都日夜盼望着有朝一日真人?能来昇昊宗,便是不?能久留,偶尔小住几日也?好呀。” “是呀真人?,”紫竹帮腔道,“若是没?有要紧事?,不?如随我们回昇昊宗玩些时日,也?好让我们回报您的救命之恩。再?说——” 她压低了声音,嘴角噙了抹笑,“我们小姐的人?生大事?,您二位怎么能不?在场呢。” 纱羊一拍手,“对哦,大会结束后可就是蓝瑚的定亲宴了!” 司樾低头看她,“你想去?” 纱羊腼腆地笑了笑。 司樾望向蓝瑚,“我是愿意去,就怕那些上仙们嫌我粗鄙,扰了仙家清静。” “瞧您说的,”紫竹笑道,“不?就是要吃几口菜么。” 越是高门出身的修士,越是反感人?间烟火,怕油烟五谷污浊了内腑。 昇昊宗内这样的修士不?再?少数,蓝瑚宁楟枫也?是筑基之后再?没?有吃过一粒米、一滴油。 “旁人?自?然是不?行,可您不?同。”蓝瑚道,“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那就好说了。”司樾一笑,“我正愁没?地方白吃白住。” 她应下了蓝瑚的邀请,答应大会结束后和?他们一起去昇昊宗住几天。 蓝瑚和?宁楟枫还有宁兰忠尽心尽力地招待司樾,她在这里好吃好喝,享乐几天后,便到了青年大会的日子。 宁兰忠帮恒子箫也?报了名,开会当天,化城人?头攒簇,万人?空巷。 全界宗门无一缺席,数万修士自?四面八方赶来,齐聚在了城北的仙盟会场上。 会场是一方白石所铺的广场,场上置一擂台,四周设有防护结界,前方又立一高楼,上八宗代表便坐于楼上观望。 广场被围得水泄不?通。 白笙来信说,会带着裴玉门的年轻弟子前来观会。可这人?山人?海间,恒子箫也?找不?到白笙在哪儿?。 他跟着宁楟枫一起,自?人?海上御剑飞过,进入擂台前的高楼。 上三宗子弟自?是不?必和?其他人?在下面挤,可以在楼里舒舒服服地坐着。 不?止是他,司樾和?纱羊也?被宁兰忠请到了他的观会室里,一同观看此次大会。 “咦,”纱羊趴在窗口往下望了一会儿?,回头看向房里坐着品茗的蓝瑚,“你不?用去备赛吗?” 蓝瑚放下茶盏,回了她的话,“师姐,我所修乃是和?音,参加不?了大会。” 所谓和?音,是能治疗、增幅、削弱他人?的音修。 大会乃是单挑的形式,蓝瑚一个人?很难和?人?斗法。 “原来如此,你到底还是成了音修。”纱羊道,一边瞄向扒拉果?盘的司樾,“你小时候某人?还说修音不?好,我倒觉得比打打杀杀要强得多。” 蓝瑚一笑。 她记得这事?。 第一次和?司樾相处时,司樾便劝她学体术。 她为了讨司樾欢心,也?曾犹豫过,可最后还是选择了成为音修。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40节 “蓝瑚没?有听话,真人?可是失望了?”她揣摩着司樾的神色,试探地问道。 司樾吐了口瓜子皮,“我不?讨厌音修,只是怕你有时吃亏。你既然喜欢,那也?无妨。” “这叫什么话,”纱羊叉腰,“音修怎么就吃亏了?你这是歧视。” “实?话而已。”司樾道。 司樾的神色不?同寻常,蓝瑚想起当年司樾劝她时所说的话。 她说她和?她的一个生死之交很像,说那人?也?是一名音修。 莫非是那名音修因不?通体术而吃了亏,司樾有这前车之鉴,所以才那样劝她…… 蓝瑚有一颗玲珑剔透的水晶心,她直觉这事?情只是能心里想想,不?该出口。 她没?有参与进纱羊和?司樾拌嘴,只是顺了顺怀中花影的毛发。 柔软的猫毛在她指尖穿过,蓝瑚一顿,垂眸看向眯着眼睛的猫儿?。 莫非正是因为她没?有听司樾的劝诫,还是选择了修琴,所以司樾才在临走前送了她一头灵兽护身…… 蓝瑚的目光深邃了两分。 她愈发好奇,那名音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司樾这般高深莫测的大能都心有余悸、念念不?忘,以至于对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都出言相劝。 能让司樾如此记挂,真不?知该是一位怎样的音修。 想来就算不?是天下无双,恐怕也?是独一无二,世间少有。 蓝瑚想,此生若有机会一睹天姿便好了。 她正细细排算仙盟榜上的女音修,忽然,听楼顶钟声一响。 蓝瑚侧身,对着司樾和?纱羊笑道,“这是要…”她正要说话,却见司樾面色一变,双瞳僵直了片刻。 她很快又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变得和?平常无异,可蓝瑚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她心中疑惑,莫非……司樾怕钟声? 有人?怕雷,有人?怕海,怕钟——倒是件新鲜事?。 “真人?,”她倾了点?身子,左手轻轻搭在了司樾膝上,对她道,“您看外面,八大仙宗的评审过来了。” 蓝瑚的指尖柔软温凉,司樾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望去,纱羊早已飞去窗边,伸着头往外望。 “天呐,”她欣喜地震着翅膀,回头招呼司樾道,“你快来,这也?太?好看了!” 第104章 窗户之?外, 金日昊天之?间,有数百流光朝着她们所处的高楼而来。 八宗之?内,德高望重者皆可来此观赛。 天空之?中, 御剑者有, 御丝竹管弦者有, 御墨者有,御葫芦、伞扇、坐骑灵兽或轿辇者皆有。 所?御之物散发着绚烂的法光,八方?来朝,白日被?涂抹得斑斓华丽。 下方?人群抬头瞻仰, 发出一声声赞叹惊呼。 纱羊背后翅膀扑棱棱地震动, 她望着天外那纵横交错的法光,以为天界宴会、众仙神来贺也就?是这番模样。 她没能在天界参加过一场宴会,倒是在这里体验了一回。 参赛者的等候室内,恒子箫、宁楟枫、凌五亦观赏着这片壮景。 恒子箫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修士,宁楟枫虽是头一回下山, 却对此见怪不怪。 昇昊宗里的大会和此处也大同小?异。 外面评审正陆续入席,几人所?处的小?室被?叩了叩, 凌五上?前开门, 见外面站着六名仙盟的人, 五人手里端着托盘, 每盘倒扣着两张玉牌。 他?们低头致意了一番, 便走入室内,对着房中人道, “请抽签。”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尊荣,除楼里上?三宗的弟子外, 其他?参会者都需要提前一天去仙盟总部抽取签号。 看见那五盘玉牌后,恒子箫才想?了起来还有排序的事。 眼看就?要开幕, 他?问宁楟枫,“现在才抽,是否有些仓促?” 这一扭头,恒子箫陡然?发现,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宁楟枫笑意尽敛,面上?徒留一片淡漠的清贵。 此般模样,像极了他?刚到裴莘院时的样子,虽不气势凌人,却自带一份疏离。 正惊讶他?这转变,恒子箫忽然?听见一句传音,是宁楟枫给他?的,“一会儿再说。” 宁楟枫在窗前动用也不动,长?身玉立,等着五人过来,目光在八张托盘上?一扫,继而抬手,隔空翻起一张牌来,上?刻“九上?”。 为首的仙盟子弟记了下来,又让恒子箫和凌五翻牌。 恒子箫正要去抽,就?发现原本靠近宁楟枫的两人稍稍往后退去,身边其余三人倒是往前半步。 他?看向宁楟枫,宁楟枫自仙盟子弟入门后,一言不发,对上?他?视线也只?是轻轻颔首,不置一词。 宁楟枫点了头,恒子箫便在上?前的三人盘中抽了签。 他?抽的是七下,凌五抽的是六下。 记下三人的次序后,一行人便躬身退了出去。 他?们一走,宁楟枫便吐出口气,憋闷得慌。 “楟枫,你?这是……” 宁楟枫走到房内的榻上?坐下,对恒子箫露出个苦笑,“身不由己啊。” 恒子箫愈加不解,凌五把门反锁后,对他?道,“族内长?辈对主人寄予了厚望,不准他?喜形于色,偏我家主人又做不到,只?能是在外糊弄一下。” 宁楟枫回头笑骂他?一句,“谁说我做不到,我可是为你?们着想?,难道你?愿意伺候个木头似的主人么?” 凌五也笑,“主人是真为我着想?呢,还是为的什么?反正小?的生来就?是宁家的家仆,伺候什么样的主子都一样,只?怕是蓝姑娘不愿意嫁一个木头似的丈夫。” “找打!”宁楟枫从桌上?捡了个核桃砸向凌五,凌五抬手接了,一点儿没掉。 “方?才的模样确实唬人。”恒子箫也道,“端着那个架子,我看是没几个人敢在你?面前放肆。” 宁楟枫唉了一声,“连你?也取笑我。” “对了,那牌是什么意思?”恒子箫又问。 “这次参会者三千人,共十?二轮。”宁楟枫解释道,“为了保全上?三宗的脸面,三宗子弟是从第五轮开始才参赛的。” “那盘中是第五轮到第九轮这五轮的签,每轮又分上?半场和下半场。我方?才抽的是九上?,也就?是第九轮的上?半场,到时候再去上?半场里的签子里抽。你?是第七轮的下半,小?五是第六轮的下半。” 恒子箫皱了皱眉,“所?以方?才靠近你?的两个盘里是第八轮和第九轮的牌?” 到了他?和凌五时,上?来的三盘是第五轮到第七轮。 宁楟枫抿了抿唇,脸上?有两分羞窘。 “你?放心,我不至于那么清高。”恒子箫道,“只?是这所?谓十?年一度的青年盛会,不能兼顾武者以外的修士就?罢了,连抽签也要这样‘取巧’,如我这样的普通人,实在是没有来的必要。” “恒弟……” 虽然?这样的抽签方?式也不算舞弊,只?是连明面上?都做了这样的工夫,那暗地里的还不知会有多少。 若是初初下山的恒子箫,兴许会转身就?走。可他?在凡界待了十?几年,此般“人情世故”实在见了不少。 他?见宁楟枫忐忑地看着他?,不由得一哂,“这又不是你?安排的,我本也无意争个先后,只?是来见识一番。” 他?指了指门外,“也算是一种见识了。” 宁楟枫长?叹一声,捂着额头,“我真是无颜对你?,一会儿被?你?看见狼狈不堪的样子,一会儿又是这样……我再也没有脸和你?谈论什么剑道、什么君子之?风了。” “《老?子》有云,和其光,同其尘。你?怎么就?没有脸了。”恒子箫搭上?了宁楟枫的肩膀,“我师父曾说,‘屠城者多如草芥,不足挂齿;能爱护一方?者,那才叫做英雄豪杰。’” “你?身在其位,自当任重道远。当下别?目处,只?管记在心里,有朝一日权柄在握,拨乱反正便是。” 宁楟枫震惊地看着恒子箫,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道,“恒弟,我知道你?读了不少书,却不想?有这样的胸襟气概。在你?面前称兄道长?,实在惭愧。” 恒子箫轻叹一声,“在你?和蓝瑚面前,不敢说是读了不少书,只?是先走了几道路罢了。” “瞧你?那老?气横秋的样儿。”宁楟枫笑他?。 这时间,各路评审都到了楼里。 恒子箫想?起件事来,问宁楟枫:“你?可知道赵尘瑄这号人?” “怎么不知。”宁楟枫说,“不就?是禛武宗最年轻的那名峰主么。” “他?在这里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八成是在的。” 恒子箫正好?向他?打听当年洛城一事,“我久不回来,消息不通。你?知道禛武宗是怎么处理洛城菜人那件事的么?” 处理洪府全靠宁楟枫的关系,宁楟枫对那件事也有过关注,回想?一番后,答道,“据说是他?们天云峰——对了,正好?是赵尘瑄座下的两个弟子,在凡尘界收受贿赂,威逼下面的弟子制作符箓,卖给了菜人的商贩,又压住了乱葬岗的怨灵。” “禛武宗削了他?们的灵根,把他?们囚在了牢里,算算日子,至今都没有放出来。” “只?是赵尘瑄座下的弟子?”恒子箫问,“赵尘瑄就?那么清白?” “那就?说不清了。”宁楟枫道,“这件事是禛武宗的秘辛,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能打探到的消息也不多。据说是那两个弟子自己招供的。” 其中经过和恒子箫想?的一样。 他?猜测,十?有八.九是赵尘瑄施了法,控制了那两人,接着又买通了判官。 只?是不知是什么法术,竟连禛武宗这样的大宗都被?瞒了过去。 他?打第一眼见到赵尘瑄,心中就?没来由的反感厌恶,总觉得他?城府太深,不是好?人。 若赵尘瑄也在这座楼里,恐怕会认出他?来。 连手下弟子都可以背弃,可见此人心肠歹毒,若他?找上?门来,倒是件麻烦事。 恒子箫此前行走凡间江湖,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此番回来,师父却让他?“闯闯祸”。 他?对赵尘瑄这个人感触颇多,头一次在仙盟门口见面,就?莫名厌恶。 后来又在洪府遇上?——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41节 他?不禁揣测,师父两次三番带着他?碰上?赵尘瑄,是否别?有深意? “你?也别?太担心了,”宁楟枫见他?面色沉重,遂道,“我听说天下第一剑岳景天这次也会到场。有他?坐镇,区区赵尘瑄不敢怎么样,你?只?管放心,这化城之?中我宁家人也不少,绝不会让你?被?一个区区赵尘瑄欺负。” 恒子箫闻言一笑,拱手道,“那小?弟就?仰仗宁二爷了。” “哎呀,你?又取笑我!” 外头法光陆续减少,底下闹腾了一会儿,忽听楼顶钟声一响,凌五道,“主人,大会开始了!” 宁楟枫起身,去了窗边,对恒子箫道,“走,看看去。” 青年大会的参会者众多,四十?岁以下的修士,不论门第皆可参会。 每届大会都要持续一个月左右,恒子箫跟着宁楟枫,沾了他?的光,不必一关关打上?来。 他?的首轮比赛在大半个月后,头半个月只?在这间小?室内观战,见到了不少年轻的修士。 恒子箫看多了凡人和妖邪,看修士比赛还是头一回。 果如白笙所?言,这次大会令他?增长?了不少见识。 司樾只?头一天来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躺在家里,懒得出门了。 几个孩子并纱羊一块在楼里待着,如此半月之?后,轮到了恒子箫的首战。 恒子箫首战之?日,纱羊说什么也把司樾从家里扯了过来。 在他?之?前,紫竹和凌五已经晋级。 恒子箫站在台上?,这里的风景和楼上?不同。 他?抬头望向前方?的高楼,两道窗后,蓝瑚对他?点头致意,纱羊和宁楟枫则挥了挥手,祝他?成功。 他?没有看见司樾,但也知道师父就?在楼里,随时都会看他?。 隐约间,恒子箫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那场裴莘院的武试亦是如此模样,可又有所?不同。 除那两扇小?窗外,楼上?还有无数双眼睛,其中,露台之?上?一共十?六把椅子,上?八宗每宗各有两名前辈坐于此处。 恒子箫扫过那十?六人,无一不是元婴以上?的高手,只?是不知那传说中的第一剑是否位列其中。 恒子箫收回目光,对面的年轻男人抬手,一根白缨长?.枪竖在身旁。 枪尾杵地,发出一声有力?的重响,紧接着是一句阳刚气十?足的声音:“缚垠宗张天巍,请赐教。” 台上?比试,并不互通双方?修为,以免坏了气势。 但若双方?境界有所?差距,多少也能有所?感知。 恒子箫已然?看出,对面是一名筑基末期的修士。 此人非八宗子弟,靠着一身硬功夫打上?来,颇有几分实力?。 恒子箫抽出长?剑,回应道,“裴玉门恒子箫,请赐教。” 擂台侧边响起一声惊天锣,开始了这天的头一场比试。 第105章 四?大名器, 刀枪棍棒,枪为百兵之王。 在看见那柄威风凛凛的白缨枪时,恒子箫不由得想起当年司樾对他所说的话。 「单刀进枪, 九死一伤。世间武器向来一寸长一寸强。」 长.枪不好对付, 纵然他高出对手一阶, 也要小心应对。更何况这场比试是他离开师父多年回来以后,第一次和别人较量。 “小心了!”云锣一响,长.枪离地。 张天巍持枪而来,枪尖正对恒子箫, 第一手的拦拿扎, 尽显枪之厉害。 有道棍扫一片,枪扎一线。那枪尖寒光烁烁,直逼恒子箫胸口,力量纯粹刚劲,第一式便有破竹之势。 恒子箫迅速撤步, 剑挡身侧,长.枪贴着剑刺去, 纵然没有相触, 可枪尖的破空之声浑厚无比。 张天巍并非上八宗子弟, 他和裴玉门诸多弟子一般, 只穿布衣。天气炎热, 他扎起两袖,露出一双古铜色的麒麟臂。 一枪.刺空, 他紧追而上,又是一连串的扎枪, 步步紧逼,不给恒子箫喘息之隙。 恒子箫连步后退, 枪尖反射阳光,亮着刺眼的光,又有丝丝缕缕的白缨在枪.头后晃动,使人看不清白缨之后张天巍的动作?。 张天巍出枪如?龙,迈步如?牛,恒子箫已经不矮,他比恒子箫又要高上大半头。 多少次恒子箫来不及后退躲开,长.枪连刺而来,他只得以旋子躲避。周身在空中横旋一圈,刚躲一枪,落地点地,第二枪又至身前。 一连七.八个旋子,夹杂数个空翻,恒子箫虽不至于被□□中,可也始终不能和张天巍拉近距离。 若不越过长.枪,那刀剑之类等短于长.枪的兵器就永远无法发?挥作?用,只能一味躲守。 “恒公子好像很被动。”凌五对观战的宁楟枫道,“何必和对方死犟呢。” 若兵器上不占优势,就该发?挥恒子箫的优势,以法术来破开僵局。 “分开二十多年了,他小时候什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么?样我几?乎都忘了,只记得一点——”宁楟枫望着下方的恒子箫,“这人死倔。” 司樾在场,恒子箫断不肯示弱。 他若先用法术,便是承认了自己基本?功不如?张天巍。 绕着擂台周旋半圈后,恒子箫拉开距离,他双脚分开,定?住了下.身。 枪.头刺来,他定?睛凝神,看清轨迹,继而身子一偏,拧腰侧转,枪尖擦身而过,他左手一把握住枪.杆,腰腹发?力,使出全力控住长.枪。 张天巍一顿,不想?这白白净净的小子力气居然不小。 他腰间握着枪把的右手和恒子箫暗暗较劲,恒子箫却不和他比力气,左手握枪回扯,同时右手长剑刺出,朝着张天巍面门刺去。 楼上宁楟枫一拍手,叫好道,“近枪了!” 这一剑未中,恒子箫和张天巍在臂力上势均力敌,可他只是单手控枪,终不比张天巍双臂力大。 张天巍虎口一拧,双臂肌肉隆起,低喝一声,将枪抽出,回枪时一记上挑,挑开了恒子箫的剑。 他压枪向上,虽挑开了剑,可枪过头顶,身前也终于露出了空档。 恒子箫俯身前冲,趁着这短暂的空隙突步到了张天巍身前,长剑自身侧削而上。 长.枪虽强,可近身之后的灵活性?不比刀剑,张天巍收枪不及,只能退让。 他自腹部到胸口的衣衫被剑尖划破,速退几?步后,压枪向下,又接一记回身枪,再度将恒子箫挡至枪外。 紫竹站在蓝瑚身旁,唉呀了一声,直呼可惜。 但这一次之后,恒子箫再不一味防守,他开始尽可能地进攻,不断自长.枪两侧试探突破。 他试着自侧翼冲刺,也试着缠剑于枪身之上,张天巍反应迅疾,每当恒子箫靠近,要不了几?个回合便再度拉开距离,十分沉稳。 擂台上兵戈碰撞之声接连不绝,一连纠缠两刻钟有余,谁也没有使出一道法术。 台下开始发?出窃窃私语之声,这哪还?是仙盟的比赛,不知道的还?是以为是凡界的比武。 纱羊看得着急,“怎么?还?不念诀呢。” 恒子箫的境界高于对方,只要他使出法术,这场比试就能立刻结束,哪里要拖这么?久。 蓝瑚回眸看向她,“师姐莫急,恒兄弟也不是为输赢而来的。” 恒子箫迟迟不施法,一来是不想?用境界压人,胜之不武; 此外,他既然是为增长见闻而来,又何必草草了事。 月刀年棍久练枪,张天巍的枪法纯熟凌厉,不知是多少年的血汗功夫。 那一身精肉、古铜皮肤和闪烁精光的虎眸,都表明他是个实干的老手,这一身枪法绝非纸上谈兵,而是于实战中磨砺而出。 恒子箫正需实力相当的对手。 托宁楟枫的福,他首战便受益匪浅、收获颇丰。 他惊心于张天巍的老练,张天巍又何尝不惊心眼前这个青年的老成。 他已是第二次参会,知道从第六轮开始,那些大宗子弟才会上场。 见恒子箫白净斯文,本?以为又是个不中用的贵宗草包,不想?他小小年纪不仅剑法干练,没有花招,且沉勇冷静。 他看不透恒子箫的修为,想?来对方的境界在自己之上。 刀剑对枪很不讨好,可他们在台上足打了两刻多钟,恒子箫都丝毫没有用术法来压制他的想?法。 他既不使法术,要真刀真枪地和他练,那张天巍自然不会退缩,也主动放弃了术法。 楼上的宁楟枫不由?得拧眉。 凌五道,“不愧是闯到第七轮的下宗子弟,这张天巍使枪如?龙,真不好对付。” 宁楟枫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凝重了起来。 他更进一步地明白了为什么?上三宗子弟要在五轮之后出场。 若他在五轮之前对上张天巍,除非用境界压制,否则单凭硬功夫,绝不是他的对手。 小宗子弟不如?大宗阔绰,能来到这里参赛的,都是一宗精锐,他们因师门贫寒,不得不比大宗子弟更早下山历练。 宁楟枫一手拍在窗沿上,为恒子箫捏了把汗。 他在灰鼠群里见识了恒子箫的法术,可却不知他在剑上有几?分功夫。 那张天巍一看就是个苦练枪法的武痴,恒子箫就算在剑术上和他下了一样的功夫,长.枪也天生掣肘刀剑。 外行?不了解门道,只以为剑客刀客和传记话本?里写的一样,努力练个十年就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唯有习武之人才明白,在大.枪面前,刀剑极难有获胜的可能性?,需要数倍的汗水才能弥补一二。 台上枪影重重,白缨如?一团云霭,晃人眼睛。 啪的一身落地响,枪.头鞭在地上,震得擂台一颤,恒子箫向后跃去,先前所站之地被鞭出几?缕石尘。 张天巍抓着枪尾的手腕一用力,将整支长.枪抛起,右手抓住了白缨处。 他收枪回身,给了恒子箫进攻之机。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42节 恒子箫黑眸一眯,他虽不懂枪法,可也在玉简上看过最基础的几?式。 他落在擂台边缘的柱子上,后脚一蹬,将自己送了出去,朝张天巍劈去。 甫一靠近,张天巍左脚叉于右脚后,拉开一反弓步,双手握枪杆,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眸正等待着恒子箫靠近。 不出恒子箫所料,方才那一抛抢倒把之后,果然要接一招叉步刺枪,用以攻他下路。 恒子箫收剑于身侧,黑眸中瞳光一闪,来得好! 长.枪朝恒子箫脚下刺来,他早有所防,倏尔起跃。 张天巍腕上一沉,竟见恒子箫单脚踩在了他枪尖之上! 恒子箫虽不似他那般魁梧,可也是个八尺男儿,若不使法力,根本?不可能在指头粗细的枪.头侧边上站稳。 但恒子箫不仅站稳了,他还?踏着那圆滑细窄的枪杆,自杆上两步轻跃,逼近了张天巍的身! 张天巍猛地挑枪,从滴水式将恒子箫抛开。 恒子箫在空中一滞,再度落下,脚尖竟又点在了长.枪杆上! 台下顿时爆出喝彩。就连楼上露台处都响起了两声好。 张天巍心下震惊,好厉害的脚法! 宁楟枫搭着窗沿的手指一紧,身子下意识往前一倾。 猛然间,他回想?起了那一年离开裴玉门的光景。 走时凌五调侃他,说他们人人都得了司樾真人的礼,独他没有,必是讨了真人的嫌。 只有宁楟枫知道,他早已得了司樾的大礼。 他第一次挑战司樾时,两次扑空摔倒在地,趴在地上好不狼狈。 此后一年,屡败屡战,都免不了狗啃泥的结局。 扑空摔倒,皆因脚下虚浮,双腿无力。 司樾在最后一刻提了舞狮、筑了梅花桩,并非戏耍于他,是看出了他的弱点,磨他的脚力。 以至后来,他在鸿蒙玄域里,竟能踏竹而行?,从魔猪口下抢来些许生机。 他和司樾相处一年,尚且练就了一番脚力,何况是跟了司樾一辈子的恒子箫。 恒子箫屏气凝神着,倚靠从小的训练和脚上那双粗糙轻薄的布鞋,蜻蜓立荷似地停在杆上,不论张天巍如?何甩枪都驱赶不下。 但张天巍动作?不停,令恒子箫只能勉强站稳,根本?没有余力进攻。 他稳住身形,静待时机。 电光石火间,他手中长剑猛地刺下。 剑上泛过一层幽幽紫意,剑尖破开硬木枪杆,竟一分为二扎入其中! 剑尖生生钉入杆内,张天巍一怔,恒子箫手持剑柄,腰腹猛地发?力,借刺入杆内的宝剑发?力,长腿一扫,脚背绷直,朝着张天巍侧脸飞踢而去。 这一脚避开了张天巍的脖颈和太阳穴,可依旧把他的头踢去了一侧,眼前发?白,久不能回神。 恒子箫拔.出长剑,连带着将枪杆从张天巍手中抽出,直接甩去了台下。 哐当一声,长.枪落地。 待张天巍从昏厥中回神时,眼前便是一点剑光。 恒子箫微微喘息着,指剑于他眉心处,道,“承让。” 云锣一响,裁判唱道,“胜者,恒子箫!” 张天巍撑地起来,对着恒子箫抱了一拳,下台拾起了自己的枪,默默离场。 恒子箫收剑回鞘,也是吐出一口浊气。 他初次对上长.枪,百兵之王果然名不虚传,纵使他高出对手一阶,也赢得不算轻松。 本?以为只要不对上金丹以上的修士,便十拿九稳,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太过依赖术法。 既是修士,依赖术法倒也无错,可恒子箫的师父乃是司樾,他印象里的司樾几?乎没有用过法力,就连走路都是身体力行?。 他憧憬司樾,自然也向她学习。 术法外的硬功夫,恒子箫也不想?落于人后。 他比完了首战,下了擂台。 这场比赛是大会开幕以来第一场没有斗法的比试。 如?此特殊的比试,引起了楼上不少人的兴趣。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小的年纪就到达了金丹?” 八大宗评审所坐的露台上响起了交流声。 珖月宗的评审道,“他方才说,自己是裴玉门的人。” “裴玉门?居然不是上三宗的弟子?” “如?此天赋,留在小宗实在可惜,我听?说裴玉门里可没有元婴啊。” “只可惜没看到他念诀。”有一长者捋着白须,赞叹道,“悟性?高,身法也好。刚柔并济,柔以进枪,刚以破敌,好、好。” 他身边是一蒙面师太,闻言一笑,“如?此说来,这孩子不似普通男子年轻气盛、刚猛要强;倒有几?分细腻娴静。老身猜测,他身边必有女?修士指点。” “这话就太过了吧,”又有人道,“难道男人就教不出细致的弟子么?。” “哈哈哈哈非也,”师太笑道,“老身活了几?百年,见了数不尽的年轻人,在男人身边长大,和在女?人身边长大的,一眼便知。” 众人议论之时,唯禛武宗的席上,一白衣男子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落在下方退场的恒子箫身上,直至恒子箫进入楼内,才收回了目光。 裴玉门…… “尘瑄,你?以为呢?”男人思索时,身旁评审笑着问他,“你?当年也是年轻有为的剑修,看这孩子,是否心动啊。” 赵尘瑄回以一笑,“我收徒一看品性?,二才看天赋。” “也是,心性?不正,天资再高也是白废。” 赵尘瑄敛眸。 不错,他没有看错,那人正是当年让他吃瘪的那对师徒里的徒弟。 十多年过去了,他还?以为对方再也不敢回修真界了,没想?到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还?以如?此年轻的年纪修到了金丹。 当年回来后,他便觉得司樾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几?番打探,没想?到对方就是几?十年前在修真界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个隐士。 虽然许多人都以为那些传言是裴玉门夸大其词,但赵尘瑄在洛城和司樾交过手,恐怕司樾的修为的确在元婴之上。 赵尘瑄不是死要面子的人,既然司樾不回来,他也惹不起司樾,洪府之事便只当没有发?生过。 可她如?今居然回来了,还?带着如?此出色的弟子参加了青年大会。 这届大会岳景天会观战决赛,若真让那个小子被岳景天发?现?,一旦两人有所交集,必会牵扯出当年洛城之事。 赵尘瑄扶手上的手渐渐握紧,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恒子箫到达决赛。 第106章 恒子箫首战之后还有五轮, 此?时参会人数不到百人,轮次更?替快了起来,来观战的人也越来越多。 三?大宗子弟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弱不禁风, 大?宗是要脸面的, 既然做了这样?的抽签法?, 也不敢把?太次的弟子放上来。 到了恒子箫的第二轮、大会的第八轮,场上的小?宗与上三?宗弟子已成四六开,那四分里面再去掉八宗子弟,便不剩几个裴玉门这样的小门派了。 恒子箫比完首战后收到了白笙的信, 约他在茶馆见面。 两人相见, 白笙先是祝贺了恒子箫首战大?捷,接着又道,“门主知你?晋级,很是高兴,让我来给你?送一件东西。” 他手上法?光一闪, 下一刻出?现?了一把?熠熠生辉的宝剑。 “这是裴玉门的镇门之物,能助你?一臂之力。” 恒子箫没有抽剑, 单看那剑鞘便知有多贵重。 他道, “多谢师叔好意, 但我已有佩剑, 不必动用这般贵物了。” 白笙劝道, “你?那把?剑只是我随手在武器铺里买的,往后对上大?宗子弟, 他们所持之器皆是上等法?宝,削铁如泥, 绝非凡器所能抵挡。” 恒子箫一笑,取出?自己的剑来, “师兄有所不知,其实这剑早就断过一次了。” 白笙微讶。 恒子箫便将当年何家村一事和白笙细说了。 他抽出?剑来,手指拂过剑身,剑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紫意,平时看不出?,只有在日光下才透出?两分端倪。 “此?剑由师父亲自重铸,我带着它在外行走多年,毫发无损,连一个缺口都?无。”恒子箫道,“我想,它已非凡剑了。” 白笙道,“好罢,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勉强。”他把?剑收起来,又取出?一个匣子交给恒子箫,“但这个,你?一定收下。” “这是什么?”恒子箫问。 白笙让他打开。 恒子箫拉起匣中之物,是一件轻薄的软甲。 “这是护身法?衣,以雪山银蛇的蛇鳞所制,又由天蚕丝所织。穿在身上,能抵挡元婴一击。” 恒子箫当即放下了衣服,“师兄,我只是参加比武大?会,又不是渡雷劫、闯秘境,何必如此?隆重。” 白笙按住他的手,道,“你?且看着,再有两三?轮,这场上便只剩上三?宗的子弟了。” 对上白笙严肃的双眼,恒子箫明白了过来。 白笙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让你?参加上一届的大?会,是因为那时候你?才刚刚筑基,绝无获胜的可能。”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场大?会一共也就三?名金丹修士,你?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两人都?出?自上三?宗。”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43节 他轻叹一声,“渡雷劫、闯秘境我倒不怕,你?身边有师叔护着,出?不了岔子,可这场大?会是单打独斗。我和师父都?不求你?风光无限,只是不要受伤才好。” 恒子箫心里发烫。 他下山之后,一连十三?年没有回过门里,上没有孝敬师长,下没有帮扶后辈,就连灵叶都?未曾赚取一片回来。 即便如此?,门里师长依旧待他如此?亲子一般。 想那上三?宗已然风光无限,门内富可敌国、人才济济,却不惜使用下三?滥的手段也要让弟子出?头;反观他裴玉门,纵然清贫,却如此?爱护麾下弟子。 他幼时不懂,为何宁楟枫和蓝瑚这等巨室之子,却如此?迫切地希望能留在裴玉门,而今却是明白了。 “人人都?说,十年一届的青年大?会是鲤鱼跃龙门之时,我却不以为然。”恒子箫抱着那匣子,低声道,“师兄放心,我有分寸。” 白笙欣慰点头,又和恒子箫聊了一会儿,天黑时才各自散去。 回到家里,恒子箫先去见了师父师姐。 “咦,你?手里抱的是什么?”纱羊问。 恒子箫便将今日和白笙见面时说的话重述了一遍。 纱羊怒道,“好不要脸,既然是大?会,就该公平公正,搞这些小?动作做什么。难道赢了一次大?会,就能成仙了?” 司樾在一旁躺着,不咸不淡道,“成仙了也不一定就能赢得大?会。” 纱羊转身,“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没有,”司樾诚恳道,“这回确实没有。” 纱羊皱眉,“我怎么听得那么别扭。” 她不理司樾,对恒子箫道,“你?呢,你?怎么想?这种比赛不参加也罢,还省得些麻烦。” “我…”恒子箫迟疑道,“楟枫想在这场大?会上夺魁,借以向蓝瑚求婚。我本?也想成人之美,没有争强的打算…” “你?若执意如此?,我可就要拒了他了。” 他话未说完,就有声音自外打断。 恒子箫回头,猛然发现?蓝瑚不知何时迈入了门内。 蓝瑚修为落他一阶,可他竟然毫无察觉。 不知是因为蓝瑚有着完美无缺的仪态,还是水木系过于?柔和的天性。 她入门后,先向着司樾和纱羊低头致意,继而又朝恒子箫看去,笑道,“恒兄弟,我虽不甚了解剑术,可楟枫是了解的。真赢假赢,他难道还分辨不出??” “当年裴莘院的武试,他便遗憾没有和你?好好比上一场,如今故人重逢,你?再不全了他的心愿,只怕他向我求亲时,心里想的也不是我,而是你?了。” 蓝瑚对男女?之事向来是羞于?启齿的,可如今她站在恒子箫面前,求亲二字倒说得坦坦荡荡,毫无扭捏作态。 “这…”恒子箫一时语塞。 司樾哼笑一声,“我看你?想得到挺美。也未必你?就能站到那小?子面前,就算站到了,你?和他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嘞。” “是呀子箫,”纱羊道,“你?既然不喜欢大?会这样?弄虚作假,那你?自己又怎么能再弄虚作假呢。比赛就好好比,楟枫和蓝瑚都?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不管谁输谁赢,你?们都?是好友啊。” 听了三?人的话,恒子箫不免有些赧然。 “是我轻率了。”他对蓝瑚道,“我会全力以赴的。” 蓝瑚弯眸。 “对了蓝瑚,”纱羊这才想起来,“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蓝瑚皓腕的玉镯一闪,手中出?现?了一枚玉佩。 她交给恒子箫,“我听说了禛武宗赵尘瑄一事。这枚玉佩是我离家时父亲所赐,戴上后诛邪不侵。” 恒子箫自是不收,纱羊也道,“这可是你?父亲给你?的东西,子箫戴上实在是有点不像话……你?别担心,刚刚裴玉门给他一张护身软甲,可以抵挡元婴的一击呢。” 蓝瑚摇头,云鬓间的朱钗轻轻摇曳。 “私下有我们、有真人在,台上又是众目睽睽,真刀真枪的事儿倒不怕,只怕是见缝插针的邪术。” “邪术?”纱羊不解。 蓝瑚目光微移,“我也只是听说。每届大?会,总有那么几个被看好的选手突然抱恙退赛,又或是被查出?携带了邪器。” “太荒谬了!”纱羊睁大?了眼睛,“到底是为什么,这不就是个小?孩子们一块儿切磋交流的比赛吗?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蓝瑚上前两步,把?玉佩递给恒子箫,恒子箫接了,她才道,“虽是小?辈们的游戏,可背后却是各大?门派的角逐,所牵扯利益多如繁云,数不胜数。” “这有什么利益可牵扯的。”纱羊还是不懂,“无非就是前十名的赏金、前三?甲的奖品嘛。” “若真只是那点钱,自然不至于?这样?。”蓝瑚无奈地笑道,“青年大?会上的青年,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各门各派的未来。” “全修真界都?关注着这场大?会,不仅仅是凑热闹,也是很多势力组织衡量如何分配筹码的参考。” 她举例道,“譬如大?名鼎鼎的星辉商会,他们每五年只能产出?一件顶级法?器,而上宗却有三?家。卖给谁、不卖给谁,顾忌谁、得罪谁,都?需要思虑周全——如何思虑,看的就是像现?在这样?的时候。” “大?商会如此?,中小?商会就更?需要谨慎。他们未必攀得上上三?宗,那便要看仔细其他宗族是否值得押宝。” 纱羊喃喃,“这也太复杂了……” 难怪蓝瑚说,虽是小?辈们的游戏,背后却是各大?门派的角逐。 恒子箫定定地望着蓝瑚,“若是如此?,楟枫恐怕也是有重任在身吧。” “恒兄弟真是洞若观火。”蓝瑚叹了声,“不过,你?这不是正和我们同进?同出?,同住一处么。” 恒子箫一顿。 他住在宁楟枫的别院,坐的是宁楟枫的等候室,就连师父待的也是宁家的观赛间。 在外人眼中,他已和宁家人别无二致。 难怪宁兰忠和他们不过是初次相见,却如此?亲切…… 恒子箫不曾想自己刚和几人重逢,就被步步算计其中。 虽说是算计,可谈不上陷害。 “真人师姐还有恒兄弟都?是明白人,这些话不必遮遮掩掩。”蓝瑚凝望着几人,自嘲一笑,“我和楟枫,看着是八面威风,处处尊荣,实不过是踩高跷、立高台,风一吹就万劫不复。” 她抬眸望向恒子箫,“我知道恒兄弟重情?重义,可和我们一处,便是如今这个局面。” 时隔二十多年,宁楟枫再见恒子箫,徒留满腔故友重逢的热情?,蓝瑚却不免有两分提防之心。 大?会结束、回师门订亲后,他们又要下山历练。 以蓝瑚对宁楟枫的了解,他届时必然邀请恒子箫同行。 偶尔遇上、相处几日便罢了,一旦久处,途中隐患不知会有多少。 若这点程度的算计恒子箫都?心生反感,不妨趁早说明,免得日后再生嫌隙,牵累彼此?。 蓝瑚见识了恒子箫的厉害,宁楟枫和他对上,未必会有胜算,可这场大?会宁家不能输。 碍于?司樾的情?,她不好让昇昊宗对恒子箫出?手,便只得让他看起来和他们一伙儿。 见面以来,蓝瑚一口一个恒兄弟,这会儿又送出?了玉佩示好,恒子箫承了情?,这场大?会是再不好意思和他们分开了。 她暗暗端详恒子箫的神色,恒子箫张口便道,“这话太客气了。” “当年你?和楟枫为我留下两柜藏书,这么多年又有常川往来的情?谊,何必这样?迂回试探?我知晓你?们的难处,若有用我之处不必客气,只要不牵扯师门,我绝不袖手旁观。” “恒兄弟……”蓝瑚一怔,继而提帕掩唇,双目微红,“我就知道你?一副赤胆,不会背弃信义。” 纱羊道,“蓝瑚,你?也太见外了。这不用和我们客气。” 她目光微移,有些话没有说出?口来。 上辈子恒子箫对宁蓝夫妇犯下的罪,这辈子怎么偿还都?是应该的,蓝瑚确实不必客气—— 他毕竟欠了他们。 几人说话间,司樾自始至终不做声。 她翻着手里的话本?,余光从蓝瑚身上收回,拇指习惯性地在食指上一拨。 拇指拨下之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手上已没有缠着珠链,自然也就没有珠子可以给她拨了。 二十多年前,蓝瑚还是个小?丫头,如今长成,真是和那人越发相似…… 白笙和蓝瑚如临大?敌,司樾倒是不怎么为恒子箫操心。 在她看来,恒子箫该操心的,不是那些贵族争斗,更?不是这场小?孩儿的游戏。 只是他身在庐山中,尚看不清自己的难处,如今也就操心操心别人的苦难了。 恒子箫收下了蓝瑚的玉佩。 他虽然收下,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当是蓝瑚以防万一而已。 很快就是下一轮比赛,宁楟枫送恒子箫出?门,拍了拍他的肩,“我被排在了第九轮,再有一轮才是我。你?可要争气啊,别在我之前就倒了。” 凌五笑道,“除了您,就禛武宗还有个金丹,其他全是筑基,恒公子想倒也难。” 恒子箫冲他们点头,“我去了。” 他跟随仙盟子弟下楼,在一楼的大?厅内等候。 坐下后,有仙盟的侍者端了茶过来。 快到六月,外面日头毒辣,在上场之前,仙盟都?会为参会者准备茶水。 恒子箫瞥了眼身旁的茶盏。 既然师兄和蓝瑚都?反复叮嘱了他,那即便是在仙盟楼里,他也还是小?心为好。 他从储物器里取出?了自己的竹筒,喝了两口。 又有侍者端来果盘,恒子箫抬手,“不必了。”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到场外叫他名字,便径直走出?,始终目不斜视,观鼻观心,以防节外生枝。 上了擂台,看到对手的瞬间,恒子箫不由得一愣。 台上是一符修,见了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恒子箫的粗布行头,继而扯出?一缕轻蔑的笑来。 “怎么会!” 楼上的宁楟枫在看见那人之后,立刻扭头看向凌五,“他怎么会这么早和恒弟对上?” 凌五茫然,他也不知啊。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44节 擂台之上,高阳之下,一身蓝锦的公子对着恒子箫敷衍拱手,“禛武宗,缪修纶,请赐教。” 禛武宗——此?人便是大?赛唯三?的金丹之一,亦是禛武宗的门面所在,竟如此?早的上了场! 露台上的十六位评审也发出?了惊叹,纷纷往禛武宗的方向看去。 “这么早就让两名金丹相互厮杀么,是否太可惜了些?” 赵尘瑄一笑,“既然早晚都?要对上,那早点晚点,又有何不同呢。” “喔?看来禛武宗对这个孩子信心十足啊。”众人饶有兴味道,“也好,先打了也好,免得上三?宗伤了和气。” 禛武宗三?个字扑面而来,恒子箫凝望着缪修纶,目光透过眼前的青年,望向了他背后的露台。 隐约间,恒子箫似乎对上了一对毒蛇般阴冷的眼睛。 他后退半步,前后脚而站。 “裴玉门恒子箫,敢请赐教。” 第107章 缪修纶这个?名字, 从大会开幕那日起,恒子箫就在宁楟枫和蓝瑚口中听过。 每年的?青年大会,三大宗按理都要出一个金丹, 用以维护颜面。 近二十?年珖月宗渐有颓势, 上届大会的?金丹已经是压着四十岁的限制参会, 这届更是直接缺席,参会的?金丹便只剩下了昇昊禛武二宗。 “我下山时还是筑基,门内本是派了一位金丹师姐,不想她还没出门, 我这边就破了, 就免了她的?劳。”宁楟枫曾对恒子箫说过这话。 宁楟枫是临时被换的?,因年龄比那位师姐小?,显得昇昊宗更有面子些。 他成了昇昊宗押的?宝,昇昊宗自然也就全力搜罗来了宁楟枫唯一的?对手缪修纶的?情报。 宁楟枫收了情报,转头就分给恒子箫。 符修参会另有规则, 所?有符咒都需要?他们?在擂台上现画,但因制符需要?时间, 因此在比赛开始之前, 他们?可?以在仙盟的?监察下制作三张初始符。 “这本是公平起见的?规则, 到了现在却成了各宗舞弊的?机会。”宁楟枫曾对恒子箫道。 “不过有那么多前辈看着, 他们?就是舞弊, 也不敢太过分,顶多就是帮缪修纶制一张金丹中?期符箓罢了。” 制作符箓是仙家子弟的?基础, 恒子箫也有所?涉猎。 好的?符箓威力巨大,他还没有见过金丹期的?符修, 于是格外小?心,谨饬地打量对面的?每一个?动作。 云锣一响, 铛的?一声?,缪修纶立即抬起双指甩出一张符来。 金色的?符箓在他身前化开,符纸消去,繁复的?符文向?外扩散,头尾相连,环绕于缪修纶身周。 护身符是符修必备的?初始符之一。 恒子箫此前观看的?比赛中?,符修所?用多是土木属性的?护身符,看缪修纶身周符文的?色泽,却是金属性的?金刚护身符! 护身符中?,金刚为上上品,固若金汤,最为坚实,同阶水平下极难破除。 缪修纶在放出第一道符,护住自身后,立即取笔开始制作新的?符箓。 恒子箫提剑上前,凝聚十?成功力,对着缪修纶纵身下劈。 剑刃落在他头顶一尺处,缪修纶身周一圈金纹亮起淡淡金光,金石般坚固。 缪修纶制符间隙抽空瞥了恒子箫一眼,哼笑一声?,“我乃金灵根,你还是省点力气。” 恒子箫后退开去。 金灵根可?攻可?守,坚不可?摧。 对上符修,他晚破盾一刻,符修就多一刻的?胜算。 等缪修纶制出高杀伤力的?攻击符咒后,他的?处境就艰难了。 恒子箫抛剑于身前,换左手持剑。 缪修纶见此,“怎么,你还是个?左撇子?” 恒子箫没有言语,他右手一翻,忽自储物器中?取出三张黄纸。 “这是……”台下一片哗然。 恒子箫一甩黄纸,三道黄符竖于他身前,叠交一起,他咬破右手指尖,当众在纸上画写符文。 此番举动,令缪修纶一怔。 他继而?大笑起来,“一个?剑修,竟要?和符修比拼画符么!” 恒子箫依旧是没有说话,他全神贯注在身前的?符上,血液渗透黄纸,一张画完,底下两张也覆上了血纹。 两人一起站在台上画符,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场符修的?比试。 缪修纶不信剑修能?作出什么符来,何况恒子箫只是个?平民,听说裴玉门内修为最高者才不过金丹而?已。 这种条件下,能?出个?年轻的?金丹已经是三生有幸,又怎么可?能?触类旁通,兼收并蓄? 他信心十?足,可?看着恒子箫那纯熟的?笔法,又不免有些着急。 他三张初始符,两张都是金刚护身符,还有一张……眼下也还不到用的?时候。 原计划用两张护身符拖够时间,一次性制出一张高品质的?攻击符,用以一招制敌。 高阶符画起来费时费力,他已经画了一半,又不舍抛弃,竟白白给了这平民小?子画符的?时间。 真是可?恨。 恒子箫虽不是符修,制符没有缪修纶快,但所?画只是中?阶符箓。 他舍了炭笔,用渗透力极强的?血液作画,又免去一张张描写的?工夫。 片刻之后,恒子箫先缪修纶一步完成符箓。 他一掌拍在了面前的?符箓上。 三张黄纸分散开来,亮起一片法光。恒子箫抛剑换手,右手握住剑柄,一剑横斩三符。 三张黄纸拦腰断开,化为三道法光,同时注入剑中?。 白日之下,恒子箫黑发?黑衣,手中?长剑却光彩耀目! 有了三张强化符还不够,恒子箫左手作剑指,指腹擦过剑身。 噼啪细声?响起,那寒光烁烁的?剑上缠绕起道道细小?雷电。 他左脚踏地,跃于中?空,双手持剑,黑眸盯着下方的?缪修纶,以雷霆之势劈下! 缪修纶瞳孔一缩,眼前的?符箓还剩下几?笔未完。 他急得额上冒汗,心里安慰自己,同水平下,金刚护身符不可?能?这么容易被破;可?在恒子箫身影的?笼罩下,他额上细汗愈多,画符的?手也急躁了起来。 当剑落在缪修纶头顶之时,那惊人的?气势令缪修纶大脑一片空白。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理论、什么计划,下意识把第二张金刚护身符甩了出来! 嗞啦—— 剑劈在那金纹之上,电光如流,金光频频。 台下楼上皆注目着两者交接处,睁大了眼睛屏气凝神,不知结果到底是矛破了盾,还是盾挡住了矛。 咔啦一声?轻响,众人一惊,就见最外层的?那圈金纹赫然破碎,消散为尘! 第一张金刚护身符被破了。 恒子箫的?剑落在了缪修纶临时甩出的?第二道上。 缪修纶脸色一白,不曾想区区平民竟真有这等能?耐,若自己一念之差没有加符,那把雷电交加的?长剑,此时就该落在他的?脑袋上了! 脸色差的?不只是缪修纶,还有露台上的?赵尘瑄。 他左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这个?狂妄自大的?蠢货—— 比赛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了多少遍恒子箫的?厉害,让缪修纶不要?轻敌。可?他上了台,居然还有空嘲讽人家! 有嘲讽别人的?工夫,他那符早就画完了! 赵尘瑄忽然有些头疼,不止是因为恒子箫关系洛城一事,更也是怕缪修纶输在一个?平民手上。 要?是缪修纶首战就败落,连宁楟枫的?面都没见上,那禛武宗的?人就丢大了。 门内那些老?家伙也不免迁怒到他的?头上。 赵尘瑄五指收紧。 为何他身边都是这样?的?蠢货,难道就没有一个?可?用之人么! 他死死盯着破盾的?恒子箫,心里祈求那第二张金刚符千万要?挺住,一边却又生出了些奇异的?感?觉。 不知为何,盯久了恒子箫那张脸,他隐隐觉得,这青年不该是这样?—— 他不该是这样?处处忤逆他…… 他该对他言听计从的?才对…… 这想法冒出来后,连赵尘瑄自己都有些吃惊。 不等他细想,台下便爆出了一阵喧闹之声?。 恒子箫这一剑,不仅破了一张金刚符,就连缪修纶身上第二重金纹也忽明忽灭,有欲碎之势! 若是这道护身符也破了,那这场比赛就可?宣告结束。 缪修纶已是心惊胆战,死死盯着恒子箫手中?的?那把剑。 所?幸,恒子箫毕竟也只是金丹初期,纵有强化符加持,也不至于一剑破开两张金丹护符。 他意识到第二重破不开后,不得已退开。 缪修纶和赵尘瑄同时长舒一口气,台下也发?出了唏嘘的?感?叹 。 恒子箫并不走远,转身挽一记背花,长剑一转,调整姿势后再度袭来。 这一时间,缪修纶手中?的?攻击符终于完成。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45节 他匆忙将符拍出,那张符咒在空中?碎开,紧接着,擂台台面上忽而?金光一闪—— 霎时间,万千铁刺从地面冒出! 众人哗然,整个?擂台除缪修纶脚下的?一方空地外,其余地方无一不是铁刺林立,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这还不止——空中?落下数万箭雨,密集地朝地上刺来,把御空之术也给锁死。 “这是天罗地网属下的?符。”蓝瑚微微蹙眉,“范围如此之大,难怪缪修纶花了不少工夫。” “这可?怎么办,”纱羊着急起来,“地上没法站,空中?也没处飞。子箫有穿那件软甲吗?他不会受伤吧!” 后半句是问的?司樾,可?纱羊一回头,却发?现身后房里空空荡荡,早没了司樾的?影子。 “这个?司樾!”纱羊气得握拳,“这么危急的?关头,她又跑哪去儿了!” 蓝瑚还没来得及答纱羊的?话,场上的?恒子箫已动了起来。 他御气于空中?,金丹期远不到空游无所?依的?境界,御空必须要?借助法器。 然天上铁箭如雨,恒子箫必须以剑相挡,不能?踏剑而?行。 他身子一偏,自密密麻麻的?铁刺上方跃过,朝一侧台柱冲去。 擂台一圈有四根攀龙石柱作为台柱。 恒子箫抬剑斩去身前的?箭雨,待靠近一侧台柱后,左脚在柱上一点、一蹬,踏着攀龙浮雕,把自己又送了出去。 他自万千铁刺上跃过,挥去头顶铁箭,两次蹬柱,竟又逼近了缪修纶处! 缪修纶瞳孔一缩。 这张耗费了他多时的?符,是为一击制敌,拿下恒子箫的?。 可?他竟如此灵巧,如雨燕穿海上风暴般,在这刀山箭雨下穿梭自如。 他分明不是风灵根,怎能?如此敏捷! 缪修纶本打算补一张护身符,可?眼下已来不及了。 他迅速作画,在恒子箫逼近之时,匆忙拍出第四张符纸。 众人不见场上变化,只见恒子箫的?身形猛地一斜,向?下坠去。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地下传来,拉扯着他手中?的?剑。 缪修纶方才所?制,正是金系的?磁石符! 恒子箫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在那丈高铁刺丛里,被穿成肉筛。就连露台上的?八大宗评审都忍不住出声?道,“他可?有护身法衣?” 大宗子弟必有法衣护身,可?平民未必。 擂台一侧安排了紧急救援的?仙盟子弟,然而?此时,对方看的?不是擂台,而?是楼上赵尘瑄处。 抬眸望去时,他正对上赵尘瑄微凉的?余光。 那人垂下眼来,抚着自己的?储物器,以及储物器中?的?灵叶,在心里拿捏救援速度的?尺度。 恒子箫坠下地去,眼看就要?被铁刺扎穿,他果断弃了手中?长剑。 右碗一抖,那被磁石往下牵扯的?长剑斜横在了几?只铁刺尖上。 恒子箫踏在剑上,双手结印,由纯粹的?灵气凝起一片护盾挡在头顶,和数丈外的?缪修纶遥遥相望。 众人松了口气,总算是没见到血溅会场。 虽然暂时安全,可?恒子箫武器被夺,身下无立足之地,败势已显,已是难以还手了。 恒子箫稳住身形后,忽而?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视线。 抬眸望去,就见对面高楼楼顶,不知何时坐了一人。 司樾翘着腿坐在屋脊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此般情景,恍如隔世,却又好似近在昨日。 那年除夕,送走了宁楟枫和蓝瑚,年幼的?他失去了平生交到的?第一对朋友。 感?伤之时,有一团雪砸在了他头上。 也是不知何时,司樾坐在了房顶。 那年今夕,炎阳冬日都在司樾身后。 她翘着腿,高坐在屋脊上,一身粗布麻衣,露着腕口,柳枝伴在发?里,随风微荡。 那闲散懒淡的?身姿遮住了高阳,只身侧漏出数缕阳光。 不论恒子箫多大,司樾在他的?世界里都是这般遥不可?及、光芒万丈。 恒子箫抿唇,如今他的?剑被磁石符控住了,若是平时,他还能?勉力一试,可?在这刀尖上行走,实在无力强行持剑。 大会只许使用一把兵器,他也不能?用金鳞匕。 赤手空拳,如何打得过同为金丹的?缪修纶? 恒子箫生出一股挫败来。 师父当年纵横修真界,何等威风,即便是上三宗,也无人可?接她一招。 自己身为她的?首席弟子,也是唯一的?一位弟子,竟然连区区一届青年大会都闯不过去,实在是给师父丢人…… 缪修纶打到现在,总算有喘息的?机会了。 他哼笑一声?,对恒子箫道,“连剑都用不了了,你也差不多该认输了。那点灵力又能?撑多久呢,不如体面一点,趁早认输。” 恒子箫冷眼看着他,缪修纶皱眉,“你那是什么眼神!一个?平民败在禛武宗的?手下,也该知足了。” 恒子箫双手紧握,师父正看着他,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认输。 他要?冷静下来。 若在这里的?是师父,她会怎么做…… 恒子箫下意识又往司樾那里看去,隔着老?远,他都似乎听见司樾啧了一声?。 下一刻,司樾忽然伸手在屋顶上摸了摸,接着双手相捏,对着恒子箫的?脸一丢—— 头顶似乎真的?被一团雪球砸中?,清凉沁心,醍醐灌顶。 雪球…… 恒子箫陡然一惊。 该死,他真是木直蠢笨。 什么赤手空拳,这天下地上、满地不都是武器吗! 恒子箫蓦地弯腰,握住下方的?一根铁刺,用力一折,折下大半截来。 铁刺高约一丈,这大半截握在手中?,正和剑长一致! 满地的?铁刺,满地都是唾手可?得的?好剑,何愁无器可?用! 余光之间,恒子箫似乎看见司樾晃着脚尖笑了。 缪修纶一愣,就见恒子箫目光锐利了起来,如他手中?那根铁刺一般,尖锐冰冷。 不好,他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缪修纶立刻制作第二张磁石符。 恒子箫已提着新剑奔来,缪修纶身上这第二道金刚符并不稳定,此前已被恒子箫破了大半,若再来一击,恐怕难以抵挡。 紧急之下,缪修纶画符的?手前所?未有的?快。 他在恒子箫逼近之前,急速完成了磁石符,对着他手中?的?铁刺打出。 然而?很快,缪修纶便意识到,这张磁石符不是急中?生智,而?是急昏了头。 他该做的?不是磁石符,而?是护身符,或是别的?什么攻击符箓。 整个?擂台布满了铁刺,天上又落着铁箭,恒子箫何愁没有武器! 他手中?的?铁刺被打上了磁石符,恒子箫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凝气于掌心,右掌往地下一打,随手便又打断了一根铁刺! 他抓住刺尖,绕手挽一剑花,令粗的?一段握于掌心。 左手剑指抚过铁刺周身,为其附着上了一层灼.热的?剑气。 转眼之间,他已来到了缪修纶面前。 缪修纶抓着朱砂炭笔,已无暇制符。 一股尖锐的?剑气伴随着恒子箫那双漆黑眼眸袭至身前。 他呆在原地,一时间四肢僵硬,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造出的?铁刺朝着他胸口刺来。 咔嚓…… 那摇摇欲坠的?第二重金刚符就此破碎,化为点点齑粉,散在了空中?。 不…不…… 缪修纶后退半步,广袖下的?五指收紧,握住了最后一张初始符。 他不想这样?的?,他本不想用门里给的?这张符的?。 他也想堂堂正正的?比赛,用自己的?实力说话——都是这个?平民不知好歹!非要?让禛武宗蒙羞! 他可?以输,但禛武宗绝不能?输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子手上。 他也是迫不得已,这都是为了师门尊严! 恒子箫一剑刺穿金刚符,第二剑便指缪修纶脖颈。 然而?在金刚符破碎的?瞬间,缪修纶不见颓败之意,反而?脸上露出了一抹狠绝之色。 恒子箫直觉不对劲,正欲动作,缪修纶突然甩手,将一道符箓从袖中?甩出。 下一刻,一道红光在恒子箫眼前暴起。 第108章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46节 恒子箫只见眼前一道红光晃过, 下意识后翻退开。 空翻两周后,他一脚踢折身下的一根铁刺。 将铁刺的上半截折弯成横,恒子箫单足停在横杠上, 继而?抬头, 先是看了看四周, 又低头看了眼?自己。 那细微的红光闪过之后,竟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不可能?!” 缪修纶睁大了双眼?,亦是十足的诧异。 恒子箫目光一闪,脚下用力, 再度跃至缪修纶身前。 他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既然?自己无损,便没必要在场上发愣。 一个转身的工夫,恒子箫便落在缪修纶身前,手中长?刺一扫,斜在了他脖颈上。 冰凉的触感令缪修纶从震惊中回神, 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微凉的黑眸。 恒子箫对着?他, 沉声道, “承让了。” 擂台旁云锣一响, 随后传来裁判的宣告:“胜者, 恒子箫——” “好!”四周传来喝彩之声, 以平民小宗子弟为最。 到了这个轮次,小宗子弟们已是万众一心, 不论是谁胜利,都?如自己赢了那般骄傲欢喜。 露台之上, 珖月宗也十分高兴。 作?为唯一没有金丹出战的上三宗,珖月宗的评审直接站起来鼓掌, 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真是英雄不论出处啊!” 禛武宗的脸色极其难看,尤其是赵尘瑄,他五指紧握成拳,险些?没把掌心刺出血来。 他继而?又皱起了眉。 这不应该。 那张符可是他珍藏已久的宝贝,花了他不少积蓄,可以在元婴期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瞬间夺去中咒者的法力,使其力竭。 不错,那是一张符咒,而?非符箓。 符箓是仙家所用,而?符咒则是妖魔所用之物。 赵尘瑄紧盯着?台上的恒子箫,恒子箫气色红润,脚步稳健,确没有中咒的迹象。 那张符不会有假,难道……是司樾给了他什么?护身法宝? 不管是何原因,那张符都?让恒子箫给破了,连缪修纶也败给他,这一下真是没有人能?拦住这小子了! 楼上的赵尘瑄面?色阴沉如水,而?擂台上的恒子箫则被掌声与喝彩所包围。 他好不容易才下了台,回到室内,迫不及待地要见?师父,谢她方才的指点。 可刚走上楼,还没敲响司樾所在的房门,肩膀便被人扣住了。 来人悄无声息,恒子箫猛地回头,就见?司樾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 “师父!”恒子箫一喜,立即低头作?揖,“多谢师父指点!” “哈哈别?忙着?乐,你小子可是闯了大祸了。”司樾说罢伸出了手,直径探入了恒子箫的衣襟。 “师父!”恒子箫惊叫起来,连忙抓住她的手,“您这是做什么?!” 他惊慌地往两边看去,这里可是廊上,师父怎么?、怎么?能?做出如此骇俗之事…… “诶呦,害臊什么?。”司樾见?他双耳涨红,戏谑地笑了,“从小到大,从里到外?,我什么?没见?过?” 恒子箫低头,小声反驳,“您本来就没见?过……” 除了给师父看刺青那回,其余再也没有了。 “你忘了,你小时候的尿布还是我给换的呢。”司樾道。 恒子箫蹙眉,“我见?您时都?六岁了。”哪来的尿布。 “哦是么?,那八成是我搞混了。”司樾拉开他护着?衣襟的手,“别?废话了,把手拿开,你又没什么?酥.胸要护。” 她探入恒子箫的衣襟,恒子箫反抗不得,别?过头去,红着?脸,余光瞥着?司樾在自己胸前乱摸一气。 “师、师父,您到底要做什么?……”恒子箫羞得脚趾都?蜷起来了,他一边忍着?胸口的异样,一边紧盯着?楼梯口,生怕有人经过。 司樾摸了半天,扯了东西出来,“你小子大夏天穿那么?多做什么?,在你怀里找个东西跟盗墓似的难。” 那只?手从胸前抽出后,恒子箫狠狠地松了口气,缓了片刻才有空去看她手里的是什么?。 “这…是蓝瑚借我的玉佩?” 司樾手中拿着?一方帕子,恒子箫记得里面?包的就是蓝瑚的玉佩。 司樾哼笑一声,将帕子掀开,待看见?里面?玉佩的模样时,恒子箫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见?没,”司樾指着?那方玉佩,“都?碎成渣了。” “这不可能?,”恒子箫怔怔道,“今天早上还是完好的。” 司樾敲了他脑袋一记,“这是人家的家传宝玉,别?看只?有鸽子蛋大,却是价值连城,可以买下一座城。” “现在变成玉粉了,你怎么?赔,嗯?”她捏起一块碎片来,“把你体内那颗金丹挖出来,也只?够赔这蚂蚁大小的一块嘞。” “师父,我……”恒子箫一顿,猛然?想起了什么?,“难道说,是这玉佩帮我挡下了缪修纶的符?” 司樾捧着?手上的帕子,歪着?头笑叹一声,“他那符也是件贵物,价值不菲。你小子一场比赛,折进去了不知多少灵叶。” “师父,这可如何是好。”恒子箫看着?帕子上的碎玉,“早知如此,不如受了那张符。” “她上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司樾把帕子收好,还给了恒子箫。 恒子箫心中一疑,为何说是上上辈子? 他此时也顾不得这点细枝末节,问向司樾:“师父…这还能?修好吗……” 司樾摩挲着?下巴,“修复形状是不难,可里面?的灵气——我就无能?为力了。” 她非仙神,没有仙力灵气,自然?也就造不出仙家法宝来。 恒子箫抿唇,决定道,“既是如此,我便去向蓝瑚请罪,无论多少钱,一定想办法筹到。” “这也不难。”司樾笑道,“以现在的市价,请一个金丹期的护卫,每月是五百灵叶。你嘛,给她当一百二十年?护卫就还清了,要是中途能?突破到元婴,那时间就更短。” 恒子箫愣住了,“一百二十年?……” “去罢,”司樾挥手,“敢作?敢当啊。” 恒子箫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弟子这就去。” 他郑重收起帕子,去向蓝瑚道歉,并按照司樾所说那般,提出愿意给她当一百二十年?护卫,用来还债。 回去别?苑之后,宁楟枫立刻找上了恒子箫,不可置信道,“我听蓝瑚说了,你要给她当一百二十年?的护卫?” 却不想恒子箫点头,“我是这么?想的。” “哈哈哈哈哈一个玉佩而?已,你要给她当一百二十年?护卫!”宁楟枫顿时忍俊不禁,大笑出声道,“一百二十年?护卫,她都?给你吓傻了!” “那又不是普通的玉佩,是她的家传宝物。”恒子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笑个不停,纳闷这有什么?可笑的。 “是这么?说没错,可她把玉佩借你,本来就是给你防身的,用不着?你还。” “那不行,当初说好只?是借。既然?是借,自然?要还。”恒子箫道,“我不是赖账的人。” “可别?说一百二十年?了,眼?看大会结束,我们就要回禛武宗,难道你要跟个门神似的天天守在她闺房前?” “那有损她的清誉。” 恒子箫思忖道,“我就守在暗处,平日里不露面?。” 宁楟枫想了想恒子箫躲在蓝瑚窗外?树上偷偷盯着?她的场景,实在是荒唐到好笑。 “唉,你这人,怎么?越大越死?脑筋了。当初偷枣时你可机灵着?呢,拔腿就跑。” 恒子箫不为所动,“这是师父授意的,她也同意我这么?做。” 宁楟枫搭上他的肩膀,“她又没说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寸步不离蓝瑚。既然?是还债,那什么?时候还应该债主说了算。” 恒子箫点头,没有否认。 宁楟枫一笑,“蓝瑚身边也不是没有金丹护卫,多你一个也不多,倒是没有化神期的护卫。依我看,不如等你到了化神期再来。如此,蓝瑚又有排面?,你呢,也只?需一个月就能?还清债务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恒子箫挑眉,“何况你我才刚刚金丹,说什么?化神,此生能?不能?突破元婴都?还未知。” “你既然?知道,那就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宁楟枫不免笑了,“我说真的。恒弟、恒兄弟,蓝瑚都?管你叫兄弟了,她的家传宝物不也是你的了么?。” 恒子箫皱眉,“你怎么?变得这么?油腔滑调。” 宁楟枫摆手,“当年?的鸿蒙玄域,你没有弃我而?走,又挡在了蓝瑚身前。要是没有你拖延时间、唤来司樾真人,我和她都?成猪下魂了。救命之恩,一个玉佩算的了什么?,难道我和她的命还不如玉佩值钱?” “陈年?旧事,何必重提。”恒子箫转身坐下,继续擦自己的剑,一边思考道,“蓝瑚没有说过那玉佩的来历,可师父却知道。我想师父是有意让我戴在身上的。” “说是还债,可师父囊中宝贝不少,若真只?是要还她一个玉佩,那再容易不过。师父既让我守在你们身边,必然?有她的深意。” 他放下剑,抬眸对宁楟枫道,“或许是师父算出你们前路坎坷,所以命我守护你与蓝瑚。” “你是说司樾真人知道那玉佩会被打碎,她以此为契,让我们三个同行?” 宁楟枫立在一旁,看着?他擦剑,“你若是元婴便罢了,可你也才刚刚金丹,同我们一道,别?说守我们了,只?怕你自身都?要被我牵累。” “我也不懂。”恒子箫道,“可师父的话是不会有错的。” “是么?……”宁楟枫将信将疑,过了会儿?又道,“算了,不提以后的事了,一起走也好。再说,你这次获胜,禛武宗的鼻子都?气歪了,我还想着?要怎么?对付缪修纶呢,这下好,我无事一身轻了。” “那可未必。”恒子箫一笑,“下一轮就是你的首战,你就不怕遇上我么??” 宁楟枫摆手,“你今天斩了禛武宗,我的师门又怎么?敢再让我和你对上。放心吧,不到最后一刻,你我都?碰不着?面?。” “不过你最近可要小心一些?。”他又提醒道,“这才刚开始,蓝瑚给你的玉佩就碎了。接下来针对你的人恐怕不止禛武宗,上八宗都?会警惕起来,你平日不要外?出,都?和我待在一起吧。” 恒子箫点头,答应道,“好。” 两人这边谈论起大会心得,另一边纱羊和司樾闹了起来。 “都?怪你都?怪你!”她狂拔司樾的头发,“你明明就在屋顶上看着?,怎么?还会让那张符毁了蓝瑚的玉佩!你成心的吧你!” “我能?怎么?办,”司樾道,“我总不能?中途插手,坏了大会规矩吧。” “你什么?时候讲过规矩!”纱羊气呼呼地看着?她,见?她冥顽不灵,自己生气也是白废。 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冷静下来后,忽然?灵光一闪,“司樾,你是不是心疼蓝瑚和宁楟枫呀?”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47节 司樾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心疼神子?” “以你的身份来说,心疼人类确实有点荒谬。不过你好像确实挺爱护蓝瑚的。” 纱羊道,“是因为子箫上辈子欠了他们太多,所以你才设了一局,让这辈子的子箫去还上辈子的债吧?” 司樾皱眉,“什么?设了一局,这话多难听。” “本来嘛,以你的能?力,护住那块玉佩有什么?难的。就算是为了所谓的大会规矩,你也没必要提前把子箫拦下,让他知道玉佩碎了。”纱羊摊手,“他自己很快就会发现,发现后马上就会去向蓝瑚道歉。” “不过嘛,蓝瑚那么?温柔体贴,肯定不会向某人一样,强调这玉佩多么?贵重,精确地算出要还一百二十年?的债。” 司樾睨着?她,“你倒也不必字字句句都?踩我一脚。” “真是怪了,”纱羊偏头看着?她,“子箫上辈子造的孽不少,的确是欠了蓝瑚许多,但他欠的人可不止蓝瑚一个,你为什么?独对蓝瑚那么?关照。” “你这么?觉得?” “难道不是吗?” 司樾一笑,弹了弹纱羊的翅膀,“我也真是不懂,你成天抱着?那命簿,最后都?看了些?什么?。” “当然?是看子箫了。”纱羊一愣,猛地睁大眼?睛,“等等,难道说……被洪府绑架的清瞳、何家村的梁婶母女,还有这些?年?子箫帮忙镇灾的灾处,都?是他上辈子有过亏欠的人?可是不对啊,我明明看过命…” 她话音一顿,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真是昏了头,子箫上辈子作?恶可是一百年?以后的事!被他害死?的那些?人,现在大多还没有轮回出生,可我手里的命簿只?有那一世的,也看不到受害者的前世。” 司樾道,“你大可猜猜,那清瞳是什么?人。” “什么?人?” “猜不出来就算了。”司樾翻了个身。 “你快说!”纱羊扑了过去,“吊人家胃口,又不说清楚,你这种人最可恨!要是不说,我就拔光你的头发!” 司樾的头发被她翻得乱七八糟,她啧了一声,“得得得,告诉你就是。” “嗯嗯。”纱羊点头,认真地看着?她。 “那清瞳上一世被洪府抓去后,先是被奸污,没过多久便被分吃了。” “什么?!”纱羊惊呼出声,“她真的被吃掉了?” 不必司樾回答,纱羊也知道答案。 她顿时心中难受,“她还那么?年?轻,就算是死?,这样的死?法也太残忍了!” “是了。她父辈一生多有行善,自己二八年?华却死?得如此凄惨。她死?后向冥府哭求,自己再不要当女人了。” “冥王见?她可怜,祖上又有福荫,便应允她投了一个富贵的男身。” “太好了,”纱羊高兴道,“那她投生后一定过得不错吧?” 她说完就见?司樾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我倒是忘了,她投生后就要遇上子箫了。”纱羊泄了气,“好吧,那子箫对转世的清瞳做了些?什么??” “她这一世姓徐,是修真界一小领主的独子。徐氏天生神力,天资超群,一百八十岁便修得了元婴,又嫉恶如仇、侠肝义胆,很受领地内百姓的爱戴。” “听上去过得不错。”纱羊催促道,“后来呢。” “到了这一步还要我讲?” “怎么?了,姓徐的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谁。”纱羊一顿,“姓徐…是领主,嫉恶如仇……” 她啊地叫了一声,“该不会是徐庄主吧!那个家里有血琉璃的庄主!” 司樾弯眸,默认了。 “神王爷呀,”纱羊头疼地扶额,“清瞳上一世就够惨了,第二世怎么?还这么?苦命。 “我记得子箫为了得到血琉璃,放火烧了徐家庄,又掳走徐庄主的妻儿?,最后在囚室里把徐庄主虐杀至死?。那庄主受了一百零六项酷刑,可到死?也没有说出血琉璃的下落。” “等等——血琉璃,我记得清瞳常带着?一对红琉璃耳坠。”纱羊头顶发麻,“她可真是和琉璃犯冲。” “那梁婶母女呢。”她知道了一个,又急忙问下一个,“她们又是谁的上一世?” “你当我是说书的么?,”司樾敲了敲床板,“说书人说书也是要收费的。那小子背上千千万的人命,一个个说过来得到什么?时候。行了,我舌头累了,得歇了。” “平日里你那些?没用的大道理讲也讲不完,如今才说了一个就累了?”纱羊蹙眉,可也没再缠着?司樾追问了。 正如她所说,恒子箫亏欠的人实在太多了,问起来根本没完。 纱羊叹了口气,如今恒子箫对她来说不再是魔头,而?是一手带大的弟弟。 听着?他上辈子做的坏事,她心里不好受,也就不再问了。 纱羊停在司樾的手背上,仰头看着?她,“司樾,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做这种事。” “这是什么?话,我又怎么?了。” “我又没说你做了什么?坏事。”纱羊道,“只?是……连啻骊老祖都?只?让子箫放下屠刀飞升成仙而?已,你一个魔头,却惦记着?那些?被他害了的人,引着?他一个个去赎罪。” 简直是个自家小子闯了祸,压着?他的头挨家挨户道歉的娘。 纱羊唇畔泛起了两分微笑,“司樾,有时候你真像个好人。” “行了,不会夸人就别?夸了。”司樾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身子也东倒西歪。 她的声音从手掌上传来,“听着?跟骂人似的。” “松手、松手!”纱羊从她掌心里挣扎出来,“谁让你做的好事太少,我想好好夸一次都?难。” 她飞了出来,两只?手赶忙理着?自己的头发。 司樾见?了,指着?她新奇道,“你这个样子,倒和苍蝇搓头一模一样,果然?是一家。” “什么?一家!谁和苍蝇一家!”纱羊愤怒地瞪着?她,“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 她想要整理头发,可司樾又玩味地盯着?她,一副等着?看苍蝇搓头的架势。 纱羊整理也不是,不整理也不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飞出窗外?,跑蓝瑚房里整理去了。 第109章 玉佩碎后, 恒子箫愈加小心谨慎。 他日日都和宁楟枫待在一处,同?住同?吃,一同?乘车, 一同?观战。 昇昊宗和禛武宗实力相当, 可宁楟枫在昇昊宗的地位, 远超赵尘瑄在禛武宗。 若用凡界的阶级来对比,宁楟枫可谓是当朝小太子,而赵尘瑄在禛武宗只能算是个三品大员。 缪修纶败后,赵尘瑄想方设法从暗处下手, 无奈宁楟枫被保护的密不透风, 恒子箫又和他寸步不离,实在是没有机会。 有缪修纶为鉴,在昇昊宗的运作之下,宁楟枫始终没有和恒子箫对上。 恒子箫之后的比赛遇见的皆是筑基期的对手,他就在宁楟枫眼皮子底下一轮一轮地晋级, 转眼到了最后一轮比试。 这场决赛,各大?宗族又来了不少德高望重之辈, 更有天下第一剑岳景天观战。 一时间?, 整个化城的人数又翻了一番, 来瞻仰各宗泰斗的比看比赛的还要多。 各人都已?听说?, 这最后一场决赛, 参赛的是两名剑修,一人是昇昊宗炙手可热的天之骄子, 一人是打败了禛武宗的平民青年。 宝剑对利剑,两把年轻的剑即将交锋, 而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岳景天又莅临会场。 这样的阵容,吸引了无数剑修前来观摩。 “司樾, ”高楼的观会室里,纱羊对着司樾道?,“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么?” 司樾躺在榻上,翻着蓝瑚给她搜寻来的新?话本,一手拿了个桃,对纱羊的话置若罔闻。 纱羊抱胸,兀自道?,“大?家都说?,岳景天这次来是另有目的。不管那?个平民剑修是输是赢,他都会收他为徒。” 蓝瑚正坐着观赛,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坊间?流言,师姐不必当真。” “我倒希望是真的。”纱羊瞥了眼优哉游哉的司樾,司樾啃了口桃,无谓道?,“谁说?不是呢。要是他搭上了第一剑修,那?下半辈子可就是荣华富贵,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了。” “我就说?你不用费神,”纱羊嫌弃地看着司樾,对蓝瑚道?,“她这样没心没肺,才不会在乎呢。” 紫竹在蓝瑚身后,给她打着扇子,笑道?,“我看呐,是因为恒公子对真人死心塌地,所以?真人才懒得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呢。” 她和凌五在第八轮、第九轮时落败了,不必比赛,便都回到了主?人身边来。 蓝瑚手里也执着一把细娟团扇,紫竹给她打扇子,她便斜了腕,轻轻地给司樾扑风。 “听听,”司樾没骨头似的斜在榻上,一面看书,一面指向紫竹,“人家多会说?话。” 她肩臀凹陷处的腰上窝着花影,花影团成一团,只有一对紫黑色的眼睛对着空中的纱羊来回转。 因为这只讨厌的猫,纱羊没再待在司樾附近。 “你可真会享受。”她看不顺眼那?只猫,也看不顺眼司樾这逍遥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国的皇帝呢。” 司樾一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我是哪国的皇帝,你不知道??” 纱羊一噎。 和司樾相处久了,习惯了她这懒散的样子,她倒还真忘了,司樾确实是个帝王之躯。 当着蓝瑚紫竹的面,纱羊犟嘴道?,“我怎么知道?!哪国的皇帝也没有几十年穿同?一件衣服的。” “你懂什么,衣服能蔽体就够了。”司樾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我这叫艰苦朴素。” 纱羊张大?了嘴巴,“艰苦朴素——你?你要不要回想一下两句话之前你说?了什么。” “那?不过是真人的玩笑话。”蓝瑚打量着司樾身上的这件麻衣,“这么说?来,真人这身衣服倒真的从未换过呢。” 她顺势道?,“正好我这次回去要裁夏衣订首饰,真人要是不嫌弃,我也给真人、师姐订上几件?” “我也能有?”纱羊问。 “做小一些?就是了。” 纱羊自有人形以?来,一直跟着司樾,还从没有好好打扮过,听蓝瑚这么说?,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期待。 “我懒得换,”一旁的司樾却毫无兴趣,“你给那?小虫做就是了。” 蓝瑚微讶。 司樾一向是来者不拒的,用不用的到另说?,先拿了才是正经,从没有拒绝过她的孝敬。 蓝瑚不免又细细打量起司樾身上那?件衣服来。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48节 除针脚细密外,再没有别的了,大?抵如她所说?,只是懒得换罢了。 奇的倒是司樾束发的那?根柳枝。 寻常的柳枝很难弯折成结,要么扎不住,要么断裂。 蓝瑚偏头打量那?根柳枝,问道?,“真人头上的,可是二十多年前的那?根柳?” 司樾回眸,余光扫了眼落在自己?肩头的柳,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二十多年……至今鲜嫩欲滴,连上面的叶子都跟滴翠似的。”蓝瑚愈发惊讶,“真人用的是什么法儿??” “这么说?,从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戴着这柳枝了。”纱羊也好奇,“算起来,也快五十年了,它居然还像是刚从树上折下来的一样。” “不是我的法。”司樾道?,“是树好。” “哦?不知是何方仙树?” 司樾瞌眸,片刻,目光又落回书上,“忘了,朋友送的。” 蓝瑚一滞,她自然听出了司樾不想说?,立刻转了话题,改口询问纱羊想要什么样的衣饰。 几人说?话间?,楼下忽然爆发出沸腾般的喊叫。 紫竹偏头一看,也叫了起来,“小姐小姐!岳前辈来了!” 天空之上划过一道?银光。 岳景天御剑而来,头戴银冠,身着玄黑滚边的白袍长衫。 一张天庭饱满的脸上眉眼沉静,有不怒自威之仪;扶手而立时,便是一派仙门?泰斗的磅礴气势。 紫竹压抑着情绪,可双颊涨红,两眼发光。 纱羊不能理解,“他可是禛武宗的人,你们?和他不应该是对头吗?” 蓝瑚倒不是剑修,因而没有紫竹那?么激动?。 她对纱羊解释,“岳前辈虽然不是我们?一派的弟子,可四海之内,无人不敬仰他的威名,天下剑修皆以?他为楷模。众人都言,他会是下一个飞升的修士。” “那?可未必。”纱羊叉腰,藏着骄傲。 她想,说?不定下一个飞升的是她们?家子箫呢。 岳景天踏入高楼露台内,看不见身影了,紫竹立即转头道?,“纱羊师姐,您不能对岳前辈这么不敬。” “我…”纱羊下意识就想反驳,她虽然是虫身,可也是正儿?八经的仙子,那?岳景天再厉害也不过是凡人之躯,她怎么就不能说?凡人两句了。 但?看着紫竹一本正经的颜色,她只得把这些?话咽下。 纱羊目光一转,瞄向看书的司樾,计上心头,笑道?,“我没有对他不敬,只是谁让我身边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呢。” 紫竹和蓝瑚皆是一惊,岳景天已?是合体期巅峰,“难不成司樾真人已?经到达了渡劫期!” “嘿嘿,”纱羊神秘道?,“那?可说?不准喏。” “你要说?就说?自己?,扯我做什么。”司樾对那?第一剑不敢兴趣,“我又不是你匣子里头的宝贝可以?拿出来炫耀。” “我又没说?假话。”纱羊指向她,“那?你自己?说?,你打得过岳景天么?” 她这一问,蓝瑚和紫竹更是期待地盯着司樾。 司樾从书上抬眸,戏谑地笑看着纱羊,“我劝你少搬弄些?是非,否则回去后,自有人给你教?训。” 纱羊不解,凭什么回去后就有人给她教?训…… 她目光一凝,猛地捂住了嘴。 难不成…那?岳景天是哪路大?神下凡历劫! 她立刻闭嘴,幽怨地瞪了司樾一眼。 这人怎么什么事都知道?,既然知道?了,干嘛不早跟她说?。 “小姐,您看。”紫竹忽又指着窗外道?,“两位公子上台了。” 高楼之下,宁楟枫、恒子箫分别自两侧踏上了擂台。 宁楟枫头戴玉冠,一席荼白长袍,和头上的玉相辅相成,脚下着薄底长靴,迈着小四方步入了场。 他穿了一身玉装,却是面胜冠玉。 那?丰神俊朗的脸上一派贵公子的清傲,纵然是初次下山,宁楟枫的名声却早已?远扬。 人人皆知昇昊宗内有一位金玉般的公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剑法如风,又吹得一手好萧,很受宗门?宠信。 云间?高阳照着宁楟枫身上,将他衣边埋的银线折出光亮来。 蓝瑚扑扇的手腕一滞,一双水眸望向窗外,眸中柔情四溢,唇畔也如花瓣尖头,微微扬起。 “这么一看,楟枫真是得天独厚。”纱羊不禁感叹道?,“才貌双绝,又有佳人作伴。说?是神之宠儿?也不为过。” “这楼下楼上哪一个不是神子。”司樾嗤笑。 “就你不是!”纱羊回了她一句,“别扫兴。” 蓝瑚望着宁楟枫,宁楟枫却只望着对面的青年。 宁楟枫身上的冷淡疏离,全是被长辈压出来的,而恒子箫不同?,他生来冷冽。 酷暑炎炎,他一身黑衣,脚踏黑布鞋,一头黑色的墨发用发绳高束在后。 八尺青年从头黑到脚,唯独皮肤却比寻常男儿?要白上许多。 他单刀直入,提着一把街头铺里随处可见的靛青长剑上了台,脸上无多表情,对着宁楟枫略点了点头便算致意。 恒子箫的五官要比宁楟枫深邃一些?,他的眉峰眼角都更长更细,幼时看着阴柔,如今有了锋芒,则显得锐利。 “他们?两个谁会赢呢。”纱羊不禁好奇起来。 上一世的青年大?会,恒子箫没有对上宁楟枫。 他当时还不到金丹,倒数三轮便落败了,拿了个第八,却也是前十甲中唯一一位平民子弟,收获了不少瞩目。 如今恒子箫跟在司樾身边,修行进度比上一世快了许多,同?样的岁数,境界却高了一层。 如今他站在这一决赛擂台上、站在上一世天资非凡的宁楟枫对面,纱羊心里说?不出欣慰。 就司樾那?个放养法,恒子箫能赶上资源优渥的天才剑修宁楟枫,纱羊已?经十分感动?了。 宁楟枫炽热地盯着恒子箫,恒子箫朝他点头致意后,抬眸望向了司樾所在的窗户。 两相对比,蓝瑚心下一叹,脸上笑道?,“就他们?这个要好的模样,谁输谁赢都没差。” 恒子箫还记得看看师父,楟枫却顾不得她了。 蓝瑚倒也不恼,她知道?宁楟枫有多辛苦,虽在数一数二的大?宗内,可根本没有同?龄人敢和他交往。 他们?这一辈的人,或是嫉妒他,或是敬畏他,难得有愿意和他交往的,却又是一些?攀附权贵之流。 再有别人,宁楟枫又总是瞧不上,要么嫌人家不够聪慧,读书太少;要么嫌人家道?法不精;即便才学都具备了,又挑剔别人的德行。 挑来挑去,总是没有一个可心。 宁楟枫和恒子箫只是幼时相处了一年,可二十余年来书信不断,不止是为那?一年的情谊,更也因为恒子箫是他唯一志同?道?合的同?性朋友了。 宁楟枫决赛对上恒子箫,蓝瑚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高兴的是,若对上禛武宗,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恒子箫至少不会对宁楟枫使下三滥的招数,也不会和宁楟枫争个你死我活,把他伤着。 可蓝瑚也不免担忧,若是宁楟枫败在了恒子箫手上,昇昊宗脸上未免难看,宁家的对头们?也会到处宣扬。 这一忧一喜缠扰她多时,如今总算是要有一个了结了。 裁判上了场,请仙盟盟主?为决赛致词,又请几位副盟主?上香。 辰时过,巳时一到,场外云锣击响,青年修士大?会的最后一场比赛应声开幕。 宁楟枫掀起袍襟,别进玉带。 他后退半步,抽出剑来,眼里带着点点期待的笑意,道?,“恒弟,请。” 他让恒子箫先手,恒子箫也不推脱,长剑出鞘,带一声破空的剑吟,他剑指前方,回一句:“得罪了。” 露台之上,仙盟盟主?身侧,岳景天端坐如钟。 他半瞌眼睑,视线落于楼下那?两名青年身上。 他只轻轻一扫宁楟枫,接着便看向了恒子箫。 待恒子箫侧身,摆开剑势、露出正脸时,岳景天双眉陡然一皱,眸色也凌厉了两分。 第110章 恒子箫不客气地占了先机, 自侧翼朝宁楟枫袭去。 他观战了宁楟枫的几次比赛,知道风灵根的他速度极快,却还没有?亲自见?识过?。 这一回合为的试探, 恒子箫俯下上身, 如一只黑隼, 两次点地便冲到宁楟枫身旁。 宁楟枫脚下一动,撤步闪身,果然轻易避开了恒子箫的剑。 他让恒子箫先?攻,第一回合便?真的不出手。 恒子箫回身再扫, 宁楟枫连退几步, 昂首仰身,剑尖在颚下一寸处削过?。 他几次躲避恒子箫的剑,身侧伴风,却腰背笔挺,避得又快又稳, 颇具大家风范。 露台上,宁兰忠和昇昊宗的几位皆笑意盈盈, 欣慰满意。 纱羊坐在窗台上观战, 不由得道, “楟枫的仪态可真不错, 不愧是十世?公侯家出来的孩子, 真不是普通贵族子弟能够比拟的。” 当年宁楟枫翻篱笆的那一跃,使纱羊记忆犹新, 到现在都忘不了那股俊逸之气。 “那是,”紫竹嬉笑道, “不然我们眼?高于顶的小姐怎么能看上他呢。” “紫竹。”蓝瑚嗔了一声,紫竹闭了嘴, 笑却没收住。 宁楟枫让出了第一回合,恒子箫也试探了一个?回合。 五剑之后,宁楟枫两个?后跃拉开距离,手中长?剑一转,挽出一道缓慢的剑花,在高阳下折出华美的剑光。 这一记腕花有?意让恒子箫看清,示意他要开始反击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49节 恒子箫沉默地盯着宁楟枫手中的剑。 他自认为脚力不错,可在同级的风灵根面前,果然还是差了一分。 第一回合的试探令恒子箫亲自感受到了宁楟枫的速度,他恐怕这一场比试,自己很难以巧取胜。 握着剑的五指一紧,恒子箫眸中厉色渐起。 既然拼不了巧力,那便?只能大开大合了。 腕花一收,宁楟枫骤然向恒子箫刺去。 若说恒子箫冲刺时是一只隼,又重又疾;那宁楟枫就是一只青燕,流畅轻盈。 眨眼?不到的时间,他近了恒子箫的身,且悄无声息。 恒子箫呼吸一禀,迅速褪去,却见?剑光一晃,两根断发浮于空中,被宁楟枫斩去了几根青丝。 好快! 两人自剑上四目相对,剑横在恒子箫颈前,倒映出宁楟枫含笑的凤眼?。 恒子箫猛然转身回扫,霸道的剑气在身前破开,将宁楟枫逼退半丈。 那剑气中的灼热令宁楟枫一愣,随即眼?中笑意又盛了两分,好似在说——恒弟,我这可是头一份呐。 细数恒子箫参赛以来,从未这么快就用上法术。 宁楟枫的确是头一个?逼他这般用力的人。 所?谓兵贵神速,恒子箫不怕和宁楟枫比力量、比法术,却难以在速度上一决雌雄。 宁楟枫剑法灵动迅疾,劈砍斩点抹,招招流畅,式式轻快。 恒子箫来回横斩,旋身回挡,眼?前残影幢幢,目力已不及宁楟枫的剑速,依靠耳力、经验,勉强将剑挡下。 两人在台上你来我往,走?剑如风,只剩剑影。 台下众人无一不引颈踮足,痴痴地看着那片剑光,露台之上的二十位泰斗也是屏气凝神。 一时间,数万人相聚的会场竟落针可闻,谁也无暇出声,稍一分神,眼?睛便?再也跟不上台上的两人。 宁楟枫出击迅速,他练的是昇昊剑法,一招一式皆为正宗,却发现恒子箫的剑法变幻莫测,十分复杂。 譬如此时,他点剑攻去,恒子箫手中长?剑左右环身,自上而下,一剑便?挡开了他袭往上中下三?路的三?剑。 这自上而下的环身之法,正是刀法中最?经典的一式,名为缠头裹脑。 恒子箫分明是剑修,如何习得刀法? 宁楟枫此前观战时便?有?所?察觉,恒子箫练的并非裴玉剑法。 他也曾问过?恒子箫所?学的是哪门哪派的武功,恒子箫却说,他是随手选的一本剑谱,后来游历人间,对上过?不少敌手,凡是他觉得好的、或是在别人手里吃过?亏的,便?化为己用。 十几年下来,成了如今模样?。 宁楟枫初听时不以为然,认为这样?的杂学旁收终归不成体系、没有?章法,不如好好将一本剑谱练透吃透。 恒子箫却说宁楟枫门户之见?太重,实战本就该集百家众长?,何必拘泥于形式。 两人为此产生过?争执,虽然很快言和,可今日擂台之上,分明是将口角之争演变成了具象。 宁楟枫和恒子箫一个?是出自名门正宗,一个?是摸爬滚打?所?得。 两人且战且斗,终于,恒子箫找到一丝间隙,他拉开距离,后脚一碾,定住身形,长?剑斜削下劈,两剑划出一道火十字,朝宁楟枫斩去。 恒子箫动了法力,宁楟枫也不甘落后。 他虎口一拧,剑竖于胸前,剑指抵于剑后,令剑上附一层淡淡青芒。 带着滚滚烈火的十字剑气朝他冲来,宁楟枫立足不动,瞳孔与宝剑亮着青光。 剑上清风如刃,自身前破开火势,将火十字一分为二,打?散消去。 这两道剑气被他破开,恒子箫脚下不停,自剑气发出之时便?朝宁楟枫冲去。 宁楟枫眼?前灼气未散,便?刺出一把利剑。 叮——的一声,他手腕一斜,挡住了突然刺来的长?剑。 两剑相碰,恒子箫身子一倾,双臂发力,宁楟枫面色微变,退了半步。 这两人第一次硬碰硬,宁楟枫只觉得剑上架了一块铁坨,有?千钧之重。 相持越久,宁楟枫便?越招架不住。 他在最?后一刻猛地收剑,脚下一点,以凌空挂月之姿,翻跃至恒子箫身后的台柱上,借以蹬柱之力,自后方刺向恒子箫颈后。 恒子箫抬眸犀利,几十回合下来,他终于找到了应对之法。 宁楟枫灵敏有?余而力量不足,和他交手,比起剑之清逸,不如刀之刚劲。 宝剑自上刺来,恒子箫定睛凝神,没有?闪避。 他盯紧了宁楟枫的剑,待剑至身前,他骤然出手,手腕下沉,长?剑自下而上,直对上了宁楟枫的剑。 剑身一拧,宁楟枫虎口一麻,下一刻,他的剑被恒子箫崩开,那柄朴素的长?剑擦着他的剑,朝他握剑的右手刺来! 宁楟枫眸色一凝,又是刀法! 这是长?刀中惯用的“崩”。以刀背崩开对手武器、腕臂,再乘隙追击,乃是攻防一体的伎俩。 他躲闪不及,眼?见?自己的右手就要被剑刺中,宁楟枫左手打?出一掌,凝聚金丹全力拍在恒子箫剑尖。 恒子箫出手有?力,宁楟枫这一掌只将他剑尖打?偏一分。 宁楟枫虽然保住了手,可袖口却被长?剑刺破,拉开了一条一尺长?的口子。 剑上失利,他果断退开。几个?旋身来到了擂台的另一侧,远离恒子箫,调整气息。 两人陷入沉默的对峙,观众这才有?空隙喘气。 露台上的泰斗们也借此机会议论起来。 “这恒子箫是何许人,能进枪,能对符,现在又和宁小公子不分上下。” 宁楟枫的优秀是理?所?当然的,可恒子箫是一介无名之辈,能有?如此表现,就让人倍感意外了。 宁兰忠目中藏忧,一开始确实不分上下,可那恒子箫是越打?越勇,到了这一回合,隐约有?盖过?楟枫之势。 接下来如何,实在让人心焦。 他身旁有?人道,“历届大会少有?上八宗以外的修士能打?到决赛,老夫印象中,只有?一百二十年前那次出了个?无名冠军。” “裴玉门沉寂多时,如今竟出了这么个?青年才俊,真是难得。” 说着,便?有?人笑问向岳景天,“岳前辈可是生了惜才之心了?” 宁兰忠余光看向岳景天,这样?的人才若是到了禛武宗去,以后可就麻烦了。 恒子箫不止是恒子箫,背后还有?个?高深莫测的司樾,宁兰忠摸不清司樾的深浅,可绝不想让她站到禛武宗那边。 他正担心岳景天要伸出橄榄枝,却不想岳景天面色若霜,只淡淡瞥了眼?说话的那人,漠然道,“确实惜才。可非爱惜,倒有?些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 众人不解其意,岳景天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稍一抬额,又望向场上。 宁兰忠狐疑地打?量岳景天的神色,他不远处的赵尘瑄也正细细观察着岳景天。 赵尘瑄拦不住恒子箫,正苦思应对之法。 他本以为岳景天见?到恒子箫的表现,必然是大加赏识,可看他此时的神态,倒更像是厌恶排斥。 这倒是件怪事。 岳景天是个?剑痴,恒子箫这么好的苗子连他都心动,岳景天和他无冤无仇,为何这般冷漠? 赵尘瑄心中盘算,看来他得再留神一阵了。 场上气氛陡然一变,身在局中,宁楟枫更能感受到恒子箫正有?盖过?自己之势。 他拉开距离不为别的,只为打?断渐入佳境的恒子箫之气势。 剑指于前,宁楟枫宝剑流光溢彩,嗡嗡颤鸣。 倏尔间,那凝聚庞大灵气的宝剑冲天而上,悬在空中,罩下一片青影。 宁楟枫骤然起跃,衣袂翻飞,双手结印,那剑斜刺而下,定在台中央。 他一个?转身,自半空落下,轻而利落,如鹤般单脚点在剑柄之上。 恒子箫提剑向他冲去,靠近宝剑之时,台上青光大作,剑尖之下赫然扩出一张阴阳双鱼阵。 一股青浪荡开,恒子箫连翻三?周,落地之后衣襟长?发依旧被余波吹动。 “剑阵!” “好快的速度!” 台下一片惊呼。 只见?宁楟枫足下宝剑青光熠熠,剑尖之下是头尾相连、轮转不休的阴阳二鱼。 这一方剑阵横在场上,散发着淡淡的青芒。 如此精妙的剑阵需要不少时间筹备,而在此之前,两人打?得目不暇接。 “不愧是宁家的小公子,那一番激烈的打?斗间还有?余力准备剑阵。”台下哄闹起来。 “大会至今,这是最?大的剑阵了吧!”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阵法!” “剑阵?什么剑阵!要比拼奇门遁甲了吗!” 恒子箫凝望着那方青鱼八卦图,宁楟枫的长?剑定在双鱼交汇之处,阴阳二鱼绕剑轮转,生生不息。 二鱼轮转,带起缕缕劲风,他离剑阵尚隔三?丈之远,却有?一股庞大的吸力将他往剑阵内拖去。 剑阵乃是剑修到达一定境界后才能运用的招数。 这场大会的参会者多是筑基,筑基之中,鲜少有?人能使用剑阵,即便?有?能使用者,也很难在台上完成这耗时耗力之事。 宁楟枫不过?须臾间便?设下了阵法,可见?方才一番博弈,他绝没有?使出全力,而是藏了两分,暗暗筹备这一剑阵。 恒子箫意识到,即便?他先?宁楟枫一步突破金丹,但宁楟枫绝非泛泛之辈。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50节 开场至今,他们已打?了两刻钟有?余。 这一时间,平常比赛即便?没有?结束,也到了尾声,但恒子箫有?所?预感,他和宁楟枫的比赛才刚刚开始。 宁楟枫两袖翻飞,身周流淌着浓郁的风灵。 他立在剑阵中央,衣摆鼓鼓飞舞,人与剑连成一线,灵气与剑气融为一体。 他一抬手,对恒子箫道,“恒弟,请——” 宁楟枫初次在恒子箫面前使用此阵。 两人幼时一别,时隔二十余年再见?,虽也有?过?书信谈论阵法,但并未涉及过?此阵。 然而,宁楟枫无端相信,恒子箫必对此阵有?所?了解。 恒子箫没有?辜负他的这番信任,他的确有?所?了解。 宁楟枫刚破金丹,所?制阵法并不高深晦涩,是常见?的中级法阵。 阴阳双鱼,乃是最?贴合风灵根的阵法。 双鱼转动不休,便?生风不止。 交错混杂的剑风会将外部一切吸入阵中,随后利用错综复杂的风刃将其绞杀成末。 随着时间流逝,双鱼转动愈快,罡风愈强,阵法的面积也愈来愈大。 不出半刻,这直径五丈的青鱼八卦阵便?会扩大至整个?台面,到那时,恒子箫要么被拖进阵里,要么被迫跳下擂台。 恒子箫握着剑的四指一动,既然只是中级阵法,那么破绽也很明显。 双鱼之间定着的那把剑便?是阵眼?,只要将其破坏,阵法自然散去。 只是想要抵达阵眼?,就必须扛过?阵上的道道罡风。 强行硬闯绝不可取,他的境界并不比宁楟枫高,需另想办法。 恒子箫眸光一转,扫向楼上蓝瑚之处。 他有?了破解之法,可又犹豫一场比赛而已,是否要做到这个?地步。 自己输了也就输了,但宁楟枫和他不同,一来他要取得彩头向蓝瑚求婚,二来又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宁楟枫的一举一动。 于情于理?,恒子箫都是希望宁楟枫获胜。 可他又不免想到当日蓝瑚所?说的那番话。 遥遥相望间,他对上了蓝瑚的眼?睛。 蓝瑚凝视着他,微不可察地摇头。 恒子箫视线又落回宁楟枫身上。 宁楟枫一双凤眸赤诚热烈,正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恒子箫心下一横,横剑于身侧,左手掐剑指,退步侧身,严肃了神色。 他迈开弓步,扎稳重心,双脚钉在台上,唯独一卷长?发被风阵拉扯飞舞。 开场以来,恒子箫第一次开口,对着宁楟枫道了两个?字—— “小心。” 宁楟枫一顿,就见?恒子箫剑指蓦地前指,右手松开,脱手的长?剑骤然朝着青鱼阵刺去。 那剑身赤红发亮,它?被狂风吸入阵中,没有?深入多少,只粗粗接触了最?外层的罡风。 下一刻,剑上亮起火光,恒子箫双手结印,剑上烈火被风一卷,霎时间,青色的风阵里染上了一卷红意。 罡风卷火,层层递进,转眼?间整个?青鱼阵卷起了滔天大火! 说不清是风助火势还是火助风势,风火纠缠不休,擂台上火光冲天,一拔三?丈之高,火光瞬间将阵中的宁楟枫吞没! 台下爆出惊呼,炽热的火焰被风席卷肆虐,生生将一张风阵化为了火阵! “小姐!”紫竹惊呼出声,蓝瑚亦是猛地起身,一双水眸被炽热的火焰染红。 恒子箫已看不见?宁楟枫的身影,目光所?及只有?熊熊烈火。 他虽没破了青鱼阵,可现在的这张剑阵已说不清到底是宁楟枫的,还是他恒子箫的。 他若被风吸入,那宁楟枫也会被风中烈火烧伤全身。取的是两败俱伤之法。 “这太危险了!”纱羊惊呼。 此时的擂台宛如生着飓风的火海,随着青鱼阵的扩大,火势也越来越大,留给两人的空地所?剩无几。 她焦急地扑扇翅膀,“子箫这孩子,一场比赛而已,何必鱼死网破呢!” “这才热闹。”司樾从榻上起来,胳膊肘搭着窗台,看着快要窜到她们窗户的烈火,满意地笑了,“之前那都是什么玩意儿,现在才像话嘛。” “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纱羊骂她。 司樾一指台上,“我看是那小子不嫌事大。” 恒子箫掐诀不停,纵然火势已不可挽回,那把赤色长?剑还在继续往风阵中加火。 阴阳双鱼越转越快,所?成罡风也越来越疾。 纵然风助火势,可若风速太疾,便?会将火卷灭,为了保持火势,恒子箫一刻不停地念诀,源源不断地输送烈火。 擂台周围四根攀龙台柱上镶嵌的防护石纷纷启动,拉开了结界,防止烧到台下。 恒子箫正凝神控剑,忽而间,眼?前烈火中兀地破出三?道火光。 三?道二尺长?的清竹风箭穿过?烈火,携火焰朝恒子箫刺来。 他闪身避开,余光一闪,只见?宁楟枫踏着台柱,绕过?中央的风火阵,沿擂台外侧疾袭而来。 在看见?那抹青色的人影后,蓝瑚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慢慢坐下,继而唇角绽开一抹浅浅淡淡的笑意。 她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输。 宁楟枫不仅从火海中全身而退,他剑指之间还夹着一张符箓。 离恒子箫尚有?十数丈远,他便?手腕一转,将符箓朝恒子箫甩去。 黄纸在空中碎开,数百道竹影自空中朝着恒子箫射杀而来。 恒子箫旋身躲避,疾步闪退,又拍出两掌,将几道来不及避开的竹影打?碎。 宁楟枫如影随形,恒子箫刚躲完空中的竹影,他便?接踵而至。 宁楟枫袍下长?腿一横,鞭向恒子箫太阳穴一侧。 恒子箫后仰避开,抬手格挡,宁楟枫转身勾拳,又被架住。 烈火为景,两人在火海之前拳脚相交,恒子箫一个?旋身,五指成爪扣住了宁楟枫的小臂,一路滑至手腕。 宁楟枫抬眸一瞥,在恒子箫拗断自己手腕之前,骤然吸腿,修长?的左腿猛地高踢,一招踹燕踢向了恒子箫的下颚,逼迫恒子箫后退,以此破开他的龙爪手。 恒子箫退步闪开之后,又呈手刃砍向宁楟枫侧颈,宁楟枫抬右手格住,左拳勾向恒子箫腹部,被恒子箫另只手架住。 两人四手相互制衡,脚下便?斗了起来,你来我往,分毫不让。 十数个?回合之后,两人对掌跃开。 相隔数丈,四目一对,下一刻,两人手腕一翻,同时甩出一张空白黄符。 这两名剑修竟同时当场作起符来! 台下楼上一片哗然,“对剑、对阵、对拳,现在又要对符……这两人是什么怪物!”“他们还是剑修吗!” “真是平分秋色,处处不让。”露台上的老前辈们也是一脸惊色,“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精彩的比赛。” 说话之间,两人同时完成了符箓,纷纷拍出一掌,两张黄符在空中破碎,众人睁大了眼?睛,争先?恐后地看他们到底画了什么符出来。 结果出人意料,这两人所?画竟是同一张符,名为[剑影]。 符纸破碎,无有?实质的半透明影剑同时出现在两人手中,一把青色,一把蓝紫。 风火阵已盘踞七分场地,然两人浑然未觉般,提剑之后,直冲对面。 两把影剑交缠碰撞,随主人绕着那风火阵,在台沿一圈打?斗了起来。 每当他们转到风火阵后面时,台下观众便?扭头张望、焦心万分,生怕错过?定成败的瞬间; 而当他们绕过?风火阵,出现之后,台下万人又全神贯注,大气不出地盯着台上。 两人拼剑的架势明显比开场时要凌厉许多,风火阵越扩越大,不过?半刻钟的工夫,擂台上只剩下了半丈宽的空地。 宁楟枫游走?之时,被火燎到了数次。 整个?台上已是汪洋大火,空气被高温所?扭曲,即便?不被火燎到,也灼痛难忍,根本无法容人。 纱羊急得要飞出窗外,这两人还打?什么!没发现自己都要变成烤红薯了么! 风火纠结着,再接下来,要么宁楟枫先?被烧伤,要么恒子箫先?被风吸入,但最?有?可能的结局是两败俱伤。 宁楟枫转身定势,和恒子箫对视一眼?。 这一眼?间,他们达成了一致。 两人五指一拧,手中影剑纷纷破碎,继而转向擂台中央,剑指一抬,同时收剑。 浑浊的风火之中,两柄泛着法光的长?剑破阵刺出,青色归于宁楟枫手中,赤色归于恒子箫掌心。 青鱼八卦阵的阵眼?被收回,风阵顿时息止; 恒子箫不占宁楟枫的便?宜,他既然收了剑阵,便?也将这满场的烈火收于剑中。 擂台上归于平静,然比赛还未结束。 两人握着自己的佩剑,再度斗到一处。 场上剑影重重,兵戈声不休,自巳时打?到午时,也还未分出胜负。 第111章 赤色长剑朝前一扫, 一轮至阳至烈的剑气朝着宁楟枫斩去。 宁楟枫纵身起跃,双腿在空中开一字马,避开剑气的同时在至高点送出手中宝剑。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51节 宝剑脱手, 他迅速掐诀, 青色的长剑在空中一分为五, 定在了恒子?箫身周。 五把青光莹莹的长剑画地为牢,镇压住了中央的恒子?箫。 恒子?箫抡剑一周,气沉丹田而喝,剑上法光高亮, 爆开一圈雷火交加的剑气。 四柄分剑破碎成光粉, 地上只剩孤零零一把主?体。 宁楟枫为恒子?箫强劲霸道的剑气所?震惊,随即抬手,收回宝剑,握于掌心。 他已两次对?恒子?箫用阵,到了这个?时候, 恒子?箫也无意藏拙。 他剑指抹过长剑,顿时有雷电之声响起。 原本朴素的长剑此时充斥着青紫法光, 这色泽流光溢彩, 惊心动魄。 忽而间, 他厉喝一声, 双手托举向上, 以浑厚的功力将剑送至空中。 剑如龙问天,拖雷带电, 在五丈高的空中亮起一道闪电,继而一分为六, 猛地刺于地下,带着浓郁的雷灵气镇在了场上。 霎时间, 宁楟枫所?处的半边擂台遍布雷电。 六根雷剑照相辉映,每一根都向四周发散出无数细小的电流。 这些电流交汇纠缠,形成了密密麻麻的电网,铺在地上,叫人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这一阵法的品级绝不输于宁楟枫所?摆的青鱼八卦阵。 宁楟枫当即御剑而走,阵外的恒子?箫甩出三张血符,符纸贴在阵外,形成一张结界,叫宁楟枫难以脱身。 两人的心态早已变得不同。 一开始还带着两分轻快,只当做是一场久别重逢的交流,可斗到现在,他们只顾着打倒对?方,无一不是尽己所?能?毫无保留。 这一点,即便是外人也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这场比赛必定是不死不休。 顶着烈日,台上的两人是越打越激烈,台下的观众倒有些站不住了。 原本的进程是在中午之前完成颁奖,可都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擂台上还没有分出胜负。 若是开场时的宁楟枫,破除这道结界并不难。然而打到现在,他已力竭,所?剩法力不多。 恒子?箫亦是如此,他额上淌着汗,后背衣服透湿了一片,气息也有些急促,胸口控制不住的微微起伏。 他所?施剑阵原名九雷阵,但他体内法力已不足以支撑九道雷柱,只能?幻出六道来。 宁楟枫咬牙,地上雷网密布,他要么拼尽所?剩不多的法力冲破结界,要么退下台去。 恒子?箫比他早一个?多月突破金丹,他的功力也就比他深厚一个?多月。 他不能?和?恒子?箫耗下去。 宁楟枫下定决心,御剑至恒子?箫所?设结界最高处。 一个?鹞子?翻身,宁楟枫的在空中倒过身来,荼白的长袍划过半圈利落的弧线,双手持剑向结界一角刺去。 只见半空之中,那清贵公?子?与剑合二为一,如雨燕梭行,化?为一道青色的剑光。 宁楟枫体内最后一成法力全部注于剑上,剑破长风,刺在结界底部,剑下一声微响,下一瞬便有道道细痕蔓延开来。 宁楟枫长喝一声,一鼓作气,霍然间三符破碎,他突破结界,顺着剑势朝恒子?箫刺去。 这一剑气势如虹,恒子?箫脚下速转,避开锋芒后,立刻抬手收剑。 九雷阵中的驻阵长剑飞回他手中,剑上雷电不休。 宁楟枫刺空之后,冲至另侧台柱之上,双脚在柱上一蹬,反冲回恒子?箫上方。 恒子?箫剑已在手,双脚分开,扎稳马步,横剑于上,接下了宁楟枫这一剑。 两剑相对?,风与雷交织一处,荡开一圈浩瀚的剑波! 两人定在剑波之中,一个?下刺,一个?上顶,四目中战意浓浓,谁也不肯示弱。 台上双剑碰撞声不止不休。 纱羊吐出一口长气,“他们只是刚刚金丹而已的修士,早该体力不支了,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蓝瑚眼神里担忧愈盛。 她看得出来,宁楟枫鬓角湿透,流了大量的汗水,剑也不如一开始平稳。 正如纱羊所?说,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耗空了法力,如今只纯粹比拼毅力和?剑术。 又是大半时辰过去,台下观众已经?站不住,却又不想?错过结局,许多人便席地而坐。 正当众人被酷暑折磨的疲惫不堪时,忽然有人大喊,“有结果了!” 一下子?,上万人呼啦啦站起来,你?推我挡,踮足伸头,争相地往台上望去。 擂台之上,宁楟枫和?恒子?箫双剑相对?,缠剑一块儿。 外行看不出来,可露台之上的泰斗们已看出了这场比赛的结局。 不论是法术还是体力,越到后面,恒子?箫便和?宁楟枫拉开差距。 和?恒子?箫相比,宁楟枫终归是更养尊处优一些。 到了最后这一式缠剑,宁楟枫虎口一酸,手上力弱了半分,被恒子?箫一剑崩开武器。 他擦着宁楟枫的长剑,在刺耳的兵戈声中,那把长剑先一步刺到了宁楟枫的颈前。 两人喘着粗气,凝视着彼此。 剑尖抵在宁楟枫喉结之前。 半晌,宁楟枫拇指一颤,手中宝剑哐当落了地,再也无力持握,右手垂在身侧,五指不住地微微颤抖,提不起力了。 “青年修士大会——”漫长的比赛过去,终于,那云锣一响,裁判的声音伴着法力传遍半个?化?城。 “胜者,恒子?箫!” 宁楟枫喘息着一笑,“服气。” 恒子?箫的手落了下来,他收剑回鞘,布满汗水的脸上亦回了一个?疲惫的笑来。 “运气。” 和?只能?待在内宅的宁楟枫不同,恒子?箫没有身份的束缚,走南闯北无有约束,爬过山,淌过河,斩妖除魔救死扶伤都经?历过。 他比宁楟枫多了整整十三年的实战经?验,能?赢宁楟枫,是他的运气——不是哪一招哪一式的运气,而是他的人生比宁楟枫更加幸运。 场下爆发出震耳的欢呼,恒子?箫的名字传遍了化?城。 他是百年来第一个?平民冠军,是成百上千的小宗子?弟与散修的新生楷模。 “子?箫!子?箫——!”纱羊趴在窗台上,尖叫着他的名字,她的声音混在上万人声中,一并传入恒子?箫的耳朵。 恒子?箫抬头,向着那扇窗户望去。 他对?着兴奋的纱羊一笑,接着,又在纱羊蓝瑚身后看见了抱胸观摩的司樾。 司樾一扯嘴角,她的笑和?旁人不同,并不多么热烈,仿佛他夺冠是意料中事一般。 台下的沸腾声好?半晌才安静下来。 露台上,仙盟盟主?起身,旁有人唱道,“请胜者受礼——” 前十甲都上了擂台。 恒子?箫立于首位,宁楟枫和?另一名修士其次,之后按照排名顺序一一站立。 “此次冠军乃是剑修,”盟主?对?着岳景天侧身,抬手道,“不如请岳前辈代行赐礼。” “也好?。”岳景天起身,随盟主?一同下场。 当岳景天出现在露台之上时,刚平静下来的人群又暴出一片喧嚣。 “是岳景天!”“他果然是奔着决赛的两个?剑修来的!” 在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岳景天凭空踏风,自高楼落至恒子?箫面前。 恒子?箫低下头来。 眼前的乃是天下第一剑,他自然也是心怀敬仰的。 “你?,很不错。” 清冷的男声从?他头顶传来,声音如玉石一般,似凉风穿过耳道,听得人脑清目明。 恒子?箫低垂着头,只能?看见岳景天那一身玄黑金纹边的白袍,和?一双黑色的锦靴。 岳景天在修真界名声极好?,他淡漠俗世,勤俭质朴。 可看着这双锦靴,恒子?箫又不禁想?起了师父脚上的布鞋。 岳景天从?侍者手中接过呈礼的托盘,递给恒子?箫。 恒子?箫作揖后,双手接过。 在他抬眸之时,视线猝不及防撞入岳景天眼中。 那一双凤眸犀利清冷,仅是一个?对?视,恒子?箫便说不出来的心惊,仿佛自己从?小到大、从?外到内全都被岳景天看了个?透。 一股浩瀚如海的精神力笼罩了恒子?箫,虽不痛苦,却令他浑身血液都发冷发僵。 “恒子?箫。”这三字在岳景天口中缓缓道出,那双凤眸中的瞳孔仿佛是由千年寒冰所?制,不见丝毫人的情绪。 他望着青年,“你?可愿成为我座下弟子?。”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就连恒子?箫身后的宁楟枫都下意识抬起了眼。 纱羊一愣,猛地转头看向司樾——原来传言不假,岳景天真的想?要收子?箫为徒! “司樾,怎么办!”她焦急地低声道,“那可是第一剑,天下剑修谁不向往!” 上辈恒子?箫最终也还是离开了白笙,答应进入上三宗。 如今第一剑亲自邀请,万一他答应,那她们的任务可就难做了! 司樾挑眉,“人家收徒弟,你?急什么。” 纱羊怒道,“我当然是急子?箫!” 司樾嗐了一声,摆手道,“那有什么的,你?要真舍不得他,大不了下次大会我也去参加,我也拿个?冠军,让这第一剑把我也收了。” “我都快急死了,你?还在说笑!”纱羊气呼呼地扭头,不再和?她说话?。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52节 她紧盯着岳景天面前的恒子?箫,内心乞求他千万不要应下。 第112章 “承蒙错爱, 晚辈愧不敢当。”恒子箫俯身,对着岳景天道,“我?已有师父了?。” 这是近百年来岳景天头一回收徒, 可对方竟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众人震惊地望着恒子箫, 一面觉得他不识好歹, 一面又好奇他的师父是谁,竟让弟子如此忠心不二。 这让众人心惊的疑问,岳景天同样也问了出口:“不知尊师是何许人。” 恒子箫顿了?顿,他虽然敬仰这位第一剑, 可也没有忘了?, 他是禛武宗的人。 师父和他曾开罪过禛武宗的峰主?,此时说出?师父的姓名恐怕不妥。 思及此,他只道,“师父…是对我?有养育之恩的人。” 岳景天双手负后,“既如此, 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了?。” 他转身走了?,侧身时回眸看了?恒子箫一眼, 眼角的神色让恒子箫有些介怀。 他总觉得岳景天并非诚心收徒, 而是别有用意。 恒子箫拒绝岳景天一事?, 让众人大呼可惜。 大会闭幕后, 他们回到了?宁家别院, 就?连宁楟枫都忍不住偷偷对他说:“岳前辈不轻易收徒,你不后悔?” “师父对我?如何, 你是知道的。”恒子箫有些生气,“我?若应了?, 岂非见利忘义之徒!” 宁楟枫歉意道,“抱歉抱歉, 是我?失言。” 他向来?清楚,恒子箫是个?重情之人,何况司樾深不可测,即便不是为了?恩义,单论能耐,她也未必比岳景天差。 宁楟枫不由得问:“你跟了?司樾真人许多年,她可曾向你透露她的境界?” 两人进了?屋,凌五把宁楟枫的奖品放到桌上,恒子箫也把自己的那一份放到旁边。 听了?宁楟枫的话,恒子箫只摇头。 “那你自己觉得呢?”宁楟枫拨了?拨桌上的礼盒,对那些上品法宝兴致缺缺。 恒子箫还是摇头。 他疑惑道,“那么?多年,总该有些揣测吧?” “我?真的不知。”恒子箫看向他,“我?素日里也见不到元婴以?上的高?手,不知道境界高?的人是什么?样。非要我?说,我?倒觉得师父更像是下凡历劫来?的。” “如此厉害?”宁楟枫食指屈指,抵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后,道,“罢了?,反正你是她唯一的弟子,早晚会知道的。不说这个?,先看看冠军的奖品,听说里面有一件极品法衣,是庭虚老人花费了?数十?年所制。” 恒子箫打?开最大的盒子,果然见里面放着一件衣服。 这衣服乃是丝制,摸上去冰凉水滑。 他提起来?看了?看,“我?从未见过灵气如此充沛法器,果然不同寻常。” “正好你还缺件护身的法宝,”宁楟枫道,“快穿上试试。” 恒子箫却把盖子又合上了?。 他道,“我?就?不穿了?,一会儿我?出?去一趟,把这些奖品交给大师兄,让他带回门里。” “诶,”宁楟枫拦住他,“你外出?游历,一路上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事?。不如先穿着,以?后再给也不迟。” “正是如此,才更要送到门里去。”恒子箫道,“这么?好的法器,若半路损失岂不可惜?” 他的储物器就?曾丢过一回,所幸是在?人界,最后找了?回来?。 可修真界杀机四伏,上有比他厉害的修士,下有凶恶的妖魔,风险比人界大得多。 “你还真是奇怪。”宁楟枫忍不住笑了?,“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愿与你交心。” 两人上午打?得天昏地暗,一转眼又和没事?人似地伴在?一起,不见丁点隔阂。 “两位公子,”门口?有侍女来?请,“小姐请你们过去吃茶。” 宁楟枫看向凌五,道,“你把东西收一收,给裴玉门的白笙下个?帖子,请他晚上来?这里一趟。” 恒子箫连忙道,“不了?,我?自己去见大师兄就?行。” 宁楟枫拉着他出?去,“大会刚刚结束,外头鱼龙混杂。你和我?在?一起,还是小心点为好,白笙前辈会体谅的。” 恒子箫犹豫一番,还是答应了?。 他送了?信,和宁楟枫去了?司樾房里。 蓝瑚已经?坐在?了?司樾身边,和她说些什么?,见了?两人,招手道,“快来?。” 待入座,紫竹上茶后,蓝瑚开口?,道,“方才四叔差人捎话,说明日一早就?带我?们回昇昊宗。” 宁楟枫微讶,“这么?快?” “本是要在?化城转转的,但你我?刚一下山就?遭了?埋伏,四叔的意思是不要节外生枝,早些回去,大家安生些。” 宁楟枫又问:“四叔人呢?” “他在?仙盟还有些事?要办,晚上回来?。”蓝瑚说道,“他还说,他带了?几个?长?辈过来?,晚上给你和恒兄弟庆功。” 宁楟枫叹了?口?气,“比了?一天了?,明早赶路,今晚还要应酬。” 纱羊歪着头打?量宁楟枫,“楟枫,你不喜欢这样的应酬么??” “自然,倒不如咱们几个?聚一聚。” 纱羊眸中划过思索之色。 上一世宁楟枫可是昇昊宗历代以?来?最年轻的宗主?,身为宗主?,怎能不善于应酬? 可惜命薄上只记载了?生死大事?,至于宁楟枫的性子是如何转变的,纱羊无从得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蓝瑚确实很了?解他的性子,弯眸道,“屋外温了?两盅酒,赶在?四叔之前,咱们几个?先聚一聚,庆祝你和恒兄弟包揽二甲。” 宁楟枫一笑,“劳你费心,只是我?到底还是输了?。” 蓝瑚摇头,鬓上的朱钗晃动着,折出?点点缱绻的宝光。 “我?倒是很高?兴,你们两个?都没有受伤。”蓝瑚望向恒子箫,柔声道,“恒兄弟,多谢你。” 她不止是谢恒子箫没有伤了?宁楟枫,也是谢他履行了?和她承诺——拼尽全力,给了?宁楟枫酣畅淋漓的一场比试。 恒子箫一点头,“应当的。” 紫竹去外面取了?温好的酒来?,给几人倒上。 “好香。”还未入口?,纱羊便惊呼起来?,“真是难得的佳酿!” 紫竹嬉笑道,“这是我?家小姐取青黄二杏中的极品,采初夏头一茬儿的荷花露水所酿的荷花杏酒。” 纱羊深深吸了?口?气,“不错,里面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青松味。” “到底是行家,”紫竹笑意更甚,“师姐说得不错。这酒封坛之后埋在?百年老松底下十?年。为了?给两位公子庆祝,前几日特地叫人从昇昊宗的松林里挖出?来?的。” “你得意什么?,”蓝瑚轻声呵斥道,“师姐手中什么?好的没有,这点东西也值得拿出?来?夸耀。” “别这么?说,”纱羊道,“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这酒果然不错。” “师姐说得对,”宁楟枫喝了?一盅,“连我?都不知道松林里还有这样的珍品,好险我?练剑时没有将它打?破。” 蓝瑚笑道,“我?施了?结界的,岂能随意被?破坏。” “对了?,”宁楟枫对着司樾、恒子箫和纱羊道,“一连半个?月,光看我?和恒弟了?,几位还未曾见过蓝瑚的绝技。” 恒子箫迟疑道,“这…不太妥当。” 蓝瑚是大家闺秀,怎能给他们当艺伎使。 “不要紧,”蓝瑚却是应了?,“既是朋友小聚,便不必拘泥。正好你和楟枫打?了?一上午,也该累了?,就?让我?来?助兴一番。” 她说着起了?身,走到一旁坐下。 几人见她抬手,自广袖之中探出?一对柔荑。 下一刻,她身前凭空出?现?了?一张神农琴。 