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色骄妻替嫁后》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1节 ?  羞色骄妻替嫁后 作者:受雪流云 简介: 本文又名《替嫁骄妻》 衍王府做媒,要把林府千金嫁给定远侯世子苏景玉为妻。 养女林逢月受姐姐所托,悄悄出府去见苏景玉,是否真如传言一般嗜酒放荡。 苏景玉十年前在太子宫宴上中毒,濒死之际被青衣道士救走,归来后当起了坐堂医,每月只看诊三个病人。 那日他酒气氤氲,媚眼如丝,贴在装病的林逢月耳畔道: ++++“姑娘火气过旺,是失于调和,还是早日成亲为好……” 姐姐知情后哭着去求爹娘,打死不嫁苏景玉,林逢月本以为婚事作罢,没料想被嫁给苏景玉的竟是她自己。 * 新婚之夜苏景玉不知所踪,林逢月独自入眠时做个了怪梦,她与夫君久别重逢,摸着他的脸颊垂泪,与他洞房花烛,彻夜温存。 睡梦中伸手抱住了刚刚回府,满身酒气的苏景玉,他嫌弃地推开她,向后一躲。 次日一早,苏景玉坦言并不想娶她,两人一拍即合,一年后和离。 林逢月对梦中人念念不忘,他性情温润儒雅,面目却模糊不清,贴身藏着一块鱼形玉佩。 一日,她偶遇了一位腰上坠着鱼形玉佩的公子,把他误认成梦中人,与他相视而立,言笑晏晏。 那一刻,苏景玉彻底变了脸色。 跟踪使坏、万千宠爱尽付一人,终于拥得美人入怀,让那块碍眼的鱼形玉佩在他脚下碎成齑粉。 唯独她那梦中人,看不见又摸不着,令他醋意翻滚又无可奈何。 一年后,一场牢狱之灾唤醒了苏景玉的前尘旧梦,山洞、追兵、碎玉、伤痕…… 他衣衫带血,抱起熟睡的林逢月笑着垂泪:“小月儿,我才是你梦中的夫君!” 【小剧场】 为追查当年中毒真相,被迫成婚初期的苏景玉: 推开枕在他肩上,手臂环在他腰间的林逢月:“这丫头醒着时除了脾气臭些还勉强有点人样,怎么一睡着了就变成这副死样子!总爱对我动手动脚的!” 后来,月圆之夜,纱幔轻垂。 苏景玉反手握住逢月的手腕,转过身面对她,用她的小手拨弄腰前垂着的系带,唇边勾起的弧度暧昧又撩人,“夫人想怎样都行,我保证不反抗。” 嗯?脸呢? #众里寻他,梦中人竟在枕畔 #前世情债、今生撩债,注定都是要还的 又羞又色粗线条假千金*假浪荡真纯情魅惑医仙 【温馨提示】 1、女主娇美但有点小彪悍,用男主的话说“又羞又色”,实在称不上“娇妻”,所以用了“骄”。 2、男主名声不好另有隐情,其实是很纯洁一男银。 3、男女主做的是前世梦,非重生,前世和今生情节完全不同。 4、1v1,sc,he,打情骂俏,没羞没臊,总体是个小甜文。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逢月,苏景玉 ┃ 配角:祁沐恩,孟子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众里寻他,梦中人竟在枕畔 立意:缘分来之不易,且珍惜 第1章 春意渐暖,风声漱漱。 林侍郎府后院的花园里柳叶初舒,碧草吐馨。 秀美的假山边垂柳摇曳,倒映在碧色的池水中。 假山下,林逢月斜倚在青石板上沉睡正酣,淡绿色的裙角葳蕤垂落在石下新萌生的嫩草之上,刚刚抽出新芽的弱柳随风轻柔地抚过她姣好的面颊。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冲破了花园中的寂静,巧儿小跑过来,放下手中的饴糖盒子,蹲下身用力摇晃她的手臂。 “二小姐快醒醒,这才刚入春,晌午日头虽暖些,可也不能睡这儿啊,当心着凉了!” 一对羽睫轻颤,林逢月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起身揉了揉硌的发酸的纤弱肩膀,迷离的目光落在巧儿圆润的小脸上渐渐聚神,鼻音糯糯:“你去小厨房做盒饴糖,怎么这么久才做好?” 巧儿嬉笑着撩开林逢月的裙摆挤在青石上坐下,抱起草地上的饴糖盒子打开,拈了一颗递到她手中,“衍王府的管事来给大小姐说亲了,听说是侧妃亲自撮合的,我去前院看看热闹,二乐和四喜姐姐凶巴巴地瞪着我,我就回来了。” 林逢月口中含着饴糖,甜味似能从唇齿间蔓延到内心深处,残存的困意彻底散去,挺身对着池中的倒影理了理睡的凌乱的乌发。 “难怪今日后院这么安静,都听不到姐姐的琴声呢。” 巧儿自顾捏了颗饴糖放在嘴里嚼着,红润的腮帮鼓起一块, “可不是嘛,往日里小姐你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大小姐就已经开始练琴了。” 林逢月的视线从水面上收回,娇嗔着瞟向巧儿,“你这丫头又取笑我!” 林府除了有一位公子,名义上有两位小姐,姐姐林玉瑶是林侍郎夫妇亲生,而林逢月实为林侍郎胞兄之女,自幼父母双亡养在林家,称呼林侍郎夫妇为爹娘。 林家夫妇虽算不上苛待她,却从来都对她不管不问,府中势利眼的下人对她自然不如对姐姐玉瑶那样殷勤,幸而有生父过世前留给她的京郊五百亩良田傍身,不需要仰人鼻息地活着。 她享受这种不被约束的慵懒随意,但巧儿竟然不顾及她的颜面,明着说她懒,气的她在巧儿圆润的小脸上轻拧了一把,“快把饴糖收好,随我去马厩里喂过小白马,等一会儿我还想骑着它出府去逛逛呢。” 林逢月起身,原本垂在膝间的嫩柳拂上水面,画起道道涟漪。巧儿揉了揉脸颊,抱着饴糖盒子紧跟在身后。 假山旁有一道一尺多宽的石子路,以红绿色鹅卵石铺成,精巧雅致,主仆二人刚踏上石子路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唤道:“二小姐!” 林逢月闻声转头,见是姐姐玉瑶带着丫头四喜匆匆赶来。 林玉瑶不似往常那样莲步轻缓,行走时鬓间簪环叮当作响,淡粉色的披帛向后飘如轻烟,苍白的脸上笼着一抹焦灼。 “姐姐这是怎么了?”林逢月迎上前。 林玉瑶微微气喘,缓了片刻才道:“逢月,小姨母亲自保媒,要把我嫁给定远侯世子苏景玉,娘已经答应了,过几日苏家就要正式登门提亲了。” “可我听说他是个混迹风月场的浪荡公子,整日饮酒作乐,不务正事,这种人怎能托付终身?”林玉瑶委屈的声音微颤。 逢月不解,娘多年来广寻名师指点姐姐琴棋书画,近来又托做了衍王侧妃的堂妹从宫中请来嬷嬷教习规矩,就是为了给她觅一门好亲事,应当不会将她嫁给这等纨绔子弟才对。 她疑惑地与巧儿对视了一眼,转回头来轻声安慰:“姐姐别急,兴许是误传的呢,信不得的。” 林玉瑶娥眉微簇,语气更急促了几分,“不是旁人误传,是姜姃悄悄同我说的!她说苏世子十二岁就中了会元1,本来前程大好,却不知为何离京十年,如今才回来月余,竟变得嗜酒放荡,闲时在泰安堂做坐堂医,借诊脉的机会百般调戏良家女。” 姜姃,林逢月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恣意妄为,喜欢搬弄是非的姑娘。 她因是嫂嫂姜娴的胞妹,自幼丧母,父亲放外任去了江南做官,家中只有一位年迈的祖母,因此时常出入林府与林玉瑶为伴。 逢月每每见到她都躲之不及,不知姐姐为何会与她交情甚笃。 姐姐对姜姃的话深信不疑,逢月也不便多言,垂眸思量了一瞬道:“要不我陪姐姐出府去见见这位苏世子?” “不行,我今日琴还没练,琴师已经在等了,再说我与他已经在议亲了,这时候去见他于理不合,娘知道了会责骂的。”林玉瑶素手攥着披帛紧了几分,“逢月,还是你替我去见见苏世子。” 林夫人焦氏从不过问林逢月出府的事,出去见见苏世子并非难事,她不忍姐姐焦心,果断应下,“好,姐姐放心,我这就去。” 林玉瑶黯淡的眸子变的清亮了些,从四喜手中接过画轴递给逢月,“这是苏世子的画像,你拿着做个比照,免得认错了人。” “大小姐”,侍女一平急匆匆寻来,见了玉瑶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琴师等候多时了,夫人催您赶快过去呢!”林玉瑶转身欲走,又回头叮嘱:“逢月,出门小心些,别让娘知道你去见了苏世子,快去快回。” 须臾,一辆马车从林府驶出,春风拂过车角垂落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帘幔向后飘摆,午后的阳光射入车内,刺得林逢月不禁阖眸,羽睫轻轻颤了颤,才把视线落回到手中的画轴上。 画上的公子贵气温雅,俊美无俦,她怎么都难以将画中人与传言中轻浮浪荡的酒色之徒联系在一起,想必是传言有误,姜姃的话本就不该信的。 “苏世子长的可真好看!”巧儿起身掩了掩帘幔,又歪头端详起画中人。 的确,单论相貌,林逢月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即便是在画上。可他既是定远侯世子,为何不住在侯府,要离京十年? 况且他十二岁就会试夺魁,归来后即便不随父亲定远侯一起任职军中,也该继续搏个功名,怎会在泰安堂当起坐堂医来? 当真是医术高超,立志悬壶济世,还是这十年间他经历了什么? 林逢月将画轴重亲卷好收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苏世子。 泰安堂是京中最大的医馆,坐落在京中最繁华的富隆西街上,林逢月之前上街闲逛时曾路过过几次。 马车外人声渐隆,林逢月轻撩帘幔,适应了灼目的阳光,眼前已是富隆西街的繁华景象。 两旁的小楼鳞次栉比,各色店铺罗列,街道上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于耳。 马车又行进了一刻钟,终于可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座三层高的门楼,相比周围的小楼,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弯檐斗拱气派不凡。 空气中弥散的药香渐浓,车夫一声喝止,马车稳稳地停在泰安堂门口。 “二小姐,到了。”车夫轻叩车门,放下车凳。 林逢月由巧儿搀扶着下车,示意她给了车夫些赏钱,只说进去买些药就出来,请车夫稍候。 泰安堂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堂内一层挑梁近两丈高,东西两面墙上布满了抽屉,下方边沿用红纸标记着药材名,一群伙计忙着按方抓药,并未见到有医者坐堂。 林逢月正狐疑间,一个着灰衣的伙计迎上前来,“姑娘要抓什么药?可有药方?” “我不是来抓药的,我身上有些不适,听闻贵堂的苏大夫医术高超,想请他帮忙看看。” 伙计面色登时不似方才那般客气,双手互插进袖口,上下打量着逢月和巧儿,脸上的笑意耐人寻味,“姑娘,苏世子不同于别的坐堂医,每月只看诊三个病人,如今名额满了,姑娘下月再来吧。” 每月只看三个病人?逢月与巧儿面面相觑,之前笃定传言有误的信念不觉间动摇了几分,定了定心神道:“医者父母心,还请跟苏世子说说,通融了这次。”说着轻瞥了巧儿一眼。 巧儿服侍逢月多年,深知主人在林府不受宠,很多时候需要用银钱打通关节,习以为常地看向逢月,刚好对上她熟悉的示意眼神,忙从荷包中取了块碎银子,不容分说地塞给伙计,扬着团呼呼的小脸笑道:“我家小姐生的是急症,等不得,劳烦哥哥帮着跟苏世子说几句好话,今日给看了吧,诊费都好说。” 伙计接过银子攥在手心里,轻哼一声,无奈又见怪不怪地扬眉,半晌后似是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来,“等着。” 说完,转身沿着侧面的楼梯上楼去了,边走边将手中的银两塞进怀中。 等了许久,那伙计都没有下楼来,林逢月心里不祥的预感更甚,堂内的嘈杂声渐渐充耳不闻,思绪飘飞到那幅画轴上。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2节 画上的公子天人之姿,无疑是姐姐的良配,可若真如传言一般是个浪荡子,就可惜了这段好姻缘了。 日头又向西偏了些许,那伙计才慢悠悠从楼上下来,身旁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巧儿瞥见,扯了扯逢月的衣袖,逢月的视线从窗外回转,落到那少年的身上,见他穿着体面,目光鲜活灵动,不像是堂内的伙计。 灰衣伙计看向逢月略一扬头,身旁的少年会意,打量了逢月一眼,单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凑到她跟前,透亮的眸子盈满了笑意,像是在苦苦压抑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他声音清冽如泉,却道出了足以令逢月怒火中烧的话:“我家世子说了,女子的急症不外乎两种,一是破相了,二是破水了,敢问您是哪种急症?”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大吉,感谢点进来的宝子们!~ 1会元:古代科举制度中礼部组织会试,由获得举人资格的人参加,中榜者被称为贡士,其中第一名称为会元。(有的网站叫“会员”,之前我也这么写滴,经有宝子提醒有歧义,以百度百科为准,改成会元,捂脸跑~) * 放个预收,感兴趣的宝子点个收藏吧~ 预收文案1:道长与女妖 【白切黑妖道&妖娆霸气女城主】 韶阳五城的城主姚华音以貌美妖娆,冷酷无情著称。 阳春三月,她在城外的山中处决了身边奸细,擦拭掉玉指上的斑斑血迹,斜倚在山间赏看烂漫山花。 一个背着包袱逃难的小道士从林中钻出,样貌清俊,眸灿如星,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静默。 “姐姐生的好美,你是仙女吗?” 小道士笑容仿佛山间清泉。 姚华音缓缓向前倾身,秀眉微挑,满目风情。 “仙女?我是专门吸人精髓的女妖。” 姚华音从未见过这等清风霁月的男子,将小道士留在身边,日夜相伴。 从那日起,姚华音时常早起时面泛红霞,看那小道士的眼神含羞带欲。 侍从都说小道士生的俊俏,讨得城主欢心,唯有他自己知道,那些都不过是幻梦一场。 夜深人静,房中烛光缱绻,姚华音再度入梦。 薄透的纱衣之下,肩上那朵小道士亲手刺上去的佘蔓花已然鲜红如血。 他清亮如泉的眼里涌上一丝诡异的笑, “女妖?姐姐,你可知道何为妖?” 预收文案2:娇媒 【一心搞钱倔强少女&孔雀成精恋爱脑纨绔少爷】 李凡心是媒婆之女,寡母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促成姻缘无数,家里置办田产修建房舍,还有闲钱供她读书,日子过的有声有色。 一朝寡母病逝,田庄的土霸王欺负到凡心头上,收不到田租,生活没了着落,小丫头都快养不起了。 眼看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李凡心眼泪一抹,决定女承母业,出门替人做媒。 奈何凡心不认识城中尚未定亲的适婚男女,捧着俏脸左思右想,目光转向身边刚刚及笄,食量惊人的小丫头。 小丫头愣了一瞬,刚端起的第二碗饭赶忙放下,吓得连连摆手。 正犯愁时,一只白毛狗再次闯进院子里,虽然脏了些,样子却与城东郑员外家那只很是相像。 凡心眼前一亮,给谁做媒不是做呢? - 郑斐是郑员外的独子,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那日在自家院中饮酒作乐,听管家说有媒婆到访,手中折扇一展,厌烦地踩着身边石凳: “本少爷家财万贯,发亮腿长,长的也俊,看上我的姑娘赶都赶不走,还用得着媒婆来说亲!” 谁想来的竟是个清秀少女,神情胆怯中透着几分倔强,怀里抱着一只刚洗过澡,毛还没有干透的白毛狗。 郑斐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却听那少女道: “请问,贵府的狗子要结亲吗?毛亮腿长,长的也俊,只要一吊钱。” 郑斐:“……” 第2章 “你!”巧儿小脸涨的通红,结巴着说不出话来,气得直跺脚。少年背过身去,忍不住噗的一声,笑的浑身乱颤。 林逢月紧抿着唇,忍下心底不断涌上的愠怒。 医者仁心,理当心怀悲悯,苦病患之苦,这苏世子却每月只看诊三个病人。既然不肯通融,随便寻个理由打发了她也便罢了,什么叫破相了还是破水了? 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家,他竟对她这般言语轻浮,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画上矜贵温润的模样不过是媒人拿来哄人的!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转身就走。 可她答应姐姐来见苏景玉,帮她证实传言是否为真,如果就这样回去了,怎么和姐姐交代呢?再说这些话是这个顽劣少年转述的,并非苏景玉亲口所说。 对,没见到他本人之前,不管旁人说什么都不算数。 林逢月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我得的是心疾,胸口憋闷难忍,劳烦苏世子圣手,为我诊治一二。” 她此时的确被气的心浮气喘,不算是说假话,又态度诚恳,没有一丝不敬,苏景玉应该会破例见她的吧。 不得不承认,或许是那画上公子的样貌太过于亮眼,使得她到此时仍然对苏景玉本人存有一丝期待。 少年略怔了怔,与那灰衣伙计对视了一眼,清亮的眸子落回在林逢月娇美又笃定的脸上,唇边扯出一副与灰衣伙计十分相近的玩味笑意,显然是没有相信她的话。 向前凑近了些笑道:“姑娘回去吧,我家世子不会见你的!” 不见她? 她与苏景玉素未谋面,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个寻常的病患,说“不会为她诊治”还说得过去,为何说不见她?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 不可能。 莫不是苏景玉把她误认成了他不想见的人,所以才对她出言不逊? 林逢月不解地看向身边的巧儿,巧儿显然与她有同样的疑惑,扬着红意尚未褪尽的小脸道:“我家小姐是工部林侍郎府的千金,你家世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少年脸上的笑意僵住,双眼滴溜溜地又在主仆二人身上扫了几圈,抬手搔了搔鬓角,内心像是经历了几番挣扎,半晌才开口,“姑娘跟我来吧。” 话音未落就双手抱在胸前,大步流星朝楼梯走去。 林逢月绷着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些,带着巧儿小跑着追了过去,那少年倏地转回身向她扬了扬下巴:“你一个人上来。” 林逢月追的太急,险些撞到他身上,心里不满地埋怨了他两句,转头示意巧儿在此等她。 少年走的太快,林逢月紧跟着一路小跑,没留意楼上是怎样的构造,片刻功夫就到了一间房门口。 少年刚一推门,登时一股浓重的酒气扑来,完全掩盖了泰安堂内的药味。 “姑娘在这等一会儿,我去跟世子禀告一声。” 这是喝了多少酒! 林逢月被酒气熏的不禁皱眉,待她反应过来,少年已经绕过屏风钻进里间去了。 林逢月四下望去,房内除了那面翠玉屏风外,金丝楠木的八仙桌,色泽明艳的波斯地毯,哪一样都价值不菲,俨然是豪门府第的布置,看起来与医馆没有半点关联。 正讶异间,少年嬉笑着探出头来,抬手敲了敲屏风,“进来吧。” 林逢月点头,眼前又一次浮现出画上那张美的灼目的脸,踏着柔软的地毯绕过屏风。 月洞门两边,红纱帘幔葳蕤垂地,正对屏风处摆着个黄花梨小几,后边放置着一张大红色的雕花软塌,榻上斜卧着一位红衣公子,正执着酒壶向口中倾倒。 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看见晶莹剔透的酒水汇成一条珠帘,一头墨发用金冠束着,发梢如瀑布般流泻在肩头,执壶的手白皙如玉,骨节分明。 “苏世子。”林逢月轻唤。 苏景玉闻声放下酒壶,用衣袖轻沾了沾嘴角的酒水,手肘撑在身侧面向她,缓缓抬眼。那抬眼的动作极慢,慵懒而撩人。 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林逢月面色微红,目光不禁躲闪,低垂的羽睫半晌没有抬起,直到那低哑中带着三分醉意的嗓音响起,“手”。 林逢月抬眸,走到小几旁,在一堆酒壶中勉强寻了个落脚的空隙,坐在一旁的圈椅上。 小几上没有备下腕枕,她略挽了挽衣袖,将小臂平放在几上。酒气扑面,紧接着一只白玉般的手探了过来,三根修长的手指轻轻贴附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温热,细腻。 短暂的静默后,林逢月轻抿嘴唇,视线沿着苏景玉绣着流云纹的红色衣袖向上,落在那张让她期待已久的脸上。 他正垂眸看着她的手腕处,神情专注,似在细细思量着,眉眼柔和,口如含丹,又俊又美,贵气天成,比画像还要好看三分。 这样的容貌果真难得一见,的确是姐姐的好姻缘。 苏景玉感知到她的灼灼目光,没有抬眼,勾唇一笑,手指从她的腕上挪开,悠悠开口,“姑娘火气过旺,是失于调和,还是早日成亲为好。” 林逢月思绪回转,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羞耻感从心口蔓延开来,脸上涌上一抹红晕,愠怒着开口,“你……” 苏景玉手肘撑在小几上,宽阔的胸膛一寸寸向她靠近,生生逼回她唇间尚未吐出的字眼。 林逢月本能地想向后躲,又不想气势上被他压了去,僵直着脊背强撑着不让寸许,心跳已然快了几分,平放在小几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苏景玉鬓边一缕碎发散落在她越发红润的面颊上,漾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扑在她耳畔,酥麻感瞬间遍布全身,耳边低沉绵软的嗓音暧昧惑人,像是搔在心间。 “洞房之夜,露滴花开,销魂蚀骨,必能化去姑娘心中火气。不过还是要节制些,免得纵欲伤身。” 林逢月怔愣了一瞬,一抹绯红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耳后,无尽的羞恼和怒意从心底翻滚而出,再也压抑不住。 “苏景玉!” 她忽地站起身,圈椅被挤得向后挪了寸许,地毯绵软,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却碰倒了一片被喝空的酒壶,彼此撞击的当当作响。 林逢月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砰砰的心跳像是每一下都撞击在胸骨上,千百句话噎在喉间,却一句都吐不出来。 姜姃说的果真没错,苏景玉就是个嗜酒轻浮的浪荡子,她竟然会天真的以为是传言有误,或是有人刻意诋毁他的名声。 不必说,那少年转述的“破相还是破水”的龌龊言论无疑是出自他之口了,真是可惜了他这张脸! “怎么了?”苏景玉单手撑在身侧,慵懒地倚回榻上,执起酒壶又灌下一大口,缓缓地抬眸看她,酒后迷蒙的目光中透着勾人的缠绵,“我今日已经破例为姑娘出诊了,姑娘还不满意?” 林逢月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咬着牙关吐出两个字来: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3节 “无耻!” “呵!”苏景玉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嗤笑,将已经空了的酒壶随手扔去一边,不屑地别开脸,精致的下颌骨如刀裁一般,透出几分硬朗来。 “我不过是因人施治对症下药,何错之有?倒是姑娘你,今日究竟是来找我看诊还是别有用心,姑娘心里清楚。” “我……”林逢月被戳中了心事难免理亏,噎在喉间的斥责抱怨更是被硬生生顶回肚子里。 没错,她别有用心是真,但他嗜酒浪荡也是真,既然已经帮姐姐探得传言属实,她便与他再无话可说,回去将今日之事逐字逐句地告知给姐姐便是了! 林逢月气哄哄地从衣袖中翻出荷包,取了快碎银正要放在小几上,苏景玉当即出言打断: “姑娘还不清楚我这里的规矩”,他适才脸上的不屑与讥讽已然消散,神情淡漠,眼睫低垂,一只手腕搭在小几的边角上,晕着红色柔光的宽大衣袖几乎要垂到地面,修长的中指微曲,沿着小几的边缘缓缓摩挲。 “我给姑娘诊病从不要诊费,而是要姑娘身上的一样东西。” 林逢月心头一颤,已经预料到他绝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果然,苏景玉悠悠抬眸,眼波流转间美的惊心动魄。 “请姑娘,把肚兜留下。” 啪的一声脆响,林逢月用力将手中的碎银摔在小几上,碎银登时弹飞过去,苏景玉忽地一转头,碎银紧贴着他的下颌边擦过。 沉吟了片刻后,他收回搭在小几边角上的手腕,垂眸悠闲地理着宽大的袍袖,自嘲似的轻笑,“看来是我诊断错了,姑娘这般火气,怕是成亲无望了。” 林逢月此时已然气的全身颤抖,口不择言道:“登徒子!嫁谁都不会嫁给你!像你这种无耻之徒活该一辈子孤身到老!” 说完愤然转身,碰的脚下的酒壶东倒西歪,行走间激起的香风拂的红纱帘幔轻舞。 什么定远侯世子,这等无耻之徒简直污了苏家的门楣!那张脸也好看不到哪去,活脱脱一只男狐狸成精了! 难怪才回京月余就恶名昭著!姐姐若是与这种人成了亲,将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受苦呢!到时候十房八房的姨娘往家里抬,或是终日眠花宿柳,就姐姐那软糯的性子,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林逢月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前些年父亲拈花惹草,府中姬妾成群,母亲终日与他大吵大闹,家无宁日的画面。她不敢再想下去,快步跑下楼,只想尽快回府同姐姐说明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还有红包掉落,周末一起发,感谢小可爱们!~ 第3章 林逢月走后,苏景玉轻笑着倚回榻上,绝美如画般的眉眼舒展开来。 躲在屏风后的少年探头进来,愁眉苦脸道:“世子啊,您故意气走那些装病想见您一面的姑娘也便罢了,咋连这位林小姐也给气走了?您和林侍郎府的亲事是衍王府出面撮合的,侯爷已经答应了的,看林小姐气成那样,这门亲事八成是要黄了!今日的事要是传扬出去,您怕是娶不到京中贵女,要打一辈子光棍喽!” 眼见苏景玉全无半点反应,竟然阖眸养起神来,少年撇了撇嘴,干脆踢开满地东倒西歪的空酒壶,撩起袍子蹲在榻边对着他碎碎念起来: “您说您十年前遭了难,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又这把年纪了,也该娶妻生子了……” “顺子你闭嘴!” 苏景玉闭着眼睛喝止,嗓音不像适才在林逢月面前那样低沉魅惑,变得清朗了些许,不耐烦地抬手揉了揉额角。 这家伙刚被他捡回来那年,光着屁股跟在他身后,话都说不全,童年时也乖乖的,怎么长大了这么多话! 再说他才二十二岁,怎么就这把年纪了? 十年前苏景玉濒死的时候,顺子七岁,年幼的他以为主人不要他了,扑在苏景玉僵硬的身上哭的死去活来。 十年后,苏景玉突然回京,顺子正在侯府后院练剑,个子已经跟他差不多高,看着有些陌生的他嘿嘿傻笑,过了好半天才认出他来,登时激动的把剑扔出老远,跳过去挂在他身上哭了三天三夜,眼泪鼻涕口水蹭了他满脸满身,就连睡觉都赖在他的床上不肯放手,生怕童年的噩梦再度重演,主人又不要他了。 顺子见苏景玉似乎动了气,咧着嘴嘻嘻笑了笑,捡起地上的酒壶用袍子前襟盛着,一趟一趟运出门外。 房里终于安静下来,苏景玉沉浸在酒气中半梦半醒,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勾起唇角嘲弄一笑:“大白天就这么折腾,是连晚上都忍不到了吗?” 崔荣锦放下手中三寸见方,雕着彼岸花的红木盒子,拉过圈椅在榻边坐下,夸张地叹了口气,“别提了!今早上一个小妾说话冲撞了夫人,我不过是好心从中调停了两句,夫人就迁怒到我头上!没办法,只能拉到床上解决,把夫人伺候舒服了,我这日子才能过的舒坦!” 苏景玉笑出声来,懒懒地睁眼,转过头打量着眼前这位披金戴玉的阔少爷,嘲讽道:“堂堂皇商之家,富可敌国的泰安堂崔大东家也有献身求和的一天,真是好笑。” 崔荣锦轻哼一声,转身拉开软榻旁角柜的门,却见他昨天夜里才存了满柜子的陈年美酒已经被喝的只剩下一壶,悻悻地瞟了苏景玉一眼,自顾取出喝起来。 “你还真别笑我,我就等着看你成亲之后怎么给夫人下跪呢!” 崔荣锦挤兑过苏景玉后心情大好,口中绵醇的酒香饶舌,回味悠长。 正沉醉间手上骤然一轻,酒壶被苏景玉夺了去。 “下跪?”苏景玉冷笑,手肘撑着软榻略微欠身,执着酒壶仰头喝了个精光,又扔回给崔荣锦,“不听话的女人就得晾着她,直到她听话为止。” 仅剩的一壶酒下肚,心里没了惦念,他再度懒懒地斜倚在软榻上,视线扫过小几上的红木盒子。 崔荣锦拎起酒壶又向嘴里倒了倒,将仅剩的几滴酒水倒进口中,不尽兴地蹙了蹙眉,把空酒壶放在小几上,瞥见苏景玉正盯着红木盒子瞧,顺手拿起递给他,嘴角勾出一抹荡笑。 “这香是我派人去暹罗买回来的,比之前的都要好用,点上豌豆大小的一块,保准你一整夜如登仙境,欲罢不能。直到第二天睡醒了,昨晚的缠绵厮磨仍会记得清清楚楚,青楼里用的那些事后就忘了的寻常香可比不得这个!” 苏景玉打开盒盖,见里面放着块一寸见方的淡红色香块,上面雕着极为精美细密的火焰纹路,散发着近乎妖冶的香气,只一闻便觉得魂都快被勾了去,扬唇道:“好东西。” “那还用说,这可是稀罕物,重金难求!也就是兄弟你,换个人我都舍不得。我让掌柜的差人再去暹罗寻些回来,到时候京中那些阔少们可要抢疯了,保准能卖上大价钱。” 崔荣锦戏谑地挑眉,手肘往苏景玉肩上轻轻一怼,“诶,我听顺子说,苏侯给你定下的林侍郎府千金刚刚来过,被你出言轻薄给气跑了?” 苏景玉摇头轻叹,顺子这家伙,嘴越发没个把门的了。 他喝了一柜子的酒,白皙的面色透着一抹薄红,慵懒又无奈的诱人模样引得崔荣锦都不由盯着他欣赏起来。 嘴里啧啧地感叹道:“这林小姐果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就你这副模样,再说些个淫词浪语,要是被那些通了人事的女人瞧见,怕不得把你给生扑了!” 苏景玉抬眸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会武功的,要不你先试试?” 崔荣锦夸张地向后闪躲,紧接着一反常态地神情严肃了些。 “南疆剧毒的事有眉目了。” 急转的话锋使得苏景玉酒劲登时去了大半,幽黑的眸子骤然一紧。 崔荣锦接着道:“十年前,工部侍郎林佑曾经帮衍王豢养过一批南疆死士,用‘赤练’来控制他们。” “衍王和林侍郎?”苏景玉坐起身。 崔荣锦点头,“没错,除此之外没有查到京中其他人与南疆剧毒有关,至于‘平杀落艳’和左手用刀的人,一点线索都没有。” 苏景玉缓缓放下手中的红木盒子,眉头深锁,陷入沉思。 十年前,他刚刚中了会元,父亲定远侯又与太子李潜龙一起平定了南疆之乱。 那日,皇帝李亢邀他随父亲一同去太子宫中赴宴,以示嘉奖,同时又叫了几位心腹大臣作陪,不料他竟在宫宴上突然呕血不止。 太子身边的近侍王公公畏罪自杀,宫宴上一片混乱。 太医院院正孙秋允为他诊过脉后,模棱两可地说有可能是中毒,至于是什么毒,全然看不出来,更不知该如何医治。 皇帝李亢勃然大怒,痛斥太子在宫宴上毒害忠良之后,或有弑君之嫌。 可王公公已死,死无对证,李亢又不愿就此废黜军功赫赫的太子李潜龙,便对外声称太子御下不严,惊扰圣驾,责令他去京郊三十里外修葺皇陵,无令不得入京,实际上就是将他软禁在皇陵里,直到今日已有十年。 当年苏景玉痛的心肺欲裂,却无力挣扎,呕血呕的一身白袍触目惊心。 或许是命不该绝,折腾了一整夜后,一个清冷绝尘的青衣道士登门,带走了弥留的他,当年出席太子宫宴的大臣都对此事讳莫如深,没有人愿意提起。 离京十年,苏景玉杳无音讯,不少人都道他离奇失踪,直到一个月前,他返回京城,京中众说纷纭,却无不道一声可惜。 苏门两代名将为李家打下半壁江山,先帝亲授予丹书铁券,并封为定远侯,世袭罔替,以示尊崇,到了这一代又出了个难得一见的少年才子。 他本该连中三元1,身居庙堂,为定远侯府光耀门楣,没料想却成了个坐堂医。 而这一切的转变,都源于十年前的那场宫宴。 这十年间,他被道士拂风带去南疆,跟在拂风身边驱毒、学医。 拂风笃定他中的是南疆奇毒“平杀落艳”,此种奇毒是一个左手使刀的中原蒙面刺客从南疆毒王手中取得,与“赤练”极为相近,只是毒性更强,中者无救。 他能侥幸活着,是因为下毒者下的剂量不足。 苏景玉甚为不解。 当年皇帝、太子、衍王、父亲、朝中几位大臣都在,即便有人投毒,毒杀的对象也不可能是年仅十二岁的他,究竟是谁下的手?他的目标又是谁? “衍王,林侍郎……”苏景玉略弓着背,垂眸默默念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从脊背涌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没错,林佑就是因为攀上衍王这根高枝,这些年才青云直上,做了工部侍郎。” 崔荣锦没有察觉到苏景玉的异样,靠在圈椅上二郎腿一翘,饶有兴致地论起家长里短来。 “我还听说,林佑的夫人有个堂妹,嫁给衍王做了侧妃,还生了个大胖儿子。衍王正妃过世后,他又娶了好几房妾室,不知道为啥,这么些年来王府里就只有一位嫡出的郡主,侧妃生的可是衍王的第一个儿子。她如今母凭子贵,在王府内院说一不二,怕是过不多久就要扶正了。” 苏景玉幽黑的眸子渐渐黯淡,多年来心中未解的谜题终于要被慢慢破解,他苦笑一声,没有言语,起身拿起小几上的红木盒子,在崔荣锦肩上拍了拍,大步离去。 “谢了。” 低哑的嗓音从翠玉屏风外传来,显得有几分疲惫。 定远侯府入门处的庭院两旁松柏耸立,一派威严肃穆之相。 苏天寿正悠闲地坐在前厅品茶,茶烟氤氲,漾着平静祥和,与苏景玉此刻的抑闷的心情极不相称。 苏景玉呼了口气,有几分不情愿地撩起红色的衣袍前摆迈入厅中,眼睫低垂,站在距离父亲最远的地方,声音清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爹。” 苏天寿放下茶碗,捋了捋胡子没有抬头,面色似有几分不悦,半晌才开口。 “景玉,你离家十年,能保住性命实属祖宗庇佑,如今回来月余,该收收心了!”说着又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却明显不似适才那般舒怀,像是在借此压制情绪。 “衍王府出面撮合你与林侍郎千金的婚事,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早日成婚……” “爹不是太子党吗?看太子失势,被困在皇陵十年,归朝无望,转为投靠衍王了?”苏景玉当即打断了父亲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1连中三元:科举考生在乡试、会试、殿试三次考试中均考得第一名,接连考得“解元”、“会元”、“状元”。(来源于百度百科) 第4章 苏天寿曾是太子一党,在朝中早已不算秘密。 十年前,苏景玉在太子宫宴上莫名中毒,太子被关在皇陵之后,苏天寿以心瘁神伤,无力统兵为由主动交出兵权。 儿子莫名被害,可苏天寿这十年来竟与其他大臣一样,对此事缄口不言,从未出面追究过幕后指使,查问事情真相,仿佛中毒呕血到全身僵硬,被道士带走,生死未卜的那个少年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4节 “景玉!这件事不是你能妄论的!”苏天寿愠怒着开口,声音虚浮,少了几分底气,眼神始终未与儿子有过片刻的交集。 苏景玉低头苦笑,没有再开口。 苏天寿深舒了一口气,情绪渐渐平复,终于抬眼看向儿子,他紧贴着门槛背光而立,像小时候一样,永远与他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苏天寿心里一酸,拉扯出一丝痛意来,语气和缓道: “林侍郎的千金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与你堪称良配,爹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让你们早日完婚。泰安堂你最近还是少去,在家收收心,筹备婚事要紧。” 苏景玉神色淡漠,酒气散去后脸上薄红褪尽,一身红袍更衬得他面颊白皙如玉,仿佛凝着霜雪。 “泰安堂的事我自有主张,至于婚事,爹做主便是。”话说完,对着父亲略一颔首,转身出门去了。 苏天寿讶然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 父子二人前几日还因为这门亲事闹的不愉快,本以为今日难免又是一场争吵,没想到儿子竟默认了这门亲事。 苏天寿不解,唤顺子到跟前问了问,顺子嬉笑着东拉西扯了半晌也没有一句说到正题,苏天寿只得挥手遣他出去。 算了,好在儿子亲口答应,先把亲事办了再说。 苏景玉回京一个月余,终日不是在泡在泰安堂,就是与崔荣锦混迹京中各大酒楼,鲜少回府,府中人难得见他一面。 这几年新买来的小丫头们只听说过世子爷生的俊,今日终于有幸得见,纷纷羞红了脸,不敢上前搭话,纷纷躲在角落里偷看他。 进了内院,肃穆之气锐减,桃园里桃花簇簇,清香宜人。 苏景玉抑闷的心情舒朗了些许,从袍袖中翻出红木盒子边走边低着头把玩。一阵风拂过,香软的桃花瓣纷纷扬扬,散落在他身上,一头墨发染了点点艳色,细润滑腻的衣料却始终未沾半片。 他侧着头掸了掸发上的花瓣,瞥见不远处,孟子溪正挽着孟氏缓缓而来。 “表哥。”孟子溪脸颊微红,飘飘下拜。 “嗯。”苏景玉应道,目光瞥向孟氏,没有开口。 自打回京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位继母,她已经不像十年前那样富态高傲,瘦的皮包骨头一般,眼下发青,薄唇微紫,看上去身体欠佳。 十年,她不过四十上下就变得如此衰弱,除了因为孟家败落被贬斥出京,便是五年前二弟苏景琮的夭亡了。 孟氏满脸堆笑,上下打量过他后关切道:“这才刚入春,世子穿的单薄了些,早晚天凉露重,出门记得披件斗篷。” 苏景玉六岁丧母,父亲同年就娶了孟氏续弦。 在他儿时的记忆力里,孟氏仗着家世显赫,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极其厌恶侯府中人提起他的生母,好像只有她才配做这定远侯府的女主人,对于他这个继子看都懒得看一眼,甚至莫名有几分敌意。 十年间,竟然有如此大的转变,让苏景玉难以适从,幽黑的眼中暗含着对孟氏的审视与猜度。 孟氏见苏景玉盯着她一直不开口,尴尬地看了孟子溪一眼,又转回头笑道:“我刚听侯爷说,世子的亲事定下了,正要带着子溪去佛堂上香。你大难不死,如今又寻了称意的千金,成婚在即,真是感谢佛祖保佑。” 孟子溪低下头,神色里透着淡淡的失意。 苏景玉突然笑了,目光从孟氏脸上移开,垂眸摆弄手里的红木盒子,自言自语: “成婚在即?人家姑娘还未必愿意呢。”说完复又抬眸,不冷不热道:“夫人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 这段短暂的会面无疑令孟氏有些不适,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孟子溪忙浅笑道:“表哥,我与姑妈这就去佛堂了,迟了怕赶不上吉时上香。” 苏景玉点头,看着孟氏带着孟子溪离去,回想起母亲生前遭遇父亲的冷待,时常以泪洗面,心情再度变得沉郁起来。 林侍郎府门前,马车稳稳停下。 林逢月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尽,没等巧儿来扶她,自己推开车门气呼呼地跳下马车,手里攥着的画轴啪嗒一声撞在车角上。 若不是必须要将这画轴物归原主,她定要将它摔在地上,再在苏景玉的脸上踩上几脚泄愤。 巧儿鲜少见她气成这副模样,在路上追问过她两次,她只说苏景玉对她无礼,其他的始终闭口不谈,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重复苏景玉口中的淫词浪语。 刚一进府门,丫头二乐便从石柱后闪身出来,显然是已经在这等她多时了。 “姐姐呢?”林逢月急促地问。 “大小姐在跟女师学茶道,二小姐先跟我过来吧。” 林逢月叫巧儿先回去,自己一路跟着二乐行至林玉瑶书房旁的耳房中等着。 等了两刻钟林玉瑶才推门进来,一身素色的对襟茶服还没来得及换,把几个贴身丫头都留在门外,双手交叠在背后倚好房门。 “怎么样,见着苏世子了?” 林逢月忙小跑着迎了过去,一把将画轴塞回给姐姐,像丢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见着了,那个苏景玉就是个无耻之徒!他竟然……他……”刚刚褪去红晕的面颊再度涨的通红,苏景玉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实在令她难以启齿,她羞赧地垂下头,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 “他怎么了?你快说啊!”林玉瑶急得连连追问。 林逢月抬手碰了碰滚烫的脸颊,思量着该如何将适才发生的事说出口,说的含蓄些,又怕姐姐曲解了她的意思,只能事无巨细,逐字逐句地说给她听。 纤巧的下巴几乎要贴到胸口,襦裙的前襟被攥的起皱,磕磕绊绊,总算是一字不落地说完了。 半晌没有得到回音,突然啪嗒一声,画轴掉落在地上。 林逢月抬起羞的绯红的脸,见姐姐瞳仁微颤,眼中浮起一层水意,殷红的下唇被咬出一道白印,不忍地扯了扯她的袖口,“姐姐?” 林玉瑶突然回过神来,从袖袋里翻出帕子沾了沾浸润到睫毛根处的细润泪珠,话也不回便转身跑出门去了。 林逢月顺着敞开的窗子看着姐姐向正房跑去的身影,心道她一定是去求娘了,娘虽对她严厉些,却很疼爱她,苏家还没有托媒人正式登门提亲,娘一定会为了她去求衍王侧妃,推了这门亲事。 落在地上的画轴散开近半,露出苏景玉那张极俊的脸,林逢月厌恶地一脚踢开,心里的羞怒感终于消减了不少。 西斜的日头透过窗棂,洒在林玉瑶泪濛濛的脸上。 “娘,姜姃说的没有半句假话,苏世子嗜酒好色,是逢月刚刚亲眼所见的……” “你还有没有点规矩!”焦氏凤眼一瞪,冷着脸呵斥,“一个千金小姐,不懂得避嫌,竟然让逢月那丫头替你偷偷去私会苏世子!枉我苦心栽培你十八年!这门亲事是你小姨母撮合的,由不得你不愿!” 林玉瑶委屈的泪珠连串坠下,颤巍巍地跪地,声音轻如蚊蝇,“娘,女儿不想过的像您一样,女儿害怕,您若非逼着女儿嫁给苏世子,女儿宁愿去死!” 焦氏呼吸一滞,回想起自己嫁给林佑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心里无比凄凉。 二十年前,林佑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丞,焦氏出身平平,两个人相扶相携,过的有滋有味。 攀上了衍王后,林佑的官越做越大,得意忘了形,到处拈花惹草,一房又一房的妾室仗着年轻貌美,又得林佑宠爱,竟然欺负到焦氏头上。 焦氏是个性子烈的,气急时与小妾抓发撕衣,谩骂不止,闹的府中乌烟瘴气,惹得林佑动了休妻的念头。 好在两年前堂妹嫁入衍王府做了侧妃,娘家有人撑腰,焦氏的日子才好过了些,没过多久就将府中的姬妾们尽数打发了。 苏景玉的名声不佳,焦氏也有所耳闻,但这门亲事是堂妹撮合的,无论如何都不能驳了她的面子,况且能与定远侯府攀上亲戚,对林家大有裨益。 可女儿的哭诉触痛了她心底血淋淋的旧伤,她不忍再让女儿同她一样,嫁个贪声逐色的丈夫,何况女儿性子软糯,将来必定难以应付侯府后宅的明争暗斗。 朝中大员里,鲁国公陈鸿举的威望不输定远侯,他的长公子至今尚未婚配,听说人品才貌俱佳,才中了二甲进士,入秋就要去大理寺任职,不如求堂妹帮忙牵个线,与陈家结亲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焦氏思量再三,决定明日一早备一份礼去看看堂妹,与她商议商议再说。 转眸瞥向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女儿,一股无名火再次窜上,“别哭了起来吧,瞧你畏畏缩缩的样子,哪里像个大家千金!这件事娘来想办法,你在府中安心练琴,别与旁人提起,尤其是林逢月。” 衍王府的花园内香风阵阵,一片静逸。 焦侧妃摆弄着一座半尺高的纯金观音坐像,满含深意地扬唇,“堂姐出手越发阔绰了。” 焦氏赔笑,“都是托王爷和娘娘的福,这天竺国的金观音只有娘娘这般贵重的人物才配得上,留在妾身手里便是糟蹋了。” 焦侧妃不过二十出头,容貌并不十分出色,却别有一股风情,焦氏一口一个娘娘的叫着,从不称呼她为侧妃,又每次都送来厚礼,哄的她心花怒放,一笑间媚态横生。 焦氏趁着她高兴,与她闲话了几句家常后,装出一副无奈又愧疚的样子,瞥着她的神色小心地开口,“只是玉瑶那孩子……” 话还没说完焦侧妃便心如明镜,她一心想帮着衍王拉拢定远侯,见焦氏出尔反尔登时拉下脸来,柳眉一挑:“堂姐如今真是眼高于顶了,难不成堂堂定远侯世子配不上你家玉瑶?” 焦氏见她动了气忙赔笑:“是玉瑶那丫头失于管教,骄纵任性,妾身是怕她万一婚后冲撞了苏世子反倒不好了。” 焦侧妃面沉如水,接过侍女端来的一碗官燕小口品着,冷声道:“这门亲事是王爷的意思,定远侯也已经答应了,堂姐若是现在反悔,怕是不妥吧!” 焦氏轻笑一声,“娘娘忘了,妾身还有一个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林逢月: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嘤嘤嘤~ 第5章 林逢月亲生父母留给她的五百亩良田位于京城西郊五十里外,这些年来,田庄的事一直由生母的陪嫁周妈夫妻俩两帮忙料理着。 每年春天,周妈都会让儿子周勇到林府接她去庄子里住上三天,摘些田里的新鲜瓜菜给她吃。 近两年逢月大了,周妈便将田庄的账册都交给她管着,临走前再备上一小箱银两,让她带回林府傍身。 春分过后,草长莺飞,绿意更浓。 逢月流连于田园风光,又舍不得周妈,三日之期已经到了还磨磨蹭蹭地不愿回府,周妈好说歹说才动了身,回到林府时,已是红日西垂,金沙遍地。 刚一进府,院子里的场景着实令她愣住片刻。 系着大红绢花的箱子堆的如同小山一般,小厮们正忙着将箱子一个个扛到后院去,侍女躬身清扫着散落在地上的红色双喜字。 逢月忙唤了个侍女过来打听,竟然说是定远侯府送来的聘礼。 聘礼?难道姐姐的亲事没有推掉?想必是爹娘碍于衍王和侧妃的颜面,实在不好推脱,强迫姐姐嫁给那个苏景玉的。 想到姐姐那日眼含着泪跑开的样子,逢月轻叹了一声,慢悠悠向房中走去,心里闷闷的,像是堵着一团棉花。 巧儿不在,房里静悄悄的。 逢月放下钱箱,打算更衣过后去看看姐姐,即便无法宽慰她,哪怕陪陪她也好。 她抱着一套淡青色的襦裙正准备换上,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响到门口,透着股焦急与不安。 “二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巧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胸口道:“定远侯府来下聘了,聘书上是小姐你的名字,婚期都定下了,就在十天后!夫人刚刚叫我过去,说明日一早会请裁缝来府上为小姐量身定做婚服,吩咐我早点叫小姐起身呢!” 林逢月惊的双眸震颤,心里翻江倒海,指甲深深地嵌入手中的淡青色襦裙里。 明明是给姐姐定下的亲事,怎么会突然变成她的?怎么会? 难道是爹娘不好推脱衍王府出面撮合的亲事,又不忍心让姐姐嫁给苏景玉,所以让她替姐姐嫁过去? 难怪这些天姐姐总是避着不见她,难怪…… 巧儿急的小脸揪成一团,虽然她没有亲眼见过那位苏世子,但那日跟着逢月去泰安堂时,顺子那些无礼至极的话,以及逢月见到苏世子后羞愤难当的样子,足以说明他绝不是什么好人。 “二小姐,现在怎么办啊?”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5节 怎么办?苏家下了聘,这门亲事已经无法挽回了。 逢月无力地扔下襦裙,缩在坐榻上,将脸埋在膝间。 夕阳的余晖渐渐收拢,窗棂透进来那一抹亮色彻底散去,清冷的夜色压在她单薄的肩上,更显得无助与凄凉。 巧儿垂头丧脑地捡起襦裙收好,点了盏灯放在榻边,听见敲门声转头,拉拉逢月的衣袖,带着颤音唤了声,“二小姐,大小姐来了。” 逢月抬头,眼中泛着盈盈水光,向神色不安的巧儿僵硬地提了提唇角,示意她先出去,目光望向林玉瑶,淡然道:“姐姐。” 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林玉瑶不禁垂眸,在距离她三尺之外站定,声音虚浮着开口:“你就快要嫁去定远侯府了,我过来看看你。” “姐姐早就知道对不对?”逢月双手抱在膝间,眉眼间笼着一层阴云。 林玉瑶咬唇,微垂的眉梢显出几分歉疚,“是娘不让我告诉你。” 她片刻后抬眸,“逢月,你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我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你,小时候也是我求着娘让你进私学你才有机会读书的,这次就当你帮我,好不好?” 逢月眼眶泛红。 没错,从小到大姐姐玩够了,用腻的东西都会转送给她,她从不介意,身为林家养女,本就不该跟众星捧月的姐姐争什么,只要姐姐心里有她就够了。 小时候她想跟着姐姐一起读书,也的确是姐姐开口求了娘,她才有读书的机会。在这座林府中,姐姐是她儿时唯一的玩伴,也对她最好。 若是那日姐姐哭着求她代替她嫁给苏景玉,即便她百般不愿也会答应她,最令她难过的,是姐姐竟然跟着娘一起欺瞒了她。 无尽的酸楚涌上心头,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委屈、抱怨顷刻间随着微哑的嗓音发泄出去:“姐姐,你不该瞒着我的!” 林玉瑶从未被逢月这样指责过,登时又羞又恼,眉间一簇,气的声音微微颤抖。 “逢月,伯父伯母生前给你留下田产,周妈也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你并不算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伯父生前把你托付给我家,不过就是希望你将来能以官家女的身份寻一门好亲事。凭你的出身,能高攀上定远侯府已经算是万幸了,你应该知足才对!” 这番话说的顺顺畅畅,正是前几日刚从焦氏口中学来的,话出口那一瞬林玉瑶后悔了,指尖一圈圈缠弄着腰间的飘带,粉红圆润的指甲被勒的发白。 可与生俱来的骄傲、此时此刻的心虚都不容许她再次对眼前这位寄养在她家的堂妹低头认错,她刻意挺直了身躯,压抑着心底不断涌上的羞愧,紧抿双唇转身离去。 房门咚的一声关上,瑟瑟晚风吹的逢月全身一颤,双手抱紧单薄的双肩硬生生将盈眶的眼泪逼回。 姐姐说的没错,凭她的家世,能嫁给苏景玉已经算是万幸了,没什么好抱怨的。 再说苏景玉也不是一无是处,他长的那么好看,又是定远侯世子,自己嫁给他,将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女主人,多少人羡慕她呢! 好好睡一觉,明早一起来什么烦心事都会过去的。 她被自己的小心思逗得笑出声来,泪水却如同珠帘般串串坠下。 巧儿一步步从门口蹭过来,也跟着湿了眼眶,翻出帕子递给她,哽咽着道:“二小姐别哭了,你要是嫁去苏家,还有我跟着一起过去呢,到时候我跟你作伴,你别害怕!” 逢月接过帕子,看着巧儿眼泪汪汪、一本正经的模样破涕为笑,伸手在她团团的小脸上捏了一把,“我不怕,没事的。” 她拈着帕子沾了沾脸上的泪水,“巧儿,我快成亲了,你明日去帮我告诉周妈一声。” 巧儿松了口气,连忙应下,“二小姐放心,明早裁缝给你量完身我就去找车夫老黄,让他送我去庄子一趟。” 朝阳冉冉升起,驱散了房中的阴暗。 逢月还在沉沉地睡着,被子蹬得只有一角搭在腰间,其余全部掉在地上,一条纤细的小腿垂在床边,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指尖卡在床壁的镂空雕花里。 “二小姐,该起了!”巧儿对她不甚雅观的睡相早已见怪不怪,坐在床边大声喊她。 沉睡中的逢月仍然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直到巧儿使出杀手锏,拽住她的手臂用力摇晃,直晃得她整个身子都在床上挪动了半尺才微微睁眼,哈欠连连地起身坐在菱花镜前,等着巧儿为她梳妆。 镜中的少女双眼肿的核桃似的,眼里仍盈着点点泪光,眼尾微微泛红,别有一分脆弱娇柔的美感。 双眼还没睁开片刻功夫便又阖上,瞌睡的直点头,乌发被巧儿握在手中扥的一痛才清醒了些,对着镜子无奈地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逗的自己咯咯娇笑,好像昨晚被姐姐欺瞒、出卖,哭的昏天黑地的那个人不是她。 巧儿手上的牛角梳顿住,也跟着笑起来,打趣她道:“果真对二小姐来说没有什么事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要是有,那就睡两觉。” . 衍王府荣庆堂的大门紧闭着,书案上,一尊紫铜香鼎正吐露着渺渺青烟,散发着浓郁到令人滞闷的香气。 工部侍郎林佑穿着一身蓝黑色便服,弓着身子立在书案旁向衍王道:“王爷,苏侯已将苏世子与小女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初五,距今只有九日了。” 侯门婚娶,从提亲到下聘到迎娶,少说也要半年,而定远侯府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衍王没有丝毫意外,拈着碗盖一遍一遍地撇着茶沫,氤氲水汽略过他那双永远透着三分凉意的眼睛。 “当年苏景玉在太子宫中中毒,父皇借机惩治了太子,苏侯自请交出兵权,之后的几年里,父皇不费一兵一卒就尽数搬倒了太子党。十年了,没料想苏景玉竟然活着回来了,父皇担心太子党死灰复燃,又盯上了苏侯。你是本王一手提拔的,苏侯急着与你府上结亲,是在向父皇表态呢!” 能攀上定远侯府这门亲家,林佑自是心中窃喜,赔笑道:“王爷英明,苏侯眼下虽说没有兵权在手,但他能征善战,在朝中威望甚高,将来如若能为王爷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衍王勾唇,满眼得意之色,端起茶碗饮了一口。 林侍郎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王爷,这苏世子离京十年突然返京,卑职还听说他如今精通药理,怕不是回来查当年的事吧?” 衍王凉薄一笑,“当年的事经他之手查出来更好,本王倒要看看,父皇到时候要如何收场!” 第6章 三月初五,天刚蒙蒙亮,林府门外的两只石狮子已经挂上了红色绸花,两扇朱红大门对称贴上了红双喜字,府内从前厅一直到后院到处张灯结彩。 侍郎府嫁女,来娶亲的又是堂堂定远侯府,即便出嫁的只是府中不被重视的林逢月,林佑和焦氏也尽心尽力地筹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晌午刚过,林府内外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亲眷,前来恭贺的朝中大元更是络绎不绝,林佑和焦氏带着儿子林世新和儿媳姜娴忙里忙外地招呼客人。 大门外,整条街上人群攒动,热闹非凡。 鼓乐吹打声越来越近,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由街角处传来,街上的人群自觉向路两旁避让。 姜姃手里摇着一把绘着美人图的团扇倚在石狮子旁,一双丹凤眼瞥着迎亲依仗,对身旁站立不安的林玉瑶哂笑,“我真搞不懂你内疚个什么劲儿,这么大排场的亲事,就林逢月那出身,做梦都要笑醒了!” 林玉瑶垂眸,没有言语。 自从上次与妹妹分开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些天来,她心里一直有一种强烈的落寞感,就如同失去了星星的陪衬,皓月也似乎黯淡了几分。 “快看,那个应该就是苏景玉了!” 姜姃的团扇急促地拍在林玉瑶的手臂上,把她从思绪中拉回。 她顺着姜姃的指引望过去,只见迎亲仪仗之后跟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上的公子红衣金冠,身姿挺立,容色极俊。 骨子里透着股雍容贵气,偏偏眼波流转间又带着三分魅惑,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绚丽的红色鲛纱,细腻、温润,又带着一丝近乎灼目的惑人。 那幅失了神韵的画像,根本不及他的风姿哪怕万一。 林玉瑶脸上倏地涌上一抹红晕,热切的目光追视着马上的公子,看的移不开眼睛。 姜姃还从未见她这般心驰神遥的模样,团扇抵在唇边笑道:“苏景玉的样貌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怎么,林逢月没告诉你他长的好看?” 林玉瑶对姜姃的话充耳不闻,直到苏景玉的马从眼前经过,徐风卷起他腰间颀长的红色飘带从她手腕上一摞而过,激的她心头一颤,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红意更甚,慌着垂眸躲闪,须臾间又克制不住地朝那红色的身影望去,看着他在林府大门前翻身下马,鞭炮轰鸣,鼓乐喧天。 姜姃瞟着林玉瑶又惊又臊的模样,手中的团扇垂下,眼尾一挑,阴阳怪气地哂笑道:“你啊,分明是被林逢月那丫头给耍了,亏你还内疚呢!” 林玉瑶怔愣了片刻,紧接着无尽的怨恼与委屈自心底蔓延开来,紧紧咬着唇,忽地转身从角门跑进府去。 闺房里,逢月静静地坐在菱花镜前,一身青色连裳婚服上面用金线绣满了云纹,白皙的面颊上施了薄薄一层胭脂,淡粉色的口脂点在唇间,相较于平日里的天然娇俏,多了几分美艳端方。 喜娘从琉璃盘中挑了支碎玉珠花为她插在鬓间,笑盈盈道:“小姐真是好福气,能嫁给定远侯世子这样的如意郎君!” 好福气?嫁给一个嗜酒放荡的人算是好福气吗? 逢月没有回应,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脑海中再次涌现着她亲眼目睹了近十年的内院争端,乌烟瘴气,无休无止。 她无法做到向娘那样与妾室争斗,只希望苏景玉能给她一块属于她自己的小天地,让她平静的生活。 喜娘自讨没趣,不再做声。 巧儿候立在一旁,看着镜子里逢月茫然的目光,小脸一皱,悄悄叹了口气。 房门被忽地推开,林玉瑶气喘吁吁,颤声开口,“都出去!” 喜娘转身,见林玉瑶微红的眼中蕴着怒意,脸上的笑意一僵,一时不知所措。 吉时就快要到了,新娘的发饰还没有簪好,再耽搁下去怕要来不及了,又不敢造次,只得先放下手里的鎏金簪子往门外走。 巧儿吓了一跳,微低着头小心地瞟着她,又望了望镜中的逢月,心里登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跟在喜娘身后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外。 逢月起身转头,挽在身前的婚服葳蕤垂地,如花朵般层层绽放开来。 空洞的双眸渐渐聚焦,浮现出几分不解,“姐姐怎么了?” 林玉瑶深吸一口气,将涌入眼中的泪水强压下去,端在身前的双手紧紧地攥着,粉嫩的指甲嵌进肉里,微微泛白。 “你为何不告诉我苏世子是这般样貌?”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林逢月不禁怔愣,半晌才道:“苏景玉的画像姐姐是见过的,为何要这样说?” 不提还好,一提起画像林玉瑶心中怨怒更甚了几分。 寻常人做媒,都会将人刻意美化,画像失真的比比皆是。 她的确是见过苏景玉的画像,却并没有相信他会如画像中那般俊美,更没有想到,那画像竟然远远不及他本人的气度风姿。 “传言做不得数,画像就做得数?那日我托你去见苏世子,你回来后只同我说他嗜酒好色如传言一般,却对他的样貌只字不提!林逢月,你安的什么心?” 压抑不住的泪水到底盈满了眼眶,林玉瑶的声音逐渐哽咽。 “我……”逢月只觉得像是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憋的她轻咳了一声。 姐姐的质问她竟然无言以对。 那日在泰安堂,苏景玉对她百般调戏,气得她七窍生烟,急躁地向姐姐抱怨他的人品痞性如传言一样不堪,完全没有想起提及他的样貌。 况且苏景玉的画像虽不及他本人,也有七八分相像,她本以为姐姐对苏景玉的样貌早已心中有数。 但不管怎么说,姐姐托付她去见苏景玉,她的确没有将他的事向姐姐说的足够清楚。 愧疚,自责接踵而来,林逢月心中乱做一团,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婚服裙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外面的礼乐声更近,林玉瑶失意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咬着牙关艰难地开口,“你跟我说的那日在泰安堂的事,是真的吗?” 逢月忽地抬眸,眼中充满着委屈与不可置信,瞬间浮上一层水意,“姐姐,那日我没有半句假话,苏景玉他……” “巧儿留下,让四喜跟你嫁过去!”林玉瑶冷声打断,珠泪落下前的一刻,她转身背对了逢月,纤薄的脊背轻颤了颤,又高傲地挺起,推门而出,嘭的一声响,房门重重地关上,隔绝了盈门的喜乐。 逢月怔怔地望着房门的方向,无尽的委屈、无助一股脑从心底涌上,眼眶中的水雾凝结成珠,颗颗落下。 喜娘见到林玉瑶泪汪汪地出来,来不及关心这姐妹俩刚刚在房里发生了什么,心急火燎地闯进门,一把拉住逢月坐在镜前,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又重新补了些胭脂,拈着鎏金簪子插在鬓间,盖上盖头。 四喜忙上前将她扶出房去。 苏府的花轿已经等候多时,焦氏亲自带着媒婆过来催,见到逢月穿戴整齐才松了口气,瞥见在一旁扶着的是四喜,略顿了一瞬,没有开口。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6节 大红双喜盖头下,逢月紧抿着唇,竭力隐忍着,不让泪水再度落下来。 鞭炮轰鸣,喜乐四起,恭声阵阵,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讽刺。 什么天作之合,什么姻缘注定,若不是那个苏景玉,她与姐姐之间就不会隔阂至此,她只恨那天那块碎银子没有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 嵌玉镶金的花轿从林府大门抬出,迎亲队伍伴着礼乐声越走越远,周妈和巧儿仍站在门口,目光追逐着心头的那一份牵挂。 迎亲的队伍在京城各大主街上巡游穿梭,花轿抬进定远侯府已经临近傍晚。 皇帝李亢虽未亲至,却派了身边最得力的祁公公送了贺礼过来,以示恩宠。 苏天寿带着全家山呼万岁,叩拜天子隆恩,之后才是一整套琐碎繁杂的成亲仪式。 暮霭沉沉,逢月终于被送入了洞房。 折腾了一整天累得她昏昏欲睡,心里所有的抑闷、酸楚都抵不过困倦的侵袭,烟消云散了。 所幸苏景玉忙着大宴宾客,四喜因为玉瑶的事极不待见她,自顾坐在房门口,苏府的丫鬟桃枝见这位少夫人沉默寡言,以为她不爱搭理人,退到外面候着去了。 洞房里没有人来吵她,更忍不住瞌睡起来,坐在喜床上频频点头。 再睁眼时已是深夜,外面静悄悄的,宾客们显然已经离去。 洞房内,十二枝莲花烛台上喜烛尽数亮起,映在满屋的大红色帘幔上,仿佛空气都是红色的。 逢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睡着了,大红盖头压在脖颈下,所幸苏景玉还没有回来,八成是泡在秦楼楚馆里,不会回来了。 逢月心中窃喜,手肘支在床上起身,宽大的婚服袍袖不知道拂落了什么东西,啪的一声闷响。 她寻声找去,床头处有个黄梨木盒子倒扣在软枕上,下面压着一根宝蓝色的单眼孔雀羽毛、一根长约半尺的银质半弧形托架,另有两个龙眼核大小的铜珠滚落到在她袖边。 她将银质托架和孔雀羽毛收回盒子中,捡起两个铜珠放在掌心上,借着满室烛光细细端详,上面雕着细碎的纹路,很是精美,片刻功夫那铜珠竟颤动起来,震的掌心发麻。 她不知这铜珠是什么物件,只觉得有趣,捧在手掌心里把玩了好半晌才放回盒子中。 困意再度袭来,她不愿睡在喜床上,起身四下望去,见外间摆着一张竖着鸳鸯背屏的美人榻,走到镜前摘了发髻上的珠花、簪子,和衣歪在美人榻上。 榻对面放着一张书案,案上的翠玉笔架上垂着长短不一的各色画笔,案边的青花瓷卷缸里斜立着几幅画轴。 她不由轻哂,苏景玉这样的登徒子竟然也会有闲情逸致作画! 好奇心驱使她起身,从卷缸中抽出个画轴来,旋开一看,登时羞的满脸通红,倏地将画轴扔回缸内,眉间紧蹙着摊开手掌心,原来那铜珠并非普通玩物。 她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滚,忙跑去隔壁的盥室,把双手泡在水里,用皂豆洗了又洗,搓了又搓,直搓的满手通红。 折腾了这一趟,逢月又气又累,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红纱帘幔和满室的烛火渐渐模糊起来。 恍惚间,她仿佛见到里间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身姿颀长,一身红衣。 第7章 洞房里红烛弄影,床上的男子静静地睡着,林逢月心神颤动着走到床边,拉开大红色的纱幔,看着床上那张美到炫目的脸,微颤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泪水顷刻间如珠帘般串串坠下。 “夫君,原来你生的这么好看!夫君,你睁眼看看我,我好想你……” 床上的男子终于醒来,眼里尽是温柔与深情,抬手将她揽进怀中,柔软的双唇覆在她唇上细细碾压,琢磨,温软的舌尖探进口中勾缠,索取。 紧接着,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青色的连裳婚服、绣着鸳鸯的大红肚兜交叠着散落在地上,舌尖沿着她的脖颈向下,描绘着她完美的轮廓。 他的动作极轻极柔,没有在那片白瓷一般的肌肤上留下半点痕迹,撩拨得她周身滚烫,情难自抑,纤细的指尖探进他的里衣,在他肌肤上寸寸描摹,一块极润的硬物握在掌中,抚其轮廓,是块鱼形的玉佩。 她取来握在手中,满室的烛光透过红纱幔帐映在鱼形白玉上,泛着淡淡的红光,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润泽无比,下边坠着一条半尺长的银色穗子。 “你还贴身带着这个?” “嗯,从未离过身。” “……” 他突然的入侵将她口中尚未吐出的软语生生顶回,只剩下喉间的叹息声轻软如莺啼,手中的玉佩落在枕畔,十指相扣,厮厮磨磨间带来极致的愉悦,仿佛灵魂都飞离了躯体,游荡在天边。 午夜的醉仙楼灯光绮丽,人流如潮,京中的贵公子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饮酒作乐,穿红戴绿的美人们围绕在周围嬉闹纠缠。 二楼的雅间里,苏景玉穿着一袭大红色婚服独自歪在坐榻上,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有几分寂寥,与屋外的莺歌燕舞不甚相称。 桌上到处是空置的青瓷酒瓶,浓重的酒气混杂着酒楼中特有的熏香,以及一整天鞭炮轰鸣染上身的火药味,熏的他几乎忘记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转瞬间,满桌子的美酒全部下肚,不仅没有压下心底郁积已久的燥闷,反而将火气激的更甚了些。 “来人,拿酒来!来人……” 酒楼的掌柜早看出苏景玉今晚心情不好,否则也不会在新婚之夜抛下新娘子出来喝酒,告诫姑娘们千万不可进去打扰,免得触了他的霉头。 守在门外伺候的小厮这会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苏景玉接连唤了几声都没有人进来,气的衣袖一扫,满桌子酒瓶哗啦啦摔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 小厮慌着敲门进来,声音都在打颤,“苏世子有何吩咐?” “去拿酒来!”苏景玉冷言。 小厮忙跑着出去,片刻功夫又拎着几个酒壶过来,轻轻地放在桌上,生怕吵到他,又取了扫把过来,正要清扫地上的酒瓶碎屑,瞥见苏景玉凝着寒霜的眼神,赶忙拎着扫把,灰溜溜退出门外。 终于又安静了。 苏景玉仰头向口中猛地倒酒,溢出的酒水撒了他满脸满身,转眼工夫酒瓶又空了。他攥着酒瓶晃了晃,疲累地趴在桌上,手里的空酒瓶横在眼前,喉中发出苦闷的呢喃低语。 “拂风,你个老不死的臭道士,你死到哪去了?你还活着吗?”他突然转怒为笑,眼前的酒瓶渐渐变得模糊。 “师父,这世间唯一一个比你还要俊俏的男人,你的小徒弟今日成亲了,你不来看看吗?” “师父,你在哪儿?” “师父,徒儿想你……” “师父,我可能会害了一位姑娘……” 泪水湿了眼眶,他把脸埋在袍袖中,许久没有抬头。 午夜过后,定远侯府一片静逸,大红的双喜灯笼照的庭院恍如白昼。 苏景玉前脚刚踏进东院,顺子也不知从哪突然蹿出来攥住他的袍袖,吓了他一跳,一身酒意登时去了大半,冷着脸呵斥:“诈尸了你!” 顺子拽着他不撒手,吸了吸鼻涕,夸张地带着哭腔抱怨,“世子啊,你可回来了!你说你新婚之夜跑出去喝酒,还不让我跟着,侯爷知道了骂了我一晚上。我不敢回屋,一直坐在这等你,都快冻死了!” 苏景玉甩开他的手大步朝主屋走去,头也不回道:“赶紧回屋去吧,多睡觉长高个。” 顺子刚跟了两步,突然识相地顿住。 主人新婚,本来苦短春宵就没剩两个时辰了,还跟着作甚? 长高个?他都十七了往哪长去?主人怎么还把他当成小孩子!他双手抱在胸前,望着苏景玉的背景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苏景玉不喜欢丫鬟频繁进出他的卧房,命人将隔壁的耳房改成盥室,在主屋外间的墙上掏出个门来。 丫鬟平日从耳房的门进出盥室伺候,里面隔间的炉子上再温一满壶水备用即可。 往日里无需守夜,但今夜不同,桃枝迟迟不敢入睡,好容易熬到苏景玉回来,候在门外等着为新婚的二人备水。 四喜今日临时顶替巧儿嫁过来,没有聆听过嬷嬷的教导,不知道新婚之夜该如何伺候主人,小心地跟着桃枝。 虽然她不在意林逢月,但如今身在苏府,这位苏世子她可是半点也不敢招惹的。 苏景玉周身疲累,懒懒地进门,扯去身上的大红色婚服刚要扔在榻上,瞥见林逢月和衣躺着上面睡的正香,脚下顿住,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回想起那日在泰安堂的种种。 “姑娘这般火气,怕是成亲无望了。” “登徒子!嫁谁都不会嫁给你!像你这种无耻之徒活该一辈子孤身到老!” 苏景玉不禁一笑,心底的烦闷消散了些,把婚服放在书案旁的座椅上,从柜子里取了件大红色的里衣进了盥室。 炉子里的炭火还没燃尽,上面坐着的水壶里盛满了水,摸着尚有余温,他开门让丫头们回房睡下,不必伺候。 洗漱过后周身轻松,他躺在床上刚一阖眼,便听见外间的榻上传来一阵细吟声,听得他热气上涌。 房门外人影攒动,不知是不是两个丫头听见了什么声音,又回来等着伺候,苏景玉起身走到榻边,见林逢月眉间微蹙,两手举过头顶,指尖攥得榻上的软枕嘶嘶作响,娇唇紧闭,闷在喉间的娇吟一声高过一声。 “唉,醒醒!” 苏景玉拍了拍软枕,榻上的少女侧了侧身,没有醒来,好在那惹人遐想的喟叹声终于停了,他瞟了眼门外晃动的人影,无奈摇头。 陡然间,大腿处环上两只纤细的手臂,指尖紧贴着他轻薄的里衣摩挲,他忽地向后一闪,那两只柔弱无骨的手臂扑空坠在榻边。 苏景玉蹙眉,看着林逢月的眼神中带着三分厌恶,转身进了里间,躺在床上阖眼睡下。 不到一刻钟功夫,外间那绵绵细吟再次逼得他不得不起身,心旌摇荡着向她走去。 红烛燃尽,太阳高高挂起,一缕晨光透过轻薄的红纱鸾帐映在林逢月红润的脸上,她懒懒睁眼,不禁被眼前渐渐清晰的事物吓了一跳。 婚服不知什么时候被脱了去,身上只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里衣,身下也不是昨晚睡的美人榻,而是喜床。 鸾帐外,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四脚圆桌旁,手中捧着一本书似笑非笑地看着,正是苏景玉。 他……昨夜回来了? 林逢月忽地掀开被子朝里面望了望,亵裤还好好地穿着身上,她回想着成亲前夜嬷嬷的教导,细细感知身体的变化。 若是不痛,应该是没有吧? 她再次转头看向苏景玉,他身前的小几上明明放着一块素白的事帕,上面的斑斑血迹如点点梅花盛开。 林逢月心里像是要炸开,轰的一声响,难道是他昨夜趁着她熟睡的时候,将她…… 强烈的羞恼感再次袭来,可此刻她已经没有斥责他的理由,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紧抿着嘴唇,双膝蜷曲,抱着被子趴在膝上,内心一片荒凉。 “醒了就赶快起,新妇辰时要去给高堂敬茶,你已经晚了快一个时辰了。”苏景玉不冷不热的声音传来。 林逢月收敛心神,撩起红纱床幔向外望,明媚的阳光照得屋里通亮,的确时辰不早了。 怎么也没有人叫她? 她心里嘀咕着,起身穿上红绒绣鞋,正要跑去盥室洗漱,见苏景玉正勾着唇角盯着她瞧,戏谑的目光看的她心里一阵发慌,忙低头扫了眼身上的里衣,将领口和衣带紧了紧,快步跑去盥室。 苏景玉轻唤一声,嬷嬷笑着过来收走小几上染血的事帕,桃枝和四喜进房来伺候逢月梳妆。 菱花镜里,两个丫头脸上都莫名地泛着红,不敢与两位主人有半点眼神交流。 林逢月看在眼里,不好多问也来不及细想,梳妆过后早饭也没用就跟着苏景玉奔正院前厅而去。 他的步子太大太快,她在后面小跑跟着,累的气喘吁吁,冰冷的眼神狠狠瞪着他,似乎像剑一般,能够射穿他的身体。 前厅门口静得落针可闻,顺子一早被叫来,又挨了一顿训,不敢离开,守在门口站得笔挺,两手垂在身侧,一脸严肃。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7节 瞟见苏景玉正快步赶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几个来回,回想起主屋那边彻夜回响的……声音,再看他红润的面色,矫健的步伐,不得不在心底默念一句:身体真好。 