纱羊微讶道,“仙子当中,用这种琴的可不多见呀。” “蓝瑚是水木双灵根,”宁楟枫解释道,“这把神农式里的水木灵气十?分?浓郁,是蓝家专为她打?造的法器。” 蓝瑚低头一笑,落指揉弦。 古朴悠扬的琴声自她指尖泻出?,她生得一双妙手,纤纤十?指如软玉,偶到音疾时,左手皓腕上的两只镯子相互碰撞,所发玉石之音点缀琴声之间,愈显自然天成。 宁楟枫啜着酒,瞥着蓝瑚。 别说是他,就?连恒子箫都不觉暗叹蓝瑚的温婉动人。 这琴声里充斥着温凉的灵气,修复着两人疲惫的身体,才至曲中,恒子箫便发现?自己枯竭的内丹又充盈起来?,四肢也恢复了?力气。 对面的纱羊看着慢慢品酒的两人,又看向抚琴的蓝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她飞到司樾耳边,低声道,“他们三个?现?在?这样,可真像是一副青梅竹马图呀。” 司樾弯眸,抬起酒杯,“你可要知道,青梅竹马图里头的人物多是悲剧收场。” 纱羊撇了?撇嘴,“别提了?,他们三个?早就?已经?悲剧收场过了?。” 她看着司樾将酒饮下,忽然发现?司樾眼中的神色有些惝恍。 她顺着司樾的目光看去,见她看的也是低头抚琴的蓝瑚。 纱羊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却又不真切。 她回过头来?,见司樾仰头饮酒,酒杯搁下时,纱羊竟从司樾身上觉出?了?两分?落寞。 她猜到了?司樾此时在?想什么?。 看了?眼在?座听琴的几人,她选择用传音的方式和司樾对话。 “司樾……”纱羊小声问,“你是不是想家了??” 司樾捏着酒杯的三指微微转着,同样是传音回道,“我?无父无母,哪来?的家。” “你虽无父无母,可不是还有很多部下么?。”纱羊望向蓝瑚,“听说你有一对得力干将,绰号美人笛、美人琵琶。”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53节 司樾抬眸,将酒杯放下。 “你知道的还不少。” “我?也只是听百花田里的师兄师姐们说的。”纱羊道。 “哦?他们都说什么?了??” 见司樾并无伤感之意,反而还有两分?兴味,纱羊便接着往下说,“他们说,这一对美人是你的元老肱骨,跟随你两千年有余。” “妹妹美人琵琶性格火爆,骁勇善战,令许多大魔退避三尺; “姐姐美人笛温婉贤淑,掌管着混沌宫大小事?务,位同魔后。” “行啊,”司樾挑眉,“看来?百花田还有做情报组织的潜力。” “那倒也不是,只是因为凤凰一族还有仙乐坊的仙子们喜欢来?百花田。他们都是擅长?舞乐的仙子,谈论的也都是舞乐之类的话题。”纱羊道,“天上有凤君凰女,而混沌之中,最通音律的不就?是美人笛和美人琵琶了?么?。” 听着那美妙的琴音,纱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仙乐仙谱,在?他们听来?舒心养气,可对司樾来?说却是一种攻击。 纱羊连忙道,“你要是难受,就?出?去透透气吧。” 她也不知道这琴声让司樾难受的是身还是神。 “想什么?呢。”司樾拿起酒盅,“难得有那么?好的酒,不喝是傻子。” 纱羊纳闷道,“平常也没见你多爱喝酒啊。” “我?不是爱喝酒,”司樾说,“我?是爱不要钱又贵的酒。” “……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了?。”纱羊语塞,“难怪混沌宫大小事?务都是美人笛管,换作是你,那一宫宫仆还能领到月奉么?。” “你这话就?小看人了?。”司樾倒满了?一杯,凑到嘴边,笑吟吟道,“不止是宫仆,大臣小卒,就?连我?的月奉都是她管。不然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捞到一分?钱。” “真是奇怪,你这么?抠搜,是怎么?招揽到那一文一武两姐妹的?”纱羊捏着下巴,“难道是屈打?…” “我?有那么?粗鲁么?。” 纱羊摊手,“那总不能是用音律或者容貌折服她们的吧。” “欸,你说对了?,就?是容貌。”司樾摸着自己的脸,道,“当初她们一见到我?就?逼着我?和她们成婚呢。” “吹牛——”纱羊嫌弃地看着她,“你编也编得像样点吧。” “我?可没吹牛,不然她那‘魔后’的称呼是怎么?传出?来?的?” 纱羊一愣,“你真和人家成婚了??” 司樾饮酒入喉,“有过那么?一次吧。” “什么?叫‘有过那么?一次’,难道你在?别处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司樾不以?为意道,“凡人不过百年寿命都要三妻四妾,我?活那么?久,成个?两三次婚怎么?了?。” “哼,我?不信。”纱羊抱胸。 “嗯?”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美人笛和美人琵琶是什么?来?历吗?天上地下,再没有比她们更善妒的人了?,听说她们专吃负心汉的心脏,你有了?她们,还娶得了?别人?” “二来?,你要是成亲,那动静能小得了?么??我?却一点儿也没听说过你的婚礼。 “三来?,大家谈论美人笛时,说的都是‘位同魔后’,她要是真的魔后,何必多余加上一个?修饰。”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司樾,断言道,“此外,我?虽然对你过去的事?知之不多,但我?觉得你不是一个?耽于肉.欲.情爱的人,三妻四妾对凡夫俗子和一些妖魔来?说是美事?,对你,只是麻烦而已。” 司樾笑了?。 纱羊愈发得意,“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她本是要开解司樾的,说到这里时早就?把目的抛之脑后,倒是好奇起司樾从前的事?来?了?。 “你认真和我?讲讲嘛,别老是哄我?。”纱羊期冀道,“那美人笛和美人琵琶有多漂亮?弹得乐曲有多好听?比之箜篌仙子如何?对了?,你见过箜篌仙子吗?” 司樾弹了?她额头一记,“话可真多。” “我?什么?事?都和你讲了?,你却从来?不和我?讲你的事?,”纱羊捂着额头抱怨道,“这不公平!” 她还要追问,蓝瑚已经?收了?琴。 她回到桌边,发觉纱羊额头微红,咦了?一声,“师姐这是怎么?了??” 纱羊回神,连忙摆手,“没事?没事?,蓝瑚,你弹得真好,感觉马上就?要突破金丹了?。” 蓝瑚一笑,“师姐如此厚望,那蓝瑚可不敢松懈了?。” 几人又围坐一起聊起了?天,纱羊再没有和司樾单独说话的机会。 她余光瞥向一盅接一盅品酒的司樾,忽而想起自己和司樾说话的初衷—— 司樾看着蓝瑚的眼神,果然是有两分?孤寂在?的。 如此想着,纱羊也不禁难过起来?。 虽然仙魔不两立,可相处了?几十?年,她不觉得司樾是杀人如麻、不可理喻的暴徒。 不管司樾如何看她,她都认为她们已经?算作是朋友了?。 纱羊望向恒子箫,暗自祈祷着,希望子箫能顺顺利利的飞升,免去煌烀界的大难,也好让司樾功德圆满,回到她想去的地方。 第113章 从蓝瑚那里回来后, 恒子箫见了上门的白笙。 他把自己所获奖品全都交给了白笙,让他带回裴玉门,并告知他自己接下来的?行踪。 晚上, 他与宁楟枫一道去了宁兰忠攒的饭局。 饭桌上都是?宁家人, 与其说是?庆功, 倒不如说是?宁家在旁敲侧击恒子箫的来历,并招揽他进入昇昊宗。 恒子箫游历凡界时,也?曾受到过许多权贵的?招揽,应对起来熟门熟路, 加之他本也?和宁楟枫亲近, 于是?宾主尽欢,十分融洽。 宁家几人对恒子箫心生好感,尤其是?他白日拒绝了禛武宗岳景天一事,令他们大为赞赏,在听说恒子箫要去昇昊宗参加宁蓝两家的?订婚宴后, 更是?热烈欢迎,大有趁此?机会让他入驻昇昊宗的?架势。 宁楟枫有些歉疚, 他不想让恒子箫卷入这些琐事中来, 恒子箫不甚在意, “他们也?是?好心, 想给你找些帮手。” 宁楟枫失笑, “你倒是?通情?达理,怎么和蓝瑚越来越像了。” “你的?这些玩笑, 方才桌上怎么不敢说?”有长?辈在时,宁楟枫活脱脱变了个人似的?。 恒子箫难得?调侃道, “他们还问我为什么不跟岳前辈走,也?不看看, 我身边不就有个小岳前辈在么。” “你居然?开我的?玩笑。”宁楟枫说着恼话,脸上却是?笑了,“不过…我真?的?像岳前辈么?” 两人在月下漫步,宁楟枫左手负后,冠玉似的?脸上蒙了一层霜白的?月光。 恒子箫点头,“外人面前,你确实有两分岳前辈的?风采。” “是?么……”受了夸奖,宁楟枫却并不高兴,反而一叹。 “怎么?” “没?什么,”他摇头,“你也?知道,刀枪棍棒,唯剑乃百兵之君,其余三者皆入不了清流的?眼。可天下第一剑却在禛武宗,这对我们昇昊宗来说,可谓是?如鲠在喉。” 他走到一处假山停下,转身看向恒子箫,“我五岁学?剑,不止是?我,所有宁家子弟都早早学?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昇昊宗能出一位不输岳前辈的?剑修。” 恒子箫了然?,“想必你从小就在昇昊宗里听说了不少岳前辈的?事。” “是?啊,他是?天下剑修之楷模。”宁楟枫对他道,“你看化城之中,有多少修士都着白锦长?袍,就是?因为岳前辈喜欢穿白,所以天下剑修都崇尚白衣。” 恒子箫微讶,“竟是?这个缘故……” 他印象之中,名门大宗子弟的?确都偏爱白袍,就连赵尘瑄都是?一身白,原来是?在模仿岳景天的?穿着打扮。 他忽而想起,“你好像也?有不少白衣。” 宁楟枫点头不语。 在众人眼中,岳景天就是?最完美?的?剑修,他的?一言一行都值得?学?习效仿。 宁楟枫在长?辈的?要求下,从小耳濡目染,难怪恒子箫会觉得?他在外人面前有几分岳景天的?姿态。 “可你决赛时穿了一身青。” 宁楟枫笑道,“你是?万年不变的?一身黑,我要是?再?一身白,那不成丧礼了么。” 他这话是?玩笑,可恒子箫却听出了背后的?深意。 宁楟枫是?天之骄子,他有自己的?骄傲,绝不屑活在他人的?阴影之下。 恒子箫支持他,道,“我觉得?你穿玉色好看。” 宁楟枫一愣,继而扶额,摇头笑道,“幸好没?有旁人在,否则你我可就说不清了。” “说不清什么?”恒子箫不解,他是?真?的?觉得?宁楟枫没?必要连衣服都照着岳景天来。 宁楟枫指了指天空,“荷塘月色,深更半夜。你和我说这些话,传出去可不得?了。” 恒子箫一怔,随即锁紧双眉,“你我堂堂正正,你又是?快要结缘的?人,想的?都是?些什么!” “不是?我龌龊,实在是?……”宁楟枫对上恒子箫清冽的?黑眸,心中生出两分憋闷的?叹息。 他缓了缓才道,“你有所不知,高门权贵身边,这种事数不胜数,比娶妻纳妾还要常见。” “凡界或许是?,可你是?修道之人,生长?在仙门静地。”恒子箫话语刚落,宁楟枫便插话道,“日光愈强,影子越深。” 他说罢,抿了抿唇,“上三宗又如何,水上清芙蓉,池下烂淤泥。” 恒子箫知道宁楟枫排斥那权贵的?身份,却不想他竟厌恶到了如此?地步。 看着宁楟枫脸上的?抑郁,恒子箫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那时他还未向师父坦白灾星的?身份,却已读了两本圣贤书。 他一面学?习那些圣贤之道,一面又觉得?自己不日就要被赶下山,继续当一个乞丐。 这两股情?绪天上地下,裹挟着他,使他万分难受。 如今的?宁楟枫是?否也?是?这般心境? 他有鸿鹄之志,想做一个坦荡君子,却又深陷泥淖,无可奈何。 “别想太多了,”恒子箫搭上他的?肩,“你若再?胡思乱想,早晚会有心魔。”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54节 这不是?恒子箫第一次开解宁楟枫,相?处不过月余,他便两度察觉了宁楟枫的?颓丧之气。 宁楟枫摇头,“我早已习惯了。蓝瑚总是?希望能把你和真?人请去昇昊宗,我却不愿你们来。你如今成了大会的?冠军,日后少不得?名门望族的?招揽。” 他望着恒子箫,“我已是?走脱不得?了,可还要劝你,千万别看着外面的?光鲜就把自己卖了。” 若恒子箫上一世能结交宁楟枫,听到这一席话,或许也?就不会离开裴玉门,在禛武宗迎来悲剧的?一生。 这一世,恒子箫点头,“我不会的?。” 宁楟枫虽然?没?有细说过他在昇昊宗的?见闻,可和他相?处了一个多月,恒子箫便对大宗名门产生了抵触之心。 他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也?就此?解开,明白了师父为何会屈居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里。 确如师父所言,裴玉门虽然?贫寒,可贵在自在。 “今天可真?是?够累的?,”宁楟枫转过身去,继续前走,“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准备,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恒子箫走在他身后,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天实在漫长?。 回想上午的?比赛,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在他获胜之时,他望见师父在楼上对他一笑。 那一笑不深不浅,好似他取胜是?理所当然?之事,可若他没?有取胜呢——师父会失望么? 恒子箫想象不出师父对他失望的?样?子。 他明白,不管自己是?赢是?输,师父都只会付之一笑。 她根本不在意这场比赛,不在意他是?输是?赢,也?不在意他是?天才还是?庸才。 这场比赛在师父眼里,大抵和小儿斗虫无异。 台上都是?小孩的?玩意儿,她路过看个热闹,哪只虫子赢,哪只虫子输,都无有所谓。 月凉如水,恒子箫的?心情?忽然?有些落了下来。 他抑制不住地想——他对师父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自他读书以来,这问题已反反复复出现在恒子箫心中很多次。 司樾越是?对他好,他便越是?惶然?。 他赢得?了青年修士大会,成了这一辈修士中的?第一人,人人都夸他赞他,但,师父会以他为傲么…… 无须深思,恒子箫早已知晓答案。 师父不会因为他是?灾星、是?乞丐就心生嫌恶,自然?也?不会因为他是?什么冠军就对他视若珍宝。 灾星乞丐,青年冠军,不管他是?什么,在师父眼中都是?一样?的?。 这本是?好事,却让恒子箫生出了两分落寞。 从小到大他都隐约知道,师父之功深不可测,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永远无法望其项背。 他们实在是?隔得?太远了…… 这一晚在蝉鸣蟋闹中悄然?过去,翌日一早,别院门口停了几辆马车。 几人坐飞车离开化城,待到空旷之处,马车内的?灵石将车厢送至空中,走空路去昇昊宗。 一共两辆飞车,男女分开各坐一辆,车旁有十数位修士御剑护航。 “我还是?头一次坐会飞的?马车。”纱羊好奇地打量车厢“这样?的?车子贵吗?” 蓝瑚道,“车子不贵,只是?车内镶嵌的?灵石获取不便。” 车厢陡然?一颠。 “咦?”纱羊往窗外望去,“怎么停了——是?不是?灵石里的?灵气用完了。” “应当不会。”蓝瑚也?有些疑惑,对身侧的?紫竹道,“紫竹,你去看看。” 紫竹领命,还不等她飞出车外,一道混着浑厚功力的?男声自前方传来—— “我乃禛武宗岳景天,有劳司樾真?人下车一见。” “岳景天!”纱羊瞪大了眼睛,扭头看向一人霸占了一边座位的?司樾。 司樾正支头打瞌睡,她一动不动,前面车厢里,宁兰忠一行先连忙出门拜见。 几人交涉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宁兰忠作揖恭敬道,“晚辈宁兰忠,不知岳前辈有何指教。” “与你无关。”岳景天的?声音如雪山冰水,不近人情?,“叫司樾出来。” “司樾真?人是?我昇昊宗的?贵客,您若是?想见她,大可过几日去昇昊宗会面。” “这是?怎么回事,”听着前面的?声音,纱羊惊疑地飞到司樾身边,“司樾,你怎么会和岳景天有交际?听他的?语气,好像来者不善,你、你是?不是?惹什么祸了!” “师姐莫惊,”倒是?蓝瑚稳重,“就算是?第一剑修,也?不敢对昇昊宗无礼。” 她们的?车厢被叩了叩,出现了恒子箫的?声音,他在外面低声唤道,“师父……是?岳景天。” 司樾伸了个懒腰,对着蓝瑚道,“行了,我也?不使你们为难,他要见我,我给他见就是?了。” “真?人……” 司樾摆手,制止了蓝瑚。 她推开车门走了出去,隔着数十丈,看见了车队之前御剑而立的?岳景天。 四目相?对,岳景天眉峰拧起,眸中神色愈加冷厉。 “司樾真?人,”他一字一句道,“久仰大名。” 司樾拱手,“同仰同仰。找我何事?” 岳景天眯眸,不等他说话,司樾便道,“他们忙着回去办喜事,就不用陪在这里了吧?” 岳景天瞌眸,算作默认。 “师父……”恒子箫伴在司樾身侧,宁兰忠和宁楟枫也?紧盯着这一局面。 “不要紧,”司樾安抚道,“他还能吃了我不成?你们先走。” “不…”宁楟枫刚一开口,就被宁兰忠暗中扯了袖子。 他对着岳景天和司樾拱手,“既然?两位有事要谈,那我们就先行一步。” 宁楟枫睁眸道,“四叔!” 宁兰忠回眸瞪了他一眼,示意噤声。 他扯着宁楟枫上了马车,催促车队前行。 宁楟枫透过车窗,扭头望着被留下的?司樾恒子箫,恒子箫对他摇了摇头,让他不必挂怀。 昇昊宗一行人在宁兰忠的?示意下,迅速离开了此?地。 纱羊不顾蓝瑚劝阻,执意飞出了车窗。 他们是?一起的?,她当然?也?要留下! 纱羊停在了恒子箫肩上,偷偷打量空中的?岳景天。 空中没?了外人,司樾抱胸,对着岳景天笑道,“人都走了,有屁就放罢。” “放肆——” 一声龙吟剑鸣,岳景天手中倏地幻出一口寒光烁烁的?宝剑。 他执剑指向司樾所在,白袍翻飞,双眸冰冷彻骨,薄唇吐字道,“你是?何方妖孽,光天化日,竟敢出现在仙盟境内,真?是?不知死活!” 第114章 这一句话如?石破天惊, 纱羊登时挡在了恒子箫身前。 “子、子箫,你先和我走,这里让司樾处理就行。”她拼命扇动翅膀, 试图把恒子箫拉走。 “师姐。”恒子箫轻轻拨开纱羊。 他定在司樾身边, 脸上不见半点动摇之色, 反而?握上了腰间佩剑,拇指顶在剑吞上,张目望着岳景天。 “岳前辈,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他扬声道, “师父深居简出, 此前一直待在裴玉门,此番是为我才来?的化城,绝非您口中的妖孽。” 他用词客气,可眉宇间的神色已然凌厉起来?。 “看来?你并非不知情。”岳景天余光睨向他,“正邪不两立, 你既要认贼作母,就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恒子箫当即拔剑, 长剑护在了司樾身前。 司樾推开恒子箫的剑, 对着岳景天道, “说得不错。这里可是化城, 仙盟总部, 此时城中修士数万。什么妖魔不要命了,敢光天化日出现在这里?” 岳景天拧眉, “你是不承认了?” “承认什么,”司樾摊手, “平白无故的,你怎么冤枉好人呢。” “就凭我这双眼睛。”岳景天道, “你身上的邪气,我绝不会看错。” “嘿呦,你看我有邪气,我看你还有邪气嘞。”司樾笑道,“俗话说得好,当面杀人父母者,乃至恶。你在我徒弟面前要杀我这个师父,你可比我怀多了。” “没、没错!”纱羊壮着胆子喊了一句,“当着孩子面呢,你这样太?过分了!”她之后要怎么向子箫解释啊! 岳景天嗤笑一声,“而?立之年?,也算得孩子?” 司樾道,“和你这三百岁的老头比起来?,怎么不算呢。” 纱羊点头如?捣蒜。 看看这里的人,一个六千八百岁,一个三百五,一个三百三,三十岁的恒子箫在这里,不是孩子是什么。 “我无意浪费唇舌。”岳景天抬剑,“势叫汝在我剑下现出原形!” “且慢!”司樾手腕一翻,一道金光朝岳景天刺去。 岳景天长剑迅速一挽,剑尖托起那物。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锭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司樾冲他一扯嘴角,软了身段,讨好道,“好好好,剑爷,算我坏了规矩,我给您赔不是。一点过路费,让我过去罢。”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55节 男人凤眸微眯,那张冷玉似的脸愈加寒冷彻骨,“巧言令色。” 他右臂一扬,长剑朝外?侧破开,剑尖上的金元宝带着肃杀的剑气冲向司樾眉心。 岳景天功力?深不可测,恒子箫根本看不清轨迹,直到?司樾抬手,握住了那锭金子。 她歪斜着身子,手腕上下抛着那颗金元宝,“我一没害人,二没谋财,三没捣乱,你何?必找我麻烦呢。” “你非寻常妖魔。”岳景天横剑于胸,“我岂能坐视不理。” 司樾一笑,抛起金子,在空中一捏,再松开时指间流下一把细沙。 “你既有此眼力?,就该知道轻重。修行不易,你好不容易才成了第?一剑人,眼看离飞升咫尺之遥,就不怕前功尽弃么。” “除魔卫道,乃吾辈天职。”岳景天面色不改,手中剑光愈利,“为道殉身,死不足惜。司樾,你到?底是何?来?历!” 司樾摩挲着下巴,“你们这些老剑人,没个成语就不能说话了么。” 岳景天眸色微沉。 他看出司樾不老实,遂也不再空费口舌。 袖前手腕一拧,身前宝剑剑刃朝前,发出一声凤唳般的剑鸣,脚下流云划过,人与剑化为一道锐光,朝着司樾正面袭来?。 岳景天脚下一动,一股庞大的罡气便震得恒子箫喉间一甜。 好强的剑气—— 他正要动作,肩膀被司樾推了一掌,这一掌轻飘飘的,却?将恒子箫推至数十丈之外?。 纱羊扒在恒子箫衣襟上,和他一同?被推了出去。 “师父!”恒子箫甫一停下,便急着回到?司樾身边。 纱羊使劲拉住他,“子箫,岳景天可是合体末期的剑修,你过去能做什么?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动。” 正因?岳景天是合体巅峰期的高手,恒子箫才会着急,“可是师父她…”“唉呀,她不会有事的。”纱羊指向前方,“你留在这里看就行了,别说是合体末期,就算是渡劫末期也奈何?不了你师父一个手指头。” 恒子箫一愣,渡劫之后便是飞升。 如?果?连渡劫末期的修士都不比师父一个手指,那么师父…… 纱羊说完才发现恒子箫正探究地盯着自己。 她暗道一声糟糕,自己似乎说漏嘴了,连忙改口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总之你师父厉害得很,你不用为她担心。” 恒子箫心中波涛不止,他的确偶尔觉得师父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更像是修到?极点,返璞归真、游历人界的天人。 可那也只是他一时的猜想,从?来?没有得到?过印证。 纱羊的话令一直埋在恒子箫心头的疑云露开一丝缝隙,而?缝隙之后的景色却?令他愈加心惊。 恒子箫转头,看向远处和岳景天斗在一起的司樾。 长剑破空斩来?,剑气如?有实质,恒子箫纵已远离,依旧是心有余悸。 合体期巅峰的剑气非常人所能比拟,这一剑质朴无华,却?是比他筑基时看赵尘瑄用剑更加震撼。 罡风扫过,司樾侧身半盏。 岳景天就见她不丁不八地站着,周遭气势丝毫不便,依旧是一股子懒散。 然而?就是这样散漫的姿态,他挥出八成功力?的一剑,竟被司樾夹在了两指之间。 女人动了动手指,牵着宝剑左右晃了晃,冲岳景天笑道,“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动刀动枪呢。” 岳景天拧眉,猛然抽剑,回神斩向司樾中路。“闲话少说!” 司樾哦呦了一声,后跳一步,避开了他的剑芒。 岳景天攻势不减,上挑斜劈,招招凌厉。 岳景天乃是单雷灵根,速度闪电迅疾,较之风灵根又多两分雷霆之力?,是再完美不过的剑修。 司樾一连串侧身、俯身、退步、偏首来?回躲闪,在一剑刺来?之时,她错过剑锋,乱中取机,一手刀精准地砍在了岳景天持剑之手的内肘上。 一记拍手沉肘,敲得岳景天右臂下沉,身子也有了偏斜。 司樾单手制住他的右臂和剑,另手抬起,一招拍手铲掌拍在了那张俊脸上,给了他一巴掌,发出清脆一响。 “嘿嘿!” 岳景天震退几步,愣怔了片刻。 脸上火辣辣的发疼。 在这位第?一剑的脑海中,还从?没有被扇巴掌的记忆。 短暂的茫然后,他顿时涌起羞愤,手中剑势倍数急勇,带着愈强的杀气朝司樾斩去! 司樾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这么凶,没有人教过你怜香惜玉吗。” 岳景天没有回答,只是出剑更快了两分。 他面色并不好看。 司樾两指便夹住了他的剑,此时在空中又如?履平地,毫无所依。 她动作似慢实快,就连恒子箫都能看清轨迹,可不论?岳景天如?何?出剑,始终够不到?司樾的衣角。 空中剑气阵阵,密如?纱网,疾如?寒星。 司樾在这道道剑气中奔走不休,可岳景天却?有一种自己被牵着鼻子戏耍的错觉。 他连出三道剑气,果?然又是擦着司樾腰身而?过,永远落不到?她身上。 岳景天收剑于胸前,垂眸念诀。 纱羊左右顾盼,四周起了凉风,虽是微风,却?压得她隐隐喘不过气来?。 她收敛起越来?越沉重的翅膀,落到?恒子箫肩头。 下一刻,风云骤变——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蓦地阴沉下来?,天色涔涔,半边陷入暗紫。 岳景天手中宝剑散发出沉沉紫光。 他眼睫微抬,瞳孔睁开,空中一道惊雷显现,随即雷声隆隆,闪电霹雳! 云间电闪雷鸣,放眼望去,天幕上乌云密布,全是雷云。 细蛇般的雷电布满了天空,令人无处藏身,在细密的雷网之间,一惊雷落下,如?沧龙入海,空中顿起一片焦灼滋味。 恒子箫倒吸一口凉气,乌云蔽日、雷龙入海——这才是九雷阵最终的形态! 和岳景天所呈现的雷阵相比,他在决赛中对宁楟枫使用的根本只是儿戏。 空中万雷奔现,司樾无处可匿。 除了遍布天穹的雷网外?,这一剑阵中,尚有九道形同?龙身的巨雷,威力?堪比雷劫。 司樾跑不了,便不跑了,竟在空中盘腿坐了下来?,任闪电千万,浑然不觉。 那劫雷当头砸下,恒子箫惊呼出声,司樾依旧是雷打不动,稳如?泰山。 巨雷自她头顶落下,消散之后,她毫发无伤,徒留一股浓郁的焦味证明那劫雷曾经来?过。 岳景天微微一怔,随即眸色愈沉,“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是看出来?了么——”司樾又受了第?二道雷,身上雷光大作,她于千万怒雷中谈笑自如?,“我不是人。” 岳景天咬牙,集全力?于阵法当中,势要诛杀此魔! 他手中宝剑剑光逼人,四周风云翻涌,如?海上惊涛,九道劫雷一道比一道狠戾。 半边天空一片狼藉,远远望去触目惊心。 半晌,那九道劫雷悉数降下。 岳景天脱力?踉跄一步,身前宝剑微微一暗。 他抬眸前望,见司樾起身,掸了掸衣袖,从?头到?脚,连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可以了吧,”她挑眉望着岳景天,“别太?任性了,我可赶着吃喜酒呢。” “妖孽,休走——” 岳景天长剑一翻,忽而?间,他身后浮起一座巨大的剑影,高十七八丈,宽五六丈,顶天立地,浩浩荡荡有吞吐山河之气概; 剑周法气如?长虹贯日,方圆十里内外?,妖魔精怪无不骨寒胆战,被其剑势压得五体投地,难以站立。 天下第?一剑修,合体巅峰期的实力?尽数爆发。 岳景天身上散出磅礴真气,墨发与白袍翻飞,剑眉之下,一对凤眸目光如?炬。 “这是……”纱羊愣怔地看着他身后那硕大的剑影,口中喃喃, “一介凡人,竟修出了一分法天象地!” 法天象地——恒子箫一惊,那不是传说中仙神才有的本领么! 据说仙神所化法天象地,能令身影上抵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层地狱。 这不过是传说中的神通,师姐为何?说得言之凿凿,仿佛确有其事一般? 纱羊为那剑影所震撼,没有察觉恒子箫惊疑的目光。 她想起司樾对她的警告,难不成这岳景天真的是某位武神下凡? 若真如?此,司樾确实不便出手,否则等岳景天回天之后参她一本,她就又要被关进灵台里去了。 纱羊心中焦急,怎么老祖派司樾下界,却?没有安顿好这里的神仙,这让司樾如?何?行走! 纱羊忽而?一顿——既然煌烀界本就有仙神在世,为何?还要派司樾下界引导子箫? 这岳景天不仅和子箫一样都是剑修,而?且连灵根属性都相仿,由他引导恒子箫岂不更好…… 这个问题纱羊曾思考过无数遍,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派一个大魔头去引导一个小魔头飞升成仙。 整件事听起来?荒诞可笑,难道她九重天上下十万八千座神祗,就没有一个有空下界吗? 啻骊老祖、文昭司君……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法天象地。”远处,司樾同?样看出了岳景天这一招的来?历,“怪不得是第?一剑人,佩服、佩服。” 巨大的剑影之下,岳景天双瞳亮着青紫法光,他遥望着司樾,声仿佛自九天之上传播而?下,威严浑厚。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56节 “既然知道,还不束手就擒!” “我不想惹事,歉也道了,钱也送了,雷也挨了,你何?必纠缠不休?” 若非知道岳景天是个死脑筋,司樾早就跑了,哪还会待在这儿和他废话。 只是这一回跑了,更让岳景天觉得她心中有鬼,日后天涯海角都不得安宁。 她道,“佛说众生平等,人妖恶鬼、蝼蚁草木,皆有修道结缘的机会。你能来?这儿修行,我凭什么不能?” “强词夺理。”岳景天沉声,“人与魔岂能混为一谈,你身上邪气四溢,也有脸说什么修道、什么结缘!” “我邪气再盛,也比不了你身上的凶杀之气。”司樾抬眸,看了眼他背后那浩气凛然的剑影,“小剑呐,算了罢,就当是放我一马,给个面子,睁只眼闭只眼不行吗。” “今日若放你离开,明日还不知会生出何?许事端。”岳景天冷声道,“司樾,我再问你一遍,是束手就擒,还是死在我的剑下!” 这话没让司樾如?何?,倒是把纱羊听得一惊。 隔着老远,她冲司樾喊道,“司樾!你、你别忘了正事!” 她实在是为岳景天捏一把汗。 三千年?那一战,七十二武神一同?展现法天象地都没把司樾怎么样,如?今岳景天不过幻化出一把剑影,就敢这般嚣张。 纱羊明白他是除魔心切,可还是心中抓狂——这人根本不知道这眼前这寒酸的女人有多可怕! 她与司樾相处五十年?,自然知道司樾并不是传说中那暴躁嗜血的恶魔。 平日凡人对她的调侃冒犯,她也不甚在意。 但岳景天不同?,司樾似乎知道他是哪路神仙转世,既然是司樾认识的神仙,那十有八九有过旧怨。 平心而?论?,连纱羊也认为司樾对岳景天足够客气了,岳景天这样咄咄相逼,只怕这新?仇旧恨算在一起,让司樾忍无可忍。 她实在担心司樾会一气之下把人撕成两半,为此不得不出言提醒,希望她能以大局为重。 司樾叹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纱羊,对着纱羊那对大眼睛道,“文昭,我是没辙了,就差给这小子跪下磕头了。你要是有点良心,这件事就不能算在我的头上,知道不?” 岳景天看着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通,双眸一凛,“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他双手持剑,低声一喝,双瞳爆发出惊人的法光,挥剑如?搬山,手中宝剑挥下,身后那巨大的剑影也随之朝司樾轰然砸下! 司樾照旧是懒散着骨头,寸步不移。 剑影落下,霍然间将她劈成两半! 然剑下不见血肉,只有两团被打散的紫雾。 岳景天一怔,立即四顾,却?是再也寻找不到?司樾的踪影。 正极目探寻着,耳畔忽然被人吹了一口气,酥酥麻麻地如?蚂蚁爬过。 岳景天心头一跳,猛地回头,正对上了女人那双深邃的紫眸。 他正要动作,赫然发现自己四肢麻软,视线竟无法从?司樾的眼中移开。 那双紫眸像是要吸走他的魂魄似的,岳景天双眸逐渐涣散,神态也惝怳了起来?。 不消片刻,他眼前一黑,宝剑脱手,全身软倒了下去。 司樾一把揽住他的腰,防止岳景天坠下云端。 她对着那张俊脸左右看了看,嫌弃地啧一声,“死心眼。” 第115章 “把他放在这里就行了吗?” 走出几?丈后, 纱羊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躺在路边石头上的岳景天。 “这里没人会劫色一个三百岁的老爷爷的。”司樾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手中?抛着个锦袋, “劫财就更不用担心, 他身上的财都被我拿了。” “你就不怕他醒来报复你吗?” 司樾一笑, “我抹去了他脑中?和我相关的记忆,暂时是不会了。” “暂时?”纱羊不解,“既然已经抹去了他脑中?的记忆,难道不是以后都不会了吗?” “谁知道他出发前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回?去后别人一提, 他不就又想起来?了么。” 司樾停下脚步,看向?恒子箫,“得了,昇昊宗摆喜宴,这第一剑八成也被邀请了。看来?我是没有口?福了, 你和旺财去吧,把我那份也吃回?来?。” “师父, 岳景天?从未和您有过?接触, 他是怎么看出来?您……” 纱羊一愣, “子箫, 你都知道了……” 恒子箫摇头, “我不知道,只是隐约察觉师父并非常人。” “也是, 这家伙身上不寻常之处太多?了,又不注意遮掩, 露馅是迟早的事。”纱羊叹了口?气,看向?司樾, 司樾不甚在意地扭头,继续往前面走去。 “好吧子箫,”纱羊对恒子箫道,“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 恒子箫一怔,他还以为起码在元婴之前,自?己都不会知道师父的来?历了。 两人落后于司樾几?步,纱羊一边走一边道,“这话要从何?说起呢……唔,让我想想……” 她措辞了片刻,“子箫,你也曾抄写过?佛经,知道三千世界的含义?吗?” 恒子箫点头,“宇宙中?有三千大世界。一千小世界集为一中?世界,一千中?世界集为一大世界。” “不错,三千世界,实乃十亿小世界;而三千大世界实为千百亿世界,也称无量世界。” 恒子箫思忖道,“师姐,您是说我们身处于一方小世界中?,而天?外还有千百亿世界吗?” 纱羊合掌,“真真是一点就透!看来?你小时候能遇见那位代?笔先生?也是命定缘分,是天?有意指引你了解宇宙。既然知道这点,就好说多?了。” “莫非师姐和师父是其他世界的人?”恒子箫问。 纱羊往前飞出一段,回?过?身来?看他。 “佛法无边,可?以触及无量界。但仙神的力量只够掌控部分小世界。” 她细细地从头开始给恒子箫解释,“你也一早读过?《道德经》,知道开天?辟地以来?,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 “仙神们居于天?界,亡灵游魂们则徘徊于地下冥界;在天?地之间还有一混沌处,名为混沌界,那里居住着妖魔精怪之属。” “混沌之所以名为混沌,是因为其中?的‘气’并不稳定,时常会撕裂、碰撞,所产生?的裂口?,便是一处小世界。” “为了防止妖魔流窜,天?神造人,将人派往各个小世界中?掌管万物。至今为止,混沌界已有三十六处裂口?,也就是三十六方小世界。” 恒子箫问:“所以…修道者?以除魔为己任,其实是来?自?神的命令?” “可?以这么说。”纱羊道,“人类是神之子,你可?以理解为天?子和诸侯之间的关系。” “天?子派诸侯戍守各个诸侯国,就是为了抵御外敌,对抗那些妖魔邪祟。” 恒子箫望向?走在前面的司樾。 若按天?子和诸侯来?理解,那么神和魔之间,并非正与邪的关系,只是两个敌对国而已,并无正义?邪恶之分么…… “子箫,你所处的世界被称作煌烀界,就是三十六小世界的其中?一界。” 纱羊一拍胸脯,“而我来?自?天?界。小世界中?的生?灵死后会到冥界,若能飞升,则会去到天?界。所以我的确算是你们的师姐前辈不错。” “至于司樾,”她道,“她来?自?混沌。” 自?槐树精一战,恒子箫便发现了纱羊和司樾的理念矛盾,揣测二人并非同门。 如今得到印证,他心中?却?还是留有疑惑。 “既然如此,师姐为何?会和师父一起,又为何?会来?这里?” “因为煌烀界出了问题,所以我们必须来?这里。”纱羊含糊道,“你师父……呃,虽然是混沌界的大魔,但有济世之心,她与天?界达成了共识,愿和天?界使者?——也就是我,一起来?煌烀界平定动荡。” 纱羊余光瞥见司樾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显然是憋笑。 纱羊顿时双脸通红,羞得想要一头碰死。 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更好的说辞了。 她不能把上一世的情况告诉恒子箫。 若他知道自?己上一世如此凄惨,又害死了那么多?人,该多?么难过?,兴许还会因此诞出心魔。 再说,她把司樾说得多?么伟大,那家伙该感谢她才是!凭什么笑她! “煌烀界会出什么事?”恒子箫果然好奇,“不能讲于我听吗?” “天?机不可?泄露。”纱羊用一句话糊弄过?去,拍了拍他的头顶,“等你飞升之后,我才能告诉你。” 恒子箫点头,信了纱羊的话。 他望向?前方的司樾,心想,既然天?界是飞升后仙神们所待的地方,那么同为大世界的混沌界,其中?妖魔恐怕也有和仙神相当的实力。 难怪师父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师姐也说连渡劫期的修士都不能伤她分毫。 恒子箫向?来?知道司樾厉害,骤然得知这些天?外之事,不仅不觉得荒诞,反而还如拨云见日一般,有了“果然如此”之感。 “你想问的,我应该都说了。”纱羊道,“子箫,现在轮到我来?问你。” “师姐请问。”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你师父是魔的?” 恒子箫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是从那句清洁咒开始。” 纱羊扶额,“我想也是,那句咒语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她又道,“你既然有所猜测,难道不怕吗?她可?是魔呀!” “师父从不害人。” 恒子箫想起当年下山前,师父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他内心正因师父的身份而有所动摇,遂向?师父求教,妖魔是何?模样。 师父告诉他,他想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恒子箫问,他想他们都是一心向?善的样子,可?以么。 司樾答,可?以。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57节 恒子箫又问:既一心向?善,还算是妖魔么? 司樾再没有答。 而今,恒子箫终于明白,仙魔不两立,或许不单是因为诸魔皆恶,更也是因为夹杂了种族斗争。 师父没有回?答,是不想乱了他的心,扰了他的道。 恒子箫脚步一顿,倏地停了下来?。 他蓦地想起斩杀槐树精后师父看他的眼神。 她像是确定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彼时恒子箫不懂,如今却?是懂了。 他问司樾,自?己是否做错了,司樾告诉他,他没错。 人剥兽皮,妖剥人皮。 何?家村一事本就无论对错,只是他恒子箫选择了人。 师父知道他已猜出自?己的身份,陷在了师道两难的窘境。 她带他到何?家村,恒子箫几?次向?她求助,她都无动于衷,任他遵从内心做出自?己的选择。 恒子箫选择杀了槐树。 他终究要走仙途,终究和司樾不是一道。 她不怪恒子箫,成全他的仙道,告诉他,他没有做错。 恒子箫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心脏处一阵酸刺。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师父,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恒子箫纵有千言万语要辩解,但情急之下、在本能的驱使下,他还是选择了斩杀槐树。 这是铁证,抵赖不得。 他总觉得自?己在司樾眼中?无足轻重,时刻都会被抛弃,却?不想,竟是自?己先选择的背道而驰。 纱羊不知恒子箫心中?在想什么,只看见他突然停了下来?。 “其实我也觉得你师父不是坏人。”纱羊道,“虽说眼见未必为实,可?就我认识你师父这五十年来?说,她实在没做过?什么坏事。” 三千年那一场天?界浩劫到底是何?原因,司樾从不跟她说明。 纱羊不知道三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司樾从前是什么样,可?她认为,自?己前面的那个女人绝不是滥杀无辜、嗜血残暴的恶魔。 “别的妖魔不好说,但你师父还算靠谱。”她扫了眼走远去的司樾,对着恒子箫笑道,“虽说仙魔不两立,但她毕竟活得比你久,知道的事情自?然也比你多?,当得起你一声师父。” 恒子箫沉闷地点头。 司樾当然当得起他的师父。 山长对他好,教他读书?识字,可?只能算作先生?; 白笙对他好,带他练剑、引他入门,可?只能算作师兄; 纱羊对他好,供他吃穿,陪他长大,可?也只能算是姐姐。 唯有司樾,她看似对他漠不关心,却?是真正为他指点迷津之人。 正因如此,恒子箫愈发不能原谅在何?家村背叛了师父的自?己。 他怎能… 他为何?会选择站到师父的对立面去…… 他那时明明已经知道师父极有可?能是妖魔,为何?还是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恒子箫胸口?发涩,无法原谅自?己,可?此时的心情却?像极了杀死槐树之后的那一晚—— 他痛恨自?己,偏偏并不后悔。 即便重来?,他或许还是会杀死槐树,还是会杀死自?己这一路遇到的妖魔鬼怪,还是会选择帮助人类同胞。 恒子箫在质问自?己为何?会背叛司樾时,隐约察觉了源头。 他是在司樾门下长大的,从小受到司樾指点,若司樾是魔,他学的也该是魔道,又怎么会走上仙途。 追溯根本,一是何?谓魔道?二是司樾所授他的,到底是什么道? 她不教他心法、不教他法术,一切有关魔道功力,司樾皆不传他。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想他和她走上同一条道。 恍惚中?,恒子箫想起那年司樾带他看菜人回?来?,他又惊又怕,除了害怕那鲜血淋漓的惨象、人类互食的疯狂外,更害怕师父在菜人摊上的轻车驾熟。 他于是问司樾,是否也吃过?人肉。 那时司樾对他说,「你得怕,才行啊。」 这一句话,司樾难得正经。 如今回?想,恒子箫依旧云里雾里,只是能够明白一点—— 师父不想他成魔。 恒子箫抬眸,这一刻钟的时间对他来?说太过?漫长,数十年的疑云一瞬间拨开,叫他被云外的阳光刺得双眼酸胀。 他心中?五味杂陈,望向?前方的背影,女人的背影一如他幼时记忆里的模样。 她问他:「既是灾星,为何?求仙?你该入魔才是。」 彼时,他迷茫不知魔为何?物,犹豫地说「魔……没有来?我们村招人。」 司樾顿时笑了,「这倒也是,是魔的不对。可?你既受了委屈,日后还想庇护黎民么?」 “师父……”恒子箫开口?,艰涩地唤了一声,却?也不知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杀死槐树,真的只是他一人的选择,司樾从不曾干预他么? 打一开始,她便只问他:可?想庇护黎民? 司樾回?眸,看向?他。 “你问我岳景天?怎么知道的?”她冲着恒子箫一笑,“我看嘛,八成是你身上沾染了我的气息,他顺藤摸瓜,从你那儿摸到我这儿了。” “什么!”纱羊转身,来?来?回?回?地端详恒子箫,“我怎么没看见他身上有什么气息。” “你太弱了。”司樾道。 “你…”纱羊鼓了鼓脸颊,片刻嘀咕道,“好吧,也是实话。” 她接着又说:“如果子箫身上真的沾了你的气息,那他岂不是也不能参加宁楟枫和蓝瑚的订婚典礼了?” 司樾耸肩,“没必要,他那么大人了,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孩儿。”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纱羊叹了口?气,又问恒子箫,“子箫,你觉得呢,你要是想参加,我陪你一起去。” 恒子箫摇头,“我…我还是不去了,就算岳景天?不会为难我,我去了,也总是会给他们添一分麻烦。” “好吧。”纱羊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是人家大喜的日子,我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她往前飞了一段,落在司樾头上,“既然不去昇昊宗了,那在宁楟枫和蓝瑚下山前我们要做什么呢?” 司樾将手中?的锦袋高高抛起,扬唇邪魅一笑,“当然是销赃。” 第116章 “师叔!师叔!” 岳景天睁眼?时, 自己正躺在空中车鸾内,身旁是一脸担忧的赵尘瑄。 “师叔,您醒了!”见他清醒, 赵尘瑄扶着他坐起, “可有哪里不适?” 岳景天抚着额头, 脑海一阵晕眩。 “这是何地……”他闭了闭眼?,驱赶那股昏沉,“我为何在此。” “师叔,您不记得了吗!”赵尘瑄一惊, “大会结束以后, 我请您回去,您问了我当年?洛城司樾一事,说恒子箫身上果?然伴有邪气。接着您便独自出门?了,应当是去找了司樾师徒。” 听见司樾二字后,岳景天太?阳穴一阵刺痛, 眼?前浮现出一对紫色的瞳孔。 他想不起来…… 司樾、恒子箫,这两?人是谁, 他一点?印象也无。 赵尘瑄见他双眉紧皱, 试探道, “莫非, 您被?那司樾抹除了记忆?”他说罢, 马上否认,“这怎么可能?, 您可是合体巅期啊。” 在意?识到岳景天要?去找司樾时,赵尘瑄试图尾随他而去, 可惜岳景天速度太?快,不到片刻赵尘瑄便跟丢了。 “你一直和我在一处?”岳景天抬眸, 纵然刚刚醒来,那双凤眸依旧冷厉。 赵尘瑄摇头,“您让我和其他人先回宗门?。” “我是看?见天边出现您的雷云,接着又看?见了一把巨大的剑影才找了过来的,不想到地方时,只见您失去了意?识,倒在路边。” “巨大的剑影……”岳景天双眉愈发紧皱。 如此说来,那个叫司樾的人竟能?在他法天象地之下逃脱,还轻易抹去了他的意?识…… 他看?向赵尘瑄,沉声道,“把那两?人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赵尘瑄面上一愣,暗处勾起了嘴角。 “是,师叔。”他低头,“容我慢慢说与?您听。” …… 恒子箫给宁楟枫去了一只纸鹤,告诉他自己和师父师姐无法参加订婚典礼一事,等他们办完仪式下山后再找一处地汇合。 司樾带着恒子箫和纱羊去了化城的邻城,在那里找了一处当铺,把从岳景天身上夺来的宝贝能?当的都当了钱。 此地靠近化城,自然也是热闹无比。 司樾七拐八拐,明明是头一次来,却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处。 “这是……”纱羊仰头,望着眼?前的高门?大匾,匾下人络绎不绝,“赌马坊?” 她转过身来,“司樾,子箫可是修道之人,怎么沾赌呢——不,就算不是修道之人,也不该沾赌,赌得还是不义之财!”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58节 “什么叫做不义之财,”司樾不以为然,“你去挨他九道雷劈一下试试?这都是我应得的!” “所以我这不是也没有太?制止你拿岳景天的钱吗。” 纱羊也知道,司樾对岳景天是一忍再忍了,她没有伤岳景天性命,只是拿他一点?钱,确实不算过分,“但赌博就是不对!” “你又错了,”司樾笑道,“既是赌博,必是有输有赢,而我只会赢钱,那又怎么能?算赌呢?我只是来这儿观马,顺道赚钱而已。” “岳景天虽然古板了点?,但说话一针见血。”纱羊鄙夷道,“你的确是强词夺理又油嘴滑舌。” “你以为我很乐意?来这里吗?我一个妇道人家,出入这种地方,得受多少白眼?。”司樾哼了一声,“钱留在手里要?么花掉,要?么贬值。那什么剑早晚会找上门?来。 “父债子偿,等他找来,我这个师父还不上的钱,还不是算在弟子头上?趁现在他还没来,我用钱生钱,全是为了这小子着想。” 纱羊目瞪口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了。” 她扶额之后,转过身去,“你怎么样我管不了,但子箫不能?和你同流合污。你自己去吧,我带子箫去旁边的茶馆等你出来。” 她往前飞了一段,发现恒子箫没有跟上,一回头,就见他心不在焉地站在原地,半瞌着眼?睛,隔绝了五感似的,对周遭一切都没有反应。 “子箫、子箫?”纱羊飞回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恒子箫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双瞳有了焦点?。 “你怎么了,”纱羊问,“难道又发热了?” “我没事。”恒子箫摇头,抬眸望了眼?前的大门?,对司樾道,“师父,我们要?进去吗?” “还说没事,跟元神出体了似的,刚才说的你一句也没听到。”纱羊拦在了他面前,“这种地方她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得和我走。” “不!” 纱羊一愣,张口回绝的恒子箫自己也愣住了,他别过头去,放轻了声音,“我和师父走……” 纱羊印象里,恒子箫几乎从未这般强硬地拒绝过她。 她不知道恒子箫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自己做了什么冒犯他的事? 可恒子箫并不看?着纱羊,他躲开了纱羊的视线,只低头看?着脚下。 气氛有些僵硬,司樾出声道,“得了得了,你真以为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凡界的花花可比这里多,该看?的不该看?的,他早就看?过了。走走走,一道去。” 她率先抬脚,迈入了门?内。 恒子箫没有说话,只沉默地跟在司樾身后。 纱羊不明所以地望着恒子箫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还是随两?人一同去了。 赌马坊内部比外面的街道还要?嘈杂,浑浊的气息封在一处,让纱羊几乎无法呼吸。 她厌恶这充满铜臭和欲望的地方,本?想扒在恒子箫肩上,却想起方才他那冷硬的拒绝和躲闪的眼?神,不免有些尴尬,遂钻进了司樾的衣襟里。 说来奇怪,司樾明明是魔,可她身上的气息却比绝大多数神子清爽。 纱羊整个都钻进去后狠狠松了口气,得以重新呼吸。 司樾的气息十分强大,常人侵入不得,可四周的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传进纱羊耳朵,让她知晓外边动静。 穿过挤满人的两?个大厅,司樾径直去了第三厅。 这里人少了许多,有管事跑来迎接。 “两?位是生面孔啊,”他哈腰笑道,“头一次来?” 司樾指指自己胸口,那里的衣服被?纱羊顶出来一团,鼓鼓囊囊。 “别说了,带我们看?看?货。” “好,好。”看?着她鼓起来的衣襟,管事笑容满面道,“这边请。” 他带着两?人去了马棚,第三厅是高注的赌区,在这里赌的马匹也非同一般。 恒子箫在人界学会了骑马,也见过不少好马,可刚一进入这里的马棚,他便定住了脚。 马棚之中,有全身如流金般的汗血宝马,有通体雪银的夜照狮子。 固然他对马研究不深,可此处的马匹稍一抖动身子,那一根根马毛便如丝绸软银一般,折射出华贵的光泽来。 司樾看?了圈,拍了拍身旁的一匹飒露紫,问向管事,“这些马卖么?” “呦,”管事道,“这里的马可难得卖。” “多少钱?”司樾又指了指胸口,向管事展示自己鼓鼓的衣襟。 管事为难道,“和您说句实话,咱们开赌马坊的,不缺钱,只缺好马。” “既然是开店做生意?,那总有的谈。”司樾道,“说吧,怎么个办法。” “您要?是真想要?呀,也不是不行?。”管事指了指楼上,“咱们老?板立下的规矩,谁要?是能?连着押中二十次,就能?在店里随意?挑一匹马带走,且分文不取。” “连续押中二十次,”恒子箫皱眉,“哪怕一次不错,不是笔小钱。” 尤其是这第三厅,在这里押二十回,足够去外面买匹好马了。 “账上不亏,人上也不亏,你们老?板是两?头都想抓啊。”司樾笑吟吟地睨着管事。 管事打着哈哈道,“您要?是想要?好马,我可以为您另找个人,来赌坊嘛,玩个高兴就是了。” 能?押中二十回,要?么是极其精通马匹的马师,要?么就是元婴以上的修士。 能?用一匹马来结交这二者,都不是亏本?的买卖,何况还得先交二十注的钱。 “师父……”恒子箫看?向司樾,司樾抬手,对他道,“呐,你去好好看?看?,喜欢哪一匹,我就在它身上押二十次了。” “师父!”恒子箫连忙道,“弟子不懂马。” “管事的说得好,”司樾指向管事,“来赌坊,玩得就是个高兴。能?中自然好,不能?中也是意?料中事。” 管事立刻附和道,“对对对,你师父说得对!” “可是……”这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别婆婆妈妈的。”司樾推了他一把,“快去,一刻钟内完事儿。” 恒子箫不得不打量起那些马来。 看?着这些油光水滑的宝马,说不喜欢是假的。 只是马贵,养马更贵,即便是修士,也只有大宗子弟才有养马的闲余。 恒子箫实在没有押中二十次的信心,他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被?司樾拍过脑袋的那匹飒露紫身上。 飒露紫马如其名,通体绛紫,无一丝杂色。 恒子箫既没有特别看?好的马,便选择了司樾碰过的这一匹。 “确定?”司樾问。 恒子箫摇头,“不确定。” “这么多绝世佳丽,就没有一个相?中的?”司樾啧了一声,转过身去,拍了拍另外的两?匹马,“别介意?,是这小子不识趣儿。” 马鼻喷出些气来,似在回应司樾的话。 管事搓着手笑道,“那您就选这一匹了么?” “对。”司樾丢给他一袋刚从当铺那儿得的钱,“在它身上押二十次。” “好嘞。我带您二位去观赛室。” 这间赌马坊分了三个赌厅,对应了三个马场。 管事带着司樾恒子箫去了第三马场的观赛室。 说是室,其实只是用屏风隔出的一间间小格,里面摆了一张长桌、几张坐垫。 两?人坐下后,有侍者倒茶,接着便退了下去。 二十场赛马,几天的工夫是跑不完的,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上一场比赛还未结束,司樾散散地盘着腿,三指捏着茶杯。 她怀里的纱羊没有出来的打算,她也就斜着腰,看?着下面的比赛。 恒子箫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总是想着纱羊告诉他的那些事,又想着自己斩杀槐树精时的场景。 他本?就沉默,有了心事后便愈发沉默寡言。 任四周赌声鼎沸,他自陷在无言的寂静之中。 好一会儿,司樾放下了茶盏。 瓷器落在桌上,磕出一声清响。 她看?向恒子箫,“过去的事,多想无益。” 恒子箫垂眸,掩住两?分涩然。 “师父……”他搭在膝上的双手收紧,“您既收我为徒,为何不肯传道于我。” 自纱羊坦白后,恒子箫想了许多。 多少年?少时忘了的事,都在此时被?翻了出来。 他想了起来,师父传他的第一件物什是一把利器。 她将凶器交到他手中,却对他说,不许杀人。 此后又传给他了一盏屍灯,灯光所照,诸邪不侵。 背叛了师父的自己固然可恨,可从一开始,便是师父将他推上了那条对立的路。 恒子箫不懂,为什么他非要?走和师父为敌的道路? 那晚大雪,他提着屍灯,问司樾何时飞升。 司樾说,她这辈子都不能?够。 恒子箫便想,若师父无法飞升,他也就不求成仙,只求死在师父之前,先一步去地下做鬼,回报师父的养育之恩。 从小到大,他所求从来不是成仙成神,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司樾身后,盼望有朝一日能?够抓住她的一缕衣角。 六岁、十六岁、到如今,这想法从未改变。 隐约间,恒子箫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我说过,”司樾道,“你是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59节 “成仙不好么,这四海八荒谁不想成仙,那可是条康庄大道。” “可我只想和师父在一起!”恒子箫蓦地出声。 他倾身靠近司樾,一双黑眸盯着她,像是小时候那样倔强,却又添了两?分哀伤,“师父,我现在改,还来得…” 他被?司樾的食指抵住了嘴,发不出声。 司樾看?着他,“身为神子,你无权和神作?对。” 恒子箫一怔。 “我的道,我走过,所以不想让你走。”司樾收了手,懒懒地往后一靠,目光又投向了赛场,“你要?是执迷不悟,天不收你,我也要?收你。” 她说得轻巧,像是在闲话,可恒子箫却心中一凉,明白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缓缓坐回了垫子上,低垂着头,半垂的眼?睫投下阴翳,遮住了眸中的神情。 半晌,恒子箫沉闷地发出一声,“是……弟子知道了,师父。” 第117章 恒子箫所挑那匹飒露紫首战大捷, 为?司樾赢得?了一片灵叶。 回去之后,恒子箫也收到了宁楟枫的回信。 他语气焦急地询问和岳景天相关的事,恒子?箫没有据实相告, 谎称师父和岳景天有过旧怨。 看了第一场赌马后, 司樾便带着他们离开城里。 她?一次□□了二十?场的赌注, 不?需要亲自守着,等一个月后比完所有比赛再回来查询结果即可。 出了城,三人在?郊外找了一间便宜的客栈。 恒子?箫付的房钱,他?已不?是孩子?, 自然和司樾纱羊分开住。 这一天比决赛那日还?要漫长, 从早到晚没个安宁。 直到入了夜,四?周只剩蝉鸣,恒子?箫独自坐在?房中,想着在?赌马坊里和司樾说?的话。 白天他?心神不?宁,如今想来, 似乎悟到了些什么。 师父向来不?是大手大脚的性格,她?突然带他?去最好的赌马厅, 让他?选马, 又问管事如何卖马—— 恒子?箫支着额头, 冥冥之中, 他?已有所预感。 那匹飒露紫是师父送给他?的离别之礼。 她?借玉佩之由, 将他?送到宁楟枫蓝瑚身边,让他?跟着他?们?游历, 走之前再送他?一匹快马。 从他?结束游历、回到师父身边——不?,或许从师父答应收他?为?徒、让宁楟枫和蓝瑚住在?停云峰起, 师父就安排好了一切。 宁楟枫和蓝瑚是名门正派出身,身边虽然危机四?伏, 但也高手如云。 他?和他?们?一块走,既能保障安全,又能遇上挑战,还?能一同得?到名门的资源。 原来玉碎不?是师父算出蓝瑚和宁楟枫有所不?测,而是给他?找了个归宿。 恒子?箫从来不?是离不?得?父母庇护的孩子?,相反,他?自小独立,对人极有戒备之心。 可此时,当他?意识到自己要无限期地离开司樾后,他?心中酸涩难言,莫大的孤独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恍惚是回到了奶奶刚死的那一年。 天大地大,他?却形单影只、孑然一身,没有半点依靠。 他?本该是入定的,可夜晚的蝉鸣太吵,风声太疾,于是半晌都没能定下心来。 恒子?箫放空双目,碎发遮住眼睛也浑然未觉,只茫然地望着虚无处。 师父不?要他?。 从此以后,他?又是一个人了…… …… 禛武宗·闰邑峰 纵观偌大的禛武宗,闰邑峰的峰主是宗内最为?年长者,可却也是座下弟子?最少者。 莲花池畔,水榭之内布有一方棋局。 棋盘两?侧,一端是银冠束发、玄边白袍的修士;一端是身披袈裟的老僧。 这两?人正是闰邑峰峰主岳景天,和他?的挚友弘慈方丈。 以司樾游历各个小世界的经验而言,末法世界中,佛教昌,而道教衰;如煌烀界这般的盛法世界则相反。 其中缘由不?难获悉,就连纱羊这样已有仙骨的仙子?都不?敢奢望能登极乐,凡人想要修出佛果,就更加困难。 修佛清苦,何况要十?世栽树才?能得?一果,少有人愿意选择这样的道路。 至于末法时代中昌盛的佛教——在?司樾看来,那寺庙中多是披着袈裟的妖魔。 不?管是哪个世界,有佛缘者都少之又少,而岳景天面前的这一位,正是难得?一见的真佛修。 弘慈方丈今年已三百七十?岁高龄,可面色红润,面目慈祥,除脸上的白眉白须外,再无半点老态。 他?伸手捻子?,思忖半晌,取一黑棋落在?盘上。 岳景天垂眸,手中白棋紧随而下。 弘慈抚须,凝望着棋盘,“小友可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 当今世上,能管岳景天叫“小”的人已然不?多。 岳景天没有否认,“如何得?知。” 弘慈又取一子?,“杀气?太重。” 岳景天眯眸。 他?放下了手中的棋,“大师可听说?过司樾此人?” 弘慈摇头,“我久不?问世事了。” 岳景天一叹,双眉紧皱。 “她?是个麻烦。” “哦?” “一个月前,我和此人交了手。她?不?仅从我剑下逃脱,还?抹去了我对她?的记忆。” 弘慈抬眉,左手拨过一颗佛珠。“天下竟有人能从你手下逃脱?” “若是人便好了。”岳景天眸中透出两?分冷厉之色。 一个月前,赵尘瑄在?路边找到了被司樾打晕的他?,便将前因?后果说?与他?听。 “果真是邪物?,又如何不?伤你分毫呢。”弘慈闻言,笑道,“万物?皆有善因?。既然她?没有伤人,又何必执着于是魔是人。” “斩妖除魔乃是正道。”岳景天厉色道,“何况,她?不?杀我,并非是善心,恐怕只是不?想招惹麻烦而已。” “当年洛城菜人一事,便是她?引诱了我门子?弟,暗中授之以符咒。” 出于谨慎,岳景天醒来后并没有相信赵尘瑄的一面之词,特地去主峰查询了当年洛城一案的记录,结果确有其事。 “妖物?若是没有沾染过血,身上便不?会有邪气?。”他?对弘慈道,“她?身上的邪气?将旁人都污染了,可见平生犯下的杀孽不?少。” 弘慈拨了一颗佛珠,并不?否认岳景天这话。 众生平等,是妖是鬼都有修正道的机缘,只有背过命的妖才?会展露出邪气?,走上成?魔的道路。 “大师,”岳景天望向他?,直言道,“我此番请您,只为?除魔。” “阿弥陀佛。”弘慈单手立掌,“既如此,老衲便随小友走上一遭。” 两?人动了身。再说?这一个月过去,司樾和恒子?箫在?四?周闲逛了一番。 宁楟枫来信,说?大典已成?,他?们?过几?日便要下山,和恒子?箫约定在?昇昊宗附近的城镇里见面。 眼看就是要汇合的日子?。司樾带着恒子?箫回到了赌马坊。 再见她?时,掌事惊为?天人,立即把她?请到包厢,说?老板想要见她?。 司樾应了下来,和老板吃了顿热情如火的饭,她?吃饭,老板热情如火。 除桌上的鲍鱼烤羊外,司樾到吃完也没记得?老板姓甚名谁,只管点头,让恒子?箫去应酬。 一番盛情后,赌马场将司樾这二十?场赢的钱和那匹飒露紫交给了她?。 三人带着马出了城,到了郊外,天边正有半轮如血的残阳落在?羊肠小道的尽头。 紫色的马身被夕阳涂上了一层暖光,却没有暖意,只添两?分日落的萧索。 司樾拍了拍马头,一枚黛色的印记出现在?了马额之上,很快又隐匿无形。 “试试。”她?对着恒子?箫扬了扬下巴。 恒子?箫半瞌着眼睑,片刻才?道,“是。” 他?翻身上马,踢上脚蹬,喝了一声,骏马引颈长嘶朝前奔出。 它跑不?过两?步,忽而抬蹄腾空,竟一步步踏上了高空,载着恒子?箫在?晚霞间奔跃,速度之快,身后落下了一道紫色的残影。 纱羊惊讶地望着天上,她?转头看向司樾,“这么说?,你给蓝瑚的花影也是这样来的?” 花影可以变成?猛虎,一开始纱羊还?以为?它本就是妖,如今看来,大抵真的只是司樾路边随手捡的,经她?点化才?有了妖力。 恒子?箫在?云间纵马一圈,这匹飒露紫不?仅速度快,且极通人性,奔跑跳跃皆随恒子?箫心意,他?心中如何想,这马就如何应对,如臂使指般讨喜。 他?调转马头,从空中驾马回到司樾身前。 黑衣骏马,腰佩长剑,宝马御风,背踏晚霞。 纱羊不?由得?露出笑来,如今的恒子?箫,真真是英姿飒爽,出落得?气?宇轩昂,可以独当一面了。 “还?可以。”司樾亦是颔首,“这马就归你了。” 恒子?箫翻身下马,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只抱拳道,“谢师父。” 司樾抬指,点了点他?腰上的储物?器。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60节 那还?是裴玉门给新弟子?的见面礼,二十?多年来,恒子?箫一直戴着,没有更新。 一缕紫光自司樾指尖钻入储物?器内。 她?对恒子?箫道,“平日里用不?着马时,就把它收进储物?器。我在?里面添了马棚,自己记得?买饲料。” “是……” 夕阳将沉,尽管司樾还?未言明,但恒子?箫已从她?这一连串的话里听出了分别之意。 纱羊似乎也是知道的,她?叮嘱恒子?箫,说?:“虽说?宁楟枫蓝瑚都是钟鼎出身,但你和他?们?一处也不?必太过自谦,别忘了,你还?有你师父和我这个正儿八经的仙子?做靠山,一点儿也不?比旁人差。” 恒子?箫点头,纱羊又道,“修真界不?比凡界,用钱更加厉害。别总是让他?们?付,缺了钱只管来信告诉我,更不?要像你师父那样去赌、去借。” 她?对恒子?箫说?话时,已俨然是位担忧弟弟的长姊,满目的不?舍,许多道理明知道弟弟不?是不?懂,可还?是不?住地提。 纱羊啰啰嗦嗦嘱咐了好一大堆,把要说?的都说?了才?看向司樾,示意由她?来提这次的离别。 司樾收了她?的视线,对恒子?箫道,“好了…” 她?刚一开口,倏地空中一道强悍的剑气?袭来! 司樾一掌推开恒子?箫,自己后退两?步,眼前剑光一闪,方才?所站之处正插着一口银光烁烁的宝剑。 “师父!”这一突变打破了恒子?箫怅惘的心绪,他?随司樾抬眸,顺着剑柄望向天空。 紫灰色的晚霞间立着一道人影,来人一身白袍,正是一个月前被司樾打败的岳景天。 “岳景天!”纱羊惊呼,“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果然不?错——”天空中,岳景天目光冷然,一双凤眸凛若冰霜地盯着司樾,“你,是个祸害。” 恒子?箫瞳孔一缩,睁着眼后退了半步。 他?蓦地四?肢冰冷,大脑疼痛欲裂,整个人如坠冰窖般冷得?发抖,似有无数寒水卷席而上,将他?吞没殆尽。 恍惚之中,他?似乎也曾在?哪听过这句话。 那人也是一身玄金滚边的白袍,也是居高临下,面目冷峻。 耳畔传来遥远的声音,恒子?箫抱头捂耳,那声音非但没有隔绝,反而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从他?脑海深处响起。 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句冰冷的声音对他?说?—— 「你,是个祸害。」 第118章 “子箫!子箫!”纱羊使劲拍着恒子箫的脸, “你怎么了!” 恒子箫脸色惨白如纸,转眼间便满头冷汗,双瞳涣散着, 里头漆黑无光。 纱羊叫了他好几声, 恒子箫才有反应。 他钝钝地抬眸看向纱羊, 过了一会儿,才道,“没…我没事……” 身上的寒意、脑中的声音很快就如潮退去,一切都只是错觉一般。 关于自己身上的异样?, 恒子箫毫无头绪, 眼下不由得?他细想,甫一恢复,恒子箫立刻往司樾处看去。 司樾立在那柄刺入地中的剑旁,她?抬头看向空中的岳景天,“我说?剑爷, 算了罢,冤冤相报何?时了, 再说?, 你也打不过我。” “那要试了才知道——”岳景天右手一抬, 定在地上的银剑化作一道银光飞回?他手中。 剑朝天飞去, 他自上袭来, 在半道处握住剑柄,俯冲斩向司樾的头颅。 司樾侧身跃开?, 屈指成爪,对?着右侧一拧, 一道紫色的结界罩住了恒子箫纱羊和那匹刚得?的宝马,将他们护在其中。 岳景天落地转身回?扫, 剑尖所过处荡开?一圈银色剑气。 司樾纵身起跃,道旁的草木石块皆被剑气一分?为?二,割出整齐的切口。 不等司樾落地,岳景天便提剑追上,他点地起跃,长剑自空中斜挑,再去一道剑气。 司樾俯身避开?,弯腰瞬间,岳景天身影一闪,霍然出现在她?上方。 他投下的阴影将司樾完全笼罩,宝剑下劈,以雷霆之势斩下。 这一次岳景天不仅省去了上一次的口舌,攻势也愈发紧凑,不留任何?喘息之机。 “师父!”恒子箫下意识上前,却被司樾的结界拦下。 即便知道了司樾的身份,可看着她?身处剑光之下,恒子箫依旧心急如焚。 偏偏,他和岳景天的差距又是如此之大,大到他毫无插手的余地。 上一次也是如此。 正如师姐所说?,他根本不是岳景天的对?手…… 他就站在这里,距离两人不到几丈,可却仿佛和他们隔了一个世界。 在对?师父的担忧之情褪去后,恒子箫望着岳景天,心底忽而蔓延开?一股淡淡的辛涩。 即便岳景天也不是师父的对?手,可在外?人眼中他至少能和师父打得?有来有往,师父对?上他也至少会用上几分?术法?,而他却…… 恒子箫陡然一惊。 如此危急情形,他居然在羡慕那那个执剑指向师父的人…… 司樾抬眸,在剑刃落下之时迅速起身。 她?肩膀一偏,发尾尚留在剑下,上身已避开?剑刃。 小臂抬起,她?五指成拳,拳背敲在剑身处,岳景天虎口一麻,自己的剑便被打偏外?斜。 他回?正身来,执剑的右手被广袖挡着,只看见剑尖正微不可察地轻颤。 司樾转了转敲开?剑身的右拳,望着岳景天,“继续?” 四目相交,岳景天猛地刺剑出手,司樾侧身过他,抬腿勾脚,脚尖勾在他膝窝处,左手按他执剑右臂,右手按他左肩,上下都将他缠死。 岳景天震了震身子,司樾如绳般将他扣死,无处挣脱。 司樾抓着他,笑了笑,脚背一勾,就把?他掼了下去,自己原地拍了拍手上的浮尘。 岳景天扑摔向地,一连半丈才稳准身子,反击回?来。 司樾抬脚就截他胯部,踢散了他的下盘重心,不等岳景天反应,一把?撂开?他持剑右臂,反凹在旁。 “踩脚!”她?抬腿往岳景天脚背踩去,岳景天即刻后退收步,熟料司樾只是虚晃一招。 她?没有踩下去,正反两掌拍在了他脸上,打出啪啪两声,给岳景天打得?嗡嗡耳鸣。 稍有回?神,他就又听见那夹着笑的声音,“打脸!” 岳景天实在是被司樾打脸打怕了,右臂被制,立刻抬左臂护住自己的脸,却不想脚下一痛,被司樾狠狠踩了脚背。 “再踩脚!” 岳景天再不信她?的预告,照旧护着上路,却是脚上又一痛—— 司樾这回?没有说?谎,真的言出必行了。 天空中,岳景天这名扬天下的第?一剑修被司樾甩得?团团转,这番羞辱使他好?不狼狈。 他一连退出二三里,司樾没有追,立在天上指着两颊通红的岳景天哈哈大笑。 岳景天怎一个愤怒可言。 他虽然气恼,可也看得?清双方实力差距,再不敢和司樾近身格斗,转而竖起宝剑。 剑上五丈高处扩开?一张剑阵,法?杖之中,万剑齐发,朝着司樾如雨射去。 这剑雨绝没有容人穿过的空隙,岳景天设下此阵,便是奔着诛杀司樾去的,怎会留有漏洞。 司樾疾行绕开?,阵中所射之剑顿时追着她?而去。 每一把?剑都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精准地锁定了她?的身形。 恒子箫在地上望着,就见万剑之下,司樾的身形忽隐忽现,她?蓦地消失在原地,化为?一道紫色的雾气,待剑从雾中穿过后又变回?人形。 如此反复三次,她?硬生生穿过剑雨,最后一次化雾,再现人形时她?霍然出现在岳景天面前,相距不过三寸。 眼前骤然出现人脸,岳景天猛地后退一步。 下一瞬,他脖颈一凉,被司樾单手卡住脖子,绕道身后。 万柄长剑当即定在岳景天身前。 空中的这一幕震撼无比。 司樾自后方扣着岳景天的脖子,指腹搭在颈侧,千万柄利剑定格在紫灰色的黄昏当中,剑尖无一不指向司樾。 双方一触即发,司樾在岳景天耳后道,“总有个商量的余地罢。” 岳景天冷声道,“除非你死。” “行,我让你捅一剑。”司樾道,“你别去找我徒儿的麻烦。” “留他一命,为?师父报仇?”岳景天道,“我向来斩草除根。” 这正是麻烦的地方。 司樾可以避开?岳景天,就此遁入深山老林,但恒子箫还要历经世事,不能不在外?头行走。 杀了岳景天,不仅是和禛武宗为?敌,更是和全天下的修士为?敌。 岳景天杀不得?打不得?,抹了记忆又会卷土重来,麻烦得?很。 “别这么固执嘛。”司樾在岳景天耳畔低声道,“要不然,我撒个娇给您听听?” 她?说?着就扭起了腰,掐着岳景天的脖子,在他身后扭来扭去,“求求您了剑爷,放人家一条生路吧~你听过白娘子的传说?吗,现在放了我们,或许来世我变个大美女报答您,好?不好?嘛~” 岳景天再也忍受不住,右臂蓦地屈起,狠狠肘击向司樾腹部。 司樾松手,后退滑开?几丈,脸上还挂着吊儿郎当的笑。 岳景天转身便是一剑,剑光如雷,欲将司樾一分?为?二拦腰斩断。 定在空中的万剑顿时自四面八方朝司樾刺去。 司樾抬手,食指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绕,那冲她?而去的无数长剑竟齐齐掉头对?向了岳景天!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61节 万剑袭来,岳景天眸色一凝,身前宝剑一亮,千万利剑如百川归海,被尽数纳入他的剑中。 千万长剑反哺了岳景天的剑气。 他吸收之后周遭气势愈盛,剑指掐诀,正要给予司樾下一击,对?面的女人轻笑一声,双手在身前合十,随即向外?扩开?,一股浓郁的紫雾从她?手中散出,须臾之内便扩散开?去,将岳景天笼罩其中。 岳景天第?一时间屏蔽呼吸,剑尖迅速在雾中画出一道清烬符。 符纹即成,打在雾中,这紫雾却没有丝毫退散。 他后退半步,大脑有些?发晕发胀,隐约听见外?面传来那魔女的笑语,“上一回?抹了记忆还不够,这一回?你可安生些?罢。” 破不开?这诡异的浓雾,岳景天提气便走,他急速朝外?围飞去,可这浓雾仿佛没有尽头,无论他飞多久都困在其中。 神识愈发昏涨,岳景天默念清心诀,却也是杯水车薪。 身在雾中,他看不真切,不知原来自己只是囿在分?寸世界。从外?面看来,那雾不过三丈长短。 司樾抱胸,等着雾里的人闭眼。 她?虽也知道抹去记忆后岳景天还是会找来,可以为?至少也是在恒子箫走后。 谁能想到,正好?就卡在了这个节骨眼上。岳景天但凡晚来一刻钟,恒子箫都也已经离开?了。 这一次她?动?了真格,用迷雾篡改了岳景天的记忆。 等他醒来便会以为?自己已经杀了她?,又祛除了恒子箫身上的邪气,往后不会再来找他们的麻烦。 司樾一面用雾困住岳景天,一面抬手,收了底下恒子箫和纱羊身上的结界。 “司樾——”纱羊立刻飞了上来,“那团雾是什么,你没有杀了他吧!” 司樾抱胸往下睨,“放心,我可不敢…” 话音未完,她?倏地瞳孔一缩,脸色骤变。 “司樾?”纱羊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走……” “什么?”纱羊没听清,“你说?什么?” “走!”司樾猛地回?头,转向纱羊和恒子箫的脸上一片青白,“快走!” “怎…”纱羊刚开?口,忽然远方传来一阵磬音。 这声音悠长古朴,仿佛穿越时流而来,由远及近。 磬音之下,那团司樾亲手凝聚的紫雾竟有溃散之势! 纱羊茫然地四顾,没看见有磬,身旁的司樾却忽而抱头,面色惨白。 “司樾!你怎么了!”纱羊惊声询问,怎么子箫刚刚头痛完,又轮到司樾头痛了! 那磬声不止,一声又一声,绵长庄重。 “师父!”恒子箫正要御剑浮空,空中的司樾却突然坠去地下。 她?踉跄着跪在地上,双瞳涣散,两鬓汗湿,像是被那磬音所怔。 恒子箫震惊地看着双膝跪地的司樾。 他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狼狈,在知道了她?来自更高一层的世界后,更是认为?她?所向披靡,没有敌手。 可如今司樾这幅模样?,显然是畏惧到了极点。 “阿弥陀佛——” 一声如磬般悠长的佛号自天边传来,恒子箫抬头,就见最后一抹晚霞上,徐徐走来一位白须老僧。 他一手挂念珠,持木锥;另一手托着一顶铜磬。 暗沉的天色也抵挡不住他身上的万道佛光,即便恒子箫并非佛家弟子,在看见这位老僧的一刻,也油然而生一股虔诚的敬畏。 可眼下并非参拜之时,老僧出现后,他再度敲响铜磬。 这一声磬音如有实质,那本就支离破碎的紫雾在这一声磬音下轰然消散! 雾中的岳景天重见天日,他双眸尚有些?混沌,可在佛音之下,渐渐醒转过来。 “司樾!司樾!”纱羊使劲摇晃着跪在地上、神情麻木的司樾,一边焦急地回?头看向破茧而出的岳景天,“这下糟了……” 岳景天一个道士,怎么请来了这样?的高僧! 骤变之下,恒子箫迅速回?神,他顾不得?冒犯,一把?将司樾从地上拉起,抱至怀中,翻身上了飒露紫。 “子箫!”纱羊一愣,紧接着跟了上去,紧紧抓住了恒子箫的衣襟。 恒子箫一手搂着司樾,一手牵绳,双脚一蹬,骏马抬蹄而去。 他不知道师父这是怎么了,也不认为?那名慈善的老僧会像岳景天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他们,但恒子箫从小的直觉告诉他——他必须立刻离开?此地! “哪里走!” 然而,金丹期的他根本不可能从岳景天手下逃脱。 长剑自后方追来,恒子箫猛地俯身,压着司樾贴在马背上。 剑擦着他的脊背过去,恒子箫闷哼一声,双脚蹬马,不但不停,反而加快了速度。 “子箫!”逆着凛冽的劲风,恒子箫听见了纱羊的惊呼,“你、你的背……” 岳景天那一剑虽没有碰到恒子箫的皮肉,和所附着的剑气也足够给恒子箫开?背露脊。 从肩到股,恒子箫后背被刮掉了一整条的皮肉,鲜红的血液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黑衣,浸湿了座下的马匹。 岳景天剑指一抬,被恒子箫避开?的宝剑顿时回?转,他朝着两人袭去,握住剑后,自上刺向恒子箫怀里的司樾。 那方白袍在落下之时尽数张开?,投下一片宽阔的阴影。 煌烀界上下,不会有人想身处岳景天的阴影之下。 剑还未至,那凛冽的气势便压得?人喘不过气。 恒子箫咬牙,他也知道光凭自己是无法?从岳景天手下逃走的,金丹初期和合体巅峰的差距有如泥云之别。 在岳景天面前,他不过是螳臂当车,太弱了。 即便如此,他也绝不肯抛下师父一人苟活! 恒子箫松开?缰绳,抽出了腰侧佩剑。 剑光袭来,他靠双脚夹紧马身,稳住身形,左手护住司樾,右手抬剑,挡在岳景天剑前。 叮—— 两剑相碰,亲手感受后,恒子箫才明白岳景天的剑气到底有多么强硬。 相触的瞬间,强大的剑气便震裂了他的虎口,血液顺着裂口滑入袖中。 恒子箫拼出全力,也远不及岳景天十分?之一。 岳景天动?了杀念,恒子箫就绝不可能接下这一剑。 不止虎口开?裂,他的整条右臂都被震得?麻痹,眼看剑要脱手,忽然间,他胸前一轻。 不知何?时,司樾蓦地起身。 她?自恒子箫怀中跃起,一掌拍向上方岳景天的肩膀。 岳景天挨了一掌,捂着肩后撤数丈。 “司樾!”纱羊大喜,“你恢复了!” 司樾回?眸,在看见她?脸色后,纱羊的笑意一僵。 她?看见司樾对?着他们拍出一掌,这一掌后,纱羊和恒子箫座下的飒露紫忽而嘶鸣,化作一道风驰电掣的紫影,狂烈地冲了出去,远离了这一方天地。 “师父——”恒子箫愣怔回?眸,他想要调转马头,可方才还如臂使指的马儿再也不听他的调遣,只一味地往前冲奔。 他回?头看向身后,见那老僧挡在被司樾打伤的岳景天身前,手中敲击铜磬,发出一声威严的磬音。 司樾低着头,她?再没有攻击岳景天,也没有逃,只是低垂着头,沉默地站在原地,如伏罪自首的犯人一般认了命。 那老僧没有像岳景天一般追赶他们,只是抬眸,若有所思地朝恒子箫的方向望了一眼。 之后的事,恒子箫再看不到了。 他不知这匹发了狂的马要带他去哪里,他背上流了太多的血,大脑昏昏沉沉,最终挨不住失血的冷意,一头栽倒,趴在马背上昏了过去。 第119章 岳景天和司樾两度交手, 却是头一回受伤。 此前不管司樾如何戏耍他,从未真正出手,唯这一次, 在他对上恒子箫时, 司樾那一掌, 将他半边肩胛都打成了粉碎。 若非受伤,岳景天绝不会驻足停下。 “大师……”他撑着剑起身,凤眸盯着恒子箫远去?的方向,“他是魔子, 您不该放了他!” 弘慈一叹, “岳小友,得饶人?处且饶人?。” “此时放走,日后必将为患!”岳景天捂着肩膀,眸中杀气不减,“我要立刻派人?下山, 追杀余孽。” 弘慈劝道,“他师父在此, 早晚会回来的, 何必兴师动众。” 提起司樾, 岳景天才回眸看了过来。 他实在意外, 刚刚才调戏过他的魔女居然如此老实, 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不跑也不逃。 “也罢, ”他收了剑,取出镇魔符, “我先将这魔头带回去?。” “且慢。”弘慈抬手,老旧褪色的袈裟挡在司樾之?前。 他对岳景天道, “岳小友伤势颇重。她,便让老衲带回寺里?罢。” 岳景天蹙眉。 他肩上的伤并不要紧,服药后稍养两天就?会痊愈。 弘慈这话,是暗示他不敌司樾。 岳景天虽然固执,可?并非没有自知之?明。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62节 他已两度败给了司樾,这次若非弘慈出手,只怕他已昏死在那浓雾之?中了。 “大师可?有安置之?法?”他问。 弘慈单手行礼,“老衲自有办法。” 岳景天相信弘慈的为人?,遂低头还礼,“如此,一切就?有劳大师了。” 弘慈转身,看向身旁的司樾,“阿弥陀佛,还请施主不要为难老衲。” “施主?”司樾扯了扯嘴角,那铜磬不响之?后,她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这话该不会是指我吧。” 弘慈笑道,“正是。” 司樾扫了眼一旁虎视眈眈的岳景天,扭了扭脖子,“行了,走罢。” 弘慈没有拿法器捆她,他率先转身,在前面引路,司樾跟在他后边。 行了一个时辰的路,弘慈带她回到了自己所在的雨霖寺。 门口有弟子在扫地?,见了他立即放下笤帚前来行礼,“住持师父。”“住持师父,您回来了?” 弘慈抬手,挂着念珠的左手指向司樾,“叫监寺把转业塔打开,带这位施主去?塔内歇息。” 两个小僧闻言,惊诧地?看了眼司樾,随后立即低头应道,“是。” 弘慈转身,对着司樾行礼,“还请施主暂住时日,好叫我向岳小友有个交代。” “听你意思,我这魔头还有能离开的时候?”司樾反问。 弘慈一笑,“有缘而来,无缘而去?。万法缘生,皆系缘分。施主来此,是和?此处有缘,此段缘分了结,自然也就?离去?了。” 司樾不语。 弘慈见她眼中并无嗤笑、轻蔑之?意,反而有两分思索,越加确定心?中所想。 即便是在寺内,听见磬音立即跪拜者也少之?又少;这一路上他只顾在前面走,身后的司樾不避不逃,更没有出手攻击。 弘慈心?知肚明,她绝非岳景天眼中的凡魔。 “我是无所谓,”司樾道,“只怕庙里?进了魔,会灭了你的香火,惊了那帮小和?尚的佛心?。” “阿弥陀佛。”弘慈垂眸,“众生平等?,我佛从不挡妖魔鬼怪,只挡别有用心?之?徒。” 话本杂谈里?多说寺庙有佛光庇护,妖邪无法踏足其中。 然佛无分别心?,又岂会歧视芸芸众生? 只要是诚心?参拜,不论是人?是魔,佛寺都?无拒绝之?理。 虽然如此,可?妖魔之?中如司樾这般能主动走入佛寺内的还是少之?又少。 雨霖寺建成?以来,弘慈也就?只引过司樾这一位魔族入寺而已。 “施主与我佛有缘,实乃有大慧根、大福报、大善缘。只管在此安心?住下。” 司樾哼笑一声,“好罢。只是我徒弟那里?,你得想法儿保全。他是人?,修的仙道,和?我不相干。” 弘慈颔首,“老衲明白。” 司樾乖乖进了塔,这塔是镇邪之?所。 对司樾来说,她随手都?可?以将这座塔掀翻,但从灵台出来之?后,弘慈是她遇到的第一位佛子。 他并非那些沽名钓誉的僧人?,司樾看得出,他是十世?比丘僧转世?,有大功德者。 司樾不知他为何要称呼自己为施主,非要说她为佛家布施过什么——大抵也就?是她五六百岁头一次进庙时,往庙中的小花园里?吐过颗杏核儿。 要不是弘慈不停对着她喊施主,这事儿司樾八辈子也想不起来。 她想,弘慈这般对她,十有八.九是因为她在灵台待了三?千年,听那无量寿佛讲经三?千年,听十方诸佛探讨经纶三?千年。 这些小僧们尚读不顺的经书,司樾听得耳朵起茧,每一卷都?能倒背如流。 因那三?千年的缘故,她身上沾了点佛气儿,被那老和?尚察觉了。 她尚不清楚时隔数十年自己又听见了佛号意味着什么。 可?就?如那老和?尚所说,万法缘生,皆是注定。 在她要送走恒子箫的节骨眼上,佛音自天边由弘慈带来,司樾不得不随缘而去?。 她没有给恒子箫纱羊传信,只是在入塔前和?弘慈提了,让他保全恒子箫,至于弘慈是否照做、如何保全,那便也都?是“随缘”而已。 弘慈离开后,司樾终日躺在塔底,听着外面晨钟暮鼓,经声阵阵,仿佛又回到了在灵台里?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她身上没有一点儿枷锁。 想那最初的五百年,她扯着万禄玄锁,将整个灵台都?震得轰轰作响,一心?想要逃出去?报仇。 她装过乖,被放出来两次,两次卷土重来,又都?被立即镇压进灵台。 头一次,她不服气;第二次也不,第三?次才认了栽,知道了天外有天。 回想起那段日子,只隔了区区四五十年,却久远得好像已是上一世?的事了。 住在在佛塔之?下,司樾恍惚又回到了灵台; 而看见弘慈的刹那,又令她想起了一些几乎忘却了的关键—— 煌烀界中并非没有佛缘,弘慈离正果已不差多远,既如此,上一世?他为何没有出手解救恒子箫? 司樾很?清楚啻骊那帮神族为什么要倒拨天物时镜、为什么要派她下界,可?却琢磨不透西方诸佛是怎么想的。 虽说生死并非终焉,对满天诸佛来说,被恒子箫屠杀的那些生灵亦不过是再?经历一番轮回而已,可?毕竟是亿万生灵遭此大难。 这不是一件小事,西方的那位佛祖,对煌烀界、对恒子箫到底是何态度…… 见到弘慈后,司樾察出了两分蹊跷。 神界所造命薄,是根据现有的情况进行推算。 命薄变动,并非是簿子上的生灵逆天改命,而是神族自己在更正从前错误的演算。 纱羊以为,她救紫竹凌五,是给他们改了命,但司樾从不说假话,她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恒子箫——个人?的命只能靠个人?去?改,她没有改别人?命的能力。 紫竹凌五在她这里?结了善因,自得善果。 而她能来煌烀界和?这两人?相识,若非前世?因,便结后世?果。 司樾能看见他人?前后十世?事,却看透自己的未来。 从前她自以为自己法力无边,通天晓地?,直到被佛祖轻轻一挥,扫进灵台之?中。 也曾有人?告诉过她佛法无边,可?惜她当时年轻气盛,嗤之?以鼻。 在灵台听了三?千年经,司樾才知那佛祖慧见无碍,通晓一切,如实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 自她诞生以来,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所立所废,在佛祖面前皆无处遁形。 他知道她从何而来,知道她这个魔头终于一天会闹得天翻地?覆,也知道煌烀界终有一灭,而啻骊会就?此放她出灵台。 西方不灭她,却将她一介恶魔锁在佛土净地?; 司樾隐隐察觉,似乎一切的一切,从最开始就?别有深意。 她仿佛是隔着一层纱,朦胧看见了纱后光景,却还是无法坦然确定心?中的猜想。 或许她早已有所洞悉,只是不敢赌,不敢再?肆意妄为、放荡不羁。 雨霖寺的早课结束了,外头传来沙沙的扫地?声。 司樾在床上翻了个身,抱着后脑勺望着房顶。 在那无数的疑问中,她还尚不明白这雨霖寺有何玄机。 她为何会遇见弘慈,又为何会来到这座寺庙。 万般皆有缘法,如今她所处之?处,又有什么缘分是还未尽的…… 那扫地?声突然停了,司樾回眸,透过那一方小窗看见外面落了雨。 年轻小和?尚们提着扫帚往屋里?跑,一边抬手挡在头上,口中喊着,“下雨了!快去?避雨!” 司樾收回视线,回眸之?时,扫见了自己肩头衣服上的几点血迹。这不是她的血,是恒子箫的。 后脑尚残留着被五指扣着的感觉。 司樾不由一哂,活了几千年,向来是她护别人?,还从未有人?护得了她。 她隐约记得那小子的背伤得不轻,也不知他有无地?方避雨。 那小子本性不坏,自小又有佛缘。 司樾虚望着墙顶,盼求这灰沉沉的老天对他留两分情…… …… 淅淅沥沥的小雨止不住地?下,过了一晚也不见停,天色还是灰暗。 恒子箫在这连绵的雨声中醒来。 他背上的血已经止住,正趴在一座郊外城隍庙里?,身下垫了一张草席。 “子箫!你终于醒了!” 刚一睁眼,恒子箫耳边便传来熟悉的声音,这声音让他安心?。 眼中刚醒的迷离稍一褪去?,恒子箫立刻撑着席子起身,抬眸往两边看去?。 “师父…师父呢!”他只看见了纱羊,不见司樾踪影。 纱羊不知如何作答,只按住他,“你别动,背上的伤还没好呢。” 自从恒子箫小时候高?热过后,纱羊囊中常备草药,可?小世?界灵气稀薄,种不出灵丹妙药来,何况平时都?有司樾在。 眼下司樾不见了,纱羊只能用凡药给恒子箫处理伤口,再?用纱布裹好。 虽止了血,可?还是皮开肉绽,离结疤相距甚远。 恒子箫这一动立刻牵扯到了伤口,他身子一僵,从头到脚都?裂开般疼。 岳景天那一剑,的确是把恒子箫从肩膀到股上的皮肉都?挑开了。 纱羊暗自庆幸,幸好恒子箫修的是仙道,他要真的和?司樾修了魔道,那正气凛然的一剑可?就?不止伤肌肤,更会灭了恒子箫的神形。 不知是岳景天发现了这一点,还是司樾做了什么安排,总之?没有人?追杀过来。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63节 看着纱羊的脸色,恒子箫明白了。 他趔趄了两步,习惯了背上的疼痛后,便挺直了腰身,往庙外走去?。 “子箫你要去?哪里?!”纱羊急忙追上,“你的伤还没好,外面还在下雨呢!” “我要去?救师父。”恒子箫脚步不停。 他迈出了门,抚着门框,这几步路就?让他喘了口气。 他撑着门,从储物器里?取出师父带他买的那顶斗笠。 “你要去?救司樾?可?你知道司樾在哪吗?” “无非是在岳景天或是那个佛修手中。”恒子箫道。 “单枪匹马的,如何去?救?”纱羊抓住他的衣服,“岳景天不来找我们就?罢了,你还要主动跑到他面前去??他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才不会听我们的解释!” “那我就?从那名佛修入手。”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纱羊道,“你师父不会有事的,七十二武神、十方诸佛都?没要她的命,她绝不会死在一个小世?界里?。你还是听我的话,好好养伤吧!” “万一呢!” “……什么?” 恒子箫扶着门框的五指收紧,指尖用力泛白,失血过多的脸上僝僽憔悴。 “我本也以为师父神通广大无人?能及,但事实并非如此……” 恒子箫忘不了司樾双膝跪地?的模样,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就?算师父不会死,她也会惊慌,也会害怕……” 恒子箫走出庙门,黑眸望向迷蒙细雨的远处,目露坚决,“我必须去?见她。” 纱羊一怔,司樾……也会害怕? 她紧接着又追了上去?,“你现在这副身子,去?了又能如何?再?说天大地?大,你要从何找起?” 恒子箫将斗笠戴去?头上,右手顶开剑吞,踏上了长剑。 他自青黄色的斗笠下露出一对暗沉的黑眸,“我要……去?昇昊宗,求宁楟枫。” 第120章 恒子箫背后的伤口经不住颠簸, 不得不放弃骑马。 他逆风冒雨御剑至昇昊宗山下。 耽搁了一天,宁楟枫和蓝瑚已在约定处等了一晚。 “都一天了,”宁楟枫踱步至窗边, “我发出的灵鹤还没有收到回复。” 蓝瑚坐在房内, 抚着花影, “许是下了大雨,路上耽搁了。” 宁楟枫道,“他已是金丹,怎么会被区区雨水耽搁?只求别出什么事才好。” “主人!”说话间, 门外忽然响起凌五急促的叫声。 宁楟枫快步走?向门口, 打?开门,就见凌五架着一人,那人的面孔被头上斗笠遮住,可宁楟枫和?蓝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恒弟!”宁楟枫惊呼,从凌五手中接过脱力的恒子箫, 扶他去了座上。 “这是怎么了。”蓝瑚已是惊得起身,闻到了好浓的血腥味。 恒子箫淋了雨, 墨发湿漉漉地粘在身上, 双唇泛白, 气色憔悴, 显出两分病态。 纱羊从他怀里?飞出, 直奔向蓝瑚,红着眼道, “蓝瑚,他受伤了, 我身上没有灵药,求你救救他!” “师姐莫急。”蓝瑚上前躬身, 把住恒子箫的脉。 她?回身看向紫竹,“露华丹。” 紫竹从储物器中取出一玉瓶交给蓝瑚,她?从中倒出一颗药丸喂恒子箫服下。 “如何?”宁楟枫问。他方才只是扶了恒子箫一把,此时手掌里?却沾满了鲜血。 “失血过多,又?耗尽了法力,好在只是皮肉伤,不妨事。”蓝瑚对他道。 蓝瑚身上的灵药都是上品珍品,恒子箫服下之?后,气色肉眼可见好转。 他缓过神来,宁楟枫一手扶在他肩上,暗暗运气,将他半湿的衣服用风烘干。 “恒弟,你感?觉如何?” 恒子箫点头,吃力地道出一句“多谢……”紧接着便要起身,被宁楟枫按在座上,“别动,坐着说话。” 他自己也坐到了恒子箫身边,蓝瑚捧着纱羊坐去对面,让紫竹给恒子箫到了水。 恒子箫摘下斗笠,立刻向宁楟枫询问,“楟枫……你可知道岳景天和?哪位佛修走?得近?” “佛修?”宁楟枫稍一思索便道,“你说的可是弘慈大师?” “我们也不甚清楚,”纱羊说,“只知道他的境界不比岳景天低,慈眉善目,留有白须。” 蓝瑚道,“那就是弘慈大师了,如今雨霖寺的方丈。” “雨霖寺……”恒子箫呢喃着,宁楟枫当即按住他的手,总觉得他有要立刻冲去那里?的架势。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问,“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司樾真人呢?” 恒子箫垂眸,若不是毫无选择,他绝不会将宁楟枫和?蓝瑚牵扯其中。 可他已非懵懂少年?,清楚自己的斤两。 只凭他一人,无论如何都救不了师父,想从岳景天手里?要人,武力不可取,唯有权势相逼这条路可走?。 恒子箫所认识的人脉中,只有宁楟枫蓝瑚有着和?禛武宗相当的地位背景,他也只能来此求助。 听恒子箫讲述了前因?后果,宁楟枫和?蓝瑚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房中只剩花影睁着一对无忧无虑的圆眼,尚有心情躲在茶具后面伏击纱羊。 纱羊讨厌死了这只猫,可此时看着它?那对和?司樾如出一辙的紫眸,心中的厌恶竟消去了不少。 司樾会害怕——这话听着荒谬,若不是恒子箫说出口,纱羊这辈子都不会觉得司樾会害怕什么。 可她?的确是会害怕的。 恒子箫不知道,但纱羊却很清楚,为何那磬音一响,司樾就五体投地,低头跪拜。 她?前前后后被佛祖封进灵台三?回,在漆黑无光的灵台里?锁了整整三?千年?。 司樾一半的生命都在灵台里?度过,怎能不心生畏惧。 想到此处,她?呼吸一滞,瞥向了恒子箫。 莫非恒子箫此前见到岳景天头痛欲裂,是因?为上一世他是被岳景天关?进的屠狞塔? 这师徒俩……还真是造化弄人。 “这件事非同小可,”宁楟枫道,“若是禛武宗别的人便罢了,可岳前辈……”他没有说完,但恒子箫已明白他的意思。 岳景天绝不受禛武宗的管束,即便禛武宗向他施压,他也不会松口。 “若司樾真人果真在岳景天手里?,那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的。”蓝瑚眸光微移,“可依我看来,她?在雨霖寺的可能更大些?。” 恒子箫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师父所惧并非岳景天,而是弘慈,她?不可能受制于岳景天。 “若是弘慈大师,那就好办一些?了。”宁楟枫思忖后,对着凌五道,“你速去雨霖寺下帖,告诉他们司樾真人是昇昊宗的贵客,要求他们立即放人。” “等、等等!”纱羊下意识出声,引得宁楟枫和?蓝瑚都看向了她?。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明。 岳景天和?弘慈都知道了司樾是魔,若此时宁楟枫说她?是昇昊宗的贵客,岂非是给昇昊宗惹麻烦? 可若不这么做…… 纱羊忐忑地看向恒子箫。 恒子箫沉默着,片刻,低声道,“楟枫、蓝瑚,不瞒你们,我来这里?确实存了借势的心思。 “我也知道你们的处境并不稳固,惹上岳景天对你们来说没有好处。其中利弊你们可再?权衡一番。今日你们能救我、告诉我弘慈大师的消息已是尽了情分,恒子箫感?念在心,绝不忘恩。” 他说完,本以为宁楟枫和?蓝瑚会斟酌迟疑,于是做好了立刻独自上路的准备,却不想宁楟枫当即道,“就你知恩图报?就你重情重义?我们这么做可不是念着你的情分,而是为了司樾真人。” 蓝瑚抬手,还未抚摸花影,花影的尾巴就缠上了她?的小臂。 “司樾真人救了我们不知多少回,这点小事我们怎会推辞。”她?道。 “主人和?蓝小姐说得对。”凌五握上腰侧佩剑,“若非司樾真人,我和?紫竹已经便碾成肉泥,哪还能站在这里?。” 恒子箫开口,又?被宁楟枫堵了回去,他道,“罢了罢了,你还是别说话了,省得我再?费口舌骂你。” “不过,这帖子也不能这么下,显得我们在仗势欺人。”蓝瑚思索后,对凌五道,“你只告诉雨霖寺那边,我和?楟枫携一百万善款,于明日上午亲自拜访弘慈大师,想请他指点迷津。” 凌五颔首,“是。” “一、一百万……”纱羊瞠目结舌,“是、是灵叶吗?” 紫竹笑?道,“总不能是铜板吧。” 纱羊咽了口唾沫。 她?知道宁楟枫和?蓝瑚有钱,可一百万灵叶,几乎可以买下整个裴玉门。 自然,对这两人来说一百万灵叶还是小事,真正难得的,是他们即便身处权海的一叶扁舟之?上,也愿意伸出船桨,于动荡之?中拉一把司樾和?恒子箫。 纱羊不由得心惊。 司樾和?他们只是在幼时相处了一年?而已。 宁楟枫和?蓝瑚也并非天真无邪的少年?。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必须步步为营、处处留心。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偏向了司樾。 只是因?为司樾给了他们几件法宝么…… 以他们的财力,极品法宝唾手可得,并非什么稀罕物价。 纱羊不由得想,她?从未在司樾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可若今日是她?,她?会选择不惜代价地救出司樾么……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64节 答案是肯定的。 若司樾真到了命悬一线的境地,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见死不救的。 纱羊倏地一愣。 她?扫过这一屋子的人,于震撼中恍然大悟。 她?似乎明白了,为何当初司樾手下将臣无数,为何就连美人琵琶美人笛这样?的邪魔都对她?忠心耿耿。 司樾身上却有一股难以言述的魅力,就连她?这天界的仙子都为其折服。 她?和?恒子箫来此求助,果真是担心司樾受伤么—— 不,就连对司樾真实身份不甚了解的恒子箫都不觉得司樾会受伤,他只是在担心司樾的心情而已。 不论司樾是何身份、不论和?司樾相处多久,那看似不着调的女人都给人以十足的安心和?信任。 而更可怕的是,明明在座众人都确信她?不会出事,却还是迫切地想要立刻救她?出来…… 纱羊怔怔地望着虚无处。 她?忽然有一种背叛似的心虚和?恐惧。 若有朝一日,司樾又?如从前那般与天界为敌,那届时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纱羊不敢深想,可心中那股背叛的惶恐感?正不受控制地越扩越大。 如果连生长在天界的她?都选择拥护司樾,那么当年?由司樾统领的混沌界是何情形,便可想而知了。 一叶知秋,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纱羊从这些?人类身上窥见了一斑当年?的情景。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过去整整三?千年?,天界依旧谈司樾色变。 令仙神们心惊的不止是司樾那恐怖的武力,更是她?身上那莫名其妙的魅力。 那股魅力令她?身后的追随者无数,令那割据混战了千万载的混沌界拧成一股,令天下众魔皆心甘情愿地听她?指挥调动。 莫说神王帝君,即便是纱羊这个小小的小虫仙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都对司樾生出了畏惧之?意。 神族不得不提防司樾。 她?实在是他们千古以来的头号劲敌。 第121章 恒子箫被宁楟枫按着休息了一晚。 既然宁楟枫愿意出手?, 且已将帖子送到了雨霖寺,恒子箫也不再一昧焦急。 他?抓紧时间养伤,顺带调息枯竭的?内丹, 预备明天一早就出发去见师父。 翌日一早, 一行人出发前往雨霖寺。 蓝瑚在订婚后?修为有所突破, 她和宁楟枫都到达了金丹期,再加上有恒子箫同行,这次下山便没有再带陪同的?师傅。 除了一些?暗卫隐匿在一旁外?,只有两人的?侍从紫竹凌五。 一行人轻车简从, 很快到了雨霖寺门口。 弘慈没有亲自?出来迎接, 在门口等候的?是监寺和尚。 双方?相互行了礼,监寺派人引他?们入殿,自?己却还留在门口。 蓝瑚脚步一顿,透过白色的?帷幕回头望向监寺,随口一问:“今日还有别的?香客要来吗?” “正是。”监寺道?, “今日还有禛武宗的?赵峰主要来探望住持师父。” “赵尘瑄——”纱羊脱口而出。 蓝瑚目光流转,继而抬眸, “师傅不介意我们四处走走吧?” 监寺合掌道?, “当然, 各位施主请便。” 蓝瑚回了一礼, 提裙上阶, 靠近恒子箫时,低声?对他?道?, “恒兄弟、师姐,你们先去转业塔处看看。” “转业塔?”纱羊同样压低了声?音, “那?是什么地?方?。” 蓝瑚抬眸,顺着她的?视线, 很容易看见一座高耸矗立的?金色宝塔。 转业塔是雨霖寺最高的?建筑物,塔中镇压着寺中子弟们抓捕回来的?妖物、邪修。 若司樾真在雨霖寺,那?极有可能被关进了塔里。 恒子箫和两人对视一眼,迈过寺门便同纱羊往那?高塔下去;宁楟枫蓝瑚四人则去殿后?拜见弘慈。 路上宁楟枫对蓝瑚轻声?道?,“赵尘瑄从不和佛修打交道?,反倒是和司樾真人结过仇。只怕是来者不善。” 蓝瑚目不斜视,白纱后?扬唇一笑,“我这不是让恒兄弟先去了么。” 宁楟枫脚步一顿,侧目看她,“你…” 他?还以为蓝瑚只是让恒子箫先去看看司樾,可听她此时的?语气,倒像是要让恒子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司樾偷放出来再说。 “佛门重地?,怎么敢私放犯人。”他?睁大了凤眸,“再说我们马上就要去见弘慈大师,等得了他?的?应允再救真人出来便是。赵尘瑄纵使来此,有我们在,又能闹出什么风波呢。” “楟枫。”蓝瑚叹了一声?,“若说岳景天找上真人,是因为两人有过旧怨。那?弘慈大师又为何要扣押真人呢?” 宁楟枫一愣。 他?因焦急恒子箫身上的?伤和担心司樾,竟一时没有细想。 “洛城一事,便知赵尘瑄不是个善茬,且和外?界多有勾结。”蓝瑚道?,“他?和真人结过怨,外?头却没什么真人的?新闻。我料定他?不知真人身份,否则必被他?传得沸沸扬扬。” “他?突然来此,定是因为从岳景天那?里听到了司樾真人留在雨霖寺的?消息,心中有所疑惑。”蓝瑚抬眸,看向宁楟枫,“等他?过来,发现真人真的?被关在塔下,我们就不能救真人出来了。” 关在转业塔内的?非邪即恶,宁楟枫和蓝瑚身为昇昊宗子弟,无论?如何都没有立场包庇司樾。 蓝瑚牵住宁楟枫的?手?,另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声?道?,“今日赵尘瑄来与不来,我们都要支走恒兄弟,且对司樾真人被关押在此一事毫不知情。你明?白吗?” 宁楟枫去见弘慈大师,是想求他?放了司樾; 而蓝瑚则是为了拖住弘慈。 宁楟枫蹙眉,“一旦事情败露,你就要把一切都推到恒弟头上?” “你生气了么。”蓝瑚问。 宁楟枫瞌眸,叹了口气,“……难怪你昨天改了帖子,让小五对司樾真人一事闭口不谈。” “放心吧。”蓝瑚莞尔,“弘慈大师不是喜欢摆架子的?人,我们提前送去帖子,又拿了一百万出来,他?没有拒绝,却高坐堂上,不来迎接。我想,他?是知道?我们来意的?。” “你是说,他?是故意装作不知,好让我们偷放走司樾真人?”宁楟枫摇头,“大师未必知道?我们和司樾真人的?关系,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蓝瑚弯眸,“那?,就要看天意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另一边,恒子箫和纱羊已经来到了塔下。 “这里好清静呀。”纱羊左右看了圈,除了远处台阶上有扫地?的?小僧外?,再无人经过,“看来大家都害怕这塔里的?妖邪,所以不敢靠近。” 恒子箫余光瞥向远处的?主殿。 蓝瑚让他?先来这里,必定不是为了让他?看看这塔长成什么模样。 昨日宁楟枫给雨霖寺下帖,开门见山地?问弘慈讨要司樾,而蓝瑚却把他?的?帖子改了,不仅将司樾一事彻底抹去,且拜访的?人员名?单中,并没有提到恒子箫。 恒子箫心下了然。 有些?话,蓝瑚不便明?说,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能陪恒子箫来此已是冒了巨大的?风险。恒子箫铭记于心。 他?饶塔一圈,这塔周果然没人,只有一十来岁的?小僧抱着经书?靠着墙打瞌睡。 “子箫,你看!”纱羊放轻了声?音,指向那?小僧的?腰间。 他?腰上正挂了一把钥匙! “那?是不是开塔门的?钥匙?” 恒子箫扫向塔门上拴着的?大锁。 说来奇怪,镇压妖邪的?地?方?竟然只配了把铜锁,莫说妖邪了,即便是凡界的?小贼都能把这锁撬开。 师父近在眼前,赵尘瑄又随时会来。恒子箫顾不得多想,落地?无声?地?朝那?小僧走去。 他?对着挂着钥匙的?绳子隔空一划。 法力割断了系绳,那?钥匙落了下来,他?立即抬手?,一招隔空取物将那?钥匙吸了过来。 “得手?了!”纱羊低呼。 恒子箫嗯了一声?,心中对那?小僧道?了声?抱歉,轻手?轻脚地?开了塔门。 转业塔高三十九层,谁也不知道?司樾被关在哪里。 “我发现她的?味道?了。”不等恒子箫思索该从哪里找起,纱羊便道?,“她在下面!” 恒子箫讶然,“师姐,你能闻到师父的?味道??” “不算闻,是看。”纱羊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有五万四千只眼睛呢,可以看见许多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当初下界时,文昭司君派她看着司樾,大概就是因为她有着非比寻常的?目力,这份眼力即便在仙界也算得上一绝。 “走吧,跟我来。”纱羊往塔内飞去。恒子箫一把拉住她。 纱羊回头,不解其意。 “师姐……”恒子箫抿了抿唇,“我去就好,您在外?面等着我。” 纱羊一口回绝,“这怎么行,你又不知道?她在哪里。” 恒子箫摇头,“师姐,这塔开得太?容易了。”他?怎能让师姐犯险。 纱羊一愣,继而道?,“那?也该是我进去,你留在外?面。” “为何?”恒子箫问。 纱羊不知道?该怎么和恒子箫说明?。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塔明?明?是镇压妖邪的?禁地?,可却这么容易闯入,其中必有玄机。 此乃佛门重地?,又是压制妖邪之处,恒子箫上一世的?业障太?深,兴许会受到影响。 而她身怀仙骨,纵然被困,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65节 但这话却不能和恒子箫挑明?,纱羊想了想,说:“只有我看得见司樾的?气息,我一个人动作更轻便,你在塔外?,也好给我把风啊。” “可是…” “别可是了。”纱羊叉腰,“我是师姐,还是神仙,你就该听我的?。” 这两个理由虽然充分,可恒子箫还不愿让纱羊冒险。 “师父已经遭了难,师姐再不能有事。”他?道?,“若师姐执意如此,我只能冒犯了。” “你!”纱羊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这么偏执!” 恒子箫不语。 “罢了罢了,我们一起进去行了吧。”纱羊想各退一步,“万一真有什么事,也好互相照应。” 她又道?,“你再拒绝,我就真的?生气了。” 恒子箫只好答应。 纱羊点头,飞进了门内,转身对他?道?,“走吧。” 恒子箫嗯了一声?,随纱羊走去。 然而和纱羊不同,他?一脚踏入门内,空中霎时荡起金光层层! 恒子箫一怔,眼前一阵晕黑,只觉好似栽入了水中一般。 待再睁眼时,周围景象全都变了。 他?后?退半步,再看不见半点塔影,一股刺鼻的?腐烂尸臭直冲天灵。 恒子箫屏住呼吸。 眼前是一间宽阔冷寂的?大殿,没有窗子,密不透风,只在壁上点了几盏幽灯。 殿中摆放着一张张冰床,约莫三五十张。 每张床上都盖着白布,恒子箫没有掀开,但从白布突起的?轮廓足以让他?判断出下面躺着的?是人。 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突然会来到这里? 恒子箫拧眉,很快理清了头绪。 他?是在迈入宝塔的?瞬间移动到这里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自?己踏入了塔中所设的?幻境。 在轻松打开那?把铜锁时,恒子箫便料到了塔内布有机关阵法,不想竟是如此真实的?幻阵。 赵尘瑄随时都会来,师父还在塔里,他?没时间耗在这里,必须立刻出去! 恒子箫转身,他?身后?便是这方?大殿的?大门,也是此处唯一的?一个门洞。 不需恒子箫开门,在他?看向大门时,那?厚重的?青铜门忽而自?两边打开。 门一打开,有袅袅青白色的?烟雾从外?冒起,烟雾之中,缓缓走来一道?人影。 恒子箫后?退半步,在看清门口来人时动作一顿,试探道?,“师父?” 门外?走进来的?正是司樾。 “师父!”恒子箫本能地?朝她走去,迈了两步兀地?停下,右手?扣在了腰间佩剑之上。 他?很清醒,此处乃是幻境。 意识到这一点后?,恒子箫再看门口的?‘司樾’,顿时出现了违和之感。 衣服容貌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可气质上有些?许偏差。 师父站着的?时候只以单脚支撑重心,总带两分漫不经心的?闲散,而此人的?站姿极其规矩,倒像是名?门望族调.教出来的?一般。 恒子箫皱了皱眉。 既然是幻境从他?心中提取的?师父,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偏差? 在恒子箫警惕的?目光下,那?司樾开口了。 她向他?走来,脸上挂着两分浅笑,一边唤道?,“箫儿。” 第122章 恒子箫瞳孔微缩, 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绝不是师父。 出生以来?,从没有人这么叫过恒子?箫,可不知为何, 他竟觉得这语气有些耳熟, 似乎从前曾被人这般叫过。 “箫儿, ”那?司樾靠近了他,口中道,“炼制得如何了?” 一句“箫儿”让恒子箫头皮发麻。 诚然,他幼时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师父能温柔慈爱地?对他, 可如今看着司樾脸上的微笑, 他只觉得胸口发堵,欺师灭祖般的难受。 这幻象实在不像话,连他都看不过眼,要是师父知道了,还不知要作上几日的呕。 恒子?箫打定主意, 出去以后绝不能把?这事告诉师父。 随着‘司樾’的靠近,恒子?箫握着剑柄的手?指愈紧, 双目紧盯着她的动作。 他暗暗扫视那?‘司樾’, 在她身上寻找此阵的窍门。 ‘司樾’走至恒子?箫身旁的冰床前, 她掀开一张白布, 恒子?箫随她的目光一并望去—— 自己先前的猜测果然不错, 这一张张白布下皆是尸体?。 因?‘司樾’那?超乎寻常的言行,恒子?箫倒把?这些尸体?忘在了一旁。 “炼制?”他谨慎地?顺着她话往下试探。 “怎么?”‘司樾’回头, 松了白布,“可有难处?” 恒子?箫看向那?露出的尸体?, 尸体?保存得极好,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他在书里见过类似的咒纹, 隐约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你这是在炼制傀儡?”恒子?箫问。 “又不是头一次了,何必惊讶。”‘司樾’却是笑了,“箫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顿了顿,明?白了什么,悠悠一叹。 “我是无甚所谓,可你怎么办呢。岳景天禛武宗都要你的命,以你现在的功力,如何跟他们对抗?” “就因?为这个,要炼制傀儡?”恒子?箫双眉紧皱,“好生荒唐!” ‘司樾’一愣,像是完全没想到恒子?箫会这么说。 “那?你又有什么办法去抵抗偌大的禛武宗呢?”她问。 “此乃邪道——”恒子?箫冷硬地?盯着她。 她却激动起来?,“我不管邪道正道,只要保住你的性命,管它是什么道!” “人终有一死,苟且这二三百年又有何用?”恒子?箫不为所动,“天网恢恢,生前所做,早晚有一结算。” ‘司樾’垂眸,沉默了下来?。 半晌,她低低开口,“箫儿,你这是不听为师的话了么……” 恒子?箫眯眸,“你不是我师父。” 许多?年前,纱羊也曾问过他:如果有一天,司樾让他去伤天害理之事,他也要一昧盲从么? “我怎么不是你师父。” 那?‘司樾’抬起头来?,两边嘴角向外裂开,露出一抹极其扭曲的笑来?,“这傀儡术可是我亲自授于你的,你看看这上面的咒纹,除了你师父,这修真界还有谁如此精通邪法咒术!” “不错,我师父的确是魔,可她不是邪道!更?没有教过我杀人偷生之法——”剑光一闪,恒子?箫再不废话,抽剑前扫! 冷厉地?剑气直冲幻象斩去,这一剑十年如一日,正如当?年他回答纱羊所问—— 所谓师父,乃学生之楷模。 是仙是魔又如何,若他不认同她,何必拜她为师;若他拜她为师,那?必是认同她的道。 司樾身上谜团重重,唯有一点恒子?箫能够确定: 那?便?是司樾的道,绝非邪道! 一剑扫出,那?幻影纵身起跃,升至空中避开了剑气。 恒子?箫踏气腾空,手?中长剑斜削,紧追而上。 ‘司樾’一脚踏在他的剑上,绷脚将剑踢偏。 恒子?箫顺势转身,回身再扫,一剑削下她颈旁两缕发梢。 那?‘司樾’不耐地?轻啧一声,后跃开去。 她落在大殿的柱上,双手?结印,卸下了温柔的假面后,五官狰狞扭曲,“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你自找的!” 说罢,她双臂大张,底下数十张白布同时扬起。 那?冰床上的几十傀儡同时睁眼,从床上迟缓地?爬下。 待落了地?,晃晃悠悠地?站稳身形之后,数十双眼睛一齐望向了恒子?箫。 这样的眼睛无疑是悚然的。 数十张面孔同时挤进恒子?箫一人的眼中。他们没有生命,动作神态如老旧褪色的皮影人一般,从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死气。 恒子?箫心脏一抽。 这些年行走在外,他见过的妖魔鬼怪不在少?数,可没有一种邪祟,让他像此时这般惊心。 这说不通。 和活刮菜人、剥皮血尸这等邪物不同,这些傀儡的模样并不可怕,称得上干净整洁。 但他看着这些傀儡的脸庞,却没来?由地?心生恐惧。 “杀了他!”柱上的‘司樾’一声令下,数十头傀儡不知从哪提起了长枪短刀朝着恒子?箫冲去。 恒子?箫抬剑欲挡,截下一把?太刀后,正要反杀身前的傀儡,出剑之时,手?腕却突然一抖,使剑错了两分,避开了傀儡的身体?。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66节 他大脑一懵,刀光又来?,容不得恒子?箫多?想,急忙格挡。 他一剑架着三把?大刀,抬脚往出刀的傀儡踹去,然脚抬起,又蓦地?落下,再也抬不起来?。 怎么回事—— 身后又有傀儡包抄而来?,恒子?箫低喝一声,剑上雷光暴涌。 他动用了十成?的力,欲一剑清出一片空地?。 然数道落雷砸下,却只在恒子?箫身周方寸之间,那?十成?功力只发挥出了半成?已矣,连一头傀儡都没有伤到! 恒子?箫一惊,果然不是巧合。 不知为何,他始终无法对这些傀儡下杀手?。 他手?软,傀儡可不。 在水泄不通的包围之下,恒子?箫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终使得有傀儡一爪抓开了他的后肩。 鲜血渗处,他动作一顿,其余的傀儡顿如鬣狗般撕咬上来?,一棍敲在了他的膝窝。 恒子?箫一个踉跄跪在地?上,眼见头顶又苗刀砍来?,连忙抬剑架住了刀刃。 他这狼狈的模样令‘司樾’大笑出声,“你看你,这是何苦呢。乖乖听话不好么?只要你听我的安排,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权势佳人,这世上的一切都能唾手?可得。” “你不是嫉妒那?岳景天么,只要按我说的做,百年之内我就能让你超过他,成?为新一代的第一剑修!” 恒子?箫没空回嘴,他架刀之时,身前露出空档,立刻有傀儡对着他心窝踹来?。 喉头泛出一股腥甜,恒子?箫咬牙吞下,拼出全力弹开剑上的苗刀,暴喝一声跪地?而扫,强劲的剑气将蜜蜂般围来?的傀儡尽数清退。 甫有空隙,他立刻起身,拖着被打碎的膝盖往唯一的大门跑去。 一股莫名?的怯意如绳索般束缚住了恒子?箫的手?脚。 不知为何,只要他一看见这些傀儡的脸,便?不由得泄劲,连正视他们都做不到。 仿佛…仿佛他已经?亏欠他们许多?,再不能伤害他们了一般…… 他拼命往那?扇门跑去,身后是傀儡们杂乱的脚步和‘司樾’那?止不住的大笑。 “装什么正人君子?!事到如今,你当?真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你我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你比我更?蠢而已——” 她的声音伴随着猖狂的大笑,回荡在恒子?箫耳边,魔音灌耳般挥之不去。 “回来?罢,回来?罢!天网恢恢,早晚有一结算,不如苟且偷生,尚享一时安逸!” 恒子?箫压着烧灼般疼痛的心脏,不听不想,只管往大门跑去。 他冲出大门,回身将门关上。 数十傀儡跟着奔到门后,眼见一只青灰色的手?就要插入门中,恒子?箫使出全力,在最后一刻合上了大门。 至此,那?些傀儡终于不见,那?魔音般的笑声也被隔绝在门后。 恒子?箫靠着门喘息良久。 心脏突突狂跳,不止是因?为方才被傀儡踹了一脚,更?是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和惶恐。 他不知道他在逃避些什么,可再也不敢留在那?黑暗的大殿之中了。 平复了许久,恒子?箫才转头看向身后。 他没有多?想就跑出了门,也不知门外是什么模样。 这一转头,眼前的景象令恒子?箫一愣。 门外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廊内四壁都贴着镜子?。 他往前走去,一路上,头顶、脚下、两旁的镜子?倒映出千万个他来?。 在恒子?箫扭头打量镜子?的时候,镜中千万个恒子?箫也扭过头来?,沉默无言地?盯着他。 这感觉不比被傀儡们盯着好受,仿佛在被千万人审视一般。 恒子?箫收回视线,可不论他低头还是抬头,四面镜子?总能照出他来?。 那?些视线无可回避,只能硬着头皮在万人注视下步步前行。 恒子?箫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想要尽快摆脱这令人窒息的镜廊。 约莫一刻钟的工夫,他终于看到了走廊的尽头。 又一扇门出现在他眼前,他受够了被无数双自己的眼睛盯着看,立即推门。 门一打开,恒子?箫僵在了原地?。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门内没有别的,只有一根横躺着的铜柱。 铜柱横拦整个房间,柱身宽十丈,被烧得通红滚烫,正缓缓转动。 整个房间无一出口,唯有铜柱另一侧的一扇小门可以离开。 想要到达小门,便?必须越过这方烧红了的铜柱。 恒子?箫扭头,想另寻道路,可一回头,上下左右四方镜子?里一齐照出他的脸来?。 百千亿的恒子?箫冰冷地?凝望他,那?视线万箭诛心一般朝他射来?。 恒子?箫下意识往后退去。 后脚一动,顿时踏空,掉入了铜柱所在的房间之内。 滚烫的火气冲天而上,恒子?箫呼吸一禀立即提气。 他想要飞回回到走廊之中,可房门却在他眼前霍然关闭,绝了他一切后路! “呃啊——” 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上了铜柱,身体?贴到铜壁的瞬间,恒子?箫便?爆出凄厉的惨叫。 滚烫、剧痛、焦灼味…… 他很快便?分不清这些了。 烧红的铜粘着皮肉,犹如火炉内的烙饼,恒子?箫被烫化在了铜壁上。 他本该痛昏过去,可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时刻感受着血肉被烤焦的滋味。 贴着铜柱,恒子?箫随其徐徐地?旋转一周,一周之后,落在了对面的那?扇小门前。 他趴在地?上,半死不活,隐约间有微风拂过。 本以为必死无疑,可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完好无损,无一处烧伤! 恒子?箫愣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继而抬眸,看向前了面前这道小门。 身后是炙热的铜柱,他没有退路,只能将它推开。 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呈现在恒子?箫面前。 山上林立的不是怪石、不是树木,而是一把?把?锋利的长刀。刀光晃晃,刺人双目。 想要离开,唯有翻越这座刀山。 眼前刀山,身后火海,面前的景象犹如阿鼻地?狱一般。 恒子?箫陡然一惊——这不是宛如,这正是地?狱之景! 自己经?过的这三处密室,正一一对应孽镜地?狱、铜柱地?狱和刀山地?狱。 据他所知,罪鬼生前犯罪过多?,令冥王不能一一查明?,便?会打入十八层地?狱之第四层孽镜地?狱,狱中镜子?会显出罪鬼所犯一切罪行。 方才那?条走廊,正和孽镜地?狱的描述一致!难怪自己有被审视之感! 身后的铜柱,乃是生前纵火害人者所要前往的第六层地?狱——铜柱地?狱。 至于身前这座刀山,则是亵神者、滥杀无辜者所要去往的第七层地?狱——刀山地?狱。 恒子?箫愣在原地?。 自己到底犯了何罪,为何要受地?狱之刑!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放火害人,更?没有滥杀无辜!难道只是因?为擅闯佛塔就要受如此重罪么? 恒子?箫回头,已望不见最初的大殿。 猛然间,他想起了‘司樾’最后大笑着说出的那?句话: 「天网恢恢,早晚有一结算,不如苟且偷生,尚享一时安逸!」 这话正是他一开始回拒‘司樾’时所说的—— 「天网恢恢,生前所做,早晚有一结算。」 “唔…”大脑忽然撕裂般生疼,恒子?箫抱着头弯下了脊背。 在这痛苦之中,他恍惚想起了自己从小做的那?几个荒唐的梦。 梦里的他修了邪法,杀人如麻、冷酷无情。 但那?不过是梦而已!梦而已!怎能当?真! 他想要嘶吼、想要为自己鸣不平,可头颅内斧锯一般的疼痛令他无力开口。 那?些傀儡的脸又出现在他眼前。 冷灰色的皮肤、空洞的眼神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他们明?明?不会说话,恒子?箫却隐约听见了一声声微弱的呼喊。 有人在喊:“救命!” 有人在喊:“别杀我……” 有人在喊:“我还有妻儿老小,求求您放了我!” 这些声音如蚊吟般微弱,可汇聚到一处后,层层叠叠密不透风,要将他溺死其中。 恒子?箫甩头,却甩不开脑内这些乱麻般的声音。 他们是谁……他们在向谁求饶…… 不管是谁,走开,快走开!他不认识他们!他从来?没有杀过人! 恒子?箫抱着疼痛欲裂的头,重心一倾,骤然往前栽去。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67节 他一头栽倒了刀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刀尖顿时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厉啸出声,痛得打滚,却滚向更?多?的利刃。 很快,连脖子?也被扎穿,再喊不出声来?。 这不是结束,只是刚刚开始。 刀山之后还有油锅、还有火山、还有刀锯。 一轮之后,从头开始,又是一轮。 交替轮换,酷刑不休。 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利刀锯成?两半之后,恒子?箫倒在地?上,眼前又出现了一扇小门。 他五体?投地?地?趴着,阴风吹过,身体?烂了又好,好了又烂。 他一次次被撕碎,又一次次被拼上,恍惚已在这无边地?狱中待了亿万年,从头到脚,无处不被施刑上万次有余。 他无罪……他无罪…… 起初,恒子?箫冤屈不平,可在一轮又一轮的烈刑之中,他耗尽了精力,疲惫萎靡,迷惘间,似乎自己真的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浑浑噩噩之中,在无穷无尽的刑海里,恒子?箫忽然听见一苍老沙哑的声音。 “你,想出去么。” 他迷蒙地?回头,见一黑瘦老人正立在刑架旁,负手?望着地?上的自己。 这老人个子?矮小,精干细瘦,可精神矍铄,一对小眼目光炯炯,和弘慈那?般慈眉善目者有所不同,一看便?不好相与。 恒子?箫动了动嘴唇,艰涩地?开口:“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管回答我,想出去么。” 恒子?箫动了动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支起上身。 他望着老人,黑眸中尚存坚毅,“要……我要出去,师父还被关在塔里……” 老人却是一叹,继而抬手?。 两道小门出现在恒子?箫面前。 他指向他左侧的门,“推开此门,再走百轮刑房,即可回去。” 恒子?箫一颤。 只是听着一句话,他的身体?便?本能地?为那?些酷刑而颤栗起来?。 “又或者,”老人一笑,指向右侧的门,“从这扇门走,你能回到最初大殿,那?里不也有你的师父么。” “它不是师父……”恒子?箫撑着地?,慢慢爬了起来?。 他踉跄,往前走去,每一步都痛得喘息。 “又有什么不同呢。”老人在他身后道,“那?里的‘她’不仅更?加温柔,你也好免受皮肉之苦。” 恒子?箫抬手?,覆在了左手?把?手?之上。 他没有回答,只是喃喃地?重复道,“它不是师父……不是……” 说完这句,他一把?拉开大门。 眼前金光一闪,下一刻,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恒子?箫面前。 一方小室内,司樾口中啃着半颗黄杏,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恒子?箫。 恒子?箫亦是一愣,自己开的不是左门之刑门么,怎么会…他随即眸色狠戾,立刻拔剑刺向司樾。 “干什么干什么!”司樾两指架住他刺来?的剑,晃了晃,“三天不见你小子?要弑师了?” 恒子?箫望着她,来?来?回回地?打量她脸上的神情。 司樾被他看得恶心,弹开剑尖,“谁带你来?的?” 恒子?箫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哑巴了?”司樾问完,就见眼前的青年倏地?红了眼。 他脱手?松了剑,一把?抱住了她,埋在她颈侧喘息啜泣。 “师父……”他沙哑地?唤着,身体?紧绷,微微颤栗。 司樾抬眸望向恒子?箫身后。 关她的房门上刻有百道封印,可恒子?箫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直到他出现的那?一刻为止,司樾没有察觉到半点恒子?箫的气息。 她抬手?拍了拍怀里啜泣的青年,不由一哂。 她还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缘还没有尽。 她搂着抽泣的恒子?箫,抬眸望着顶上的佛印砖块。 这就是她非结不可的缘么—— 在她要送走恒子?箫之时,佛门竟来?亲自给他们作引介。 这场缘就如此不可解,如此不可避? 司樾暗叹一声。 “好了好了,”她拍了拍恒子?箫的肩,“起来?,出去了。别把?鼻涕擦我身上。” 恒子?箫起身,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师父,我没有……” 他眼睛还是通红着的,恒子?箫从小就倔,极难看见这柔软的面孔。 司樾叹了口气,从他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来?。 “给,擦擦罢。” 恒子?箫低头,看着自己被撕坏的衣服,心中一片安泰。 这才是师父温柔时的模样。 “师父,”恒子?箫倏地?想起了来?时听见的消息,“赵尘瑄正往这边来?,我们快走!” 他说着便?打量起可以逃走的地?方,一回头,却见关押司樾的房门正大咧咧地?敞开着。 这门所在的方向,正是他来?时的方向。 如此说来?,他推开的最后一扇门不是地?狱,而是师父的牢房! 恒子?箫一怔,那?位老人到底是谁,为何要帮他破阵,又为何要帮他解开师父的牢门? 他心中疑云密布,可眼下时间紧迫来?不及叙话,只拉着司樾的手?带她出了塔。 塔外纱羊一见到两人便?扑了过来?。 “司樾!你总算出来?了!还有子?箫!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我被吸入幻阵之中了。”恒子?箫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再说。” “好!”纱羊飞在两人身后,沿小路从寺院后门离开。 出了这道门,司樾回头,又往那?高耸的转业塔处望了一眼。 她眯了眯眼眸。 塔顶最高处,身披袈裟的弘慈正伫立其上。 在司樾回望之时,他对着她双手?合掌,低头致意,仿佛一早就等候在那?儿,专为她辞行。 第123章 恒子箫带着司樾一路去了昇昊宗附近的宁家别院。 宁楟枫和蓝瑚在他们后脚赶回。 两人一进门, 看?见房里的司樾后如释重负,纷纷松了口气?。 “真人。”蓝瑚低头行礼,宁楟枫更是道, “真人您可算是出来了。此行再要不?成功, 恒弟可得趴在床上哭了。” 司樾嘴角一扬, “早就哭过了。” 恒子箫双颊涨红,想要反驳却也无话可说,只得转移话题道,“这次多谢二位了。” “谢什么?。”宁楟枫说, “我和蓝瑚早就把你当做亲弟弟看?, 也早就把真人当做半个?师父了。” “是呀,”蓝瑚让紫竹取了幕篱,一双明眸笑意盈盈,“你要真想谢,不?如叫声兄姊来听听。” “这个?好。”宁楟枫拍手?, “这么?多年了,还没听你叫过我们呢。” 恒子箫一顿, 脸上显露出两分小孩见远房亲戚的别扭来。 可宁楟枫和蓝瑚帮了他那么?大忙, 这点要求他焉能?不?理。 恒子箫微微低头, 酝酿一番后拱手?道, “多谢楟枫兄, 多谢…蓝姐姐。” 楟枫兄三个?字倒还顺畅,可蓝姐姐一词却被恒子箫念得跟小媳妇似的, 头也别去一旁,不?敢正视蓝瑚的眼。 见他如此, 屋内的人都笑了起来。 “对了,”纱羊记起事来, “楟枫、蓝瑚,你们遇上赵尘瑄了吗?” 两人落座,宁楟枫道,“遇上了。才在等候室内坐了一会儿他就来了。” “我们在时?他居然已经来了?” “他和我们一起等候弘慈大师,可大师迟迟未到?,他便说要出去转转。” 宁楟枫看?向?蓝瑚,“多亏蓝瑚周旋。她问?赵尘瑄是否常来雨霖寺,那赵尘瑄不?敢明说自己是为真人而来的,便谎称自己偶尔会来佛寺参拜,反问?我们为何来此。” 蓝瑚端起茶盏,“我便说我们刚刚订亲,是为求姻缘来的,此前对佛教不?甚了解,他既然常来佛寺,就请他带我们去佛殿参拜。” “他真的带着你们去拜佛了吗?” 宁楟枫道,“一开始自然是推脱的,说让沙弥带着就行。我反问?他来寺里不?拜佛,莫非还有什么?事要办。他回答不?上,只能?同我们走了。” “原来不?是我们动作快,是你们拖住了赵尘瑄。”纱羊拍拍胸口,吁了口气?。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68节 “楟枫蓝瑚,你们不?知道,子箫刚进佛塔就被吸到?幻阵中去了,光我一个?人在外面无头苍蝇似地乱转,要再遇上赵尘瑄,真不?知该如何收场。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了。” 蓝瑚笑道,“师姐年年寄来的花还不?够吗。” “不?止是谢,”纱羊道,“之前净为司樾着急了,还没有祝贺你们订婚呢。” 她看?向?司樾,“他们为了救你可是花了整整一百万灵叶,你没什么?表示吗?” “一百万!”司樾叫了起来,一拍大腿,痛心疾首,“何不?早说!” “你关在塔里,去哪早说啊。”纱羊叉腰,“我们都被你折腾惨了,还不?快拿点什么?宝贝出来!” “好吧。”司樾一指纱羊,“要是不?嫌弃,这小玩意儿就归你们了,能?说能?动,活灵活现,养起来也不?费神,就是吵了点,权当我的一点心意,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蓝瑚掩唇,“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司樾!”纱羊愤怒道,“还有蓝瑚……你怎么?也开我的玩笑!” 蓝瑚弯眸,宁楟枫接话道,“既然真人已经无事,师姐也和我们一起云游如何?” 恒子箫也看?向?纱羊。 纱羊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我还有事,你们去吧。” 严格意义?上说起来,引导恒子箫飞升是司樾的任务,而她的任务是监督司樾。 因此不?论是从前恒子箫游历人界,还是这次他随宁楟枫蓝瑚游历修真界,纱羊都选择待在司樾身边。 她不?去,两人也不?勉强。 今日忙了一天,总算把司樾从塔里救了出来。 众人各自歇息,决定明天再聊日后的行程。 宁楟枫蓝瑚等人离开后,司樾看?向?了恒子箫。 恒子箫身上的气?息变了—— 在转业塔中见面时?,她还以为是被佛光遮蔽,可如今看?来,并非自己错觉。 这小子身上的煞气?灭了三分有一,而宁楟枫和蓝瑚身上的怨气?竟也少了大半。 “小子,”司樾抬眸,望向?恒子箫,“你说你踏入了转业塔的幻境,那幻境中都有些什么??” 恒子箫本在给司樾倒水,听到?这话,他手?上动作一顿。 背对着司樾,恒子箫道,“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光怪陆离的乱象,荒诞得很。” “是么?……”司樾若有所思。 她料定恒子箫没说实话。 塔中必然发生了什么?,才使恒子箫身上原本浓郁冲天的煞气?削减了许多。 看?来雨霖寺里不?止有她未尽的缘分,还有恒子箫的因缘。 如此,她倒安心了不?少…… “师父。”恒子箫将茶水递到?司樾面前,“您在塔里受苦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受苦了。”司樾笑道,“倒是你,惨白个?脸,跟鬼一样,快调息去罢。” 恒子箫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司樾道。 “师父……”恒子箫抬眸看?她,“我一定要和您分开么?。” “狐狸清窝,苍鹰驱雏,早晚的事。”司樾道,“你我道不?相同,成仙这条路上,和我待久了没有好处。” 恒子箫垂眸,“我非要成仙么?。” “非要。” 恒子箫一怔,他望向?司樾,那双紫黑色的瞳孔深邃浩瀚,全是他看?不?懂的神情。 半晌,他败下阵来,低低道,“弟子遵命。” 这是第二次了,司樾的口吻依旧没有半分松动。 恒子箫不?再尝试,他有自知之明。 他答应了司樾,余生之内,会尽己所能?提升修为。 但不?是为了飞升成仙,只是为了遵从师命。 翌日早上,几人最后聚了一次,司樾便和纱羊离开了。 她把恒子箫留在了宁楟枫和蓝瑚身边,直到?他飞升为止,师徒都不?必再见。 “就…就这样走了吗……”纱羊趴在司樾衣领上,望着身后送他们的几个?孩子。 二十多年前,恒子箫站在宁楟枫和蓝瑚身边还显得格格不?入,如今他们一并站着,已无分别,仿佛是一块儿长大的同门亲兄弟般。 和司樾这样的魔头、她这样的虫仙相比,恒子箫到?底还是更适合跟宁楟枫蓝瑚这等青年才俊相处同行。 “他心性已固,接下来就是个?人的修行了。”司樾道,“你我待在他身边也无助益。” “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孩子,说分开就分开了……”纱羊心中怅怅的,接着又看?向?司樾,“我以后还能?在仙界和他重?逢,可你往后就难见他了。” “我一个?魔,成天见仙做什么?。” 纱羊一扯她的头发,“成天见仙怎么?了?还是说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好痛。”司樾捂着头,“你说怎么?了,才处了几十年我就秃了一半,要再相处下去,早晚有秃光的那一天。” “我也没办法。”纱羊说,“我的力气?太小了,打你别处都不?痛不?痒的,只能?拔头发。” “你就不?能?发发慈悲,做个?不?打人的善良仙子么?。” “我是不?打人啊。”纱羊理直气?壮道,“你什么?时?候见我打‘人’了。” “你真是越来越不?怕我了。”司樾睨她,“信不?信我拔了你的翅膀,把你烤来吃咯。” 纱羊睁着一对澄澈的大眼睛,“都认识多久了,你还在我面前摆什么?凶相!” 司樾哼笑,“也不?知道是谁当初一见我就吓晕了过去。” “那时?候我不?了解你嘛…”纱羊一顿,片刻,轻声问?道,“司樾,我知道你绝不?是坏人,当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真的做了值得被囚禁整整三千年的恶行吗?” 司樾哈哈一笑,“事到?如今你竟问?起这个?来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并不?是大家说的那样。”纱羊道,“不?管是你,还是屠杀了整个?煌烀界的子箫,你们虽是魔,可本性并不?坏呀,为什么?天界都是些岳景天那样的家伙,一见到?魔就非要诛杀呢。” 不?知是不?是纱羊的错觉,这一刻,司樾望着她的眉眼竟有两分柔和。 她道,“你现在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文昭派来了么?。” “什么??”纱羊不?解,“因为我善解人意?” 司樾搓了搓她的头顶,“因为我中意你。” 纱羊拼命推开她的手?指,护住自己的头发,“说什么?呢!又不?是给你选妃,我可是来监督你的!” “行行行。” “说到?岳景天,”纱羊道,“岳景天那边可怎么?办?赵尘瑄回去通风报信的话,他肯定又会找过来的。” “不?打紧,我会改他的记忆。” “万一弘慈又…”“不?会。” 纱羊还没说完,司樾便道,“他不?会再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可是岳景天的朋友,又不?是你的。” “那我们赌一赌,我押五枚灵叶。” “昨天让你送礼,你说自己兜比脸干净,怎么?一和楟枫蓝瑚分开就又有钱了!” “嘿嘿。” “亏他们那么?尊敬你,你这样也算是长辈吗!” “我不?是,”司樾大言不?惭道,“我刚及二八,做他们女儿都行。” “呃…真是厚颜无耻……” 两人打闹着往前走去,留下身后漫漫黄土路。 司樾确信,她不?会再见到?弘慈了。 不?管是她还是恒子箫,他们的因缘都已了结,再没有见弘慈的必要了。 第124章 如纱羊推测的?那般, 赵尘瑄回去之后,岳景天果然追了过来。 这一次没有弘慈为他护法,司樾便继续了上一次未完的咒术, 将他记忆做了微调。 照旧把昏迷的岳景天丢在路旁, 照旧摘下他的?储物器, 司樾畅快地走了。 她本?想找一处孤山蜗居,但修真界不比凡尘界,修士们做起土木来轻而易举,但凡是山基本都被开发占据。 司樾晃了一圈, 带纱羊进了北边的?森林。 “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纱羊搓了搓胳膊, “这里可是妖魔们的?老巢。”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么。” “可我不是!”纱羊道,“这里不仅阴气重,寒气也重。到处都是雪,离村子又远,我们吃什么呢?” 司樾噗嗤笑了出来。 纱羊不明所以?, “你笑什么?” 司樾瞥向她,“你是真把自己当虫子了?竟操心起食物来。” 纱羊一愣, 猛地一敲自己的?脑袋, “都怪你, 我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居然习惯了进食。” “我可没逼着你吃。” “是是是, 是我自己定力不够。”纱羊抱胸, “可既然已经解决了岳景天,我们也没必要非来这样的?苦寒之地吧?你搜刮了他那么多?钱, 就不能在温暖的?地方买栋宅子吗。”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69节 她一缩脖子,躲过头顶松枝上砸下来的?一捧雪。 险些被压扁, 这也太危险了! “这里除了树就是雪,我们要住在哪里?” 白雪覆盖了大地, 一眼望去皆是黑色的?树木,除几只寒鸦外,再?见不到一点儿生气。 “我既然来,肯定有所打?算。”司樾偏头,避开旁边的?枝杈,“你少操些心。” “这可是我未来百年都要住的?地方,能不操心吗。” 她们快要走到森林的?中心,纱羊只觉四周寒气越来越盛,她忍不住再?度劝道,“司樾,不能回裴玉门么,为什么非要来这里?” 司樾这一路找的?都是荒山野岭。 送走恒子箫,不仅是因为他和宁楟枫蓝瑚在一起修道更好,也是因为司樾的?时间不多?了。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粉碎了三块紫晶,照此?下去,那发出紫晶的?人很快就会寻觅到她的?踪迹。 那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家伙,恒子箫跟在她身旁多?有麻烦。 她不回裴玉门,也是怕像先?前两次那般破坏了裴玉门的?安宁。 这些话司樾没有和纱羊明说,纱羊的?耳目便是文?昭的?耳目,紫晶一事,她向来是瞒着纱羊的?。 她只道,“这煌烀界中,我也就能投奔这里了。” “投奔?这里?”纱羊眨了眨眼,“你在这里还有熟人?是谁呀?” 话音刚落,前方忽然传来树枝摇曳的?沙沙声。 纱羊一惊,立即缩进司樾的?衣领当中,只露出一双圆眼警惕地盯着前方。 咔嚓……咔嚓…… 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某种巨物正在靠近。 “司樾!司樾!”纱羊低呼起来,“你听见了吗,是不是有妖精!” 司樾乐道,“你自个儿不也是妖精?” “我是妖仙!好吧,说是妖精也不算错,可我是好精!” “指不定人家也是好精。” “你在说什么胡话!”纱羊不假思索道,“这股煞气必是邪妖无疑!” 眼前倏地闪过一道白影,黑色的?树干之间,这抹白影格外显眼。 纱羊咿地叫了起来,猛地缩进了司樾衣服里,脑袋也不敢露了。 直到司樾隔着衣服拍了拍她,“你养的?孩子都能一个人斩杀魔物了,你怎么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解、解决了吗?”隔着布料,纱羊的?声音闷闷的?。 司樾抬眸,看着眼前的?白影,道,“解决了。” 纱羊蠕动着从她衣领露出头来。 甫一抬头,她眼前便出现两排腥臭的?利齿。 “咿!”纱羊尖叫出声,又要钻进司樾怀里,被司樾掐住了翅膀。 纱羊被迫露在外头,第二眼才看清了面前是个什么东西。 眼前是一头巨大的?森林狼,体型几乎一头小象! 它?披着雪般的?白毛,双眼猩红,尾若瀑布,正对司樾低头吐舌,又凑来嗅舔司樾的?下巴。 纱羊的?位置,正好对上了狼口。 “好大的?白狗!”纱羊一顿,猛然间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司樾,“这、这不是当年昇昊宗派出的?金字悬赏令上的?图吗!难道它?是那头魔狼的?族人,现在来找你报仇了?” “不错,”司樾道,“它?正是左大臣之女?。” “怎么还有左大臣的?事!而且左大臣不是人类吗,为什么会有这样毛茸茸的?女?儿!” “啧,那他媳妇儿是狼好了。” 在纱羊崩溃的?时候,眼前的?白狼身上焕发出一道白光。 白光散去,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位披着白色狼毛大氅的?年轻女?子。 纱羊惊道,“它?变成人了!” 司樾说:“因为左大臣是人。” “不,我父亲也是狼。”白狼道。 她右手贴着左胸,对着司樾俯身,“恩人,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小白,最?近怎样?”司樾熟络地寒暄道。 “恩人,我叫小玲。”白狼说。 “小玲?”纱羊一愣,没想到那样一头威风凛凛的?白狼居然有如此?淳朴的?名字。 “破晓的?晓,茯苓的?苓。” “啊、啊原来如此?……真是个雅致的?好名字。” “你看,”司樾嘲笑道,“你就没文?化。” “你有什么脸说!” 晓苓没有理会她们的?拌嘴,转身前指,“两位请随我来。” 司樾揣着手,跟在了晓苓身后。 纱羊扯了扯她的?头发,小声问?:“司樾,她到底是谁啊?” “是狼吧。” “我当然知道是狼了,”纱羊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嘿嘿,你醋了?” “……”纱羊手上一使劲,拔了司樾两根头发代?替了回答。 “仙子不必生气。”走在前面的?晓苓道,“我与恩人并?无情愫。” “我没有生气。”纱羊急忙辩解。 晓苓似乎也不在乎她到底有没有生气,她甚至不在乎纱羊叫什么,连她的?姓名也不过问?,平静地兀自往下说道,“二十多?年前,有一伙修士闯入森林,欲抓捕我族幼崽。我警告了他们,不想却招惹上了麻烦。” 她说到这里,纱羊便猜出了晓苓的?身份。 “原来你就是悬赏令上的?魔狼!” “不错。”晓苓边走边道,“我一时心软放走了两个人,往后来狩猎我们的?修士就一发不可收拾。” 纱羊看着她身上披着的?那件白狼毛大氅。 这样的?皮毛的?确是稀罕物,即便是大宗也会心动。 “单单杀人倒也不算难事,可那些狡猾的?修士不分昼夜地前来骚扰,搅得?我族寝食不安。就在我烦不胜烦的?时候,恩人出现了。” 她道,“恩人为我们白狼一族施了咒术,令我们的?皮毛在凡人眼中变成灰黑色。至此?再?无人前来骚.扰。” 纱羊扭头,“这么说,你带去仙盟领赏的?那张魔狼皮是假的??” 司樾道,“谁说的?,那可是足足十万的?交易,我会这么奸诈吗?” “那是怎么来的??” 晓苓替司樾解释,“是收集了我们脱落下来的?毛制成的?。” 司樾得?意道,“货真价实吧?” 说话间,晓苓停了下来。 她转身,回望向身后的?纱羊司樾,“到了。” “到哪儿了?”纱羊抬眸远眺,前方是一片河滩。 终年不化的?河边铺满了碎石,碎石之后是裸露出来的?冻土。 那些冻土被打?出一个个洞来,正有白狼在洞口进出,又有狼趴在石滩上休息。 见了晓苓,在外的?白狼们纷纷奔了过来,它?们仿佛是一团团火热的?雪,热情地仰头,争相与她亲昵,又围着司樾转圈打?量。 显然,这里就是白狼一族的?巢穴了。 “二位远道而来,我这就安排歇息。”晓苓抬手抚在其中一头狼的?头上,她打?量了一眼司樾的?身形,拍了拍手下的?狼头,“去那边,挖三个产房出来。” 手下的?白狼们得?令,飞奔至冻土处,俯下身子便开始刨土挖洞。 “等、等一下!”纱羊道,“我们也住在地下吗?” 晓苓惊讶地看着她,“仙子想睡在地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纱羊说:“晓苓,你既修得?了人身,为什么没有建房子呢?” 晓苓指向一个个洞口,“下面就是房子。” “我是说……人类那样的?房子。” 晓苓更奇怪了,“我又不是人类,为何要建人类的?房子?” “可你这不是变成了人类的?模样了么。” “我终究是狼。” 纱羊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交流。 晓苓也显得?疑惑,不明白这么冷的?天,纱羊为何执意要把房子建在地上。 “欸,不用理她。”司樾对晓苓道,“多?谢你收留我们,我估摸着要打?扰二三百年。” “恩人不必客气。”晓苓低头,“您为我们省去了不少麻烦,只是挖个洞,举手之劳而已。” “不止是挖洞,”司樾说:“请你捕猎之后也分我一份。” 晓苓偏头,凝视着她。 那眼神有些为难,过了一会儿,她道,“冰天雪地,狩猎不易。我族的?规矩,分食必分力。”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70节 “没有不出力就得?到食物的?方法吗?” “除非是两个月之前的?幼崽。” 司樾指向自己,问?:“你看我有没有可能才两个月?” 晓苓摇头:“据我看来,大抵不是。” “这还大抵些什么!”纱羊受不了这两人一本?正经地说胡话,她对晓苓道,“真是对不起,您能收留我们就很感?激了,食物的?事我们会自己看着办的?。” 晓苓点头,“好。” 另一边,给司樾和纱羊的?洞已然挖好了,晓苓躬身道,“那我就去狩猎了,两位自便,只是千万不要靠近怀孕带崽的?母狼。” “好。”纱羊点头,保证道,“您放心,我们不会惹事的?。” 晓苓嗯了一声,白光一闪,又化为了狼形。 她一甩身子,仰头发出一声狼嚎,立刻有八.九头白狼奔至她身后,随她一同往森林深处跑去。 目送狩猎队伍离开,纱羊望着刚打?出的?洞口,看了眼司樾。 “我们真的?要像蚯蚓一样在土里住两三百年吗?” “土上住得?,土下怎么就住不得?了。”司樾率先?抬步,跳进了刚容一人的?洞里。 她声音穿过土层,对纱羊唤道,“下来吧,这下面宽敞着呢。” “就挖了那么一会儿,能挖得?多?宽敞?”纱羊很不情愿,“我可不想挤在地下。” “你来,”司樾道,“先?看了再?说话。”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洞嘛。”纱羊抱怨着,实在不明白司樾放着好好的?裴玉门不住,非要跑来这种地方。 她不情愿地飞入洞中。 穿过一段土层,待进入其中巢穴后,她不由得?愣住了。 眼前哪是什么土洞,分明是一间三开间的?宅子! 屋内灯火通明,家具摆设一应俱全,更有地毯铺地,温暖又明亮。 “这是什么!”她惊喜道,“难道是白狼一族的?术法?” “是我的?术法。”司樾找了张软塌躺下,伸了个懒腰,“走了好几天了,总算安顿下来。我得?歇息了,你爱干嘛干嘛去。” “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纱羊飞去她眼前,严肃地看着她,“那悬赏所得?的?十万去哪了?” “花了。” “花哪儿了?” 司樾支着头,困倦道,“你管呢。” “我是不管你怎么花的?,反正是你自己挣的?钱,可既然要来白狼的?领地,你好歹提前告诉我一声原委吧。”纱羊有些委屈,“我今天说晓苓不是好东西的?那一句话,肯定被她听到了,所以?她才对我那么冷淡。” “你想多?了。”司樾道,“她天生冷情。” “不管她天生如何,肯定被她听到了,接下来我们还要在这儿住两三百年,我往后可怎么见她啊。” “我又不是没有提醒你。”司樾笑道,“我说了她是好妖,你自己不信。” “那么浓的?血煞之气,我当然会以?为她是个邪妖。” “她确实是杀过人的?邪妖。”司樾不否认。 “这不一样!”纱羊喊道,“悬赏令上写的?是她杀死了数条人命,可实际上明明是修士先?盯上了她的?幼崽,所以?她才反抗。你既然知道实情,为什么不和我说?” “说又如何,不说又如何。” “你不说,不是叫我平白冤枉人家么。到现在外界都觉得?是晓苓单方面闹事呢。” “欸,这点事儿你和我较个什么劲。”司樾敷衍地挥手道,“再?有二三百年你就回天上了。往后再?也见不着的?人,管那么多?做什么。好了好了,你现在知道了不就行了。” “你…”纱羊想要指责司樾,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心口堵得?慌,司樾倒是一闭眼开始睡觉了。 看着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纱羊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脱口而出喊了一句,“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所以?天界诸神才都误会你、觉得?你是个恶贯满盈的?魔头!” 别说是其他不了解司樾的?神仙了,就说是她,这些年她问?了司樾多?少次,司樾一次都不和她解释当年发生了什么。 她这样一味回避,别人怎能不误会! 纱羊的?怒吼令榻上的?司樾睁开了一只眼,她不恼反笑,“我确实是魔头啊。” “我真想把你的?头摘下来,掰开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 司樾懒洋洋地摆手,请她随意,自己一歪头睡过去了。 纱羊愤懑地离开,独自观摩这间屋子。 如果不出意外,她们要在这里待上二三百年,直到恒子箫飞升。 纱羊一边检查屋中摆设,一边盘算着: 上一世,恒子箫领着珏尘宗和几大仙门混战时是两百岁左右,那时岳景天早已飞升。 岳景天大恒子箫三百岁,这么算来,他四百多?岁就飞升了。 这一世恒子箫没有练邪功,虽然前期修炼得?比上一世快,但后期必然要慢下来。 若要飞升,恐怕不会比岳景天更快。 四百岁……纱羊自己都才三百多?岁,无法想象四百岁的?恒子箫是何模样。 想起恒子箫,她和司樾既已安顿下来,也该给他去封信,告知他她们的?住处所在。 思及此?,纱羊连忙飞去书房,提笔蘸墨,写了封简信化作?灵鹤往洞口飞去。 她在下面目送灵鹤离开,透过那一方土洞,望见了上方清灰色的?天穹。 三百年——换算起来,不过是大世界的?一个月而已,也不知她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和司樾的?故乡都如何了…… 确认灵鹤离开,纱羊收回目光,又觉得?自己实在多?心。 这一趟任务前后满打?满算也不到大世界的?两个月。 两个月而已,能有什么改变呢。 第125章 九重天 文昭合袖躬身, 恭敬道,“老祖。” 殿上的天圣母啻骊转过身?来,身?上金披、发上珠翠皆散发熠熠神光。 “你来了。” “是, ”文?昭道, “应诏前来, 不知老祖有何吩咐。” “我没有别的事,只来问你,煌烀界如何了。”啻骊缓缓落座,座边立着的箜篌仙子为她轻轻打扇。 “司樾纱羊已下界一月有余。”文?昭侧身?, 长袖一挥, 一面水镜出现在了殿中。 “老祖请看,她二人将?煌烀之魔引导得极好,如今那魔已踏入渡劫期,只差最后?一道机缘便可飞升成仙。” 啻骊望着镜中的黑发男子。 上一次见时还?满身?血污,如今却气宇轩昂、双目清明。 她点了点头, “确实大不同?了。” “只是想?要飞升…恐怕不易。”文?昭道,“这最后?一道机缘, 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我知道, ”啻骊望向?他, “所以才?找你过来。” 文?昭低头, “请老祖示下。” 见他如此, 啻骊却是笑了。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心思。你我都看得出, 那煌烀之魔没有仙缘,是断成不了仙的。” 文?昭不语。 啻骊这话不假。若屠杀亿万生灵者都能立地成仙, 那天规何在,天道何存。 “神王赐你管理三十六小世界之职, 煌烀界却在你眼皮子底下毁了。”啻骊笑道,“文?昭,我向?神王求情饶你,你该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是……”文?昭低头应道,“文?昭从未忘记老祖大恩。” “最多?三日,让那个小魔头上来。”啻骊道,“平心而论,他修得还?算不错,此时飞升也?合乎情理。” “让恒子箫飞升不难,只是……”文?昭顿了顿,继而汇报道,“自他三十岁以后?,司樾便和他分离两处,再没有见过他一次,只怕如今连他姓甚名谁都想?不起来了。” 听到这话,啻骊忽而笑了起来。 “文?昭啊,你还?是不了解她。” 她道,“若司樾果真不在乎,又?何苦躲进深山老林,连着三百年都不肯见他一面?依我看,那小魔头早就在司樾心中有一席之地了。” 文?昭蹙了蹙眉,尚有些不忍,“老祖,那恒子箫虽然成过魔,可毕竟是神子,如今改邪归正,大有前途。 “司樾虽然对他有师徒之情,但毕竟只相处了三十年而已,不如混沌界中她的那些旧部来得感情深厚。 “若非要以人质挟持司樾,何不用混沌界中的妖魔呢。” “我知道,你是想?一石二鸟。”啻骊瞌眸,“可是文?昭啊,你不要忘了,为何封在灵台里?的是司樾,而不是你我。” 文?昭一怔。 啻骊又?道,“天有天规,不论是我还?是神王,都要遵守。我们活得再久,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粟,还?是会?死,还?是逃不开因?果。” 文?昭沉默片刻,道,“老祖,那司樾关在灵台三千年,或许……她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不会?再作恶了。” 啻骊一叹,“那一战,搅得九重天翻江倒海,陨落了多?少仙神。你让我怎么敢赌?” “去罢。”她抬手,袖上金丝闪烁,光辉灿烂,“是时候了。” 文?昭无话可说,垂头拱手,“是,谨遵圣命。” 他退了出去,啻骊身?旁的箜篌仙子抬眸望了他的背影一眼。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71节 啻骊偏身?,揉了揉太阳穴,“行了,别扇了,为我抚一曲罢,清闲也?就这两月而已了。” 箜篌收了扇子,欠身?应道,“是,老祖。” 她走到垂帘之后?,幻出本体箜篌琴来,为天界的副主安神弹奏。 几曲之后?,箜篌服侍啻骊回?殿休息。 待啻骊歇下,关上寝殿大门?,箜篌立刻快步往一重天而去。 常理而言,仙神们需各司其职,是不能随意串界的,但箜篌身?为啻骊老祖的贴身?侍女,不管到哪儿都没有人拦阻。 这一路畅通无阻,待到一重天和混沌界的交界处,箜篌扭头四顾,确认周围没人后?,立刻幻化了容貌,扮做一普通小仙,往混沌界而去。 仙族擅自前往混沌界,是必打入天牢的重罪。 这是箜篌第二次来混沌,上次来时,她还?不是啻骊的侍女,只是个刚刚修出人形的无名小仙。 甫一离开天界的边界,四周的空气便叫箜篌恶心作呕。 和一派清气的天界不同?,混沌界是清天和浊地的中间?地带,此处气息驳杂,多?是浑气。 妖魔们在此汲取灵气,犹如沙里?淘金,金多?,沙子更多?,修炼起来比在天界艰难数倍。 正因?如此,混沌界的妖魔普遍弱于?仙神,直到五千多?年前,混沌界出现了一座混沌宫,其宫主带领着混乱割据的混沌界走向?了开天辟地以来最强盛的时期。 那是令天界诸神们开始忌惮、畏惧混沌界的时期。 只可惜好景终究不长,这样的强盛只停留了两千余年。随着混沌宫宫主的离开,由她领导的盛世也?一去不复返,走向?了更消极、更混乱的末世。 箜篌有幸见过极盛时的混沌宫,今日来也?奔着混沌宫而去。 昔日那歌舞不绝、热闹奢靡的宫殿,如今冷冷清清。 虽还?有不少妖魔住在里?面,可形容颜色都透着一股冰冷的灰寂。 “站住!” 箜篌落在宫门?前,有一小少年拦住了她。 男孩生得精致非凡,着红白相间?衣服,一对圆眼呈红琥珀色,左颊有一方巴掌大的橙色枫叶印记。 这印记从额角到鼻翼,覆盖左眼,占了他半张左脸。 他上下打量箜篌后?,冷声道,“天界的人,来此作甚!” 箜篌认出了他,“赤枫…你是赤枫吧?” 男孩愈发警惕,“你是何人?” 箜篌抬袖,幻回?了原本的模样,殷切道,“你还?记得我么,我是箜篌仙子。” “不记得。”被唤作赤枫的男孩冷声道,“管你是什么仙子,这里?不欢迎天界的人,给我滚!” “我来是有要事!”箜篌焦急道,“时间?紧迫,请你立刻带我去见美人笛。” “姑姑最痛恨天界的人,”男孩那张可爱的脸上露出与之不符的阴戾,他右手握上腰间?的赭色唐刀,下了最后?通牒,“再不走,休怪我无情。” 箜篌进退不得,正不知该如何时,宫门?后?的拐角处又?走来一位女童。 “什么事那么吵?” 这女童和男童长得极为相似,唯一不同?处在于?她脸上的枫叶印记落在了右脸。 那女童走出来后?,箜篌立刻扬声唤她,“红枫,你还?记得我吗!” 被唤作红枫的女童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当年主人救下的那个箜篌?” “是,是我。”箜篌点头。 “你怎么会?来混沌,”红枫微讶,紧接着又?露出了和赤枫如出一辙的冷色,“莫非天界又?要动手!” “不,我是私自下界的。”箜篌道,“事情紧急,我要立刻见美人笛。” 她再三纠缠,赤枫脸上戾色愈重,他上前半步,欲要拔刀,被红枫拦下。 她对箜篌道,“姈姑姑不在,去沥泽对付鬼牛叛军了。如今宫中只有娋姑姑。” “沥…”箜篌只来过一次混沌界,十来天便回?去了。除了混沌宫外,她再不知道别的地方,根本不知沥泽是何处。 “因?为打仗,沥泽那边的传送阵已经不能用了。”红枫看出了她的心思,道,“从最近的传送阵过去要飞好几个时辰,像你这样一身?仙气的仙子出现在那里?也?不安全。你要有什么事,还?是和娋姑姑说吧。” “美人琵琶么……”箜篌目光微移。 她衡量一番,别无它选,只得应道,“好,那就带我去见她吧。” 红枫转身?,“跟我来。” 在赤枫的冷眼下,箜篌跟着红枫进入了混沌宫内部。 她将?箜篌引到一处偏厅,让她在那儿等候,自己则去请媿娋。 箜篌印象中,和温婉理智的美人笛不同?,美人琵琶媿娋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可眼下她等不到媿姈,想?来和媿娋说也?是一样的。 箜篌坐了一刻多?钟,终于?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铃音。 她抬眸望去,一身?金红纱裙的女人正往这边走来。 来人额间?一抹妖冶的红色花钿,臂上戴了长长一截金色臂钏,身?上纱裙轻薄而华丽,侧边开叉,行走间?,一条紧实的长腿若隐若现。 长腿往下,女人脚腕上戴一只金色脚环,环系六只金色小铃,铃声便是由此传来。 那脸上一对狐眼后?拉出红色的眼尾,只这眼睛便妖气冲天。 箜篌见过很多?琵琶仙子,也?见过一些琵琶精,可没有一个人像媿娋这样美艳得锋芒毕露。 “呦,这不是箜篌上仙么。”果然,女人的朱唇一开,说出来的话便刺人耳朵,“圣洁清纯的上仙屈尊来这混沌界,有何贵干?” 媿娋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善,但箜篌看出,她头上的发饰少了一大半,惯有的浓妆也?没了,就连脸色都比当年憔悴了许多?。 “媿娋,”她起身?,不理会?这番讽刺,“你们还?在寻司樾么?” 司樾两个字出口后?,媿娋的脸色骤然一变,阴沉而可怖,“关你什么事。” “你别这么看着我,”箜篌抚上心口,“我受过她的恩惠,必然不会?做出不利于?她的事。” “呵,是啊,天界人才?济济,又?有那西方诸佛做底气,哪里?用得着一把箜篌出手。”媿娋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来,“你嘛,只需要给满天神佛弹弹琴、敬敬酒就行了。待在那帮冠冕堂皇的正人君子当中,连衣服都不必脱呢。” “你!”箜篌睁大了美眸,“你可知我私自下界是冒了多?大的风险?你不先听听我为何来此,就要说这些闲话把人家气走么。” “那可真是委屈您了。”美人琵琶抱胸。 箜篌扶额,压下怒气。 若非司樾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天界、背叛老祖来到这里?的。 还?记得当年她刚刚化形,所处仙峰被一大魔洗劫,自己也?被掳去魔窟,差点沦为娼.妓。 正当她打算玉碎之时,司樾所率军队攻下了那大魔的老巢。 她踹开地牢,看见了准备爆丹自尽的她。 箜篌至今还?记得,那时天光照入门?内,万念俱灰的她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一身?麻衣的混沌宫宫主。 “这是什么。”宫主摩挲着下巴,偏头打量着她,“锁在地下,还?金灿灿的,该不会?是…金条成精!” “要真是就好了。” 她身?后?响起一声含笑的男声,这声音如沐春风,令箜篌几乎忘了自己身?处魔巢。 那俊美斯文?的男子对她道,“别怕,我家主君从不虐杀妇孺,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时隔久远,箜篌已不记得那男子的长相,只记得他有一双柳叶似的翠色眼睛,和三月暖风般和煦的声音。 她啜泣着托出自己的经历。 听了以后?,混沌宫主长叹一声,正当箜篌以为对方要安慰自己时,那宫主却道,“真没意思,原来不是金子精。” 男子无奈道,“您差不多?也?该放弃这样的想?法了。” “不,我相信心诚则灵。”女人转身?,“魔神早晚会?被我一片赤诚所打动,赐给我数不尽的财富。走,回?去给它供个梨。” “您每次供的梨放到长蛆了也?不记得收。” “何况这世上根本没有魔神,那都是人类杜撰的。既是魔,又?怎么会?是神呢。” 上一刻还?散发善意的男子再不看箜篌一眼,随着女人离开了地牢。 箜篌抬头,愣愣地望着那青柳似的男子。 或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男子回?眸,看向?她的余光依旧含笑,却淡漠疏离,隐隐生厌。 他知道了,她只是个全族被灭的普通小仙,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不必花费心神。 箜篌心底泛起一股寒意,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她倏地前扑,一把抱住了女人的腿。 “求、求求您救我出去!这份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她仰头哀求着,一种直觉告诉她——这看似冷漠的女人才?是真正能够救她的人。 女人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她,轻啧了一声,“可我家里?不缺乐器。” “但、但你一定没听过箜篌。”箜篌抬眸,泪眼紧盯着她,“这是神君们才?能听的乐器,我愿意弹给您听!” “哦?”她的这番说辞果然引起了女人的兴趣,“神君听得,我却还?没听过?好,你要跟就跟着吧。” 箜篌这便跟着女人回?了混沌宫。 她在那里?待了七.八天,每日都在殿上为妖魔们演奏仙器。 七.八天后?,宫主召她,她歪在宝座上,支着个头,“我是不讨厌你,可家里?其它人不愿意。你有地方去么,有的话收拾一下,我让人送你。” 箜篌大喜,跪下叩拜,“多?谢宫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恩人,请您告诉我您的姓名。” “什么,你居然不认得我?”那女人大为震惊。 继而,她扬唇一笑,“听好了,我叫司樾,以后?报恩可别报错了人。” 后?来,直到司樾被封进灵台,箜篌都没有找到报恩的机会?。 这四千余年的时光里?,她从未忘记司樾的救命之恩,正是也?念及这番恩情,她才?忍下了媿娋的百般嘲讽。 “谅你这些年处境不好,我不与你计较,”箜篌道,“开门?见山地说吧,我知道司樾在哪儿。”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72节 第126章 “姈姑姑!” “姈姑姑!你怎么回来了?” 美人笛媿姈回了?宫, 未进宫门,红枫赤枫便跑出来迎接。 她解开身后的披风交给红枫,一面往宫里走?去, 一面笑道, “那?晶石比我想象得?威力更大, 鬼牛暂退,我便回来了?,宫中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箜篌仙子刚刚来了?,”红枫仰头望着媿姈, “她本是找您的, 后来和娋姑姑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箜篌仙子?”媿姈一愣,回忆了?半晌,想了?起来,“是当年那?个跟着军队一起回来的小仙?她来这里做什么?” 赤枫摇头,“不知道。” “媿娋呢?”媿姈又问。 “娋姑姑在她自己的院里, 她把门关了?,说?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媿姈一叹, 心道那?人必又是寻找司樾去了?。 当年司樾留下的这块晶石, 是为紧急时刻所?备, 有强化妖魔之巨力, 亦有指引她之去向之能。 如今所?剩无几, 全?被媿娋洒向了?三?十六小世界当中。 “罢了?,随她去罢。”反正她说?什么她都不愿听。“除这件事?外, 还有别的么?” 两个妖童齐齐摇头,媿姈抬手, 抚了?抚两人头顶,“乖孩子, 辛苦你?们看家了?。” “不辛苦。”他?们仰着同样精致的小脸,亮晶晶地望着媿姈,“姈姑姑才是最辛苦的人。” 媿姈莞尔,在外一个月的疲惫顿时消退不少。 一路走?至书房,媿姈站在门口,转身对他?们道,“我先看看账册,你?们去外边玩儿罢。” 红枫赤枫低头应是,退出门外。 直到天黑,媿姈都没有离开过书房一步。 红枫倒了?茶,叩门入内。 她将茶水放在桌边,见?夜明珠下,媿姈支着额头空望着账本,另一只手中的笔迟迟都不能落下一个字来。 “姑姑,”红枫轻声道,“您刚回来,今日早些休息吧。” 媿姈摇了?摇头,放下笔来,抿了?口热茶。 见?她神色不好,红枫绞着十指,忐忑地问:“姑姑,是库里没钱了?吗……”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安,媿姈收拾了?神色,略笑了?笑,“放心罢,宫里的吃穿用度还是够的,只是下一批军费不知要从哪里出……” “军费?还要打仗吗?” 媿姈颔首,“这一个月只是把鬼牛驱退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卷土重来。”说?着,她便轻叹一声,低垂了?眼睑。 “司樾走?了?三?千年,如今在前线拼命的都是忠诚之士了?,死一个、没一个。” 那?双曾经水光潋滟的杏眸,在这三?千年里熬得?干涩枯竭。媿姈抬眸,望向了?虚无处,“柳先生走?了?,司樾也走?了?,媿娋不管事?,狄虎等一众旧臣不服我。挡了?这一次,也不知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看向懵懂的红枫,连忙止声,暗怪自己昏了?头,就是再无奈,也不该和孩子说?这些,徒添他?们的惊忧。 媿姈从桌上取出一摞信封,交给红枫。 “这些信,你?和赤枫速速寄出,一有回信立刻报我。” 红接过了?那?一沓信,低头,看见?上面都是些熟悉的将军姓名。 这三?千年实在太漫长了?,每一日都像是煎熬,若有个盼头也罢,可谁也不知道司樾还会不会回来、能不能回来。 头几百年还能听见?几声消息,到后来,有关司樾的消息愈来愈少,不过短短一千年便彻底销声,好似旧日的一切都只是幻影。 在这日复一日的苦等中,混沌宫渐渐清冷,只剩下零星几人还在痴痴坚守。 媿姈及时止住了?话?,可红枫心里全?都明白。 这不是媿姈第?一次给这些人寄信。 或是动情求助,或是威逼利诱,这三?千年来,媿姈能做的都做了?,可信上的妖魔们已许久没有理睬过混沌宫了?。 红枫低低道,“要是柳先生还在就好了?……” 媿姈瞌眸。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要是柳娴月还在就好了?。 要是柳娴月还在,司樾便不会被封进灵台,即便被封,有他?在,这混沌宫也不至于如此衰败。 可他?到底是不在了?。 “柳先生不在,可还有我们呢。”媿姈捏了?捏红枫的小脸,笑道,“你?那?娋姑姑再是不管事?,这座混沌宫她到底还是在乎的。她一贯面冷心热,真要发生什么,你?和赤枫往她那?里钻就是。” 然而,此时的媿姈根本没有想到,她那?琵琶妹妹早已不在混沌宫中了?。 在她回宫之前,从箜篌那?里得?知司樾下落的媿娋立刻动身前往了?煌烀界。 三?十六小世界的门缝虽在混沌界,可掌管它们的乃是天界神君。 混沌界的妖魔想要进入小世界并不容易,除站在混沌界顶峰的那?几位大妖大魔外,寻常妖魔根本无法冲开小世界的屏障。 按理,媿娋的能力尚不足以穿过屏障。 她找到了?煌烀界的开口,站在那?裂口之前,取出最后剩下的一块紫色晶石。 原本手掌大的晶石只剩下指甲大小,媿娋已不记得?自己将它砸成了?几块,又往小世界扔了?多少出去。 自听说?司樾被放出灵台之后,她便疯了?般昼夜盯着水镜搜寻。 一个多月的不眠不休,如今终于要结束了?。 媿娋仰头,将剩下的晶石全?部咽入喉中,坚硬的触感顺着食道往下,一路滑至丹田。 再度睁眼时,那?狐眼里蒙上了?一层紫意。 空前强大的魔力充斥媿娋体?内,这些年的疲惫一扫而空,她感知着这股庞大的魔力,无暇欢喜,徒留伤悲。 这晶石已伴了?她五千三?百余年,不曾想,她第?一次服用,却也是最后一次服用。 若这一次再找不到,她便再无办法了?…… 媿娋抬步往裂口走?去,脚腕上的金铃沙沙作响,妖冶的美眸中含恨含怨。 煌烀界—— 她前前后后往煌烀界送去了?四枚晶石,却无一回应! 司樾,她怎敢对她置之不理! “喝——”那?瑰丽艳绝的脸上现出两分扭曲的戾色,媿娋双手猛地撕开屏障,纵身往煌烀界飞去。 …… “阿嚏——” 煌烀界北部森林地下,司樾抓了?抓屁股,打了?个喷嚏。 正在浇花的纱羊扭头,咦了?一声,惊奇道,“你?居然也会打喷嚏?” “我当然会。有鼻子就有喷嚏,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司樾搓了?搓鼻间,“大概又有人偷偷思?念我了?。” “也或许是有人在骂你?。”纱羊放下手中的水壶,摆弄着她的室内盆栽,“九重天上下都有可能。” 司樾把书往脸上一盖,“那?我该不会成为第?一个打喷嚏而死的魔吧。” 纱羊拨了?拨叶子,不需要回头,听那?声音就知道她又要睡觉了?。 “先别睡,”她转过身来,飞到司樾面前,“给子箫回了?信再睡。” 司樾一动不动,“你?写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才是他?师父。”纱羊道,“这次他?可是突破了?渡劫末期,距离飞升只差一步了?。” “如今煌烀界里,再没有人比他?修为更高?。这么大的大喜事?,你?不亲自去祝贺就罢了?,怎么能连封贺信都不写!快起来!你?都睡了?三?百年了?!” “下次,”司樾含糊道,“他?下次晋级我一定亲自到场。” “他?下次晋级就是飞升了?,你?当然得?到场!”纱羊叉腰,“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你?怎么一点儿都不自豪呢?” 下界以来也有三?百五十余年了?,扣除前二十年的等待,自她们接触恒子箫以来,任务一直比较顺利。 恒子箫顺利地走?上了?正道,又顺利地一步步往上提升。 这一世的他?和上一世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恒子箫改变了?以后,煌烀界的走?向也变得?截然不同。 在恒子箫一百四十岁时,昇昊宗内部爆发了?一场内乱。 这场内乱爆发得?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 昇昊宗的乱象很早便显露了?端倪,反宁的势力汇聚一处,暗杀了?昇昊宗宗主及多位嫡系。 这场内乱令令昇昊宗弟子骤然锐减。 不论是宁家的弟子还是反宁的弟子,双方死伤惨烈,最终是宁氏一脉胜出半筹。 宁楟枫头上的嫡系长辈们几乎都死在了?这场内乱里,经商议,余下的宁氏子弟一致推选刚刚元婴的宁楟枫上位。 宁楟枫又成了?三?大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宗主,他?和蓝瑚被庶务缠身,再也不能游历山水。 恒子箫一路护在宁蓝身旁,在帮助宁家夺权之后,又留下来给宁蓝两人充当了?几年打手。 几年之后,昇昊宗归于平静,蓝瑚也随后突破了?元婴。 局势平稳,恒子箫便辞过二人,独自闯荡各方秘境。 从三?人结伴开始,到恒子箫离开昇昊宗,正正好好一百二十年。 宁楟枫和蓝瑚百般挽留,皆被他?拒绝。 宁楟枫很是难过,“如今将将初定,我又年轻不知事?,里里外外不知还有多少人在盯着我。就当我是聘的你?,再留两年吧。” 恒子箫道,“当年我打碎蓝瑚的传家玉佩,师父要我给你?们当一百二十年的护卫还债。如今年数已满,想来你?们之后也再不会有用到我地方了?。” 此后,恒子箫再未去过昇昊宗,也再未见?过宁楟枫和蓝瑚。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73节 并非他?绝情,只是每当他?起心动念时,总会有事?情绊住他?的脚。 一连数次之后,恒子箫终于明白,原来他?和宁蓝二人缘分已尽,此生再难重逢了?。 虽隔着千山万水,可恒子箫也时常听见?有关他?们二人的消息。 蓝瑚突破元婴后,两人举行了?结道大典,成为修真界一对羡煞旁人的璧人。 昇昊宗大小诸事?,宁楟枫为宗主,蓝瑚为暗主。 两人用心经营下,果然没有出过大的乱子,几次风波也都被顺利化解。 他?们确实不再需要其他?助力了?。 昇昊宗一夜之间跌至谷底,又浴血重生,慢慢复苏; 另一边,原本和他?们实力相当的禛武宗也有不少变化。 恒子箫一百九十岁时,岳景天飞升成功。 他?的离开,令宗内不少子弟蠢蠢欲动,走?上了?昇昊宗内斗的老路。 这一世赵尘瑄虽没有恒子箫这枚棋子,可他?长袖善舞,小心谨慎,活到了?最后。 如今,他?已是禛武宗内最为年长的老祖,五十年前谋得?了?宗主之位。 至于上三?宗里的珖月宗,在一百多年前便掉到了?上三?宗之外。 在司樾看来,或许煌烀界的毁灭不能归咎于恒子箫一人。 这个世界早已死气沉沉,正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走?向腐败,而恒箫灭世,只是那?腐败最终的具象而已。 司樾摆了?摆手,让纱羊一边去,别烦她。 纱羊有些生气,“你?整天除了?睡觉就是看闲书,再就是拿根鱼竿去湖边发呆。你?不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吗?” “我的光阴除了?虚度还能拿来做什么。”司樾毫无所?谓。 “比如…练功、读圣贤书?” 司樾拿掉了?脸上的书,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来,“古往今来,那?些文武兼备又勤快的人都会走?向同一条路,你?真想我这么做?” 纱羊撇了?撇嘴,“好吧,站在仙族的立场上,你?还是继续虚度光阴吧。” 司樾打了?个哈欠,“这就对咯——” 她又闭上了?眼。 纱羊转身,准备去给恒子箫写信。 刚一飞开,她身后的司樾猛地坐了?起身,双眸之间一片清明,哪有半点睡意。 “怎么了?,”纱羊被吓了?一跳,“出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司樾便飞离了?洞穴,残影之下,只留一句“待在这里别动。” “到底怎么了??”纱羊摸不着头脑,纠结了?一会儿后,还是选择飞出了?洞口。 虽然司樾叫她别动,可她的任务就是盯着司樾,怎么能不动呢。 然而司樾走?得?太快,纱羊飞出来时已看不见?她半点身影,天地间只有密密麻麻的黑树和皑皑的白雪。 一个晃眼间,司樾便出了?森林。 她停下脚步,一抬头,阴云密布的天空上浮着一抹妖娆的倩影。 凛冽寒冬之中,有一披戴薄纱的女子立在半空。 她生得?极其美艳,可在司樾眼中,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股庞大到覆盖了?半边天空的黑色阴气。 那?黑气如海浪般汹涌,滚滚翻腾着,每一浪都翻出比前一浪更加深厚的怨毒来。 “司樾——” 四目相对,那?女子扯出一抹恨极了?的笑。 她双手成爪,抬至两侧,猩红利爪之间凝聚着浓厚强大的煞气。 那?红月季似的朱唇一字一句地往外吐音,每说?一个字都咀嚼了?一番司樾骨头似的仇恨。 “三?千年不见?了?,你?如今可真是逍遥自在啊。” 司樾仰头,双眉紧皱,“琵琶,敛息!” “哈,”媿娋怒极反笑,“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我一次次用晶石联络你?时,你?只装聋作哑、不管不顾,如今倒摆起主人谱来了??” “我知道你?不高?兴,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司樾道,“现在立刻回去。” “笑话?!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里,你?一句话?就让我无功而返?”媿娋脸上的神情戾气又加重几分,随着她的变脸,天空中那?股翻腾的黑气掀起了?高?.潮,变得?愈发黑暗,也愈发骇人。 “我不管你?有什么隐情,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宫。”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否则——我就屠了?这煌烀亿万神子,让天界那?群神仙彻底踏平你?的混沌!” 第127章 自司樾从裴玉门山下的水鬼体内取出第一块晶石起, 她?便知?道,媿娋早晚会?找过来。 她?了解媿娋的脾性,故而在选择隐居的住处时不是荒郊野岭, 就是这罕无人烟的森林, 免得殃及无辜。 “你听我说…”司樾心平气和地开口, 只说了四个字就被媿娋打断,“我不想听你?鬼扯!” “那…” “闭嘴!” 司樾抓了抓头发,“总有得谈罢。” “要么跟我回去,要么就让煌烀混沌都给我陪葬!”媿娋喝道, “你?只有这两个选择。” 司樾望着她?, 若是平时,她?还能磨蹭一会?儿,可此?时媿娋的情绪极其激动,她?若再同?她?饶舌,只会?火上浇油。 “下来。”她?对媿娋开口, 道,“下来谈。” 媿娋正?要反驳, 身体骤然一沉, 失去了控制。 司樾对她?勾手, 顿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住了媿姈, 将她?往地下拽去。 那满天的阴气也如百川归海, 强行回到了她?体内,露出了雪色的晴天。 “司樾!”被带到地上的媿娋奋力挣扎着, 头?上的发髻乱了,脚上的金铃也碰撞出凌乱急促的声响。 她?怒道,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狼心?狗肺的王八羔子,我跟你?没完!” “冷静冷静。”司樾抬头?仰望她?蹬开的裙子底, “都看见了。” “我杀了你?——!” “害羞什么,你?又不是没看过我的。”司樾抬手,把她?飘起的裙摆压了下来,“我是有难言之隐的。” “什么难言之隐!” “嗯……”司樾目光微移,“其实我身患绝症,命不久矣,不想让你?们伤心?。” “呸。”媿娋一口啐在了她?脸上。 司樾一抹脸,“好罢,其实我怀孕了,想给孩子一个和平的成长环境,等他成年了我就会?带他回去,你?应该能理解一个母亲的舐犊之心?吧。” 媿娋一扯嘴角,笑了,“你?再鬼扯,我就自爆内丹,炸死你?个混账玩意儿!” 司樾抠了抠脸,叹了口气。 “我会?回去的。”她?收敛了神色,对媿娋道,“只是现在还不行。” 媿娋冷笑道,“是为了那个小魔崽子吧。” 司樾挑眉,“谁告诉的你??” “你?管不着。”媿娋道,“混沌界那么多妖魔都在等你?,你?出了灵台,却甘愿当天界的走狗,引导一个魔成仙——真真是再窝囊、再荒谬不过!” 司樾盯着她?,“不然呢。” 媿娋睁大了凤眸激动道,“当然是回到混沌宫,号令全界打上天去,让那群神仙知?道我们的厉害!” 司樾瞌眸,“我出入灵台三回,何尝没有试过反击。” “胜败乃常事,不过是败了两三回而已,你?怎么如此?颓废!”媿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如今混沌界虽人心?分散,可只要你?一句话,大家必秣马厉兵,绝不推辞。” “即便赢了,那又如何。”司樾神色不变。 北风呼啸中?,她?发上的柳枝在风中?来回飞舞。 “这一时威风,要多少性命来换?混沌中?的妖魔大多罪孽深重?,这一次死了,下一世、下下世乃至往后十世都不会?有好下场。” “你?在灵台听经听傻了吧!”媿娋瞪着她?,“怎么,活了六千多年,现在改吃素了?” 司樾抬手在空中?撕开一道裂缝,“我送你?回去。你?听话些,让媿姈别?死撑着,顾好她?自己就行,我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我不回去!我不!” 媿娋双手被一道紫雾束缚着,空间裂口出现在她?身后,司樾抬手,往她?肩上轻轻一推,送她?回了混沌。 媿娋美眸大睁,嘶声喊道,“司樾,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你?放开我!我不回…” 一个去字还未出口,媿娋便彻底跌入了混沌。 那裂口在她?面前?合上,只留下司樾的半边侧影。 她?跌坐在混沌的土地上,束缚她?的紫雾悄然散开,恢复了她?的自由。 媿娋抬手,抵着眉骨。 她?半晌没动,许久,地上洇了两滴冷泪。 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人,此?时却掩着半张脸无声啜泣。 时隔两千五百年的重?逢,司樾留给媿娋的却是一副冷淡的面孔。 她?不问一句她?如今好不好、不问一句混沌界如何了,只一掌把她?推走。 媿娋咬牙,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一对狐眼被泪润湿,愈加妖媚明?艳。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74节 她?才不会?坐以待毙! 按箜篌所说,司樾引导的那个魔崽子就快要飞升了。 他自己机缘不够,啻骊便让文昭暗中?助他一把。 天界不缺神仙,啻骊派司樾引导恒子箫,又让恒子箫进?入天界——无非是要拿那个魔崽子当人质,用来挟持司樾。 此?乃阳谋,连她?都看得出来,遑论?司樾。 正?如啻骊对文昭所说,恒子箫三十岁后,司樾避他不见,这不过是瞒天过海,让天界认为她?并不在乎恒子箫。 啻骊了解司樾,媿娋比她?更了解司樾。 若说煌烀界里有谁是有妇人之仁的,那必是司樾无疑。 她?本好战,却又总有些不必要的仁慈。 这都怪那个老头?,是他把樾教坏了,从小就给她?灌输了些作茧自缚的枷锁。 即便媿娋并不清楚恒子箫的来历,可既然他屠了整个小世界,啻骊都要执意保他,那他身上必然有可以直戳司樾软肋。 三百年而已,司樾断然没有舍弃对恒子箫的情谊。 就如这一次见面她?身上穿的那件麻衣、头?上束的那根柳枝一样。 三千年都不足以让司樾放下旧情,三百年又算得了什么。 司樾瞒不了啻骊,但啻骊也怕时间一久,司樾就真的不在乎恒子箫了,于是才命文昭在三日之内促成恒子箫飞升成仙。 从啻骊发令到现在已过了大半日,算算时间,那恒子箫又长了六.七岁,文昭就要出手了,媿娋不能耽搁。 她?不知?道恒子箫飞升之后,啻骊要如何利用他来挟持司樾——不管她?是如何想的,只要恒子箫消失,啻骊的计谋便不攻自破。 趁晶石效用未散,媿娋又一次进?入了煌烀界。 她?要除了恒子箫这枚棋子,断了啻骊的妄想! 可三十六小世界都在文昭的掌控之中?,她?不能直接动手,得立刻换一张煌烀界的面孔…… 媿娋思量着,自己得先去打听打听,恒子箫在哪,身边又有些什么人可以让她?利用。 这打听的第一步,就是前?往仙盟总部。 …… 媿娋回到煌烀界,化为了一普通女子的模样,几经打听,找去了化城。 恒子箫距离飞升只差一步,在媿娋看来,这样的人在修士之间必然有着不小的名气,她?只要在仙盟稍稍打听一番就能掌握他的动向。 行走在人头?攒簇的街道上,越是靠近仙盟,媿娋心?中?便越是厌恶。 擦肩之时,她?余光瞥向来往修士,每个人都碍眼至极。 小世界是混沌所产生的的裂缝空间,本该是他们妖魔的地盘,却被神仙夺走,还往里面造了这么多人类。 靠着这些密密麻麻的神子,天界不仅控制了所有小世界,还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后援储备。 媿娋虽生前?是人,可如今只恨不能屠尽天下修士,把这些小世界通通夺回来! 这一路上,媿娋在打量两边的修士,修士们也忍不住打量这戴着面纱的女子。 修真界中?,容貌美丽者数不胜数,仙子们或柔美或飒爽,可媿娋行走在这人才济济的化城之中?,依旧成了最显眼的那一抹靓色。 她?穿着一身白纱裙,腰肢婀娜如水蛇,纵然用了白纱蒙脸,可露出来的那双美眸勾魂摄魄,如丝如媚,即便是煌烀界的魔教妖女也不曾有这般风采。 媿娋察觉到了那些视线,若是平时,她?少不得做些什么,可文昭随时会?来,她?没时间处理这些修士,只得忍下不快。 一路走到仙盟总部,站在大门之前?,正?当媿娋思索如何行动时,那大门倏地打开,有一方玉辇从中?抬出。 四四方方的玉辇顶上有一华盖,华盖四周垂下帘帐,将辇中?人隔绝。 玉辇周围配了四名佩剑的白衣修士,看见门口的媿娋,喝道,“让开!” 媿娋抬眸。 隔着华帐,她?看见了一团微弱的气息,按照人类修士的划分,这应当是元婴的水平。 媿娋从未到过煌烀界,她?不清楚在这个世界里元婴算高?还是低,不过看这架势和侍从那目中?无人的态度,这里面坐的人身份必然不低。 她?心?下冷笑,正?愁不知?道该去找谁,就有人送上门来。 媿娋站着没动,步辇旁一名修士上前?两步,喝道,“知?道你?挡了谁的驾么,还不快让开!” “凡事都论?个先来后到,”媿娋扬唇一笑,“管他是谁的驾,我又不是他奴才,他又不是我主子,我为什么要让开。” “你?…” “慢。” 一把玉骨扇从辇中?探出,挑起了两分锦帐,露出了里面所坐之人的模样。 那人头?戴白玉,身穿金边白锦长袍。 他望向辇前?的媿娋,抱拳而笑,“仙子好生面善。” 媿娋弯眸,冲他妖妖娆娆地笑。 这一笑令几人噤声,原本面带怒意的几位修士都呆愣了神情,直到辇上之人轻咳一声,“方才手下弟子多有得罪,我乃禛武宗宗主赵尘瑄,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第128章 媿娋垂首抬眸, 惊忧地望着辇上的人。 “奴家姓娋。” 赵尘瑄一愣,‘奴家’? 女修士从不自称奴家,这姑娘好生奇怪。 不仅如此, 她挡轿的那句话也令赵尘瑄十分耳熟。 赵尘瑄这辈子在仙盟门口一共被?拦下?两次, 第一次是司樾, 第二次就是这位女子。 巧的是,这两人拦他时说?的话居然如出一辙,一般无二。 他心下?生疑,那白裙女子对着他盈盈一拜。 “不知是赵宗主的驾, 一时情急, 惊扰了您,还望见谅。” 几名?修士呆呆地望着她,同样的屈膝,这女子做出来偏就多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蒲草迎风般柔媚。 她一抬眸, 白纱上?的双眼?望了过来,眼?波流转间如盈盈秋水, 似青草尖儿扫过掌心。 赵尘瑄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 不受控制地脱口道, “何谓一时情急?” 媿娋对他眨了眨眼?, 他立刻侧身?, 让出了身?边的位置,“娋仙子若不嫌弃, 可与我同行,只要是能?帮的忙, 赵某义不容辞。” 媿娋抬袖掩唇,又行一礼, “那就多谢赵宗主了。” 她上?了步辇,锦帐一落,辇车朝空中飞去。 媿娋甫一入帐,赵尘瑄便嗅到了一股奇香。 这香又甜又暖,闻之欲醉,使他飘飘然如神仙一般。 他闭了闭眼?,却更加沉沦,呢喃着问:“仙子身?上?是什么香……” 媿娋一笑,笑音如轻铃,吐字如细丝:“美人香。” 自从跟了司樾,她多久没有听见这话了。 媿娋抬手,五指下?意识要往赵尘瑄胸口探去,紧接着一顿,又收回了袖中。 真真是该死,差点儿又做起了老本行。 赵尘瑄被?香气?迷得七荤八素,不曾注意到媿娋的动作。 媿娋见他已?迷醉得不行,遂开口,问道,“赵宗主,奴家想找一个人,不知您可知道。” “娋仙子想找何人?” 媿娋道,“恒子箫。” 这三字倏地令赵尘瑄浑浊的眼?里破出两分清明,他问:“仙子是说?,司樾之徒、第一剑修——恒子箫?” “司樾之徒?”媿娋的声?音顿时拔高,高高的调子上?满是对这个说?辞的不满。 她想骂人,又没人能?听她骂,只得忍着怒气?,笑道,“不错,就是他,宗主和他认识?” “有过几面之缘。”若是平时的赵尘瑄,必然能?从媿娋的语气?神态里察觉出隐情,可随着他吸入美人香的时间愈长,脑子也愈发混沌了起来。 “哦?”媿娋一喜,“这么说?,赵宗主和那恒子箫是朋友了?” “称不上?朋友,从前有过旧怨,如今进水不犯河水。” 媿娋又问:“他如今在哪?” 赵尘瑄思忖了一番,“恒子箫突破渡劫期后就一直在裴玉门停云峰闭关,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宗主和那裴玉门关系如何?” “并无相?干。” “好,那就好。”媿娋吐出一口气?来,靠向了座背,彻底恢复了本性,“我正愁找不到一具煌烀界的皮囊,你既送上?门来,我就却之不恭了。” 赵尘瑄一颤,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可不知为何,他四肢沉重,头更是昏昏沉沉地抬不起来。 他睁着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媿娋抬起右手,五指上?是三寸长的红色利爪,她道,“我是你姑奶奶!” 右手一探,那尖锥似的利爪扣住了赵尘瑄的脖颈。 女人额头碰在了他的额间,四目相?对,双瞳猩红一片。 “从现在起,你的身?体归我了。” “不…不……”赵尘瑄双眸欲眦,想要推开眼?前的女人,却连手指都动不了一根。 他的眼?眸渐渐覆上?血色,像是被?媿娋的红眸所染,趋于相?同。 赵尘瑄清晰地感受到,一团邪恶、阴冷、强势的气?息钻入了他的躯壳,和他争夺这具身?体的主权。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75节 他的灵魂被?挤出体外,一开始尚能?呢喃呼救,慢慢地,他已?无法掌控自己的口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尘瑄双目暴突,恍惚走在一根纤细的丝线上?,差之毫厘便会栽去万丈深渊。 倏尔,他的世界一片漆黑,那双眸子已?全?然猩红,和媿娋的瞳色如出一辙。 在这无边的黑暗中,赵尘瑄生出了一股发自深处的寒颤。 他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是要死了。 可在灵魂深处,有一份比这次死亡更加恐惧的情绪直冲头顶。 这份恐惧太过深邃,以至于居然盖过了死亡! 赵尘瑄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黑暗,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那是一片血海,他站在恢弘大气?的殿门之前,四周遍地尸骸。 在看不见边际的尸骨之中,有一黑影屹立着。 那东西披着一件残破的黑色大氅,本应柔顺的黑色狼毛被?污血裹满,纠结发硬,脏得不成模样。 它身?侧垂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长剑,低着头,墨发披散,沉寂地立在尸骸当中。 冲天的煞气?纠缠凝聚于它一身?,整个世界都被?它染成了黑红二色。 赵尘瑄后退了半步,这深入灵魂的恐惧令他四肢发软,口不能?言。 熟料,这后退半步所产生的细微声?响,却惊动了血海中的猛兽。 那黑影倏地扭头,朝他所处之处望来。 赵尘瑄心跳骤停,在黑发之下?,他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恒箫。 不论是赵尘瑄传给?他的那本邪法,还是九凰峰上?那数百支箭,哪一个都能?要了恒箫的性命,可他偏偏就活了下?来,回到了赵尘瑄面前。 恒萧回眸,盯着赵尘瑄的那对血瞳中已?无半点清明之色。 他早已?没有了自我意识,却对着赵尘瑄扯出了个诡异的笑来。 “不…箫儿,你听我解释,我…”赵尘瑄后退着,辩解着,苍白地表演着。 恒箫一步步朝他走来。 每一步,他脚上?的锦靴、身?后的大氅都滴下?血来,直到他立在他身?前。 赵尘瑄噗通跪坐在了地上?,那双空洞的血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令他通体生寒,牙关打颤,仿佛被?冰棱穿透了一般。 最后,穿着他所赐衣鞋的恒箫扬起手中他所赐予的剑,斩断了他的头颅。 头颅落地的瞬间,赵尘瑄猛地惊醒。 不错——上?一世,他就是在成为九宗宗主之后被?恒箫杀了! 重活一世,他怎么能?被?这半路出现的莫名?女人夺走身?体! 他不能?死!他绝不能?死! 赵尘瑄拼命挣扎起来,使劲想要回到躯壳之中,媿娋不耐地啧了一声?,扣在赵尘瑄脖颈上?的五指用力,眼?前的男人顿时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他僵硬地抬起一只手,按在了媿娋手腕上?,想要掰开她的桎梏。 “区区修士还想反抗。”媿娋眸色愈戾,“老老实实地去死!否则我撕碎了你的魂魄,叫你灰飞烟灭、彻底消失!” 她眸中的红光愈盛。 瞬息之间,那按着她的手慢慢松软下?垂,赵尘瑄将将才亮起一丝神光的双眸又黯淡了下?去。 下?一刻,座上?的媿娋化作一束红光钻入了赵尘瑄的体内,他垂下?头,闭上?了双眼?。 待他再?次睁眸时,神情已?截然不同。 脸还是那张脸,可眉宇之间尽显妖冶,又多了两分阴柔的妩媚。 男人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唇角,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来。 “真是有趣……”他低声?哼笑着,“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媿娋彻底夺舍了赵尘瑄,而赵尘瑄死前的那段走马灯也被?她看见。 就如人、妖在飞升后可以前往天界一样,人和妖在修成魔道后,亦能?前往混沌界。 “虽没了神智,可那小崽子也算是得了魔道了。”媿娋托着腮,喃喃自语,“难怪啻骊说?他没有仙缘。已?修成了魔身?,又怎能?轻易成仙。” 她眉梢一挑,眸中露出两分精光。 这赵尘瑄真是白送的缘分,多亏了他,她才能?想到个更滴水不漏的点子。 抬起手中的玉折扇,媿娋挑起一丝帘子,用赵尘瑄的嗓音对外面道,“改道,去裴玉门。” 既然是飞升渡劫,怎能?少?了心魔这一关。 要是那小崽子自己想起前世的一切,重新堕了魔,那啻骊怪不着司樾,司樾也怪不着她。 媿娋合扇与掌心,扬唇笑了。 这可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第129章 自司樾隐居的这三百年间, 修真界如风云变幻。 在这浪潮当中,唯独裴玉门一如既往,默默地在安宁的小山区里存续着。 因?为出了个第一剑修恒子箫, 这个三百多年前就凋零的小宗门至今屹立不倒, 在修真各派的角逐中巍然不动。 只是时光易老, 从恒子箫踏入裴玉门起,至今已更换了四任门主。 最初的傅洛山死后,白?笙接手了门主之位,事实?上, 早在傅洛山还活着的时候, 门内大小?事务就需要他这个大师兄来操心。 白?笙一生都被庶务缠身,境界一直未能突破元婴,于?百年前逝世。 新一任门主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大弟子,和恒子箫同一辈进门的女孩,晋栖。 晋栖当了几十年的门主便随师父去了, 如今的门主是她的大弟子,论辈分, 他称恒子箫为师祖。 恒子箫从最初的小?乞儿行走至今, 不知不觉间开始被人称为前辈、大师、乃至被称为天下第一剑。 他提升到了煌烀界无?人能及的境界, 一生救死扶伤无?数, 在修真界享誉盛名。 背后的那抹刺青早已?淡得看不出形状, 可不管恒子箫站得多高,始终生不出半点骄纵。 到如今, 他依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司樾真正?的徒弟。 三百年间,他几乎走遍了天下, 不论是修真界还是凡俗界各个角落都留下了恒子箫的脚印。 他亲自看过了这片世界,在渡劫时选择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自和司樾纱羊分别后, 恒子箫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一趟裴玉门,一是帮扶门派,二是打?扫停云峰。 这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停云峰闭关,除了初期升中期、中期升末期那两次出来察看了番裴玉门的情况,再给司樾纱羊写了封信外,其余时间皆闭门谢客。 这一代的裴玉门门主深知他的脾性,也从不打?扰,直到这一日—— 恒子箫本以为下一次出关会?是自己?飞升之时,却不想才闭关就被人叫了出来。 “师祖。” 裴玉门的门主立在院外,双手作揖,在房门从内打?开时,将头低得愈低了些。 他低着头,听见?一道清冷平稳的男声?。 “何事?” 小?门主回道,“禛武宗宗主求见?,说有?要事。” 他身后落着一方青锦玉辇,辇中人被四周的帐子严严实?实?地挡着,看不见?身影,只见?得外面四名佩剑的白?衣弟子严阵以待。 小?门主将客人引至,便退去了。 停云峰上,只留恒子箫和禛武宗的几人。 他一抬眸,扫向了那顶步辇。 恒子箫对赵尘瑄这个人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观感。 按理来说,他和赵尘瑄也不算有?仇。 赵尘瑄在洛城所作所为虽然阴险可恨,但?恒子箫此生阅人无?数,所见?奸佞者数不胜数,在行恶这一方面,赵尘瑄也算不得出挑。 自雨霖寺擦肩而?过后,赵尘瑄忙着积蓄势力,伺机夺取禛武宗宗主之位; 而?恒子箫则忙着提升修为,两人再无?交集,之后的几次见?面也都是遥遥相望,打?一照面而?已?。 尽管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两人不知为何总是相看两厌,尤其是恒子箫,他心中对赵尘瑄总有?一股莫名的反感。 可赵尘瑄到底也没有?对他造成过实?质性的伤害。 来者是客,恒子箫便对着那方步辇主动开了口,“赵宗主,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他话音落下,一把玉骨折扇从帐中探出,微微撩起了一丝空隙。 好一会?儿,帐里传出一声?轻笑,“怎么,不先请我进去坐坐?” 恒子箫当即皱眉。 这声?音的确是赵尘瑄的,可说话语气间,却透着一股诡异的阴柔之感。 恒子箫眸色暗了两分。 他稍一侧身,抬手道,“请。” 那帐子被折扇掀开,从中走出了一身白?锦长袍的赵尘瑄。 他落了地,脸上带着笑,抬眼打?量了一番周遭环境,便在恒子箫的凝视下随他走进了屋中。 进屋之后,他依旧是左右打?量,“这就是你和司…你师父住的地方?” 他身后房门一关,下一刻,一把寒剑指向了赵尘瑄后心。 微冷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你是何人。”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76节 媿娋一顿,回眸看向抬剑指着她的恒子箫。 男人黑眸如星,透着冷厉,偏白?的脸上一片肃杀之意。 她抬扇掩唇,遮着唇角的一丝冷嘲,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恒子箫——” “呵,确有?几番姿色,不过也仅限于?此了,我还以为你会?和柳娴月长得相似呢。” 恒子箫眉间愈紧,沉下声?来,“你到底是谁。” 这低喝丝毫没有?震慑到‘赵尘瑄’,他毫不在乎地兀自转身,让那剑指向了自己?前胸。 抵着剑尖,媿娋冲他一笑,这一笑彻底扭曲了赵尘瑄的五官,满是违和的妖艳。 恒子箫眯眸,在他准备动手的刹那,‘赵尘瑄’抬手抚上了他的剑。 那只手稍一用力,便捏着他的剑身,把剑抽了出去,扔在一旁。 恒子箫瞳孔一缩,他知道这人绝不是赵尘瑄,可偌大的煌烀界中,再没有?人能如此轻松地从他手中抽剑! 他当即反应过来,“你是混沌界的魔!” 这倒是出乎媿娋所料了。 “哦?”她侧过身,找了把椅子坐下,“既然你连混沌界都知道了,那也该知道司樾是谁了。” 恒子箫瞥了眼地上的剑,没有?立刻去捡。 他很?清楚,自己?绝非这大魔的对手。 “阁下专程找我,有?什么话还请直说。”恒子箫道,“不必再和我一介凡人兜圈子。” “好,你还算有?自知之明,我就直说了。”媿娋抬手,那把玉扇指向了恒子箫的眉心,“因?为你,司樾惹上了大麻烦。” 她说完,见?男人一双黑眸紧盯着自己?。 媿娋收扇敲掌,“你不信?” 恒子箫道,“除非师父亲口所说,否则我什么也不信。” “呵,你这小?魔崽子还挺倔。好,我来问你。”媿娋道,“你既然知道司樾是混沌界的大魔,那可知她为何来此?” 小?魔崽子一词让恒子箫皱了皱眉,他回答了媿娋的话,“师父说,煌烀界有?一大难,她是来此消灾的。” “那大难就是你!” 媿娋霍然起身,逼近恒子箫身前,“你就是煌烀界的劫难,是毁了煌烀界的灾害!” 恒子箫猛地后退,喝道,“一派胡言!” “那你说说,她好端端一个魔,为什么要收你为徒,带你成仙?”媿娋挑眉,“还不是因?为受制于?人,又见?你可怜。” 恒子箫一怔,“受制于?人……?” 他一直知道,师父是见?他可怜才勉强收他为徒的,可受制于?人——什么叫做师父是受制于?人? “实?话跟你说了,”媿娋道,“司樾乃我混沌主君。” “三千年前,天界一帮神仙先杀了她师父,后又杀了她挚友,她打?上天去,却被西方佛祖封进了灵台里。” “三千年后,你——修炼成魔,一人屠杀了整个煌烀界。” “众神要灭了你,副神主啻骊却执意倒拨天物时镜,把煌烀界倒回你出生之前,又把司樾从灵台里放了出来,要求司樾将你引导成仙。” 媿娋一口气说完,抱胸而?立,轻蔑又厌恶道,“你以为司樾是什么人,堂堂魔主,抛下整个混沌界不管,陪你一个小?崽子在这儿过家家——若不是受制于?人、不允就要被关进灵台,谁会?愿意干这破事。” 恒子箫沉滞地望着眼前的“赵尘瑄”。 这些话如巨锤一般砸在了他的心上。 师父,是不得已?才对他的好的? 恒子箫极力想要反驳,可这番话实?在编排得太过合理,让他一个错儿都挑不出来。 他想起自己?哀求师父让他成魔,却被师父一口回绝。 想起师父把他交到宁楟枫和蓝瑚手上便立刻抽身离去,一连三百年都不肯见?他一面…… 原来,他不过是被人用来挟持师父的一枚棋子; 而?对师父来说,他也不过是逃出封印的一枚钥匙而?已?…… 不——不对! 恒子箫猛地抬眸,他看向“赵尘瑄”,冷声?道,“说完了?” 媿娋一愣。 恒子箫抬手,地上的剑飞回他掌中。 那双黑眸睨着媿娋,如万年坚冰,未有?一丝融化。 他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家伙?” 纵使这人说得头头是道,可自他踏入裴玉门以来,师父对他的关心爱护并不作假。 这么多年,他从未有?一日忘记过师父的教养之恩。 恒子箫相信,不管事实?如何,师父对他的爱护绝非假意,她绝没有?将他视为一枚随时可抛的棋子。 他这神色令媿娋大怒,“你就这么相信你那师父,哪怕她已?抛弃了你三百年!” “是。”恒子箫望着媿娋,双眸坦荡,语气铿锵,“除非她亲口说,否则,我绝不会?怀疑师父。” “你——”媿娋睁眸,随即自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奈。 司樾依旧是那个司樾。 三百年又如何,那人可是足足离开了她两千五百年。 近百万个日夜,到如今,她还不是不顾一切地追到了她身边。 想到这里,媿娋忽然对恒子箫生出了两分同病相怜。 “好,空口白?牙,也不怪你不信。”她往恒子箫那儿走了一步,双眸亮起了红芒,“不如我把你前世的记忆还给你,等你恢复了记忆再决定也不迟。” “不必。”恒子箫毫不犹豫地回绝,“不管前世如何,我绝不会?背叛师父。” “哊,现在说得这么肯定,到时候可未必。”媿娋抱胸,哼笑一声?,“还是说——你自己?也怕了?” 恒子箫语气不变,“我的选择不会?变,你不必再做这些无?用功。” “你还真以为我在求你呢?” 媿娋抬手,五指成爪,猛地扣住了恒子箫的脖颈,眉宇间尽显戾气,“在这里你是呼风唤雨的道祖,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崽子。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你都得给我想起来!” 恒子箫当即反抗,然而?一对上媿娋的那对红眸,他心脏便骤然一停。 大脑像是被人生生搅碎,庞杂而?混乱的记忆泄洪一般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意识的最后,他只模模糊糊看见?“赵尘瑄”对他露出了蛊惑似的笑。 他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如情人般耳鬓厮磨道,“恨罢——你已?是魔身,还挣扎些什么。我会?给你安排好的,等你醒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第130章 当最初的剧痛和黑暗过去, 恒子箫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 他?抬头?上望,天空上飘着血色的浮云; 低头?下看, 脚下的土壤呈现出黑红的色泽。 四周空无一物?, 唯有一条望不见头的河从他身边流过。 那河水似红似白, 流的不像水,倒像是血。 空气?中的风都变成了?红色,浓郁的血腥味回荡在?天地间,目光所及寸草不生, 却有好像被什么东西充斥挤满, 再无一丝空余。 恒子箫抬头?,在?这?空空荡荡的血色世界里,在?他?身前十数丈外,有一黑影靠坐在?河边的岩石上。 那是个男人,披着一身满是血污的残破大氅, 内里是玄底银边的锦衣,不管是外面的大氅还是内里的锦衣都又脏又破, 不知穿了?多少年。 男人头?上挂着一支玉簪, 那玉簪藏在?发中, 被打结的头?发缠住, 摇摇欲坠地挂着, 随时都会落地,大半黑发都垂落了?下来?, 遮住了?半边脸。 他?一只?脚踏在?岩石上,手肘搁在?膝处, 掌中虚握着一把生锈的血剑。 剑尖抵在?地上,陈年的锈迹透出深深的疲惫。 恒子箫和他?相距不远, 此处只?有他?们二人,在?他?看向男人的时候,男人亦缓慢地转头?,看向了?他?。 那张脸果然是恒子箫记忆中的模样,他?曾多次在?梦里见?到?过。 那些本以为荒诞可笑的梦境,在?“赵尘瑄”来?了?以后,全?都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回忆。 他?和男人那浑浊的血瞳对视着,片刻,恒子箫才?发现,他?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的某物?。 顺着他?的视线,恒子箫回过头?去。 身后隐有远山,在?山之前,经他?们身旁流过的那条河通向了?远处的一方湖泊。 恒子箫一怔。 他?这?才?明白这?里是何处—— 鳞仃湖。 这?里是裴玉门山下,是师父从前最爱垂钓的地方。 他?猛地回头?,男人的那双血瞳里混沌一片,不知是否还有意识。 他?仿佛是这?方天地间邪恶、残暴、冷血、疯癫的化身,可恒子箫却莫名从他?那双满载杀戮的血眼中看出了?痛苦、挣扎和沉重的疲倦。 血风一过,将男人染血的黑发高高扬起。 那双浑浊的血瞳倏地定在?了?恒子箫身上——这?一次,他?看的是他?。 “我就?要?死了?。” 他?开口,沙哑的声音像是那把剑上的锈。 他?望着恒子箫,漠然道,“你又凭什么还活着。” 恒子箫亦漠然地回答道,“我从未做过亏心事,自然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77节 “果真如此么?”男人反问。 恒子箫开口,喉间不知为何陡然一哏,没能说出话来?。 男人扯出个笑来?,“你想知道你曾做过什么么。” “我没必要?听你的胡言乱语。” “你会听的,”男人道,“因为你知道,我就?是你,我不是幻象,我是真正的你。” 恒子箫抿唇,没能否认。 对着外人,他?怎么说都可以,但扪心自问,如果“赵尘瑄”说的是真话,那些梦都是真实的记忆,那他?真的可以装傻充愣、不管不顾么。 上一世,他?真的毁灭了?煌烀界?屠杀了?亿万生灵? 不管怎么想,恒子箫都深觉荒谬。 前世的自己——不,曾经的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走到?这?般田地? 纵然恒子箫明白前生事多想无益,可没有人不想了?解自己的过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做出屠尽天下人这?样极端的事,为何“赵尘瑄”又说自己会害了?师父? 百般疑问纠结在?心底,恒子箫的神色几经变幻,晦暗不明。 “过来?。”男人抬起左手,从指尖到?露出的小臂皆凝满血迹,干涸的黑血遍布左臂,像是魔纹一般蔓延了?全?身。 他?呢喃道,“时间不多了?。” 那缠满黑血的左手在?虚空中骤然一握,赫然间,整个空间如玻璃般破碎。 庞杂的信息如千丈瀑布般砸进恒子箫脑中,湍急得令人无暇呼吸。 “呃…”恒子箫抱着头?,痛苦地后退了?两步。 他?脑中交替回闪着无数画面,虽是他?做过的事,可没有半点实感,不像是记忆复苏,倒像是强行灌输进来?的旁人的故事。 这?驳杂的画面乱麻一般,许久才?归于?统一。 于?撕裂般的头?疼中,恒子箫看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他?: 六岁入裴玉门,拜白笙为师; 三十岁参加青年修士大会,取得前十; 后拜入禛武宗,受尽欺辱; 三十五岁被岳景天打入屠狞塔; 三十年后被赵尘瑄救出…… 至此,他?成为了?赵尘瑄手中的傀儡,做尽恶事,直至栽在?赵尘瑄手里,成为一个没有理智的杀人恶魔。 一桩一件,两百多年里无论具细的大小事全?部涌进恒子箫脑中。 他?终于?明白,自己那偶尔升起的幻视来?自何处。 七岁低头?的宁楟枫、转业塔中幻境里的傀儡,以及他?没来?由厌恶的赵尘瑄…… 跪倒在?地被他?斩首的宁楟枫、被他?杀死制成傀儡的修士、利用他?后抛弃了?他?的赵尘瑄——这?一切都不是错觉,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实。 短短片刻时间,他?走过了?“恒箫”的一世,虽有震撼,可依旧没有半点归属感。 这?不是他?。 恒子箫能清晰地分辨恒箫和他?的记忆,即便恒箫就?是过去的他?,恒子箫也无法对这?个悲惨又盲目的男人生出多少同理心。 大师兄虽不如师父强大,可也是明理之人,恒箫既是他?的亲传子弟,怎能不知自己在?做的都是伤天害理之事? 他?明知道赵尘瑄给他?的是邪功,不停止修炼责问赵尘瑄,反倒烧杀掳掠,靠夺取天材地宝来?压制内伤,继续替赵尘瑄作恶。 他?更知道赵尘瑄并非善人,却为了?不使自己信念崩塌,在?心里给赵尘瑄强撑起一副好人面孔。 赵尘瑄的确歹毒,但恒箫绝不无辜! “那你呢。” 嘶哑的男声从前方传来?,恒子箫猛地睁眼,从记忆的洪流中回神。 四周环境未变,恒箫照旧歇在?那块岩石上。 他?低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眉眼,那双血瞳透过发丝,直直地盯向恒子箫心底。 他?道,“我对赵尘瑄是执念,你对司樾又如何?” “放肆——”恒子箫抬手,长剑破空而来?,黑眸冰冷,“师父岂是赵尘瑄等人可相提并论的!” “哈…哈哈哈哈……”恒箫抚着额头?,痴痴地大笑出声,“你还没有发现么!你对司樾,比之我对赵尘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又如何。”恒子箫道,“我师父所授皆是正道,那赵尘瑄不过是个人面兽心、玩弄权术之徒,你跟着这?样的小人,下场只?有是自取灭亡!” “荒谬,真是荒谬——竟然把一个魔头?称为正道。”恒箫止了?笑,沉沉地盯着恒子箫,“可你别忘了?,司樾为什么会收你为徒。” 他?阴恻开口,“你我都是一样的,一样被人利用,一样被人抛弃。唯一不同的是,我是在?助我师父成功后被他?抛弃,而你——不管成功与否,都会被抛弃。” 他?站起身,趔趄了?一下,高大的身影如一具空壳,和头?上的玉簪一样摇摇欲坠。 待他?站稳,那肮脏的大氅落在?身后,吸满了?脓血的黑色锦靴朝恒子箫徐徐踏来?。 他?走着,扯着一抹嘲弄,“你口中的正道,到?底是你师父本性如此,还是她为了?让你飞升而故意装出来?的呢。” “闭嘴!”恒子箫身旁长剑嗡鸣,爆发出强劲的剑光,一剑穿透了?恒箫的胸膛。 这?一剑恒子箫用上了?十成十的力,可被剑穿过的恒箫毫发无损,脚步未停。 他?一步一步朝恒子箫走来?,那双猩红的瞳孔落在?恒子箫眼中,带着两分蔑视。 “你不是很早就?知道了?么。” 他?低吟着开口,“司樾,根本没有把你当做徒弟,她从来?不在?乎你。” “无稽之谈!”长剑飞回,恒子箫反手握于?掌中,对着身前的恒箫猛然平扫——却如方才?一样,剑刃仿佛只?是削在?了?一阵风上,那恒箫没有半点损伤。 “那就?试一试吧……”恒箫站定在?他?身前,“若你堕落成魔,坏了?她的计划,你那正义、仁慈又伟大的师父,会不会露出恶魔的嘴脸来?。” 不用恒子箫再斩,恒箫的身影就?在?他?眼前慢慢淡去,直至融化在?这?个和他?一样的血色世界里。 “呃啊——”一股紊乱混沌的气?流直冲恒子箫天灵,狂暴的杀戮之气?涌入他?体内,全?身气?血翻涌却无处宣泄,心脏里好似灌了?一注沸腾的岩浆,直逼得他?嘶吼出声。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师父不是赵尘瑄!她不会利用他?!不会抛弃他?!他?也不是恒箫! 他?是…他?是…… …… “司樾!”纱羊追出了?森林,气?喘吁吁道,“你真是让我好找,突然跑出来?作什么,白让人担心!” 北部森林之外,司樾揣手立于?雪地之上。 她遥望着裴玉门的方位,紫黑色的瞳孔里一片沉寂。 在?纱羊出现后,她才?回了?一眼,笑吟吟道,“哊,你担心我呀?” “我…”纱羊是想坦率一些的,可这?人总是一副轻浮浪荡的模样,叫她想说点好话都说不出口,“哼,我是怕你溜了?,不好向司君交代!” “也好,”司樾一点头?,“你那担心且留着,一会儿用得着。” “什么意思?”纱羊不解。 司樾余光往裴玉门所在?方位一扫,纱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陡然一惊。 裴玉门上方的天空昏黄一片,云间有雷光闪现,即便是在?这?里也能隐约听见?那轰轰的雷声。 “云色玄黄,且有龙形——这?是飞升的九重雷劫!” 纱羊倒吸一口凉气?,“子箫不是才?进入末期吗,怎么这?么快就?要?渡劫了?!” 她急忙看向司樾,“司樾,快走!飞升的雷劫非同小可,你这?个做师父的得帮他?一把!” 司樾站着没动,“我要?是去了?,那雷是劈他?还是劈我啊。” “当然最好是劈你了?!”纱羊道。 “你的良心呢?” “唉呀!你皮糙肉厚的,劈几下就?劈几下,我想你也不是没被劈过。”纱羊抓着她的头?发往前飞,“快走快走!别耽搁了?!” “好好好,知道了?,别扯我头?发。”司樾被迫往前走去。 在?纱羊的催促下,两人赶到?了?裴玉门,而眼前的景象则让纱羊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动作。 电闪雷鸣之下,空气?中充斥着恶臭的血腥味。 一直以来?,还算热闹的裴玉门山下的小镇上空无一人,死寂一片。 “这?、这?是怎么回事——”纱羊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场景。 往前走去,在?裴玉门的开山主峰上,她们见?到?了?恒子箫,亦或者?说,是恒箫。 他?的穿着打扮还是恒子箫无疑,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黑布粗衣,可却披散了?头?发,颓废地垂首而坐。 在?他?座下,是累累的尸骨。 不计其数的白骨垒成了?一座骨山。 他?低着头?坐在?那尸骨堆积而成的山上,长发披散,遮住了?脸,右手中握着那把白笙赠给他?的剑,剑上正滴着稠血。 “这?是怎么回事!”在?近距离看见?这?一切后,纱羊再也按捺不住,尖叫出声,“子箫!子箫你都做了?些什么!” 听见?声音,那骨山上的男人迟缓地抬眸。 他?冰冷的脸上是一双猩红的血瞳,已然成魔。 三人遥遥对视着,倏尔,恒子箫扬唇一笑,带两分病态的执着和妄为的肆意。 “师父……您来?了?。”他?道,“隔了?三百年,您终于?愿意见?我了?。” “可惜——”他?望向生下的骨山,笑意愈深,报复一般。 “弟子终究还是辜负了?您的期望。” 纱羊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即便是她也明白了?过来?——恒子箫恢复了?从前的记忆。 这?并不突然。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78节 上一世的恒子箫已然成魔,既然成魔,他?就?已非小世界的生灵,天物?时镜对他?的作用有限。 早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时常梦见?从前的往事。 纱羊的担心,终究还是应验了?。 眼看飞升在?即,恒子箫却恢复了?记忆,这?座下的白骨不知是多少条命!。 纱羊一口气?没有吊上来?,差点就?要?昏厥。 “怎么办啊司樾,”她哭着抓住唯一的倚靠,“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她望着司樾,尸骨上的恒子箫也望着司樾。 两双不同的眼睛都向司樾问询同一句话——事到?如今,她又该如何。 迎着血风,司樾看着恒子箫,话却是对纱羊说的。 她道,“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纱羊喊道,“他?都成这?个样子了?,我还不担心吗!” 司樾扭头?,看向她,“你不懂,人类尤其是雄性,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都喜欢自称魔尊、邪主、黑暗使者?什么的。” “人类就?是这?样。和换牙一样,过几年就?好了?。” 她一指山上的恒子箫,“他?应该也是到?了?这?个阶段,大人不用多管,顺其自然就?行。” “走罢。”说罢,她转身,“要?是继续留在?这?里,等过几年他?回想起来?,会羞耻得无颜再见?我们的。” 第131章 她大摇大摆地走了, 纱羊愣了下,骨山上的恒子箫也愣了下。 “你站站你站站!”纱羊追了上去,扯住司樾的头发让她回头, “你没看见那么大一堆人骨吗!哪个人类十?二三岁的时候会干出这种事情, 何况他也不是十?二三岁了!” “他小时候吃得差, 长得慢吧。” “哪有慢三百年的!”纱羊指着那堆骨山,“正常人三百岁的时候才不会自称什么魔尊、邪主?、黑暗使?者,正常人三百岁的时候应该是那堆骨头的模样。” “行?,那你就当他是那堆骨头吧。”司樾回过头, 看了眼天空, “别磨叽了,这天阴沉沉的,都打雷了,快避雨。” 不等纱羊叽喳尖叫,她扣住她一把塞进自己衣领里, 左右看了看,去了边上一个亭子坐下。 轰—— 雷鸣愈响, 一道电光划过, 将昏暗的大地辟出一片蓝光。 司樾坐在亭子里, 和骨山上的恒子箫隔了十?来丈。 中间空空荡荡, 毫无遮蔽, 恒子箫看着她,她也就看着恒子箫。 “司樾!”纱羊奋力从她衣领里冲出个头来, “都这时候了,你傻了吗!” “我才不傻。”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她道,“这天气?, 傻子才站在外面呢。” 纱羊回头,不知是否错觉,外头那骨山上,冷酷的恒子箫耳朵倏地一红,神态也露出两分?别扭来。 看司樾的反应,纱羊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逐渐反应过来,那堆骨山八成是假的了。 “嘿——”司樾对着恒子箫扬了扬下巴,隔空唤道,“长得高劈得快,你真要一直坐在那上面?” “我…”恒子箫张了张口,耳朵上的红潮蔓延至脸颊。 司樾就抱着胸,斜倚着亭柱,静静看着他。 那目光让恒子箫浑身都烧灼起来,他此时真是进退维谷,骑山难下。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司樾侧身,把耳朵凑了过去,“什么——你说你不下来?好?,好?样儿的!在师父的庇护下渡雷劫算个鸟蛋,站在尖尖儿上迎天雷那才是真汉子!” 她懒懒地鼓起掌来,“好?!大丈夫也!” 这一串妙语连珠,令恒子箫再也没脸蹲在骨头堆上装酷。 他当即跃了下来,低着头走到司樾身边,孩子似地不知所措。 纱羊一愣,看看司樾,又看看恒子箫,“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司樾抬眉,对着恒子箫道,“抬起头来。” 恒子箫抬头,那张脸上的双眸已恢复常色,漆黑如墨,哪还有一点红意。 “哦呦,”司樾嘲笑?道,“你的红眼儿哪去了?刚才不是还挺亮么,俩小?眼红得跟灯笼似的,怎么没了呢?” 恒子箫的眼睛不红了,取而代之的是赤红到滴血的脸。 他低低道,“师父,我错了……” “别介,你有什么错呢,你错就错在太俗气?。红眼怎么够呢,要不再试试绿色,再试试黄色?” 司樾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来来来,你看我,赤橙黄绿青蓝紫,喜欢哪个色儿?要不一天换一个?” 随着她的话,她的双眼交替闪现出七种颜色来,色彩斑斓,五光十?色,霎时鲜艳。 “师父!”恒子箫噗通给?司樾跪了,求她别再挖苦他。 司樾哼笑?一声,歪着头看他,“现在知道羞了?去乱葬岗搞这么堆骨头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羞呢?” “什么,那是乱葬岗的骨头?”纱羊惊呼,“子箫,你去乱葬岗搞这么多骨头来干什么!” 这不是恒子箫搞来的,这些东西他睁开眼时就有了。 骨山边有“赵尘瑄”留给?他的信,让他好?好?利用这堆骸骨,大约是怕他不肯,还讲明了这堆骨头的来历,让他放心。 “弟子一时糊涂……”虽不是他做的,可恒子箫已羞耻到无心辩解,只求司樾快忘了这一切。 “弟子也不知怎的,就…”“就扮起了魔尊、邪主?、黑暗使?者是吧。” “……嗯。” 有些出入,可大体上没有错。 一直以来,司樾和恒子箫之间的实?力鸿沟令他患得患失、如履薄冰。 从前和师父在一起时恒子箫尚且如此,分?开之后,在漫长的日月磋磨里,这份惶然愈发突显。 每每收到只有纱羊字迹的来信时,恒子箫都有一种清晰的直觉—— 司樾在和他划清关?系。 这份直觉在突破渡劫后愈发明显。 今天之前,恒子箫尚能极力忽视、欺骗自己:只要飞升就好?了,只要飞升,他就又能回到师父身边,像从前那样生活…… 可原来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从梦魇中醒来,眼前是“赵尘瑄”留给?他的尸骨,头顶是飞升的雷劫。 恒子箫被裹挟在二者之间,他的道并未被从前的记忆所动摇,那些回忆对他来说只是另一个人的故事,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司樾。 恒子箫很?清楚,一旦渡劫飞升,司樾完成了任务,就会回到混沌,再也不会见他一面。 这是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他无法不选择去试探司樾。 是好?是坏,无论如何,他至少想在分?开前再见师父一面。 他像是恒箫那样,握着剑,神情颓靡地上了骨山。 在等待司樾来临之前,恒子箫想过很?多之后的种种发展。 即便知道了师父或许只是在利用他,可到了这一步,恒子箫依旧相信,师父对他的好?是不作假的。 他坚信着这一点,越是坚信,脑中越是反反复复地回闪九凰峰的回忆。 从赵尘瑄写信约他去九凰峰、到他出现、再到他坠崖。 每当恒子箫想起司樾时,这些回忆就疯狂地在他脑中涌现,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痛苦,直至彻底挤占了司樾的空间。 恒箫残存的怨恨并未消失,它?扎根在了恒子箫灵魂深处,和他融为一体,如墨滴入水,把一池清澈搅得浑浊灰暗。 「你我都是一样的,一样被人利用,一样被人抛弃。」 那邪恶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溺水似的回忆令恒子箫大脑混沌一片,气?息紊乱,心生暴戾。 他想的是司樾,出现的却是赵尘瑄上一世?的背叛。 这一世?会有什么不同么…… 「唯一不同的是,我是在助我师父成功后被他抛弃,而你——不管成功与否,都会被抛弃。」 不,师父她不是赵尘瑄! 挣扎之中,恒子箫等来了司樾。 他想,师父或许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或许会打他一顿,让他清醒点。 但恒子箫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轰—— 昏黄雷云已然兜不住其中的雷电,空中雷奔云谲,四面八方的雷电之气?都朝这团暗黄色的天云聚来。 雷电团聚一处,云中雷嗔电怒,偶尔几道散雷漏出云外,往下一落,便是轰然炸响,将方圆打出一片电白。 这电光照在恒子箫脸上,将他的脸色打得愈发绝望。 在司樾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恒子箫生出了比司樾来之前时更大的绝望。 先前的那些凄苦、哀伤、躁动、不安和委屈都在司樾来后的几句话内化为强烈的羞耻。 恒子箫跪在地上,想起自己所作所为,已是羞耻到了无地自容。 片刻,他头顶一沉,被手覆上。 “行?了,起来罢。” 恒子箫小?心翼翼地抬眸,顺着司樾的手臂往上望去 。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79节 近四百岁的他,在司樾面前依旧如孩童一般。 “这算不得什么。”司樾道,“谁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尤其是混沌界的妖魔们,包括我,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恒子箫喉结上下一滚,直直地望着她,“混沌界的妖魔都犯过这样的杀孽么?” “哦,我是说大家都幻想过自己是魔尊、邪主?、黑暗使?者这件事。” 司樾对他道,“像你这样灭了一个世?界的,那还是凤毛麟角。” 恒子箫刚抬起来的头又垂下去了。 “都要渡劫了,你说点好?的罢!”纱羊叫道,“那雷云撑不住了,你快想想办法,给?个护身法宝什么的。” “好?罢好?罢,想想办法——”司樾用食指划拉开空间裂缝,伸手往里面掏了一阵。 就听叮呤咣啷一阵杂物碰撞、掉落的声响后,她收回手来,“找到了。” 她手里是一只巴掌大的金丝楠木匣。 木匣雕刻得精致,用料也十?分?昂贵。 打开盒子,里面卧着龙眼大小?的一颗小?鸡蛋。 鸡蛋顶部被顶开,一只小?鸡顶着蛋壳坐在蛋里,睁着一对圆圆的黑眼,好?奇地打量外面的世?界。 这小?小?的破壳蛋并非活物,而是个上了色的小?雕刻物。 “这是什么?好?鲜艳的颜色。”纱羊偏头打量着,“是个……摆件?” “差不多。”司樾把那破壳的小?鸡送到恒子箫面前,“给?你了。” 恒子箫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还是双手接了过来。 触手非木非石,这雕琢精巧的小?东西轻飘飘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材质。 如纱羊所说,上面的染色十?分?艳丽,白色的蛋壳、黄色的小?鸡和红色的鸡喙,色泽鲜明,夺人眼球。 “师父,这是……”但恒子箫并未从中感受到丝毫法力,如何对抗雷劫? 司樾道,“拿着罢,我的一片心意。” 纱羊问:“它?要怎么用呢?” “捧在手里把玩。” “然后呢?” “然后什么,”司樾挑眉,“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用脚把玩。” “我是问你这东西怎么助他渡过雷劫!” “里面有我的一番心意。”司樾道。 “你的心意有什么用,说到底不还是个玩具嘛!” “它?不止是一个玩具,”司樾指着那小?鸡,“它?可是破壳小?鸡。破壳而出,羽化成鸡,多好?的寓意。” “羽化成…鸡?”纱羊皱眉,“我怎么觉得像是在讽刺我们……” “哈,你这个小?