再看后面那眼中带着三分怒意,跑的气喘吁吁的女子,回想那日在泰安堂里初见的一幕,心虚地移开眼,须臾间又转回。 她身后那陪嫁丫头没见过,怎么不是泰安堂那个?正思量间,苏景玉已经走到前厅门口,他眼珠向前厅里面偏转了几下,暗示他气氛不对,苏景玉与他对视,神情淡淡。 苏天寿和孟氏已经坐在前厅里整整等了一个时辰,苏景玉迈进厅内,依旧是站在门槛处,不愿向前靠近哪怕半寸。 “爹,夫人。” 林逢月喘息未定,不明所以,跟着站在门槛处斜眼瞟着他,不知道该自己上前敬茶还是继续随他这样站在。虽然她此时极度厌恶眼前这个男人,但她只能跟随他的步伐行事,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无数惨痛的经验告诉我们,说狠话是要被打脸的。 第8章 不同于苏天寿的冷黑脸,孟氏笑盈盈地摆手,将逢月唤到身前来,一旁的楚妈妈这才端着茶盘过来,眼神示意逢月跪下,给公婆敬茶。 出嫁前,焦氏担心逢月在苏家出丑,丢了林家的颜面,特意让嬷嬷教导过,这个环节对她来说自然不是难事,敬茶时温文有礼,落落大方。 苏天寿的面色终于和缓了些,孟氏也笑的合不拢嘴,抬手让逢月起身,撸下腕上的和田玉镯子塞给她当做见面礼,逢月推辞不掉,只得收下。 孟氏瞟着身边仍闷不做声的苏天寿,笑着为逢月的姗姗来迟寻了个台阶下。 “逢月,你刚刚进门,不清楚府中的规矩也在所难免,往后我会让楚妈慢慢教你,你照做便是。” 林逢月躬身,刚要应下,身后传来苏景玉略带凉意的声音: “规矩就不必了,本来她也不是能守住规矩的人,夫人无需跟她费神,若是得闲就去佛堂烧烧香也好。” 前厅里突然静的渗人。 林逢月眉心一紧,气恼之余又不由得替孟氏感到尴尬,她听得出苏景玉不只是针对她,更多的是对孟氏的不满。 他称呼她做夫人,看来两人并非亲生母子,貌似还有着难以调解的恩怨。不管怎样,当着长辈的面竟然说出这样无理的话来,这个登徒子果真德行有亏。 苏天寿继续冷着脸,没有做声,孟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僵硬地笑道:“也好,逢月才嫁过来,规矩的事慢慢再说。” 苏景玉不置可否,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桃枝,“带少夫人去用饭。” 桃枝赶忙屈膝应下,四喜也识趣地跟着行礼,顺子脚步一错,准备跟随主人逃回院子。 逢月抬眸看着苏天寿和孟氏,不知该不该离开,直到孟氏笑着开口才对着二人屈膝一礼,退出门外。 苏景玉亦随之转身,还没出门就听苏天寿嘶哑沉郁的嗓音响起,“景玉,你等等!”门口外不远处,林逢月只得也驻足候着。 顺子预感不妙,已经错出二寸的脚步又挪了回去。 苏天寿屏退了身边的仆妇丫头,强令苏景玉往他身前凑得近些,苏景玉纤长的眼睫低垂,百般不愿地向前蹭了几步。 苏天寿捋着胡子,眉头紧锁,憋了一早上的话终是不吐不快。 “景玉,平日里你胡闹些也罢了,新婚之夜你抛下新妇跑出去喝酒,喝到半夜才回来,成何体统!” 说道此处他停了片刻,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低下头舒了口气才道,“堂堂侯府世子,新婚之夜再怎么也该克制些,你闹的惊天动地,府中的下人们凑在一起议论纷纷,若是传扬出去,脸面何在?!” 前厅外,林逢月心头一颤,脸上登时烫的如同火烧一般。 昨夜他竟然…… 难怪今早四喜和桃枝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她羞恼地闭着眼睛,紧抿双唇,在心里骂了苏景玉无数遍,埋怨自己为何会睡的那么死,以至于前厅里父子二人之后又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见,再睁眼时,身边两个丫头和顺子都各自向前走远了些,背对着不敢看她。 身后一阵风扑来,吹得她鬓边碎发沾在脸上,她抬手去撩,苏景玉突然从她身旁掠过,沉声开口,“先回房。” 顺子听见声音倏地转回身来,如临大赦般跟在他身后。 林逢月看见他就来气,自然不愿回到房中面对他,但她此时更不愿将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要脸面她还要呢! 二人一路无话。 进房后,桃枝端了些点心和乳酪过来,四喜泡了滚滚的茶,苏景玉命两个丫头退下,不必伺候,将顺子也一并遣走。 房门紧闭,苏景玉一身轻松,坐在圆桌边悠哉悠哉地品着茶,托着茶碗的手指纤细修长,整齐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粉红色,氤氲水汽萦绕在他绝美的脸上。 桌上的点心和乳酪他一块也没动过,漫不经心的样子气的林逢月胸口胀痛,也没有半点胃口。她板着脸站在桌边等着他的解释,等来的只有他戏谑、嗤笑的眼神。 林逢月更加气恼,腹诽道:也是,他本来就是个登徒子,她如今是他的妻子,他对她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哪里会管她的感受,更别提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可仍忍不住开口质问他:“昨晚你……” “别多想,我没碰过你。” 苏景玉开口打断,目光停留在手中的茶碗上,指尖贴着碗壁上的花纹轻轻摩挲。 林逢月不禁一怔,她身上的确没有半点疼痛不适的感觉,那事帕或许是他为了应付孟氏和嬷嬷伪造的。 她细细打量他的双手,见他右手食指上确实有一条发红的细小伤口,赌在胸口的气稍稍顺了些。 可为何他会闹的惊天动地? 想到适才在前厅门口听见苏天寿的责问,她的脸颊又一阵发热。 “那……那为何父亲……” 她把头垂到胸前,指甲在掌心中刮摩出一道道红印。 “为何?”苏景玉放下茶碗,抬眸看向林逢月映着红霞的脸,语气无奈地反问:“林逢月,你一个姑娘家,新婚之夜浪.叫成那样,我声音稍小些都压不住,你问我为何?” “苏景玉!”林逢月倏地抬眼,眸中似要涌起惊涛骇浪,他竟然如此出言侮辱她,他…… 她的目光突然低软下去,昨晚的梦境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与夫君久别重逢,彻夜缠绵,那种销魂荡魄的感觉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梦中情不自禁的呻唤声竟然被他听见。 她无言以对,脸上像着火一般,涨的通红,羞的恨不能遁地而去。 偏偏苏景玉还要来火上浇油,玩味地打量着她那张红的像熟透草莓一样的脸,身体向前倾了倾,勾着唇角笑道:“你昨晚梦见什么了?” “登徒子!不用你管!”林逢月恼羞成怒,抬手一把推向苏景玉。 他身型颀长,比她高出一头,即便是坐着也高过她的肩膀。 林逢月这一推,刚好推在他胸口上,隔着单薄的衣料触及到他胸前轮廓分明的肌肉那一瞬,她仿佛被烫到一般,嗖地缩回手,又羞又气,忙向一旁站远了些。 苏景玉轻哼一声,不满地低头把玩茶碗盖子,嘲讽道:“帮了你还不领情,小人行径!” “对!我就是小人行径!还请苏世子离我远一点!”林逢月别开脸不看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她心里明白苏景玉是在帮她,否则今日府中下人议论的对象就是她,万一再传到衍王府和林府去,她就不只是丢了颜面,简直生不如死了。 可昨夜的呻唤声竟然被他听见,令她羞臊难当,加之那日在泰安堂,她对他的厌恶已经根深蒂固,也是因为他才害得她与姐姐失和,致使她不愿向他表达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激,甚至看见他就火冒三丈。 林逢月气哄哄,蛮不讲理的样子逗的苏景玉差点笑出声来,手指拈着茶碗盖子在桌上转的滴溜溜响,语气较方才轻柔了不少。 “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更不会碰你。今早我帮你脱了外袍,抱你上床,是不想让丫头进房伺候时看见你独自宿在外间的榻上,传出些流言蜚语。” 他抬眸看向林逢月,见她的眼神不像适才那么凶巴巴的,含笑瞟了眼身边的圆凳,示意她坐过来。 林逢月一时搞不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上看,不像在泰安堂那么浪荡,反倒多了几分儒雅,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脚尖勾着圆凳往远处挪了挪,坐在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等着他的下文。 苏景玉放下茶碗盖子,视线从那把被挪出二尺远的圆凳向上,落在林逢月仍有三分戒备的脸上,轻笑一声,侧了侧身子面对她坐着,一本正经地开口。 “坦白说我并不想娶你,我知道你也不想嫁我,我们各有难处,没必要针锋相对。如果你愿意的话,一年后我们和离,和离的原因随你怎么说都行……” “我愿意!”林逢月欣幸地打断了苏景玉的话。 她原以为一辈子都要忍受这位轻浮浪荡子的侮辱折磨,独自面对府中成群姬妾的挑衅欺辱,苟延残喘地活着,没想到他不但亲口承诺不会碰她,还愿意放她离开,而且只要一年。 她顿时觉得周身畅快,像是陷入泥潭的人终于摆脱了困境,幸福感不亚于劫后余生。 苏景玉面上一滞,定定地看着她那副兴奋的表情。 虽然她的反应他早有预料,他也得到了让他满意的答案,却莫名有几分不快,双眼极慢地眨着别开脸,沉闷地低哼一声,心道这京城里想嫁给我苏景玉的女子能从定远侯府排到京郊去,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一时把后面要说什么给忘了,干脆不想了,起身理了理水红色的袍子道:“我出门一趟,很晚回来,困了就自己先睡,别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不回来更好,有什么好胡思乱想的! 逢月心里压抑不住地欢喜,没料想苏景玉刚走出两步又转回身,正好瞥见她笑的眼睛都快要弯成月牙,一时有些尴尬,好在苏景玉当即又转回去,背对着她道:“你晚上睡到榻上去,记得别让丫头进来瞧见。别去招惹孟氏,有什么事去找子溪帮忙。” 苏景玉走了,林逢月彻底放松下来,才觉得腹中饥饿,拿起一根银箸扎着乳酪,悠闲地塞进口中,乳香味十足,又扎了块点心来吃,松松软软甜而不腻,自己倒了盏茶喝,清清爽爽。 吃饱喝足,她走到房门口打算叫丫头进来收拾,刚一推开门,桃枝忙小步上前问道:“少夫人可是要吩咐收拾桌子?” 逢月点头,桃枝屈膝一礼,从她身边进房去。 四喜懒懒散散,站在门口负手等着,看她的眼神鄙夷中带着疏离,与早上苏景玉在的时候大相径庭。她是林玉瑶的贴身侍女,逢月也不好拿她怎样,反正就一年而已,一年之后大家一拍两散,她也要开始筹备自己的生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 ̄_, ̄小人行径! 林逢月: ̄ヘ ̄登徒浪子! 小作者:╰(*°▽°*)╯掐架掐架! 前三章的红包发完了,后面不定期红包掉落,感谢支持,么么~ 第9章 阳光煦暖,风卷浮云。 窗外的玉兰枝条随风摇曳,若有似无地投影在窗纸上。 林逢月斜倚在榻上,回想昨晚的梦境。 梦境大都是做梦者心中所思所想,成亲前夜,嬷嬷为她详细讲解了避火图,成亲当晚梦见与夫君肌肤相亲也不算怪事,只是那梦境也未免太过真实,简直是把避火图整个演练了一遍,想到梦里那些令人血脉喷张的一幕幕,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梦里的夫君温润儒雅,声音轻轻柔柔的,对她也很温柔,像是触碰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不敢多用一分力量。 她摸着滚烫的脸颊,望向窗外斑驳摇曳的树影,憧憬着将来有一日能遇到如梦中人一般儒雅温柔又疼惜她的夫君,与她相守一生。 她娇羞地抿着嘴笑,不知不觉间芳心悄然萌动。 门上的咚咚声把她从思绪中拉回。 “表嫂,我是孟子溪。”低醇绵软的嗓音像是细雨润物一般,听的逢月心旷神怡,忙起身理了理乌发,走去开门。 门口站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一身淡紫色的襦裙,外面披着件同色的斗篷,自然的肤色,柔和的眼神,唇角总是翘着,细看五官与孟氏有几分相似,但气韵完全不同,有一种天然的温柔恬静。 原来这便是苏景玉口中的子溪。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8节 逢月忙迎她进门,吩咐桃枝泡茶来,请她进里间的圆桌旁坐着聊天,孟子溪笑着婉拒,新人的洞房她不方便进去,就在外面的书案旁坐着就好,逢月自然依她。 孟子溪从衣袖中取了个荷包出来,双手递给逢月,温声道:“表嫂新婚,子溪亲手缝了个荷包作为贺礼,希望表嫂喜欢。” 逢月伸手接过,是一个淡粉色的如意荷包,正反面分别绣着一对鸳鸯图案和“百年好合”四字,针脚细腻,图样精美,看得出是用心做的。 “我很喜欢,谢谢你子溪。”说着便将那荷包系在腰间。 桃枝端着茶盘进来,孟子溪亲自起身给逢月倒了茶,含笑道:“表嫂喜欢就好,子溪女红平平,还担心表嫂嫌弃呢。” “哪里平平了,你的女红比我好多了!” 逢月鲜少见到性子这样柔和,又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心里喜欢,又拈着荷包左看右看。 荷包的材质极好,只是上面绣的鸳鸯花样子还是两年前的旧样式,她抬眸又道:“我知道富隆西街的铜雀阁近来有最新的花样子,改日得空了我们一起去逛逛,回来绣些贴身的小物件。” 孟子溪眸中一亮,瞬间又面露难色,“我极少出府,即便是出府也是跟姑妈一起,我需要先同她商量一下。” 逢月顿了一瞬才点头。 生长在朱门大院里的姑娘都像锁在笼中的鸟一样没有自由,能像她这般自在的少之又少,心里的满足感又添了几分。 孟子溪以为自己惹了这位表嫂不快,一时不知该如何缓和气氛,瞥着书案边卷缸里的画轴笑道:“我只见过表哥差顺子去帮他买画笔和颜料,还从没有看过他的画呢,表哥才华出众,他的画作也定是鼎好的,不知我能否看看?” 逢月登时想起床头盒子里那两颗作用独到的铜珠,昨晚她旋开的那幅画轴,堪称是铜珠的使用教程,□□的男女交缠沉醉的模样绘的极为生动,万一被孟子溪瞧见…… 她的脸倏地红了,情急之下伸手挡在卷缸上,“别看了,苏景玉的画很一般”,她怕孟子溪还说想看,忙又补充道,“不堪入目!” 她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三分不悦,孟子溪自觉唐突,不好再开口,片刻后笑道:“表嫂刚刚进府,若是得空,我陪你四处逛逛如何?” 刚刚与苏景玉商定了一年之约,逢月心情大好,欣然答应,自昨日进府以来,她只有今早跟着苏景玉抄近路去了趟前厅,其余哪里都没有去过,正好出去逛逛。 二人从房中出来,沿着侯府东线自北向南游逛。 内院婉约秀丽,朱红廊柱,斗拱飞扬,衬在桃花、绿柳、流水、拱桥之间,如同画上的江南园林一般。 内院东南角有一座秀美嶙峋的假山,逢月挽着子溪爬到假山最高处的石墩上,放眼望去,整座侯府尽收眼底。 前院建筑刚毅耸峙,颇有武将世家的恢弘气势,与内院可谓泾渭分明,风格迥异。 转过身再看内院,逢月才发觉,原来从她所居的院子出来一路向南,江南风的庭院仅仅是府中后院偏东一隅,占地不到四分之一,其余大部分院落都如金雕玉砌,富丽堂皇,显得她住的院子如同孤岛一般。 假山上风比庭院里更大了些,逢月理了理脸上的碎发,挽着子溪问道:“东边这片院子为何与别处不一样呢?” 石墩前面没有栅栏遮挡,子溪担心逢月的安全,拉着她坐在石墩上。 “我听楚妈说,府中后院原是表哥的生母白夫人生前按她的喜好修建的,姑妈嫁过来之后重新布置后院,特意留下东院这边没有改动,是为了给表哥留作纪念的。” 逢月点头,原配夫人过世,新夫人重修庭院也是常有的事。 一支燕子形状的风筝歪歪扭扭地飞在半空中,像是随时都要坠在地上。 逢月顺着风筝线向山下望去,只见一个小姑娘手中攥着风筝线轴在假山下跑来跑去,两个仆妇围在她身边照看着。 孟子溪笑道:“表嫂,那位是姑妈的女儿离儿,五岁多了。” 小姑娘还不懂得如何看风向,只知道举着风筝线来回乱跑,没过一会儿风筝就坠了地。虽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她站定了呆望着地上风筝的样子,显然是很失望的。 逢月嘴角一弯,“好可爱的小姑娘,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吗?” 早起敬茶时她还称呼孟氏为母亲,与苏景玉定了一年之约后,她心里对苏天寿和孟氏的称呼就已经变成了苏侯和夫人,孟子溪只道是苏景玉称呼孟氏为夫人,所以她跟着叫的,便没多想,回道:“姑妈原本还有一个儿子,五年前高烧不退,病逝了。” 逢月不好再问,拉着孟子溪下了假山,苏离一眼瞧见子溪,登时把风筝坠地的事忘到脑后去了,手舞足蹈地向她跑来,“表姐,表姐!” 孟子溪迎上前抱起苏离,指了指一旁的逢月,“离儿,这是你嫂嫂。” 两个仆妇小跑着追上来,屈膝给逢月见礼。 苏离搂着子溪的脖子,看看她又看看逢月,奶声奶气地问:“嫂嫂是什么?” 子溪笑道:“嫂嫂是哥哥的媳妇啊!” “哦,我知道了”,苏离肉肉的小手拍了拍胸脯,眼睛眨巴眨巴地打量着逢月,“嫂嫂真好看,嫂嫂抱抱!” 说着便两手一张,身体向逢月扑去。 逢月显然还没有适应小姑娘的热情,脸上僵了一瞬,才从子溪怀里接过她。 她生平第一次抱孩子,笨拙的动作让苏离有些不适,在她怀里扭动了几下,小手从荷包里翻出一块被揉捏的已经变了形的饴糖来,“嫂嫂,给你吃这个,可甜了!” 两个仆妇担心逢月嫌弃,忙上前要接过苏离,却见逢月已经把饴糖含在口中,边吃边道:“离儿的饴糖好甜,嫂嫂身边有个丫鬟叫巧儿,也会做这么甜的饴糖。” 苏离圆润的小脸上笑出两个小酒窝,“她在哪?离儿想吃她做的饴糖。” 逢月也跟着笑,“好,改日让她过来,给离儿做饴糖吃。” 晌午时,桃枝让院子里的小厨房备好了午饭,逢月留子溪一起用了,午后两人又往内院西边逛了逛才各自回房。 入夜沐浴过后,逢月换上轻薄的红色里衣,懒懒地躺在榻上,婚后的第二日,远比她想象中平安和谐。 她盼望着苏景玉每日都能早出晚归,最好不要回来,这一年里有子溪和离儿这么可爱的姑娘相伴,也不算难熬。 一年后离开苏府,她打算在庄子里建一栋房子,与周妈和周叔一起生活,若是能遇到梦中夫君那样的男子…… 逢月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起身走到书案旁,从案角的纸盒中抽出一张纸,研了一小块墨,准备画下梦中人的样子,可当她提起笔,努力回忆着他的模样,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梦中的床幔、衣物、软枕,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何唯独记不清他的模样?她无奈又不解,将笔放回笔架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细细回想昨夜的梦。 梦里见到夫君那一瞬她哭了,她说原来他长的这么好看,她说她想他。 他是她的夫君,为何她好像之前没有见过他,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还说她想他,好像与他分别很久了,新婚之夜,又为何会分别很久? 或许梦就是梦,没什么逻辑可言。可那枕边人的温柔,实在让她难以忘怀。 她提笔尝试着画下梦中人贴身藏着的那块鱼形玉佩,记忆竟也是模模糊糊,好在勉强能画出大致的轮廓。 白色的玉料,摸上去像是雕着细密的鱼鳞,尾巴下坠着一条半尺长的银色穗子。 她小心地将墨迹吹干,拈着画躺回榻上凝望了良久也舍不得放下,直到困意袭来,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把画折了两折藏在枕下,吹熄了榻边的灯烛,抱着被子睡去。 苏景玉仍是午夜过后才回府,微醺着推开房门向里间走去,刚走两步又脚下顿住,转回头借着月色瞟向榻上熟睡着的林逢月。 她仰头半趴着,被子全部压在身下,蒙乱的乌发盖住半张脸,唇瓣微微张开,两只手伸过头顶,裤腿向上翻卷着,露出一大截小腿垂在榻边。 苏景玉蹙眉,如此睡相当真让人不忍直视! 春日的夜里风声簌簌,外间比里间凉的多。 苏景玉走到榻边,想抽出被林逢月压在身下的被子给她盖好,可被子被她压的死死的,拽了几下纹丝不动,只好伸手探到她的纤腰下,托起她的身体把被子拽出来。 正当苏景玉拎起被子,想要展平了替逢月盖上,她忽然动了动,举过头顶的双手懒懒地向前伸去,险些触碰到那不可触及之处。 苏景玉一把推开她的手,酒后迷蒙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微恼着吐了口气,随手把被子往她身上一扔,转身进里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逢月:苏景玉不在的一天是幸福的一天(*^_^*) 苏景玉:明天陪媳妇回门,坏笑ing ;-) 今晚发红包哈,感谢支持^_^ 第10章 翌日清晨,浅蓝色的晨光透着窗纸挥洒了一地。 苏景玉早早换上一身白色的交领束腰袍子,外面罩着一层水红色的薄纱,金冠之下,两条齐腰长的红丝发带垂于墨发上,衬的他面如美玉,清润儒雅。 林逢月裹着被子睡的正香,纤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一般,在眼下映出两团淡淡的暗影,粉嫩的双唇润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苏景玉走到榻边拍了拍软枕,“林逢月,起来了。” 等了片刻,没有半点反应。 “林逢月,快起来了……”苏景玉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榻上的少女依旧纹丝不动。 “林逢月!”苏景玉用力拍打软枕,震的逢月的头猛地腾空又落回枕上,连着颠了好几下,终于黏黏地睁开眼,松散的视线渐渐聚光,懒懒地看着苏景玉。 “睡的像是死过去一样!” 苏景玉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小声嘀咕,宽大的袍袖往身后一甩,“快起来,今日要回门,别耽搁了!” 逢月还没有睡够,脑中像是断了弦一般,懵懵地眨眨眼,只知道他在催她起床,双手支撑着坐起身,半晌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勉强打起精神进盥室洗漱。 回来时,榻上的被枕已经都被收走,完全看不出有人睡过的痕迹。 四喜一改昨日懒散敌对的模样,勤快地将她回门要穿的正红色襦裙备好了摆在床上,桃枝赶忙上前为她梳妆更衣,简单用过早膳后,顺子已经叫车夫将两辆马车停在院子门口。 此时天已经大亮,眼看着就要误了回门的时辰,苏景玉不容分说地攥着逢月的手腕大步走出院子,直到将她拽上马车,吩咐车夫抄近路快走,顺子和四喜坐进后边那辆窄些的马车里,一起奔林府而去。 心急火燎地折腾一早上,逢月打了个哈欠,眼里噙着一汪泪水,揉了揉被苏景玉攥红的手腕,向右挪到离他最远的地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苏天寿少年时随父征战沙场,四十年来身上落下不少旧伤,因此苏府的马车座位上都铺着厚厚的羊毛垫子,坐上去又暖又软。 逢月早上没睡饱,马车还没有驶出苏府的大门就又犯了瞌睡。 苏景玉手里拿着本话本子,修长的手指随意拨弄着书页,斜眼瞟见她缩在角落地困的直点头,嘴角一勾嗤笑道:“林逢月,你刚起不到半个时辰,这会儿又要睡,你上辈子是困死的吧?” 逢月懒得与他争执,反正就一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瞪了他一眼以示不满,转头靠在车壁上睡起了回笼觉。 马车驶出府外,奔跑在宽敞的大街上,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不多,偶有小贩的叫卖声响起。 早起风大,车上的帘幔被吹的向后飘去,冷风灌入车内激起一阵阵凉意。苏景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墨发,转头看了看熟睡中的逢月,起身掩好两边的帘幔,把窗子封的严严实实。 逼仄的空间里光线昏暗,苏景玉放下话本子,放低了身子向后靠着,拿起车上备的巴掌大的小药盒,百无聊赖地在指尖上转动。 过了苏府门前的主街,马车向右急转进了一条小巷,逢月的身体忽地向左偏去,倒在苏景玉的肩头。 指尖转动的药盒顿住,苏景玉转眸瞥向肩上的少女,手肘缓缓支起,将她的身体推正了些,抬手在肩上拍了拍,抚平被她压出的褶皱,怎知手还没有放下,逢月的身体再度向他肩上倒过来,他忙伸手推在她的脸上,稍一用力,她的身体晃晃悠悠地靠回到右边的车壁上。 苏景玉舒了口气,双腿向前一伸,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小巷的路不及主街上那般平整,马车时不时颠簸,陡然间右肩一沉,脖颈上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紧接着一只手横在腰下。 苏景玉睁眼向右一瞥,逢月熟睡中的俏脸近在迟尺,纤巧的下巴正抵在他肩头,温热的鼻息扑在他耳畔,水润的唇瓣贴在他脖颈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仿佛一下下轻柔的亲吻。 苏景玉无奈地蹙眉,心道这丫头醒着时除了脾气臭些还勉强有点人样,怎么一睡着了就变成这副死样子!新婚之夜浪.叫不说,还总爱对他动手动脚的! 车内除了一条主座外,侧面还摆着个一尺高的脚凳,苏景玉扶着逢月的肩膀将她推向另一边,弓着腰起身,正要挪到脚凳上坐着。 此时车轮不知硌到什么异物,猛地一颠,苏景玉忙抓住侧壁上的抓手,身体一转坐在脚凳上。 正在这时,只听身后当的一声剧响,他转回头一看,逢月向左扑倒在座椅上,额角刚好撞上左边的车壁。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9节 剧痛之下她突然惊醒,嘴里发出痛苦的嘶嘶声,边支撑着起身边抬手揉着额角的伤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几乎要掉落下来。 苏景玉强忍着笑,坐回椅子上拽开她的手,见她额角处肿起一个红红的包来,如同半颗红杏倒扣着,好在有碎发遮挡,不算很明显。 手中攥着的手腕越发用力抵抗,他垂眸对上逢月泪汪汪、气鼓鼓的模样,噗地笑出声来。 “苏景玉!”林逢月又气又委屈,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即便他们之间并不友好,即便她与他只是一年之约,也不该眼睁睁看着她撞在车壁上,自己闪到一边去。闪开也便罢了,看见她撞破了头居然还幸灾乐祸!这人不仅嗜酒放荡,还没有半点同情心! 逢月愠怒着别开脸,一年的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苏景玉收敛了笑意,捡起座椅上的药盒子,从中取出个牛眼大小的扁圆形铁盒递到她手边,“擦点吧,消肿的。” “不用你管!”逢月甩手推开他,险些打落了药盒,苏景玉没有半分恼意,随手将药盒扔去一边,双手交叠着放在脑后,靠在椅背上欣赏着她赌气的模样。 怨气积聚,逢月越发觉得胸口气闷难忍,伸手扯开帘幔,冷风卷着春日里的芬芳,将胸中怨气吹走了大半。 顺着车窗向外望,街边的景物越来越熟悉,林府就快要到了。 一刻钟后,马车逐渐减速,帘幔外,林府的朱红色大门越来越近,门前四五个小厮、丫头簇拥着两个衣着华丽的贵人,正是哥哥林世新与嫂嫂姜娴。 喝喏声响起,马车在林府门前稳稳站下,林逢月撩了撩额角处的碎发遮住伤处,正准备起身,苏景玉先她一步推门跳下马车,向她伸手过来。 逢月额上仍在一蹦一蹦的疼,气还没消,本不想理他,可哥哥与嫂嫂正在车外看着,只得硬着头皮将指尖搭在他温热的掌心上,任由他搀扶着下车。 姜娴满脸堆笑着迎上前向苏景玉道:“妹婿啊,娘和爹等着盼着你一早上,这不,让我与你哥哥出门迎你呢!”说着回头向林世新使了个眼色。 林世新脸上一红,扭捏地往前蹭了几步,略一颔首:“苏世子,爹娘已经在厅里恭候了。” 姜娴明显对丈夫的表现极不满意,睨着他一瞪眼,转瞬间又挤出满脸笑意,“妹婿啊,外头风大,赶快进府吧!” 夫妻二人自始至终没看过逢月一眼。 苏景玉眉峰一挑,斜眼瞟向身旁见怪不怪的逢月,唇角勾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笑意。 小厮分立在大门左右,姜娴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昂首走在最前面迎苏景玉入府,林世新垂头陪在身侧,逢月与四喜跟在身后。 顺子早就得了苏景玉的令,到林府后不必跟着他,打探消息要紧,乌黑的眼珠提溜一转,嬉笑着勾起门口小厮的肩膀,与他们称兄道弟。 那几个小厮知道他是苏景玉的随从,登时受宠若惊,忙点头哈腰地带着他进府。 前厅的大门敞开着,林佑与焦氏均是衣着隆重地端坐着等候,苏景玉站在蒲团前稍候,等林逢月上前一步,跟着一起跪在蒲团上,对着二人拜了三拜。 林佑忙对着苏景玉抬手虚浮了一把,焦氏满脸笑意,欠身道:“苏世子快快请起,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礼。” 苏景玉起身,视线掠过身边的逢月,眼底闪过一丝猜度,又转眸看向林佑与焦氏,颔首一笑,“礼不可废,岳父岳母含辛茹苦地将逢月带大,又割爱将她嫁予小婿,这礼是岳父岳母大人当受的。” 逢月当即别开眼,不动声色地轻哂。 还礼不可废呢!昨日在苏府奉茶时,对家中长辈可有半分敬意?这会儿在这里装模作样的,真是惹人讨厌! 回门的礼数已毕,前厅风大,林佑请苏景玉同他和儿子林世新一起去书房喝茶小坐,苏景玉点头,又将“多谢岳父大人关怀”之类的客套话说了一遍。 前厅门口,姜姃握着团扇的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攀在门边上探头向内望,回头冲着林玉瑶勾手,“快来看,苏景玉!” 林玉瑶苍白的脸颊泛上一抹红晕,如施了胭脂一般,低着头不敢上前。 “哎呀你快过来啊!”姜姃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连连催促。 林玉瑶深吸了口气,小步挪动着凑到姜姃身边,向厅中那一袭耀眼的红衣望去。 红色轻纱随风翩跹而动,齐腰长的发带向前飘在鬓边,嗓音温雅柔和,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 少顷,苏景玉跟在林佑身后,与林世新一起朝门口走过来,美到灼目的脸、温柔又惑人的眼神、通身逼人的贵气,都仿佛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的视线全部吸在他的身上,旁的人,旁的事,再也入不得眼。 第11章 林佑撩袍迈出门槛,姜姃手肘碰了碰身边的林玉瑶,林玉瑶方才回过神来,低头与她一起向父亲施礼。 苏景玉刚转过身就看见门口有个姑娘一直盯着他瞧,看穿戴应是府中的小姐,跨出门槛后脚下停顿了一瞬。 林世新小声道:“苏世子,这是长妹玉瑶和妻妹姜姃。” 苏景玉颔首,“大姐,姜姑娘。” 高大挺立的身影近在咫尺,林玉瑶仿佛被苏景玉随风而起的红色轻纱笼罩,面颊上薄红渐深,心里怦怦直跳,屈膝回礼,“苏世子。” 姜姃察觉到林玉瑶紧贴在她腰间的手肘颤了一颤,手中团扇遮在眼下嘲讽一笑,跟着施礼。 苏景玉的身影渐渐远去,林玉瑶的心跳尚未平缓,端在身前的双手轻轻攥着,回眸追逐着那一抹灼目的火红。 姜姃将她拽进厅中,与姐姐姜娴一起围站在焦氏身侧,四喜凑到玉瑶身边侍立着,只剩下林逢月孤零零地站在蒲团边低头不语,厅里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一阵凉风涌入,吹得她衣衫凌乱,额角碎发四散,红肿的伤处若隐若现,显得有几分凄凉。 焦氏这些年来虽然对林逢月不理不睬,但至少还不到横眉冷对的程度。 前日花轿刚出府,她就听见女儿林玉瑶的哭诉,加上姜姃在一旁添油加醋,说林逢月故意诋毁苏景玉,就是为了顶替玉瑶嫁进苏府。 焦氏本就不喜欢逢月,当场便拉下脸来,今日再次见到苏景玉如成亲当日一般温润有礼的模样,气得在心里痛骂她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即便苏景玉并非是她心里最满意的女婿人选。 如今木已成舟,顾及到定远侯府,她不得不对逢月忍让三分,起身不冷不热道:“苏少夫人请自便吧。”说完便朝门口行去。 姜娴和姜姃看也不看逢月,紧跟着焦氏的脚步,林玉瑶边往门外走边回头瞥着逢月一身正红色襦裙的新妇打扮,咬着唇角,心底的怨意一丝丝涌上。 脚步声渐渐远去,厅内只剩下风声呼呼作响。 林逢月静静地站在蒲团边,从鬓间扯出一缕头发遮住额角的伤处,稍一松手,头发又被吹向一旁,伤处全部裸露在外,她抬手轻轻地揉着,痛的钻心,泪水瞬间湿了眼眶。 “二小姐”,身后传来熟悉的轻唤声,逢月忙用衣袖沾了沾眼尾,转头望去,巧儿手中拎着两包饴糖,正站在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逢月吸了吸鼻子,挤出个笑容向门口走过去。 巧儿一眼瞧见她额角的伤处,眉头一皱,诶呀一声,“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苏世子欺负你了?” 逢月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她担心巧儿受她连累,在府中被人欺负,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番,“巧儿,你还好吗?” 巧儿连忙点头,语速比平日里快了几分,“二小姐放心,我如今在厨房里做帮厨,虽然累了些,但管事的妈妈对我挺好的。” 她把手里的两包饴糖塞给逢月,“二小姐,我得赶紧回去了,这两包饴糖你先带回去吃,等我日后再做些,想办法托人给你送到苏府去。” 逢月心头一暖,挽着巧儿的手道:“过些日子我想办法带你出去,好不好?” “……嗯!” 巧儿出乎意料地怔愣了一瞬,随即狠狠点头,冲着逢月甜甜地笑笑,那笑容如山上的清泉,将她心底的阴霾冲刷殆尽。 林府内院,细密的柳枝随风摇曳,假山下,池塘碧色的水面上漂浮着着几片细长的柳叶,伴着层层涟漪荡向青石板旁。 每年盛夏,那块平坦的青石板都是逢月歇午觉的好去处,闻着石缝中碧草的醇香,听着垂柳枝叶轻抚水面的唰唰声,仿佛身处这世间最美、最平静也最安全的角落里。 她踏着石子路,走到青石板边坐下,拉开布包系带,从里面拈出一块饴糖含在口中,唇齿间充斥着香甜的味道,带来无尽的满足感,额角的伤处仿佛也没有那么疼了。 临近晌午,书房里阳光明丽,茶香缭绕。 苏景玉起身给坐在主位上的林佑添茶,笑着与他闲话京中的天气,对面的林世新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 林佑接过苏景玉端来的茶碗品了一口,看着身旁这位女婿,眸色渐深。 起初与定远侯府联姻,是为了迎合衍王与焦侧妃,帮着衍王府拉拢苏天寿。 如今他已经与定远侯府成了姻亲,将来林逢月为苏家生下长男,苏林两家血脉相连,一荣俱荣,比起与衍王的关系还要亲近不少。 眼下苏天寿虽然没有兵权在手,但苏家辅佐太.祖建国,被授予丹书铁券,威望在武将中无人能及。 苏天寿能征善战,昔日的部下遍布军中,若能与他交好,即便将来失了衍王这座靠山,在朝中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苏景玉是苏天寿唯一的儿子,将来要承袭定远侯的爵位,笼络住这位女婿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思及此处,林佑对苏景玉的态度更殷勤了几分,窄长的脸笑的稍显圆润,问道:“贤婿回京月余,可有续考殿试的打算?” 苏景玉笑着回:“小婿暂无此打算。” 林佑顿了一瞬,又道:“贤婿少年时就中了会元,如此才学若不续考殿试着实可惜,再说贤婿将来要承袭定远侯的爵位,本该入朝为官,辅佐陛下,当个坐堂医岂不是屈才了?” 苏景玉抿唇一笑,目光扫向与他对坐的林世新,缓缓开口,“岳父大人说的是,不知世新兄学业如何?可曾考取功名?” 林佑心头一颤,仿佛脸上狠狠挨了一记耳光,冷眼瞥向儿子,心里百般后悔不该在苏景玉面前提起功名一事。 林世新脸上一红,半晌才尴尬地抬眼,目光始终不敢与苏景玉对视,呜噜噜的声音仿佛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我刚刚院试落了榜,娘说今年打算请国子监的陈修博士私下为我指点学业,来年再备考。” 话一出口,林佑仿佛听见了苏景玉的嗤笑声,脸上越发挂不住,强忍着没有对儿子发火。 他早听说陈修是苏景玉的授业恩师,素来对弟子要求极为严苛,二十四岁连秀才都没考中,还敢指望请陈修指点学业,这对母子俩简直是痴人说梦! 苏景玉不动声色地笑道:“世新兄好志向,若拜得陈博士为师,你我便是师出同门了。” 说完端起茶碗细细品着,目光在林佑与林世新尴尬的脸上来回扫动,宽大的袍袖挡住了唇边勾起的浅笑。 半晌没有人开口,书房里静的渗人,只听见窗外呼呼的风声。 林佑铁青着脸,热的额上渗出汗来,只道苏景玉难得登门,不妨在府中随便逛逛,结束了这场令他无比难堪的闲话。 屋外凉风阵阵,苏景玉畅快地舒了口气,沿着门廊向前厅方向踱着步子,目光四处搜寻着林逢月的身影。 不远处的亭子里站着个绿衣丫鬟,侧影有几分眼熟,仔细一看,是逢月的陪嫁丫头四喜,脖颈微微向前探着,正恭敬地与对面之人说着什么。 那人纤瘦的身体被亭柱挡的严严实实,看不清脸,但从随风飘摆的白色裙角看来,显然不是逢月。 “贴身丫头不守在主子身边伺候,竟然在这里与旁人窃窃私语,难怪林逢月与这丫头之间看着就不像寻常主仆那般亲近。” 苏景玉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朝亭子走去。 风声簌簌,亭子旁边又有细密的垂柳枝遮挡,苏景玉走到临近处四喜才察觉,惊的全身一抖,故作镇定地屈膝行礼,“世子。” 苏景玉又向前踱了几步,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望向对面那人,竟是林玉瑶。 他撩袍踏上亭子台阶,探究的目光再次落在林玉瑶脸上:“大姐可见到逢月了?” 苏景玉突然出现,又不像在前厅门口那样端直严肃,林玉瑶苍白的面颊再度涌上一抹薄红,心慌意乱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四喜躬身一礼,怯怯地向西北边指了指,“世子,奴婢刚刚好像看见少夫人往马厩那边去了。” “马厩?”苏景玉眉间微蹙,声音清冷,“知道了。” 他正转身要走,林玉瑶红着脸轻唤:“苏世子”,苏景玉闻声回头,“大姐有何指教?” 林玉瑶壮着胆子与他对视,略显拘谨:“逢月自小随便惯了,性子粗野些,让苏世子见笑了。”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10节 苏景玉沉吟了一瞬,似笑非笑,阔步朝西北边寻去。 第12章 马厩中光线昏暗,缕缕阳光从木棚随处可见的孔洞射入,空气中漂浮着细密的尘埃,到处弥散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林逢月手里攥着一条柳枝,逗弄着一匹背高与她胸齐的小白马,片片柳叶在马儿洁白的面颊上扫来扫去,马儿似乎有些不耐烦,甩着头嗦嗦地叫唤,直到逢月从布包里取了两颗饴糖喂到它口中,小白马才又乖乖地不动了。 苏景玉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马厩外静静地看着她,恍惚间仿佛回到自己七岁时,孟氏执意要将母亲生前亲手布置的庭院尽数拆除重建,他哭着去求父亲,说那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可惜父亲并没有帮他,那日他就如同她一样,一个人躲在马厩里。 “你还会骑马?”苏景玉声音轻缓柔和,仿佛是怕惊扰了岁月。 逢月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手里的柳枝垂下,“会,骑得还可以。” 她半晌才答话,显然还在为一大早撞到头的事生气。 苏景玉慢悠悠踱到她跟前,指尖正要撩开她鬓边的碎发,林逢月一把挡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衣袖撩起一阵徐风,鬓边的碎发被吹向一旁,苏景玉的视线落在她额角的伤处,稍稍消肿了些,颜色也没有一早那么红了。 “早上并非我见你要撞到头故意躲开,碰巧而已。” 苏景玉轻声解释。 林逢月一脸不以为然,手指探进布袋拈出一块饴糖放进嘴里嚼着。 苏景玉惊得俊眼微瞪,难以置信地撇嘴,“你那只手刚喂过马,自己又拿饴糖吃?林逢月,你……” “不要你管!”逢月忽地转头,口中的饴糖在粉嫩的腮帮上鼓出一块豌豆大小的凸起,“小白马比你干净多了!” 苏景玉竟一时语塞,气的双手掐在腰间,叹息着背过身去。 短暂的沉寂过后,马厩外,小厮躬身来报,夫人请苏世子和少夫人去膳厅用膳。 苏世子和少夫人……呵,连小姐都不叫了,这林家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苏景玉轻哼,随即向林逢月唇角一勾:“走吧,少夫人!” “少夫人”三个字故意咬的重了些。 林逢月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甩开柳枝,将饴糖塞进袖袋里,足下生风一般向膳厅奔去,穿过花园时还专挑有窄路、石阶、弯道的地方走,频繁地左转右转,累的气喘吁吁,却依旧甩不掉他。 苏景玉就像膏药一样贴在她身边,与她并肩而行,双手负在身后,边走边神情闲适地欣赏花园的风景,气的她七窍生烟。 膳厅正中放置着一张九尺长桌,桌上摆着各式珍馐佳肴,婢女们手托食盒鱼贯而入,将桌上仅有的空隙填满。 酒器茶盏非银即玉,各个玲珑剔透,精美绝伦,全然不像一场家宴,而是款待贵宾的架势。 林佑与焦氏早早到了,端坐在正位和左侧首,满脸堆笑地招呼苏景玉在右边侧首坐了,林世新和姜娴站在焦氏身边,见到苏景玉坐下后才双双落座,林玉瑶和姜姃坐在最末。 林逢月挨着苏景玉坐下,她害怕再次面对焦氏那冷漠疏离的眼神,低着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碗碟。 林佑一心想着好好笼络住苏景玉这位女婿,继而拉近与定远侯府的关系,至于是哪个女儿嫁给他并不重要,席间对逢月不算亲厚,却也丝毫看不出敌意。 焦氏时不时与苏景玉闲话家常,热情周到,但每每视线扫过逢月,眼底的寒意便不经意间升腾起来,姜娴和林世新同初见时一样,看都没有看过逢月一眼。 正午时分,薄云散尽,一缕阳光透过对面的雕花槛窗映在逢月脸上,粉嫩的面颊艳如桃花,透若冰雪,看不出半点瑕疵,只是在如此亮眼的光线下,碎发不足以盖住额角的伤处,看起来更加显眼了。 姜姃一眼瞧见逢月额角处又红又肿,眼尾一挑,手中的团扇挡在唇边凑向林玉瑶轻语,眼里的幸灾乐祸呼之欲出。 林玉瑶抬眸,视线随着姜姃一起扫向逢月的额角,又眼含深意地看向苏景玉,惊讶之余渐渐显露出一丝欣慰。 苏景玉客套地与林佑推杯换盏,余光却始终扫向对侧,不曾错过片刻的精彩。 他轻嘲一笑,挽起宽大的衣袖将杯盏置于桌上,看向身边始终垂眸不语的逢月温声开口,“你怎么不吃呢?” 话音刚落,夹起一大块桂鱼放在她盘中,“多吃点。” 桌上陡然安静下来。 苏景玉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逢月不禁征愣,抬眼看向他,他冲着盘中轻扬了扬下巴,目光清澈柔和,没有半分嘲弄、戏谑的样子,她不好当众拒绝他礼节性的关怀,即便没有什么胃口,也执起银箸,夹下一小块桂鱼放在口中。 紧接着,苏景玉箸匙并用,鸭胗、杏脯羹、山药糕……几乎盛满了她面前的碗碟。 逢月盛了一匙杏脯羹喝下,不经意间抬头,林玉瑶眼中的难以置信、嫉妒、不甘,比阳光更加灼目,刺的她慌忙垂眸,紧抿着唇,压抑着心底不断涌上的委屈与酸楚。 当初是姐姐欺瞒了她,她才不得不嫁给苏景玉,等到花轿上门,木已成舟,姐姐又偏偏喜欢上他,还因此怀疑她、怨恨她,她心里并非对姐姐没有一丝抱怨,可她毕竟自小长在林家,与姐姐相伴长大,十几年的感情她不愿也不忍割舍。 苏景玉的关怀无疑将她与姐姐之间感情的裂缝撕的更深,她胸口滞闷难忍,面上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吃下他夹来的桂鱼。 味同嚼蜡。 午膳过后,桌上的美味尽数撤去,换上了一壶最上等的西湖龙井,苏景玉边饮茶边又与林佑和焦氏客套了一阵,方起身告辞。 日头西斜,阳光正好,驱散了风中的凉意。 两扇朱红大门向两边拉开,林佑带着全家一直将苏景玉送到林府大门外才止步,逢月跟在苏景玉身后迈出大门,滞闷的胸口终于舒畅了些。 马蹄声阵阵,苏府的车夫赶了两辆马车过来,顺子不知去向,四喜在苏景玉面前不敢怠慢,候在车边等着伺候。 陡然间,苏景玉修长的大手从红纱衣袖中探出,一把握住逢月的左手,五指如游鱼般滑入她的指缝。 一股温热瞬间自掌心传来,逢月下意识地用力挣脱,却被苏景玉紧紧扣住,半点也挣脱不开。 顶着众人灼灼的目光与他这般亲密,逢月脸上登时一阵发烫,局促地低头,唯恐再次撞上姐姐那双怨愤的眼睛。 苏景玉向林佑与焦氏略一颔首,“多谢岳父岳母大人盛情款待,小婿与逢月告辞了。” 他转身将扣住逢月的手向上抬起,示意她上车,四喜忙俯身上前扶她。 车上的帘幔敞开着,逢月紧抿着唇,手上用力想要挣脱,苏景玉紧紧扣住她不放,极慢地眨眼望向车窗外,幽黑的眸子从林家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沉声吩咐车夫,“走。” 马车渐渐远去,林府众人转身进府,姜姃边走边狠狠翻了个白眼,摇着团扇遮在唇上,一双丹凤眼瞟着林玉瑶,嘴里啧啧道:“若说有手段,还得是你这妹妹!成亲时装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这才几天啊,就把苏世子给拿捏住了!” 林玉瑶低头不语,下唇咬出一道白线,心中妒意更甚。 马车起步,逢月终于挣脱了苏景玉的手,愤愤地揉着被他紧扣得发白的手指。 帘幔迎风忽起忽落,午后的阳光一晃一晃地照在她气呼呼的脸上。 “苏景玉,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年之约,又不是真的夫妻,为何要装得那么亲密的样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若说在膳厅里,他当众为她夹菜是出于礼节性的关心,但在林府大门前,他紧紧扣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就太过分了。 姐姐喜欢他,因为他与她生了嫌隙,他竟然还当着姐姐的面与她亲近,害得姐姐与她积怨更深。 “呵!”苏景玉无奈地靠在椅背上地哼笑,“果真还是小人行径,不识好歹!” “我……” 逢月涨红了脸,指责抱怨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适才她满脑子都是姐姐嫉妒、怨愤的眼神,气急之下对这位“始作俑者”的责问脱口而出,丝毫未想到苏景玉是因为看不惯林家人对她的漠视甚至敌意,所以才故意表现得与她很亲近,想替她撑腰。 “自以为是!”逢月嘴里闷声嘟囔,心底却有一丝丝暖意升腾起来。 苏景玉低头四下翻找,俯身从脚凳旁捡起扁圆形的铁盒递给她,“把这药擦上。” “不用了。”逢月额角的伤已经不怎么痛了,轻轻推开他的手。 苏景玉眉间一蹙,把药盒强塞进她手里,“我是让你用这药压压身上的马粪味,瞧你这副样子,哪像个大家闺秀!” “苏景玉!”林逢月恼羞成怒,一把将手里的药盒摔到他身上,心底刚刚萌生的一点点感激之情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周末快乐吖(*^__^*) 第13章 夕阳渐落,火红的晚霞透窗而入,洒下遍地金光。 桃枝备好了一大桶热水,四喜小心地瞥着低头翻书的苏景玉,从柜子里找出一套淡红色的里衣双手捧着,等着伺候逢月沐浴。 逢月自幼一个人沐浴了,不习惯被人伺候着,轻声遣了四喜出去,捧着里衣独自走进盥室。 盥室的门没有装锁,苏景玉还在房里,逢月不免心中有些忐忑,左右望了望,端起洗脸的铜盆从浴桶里盛出半盆水来挡在门口,将门紧紧掩住。 葱管似的手指捏着衣带扯开,正红色的襦裙外衫层层坠地,露出白皙单薄的肩背,陡然间门外咔嚓一声,吓得她全身一颤,慌忙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外衫将自己兜头罩住。 等了片刻再细细一听,外面安安静静的,回头看了看,铜盆好好地挡在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将罩在身上的外衫扯在鼻边闻了闻,明明透着股清香,哪有什么马粪味! 逢月不满地嘟囔几声,身上衣衫褪尽,脚尖试探着伸入水中,直到身体完全被热水包裹着,驱散了身上的凉意。 升腾的水气混着花瓣的幽香,在她面颊上凝结成水珠,渐渐汇成水流,沿着脖颈滑入水中。 顺子一路向东跑进苏景玉的院子,抬手正要叩门,桃枝听见声音从耳房出来,说少夫人正在沐浴,不能进去。 顺子急着见苏景玉,趴在窗上轻轻敲了敲,不敢高声,只在喉咙里嘘声唤着:“世子。” 苏景玉闻声抬眸,见窗上映出个熟悉的剪影,放下手里的话本子,起身走到门外,咔擦一声推开房门。 “这么快就打探到赤练的消息了?” 他回府后袍子还没换,随手拨弄着垂在身前的红丝发带。 “那倒没有,不过我打听到了另一件事!” 顺子双手往胸前一端,故意卖起了关子,可惜等了半晌也没有等来苏景玉期待的眼神,只得放下手悻悻道: “世子啊,我听林府的下人们说,林夫人本来是要将大小姐许配给您的,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变成了二小姐,也就是少夫人。少夫人还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咱们侯府下了聘才知情。我还听说少夫人不是林侍郎夫妻俩亲生的,而是林家的养女,在林家一直都不受宠。” 苏景玉神色淡然,没有半点惊讶之色,唇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难怪从林逢月进府后,林家人就没有正眼瞧过她。” 顺子食指在下巴上轻点了两下,略一思量,“世子啊,您说侯爷知不知道少夫人不是林侍郎的亲生女儿?” 苏景玉冷哼一声,“亲不亲生的对我爹来说都不重要”,他随手将红丝发带抛至身后,神情严肃地嘱咐顺子,“少夫人的事不要跟府中任何人提起。” 顺子拍拍胸脯,“世子放心,顺子我自有分寸!”随即嬉笑着搓搓手,“世子啊,我约了林府的两个管事喝酒,这手头上不太宽裕……” “需要多少钱取我的名牌去账房支就是了,不必来报。”苏景玉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 “诶!”得主人如此信任,顺子满脸欣喜地点头,“世子啊,这几日我可能没空跟着您了,您自己出门当心些。” 苏景玉看着顺子那张与十年前丝毫未变的脸,眼前又浮现出他光着屁股跟着自己身后的模样,扬唇笑笑,“去吧,赤练的事慢慢打探,不必心急。” 夜色渐浓,莲花烛台上红烛尽数亮起,将苏景玉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红光,如画般精致的眉眼美的摄魂夺魄,仿佛误入人间的妖灵。 他垂眸思量着顺子的话,回想起今日在林府中,林玉瑶看他时羞涩闪躲的眼神,瞬时将整件事情想了个透彻,自嘲一笑,原来自己竟然这般迟钝,难怪那丫头在马车上指责他自以为是了。 柔和的目光转向盥室,想到那个受人哄骗被迫嫁给他,还对早已逝去的姐妹亲情心存妄想的姑娘,无奈地摇头,心底生了些许同情来。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11节 盥室里水汽弥散,仿若身处在云雾中一般。 逢月靠在浴桶壁上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荡起的水花冲撒在她如玉般的肌肤上,舒适惬意的同时,困意也席卷而来。 眼睛就快要睁不开,可苏景玉在外面,她不敢睡,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恋恋不舍地起身迈出浴桶,擦了擦水涔涔的身子,穿好淡红色的里衣。 脚尖勾起挡在门口的铜盘边沿,拉开条门缝朝里间看了看,苏景玉仍坐在圆桌边专注地翻着话本子,她松了口气,大大方方地从盥室出来,径直走到菱花镜前坐下。 一头乌发湿漉漉地垂在身前,晶莹的水珠顺着发梢颗颗坠落,晕在淡红色的绸缎里衣上,变深,四散。 逢月微倾着身子,用布巾擦拭乌发上的水珠,目光透过菱花镜看着苏景玉手里的话本子,只见他手指一拨,书页从文字换成了一幅插图,图中的女子赤露着坐在男子怀里,身前白花花的一片一览无余,纤细的脖颈向后仰躺在男人肩上,狞欲的面色仿佛已经身处极乐之巅。 “你也想看吗?” 苏景玉突然开口,吓得逢月手中的布巾一颤。 她想不通,苏景玉明明一直低着头,竟然也能透过菱花镜将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无耻!”逢月羞得满脸通红,对着镜中的男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苏景玉极慢地眨眼,似笑非笑地瞟向镜中,“也对,这种书看对多了容易做怪梦,梦里难免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还会突然抱住别人。” 逢月听得出他意有所指,脸上烫得像是起火了一般,紧抿着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在那团红色的身影很快便从她身后离开,她又羞又气,扑通一声趴在梳妆桌上,小拳头用力捶打着桌面。 桃枝重新为苏景玉备了水,四喜跟着要进来伺候,被苏景玉挡在门外,沉声吩咐道:“往后夜里不必你伺候,除非少夫人叫你,否则不要靠近主屋。” 四喜知道苏景玉在林府撞见她与林玉瑶窃窃私语,不再信任她,若不是看在她是林府陪嫁过来的才留有三分颜面,此时恐怕要赶她出门了,脸上一红,忙屈膝行礼,连连称是。 桃枝与四喜相处这两日,也对她的不恭和懒惰颇为不满,听见苏景玉斥责她内心一阵窃喜。 逢月的一头乌发已经干了□□成,飘散着淡淡的幽香。 她把布巾晾在镜边,从床上抱起一套被枕放在美人榻上,突然想起昨夜画的鱼形玉佩不见了踪影。 入睡前她把画折了折放在枕下了,丫头们不知道她睡在榻上,定是苏景玉亲手收的。 盥室里水声哗啦啦响,逢月等不急苏景玉出来,自己到床上细细翻了翻,除了被枕就只有那个红木盒子。 难道被苏景玉给扔了? 正思量间,盥室的门声响起,逢月转头正要问苏景玉画的事,只见他一头半干的墨发松垮地束在身后,身上穿着一层单薄的大红色里衣,胸前的肌肉线条勾勒的一清二楚。 她不自觉垂眸,话还没待问出口便听苏景玉的声音传来,“找什么呢?” 逢月稍显刻意地拨了拨鬓边的碎发,抬眼道:“我昨晚画了一幅鱼形玉佩的画,放在枕下了,你见了没?” “鱼形玉佩?”苏景玉眨眨眼,思量了一瞬才恍然大悟,走到外间的书案旁,掀起纸盒,抽出压在下面折了两折的的画纸,“我还以为你画的是一坨屎,差点给你扔了。” 逢月一把夺过画纸,冷眼瞥着他,“好像你自己画的有多好似的!” 苏景玉指尖在卷缸中立着的画轴上轻点,慢悠悠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我的画你不是早就看过吗?” …… 逢月无言以对,赌气不理他,拈着画纸坐在榻上慢慢打开,心道她的画技虽然不算好,但也不至于看不出画的是块玉佩吧,哪里像坨屎了?眼睛不好使抠出来扔了算了! 苏景玉看着她赌气的模样抿唇一笑,脖颈向前探了探,细看画中的确是一块鱼形的玉佩,不是京中的贵公子们时常佩戴的款式,却一定是男子的配饰。 “这么快就有目标了?还是早就有心上人?”苏景玉的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探究。 逢月躺在榻上,将画重新折好放在枕下,闭上眼道:“没有,梦见的。” 耳边没有再次传来苏景玉的声音,只有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 逢月睁开眼,从枕下翻出画来展开,看着鱼形玉佩回想着梦中的夫君,她依旧记不清他的脸,但他温润儒雅的气韵,低沉磁性的嗓音都令她久久难忘。 梦中人也应该算是心上人吧? 她轻轻地将画折好塞进怀中,甜甜地睡去,盼望着能与梦中的他再次相会。 第14章 次日清晨,乌云蔽日,哗啦啦的大雨如同自天上泼洒下来一般,砸在地上激起一层白雾。 皇宫大殿内,定远侯苏天寿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殿中央,脚下锃亮的青砖上布满了水痕。 独子成亲,皇帝派身边的祁公公送去新婚贺礼以示荣宠,恩准他三日不必上朝,如今三日已过,特意冒雨进宫叩谢皇帝隆恩。 皇帝李亢又将苏天寿三十年多年来为大夏国平乱的功绩细数了一遍,以表达自己对功臣的礼敬之心,整个大殿一派君圣臣贤的景象。 苏天寿俯身退出大殿,殿门外的小内侍忙自两边将殿门关起,不过须臾之间,殿外的雨水便被风卷进殿来,噼里啪啦落在门槛内汇成一大滩,反着细微的亮光。 李亢从祁公公手中接过一封奏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手中的朱笔顿下,抬眼问道:“那个苏景玉还同刚回京时一样,整日里喝酒作乐?” 祁公公赔笑道:“回陛下,苏世子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如此,奴才还听说,苏世子成亲当晚抛下新娘子,跑到酒楼里喝了大半夜。” 李亢将朱笔放回笔架上,遗憾地轻叹了声,“真是可惜了,若是没有当年的事,他早已高中魁元,如今这人算是废了。” 祁公公跟着叹气,“当年的事要怪也只能怪定远侯,怪不得别人。” 十年前,太子李潜龙与定远侯苏天寿共同出兵,大败南疆王,几十年的边患终于平定,李亢却终日惶惶不安。 太子李潜龙文武双全年轻有为,朝中人人称颂,定远侯苏天寿战功赫赫,堪称大夏武将第一人,这二人一向往来甚密,交情匪浅,此次又立下如此大功,李亢猜疑二人恐有不臣之心。 果然,探子回报,苏天寿在进京前夜曾与太子彻夜密谈。 李亢当即派人秘密抓捕了太子身边的近侍王改,逼问之下,王改招认苏天寿给了太子一颗南疆剧毒,名叫“平杀落艳”,但太子绝无弑君之心,拒绝了苏天寿,苏天寿于是找到他,把这颗毒药交给他代为保管。 李亢惊恐万分,想寻个由头杀了苏天寿以绝后患,可苏家有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券,历代定远侯免死,无奈之下,逼迫王改在太子宫宴上毒杀苏天寿,却没成想,中毒倒地的竟是苏天寿的儿子苏景玉。 回想起此事,李亢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蹙眉道:“苏景玉中毒的事实在是透着蹊跷,当年在宫宴上王改那个奴才想趁乱逃走,你让黑鳞卫将他灭了口,竟在他身上搜出了完好无损的‘平杀落艳’,你说这苏景玉中的毒究竟从何而来?他当年被道士带走,如今突然回京,会不会有所图谋?” 祁公公双眼朝殿门处瞟了瞟,回道:“陛下,苏世子中毒的事奴才也想不明白,不过奴才的人暗中盯了苏世子月余,他回京后一心享乐,不像是有什么图谋。” * 阴雨天最是能助眠,逢月睁眼时已临近晌午,房里静悄悄的,苏景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门去了。 窗外大雨初霁,天边挂着一道绚丽的彩虹。 推开窗,雨后的微风带来丝丝凉意,混着庭院里的花草香气,沁人心脾。 门口的玉兰树叶上,晶莹剔透的水珠越积越大,坠在泥土中发出细润的啪嗒声,鸟儿在枝头轻声吟唱,仿佛也陶醉在盎然的春意当中。 桃枝见逢月醒了,备了早膳送过来,除了好吃的乳酪,还有百合粥和四色糯米点心。 逢月夹了一块嫩绿色的放在口中,香甜软糯,不得不说,苏府厨子的手艺比林府更胜一筹。 桃枝盛了一小碗百合粥放在逢月面前,瞥见一片淡紫色的衣角自窗外闪过,向逢月道:“少夫人,表姑娘来了。” 逢月一口粥正含在嘴里,险些呛到,苏景玉不叫她每日去给苏天寿和孟氏请安,但她睡到快晌午才起身,还被子溪撞见,实在是太丢脸了。 也不知道为何,她从小就像永远都睡不醒一样,难道真如苏景玉所说,上辈子是困死的?她脸上一红,难堪地扯了扯嘴角。 孟子溪仍是一身淡紫色的襦裙,沉稳素雅又不失青春活力,粉嫩的鹅蛋脸上永远挂着柔和的笑意,叫人如沐春风。 “表嫂,我今早同姑妈说想同你一起去隆西街的铜雀阁买最新的花样子,姑妈已经允了我出去,雨后空气清新,不冷不热的,一会儿我们一同出去逛逛如何?” 孟子溪见逢月一身里衣,神情慵懒,快晌午了还在用着早膳,便知道她刚刚起身,担心她害臊,故意直奔主题,没有提起旁的半个字。 逢月颜面得存,越发喜欢子溪,含笑着连连点头。 她在苏府里无事可做,又不敢像在林家一样四处走动,正好出去逛逛。 大雨刚过,地面积了不少水,路上的行人不多,街边的店铺看起来比往日冷清了些。 还是昨日那辆马车,但身边的人不同,心情也截然不同。逢月与子溪年龄相仿,性情又合得来,一路上与她说笑不断。 富隆西街越来越近,路上的行人也越发多起来,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以免车轮碾进水坑时将水花溅到行人身上。 逢月正好挽起子溪的手,指着车窗外同她说起这条街上哪家的点心最好吃,哪家的绣线种类繁多,哪家的头油便宜又好用,哪家卖的杂货玩物最有趣…… 孟子溪难得上街逛逛,顺着逢月指引的方向左顾右看,生怕错过了半点好玩好看的。 马车途经一条巷口,逢月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车窗外,一抹白色的身影一晃而过,腰间系着一块白玉,形同游鱼。 逢月瞳仁一颤,心跳都仿佛慢了半拍,鱼型玉佩,难道梦中的夫君确有其人? “快停车!”逢月焦急地屈指在车壁上用力敲了敲,车夫一声喝喏,马车稳稳停靠在路边。 子溪被逢月突变的神色吓了一跳,“怎么了表嫂?” 逢月边推开车门边言语急促地道:“子溪,铜雀阁就在前面,你先去店里等我,我一会儿就过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下了马车。 子溪双手驻在车窗边沿向外望,只见逢月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跑进巷口里不见了,心道她定是看见了熟悉的人,这条街她这么熟悉,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的,定了定心神,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巷子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不远处,那抹白色的身影正向巷子深处走去,是位年轻的公子,发如浓墨,身型纤瘦,步态沉稳,在人群中格外醒目,腰间玉佩下坠着的银穗子随风轻悠地荡在身后,颜色几乎与梦里的一模一样。 难道真的是他? 逢月紧张的心扑腾扑腾乱跳,双手拎起裙摆小跑着追过去,来不及避开地上的水坑,一双鹅黄色绣鞋浸满了水渍,襦裙下摆也溅上了点点泥污。 眼看着距离那位白衣公子越来越近,那人却突然向右一转,不见了踪影。 逢月一路小跑到那位白衣公子消失不见的地方,气喘吁吁地抬头,见是一座三层高的酒楼,红底金字的牌匾上写着“醉仙楼”三个大字,门前尽是些衣着体面的公子们进进出出,她来不及多想,贴着门边挤进楼内。 此时不过午后,醉仙楼里已然笙歌处处,大堂之内座无虚席,逢月四下望了个遍,仍未见那位白衣公子的身影,抬手沾了沾额角的细汗,转身向楼上寻去。 二楼不同于大堂那样吵闹,每隔二三十步才设有一间雅间,房门大都紧闭着,里面男子的嬉闹声、歌女变了调的吟唱声此起彼伏,偶有些不堪入耳的话传来,羞的逢月倏地躲远了些。 莫不是寻错地方了? 那位白衣公子身姿挺拔,步态优雅,虽然没有看见正脸,但想来是位清朗如玉的翩翩公子,不像是会出入这种地方的人,或许他刚刚进了旁边的哪家店铺,是自己没有看清楚。 逢月不禁叹气,紧绷了一路的脊背瘫软下来,无精打采地朝楼梯走去。 若说那个梦早有预兆,梦中的夫君确有其人,为何让她见着了又错过?茫茫人海,今后也不知道能否再遇见了。还是说仅仅是一块形状与梦中相似的玉而已,是她想多了? 她宁愿相信前者。 即便只是在梦里短暂相会,她却早已芳心萌动,难以忘怀。此生若是再也遇不见他,那么和离之后不论跟谁在一起,或是一个人孤独终身都没有半点差别。 胸口仿佛压着什么东西,她仰头深舒了一口,见前方雅间的门敞开一条缝,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人嬉闹着一倾身,男子精致的侧面轮廓在眼前一闪而过,仿佛与梦中的夫君重叠在一起。 逢月突然脚下顿住,双手不自觉地紧攥,心脏再次狂跳不止。 然而仅仅在须臾之间,情绪从高空坠入谷底,美人端着酒盏喂到男子唇边,男子转眸一瞥,含笑咽下。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12节 竟是苏景玉。 第15章 最令人难以承受的不过是已经看到了希望,却又在转瞬之间破灭了,仿佛是上天跟她开了个玩笑,委屈、失望倏地涌上心头,逢月全身无力,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没有挪动脚步。 雅间里,苏景玉一边品味着美人端来的美酒,一边低头摆弄着一支银质的弧形托子。 崔荣锦一身团花蜀锦散着柔和的光泽,左拥右抱着两位貌美妖娆、身型曼妙的美人,将美人剥好皮送到唇边的葡萄含在口中嘬着汁水,向苏景玉挑了挑眉:“兄弟你新婚,我怕你折腾的太厉害,身子虚,这银托子给你助力用的。” 苏景玉抬眸,神情慵懒地将银托子放回锦盒里,勾起唇角不屑地开口:“这等东西,留着三十年后再送我也不迟。” 崔荣锦一声荡笑,手肘横在桌上,拇指上套着的翠玉扳指磕在桌面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那改日我可得去听听墙角了!” 美人们听了纷纷捂着嘴咯咯娇笑。 苏景玉轻笑,转眸瞥见门外熟悉的身影,略怔了一瞬,起身出了雅间,眸中漾着三分酒意,玩味地看着逢月: “你怎么在这里?来找我的?”略一思量,又问:“还是来找你那心上人?” 林逢月只觉得胸口憋闷更甚,她与苏景玉并非真的夫妻,又没什么感情可言,不论他在外面做什么都与她不相干。 只是她刚刚跟丢了白衣公子,心里正抑闷难消,就撞见他大白天在这里花天酒地,加之他适才手里拿的那支银质托器她曾在他床头的红木盒子里看见过,听到雅间里的对话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面色一红,在心里骂了句无耻,别开脸没好气地道:“谁找你了?我约了子溪逛店去,马上就走!” 苏景玉好奇地歪着头迎上她的目光,“那就是来找你的心上人了?” 身后雅间的门敞着一道半宽不窄的缝隙,崔荣锦伸长了脖子向外望,林逢月娇小的身型被苏景玉遮的严严实实,从雅间内望出来,就像是他正在低头吻她。 崔荣锦虽时常与苏景玉放肆地开些入不得耳的玩笑,却从未见过他与哪位女子亲密过,登时兴奋地用拳头捶着桌子,美人们也跟着哄闹起来。 声音不算大,刚刚好传入林逢月耳中,臊的她紧抿着唇,怒气上涌。 苏景玉极慢地眨眼,转头向后瞟了眼又转回,略带醉意的语气像是调笑又像是劝告,“林逢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不要再来了。” 逢月压抑不住不断上涌的火气,连带着将跟丢了白衣公子的失落、委屈一股脑发泄出来,怒冲冲道:“谁要你管?像你这等花天酒地的轻浮之徒,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崔荣锦察觉到不对劲,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雅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几个美人面面相觑,猜到这位便是世子夫人,不敢再开口,纷纷好奇地挪到门口处向外张望,想亲眼目睹世子夫人的尊荣。 逢月被众美人围观,一时羞臊难当,气得抬腿便走,撞得苏景玉肩膀微微一晃,他扯了扯嘴角,转身慵懒地走回雅间。 几个美人忙各归各位,崔荣锦的双眼仿佛长在了苏景玉身上,挑衅地向前凑了凑,“我记得谁说过,不听话的女人就得晾到一边,直到她听话为止,今日我算瞧明白了,原来是这种晾法!” 几个美人不敢像崔荣锦那般拿苏景玉与夫人取笑,只顾端酒伺候着。 苏景玉与崔荣锦自幼一起长大,是过命的交情,自然没有半分恼意,瞟着他嘲讽道:“你自己当心些,别哪天又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嫂夫人,被嫂夫人抓花了脸!” 逢月一路跑出醉仙楼,深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将肺中污浊的酒气尽数吐出。 天空的云翳随风游走,被躲在后面的太阳镀上一圈金光,转瞬间,道道金光自云缝射下。 醉仙楼有三层高,在门口的地上留下大片的暗影,逢月走到路对面,避开了暗影,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身上暖意升腾。 刚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又被路边杂货店挂在门口的黑蛇吓了一跳,逢月不禁感叹自己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处处都不顺,跟丢了那位公子不说,还碰见了苏景玉那个无耻龌龊的轻浮浪荡子,这会儿又…… 她定睛看着那条黑蛇,拇指粗细,一尺多长,戳上去半软不硬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却逼真的很。 她想起刚刚撞见苏景玉 ,还被几个陪酒的美人围观哄笑就来气,鼓起勇气跟店家买下那条假蛇藏进袖袋里。 孟子溪已经在铜雀阁等待多时,花样子都看遍了也迟迟不见逢月回来,心里越发不安,后悔当时不该让她一个人离开,正准备出去找她,就见她神色黯淡地进门来。 “表嫂,你……” 子溪担心唐突了她,话只说了半句便顿住,等着逢月开口。 逢月知道她难得出来逛逛,怕扫了她的兴,扬了扬唇角,“没事”,视线往墙面上挂的各式花样扫了一圈,问道:“都看过了吗?可有喜欢的?” 孟子溪早就看上东面墙挂的那幅桃花傲雪图,只是担心逢月,一时没有心思买,见她平安回来了拉着她过去看。桃花图清雅秀美,但逢月更喜欢旁边那幅燕子图。 往常的燕子图样大都是立在枝头或飞在空中,墙上这幅就新颖有趣的多,两只燕子在树上打闹,一只正气呼呼地咬住另一只的尾巴,被咬那只不仅不生气,还温柔地将口中衔着的花枝送到对方面前哄她。 “真有趣!” 逢月心头一软,笑出声来,当即向店家买下那幅花样子,又买了桃花图送给子溪。 回到苏府早已过了晌午的饭时,孟子溪要去向孟氏回报一声,逢月正好回房把买来的假黑蛇悄悄放在苏景玉的枕下,想象着他看见后吓的面无血色的样子,捂着嘴狡黠一笑,积了一晌午的怨气登时散去了七七八八。 随即换了身干净的襦裙和绣鞋,沾了泥污的交给四喜拿去浆洗,又让桃枝吩咐院子里的小厨房准备午膳,用食盒盛了送到子溪房中与她一起吃。 雨后的桃林落英缤纷,芳草鲜美,阳光透过灼灼桃花,洒下一片片细小的光点。 桃林里的石凳上,逢月和子溪比邻而坐,各自低头比着新买回来的花样子勾稿,一阵凉风吹过,粉红的花瓣散落在画纸上,暗香隐隐,清丽妖娆。 日头西斜,子溪的桃花图勾稿完成,转头瞥了眼逢月的燕子图,两只小燕子在枝头上打情骂俏,亲密无比,含笑问道:“表嫂这幅花样子定是绣给表哥的吧?” 逢月轻嗤,心道才不是绣给他的!只是这话不方便在子溪面前说出口。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燕子图勾稿,思绪再次飘飞到那条巷子,那块与梦中极为相似的鱼形玉佩,还有那位与她擦肩而过的白衣公子。 他会是梦中的夫君吗?她与他还会再见面吗?若是今日她追到了他,或者早些日子就遇见他,会不会是另外一番光景? 无尽的遗憾弥漫在心头,双眼渐渐失了神采。 子溪不明白她心中所想,还以为她因为苏景玉整日早出晚归地饮酒玩乐,与他之间闹了矛盾,不由为说错了话使她不快而愧疚,沉默了一瞬,挽着逢月的手轻声劝道: “表嫂,其实表哥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他性情内敛,沉默寡言。十年前出了些事情,他差一点就过世了,幸好被一位道士救走才保住了性命,回来之后性情就变了好多。表嫂,表哥他不是坏人,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善良,你不妨多跟他相处看看。” 这一番话说出口,子溪脸色隐隐有些发红,不敢看逢月,只低头看着落在鞋尖上的桃花瓣。 逢月听姐姐玉瑶说起过,苏景玉曾离京十年,见到苏景玉前,她曾对他的过往好奇不已,可泰安堂一见之后,她巴不得离他远远的,从未想过要打听他的事情。 此刻听子溪说十年前他竟然险些丧命,堂堂侯府世子,当年也只不过十一二岁,到底发生了多大的事才会性命都不保,忍不住问道:“十年前他到底怎么了?那时候你在侯府吗?” 子溪点头,“我七岁那年家道中落,祖父和爹爹相继过世,伯父也被贬斥出京,离京前送我来侯府投奔姑妈。那年秋天,我刚到侯府不久,表哥跟着侯爷进宫,回来后就呕血不止,连宫里的太医都素手无策,当年他痛苦的样子我现在都记得。第二天天亮前,府上来了位青衣道长带走了他。侯爷不让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来府中也没人敢提起。” 