虫就是多心。” 司樾看向恒子箫,“得了,时候也差不多了,你去罢。” “师父,”恒子箫从地上起来,双手捧着那破壳小?鸡,“我…” 轰——! 一声怒雷降下,打断了恒子箫的话语。 空中的黄云已兜不住那越来越强大的天雷。 司樾抬手,“不着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恒子箫一怔,“以后?” “又不是没有明天了,以后多的是机会说话。” 司樾望着他,开口道,“去罢,渡你的劫去罢。” 恒子箫双眸一亮,颔首应道,“是。” “别怕,”纱羊扑扇着翅膀给?他鼓劲,“你这三百多年来不是一直在努力行?好?事么,过去的债也许已经还完了,天雷不打好?人,你放心去就是。” 恒子箫问:“可若失败了,师姐不就完不成任务了么。” “你都知道了?”纱羊一惊,接着又道,“那样也好?。你要是飞升了,也不知会被分?去哪一重天,我未必能常常见到你,要是失败了,倒还能再多处一会儿。” 恒子箫唇畔不觉泛出浅浅的笑?来。 纵使?三百年未见,可他毫不犹豫地反驳“赵尘瑄”和恒箫时的底气?正源于此。 “我知道了,师姐。”他作揖躬身,继而朝着停云峰而去。 恒子箫握着那破壳小?鸡,不知是何材质的小?鸡轻若宣纸,可恒子箫握着它?,面对九重天雷,心上竟真的多出了两分?沉甸甸的踏实?。 他不是第?一次渡雷劫了,从第?一次开始,司樾就没有出手帮过他,恒子箫向来自力更生,渡劫早已是轻车熟路。 他在早几年便加筑过的结界下坐稳入定。 天上雷暴电闪,青紫二色的雷电在黄云中翻滚闪现,终于,那柔软的云团承载不住越来越强盛的雷电之力,在一道划破天空的电光之后,骤然破碎,被其内部的万千雷电分?割成万千碎云,消融在天幕中。 轰——! 第?一道天雷便携千钧之势砸在了停云峰顶。 它?与恒子箫所筑结界碰撞在一处,虽未击穿结界,却惊得整个停云峰震荡不已! 恒子箫坐在结界之下,静心凝神,运气?周天。 第?二道、第?三道接连落下,整个裴玉门九座仙峰都颤动了起来。 为了这一场雷劫,恒子箫将裴玉门和山下百姓全部转移去了昇昊宗,求宁楟枫帮他收留,以免天雷殃及无辜。 这场雷来得突然,远超恒子箫预料。 他本以为自己至少要花数十?年乃至百年来突破最后一道瓶颈,可才刚突破末期的瓶颈,便迎来了飞升。 莫非是因为自己克服心魔的缘故? 可恒箫对他的影响并不大,那也能算是心魔么…… 天雷不停地往停云峰上劈来,和结界相碰,擦出一片雷火,却始终没有打碎结界。 在震耳的雷声中,恒子箫有种不切实?际的恍惚。 他就这样要飞升成仙了么…… 他倏地想起那“赵尘瑄”狰狞的面孔。 “赵尘瑄”来找他时,似乎曾说了一句:“因为你,司樾惹上了大麻烦!” 他最后也没有告诉他,到底是什么麻烦。 恒子箫先前陷在前世?的记忆和怕被师父抛弃的不安里,一时竟忘了这一茬,如今想起,后悔当时没有问个清楚。 轰—— 第?七道雷劫终于破开了结界,随之而来的第?八道穿过破洞,径直劈在恒子箫身上! 他身躯一颤,熟稔地运气?抵抗,心中却还想着“赵尘瑄”所说的话。 他给?师父惹了大麻烦? 到底是什么麻烦,让师父在煌烀界的旧友不惜穿过小?世?界的屏障也要找到他…… 第?八道天雷如银.枪.刺向了恒子箫天灵盖,将他身周打成一片焦土。 第?九道盘踞空中,似银.蟒吞云吐雾,闪烁在浓云之间。 恒子箫乃是雷火双灵根,这饱含灵气?的天雷正是一种极品养分?。 他吸收着第?七道、第?八道落在身上的天雷,引导着那暴躁、强大的雷灵气?入体。 当吸收完第?八道天雷时,恒子箫猛地察觉出两分?不对劲。 他虽然没有飞升过,不知九重天雷的威力几何,可他受渡劫期的雷劫时,前六道被结界挡住,第?七道第?八道被他所吸收。 此时的两道天雷和那时的一般无二,不论是疼痛还是其中所蕴含的灵气?都如出一辙! 纵然他的修为有所提升,对天雷的防御之力有所提高,可这一模一样的感觉还是让恒子箫觉得违和。 他蓦地反应过来,从前渡劫,他必须专心致志才能抵抗;可今天他满心杂念,根本没有集中注意力。 飞升渡劫九死一生,怎会如此轻松地被他过去? 不对——不对劲! 「因为你,司樾惹上了大麻烦!」 这声音无端地响在恒子箫脑内,他猛地睁眼,天空之上,第?九道天雷发出龙吟般的霹雳之势,以雷霆之势朝恒子箫咆哮而来。 在刺眼的青白电光中,恒子箫看见了远处倚亭的司樾。 她望着他,脸上没有一个师父该有的欣慰、高兴或是担忧,有的只是尘埃落定般的轻叹。 像是他斩杀槐树精的那一晚,司樾走上台阶,看着选择杀死槐树的他,露出了“果然如此”的释然。 雷光收束,一道银色的仙印烙在了恒子箫眉间,天下渐渐安宁。 他坐在停云峰顶,和司樾四目相对着。 阴风荡过,恒子萧双颊发冷,被风吹得褪去了血色,脸上没有半分?飞升的喜色,反而是司樾冲他笑?了笑?。 恒子箫两侧手指渐渐握紧。 掌心忽然一硌,他连忙收力,松开手指。 手里还有司樾给?他的破壳小?鸡。 那里面有司樾的一番心意。 第132章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80节 恒子箫就这样飞升了。 一切都迷离虚幻, 不切实际。 他?的身?体骤然一轻,飘飘然向上飘飞,被一股浩然之力指引而去。 天穹之上, 破碎的黄云环环荡开, 中间一点透出金色的天光。 穿过那一云洞, 他?顺着金光一路向上。 不知过了多久、穿越了多少云层,恒子箫眼前出现了一座恢弘奇异的宫殿。 那宫殿的基底匿在云里?,顶部矗在日光当中。 太?阳悬于这座宫殿之后,绚烂的日晕照耀着它辉煌的屋顶, 灿烂的法光如瑰丽的丝线交织缠绕。 隐约间, 宫殿内传来凤鸣钟磬之音。 恒子箫身?侧流云划过,只是些许浮云,竟也?饱含充沛仙气,触之清凉。 待到宫殿之外,牵引着他?的力量终于离散。 恒子箫落了地, 就听身?后传来纱羊的声音。 “这、这就是永旭宫吗……司樾,我、我好紧张, 我从没来过这里?。” 恒子箫猛地回头, 才发现司樾和纱羊一路跟随, 正在他?的身?后。 司樾揣着手, 在神宫之前, 倒比纱羊这个仙子更加淡定。 “你可是来受奖的,怕什么。” “你来过么?”纱羊问她。 司樾嘴角一扬, 目光扫向永旭宫最高处。 那里?本?来是有一只衔璧凤凰的,被她打烂了, 现还空着。 她没有说话,可那诡异的笑容似乎诉说了一切。 纱羊反应过来她的身?份, 顿时劝她,“你这回可千千万万收敛一点,别再被关进灵台了。” 司樾戏谑道,“你在下面天天威胁我,如今倒不想我被关了?” “你这人就是讨厌!”纱羊怒道,“难道你还听不出我是不是真想关你?” 她又飞去恒子箫身?边,反过来安慰他?,“子箫,你也?别紧张,这是给你的册封典。” “神王或是啻骊老祖会在典礼上赐你仙籍、分配去处,往后你就是天界的一员了。再往上修,若能?从仙升为上仙、再升为神君,就能?出入各界,也?就能?前往混沌看你师父了。” 纱羊和司樾的存在终于让恒子箫有了两分实感。 他?没有多少成?仙的感触,但她们都在,恒子箫心底便踏实了不少。 他?点了点头,记下了纱羊说的话,觉得飞升前后也?没什么不同,纱羊照旧是他?师姐,司樾照旧是他?追赶不上的师父。 看向司樾,恒子箫心中一紧。 他?真的可以就这样飞升么…… “赵尘瑄”的话、格外轻松的渡劫,还有师父看向他?的眼神,都让恒子箫仿佛掉入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里?。 他?成?了这张网最后的一个网结,而?网的开口,正对着随他?而?来的师父。 偏偏,师父没有一点要和他?吐露真相的意思。 忽而?间,一声洪亮悠扬的声音从宫内传来,喊的是——“宣,恒子箫、纱羊、司樾上殿——” 威严庄重?的阊阖门向外打开。 恒子箫一顿,他?才入天界,不通这里?的规矩,可通传声把?师父的名字排到最后一位,这似乎并非无心之举。 司樾双手互揣在袖里?,越过恒子箫,道,“愣着做什么,走罢。” 恒子箫不知道,莫说是名字顺序,但是一个宣字,就已尽显了对司樾的蔑视。 司樾不在乎,也?没法在乎。 她不介意再被关上三千年,可混沌、混沌宫里?的人再也?等不了了。 虽然通传里?司樾的名字排在最后,可她却走在了最前。 殿中两旁仙神林林立,甫一踏入便能?感受到沉闷的压力。 众仙神手持法器,严阵以待,这些视线不是冲着新晋的恒子箫,而?是对着司樾。 纱羊跟在司樾身?后,两边投过来的目光压得她都有些喘不上气。 那不仅仅是警惕,还有仇视、愤恨、讥讽和强烈的杀气。 纱羊出生于百花田,成?长于仙露花草之间,后又跟着司樾,凡人的负面情绪她尚觉得恶臭难闻;这些仙力倍数于她的神仙们一齐发难,几乎能?将纱羊溺死其中。 她翅膀发颤,快要撑不住这份敌意。 眼看就要当众摔落,倏尔,一道清风拢住了她,将一切尖锐的敌意都隔绝在外。 纱羊一愣,张目四顾。 这里?的神仙太?多,不知是哪位前辈谁出手相助—— 她看了一圈,目光最后却落在了司樾身?上。 那清风只包裹了纱羊,没有惠及恒子箫。 恒子箫的感受比纱羊更加艰难。 两旁仙神除看司樾外,偶尔还有几道零星的视线扫向他?,带着或轻或重?的厌恶和轻蔑。 恒子箫第一时间便意识到—— 天界,并不欢迎他?; 而?他?,恐怕也?永远无法融入这个世界。 司樾在前头大咧咧地走着,穿过一众仙神,到达最深处的内殿。 文昭立于最高的神座之下,等候三人;神座之上,是慈目威仪的天界副主,天圣母啻骊。 “司樾。”啻骊高居宝座,身?上神光万丈,她笑道,“许久未见了。” “可不。”司樾站在阶下,抬头看向她,“都是老熟人了,把?你身?上藏的那些灯光熄了如何?晃得大家?都不敢看你了。” “放肆——”啻骊座下,六戟神君当即出面呵斥司樾。 司樾扫眼过去,在看见六戟神君时,突然哈哈一笑,“我说嘛,龙生龙凤生凤,难怪那岳景天屡败屡战、越挫越勇,原来继承了他?祖师爷的风范。” “你!”六戟神君怒上心头,向前迈步,司樾一缩肩膀,睁大了眼睛惊诧道,“怎么,你还要打人?永旭殿是你撒野的地方?吗,你也?太?不把?啻骊老祖和天条天规放在眼里?了吧。” 众仙神一阵骚动,皆怒视司樾。 座上的啻骊倒是一笑,“几千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活泼。好了,看在你徒弟的面子上,今日就别闹了。” 她抬手,对向司樾身?后。 “恒子箫,纱羊,上前来。” 纱羊飞了过去,当即跪下。 恒子箫没有动,看了眼司樾。 司樾却没有看他?。 他?垂眸上前,一旁的文昭轻声提醒他?道,“跪下。” 恒子箫再度看向司樾,可依旧没有收到司樾半点目光。 在众仙神的目光中,他?跪了下来,腰却没折,只低了头。 啻骊不恼,脸上的笑容反而?愈多两分满意。 她转头,问向文昭,“如今天上,可还有空缺?” 文昭拱手回道,“有一小将即将下界渡劫,除此之外,再无空缺。” “他?何时下界?”啻骊问。 “再有两个月。” “好。”啻骊阖眸。 她沉声,声音被法力播至整个天界,“恒子箫,赐仙籍。” “纱羊,渡魔有功,赐号:善引。封百花田监司。” 纱羊当即叩首,“谢老祖赏。” “起来罢。”啻骊目光又转向司樾,开口,道,“司樾,你救了煌烀界亿万生灵,天界该谢你。” “我想要什么谢礼,你还不知道么。”司樾笑道。 “好罢。”啻骊颔首,“你这些年在灵台也?算老实,又有救世之功。我就做主放你回去。” “什么!” 此话一出,惊起一片喧闹,顿时有不少神君仙君出列。 “老祖不可!” “放这魔头回去,岂不是让她卷土重?来,再乱我天界!” “老祖三思!” 近半的仙神们弯腰喊道,“请老祖三思!” “此事?我已和神王达成?共识,众卿不必多言。”啻骊并不改口,对司樾道,“只是天上暂时无缺。这两个月的工夫,你看,是否要带你徒弟去混沌一聚?” 恒子箫登时抬眸。 刚被否决的仙神们却又躁动了起来,“老祖,恒子箫已是仙籍,他?一个小仙,怎么能?去往混沌!这不成?规矩!” “正是如此,我才要提议。”啻骊摆手,“他?和司樾毕竟是师徒一场,这一次之后,不知多久才能?团圆。” “可是…” 啻骊一皱眉,“这点情谊都不讲,还谈什么济世爱人。” 她如此说,底下便不敢再有声音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81节 唯有文昭自始至终沉默不语,此时更是微微移开了目光,不敢去看那个刚刚新晋的年轻小仙。 啻骊平定了底下的杂音,复又看向司樾和恒子箫,“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司樾哼笑一声,“几千年不见,你不仅身?上的灯光多了,心肠也?变好嘞——好好好,你这么善解人意,我又怎能?不领情。那我就带着这小子回去耍几天,时候到了再给你送回来。” 啻骊笑着点头,“善。” 大典到此便算结束。 三人退出了永旭宫。 纱羊狠狠松了口气,方?才在殿中,被满天神君、仙君们盯着,她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僵硬,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不知是不是和司樾待久了,纱羊只觉得那里?的气氛实在拘谨,偶尔一次便要了她大半条命,要再多来几次,她可消受不起。 三人离开永旭宫,到了天边,司樾停了下来。 她一转身?,看向飞在她身?后的纱羊,眉梢一挑,“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纱羊一愣,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她和恒子箫,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跟着司樾和恒子箫,还能?跟着谁? “忘了?”司樾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刚封了百花田监司的引善仙子——” 经?她这么一说,纱羊才猛然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了……我成?监司了……”她喃喃着,如梦初醒,刚欢喜了一下,又愣住了,“那我…” “那你就该回百花田了。”司樾道。 “我、我……”纱羊呆呆地看向面前的两人,“我们不再一起了么……” 司樾一笑,“你说呢?” 纱羊低下头来。 不必司樾说她也?清楚。 没有特?赦,仙神们是不能?私自串界的,更别说去往混沌。 此前的纱羊沉浸在恒子箫渡劫成?功的喜悦,和进永旭宫的紧张情绪里?,一时忘了—— 他?们,已到分别的时候了。 纱羊忽然觉得,那册封也?没多少值得高兴的。 “师姐…”恒子箫抬手,却被纱羊一下子躲开。 她向后飞出数丈,用力眨了眨眼,对着两人挥手,“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这一次,咱们三个都功德圆满,我呢,要荣归故里?了;司樾,你也?终于可以回家?了。” 她灿烂地笑道,“子箫,我不送你了,两个月后再见!” 说罢,纱羊便转过身?,往六重?天飞去,连给司樾恒子箫道别的机会也?不留下。 那巴掌大的小东西很快消失在重?云间,她独身?之时,显得更加娇小,只有那么一小点儿。 恒子箫转头看向司樾,司樾回身?,道,“走罢,领你去我家?玩玩儿。” 她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笑容发自内心。 恒子箫跟在司樾身?后,一切想要说的话都暂且咽下。 缓缓罢……他?想,现在师父有更急着要做的事?情,自己的那些话延后再问也?不迟。 他?随着司樾往下方?飞去,在离开之前,恒子箫余光一扫,最后望了眼远处那座辉煌不灭的永旭神宫。 风过发梢,恒子箫蓦地紧张起来。 三百多年的历练,他?终成?仙道。 可比起进入那座巍峨庄严的神宫,他?更期待师父的魔宫是何模样、里?面又有些什么人,他?们会如何看待自己—— 这时的他?竟才有了循道谒祖的忐忑。 穿云而?下,两人直入混沌。 恒子箫抬眸,望向面色难得柔和的司樾。 天界排挤他?,他?也?从不曾把?众神尊在心上。 他?所从者,向来只有司樾。 第133章 混沌界·混沌宫 媿娋给恒子箫送去一堆尸骨后, 便马不停蹄地回了混沌界。 在?她看来,恒子箫是必不能飞升了。 司樾虽然?变得软弱窝囊,可媿娋知道, 她心?底还是在?乎混沌, 也知道混沌的处境有多么危急。 恒子箫飞升失败, 司樾不可能乖乖地再回灵台,一定会?想办法脱身回来。 毕竟,混沌还有媿姈在?。 司樾再?是心?疼那个小魔头,他的地位也不可能和媿姈相比。 破坏了啻骊的计划, 媿娋十分?满意。 她刚落到自己的院子前, 就听下方传来一声愠喝—— “媿娋!” 媿姈站在?她的门前,正皱眉望着空中的媿娋。 “你去哪里了,怎么骗红枫赤枫说待在?院里!” 媿娋落了地,脚尖触地,荡起两?声铃音。 她难得心?情好, 没和媿姈吵,只越过她推门进屋, “找我什么事?” 擦肩而过时, 媿姈杏眸一睁, 猛地转身看向屋里的媿娋。 “你…你见到司樾了?” “鼻子还挺灵。”媿娋瞄了她一眼, 取出妆奁, 拗着背,伏在?镜前梳妆, 勾唇道,“我是见到了。” 媿姈快步走去她身边, 鬓上的朱钗摇晃作响,她殷切地问:“司樾在?哪儿??她…好不好?” “等她回来, 你自己去问。”媿娋偏头,往鬓上插了金簪,看了眼镜子,又拔了下来,丢在?一旁。 “她要回来了?什么时候?” “那我就不知道了。” 媿姈刚提起的心?又落回去了,这些年?总有消息说司樾要回来了,可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人说得出来。 媿姈虽然?以为媿娋可信,但?她失望过太多次,不愿再?空抱希望,便只当是从前的那些传言一样,听过就算了。 看着忙着收拾打扮的媿娋,她轻叹一声,“罢了,你回来就好,我先走了。” 她回了书房,又招来红枫赤枫问:“可有回信?” 两?个妖童齐齐摇头。 这结果在?媿姈的意料之中。 她又问了句,“我不在?的时候,狄虎将军可有什么动?向?” 上一次媿姈去请狄虎时,遭了莫大的羞辱,可细数司樾麾下的大妖大魔,狄虎是最忠诚的一支,司樾被封进灵台后,他也是最后才离开的。 媿姈总还是对他抱有些期待的。 然?而红枫赤枫悄悄对视一眼,低下了头,说不出一个字来。 媿姈无奈地笑了。 看来,又是她天真妄想了。 她挥手,示意两?人回去继续等信,两?人却站着没动?。 “怎么?”媿姈问。 “姑姑…”红枫从袖中递出一封信来,“沥泽前线倒是刚来了信……” 媿姈接过,拆开一看。 她才用晶石击退鬼牛,鬼牛部下便又骚.扰了沥泽。 这些年?鬼牛一族豪取强夺了半个混沌界,军队日?益扩张,部下所用法器护甲皆质量上乘。 从前司樾在?时,他不过是个躲在?荒林中的小鬼而已,可如?今混沌宫衰败,大妖大魔心?灰意冷、各自离散。 没了司樾,他们大多懒得理?事,或如?狄虎那样,沉酣酒色;或陷入沉睡、闭关修炼;或自暴自弃地甘于平庸,迷茫行走世间。 群龙一睡不醒,混沌众生见此,纷纷拥戴起了鬼牛。 鬼牛能在?昔日?的大魔眼下吞并半个混沌,并非他实力?超群,相反,当年?司樾手下的二?十八魔将,任何一个都能单灭了鬼牛。 但?正因他们都知道鬼牛不过是个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便更懒得理?睬。 他们看不上鬼牛,媿姈和守在?前线的鬼芝却被逼到了绝境。 她和妹妹不同,不善武艺,不通兵法,一直以来都只是帮司樾打理?财政庶务; 鬼芝更只是个医官大夫,又是草木化精,天生被鬼牛一族克制。 这封信里鬼芝汇报了此战伤亡,并问媿姈是否还回来。 “另外…”红枫迟疑地开口,低低道,“姑姑,到采办的日?子了……宫里的那些小妖们都饿了……” 红枫说得极轻。 她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媿姈是难办的。 “啊,”媿姈折了信,放在?一旁,“我都忘了,上个月就是宫里该采办的日?子了。” “嗯…” 但?上个月媿姈身在?前线,并不在?宫,所以混沌宫中未能辟谷的妖魔们便生生挺了半个月。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82节 “前面打仗,商人们过来困难。”媿姈张口,一颗朱砂色的魔丹从她口中缓缓浮出。 她把内丹交给红枫,“暂且让大家吸我的内丹罢。” 这不是媿姈第一次这么做了。 “可是姑姑,”赤枫仰头,担忧地看着她,“你的脸色很不好。” 媿姈摆手,“不妨事,快去吧,大家都饿坏了。” 她让红枫赤枫拿着内丹出去,自己则把名?册翻出来,看看还有没有能联系的故人。 媿姈从头翻倒尾,支着额角,最终只得出一声疲倦的轻叹。 司樾…… 还要多久呢……她实在?是要撑不住了…… 媿姈把最后能做的都做了。 她实在?疲惫,难得上床睡了一宿。 睡梦之中,她又见到了司樾。 像是从前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那样,她睡醒一睁眼就发现司樾坐在?自己床边。 “你怎么总是盯着我睡觉,”媿姈笑着,推了推她,“怪瘆人的。” “你又不是人。”司樾说得理?直气壮。 “从前是。”媿姈撑着床起身,一边问:“几时了?可有人来找我?” “别起,歇着罢,”司樾按着她的肩,不让她起来,“你脸色难看。” “唉呀,”媿姈嗔怪了一声,“醒时被赤枫说难看,梦里还要被你说难看。” “童言无假,”司樾诚恳道,“是真的难看。” 媿姈揉了揉太阳穴,头脑确实酸涩发涨。 她闭着眼笑道,“难得睡一觉,梦里也不能好好休息,净要听这些糟心?话,怎么能不难看。” 司樾扶着她的双肩,偏头,覆了上来,低声道,“张嘴。” 媿姈知道她要做什么,熟稔地张开了唇。 淡淡的紫气从司樾口中渡去了她嘴里,顺着媿姈的喉咙往下,滋润了她的血肉经脉,充盈了她干涸的魔丹。 媿姈低吟半声,眼睫一颤,徐徐睁开了眼眸。 她抬手覆在?司樾胸口,将其轻轻推开,那双翦水秋瞳迷蒙地望着司樾,半晌,氤氲生雾。 “你怎么还不回来……”她恻然?着,落下泪来,“他们走的走、散的散,我一个人,怎么撑得起偌大的混沌。” 司樾沉默着,良久,只是低低道,“对不起。” “你头两?次出灵台,我劝你别再?去,就忍了那口气罢,你偏不听。” 媿姈抬手,纤细雪白的五指轻抚着司樾的脸,她半是哭半是笑着,道,“你素日?里威风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吃了两?回亏还是不信。现在?好了,被关三千年?,也不想想我们这些人要怎么活下去。” 司樾垂首抿嘴,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听她哭诉。 见她这么老实,媿姈叹了口气,喃喃道,“罢了,我怪你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场梦而已。” “不是梦。” 媿姈一愣。 在?她愣怔的目光下,司樾移开了视线,莫名?有些心?虚。 “我……刚回来。” …… 媿姈院的隔壁——媿娋的院子中,媿姈正盯着面前的男人。 “所以……”看着男人额上的银印,媿娋皱眉,“你还是成仙了。” 恒子箫随司樾到了混沌宫后,先见了媿娋。 司樾向他介绍,“这就是你口中的‘赵尘瑄’。” 在?煌烀界时,恒子箫便已从“赵尘瑄 ”的五官上看出了两?分?阴柔,果不出所料,附身他的正是一名?千娇百媚的女魔。 房门里走出来的女人像来自西域的壁画。 她满头灿烂的金饰,三支小臂长的金簪如?梅枝斜插在?浓密的鬓间,头顶一抹新月镰金饰,胳膊上戴着金钏,脚腕上一道金铃环泠泠作响。 那婀娜的身姿紧致有力?,并不娇软。 她本就美艳,又上了一番精致的浓妆,殷红的双唇嗜血一般,冲着恒子箫微微勾起。 即便是带着冷嘲,这笑容依旧魅惑众生。 她倨傲道,“又见面了,小魔崽子。” 那对狐狸眼顾盼之时,眼波流转,像是一对活琉璃。 “我还有事,你先跟着她四处逛逛。”司樾把恒子箫交给了媿娋,又补了一句,“不用和她客气,论?辈分?,你应该叫她……阿姨?” 恒子箫还没说什么,媿娋那对狐狸眼顿时睁大了,“什么?阿姨!” “那叫姨娘、姑姑也行。”司樾想了想,又道,“要是嫌老,让他叫你妹妹都行。” 媿娋怒道,“司樾!” 司樾却已扒着她和媿姈的院墙,翻了过去,只留下一声,“他可是我唯一的徒儿?,就托你照顾了——” 媿娋跺脚,在?铃音中怨恨地念了句,“就知道往那边跑……” 司樾离开后,剩下媿娋和恒子箫面面相觑。 媿娋转头,鬓上的金月、流苏流光溢彩,折射出点点华美的光影。 “我还以为你必不能飞升了,看来文昭还是听话啊。” “我也不想飞升。”恒子箫半瞌眼睑,“如?您所说,我已成过一回魔,天界并不容我。” “呵,”听了这话,媿娋倒是笑了,“看来你还不笨。天界那群神仙对我们避之不及,怎么可能会?接纳一个邪魔。” 恒子箫对天界的那份排斥取悦了媿娋,她的语气好了不少。 “那你这个神仙,为何又来了混沌?” 恒子箫摇头,“我也不知。我见到了您口中的啻骊,说是天界最近的一个缺要两?个月后才空出来,这两?个月就让我跟着师父。” “这你还不懂?”媿娋一听便道,“司樾避了你三百年?,这是啻骊怕她和你疏远了,故意让她重温一下师生情谊呢。” 联系媿娋前后两?次说的话,恒子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是说,啻骊要用我做人质,去挟持师父?”他看向媿娋,“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比起我,混沌界里应该有不少和师父感?情更深的故交。” “这是自然?,混沌界里当然?有比你和司樾更好的人。”媿娋余光扫向了隔壁院子,“她现在?急着去见的,就算一个。” “那为什么会?是我?” “不知道。” 恒子箫一愣,就见媿娋理?直气壮道,“我一个魔,怎么会?知道神在?想什么,反正不是好事。” 那双灵动?妖冶的狐狸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恒子箫,“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往后该怎么做,就不用旁人多说了吧?” 恒子箫垂眸,“晚辈知道。” 媿娋这才满意,“算你小子有点良心?。否则就算你已有仙籍,我也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恒子箫看向她,“我不会?连累师父,可尚不清楚师父的顾虑。她在?神宫里来去从容,面对天界的主人也并无惧色,既是如?此,为何又要听从天界的命令来煌烀界找我?” 不止是这一件事,还有混沌界到底是什么样、师父一回来就急着去见的人是谁、媿娋和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 刚刚脱离小世界的恒子箫,像是从缸里投入大海的鱼,他此前一直囿于小小的缸中,骤然?入海,有太多未知的疑惑。 司樾明白这一点,她将他交给媿娋——如?今这个混沌界里最了解她来历的人,便是让她替她解答恒子箫的所有疑问。 媿娋美眸一转,思忖道,“也罢。司樾既托我关照你,你也还算识趣,那我就给你讲讲她的事。” 她转身,身上的金饰折出一片迷醉的华光,发出清灵的动?响。 “进屋坐罢。”她对恒子箫道,“这些事,一时半会?儿?可讲不完。” 第134章 恒子箫进了媿娋的寝殿。 媿娋的?院子并不小, 比之人类皇宫中贵妃的宫殿还要大上?许多。 整间院子分主宫殿和东西厢房、耳房和两个仓库,主殿后有一小花园,花卉甚少, 多是?草木, 有些荒废。 整座院子透着两分萧条, 像是一位年老色衰的绝世美人,任何人都能看?出它?从前的?奢华,可如今边边角角疏于打理,这些不经意间的隐秘之处, 使那荒凉愈发?萧索。 不止是?这一处院子, 恒子箫跟着司樾踏入混沌界后,所见之处都好似蒙着一层旧日的?叆叇,比之才去过的?天界,混沌实在荒凉。 “随便坐罢。” 进了屋,媿娋径直躺在了屋中的?美人榻上?, 蛇腰凹陷,双腿交叠, 露出一片白皙。 恒子箫当即别眼, 这举动换来了媿娋一串轻笑。 “到底是?成仙的?人, 我多久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了。” 恒子箫被她笑得愈不自在, 找了个?离媿娋最远的?座儿, 正要坐下,就听那娇娇媚媚的?声音传来, “你还是?近点罢,越是?这样, 就越是?让我心痒痒。再说——” 她食指挑起?身上?的?一缕金沙,“连这都不敢看?, 你也别想?着在混沌待两个?月了。” 听她这么?说,恒子箫只能硬着头皮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这就对?了。”媿娋勾唇。 那双媚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他未着片缕。 媿娋抬手,殷红的?指甲点在唇上?,“若你和司樾没有关系,我倒是?很乐意尝一尝。” 这三番五次的?露骨调.戏令恒子箫再也忍不下去,他双眉紧皱,加重了声音,唤道,“姑姑,可以告诉晚辈了么?。”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83节 “好罢好罢,”媿娋挥手,掷了手里的?金纱,那金纱飘飘然落下,勾出一尾丝柔的?弧,“你也别怪我,我寂寞了三千年了,总会有些忍不住。” 她不再逗弄恒子箫了,眼眸一转,“司樾——我知道的?多是?遇见她以后的?事了,对?她过去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万魔山间的?一团岚气,化形为人后,被一老头收为弟子,带着去了诸多小世界游历。” “老头?” “是?个?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的?老头,不知什么?来历,既然能随意穿梭各个?世界,想?必也是?一等一的?大魔了。” 听着媿娋的?描述,恒子箫倏地想?起?自己?在雨霖寺地狱幻境里见到的?那个?老者。 “您见过他么??”他问。 “只见过一眼。” “那他现在哪里?” 媿娋回眸,看?了他一眼,吐字道,“死了。” 恒子箫一顿。 “三千年前,也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他被北岛仙翁所杀。”媿娋道,“司樾听了,暴怒不止,找了过去,将整个?北岛上?的?仙族屠杀殆尽。” “天界问罪于她。我们和天界积怨已久,素来便有恩怨。” “此?前已有多位大魔向司樾提议向天界发?兵,可都被柳娴月拦下。” “这一次,趁着杀师之仇,混沌宫上?下请兵出战。司樾应了臣情,领魔军和天界打了起?来。” 媿娋说着,周遭轻浮之色不觉已然收敛。 她淡淡道,“那是?混沌开辟以来,我族第一次和天界全面较量。混沌的?灵气远低于天界,妖魔的?修为也就不比仙神。” “但群情激愤,又有司樾领头,谁也没有害怕。” “师父果真如此?厉害?”恒子箫刚刚领略了永旭宫和混沌宫,单就这两界的?最高宫殿相比,永旭宫背后所蕴含的?实力实在是?倍数于混沌。 混沌对?上?天界,实乃以弱博强。 “你不懂司樾对?我们的?意义。”媿娋道。 她眼底闪动着细碎的?光,一个?妖艳风俗的?女子眼睛竟也能变得如此?明媚,像是?怀揣了点点希望。 “我是?整个?混沌界里最早认识司樾的?妖魔之一,”她仰头,“大约是?……六千三百年了,我从没见她败过。” “万魔山是?混沌最古老、最深处的?山脉,司樾是?万魔山不知多少年才孕育出来的?精华。她是?天生的?魔体,是?这混沌最强大的?存在,我只说一点,你便明白——” “没有人能在她面前遁藏心迹。” “妖魔神仙、人类鬼怪,万物于她,只一眼便能知晓其所想?所念,便能览见其前后十世一切经?历。” 恒子箫呼吸一禀。 他向来知道师父功力深不可测,可这样的?能力,当真是?一个?魔所能拥有的?么?? 在他所读的?经?书当中,能一眼看?穿众生前后数世、起?心动念者,除了天界的?神王外,也就只有西方诸佛而已。 恒子箫蓦地庆幸起?来,幸好拥有这能力的?魔不是?别人而是?师父,若换作其他的?妖魔,恐怕世间再难有太?平可言。 正庆幸着,一缕微弱的?神丝从恒子箫脑中快速划过—— 又或许这并非偶然,正因为是?师父,所以才拥有这样的?能力。 那些心术不正的?妖魔,想?来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这一境界。他是?颠倒因果,杞人忧天了。 媿娋兀自往下道 ,“可即便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司樾她并不冷血,有时候还挺有趣儿的?。” 这一点恒子箫深有感触,“师父的?确诙谐风趣。” “不管是?敌是?友,只要真心跟她,她绝不会亏待了对?方。”媿娋道,“她看?得出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对?她好一尺的?,她还对?方一丈;对?她不好的?,她要么?懒得理睬,要么?一脚踢开。 “长此?下来,不喜欢她的?走了,留下来的?,则对?她愈加爱戴。” “短短千年,司樾就一统了混沌,这座混沌宫也拔地而起?,建在了混沌中央。” 媿娋支着头,双眸放空,“那时候真是?快活,日日笙歌燕舞,笑闹声从未停歇过。大家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哪边有敌来犯,提了兵器就去,管它?是?魔是?神,只要司樾在,我们就从没有败过。” 从媿娋的?描述中,恒子箫脑中浮现出一副快意恩仇、酒池肉林的?潇洒情景。 古往今来,这样的?场景他见过不少,只是?下场大多不好。 “后来呢?”他问。 “后来就是?传来了司樾师父被杀那件事了。”媿娋淡淡道。 “我们和天界那场大战持续了数年,在天界和混沌之间开辟了诸多战场。其中最大的?两个?,由司樾和柳娴月分别坐镇。” 恒子箫问:“柳娴月?” 这个?名字他已听过一回。 媿娋在煌烀界见到他时,曾说:「你确实有几番姿色,不过也仅限于此?了,我还以为你会和柳娴月长得相似呢。」 在当时,他就对?这个?名字留了印象。 “柳娴月——”媿娋望向了虚无?之处,似乎在回忆那段过往,“他也算是?个?人物了。” “司樾建立混沌宫、制霸混沌界,他出力不少,那时候混沌界群魔割据,全靠他制衡谋划、收拢人心,带着我们打了不少胜仗。” “大家称他为先生,大概是?因为都觉得他是?整个?混沌界最聪慧睿智的?人。” 媿娋回忆道,“底下的?人服他,司樾也对?他信赖有加。司樾的?兄弟、朋友、忠臣干将数不胜数,可她最交心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我姐姐,另一个?,就是?柳娴月。” 恒子箫蓦地想?起?了师父束在发?上?的?那根柳枝。 他心中莫名有些酸涩,尽管知道师父经?历了诸多事,身边必然又比自己?更亲近的?人,可当亲耳听见后,他还是?忍不住有些低落。 他低着头,涩然道,“你见到我时,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哪句?”媿娋顿了顿,回想?起?来后噗嗤一笑,“你还记着呢——不错,虽然大家都说美人笛媿姈位同魔后,不过据我看?来,她的?‘后’是?‘太?后’的?‘后’,司樾是?把她当做亲娘一样对?待。 “若说三千年前,谁最有希望成为司樾的?伴侣,那必是?柳娴月无?疑。” 恒子箫抿唇。 像是?当年看?着岳景天和师父斗法时那样,他莫名有些难堪,又有些心尖发?酸。 “不过,我是?想?象不出司樾谈情说爱的?样子,”媿娋耸肩,“柳娴月也不是?耽于情爱的?人,大家这么?说,只是?因为他俩能力不俗,相辅相成,可以为伴而已。” “况且柳娴月都死了几千年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他会抢了你的?宝贝师父。” 恒子箫一怔。 “装什么?愣,”媿娋嗤笑道,“我活了几千年了,吃了不知多少个?男人,你个?小崽子心里在想?什么?,我还看?不出来?” 恒子箫脸色微沉,带了两分愠色,“我对?师父只是?濡慕敬仰而已!” “呦,我什么?时候说你对?她不是?濡慕敬仰了?”媿娋一笑。 恒子萧身子一僵,才发?现自己?入了圈套。 见他如此?,媿娋仰头乐不可支地娇笑起?来。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她大笑着,身上?金铃作响,笑声却是?比铃声更加勾人。 “你这种死正经?的?小家伙哪能生出别心思呢,不过是?个?想?霸占娘亲的?小宝贝而已。” “我…”恒子萧欲要辩解,又不知从何辩起?,一团气膨在胸腔里,吐不出,咽不下,涨得难受极了。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媿娋挥手,“总之,在和天界对?抗时,柳娴月死了。” “他这个?人,对?待妖魔像个?慈父,是?个?能对?蟑螂心生爱怜的?烂好人,可只有一点——他恨透了仙神。” “为何?”恒子箫问。 “因为他一族都被神仙灭了。”媿娋道,“也是?那个?时候,失魂落魄的?他遇上?了司樾,之后便跟随了司樾左右。” “司樾偶尔也总有些出人意料的?烂好心,这俩好人惺惺相惜,堪称知己?。” 后面的?事,恒子箫大概明白了。 “自己?的?师父被仙杀害,连最好的?朋友也被神族杀死,师父她……” “她暴怒了。” 媿娋半垂着眼睑,“即便是?我们这些跟随她南征北战的?魔,也忘不了那时司樾的?可怖。” “三界血流成河,被染得猩红一片,整个?天界差点被她一个?人覆灭。” “但神族之上?,还有更高位的?存在,那是?任何生灵都无?法悖逆的?尊者。” 恒子箫抬眸,看?向媿娋,已然知晓她所说的?是?谁。 “西方向来不会出手干涉因果,但那一次确实有点过了。在天界摇摇欲坠之时,司樾被打入了灵台,封印起?来。” 十三道锁环打在司樾背上?:镇妖、镇邪、镇魔、镇鬼、镇恶、镇魂、镇魄、镇骨、镇力、镇能、镇灵、镇命、镇感,依旧压不住她的?邪煞之气。 佛祖又引万禄玄锁将她四肢吊起?。 唯有这样,才能压住司樾的?暴戾。 司樾两度出台,甫一自由立刻又卷土重来,闹得天界不得安宁。 直到第三次被关,她才彻底沉寂下来。 那段往事,媿娋寥寥数语带过,却足以让恒子箫心生震撼,难以想?象当年之景何等惨烈。 难怪师父在永旭宫面对?满天诸神也毫不畏惧,反而是?众神警惕戒备着她一个?人。 什么?啻骊、什么?神王,司樾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在煌烀界时,她对?修士、对?神仙便没有半分敬畏,唯独在谈及佛时,不敢有丝毫放肆。 听完这些后,恒子箫对?师父又多了两分了解。 他继而问道,“那您和您的?姐姐呢?柳娴月如此?厉害,二?位也必不是?泛泛之辈吧。” 媿娋哼笑一声,“只怕说出来,吓破你的?胆。” 恒子箫平静地望着她,并没有被威胁到半分。 媿娋觉得无?趣,坦言道,“我和她,原也是?人……亦或者说,是?很多女人。” “此?话怎讲?” 美人榻上?的?妖女忽而一笑,一股奇异的?暖香铺散开来,熏得人飘飘欲醉。 她轻声细语地吐字,声音丝丝绕绕,勾魂摄魄。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84节 “你知道,美人鼓么?——” 第135章 美人鼓, 乃是将美人双乳之皮剥下制成鼓面的鼓,极受高官权贵们的追捧。 三十六小世界中,有?一世界, 名?为?慧应。 慧应界中, 有?一邪师。 作为?乐师, 他已登峰造极,精通世间一切器乐。 然而,越是通于音乐,他心?中便越是空虚。 八音终究只是死物, 如何能演绎人心?。 「凡音之起, 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自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 故生变,变成方, 谓之音。」 「乐者, 音之所由生也, 其本在人心?而感于物也。」 他一生致力于寻找八音之外、高于八音的乐器。 终于, 他找到了最完美的乐器——人。 男人肮脏腥臭, 老人死气沉沉,唯有?鲜活的女?儿可以成材。 花费数百年间, 邪师搜罗了无数年轻貌美的女?子,将其制成乐器。 这并不容易, 到邪师死前,上千女?子只出了两样乐器。 一件是美人骨笛, 长三尺一,由六十八块女?子椎骨打磨连成。 这是邪师制成的第?一件美人器,虽最后成品只有?六十八名?女?子椎骨,可前后调试却花费了两百余人。 尽管如此,这也是他所尝试制作的乐器中,最简单容易的一件了。 第?二件乃是美人琵琶。 仿照美人鼓的制作,邪师剥下女?子后背皮肤制成板,发丝作弦,拇指作弦轴,其余指骨作六相、二十四品,背部则取臀股拼接而成。 这一把美人琵琶花费了邪师数十年时间,用于制作的女?子不计其数,前后超过了七百人次。 为?保乐器的“活性”,邪师只收活人,取材之时,也须保证其性命,一旦中途死亡,便作废重来。 如此制法,消耗人命自然不计其数。 成功制作出这两件乐器后,邪师暴毙于家中。 千名?女?子的怨气久久不散,凝聚于那两件美人器内。 数百年后,由怨恨戾气所凝成的两把乐器化为?人形,隐匿在慧应界内。 虽出自同一人之手,但两样美人器性格迥异。 骨笛制作尚且容易,故而邪师只取用良家妇女?,或是家中清贫者的妻女?,或是遭灾后被家人送卖的女?儿,又或是家族被抄后被送去市集当做奴隶买卖的女?眷。 而到了制作琵琶时,他已捉襟见肘,不得已放宽条件,用了大量风尘女?子,或是娼.妓,或是一些来路不明、没?有?家势的姬妾女?婢。 如此制法,造就?了两者不同性格。 美人笛所幻女?子端庄柔婉,聪慧贤淑; 美人琵琶则泼辣放.荡,风.骚轻浮。 虽然性格不同,但两人都恨极了男人。 组成她们的每块骨头,其生前的记忆都未消去。 除了她们自己?,那些被邪师作废的女?子,其怨魂充斥于她们体内,那份恨意便也由二人继承。 她们扮做一对父母早逝的富商女?儿,不仅引诱路过的男子,更?是寻起了那些将她们卖给邪师的男人后代。 两妖才艺双绝,又有?万贯家财,百年来,勾引男人无数。 靠着吸食阳气和精血,她们妖力大涨,纵有?几?次被和尚修士找上门也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不过她们并非随意杀人,取人性命时有?两条规则—— 一是不杀女?子; 二是只杀不忠之人。 若有?男人经得起考验,她们也乐得放人离开。 这一日,两妖又在自家院里剖开一男子胸腹。 姐姐美人笛挖出心?脏,妹妹琵琶扯出肚肠,正?要送入口中吞吃,才咬了两口,忽然院外槐树上传来一声—— “你们在吃什么?” 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响,把两姊妹吓得手指一颤。 她们当即扭头,就?见高大的槐树上坐着一十来岁的少年。 白脸紫眸,身穿布衣,长发用布带扎成马尾,露出的脚腕下套了双黑布鞋。 年纪尚小,一时看不出是男是女?。 男女?暂且不管,他长相平平,两姊妹也没?有?从他身上看出妖气,仿佛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少年。 见了这鲜血淋漓的场景,寻常人早就?骇死过去,少年却不知在那树上看了多?久,脸上没?有?半点怯意。 这反常的表现,倒让杀人如麻的两姊妹给震住了。 她们愣住的工夫,那少年从树上跳进院子来,走到姐姐美人笛身前,盯着她手里的心?脏看。 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好奇道,“好姐姐,你吃的什么,给我也尝尝。” 这一会儿,两姊妹终于反应了过来。 媿娋挪了半步,不着痕迹地用裙子挡住了地上的男人,反手在背后一凝,将其化为?了灰烬。 姐姐媿姈则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了这荒郊野岭来?” “我?”十三四岁的少年道,“我跟着我师父来,他自己?逍遥快活去了,让我随便找个地方等他。我身上没?钱,想进山里打猎,就?看见了这么气派的一间宅子。” 他说着,又指向媿姈手中的心?脏,“这是什么野兽的心??” 媿姈和媿娋对视一眼,他果然没?有?看清地上的尸体。 “这是猿的心?,不好吃的。”媿姈端详着他,依旧是没?分?辨出男女?来。 她试探道,“你一个女?孩家,孤身来山里,就?不害怕么?” “女?孩!”那少年的声调顿时拔高了,透出两分?不可思议,激动地反问:“你看我像女?孩?” 看他这夸张的反应,媿姈媿娋顿时明白了过来。 “是我们眼拙,”一只柔媚的手搭上了少年的肩膀,媿娋笑道,“原来是个清秀的小郎君啊——” 她移步,和媿姈一前一后围住了这个少年。 少年却是皱眉,回头对她道,“你往后站站,别挤我,后头那么大地儿呢。” “好好好,”媿娋松手,退了半步,又笑问:“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司樾。”那少年说,“你们呢?” 媿姈一笑,熟稔地开口,“我们是媿家的女?儿,祖辈行商,母亲早逝,几?年前父亲去皇城里办事,谁想……半路却被这山上的一伙儿强盗给……” 说到伤心?处,她侧过身去,抬袖拭泪。 妹妹媿娋伤感地接话?道,“我们花了近半的家产,请人剿了那伙儿强盗,可却没?有?找到父亲的尸首。如今家里就?剩下我们姊妹两了,索性搬来这山里,也算是……陪在父亲身边了……” 说着,也哭了起来。 “真可怜。”那唤作司樾的少年点点头,“好,那你们慢慢哭,我回避了,再会。” 她转身往围墙走去,准备爬墙离开。 两妖一惊,连忙止住哭声,将她拉住。 司樾回头,看着她们,疑惑地嗯了一声,“你们哭完了?” “你…”饶是两妖阅男无数,此时也不免错愕。 媿娋道,“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连一声安慰都没?有?!” “就?算我安慰了你们,你们父亲也回不来了。”司樾一摊手,“既然如此,何必再浪费我的口舌。” “司小郎君,”媿姈立即改口道,“你方才不是说饿么,这天也快黑了,孤身进山危险重重,不如就?留在寒舍等你师父罢。” “嗳——”司樾立刻点头,笑逐颜开道, “好姐姐,你真好。” 媿姈一笑,对妹妹说:“去吧,备饭。” 媿娋眯眸,眼底一片嫌弃,面上应道,“好。” 她去往厨房,媿姈则引着司樾参观庭院。 走在精致的画廊间,看着院中美景,她一边不经意似地询问司樾家中的情况。 在媿姈看来,这少年虽然行为?古怪,但毕竟年轻不知事,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丝毫没?有?戒心?。 “我么……生长在山里,”司樾说,“被山里的一个女?人收养,后来有?个老头经过,非要收我为?徒,我就?跟着他了。” “这么说,你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 媿姈的语气极尽温柔,说完之后,却发现那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她一愣,“怎么?” 少年蹙了蹙眉,似乎有?些苦恼。 她摇头,“算了,没?什么。”又移开了目光。 媿姈又问:“那你师父都教你些什么?” “他什么也不教,只把我当做杂役使?唤。” 媿姈讶然道,“他这样欺负你?” 司樾点头,“嗯。”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85节 “既如此,你何不离开他呢?” “我没?地方去,”司樾说,“我谁也不认识,只能跟着他。” 媿姈眸光一转,划过两分?幽光。 她提帕掩唇,笑问道,“那你觉得此处如何?” 司樾又是一点头,“还可以。” “那……”媿姈转身,一对杏眸脉脉柔情地望着她,“你觉得,我们姊妹如何?” 司樾想了想,道,“你还不错。” 这回答有?些让媿姈意外。 论容貌论身段,媿娋都比她更?加出色,来这里的男人大多?都被媿娋迷得移不开眼,这小少年倒是奇特。 不过从前也有?些伪君子装出一副对媿娋不屑的清高来,可要不了几?天就?丑态毕露。 因此司樾这样的回答,媿姈也没?有?太过在意。 她眉眼含情,轻声道,“小郎君若不嫌弃,就?留下来罢。” “我姐妹二人在此多?年,孤独寂寞,上无长辈,下无兄弟,连婚事都没?人能帮忙说和。你若能留下来,我们姐妹也算是有?个依靠了。” “依靠,我?”司樾指了指自己?,露出两分?兴味,“你是说让我给你们当孩子,替你们养老送终?” 媿姈忙道,“不不不,我和妹妹想要的不是孩子,是……” “我懂了——”司樾恍然大悟。 见她领会,媿姈脸上浮出两分?羞喜,“这么说,你是愿意了?” “当然。” 司樾一拍手,“好!那我就?勉强收你们为?义女?!放心?,有?我在,绝不会有?人欺负你们!” 媿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小郎君误会了,”她强忍着,保持住脸上的温婉,低低道,“我是想请你做…做我们家的夫婿……” 司樾眨了眨眼,“比起孩子,你更?想我做你的丈夫?” “是。”媿姈羞赧地点头——倒不如说,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居然会认她做娘。 她幻化出来的这副躯壳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亏这少年一会儿想当她儿,一会儿竟还想做她老子,真是厚颜无耻! “好罢。”司樾应下了,“你要是真这么想,那丈夫就?丈夫吧。” 她应得太过爽快,媿姈不由得反问:“小郎君不再想想?” 这荒郊野岭出现一栋豪宅,宅里又有?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刚见面就?招女?婿。 就?是从前最愚蠢的男人,第?一天也是将信将疑的,这少年眼眸清澈,并不像蠢人,怎么会答应得如此轻巧? 正?当媿姈心?中起疑之时,就?见那少年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在读阅些什么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嘿嘿一声,“你们生得如此绝色,神仙一般,我岂有?不答应之礼呀。” 这轻浮的笑容看得媿姈顿生厌恶。 小小年纪就?如此好色下流,看来是她多?虑了,这八成不过是个贪色的蠢蠹。 媿姈杀心?渐起,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婉,细着嗓子娇声道,“郎君不嫌弃,就?是我和妹妹的造化了。” 这时画廊尽头探出了媿娋的身影,她道,“姐姐,饭菜已备好了。” 媿姈啊了一声,对着司樾笑道,“郎君,酒菜已好,随我进屋罢。” 司樾忙不迭是地点头应好。 媿家两姐妹好酒好饭地招待着她,不过三天,媿姈便操办出了一场婚礼。 司樾看着这宅子里下人进进出出地忙碌。 这些分?明是一具具白骨骷髅,偏要穿红戴绿,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让她有?些忍俊不禁。 那厨房里热火朝天,仿佛要摆出一副满汉全?席的架势,可定睛一看,盘子里不是虫子就?是树叶和泥土。 “真抠啊……”她抱着臂,心?里嘀咕,好歹搞两头野兽,弄点真肉来。 “姑爷!”总管跑来,“您怎么还在这里,该拜堂了!” 司樾上下睨着他,透过那敦厚老实的样貌,看见里面一具漆黑的男人骨架。 一众仆人当中,这总管死得最早,看起来像是毒杀。 “好好好,”司樾起身,“走,带路。” 她被两个女?妖拉着拜了堂,坐在喜床上,洞房门一关,满屋子红,暗沉沉的,红得压抑。 两位美娇娘左右坐在司樾两侧,司樾左右看了看,捂着嘴,险些乐出了声。 这场景有?意思极了,她头一次成亲,还是两个,真该叫那老头儿过来看看。 “郎君~”媿娋等久了,娇滴滴地催促,“还不快把人家的盖头取下来呀。” “我取你的吗?” “当然啦。”媿娋娇嗔。 司樾抬手,一把扯了她头上的红盖头,取下之后,转手就?蒙在了自己?头上。 媿娋正?要风情万种地微笑,备好的词儿还没?出口,就?见司樾当着自己?的面盖了自己?的盖头。 她连忙去摘,“郎君,你一个大男人盖盖头做什么!” 司樾转头看向另一侧尚披着红盖头的媿姈,“你们都戴了,也给我戴戴。” “唉呀,新?郎官用不着戴!” 媿娋心?中暗骂,果然年龄太小的男人嫁不得。 这哪是洞房,分?明是小妈捡了个大儿子,调皮捣蛋得紧。 “好罢。”司樾指向媿姈,对媿娋道,“我摘过了,这个你来吧。” “怎么能我来呢,”媿娋推了她一把,“她是你的新?娘,当然你摘。” “都归我摘?”司樾问。 “是呀。” “你不后悔?” “我后什么悔!” “就?剩一个咯,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快摘吧你!” 司樾撸起袖子,“好,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客气了。” 媿娋懒得回应了,嫌弃地睨着她,真不知这少年是哪儿蹦出来的,行事如此怪异。 司樾摘了媿姈的盖头,昏沉的喜烛下,一身红妆的媿姈莞尔着低下头去,烟视媚行,欲语还休。 好半晌,在司樾的目光下,她才轻轻地唤了句,“郎君……” 司樾被绮罗粉黛的两名?佳人环绕着。 她脱了鞋,往床上坐去,伸直了腿,晃着脚丫,左看看右看看,问道:“然后呢,然后要做什么?” 媿娋一笑,反手拔了头上的凤钗。 一头乌发如瀑而泻,她倾身上前,跪在了司樾身旁的喜床上,一只涂着豆蔻的纤手按在了司樾肩上。 “你躺下,我来告诉你。” 一股奇香袭来,司樾皱了皱眉,依言躺下。 媿娋眸中的笑意愈盛,甜腻得近乎滴蜜。 她覆在了司樾身上,指腹摩挲她的脸。 这相貌平平的少年倒生得一副好皮,摸着如凉玉一般丝滑。 “郎君……”她欺在司樾耳畔,呵气如兰,“看着我呀。” 第136章 不等?司樾回答, 媿娋便扣着她的下颚,偏头吻了?上去。 一旁的媿姈闪动着眸光,跪在了?司樾的另一侧, 在媿娋从司樾身上稍稍退开后, 便扭捏羞涩地也凑到了司樾脸旁。 这活色生香的一幕, 司樾游历小世界时虽然常见,可?尚不能理解其中深意。 她只觉得,媿娋似乎打算从她口中吸取些?什么?,便顺从?地给她渡了?点魔气。 才几百年道行的美人琵琶何曾感受过混沌界大?魔的魔气, 当场气血上涌, 双眼迷离。 她撑着身子恍惚了?一会儿,最终双颊酡红地醉倒去了?一边。 和司樾接吻完的媿姈亦是如此。 司樾挠了?挠头,她头一次给人渡气,似乎过了?些?。 看着不省人事的两姐妹,她发了?会儿呆, 最后决定躺在两人中间,和她们一起睡觉。 昏昏沉沉的一晚上过去。 第?二天一早, 两姊妹睁开眼, 猛地起身, 就见身旁躺着呼呼大?睡的少?年。 她们在床上对视一眼, 谁都不记得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身体轻盈,修为都大?涨了?一截! “难道是天生纯阳之体……阳气太足, 把我们吸晕了??” 媿姈点头,觉得不无可?能。 媿娋看向床上的少?年, 眼中浮现?出贪婪的欣喜,“这样的补药, 竟给我们碰上了?,只要?吃了?他,就能省几百年的苦修!” “且等?等?,”媿姈道,“还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好人。”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86节 “好人?”媿娋嗤笑一声?,“他问都不问就和你我成亲了?,能是什么?好人。” 见媿姈尚有顾虑,媿娋道,“你要?是不信,那我们再?试。依我看,他连头一关都撑不过去。” 想起从?前那些?男人,媿姈不免叹了?口气,对这少?年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是道,“先试了?再?说罢。” 从?这天起,司樾过起了?皇帝般的生活。 她住着玉楼金阁,家里奴仆成云,又有两位倾城之姿的美娇娘伴在左右,一个温柔小意,一个倚姣作媚,且都极善舞乐。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打睁眼就是饮酒作乐,晚上还得通宵打牌。 “喝呀,郎君喝呀!”湖心亭里,媿娋持着酒杯往司樾嘴里送,腕上的两支金镯相互碰撞,击声?清灵,折光奢靡。 司樾日日被她灌酒,只今日这半晌就空了?两个坛子。 一旁媿姈身着湖蓝长裙,正?为她抚琴,湖风徐徐,不需用酒,光这琴音便足够醉人。 “我不想喝了?。”司樾推开酒杯。 媿娋一顿,依言放下杯来,搂着她问:“那郎君想做什么??” “嗯……”司樾眸光微移,“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这里,我有些?腻了?。” 琴音一停。 媿姈抬眸,愣怔地望着司樾,“不过月余,郎君就腻烦我们了??” 那一双杏眼眼波粼粼,叫人哪里舍得拒绝。 但司樾支着头,嗯了?一声?,不改说辞,“我腻了?。” “是我们哪里不好?”媿娋噘嘴,不乐意道,“好吃好喝地待你,你说腻就腻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们这样,那就自己说出个名堂来,我们照着做就是。” 司樾想了?想,“我看话本子里写,一般这个时候,我就该去皇城赶考,或是从?军;再?接下来,我就该尚公主…” “尚你个亲娘!”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媿娋狠狠戳了?脑袋。 “才成亲多久,你就想着这出了??” 百年来,两妖从?未见过这么?快变心的男人,这小子倒好,想百步穿杨,也不看看自己箭有多长。 “我只是说说而?已。”司樾揉着被戳的地方,“结婚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我暂时应该不结婚了?。” 这话把媿娋给气笑了?。 “好啊,你既然?腻了?,那我也不来烦你,我走就是。”她提裙就走,本以为司樾会来拉她说些?软话,没想到这人一动不动。 媿娋真给气走了?。 她气冲冲地离开,媿姈看向桌后的司樾,款款坐去她身边。 “郎君,依我看来,你也不是个贪恋酒色之徒。”她道,“你要?是真想成就一番事业,我和妹妹定倾囊相助。” 这一个月下来,媿姈只觉得司樾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纨绔。 寻常男人喝了?那么?多的酒,又日日被她们吸食阳气,早该亏空虚浮了?,可?司樾依旧双目清明?。 她看自己和媿娋的眼神,也并无淫.欲,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和她们交.欢过一回。 低俗的把戏或许拿不住她,该换个方法了?。 “事业……”听媿姈这么?说,司樾摸了?摸下巴,“我对做官行商都没有兴趣,你呢,你想做什么??” 媿姈一笑,“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求为你延绵子嗣,操持好家里,哪有什么?事业可?言。” “嗯,我知道。”司樾倏地点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你挺想要?孩子的。” 她的回答让媿姈有点说不出来的怪异,可?又挑不出毛病,便微笑着依偎在了?司樾肩头,“不知何时,我才能诞下郎君的孩子呢……” 司樾扭头看向她,“生孩子伤身,你本来就弱,还是算了?吧。” 以媿姈的修为,想要?孕育她的魔力,只怕魔子还没落地,母体就要?被吸干了?。 但媿姈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以为她是单纯地怜惜她。 她心下有些?动摇,恍惚了?一瞬,继而?扣住了?司樾的手,笑道,“也好,那就让妹妹先罢。” “媿娋么?……”司樾想了?想媿娋带着个小骷髅猛猛喝酒、夜夜勾引男人的模样,有点喘不上气来。 “我看还是算了?,让她带……孩子有点前途未卜。” 媿姈噗嗤一笑,媿娋确实不太像个良母。 她抬头,吻了?吻司樾的下颚,美眸中倒映着点点期冀的湖光。 司樾了?然?,扶着她的腰,张开了?嘴。 一缕紫雾悄然?间渡进了?媿姈口中,滋润着她的五脏六腑。 这一瞬,媿姈恍惚觉得自己的皮囊都年轻了?许多。 这一个月的练习下来,司樾已然?掌握了?剂量。 她及时收敛魔气,望着满脸红晕的媿姈,道,“你也得找点儿正?经事做做,总这样贪懒,不是个正?道。” 只一味吸取别人的精气,又不勤加练习,长此以往,妖丹虚涨,一旦到了?瓶颈就很难突破。 司樾难得说点正?经话,媿姈却没有听进去,也听不懂这话的深意。 她搂着司樾的脖颈,眸中一片陶醉之色。 吸食司樾的魔气能令她功力迅速大?涨,比吸其他男人的阳气高效得多,也舒服得多。 司樾的气息中没有男人的污臭味,是纯粹的魔力。 她于天下妖魔而?言,如五.石散之于文人骚客,吸食一次后便食髓知味,放手不下。 除了?这取之不尽的纯粹精气,更让媿姈心生满足的是,比起千娇百媚的妹妹,司樾似乎更偏向她一些?。 媿娋索吻,司樾总是推三阻四,而?她从?来不需要?多言。 这是少?有的事。 不管是生前还是成妖之后,男人们总是更宠爱媿娋那样的女子,觉得她呆板无趣。 正?如媿娋心底暗暗妒忌媿姈出身清白一样,媿姈心中对媿娋也有一分羡慕。 这样的嫉妒根深蒂固,由不得媿姈做主。 媿姈之骨,多是大?家主母,虽然?贤淑,却不得丈夫宠爱。 组成她的不止是骸骨,还有那骸骨之后纠缠了?数十世的冷落。 司樾的这一分偏爱,令媿姈升起了?一丝隐秘的欢愉。 她有些?舍不得杀司樾,总想着往后拖延。 她想拖,可?媿娋却等?不及了?。 湖心亭之后,不过三五日,媿娋便对司樾说,她们的一位表妹要?来府上暂住,问司樾是否方便。 人家的房子,司樾当然?无所谓,倒是媿姈有些?心不在焉。 晚上司樾睡后,媿娋拉着媿姈出房,关上门就质问她,“当初是你说要?试他的,怎么?这么?久都没个响儿?” “我……” “你什么?,”媿娋冷冷地睨着她,“你当我不知道——他更喜欢你,你就动心了??别忘了?,男人都是一个样。” 她戳了?戳媿姈的喉咙,“你身上的那些?骨头,都是怎么?来的?被男人卖了?几百次还这么?蠢,要?不是你算我半个姐姐,我先杀了?你!” “我没有。”想起从?前之事,媿姈别过头去,眼睫半垂,“我又没不答应,什么?时候碍过你的事了??” 窗外冷白的月光打在她脸上,愈显得她单薄冷清。 这幅姿态却换来媿娋一声?冷笑。 “别在我面前扮可?怜,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那些?和尚道士给收了?。” 邪师制作媿娋所花费的精力、女子是媿姈的三倍有余,媿娋的功力也强于媿姈数倍。 这些?年来,她们四处杀人,自然?引起了?修士们的注意。 诸多修士找上门来,若非有媿娋在,单凭媿姈一妖断不能逃命。 “天生弱就罢了?,都死了?几百次了?,还揣着那妇人之仁。” 媿娋冷睇着她,“只要?吃了?他,你我功力大?增,何惧那些?和尚道士?难道——你还没有过够被追杀的日子不成?” 媿姈抿唇,不想再?待在这儿听这些?冷言冷语。 “我说了?我不会妨碍你的,”她推门就要?出去,“我的日子快要?到了?,接下来,随你看着办吧。” 媿娋抱着胸,目送她离开。 几日之后,媿家表妹登了?门。 十四五岁的少?女和司樾看着同龄,一身藕粉裙,梳着荷花髻,像是莲叶里长出的小花仙子,甜甜地喊她姐夫。 自从?她来了?以后,司樾走哪儿都能碰见她。 “姐夫——姐夫!你在做什么?呀?” 坐在廊上的司樾抖了?抖手里的书,“你瞎啊?” 小姑娘脸色一青,紧接着坐在了?她身边,又道,“姐夫,你在看什么?,给莲儿讲讲好吗?” “累。”司樾翻了?页,“挡着风了?,边儿去。” “不,莲儿就要?在这里。”温软的身躯倚了?上来,她抱着司樾的胳膊,粉颊娇俏,可?爱多情。 “姐夫,莲儿喜欢你。” “有多喜欢?”司樾看着书,漫不经心地问。 莲儿红着脸,她此前不以为意,可?看着舒腿倚栏的少?年,此刻竟真的生出两分惊心,觉得他气质非凡。 “很喜欢很喜欢,像是天上的云、地上的叶子一样多的喜欢。” “哈。”司樾笑睨了?她一眼。 莲儿歪头,不解道,“姐夫笑什么?,难道不信?” “不,我是笑你真没文化。”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87节 司樾骤然?起身,带得莲儿一个踉跄。 她把手里的书扔给她,“给你罢,你更需要?些?。” 莲儿修成人的两百年来从?未受过如此欺辱。 她花了?一晚上才忍耐下来,气得把府里的两个下人撕成了?碎片。 第?二日,司樾穿过庭院,身后又传来了?那甜甜脆脆的声?响。 “姐夫——” 紧接着,她身后袭来一阵香风,少?女朝她背后扑来,司樾脚步一顿,左脚为轴,当即侧身。 噗通一声?响,扑空的小姑娘跌在地上。 脸着地,磕得鼻子都要?断了?。 娇滴滴的美人摔在地上,司樾在一旁拍着腿哈哈大?笑,“行不行啊你?太弱了?吧!” “姐夫!”表妹抬起头,通红着眼,泪汪汪地控诉她,“你、你怎么?能这样对莲儿。你太坏了?,给莲儿道歉!不然?莲儿就不起来!” 司樾吃惊道,“这世上竟有赢家对输家道歉的道理?我不要?你叩头求饶就罢了?,你还敢对我猖狂?” “呐,这院子也不是我的,你爱坐着就坐着。”司樾对她摆手,“我先走了?,再?会——文不成,武不行,你还是先练练再?和我会罢。” 说完,她就在莲儿愣怔的目光中离开了?。 站在廊上观察了?全程的两姊妹目瞪口呆。 过了?会儿,媿姈好言劝慰道,“这个年纪的少?年是这样的。我记得从?前的一些?子侄就是如此,再?长大?点就知道怜香惜玉了?。” “呵,”媿娋五指收力,攥碎了?掌中的芍药,“是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走着瞧。” 她令那莲花妖千方百计地去勾引司樾,可?毫无进展,倒是那莲花妖气急败坏道,“我要?走了?!再?待下去,我只怕我要?忍不住杀了?那小子!” “他怎么?你了??”媿娋问。 “他送了?我这个!”莲花精一把扔出个东西来,“还说这东西和我很配!我呸!” 那是个草编的鱼。 “老娘最讨厌鱼了?,天天在底下啃我还不够,还要?跳起来扯我的花瓣!是可?忍孰不可?忍,早晚有一日我要?屠尽天下的鱼!” 莲花精愤懑地走了?。 媿姈捡起那被捏得皱巴巴的草编鱼,翻看了?一番。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手艺。” “现?在是称赞他的时候吗!”媿娋一把打掉她手里的草编鱼,“下个月就到你的日子了?,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媿姈早有打算,“我就说回家一趟,路上随便找个男人就是。” “何必这么?麻烦,”媿娋冷嗤道,“照我看,吃了?他的心脏,你我就再?也不用受怨气影响的苦了?。” 她手腕一紧,被媿姈握住。 媿姈盯着她,“说好的,我们只杀不忠之人,他可?没有对莲花动心思。” 媿娋不以为意,“破一次例又如何?反正?不过是个男人。” 这话媿姈难以反驳。 这一瞬的踟蹰之色,被媿娋抓住,她一把甩开媿姈的手,逼近了?她,“你老实说,是不是对那小子动心了?!” 媿姈皱眉,“说什么?呢,他才多大?!” “那你为什么?总偏袒他?”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媿姈抚着额梢,“总觉得他和一般的男人很不一样。” “再?不一样也只是个男人。”媿娋低喝道,“外面多得是想要?灭了?我们的修士,这东躲西藏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现?如今,这么?好的一味补药就在我们面前,你要?是不忍心,那就我来!” 媿姈沉默不语。 她知道媿娋说得没错,再?不一样也只是个男人而?已。 吃了?他便能功力大?增,突破一千年修为的瓶颈,日后再?不必被修士打得仓皇逃窜,何乐不为? 媿姈没有反驳的理由。 “我知道了?……”她低着头,“你先别动,我来。” 媿娋舔了?舔嘴角,“那你最好快点,我可?没多少?耐心了?。” 这天晚上,房里只有媿姈。 她欺身跨坐在司樾上方,玉臂环着她的肩颈,令司樾的目光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郎君,你爱我么??”她问。 媿姈以为,司樾多少?是喜欢她的,可?司樾却问:“爱是什么??” 看着身下尚带两分稚气的少?年,媿姈低下头,磨蹭着她的额角。 “如父母之于骨肉,且怜且喜。” 司樾一时没有说话,她半瞌着眼睑思索许久,很是纠结,道,“那大?概还差一分火候。” 媿姈一笑,鬓上的珠翠浅浅摇晃。 “郎君,你虽年幼,可?并不是个轻狂之徒。”她贴着司樾,不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悲苦,“只恨你我相遇太晚了?些?……” 那些?怨气年年岁岁地纠缠着她们,若不吃够男人的心肺肝脏,便要?受怨念焚烧之苦。 这一年,她的日子就要?到了?。 一只手掌覆上了?媿姈的脸,带着薄薄一层茧。 媿姈抬眸,她身下的少?年静静地望着她。 那双黑眸里蕴藏两分紫意,幽深如渊。 分明?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可?在那双眼睛的凝视下,媿姈却有种被看穿一切心思的错觉。 “郎君……”她偏头,五指覆上了?司樾的手背,脸颊亦轻轻挨蹭她的手心。 “我会让你舒服的。” 她低吟着,衣裳半褪,勾人的举动却更像是借此逃避司樾的眸光。 司樾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媿姈的心脏咚咚咚跳着,连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在那平静的目光下,她的心音越来越强烈,冥冥之中,自心底响起一个声?音——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要?杀他。 可?司樾始终没有挣扎逃跑,只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不错眼地盯着媿姈的身段动作。 直到媿姈抚过了?司樾的双膝—— “……”她顿了?顿,手感有些?不对。 媿姈扭头看去,盯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向了?司樾那张白净无辜的脸。 “……” 四目相对,司樾疑惑地嗯了?一声?,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她就被媿姈穿好衣服,掐着双腋抱起,一把丢出了?宅子的院墙外。 墙外响起咚的一声?落地响。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叩墙声?,“姐姐,你扔我做什么??” 媿姈头疼地扶额,倚在墙内,“你给我回家去!” “我的家不在这里吗?我们都成亲了?。” “亏你还有脸说!”媿姈怒道,“调皮的丫头,以后再?不可?来此地!” 院外的司樾问:“你恼了?吗?” “是。”媿姈一字一句严肃道,“我不想再?看见你。” “为什么??我们的夫妻感情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破裂了?吗!” 这一句问得媿姈都要?气笑了?。 她为了?这少?年辗转反侧,几度和媿娋起了?争执,没想到闹了?半天,居然?是个女娃娃。 怪不得她觉得司樾和一般男人不一样——当然?不一样! “没有为什么?。衣服里给你包了?几锭银子,拿着去外头好好过日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好,那我过会儿再?来。” “永远别再?来了?!” 第137章 司樾被丢了出?去, 媿姈设了障眼法,让她再也找不到这座宅子。 可惜司樾并?非凡人,不仅能看?见宅子的位置, 也能看出这豪宅原本是何模样。 她?不知?道?那老头去哪了, 最?近一段时间, 他每把她领到一个小世界后,待不住几天就自己跑走,过?个几年又出?现,将她?带去下个世界。 在那老头回来之前, 司樾暂时没地方想去, 便在媿家姊妹的宅子旁找了棵松树,爬上去躺在枝杈上休息。 树上有个鸦巢,里头的乌鸦扑扇着翅膀冲司樾这个不速之客吼叫。 司樾斜了它们一眼,“干嘛这么小气,这树又不是你家的。” “呱!”雄乌鸦愤怒地叫着。 “我打?扰你们新婚了?”司樾指尖一弹, 一颗碎玻璃落进?了鸦巢里,“喏, 权当贺礼, 让我住几天。” 皎洁的月光之下, 那碎玻璃折射出?剔透的光来。 乌鸦被亮光吸引, 收了翅膀, 重回巢里,两鸟用喙来回啄着玻璃, 满意极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88节 它们不再叫唤,窝在巢里, 歪着头盯着司樾。 司樾翻了个身,背对着它们挥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去去去。” 她?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想起了方才的媿姈。 那时的媿姈是对自己动了杀心的,如果她?是男身,她?不会留情。 想到这里,司樾蜷缩起身子,双眼放空地望向天上的明月。 无?聊,真?无?聊。 跟着老头走了二十?多个小世界,她?还是没有找到一件想做的事,也没有找到一个爱她?的人。 自己以?后要做些?什么呢,一直这样走下去么…… 已经走了几百年了,再有几百年,终究会有把小世界逛完的一天。 逛完之后又要做什么、自己还能活多久…… “好?烦,好?无?聊,”司樾喃喃自语着,“我什么时候才死啊。” 她?抬手伸向月亮,“神啊,来个能打?的吧,不然我就要去天界找你们了。” 这话刚说完,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 司樾回眸,见树下走过?一瘦弱书生。 那是个凡人,身上死气极重。 司樾扫了眼,魔瞳中紫芒一闪,读出?他是个赶考的学生,因启程得晚,不得已连夜抄近路去皇城。 她?躺在树上,看?着书生一步步朝媿家姊妹的妖宅而去。 司樾摸了摸口袋里的银子,媿姈被她?戏耍之后恼极,却也还记得给她?塞了点度日的银钱。 那书生已走到妖宅门口,犹豫着叩了叩门。 很快,大门打?开,他踏了进?去。 司樾鼓了鼓脸颊,自己半夜被赶出?来,那人却进?去了。 两相对比,她?莫名有些?不高兴。 她?就在树上躺了几天,从高处将宅子的情形收入眼底。 说是宅子,不过?是被俩姐妹施了障眼法的破庙,屋瓦残破,尚不能蔽日,廊上屋檐结满蛛丝,那一院子的仆从也都是被她?们杀死的男人骸骨所化。 后院的那一方池塘皆是死水,除了一株莲花妖外,连一条鱼虾也没有。 司樾看?着那书生在这破庙里和两姊妹寻欢作乐,不亦乐乎,早就忘记了赶考之事。 见到媿娋圈着他的腰撒娇,媿姈坐在一旁给他打?扇时,司樾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两姊妹身上伴有一股奇香,唤作美人香。 此香馝馞馥郁,闻之使人动情,可本质不过?是她?们身上的腐肉血污之臭。 每当她?们使用这香术时,司樾都得关闭嗅觉,免得自己鼻子遭殃。 看?着被两姐妹包围的书生,她?不由得露出?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大夏天的,这味儿可够他受的。 好?在书生只是凡人,闻不到臭味,只觉馨香,乐在其中。 这座宅子如同戏台,来来往往不知?演了多少?出?戏。 司樾看?着看?着,就伸手往旁边的鸦巢里一摸。 摸来串乌鸦叼回的果子,她?一边看?戏一边吧嗒吧嗒地往嘴里送。 她?伸手的次数多了,那对乌鸦便狠狠啄她?的手背,让她?客气点。 “别那么小气嘛。”司樾又给了颗碎玻璃,“相识便是缘,咱们能当上邻居不容易。” 乌鸦展翅呱了一声?,让她?滚。 “好?了好?了别叫了,”司樾转过?头去,“反正你叫我也不会走的。” 谁都让她?走,哪里都不收她?,她?已经习惯了——乖巧无?用,死皮赖脸才是正道?。 两姊妹招待了那书生几日,媿姈杀人的日子要到了,无?暇纠缠,便立刻让莲花精出?马。 刚成了亲的书生没有两日就和娇俏可爱的莲花精滚做一团。 “噢——”司樾在树上一拍手,恍然大悟,“原来接下来要这么做!” 她?这几天受了教,所学颇多。 那两姊妹当晚便杀了书生,像是司樾初次见她?们时那样,把书生拖到院子里,徒手撕开他的胸腹,挖出?心肺肝脏吞吃下去,吃得满身脏血、双唇殷红。 分吃了男人的内脏,两姊妹熟练地将他制成鬼仆,继续等待下一个路过?的男人。 可惜此后的几天里,再没有人经过?这栋妖宅,而一个男人的脏器并?不足以?压制媿姈的怨气。 接连几日,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身上的煞气也越来越重。 司樾可见,媿姈身上那浑浊杂乱的血红煞气平时如丝如缕,到了这几日,变得粗.大起来,如臂如腿,急切暴躁地纠缠着她?,催促她?嗜血杀人。 最?后,媿姈再也承受不住身上翻滚的怨气,将院中的几个鬼仆带去自己房中。 整整三日,荒山之中回荡着女人凄厉的嘶吼,有时如泣如诉,有时歇斯底里,疯癫痴狂。 三日后,媿姈打?开房门。 此时的她?已恢复了先前的温婉,看?着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只是身后屋内散落了一地残骸,墙壁上还残留几道?深深的爪痕。 她?的怨念平复了下去,却不想此次发泄所造成的动静引来了麻烦。 翌日当晚,又有人经过?两姊妹的妖宅。 来人是个戴着斗笠的年轻男人,脚步声?非同寻常。 男人和此前大多路人一样,叩门进?入了宅子。 只是这一回,进?屋的并?非猎物,而是专为两姊妹来的猎手。 …… 管家引着男人进?入花厅,花厅之中是打?扮得楚楚动人的两位女妖。 媿娋上下打?量了一番男人,率先开口,媚笑着问:“这么晚了,郎君打?哪儿来啊。” 男人的脸藏在斗笠之下,低声?道?,“自然是从来处来。” 媿娋噗嗤一声?,捂着嘴笑道?,“该不会是从东土大唐而来吧?” 面对她?的调侃,男人只淡淡道?,“不敢。” “那是要往哪儿去呢?”媿娋说着,自个儿笑着接了话,“到去处去?” “这么说也无?错。不过?,还能说得更明白些?。” 男人低头,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冷俊的脸来。 他盯着二女,“我专为两位而来。” 在他露出?真?容的瞬间,强大的灵气自他身上涌现爆发。 男人手腕一动,斗笠骤然甩出?,边缘如刀刃般锋利,径直飞向二妖。 二妖一惊,当即起身,一个后撤,一个旁闪。 媿娋旋身,手中幻出?一把殷红的琵琶,她?握住顶部琴头,往外边一抽,竟抽出?了两把妖冶的吴钩。 这两把吴钩,握柄为琵琶琴头,钩身藏于琵琶之内,是媿娋的本体武器之一。 她?一钩劈碎那飞转而来的斗笠,后方媿姈手中妖芒一闪,一柄三尺一长的骨笛出?现在她?手中,正是她?的本体。 她?双手持笛,低头吐气,一阵呜呜咽咽的魔音从笛中发出?,院中鬼仆纷纷聚来,朝着厅中修士扑杀。 趁此工夫,两姊妹往院外跑去。 百年间,多有法师上门,两姊妹并?不惊慌,早就摸出?了一套熟门熟路的逃生之法。 一个修士的背后是偌大的师门,像她?们这样的孤魂野怪,不管来的修士是强是弱,不管是杀是放,都必须马上弃巢转移。 然而,这一回来的并?非寻常修士。 厅内金光一闪,那修士手腕一抖,数十?张符咒四处飞去,贴满了四面院墙。 一时间,金色的符文连成一片,封起了一张结界,将整个妖宅笼罩其间! 正欲翻墙的媿娋猝然落地,被结界打?回。 结界之内,法光烁烁,空气越来越灼.热。 男人持着法杖朝二妖走来,身后是倒地不起的鬼仆。 “此乃化妖结界,以?你们的修为,不到一时三刻便会化为血水。”他冰冷地凝视着二人,“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有什么遗言,趁现在说。” “死道?士,”媿娋咬牙,阴恻道?,“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你做垫背!” 她?朝修士冲去,反手握钩,斜割向对方喉咙。 修士手中法器一横,不待媿娋靠近,便将她?横扫打?飞,撞去了贴着符咒的院墙上。 “呃…”媿娋呕出?一口黑血。 “你我修为差距甚远,”修士漠然道?,“就不必做无?用功了。” 说着,那双冰冷的眼睛看?向了另一处的媿姈。 媿姈一颤,绝望地缓缓后退,直至脊背抵上了院墙。 若是媿娋都无?法伤其分毫,她?便更无?取胜的可能。 身为邪妖,她?料到了自己必有丧命的一日,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媿姈依旧生出?两分怨恨来。 她?生前不得好?死,成妖之后竟也摆脱不了被男人杀死的下场—— 倏尔,她?低低地痴笑起来。 修士拧眉,“何故发笑。” 媿姈哼笑着,“我笑这天道?何其不公,又笑幸好?我这一生杀够了男人,还笑我不听?妹妹劝告,否则,还能再多杀几人!”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89节 “死到临头还不悔改。”修士手中法杖一杵,“也好?,我这就将你超度。” “不劳你动手!”素来温婉的女子倏地嘶吼出?声?,她?抬眸,露出?一对布满血丝的双眼,“我已被男人杀了上百回,这一次,我绝不死在男人手中!” 说罢,她?便要自爆妖丹而亡。 正当媿姈要赴死之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媿姈一愣,她?身后就是院墙,哪来的人? 她?猛地转头,就见墙壁上活生生长了一只白手。 紧接着,墙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唔,让让,挡着我了。” 媿姈吓了一跳,连忙退开。 下一刻,熟悉的身影从墙里走出?,来到了媿姈身边。 “什么人!”那修士一怔,握紧了手中法杖,目光如炬地戒备着那凭空穿墙而来的少?年。 “你怎么来了!”媿姈亦是大惊,“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就没走过?。”司樾抬头看?她?,指向远处的高松,“一直守着你呢。” 媿姈睁大了眼,“什…” “原来是这女妖的姘头。”那修士抬手掐诀,法杖金光大作,欲将这少?年一并?收了。 媿姈急忙移步,挡在司樾面前,额上渗出?汗来,全然没了方才赴死的慷慨从容。 “她?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和我没有关系,也不曾杀过?人,不干她?的事!” 她?自己是活不成了,至少?护这女娃离开,不要和她?、和她?们一样……还没活过?半生,便独自横死于荒野。 但媿姈的举动并?无?意义,男人身后亮起数道?符文。 繁复的金色符文如火苗扭曲燃烧着,法诀念毕,他手中法杖蓦地指向二人所处之位。 强大的罡气轰然袭来,距离尚远,媿姈便皮肉灼痛,喉头发甜。 可她?不移一步,铁了心护在司樾之前。 “如父母之于骨肉……” 隐约间,她?似乎听?见身后的司樾低声?呢喃了些?什么,下一刻,媿姈的腰带被人扯住。 一股凉气自后方包裹来,那焚烧般的灼热之气顿时被隔绝于外。 她?腰后一沉,兀地被司樾扯去身后。 那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少?年立在她?身前,只一抬手,便掐灭了那数十?道?符箓的金光。 修士一怔,“怎么会…” “走罢。”雌雄莫辨的少?女冲他开口,“我不杀修道?之人,你滚。” 男人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么……” 少?女垂眸,思索一番后,道?,“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是三十?六小世界一切鬼怪妖邪的神。” 她?瞳中亮着一分妖冶的紫意,出?口的话猖狂恣肆,却口吻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我修为差距甚远,”她?道?,“就不必做无?用功了。” 第138章 “我?们这才知道, 她不仅不是人类,而且是高?于鬼怪妖邪之上的魔。” 修士的尽头是飞升成仙,再往上修便是神; 而妖鬼邪修们也有“飞升”, 对他们来说, 成魔便是最终的境界。 恒子箫了然?, 师父所谓的“她是她们的神”,这话的确不算嚣张,只是陈述事实。 “那后来呢?”他问。 媿娋躺在榻上,瞥了恒子箫一眼, 倏地?哼笑了一声。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听姑姑讲故事的娃娃了?”她扯了旁边的络子在手里绕着玩, 一边嫌弃着恒子箫,一边又接着道,“后来她师父来了。” “那个老?者?” “是,我?也就?是那时见过他一面。”媿娋道,“那个老?头带着司樾去过很多小世界, 那一段时间里,他总是和司樾分开, 到了地?方, 把司樾一放, 自?己跑去玩。” “这一次他来, 却是让司樾回混沌。他说她大了, 自?己也该走了。” “他要去做什?么?”恒子箫问。 “天晓得,”媿娋道, “反正见了司樾一面,他就?走了, 让她不要找他。” 她说着,不满地?抱怨一声, “真把自?己当成菩提老?祖了不成。” 恒子箫记得,媿娋先前的语气中对那老?人是极其不屑的,可这一声抱怨,却让他觉得,媿娋的不满并非针对老?者本人,而是因为他抛下了师父。 尽管师父从前现在都?更加在乎媿姈,但媿娋对师父的感情?似乎并不比任何人浅。 “师父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么?” “上哪找呢,除了最后那句讣告,就?再没过消息了。”媿娋扯断了两根络子,“司樾也当真听话,他让她回混沌就?回了——连带着我?们。” 当时的她们过够了被修士追杀的日子,在司樾击退那名修士时,媿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路爬到司樾的脚下。 她跪在地?上给她磕头,咽着血沫说:“求您收留我?们。” 不仅是为了保命,更也是因为,司樾是她所见之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最关键的是——司樾是女?人。 媿姈怜爱司樾,而媿娋憧憬司樾。 “即便是混沌界内,强者也多是雄性。”媿娋敛眸,“对我?们来说,司樾太难得了。” 恒子箫颔首,“我?理解。” 以媿娋的经历而言,凭空出现的一位女?魔,确如?救星一般耀眼。 “你一个男人,能理解什?么。”媿娋却是冷嗤一声,“别惺惺作态了。” 那时司樾低头凝视了一会儿跪在她脚边的媿娋,她原本对这个女?妖没什?么兴趣,可就?在这时,她改变了心意。 她带着两妖去了混沌界。 她们在混沌界找了个住处,两人伴在司樾身边,如?婢如?姊。 媿姈打理着她们的小屋,为司樾洗手作羹; 媿娋则每日跟着司樾外出扫荡周边的妖魔。 直到一日,她们在崖边遇见了一个身着破衫,双眼如?死灰一般的男人。 “柳娴月。” 事到如?今,媿娋依旧不由得感慨,“他一生最狼狈不堪的模样都?被我?们给撞上了。” “他是……” “嗯。那时他一族被神仙剿灭,说是剿灭,不过是适逢神君大寿,下面的小仙寻找贺礼,寻到了他们族中的一块古柳木上。” 媿娋抬手,轻描淡写道,“那是人家的祖宗,怎肯相让。但柳氏一脉都?和柳娴月一样,平日里清心寡欲,从不和外界起纷争,一旦起来,就?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恒子箫皱眉,“这不是杀人夺宝么。” 媿娋倏地?大笑起来,笑得头上金饰晃动作响,一双媚眼毒辣地?睨着恒子箫,笑道,“对我?们来说是,可对你们神仙而言,只是剿匪而已?,还能记一回功呢。 “兴许过不了多久,你也有机会来这混沌宫剿一剿了,若能取得司樾的项上人头,天界高?低得给你封个斩魔神君当当。” 恒子箫默然?地?盯着媿娋。 他并不辩驳,也不和她置气。 不管如?何辩白,他成为天界一员、站在了师父对立面已?成事实。 他已?然?向媿娋承诺过,自?己绝不会背叛师父。 这誓词和决心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搬出来说。 恒子箫不言语,媿娋觉得无趣,那黑沉沉的眼神看着她,倒好像恒子箫是个长?辈,她才是任性不讲理的娃娃似的。 她撇过头去,接了上面的话,“总而言之,柳娴月来了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彻底变了。” 崖边一遇,本欲赴死的柳娴月看见了司樾。 他虽然?看不清司樾的实力?几何,却看得出,她是个魔——不过几百岁的年龄便成了魔。 这令柳娴月生出一份强烈的希冀来。 他问司樾:君可有天下之志? 司樾说:没有,挡路了,让让。 柳娴月沉默半晌,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有魔圣巽琅在,谁敢妄图天下。” 尚且年幼的司樾脚步一顿,转头看他:“谁?” 柳娴月摆手,“你一个几百岁的小丫头知道也无用。前后已?有三?位武神为剿他而入混沌,结果都?是无功而返,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打得过他,我?还是去死罢!” “……”后面的事,恒子箫大概猜到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师父也有如?此天真单纯的时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依我?看来,柳娴月也单纯得很。”媿娋道,“他不善武斗,却有蚕食鲸吞三?界之智,偏又长?了一副菩萨似的软肠子。” 柳娴月清楚地?知道,天界的强大不在个体,而在严明的纪律。 神王往下如?络子一般,将所有神仙捆绑在一张网上。 而混沌的弱小在于散乱。 司樾固然?强大,可以帮他杀死灭他族人的那一支仙脉,可天界对混沌同仇敌忾,一旦有仙坠入魔手,整个天界都?会震怒。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90节 这混沌界里,没有任何一个魔可以对抗整个天界,因此,柳娴月心中再恨,也不得不按捺下来。 他要做的第一步,是将这个混乱割据的混沌形成统一。 “统一了之后,他却心软了,舍不得这井井有条的江山、 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更舍不得司樾为他吃苦,便把那灭族之仇放去了一边。” 恒子箫垂眸。 可惜,这些柳娴月想守护的东西,最后还是毁了…… 连柳娴月自?己,也死在了他最恨的神仙们的手上。 或许便是如?此,师父才会暴怒,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势要灭了天界。 媿娋往后一靠,“好了,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 这被尘封了数千年的旧事,因为恒子箫而一一打开,有些事,连媿娋自?己都?差点忘却了。 看着面前年轻的男人,媿娋恍然?间发现:原来,她真的已?经活了很长?的岁数,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了。 “多谢您。”恒子箫冲她低头致意,“晚辈受益匪浅。” 在听了这漫长?的故事之后,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总有追不上师父的挫败。 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不仅仅是功力?,也是经历。 他自?以为曾经沧海,可和师父相比,实在是一张寡淡的白纸。 师父自?然?是无所谓他有没有在修真大会上获胜的。 那一场比赛、那一两次胜负对师父来说,只是场孩子间的过家家,输了没什?么大不了,赢了也不值夸耀。 即便是所谓的飞升,在师父眼里,或许也只不过是婴儿蹒跚学步而已?。 他还有得要学。 “好了,你在我?这儿待得也够久了。”媿娋抬手,殷红的指甲扬起,她开口,道,“赤枫,要看就?进来看,偷偷摸摸的,叫人笑话。” 恒子箫一顿,紧接着便见院外走来一红衣白褾的男童。 这男童长?得极其标致,一对圆眼如?琥珀般晶莹剔透,脸上还有一醒目的印记,形状如?同枫叶。 他生得好看,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太好。 “娋姑姑,”男童盯着恒子箫,低声问:“这是谁。” “如?你所见,”媿娋轻飘飘道,“他是仙。” 心中的猜想得到印证,赤枫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欲化箭穿透恒子箫似的,冷声问:“天界的人为何会在这里!” “因为——”媿娋起身,柔荑不轻不重地?搭在了恒子箫肩头,“他是司樾的徒儿。” 赤枫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望着恒子箫。 恒子箫对他一点头,简单介绍了自?己:“恒子箫。” “他才刚刚成仙。”媿娋竟好心地?帮恒子箫说了话,“你也别太敌视他了。真要论起来,如?果不是他,司樾也回不来,况且,他原是魔身,是司樾非要他修仙的。” 听了这话,赤枫脸上的敌意转变成了疑惑。 “主?人为何要让他成仙?” “这是天界和司樾的约定,只要他能成仙,司樾就?能回来。” “原来如?此。”赤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恒子箫的表情?里多了两分同情?,“这么说,你是被神仙们利用了。” 在赤枫眼里,恒子箫俨然?是个好不容易修炼成魔,却卷入了神仙们的阴谋里的可怜人——什?么阴谋? 天知道,反正就?是神仙的阴谋。 恒子箫没有辩驳,这话也无可辩驳,唯一值得更正的是,他卷入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司樾刚回来,忙着和你姈姑姑亲热,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得空。”媿娋搭在恒子箫肩上的手往前一推,将恒子箫推去了赤枫身前。 “她把这崽子交给了我?,我?现在交给你们,带他去宫里逛逛,以后还得住一段时间。” 赤枫应道,“是。” 齐胸高?的男童气势却不弱,他侧过身,对恒子箫道,“跟我?走罢。” 恒子箫对着媿娋行礼告辞,既是感谢她告诉了他许多事,也是感谢她方才替他说话。 他不知道,媿娋替他解围并非好心 ,而是因为若她不说,赤枫兴许真的会将恒子箫杀死。 这混沌宫、混沌界里,没有不讨厌神仙的人。 目送恒子箫离开,媿娋在空荡的殿中抚掌两下,顷刻间,墙上、地?下钻出数十?黑影。 媿娋一扫这些影子,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干活儿!” 从前司樾不在,她看谁都?心烦;现在司樾回来了,这些宫仆也便可以出来做事了。 不止是媿娋的院子,当司樾的气息散开,整个混沌宫都?活络了起来。 像是一头沉睡许久的巨龙,缓缓睁眼,慢慢活动起了身子。 恒子箫随赤枫一路参观这座宫殿,途中便见到了这百废向兴的一幕。 混沌宫花园、池塘不少,赤枫领着恒子箫穿过一座又一座花园,道,“因柳先生喜欢园林,来宫里的草精木妖也多,所以这里的园子也多。” 他顿了顿,回眸看向身后的恒子箫,“你知道柳先生么?” “刚刚听说。” 自?飞升之前,柳娴月这个名字便出入于恒子箫耳内。 一个已?经死了三?千年的人,如?今依旧被大家挂在嘴边,可见他活着的时候,确实享有盛誉。 恒子箫既然?知道,赤枫便不再说了。 这一路上,恒子箫见到了许多妖魔精怪,魔宫名不虚传,遍地?都?是邪物。 这宫里有美艳妖娆者,有一本正经者,有漠不关心者;有半人半兽者,有虚影无形者,也有全然?若人者。 正如?他当年询问司樾,魔是什?么样。 司樾答,“你想什?么样就?什?么样。” 这里打扫做事的妖魔和神仙世人并无不同,只是形状有所差异而已?。 但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妖魔,在见到赤枫后,都?恭敬地?向他行礼,称他为“大人”。 恒子箫没想到看似年幼的男童地?位如?此之高?,便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赤枫走在前面,头也不回,“你是主?人的徒弟,叫我?赤枫就?行。” “赤枫。”恒子箫依言唤了一句,“您是师父的部下么?” 赤枫摇头,“我?只是个端茶倒水的仆从。” 恒子箫扫向一旁对赤枫行礼的妖魔们,意有所指地?问:“那……” 赤枫明白他在问什?么,淡淡道,“因为我?和姐姐是主?人亲自?点化成人,又是近侍,所以他们才这么恭敬。” “点化?” “我?和姐姐本是普通的枫叶。四千年前,主?人路过集市时,在地?上捡起了我?们,将我?们幻化为银两,花了出去。” 恒子箫目光微移,原来这手段师父已?用了几千年了…… “我?们作为银两在混沌界流通,二十?年后,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主?人手里。” “主?人啧啧称奇,觉得兴许有缘,就?将我?们点化成人,留在身边作为使唤。” “原来如?此。” 随手捡的两片落枫,最后竟守了这宫殿四千余年,这确实是场不小的缘分。 赤枫领着恒子箫大致走了一遍外廊,便去了屋里。 “这几座大殿都?是用来办宴的,”他随手指了一圈,将周边五六座形态迥异的宫殿包揽起来,“不过已?经很久没用了。” 恒子箫驰目而望。 光是眼前的这座宫殿占地?足有半亩,殿内设座上百,最前方有一玄金宝座。 这殿中的帷幔水滑如?丝,有一层丝绸所没有的莹色。 空置三?千余年,这里的桌椅摆设却不落一尘,可见是设有保护结界的。 他抬头,忽见房顶墙角荫蔽之处趴了几个人! 注意到他的视线,赤枫开口,道,“那些是壁虎。” “壁虎?” “嗯。”赤枫颔首,“当年这座混沌宫建成不久,有一次主?人出门剿敌,姈姑姑叮嘱她,若有什?么合适宝贝便带回来,做为镇宫之物。” “主?人回来时,提了一麻袋的壁虎,说,是‘守宫’。” 恒子箫忍不住弯了下嘴角,随即立刻以拳掩饰。 他虽还没见过媿姈,脑中却凭空出现了一副孩子游学归来,给母亲带了癞蛤蟆做礼物时,母亲震惊的面容。 赤枫并未察觉他的异色,兀自?道,“姈姑姑很是为难,但这些壁虎是主?人和同行的柳先生一起辛苦抓的,就?被散养在了混沌宫里。如?此一来,蚊虫倒也少了许多。” 他仰头望着那些瘦小的人影,“这么多年过去,它们也都?修成了人形,但还做着从前的工作。” 看完了大殿,赤枫转过身,指向东边院落,“那边寝殿。最大的是主?人的,第二大的是娋姑姑的,和娋姑姑挨着的是姈姑姑。 “两位姑姑院子的前后是舞乐司、制造司、内务处等部。” “这宫里大小事务都?由姈姑姑管,我?和姐姐也归她管,但我?们住在主?人的寝殿里。” 他又指向西边,“那边是办公的书房。书房旁边那一大片都?是书库,柳先生的院子就?在书房和书库之间。他种了很多柳树,园子池塘也多在西边。” 北边是混沌宫的宫门,东南则是校场,周边是宫仆和侍卫们的住处。 若将这座混沌宫一分为二,那么一半是为柳娴月而设,另一半则由媿姈司掌。 二人在司樾心里、在混沌界的地?位,单从这座宫殿里便能窥见一二。 只是如?今一个苦苦支撑着,另一个已?然?离世。 纵然?司樾回来,混沌宫的另一半也冷寂无人了。 混沌的风一过,半边西宫的柳便成为碧波,此起彼伏。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91节 那里草木苾茂,阴影更重,空气也较之别处更凉。 恒子箫对柳娴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望着那清冷孤寂的西宫,心中也不免生出两分遗憾和唏嘘。 “赤枫——” 两人身后的廊上突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喊。 这是恒子箫目前为止,听到的第二个直呼赤枫名字的声音。 他转过身去,见走廊尽头立着一白衣红褾的女?童,长?相和赤枫一般无二,只是脸上的枫印位置相反。 他立刻认出来,这位大概便是赤枫的姐姐了。 “你们在这儿啊。”红枫跑来,吁了口气,灵动的琥珀眼看向恒子箫,对他低头行了一礼。 “您就?是恒大人吧。”她道,“主?人找您,让您去姈姑姑那儿用饭。” 第139章 恒子箫终于见到了那位媿姈姑姑。 在见到对?方的瞬间, 他骤然明白过来,师父为什么会对蓝瑚格外照顾。 若媿姈有同?胞妹妹,那便是蓝瑚的模样了。 和?放浪的媿娋不同?, 媿姈穿着一身湖色长裙, 从脖到脚都很规矩。 她鬓发如云, 缀着清爽又典雅的点翠,耳下垂着一对?白玉兰耳坠,那修长的白玉静落在颚颈之间,愈衬得她尔雅娴静。 “介绍一下, ”司樾坐在桌旁, 指向恒子箫,“我徒儿。” 又指向媿姈媿娋,对?恒子箫道,“你大姑、你二姑。” 恒子箫低头,学着这里的人, 规矩地唤道,“姈姑姑, 还有…娋姑姑。” “真是?个斯文的孩子, 我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小家伙了。”媿姈拉着恒子箫的手, 偏头看他, “几岁了?” 恒子箫由着她打量, 道,“三百余四十八。” “哎呀!”媿姈惊呼着, 转头去?看司樾,“怎么这么小呀, 这么小的年?纪是?怎么飞升的?” 司樾得意道,“毕竟人师父不一般。” “得了吧, ”媿娋抱胸冷嗤,“还不是?因为那文昭给?…” 她刚开?了口,就见司樾正不错眼地睇着她。 媿娋低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止住了话。 恒子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对?媿娋那未完的话语十分在意。 这次飞升,的确顺利得反常。 媿娋似乎知道内情。 媿姈注意到恒子箫的眼神,拉了他的手,打断了他的思绪,“来,这边坐。” 她将恒子箫安置在自己身侧,让人上?菜,一边又对?他道,“我听说了你的事,从前?那些,不能怪你,换做是?谁都是?那个结果。既然重来了一回,便安心做你的仙,不必顾忌你师父,她这个人最?知道如何?活得自在了,用不着操心。” 那菜被小妖们一盘盘端上?来,司樾冲他们招手,“来来来,都放我这边。” 媿姈抬眸,不赞成地望了她一眼。 司樾不管,伸手先扯了个鸡腿。 媿姈便也没说什么,挽袖提箸,给?恒子箫夹了块红肉,又说:“你在煌烀界里是?人人敬仰的老祖,骤然去?了天上?,恐怕多有不适应。” “可我瞧着,你是?个规矩的孩子,暂且忍耐,等成了仙君便好了,若以后能成神君,就更?加逍遥自在。” 恒子箫双手抬碗接过,为那菜,也为媿姈的叮咛,道了一声,“谢谢您。” 媿姈又是?一声感叹,“混沌界里,像你这样知理的孩子真不多见。” “你且在司樾的院子里住下,红枫赤枫都在那儿,有什么直接和?他们说就是?。既然来了,就放开?了心思,好好玩乐,不必再?想那些烦心事。” 恒子箫起初还觉得师父的介绍是?种调侃,如今倒真有两分见了远房姑姑的错觉。 “啰嗦死了。”媿娋蹙眉,“你真是?恨不得给?自己脸上?写上?‘好人’两个大字。” “旁人我哪费那么多口舌,”媿姈似是?习惯了媿娋这幅态度,并不恼,伸手给?恒子箫盛汤,“只是?他是?司樾唯一的徒儿,可算半子。” 恒子箫握着筷子的指尖一颤。 半子…… “半子?”媿娋听闻,仰头大笑起来,“半子哈哈哈哈哈——” 叮——的一声响,司樾手里的筷子敲在了媿娋碗上?,“吃饭呢,口水都喷出来了。” 媿娋收了笑,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这餐饭吃到一半,红枫忽然入门,手中持着一封红色信件,脸上?也露出两分慌张。 “姈姑姑…”她下意识去?找媿姈,却在入门时看见了司樾。 顿了顿,红枫这才想了起来: 主人回来了,他们的主人回来了。 “怎么了?”媿姈抬眸,一眼就看见了她手中的信封,立刻放下碗筷,“拿来我看。” 红枫迟疑地看了眼吃饭的司樾,还是?听从命令,把信交给?了媿姈。 媿姈当场拆开?,红枫站在一旁,不住地偷偷打量司樾。 注意到她的目光,司樾一抹嘴巴,空出手来掐了掐她的脸。 “啧,都三千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小一个?” 红枫被掐得氤出泪来,巴巴地仰视司樾。 司樾咦了一声,收了手,“有那么痛?奖一个鸡翅,别哭了。” “不是?痛……”红枫抬袖,擦着泪,含着鸡翅抽噎,“是?、是?太想您了……” 她哭着,忽然身子腾空,被司樾插着两腋抱到了腿上?。 她一手圈着红枫,一手夹菜,“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和?赤枫很乖,说说,想要什么奖励?” 红枫噙着泪摇头,又偷偷揪住了司樾的衣襟。 “您…您不要再?离开?就行了,或者……离开?时把我们也带上?。” 司樾筷子一顿,笑道,“我努力?。” 她说着,转向恒子箫,“怎么样,可爱吧,和?你小时候一样。” 恒子箫不知该如何?接话。 论岁数,红枫做他祖奶奶都绰绰有余。 司樾喂红枫吃东西时,媿姈已看完了信。 如今司樾虽然回来了,可看见这样的信,她还是?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涌上?一股疲惫。 对?面的媿娋道,“又是?那什么牛的事?” 媿姈抱怨地嗔了她一眼,“亏你还记得。” 媿娋别过眼去?。 司樾“嗯?”了一声,媿姈便把信交给?她,一面道,“你不在的时候,这位被拥戴成了新王。” 司樾扫了眼信,问:“什么东西,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他不算强,”媿姈道,“只是?钻了空子而已。” “既然不强,怎么拖到了现在?” 媿姈媿娋都没有作声,司樾抬眸,看向了媿姈的眼睛。 媿姈知道她能读心,平日里司樾不会用这项能力?,但此时不同?。 她立刻垂下眸来,不想还是?被她读到了。 媿娋知道瞒不住,也没想瞒着,她把筷子一放,在司樾开?口前?便先发制人。 “谁让你不回应晶石的?你要是?早点回应,哪来这些破事。我和?狄虎那些家伙可不一样,我是?没日没夜、一停不停地在找你,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那对?毒辣的美眸剜向司樾,又看向媿姈,“她不在的日子里,前?前?后后多少闹事的,打一个来一双,没完没了。 “就算我去?把那什么牛杀了又如何??司樾不在,很快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何?况,若是?司樾找不回来,守住了这混沌宫又有什么用,你我又不想称王。” 司樾一字未发,却引来这么一通骂,她颇为头疼道,“姑奶奶,我又没说你。” “你凭什么说我,”媿娋看着她冷笑,“你本来就不该说我。” “好了好了,”媿姈出来打了圆场,“她又不是?自己想离开?的,你少说两句罢。” 她安抚了媿娋,又望向司樾,“当务之急是?鬼牛,你既然回来了,就去?前?线一趟罢。鬼芝一个大夫,撑到现在也是?极限了。” “让她回来。”司樾松开?了圈着红枫的手,红枫自觉地跳了下去?。 “至于那什么牛……”司樾目光一扫,望向北方,“这样的小杂鱼,哪里轮得到我出手。” “你想做什么?”媿姈问。 “他敢如此欺辱你,我自然要给?你讨回公道。” 司樾起身,揉了揉手腕,“走,讨债去?。” 媿姈跟着起身,追问道,“你是?说鬼牛?” “不,”司樾转身,出了门,“我说狄虎。” 她出门就奔鸠山而去?。 到了山下,司樾仰头望向山顶,抽了抽鼻子,嫌弃道,“果真是?一股子烂臭味。” 媿姈叹息道,“他已堕落数百年?了。” 司樾转头,看向随之而来的三人。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92节 她扬手在虚空中一握,一串念珠握于她掌中。 这串念珠十分奇特,由百余颗骷髅串成,那些骷髅只有小指指甲大小,呈现极有光泽的雪白色。 念珠两端,各有一颗血色的骷髅,红艳艳的,煞是?醒目。 但更?加奇异的是?,收口系红色流苏的那颗珠子格外不同?——是?颗猫头。 其他骷髅皆浑然天成,唯独这颗猫头,粗糙圆润,仿佛是?人力?雕刻出来的一般。 “来,”司樾冲二女招手,“回来罢。” “你想做什么?”媿娋问。 司樾扬唇一笑,“带你们看场好戏。” 两姊妹对?视一眼,没有多话,幻为两道红烟,钻入了那念珠两端的血骷髅里。 司樾将念珠缠在左手小臂上?,下一刻,那念珠便融入她的皮肤,看不见形状了。 她又看向身边的恒子箫,“你是?跟我走,还是?回去?歇着?” 恒子箫自然答,“我和?师父走。” “你确定?”司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笑让恒子箫后背一凉,可想来有师父在,也不会发生什么,遂点头,“嗯。” “那你可得乖乖听话。”司樾笑着,拍了拍恒子箫的脸,“一会儿跟着我,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恒子箫想也不想地应了,“是?。” 下一刻,他便被司樾变成了女人。 “师父!” 看着身上?轻飘飘的纱裙,恒子箫低声惊叫起来,“这是?什么?” 司樾哈哈大笑,召出一面镜子给?他,“你自己看看,美极了!” 镜子中照映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来,那张脸秀美瑰艳,如彩墨画一般。 不止是?脸,恒子箫的身形也变得窈窕婀娜,纱裙上?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锁骨,侧边又露出大半条腿来。 他头上?簪了步摇玉钗,颈上?戴了银璎圈,浑然是?个美艳清冷的姑娘。 “师父!”恒子箫蹙眉,发出来的声音和?女儿娇嗔一般。 司樾捂着嘴,笑得肩膀发颤。 “多好看呐,”她道,“我可是?给?过你机会,让你回去?的。” 恒子箫忘了,有师父在时,师父才是?那个麻烦。 他眸色有些哀怨,这表情原本没有什么,可换在这张女人皮上?,就显得可怜了起来。 司樾哧哧地笑着,“得了,别愁眉苦脸了,我也和?你一起。” 她一转身,身上?的麻衣没了,变成了一席金丝纱裙,像是?从媿娋房里拿来的。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也变得娇媚妖娆,身材也凹凸有致了起来。 恒子箫愣怔地看着司樾,司樾冲他一扭腰,抛了个媚眼,“嗯哼~美吗?” 恒子箫别过头去?。 “我觉得师父原来的样子就很好。” 这是?实?话,并非害羞。 司樾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拍拍屁股往前?走去?,“走吧!” 她走了两步,倏地一顿,并拢双脚,改为莲花小步,一摇一扭、矫揉造作地继续前?行。 恒子箫跟在她后面,这一走动,两边的裙衩飞扬起来,他紧忙伸手掩住裙摆,走得局促又别扭。 恒子箫总有着不祥的预感,他低声问道,“师父,我们这是?干什么去??” “诶,可别叫我师父了。”司樾对?他道,“那狄虎是?我从前?的部将。我不在时,媿姈求他帮忙,他却当众羞辱媿姈是?妓。这家伙好酒色,我得让他在女人身上?吃个教?训。” 恒子箫低头看向自己清凉的衣饰。 原来是?为了这个才把他打扮成这样。 “而且你身上?的仙味儿太重,”司樾知道他在想什么,补充道,“我今儿给?你把仙气抹了,省的那帮人大惊小怪,你也免得一遍遍解释。” 恒子箫点头,“那我该叫您什么?” 司樾想了想,她分明是?想到了,可却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睨着恒子箫,戏谑道,“你来想一个。” 恒子箫一愣,“弟子…我想不出。” “让你想你就想。” 恒子箫低头看着脚下的石阶,片刻之后,红着耳朵,磕磕绊绊道,“紫、紫绵……” 他说得蚊吟一般,可司樾的耳力?怎会听不清。 意识到恒子箫说了什么后,她立刻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在这放肆的笑声之中,恒子箫的红意从耳朵蔓延至整个脸颊,低着头,羞得全身僵硬。 “太雅了,太雅了!”司樾笑够了,才回头对?他道,“叫姐姐就行。” 恒子箫轰得一下,从脸红到脖子根。 他就知道,师父又在戏弄他。 在司樾的笑声中,两人上?了山。 山上?的守卫拦下了他们,“干什么的?” 司樾挤了挤自己丰盈的胸,捏着嗓子娇滴滴道,“来见你家大王的。” 恒子箫低着头,刚刚退下的红潮又浮起来。 他一路攥着裙子侧面的开?叉处,难受极了。 大约是?来的美女太多了,两守卫一看司樾和?恒子箫的模样,便查不查地放他们进去?了,还给?他们指了主殿所在的位置。 早在半山腰时,恒子箫便听见了山上?的靡靡丝竹之音,也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浊之气。 果如师父所说,这山主狄虎是?个嗜酒好色之徒。 他跟在司樾身后,不敢在这些大妖大魔的地盘上?放开?神识,只得肉眼观察四周。 道旁两侧,树影摇曳,恒子箫寻声望去?。 刚一望去?,他便猛地回正了目光,盯着自己脚尖,捏紧了裙摆,双颊潮红,再?不敢乱看。 果然是?魔窟妖巢……实?在是?太不像话…… 他只顾低头跟着司樾走,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直到司樾停下,戳了戳他的额头。 “瞧你这羞涩的小样儿,”她嬉笑道,“莫说旁人,连我看了都想掐一把。” 第140章 恒子箫惊愕地抬眸。 他不知道, 自?己这羞涩清冷的模样,在肉.欲横流的混沌界里有多么出众。 对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妖魔们来说,此时的恒子箫就像朵怯生生的小雪莲, 任谁看了都想一把薅下来。 这一路走?来, 已有不少贪婪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只是两人朝着狄虎处走?, 其他的小妖们知道是将军的姬妾,这才?不敢动作?。 “师父……”恒子箫别?过眼,从飞升开始,他这两日净剩羞耻了。 “哈哈哈哈好, 不逗你了。”司樾转身, 往殿内走?去,沉声叮嘱他,“看我美色行事。” 通常来讲是看眼色行事,但今天是格外?美丽的眼色,故称美色。 越是靠近大殿, 来往的妖魔们便愈多。 这个时候,大妖大魔们都在殿内享乐, 进出忙碌的是些低等小妖。 司樾带着恒子箫就往殿里闯, 还没靠近门?口就被人拦下。 “哎哎哎, 干什么的!”一只薮猫挡在了他们面前, 抱着胸上下打量两人, “哪来的?怎么瞧着眼生。” “爷,我们是从西边来的。”司樾掐着嗓子, 这些话术张口就来,熟练得很?, “听闻狄虎大王之威名,特?地来见他老人家。” 薮猫竖着眉, 继续盘问道,“你们见他做什么?” 司樾侧过身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余音三饶的“嗯哼~”。 她眨着眼睛扭着腰,素手?一挥,“讨厌~” 恒子箫震惊地看着司樾扭动的背影,惊得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姓甚名谁。 “你们这些女妖——”薮猫也懒得再问了,他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训话似地道,“既然来拜见我家主人,怎么一点事儿都不懂。这殿里是个人就能往里闯吗?还有没有规矩了!” “人家头?一回来,就是不懂嘛~”司樾眨巴着眼,“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了啦~” 薮猫一指旁边的抱厦,“新来的女妖都在那儿,你们到那儿去等着,要是用?得着,会叫你们进殿的。” “好嘛。”司樾一扭屁股,转头?对着身后的恒子箫道,“走?吧,子箫妹妹~” 恒子箫一颤,低下头?,赶紧跟着司樾走?了。 他是步履维艰、如履薄冰,司樾倒是如鱼得水。 一路上有瞄向司樾的,她都笑嘻嘻地朝人送秋波,那纤腰也扭得更厉害了。 恒子箫本是羞耻得无地自?容,可司樾的表演太?过浮夸,逗得他频频破功。 不止是他,念珠里的媿姊妹也看不下去了。 司樾耳中传来媿姈的责怪,“你都是从哪儿学的这些东西。” 司樾嘿嘿一笑,“我从哪儿学的,你们还不知道吗。”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93节 “放你老子的屁!”媿娋笑骂道,“我们才?没有这么俗不可耐。” 两魔待在念珠里看着司樾和恒子箫,就好像看着两个偷穿了她们衣裳的娃娃,正别?别?扭扭地扮作?大人。 这场景实在是滑稽搞笑,让人忍俊不禁。 进了抱厦,里面果然有不少?美妖,大家三五成群,等着被山大王召唤。 司樾和恒子箫进门?之后立刻受到了瞩目, 司樾昂首挺胸地穿过一众环燕,找了个角落坐下。 屋子里妖气冲天,恒子箫像是进了盘丝洞的唐玄奘,屁股只堪堪坐了十分之一。 肩膀上倏地一重,他一个激灵,才?听见司樾在他耳边道,“放松~换作?别?的雄性来这里,早就乐不思蜀了,你怎么倒和被卖了身小姑娘似的。” 恒子箫无助地望向她,“师…”刚开了口,就见司樾挑眉。 他低下头?去,两手?交握着,好半晌,才?低低地喊了声,“姐姐……我实在别?扭。” “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什么?”恒子箫猛地扭头?,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事儿还有下一回? “你们是哪儿的?” 忽然间,一抹黑影挡在了两人身前。 只见一眉眼细长?、肤带蛇鳞的女子神色倨傲地站在了他们面前,身后还带了两名女妖,虽然昳丽,可气势不善。 “我们是西边的。”司樾说。 “西边?哪个西边?” 司樾没有回答,反问:“你又是哪边的?” 蛇妖哼笑一声,她身后的女妖抬着下巴道,“听好了,我们是湘泽嬖姬大人手?下的妖。” “嬖姬?”恒子箫看向司樾。 “哪来的乡下土包子,连嬖姬大人都不知道。”蛇妖身后的另一女妖立刻拔高了声音,“嬖姬大人可是十三文臣之一,论姿色,就连混沌宫的那两位美人也不遑多让。” “没错,湘泽便是从前的魔主亲自?赐给她的领地。听这名字,就知道魔主是什么意思了。” 恒子箫惊讶地看向司樾。 司樾哦了一声,抬头?看着她们,“那这么厉害的嬖姬大人,手?下的妖怎么到这儿沦为女妓了?” “你嘴巴放干净点!”两名妖女喝道,“这位可是嬖姬大人的独女。来这里是为了吸取狄虎将军的魔气的。” “那,”司樾想了想,“祝你成功。” “我当然会成功。”蛇妖俯视着司樾和恒子箫,下颚微抬,满目傲色,“至于你们,现在可以滚了。” 平心而论,司樾变化出来的这两具皮囊实在不错,在美女如云的抱厦里也算得上出类拔萃。 “别?那么小气嘛,”司樾说,“来者有份。吸魔气这样的好事,大家一块儿不是更有趣味?” “去去去,谁要和你一起,快点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恒子箫眯眸,右手?手?指微动,被司樾按住。 “就算你这么说,可现在咱们谁也没被叫去,谁知道那劳什子将军什么时候才?会见我们。要我说,与其在这儿空等,不如大家攒几个牌局,打发打发时间如何??” “劳、劳什子将军?”蛇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敢如此藐视狄虎将军!” “他又听不见。”司樾一挥手?,一张麻将桌出现在面前。 她右手?一翻,一枚红色的晶石敲在桌上。 “来,我的赌注——三品魔晶一枚。” “魔晶!”“魔晶?” 这话一出,整个抱厦都骚动了起来。 众妖女纷纷望了过来,盯着那剔透的晶石。 “这真是魔晶?不会是妖晶吧?” 司樾一笑,食指指尖点了点那晶石。 霎时间,一丝浓郁的魔气从晶石中浮出,袅袅流过所有妖女的鼻前。 嗅闻到了这股魔气的妖女们无不陶醉,“好香的魔气。”“这就是魔的气息么……” 司樾收了晶石,双眸含笑地一扫屋内,“谁要玩?” …… 两个时辰过去,小小的抱厦里摆了四?张牌桌。 恒子箫一边理?着手?中的麻将牌,一边瞄了眼旁边的司樾。 司樾早就把自?己妖媚尤物的外?形忘在了一边。 她歪嘴含着颗糖,一只脚屈起,踏在了椅子上,裙子被她嫌累赘地撩开,皱眉看着牌苦思。 即便是这样倾城倾国的皮囊,也掩盖不住司樾本来的面貌。 四?周叫牌声、笑闹声、咒骂声、催促声、拍桌声揉捏在一起。恒子箫看向对面的两个蛇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腿上的纱裙。 他不禁再度茫然了起来—— 这是何?处,外?头?何?时了,自?己姓甚名谁…… “唉,别?发呆,快呀!”他旁边的女妖推了他一把,嘴里还道,“抓紧时间,一会儿那劳什子将军传唤了,我们就没得玩了!” “啊,抱歉。”恒子箫在催促出了牌。 原来不管哪个世界,和师父在一起就都得玩牌。 他想起在煌烀界时,自?己和宁楟枫似乎也是在牌桌上打成一片的。 师父似乎总有在牌桌上化敌为友的能耐。 那嬖姬大人的独女一边摸牌,一边已和司樾称姐道妹起来,“这鸠山真是臭烘烘的……三饼,我听说猫的丁又细又短,要不是为了魔气,真不想来。” “碰。”司樾把口里的糖换了边含,“那怎么来了呢。” “唉,”蛇妖叹了口气,“世道不好啊。诶,那谁,把那张给我!” 旁边的女妖补充道,“没听说么,鬼牛已经打到沥泽了。你们想想,守着沥泽的是谁呀——鬼芝!蘑菇挡得住牛么?过了沥泽,要不了多久就得到我们湘泽了。” 蛇妖歪着头?,调了调手?里的麻将,“别?这么说,人家也是尽力了,现在的混沌宫呐……啧,我这牌也太?烂了,早知道就不押那么多了!” 司樾一把按住她身边的银子,“出棋不毁哦。” “知道。”蛇妖翻了个白眼,“瞧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儿。” 她接着说:“媿姈啊,不中用?。手?里没一个人听她的,要是她妹妹听话倒还好些,可主君走?后,连她亲妹子都不听她的了,这一回,是真黔驴技穷了。” 恒子箫来时,确见混沌宫有些萧条,可没有想到局势竟是如此危急。 他问:“所以你们赶来这里,是为了吸取狄虎的魔气,借以提升功力,好保家卫园?” “保家卫园?”两个女妖对视一眼,噗嗤笑了出来,“这词儿可真新鲜,倒像是神仙人类们爱说的。不过嘛,也确实是这个意思。” “除了吸魔气,也是为了讨好那将军,最好能出手?帮帮我们。” 蛇妖说着,瞥了眼司樾和恒子箫,手?里的麻将磕着桌,发出咚咚的轻响,“我是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既然出现在这儿,那必是主君的子民。看在同主的份上,我不动粗,你们一会儿自?己走?。鬼牛就快到湘泽了,狄虎身上的魔气我们势在必得。” “可以。”这一次,司樾爽快得答应了,“混沌界摊上了个不负责任的头?儿,你们也是天降横祸。” “放肆!”那蛇妖倏地一拍桌子,冷冷地盯着她。 这一声响,令先前还哄闹的抱厦顿时安静下来。 “什么东西,竟敢诋毁魔主,莫非——你是叛军的探子!” 数十双眼睛齐齐盯向了司樾,室内鸦雀无声,一股无形的冷厉之势逼向了司樾。 司樾往后一靠,哼笑道,“用?得着这么严肃么,她都走?了三千年了,八成已经死了。与其为了个不知死活的人徒添伤亡,不如降了…” 话未说完,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在了房中。 恒子箫蹭得起身,那蛇妖扇了司樾一巴掌后,又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双蛇瞳束成一线,逼近了司樾。 “我劝你说话小心点——认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一字一句地阴冷出声,紧盯着司樾的眼睛。 在她之后,整间抱厦里数十双妖瞳都亮起了冰冷了妖芒,如弦上之箭一般,对准了司樾的头?颅和心脏。 这些杀气并不玩笑,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司樾却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挤出两分毫无诚意的谄笑,“玩笑而已,别?气,别?气。” “将军召你…”就在这时,薮猫推开了房门?。 看见屋子里的情形,他话语一顿,卡在了喉咙里。 “这是怎么了!”他紧接着呵斥道,“你们都在干什么!” 蛇妖松手?,扔司樾回了座位上。 她嫌恶地斜了她一眼,抬步跨过椅子,朝屋外?走?去。 一众女妖收敛了杀气,皆不再看向司樾,沉默地离开了抱厦。 “师父……”恒子箫一开口,便见司樾抬手?,制止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行了,走?罢。” “师父?” 司樾转身出门?。 在无人能见之处,那双紫色的眸子暗沉了下去,失了两分光。 何?苦呢…… 她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些女妖,真心替她们感到不值。 何?苦呢,空守着一座空宫,痴等着一个为一时义气而将他们抛下的主儿。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94节 何?苦…… 十数位女妖被引入殿中。 殿内扑鼻而来一股浊气臭味,满屋子男男女女说笑打闹,或喝酒划拳,或调.情作?乐,舞姬们刚刚退下,上方宝座旁却还有妖姬在唱淫.词艳曲。 这殿中之景,用?群魔乱舞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恒子箫下意识皱了皱眉,就见引他们进来的薮猫哈腰赔笑着,对顶端宝座上的人道,“主人,新的一批美人儿到了。” 铺着黑豹毛皮的宝座之上,坐着一 肌肉虬扎、虎背蜂腰、极其雄壮的男人。 闻言,他微微睁眸,朝下方头?来目光。 男人生的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五官粗犷,却有一双湖水澄澈似的蓝眸。 在他望过来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压力随之而来。 恒子箫呼吸一禀,男人的气势如同他的身材一般,给人以极大的威慑。 即便是刚刚飞升的恒子箫亦能看出,这男人不是等闲之辈,绝不是周围其他妖魔可相提并论的。 顶着这霸道如刀的视线,片刻,上方传来一声邪笑。 “好,这一次倒有几个合我的心意。” 他抬手?,五指上长?着锥形银甲,冲着队尾勾了勾食指,“你们两个,过来。” 恒子箫身子一僵,旁边的司樾已经眉开眼笑地抬起了头?。 “大王,您是叫我吗?” “对,就是你。”狄虎邪眸一扫,“还有你身边的那个。” 蛇妖见此,愤愤地瞪了司樾一眼,可司樾已带着僵硬的恒子箫走?上了殿前,没有接收到她的愤怒。 她一屁股坐在了狄虎宝座旁的空位上,这放肆的举动让狄虎和周围几个部?下一惊,接着笑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狄虎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掐着她的下巴细看,“叫什么名字?” 司樾从自?己暴.露的胸间抽出一张粉红色丝帕,她一抖帕子,隔着丝帕覆上了狄虎袒.露的前胸,将他推开。 在狄虎发怒之前,她娇声道,“人家叫紫绵~” 恒子箫手?指一颤,脸上顿时爆红。 “你呢?”狄虎又看向拘束站着的恒子箫。 不待恒子箫回答,司樾抢先介绍道,“他呀,他叫兔儿。” “兔子精?” 狄虎左右两边都坐满了美人,没有空处。 他便对着恒子箫拍了拍自?己粗壮的大腿,开口,道,“你,过来。” 第141章 恒子?箫没有动, 他是断然不可能坐去狄虎腿上的。 司樾屁股一撅,自个儿挪到了狄虎腿上。 她一手环他脖子?,一手抖着那条粉红丝帕, “大王您真是?偏心, 明明是?人家先来的。” 狄虎那粗犷的双眉一皱, 似乎有些不满司樾的僭越,又似乎觉得她太过俗气,可仔细一看那?张脸,实在是?不错, 便容许了她的放肆。 “行啊, ”他捏着司樾的下巴,邪笑?着,“你有什?么能?耐,使出?来,老子?高兴了?, 自?然赏你。” 司樾用帕子?掩着唇,嘻嘻一笑?, “人家会的可多了?。” 恒子?箫看得出?, 那?笑?, 是?真的憋不住的笑?。 狄虎挑眉, 拭目以待。 司樾起身, 袖子?一挥,一面人高的镜子?出?现在了?殿中, 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大王请看,”她指向那?面镜子?, 扬声道,“此物名为如意镜, 镜中能?照应出?观镜者的爱物。” “喜欢美女的,看一眼,镜子?里便会走出?个活生?生?的大美女来;喜欢美男的,便会走出?美男子?;若是?有喜欢金银财宝的,镜子?也都?能?将其?变出?来。” 狄虎座下,一蜥蜴精问:“真有此等宝物,我们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是?人家的家传之宝,各位大人自?然没有听过。”司樾张口就来。 “真的什?么都?能?变?”有人问。 司樾笃定道,“当然,只要心有所想,且是?这世上有的,那?都?能?够变出?来。” 狄虎侧身,眯眸打?量着那?张镜子?。 见他有兴趣,司樾催促道,“大王还不快试试?看能?否为您变出?三界第一美人儿来,也好叫我们一饱眼福啊。” “将军,试试吧!”趁着酒兴,底下也哄闹起来,“变出?几个天界的仙女,也让我们开开眼界!”“是?啊,妖女见惯了?,可我们还没见过仙女呢。” “呵,仙女?”狄虎不屑道,“仙女算什?么,看我给你们变几个神女出?来,可就算是?神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见得多了?。” 这话一出?,更令四下激动。 在众妖魔的起哄当中,狄虎起身,掸了?掸衣袖,往那?镜子?走去。 他站在镜子?面前,殿内的乐声、吵闹都?停了?下来,紧盯着那?面镜子?,看是?否如此神奇。 狄虎抬头,面朝镜子?,这镜子?确乎不同?凡响,表面光净,可照不出?半点他的身影。 他盯着镜子?,回?想了?一遍当年攻打?天界时见到的神女们,不消片刻,那?镜子?内腾升起一股烟雾。 “好像真的有影子?出?来了?!” 众人翘首以盼,那?烟雾之后,果然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 “将军所想,必是?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儿!” “出?来了?!好像要出?来了?!”“别挡着快让我看看!” 殿内一众妖魔摩拳擦掌,煞是?激动。 恒子?箫余光一瞥,就见司樾捂着嘴,正在偷笑?。 骤然间,一道黑影窜出?镜子?。 众人争相恐后地引颈去看,这一看,令人瞠目结舌—— 只见一头人高的巨猪从镜中跃出?,跑入殿里,直冲向了?殿中的瓜果菜肉! 狄虎一震,侧身闪开,“怎么是?头猪!” 话音刚落,又是?几道黑影从镜中奔出?,两头更大的野猪冲入了?殿内,随后,那?镜子?像开了?闸的水库,源源不断地奔出?猪来! 十?头、百头……颓靡的大殿里充斥着无数巨猪,它们莽着头,横冲直撞,撞得人仰马翻,桌椅倒地。 哼哼的猪叫此起彼伏,一瞬间将这淫.乐之所践踏得杯盘狼藉。 “啊——”低等的女妖们惊慌尖叫,退去一边。 沉溺在酒色之中的男妖猝不及防地被野猪撞到,不等他们起身,后面的数十?头野猪又从他们身上踏过,一蹄子?踩上他们的胸腹。 大殿内回?荡着哼哼的猪叫,这些猪吃了?便拉,拉了?又吃,边吃边拉,拉完的猪粪淌在地上,被其?他野猪踩过,沾在蹄上,带往各处。 不知何时,殿门被悄然关上,百余人和数百头猪被关在一处。 狄虎身前,一头野猪顶着獠牙撞来,他双手握住那?对獠牙,往边上一甩,轰得一声将野猪撂翻。 他猛地扭头,一对虎眸锐利地瞪向上方的司樾。 司樾捂着肚子?,在高处哈哈大笑?,装也不装了?。 狄虎猛地指向她,“什?么人,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 隔着群猪,司樾翻身坐在了?狄虎的宝座上,翘着腿,娇笑?道,“在你地盘上撒野算什?么,大王,人家还想在你心尖儿上撒个野呢~这份薄礼,你可还喜欢?” 吼—— 狄虎口中爆发出?一串暴怒的虎啸,五指成爪,一扫身前的猪群。 雄浑的掌风击倒一片,殿中另外几个大妖也反应过来,各自?开始扫荡周遭的野猪。 按理来说,以他们的修为,几百头野猪算不得什?么,可这些猪皮糙肉厚,打?倒了?又起来,怎么杀也杀不尽。 几个在混沌界叱咤风云的大妖,竟被一群野猪戏耍得满头大汗。 狄虎的披风被咬下来半边,其?余妖魔更是?悲惨,鞋也丢了?,帽也掉了?,不觉间身上还沾了?猪粪。 “我的头发!”有人凄厉地大叫着,大力推搡着后头咀嚼自?己发尾的猪嘴,“滚开!别吃我的头发!!!” 他们身上沾满了?粪尿,被溺在猪海当中,如陷沼泽般,越是?挣扎越是?深陷。 一头野猪自?蜥蜴精后方冲去,他前面的衣摆被野猪咬着,一时挣脱不得,无法闪避,猛地一下,后头的猪牙直顶入了?他的腚眼儿! 斯文秀气的蜥蜴精顿时脸色一绿,扭曲着爆发出?尖啸。 他仓皇地往前扑去,司樾指尖在暗处一绕,蜥蜴精前方的男妖脚下倏地一绊,也往前摔去。 两个男妖摔在一起,那?一刹那?,四瓣嘴唇榫卯般贴在了?一处。 “啊——!!!”四目相对,片刻的死寂之后,他们大叫着相互推开,正好倒在了?地上的猪粪里。 “哈哈哈哈哈哈!”司樾拍着扶手笑?得前仰后合,笑?声之放肆,竟盖过了?数百猪哼。 恒子?箫愣怔地看着这些年龄、功力都?倍数于他的妖魔们,再看一旁拍手叫好的师父。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必怀疑师父对他的感情。 和这些妖魔们相比,师父实在是?对他爱护有加,充满了?慈爱之心。 他看傻了?眼,自?抱厦里出?来的一众女妖也看傻了?眼。 她们躲在角落,倒没有猪往她们这边来。 眼前的场景实在惨烈,可祸不及她们,看着那?些素日威风的大妖们出?糗,女妖们渐渐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95节 “她到底是?什?么人?”蛇妖身边的女妖低声问,“若说是?鬼牛的奸细,未免也太张狂了?些。” 蛇妖也是?疑惑。 她看着占了?狄虎宝座、放声大笑?的司樾,低声道,“我看她是?疯了?,真以为自?己走脱得了?么。” 吼——! 赫然间,震天的虎啸在殿中爆开,比之先前那?一声更加浑厚,更加凛冽。 兽王的怒吼令震荡在殿中,王的暴怒令四周妖魔不自?觉瑟瑟发抖起来。 几千年来,狄虎从未被没如此戏耍。 他双臂隆起,避开冲来的巨猪,一拳锤在了?身前的地面上。 砰——!!! 自?他掌下,坚硬胜铁的石地层层断裂,刚劲的魔气顺着地面圈圈外扩,如地动一般,震得大殿颤栗,摆饰瘫倒,就连支撑用的十?根大柱也坼裂出?了?细纹。 地面断裂之处,野猪们如被镰刀割过的麦子?一般,纷纷被震得昏死过去。 一茬又一茬的野猪翻眼倒下,大殿终于安静了?下来。 狄虎一甩头,缓缓直起身子?,冒着幽火似的虎眸望向了?座上的司樾。 那?眼神中杀气腾腾,如凛冬般凝重肃杀。 这份杀气蔓延笼罩了?这个大殿,不管是?狼狈者,还是?窃笑?者,全都?寒颤着低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狄虎扭了?扭头,脖颈处噼啪作响,他盯着司樾,嘴角一扯,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几千年了?,还没有一个人敢这么戏弄我。你,有种。” “哦,一个人也没有?” 司樾岿然不动,还换了?条腿翘。 她手肘抵在座椅的扶手上,支着下颚,笑?道,“果真如此,像我这样特别的女人,一定迷得你挪不开眼了?吧?” 狄虎本该是?暴怒的,可此时此刻,那?坐姿散漫的女人却给他一股熟悉之感。 他后撤半步,眯眸喝道,“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司樾胸腔一颤,发笑?出?声,“我的儿,还没有认出?你奶奶我?” 狄虎脸色骤然一变,他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念出?了?那?个他以为再也不会提到的人名—— “你是?……司樾。” 全场一片哗然。 “司樾……”蜥蜴精捂着屁股,错愕地抬眸望去。 “司樾?”“司樾!” 角落的蛇女亦是?睁大了?双眼,口中喃喃,“她就是?……怎么可能?,她刚刚还……” “嗳。”司樾应了?一声,噙一分嘲弄的笑?,“我的儿,你好自?在啊。” 宝座之上,那?美艳的女子?身上紫光一闪,变回?了?平平无奇的模样。 在看见这一面孔的瞬间,狄虎愣怔地往前走了?两步,猛地顿住,“司樾…你真的是?司樾!” 九尺多高的男人竟红了?眼圈,当众流下泪来。 在座之中,见过司樾的并不多,可看见狄虎此时的模样,众人再无质疑。 那?刚刚戏弄得他们哭天喊地的女人,正是?传说中的混沌之主,魔君司樾。 “主君!” 一瞬间,整个殿里跪倒一片。 这幅景象、那?被喊出?的主君二字,其?中饱含的辛酸,就连恒子?箫都?能?感受一二。 他们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狄虎一拭眼角的雾气,“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司樾挑眉,“我回?来不到两个时辰,可就听说了?你的诸多丰功伟绩。” 狄虎一顿,别过头去,以为她是?在责怪他沉溺酒色,嘀咕道,“谁知道你还会回?来。” “哈,狄虎,我不管你如何,也不要你做什?么。”司樾换了?坐姿,一脚踏在宝座前的案几上,勾着背,俯身盯他,“可你是?怎么对媿姈的?” 经她提起,狄虎才猛地想起还有这么一茬儿。 他心底一凉,旁边的蜥蜴精从地上抬头,替他辩解,“主君,那?件事?是?我们错了?,将军当时也是?喝醉…” “喝醉?”司樾音调一拔,诧然道,“我倒不知,什?么酒能?让他醉了?,真有这等美酒,也端上来让我尝尝!” 蜥蜴精立刻噤声,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司樾小臂上,那?串骷髅念珠倏尔浮现。 她抛着念珠,像是?在抛骰子?似的,笑?望着狄虎。 “你也是?老人了?,知道媿姈的分量。狄虎,你是?要和我打?擂台啊。” 狄虎的目光定在那?串念珠上。 红髅琲—— 司樾打?架鲜少用什?么器具,都?是?赤手上阵,就算要用,也是?就地取材,身边有什?么拿什?么。 唯独这串红髅琲,是?她唯一一件伴身武器。 她将它拿出?,便不打?算轻易罢休。 狄虎跟了?司樾两千年,了?解司樾的脾性。 他当即单膝跪下,低头认栽,“是?我迁怒了?美人笛,要打?要杀,随你发落。” 司樾冷笑?一声,“你是?怎么说她来着的?” 狄虎不语,也不敢语。 他不说,司樾替他说:“妓.女?嗯?” 她偏着头看狄虎,“你知道她的来历,真是?往人心上戳啊。” “你打?杀我吧!”狄虎屏着气,听这些阴阳怪气的语调,还不如直接打?他一顿来得痛快。 “好,硬气——”司樾扯起袖子?,把红髅琲往小臂上一缠,空出?手来,“你如此轻视她,无非是?她不如你能?打?。我挖了?你的魔丹给她,她往后便也不用受你们的鸟气了?。” “主君!”殿中妖魔纷纷抬眸,震惊地望着司樾。 地上的狄虎也愕然抬头,怔怔地看向司樾。 一伥鬼膝行到她脚边,抱住她的小腿,哀求道,“不能?啊主君!您走之后,十?三文臣、二十?八将纷纷离散,狄虎将军是?最后一个离开混沌宫的,看在旧日情分上,且饶了?他这一回?,让他去给姈姑姑负荆请罪!” “是?啊主君!”另一位伥鬼也求情道,“现在牛鬼作乱,不如就让将军去收拾了?他,算作将功折罪。” “哦?现在想起收拾那?什?么牛了??”司樾笑?看着他们,道,“媿姈来求你们时,你们是?怎么说的——‘什?么鬼牛鬼马的,老子?还不放在眼里’,怎么我一来,你们倒记起他了??” “那?都?是?逞口舌之快,不是?有心的!”妖魔们连连求情,“求您饶过这一回?罢!” 殿中央求声一片,司樾却不为所动。 僵场之际,红髅琲中,两颗赤色骷髅的其?中一颗浮起红烟,里面的媿姈走了?出?来。 见了?她,狄虎脸色更加僵硬,不自?在地避开了?视线。 媿姈轻叹一声,对司樾道,“算了?,眼下击退鬼牛才是?正事?。其?他的,以后再说罢。” “是?、是?!”蜥蜴精连忙点头,“就让将军先去沥泽吧!” “去什?么去。”这一次,媿姈的求情也不管用。 司樾一招手,搂着旁边杵了?半天的恒子?箫坐下,抬眉一笑?,“你们都?不急,我又有什?么可急的,这混沌也不是?我的混沌,都?是?你们一寸寸打?下来的,我的家只有混沌宫那?巴掌点地儿,其?他的关我什?么事?。” 媿姈蹙眉,她给狄虎使了?眼色,让他先去沥泽,等司樾气头过了?再回?来。 狄虎抬眸瞄了?眼司樾,站起来,老老实实地往外走。 还未出?门,司樾双脚往前面的小几上一搁,慢条斯理地扬声,道,“我看谁敢动——” 她勾着恒子?箫的脖颈,嘴角一斜,眼底幽深发暗,“作乐,继续作乐!取酒来!” 第142章 混乱的殿内落针可闻, 只有司樾手中念珠来回碰撞的轻响。 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响声令时间都滞塞了起来。 恒子箫被迫倚在司樾身上,他看得出媿姈有些为难。 媿姈似乎是想要缓和这里的气氛,但?司樾是?在给她?出头, 她?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撤梯子。 来混沌不过?个把时辰, 所见所闻却?让恒子箫感触颇深。 他悄悄扭头, 看向身?旁的师父。 师父对他一直是?照顾有加的,譬如此时,她?知道恒子箫刚刚飞升,心里混乱得很?, 这样紧张的场景会令他更?加无措, 遂特意?扯了他到身?旁坐下。 司樾的手始终圈着恒子箫的腰,让他知道,她?的怒气和他无关,他不必多?想。 媿姈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 狄虎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断然软和不了;她?又不好去灭司樾的威风,媿娋乐得看事情闹大。 这种时候, 司樾是?越劝越恼, 须迂回而行?。 眼下, 恒子箫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她?顿了顿, 倏尔转身?, 对着下面的蜥蜴精和伥鬼们轻斥道,“没?听见么?, 取酒来!到了这鸠山还在混沌宫前?面呢,我们也不急。上?回怎么?说的——要我给你们助兴?好, 我今天就给你们补上?,快收拾了地方?, 给奶奶把位置腾出来!” 底下的妖魔们面面相觑,媿姈又喝了一声,“没?长耳朵么?!” “是?、是?!” 他们赶忙动了起来,收拾上?百头巨猪,清洗殿中的猪粪,碎的换下、倒的扶起,百来号人忙活着,前?所未有的高效。 恒子箫略带敬意?地望着监工的媿姈。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96节 和同他吃饭时温和慈善的模样相反,此时的她?腰背笔挺,下颚微收,秀丽的眉眼间有一股娴熟的女主人姿态。 那“奶奶”二字,司樾用着,像是?流氓女匪,可到媿姈口中便字正腔圆,果真有压人一辈的慈威。 他想起赤枫介绍混沌宫布局时的场景。 媿姈不愧是?掌管混沌界大小庶务的“魔后”,秀外慧中,和蓝瑚一样,是?个极其聪慧又不失良善的当家主母。 媿娋曾说,师父是?把媿姈当做了母亲孝敬。 恒子箫没?有母亲,可他想,自己幼时所幻想的母亲,大抵便是?媿姈这般模样。 狼藉的殿内被打扫一净。 落座之后,众人硬着头皮上?了舞乐。 舞姿秽.色,曲乐暗昧,气氛却?是?一派冷寂。 众妖魔罚坐似地低着头,谁也不敢动作一下。 数十名倡优的表演只有司樾一人欣赏。 她?肩膀斜靠在一侧扶手上?,伸直了腿,脚架在恒子箫腿上?,手里扯了串葡萄,吧唧吧唧地吃着。 媿姈立于她?下侧,素手一抬,一柄长长的骨笛横于胸前?。 她?幻出了本体骨笛,配合着场上?的舞乐,发?出呜咽的笛音。 悠扬的笛音飘绕在殿中,其中魔力缓解了沉闷的压抑。 在她?的笛声中,如履薄冰的众妖魔呼吸顺畅了两分,一曲之后,司樾的眉眼似乎也弛缓了些许。 这是?媿姈谱写的安神曲之一,有平心静气、舒缓精神之效。 虽然曲中的魔力对司樾效用不大,可单听乐声也有宁神之功。 更?何况司樾明白,这是?媿姈在委婉地请她?消气。 一曲毕,蜥蜴精立刻喝彩,借夸奖媿姈来打破冰面。 “许久不曾听姈姑姑的笛音了。”他道,“想当初,您和娋姑姑伴在主君身?侧,真是?一往无前?。都说美人琵琶是?主君最得力的副将,我看不然。” “就说打锡林山那一次,我方?死伤惨重,您的笛音一响,倒下的伤员如野草遇春风,迸发?精神、斗志昂扬。那锡林山地势复杂,不知藏了多?少妖魔,人力找不到,水火都有触不到的地方?,唯您的笛音,一响便震得满山内外所有敌军七窍流血,实在厉害。” 媿姈接着话往下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足称道。我外出的少,总归是?不比妹妹伴在主君身?边的次数多?。不过?如今,倒也有了新?人——” 她?看向懒洋洋吃葡萄的司樾,“你既然把人带来了,就趁此机会介绍一下罢。” 司樾顺着她?的目光,扫向了被自己拿来搁脚的恒子箫。 “哦,倒差点把这茬儿忘了。”她?下巴指向女装的恒子箫,道,“这是?美丽的兔儿。” 媿姈哭笑不得,“你正经点儿!” “好、好。”司樾吐了葡萄皮,解了恒子箫身?上?的幻术,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认识一下,”她?对底下的妖魔们道,“我徒儿,才三百来岁,带出来见见世面。” “徒弟?”“您收徒弟了?” 众妖魔满脸震惊,都忘了刚才的凝重。 直到司樾挑眉,他们才又讷讷闭嘴,蔫巴巴地低下了头。 “说到见世面,”媿姈道,“你瞧不上?鬼牛,子箫却?正好去见识见识。我看这一回,就让他去前?面看看罢。” 司樾搁在恒子箫腿上?的脚一抖,问他:“你想看么??” 恒子箫颔首,“弟子想。” 他也想知道大世界和小世界到底有多?少不同,这里的妖魔又比他高出几筹。 “那就去吧。”媿姈笑道,“只是?你师父刚回来,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战场危险,你又那么?小,没?个可靠的人带着,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狄虎。 狄虎会意?。 他本也没?有真的瞧不起媿姈,只是?一时气话,如今媿姈三番五次地替他说情,他便也压住自己的脾气,出席,抱拳道,“末将请命,愿率部下前?往沥泽灭敌。” 媿姈轻呀一声,看着司樾,“要是?有狄虎将军坐镇,那子箫的安全也就不必担心了。” 司樾丢了吃空的葡萄梗,砸在狄虎头上?,“我看你是?记忆性不好,忘了些什么?。” 狄虎一顿,转膝向来媿姈,低声道,先前?…多?有冒昧,还望姑姑见谅。” “跪下。” 狄虎一怔,见座上?的司樾从恒子箫腿上?收回了脚。 她?回正了身?子,手肘搁在膝上?,俯着上?身?,一双紫瞳幽幽望着他。 她?开口,道,“磕头,请奶奶饶命。” 这一次,媿姈没?有再劝。 不止是?她?,就连莽撞的狄虎也清楚,这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一咬牙,当着众人的面,冲媿娋磕了头,“请奶奶饶命!” 媿姈叹道,“好了,都是?一家人,你也不是?有意?的,起来罢,好好做事就行?。” 狄虎没?有起来,只是?抬头,打探司樾的脸色,身?子还跪在地上?。 司樾哼笑一声,一指媿姈,对着狄虎道,“记住了,这是?你奶奶,下回再要骂她?什么?,先想想自己是?她?孙子。” “是?、记住了。” “滚起来。” 狄虎起身?,面上?有些挂不住。 可那毕竟是?司樾,他也不是?头一回为她?丢脸。 司樾眸光一扫,看过?了全场,“你们嘞,看戏呐?” 全场妖魔连忙也跟着跪下叩首,口中齐呼:“请奶奶饶命!” 媿姈抿着唇角,压住笑意?,道,“起来罢。” “谢奶奶。”众妖魔喊着,可尚不敢起身?,直到司樾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得,该干嘛干嘛去。吃的喝的,都给我送去宫里。” 她?走下了座儿,路过?蛇女时,停下了脚步。 这一顿足,让蛇女心跳一滞,忙低下了头。 司樾没?有翻抱厦的旧账,只是?对她?道,“回去罢,让嬖姬安心,告诉大家,司樾回来了。” 她?走出了大门,那身?影既不高挑也不威武,可只要她?想,就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媿姈携恒子箫留了下来。 她?随殿中众人目送司樾离开。 司樾来找狄虎算账,把媿姈捎上?,一是?给她?出气,二是?给她?重新?立威,让所有人都知道—— 媿姈永远是?那个执掌后权的姈姑姑。 不管她?在不在,若有人敢欺辱媿姈,司樾必来讨债。 至于狄虎,司樾自然是?恼的,可看着昔日战友这幅模样,她?心中也是?愧的。 在灵台锁了三千年,她?也曾懊悔过?。 和天界开战,虽是?群魔并起之请,可要是?她?能多?听媿姈的劝,压下那番意?气,便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年轻时,被关在灵台里的司樾时常这般懊悔,可到如今,她?已非昔日的混世魔王、一个只懂兄弟意?气的匪首。 听了三千年的经法,她?悟了禅,醒了道,了解到混沌以外的天地法理。 混沌和天界素有怨怼,这开天辟地以来的宿怨堆积膨胀,早晚有一场爆发?—— 而她?,不过?是?这数万年亿兆生灵恩怨的一介火星罢了。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正好在混沌界达到巅峰、她?最膨胀时,传来了老头死讯; 正好天界已对蓬勃发?展的混沌忍无可忍,下定决心全面开战; 战书传来时,正好遇上?柳娴月一族的周年忌日,向来极力反对和天界正面对决的他,在那一次没?了声响。 正好一直以来都伴在她?身?边的柳娴月,第一次突然提出要和她?分线作战; 正好在她?抽不开手脚时,传来了柳娴月被杀的消息。 一切都严丝合缝、正正好好,少了哪一环都到不了今天的境地。 诸多?巧合碰在一处,便不再是?巧合,而是?注定。 司樾明白了这一道理,也参透了两分背后的深意?。 即便如此,对于混沌众人,她?依旧是?该愧疚的。 到底她?还是?那个王,他们还是?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在雨霖寺之前?,司樾自以为看清了自己的职责所在,灵台里所听所闻的一切,她?会一一转达给这浑浊的混沌众生。 可雨霖寺中,那个哭着扑向她?的小小子,却?让她?又看不明白了。 她?已经因一时冲动而受罚三千年,如今,难道又要再一次的置混沌界于不顾么?…… 在现在的司樾心中,衡量恒子箫和混沌界分量的,不再是?感情、理智、责任等?,而是?更?高一层的缘法。 柳娴月走了,没?了参谋,她?倒成了那个一步望十的人。 和恒子箫的缘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场因缘对于混沌界、对于诸多?妖魔、对于她?又意?味着什么?…… 司樾需要想清楚,什么?样的行?为才能为混沌界、为恒子箫带来善果。 她?走出了鸠山,经过?方?才的整治,这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夜风拂着她?发?上?的柳枝,枝梢搔触着她?的脖颈脸侧。 司樾回眸,瞥向在余角处因风翻飞的枝条。 她?抄手于袖中,嘴角一扬,自语道,“多?谢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97节 柳娴月精于计算,可他缘浅,终究是?一生囿于方?寸之间,未曾见过?天外之景。 纵然他尚存于世,也再帮不上?司樾多?少。 司樾倏尔一顿,对着山外远天长叹一声。 原来如此…… 他的使命已然终结。 缘已尽,便去了。 她?从前?的愤怒、怨恨,一切执念,皆只因看不透而已,一旦看透,便不再生执念。 她?又回头,看向那灯火未眠的鸠山山顶。 和柳娴月的缘,她?已然参透,和恒子箫的缘,又是?因和而起、因和而尽。 这一点,她?尚未看得透彻,只能是?一步一磨地往前?走。 但?既有雨霖寺比丘僧做媒,司樾想,那到底也还是?个善缘。 第143章 经过鸠山一闹, 魔主司樾回来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混沌。 一时间,颓废冷寂的混沌界喧腾起来?,在狄虎带着恒子箫应战鬼牛时, 混沌宫也接待起了四面八方的来客。 从前出走的旧部纷纷赶回, 迅速聚拢一处。 确如媿娋所说?, 如今的混沌界虽人 心分散,可只要司樾回来?,便如火星如原,立刻又能燃起一片。 半个月后, 恒子箫随着狄虎再度回到混沌宫时, 惊觉四?周情形已大?为不同。 初来?时的那份萧索全然不见,整座宫殿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来?往进出者络绎不绝,宫中?宫仆穿梭于间。 全宫上下?昼夜不分的如火如荼着。 活过来?的混沌宫依旧和天界神宫有着很大?的差别,这差别就?像是凡俗界的洛城和修真界的化城一般, 热闹的混沌宫是沾着烟火气的,没有那么高贵清雅, 反而颇为吵闹嘈杂。 大?约是因?为恒子箫一直跟着司樾, 所以比起清静的仙境, 他还是更习惯这里的烟火俗气。 击杀鬼牛只花费了半月, 兴许是为了将?功赎罪, 狄虎表现?得异常悍勇。 他亲自?上阵,如猛虎扑杀羊群一般, 把鬼牛所部撕咬成了碎片——诚然,他本就?是猛虎;鬼牛手下?, 也多是牛羊等?妖。 抠出了鬼牛的魔丹,狄虎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混沌宫, 急着要见司樾。 他被司樾泼了一身猪粪,又受了骂,可第二天就?好像完全忘记了似的,丝毫不记仇,一路上一直在问恒子箫关于司樾的事情。 总算捱到了回程,狄虎冲进了混沌宫,走在通向西宫的廊子上。 恒子箫跟在他身后,就?见有一装束奇特的女子从他们对面走来?。 最显眼?的,是她有一头如雪的长发,那长发披散着,静垂至脚踝。 仲夏的天,这女子穿着层层叠叠的长裙,类魏晋之风,袖摆宽博,裙摆拖地两尺有余,挽间挂着一缕披帛,走起路来?,不论是衣袂还是头顶的发钗流苏皆静止不动,极为端庄典雅。 如此庄重的女子,面容却带两分稚气,看起来?不到双十年华,光洁的额上有一对少见的如意眉,使她看起来?更显年轻。 不止是“年”轻,她全身都透着一股单薄之感。 即便她身上的裙子层叠无?数,光看着便觉十分厚重,可这女子穿着,却丝毫不显臃肿,反被华雍的重裙衬出一份玉碎似的凉薄。 双方打一照面,她目不斜视,像是和狄虎并不认识,那脸上的神情也淡漠疏离。 恒子箫本以为他们会就?此擦肩而过,然而当女子从狄虎身旁走过时,忽而轻转螓首。 她保持着全身不动的优雅姿态,对着狄虎的侧脸,啐出一口唾沫。 “呸。” 这一啐后,她回过头,继续娴静地莲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恒子箫一愣,狄虎也愣住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啐的侧脸,指尖摸到了尘埃似的细小颗粒。 女子从他们身后走过,恒子箫这才看见,在她宽大?的重裙之后,还排着一列小童。 七个不到腰高的小孩儿跟在女子身后,容貌各异,各个都是粉雕玉琢的可爱。 他们跟着女子,一同经过两人身侧,每个孩子路过狄虎时,都像女子那样转过头,对他啐了一口——啐在了他的大?腿和屁股上。 狄虎愣了一会儿,在第四?个孩子啐他时,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一把按住欲啐他的小童头顶,另只手反手摸着被啐的屁股,转身对走过的女子喊道,“你有病吧!干嘛把孢子喷我身上!” 女子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她有一双如倒映着繁星般湖泊的眼?睛,瞳孔呈现?出星河般银色。 那流银似的眼?睛沉静地望着狄虎。 在这无?声的凝视下?,狄虎蓦地有些?心里发虚。 女子盯了他一会儿,继而启唇,开口道,“因?为,菌子就?该喷孢子。” 她的声音一如她给人的印象,似天山雪水融化后潺潺流下?。 “我是菌子,所以我喷孢子。”她目光不移,清冷的视线钉在了狄虎身上,“你呢,你又是谁,又该干些?什么。” “我…”狄虎哑然。 女子转身,没有再看他,径直离开。 狄虎掌下?的小童挣脱开去,走之前不忘又啐他一口。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孩童也在啐完狄虎之后鱼贯离开。 狄虎半垂着眼?睑,杵在廊上。 “呸——”直到他又被人啐了一口。 他抬起眼?来?,看见不知何时走来?的媿娋,怒道,“你又不是蘑菇!你啐什么!” “你管我呢。”媿娋倚在廊柱上,妖妖趫趫地笑,“我啐你一口怎么了,不应该吗?” “你凭什么啐我!”狄虎这回不心虚了,“鬼芝怪我,我没话说?,可她在前面苦战的时候,你也不没去么!” 恒子箫微讶,原来?方才走过的便是传说?中?的鬼芝。 他来?混沌不久,可也听说?过她的事。 据说?她是混沌界最厉害的大?夫,医术高明,有肉白骨之能,也是为数不多死守混沌宫的大?魔之一。 沥泽被鬼牛攻占时,她一介医生却操戈领兵,死守前线,撑到了司樾回来?。 恒子箫余光回望,瞥向了女子娉婷而行的背影。 如此,也不难理解她对狄虎的态度了。 面对狄虎的质问,媿娋惬然一笑,“你问我在干什么?我在没日没夜地找司樾。” 她伸出殷红的指甲,点向了恒子箫。 “这小子是我找到的,司樾,也是我最先?发现?的。别把我和某些?整日烂醉如泥的人相提并论。” “你!”狄虎想提拳揍她,可他还是戴罪之身,也确实理亏,只得作?罢。 他沉下?声来?,闷闷道,“我真的没想到,她还会回来?……我以为……” “没人想听你的愁绪。”媿娋转身,金纱裙摆娆娆地在两人面前扫过一弧,“闭嘴,跟我走。” 狄虎一腔悲愁戛然而止,他烦躁地嘟囔了一句,“臭婆娘。” 媿娋脚步一顿,回眸盼来?,“什么?” 狄虎冲她吼道,“没什么!” 媿娋冷笑一声,在前面走着,领两人去了西宫的书房。 靠近那里,人愈多了,抱着账本、折章、盒子的宫仆进进出出,往来?不息。 他们到时,赤枫正抱三个锦盒出来?,盒子垒在一起,比他的头还高,完全挡住了他的眼?睛。 不过身为司樾殿中?的近侍,赤枫也用不着用眼?睛看路,自?有强大?的神识感知四?周。 他抱着一垒盒子停在了媿娋面前,偏出身子来?对他们行礼,“娋姑姑、狄虎将?军,还有…恒大?人。” “几百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小一个。”狄虎哈哈一笑,虎掌落在了赤枫头上,一手就?能包裹住他整个头顶,又问:“这里在干什么呢?” 赤枫歪头躲开,“最近回来?了不少人,这些?都是献给主人的贡品。” “你有空嘲笑别人,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媿娋睨了他一眼?,“进去吧,你的两位奶奶已经等?着了。” “呃……”狄虎后知后觉地瑟缩了一下?,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害怕,“要不我还是晚点再…” “再什么——” 他话音未落,里头就?传来?司樾懒洋洋的声音,“磨叽什么,进来?。” 狄虎一颤,猛地转身,一推恒子箫肩膀,道,“你、你走前面。” 恒子箫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狄虎为什么那么害怕师父。 他依言走在前面,迈入了书房之内。 这座书房十分宽敞,采光明亮。 恒子箫跨过门槛后,在进门两旁靠窗处看见了八张案牍,案牍后面坐着八名书办。 进来?的妖魔们先?去书办处做登记,或是代为转达,或是由他们安排觐见的时机。 这一厅再往前去,穿过一扇垂着珠帘的月门。 甫一穿过这道月门,周遭立刻安静下?来?,仿佛有一结界隔绝了外头的嘈杂。 月门之后,是更雅致的书房,宁静安逸,人也少了起来?。 这里左右各有一张长桌,媿姈坐在左边的桌后,她桌前排了两个人,正低声汇报什么,旁边有红枫伺候笔墨。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98节 右边的桌子空着,背后的墙上挂着一把焦尾琴。 不知为何,恒子箫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是柳娴月的座儿。 “来?了。”见了狄虎和恒子箫,媿姈立刻搁下?笔,笑着抬头看向他们,目光尤其?落在恒子箫身上。 “姈姑姑。”恒子箫向她致意,媿姈笑笑,一偏头,下?巴指向后方的一扇屏风,“去罢,你师父等?着你呢。” 在对坐的两张桌子后,是一扇宽大?的屏风,屏风之后,才是司樾的位置。 恒子箫听了媿姈的话,本要抬步往屏风后走,刚迈两步,却见狄虎直愣愣地杵在屏风外,没有动。 见他不动,恒子箫也不由得迟疑了,莫非常人是不该绕过屏风的? “他是心虚,”正当恒子箫这么想时,屏风后面就?传来?嘲谑的笑声,“甭管他。” 恒子箫松了口气,心道,师父的确不是那么拐弯抹角的人。 他想了想,还是侧身,给了狄虎一个台阶下?,开口道,“将?军先?请。” 狄虎以拳挡唇,轻咳两声,冲着恒子箫瞪眼?。 恒子箫无?奈,只得先?走。 绕过这扇屏风,他终于见到了司樾。 梨花软塌上,司樾一如既往地斜躺着看话本,旁边的小几摆满了茶点。 恒子箫拱手道,“师父。” “回来?啦。”司樾吐出瓜子皮,转头看他,“如何,和煌烀界有什么不同?” “大?世界果然不同凡响,弟子受益匪浅。”恒子箫道,“日后当更慎思笃行,勉力精进,不给师父丢脸。” “去去去,”司樾很是嫌弃,“在我面前也扯这些?酸话,还是小时候可爱。” 她说?完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坐。” 恒子箫应道,“是。” 他知道在师父和周围妖魔眼?中?,自?己只是个孩子,可他已经在煌烀界当了许久的道祖,实在做不出天真率直的模样。 恒子箫落了座,狄虎才别扭地走了进来?。 他双手捧着一颗青黑色的魔晶,单膝跪在司樾面前,“鬼牛所部皆已溃散,此乃鬼牛魔丹。” 司樾一抬手,那魔丹飞到了她手上。 “行啊。”她捻着珠子对光照了照,又瞥向地上的狄虎,“还有事?” “我…”狄虎眼?神一瞥,他显然是有话的。 这一路他赶得很急,迫切地想要回来?,恒子箫知道,他必是有话要说?。 好半晌,魁梧的壮汉低下?头去,嘟嘟囔囔道,“我想问,你这次回来?还…还走么……” 外面的汇报声停顿了一下?,屏风内外都等?着司樾的回答。 司樾一挑眉,“什么话,这里是我的家。” 那汇报声又继续了。 狄虎一咧嘴,粗犷的脸上荡开一抹笑,显得有些?憨傻。 屏风旁探出了红枫的半边身子,她扶着屏边,对司樾道,“主人,盲剑大?人来?了。” 司樾眉梢一抬,地上的狄虎也站了起来?。 恒子箫注意到,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狄虎笑容一收,竟露出了两分忌惮。 司樾点头,对红枫道,“让他来?。” 红枫低头,退了出去。 顷刻,有一颀长的身影绕过屏风,迈入了恒子箫的视野。 在看见对方的刹那,恒子箫倏地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感觉正似他每一次见到恒箫。 进来?的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一团血煞之气。 男人披着一身宽阔的黑袍,乌黑如鸦羽的长发用一银簪挽束。 一条月白色的锦带系在他的脸上,蒙住了眼?睛。 他迈步而来?,高大?的身影却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徒留黑影。 直至司樾面前,他立定,淡淡开口,道,“你回来?了。” 司樾嗯了一声,那双蒙着锦带的眼?转向了她身边的恒子箫。 隔着锦带,恒子箫看不见他的眼?神,可这一瞬,他脊骨一冷,泛起一股被洞穿一切的寒意。 在男人询问之前,司樾先?开了口,道,“我徒弟,恒子箫。” 说?罢,又向恒子箫介绍了男人的身份,“魔君盲剑。” 她排算一会儿后,替恒子箫定义了他们的关系——“你大?爷。” 第144章 天有?天将, 冥有?鬼差,混沌自司樾大一统后也设立了一班子?将相臣下。 以柳娴月为首,所领十三文臣, 奠定?了混沌界有?史以来第一套遍布全界的律法, 使一直以混乱著称的混沌界终于有了一张清晰的索图。 在柳娴月之前, 混沌界以武力为尊,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法律、法典,只?有?历史悠久且庞大的族群里,才有?一本族规当做办事依据。 柳娴月便是来自这样的大族。 他习惯按照规矩办事, 在结交了媿姈、司樾之后, 从她们口?中听说了小世界的种种事情,其中,关于律令和社会福利的描述让柳娴月久久不能忘怀。 他央求司樾,替他打开通往小世界的屏障,亲生走访了三个人类盛世, 回来之后撰写了一本混沌总纲法纪。 所领的十二?文臣,也在他的要求下, 依据这?本总纲撰写出了适应各地的法规。 柳娴月所写的这?本总纲包揽军法、政法、刑法、经济法乃至小妖小鬼们日常生活中的一切行为规范。 此后五百年间, 他一直不停考察、调整所颁律法, 并设立孤儿院, 收养那些和他一样家族破灭, 或是被人遗弃的幼崽。 这?些幼崽在孤儿院中或是读书?写字,或是习武修炼, 优异者全?部效命于司樾麾下。 如此两千年下来,到?了司樾和天界开战之时, 混沌界各方各面的实力已强大到?了恐怖的地步。 在柳娴月死后、司樾消失的三千年间,他生前留下的法律依旧在许多地方奏效, 而混沌界中的妖魔,也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思念。 正如媿娋所说,司樾虽然厉害,可混沌界的强大也依旧要分柳娴月一半功劳。 柳娴月花费近三千年的时间,使法律一词深根人心。然而,混沌界万年以来尚武的风气并不会骤然消失。 在混沌宫十三文臣的另一侧,是一个倍数多于他们的集团——二?十八武将。 这?文武两大集团,皆由大魔组成。 十三文臣中,柳娴月为首,媿姈为副; 但二?十八武将,却并非由媿娋领导。 领导这?混沌界最强大、最嗜战、最桀骜的二?十七位巨魔者,是实力仅次于司樾,且年岁长?于司樾的人—— 魔君盲剑。 他是司樾最后才收服的上古巨魔,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岁数,即便?是司樾,也许也得喊他一声爷爷。 彼时,司樾与盲剑交手了三十个昼夜,两人斗法处,方圆数十里俱被夷为凹地。 四周土地被两人魔气所灼伤,至今还是寸草不生。 到?最后,司樾压在盲剑身上,缠着红髅琲的拳头停在他的鼻梁上。 两人皆是披头散发,气喘吁吁。 盲剑喘息着,望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动了动嘴唇,问:“你?到?底是谁……为何要…纠缠剑某……” “哈,”司樾勾唇噙着一抹痛快的邪笑,拳头松开,掌心里流下道道开裂的鲜血。 她抬起那被剑气割得没有?好肉的掌心,往盲剑脸上招呼去。 “我?就是想看看……哈啊…你?长?什么样!” 她地一把扯下盲剑脸上的锦带。 锦带之下,露出了一对银灰色的凤眸。 那凤眸一眯,泻出两分凉意。 四目相对,司樾偏头,疑惑道,“你?也不是瞎子?啊,蒙着干嘛。” 她把染了血的锦带又蒙了回去,“是不是你?惨死的心上人和你?有?什么约定?,还是说…你?背负了什么血海深仇?” 盲剑坐了起来,把锦带系了回去,回了她三个字:“呵,可笑。” 司樾屁股往后挪了挪,从他的腰坐去了膝盖上,仰头看着他系带。 “那你?是为了什么?” “因为……”盲剑系好了锦带,漠然道,“刀剑,无?眼。” 司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很深奥。 “那你?为什么不把眼睛挖了?”她问。 “自然因为痛。” “也是。” 在性格迥异,但都不好相处的二?十八魔将里,魔君盲剑是个情绪稳定?,却也有?着某种偏执的魔。 他并不和混沌宫的众人打牌喝酒、厮混一处,闲暇时最喜欢的游戏,是和人比说带剑的成语。 “按理你?该叫大爷。” 司樾对着恒子?箫介绍道,“但他应该更喜欢被叫剑爷,你?就叫他……剑大爷好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199节 这?称谓叫起来实在拗口?,恒子?箫有?些为难。 “不。” 就在这?时,魔君盲剑先一步拒绝了司樾的提议。 他下颚微抬,带着两分淡漠的倨色,道,“没有?剑二?爷,也没有?剑三爷,何来“大”爷。所以,是剑爷。” 恒子?箫一噎,觉得这?人说话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司樾倒是认可地点?了点?头,“除他以外,都是叔伯辈,倒也不必再区分大小。” 既然如此,恒子?箫便?依言行了礼,恭顺地唤道,“剑爷爷。” 盲剑侧身,“剑某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孙子?。” “那你?刚才说什么屁话。”司樾看了眼一旁的狄虎,示意他出去。 狄虎一点?头,雄壮的身子?小心翼翼地避着盲剑,贴着墙挪走了。 他离开后,司樾为三人布了一结界,使声音隔绝。 她对盲剑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他再待一个半月就回天上了。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很能吃苦,从来没有?抱怨,你?教教他,练个一招半式,到?了天上也好不被人欺负。” 盲剑似是一早便?看穿了恒子?箫的身份,也知道他的来历。 他闻言,摇头。 “他功力不够,什么招式都是白费。” 恒子?箫要面对的不是人类,而是神。 一力降十会,到?了这?一步,技巧已无?大用。 “何况——”那蒙着锦缎的双眸朝恒子?箫瞥去,盲剑沉声道,“那也不是比力气的地方。” 司樾抓抓头发,叹了口?气。 “师父,”恒子?箫半瞌眼睑,“子?弟会便?宜行事的,您就不必为我?操心了。” 司樾从来知道恒子?箫是个擅长?忍耐的小子?,可有?些事,并不是忍耐便?能起效的。 她没有?说话,转而看向盲剑,“你?是做什么来的?” “来看你?。”盲剑直言,道,“来领事。” “哈,你?倒是会便?宜行事。”司樾扯了抹笑,“听说我?被封印后,你?是第一个走的。现在见了我?,就一点?儿不愧疚?” “不。”盲剑如他本体一般,直来直往。 他抚上心口?,细细感知了一会儿,兀自点?头,对司樾确定?道,“剑某没有?感受到?任何愧疚,因为,刀剑无?情。” “那你?是否知道另个词——故剑情深。” “你?竟说我?是故剑——”盲剑却是冷了声,“那谁是你?的新剑!这?个神子?么?” “得,出去吧您嘞。”她就不该多嘴。 “呵。”盲剑转身,冷笑着离开了。 隔着屏风,恒子?箫还听见他对媿姈吩咐了一句,“有?要剑某办的,都送去旧处。” “好。”媿姈应了,“我?一会儿就让红枫过去。” 魔君嗯了一声,又道,“月俸还是每月初旬?” “亏得您好记性,”媿姈笑了一声,“这?个月来不及了,并去了下月二?十。” “为何?”魔君并不只?是随口?一问,他像是很认真。 “亏空太多,一时又忙,且还没找到?新的入项。这?半年恐怕都不一定?了。” “那就给剑某安排找入项的活儿。” 媿姈弯眸,“我?会记着的。” 盲剑这?才走了。 恒子?箫不由得问向司樾,“师父,混沌界也这?么用钱么?” “看人。”司樾说,“有?些懒得吃饭的,自然也用不着钱。” “那……”魔君盲剑也不像是还不能辟谷的样子?。 “别看他乌漆嘛黑的,可每个月都要买些花里胡哨的剑鞘,还要买最贵的刀油。”司樾抱胸,“你?要是缺钱使,别问我?和媿姈,就去他库房里,找个积灰的剑鞘,从上面抠个琫、抠个珌,或者悄悄刮点?金粉下来,他不会发现的。” 恒子?箫觉得,以两人的实力差距,那必被发现。 盲剑毕竟是魔君,从前他想要什么,往店前一站,整个店都归他了。 但柳娴月颁布律法之后,不管是魔君还是魔主,都得遵规守纪做个本分的良民。 从前那些对黄白之物?不屑一顾的大魔们,也就不得不数起铜板过日子?。 法典颁布之后,曾被司樾拿来诓骗商人的红枫赤枫,如今行走在混沌宫里,倒有?了两分活动纪念碑的象征意义,向所有?见到?他们的妖魔提出警示。 “你?累吗?”司樾转头,余光瞟向了恒子?箫。 这?熟悉的问话让恒子?箫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思索之后,他才答,“不累。” “那别闲着,去媿姈那儿帮帮忙。”司樾道。 “是。”恒子?箫料到?司樾是想让他做些什么,他现在确实无?事可做,正想多了解一些混沌界。 这?件差事来得很合他意,他立刻走去媿姈身边,问她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 媿姈手上的事情很多,这?三千年来荒废的事都要重?新拾起来,别的不说,就鬼牛所领叛军对各地造成的兵灾,便?需要花费人力物?力修复。 她想了想,交给恒子?箫一沓厚厚的信封。 “这?是赶回来的妖魔们呈递的请安疏,你?看一看,把名?字誊出来,里头有?用朱砂写的内容,也一并誊抄出来。” “朱砂?”恒子?箫讶然。 媿姈知道他在惊讶什么,解释道,“这?里不比人界,主君用的不是朱批。” 她拿起自己手边的砚台,那砚台乍看之下并无?不寻常之处,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黛紫色的墨。 “司樾用紫批。”媿姈道,“妖魔们本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柳先生推崇文字之后,大家便?也开始学着用字,上来的奏疏一年比一年冗长?,看得人眼花。 “可妖魔们好不容易愿意读书?写字了,也不好泼冷水,柳先生便?规定?,要紧的字句须用朱砂标写,这?样看去便?一目了然,我?们也轻快些。” “原来如此。”恒子?箫明白了。 媿姈一指旁边的小几,“你?就在那儿写罢。” 恒子?箫扫了眼媿姈笔下的纸张,见了她的字迹,迟疑了一下,还是用了正楷,不敢自作主张。 媿姈交给他的任务相当简单,与其说是让他帮忙,不如说是让他通过抄写这?些奏疏,去认识混沌界的大妖大魔,进而了解到?司樾的实力地位。 一个时辰之内,恒子?箫誊抄完毕,屏风后的司樾早不知何时溜了号了。 恒子?箫将所写单子?交给了媿姈,那字十分端正,排版布局也清晰爽利,看得媿姈直叹,“这?么标致的字,上一回还是从柳先生手里见的。我?们周边就没几个愿意静下心来、一笔一划写好字的人。” “姑姑过誉了。”恒子?箫低头。他是惯做这?抄写的活儿了。 媿姈笑望着他道,“你?难得来混沌,竟还没有?歇过半天,今日再别忙了,去你?师父的寝宫歇息罢。” 司樾不在,恒子?箫便?听从媿姈的吩咐,出了书?房,往东边走去。 赤枫领着他俯瞰过整个混沌宫的布局,司樾的寝殿不难找,恒子?箫很快找对了门。 黛紫色的宫墙在夜晚并不明显,纯黑一般,司樾大门处挂着一匾,匾书?很长?,两旁又有?门联。 恒子?箫驻足门前,见上联写的是:「军事政事天下事」 下联是:「财事人事宫中事」 中门高额上的匾题着对联的横批,写的是—— 「上联西?走、下联东转,都别找我?」 恒子?箫出神地看着,忽然,有?一嫩生生的声音从门里探出。 “你?是谁!” 他低头一看,门内露出了三个小脑袋。 这?三张面孔有?些眼熟,正是下午走廊上遇见的鬼芝所领的孩子?们。 这?三个小不点?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大,一脸婴儿肥,手臂也如白藕一般幼嫩,但恒子?箫在混沌待了一段时日,深知对方的年龄或许做他爷爷也未可知。 他不敢造次,恭敬答道,“我?是你?们主君的弟子?。” “弟子??”三个小不点?对视一眼,蹦了出来,围住了恒子?箫。 “你?叫什么名?字?” “单姓恒,鄙名?子?箫。”恒子?箫介绍了自己,又问道,“几位是跟着鬼芝大人来的么?” “嗯!” 三个小不点?绕着他,团团转着圈,挨次喊道,“我?是蘑菇——” “我?也是蘑菇——” “我?们都是蘑菇!” 最先开口?的又道,“虽然还不是魔菇,但我?们是新鲜的好菇!” “没错,我?们早晚会变成魔菇!” 他们喊完,问向恒子?箫,“你?是什么妖?” 他们转得恒子?箫有?些好笑,他低着头看着他们的发顶,说:“我?是人。” “人?人妖?那是什么妖?” 三个蘑菇停了下来,面面相觑,谁也不曾听说过,便?惊诧地仰头看他,“我?们从来没听说过人妖!” “不是妖,”恒子?箫哭笑不得,“只?是人。也就是…神子?。” “神子?!”三个蘑菇尖利地惊呼出声,再不围着恒子?箫转圈,齐齐跳开,戒备地瞪着他,“你?是天上的坏家伙!” 他们实在玉雪可爱,愤怒的模样也惹人怜爱。 “嗯……”恒子?箫沉吟道,“也不尽然。你?们的姈姑姑、娋姑姑从前也是人。” 魔菇们反驳,“不!她们是鬼!”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00节 “什么鬼。” 有?声音自院内传来,这?声音极其出挑,叫恒子?箫立刻辨认出了它的主人。 片刻之后,果不其然,一身重?裙的鬼芝迈过了门槛,自暗处走了出来。 恒子?箫只?听她说过两句话,可这?声音太过悦耳,铮铮如玉击,潺潺如融冰,听着不像是人音,倒像是某种金玉之器。 端庄典雅的年轻女子?走至三个蘑菇身后,除了脖颈和脸外,她所有?肌肤都隐于厚重?衣饰之下,双手在前叠交,只?能看见广袖,连半点?指尖也瞧不见。 恒子?箫很难想象,穿着这?样繁缛的衣饰,是如何在沥泽那一片沼泽地里抗击鬼牛的。 三个小蘑菇见她,抛下恒子?箫,转头奔向了鬼芝。 在恒子?箫以为他们会称鬼芝为大人或是姐姐时,小蘑菇们齐声喊道——“老祖宗!” 鬼芝的眸光掠过他们,又落在了门前的恒子?箫身上。 恒子?箫低头,鬼芝那银色的瞳孔在月光之下愈加清冷疏离,且带两分审视。 “主君在药浴。”她道,“她说,你?可以进去。” 说罢,她便?转身,沿着宫墙缓缓离行。 三个小蘑菇在她身后排成一列,这?里不是走廊,道路并不狭窄,他们依旧像是白天那样一个跟着一个,而鬼芝也挨着宫墙,规规矩矩地只?走在道路侧边。 月影重?重?,可在他们的衬托下,高山雪莲般的鬼芝竟有?了几分鸭妈妈带崽的亲切。 恒子?箫目送他们离开。 这?一天下来,他在混沌宫见了不少大魔,或是见面,或是见字,不管是何种方式,这?些大魔都给人一种违背常理的深不可测。 这?种感觉,就像是恒子?箫初次见到?司樾那样——被裴玉门夸得天下无?敌的第一仙子?在宁楟枫的剑上跳起了皮筋。 恒子?箫扭头,看向院门口?挂的门帘和抬匾。 虽身处异世,可他油然而生一种切实的真实感,只?觉得—— 自己果然是到?了师父的地界。 第145章 司樾的寝宫并不多么奢靡, 大小、装潢上甚至不比媿娋。 她宫里一切东西都是媿姈操持的,若媿姈不管,恐怕除了一张床就再没有别的物件了。 恒子箫仔细想来, 从前一切庶务也都是纱羊师姐在操办, 师父虽然爱钱, 但并没有什么物欲,只是买点普通的肉菜而已,连酒都不常喝。 既然如此?,师父她为何那么在乎钱财…… 思索间, 给恒子箫带路的侍从停了下来。 他们停在一扇檀木花门前, 那侍从侧身让开,示意恒子箫进去。 恒子箫想起门口鬼芝所说的话?,耳尖不由?得一红。 他叩了叩门,问?:“师父。” “进来。”里面很快传来司樾的回应。 “师父,我还是在外面…”“唉呀, ”司樾啧了一声,“都见过多少回了。你忘了, 你小时候的尿布还是我给换的呢。” 恒子箫抿了抿唇角。 忘事的绝不是他。 “是…弟子冒犯了。”他推开镂空雕花的木门, 氤氲的湿气扑面而来。 木门之后?, 整个房间都是汤池。 司樾靠坐在一侧, 不管是在裴玉门的澡堂还是在混沌宫的金池, 逢她泡汤,身前必有一托盘飘在水面上, 满载酒食。 恒子箫小心地走去司樾身后?,见她的头发依旧束着?, 只有一截发梢落在水里。 恒子箫的记忆当中,师父似乎从来没有解开过系发的柳枝。 从前他不懂, 如今却是明白了,那不是一时能够解开的东西。 他像是在停云峰时那样,跪坐在司樾身后?。往往这时司樾都会丢给他一条帕子,让他帮忙搓背。 但今天不同,司樾扭头,对他道,“下来一起泡泡,鬼芝刚调的水。” 恒子箫应了一声。 他退去外衣,就着?里衣下了水,司樾看不过眼他这扭捏的样子,伸手一把扯下他的衣襟。 那单薄的里衣登时垂落在了他腰际,露出大半个上身。 “师父!”恒子箫短促地低呼,慌忙背过身去,面上染了层红晕。 “干什么,”司樾不满地挑眉,“我是土匪头子,你又不是抢来的民女。” “师父…”恒子箫依旧不肯转向她,低声道,“男女授受不亲。” “你忘了,你小时候的尿布…”“师父……”恒子箫都无奈了。 司樾哈哈一笑,也不勉强他,目光在男子的背后?扫了一眼,又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胛。 “修道之人,别把肉身看得太重了。” 恒子箫被拍得瑟缩了一下,继而道,“我非拘泥于肉身,而是敬重师父。” 司樾眸光一凝。 落在背上的手温凉一片,恒子箫记得,他头一次和师父同池,便是这样背对着?她,向她展示了背上的灾星烙印。 到如今,恒子箫自然已经?知?道,那并非什么烙印,只是巫婆用来诓骗钱财随手画的纹样。 他骤然想起,如今那片刺青应当已经?不在了。 自金丹之后?,他便不再关注后?背,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出身。 “师父……”恒子箫开了口,却欲言又止,没有再说话?。 司樾嗯了一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好半晌,恒子箫才?低低道,“天界是什么样?和混沌界类似么?” 司樾答,“你想什么样,就什么样。” 恒子箫一怔。 背上的手离开了,司樾在托盘上倒了两杯茶,分了一杯给恒子箫,“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万法如一,随人以为高下——” 恒子箫接过,瞥见司樾揶揄的眼神?,“你再问?我两回,这一段就该背完了。” “弟子不懂。”恒子箫低头,出神?地望向手中的茶汤。 天界、混沌;神?仙、妖魔……似乎和人世间并无分别,既然如此?,飞升又有何?意义。 “不懂就多看看,看着?看着?就知?道了。” 这话?也是耳熟,在恒子箫初次下山时,司樾便是如此?指引他的。 “师父,”恒子箫抬眸,踌躇着?问?:“我真的成仙了么?” “哈,”司樾笑起来,“你还想考我背书?” 恒子箫皱眉。 何?为仙,仙为何?。 他心中尚有疑虑,果不能称之为“成”。 那场雷劫是他人的手笔,并非由?他招至。 司樾啜着?茶,扫见恒子箫思悟之色。 恒子箫是有两分慧根的,她想,只是年龄实在太小。 司樾舒展胳臂,往后?靠去,换了个闲散的姿态问?道,“狄虎待你如何??” “狄虎将军十分豪爽。”恒子箫很快答道,“途中对我照顾有加。” 司樾又问?:“这一路感受如何??” “去时和回程极为不同。”恒子箫道,“去时路上黄沙滚滚,不见人烟;回来时路上多了许多人,街旁的店铺也开了许多。” “除此?之外,地方景色也和小世界不一而同,草木山石都大了数倍,十分壮丽。” 他顿了顿,继而轻声道,“若是师姐也能看见这番景象就好了……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司樾笑道,“升官发财,重回故里,当然是乐不思蜀了。” 恒子箫倒是担心,师姐会不会晚上偷偷哭泣。 她虽然嘴上嫌弃师父,可恒子箫以为,师姐对师父是一片真心。她其实明白,师父并非恶人,只是碍于身份礼法,不能吐露自己?的真心。 若是师姐能和他一起来混沌界,在亲眼看过这里的人、物之后?,或许会对混沌有所改观。 司樾又道,“正?好,接下来我要去几个地方,你是想跟我外出,还是留在这里?” 恒子箫不假思索道,“我跟您一起。” 司樾笑睇着?他,“哦?不长记性?” 想起鸠山之行,恒子箫脸上一热,可还是坚持道,“弟子愿随师父左右。” “好罢,”司樾允了,“我向来开明。” 她对恒子箫抬了抬下巴,“自你匆匆飞升至今,想必有话?要问?,说吧,我听着?。” 恒子箫确实有很多事想问?,可有一些话?即便司樾不说,他也不会冒然诉之于口。 他最想问?的三件事,一是司樾的师父,二是柳娴月,三是当年司樾到底对天界做了什么,以至于惊动了西方世界。 可这三样都贴近雷区。 恒子箫斟酌着?,只捡了些司樾方便回答的来问?:“师父,往后?您和天界还会有交际么?” 司樾眸光微移,望向了池子的另一侧。 “两界相挨,纠缠了上万年,无可避免。”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01节 恒子箫听出了司樾的意思,她不会再主动向天界挑事,可她不认为天界会就此?放过混沌。 师父似乎并不看好两界的关系,认为早晚还是会产生摩擦。 “您还恨天界么?”恒子箫试探着?问?道。 司樾一哂,“真要论?起来,该是他们恨我,死在我手上的神?仙太多了。”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恒子箫的问?题,恒子箫揣摩着?司樾的语气。 他想,师父是个豁达之人,过去那么久,她或许不恨天界了,只是对师祖、对柳娴月的死还没有彻底放下。 这细鲠在师父喉咙里扎着?,虽然难受,但已不致她为此?暴怒发狂。 她不会再为旧怨去向天界宣战了。 瞥见司樾头上的柳枝,恒子箫心中涩然,出口的却是:“师父,我听娋姑姑讲了你们相识的事。她说,您从一开始就格外偏爱姈姑姑,把她视为娘亲一般。” “啊…”司樾低吟一声,坦言道,“这么说也无错。我把媿姈当娘,可对媿娋,那是当成了祖宗。你可千万别去招惹她。” “师父为何?如此?顾忌她?”恒子箫不懂她们之间的关系,难道那媿娋不是师父的属下么? 司樾低头抿了口茶,哼笑道,“我何?止是顾忌她——早些年的时候,她俩都难伺候。” “这是为何??”前半句恒子箫能够体会,但“姈姑姑为人和善、做事周全 ,她也难相处吗?” “她再是和气,本?质也是厉鬼化?妖。”司樾道,“媿娋应该和你说了她们的原形。” 恒子箫记得,媿姈媿娋二人,是由?数百怨女活杀制成。 “与其说是乐器成精,不如说是怨气的集体。”司樾道,“每逢她们制成之日?,组成或是依附她们的怨气便出来作祟。遇见我之前,她们靠虐杀男人捱过这段时间,遇见我之后?,她们来了混沌。” “那时候她们妖力极弱,在混沌可没有能供她们随意虐杀雄性,所以这每年的怨气就都发泄在了我一人身上,足足四千年才?彻底消气。” 司樾摸了摸自己?的脸,“媿姈发作时可比媿娋难缠,得亏是我,换做旁人早就被她们折腾死了。” 恒子箫还是不懂,“所谓‘发作’是何?症状?” 司樾仰头,在潆渟的水汽中咋了下舌,“说来话?长。我懒得讲,你过来,自己?看。” 恒子箫好奇地往前挪了半步,司樾嫌他动作慢,一掌扣住了他的后?脑,把他的额头按了下来,使两人眉心相贴。 恒子箫脸上一烧,刚要后?退,便有一股涓流般的魔力流入了他的神?识。 司樾从未对他传过记忆,这还是头一回。 这一瞬间,恒子箫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司樾过往的回忆在他脑海中一一搬演。 他闭上眼,沉浸在司樾的回忆中细细看去,见到了媿娋口中,那个雌雄莫辩的少年。 此?时的司樾比媿娋描述的大了几岁,看着?有十七八的身样,所立之处乃是混沌宫入宫的那条走廊。 这已是混沌宫建成、司樾称王的时期了。 “主人!主人!” 恒子箫见红枫从廊的另一头急促跑来,还不等站停,便喊道,“您终于回来了!” 青年司樾没有说话?,自她身后?传来一儒雅的男音。 他问?:“是媿娋?” “嗯。”司樾松了松衣襟,“我先?走一步。” 恒子箫立刻意识到,在师父身后?说话?的人是柳娴月! 他正?要看看柳娴月是何?模样,司樾却没有回头,她径直消失在了廊上,瞬息间移至媿娋的门口。 媿娋院外,宫仆们皆瑟瑟发抖地低着?头,司樾刚到,便听紧闭的殿门里传来一阵长啸。 这啸声似鬼泣似兽嚎,其中痛苦,皆化?为恐怖刺耳的凄厉之音,任何?人听了都不免毛骨悚然。 司樾抬手,推门进去。 门内怨气冲天,上百道黑红交织的残魂在殿内横冲竖撞,发出呼呼冤鸣。 司樾反手关了门,将这不计其数的戾气锁在殿内。 她视线扫去,内殿中央的地毯上,跪趴着?媿娋。 媿姈头发散乱,金簪朱钗摇摇欲坠地斜在一旁,身上的衣服扯得不成样子,自颈部向上,漆黑的血管暴突出来,如细蔓一般蔓延至两颊。 数道墨黑的怨念缠缚着?她,像是要将她活活勒死,其中,有束一刺目的红魂绞在她脖颈间,勒得她呼吸不畅,哧哧喘气。 这是司樾眼中的景象。 修为低于媿娋者并不能看见这些怨念,常人眼中,此?时媿娋反而愈添两分病态的美艳,随着?她痛苦喘息,这间华丽的寝殿也愈发馥郁,充斥着?一股甜美醉人的暖香。 恒子箫没有在司樾的记忆里闻到任何?味道,两姊妹发作时的场景,司樾已习以为常,她在进入殿内前就熟稔地关闭了嗅觉。 不是为了抵抗美人香的效果,只是为了让自己?鼻子好受些。 听到动静,地上的媿娋立刻支着?上身望了过来。 那一双眼睛猩红如血,此?时的媿娋已然成魔。 她盯着?司樾,覆满黑色血管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抹诡异的艳笑。 在她的凝视下,司樾掸了掸袖口裤子,做最后?的调整。 做好了准备,她往媿娋处走去,媿娋也从地上慢慢坐了起来。 她脸上的痛苦之色全然消失,所有精力都对准了这个闯入她领地的青年。 她娇笑着?,双手撑在身后?的软毯上,挺着?腰,冲司樾抬起那只戴着?金铃的脚。 “郎君~”这一声余音三绕,听得司樾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蹲在了媿娋面前,如她所愿握住了她的脚。 “直接来吧。”司樾对神?光涣散的媿娋道,“别客套了。” 话?音一落,媿娋便猛地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她死死扣住了司樾的脖子,仇恨似地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着?,骤改之前美艳,整张脸为恨意所狰狞。 “你、你——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她蓦地翻脸,眼睛瞪大到了极致,那猩红无神?的瞳孔深处爆发出强烈的憎恨。 “我给你王家生了多少儿子!这么些年,你要我去伺候那一帮男人,我哪次没去! “我挺着?肚子在外头给你们一帮爷们取笑逗乐,他们逼着?我喝酒,你这个乌龟软蛋不给我出头便罢了,还要跟着?一起起哄——我肚子里是你王家的种啊!你知?不知?道!” 她骂得破了声,腾出手来一巴掌扇在司樾脸上。 司樾任由?她打,啪的一声偏了脸,媿娋却又暴怒起来。 “混账!混账!我原以为跟了你能够过点安生日?子,你要什么我都依着?你!勾栏里存的那点子嫁妆全都卖了,只为给你做新衣、买酒菜、还赌债,你打我、骂我、带着?一帮男人来家拿我取乐,我都忍了,现在你看上了别的女人,竟要把我给卖了!” 她又是一掌掴下去,吼道,“王利民,你娘的还是不是人!” 这一掌,媿娋的长甲划破了司樾的眼角。 鲜血流经?她眸下,在黏稠的血色中,她瞥见绞在媿娋脖颈上的红魂颤动起来。 它激动地发颤,也就松开了些许对媿娋的束缚。 最初的第一波情绪发泄之后?,司樾抬手,覆上了媿娋的后?脑。 她看着?媿娋,开口,诚恳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错了。” 听到这话?,媿娋一愣。 她沉默片刻,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两分,伏在了司樾颈旁。 殿内安静下来,然而不过片刻,司樾便在耳边听见一声沙哑的喃语。 “我活着?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下一刻,一柄金簪蓦地刺入了司樾的心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尖锐的笑声蓦地响起,媿娋起身,痛快而疯癫地狂笑着?,“晚了!都晚了!老娘活不成了,你得给我一起陪葬!” 她五指紧握着?那柄金簪,在刺入之后?又猛然拔起,以十成的力道再度刺下。 “王八蛋!你这畜生养的!”她叫骂着?,手里的长簪一下又一下凿进司樾的胸口。 司樾没有喊,可媿娋却是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我想着?,只要你来,你来接我,我就还和你好好过……” “可是你——”她眦目高吼,“你到最后?也没有来!” 那金簪一大半都插.在司樾体内,媿娋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她咬牙切齿道,“你别以为这就完了!我受过的苦,如今也要叫你尝尝!” 说着?就扣着?司樾的头往桌角撞去。 司樾像个绵软单薄的布娃娃,随媿娋任意摆布。 媿娋扣着?她的头猛砸桌角,连砸数十下,又一把推了旁边人高的瓷瓶往司樾身上砸去。 哐的一声,瓷片飞溅,碎了一地。 司樾坐在满地碎瓷里,媿娋恨意未消,红着?眼扑来抓她。 “诶诶诶——”司樾一抬手,清除了地上的碎片,望着?媿娋那双赤足,伸手扶住她,“姑奶奶,小心您的脚。” “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媿姈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提了起来,往墙上推去。 整整三日?,司樾一声不吭,只有媿娋骂到哭泣时对她道两句歉,以及在媿姈误伤自己?时去扶她一把。 除眼角那一抹擦伤外,不论?媿娋如何?折磨司樾,司樾身上也不见伤口。 三日?间,那缕缠在媿娋脖子上的红魂越来越淡。 第三日?的早上,当曦光透过窗户,照进沉闷的大殿时,那缕红魂终于没了力气。 它如云烟一般,彻底消散在了世间。 怨气消去,伴随着?屋外恢复的鸟啼虫鸣,在司樾胸口昏睡过去的媿娋睁开了眼。 她眸中的红意褪去,恢复了原有的清明。 意识回笼,媿娋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起身去看身下的司樾。 “司樾!司樾!”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02节 司樾正?睡着?,听见叫声,打了个哈欠,醒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看见身上的媿娋恢复正?常后?,她懒洋洋地坐了起来,耙了耙头发。 “行,没事我就先?走了。”她说着?,晃晃悠悠地起身,又打了个哈欠。 媿娋望着?她,目光复杂而歉疚。 她张了张口,“我又…”话?才?开了个头,司樾便摆手。 “小事情。” 她将殿门打开,更?明媚的曦光奔涌而入,亮得人心神?恍惚。 司樾扭头,冲地上的媿娋一笑,“反正?我也不痛。你好好歇着?罢。” 媿娋坐在满目狼藉地殿中,目送司樾离去。 她走入外面明媚灿烂的世界,像是融进了光里。 媿娋眯了眯眸,被屋外的夏日?照得双眼酸涩,没了言语。 自来混沌以后?,司樾主动承担起了两姊妹发作时的发泄对象。 在最初的那些年岁里,她们身边只有她,后?来虽有了柳娴月,但文弱的柳娴月根本?无法承受两人的折磨。 唯有司樾,她是雾气所化?,并无实形,也就并不在乎她们的那些刑罚。 那上千名女子的怨恨,便全部施加于司樾一人身上。 发作时的媿娋并不能难对付,司樾只要发着?呆任由?她动作就行,等她自己?气消了,怨念便就散去了。 但媿姈不同。 她的情况要比媿娋更?加麻烦。 媿娋之后?,不过数月便是媿姈的日?子。 媿姈的发作总是悄无声息,毫无征兆的。 这一日?,在两人一如往常地吃着?饭。 八角桌旁,司樾低着?头忙着?啃猪脚,听见身侧的媿姈问?她:“咸淡如何??” 她顾不上回答,咬着?猪蹄点了点头。 下一刻,司樾身边响起了淅沥水声。 媿姈挽袖,倒了杯热酒给她。 她托着?酒盏,嗔怪似地劝道,“再是好吃也不能这么个吃法呀。” 司樾嘴上忙,没空回话?。 媿姈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来,喝点酒清清口罢,官人。” 司樾一顿,从肥腻的猪蹄上抬眸,望向了笑吟吟的媿姈。 被她直勾勾地盯着?看,媿姈不由?得疑惑,“官人,为何?这么看着?我?” 司樾放下了猪蹄,擦了擦嘴角,“我看你今日?格外好看。” 像是落进土里的第一注春雨,在不着?痕迹中,那附着?于媿姈的怨念悄然苏醒了过来。 第146章 听了司樾的?话, 媿姈反手拭了拭泛红的脸颊,羞涩地别过头去,“这是怎么了, 老夫老妻的?, 还说这些做什么。” 司樾放下了筷子, 搓搓手?指,正要用清洁咒去除上面的油腻,就被媿姈牵住手?腕拉了过去。 她取了帕子,低着?头给司樾擦手?, 一边道, “官人?,有?件事,我还是不得不说。” 司樾看着?她,不管是方才羞怩扭头,还是此时低头为她净手, 媿姈脸侧的?一对珍珠耳坠摇摇晃晃,却始终不曾触碰到皮肤。 司樾盯着?那对摇晃的?耳坠, 每次看, 每次都在?心里?押赌, 赌它何?时会碰到媿姈。 几千年了, 竟还没有?一次押中。 这次也是一样, 它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小,看着?是没有?希望了。 司樾挫败含恨地叹了口气, 嘴上回?了媿姈的?话,“你说。” 媿姈把她十根手?指一点?一点?清理?干净了, 抬起杏眸望向她。 “今儿晌午,金氏…金妹妹又来了。” 那双秋水明眸打探着?司樾的?脸色, 见司樾没有?说话,才又斟酌着?道,“论理?,官人?这样身份,纳妾是应当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外室做久了,反倒是我这个做妻子的?脸上难看。” “可如今祖母病重,我同她说,这时候过门,不好做排场,反亏了她,叫她且等?等?。可她怎么也不听,为了进门的?事,已闹了三回?了。官人?……是不是,再劝劝?” 媿娋怨念上身时,有?什?么说什?么,抱怨的?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叫人?一听就明白这中间有?什?么怨怼。 可媿姈发作?时弯弯绕绕的?,实在?迂回?。 这一回?还算简单,司樾听明白了。 “不用再说了!”司樾一拍桌子,媿姈本能地低头,肩膀一颤,噤若寒蝉。 下一刻,司樾斩钉截铁道,“我现?在?就去把她休了!” “唉!”媿姈一愣,脸上不见轻松,却更加惶恐,“官人?何?出此言。” “她不守规矩,我要休她!”司樾道。 “这万万不可!”媿姈却比她还急,“她已有?身孕,肚子里?怀着?秦家的?骨肉,怎么能休了呢。” “好,那就去母留子,生下来给你抚养。” 对付媿姈的?怨念,不同于对付媿娋。 对于媿娋而言,把人?打杀一通便算是出气了; 而媿姈,则更需要解开心结,否则纵使是将所恨之人?抽筋扒皮也不能消除身上怨念。 消除不了的?怨念将继续蛰伏在?她体内,等?待下一次苏醒。 这些怨念伴生着?她们二人?,是媿姈媿娋的?一部分,不能拔除,只能顺着?她们的?意,任怨念肆意发泄。 因此,对于怨念上身的?媿姈,司樾要做的?就是顺着?她的?心意行事。 媿姈就是要想当她祖宗,她便只管闭眼喊她奶奶外婆,绝不能忤逆。 “官人?……”媿姈被司樾的?话所震惊,“可是在?说笑于我?” “没有?。”司樾淡定道,“既然是我的?血脉,怎么能有?一个泼妇似的?母亲。你放心,她在?外面把孩子生下来我就给她一笔安置费,让她去外地,孩子交给你,你教养的?我才放心。” 果然,这话之后,媿姈唇角浮现?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可妻纲让她立刻收了笑,反过来规劝丈夫,“官人?偏重我,可也不该对金氏那么薄情。她一个女人?家跟了你,一直在?外头不说,如今生了孩子,却要她骨肉分离、去到外地,这也太……还是把她接回?来,免得外面生起些闲言碎语。”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可司樾睨着?她,心里?得意一笑—— 呵,兵不厌诈,她是不会再上当的?。 这时候要是真应了,媿姈身上的?怨念就该暴走了。 她态度不改,斩钉截铁道,“不!我就不!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是。”媿姈慌忙低头,再不敢提。 吃了饭,到了晚上,司樾没有?离开,这使得媿姈十分高兴。 媿姈自然而然地替她宽衣,她站在?司樾身前,正要替她解扣,手?指忽而一顿,对着?她道,“官人?,今日是初八。” “嗯,我记着?呢。”司樾颔首,“昨日是初七,明日是初九,嘿嘿——后日就该发薪。” 媿姈弯眸,浅浅地笑了,这才继续替她更衣。 司樾知道她突然提日期是为什?么,从前媿姈发作?时,也有?几次向她提过。 她们在?委婉且卑微地向她确认:今天并不是必须和正妻圆房的?日子,真的?要留下来么。 脱了衣服,司樾打着?哈欠爬上了床。 媿姈躺在?她身侧,平躺的?姿势,可余光总是往司樾身上扫来,目光中包含着?幸福和欢喜。 显然,这一道怨念也已许久没有?和丈夫同床了。 司樾想要睡了,以防万一,睡前随口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么。” 媿姈沉吟片刻,徐徐开口,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恐烦扰了官人?。” 她守着?她那规矩的?睡姿不肯动,司樾便侧过身,支着?头看向了她,“都是夫妻了,说什?么烦不烦扰,你快说,说完我们都好歇息。” 媿姈莞尔,她身上的?怨念被司樾这一侧身的?动作?所取悦,连着?怨气也淡了两分。 “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罢了。” 司樾催她:“说嘛。” 她既然问,媿姈便说了,“官人?记得,上个月二妹妹来家里?么?” 司樾应和着?嗯了一声。 媿姈接着?道,“二妹妹带来了四支白参。祖母那里?自然是要给的?,按常理?,剩下的?正好给三房送去,但前些日子二叔叔病了,二房那里?缺了段上好的?鹿茸,是祖母私下拨去的?。不想这事竟被母亲知道了,她心里?不爽利,今儿早上吃饭的?时候把这件事捅了出来,要二婶婶用那根白参来补。二婶婶脸上挂不住,祖母说罢了,可三婶婶也不高兴,抱怨起年初六姐儿生病,祖母不肯替她请太医的?事儿。二娘子心直口快,说,这两件事怎么能比,叔叔是家里?的?支柱,六姐儿只是个女伢子。三婶听了当场起火,毕竟是亲生女儿,又是最小的?一个,好不容易拉扯大,眼看就要出嫁了却死在?年里?,怎么能不气?三娘子在?一旁不仅不劝和,还打自己婆母的?脸,就连母亲都看不下去,祖母被闹得头疼,让大家伙儿散了,至于那三根白参,让我自己看着?办。”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搁从前,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可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官人?,你想呢?” “……”司樾想,媿姈需要个小红——或者两个。 媿姈怨念缠身时,司樾不敢说这话,顿了顿,道,“都拿来给我!我全吃了,就天下太平了。” 媿姈被她逗笑了,知道她只是在?说玩笑话。 “也罢,”她柔声道,“我明日再去问问母亲。” 媿姈身上的?怨念比媿娋少,也比媿娋的?怨念要宽容些。 只要顺着?她的?心意,发作?时的?媿姈和平日也无甚区别;可一旦司樾中途走了神,错了一处,那便是十数日的?不死不休。 司樾自以为今天算是对应得不错,然而翌日早上一睁眼,她便看见媿姈端着?一盏参汤,温婉小意地坐在?床边,半低着?头,微笑地看着?她。 “官人?,醒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03节 司樾扫了眼她手?中的?杯盏,撑着?床缓缓坐了起来。 媿姈倾身,“昨晚官人?说要吃那白参,我就把我手?里?的?这根熬了汤。官人?,尝尝。” 司樾低头,看着?她手?里?那姜色的?参汤,又抬眸看向笑吟吟的?媿姈。 “官人?,怎么了?”见她不喝,媿姈偏头,“为何?不喝呢?” 那双杏眼里?的?瞳色暗沉了两分。 司樾立马接了过来,欲喝之前,又再度看了眼媿姈。 她实在?是想不通。 “我昨天惹你生气了?” 媿姈掩唇而笑,“怎么会。” 司樾来回?排查自己昨天有?哪里?做错了。 她算来算去,算去算来,也就只有?昨晚媿姈和她聊天时她稍一走神,想了下小红。 可恶,这倒霉的?小红! 在?媿姈柔情蜜意的?期盼下,司樾愤愤抬盏,将那参汤一饮而尽。 “官人?——”亲眼看着?司樾喝完了参汤,媿姈脸上露出一抹似喜似悲的?凄笑来。 她环住司樾的?脖子,伏在?她胸口,痴痴地笑。 她低笑着?,半晌,自司樾胸前发出沙哑的?一句:“官人?可知,那汤中有?毒?” 司樾打了个饱嗝,“我知道。” 媿姈骤然抬眸,震惊地看向司樾,脸上还留有?泪痕。 “官人?知道?”她怔怔道,“既然知道,为何?还饮?” 司樾把空盏放去一边,空出手?来拍了拍媿姈的?背。 她答,“你给的?,我自然饮。” 霎时间,媿姈峨眉紧蹙,绝望而粲然地一笑,笑意未绝,两行清泪便滚落而下。 她复埋入司樾颈间,呢喃着?,“若你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司樾抬头,看着?媿姈身上的?怨念化?为齑粉,在?空中纷纷扬扬地渐渐消散离去。 她嗯了一声,回?抱着?怀中的?媿姈,与她静静坐在?床边,目送那缕红灵。 香魂离散,徒在?司樾颈边领口留下一片湿凉。 …… 恒子箫从神识中传来的?画面里?抽出。 只是看完一次两人?发作?时的?状况,他便明白了,为何?这两姊妹会对师父如此忠心。 纠缠着?她们数千年的?怨念,尽被师父一人?揽下。 她接受她们过去的?一切苦痛;给了她们容身之所,让她们从孤魂野鬼变成了叱咤风云的?混沌界副手?。 这份恩情,纵使石头也该捂化?了,何?况那二女并不似她们本体那样可怖,她们也是有?情有?义的?女子,只是命运多舛、身不由己而已。 “我要走了。”司樾从池中起身,水流自她肩臂涔涔而下,“你再一会儿?” 恒子箫骤然扭头,颤着?声音道,“我、弟子随后便来。” “行。”司樾抬腿跨出了池子,在?池边弯腰穿起了衣服。 听着?那窸窣的?换衣声,恒子箫于羞窘中陡然意识到:师父真的?很少使用术法。 就连他如今都再不动手?脱穿衣物了,可师父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如同凡人?一样。 司樾出去之后,这方浴池霎时间寂静下来。 恒子箫低着?头,看着?池中自己的?倒影,回?想这半个月来的?所见所闻,依旧有?两分不真实感?。 他回?眸望去,司樾已经彻底离开了,偌大的?室内只留他一人?。 又是他一个人?了…… 他在?煌烀界苦修三百年才终于换得和师父重逢,眼下,不知又要独自修上多少年,才能成为所谓的?神君,和师父相见—— 他们还有?相见的?机会么。 恒子箫反手?,摸去了自己的?后背。 他看不见那里?是否还有?刺青。 每当那副刺青淡一分,师父在?他心中的?分量便增添一分;可他们的?缘分似乎也就越淡一分。 恒子箫敛眸。 他绝不会成为天界要挟师父的?棋子。 若真有?那么一日,他必还身于师,宁肯魂飞魄散,也绝不给天界留下任何?可利用的?残迹。 恒子箫已做好了觉悟,然每当他如此想时,又生出两分自嘲来。 兴许,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来了混沌界,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后,恒子箫进一步意识到,相较于那些跟随师父数千年的?妖魔们而言,他不过是师父漫长?生命中飞过的?一只蚊蝇。 轻如鸿毛。 若他是师父,断然不会为了这个徒有?其名的?“弟子”而折损整个混沌界。 诚如她对狄虎所说,这里?是她的?家。 这里?才是师父要守护的?地方。 恒子箫扶额,指缝间,滴滴答答的?流水滑落进池中。 他该苦笑的?,却连一点?儿笑都挤不出来,只能低头,将脸埋进阴翳里?。 沉寂中,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恒子箫心底泛起—— 「你我都是一样的?,一样被人?利用,一样被人?抛弃。」 恒子箫水下的?五指渐渐收紧,没有?像初次听闻时那样愤怒地反击。 他能够理?解。 如果是师父,那抛弃他并不是一种?背叛,而是职责所在?。 他来了混沌界,受了这里?多少人?的?照顾和恩惠,绝没有?脸让师父抛下这些出生入死、艰苦创业的?故友,来选择他这个毫无用处的?人?类。 他渴求师父的?偏爱,可他又为师父做了什?么…… 他能回?报师恩的?,唯死而已。 第147章 恒子箫和狄虎出去的半个月里?, 司樾一步都没有离过混沌宫。 如今要她接待的人基本到齐,尤其是?盲剑回来?了,她便打算出宫, 巡视下偏远边塞, 让魔主司樾回来的消息洒遍混沌的每个角落, 压住暗处的那些蠢蠢欲动。 恒子箫本以为,魔主出行,不至于跸路清道,也必定是前呼后拥。 但事实往往相反。 “别来?找我”殿前, 来送司樾的只有媿姈媿娋。 “你俩不和我走是?情有可原, 小红们总该和我一起吧。”司樾不满道。 媿娋挎着腰,匪夷地看着她,“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有多忙,赤枫要跑腿,红枫要伺候笔墨、接待应酬, 哪有空你和走。” “你俩可是?我的侍女,就是?因为你们太忙了, 没人管我, 我才造了俩小红。”司樾一摊手, “现?在他们都成了你们的侍从了, 难不成我还得再造俩小小红?我这次好歹是?打着魔主的旗号出去巡视, 给我点?排面罢。” “你也知道我们是?侍女,”媿娋冷笑, “真不知道我们手里?这些不属于侍女的活儿,原本都是?谁的。” 司樾低头?, “对不起大人,适才我什么也没说。” “你要的排面都给你准备好了。”媿娋一指她身?后, “喏,专给你备的銮驾,坐着它,天下谁人不识君?” 司樾扭头?,顺着她手指望去。 空地之上?停着一顶褪了色的青色小轿,轿子两侧用黛紫色的墨写?了歪歪扭扭四个大字—— “吾乃司樾” 司樾回头?,看向媿姈,“宫中?竟有恨寡人入骨者耳?” 媿姈噗嗤一声,抬袖掩唇,笑道,“这是?小蘑菇们平日里?过家家用的玩具,他们去内务讨了用不上?的轿子,无聊时扮你玩儿。媿娋是?和你说笑呢,这轿子可不能让你坐走,它是?小蘑菇们的宝贝。” “好嘛,”司樾一拍手,“原来?我连顶轿子都没有。” “你又不爱乘轿。”媿娋道,“时候不早,我得去校场了,别耽误事,快走罢。” 司樾嘁了一身?,转身?就走。 她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媿姈的呼喊:“嗳,且等等!” 司樾回眸,见媿姈提裙走来?——走至恒子箫身?边,交给他一枚玉坠。 “里?头?是?我准备的一些吃食,”她对恒子箫道,“你师父不知饥饱,还是?留你拿着。混沌不比小世界,这一路山高水低的,路不好走,你要是?倦了,就对着玉佩喊我名字,我会派人来?接你。” 恒子箫一愣,没想?到媿姈竟如此关照自?己。 他妥帖地收下,对媿姈拱手行礼,“多谢姑姑。” 司樾挑眉看着,她的目光太过强烈,引得两人看向了她。 “看我做什么,”司樾捏着兰花指,倚着栏杆阴恻恻道,“让我去死。这深宫里?果?然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 媿姈弯了弯唇角,好笑地给她理了理衣襟。 她纤细玉润的指尖在司樾的麻衣上?停留了片刻。 “怎么还穿着这一身?呢。”她轻捻着料子,低声道,“你去吧,路上?小心,回来?我给你做新衣。” 司樾也笑了,“罢了,穿习惯了。你忙去吧,有事找盲剑,再不济找我。”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04节 她转身?,兀自?朝前走去。 走出半截,双手相揣于袖中?,背对着恒子箫唤了一声,“还不跟上?。” 恒子箫对着媿姈媿娋又行一礼,便快走几步跟去了司樾旁。 目送两人的背影远去,媿姈轻叹了口气。 “怎么偏就被啻骊盯上?了呢……” 媿娋知道她在可惜什么,哼笑一声,“若不被她盯上?,这小子早就死了,哪还有今日。” 媿姈峨眉轻蹙,“也不知司樾是?如何想?的。” “那小子应当是?识趣的。”想?着恒子箫在自?己面前做出的保证,媿娋侧身?,徒留一瞥冷淡的余光,“只要他乖乖的,不给我们惹事就行。” 否则,不管司樾如何想?,她都不会让恒子箫留在这个世上?。 混沌界是?她的家,是?她历经数百世、上?千年?的苦痛,才拥有的温暖巢穴。 不管是?谁,媿娋都不允许他破坏她唯一的避风港。 …… 司樾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徒步上?了路。 别说是?仪仗队,就连送她的排场也没有。 混沌宫中?往来?如梭,所有人都脚步匆匆,异常繁忙。 恒子箫跟在司樾身?后走着,像是?回到了年?少时游历煌烀界那样,天地之间,他的目光始终只追随着司樾的脚步。 混沌宫周围是?热闹的,出宫后需穿过繁华的市集。 恒子箫跟着狄虎一起时,无暇细看混沌的风土民情,如今跟着司樾,倒有了大把时间。 按小世界的说法,这里?算是?皇城,街道宽敞不说,地面也比沥泽要干净。 自?混沌宫出来?,内圈没有小贩,多是?高门大户和府衙署部,往外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再往外走个十里?,才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小摊贩。 司樾揣着手,从那些大户人家的巷子里?穿过,往城外去。 哗—— 突然间,巷角的一扇小门打开,一盆水正泼在司樾脚前。 司樾立刻往后缩了一只脚,避开了污水,探头?看向泼水的那户人家。 那人泼了水,马上?折返回去,门却没有带上?。 院子里?的声音漏了出来?,“娘子你放宽点?心罢,魔胎哪是?那么容易有的,夫人跟了老爷一千年?才有了那么两胎,你才来?了多久?要我说,还是?不生的好,你要是?这么快生出来?,让大夫人心里?怎么想??” 这尖酸刻薄的训声下,间杂着隐隐约约的啜泣。 恒子箫惊住了,混沌界竟也会有这种戏码,叫他颇有种他乡遇故情的窘迫。 非礼勿听,恒子箫正想?加快脚步离开,却见司樾已贴着墙根,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了。 “师父!”恒子箫传音给她,“偷听内帷之事,非君子所为。” “嘘——”司樾道,“放他君老子的屁,我是?恶魔。” 说得倒也中?肯客观。 司樾不走,恒子箫只能陪她一起瓜墙李下,紧张地给她把风。 两人就听墙里?又传来?喋喋不休的抱怨。 “娘子,你见天儿地哭,哭到最后有什么用呢,在这儿哭瞎了眼睛,老爷又看不见。你还是?省点?眼泪,要哭啊,去老爷跟前哭——梨花带雨,那才叫好看呢。” 这话不说便罢,说了,只让那哭声更加悲恸。 有脚步靠近,那泼水的老妈妈出来?了,头?上?包一藏青碎花的头?巾,脸上?长一对极精明的眼,背后垂着一根粗糙黯哑的红尾巴,手里?挎着个篮子,正要出门,一抬头?就撞见了贴着墙的司樾。 “吓!”她吓了一跳,马上?怒斥,“你们是?什么人!” 恒子箫一时虚慌,司樾却不慌不忙地一指旁边的院墙,张口就来?:“我刚来?隔壁做事,你们这儿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听见哭声。” 那老媪上?下打量了恒子箫和司樾一眼。 她很快越过了司樾,目光只落在恒子箫身?上?。 她眯了眯眸,使那对本就细长的眼睛愈发精明。 老媪起疑道,“瞅他的模样,可不像是?个杂役。” “哎呦,婶子好眼力。”司樾露出两分得意之色,“这位可是?我家老爷的近卫,我的大外甥!在宫里?都有走动的,多亏了他,我才能来?这样气派的府邸。” “原来?是?锦老爷跟前的人。”那老媪信了。 恒子箫长得冷俊,腰间又配着剑,但穿着又不富贵,确实像个高级侍卫。 “好婶子,和我们说说。”司樾又瞄向她身?后,“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有什么可说的。” 老妪回头?,看了眼门里?,丝毫不避讳里?头?的人,就站在门口说:“内院里?的事,到哪儿都一样。” 听了这么久,就这句话让恒子箫深有感触。 果?然是?到哪儿都一样。 “我就闹不明白了,”司樾倚着墙,歪斜着的肩膀流露出两分乡下痞子样,“这中?城、又是?混沌宫旁,住的都是?大妖大魔,能勾搭上?他们的自?然也都不是?小人物,怎么会为了争风吃醋抽抽搭搭的,眼皮子竟比我们这些小妖精还浅。” “那也未必。”老媪冷嗤一声,“正牌夫妻自?然不是?小人物,但别的,就未必了。那些大人们偶然见了,一时兴起也是?有的。要我说,乡下人就是?乡下人,给她绫罗绸缎还嫌别扭,觉得不如自?己做的好哩。” 她说完,白了眼门里?,继而走下台阶,挎着篮子出胡同去了。 那哭声绵绵不绝,在老媪走后也不停歇。 司樾回眸,扫了眼恒子箫。 “天地不公啊。”她笑道,“人家穿着绫罗绸缎,还要被骂乡下人;你穿个布衣倒成了座上?卿。” 恒子箫也是?郁闷,那老媪实在没有眼力,放着师父这位魔主不管,倒计较起他来?。 所幸师父是?宽怀豁达之人,若是?换作别人,恐怕早就拉下了脸,暗自?迁怒自?己徒弟了。 “走。”司樾抬脚,却不是?往前。 她一个转身?,大大方?方?地进了别人院子,“看看罢,怎么回事儿。” 恒子箫并不意外,他早做好了停留的准备。 师父看似玩世不恭,可只要路遇不平,哪怕只是?杯水风波,也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师父,”可他还是?要拦,“是?否先叩门?” “诶呀。”司樾撸下了他的手,“门都打开着呢,开门就是?迎客,上?面又没写?着‘不许司樾进去’。” “那……”恒子箫侧身?,站在门外,“那弟子在外等候。” “嗯?为什么?” 这哪有为什么。 恒子箫低声道,“我一个外男,私闯女眷住处,总不妥当。” “这上?面也没写?‘恒子箫不许入内’。”司樾挎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催促道,“走吧走吧,进来?罢,别客气。” “师…”她口吻俨然是?自?己家似的,恒子箫不由分辨地被她拽了进去。 到了院内,那啜泣声愈加清晰。 恒子箫拘谨地敛眸,不敢乱看,眼神只往角落里?安。 他注意到角落处的重檐一角上?的颜色有些不太对,应是?仓促赶刷的新漆,做得不细致,没有完全覆盖底下的旧漆。 恒子箫小心翼翼着,司樾则大步流星,径直叩响了人家后门。 哭声夏然而止,过了一会儿,门旁的后窗被推开,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娇颜。 看模样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脸上?的潮红并非胭脂,而是?哭得太过厉害。 她虽然拭了泪,可眼睫依旧漉湿,眸子上?也氤了一层水雾。 见了窗下的司樾和恒子箫,她也不惊,想?来?是?听见了方?才门口的对话,知道有生人在外头?。 少女幽怨地蹙着眉,似在指责两人:说闲话就罢了,居然还找上?了门来?。 她很不高兴道,“你们是?谁啊。” “我们是?稗官,专门给宫里?的贵人讲逸闻趣事的。”这一会儿的工夫,司樾便当着她的面又换了个身?份。 “眼下正在给魔主搜集城里?的新闻。” “什么?”少女皱眉,“可你刚才在外面不是?这样说的。” “我懒得和那老妈妈讲话,她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司樾倚在窗下,仰头?笑看着她,“姑娘,你有什么伤心为难之处,说给我听,我回去讲给宫里?的贵人们,兴许有人会帮你呢。” 少女轻哼一声。司樾挑眉,“你不相信?” “我就是?相信才不敢说。”少女道,“我要是?说了老爷的坏话,还传进宫里?,那我还有命能活么?你们还是?快走吧,一会儿老爷回来?了,察觉到生人的气息,你们可就活不成了。” 司樾哈哈一笑,翻过身?来?看她,“可我是?稗官,若搜罗不到故事,那我也得掉脑袋。你要是?不说,我回去后可就随便臆测编排了。” “你!”少女惊得睁大了眼睛,指着司樾错愕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可恶!” “俗话说,人有九等,官有九品。”司樾伸出个小手指来?,没脸没皮地笑道,“稗官是?最小的芝麻官,我自?然也就不是?什么上?流的人咯。” 少女被她气得脸色愈红了两分,娇声骂道,“你果?真下流!” “你还是?从了我罢。”司樾又靠回了窗下墙角处,“起码还有一线生机。嗯?” 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恼怒,可也有了妥协之意。 司樾的这一段表演看得恒子箫毫无插话之地,只剩下深深地拜服。 不管是?在人界还是?在混沌,不管是?高门娇娥还是?走卒贩夫,师父她总是?能和人混得如鱼得水。 这也就不难明白,混沌宫里?那些性格迥异的大妖大魔们是?怎么聚到一起的。 那少女被司樾缠磨得没法,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这里?…是?鹫司大人的府邸。” “鹫司?” 恒子箫看向司樾,司樾摸着下巴,也不知道那是?谁。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05节 倒是?那少女答了,“鹫司大人是?良璞大人手下的新贵。这一次魔主回来?,良璞大人从封邑赶回,所带亲信中?,鹫司大人可是?最年?轻的一位。” “哦良璞,”司樾道,“这我倒是?知道。” 少女道,“你既然知道了,就快走罢。良璞大人可是?二十八魔将之一,你这样的小身?板,他吹口气就能让你魂飞魄散。” “哈,”司樾一笑,“我招惹的是?他手下,又不是?他。堂堂魔将,找一个稗官的麻烦,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哪里?还需要他来?找你,大人的一个眼神,下面自?会有人去办。” 司樾翻起了袖口,“这你就不必为我操心了,还是?说说你的事罢。”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少女叹了口气,“罢了,你们进来?吧。” 司樾满意地颔首,“这就对咯。” 后门被打开,两人进入室内,当恒子箫见到少女的全貌时,不由得一怔。 听那老媪对少女的训话,他以为少女只是?个想?要求子的深闺怨女,可入门一看,她哪里?需要求子—— 少女坐在靠窗的敞椅上?,裙摆下面露出一截肥硕的灰白色蛾尾。 那蛾身?鼓鼓囊囊,本就薄的覆膜被撑得几乎半透明,可以看见其下的青色血管。 即便她穿着宽大的裙子,也依旧掩盖不了下半身?的臃肿。 饶是?再不了解蛾子的人也看得出来?,她怀了一肚子的虫卵,已是?临盆。 第148章 “随便坐罢。”少女恹恹道, “这儿也没有别的下人,我?身子笨重起?不来,你们要吃要喝就自己动手。” “没事, 不用招待。”司樾也不和?她客气, “我?们会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的。” “……”少女语塞了。 司樾坐下, 开门见山地问:“方才那老妈妈说,你是因?为怀不上孕才难过的,可?看着倒不像是这么一回事。” “我?当?然不是因?为怀不上才哭的。”少女别过头去,拿起?椅子旁的花绷子, 上面绷着一个红色的小肚兜, 肚兜上绣了半朵祥云。 她捻着针来,低着头淡淡道,“虫族从来不会为子嗣发愁,何况……我?倒希望怀不上呢。” “这话是怎么说的?” 少女绣了两针,口中?发出一声浅叹。 “我?叫灵羽, 来自天?魔蚕一族。” 司樾扭头,对恒子箫轻声道, “据说万年前, 在两界边际处, 有一天?神和?魔君相爱。他们都是蛾子, 诞下的后?代也是蛾子, 因?是神和?魔的血脉,便被称为天?魔蚕。” “这种蚕丝非常珍贵, 且数量稀少。”司樾回想了一下,“就是鼎盛时期, 媿姈也都舍不得穿戴。” “你还挺了解我?们的。”灵羽难得露出了一丝笑靥,“从前我?族每百年入宫一次, 每次觐见的贡品就是三匹天?魔蚕丝。” 恒子箫讶然道,“百年才产三匹?” “当?然不是,只是我?们不喜欢被外人穿戴,所以天?魔蚕丝便不在外界流通,只供我?们自己穿。” 灵羽刚笑了两句,又低眉叹气,“两百年前,鬼牛打进我?们的巢穴,要族长答应,每年供给他两百匹蚕丝。族长和?长老们不答应,他一怒之下,便将我?族屠杀殆尽。” 恒子箫一顿,余光谨饬地瞥向了司樾。 看来这便是师父非要在此驻足的原因?了。 “他杀了人,再把人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带走。我?和?几个族人逃了出去,路上便遇见了鹫司大?人。” “他救了你,收你做了小妾?”司樾问。 灵羽嗯了一声。 司樾一针见血又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跟他的时候,他还不是良璞的亲信吧?” “是这样。”灵羽点了点头,又摇头,“其实?现在也不算是良璞大?人的亲信,应该算是良璞大?人亲信的亲信。” 司樾已经猜出其中?内幕,灵羽也就不再遮掩。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这是我?第?一百六十八次怀孕了。” 恒子箫瞳孔一缩,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看似不过十五六岁的稚嫩少女。 她抚着肚子,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泪来。 “我?产了数千颗卵,可?还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孩子。” “每一次孩子们破卵之前,鹫司大?人就会把它们取走,藏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 司樾问:“这事儿良璞知道么?” 少女摇头,眼里含的泪又落了下来。 她抽噎抹泪,“我?不知道。他给我?的院子设了结界,我?出不去。只有他升官或者得了嘉奖时,才会给我?带来两根孩子们吐的丝。” 恒子箫看向司樾。 虎毒尚不食子,这个叫鹫司的却如此利用自己的孩子,把他们当?做升官发财的摇钱树。 听着那细细的呜咽,任谁看了都难忍愤怒。 司樾望向了少女的腹部?,“若院子里的结界撤了,你又当?如何?” 灵羽泪眼婆娑着摇头,“就是撤了,我?也无处可?去。” 天?魔蚕一族尽被鬼牛所杀,何况这里是中?城,灵羽从未来过的陌生?地界,别说无人投靠,她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恒子箫提议:“何不带着你的孩子们另找一住所,在那里重振家族呢。” 灵羽愁苦地蹙眉,“我?修为太浅,对外界一无所知,恐怕连自己都顾不上。” 恒子箫在煌烀界也帮扶了不少贫弱妇孺,他注意到灵羽手中?的刺绣,便谆谆善诱着她道,“姑娘有这样的绣工,何愁没法安生??你的孩子们也长大?了,可?以帮着你一起?开家店铺,或是私下接活儿。不管如何,总比被软禁在这里、母子分隔的好。” “绣工?”灵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绣了一半的肚兜。 她似乎不太理解恒子箫的话,“这样的东西?也能开店?” 在灵羽的脑海里,能赚钱的只有蚕丝,可?她身为天?魔蚕,对拿蚕丝换钱一事十分反感。 听了恒子箫的话,她低头端详起?手里的肚兜,又是摇头,“大?家都有自己的皮毛壳鳞,谁会特地买这样的东西?呢。” “有没有生?意暂且不论?。”司樾对恒子箫道,“她抛头露面做生?意,却没有自保之力,被人发现了,还不是回到原点?” 一旦被认出天?魔蚕的身份,灵羽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里罢了。 恒子箫听得揪心,“师父,再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哈,我?既然来了,那肯定就有办法。”司樾一笑,起?身对灵羽道,“你先别哭,只管在这里吃好睡好,明天?一早定会有贵人来助你母子团圆。” 她说这话时,再不见床下的流氓痞气,眉宇间蕴有一番运筹帷幄的泰然,叫人不自觉就信了她的话。 灵羽怔怔地仰头看她,脸上还挂着泪,“真的?” “真的。”司樾道,“安心睡一觉,等你醒来便会有人领你去见你的孩子。” 她推开门,带着恒子箫离开了灵羽的房间。 两人出了院门,恒子箫立刻询问:“师父,要我?去办什么?” “不用。”司樾抬脚,走出了巷子,往这座宅子的正门走去,“走,我?们进去等。” 她大?摇大?摆地往大?门里闯,两边守卫紧忙拦住她,喝道,“站住!来干什么的!” 司樾回道,“来干你爹的。” “放肆!”两只胡狼亮出长.枪,怒道,“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恒子箫脚下一动,在两名守卫反应过来之前,他已闪至二妖身后?,以手刀砍晕了二妖。 和?狄虎在前线的半个月,恒子箫大?致了解了自己在大?世界里的实?力定位。 大?世界的灵气比小世界要充裕,但不代表里面的生?灵就都擅长武斗。 天?界有纱羊这样的小仙,混沌界也有小蘑菇这样的小妖。 除了这些基本没有武力的小家伙外,还有不擅长武斗的神君、魔君。 前者如文昭,后?者如柳娴月。 这二人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也依旧不通武艺。 然而,只要到了神和?魔的级别,不管是否擅长武斗,那都是绝对凌驾于恒子箫之上的存在。 恒子箫有一战之力的是仙、妖、鬼这些二等生?灵中?修为不高?者。 如守卫这样的小妖小鬼,对他来说便不在话下。 打晕了两个守卫,恒子箫侧身,让出路来,请司樾入内。 司樾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继续往里走去。 来往的下人看着他们大?大?方?方?地走在大?道上,还以为是贵客,直到两人到了正厅门口,司樾一脚跨了进去,侧边传来管家惊愕的询问。 “两位是……” 司樾摆手,径直越过他,“不用麻烦,我?们自己坐就行。” 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管家一时不察,回过神时,司樾已在正厅主位上坐着了。 管家迟疑着,还是上前去问:“小人冒昧,不知该如何称呼二位大?人?” “都说了不用招呼,”司樾侧着身,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捡挑了一番,没有喜欢的,便推去一边,对管家道,“你只管叫你家大?人回来,就说……唔,有人上门找茬儿。” 管家懵了一会儿,半晌才听懂了司樾的来意。 如此泰然的找茬儿,管家生?平所未见。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司樾和?她座后?杵着的恒子箫,想要骂人,可?脸上的客气一时间还脱不下来。 “两位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他指向上方?,“你们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屁话,当?然是知道才来的。” “你…”管家被噎得语塞,不再浪费口舌,一转头,对着外头喊道,“来人!”