逢月眉间微蹙,视线从子溪紧攥着绣棚的手移至她微红的脸上,“那他回来后有没有说起离京这十年里发生了什么?” 子溪深藏在心底的情愫不断蔓延,怅然开口,“没有,他从不跟府中人提起在外面发生的事。” 逢月没有再问,她与苏景玉不过是场错误的相遇,和离之后再也不会见面,他的过往都与她无关,可心底却抑制不住地对他生出一丝丝同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来而不往非礼也,您的快递已送达,请注意查收;-) 第16章 逢月跟着子溪去她房里一起挑选绣线,直到将绣线的颜色全部搭配好,又一起用了晚膳才回房。 夜幕降临,点点繁星镶嵌在天空,阵阵凉风吹的院子里的玉兰树叶沙沙作响。 主屋的灯烛已然亮起,映在窗纸上散着橙黄的柔光。 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逢月在心里嘀咕,脚下顿住片刻才推门进房。 把绣棚和绣线放在桌案上,想起藏在苏景玉枕下的黑蛇莫名有几分心虚,悄悄向内室望去,苏景玉正坐在圆桌旁,面前的琉璃盘里摆着一串又大又紫的葡萄。 “回来啦,过来吃葡萄。”苏景玉没有抬眼,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剥着葡萄皮,动作细致而优雅。 逢月进盥室净了手,走到桌边坐下,目光打量过苏景玉后,又落在他身后的床上,枕头摆的端端正正,完全看不出动过的痕迹,堆叠在一旁的被子也整齐如初。 看来他还没发现那条黑色的假蛇。 逢月正思量间,苏景玉拈着剥好的葡萄送到她唇边。 这个举动太过于亲密,逢月下意识地向后倾身,正要伸手接过,苏景玉的手向一旁挪动了寸许,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张嘴,眼底清润澄澈,没有半分暧昧挑逗的意味。 逢月垂下眼睫细看眼前绿汪汪、水灵灵的葡萄果肉,只有苏景玉指尖拈着的地方留有黄豆大小的一块葡萄皮,的确不容易接过来,她张口将葡萄果肉含在口中,娇嫩的唇瓣触碰到苏景玉如玉般滑腻的指尖,冰冰凉凉的。 苏景玉顺势将最后那一小片葡萄皮撕下,放在一旁的白瓷碟上,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汁水。 “甜吗?” “嗯,很甜。”逢月点头,葡萄果肉甜香四溢,比往日里吃的还要可口,禁不住美味的诱惑,伸手又揪下一颗。 “喜欢吃就都吃了吧。” 苏景玉把琉璃盘子往她跟前推了推,起身出了内室。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逢月寻声望向盥室又转回头,纤细的指尖拈着葡萄皮一条条撕下,回想起桃林里子溪的话,紧绷了多日的心仿佛也跟手中剥了皮的葡萄一般,彻底放软下来。 平心而论,与苏景玉相处这几天里,他并没有做出过伤害她的事情,还帮过她两次,不管他轻浮也好,放荡也罢,只要这一年能平平稳稳地过去,和离之后,各自安好。 逢月抬眸,柔和的目光再次落在枕头上,算了,不吓他了,万一再把他吓的哇哇大叫,让下人们听到了不好。 她抿着嘴偷笑,从袖袋里翻出帕子擦了擦手,起身走到床边半卧着,伸手向枕下探去。 什么都没有摸到。 逢月眉间一紧,趴在床上双手一齐伸进旁边的被子里,从头到尾从上到下摸了个遍,黑蛇竟然不知去向。 原来苏景玉早已经发现了,那他为何…… “翻什么呢?” 苏景玉甩了甩半干的手,唇边漾着的笑意耐人寻味。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逢月忽地翻过身坐在床上,羽睫忽闪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要说什么呢? 问他有没有看见她放在他枕下的黑蛇? 问他为什么明明发现了也不吭声? 问他把黑蛇藏到哪去了? 似乎都说不出口,红着脸支吾道:“没……没什么。”支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攥皱了床单。 苏景玉似笑非笑地走到圆桌边,倒了杯温水饮下,“去沐浴吧,我特意让桃枝备了热水等着你回来,这会儿应该不烫了。” 逢月心底对苏景玉的恼意消逝殆尽,只剩下惭愧与尴尬,扭捏地蹭下床,低着头一路小跑着钻进盥室,咣当一声关上门。 盥室里花香淡雅,水汽氤氲。 逢月斜靠在浴桶壁上,莹白的身体全部泡在水中,只有脖颈以上露在外面,目光始终注视着烛台的方向,眉间微蹙,若有所思。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双手支着桶壁向上挺了挺身子,水面叮咚咚地降至胸前,仅留下几片粉嫩的桃花瓣沾在颈间。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13节 从泰安堂初见起,每次她与苏景玉发生争执,他何时忍让过半点?每次都说一大堆难听的话挤兑她,更别说以德报怨了。 她故意用黑蛇吓他,他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好心给她剥葡萄皮?那条黑蛇也不知道被他藏到哪去了,说不定他会偷偷把黑蛇放在她枕下,反过来吓唬她,等她睡到半夜,或是早上醒来时,手无意间伸到枕下…… 一想到那个画面,逢月心里咯噔一声,登时连泡澡的心思都没了,抓过布巾擦了擦身子,换上一套干净的里衣,轻手轻脚出了盥室。 果然,苏景玉已经将她的枕被都搬到外间的榻上,铺的平平整整。 逢月走到榻边坐下,目光朝内室望过去,苏景玉正坐在圆桌边摆弄着一个金色的空笼子,圆环形的锁扣开了锁,锁了开,神情专注,看不出半点异常。 她满心疑虑地转回头,伸手探到枕下摸了摸,底下竟然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难不成是我想多了? 逢月不禁窃喜,心道或许他不怕蛇,一条假蛇根本吓不到他,所以他才无需报复。 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逢月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掀开被子,一条一尺长的黑蛇突然闪现在她眼前,吓得她全身一颤,蹭地站起。 苏景玉指尖轻旋锁扣,金笼子的锁咔的一声打开,他慢悠悠地转眸望向逢月,脸上尽是玩味的笑意,“你怕蛇?” 逢月俏脸一绷,气势汹汹地瞪着苏景玉,可毕竟是她买假蛇吓唬他在先,他反击在后,吵闹的话梗在喉间,只能在心里怒斥他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心胸狭窄、气量狭小……硬着头皮抓起黑蛇,打算先扔到外面去再说。 刚迈出一步,逢月仿佛觉得手里的黑蛇动了动,脚下猛地顿住,低头一看,那黑蛇正仰着脖子张口吐信,惊得她瞳仁猛地一缩,拼命甩开手,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瞬间传遍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苏景玉险些被她的尖叫声撕裂了耳膜,不由得鼻尖一皱,心底一颤,完了!这回玩笑开大了! 他一把拎起金笼子快步朝外间冲过去,目光四处搜寻,终于在榻角处寻到了那条被摔的奄奄一息的黑蛇,抓起来塞回笼子里。 逢月惊魂未定,趁机逃进内室,缩在床上双手抱着膝,双眼死死地盯着拎着蛇笼子、一步步朝内室走来的苏景玉,声音颤抖,“你别过来!” 苏景玉脚下一滞,推开盥室的门把蛇笼子放进去,转身走到圆桌边看着逢月脸蛋鼓鼓着,又气又怕的模样,内疚之余竟觉得有几分好笑,双手抱着胸前笑出了声。 “苏景玉你混蛋!” 逢月抓起床上的枕头用力向他砸去,眼眶涌起一汪泪水。 苏景玉一把抓住枕头扔在圆桌上,无奈笑道:“林逢月,你自己这么怕蛇,还拿蛇来吓我?” 逢月自知理亏,抿唇道:“我买的那是假蛇,又伤不到你……” “刚刚那条真蛇没有毒,又是拔了牙的,除了会动,也伤不到你。”苏景玉理直气壮地打断。 逢月哑口无言,一股怨气堵在胸口,心道她果真没有看错他,他这等气量狭小之人,自是有仇必报的,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又实在想不出斥责他的理由,视线小心地向盥室瞟去,想到那条被拔了牙的黑蛇,冷声道:“残忍!” 苏景玉登时被她气笑了,慢悠悠走到床边,“林逢月,那条黑蛇是泰安堂崔大东家从小养大的玩物,我只是借来用用,你一甩手把它摔了个半死,你说我残忍?” “我……” 逢月被苏景玉怼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刚刚涌起那点对他的同情心瞬间烟消云散,委屈的泪水蓄满了眼眶,捂着脸放声大哭。 苏景玉从未见她哭过,顿时慌了手脚,以为她吓坏了,忙打开柜子,从药盒里取了两粒绿豆大的黑色药丸,走到圆桌边倒了杯水递给她,“快把压惊药吃了。” 逢月厌恶地推开他的手,杯中的水被摇晃出几滴,顺着他的手腕滑进衣袖里。 苏景玉内疚地蹙眉,手又向前送了送,逢月揉揉哭的通红的眼睛,没有抬头,接过药丸用水送下。 恣意地放声大哭了一通,加上苏景玉的压惊药药效强劲,逢月心里舒服多了,眼皮却沉的快要抬不起来,懒懒地倚在床角堆叠的被子上。 “林逢月,困了回榻上睡去。” 苏景玉坐在床边,用力拍了拍被子。 逢月忽地睁大了眼睛,双手支在身后挪动到床边,发散的双眸渐渐聚焦,视线落在榻上那一刻,双肩不由得抖了一下,那条会动的黑蛇刚刚就藏在那座榻上、那张被子里,扬头吐信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盯着卧榻不断摇头,身体又向床里缩了缩,“我……我不要睡那!” 苏景玉呵笑一声,上身向前探了探,完美无暇的俊脸距离她不足一尺,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嘲弄,“你该不会是想睡在我床上吧?” 逢月耳根一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头扫视着内室的地面,最后定格在紧贴在床下,宽约二尺的脚踏上。 “我睡这里!”她不容分说,回身抱起苏景玉的被褥放在脚踏上。 苏景玉忙双脚高高抬起,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的褥子铺在脚踏上,被子卷成个筒钻了进去,没片刻功夫就睡着了。 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心道还不如让着这丫头些,不过就一年光景,何必招惹她,这下可好,脚都没地方放了! 他抬着双脚平移着蹭到床尾,从逢月的脚下迈过去,走到圆桌边夹起桌上的枕头,托起她的脖颈给她枕在头下。 圆桌上白瓷碟里的葡萄皮还没收拾,不方面让丫头进来看见逢月睡在脚踏上,苏景玉亲自端出去,刚走到外间就看见门外有人影晃动。 他推门把白瓷碟放在门口的地上,幽黑的眸子瞟向四喜落荒而逃的背影,哂笑一声,满眼鄙夷之色,随即推上房门,抱起榻上逢月的枕被扔到床上。 第17章 夜里乌云遮月,阴风四起。 苏景玉呼吸急促,汗水浸湿了大红色的衣领,双手死死地攥着被角。 “不要!” 他猛然惊醒,起身向床边的脚踏看去,昏暗的光线下,裹着他被子的少女沉睡正酣,他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梦境中惨烈的画面仍在脑中挥之不去。 一座潮湿的山洞,四五个身穿铠甲的追兵,鲜血,惨叫,逼问,倒在他怀中口吐鲜血、长得跟林逢月一模一样的姑娘,他失声痛哭,最终心如死灰,抱着她从崖上跃下,尸骨无存。 梦境支离破碎,但每一幅画面都太过真实,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他抬袖沾了沾额上的汗珠重新躺下,回忆起小时候拂风同他说过,不吉的梦不要想,更别向任何人提起,好好喝顿酒,多撒几泡尿就把梦冲跑了,保准不会成真。 少年时的他并不相信,还嘲笑师父是个假道士,净忽悠人。 回想着跟在师父身边那痛苦又快乐的十年,他翘了翘嘴角,心情渐渐平复。 * 春末的京城,丽阳高照,花红柳绿,正是游玩的好时节。 焦侧妃亲自下了帖子,邀请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到衍王府一聚,即为衍王笼络人心,也凸显她在王府里当家主事的地位。 午后街上人多,苏府的车夫边赶车边与顺子闲聊,慢悠悠地奔衍王府而去。 逢月穿着一身嫩绿色的纱衣长裙,雪腮上薄薄地施了一层胭脂,娇唇轻点了淡淡的口脂,低垂的羽睫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抖动,娇艳中带着几分脆弱易碎的美感。 既然是焦侧妃下帖子请的,宾客里自然少不了姐姐林玉瑶,姜姃的祖母姜老太太曾是先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后来又做了皇帝的乳娘,颇受皇帝敬重,焦侧妃也一定会请她。 回想起归宁那日姐姐与姜姃敌对的眼神,她一点儿游玩的心思都没了。 苏景玉刚从泰安堂回来,两条大长腿向前一伸,几乎要顶到车门,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瞟着身边闷闷不乐的少女,明明知道她心中的顾虑,故意打趣她道:“你若是困了就睡,这次我保证不躲,不会让你再撞破了头。” 逢月不想理他,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衍王府东门外,王府的府兵上前例行盘查。 “开门”,苏景玉沉声吩咐,车夫应了一声,还没等拉开车门,顺子嬉笑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今日是你们四个当差啊,辛苦辛苦!” 几个人异口同声,“顺子兄弟。” 车门敞开,顺子从车上跳下,滴溜溜的眼睛看着车里的二人略一点头,向府兵道:“这是我家世子和少夫人。” 四个手提长刀的府兵向车内望了望,对着苏景玉与林逢月俯身下拜,“苏世子,少夫人,失礼了。” 苏景玉点头。 车门关闭,马车缓缓起步,苏景玉从车窗探出头向后望,见顺子正与四个府兵插科打诨,聊的不亦乐乎,心道这才几天啊,连衍王府的人都混熟了,看来之前还真小瞧他了! 马车一直驶到二门外,管事的躬身引领着苏景玉和逢月进府,顺子得令不必跟着,寻了几个相熟的王府管事一起打哈哈去了。 穿过一道拱门,沿着抄手游廊向西就是王府内院,处处雕梁画栋,富贵至极。 游廊的尽头是一座偌大的花园,成群的婢仆簇拥着一位妖娆的年轻贵妇,正是焦侧妃。 衍王意在拉拢定远侯苏天寿,她对苏景玉自然格外上心,听说他已经到了,涂满了殷红蔻丹的手微微抬起,由身边侍女搀扶着起身向前迎了几步,艳丽的脸上盈满笑意。 她虽之前没见过苏景玉,却知晓他的样貌在京城的贵公子中无人能及,只一打量便知道迎面走来穿红衣的便是他了,而他身边那个,必定是堂姐的养女林逢月。 “侧妃安好。”苏景玉颔首。 他早知道焦侧妃与焦氏之间的关系,也知道他的婚事说是衍王府出面撮合,实则是焦侧妃做的主,牵起身边少女的手笑道:“我与逢月还未感谢侧妃大媒。” 焦侧妃柔媚一笑,“苏世子客气了,看着你们这对璧人,我就打心里高兴呢!” 逢月手指别扭地动了动,她如今的身份是苏景玉的夫人,在焦侧妃面前不好驳了他的颜面,只能任由他牵着,低着头屈膝一礼,“侧妃安好。” 焦侧妃一双媚眼在逢月与苏景玉脸上来回打量,她知道林玉瑶因为苏景玉名声不好,不肯嫁给他,堂姐才让逢月替嫁,没想到这两人看上去感情还不错。 也难怪,这丫头的确比玉瑶美多了。 焦侧妃拉着逢月的手笑道:“逢月啊,你母亲是我堂姐,你该叫我小姨母才对啊!” 逢月礼节性的点头应着,唇角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小姨母始终没有叫出口。 焦氏常常带着姐姐玉瑶一起来拜访焦侧妃,却从没有带过她,初次见面,她实在做不到向她一样熟稔的样子。 焦侧妃也不在意,眸光一转对苏景玉道:“我听说苏世子医术高超,想着你来了让你帮我看看呢。” 苏景玉自谦道:“医术高超不敢当”,又问:“侧妃贵体欠安?” “倒也没那么严重”,焦侧妃兰花指抵在唇边又放下,面上显露出几分含羞的媚态,“自打为王爷生了长子,我这身上就一直不太好,宫里的太医开了方子,吃了也时好时坏的,今日正好赶上你来,便问问你有没有法子。” 苏景玉一听便猜到她月事出了问题,想调理好身子再为衍王生下一儿半女,好巩固她在王府的地位,扬唇笑道:“侧妃请归坐吧,我帮您把脉看看。” 焦侧妃面上一喜,让侍女扶着坐回到石桌旁,小厮忙取了条干净的桌巾卷成个一指高的布卷当做腕枕,小心地取下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翻出薄帕子铺在她腕处。 苏景玉拉着逢月一起在石桌边坐下,轻托衣袖,伸指为焦侧妃搭脉。 花园西边的银杏树下,姜姃手里摇着一把绘着美人的团扇,丹凤眼始终看着石桌的方向,手肘怼了怼一旁的林玉瑶,“诶你快看,林逢月那丫头跟侧妃有说有笑的呢!” 林玉瑶早就瞧见苏景玉来了,脸上微微泛着红,装作不经意地向石桌那边望过去,“小姨母好像身体不适,姜姃,你陪我过去看看吧。” 姜姃一眼看透她的心思,受不了她那副扭扭捏捏的样子,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大喇喇地拽着她的胳膊朝石桌走过去。 苏景玉眼睫垂着,聚气凝神地给焦侧妃诊脉,焦侧妃满眼期待地等着他的结果,周围的侍女小厮们没有人敢出半点动静。 姜姃走到临近石桌处也放轻放慢了脚步,林玉瑶端立在焦侧妃身后,含羞偷瞟着苏景玉俊美绝伦的脸。 苏景玉收回手,眉眼舒展开来,焦侧妃瞧他像是有法子,丰盈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怎么样苏世子?” 苏景玉捋了捋袖口,笃定一笑,“侧妃的身子不难调理,只是需要一味罕见的药材,名叫麒麟草,这药在大夏买不到,需得去南疆寻得。” “南疆?这有何难,我这就请王爷派人去南疆寻去!” 焦侧妃一听自己的身子有药可医,急切道:“苏世子尽管开方便是,那麒麟草用不了十天半月准能寻回。”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14节 苏景玉勾唇轻笑,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如此甚好。” 林玉瑶的目光从苏景玉脸上收回,向前走到焦侧妃身边,轻声关切道:“小姨母身子不适?一直没听您提起过,若是我娘知道,定是要来探望的。” “是啊侧妃,您整日忙着王府的内务,要好好调养身子才是。”姜姃跟着附和。 焦侧妃心情大好,扬起粉光艳脂的脸看向二人,鬓边的珠环轻荡,在阳光下闪着灼目的光,“也没什么大事,都不必挂心。” 逢月坐的位置与林玉瑶正对着,留意到姐姐一直在偷偷地看着苏景玉,眼神从未与她有过片刻的交集,好在也没有归宁那日的敌意,心里轻松了些,起身唤道:“姐姐。” 林玉瑶淡淡点头,不亲厚也不算疏离。 她不敢让焦侧妃看出她喜欢苏景玉,还因为他与妹妹之间闹了不愉快,毕竟当初是焦氏来找焦侧妃,说她不肯嫁给苏景玉。 再者前几日四喜悄悄带出消息,说听见逢月与苏景玉在房里争吵,逢月还哭的很伤心,还说苏景玉常常早出晚归,喝的一身酒气,两个人的感情其实并不怎么好,不过是在外面装装样子罢了。 林玉瑶倍感欣慰,看向逢月的眼神和平中暗含着几分幸灾乐祸,姜姃还是老样子,鄙夷地掠过逢月一眼,手中团扇轻摇。 苏景玉将两人续演的大戏看的一清二楚,似笑非笑地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年老陈醋正在酿造中~ 第18章 片刻功夫,小厮端着文房四宝过来,苏景玉执笔写下药方,书体沉稳洒脱,气势不凡,看的焦侧妃连连赞叹,又将他十年前高中会元,少年才子名动京城的旧事提了一遍。 苏景玉一笑置之,叮嘱道:“侧妃平日里要多休息,不可过于操劳,如今还未入夏,树下凉荫之地不可待的太久。” 此时日头偏西,花园里阳光正好,着实算不上阴凉。 焦侧妃急于养好身子,赶忙起身,“苏世子说的是呢,我这身上总是凉飕飕的,得找个光亮的地方晒晒去”,说着拈起帕子在鼻下沾了沾,媚眼环顾身边,“各府公子都到涟池上的雨花阁逛去了,你们也自便吧,我就不奉陪了,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丫头小厮便是。” 又对姜姃道:“祁公子一会儿就到了,你先帮我招呼着。”姜姃屈膝应下,目送着焦侧妃搭着侍女的手摇摇晃晃地远去了。 苏景玉初入衍王府,想四处逛逛,与公子们打个招呼,问逢月是否愿意与他同行,答案可想而知。 姜姃面无表情地瞟了眼站在石桌旁的逢月,挽着林玉瑶走远了些,团扇挡在唇边轻笑,“你娘不是属意鲁国公家那个陈公子,想求着侧妃撮合你们吗?还不赶紧过去看看他长什么样?” 林玉瑶一心只在苏景玉身上,根本没心思去见什么陈公子,低着头不说话。 姜姃急的推了她一把,“哎呀就去涟池边偷偷看一眼,这次是侧妃相邀,又不是孤男寡女私下见面,怕什么!就算被侧妃看见也没关系,反正这门亲事还得她出面帮你张罗!” 林玉瑶悄悄抬眼,瞧见苏景玉正朝涟池边走去,犹豫了一瞬,问姜姃:“小姨母让你留在这里帮他招呼祁公子,你怎么好离开?” 姜姃手中团扇一晃,得意又鄙夷地挑眉:“他是我祖母看中的人,一个阉人的养子罢了,我还没看上眼呢!” 两个人相互挽着离开,只剩下逢月独自站在石桌旁,四下望了望,见花园西边有一座临水的小榭,顺着回廊一路走过去。 小榭里雕花栏柱,彩绘飞檐,相比苏府院子里亭榭的精巧典雅,多了些富贵奢华。 水塘不算大,水面碧如玉石,闪着粼粼波光,一片片新生的荷叶随着涟漪飘动,微风拂落塘边的花红,片片飞落在水面上,金黄的游鱼在水中追逐嬉闹。 逢月玩心顿起,随手折了段三尺多长的柳条,跪在榭边的靠椅上,拨弄的池水荡起一道道涟漪,池中游鱼见惯了人,稍稍游远了些,一会儿又摆着金黄的尾巴游回榭边,还有的张着圆嘴试探着在柳叶上啄了两下,又游开了。 一个不小心,逢月手中的柳条脱手掉落,向前探头一看,好在没有全部掉入池水中,柳条根部正搭在靠椅下的石墩处。 她跪在靠椅上,抓住椅背伸长了胳膊用力向下够,就差半寸,怎么都够不到,再用力些又怕掉进水里去,干脆卷起裙摆蹲在地上,压低了身子朝靠椅底下看过去,估么着差不多能够到,于是半个身子钻到靠椅子下,伸手向前探,颤抖的指尖距离柳条跟越来越近。 陡然间,柳条消失不见了,并非是掉进水中,而是被人从上面捡走的。 “姑娘是要捡这柳条吗?”如清泉漱玉一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逢月小心地从靠椅下钻出,还没等起身,眼前的一幕令她心头猛地一颤。 素白的袍子不染纤尘,身前荡着一枚羊脂白玉,形同游鱼,下面坠着条银色的穗子随风轻摆。 逢月喉咙不禁轻咽,压下纷乱的心跳,羽睫缓缓上抬,视线从那一身熟悉的白袍渐渐落在白衣公子的脸上。 不知是身体钻到靠椅下憋闷了太久呼吸不畅,还是别的什么,双颊一阵潮热,视线忙又落回到那枚鱼型玉佩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姑娘?”白衣公子再度开口。 逢月回过神来,扶着靠椅慢吞吞起身,双眼不由得左顾右盼,不敢正视白衣公子的脸。 那公子纤长的手一抬,把柳条递给逢月,“姑娘的柳条。” 逢月伸手接过,抬眸道:“多谢公子。” 如水的目光终于盈满了那片雪白。是他吗? 梦中的夫君就是他吗?面目清朗,温润儒雅,这种感觉的确有几分像梦中的他。细看那枚鱼形玉佩,形状、颜色、下面坠着的穗子都与梦中的极为相似,鱼身雕刻着精美的祥纹。 “姑娘也喜欢这枚玉佩?”白衣公子被她打量的有些不自在,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 逢月点头,“公子这枚玉佩从何而来?” “这玉佩我自小就带着,从未离过身。”白衣公子低头,将玉佩握在手里。 逢月心头又是一颤,梦中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你还贴身带着这个? ——嗯,从未离过身。 不知不觉间,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姑娘可是林家的千金?”白衣公子含笑开口,那笑容仿佛春风化雪般温暖人心。 逢月不解地眨眨眼,将眼前那一层水雾拂去。“我叫林逢月,公子认得我?我与公子之前见过吗?” 白衣公子点头,神情淡雅如同新月,“大概六年前,我乘着马车从京郊回来,途中偶遇了迷路姑娘,便叫车夫绕了些路,送姑娘回了林府。那时我便随身带着这枚玉佩,许是姑娘没有留意。” 六年前,十岁的时候…… 逢月渐渐忆起那年她跑去山边玩,的确是迷了路,天色渐晚,吓得都快哭了,是位大哥哥将她送回家去的,原来就是他。 果然,两个人若是有缘,不管离的多远,总会相遇的。 “公子怎么称呼?”逢月言笑晏晏,不再像适才那样拘谨。 “在下祁沐恩,家父是圣上身边的内务总管。”祁公子郑重其事地对着逢月颔首施礼。 祁公子?原来他就是姜姃的祖母为她选的未来夫婿,听姜姃说祁家就快要登门提亲了。 逢月眉心一紧,她已经阴错阳差的嫁给了苏景玉,好在不过是一年之约,而他却就要娶姜姃为妻了,若是与他有缘,又怎会如此波折? 难道那梦就只是个梦,鱼形玉佩也不过是个巧合? 逢月羽睫低垂,刚刚才涌起的一腔热情被瞬间扑灭,心里乱做一团。 雨花阁里,苏景玉负手而立,俊美无俦的脸,高大挺立、瘦而不弱的身躯,飘逸的墨发,一身随风飞扬的朱红色长袍,比的一众玉冠华服的世家子弟渺小如同尘埃。 “诶你看,长了张书生脸那个应该就是鲁国公家的陈勉了,还挺不错呢!”姜姃一双丹凤眼定定地望着雨花阁,用团扇戳了戳身边的林玉瑶。 林玉瑶的整颗心都被苏景玉吸了过去,没有听清姜姃说了什么。 姜姃又被她气的白眼一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说你还惦记着苏景玉有什么用?他长的再怎么好看,他都已经娶了林逢月了,凭你的家世还想嫁给他做妾不成?差不多得了!真受不了你!” 团扇一甩,背过身去吐了口气,边走边道:“我去看看祁沐恩来了没,你先自己在这待会吧。” 林玉瑶寻到姜姃口中那个长着书生脸的陈公子,心湖未起波澜,视线又落回到那一抹耀眼的红,许久才转身离开。 花园里,秾丽的阳光透过树荫,撒下一地碎金般的光点。 林玉瑶四处望了望,没见到姜姃,低着头在花园里闲逛,不知不觉间走到水塘边,再一抬眼,小榭上逢月的身影映入眼帘,对面还站在一位温润的白衣公子,二人相谈甚欢,像是早就认识。 林玉瑶心里不由生出几分窃喜,若真如四喜说的那样,逢月与苏景玉之间感情不睦,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她就可以重新得回这段本该属于她的姻缘,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愿意放下所有的骄傲,即便只能做个继室也毫不在意。 凝神思虑间,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入耳不闻,直到那魂牵梦绕的红衣并肩而立,林玉瑶一惊,端在身前的双手不经意间攥紧了些,垂眸唤道:“苏世子。” 苏景玉随口一应,“大姐。” 双眸始终凝望着小榭里相视而言的林逢月与祁沐恩,视线定格在那块与逢月画中极为相似的鱼形玉佩上,唇角一勾,腹诽她果然早有心上人,还谎称那块鱼形玉佩是她梦到的,只是这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林玉瑶抬眼,见他面露不悦,一时有些慌乱,局促道:“苏世子,逢月她……的确失了些分寸,你别介意。” 苏景玉因为四喜的事情对林玉瑶颇有成见,在心里暗暗道了声假惺惺,哂笑着负手离去。 姜姃亲自迎到东二门外,见了祁家的马车才知道祁沐恩到了,又原路折返回来,摇着团扇在花园里寻了一圈,刚好看见站在水边出神的林玉瑶,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登时拉下脸来。 她原本对祁沐恩这个祖母选定的未婚夫婿算不上满意,认为父亲在江南做官,自己是个名正言顺的官家小姐,祁沐恩不过是个宦官的养子,即便祁公公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人,说到底不过是个奴才罢了,是祁沐恩高攀了她。 再者祁沐恩也并非科举出身,如今不过仗着祁公公的面子在户部挂个虚职,所以每每见到他都趾高气扬。 即便如此,她也难以容忍他与别的女子有说有笑,尤其是林府的养女林逢月。 团扇抵在唇边冷哼一声,瞥着林玉瑶阴阳怪气道:“我可真是小瞧了你这妹妹了!我收回刚才的话,只要有林逢月在,怕是你连苏景玉的妾都没得做了!” 林玉瑶紧咬下唇,眼底的厌恶再度升腾。 第19章 小榭里,祁沐恩察觉到逢月听他自报家门后神色有异,心中不解,问道:“姑娘听过我的名字还是……姑娘认得家父?” 逢月摇头,既然祁家已经快要向姜家提亲了,就说明她与他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缘分,更不该仅凭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便心存幻想。 勉强笑了笑,“就是因为没听过才觉得失礼了,祁公子六年前帮我过一次,我都没有记住你的名字,实在抱歉,再次谢过了。” 祁沐恩清朗一笑,“姑娘言重了,我与你早就相识,今日一见就如同故友重逢一般,实在不必这么客气。” 言毕才想起柳条还在自己手上,向前递了递,语气轻柔如小榭边的池水,“姑娘不仅容貌同小时候丝毫未变,也同小时候一样爱玩。” 逢月提了提唇角,伸手接过柳条,“多谢祁公子,我初次来衍王府,四处逛逛去,公子请便。” 她决然转身,单薄的双肩垂着,手里细长的柳条拖在地上窣窣作响。 触手可得的希望再一次幻灭,心中抑闷难消,却远不及想象中绝望、痛苦。 或许是半个多月前已经在醉仙楼里经历过一次,这一次反倒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强迫自己笑了笑,压下心底的酸楚,林逢月,不过就是一个梦而已,什么鱼形玉佩,什么梦中的夫君,根本不存在的。 忘了吧,都忘了吧。 祁沐恩望着逢月单薄娇小的背影,眸中渐渐漾起波澜,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情愫悄然滋长,终于在那纤弱的背景即将消失在视线中时,抬步追了过去。 自然,身后还悄无声息地跟着,想要一探究竟的姜姃。 *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15节 出了游廊向北不远处有一大片翠绿翠绿的草地,上面盛开着各色野花,最高的也不及膝处,像是铺着一层五颜六色的地毯。 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风比花园里更大了些,吹的花草折腰,几块大小不一的灰白色扁圆形石头露出头来。 斜阳直射下来,微微有些刺眼,逢月寻了块表面平整些的石头坐下,上面已经被太阳晒的发热,坐上去身上暖暖的。 这里视野如此开阔,真是夜里赏月的好地方!逢月不由轻叹,心里的抑闷去了七八分。 不远处,小郡主李元君颤颤巍巍地骑上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轻靴小袖,风姿俏丽,年龄不过十四五岁,双手紧紧地抓住缰绳。 旁边站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臂弯处挂着一条女子的斗篷,身形高高大大的,五官轮廓分明,看上去英俊挺拔,正在指点着李元君如何骑马。 李元君虽说是个初学者,却一点都不怯,不耐烦地推开侍卫杨艇,令他走远些,双脚用力地一夹马腹,马儿瞬时朝着逢月这边奔跑过来,李元君兴奋地回头向杨艇炫耀。 或许是马蹄刚好踏在隐没于草丛的石头上,陡然间马身一栽,李元君忽地滑下马背,向逢月身边摔过来。 逢月惊的瞳孔一颤,猛然起身张开双臂接住她,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袭来,扑的逢月与她一起向前滚了两圈才停下,右侧腰下刚好硌在一块拳头大小的扁圆石头上,痛的她闷哼一声,全身沁出一层冷汗。 李元君也吓坏了,怔怔地趴在逢月身上半晌没有动弹。 “郡主!”杨艇大惊失色,疾步追赶过来蹲在一旁,脚下带起一阵风吹的花草摇曳。 “我没事。”李元君回过神,翻身倒在草地上,杨艇松了口气,手臂横在身前。 李元君抓着杨艇的手臂坐起身,甩了甩乱成鸡窝一般的头发,用力拽住逢月的胳膊将她拉起,扶着她动了动身子,见她不像是伤的很严重的样子,丢开她的手,扬着脸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谁要你救我的?你不救我我也不会有事!” 逢月又好气又好笑,她见过口不应心的,却没见过这么口不应心的,明明担心她还偏要嘴硬,单手背到身后轻轻揉着腰下,疼的直咧嘴。 杨艇躬身拱手,“多谢这位贵人救下我家郡主。” 逢月心道,原来这便是衍王的女儿。 她听姜姃提到过这位小郡主,说衍王盼儿子,一直不怎么待见她,还说她骄纵任性,傲慢无礼,可初次见她,却觉得她挺有趣的。 尤其是那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也不知怎么搞的,比她的还要乱上许多,刚刚坠马的时候也没见她头着地啊!逢月忍不住笑,腰下的伤处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 李元君颤抖的双手摊开在面前,刚刚坠马时抓缰绳太过用力,白嫩嫩的掌心被勒出两道红印,严重的地方还渗出血来,不过还好她抓的用力些,缓冲了一下才不至于摔的更远。 逢月从袖袋中翻出帕子,小心地为她沾了沾掌心的血迹,“郡主年纪小,又是初学骑马,还是选一匹又矮又温顺的好些,这马又高又烈,不适合郡主。” 李元君掌心火烧火燎的疼,忍不住蹙了蹙眉,以为逢月小瞧了她,眼一横不悦道:“你懂什么?你会骑马吗?” 逢月笑着抬眼:“我会啊,我就是骑着一匹小白马练习的,慢慢就会了,骑得还不错呢。” “真的假的?”李元君一改之前傲慢的模样,激动地抽回被逢月握住的手,朝那匹枣红马扬了扬下巴,似有几分怀疑,“京中贵女就没几个会骑马的,你骑一圈我看看?” 呼呼一阵风声,李元君乱七八糟的头发飘在逢月脸上,香香的,痒痒的,逢月伸手一拂,手中的帕子被风吹落在草地上,翻滚着远去了。 逢月腰下疼痛,一条普通的丝帕便懒得去追,杨艇脚下向前挪了半步,本打算替逢月追回,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帕子又是女子贴身之物,打消了这个念头,抓起臂弯处的斗篷给李元君披上。 李元君不耐烦地推开他,“哎呀都说了我不冷!” 嘴上虽然骄横地拒绝,可神情中的依恋却被逢月看在眼里,笑了笑,“今日还是算了吧,我这腰受不了,改天吧。” 李元君来了兴致,一双杏眼里闪着微光,抓着逢月的手道:“好啊好啊,改天我约你一起去骑马!”紧接着脸上笑容一沉,“对了,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逢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 按说她已经嫁为人妇,不该再自称是林府的二小姐,理当称呼自己为定远侯苏世子的夫人,可她打心底里不愿承认这个身份,犹豫了一瞬,开口道:“我是林逢月。” “林逢月?”李元君扬头眨了眨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毫不掩饰地嗤笑,“你和那个林玉瑶是姐妹?” “……嗯。” 逢月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顿了一瞬才应道。 李元君彻底拉下脸来,“我不喜欢她,她来我家我从不跟她玩,还有那个姜姃,更讨人厌!” 当着她的面这样说她姐姐,逢月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好在李元君很快又开心起来,笑着问她:“过几日我派人去林家找你,我们一道骑马去。” 逢月尴尬地抿嘴,不得不将自己是苏景玉夫人的身份说了一遍,没想到李元君一脸同情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正处于水深火热当中的苦命人,好在没有当她的面细数苏景玉的种种传言。 逢月只得岔开话题,将自己怎么骑小白马,以及喂它吃饴糖的事说给李元君听。 不远处,祁沐恩动作轻缓地将手中丝帕收进衣袖中,暖风吹的他雪白的衣袂飘如轻烟,纤瘦的身子显得更单薄了几分。 陡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他探进袖袋的手顿住,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姜姃,面色阴沉的仿佛凝着一层寒霜。 “祁沐恩,你私藏着苏少夫人的帕子,万一传到定远侯府怕是不好吧?” 姜姃手中的团扇抵在祁沐恩手臂上,嘲讽地挑着眼尾。 苏林两家结亲的事,京城里无人不知,祁沐恩自然知情。 一开始在小榭中他没有认出逢月,随口称她做姑娘,等她起身抬头,认出她后,便是故意如此称呼。 他早听说苏景玉人品不端,不禁替逢月惋惜,加之逢月一直没有表明自己苏少夫人的身份,他便将错就错,以发泄心底的遗憾与不甘。 如今不小心被姜姃看见,她必定会揪住此事不放,祁沐恩清朗温润的气度去了大半,厌恶地沉着脸:“无意间捡到而已,我自会派人送还苏府,不劳你费心!”话音未落拂袖而去。 压抑了许久的焦躁不断涌上,他心里暗自发愿,不论如何他都要说服义父,绝不会与姜姃成亲。 火红的夕阳躺在天边,将缕缕浮云染成了淡淡的胭脂色,照在苏府的马车上,映着一圈金色的光晕。 逢月闷闷不乐地斜靠在车壁上,不知是不是马车颠簸的原因,她似乎觉得腰下的伤处越来越疼了,虽然还不到不可忍受的程度,但总觉得心烦意乱,没有了观赏晚霞的心情。 苏景玉不知道她受伤的事,斜眼瞟着她比来时还要沉郁的模样,手指摸着下颌略一思量,哼笑着转头看向车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 苏神医要给老婆看伤啦,羞羞o(*////▽////*)q 第20章 马车驶入定远侯府,停靠在东院门口时天已黑透,桃枝从耳房的门进入盥室,备好了沐浴的水及各色花瓣。 逢月支撑着坐在床边,把被褥拽到脚踏上随意铺了铺,趴在上面闭着眼睛,盼着自己尽快睡着,或许明早醒来伤处就好了。 她不习惯趴着睡觉,片刻功夫便觉得胸口憋闷难忍,稍稍挪动了下身子,腰下的伤痛的她实在忍受不住,不敢再动,嘴里嘶嘶地抽气不止。 苏景玉从盥室出来,听见逢月的抽气声才察觉到她不对劲,忙三两步走进内室,弯腰在她肩上拍了拍。 “林逢月”,刚刚洗过的微凉的手贴在她额头上,并不发热,“林逢月,你怎么了?” 逢月本不愿向他求助,但此刻伤处痛的厉害,不得不手肘支撑在枕上抬起头来,眉头紧锁着,脸颊在枕头上压的微微有些发红。 “苏景玉,你帮我请个大夫过来,我腰疼,今日在衍王府撞了一下。” “撞了?我看看。” 苏景玉抬手去掀被子,被逢月一把推开,她伤在腰下二寸,那里实在不方便让他看到。 苏景玉单膝抵在脚踏上,无奈呵笑,“林逢月,我看你还是疼的不够厉害,这个时候还挑挑拣拣的!再说了,我在房里,你找别的大夫看伤,让府中人做何想法?” 逢月无言以对。 苏景玉是泰安堂的坐堂医,虽说名声不怎么好听,却从未听过经他手医治的病人对他的医术有过半点非议,以至于焦侧妃都找他诊脉,他又是她名义上的夫君,的确不方便叫下人去请别的大夫过来。 只是打从她有记忆以来,还从未在一个男人面前坦露过身体,更何况是那种地方。 她羞赧难耐,又找不到理由拒绝,红着脸支吾道:“你……你不是每个月只看诊三个病人吗?这都月底了,应该已经看够三个了吧?” 苏景玉唇角一勾,极慢地眨眼,幽黑的眸中似有几分探究、嘲讽与不可置信。 他每月看诊的数目的确不多,却绝不止三个,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一些装病想要一睹他尊荣的年轻姑娘知难而退罢了,她竟然真的相信。 不对,她不是真的相信,她只是不想让他看伤罢了。 苏景玉起身,正色问道:“林逢月,你若是开口我便帮你看,我问你,到底看还是不看?” 腰下再这样疼下去怕是要一夜无眠了,逢月别无选择,只能点头。 苏景玉讪笑着屈膝蹲在脚踏边,掀开被子,“伤哪了?” 逢月紧抿着双唇,羞怯地指了指右侧腰下,任由苏景玉解开她侧襟系带,一点点褪去长裙,微凉的手指掀起月白色的里衣下摆,勾着里裤的边缘缓缓向下拉扯。 裸露的腰间涌起一阵凉意,面颊却越发烫的厉害,惊觉到苏景玉的手指就快要探到腰下那一片渐渐隆起的弧度,羞得侧过身一把攥住他的手,“苏景玉!” 突然间挪动身体牵拉到伤处,痛的她声音都变了调,额上沁出一层细汗,咬着嘴唇缓了半晌才稍稍好些。 苏景玉的手一直被她攥着,动也不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到她无力地放开手,趴在枕头上不再抵抗。 手指再次勾起里裤的边缘向下拉扯,苏景玉眉心一蹙,只见她白瓷一般的肌肤上,右侧从腰下到臀上有一片比掌心略小的淤紫,中心部位已然发黑,盈盈堪握的纤腰伤成这样,看起来很是可怜,好在没有破皮的伤口,不像是锐器击伤的。 “你这是撞哪了?” 逢月羞的通红的脸埋在枕上,声音闷闷,“今日小郡主在草地上坠马,我接了她一下,硌石头上了。” 说完头偏转了些,露出半只眼睛看着苏景玉,“严重吗?” 苏景玉抬眸,对上她的眼睛轻笑,“放心,没有性命之虞。”随即将手背贴在她的伤处敷着,目光在房里四处寻觅。 如此亲密的接触惊的逢月紧紧地闭着眼睛,半点都不敢动,腰下微凉的触感着实让她滚烫的伤处舒服了些,却也令她全身紧绷的仿佛一根拉满的弓弦。 好在苏景玉的手很快便移开了,起身走到柜边,从药盒里取了消肿止痛的药,又打开柜门在最下层翻了半晌,找出一支养颜用的翠玉滚轴来。 玉器的清凉抑制了伤处的灼热,疼痛减轻了些,烦躁的心情也疏解了不少。 逢月慢慢转头看向苏景玉,见他手里握着翠玉滚轴,正神情专注地在她伤处轻轻滚动,眼前又浮现出与他在泰安堂里初见的一幕,心里刚刚对他升起的一丝好感险些又要消散殆尽,娇俏的眉眼垂下,不再看他。 “怎么,免费为你医治还不满意?” 苏景玉满含深意的目光瞟向逢月,“还是急着与你那心上人相会,等不到一年期满?” 在回府的马车上,苏景玉见逢月一路闷不做声,心情沉郁的模样,猜测是因为与祁沐恩见面后,她更不甘于被困在苏少夫人这个枷锁里,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 “苏景玉你别浑说!”逢月趴在枕上不满地打断。 她莫名其妙地嫁进苏府,与林玉瑶姐妹失和已经够让她难受了,她可不想再因为祁沐恩卷进与姜姃的争斗里,想想都觉得焦头烂额。 苏景玉却不依不饶,看着手里的翠玉滚轴慢悠悠地开口。 “林逢月,我朝女子和离再嫁实属平常,先太后也是再嫁之身生下的皇上。你我之间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你若当真喜欢带玉那个,我自然不会拦着你。但你要当心些,万一让人瞧见你一个有夫之妇私下与旁的男人说笑,传出去坏了名声可就嫁不成了。你若实在等不到一年之期届满,我也可以提早放你离开。” 逢月眸中一亮,脖颈微微抬起,丝毫没有在意苏景玉是如何得知她与祁沐恩在小榭中见面的,一心只在“提早和离”这四个字上。 他说愿意提早与她和离?他们成亲还不满一个月,若是此时就提和离的事,焦侧妃失了面子不说,苏天寿那一关他怕是都过不去,他竟然为了成全她,说愿意提早与她和离? 不会的,他一定是早有了心仪的女子,想娶进家门,却被她占了少夫人的位置,所以想尽早与她和离。 不过这事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不论他还是她,都不宜在新婚还不满一个月的时候提和离的事,何况他还在外面表现的与她很恩爱的样子,到时候要以什么理由和离,还得废些心思呢。 嗯~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16节 突如其来的又一次亲密接触逼的逢月险些叫出声来,不只是单纯的手背贴附,而是温软细滑的指腹在腰下轻柔的打圈摩挲,指下似乎有药物化开,清清凉凉的,像是冒着凉风一般,药的香气在房中弥散开来。 渐渐的,那股清凉感消逝不见,只剩下肌肤相亲下酥酥麻麻的灼热感,还有一种似曾相识,又难以言说的曼妙感觉。 半晌之后,苏景玉的思绪仍停留在衍王府小榭边的那一刻,身子向逢月耳边凑近了些,如画的眉眼间蕴满了戏谑与嘲讽,“林逢月,你眼光也太差了点,竟然喜欢上一个弱不禁风的伪君子。” 逢月的气息凌乱无力,“我与他……” 一句“我与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险些脱口而出。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要向他解释,他们只不过是一对假夫妻,就算她喜欢祁沐恩也与他无关,深吸了口气,质问他:“我眼光哪里差了?倒是你,背地里这样说别人,才不是君子所为!” 苏景玉不知有意无意,手指的力道突然增大了些,痛的逢月哇的一声惨叫,扭回头气冲冲地嚷嚷:“苏景玉!”瞟见脚踏旁的药盒,一把捡起来用力向他身上砸去。 苏景玉抬手一挡,将药盒打落在地上,嘲讽道:“小人行径!”随手拽起被角扔到逢月身上。 …… 逢月没有还口,不管怎么说,苏景玉为了她的伤忙活了大半天,她的伤处也确实不像之前那么疼了,不过那句再简单不过的感谢的话,始终是说不出口。 苏景玉没有再开口,收好地上的药与翠玉滚轴放回柜子里,翻出一件干净的里衣挂在臂弯处,转身进盥室去了。 夜渐深,窗纸上烛影摇曳,风停了,四处静悄悄的。 逢月手肘支在脚踏上,从里衣里翻出那幅画鱼形玉佩的画,回想着今日在小榭中与祁沐恩相见到分开的每一个画面,庆幸自己还没有痴恋上梦中的夫君不能自拔,所以离开的那一刻也远不及想象中那样痛苦。 她轻抚着画中的鱼形玉佩久久舍不得放下,她不愿承认甚至刻意回避,祁沐恩给她的感觉不对,却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对,明明他与梦中的夫君一样,温润、细腻、可亲,就好像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他不是她要找的人。 难道是因为初次见面,过于生分所致?毕竟那次邂逅已经过去六年,她早已对他没有印象了。 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带鱼形玉佩的公子,她宁愿相信是这种原因,可他却快要向姜姃提亲了…… 逢月思绪一片混乱,把画折了折放回里衣中,趴在枕上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我酸了吗?并没有,我明明大度的很!~ 第21章 往常这时逢月早已经睡着了,今日却久久没有困意袭来,薄薄的眼皮透过烛光映入一片黑红色,耳边响起盥室里传来的水声,越听越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下,盥室的门声响起,紧接着轻缓的脚步声传入耳畔,似有一股温热的水汽在内室里氤氲开来。 逢月刚一睁眼,便被苏景玉□□的上身惊的慌忙闭起,原本平缓的心跳突然一阵凌乱。 梦中的夫君不算,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男人的裸身,竟有些出乎意料的好看,指尖在枕上摩挲了片刻,红着耳根悄悄睁眼。 苏景玉站在圆桌旁背对着她喝水,只穿着一条大红色的里裤,几颗水珠顺着结实的脊背滑落,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淡淡的亮光。 肩背肌肉紧实,线条清晰流畅,纤瘦的腰身靠右有一块殷红的胎记,下半边隐没在里裤里,形状看不分明,像是半圆形的,仿佛一摊血迹晕开在白皙的皮肤上。 苏景玉放下杯盏,取下臂弯处的里衣抖了抖披在身上,盖住了腰间那块半圆形的胎记,边系衣带边转身向床边走来。 精美的锁骨和胸前轮廓分明的肌肉若隐若现,梦中与夫君在喜床上厮磨缠绵的画面接连在眼前闪过,逢月倏地闭眼,喉间不自觉地轻咽,指尖下的锦缎枕面皱作一团。 苏景玉一夜安眠,睁眼时天已经大亮,柔和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他绝美的脸上,惬意又温暖。 自从逢月睡在床边的脚踏上,他便极少放下两侧的红纱幔帐,免得垂在她的脸上。没有了床幔的遮挡,光线比之前亮的多,却丝毫不影响他一觉睡到天明,晨起时神清气爽。 曲肘支在下颌处向脚踏上望,少女的睡相依旧令人哭笑不得,曲着腿半趴着,像极了敦煌壁画上的飞天神女。 乱糟糟的头发堆在头顶,从枕头一直向上铺满了脚踏,娇俏的脸颊红扑扑的,被子全部蹬落在地上,褥子也歪歪斜斜,只剩下半边压在身下,松散的裤腿卷到膝处,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小腿,脚丫垂在地面,脚趾头微微张着,看起来玲珑可爱。 苏景玉抿着唇,从鼻腔里迸发出一阵沉闷的嗤笑声,睡成这副德行,看来腰下的伤已经没那么疼了。 他起身挪到床尾,从逢月的脚下迈过,蹲在脚踏边,向下拽了拽她的裤腿,拈着裤管将垂在地上的脚丫拎回褥子上,捡起地上的被子为她重新裹好。 梳洗过后把他自己配制的消肿止痛药膏放在圆桌上,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回眸看了看脚踏上的少女,掩门离去。 泰安堂楼上,浓郁的果香混着酒香四溢,玉露金浆摆满了整张八仙桌,其中大半是葡萄酒。 苏景玉纤长的手指托起白玉杯,与崔荣锦互碰了碰杯壁,仰头一饮而尽,耳边传来顺子爆豆似的声音。 “世子啊,我查遍了林府都没有查到赤练剧毒的事,看来近几年衍王已经不再让林侍郎帮着养南疆死士了,这些天我就没有再去林府。还有今早我听衍王府的徐管事说,明日一早就派人去南疆给侧妃买麒麟草,还夸口不管多难买的药都买得到,用不了一个月就回来了。” 苏景玉靠在椅背上,慵懒的目光瞥向身旁的崔荣锦,不必他开口,崔荣锦便默契地点头,在彼此的杯盏中添满了葡萄酒,漾在白玉杯盏中泛着醇美的颜色。 “我这就叫掌柜通知南疆那边的商队一路跟着衍王的人过去,暗地里查清楚他们曾在南疆买过什么药,有没有接触过南疆毒王的人。” 苏景玉勾唇,紧接着一杯美酒下了肚,面颊上泛起一层红晕。 从小到大他一贯如此,只要饮了酒就是一副微醺的模样,面色红润,目光迷离,神情慵懒,不管是只小酌一口,还是接连灌下三五坛,都没有半点差别。 顺子还从未喝过如此名贵的葡萄酒,馋的直吧唧嘴,嬉笑着凑到苏景玉身边拽拽他的衣袖,“世子啊,给我也尝尝呗?” 这些葡萄酒本是崔荣锦花重金自回疆购得的佳品,苏景玉丝毫不与他客套,宽大的袍袖一挥,拎起八仙桌上的银质酒壶扔给顺子,“拿去喝吧。” 沉甸甸的一整壶酒抛过来,顺子没有防备,坠的他忙屈膝接住,喜滋滋地仰头往嘴里倒,甜美甘醇的味道美得他嘴里嘶哈一声。 崔家乃是皇商之家,宫中和太医院所用药材都是从崔荣锦手中购得,京中自不必说,还有京外各地商号无数,说他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自然不会把区区葡萄酒放在心上,当即命人又送了几壶到苏景玉的马车上,给他带回去喝。 崔荣锦几杯酒下肚,脸上又荡起□□来,指背拍了拍苏景玉的手臂道:“听说你昨天带着小娇妻去衍王府了,还挺亲热的?” 苏景玉极慢地抬眼,微凉的目光扫向顺子,吓得他一口酒呛在喉间,慌忙摆手否认,苏景玉视线转向崔荣锦,似笑非笑道:“我是去熟悉衍王府地形,如今整座王府的地图已经在我脑中了。” 顺子捂着嘴咳嗽几声,嗯嗯地清了清嗓子,得意地接话:“世子啊,要说衍王府,我肯定比您更熟!” 说着面上一滞,眼珠滴溜一转,“世子啊,您说明早衍王府派去南疆的,会不会是当年带平杀落艳进京那个左手使刀的刀客?” 苏景玉正要去握杯盏的手顿住,思量了一瞬才开口,“应该不会,左手刀武功高强,若是买个麒麟草都派他亲往南疆,那这些年不可能查不到他半点动静。” 崔荣锦显然对此时的话锋偏转不甚满意,指甲在八仙桌上扣了几声,“我问你和小娇妻的事呢,别打岔,赶紧说来听听!” 苏景玉想到逢月腰下的伤怕是近两日都不方面出门,府里又只有桃枝一个婢女算是得力的,正色吩咐顺子道:“你今日别到处闲逛了,回府问问少夫人有没有事要差遣。” 顺子撇撇嘴,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他近来常常耗在林府和衍王府,很少跟在苏景玉身边,与逢月不甚相熟。 那日在泰安堂初见,他又不长眼地对这位主母无礼,虽然是他主人授意的,见了逢月免不得有些尴尬。 再说了,什么叫到处闲逛啊?这些日子他天天忙着结识衍王府的管事,陪他们胡吃海塞的肚子都大了一圈,就是为了帮主人打探事情,怎么就变成闲逛了! 若是私底下,他会当着苏景玉的面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此时崔荣锦还在,他不敢造次,只得点头应下,抱着酒壶出门去了。 崔荣锦满含深意地看着苏景玉,嘴里啧啧直响,“我看你是被夫人晾怕了,听话的很啊!” 苏景玉端起白玉杯盏仰头咽下,斜睨了他一眼,“她昨日伤了腰,坐不得马车,后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只是想她快点康复,随我一道出门祭拜而已。” 崔荣锦骤然收敛了调笑玩闹的神色,拍了拍苏景玉的肩膀,“兄弟,如今你回来了,咱娘的忌日我就不替你张罗了,你带着夫人去吧。” 苏景玉垂眸,指尖摩挲着空杯盏淡然点头。 十年了,打从苏景玉中毒离京起,每一年母亲白氏的忌日都是崔荣锦以儿子的身份代他去祭拜,即便白氏生前从未收崔荣锦做过义子,甚至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两次。 崔荣锦很快恢复了一脸荡笑,母指推着食指上的和田玉扳指转个不停,“你把小娇妻折腾的腰都伤了?不能总在床上折腾!”说着兴奋地抬了抬眉,“改日我送你一件新鲜玩应,保准你喜欢!” * 京西,庄严肃穆的皇家陵寝隐逸于风景秀丽的群山之间。 南面的暖阁里,太子李潜龙神色暗淡,半躺在刻着四爪龙纹的紫檀卧榻上看着太医孙秋允为他诊脉,一身明黄色的丝缎里衣昭示着他安抚百姓、为国平乱的功业,也同样是因为这些功业,惹得父皇李亢忌惮,将他困在这里十年之久。 十年了,当年依附于他的党羽尽散,对父皇已然够不成威胁,即便他有什么过错,十年的监.禁也够了。大夏国建国不足五十年,内忧外患尚存,百姓们需要圣明的君主。 十年间衍王的势力不断壮大,这个二弟的脾性他最清楚,性子自负冷漠,喜欢耍弄心机却又不胜此道,若是他得了势,绝非大夏之福。 如今二弟竟动了拉拢定远侯的心思,苏天寿是大夏国第一将才,与他一起征战多年,称得上是忘年之交,虽然与二弟的党羽林佑结成姻亲,但他不相信苏天寿真的会与二弟勾结在一起。 如今苏景玉平安归来,当年的误会得解,正是与苏天寿暗中联络,探探他口风的好时机。 “孙太医,孤的身子如何?”李潜龙理了理袖口。 孙秋允躬身,眼里看不出情绪,太子今年不过三十三岁,正值盛年,被困在皇陵十载,肝气郁滞在所难免,内侍说他病的下不得床未免言过其实,思量再三才道: “殿下常年忙于修葺皇陵,贵体失于调理,以至于体虚乏累,臣开个方子,殿下先吃上几副药看看。” 李潜龙点头,让内侍搀扶着靠在倚枕上,接过茶盏饮了一口,看着孙秋允道:“令郎孙宁这些年还好吗?”言语间嗓音淡淡,听似闲话家常,却骇的孙秋允脸上渗出汗来。 十五年前湘西大旱,十八岁的太子李潜龙奉皇命去湘西赈灾,带着孙秋允的次子,当时的太医院医正孙宁在身边随侍。 连日马不停蹄的赶路,加上水土不服,李潜龙刚到湘西便整日头昏脑涨精神不济,命孙宁开方调理身子。 不料李潜龙吃了孙宁的药便腹痛难忍,后来竟呕吐到脱水倒在赈灾现场,被手下官员抬回驿馆,歇了好几天才恢复。 此事惹得皇帝李亢大发雷霆,差点将孙宁革职查办,还险些牵连到同在太医院任职、举荐孙宁到太子身边的兄长孙安。 李潜龙念在孙秋允在太医院供职多年,医术高超,兢兢业业,几次带病上书父皇替孙宁说好话才保住了他在太医院的差事。孙秋允因为两个儿子的事,欠了李潜龙一个天大的人情。 如今太子装病,点名召他来医治,又故意提到儿子苏宁,无疑是有旁的事要吩咐。 他在皇帝身边侍奉几十年,整日战战兢兢,实在不愿再夹在皇帝和太子之间,万一惹上杀身之祸,他年过耳顺死不足惜,连累了家中儿孙就追悔莫及了。 孙秋允定了定心神,“殿下,犬子愚钝,不配侍奉皇亲,臣已经命他辞官回乡去了。” 李潜龙并非善于迂回之人,两句话过后便开门见山道:“孤知道瞒不过太医,今日召你来,是想请你帮孤一个忙,你放心,孤以性命向你保证,此事必不会牵连到你。” 太子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孙家又欠他一份人情,孙秋允纵然心里不情愿,也只得擦了擦脸上的汗,勉强问道:“敢问殿下有何事吩咐老臣?” 第22章 李潜龙自倚枕下取出一支信封递到孙秋允面前,“城外的玄清观里靠北有一间春晖堂,太医在四月初二之前,将此信压在春晖堂的供盘下即可。” 孙秋允躬身接过信,听见“玄清观”三个字时双手微不可识地一颤,好在李潜龙并未察觉。 他垂目看着手上的信封,上面没有半个字,看不出是写给谁的。 自从先帝在玄清观崩逝,那里几十年来冷冷清清,鲜少有香客光顾,把信悄悄放在道观内并不难做到。 帮过太子这一次,孙家欠他的人情算是还清了。 孙秋允将信贴身收好,开了个疏肝解郁的方子给李潜龙,跪地叩拜后起身离去。 李潜龙负手走到窗边望向孙秋允远去的背影,棱角分明的脸被晨光染上金色的轮廓,一身明黄色的里衣泛着润泽的柔光,衬的这位天潢贵胄器宇不凡。 近侍彭祖公公端着茶奉上,小声问道:“殿下,这孙太医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能靠的住吗?容小人说句不知深浅的话,到不如让咱们的人亲自把信送出去稳妥些。” 李潜龙接过茶来小啜,随即淡然一笑,目光笃定而坚决,“孙太医年纪大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告老还乡,对他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靠得住,而我们的人被父皇紧盯着,反倒容易出了纰漏。孤已经将信托付给孙太医,自然信得过他,所谓用人不疑,若是过多猜忌,难免叫人寒了心。”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17节 逢月在脚踏上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着,越睡越累。 羽睫颤了颤,眯着眼睛向身上看,脖颈以下被被子缠裹的严严实实,两手向两旁挣了挣,被子纹丝不动,双腿用力一蹬牵动了腰下的伤,疼的斯哈一声,彻底清醒过来,小心地欠起身子,把压在身下的被子抽开,扶着床边坐起。 窗外阳光正好,太阳至少有三竿高了,房里静悄悄的,齐肩高的床上被子随意堆叠着,逢月揉了揉睡的僵硬的脖颈和肩膀,懒懒地打个哈欠,眸中盈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亮闪闪的。 掀起被子正要起身,拂起的微风吹的圆桌边沿垂下的字条轻轻摆动。 “早晚涂伤处,静养,别出门。” 逢月不愿让府中的人知道她受伤的事,自己对着菱花镜涂了药,歪在床上静养了一整日。 当晚苏景玉彻夜未归,逢月乐得自在,不必睡在硬邦邦的脚踏上,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起时腰上的伤明显好些了,只要不久站或久坐,不磕到碰到便不会觉得疼痛。 逢月心情大好,差桃枝去请子溪过来聊聊天,桃枝回来说子溪正陪在孟氏身边哄苏离玩呢,问逢月要不要过去,逢月含笑婉拒。 苏景玉曾告诫过她离孟氏远一点,她不清楚他们之间有何仇怨,还有不到一年她就要离开苏府了,还是少惹些麻烦的好。 她独自一人在房待着无事可做,想起好久没有吃过五芳斋的桂花糕,顺子从昨日便候在院子里等着她的差遣,正好让他出门去买三盒回来。 小小的桂花糕圆溜溜的,还不及牛眼大,表面印着花朵图案,黄白分明,松软细腻,吃起来香甜可口,整间房都弥散着桂花的甜香。 逢月坐在圆桌边接连吃了两块,拍了拍手上黄橙橙的桂花屑,正打算唤桃枝进来把另外两盒桂花糕送到子溪和离儿那去,房门被推开了。 苏景玉先走进盥室净手,而后慢悠悠朝内室走来,眉头一皱,“什么味?” 此时晌午刚过,逢月还从未见他回来这么早过,懵懵地望了望窗外,太阳的确才偏西一点点,问道:“我让顺子去五芳斋买的桂花糕,你吃吗?” 苏景玉脚尖一勾,从圆桌底下勾出个凳子坐下,幽黑的眸子漾着三分醉意,慵懒地摆了摆宽大的袍袖,一袭红衣上沾染着馥郁的酒香,“不吃,臭死了!” 逢月嘴一撅:“哪里臭了?比你身上的酒气好闻多了!” 苏景玉拈起一块桂花糕看了看,纤长的手指如同白玉雕琢的一般,勾起唇角嘲笑道:“如今都还没入夏,哪来的桂花?这些都是陈年的桂花做的,一点儿都不新鲜,亏你吃得下。” 他厌恶地随手一扔,小小的桂花糕倒跌在盒子里,摔散了半边。 逢月气的一把将盒子拢到身前,“不吃拉倒,谁请你吃了!”双手拄在桌沿上缓缓起身,又慢慢坐下,唤桃枝进来把两个整盒的桂花糕给子溪和离儿送去。 “伤还疼吗?”苏景玉酒后朦胧的目光瞟向逢月的腰身。 “好多了,只是坐久了还会疼些。”逢月的伤是苏景玉为她医治的,又把顺子留在府中供她差遣,她心里不免有几分感激,声音轻缓了些。 苏景玉点头,视线从腰身向上,停留在逢月的脸上,“趴床上去我看看。” 他语气淡然,听不出一丝欲望与邪念,只是酒后的语速慢了些,嗓音更醇厚温柔,尤其是迷离的目光,似能勾魂摄魄,看的逢月脸颊顿生嫣红,低下头道:“不必麻烦了,我自己涂点药就行了。” 苏景玉拎起茶壶自顾倒了盏茶,细润清香的茶汤将桂花的甜香冲淡,“你确定没事?那明早早些起身,随我出门一趟。” “去哪?”逢月抬眼。 苏景玉端起茶来品着,“去城外的玄清观祭拜我娘,单程两个时辰的马车,你行吗?” “两个时辰?”逢月蹙了蹙眉,手掌不自觉地背到身后揉着伤处。 她是苏景玉名义上的妻子,的确应该陪他一道去的,只是两个时辰的车程,往返就要四个时辰,她怕是真的挺不住。 这两日顶多坐上两刻钟,伤处就已经开始疼了,若是中途停车休息一会儿再赶路应该是无碍的。 晌午时阳光耀眼,不似夜里灯火柔和,逢月一想到要在苏景玉面前宽衣解带便羞的脸颊绯红,倔强地点头,“我行的!你明早记得早点叫我。” 苏景玉抬眼看向她揉着腰下的手,勾了勾唇角,没有再开口。 入夜,逢月进盥室摸索着给伤处涂了药,就早早地躺在脚踏上睡下,生怕明早又起迟了,误了祭拜的吉时。 次日卯时将至,逢月睡的正熟,苏景玉已经穿好了一身素白的窄袖收腰袍子出了房门。 天还没有大亮,几颗星星点缀在淡蓝色的苍穹之上,一闪一闪的。 丫头小厮们忙着吹熄夜灯,洒扫庭院,内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提着鸡毛掸子掸落车壁上的浮灰,顺子闭着眼睛坐在车辕上,张着大嘴哈欠连连。 前厅里,定远侯苏天寿端坐着喝茶,穿着一身暗紫色的蟒袍,准备一会儿进宫去,孟氏一身家常打扮,见到苏景玉走来满脸堆笑,由楚妈扶着起身向前迎了几步。 苏景玉神色淡淡,撩起雪白的衣袍前摆跨进门槛,紧贴着门边站定,“爹,夫人。” 苏天寿抬眼,瞥见儿子一身素衣略微一怔,才想起今日是白氏的忌日,温声道:“山上不比京里,早晚天凉,多披件衣裳再走。” “是。”苏景玉应下。 苏天寿朝门外望了望,没见到逢月跟来,放下茶盏,面色一沉。 打从逢月进门至今满一个月了,除了成亲次日敬茶时姗姗来迟,便再也没来请过安,更别说像寻常儿媳一般孝敬公婆,照顾幼妹了。 儿子与她成亲以来,回府的频次的确多了不少,只是不该对她太过宠溺了。 不悦道:“景玉,你与林氏新婚,可也不能纵得她目无尊长,坏了规矩,我听人议论,说你在衍王府大庭广众之下与她牵手而行,男儿就该有男儿的样子,怎可将心思浪费在女人身上!” 苏景玉当即一声冷哼,抬眸反问,“爹当初就是这样对待我娘的吧?不管不问,任由她自生自灭?” 苏天寿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又愧又恼。 提起嫡妻白氏,苏天寿多少有些愧疚。 二十多年的越州一役,苏天寿吃了此生唯一一场败仗,统帅的兵马伤亡殆尽,他自己也身负重伤,幸得手下的步军校尉白举掩护着向北逃亡。 不料途中又遇上敌军阻截,苏天寿为了激发白举的斗志,当即撕碎里衣写下血书,承诺只要白举护他拼杀出去,便取他的独女为妻,将来生下的儿子立为世子,承袭定远侯的爵位。 而此时苏天寿已经与孟氏定下婚约。 白举深受鼓舞,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才保住了苏天寿的性命,他因此负伤过重,回去没几日便撒手人寰。 白姑娘无依无靠,只得拿着血书千里迢迢找上定远侯府。 苏天寿嫌弃白氏的出身,百般不愿娶一个区区校尉的孤女为妻,后悔当初不该立下如此誓言,只是白姑娘有他的亲笔血书在手,容不得他反悔。 初见白姑娘时,她怯弱娇柔,泪光点点,是位难得一见的玉美人,苏天寿那一刻的确是动了心的,便答应娶她为妻,推了与孟氏的婚约。 短暂的激情只持续几个月,苏天寿开始对白氏不闻不问,白氏怀胎体弱,他也从未尽过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去体贴、照顾她。 在苏天寿眼里,女人依附于男人而活,为男人诞育子嗣本就天经地义,男人宠着女人,同女人亲密是失了体统。 白氏生下苏景玉后更是难得见丈夫一面,又孤苦无依,在苏府受尽欺凌,身体每况愈下。 孟氏心悦苏天寿英雄盖世,听说白氏缠绵病榻,坚决不肯另嫁他人,哭着求父亲去苏府说和,就等着做苏天寿的续弦。 此时孟氏的父亲在朝中权势正盛,苏天寿自然答应。 白氏得知后万念俱灰,没过多久就扔下年仅六岁的苏景玉撒手人寰。 苏天寿自知亏欠白氏,可越是觉得亏欠,便越是不愿提及有关她的一切,被儿子质问的恼羞成怒,气的脸都变了色。 孟氏赶忙笑着上前劝道:“侯爷勿恼,逢月才嫁进府中不久,跟世子小两口如胶似漆也是有的,往后我再慢慢约束她……” “不必了!”苏景玉冷声打断,“我内宅的事我自会做主,不需要旁人插手!”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俺还是很疼媳妇滴~ 苏世子和少夫人首次同床共枕倒计时,嘿嘿嘿 第23章 晨风卷着苏景玉鬓边的碎发,拂过他波涛汹涌的眼眸。 他自幼丧母,母亲的样貌早已经记不清了,母亲在世时的快乐时光他也不记得,仅有的关于母亲的记忆,是她在府中受尽冷落与白眼,终日以泪洗面,直到她过世那一天还在期盼着父亲根本不存在的关爱与垂怜。 或许难过的事情才更让人刻骨铭心。 苏景玉推开房门,缓步走进内室,逢月还在脚踏上沉睡着,熹微的晨阳自窗边斜斜照入,映在她如花般娇俏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苏景玉蹲在脚踏边静静地看着她,满眼歉疚。 他当初答应娶她为妻,何尝不是为了接近衍王与林佑,以便查平杀落艳的事,是他利用了她。 不知不觉间,眸底的歉疚中似乎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情,喉间发出喃喃低语:“林逢月,但愿你我相处这一年,我不曾伤害到你。” 脚踏上的少女忽然动了动,一只小手不安分地从被子里钻出,软软地垂在地上,苏景玉笑了笑,心底的阴霾去了大半,拍了拍逢月的肩膀:“林逢月,起来了。” 逢月接连躺了两日没有出门,昨晚又睡的早,难得不需要被捶枕头、拽手臂就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扶着床沿起身。 洗漱过后叫四喜和桃枝进来伺候梳妆,换上一件月白色的纱裙,腰间束着一条淡青色的腰带,发鬓以碎玉珠花稍作装点,仿佛一只带露的白色花骨朵一般清丽绝俗。 逢月稍用了些早膳便跟在苏景玉身边出门,好在他比往日里走的慢些,她跟的并不吃力。 内院门口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马车,顺子补了一觉清醒了不少,远远地瞧见苏景玉与逢月过来,忙从车辕上跳下,拉开车门。 逢月四下望了望,府里的管事们各忙各的,全然没有要随行祭拜的意思,苏天寿和孟氏等人的车架更是连影子都没有见到。 “只有我们两个去吗?”逢月困惑地看着苏景玉。 “还有顺子。”苏景玉淡淡地应了一声。 嫡夫人的忌日,苏府竟然除了苏景玉和她这位名义上的少夫人,就只有顺子去祭拜。逢月百般不解,又不好多问,跟着苏景玉身后上了车。 马车座位上比之前多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垫子,坐上去松松软软,很是舒服。 上面还放着个长方形的靠枕,垫在身后可以避免马车颠簸时伤到腰,治腰伤的药也多备了一盒放在车上。 身边的两个丫头都不知道逢月受伤的事,顺子一副没长大的模样,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心细的,这些多半是苏景玉准备的。 逢月心下一暖,没有像以前一样为了躲开他紧贴着车壁坐着,而是大大方方地坐在他身边,月白的衣袖与他的袍袖贴在一起,随着马车的晃动厮厮磨磨。 马车跑的比平时慢了不少,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停下来休息片刻,逢月早膳没有吃好,出门前偷偷把昨日没吃完的桂花糕密封好塞进袖袋里,趁着下车活动腰身,把几块桂花糕全部塞进嘴里,撑的腮帮滚圆。 苏景玉不喜欢桂花的味道,马车逼仄的空间里,闻着身边人满嘴的桂花味无奈地频频摇头。 四月初二,马上就要入夏了,天气变得越发阴晴不定,晨起时还晴空万里,临近晌午却浓云满天,把太阳遮的严严实实,车窗外凉风阵阵,吹的人神清气爽。 马车出了东城门后沿着缓坡驶入山中,逢月顺着车窗向外望,山下的小河蜿蜿蜒蜒,清亮如镜,周围绿树成荫,山花遍地,风景极美。 半山腰处隐约可见一座修葺的金碧辉煌的道观,却没有想象中的烟火气,显得孤寂苍凉。 马车停靠在距离玄清观大门不远处的平地上,逢月跟着苏景玉下车,顺着小路步行上山,顺子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后。 小路两旁树木交错林立,清凉如秋,鸟鸣婉转,虫声阵阵。 地上铺着二尺宽的石头梯蹬蜿蜒而上,石面上生着细细密密的苔藓,踩上去滑溜溜的。 逢月正要抓着两旁的树干,面前伸过一只手来,雪白的轻纱衣袖在风中翩跹,苏景玉回头对着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抓着他的手,逢月抿了抿唇,指尖轻轻探入他温热的掌心。 石头梯蹬的尽头,参天绿树环抱着一座道观,匾额上提着“玄清观”三个漆金大字,底漆油黑锃亮,像是刚刚刷过不久,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 推开两扇黑漆木门,观里古树葱郁,殿宇恢宏,却冷冷清清,一个香客都没有。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18节 浓云低垂在主殿之上,阴沉沉的,给这座道观添了些神秘的色彩。 逢月走到紫铜鼎炉边向里看,薄薄的一层香灰七零八散地铺在炉底,“这么气派的道观怎会如此冷清?” 苏景玉仰头看着主殿,一身雪白的轻纱袍子在风中如云似雾,衬得他神色清冷,俊美如谪仙一般。 “这里曾经是皇家道观,香火鼎盛,后来先帝在此驾崩,皇家舍弃了这里,京城中人以为此处不祥,没有人愿意来上香,于是便没落了。” 逢月更为不解,“没有香客的道观,又是哪来的钱修的这么气派?” 苏景玉唇角轻扬,他离京十年,这道观自然是崔荣锦花钱修葺的。 往年的四月初二,崔荣锦都会替苏景玉来观里祭拜母亲,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小道童听见有动静,忙从主殿出来,看着苏景玉和逢月有些面生,不知如何称呼,问道:“两位可是来春晖堂祭拜的?” 苏景玉点头:“正是。” 小道童对着他恭恭敬敬地拱手:“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公子请随我来。” 绕过主殿沿着回廊向北走到尽头有一座月洞门,半谢的桃花掩着一间雅致的屋子,苏景玉抬眼看着门上的“春晖堂”三个字,俊秀规整却略显稚气,乃是他七岁时为祭奠母亲过世周年亲笔所提。 转眼间已经整整十五年,他已有十年没有来过这里。 雕花木门咯吱一声响,苏景玉迈入屋内,逢月紧跟着进去,只见朱红色的供桌正中孤零零地立着一个牌位,上面刻着“苏门白氏夫人之灵位”,两边摆着烛台、香炉等物,地上放着一个铜质的火盆。 小道童燃了两份香,躬身递到苏景玉和逢月手中。 逢月与苏景玉并非真的夫妻,本不需要向白氏跪拜行礼,只因有外人在场担心露了馅,与苏景玉并肩跪在蒲团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顺子被苏景玉捡回苏府时,白夫人已经过世了,当年他年纪还小,不方面跟着来祭拜,这还是他第一次祭拜主人的母亲,独自跪在最后频频叩头。 火盆中黄纸燃尽,只剩下缕缕青烟,三人从春晖堂出来时早已经过了晌午,还没来得及用饭。 顺子饿的前胸贴后背,忙吩咐那小道童去斋堂备几个精致的小菜,又担心道观的饭食不够干净,让主人吃坏了肚子,亲自跟着小道童往斋堂去了。 逢月路上吃了桂花糕,此时还不觉得饿,初次进道观颇有兴致地四处张望,瞥见主殿那边依稀有香烟翩跹而起。 这么冷清的道观,竟然有香客上门了。逢月好奇地与苏景玉对视了一眼,并肩沿着来时的路向主殿那边走。 主殿前,紫铜鼎炉里香烟缭绕,浓重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殿内跪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额头点地,无比虔诚,跪了半晌才直起身来,捶着发麻的腿脚颤颤巍巍站起,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转身向殿外走,眼里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 “孙太医怎么独自上香来了?”