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06节 顷刻间,数十守卫围拢过来,手持兵器,包围了正厅门口。 管家一指身前,下令道,“把这两人打出去!” 这令声一下,外头的卫兵还没动,司樾身后?倒发出了一声清厉的剑吟。 剑光划过,如箭矢般穿刺过大?厅,镇在了守卫中?央的地上。 恒子箫左手为剑指,一道剑诀落下,刺入石板三分的长剑嗡鸣发颤,焕发出青紫色的剑光。 长剑四周,数十雷电顺着地面蔓延飞蹿,如细绳般缠上了卫兵们的四肢,将其双手反剪,无法弹动。 被捆住双手双脚的妖物们栽倒在地,兵器也落了一地,他们惊呼挣扎着,四肢上缠绕着雷电枷锁并不沉重,但稍一用力,皮肉便遭雷击电烤,痛得他们滚地哀嚎。 痛呼声中?,恒子箫剑指一斜,落下了第?二道法诀,又在卫兵们周遭布下了一道结界,防止他们用咒逃窜。 短短几息,他便以一剑之力,将数十邪妖镇压束缚。 管家瞠目结舌,颤巍巍地后?退了两步,震得说不出话来。 “去罢,”司樾对他扬了扬下巴,“叫你主人过来。” 管家再不迟疑,转身便往门外跑去,仓皇之中?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司樾回头,看向身后?的恒子箫,“吃力么?” 恒子箫细细感知了一番,回了司樾话,“似有大?乘期的水平。” 司樾点头,“差不离。” 倒在门口的那些妖物们在混沌界只是一普通卫兵,但放在煌烀界,却足有大?乘期的实?力。 恒子箫暗暗心惊,庆幸除极少数的巨魔以外,其他妖魔皆难以穿过小世界的屏障。 一旦那屏障松懈,引得混沌界中?的妖魔流入各小世界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正暗暗庆幸着,恒子箫陡然一顿。 虽说妖魔们不能前往小世界是人类之幸;可?追根溯源,小世界是混沌界的衍生?地界,本该是混沌妖魔们所有。 论?理,反而是天?神和?人类们抢夺了妖魔的地盘…… 恒子箫抿了抿唇,望着眼前的司樾,心情倏地有些沉重了起?来。 两人没等多久,很快便望见大?门口走来一身形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有一醒目的鹰钩鼻,双眼绽着精光,脚步间带着怒气。 他大?步而来,身后?跟着畏缩的管家。 待到正厅门口,男人一眼望见了主位之上的司樾。 司樾的一只脚习惯性地踩在座沿,整个人没骨头似地懒在椅中?,这幅模样在男人眼里俨然是一份高?调的挑衅。 “什么人!”他指向司樾的脸,喝道,“竟敢来我?的地盘上闹事!” “你的地盘?”司樾笑了,“你是什么东西??” “我?乃魔君良璞麾下之右散骑常侍!”鹫司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哈,”司樾拇指指向自己,“我?乃魔君良璞之外祖母!你见了我?,该三拜九叩五体投地地叫一声老祖宗。” “好大?的胆子,我?看你是活腻了!”鹫司手中?亮出一柄三叉戟,挥舞着朝司樾刺来。 司樾下巴一抬,他气势汹汹的冲势忽而顿住,紧接着上身一仰,蓦地不受控制地翻起?了后?空翻! 管家瞪着眼,就见自家高?大?威猛的主人一路倒翻出了大?门。 连滚数十丈,直到滚出门槛,鹫司才停止了后?翻。 管家愣着,鹫司也傻了眼,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臂膀,茫然不知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一抬头,就见门里司樾笑吟吟地睨着他。 鹫司怒火愈盛,破口叫骂道,“好你个小贼,竟敢戏耍于我?!” 他纵身一跃,越过高?门,自上空扑向了厅里的司樾。 然而那厅口仿佛设了道结界似的,鹫司甫一经过,便又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再度翻滚出了大?门。 门外就是大?路,他连着两次滚出来,这般动静吸引了路上往来的行人。 这里是权贵们的宅邸,经过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一旦有热闹可?看,便呼啦啦全都聚集了过来。 这一次鹫司摔得更?狠,头朝地,脚朝上,褂子倒过来蒙住了脸,整个儿呈“丫”字栽在门口。 他气得额角青筋暴突,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后?,双手转戟,高?喝一声,划出两道强劲的戟风朝司樾斩去。 戟风所过之处,两旁大?树摇曳不止,坚硬的石板地竟被余威刮开表层,所落砾石纷纷扬扬,卷上了高?空。 这两道劲风所含之力肉眼可?见,围观的行人都不由得屏气凝神,瑟缩了肩颈。 鹫司能在魔君手下担任武职,不仅仅是靠行贿,其本身实?力也出类拔群。 然而,这怒发冲冠的两道劲风在司樾抬手之间,不过厅口就消散化开,没了踪影。 鹫司一惊,旋身再扫。 一连十数道强风,卷得飞砾满天?,厅前被恒子箫剑阵定着的十几名卫兵都被悉数荡飞。 可?不管鹫司发出的妖风有多强劲,只要到了大?厅之前便悉数消散,不留半点痕迹,无论?如何都进不了厅内。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鹫司在门口耍得汗流浃背,他隐约意识到里面的女人来头不小,可?被上百双眼睛架着,他下不来台面,涨红着脸,羞恼地咬碎了一口白牙。 正当?他骑虎难下之际,城中?的巡卫拨开了看热闹的人群,呵斥着驱散了周遭的人。 “干什么!怎么都堵在这里!” “让让!都让让!” 在巡卫的驱赶声中?,还有一声浅浅的马蹄音。 卫兵的到来,令被架在火上的鹫司松了口气。魔兵来了,这事就好办了。 他一回头,在卫兵们后?方?看见了一头无比眼熟的赤黑魔马。 那一人多高?的战马上坐着一面容冷俊的男人,瞳孔墨青,长发高?束,左肩戴甲,腰佩一张鬼面银圆令。 正是鹫司的顶头上司,魔君良璞。 鹫司陡然一吓,当?即跪地,“见过魔君。” 良璞骑马,踱至他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鹫司一愣,答道,“这…这是卑职的新居。” 良璞脸上那漫不经心的冷淡一收,透出两分怔色。 他眯眼,墨青色的眸色愈暗了两分,“你说什么?” “他说——”鹫司未答,府门里传来一声含笑的声音,“这是他的新居!” 听见这声音,良璞的脸色顿时骤变。 他即刻翻身下马,快走两步到了正门口。 自正门驰目望去,那大?门敞开的正厅主座上,正瘫坐着一身麻衣的司樾。 良璞瞳孔一缩,不顾四周还有看热闹的闲人,立刻单膝跪地,腰间那抹象征身份的鬼面银令落在地上,碰出一声冷响。 他低着头,声音干练掷地,“末将良璞,拜见主君。” 第149章 听见“主君”二字, 鹫司眼前登时一黑。 这一次,不用司樾说,也不用加以思?考, 鹫司的?身体自己便四肢着地地跪了下去?。 不论是墙外看热闹的闲人, 还是墙内的?下人们?见此, 皆是脸色大?变,齐刷刷地跪了一片。 “起来起来,”司樾挥手,“别把路堵着。” 众人这才起身, 鹫司也战战兢兢地撑地起来。 “没说你——” 这抑扬顿挫的?一声, 棒槌似地砸在了鹫司的?背上?。 他还没抬起头,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全身冷汗淋漓,虚得头晕眼花,眼前都是金星。 除他以外, 其他路人虽是跪了可并不胆战,相反, 他们?极其好?奇司樾的?模样?。 被叫起来后, 他们?往后藏了藏, 却不离开?, 依旧暗搓搓地偷看。 毕竟混沌界里关于司樾的?传说实在是太多了, 而这里的?普通小民谁也没有见过她。 如今本尊莅临,又是这么一出好?戏, 谁能舍得离去?。 “进来罢。”司樾又道?,“咱们?可得好?好?唠唠。” 良璞心下一紧, 瞌眸应道?,“是。” 他起身, 没有看后面的?鹫司一眼,抬步往门里走去?。 鹫司膝前的?地面湿了一片。 他恍惚地起身,亦步亦趋跟在良璞身后,低着?头,只敢看自己的?脚尖。 行走间,良璞腰下悬着?的?厉鬼令微微晃动,折射出刺目的?冷光,照得鹫司睁不开?眼。 银令之上?,那狰狞凶恶的?厉鬼正死死地瞪着?他,仿佛随时都要将他吞吃入腹。 看着?那暴突的?鬼眼,鹫司只想立刻昏死过去?。 自己好?不容易才来了中城,一直期盼着?能觐见魔主。 他连敬贺之物——三匹天魔蚕丝都备好?了,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觐见却是这等场景。 他反复回想着?自己方才的?言行,越是回想就越是眼前发黑。 鹫司是不知道?魔主的?脾气如何,但他的?顶头上?司——良璞可绝非良善之辈。 今天的?事,就算魔主饶他,良璞也绝饶不了他。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07节 进入正厅,不等司樾说话,良璞便?再度跪下,“末将知罪。” 他跪下了,鹫司便?也紧忙跪下。 司樾支着?头,一腿屈起,踩着?椅边,斜窝在椅子里。 “你闭嘴。”她扫向良璞身后面色苍白的?鹫司,“我问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鹫司一愣。 这还能是什么地方,这不就是他家么。 他迟疑地打量了眼良璞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后,犹疑着?怯怯道?,“这是……罪臣的?…寒舍。” 司樾偏头,“那你知道?,它上?任主人是谁?” 鹫司哪里知道?这房子的?上?任主人是谁,买房子这样?的?小事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去?办。 可魔主这样?发问,他也只得绞尽脑汁去?想。 电光火石间,鹫司隐约想起,管家买了房以后,似乎同他说过:这房子废弃很久了,按照混沌律法,超过三千年无人居住的?宅地就收归房管司。 这一套正是管家从?房管司买来的?。 “似乎说是……上?任主人姓…柳?” 鹫司目光游移着?,当瞥见座上?女人束发的?柳枝后,他骤然明白了那上?任房主到底是谁。 恒子箫也是一愣。 难怪……难怪师父会从?这条小巷经过,也难怪她处处娴熟,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家中。 鹫司倒吸一口凉气,连连磕头,“主君恕罪,罪臣实在不知这是柳先生的?…” “闭嘴——”司樾嫌他聒噪,皱了眉,又看向良璞。 良璞脸上?古井无波,他两度下跪请罪,便?是因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知道?他的?事儿?么?”司樾问他。 良璞抱拳,干脆了当地承认,“末将失察,不知此人竟玷污了柳先生故居,请主君赐罪。” “房子就是用来住人的?。”司樾淡淡道?,“他自己定的?规矩,既然三千年已过,这宅子收归了房管司,那谁都可以买下居住。” 她瞥着?良璞,“我问的?是——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你的?散骑常侍的?么。” 良璞一愣。 见他这幅神态,司樾不由得哼笑出声。 她指向地上?的?鹫司,对良璞道?,“关心一下吧,看他都要脱水而亡了。” 鹫司面前的?地板上?一片汗印。 他双手撑地,面色惨白如纸,两股战战,已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良璞拧眉,低声质问他,“怎么回事!” “我…罪臣、属下……”鹫司闭眼,在良璞冷厉如戈的?目光下 ,终究是如实坦白道?,“属下纳了一只天魔蚕为妾。” 良璞眯眸,不需多言,直问要害:“什么时候的?事,她生了几胎?” “两、两百年前,就是那次迎战鬼牛的?途中发现的?她……”鹫司磕磕绊绊道?,“生了六十…不,一百…一百六七十胎……” 良璞眸色顿时又锋利了两分?。 他一字一句沉声道?,“你明知道?我在派人搜寻天魔蚕的?后裔,你却将人扣在自己家里?” 鹫司的?罪恶之处不仅是行贿受贿,如今,灵羽的?身份已极其特殊。 牛鬼屠杀了天魔蚕一族后,仅剩下灵羽这一只雌蚕,她的?存在非比寻常,关系着?天魔蚕这整个族群的?未来。 鹫司私扣的?不止是一个女妖,而是断送了一整个族群。 天魔蚕一族生活在良璞的?领地内,是他的?臣民。 鹫司明知道?上?司在寻找天魔蚕的?族人,却知情不报、故意隐瞒,如此行径良璞焉能不恼。 “你的?处罚一会儿?再说,先说我的?。”司樾打断了良璞的?问罪,对良璞道?,“那女蛾就住在从?前柳娴月的?小药房里,看样?子这一两天就要临盆了。” “你知道?那药房是干什么用的?。” “房子,人人都可以住,但把一个孤苦无依的?灾民锁在那里,逼她一窝一窝地生,生了又抢走——这才叫玷污了这里。” 良璞低头,“末将明白。” 柳娴月一生爱民,尤其喜欢孩子。 如媿娋所说,就算是路边的?一只蟑螂,他也会投以慈爱的?目光。 「司樾,你看——那圆鼓鼓的?肚子里面孕育着?无数的?小生命,这些?小生命未来又会繁衍出更?多的?小生命。」 「他们?或是碌碌一生,竭力清理地上?的?残枝腐叶;或是成为鸟雀蛇蛙们?赖以活命的?食物;又或者修炼成精,成为我们?的?同僚……」 「不管是哪一种形态,他们?都在尽己所能地为这混沌界贡献力量。这千千万万的?微小力量都将成为你我的?助力,助力我们?将这片混沌界引上?更?高的?高.潮。如此想来,你不觉得那位母亲十分?伟大?么。」 「不……我还是觉得恶心。」 司樾虽然如此回答,可她心里认同柳娴月的?话。 她可以对行贿受贿闭一只眼,但绝不允许在柳娴月的?私宅、在他研究岐黄医术、救治混沌生灵的?房间里发生这样?的?惨剧。 司樾当然明白,天魔蚕一族的?罹难自有因果天定,但因果并非她逃避责任的?盾牌。 这三千年里,混沌众生遭遇的?一切苦难,她都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此次出行,对外界来说是魔主巡游,镇压反叛势力; 对她来说,则是一场赎罪之旅。 司樾起身,不看鹫司,俯视着?良璞。 “把那些?小蚕虫找回来,还给?人家。再去?找媿姈——这处宅子我买了,改做遗孤院,接收被兵灾波及的?幼崽。” “是。” 良璞应后并未起身,司樾自他身边走过,嘲弄似地扬唇,“你素来持身严正,这一次……真够难看的?。用不着?我来罚你,你自己看着?办。” 良璞阖眸。 他宁愿司樾对他上?刑,也好?过这样?的?嘲笑。 “得,我忙着?赶路,剩下交给?你了。” 司樾带着?恒子箫大?步走出了这间宅邸,至于鹫司——司樾不置一词。 她对狄虎发了通火,可对鹫司,却只让他翻了两个跟头。 就连这两个跟头也不是为了惩罚鹫司,而是为了把良璞引来。 这并非宽恕,是因为鹫司已不值得动手教训。 司樾很清楚,她再也不会见到鹫司,混沌界中也再不会听见鹫司的?名?字了。 …… 灵羽睁开?眼时,宅子里依旧平静如常。 她叹了口气,用纤细的?双臂把自己撑起来。 想也知道?,那油嘴滑舌的?女人一副无赖样?,看着?就不靠谱,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人来帮助自己。 她还是早些?认命罢。 腹部又沉了两分?,臃肿肥大?的?蛾尾重得灵羽起不来身。 老狐狸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不在也好?,反正在也不会帮她,反而还要说些?冷嘲热讽的?闲话。 正当灵羽抓着?床杆,使劲把自己撑起来时,房门外传来两声轻叩。 这叩门声不仅轻,甚至轻得文雅。 灵羽一愣,记忆之中没有认识的?人是这样?敲门的?。 她问道?,“谁呀!” 门外传来了回应:“混沌宫,鬼芝。” 这声音融雪般清透,悦耳得令人恍惚,可更?叫灵羽恍惚的?是声音所传达的?内容—— 混沌宫、鬼芝。 “什…您……”灵羽陡然一惊,话都说不顺了,匆匆忙忙道?,“快请进!” 门扉推开?,门外立着?一名?着?繁裙的?白发女子。 她双手藏于宽大?的?重袖中,交叠在身前,淡淡道?了一声,“叨扰了。”便?迈步进了室内。 在她身后,还有两个小小的?小妖童,一人头上?顶了个篮子,也学着?鬼芝的?模样?,进门前喊了声,“叨扰了!” 灵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即便?是身处荒漠、足不出户的?她也曾听说过鬼芝之名?。 她坐在床上?,惊愕地问:“您是鬼芝大?人?” “嗯。”鬼芝没有废话,进屋便?立刻做事。 她行至灵羽身前,冰丝般的?白发分?出三根,缠上?了灵羽的?手腕,同时伸手,覆上?了她臃肿的?蛾尾。 诊断之时,她才抽空道?,“良璞请我来给?你安胎。你躺下罢,看完了你,我还要去?看你那两百多个孩子。” “我的?孩子?”灵羽闻言,不仅没有躺下,反而还想要起来,“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没有母蛾的?照顾,天魔蚕无法破茧。”鬼芝收回手和发丝,“抱歉,只剩下你前两胎所产的?了。” 其余的?一百六十五胎都已闷死在了茧里,而那些?死茧则又被鹫司抽成了丝。 “不,我不是问这个!”灵羽激动地拽住了鬼芝的?手腕,仰面望着?她,乞求她告诉自己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 鬼芝转身望向门外,“我只负责医治,其他的?,问他。” 房门外走来一颀长身影,正是请来鬼芝的?良璞。 他立在门口,在灵羽茫然的?目光下微微低头,“天魔蚕后裔,你受苦了。” 鬼芝转身,带着?小童从?他身边离开?,两人视线相碰,算是打过了招呼。 房内只留灵羽和良璞,接下来的?时间,良璞简单向她解释了外面的?状况。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08节 “这么说……那个油…那个女子就是魔主司樾?”灵羽掩着?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可她却说自己是…” “主君向来如此。”良璞伸出手来,他掌心之上?浮着?一枚青色的?晶石,“我已挖了鹫司的?妖丹,将他打回原形。他靠着?你们?母子的?蚕丝才有了今日,这枚妖丹,理当归属你们?。” 灵羽没有拒绝,如今她最需要的?便?是妖力——能够保护孩子和她自己的?妖力。 她收了下来,低低道?了一声,“多谢您……” “谢主君罢。”良璞回眸,望向了屋外,“鬼芝确定了你身体无碍,我今天是来将你转移的?,这里马上?就要改建成为遗孤院。主君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带着?孩子们?留在此处帮工,宫里会按时给?你们?发放月俸。” 他见灵羽尚拿不准主意,便?道?,“若是不愿,就回我的?领地,我会为天魔蚕一族设置新的?巢穴,帮助你们?重建家园。” “让我想一想……”灵羽踟蹰片刻,倏地想起要紧事来,“对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们?呢?” “已都安置了。”良璞侧身,“正要接你去?那里暂住,你且收拾行李,我在门外等候。” 灵羽很快收拾出了一个小包裹,里面都是她自己平日做的?绣活儿?。 良璞将她安置在了临街的?一间平房里,里面有她前两胎产下的?二百蚕虫。 鬼芝留下了两个小蘑菇给?她做使唤,照料她到顺利生产。 十天之后,当良璞再去?看望灵羽时,她的?肚子已经消去?臃肿,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不仅如此,那枚妖丹也被她吸收,增长了近千年功力。 借着?这份妖力,短短十日,灵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蛾尾化作了双腿,那张娇嫩的?容颜上?再不见愁绪,也不知是那千年功力还是新的?生活滋养了她,如今少女容光焕发,肤色明媚,终于有了和外表一致的?鲜活生气。 “你想好?了么。”良璞问她:“是去?遗孤院,还是回领地。” “是,我想好?了。”灵羽身后是层层叠叠的?蚕箔,角落里还有几箱蚕蔟,年龄最大?的?一匹蚕虫已开?始陆续做茧。 她躬身,对良璞道?,“我还是想留在中城。” “你要去?遗孤院?” “是,”灵羽抬眸,余光瞥向身后吃桑叶的?天魔蚕们?,“我会像照顾自己孩子那样?,照顾送来的?孩子。这也是我这样?的?小妖唯一能报答主君再生之恩的?方式了。” 良璞眉宇间松缓了两分?,颔首道?,“善。” 他翻身上?了魔马,一勒缰绳,腰侧的?厉鬼银令熠熠生辉。 “晚些?会来人帮你搬迁。明日起,你我便?皆是为主君效力的?同僚,若有为难之处,尽管来巡武司找我。”他调转马头,最后回望了少女一眼,“再会。” 说罢,便?策马而去?。 灵羽站在蚕房前目送他离去?。 当她再度回到那间曾囚困住她的?宅邸时,里面的?气息已截然不同,换过了摆设,也换过了人。 灵羽站在石阶下,抬头仰望,那高门之上?挂着?一块崭新的?匾,上?方是黛紫色的?三个敕造大?字—— 芳兴园 灵羽一愣。 她急促地左顾右盼,可什么也没能找到,目光所及只有陌生又宁静的?街。 灵羽低头,权贵如云的?中城、在这宽敞的?大?道?上?,自己的?双足如蚍蜉那般渺小,留不下一丝足印。 “芳兴园…芳兴园……”少女掩唇,颗颗粒粒的?泪珠落了下来。 她本以为,引起那位混沌之主注意的?是天魔蚕最后一位雌性,不想,却是灵羽。 第150章 出了中城, 司樾带着恒子箫直奔西部。 他们的行程逆着鬼牛所部的行军主路,偶尔也去?附近转转。 这样的生活和当年下山似乎并无区别,但恒子箫能感?受到, 自回混沌界后?, 师父如鱼入川, 似鸟归天,整个人都活分了起来,连戏弄他的频率都变高了。 两人行至山林溪下,恒子箫用竹筒取了水递给司樾。 司樾瘫躺在河边的岩石上, 挥了挥手?, “你先喝。” “师父,我不?渴。” “不?渴也得喝。”司樾道,“越往西越干燥,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抓紧喝。” 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进水, 恒子箫虽然不?渴,但司樾既然这样说, 他便乖乖地喝下了小半筒。 他喝下之后?, 司樾从石头上坐了起来, 恒子箫再将竹筒递给她时, 司樾接了过来。 她没有喝, 看着筒中清亮的溪水,偏着头盯着恒子箫的腹部, 笑道,“对了, 你知道女儿?国的子母河么?。” 恒子箫一愣。 “师、师父……您又在同我说笑了么??” “哈哈你猜我为?什?么?不?喝?” 恒子箫脸色一僵,抬手?覆上了小腹。 “别怕, 破解之法容易得很。”司樾对他道,“只要你对着这条溪跪下,向里面的溪魔道歉,再大声唱一支歌儿?给她听?,这水就不?会奏效。” 恒子箫叹了口气,“师父,你果然是在戏耍我。” 司樾啧了一声,“你真是越来越精了。怎么?,给师父唱支歌解闷难道不?是徒弟的本分?你们的先贤可还彩衣娱亲呢,你怎么?不?学学他?” 恒子箫想,作为?师父的弟子,他有诸多不?足之处,唯独在娱师这一点上还算可圈可点。 “师父。”恒子箫无视了这一话题,扭头四?顾,问道,“已经两日没有见到人烟了,此?处是什?么?地界?” “快到那头牛的老巢了。”司樾双手?撑着岩石,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再往前,就是我的老家。” “师父的老家?”恒子箫记得媿娋同他说过,“万魔山?” “是啊。”司樾拍了拍手?上的灰,“等过了这一茬儿?,我带你去?看看。”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草鸣。 恒子箫猛地回头,只见溪水对岸,自茂密的灌木之后?,钻出了两个半大的孩子。 他们似乎是一对兄妹,头顶有羊角,妹妹怯弱地往司樾恒子箫所在之处看过来,哥哥则大方?许多。 恒子箫眸色戒备了起来。 他能感?知到,这两只羊妖修为?并不?高,放到煌烀界里约莫是金丹末的水平,可他们现身之前,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这本不?应当—— 除非他们身后?有结界之类的屏障,遮盖住了他们的气息和脚步。 “喂。”那羊少?年隔着溪水向他们喊话,“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游者,路过此?处,暂且歇息。”恒子箫简略的回答了问话,紧接着反问:“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是后?面村子里的村民。”那羊少?年说:“这周围没什?么?可游的,晚上还有邪兽出没,你们要到村子里来住一宿吗?” 恒子箫看向司樾,以他直觉和经验,这份邀请太过突兀,听?着并不?单纯。 司樾跳下石头,问:“远吗?” 少?年答道,“不?远。” “行。”司樾又掸了掸屁股上的灰,“那就打扰了。” 她没有绕道,径直自溪上走过,布鞋和水虚隔半寸,如履平地。 恒子箫紧随其后?,一边打量着对岸的那对兄妹。 他对混沌界并不?了解,但了解司樾。 按照过往的经历,恒子箫反应过来,师父方?才所说的“等过了这一茬儿?”——大抵便是指眼前的这对兄妹了。 他们身后?的村子里,必然有着什?么?隐情?。 恒子箫愈发谨慎。 过了溪,他见两兄妹身上的衣着十分简朴,皆是粗布麻衣,不?仅老旧,而且污垢很多。 老旧尚可理解,可他们眼前就是溪水,村子和溪水隔得也不?远,为?何不?清洗——不?,他们是妖,那就更加奇怪,为?何不?使用清洁咒? 难道是有什?么?事让两个孩子不?能清洁衣服? 恒子箫第一个想到的是当地的传统习俗。 或许这个村子将污垢视为?保护,禁止村民清洁洗漱。 又或者——他们没有随意外出和使用咒术的自由。 恒子箫余光一瞥,扫过两旁角落,继而盯着两兄妹的手?,防止他们做出对师父不?利的举动。 “小孩儿?,”司樾低头看着身前的两只羊,“你们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头看着她,“我叫旬初,我妹妹叫旬末。” 他的皮肤微黑,却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和怯懦内向的妹妹相比,少?年面对生人时显得十分镇静。 “喔~”司樾摸了摸下巴,“真是顾名思义的好名字。” 恒子箫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作罢了。 他到底不?是纱羊,不?敢处处挑司樾的毛病。 “走吧。”少?年转身,“我带你们回村子里。” 他牵着妹妹的手?,领着司樾恒子箫往回走。 村子确实不?远,穿过薆薆的灌木丛便能望见村落形状。 走了一半,司樾突然道,“小孩儿?,你不?问问我们叫什?么?么??” 少?年猛地一僵,司樾哈哈一笑道,“我叫紫绵,这是我兄弟,紫萧。” 恒子箫轻咳了一声,耳尖泛红。 为?什?么?师父还记着这一茬…… 她自顾自地介绍起来,“我们是从中城来的,城里待久了,就想来外面看看。家里人不?同意,我们是偷摸出来的,没有带下人,只带了点盘缠就上路了。” “呃…”走在前面的少?年生硬地接话道,“是么?,城里人真奇怪。”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09节 说话间已到了村口,跨过村门,恒子箫在道边瞥见了零散的一些村民。 说是村民,可个个精实强壮,身上煞气熏天,自两人踏入村门起,便投来了阴冷的视线。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虽然混沌界的偏远村落普遍比人界的村子要静,但这里落针可闻,连一声鸟鸣也无。 依恒子箫看来,他们倒更像是进了匪窝。 少?年羊身边的小女孩愈发瑟缩了起来,丝毫没有回家的轻松。 他们带着司樾恒子箫穿过两旁令人窒息的视线,来到了村子内部。 “你们就住在这里吧。”少?年推开一间茅草屋,里面除了草席外只有一张桌子。 他对司樾和恒子箫道,“晚点我会给你们送饭。” “我们不?用去?见村长么??”司樾问。 “……”旬初移开了视线,道,“村长不?舒服,不?见客。” “好罢。”司樾道,“那就有劳你代我们禀明一声了。” 旬初点了点头,将房门关了起来。 他牵着妹妹,在门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休息声后?才转身离开。 旬初走去?了村子里最?大的一间屋子。 推开门,里面昏暗一片,半盏残灯都没有点。 厅堂里布了一张四?方?桌,桌边坐着三?名魁梧大汉,其中,首座者极其雄壮,几乎一人就把整个屋子填满。 屋子两侧站满了妖物,尖嘴猴腮,或凶神恶煞,每个人的眼中无一不?透露着凶光,而这些凶光,此?时都对准了进门来的两只小羊。 在这无比沉闷压抑的气氛下,旬末再也受不?住,藏去?了哥哥身后?,只露出一对稚嫩的羊角。 四?方?桌后?,抱着胳臂的男人冷冷地盯着旬初,那胳膊上有着一片青色的妖纹,看着煞是凶厉。 男人开口,声音粗噶低沉,像是柴刀在磨刀石上划过。 “人呢。” “在房里了。”旬初道。 男人左侧稍瘦弱些的人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旬初咽了口唾沫。 方?才他太过紧张,险些忘了询问,所幸那个女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竟然自己把底细都透给了他。 “女人叫紫绵,男的叫紫萧。”旬初回忆道,“她说他们是姐弟。” “那他们有没有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精瘦者又问。 “中城。” “来这里做什?么??” “说在城里待腻了,出来玩。” 第三?人问:“他们带来多少?人?” 旬初摇头,“女人说他们是偷跑出来的,没有带人。” 桌边的三?人对视一眼。 那精瘦者狐疑道,“这些都是她说的?她就没有起疑心?” 旬初迟疑了一下,“她问我去?哪见村长,我说村长病了,她就作罢了……” “行了,”抱臂的男人道,“办得不?错,滚出去?吧。” 旬初低头,牵着妹妹走了。 走出这间屋子,在见到外面的天光时,他猛地垮下肩膀,吐出口浊气来。 旬初眯眼,恍惚地望着天空。 这一次没有挨打。 那些人问的每一个问题,他竟都答了出来——从这帮妖怪入村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这么?顺利地从这间屋子出来。 旬初晃了晃神,那个女人对他说的所有话都用上了,一问不?少?。 实在是走运。 “哥哥……”身旁传来妹妹低弱的呼声。 旬初扭头,看向妹妹,“没事的,我们回去?吧。” 旬末点了点头,贴着哥哥往村后?走去?。 不?过多时,天色暗了下来。 恒子箫入定之中,听?见了叩门声。 他睁眼起身,拉开了陈旧的木门。 木门之外,是引他们入村的羊少?年旬初,他手?上端着一盘果子和两碗清水。 “多谢。”恒子箫接了过来,旬初却没有走。 他瞄向房里,看见了躺在草席上的司樾后?,才退了半步,对恒子箫道,“我一会儿?来收碗。” 恒子箫目送他离开。 他端着盘子回到房中,司樾睡了一觉,伸着懒腰坐了起来。 “噢,还真来送饭了。”她扫向恒子箫手?里的东西,拍了拍身前的草席,“来来来,一起吃。” 恒子箫依言盘腿坐下,将盘子放到两人中间。 “师父,这…”出于谨慎,恒子箫并不?想碰这里的食物。 “这是山里的野果,甜得很。”司樾打断了他的话,拿起一个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恒子箫,“那些食草的妖精最?擅长找果子了。” 恒子箫接过,踟蹰间,对面的司樾已咔嚓咬了下去?。 恒子箫见此?,便也跟着吃了。 吃了两个,司樾又将一碗水喝下了肚,她喝完了自己的,一擦嘴巴,伸手?去?拿恒子箫那碗,挑眉征求了他一声,“你已在溪边喝过了吧?” 恒子箫点头,他确实在溪边喝饱了,并不?口渴,司樾便端起他那碗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她一连喝了两碗水,砸了砸嘴,“真甜呐。” 他们吃得差不?多后?,门外又响起了叩门声。 恒子箫开了门,来得还是旬初。 “我来收碗。”他进了屋,一眼看向那两个空了的水碗。 在他收拾之际,司樾道,“小孩儿?,你们这是哪里的水,怎么?如此?甘甜?简直像是加了蜜。” 旬初身形一顿,继而起身,道,“是加了蜜。” “原来如此?。”司樾笑望着他,“都说羊族和善亲切,果然不?假。多谢你。” “没什?么?。”初旬抱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低了两分,“你们歇息吧。” “好,有劳有劳。”司樾目送他离去?。 告别了司樾和恒子箫,旬初照旧往最?大的那间屋子走去?。 他一进门,里头的人便问他:“药下了吗?” 旬初点点头,“他们都喝了。” 那精瘦的男人反问:“你亲眼看着他们喝的?” “没有,那个男人很戒备我,拿了东西就关门了。” 男人猛地一拍木桌,喝道,“那你怎么?说他们喝了!” 旬初一颤,低下头道,“我在水里加了蜂蜜,他们说这水很甜……所以一定是尝过了。” 若两人没有喝,而是把水倒了,断不?会知道这水是甜的。 “呦,看不?出你个小羊崽子还挺有心眼儿?。”男人满意了,笑道,“行,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是……”旬初抿唇,低着头转身欲走。 “慢着。”最?魁梧的男人骤然开口。 旬初呼吸一禀,努力平稳呼吸,镇定地转身,“您有什?么?吩咐?” 男人睥睨着他,沉声道,“今天晚上,不?管听?见什?么?动静,任何人都不?许离开羊圈一步。” 旬初松了口气,“是,我知道了。” “嗯,去?罢。” 旬初正要离开,男人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他搓着下巴,狞笑道,“明天一早,让你妹妹过来。” 旬初猛地转身,眦目瞪着他。 他的这幅反应反倒取悦了屋子里的男人,他们爆发出哄笑,有人道,“二哥,那也太生嫩了。怕不?是骨头都是软的。” 被唤作二哥的男人道,“我正牙痒痒,想啃点骨头磨牙。” “你们早上不?是这样说的!”旬初全?身血液凝结冻住,他低吼道,“你们说过,只要我办好的事…” “妈的小羊崽子。”他话未说完,一个巴掌就掴了下来。 比少?年头更大的手?掌落在他脸上,一掌便扇得他双耳嗡鸣。 那只手?揪着他的羊角,把他提了起来,“我们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你、你们…”旬初睁开一只眼,被巴掌上的利爪所伤,他眼睑淌下血来,模糊了视线,“你们已经把我娘……如今竟还要对我妹妹下手?!你们欺人太甚!” “欺负你们又怎么?样,”屋里的妖怪们笑道,“有本事你欺负回来啊!” 在一屋子的嘲弄声中,旬初咬牙,暗自蓄力,收腹吸腿,双脚蓦地往攥他的男妖腹部踹去?。 对方?早有防备,还未踹中,便将他甩去?一旁。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10节 旬初后?背砸在了墙上,他跌在地上,呕出两口血来,头上倏地一沉,被一只脚踩在了底下。 “老实点,滚回你的羊圈,否则明天死?的可不?止是你妹妹一个了。” 旬初抬眸,吃力地喘息着。 被血糊得猩红一片的视野里看不?清说话人的嘴脸,他咬紧后?牙,咽下喉管中的残血。 那踩着他头上的脚用力两分,将他的下巴碾进土里,“妈的,听?见没有!说话!敢逃跑就把你们全?宰了!” 旬初瞌眸,口鼻充斥着这屋里浑浊的妖气、自己的血腥,还有泥土的气味。 这些味道混作一团,闷得叫人窒息。 他没有答话,在开口之前便昏厥了过去?。 第151章 入了夜, 司樾翘着腿躺在草席上,恒子箫盘腿坐在一旁入定。 荒郊村落,可外面连虫响都没有, 静得诡异。 “师父。”恒子箫开了口, 得到?司樾的一声鼻音。 旬初跛着脚回到了后山。 阴森的山壁之间有一山洞, 上有藤蔓茅草遮盖,乍眼看去,极难发现?。 旬初踏着嶙峋的山石,一步步熟稔地?爬进了洞里。 “哥哥!” 甫一拨开挡洞的藤蔓, 里面立刻响起了旬末的声音。 旬初脸上的血污还没有擦去, 见到?他的模样,旬末立刻红了眼圈,抱着他的腿,无措又焦心地?仰头望他。 旬初实在是没有力气,一入洞就靠着洞壁跌坐了下?来?。 旬末跪在他身旁, 不止是旬末,这小小的山洞挤满了小羓村二百多号村民, 当看见旬初满头是血地?回来?时, 所有羊妖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仿佛被伤的是他们自己。 旬初仰头靠着身后的石壁。 他大脑一片胀痛, 被那妖怪踩踏了太阳穴,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实在无力说话安慰妹妹, 只?勉强抬起了一只?手放在了旬末的头上。 他不说话,旬末更加惊慌, 对着哥哥身上的伤口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却又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旬末虽然年幼, 但基本的咒术还是会?一两句的。 无奈这方石洞设了结界,里头的人无法使用任何咒术。旬末不但不能帮助哥哥治疗伤口,就连清洗他身上的污渍都做不到?。 “初……”有一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旬末急忙抬头,旬初也?勉强睁开了眼睛,两兄妹一齐看向了蹒跚走来?的老者。 来?人是一头年迈的老羊,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兄妹身前,老皱的手自衣襟里取出一个小纸包。 “给。”他将纸包递给旬末,“给你哥哥敷在痛处。” 旬末接了过来?,旬初却是苍白着脸摇头,“不用了村长……我没事。” 老村长长叹一声,可却无能为力,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自这伙妖怪来?了以后,小羓村的村民被尽数赶出了村子,只?住在这方石洞中。 他们在石洞里待了近半个月,每天都有母羊妖被拉出去,或是给那群妖怪为奴做工、或是给他们调笑?取乐。 不仅如此,一些公羊、小羊还会?被拉出去分吃。 此般情形,那些宽慰之语毫无用处,不如不说。 村长摇头,拄着拐杖,穿过一众村民,迟缓地?离开。 石洞之内,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的村民沉默地?望着洞口的两兄妹。 他们的眼睛陷在昏暗的洞内,眼中的光彩比这方石洞更加灰冷黯淡。 在经历半个月的圈养虐杀之后,他们已然从旬初的举动里读出了些什么。 大人抱紧了身边的孩子,夫妻挨挤在一起,纷纷低下?头去。 至少明天死的不会?是他们了…… 旬末浑然不知大人们在想些什么,她打开了纸包,里面是一点药粉。 她拿给哥哥看,“哥哥,上药。” 看着眼前懵懂的妹妹,旬初心中百感交集。 想起那伙妖怪所说的话,他双眼发热,愈加悲痛难忍。 “末……”少年倾身,一把抱住茫然的妹妹,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出口的声音喑哑绝望。 他想起晚上那个女人笑?着对他说——都说羊族和善亲切,果?然不假。 旬初五指收紧成拳。 他真是无用!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听他们的话,至少能免去两条无辜者的性命。 如今,他既害了人,又没有保住妹妹…… 旬初恨得想自爆妖丹换两个妖怪的命来?,可这石洞里还有其他村民在。 他纵有玉石俱焚之心,可若惹怒了那伙妖怪,其他村民必会?受他牵连。 悲愤交加中,旬初松开妹妹,一拳砸上身下?的石壁,发出一声含恨的沉叹。 他闭着眼,于绝境之中无望祈求—— 不论是谁,若有人能救他妹妹逃离苦海,即便要他魂飞魄散他也?心甘情愿…… 可即便只?是祈求,旬初也?深深地?明白:这是绝无可能的。 小羓村远离城郭,偏安一隅,此处地?界少有人来?。 何况自己身无长物,既无钱帛,也?无妖力,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妖,贱如草芥,纵有人来?,又凭什么救他们…… 若是神?子,此时还能向上天祈求;而他们这些小妖,又能向谁求救…… 在这弱肉强食的混沌界,他们能做的,唯有等死而已。 …… 入了夜,司樾翘着腿躺在草席上,恒子箫盘腿坐在一旁入定。 荒郊村落,可外?面连虫响都没有,静得诡异。 “师父。”恒子箫开了口,得到?司樾的一声鼻音。 他问司樾:“弟子有惑。” “说。” “今日见到?的那个羊少年,他的体魄和功力起码有金丹的水准。在煌烀界,金丹修士的力量已不容小觑,但在混沌界,这样的实力却还要处处受欺。” 恒子箫回想着入混沌以来?见过的所有生灵,道?,“不止是他,半个月前,在鹫…在柳先生故居,那一帮守卫的素质都逼近化神?,若在煌烀界,数十名化神?一拥而上,弟子是绝不可能一剑就将其全部降服的。” 混沌界里的妖怪鬼精们分明有着不俗的实力,可都好似不知如何使用,根本不能将其尽数发挥。 混沌界的灵气本来?就比天界稀薄驳杂,若再不能将已有的实力发挥出来?,那自然是不可能和天界抗衡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司樾躺在草席上睨他,“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的寿命很长,但在文化传承上远不如人类。”她道?,“在混沌边远处,文字并不普及。” 漫长的寿命带来?的不一定是智慧,更可能是顽固和守旧。 “混沌界里的生灵繁多复杂,每一种族的修行方式都不一样,没法统一归类。” 他们并不像人类那样,能以举世之力去钻研、琢磨一种道?法,并一代一代传承、精进。 “万物都有其惰性。譬如这个村子,存在了上千年,前后有过上万头羊,放在煌烀界已是盛极一时的大宗,但在这里,所有羊妖只?会?按照第一头羊流传下?来?的方式生活、修炼,且在时流中不断消磨着第一头羊传下?来?的咒术。” “若它一开始传了十道?术法,那么一千年后,可能只?磨损得剩下?了七道?。” “中途即便有某个天才?羊研究出了新的术法,也?会?因为老一辈羊妖的守旧思?想而难以传播。” 混沌生灵难以发挥自身实力,一方面是因种群繁多,无法琢磨出普世的修行道?路; 另一方面则是长寿带来?的故步自封。 这两个弊病,哪一个都无法医治。 混沌界的情况,确有两分抱着金山饿死的意味了。 “有族群的情况尚且如此,那些没有先例可循的孤魂野鬼就更加完蛋。” 司樾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有大机遇的。” “师父的机遇……”恒子箫见司樾神?色平静,并无异色,遂进一步试探道?,“是说那位老者么?” 恒子箫来?混沌后,最在意的两个人,一是柳娴月,二便是那位未曾见过面的师祖。 他已听了太多有关柳娴月的事,可没有人提过那位老者,即便是最早跟在司樾身边的媿姈媿娋也?对他不甚了了。 恒子箫很难想象,师父这样的脾气,居然会?心甘情愿地?拜人为师。 此外?,自己在地?狱幻象中看见的那个老人,到?底是不是他——这一点也?有待商榷。 “啊,不错。”司樾坦然地?承认了。 “是他把我从万魔山带出来?的。如果?没有他,我现?在也?还窝在山里,做个浑浑噩噩的草头王罢了。” 她虽然并无异样,可也?只?草草地?说了一句便停下?了。 司樾起身,扭了扭脖子,望向了门外?。 “行,今天就唠到?这里,先睡罢。” 恒子箫一愣,下?一刻,司樾便搂过他的头,将他按倒在了草席上。 他正对着司樾的衣襟,司樾身上没有丁点儿味道?,女子的馨香也?好,妖物的草木、膻味也?罢,如此近的距离,恒子箫什么也?没有嗅到?。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11节 “师、师父,我……”他红着脸往后缩去,想要保持距离,却被司樾不紧不松地?扣着后脑。 “哈,”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恒子箫,“你脸红了?” “我…没有……”恒子箫羞窘地?反驳,眼前的胸脯微微颤动起来?,泻出两分笑?。 司樾带着笑?,扭了扭腰,“孽徒!你怎么能肖想自己师尊的玉体呢~” “……”在那矫揉造作?的嗓音下?,恒子箫倏地?就不脸红了。 “师父,你又看那些乱七八糟地?话本了。” “我一直都看。”司樾嘿嘿一笑?,揶揄的目光落在了恒子箫的俊脸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来?吧,做你想做的畜生事吧!” 恒子箫捂脸,他真想立刻昏死过去,也?真想烧了师父的书库。 在恒子箫羞愤欲死之际,大门猛地?被人踹开,十数名赤.裸上身的恶妖持械闯入。 恒子箫身子一绷,覆在他后脑上的手指指腹轻轻缓缓地?打了两个转。 恒子箫便稍稍放松下?来?,依言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放开神?识,怕入室的这伙人修为在自己之上,只?能竖起耳朵,凝神?细听着动静。 嘈杂的脚步朝他们走来?,在距离他们一尺处停下?。 第152章 脚步声在距离他们一尺处停下。 有粗砺的声音响起, 问:“这就是?司樾?呵,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竟被区区一碗药给迷晕了。” 另有声音道?, “看着也不好看呐, 干干瘪瘪的, 她是?怎么?迷惑住狄虎那种大魔的?” 恒子箫的身体绷紧了两分?,他努力静下心来,告诫自己沉住气,不能坏了师父的计划—— “嘿!” 他刚这么?想, 身旁主?张假寐诱敌的司樾自己就坐了起来。 她反驳道?, “怎么?就不好看了,哪里不好看了,凭什么?我就不能迷惑住狄虎了?” 恒子箫一噎,屋里的二十来个?妖怪也是?一怔。 他们指着突然坐起的司樾,震惊道?, “你、你怎么?……” “我怎么?了,”司樾撩了撩头发, “我不美吗?” “……”话不投机, 为首的雄妖当即举起手中的大刀朝司樾身上砍去, 口中喝道?, “上!给老大报仇!” 他身后的妖物们举着兵器一拥而?上, 恒子箫立即起身,抽剑挡在司樾身前。 然而?, 那明晃晃的大砍刀还没落下,便蓦地一转刀刃, 掉头砍在了另一名男妖身上。 噗嗤—— 一刀下去,鲜血迸溅, 直接砍掉了对方的一条胳膊! “二哥!”被砍的男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大,砍人的雄妖也是?一惊,连忙收刀。 他后退两?步,身后本朝司樾扑去的小?弟突然转向,将手中的长矛戳向了他的后心。 “你活腻了!”被叫作二哥的雄妖怒不可遏,小?妖惊悚地哭求道?,“不、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 他还没解释完,另外十几个?小?妖皆举着兵器朝二哥刺来。 屋里混战成一团,所有人的武器都不受控制。 精瘦的男妖顿时反应过来,马上高喊,“快扔掉兵器!” 兵器哗啦啦掉了一地,可混战并没有结束。 他们的兵器不再失控,手脚却又不听使唤的自己动了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快停下!” 闹哄哄的战局里发出两?声竭力的呼唤,可并不起效。 他们挤在屋里,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扯头发折尾巴,哎呦呦地叫唤着,打得昏天黑地、密不可分?。 短短片刻,为首的雄妖就被自己的手下按到在地,一个?咬他的胸,一个?掰他的脚。 司樾哈哈大笑着,在一旁指挥,“别光啃胸,去咬掉他的舌头,免得你家老大说话太臭!” 这句话后,那小?妖果真颤巍巍地抬头,往大哥脸上凑去。 他和大哥的嘴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两?人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惊恐。 恒子箫倒吸一口凉气,这场景就连他都不忍细看,司樾却是?津津有味,乐不可支。 “混混混账!” 大哥到底还是?大哥,他使劲抽出一只手来,猛地甩了小?弟一个?嘴巴子,把他整个?儿扇去了墙上,只是?那开口的声音暴露出了大哥的慌张。 司樾笑得愈发热烈,拍着大腿抃踊不止。 她在大笑中抽空喊道?,“所有人——听我指挥!谁咬掉二哥的舌头,谁重?重?有赏!” 霎时间,整个?屋子里寂静了一下。 二十多?双妖眼齐刷刷地盯向了地上的大哥,他们的身影如傀儡般,不受控制地朝雄妖扑来。 “妈的!”强壮如大哥,也不由得被这些?恶狼似的眼神盯出了一身冷汗。 他拼了命地挣脱压制在身上的小?妖,一路狂跑出了屋子。 他在前面跑,二十几位小?妖在后面追。 一群人蜂拥离开,司樾跟出了屋子,笑着拍手,对两?旁喊道?,“来来来,你们也别闲着,一起去,把你们的好二哥带回来。” 原本沉寂的村庄霍然涌现出数百妖物! 左邻右舍、所有房门都被打开,本埋伏在屋内的妖怪们纷纷涌现。 他们的身体皆不受控制地追着二哥跑去,口中不约而?同地齐呼着—— “二哥!二哥!我的好二哥!别跑——” 这整齐嘹亮的口号响彻夜幕,二哥在前面撒腿跑着,数百名小?弟在后面穷追不舍,各个?都对二哥的舌头馋涎欲滴。 “该死的!”在山里转了两?刻多?钟,不论二哥怎么?跑,都跑不出这座山村。 那激昂的口号东升西响,他被困在这座山里,狼狈躲藏。 山中石窟中,旬初听见了这诡异的号子,旬末抓着他的衣服问:“哥哥,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旬初愣怔着,想起回来时,那些?妖怪叮嘱过他‘不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便抱着妹妹拍了拍,“别管他们,睡觉吧。” 明天之后,妹妹还不知会如何,至少今晚,他希望她能有个?好梦…… 外面的呼号还没有停,那口号响了半宿,直到天光乍现时才堪堪收音。 空荡荡的村子里,司樾倚着墙根,看着被一众小?弟押回来的雄妖。 他嘴角淌着献血,双眸猩红地瞪着司樾,目光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可司樾一看见他最角的鲜血便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她拍手称快,摇头失笑,“是?谁取的头功?” 押着二哥的一只狼妖抬头,颤巍巍道?,“是?、是?我。” “啊,”司樾挑眉,笑道?,“原来是?你。好,你来给大伙儿讲讲,二哥的小?嘴儿滋味如何?可还甘美?” 狼妖不想回答,可他的嘴巴却自己动了,开口道?,“不甜,酸的,还有点臭……” 司樾顿时爆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那面色扭曲的二哥道?,“听见没,连你小?弟都嫌弃你,以后记得多?刷刷牙。” 二哥气得脖子发红,青筋直跳,可没了舌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死死地瞪着司樾,扭着肩膀一个?莽冲朝她扑去。 “诶诶诶——”司樾后退半步,不必她出手,押着二哥的两?妖就拉住了他。 “败军之将,还敢放肆?”她由止不住笑意?,啧了一声,挥手道?,“去去去,一边跪着去,待会儿再来收拾你。” 她话语一出,气得火冒三?丈的二哥倏地自发走去一旁,跪在了司樾脚边,顶着一张愤怒至极的脸,身体却乖乖的一动不动了。 恒子箫站在一旁,手里还提着剑,没有放松戒备。 “师父,他们是??” “不急,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司樾又对着那数百小?妖道?,“去,把村民驮过来。” 那些?小?妖的脸色顿时扭曲成了猪肝,可不论他们如何不情?愿,身体都自发地往后山石窟走去。 听了一晚上“二哥!我的好二哥!”的呼号,石洞里的村民惊得一宿未眠,不知那号子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听见脚步声后,村民们不由得噤若寒蝉,相互偎缩在了一起。 可这一次,迎接他们的不是?冷血残暴的妖怪,而?是?一头头四肢着地,跪爬过来的坐骑。 石洞里的村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昨天还穷凶极恶的妖怪,如今却跪在地上,对他们磕头喊道?,“求爷爷奶奶骑我,让孙子背您出去!” 旬末惊恐地抓着哥哥的手,“哥哥……他们怎么?了?” 旬初亦是?呆愣地看着眼前这群不停磕头的妖怪。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妹妹小?声道?,“大概是?,疯了……” 第153章 天傍亮儿, 小羓村里出现了一幕震撼的绝景。 村门内外,上百名壮汉四肢着地,一步步往村子?里爬来, 每个人的?背上都骑着一名战战兢兢的村民。 他们从半山腰被驮回村子?里, 没有人知道这帮残暴的妖怪又要做些什么?,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们的举动就极其反常诡异。 时隔半个月重?返家园,村子和他们走时没什么大的差异,只?是多了两个生?人。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12节 “是他们!”旬末抓着哥哥的?衣角, 认出了这?是他们从溪边带回来的?人。 旬初一怔。 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喝了药,居然没有被杀死…… 到了村中间的?空地上,驮着村民的?妖怪们终于停了下来。 漫山遍野地打了一宿,他们累得直吐舌头,双手撑地, 耷拉着脑袋哧哧喘气。 “好好。”司樾合掌,不?让他们起来, 也不?让村民们下来, 就着一人骑一人的?姿势, 问话道, “有人和?我讲讲, 这?些是什么?人么??” 这?几百号人,不?管是骑着的?村民还是被骑着的?妖怪, 都更想知道她是什么?人。 在一阵愕然的?寂静后,最?老?的?羊妖忐忑地开口了。 “这?两位…英雄, 敢问,是你们降服了这?群妖怪么??” 他像是个能主事的?人, 司樾便往他身前走去。 “不?错,他们想要杀我,可惜没这?个本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 恒子?箫确信师父一早知道此间内情,这?些话不?过是为了他和?村民们才问的?。 “啊,果然如此。”老?羊说着就要下来给司樾磕头,“多谢英雄出手相救,老?朽并全村…”“罢罢罢!” 司樾一把扶住他,“你且坐着说话。” 老?人揩了揩眼角,在司樾的?坚持下,颤着手回道,“这?里是小羓村,我是这?里的?村长。” 他叹着气,向司樾恒子?箫娓娓道来了一切。 “半个月前,狄虎将军突然率兵,击退了鬼牛所领的?叛军。鬼牛被斩,他的?部下四处溃逃。” 村长指向了远处的?群山,“从我们村向西,过七八十里就是鬼牛的?老?巢。他的?巢穴被魔军剿了,里头的?败兵便往我们这?里逃来,霸占了村子?,将我们赶去后山的?石洞里,每日供他们取乐、吃肉。” “才半个月不?到,村里已经死了三?十多人了。” 他又是一声长叹,眼眶滚烫发红,声音也哽咽起来,“我们被关在石洞里,没吃没喝,整日担心受怕。幸蒙两位英雄搭救,否则……” 随着村长的?叙述,周围其他村民或是悲愤沉默,或是低头抹泪,低声嚎哭起来。 他们成了这?一伙儿兵匪的?玩物粮食。 滴水未进?倒还可以忍受,可一连半月的?恐惧阴翳,将这?些村民们折磨得形消影瘦、憔悴恍惚。 这?里所有人的?体貌状态都不?容乐观。 “原来如此,”司樾点头,难得正经,“你们受苦了。” 村长扭头,看向身后同骑一人的?旬初旬末,“这?俩孩子?的?父母都被他们吃了,前两日他们还被妖怪带走,不?知道叫去做了什么?,昨晚回来时,满头是血,我们还以为要没命了。” 司樾看了过去,旬初对上了她的?眼睛后,蓦地低下头去,回避了司樾的?目光。 “既然如此,老?村长,你就先带着大家安顿去罢。”司樾道,“先恢复了精神,再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这?些强盗有我们看着,只?管放心。” “好好好,一切就有劳二位英雄了。”村长连连点头,尚有些忌惮地扫了眼单独跪在一旁的?二哥。 二哥脸色铁青,嘴角流着血,身上也多有淤青,满脸要吃人的?愤恨,偏偏站不?起来,只?能老?老?实实地跪在道路中央。 要不?是被咬掉了舌头,此时他的?嘴巴一定忙个不?停。 死里逃生?的?村民们实在是筋疲力尽,顾不?上招待两位救命恩人,相互搀扶着往自家去。 空旷的?地上只?剩两百多号兵匪,守灵似地排排跪着。 旬初扶着妹妹从妖怪背上跳下来,路过司樾时,他顿了顿,踟蹰地仰头望向她。 “我…”他抿了抿唇,片刻,只?低低道了句,“对不?起。” 司樾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又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她没有说话,只?是抽回手时,少年?身上的?伤已尽数愈合,变得光洁如初。 沉闷的?痛感?骤然消失,旬初一愣,怔怔地待在原地。 司樾已转身往恒子?箫那边去了。 “师父,您早就知道鬼牛的?残兵逃到了这?里?”恒子?箫问。 “溪边时我不?是说了么?,这?里是鬼牛的?老?巢。”司樾道,“不?止这?一处,附近还不?知藏了几窝。” 恒子?箫道,“那弟子?再去别?的?地方打探。” 司樾哈哈一笑,“不?急,我们把事情都做了,还要手下做什么?。我回去睡一觉,你在村子?里逛逛,看谁家有什么?要帮忙的?。等这?些小羊平复过来,我再从宫里搬救兵,你我也好继续赶路。” “这?里已是鬼牛的?老?巢,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他以为他们此行只?是为了视察兵灾的?。 “艰难处海了去了,”司樾道,“出来时你也看见了,宫里忙得连我都不?送,他们都是忙人,就我俩清闲。你就受累,陪我当一回先锋罢。” 恒子?箫当即抱拳倾身,“弟子?不?累。” “不?累就好,”司樾拍了拍他的?胸口,“安顿了这?一片,前面就是万魔山,那里的?路可不?好走。我先去歇息了,明日再换你。” “是。” 恒子?箫目送司樾回房,他一转身,正要视看谁家需要帮助,却不?想撞进?了旬初和?旬末的?眼睛中。 他们没有离开,一直盯着司樾和?恒子?箫的?方向看。 恒子?箫思索片刻,还是朝他们走去,蹲在了两个孩子?面前。 “饿了么??”他从储物器里取出两张素馅饼来。 旬末咽了口唾沫,朝饼伸手,还没碰到就被哥哥抓住扯回了身后。 旬初复杂地看着恒子?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恒子?箫敛眸,将饼送到了旬末手里。 他道,“修行者。” …… 司樾回了那间小屋,躺在草席上打了个哈欠。 她的?生?命至少有一半在睡梦中度过。 在出万魔山、遇见那个老?头之前,她能一觉睡上大半年?。 毕竟,那时她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 许是时隔三?千年?,她第一次回到了诞生?之地;又许是因为恒子?箫提起了那个老?头,司樾难得梦见了从前的?时景。 混沌界有诸多禁忌之处,其中,万魔山为最?。 它终年?不?见天光,底下座着混沌界最?主要的?一支魔脉,孕育了无数妖魔。 司樾便是那中万魔山中的?一片山岚。 和?活物相比,雷霆雨露想要修成人形极其困难,司樾只?是一片雾,一旦见光见水便会消散。 不?知是何等大的?机缘,这?片雾竟存续了千年?未散。 它慢慢有了意识,学着山中那些禽兽草木幻化了人形。 可雾从未离开过万魔山,在她的?认知里,世界就是万魔山,万魔山就是世界。 她在暗沉的?山林里漫无边际地走着,有妖魔想要吃她,她就打回去。 山岚化形不?易,出生?即是魔体,自化形以来未尝败绩,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她。 可即便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山岚也无事可做,不?管有没有化形,她都只?是独自在这?片山里游荡着。 她生?长在这?里,却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乡人。 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似乎都有事情要做。 他们要捕猎、进?食、繁衍、理毛。 雾不?需要进?食,没有人和?她繁衍,她无事可做,没有家人,没有同伴。 即便是独居的?动物,在睁眼后也至少会有母亲引导,但山岚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 她站在山西,往东望去,魔眼穿过山体,望见山另一侧给崽子?舔毛的?雌虎。 山岚认识它。 她在万魔山待了太久,认识这?山中所有的?生?灵。 那头雌虎极其凶猛,普通的?鸟兽自不?用说,就连一些化形的?小妖都不?敢招惹它。 可它此时搂着自己的?独生?子?,闭着眼舔舐它的?额头,胸腔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安慰声。 山岚不?由?得朝它们走去。 她翻过山,雌虎躺在地上浅眠,那只?软趴趴的?小虎崽子?躺在她身边吸奶。 山岚驻足观望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她足不?沾地地飘了过去。 雾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雌虎毫无察觉地被她近了身。 山岚趴在雌虎肚子?前,亦步亦趋地学着小虎崽子?的?动作,叼着虎奶,屈起五指,在它肚子?上来回按揉。 她尝到了母乳的?滋味,很奇怪,但却让山岚腾升出一股震撼—— 她喝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但很多幼崽都会喝的?东西,她如今也喝到了。 除母乳本身外,喝奶的?过程也令山岚感?到新奇。 虎腹上白色的?绒毛、温热的?体温、奇异的?乳香混杂在一起,身处其间,山岚像是被一团热烈的?云雾所包裹,软软热热,一直迷惘聊赖的?内心竟忽而平稳了下来。 如果她也有母亲,那一定就是一团如此气味、如此温度的?雾气。 山岚扎在雌虎的?腹部吸吮着。 雌虎眯了眯眼,总觉得腹部有些奇怪。 它回头,一眼看见了在自己崽子?之后,竟还有一个人形娃娃也埋在她肚子?里喝奶! 它吓得跳了起来,一巴掌拍在山岚头上,可那虎掌拍来,却像是穿过雾气一样,径直穿过了她的?脑带,没有任何实感?。 山岚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雌虎。 她问:“我也做你崽子?,不?行吗?”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13节 雌虎对她哈气咆哮,叼起自己的?崽子?,转身就跑。 山岚垂眸,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向旁边的?一棵老?树,那树上结满了青色的?圆形小果。 “那,我做你的?崽子?。”她对树说。 树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像雌虎那样离开,山岚便当它同意了。 她变成了一颗青色的?圆形小果,粘在树梢,假装自己是树的?孩子?。 树不?像雌虎那样温暖,但和?其他青色小圆果挤在一起,也比自己一个人来得有趣。 山岚当了一个月的?树的?孩子?。 她一动不?动地待着,只?有当虫子?啃咬树叶,鸟雀雕啄树干时,她才会出声,喊道,“滚开!” 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 但一个月后,树上的?小圆果纷纷坠下枝头,最?终只?剩下她一颗。 这?是树对果子?的?引导,就像是雌虎教?导幼虎狩猎,然后驱逐它一样——树的?孩子?再不?能待在树上了。 她最?后一个落下树来,坐在一地的?兄弟姐妹当中,又陷入了无所事事的?迷惘。 就当山岚打算再给自己找个母亲时,有脚步声传来。 山林深处,走来一名披着黑色半裙的?女妖。 她看见了坐在一地果子?里的?山岚,舔了舔乌黑的?嘴唇,问她,“小家伙,你在做什么?呢。” 山岚说:“我在找娘。” 女妖勾唇,“正好,我也在找孩子?。你过来,跟我走罢。” 山岚盯着她的?眼睛,对视的?瞬间,女妖的?一切过往、一切心声都袒露在她面前。 在山岚还未化形的?漫长岁月中,她笼罩着整个万魔山,她虽不?能言语,也没有实行,却日复一日地阅尽山中生?灵。 她俯瞰万物千载有余,化形之后的?山岚天生?就看得懂万物心语。 不?过这?都无所谓。 她起身,朝她走去。 女妖弯下腰,将她抱起,转身往万魔山深处的?地穴而去。 第154章 噗嗤—— 山涧边, 一丈半高的巨猿张嘴直立着。 它双眼暴突,长?长?的獠牙才刚露出嘴,还没来?得及发动攻击, 一只幼小细嫩的手刀便刺进了它的左胸, 抓住了它的心脏。 约莫四五岁的女童一脚踏在他胸间, 个头仅有?巨猿脚掌长?短。 那带着婴儿肥的藕臂,几乎全部没入了巨猿的胸膛里。 随着她脚下用力一蹬,五指扣住了巨猿的心脏,猛地将?其拔了出来?。 她在空中倒翻一圈, 落了地。比她脑袋更大的心脏在她手?上噗通噗通地搏动着。 巨猿仰着头, 左胸处打开一个黑漆漆的血窟窿。 它僵直了片刻,随即轰然倒下,将?浅浅的溪涧炸起丈高水花,四周大地都?为之震荡。 “啊……”一声欢愉的呻.吟从树林后传来?。 宽大的芭叶被一只苍白的手?拨开,露出半个女人?的身子。 女人?披散着卷曲黑发, 上半身丰腴妖娆,下半身却是蜘蛛的形态。 她迈动尖利的六条蛛腿朝女孩走去, 脸上浮着兴奋的红晕。 “我的宝贝——”甫一靠近, 她立刻将?半身是血的女孩拥入怀中, 亲吻她的头顶, “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山岚被女人?紧紧拥着, 这个怀抱足够柔软,却似乎欠缺些?许温度。 “给。”她抬手?, 把那还在跳动的心脏交给女人?。 “没错,就是这个!你做得很好。”雌蛛脸上的亢奋又深了两?分, 她抱着那血淋淋的猿心,大口?吞吃入腹。 鲜血涂满了她乌黑的嘴唇, 显得愈发妖冶诡异。 吃完了心脏,雌蛛还未满足。 她爬到倒下的巨猿尸体处,抬起一对蛛足刺入尸体,双手?又忙着掰开它的小腹,从里面取出了一枚黄色的晶石。 雌蛛迫不及待地将?晶石吞入口?中,纯粹的妖力顺着食道流入她的内丹;而鲜美的猿血则顺着她的一对蛛腿传入腹中。 同时吸收着和自己同级的妖力、妖血,雌蛛如痴如醉地眯眼,整个人?都?沉溺在了食欲当中,无法自拔。 山岚抱着双膝坐在一旁。 她静静望着吸收巨猿的雌蛛,没有?要去分一杯羹的意思。 身为雾,她不理解“进食”的意义,也并不觉得那颗妖丹会给她带来?什么提升。 这是她成为雌蛛的孩子的第六十年。 雌蛛有?很多孩子,最宠爱的却是山岚。 六十年,她从一个躲藏在地底的低级女妖变成了万魔山的女王。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个不知?来?历的魔童。 待雌蛛吸收完巨猿,大地上仅剩一具干瘪的枯尸,与此?相反,本就妖艳的雌蛛愈艳丽了两?分。 她餍足地发出一声颤栗的低.吟,浓郁的妖气?萦绕她身,下.身漆黑的蛛体反出一层黑紫色的妖光,雌蛛从头到尾都?焕发出了新的光彩。 舔了舔嘴角,雌蛛转身,朝乖乖坐着的山岚走去,将?她抱在怀中。 “走吧,我的宝贝女儿。”她抱着她,往地下的巢穴而去,“我们该回?家了。” 山岚搂着雌蛛的脖颈,贴紧了她的怀抱。 她喜欢“回?家”这样的字眼,仿佛她和山中的所有?生灵一样,都?有?一个来?时的地方。 雌蛛的巢穴建在地下,原本只是普通石洞大小,在有?了山岚后,雌蛛和她的子孙再无天敌,肆意扩张起领地。 这地下被他们挖得四通八达,俨然成为了一座地下宫殿。 山岚大部分时间都?和雌蛛待在一起。雌蛛的洞穴是整个地底里最大的,里面躺着近百个白色的蛛卵等待孵化?。 雌蛛不在的时候,山岚就守着这些?卵; 雌蛛和山岚都?不在的时候,就由洞穴里另外的小蜘蛛精们守候。 眼下雌蛛去巡视整个巢穴了,山岚和看守的蜘蛛精交接过?后,独自坐在一堆和她一般个头的蛛卵里发呆。 除了完成雌蛛交代?的事情外,山岚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堆蜘蛛卵里抱膝坐着。 她双臂环着腿,仿佛自己也是一枚雌蛛产下的卵。 “她回?来?了。” 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了山岚耳中。 声音来?自于一里之外的洞穴。隔着层层土砾,山岚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仅是这片地下巢穴,整个万魔山的风吹草动都?躲不开山岚的耳朵。 在她还是一片的雾的时候,她的生命里就只有?“看”、“听”、“闻”这三件事可做。 “那个雾?” “还能是谁,我一看见她就心里发毛。” 闲话由刚和山岚交接的两?只蜘蛛精起头,参与者十数人?之多。 “我总觉得她很可怕。” “她可是魔,能不可怕么。” “母亲的胆子也太大了,我们只是小妖而已?,怎么可能戏耍得了魔呢。兴许她是在故意养着我们,等再多一些?小蛛后,就一口?气?把我们全都?吃掉!” “说?什么呢。” 雌蛛的声音在这时插.入了进来?。 十数小蛛连忙请安,口?中唤道,“母亲。” “我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雌蛛进来?便训斥道,“那就是个不懂事的娃娃,你们只管哄着她、捧着她就行了。她要真想吞噬什么,这万魔山早就被她吞尽了。” “可是、可是她毕竟是魔……” “魔又如何?,”雌蛛轻哼一声,“她没有?娘,你们也没娘么?动动脑子,想想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就算是魔,生下来?也得有?人?教养才行,她一个孤魂,既没有?人?教过?她那些?邪术,她又能从哪里得知??” “你们只管学着我的样子,哄骗着她,让她高兴,一心壮大我族就行了,别老是谈论这些?,仔细被她听见。这么好使的魔,又不用吃不用喝,连觉都?不用睡,比养条狗还要省事,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是,母亲。”小蜘蛛们应道,“我们知?道了。” 这话题便告一段落。 自山岚来?到这里起,这样的对话便层出不穷。 她并不想离开,离开了这,她又能去哪呢。 不管雌蛛是出自什么目的而哄她做事的,起码她让她有?事可做。 一旦离开了雌蛛,山岚实在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又要做些?什么。 她还是留在了雌蛛的巢穴里,继续这样的生活。 不想,这样的日子却被一场意外给打破了。 “母亲!母亲!” 这一日,山岚正和雌蛛一起在巢中休息,突然,有?两?只小蛛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他们鼻青脸肿着,身上带着几处淤青,一进来?便惊呼道,“母亲,有?人?打我们!” “什么?”雌蛛伸展蛛腿,从卵堆上起身,意外地看向他们身上的伤处,“如今这万魔山里还有?人?敢欺负你们?”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14节 “是真的!”小蛛精一指巢外,慌张委屈地指控道,“是个老头,他、他就在外面!” “老头?”雌蛛一惊,不等她下令,山岚便起身往外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雌蛛又卧了下来?,对两?只小妖挥手?,不以为意道,“跟着去罢。” 雌蛛以为不过?是来?了个不长?眼的老妖精罢了,那个魔童知?道该怎么处理,她也就不必亲自露面了。 至于魔童战败的可能性,雌蛛就更是想都?没有?想。 她操纵了山岚近百年,上到大妖,下到巨兽,山岚从来?没有?败过?。 雌蛛确信,这万魔山之中没有?人?是魔童的对手?,她根本不担心魔童会输。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一次,她将?彻底失去万魔山女王的宝座,再也见不到那个能令她呼风唤雨的魔童了。 砰—— 雌蛛的巢穴之外,一圈霸道刚烈的气?波轰然荡开。 余波所至,方圆三里草木尽折,四周鸟兽奔逃,宏伟的地下巢穴簌簌落下土块,近乎被埋。 山岚瞳孔一缩,她刺出的拳头被老头包在掌心,那老头坐在石上,寸步未动,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是山岚第一次遇见能接下她全力的对手?。 她旋起一脚踢上了老头的手?腕,想借此?将?自己的拳头抽出。 那绷直的脚尖鞭在枯瘦的手?腕上,老头依旧是动也不动,只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戏谑得仿佛在看一只博力挣扎的兔子。 他一抬手?,抓着山岚的拳头,将?她甩去空中。 山岚凌空翻身,平稳地落了地。 她盯着这从天而降的老头,可这一回?,四目相对,她竟什么也没有?听见—— 她读不出这人?的心语! 山岚一怔,继而沉下了脸色,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黑黑瘦瘦的老头反问她:“你又是什么东西?” “……”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山岚。 她一时顿住,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是雾,是娘的宝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头顿时大笑,“我倒不知?,原来?雾也有?娘亲。你倒是说?说?,你娘是谁?” 他的笑让山岚很不高兴,她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情绪——不是无聊,不是迷茫,是一种比初次听见那些?蜘蛛精议论她时还要更浓烈的感受。 山岚不确定自己是怎么了,她提高了声音,喊道,“我娘是蜘蛛女王!” 老头问:“那你是蜘蛛公主咯?” “我是雾!” 她都?说?了,她是雾! “龙生龙,凤生凤。你娘是蜘蛛,怎么会生出个雾?” 山岚沉默片刻,俯下上身。 她骤然起跃,左腿收于腹,右脚冲着老头的天灵盖踏去。 不大点的小东西,脚风却如利箭,老人?发出一声低呼,翻身下了石头。 山岚落在石顶,右脚之下,蔓延出道道石纹。轰然之间,巨大的岩石碎了一地! “蛮劲儿不小。”老头站在碎石边缘,笑指向她,“我看你倒像是牛的崽。” 下一瞬,一记正拳迎面袭来?。老头抬手?便抓,但这一次,山岚没有?再旋身出腿,她张口?就对着黑瘦的老头喷出一口?口?水。 “噗——” 淡紫色的雾液从她口?中射.出,喷了老头一脸。 “嗬!”老头闭眼缩鼻,忙用另只手?抹脸。 他抹下来?一团淡紫色的黏液,“还真是个小蜘蛛了。” 山岚一愣,这是她跟在雌蛛身边后学习的术法。 她模拟雌蛛喷吐毒液的方式,喷出一团毒雾,足以消融大象的骨头。 这样厉害的毒雾喷了老头一脸,他却毫发无伤,只是嫌恶地往地下呸呸,将?溅到嘴里的毒雾呸掉而已?。 这一招不成,山岚腹部蜷曲,双腿踹上了老头的胸腹。 那只抓着她小臂的老手?像是桎梏一般,看着枯瘦如枝,可无论她如何?使劲都?挣脱不得。 这两?脚一蹬,就算是犀牛妖也得吃痛闷哼,老头却依旧没事人?似地忙着抹脸。 山岚吊起上身,一口?咬在了老头的手?臂上。 两?排小牙留下了整齐的牙印,却怎么也咬不穿那油纸似的老皮。 “放开我!”黔驴技穷的山岚终于是有?点慌了,开始毫无章法地胡乱踢蹬。 “欸呦呦,劲儿真大。”老头抓着她的拳头,把她吊在空中,低头看着她,“你个为虎作伥的小东西,也知?道害怕?” “死老头,放开我!”山岚才不管他说?什么,一头槌砸向了他的胸口?。 “嗷!”老头痛呼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小混蛋,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不可。” 他提着在空中拼命扭打的山岚,像是提着一只奋力扑扇翅膀的鸡,大步往远处走去。 山岚急得想要变回?原形,可被老头抓在手?中,她竟连原形都?回?不去了,只能像是个普通孩童似的叫骂踢蹬。 一路挣扎无果,到了最后,她筋疲力尽,垂下三肢,耷拉着脑袋认了命。 老头带着她穿越过?了半个万魔山,拂开薆薆的藤蔓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有?水声飞溅。 这是万魔山的一处飞瀑。 飞瀑旁有?几块斜伸出来?的碥石,碥石之间的缝隙里,正躲藏着五只绒毛未退的小猿猴。 见有?人?靠近,它们缩成一团极力往后挤去。 狭小漆黑的石缝口?中只露出两?双浑圆大睁着的眼,半惊半惧地打量着外面。 老头终于松了手?,山岚一落地就往外跑,刚跑两?步就撞上了一堵墙,仰面摔了个屁股墩儿。 她跌坐在地,抬头望去,身前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可她刚刚分明是撞到了什么的。 山岚不信邪地又爬起来?,绕开此?处往别处跑去,未走两?步又是迎面一撞。 老头坐在了飞瀑下方汇积的小潭处,从腰间取下两?截竹筒,弯腰在潭里取了些?水。 他不看山岚一眼,任由她做困兽斗。 不论山岚从哪个方向逃跑,结局都?是一个样。 山岚虽然没有?痛觉,可撞了一刻多钟也实在是累了。 她又一次摔倒在地上,扭头怨愤地盯着那喝水休憩的老头。 “你想怎么样!”她喊:“要吃了我吗!” 老头一笑,“累了?” 山岚别过?头去,愤愤地不说?话。 “喏。”她不看他,老头却站起来?,把竹筒贴到了她脸边,“喝点水?” 山岚犟着没动,“我是雾,不用喝水。” “哈,好好好,不喝拉倒。”老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将?竹筒收了回?来?,别回?腰上。 “你不喝水,就站起来?跟我走。” 山岚坐着不起。 她凭什么要听这老头的。 “凭你闲着没事做。” 山岚猛地扭头看向他。 她没有?说?话,这人?是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的! 老头蹲了下来?,两?肘搁在膝上,笑道,“没想到吧,你这小把戏我也会。”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山岚盯着他,“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东西。” “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不可能。”山岚道,“这万魔山里的每一根草我都?认得,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这就是了。”老头咧嘴,“你只知?道万魔山,却不知?万魔山外是什么模样。” “万魔山外?” “万魔山虽大,可与宇宙而言,不过?是河边的一粒细沙。”老头比出一个小指间来?,“微不足道。” “宇宙?”山岚茫然地问:“什么是宇宙?” 老头提起腰上的竹筒,在她面前晃了晃,“这竹筒里便有?一方宇宙。” 山岚打量了几番那不过?她手?臂长?短的竹筒,不满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信?”老头哈哈一笑,“好好好,凑过?来?,我给你看看这里面的模样。” 他拔开了筒塞,山岚将?信将?疑地凑了过?去。 她低头往竹筒里一看,这一眼令她睁大了眼睛。 竹筒内一片蔚蓝,蔚蓝之中有?斑斓的珊瑚,有?雪白的细沙,有?成群的彩鱼,有?鲜艳的蟹贝。 其中景象多姿多彩,奇幻瑰丽,不似世间所有?。 正当她目光追逐一只正在蠕动的五角星时,老头倏地收手?,撤走了竹筒。 “这是什么!”山岚抬头,震惊地看着他,那里面皆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老头晃动着竹筒,荡出簌簌的水声,高深莫测地笑道,“这便是宇宙。” 他捻起山岚脚下的一粒沙,举到她眼前,“这也是宇宙。”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15节 “尘埃浮云、霞光流风,举手?弹指之倾,三十二亿百千念,念念成形,皆是一方宇宙。” 山岚盯着他指尖的那粒沙子,摇头,不懂。 “不懂你就尝尝,”老头再度把竹筒递到山岚面前。 这一次山岚接了过?来?。 竹筒里再没有?那绮丽的景色了,只剩下一筒清水,倒映出山岚的一对眼来?。 她迟疑地把嘴凑到筒边,仰头喝了一口?。 “如何??”老头问她。 她还是摇头,不懂。 老头哈哈大笑,“不懂就多尝尝,尝得多了,自然就懂了。” 山岚疑惑地看着老头,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笑。 她抱着竹筒,仰头将?剩下的水全都?喝了,喝完砸了咂嘴,还是不懂。 “你自己喝不明白,不妨看看别人?是怎么喝的。”老头抬手?,指向碥石间的石缝处,示意道,“那里有?几只猴儿崽子。” 山岚意会。 她起身,目光冷淡下来?,往碥石处走去。 脚尖一点,山岚便飞至十丈高的碥石口?。 山岚伸手?,往里面一掏,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她扯出一只小猴来?,拎着它去了水边。 她将?吱呀乱叫的幼猴按在岸上,头对着水,可它只是一个劲地挣扎乱叫,一口?也不愿喝,反倒溅了山岚一身。 “哈哈哈哈哈,”老头仰头大笑,“看看、看看,它倒像是你的同胞兄弟嘞。” 山岚垂眸,看着对她手?臂又抓又咬的幼猴,一个晃神,那幼猴从她手?下逃脱,疯狂地往外跑去,一溜烟儿地躲进了碥石缝里。 山岚一愣。 就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方才那猴子的举动,确实和她反抗老头时很像。 她心里愈发愕然,这是什么猴子,居然和她一样? 山岚还以为……整个万魔山里,她是唯一的异类,根本没有?同类可言。 第155章 过去的百年?间, 山岚游荡在万魔山中,自?觉无所不能,又?无事可做。 她从没有想到, 让猿猴喝水这一件事就能让她束手无策。 或是按头, 或是灌水, 她用尽方法却不能让几只猴子喝水。 山岚愣怔地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难道,她不是无所不能的么…… “行不行啊你。”那穿着?一身麻衣的老头坐在一旁,架着?一堆火,手里翻烤一条七尺长的鱼。 鱼油嗞啦作响, 四周空气都变得肥美?鲜香。 与之相反, 山岚抱着?胸坐在岸边发闷。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那些猴子不愿喝水。 幼崽每天都需要进食,已?经过去两天了?,它?们应该又?渴又?饿才对。 她知?道山里的动物在恐惧状态下不会进食,可她身上又?没杀气, 何况已?经两天了?,也?该熟悉她的气味了?。 它?们到底为什么还在害怕……怎么样?才能不怕…… 作为雾, 她实在不懂这些鸟兽虫鱼的想法。 “是真不懂呢, 还是懒得懂。” 她身边落下了?一道身影, 老头拿着?烤好的鱼, 撑着?地坐在了?她旁边, 啃起了?鱼。 “死老头。”山岚低骂了?一声。 “我干什么了?,怎么平白骂人呢?” 山岚说:“我讨厌被你读心。” “哦?你不也?经常读别?人的心么。” 老头吃了?一嘴滚烫的鱼肉, 小口小口地吸着?凉气,含糊道, “你读得,我却读不得?凭什么?别?忘了?, 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山岚鼓起腮帮子,心里烦得很,却又?反驳不了?他的话,最?后只硬邦邦地冷声道,“什么是瘦虾白江?” 遇见这老头不过两天的工夫,她便尝到了?此前百年?都没有体会过的各种情绪。 “就是输的那一方将军。” “什么是僵菌?” “就是带兵打仗的头头。” “什么是带冰哒胀?” 老头呸出两根鱼刺,转头看她,“识字吗丫头。” “石子?” “好罢好罢,我知?道了?。” 老头伸出细瘦黝黑的小指,在面前的土地上勾写出“天”这一字。 “这就是字。” 老头写的是篆体,对山岚道,“你看下面,是不是像我们站着?的样?子。人站着?,顶上有一横,那便是天。” 山岚抬头,看了?眼沉沉的苍穹,真的是在她头顶之上。 “天压在上头,免得我们太狂,没了?约束。” “那天上有什么?”山岚问。 “和这里没什么两样?,一样?有花草树木、有鸟兽虫鱼,还有和你一样?大小、一样?蛮横的女?娃娃。” “那天上的人就不用被压着?了?么?” “不,天上还有天,更高?的天压着?他们。”老头道,“不管是谁,不管在哪,都需要约束。” “什么是约树?” “哈,像你这样?被我拴着?,不能助纣为虐、滥杀无辜了?,就叫约束。” 山岚皱眉,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后,问道,“什么是烂杀无菇?” “真是没完没了?。”老头有些不耐烦,“你自?个儿去学字,学完了?自?个儿看书,看的书多了?,这些事你就都知?道了?。” “什么是…”“闭嘴,我会给你的。” 山岚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口了?,“‘字’有什么用?” 老头说:“字能永垂不朽。” 山岚愈发迷茫地看着?他。 老头得意道,“怎么样?,被震住了?吧?” 山岚道:“什么是蛹捶不休?” 老头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打完自?己,从怀里取出一本皱皱巴巴、页脚打卷的书来?,随便翻开一页,放到山岚面前。 “你那魔眼号称能看穿万物,那来?看看这东西,能看出些什么?” 山岚的眼睛可以洞悉一切生灵的内心,她低头,见那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标志,盯了?一会儿,她摇头,不解其意。 “你看,你不行吧。”老头扬唇,得意道,“我就能看出些东西来?。” 他指着?第一行,“这里说,一个男人杀了?一头鹿,就要剥皮吃肉。” 山岚不服气地眨了?眨眼,双眸亮起一片紫芒,集中起了?一切注意力。 可不管她盯着?那些小标志看多久,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她抓起那本书,上看下看,始终看不出名堂。 从前的山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一览无遗,即便是草木,她也?能窥探出两分心绪。 唯独这个老头——自?他来?了?以后,山岚无时不处于挫败之中,原先那些令她无往不胜的技法全都失了?效。 “你当然看不明白了?。”老头伸手,将被她翻得哗哗作响的书夺了?回来?,“你仗着?自?己是天生魔体,从不修炼,日?久天长,你的那些伎俩自?然有用尽的一天。” “喏,”他在山岚面前铺开书,“想看透我,你这辈子是有点难了?,但看懂它?还是有可能的。我传你更高?一层的功法,你可愿意学?” “什么功法?”山岚问。 老头捻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高?深莫测地笑道,“我可传你古字三种,每种三千。诗词文诵五千本,传记曲乐两万首,再有各界经文六万,杂谈小说十八万。如何?” 山岚张着?嘴,呆呆道,“外面和天上的魔也?修这些么?” “不错,”老头摇头晃脑道,“所谓大魔,就是要博古通今,无所不知?。他们修的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这些功法山岚听都没有听说过,可落在耳朵里,似乎十分厉害。 她点头道,“我要学,学得比所有魔都多。” “好——”老头停止了?摇头晃脑,一口吞掉剩下的鱼肉。 他吐出一整条鱼骨,把?骨架子丢去一旁,“我先来?问你,你叫什么?” 山岚回答道,“雾。” “再没有名字了??” 山岚摇头,“他们都这么叫我。” “那我来?给你取一个。”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16节 老头伸手,小指在地上停顿片刻后,写下了?“司”“樾”二?字。 “司樾。”他对山岚说,“以后你就叫作司樾了?。” 山岚仰头,巴巴地望着?他,“什么是司樾?” “我姓司,你就跟我姓。” “哦——”山岚恍然大悟,“原来?你真的是死老头。” “嘿!”老头瞪大了?眼睛,敲了?山岚一脑袋,“你这司孩子,真会找重点啊。” 他继而一指四周,此处茂密蓊郁,又?有飞瀑落下,树荫与流水将此处构建出一天然的清凉荫蔽之所。 “樾,树荫、荫庇也?。” “我不要姓死!”山岚捂着?头,还在纠结那个难听的姓,“我要姓活!” “下次吧啊,下次你努力点,争取遇上个姓活的。” 老头抹了?抹满是鱼油的嘴,指着?地上的两个字,对山岚道,“来?,你也?写写看。” 山岚跪趴地上,抬头看了?眼地上那两个弯弯绕绕的标记,接着?也?用小指在自?己面前写了?出来?。 老头凑过去一看,嗬了?一声。 山岚所写的字,其笔迹和他写得分毫不差,就连被底下硬土硌歪的弧度也?复刻了?出来?。 “你倒是挺有写字的天赋。”他笑着?覆上了?山岚的脑袋,将手上的鱼油全都擦在她头发里,“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司樾了?。” 山岚抬头,望着?他,“我想叫活樾。” “看看你这死气沉沉的面瘫样?儿,叫活樾岂非诈骗?还是司樾的好。” “什么是死气…” “闭嘴,过来?和我学一二?三、天地仁。” 山岚嘴上对这个名字不满意,可她心里已?完全接受了?“司樾”一名。 在地下巢穴中,所有化形的蜘蛛精都会得到雌蛛的赐名。 只有她没有名字。 如今她也?有了?名字。这是山岚出生以来?,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司樾,树荫、荫蔽者也?。 山岚便叫作司樾了?。 司樾和司老头在这处小瀑旁住下了?。 她始终不得让猴子喝水之法,到了?第三天,老头问她:“你讨厌我吗?” “嗯。”司樾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后才又?犹疑地补了?一句,“……也?没有那么讨厌。” 他给她看了?稀奇的竹筒,教她学字,还给了?她名字。 她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老头含糊地哼了?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往石缝扫去。 司樾随他一起看向那处猴崽子藏身的石缝。 她回想着?自?己是何时对老头升起好感的。 片刻,她恍然大悟,转身往外跑去。 穿过密林,她回来?时带了?几颗果子,都是她作为雾时看见猿猴们吃过的。 司樾没有神奇竹筒,也?不识字,姑且用这些果子代替。 她一手揽着?果,一手攀上了?石缝。 司樾坐在碥石上,把?果子递进去,可猴崽子们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没有猴接受她的好意。 她转头,望向地上躺着?的老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老头翘着?脚,脚尖优哉游哉地晃悠,根本没有对上司樾求助的目光。 他半眯着?眼,将睡未睡,拿起身旁的竹筒,躺着?喝了?口水。 司樾看着?他、看着?那个竹筒,盯了?片刻后,她把?果子留在了?石缝里,自?己跳了?下来?。 就像老头没有逼她喝水那样?,她没有强逼猴子们吃果。 这天夜里,坐在飞瀑下学写字司樾耳朵一颤,猛地抬头,听见了?窸窣地啃咬声—— 它?们吃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石缝,全神贯注地观察那里的动静。 看着?她这幅认真严肃的模样?,老头不由得勾唇。 等那细微的动响停止后,他用树枝敲了?敲地,“别?分心,快写你的。” 司樾这才回过头来?,继续跟着?老头学认字,可她始终分了?一丝注意力在那碥石之后。 第二?天一早,不等老头起来?,司樾便又?跑了?出去,采摘了?更多的野果回来?。 她照旧放在石缝口,猴崽子们也?照旧缩成一团,用骨碌碌的大眼睛盯着?她,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司樾有些失望,这些猴子还是讨厌她,她只好再次跳下飞碥,回到老头身边。 “今天学什么?”她问。 “继续学字。” “还没有学完吗?”她已?经学了?很多字了?。 “早得很呢。” 司樾学得很快,每天可以学三四百字,且过目不忘,无一错漏。 她学着?老头的样?子,盘腿坐着?,以地为纸,以手为笔,从天亮坐到了?天黑,中途又?听见了?石缝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好,不错。”当这一日?的课业结束,老头抬手,食指在身前的空气里一划,拉开了?一道漆黑的口子。 他伸手去那口子里翻找了?一阵,取出了?一包饧块。 “这是什么?”司樾问。 “是糖。”他用粗糙的手指捻起一块,放到自?己口中,又?把?剩下地递到司樾面前,“小孩儿都爱。” 司樾见这东西是入口的,便不感兴趣,“我不吃东西。” “死人才不吃东西,就连鬼都得吸收月光灵气。”老头指着?她笑道,“就你这德性,还敢姓‘活’?” “我就是用不着?吃东西!”司樾争辩道,“修为不够的才吃东西!” “你懂个屁。”老头道,“活着?就是要吃吃喝喝,吃吃喝喝才算是活着?。” “算啦,”他收回油纸,“你这样?的小娃娃是不会懂的。” 司樾确实不懂。 但她不能被人小瞧了?,于是一把?从老头手里将油纸抢来?,“谁说的,我懂!” 老头斜眼笑睇着?她,“哈,我劝你别?太逞强,这可不是小娃娃能尝懂的东西。” 司樾抓起一个就往嘴里丢。 味道很怪—— 对她来?说,一切东西的味道都很怪,她并不习惯“味觉”的存在。 “怎么样?,”老头指着?她笑道,“尝不明白吧?” “尝得明白!”司樾皱缩着?脸,嘴硬道,“我尝得很明白。” “那你倒是说说,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明白了?……”司樾急中生智,照抄着?老头的前话,道,“明白了?,这就是活着?的滋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头顿时爆笑出声,“好、好好,好个活着?的滋味。区区一块饧,你倒是领悟颇深。” 司樾一愣,有些心虚。 难道她猜得不对? “不,你说得很对。”老头笑累了?,撑着?地仰着?身,笑吟吟地望着?她,“这就是娃娃们活着?时该有的滋味。” 他说话的神情并不作假,司樾细细品味着?舌头上蔓延开来?的味道,心里记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幼崽们活着?时的滋味。 她记住了?这个味道,抱着?剩下的饧块问老头:“那你活着?时是什么滋味?” “我还没死呢,我一直活着?!”老头骂了?她一句,但明白她这话到底是想问些什么。 他沉吟片刻,道,“我活了?不少时候了?,经历过无数味道,那些味道都在外头,就算我说了?你也?尝不到。” “外头?”这是司樾第二?次听他提起外面,“是在那个‘宇宙 ’里么。” “不错。”老头仰头,指向满天繁星的夜幕,“这一颗星子就是一方宇宙,远处看是看不明白的,非得到里头去才能有所体会。你去到的宇宙越多,经历的味道也?就越多。” “你看这上头有多少颗星、地上有多少颗沙,怎是我一条舌头就能讲得清的?” 司樾仰头,随他一起望着?星星点点的天穹。 她从前并不在意这些发亮的小点点,它?们太小了?,还没有蚂蚁大,她以为自?己一伸手就能捏死它?们。 可听了?老头的话,她再仔细凝视这些小点点的时候,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口中的饧块,正在一点点消失融化。 和这些小点点们相比,或许她才是渺小的那一个。 “我要怎么样?才能进到它?们里头去?”她问老头。 老头嘲笑道,“你?你还早得很呢,你连让猴子喝水都办不到。” 司樾鼓脸,生气了?。 “哈哈哈哈小小丫头,脾气倒挺大。”老头合掌于胸前,“凑过来?,我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司樾马上就放下怨气,乖乖地凑了?过去。 那双布满褶皱和老茧的手倏尔打开,一束银白色的光点自?老头手掌里窜起。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17节 它?笔直地朝天空飞去,拉着?一道银色光尾,直飞到星河之间,霍然绽开——迸裂出成千上百的小银星,朝着?四周飞泄散开! 这些四散的小银星在暗沉的万魔山上空开辟出数百道银色的光路,也?在司樾暗紫色的瞳孔里盛开出一朵缤纷绚烂的花朵。 司樾瞪大了?双眼,“这、这是什么!” “烟花。” 司樾扭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双圆眼里的神情不言而喻,老头一笑,“你想学?” 司樾重重点头。 “好罢,那你跟着?我做。”老头合掌,“闭上眼,想着?刚才看见的模样?,然后,咻——的一下就出来?了?。” 他松开手掌,果然又?发出一道烟花,“怎么样?,很简单吧?” 司樾点点头,照着?他的姿势做了?。 她闭上眼,想象着?那绚烂的银花,睁眼开掌,一束银光骤然从她幼小的手掌中起飞冲天,在漆黑的夜空上绽放出了?耀眼的光彩! “真的,真的有了?!”司樾抬着?头,那双素来?百无聊赖的魔眼里充斥着?两分兴奋。 “还真的有了?!”老头瞠目。 他说得那样?笼统玄乎,这娃娃竟然还真的做出来?了?? 他诧异地打量雀跃的司樾,“你可真是个怪物。” 司樾欢喜着?,不和他计较,巴巴地盯着?他,“你还有什么把?戏,我都想学。” 老头本想借机嘲讽一下这心高?气傲的小娃娃,不想反是他栽了?跟头。 他躺了?下来?,摆了?摆手,郁闷道,“下次吧,我累了?。” 司樾不知?道他在郁闷些什么,既然老头不理她,她就自?己往天上放烟花。 这天晚上,一束又?一束的火光从那双细嫩的小手里飞出,它?们被放飞到天上,盛开绽放,将黑夜照得通明发亮。 自?司樾手中飞升的小银点们,或噼里啪啦,或扑哧哼哈,或哇呀呀呀—— 直到后半夜老头骂道,“够了?!吵死了?!给我睡觉!” 老头会的把?戏不止一两个,司樾彻底不再讨厌他了?。 每天她都跟着?老头学字、学术法,又?过了?两天,正当她盘腿坐着?,按照老头所说的方法“吸收天地灵气”时,一道小小的黑影从高?处往下移动。 司樾一睁眼,就看见五只猴崽子试探地往地上爬来?。 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生怕他们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又?吓得缩回了?石头里。 他们在水潭对面徘徊了?一会儿,一声鸟鸣,又?惊得它?们飞快爬回了?窝。 翌日?夜里,它?们又?出来?短暂地活动了?一番,这一次在外面待了?足有两刻钟。 第六天、第七天……到了?第八天,太阳正当午,司樾在水潭的这一边写字,对面倏地蹿下几只瘦小的身影。 隔着?小小的水潭,猴崽子们在她对面探索起了?丛林。 期间稍有风吹草动,猴崽子们便俯身蹿回石缝里,等外面没了?声响便再探出脑袋。 来?来?回回,一共六次,终于,在日?落时分,最?大的猴崽子靠近了?水潭,伸手舀了?一抔潭水。 司樾看得眼都直了?,这一天她既没学几个字,也?没学什么术法,净顾着?看猴儿。 她从来?没有想到,早已?看厌万魔山众生的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如此聚精会神地观察几只猿猴。 “不太一样?吧?”老头斜坐在她身旁的空地上,嘴里叼了?根草,面带笑意地同她一起看着?那只喝水的猿猴。 司樾直愣愣地点头。 确实和平常看时不一样?,是她从未有的感受。 “看出来?些什么了?么?” 司樾摇头。 她依旧不明白,可她从来?没有因为看某个动物喝水而如此震撼过。 老头笑了?起来?,“这便是一种‘宇宙’。” “这也?是宇宙?” 司樾尚为懵懂,却记住了?这种感觉,如此震撼,如此让人心跳如鼓。 自?这天起,猴崽子们外出得越来?越频繁,渐渐地,它?们能够直视司樾、触碰司樾。 当司樾第一次被猿猴握住手指时,她怔忪了?半晌。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和吸吮虎奶时有些相似,却又?不尽然相同。 她也?曾触碰过猿猴,可即便是猿猴体内的心脏,也?没有这怯怯一握来?得温暖滚烫。 她低头,看着?望着?自?己的那双猿眼,漆黑如墨,折射出莹莹天光。 天光的润泽下,那双黑眸的深处晦涩浩瀚,似无边无涯,遥不可望。 司樾浑身激颤,这一刹,她恍然间模糊地理解了?老头所说—— 这便是宇宙。 霎时间,她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一幅幅交错相叠的画面,庞大的信息涌入司樾的魔眼之中。 这些念想并非眼前的猿猴所有,而来?自?于它?的前生后世。 在火堆前烤肉的老头若有所感地回眸,看向了?呆滞的司樾。 司樾在接收了?那些纷繁庞杂的信息后,愣了?许久,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 当她从那奇妙繁杂的信息里回神时,眼前不过只是个抓着?她的手的懵懂小猴儿。 “喏。”她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包,摊开来?,从里面捏起一块饧。 “吃吧。你这个崽子,这是你该有的滋味。”她对猴儿说。 老头见此,哼笑了?一声,又?回过了?头去。 春去秋来?,寒尽暑往,四季交叠,可万魔山终年?不雨不雪,只是稍转冷热而已?。 司樾和这些猿猴混得很熟了?。 她学着?它?们的样?子给猿猴理毛,寻找它?们身上的蜱虱。 她去深林采果,带着?一队猴崽子们包圆了?那几棵果树。 她坐在杈上,听着?高?低起伏的猿啼,神识囊括方圆几里,洞悉着?这些猴崽子的一动一息。 赫然间,她身形一散,化为一道雾气,再度显形时已?瞬移至半里外的果树上。 那白藕似的手往叶下一掐,在猴崽子一尺远处扯出一条碧色的小蛇来?。 蛇身顿时缠上了?司樾的胳膊,挣扎着?发出嘶嘶蛇鸣。 司樾盯着?那蛇看了?一会儿。 她习惯性地就要将它?掐断,末了?,却松了?手。 那蛇飞速从司樾指尖游走。这是第一次有生物从那双小手里须头须尾地离开。 最?后一截蛇尾从司樾指尖溜走时,她下意识地想要再将它?扯回掌中。 可她又?想起了?被老头抓着?的自?己,想起了?被她抓着?的猴崽子,最?终还是作罢了?。 蛇彻底走了?,司樾扭头,看向身后浑然不知?、只顾着?吃果的猿猴。 猿猴不能理解她刚才做了?什么,就连司樾自?己都不理解那一行为的含义。 万魔山里除了?部分母兽会保护自?己崽子,再没有生灵会做出这样?的举措。 司樾思考了?一会儿,得出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答案—— 被蛇咬死……尝起来?和饧块不一样?,不是娃娃该有的滋味。 这一年?里,幼猴长成了?大猴,司樾已?看完了?和那飞瀑一般高?的书,学会了?上千种咒术。 她养熟了?这些没有父母的猿猴,把?它?们养得雄壮威武; 姓司的老头又?养熟了?她,把?她养得平和活泼。 “好了?,我得走了?。”这一日?,在司樾带着?猿猴们采果回来?时,老头对她道,“我要离开此处,你和我一起走么?” “去外面么?”司樾问。 “对。” 司樾低头,沉默地思忖了?许久。 “可母亲还在这里……” “她真的是你母亲么?”老头问。 “只有她愿意做我的母亲。”司樾低声道。 “不会的。”老头揉了?把?她的脑袋,“雾气能存续千年?不散、以至修成魔形——你的机缘大着?呢,会有人愿意做你真正的母亲的。” 司樾迟疑地问:“谁会愿意做我的母亲?” 老头哈哈一笑,指着?在司樾身后玩耍理毛的五只猿猴。 “总会有的。就像它?们也?没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一个恶魔心甘情愿地做它?们的娘亲。” 第156章 司樾第一次走出了万魔山。 第一眼所见, 就令她久久不能忘怀。 她驰目望去,竟看不见边际。一个广袤的新世界骤然出现在司樾眼前。 她在万魔山称王称霸,自?以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掌控着?一切风吹草动, 可当她站在这里, 对?着?黑土黄云,只觉自身渺小如芥。 “我们要做什么?”她问老头。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18节 老头挠了挠头,稀疏的?华发扎成一个小?辫儿,一挠又掉下来两根, 一根黑, 一根白。 “我也?不知道,走走看?罢。” 这一走就走到了万丈峡谷的?深处,捅了魔蝎的?窝。 “有、有话好好说。” 上千只暗红发亮的?魔蝎围聚了过来,最小?的?身长近乎一丈,最大的?超过了五丈。 它?们倾巢而出, 竖着?蝎尾,亮着?尾针, 呈扇形包围过来。 老头后退了半步, 举起双手, “小?孩子不懂事, 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 司樾张口, “明明是你…”“闭嘴,老头没有小?孩好使。”他低声呵斥完司樾后, 赔笑道,“常言道, 相逢即是缘,往来皆是客。蝎老爷们消消气, 我们走、走还不行吗。” 蝎子们并不接受,包围圈逐渐缩小?。 司樾仰头,看?着?老头,“你不是很厉害吗?” “你不是很狂么,你怎么不动手?” “为什么要我。”司樾可以动手,但老头这么说,她就不情愿了,“我还小?,你为什么不动手?” 密密麻麻的?蝎子不断从巢穴中爬出,目光所及一片起伏的?蝎背,找不到半丝空地。 虫类甲壳摩擦、蠕动的?声音窸窸窣窣地连成一片,听得头皮发麻,打断了爷俩的?吵嘴。 “好!好好!我知道了!”老头伸手从怀里掏了掏,半天掏出一包肉干来,“我交过路费就是!” 他一挥手,将纸包扔进了蝎群。 这一举动不仅没有表达出他的?善意,反而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整片蝎群都躁动了起来。 震荡中的?蝎群,不知是谁举起了开战的?双钳,大地轰然嗡颤,上千巨蝎甩着?毒尾朝着?两人涌来! 老头当即转身狂奔,也?不喊司樾,自?己?拔腿就跑。 他不喊司樾,司樾也?没落下。 她跟在老头身后,两人沿着?峡谷一路飞驰,两侧是巉峻壁立的?高崖,只有这一条道可走,连丛树都没有。 蝎□□替的?声音近在脑后,几?万条腿踏在地上,震得两边峭壁滚下了细碎的?土砾。 司樾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眼紧随他们的?蝎群,“我们为什么要跑?” “这还看?不明白?”老头跑在她前头,“不跑,就等着?被?它?们吞吃入腹吧!” “吞吃入腹!”司樾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似的?,惊呼,“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受欢迎过。” “我教你看?诗词歌赋,你净看?那些银书?!”老头狂奔之际,抽空拍了她脑袋一巴掌。 司樾被?拍得踉跄,不服气道,“你有本事打我,怎么没本事打它?们。” “你怎么不打?让我一个老者冲锋陷阵,你的?礼义?廉耻呢?” 司樾不甘示弱地回嘴,“是你捅的?蝎子窝,理当你来善后,你的?责任担当呢?” “好了别吵了——对?了,”老头倏地眼睛一亮,“你不是万魔山的?山魔么,想想办法,从山里召唤出点救兵来!” “召唤?” “天生魔体,你总得有点奇特之处罢!” 司樾倒腾着?两条小?腿飞快跑着?,一边闭上眼,抱着?头,嘴里念道,“召唤、召唤、召唤……我不知道!你没有教过!” “什么都要靠师父教,那你就是个废物!”老头跑着?,扭头抽空看?了眼身后的?蝎群,扯着?嗓子嘶喊,“什么都行!快点!它?们追上来了!” “我已经很努力了!”司樾拧着?眉,整张脸五官七窍都在用力,她使劲想着?召唤两个字,忽然间?睁眼大喊:“出来了——我的?召唤物!” 老头大喜:“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头顶热热软软的?,一定是上古火魔、智慧女魔之类的?加持!” 听她如此形容,老头一回头,就见还不及他大腿高的?女娃娃头顶卧了一只奶猫。 老头崩溃出声:“屁个上古火魔——就是只没长牙的?猫仔!什么天生魔体,你怎么这么没用!” “嘶——!”奶猫张嘴,对?着?他发出暴怒的?哈气,借此展露出自?己?口中四根奶白的?犬牙。 它?可不是没有牙的?奶猫。 “这是什么!”司樾伸手,将猫从头上抱了下来,下面?的?腿跑着?,上面?的?手插.着?奶猫的?腋下,将它?举在眼前。 四目相对?,她喃喃道,“好可爱……” “死老头、死老头。”她抬眼看?向跑在自?己?前面?的?老头,“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缘分’?” “是没错……” “我在你的?那些书?里看?到过,人类皇帝在危急的?年?岁里设祭坛祷告,天上就会掉下来一个雌性人类,她会成为那个皇帝挚爱的?伴侣。” 司樾举着?懵懂的?小?猫,“莫非……我其实会成为魔王,它?就是我未来挚爱的?王后吗……” 老头一愣,继而哼笑一声,抚上了司樾的?头,和她以同样的?速度奔跑,保证自?己?的?手和司樾的?脑袋始终相对?静止。 “是么,你终于找到自?己?的?方向了。”他感慨道,“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一副死人样,每天都浑浑噩噩觉得无聊,现在居然有了这么宏大的?目标。” 他勾起唇角,欣慰道,“既然说了,就要务必做到啊。” 司樾郑重点头,“嗯,我一定说到做到!” 哧——一根毒针猝然射向了司樾的?后脑。 她抱着?猫,立刻低头躲避,老头也?立即将手收了回来,方才的?温馨荡然无存,依旧是各管各的?逃命。 他们头顶越过一抹厚重的?黑影,大地轰然一颤,一头体长近八丈的?巨蝎自?后方跃来,拦截在了他们面?前。 两人脚步一顿,那巨蝎一个横身,便将整个峡谷堵死。 它?亮起锋利的?巨钳,摆动着?粗.长的?蝎尾,双眸之中竟是血色的?凶光。 有这巨蝎打头,后方的?群蝎很快跟了上来。 密密麻麻的?虫子堵死了前后所有道路。 老头冷笑一声,打量着?前后的?蝎子,“看?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他猛地回头,双手抓住司樾怀里的?猫,“情况紧急,来不及多说了!我护送王后先走,你去引开它?们!” “凭什么!”司樾立刻抓住猫脚,“这是我的?王后,应该我带它?先走,你来引开它?们!” “你连为挚爱去死的?决心都没有,怎么配称她为挚爱!老头我活了一辈子,平生最讨厌这种口蜜腹剑、虚情假意的?人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挚爱当然要自?己?来保护!我活了一辈子,平生最讨厌把自?己?的?事情推给别人的?人了!” “不行,你这个小?娃娃腿那么短,让你先跑你也?跑不快,还是我来!” “不!你都老得掉须须了,不仅腿脚不利索,连手都抱不稳它?!” 两人抓着?猫的?上肢下腿,在蝎群的?包围中几?乎要打起来。 一个说:“让我走!我老当益壮,尚能吃肉!” 一个说:“让我走!我年?轻力壮,没有蛀牙!” 老头一顿,倏尔睨着?司樾嘿嘿笑了起来,嘲笑道,“你看?你,连对?子都不会对?。” 司樾也?是一顿。 她突然抬头,眸光一凝,对?老头 道,“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老头问:“什么东西?” “在体内……热热的?、暖暖的?,感觉随时?都要喷涌而出!” “是隐藏在你体内的?万魔山魔气么!” “不,”司樾举起手,把奶猫往上提了提,展示给老头看?,“是王后的?嘘嘘。” 哗哗——嘘嘘…滴滴答答…… 这一股嘘嘘前半截势如破竹,后半截半半拉拉地流在了王后的?毛发上。 空气中,一股强烈的?骚臭味荡开。两人盯着?残留在王后身上的?嘘嘘,抬眸对?视一眼。 “你快带王后走,我来解决它? 们!” “不,你带它?走,我来解决它?们!” 一瞬之间?,两人同时?向外用力,将 沾着?尿液的?奶猫推向对?方。 “还是你带它?走,你年?轻力壮,没有蛀牙!” “还是你带,你老当益壮,尚能吃肉!” “不行,我都老得掉须须了,不仅腿脚不利索,连手都抱不稳它?!” “不!我一个小?娃娃腿这么短,让我先跑我也?跑不快,还是你来!” 吼——! 围观的?巨蝎终于等得不耐烦,它?抬起长钳,仰头发出一声咆哮,号令峡谷之中一众蝎子,朝着?聒噪的?两人发起进攻。 这一声震天令委实将刚刚满月的?猫崽子吓到了。 它?疯狂扭身,伸着?尖细的?小?爪往司樾身上蹿去,一溜烟地爬上了她的?脸,惊恐地缩在她头上,上了树似的?不肯下来。 司樾舔了舔嘴角,王后爬上来时?,有什么东西粘在了她脸上。 司樾品味了一番,老头没有骗她,果然到了外面?就会尝到新的?滋味。 老头捂着?嘴,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他刚一乐,一道粗壮的?蝎尾便滚木般扫来。 巨蝎的?尾针划过一侧山壁,在壁上凿出一道深痕,二人纵身起跃。 那蝎尾自?他们下方扫过,贴着?地,荡起满天黄沙,继而又撞向另一侧山壁。 轰然一声,砸得壁上石土迸溅。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19节 司樾头顶一轻,老头起跃之时?,将她头上受惊的?猫儿抱了起来,塞进自?己?怀里,用两边衣襟包了起来。 司樾朝他看?去,他一扬下巴,“去罢,不是说了要当魔王么,这就是你的?第一战。” 司樾一点头,自?空中落下,踏在了那根蝎尾之上。 不管是司樾和老头,他们都知道对?方有收拾这片魔蝎的?能力。 既然彼此都有这个能力,那何必自?己?出手——于是拖延到了现在。 巨蝎一尾鞭后,仰起头,寻找两人的?踪影。 还不待它?找到,浑浊不见五指的?黄沙之中,它?眼后骤然冲出一道幼小?的?身影。 司樾顺着?坚硬的?蝎尾一路前冲,踏上了蝎背。 她自?蝎背之上一跃而起,空中旋起一脚,脚背踢向蝎头。 不过成人巴掌大的?小?脚挨在那庞大的?蝎头上,一圈浅浅的?气波登时?荡开。 下一刻,山石般大小?的?蝎头高高飞起。 它?和蝎身分离,被?踢上了天空。 轰——无头的?蝎尸砰然倒地,震起又一片黄沙。 沙子未散,司樾已如袖箭般穿入滚滚扬沙当中。她刺入蝎群,两手一抓,便握住一根比她腰粗的?蝎尾。 她转着?圈,将其倍数大于她的?魔蝎抡起。 “诶诶——”正要动手大杀四方, 天空中倏地传来老头的?喊声,“教训教训就得了,王后害怕杀气,正瑟瑟发抖呢。” 听到这话,司樾动作一顿,魔瞳里的?紫芒一敛。 她收了力,将手中的?蝎子掼了出去,砸向了一片蝎子。 她抛下战局,抽身回空中察看?“王后”的?情况。 “它?死了吗?”她往老头的?怀里张望。 “大胆!竟敢诅咒王后!”老头笑着?,张开了两边衣襟,露出了缩成一团瞳孔放大的?猫崽子。 “我们王后才没有那么娇弱嘞。” 司樾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是一愣。 她踢蝎子头头儿的?时?候,没有收力,所产生的?震荡足以波及低空。 眼前的?小?猫如此孱弱,就连骨头都是软的?,怎么会没有被?震死呢…… 她仰头,看?向老头。 老头把猫放回到了她头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下次我可不管了。” 司樾顶着?猫,下意识地要点头,临了又想起低头会摔了王后,便生硬地僵住脖子,改口道,“哦。” 她抬眸,头顶软软热热。 从现在开始,她又有了要保护的?东西,得时?刻注意收敛魔气和杀气了…… 底下的?黄沙稍散。 群蝎看?见头领惨死,不必赶尽杀绝,便纷纷掉头,如潮水般退去了。 第157章 王后长大了, 但司樾还没有成为魔王。 她还是小小一点?,从老头遇见她到现在,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坐在夜晚的草地上, 伸手比划着王后和自己的身高, “为?什么?它长得那么?快?” 老头抱着后脑、翘着二郎腿躺在地上, “因为?它是猫。” “那我为?什么?长得那么?慢?” “因为?你?不是猫。” 王后俯低了身子,正要冲出去扑蛾子,发动之时被司樾一把抱住,滚了一圈, 圈在了自己身上。 王后烦得甩尾巴, 司樾不管,只圈着它,扭头看向旁边躺着的老头,“死老头,讲个故事吧。” “你?又不是真的四?五岁, 讲什么?故事,不讲。” “反正你?也没?事干。” “谁说的, 我忙着思考。” “思考什么??” 老头抬手, 指向上方, “思考那些星星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司樾顺着他的手看向了漫漫星海, 她记得老头说过, 那每一个小点?点?都是一个宇宙。 “它们是怎么?诞生的呢?”司樾问。 “有两种说法,我挑你?能?懂的那个说。” “两个都说!” “不行, 那我会被你?烦一个晚上!” 司樾鼓脸,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好了, 我要说那个简单的解释了。”老头不理会她,自顾自地道,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混沌如蛋,”“是混蛋的典故吗?” “……不是。”被打岔后,老头继续道,“蛋中有一巨人,名为?盘古。” “排骨?” “盘古!” “排骨?” “一排盘古的盘古!”老头气?得一拍额头,“不是…是一盘排骨的排古!” “排骨?”司樾蹙眉,疑惑自己说得哪里不对?。 老头打了一巴掌自己的嘴,“够了,重来。蛋中有一巨人,名为?混沌氏。” “他改名了?” “是的,”老头愤愤道,“称了你?的意了吧!” “不,我希望他叫排骨。” “混沌氏沉眠一万八千年,醒时茫茫然无所见。他操起巨斧,劈开天地。” “他真的不叫排骨了么??” “天地分裂,阳清为?天,阴浊为?地。排…混沌氏在其?中,一日九变。”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排骨?” “他头顶天,脚踩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也极长。” 最后还是叫成了盘古……但司樾没?有再插嘴了,她抱着王后,安安静静地听?着。 “盘古垂死时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后面什么?来着,算了。” 老头扭头,看向司樾,“懂了吗,那星星就是盘古的头发变的。盘古的头发有多少,天上的星星就有多少。” “那排骨呢?” “不是说了他死了么?!” 司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幸好你?不是排骨。” “哦?”老头勾唇,心头一暖,“怎么?说?” 小丫头片,是不想?让他死么?…… 司樾抬手,指着他头上的头发,“你?要是排骨,月亮一定很孤单。” “……妈了个巴子。” 司樾听?完了故事,再度看向天空上的星星。 “混沌氏……”她问老头,“就是混沌界的混沌么??” “是。” “他为?什么?要劈开天地?” “天地不分,囿于暗处,他除了睡觉无事可做。” 司樾瞌眸,抚着身上的王后。 老头转头,看向她,“你?呢,你?为?什么?要离开万魔山,在那里当你?众星拱月的小霸王不好么??” 司樾低低道,“在那里,我除了睡觉也无事可做……” 如果她没?有这双可以看透人心的魔眼、没?有这双可以洞察百里内外的耳朵,她或许可以在地下洞穴里高高兴兴地活着。 可她偏偏可以看见、可以听?见,与其?清醒,不如沉眠。 她抓着王后的耳朵,仰头望着星空,喃喃自语,“如果我有一把斧头,我也会像排骨那样劈开天地。” “他可是死无全尸。” “活着又如何呢?” 老头道,“死自然容易,可他不是轰轰烈烈死的,他撑着天地一万八千年,到死也没?有一个人同他说过一句话。” 司樾扭头,黑紫色的圆眸盯着他,“他就是不劈开天地,到死也没?有人能?和他说一句话。” “但他至少活得舒坦。” “我不觉得那样舒坦。”司樾说,“我宁愿一试。兴许呢……” 她不知道万魔山外面有什么?,也不知道这老头到底是什么?人、想?对?她做什么?,可兴许呢——他说过外面会有人愿意爱她、做她的娘。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20节 这话兴许是真的呢。 老头抬手,覆上了她的脑袋,“雾气?化形古来少有,我说过,你?的机缘,大着呢。” 司樾点?点?头:“再讲一个。” “没?有了,闭嘴,睡觉。” 这一老一小还有一猫躺在星幕下的荒草地上,累了便歇,歇完便走。 他们从干荒的西部走向阴湿的东部,从怪石嶙峋的南部走向冰天雪地的北部。 司樾不再是那个生杀予夺的魔童了,她身边有柔弱的王后,必须时刻控制住杀意。 她小心翼翼地护着王后,即便王后已经长到比她还大了,她赶路时还总把它顶在头上。 司樾还是一片山岚时,便深觉生命之脆弱,在她眼中,万物皆是蝼蚁,风一吹便死了。 在亲自抚养了五只猿猴和王后后,这样的感受愈发明显。 王后在河边喝水,有鳄鱼潜来。 司樾盯着水面,在妖鳄跃出水面张开巨嘴的瞬间,她一拳头砸在鳄鱼头上,把它大张的嘴敲了回去,幽深地盯着它,直到它呜咽着沉入水下。 王后的处境比五只猿猴艰难得多,它跟着他们游走混沌界,随时随地都会遇到危险。 但司樾想?,它还是跟在她身边最为?安全。 这个世界,不管是万魔山还是万魔山之外都危机四?伏,哪里都没?有让人放心的容身之所。 “等我当了魔王,我要让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不敢欺负王后。”她在河边立誓道。 “哈,”目睹了女娃锤鳄鱼场面的老头笑道,“那王后的孩子呢?” “当然也不行!” “那王后的孙子呢?” “当然也不行!” “孙子的孙子——王后的玄孙呢?” “当然都不行了,你?问的什么?废话。” “不是我废话,是你?这个丫头片子有没?有想?过,五代之后,你?那王后麾下会有多少猫儿。”老头嘴里嚼着根草,“五代再五代,万一有哪个不肖子孙和狗、和蛇搞在一起了,那几千年后,整个混沌界所有飞禽走兽都是王后的子孙。” 司樾皱起了眉,这的确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她纠结了一会儿,“那我就不许任何人杀生!” “不杀生,吃什么?呢,全得饿死。”老头道,“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生来便有不杀而活的权力的。” 司樾郁闷道,“那要怎么?做!” 老头嘿嘿一笑,“这是魔王要考虑的事,我又不想?当魔王。” 司樾鼓脸,她讨厌这种戏谑的语气?,好像自己是个傻子。 “走了走了,”老头长叹一声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草芥,“该赶路咯——” 司樾收敛不悦,一把捞起王后,把它放到自己头顶,喊道,“卷卷!” 王后喵呜了一声,依言蜷起了身子,变成了一坨。 但王后实在是大了,纵然蜷身也没?法在司樾的头顶卧住,需靠司樾用两只手托扶着。 她举着王后,小跑着跟上了老头,头顶软软热热,一弹一弹、一抖一抖。 这一路,司樾极尽所能?地护在王后身边,可终有一日,在凉爽的夜里,王后没?有再去扑鸟扑虫。 不需要司樾的束缚,它自己便乖乖卧在她身侧,一宿未动。 “司老头……”天亮时分,司樾摸着王后的胡须,见它半眯着眼,不再烦躁地甩尾巴,也不再扭头咬她的手,只是懒洋洋地卧着。 “王后怎么?了,是生病了么??”司樾问。 老头道,“它没?事,只是老了。” “老了?”司樾陡然一惊,扭头看向发须花白的老头。 她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王后的毛发也变浅变淡了,像老头的头发一样。 “可它才出生没?多久!”怎么?就老了呢。 她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当上魔王呢…… “因为?它是猫。”老头说。 司樾愣怔着,“那,我养的猴子呢?它们也老了吗?” 老头道,“不,它们已不是猿猴了。” 司樾怔住了。 过了许久,她小声开口,问道,“那你?呢,你?已经老了么??” 老头颔首,“是,我已经老了。” “那我呢?”司樾追问,“我什么?时候会老?” “这个么?……”老头目光微移,望向了西方天穹的一角,“老头我不一定能?知道了。” 司樾低头,双手覆在了王后身上,“我见过那些妖怪,它们吸取妖力之后就会变年轻。” “可王后不是妖怪,你?身上的也不是妖力。”老头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王后身上挪开,“它有自己的路要走。” 司樾低着头,两侧的碎发遮住了脸,“它都要死了,还有什么?路。” “生极是死,死极是生。”老头道,“你?拖着它,不是救它,是阻了它的生路。” 司樾沉闷着,一只手还固执地覆在王后的身上不肯收回。“可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是她把它从巴掌一点?养到比自己还要大的,它从来就是和她待在一起的。 老头松手,长笑一声,“种因必结果,你?和她结了二十年的因缘,自然会有结果。” 司樾猛地扭头,“我还会见到它?” “万事皆空,因果不空;万般不去,唯业随身。” 老头对?她道,“放下罢,执于一念,也受困一念。这一段缘来得欢喜,如今王后都已欣然放下,你?就不要再做那个纠缠不休的怨侣了。” 司樾抿着唇,缓缓收回了手。 细密的猫毛从她指尖分离,像是那一次青蛇从她指尖溜走。 混沌界的人从来不懂得何为?放手,她是混沌界万魔山孕育千年而生的雾,是混沌中的混沌。 她本该烧杀掳掠、偏执专横,可她还是放了手。 司樾尚不能?完全听?懂老头说的话,可她觉得,比起那些妖魔,还是老头说得更好一些。 她对?着趴在地上,困倦不醒的老猫道,“再见。下次、我等你?下次再来……” 王后没?有睁眼,只抬了抬尾巴尖。 它不是妖,大抵听?不懂人言。 第158章 老头带着司樾在混沌界游荡了百余年, 见洞就钻,见山就入,见水就淌。 刚出?万魔山时, 司樾还乖乖跟着他走, 到后?来她知道了, 和?这司老头子在一起准没好事?。 捅蝎子窝事?件在老头身上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站在岔路口上,老头抓了抓他稀疏的脑袋,然后?一指右边, “走这里!” “好!” 他抬步往右走, 司樾抬步往左走。 山脚之?下,老头望着上山的石阶和?绕山的羊肠小道,一拍手,“绕山!” “好!”司樾拔腿往山上跑。 大泽之?前,看着宽阔平静的河道, 和?一里外的一根独木桥,老头笃定道, “过桥!” “好!”司樾踏上了河面, 径直渡河。 她行至河中, 突然河水波谲, 一条黑黄的蛇尾猛地卷住她的脚腕, 将她扯入河中。 吞没了司樾的大泽再度恢复平静。 片刻之?后?,水面猛地簸荡起来!稀里哗啦, 趵趵波波,咕噜噜噜—— 待水面再度平静之?后?, 河面上冒出?了司樾的脸。 她全身湿透,头顶着一窝水草, 幽暗盯着岸边的老头。 老头捧腹大笑,“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就是你处处和?我作对?的下场哈哈哈哈哈!” 司樾的嘴巴在水下动了动,河面冒出?几个水泡泡,每个泡泡里都塞了一声“死老头”。 过了这条大泽,两人找了块平地烤老头钓的鱼。 他坐在火堆前翻烤着手中的鱼,一边教育司樾,“你听好了,绝对?不可以在树林和?山上生火,知道么?。” 司樾甩了甩脑袋,把湿漉漉的头发甩干,水溅了老头一身。 “为什么?,”她甩完后?问,“你一直在树林和?山上生火。” “我是大人。” 司樾睨着他,懒得争辩。 “好了。”老头收手,把鱼放到鼻子下一闻,“吃了这顿,我们就该上路了。” “去哪?” “去小世界。” “那些被神掌控的地方?”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21节 “确切地说,是被神子掌控的地 方。” “那不就是被神掌控的地方么?。” “不是所?有?儿子都听老子的,”老头摇着手中的鱼,“儿子大了,老子管不住的多了去了。” 他说着就意有?所?指地睨向司樾,“就连你这个小丫头片子都不听爷爷的话?,处处和?我反着来了。” “因为你是个坏老头。”司樾瞪着他,“总带我去错路。” “是咯,在一些神子眼中,他爹神仙没法儿带他去正路,不如?自个儿走。” 老头啃完了鱼,站起来,一边在身上擦手,一边伸出?一只脚踏灭火堆。 司樾跟着他站起来,“我们要怎么?去?” “从这里去。” 老头于胸前虚扣住两团气,用力往外一掰,如?掰西瓜似的,掰开了一条比储物空间要大的裂缝。 “就这么?去。”他侧身,对?司樾伸手,“走罢司丫头,抓住我的手。” “知道了司老头。” 司樾抓住他,两人走入了那条裂缝。 有?时候,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对?方说的到底是“司”还是“死”,不过也无?人在乎。 穿过空间遂道,一阵轻微眩晕之?后?,司樾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轰鸣中夹杂着尖锐刺耳的长鸣,她从未到过如?此?吵闹的地方。 一睁眼,眼前的景象令她怔在了原地。 没有?山,没有?妖魔,就连动物都看不见。 脚下的土地坚硬如?石,且平坦得诡异。 司樾抬眼,一个又一个铁轿子在她眼前跑过来跑过去。 “这是什么?地方?”她仰头问牵着她的老头。 “复歆界,”老头牵着她,抬步往前走去,“神权衰落的地方。” 有?红光亮起,他一抬脚,两边飞驰的铁轿子倏地停了下来。 司樾走在他身旁,看着一动不动、恭候他们的铁轿子,低呼道,“老头,你好有?排面!” “那是。”司老头得意道,“你信不信,在这里不管我去哪儿,他们都得恭恭敬敬地等我先走。” 司樾难得对?老头露出?崇拜的目光,“为什么?,你在这里很?有?名吗?” “因为我自带王霸之?气。” 他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司樾扭头,看见个男人忍俊不禁地盯着他们。 见司樾回?头看他,他善意地同她打了招呼,“你好呀,小妹妹,和?爷爷来城里吃汉堡包么?。” “什么?是汉堡包?”司樾问。 “喏,”男人抬了抬下巴,“你前面那个不就是么?。” 司樾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玻璃制造的建筑物上,有?一巨大的红色牌匾,里面坐满了人类。 街道上店铺紧紧相挨,连一条胡同都没有?。 在混沌界,只有?大魔的宫殿旁才会有?街道店铺,可司樾还从没有?见过用玻璃筑成的店子。 老头伸手,推开了玻璃门,司樾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老头一笑,“适合你我的地方。” 头顶一股凉风袭来,司樾还以为上面趴了只厉鬼在对?她吹气,一抬头,半个鬼影都没有?。 她问老头:“这里的阴气好重。” “土包子,这不是阴气,是冷气。” “不,不止是寒气,我还看见了好多禽类的怨念。” “那倒也是。” 在这里除了大人就是小人,司樾穿过一张张坐满了人的桌子,所?坐之?人十有?八.九带着自己的幼崽,正在疯狂地分食鸡尸。 如?此?说来,莫不是她也被当成了幼崽! 岂有?此?理,她都三百多岁了,这些幼崽不过二三十岁而已,怎能和?她相提并论! 司樾很?不服气,仰头对?老头骂道,“我可不是要吃奶的小娃娃,你别小看我了!” “噗…” 红色的柜台后?传来一声憋笑。 司樾转目看去。 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站在柜台后?,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别理她,”老头对?那女侍道,“给我两份儿童套餐b,别的不用了。” “好的,两份儿童套餐b。”女人飞快地在面前的屏幕上轻点,一边弯下腰来,从柜台里取出?个什么?东西。 她俯下身子,来到司樾面前,双手把刚才取的东西交给她,“小朋友,这是送给你的。” 司樾接了过来,透明的包裹里有?一核桃大小的摆件,做的是一破壳小鸡的样式。 她从未见过这种题材、这种材质的摆件,入手轻巧,雕刻精致,所?涂材料鲜明到了刺眼。 “给我?”司樾惊疑地抬眼,看向那名女侍,“你为什么?要给我送礼?” “诶?”女侍愣了一下,在这儿工作两个月,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问题。 在她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司樾喃喃自语道,“难不成……你是一个有?钱没处花的冤大头?” “哈哈、哈哈……”女侍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道,“因为你很?可爱呀,像这个小鸡一样,姐姐很?喜欢你呀。” “你觉得鸡可爱?” “对?,姐姐最喜欢小鸡了。” “奇怪的嗜好。” “……” 老头一巴掌呼在司樾头上,“死丫头,怎么?说话?呢,一点礼貌都不懂。” “没事?没事?。”女侍尴尬地摆手,忙着备餐去了。 司樾低头,看着手里的破壳小鸡。 和?她一点都不像。 但是,这是除了老头以外第?一次有?人送她东西,是自她化形以来,除“司樾”这个名字外,收到的第?一个礼物。 女侍备完了餐,等她回?来交给老头时,司樾抬头,对?着她道,“我会好好待它的。” “啊?” “我说,我一定会好好珍藏它的。”司樾握着那只小鸡,“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 眼前的小女孩十分古怪,可听了这话?,任谁心里都不由得柔软下来。 “那你下次再来,”女侍弯眸,“姐姐再送你别的礼物。” 老头接过纸袋,“好了走罢,别在这儿打扰别人了。” 司樾握着小鸡,跟在他身后?。 走出?几步后?,她驻足回?头,想再看一眼第?一次不求回?报送她礼物的那个女人。 她跑回?柜台,垫着脚问女侍,“你真的要白送我吗?真的不需要任何回?报——延年益寿,还是青春永驻,你都不需要?提吧人类,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女侍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 她下意识伸手,揉了揉柜台上冒出?来的这颗毛栗子似的小脑袋,“真的不用了,快和?你爷爷回?去吧小朋友。” 司樾微愣,头上软软热热的。 女侍很?快收了手,对?这个令她印象深刻的小姑娘摆了摆手,“再见,我等你下次再来呀。” 司樾瞳孔骤缩。 头顶的触感和?这句话?似曾相识,恍如?昨日?之?景。 她看着女人笑意盈盈的眼眸,一瞬间,亿兆信息如?洪流般奔向她的脑海。 她看见了女人的上一世、上上世,一直追溯到十世之?前。 司樾垫脚,遏制不住地想朝女人靠近,远处的老头却?已推开了门,对?她喊道,“干什么?呢司丫头,别去打扰别人。你该走了。” 开门声发出?叮的一声铃响。 这清越的铃声一响,四周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司樾捂着额,脑内一片晕眩,另只手紧紧握住那只破壳小鸡。 不能掉……这是她……这是她第?一次拥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要保护好它才行。 那阵强烈的晕眩褪去之?后?,司樾甩了甩头,睁开眼。 眼前尚有?些雾蒙蒙,一只巨大的破壳小鸡出?现在她面前。 “师父…师父?” 那巨大的破壳小鸡发出?了她熟悉的声音。 司樾愣了愣,片刻之?后?,那模糊的雾色褪去,一切都再度清晰起来。 “师父,您还好么??” 看着跪在草席边,面露担忧的恒子箫,司樾抬手,小臂搭在额上,吐出?一口沉闷的浊气,唇角泄出?一声笑叹。 好长的一个梦。 叫醒她的,竟还真是一只破壳小鸡……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22节 第159章 恒子箫第一次见到司樾真正睡了过?去, 可?再一想?,又不确定,或许依旧只是假寐而已。 “师父。”他叫了两声, 司樾便?醒转了。 她慢吞吞地起身, 伸了个懒腰, 问:“怎么着了?” “村子里都安顿好了,村长备了一桌酒席,想?请您过?去,当面致谢。” “哦?有?这好事。”司樾马上站了起来, 拍了拍屁股上沾的两根稻草, 兴致勃勃道,“快走快走,我就爱吃热乎的。” 她和平常并无不同,恒子箫便?不再多想?。 两人出了门,司樾脚步一顿, 道,“先等等。” “怎么了师父?” “还有?点事要办。” 司樾伸手在空中一划, 拉开一道空间裂缝, 下一刻, 一顶青色的简装布轿从?裂缝中凭空出现。 两个小不点抬着轿, 口中嘿咻嘿咻地喊着号子, 那轿子一侧写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吾乃司樾”。 小蘑菇们正在扮家家,四?周场景陡然变化, 两个小轿夫愣了神,不免颠簸了轿子。 轿帘立刻被一只小手掀开, 里面探出另一只小蘑菇来。她娇声喊道,“怎么回事!是谁扰了本座的轿辇!” 恒子箫还没回神, 司樾便?立刻低了头,口中呼道,“小的万死!” 见到了正主?,三个小蘑菇错愕地张大了嘴巴。 不等他?们请安,司樾先向轿子里的‘司樾’汇报道,“小人惊扰御驾,皆因此处有?饥寒者二百,斗胆请主?君大发慈悲,赏赐灵丹妙药。” 她如此入戏,轿子里的小蘑菇也回道,“原来如此,好吧。” 她又缩进轿子里,和外面抬轿的两个小蘑菇各用剪子剪了一撮头发交给司樾, 司樾躬身,双手接过?,“谢主?君和两位爷赏!” “不、不客气。”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司樾又挥手手,轿上有?字的那一面被复刻了一份下来,落在了司樾臂间。 她送了三个小蘑菇们回去,又道,“几位回了宫,顺带帮小人问一声,看哪个管事有?空,请他?老过?来一趟。” “我们知道了!”几个小蘑菇乖乖应了。 他?们抬起轿子,被司樾传回了混沌宫。 “好了。”司樾转身,把三撮头发和布都塞进怀里,对恒子箫道,“走罢。” 小羓村的酒席开在一颗老槐树下,两百位村民看见司樾和恒子箫来了,远远地便?站起身欢迎。 “恩人!”“恩公来了。”“是恩人。” 休息了一宿后,村民们的气色恢复了不少?,终于?有?了力气说话、有?了力气笑。 “好好好。”司樾从?他?们之间穿过?,摆手笑应,“客气了,客气!” 槐树底下,正中树荫的那一处设了一桌,老村长站在桌旁,对着司樾侧身道,“请恩人上座。” 司樾带着恒子箫坐下。 这一桌的羊妖普遍年长一些,唯独末座上坐着两个小孩儿,正是旬末旬初这对兄妹。 司樾坐下后,反过?来招呼道,“大家坐,都坐!” 一众羊妖这才坐下,又好奇地探头打量司樾和恒子箫的模样,猜测他?们的来历。 “两位恩人,”村长坐在司樾的另一侧,俯首问道,“昨日匆忙,还未来得及请教二位大名。” “哦?”司樾挑眉,“老羊公,你?不认得我?” “这……”村长迟疑了一下,朝主?座其他?年长的羊妖们看去,其他?羊妖亦是一脸茫然,没有?一个人认识司樾。 村长道,“惭愧,小羓村偏僻闭塞,和外界少?有?往来,老朽眼拙,确不认得恩人。” “这倒怪了,你?们食草一族向来是汗牛充栋的,就算不和外界往来,自家藏书里也该有?我。” 村长抚膝,长叹一声。 “恩人不知,此处离万魔山不到五百里。万魔山乃是孕育群魔之所,自三千年前魔主?司樾被天收去后,混沌界群龙无首,万魔山中的妖魔更是蠢蠢欲动,使我小羓村一日不得安宁。祖辈们流传下来的藏书,在老朽父辈那一代,就彻底遗失了。” 恒子箫听了,沉吟道,“如此说来,此处匪情十分严峻?” 桌上几位羊妖都叹道,“可?不是么,两位恩公这次救了我们 ,可?等你?们一走,只怕要不了几日就又……” 宴上的气氛一时?沉闷下来,引得一片啜泣叹息。 “这也好办。”司樾撸袖,从?怀里抽出那张复刻的轿布,抖棱抖棱展开。 “把这块布制成?旗帜,挂在村口,保你?们再不受犯。” 她说得如此笃定,吸引了众人的好奇。 村民们伸长了脖子,都去看她手里的布上写了什么。 “这是啥啊,咒术吗?” “看着像字。” “乃…乃…乃……” “奶奶啥啊谁奶奶?” 村民们叽叽喳喳讨论了半晌,终于?有?个博学多识的秀才高喊: “吾乃司趣!” 众人大惊:“吾奶死去?” “怎么这么不吉利呢。”“真要挂在村口吗?”“这咒术咒的是谁家奶啊?” “防匪的,自然是诅咒强盗们的奶奶了!” “喔——”众人恍然大悟,“果然恶毒!” 听着下面的七嘴八舌,司樾眼角抽了抽,觉得举着这块布的自己实在没面儿。 所幸在她身旁的是恒子箫而不是纱羊,因此没有?人会嘲笑她。 “且慢!”唯有?村长脸色一凛,凑上前来,仔仔细细地辨认了一番,“这两个字好生眼熟……” “您老见过??” “我应当是见过?的。” 司樾顿时?两眼放光,期待地看着他?,对他?寄以厚望。 老村长扶着胡须,眯眼弯腰,来来回回地辨认了许久,半晌,他?终于?开口,惊呼一声——“唉呀!” 司樾嘿嘿一笑,“不必惊…” “唉呀!瞧我这脑子,上了年纪真是没用了,实在是记不得了。” 司樾笑容僵在脸上,片刻之后,她余光睨向了身旁的恒子箫。 恒子箫顿时?移开目光,假装自己双眼失明?、两耳失聪,不曾见到师父吃瘪的景象。 司樾本做好了亲切待民的准备,如今也只好歇了这份心思,把布交给村长,疲惫道,“别管上面写的是什么,挂村口就行。” “还有?这个,”她从?怀里取出了那三撮小蘑菇的头发,“发给大伙儿罢,遭了这一通罪,大家伙儿都好好补补。” “喔、喔噢——”老村长颤巍巍地接了过?来,“恩人,您这大恩大德,我们该如何报答呢?” 司樾没有?推辞,“我倒真有?件事要你?们协助。” “恩人请讲。” “过?两天会有?我的同僚过?来,他?们要在这儿附近做事,到时?候还要劳你?们招待招待。” 这话令常年被迫“招待”强盗的村民们警惕了起来。 村长委婉道,“招待倒是可?以,但穷乡僻壤…” “哈,放心,他?们不用吃喝,只是 人生地不熟,要问个路、行个方?便?而已。” 村民们这才放心,应承下来,“那自然无妨。” 吃过?了席,村民们还要留二人住下,司樾和恒子箫再三推辞后,告别了小羓村,继续上路。 至于?那一群跪了一天一夜的鬼牛残兵,司樾走之前让他?们出了村,围着村子跪了一圈,免得占道。 她告诉村长,过?两天她的同僚会来处理这批兵匪,让小羓村的村民不必害怕。 离开小羓村,两人一路西?行,途中再没有?遇到妖魔。 天色暗下来后,师徒俩找了块空地歇息。 恒子箫造了火堆,吊着一个小锅,给司樾炖肉。 锅子刚架起来,一缕红影便?在司樾身旁落下。 “主?人。”看似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妖童单膝而跪,“赤枫听诏。” “总算来了。”司樾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向少?年,“宫里如何?” “一切如常。” 司樾嗯了一声,往他?身后一指,“你?身后三十里,有?个村子,叫小羓村。刚被残兵洗劫,你?看看谁有?空,让他?们过?来处理一下这附近的流寇。” “是。” “再有?……”司樾目光微瞥,“那村里的黑羓羊一脉,本也是个大族,如今竟落寞得食不果腹,二百族人无一识字,未免可?惜了。你?问问媿姈,能不能拨个先生过?来,教他?们认字学术。” “是。” “没别的了,”司樾挥手,“辛苦你?跑两趟,去罢。” 赤枫瞌眸,身影幻化做一卷红风,消失在浓密的夜色之中。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23节 …… 两天之后,小羓村外果然来了一群外乡人,说是外乡人,但即便?不询问,小羓村的人也知道他?们都是从?中城来的—— 原因无他?,那是一队魔军,领头的是排行十九的武魔狄虎。 军营扎在了小羓村四?十里外,和他?们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 军队来的当天,另有?一小将带了一小支兵马进村。 小羓村的村长哆哆嗦嗦地带村里的老人们出来迎接,“拜、拜见各位老爷……” 他?双膝跪下,就要磕头,为首的小将翻身下马,一把将他?扶起。 老羊心惊胆战地抬眸,眼前之人介于?少?年于?幼童之间,面庞如玉如琢,自左鬓起有?一张淡淡的枫叶印,覆盖了大半张左脸。 他?长了一双琥珀暖色的眼,眼神却冷然淡漠。 “村长不必多礼,”扶起村长后,小少?年后退半步,“我等奉魔主?之命,特来慰问。” “魔、魔主??”老村长眼前一黑,牙齿都打颤了,压根想?不起自己一头妖力微弱的老羊什么时?候和魔主?扯上了关系。 赤枫侧身,露出身后的队伍。 “此次随行泥瓦工三名,帮助贵村纠偏补漏,再敕造一间书院,由这二位先生授课,教习文字和基础体术、咒术。”他?简单介绍之后,征求门口一众羊妖的意见,“诸位以为如何?” 从?没有?出过?小羓村的村民们连外地人都少?见,何况还是魔主?派来的亲信。 他?们皆被吓得四?肢发僵,根本反应不来这少?年说了些什么。 “不必着急,”赤枫道,“我等会在前方?狄虎将军账中停留三日。若今日尚不能有?所决断,可?日后再去军营寻我。” “这……” 老村长正要出声,突然一阵喊杀声从?西?侧山坡上传来。 “剿灭司贼!救我同袍!,兄弟们,随我杀司贼个措手不及——” 一声令喝响起,有?刀光和旌旗自山上亮出。 五百余鬼牛残部自山坡上冲下,目标正是村外那一圈“罚跪”的兄弟。 见到援兵,跪了三天三夜的兵匪们顿时?热泪盈眶,尤其是被咬掉了舌头的二哥,更是激动得青筋暴起。 他?恨恨地朝村长这边望来,带着两分快意。 等脱了困,看他?怎么把这群羊妖杀个干净! “不好!”这震天的喊杀声中,村长及村口一众羊妖皆大惊失色,往村子里辟易逃去。 村长拉着赤枫的手,“快,是鬼牛的残兵打来了,小将军,他?们人多势众,你?快随我们一同避避。” 他?拉扯了几下,赤枫却不动如松。 他?握住腰侧的赭色唐刀,“我奉魔主?之命来此,要护你?等周全。何况……一群乌合之众,竟敢侮辱魔主?。” 后半句话语说得低沉,妖童眉间亦泛起阴鸷的杀意。 “唉呀!”村长急得跺脚,“眼下敌众我寡,暂先避让,回头您再去找狄虎将军也不迟!” 赤枫带来的几个人里,没有?一个是兵卒,他?自己也纤瘦白皙,年纪又小,以一己之力对上这群残暴之师,哪有?活命的机会。 “村长不必惊慌。” 少?年迈步前走,抽出腰侧配刀,余光后斜,对身后的五名随行道,“保护村子。” 村长抬手欲呼他?回来,然而呼吸之间,少?年已俯身冲入敌群。 他?腰上的赭色唐刀如电疾出,刀风之后,只残一行红影。 乌烟瘴气的兵匪群中,他?身法轻盈如落枫,游鱼般穿梭期间。 不等村民们逃回村里,就听见外头传来叮铃哐啷的掉械声。 众羊回头,那乌泱泱一大群残兵,转瞬间竟倒下了大半! 剩余的残兵再不敢冲锋前进,他?们惊恐地看着屹立于?横尸之上的少?年郎,用刀剑指着他?,“你?、你?是什么人!” 二十八魔将里可?没有?这号人物! 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出手如此狠辣,一刀便?要封喉! 赤枫甩刀,刃上残血在他?脚旁洒出一圈血弧。 任琥珀的瞳色也遮不住他?眼中的冷厉。 “吾乃混沌宫御前侍奉。” 那赭色的长刀抬起,斜横于?赤枫胸前,折出刀光烁烁。 “缴械投降,否则——杀无赦。” 村长愣怔地望着那桀骜阴戾的少?年。他?缓缓回头,看见村口那随风飘荡的旧布,布上歪歪扭扭四?个大字。 老羓羊趔趄了半步,倒吸一口凉气,终于?记起了那四?个字的念法—— 「吾乃司樾」 第160章 日光穿过九重云霄, 抵到混沌界时,已不足百分之一,离太阳越远, 日光也越稀。 万魔山便是混沌界离日最远之地。 步行数日, 恒子箫终于来到了这片传说之中的万魔之山。 踏入万魔山地界, 浓厚的暗紫色卷云布在高空,这些卷云并非水汽,乃是万魔山山底流经的魔脉蒸腾凝聚而成。 此处天光薄如蝉翼。正是这样不曝不雨的地方,才能使司樾的原形幸存千年而不散。 虽然?日光稀薄, 但万魔山并不冷清, 相反,它是西?部方圆几百里内外?最活跃的集群。 此处生息络绎不绝,虫鸣鸟啼交织于耳中,反倒比外?围那死寂的荒漠更?让人心安。 恒子箫拨开斜枝,打量着这一片亘古的山脉。 “这里就是师父的家?” “不, ”司樾目光远去,眺望群山, “只能算娘胎。” 恒子箫本以为师父特地经过?这里, 是因为对出生之地有所留恋, 可看她如今的神?色, 似乎对万魔山并没有多少好感。 “师父……”他想起先前的话题, “就是在这里遇见师祖的么?。” 司樾应了一声,抬步往前走去, 进入了万魔山深处。 “我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某一日, 他就那样突然?出现在了万魔山里。” “他不是魔?”恒子箫记得媿娋是这么?和他说的。 “不知道。我看不透他,他也不和我说。”司樾仰头, 看着坠在自己眼前的一撮小青果,抬手摘了颗放进口中。 她微微一僵,又摘下来一颗,转身递给?恒子箫。 “尝尝,可甜了。” 恒子箫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接,“师父,我已不是六岁了。” 六岁的恒乞儿不识味,司樾说那枣甜,他便毫不犹豫地也说甜。 如今,他已尝过?百味,知晓酸甜了。 司樾嘁了一声,她“同甘共苦”的阴谋没能得逞,把?那果子扔去了一旁。 还是小时候可爱。 忍下口中的酸味,她接上话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他带我游历了二十余个小世界,在我遇见媿姈媿娋后,就离开了,走之前只叫我别去找他。” 两人踩在湿软的土地上,没有留下足印,只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音一路随行。 “再有消息,就是他死在楠竹岛上了。” 司樾踩断了地上一根细枝。 “岛上的仙翁说,那老头一身邪魔煞气,他自然?不能放任妖魔踏足仙岛。可我从?没见过?他身上有什么?煞气,也不觉得一个仙翁就能把?他杀死。” 司樾低叹,“当年他离开我后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如今恐怕也只有佛祖知道了。” 师祖的死听起来扑朔迷离,背后必有隐情。恒子箫揣摩着司樾的脸色,她的神?情平淡冷静,不知是在强忍压制,还是真的不再介怀。 恒子箫想,师父是不可能不在乎的。 他轻声道,“若一个一个小世界去找,总会有蛛丝马迹。” 可司樾却摆手,“算了,陈年旧事,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徒费心力。” 这回答另恒子箫十分意外?,“师父不想为师祖报仇么??” “哈哈——”司樾一笑,“有些台词太烂俗,你别逼我说出口。” 恒子箫顿时心生惭怍。 师父是何等人,白手起家、统领混沌界之主,通晓前后十世事,万物一切起心动念,她一眼便可看透。 他竟以小人之心揣度。 “再有,”司樾侧身,望向恒子箫,“你就不想找赵尘瑄报仇?” 恒子箫摇头,“我始终不觉得自己是恒箫。” 他虽得了从?前的记忆,可并没有身临其境之感,对赵尘瑄的恨意也就无从?谈起了。 “即便我是,那也是前生事,我不想延续过?去的恶缘。” 恶念一动,必有恶果。 赵尘瑄已蛊惑了他一世,没必要为了他再坏一世道心、为下一世结上恶果。 恒子箫虽不及司樾通透,可因缘果报四个字,他修道百年,还是知晓的。 “是了,已是昔日故事了。”司樾长?叹一声,望向沉沉的天幕。 数千年过?去,万魔山似乎一成不变,可对司樾来说,它已物是人非。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24节 雌蛛的地穴塌了,曾经那遍布万魔山地下的千万蜘蛛,不知何时湮灭在了时流里,连一根蛛丝都找寻不到。 飞瀑干涸了,只剩下一条潺潺的水线,干枯的碥石洞内再没有猿啼,只有一些虫子进进出出。 自离开万魔山,司樾再没有回去过?。 劈开天地后,若盘古不死,也不会再回到鸡蛋壳似的天地里。 她为了清缴盗匪、安定民?心而来,本只打算带着恒子箫从?万魔山下绕行,可在小羓村大梦一场后,司樾还是决定回来看看。 看过?了,也就过?去了。 万魔山也好,混沌宫也罢,天上地下四海八荒,不过?是浮生一处,缘来便去,缘尽便离。 她穿过?了万魔山,绕另一条道折返。 “是不是很失望,”她对跟着她的恒子箫道,“混沌界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奇异。” 恒子箫摇头,“山川河谷已是鬼斧神?工。” “但和小世界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的,是吧?” 被?说中心思,恒子箫尴尬地点了点头。 司樾哈哈一笑,“小世界是混沌界所产生的裂口,同脉同源,自然?相同。不同的只是文化而已。” “师父,您从?没有想过?把?小世界夺回来么??”恒子箫问。 说到底,那本该是混沌界的领土。 “我忘了。”司樾道,“但我觉得如今的小世界已经尽善了,到我手中,未必能更?好。” 恒子箫不敢苟同,“若是师父治理?,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冠冕堂皇、鱼肉乡里。” “未必未必。”司樾摆手,悠悠然?走在荒无人烟的裸土上。 “善极是恶,恶极是善。阴阳轮转,平衡共生,方有这天地万物。”她走在前头,“混沌的土地,住了神?的子民?——小世界从?一开始就已阴阳调和,用不着我,也不用着神?族去插手多事。” 恒子箫一顿。 混沌的土地,住了神?的子民?——而他是魔的躯壳,修了神?的道法。 看着司樾的背影,纵只是背影,身形步态却也比旁人要自在潇洒。 “师父,”恒子箫开口,“您……” 他欲言又止,对上司樾的回眸,又觉得有些话不必宣之于口。 恒子箫确信,师父绝不只是为了逃离灵台才答应天界的条件。 她来到他身边,纵有六分是无奈,也还有四分出自真心。 司樾回望着身后的恒子箫,勾起了嘴角。 “走罢,小子,该回去了。” 恒子箫嗯了一声。 这一刻他恍然?顿悟,当年纱羊的那番说辞竟歪打正着,师父确是为了煌烀界而来。 师父所持帝王之道,并非霸王之道。 三十六小世界从?来就是混沌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而非天界所有。 若小世界内生生不息、自得其乐,司樾便愿意将?权柄让渡给?天界,免去众生战火之苦。 可若某一地界生灵涂炭,且是妖魔所致的灾祸,那司樾必不会幸灾乐祸。 恒子箫心中酸楚,百感交集。 他从?不敢想,原来师父……真的是来渡他的。 她鲜少叫他名字,从?始至终都称他为“小子”。 与司樾而言,用这一称呼来唤懵懂初生的幼魔,再合适不过?。 她从?来都想着保全他、保全那个诞生于混沌界的小世界。 可她也毕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于是一早给?过?恒子箫选择。 恒子箫选了司樾心中预想的那条道路,他成全了司樾,于是槐树底下、飞升之时,司樾对他叹息,对他抱歉。 师父…… 无论恒子箫如何念这两个字,都不能全心中感慨于万一。 师父……他何其有幸,能有司樾做指路之师。 他此生有这一场师徒缘分,复又何求。 …… 两个月的时间就快要到尽头。 恒子箫跟着混沌界的大魔打了一场仗,又跟着司樾游了混沌界西?部,这一路上见了形形色色的妖魔。 返程走的是另一条路,他们?没有经过?小羓村,可赤枫来汇报过?一次:小羓村的修葺工作?已经完毕,书堂也建了起来。 赤枫还捎来了一封当地人的信。 司樾拆开一看,信上是一百八十九个名字。 不同字迹的名字,把?一张黄纸挤得满满当当。 小羓村的村民?们?已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这各式字迹中,有一个名字写得极为出挑,满是少年英气。 司樾见了,乐着指给?恒子箫,“像不像你?” 恒子箫抿唇,“初学者而言,还算不错……” “要你说句话能把?人别扭死。”司樾折起这封信,塞进怀里,“歇够了,就进城罢。” 一月有余,他们?回到了中城。 出城时街道虽然?热闹,可尚有些混乱,如今肉眼可见地秩序井然?了起来。 混沌宫依旧忙碌,司樾回来没有打招呼,只在走前告知过?媿姈媿娋月余便回转。 “主人!”她一进宫,红枫就从?天而落,停在她面前,行礼道,“主人…还有恒大人,回来了。” 恒子箫稍一点头,对她打招呼。司樾问:“媿姈呢?” “姈姑姑刚从?御书房离开,现在自己院里休息。” “她睡了么??” “没有,姈姑姑还是和以前一样,鲜少午睡。” 司樾转头,看向恒子箫,“那我们?过?去。”又吩咐红枫,“看看媿娋忙不忙,不忙过?来一起吃午饭,忙了,我就等她有空了再传唤。” “传唤娋姑姑?” “怎么?可能,我配吗?”司樾缩起脸,“当然?是姑奶奶她传唤我了。” 红枫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甜甜地弯眸,“我说呢,刚才您那话可把?我吓了一跳。” “……”司樾捏着她两颊,“小妮子,连你也不给?我面儿。” 红枫站着不动,任她掐,只睁着一双琥珀似的圆眼盯着她。 她不反抗,司樾反觉得没趣,收了手,招呼恒子箫往媿姈的院子走去。 午间犯懒,媿姈靠在贵妃榻上,手里还在看账。 一个小丫头坐在她身旁给?她捶腿。 有人进来,媿姈还没察觉,直到司樾叩了叩月门,她才从?错综繁杂的账中惊醒。 一见到司樾和恒子箫,媿姈脸上顿时展露了笑意,随手搁了账本,起身到两人面前,“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请两人去外?面的花厅坐下,叫人上了茶。 司樾问了一嘴,“没什么?事吧?” “好着呢。”媿姈拂开茶盖,“你走之前要紧事都已经定了,留在我手上的就是些薄物细故。子箫呢,这一趟可还辛苦?” 她如此亲切,绕过?了师父来问自己,叫恒子箫有些受宠若惊。 “有师父指引,一切都好。”他答道。 “就是有你师父在,我才怕你辛苦。”媿姈抿唇笑道,一面招手,“把?我做的新衣裳取来。” 旁边的小婢应了,转身进了月门,过?一会儿出来,手里抱着两个布包。 媿姈掀开上面那个,对恒子箫道,“先前忙乱了,你飞升这样的大事,竟也顾不得庆贺。我翻了库房,里头的仙家法器你带着恐有不便,想来想去,还是给?你做了套衣裳。” 恒子箫当即起身,“太劳烦您了。” “随手的活儿。我目测的尺寸,你看看合不合身。”媿姈将?布包里的衣服取出,一包是件靛蓝的窄袖劲装,另一包是一双黛青色的靴子。 不管是衣服还是靴子,所用布料都不寻常,衣褾绲边上的刺绣纹样精致,样式也简洁大方。 这是依了恒子箫的身形做的,不容推辞,他便感激道,“尺寸不差,多谢姈姑姑了。” 媿姈看着他一身黑衣,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最后只是一笑,“明?儿穿来给?我看看,穿得好了,就别脱了。” “好。”恒子箫应了。 司樾敲了敲扶手,“有人看见我了吗?” 媿姈一笑,“和徒弟争,也不害臊。” “对了,正好你回来了,有件事要告诉你。”她坐下来,对司樾道,“大家说你回来了,该好好办一场庆典,宫里宫外?都要热闹。日子就在本月,你届时要穿的新衣现已在绣坊赶制了。” “我穿不得那种…”“我知道。”司樾还没说完,媿姈就道,“只做了件外?套,你披着就是了。” 聊了几句,红枫从?门外?跑来,给?三人请安后回禀道,“娋姑姑还在忙,说中午过?不来了,晚上得空。” “那我们?先吃。”司樾起身,“晚上我再单独拜见她老人家去。” 两人在媿姈这里用了饭。 媿姈可比司樾要忙多了,用餐后歇了不到半刻钟,书房那边便催她过?去。 她走了,司樾和恒子箫也不便待着,遂各回各屋。 到了晚上,司樾去单独见了媿娋,走之前对恒子箫嘱咐了一句,“你要是无聊,就随便逛,这宫里没有不能进的地儿,要是你有本事,看中哪个殿,把?里头的殿主打败了,那殿就归你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25节 “师父……”这是什么?话。 “怎么??”司樾挑眉,“这样的闯关竞技,你不热血沸腾么??” 恒子箫实在难以接话,看着他那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司樾大笑着,甩手转身走了。 “开个玩笑——你自个儿待着罢。” 恒子箫目送她离去。 他入定了一个下午,晚上无事,便想着司樾的话,出门走了走。 如今的混沌宫和他刚来时确实大不一样了。 夜幕降临,宫中阁楼灯火通明?,栏杆画廊上每隔几步便镶了或大或小的夜明?珠,池中莲花彩光熠熠。 时隔三千年,这座沉寂许久的混沌界第一宫被?抹去灰尘,露出了原本的一貌。 恒子箫所到之处,皆有宫仆驻守往来,热闹得恰到好处。 他在水榭上凭栏远眺,这夜宫灯烛辉煌,可他匿在暗处,纵然?向光,也仅仅只是向光罢了。 再有几日,这一切便都将?成为回忆的一隅。 正沉思着今后的事情,恒子箫余角倏尔瞥到一抹黑影自后方走过?。 这人眼熟得很。 恒子箫转身,拱手道,“魔君大人。” 那人本目不斜视,根本没看恒子箫一眼,可听了这话,蓦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盯向了他。 恒子箫本只是出于礼貌地打一声招呼,不想对方却停下来了,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他愣了愣,正当他不明?所以时,那人开口,冷声道,“你叫剑某什么??” 第161章 “魔君…大人?”恒子箫茫然, 因?为上次盲剑不许他叫爷爷,所以他便也和宫里的其他人一样视他为魔君。 这称呼又有什么不妥么? 盲剑下?颚微抬,月白缎带之上, 锋利的眉宇间露出两分冷愠之色。 “神子, 你对剑某的名字有何不满么。” 恒子箫愈发错愕, “怎会……”这话从何说起? “那你为什么不叫剑某的姓名,竟给剑某安上一个猫狗都能用的统称,你,是在蔑视剑某么。” “我…”恒子箫顿时语塞。 他想起师父向他介绍这位二十八魔将之首时说的那句话—— 「按理你该叫大爷。但他应该更喜欢被叫剑爷, 你就叫他……剑大爷好了。」 恒子箫顿悟, 似乎寻找到了和盲剑说话时的关巧。 他马上改口,“见过盲剑大人。” “呵,剑修,恒子箫。”盲剑转身,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 一字一句地念过他的名字。 “剑气箫心么,真是起了个好名字。难怪你一来, 剑某便成故剑了。” 说罢, 他抬步便走, 一刻都不愿和恒子箫久留。 “……”恒子箫目送他阴冷地离开。 想了想, 还是没有?告诉他, 自?己的名字到底是怎么取的。 师父身边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古怪。 虽然司樾说了, 恒子箫可以随意走动?,可他始终没有?去到柳娴月的故宫。 那里仿佛是一处禁忌, 不止是恒子箫,任何宫仆都不会进入西宫。 中城一日赛一日的热闹起来, 街道上陆续挂起了黛紫色的锻花、灯笼,转眼间便到了月底,混沌界举界欢庆,庆贺他们的主人回归。 宫外办了祭典,宫内也设了一场酒宴。 到此为止,从前?的十三?文臣和二十八将,能来的全都齐聚了宫中。 只是当年和天界的那场大战,除柳娴月外,还有?六名文臣武将折损在了天上。 除此之外,这三?千年间亦有?几人逝世?。 开宴之前?,媿姈来问司樾,那些空出的席位要不要撤了。 难得喜庆的日子,空那么些座儿,看了难免叫人伤怀。 司樾说:“留着罢。” 媿姈照办了。 她在自?己身旁给恒子箫添了张座儿,因?不是正式的席位,所以和她隔得很?近。 柳娴月的席位空了,文臣一列,媿姈便是首席。 恒子箫左侧是带着她的媿姈,右侧正是鬼芝。 她还是那一套层层叠叠的繁裙,雪色的长睫瞌着,闭目端坐在喧闹的大殿上,自?成一道冷清的结界。 媿姈左前?方、对面的武将首席便是一身黑袍、脸蒙白缎的盲剑,盲剑之后是媿姈,随后便也空了一位。 到七位时,恒子箫又见到了熟面孔,乃是在城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鬼面良璞。 红枫赤枫今日终于回归了御前?侍奉的本职,两人难得伴在司樾身旁。 大殿之上摆一把宽大的玄金宝座,司樾斜倚上面,右肩靠椅背,双腿半盘半立,一条胳膊肘着扶手,捧了一把瓜子,咯哒咯哒地磕着,没有?半点正型。 她磕完的瓜子皮往地上一丢,在落地之前?就化成飞灰,消失在空中,不留丁点痕迹,免去了打扫的辛苦。 恒子箫见到了混沌宫给司樾赶制的新?衣,一件茶白的广袖开襟,她直接套在了短装的外面。 开襟上似乎是绣了什么精致大气的图纹,但襟摆一半被司樾压在屁股下?,一半滑下?座椅,浅浅地垂在地上,难以看到全貌。 媿姈见了直叹气。 包括司樾在内,这场宴会众人都算是盛装出席。 门口的宫仆正扯着嗓子一一通报进场宾客的姓名。 恒子箫忽而听到一个熟悉的称谓—— “湘泽领主,嬖姬大人到——!” 嬖姬这一名字恒子箫印象深刻,除了字意之外,他也确实很?好奇传说中被师父宠幸的混沌界绝美到底有?多么不可方物。 不提别的,就他左右的媿姈、鬼芝,还有?对面的媿娋,已是世?间罕见的美人。 混沌界美人如云,到底是什么样的容貌,才会出类拔萃到被冠上“嬖姬”之名。 门口传来环佩玉击之音,恒子箫望去,视野之内,一瞬便被来者的身影所霸占。 她披着云肩霓裳,裙畔坠长短白玉环,云鬓层叠,簪钗琳琅。 只是步态身形,便知其国色天香,可那脸上却戴着一骨瓷面具。 从额到颈,女子的面容被严严实实地遮蔽了起来,连眼睛都被蒙着。 白色的骨瓷之上,以红线勾勒出了一对妩媚的眼眶,点以水滴泪痣,一侧描有?似白鹭兰的红纹。 她身后跟着两名女子,其中一名正是在鸠山遇见自?称嬖姬之女的蛇妖。 嬖姬步至殿中,敞袖而拜,只道四字:“叩见我主。” 她身后的二女也跟着跪下?。 司樾抬手,“起来罢。” 那蛇妖偷偷抬眸,瞄了司樾一眼,接着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母亲的衣角,拘谨得浑身发僵。 虽然魔主不计较她那一巴掌,可她永生难忘。此时再见,难免忐忑尴尬。 如恒子箫所想,嬖姬起身后走向了文臣的席位。 她不是武将,否则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去求人帮忙。 嬖姬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她款款坐下?后,司樾戏谑地冲狄虎挑了挑眉梢,“眼熟吗?人家可差点成了你丈母娘呢。” 狄虎举盏的动?作一滞,被众人盯着,他嘟嘟囔囔地小声嘀咕,“怎么还提这茬儿……” “这会儿除了提我不在时的事?,还能提什么。”司樾吐出一口瓜子皮,“难得团聚,要么你们谁来起个话头,大家聊聊。” 底下?众臣纷纷垂眸。 尴尬的不止是狄虎,在座除了媿姈媿娋和鬼芝外,全都放弃了司樾、放弃了从前?的霸业,离开了混沌宫。 媿娋抱着胸,颇有?两分好学生看差生被骂的兴味,她是不可能圆场的。 恒子箫瞥向媿姈,以为她会出来说点什么。 但他想岔了。 “既然如此,剑某有?话不得不说。” 魔君盲剑竟成了第一个开口打破僵局的好汉。 “哦?” 盲剑抬眸,被长带蒙着的双眼转向了司樾。 “混沌界向来强者为尊,你被囚禁三?千年,如今是否还有?凌驾我等之上的实力,尚未可知。” 这话一出,令僵局僵到了谷底,更添一层寒意。 “怎么,”司樾倒是来了兴致,她收了瓜子,坐直了身子,“你要和我打打擂台?” “不,”盲剑说,“剑某无意称王,是替旁人说的。” 说完,他便下?颚微收,漠不关己地高坐一旁,等着别人来接这死寂的话局。 “好罢,”司樾挽起袖子,“毕竟是三?千年没见了,我向来善解人意,理解有?人会有?这个心思。来吧,今儿正是机会。”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26节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后,渐渐有?了两分蠢蠢欲动?。 盲剑所言的话题,虽然禁忌,可也确实是众人心中所想说的。 三?千年不见,谁知道司樾变成了什么样。 众魔余光交视,皆有?试探之心。 “主君。” 突然间,一道清婉的声音响起。 第一个站起来的,竟是一纤细瘦弱的女子,她欠身作揖,“水袖冒犯了。” “水袖!”媿姈惊呼出声,满目不可置信。 司樾抬手,阻拦了媿姈。 恒子箫见那女子一副昆曲青衣扮像,标标准准,如雕刻摆件活过来似的。 一副水墨长袖堆叠在腕口,脸上浓妆,嗓音不唱便已醉人三?分。 和狄虎等人相?比,水袖的腰尚不及他们胳膊粗细,站在一群大魔之中,显得愈发娇小。 可恒子箫注意到,她的座次竟领先狄虎数位,排在前?三?分之一! 司樾起身,身旁的红枫一拍壁上的机关,两边坐席蓦地向外挪开,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如此机关,可知在混沌宫,比武打斗已是一种司空见惯的常事?。 水袖率先走上空处,步步如烟,烟如莲。 可她走得太轻盈,没有?人气儿,只有?一身扮相?,轻得诡异。 司樾走下?了台,抬手挽袖,“老规矩,不用客气。” 恒子箫以为这话是对水袖说的,可却发现?师父的余光落在两侧,并不只对水袖一人。 在司樾后脚离开最后一阶台阶的瞬间,场上那低眉顺眼的青衣倏尔一动?。 恒子箫看不清她是何时出手的,只一刹那,两行丈长水墨袖蓦地贯穿宴厅,如帷幕一般遮蔽了他的视线,袖口朝着最前?方的司樾迅猛击去。 先前?的水袖堆叠在女子挽间,谁也想不到它有?竟如此之长,好似两副江山画卷,惊心动?魄,一眼难以穷尽。 第162章 司樾就在那最后一级台阶前, 双脚丁八站着。 她挡手格开水袖,反手卷住袖口向后扯来。 水袖转身收袖,那水袖上的水墨色倏尔活了似的, 化作一抔真?正的水墨, 从司樾手中溃散流开, 又在空中重凝为绸,搭至水袖臂间。 刚一回收,水袖立刻旋身,将袖正推而出, 第二次击上了司樾的面门。 司樾俯身, 自两袖之间穿行而过。 恒子箫在外?面看不见,这水袖之内大有乾坤。 长得没有尽头的水袖不仅遮蔽外?界视线,更遮蔽内里。 若是常人,已陷在两翻水袖中沉沉浮浮,晃觉身处惊涛怒浪之中, 越是挣扎越是不得其法,最终平白?溺死在水袖之间。 但司樾这一双魔眼已能洞晓前后十世事?, 又岂会被一对水袖迷住了眼。 在她眼中, 水袖的行迹一清二楚, 她穿行其中, 直捣水袖胸腹。 发?觉自己的咒术已被司樾看破, 水袖即刻翻身,双臂抬起, 小臂外?旋,双袖同时外?绕。 长袖迅速外?旋起来, 一圈圈袖波挡在她身前,阻挠了司樾的进攻。 司樾眸中紫芒一闪, 于眼花缭乱的袖波之中,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两段袖口。 在水袖溃散化水之前,她将两袖交叠,三下五除二地打了个死结,丢在一旁。 水袖动作一滞,死结之后收袖便慢了半分,不待她整理清楚,司樾已然?提拳冲至面前。 那劲瘦的拳头就要袭来,水袖连连退却,忽有一道红光将她笼罩。 一柄血色红伞悬于她头顶。 文臣席间,伞女起身出战,双手交叠于身前。 和这柄红到刺目的罗伞相反,高?挑的伞女通体白?裙,脚下白?履,腰束白?色腰封,头上象牙长簪,就连皮肤也苍白?若纸。 除了这柄红伞,她全身上下唯有一头垂至脚踝的长发?是鸦色的。 罗伞投下的红光虽护住了水袖,可在司樾一拳之后,轰然?破碎,化为片片红星,消散在了空中 。 一直阖眸的伞女微微睁眼,瞳中露出两分怔色。 伞光虽破,却也给了水袖半分喘息。 这时间她终于收回了被打成死结的长袖,可如此近的距离,与她不利。 司樾一击不成,自然?还有第二击。 她顺势后旋踢腿,脚背鞭上水袖的太阳穴。 近距离之下,水袖的长袖如花片一般迅速回转起来,形成了一道水墨色的屏障。 司樾这一腿踢在长袖上,被不断翻飞的水袖以力卸力,往前一带,错开了力道。 恒子箫对曲艺了解不深,但也知道这是袖技当中十分经典的一技——片花。 高?速翻飞的片花袖乱人眼睛,根本?看不清行迹。 凡有力触之,皆会被其带偏方向?。 这样的防术比纯粹的结界护盾更加灵活,也更加高?效。 即便是司樾,在不出全力的情?况下,想要轻松打破这活动的水袖也并?非易事?。 她数次出拳,快拳如雨,皆被那翻转的片花袖挡下。 但每挡一次,水袖的脚步便会后移半步。 待五步之后,水袖不再?一昧防守,她连退数步,朝司樾面门猛地双手推袖—— 轻薄的杭绸骤然?蒙脸,司樾脚步一顿,双□□格于脸前,虽未后退,重心却已后移。 趁着这一机会,水袖纵身腾空。她跃至大殿之上,双手横开外?推,两抔水墨长袖赫然?向?外?荡开,长得惊心动魄。 那袖□□了一般,横向?飞出,贴着两边的席位,将空地围成一圈,两袖口于司樾身后相接,形成了一个整环。 司樾站在圈中,眼角上挑,睨了她一眼,笑了声,“何必呢。” 水袖瞌眸,下一刻,她的身体化为一缕墨丝,场上只留两卷首尾相连、形成闭环的水袖。 那缕墨丝如游鱼般投入地面。 坚硬的玄石地板在墨丝投入之后,荡起了一分漾。 滴答—— 须臾之间,天地翻转。 被水袖圈起的空间整个倒转翻下,大殿中央徒留一片水镜。 被水袖圈在中央的司樾亦随之翻转,被封进了水下世界。 自席上看,不过是一滩池水,可水下内藏乾坤,尺幅千里,自有一番天地。 恒子箫身姿一倾,担心地往水下望去。 旁边的媿姈向?他解释道,“这是水袖的独门秘籍,水墨乾坤。本?质是一幻境,别担心,你师父她最不怕的就是幻境。” “既如此,水袖为何还要施展这一技法?”恒子箫问。 “虽迷惑不了她,可水镜下的世界是水袖所造,她在里面犹如创生之主般,可以得到加持。” “原来如此。”恒子箫又不免担心,“那师父……” 媿姈掩唇而笑,目光指向?中央地面上的水镜,从那里可以窥见镜中的世界。 “你看她,连武器都还没拿呢。” 恒子箫同媿姈一同望去,不等他看清那镜中世界,一片刺目的红光便在殿中亮开。 伞女双手结印,血色的罗伞布在水镜之上,它自空中旋转着,每转一圈都扩大几分。 转眼间,伞面便完全覆盖了整片水镜。 十八道伞骨自伞中伸长,如牢笼一般定?在地上,伞布化为血雾,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伞骨架上。 “这是怕你师父从水镜下逃脱,加了层罩。”媿姈适时地向?恒子箫解释了伞女的用意。 “水袖的这方水墨乾坤,不仅可以增益她自身的功力,凡得她准许的技法,都能在这里得到增益。” “这样的幻境,最多能容纳几人?”恒子箫问。 媿姈眸色一暗,低声道,“千军万马,亦不在话下。” 恒子箫愕然?。 他顿时明?白?了,为什么看起来摇风摆柳一般的水袖,座次会排在前列。 于从前不停征战的混沌宫而言,水袖在战场上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眼下,水镜之中正成胶着势态。 化为墨丝的水袖紧追着司樾,如蛇如索,欲缠绕绞断她的身体。 水镜之名并?非夸张,镜下全然?是水。 即便入阵者是如司樾这般不受幻象影响者,在水下行动也不如地上方便。 司樾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追着自己的墨丝。 此情?此景恒子箫十分眼熟,昔日司樾对战岳景天时,也是这般逃跑的。 旁人逃窜,必是惊慌失措,可司樾每每跑路,脸上却挂着两分笑。 “诶呦——”司樾抬腿,一缕墨丝自她膝窝下飞去,只差毫厘便能沾上她身。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27节 又两缕墨丝朝她颈部、腹部飞来,司樾惊呼出声,可声音中听不见多少惊。 她也不跑了,就站在原地左躲右闪,动作说不上是狼狈还是滑稽,好险避开了那些墨。 每每墨丝将要卷上她的身体,又总是差那么一厘。 “来来来。”司樾笑着,冲水中的那几缕墨丝勾手,拉开马步,躬下上身,双手撑在膝上,浑然?把水袖当做牛来斗。 即便只是墨丝,恒子箫也似乎隐隐看出了一分薄怒。 大殿之上,忽有一道凌厉的琵琶声响。 媿姈一惊,错愕地看向?对面的媿娋。 媿娋勾着笑,交叠双腿,怀中抱着一琵琶,殷红的指甲正快速在弦上拨弹。 “旁人就算了,你又掺和什么!”媿姈惊道。 “你管我。”媿娋琵琶声不减。 在那铿锵的琵琶声下,墨丝的速度几乎翻了一倍,五道墨丝同时在水下飞蹿,胜于箭矢,厉于雷霆。 凤鸣鹤唳的琵琶声快如雨点?,又密又疾。 不知是媿娋的魔力还是乐曲本?身节奏使然?,自她加入之后,这场水下的追逐战愈发?紧张刺激了起来。 “欸——欸~”司樾躲得也愈发?迅速,拉扯数十回合后,扑空的五道墨丝自上下左右后五个方位同时向?司樾冲去,速度之快,以恒子箫的修为根本?看不清行迹。 终于,在水墨乾坤和琵琶的双双加持下,这一次水袖如愿以偿地卷上了司樾的四肢脖颈! 琵琶一紧,墨丝触之即收,死死地缠绕着司樾的身体,不断向?内收扯。 司樾被墨丝捆住的皮肤不断下陷,看着那下死手的勒痕,恒子箫呼吸一屏。 眼见墨丝就要将司樾分肢成块,下一刻,司樾蓦地散作一团雾气,抛了肉.身,化在水里,叫那墨丝无?处使力。 恒子箫刚松一口气,对面武将席上,突然?投来一注蓝芒! 水袖的前一席位,一身锦袍的儒雅贵公子抬手,他肩上伏着的冰色鬼蛟蹿至场上。 小蛟一头扎入水镜,入水时不过两尺长短,进入水镜后,瞬间化为五丈恶蛟! 全身布满冰晶鳞甲的鬼蛟盘旋水下,张口吐冰。 霎时间,水被冻成坚冰。 化为雾气、融于水中的司樾亦被冻结其中。 “漂亮!”有人拍案叫好。 众人引颈,端倪着水下的情?况,看司樾是否真?的被冻在了里面,无?法出来了。 底下安安静静,等了好半晌也没有半点?动静。 良久,有迟疑声响起:“还真?被冻住了?” 没有人回应这问。 司樾突然?回来,他们虽尚有疑虑,可谁也不觉得司樾真?的会败给任何一席。 这场比试,与其说是在质疑司樾,不如说是久别重逢的一声问候。 如今她真?的被冻在里面,众人皆错愕茫然?。 迟迟没有下文,席上的蛟侍瞌眸,抬手唤道,“收。” 这一声不是为蛟,而是说给水镜的主人水袖。 水袖放了行,恶蛟破水而出,又变回两尺不到的小蛇,一溜烟回到蛟侍身上,盘踞在他肩头。 又过半晌,依旧没有动静。 水镜之下,可以清楚看见冻在冰里的团团紫雾,众魔都知道,那就是司樾的原形。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仅仅如此了么……” “嘶——”这声叹息之后,蛟侍倏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发?出的声音太过突兀,众人朝他看去。 就见那头向?来乖巧的小蛟正扒着蛟侍的脑袋撕扯他的头发?。 蛟侍素来矜贵,有公子玉之称,从头到脚无?有不雅之处。 可此时他那紫金冠被扯得歪去了一边,头发?也断了不少。 他反手覆上小蛟的背鳍,抽气忍痛安抚道,“乖,莫闹、莫要闹。” 捣乱的小蛟不仅不下来,还一口咬住他拇指上的玉扳指,叼下后便往旁座吐去,砸在了双板鬼的头上。 “嗷!”赤面的双板鬼捂着头痛嚎一声,一拍桌子,怒道,“蛟侍,管好你的虫子,它疯了不成!” 正柔声安抚小蛟的蛟侍顿时面色一冷,余光斜去,“放尊重些。” “它尊重老子了吗!” “息怒息怒,两位有话好好说,莫要伤了和气。”夹在两人座间的邪笔书?生连连劝阻。 众魔之中,赤面板斧鬼脾气出了名的暴躁,比之狄虎还甚,方才那声“漂亮”的叫好声也出自他口。 “哼,”好歹书?生劝下了,赤面板斧鬼愤愤一哼,将砸中他的玉扳指扔回去,“拿走你的破玩意儿!” 他本?已是作罢了,可这一扔好巧不巧,正砸中了蛟侍头上的小蛟。 小蛟发?出“嗷呜!”一声悲鸣,蛟头一歪,无?力地从蛟侍身上滚了下来。 蛟侍大骇,捧着发?软的小蛟惊呼,“贝儿!贝儿!你别吓我,我的蛟蛟宝贝!” “一条蛇而已,让鬼芝看看就是了。”对面的嬖姬淡淡道,“不管如何,还是先把主君放出来罢。” “什么叫一条蛇而已。”蛟侍抬眸,双眸染上了红意,“啊——你身后倒是有一条蛇。” 蛇女身旁的义妹顿时拔剑,“竟敢对阿姊无?礼!” “我说错了么,”蛟侍抚着奄奄一息的小蛟,冷傲道,“区区千年蛇妖,给我的贝儿提鞋都不配。” “……”嬖姬微微抬额,骨瓷白?面上红线勾勒的眼眶对上了蛟侍,“这话,过分了些。” “就是,”赤面板斧鬼一下子找到了队友,马上反击,“一条宠物?而已,反正你还有一条。” “够了!”蛟侍怒不可遏,“你们,欺人太甚——” 他一掌拍向?身前的酒案,半丈长的案桌飞过中场,砸向?了嬖姬身前。 “母亲小心!”蛇女方才不敢出声,因为对方是高?于母亲席位的武将,可此时她不得不出手,拔剑挡在了嬖姬身前。 嬖姬尚不足以和蛟侍对峙,何况她的女儿。 这一下,蛇女半分都未能挡住,径直被案桌撞向?了殿柱,双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嬖姬霍然?起身,看了眼昏死的女儿,再?度望向?蛟侍时已冷了脸色,“你!” 她双手兰指结印,群畔环佩叮当作响,数枚白?环浮于身后,朝着蛟侍凌厉射去。 蛟侍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他华袖一翻,便将白?环悉数挡下,再?度翻袖,数十白?环反朝嬖姬射去,尽数还给了她。 由蛟侍奉还的白?环,力度数倍于文臣嬖姬。 她躲闪不及,防御不住,同为文席,伞女立刻出手,将水镜上照着的罗伞收回,挡在了嬖姬身前。 伞面外?一阵乒乓重击之声,那玉环在伞上砸出凹陷来,力道绝非小可。 嬖姬得救,舒了口气,朝伞女一点?头,示作感谢。 “人参、何首乌。”鬼芝静坐着,吩咐身后两个小童,“去看看。” 两个小家?伙立刻跑到昏死的蛇女身边,扯下自己的头发?,喂进她嘴里。 有了两个小家?伙的救治,蛇女很快苏醒痊愈,可由她引发?的骚乱却停不下来了。 “公然?对文臣下狠手,”伞女幽幽望着蛟侍,“你坏了规矩。” “就是!”赤面板斧鬼立刻操斧上场,“老子都看不过去了!让我来替你们教训教训这小子!” “我的蛟蛟宝贝都这样了,还讲什么规矩!”蛟侍人如其名,鬼蛟是他的逆鳞,一旦触发?这一逆鳞,他便再?也不是什么儒雅贵公子,只是疯子而已。 “谁让你带它出来的,活该。”有一少女轻摇着手中的团扇,遮掩着唇鼻,“我很早就想说了,人多的地方难道不应该禁止宠物?入内么。又吵又臭的,我都不想待了。” “宠物?和动物?不好区分。要是禁了宠物?,那动物?化形的妖魔不也进不来了么。”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不管是妖魔还是宠物?,凡是动物?都又吵又臭的,这就是所谓的‘狗改不了吃屎’吧。” “什么!臭婆娘你再?说一遍!” “你叫我什么?” “五千多岁的老妖婆,叫你臭婆娘怎么了?” 少女于掌心停扇,盯向?对方的眸子阴冷了下来。 “所以我才说,动物?都又吵又臭的,该给点?教训。” 嬖姬、蛟侍和赤面板斧鬼那里的战局还没平息,这边又拉开了新架。 大殿上飞剑走珠,你来我往地打成一团。 “别管有的没的了,”狄虎起身,一掌拍在桌上,“快把主君放出来啊,别冻伤了!” 旁边的魔质疑道,“她真?的会被冻伤么?” “不会冻伤,但可能会宫寒吧?” “我们妖魔本?来就宫寒,全身上下都寒……对了,她原来有子宫啊。” “我不知道,我猜的。” 一时间打架的打架,唠嗑的唠嗑,还有喝醉酒的摔杯耍疯。 醉魔自开场就抱着酒坛畅饮,他喝空了三四十个坛子,晕乎乎地对邻座举杯,“来,来啊,小子,你怎么…嗝,不喝呢……” 邻座是鬼母带着鬼童。 她歉意地对醉魔笑笑,“抱歉,小儿尚不能饮酒。” “不能饮酒?嗝!”醉魔怒道,“不能饮酒也算男人?来来来,喝一杯!”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28节 鬼母为难道,“真?的不行啊大人,小儿年幼。” “来嘛来嘛,我最看不起不能喝酒的人了。” “……” 几番推脱不得,鬼母沉了脸色。 她一把握住醉魔伸来的手,咔哒一声碎响——女人隔着男人的手,将酒杯捏了粉碎。 “大人,”她一字一句冷声道,“妾身说了——小儿不能饮酒。” 她骤然?张口,整张脸裂成两半,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一口咬掉了醉魔的头颅! 没了头的醉魔动摇西晃着,反手摸自己的脑袋,嘴巴在鬼母口中说:“好黑呀,我的头……我的头呢?” “诶,今天的舞宴什么时候开啊!我要看美女!”那边开始嚷嚷了起来。 “这边加菜!” “这边也要!” “腻死了,怎么还是这些菜啊,为什么主君不招个会做饭的呢,变来变去就这几盘菜,都吃了几千年了。” “就是啊媿姈,你是怎么办宴的!” 媿姈扶额,头疼欲裂。 混乱之中,被蛟侍安置在座椅上的昏迷小蛟倏地睁开了眼。 那圆眼咕噜噜地转了一圈,继而起身,四条小腿飞快倒腾着,从座下一溜烟地钻过,趁人不注意时跑到了媿姈和恒子箫中间。 “我就猜是你。”媿姈丝毫不意外?跑来的小蛟,轻嗔道,“好端端的宴席,都乱成一锅粥了。” 那小蛟嘿嘿一笑,“哪次不是乱成一锅粥,三千年没见面了,让他们好好亲热亲热。” “师父?”恒子箫却是一惊,又看向?那水镜中的被冻得结结实实的雾。 若师父在此,那冰中的雾是…… “不错,鬼蛟还在那儿呢。”司樾乐道,“这里已经乱了,走,我带你俩出去逛。” “罢了。”媿姈抬眸,看了眼恒子箫,复对司樾道,“总得有人看着。你带子箫出去吧。外?面正热闹,你头回来,好好玩玩。” 后半句话是对恒子箫说的。 恒子箫看向?司樾,征求她的意思?。 司樾钻进了他怀中,摆了摆蛟尾,“快走快走,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又要被群殴。” 恒子箫冲着媿姈颔首示意,“姈姑姑,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去吧。”媿姈弯眸,冲他摆手,“看着点?你师父。” 第163章 媿姈所言不虚, 城外果然是一片载歌载舞的欢庆之景。 恒子箫进出过三回中城,已大致掌握了城中?路线。 他出城一段后,询问司樾, “师父, 我们去哪儿?” 司樾从他衣襟里钻出?来, 化为一道紫雾后恢复了人形。 “跟我走。” 她脱了身上那?件显眼的外袍,卷巴卷巴扔进了空间里。 出?了巷子?,眼前是一副灯火璀璨的繁市之景。 街道璀璨如水晶。 空中?飘浮着?各异的灯笼,或鸟鱼花卉, 或宣纸竹骨或玻璃琉璃, 又或者只是十分朴素的一簇鬼火而已。 这是个无星月夜,然?这城中?的点?点?灯火构建出?了一片繁茂的星空,更胜于月。 街上往来行人不知几何,形态各异,有类人者, 有类物者,更有模糊一团, 飘飘忽忽的无形者。 大妖小鬼, 千姿百态的混沌界生灵汇聚在这座城里, 容貌不一、种族不一, 可?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这儿, 为了同?一件事、同?一个人而欢庆。 地上车马辘辘,花团锦簇; 空中?更有画舫浮行, 自?舫上传来高低乐声、彩声,仅是一闻, 便可?知晓其中?热闹。 子?箫抬眸,一队游鱼从他头上游过。 大鱼身边环绕着?数十小鱼, 鳞片斑斓,鳍若羽翼,在空中?摇尾时亦发出?趵趵之音,煞是可?爱。 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从他们头上行过,撒下星星点?点?的亮光。 司樾抬手,那?亮光落在她掌心,化为一块糖。 “看来是有大财主经过了。”她仰头,把那?块糖扔进嘴里,转头对恒子?箫道,“别客气,去拿罢,不拿白不拿。” 恒子?箫张目望去,四周行人都停了下来,伸手去接那?舫上落下的星光。 一点?淡黄的星芒落在他指尖,顿时化作一片鱼形的酥 。 恒子?箫咬了一口,和煌烀界的桃酥一个味道。 “师父,这是……” “点?星舫。”司樾道。 “自?混沌宫建成起那?一年起有的,随后每逢庆典、婚嫁、晋级、升官等喜事都有,平时也有,全看有无慷慨大方的老爷经过。” 那?点?点?星光随着?画舫一路撒向大地。 恒子?箫抬头,忍不住感叹,“真是奇妙之景。” “谁说不是呢。”司樾哼笑?一声,双手拢于袖中?,“第一艘点?星舫出?来时,整个中?城的崽子?们都疯了。” “是为了庆贺您一统混沌么?” “嗯,就是那?次。” 直到如今,司樾还记得舫上那?人趴在船尾,低头冲下嘶声大喊:“不要拥挤,注意安全!”的场景。 点?星舫绕城开了一圈,柳娴月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圈。 等画舫的魔力耗尽、停下来后,他也双眼失神地瘫坐在舫上喘气,比画舫耗费得更加厉害。 关在灵台的那?三千年里,司樾时常会想起当年之景。 她想,禄尽人亡,缘尽灯灭。 柳娴月这一生是否是消耗得太快了,所以才先他们一步而去。 她打下的江山、折服的臣子?们,在她离开后的一两千年便溃散成沙; 而那?弱不禁风的柳娴月所设下的文字、度量、货币、律法以及林林总总的制度传统,却在他死后三千年依旧流传沿用。 他构造的框架,即便无人管理,布满尘埃、锈迹斑斑,也屹立不倒。 弱柳扶风,她却远不及他来的柔韧坚.挺。 司樾迈步,沐浴在星星点?点?的光辉下,头上柳枝微浮,与天上那?艘点?星舫逆行而去。 他们穿过熙攘的闹市,这一路和不知多少鬼怪有了擦肩之缘。 行至护城河边,司樾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对恒子?箫道,“那?斗笠还在么?” “在的。”恒子?箫翻手,从储物器内取出?那?顶他们初次下山时买的斗笠。 司樾弯眸,“你倒是念旧。” 恒子?箫抿唇,他只有三百多年的记忆,每一年、每一样物件都还记得清楚。 但师父已经活了七千年,在她漫长的生命里,那?顶斗笠渺小得不到半粟。 她才是念旧。 司樾把那?斗笠一翻,甩至空中?。 那?斗笠扩大十数倍,她纵身跃上,坐在帽碗里,冲底下的恒子?箫一笑?,“上来。这次为师受累,驮你一晚。” 恒子?箫抬头,天空中?灯火点?点?,司樾手肘搁在倒扣的帽檐上,眸色和夜色如出?一辙。 他轻轻嗯了一声,落至司樾对面,和她面对面地坐在了那?帽碗中?。 司樾挥手,他们乘着?倒转的斗笠,斗笠又乘着?混沌的夜风,缓缓沿街飘去。 夏风徐徐,两人的长发随风飘逸着?。 他们路过一彩色的画舫,画舫上有一戏台,八名?妖娆的舞姬正?婆娑起舞,丝竹袅袅,舫上一片妖歌曼舞。 司樾停了斗笠,支着?头,饶有兴味地白看了一场舞宴。 舫上的守卫发现她在偷看,又见他们身下是一顶破斗笠,遂冲他们挥手呵斥,“去去去!” 司樾嘁了一声,没和他拌嘴,只道了一句,“走就走。” 他们又往前飘去,看见前面的街道上有醉鬼在分发酒水,凡路过之人皆可?向他讨要一杯。 醉鬼不醉,路人却有三分酡红。 司樾降低了斗笠,来到醉鬼面前,“小哥儿,来两碗尝尝。” “嘻嘻嘻,”醉鬼尖利地笑?着?,从身旁巨大的酒葫芦里倒出?两碗黄汤,颤颤巍巍地递给他们,“喝吧…喝吧……” “谢了。” 司樾接来,分给恒子?箫一碗,指挥着?斗笠升上了天空,继续朝着?前方流去。 她低头喝了一口,咂摸着?嘴,问恒子?箫,“好喝么?” 恒子?箫反手掩唇,咳了两声,“有点?辣……”他不擅长喝酒。 司樾大笑?出?声,酒碗指向他,“说明你还太嫩。” 恒子?箫顾不得反驳,低头不住地呛咳。 “罢了罢了。”看他咳得双脸潮红,连泪都溢了出?来,司樾接过他手中?的碗,把里头的残酒倒到自?己碗中?,“瞅你那?可?怜样儿,今天放过你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29节 “谢、谢师父。” “你可?这真是个乖孩子?啊你,不酒不色不赌。”司樾靠着?帽檐,抿着?酒瞅着?他,“也好,天界就喜欢你这样的。” 皎皎明月正?当空,可?天界二字一出?,这一晚似乎便已结束。 恒子?箫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师父,再有三日?弟子?就要走了……弟子?不肖,蒙受师恩至今却未有报答过您。” 司樾摆手,“你好好活着?就是报答了,别让我这三百多年打了水漂。” 恒子?箫一愣。 这话仿佛是洞察了他的心思,知道了他回天界后的打算一般。 见他错愕,司樾一笑?,低声道,“别听媿娋瞎说。没人能威胁得了我。” 恒子?箫苦笑?。 他也想相?信司樾的话,可?在他们身下,这偌大的混沌便是司樾的软肋。 天界捏着?这一软肋,就算是师父也不能不怕。 能与师父相?识一场,已是十世不可?得的大机遇,他蒙受了太多恩惠,早该知足。 恒子?箫不确定啻骊特地让他来混沌界待两个月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为了什么,既然?他此?生无法报答师恩,那?至少该做到不连累师父,不破坏这片良辰美景、万家灯火。 “师父,”逆着?风,恒子?箫轻声开口,“弟子?日?后不能服侍您了,您好生保重。” 和混沌界相?比,他就如这顶旧斗笠一样,只占据了司樾生命中?的小小一粟。 最后的时刻里,他能得到这一声劝慰,便已足够。 司樾也笑?,她摇头,“我最擅长的就是自?我保重。” “你呢……”她端着?酒碗,晃晃悠悠地在斗笠里站了起来,醉眼朦胧,望向远处,“我一直想你狂点?儿,可?你最擅长的永远都是自?贱自?轻。” “没爹没娘又如何,我那?一宫的妖魔鬼怪都未必能凑出?一对爹妈。可?他们一样出?落得奇形怪状,从不觉得自?己遭人嫌弃。” 她转头,看向一身简衣的恒子?箫,“打小你就是个锯嘴葫芦,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讨好了这个又讨好那?个,生怕被?人厌弃。” “你管呢——你已不是那?个要靠旁人施舍剩饭的娃娃了。别人讨厌你,你就讨厌回去,天地若是讨厌你,你就加倍讨厌天地,只要你自?个儿不厌弃自?个儿,管别人弃不弃你。有手有脚,自?己给自?己做饭不行?” “到了上面,该忍忍,实在忍不了了,该发火时就发火,天捅漏了…哈,就你那?点?道行,捅不漏!” 高处风大,她那?头墨发狂舞如泼墨,带着?薄薄一层醉色的紫眸洇出?三分狷狂。 这样的司樾,让恒子?箫挪不开眼。 他知道、一直知道,他的师父心有乾坤,功法盖世,无所不能。 她是皓然?明月之辉,不过萤火之光的自?己怎能不为其折服、向往。 恒子?箫鼻尖微涩。 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正?因如此?,他更不能拖累她,成为她在天界的把柄。 若有来世,恒子?箫只希望自?己能投生于混沌,即便只是一草一木,也好过这样的两岸相?望。 这绚烂迷幻的庆典,自?司樾回归混沌便开始筹备,如今,终归是落了幕。 夜色将央,城中?的喧嚣散去,曦光投下,一切又回到了日?常。 三日?后,天界派一天兵来接恒子?箫。 恒子?箫拜别了司樾和媿姈媿娋,随他离开混沌宫,前往天界。 在混沌和天界的分割处,他还是没有忍住回头下望了一眼。 目光所及,只能看见辉宏的混沌宫,再来不及多看一眼司樾的面孔。 如梦似幻的三百多年过去,当恒子?箫再度来到天界时,一切过往皆成泡影。 身处陌生地界,他的身边不再有可?依靠的朋友、师门,更没有师父,彻彻底底的孑然?一身。 和初来时不同?,这一次他不再前往九重天,那?小兵在一重天便停了下来。 他转身,立在天门外,对恒子?箫道,“从今日?起,你便看守此?门,无有谕令不得擅离。明白了么?” 他说话时端详着?恒子?箫的脸色。 和他们出?生在天界的仙族不同?,两个月前,这人还是一方世界里呼风唤雨的道祖,如今却只作一门卫,换作任何仙神都绝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 但恒子?箫面不改色,没有任何怒意。 他微微低头,对他道,“是,属下明白。” 这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对方一噎。 他再度上下打量恒子?箫,实在挑不出?错,最后冷着?脸道,“去换一身衣裳!天门守将穿得这样黑,往来的仙君看了都要觉得晦气。” 恒子?箫一顿,又顺从地应道,“是。” 他恍然?明白了那?日?媿姈给他新衣时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为何要嘱咐他穿上。 原来那?身靛蓝的窄袖劲装,正?是她为了他回天而准备。 天兵把恒子?箫带到后便走了。 天门通常要两名?守卫,但这里是第一重天,下面就是混沌界。 从这里经过的,除了一年一次的冥府差役外,几乎再不会有人。 恒子?箫换上了媿姈给他做的衣裳。 至此?以后,他守着?百年也难有人经过的天门,站在天界距离混沌最近的地方。 仅隔一层薄薄的云雾,他却始终不看见下方的混沌宫,目光所及,只有茫茫云海和自?己脚下的一方人影而已。 第164章 二十年后 “司君——司君——” 远远的, 文昭听见身后传来疾呼。 一听见这声音他便头疼,可若不理不睬地走开,又未免太不近人情?。 他只得硬着头皮停下, 等?远处那只小蜻蜓飞近。 “司君!”纱羊呼呼地喘着气, “我、我总算见到您了……” “引善仙子, 你又有何事。”这话文昭实在不想问。 “当然还是子箫的事!” “司君,天兵守将十年一考核,子箫一直恪守天规,自飞升以来未离岗过一日。”纱羊急急忙忙道, “上?一次您说没有空缺, 这一次我打听过了,一重天的司茶安、月木山都在招人,要是他不够格,那光翎仙子、蒲芳仙君座下也缺使?唤,再、再不然, 我们百花田也缺人啊。” 文昭司君揉了揉太阳穴,“百花田在六重天, 他如今不过是一重天的一门卫, 这一条你就不用想了。至于其他的, 我也不是一重天的督察, 天界各司其职——引善仙子, 天兵的事,哪归我管呢。” “可、可我只认识您这一位神君了。”纱羊说着, 红了眼眶,低声道, “而且,是您要我把?他带上?天的……” 文昭无奈,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纱羊抬手,抹了抹眼睛,没有把?泪意?拭掉,反而愈勾出两分哭腔。 “我只觉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司樾……”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在煌烀界当个风光无限的道祖呢。 文昭一叹,“天有天规,恒子箫的事,我实在爱莫能助。” “那…呜,那让我下去看看他吧。”纱羊抽泣着,“求您了司君。” “仙神串界,需要有公文批示,你…”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小蜻蜓,文昭不由得语塞。 他扶额,终是软了语气,妥协道,“好罢好罢,你去拟一文书?来,就说要去一重天林园考察,我想法儿给你批了就是。” 纱羊眨掉眼睫上?的泪珠,扑扇着翅膀欣喜道,“真的?” 文昭哭笑不得,“去吧,只这一回,没有下次了。” “嗯!”纱羊连连点头,“谢谢司君!” 她办了批文,欢欣雀跃地往一重天去了。 看着纱羊扑扇扑扇的身影,文昭暗自叹息,一拂袖,继续往前行?去。 纱羊一路飞去了一重天西天门。 一重天的四道天门,只有南北二门会有冥界的差役、下界的仙神经过,东西二门常年无人,方圆数十里都少有人迹。 云端之上?,纱羊一眼看见那白石天门下立着一颀长清冷的身影。 他茕茕立着,二十年里几乎无一人经过他面前,只有背后的日月星光、往来的云烟与他作伴。 纱羊刚褪去的泪意?一下子又涌了上?来,烫得眼睛发红,鼻尖发酸。 “子箫——”她高呼大喊。 那身影猛地一颤,随即转头,看见了空中小小的身影。 四目相对,纱羊飞扑至恒子箫身前,想要打招呼,鼻腔喉舌却被咸湿的泪意?堵塞,除了哭以外,再说不出话来。 “师姐。”还是恒子箫先开了口,他愕然地看着纱羊,“您怎么?会到一重天来?” “我、我求文昭司君来的。”纱羊胡乱擦脸,沙哑道,“你……” 她想问“你还好吗”,可谁都看得出来,恒子箫不好。 “我都好。”在她的停顿声里,恒子箫已然笑道。 纱羊愈加难受,“骗人……” “我是说真的。”恒子箫笑道,“从前闭关,不也如此?么?。这里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会被俗事绊扰,且灵气比小世界浓郁十倍不止。在此?处修心,也算是天下修士的梦想了。” 纱羊一愣,“你、你当真如此?想?” “师姐面前,我何必撒谎呢。”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30节 “子箫……”纱羊又是欣慰又是酸楚,“你真是长大了。四重天内能像你这样平心静气、随遇而安的,恐怕也没有几人。” 恒子箫越是令她欣慰,也就越是令纱羊难过。 她陪他一路走来,抛却私下的情?分不说,恒子箫也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实在不该这样被雪藏。 纱羊悲从中来,抓住恒子箫的一根手指,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对不起?子箫,早知道是这样,我绝不会逼你成仙的。”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恒子箫刚刚飞升,资历固然低,派去守天门也不算不合常理。 但纱羊总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上?一个十年的考核,恒子箫并无过错,可职位依旧原封不动。 他的考核单被定为“无功”。 但一个守门的,还能立有什么?功?这不是存心刁难么?。 “师姐,别哭了。”恒子箫抬手,轻轻碰了碰纱羊的脑袋,“我并不委屈。” 只是冷清而已,这比恒子箫来天界前预想的情?况要好太多。 “可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纱羊抽噎道,“还有你师父……我以前天天催她引你成仙,她总是怠慢拖延。那时候我还和她生气,觉得她不要好,如今想来,她是不是一早就算到你飞升以后会是这个处境……” “师姐……” “你都飞升二十年了,天界有那么?多地方、那么?多神仙,你却从没去过、从没见过。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要是一直这样,那修得再好又如何,没人看见你,你就得一辈子待在这里。” 恒子箫劝慰道,“师姐,修行?是在修自己,做一守卫也好,当一方神君也罢,都是一样的。” 恒子箫拜师四百年,司樾未曾教过他一剑一式。 她不曾带他闯过秘境,不曾领他拜访高人,唯有一点,司樾身体力行?、一步一个脚印地带着他理解了这世间?事事皆可奉持,时时皆是修行?,在在皆得受用。 天地处处皆奥法,身处其间?,何愁不得自在法喜。 若连师父这样的人物都可以泰然自若地当一囚犯、做一走卒,他又有什么?是不能够的。 恒子箫并不向往玉鸾仙驾的上?仙神君,他宁愿站在这清静的天门下看清自己脚下的足印。 如此?,也姑且能体会一番师父在灵台里三千年时的心境了。 纱羊恹恹道,“话虽如此?,可总是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恒子箫笑着,岔开了话题,“还没问过师姐,师姐这些年还好么??” 纱羊顿时有一肚子话要说。 “别提了,”她一抹脸上?的泪,“我回来以后,所有人和我说话,问的都是司樾、司樾、司樾!” “司樾长什么?样、司樾平时做什么?、司樾是不是真的能把?天撕开……我简直成了她在天界的大使?,就没有一个人是只关心我的!” “还有就是……”她慷慨激昂地骂了一通,随即声音又弱了下来,“天界没有人吃饭。我在煌烀界和你们吃了三百多年的饭,回来后还真有些不习惯。” 在煌烀界,每天早上?起?来就是烧饭、吃饭,收拾好后,要不了多久又要开始烧午饭、吃午饭,再要不了多久就又到了晚上?。 不用吃饭做饭后,纱羊忽然有些迷茫,总觉得一天的时间?变得十分漫长。 “在下面的时候盼着你成仙,你也争气,每隔几年就晋升一点,可到了天上?,天天都是一样的日子,”纱羊目光微移,“虽然培育仙草仙花,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也有成就感,但种?得多了也就那样……总觉得没有在下面那么?有盼头了。” 她叹了口气,总结道,“不过天界嘛,本该清心寡欲的,是我自己定力不够,太过浮躁。” 她又问恒子箫,“你呢,来天界之前你不是去了混沌界么?,那里怎么?样?我还没有去过混沌呢,跟我讲讲吧?” 多年不见,纱羊丝毫未变,还是一样的活力四射,叽叽喳喳。 见她不再伤怀了,恒子箫便放了心。 他想了想,从师父带自己男扮女装去鸠山戏耍狄虎那里讲起?。 …… 给纱羊批了文书?后,文昭司君继续赶路,前去谒见啻骊。 “老祖。”他拱手行?礼,神座之上?,啻骊问他:“那个小魔头如何了?” “十分本分。”文昭答道。 啻骊挑眉,“哦?” “这二十年来,他未曾离岗半步,就连怨言都没有过半句。” 啻骊讶然,“一步之外就是混沌,他竟如此?耐得住寂寞?” 文昭回道,“是。” “这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啻骊双眉一皱。 她特?地让恒子箫随司樾去混沌待了两个月,恒子箫身为魔身,又是司樾一手带大的,自然对混沌更加向往。 他见识过了混沌界的好,回来后受到如此?冷遇,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竟还能恪守本心,不越天池一步。 啻骊摇头,感慨:“只怕是九天众神也未必有这样定力。” 文昭不敢接话。 啻骊叹息一声,“二十年了,再拖下去,混沌界很快就会重整旗鼓。文昭,你有何主意??” 文昭瞌眸,说出了那个啻骊心里早已拿定、却又不肯亲自说出口的主意?—— “他如此?沉得住气,那我们也只能激将了。” 啻骊一笑,“好,你看着办。” 她只道这五个字,文昭心中叹息不止,却又无可奈何。 诚然,司樾的确是一大祸患,三千多年那一场浩劫,幸存下来的仙神们无一不刻骨铭心。 啻骊不怕司樾卷土重来,有西方在,单单一个司樾还不至于覆灭天庭。 她怕的是,司樾关在那灵台里参透了天机,从此?引领混沌界走上?正?道,挤压仙神们的空间?、动摇仙神们的权柄。 神之所以为万物主宰,是因为他们顺应天道而行?。 数万年来,司樾是第?一个结束混沌混乱割据的人。 一统混沌的她,已给了天界致命的打击;若再洞察天道,领悟因果,从此?带领诸魔依照法则而行?,那神将非神,魔也将非魔。 从前的柳娴月,在混沌界设定律法、抚老护幼、推崇文字,已触摸到了一分天道之法。 混沌早有开智者,可妖魔生性孤僻自私,唯有柳娴月是将己智普惠天下的第?一人。 他死后,司樾便是这世间?最?大意?外,她一日不死,天界便一日不得安宁。 司樾自然不能被关在灵台里,她必须出来,必须如疯魔一般滥杀成性,如此?,仙神才有理由将她斩杀抹去。 望着文昭离去的身影,啻骊身后的箜篌斟酌道,“老祖,司君似乎并不情?愿……” 啻骊颔首,从座上?缓缓起?身,“这事换谁都不情?愿。” 箜篌扶着她,往殿后走去。 她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为司樾求情?。 “老祖,三千年的教训莫非还不足以让司樾畏惧么??” 啻骊一笑,“傻丫头啊……” 箜篌不懂。 无知无畏,知而有畏,天界怕的不是司樾无畏,而是她变得有畏。 一旦混沌界的恶魔有所畏惧,那混沌妖魔便离开智不远了…… 啻骊脚步一顿,停在了浮石之上?。 她侧身望向天边霞云,目光远去,喃喃道,“那时候你还小,不曾经历过吧……” “老祖是说天界和混沌的那一场恶战么??” “不错。”啻骊摇头,“三千年了,即便是今日,回想起?来也叫人胆寒。” 她们眼前霞云如血,猩红刺目。 三千年前那一战,九重天上?下没有霞云,唯有遍地的残血。 第165章 残血伴流云, 沉沙没折戟,四?重天以下已沦为战乱的废墟。 十年前,混沌妖魔喊杀着冲上了云端,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于天界仙神而言, 漫长得没有边际。 一众仙神已被逼至五重天上, 这一战后,天界能否存续——无人知晓。 又?或许,这满目的血色、失去的四重天界,便?已是一场毁灭。 疮痍之上, 神王走下了神座。 八方?诸神、七十二武神并力合驱, 穷尽全?力划开了一道属于仙神的清明。 这一道清明,便?是混沌界第一极臣军师柳娴月的项上之顶。 混沌界有两颗心脏,一颗是万魔之首的司樾,另一颗,是为整个混沌界供血的柳娴月。 总有人是万魔之首, 但柳娴月却只有一个。 斩杀柳娴月,如同断军之粮草, 自根本上斩断了混沌界的未来。 “主君——主君!” 有断臂的斥候跌进帐中, 他仅剩的手?掌撑着地, 支起上身, 悲苦哀凉地望向主座上的女人, 皲裂的嘴唇磕碰着,半晌道出一句—— “柳先生……殁了……” 司樾瞳孔一缩, 下一刻,帐中已无她的身影。 余下众魔惊愕沉寂一片, 直到媿娋起身,大喊:“还愣着干什么!良璞、祝翎、破听留下, 双枫通知盲剑,其他人跟我走!” 他们晚到一步,原本处于西?部的魔兵营地空空荡荡。 往前数百里,才见战火的痕迹。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31节 位于下界的边缘处,浮云之间,横尸遍野。 神王离去,自此处流下的鲜血渗过云层,滴落到三重天里。 天兵的甲胄、妖魔的兵器散落在云上,风云泣血,伏尸百万,哀鸿遍地。 驰目远眺,这片尸山血海之央残存了一棵焦木。 巨大的柳树撑在数万尸骸中央,不见柳条枝叶,只有半树被斩断的枯木而已。 媿姈媿娋领群魔停在了远处,那树下跪着司樾。 她低头抬手?,抚过粗砺的树皮。 残存的树上不止有刀剑的痕迹,还有雷霆劈过后的焦印。 它座立在战乱的中心。 倘若能复原它的枝条脉络,便?能看?出,这棵柳树正努力向外延伸枝干,直至被拦腰斩断的最后一刻,都极力将所有魔兵纳入自己的荫庇之下。 在司樾抚过之后,仅存的这半棵枯树也坚持不住。 枯柳轰然破散,化?作?星星点点的尘埃,飘散于这血色的风云中。 遮天蔽日的古树,到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截柔嫩的细枝。 它再没有庇荫天下的繁枝了,仅这最后一枝,留给?他效忠一生的主君、留给?他伴着长大的孩子?。 「传闻主君这双魔瞳有洞察前后十世之能,不若也给?我看?看?。」 「也不是百试百灵的。」 「奇怪……我看?得见你?下辈子?、下下辈子?,却看?不透你?这辈子?是怎么死的。」 「都说算天算地难算己,莫不是因为我此生为主君而死,所以才看?不出来?」 「太糟糕了,我居然会有要你?为我而死的一天……想到自己以后会如此无能,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哈哈、哈哈哈……真期待那一日啊。」 「可倘若,柳某为主君而死,倒也好过为复私仇而陨了。」 「为何??为族人复仇,难道不是你?毕生心愿么。」 「从前是。如今见过了这混沌的盛世之景,柳某又?怎么舍得临死最后一刻看?的都是天界那帮仙神的嘴脸呢。」 “啊——!!!” 司樾伏地,凄厉悲绝的嘶吼贯穿三重天界。 媿姈捂胸,被这悲鸣声震出一口鲜血。 她踉跄后退,直到被鬼芝撑住。 他们看?不清司樾的面色,可即便?是媿娋亦不敢向前半步。 良久,尸骸之中的司樾徐徐起身,她拾起那纤细的柳枝,反手?系在了发上。 咔啦一声珠响,红髅琲落于她手?中。 五指收紧,她死死握着那珠串。 云端之下,万缕魔气自混沌滚滚而来,源源不断穿过天层、涌入红髅琲中,被那一颗颗苍白的骷髅吞纳吸收。 四?野之内黑烟滚滚,无一处光明之隙。 自混沌诞生以来,地界上的一草一木、一妖一魄,一切魔气都沸腾翻涌,腾升凝聚于红髅琲中。 举界之邪气汇聚司樾一人掌中,她五指越收越紧,直至掌心被骷髅的棱角勒破,一注紫红色的魔血顺着红髅琲,润过半串凶煞的骷髅头,滴入被魔气染黑的云雾里。 神王划开的那一道清明,立即被数倍凶猛的黑烟血风反噬蒙上。 混沌占领四?重天花费了整整十年,而往上的四?重天界,在旦夕之间便?成为了无神之地。 …… “在看?什么?” 司樾从廊外回眸,看?向身旁的媿姈,随口回道,“看?看?天,看?看?云。” 媿姈顺着她方?才看?过的方?向望去,天边落日旁红云滚滚,夹杂两分紫意?。 “好烈的火烧云,”媿姈感慨道,“连我们这边都看?得这么清楚。” 司樾抚着后颈扭了扭脖子?,“我去过的一个小世界里,人类把这一时间称为逢魔之时——真不吉利啊。” 看?着这样红的天,偶尔会让她想起些?不吉利的往事。 媿姈掩唇而笑,“这话轮不到你?说。” 提到人类,媿姈又?是一叹,“也不知道子?箫过得还好么。” 司樾挑眉,“他又?不是你?儿子?,你?怎么老?提他?” “他不是我儿子?,却是你?唯一的弟子?。” 媿姈偏头,头上的珠钗随之摇晃,折出温润的宝光。“你?在意?他,我自然也就在意?他。” “我很在意?他吗?”司樾问。 媿姈笑了。 司樾耸肩,扭过头去。 她确实在意?。 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起身,“这么不吉利的时候谈论那小子?,一会儿就该有不吉利的事发生了。” “司樾——!” 一声刺耳的喊叫从混沌宫外直传到宫内。 司樾倒吸一口凉气,小指抠了抠耳道,这声差点没给?她震聋了。 “主人,”空中落下一片红枫,继而化?形成女童,“主人,外面有一只从天界来的蜻蜓非要见您。” 司樾抬了抬下巴,“让她进来。” “是。”红枫散去。 媿姈好奇,“你?什么时候又?认识天界的人了?” “被迫认识的。”司樾道。 她们没等多久,很快红枫就领着一只满脸焦急的小蜻蜓到了廊上。 “司樾!司樾——”甫一见到司樾,纱羊立刻扑了过来,一头撞在她的下巴上。 “嗷!”司樾痛呼一声,捂着下巴,不必她问,纱羊就抓住她两侧的碎发,红着眼哭喊:“你?、你?快去救救子?箫!” “你?先松手?。”司樾道,“头发在你?手?里,我很没有安全?感。” 纱羊根本不听,“这种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子?箫!子?箫他……闯祸了!” “这位仙子?,还请稍安勿躁。”一旁的媿姈道,“还未请教,你?来混沌可有准许?” 纱羊一愣,别开眼,心虚道,“没有……我是偷偷下界的。” 司樾揉着下巴,笑道,“私自下界?旺财,你?胆子?见长,还真是阔别三日,叫我刮目相看?啊。” 这话却像戳中纱羊的痛处似的,她当即疾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文昭司君住在九重天,他不下来,我又?上不去,写?信求他他也不回。除了下来找你?,我还有什么办法!” “好好好,”见她急了,司樾点了点她的小脑袋,“那你?先找个房间睡一觉,要吃什么自己去厨房要。” “我又?不是吃不起饭来投奔你?的穷亲戚!”纱羊怒道,“你?知道子?箫出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儿?” “他被打入天牢了!” 司樾没有说话,媿姈却是一惊,“什么?” 纱羊抹着泪,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他不是会惹事的孩子?,天界让他坐了二十年的冷板凳,他都自得其乐,他已经够懂事了,可居然、居然还要受这样的苦……他招谁惹谁了……” “慢慢儿说。”媿姈递了帕子?给?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自纱羊得到文昭的准许,去看?望过恒子?箫后,回来不过三天,便?听说了恒子?箫打入天牢的消息。 她急得到处查问,最后打探到了事情的始末。 “说是玟珽仙翁让他的坐骑带了一车好酒去一重天看?望旧友,天界内凡是经过天门,不论尊卑,必须要有公文批示。” “那坐骑拿不出来,子?箫拦着他不让他进,对方?恼羞成怒,抽出鞭子?就打他,还骂…还骂他一个妖魔,有什么资格管仙神的事。” 媿姈心中一紧,忙问:“子?箫还手?了?” “我不知道。”纱羊摇头,“听说他一开始是夺了对方?的武器,不想更激怒了对方?。” “那坐骑提拳打他,硬是要往天门里闯。守将赶来的时候,两个人在天门口扭打了起来,酒也洒了一地。” “那坐骑被隔了仙职,贬为凡畜了。可子?箫也被安上了守卫不力、有辱天威的罪名!” 媿姈又?问:“被关在哪一层?谁处理的?” “五重天戍戎总卫亲自判的!”纱羊的语气又?焦急了起来,“关的是四?重天天兵牢第八层烈焰寒冰池!判受百年冰火之刑!” 她说着,抓紧了司樾的手?指,“司樾,你?还记得吗?子?箫上一世被关在屠狞塔里,被玄寒水泡了三十年,出来便?快要疯魔了。 “这一次他受的可是冰火双刑,长达百年!别说是他,就算是有千年修为的仙君也受不得这样的刑罚啊。你?快想想办法,我们一起去救他!他只有你?这个师父了!” 媿姈不语,只是复杂地看?向了司樾。 司樾照旧靠着栏杆,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 在纱羊焦心如焚的注视下,她淡淡开口:“旺财,我问你?,你?下来时,可还顺利?” 纱羊一愣。 “从六重天下来,六道天门,竟没有一个人拦住你?这只小虫。”司樾一哂,“你?啊,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她说罢,对着红枫道,“给?她安排个能长住的房间。” “司樾!”纱羊撒手?,后撤了几?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明知山有虎,傻子?才上山。” 司樾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浮尘,“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在混沌安心住着吧,那百花田怕是也没有你?的位置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32节 “那、那子?箫呢!”纱羊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我不是说了——傻子?才上山。”司樾回眸,漠然道,“天有天规,怎么办都是你?们神仙的事,与我无干。” “司樾!”纱羊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那可是你?从小带大的孩子?,你?就这样见死不救吗!” “我救了他,谁来救我?”司樾哼笑一声,“这等拙劣的圈套还是免了罢,我可不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何?况,混沌的美人多的是。” 说罢,她揣着袖往前走去,无论纱羊如何?叫骂都不再回头。 第166章 看着水云镜里传来的画面, 文昭心里捏了把汗。 镜中?的?司樾已然远去,没有半分要回头的架势。 他只得向上方的?啻骊禀报,“老祖, 看来司樾是不会为了恒子箫一人而挑起两界纷争了。” 那镜中影像正是从纱羊身上传来。 这自以?为瞒天过海偷渡下界的?小仙还不知道, 自四百年前她随司樾下界时?起, 她那五万四千双眼睛便?已成为了天界之眼,随时?随地都能透过她的?视角观察司樾。 “是么。”啻骊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文昭低着头,寸步不敢挪动。 “罢了。”倏尔,啻骊声色一缓, 四周空气又轻快起来。 她弯眸道, “毕竟是一统混沌的?魔主,她要真?为了一个弟子置混沌众生于不顾,那倒叫人看轻了她。” 文昭摸不清她的?心思,迟疑道,“那……” “倒是媿姈, ”啻骊继而开口,意?味深长道, “才见过恒子箫几面, 竟比司樾这个当师父的?还要上心。看来你说得不错, 那恒子箫却有过人之处, 不知除了媿姈, 他在?混沌的?那两个月里还和谁有过交集。” 文昭一顿。 他终于明白,啻骊让恒子箫去混沌待两个月到底有几层用意?…… “微臣明白。”他躬身道, “微臣这就去办。” 媿姈是个意?外,混沌诸魔自然不会在?短短两月内对一个神子产生什么感情。 可他们亲眼见过了——恒子箫确有其人, 司樾真?的?有这么个徒弟。 …… 纱羊来混沌一事,本没几人知晓, 可不知怎地,自她来的?第三?天,混沌界便?有了流言蜚语。 “听说主君的?徒弟被?抓了!” “是和主君一起回来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小盲剑呀。” “小芒饯?!魔啊,听起来好好吃!” “哎呀,是盲剑啦。” 进宫的?狄虎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身旁的?假山。 窃窃私语便?是从?假山后传出?的?。 “那个小盲剑——他被?谁抓了?” “混沌谁敢抓主君的?弟子,自然是被?天界给抓了,听说被?打入了天牢,要受一百年的?极刑。” “为什么?他怎么会被?天界抓去?” “还能为什么,为了打主君的?脸呗。” “那城里还有卖芒果饯的?吗?” “你别打岔!城里都空了,哪来的?芒果饯!” “啻骊和神王怎么不死呢。咱们不打他们就罢了,整日琢磨着对付咱们。也不想想,要不是有西方,那九重天早三?千多年就是咱们的?了。” “烦死个人了,真?亏他们命大。” 三?个宫娥挎着木篮从?假山后的?小径走?来,前面两个一边走?一边咒骂着天界,脸上一片怨怼。 狄虎当即脚步一转,朝御书房去了。 他迎面走?来蛟侍和破风二将,破风笑问?他:“虎兄气势汹汹的?,要往哪里去?” “闪开。”狄虎一把推开他,自顾自地往前走?。 “嘿……”破风好心关切,却被?推了一把。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与?蛟侍继续前行。 别过狄虎,他们对面又走?来水袖、伞女及良璞诸将。 双方于廊上相互见礼,蛟侍抚着肩上的?小蛟,“几位也是听诏而来?正?好,狄虎刚刚过去。” “好,多谢。”双方对视一眼,眸中?流转着心照不宣的?暗色。 他们抱拳行礼,皆道一声,“保重。”“诸位将军保重。” 擦肩之后,就此别过,各行各路去了。 书房之内,早有人先狄虎一步。 纱羊来了混沌后,天天缠着司樾,让她快去救恒子箫,此时?也不例外。 司樾来书房,她也来书房,闹了一上午,现在?一旁中?场休息。 媿姈见她和司樾说完了话,便?笑着上前说自己的?事了。 她将手中?名册递给司樾,司樾翻了翻,抬眸和媿姈对视一眼。 媿姈垂眸,轻声道,“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布置?” 司樾拿笔,在?那册子上圈了几个圈,“这两处再加点儿,这边注意?防火。” 媿姈拿过一看,不等她继续汇报,狄虎便?闯入了书房。 “司樾!司樾!”他张口便?喊,屏风之后传来懒洋洋的?一声,“这儿呢——看书的?地方保持安静,你不知道啊?” “安静什么安静!”狄虎绕过屏风,见到了瘫坐在?长榻上的?司樾。 司樾身边还有一只小飞虫在?飞来飞去。 “哪来的?苍蝇。”他扫了一眼,伸手就要拍死。 蒲扇似的?虎掌压来,纱羊惊呼一声,连忙冲进了司樾的?衣服里。 “哈哈,”司樾乐了,食指点着纱羊的?脑袋,“方才还和我红脖子瞪眼儿大呼小叫的?,现在?又怂了?” 纱羊惊魂未定地盯着外面的?狄虎,差点被?他捏成肉泥。 “这不是苍蝇。”司樾见她害怕,便?让她自己静静,抬头问?狄虎:“你什么事儿?” 狄虎也无心纠缠一只小飞虫,他道,“这话该我来问?你。你知道你那兔子被?抓了吗?” 他嗓门大,声音粗,这一声里外三?间都听得清楚。 主君的?兔子——! 来御书房办事的?众妖魔一个激灵,连忙竖起了耳朵,一边又假装正?经地扒拉了些活儿来掩饰偷听。 “什么兔子,我可是还没出?阁的?黄花闺女,你怎么能这么诬陷人家。” 狄虎一阵作呕,“你能正?常点不?我说的?就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他拍着脑袋,脑子里除了司樾向他介绍女装恒子箫时?的?那一声“她叫兔儿~”外,再想不起别的?名字,倒是方才那俩宫娥口中?的?称呼越来越鲜明突出?。 狄虎啧了一声,实在?想不起了,便?沿用了别人的?话,“就是你那小盲剑,小盲剑啊!” “谁是小盲剑。” 一道冷漠的?声音自狄虎身后传来,狄虎壮硕的?身体?陡然一僵。 他惊恐地微转余光,就见一身冷煞之气的?盲剑从?他身后走?来。 巧得不能再巧。 “老、老大……”狄虎抽搐着嘴角,颤抖地打了个招呼。 “谁是小盲剑。”盲剑剑眉一拧,“剑某怎不知晓?” 狄虎低头、转脸,努力把虎背蜂腰的?自己缩成一团,不敢和顶头上司对视。 倒是司樾哼笑一声,凉凉道,“谁是小盲剑,你自己心里清楚。” 书房内外的?众人立刻又竖起耳朵。 盲剑皱眉,“剑某不清楚。” “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司樾说完,压低了声音对狄虎道,“把问?题抛给对方——看看,你又学到了一课。” 狄虎不敢作声。 司樾又问?盲剑,“你来干嘛?” 盲剑下颚微抬,“来提加薪。” 尚未离开的?媿姈一声轻咳,“高级官员百年内没有加薪计划。” “是么,”盲剑侧身,蒙着缎带的?眼睛望向了媿姈的?方位,“或许,能够通融一下。” 媿姈笑道,“您别为难晚辈了。” 盲剑不满。 “听见了你就回去吧。”司樾挥手,“黑压压的?一坨,杵在?这儿挡光。” 盲剑回身,瞥向座上的?司樾,“那么,剑某还有一事要问?。” “说。” 他面向司樾,“恒子箫真?的?被?打入天牢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33节 “对对对!”狄虎豁然开朗,“叫恒子箫来着!” 他一出?口,立刻对上了盲剑幽冷的?视线,狄虎马上偃旗息鼓,闭上了嘴。 “怎么这事儿你也知道。”司樾道。 “整个中?城都传遍了。” 盲剑冷然道,“如今两界依旧是剑拔弩张,混沌元气尚未恢复,天界此番举动,摆明是项庄舞剑。” “传言沸沸扬扬,绝不是一只小蜻蜓所引发的?,怕是有人在?混沌匣剑帷灯。” 盲剑问?,“你打算如何??是暂且封刀挂剑,还是秣马厉兵、驰马试剑。” “秣马厉兵就足够了,”司樾道,“没必要再加个驰马试剑。” 盲剑矜持不语。 他有他的?坚持和骄傲。 狄虎巴望着司樾,他也是为了这事儿而来的?,“只要你开口,我马上下去准备!” “准备个屁。”司樾踢了他一脚,“回去多生几个虎崽才是真?的?给混沌添砖加瓦。天界的?事情,关我们屁事。” 狄虎瞪大了虎眼,“司樾,那可是你徒弟!” “徒弟怎么了?” “徒弟可是你的?传人!何?况是唯一的?徒弟。不管你喜不喜欢他,天界这么做不就是在?公然打你的?脸么!” 司樾奇怪道,“打我的?脸,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打了你的?脸,就是打整个混沌的?脸面!”狄虎怒道,“他们想干什么,不就是在?宣战吗!我懂——神仙那边的?规矩,杀质子就是要干仗!人家下了战书,咱们一动不动,岂不成了王八?” “几千年不见,‘质子’这么高深的?词儿你都掌握了。”司樾懒懒抚掌,“好,有长进。” “能说点正?经话不?”狄虎道,“你给个准信,什么时?候去劫狱!” 司樾耸肩,躺了下去,“我就没打算去。” “司樾!你还有点骨气没有!” 狄虎一指外头,“他们把恒子箫收去当质子,咱们已经忍了。现在?他们又要给他上刑,摆明了是在?一步步试探我们。你这时?候还要忍,你忍了,天界就会止步于此吗?” “怎么?”司樾坐了起来,“你小子今天是来给我上《六国论》了?” 狄虎拍着胸,“柳娴月不在?,我今天就给你当一回先生了怎么着?他要是还在?,绝不会放任天界这样欺负咱自己人。” “你对我狂什么,”司樾又躺了回去,“有本事你对天界狂去,别吵奶奶我睡觉。” “去就去,你可别后悔!”狄虎转身就走?,“劫个狱的?事儿,老子一个人就能把他带回来。等带回来了,老子要让他拜我当师父!” 司樾懒懒地挥手,半句不留。 盲剑目送狄虎离开,“他可是个剑及履及的?人,再不拦下,就真?要到天界了。” 司樾闭上眼睡觉,无所谓道,“随他去。” 围观了全程的?纱羊气得扯了她两根头发:“看看你!还不如你手下硬气!” 司樾不理她。 一旁的?媿姈看向了盲剑。 在?媿姈询问?的?目光下,盲剑微微颔首,离开书房,往外去了。 …… 狄虎如盲剑所料,出?了混沌宫就往天上飞去。 恒子箫被?关押在?四重天天兵牢。 天界九重天,重重都叫混沌界生厌,但四重天格外不同——它格外的?可恶讨厌。 那是柳娴月战死的?地方,也是混沌三?千年衰败期的?起点。 狄虎穿过四重天界,倒也没有完全莽撞。 他上来时?避着人,隐匿了身形,直到四重天天兵牢外,被?外围阵法识破了气息。 “什么人!”一旁的?天兵守卫立刻鸣笛。 “有魔物入侵!” “快去通知天渊将军!” 见踪迹暴露,狄虎显出?身来,直言高呼:“天庭小儿们,你虎爷在?此,不要命的?尽管上来!” 领头的?天兵喝道,“设阵——!” 数十天兵捏诀聚力,自狄虎脚下扩开一道天罡八卦阵。 四周云雾潆洄飞转,如泥沼般困住了他的?双腿,不断将他往阵眼内拉扯。 上空数千金羽箭层层叠叠,环绕数圈,对准了阵中?的?狄虎。 “放——!” 一声令下,数千金光朝着狄虎射去。 狄虎双拳.交握于胸,暴喝一声,虎啸震天,将万千金剑震个粉碎。 他身后黑白相间的?长发飞扬扭曲,抬眸时?,瓦蓝的?虎瞳竖成一线,中?间荡开一剂黛色。 他一拳砸进身下的?天罡阵眼,数道裂纹如蛛网布开,竟硬生生强行砸碎了法阵! 天兵被?这力气所慑,惊恐地往后退去。 双腿脱离泥淖,狄虎纵身高跃,恶虎扑羊般冲进天兵阵中?,一通厮杀。 狄虎仅靠一身蛮力,与?百名天兵打得天昏地暗,那沙包大的?拳头一拳便?锤晕一个。 数名天兵涌来,狄虎一手扣着一个天兵的?肩膀,直把那俩戎装铠甲的?天兵当成两块盾牌,嘶吼着往前冲过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此处的?守兵便?倒了一地,或昏死在?地,或抱着伤处哎呦呦地痛嚎。 “哼,”狄虎拍了拍手,不屑地嗤笑,“一群菜鸡。” “狄虎!” 突然有一厉喝自他身后传来。 狄虎扭头,见一银甲天将站在?空中?,满目冷厉地望着他。 “你是什么东西。”狄虎指向他,“竟知道你虎爷的?姓名。” 那天将冷笑,“我乃神将天渊,三?千年前和你们有过一战,自然认得你。” “原来是昔日的?手下败将,”狄虎仰头大笑,“老子记不得你,想来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侥幸苟且下来罢了。” “休得猖狂!”天渊怒道。 他自怀中?取出?一道金索,“我奉命在?此等候你们混沌之魔已有多时?了!今日叫你尝尝玄天妖索的?厉害!” 他掷出?金索,金索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束去了狄虎身上。 被?金索捆住手脚,狄虎起初不以?为意?,嗤之以?鼻。 “什么妖索,老子是魔!”他扭身挣索,本以?为用些劲儿就能挣开,可挣扎了两三?下后,狄虎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喝——喝啊!”到最后,他拼出?全力也未能破开束缚。 看着他涨红的?