苏景玉双手抱在胸前,站在殿门外问道。 孙秋允猛然回神,看着眼前年轻人难得一见的出众样貌,很快认出他来,眼底的惶然一闪而过,拱手施礼:“苏世子。” 又看向他身边的逢月,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苏景玉瞟着逢月轻笑:“内人。” 孙秋允才又施礼:“苏少夫人。” 逢月听说过这位太医院的孙太医,隐约觉得他看向苏景玉的眼神有些奇怪,眉心微簇,屈膝回礼。 孙秋允接着回道:“拙荆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嫌京里吵闹,带着儿孙们回乡去了,京中就只剩老朽一人。” 苏景玉神情复杂,抱在胸前的手指微曲。 “我听说令长公子孙安医术精湛,本可以接替你的位子,做太医院的院判,年纪轻轻就弃了大好前程辞官返乡,实在是可惜了。” 孙秋允扯唇:“苏世子过誉了。” 苏景玉静默注视着孙秋允,幽黑的眸底似有细浪涌动。 十年前,他在太子宫中呕血不止,孙秋允当时的诊断模棱两可,起初说他是生了怪病,后来改口说也可能是中了毒,之后的几年里,他的两个儿子先后辞了太医院的差事。 孙家是京中有名的医学世家,就这样轻易断送了两个儿子的前程。 之前他以为孙秋允在皇帝身边服侍了半辈子,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所以才让两个儿子离开了太医院,可此时从孙秋允的神色中,他发现事情可能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主殿门前一片沉寂,只听见山风呼呼作响,便在这时,顺子从主殿后跑来:“世子,少夫人,饭食备好了,快过去吃吧。” 苏景玉敛神,比了个请的手势,“太医一个人,不如一起吧。” 孙秋允拱手谢过,“老朽得赶在天黑前回京去,不打扰世子与少夫人用膳了。” 苏景玉点头,与逢月一起跟着顺子往斋堂走。 孙秋允舒了口气,紧绷的面颊渐渐放松下来。 他不知道今日是白氏的忌日,全然没有想到会在玄清观里遇到苏景玉,一时乱了心神。 十年前,苏景玉身中南疆剧毒,倒在地上呕血不止的痛苦模样仿佛就在眼前,还有三十年前在这座道观里更为血腥的一幕…… 他不愿再回想,服侍在帝王身边,必须要学会缄口不言,以免祸及子孙。 如今年纪大了,是时候该告老还乡,守着妻儿平安过活。 孙秋允怅然站在回廊处远望,趁着苏景玉和逢月他们走远了,向北找到春晖堂,从前襟里翻出太子交托给他的白色信封,小心地压在供盘下,转身离去。 第24章 玄清观虽然香客极少,但得崔荣锦接济,斋堂的伙食并不算差。 这里属于正一一派,寻常日子道士们偶尔也会做些肉食来一饱口福,并非常年茹素。 只是仅有的几位香客要么是如苏景玉一般来祭拜先祖尊长,要么是虔诚祷告,必都不会碰酒肉一类,所以吃饭的地方仍然叫做斋堂。 往年崔荣锦来祭拜,都会到西北边那间最为安静宽敞的客房歇脚,小道童担心苏景玉和逢月受不了斋堂的腌臜气味,特意将做好的饭食装进食盒,带着二人到那间客房里用膳。 顺子一个人乐得自在,独自留在斋堂里大吃大嚼。 客房的圆桌上摆着四个清淡的小菜,苏景玉端坐在桌边优雅地品尝,菜色看上去很是不错,只是味道差强人意,像水煮的一样,唯有一道醋泡花生还算爽口。 窗子半开着,铅灰色的浓云越积越厚,古树被山风卷的如同潮涌一般,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逢月的视线从窗外转回,向苏景玉道:“看这天色像是快下雨了,我们随便吃点东西赶快下山去吧。” 苏景玉瞟着逢月的腰间轻哂,“算了吧,万一走的急了,你伤势加重还得让我背着你,我可懒得动弹。” “谁要你背我了?”逢月娇嗔着瞪他一眼。 苏景玉轻笑,夹了一颗醋泡花生放在逢月碗里,“这会儿下山去怕是要被雨拍在半路上了,倒不如吃饱了再走。放心吧,这场雨看着不少,下不了多久就停了,天黑前只要能进京就行。” 逢月盘算着下山及回京路上的时辰,点了点头,看着碗里的花生不由得鼻梁一皱,赶忙执起竹筷夹出来扔在桌上。 “我不能吃花生,小时候吃了一颗就全身长疹子,痒得不行,吃了大半月的药才好。” “庸医!”苏景玉毫不留情地嘲讽,“这么点小毛病,我两天就治好了。” 逢月的腰伤多亏了苏景玉配的药才缓解了不少,自然不会质疑他的医术,没有反驳他,换了一副碗筷,夹起一块豆筋咬了一口,味道着实不怎么样。 提起医术的事,逢月不禁想起适才在主殿前见到孙秋允的一幕,一对秀眉蹙了蹙,她本就不饿,干脆放下竹筷,道:“苏景玉,你觉不觉得孙太医看你的眼神有点奇怪?” 苏景玉略微一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道这丫头竟然也有心细的时候,这都被她看出来了。 也对,她自幼寄人篱下,懂得自找有乐,变着法的安慰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有的。 逢月想起子溪说过,苏景玉十年前进宫后呕血不止,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又问:“十年前替你诊治的就是这位孙太医吧?连他都没有办法,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景玉极慢地抬眼,手肘横在桌上,满含深意地笑道:“林逢月,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的事了?” 逢月被他问的怔住,垂下羽睫小声嘀咕,“好奇罢了!” 正说话间,窗外狂风大作,吹的树冠都变了型,雨滴越来越密,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片刻功夫便如同从天上泼洒下来一般,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与事先预想的完全不同,整整一个下午,滂沱大雨一直没有停过。 雨天潮湿,客房里越发阴冷,逢月双手抱着肩膀看向窗外,平整的地面被雨水冲刷的泥泞不堪,山路崎岖,怕是更难走了。 眼看着就要天黑了,即便此刻雨停了也走不了了,难道今晚要宿在这里不成?她回头看着客房里仅有的一张床无奈撇嘴。 苏景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知从哪翻出一册道家典籍,借着仅有的微光边读边笑,原来拂风那老道士平日念的经文有好多都是错的,说他是假道士他还不承认! 听见顺子熟悉的敲门声,收敛笑意起身开门。 逢月还在房中,顺子不方便进来,把一铜壶热水递进屋里,又把刚从小道士那里讨来的新棉被、灯烛、面盆、布斤、皂豆、齿盐等物一股脑塞进苏景玉怀里,嘴里喋喋不休。 “世子啊,外面雨太大,今晚看样子是走不了了,还是明早再下山吧。晚上凉,您跟少夫人盖这条厚被子,别冻着了。您想想还有啥事没?玄清观里只有这一间上好的客房,位置偏了些,我跟车夫住的远,夜里不方便照看……世子啊,世子……” 苏景玉怀里抱的东西足足垒了二尺高,把他那张俊脸都挡去半边,没耐性听顺子叨叨,脚尖勾着门边向前一蹬,将顺子推出门外,回头把厚被子放在床上铺平了,点起灯烛。 逢月靠在窗边站着,一声不吭地看着苏景玉铺床,无数个念头在脑中闪过。 想让苏景玉睡床,自己盖着薄被子趴在桌上将就一宿,又怕腰下的伤受不了,总不能让苏景玉趴桌上睡去。若是与他同床共枕,他会不会…… “想什么呢你?”苏景玉明知故问。 逢月的视线与他对上后又慌忙躲开,指尖搓了搓袖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背后的窗子密封不严,呼呼的冷风吹的脊背生寒,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加上赶了大半天的路,又累又困,憧憬地看着又软又暖的被窝,就像是饥饿的人渴望美味一样,恨不得立马钻进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苏景玉拎起铜壶倒了半盆水,边净手边看着逢月忐忑的样子,嘲讽一笑,“林逢月,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对你怎么样吧?管好你的手,夜里别摸我就谢天谢地了!” 逢月眨眨眼睛,没有因为苏景玉的调侃而动气,反而因为得了他的亲口承诺安心了些。 洗漱过后卸下珠花,躲在柜子后摸索着给伤处涂了药,扭捏地蹭到床边靠里和衣躺下,双眼紧紧地闭着。 耳边除了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似乎还有褪下衣衫的声音,逢月倏地睁眼,见苏景玉腰间的玉带和轻纱外袍都已经挂在椅背上,手指正在解开雪白色衬里的扣子,吓得身体又往床里缩了缩。 “苏景玉你干什么?你别再脱了!” 苏景玉哭笑不得,“穿着外衣睡觉,明早起来皱皱巴巴的怎么出门?”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无奈摇头,只得把扣子重新扣好。 逢月舒了口气,心跳渐渐平缓。 呼的一声,客房里的灯烛熄灭,眼前一片漆黑。 身上软软的被子被掀起,一股凉气涌入,身边的床铺和枕头被压的稍稍塌下了些,一缕发丝飘在耳畔,散发着熟悉的,淡淡的清香。 被窝里,苏景玉宽阔的肩膀与她的贴靠在一起,适才涌入的凉气渐渐被身边的身体暖热,仿佛连心都跟着暖和起来。 他双手交叠着放在身上,没有对她半点不敬,逢月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他同床共枕,更没有想到的是,他躺在身边并没有令她觉得厌恶和羞耻,反倒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她悄悄转头看着枕边人,或许是因为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又是在道观里,他应该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所以她才会觉得安心吧。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房里陡然一亮,逢月才发觉苏景玉也在看着自己,脸上一红,慌忙别开眼。 轰鸣的雷声击退了困意,今日出门祭拜时苏府众人的漠然,春晖堂里那座冷冰冰、孤零零的排位在逢月脑中不断闪现,忍不住问他:“苏景玉,你娘是父亲的原配夫人,为何会……” 苏景玉明白她心中的疑问,故意调笑道:“林逢月,你也是我的原配夫人,百年之后不是也没有苏家的人去祭拜吗?” “那如何能一样?”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19节 她与苏景玉只不过是一年之约的假夫妻,之后是要和离的,死后自然不会有苏家的人祭拜她,可她从未听说过白夫人与苏天寿和离,又为他生下长子,究竟是因为什么,死后苏天寿都不肯来祭拜她? 眼睛渐渐适应了房里昏暗的光线,逢月转头看着苏景玉,他近在咫尺的精致轮廓隐约可见,身上的被子颤了颤,他笑了,笑声中透着一丝自嘲与苦涩。 他自幼丧母,与父亲和孟氏的关系看起来都不算和睦,他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 苏景玉转眸与逢月对视,醇厚的嗓音似喟似叹:“林逢月,你不知道一个不得夫君宠爱,又没有娘家做靠山的女人,在苏家活着有多难。” “怎么会?” 逢月眉心蹙起,侧过身面对着他,这个答案太过出乎她的意料。 凭苏景玉的样貌,他的母亲白氏必定生的极美,看她亲手布置的江南风庭院,想来是位细腻温柔的姑娘,苏天寿怎么会不喜欢她? 若是不喜欢她,又怎么会把整座定远侯府都交给她,任由她随自己的喜好布置? 苏景玉不明白逢月的疑问是以白氏的姿容为何会得不到夫君的宠爱,只当她在质疑不得夫君的宠爱会在府中过得无比艰难,嗤笑着反问: “怎么会?林逢月,以你在林家的地位,我若是晾着你不管你,你以为你在苏府这一年的日子会好过?” 漆黑的雨夜,苏景玉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逢月哑然。 她自幼养在林府,无依无靠,被冷落被欺侮的滋味她比谁都清楚。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并非林家的亲生女儿,难怪他明明不喜欢她,却总是在旁人面前表现的与她很亲密的样子,归宁那日还故意当着林府众人的面牵她的手给她撑腰,起初她还以为他仅仅是顾及到衍王侧妃的颜面罢了。 不管出于哪种原因,与他相处这一个月来,他的确不如她想象的那样一无是处,他再怎么放荡,对她也还算是礼敬的。 他自幼丧母,虽然父亲健在,却因为母亲的遭遇与父亲失和,处境比她也好不到哪去。 “苏景玉……” 逢月注视着眼前模糊的面孔,同情的目光中参杂了一丝感激,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莫名其妙地嫁给他无疑是命运的捉弄,但老天对她也不算太坏,有他的关照,这一年应该不会太过艰难。 和离那一天,她想向他道一声珍重,愿他早日觅得佳偶,余生平安顺遂。 窗外雷电交加,入夜后山上温度骤降,客房内愈发寒冷,凉风顺着两个人之间的空隙灌进被子里。 逢月始终面对着苏景玉侧躺着,意识渐渐模糊,本能地往他温热的身体上贴去,像一只小猫一样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呼吸均匀绵长。 苏景玉轻轻帮她把被子掖好,借着闪电的光亮看着枕边人熟睡的面孔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如水,胸口似乎有一股热流涌上,将空洞已久的内心填满。 这样的生活若是能一直持续下去,其实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夜里管好你的手!” 林逢月:“我听不见我看不见~” 今天周五,本章评论的发红包哈,截止到4月30号,宝子们周末愉快~ 第25章 夜里雨势越来越大,窗外雷声轰鸣。 苏景玉浅睡了片刻便醒来,小心地活动着被逢月下巴压的发麻的肩膀,身体向床外挪了挪。 枕边的少女贪恋他身上的温度,迷迷糊糊地往他身上贴过来,小手摸索着环上他精瘦的腰身。 苏景玉蹙眉,拎起搂在他腰间的小手推去一边,将两个人之间的空隙用被子掖的严严实实,做成了两个半圆形的独立被窝,安心地闭上眼睛。 还没等睡熟,隔壁那只不安分的小脚轻而易举地踢毁了“界墙”,紧接着整个身体凑了过来,小手从他结实的胸口摸索过去,一直伸到他腋下搂着他,似乎还觉得不够暖,干脆枕到他肩上,微凉的额头紧紧地贴着他的脖颈,满意地抿抿嘴,不动了。 苏景玉看着逢月轻哂,心道睡前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好像他会把她怎么样似的,睡着了就变成这副死德性,还好没有把外袍衬里给脱了,否则还不知道被她怎么摸呢! 抓起她的手臂向床里一推,推的她一咕噜平躺在床上,自己转过身,背对着她睡去。 刚睡了没多久,背后仿佛传来一股温热绵软的触感,紧接着一条腿压在他腿上,纤细的手臂贴着身侧一直摸到他胸前,从斜襟探入,紧贴着单薄的里衣。 苏景玉忽地醒来,脊背僵直着不敢乱动,生怕触碰到背后那片绵软,身体又向外挪了挪才转头推开缠在他身上的少女,紧贴着床边平躺着。 他此时又困又累,闭上眼睛,全然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 算了,随她怎么样吧。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还没等他睡着,枕边人又侧过身来抱着他,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颈间,莺歌燕语在耳畔回响,他全身滚烫,再也难以入眠。 苏景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心里将拂风平日念的那些错乱的经文念了几遍来分散注意力,但并没有什么用,血气一阵阵上涌。 偏偏枕边人越发不安分,搂在他胸前的小手忽然向下一扫。 “林逢月!” 苏景玉一把打开她的手,将她推的贴靠向床里,双臂伸出被子外,忍着凉飕飕的夜风,死死压住身体两边的被子,以防她再次入侵。 刺眼的闪电照的房里亮如白昼,瞬间又是一片漆黑,苏景玉睫毛微颤,慢慢冷静下来,回想着刚刚心底默念的那些经文不禁失笑。 他十二岁起跟在拂风身边,从一个懵懂少年逐渐成长为一个男人。 拂风教他要正视身体的变化,不必过分压抑自己的欲望,还教他如何自给自足,什么频次既能满足自己又不会伤身。 当年的他年纪还小,恼羞成怒地指责拂风教坏了他,拂风对他说食色性也,再说他将来要成亲,床笫之事同医术、武功一样,也要潜心钻研,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难得严肃地告诫他,这种事情断不可胡乱为之,除非遇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才能与她共享极乐。 苏景玉看着枕边人,不经意间嘴角扬起。 心爱的女人,他也不清楚她算不算,拂风那个老光棍自己都没有爱过,更没有教过他怎样才算爱上一个女人。 他只知道自己并不像一个月前那样反感她触碰他的身体,只是此时此地不合时宜,所以心里格外别扭罢了。 * 梦里春光旖旎,全然不同于现实中的雷电交加。 温软的床榻边,月白的纱裙如烟雾般飘落在地上,逢月瘫软在夫君的怀里,与他唇齿相依,厮磨缠绵,他动情地亲吻她,柔软的双唇挑逗她攀上欲望的巅峰。 “桑婉……抱我……” 他喘息着在她耳边轻唤,她睁眼,手臂紧紧圈着他,微颤的指尖一寸寸触摸着他近在迟尺的脸颊,想要将他的样子牢牢地刻在心里,随之抬头吻上他的唇。 她缩在他怀里,委屈地呢喃低语,“夫君,你别再离开我。” 他温柔地抱着她,修长的手臂揽着她腰下,“不会的,我一直陪着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她把脸颊贴在他滚烫的胸口上,抓过他身上的鱼形玉佩在手里把玩,上面刻的花纹依旧看不分明,摸上去却清清楚楚,是细密的鱼鳞…… * 不知什么时辰,轰隆隆的雷声终于停了,只听见雨水打窗敲瓦的噼啪声,还有耳边间歇响起的令人血脉喷张的低吟声。 苏景玉睡意全无,冻的冰凉的手臂仍死死地压住身体两边的被子,茫然地望着床榻的顶板,任由逢月的小手从被子里钻出,在他脖颈上摸来摸去,强行压抑着心底的欲望与冲动,感叹自己的定力实在是难得一见。 心里嘀咕着这都多久了,她梦里那位也该歇歇了,如果换做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折腾这么久,不过看祁家那个带玉的弱不禁风的模样绝迹不可能做到,也不知道这丫头喜欢他什么! 回想起当日在衍王府水榭边看见的那一幕,他心里一阵酸涩,别扭地转过脸。 直到窗外涌入一丝光亮,枕边的少女终于安静了,裹紧了被子安稳地睡去。 苏景玉彻夜未眠,困的实在睁不开眼,把两只冻的冰凉的手臂缩进被子里,暖意登时传遍全身,舒服地喟叹一声,很快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雨后柔和的阳光自窗外射入,驱散了房中的寒意,房檐上的雨水汇流而下,映在轻薄的窗纸上,散着各色的微光。 逢月还像昨夜一样,头枕在他的肩上,身体紧紧地缠着他,手贴在他心口。 不同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手臂绕到她身后抱着她,把她揽在怀里,轻笑一声掩饰心底的悸动,忙把手收回到身前,转眸看着她。 她的小脸睡的红扑扑的,纤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扫在他紧实的下颌处,痒的他侧脸一躲,这一躲幅度过大,牵动了肩膀。 逢月睫毛轻颤,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他,枕边人面目模糊,轮廓却同梦里的夫君极为相似,惊得她胸腔滞闷,鼻尖泛红,迷离的目光陡然一亮,看清了枕边人的样貌,眼底的失望转瞬即逝。 她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紧贴着他,登时像是被火烧到一般弹开,向后躲到床里,抱着被子羞的面红耳赤。 苏景玉手肘支撑着脸颊面向她侧躺着,唇边勾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嗓音带着初醒时的慵懒惑人,丝毫不留情面。 “睡醒了?昨晚我差点被你给扒了!你还躲!” “苏景玉!” 逢月恼羞成怒,她清楚地记得昨夜在梦中与夫君缠绵,知道苏景玉的话并不是信口胡说的。 气鼓鼓地在被子里紧了紧敞开的领口,从他脚边下床,挪到窗边看向窗外,心里躁动难忍。 梦中的夫君依旧面目模糊,身上仍带着那块鱼形玉佩,这一次她记得很清楚,玉佩上雕刻着细密的鱼鳞,与祁公子的那一块只是图案略有不同,颜色、样式几乎一模一样。 若新婚那夜的梦是巧合便罢了,时隔一个月,两次梦境,同样面目模糊不清的枕边人,同一块鱼形玉佩,真的只是巧合吗? 桑婉,她清晰地记得这个名字,梦中的夫君这样称呼她。 若真的是祁公子,他会不会也做过同样的梦?会不会知道桑婉这个名字?要不要趁着他还未与姜姃定亲,去找他问问? 可苏景玉说的没错,她嫁进定远侯府,即便只是一年之约,在外人眼中她就是有夫之妇,的确不方面与祁公子私下约见。 要怎么办才好? 苏景玉答应过她,愿意与她尽早和离,放她离开。 可她与他成亲才刚满一个月,苏景玉与苏天寿之间本就不睦,再因为和离的事得罪了衍王府,惹的他们父子俩翻了脸如何是好? 这段日子苏景玉颇为照顾她,她不能这样伤害他,况且昨夜她还对他……今日就开口提和离的事,把他当什么呢? 逢月轻叹,她与祁公子若真是姻缘天定,就不怕等过这一年,如若这一年里祁公子与姜姃成了亲,只能说明梦境不过是巧合罢了,或者她将来的夫君另有其人。 暗自下了这个决定,逢月心里轻松了不少,转过身来刚好对上苏景玉探究的眼神,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晕再度涌上,忙把脸转去一旁。 上次是新婚之夜,这次是与苏景玉同床共枕,为何两次都刚好都被他瞧见?她昨晚到底对他有多过分? 逢月紧抿着唇,羞的恨不能遁地而去。 好在苏景玉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起床看着袍子上的褶皱,无奈地蹙眉,穿上轻纱外袍系好腰带,把房门推开一条缝隙。 顺子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了,小碎步倒腾到门口,见苏景玉推门出来嬉笑道: “世子啊,车夫一早出去看了,山路上尽是些水坑,要不咱晚点再走呗?再说昨晚雷声太大,估计您和少夫人也没睡好,正好睡个回笼觉。” 苏景玉知道是他自己想睡回笼觉,笑着瞪他一眼,“等到晌午大太阳出来,雨水渗下去再走吧。” 顺子欢快地应下,吩咐小道士准备洗漱的温水和早膳去了。 玄清观的早膳同样是清汤寡水到难以下咽,好好的食材都给糟蹋了。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20节 苏景玉轻笑,或许道士都这样吧,拂风那老家伙做的菜比这还难吃。放下竹筷看着身边的逢月,她早已经忘了羞赧,低着头吃的正来劲,看样子是真的饿了。 苏景玉走到窗边推开窗,透过树林放眼向东望去,十年前那座小亭子还在,只是亭柱一直没有粉刷过,红漆掉了大半,灰溜溜的,看起来古朴雅致。 “一会儿一起出去逛逛?” 苏景玉回头。 逢月自打嫁进苏府,出门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太多,难得有机会出来看看山水,兴奋地连连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两口约会进行时 第26章 大雨初霁,天空一碧如洗,雨后清新的空气混着泥土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银杏树枝条上的水珠滴落,啪嗒啪嗒,打的树叶轻颤。 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水浸泡了一整夜,踩上去软绵绵的,四周溢出一圈黄泥。 玄清山并不算高,亭子临山而建,站在里面半面山一览无余。 山下的小河蜿蜒曲折,闪着粼粼波光,河里的游鱼顽皮地跃出水面,翻个身又跳回水中,激起点点浪花。 逢月笑得眉眼弯弯,苏景玉负手上前与她肩并肩站着,“想吃它了?” 逢月的确吃不惯玄清观里的饭菜,嘴里淡的没有一点味道,被他这样一问还真有些眼馋,看着他质疑道:“说的好像你能抓到似的!” 苏景玉勾唇,“这附近有很多条近路,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下山,不过山路陡峭,又刚下了雨,怕你不敢走罢了。” 逢月禁不住这一激,“谁说我不敢走了?” 苏景玉哼笑,一副走着瞧的表情,引着她朝山路而去。 出了亭子向北有一条下山的铁索路,说是路,其实是在山体的岩石上敲凿出来的一排石阶,坡度不算太陡,又有铁索作为抓手,只是许久没有人走,岩石的缝隙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再加上大雨刚过,踩上去有些打滑。 苏景玉轻握着铁索,气定神闲地踩倒石阶上的杂草,露水沾湿了一身素白的衣袍,回头见逢月一脸战战兢兢的模样,两只手死死的抓着锈迹斑斑的铁索,嘲笑道:“放松些,再用力铁索都快被你拽烂了!” 逢月不管他怎么说,就是不肯服软,紧跟在他身后,目光紧盯着脚下不敢放松。 前方有一处岩石上的石阶稀疏,间隔足足有一丈远,苏景玉跨步跃下,正准备回头接着逢月,陡然间目光一凛。 不远处的山路上,一个黑衣人头戴斗笠,黑巾遮面,左手挥刀出鞘,极快地斩落沿途挡路的杂草,脚下如履平地,一看便知武功不弱。 “左手刀?!” 苏景玉微寒的视线从那人身上掠过,顷刻间施展轻功,踏着草尖追了过去。 黑衣人瞬间察觉,左手猛然向后一挥,手掌宽的齐头短刀在空中急速盘旋着飞来,重影宛若一道白色的圆盘。 苏景玉忙挺身躲闪,脚尖踢在刀柄上当的一声响,短刀又朝黑衣人手中飞去。 逢月抬眼不见了苏景玉的踪影,视线又被杂草所阻,不安地踮着脚张望,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好在双手紧紧攥着铁索,没有摔下山去。 只是下面的石阶还差一大步够不到,滑溜溜的石壁根本踩不稳,杂草又不禁踩,身体晃晃悠悠地荡在石壁上,吓得她颤声尖叫:“苏景玉!” 苏景玉听见呼喊声脚下顿住,顾不得继续追那黑衣人,转身腾空一跃落在逢月身边,搂着她的腰将她抱到下一层的石阶上。 逢月吓得腿抖,瘫软地靠在他肩上,细嫩的掌心沾满了红褐色的铁锈,指跟处磨出两颗水泡来,好在没有伤到腰。 苏景玉垂下眼睫掩饰心底的内疚,故意嘲讽道:“你说你,体力这么差,胆子又小,就只有嘴上功夫!” “你管我!”逢月气的不顾掌心火烧火燎的疼,攥紧了铁索,颤巍巍地从草根下捡起一块小石子朝他身上打去。 苏景玉出奇地没有躲闪,雪白的袍子胸口处被石子砸出一小块泥印子,转过身半蹲着,“上来吧。” 逢月的确吓坏了,看着山下越发稀疏的石阶撇了撇嘴,顾不得被嘲笑,乖乖地趴在他背上。 苏景玉回头望了眼,黑衣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看方向,应当是去玄清观了,他为何会去那呢? 苏景玉不禁叹气,算了,自己的武功远在他之下,连顺子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即便追上去也讨不到好,若他真是当年带着两颗平杀落艳进京的左手刀,今日打草惊蛇说不定是好事。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水到自然渠成,先下山去填饱肚子再说。 他随即施展轻功,背着逢月一跃三五丈,吓得她花容失色,双手紧紧地抱着他。 山下的小河虽不宽,水却颇深,水里大大小小的鱼游来游去。逢月手掌火辣辣的疼,在河水中随便洗了两下,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苏景玉忙活。 苏景玉从靴筒中抽出把一扎多长的匕首,刀柄用牛角制成,一看便不是中原之物,乃是当年在南疆买来防身用的。 从山边砍下一段竹节,削尖了攥在手中当做竹叉,脱去鞋袜,拎起袍子下摆,轻手轻脚地淌进河里。 河水渐渐没膝,他锐利的目光紧盯着脚边的鱼,猛地挥动竹叉向水里刺去,再抬手时,哗啦啦一声水响,竹叉上牢牢地扎着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鲤鱼,鳞光闪闪,还在拼命地甩尾挣扎。 逢月原本以为苏景玉不过是吹牛,他一个侯门公子,必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适才见他展露不俗的轻功,才发觉自己或许小瞧了他,依然惊讶于他捕鱼的速度,起身小跑过去,由衷夸赞:“想不到你还有这两下子!” 苏景玉两步跃上河岸,苦笑道:“若是连条鱼都抓不到,当年早都被那不靠谱的老道士给饿死了。” 逢月敛了笑意,“老道士?十年前带你离京那个?” 竹叉上扎着的鲤鱼还在扑腾,苏景玉拨出匕首挑断了它的脊骨才终于不动了,俯身穿好鞋袜,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逢月听子溪说过,十年前苏景玉已然濒死,幸而被一位道长救了性命,她猜测这位道长一定是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可苏景玉竟然会说他不靠谱,疑惑地追问:“那位道长不管你吗?” 苏景玉微怔,眸底的伤感转瞬即逝,拎着竹叉大步走到石头边坐下。 “管,但他不许我多吃别的东西,只让我喝他的血,饿得我头昏眼花。他的血比药还苦,多的时候一天要喝七八次,难喝死了!” 他从鲤鱼身上拔下竹叉扔去一旁,熟练地用匕首剥去鱼鳞,掏出内脏。 喝血?逢月眉心一皱,碎步追了过去。 回想苏景玉刚刚那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没有再问,她知道,他离京这十年虽然保住了性命,也一定受了很多苦。 逢月看着地上的竹叉,故意岔开话题,“你既然有匕首,为何不直接用匕首去扎鱼,还费劲巴力地削这个东西?” “扎鱼?”苏景玉笑着重复这个奇怪的说法,起身往河边挪了两步,把鱼放进水里洗去血迹,潋滟的水光映在他如画的眉眼间。 “小时候我曾经试过,匕首表面太过光滑,好不容易刺中的鱼又挣脱了,还是竹叉好用些。”说完将匕首塞回靴筒,拎着洗好的鲤鱼和竹叉,引着逢月向北走。 北面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山洞,苏景玉小时候来拜祭母亲时曾经来过,十多年了,依然没有多大变化。 地上散落着不少干草和大片的灰烬,想来是过路的人收集来取暖用的。 他生起火堆,用树丫做了个支架,把洗好的鱼从中间剖开,又拦腰切了一刀,将竹叉劈成竹签,把鱼串好了放在火上烤,缕缕白烟升腾,片刻功夫香味便在山洞中弥散开来,令人食指大动。 逢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越心急越觉得鱼熟的慢,于是捡起地上掉落的一片鱼鳞放在手中把玩,不禁回想起梦中那块鱼形玉佩,细腻,温润,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她心下一软,指尖在鱼鳞上的戳弄渐渐变成轻柔的摩挲。 “苏景玉,你说一年之后,我们以什么理由和离好呢?” 苏景玉低头翻弄着支架上的两片鱼,无所谓道:“我怎样都行,要不你就说我身患隐疾,一年都无法让你有孕就行了。” 逢月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什么馊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难怪他回京不久就名声这么差,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即便他再娶之后这个谣言便会不攻自破,她也做不到这样诋毁他。 苏景玉转动着竹签的手腕突然顿住,抬眸问道:“那你呢?与我和离之后有什么打算?” 归宁那日,他亲眼见识过林府的人对逢月的态度,她一个养女,有定远侯府少夫人的身份撑着,回到林家尚且被那样冷待,若是与他和离,今后在林家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落魄呢。 逢月把鱼鳞放在一旁,捡起地上的干草投进火堆里,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我不打算回林家了,我生父生前留给我五百亩良田,一直由我生母的老仆周妈照看着,我打算在田庄里建一栋房子,把巧儿接过去同住,守着那片田地过活。房子的结构我已经想好了,回去就画下来,托人给周妈送去,估计用不了半年就能把房子建好。” 苏景玉极慢地眨眼,勾起唇角哼笑,不悦地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心底莫名窜上一股火来。 呵,原来早都已经盘算好了,亏他还替她瞎操心!这么说林佑夫妻俩对她还算不错,还给她留下几亩破地,没吃他们家绝户! 支架上的鱼半晌没有翻面,火大的地方已经烤焦了,逢月放下干草,拈着竹签转了转,抬头看他,“这鱼是不是能吃了?” 苏景玉面无表情地捡起根竹签,将两片鱼尾串在一起递给逢月,“熟了,吃吧!” 逢月闷声接过,看着他手里的两片鱼胸不满地抿嘴,毕竟吃人家的嘴短,不好多说什么,咬下烤焦的部分吐掉,指尖一点一点挑去细碎的鱼刺,尝了口鱼肉,鲜嫩可口,欣喜地抬眼:“你烤的鱼味道还真不错呢!” 苏景玉得意地轻笑,心底的无名火去了大半,看着低头挑鱼刺的逢月不禁恍神。 这一幕好熟悉,好像什么时候梦到过。 在山洞里,他烤鱼给她吃,还小心地帮她挑鱼刺,她的眼睛好像看不见。 山洞,是上次在梦里,他们一起被追兵围攻,他抱着死去的她痛哭那个山洞吗? “苏景玉,你怎么了?”逢月还从未见过他呆愣的样子,拽了拽他的衣袖。 苏景玉回过神来,看着她笑道:“没怎么,被你传染了,做怪梦。” 他的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弄她,逢月回想起昨晚的梦,以及今早醒来时在床上抱着他的一幕,脸颊一阵发烫,侧过身去不理他。 陡然间手中的鱼尾被夺了去,她转头,苏景玉把手里的两片鱼胸递到她面前,扬了扬下巴,“吃这个吧。” 逢月没有推辞,伸手接过。 鱼胸肉都是大刺,几乎不用挑,味道也比鱼尾更细嫩鲜美,她舔了舔唇边的肉屑,抬头看着苏景玉专心挑刺的模样,垂下眼睫笑了笑,一股暖意自心底涌起。 作者有话要说: 烤鱼还是多麻少辣的好吃,要清江鱼,黑鱼肉太硬,适合片片,嗯。 第27章 下山容易上山难。 苏景玉背着逢月,仰望着石壁上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石阶和挡在路上里倒歪斜的杂草,百般后悔带她下山,硬着头皮抓住铁索沿着原路返回玄清观,累得气喘吁吁。 回到玄清观时已临近晌午,顺子急得正在到处找他,瞧见他和逢月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一路跟着二人向客房走,边走边叨叨不停,可怜兮兮地抱怨他出门也不留张字条,害他担心。 苏景玉安排逢月回房中暂歇,掩上房门,正色问顺子,“你可见到一个左手使刀的黑衣人?” 听闻左手刀突然出现,顺子惊得瞪圆了眼睛,立马停止了叨叨,一本正经地回:“没见。” 苏景玉并不奇怪,按拂风所说,左手刀能从南疆毒王谷取走平杀落艳,必定武功高强,江湖中却鲜少有人听过这个名号,可见他隐藏的极深,不会轻易露面。 若他今日当真是奔玄清观而来,这里说不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还有太医院的孙秋允,事情似乎巧合的过了头。 他略一思索,心底已然有了决定,转身进房关门。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21节 顺子极快地伸脚挡在门边,眼睛滴溜溜地顺着门缝向里望,“世子啊,您在哪碰到左手刀的?动手了没?伤到没?下次您记得带上我,就您那三脚猫的功夫肯定抓不住他……” 苏景玉不耐烦地踢开他的脚,咣当一声关上房门。 顾及到逢月的腰伤,回城的马车依旧走走停停,晌午前便动了身,直到夕阳西斜方才回到苏府。 内院里草木繁盛,雨后沁着一股泥土的芬芳。 苏离正蹲在假山下玩泥巴,藕荷色的罗裙沾满了黄泥,一双小手更是看不出肉色,原本小脸还算干净,唯有鼻尖上沾了一颗泥点,被她抬手一抹,瞬间变成一只小花猫。 子溪站在一旁掩唇轻笑,孟氏无奈地皱了皱眉,勉强跟着笑了。 苏天寿出身将门,半生戎马,见不得自己的女儿如寻常闺秀一般软软糯糯的样子,不许孟氏约束了她,只要不伤着,随她怎么玩闹。 孟氏平日对这个女儿不怎么上心,她喜欢像子溪那样温顺柔和的姑娘,看不惯女儿像个男孩子的模样,整日脏兮兮的,又不敢违了苏天寿的意,毕竟家道中落,唯一的儿子苏景琮又夭折了,她在侯府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 苏景玉看着苏离小小的身影,不禁想起幼弟小时候的顽皮模样,他不爱读书,只喜欢舞刀弄剑,比他更像个将门公子,可惜…… “哥哥,哥哥!” 苏离难得见苏景玉一面,张着两只小手向他扑过来,苏景玉蹲下身,笑着抱起她,苏离兴奋地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小手上的黄泥沾到他脖颈上,雪白的袍子蹭的到处都是泥印子。 “离儿,瞧你身上脏的,快下来!”孟氏轻声呵斥。 “不碍事。”苏景玉没有看她,低着头与苏离玩闹,指尖轻柔地骚她的小花脸,逗得她咯咯直笑。 逢月打第一次见到苏离就喜欢,只是苏景玉告诫过她离孟氏远一些,所以不方便去正院看她。 快一个月了,她又长胖了一点儿,歪着头对她眨巴眨巴眼睛,好像不记得她了。 苏景玉牵起苏离的小手,转眸看向逢月,“这是你嫂嫂,你见过的,忘了?” 苏离登时认出这个娇美动人的嫂嫂来,小身子挣着朝逢月使劲,“离儿要嫂嫂抱!” 苏离身上实在是太脏,孟氏对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忙上前行礼,从苏景玉手中接过苏离,带回房去更衣梳洗,小家伙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小嘴撅得老高。 苏景玉抹了抹脖颈上快要干涸的泥污,指背上沾了些黄泥碎屑,子溪指尖勾出袖袋中的帕子,又觉得有失分寸,脸颊微红,把帕子塞回袖中,上前屈膝,“表哥,表嫂。” 逢月多日不见她,正想拉着她一起闲聊,孟氏朝她走来,她只得颔首叫了声夫人。 孟氏面上一僵,逢月进门一个月,除了成亲次日来前厅敬过茶,就再也没有向她请过安。 有两次在院子里偶遇,还故意躲开她,如今连称呼都变了,跟着苏景玉一起叫她夫人。 孟氏不好说什么,挤出个笑容道:“逢月,你进门这么久了,咱们都没怎么说过话,这会儿侯爷不在,你跟我回屋坐坐吧。” 逢月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去,悄悄抬眼看向苏景玉。 他探究地瞟着孟氏,眸中涌上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视线移到逢月脸上,眼神瞬间轻柔如水,手指勾起她的指尖攥着,“去吧,天快黑了,早些回来用饭。” 逢月明白这是苏景玉保护她的方式,会心一笑,点头应下。 进了正院,子溪不方便再跟着孟氏和逢月,告辞回自己房里去了。 正院的房舍完全不同于东院的清新典雅,看起来富丽精致,气派不凡,庄重的屋檐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仿佛镶上了金边,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逢月听子溪说起过,侯府的大部分院落都是孟氏进门后重建的,唯有苏景玉住的东院还保留着白夫人生前的样子。 见物如见人,孟氏作为定远侯府的女主人,当年也曾无限荣光,之后孟家败落,没有了娘家做依靠,独子又过世了,也难怪她如今在苏天寿面前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对苏景玉也是客客气气的。 正房厅里摆着一张楠木坐塌,上面铺着厚厚的羊绒垫子,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一串桃木佛珠,每一颗葡萄大小的珠子上都刻着个佛字,已经被摸的油光发亮。 孟氏请逢月在右边榻上坐下,楚妈端着茶过来,逢月客套地谢过。 一盏茶过后,孟氏正了正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逢月原以为自己婚后一直未曾来请过安,失了儿媳该有的礼数,孟氏免不得会责问几句,却不成想她开口道:“你与世子成亲一个月了,觉得身子如何?” 身子如何?逢月不解她话中的意思,直言道:“我身子一直挺好的,多谢夫人关心。” 孟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皱纹,“逢月,我们苏家人丁单薄,只有世子这么一位子嗣,侯爷嘴上不说,心里却着急的慌。” 逢月这才明白过来,脸颊浮上一抹红晕,心里七上八下,低着头不知该如何答话。 她与苏景玉的一年之约还有十一个月,这么久一直未有身孕,还不知道苏家会怎么催呢,之前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一点呢? 孟氏向楚妈点头示意,楚妈忙从柜子里取出个白色瓷瓶放在小几上,二寸高,瓶口处塞着个红丝绒球,瓶身上没有文字,不必说逢月也能猜到这药是做什么用的,尴尬地拉扯着袖口。 孟氏把药瓶向前推了推:“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补益方子,当年我服了这药,嫁给侯爷当月就怀了景琮”。 提起早夭的儿子,孟氏眸色黯淡下来,停顿了一瞬才道:“这药你带回去,每次行房前服下一颗,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喜讯了。世子疼你,一定盼着你早日为他生下一儿半女。” “……多谢夫人。” 逢月羞的耳根滚烫,声如蚊蝇,不敢正视孟氏的眼睛。 即便这药对她没有任何用处,也只得接过来收好,免的辜负了孟氏的好意,或是让她看出什么端倪。 借口苏景玉在等她回房用饭,起身告辞,生怕坐久了孟氏再说出什么令她无比羞臊的话来。 * 苏府的书房里,苏天寿手中攥着太子的密信,眼里透着股难以置信的振奋,信上只有简简单单一个“贺”字,只是下面的“贝”写成了“欠”。 他心里清楚,这是太子借恭贺儿子新婚之机在向他致歉。 当年儿子在太子宫中中毒,险些丢了性命,苏天寿心里埋怨过太子,却从不相信是太子指使近侍王公公毒杀儿子,甚至怀疑被毒杀的对象原本应该是他定远侯本人。 谁借机搬倒了太子,又解除了定远侯府的威胁,成了最大的赢家,苏天寿心知肚明。 几年前,他曾几次派左手刀夜探皇陵,太子一直避而不见。如今太子与他均已蛰伏十年,衍王的势力日益壮大,是时候该翻盘了。 橙黄的火苗窜上,瞬间吞噬了手中的密信,苏天寿背对着黑衣人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去,身后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 “侯爷,属下今日在玄清山上遇到世子,他认出了属下,还与属下交了手。” 苏天寿骤然转身,宽大的袖口拂落了案几上细碎的纸灰,“景玉?他怎会认出你来?” 黑衣人左手持刀,斗笠下,锐利的目光犹如鹰隼一般。 “侯爷,据属下猜测,是拂风告诉世子的。当年属下暗中跟随世子与拂风去南疆,查到拂风与南疆毒王渊源颇深,属下从毒王谷带回平杀落艳的事,世子或许早已经知晓了。如今拂风失踪,世子回京极可能是为了追查当年的事。” 苏天寿不禁心惊。 十年前,他与太子李潜龙联手平定了南疆后,曾私下帮李潜龙拉拢南疆王,南疆王敬仰李潜龙的谋略,答应站在太子一边,还暗示他去毒王处求取极为罕见的南疆奇毒,以备不时之需。 左手刀连闯十二道毒王阵法才求到仅有的两颗平杀落艳,苏天寿担心回京后兔死狗烹,性命难保,动了谋逆之心,进京前将其中一颗转赠太子,苦劝太子早日继位。 太子暴怒,说什么都不肯,他只得将平杀落艳暂放在太子最信任的王公公手中。 没过几日太子宫宴上就发生了惨祸,王公公也畏罪自杀,不得不让苏天寿怀疑是毒药的事泄了秘,皇帝李亢才会先下手为强,要挟王公公反过来毒害他,倘若果真如此,便是他的谋逆之心险些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他该如何面对他。 苏天寿不安地捋着胡子,左手刀明白他心中顾虑,略一颔首: “侯爷,平杀落艳之毒世间罕有,没有人见过中毒之后是什么样子,但属下敢断定,世子当年绝不可能中了此毒,南疆毒王亲口说过,中此毒者绝无活下来的可能。世子被拂风带去南疆驱毒整整十年,拂风的武功远在属下之上,属下不敢靠他太近,当年世子到底中了什么毒,只有拂风才知道。” 苏天寿按捺下心中惶然,沉声告诫黑衣人道:“景玉既然认出了你,今后天黑前就不要出现再府里了,免得他起疑。”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了某药当月怀上,是我大学室友跟我说的她家亲戚的真事,当时就觉得我去~好神奇。 第28章 苏景玉沐浴过后,换上一件暗红色的对襟锦袍,正站在院子里悠闲地摆弄着新开的杜鹃花,顺着墨发垂下的两根红丝发带随风在花间轻舞,领口及袖口处绣满了金丝花纹,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桃枝引着个年过半百的老仆进来,一身灰土布短打,左手佝偻,用黑布缠裹着,右手拎着个碗口大的小竹篮,里面装满了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樱桃,还带着露水,各个红润饱满。 “昆叔”,苏景玉向前迎了两步,带老仆到亭子里石桌边坐下。 昆叔忙着庄子里的事,鲜少来苏府,苏景玉回京两个月,只有成亲那日与他匆匆见了一面。 昆叔近距离看着苏景玉比小时候更加俊俏的模样,乐得合不拢嘴,像献宝一样把竹篮子推到他跟前,右手抓了两颗塞进他手里:“你打小就爱吃这口,这些是先熟的,你且吃着,等过一阵子熟的多了我再让人给你送些过来。” 苏景玉拈着樱桃梗放进嘴里,昆叔忙伸手去夺已经来不及,笑着嗔怪,“这孩子,还没洗就给吃了!” “不碍事”,苏景玉低头吐出樱桃籽,甜滋滋的汁水沁到心底。 当年昆叔在苏天寿身边伺候,是看着苏景玉长大的。在他幼时的记忆中,昆叔是府中唯一一个对母亲白夫人尽心尽力的下人。 白氏刚过世那年,他时常一个人躲在马厩里默默地难过,是昆叔找到他,安慰他,知道他喜欢吃樱桃,就出去买最大最甜的樱桃给他吃。 后来苏天寿派昆叔去了庄子,就很少能见到面了,但当年昆叔对他和母亲的照顾,他一直都铭记在心。 昆叔看着苏景玉吃的津津有味,脸上挂着满足的笑,瞥见石桌左边放着个折的四四方方帕子,右手绕过身前取来递到他手中。 苏景玉沾了沾唇角的汁水,瞟了眼他缠着黑布的左手道:“昆叔,你这手僵硬了多少年了,摘了布罩,我帮你看看。” “诶~”昆叔皱着鼻头,夸张地向后闪身:“昆叔知道世子在外面学了大本事了,可我打小就怕大夫,扎针、吃药简直要了我老命了!再说我这都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手早都变型了,我也习惯了!” 苏景玉看着他一副紧张的模样,笑了笑,不再勉强。 余光扫见逢月进院子来,步态看起来有些拘谨,细细端详她一番,见她小脸红扑扑的,像是受了委屈,起身问:“怎么了?” 昆叔猜到这边娇滴滴的女子便是苏景玉的夫人,忙跟着起身,对着逢月躬身行礼。 逢月成婚那日一直盖着盖头,没见过昆叔,不知怎么称呼,点头回应,目光落在他被黑布缠裹的手上。 昆叔知道他们小夫妻有话要说,笑呵呵地离开了。 天色渐暗,夜风又起。 苏景玉与逢月回到房里,看着她红的透光的耳廓,已然猜到了七八分,故意问:“孟氏跟你说什么了?” 逢月扭捏地从袖袋中翻出白瓷药瓶放在圆桌上,抿着唇,羽睫抬起又落下,“她……她给我这瓶助孕的药,说侯爷盼着添丁,还说……吃了当月就能怀上。” “噗……”苏景玉按捺不住,别过脸笑的浑身颤抖。 “苏景玉你还笑!”逢月又羞又恼,正巧四喜送了一盘洗好的红樱桃进来,只得暂时将心底的恼意压下,接过苏景玉递来的樱桃放进嘴里,甜美多汁,恼意也去了七七八八。 苏景玉拔去药瓶上的红绒塞子,向掌心里倒出几颗蝇头大小的药丸,指尖用力碾碎,放在鼻下轻嗅,不屑地拍了拍手中的药渣,“寻常补药罢了,吹的神乎其神的!” 逢月的视线掠过白瓷药瓶,抬眸急切地问:“苏景玉,这才刚过了一个月,夫人就开始催了,之后我要是一直没有,该怎么交代啊?” 回来的路上她便心中惴惴,担心过不了半年,孟氏会背着苏景玉找大夫来给她瞧病,到时候吃药扎针都算好的,万一让她脱衣服多尴尬? 再发现她还是完璧之身,一年之约就瞒不住了。 拿婚姻大事当做儿戏,还是衍王府牵的红线,传出去怕是她在京中都要出了名了。 苏景玉指尖的樱桃滑落回盘中,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的少女,“林逢月,怎么说的你像是想怀了一样?” 逢月脸上倏地红如樱桃,“苏景玉,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22节 苏景玉勾唇,无所谓地拿了颗樱桃吃下,“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推到我身上就行了,再有下次,我就去跟我爹说我有隐疾。” “又是这个馊主意!”逢月瞪他。 苏景玉抬眸轻笑,“你平日里离孟氏远些,剩下的事有我在,你怕什么?” 看着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逢月心里的确也跟着放松了不少,拎着樱桃梗仰头将晶莹剔透的果肉含在嘴里碾碎,想起孟氏说起苏景琮的事,问道:“夫人的儿子是怎么死的? 苏景玉正低头向铜碗中吐樱桃籽,停顿了一瞬,惋惜道:“听说是五年前突发急症,高烧不退才病逝了。当年我离家时,二弟就像离儿那么大。” 想到一个像苏离那么可爱的孩子因病离开人世,逢月跟着叹了口气。 苏景玉眼神黯淡了些许,又道:“当年孟氏一心想让二弟做世子,将来承袭爵位,为此整日跟我爹闹,还迁怒于我,不许二弟见我。十岁那年我被山上的落石砸中脊背,在床上躺了两年,险些残废了,二弟常常偷偷来看我,背上背着把小木剑,在我房里上蹿下跳,顽皮的很。” 逢月听得眉头微锁,并非是为了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苏景琮,而是为了眼前这个自幼丧母,被继母迁怒,之后又是被砸伤又是中毒的人。 这么多的苦楚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不经意间,心底仿佛有一股痛感在无意间漫开,从盘中挑了颗最大最红的樱桃送到他嘴边,声音轻柔的仿佛在哄一个受伤的孩子,“给你吃这个。” 苏景玉无所适从,嗤笑着躲闪开,再回眸时,少女那双眼睛里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关切,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传遍全身,浅笑着将她指尖的樱桃含在嘴里,幽黑的眸中漾起波澜。 * 苏大世子难得坐诊,泰安堂里人山人海,盛况空前,其中大部分都是想来见他一面的年轻姑娘。 两个月来顺子积累了不少经验,先让伙计在大堂里给苏景玉设下个诊病用的临时隔间,再高高地站在凳子上,眼珠滴溜溜地扫视人群,找出三五个年老体弱的病患带到到隔间里让苏景玉医治,其余的看他心情。 隔间的窗子打开一条缝隙,苏景玉向外观望众人的气色,挑几个看似重症的让顺子带进来,那些面色红润的年轻姑娘自然都被排除在外。 有隔间挡着,见他一面都难,更别说装病让他诊治了,纷纷失望地转身离去。 泰安堂楼上,各色美酒屯了一柜子,与以往不同的是每瓶酒里都放了上好的补益药材,对男人颇有助益。 苏景玉吩咐伙计把酒换掉,伙计不敢擅做主张,赔笑说这些都是崔东家特意命他备下,给世子补身用的。 苏景玉哭笑不得,取出一瓶陈年佳酿歪在榻上小口抿着,不敢像往常一样猛灌。 可即便这样,半瓶酒下肚便觉得有股热气自丹田涌上,全身躁热的难受,将暗红色的衣领扯开了些,抓起一把折扇扇着。 崔荣锦绕过屏风进来,将苏景玉上下扫视了一番,抬眉笑道:“气色不错啊,几日没见,我还以为你虚了呢!” 苏景玉眸中醉意绵绵,手一扬,把剩下的半瓶酒扔给他,不屑地轻哂,“怎么可能,我又不像你,有那么多妾室要雨露均沾。” 崔荣锦撩起锦袍后摆坐在榻边的桌旁,抱着酒瓶灌了两口,夸张地叹了口气,“那又如何?夫人至今没有子嗣,总不能让小妾们再有了,到时候合起伙来欺负她,昨个老爷子又催我来着,哎!烦!” 崔荣锦的夫人余洁饶同样出身于京中的富商之家,性情泼辣,成婚一年多也未见有孕。 崔家老爷子急着抱孙子,亲自挑选了一房妾室强塞给崔荣锦,那小妾进门不久便怀上了,年底就生个了女儿,仗着是崔老爷子亲选的,又生了家里第一个孩子,即便是个女儿,也敢不把正室夫人余洁饶放在眼里。 之后崔荣锦又遵照父亲的意思纳了几房妾室,但顾念夫妻之情,不肯让她们先于余氏有孕,怕她受了委屈。 苏景玉刚回京不久,崔荣锦就托他开个不伤身的避子药方替换了之前的,带回去给小妾们喝。 之前崔荣锦向他抱怨崔老爷子催子嗣的事,苏景玉还不以为然,直到前两日逢月经历了同样的事才让他感同身受。 想到她那副又羞又愁苦的模样垂眸一笑,一点一点将折扇折起,抬眼问:“要不我给嫂夫人看看,开些助孕的药?” “得了吧!”崔荣锦当即打断,“就夫人那火爆性子,说不定恼羞成怒,跟我闹起来了!” 苏景玉见过余洁饶一面,对她印象颇深,想了想还是别造次的好,若哪天余氏来找他,再帮她好好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崔—妻管炎-荣锦:我老婆三天没打我了 苏-半斤八两-景玉:嘿嘿嘿 第29章 外间传来脚步声,崔荣锦忙放下酒瓶望过去,一个伙计进门拱手:“东家,您要的东西到了。” “抬进来,快快快!” 崔荣锦起身连连催促,回头对苏景玉挑眉,“我上次跟你说的新鲜玩应到了。” 正说话间,四个伙计抬着一把红木椅子进来,苏景玉手肘支在榻上慵懒地起身,漾着酒意的目光从椅子的靠背、扶手、脚踏上一一掠过,对这新鲜玩应的用处已然心中有数。 手中的折扇放去一边,起身踱到座椅旁,纤长的手指顺着椅子靠背的边沿向下摸索,指尖被一颗樱桃大小的圆柱形旋钮所阻,钮动旋钮,靠背缓缓向后倾斜,全部展平了有七八尺长,近三尺宽,足以当成卧榻来用。 椅面和脚踏均可上下抬动,脚踏从中间一分为二,亦可向两边展开,双侧扶手能向上搬至靠背两侧,下面坠着两条可调节长短的牛皮腕带。 崔荣锦拿起折扇在他肩上轻点了两下,脸上□□荡开,“这玩应叫极乐椅,轻便又不占地方,随你想搬倒哪里都行,怎么样,不错吧?” 苏景玉笑道:“果真是个好东西。” “那是!”崔荣锦手中的折扇刷地展开,吩咐伙计把椅子送到苏府去。 四个伙计齐声应下,小心地抬着椅子下楼去了。 像拆机关一样折腾了这一通,苏景玉的酒意去了大半,正色向崔荣锦道:“初二那日我去玄清观碰见了孙秋允。” “孙秋允?”崔荣锦瞬间从调笑玩闹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玄清观冷清成那样,他怎么会到那去了?” 苏景玉走回圆桌边坐下,幽黑的眸底透着笃定与果决,“这人有故事,替我查查他,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崔荣锦收起折扇在他旁边坐下,“这事不难办,太医院的人我熟的很。” 二人商议过后,崔荣锦当即派人去找在太医院当值的吏目周川,托他将孙秋允近十年来出诊的脉案和方剂誊抄一份带出来,只说是偷师之用,必有重金酬谢。 之后又命人在房中摆下珍馐美酒,一边与苏景玉对饮,一边将这几年来他所知道的孙秋允和太医院的事详细说给他听。 入夜,苏景玉回到府中,院子里月色清凉,花香浮动,房门口的两盏大红色的六角灯笼散着柔光,照的人心生暖意。 内室里,逢月还没睡下,穿着件水粉色的里衣,齐腰长发还沁着水汽,正兴致满满地研究那把有趣的椅子。 她转头道了句“你回来啦”,又开始摆弄椅背后的旋钮,向后调整靠背的角度,躺上去试了试,还挺舒服的。 随后欣喜地从抽屉里取出两个荷叶色的小香包,分别挂在左右扶手的牛皮腕带上。 苏景玉倚在门边,目光迷蒙地看着她,笑而不语。 立夏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逢月换上了一身素色撒花烟罗裙,坐在书案前勾画着自己想象中的房屋图样。 混着花香的暖风自窗外吹来,哗啦一声卷着图纸掀起了半边,蹭到手里的画笔,在画纸上留下一道黑乎乎的墨迹。 逢月一把按住画纸,心疼地直撇嘴,断断续续画了半个月的成果就这样被破坏了,好在墨迹不是很大。 用镇纸把画纸压好,看着图中房子周围的布置,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贝齿咬着笔尾思索了一阵,在门前的树下添了个秋千。 四喜进来禀报说周妈来了,正在亭子里候着呢,逢月登时喜的把画笔扔去一边,小跑着奔院子而去,飞扬的裙裾在风中翩跹起舞,宛如蝶翼。 成亲快两个月,这还是周妈第一次来苏府看她。 那日花轿远去,巧儿向周妈说起苏景玉的放荡无理和逢月被迫嫁给他的经过,周妈心里固然替逢月委屈,可她毕竟只是个小地主家的下人,根本无力为她争取些什么。 这些日子担心逢月会在苏府受委屈,心里按捺不住,终于壮着胆子来看她。 逢月激动的泪水绕着眼眶打转,拉着周妈在亭子里坐下,忍不住把当初被姐姐欺瞒,稀里糊涂嫁进苏府的事抱怨了一通,又将打算与苏景玉和离,在庄子里建房子,带着巧儿一起过活的事一股脑说给周妈听。 周妈是个心细的,听她说替嫁、和离的事说了半天,也没有提一句苏景玉的不是,满脸慈和地问:“姑娘,成亲这段日子苏世子待你好吗?” “他……”逢月羽睫颤了颤,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段日子苏景玉的确待她不算差,但并非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好,他说过对她没兴趣,只是不想她在苏府这一年受委屈罢了,和离之后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我与他之间不是那样的,早就说好了一年后和离,我们都没有……那个过。”逢月思量了一瞬才支吾着开口,含羞抿了抿唇。 新婚的小夫妻快两个月了都没圆房,感情可想而知。 周妈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姑娘别怪我多嘴,女人这一辈子总得找个依靠,你和离后不回林府,没有官家小姐的身份,又没有父母为你做主,将来再嫁怕是难找到好人家。” 亭子周围杜鹃环绕,红艳如火,逢月回身揪下一朵在手中摆弄,粉嫩的指尖渐渐被花汁染红。 祁公子是祁公公的养子,以她和离之后的身份的确配不上他。 可若真如梦境中预示的那样,他是她的夫君,身份再悬殊也应该无法阻挡他们在一起。 也或许梦中的夫君并不是他,而只是个普通人,她相信他正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等着与她相遇,他会疼惜她、照顾她,与她相扶相携过完这一生。 梦境的事虚无缥缈,不方便对周妈说起,逢月抬眸,淡然道:“周妈,之后的事情再说吧,房子的图样我已经画的差不多了,等我再想想还有哪里要改动的,过几日就差人给你送去。” 周妈不方便再说什么,勉强点头。 苏景玉一大早出门,不到晌午就返回苏府,穿过桃林回房,屋里静悄悄的,探头向内室望去,逢月不在。 路上走的急了些,额角沁着一层细汗,解开银红色的外袍扣子,打算换一件轻薄些的锦衣,无意间视线落在书案上那张画的满满当当的画纸上。 画上的线条粗糙,中间还有一道拇指大小的墨迹,但可以清晰地看出画的是一座小院子。 正中画着三间房舍,房檐下还有个小小的燕子窝,门前铺着一条石子甬道,两旁长满了花草。 房舍东边种着几颗高大的树木,粗壮的横枝下坠着个秋千,西边有一片荷塘,莲花含苞待放,俏丽于圆盘般的莲叶中。 整幅画虽毫无画技可言,但画中的情景有一种和谐温馨,超脱世俗的美感,看得出是用心画的。 苏景玉扣回身前的扣子,拈着边角将画纸拎起托在掌心上,回想起当日在玄清观下的山洞里,逢月同他说起和离后打算在庄子里建一座房子。 这便是她与他和离后的生活吗?他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感觉自己像是被隔绝在外,远离这一片温暖与悠然。 中间房舍的门边被墨迹浸染,仔细看房门的正中像是画着什么东西,只有指甲大小,苏景玉将画拿近了些,一块鱼形玉佩渐渐映入眼底。 哗啦一声,画纸被用力甩回书案上,边沿扯出一道清晰的折痕。 “画的像屎一样!”苏景玉嫌弃地别开眼,见桃枝端着茶进来,语气冰冷地道:“少夫人呢?” 桃枝见他面露不悦,低着头小心地答道:“回世子,刚刚有位周妈来了,少夫人去亭子那边见她了。”说完便悄悄退出门外,一刻也不敢逗留。 苏景玉端起茶杯饮了两口,压下心底莫名涌上的恼意,推门刚要出去找逢月,脚下又突然顿住。 周妈,那日在山洞里逢月说起过这个名字,是她生母的老仆,帮着照看田庄的,还说画好了房子的图样就叫人给她送去,想必她今日是亲自登门来拿图样的。 苏景玉缓缓回眸看着书案上的画纸,勾起唇角,幽黑的眸底闪过一丝狡黠。 晌午时艳阳高照,院子里阳光亮的刺眼,空气中到处弥散着让人滞闷的花香。苏景玉微眯着眼,负手向亭子踱着步子。 亭中的少女一身素色罗裙如烟似雾,纤弱的身躯半趴在石桌上,正与对面的妇人闲聊,见他走来身子坐正了些,抬眼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妈猜到这位便是侯府的世子,忙起身福了福。 苏景玉似笑非笑地点头,视线落在周妈身上。体格结实,两鬓斑白,看起来慈祥质朴,小心地瞟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像是有些怕他。 “周妈不必多礼,快坐吧。”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23节 苏景玉走到逢月身边坐下,温声开口,拎起茶壶自己倒了一盏茶,又给逢月和周妈添了些。 周妈忙点头谢过,拘谨地坐回石凳上,抬头打量苏景玉俊美绝伦的样貌,不禁怔了一瞬,随即僵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尴尬地看着逢月。 逢月之前与苏景玉说起过周妈,不必再介绍,与周妈一连说了半晌的话,此时才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一口喝下,又自顾倒了一盏,向苏景玉道:“我成亲以来周妈还没有见过我,今日过来看看我。”一旁的周妈跟着点头。 苏景玉轻笑,“周妈放心,逢月有我照顾着,不会受委屈的。”说着起身把茶盏向前推了推,彬彬有礼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逢月早已习惯了苏景玉在外人面前给足她体面,淡然低头喝茶。 周妈起身福了福又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慈爱又疑惑的眼神悄悄从苏景玉身上掠过,定格在逢月脸上,看着她对苏景玉的举动习以为常的模样,知道他并非是装的,眼底的担忧渐渐化做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苏影帝,你完了 第30章 眼看到了饭时,苏景玉道:“周妈难得来府里见逢月一面,晌午留下用膳吧,正好多陪逢月说说话。” 周妈在庄子里生活了一辈子,这些年来连林府都没进过两次,更别说堂堂定远侯府了,紧张地起身婉拒:“谢过世子了,老身家里还有事,得赶着回去呢!” 逢月知道她在苏景玉面前不自在,便不留她,起身陪她一起走出亭子,周妈不舍地叮嘱:“姑娘当心身子,入夏了也莫要贪凉才好。” 苏景玉跟着上前道:“周妈尽管放心,我略懂些医术,逢月的身子我自会帮她调理的。”周妈笑着点头。 逢月又道:“周妈,建房子的事你回去先让周叔准备着,过两日我就让人把图样送过去。” 周妈悄悄看向苏景玉,见他正瞥着逢月偷笑,哪看得出半点要和离的样子,心道姑娘被迫嫁进侯府,难免有些怨气,与世子闹些别扭也是有的。 世子生的那样俊俏,人看着也温雅,完全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姑娘又娇花似的,整日在一起哪会不生感情,小两口圆房是早晚的事。 和离、建房子不过就是气话,过了这段日子兴许就好了。 周妈越看这对小夫妻越欢喜,温和地点头笑笑,又对苏景玉福了福,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小厮出府去了。 苏景玉难得回府用午膳,东院的小厨房特意多备了几样菜色摆在厢房里。 一个人的午膳变成两个人的,更丰盛了不说,身边有人陪着总会比独自吃的更香。 逢月抱着碗山药红枣羹喝的正起劲,偶然抬眼见苏景玉正看着她笑,对上她的眼神后忙又躲闪开,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翻出帕子来抹了抹,干干净净的,娇嗔地瞪他一眼。 夏日午后的暖风熏的人昏昏欲睡,逢月懒懒地进房,掩口打了个哈欠,眯着眼小步挪到书案边,打算把画纸先收起来,睡醒了再继续画,可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瞬间睡意全无。 画纸上的镇纸被挪去一边,正中间倒扣着一方砚台,墨汁溅的到处都是,看起来如同一副泼墨山水画,画纸的边角正唰啦唰啦地随着窗边的暖风上下翻卷。 逢月惊得一把掀起砚台,底下还扣着那张鱼形玉佩图,连带着房屋图样一片漆黑,画上的三间房子全然看不见了。 她怕藏在衣襟里弄皱,当做宝贝一样收在纸盒里的鱼形玉佩图,还有半个多月的心血就这样被毁了,一股强烈的酸涩感自胸口卷涌而上,指尖微微颤着,僵直地站在书案边。 苏景玉负手紧跟在逢月身后,飘着清香的发丝散落在她单薄的肩上,歪着头,得意地笑望着她。 “怎么样,我的泼墨还不错吧?” “苏景玉!”逢月忽地转身,不断涌上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毁了我的画就算了,这副图样我画了半个多月才画好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苏景玉脸上的笑意顿住,完全没有想过她的反应竟会如此强烈,双手心虚地抱在胸前,瞟着书案上黑乎乎的杰作,回想着那块碍眼的鱼形玉佩,不悦道:“这么一副破图样,顶多半个时辰的功夫,至于画上半个月!” 逢月恼意更甚,仰着头嚷道:“苏景玉,你口口声声说不想我在府里这一年受人欺负,为什么你又这样欺负我?和离之前彼此留点余地不好吗?” 这副图样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和离后的居所,还凝结着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饱含了她对与梦中的夫君在那里相守一生的期待。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以往与他争执吵闹,她不敢说自己没有半点责任,可这次不同。 她没有做错什么,晌午时他还信誓旦旦地在周妈面前说会照顾她,之后就这样轻易地毁了她精心描画了半个月的图样,毁了她对未来的期待。 除此之外,在她内心的最深处还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十个月后便要与他分离的不舍。 两种情感矛盾交织在一起,汇成无尽的委屈翻涌而上,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连绵滚落,双手用力 推开他,捂着嘴呜咽着向内室跑去。 苏景玉被她推的向后退了半步,转头看着她趴在圆桌上哭的双肩颤抖的模样彻底慌了,定定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张画了半个月的图样被毁了固然会很生气,可为何会难过成这样? 难道带鱼形玉佩那个姓祁的对她来说这么重要吗? 窗外的暖风吹在身上竟然觉得凉飕飕的,心里像是坠了什么重物,直往下沉。 半晌,内室的哭声终于止住了,苏景玉垂着头走到书案前坐下,轻轻地把那张沾染了墨迹的画放在一边,用布巾一点点擦去案上的墨迹。 取了一张同样大小的画纸,撩起袍袖,按记忆中的图样执笔画下三间房舍、燕子窝、石子路、树下的秋千,花草,还有荷塘…… 笔尖在中间的门上顿住片刻,添上了一块鱼形玉佩。 画笔置于笔搁之上,苏景玉起身向内室走去,见逢月正倚在极乐椅上睡着,眼圈红红的,稍有些肿,脸颊上挂着的泪水还未干涸。 他走近了些,抬指轻轻为她抹去泪痕,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漫出一份内疚,一份不舍。 “逢月,对不起。” 苏景玉温柔地轻唤,侧身扭动椅背后的旋钮,把靠背放低些。 逢月被扰的蹙了蹙眉,闭着眼睛懒懒地挪动着身子,左手向上抻了抻,手腕刚好卡在扶手下的牛皮腕带里,无力地挣扎了两下,停下来不动了。 单薄的烟罗裙衣领向两边拉扯开,露出半扇单薄的雪色香肩,精致的锁骨上,嫩粉色的肚兜肩带若隐若现。 眼前旖旎的画面不禁令苏景玉呼吸急促,喉结动了动,身体深处有一股燥热升腾,慌着别开脸,深舒了口气后转身离去。 逢月醒来时已近傍晚,左手从腕带里抽出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和手腕,起身探头向外间望了望,苏景玉不在。 视线落在书案正中的那副画纸上,走过去瞧了瞧,只见画上的布局与她那副别无二致,只是画的比她精美太多了,全然一幅自然清新的水墨风景图。 逢月欣喜地翘着嘴角,登时将对苏景玉的怨恼忘的干干净净,小心地托起画纸看了好半晌也舍不得放下。 * 林府,四喜气喘吁吁地将自己偷听来的消息一字不落地禀告给林玉瑶,惊的她双眼微瞪,急切地起身,鬓边的钗环剧烈地晃动,“你说的是真的?” 四喜笃定地点头,“小姐,奴婢亲耳听见,绝不会错的。晌午时二小姐哭着跟苏世子说快要和离了,要他给彼此留点余地。”想了想又道:“今日周妈也来了,跟二小姐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周妈这么多年连林府都没来过两次,突然跑到苏府去,看来是真出了大事了。 林玉瑶脸上惊讶的神色逝去,渐渐转为激动、窃喜,端在身前的双手微微颤抖。 与苏景玉有婚约的人原本就是她,若逢月与苏景玉和离,她便于有机会嫁进苏府,做苏景玉的妻子,就算做不成原配,能做他的继室她也心甘情愿。 苏景玉精雕玉琢般的俊美样貌,明目流盼间慑人又惑人的眼神,高大挺拔的身姿,温雅有礼的气韵,都早已印在她心里,难以忘怀。 姜姃歪坐在圈椅里,手中摇着团扇,斜睨着林玉瑶嘲讽道:“瞧你乐的那样!你这么尊贵的人,就算你愿意捡林逢月那丫头剩下的,你娘能愿意吗?她一直张罗着你跟鲁国公家那个陈勉的事,让她知道你还惦记着苏景玉,看她不骂死你!” 林玉瑶咬唇,深吸了一口气倔强地开口:“不会的,定远侯府的爵位世袭罔替,门第不逊于鲁国公府,等逢月与他和离了,我就去求我娘,说不定她会同意的。” “切!一张脸就给你迷的七荤八素的!”姜姃鄙夷地白了林玉瑶一眼,手中的团扇骤然一顿,脑中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上次在衍王府,祁沐恩与林逢月在水榭边说笑,又偷藏了她的帕子,显然是对她动了心思了。 虽然祁府的眼线说他们两个之前并没什么瓜葛,这一个月来也没见过面,但那是因为林逢月还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 若她与苏景玉和离,就她那副娇柔的浪样,知道祁沐恩对她有意,主动贴上去也说不定,到时候万一林玉瑶如愿嫁进定远侯府,自己反倒成了她的笑柄了! 姜姃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手里的团扇扇的呼呼直响,瞥着林玉瑶阴阳怪气道: “林逢月那丫头的话你也敢信!她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区区一个养女顶替了你这个林家大小姐嫁进定远侯府,她怎么肯轻易放弃苏少夫人的身份?不过跟苏景玉哭哭闹闹撒撒娇,和离的事就过去了,你还在这傻等,你有多少青春年华能跟她耗下去?我要是你,早都收拾了她!” 心底刚刚燃起一点希望就这样破灭了,林玉瑶仿佛被一盆冷水自头顶泼下,死死地咬着嘴唇。 姜姃的话不无道理,抛开逢月的手段不说,苏林两家的亲事是衍王府牵的线,这才成亲两个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和离? 即便他们真的打算和离,至少也要拖个一两年,她自己愿意等,但焦氏那一关她是万万过不去的。 收拾了她?林玉瑶吓得瞳仁一颤,端在身前的双手扯弄的襦裙袖口打了皱,她再怎么怨愤逢月,也从没有想过要对她下手,更不知该如何下手。 