脸色,天渊大笑,“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这玄天妖索乃是上古法宝,就算是魔主司樾来了,也一样无可奈何?!” “你、你卑鄙!”狄虎红着脖子喊道,“有种和老子单挑,靠别人的?法宝算什么好汉!” “呵,”天渊蔑笑着摇头,“混沌怎么派来你这么个蠢货。” 他自云端下来,一抬手,控着妖索将狄虎勒至半空。 “卑鄙小人!”倒挂在?空中?狄虎也要骂人,“放开你爷爷我!孬种,和我一对一打一场!” “我可不像你这么蠢,激将法对我没用。”天渊丝毫不受挑衅,“你不是想见恒子箫么,好啊,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走?!” 天渊拴着狄虎,将他打入了前方的?天兵牢,囚禁在?了顶层牢房里。 此处乃是关押罪神的?地方,前不久又经过加持,设下了数百道克制妖邪的?阵法。 即便?是赫赫有名的?六戟神君,若被?关押在?此,也要四肢无力、法术尽失,狄虎这般的?莽夫根本不可能外逃。 牢内漆黑一片,只传来一声天渊的?警告:“老实待着,等你们魔主来救你罢!” “放我出?去!”狄虎四肢被?捆,便?用肩膀砰砰撞墙,“废物!让爷爷和你打一场,教教你怎么当孙子!” 他咒骂半晌,却再没有回应,天渊早已远离。 “龟孙!软蛋!没根儿的?东西!”狄虎又骂了两声。 骂完之后,他侧身贴着牢房墙壁听了一会儿。 片刻,那张粗犷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来。 那壮硕的?虎魔身形一变,不断缩小,最终竟露出?了司樾的?身形! 她一抬腿,轻巧地从?那玄天妖索里踏了出?来。 “哈,竟敢大言不惭地说能捆住我,也不知是哪个沽名钓誉做的?法器。” 她弯下腰,捡起坠落在?地的?妖索,掸了掸灰尘,顺手揣进自己的?兜里,“罢了,白捡一金链子。” 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司樾摸索了下四周墙壁。 果然是被?加持过的?牢房,四面八方铜墙铁壁,无一处薄弱。 既没有薄弱处,司樾便?随便?找了一面墙。 她靠在?墙上,用肩膀蹭了蹭,找准方位,她使劲蹭入壁内,身体?穿墙而过,轻而易举地来到了牢房之外。 顶层牢房外无人看守,也没有必要派天兵看守。 若是连这样的?牢房都困不住的?囚犯,纵使派兵来守,也不过是徒添伤亡而已。 司樾找到了通往下层的?楼道。 她望着深不见底的?楼梯,站在?楼上长吁一口气。 “得。一报还一报,从?前你小子闯雨霖寺,如今该换我闯天牢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34节 第167章 天兵牢·第八层 天兵牢统共十三层, 自八层往上,无窗无门,没有一丝通向外部的空隙, 所关押的犯人非同?小可。 漆黑昏暗的天牢之央, 有一红蓝双色巨池, 名为烈焰寒冰池。 池子一半是滚滚岩浆,一半是极阴之水,熔浆和阴水以阴阳双鱼状在?池中缓缓回转。 数道胳膊粗细的铁链自房顶垂下?,吊着囚犯, 使其?胸腹以下?都浸在?池中。 烈焰寒冰池中阴阳双鱼轮转不休, 池中囚犯便?随之感受熔浆阴水的极热极寒。 这便?是所谓的冰火之刑。 如今这第八层内再无旁人,只有恒子箫一名囚犯。 池周设有三道防护结界,恒子箫双腕和脖颈皆被铁链拴着。 他磕着眼睑,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以外,再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恒子箫被投入烈焰寒冰池已?有数日了, 此处不见光,也就不知道具体的时辰, 只知道身?下?的冰火双鱼已?转过了百周有余。 这刑罚并?不伤皮肉, 而是深入肺腑。 阳鱼游经时, 皮肤经脉有爆裂之痛, 体内灵气四?处冲蹿, 呼吸之间皆是沸腾的血腥。 阴鱼游过,便?是根骨彻寒, 冷得?骨髓发痛,六感麻木, 牙冠打颤。 此时恒子箫身?下?正值阳鱼。 他闭着眼,忍耐这炽热的痛楚, 脸上却并?无多少痛色,只是微微拧了眉心。 每每阳鱼游过,都让恒子箫不免回想起雨霖寺的地狱幻境。 比之他从前?受过的铜柱地狱,此处的阳鱼倒显得?有些温吞柔和。 或许这里到底是天界而不是地狱,没有那么残忍的酷刑。 又或许他是重要的人质,不能出事。 这冰火极刑并?不叫恒子箫难以忍受,他只痛恨自己的迟疑。 若他在?天将赶来之前?便?立刻爆体,如今也好省却了这些麻烦。 思及此,恒子箫不由得?自嘲一哂。 他在?混沌便?已?下?定决心,一旦天上出现?端倪,就立刻自尽——可他为什么还会迟疑。 冷寂无人的天门突然出现?了个蛮横不讲理的坐骑,他早该意识到不对劲。 明明察觉这是天界出手了,他偏偏还拖到天将赶来—— 或许从一开始,那些所谓的决心就只是冠冕堂皇而已?。 若他真的不想成为师父在?天界的把柄,那在?回到天界的第一刻就该立即殉道,为何要一再拖延? 呵…… 恒子箫自己都忍不住嗤笑自己。 原来自己满口道义,却始终只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不管是利用他的赵尘瑄,还是真心待他的司樾,他都做出一副尊师重道的模样。 尊师重道这四?个字,恒子箫骗了外人,也骗了自己。 他处处恭顺,所为的不是师父,只是为了有个人——有一个强者能在?乎他、庇护他而已?。 他根本不想死。 「呵呵……你终于明白了。」 昏昏沉沉之际,恒子箫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他自己的声音。 「你想有人真心待你,可你又真心待过谁?赵尘瑄利用你,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享受他给你指引的尊荣、享受他给你的关爱?」 「你对赵尘瑄俯首帖耳,真的仅仅是因为他救了你?再没有别的原因?」 恒子箫默然不语。 那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受万人敬仰的名门仙师,法力高强,谪仙下?凡一般——这些难道不都是你这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最向往的东西么。」 恒子箫终于出声,他道,“不是我,是你,恒箫。” 「好,是我。那你,又有多高尚呢——」 那声音里夹杂着讥笑。 「你在?混沌扮可怜,到了天上又拖着不肯死,说到底,不就是指望司樾来救你么。」 「呵,连你都知道,天界扣压你是为了铲除司樾。你真觉得?区区三四?百年的情分?,值得?她为了你而抛弃混沌、舍弃自身??」 恒子箫咬牙。 「恼羞成怒了?」 恒子箫闭目拧眉,于心中一遍遍念清心诀,极力屏蔽一切杂音。 「我早就说过,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你我一体,这清心诀又有何用。」那声音里的笑愈发明显。 「事到如今,你还不清醒,还在?等着谁来救你呢。」 「不会有人来的。」 「你于纱羊,不过是上司派下?来的任务,她引你飞升才能得?个引善的仙名。」 「再说司樾,你求了她那么多次,她哪次一口回绝,非逼你成仙?」 「只有你成仙了,她才能解脱,才能回到她自己家?里。」 「你我注定被人利用,被人抛弃。」 「若你早听我的话,在?煌烀成魔,至少能让那些混混沌沌的蝼蚁给你陪葬,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牢房里。」 “够了——!”恒子箫低吼出声。 那声音消失了,可他却再无法维持平静。 恒箫说得?不错,不止是不错,简直是字字珠玑,将他隐埋在?最深处的不可告人全部翻撅了出来。 清心诀一断,阳鱼所产生的燥热逼得?恒子箫愈发浮躁,体内的灵气脱缰一般四?处乱窜。 气血上涌,他闷哼一声,乱了心神,喉中立刻尝到两分?腥甜。 一瞬间口舌五感都被血腥味填满,他像是被裹挟在?腥风血雨中,那些本置身?事外的回忆在?这血腥味中一点一点地有了颜色,变得?鲜活起来,成了他的一部分?。 恒子箫甩头,努力将那些回忆屏蔽。 不,那不是他,他不需要这些记忆! 他不想经历那样难堪的过去! 不想如恒箫一般活在?暗无天日的仇恨里! 有这么一刻,恒子箫发自内心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一步自我了断。 比起成为恒箫,他宁愿以恒子箫的身?份死去。 这后?悔已?然无用,除了身?下?汩汩作响的熔浆外,世界再无声息。 无光无息,目光所及只有痛苦和死寂。 “呃…” 屠狞塔内的回忆不断在?恒子箫脑中闪现?。 即使他此生从未去过屠狞塔,可被关在?同?样黑暗、同?样孤寂的天兵牢内,他心中的那个恒箫正不断复苏、不断占据上峰。 身?下?分?明还是销金融铁的岩浆,恒子箫却无端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那并?非恒子箫的感受,是来自于被玄寒水冲涤了三十年的恒箫。 屠狞塔只是凡间物,玄寒水的寒意尚不及烈焰寒冰池里阴鱼的一半,可那残存的记忆却冻得?恒子箫四?肢痉挛,身?体打颤。 「你我注定被人利用,被人抛弃。」 恍惚之间,耳畔响起了熟悉的话语,可他已?无法分?辨说话的到底是恒箫还是他自己…… 一切皆是虚妄…… 虚妄。 什么匡扶正义、什么恪守己心……全部都是用来骗他自己的招数。 他的那些深明大义全部都只是为了讨好师父而已?! 虚妄—— 皆是虚妄! 到头来,他始终是那个没爹没娘、遭人唾弃的灾星! “唉……”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叹息。 “庆典那晚,我说的话,你小子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恒子箫一怔,猛地睁眼。 在?他睁眸的那一瞬,司樾的身?影便?出现?在?他面前?,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像是一滴清水润入了老旧的画卷,将泛黄的纸张洇开新色。 那堵塞了五感的血腥气悉数褪去,他从恒箫泥淖般的过往中挣脱。 面颊之上,似有一道暖流流经,融化了他身?上残留的寒意。 良久,恒子箫才意识到,他已?热泪盈眶,落下?了泪。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35节 “师…”他颤抖地开口,被司樾反手捂住了嘴。 “先出去。”她道。 她起身?,摸索着下?巴,观察了一会儿恒子箫颈腕上的镣铐,然后?伸手,掰核桃似的把三个镣铐咔嚓咔嚓对半掰了。 禁锢一消,恒子箫顿时滑入烈焰寒冰池内,被司樾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 她抓着恒子箫的一条胳膊,将他拖上了岸。 恒子箫的内府被那锁链压制,又一连受了数日极刑,此时四?肢如泥,根本没有腾云之力。 司樾拍拍他的肩背,“坐好,我传你点气力。” 恒子箫依言在?池边坐下?,却不住扭头,怔忪地看着司樾。 他实在?不敢相信,司樾竟真的会为了他一个挂名的弟子独闯天牢。 见他这幅神情,司樾一笑,“怎么,不想我来?行,那我走…”“师父!” 恒子箫立刻抓住她的手,软烂的身?子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他顾不上起身?,双手死死抓着司樾,哀求地望着她。 司樾低头,与他对视。 恒子箫眼睫微颤,声音里隐约哽咽,“我只是没有想到,您会来……” 司樾回身?,蹲在?了他面前?。 “你猜我为什么会来?” “因为……”恒子箫顿了顿,“因为您有慈悲之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樾顿时笑了。 恒子箫茫然地看着她,等她笑够了,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恒子箫头顶。 “我来,是因为你值。” 在?恒子箫困惑的目光下?,司樾抬手。 她左掌之上漂浮着一点点白色的光沫。 这些光沫细小如尘埃,以千万计数,每一粒都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看看,”司樾右手指着这些往上浮升的小光沫,“这一点就是一条命,都是你在?煌烀界救下?的。” 恒子箫一愣。 司樾将手抬起,万千光沫便?飞至空中,围绕恒子箫周身?。 点点荧光,将这牢狱内的黑暗驱散。 司樾蹲在?地上,和恒子箫抬头一起仰望这无数光点。 “即便?你真是那场旱灾的灾星,可你在?煌烀界救过的灾又何止百场。” 司樾道,“苍天无情人有情,我来这里,是他们一个劲儿地催我,要我来救你。” 被千千万万的光沫萦绕着,恒子箫垂眸。 他跪在?地上,摇头,“可若非师父教导,单我一人是绝不会这么做的……他们谢错人了。” 若没有司樾,他哪里会如此好心,没有司樾的恒子箫,就只是恒箫而已?。 “圣人论迹不论心。”司樾笑道,“不管你想着什么,这些人受了你的恩惠是真。我敢闯来这里,凭的便?是这被你救下?的千万苍生。” 她伸手,食指穿过莹莹光沫,点上了恒子箫的心。 “他们叫我来救恒子箫。那么你呢——” 那双黑紫色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笑望着他,“你是恒箫,还是恒子箫?” 恒子箫陡然一震。 四?周光沫盘旋起落,让他想起了最初的最初,尚且惧怕水的他落进?了停云峰的湖里。 那一晚,萤火千万,将他团团围聚,漫天的萤光扫去了他心中惊惧,使他再不怕水。 如今,这些小小的光粒亦围绕着他,温和灿烂,破除黑暗。 飞过恒子箫身?周的每一点光粒都载着一段故事,于他脑中一一涌现?—— 「恒大……恒弟,这次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和蓝瑚只怕都要留在?镜子里了。」 「这红琉璃耳环是我的。你真的,真的是来救我的?」 「道长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没齿难忘,今生还不上的,来世再还。」 「壮士…我老婆子没钱……」 「恒兄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一次真是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又有伤员送来了,恒小兄弟,过来搭把手!」 …… 成千上百的人声汇聚一处,恒子箫呆在?那万千光点中久久无言。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那些举手之劳汇聚一处后?,竟如江河奔涌般滔滔不绝,震撼心扉。 「他们叫我来救恒子箫。那么你呢——」 最终,那些口音各异的声音褪去,只留下?司樾那似笑非笑的一句—— 「你是恒箫,还是恒子箫?」 “我……”他是…… 他是……他是,恒子箫,他是恒子箫! 六岁拜师学道,十七岁筑基下?山云游世间,此后?三百余年扶弱安贫,除奸卫道,从未做过半点亏心之事! 他敢叩天说一句——他恒子箫,无愧! 轰——! 一声霹雳惊雷赫然炸起! 雷响九天,尚在?天边,却震得?天兵牢都动?荡了起来。 雷如银龙,携力万钧。 嘈杂的惊呼自天牢外响起:“怎么回事!” “是九重天雷,下?界有人要飞升了?” “荒谬!这里是四?重天,哪来要渡劫的神子!” “快去禀报啻骊老祖,看看是何处的天雷!” 怒雷厉电之中,司樾大笑出声,她拉起恒子箫的胳膊,将他架在?身?上。 “走罢,”她一脚踢碎了池边的三道结界,“换我带你出去了,恩人。” 她的笑豪情恣意,放荡无羁,让恒子萧恍然间想起他学御剑时,司樾振臂一扬,满山繁花将他送上高天。 她在?山顶冲他笑喊—— 「少年当凌云。怕什么,我托着你」 第168章 “怎么回事?!” 司樾带着恒子箫回到混沌宫时, 宫门口聚集了七.八名魔臣。 这几名魔臣几乎都是恒子箫所熟悉的,媿姈、媿娋、狄虎、鬼芝四人都?在,但盲剑、水袖、良璞等大多魔臣并不在此。 对于恒子箫的?到来, 他?们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天雷, 媿娋不由得问:“这个节骨眼上, 他?要飞升?” 司樾回道,“本?还想着瞒一瞒,放个假的在牢里。这雷一响,全都?白?费。” “算了算了, 没有这雷也瞒不了多久。特意放出消息来, 不就是让我们去劫的?么。” 恒子箫渡劫渡得突然,媿姈没有任何准备,有些?无措,“只是混沌界从来没有经历过天雷劫,这、这该如何安置?” 醉魔道, “嗝,别急——先、先喝点儿酒。” 他?旁边的?少女厌恶地一蹙黛眉, “我很早就想说了, 人多的?地方难道不应该禁止醉鬼发言么。又?吵又?臭的?, 我都?不想待了。” 另有魔问?:“渡天雷劫是什?么感受?和生孩子一样?” “差不多, 都?是九死一生, 生了就升了,生不出来就死了。” “原来如此……”鬼母掩唇, 担忧又?坚定?道,“那么, 就让妾身来做引婆罢。” 角落里的?鬼芝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真有趣,我还没有给雄性接生过……” 恒子箫愣愣地看着面?前七嘴八舌的?群魔。 他?本?以为师父带自己回来,必遭整个混沌界的?反对。 就像当初媿娋反复警告自己那样,他?必会遭人白?眼。 却不想,回到混沌后却是这样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不由得朝媿娋望去,媿娋对上了他?的?视线,扶额叹气。 她当然还是觉得恒子箫是个大麻烦,可司樾带着恒子箫巡游西部,回来后的?那晚,单独见了她。 “你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 那天晚上,司樾没有带恒子箫,她对媿娋说:“除非我死,否则永远都?会有下一个恒子箫。” “那小子两辈子过得都?不容易,既已修成魔身,便也算是混沌的?一员。你是老?祖宗了,别太难为小孩儿。” 司樾这样说了,媿娋还能如何,只能是承担起老?祖宗的?责任了。 司樾没有制止这吵闹的?打算,她让众魔先聊着,自己带恒子箫走小径去了宫内。 “师父…”恒子箫犹疑地望着在宫门口的?众魔,还有那雷光乍现的?天空。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36节 司樾揽着他?,快步而走,这大约是恒子箫见过她步履最快的?一回。 她边走边道,“外面?的?事?你不用?操心,凝神静气,混沌的?空气驳杂紊乱,比小世界更容易分心。” “是。”恒子箫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气息。 司樾带着他?一路回了自己的?寝宫,她一掌拍开殿门,正在里面?休息的?纱羊吓了一跳。 “你怎么…”她刚要抱怨,一抬眼就看见了司樾身旁的?恒子箫。 “子箫!”纱羊错愕地愣在了原地,恒子箫也是一惊,“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想救你,可又?没有门路,只能来找司樾了。”纱羊委屈道。 “私自下界,是…”“我知道!可你都?被打入天牢了,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受百年的?酷刑?” 纱羊说得毫不犹豫,恒子箫顿时语塞。 万般愧疚如潮水将他?淹没。 回想起自己在天牢里对纱羊的?揣测,恒子箫后悔莫及,惭愧地不敢与她对视。 “没时间让你俩抱头痛哭了。”司樾把恒子箫往床上推去,对尚未弄清状况的?纱羊说,“听见外头的?雷了么?” “当然听见了,”纱羊道,“原来混沌也会打雷。” “那是渡劫的?天雷。” 纱羊眨了眨眼,“渡劫?谁要渡劫?” 司樾目光指向了床上的?恒子箫。 恒子箫苦笑道,“是我,师姐。” “什?么?”纱羊震惊道,“你在煌烀界不是已经渡过劫了吗!怎么又?要一次?” “一时间难以说明。”恒子箫盘腿,准备入定?,“师姐,等事?情过后我再向你一一解释。” 司樾打一响指,两片红叶落于她身后,在地上幻化?成人形。 “主人。”红枫赤枫躬身待命。 “看好他?。”司樾转身,往门外走去,“有事?马上来禀。” 两妖童应道,“是。” “等等!”纱羊还莫名其妙着,“司樾,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我要和你一起吗?” “你留着。”司樾没有回头,迈出寝殿的?瞬间,一道紫色的?结界覆盖了房屋,“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宫殿之外,混沌的?天色愈发波谲。 不到正午,天空却暗沉发黑,暗潮似的?天穹上,有一片金白?色的?浓云遮蔽在了混沌宫上方。 金云中雷光闪烁,青紫二色的?雷电在金云中翻滚跃现。 轰—— 雷声穿过九天,沉闷地落在混沌。 在这浑厚的?雷声里,有一道厉喝传来—— “司樾!” 司樾行至混沌宫前,宫门口吵嚷的?众魔不知何时已静了下来。这些?混沌界的?元老?巨魔各个垂手而立,望对苍穹。 中城万户皆空,所?留只有魔兵。 城郊一角,灵羽送芳兴园最后一批孩子上了传送阵,她自己也上了阵,一扭头,看向了疏散百姓的?良璞。 魔马上的?良璞注意到灵羽苍白?的?脸色,遂驱马踱步到了阵前。 “将军……”灵羽仰头,忐忑地问?他?:“主君呢?” “放心,”良璞道,“她有分寸。” 灵羽抿唇,搂紧了身边的?几个孩子。 惴惴之中,她仰首望着马背上的?良璞,轻声道,“将军,您也请保重。” 良璞颔首,目送最后一批百姓消失在了传送大阵之中。 混沌宫前,司樾仰头,望向高处。 翻滚簸动的?暗云上天将林立,当中有披富丽霞彩、头顶威赫神光者,正是天圣母啻骊。 那一声司樾,正出自于她口。 司樾仰头,眯了眯眼,“叫我干嘛!” “司樾,”啻骊的?声音穿过雷霆,带着神威落至混沌,“是你打伤了四重天的?天兵守将、闯了天兵牢,劫走了我天界的?罪犯?” 狄虎喊:“是又?怎的?!” 司樾喊:“不是!” 两人同时开口,说完后,上下皆沉默了。 司樾痛苦拍头,“闭嘴。” 被所?有人幽幽盯着,自觉说错话的?狄虎缩起脖子,小声反驳,“你、你你不诚实……” “刚才不算,”司樾冲天上招手,“再问?一次——” 轰——! “司樾!” 啻骊的?怒喝与怒雷一同砸下,“你在灵台关了三千年,还不死心,刚一出来便又?要兴风作浪了么!” “我怎么了我,”司樾扬声道,“你倒是说说,我干什?么事?了?” “打伤天兵守将、擅闯天兵牢,劫走了天界的?囚犯——这些?难道不是你所?为!” “不是!”司樾如愿以偿,重新回答了一遍。 这次没人捣乱。 “……” 和这样的?无赖对话有损老?祖的?身份,好在啻骊身边的?天将十分会做人。 立刻有神接话道,“司樾,你该不会以为死不承认就能当做无事?发生了吧!今天你说什?么也要给天界一个交代!” “好啊!”司樾撸袖,“给就给!我早料到你们会这么说了!” 她朝啻骊脸上丢去一个东西,两旁神君立刻拦截。 “老?祖小心,有暗器!” 他?们抓住一看,片刻后,呈到啻骊面?前,禀报道,“老?祖,是个透明胶带!” 望着一板一眼向她认真汇报的?神君,啻骊也想扶额拍头,但她必须保持神威,于是只瞌了瞌眸。 或许瞌眸,就是神的?拍头。 “司樾,”啻骊挥开那胶带和递胶带的?手,望向下方,“你我都?是旧相识了,何必玩这等把戏。今天,你必须交还恒子箫,随我一同去西方请罪。” “你说去就去?”媿娋冷笑,“恒子箫是司樾的?徒弟,和你有什?么干系,你哪来的?脸说‘交还’二字!” 天渊神君喝道,“恒子箫早已授过仙籍,是在天界名册上的?仙,是死是活都?是天界的?事?,你们搅合什?么!” “放你姨奶奶的?屁——”媿娋啐道,“我看你是耳朵被狗屎堵了,这么响的?雷都?听不到!他?要是仙,那这雷劈的?又?是谁?” “你!”从未听过如此污言秽语的?天渊神君一时哑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另一仙君道,“恒子箫即便不是仙,那也是实打实的?神子,神子由神管理,有什?么问?题?” “他?曾经的?确是神子。”媿姈道,“可早四百年前,他?就已修得魔身,自然是我混沌的?子民?。” “那他?修的?也是仙道!这天雷便是铁证!” 双方争辩不下,鬼母怒道,“够了!恒子箫是仙是魔,是去天界还是留在混沌,都?该由他?自己决定?!” “就是!”司樾趁乱帮腔,“你们这帮□□的?家长,根本?不懂得孩子的?心!” “神子乃是神所?创,由不得他?随意撒野!恒子箫必须回天!” 激烈的?口战之中,啻骊瞌了瞌眸。 “司樾,”她抬手,让身后的?众仙神噤声。 “我再问?你一次,到底交不交人。” 司樾挑眉,“交又?如何,不交又?如何?” “交了,我便向佛祖求情,免你再受囹圄之苦。不交——”啻骊眸中闪过威光,“那你便是在向我天界宣战了。” “诶呦呦诶呦呦,”司樾跳上屋顶,对啻骊嘘声,“一个没成仙的?人类而已,你非要闹得这么大阵仗?” 啻骊冷笑,“这可不仅仅是一个人类,而是我天界十万仙神的?颜面?。” “为免战火,一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司樾不以为然,“以和为贵这词儿可是你们发明的?。莫非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脸面?,你要闹得生灵涂炭不成?” “这话过分。”啻骊道,“不论你如何舌灿莲花,都?别忘了,这场仗是你司樾挑起的?。” 司樾笑道,“那我不要面?子,我给你磕一个,你就把这事?当个屁放了,行不?” 这话一出,天上顿时传来哄笑。 六戟神君嘲弄道,“司樾,你要真当众给我们老?祖磕一个头,承认混沌居于天界之下,那我们倒也可以考虑考虑。” 底下众魔当即沉了脸色,唯有司樾依旧嬉笑着。 “那不行,我磕了,你们转头又?杀来,我岂不吃了大亏?你们要真有诚意,咱们去西方佛祖面?前立誓。” “你滋扰天界、伤我天兵,还敢去西天见佛祖!”六戟神君指向她,“我看你是活腻了!” 轰——!!! 说话之间,金云之中雷光爆裂,那云团隐有破碎之势。 这一道惊雷令云端之上的?啻骊心口倏尔发沉。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不祥之感,可反复推算几遍,却又?找不出到底哪里错漏。 看着屋顶上笑意吟吟的?司樾,啻骊心中的?不祥愈发突显。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37节 混沌尚未恢复元气,面?对天兵压境,司樾居然如此镇定?。 难道有什?么是她没有算到的?么—— 不可能,混沌衰败了三千年,啻骊很清楚,现在的?混沌绝无抵抗天界之力。 若想保全混沌,除非司樾大开杀戒。 但啻骊确信,已被镇压三次的?司樾绝不敢走到那一步。 不安之下,啻骊再不和司樾做口舌上的?争执,只想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司樾,看来你我之间少不得一战了。” 雷光之中,啻骊抬袖,那庄严的?华袖抬起,如令旗一般,号令满天兵将。 她启唇,落下铿锵一字:“战——” 霍然间,一柄染火神箭自天中射向中城! 身高三丈的?太炎巨神挽弓,凝纯阳日?火于弦上,射出了对战混沌的?第一箭。 熊熊燃烧的?巨箭砸向城中,在落地之前,两卷水墨长袖赫然荡开。 那绵长的?水袖如河带一般绕城一周,正是水袖的?绝技——「水墨乾坤」 水镜在城上扩开,整个中城都?没在了水下,纳入了水袖的?领域。 此时此刻,她便是这片空间的?主宰,为一切处于「水墨乾坤」的?妖魔提供了增益便利。 水镜甫一张开,一柄猩红如血的?罗伞破水而出,旋转而上,伞尖自高空和刺下的?日?火神箭碰撞在一起。 伞尖对箭尖,两两僵持,几息之后,自中央荡开了一圈强劲的?气波。 司樾抬头,望着众神之上的?啻骊。 “真要动手么?”她道,“再谈谈,总有商量余地的?吧?” 啻骊不语,冷眼看着下方。 三千年前,司樾是如何带着一众妖魔血洗天界的?——那时,她可曾给了他?们商量的?余地? 数名神君领兵而下。 这场仗蓄谋已久,从来就没有和解的?选择。 三千年了,这笔血仇该讨回了。 此战不求杀死司樾,但重创混沌势在必得! 天上寸步不让,司樾遂回身,望向宫前尚未动作的?众魔。 逆着阴风,她头上的?柳枝浅浅浮起。 她心下沉叹,面?上却是一笑,“得,抄家伙吧各位。” 几声轻响,方才还静立不动的?几位大魔瞬时摆出了各自法器。 一双双魔瞳亮起血色,电光之下,端的?是凶光毕露。 雷声隆隆,风雨摧城。 司樾垂手,红髅琲缠于她掌中,万骷成串,汇聚到最后,是一尾血红的?流苏。 第169章 纱羊不安地在殿里飞来飞去, 甫一靠近窗户就被红枫拦下。 “仙子,还请歇息。” 纱羊哪有心思歇息。 她焦急地询问红枫:“外头到底出什么事了?司樾呢,司樾她干什么去了?” 红枫偏头, “仙子果真不知?” “你们都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天界瞒她, 瞒着她用了她的眼睛监视司樾, 瞒着她原来引恒子箫飞升是假,灭混沌才是真! 恒子箫瞒她,瞒着她和司樾说了些什么。 司樾也瞒她——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被瞒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红枫叹了口气, “仙子勿躁, 外头是啻骊带着天兵天将来攻打?混沌了。” “什么——!”纱羊惊叫之后,又?冷静了下来。 这事并不出人意料,从啻骊老祖让文昭司君倒拨天物时?镜、把司樾从灵台里放出来起?,这场战争便开始谋划了。 “那?、那?混沌打?得?过么?”她忐忑不安地问。 红枫摇头。 赤枫抱着唐刀,面色冷厉道, “自从主人被关入灵台后,这三千年间你们天界对混沌做了什么, 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纱羊确实不甚了了。 她在天上?活了三百年, 那?三百年里从来没有离开过百花田, 哪能?知道天界对混沌做了些什么, 只是偶尔从来花园的仙子们口中听得?一两句消息, 或是某某仙君斩杀了混沌妖魔,又?或是某某神君清剿了混沌邪气浓郁的地带。 从前纱羊只当故事听, 如今这些只言片语组在一起?,所指向的结果却让她心虚胆战。 红枫看了眼赤枫, 示意他说话别?那?么冲。 赤枫做不到对天界的人和颜悦色,他抱着刀背过身去, 免得?自己看见纱羊心烦。 混沌三千年的衰败,柳娴月死和司樾离开是主因,但暗地里也少不了天界的出手。 趁着混沌无主、群龙酣睡,他们边边角角地蚕食着混沌,或是派天将剿魔,或是助力?混沌中的叛军势力?。 如今的十三文臣和二十八魔将仅剩三十一人,七人死在那?场大?战中,还有三人死在没有司樾的混沌。 混沌界中如赤枫这般对天界深恶痛绝者不在少数。 见纱羊面色寡欢,红枫安抚道,“这些事和仙子也无甚干系,你既然问,我们就说,仅此而已。” “可?既然打?不过,司樾为什么还要去救…”纱羊语音一止,余光悄悄瞥向了在床上?盘腿入定的恒子箫。 虽说没有恒子箫,天界也会想其他办法来正当合理地攻打?混沌,但不救恒子箫,混沌至少能?再争取些恢复实力?的时?间。 红枫垂眸,“我只是一枚枫叶,幸逢主人点化才有了人身。主人所思所想,不是我等可?以?揣度明白的。我只知道,主人是重情重责之人,断不肯做出殃及无辜的事来。” 若非司樾,恒箫死也就死了。 可?他如今的种种境遇,皆因天界想要对司樾动手而起?。 事由她起?,她自然会负责到底。 偌大?的混沌之主,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一个三四百岁的小?子替她消灾顶罪。 “何况主人似乎成竹在胸,从回来起?便一直在备战,去救恒大?人也不是一时?兴起?,早在闯天牢之前,她便清空了中城,私下召见了狄虎等一众文臣武将。”红枫断言,“她一定是有所筹备。” 这样的解释并不能?化解眼前的危机,纱羊忍不住问道,“你就那?么相信她?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可?三千年前,毕竟是司樾败给了天界。” 赤枫眸光撇来,眼中的凶光让纱羊瑟缩着后退了半尺。 “我们的确败过,”红枫纠正道,“但主人败的不是神,是佛。何况就算她真的败在过神的手上?,只要她应战,我等就绝不会怯缩。” 司樾走了三千年,可?不论何时?,只要她回来,她照旧能?随时?调遣曾经的旧部,照旧是那?个混沌上?下都认可?的魔主。 这样的信念在天界十分常见,可?对自古以?来割据的混沌来说,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众魔并没有战胜天界的把握,可?他们看见司樾冒死救回恒子箫,便知道,如果有一日陷在泥潭里的是他们,那?混沌、那?司樾也会像捞恒子箫那?样,不惜代价地捞他们上?来。 纱羊尚不理解,可?她同样也这么做了。 在求见不到文昭之后,她义无反顾地跑来了混沌。 司樾是魔,她是仙。本该是不两立的身份,可?不知不觉中,就连纱羊都早已将司樾认为了最大?靠山。 在她理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前,她心中已然笃定——司樾一定会帮他们的,一定会。 砰——! 一声巨响自宫外传来,震得?整个混沌宫都颤了颤。 中城之上?,一道巨剑破水镜而上?,银黑色的巨剑周身环绕着浓厚煞气。 它斜指天幕,与?俯冲而来的万名天兵碰在一起?。 乘势而下的天兵面前竖起?一面结界,凝聚万人之力?,对抗破天而上?的巨剑。 煞气缠身的巨剑丝毫不退,泰山般稳固空中。 半晌,一点破碎之声微不可?察地响起?。 万人屏障上?,自剑尖处露出一丝裂纹。 这丝裂纹飞速蔓延,赫然之间,那?巨剑破屏而上?,刺透了结界,冲进天兵阵中,撞得?人仰马翻,以?一力?破万敌,朝着啻骊袭去! “喝!”一声高喝,天穹之上?的六戟神君背后浮现出巨影。 「法天象地」 他所幻身影,头顶天、脚踏地,手中战戟如银河长短,一戟抵住了那?冲天而来的魔煞巨剑。 两兵僵持片刻,他双手握戟,将巨剑猛然挑飞,打?回了地面。 巨剑反冲,在触碰到水镜下的城郭前,一道黑影破水浮于空中。 阴风凛凛,那?高大?颀长的身影上?的黑袍便也鼓鼓翻飞。 他脸上?一条白练蒙着双眼,练尾迎风抽舞,成了那?黑影中唯一的两抹亮色。 被打?回的巨剑疾速冲他刺来,男人垂首而立,不动一寸,唯衣带飞摆。 那?剑尖离他一尺时?骤然停下,如恶犬认出了主人,兀地掉头,再度指向了外敌。 “盲剑——”六戟神君翻转战戟,戟刃破空,戈声泠泠,“多?年不见,让本座来会会你!” “呵。”盲剑下颚微抬,倨傲道,“这世上?只有‘剑戟’,从无‘戟剑’之论。” 六戟神君不同他辩驳,他身后法天象地所幻巨影斜挥巨戟斩下。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38节 湿重的乌云被破开一道光路,风流云散,半边天幕皆被那?战戟巨影所划破。 盲剑下颚微敛,身旁魔剑煞气翻涨腾涌,横冲而上?,于高空之中拦住了那?斩下的战戟。 兵戈交撞,神魔二力?互抵,所生余波将震荡开来,方圆数十里无人胆敢踏足其中。 蓦然间,一张浩瀚无垠的棋格覆在了水镜之上?。 九重天乌鹭神女抬手,指尖钳一白子。 她挥手掷子,数枚白棋自云端射向水镜上?的棋格当中,将九星占满。 神女高唱,“点兵,落——!” 九星方位上?,三万天兵奔涌而下。 地上?良璞抽出斩马长刀,七尺有余的长刀挥而向前。 刀光为烽令,城中预备的数万魔兵迎敌奔袭,与?九星下的天兵斗在一起?。 底下混战一团,天上?乌鹭睁眸,一瞳玄黑,一瞳苍白,将底下九处战局收入眼底。 她一双黑白广袖蹁蹁跹动,再度朝中城落子。 “相思断,梅花五,隔二关,三三侵分,愚形之筋——” 整个中城俨然成为了乌鹭手下的棋盘,凡白子落,其对应方位的天兵或攻势凌厉,或防御增强;凡黑子落,所对魔兵必被削弱实力?。 这一招[星罗棋布]和水袖的[水墨天地]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增强己方,削弱敌方。 战局一发不可?收拾,将对将,卒对卒,整个中城已彻底沦陷在了兵乱之中。 喊杀震天里,有一抹悠悠扬扬的笛声传来。 混沌宫宫门之上?,水色蓝裙的媿姈横笛敛眸。 笛音随风,遍传天下,散落城中。 所闻之处,妖魔振奋抖擞,仙神眼花心乱。 媿姈眼睑微抬,一双猩红魔瞳望向高天上?的乌鹭。 自乌鹭扭转水袖的[水墨乾坤]后,媿姈的骨笛音再度将增益倾向了魔兵。 风中有了血气,天兵伤亡渐增。 倏尔,一支玉兰自天而落,定在了乌鹭棋格之上?。 玉兰瓣瓣绽放,花香铺开,馥郁芬芳。 香气所致,天兵身上?伤口缓缓愈合,魔兵却纷纷倒地,呕吐不止。 啻骊面色稍缓,她身旁的兰神双手结印,催促着花香。 这样的局面没有持续太?久,在玉兰绽放的下一刻,混沌地下亮起?了一丝丝绿色的丝线。 这些丝线深入地底十里有余,遍布整个中城。 白发繁裙的鬼芝闭着眼,双手结印于胸前。 她满头白发发丝飘飞,身上?泛着一层莹莹的绿芒。 这绿芒和地下的亿兆菌丝同出一脉。 荧绿的菌丝不断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它们植根地底,在混沌浑浊的空气中提取最为纯净的养分。 这些养分汇聚于天山般高洁的鬼芝一身,再从她身上?化为点点孢子,如光沫一般播撒城中。 飞尘般细小?的孢子落在魔兵身上?,愈合着他们的伤口,抚平了他们的苦痛,在灰暗的血战之中源源不断地传播生机与?希望。 大?地回春,只要时?间充裕,鬼芝手下就绝无亡者。 她便是靠着这无上?的治愈力?,以?文臣之身,在衰败枯竭的混沌里一次又?一次地挡下了鬼牛的侵蚀。 混沌拼尽了全力?,但这场仗依旧是寡不胜多?。 天兵补给流水般源源不断,神君仙尊各显神通,随着时?间的流逝,混沌的劣势显出了端倪。 太?炎巨神挽弓,纯阳烈箭流火一般射向了混沌。 轰——! 这一箭贯穿棋格中元,红色的火光熛怒荡开,下一刻,苦苦支撑的[水墨乾坤]在至阳至烈的阳炎神箭下霍然崩塌! 烈火箭正中水袖左胸,她被打?回原型,呕出一口鲜血来。 鬼芝一束白发立刻飞涨,穿过街巷缠上?了水袖的胸口,给予她救治。 没有了[水墨乾坤],魔兵立刻气短一截,颓势愈显。 “好!”有神将高呼,趁此机会,带着剩余的天兵一举攻入中城。 各方各角都打?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别?处。 太?炎巨神这一箭使混沌终于破防,露出缺口,此乃天兵入.侵的最佳时?机! 三泰真神与?珖海将军率兵而入,天元之下无魔可?以?抽身应战。 “混沌已不成气候!”珖海高举朴刀振奋三军,他于白狮之上?回头高喊,“一鼓作气,拿下魔巢!” 这振奋人心的口号刚刚出口,还不等他扭头回身,突然整个人从白狮上?飞了出去! “将军——!”身后两名副官急忙接住他。 珖海倒在云上?,一边脸上?有一排红色的珠印。 清脆的珠链声响起?,珖海和两名副官抬头一看,就见一身麻衣的司樾立在白狮之前。 她左手握着红髅琲,右手将链子一圈一圈地缠在左拳和小?臂上?。 缠紧之后,她捏了捏左拳,骷髅朝外,露出空洞的眼眶和张开的两排利齿。 珖海脸上?那?一排凹凸起?伏的珠印,便是被缠着红髅琲的拳头打?出来的。 这一拳直接把珖海从坐骑上?打?飞,但出的是直拳,便算是留了情面,否则那?崎岖不平的骷髅,每一颗都能?给珖海脸上?刮下点肉来。 “司、司樾!”珖海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朴刀指向司樾,本想说点狠话,可?一开口就不由自主地露了怯。 司樾抬额,笑道,“我在。” 珖海悄悄回眸,瞄了眼天上?的啻骊。 非他怯战,这实在不是他能?敌得?过的对手…… 啻骊正直直地盯着他看。 珖海当即转头,硬着头皮操刀喝道,“魔头,休得?猖狂!” “我也没猖狂啊。”司樾纳闷皱眉。 珖海的坐骑调转头来,冲着司樾狮吼咆哮。 这虎威震不到司樾,白狮遂俯身,朝她冲来,要给她点真颜色瞧瞧。 它卯头冲来,司樾一个翻身,抓着它浓密的狮鬃跨坐到了白狮背上?。 她右手抓了一把狮鬃,权当缰绳。 被压的白狮恼怒地摇头狂奔,想将背上?的魔头甩下身去。 它注意力?全在背上?,脚下没个方向,司樾一拽狮鬃,吃痛的白狮便顺着她的力?道径直冲进了天兵群中。 “欸,对咯——”司樾骑在它背上?,控制狮鬃,引那?暴躁的白狮在天兵阵列里横冲直撞,可?谓是仙挡撞仙,神挡撞神。 这白狮是珖海的宝贝,四周天兵皆是下属,一时?间无人敢出手伤它,只能?狼狈躲避;躲避不及的,便被狮子撞倒,触发一片踩踏。 司樾在天上?策狮狂奔,从摔倒的天兵身上?踏过,畅怀大?笑,双脚一夹狮身,玩得?不亦乐乎,“跑快点!再快点!” 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珖海倒吸一口凉气,“孽畜,还不停下!” 白狮嗷呜嗷呜地叫唤着,四足踏云,左跳右滚,稍慢一点就被司樾拔扯鬃毛,痛得?摇头摆尾,根本无法自持。 一副将飞身拦驾,他挥刀斩向白狮身上?的司樾。 司樾手上?的红髅琲滑下,挥手甩出,长达半丈的手串缠上?了对方的刀。 收链用力?,她一把就将刀夺了过来。 刀落司樾手中,虎口一拧,刀面径直拍在了飞来的副将脸上?,“哈,去你的!” 那?副将迎面被拍一刀,两眼发黑,后退踉跄了数步,待站稳回神,司樾早已带着他的法器乘狮远去。 “没用的东西!”珖海怒骂一声,自己亲自追去。 他手中朴刀劈向司樾后背,刀刃未至,刃风已及。 司樾回眸,笑望了眼追来的珖海。 她扔了缴获的刀,红髅琲自中间分开,由串变链,长度翻倍。 她俯身贴在狮背上?,刀风擦着她头顶飞过。 司樾双脚踢狮,白狮吃痛,狂吼着加速往前冲去,直冲到对面的军队中。 “休走!还我坐骑!”珖海转刀,边追边斩出数道刀风,司樾一路奔逃,只躲不攻。 忽而,她骷髅长链一甩,越过千军,飞缠上?了对面三泰真神的脖颈! 三泰真神本坐镇指挥麾下军队,猝不及防被链子拴脖,被生生扯出自家阵营。 “呃啊!”他双脚踢蹬着,突然脖子上?的禁锢一松,还来不及抚着脖子喘口气,那?扯他过来的司樾却夹紧狮腹,提扯鬃毛,口中一喝,“走!” 她拉着白狮骤然升空,身后是珖海挥出的十数刀风。 司樾一撤,这些刀风悉数朝着被抓来的三泰真神劈去! 三泰真神瞳孔骤缩,于刀风之中,和追杀而来的珖海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息。 三泰并非武将,躲闪不及,连忙取出护身宝镜,可?动作慢了一瞬,被第一道刀风打?飞了出去。 “神君——!神君!”他麾下的副将们眦目追来,连忙护住三泰。 珖海被司樾戏耍了全军,又?抢走了坐骑,怒不可?遏,挥刀之时?没有留力?,刀刀都是十成十的功力?。 这些刀风落在司樾身上?倒也无妨,可?文弱的三泰却是被打?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自家主神近乎半死,众将顿时?怒视迟来半步的珖海。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39节 “珖海!你不守好你的战位,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是有意的……” “废话少说,这笔账我们记下了!” 两方头顶上?传来肆意的笑声,众人抬头,就见罪魁祸首司樾乐不可?支地望着他们,“看我做什么,继续唠啊。” “你…魔头休走!”珖海气结,顾不得?道歉,紧忙追了上?去。 “我就走!”说罢,司樾一扯狮鬃,冲入了三泰的阵营里。 那?狮子被她骑得?如鱼得?水,俨然成了自己的坐骑。 献祭了自家主神的三泰军不至于像珖海那?边手忙脚乱,何况这狮子和他们无有关系。 众天将严阵以?待,站六天星位,凝神力?设紫极狴犴阵。 司樾白狮脚下扩开一道青紫色的法光,随即周围亮起?六面狴犴首。 六张狰狞的兽面围困住了司樾。 小?山大?的兽首将上?下左右全部堵死,每面之后,都有一神将蓄力?维持,势必要将司樾碾死在这阵中。 司樾拍了拍身下的白狮,“小?白,我相信你能?突破困境。” 白狮被司樾折腾得?狗一样喘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司樾啧了一声,嫌弃道,“年纪轻轻的,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再不努力?,老了可?怎么办,你难道想被人骑一辈子吗?” 白狮扫了她一眼。 托她的福,或许明天自己就要被贬成凡兽,再也不会被人骑了。 若它再反抗这狴犴阵,只会罪加一等,不如拖着司樾一起?死在里面,还算个为公殉身。 那?六面狴犴兽首越聚越紧,眼看就要将司樾碾成肉饼。 “好罢好罢,你这懒猫。”司樾直起?腰,放弃了空口激励计划。 她双手撑开红髅琲,眸中亮起?一点紫芒,“看在你驮我一乘的份上?,带你出去。” 被拉开的红髅琲上?,六颗骷髅上?魔光一闪,幻化出紫色的幻影。 山包大?的骷髅幻影朝外扩去,正抵上?了那?六面狴犴兽首。 骷髅对狴犴,一个往外,一个往里,二力?互抵,止住了狴犴的进程。 六将面色一凝,立刻换气,纷纷加重推力?。 这僵持只是一瞬,片刻之后,骷髅缓缓向外,将狴犴一点点顶开。 六将捏诀,额上?无一不渗出一层薄汗。 狴犴之前的骷髅似有万钧之重,无论他们如何使劲,都抵挡不住骷髅的外移。 才要聚拢的六面狴犴被生生顶开,和面红耳赤的六将相比,中央的司樾却面不改色,不见半点以?一敌六的沉重。 终于,六方狴犴彻底顶开,青紫色的凶兽兀地破碎! 阵法一消,站在阵外的六将被骷髅冲撞飞去。 他们跌倒云上?,喉头一甜,溢出一丝鲜血,被骷髅撞击过的前胸乌黑一片。 这乌黑不断扩大?,六人大?骇,顾不得?追杀司樾,各自原地运功,将入侵神体?的魔气逼出体?外。 狴犴阵破,司樾一收红髅琲,六座骷髅幻影回到了琲中。 不待她离开此地,霍然间,一团团碗口大?的火石铺天盖地砸向司樾。 这火石看这部大?,平平无奇,其中力?量却丝毫不亚于太?炎巨神全力?射出的阳炎神箭! 突然落下的火石与?其说是砸,不如说是射,既有落石的力?量,又?兼有箭矢的准度。 辐射范围并不大?,每一颗都精准地直对司樾身躯。 天幕至高处,辉煌威严的副王啻骊手中显现了一柄赤金神杖,神杖顶部,那?璀璨的红石熠熠生辉,散发着与?众神截然不同的神光。 这火石阵正是啻骊的手笔。 司樾出手,无人能?敌,唯有啻骊可?堪一战,她不得?不出手了。 司樾一掌拍开趴在云上?装死的白狮,脚下的步伐迅速了起?来,鬼魅一般游走在火石之中。 两界交锋不过半个时?辰,双方的主帅便亲自动了手。 追杀来的珖海一愣,仰头看向天上?。 司樾出手乃是混沌捉襟见肘,她已无将可?用,只能?自己出征。 但天界尚有优势,啻骊老祖又?何必自降身份。 珖海脸上?挂不住,“老祖何必亲自出手,待末将将那?魔头捉来便是!” 啻骊回道,“休得?多?言,你自去攻打?魔城!” 她看够了底下的闹剧,也看清楚了司樾如今的能?耐。 被关三千年,司樾的功力?、身法丝毫不减,普通神将绝非她的对手。 看那?被魔气侵蚀心脉的六名神将,她若再不出手,司樾戏耍将臣、让天威扫地事小?;损兵折将事大?。 啻骊丝毫不怀疑司樾能?一个人将她数万天兵、三十六臣、七十二将全部扫除。 她不得?不出手。 神王不在,即便啻骊也没有压制司樾的把握。 她所做的乃是牵制。 珖海读出了那?语气中的严厉,讷讷道,“是。” 他整顿麾下天兵,朝着中城飞去;另一边的三泰真神也在兰神的治愈下醒转过来。 二神带兵攻下,上?万天兵御于云上?,即便脚下踏的是祥云,可?如此众多?的人影挤在一起?,也还是造出了一副乌泱泱的摧城之势。 此时?中城内天兵本就多?余魔兵。 水袖已被打?回原型,无法维持[水墨乾坤];全城妖魔仅靠媿姈一笛加持。 若再投入这些天兵神将,那?混沌的颓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司樾身带鬼影,自火石中游走开外。 她双手拉伸红髅琲,十指用力?,哗然一声,珠串迸断,上?百骷髅脱线散落,悬停空中。 司樾睁眸,魔瞳中紫芒闪过。 龙眼大?的骷髅珠子倍增又?倍增,由百到千,由千到万,密密麻麻布满高空。 “去——” 一声轻喝,万髅齐发,颗颗粒粒射向涌往中城的天兵! 一时?间,惨叫迭起?。 万千天兵中弹倒下,如水饺下锅,噗通噗通地栽下云端,摔进了中城。 啻骊呼吸一滞,这招数她三千年前见过,不想如今竟又?见到了! “司樾,你竟敢——”她持杖厉喝,“莫非忘了当年的教训!” 此招太?过凶煞,瞬息间可?取数万性命。 换作其他大?魔施用,啻骊并不意外,可?司樾不该忘了——当年她正是因万髅屠杀了四重天界,才被打?入的灵台。 啻骊本料定司樾不敢再大?开杀戒,没想到她竟如此的没有顾忌! 司樾回道,“关你屁事。” 她撑开的双手在胸前一合,射出的万颗骷髅悉数收回,又?在她腕上?凝成一串珠链。 苍白的骨链缠于她左拳,她右脚一蹬,骤然跃上?高天。 “啻骊,”她自高处,顺雷光提拳而下,“该你了——” “保护老祖!”惊呼顿起?,四边天神立刻挡在啻骊身前,凝出防护结界。 轰—— 那?一拳捶在八神拼力?凝聚的结界之上?,拳上?数圈骷髅森然地凝视众神。 咔啦…… 碎纹轰然暴起?,那?结界碎如齑粉。 众神被冲荡四散,啻骊目光一凛,权杖杵地—— 金光煦煦,一方防护结界罩住了所倒众神,也接住了司樾紧接而来的鞭腿。 铛的一声闷响,司樾旋身一腿鞭在金光护盾上?,竟敲出了钟磬般浑厚的动静。 钟声之下,司樾瞳中有一瞬的恍惚,随即却越发坚定。 啻骊挡下一击,于金光之中高喝,“素凤、黎凰何在!” 乌云滚滚的云层忽被搅开,露出一圈天光。 光顶有凤啸自九天传来。 悠长尖锐的鸣啸后,黑白凤凰垂天而下,四翼开合间,隐天蔽日,浩然无际,竟将雷劫金云中那?怒盛的雷光都悉数遮蔽! 啻骊权杖再落,四周天空风云变色,阴风化火,云如火烧。 中城之上?,整片天空彤红如血。 目光所及,高空炽热扭曲,俨然成为了一片赫赫扬扬的火海。 司樾乃雾气所化,刀枪不入,无人可?敌,唯有真火可?以?克制。 凤凰穿于火云之中,华羽染火,如鱼游濠水,它们自半路分开,一前一后攻向了司樾。 司樾冷眼看着两鸟冲来,绕紧了腕上?珠串。 怕火不止是她,还有身下的混沌。 一旦她败,双鸟浴火灌入城中,整个中城变成魔冢,难以?生还。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40节 “啻骊,”司樾望向金光护罩中的神母,“你是来灭我,还是来灭混沌的?” 啻骊冷笑道,“三千年前,你是来为你师父报仇,还是来灭我天界的?” 火云海上?,一向散漫的司樾难得?站直了脊背。 她头上?柳枝狂舞,身上?麻衣微动。 “我确实欠你们一句对不起?。”司樾道,“可?两界之间,真要算账,那?恐怕还算不清。” 啻骊眸色不改。 “好罢。”司樾收紧了红髅琲,沉淀了眸色。 双鸟忽而没入云下,赫然间又?跃云而出,如锥针纳线般穿刺向司樾。 司樾一眼不看,双臂平举,一掌控住一只鸟首。 凤凰身上?的火焰立刻蔓延至她身上?,司樾视若罔闻,掐着两鸟的脖颈,相互一撞,甩去一旁。 她后撤二里,红髅琲于胸前扬起?,白髅当中,一颗血红的骷髅正对她眼前。 司樾高喝:“媿娋,护法!” 红髅魔光一闪,一道红魂自骷髅中冒起?。 本在城下厮杀的美人琵琶现于空中。 她显现的并非实体?,而是[法相天地]般的巨大?幻影。 红色鬼影升于司樾身后,怀中抱一琵琶,自琵琶中抽出两柄吴钩,美人蛇腰一俯,朝着凤凰冲去。 司樾双手合掌于胸前,红髅琲绕于双掌之间。 她召出媿娋,令其护法,为自己拖出片刻时?间。 这一时?间,司樾身边不断涌现黑色的魔气。 混沌地表不断有煞气腾升,汇入她掌上?的红髅琲中。 万骷吸纳着这些黑气,片刻,司樾周遭魔气暴涨,她低喝一声:“散——!” 万骷口中黑气喷涌,阴冷的魔气顿时?铺于云上?,将啻骊所造火云覆盖扑灭! 整个天空又?沉寂下来,给予了下方苦战的妖魔们清凉舒适的荫庇。 啻骊胸口一伏,握紧权杖,正要和司樾对峙,霍然间,一声炸雷响起?。 金云之中,青白色的巨雷如龙遁地,不偏不倚地砸向了混沌宫中! 这一声雷响空前绝后,不论是天兵还是魔将,皆被震得?停下了动作,仰头张望空中。 啻骊和司樾同时?抬眸。 天空之上?,金云已破散迸裂,支离破碎地飘浮在阴云之间。 雷云碎,天劫启。 九重天雷降下了渡劫者的第一道劫。 第170章 天雷降下?, 并不殃及无辜。 房屋瓦片一应无损,雷光乍亮,可只打在恒子箫一人身上。 这?天雷落下?的瞬间, 恒子箫便立刻察觉出了不同。 雷劫向来是伤及发肤的, 落于身上, 皮焦肉绽,其间疼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但可用防护结界抵挡。 恒子箫一直以为?渡雷劫和遭受普通的雷电无差异,只?在强度上有所不同。 但这?一次, 天雷径直穿过了他临时所设的结界。 结界并无破损, 可天雷却扎扎实实地打在了恒子箫身上。 相触之际,恒子箫身体发肤没有丝毫痛感?,只?是在更?深层、近乎魂魄处,战栗发抖了起来。 四周的气息陡然转变,恒子箫睁眸, 眼前的场景令他呼吸一滞—— 裴玉山下?,鳞仃湖旁。 他又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那个血色的记忆之中。 最后一次天雷劫, 渡劫的并非肉.身躯壳, 而是修道者的灵魂。 恒子箫起身, 在黑红大地上再次见到了那个衣衫褴褛的灭世之魔。 黑袍浸血的男人回眸, 红色的魔瞳望向恒子箫。 红云满天水如血,风中裹挟着砂砾, 就连那砂砾都?是猩红的颜色。 整个世界都?被腐臭味笼罩着,那腐臭的来源, 便?是恒子箫眼前的男人。 他比他上一次见面时少了两分疲态,精神了不少, 可这?精神像飙风里的风筝,固然居高不下?,却随时会?崩断线,仿佛只?是回光返照一般。 对?视片刻,恒箫手肘撑着身后的岩石,转身向了恒子箫。 恒子箫静静望着他。 恒箫听见了外面的天雷声,嘴角一提,喃喃:“可笑——我想飞升,你却想堕魔。” 那双猩红的魔瞳睨向恒子箫,“你总算得意?了,靠着那些虚情假意?攒下?的功德,竟走到了渡劫这?一步。” 恒子箫瞌眸,“天兵牢里,我几乎被你蛊惑,以为?自己这?一生所做善事皆是在讨好师父。” “不然呢。”恒箫嗤笑。 恒子箫亦不由得笑了,“恒箫,你到死都?想飞升,可我却并不执着于成魔。你我名字只?差一子 ,结局却是谬以千里。” 他顿了顿,复道,“或许你执着的也并非成仙,而正是‘子’这?一字。” 恒箫脸色一沉。 恒子箫抬手,修长的掌心里是一只?破壳小鸡。 “我本以为?师父给我取名只?是随口敷衍,如今才知?——你不是我的心魔,“子”才是。” 孩子也好,弟子也罢,前生今世,恒子箫一直被困在“子”这?一字里。 他想要父母,想要师长,却天生排斥同辈,哪怕和宁楟枫玩得再好,内心也不希望被旁人抢占了“子”位。 他生来没有庇护,孑然一身,遭人唾弃,于是做梦也想要有一把能够庇护他的伞。 于恒箫而言,那伞是名门谪仙赵尘瑄。 纵使他出自白笙座下?,懂得善恶; 纵使他知?道赵尘瑄是在利用自己,也还是为?了保住头顶那把伞而助纣为?虐、不愿放手。 恒箫如是,恒子箫亦如是。 纵有裴玉门和纱羊的谆谆善诱,在得知?司樾是魔后,恒子萧便?立刻将正道抛之脑后,苦苦哀求司樾让他修魔。 他也好,恒箫也好,所求并非长生不老、称霸天下?之道,他们所求,只?是那一“子”而已。 “你说我平生所做皆是虚妄,诚然,我确实存了私心。但亦如你所说,你拜赵尘瑄为?师,不仅是为?报救命之恩,更?是因?为?受人敬仰、纤尘不染的赵尘瑄是你所求之道。” 恒子箫收拢五指,将那小小的小鸡收于拳中,“那么我拜司樾,便?是因?为?她之道,乃我求之道。” 这?一道理,在恒子箫六岁时,便?已清楚宣之于口。 他告诉过纱羊——若他不认同她,又何必拜她为?师;若他拜她为?师,那必是认同她的道。 天兵牢中,那群浮光飞沫所带来的动容并不作假。 恒子箫确定,即使没有司樾,他也绝不后悔帮过那些人、做过那些事。 讨好师父是真,发自肺腑也是真。 如今,就算不是为?了讨好师父,他也会?自发地往这?条道上走去。 传道授业,如此而已,他已接了司樾的衣钵、继承了她的道。 “冠冕堂皇。”恒箫冷笑,“你若真的高尚无私,又如何会?有我的存在?” “那又为?何会?有一百余盏长明灯幸存!”恒子箫抬手指向身后的裴玉门。 恒箫一怔。 恒子箫定定地望着他,“你已疯魔,不嗜血便?痛不欲生。即便?如此,为?何还会?有这?一百余盏长明灯幸存?” 恒箫声音顿冷,“与你无关!” “恒箫,”恒子箫摇头,“放过你自己,你并没有你所想的穷凶极恶。” 听了这?话,恒箫掩面癫笑起来。 “若你我并非一人,我一定感?动得涕泗横流。只?可惜我即是你,你即是我,这?话听着未免也太自满了些。” “不,”在他喘笑声中,恒子箫道,“我不是你。我是恒子箫。” 恒箫到死都?在渴望成为?恒子箫,他想得发疯,想得入了魔,司樾便?给了他这?一“子”。 这?一子,若他视若珍宝、舍弃不下?,便?始终只?是恒箫; 若有朝一日他能自己摘下?,那便?是入道。 回天之前,师父点他:「没爹没娘又如何,你管呢——你已经不是那个要靠旁人施舍剩饭的娃娃了。」 只?恨他一味沉浸在被师父抛弃的情绪中,竟将这?些话全都?当做耳旁风。 直到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那点点光沫萦绕他身周,恒子箫才骤然发觉—— 原来他已有自己为?自己点灯、为?自己照路的能力了。 「只?要你自个儿不厌弃自个儿,管别人弃不弃你。有手有脚,自己给自己做饭不行??」 那些被他视作宽慰的话,一一于耳畔回响。 这?一响,便?是天光乍现,雷声隆隆。 恒子箫释然,把这?一子摘下?了。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41节 “你确实不再是我了。”望着古井无波的恒子箫,恒箫眯眸,“从前的你,要顺眼得多。”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 那一身黑袍吸满了血,沉甸甸的,在风里都?摆不动。 他的头发亦被血凝结,脸上、手上皆是黑血。 “看看你,”他逆风笑望着恒子箫,“一副得道的超然之貌。你有个好师父,有个将你视如己出的师姐,有交心相伴的朋友,你的恩情大义遍撒煌烀还不够,就连混沌都?接纳了你这?个异类。而我呢——” 他仰头长叹,望向沉雷滚滚的血天,发出两分凄绝的笑。 “即使我屠尽了整个煌烀,也不再有人恨我、杀我。我已锈迹斑斑,无人问津了。” 他犯下?的杀孽,恒子箫或是在地狱受刑,或是施以恩情,皆悉数偿还。 六道轮回中再无人怨恨恒箫。 人不杀他,天也不杀他。 一众仙神嘴上说着来讨回恒箫,可他们的目的只?是司樾,根本不在乎恒箫此时是死是活,是恶是善。 他穷尽一生,受尽折磨,不得爱,也不得恨,什么也没有留下?。 望着血风中茕茕而立的恒箫,恒子箫忽而生出了两分悲悯。 透过满身污血的男人,他不由得想,三千年前,一人屠尽四重天界的师父,是否也是如此凄凉。 他救不了师父,可若他身上真有那么丁点熹光,他愿意?分给眼前的男人。 无论他犯过多少杀孽、无论他曾卑劣地蛊他入魔,至少在最后一刻,这?个男人死死停在了裴玉山外,始终不让自己往前踏出一步。 “放下?执念吧。”恒子箫朝前踏出了一步,“往事已矣,此处既不记得你,你又何必执着于此。放下?我执,去往别处寻吧。” “哈哈哈哈哈哈——”恒箫惨烈地大笑起来,狂笑之后,他脸色骤然一冷,“恒子箫,凭你也配在我面前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 恒子箫拧眉摇头,“字字真心。” “屠杀万物,并非我之本意?,唯有你——”恒箫眸中血色越深,“扒皮拆骨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那张脸被嫉恨所扭曲,被不公所破坏。 “我绝不会?让你飞升逍遥,你既不成魔,便?随我一起死在这?天雷之下?!” 说罢,恒箫杀气铺开,左手五指成爪,迅猛朝恒子箫探去。 恒子箫偏头躲闪,探来的爪心内扣,改攻侧颈。 这?一爪凌厉,恒子箫抬小臂护颈,另手往恒箫肩处一推,将他打退回去。 轰——! 霍然间,惊雷怒起。这?雷声耳熟,是第二?道天雷! 恒子箫并未感?受到此前灵魂雷击的震颤,相反,那道雷光竟打在了恒箫身上! 受了一道天雷,恒箫毫发无伤不说,他的气色居然愈鲜明了两分,周遭凶煞之气也浓厚了许多。 这?雷光仿佛是恒箫的补给,给予了他更?强大的力量。 “呵。”恒箫被打退之后,一个旋身稳住身形,身后脏乱的大氅扫出一道厚重的尾风,沉重地垂在了恒箫身后。 他双手自胸前抻开,一柄青白玉色的长剑悬于他身前。 恒箫拍上剑鞘,鞘中宝剑一飞冲天,划过一道白中带红的剑光,刺向了恒子箫。 恒子箫眯眸,捕捉剑迹。他右手在虚空一握,那柄白笙赠与他的靛青长剑握于掌中。 他没有抽剑,连鞘横起,抵住了飞来的白剑。 叮—— 剑尖与剑鞘碰出一声轻响,那剑推得恒子箫脚下?后移三寸。 甫一退后,他左掌立刻拍在剑鞘下?端,运气发力,将那剑打回飞去。 白剑于空中飞还,不待它回到恒箫身边,倏尔掉头,分为?数道白影。 这?些剑影并不锐利,如蛇般蜿蜒柔软,自四面八方朝恒子箫裹缠而来。 恒子箫抬鞘疾抽,将近身白影挑飞鞭开。 余角又有黑影袭来,恒子箫迅速将身前的一道白影打退,屈膝矮身,躲过恒箫的一掌。 纠结发硬的狼毛大氅从恒子箫头上掠过,他滑步后撤,一连退避数丈。 空中白影紧随而来,如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 恒子箫剑指掐诀,身周烈火煌煌,一圈炽热的火圈自他身上爆荡开来,将扑来的白影们炸碎弹开。 扑空的恒箫转身再攻,他出掌狠辣,一如恒子箫幼时所见他对?战宁楟枫那般。 只?是那时他尚是恒箫,如今却成了宁楟枫的立场。 恒子箫抬手,与恒箫对?掌拼力。 双掌甫一接触,恒子箫便?双眉皱起—— 好生霸道。 他闯荡煌烀界数百年,所见妖魔邪修不在少数,可从来没有一个邪魔的气息如恒箫这?般狂躁、紊乱,带着欲毁灭天地的煞气。 他后脚立刻外扩,稳固下?盘,补力与恒箫对?峙。 恒箫勾唇,扬起一抹冷笑。 一束才被恒子箫炸开的白影如蛇一般缠上了恒箫的胳膊。 它绕着恒箫的手臂,飞速朝恒子箫方向游蹿而去。 恒子箫呼吸一禀,欲收掌回身,可原本与他对?冲的魔气突然改向,如旋涡般将他的手掌紧紧吸住。 半分迟缓,那白影顺着两人交掌处攀咬上了恒子箫的小臂。 顷刻间,整个左臂都?没了知?觉。 白影如蛇,缠住恒子箫的胳膊不放,吸咬着他的血液、灵气和力气。 不给恒子箫处理左臂的时间,恒箫反身旋踢,大氅扬起,如夜幕般遮住了他的动作,叫人看不见先?机。 砰——! 这?一脚没能踢上恒子箫,恒子箫右手持剑,堪堪以剑鞘挡下?这?一腿。 恒箫眯眸,魔瞳中神色愈发阴冷。 轰——!!! 第三道雷劫赫然砸下?,再度落到恒箫头顶。 恒子箫瞳孔一缩,只?这?落雷的瞬间,踢在他剑上的脚力翻了近乎一倍! 他的猜测不错,这?天雷果?然是在为?恒箫助力! 得到二?次加持的恒箫回身再踢,这?一脚他不再瞄准恒子箫的破绽,悍然踹在了他的剑上。 他再没有受到阻力,一腿连剑带人踢开三丈有余! 收氅回身,恒箫倨然而立,冷漠地睨视着弯腰拄剑的恒子箫。 “怎么,吃力?才三道而已,后面还有六道。”他蔑笑着,“就这?点本事,也配教训我?” 恒子箫闭眸。 数道青蓝色的电流自他丹田升起,传于左臂之上。 在嗞啦作响的雷电之中,缠在他手臂上的白影微微发僵,片刻后破碎成片。 他动了动左手,松缓之后,虚步后撤,抬剑鞘于身前,面色不移。 这?幅冷静的姿态激怒了恒箫,他一挥大氅,俯身袭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厉害!” 他一拳刺向恒子箫面门。 恒子箫偏首抬掌,包裹住了那染血的拳头,稳稳接住了这?一拳。 矮身旁闪、封步抄脚。他避开了正面,自后方控制恒箫行?迹。 恒箫反应迅疾,收脚跃起,数十道白影自他大氅后蹿出,对?着恒子箫身体各处缠去。 恒子箫连退连打,其间接恒箫数掌,始终没有拔剑。 哧……一声轻响,恒子箫脚下?扩开数圈幽幽青焰。 丈高火墙封死了四周,恒子箫后撤的脚一顿,没了后退的空间,唯一的出口——当空之上,恒箫自上扑来,数道白影飞回他身前,重凝出那柄玉色宝剑。 剑光如冰,他对?准了重重烈焰中的恒子箫,直取他首级。 恒子箫横剑抵挡,两剑接触,他双膝双臂皆是一弯,被压得下?沉数分。 较之第一次交手时,恒箫的力量暴涨了太多。 恒子箫瞳色一凝,脚下?炽火扩开。 红火压着青焰,以火灭火,将束缚他的焰墙圈圈熄灭。 最后一圈青焰被红火吞噬时,恒子箫已撑不住恒箫的力。 他侧身自剑尖下?错开,纵身后撤,一刻不留地跃离了这?片火阵。 他一动,空中白影纷纷缠来。 这?些白影和恒箫配合默契,交替轮攻,永远不给恒子箫喘息之际。 两道身影一浓一淡,两道剑光一白一暗,在这?血色的天敌间纠缠厮杀。 那如同血痂一般黑暗、沉痛的天空上时不时闪过雷光。 天雷每每落下?,恒箫的力量、速度、魔力便?增长一成。 两人本就棋逢对?手,功力不相上下?,在得到劫雷的助益后,恒箫更?是全面压制了恒子箫。 六道天雷之后,恒子箫的速度已不及恒箫。 他刚一后撤,恒箫便?提剑追上。 剑光如雷,这?一剑贯穿恒子箫胸腹,寸深尺长的血痕爆开,伤口之间,尚有细小的雷电残留作响。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42节 恒子箫闷哼一声,动作一缓,两道白影立刻缠上了他的脖颈、手腕,勒着他向前拖去。 下?一剑紧随而来,恒子箫勉力提剑。 轰——!!第七道天雷在此时降下?。 烁烁雷光中,那白剑斩落,他手中的靛青剑鞘赫然裂开,被斩成两半! 恒箫周遭煞气飞涨,缠着恒子箫手腕的白影立刻缩紧,将他腕骨拧断粉碎! “呃…”剧痛之中恒子箫咬牙,右手骨碎无力,恒箫反手挑剑,将他手中的剑击飞远去。 恒子箫稍从疼痛中回神,立刻用完好的左手撑地,扫腿鞭向恒箫下?盘。 恒箫没有想到,他已是这?般模样,居然还锲而不舍,没有丝毫认输的打算。 他后撤数步避开了恒子箫的脚风。趁这?时候,恒子箫鲤鱼打挺,翻身而起。 他第一时间和恒箫拉开距离,身上电光泠泠,将束缚自己的白影震碎。 远处的恒箫一抬手,那被击飞的靛青长剑到了他的手里。 他垂眸,看了眼这?柄老旧寒酸的剑,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哼笑。 男人五指收紧,那剑痕斑斑的剑鞘在恒子箫面前破碎成齑,只?留下?其中长剑。 哐当—— 恒箫扬手,将失了剑鞘的剑丢去两人之间的地上。 “我给你个机会?,”他傲然道,“捡起剑来。” 恒子箫捂着断手,身前布料一片黑红,被血液浸透。 饱和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脚前的土地上,和本就饱饮了鲜血的土地融为?一体,看不出分别。 恒子箫敛眸,他望了一眼地上的剑,再抬眸时看见了恒箫眼中的冷嗤。 他没有去捡那把失了鞘的剑,左手下?移,探向了腰侧的储物器。 一点金光亮起,下?一刻,一把玄金匕首反握在了恒子箫左手之中。 他不知?第几次的拉开虚步,双眸如那匕首一般,沉甸甸地望向对?面的恒箫。 恒箫眯眸。 “找死——”他愈发怒不可遏,剑指结印,空中白影瑟瑟微颤,随即奔涌至恒箫身畔。 天地间血煞纷涌,山川湖泊上死气凝结成绺,浑浊的煞气如那些白影一般,自四面八方涌来,汇集在恒箫身后。 漫天黑红色的煞气逐渐凝聚成形,在恒箫身后汇聚成庞大的黑影。 他身前青白玉剑嗡嗡鸣颤,待那黑影稍有形状,便?破空而上,窜入了那模糊的黑影中去。 白剑归于煞气,如画龙点睛般荡开一层气浪。 那黑影以剑为?主心骨,浑然化出了真身本体—— 吼!!! 一头凶煞恶兽自恒箫身后显现,人面虎足,猪牙长尾,正乃凶兽梼杌! 它以天地血煞之气为?形,以屠尽煌烀亿兆生灵的魔剑为?脊,吞天吐日,左踏雷电,右踩青焰,四目猩红,咆哮着朝恒子箫扑去。 梼杌脚下?,云滚风流,电光怒火熛熛赫赫。 恒子箫沉下?重心,紧盯着那巨山一般扑来的恶兽,尚未靠近,凶煞血气便?扑面而来,压抑窒息。 梼杌抬爪,虎掌拍向了不足它胳膊长的恒子箫。 这?一爪打来,携风呼啸。恒子箫骤然挥匕,那玄金色的匕首割破浓浓煞气,挡在了虎掌之下?。 叮——匕首之上,有鱼纹粼粼。 下?一刻,那金色的鱼纹仿佛活了过来,爆开一片金光! 硕大的金影自匕首上跃出。 一方金色的龙鱼幻影罩在了恒子箫身上,固若金汤地挡住了那沉重的虎掌。 龙鱼鱼鳞金光闪闪,鱼尾一摆,扇在了梼杌肩胛处,将巨大的凶兽拍飞滚地。 恒子箫和恒箫皆是一怔。 这?把金鳞匕是司樾送给恒子箫的第一件宝物,他用到至今,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条龙鱼金影。 司樾给了他匕首,却从不传他用法。 恒子箫姑且学?了一套刀法,可并未参透这?匕首的玄机。 他平常还是用剑,细细想来,每次用这?把匕首时,都?是穷途末路。 第一次,是在鸿蒙玄域中抵挡魔猪; 第二?次,是在后山挑水,每每自山上滚落,这?把匕首就会?荡开金光,护他安稳落地; 第三次,是他的剑被槐树精消融时; 随后的每一次,都?是十万火急的关头。 除了一次——那是在梦境之中,身为?恒箫的他欲杀宁楟枫,情急之下?,恒子箫拔出匕首,决然斩断自己一只?手。 金鳞匕次次护他周全、救他性命,唯有那一次不同。 恒子箫陡然一震,余光瞥向了自己此时被拧断的右手。 一时间,万千思绪喷.涌而出,一种?玄妙的感?受盘旋于恒子箫心头,将他与这?把金鳞匕相连。 「这?上面有我的神识」 「小子,不许拿它杀人,知?道吗」 梼杌倒地,甩头跳起,身周黑云鼎沸,它嘶吼着再度朝恒子箫冲来。 罩着恒子箫的龙鱼金影回身盘旋,继而扭身鱼跃,游升高天,一头撞向了扑来的凶兽。 鱼头顶着兽面,束束金光自黑云中炸开。 梼杌甩尾,长尾似流星锤,末端砸上了鱼腹。 龙鱼蜷缩翘尾,长身绞住了梼杌的胸腹,勉力收紧,勒得恶兽仰头痛嚎。 鱼兽在红云中相争拼杀,地上恒箫亦朝着恒子箫袭来。 他的佩剑筑在梼杌体内,便?赤手成爪,扣向恒子箫脖颈左胸。 恒子箫仰身闪避,断了的右手垂在身侧,仅靠握着金鳞匕的左臂和恒箫互搏。 他一昧只?守,退是为?守,攻也是为?守,这?般姿态,令恒箫说不出的恼怒。 第七道天雷落下?,他一掌扣在了恒子箫右肩上,将整个肩膀捏碎。 第八道天雷打下?,红云之上,梼杌高亢怒号,一掌扇过,将倒地的龙鱼摁在脚下?。 它低头,野猪般的长獠牙贯穿了鱼肚,掘开金鳞无数。 砰——! 大氅翻过,窝心一脚,恒箫将恒子箫踹飞十数丈。 此时恒子箫身上伤口已然无数,污血多过了恒箫。 恒箫松了松手腕,居高临下?地瞥向倒地不起的恒子箫。 他立于原地,阴戾冷然道,“你只?会?挨打么。” 恒子箫呕出一口鲜血,撑着地,踉跄地支起上身,还不等他坐起,一只?黑色的锦靴便?踏上他的胸口,踩着他的伤处,将他碾回地上。 恒子箫抬眸,和上方的恒箫四目相对?。 恒箫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他已狼狈不堪,浑身没有一处好肉,可即便?到了这?番境地,这?人脸上居然依旧不见半点怒色。 “恒子箫——”他加重了脚上的力道,几乎要踩断他的肋骨,“懦夫,你难道不想杀了我么!” 恒子箫咽下?喉中黏腻的血腥,左手握着金鳞匕不松。 他道,“我答应过师父,不会?用它杀人。” “呵,天兵临城,你师父已是自身难保。” 恒箫脚尖碾开了他剑伤处的皮肉,踩进了骨头。“再守着那没用的慈悲,你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恒子箫瞌眸,“咳……我一直在想……这?场幻境到底该如何破除。” “若是从前,我或许会?选择杀你破境,就如我在雨霖寺转业塔里,想要杀了其中幻象一般……” 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受了上一世的余孽影响,恒子萧知?道,自己从来不是良善宽容之辈。 刚下?山时,他胸中戾气就连自己都?觉得吃惊。 “可这?一次,是九重天雷布下?的飞升大劫。” 恒箫不屑道,“那又如何。” 从前恒子箫以为?,天雷劫是天神所设,由天神掌控。但看如今的形式,显然并非如此。 这?雷不是神族设下?的考验,而是天道。 渡劫者毕竟是恒子箫。那些落在恒箫身上的雷光,现实里到底还是劈在了恒子箫身上。 可他没有半分雷击之苦,这?场天雷,和以往都?不同。 恒子箫于是了然,躯壳肉.身无足轻重。 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面对?的不是恒箫,而是天劫和心魔。 “众生皆苦。我一介武夫,莽野出身,碌碌一生,只?随手做了几件善举,如何就能够脱离苦海,独享清云之乐?” 他望着漫天红云,“一旦飞升,成仙成神,凌驾诸世、管理亿兆生灵。我恒子箫何德何能?” 恒箫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恒子箫一笑,“飞升雷劫、天道之选,筛除的便?是你这?样的人。” 他最终顿悟,从前雷劫,验的只?是定力毅力,所以只?受皮肉之苦。 可眼下?这?场大劫,为?的是选拔管理众生的天神。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43节 维系百亿小世界的神祇,绝不能是睚眦必报、溺于我执和仇恨之人。 “恒箫,你杀不死我,我也不会?恨你。”恒子箫道,“我只?叹天庭颓败,或玩忽职守,或玩弄权术,满天诸神竟没有一个愿来救你。” 颓败的或许不是混沌,而是天界。 仙神久居高天,已忘了初心。 怠惰者使煌烀界一步步走向毁灭; 弄权者欲灭恒箫,增加功绩; 复仇者不惜利用全界生灵,只?为?一雪前耻,维护天威; 懦弱者瞻前顾后,心有不忍,却畏惧权威,不敢直言。 九重天上下?腐烂一片,琅琅仙神才是那颓败之源。 恒子箫无谓飞升、无谓成仙,可他是司樾的弟子,便?要不平则鸣。 那年他游历回来,问司樾: 「师父,这?世间为?何这?般苦……」 司樾告诉他「‘我见诸众生,没在于苦海’——既生在苦海,又怎能不苦呢。」 他又问司樾,该如何解。 司樾说,「各人的命,只?有各人自己能改。你我区区一届凡人,哪有改命的神通。你我只?管顾好自己,不给旁人带来灾祸就是功德无量了。」 恒子箫望着满目戾气的恒箫,他渡不了旁人,至少要渡了自己。 “不知?所谓——”恒箫骤然抬脚,跺上了恒子箫的心口,“我杀不死你?我倒要看看,你的命有多硬!” 锦履之下?倏地一烫。 那柄玄色的匕首格挡在他脚下?。 恒箫冷笑,右手后扬。 血云之间,踩着龙鱼的梼杌咬住鱼背,甩头撕扯,将那鱼形撕咬噬溃! 凶兽仰颈长啸,身中白剑受恒箫召唤,自梼杌喉中飞出。 白剑朝恒箫右手飞来,剑尾卷携着化为?蔽日煞气的梼杌,滚滚煞气凝于白剑之内,令那剑光中的血色愈发浓稠。 剑破长空,握于恒箫手中。 他高举长剑,倾全界凶煞之气,朝着地上的恒子箫心脏刺去—— 恒子箫睁眸,天上残破的龙鱼金影收归匕首当中。 剑尖落下?,煞气先?一步扼住了恒子箫的五感?七窍,将他拖进无边无涯的暗海之中。 四周暗了下?来,感?知?被尽数剥夺,唯有那杀伐之气排山倒海而来。 那汹汹煞气钻入他的毛孔,蚕食他的心脏内腑。 狂暴的雷火灵气在恒子箫经脉里沸腾扭曲,刺激着他的气血、催促着他迎战搏杀。 恒子箫敛眸,沉心静气,极力抚平体内翻腾的杀意?。 恪守本心—— 这?些杀意?不是他的本意?。 他漠然而坚定地回视着杀气凛然、癫狂扭曲的恒箫,透过那双猩红的魔瞳,看见了深处的悲痛,也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恒子箫愈发坚信,赵尘瑄也好,恒箫也罢,幸得重生,他绝不会?被仇恨蒙蔽操控,成为?第二?个恒箫。 如今的他,有自己的道要走。 轰——!!! 金鳞匕横起,无论体内的凶煞之气如何催促,恒子箫不管不顾,只?守不攻,坚守道心。 赫然之间,轰雷掣电。 血色的天空上,一道银龙般的青雷穿云而下?,奔号怒涌。 空前绝后的巨雷斩下?,将这?血色的空间一分为?二?,劈得粉碎! 第九重天雷,就此落下?。 四周景象崩溃坍圮,山河大地、土砾风沙皆如被撕碎的画纸,纷纷扬扬地散落飞去。 空间崩塌,恒子箫身上一轻。 哐当一声响,那一身黑袍的男人丢了剑,趔趄地后退而去,退去了这?支离破碎的幻象里。 他随着这?方天地一同走向终焉,到死也还是孤苦一身,孑然茕立。 一行?血泪自恒箫眼角流下?,令那张脸愈发恐怖诡异,也愈发苍凉悲寂。 “别忘了……”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要对?恒子箫说些什么,可不等他说清,在张狂凛冽的雷光之中,整个幻境赫然破碎。 那黑影也化作残卷上的一角碎纸,消失在了陈旧的往事之中。 这?方天道幻象为?恒子箫心志所破,前世种?种?都?离开远去。 最后的最后,一副暗沉的旧日之景出现在了恒子箫眼前。 他看见一身血污的恒箫踉踉跄跄、疯疯癫癫地在世间游荡着。 这?煌烀界已被他屠尽,他游走在空荡无人的血海里,双眼浑浊,全无意?识。 沸腾翻涌的杀气逼疯了他,催促着他去寻觅下?一个猎物。 可这?世间早已没有可供他杀戮的生命。 最终,他蹒跚地走到了裴玉山下?、鳞仃湖旁,双膝跪下?。 几次蠢蠢欲动的膝行?,亿兆煞气催他上山,将这?裴玉山上最后的百余生命吞噬殆尽,可他只?是跪着,咬紧牙关,始终不肯起身。 “喝——”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自他喉中爆出。恒箫双手持剑,一剑刺入膝前的红土里,没入三分之二?有余。 裴玉门传授恒箫剑道,这?柄剑,他用来定住自己。 男人低着头,血凝成绺的墨发于腥风中翻飞着。 他死死握着膝前的剑,向裴玉门而跪。 直至文昭倒拨天物时镜,那在裴玉山下?跪了不知?多少时候的男人,终于随这?荒芜的世界一并消失而去。 …… 恒子箫睁眸。 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已非火红如血的裴玉山下?,而是司樾的寝宫。 耳边还有两分沉闷的雷响,这?雷声越来越远,最终归于平静。 他仿佛从一场长眠中醒来,脱离了肉.身一般,体魄似清风般轻盈。 一枚银色的印记自恒子箫眉间浮现,亮起又隐匿。 “子箫!”熟悉的声音在恒子箫耳边响起。 “是仙印!是仙印!”守着他的纱羊欣喜若狂地惊叫起来,“劫渡了!你真的是仙了!” 恒子箫顾不得旁的,立刻翻身下?床,“师姐,我要去师父身边,助她一臂之力!” “我、我也去!”纱羊道。 恒子箫劝道,“外面危险,师姐还是先?留在此处。” “不!”纱羊抓紧了他的肩膀,“你们总是不带我,这?次我一定要和你们在一起!” 奉命守在殿中的红枫赤枫对?视一眼。 恒子箫已渡天劫,不必窝在房间内。 他们让开出门的道,自己也早已等不及要去主人身边,为?混沌献出一份力。 第171章 金云碎裂, 降下的第一道天雷,让鏖战的双方都为之一顿。 啻骊身?边的女仙问道,“老祖, 那煌烀之魔真要飞升了?” “区区恶魔, 怎能位列仙班。”旁边的仙神们怒道, “岂不惑乱天庭!” 此战虽是由恒子箫作引,可当他被司樾劫走后,天界也就无所?谓这个小魔头如何,最多不过是攻克中城后, 顺手将?他抓回去罢了。 可谁也不曾想到, 这个屠杀了煌烀界的魔头,居然真的有渡劫飞升的一天。 啻骊眉间微蹙。 这不可能。 恒子箫身?上?杀孽无数,纵是十?辈子也洗刷不清,就是死后下地狱,也得受刑百年。 透过纱羊的耳目, 天界无时不刻掌握着司樾和恒子箫的动态,啻骊确信, 恒子箫绝没有轮回过, 因?而不论是还债还是地狱之刑, 都不曾有。 他身?上?杀债累累, 天道如何会选择这样的人成仙? 这疑问自天雷劫云出现后便有, 但啻骊忙着追杀司樾,没有理?会, 如今追根想来,实在诡异。 可要说恒子箫成仙会对天界有何影响, 那似乎又不必放在心上?。 成魔也好,成仙也罢, 他总归只有小几百年的道行,啻骊随手一挥就能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纵使渡了劫,又能如何? 在这场仗、在两?界之间,区区恒子箫无足轻重,无论如何都掀不起半点水花。 “不用管他,”思及此,啻骊道,“集力剿魔,攻下中城!” 众神齐声应是。毕竟天道也不是他们可以干涉的,当务之急,还是天下这场恶战。 当空之中,媿娋的红影穿梭火云之间,她手中两?把?吴钩各射.出两?股琵琶弦丝。 水火不侵的弦丝缠绕在素凤黎凰的长颈上?,媿娋仰身?后撤,以弦为缰,钩扯着双鸟在高空中沉浮斡旋。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44节 媿娋自红髅琲里钻出,得到了红髅琲的加持,本和二?鸟戏得你来我往,可天雷一落,身?为邪祟,她不由得有些犯怵,出手也变得畏缩起来,有意避开雷电交加处。 不止是媿娋,面对天雷,中城内的魔兵皆有些惶惶。 媿姈抬头,望向云上?的司樾。 司樾正将?啻骊的火云覆盖,免去地上?魔兵们的灼热之苦。 火云好办,这天雷却?叫人无计可施,即便是啻骊神王也没法?干涉。 混沌本已到了主帅不得不亲自上?阵的地步,如今这天雷实在是雪上?加霜,如此下去,败局已定?。 媿姈拧眉,暗自揣度起司樾将?恒子箫带回混沌宫的用意。 思忖之际,一枚纯阳烈火箭自媿姈眼?角划过。 高空之上?,坐镇前场的神女乌鹭抬手落子,白子落于鬼芝方位。 纯阳烈火箭穿白子而射下,迅疾射向凝神治愈整个中城的鬼芝。 媿姈目光一紧,这一子落得正中要害,水袖已无能为力,若鬼芝再有闪失,他们便再难支撑下去! 砰——! 正当媿姈准备用自己换下鬼芝时,有白影自边角掠来,正是一头白皮黑纹的蓝眸巨虎! 它虎扑至鬼芝身?后,上?下虎牙一阖,一口衔住那飞射而来的烈火箭。 纯阳烈箭瞬间将?白虎嘴边的虎毛烫焦。 巨虎落地,轻巧无声。 箭烈火熊熊不止,咔嚓一声,它咬着纯阳之火,将?玄铁箭杆生生咬断。 两?截断箭落地,蒲扇大的虎掌踏在了箭上?,将?残余的那点阳火也彻底踩灭。 一声虎啸,巨虎回身?,健硕的虎躯和钢鞭似的虎尾形成半弧,将?鬼芝护在其中。 白虎抬头对天,冲着射出这一箭的太炎巨神以及一切欲前来伤害鬼芝的天兵发出一声暴烈的虎啸。 这一啸威震四方,径直将?修为低浅的天兵震得耳窍流血,胆水破裂。 白虎以绝对的姿态守在鬼芝身?边,凡有胆靠近者,皆被虎爪利齿撕成碎片。 鬼芝于治疗中回眸,水银色的眼?眸斜了一眼?身?后扑杀天兵的狄虎。 这淡淡一瞥后,她又瞌眸,继续专注起为数万魔兵提供养分、治疗伤口。 只是在瞌眸之际,鬼芝的一根发丝飘起,轻轻柔柔、悄无声息地触上?了白虎流血的躯体。 砰——! 街道之上?,一条蓝紫恶蛟穿街而游,一路撞飞天兵无数,直至良璞□□之前,将?他刀上?压来的一神将?顶飞,又继续往前飞去。 良璞刀上?一轻,松了口气,捂着流血的左肩,抬眸望了眼?蛟头上?立着的如玉公子。 众魔各司其职,分工截然不同,却?在连眼?神对视都不曾有的情况下,配合得水乳交融。 这一批元老实在是并肩了太多回。 他们从混沌打到天界,又从天界回到混沌,两?界之中都有过他们的足迹,纵然分别?千年不见,可一旦相逢,他们的身?体便会自发回到那尘封已久的旧日时光中。 天上?最后一点火云被司樾彻底吞噬。 她一张口,一团火气便从她胸腔中喷吐了出来,打了个嗝。 司樾擦过嘴角,遥对啻骊道,“看来这三千年你也没闲着。” 火云尽失,啻骊抿唇,咽下那一口沉闷之气。 不想三千年后,她还是被司樾克制,连天火都伤不了这魔头分毫。 火光褪去,重新遍布乌云的天穹之上?,忽有电光爆开! 第二?道天雷落下了。 啻骊心中那不祥之感?越来越甚,她抬起权杖,再度施法?,“羲和,助我——” 金红奢华的权柄之上?,天空破开一道云圈。 九重天的旭光自圈中投下,纷纷扬扬化作点点星火。 这千万星火于光束中坠入大地,它们落在地上?,点豆成兵般化为红甲天兵。 “巧了,”司樾抻开红髅琲,“这招我也会。” 珠串再度崩断,千万骷髅散落地上?,化为亡灵骑兵,驾着鬼马奔向红甲天兵处,于他们战作一团。 司樾钳制住地上?的红甲天兵后,没有停留,将?剩余骷髅缠于左拳,再度朝着啻骊冲去。 “媿娋!”她逆风高喊,“回来!” 于二?鸟斡旋的媿娋收弦返身?,化为丝丝红缕,钻入红髅琲的红髅之中,成为红髅琲中万千魔气的一缕,助司樾一臂之力。 司樾眸光如炬,敛息提气,绷紧拳上?手串,提拳集全力砸向那金色钟罩。 咚——! 浑厚的钟磬音响彻高天,遍传二?界。 第三道天雷于此时轰然砸下,霹雳浩荡,欲劈裂这世间一切黑暗般盛怒凛然! 纵使仙神见惯了天雷,也不由得心尖生颤。 更令天上?仙神们颤栗的是,天雷之后,那护着他们的金钟上?,自司樾拳下坼裂道道细纹—— 电光闪烁,背光而来的混沌之魔脸上?被雷电照映得青白一片。 啻骊瞳孔骤缩,立刻握紧权杖,将?所?有法?力都注入其间,拼命维持住这方金钟护罩。 其中仙神看出了护罩的摇摇欲坠,他们再不能坐以待毙,飞羽、良琴、广翊三神纷纷出手,攻向了近在咫尺的混沌大魔。 飞羽翻袖,千羽为箭,密不透风地包围了司樾,目不暇接地朝她射去。 广翊分出五道神影,在千羽箭的掩护下提剑奔袭。 仙琴弦动,良琴指下琴声如丝,飞缠向司樾四肢身?躯。 三神同时出手,然神技已出,中间的司樾却?骤然化为一抔紫雾,消散在了包围圈里,让他们扑了空。 待再出现时,藏匿在千羽之内的广翊神君后腰一沉,自五道分.身?中,被揪出了真身?。 司樾闪至他身?后,右臂肘击他腰椎下端。 一肘下去,差点将?他神骨顶断。 广翊痛呼一声,径直被打下云去。 司樾显形,悬停空中的千百长羽立刻转向她处,蜂鸟般射来。 她抬手,五指成爪,于空中一拧。 千百羽箭即刻一僵,如同虫豸落入琥珀,僵硬地停滞空中。 飞羽神女一愣,下一刻,司樾挥掌,停滞的羽箭顿时掉头,万箭齐发向金钟护罩射去。 叮叮叮一连串密集的箭声在金钟上?响起。 以飞羽的能力,本不能伤及啻骊的护盾,可经过司樾之手,这些被策反的羽箭力量翻了数倍有余。 一阵箭响之后,金钟上?的裂纹蔓延加剧,惊得众仙神倒吸一口凉气。 两?边文神同时出手,帮助啻骊一并修复金钟。 另有八仙五神出阵,祭出法?器,围攻司樾。 司樾立于黑云之间,余光一扫,上?下左右皆有仙神镇守。 “那么多人打我一个,不太讲武德吧?” “少废话!”正北方位的临渊神君指向她,“当年你颠覆天庭,杀至九重天时,又何曾讲过德!” 司樾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手中的红髅琲,珠链相撞,发出不紧不慢的清脆珠响。 “那我也是一挑多,没有像你们这样欺负人。” “魔头——”正南方位,镰星仙君举起手中星盘,“你几次滋扰天界,我等顺天行道,今日就是魂飞魄散也要将?你拿下!” 抛起的珠串在半空一收,被司樾握于左掌。 她道,“行,试试。” 法?光耀耀,一时间,八仙五神同时出手,袭向中央的司樾。 第四道天雷应声响起。 九重天雷,一道强于一道,这一道的雷怒更胜于前。 第五道、第六道陆续落入混沌宫中。 漫漫雷光之下,尽管司樾以一己之力撑起了上?空,可地下的混沌却?渐渐有了疲态。 天兵数量十?倍于魔兵,如此纠缠下去,绝无赢面。 有众仙神拖住司樾,啻骊得以抽空俯瞰下方战局。 “司樾——”她居高临下地开口,“中城颓势尽显,你还要再顽抗下去么?” 司樾游走于一众仙神之中,一边应战,一边笑道,“我是不想,那娘娘您给支个招。” 她说着话,也不耽搁打架。反手一拳敲在后方袭来的神君脸上?。 一拳打中对方眼?鼻后,左脚一侧,将?对方脚骨踩断两?根。 啻骊眯眸,“若用你魔丹去换整个混沌生灵性命,你可愿意?” “还有这等好事?。”司樾矮身?躲过挥来的巨斧,双指并起,顺势刺向了对面肚脐。 “我这里魔丹不少,有三千年的,有五千年的,还有八千八百年的,不知娘娘想要什么年份?” 啻骊冷笑,“我要的,是你腹中的那一颗。” 司樾一手扣着一仙君的后脑,在身?前相互一撞。 伴随着痛呼,两?人碰得人仰马翻,头骨欲裂,栽倒云上?。 “那我得好好考量考量。”司樾抛开二?人,闪身?至对面仙女身?后,红髅琲一伸,勒住了她的脖颈,将?她往后拖去,“毕竟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45节 啻骊下颚微抬,“司樾,你想好了。你那几员大将?,可都要撑不住了。” 司樾瞳色一沉,余光望向西侧。 她料定?自己不会失望,可西方阴霾沉沉,自始至终没有半分响动。 难道,她真是算错了…… 或许混沌本就是十?恶不赦之地,并不列入众生之席…… 第八道天雷赫然降下,雷暴电闪,照得司樾面上?一白。 她发上?的柳枝随风舞起,翠绿的嫩枝在司樾眼?角翻飞浮动。 不——司樾沉下内心。 再等等。 鬼芝脱力跪地,冰白脸色愈发苍白,她撑着地,喘息不止。两?旁小童围着她,担忧惊呼,“老祖宗……老祖宗您还好吗?” 鬼芝摇头,她没事?,只是伤亡太重,让她透支了魔力。 人参、何首乌、紫芝、白菇纷纷拔下自己的头发喂到鬼芝口中,尽他们能尽的绵薄之力。 不止是鬼芝,各处皆显出了疲态,到了筋疲力尽。 他们到底沉寂了三千年,短短二?十?年,尚不足以恢复昔日元气。 血气腾升至空中,自云上?都能嗅到底下的血腥。 无论魔兵,无论天兵,伤亡都在增长; 无论混沌,无论天界,这场仗都折损性命。 浑浑噩噩的鏖战漫长得没有边际。但天雷有数,那最后的雷光终于降临。 这是混沌万年以来,第一次经历天道的劫雷,也是第一次从混沌中诞生了仙。 九重天雷如应龙贯日,高亢扬起,铺满天穹,霸道地劈碎天上?繁云后又雷霆落下,以开天辟地之势捶向混沌宫中! 这一道巨雷振聋发聩,强横的雷电之气掩盖了血腥。 啻骊抬眸,有微微的愕然。 那个小魔头,居然真的成了…… 一个灭世之魔,居然真的成仙了……他到底是得到了何等机遇? 雷光淡去,空中破碎的金云缓缓游动,重新凝聚到一处。 归于一体的雷云自中央环环荡开,绽出一圈云洞,向灰暗沉闷的混沌大地投出数道金白色的天光。 天霁。 悠—— 忽而之间,有一声清越的鹰啼。 啻骊猛地一怔,天上?地下的众神亦是面露骇色。 他们顾不得拼杀,立即仰头,望向了高空。 那透出金光的云洞之上?,飞来一金喙大鹏。 它自云洞飞出,在投下的光束间盘旋飞转,不停发出悠悠长鸣。 “这是!”文昭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啻骊更是趔趄一步,震撼喃喃,“怎么…怎么会——” 仙与魔不知那大鹏是为何物,唯有被众神围剿的司樾,她仰头望着那盘旋的大鹏,吐出一口浊气。 终于…… 可下一刻,司樾脸上?亦出现了错愕。 不知从哪里开始,有点点星灯从地面浮起。 亿兆灯火缓缓飞升,灯光微弱,却?不计其数。 它们汇聚一起,组成银河般的灯河,蜿蜒地流经司樾,自她身?周飞向那云洞之中。 “长明灯……”文昭愣愣地看着那点点灯火。 身?为管理?三十?六小世界的神,他对象征小世界里万物众生的长明灯再熟悉不过。 怎么会……怎么会有那么多长明灯出现在混沌? “师父——!” 一声高呼自混沌宫处传来,司樾自错愕间回头,看见了宫殿之上?那一身?粗布的青年。 雷劫一过,恒子箫片刻不停地赶来。 他提着长剑,身?材容貌没有变化,唯独双眸中的神色愈发坚毅、愈发清明。 司樾勾唇。 这一次,是真的成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长明灯!” 紧随而来的纱羊震惊地看着天上?那条壮丽的河带灯火。 “司樾,你做了什么!长明灯怎么会出现在混沌!” 司樾冲她喊话,“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呢。” 天上?灯火如流河,不断向上?飞升。这奇异的壮景令天魔两?方都茫然不知所?措。 两?界不约而同停手,仰头望着那天上?的灯河。 大鹏绕灯河盘旋,仿佛指引一般,引着那亿兆长明灯升往高天。 最后一盏灯擦过司樾指尖,升入那云洞中后,天幕骤然一亮! 云洞霍然打开,内里金光普照大地。 金光灿灿,可并不刺眼?,张目对之,不管是神是仙、是魔是妖,都通体舒畅,四肢皆暖。 咙—— 一记浑厚悠长的钟磬声自高处响起,统共三响,遍传九天三界,浩瀚无垠。 司樾一震,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已在灵台听了三千年有余。 可这一次,她只是愕然,不再畏惧,反是啻骊面上?血色退尽。 钟磬噌吰,金云之上?,赫然出现了无数身?影。 有慈目托瓶者,有盘腿打坐者,有倚云把?扇者,有单手持念珠者……还有一身?布衣,黝黑精瘦的老者。 万千金影、十?方诸佛立于云上?,似笑非笑,似喜非喜。 金光普照,原非天光,乃是佛光。 望着云端上?的十?方亿佛,恒子箫尚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唯有幼时曾抄写过的一句经文跃于心口。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 他猛地抬眸,只见佛光之中,司樾额间一闪,有一金印生在眉间! 纱羊同样明白,十?方诸佛现身?而迎,此乃修成正果,成佛之兆。 可是司樾一个魔头,怎么会突然…… 纱羊瞳孔一缩。很久很久之前,在停云峰上?,茶饭之后,司樾的一句闲话骤然回响在了她耳边。 「渡人本就不是易事?,何况是渡魔。」 「要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凭你一个小虫,刚化了人形就把?魔给渡了,那整个煌烀界千千万的功德都归了你,有这样的好事?谁还去十?世苦修?」 纱羊蓦地扭头,看向了身?焕仙神之气的恒子箫。 煌烀之魔已渡。 煌烀界那千千万的功德,自然也该有一结算了。 第172章 啻骊仰头, 难以置信地望着天上十方亿佛影。 她?骤尔回头,看向?司樾,“你有恃无恐地和天界作对, 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已修成正果?是也不是!” “那倒没有。”司樾手中红髅琲垂下, 她?道, “只是我在灵台里听说‘一切诸佛所护念经’。三千年前你们念得,如今,我也念得。” 啻骊面色阴沉如水。 不错,当年天界几乎颠覆在司樾手中, 到了那步田地, 他们也不得不乞求诸佛所护。 “你手上杀债累累,只这一战,就不知染了多少?性命,凭你也能有所念?” 那万髅齐发,便是上万条命, 这样的恶魔怎么能够诚心发愿! 司樾挥手,拨开下方云雾, “你真是老眼?昏花了, 再仔细瞅瞅——” 兰神自啻骊耳畔小声道, “老祖, 他们只是被定住了身形, 昏死过去,并没有死……” 啻骊一怔。 她?头顶之上金云如流, 佛光威威。 啻骊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 自己会被天道所排挤。 她?抬手高呼,“这场战乱是由司樾所挑, 我等不过是顺天而行,何错之有!” 司樾嗤笑道,“啻骊,这话说出口?,你也不心虚。” 女人蓦地回眸,眸色狠戾,“斩妖除魔,我有什么可心虚!” 司樾沉默,半晌叹道,“你被囿于九天神座上太久了。” 佛祖将灵台钥匙交给天界,历经天界浩劫的啻骊再不愿重蹈覆辙,她?对司樾、对混沌动了杀心。 可天有天规,仙也好,神也罢,一切因缘必有果报。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46节 因此,啻骊之口?从不言杀。 她?利用恒子箫迂回曲折、拐弯抹角地步步设计,为的不过是在天道之下钻一个“义正言辞”的漏洞,使?天界所为不是“屠杀”,而是“反击”。 “看看你罢,”司樾道,“面慈言和,说个‘杀’字都?是玷污了你那慈悲的喉咙。 “你的一切杀伐之意皆让旁人意会,那倒霉催的文昭,替你背了多少?因果?你倒是摘得干干净净。” “可是啻骊,你如此苦心孤诣地钻研天道法则,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字眼?儿?,也就忘了,天道最初的意义。” 司樾阖眸,身后柳枝迎风翻飞,“起?心动念皆是因。你真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去?” 天网恢恢,不论啻骊如何伪装,她?心中杀意已动,恶果便不会放过她?。 啻骊咬牙,脸色极其难看。 旁有仙子小声问:“老祖,我们还……” “走!”不待她?说完,啻骊便转身挥袖,顶着佛光离开了混沌。 她?当然是不甘愿的。 但若持佛号,一心发愿,便得十?方亿佛所护。 十?方诸佛林立高天,庇护司樾、庇护混沌,啻骊再是不愿,也不敢在西方眼?皮子底下大起?兵戈。 何况司樾字字诛心,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所作所为皆是取巧。 天雷赫赫,那怒雷劈的不止是恒子箫,更是啻骊和麾下众神。 啻骊恍然,她?已触怒了天道,这场仗,再不能继续了。 老祖一走,其他众神面面相觑。 文昭垂头叹气,道,“走罢,都?走——” 他带着众仙神回天,离开之前,对着司樾拱手致意。 司樾一笑,挥了挥手,知道他也不容易。 这场计划里,从来就没有神王的身影。 或许天界终究还是有个明?白事的人; 可他亦没有出面制止,或是天界内部出了什么分歧;或他也是坐享其成,拿啻骊当了一回刀刃;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司樾懒得深究天界内部的弯弯绕绕。 “就、就这样走了?”狄虎变回人形,指着天上,“给爷爷滚下来!你们把混沌当什么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随着仙神的离场,空中的金云和佛影也慢慢消散。 神佛浩浩汤汤而来,陆陆续续而离,最终天幕又回归了浑浊的暗色,混沌也岑寂下来。 媿姈一个脱力,险些跌落,被恒子箫一把扶住。 她?扭头,看向?身旁仙气难掩的青年,想?起?那小盲剑的称呼,不由得一笑。 如今的恒子箫,已和盲剑有了截然不同的气质,再不能叫作小盲剑了。 兵灾退去,可司樾并没有回到地上。 她?直直盯着佛云之中布衣精瘦的老者。 诸佛离散,唯独那老人没有走,依旧立在云上。 师父…… 司樾眸色一暗,当即纵身追去,跃至老人所踏佛云之上。 两人相视无言,半晌,老头笑了起?来,“一会儿?不见?,你还真成魔王了。” “一会儿??”司樾拉长了语调,阴阳怪气地尖声道,“今夕是何年啊!” 老头仰头大笑了起?来,朗声道,“九百生灭一刹那,长也不长,短也不短,正好一会儿?。” “少?说屁话。”司樾道,“有什么该说的,你自个儿?都?吐了吧,别叫我一句句问。” 老头单手礼于胸前,“七千年前,我佛于讲经说法时问诸生曰:混沌有山,山内有一岚气,不日便要化形,天地之气化形乃世间罕见?,诸生谁愿下界引它?修道。” “我说,弟子愿往。” “佛曰:善,你命中尚有一难,此去正好了结。” “这么说,我还挺万众瞩目的。”司樾道,“没出生就被你们惦记上了。” “那是自然。” 老头说出了那句他曾多次对司樾说的话:“雾气化形,你是有大机缘的。” “可你们似乎不止想?要我修道。”司樾挑眉,“你引我见?了媿姈、媿娋,收了她?们之后,又要我回混沌。媿姈是我要见?的,姑且不论,可我一直在想?,你既然要走,还管我之后去哪,为何非要让我回混沌生活?” “如今我明?白了,你让我回混沌,是要我见?柳娴月。” 老头瞌眸,并不否认。 “你指引我与柳娴月相见?,让我统领这方混沌,又以自身为索,触发两界大战。”司樾问,“你们想?干什么?” 老头一笑,目光越过她?,望向?了地上的恒子箫。 “你果真不知,就去问你徒弟。” 司樾睁眸,目露诧异。 在老头的单手礼中,她?低声喃喃,“难怪得以飞升,他竟悟到了这一层……” 从前的天庭秉公用权,恪守天道,将三十?六小世界管理得井井有条,使?恶有恶报,善有善果。 可不知从何时起?,天庭腐朽,仙神各怀私欲,斩妖除魔不再为正义,而为功绩。 彼时的混沌,妖魔争战不休,又频遭天界剿杀,放眼?望去仿如炼狱一般,血流成河,白骨成山,苦不堪言。 “我佛不忍混沌众生如此,派我下界。”老头道,“我为你取名司樾,引你见?媿姈媿娋,又见?柳娴月。可直到你我分开之时,你身上煞气始终未除,终归只是魔头而已。” 司樾敛眸。 若她?平心静气,在乎混沌众生,便不会因一时愤慨而和天界开战,也就不必被打入灵台。 然彼时的她?沉浸在意气之中,过了太久顺风顺水的日子,自以为无人能敌,于是稍有不如意便煞气满怀,不管不顾打上了天去。 西方遂将她?收入灵台,再练一回。 那三千年的镇压,不为别的,只为传灯授法、告悉天理而已。 司樾是西方朝混沌投下的一卷慈悲。 佛祖设法七千年,用她?止混沌干戈、救混沌众生脱离战火。 司樾也是天道拦在天界诸神前的一道屏障。 她?领混沌平衡三界之权,警示那高高在上忘记了初心的仙神,勒住他们日益膨胀的僭越之举。 “那凭什么啻骊就不用被关起?来。”司樾不满道,“这不公平。” “哈哈哈哈你也配和她?比!”老头不客气地嘲笑道,“啻骊能有今日,不知修行了多少?世、行了多少?善举。此番她?犯下杀孽,自然减损功德,不过功过相抵后尚有余荫罢了。你——” 他上下打量着司樾,嗤笑道,“被关灵台之前,你又做了多少?好事?积累了多少?功德?你那功德和你口?袋一样干净。” 司樾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嘴上反驳道,“你教我的:钱留在手里就是贬值,必须立刻花出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老头也不反驳,坚持自己的理念。 司樾又摸了摸自己眉心,“刚才这里一热,难不成我真成佛了?让一个恶魔成佛,合你们规矩吗?” 老头笑了起?来,“何谓魔,何谓佛——纵是魔,心怀善念,救苦救难者便算是佛;纵是佛,有贪嗔痴念者便算是魔。” “既然救苦救难,你还让混沌白受这一战。”司樾嘀咕道,“早点来不行嘛。” “因果有报,你该清楚,该生者不会死,该死者就是没有这场仗,也活不过去。混沌的杀孽还是太重,这场战乱,得受。” 这道理司樾不是不懂,只是随口?抱怨两声。 自历经生离死别、关入灵台后,她?便看淡了一时生死,明?白生生不息、轮转不休的道理。 两人谈话告一段落,良久,司樾道,“还有一事……” 她?抬眸,望向?面前的老者,“柳娴月……如今如何了。” 她?的功力最多探查前后十?世,三千多年过去,柳娴月已轮回不止十?次,她?看不到他了。 老者似乎料到了她?会问这句话,抬手一挥。 天空上打开一面云镜,镜中是一长袍书生,正在点灯夜读。 司樾一怔,在她?看向?那书生时,老头轻轻道,“柳娴月一生,犯下杀孽无数,可他开设律法,援老救孤,所积功德也无数。” “他离开混沌,乃是缘分已尽。此后六世不得善终,便也还清了杀债。” 他随司樾一同看向?那书生,“他是难得开智的妖魔,身有慧根,这一世官至三品中承。” 司樾颔首了然。 她?收回了目光,不再看那镜中之人,只低低道,“行,他过得好就行。” 老头回身,“还有话要说么?” 司樾沉默片刻,持手回佛礼,道,“不论如何,多谢。” 她?手上挂着的红髅琲,虽是恶相,本质却和佛珠并无差异。 老头一笑,低头操手回礼,“小友客气,你我共勉。” 他维持这一姿势,化为点点金光消散云间。 司樾回眸,望向?混沌。 在媿姈媿娋的主持之下,城中已开始善后。 司樾立于天界和混沌的分割处,抬首遥望西方,许久,转身,收敛了红髅琲,朝底下遭过劫难的城郭而去。 第173章 三个月前的那?一场天兵来犯, 并没有给中城带来太久的伤害。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47节 混沌界向来如此,今天打个架,明天屠个村, 杀戮、毁灭在这片混沌的土地上司空见惯, 妖魔们对于修复废墟已是轻车熟路, 颇有心得了。 此前,柳娴月和魔主?的离去让混沌众生如此悲恸,或许便是因为大家无不怀念不必修复废墟的时光。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是为?了这二位而战, 那?么再?多的流血、再?大的废墟也无关紧要。 就像这一次魔主?只身闯天牢救出那?个小家伙一样?, 为?魔主?浴血拼杀的妖魔们知?道,无论刀山火海,无论天牢地?狱,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就绝不会被抛弃。 会有人来救他们, 也会有人一次一次、不厌其烦地?重建他们的家园。 三个月的时间,中城不仅恢复如初, 而且更加热闹。 三月暮春, 天气回暖, 万物复苏, 鸟兽虫鱼都从漫长的凛冬里?苏醒, 纷纷出来活动。 新的一年,妖魔们身边带上了新的面孔。 不管冬日再?是严寒、肃杀, 总有一些顽强的小生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降临。 带着新生幼崽去混沌宫觐见他们的王,已成为?混沌的一种习俗。 靠近混沌宫的街道上传来哒哒的马蹄音, 此处毗邻宫闱,可并不宁静, 反而嘈杂得有些闹人。 “不哭,不哭喔……” 挂着芳兴园的敕造牌匾下,充满了或低或高的哭声。 门口石阶下摆了许多竹篓,里?面装着的各式各样?的幼崽。 几个人形的女妖正焦头烂额地?清点竹篓,将里?面的幼崽抱出来检查安抚。 芳兴园的园长也在其列。 “给我吧。”面容姣好的少女弯腰,从旁边女妖手中接过尖声嚎叫的幼犬。 她一手抱来,一手顺势拉了一块厚布蒙住犬身,隔绝了外界纷繁的气味、光影。 尖利的犬嚎慢慢在柔软的怀抱中平息下来,灵羽松了口气,正要回身,便听闻有马蹄声从街头传来,最终停在了这座芳兴园前。 灵羽抬眸,当即抱着幼犬走下阶来。 颀长冷俊的男人翻身下马,身后是数名骑卫。 他们拉来了六车物资,车上烙着硕大的紫印,是从宫中来的。 “灵园长。”男人刚一开口,少女便紧接着道,“良璞大人!辛苦你们了。” 良璞摇头。 这座芳兴园开了二十年,他们也打了二十年的交道,便省去了寒暄。 良璞挥手,让身后的士兵将车上东西抬进?园里?,他则将清单递给灵羽,“您查点。” 灵羽将怀里?的幼犬交给旁人,自己拿了册子,一页一页地?点过去。 敕造的孤儿?院,尿片、食物、玩具,大小用具皆从宫中拨来。 她看过之后,合上册子,对良璞笑道,“不错,正是我去年上报的数量。” 良璞的目光越过她,扫向台阶上的那?些竹篓,自语道,“今年还是不少……” “还是少了些的。”灵羽道,“前些年大家都苦,这两年混沌界恢复了些,丢弃崽子的人也就少了些。” 良璞颔首。 灵羽侧身,“大人辛苦,进?来喝杯茶吧。” “不了,”良璞辞却道,“宫里?还有不少东西要送,耽搁不得。” 灵羽知?道他年初事忙,且厌恶客套,遂爽快道,“如此,我也不多留大人了。” 骑兵们卸了车,返回队列,良璞翻身上马。 灵羽余光一扫,看向了马上最末的一个少年。 她咦了一声,“是生面孔。” 良璞顺着她的目光瞥去,介绍道,“从西部来的。听说中城被天兵攻打的消息后,一个人从村子里?偷着跑了出来。本该遣返,但这小子机灵沉勇,就破格留下了。” 灵羽一惊,“看着年纪尚小,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低了低头,回道,“旬初。” 灵羽笑道,“我也是西部来的。你刚来,要是有什么一时来不及置办的,可以?找我。” 那?少年低声道了谢,果如良璞所说,有着不似年龄的老成。 灵羽从储物器中取出了一个布包,双手交给良璞。 “大人,这是园里?刚刚化形的几个孩子过年时做的,送给您和鬼芝大人,还有魔主?。您若方便,请帮我们转交。” 良璞折腰接过,本还想问,送三个人怎么放在一起。 打开一看,便立刻知?道谁是谁的了。 布包里?面是三个娃娃,做的正是他们三人的模样?。 那?稚嫩松散的走针,的确是出自刚化形的幼童之手。 “我会帮忙转交。”他郑重地?收进?储物器内,对灵羽道,“多谢了。” “大人慢走。”灵羽摆手,目送他和卸车归来的骑兵们离去。 这串自宫中出来哒哒马蹄音便又转去其他街道,如琲链一般,串连起城中千家万户。 它路过食肆,得来一声矜贵的声响。 有少女说:“我很早就想说了,人多的地?方难道不应该禁止雄性入内么。又吵又臭的,我都不想待了。” “哎呦喂我的蜓婴大人,您就别为?难小店了。” 它路过宝器珠府。 有慈爱温柔的声音:“店家,妾身想给小儿?打一副长命锁。” 它路过丝绸布店。 有水墨唱腔般的说话声响起,“你的伞布要换么?” “这里?的布不够艳,还是先换你的水袖罢。” 它路过酒店。 这里?的声音杂乱起来:“蛟侍大人给他的宝贝小蛟庆生,摆三天流水席,人人免费!” “他的宝贝蛟又生日了?怎么每个月都生日。” “管他呢,等等我,给我留个位!” 它路过药铺。 “东家,您来了,这是账册。” 有天山雪水般清灵的声音响起,“店里?可好?” “一切都好,就是刚击退天兵的那?一阵子有些忙不过来。” 它路过槽坊。 “醉魔大人……您怎么又醉倒这儿?了,醒醒、醒醒,您这样?小店怎么做生意呢。” “哈哈……你来了?来来来,陪我、陪我喝酒……” 它路过铁匠铺。 在热火朝天的锤炼声中,还有比铁锤更加聒噪的粗噶之声吵嚷着:“老板,老子的九环刀怎么还没修好!都三个月了,你知?道兵器就是武将的命吗,爷爷的命都在你这儿?破店寄存三个月了!我看你是存心找茬!” “哎呦虎爷啊,我哪敢和您找茬儿?呢…”那?声音一顿,立刻又拔高起来,“盲剑大人!盲剑大人买点什么,是剑鞘还是刀油?” “都要。” “老、老大好……” “对着旁人这般嗔目案剑,呵,你只会在我面前剑声息语么。” “呃,什么意思啊老大?” “……丢人现眼。” 马蹄走过中城的大街小巷,每经过一处便得到一处的声音。 蹄音作线,将这大大小小的声音串连起来,最终汇向一处。 “主?君?” 良璞一愣,正要翻身下马,就被小摊前的女人抬手制止了。 “今日公?休,没事别叫我,有事更别叫我。”司樾翻着摊子上的小玩意儿?,身边站着一短□□布衣的青年,以?及一只飞在空中的小蜻蜓。 良璞从怀中取出那?个娃娃,“主?君,这是芳兴园刚化形的幼崽做给您的。” 司樾这才抬眸看向了他。 她接了过来,看见娃娃上面的走针时,倏地?一笑,眸中隐约流出两分怀念的神色,“行啊,比我手巧。” 将东西送到,良璞识趣地?低头,“主?君,属下先行告退。” 司樾挥手,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摊前的小贩瞪大了双眼,“你、您是魔主?!” “是嘞。”司樾将娃娃收进?怀里?,揣手问他,“魔主?打折吗?” “不、不打。”小贩瑟缩着脖子,怯弱道,“柳先生留下的规矩……权贵庶民同、同价。” “嘁。”司樾逞强道,“得,你以?为?我真差那?两个钱吗?哈,我那?是试探你呢,看你有没有按律经营。” “堂堂魔主?,你计较这点钱干什么。”纱羊叉腰,“每次跟你出来,我都觉得丢脸。” 司樾从摊子上离开,“那?你可以?不和我出来。” “我才不是和你出来,我是和子箫出来!” 天兵打着要人的旗号杀来,退去后,却再?无人讨要恒子箫和纱羊。 天界不管他们,他们便也没有回天,直接住在了混沌宫里?。 司樾抹除了纱羊身上的法术,她那?五万四千双眼睛都自由了,只属于纱羊一人,再?不会被他人所窥探。 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248节 纱羊本想问司樾,她在煌烀界时怎么不这么做。 可转念一想,她自己便能?解答这一问题。 在尘埃落定之前,司樾还受制于天,这样?的小伎俩抹除与否都无关?紧要。 这一答案同样?适用于恒子箫的疑问。 他问司樾,“师父,您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弃我,为?何还执意要我成仙,不肯让我成魔?” 司樾一哂,“我没有不让你成魔,只是在何家村,你自己做了选择。” “一来,我不想你中途改志,否则一旦掌握不好火候,就是剑走偏锋。” “二来,你身为?神子,身处天庭掌控的小世界里?,他们随时都能?捏死你,在飞升脱离凡胎和煌烀界之前,还是乖点为?好。” “再?者,”她笑叹一声,“神仙的道法也不错,救死扶伤、匡扶正义,这样?好光明大道,为?何不修?” 基于这三个缘故,司樾并不赞成恒子箫修炼魔道。 即便是她,也是历经生死之苦,被灵台关?押三千年后才有两分醒悟。 恒子箫太小,尚不适合走这条路。 三人在街上逛了一圈,晚上回了混沌宫。 媿娋在校场练兵,他们在媿姈处吃过了饭后,喝茶时,媿姈拿了一沓信来。 “今年各地?各处的请愿函,你这会儿?子看了吧,该批紫的批了,我好操办下去。” 司樾在椅子上一瘫,“可今天是休假。” “你闲着也是闲着。”媿姈把?信塞进?了她怀里?。 司樾无法,只能?一脸晦气的工作。 她翘着二郎腿,没骨头似地?躺着,一张张翻看起来。 照例把?头一张的“申请加薪”扔去一边,她从第二张开始看起。 看了一会儿?,在一堆申请加修、加筑、加派的请愿里?,司樾抖棱出一张来。 “这是哪个人才——申请御膳房为?三等宫娥免费提供芒果饯。” 媿姈噗嗤一笑,把?那?张信函接了过来,打量了一番后,“虽是匿名,但我认得这个字迹。” 司樾昂了一声,懒洋洋道,“那?你看着办吧。” 她把?该批的批了,准备回去。 纱羊还记着街上的仇,不愿意跟着司樾离开,留在媿姈处和她聊起了花茶。 她不走,便只有恒子箫跟着司樾离开。 外头华灯初上,暮春夜风微寒中又夹杂了几缕暖意。 天还没有黑透,他们沿着宫道漫步消食。 恒子箫本以?为?只是寻常的一场散步,可回过神来,他们竟已到了西宫。 “师父……”前方绿柳成群,恒子箫脚下一顿,有些踟蹰。 司樾扭头,冲他一笑,“我说了,你可以?随意逛。走罢,我又不是暴君,他又不是白月光,你又不是替身妃子,有什么来不得的。” 前方正是柳娴月的旧宫。 不管是初次来混沌的那?两个月,还是如今的三个月,恒子箫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这里?,不敢涉足。 “但其他人都……” 不止是他,所有宫人都不会靠近这里?,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结界,将这里?设为?了禁地?,恒子箫自然也就不敢冒然前往。 “他们不是为?我,是自己不敢不愿。”司樾半敛眼睑,“可这么多年了,总得有人给他扫扫墓。” 恒子箫一顿,恍然想起,三月初五,已是清明。 他再?没有它话,抬步跟上了司樾,推开了这扇陈旧却厚重的宫门。 绿柳成荫,三千年后,这座西宫里?依旧有墨香余存。 四周空气比外头冷清许多,他们走在小道上,绕过简朴的老宫,被柳树环抱着。 春风一过,白色的柳絮纷飞,翠嫩的柳条和司樾头上的那?一枝翻动起舞。 恒子箫注视着司樾,见她脸上并无异色,一如平常。 他不知?道师父和柳娴月的故事,可深入这座被人铭记又再?无人踏足的宫殿,恒子箫心中油然生出两分哀凉。 即便是他这个外来者,每次瞥见西宫那?一片绿柳时,也不由得想: 若是柳娴月还在就好了…… 这想法一直都有,可在直面心魔之后,恒子箫心中再?无那?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嫉妒,只剩下纯粹的惋惜和敬重。 他们绕过主?殿,在后山山坡上,恒子箫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陵墓。 司樾在那?陵墓前驻足。 “他死无全尸,只埋了两件衣服。” 山顶之外的远天上只剩下了最后一抹残阳。 落日的余晖由金红紫灰四色搅合在一起,霞云瑰丽又绵长。 恒子箫站在司樾身后,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守着她。 半晌,司樾反手解下了头上的柳枝。 恒子箫一惊,下一刻,晚风将司樾的头发?如泼墨般在空中铺开。 她侧身,捏碎了那?柳枝,送千万碎末飞去山下中城。 “师父!”恒子箫惊呼出声,这可是柳娴月最后的念想了! 司樾双手揣在袖中,目光随纷纷扬扬的柳末一并投向那?金光余晖下的城池。 她问恒子箫:“你可听说过开天辟地?的故事?” 恒子箫讷讷点头,依旧沉浸在司樾弃柳的震惊当中。 司樾兀自道,“盘古垂死时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她说着,眯起紫眸,眸光远去,遍及天下。 “开天辟地?者,不得不有粉身碎骨、死无全尸的胆量。” 恒子箫沉默片刻,道,“柳先生,值得千古传唱。可在弟子看来,师父也值得。” 司樾摇头,豁然一笑,“我今日来送送他,送他看看他想了一辈子的海晏河清,天下承平。” 她目送那?千万碎柳飞向街头巷尾,随即转身,望向了恒子箫。 女人的五官还是那?样?平平无奇,她身上的麻衣也还是那?样?寒酸粗陋。 可她墨发?扬起,遮蔽了天后日光,那?对紫眸深邃若夜,却又含了两点星光。 “走罢,小子。” 她自恒子箫肩旁走过,踏着阴阳昏晓交割时的天色下了山,先他一步开路,让他跟随她的脚步而行。 “回家。”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