姜姃把她的心思看的透透的,手里的团扇抵在鼻下轻嗤,“瞧你吓的那样,对付林逢月我有的是手段!” 第31章 入夜,醉仙楼里灯红酒绿,歌声阵阵。 二楼的雅间里酒气熏天,空置的酒壶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苏景玉借着满桌的烛光艰难地看着迷宫一般的衍王府地图,眉头越蹙越紧,没好气地训斥:“画的什么乱糟糟的,还不如一坨屎!” 顺子尴尬地摸摸脑后,嬉笑道:“世子啊,顺子我打小练武,顶多识得几个字,哪会画画啊!我给您讲讲得了。” 手指在东西两个阁楼上点了点,眼神笃定地看着苏景玉道:“东西阁楼明面上都是储存杂物的库房,堆放些节庆彩灯什么的,只挂了把破锁,却由衍王府大总管于裂的两个亲信掌管着,说是怕碰坏了不吉利,旁人不准随便进去,更没有侍卫把守。阁楼下负责洒扫的小厮每日早起洒扫一次,平时没什么人。所以这里或这里,肯定有一处藏了毒药!” 苏景玉拎着酒壶灌了两口,酒后迷离的目光渐渐聚焦。 阁楼,这两处他上次去衍王府的时候见过,分别位于王府内院最北边的东西两个角落,再往北就是花园,位置偏僻,极少有人会过去,更重要的是单独而立,通风又好,的确是藏匿平杀落艳的好地方。 没人看守才能掩人耳目,看守的人多了反倒容易让人起疑。 顺子见他一脸赞许的表情,激动地向他身边凑了凑,双手交叠着趴在桌上,“世子啊,您说怎么才能知道毒药到底藏在东边还是西边了呢?” 苏景玉道:“这个不难,等我过些日子再去衍王府探探就知道了。” 顺子倏地站直了身子,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还是我去吧!就您那三脚猫功夫,万一再让人给抓了可咋办?” 苏景玉睨着他轻笑,“若衍王府的阁楼里当真藏着平杀落艳,不可能随意摆放着,必定设下道道机关,你懂得拆解机关吗?平杀落艳摆在你面前你都未必认得,弄不好再伤了你自己。这阁楼有两层,我轻功比你好,还是我去吧。” 顺子见识过苏景玉过人的轻功,却不知他还懂得机关之术,双肘拄在桌上一脸艳羡地看他,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不可思议地问:“世子啊,那牛鼻子老道当真有两下子,教您这么多本事……嗷!” 顺子抱着被苏景玉踹中的膝盖,蹲在地上痛的呜嗷直叫,抬眼对上他冰冷的眼神,吓的撇了撇嘴,两手攀着桌延起身,嘻嘻陪笑道:“世子啊,我是夸您师父拂风道长呢,他老人家功夫又好,长得又俊,头发又黑……” 说着说着没词了,挠挠头对着苏景玉傻笑。 苏景玉映着荧荧烛光的眸中笑意晕开,声音轻缓,“师父他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就是没正行,总是嫉妒我比他俊,当年他发现自己一夜白头,哭了三天三夜。” 雅间里突然一阵静默,苏景玉眸中的笑意渐渐化作无尽的沉郁与哀伤。 十年前他中毒呕血,痛苦的恨不能即刻死去,拂风灌下一碗一碗的毒药,用身体将毒性化去再放血给他喝,仅仅一夜间,他光亮如黑缎一般的头发变的花白,三天后,他头上再也没有一根黑发。 顺子不知道苏景玉跟在拂风身边那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只知道拂风失踪了,他很难过,后悔不该提起这件事,又不知怎么劝他,故意笑着岔开话题:“世子啊,衍王府去南疆给侧妃买药的人回来了,我打听过了,除了您说的麒麟草,没买别的回来。” 苏景玉并不意外,崔荣锦一直没有向他说起此事,必然是他手下的伙计和南疆那边的商队没有发现什么,他慵懒地向后靠了靠,吩咐顺子:“你明日去找崔东家借一艘画舫,端午那日我带少夫人去游湖。”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24节 子时将过,圆桌上的烛火如豆,朦胧的光线笼在逢月熟睡的脸上。 苏景玉坐在脚踏边看着她出神。 那日在山洞里,她说生父留了片田给他,和离后打算在那里建房子,守着田庄过活,当时他莫名地火气上涌,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因为舍不得她离开,宁愿她无处可去,不得不留在他身边。 苏景玉不禁为自己的后知后觉发笑,迷蒙的目光如水温柔,指背在她粉嫩的脸颊上轻轻抚过。 书案正中平铺着他晌午时画的画,还没送到周妈那去,图样没有做出半点改动,唯有中间的房门上,鱼形玉佩的旁边工工整整地添了两个字——桑婉。 * 皇宫,御书房东边的暖阁。 孙秋允为皇帝李亢诊脉开方过后,跪地叩头道:“陛下,老臣年迈,恐不能胜任太医一职,以免误了陛下龙体,还请容臣告老还乡。” 李亢对他的请辞并不觉得意外,在太医院的一众太医里,他的年纪的确是最大的。 手指向上抬了抬,示意他起身,“孙太医,你在朕身边服侍三十余年,朕多年来的头疾也只有你看的最好,你若要辞官,朕的头疾发作该当如何?” 孙秋允再度跪下,“臣罔顾陛下信任,自知有罪,现如今太医院的几位年轻太医医术均不在臣之下,臣会再召集他们指点疗法,请陛下宽心。” 李亢刚过五旬,身子时常犯些小毛病,都不算严重,唯独这头疾,发作起来痛苦不堪。 向后靠坐在龙榻上,思量了片刻道:“既然如此,你先把房太医指点好,若他能料理好朕的头疾,朕便允准你辞官归乡。” 祁公公躬身站在龙榻边候着,偷瞟着李亢,欲言又止,待孙秋允退下后,脸一扬遣走了一众内侍宫女,俯下身向李亢道:“陛下,孙秋允此人不得不防,若是放他回乡,怕是会留下祸患。” 李亢哼笑,侧身倚在明黄色的靠枕上,“你以为这事朕没想过?太子传孙秋允去皇陵替他诊治,才一个月,孙秋允就要告老归乡,摆明了是想跟太子划清界限。他年纪也大了,只要他能指点房太医看好朕的头疾,就随他去吧。” 祁公公悄声道:“陛下,苏世子十年前在太子宫中呕血,孙秋允既然能看出他是中了毒,那三十年的事,孙秋允自然也看得出,陛下若是放他离京……” 李亢登基为帝三十年,当年的旧事已然淡忘了,听祁公公提醒方才想起,眉头深锁,眯着眼道:“平杀落艳世间罕有,孙秋允不可能看得出来,十年前他故意说的模棱两可,是想给自己留下退路。不过你说的也对,此人的确不得不防。” 夜里,一片烛海将祁府的密室照的亮如白昼,墙面的正中挂着一副美人图,图中的女子正拥着海棠春睡,风采翩然,妩媚动人。 祁公公面露悲色,虔诚又深情地仰望着画中人,尖细的嗓音中透着一股阴戾,“姐姐,巫洛蒲那个庸人何德何能,凭什么能娶你为妻!还有先帝,他得到你又不珍惜,让你夜夜独守空房,活该他早死!” 他缓缓向前挪了两步,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画中美人曼妙的身姿,声音细润如水,“姐姐,卡赞想你!” 三十多年前那一夜春情仿佛就在眼前,祁公公满足地笑着,干瘪的唇边勾出两道深深的竖纹。 “义父”,祁沐恩站在密室的门边,惊讶地看着墙上挂的美人图,半晌才回过神来,关好密室的门朝祁公公走过去,一身月白袍子染着橙黄的烛光,腰间坠着的鱼形玉佩随着脚步轻摆。 祁公公回头看他,定了定神。 “义父当年是不是也有心中所爱?”祁沐恩仰头凝望画上的美人,妩媚,娇柔,我见犹怜。 祁公公再度望向画中人,“何止是心中所爱,我为她残了身子又如何?我愿意为她去死。” 祁沐恩不禁被义父为感情的付出所感动,义父是南疆人,习惯毫不隐藏地表达心中所爱,他羡慕,但他做不到,不仅做不到,他还被所谓的婚约牢牢地束缚着,躲都躲不掉。 他本是育婴堂里的孤儿,自小被祁公公养在身边,对这位义父言听计从。 明明才学出众,能凭自己的本事考取功名,可义父担心他不服管束,不许他参加科考,只安排他在户部挂个虚职,他也因此遭受了不少嘲讽。 他压抑、痛苦了好些年,勉强任命了。 毕竟义父将他从小养大,只要义父满意,他牺牲些也是应该的。 二十年来,他唯独因为与姜姃的亲事同祁公公争执过,但祁公公态度强硬,坚决不肯改变主意。 他想过接受这门亲事,大不了与姜姃成亲后各过各的,可一个月前在衍王府再次相见,他对姜姃的阴毒与刻薄实在忍不可忍。 回来后他跪地苦求,祁公公依然不肯松口,甚至搬出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来压制他。他无力反驳,知道求义父这条路走不下去,只能另想办法推掉这门亲事。 祁沐恩茫然跟着义父走回到卧房,密室的门在身后关起,他眼前骤然一暗,回过神来,颔首问道:“义父找儿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祁公公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他一直想替皇帝寻觅一个能监视各公侯世子的眼线,这个义子与他们之中不少人年纪相仿,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过两日端午节,陛下照例会赏赐给各侯门公府一批夏衣,为父会亲自送去,到时候你随我同去。” 祁沐恩性子内敛,一向不擅长结交侯门贵子,但想到去定远侯府或许能碰到水榭边那个低头捡柳条的姑娘,期待地颔首应下。 * 五月初五,夏意更浓,明媚的晨光自窗棂映入,撒落在床边的脚踏上。 逢月眯了眯眼睛,手掌一翻挡在眼前,迷迷糊糊地仿佛见到眼前有个人影,放下手臂一看,苏景玉手肘支在床边,正半躺着探身向下看她。 淡红色的睡袍衣领松散地敞开,一大片白皙又结实的胸膛坦露着,瘦而不弱,线条分明。 逢月脸颊一红,瞬时清醒过来,局促地转头看向一旁,初醒时喏喏的鼻音里隐藏着一丝喘息,“苏景玉,你干什么!”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身体,而且只是胸口,却不知为何,竟比上次还要紧张,心跳如擂鼓。 苏景玉目光一滞,低头看去,才发觉领口敞开的大了些,伸手向中间扯了扯,盘着腿坐在床边,瞟着逢月害羞不敢看他的模样,玩味地唇角向上一勾,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喜悦。 逢月跟着起身,手中的薄被掩在身前,半晌才转回头看他,“你怎么这个时辰还不出门呢?”两个月来,她早起睁眼时看见苏景玉的次数着实不多。 苏景玉神秘兮兮道:“今日我……” “少夫人”,桃枝的轻唤声打断了苏景玉的话。 逢月此时还掩着被子坐在脚踏上,不方便叫桃枝看见,登上绣鞋出去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被人截胡了!呜呜 话说老太监的情史让我莫名兴奋。 第32章 桃枝知道苏景玉在房中,不敢高声,又见逢月一身寝衣,自知失礼,垂下头道:“少夫人见谅,衍王府的小郡主派人来了,说今日黄昏时想约您一同去碧波湖边游玩,来人还在等着您的答复。” “小郡主?”逢月喜出望外,上次在衍王府见面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说过要约她骑马的,一直没有动静。 不过游湖更好,今日是端午,湖边一定热闹极了。笑道:“你去同来的人说,黄昏时我在湖边恭候。” 声音不大,足够被苏景玉听的真切,脸上的笑意凝住,垂下唇角。 等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才等到她醒来,还没开口告诉她借了画舫的事,她竟被小郡主约走了,平日里怎么没见她这么受人欢迎! 看着逢月朝内室走来,苏景玉刻意掩饰失望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起身更衣。 逢月心情大好,欣喜地抱起脚踏上的枕被扔回床上,回头问他:“你刚刚想说今日什么?” 苏景玉抬手扣着前襟的扣子,淡淡道:“没什么,我今日约了崔东家,乘画舫游湖去。” 逢月从柜子里挑了一件水粉色的窄袖纱裙对着菱花镜比了比,饶有兴致地向镜中道:“你要去游湖?黄昏时我也约着小郡主去划船好了,以她的性子应该会喜欢的。” 期待了好几日与她同游碧波湖,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苏景玉终于按耐不住心底的失落,甩了甩卷起的袖口,没好气地瞥着她质疑:“你还会划船?小心掉水里了!” 逢月转身嗔他,“苏景玉,你能不能说句好听的!” 世子和少夫人起了床,不必再刻意压低声响,东院的小丫头们在各处的房檐下挂起了菖蒲,忙忙碌碌,喜气洋洋。 四喜为逢月挽了个单螺髻,斜插了一根玉簪,略施了些胭脂与唇脂,再穿上一身水粉色的窄袖轻纱罗裙,娇俏中带着些艳丽妩媚,分外动人。 早膳时餐桌上摆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角黍,翠绿的芦叶用五色彩线缠裹着,甜香四溢,旁边还放着半碗砂糖。 逢月喜好甜食,扒开芦叶把顶角处的红枣一口咬下,再把白花花软糯糯的米团放在糖碗里滚上几滚,用银箸扎着放进嘴里,细碎的糖粒沾满了娇唇。 苏景玉向来不喜这种黏糯之物,看着逢月低头吃的正香,也勉强吃了一个,权当过节应景。 早膳过半,苏天寿身边的常胜进来拱手:“世子,祁公公带着祁公子来送夏衣,侯爷请您一起去前厅会客。” 祁公子来了苏府?逢月手中的银箸缓缓放下,那块与梦中极为相似的鱼形玉佩浮现在眼前。 要出去见见他,问他是否知道桑婉的事吗?可苏府里这么多人,若是被人瞧见了总归是不好。 逢月不觉抬眼,苏景玉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幽黑的眼底满含深意,身子向前探了探,戏谑地温声道:“怎么,想跟我一起去见他?” 逢月脸上一热,面颊紧绷着摇了摇头,局促地像是一个对丈夫不忠的妻子被抓了现行,目送苏景玉负着手,慢悠悠地出了膳厅,周身渐渐放松下来。 算了,还是等过了一年之约再说吧。 前厅里,祁公公俯身对苏天寿父子施礼,身后的祁沐恩拱手,“见过苏侯,苏世子。” 苏景玉跟着父亲点头回礼,视线越过祁公公,掠过后方那块与逢月画中极为相似的鱼形玉佩,缓缓抬眸,盯着祁沐恩那张温润瘦削的脸,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敌意与嘲讽。 刚回京时,崔荣锦日日与苏景玉聚在醉仙楼喝酒,同他说起京中的形势及各公府之间错综复杂的关联,自然也说起过祁公公的这位养子,温润如玉,性情内敛,颇有贤名。 碰巧那日祁沐恩也光顾了醉仙楼,从雅间门前闪身而过,匆匆对视过后,苏景玉不以为然地哼笑。 十年来他跟在拂风身边驱毒,鲜少接触外人,远称不上阅人无数,但拂风教过他,相由心生,眼为心之门,看人要看眼睛,眸正神清的人通常不是恶人,但明显祁沐恩并不是。 他看似温和的眼底暗藏着一丝阴戾与扭曲,骗得过那傻丫头却骗不过他。 祁沐恩察觉到苏景玉像是对他有几分敌意,不禁心下一虚,心道莫不是当日在衍王府偷藏逢月帕子的事被姜姃透露给苏景玉了?细细一想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姜姃与他有婚约,若是把此事宣扬出去也有损她的颜面,她不会轻易做出这等鱼死网破的事来。 不过被苏景玉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瞧,着实令他有些不自在,好在祁公公从身后的小内侍手中接过盛放夏衣的玉盘,恭敬地向苏家父子道: “今日端午了,陛下命咱家代为问候侯爷,并赏赐夏衣一套。陛下还说,苏世子劫后余生,圣心甚慰,世子虽在朝中未有官职,破例赏赐一套,还望世子将来能助侯爷为大夏再建功勋。” 苏景玉的视线终于从祁沐恩脸上收回,与父亲苏天寿一起谢过恩后,抬手接过玉盘,看都没看便转头递给身后的小厮。 正事已了,祁公公拂尘一甩,笑着打量苏景玉,一脸艳羡地向苏天寿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苏世子不止才华过人,这样貌也世间少有,侯爷真乃有福之人!” 苏天寿捋着胡子,客套道:“公公过奖了,令郎也是一表人才,后生可畏,将来必有大作为。”祁沐恩瞧着义父的眼色,再次上前对苏天寿施礼。 那块碍眼的鱼形玉佩随着祁沐恩的脚步越来越近,左右晃动了几下,停住不动了。 苏景玉细看上面雕刻的纹路,竟与逢月画中玉佩上的鱼鳞完全不同。 她两次画下这块鱼形玉佩,还当做宝贝一般,怎么连上面雕刻的是祥文还是鱼鳞都没有看清楚? 他眯了眯眼,想起逢月曾对他说过,画上的鱼形玉佩是她梦到的,或许姓祁的身上那块只不过是碰巧相似罢了。 苏景玉唇角微勾,堵在胸口的滞闷瞬间去了近半。 “难得佳节,今晚上碧波湖畔必定热闹的很,苏世子新婚,正好带着夫人去散散心,犬子也打算去逛逛呢。” 耳边尖细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苏景玉抬眸一笑作为对祁公公的回应,视线再次移至祁沐恩的脸上,目光交锋间敌意更甚。 又是碧波湖,今晚真够热闹的! 苏天寿看着祁沐恩,向祁公公问道:“令公子的亲事可定下了?” 祁公公嘴角下笑出两道深深的竖纹,“定了姜老太太的二孙女姃姑娘,等入了秋咱家便登门与姜老太太商议亲事。”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25节 祁沐恩指尖骤然一缩,面上仍竭力保持了淡定平和。 苏景玉眸间一亮,姜姃?呵!有这种女人跟在他身边,到为自己省去了不少麻烦,那傻丫头要是知道了还不躲他远远的! 不过这倒不重要,不论哪方面,姓祁的都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自古兵家若想取胜,不外乎扬长避短、取长补短,感情的事想必同样如此,何况自己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短的地方了。 苏景玉勉强憋着笑,看向祁沐恩的眼里敌意消散,涌上了一丝同情。 黄昏时分,晚霞染红了天际,碧波湖碧绿如玉,红与绿交融之处,一排水鸟展翅而飞。 湖边人潮涌动,马车不得不远远地停下,逢月许久没有出来游湖,畅快地带着桃枝和四喜穿梭在人流间,一边向湖边游逛,一边寻找小郡主李元君的身影。 湖岸边绿柳成荫,花团锦簇。 碧波湖的石碑后立着个三尺高的石墩,苏景玉站在石墩上,一袭红衣灿如晚霞,肩头垂满了细弱的柳枝。 手中握着个白玉酒壶,时不时小酌一口,迷离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人群中那位穿着水粉色纱裙的少女。 主人难得与夫人同游,顺子跟着崔荣锦的伙计在画舫上忙活了大半日,终于按主人的喜好将一切布置妥当。 时至黄昏,按照原定的计划向石碑边寻来,一步窜上石墩,嬉笑着凑到苏景玉身边:“世子啊,船上都安排好了,崔少爷说还给您备了新鲜玩应,保证您今晚极致享受!” 苏景玉头也不回地呵斥:“小孩子家不学好!” 顺子委屈地小声嘀咕,“是崔少爷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见主人收回视线,冷眼瞟来,吓着摸着脑后僵硬地嘿嘿两声,忙岔开话题,“世子啊,画舫停到湖中了,小船也备好了,您快带着少夫人上船吧。” 湖面上粼光闪闪,放眼望去,湖对面荡漾着一艘画舫,大红色的纱灯映在湖面,有如点点繁星。 如此良辰美景就这样被辜负了,苏景玉转眼向人群中追望过去,提起酒壶猛灌了两口,悻悻道:“不急,一会儿先去湖边随便逛逛。” 顺子还以为主人与少夫人走散了,顺着苏景玉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向远处张望,一眼瞧见满脸欢愉,玩的正起劲的逢月,抬手向那边一指,扯着苏景玉的袖口嚷嚷道:“少夫人在那呢!就那!您快看!” 话一出口便察觉到苏景玉面露不悦,心道难不成主人得罪了少夫人,被她给甩了?登时尴尬地直咧嘴,不敢再多言,转身跳下石墩向后退远了些。 第33章 夜幕初降,天边的红霞渐渐散去,湖边路两旁的彩灯亮起近半,洒下柔和的光晕。 逢月逛了半个时辰也没瞧见小郡主李元君,带着桃枝和四喜二人去采莲亭内歇脚。 采莲亭由六根从湖面伸出的石柱支撑,距离湖边不过一丈远,以一段石板桥与岸边相连。亭下的莲花含苞待放,荷风送来阵阵幽香。 亭子四周没有垂柳的遮挡,湖面的潋滟风光尽收眼底。 逢月倚在亭边向四下望,只见湖中央缓缓驶来一艘三层高的巨大画舫,比以往见过的更大更壮观。 天色渐暗,画舫上的纱灯愈发耀眼,照的湖面上红彤彤一片,隐约可听见丝竹管乐之声顺着水面飘来。 这便是苏景玉说的画舫吗?好漂亮啊! 逢月笑望着湖中央,身边的桃枝和四喜兴奋地跟着望过去,亭子里的游人也指着湖中央议论纷纷。 “林姑娘”,耳边熟悉的声音传来,轻缓如泉。 逢月转头,许久未见的白衣公子正站在她面前,腰上坠着那块鱼形的羊脂白玉,上面雕满了祥文。 “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桃枝屈膝道。 逢月回神,嘴角向上弯起,抬眸道:“祁公子。” 一个月前在水榭边初见,她问他身上的鱼形玉佩从何而来,他说自幼便带在身上,从未离过身,那一刻她心跳纷乱,仿佛心心念念的梦中夫君就在眼前。 可此时再见到他,却不知为何,她竟能淡然自若地与他交谈,没有了当时那种心旌神摇之感。 祁沐恩微低下头,看不清神色。 他自然知道逢月的身份,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加之今早在苏府见到苏景玉敌对的眼神心生不悦,苏少夫人更加叫不出口,唇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抬眼温声道:“端午佳节,你一个人出来游玩吗?” “不,我约了衍王府的小郡主,只是还没有见到她。”逢月浅笑着回。 四喜不认识祁沐恩,不知眼前这位便是与姜姃有婚约的那位祁公子,见他温声细语地与逢月说话,两人显然早就认识,装作欣赏湖面的风景,实则始终用余光窥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晚风拂过,吹动了亭子四周的大红灯笼,摇曳的灯影在逢月娇俏的脸上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这些天她一直盼望着能见到祁沐恩,当面问他桑婉的事,没想到竟在湖边偶遇,直截了当地问道:“祁公子,你可认识一位叫桑婉的姑娘?”她语气平缓,期待他的答案,却没有她之前想象中那样迫切。 “桑婉?”祁沐恩对她的问题有些意外,摇头浅笑:“我并不认识这位姑娘,你为何如此问我?” 心底的失望转瞬即逝,逢月淡然一笑,“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说完又转头望向湖面的涟漪,脸上的笑容悄然逝去。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对他的转变如此之大,明明心里仍对梦中的夫君念念不忘,而他有着与梦中人几乎一模一样的鱼形玉佩,同样性情温润,同样典雅细腻,可就好像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是他,这种感觉,与他相处的时间越久便越强烈。 逢月心里固然失落,但她相信两次梦境必定是上天有所预示,梦中的夫君或许就在不远处等着她,早晚有一天,她会与他相遇、相许,此生永不分离。 石板桥头附近,苏景玉寻了个最佳的位置,慵懒地倚着垂柳向采莲亭内望,眉目微漾,发带轻扬,酒气微醺的样子格外惑人。 亭中那两人从见面起,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同于衍王府水榭边的谈笑甚欢,逢月那淡淡的样子,俨然已经对那姓祁的失了兴趣。 苏景玉笑的轻松惬意,仰头一口灌下余酒,回手将玉壶扔给顺子,斜睨着亭中的四喜,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讥嘲。 一位姑娘从眼前快步走过,衣饰华贵,身量娇小,行走间纤细的手臂在身侧用力甩动,明显带着几分不满,身后跟着个侍卫模样的高大男人,带起的暖风拂乱了面前垂下的柳枝,正沿着石板桥向采莲亭走去。 苏景玉一眼认出那姑娘便是衍王府的小郡主,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味地向亭子里望着。 采莲亭内灯影流泻,逢月没有再与祁沐恩言语,始终望着湖面上来来往往的轻舟。 祁沐恩不解逢月今日为何会对他如此冷淡,还突然问起桑婉来。 她身边还有两个丫头跟着,不方便多问,难得见面又舍不得离开,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望着湖面。 李元君瞧着亭子边站着的像是逢月,走到她身后探头向前望了眼,拍拍她的香肩,“林逢月我来了!”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小郡主终于来赴约,逢月笑着转身,却见李元君撅着嘴,满脸不悦,“郡主怎么了?”祁沐恩跟着回头。 “还不都是他惹我生气!”李元君抬手指向身后的侍卫杨艇,“我说要约你骑马,他偏偏不让,连我骑马来湖边找你都不允,我父王都没这么管过我,他凭什么管我!” “郡主,我……”杨艇木然蹙眉,一副想哄又不知道该怎么哄的样子,苦着一张俊脸。 桃枝和四喜面面相觑,逢月却清楚李元君的性子,她看似对杨艇凶巴巴的,实则很依赖他,见怪不怪地笑笑,“郡主学会骑马了?” “当然!”李元君扬了扬脸,对逢月质疑的语气有几分不满,“不就是前两日刚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逢月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看起来不像伤重的样子,放心地抿嘴偷笑。 夜色渐浓,天气越发凉快起来,湖边道路两旁的彩灯尽数亮起,充满了节日的喜气。 游人比黄昏是更多了几分,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 李元君来了兴致,全然没有注意到祁沐恩的存在,抓起逢月的手就往湖边走,祁沐恩望着逢月的背影,终究舍不得就此别过,踌躇了一瞬,抬步跟了上去。 湖边摆起了各种有趣的摊子,李元君和逢月走走停停,看见有卖糖人的,停下来买了两支边逛边吃。 杨艇紧跟在李元君身后,生怕她不小心磕着碰着。 桃枝也紧紧地跟着逢月,四喜假装被游人所阻,故意走的慢些,与逢月错开三五步,焦急地向四处张望,终于在一个卖甜糕的摊子前站下,买了两纸包,提着追上逢月。 有李元君在,祁沐恩更不方便走在逢月身边,只能随意游逛,不远不近地跟着。 五丈之外,苏景玉负手在湖边的垂柳下踱步,目光追着逢月一路向前,察觉到四喜像是举止有异,眉间一紧,脚下加快了速度,冲过人群向前追赶。 起初走在垂柳之下,细软的柳条遮去他大半个身子,并不引人注意。 此时在人群中穿梭,他身形颀长,比湖边的游人高出大半头,再加上那张在彩灯下俊美如仙的脸,格外引人注目。 甜糕摊子对面的树下,姜姃早就发现祁沐恩一直恋恋不舍地跟着逢月,瞧见四喜买好了掺了花生的甜糕,手中的团扇抵在鼻下,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手肘怼了怼身边的林玉瑶,要与她一起去看逢月的笑话,却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痴望着人群中风姿绝世的那一抹红。 姜姃气的团扇一扬,白眼几乎翻上了天,刚要嘲讽她色迷心窍,骤然察觉到苏景玉像是发现了什么,正穿过人潮向逢月那边追赶。 急的她拽着林玉瑶的手臂用力往前一推,“快去拦住他!装晕,快去!” 林玉瑶被她推的脚下一个趔趄,慌着回头看她,姜姃用力地向前摆手,急躁地催促,“快去啊!” 日思夜念的那人近在咫尺,林玉瑶紧张的腮红耳热,挽了挽手臂上的纱罗披帛,壮着胆子朝苏景玉身边走去。 “苏世子。”林玉瑶僵直地拦着苏景玉的去路,端在身前的双手肉眼可见地颤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应该直接装晕倒进他怀里。 前方人流更加密集,眼见逢月消失在人群中,苏景玉冷眼瞟着林玉瑶,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蹙着眉向旁边挪了半步,正要越过她继续向前。 林玉瑶来不及再想,双眼紧闭,身子软软地向他怀中倒去。 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触感,林玉瑶羞的心跳都乱了节奏,脸颊仿佛火烧一般,心底的情愫在这一瞬间疯狂滋长,蔓延。 正沉醉间,紧贴的胸腔震颤着传来少年尴尬无比的声音,“林大小姐,那个……快醒醒!” 林玉瑶仿佛被人从缱绻美梦中一击至醒,倏地睁眼,瘫软的身体瞬间恢复了力气,极快地从那人身上弹开,征愣了一瞬,认出眼前人竟是苏景玉身边的跟班,登时又羞又恼,反手一巴掌照顺子脸上扇了过去,捂着涨红的脸踉跄着逃开。 顺子懵懵地揉着火辣辣的脸。 刚刚主人不管不顾地离开,他只是不忍林玉瑶摔在地上,好心用身体挡了她一下,手都没敢乱动就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 平生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女人就被打到怀疑人生,委屈巴巴地在人群中搜寻主人的身影,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痛哭一场。 第34章 前方火光冲天,鼓乐声震耳欲聋,几个杂耍艺人正在人群中卖力地表演吞剑、吐火,四周游人高声喝彩,纷纷掷出赏钱,砸在铁托盘上噼啪声不断。 逢月接过四喜买回来的甜糕,打开纸包尝了一块,味道香甜可口,不亚于五芳斋的点心,喜滋滋地分给李元君一包。 杨艇一把截过,打开仔细查验,又亲自尝了一块,确认没有异样才送到李元君手中。 逢月边吃甜糕边踮着脚向人群中张望,李元君还未及笄,身量不够高,视线被游人挡的死死的,只看得见火苗窜来窜去。 难得出来游玩,不甘心错过如此精彩的表演,抓着逢月的手就往人群里钻。 杨艇疾步跟上,长臂一伸护在李元君身前,为她开出一条路来。 祁沐恩顺势缓步跟着,站在逢月身后不远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水粉色的纤弱背影上流连。 道路中央,杂耍艺人仰头将一把一尺多长的剑深深插进喉咙又拔出,围观的众人登时一片欢呼,李元君抓着逢月的衣袖兴奋地叫嚷,“林逢月,你快看,快看!” 几块甜糕下了肚,逢月渐渐觉得脸颊及嘴边又烫又痒,随之是脖颈和手臂,忍不住隔着衣袖抓了两下,痒的越发厉害。 掀起袖口一看,手腕上生出一片大大小小的红疹,像是被蚊虫叮咬的一般,再一摸脸上,到处凸凹不平。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26节 前胸后背也开始越来越痒,抓心挠肝地难受。 “郡主,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逢月痒的眉头紧锁,指甲不敢太用力,在脸颊和脖颈上轻轻地抓个不停。 李元君玩的正起劲,不悦地斜她一眼,“你这人真扫兴!”又急速地转过头,看着逢月又红又肿的脸上吓了一跳,“林逢月,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桃枝在人群后面,视线受阻,还没有察觉出逢月的异样,四喜不断地左右探头,透过人群的缝隙紧盯着逢月,终于盼到她想要的结果,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 杂耍艺人仰头向燃着的火把上喷出一口不明液体,呼地一声,火苗向空中窜出五尺多高,火光照的湖边亮如白昼,几个游人瞥见逢月满脸的疹子,与身边人指指点点地议论起来。 “看什么看!”李元君气的眼一横,怒视着众人,扯着逢月就往外挤。 杨艇当即护着二人向人群外退,祁沐恩看见逢月骇人的脸不由心惊,失了往日的儒雅淡然,快步挤上前急切地问:“怎么会这样?” 逢月全身奇痒难忍,实在没心情回答他,抬起衣袖遮住半脸,双眼渴求地望向湖中央那艘三层高的画舫,盼着苏景玉尽快回来。 桃枝瞧见逢月逆着人流往外挤,小步挪动着迎了上去,看着她红肿的脸和手腕吓的啊了一声,还以为她得了什么怪病,急得慌了手脚,只听李元君道:“林逢月,你赶紧去医馆吧!”杨艇随之问道:“苏少夫人的马车在哪里?” 桃枝这才缓过神来,朝来时的路指了指,四喜凑上去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我家主人的马车在大东边呢。” 祁沐恩转头向东望了望,目测从这走到大东边少说也要两刻钟,再加上路上人来人往的,免不得会更慢,回头语气急促地道:“不如坐我的马车吧,离这近些。” “不必了!”坚定醇厚的声音传来。 逢月仿佛盼来了救命稻草,惊喜地循声而望,一抹艳红穿过人群映入眼中,身子陡然一轻,已被苏景玉打横抱在怀里,双臂不自觉地圈住他,露出长满红疹的脸和脖颈。 苏景玉眉间微蹙,没空顾及其他人其他事,抱着逢月向东疾步而去。 顺子见状,顾不得脸上的指印还在一蹦一蹦地疼,先行朝停靠马车的位置狂奔而去,想要把马车赶的更近一些。 桃枝不过屈膝行礼的功夫,苏景玉已经走远了,忙又向李元君施礼,小跑着追了上去。 四喜没想到苏景玉会突然出现,还这样紧张逢月,明明前几日还偷听到逢月与他争吵,哭着说打算和离的,心里越想越怕,垂着头跟在后面。 李元君眼见一个高大俊美的红衣男人将逢月抱起来便走,急的直嚷嚷,“喂,你谁啊!” 见两个丫头跟着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又见杨艇一脸淡然,猜到他便是定远侯世子,逢月的夫君。 她惊讶地扬着脸望着苏景玉远去的背影,灿然一笑,“都说定远侯世子是个贪酒好色之徒,这不对林逢月挺好的嘛!” 祁沐恩显然与她有着同样的疑问,心境却截然不同。 若苏景玉如传言中一般,与逢月感情不睦,他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可如今…… 眼底无尽的惆怅与不甘交织在一起,映着空中绚烂的火光,腰间的鱼形玉佩被突如其来的荷风吹的接连翻转,许久未静。 李元君这才注意到这位白衣公子,探究的视线在他与逢月远去的身影间扫了一个来回,仰头问道:“你又是谁啊?” 祁沐恩敛神,对着李元君颔首,还没开口便见姜姃手里团扇轻摇,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笑,脸上尽是毫不掩饰的炫耀与讥讽。 祁沐恩指尖微蜷,心底悲凉之余涌起一丝恨意,他不甘心此生都要与姜姃在一起,他一定会想到办法摆脱她,摆脱这种生不如死的纠缠。 湖边的垂柳一棵棵极速向后退去,逢月双手紧紧圈住苏景玉的脖颈,滚烫的脸颊贴在他肩上,企图从他衣料上汲取仅有的凉意,痒的实在受不住便在他肩上蹭蹭,手里还攥着半包没吃完的甜糕,纸包随着苏景玉脚步的震颤,摩擦着他背上的衣料窣窣地响。 “林逢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丑,还舍不得扔?想再吃几块?”苏景玉瞥着肩上的少女,没好气地道。 “苏景玉!”逢月本就全身痒的难受,心里又委屈,好不容易把他盼来,还被他这样奚落,气得一拳捶打在他肩上。 可他走的实在太快,她稍一松手便身子一晃,吓得赶忙抱紧他,不敢再乱动。 苏景玉勾唇轻笑,倏然面色一沉,脚步放缓。 前方的柳树下,林玉瑶双手端在身前,周身映着各色彩灯的光影。 脸上的羞赧尚未褪尽,痴痴地望着苏景玉抱着逢月走来,刺得心尖一痛,抑制不住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迷恋,怯怯地挪动着脚步上前。 “苏世子,逢月她……” 她望着苏景玉的怀抱,似是能透过逢月的身体感受到他怀中的温暖,那份温暖、那种不顾一切的呵护与宠溺,本来都该是属于她的。 逢月不愿面对林玉瑶,脸颊深深地埋在苏景玉怀里,她怕看到林玉瑶仇视的眼神,更怕此刻奇丑无比的样子被她看见,哪怕她脸上露出一丝一毫的快意她都无法承受。 小时候她无意间吃了花生长疹子,是林玉瑶命下人去找大夫来帮她诊治,如今一切都变了,她已然离她越来越远。 苏景玉垂目看着怀中的逢月,又将她抱紧了些,再抬眼时,唇边分明勾着笑意,目光却如冰凌般锋利,声音听不出半点温度。 “大姐心知肚明,又何必假慈悲呢!” 林玉瑶吓得全身一颤,低头死死地咬住嘴唇,泪水围在眼眶中打转。她竭力忍着,连落泪的勇气都没有,生怕苏景玉再说出什么锥心的话来。 直到那一片艳红的衣袍彻底从她眼前离去,才转头望向被画舫映红的湖面,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哭的双肩颤抖。 顺子一路狂奔到大东边,跟着车夫一起将马车尽可能地赶的近些,再奔回来迎苏景玉和逢月,整个路程耗时不足一刻钟。 逢月身上痒的难受,路上抱着苏景玉不敢撒手,上了车便开始到处搔起痒来。 苏景玉一把扣住她两只手腕,“忍着些,再抓成麻子了。” 逢月双手动弹不得,又被苏景玉紧紧禁锢在身边,连车壁都触碰不到,只能往他怀里蹭了又蹭,目光焦急地在车内四处搜寻。 苏景玉备了常用药放在房中和马车里,止痛的不少,却没有止痒的药,他看穿了逢月的心思,嘲弄地笑道:“车里没有药,谁让你嘴馋的?疹子严重成这样,现在知道难受了?” 逢月本以为有苏景玉在,身上的疹子不会有大碍的,听他的话心里越发没底,忐忑地问:“苏景玉,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医好我?” 苏景玉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看着她那张肿的快要变形的脸强忍着笑,“办法是有,至少能保你性命无虞,不过你身上的疹子太严重,好了也要变成麻子了。” “啊?”逢月吓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道:“苏景玉,之前你不是这样说的!在玄清观,你说那人是庸医,还说要是你两天就能医好!” 苏景玉勾唇,“所以你早就发现不对劲,故意吃那么多,就等着我来救你?” 逢月双手被他扣的太紧,用力挣了挣,垂下眼睫无奈道:“我只是想遣了四喜那丫头,她是姐姐的人,不好无故退回林府,借机寻她个错处罢了。” 苏景玉又气又不解,别开脸一声轻哼,“管她之前是谁的人,如今你才是她的主子,你们林家的丫头,你开口打发出府便是了,也值得用苦肉计用到自己身上来!林逢月,你知不知道,这种病严重了会要命的!” 逢月的确被吓到了,身子僵直着一动不动,顾不得身上痒,更顾不得为林玉瑶蓄意害她而心酸,只希望苏景玉能医好她的疹子,不要变成麻子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苏神医大展身手进行时,感谢林玉瑶和姜姃的神助攻,(*^__^*) 嘻嘻…… 第35章 十二支莲花烛台上红烛尽燃,把内室照的通亮。 逢月半裸着趴在放平的极乐椅上,只穿着件奶白色的肚兜和亵裤,双手被腕带牢牢地扣在扶手上,向上推高到头的两侧,双脚也被绑在脚踏上,完全动弹不得。 原本细腻白皙的手臂和脖颈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严重处已然连成一片,腰背处的疹子稍少些,星星点点的红包如指甲大小,小腿与手臂上状况相当。 苏景玉仔细查验过红疹,拎起逢月素白的中衣轻飘飘地盖在她的裸背上,淡然从柜子中取出个针包。 在性命与毁容面前,逢月早已经顾不得害羞,扭头怯生生望着圆桌上的针包,里面各色银针长短、粗细不一,看起来尖锐无比。 她原以为苏景玉只会为她把脉开药,没想到还要针灸,紧张地问:“一定要施针吗?” 苏景玉修长的手指拈着针柄拔出一个略长些的针,回头反问:“你说呢?” 逢月看着那根在烛光下闪着五色细光的针体,吓得喉间咽了咽,“会很疼吗?” 苏景玉戏谑地轻笑,“第一次?” “嗯嗯嗯!”逢月痒的紧抿着唇,纤腰忍不住扭了扭。 “第一次难免疼些,以后就没事了。” 苏景玉将银针横在烛火上烧了烧,缓步走到逢月身边,手指撩开她背上的中衣,逢月双眼紧闭,扣在腕带中的手腕不禁一抖。 苏景玉探头看她,轻缓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别怕,放松些,疼一下就没事了。” 指尖按在肌肤上,银针刺入皮肉深达寸许,酸酸胀胀的,并不怎么疼。 逢月僵直的肩背渐渐放松下来,扭过头看着苏景玉,他正低头专注地捻转着针柄,不带有半点适才的戏谑玩笑。 或许是他静心凝神的样子使人心安,她仿佛觉得身上没有那么痒了,房内烛光闪耀,勾勒着他侧脸温润的弧度,在墙上映出一道完美的剪影。 少顷,他移步到她脚边,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脚踝,将亵裤向上一直推至大腿根处,指尖不经意在她光洁细腻的大腿内侧轻轻抚过,一股酥酥麻麻的灼热感迅速向上延伸,直至心口。 逢月腰肢一颤,倏地转回头咬住下唇,压抑着体内那股异样的萌动,生怕自己又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紧接着银针刺入膝侧,酸胀感再度袭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种感觉异常的熟悉。 这并非是第一次,之前在衍王府伤到腰,苏景玉为她治伤,手指触碰到她伤处的肌肤时也是如此,轻柔的举动就像是微风撩动火种,与梦中夫君的爱抚极为相似。 为何会这样?逢月不解地凝眉,难道因为他是第一个触碰她身体的男人,所以她才会……她羞的不敢再想下去,本就发烫的面颊镀上一层艳丽的红。 “趴好别动,我出去写个方子。”苏景玉转身去了外间,逢月才呼了口气,庆幸没有被他察觉到什么。 苏景玉坐在书案边接连写下四副药方子,一服一洗两擦,交给顺子,命他立即抓药回来。 房门外,桃枝和四喜均站在门口等着吩咐,苏景玉交代桃枝去多备些热水,煎好药后立即送来,继而目光扫向惴惴不安的四喜,幽黑的眸中映着门前大红色的六角灯笼,却闪着慑人的寒光。 四喜吓的扑通一声跪下,慌着道:“世子,少夫人喜欢吃甜糕,奴婢就买来给她吃,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都是奴婢的错!请世子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苏景玉并未对旁人说过逢月身上的疹子是因为吃了掺有花生的甜糕而起,四喜这番话无疑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苏景玉阴沉的脸上涌起一丝嘲讽,转身回房。 “今晚就滚出苏府,别让少夫人再见到你!” 房门咣当一声紧闭,四喜跪在地上淌眼抹泪,她不明白逢月明明哭着说要与苏景玉和离,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她传递的消息有误,又被赶出苏府,没脸回去见林玉瑶,吓得浑身颤抖,半晌不敢起身。 逢月隐约听见门口的对话,见苏景玉进内室来问道:“你把四喜赶走了?” 苏景玉拈着针柄将银针逐一拔出,随口回:“不然呢,我还请她吃饭不成?” 逢月没有言语,她本来打算明早让四喜离开的,如此倒是不必她开口了。 四喜是姐姐的丫头,仅仅两个月便被赶出苏府,不知姐姐会作何感想。 是否会因为故意害她生了疹子而内疚,还是只会幸灾乐祸地看她笑话?逢月不愿再想,竭力将心底的寒意压下。 在极乐椅上趴了太久,手脚又被禁锢着动弹不得,逢月难受地扭了扭身子,转头恳求苏景玉: “我总是这样趴着太累了,你帮我解开,我身上痒的没那么厉害了,保证不会乱抓的。” 苏景玉难得见到她服软,新奇地挑了挑眉,缓步走到她身边,解去束着她手脚上的腕带和丝绳。 逢月终于舒了口气,手肘拄在椅面上翻过身来,奶白色的肚兜上绣的小荷正含苞待放,翠绿的荷叶还挂着露水。 身前的裸露远比后背更令她难为情,逢月面颊一热,局促地双手抱肩挡住胸前,不料下一秒便被苏景玉抓着手腕扣在腕带上,双脚自然也未得幸免。 “不必穿衣服了,一会儿去盥室坐浴,穿了还得脱。”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27节 苏景玉拎起雪白的中衣给她盖在身上,手臂伸到椅子下旋动旋钮,椅背缓缓抬起,推动着逢月坐起身,“这样舒服吗?” 奇奇怪怪的问法羞的她转过脸去不敢看他,喃喃回:“再放低一点。” 椅背又向后倒了倒,椅面微倾,扶手收在身侧,两只脚踏左右分开半尺,苏景玉将椅子调整到逢月觉得最舒服的角度,再扭头看她,依旧是一副全身紧绷的模样,勾唇一笑,收拾好针包放回柜子里。 折腾了这一通,背上汗涔涔的,苏景玉脱去大红色的锦衣衬里扔在圆凳上,只穿着轻薄的里衣歪在床上小憩了片刻。 又起身走到逢月身边,掀去素白的里衣检查她手臂及胸前的红疹,缎面里衣太过滑腻,自椅侧葳蕤坠地,仿佛一朵白莲盛开。 桃枝敲门进来,瞥见内室里让人浮想联翩的一幕慌忙低头,将一碗汤药并一大一小两个青瓷药罐放在圆桌上,连屈膝行礼都忘了,转身便走。 苏景玉将椅背调直了些,端着药碗侧坐在逢月身边,深褐色的药汁还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苦味。 逢月不由蹙眉,还没喝便知道这药极难入口,可为了让满身的红疹尽快好起来,不变成麻子,再苦的药也不得不喝,正等着苏景玉为他解开手上的腕带,药碗已然抵在唇边。 极苦无比的药味似乎从口中蔓至脑仁,逼的逢月几近作呕,被紧紧扣住的双手指尖微蜷,红肿的小脸拧成一朵金丝红菊。 苏景玉十二岁起便以拂风的苦血为药,连着喝了近十年,比这药汁难喝百倍,深知一鼓作气的道理。 手中的药碗再度倾斜,极快地灌入逢月口中,呛的她药汁自鼻腔喷出,溅到裸露的香肩上,扭过头咳嗽不止。 苏景玉忙把药碗放去一旁,揽起逢月的肩膀,在她背上没生疹子的部位轻拍了拍,直到她咳嗽好些才扶着她靠回椅背上。 “苏景玉!哪有人像你这样喂药的?!”逢月回头呵斥,眼里含着泪,喉咙里还积有尚未咳出的药汁,声音含混,又闷闷地咳嗽几声。 苏景玉翻出帕子沾了沾她的唇角和肩头,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低头偷笑,端起药碗将碗底的药汁含在嘴里品了品,“这不挺好喝的吗?” 逢月才懒得与他讨论药汁好不好喝,没好气地瞪他。 “喂人喝药当是一小匙一小匙地送到口中,哪有人像你这样粗鲁,硬往嘴里灌的?” 苏景玉放下碗:“药自然是尽快喝完为好,一匙一匙的喂你,我与你有仇吗?” 话虽如此,逢月仍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淡淡道:“那你让我自己喝就好了。” 苏景玉点头,“明日吧,今晚我是不会放开你的,万一抓破了疹子,肯定会留疤。” 盥室里水汽升腾,药香四溢,浴桶里的药汤橙黄清亮,像是上好的菊花茶,逢月不由得抿唇,若是能调换一下,这药汤用来喝就好了。 苏景玉撩起衣袖,指尖伸进去探入探,水温正好。 “进去吧,要泡够两刻钟。” 逢月哦了声,双手攥着披在背上的中衣领口,等着苏景玉出去,却见他搬来把矮凳背过身坐在浴桶边,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苏景玉……” “我说过今晚不会放开你的”,苏景玉抬手解下头上的红丝发带,“脱了进水里,把手伸出来。” 第36章 半裸着面对他,逢月已然鼓足了勇气,若要她在他面前□□的沐浴,她实在难以做到。 即便他能医好她身上的疹子,即便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医嘱,她仍扭捏地在浴桶边挪动着脚步,迟迟不肯宽衣。 沉寂了片刻,苏景玉背对着她轻声道:“疹子浸在这药汤中难免会有轻微的刺痛,比这会儿更痒,泡过水的患处稍微一抓便会破损留疤,我怎能不看着你些?逢月,我们成亲两个月了,也曾同床共枕过,我若真想对你做些什么,你挡得住吗?” 他说的言辞恳切,没有丝毫调笑的意味,又句句在理,逢月无言以对,红着脸解去身上仅剩的衣物,踏着浴凳迈进药汤中。 果然如苏景玉所说,疹子浸了药汤后比之前更痒,尤其是脖颈前后,钻心的难受,忍不住想去抓,赶忙把双手向后伸给苏景玉。 两只手腕被红丝发带的两端牢牢缠住,吊在距离肩膀一尺之外的浴桶内壁上,摆出个w形,手腕以下尚可浸泡在药汤里,逢月紧绷着面颊忍受了不足一刻钟,患处的痒感渐渐消退,放松地靠着桶壁,后脑枕在苏景玉的背上。 “好些了?” “嗯。” 四周薄雾蒙蒙,脸颊的水汽凝成水珠落入药汤中,发出滴答的轻响。 露在外面的双手被水汽浸的湿漉漉的,腕上的红丝发带也被浸湿,变成了深红色。 逢月轻勾手指,发带牵动了搭在桶延上那只修长的手,余光里,背后那人也转过头来,气韵温润,目光柔和。 口中苦味尚存,心里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情愫,像是甜蜜,又像是紧张,说不清也道不明。 “苏景玉,我脸上泡不到药汤,要怎么办呢?”逢月的声音很轻,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脉脉温情。 苏景玉眸色微变,片刻后才道:“先用药汤的水汽熏着就行了,一会儿我自有办法。” 适才逢月的疹子来势汹汹,他一心放在为她诊病上,面对她的半裸之身也能心无旁骛地施针。 此时她的病况稳定些,他难以抑制地沉醉于那些春光旖旎的画面,即便处处是红疹,仍令他心动神摇。 回想施针时对她说的那些话,竟发现句句暧昧,充满挑逗的意味。 苏景玉垂目浅笑,努力克制身体里不合时宜的冲动,恢复成一个医者的心境,侧身道:“手臂伸出来我看看。” 、浴桶里水声哗啦啦一阵响,溅起的水珠浸湿了他橙红色的衣袖,逢月纤细的藕臂向后搭在桶延上,细小的疹子已然消退,大些的依旧凸起,却明显不像之前那样红肿了。 “还痒吗?” “一点点,你若不提我都不觉得了!” 逢月惊讶于药汤的疗效,喜的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苏景玉安心地点头,解下绑在她手腕上的发带,“往前些,我看看背上。” 浴桶里的药汤澄澈透亮,私密之处一览无余,逢月双手抱在胸前,羞的不知如何是好。 一条洁白的布巾陡然落至身前,迅速浸湿下沉。 逢月抓过来双手交叠着捂在胸前,紧抿着嘴唇向前倾了倾身子,苏景玉坐着回头,视线落在半截细腻洁白的背上,零星的几处疹子都消了红肿。 “行了,就穿刚刚的衣裳出来,一会儿还要擦药。” 逢月点头,身子向后靠了靠,没料想苏景玉突然起身,吓得她紧捂着胸口缩成一团,脸颊几乎要贴到水面。 苏景玉余光瞥着她戏谑地轻笑,“什么都没有还在那里挡,有什么好挡的!”话音刚落,人已经转身出了盥室。 逢月又羞又气,扯下布巾扔进药汤里,低头看着胸前玲珑的曲线,不服气地撅着嘴。 极乐椅调整成普通坐榻的模样,逢月坐在上面,将素白的中衣罩在身前,看着苏景玉从圆桌上取来小的青瓷药罐打开,里面装着无色粘稠的药膏,有股浓重的药味,指尖挑出一点,轻柔地涂在她脸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又见他回身打开那罐大些的递到她手中,“这罐药涂身上,我叫桃枝进来帮你。” “桃枝?”逢月眉间微拧。 进府两个月,她与桃枝并不算相熟,想到她要在自己的裸身上摸来摸去,多少觉得有些别扭。 苏景玉极慢地眨眼,单手撑着椅面,宽阔的胸膛缓缓向她靠近,直至紧贴着她半露的香肩,带来温软滑腻的触感,混着淡淡酒气的鼻息扑在她的耳畔,“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亲手为你擦药吧?” 逢月双眼倏然紧闭,脸颊涨的通红。 当下的场景与泰安堂初见那日如出一辙,她却全然对他讨厌不起来,甚至被他勾的心神荡漾,气息凌乱地低头支吾道:“我不是,我是……只是想让周妈过来照顾我几天。” 苏景玉正了正身子,玩味地看着她,俊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半晌才开口应道:“好,你的疹子两日就会全部消退,但若想毫无痕迹需要三五日,让周妈照顾你也方便些,我明早就派人接她来府里。” 红烛莹亮,为逢月整个人蒙上一层淡淡的柔光,水润的黑眸清波潋滟,轻垂的羽睫微微颤抖,中衣遮掩下的香肩半露,淡淡的红疹状如吻痕,娇羞的模样勾得苏景玉血气上涌,不迭移开视线,喉结上下动了动,出门唤桃枝进来。 一整夜,内室里灯火柔和,苏景玉侧躺在床边看着脚踏上熟睡的逢月,手中攥着绑住她双手的红丝发带,精致的眉眼间凝着丝丝柔情。 * 夏意渐浓,金灿灿的阳光快要升至半空,热风卷着湿气吹得人汗津津的。 泰安堂楼上,崔荣锦等了苏景玉整整一个上午,手中折扇扇的呼呼响,百无聊赖地歪在软榻上,摆了满桌子的美酒动也未动,正要差人再去苏府请他过来,房门声终于响起。 苏景玉撩袍坐下,一袭红衣上染着股淡淡的药味,手指拨弄着桌上的几个酒瓶,挑了一瓶西域美酒浅尝一口便放下,“可是有消息了?” 崔荣锦手中折扇一合,朝掌心内轻轻拍打,“我说你现在真是越来越难请了,等你两个时辰,这都快晌午了才来。要不是伙计同我说昨晚你没登画舫,我还以为你抱着小娇妻把那些新鲜玩意一一试过,折腾的起不来了呢!” “夫人有些不舒服,见谅。” 苏景玉扬唇浅笑,看不出半点致歉的意思。 “啧啧啧!”崔荣锦满脸不可思议地打量他,笑着嘲讽:“先前还说不想娶林家小姐为妻,这才两个月,都快拴她裙带上了!也不出来喝酒了,风月场也不去了,弟妹还真有些调教人的本事啊!” 苏景玉笑而不语,又问:“可是查到什么了?” 崔荣锦收了嬉闹的神色,起身从角柜里取来一摞从太医院誊抄来的脉案和药方,坐在苏景玉身边的椅子上,一本正经道:“三月底孙秋允曾去皇陵替太子诊过脉。” 他将一份脉案递到苏景玉手中,“太医院的吏目周川说,祁公公曾调阅过这份脉案。” 苏景玉极快地扫了一眼:“太子没什么大碍。孙秋允是陛下的人,竟然愿意去皇陵替太子诊脉,淌这趟浑水。” 崔荣锦道:“之前忘了跟你说,孙秋允的次子孙宁早些年为太子下错了药,触怒了陛下,被捉拿下狱,还差点连累了他的兄长孙安,是太子出面求情才保住了他二人的差事,太子对孙秋允有恩,他明知道是浑水也不得不淌。” 苏景玉凝神,三月底孙秋允才见过太子,四月初二便去了玄清观,四月初三左手刀也出现了,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随口道:“孙秋允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那是自然,大丈夫有恩必报,何况是救命之恩。”苏景玉听出他话有所指,不屑地勾唇,拎起酒壶与他对饮,“多少年了,还提这事作甚,矫情!” 崔荣锦跟着饮下,笑意难掩怅然。 “小时候要不是你推开我,我早被山上的落石砸死了,你因此躺在床上两年,遭了多少罪。” 苏景玉无所谓地低笑,将一摞脉案和药方拢至身前逐张翻看,“小时候我也是个爱玩的,要不是躺在床上动不了,整日只能读书,说不定那年春闱还未必能中,也算因祸得福。” “话不能这么说”,崔荣锦扇着扇子笑道:“我不过是个商人之子,你可是世袭罔替的定远侯世子,有丹书铁券护身,连皇帝都杀不了你,你的命比我值钱太多了。” 苏景玉听的不耐烦,头也不抬地翻着药方,“婆婆妈妈的,喝你的酒吧!” 蓦然眉心一紧,见一张十几年前的药方中用到一种罕见的南疆奇药,且用法用量精准无比,如此深谙南疆药材的中原医者绝无仅有。 当年在太子宫中,即便孙秋允看不出他中的是平杀落艳,也应该看得出毒药出自南疆,只是不愿说出口。 难怪那日在玄清观,他看他的眼神…… 崔荣锦正色从苏景玉还未翻看过的脉案中抽出一张放在最上面,“你再看看这个。” 三十年前正月初七,玄清观三清殿,崇庆皇帝暴毙,面色青灰,主症为呕血,死因不详。 呕血暴毙,死因不详。 苏景玉难以置信地反复看着脉案上的寥寥数笔,眉头深锁。 四月初二那日在玄清观偶遇孙秋允虔诚地跪在主殿前,似有忏悔之意,一切只是巧合吗?三十年前先帝莫非也是中了南疆剧毒而死? 崔荣锦又道:“孙秋允从皇陵回来不久就向陛下请辞,说要告老还乡,陛下有头疾,孙秋允看的最好,所以暂时没放他走,命他将医治头疾的方法传授给房太医后再离京。” “还有件怪事”,崔荣锦手中折扇在脉案上点了点,“前两日祁公公也调看了这份脉案。” 苏景玉越发不解,若说三十年前先帝中了南疆剧毒与祁公公有关,那十年前自己中毒的事呢?左手刀究竟是皇帝的人还是衍王的人?不论是谁,怕是都不会让轻易让孙秋允离京。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崔荣锦接连几口酒灌下。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28节 手中的脉案轻飘飘落回桌上,苏景玉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思忖了片刻道:“我打算先派人盯着孙秋允,他离京前说不定有些人会有动作。” “你还是算了”,崔荣锦抹了抹嘴角,热的摊开折扇扇着,“侯府的人目标太大,还是我替你盯着他吧。衍王府呢?你打算怎么办,还继续查吗?” 苏景玉笃定地回道:“自然要查,过不了多久侧妃便会请我过府一聚。” 第37章 昨日去碧波湖边游逛本就疲累,再加上夜里睡得晚,逢月直到快晌午了才醒来,探头向外间望了望,没有见到苏景玉。 手腕上的红丝发带已经被摘了去,身上的疹子一点都不痒了。 面前弥散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脸上似乎油油的,她抬手碰了碰脸颊,粘稠的药膏沾满了指尖,显然是刚涂过不久。 向上撩开寝衣袖子,手臂上的疹子去了大半,逢月惊喜的绣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小跑至菱花镜前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 闪着油光的脸颊上光滑白皙,唯有下巴周围还有两块微红的疹子,仅有小指甲大小。 一夜之间竟然好了这么多! 逢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里充斥着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不禁感叹苏景玉的医术果然不是吹的,现在看来疹子两日即可全部消退,在马车上还故意气她,说她会变成麻子! 感激之情远胜于埋怨,扬着嘴角,笑的眉眼弯弯。 桃枝听见房里有动静,端着个食盒进来,里边用热水温着早已煎好的药,药味依旧苦涩的令人作呕,逢月没有片刻的犹豫,捏着鼻子接过药碗一口灌下,难受地撇了撇嘴。 桃枝从食盒中取出一小碟蜜饯,橙黄色的果肉上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渍,看着便引人垂涎。 逢月拈着一块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把口中残存的苦味祛的一干二净。 “味道真好!哪买来的?” 桃枝倒了杯漱口的茶送到她手中,回道:“表姑娘听说少夫人您生了疹子,今早来过了,怕您羞于见她,让奴婢代为问候一声就回去了,留下这碟蜜饯让您服药之后解苦用的。” 逢月心生暖意。 子溪与她相识不久,竟会这样惦念她,还贴心地送来蜜饯给她吃,等到一年之约期满,她离开苏府,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还有离儿,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她很想每天都抱抱她,又不得不躲着孟氏些。 “苏景玉呢?”逢月放下茶盏,轻声问。 桃枝在苏景玉身边伺候的时日尚短,摸不清这位主子的脾性,对逢月这位少夫人也一向谨慎。 昨日亲眼见苏景玉毫不留情面的连夜赶走了四喜,对逢月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双手捧着帕子递给她擦嘴,答道:“崔少爷的小厮一早就来请世子过去,世子担心少夫人,刚离开不久,出府前命奴婢转告少夫人不要出门,傍晚时先泡药浴后擦药,明日再针灸。” 一想到明日还要在苏景玉面前赤身露体,逢月羞的耳根滚烫,双手不自觉地抱在身前。 “对了少夫人”,桃枝又道:“世子已经让顺子按少夫人给的地址去庄子里请周妈了。” 这两日有周妈为她擦药就方便多了,逢月笑着点头,命桃枝将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周妈住下。 卧房的窗子敞开着,窗外的玉兰树枝繁叶茂,伴着夏日的暖风沙沙的响。 逢月坐在书案前,摊开苏景玉亲手画的房屋图样,几次想下笔再添些什么,又怕破坏了画面的美感,终于打消了念头,放下画笔。 “桑婉,夫君……”逢月喃喃地念着,指尖在画上的鱼形玉佩和桑婉二字上轻轻摩挲。 昨日在碧波湖边再次遇到祁公子,他说他不认识桑婉,她也越发感觉到他并不像梦中的夫君,那梦里带着鱼形玉佩的人究竟是谁? 苏景玉? 逢月指尖顿住,被自己奇异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不可能! 她与他的婚姻本就是个错误,一年之后各奔东西,再也不会相见,况且他身上也没有鱼形玉佩。 她看着眼前的图样,看着将来要生活的地方,似乎不如之前那样兴奋、期待,心念有一丝丝动摇。 她还等得到梦中的他吗?她宁愿相信梦境是上天的预示,而鱼形玉佩就是她与梦中夫君重逢的凭据。 或许真的有一天,梦中人会带着鱼形玉佩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房门上响起像是猫爪挠的嚓嚓声,紧接着苏离奶声奶气地唤道:“嫂嫂你在吗?离儿来看你了!” 逢月嘴角向上弯起,将图样卷起放在桌角上,小跑着去开门,从桃枝手中接过苏离软乎乎的小手,向门外望了望,没有仆妇跟着,蹲下身抱了抱她,“你一个人来的?” “嗯,离儿趁着嬷嬷没注意,偷偷跑出来了!” 苏离竖起食指挡在水润润的小嘴前,示意逢月要替她保密。 桃枝怕孟氏担心,不必逢月吩咐,去正院报讯去了。 苏离正要爬到贵妃榻上坐着,逢月想起那条黑蛇,至今还对那里心有余悸,拉着苏离的小手往内室走,“娘亲呢?” “娘亲带着表姐去佛堂上香了,不让离儿跟着,我就跑出来找嫂嫂了。” 苏离一眼瞧见圆桌上放着一小碟蜜饯,馋的小嘴直吧唧,又不好意思说,攥着逢月的手指咯咯地笑。 逢月用布巾给她擦了擦小手,抱着她坐在圆凳上,将蜜饯碟子推到她跟前,“吃吧,但是只能吃三颗,吃多了小牙牙会生虫呦!” “嗯!”苏离用力点了点头,肉呼呼的小脸蛋跟着颤了颤,抓起一颗蜜饯放在嘴边,美滋滋地舔着糖渍。“嫂嫂,你怎么都不来陪离儿玩呢?” 逢月顿了一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平日里躲着孟氏都来不及,哪敢自己送上门去,一想到孟氏上完香后可能会找过来便觉得心里发慌。 苏景玉不在,但愿孟氏不会又提起子嗣的事,或是说些羞死人的话便好。 她想了想,向前探了探下巴,指着疹子道:“嫂嫂这两日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有去找离儿玩。” 小孩子果真是好哄的,用粘了糖渍的小手指碰了碰逢月的疹子,贴心地问:“难受吗?” 逢月含笑摇头。 “那就好!”苏离像个小大人一样严肃地道:“我娘亲昨晚想二哥哥了,难受的都哭了!” 苏景琮早夭,孟氏痛失爱子,可以想见心里该有多难受,像苏侯那样严肃的长者,想起故去的儿子也会痛心疾首吧。 逢月敛了笑意,问道:“爹爹呢?他还好吗?” “离儿也不知道”,苏离的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离儿与爹爹和娘亲都不住在一起,很少见到爹爹。” 逢月意外地眨眼,她知道孟氏家道中落,又失去了儿子,在苏府的日子不好过,却没想到竟这么难。 苏天寿与林佑不同,身边一个妾室都没有,唯独孟氏这一位正妻,却也冷落她至此,那白夫人呢,当年又受了多少苦? 逢月回想在玄清观与苏景玉同床而眠时,他曾对她说过,一个没有娘家做靠山又没有夫君疼爱的女人,在苏府里活的极为艰难。其实何止是苏府,林府何尝不是如此。 所幸苏景玉顾念与她的一年之约,没有让她活的那么苦,不管一年后他纳多少妾室进门,即便府里闹成林府那样,都与她无关了。 不知不觉间扬起的嘴角垂下,心里酸酸闷闷的。 苏离把蜜饯上的糖渍舔的干干净净,杏肉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酸的直咧嘴,扔去一边又从碟子里抓了一颗舔着,忽然圆圆的眼睛一亮,湿漉漉的小手抓着逢月,“嫂嫂,离儿的饴糖呢?” 初见时,逢月曾说过叫巧儿过来给苏离做饴糖吃,她也的确想尽快把巧儿带离林府,留在自己身边。 但昨夜苏景玉刚刚将四喜连夜赶出了苏府,姐姐玉瑶怕是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去林府要巧儿过来实在不妥。 逢月摸着苏离的后颈,“快了,离儿再等等。” 苏离又抓起一颗蜜饯,左右开弓地舔起来,吧唧吧唧小嘴仰头道:“嫂嫂,娘亲说盼着你快点生个娃娃,家里就离儿一个小孩子,嫂嫂快些生个弟弟陪着离儿玩好不好?” 逢月怔住,她万万没想到孟氏还没催子嗣的事,苏离先开了口。 再说她若是真有了苏景玉的孩子,那也是苏离的侄儿,哪里会是弟弟?逢月抿着嘴笑,脸颊上一片绯红。 傍晚时分,楚妈跑来东院接苏离回去,逢月难得与离儿聚在一起说笑,顾不得苏景玉的叮嘱,亲自把小家伙送出东院外,看着楚妈抱着她走远了才转身回来。 日头西沉,红霞满天,院子里繁花盛开,鸟鸣阵阵。 轻薄的纱裙拂过路旁半尺高的纤草,响起细碎的沙沙声,彩蝶围在身边翩然起舞,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安宁。 逢月悠闲地向正房踱着步子,几乎要忘记自己此时身在定远侯府,仿佛置身于图样中温馨惬意的小天地,唯独缺少梦中的夫君。 远远瞧见顺子已经带着周妈在门口等着了,逢月小跑过去,周妈忧心地打量她一通才松了口气,顺子也盯着她看直了眼。 昨晚在湖边见到她时明明脸上红肿的几乎变了形,没想到这么快疹子就消的差不多了,眼珠滴溜转了转,摸着后脑尴尬地看着周妈傻笑,“我没诓你,昨晚真挺吓人的!是我家世子医术好,嘿嘿。” 极苦的药一口下了肚,泡过药浴后,逢月趴在极乐椅上等着周妈为她擦药,少女的身姿曼妙纤弱,白皙的裸身上只裹着一件薄透的水粉色纱衣,美的像一朵初开的海棠。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第38章 擦在身上的药膏不像脸上的那样粘稠,有股淡淡的花香,逢月悠闲地扯着身上纱衣的系带甩弄,随口同周妈提起昨晚在湖边的事。 周妈看着她手臂上还未消退的疹子和残留的印记不禁后怕,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姑娘顾念林家的恩情,也容我说一句,当年大老爷身子本来就不好,朝廷征兵本该二老爷去的,是大老爷心疼胞弟顶替了他。祖宗保佑大老爷活着回来了,身子却彻底毁了,娶了夫人生下姑娘你没两年就去了,夫人也跟着走了,才把姑娘托付给二老爷夫妇俩抚养长大,究竟是谁欠谁早就说不清了。” “大小姐如今这样对待姑娘,你也不必顾及太多。这次多亏了苏世子医术高明,否则你一个姑娘家,脸上身上落了疤可怎么好!” 有苏景玉在,逢月坚信身上的疹子很快就会痊愈,又趁机赶走了四喜,心中释怀,不愿再提及与姐姐林玉瑶之间的恩怨,回头淡然一笑,“我有分寸的周妈,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下次的。” 说话间一个不留神,脚尖踢到了椅子侧面的扳手,并在一起的脚踏咔擦一声裂出一道缝隙。 周妈起初还以为这奇怪的椅子坏掉了,摸着扳手晃了晃,脚踏带动着逢月的双腿缓缓向两边分开。 周妈毕竟有了些年纪,很快便猜到这椅子是做什么用的,心里百般不解。 卧房里放着这样的东西,照理说小夫妻两个应该如胶似漆才是,怎么会一直没圆房呢?不好意思明说,一边擦药一边试探着问,“姑娘,这两个月你夜里睡哪了?” “起初睡软榻,后来就一直睡在床边的脚踏上了。”逢月趴着摆弄衣带,懒懒道。 周妈沉默了一阵,回想前几日初见苏景玉时,他温文有礼,对逢月很是体贴,这次又帮她医好了疹子,笑着劝和道:“姑娘,要我说姑爷这孩子人挺好的,长的也俊,你已经嫁给他了,就跟他好好过日子,别总想着和离的事了,周妈盼着你们夫妻俩能和和睦睦的。” 姑爷、这孩子,逢月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称呼苏景玉,只觉得好笑,鼻间噗的一声吹的手中衣带飘曳,而后很快敛了笑意。 与苏景玉好好过日子? 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 即便她早已不再讨厌他,还很感激他对她的照顾,但一年之后和离是早就说好的,怎能轻易更改,将来若是遇到了梦中的夫君,她又当如何抉择?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29节 况且苏景玉亲口说过对她没兴趣,她与他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心下微动,抓着衣带的手缓缓收紧,她仿佛察觉到自己对他有了那么一丝依恋与不舍,羽睫垂下,掩住了眸中渐渐涌起的温柔。 深夜,烛光闪烁,房里飘散着淡淡的药香。 逢月躺在脚踏上睡得正沉,薄薄的蚕丝锦被蹬落在地,只剩下一角还搭在小腹上。 苏景玉脱去暗红色的纱袍,俯身抱起她放在床上,端着圆桌上的烛台细细检查她脸和脖颈上的疹子,已然去了八九分。 手指正要撩动她素白的衣袖,又觉得趁她熟睡时偷看她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微微一笑,从床里抽出枕被,躺在脚踏上睡下。 在南疆那十年,苏景玉跟着拂风四处搜罗各种巨毒奇药,居无定所,悬崖、河滩都不知睡过多少次,睡脚踏自然不在话下,却无法容忍锦被缕缕从床上掉落,铺在他的脸上。 几次惊醒后睡意全无,懊恼地坐起身,看着床上睡相惊人的少女接连摇头。 逢月一夜无梦,直到红日高起才醒来,双手伸过头顶抻了抻,懒懒地睁眼。 大红色的红纱幔帐收拢着垂在枕畔,身下高床绵软,歪头向脚踏上看,苏景玉的枕被叠放的整整齐齐。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吗? 逢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苏景玉刚好从盥室出来,银红色的中衣袖口向上折到手肘处,结实的手臂上还挂着水珠,瞥见她一副小人得志的笑容,轻嗤一声道: “醒了就赶紧起来梳洗,不必更衣,用过早膳还要针灸。” 逢月强忍着笑哦了一声,起身到菱花镜前仔细照了照,脸颊上的疹子完全看不出来了,下巴和脖颈还有几处淡淡的痕迹。 “我看这都好的差不多了,一定要针灸吗?” 苏景玉坐在桌边,唇角勾起一抹戏谑调笑,“你又不是初次了,怕什么?” 逢月脸颊微烫,对着镜中瞪他一眼。 上午阳光耀眼,比不得夜里烛火朦胧。 逢月扭捏地坐在床边,手指反复缠绕着衣带,半晌才将寝衣脱下,只穿着件月白色的肚兜,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上,一动也不敢动。 艳阳透过垂在床边的红纱床幔,为衣衫不整的她笼上一抹暧昧的红。 苏景玉下针时依旧酸酸胀账的,不怎么疼,只是他温热的指尖触碰到她身体的时候,那种熟悉的酥麻感仿佛将她周身的力气尽数泄去,虚软无力,却又热血沸腾。 前次针灸时,她还为身上的疹子焦心,生怕会变成麻子,甚至如苏景玉说的那样,严重了会性命不保。 此时顾虑全消,对他指下的动作似乎更为敏感,梦境中那些热烈痴缠的画面时不时浮现在脑海中,她闭着眼睛,咬住下唇,只盼着这一切能尽快结束,至少不要在白天,免得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起来吧。” 终于等来了这句话,逢月睁眼,双手拄在床上坐起,取来寝衣穿上,悄悄抬眼看着站在圆桌边收拾针包的苏景玉。 他似乎总是能极快地进入医者的角色,一本正经地替她下针,不带有一丝杂念,或许他当真对她毫无兴趣,那些暧昧的话不过是逗她取乐罢了。 “想什么呢?”苏景玉缓步过来,站在床边看她。 “没什么。”逢月抬手,指背贴着涨红的脸。 苏景玉探究地打量她一瞬,“你若是不想针灸也可以喝药,不过喝的时间要久一些,如果你不嫌苦的话……” “喝药吧,我不嫌苦。”逢月忙不迭开口。 苏景玉双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点头,“好,那你就喝药吧。” 逢月觉得不对,羽睫轻抬,问道:“我身上好的差不多了,为何还要喝那么久的药?” 苏景玉眉峰一挑,反问:“你就不怕今后又被人在吃食里掺了花生?” 逢月眨眨眼,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苏景玉又道:“好了只是表象,还需帮你开些药调理调理身子。” 他一只脚踩在脚踏上,身体向前倾了倾,勾着嘴角暧昧地道:“顺便再帮你降降火气。” “苏景玉!” 龌龊心思竟然被他看穿,逢月满脸涨的通红,羞恼地抓起手边的枕头朝他身上用力锤打,却被他一把牢牢攥住。 枕头骤然脱了手,逢月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前扑去,眼看着就要摔下床,吓得她紧闭着双眼放声尖叫。 苏景玉手臂一横挡住她,顺势往身前一带,俯身将软玉温香拥入怀中。逢月惊惶未定,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夏日的寝衣衣料轻薄,苏景玉炽热结实的胸膛紧贴着逢月胸前那片绵软,烫的她浑身一颤,慌忙松开手,背过身去不好意思看他。 苏景玉直起身子,迷蒙的双眼瞟着她紧绷着的纤弱背影,抿唇笑了笑,缓步走到圆桌边,端起一盏早已放凉的茶汤仰头咽下。 片刻沉寂过后,逢月下床,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家常的纱裙穿上,听见桃枝在门外轻唤,“少夫人,有信送到。” 逢月摸着微红的脸颊,理了理袖口,踩上寝鞋去开门,从桃枝手中接过一支信封,正反两面看了看,上面一片空白,没有署名。 怎么会有人送一封匿名信给她? 逢月疑惑地挪步到书案边,撕开信封,展开折的四四方方的信纸,左下角绘的鱼形玉佩极为醒目,视线快速扫过右侧的两行小字,水润乌黑的眸子骤然收紧。 祁沐恩竟然写信送到侯府来问候她的病情,还约她单独见面。 他,说他认识桑婉。 逢月拈着信纸的手缓缓放下,不解地拧眉,他明明知道她的身份,还约她私下相见,就是为了同她说明桑婉一事,难道这两日他忆起了什么? 抑或是做了与她同样的梦,所以才约她相见?梦中的夫君会是他吗? 可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管怎样,都该去见他一面的,把事情问清楚才好。 苏景玉还在房中,逢月心虚地将手中的信纸撕得粉碎扔进竹娄,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双手紧贴在身侧,局促地低着头往内室走。 想要避开苏景玉的目光,双眸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悄悄瞟向他,见他正坐在桌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脚下顿住一瞬,顶着他的灼灼目光换上绣鞋。 苏景玉收了视线,自顾倒了盏凉茶端在手中,垂眸望着水里倒映的那双饱含妒意的眼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一口饮下。 “出去啊?” 空茶盏落在桌上当的一声脆响,与平日里无异,此时却听起来格外刺耳。 逢月攥着衣角,目光闪烁,“嗯,我出去一会儿,晚些回来。” “我叫顺子陪你?”苏景玉试探着问。 “不用了,我叫周妈随我一起,你有事去忙吧,不必管我。” 逢月一边说一边快步朝门口走,出了房门才松了口气。 苏景玉望着紧闭的房门许久,越发想不通逢月对他的态度。 适才还羞答答地拿枕头丢他,转眼间就在他眼皮底下跟别的男人幽会去了! 心里被醋意浸的难受,赫然起身走到书案旁,端起竹篓倒扣在书案上,将纸屑一块块拼接在一起,不出一刻钟,整张信纸清晰地呈现在面前。 虎跃楼?苏景玉得意地勾了勾唇角,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这一夜脚踏白睡了!气呼呼:( 第39章 逢月不敢坐苏府的马车,带着周妈在街上租了一辆,奔着虎跃楼而去。周妈只道她是去见一位朋友,便不多问。 虎跃楼位于城西的古渡河边,背后青山叠翠,长河如带。 祁沐恩站在楼顶,期盼地望着街上的人来车往,骄阳为他素白的衣袍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光,前襟处坠着的鱼形玉佩暴露在阳光下,精美透亮,看不出半点瑕疵。 前夜,四喜被苏景玉赶出了苏府,战战兢兢地回林府去求林玉瑶收留。 林玉瑶回想在湖边见到苏景玉温情脉脉地抱着逢月,却对她冷言冷语,难过的泪眼婆娑,又听四喜说是苏景玉亲自赶她出了苏府,登时妒火中烧,将一肚子的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嗔怪她传错了消息,害她失了颜面,怎么都不肯收留她。 四喜无处可去,蹲在街边啜泣,祁沐恩从碧波湖畔回府,借着灯光认出她便是逢月身边伺候的丫头。 起初他还以为逢月的病情加重,忙叫车夫停车,提着灯笼上前询问。四喜见祁沐恩温和儒雅,又似乎很关心逢月的事,哭着跪在他面前将一切和盘托出,渴求他收留。 “祁公子,少夫人当初并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世子的,她还说要与世子和离,是奴婢亲耳听见的!” “有一日早起奴婢进房伺候,还看见少夫人的枕被放在脚踏上,奴婢猜想,她与世子一直是分开睡的,根本没有圆过房!” 臆测的事四喜从不敢对林玉瑶说起,正是这句臆测的话,惊得祁沐恩神色骤变,一改往日里的温润之色,掩饰不住的渴望与狂喜浮上眼底。 得知四喜是林玉瑶的丫头,祁沐恩自然不会收留她,给了她些银子便蹬车回府。 一路上,逢月娇美动人的面容始终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衍王府的水榭边,她面对他娇羞含笑的模样,分明是喜欢他的,只是不清楚湖边再次见面时,她对他的态度因何转变巨大。桑婉,她问他认不认识这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思忖了一路,祁沐恩下定决心约逢月出来单独相见,只要她肯来见他,就足以证明她心里有他。 若是被人发现了,正好借机向义父挑明此事,哪怕等待他的是义父的苛责甚至盛怒。 他与姜姃纠缠、隐忍了这么久,不管怎样都要摆脱她,与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 虎跃楼距离苏府需要一个多时辰的车程,抵达附近的街角时已经是午后。 逢月撩开车帘向楼上望,视线被路旁茂密的槐树遮挡,跳下马车走远些,才隐约看见楼顶那片随风飘逸的素白衣角。 祁沐恩也注意到那辆停住的马车,来回挪动着步子,终是无法透过槐树寻觅到逢月的身影,快步走到楼梯旁,期待又不安地向下望着。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一下下踏在他的心头,转瞬间,竟是一个陌生的灰衣老妇出现在眼前。 周妈看着祁沐恩一身白衣,身前还坠着一块的鱼形玉佩,知道他便是逢月要找的祁公子,上前福了福,自报家门。 祁沐恩征愣了一瞬才躬身还礼,竭力掩饰着眸中的失意之色,“苏少夫人”四个字怎么都叫不出口,直接问道:“她还好吗?” 周妈笑着回:“劳烦公子惦念,姑娘已经没事儿了,她今日托老妇来是想问问公子,如何认识的桑婉姑娘?” 街角向东不远处,苏府的马车悄然停下,帘幔被撩开一条缝隙,淡淡的酒香顺着车窗飘散开来。 苏景玉拈着袖口沾了沾嘴角,锐利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前方的一举一动。 虎跃楼下,一个身形丰腴的黄衣的女子手执团扇,快步隐没于楼后消失不见。 姜姃?苏景玉眸光一凛,视线极快地向逢月的马车望去,只见她跳下马车,仰头望向虎跃楼,之后对身边的周妈说了些什么,周妈点头,独自奔虎跃楼而去,她目送她走远了,又重回到马车上,车帘落下后再未开启,直到周妈归来,马车又缓缓向东驶去。 苏景玉紧绷着的下颌终于放松下来,慵懒地歪在座椅上,望着远去的马车畅快地拎起酒壶饮了一口。 心道这丫头还不算太笨,就是眼光实在是差了些,不过看她老老实实地坐在车里,分明对那姓祁的没什么兴趣! 也对,整日守着他这等才貌俱佳的夫君,又怎么可能看上别的男人?! 苏景玉洋洋自得地挑眉,执着酒壶在车壁上敲了两下,马车调转车头,追着前方而去,他随即手指一收,帘幔垂下,俊脸隐在一片阴影中。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30节 租来的马车远不及苏府马车行驶的平稳,逢月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挽着周妈问道:“他怎么说?” 周妈不清楚她与祁沐恩是什么关系,但从他的神色看,像是对逢月有几分好感,不方便多问,据实回道:“那位祁公子说,是前些日子在街上偶遇过桑婉姑娘,本来他都忘了,姑娘提起他才想起来。” 果真不是他。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逢月淡然靠在椅背上,并不觉得失落。 两次梦境,即便她始终看不清梦中的夫君的样貌,也或多或少能感受到他的气韵,又有鱼形玉佩为证,若是有缘,今后总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的。 虎跃楼上,祁沐恩满脸沉郁地站在楼角的石柱旁,屋顶的翘角将艳阳遮去近半,在他素白的衣袍上留下一大片暗影,呼呼的风声仍然无法掩盖身后姜姃刺耳的嗤笑声。 一大早,姜姃听了祁府眼线的报讯,气恼地赶到虎跃楼里等着捉奸,又怕祁沐恩的丑事传扬出去损了她的颜面,盘算着把过错全部推倒逢月身上,趁此机会好好羞辱她一番。 有这么大的把柄攥在手中,之后便不怕她不听话,却没想到根本没见到逢月的人影。 姜姃手中团扇轻摇,斜靠在围栏上鄙夷地瞟着祁沐恩,阴阳怪气道:“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原来是在等那个六旬老妇?你还真是来者不拒,艳福不浅呢!” “你嘴巴放干净点!”祁沐恩双手紧攥,面色阴沉晦暗。 姜姃手上团扇陡然顿住,正对着他沉下脸来,“祁沐恩,我看你是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你我的亲事已经定下,若是让祁公公知道你勾引有夫之妇,这妇人还是堂堂定远侯府的少夫人,你猜他会不会将你扫地出门?别忘了,你不过是祁公公捡回来的养子!是我祖母碍于情面才允了这门亲事!是本小姐好心收容你!你给我安分点,免得自毁前程!” 姜姃咬着牙关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心底对逢月的恨意再度蔓延。 楼角处,阵阵温风吹的发丝凌乱,抿入薄唇之间。祁沐恩闭目叹息,不仅缘于姜姃对他的窃探与恶语相向,更多的是没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他笃信逢月并非不想见他,而是姜姃从中作梗,逼得她不得不躲在暗处,遣身边的老妇过来,什么桑婉,不过是有话不便与他明言的托词罢了。 姜姃! 祁沐恩温雅的面容因为极度的恨意变得扭曲,压抑不住的怒意在心头翻滚,仿佛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马车行驶了一个时辰,日头渐渐西沉。逢月自用过早膳后还一直没有吃过东西,早已经饥肠辘辘。 前方不远就是富隆西街,让车夫停下,带着周妈去一家全鱼宴饱餐了一顿方才回府。 正房门上左右对挂的六角纱灯染着夕阳的霞光,还未燃起便透出一股朦胧的橙红色光晕,映在房门之上。 逢月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探头向内室张望,见苏景玉没在房中才松了口气,拎着两包梨花饼进房。 桃枝备好了药汤从盥室出来,对着她屈膝一礼,逢月刚好让她将梨花饼给子溪和离儿送去。 在马车上颠簸了大半日,逢月疲累地进内室脱下纱裙,抱着件干净的里衣正要进盥室好好泡个药浴,转眼瞥见书案上堆着一张纸,细细碎碎的,像是拼接而成。 她好奇地向书案边走了几步,纸上鱼形玉佩的图案映入眼帘,正是祁沐恩写给她,约她在虎跃楼单独相见的信。 逢月惊的里衣险些掉在地上,脸颊唰地红了,紧抿着嘴唇,极力用恼怒来掩饰心虚与内疚,上前一把将信纸碎屑抓起扔进竹篓,回身冲进盥室,衣衫一解跳入药汤中,激起水花飞溅,顺着滚烫的脸颊滑落。 苏景玉他竟然……他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偷看她的信不说,还故意摆在书案上羞辱她,还好桃枝不识字,否则传扬出去可怎么好! 再说她与他不过就是对假夫妻,只剩不到十个月就和离了,之后各不相干,他凭什么干涉她的事情! 躁动的小手拍的水面啪啪地响,片刻后骤然停下,仰头枕在浴桶边沿上,看着棚顶渐渐凝结,摇摇欲坠的水珠,心里空落落的。 药浴泡了太久,药汤已经凉透了,掌心上生满了细密的褶皱,逢月更衣出了盥室,房里灯烛尽燃,竹娄中的信纸碎屑已经被收走了,桌上摆着刚煎好的药。 窗外月朗星稀,苏景玉依旧没有回来,逢月服过药后,拿着擦身的药膏去西厢房找周妈擦药,回来时房里酒气熏天。 逢月缓步挪进内室,圆桌上堆满了银质的酒壶。 她悄悄抬眸向床上瞟过去,苏景玉手肘支在身侧,神色慵懒地半卧着,腰间的衣带随意系着,大红色的素纱寝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胸口紧实的线条若隐若现,墨发如瀑般顺着肩头倾泻在床上,手中拎着长嘴银壶仰头向口中倒酒,如串珠般发出叮咚的声响,酒水溢出唇外,沿着上下滚动的喉结滑入敞开的领口中,胸前的衣襟浸湿了一片。 他极慢地转眸看着逢月轻笑,精致的眉眼,棱角分明的下颌俊的英英玉立,酒后迷蒙的双眸映着红烛的柔光,偏偏又美的晃眼。 逢月不由得脚下一滞,双颊微微发烫,喉咙咽了咽,转身在圆桌边坐下,侧身对着他,羽睫轻垂,“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苏景玉含了口酒细细品味,扬眉注视着逢月睫毛下闪烁的眼神。 当日泰安堂初见时,他自在随性地歪在榻上喝酒,她就已经面色微红,目光闪躲,此时他故意诱惑她,自然会迷的她七荤八素,不能自拔。 兵家有云:扬长避短,既然身上没有短处,就只能扬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逢月:与别人幽会被老公抓到是一种什么体验~(@_@)~ 第40章 苏景玉看着她一脸羞赧又内疚的模样,毫不掩饰眸中得逞的笑意,随手将酒壶放去一边,拽过被子枕在头下,“不喝了,明早还要去泰安堂出诊。” 逢月转眸看着他调笑的样子,像是并没有因为那封信而生她的气,心里舒坦了不少,起身走到菱花镜前,摘去翠玉发簪放进妆奁里,齐腰长发如软缎般垂落在背后。 镜子里烛光点点烁烁,苏景玉还懒懒地躺在床上不肯起来,像是不打算把床让出来给她睡了。 枕被还叠放在床里,逢月踩着脚踏,单膝跪在床边,伸长手臂去抱出自己的枕被,铺在脚踏上正准备歇下,苏景玉忽然起身,像条红鲤鱼一般先她一步钻了进去。 红烛尽灭,卧房里一片漆黑,静的只能听见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逢月独睡时,夜里习惯点上灯烛,微弱的光线驱散黑暗,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此时苏景玉就睡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即便熄了灯也无需害怕,沉静地躺在床上,周身被他染了酒气的被子包裹着。 皓月穿出云层,撒下一片清辉,透过垂落在枕边的红纱幔帐映入眼中,似乎与梦境里的场景重叠在一起。 手臂从被子里探出,指尖在纱幔上轻轻拂过,细密的褶皱摊开了些,滑腻腻的,没有一丝声响。 “苏景玉,你梦见过我吗?” 寂静的夜,逢月喉间轻唤,如同梦中呓语。 垂在枕畔的帘幔微动,苏景玉转头看了看,轻声回:“梦见过。” “你梦见过我什么?” 逢月手肘支在床沿向脚踏上望,乌发顺着床边垂下,扫过苏景玉的面颊,痒的他侧脸一躲,手指轻缓地撩开她的发尾。 本已经快要忘记的梦境再次在脑海中闪现,山洞、追兵、他抱着长得酷似逢月的姑娘痛哭、跳崖……他不愿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噩梦,免得像拂风说的那样,终有一天噩梦成真。 “苏景玉?”逢月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那日在玄清观下的山洞里,他烤鱼给她吃,忆起之前似乎梦见过这样的场景,他小心地为她挑鱼刺,将鱼肉喂给她吃,她笑盈盈地摸他的脸颊,杏核般的双眼黯淡无光。 “我梦见你眼睛看不见。”苏景玉言语间带着嘲弄的笑意。 “你眼睛才看不见呢!”逢月气呼呼地向后一仰躺回床上,冷白的月光映照的她面色雪白,如水的双眸涌上淡淡的怅然。 怎么可能会是他呢?多此一问罢了。 逢月心头颤了一下,她竟然盼着梦中的夫君就是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感觉似乎不一样了,即便他没有鱼形玉佩,她也总会将他与梦中的夫君联想在一起,依赖她,享受他的照顾。 难道这种感觉就是喜欢吗?可是她不该这样,他不喜欢她,他与她的缘分只有一年。 与其说她坚信梦中的夫君终将出现,不如说是憧憬,憧憬一个将她抱在怀里照顾、保护的男人。 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梦见他,逢月闭上眼睛,回想着梦境中的每一幅画面。夫君,若你真的存在,请你今晚再来梦中与我相见 ,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日升月落,晨光初现,逢月难得醒的早些,一双睡眼中泪光莹莹,失落地望着床顶精美的雕花。 竟然一夜无梦。 算了,约人还会被放鸽子呢,何况是梦中的夫君呢!逢月抿着嘴笑笑,将自我安慰的本事发挥的淋漓尽致。 “傻笑什么呢?”苏景玉自脚踏上挺身坐起,明明刚起床,墨发却顺得像是才梳理过一样,只是一身大红色的寝衣比昨夜饮酒时更加凌乱,衣带散开着,让人想入非非。 逢月慌忙移开视线,起身捋了捋鸡窝一般的头发,含混地道:“没什么,今日我打算跟周妈去庄子一趟,把建房子的位置先定下,正好带着图样过去给周叔看看。” 苏景玉静默了片刻,想着图样上那片温馨的小院子,低着头扯了扯唇,“我也有好多年没去过庄子了,还挺想去看看的。” 逢月用余光瞟着他,一本正经地问:“你不是说今早要去泰安堂出诊吗?” 苏景玉神情一滞,沉闷地呼了口气,不悦道:“对!今日要出诊,还有一堆等着见我的年轻姑娘要应付!” 话音一落,人已经起身朝盥室去了,飘逸的衣袂如烈火般,红的炫目。 逢月鲜少见到他孩子似的赌气模样,怔怔地看着他的高大背影,片刻之后,眼里笑意吟吟。 旭日冉冉升起,透过窗棱撒了一地明快的光线。 逢月小心翼翼地卷起苏景玉亲笔画的图样,用红丝线系好,又往子溪送给她的如意荷包里塞了些碎银子,带在身上正要出门,苏景玉在身后叮嘱道:“把药带上,别忘了喝。” 逢月心间如暖流涌过,回头嫣然一笑,“知道了,我明晚就回来。” 苏景玉眸中温情脉脉,看着房门轻轻关上,走到书案边,从画缸中抽出逢月亲笔画的房子图样,中间被他泼的墨迹斑斑,唯有边角处,树下坠着的秋千和荷塘还清晰可见。 荷塘苏府东院也有,只是小了些,结构普通位置也偏,逢月平时不怎么过去,需得好好想想如何改进,过两日再找工匠来重新修整一番。秋千,苏景玉嘴角浅浅上扬,这个就太容易了。 顺子在门外等了一早上也不见苏景玉出来,又不敢进去打扰,直到看见逢月出门才肆无忌惮地开始凿门: “世子啊,您快点,再不走来不及了,您说您好不容易才看诊一次,多少病人等着盼着您呢,世子?” 房里没人应,顺子干脆推门进去,见苏景玉正盯着书案上那张像是擦了砚台一样的画纸瞧,凑上前跟着看了看,摸着脑后嬉笑道:“这画的还不如我呢!” 苏景玉唇角垂下,冷眼扫向他,吓得他慌忙闭嘴,随即又赞同地笑了笑,吩咐道:“去找崔东家帮忙做个秋千,明日就要。” 顺子知道他要的急,担心一会儿去泰安堂见不到崔荣锦,误了时辰,脆生生地开口答应,打算先行一步去崔宅找他。崔家多的是这些奇技淫巧的物件,实在不行搬回来一个先应应急。 “等等!”顺子大半个身子都已经出了门,又被苏景玉急促地叫住,伸头回来等着他的吩咐,“告诉崔东家,我要的是普通的秋千,放在院子里那种。” 马车自苏府大门驶出,抄近道向西郊一路狂奔。 逢月起的早些,刚出门就昏昏欲睡,靠在周妈身上美美地补了一觉,再醒来时神清气爽。 拉开帘幔向外望,已经出了闹市区,路两旁均是空旷的原野,静逸清新,仿佛与世隔绝。 解开红丝线,把图样放在膝上小心地旋开,看着图上的房屋、绿树、荷塘,想象着将来建成之后的样子。 周妈眉目低垂,欲言又止。 她本想着逢月要与苏景玉和离,回庄子里建房子都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当真把图样都备好了。 再加上昨日见到祁沐恩,看出他是喜欢逢月的,也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不由得为逢月和苏景玉之间的感情担忧。 布满皱纹的手轻轻覆在画上,扯出个笑容:“姑娘……” “周妈,这幅是苏景玉画的。” 逢月还以为周妈要夸她画的好,笑着打断,声音羞涩低柔,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仰慕。 周妈看着她提起苏景玉时娇羞的模样,心安了些,慈眉善目的脸上皱纹叠起,笑道:“姑爷画的真好!”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31节 窗外青山沃野,炊烟阵阵,时而可见村边路亭里,农夫们三五成群地歇脚聊天。 马车又向前行驶了一刻钟,两旁麦浪滚滚,一片金黄。 前方空旷之地有一座小院子,简单质朴,远远便可听见鸡鸣犬吠之声,孩童在路上追逐玩闹,比苏府更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马车在院子门前停下,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健硕的老汉迎出门来。 “周叔”,逢月亲切地唤着,朝他身后看了看,“周勇哥和嫂子出去了?” 周叔笑着回,“是啊,一大早就忙活去了。” 正说着,逢月被两个小孩子嬉笑着推进屋里。 周妈专门为她布置了一间房,供她每年回来住上几日,比别处精致得多。 桌子擦的光可鉴人,上面摆着个青色的大肚细嘴花瓶,里面插着周叔刚摘的各色野花,又把井水里镇着的樱桃取来给她吃。 樱桃又红又大,冰冰凉凉的,味道很是甜美。 “周叔,建房子的位置选好了吗?木料备下了?”逢月吃的腮帮鼓鼓的,水润的唇瓣如同手中沁着水的樱桃,娇艳欲滴。 周叔一脸懵地看向周妈,见她一脸拘谨,猜到几分,忙帮她打了个圆场:“噢,位置选好了,姑娘先歇歇,等用完午膳随我去看看中意不。” 逢月点头,将图样递给周叔,“你看看这样的房子明年春天能建好吗?” 周叔双手在前襟上蹭了蹭,小心地接过图样细看,不顾周妈对他使眼色,憨厚地回道:“这房子不算大,年底就能盖的差不多了。” “多谢周叔”,逢月低头吐了颗樱桃籽,叮嘱道:“周叔不妨多请几个工匠来,从账上支银子就行了,你年纪大了,可别累着了。” 周叔眼中尽是暖意,扯着满脸的褶子笑着应下。 周妈知道逢月喜欢吃鱼,坐在厨房的脚凳上刮着鱼鳞,周叔撸起袖子帮着添柴烧锅,黝黑的手臂碰了碰周妈,“姑娘说要建房子是咋回事?” 周妈将逢月打算与苏景玉和离的事说给他听,又道:“老头子,你说咱要不要再劝劝姑娘,房子先不建?” 周叔想都没想,抓起一把干柴添进灶火中,“要我说姑娘让建就建,姑爷要是疼她,将来小两口回来也有个住处,要是对她不好就回来,有咱俩在,啥也不用怕。” 作者有话要说: 呃……苏大世子,有些事是不能强调的,欲盖弥彰;-) 第41章 傍晚,桌上摆满了爽口的家常小菜,逢月与周妈全家坐在一起共进晚餐,席间欢声笑语不断。 半盆樱桃被吃的干干净净,逢月想着苏景玉也爱吃,让周妈再备上一些明日带回去。 苏景玉出诊,泰安堂里毫不意外地人声鼎沸,看诊过几位老人家,又医了几个急症的病患,苏景玉从隔间出来,提着朱红色的锦袍前襟上楼歇着。 姑娘们好不容易盼到他坐诊,听说他已经离开了,登时乱作一乱。 顺子如今经验丰富,不必主人吩咐便站在凳子上抻着脖子高声呐喊:“我家世子说了,长的最老最丑的姑娘优先,你们哪个最丑赶紧上前来!” * 崔荣锦正忙着生意上的事,吩咐管家带几个手艺好的伙计到苏府去,顺子不说还好,一强调是放在院子里那种秋千,崔荣锦手中折扇一合,色眯眯地抬了抬眉,让人把家里珍藏的几样新鲜玩应都装进箱子抬去苏府。 逢月不在府中,苏景玉便在泰安堂宿了一夜,次日傍晚时方才回府,门前的玉兰树下已经置好了秋千。 推门进房,内室的地上摆着个及膝高的木箱,不必说他也猜得到里边装了些什么。 俯身打开箱盖,里面卷着个只有绑带圈环,没有座椅的秋千,顶端的铁钩可以固定在门梁上,拉起绑带在手里搓了搓,绵软亲肤,显然用的上好的材料。 箱子里还有个一尺见方的木盒,苏景玉抱到圆桌上打开,里面诸如皮鞭、软夹、枷锁等摆了一大堆。 下面掩着个掌心大小的纯金雏鸡,周身金灿灿的,只有鸡嘴是血红色,触之弹韧十足,一点都不扎手,鸡腹处有个一寸长的楔形凸起,手指轻勾鸡嘴便会极快地上下开合,啄的手上麻痒难忍。 苏景玉瞬间猜透这东西的妙用,眉峰一挑,颇有兴味地把玩了一阵。 心道许久没有画画了,这两日得空需得再画一幅新的。 逢月刚进院子就瞧见玉兰树下多了个高高的秋千,惊喜地跑到跟前,放下手中的樱桃篮子,摸着秋千向上张望。 秋千以碗口粗的圆木墩固定,足有一丈高,两条麻花绳自顶端垂下,吊着一个三尺多宽,带靠背的土黄色藤椅,麻花绳和座椅靠背上爬满了粉色、白色的蔷薇花,花香缭绕,娇艳欲滴,蜜蜂在花间飞来飞去,嗡嗡地闹着。 苏景玉听见院子里像是有动静,顺着窗子望出去,见逢月正惦着脚尖向上够秋千的座椅,轻声笑了笑,手里的金鸡扔回盒子里,站在门口观望少女笨拙的样子。 他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指挥道:“高一点,脚尖踮高一点,再高一点。” 秋千的座椅太高,逢月废了半天劲也上不去,累的浑身香汗淋淋,瞥着苏景玉站在一旁满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拎起樱桃篮子气呼呼地向卧房门口走,身上沾染的蔷薇花香丝丝弥散,格外诱人。 经过苏景玉身边时忽地被他打横抱起,眼前骤然一片翻转,惊的她双眼紧闭,大叫一声,手臂赶忙环住他的脖颈。樱桃篮子脱了手,晶莹剔透的大红樱桃滚落了一地。 暮色柔和,霞光淡淡。 落日在门前的小院里拉出两道狭长的影子,挨在一起荡来荡去。 苏景玉一双长腿在地上用力一蹬,秋千高高飞起,温风吹的两人青丝相缠,徐徐荡漾。 逢月小时候在林府时,姐姐林玉瑶的院子里也有一座这样好看的秋千。 她艳羡地看着姐姐坐在上面身如飞燕的样子,等姐姐玩腻了或是天黑时再偷偷跑去玩。 后来姐姐课业繁重,焦氏命人拆了秋千,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玩过。 如今有了属于自己的秋千,虽然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却弥补了年少时的缺憾,逢月一只手紧紧攥着麻绳,兴奋的眉飞色悦。 “这秋千哪里都好,就是座椅太高了。” 苏景玉手臂绕到她身后抓着麻绳,狡黠一笑,“高吗?我觉得刚好。” 夕阳渐落,月华如水,房门上的六角灯笼双双亮起,透着红澄澄的柔光。 逢月的视线随着秋千的回荡落在高大的玉兰树和清新的花草间,回想着昨日跟周叔去看的那片空地,周围绿树参天,芳草遍地,若是按图样上建成了房子,应该就是眼前这副样子了,不远处还有一大片樱桃林,入夏时可以坐在田间吃个够。 “苏景玉,我给你带了樱桃回来。” 逢月转头望向房门口的地上,没见有散落的樱桃,才想起桃枝早就过来收拾走了。 卧房里,桃枝煎好了汤药用热水暖着,洗好的樱桃摆在圆桌上,逢月手里攥着颗樱桃准备着,憋着气服过药后忙不迭地塞进嘴里,甜滋滋的汁水瞬间冲淡了药的苦味。 低头向盘中吐了颗樱桃籽,瞟见旁边的盒子里有只金灿灿的雏鸡,颇有兴致地拿在手中把玩,指尖戳了戳鸡嘴,红红软软的,很是有趣。 身后盥室的门声响起,逢月回头正想问苏景玉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见他目光扫过她手里的雏鸡,又缓缓抬眸看她,唇边勾起的笑意耐人寻味。 想起新婚之夜床边盒子里放着那两颗奇怪的铃铛,手一甩,啪嗒一声将金鸡丢回盒子里。 夜色静逸,没有一点风。 苏景玉平躺在脚踏上熟睡,黑暗中的面容清俊绝伦,浓密的睫毛轻颤了颤,唇边漾起淡淡的笑意。 仿佛置身于河岸边,夕阳将河面镀上一层浅金色,河水清澈又柔和,卷着细小的浪花轻缓地向东流淌。 酷似逢月的姑娘与他一同在河边嬉闹,指尖撩的水花飞溅,洒在身上微微的凉。 她不小心踢翻了一盆刚浣好的轻纱,蹲下身双手摸索着捡起,河水浸湿了素白的襦裙。 他跑过去抄着膝弯抱起她,踏着河边的浪花尽情地奔跑玩闹,周身披着一层淡淡的余晖。她依偎在他怀里,笑意灿然。 顷刻之间天色骤变,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冰冷的河边,意识一点点自躯体内抽离,盘旋在半空中。 醒来时,他双腿蜷缩着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身边的少女酷似逢月,端着药碗一匙一匙地喂他,黯淡的双眼似乎无法辨别他的准确位置,药汤撒了他一身。 “小时候我病了一场,昏睡了好几天,醒来之后就看不清了,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团影子。” “那我今后穿的鲜艳些,这样你就能看见我了。” 紧接着视线内一片喜庆的红,鸾帐内,他拥着她轻吻,情到浓时衣衫凌乱,缠绵缱绻。 天色渐明,她累的娇喘微微却迟迟不愿睡去,指尖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夫君,我怕醒来之后就完全看不见了,我还没有看过你的样子。” 他吻上她的额头,声音轻柔似水,“别怕,你只管放心的睡,我会一直陪着你,这辈子,下辈子,一直陪着你。” 她笑着落泪,手臂搂着他结实的腰身,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 下一瞬,喊杀声震天,他背着她一路狂奔,躲进河边的山洞里,追兵、火把、尖刀,他拼了性命想要护着她逃出去,却终究难敌众人,洒下满地的鲜血。 孱弱的她发疯一般跟着他一起拼死抵抗,陡然间身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他颤抖着回头,见她挡在他身后,胸口插着一只尖刀,口中鲜血喷涌,手里还攥着一根染血的发簪…… 苏景玉浑身一震,猛然起身,幽黑的眸中泛着水光,惊恐又怜惜地看着逢月,她还在熟睡着,月光透过枕边的红纱幔帐,在她脸上映下朦胧的光影。 苏景玉惊魂未定,剧烈地喘息,背上已然被冷汗浸透,许久难以平复。 窗外月色清凉,清辉如纱,苏景玉睡意全无,披上外袍,燃起一盏灯烛,坐在案边提笔作画。 夕阳西照,流水潺潺,画上的男女依偎着坐在河边,旁边笼着个火堆,架在木丫上的鲫鱼烤的金黄酥脆,还在冒着白烟,不远处放着个盛满轻纱的木盆。 撕拉一阵碎响,刚画好的画被撕得粉碎,指甲大小的纸屑一片片顺着指缝飘落在书案和地上,纷飞如雪。 噩梦不可对外说出半句,画在画上也不行,师父叮嘱过的。 可为何他会两次做出这样的噩梦,逢月最终都死了? 他不敢再想,盼着能尽快将这噩梦忘却。 水,师父说过要多喝水。 两壶凉水下了肚,纷乱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些。 回想着梦中那些甜蜜的光景,尤其洞房之夜花烛燃燃,鸾帐内春光旖旎,紧绷的面颊浮上一丝笑意,重新铺上一张画纸,画下一副春意满满的美人图。 * 深夜,苏府正院的书房里还亮微弱的光,黑衣人斗笠遮面,左手持刀,躬身将一封密信递到苏天寿手中。 “侯爷,属下已经向太子殿下奏报过您假意迎合衍王的事,太子殿下称他对您的信任坚不可摧,今后您可依照计划行事,不必再奏。” 苏天寿接过密信展开,里边只写着一行小字:对酒追欢莫负春。 “定风波”,苏天寿沉寂的眼里泛起一丝波澜。 这么多年了,他终究没有看错人,太子李潜龙才是值得追随一生的明主。 书房内骤然一亮,手中的密信在烛火中化为灰烬。 自打苏林两家结亲,衍王几次三番约苏天寿私下见面,所为何事彼此间心知肚明,苏天寿早有计谋,之所以一直推脱不见,就是在等太子的谅解,以示忠心。 “侯爷,衍王那边可要属下做些什么?”暗夜里,左手刀刻意压低的嗓音,沉闷如钟。 苏天寿捋着胡子,跳跃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神色难以捉摸。“不必,明日老夫要先进宫面圣,择期再去见他。” 左手刀本欲退去,又折返道: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32节 “侯爷,属下这几日暗中监视着孙太医,发现还有一伙人在盯着他,武功路数不像是出自大内,属下怀疑是世子的人。拂风道长为救世子,身子早已如枯木朽株,世子敬他如父,看样子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敬他如父。 苏天寿的心被深深地刺痛,眉头紧紧地锁着。 是拂风救了儿子的性命,儿子一向重情重义,把他当做父亲一样敬着也无可厚非。 若儿子查到当年中毒一事是因他这位亲生父亲而起,他又会如何? 苏天寿低头长叹,眸色变得晦暗。 天色未明,青灰色的天空中几颗星星闪着微弱的光,东院的正房里灯火影影绰绰,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剪影,动作轻缓,像是怕惊扰了房中人。 门口的玉兰树下,左手刀垂首而立,静静地注视着屋内的身影,锐利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十年了。 这十年来苏天寿韬光养晦,派他跟着苏景玉去往南疆,守护他整整十年。 如今他平安归来,也是时候查清楚当年的事,让下毒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第42章 次日早起,衍王府的管家于烈奉命到苏府传口信,苏景玉亲自去前厅接待。 逢月由桃枝伺候着梳妆过后,站在外间的窗边等着他回来共用早膳。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草尖上还挂着晶莹的露水,不远处的秋千上,各色蔷薇花开的正艳,卧在一片碧绿的花叶上,如同铺锦叠霞。 等了许久也不见苏景玉回来,逢月转身,瞥见书案边的画缸里一夜之间多了一幅画,抿着唇好奇地展开,不出意料,仍是一幅让人血脉喷张的春图,却画的不像以往那样露骨。 鸾帐之内,女子薄纱蔽体,双颊嫣红,不胜羞怯,眼角眉梢漾着春情,泪汪汪地瘫软在男人怀里,身下抵着那只金灿灿地雏鸡,殷红的小嘴轻柔地啃啄。 男人腰间遮着条轻薄的锦袍,手指勾着雏鸡腹下的楔形凸起,眼里透着灼灼□□,恣意地亲吻她。 那女子不同于之前画上的寻常样貌,眉眼间竟有几分她的神韵,而那男人分明就是…… 逢月羞的周身如同火烧一般,卷起画轴放回画缸里。 没有嗔怪,没有厌恶,唯有一股炙热的情感从心底涌过。 咔哒一声房门开启,逢月心头一颤,慌忙背过身去,指背贴着滚烫的脸颊。 地上颀长的影子越来越近,将她的完全罩住,结实的胸口贴在她肩头,熟悉的气息扑面,痒的她侧身一躲。 苏景玉双手负在身后,似笑非笑地品味着逢月娇羞的模样,视线慢悠悠地瞟向画缸又转回,脸上涌起得意又畅快的神色。 “衍王府的管事说什么了?”逢月声音微颤,故意挑起话题。 苏景玉缓步走进内室,喝了盏茶润喉,“侧妃服用了麒麟草,说近日来身上好多了,只是夜里睡得不安稳,请我三日后再过府一趟,带上家眷一同小聚。” 他回望了逢月一眼,又道:“岳母和大姐也会去。” 逢月面色一滞,不情不愿地垂着嘴角,挪动着脚步进内室坐下。 端午那日林玉瑶害她生的疹子刚刚褪尽,她也因此赶走了四喜,与姐姐撕破了脸,还不出十日就要再次见她,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想起归宁那日焦氏冷漠地称呼她为苏少夫人,心里一阵酸楚。 苏景玉看出她的顾虑,笑道:“管事还说,小郡主命他代为问候你的病情,我说你已经痊愈了。” 想到去衍王府或许可以见到李元君,逢月沉郁的心情才稍稍好些,盘算着到时候与焦氏和姐姐打个照面就去同小郡主一起,万一她不在王府,就跟在苏景玉身边寸步不离。 早膳直接摆在了卧房里,翡翠虾仁粥佐以甜点和四个爽口小菜,苏景玉从不多食,每样用过一点便不再动筷,以浓茶漱过口,道:“三日后你不如带子溪同去衍王府。” “子溪?”逢月放下羹匙,抬头看他,红润的唇瓣沾着一小颗米粒。 苏景玉拈着帕子为她擦了擦,动作极为自然。 “嗯,子溪比你还要年长半岁,该议亲了,孟家如今落魄,孟氏无能为力,爹也顾不上她。侧妃不是爱帮人保媒拉纤吗?子溪性子温婉,人又善良,当能找个好婆家的。” 逢月眼前一亮:“你这个主意不错,一会儿我就找子溪说去,只说衍王侧妃相邀,别的先不提,免得她害臊不肯去!” “嗯,孟氏那边我去说。”苏景玉轻勾嘴角,端起茶盏仰头一口咽下,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势在必得的眼神。 以焦侧妃的体质,服用麒麟草的确有助于调理月事,但也会致使她夜不成眠。 等了多日,她终于再次请他进府小聚,白日里在王府四处巡逛反倒比夜间暗探更加安全。 如果左手刀是衍王的人,当年自南疆带回的两颗平杀落艳必定还有一颗存放在衍王府,而存放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东西两座阁楼之一。 此次进王府有要事要办,实在不方便时刻陪在逢月身边,林玉瑶再怎么恶毒也不敢在王府下手,有子溪陪着逢月,又有李元君在,她应当是安全的。 * 五月十三,天气越发炎热,湛蓝的天空没有半点浮云,接连多日没下过雨,路边的柳叶微微卷曲,地上的小草亦是无力地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逢月从车窗向后望,后面的马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子溪同样探头出来看着她笑,那笑容如同山泉般清澈甘醇,看得她周身都仿佛清凉舒适了些许。 定远侯府的马车,又有顺子这位老熟人上前寒暄,王府的守卫瞬间放行。 天气炎热,马车一直驶到王府的二门外才停下,府中管事的妈妈引着苏景玉及逢月、子溪三人穿过一座垂花门,沿着回廊向西,朝香雪居而去。 回廊顶部古藤缠绕,遮去耀眼的骄阳。逢月与子溪同住在苏府,却难得聚在一起,相互挽着胳膊私语不断。 苏景玉放慢脚步,向顺子使了个眼色,看着他跑远了,又跟在逢月身后继续向前。 香雪居里檀香缭绕,烟雾蒙蒙的,让人更感燥热沉闷。 四处摆放着各式名贵的金玉摆件,看起来庸俗不堪。顺子画的衍王府地图上标注过这里,是焦侧妃平日拉拢各府命妇的地方。 苏景玉嘲讽一笑,如此浅薄的女人生了儿子又能如何,如今衍王权势渐盛,已经惹的皇帝不快,再不知收敛怕是祸事不远。 焦侧妃端坐在主位上,锦帕掩在嘴边娇笑,周身穿金叠翠,华丽无比。 焦氏坐在侧边首位,一脸恭维地叫着娘娘,身后站着林玉瑶与姜姃二人。 逢月与孟子溪闲聊了一路,临到香雪居时心里不禁发憷,脚步慢下来,拉着子溪一起站到苏景玉身后。 管事妈妈在门口屈膝禀了一声,焦侧妃昨晚听衍王说起与定远侯苏天寿私下见面后相谈甚欢,更不把苏景玉当做外人,帕子一摆笑盈盈招呼道:“在外面站着干什么,快进来!” 苏景玉一撩前襟跨步进门,殷红色绣着流云纹的纱袍扬起,如血雾飘渺,面容仿佛精雕细琢的美玉,举手投足间清逸贵气,嘴角噙着浅笑,上前躬身一礼,“侧妃安好。” 焦侧妃笑的花枝乱颤,不顾焦氏还坐在一旁,欠身道:“苏世子客气了,天气热,快坐下喝杯茶吧!” 苏景玉点头谢过,转身面向焦氏恭敬地行礼:“岳母大人。” 焦氏看出堂妹有意在她面前炫耀与苏景玉乃至定远侯府的近亲程度远胜于她,不敢损了她的颜面,得体地抬手虚扶了一把,没有做声。 定远侯府名义上是与林府结亲,实际上却是被衍王府所拉拢,焦侧妃见堂姐还算识相,没有仗着岳母的身份对苏景玉过分热切,得意地挑了挑眉。 自打苏景玉进门,林玉瑶的目光便像是钉在他脸上一般,再也移不开眼,苍白的面色泛起红晕,心湖涌动,难以平复。 碧波湖边,他抱着逢月对她恶语嘲讽,她心痛如绞,下定决心要忘掉他,答应母亲与鲁国公的公子陈勉见面,却没想到见面的地点在衍王府,苏景玉也会来。 果然,见到他那一瞬,她所有的承诺、决心都瞬间沦陷,眼里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 姜姃手里的团扇垂在身侧,规规矩矩地站在焦氏身后,直到瞟见逢月站在门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艳阳下,逢月莹白的肌肤细滑如凝脂,不仅看不出半点瑕疵,还比先前更透亮了几分。 怎么可能?端午那日她吃了掺着花生的甜糕,脸和脖子上长满了疹子,看人都叫人恶心,这才几日,苏景玉的医术当真如此了得? 祁沐恩前两日约她私下相见,她派了身边老妇赴约,还以为她满脸麻子,羞于见人,原来她早就好了! 姜姃气的咬牙切齿,暗自跺脚,她既然肯派人赴约,想来是对祁沐恩有几分情谊在,四喜那丫头说她打算与苏景玉和离的事并非全不可信,若是祁沐恩知道了,再看见她这副娇柔的浪样,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呢! 她看向逢月的目光敌意更甚,手肘僵直地怼了怼身边的林玉瑶,全无反应,转眸看向她,又是一脸花痴地望着苏景玉,跟丢了魂似的。 姜姃气的抬手在她纤腰上拧了一把,林玉瑶全身一颤,这才回过神来,跟着姜姃一起望向门口。 逢月察觉出两道不善的目光,不禁低头躲闪,子溪不明所以,却也看出屋里站着的两位姑娘似乎与逢月有些过节,贴心地牵起她微凉的指尖。 逢月冲着她笑笑,听见焦侧妃道:“逢月,外面太阳那么大,怎么还不进来呢?” 逢月顿了一瞬,硬着头皮拉着子溪一起进门下拜,异口同声:“见过侧妃”,又转身向焦氏施礼,“母亲。”子溪亦跟着行礼。 焦侧妃不等她与焦氏叙话便开口道:“都是自家人,什么侧妃侧妃的,听着就疏远!你看这娇滴滴的,再给大太阳晒坏了,到时候叫苏世子埋怨我这个小姨母!” 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就装的十分熟稔的样子,苏景玉听她说的不明所以的话,自愧不如,笑着寒暄道:“侧妃哪里话,逢月的性子是慢热了些。” “那就常来,多见几次就熟识了。” 焦侧妃一边说话一边瞟着子溪,逢月正要开口,苏景玉抢先道:“这位是我表妹孟子溪,平日呆在家中,难得出府,今日特意跟着逢月来拜见侧妃。” 既然是苏景玉亲自带来的表妹,就算是定远侯府的人,焦侧妃对子溪颇为重视,又见她温婉可人,同她闲话不断,年龄、是否婚配、家世背景通通问了一遍。 子溪没想过会被问及这些,免不得有些害羞,却不卑不亢,对答如流,焦侧妃更是喜欢。 香雪居内其乐融融,反倒显得焦氏母女和姜姃有些多余,姜姃白眼一翻,团扇遮在鼻下,凑到林玉瑶耳边阴阳怪气道:“看到了吧,你那小姨母见了林逢月那丫头,都把你忘到脑后去了!” 林玉瑶紧咬着下唇,将妒意强行压下。 第43章 天气燥闷,面前站了一堆人。 焦侧妃近几日夜里休息不好,精神不济,胸口憋闷的难受,急待苏景玉帮她诊脉开方,让逢月带着子溪在府里随便逛逛,又命仆妇在花园四处备好茶点伺候着,林玉瑶与姜姃也识相地跟着出去。 侍女取来腕枕放在案几上,焦侧妃皓腕轻抬,客套地请苏景玉为她诊脉,苏景玉搭脉片刻便道:“侧妃身子无碍,麒麟草还需继续服用些日子,我调个方子,可保侧妃夜里安眠。” 焦侧妃听他这样说心情大好,吩咐侍女将早已备好的文房四宝取来。 焦氏极为重视林玉瑶与陈勉的亲事,毕竟女儿年纪不小了,经不起蹉跎。 今日带着女儿登门,就是为了与陈勉当面聊上几句,若他真如传言中的才貌俱佳,便求着堂妹出面将亲事定下,可一直没听她提及陈勉半个字。 先前坐了半晌也不敢问,这会儿趁着她高兴,顾不得苏景玉还在场,含笑问道:“娘娘,陈公子今日可是临时有什么事吗?” 焦侧妃慢条斯理地等着侍女为她理好袍袖,问过时辰,妖娆转眸,“就快到了,堂姐别心急,再多坐一会儿。” 她拈着帕子沾了沾脖颈上的细汗,意有所指道:“要我说姻缘这事啊,还得信命,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也跑不掉。” “娘娘说的是。”焦氏僵硬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苏景玉坐在侧边的小几旁低头写方子,听着这对堂姐妹之间的对话不禁想笑,内心颇为庆幸当初是逢月稀里糊涂地顶替了林玉瑶嫁给他。 陈公子,她们说的想必是鲁国公家那个陈勉,上次来衍王府的时候同他聊的很投机,才华人品均是上等,样貌也周正,同林玉瑶凑成一对着实可惜了。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33节 原来今日除了他之外,还有陈勉这位男客,苏景玉担心陈勉来了之后他不好脱身,写好方子便起身向焦侧妃叮嘱道:“这药需连续服上一段日子,晌午炎热,侧妃大可命人在房里放置些冰块解暑,只要不过于贪凉即可。” 他来不及听焦侧妃客套,接着拱手,“逢月身子弱,请容我出去看看她,先行告退一会儿。” 焦侧妃对焦氏出尔反尔,让逢月替嫁的事难免有些不满,只是收了她不少贵重礼物,不便多说什么,眉尾一挑,故意提高了音调向苏景玉笑道:“逢月真是命好,有苏世子这样疼爱她,快去吧!” 焦氏听得出堂妹是故意说给她听,不敢多言。 * 适才逢月带着子溪先出了香雪居,犹豫了一瞬,站在门外等着林玉瑶出来,想同她打声招呼再走。 林玉瑶没料到逢月会站在门口等她,只当她是故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苍白的脸上像是浸着一层寒霜,冷眼瞟过她,双手挽着月白色绣着青花的轻纱披帛,挺直了脊背从她身边走过。 姜姃更是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白眼翻上了天,摇着团扇跟在林玉瑶身后,走到逢月身边时故意用肩膀撞向她。 逢月被子溪挽着,身子轻晃了晃,并不意外姐姐对她的态度,却免不得心酸和委屈。 子溪只知道林玉瑶是逢月的娘家姐姐,不知二人之间有何过节,不便多说,牵起她的手关切地唤着嫂嫂,声音和煦如风,瞬间吹散了她心底的阴霾。 * 烈日炎炎,晒的人难受。 逢月第二次来衍王府,轻车熟路地挽着子溪去花园的树下乘凉,指着西边那座邻水的小榭,同她说起上次独自在那里折柳条来玩,结果不慎将柳条滑进水里,蹲在靠椅侧边够了半天也够不到的往事,只是没有提起祁沐恩。 子溪看得出她刚进入苏府时与苏景玉感情不睦,所以前次来衍王府时才会一个人待在水榭边,如今见到两人越发甜蜜,欣慰地笑笑,将对苏景玉延续了十年的绵绵爱意彻底放下。 不远处,仆妇端着茶盘过来,逢月正打算问她小郡主李元君在不在府中,好找她一起聊些闲话,将子溪介绍给她认识,还没等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李元君的声音。 “林逢月”,李元君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骑马装火急火燎地跑来,攥起逢月的手腕便走,“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逢月一时不备,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小郡主,你慢些。” 她边走边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子溪。 孟子溪听逢月说起过这位小郡主,知道她虽任性了些,人却不坏,初一见她也觉得有趣,向逢月指了指地上,示意在这里等她。 * 李元君一声不吭地拽着逢月小跑到上次见面那片草地。灌溉过的芳草已经长的过膝高了,各色野花开的姹紫嫣红,随风掀起一层层细浪。 逢月见她这一身装扮,还以为要她陪着骑马,左右看了看,一匹马都没见到。 李元君松开手,向前迈了两步,双手抱膝坐在草地上,逢月看出她心情不好,也不问她,走到她身边坐下,等着她开口。 骄阳似火,晒的逢月身上汗涔涔的,翻出帕子沾了沾脸颊上的细汗。 “林逢月,你出嫁之后过得幸福吗?” 李元君揪了根狗尾巴草用指腹搓着,略带稚气的嗓音一本正经地问着与她的年纪不甚相称的话题。 逢月有些意外,随口答道:“还好,郡主为何这样问?” 李元君手上的动作停下,转过头来端详着逢月那张没有一点疹子的痕迹,比前几日更美的脸。 “他们都说定远侯府世子放荡无理,我看他对你挺好的,端午那日他看见你的脸变成那样,急的抱起你就走了。” 逢月听出她的语气有些伤感,猜到她定是受了委屈,又不知为了什么,该如何劝慰,轻声唤她,“郡主……” “林逢月”,李元君打断她,闷闷地开口,“我喜欢杨艇,他也喜欢我,可父王不同意,说他痴心妄想,侧妃还跟着添油加醋,父王一气之下将他赶出王府,还说要把我关到别院去。” 说到此处她情绪越发激动,狗尾巴草扔在地上,巴掌大的俏脸泛着红。 “侍卫怎么了?难道他待我好不是最重要的吗?我十岁起他就陪在我身边保护我,父王呢?他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和她儿子,他关心过我吗?凭什么赶走对我最好的人!” 压抑了好几日,终于对除杨艇之外的人吐露了心声,李元君扬着脸眨眨眼睛,把泛起的泪花硬生生咽下,不愿让逢月看见她脆弱的样子。 逢月对她的苦楚感同身受,故意侧过脸,不忍心盯着她看。 试问哪个姑娘不希望有双亲疼爱,被人保护着长大? 她虽贵为郡主,却得不到寻常姑娘都有的亲情,平日里装出一副骄横的样子,不过是保护自己的方式罢了,实则心里早已伤痕累累,如今唯一爱着她的人竟也离她而去了。 逢月半晌没有开口,身体又向李元君那边挪近了些,紧挨着她坐着,与她一起看着草地上翻滚的细浪,静静地陪着她。 * 苏景玉从香雪居出来,见子溪独自坐在花园的石桌边,上前问过才知道逢月被小郡主拽走了。 他听逢月提过初见时李元君说要与她一起骑马的事,顺着子溪指的方向寻过去,果真看见草地上,那个淡粉色的纤瘦背影与李元君挨坐在一起,扬起唇角浅笑,放心地离开。 沿着回廊向北有一座流芳亭,那里是与顺子早就约好的会面之地,苏景玉放眼放过去,顺子正靠着柱子昏昏欲睡,显然已经等他很久了。 他不急不缓地迈入亭中,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头上弹动两下。 顺子陡然清醒,从座椅上一跃而起,正要与苏景玉说起阁楼那边的事,滴溜溜的眼睛瞟见他身后不远处,林玉瑶正站在树下深情款款地朝这边看。 想起端午那日被她掌掴的滋味,顺子忽地抬手捂住左脸,脚底下不自觉往苏景玉身后躲了半步,又见旁边被树干挡住,只露着把团扇的像是姜姃,捂脸的手挪动着挡在嘴边道:“世子啊,这俩女的跟着咱咋办?要不我想个办法先把她俩弄走得了。” 苏景玉早有察觉,低头淡然看着地上的曲水流觞,“不必,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带她们走。”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仆妇小跑着过来,对林玉瑶说了些什么,姜姃强行拽着林玉瑶离开,后者仍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顺子见林玉瑶和姜姃走远了,周身轻松,装作不经意朝四周看了看,向苏景玉道: “世子啊,我打听过了,衍王晌午就出府了,很晚才会回来,大总管于裂这会儿歇在内院荣庆堂的耳房里。东西阁楼里我都去看过,附近没什么人,端午过了这些天,节庆彩灯该收的都已经收进阁楼去了,应该不会再有人靠近。” 苏景玉脸无异色,慢悠悠开口道:“想办法告诉于裂我在阁楼上,先探探他的反应。” 第44章 荣庆堂外的台阶下,两个小厮张崖和武沼顶着个大太阳,面对面垂首而立,黝黑的面皮晒成黑红色,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 顺子笑嘻嘻跑来,张口便嚷嚷,“两位哥哥!” 张崖和武沼登时吓得皱着脸,食指抵在嘴前嘘声不断,招手让顺子走近些道:“兄弟,大总管和两位刘管事都在屋呢,你可小点儿声!” 顺子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滴溜溜的眼珠瞪着,悄声地从怀里掏出个羊皮酒壶来塞给张崖。 张崖哪里敢接,武沼也连声念着使不得,直到顺子拔掉塞子送到他们鼻下闻了闻,才知道里边装的是加了冰块的清水,两人千恩万谢地接过,分着咕嘟咕嘟几口咽下,丝丝凉意直钻心底。 顺子像变戏法一样,又从身上翻出个羊皮酒壶来,抻长脖子向荣庆堂里张望,想假装不经意再弄出点动静来。 事情出奇的顺利,耳房的大门开启,于裂沉着脸,冷眼瞟着张崖与武沼,吓得二人忙垂首侍立,不敢做声。 紧接着视线落在顺子脸上,微微泛白的长眉簇起。 顺子这些天与王府的管事及小厮们打成一片,却极少在于裂面前出现,他常听王府中人议论这位年过五旬的大总管疑心颇重,担心被他看穿,加之以他的身份,高攀王府的总管,难免让人觉得别有用心。 因而于裂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身旁的刘丁拱手,“总管,他是苏世子身边的小厮顺子。”转头又问顺子道:“你怎么跑这来了,你家世子呢?” 顺子嬉笑着摸了摸脑后,爆豆似的道:“我家世子爬到阁楼屋顶上看风景去了,说那上面能看见整片王府的花园,嫌我烦,不让我跟着。” 他把手里的羊皮酒壶向于裂身前让了让,“大总管好,天热,您老来点冰水?” 于裂深知衍王有意拉拢苏天寿为他所用,对定远侯府的人通常都会礼让三分,面色和缓了些,抬手挡开,“不了,我还有差事。” 刘卯紧跟着叮嘱顺子道:“你一边玩儿去,别在这闹腾。” “嗯嗯嗯!”顺子点头如捣蒜,拔去塞子咕咚咚地灌下几口冰水,转着圈连蹦带跳地跑开,滴溜溜的眼珠始终留意着于裂的神色,却未见到他有半点异样,带着刘丁和刘卯朝南边去了。 顺子百般不解,心道莫不是他和主人都猜错了,毒药根本没在阁楼里?那这么多天岂不是白忙活了! 他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般靠在树上,仰头将酒壶里的冰水一饮而尽,再回头时却见于裂脚下突然顿住,看起来神色凝重,忙躲在树后,蹲下身子屏气凝神。 只见于裂侧过脸吩咐刘丁几句,刘丁诧异地与刘卯对视一眼,转回身朝东北边疾步而去。 事情反转的太快,顺子惊喜地把酒壶往怀里一塞,远远地跟在刘丁身后一路小跑。 王府内院的东北角一片寂静,只有东阁楼孤零零地立着,刘丁仰头向上望,上下两层的大门都好端端地锁着,二层回廊上空空如也,楼下的空地上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向北穿过花园的拱门,听仆妇说苏景玉一直在流芳亭里歇着,吩咐她好生伺候,向于裂复命去了。 流芳亭里,苏景玉低着头负手而立,漆黑的靴尖踢着一片银杏叶子掉落在曲水流觞之中,看着它顺着水流渐渐飘远。 听见顺子的脚步声转头,见他一脸兴奋的神色跟着扬了扬唇角,等着他开口。 顺子一步跃到苏景玉身边,踩的水花飞溅,瞟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兴冲冲道:“世子啊,适才我只对于裂说起您在阁楼,没说东西哪一座,他却只命掌管东阁楼的刘丁前去查探,您这招可真灵!” 东阁楼,这倒能省下不少时间。 苏景玉抬眼,幽黑的双眸望向东边层层树木之后的阁楼飞檐,撩起被水流浸湿的纱袍前摆抖了抖,正色吩咐顺子:“你继续盯着于裂,不必跟着我,我去去就回。” 香雪居。 陈勉通身藏蓝色对襟锦袍,腰间未有任何配饰,看起来不像寻常贵公子那样张扬,却自带一股清贵内敛的气韵。 听着焦侧妃夸赞林玉瑶端庄秀雅,才华出众,面上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神色,实则早已意兴阑珊。 上次在衍王府初见苏景玉,对他的博学广识颇为欣赏,听说焦侧妃今日也邀请了他,本想着同他再高谈阔论一番,却没想到侧妃今日请他来府中的目的在此。 焦氏请示焦侧妃,叫仆妇去找女儿回来同他见上一面,陈勉生就一身傲骨,被盯着品头论足了半天难免有些不快,提出要去花园走走,想随便转上一圈就借口还有事,尽快离开衍王府。 焦氏对陈勉的谈吐容貌都很满意,以为他不愿在长辈面前,想去花园里与林玉瑶单独见见,心道这次是堂妹亲自张罗的小聚,让女儿与他单独相见也不算坏了规矩,欣然答应。 陈勉向北步入花园,不愿碰到焦侧妃口中的林玉瑶,专挑人少的地方走。 前次来衍王府,他并未与林玉瑶打过照面,也并非不喜欢端庄温雅的姑娘,只是讨厌这样的见面方式,见西边的小榭甚是清静,又有垂柳遮挡,径直走进水榭中,小歇了片刻便沿着游廊向前走。 子溪站在花园里等了逢月许久不见她回来,问过侍女也说没看见,便朝她刚刚离开的方向寻过去。 衍王府的花园里多方池浅塘,游廊更是错综复杂,转了一大圈也没寻到逢月,眼见前方浅塘边上有一座小榭,正是逢月适才与她提起的那座,被茂密的垂柳遮挡着,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踏上水塘边的木板桥,朝小榭走去。 木板桥的尽头连着小榭边的游廊入口,交角处的垂柳枝繁叶茂,仿若碧玉妆成。 子溪提着淡紫色的裙角,低头登上两节石阶,还未步入游廊便与垂柳后走出的陈勉撞了个满怀,脚下来不及踩稳,忽地跌下石阶,向木板桥倒去。 惊慌失措间双手奋力地去抓伸到面前的大手,怎奈指尖滑过,身体一歪,噗通一声到掉人水塘里,惊的游鱼四散,淡紫色的纱裙如盛开的鸢尾花般在水面绽放。 周身沁着凉意,塘里的水咕噜噜地漫入耳中,子溪吓的脸色煞白,眼睛死死地闭着。顷刻间,手腕被人抓住用力向上一拽,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身体瞬间脱离了水塘。 子溪满身是水,脚下的木板桥被浸湿了一大片,鬓边的发丝湿漉漉地沾在毫无血色的面颊上。她从未如此狼狈过,不敢抬头看身边的人,侧过身,颤抖的手伸进袖袋里翻出还在滴水的丝帕。 陈勉惭愧地躬身:“是在下莽撞了,姑娘还好吗?” 浸了水的淡紫色纱裙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子溪羞红了脸,小步攀上游廊躲到垂柳后理了理湿乱的秀发,声音轻柔,“我没事,公子请便吧。” 陈勉看得出她害羞尴尬,又不忍撞了人后一走了之,自前襟取出一方淡蓝色的帕子,站在石阶上撩起几根垂下的柳条递给子溪,子溪轻声道谢,接过来沾了沾发际和面颊上的水珠。 游廊的低顶遮去大部分阳光,又有垂柳挡着,风吹到湿透的身上凉飕飕的。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34节 陈勉透过层层摇曳的柳条看见子溪冷的瑟瑟发抖,想脱下外袍给她披上,又不清楚她的身份,怕唐突了她,挪到游廊上拱手道:“在下陈勉,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子溪鲜少见外男,虽有些害羞,却不是扭捏之人。 她不认识这位陈勉,便不对他提起自己的身份,只低着头轻声回:“我姓孟,今日随表哥表嫂来王府做客的。” 姓孟,那就不是焦侧妃口中的林玉瑶,表哥表嫂……陈勉略一思量,问道:“孟姑娘的表哥可是定远侯苏世子?” 夏风阵阵,很快吹干了子溪淡紫色的轻纱褙子,虽然里衣仍湿湿地沾在身上,但从外表看来已经不那么明显,一头乌发浸着水汽,还算柔顺。 子溪从垂柳下探出半步,抬眼道:“正是,陈公子认识我表哥?” 适才的场面一度混乱,陈勉直到此时才正眼打量面前的姑娘,举止娴雅,目光柔和,算不上十分貌美,却看起来清秀温婉,刹那便萌生出心动的感觉,神色一滞,拱手行礼,“我与苏兄有过一面之缘,对他颇为欣赏,却不想险些撞伤了他的表妹,真是惭愧!” 子溪浅笑着摇头,微微上翘的嘴唇有些发紫,陈勉又道:“孟姑娘不如移步到小榭里暖暖身子,若是着凉了,我更不知该如何向苏兄交待了。” 子溪向小榭那边望过去,地上的树影斑斑驳驳,的确比这里光线好得多,又不至于晒的人难受,对着陈勉飘飘下拜,沿着游廊独自朝小榭中走。 察觉到陈勉仍在身后跟着,子溪不明白他所为何意,低着头才发现手里还攥着他的帕子,转回身道:“公子的帕子可否等我回去让丫头洗过,再差人送还到府上?” 陈勉跟着顿住脚步,轻声回:“不必麻烦孟姑娘,帕子给我就好。” 子溪也不勉强,双手将帕子送上。 小榭中,子溪沐浴在阳光下,望着水塘里莲花艳艳,碧叶翻风。 荷风阵阵,吹干了她鬓边的碎发,细柳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唇色渐渐红润,微微上翘的嘴角含着说不出的旖旎温柔。 陈勉不愿也不舍得就此离去,走到她身边,陪她一起赏荷观花。 林玉瑶被姜姃拽回香雪居,没见到陈勉,按焦氏和焦侧妃的指点又朝花园中寻过来,走到水塘偏西的垂柳下刚好撞见眼前的一幕,怔怔地望着小榭中并肩而立的二人。 她虽痴恋着苏景玉,对陈勉没有半点情愫,却也不愿见到母亲帮她撮合之人抛下她,与别的姑娘一起赏花。 她不愿自取其辱地过去见陈勉,也无法回香雪居面对焦氏和焦侧妃的质问,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姜姃瞟着小榭中的二人,回想起逢月曾在这里与祁沐恩相视而笑,气的凤眼一挑,故意不提及此事,手中团扇在林玉瑶肩上拍了两下,冷笑道: “瞧见没?林逢月那丫头先是抢了你心心念念的男人,又把小姑子带来,想把陈勉也抢了去!你那狼心狗肺的妹妹还真是只顾自己吃肉,连口汤都不给你留呢!” 林玉瑶浑身一颤,端在身前的双手死死攥着月白的披帛,倏地转身向远处走了几步又停下,终是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才好,眼里的泪水伴着恨意一同涌上。 姜姃脸上得逞的笑意转瞬即逝,跟着走到林玉瑶身侧,团扇抵在嘴边对她轻语了几句,吓得林玉瑶面色惨白,连连摇头,“这里是衍王府,万一摔死她了怎么办?” “阁楼就两层高,哪那么容易摔死!” 姜姃怒其不争地瞪她一眼,“就你这老鼠胆,还想跟林逢月斗?我看你这辈子都别想嫁给苏景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子溪在后期会有一段很重要的情节,所以和陈勉初见写的字数多了些,放心,没黑化没插足(#^.^#) 主线本章放不下了,放下章,就让逢月跟小郡主多聊一会儿吧。明天见~ ps:苏世子,你的神助攻已送出,请注意查收~ 第45章 东阁楼外树影幢幢,鸟鸣声声,分外幽静。 楼顶的翘脊上,一排金黄的瑞兽同向而卧,在艳阳下闪着金灿灿的光。 阁楼上下两层的结构完全一致,俱是朱门青瓦、三面石墙,只有朝南的一门二窗。两扇对开门的铜环处用铁链子胡乱缠着,下边坠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着实看不出里面存放了贵重之品。 二层回廊外围圈着稀疏的红木栅栏,站在楼下向上望,整条回廊一览无余,门缝处的朱漆看起来比一层的红艳,显然是更少开启,存放平杀落艳的可能性更大。 苏景玉贴着墙边走了一圈,用步数测量过长度,双膝微曲,纵身跃上二层回廊,拎起门上挂的铁锁,从衣袖中取出个铜钩向锁芯里勾转两下,铁锁咔擦一声弹开。 他极快地拆掉铁链,抽出钥匙,片刻功夫便闪身进门。 阁楼里的窗纸比寻常的厚得多,遮的里面光线晦暗,唯有一道阳光自门缝射入,映亮了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 楼内没有隔断,只有六根粗壮的木柱支撑着楼顶,里面放置着一排排木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各式各样的节庆彩灯,足有上千盏,看起来的确像个寻常的储藏库。 苏景玉四下望了一圈,目测楼里南北的长度比从外面看似乎短了些,脚步丈量过,果真相差五尺有余。 当年他跟在拂风身边驱毒,稍有闲暇便会翻看拂风珍藏的机关术典籍,见过的密室、地道数以千计,这种外大内小的棺椁形密室是里边最最简单的一种。 他双手负后,漫步沿着东、北、西三面墙边走过,目光逐一略过墙面上二十一座一模一样的琉璃烛台,想都不想又回到北墙边,抬手搬动左起第二个,瞬时一声闷响,北墙面旋出一道三尺宽的厚重石门,里面一片漆黑。 苏景玉蓦地双臂一展,飞身而入,转瞬间,石门又在眼前重新合起。 密室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散着阴寒的气息,仿佛与世隔绝。 苏景玉怕触动了机关,脚下丝毫不敢乱动,从前襟取出个火折子吹燃,视线渐渐清晰。 密室不算小,里面空荡荡的,紧闭的石门上镶着个艳红的琉璃烛台,西墙边,一尊黄铜麒麟卧于及胸高的巨大石墩之上,周身散着微光,兽角紧挨屋顶,靠墙面东,威风凛凛。 慢慢走近些细看,麒麟南北两侧的墙面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在火折子下泛着诡异的蓝色幽光,里面无疑暗藏着淬过剧毒的暗器,稍有不慎便会万箭齐发,葬身于此。 麒麟蹄下虚踩着个铜球,似寻常绣球大小。 左右两边的石墩上绘着两副棋盘,上面镶着密密麻麻的围棋棋子。 苏景玉眉峰一挑,讪笑出声,“布下如此毒阵,我当是多复杂的机关呢!这不河图洛书嘛,衍王这是把人当傻子了吗?” 说话间,指尖分别在两幅棋盘上接连按下,只听咔擦一声,麒麟蹄下的铜球在眼前裂开一道一扎宽的缝隙。 * 东阁楼下,姜姃攥着林玉瑶的手腕,从西侧的石梯步行至二层,放眼环顾周围,四下无人,到处高树林立,把阁楼遮挡的死死的。 扶着回廊稀疏的三尺红木栅栏向下望,眼底泛起一抹阴戾快意的笑容,手上用力拽了拽犹豫不决的林玉瑶道:“快躺下装晕,一会儿林逢月就到了!” 林玉瑶缓缓向栅栏边挪了挪,小心翼翼地跟着向下望了一眼,吓得向后退了半步,“不行!她万一死了残了怎么得了?” 姜姃立起团扇挡在头上遮阳,瞟着玉瑶白眼一翻:“瞧你吓那样!之前还不是你告诉我林逢月那丫头吃了花生会长疹子?这会儿又心疼她,跟她姐妹情深了!这里才多高?跳下去都未尝不可,哪里就能摔死她了!” 阁楼的挑梁的确比寻常宅子低些,从二层的回廊摔下去未必会要了性命,即便有什么事还有林玉瑶这个挡箭牌在,姜姃更加肆无忌惮。 林玉瑶心下慌乱,娥眉蹙起,“能行吗?万一被苏世子知道了,那……” 想起端午那晚在湖边,苏景玉抱着逢月,阴沉着脸质问她的话,心里又怕又痛。 “林玉瑶,你堂堂林家大小姐,被林逢月那丫头欺负成这副样子,连反击都不敢!这里这么偏僻,连个人影都没有,她是被推下去还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谁能说得清楚?就你这点胆量还惦记着苏景玉作甚?认命吧你!” 姜姃看着林玉瑶一脸唯唯诺诺的样子,没好气地团扇一甩。 又怕她当真从此认命,失去了对付逢月的帮手,压下火气,挽着她的手劝道:“这次不过是吓吓她,权当给她点教训,出口恶气罢了。林家养了她十几年,就算是条狗还知道摇尾巴呢,她该感恩才对,不敢对你这个姐姐怎么样的!” 林玉瑶无言以对,心神不宁地紧攥着手臂上的披帛。 * 草地没有遮挡,日头热辣辣的,逢月紧挨着小郡主李元君坐着,手臂高抬,用衣袖替她挡去大部分阳光。 “郡主真打算离开王府,搬去别院住吗?杨艇不在,身边可有妥帖的人照顾着?” 她语气轻缓,眼里流露着如同姐姐对妹妹般的关切之情,没有半点带着俯视的同情与怜悯,李元君倍感舒畅,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趴在膝上扭头看着她,点点头道: “我不想再看见父王和那个女人了,去别院住自由自在的更好!” 发现逢月的左半边脸像是有些不对劲,李元君眉头一皱,坐直了身子,捧着她的下颌让她转过头来。 见她莹白的脸颊已经被毒日头晒得通红,推开挡在身前的衣袖,让逢月自己遮着,仰着脸责备道:“林逢月,你大我整整两岁,还这么痴痴笨笨的!你看你那脸,难看死了!” 逢月早就习惯了李元君这种奇奇怪怪的表达关心的方式,笑了笑:“郡主放心,我没事的。” 李元君小嘴一撅,不肯说一句软话,时不时假装不经意地偷看逢月的左脸,逗得她忍不住笑,心里不禁在想,若是有这样一个妹妹从小与她相伴着长大,她一定会很疼爱她,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愈发细腻柔和的目光让李元君为之动容,却别扭地躲闪开,低头拨弄脚下的草叶,“林逢月,你说我搬去别院之后,杨艇会来找我吗?” 逢月明白这才是李元君决定要搬去别院的原因。 衍王府戒备森严,即便杨艇是真的喜欢她,不肯轻易放弃,也定然难以闯入府中见她,很想安慰她说会的,又怕她万一等不到杨艇会失望痛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元君对她未及时表态很是不满,瞟了她一眼又骄傲地别开脸道:“你也不必来别院看我,反正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早都习惯了!” 逢月哭笑不得,拽了拽李元君紧束的袖口,被她气哄哄地甩开,耐着性子哄她,“到时候我去找郡主一起骑马?” 李元君转回头,固执地压制嘴角的笑意,小脸一绷,勉勉强强道:“行吧!” 微风扑面,送来阵阵清香,逢月摘了些花草,提议叫上子溪过来一起编花篮。 说起刚刚在花园里与逢月站在一起那个穿紫衣的陌生姑娘,李元君一点都不反感,痛快地答应下来。 眼见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来,李元君正要吩咐她去花园里叫子溪过来,丫头屈膝行了一礼,又急促地向逢月道:“苏少夫人的姐姐林大小姐中了暑气晕倒了,少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那丫头见钱眼开,答应姜姃把逢月单独带到东阁楼去,四处寻逢月的路上还心中忐忑,怕她陪在苏景玉身边,不方便开口,好在她与小郡主李元君在一起。 丫头早知道李元君不待见林玉瑶,必定不会跟着一起去的,脸上装出着急的样子,实则暗自窃喜。 “姐姐晕倒了?”逢月忙不迭起身,“快带我去看看!”又担心李元君一个人情绪不佳,放心不下,“郡主,我……” “去吧去吧!”李元君无奈地打断,扔了手中的花草,看着逢月远去的背景满眼失落,想到林玉瑶整日端着的造作样子,厌恶地轻哂,“戏多!” 林玉瑶自小到大身子一直不太好,每逢换季都免不得会病上几天,夏日里中暑更是常有的事,逢月丝毫没有怀疑,跟着那丫头抄近道一路小跑。 东阁楼下绿树环绕,遮挡了灼目的骄阳,四周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逢月顺着丫头手指的方向仰头朝阁楼上看,林玉瑶躺在二层门口的回廊上人事不省,姜姃蹲在她身边用力挥着团扇,扇得她鬓发凌乱,素白的披帛飘如轻烟。 瞧见逢月在下面,冲着她嚷道:“林逢月,快上来帮忙啊!” 逢月跟着丫头走到西边的石梯旁,脚下顿住,问那丫头道:“姐姐晕倒,可通知过我母亲了?请大夫了没?” 丫头愣住,捂着袖袋里的银两,目光闪烁着不敢看她,“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奉命通知少夫人过来。” 端午过去还不满十日,逢月才经历过林玉瑶的坑害,不得不留心些,又担心她当真是中暑倒地,耽搁久了伤了身子,正踌躇间,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报信的丫头已经跑开了。 周围只有树叶的沙沙声,更显得静的渗人。 逢月一步步迈上石梯,刚登上二层的回廊,姜姃便不耐烦地大声催促:“林逢月,你磨蹭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帮忙!” 回廊边的红木栅栏只有齐腰高,逢月肩膀挨着阁楼的墙面走,不敢靠近栅栏。 这里是衍王府,苏景玉还在,姐姐和姜姃断不敢公然暗算她,但还是不得不防。 她走到林玉瑶跟前,贴着门边蹲下,伸手摸了摸她微红的面颊,有些发热,的确像是中了暑气,眉间皱着,向姜姃急促道:“苏景玉在王府,我叫他过来给姐姐瞧瞧吧!” 林玉瑶听说要找苏景玉过来,生怕被他看穿是在装病,吓得身上一颤,又不敢起来,紧闭的眼皮抖个不停。 姜姃看出逢月一直小心提防她,不肯靠近栅栏,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又见林玉瑶露出破绽,登时乱了阵脚,团扇别在腰间怒冲冲地起身,用力朝栅栏方向拉扯逢月的手臂,“那也得先把人背下去再说!林逢月,你先站起来!”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35节 作者有话要说: 内个……我有点兴奋地说~奸笑.jpg 第46章 逢月万万没有想到姜姃竟敢在衍王府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来,惊得瞪大了眼睛,拼了命地向后挣。 “姜姃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她身形单薄,远不及姜姃丰腴,被她一把拽离了门边,朝栅栏扑过去。 逢月吓的脸都变了色,情急之下死死攥住门上的铜环不撒手。 困境中激发出的力量远超想象,姜姃又累又恼地冲着着地上呼喊: “林玉瑶,你还不起来吗?!” 林玉瑶吓出一身冷汗,颤巍巍站起,鬓发松散,披帛半坠,喘息着向姜姃身边挪动,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却仿佛重重地踩在逢月心里。 若只有姜姃一人,她还能勉强应对,林玉瑶再跟着帮忙,她怕是难逃这一劫了。 逢月知道林玉瑶怨她、恨她,却万万不敢相信她对她的仇恨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自幼相伴着长大,十几年的姐妹亲情,竟会在短短两三个月间被撕得支离破碎,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恐惧感几乎要将她吞噬掉,通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玉瑶,口中凄然无声地念着:“姐姐……” 林玉瑶越想越怕,避开逢月惶然求助的眼神,颤抖着扯了扯姜姃的衣角,“算了,我们走吧。” 姜姃被林玉瑶突然变卦气的七窍生烟,自己又支撑不住,也不敢与逢月僵持太久,免得惊动了王府的人,脚下踩稳了陡然松手。 身后的门没锁,逢月毫无防备,身体猛地撞开房门,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双手无意识地一通乱抓,手腕勾住林玉瑶身上的披帛,轻飘飘的,丝毫借不住力,惊呼一声摔倒进门内,痛的蜷缩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眼前骤然变暗,房门咣当一声被从外面关起,紧接着门上的锁链哗啦啦地响。 逢月惊的抽了口气,甩开腕上缠着的披帛,支撑着起身跑到门前用力推门,已经被锁的死死的。 “开门,放我出去!快开门!” 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逢月不顾掌心被门上铜环勒出的血印,拼命地在门上拍打。 一道阳光自门缝射入,外面一片寂静,林玉瑶和姜姃已经走了,逢月喘着粗气,瞳仁颤抖,后背贴在门上瑟缩着向里望着,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是年节用的彩灯,好在没有伤人或吓人的东西。 她刚松了口气,心又再度悬起,这里位置偏僻,存放的又都是节庆用的东西,难怪阁楼下一个人都没有。端午刚过,想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到这里来,人不吃不喝能活几天?三天?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升腾,瞬间传遍全身,冷的她不住打颤,晶莹的泪水在眼中盘旋,不甘地转身,用尽全力在门上捶打。 “有人吗?快来人!救命啊!” * 密室。 苏景玉淡然看着铜球里摆放成两朵梅花形状的十颗药丸,心里未起波澜。 红豆大小,赤色有光,正是衍王用来控制南疆死士的剧毒赤练,梅花花心的位置空置着,平杀落艳果然不在衍王手中。 自从崔荣锦查到祁公公盯上了打算辞官的孙秋允,还调看了三十年前先帝的脉案,他就已经开始怀疑皇帝李亢与他十年前中毒的事情有关,之所以仍坚持探入衍王府的密室,只是想要个确切的答案。 手指一点一点抚摸着铜球上凸起的火纹,感知到底部略微松动之处,指尖一勾,铜球中间的缝隙在眼前慢慢合拢。 齐胸高的石墩上,两幅棋盘被按下的黑子全部弹起,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苏景玉高举着火折子,视线从头顶的石墙一路扫到脚下。 阁楼从外观来看,三面石壁,只有南面有门窗,脚下应该还有一间与这里结构相当的密室,而用来贯通上下的,只有面前的这座巨大的石墩。 指尖滑至石墩侧面,幽黑的眸子一凛,整个手掌贴附上去,运转内力一试,石墩果然是中空的。 手里的火折子随着呼吸摇曳,照的眼前的铜球光影晃动,苏景玉将手掌覆盖在铜球上用力一旋,瞬间发出一阵石门开启的闷响,只见石墩的左侧壁降下,露出一条极陡的通往下方的石梯,探头向下望,深度远超过阁楼的挑梁,一眼望不到底。 原来阁楼除了地上的两层,还有地下的密室,里面极有可能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苏景玉弓下身子,一只脚刚踏上向下的石梯,便听见外面似乎有女子尖利的喊叫声,屏息细听,眉心簇起。 “逢月?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顾不得去探下面的秘密,旋回铜球,搬动石门上的琉璃烛台,疾步如风般走出密室。 * 逢月拼命向门上捶打了一阵,累的满头大汗,靠在门上剧烈地喘息,透过木架的缝隙瞟见远处像是有个身影在极快地移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带来极度的恐惧,吓的她瘫软着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间瑟瑟发抖。 苏景玉从木架后绕出,一眼瞧见逢月蹲在门边瑟缩地抱成一团,单薄的身子抖的像是秋风席卷的黄叶,心里骤然抽痛。 “逢月!” 男人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她魂都丢了一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苏景玉的声音,难以置信地抬眼,一袭如火的红衣正朝自己走来。 “苏景玉”,变了调的声音从喉咙溢出,逢月刚扶着门板站起就被苏景玉一把搂入怀中,宽大的袍袖将她娇小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只剩头脸还露在外面,周身被熟悉又温暖的气息包裹着,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再也抑制不住委屈的泪水,缩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门被锁了,我还以为……会……饿死在这里!” 逢月哭得话不成句,大颗大颗的眼泪沾湿了苏景玉的衣襟。 她没有力气去思考苏景玉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却坚信他一定有办法带她离开这里。 苏景玉没有急着问逢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笑着在她耳边轻语: “傻话,你是我的妻子,你要是找不见了,我必定把整座衍王府都掀翻过来,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让你饿死在这里!” 逢月止住了哭声,缓缓抬头看他,含着泪的双眼潋滟欲滴。 她并怀疑他的话,适才却完全没有想过他会来救她。 林玉瑶的绝情打击的她对亲情的憧憬几乎幻灭,更不敢对他有所期待,她与他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还有不到十个月就要分开,永不再见。 可即便如此,这段日子他对她的确是很照顾的,还有子溪,她应该也不会丢下她不管,会来找她的。 虽然与姐姐乃至林家之间积怨已深,渐行渐远,但她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逢月心里暖意流淌,垂下的嘴角微微上扬,湿乎乎的小脸恣意地往苏景玉胸前又揉又蹭,抹净了泪水,双手慢慢环在他腰间。 苏景玉看着被她揉的皱巴巴的前襟哭笑不得,轻拍她的脊背安抚她,瞥见地上散落的月白色披帛,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透着彻骨的寒。 他拉着逢月席地而坐,故意试探着问,“你怎么跑到这来的,是谁锁的门?” 逢月低头搓着衣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与林玉瑶十几年的姐妹情分因为苏景玉而支离破碎,即使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会因此迁怒于他,但也实在无法当着他的面诉说姐姐的不是。 苏景玉深知逢月感念林家的养育之恩,看见林家人冷待她也不方便多说什么,怕她夹在中间难做。 端午那日也只是奚落了林玉瑶几句,将怒意强行压下。 就连四喜那丫头,也碍于逢月的面子,忍了许久才赶她出府。 这次眼见林玉瑶变本加厉,依旧不愿当着逢月的面拆穿,等着她自己向他倾诉,却迟迟等不到她开口,按捺不住问道:“林玉瑶骗你来的?她一个人对付不了你,还有那个姜姃?” 他乌眸一动,伸手握起逢月的指尖,看着她掌心里被门上铜环勒出的血印,压抑已久的怒火在眼底翻涌,略低着头,对上逢月的目光沉声问:“她们两个该不会是想把你推下楼吧?” “没有!”逢月被他阴冷的语气吓了一跳,慌忙反驳,抓起地上的披帛团了两团塞进袖袋里。 “苏景玉,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你不要插手。” 这里是衍王府,焦氏也在,若苏景玉为了替她出头,不顾及焦氏的颜面当众戳穿林玉瑶要害她的事,那个养了她十几年的家从此便会与她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苏景玉明白她一个孤女对亲情的极度渴望,勉强答应下来,心里终是恶气难消。 * 林玉瑶被姜姃攥着手腕,紧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日头偏西,两道狭长的影子向北穿过花园的拱门,隐入怪石堆叠的假山中消失不见。 周围没有人,林玉瑶推开姜姃的手,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焦灼,“我的披帛还在逢月那,万一被人发现了,我该怎么办?” 姜姃猛然转身,腰侧坠着的团扇剧烈地晃动,“你问我?这次多难得的机会,你倒好,不帮忙还跟着添乱!” 衍王府不比别处,姜姃亦是心里乱作一团,适才她拉扯不住逢月,又不甘心就此放过她,一时冲动才将她锁在阁楼里。 逢月毕竟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莫名其妙在衍王府里失踪,王府的人必定不会坐视不管。眼下就算是想放她出来,没有钥匙也办不到了。 姜姃后悔不该一时冲动,事到如今只得把一切都推给林玉瑶,然后尽快脱身。 压下烦乱的心绪,心平气和道:“玉瑶,我与林逢月那丫头无冤无仇,是你一心想要嫁给苏景玉,我为了帮你才跟你一起对付她。你也不必太担心,林逢月很在意你这个姐姐,就算被人发现你的披帛在阁楼里,她也会想办法替你遮掩的。再说她也是林家的人,把事情闹大,损了林家的颜面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 林玉瑶听她说的有些道理,勉强点头,姜姃担心脱不了身,趁机朝假山外边走边道:“我家里还有事,祖母叮嘱我早些回去,就不陪你了。” “姜姃你别走,姜姃!” 林玉瑶无助地站在空荡荡的假山中,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压着,快要透不过气来。 端午那日她害的逢月生了满脸的疹子,逢月没有跟她计较,那这一次呢,她真的还会替她遮掩吗? 还有苏景玉,他若是知道她企图推逢月下楼又会怎样?他对逢月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林玉瑶心乱如麻,独自在假山中站了许久也不敢出去,思来想去决定再去阁楼看看,想办法放逢月出来,在她面前丢了颜面也总比事情闹大了无法收场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患难见真情,嗯,没错的;-) 第47章 荣庆堂西边耳房。 大总管于裂坐在正中的圈椅上,心不在焉地听着王府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的奏报,越想越觉得方才的事情透着蹊跷。 顺子是苏景玉身边的小厮,不好好在主子身边伺候着,反倒三天两头往王府跑,连刘丁刘卯都与他熟络至此,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对主仆别有用心。 刚刚顺子说起苏景玉在阁楼上,但没说东面还是西面,他不放心,随后派刘丁悄悄去东阁楼看看,别惊动任何人,却并没有见到苏景玉在附近。 糟了!于裂急躁地打断管事们的奏报,“都先出去!”众人面面相觑,行礼后相继退下。 刘丁刘卯对视一眼,自两侧上前,拱手道:“总管,有何不妥吗?” 眼见堂内的管事全部退出门外,于裂忽地从圈椅上站起,沉声吩咐,“跟我去东阁楼一趟。” 刘丁刘卯知道事态严重,紧跟着在于裂身后。 顺子蹲在荣庆堂通往东阁楼的路边放哨,远远瞧见于裂带着两个心腹风风火火地走来,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对,脸色微变,忐忑地朝东阁楼方向望了一眼。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36节 转回头时于裂等三人已然快要走到面前,忙不迭迎上前嬉笑道:“这会儿正热的时候,大总管您去哪啊?” 他越是阻拦于裂越是怀疑,加快了脚步往东阁楼去,冷声喝道:“闪开!”刘丁沉着脸,抬手挡开他。 明显已经败露,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顺子追着于裂一路小跑,心里着实替苏景玉捏了把汗。 主人一直没有来预定的地方找他,必是还在阁楼里没有出来,这要是被王府的人抓着正着,他该如何脱身才好。 东阁楼就在眼前,顺子急的满身大汗,眼珠滴溜溜乱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提醒苏景玉当心些。 故意扯着脖子嚷道:“大总管,阁楼看着挺漂亮的,就是矮了点儿,还没这古树高呢,站在楼顶上怕也看不见整座花园。” 于裂瞟着顺子紧张的神色,更坚信了事情有异,在阁楼下站定,目光从一层向上扫视,刘丁刘卯不顾顺子捣乱,跟着向阁楼上张望。 “总管,门都锁着呢。”刘丁轻声。 于裂视线紧盯着二层门环上只缠了一圈的锁链,长眉一簇,“跟我上来!” * 阁楼里,逢月依偎在苏景玉怀中,心绪渐渐平静,仰头看他,“苏景玉,我们怎么出去啊?” “出去?”苏景玉垂着眼睫,似笑非笑。 他第一次这样抱着她,沉醉于前所未有的甜蜜里,只盼着能与她再多呆一会儿,不回答她又怕她心里难安,轻声道:“放心吧,顺子没见我出去,会来找我的。”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逢月被他抱的太紧,不舒服地挣了挣。 她并不是刚刚才想起来这个问题,只是相较于他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出现在面前,抱着安慰她,这个问题显得微不足道。 “我撬门进来的。”苏景玉直言不讳。 “撬门?”难怪阁楼的门没有锁,逢月诧异地看他,“为何?” 两个人眼里均只有彼此,没有留意到外面的异动,直到顺子的声音已经十分清晰地传来。 苏景玉眸光一凛,仔细听着,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像是有好几个人,来势汹汹,震得地面都跟着颤动。 转瞬间,门缝透进的阳光被挡住,铁锁哗啦一声响。 逢月还在疑惑苏景玉为何会撬门进来,他到底想干什么,压抑的气氛接踵而至,她惊愕地看着苏景玉,不禁为他面临的处境担忧。 下一刻,苏景玉突然将她扑倒在地,手臂绕到她颈后轻托,炙热柔软的唇舌吻了下来,将她尚未出口的惊呼声吞没掉。 唇瓣被粗暴的撬开一道缝隙,逢月双眼紧闭,死死地咬着牙关,双手抵在他胸前不住抖动。 门上有响动,像是已经被推开了,眼前被苏景玉挡的死死的,感受不到一丝亮光,意识被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撕得粉碎,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门口那几人如料想中一般仓皇躲闪,苏景玉却已经陷入情迷,难以自持,双睫闭起,动作骤然轻缓下来,嘴唇在逢月的唇瓣上轻柔的碾压,辗转厮磨。 交缠的气息,温柔又热切的亲吻将逢月周身力气散去,在他身下化为一汪春水,柔润无骨,涟漪轻漾。 齿间不自觉微微张开,苏景玉趁虚而入,挑开她的牙关探入口中,与她的舌尖轻轻勾缠在一起,香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平生第一次被人这样吻着,逢月几乎连呼吸都要忘了,快要溺毙在苏景玉的唇舌中。 终于,苏景玉恋恋不舍地离开,手臂探到她腰下抱着她坐起,手掌揽着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宽大的袍袖挡在她身前,极慢地抬眸瞟向门口。 两扇大门向里敞开着,阳光铺洒在他俊美无瑕的脸上,眼里还勾着缠绵的余味。 看着门口半露着熟悉的衣角,嘲讽一笑,“于大总管还有这癖好?” 于裂脸都绿了,拘泥地向门口挪了半步。 他有了些年纪,对男女之事又一向自持,实在不敢相信竟有人会大白天在别人府上做客时,还忍不住拉着夫人躲在暗处做这种事情。 好在他来的早,万一再晚些,撞见两个人连衣服都脱了,岂不是要剜去双眼? 早听说苏景玉为人放荡,没想到竟然龌龊心急到这种程度! 面上勉强维持着体面,心里暗自骂了句伤风败俗! 刘丁与刘卯互看了一眼,不得不双双站出来解围。 “苏世子见谅,小厮说阁楼里有动静,大总管担心是哪位贵客无意间被困在阁楼里,怕怠慢了,所以带着我二人过来看看。” 刘丁刚刚说完,刘卯跟着附和,“正是如此。” 苏景玉一手挡着逢月,一手搭在膝上,满脸看热闹的表情等着于裂开口。 于裂一对花白的长眉动了动,心中疑虑难消,客套道:“苏世子,于某年纪大了,依稀记得这座阁楼的大门平日里一直是锁着的,敢问您与尊夫人是怎么进来的?” “撬门进来的。”苏景玉半真半假地回,瞥见于裂神色微变,扬头笑了笑,又道: “我这两日事忙,没闲暇与夫人亲热,难得今日得空,王府的景色又好。人生在世,唯有良辰美景与美人不可辜负,大总管,你说是吗?” 苏景玉言语间带着几分不悦之意,像是在埋怨于裂坏了他的好事。 逢月还未回过神来,脑中一片混乱,身上的热浪还未散去,听了苏景玉的话羞的全身像是火烧一般,靠在他肩上微微气喘。 当着众人的面竟然能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来,于裂的脸比方才更绿,刘丁刘卯二人也听不下去,几乎同时向两边跨出一步,退到门边去了。 苏景玉探究地看着于裂,他如此紧张这座阁楼,绝不会只因为密室里的十颗赤练,看来那石梯底下果真藏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巨大秘密,可惜今日惊动了他,以后想再来王府查探是不可能了。 “大总管,时候也不早了,我与夫人能走了吗?”苏景玉唇边勾着一抹嘲弄的笑。 于裂不置可否,微眯着双眼陷入沉思。 苏景玉说他是撬门而入,他一个混不吝、浪荡子,姑且可以相信他的话,也相信顺子之所以蹲在路边放哨,故意阻拦他,不让他到阁楼来,是为了遮掩苏景玉和夫人在这里交欢的事。 可苏景玉没有钥匙,门又是从外面锁上的,欢愉之后他要怎么出来?他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于裂越想越觉得可疑,又不好损了他的颜面,赔笑道:“苏世子说的哪里话!只是于某还有个疑问,这门是谁帮您锁上的?” 苏景玉冷哼一声,“这门是谁锁的?我倒也想叫那人过来问问!” 他本以为怀里的逢月会阻止他说出林玉瑶来,垂目看她,见她小脸通红地害羞躲闪,没有半点要制止他的意思,心道这丫头一点都不傻,知道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林玉瑶与姜姃,否则万一于裂找她们来对质,他刚刚那一段谎话瞬间便会被拆穿。 他抬眼厉声道:“顺子呢?让他滚过来!” 顺子刚刚亲眼目睹了苏景玉与逢月激情拥吻的一幕,捂着脸跑到楼梯旁站着,两只手把着墙角向门口这边张望,竖着耳朵听着苏景玉与于裂的对话。 虽说他也不解门到底是被谁锁上的,但一听见苏景玉叫他,立马明白了主人的用意,两步窜上前,一脸无辜地摸摸脑后。 “世子啊,我这不是怕有人闯进来打扰了您和少夫人嘛,想着等您这边时间差不多了,再过来给您开锁,这块锁头破成这样,想打开还是挺容易的。” 时间差不多了……苏景玉忍不住笑,心道顺子这孩子真的是长大了,回去得好好管管他,免得他胡来。 顺子说的跟真的似的,却只骗过了刘丁刘卯二人。 于裂盯着门边的锁看了半晌,在心里感叹,堂堂定远侯府,竟然出了这对都擅长撬锁的主仆二人。 若不是苏天寿时运不济,生了这个败家子,就是苏景玉把他当猴耍,一句真话都没有。 两者相较,他更相信后者。 可苏景玉编的头头是道,再问下去无异于打他的脸,万一因此得罪了苏天寿,自己在衍王面前怕是难以交代了。 只得顺着他的话笑道:“苏世子请便吧,今后不论有何吩咐,大可同于某说,这阁楼里阴暗,对身子也不好。” 苏景玉挑眉,“那就有劳大总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些趁人之危的家伙先别臭美,自己到搓衣板上跪直了!~(#‵′) 第48章 眼见于裂带着刘丁刘卯离开,直到连脚步声也听不见,苏景玉才放下挡在逢月身前的手臂,殷红的袍袖铺散在地上。 看着她还在泛红的脸颊,目光深情中带着一丝歉疚。 顺子不知道他毒药的事查的怎么样了,也不敢在逢月面前贸然提起,站在门口向里问,“世子啊,接下来要干啥?” 苏景玉没有回答他,挽起逢月的手:“走,我们先回家。” 当着王府众人的面做出这种事来,逢月羞的一刻也呆不下去,只盼着尽快回去,躲在房里不出来。 苏景玉先起身,牵着她的双手拉她站起,逢月被他吻的全身酥软,又蜷着腿坐了半晌,膝下发麻,起身后还没迈步便身子一晃。 苏景玉稳稳扶住她,搂着她的肩膀走出门外,吩咐顺子去花园里找子溪,叫她到香雪居前汇合,同焦侧妃辞行后一道回府。 阳光依旧灿然,却已经不那么刺眼,熏风一吹,阁楼下的古树摇曳生姿。 林玉瑶双手僵直地端在身前,面色苍白如同身上的罗裙,唯有被咬破的嘴唇沾着血红。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苏景玉搂着逢月亲吻的一幕仿佛一根尖刺深深扎在她心里,即便逢月的脸始终被苏景玉的手臂遮挡着,她看不清他吻她的动作,却能从他迷乱的神情中感受到他对她的渴望,对她的爱意绵绵。 沁着泪水的双眸里写满了怨愤与嫉妒,林玉瑶甚至后悔方才没有狠下心将逢月从回廊上推下来,是她是算计了她,夺走了她心爱的男人。 她不愿再看着他们俩个亲密的样子,却像是被那一袭红衣吸住了魂,宁愿苦苦地煎熬也一刻都舍不得离开。 直到他从阁楼上下来,搂着逢月的肩膀朝内院走,仍情不自禁地跟着后面,任由自己弥足深陷,越来越难以自拔。 出了东阁楼,逢月局促地推开苏景玉的手,瞬时,左手的指缝被他填满,紧紧地扣住。 刚刚那个动情的拥吻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偷偷抬眼看他,还在泛红俏脸更烫了几分。 苏景玉的脚步顿住,缓慢地向后一瞥,脸色陡然沉下,幽黑的眼眸冷冽如冰。 逢月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见林玉瑶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急转回头,手指倏地用力扣住正要转身向后的苏景玉。 苏景玉转怒为笑,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放心,我同她说句话就回来。” 林玉瑶颤抖地仰望着缓缓向她走来的高大身影,被他笑容洋溢的俊脸迷惑的神魂颠倒,明知道会被他无情地伤害,却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不管不顾地向前挪动着步子,喃喃地轻唤:“苏世子。” 苏景玉停住脚步,不再向前,心中怒火翻涌,脸上却竭力保持着微笑,信守着他对逢月的承诺,和风细雨,却句句如刀:“林玉瑶,你不要逼我,告诉那个姜姃,若是再有下次,我绝不会放过她。” 脚下像是坠了千斤重物,再也挪不动步子,林玉瑶茫然望着远去的血色身影,微红的双眼渐渐空洞,泪水在眼眶中不断打转,久久落不下来。 * 小榭里,子溪周身水汽散尽,仍然流连于池中的风荷摇荡,清香幽远。 可陈勉一直站在身边未曾离开,时间久了她难免有些尴尬,面向他福身:“陈公子请便,我去别处看看。” 陈勉顿住片刻,颔首回礼。 侍女在花园的石桌上备了新茶,子溪坐在桌边品着,目光朝逢月离开的方向望了许久,仍然不见她回来。 王府的花园她不甚熟悉,怕又像刚刚那样闹出笑话,只好等着她回来。 石桌上茶香四溢,树影斑驳,子溪指尖点在亮处,追赶着闪动的光影,直到一道人影将石桌上的树影尽数驱散方才抬头,“陈公子?”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37节 陈勉清亮的眼中倒映着子溪在风中翩飞的发丝,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好在心底绽放。 他出身名门,世家贵女自然见过不少,却从未有人令他一见倾心,唯有子溪。她柔和的笑容,清雅端方的气韵着实令他难忘。 “孟姑娘,我能坐下来喝杯茶吗?” 子溪起身,静默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答复他。 陈勉样貌清隽儒雅,谈吐彬彬有礼,子溪并不讨厌他,只是怕与他单独在一起惹人闲话,坏了定远侯府的名声。 正巧此时顺子跑来道:“表姑娘,世子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叫你去香雪居与他汇合。” “表嫂呢?”子溪问。 顺子咧着嘴笑,“自然跟世子在一起。” 心里又加了句:亲在一起。 子溪正要与陈勉辞行,陈勉心中难舍,上前一步道:“我与孟姑娘一同去吧,许久未见苏兄,正好见他一面,今日冒失地撞倒了他的表妹,也该向他当面致歉才是。” 子溪无可反驳,又有顺子在一旁,打消了顾虑,笑着点头。 * 焦侧妃神思懒倦,本打算回房歇着,让焦氏自己在香雪居里稍坐,耐不住她的奉承话一句接着一句,每句必以“娘娘”开头,哄的她美滋滋的,打着哈欠与她闲话不断。 焦氏今日专程为女儿的亲事而来,趁着焦侧妃高兴,找准时机切入正题。 “娘娘别怪妾身夸口,玉瑶这孩子论样貌论才华都配得上陈公子,家世虽稍逊色了些,可我们林家与王府沾着亲,得娘娘您庇护,也不算高攀他们国公府。玉瑶年纪也不小了,恳请娘娘出面,尽快把亲事定下吧。” 焦侧妃深知这几年焦氏仗着与她沾亲,终于在林佑面前扬眉吐气,每每焦氏有求于她,都免不得在她面前摆摆架子,拿腔作调地正要开口,仆妇自门外进来,行礼过后向她耳语了几句。 焦侧妃柳眉一挑,讪笑道:“陈公子出去半天了,想是跟玉瑶聊的投机呢,堂姐随我去看看?” 涂满红艳艳蔻丹的手指一抬,由仆妇搀扶着起身,焦氏看出事情有变,僵硬地赔笑,跟在堂妹身后跨出门外。 * 香雪居东边的回廊下,子溪悠然看着棚顶坠下的一条条翠绿的藤蔓,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她身上,亮如碎金一般。 一只通红的小瓢虫掉落在她肩头,正朝着她脖颈爬去,陈勉怕吓到她,不忍告知,拈起一片藤叶轻轻将瓢虫拂去,子溪转头看他,猜到一二,温柔地笑笑以表谢意。 顺子回想从花园回来的路上陈勉看子溪的眼神,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背过身去。 阵风卷着藤蔓缠绕,难舍难分。 陈勉余光瞟着香雪居门前的两个贵妇人,头也不回,犹若未见。 他很是反感焦侧妃以小聚为由将他哄来,掺和他的亲事,丝毫不避讳地陪在子溪身边,想借此让焦侧妃明白他的心意,莫要再开口提及此事。 焦侧妃自然看得明白,拈着帕子沾了沾鬓角的细汗,一副瞧热闹的表情看着焦氏,焦氏起初还勉强赔笑,直到瞧见逢月与苏景玉十指紧扣着走来,后面不远处,林玉瑶双眼含泪,眷恋地望着苏景玉的背影,心里咯噔一声,抑制不住沉下脸来。 子溪终于等到逢月回来,向前迎了几步,却见逢月只是轻抬羽睫,又拘谨地垂下,不解地看向苏景玉,唤了声表哥,表嫂。 陈勉上前与子溪并肩,略一颔首,“苏兄。” 苏景玉见陈勉竟然与子溪站在一起,意外地挑了挑眉,欣慰一笑,点头致意。 香雪居门前,焦侧妃笑脸相迎,苏景玉挽着逢月上前辞行,子溪跟着施礼。 焦侧妃方才听仆妇说起东阁楼的事,又瞧着逢月垂着头满脸娇羞的模样,拈着帕子偷笑,继而将自家人,得空常来坐坐的客套话说了一遍。 又见陈勉像是对子溪颇有好感,想着子溪也算是定远侯府的人,若是将来能与鲁国公陈家结亲,两家势必都会念着她这位媒人的好,乐见其成,不再提及林玉瑶的事,招招手让子溪和陈勉上前来,对着二人笑语连连。 焦氏看着独自站在回廊里的女儿,面色越发难看,苏景玉冷眼扫过她,挽着逢月从她身前走过,没有只言片语。 之前他顾忌到逢月的感受,对林家人一向以礼相待,既然林家的人已经不把逢月当做自家人,甚至还欺辱、伤害她,那他便不再是林家的女婿,今后老死不相往来便是了。 马车都已经停靠在二门外,陈勉看出苏景玉今日心绪不佳,未与他多言,只说改日再登门拜访,陪在子溪身边一起朝二门外走。 众人远去,香雪居前恢复了一片寂静,林玉瑶脚步虚浮,轻飘飘地走到焦氏身边站着,焦氏眼见女儿与陈勉的亲事出了岔子,面色铁青,看着焦侧妃欲言又止。 焦侧妃本就对当初林玉瑶悔婚一事颇有成见,如今又见她对苏景玉恋恋不舍,睨着她嘲讽一笑,轻斥焦氏道:“堂姐也太拎不清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玉瑶的亲事再作打算吧!” 第49章 马车驶出衍王府大门,逢月终于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慢慢静下心来。 阵阵夏风吹的帘幔不住向后飘曳,阳光照在她微红的脸上忽明忽暗。 回想她被锁在阁楼里凄惶无助时,苏景玉突然出现,拥抱她、安慰她,情深意长地说她是他的妻子,他会为她把整座衍王府都掀翻过来,压抑在心底的美好情愫悄然滋长,恍惚间,甚至将他与梦中的夫君合二为一。 之后他动情地亲吻她,她醉倒在他的唇舌之下,一时被甜蜜冲昏了头,对他的利用视而不见,此刻清醒过来,才发现一切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 她避开苏景玉的目光,漠然看向车外熟悉的街景。苏景玉看出她心中所想,满心内疚,一路无言。 天色擦黑,内室里灯火荧然,逢月沐浴过后换上一身浅橘色的薄纱里衣坐在圆桌旁,半干的乌发披散着背上,散着淡淡的香。 桃枝端来两盏酸梅汤放在圆桌上,逢月意兴索然地看着,一口未动,细嫩的右手摊开平放在桌上,手心处被阁楼门上的铜环勒出的红印仍清晰可见。 苏景玉看着她淡淡的神情,沉吟了片刻,低头轻柔地将药水涂在她掌心上,纤长的睫毛遮挡了眼里复杂的情绪,温声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深红色的药水在掌心漫开,凉丝丝的。 逢月抬眸看他,一瞬间缱绻的心念又起,仓促地别开脸,敛了敛神:“苏景玉,你当初就是为了查衍王府的事,所以才答应与林家结亲的吧?一年之约,是因为你确信一年时间足够你查清楚这件事。今日在阁楼里你吻我,也是因为……” “逢月”,苏景玉突然开口打断,她的前两个疑问他无可辩驳,但他之所以吻她,并不仅仅是她想的那样。 只是再难以克制的情动,一旦掩含着阴谋里,都会被罩上一层虚伪的外壳,看起来不再纯粹与真挚。 在阁楼里,她问他为什么要撬门进来,他没有想过要隐瞒她,本就打算向她坦诚一切,只是刚好于裂带着人进来阻断了他的话。 他将药水放在一边,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开口:“还记得在玄清观的山下,我同你说起的道士拂风吗?” 逢月记忆犹新,他说他曾以老道士的血为食,每日要喝七八次,提及此事时他情绪低落,她便不敢再问,如今迫切地想知道他的过往,点点头,对上他的目光等着下文。 苏景玉接着道:“他是南疆人,十年前我在太子宫中中了南疆剧毒,他背着我爬遍了南疆所有的高山浅滩,亲尝无数种毒虫毒草,再将血喂给我喝,足足用了九年多的时间才将我体内的毒祛除干净,他自己却百毒缠身,命不久矣。” “他不想死在我面前,去年入秋的夜里,趁着我熟睡的时候一个人走了,我遍寻了整个南疆也找不到他,他很可能已经死了。” 闪动的烛光映亮了他眼里晶莹的泪水,逢月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样子,蹙了蹙眉,苏景玉别扭地垂下眼睫,喉结微动,将泪水生生逼退,勉强扬着唇角。 “他一把年纪了,还是俊的出奇,平生最是爱美,可惜受我连累,一夜就白了头发。他照顾我十年,教会我医术、机关术和武功,就像我爹一样陪着我长大,也为我吃尽了苦头。我舍不得他,必须要查出当年到底是谁下毒害我,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当日我查到衍王与南疆剧毒有关,所以决定去衍王府一探究竟。” 逢月听子溪说起过苏景玉十年前中毒之后被道士带走的事,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 十年抚育,救命之恩,逢月能感受到苏景玉对拂风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亲生父子,试想如果换做是她,也一定也会像他一样,拼尽全力查明真相。 夜幕沉沉,混着花香的夏风自窗边吹入,送来阵阵清凉。苏景玉始终没有抬眼,逢月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发,趴在桌上看着他的眼睛,他幽黑的眼里只倒影着小小的她,没有了泪水。 “所以你当初答应焦侧妃的牵线,娶我为妻,就是为了接近衍王?” 苏景玉勾了勾唇角,毫不遮掩地道:“我并不知道娶的人是你,那时候对我来说,是你还是林玉瑶都没有差别。” 但如今,我庆幸娶的人是你。 若是在阁楼里她问他,他会大大方方地说出这句话,可此时却说不出口,毕竟他当众亲吻她,利用她解围在先,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苏景玉低头沉默了良久,双手互扣着,拇指在指背的骨节上一一抚过。 逢月睫毛颤了颤,将酸梅汤推到他手边,自己端起一杯喝了一口,似乎比往常喝的都要酸些,皱着鼻梁放下,问道:“那你今日查到什么了吗?” 她言语轻快,不像之前那样淡淡的,苏景玉沉郁的心绪疏解了不少,直言道:“我今日进了东阁楼里的密室,发现里面只有赤练之毒,并没有我当年中的平杀落艳,不出意外的话,十年前应该不是衍王下的手。” “赤练,平杀落艳,净是害人的东西,可惜了这么好听的名字了”,逢月不解道:“那也只能说明你没有找到而已,怎么能断定当年不是衍王下的手?” 苏景玉道:“平杀落艳出自南疆,世间只有两颗。十年前,一个左手持刀的刺客将这两颗平杀落艳带回大夏,其中一颗在太子宫宴上害了我,另外一颗下落不明。这么稀罕的毒药,衍王如果有,必定会留在自己手中,不可能存放在左手刀那。” “赤练要想毒性不减,需要五颗围成梅花状,存放的越集中毒性保存的越好,而平杀落艳必须保存在毒性完好的五颗赤练中间。阁楼的密室里只有十颗赤练组成的两朵梅花,花心的位置都是空的,足以证明衍王手中并没有平杀落艳,当年下毒的应该不是他。” 逢月知道其中暗藏玄机,敢在太子宫宴上动手,毒杀定远侯世子的绝非一般人物,想查到下毒的人并不容易,眼波微动,道:“左手用刀的人想必不多见,要是能找到那个刺客就好了。” 苏景玉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并不难喝,心道逢月一向比他更爱吃酸的,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放下杯子回: “左手刀出现过,我与他交过手,可惜没能追上他。” 他刻意把那日在玄清观与逢月顺着岩石下山时,听见她的尖叫声才放弃追赶他的一段隐去,免得逢月自责。 左手刀极少出现,想再次碰见他绝无可能。 衍王府阁楼的密室里到底还藏了些什么,能让于裂紧张成那样? 苏景玉拧眉,转眼对上逢月疑惑的目光,将密室的结构和心中的疑问毫不保留地说给她听。 逢月娇小的下巴抵在桌上,心虚地抬眼,“今日你是因为听见我在外面喊叫才急着出来的吧?” 苏景玉哭笑不得,她是他的妻子,别说只是为她误了探查秘密,就算是为了救她涉险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只淡淡道:“今日多亏了你叫我出来,否则我就被于裂堵在密室里了。” 逢月知道苏景玉是在故意哄她开心,他早有准备,又深谙机关术,哪那么容易被堵在密室里,但听他这样说,心里仍然安慰了不少。 双手叠放着垫在下巴底下,又问:“接下来你打算查哪里?” 苏景玉不假思索道:“太医院,我已经在让崔少爷帮忙查了。” 柔和的烛光映的内室里诸物润泽朦胧,苏景玉跟着趴在桌上,握着逢月的手,与她四目相对,轻语道:“逢月,我不是存心要利用你,对不起。” 夜色静逸,窗外的满月清辉耀目,撒了一室柔白的光。 逢月难得走了困,躺在床上思量着苏景玉的话,她感念他的坦诚相待,感激他在危难之时不顾一切地救她脱险,只是不确信他是否也同她一样,渐渐陷入其中,为之动情。 她告诫自己不该贪恋他的温暖、他的怀抱,一年之期终将结束,属于她的只有庄子里的那片小院子,还有梦中的夫君。 苏景玉平稳的呼吸声自脚踏边传来,逢月心里酸酸胀胀的,越发清醒难眠,翻过身看着枕边葳蕤垂下的红纱幔帐,纤细的指尖贴在上面,如和风吹拂般轻轻划过。 脚踏上,苏景玉也是久不能眠,目光注视着枕边微动的幔帐,手指在幔帐上流连,久久不愿放开。 第50章 深夜,衍王府东阁楼地下的密道缓缓开启,即便是在盛夏,里面阴湿的寒气依旧难以散去,冷的人汗毛竖起。 于裂燃亮墙上的琉璃烛台,拎着食盒迈入一间石屋。 那人依旧裹着被子蜷缩在石床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去了一般,早起送来的食盒还原封不动地摆在地上,于裂替换了新的食盒,拎起旧的转身离去。 荣庆堂内灯火通明,衍王刚刚回府,周身疲惫,于裂有要事禀奏,命人沏了参茶给衍王提神。 屏退了堂内的随从婢女,上前将今日苏景玉撬门进了东阁楼,与夫人席地亲热的事详诉了一遍。 见衍王只顾低头撇着茶末,神色未有异样,又道:“王爷,苏世子离府之后,属下去密室看过,没发现有被动过的痕迹,只是不知他是否见过石屋里的人,事关重大,属下不敢不向您禀明。”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38节 衍王虽面有倦色,却踌躇满志,没有半分慵懒之态,端起参茶喝了一口,不以为然道: “苏景玉一惯放荡,又新婚不久,年轻气盛的,一时忍不住也不足为奇。如今苏天寿已经答应站在本王这边,帮助本王起事夺权,苏景玉是他唯一的儿子,算不上外人,凡事多给他留些体面,且不可伤了和气。” 苏天寿眼下虽然没有兵权在手,却是大夏最骁勇善战之人,昔日部下遍布军中,衍王能得他相助无异于猛虎添翼,于裂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心里却总觉得不安,躬身给衍王添了茶,接着道:“王爷,万一苏世子发现了石屋里的人,那……” “发现了又能如何?”衍王食指悠然敲着茶盏,微凉的眸子瞟向他,“他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更恨父皇,本王可是没做过半点亏欠他们定远侯府的事!” 于裂连连应是,两道花白的眉毛拧起:“王爷,地道阴寒,那人身子越发虚弱了,再这么关下去怕是撑不了太久。” 衍王低头思量了片刻,吩咐道:“把人送到别院去,时机还未到,看紧些,别让他死了。” * 盛夏炎热,卧房的窗子一夜未关,早起时鸟鸣阵阵,清脆悦耳。 苏景玉自脚踏上坐起,看着仍在床上酣睡的逢月,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拎着她卷到肚脐上方的肚兜和里衣往下拽了拽,把堆在床角的薄被盖在她小腹上,洗漱过后匆匆出门。 崔荣锦知道他昨日去了衍王府,一大早便在泰安堂等他,八仙桌上备了各式早膳,还有一大盘烤制的蚝肉,观之细嫩,闻之味美。 “早起就吃这个?”苏景玉撩袍坐下,看着蚝肉兴味全无,端起一碗糖蒸酥酪吃了几口。 崔荣锦折扇一展,嘲弄地笑道:“我听说你昨日在衍王府把持不住,把人家门都撬了,搂着小娇妻亲热还被人撞见,就这频次你还不多吃些蚝肉补补?” 继而吩咐伙计将刚从江南快马加鞭运回来的蚝肉全部送到苏府去,给他补身,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夏日的蚝就将就吃吧,等入了秋,兄弟再给你弄两车又肥又新鲜的!” 苏景玉懒得与他争辩,眼神示意他屏退左右,翻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道:“昨日我进了衍王府的密室,里面只有十颗赤练,没有平杀落艳,当年应该不是衍王下的毒。那密室底下还有一层,不知道藏了些什么东西,可惜了,没来得及进去。” 崔荣锦不怀好意地咋舌,“你说你一个机关高手,王府的密道都被你扒出来了,还能来不及进去看看?我看你是抱着小娇妻折腾太久了吧?” 话音刚落,拿着蚝壳强行塞进他手里,紧接着不容分说,一整盘都怼到他面前。 苏景玉自幼早起从不进肉食,在南疆那十年跟着拂风东奔西走,常常食不果腹,不便讲究那么多,执着银箸夹下蚝肉勉强吃了,问道:“孙秋允那边有何动静?” 崔荣锦伸长了胳膊够了块蚝肉,边吃边回:“收了个姓房的太医做徒弟,专门为皇帝医治头疾的,再过两个与就要告老还乡了。那边有我帮你盯着,放心吧。” * 晌午将近,苏景玉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赶回苏府,想陪着逢月一同用午膳。前脚刚踏进院子,桃枝便小跑着迎过来:“世子,侯爷请您去书房见他。” 回京以来,苏天寿极少找他过去,每次要见他必是一顿训斥,苏景玉猜测很可能是为了昨日跟逢月在衍王府的事,边走边细细思量。 衍王府东阁楼里暗藏机关,衍王又极力拉拢父亲,于裂和两个姓刘的管事应该不愿将此时传扬出去才对,当时除了顺子还有林玉瑶在附近,以她的性子也不至于四处宣扬。 崔荣锦知情,他原以为是顺子那个碎嘴的透露的,若真是父亲也知道了此事,会是谁传扬出去的? 姜姃?她素爱兴风作浪,又与林玉瑶走的近,那日祁沐恩约逢月去虎跃楼相见,她也悄悄跟去,或许是为了断了姓祁的对逢月的念头才故意四处宣扬此事。 那女人自以为有些手段,实则蠢的像猪一样,还有林玉瑶,时常给人当枪使,猪都不如! * 书房门前有树荫遮挡,常胜依旧热的满头大汗,贴在墙面站着解暑,瞧见苏景玉过来向他使了个眼色才退下,暗示他苏天寿情绪不佳,苏景玉视若无睹,跨门而入。 书房里烟雾缭绕,初一进门连人带物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紫铜香炉里大把的安神香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依旧抑制不下苏天寿的气恼与难堪。 他气的面色发红,来回踱着步子,从宫里回来后,身上暗紫色的蟒袍都还没换。 “爹。”苏景玉紧贴门口站着,大红色的衣袍后摆还垂在门坎上,睫毛微垂,神色坦然。 苏天寿脚步急顿,满腔怒火顷刻之间爆发出来,指着他呵道: “你回京几个月,平日里荒唐些便罢了,竟然在衍王府与林氏白日宣淫!此等做派与勾栏嫖客何异?!你堂堂侯门公子,又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会做出这等伤风败德,败坏门风的丑事来!” “爹!”勾栏二字刺的苏景玉心头一颤,骤然抬眼。 他不在意外面怎么说他,甚至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来掩人耳目,却不愿逢月跟着他一起遭人非议。 流言一旦传出,只会越来越不堪入耳,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竟被他连累至此。怜惜、歉疚接踵而来,闭着眼睛黯然轻叹。 苏天寿实则心里也不相信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来,只是在外面听人议论,颜面无光才一时肝火大动,坐在圈椅上平复了一阵,蓦然道: “景玉,林氏并非是林家的亲生女儿,当初我让你娶她,是碍于衍王府的颜面,你不必与她太过认真。林氏进门后不敬公婆,有违妇德,也一直未见有孕,等过了这段日子,爹再帮你寻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苏景玉丝毫不惊讶于父亲的说辞,轻抬眼睫嘲讽一笑,“爹果然还是当年的做派,利用过后就弃之如敝履。” 苏天寿恼羞成怒,气的自圈椅上腾地站起: “当初是他们林家出尔反尔,嫁了个养女过来,以林氏的出身根本就配不上你!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要继任定远侯,为我们苏家光耀门楣,如何能娶这样的女人为妻?” “那又怎样!”苏景玉怒的袍袖一甩,一身大红的锦袍在朦胧烟雾中仿若烈焰灼烧。 “不管她是何身份,高贵也好,卑贱也罢,她都是我苏景玉的妻子,是我要保护的女人。我说过,内宅的事我自己做主,无需爹再费心!” “景玉!”苏天寿拄着圈椅,气的薄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景玉收紧的双眸渐渐放软,微红的眼里透着无尽的惆怅与惋惜,凄缓地质问: “爹当初哪怕对我娘稍有一点点关心,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撒手而去。百日之恩,结发之情,对爹来说都比不上利益二字。这些年你午夜梦回之时可曾想念过她?可曾对她生出过半点愧疚之心?又可曾对得起我外祖的以死相托?” 苏天寿被问的哑口无言,无力地瘫坐在圈椅上,一脸颓然。 * 晌午时天气越发炎热,闷得人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苏景玉脚步沉重地向东院走,深思着一直以来他刻意回避,不愿去面对的问题。 十年前他在太子宫中中毒,下毒之人畏罪自戕,太子被囚禁在皇陵,父亲也主动交出了兵权,太子一党被肃清,衍王无疑是此事的受益者,但皇帝也从此兵权独揽,高枕无忧。 当年他无辜中毒,险些丧命,以父亲刚毅的性子,为何会在此时主动交出兵权,这些年来也从不准府中人提及此事? 当年南疆一役大获全胜,究竟是太子和父亲功高震主惹得皇帝猜忌,还是为臣者动了不臣之心?被毒杀的对象真的是自己吗?或者根本就是父亲本人? 拥兵自重,违逆犯上,危及家小,连累师父…… 苏景玉心里陡然一阵抽痛,十年来为了驱毒,与拂风共同经历的痛苦一幕幕涌上,即便是夏日炎炎,攥紧的手心里仍然冷汗涔涔,没有半点温度。 * 门前的秋千孤零零地停着,卧房里空无一人,逢月独自出门去林府了,换下的淡橘色寝衣还挂在床边的衣架上。 小小的一件,散发着她身上的香气,被阳光晒的暖融融的,驱散了苏景玉手心的寒意,仿佛心也跟着变暖。 他阴郁的心境渐渐放晴,眼里泛着笑意,坐在桌边提笔画下心中最美的荷塘,吩咐顺子找人来重建。 第51章 林府。 逢月由婢女三安引着向林玉瑶房中走,目光不由望向那座她从小玩到大,无比熟悉的花园。 假山旁的柳树枝繁叶茂,婀娜地垂落在青石板上,小草生意盎然,长长的叶子铺散下来,将石子路遮去近半。 假山下的池水碧光浮动,绿如翠玉。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身份、心境都已经完全不同。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响起往日悠扬的琴声,婢女一平和二乐冷着脸,默不作声地自两边推开房门。 房内淡香袅袅,珠帘轻晃,林玉瑶背对着她端正地站在窗边,衣饰精致,腰背笔挺,腕上挽的绛色披帛在阳光下明艳耀目,全然不同于她往日里素雅的风格。 “姐姐。”逢月没有再向前走,站在进门处隔着道道珠帘轻唤。 林玉瑶端在身前的手臂明显一颤,半晌才转身,面色苍白如纸,看起来憔悴不堪,红肿的双眸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 昨日从衍王府回来后,焦氏气的浑身颤抖,愤然喝令林玉瑶跪下,指着她骂道: “我为了你能嫁个好人家,整日巴结你小姨母,好不容易她答应为你和陈公子牵线!你倒好,到现在还惦记着那个苏景玉,跟在人家身后连脸面都不要了!” 林玉瑶怯怯地低着头,泪水噗噗坠地,哽咽道:“娘,可女儿就是喜欢他,女儿不甘心。” “再不甘心他都已经娶了林逢月了!你还想给他做妾不成?瞧你那拿不起放不下的样子!枉费了我苦心栽培你这么些年,琴棋书画学了个遍,就是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如今倒是让那姓孟的丫头白白捡了个便宜!” 焦氏火气窜涌,气喘吁吁:“过两日我再去找你小姨母帮着说和说和,从今日起,不准你再想着那个苏景玉,更不准再见他!老老实实跪在房里思过!” 林玉瑶伤心欲绝,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姜姃担心将逢月锁在衍王府阁楼的事情闹大,又不敢向祖母说起,悄悄跑来林府向她打听,幸而只是虚惊了一场,假意劝慰了她两句就匆匆回府,叫府中下人连夜将苏景玉在衍王府抱着逢月亲吻的事情传扬出去。 深夜,灯光幽暗,林玉瑶膝上剧痛,躺在床上久不能眠,起身翻出一条与苏景玉服色相近的绛色披帛挽着,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哭的满目凄然。 * 姐妹二人都不说话,房里静默了好一阵子。 阳光自窗边射入,在地上映出两道淡淡的影子,没有片刻交集。 逢月自袖袋中抽出昨日那条月白色的披帛放在门口的桌角,林玉瑶转开脸,试图平息心底的波澜,不冷不热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话一出口,满腔不甘与怨愤顷刻之间如潮水般袭来,没等逢月开口就倏地上前两步,撩的珠帘哗啦一声碎响,含着泪道: “林逢月,你凭什么?当初是你骗了我,顶替我嫁进定远侯府,抢了我的夫君!我们家养了你十几年,你竟然恩将仇报,做出这种事情来,你怪不得我!” 逢月瞳仁剧颤,“我没有!我从未向姐姐说过一句假话,当日我初见苏景玉,他的确……” “林逢月,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为什么还要骗我?你为什么不在我眼前消失?!” 林玉瑶颤声打断,泪水险些夺眶而出,被她竭尽全力压下,双眼红肿的犹如手臂上的绛色披帛。 无尽的酸涩感自胸口卷涌而上,逢月怔然看着她,半晌后哑然问:“姐姐真的这么恨我?” 林玉瑶死死咬住下唇,昨日窥破的伤口处再度渗出血来,倔强地撇开脸:“对!我就是这么恨你,我后悔昨日没有把你从阁楼上推下去!” 晃动的珠帘散着刺眼的光,逢月不由闭眼,泪水浸湿了羽睫后滑落在脸上,瞬间冰冷。 她极快地抬手抹去,低软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姐姐,我感激林家对我的恩情,也会永远记得小时候你对我的好,但我不会一直容忍下去。我今日来,是想请姐姐把巧儿和她的卖身契送到苏府,否则我必会将昨日的事情说出去,我本来也没有姐姐金贵,不怕被人说三道四!” 两扇房门咣当一声,紧贴着后背关起,逢月的裙角被夹在门缝,身子一顿,回头拽了一把。 焦氏和嫂子姜娴打正房那边走来,看见逢月均厌弃地背过身,逢月黯然低下头,跟在三安身后出府。 “苏少夫人慢走不送!”三安冷冷地抛下一句,转身便走。 喝喏声起,马车的帘幔随风忽起忽落,林府的大门渐渐远去,转过弯后彻底消失不见。 逢月眼里蓄满的泪水如决堤一般,趴在膝上哭的不能自已,不论她多么不舍,她与这个养了她十六年的家、与姐姐林玉瑶之间都已经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从前。 * 盛夏已至,苏府东院的亭子周围摆上了盛开的月季花,花香馥郁,姹紫嫣红,各色蝴蝶在花间翩翩飞舞。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39节 逢月意兴阑珊,低着头自花间穿行而过,没有半分流连。 听见亭子里像是有人叫她,转头望过去,见子溪笑盈盈地冲她摆手,勉强跟着笑笑,缓步走进亭中。 “子溪,你在等我吗?” 子溪上前挽着她道:“嗯,我在这里等了表嫂好一会儿了。” 昨日在衍王府时,子溪便发觉逢月神色淡淡的,只是苏景玉一直陪在她身边,不好多问。 今晨天色大亮,她估么着逢月应该已经醒了就跑来安慰她,桃枝说逢月回林府去了。 苏景玉一个人在房里,子溪不方便进去等,就一直在亭子里边赏花边等她回来。 “表嫂,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子溪端详着逢月微红的眼睛,关切的话语险些又让她落下泪来,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垂目道:“我跟姐姐吵架了。” 子溪回想昨日焦氏的冷漠,及林玉瑶对逢月敌视的眼神,心里不忍,轻柔地牵起她的双手,“表嫂,我比你大半岁,也可以像姐姐一样照顾你的、保护你的。” 逢月愣住片刻,鼻子一酸,感动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她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无时无刻不渴望能被人照顾和保护着,内心百感交集,挣脱了子溪的双手抱住她,哽咽着笑道:“你也不小了,快要嫁人了,哪会一直呆在家里?” 子溪眼前竟不由闪过陈勉儒雅矜贵的模样,羞红了脸,抱着逢月轻声道:“即便是这样,我也希望以后能常常见到表嫂。” 逢月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心里的阴郁一扫而空,想到院子里新置下的秋千还没有带子溪玩过,挽着她的胳膊要一起去荡秋千,子溪见她情绪好转,笑着婉拒,“改日吧表嫂,表哥还在房里等你呢。” * 逢月沿路摘了两支开的最艳的月季花攥在手中,时不时放在鼻尖下轻嗅,香气袭人。 玉兰树影掩映的轩窗下,苏景玉正站着向外望,眼神清润,俊逸斐然,逢月冲着他笑笑,欣然推门进房。 眼圈还泛着红,双眸流转间微微闪着晶莹的光,小嘴却向上弯的像月牙似的。 苏景玉不解地盯着她瞧,知道她只身去林府,即便林玉瑶不敢再对她怎么样,也难免会受些委屈,本打算等她回来好好哄哄她的,见她这副高兴的模样,双手抱在胸前故意逗她道: “脸哭的跟大花猫似的,还这么开心?” “你才像大花猫呢!”逢月丝毫不退让,娇嗔着怼回去。 进内室将两支月季花插进细嘴的白瓷花瓶里,一左一右地歪着,没什么美感,盘算着用过午饭后再出去多摘几朵,好好拾掇一番。 苏景玉递来一块润湿了的布巾到她手边:“擦把脸吧花猫。” 逢月小嘴一撅,接过布巾在脸上抹了抹,微微的凉,很是舒服。 继而眼前一亮,拉着苏景玉坐在身边的圆凳上,打探道:“苏景玉,昨日在衍王府有个穿蓝衣的公子,长的挺周正的那个,是谁啊?” 苏景玉半晌没有答话,斜睨着她似笑非笑,指尖在桌面一下一下地轻点。 逢月以为他不知道她说的是谁,急的嘴里啧了一声,向他跟前凑了凑,“就是跟子溪站在一起那个!苏景玉,你觉不得觉他们两个还挺般配的?” 苏景玉手上的动作顿住,眉眼间漾开笑意,心道她昨日自顾不暇,竟然还有闲情留意陈勉与子溪的事,不愿在她开心的时候提起林玉瑶,将焦氏恳请焦侧妃帮着她与陈勉牵线的事隐去。 “他是鲁国公的公子陈勉,才学人品均是上乘,我也瞧着他像是对子溪有些意思,他说过两日会来府上拜访,子溪若是能嫁给他倒是美事一桩。” 逢月乐见其成,抿着嘴偷笑,悠然摆弄着面前的月季花。 * 林玉瑶与逢月僵持了大半个月,终于放巧儿离开林府,巧儿全然没有准备,来不及做饴糖带给逢月,顶着大太阳跑去富隆西街买了她爱吃的桂花糕。 六月下旬,天气潮热,一点儿风都没有,热的她里衣几乎要汗透,黄昏时分才到了定远侯府。 惦念了三个多月,真到快要见面的时候反倒漏了怯,加之一进苏府的大门便有一种森然肃穆的压迫感,吓得巧儿将桂花糕捂在胸前,跟在苏府的婢女身后向内院走,一声也不敢吭。 第52章 刚进东院,从假山边传来一声软糯糯的小奶音,“你是谁啊?” 巧儿这才抬眼,见苏离正仰着头看她,小脸蛋热的红扑扑的,汗水浸湿了鬓边的毛发,小手里攥着根缝衣的线绳,线绳的另一端系在一只黑黄相间的蝴蝶尾巴上,蝴蝶还在拼命地扑腾,缓慢地飞过她的头顶,身后两个衣着体面的嬷嬷跟着上前来。 引路的婢女屈膝福了一福,回道:“小姐,这是少夫人娘家来的丫头,过来伺候少夫人的。” “嫂嫂家的?”苏离眨巴着大眼睛,若有所思。 巧儿难得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不像刚进府时那么害怕,跟着行过礼,小声地自报家门:“奴婢叫巧儿。” 苏离笑呵呵地凑到巧儿跟前,手里牵着的蝴蝶直往她身上扑,“你就是巧儿啊,嫂嫂说你做的饴糖可好吃了,还说要你给离儿做饴糖吃呢,你快点儿去做呗?”说着馋的小嘴直吧唧。 巧儿倾身躲闪着蝴蝶,嘴角抽了抽。 她急着去见逢月,又不忍心拒绝苏离,好在两个嬷嬷蹲下哄住了苏离,巧儿趁机跟着婢女向主屋那边一路小跑。 逢月事先也没得到消息,直到门仆派人来通传才知道巧儿来了,忙不迭吩咐桃枝将西厢的耳房收拾出来给巧儿住,站在亭子里一边赏花一边等她。 巧儿老远瞧见逢月熟悉的身影,初入侯府不敢造次,跟着婢女走到她面前,脸上尽是喜悦与羞怯,鼻子一酸,带着哭腔唤着“二小姐。” 逢月眼里泛着水汽,拉着她左看右看,仍是之前那副模样,没有消瘦半点,只是双手粗糙了些,欣慰地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 巧儿许久未见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她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把怀里的桂花糕塞给她,想了想道:“我去给二小姐做些饴糖吃吧,进府的时候碰到苏小姐,她也想吃我做的饴糖呢!” 这三个月里巧儿在林府也曾给逢月做过不少饴糖,只是没有人愿意帮忙送到苏府,她怕逢月难过,不敢跟她提起。 逢月听说苏小姐愣了一瞬,才想到她说的是离儿,那个小家伙最是喜欢吃甜的,记性也好,跟她说过一次巧儿会做饴糖,到现在都记得,点头答应,吩咐婢女带着巧儿去厨房。 * 五芳斋的桂花糕最是香甜软糯,入口即化,逢月一连吃了七八块,吃的满屋子都飘着桂花香甜的味道,完全掩盖了花瓶里插了好几日的月季花香。 天气窒闷,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尽管房里所有的窗子都开着,依旧散不去桂花的味道。 苏景玉不喜欢桂花的气味,窗外日头西斜,彩霞绚烂,他带着顺子一起去院子里习武过招,应该就快要回来了。 逢月将没有吃完的桂花糕收好,拄着下巴静思了一瞬,瞥见角柜上当做摆设放着的莲纹翠玉香炉,想着寻一块香料来熏熏屋子。 她素来没有熏香的习惯,房里也从未熏过香,正想叫桃枝过去子溪那边要些香料回来,依稀记得曾在哪里见过一个木盒子,里边像是放着一块香料。 她蹲在角柜旁翻了翻,果然找到个极为精致的红木盒子,刚抠开镀金的锁扣便闻到一股勾人的香气,打开来看,里边放着块一寸见方的淡红色香料,像个小豆腐块似的,上面雕刻着细密的火焰纹路,闻起来香气浓郁,给人一种摄魂夺魄之感。 “没想到苏景玉竟然喜欢这种浓重的味道”,逢月指尖拈着香料转圈看了看,起身掀开香炉的玉盖,将香料一整块放进去,引火点燃。 细如蛛丝的轻烟若有似无地从翠玉香炉的莲瓣缝隙中升起,魅惑的香气顺着鼻腔冲人脑门,熏的她如痴如醉,脚下登时像是踩了云雾一般,软绵绵的。 逢月只当是香气太浓,离的太近呛得人难受,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荷叶茶来喝。 茶汤分明只是微温的,却不知为何,越喝越热,越喝越渴,体内像是燃起一小团火来,自小腹向上燎燃到胸口,烧的她双颊绯红,趴在桌上喘息连连。 她越发觉得不对劲,泪眼汪汪地望向窗外,天色渐暗,还是没见苏景玉回来,双手撑着桌延站起,脚步虚浮地挪动到门口,扶着门边冲刚从西厢房出来的桃枝摆手,喘息着吩咐:“快去找苏景玉回来,快去……” 桃枝吓的慌了神,顾不得上前来扶她,调头便跑去找苏景玉。 日薄西山,院子里暑气降下不少,只是没有风,让人燥闷的难受。 东院的东北角,十几个工匠正忙着扩建荷塘,苏景玉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心里仍思索着衍王府阁楼里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 顺子又武了一遍拳脚,热的汗流浃背,坐在地上道: “世子啊,要不今夜我陪您再去衍王府探一回得了,阁楼里轻车熟路的,找起来也方便,再说您名声本来就不好,就算不小心被抓了,大不了故技重施,衍王府的人不会怀疑的。” 苏景玉冷眼瞟过去,吓得顺子慌忙闭了嘴,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浩如碧海的荷塘,嘻嘻笑道: “世子啊,这荷塘眼看着修的差不多了,再过两日就能摆船了,少夫人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苏景玉转怒为笑,心里感叹他终于说了句人话,叮嘱道:“让这些人进出都悄悄从北门走,先别惊动了少夫人。” 顺子乖乖称是,窜起来跑到荷塘边,拍着手召集工匠们过来,又将嘱咐了无数次的话念叨了两遍,回头跟着苏景玉朝主屋方向走,正好撞见桃枝迎面跑来,气喘吁吁道:“世子,少夫人好像不太对劲,您快回去看看吧!” 苏景玉面色微变,疾步赶回房中。 刚一推门,一股浓烈的近乎妖冶的香气熏的他不禁皱眉,却未见一丝烟雾,骤然想起放在角柜里,崔荣锦送他的那块暹罗催情香。 那香效力极强,每次只可用黄豆大小,若是用多了春毒入骨,不恣意宣泄怕是难以承受那种烈火焚身般的痛苦。 他急促转头喝止跟在身后小跑的桃枝,“别过来!看好门别让任何人靠近!” 内室里,逢月已然支撑不住,趴在床上痛苦地扭动着腰身,嘴里时不时发出充满□□的声响,泪水顺着绯红的脸颊滑落在软枕上。 苏景玉心头一颤,想起柜子里尚存着一颗解毒药丸,两步迈到角柜旁灭了熏香,从柜中翻出药丸,坐在床边抱起逢月靠在他怀里,“快把药吃了。” 逢月好不容易熬到苏景玉回来,心急火燎地捧着他的手,一口吞下那颗救命的药丸,却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瞬间脱离苦海。 反倒因为他的靠近、他的拥抱而催生出更加强烈的欲望,快要燃着的骨缝里像是有无数只蝼蚁钻进钻出,又烫又痒,痛苦的生不如死。 她泪中含媚的双眼渴求地望着他,酥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汲取凉意,手臂攀着他的脖颈,滚烫的双唇不受控制地吻了上去。 窗子都开着,没有风,空气流通的极慢,卧房里依旧弥散着浓重的香气。 苏景玉体内的燥热愈发强烈,脸上如同醉酒一般泛起潮红,猛然转脸躲过,双手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嘶哑地安慰,“逢月,你再忍忍,解毒丸不到半刻钟就会起效……” “我忍不了!” 逢月哭着打断,连串的泪珠如同滚水一般滑过脸颊,用尽全力挣脱开苏景玉的束缚,攀着他的脖颈再度吻了上去。 手掌隔着单薄的衣料在他胸前紧实的肌肉上来回揉搓,指尖勾着前襟的扣子解开,手指自敞开处探入,覆上他同样滚烫的胸口。 逢月从未听说过有催情香一说,直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他,亲吻他。 可越是吻他就越痛苦,像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烧得她几乎要失去理智,仿佛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要与他更进一步,如同春图上画的那样与他□□着相贴,欢愉过后才能结束她此刻地狱般的煎熬。 “苏景玉……”她哭着唤他,炽热的唇瓣顺着他的唇角向下亲吻,双手用力拉扯他腰间的玉带,却怎么都扯不开。 苏景玉体内热浪翻滚,禁受不住逢月的撩拨,□□越烧越旺,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凌乱的衣衫被汗水浸透,身体胀的像是随时都要炸裂开,仅存的意志力几乎要被消耗殆尽。 他知道他们才是彼此最好的解药,只要解去衣衫尽情放纵,便可双双从痛苦的折磨中解脱出来,可是他不能。 上次在衍王府的阁楼里,他危急之时吻了逢月,即便是情之所至,也终究是为求脱身才有了此举。 美好的情愫如明珠蒙尘,失了耀眼的光,事后虽然向逢月坦诚了一切,但心里最真挚的情感却一直难以向她说出口。 若此时她神志清醒,真心想要与他双宿双栖,他求之不得,但她是被催情香逼的丧失了理智,而并非出自本心。 解毒药丸马上就要起效了,若他这时候要了她的清白之身,他怕她事后清醒的时候会埋怨,会后悔,哪怕只是一个幽怨的眼神,都足以令他愧疚一生。 苏景玉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住逢月的双肩,喘着粗气哄道:“听话,再忍忍就过去了。” “苏景玉……” 逢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挣扎着伸进他宽大的袍袖,如藤蔓般紧紧缠绕在他的手臂上。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40节 很快,她紧绷的身体渐渐瘫软下来,双手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滚烫,无力地从苏景玉火炉一般的袖口里垂落,含着泪的双眼疲惫地眨了几下,合上不动。 * 盥室里沉寂了很久,一阵水声过后,苏景玉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回到房中。 夜色深沉,内室里光线晦暗,空气中的□□气息已然平息,却仍弥散着一股朦胧旖旎的味道。 他点起一盏灯烛握在手里,走到床边坐下,凝望着逢月安详的睡颜。 回想适才她苦苦求欢的样子,苏景玉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是他的妻子,与她做那种事本就天经地义,何苦强撑着,让她多承受了片刻的煎熬。 若是与她有了夫妻之实,甚至让她有孕,她是不是就会一直留在他身边,不再离开他?家里若是没存着那颗解毒丸就好了。 转瞬间他笑了,嘲笑自己竟然会有这种趁人之危的龌龊想法。 可到底怎样做才是对的?拂风那老道士教会他那么多,唯独没有教会他该怎样去喜欢一个女人。 柔和的烛光映在他完美无缺的脸上,看起来更加温润细腻,修长的大手轻轻抚上逢月的脸颊,静静地看着她,直到深夜。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着急人…… 第53章 逢月本就嗜睡,平日里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昨日傍晚被春毒折腾的疲惫不堪,今日一觉睡到晌午过后才醒来,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伸着懒腰,像只猫儿一般黏黏地眯着眼四处张望。 苏景玉正坐在圆桌边写药方,听见床上有动静,放下手中湖笔走到床边坐下,撩开遮了一半的红纱幔帐,对上逢月迷蒙的双眼笑了笑,“睡醒了?” “嗯”,逢月懵懵地点头,视线落在苏景玉薄薄的银红色锦衣上,倏地想起昨日痛苦难忍时哭着向他求欢的一幕。 她抱着亲吻他,解开扣子摸他的身体,撕扯他的腰带…… 每一个瞬间都历历在目,甚至连他急促紊乱的呼吸,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他身体光滑的触感都记得无比清楚。 粉嫩的脸颊顷刻间涨成了熟透的柿子,双手迅如疾风一般把脸挡的严严实实。 苏景玉玩味地打量她害羞的样子,勾起唇角调笑:“怎么,不想负责任?躲起来就能将你昨日对我做的事一笔勾销?” 逢月恼羞成怒,挪开双手,坐起身质问他:“苏景玉,我昨日到底怎么了,是你那块熏香有问题对不对?” 明明心虚却故意挺起胸脯充气势的样子逗的苏景玉笑出声来,“傻丫头,那是催情香,谁叫你拿它当熏香来用的!” 逢月征愣了一瞬,局促地低下头,指背弯曲着摸了摸滚烫的脸颊。 催情香,原来那香块是做那个用的,想必只有两个人纵情交合才得以解脱,难怪她昨日痛苦难忍时极度渴求与他亲热,若是没有那颗药丸,她当真是生不如死,一刻也熬不下去了。 逢月悄悄抬眼看着苏景玉,他昨日也吸入了不少催情香,难受的周身滚烫,大汗淋漓,却宁愿苦熬着也不肯利用她来宣泄,温暖与感动在心底一点点漾开,可转念一想,又不由觉得挫败与茫然。 中了催情香后□□焚身般的痛苦她无比清楚,他都已经承受不住了,还死扛着不肯碰她,难道她当真勾不起他的半点兴趣吗? 她明明长的还可以,身形也算窈窕,他为何…… 两种矛盾的心绪互相交织,逢月清润的目光渐渐暗淡,垂眸瞟着自己小巧而□□的胸脯。 苏景玉放肆地跟着瞄了一眼,向上移开视线,嘲弄地笑道:“琢磨什么坏事呢?” 逢月被戳中心事,红着脸反驳:“谁让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家里的!” 苏景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她昨日吃了不少苦头,可那么难得的暹罗香就这样被她给糟蹋了,着实是可惜,宠溺地睨了她一眼,坐回桌边把药方写完。 那颗解毒丸虽然可以化解她体内的春毒,但还是再吃两幅药调理一下好些,免得对身子有损。 午膳过后,天气越发炎热,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好在有微风时不时吹进房中,不至像昨日那样燥闷。 苏景玉出门去了泰安堂,巧儿趁着逢月独自在房里,带着一大早新做好的饴糖来找她。 逢月许久没有吃过巧儿亲手做的饴糖,一起拈了两块放入口中,还是熟悉的味道,又甜又不粘牙。 巧儿一直留意着逢月的表情,见她赞许地点头,满足地笑了笑。 初入侯府,她依旧有些放不开,扭捏地朝窗外望去,没见苏景玉回来,凑到逢月身边小声问: “二小姐,我昨晚做好饴糖来找你,可桃枝姐姐不让我进来,还说主人不召唤不能靠近主屋。二小姐,我昨晚好像听见你哭了,苏世子他是不是对你不好?他欺负你了?” 逢月脸颊又是一阵发烫,倏地红到耳根。 没想到自己昨晚竟然哭得那么大声,厢房里都听见了,也难怪,窗子都开着,还好没有说出什么过于羞臊的话来,别开脸喃喃道:“没有,他没欺负我。” 巧儿歪头追逐着她的目光:“那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逢月脱口而出,又拈着一颗饴糖放进嘴里。 巧儿满心狐疑,欠身追问:“二小姐,前些日子四喜姐姐被赶回了林府,我偷听到她跟大小姐说你打算与苏世子和离,是真的吗?” 逢月恍神,不知不觉间,一年之约竟然已经过去快四个月了,怅然舔去唇瓣上的糖渍,点了点头。 当日巧儿陪着逢月去泰安堂,见识过苏景玉的无礼,逢月要与他和离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如今林家的人把逢月当做仇人一般,和离后林府怕是回不去了,巧儿无助地坐回圆椅上,苦着脸道:“二小姐,和离之后你打算去哪儿啊?” 逢月笑了笑,“去庄子,我已经把画好的房子图样给周叔了,年底前就能建好,那附近风景很美,到时候你随我一起去吧。” 巧儿只当逢月和离之后无处可去,为她悬着心,一时忘了庄子这档子事。她之前陪着逢月去过两次庄子,很喜欢那里的恬静与悠然,点头如捣蒜一般,“嗯,二小姐去哪巧儿就跟着去哪儿。” 酷热又持续了十几日,终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压下,门口的玉兰树枝叶舒展,绿的发亮,秋千上爬的蔷薇花还挂着晶莹的露水,徐风一吹,啪嗒啪嗒地滴落,沾湿了逢月单薄的衣裙。 “二小姐你快醒醒”,巧儿担心逢月着凉,拽着她的手臂轻轻摇晃。 秋千太高,又不比林府花园里的青石板稳固,逢月睡得正香,用力拽她怕她会摔下来。 苏府的管事告诫过婢女们,在院子里不得高声讲话,巧儿轻声唤了半晌也没把逢月唤醒,一抬眼见苏景玉回来了,赶忙松开手,低着头怯生生地走开。 巧儿自打得了逢月的允准,动不动就往主屋里钻,苏景玉每次回房,总是撞见她们主仆二人聊的不亦乐乎,他这个夫君反倒成了外人,时间久了难免心里生出些小情绪。 他知道巧儿是真心待逢月好,不方便多说什么,只得双手抱在胸前,微扬着脸,以友善中带着些许锋芒的目光盯着她瞧,吓的巧儿见到他就躲。 苏景玉看着巧儿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一勾,悠然走到秋千旁凝望着藤椅上沉睡的少女。 她纤薄的脊背紧贴在椅背上侧躺着,淡粉色的羽纱裙裾顺着藤椅边沿散落,在风中如蝶翼翩跹,手肘弯曲着枕在头下,桃腮上铺落着一片嫩绿的蔷薇花叶,晶莹透亮的露珠欲落未落。 苏景玉挽起袍袖,指尖轻轻撩开她脸上的蔷薇叶子,露珠向下一坠,滚落在她脸颊上,顺着脖颈滑进领口。 逢月睫毛微动,依旧睡的香甜,直到苏景玉摘下两片叶子,在她脖颈上不断地画圈圈,痒得她脖子一缩,双手不耐烦地向前扑抓,终于被他搅扰的睡意全无,气的一巴掌打过去,被苏景玉攥住小手动弹不得。 “苏景玉你干什么!”逢月瓮声瓮气地抱怨。 苏景玉转身坐在秋千上,攥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靴尖点地向后挪了几步,秋千在微风中荡开,露水落了一地。 眼前的景致忽高忽低,逢月刚刚睡醒,稍有些眩晕,闭上眼睛问他:“你不是出诊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苏景玉靴底在地上轻轻一拖,秋千顿时慢下来,低头笑望着身边的少女:“这个月的病人看完了,回来办件大事。” “大事?”逢月好奇地睁眼,苏景玉得意地点头,“嗯,等用过午膳我带你去看看。” 午后,太阳自层云之后露出头来,院子里水气散尽,地上的泥土踩上去仍有些松松软软。 逢月跟着苏景玉穿过后院的拱桥,向东北边走到尽头,一大片荷塘赫然出现在眼前,仿佛从天而降,塘内荷花盛放,翠盖满眼,美的如画一般。 逢月嫁进府中的次日,子溪曾经带她来这里看过,那时候刚入春,荷塘里残荷片片,满目荒凉,位置又偏僻,逢月便再也没有来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荷塘扩建成原来的三倍大,不同于衍王府水塘中的荷花,只有小榭周围那一小片,而是密密麻麻,挨挨挤挤,温风乍起,满塘的荷花一齐摇曳,甚是壮观。 “这里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逢月兴奋地跑着荷塘边上,戳弄的荷叶上的露珠滴溜溜直转。 “三天前。”苏景玉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走到逢月身边,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看着她围着荷塘乱转,半晌也没有发现其中精髓,假装无奈地牵起她的手,拨开层层荷叶,带她迈上隐匿在塘中的小船。 船身最宽的位置也不足三尺,踩在上面晃晃悠悠,逢月不识水性,正想坐下,被苏景玉拉着继续向前走。 圆盘似的叶子擦身而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露水浸透了衣裙,沾在身上凉丝丝的。 船头与船尾之间以锁扣相连,迈过一条还有一条,逢月始终盯着脚下不敢抬眼,等到苏景玉站定了,跟着他放眼看去,才发现已经走到荷塘深处。 四周荷叶如盖,绵绵不绝,朵朵荷花开的正盛,俏立于层层绿叶当中,散发着馥郁的清香,粉嫩的花瓣上蜂蝶萦绕,舞姿翩翩。 逢月目不暇接,嘴里喃喃念着:“这荷塘好美。” “那是自然”,苏景玉洋洋自得道:“谁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荷塘里小船遍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在船上赏荷自然比在岸上更惬意,只是脚下站不稳,逢月全身紧绷着,紧紧拽着苏景玉,片刻功夫便累的拉着他坐下。 周围的花叶高过胸口,把她环抱在花间,别有一番意趣。 苏景玉身形颀长,腰腹以上都露在外面,向后一仰躺在船上,双手交叠着枕在头下,透过荷叶间的缝隙看着湛蓝的天空。 “苏景玉,你怎么会想起叫人重修这片荷塘的?”逢月随手揪下一片花瓣放在手心里把玩。 苏景玉微张着嘴,停顿了一瞬,挑眉笑闹道:“因为这里隐蔽,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第54章 逢月脸上一红,娇嗔着瞪了他一眼,手里的荷花瓣朝他身上甩去,被风一吹落入水中。 苏景玉侧身贴在船帮上去够那片花瓣,船身随之倾斜过去,吓的逢月趴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不松手。 苏景玉赶忙回身躺好,嘲弄地抿着嘴笑,指尖轻叩船身,示意逢月躺在他手臂上。 逢月急促的心跳还没平复,不敢独自坐着,双手扶着船帮,僵直地躺在他臂弯里。 两边硕大的荷叶在面前合起,遮住了柔和的阳光,眼前骤然暗了些许。 船身随着水波微微晃动,耳边响着风卷荷叶的沙沙声和潺潺的水声,两个人肩并肩躺着,时光缓缓,犹在梦中。 苏景玉转头,看着身边人陶醉的样子,满足地扬了扬唇,他参照逢月亲笔画的图样,冥思苦想了多日才想到这样的布局,又让工匠赶了大半个月的工才修葺成如今这副样子。 院子、大树、碧草、秋千、荷塘……她画里画的一切他都已经为她备好,又有他在身边陪着她,她应该明白他的心意,不会再想离开他了。 “逢月,你想要的荷塘就是这样的吧?”苏景玉低沉轻柔的嗓音在花与水之间回响。 逢月笑着点头,小心地挪动着身子面对着他,兴奋的边比划边道:“比我画在图样上的更大更美,还能躺在花间,我今晚要带巧儿去庄子住一夜,正好告诉周叔一声,让他帮忙把荷塘也修成这样,不过船要更宽大一些,要不踩上去太不稳了。” 苏景玉当即没了兴致,面色一沉,别开脸嘲讽道:“旱鸭子还想学我,掉水里都没人捞你!” 逢月不明所以,怔怔地看着他。 苏景玉情绪跌入谷底,抽出被她压着的手臂挺身站起,船身剧烈摇晃,吓的逢月一把抓住他,“苏景玉你干什么!”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41节 苏景玉越想越气,一把抄起逢月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踏着小船极快地穿过花间向岸边走,如履平地一般。 逢月玩的正起劲,恋恋不舍地扭头看着远去的荷塘,不解苏景玉到底是怎么了,在他怀里手脚并用,不停地扑腾。 “苏景玉你放我下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再用力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苏景玉稳稳地抱着她,一路奔主屋而去。 巧儿和桃枝远远瞧见,忙过去推开主屋的门,苏景玉径直进了内室,把逢月平放在床上,转身便要走。 桃枝和巧儿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吓得正要回避,被他叫住,边走边叮嘱:“这两日天凉,把少夫人的荷叶茶停掉。” 两人忙应了声。逢月拄着床边坐起,冲着门口没好气地嚷道:“苏景玉,你要去哪儿啊?” 苏景玉脚下顿住,深舒了口气转回身看她,语气轻柔中带着三分怨怼,“我出去喝酒,一会儿就回来。” 房门关起,屋里一片寂静,逢月百无聊赖地坐在极乐椅上,满心流连于荷塘的美景,想自己带着巧儿去玩,又怕不小心掉进水里去。 苏景玉知道她喜欢荷塘,特意为她重建了一座,她无疑是很感动的,只是百般不解他方才莫名其妙的举动。 她之前也回过庄子,在庄子里建房子的事他也是知道的,为何今日反应这么大?逢月心中郁郁,失落地撅着嘴。 巧儿悄悄推开主屋的门,探头向内室张望,“二小姐?” “进来吧。”逢月神色淡淡,瞟见巧儿手里新摘的一大捧月季花也提不起兴致,手伸到椅背后旋动旋钮,将极乐椅向后放了放,懒懒地歪着。 巧儿脚步轻快地走到圆桌边,抽出花瓶里微败的月季花放在桌上,一边插上新摘的一边扭头向逢月炫耀: “二小姐你看,这些花都是府里的管事妈妈们帮我摘的,每一朵都精挑细选过,各种颜色的都有,插在一起好看吧?” 逢月还在想苏景玉的事,目光空洞地点了点头。 巧儿不厌其烦,从中挑了一枝开的最艳的,献宝似的在逢月眼前晃了晃,美滋滋道:“二小姐,方才我在亭子边摘花,府里管事的妈妈们不认识我,怒冲冲地跑过来制止,吓的我赶忙是说你的丫头,你猜怎么着?那几个妈妈一听说是小姐你要的花,都跑过来帮着挑选,没一会儿功夫就选了一大堆,还说让我帮她们问候少夫人呢!” 巧儿在林府的时候就跟在逢月身边多年,主人不受宠,她自然也要整日看人脸色,随便一个有些身份的丫头婆子都能欺负到她头上,需要花钱打点才能解决的事数不胜数。 如今到了定远侯府,竟然有管事的妈妈来讨好她,活了十几年终于扬眉吐气,激动的心里乐开了花。 苏景玉不准府中的管事随意进东院来叨扰逢月,那些妈妈们知道世子极宠少夫人,不敢违令,但只要有机会见到这位侯府未来的女主人,无不满脸堆笑着逢迎讨好。 逢月早已经习惯了,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随口问道:“你突然跑到亭子那做什么去了?” 亭里位于东院花园的边缘,距离主屋不算近,巧儿尴尬地撇撇嘴,笑道:“我跟着世子,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出府去了。” 若不是确定苏景玉已经出门了,巧儿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往主屋里钻。 逢月哭笑不得,随即轻叹了口气,搬下椅子扶手,趴在上面跟巧儿抱怨起苏景玉的喜怒无常来。 巧儿来到苏府半月有余,整天陪在逢月身边,时常能见到苏景玉,虽然怕他,却早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讨厌他。 边往花瓶里插花边道:“世子哪有喜怒无常?我看他对二小姐你说话一直都是轻声细语的。” 逢月惊异地眨了眨眼,“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向着他说话了?” 桃枝端着新泡的茶进来,巧儿乖巧地为逢月倒了一盏双手奉上,等桃枝前脚刚出门,她便笑着挤到逢月身边坐下:“二小姐,我可不是向着世子,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逢月又笑又气,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巧儿努了努嘴,挽着逢月道:“二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庄子呀,难得雨后凉快,要不要在那边多住上几天?” 逢月摇摇头:“去准备些吃食带上,等苏景玉回来就动身,明日傍晚前赶回来。” * 醉仙楼如往常一样,笙歌曼舞,热闹非凡。 二楼偌大的雅间里,苏景玉独自倚在桌边饮酒,一只只空酒壶堆满了桌面,无意间被他宽大的袍袖拂倒,七零八落地倒下一片,翻滚着掉在地上咣啷啷地响。 最后一壶酒下肚,他面色微红,喘息着向后靠去,后颈枕着椅背,双眸不似往常饮酒后那样迷离惑人,反而格外清冽。 雨后的荷塘里静逸美好,他却被逢月一句“回庄子”气的乱了心神。 他按她的喜好,冥思苦想了很久才画下图纸,将荷塘重建成如今的样子,就是盼着她不再想着回庄子去,她倒好,连荷塘都准备一起“搬”走了! 回想近日来与她之间暧昧的举动,无限温情在眸光中漫开,他不相信她还不明白他的心意,更不相信她对他没有半点眷恋。 苏景玉轻叹了口气,扬长避短、投其所好,这两种办法他都已经用过了,还有什么办法能将她留在身边,不再想着回庄子去? 脑海里迅速将少年时读过的兵法计策、谋略典籍过了一遍,唇角勾了勾,又叫了满满一桌子酒,捧着酒壶接连灌下。 * 黄昏时分,西垂的太阳再度被浓云遮蔽,天空灰蒙蒙的。 逢月穿戴齐整站在窗边向外望了良久,依然看不见苏景玉归来的身影。 巧儿早已经备好了路上吃的点心和水,怕撞见苏景玉回来,一步三回头地跑到窗边问道:“二小姐,天都快黑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苏景玉因为逢月回庄子的事面露不悦,逢月虽说嘴上抱怨,却做不到不顾及他的感受。 他说过一会儿就回来,她想与他打声招呼再走,仰头望了望天,轻声回:“再等等。” 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逢月关上窗子,紧了紧襦裙的领口,转身进了内室。 天气阴沉,屋里光线晦暗,她点亮了圆桌上的烛台,自菱花镜前拈起一根发簪,坐在桌边拨弄着灯芯,灼灼火苗窜起,映亮了少女粉嫩的脸颊。 门外像是有动静,逢月欣喜地转头望过去,听见顺子急促的喊声:“少夫人!” 逢月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起身向门口迎了几步,“进来吧。” 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苏景玉面色微红,半闭着眼睛,由顺子架着踉踉跄跄地进门,浓烈的酒气熏得逢月不禁蹙眉,忙上前去扶他,“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苏景玉醉意熏熏,头也不抬,顺子不自然地咧嘴笑笑算是给了逢月答复,将苏景玉架到床上躺好,生怕他跑的慢些会坏了主人的好事,脚底抹油了一般,三两步溜出门外。 苏景玉惯常饮酒,从没有醉得这么厉害过,逢月翻出帕子沾了沾他额上的汗珠,站在床边不知所措。苏景玉眼睫微抬,伸手胡乱拉扯衣领,喘息着道:“好热,难受。” “谁叫你喝这么多酒的,现在知道难受了?” 逢月娇嗔着斥责,坐在床边拘谨地解开他领口及侧襟的扣子,却再次被他腰间的墨色玉带难住,怎么解都解不开。 回想那日中了催情香,她哭着拉扯这条玉带的一幕,脸上骤然发烫,抿着嘴小声问:“这个要怎么解开啊?” 苏景玉轻咳一声,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抓起逢月的手指在腰间卡扣处拨弄两下,玉带顿时向两边散落开来。 第55章 逢月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才扶着他起身,还没等脱下锦袍就被他压的支撑不住,与他双双躺倒在床上,攒了半晌的力气才支撑着起身,两手伸到腋下费力的抱起他,累的气喘吁吁才将他的衣衫脱下。 折腾了这一遭天都黑了,逢月抬手抹去脸颊的细汗,瞟见窗外有人影在走动,过去推开窗。 巧儿小心地朝里望了望,悄声问道:“二小姐,车夫一直在府门外候着,我们今晚还走吗?” 逢月没等开口便听见苏景玉醉醺醺地唤她,急促地回了句:“改日再说吧”,脚下一转直奔内室而去。 圆桌上烛火如豆,照的满室昏黄。苏景玉倚在床边偷笑,见逢月进来低头掩饰过去,一只手捂着胸口,几缕发丝滑至肩上,头上的红丝发带飘在身前。 逢月还以为他难受的厉害,忙坐到跟前为他顺背,不知所措地问:“苏景玉,我现在要怎么办啊?” 苏景玉转眸看她,眼中波光流动,醉意醺然,喃喃道:“叫人煮碗醒酒汤吧。” 桃枝和巧儿都已经候在门外,只是不得令不敢擅入主屋,见逢月出来,双双上前等着伺候。 听说苏景玉要喝醒酒汤,忙不迭跑去厨房吩咐,片刻功夫便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进来。 逢月抓起被子垫在苏景玉身后,端着汤碗坐在床边,用银匙盛着,吹凉了再喂给他喝。 淡红色的汤汁看起来略微粘稠,苏景玉从未喝过醒酒汤,细细品味一番,酸酸甜甜的。 看着逢月小心翼翼的样子,唇边笑意漫开。 银匙再一次送到嘴边,他眸光微动,噗地吐出一口,汤汁顺着嘴角流到脖颈上,大红色的里衣领口浸湿了一片。 “烫到了吗?”逢月慌忙起身,把汤碗放在角柜上,翻出帕子拭去他脖颈上的水渍。 里衣黏糊糊地沾在身上,苏景玉不适地拉扯衣领,白皙又硬朗的胸膛袒露着,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逢月含羞把脸一转,端起汤碗来尝了尝,目光飘忽着质疑道:“这也不烫啊!” 苏景玉极慢地眨着醉意朦胧的双眼看她,笑而不语。 柜子里,苏景玉的里衣叠放的整整齐齐。 逢月取了件橙红色的出来,侧着脸给他换上,动作僵硬的像是只提线的木偶。 目光尽可能地避开他近乎完美的裸身,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吸过去,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他胸前温热滑腻的触感,羞的脸上红霞璀璨。 好在苏景玉喝了解酒汤后不必她又拉又拽,能自己配合着更衣,没过多久便把里衣换好。 逢月舒了口气,去盥室端了盆温水过来,轻柔地擦拭他的脸和脖颈,抽出垫在他背后的被子给他齐胸盖上,苏景玉连声唤着“逢月”,终于闭上眼睛不动了。 早已经过了平日里休息的时辰,逢月去盥室换上寝衣回来,哈欠连连地看着床边的脚踏,干干净净的,没有溅上水渍。 膝盖抵在床边,伸手越过苏景玉去够堆叠在床里的被子。 陡然间,苏景玉双手圈住她的腰身向里一带,逢月惊呼一声,身体翻滚至床里,被他紧紧抱住。 “苏景玉……”逢月面红耳热,双手抵在他胸前推他,苏景玉拽过床里的被子裹在她身上,嘴里极轻地嘘了声,“别吵,睡觉。” 内室里烛火颤动,枕边的男人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上扬的唇角满含着笑意,呼吸轻稳悠长。 醉酒后的身体似乎比平日里更热一些,隔着被子被他搂在怀里,绵软又温暖。 这并不是逢月第一次与他同床而眠,却不知怎的,比上次更令她心潮起伏,仿佛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不由自主地又向他贴近了些,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份温暖与安全之中,沉沉地睡去。 苏景玉睁眼看着怀中的姑娘,漾着酒意的眸子闪过一抹让人心醉的温柔,指尖抚摸着她的鬓发,轻语道:“逢月,我们能不能不和离啊?” 夜阑人静,窗外一片漆黑,桌上的红烛燃去大半,跳跃的烛火在床边的墙面上映下两个相拥的影子。 逢月缩在苏景玉怀里动了动,眼前仿佛被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遮挡着,只听见河水流淌哗啦啦的声音,河面上扬起的小水花拂过指尖,泛起丝丝凉意。 手上轻纱浣尽,岸边飘起鱼香。“夫君”,她回头轻唤,一个高大模糊的身影朝她走来,坐在身边与她十指相扣,并肩而歇。 鲜嫩的鱼肉喂进她口中,挑的干干净净,没有一根鱼刺。紧接着,眼前的夫君消失不见,三五个妇人笑着围了上来。 “桑婉啊,你可真是好福气,嫁了个疼你的好夫君。” “是啊,先前我们还说江公子来路不明,担心你被他骗了呢!” “可不是!像我们这种小村子,咋会来了个这么俊的公子哥?你啊,是平日里积德行善,苦尽甘来了!” 眼前似乎变成一片灯火昏黄。 鸾帐内,她慵懒地躺在夫君怀里,手指探进他里衣中,摘下那块鱼形玉佩放在掌心里,白花花的一片。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42节 指尖摩挲着玉佩上面的鱼鳞纹,雕工细致,触手温润,银白色的流苏在皓腕上扫来扫去。 “夫君,这块玉佩这么精美,为何不贴身带着,反而要藏着呢?” 纤腰被他搂紧了些,低沉的嗓音扑在耳畔:“这玉佩不能让旁人看见,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就只有你我知道,好吗?” 她不再问,深情地仰头看他,视线里一片模糊。 下一刻,他温热的双唇吻上她的唇瓣,随后整个人压了下来。轻薄的衣衫葳蕤坠地,她把脸埋在他胸前,一整夜,缠绵不休。 再睁眼已是日头高起,逢月恍惚地看着身边熟睡的苏景玉,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掌心下温温热热的,细腻又光滑。 她猛然清醒过来,忽地将手从苏景玉的里衣中抽出,呲溜钻回到自己被窝里,蒙着头,羞的不敢出来。 纷乱的心跳渐渐平复,逢月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昨夜的梦境再度在脑海中涌现。 距离上次在玄清观梦见夫君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三个月来她却苦等不着,没想到他竟然会突然出现。 梦中的夫君依旧面目模糊不清,还随身藏着那块鱼形玉佩,若说前两次的梦境是因为她心中憧憬着这样美好的感情,第三次了,她不相信世间还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更加坚信梦中的夫君确有其人。 她们叫夫君江公子,他在梦里姓江,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那块鱼形玉佩似乎对他很重要,她已经证实了他不是祁公子,那又会是谁呢? 逢月双手枕在头下,望着棚顶陷入沉思。 三次梦境,第一次是与苏景玉成亲那晚,第二次是在玄清观,与苏景玉同眠那夜,第三次…… 她眼前一亮,倏然转头看向熟睡的枕边人,双手不自觉收回身前,攥着被子缓缓收紧。 他的轮廓、身形都与梦中的夫君相近,他温柔起来的样子、他的怀抱,甚至他不经意间触碰她身体的时候,都令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是他没有鱼形玉佩,他身上甚至任何配饰都没有,她看不清梦中夫君的样子,那块鱼形玉佩是她与他相认的唯一凭据。 逢月黯然收回视线,指腹捋了捋攥皱的被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怎么了?”苏景玉突然开口,声音清明的完全不像是刚刚睡醒,一只手撑在头侧,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逢月的神色,看得她心慌意乱,别过头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苏景玉被她摸了一整夜,哪里睡得着,本想逗逗她,见她像是心绪不宁便没有说破,轻笑着躺回枕上:“刚醒。” 重重的两个字说出口,带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逢月醒来时手还贴在他的身上,想想昨夜梦见与夫君缠绵,十有八九又对他做出了过分的事,双颊生热,攥着被子挡在身前坐起,低着头问:“你没事了吧?” 外面天气晴好,又不像前两日那样酷热,苏景玉担心她又要回庄子去,眉头一拧,指尖揉着太阳穴叹道:“头还疼,腹里也难受,又闷又胀的。” 逢月含羞抿唇:“那你躺着吧,我去叫人煮点粥给你喝。” 她挪身到床尾下床,躲避着苏景玉的目光,从柜子中随便翻出件烟罗裙,小碎步溜进盥室。 天已经大亮,红纱幔帐勾挂在床头没有放开,柔和的阳光铺洒在床上,两条被子凌乱地交叠在一起,散着淡淡的酒香。 苏景玉将视线收回,轻柔地摸着手边的被子,上面尚存着逢月的余温,眼中笑意弥散。 早膳比平日里简单不少,只有莲子粥和一盘蒸饺,苏景玉喝了半碗粥,把蒸饺推到逢月跟前,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吃。 窗子敞开着,顺子手里攥着封信,探头探脑地向房内张望,瞧见苏景玉与逢月亲密地对坐着用膳,便知他家主人计谋得逞,今日无需他再想办法支开车夫来阻止少夫人离府。 嘻嘻一笑,在窗上敲了敲,“世子啊,有您的信。” 苏景玉朝窗外点头,示意他送进来,顺子把信放在桌上,对着二人一拱手,识趣地走开。 苏景玉离京十年,京中唯有崔荣锦与他交情甚笃,每次找他都会派手下的伙计登门,从不写信,其他人不过是泛泛之交,信放在桌上他看都懒得看,边喝茶边陪着逢月用膳。 片刻功夫,顺子去而复返,又递了封信进来,上面粘满了黑乎乎的手指印,说是位樵夫送来的。 苏景玉拈着边角两面翻看过,信封上半个字都没有,正心生疑窦,又递进来一封,皱皱巴巴地团作一团,展开来看,信封上依旧是一片空白。 苏景玉瞳仁一颤,刺啦一声扯开信封,看着信上熟悉的笔迹,下颌骤然收紧。 逢月撂下碗筷,好奇地探头跟着看了眼,上面不像是中原文字,鬼画符一般,一个字都看不懂。 再一抬眼,却见苏景玉激动的睫毛颤抖,热泪盈眶。 “苏景玉?”逢月惊异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苏景玉回过神来,畅快地呼一口气,攥着逢月的手道:“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56章 马车一路向东狂奔,晌午过后到便出了东城门,奔玄清山而去。 盛夏,山间林木繁盛,比入春来祭拜时绿意更浓,接连下了几日的大雨,泥土湿漉漉的,空气格外清新。 不远处的玄清观在茂林中半隐半藏,依旧冷冷清清,不见半点烟火气。 逢月放下帘幔,转头问道:“苏景玉,拂风道长既然约你在玄清山见面,为何不去玄清观呢?” 苏景玉笑意畅然,“他不去,那是玄清观主的福分。”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师父的!”逢月撇撇嘴,想起信上乱起八糟的文字,又问:“拂风道长信上写的是南疆文吧,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苏景玉眼波一转,手臂揽上逢月的肩膀,贴在她耳边道:“他叫我带着你去给他看看。” 拂风救过苏景玉的性命,在他心里的分量甚至比亲生父亲还要重些,逢月面色一红,竟生出了要见公婆的紧张感,不觉间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马车继续向前行进了一会儿,在山岩边停下。 逢月跟着苏景玉下车,与他一起沿着山路向前走。 哗哗的水声越来越近,过了一处拐角,只见溪流自高坡而下,形成一道水流轻缓的小瀑布,如同一条白色的绸带挂在山间,在岩下汇成一座清浅的水潭,顺着东边低洼处蜿蜒流向山谷之中。 水潭边站着位白发道人,目光空洞,若有所思,一身淡蓝色的格子道袍临风飘曳,手执一柄三尺拂尘,看年纪不过四十上下,生的丰神飘逸,俊美不凡。 五官清雅柔和,不像南疆人那样高眉深目,皮肤细腻有光泽,只是面色发青,唇无血色,看起来有些孱弱。 逢月暗自惊叹,竟然有长得这么好看的道士,难怪苏景玉说他俊的出奇,跟画里的神仙似的,着实看不出已经一把年纪了。 脚下多碎石砂砾,苏景玉紧紧挽着逢月,沿着水边向前走。 拂风回过神来,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见了陌生人一样。 逢月也仰头看向身边人,他眼中分明泪意闪闪,唇角却勾着一抹戏谑玩闹,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救了他性命的恩师,而是失散多年的儿时玩伴。 逢月初次见到拂风,等着苏景玉替她引荐,却半晌不见他做声,刚要屈膝下拜,就听见苏景玉笑着嚷道:“老不死的,你死到哪去了?” 逢月瞠目结舌,僵直着起身,拂风突然嘴一撇,呜咽着哭起来,泪珠顺着眼尾滚落。 逢月只当他思念徒儿,心里难过,却见他一脚踹到苏景玉膝上,暗红色的锦袍前摆被他踹出个湿乎乎的鞋印,“臭小子,还是这么俊,这辈子我是赶不上你了,呜呜呜……” 举手投足间全然没有了仙风道骨的气韵,倒像个顽童一般。 师徒之间分别了近一年,好不容易团聚,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问候,逢月看着忍不住笑,不再像之前那样恭敬拘谨。 苏景玉挽着她的手,得意地冲拂风扬眉,“我媳妇,给你带来了。” 逢月被他这个称呼叫的面颊一热,含羞向拂风点头致意,拂风脸上还挂着泪,看都不看她,双眼盯着苏景玉上下打量了半晌,嘴里嘶了声,扬起手中拂尘戳着他胸口: “你怎么还是个雏啊?不行?” 当着逢月的面被他这样问,苏景玉窘迫到了极点,不自觉瞟了逢月一眼,视线相交那一刻又极速避开,仿佛山上的溪流都跟着凝滞了一瞬。 拂风的医术神乎其神,苏景玉并不怀疑他能仅凭气色就看出他仍是童子之身,十年间朝夕相处,也断定这个话题很难就此作罢。 果然,拂风眉头一皱,目光定在他身下瞧,“不能啊,你那地方我看过多少遍了,明明……” 苏景玉俊脸涨得通红,倏然放开逢月的手,勾着拂风的脖子阔步向一旁走开,捂着他的嘴急促道:“酒呢?你不是说让我陪你喝酒吗?” 拂风被他拘着走,脚底下磕磕绊绊,嘴里又说不出话来,气的一拂尘朝他胸口挥过来,内力激的水潭里水花飞溅。 苏景玉怕他误伤了身后不远处的逢月,丝毫不敢躲闪,更不敢用内力对抗,硬生生受了,被他打的心肺差点移了位,强咽下喉咙里的醒甜。 放下手,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搂着拂风可怜巴巴地叹息,“是我惹媳妇生气了。” 拂风竟然信以为真,回头瞟了逢月一眼,满脸同情地看着苏景玉,“你成亲四个月了吧,你媳妇这气性也太大了!” 苏景玉忙赞同地点头,就此将这个令他难堪的话题揭过,腹诽这不靠谱的老道士长这么俊还打了一辈子光棍,当真不是没有道理的,要不是自己悟性高,这辈子怕是要布他的后尘了。 逢月将拂风与苏景玉的话听的真切,羞赧地低着头,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互扯着袖口。 她与苏景玉相处的日子不算短,知道他并不像传言中那样无耻放荡,却没有想到他竟从来都不曾碰过女人,毕竟他画过那么多不堪入目的画,房里也到处都是淫乐之物。 回想他适才尴尬的手足无措,落荒而逃的样子,不厚道地抿着嘴偷笑。 苏景玉舒了口气,返回来牵逢月的手,看着她笑的香肩怂起的样子,羞恼地白了她一眼。 水潭东边低洼之处架着一座扁长形的灰岩巨石,巨石上摆着两大坛酒,足有半尺多高。 拂风盘腿而坐,将拂尘插在颈后,拎起一坛开怀畅饮,一头白发如雪,不染半点纤尘,宛若闲居山野的隐士,身后的瀑布冲刷山岩,溅起团团水雾,在阳光下散着瑰丽的色彩。 “臭小子,跟你媳妇杵那干啥?还不滚过来!” 拂风一开口,登时仙气尽散,化作一具2十有八九,还是个及其没有眼色的2十有八九。 苏景玉挽着逢月坐在巨石边,揭去酒坛上的红绸,拂风把袖口一撩,拎着酒坛悬在身前,等着苏景玉与他碰坛。 露出那半截手臂上,从指跟到手肘尽是密密麻麻的伤疤,虽然伤口早已愈合,皮肉却粗糙的像是一块裂口遍布的枯树皮,让人触目惊心。 逢月惊愕地转眼,不敢再看,试想这么多的伤口,当年是何等的鲜血淋淋,痛不欲生。 苏景玉将近一年未见,也不禁恍神,当年靠喝拂风的毒血续命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怅然抱起酒坛与他碰了碰,仰头喝了几口。 他看得出拂风毒入骨髓,大限已至,不过是用了些虎狼之药强撑着,随时都有可能暴亡,再怎么也撑不过两年去。 十年前他身子健朗,能有如今的境遇,都是被他所累。酒坛中佳酿香醇,浓浓的苦涩却从舌尖漫入心里,绵延至四肢百骸。 庆幸如今师徒重聚,苏景玉抹了抹唇角,又恢复了玩笑的神色,拂风探头瞥着他的酒坛,见还不及自己喝的多,不依不饶地拎起酒坛怼到他嘴边。 苏景玉丝毫不推辞,接过来扬头猛灌,仿佛坛里的不是酒,而是解郁的灵药。 眼看着坛底渐渐向上倾斜,大半坛酒下了肚,逢月看傻了眼,红润润的小嘴微张着,昨晚她刚被苏景玉醉酒折腾的够呛,玄清山又远在京城之外,担心他喝多了回府路上折磨人,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角。 苏景玉全无察觉,拂风眼尖看见,薄唇一扯,生怕再惹怒了这位气性颇大的徒儿媳妇,他那宝贝徒儿还不知道要“雏”到猴年马月去呢。 一把夺过酒坛撂在巨石上,小心翼翼地瞄着逢月,像是时刻戒备着河东狮的怒吼。 逢月尴尬不已,喏喏道:“他昨晚喝醉了,刚刚才醒酒。” 苏景玉垂着眼睫偷笑,为昨晚的伎俩深感得意,瞧见拂风戒备的神色微滞了片刻,忆起当年初到南疆时,拂风不知怎的得罪了个美貌道姑,被她追打的屁滚尿流,吓得背着他逃命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捂着胸口笑的前仰后合。 逢月不明所以,征愣地看着师徒二人。 拂风猜到苏景玉十有八九又在因为当年他被美人追打的事嘲笑他,气的鬓毛直翘,回手抽出背后的拂尘攥在手里,又觉得凑他一顿也不够解气,眸光一转,暂时放下戒备,凑到逢月旁边煽风点火,揭起苏景玉的老底来。 “小丫头,你别听这臭小子胡吣!打从我把他带在身边起就没见他醉过,不管喝多少酒,顶多就是这副懒洋洋的德行,你准是被他给骗了!”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43节 阵风吹起细密的水雾飘在脸上,微微的凉,苏景玉酒意上涌,强忍住笑,双手慵懒地支在身后,目光缓缓看向逢月,蕴着酒意的眼神撩人又狡黠。 逢月眨眨眼,这才发觉苏景玉昨晚是在故意折腾她,拖延到天黑,只是不想让她回庄子去,心里又怨又暖,气咻咻地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拂风将拂尘向后一甩扛在肩上,乐呵呵地等着看苏景玉的热闹,没料到逢月只是轻轻柔柔的碰了碰他,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泼辣,惊讶的双眼一瞪,拂尘抱在身前指点道: “小丫头,这小子不怕挨揍,最怕人拧他大腿根,他下次再敢骗你你就拧他,趁他睡着了贴着肉皮儿拧,保准疼的他呜嗷乱叫。” 逢月早起睁眼时手还在苏景玉身上贴着,睡得迷迷糊糊的,甚至不知道摸的是哪里,细细回想,好像不只是腰背那么简单,羞的面红耳赤,小脸一皱背过身去,低头看着巨石下面的流水潺潺,细浪翻涌。 苏景玉眼睫半垂,但笑不语,脸上醉意更浓。 第57章 师徒二人又打闹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边喝酒边闲话家常。 背后是青山碧水,瀑布生烟,两人皆容颜清俊,悠然若仙。 偏西的太阳又从云层后探出头来,照的水面鳞光闪闪,拂风怕晒黑,与苏景玉换了地方坐,逢月跟着往苏景玉身边挪了挪。 巨石下,潭水清澈见底,水底铺着五彩斑斓的鹅卵石,或大或小,光泽莹亮,伸手可触。 逢月挽起衣袖,指尖探入水中,凉涔涔的,俯身在水底拨弄了一阵,捡了几颗不同颜色,指甲大小的鹅卵石,甩了甩手上的水,攥在手心里边把玩边听着苏景玉与拂风闲聊。 苏景玉陪着拂风将仅剩的酒一饮而尽,温声道:“师父,晚些随徒儿进京吧,别走了,让徒儿来照顾你。” 拂风酒后难得唇上有了些血色,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断然拒绝,“得了吧,让我留在京里,你小子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苏景玉趁他不备,一把夺过拂尘藏在身后,坏笑道:“没想到你个老不死的也会怕死,放心吧,就你现在这身子骨,平杀落艳都未必毒的死你,再说那剧毒一共就只有两颗,你想要也轮不到你头上。” 拂风运用内力将拂尘吸回掌中攥住,心疼地捋着上面乍起的白毛,扯着脖子开骂:“你个兔崽子敢把我拂尘弄坏了,看我不把你身上的毛全拔了!” “切,一把破拂尘还当个宝贝,又不是你师父送的,也不知道从哪个道姑手里抢来的!” 静逸祥和的氛围还没持续一时半刻,再度混乱起来。 苏景玉实在舍不得拂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一个人漂泊在外,知道十个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绑他回去绝无可能,嘴上挤兑他,心里思量着说服他留下的办法。 逢月手里攥着鹅卵石,笑看着师徒二人斗嘴,以为拂风不愿进京是嫌京中吵闹,跟着劝道: “这座玄清山上有一座玄清观,还挺清净的,若是道长不喜欢吵闹,不妨安置在那里,也方便苏景玉常常过来探望。” 拂风听见玄清观三个字眸色微变,对逢月的提议不置可否,接着苏景玉的话头反问:“谁说平杀落艳只有两颗?” 苏景玉与逢月对视一眼,神情愕然。 拂风也不卖关子,把拂尘抱在胸前。 “早年间南疆老毒王一共淬炼了三颗平杀落艳,被大弟子偷走了一颗,三十年前害死了一个人。” “三十年前?”苏景玉酒气散了大半。 拂风点头,难得正色道:“一整颗平杀落艳吃下去,呕血呕到胃囊寸裂,痛苦不堪,连神仙都救不了。亏得你小子命大,当年只沾了一星半点,否则早都死了十回了。” 苏景玉的视线扫向玄清观的方向,低着头,沉吟不语。 逢月听的头皮发麻,羽睫颤抖地看着他,心里不免替他后怕,一把鹅卵石在手里攥的咯吱直响,缓了缓神问拂风道:“道长,是老毒王的大弟子害死那个人的?那后来呢?” 苏景玉也从未听他说起过三十年前的事,猝然抬头等着下文。 拂风眼一直,疑问地啊了声,对逢月清奇的脑回路叹为观止,无奈地翻了翻眼睛: “自然不是!当年南疆老毒王淬炼了几千颗赤练,才得了三颗剧毒无比的平杀落艳,任何手段都查验不出,也没有解药。大弟子巫洛浦半生痴迷炼毒,偷走了其中一颗,事后怕被老毒王发现,带着妻儿和徒弟逃到大夏,可惜平杀落艳没能保住,他自己也被妻子和徒弟合谋害死了。” 拂风双眼一闭,慨然长叹:“终归虚妄,终归虚妄……” 如此难得的毒药,知道的人极少,逢月不禁猜测三十年下毒那人与十年前毒害苏景玉的是同一个人。 巫洛浦被徒弟害死,毒药极可能就在他手上,逢月皱眉,急切地追问:“道长可知道巫洛浦的徒弟是什么人?” 拂风断然摇头,拂尘向身侧一甩,“不知。”一双透亮的眼睛左顾右盼,像个说了谎话的孩子,知道瞒不住,起身便要走。 逢月与苏景玉面面相觑,都跟着起身,不敢再问。 日头偏西,在流动的水面上拉出三条狭长而扭曲的倒影,苏景玉酒意全无,一只手握住拂风手里的拂尘长柄,再度劝道: “师父留下吧,徒儿替你安置,京郊或是再远些,哪里都好,只要能让徒儿常常见到你。” 他神色温润,气度雍容,仿若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拂风盯着他看了半晌,又扭头望了眼水中自己的倒影,泪眼汪汪道:“别了,你小子比我还俊,留下迟早被你嫉妒死。” 苏景玉知道劝不住,扯了扯唇角不再开口。拂风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泪水,捋顺了拂尘搁在一边,脱下淡蓝色的道袍递给苏景玉,破涕为笑: “臭小子,这件道袍跟了我三十年,送你做个新婚贺礼吧。这些年我是教了你些本事,可从没承认过你是我的徒儿,这道袍权当是我收你为徒的凭据,好好收着,赐你个道号,就叫略影吧。” 苏景玉扬唇,俯身接过道袍挂在臂弯里,勾着拂风的脖子,瞟着逢月打趣道:“我这么俊,又成了亲,日后还得生娃娃呢,道袍穿穿就算了,做道士可不成。” 拂风气的一拂尘敲在他头上,“跟了为师十年了,谁告诉你做道士不能成亲,不能生娃娃的?” 苏景玉自然知道拂风是正一一派,可食荤食,可成亲生子,只是舍不得他离开,又强留不住,故意气他,双手抱着胸前嘲笑道:“这些年你念的经文错漏百出,还好意思说我!” 拂风半生钻研医毒、武学,花在修行上的时间的确是少之又少,离开道观后的三十年里更是极少诵读,好多经典都已经忘记了。 这十年间带着苏景玉东奔西跑,寻求以毒攻毒的良方,没日没夜地割腕放血为他续命,每每熬不住了,便会将年轻时学的经文念上几遍。 苏景玉烂熟于心,直到祭母时在玄清观翻看了经文典籍,才知道拂风念的好多都是错的。 拂风容貌清俊,仙风道骨,观其相貌无疑是位得到高人,熟识了才知道不过是虚有其表,逢月险些笑出声来,忙捂着嘴背过身去,笑的双肩颤抖。 拂风年轻时被美貌道姑伤害的太深,如今又被小美人当面取笑,恼羞成怒,恨不能要回道袍,将苏景玉这位刚收的弟子逐出师门。 苏景玉忙不迭把道袍穿在身上,搂着拂风的脖子好说歹说,承认是自己太过愚钝,没有领悟到师父的教诲。 拂风才勉强消了气,理了理被徒儿拽的乱七八糟的白色道袍衬里,甩着拂尘便要离去。 “师父,徒儿去哪找你?”苏景玉情急地问。 拂风轻功一展,飞跃瀑布之上,一身白衣如烟似雾,仿佛羽化登仙。 “随缘”二字在山水之间回响,久久不息。 经此一别,此生怕是再无见面的机会,苏景玉嘴里轻声唤着师父,眼中泪意盈盈。 撩袍跪下,对着拂风远去的方向叩了三个头,墨发顺着脊背滑落,铺散在巨石上,半晌没有起身。 那日从衍王府回来,逢月听苏景玉说起过与拂风的师徒之情,今日当面见了仍免不得为之触动。 两人素昧平生,拂风竟然会为了救苏景玉甘愿作出如此大的牺牲,就算是骨肉亲情也不过如此。 或许真如苏景玉猜测的,拂风在年少时也曾经历过与他一样的境遇和痛苦,不论是何缘由,这份恩情都是他一辈子无法回报的。 十年陪伴,亦父、亦师、亦友,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师徒之情,难怪他不惜一切也要查明当年被毒害的真相。 一丝丝痛意在心里漫开,逢月蹲下身,指尖撩起苏景玉垂下的鬓发,柔声唤他,“苏景玉……” 苏景玉缓缓起身,转过头来凝望着逢月,微红含泪的双眼满是怆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泪水终于落下。 深夜,内室里灯火昏黄,衣架上挂着的淡蓝色道袍被烛光照的微微泛着绿,细密的金色丝线荧光闪闪。 苏景玉躺在脚踏上目不转睛地凝望,隐隐还能闻到拂风身上的独特的香气。 回想少年时被剧毒折磨的痛苦不堪,心情燥郁难忍,恨不得自我了断,拂风背着他在月下遛弯,他趴在师父肩上,闻着师父身上的味道,渐渐安静下来,那夜拂风便穿的这件道袍。 回京的路上,苏景玉始终抱着逢月不放手,逢月知道他心里难受,一声不吭,静静地陪着他,不知不觉在他怀里睡了一路。 此时走了困,手臂一弯枕在头下,侧卧在床边向下看他,碰动了枕边垂着的红纱幔帐。 苏景玉回眸,修长的手臂撩开幔帐,向上伸到枕边,逢月伸手过去,被他五指扣住,拇指轻抚她的指节。 白日里拂风的话让逢月疑惑颇多,见苏景玉也久不能眠,握着他的手,探头到床边问道:“苏景玉,你觉不觉得拂风道长知道巫洛浦的徒弟是谁,只是不愿告诉我们?” 苏景玉笃定地点头,“师父与南疆毒王谷的渊源颇深,他为人快言快语,只有在这件事上始终含糊其辞。他今日说起三十年前的事,还提到服下一整颗平杀落艳的惨状,我怀疑当年他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逢月惊的瞪大了眼睛,苏景玉扣着她的手紧了紧,问道:“你知道玄清观为何会变得这么冷清吗?” 逢月反问:“你不是说先帝在这里驾崩,之后就……” 苏景玉看着莹莹烛火,眸色渐深,“没那么简单。崔荣锦托人帮我查过当年的脉案,三十年前先帝突然暴毙在玄清观里,当时是太医院的孙秋允随行伴驾。” “孙秋允”,逢月默念一声,议起四月初在玄清观里,孙秋允跪在主殿中虔诚祷告,见到苏景玉的时候满脸惶然的一幕。 平杀落艳是极为罕见的剧毒,任何试毒的手段都试不出来,绝不可能用在普通人身上。 逢月忽地坐起,身上薄薄的锦被滑落,紧紧攥住苏景玉的手,愕然道:“难道三十年前有人用平杀落艳毒害了先帝?!” 第58章 雨后夜里天凉,苏景玉跟着从脚踏上坐起,拽起锦被披在逢月身上,眸中未起波澜。 拂风说起三十年前的事时,他便有了这种猜测,加之拂风死活不愿留在京中,提到玄清观时神色有异,他便更加笃定了这个想法,淡然回: “崔荣锦前些日子跟我说孙太医要告老还乡,祁公公突然调看了三十年前的脉案,他与当年的事是否有关还未可知。” 三十年前…… 当今皇帝年号恩佑,今年刚好是恩佑三十年,逢月细思极恐,惊得抽了口气,再一想又觉得不对,疑惑道:“拂风道长怎么会亲眼看见?就算他看见了,也必定会被灭口,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苏景玉摇头,“我也想不通,师父之前从未跟我说起过玄清观的事。” 当年若是皇帝下的手,他必定深知平杀落艳的毒性,十年前毒杀苏景玉的人难道也是他? 逢月眸心微颤,朝中的事她懵懵懂懂,可皇帝若真的想毒杀定远侯世子,无疑是冲着苏天寿来的。 “苏侯呢?你为何不与他一起查当年的事?” 苏景玉苦笑,手指滑入她指缝间,坦言道:“我身中剧毒险些丧命,我爹却对此事只字不提,或许是他当年与太子结党营私,不堪一查吧。” 逢月没想到他会这么信任她,对她坦白至此,心里暖意蔓开。苏景玉对上她的目光勾唇一笑,“逢月,我可是全无保留,把自己扒光了给你看了。” 逢月被他的口无遮拦羞的面上一红,半垂着眼睫小声道:“你放心吧,将来和离了,我也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半个字的。” 苏景玉手肘拄在床沿上,两手包住逢月的小手抵住下巴,幽黑透亮的双眼满含着笑意,试探着道:“我看我们还是不和离,两个人永远拴在一起更稳妥。” 逢月的心颤了一下,缓缓抬眼看着他,一双杏眼仿佛盈着春水,原来他也同她一样,陷入到这段感情之中。 卧房里红烛摇曳,帘幔轻垂,恍惚间,眼前仿佛浮现出梦中夫君的影子,无限柔情在心内绽放,却又被那块缺失的鱼形玉佩拉回了现实当中,甜蜜与淡淡的酸涩在内心交织,喉咙哽住,终是没有开口。 红烛亮了一整夜,两个人各自平躺,都彻夜难眠。 床边,两只手始终相互握着,片刻不曾分开,空气中弥漫着细腻的柔情与眷恋,如梦幻般美好。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44节 * 夏末,天气阴晴不定,好在接连几日都是半夜下雨,天一亮就放晴了。 早起的阳光轻柔妩媚,逢月抖了抖秋千上的露水,踩着个一尺高的小木墩坐上黄藤椅,闻着蔷薇的花香,翻着苏景玉找来给她解闷的话本子。 巧儿抱着两件刚从浣衣房取回的纱裙,乐呵呵地走到逢月身边:“二小姐,刚刚管事妈妈说桃林里的桃子熟了,要吩咐人摘几个给你送来,我说你不爱吃桃子,让她们别送了。” 言语间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显然还没有适应从被欺负到被巴结的转变。 逢月正被话本子里的情节吸引着,头也不抬,随口应了声。 苏景玉不在,巧儿正要抱着纱裙进房去,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对了二小姐,我听正院那边的小丫头说夫人病了好几日了,才刚好些。” 逢月终于放下话本子,抬头问:“夫人病了?” “嗯,听说前几日是二公子的忌日,夫人难过才病倒了,二公子过世时不满十二岁,侯爷不许给夭亡的孩子过忌,所以府里没有人提起。” 逢月心道难怪那日苏景玉特意换了一身纯白色的里衣,近些天也不见子溪过来找她,攥着麻花绳向前挪了挪身子,从秋千上跳下。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孟氏,若是生病了也不去探望,实在太过失礼,叫巧儿把纱裙送回房中,随她去正院一趟。 孟氏的房里门窗紧闭,药味扑鼻,逢月一进门便觉得胸口憋闷,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楚妈进了内室。 雨后天气放晴,温暖舒适,孟氏却裹着条被子歪在软榻上,手里攥着一串佛珠,面色枯黄,双腮塌陷,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一圈。 逢月屈膝施礼,孟氏掀开被子起身,楚妈忙取了件薄棉披肩给她披上,吩咐小丫头去沏茶。 逢月在榻边坐下,关切地问:“夫人身子如何了?” 孟氏勉强笑了笑,“好多了。”浑浊的双眼打量着逢月,玉肌雪肤,粉面桃腮,越发明艳动人。 她知道苏景玉疼爱逢月,一直顶着苏天寿的压力护着她,感慨这对父子对待自己女人的态度天差地远,眼里水汽弥散,内心唏嘘不已。 孟氏好些了还憔悴成这副模样,可见前两日病的不轻,温和的笑容实在很难让人将她与恶毒继母联想在一起,逢月不由得心生怜悯,一时动了劝说苏景玉帮为她诊病的念头,又很快打消。 苏景玉没同她说过太多孟氏的不是,但他与孟氏积怨已久,绝不只是因为孟氏在他年幼时欺侮过他这么简单,她不该不顾他的感受。 小丫头端了刚沏好的茶,还有一盘切成小块的桃子。 逢月早起时吃饱喝足,口也不渴,只是与孟氏没什么话聊,低着头,用银签扎了一块最小的桃子吃,入口竟不像她以往吃的桃子那样又酸又涩的,反而甜嫩多汁,眼前一亮,又扎了一块大的放入口中。 正想着苏府桃林里的桃子怎么会这么好吃,孟氏突然开口道:“逢月,我上次给你的药如何?身上可有动静了?” 逢月一口桃枝呛在喉咙里,头一扭,忍不住咳嗽起来。 三个月没被孟氏问起子嗣的事,她都快忘了这茬了,上次孟氏给她的药早都被苏景玉扔了,四个多月还没有身孕,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走出这道门了。 逢月又羞又急,红了脸,喉咙里的桃汁早已经咳出来了,却还捂着胸口咳着拖延时间,怎么也想不出办法,只盼着苏景玉能尽快回来。 孟氏和楚妈见逢月面色发红,咳个不停,还以为她呛的厉害,吓得楚妈赶忙上前来替她拍背,正当此时,门外小丫头进来道:“夫人,世子回来了,叫少夫人回房去呢。” 逢月激动的无异于久旱逢甘霖,登时止住了咳嗽,起身向孟氏道别,呲溜溜跑出门外。 院子里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仿佛全身都畅顺了,逢月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四下寻找巧儿的身影。 巧儿没寻着,却见苏天寿带着常胜从书房那边过来,忙迎上前,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礼,“父亲。” 自打进门起,除了成亲次日给苏天寿敬过茶外,便再也没有见过面,逢月自知礼数不周,心里有亏,不敢抬头。 苏天寿站定了看她一眼,满脸淡漠。他本就不满意这门婚事,与林家结亲不过是为了假意迎合衍王,加之前些日子苏景玉还因为逢月的事与他大吵了一架,他迁怒于逢月,一声不吭便拂袖离去。 逢月垂着眼睫,心里很不是滋味,可的确是她自己失礼在先,没什么好抱怨的,尽力调整好心绪,独自朝东院走去。 刚走过一道穿堂,巧儿迎面跑来道:“二小姐,顺子怕见到侯爷,特意让人把我叫去外面,说世子请你去桃林找他。” 桃林在东院与正院之间,入夏后天气炎热,逢月很少出院子,上次来桃林时,树上的果子还只有核桃大小,今日再看,满树的桃子硕大饱满,红扑扑的,压弯了枝头。 桃林里飘着清甜的果香,很是诱人。 逢月在孟氏房里吃到甜头,目光搜寻着又大又红的桃子,盘算着亲手摘几个回去吃。 苏景玉身姿挺拔,红衣似火,站在桃林中格外显眼,正与对面的公子闲聊,逢月走近了些看,是在衍王府见过的陈勉。 一身简单的宝蓝色的长衫,腰间束着条乳白色的玉带,没有过多的配饰,看起来内敛矜贵,气度不凡。 陈勉见逢月走来,拱手施礼:“嫂夫人。”逢月点头致意。 苏景玉挽起逢月的手道:“今日天气晴好,去叫子溪出来一起摘桃子吧。” 逢月在衍王府时就看出陈勉对子溪有些不同,苏景玉让她去叫子溪过来,自然是想让她这个嫂嫂出面替她张罗,会心一笑,瞟了眼陈勉,转身亲自去找子溪。 桃林里管事的仆妇命人搬来石桌石凳摆在树下,洗了一盘刚摘的桃子给苏景玉和陈勉尝鲜,苏景玉似笑非笑,命仆妇将桃子撤下,只上茶来就好。 连夜的大雨将桃树冲刷的叶子翠绿,果实鲜红,地上湿漉漉的,不起一点灰尘,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石桌上,微风拂过,点点光斑忽明忽亮。 苏景玉倒了盏茶端给陈勉,抬头问道:“近来衍王侧妃可有相邀?” 陈勉颔首谢过,他不知道苏景玉已知悉焦侧妃有意撮合他与林玉瑶的事,直言道:“我推了,苏兄不去,我也懒得应酬旁人。” 苏景玉笑而不语,他与陈勉虽然相识不算久,性子也看似大不相同,但骨子里却是同一种人。 深知以他执拗的性子,除非他真正看上的女人,否则越说和他越反感,焦侧妃和焦氏怕是又碰钉子了。 树上的桃叶翻转着飘落在石桌上,苏景玉抬手拂去,自己倒了盏茶,“还有两个月就要去大理寺任职了吧?” 陈勉点头,想想今后在官场中难免身不由己,心中烦闷,叹道:“苏兄自由自在,着实令小弟羡慕。” 苏景玉轻笑,“你今后是要袭爵的,一人撑起整个鲁国公府,这种事哪由得了你。” 陈勉反问:“苏兄不是也要袭爵?” 苏景玉瞳仁微动,心道若不是十年前的那场变故,或许此时他早已入朝为官,经历了九死一生,才将家族荣辱看的更淡罢了。 第59章 子溪连日陪在孟氏身边照顾,今日难得有闲暇,听逢月说要去桃林里摘桃子,换了身轻便的罗裙,与她手牵手奔桃林而来。 陈勉瞧见,心里的阴郁一扫而空。 逢月事先没提起陈勉的事,子溪微怔,上前飘然下拜,“表哥,陈公子。” 陈勉起身回礼,目光渐渐温软。逢月与苏景玉对视一眼,也不说破,只道她个子不够高,需要苏景玉帮忙摘桃子,拉着他向一旁走开。 陈勉心领神会,拎起地上的竹篮站在子溪身边,拈着高处的枝杈压下,子溪含羞一笑,抬手摘下熟透的桃子放进他手中的竹篮里。 逢月边选桃子边回头偷看子溪与陈勉二人,手向上一指,“摘那个又大又红的。” 满树都是又大又红的,苏景玉不知要帮她摘哪个,手托住她脑后让她转过头来,“这个?” “不是,旁边那个。” “这个?” “嗯。” 逢月话音未落,头又转到身后去了,看着子溪与陈勉配合默契的样子捂着嘴偷笑,借口有事先回去一趟,拽着苏景玉出了桃林。 子溪从小在苏府长大,对这片桃林无比熟悉,又有陈勉帮着摘,一会儿功夫便将竹篮装得满满当当,翻出帕子沾了沾脸颊上的细汗,与他一起坐到石桌边歇着。 侍女换了新的茶来,子溪与陈勉第二次见面,不觉得生疏,边招待他喝茶边道:“陈公子稍待,表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是来找你的。”陈勉开门见山,神情温和又严肃,不带半点虚假。 子溪本就对他颇有好感,不由得心湖微漾,低头浅笑,脸颊泛起薄红。 竹篮里的桃子鲜红水灵,甜香扑鼻,子溪挑了一个给陈勉。 陈勉转圈端详了一番,又放回竹篮里,选了一个自己摘的,待侍女洗净后,掰了一半与子溪分着吃,又酸又涩。 尴尬地夺回子溪手中的半个,从竹篮中找出适才她挑的那个让侍女重新洗过,再与她分着吃,子溪欣然接过,一笑莞尔。 内室的圆桌上,四个又红又大的桃子各自被咬去一口,逢月手指遮在嘴边,拈着牙签挑去齿缝里的桃筋,满脸失落。 “苏景玉,这桃子怎么不好吃呢?” 苏景玉低头摆弄着桃叶,目光从缺口的桃子移至逢月的脸上,调笑道:“因为是你挑的。” 逢月白了他一眼,看着面前红扑扑,圆溜溜,不带半点瑕疵的桃子,不解地嘟囔道:“我在夫人房里吃的明明很甜,还不塞牙。” 瞬间想起孟氏问她子嗣的事,脸上一红,求救似的向苏景玉身边靠了靠: “夫人今日又问我身上有没有,还问我吃没吃她给的药,多亏你及时派人找我回来,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她了。” 苏景玉唇角一勾,“想要我帮你?” 逢月杏眼微瞪,定定地看着他,一副“不然呢”的表情。 苏景玉倾身靠近,双唇几乎贴着逢月的脸颊擦过,温热的气息拂乱了她耳边的碎发: “那也要等晚上再说。” 轻缓撩人的嗓音在耳廓间回响,逢月的心尖仿佛被搔了一下,浑身酥软,脸颊倏地红成了桌上的桃子,推开他怨声嚷道:“苏景玉!” 苏景玉坐正了身子打量她的神色,分明娇羞比恼意多些,满足地笑道:“以后不要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去见孟氏,若是她来找你就随便编个理由避而不见,你放心,一切有我。” 这个主意乍一听上去还不错,逢月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 苏景玉能有什么办法,还像上次那样,说他有隐疾吗? 京中人本来就对他诸多误解,万一再传出这种事情来,对他太不公平了,再说苏天寿和孟氏也未必会相信他的话。 眼下苏府里风平浪静,日子久了,怕不是她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 “苏景玉,我今日在正院见到父亲了。”逢月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尽,低眉垂目道。 苏景玉察觉到她神色有异,眉间一凛,低头对上她的目光冷声问:“他给你脸色看了?” “没有!”逢月心急地否认,“我只是觉得,我从来不去给父亲请安,是不是不太好。” 苏景玉轻叹,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即便是每日晨昏定省也不会受到父亲的礼待,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挽着逢月的手道:“你在东院里呆着就好,不必去见他们,凡事有我。” 逢月木然点头,她知道苏府里矛盾重重,能在东院惬意地生活,不被人欺辱,是因为苏景玉一直在保护着她。 可他又能护她多久呢?一直躲着苏侯和孟氏不见吗? 东院风景秀美,却不及庄子里舒心自在,她更加对画中的小院子心生向往。 图样已经给周叔一段日子了,也不知房子建的怎么样了。 前几天要去庄子,苏景玉满心不悦,她不好再贸然提起,可又实在想回去看看,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苏景玉,我想回庄子住两天。”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45节 “好啊”,苏景玉不假思索,“别带巧儿,带着我去。” 有他伴在身边当然更好,逢月惊喜又甜蜜,笑着点头。 桃林内,陈勉对子溪处处真情流露,却时时弄巧成拙,子溪温婉如水,从未有一丝嗔怪,反倒欣赏他的耿直率性,胸怀坦荡。 两人单独在石桌边对坐了半晌,子溪自觉失了礼数,浅笑着起身,陈勉才恋恋不舍地告辞,由子溪伴着候在东院的亭子里,等着与苏景玉道别。 阳光透过浮云洒下,亭子周围花影斑驳,逢月带着子溪去院子里荡秋千。 陈勉嘴上与苏景玉道别,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子溪,直到那抹淡紫色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苏景玉笑而不语,低头摆弄着吐艳怒放的月季花,大红色的袍袖与花色浑然一体。 陈勉转过头来,柔和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决然,“苏兄,我钟情于孟姑娘,想回府与家父商议这门亲事,只是不知道她作何想法,还请苏兄帮忙打探一二。” 鲁国公为人正派,在朝中颇有威望,陈勉无论文才还是样貌人品,在京中一众未婚的公子哥中均 属出类拔萃,苏景玉自然乐见其成,点头答应下来,亲自将陈勉送出府外。 爬满蔷薇的秋千一晃一荡,两个姑娘并肩而坐,裙裾翩然。 子溪听逢月说起过这座秋千,却因为苏景玉时常在家,不方便过来与她一同赏玩,深吸一口气嗅着花香,满眼陶醉地轻笑。 “表嫂的秋千好美,就是这藤椅高了些,上下需得留心点,可别扭到脚了。” 逢月双脚腾空踢荡了两下,脚底距离地面足有二尺高,赞同道:“苏景玉弄的,我也说太高了。” 自打置办这座秋千,逢月十次有九次是苏景玉抱上去的,苏景玉又叫顺子寻了快又大又稳的木墩来,以便他不在的时候逢月踏着上去,倒也不算麻烦。 秋千架上花瓣零落,如彩蝶般飘落在鬓间。 逢月歪着头,小声问子溪道:“你看那位陈公子如何?” 她与子溪性情相投,言语间像极了结识多年的闺中密友,子溪在她面前亦不避讳,面颊微红,垂眸浅笑:“他挺好的。” 逢月满意地翘着嘴角,知道子溪害羞,便不再多问,跟她抱怨起自己摘的几个难吃的桃子来。 子溪客居在苏府十年,这座桃林是她自幼玩耍的地方,每年桃子成熟都会亲手摘下一篮,精挑细选一番再给孟氏和苏天寿送去以表心意,日子久了挑桃子的眼光独到,一看便知道哪个甜,挽起逢月的手下了秋千,带她一起奔桃林小跑而去。 正午时分,太阳明艳却不灼人,地上的湿气还未散尽,微风带来阵阵清凉。 逢月别过子溪,踩着自己短小的影子,提着新摘的半篮桃子回来,交给巧儿拿去洗净切好。 推开房门探头向内室瞥了眼,苏景玉手里正捧着本《玉皇经》读着,她知道他思念拂风,不便打扰他,默不作声地进盥室洁面净手,换上一件奶白色的家常罗裙。 再出来时,巧儿已经端着一盘切好的桃子进来。 苏景玉在房里,她不敢黏着逢月,冲她嘻嘻一笑,恭敬地将果盘摆着圆桌上,施礼退出门外。 逢月坐在桌边,拈着银签扎了一块桃瓣尝着,甜滋滋的汁水盈满喉咙,切成小块后也不塞牙,竟然丝毫不比孟氏房里的差。 苏景玉送别了陈勉,回房后将经文翻看两遍,已然倒背如流,合上书册,看着桌上切成月牙状的桃瓣,粉中带黄,鲜嫩多汁。 逢月微微欠身,用自己的银签扎了一块桃瓣喂到他唇边,献宝似的道:“尝尝,我刚摘回来的。” 桃瓣被银签扎的汁水直流,顺着唇角滴在大红色的衣袖上迅速漫开,苏景玉忙将桃瓣含入口中,从嘴里甜道心里,眼底温情无限。“好吃吧?” 逢月一双杏眼眨都不眨,迫切期待着他的评价。 苏景玉难得没有故意逗她,笑着点头,“嗯,不错。” “子溪教我摘的。”逢月眼睛弯成月牙,坐回圆凳上,单手支着下巴边吃边道。 苏景玉自己扎了一块,手中银签顿住,抬眸问道:“子溪那边怎么说?” 逢月口中桃肉还未咽下,含混回道:“她说陈公子挺好的。” “那就好”,苏景玉眉眼舒展,将手中桃瓣吃下。 “陈勉说回去跟鲁国公商议与子溪的事,他那性子,认定了什么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只要子溪肯点头,这门亲事八九不离十。” “真的?!”逢月双眸莹亮。 “嗯,不过事情没定下来之前,还是先别让旁人知道的好,包括子溪。” 逢月以半个媒人自居,美滋滋地点头,银签扎了一连串桃瓣,片刻功夫便将果盘扫荡一空。 午膳刚过,苏景玉便命顺子去准备明日要带去庄子的礼物,到傍晚时已经齐备,多是虫草、燕窝等补品一类,足足装了五大箱。 周妈夫妇虽然只是林家的下人,但毕竟照顾逢月多年,对她忠心耿耿,说是她最亲近的人也不为过,苏景玉初次登门拜访,不好怠慢了,全部亲自开箱验看过才放心。 逢月午后又去桃林里摘了半篮桃子,回房挑了几个装进盒子,准备带回去给周叔和周妈尝尝。 巧儿听说逢月有苏景玉陪同去庄子,无需自己跟着,心里为二人感情愈发亲密而高兴。 只可惜盼了多日要去庄子玩,到头来却泡了汤,眉眼垂着,正要跟她嘟囔几句,听见门声响动,知道苏景玉回了房,忙不迭跑去与桃枝一同收拾衣物。 盒子里的桃子个个顶尖弯弯,水灵灵的,苏景玉瞟了眼,脱下外袍搭在极乐椅上,向逢月道:“你这些东西一同放在车里吧,这两日天气不冷不热,明早随我一同骑马去庄子如何?” 逢月自从嫁进苏府还不曾骑过马,乐颠颠地吩咐巧儿把盒子抱到车上去,跟着苏景玉去马厩里选马,本打算选一匹如同林府的小白马一样高的,见了马厩里通身油亮的高头大马才犯了难,眉头一皱,心里直打鼓。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双双把家还,啦啦啦~ 林逢月,骑马有啥好怕的,你夫君会照顾你滴~小作者憋着一脸坏笑地说。 还是软桃好吃,脆桃实在吃不下 第60章 定远侯府一门武将,苏天寿半生戎马,府中马厩里的马各个神骏异常。 苏景玉自幼马术不俗,在南疆又得拂风指点,驾驭起来得心应手。 逢月从未骑过这么高的马,不免心中忐忑。 街上人来人往,马速稍缓时还能勉强应付,出了闹市,身下的马儿扬蹄便要狂奔,被她死死抓着缰绳,强行压制着速度,浑身紧绷的像是一支拉满的弓弦。 二人早起便出了门,直到太阳升至半空方才走了没多远,载着礼物的马车都已经追赶上来,跑的没影了。 苏景玉将毫无用武之地的马鞭收在腰间,双手抱在胸前,瞟着逢月无奈笑道:“你不是说你马骑得挺好的吗?照你这个散步似的骑法,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庄子?” 逢月会骑马不假,但也只能驾驭得了比小白马稍高一些的普通马匹,着实算不上骑术高超。 说了大话被戳穿,小嘴一撅,半恼半娇道:“急什么,又无需赶路,天黑前能到就是了!” 路旁的绿树芳草缓缓而过,飘散着醇厚的草木芳香,苏景玉挑了挑眉,从腰间抽出马鞭来,拉着长声叮嘱:“坐稳了啊!” 逢月时刻戒备,一直坐的够稳,不明所以地扭头看着苏景玉。 视线刚刚对上,马鞭已然不轻不重地打在身下的马臀上,啪的一声响,马儿稳稳地向前奔去。 速度虽不算快,却出乎意料,吓得她惊叫一声,手臂直打颤。 苏景玉双腿轻踢马腹,瞬时与她齐头并进,修长的大手抚上她的肩背,嬉闹着宽慰道:“你的马是府中最温顺的一匹,撒开了跑就是了。” 逢月心跳还未平复,胳膊肘向后一轮挡开他的手,口不择言道:“苏景玉你混蛋!这种玩笑也能乱开的?万一我摔下去怎么办?” “摔下去?”苏景玉不以为然地扬了扬下巴,“有我在,怎么可能会让你摔下去。” 话音刚落,及膝长靴用力向马镫上踏去,轻功一展,如同火红的枫叶一般飘然落在逢月的马背上。 攥紧缰绳将她圈在臂弯里,挥起马鞭向马臀用力抽打,马儿吃痛向前狂奔,有如风驰电掣一般。 另一匹马跟着飞奔,马蹄踏的地上黄土飞扬,烟尘滚滚,片刻功夫便追赶上马车,将其远远落在身后。 路旁的树影极速向两旁退去,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吹在脸上清凉如秋,一头乌发向后飘散。 逢月平生第一次骑这么快的马,说不出的畅快淋漓,有苏景玉护着倒不觉得害怕。 只是马鞍狭小,夏日里又衣衫单薄,从脊背到腰臀都紧贴着他温热的身体,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腹肌肉的线条。 脸颊本就微红发烫,偏偏苏景玉头向前一探,下巴抵在她肩上压住她向后乱飞的乌发,俊脸贴着她红润的面颊,随着马背的起伏相互厮磨。 逢月双眼倏地紧闭,一阵阵酥麻感传遍全身,喉咙不可抑制地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身后的胸口随之震动,急促的喘息声扑在耳畔,脸颊被他嘴角牵扯上向上动了动,无疑是苏景玉在偷笑。 逢月羞恼地瞪他一眼,紧抿着嘴唇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再发生些奇起怪的声音来。 好不容易过了一道转弯,风从侧面吹来,抵在肩上的俊脸向后上方退去,逢月终于松了口气,摸了摸滚烫的面颊,左右张望着,欣赏路上的旖旎风光。 骏马一路快如急电,晌午未到便进了庄子,田里的麦子早已经收割,玉米苗萌出不足半尺,长长的叶子嫩绿嫩绿的。 淳朴的庄稼人扛着锄头走在田间地头,小娃娃三五成群地在路旁嬉闹,苏景玉拉紧缰绳让马慢下来,顺着逢月的指引左转右转,终于在周妈家门前站下,跟着逢月推门进院。 角落里拴着的大黄狗见了苏景玉陌生的面孔吠的呲牙咧嘴,被逢月呵斥了一声才安静地趴在地上。 周妈正站在窗前探头向外张望,见她竟然带着苏景玉一同回来,难以置信地张着嘴,随即笑弯了眉眼,双手拢了拢斑白的发鬓,小跑着出门迎过来。 “姑娘,苏世子,你们怎么来了?” 周妈第三次见苏景玉,仍免不得有些拘谨,话一出口方觉出问得不妥,慈祥地笑笑,帮着把马牵进院子,碎步在前将两人往逢月房里引,嘴里念着“快进屋快进屋,我去倒茶去!” 房里的布置与上月回来时别无二致,除了桌上青色花瓶里的野花不见了,换成了一支红艳艳的丝绸假花,看针脚便知是周妈做的。 逢月早起没睡够,又奔波了一路,懒懒地坐在桌边打起哈欠。 苏景玉负手踱着步子,兴致满满地四处打量,藤床布幔,铜镜木几,不过是一间略为精致些的闺房,相较林府的奢华可谓天差地远,却让人觉得无比的舒心和温暖,难怪逢月喜欢回到这里来。 脚步在床边停下,看着比苏府窄了不少的床板,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周妈端着茶盘进来,苏景玉上前接过,问道:“周妈一个人在家?” 周妈见他高贵俊俏又彬彬有礼的模样笑的合不拢嘴,点头回:“周勇他爹带着工匠建房子去了,周勇两口子收租还没回来,两个孩子闲不住,不知道跑哪疯去了。” 提到建房子,逢月突然来了精神,脑海里浮现出图样上飘着荷香的小院子,恨不得马上过去看看。 还没待她开口便听苏景玉道:“周妈,家里有吃的吗?我饿了。” 逢月微张的嘴又合上,摸了摸早已经瘪下去的肚子,出门前她和苏景玉都只吃了一颗水煮蛋和半碗酥酪,快到晌午了,的确是饿了。 庄稼人常年吃两餐,早已经习惯了,周妈这才想起来京中的公侯府邸好多都是吃三餐的。 早起吃剩下的南瓜饼不可能端出来,冷锅冷灶的,现烧菜做饭怕是要耽搁些时辰,随意做些又怕怠慢了苏景玉这位贵客。 正急得不知所措,苏景玉含笑道:“随便下两碗面就好。” 周妈这才放松下来,两只手习惯性地在肋下抹了抹,边往门外走边扭回头道:“马上就来。” 片刻功夫,两碗热气腾腾的素面端上桌,汤里漂着几片绿叶菜,没有多少油星。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46节 苏景玉拿起竹筷递给逢月一双,挑起素面吃的津津有味。 周妈这些年与焦氏母女打过几次交道,知道高门大院里的贵人们生活极为讲究,没料到苏景玉这位侯门贵子竟然这样平易近人,看逢月习以为常的样子,显然不是他装出来的,慈爱的笑容溢出眼底,站在一旁不停道:“多吃些,不够锅里还有。” 院子里的大黄狗吠声又起,周妈转身出门,苏景玉知道是府里的马车到了,抱着碗将汤喝的一干二净,见逢月翻出帕子来擦嘴,笑闹着夺过来擦了擦。 车夫一路打听着寻来,生怕弄错了人家,正要开口询问一脸怔然的周妈,便见世子挽着少夫人出来,颔首施了一礼,回头将车上的箱子一一搬进院子。 毕竟都是名贵之物,车夫当着苏景玉的面开箱,确认不曾损坏更不曾短少。 周妈虽没吃过,却也见过,知道这几箱东西价值不菲,收受也不是,推却也不是,站在箱子边不知如何是好,苏景玉连说带劝才安心收下。 逢月对这些补品没什么兴趣,只惦记着自己亲手摘的桃子,等到最后车夫才将桃盒抱进院子里,打开盒盖来看,仍是红扑扑毛茸茸的,半点没有碰坏,抱着塞给周妈尝鲜。老人家乐的说不出话来,脸上满是憨实又慈祥的笑容。 日头偏西,阳光淡淡,逢月吃饱喝足,张罗着要去房子那边看看,苏景玉眸光微动,不再阻拦,顺着周妈描述的方位,带着她穿过一片樱桃林。 临近夏末,树上已经鲜少能见到大红的樱桃,只有椭圆形的叶子在微风中簌簌作响。 前方凿木之声越发清晰,逢月欣喜地拉着苏景玉向前小跑,只见空地上槽底已经铺平,上面木柱林立,三间房舍的结构清晰可见,几个工匠站在东边的银杏树下忙着凿木钻孔。 苏景玉仰头看着高大的银杏树,树干足有盆口粗,看起来有些年头,夏日里能遮挡阳光,秋天黄叶铺满院子,树下再置办个秋千,想想都觉得比画中还要美上三分。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种远离尘世的恬静之美,仿佛连空气都透着股静逸悠然,令他不由幻想着将来与逢月在这里生活的场景。 西边不远处,周叔弓着身子,用白灰在地上画下荷塘的轮廓。 听见有动静朝这边望过来,瞧见逢月身边站着个贵气俊美的红衣男人,愣了一瞬才想起这人应当就是她的夫婿苏世子,拍拍满身的灰尘上前,嘴里招呼着逢月,眼睛却一直瞟着苏景玉。 苏景玉丝毫不把他当下人看待,同他客套道:“周叔为我和逢月的事奔忙,辛苦了。” 逢月神色一滞,仰头看他。 他明知道这房子是她打算和离后自己住的,却故意说成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回想那日从玄青山回来,苏景玉深情地说起不愿和离,与她彻夜十指紧扣的一幕,眼中的惊讶化为一汪春水,潋滟欲滴。 周叔替逢月的生父管了半辈子田产,虽不敢说阅人无数,但毕竟有了些年纪,怎么看苏景玉都觉得不像个坏人,逢月嘴上说要与他合离,看那眼神分明是喜欢他的,安心地笑道: “姑爷哪里话,主家仁义,这些原是老汉分内的事儿。房子入冬就能建好,姑爷若得有空就陪着姑娘回来住上几日。” 姑爷这个的称呼让苏景玉很是受用,脸上笑意灿然,点头道:“一定一定。” 一阵风吹的地上木屑飞扬,周叔怕弄脏了两人的衣裳,笑呵呵地摆手让到别处去转转,傍晚时回家用饭就好。 田园里视野开阔,寂静秀美,苏景玉挽着逢月的手闲逸地坐在田边歇着,回头望了眼空地的方向,忙碌的人影已经远到看不清,唯有几颗高大挺立的银杏树依然醒目。 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回头道:“荷塘不必周叔费心,到时候我让顺子派人过来修便是,小船还照着府里的宽度,能躺下我们两个就好,否则荷花稀疏就不好看了。” 逢月并非不明白他的心意,却依然惊讶于他态度荡秋千似的转变。 几日前提起回庄子还跟她怄气,如今陪她回来不说,还把自己当做小院儿的男主人了,心里仿佛被细密的情丝缠绕,却故意瞪了他一眼,扬着脸娇嗔道: “你不是说我是旱鸭子,掉水里都没人捞吗?” 苏景玉挑着眉笑:“旱鸭子掉下来也是趴在我这只水鸭子身上,怎么可能掉进水里?” 趴字刻意咬的重了些,带着几分暧昧挑逗的味道,惹人浮想连连。逢月脑中不禁闪现出成亲前夜看过的避火图,脸上一红,半晌不敢看他,低头拨弄着脚下幼苗。 第61章 跟前的地里种了一大片不知名的菜苗,还不足一指高,与周围的杂草混生在一起,可见种地之人并非是个勤快人。 逢月向上拽了拽衣袖,低头一株一株拔去杂草。 苏景玉从未干过农活,也觉得有趣,跟着将脚下的杂草拔了个干净,两人像是发现了一件颇有成就感的事情,相视一笑,各自负责一条长垄,从田边向里拔起草来。 逢月身型娇小,纱裙窄腰窄袖,蹲在垄沟里行进自如,苏景玉虽然眼疾手快,但一身锦袍太过宽大,袍袖和后摆时不时拖在地上扫到菜苗,耽误了不少功夫,进度勉强与逢月持平。 眼看着一条垄上的杂草拔了近半,逢月扭头看着被苏景玉拔掉丢弃在一旁的绿芽眉头一皱,忙拨开他的手阻止他,“你怎么把菜苗都拔了?” 苏景玉抬头,一脸惊奇地看着她,从脚下捡起一株断了根的绿芽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杂草啊!” 逢月头向前探了探,笃定地道:“这是菜苗,更绿些的才是杂草!” 苏景玉回头扫了眼被她拔掉扔在垄沟里,踩的不成型的绿芽哭笑不得,“你拔的才是菜苗。” 逢月虽然没除过草,但每年都会回庄子住上几天,自认为比苏景玉有经验,看着他那张贵气逼人的面孔,娇声嘲笑:“你苏大世子哪里认识菜苗,净跟着添乱!” 苏景玉少年时也曾去过自家的庄园,在南疆跟着拂风到处奔波驱毒,经历过的事、吃过的苦头都远非寻常贵公子可比,不甘示弱地指着远处的几垄,示意逢月望过去。 “你看,那些长的整整齐齐,排成一行的肯定是菜苗,四处乱钻的才是杂草。” 逢月看的一脸茫然,离近了尚能分辨,离远了看就是一片绿,哪有什么齐不齐的。 两人正僵持不定,周勇两口子打南边回来,瞧见逢月在地里忙活,身边还跟着位俊秀的公子哥,猜到这位便是定远侯府的世子。 夫妻二人从未见过侯门公子,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拘谨地过来打招呼。 逢月趁机夺过苏景玉手里的绿芽站起身请教,“周嫂子,你看这是菜苗还是杂草?” 周勇家的扫了眼被她“□□”过的田垄,与周勇对视一眼,僵硬地笑了笑,回道:“姑娘,这是杂草。” 逢月惊的杏眼微瞪,回头望着整整齐齐的一垄杂草,难堪地撇嘴。 苏景玉埋低了头,强忍着没笑出声。 太阳西沉,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落山了,周勇好心想提醒两人这时候拔草白耽误工夫,杂草很快便会重新长出来,被妻子使个眼色拦下,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是人家新婚小夫妻之间的情趣,憨厚地笑笑,别过两人,跟着妻子走远了。 苏景玉险些憋出内伤,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逢月恼羞成怒,捡起地上的菜苗丢他。 好好的田垄被她祸害成这副模样,不忍心就此离去,蹲在苏景玉的垄边,从头上摘下一根发带束住他的袍袖,双手拨开菜苗,与他一起小心地拔去杂草。 不知不觉间夕阳落下,天边渲染起一片红霞,田垄里的杂草被拔除一大片,菜苗生机勃勃地立着。 逢月累得坐在地上,欣慰地冲着苏景玉笑,脸上细小的汗珠在夕阳下莹莹透亮。 苏景玉沾满泥土的手指在她脸上抹了两下,娇俏的小脸顿时变得花蝴蝶一般,笑的他胸口乱颤。 “苏景玉!”逢月推开他的手,拈着衣袖在脸上擦了擦,脏了一片,气的正要打他,被他攥住小手拉进怀里。 “别动,我帮你擦。” 大红色的锦缎触之微温,细腻绵软,逢月不再抵抗,靠在苏景玉怀里尽情地享受他的照抚,杏眼缓缓眨着,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容一时失神。 怀里的小花脸乖巧可人的模样仿佛要将整颗心都融化掉,苏景玉嘴角上翘,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远不及衍王府那次来的热烈,却不掺杂半点旁的目的,只有无尽地温柔与甜蜜,醉人心扉。 逢月心如鹿撞,全身酥软,慌张地朝左右望了望,还没擦干净的脸颊红的犹如天边的晚霞。 “苏景玉……”她声音又颤又软,撅着小嘴,毫无力度地表达着不满。 傍晚的吹的发丝缠缠绵绵,苏景玉意犹未尽地凝望她,想再次将她抱在怀里亲吻。 田间地头一览无余,又怕被人瞧见,惹她不高兴,微笑着凑近些轻声试探:“脸还没擦干净呢。”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着她靠近他,逢月不动声色地抬头,虽没有靠向苏景玉怀里,却往他身边挪动了些。 苏景玉含笑拖起她的下巴,轻轻将那张娇嫩的小脸擦的干干净净,目光停留在那两片水润欲滴的唇瓣上,终是没有勇气再吻下去。 晚膳整整摆了一大桌,周妈不了解苏景玉的喜好,知道他平日也不缺山珍海味吃,只做了些拿手的家常小菜,外加逢月爱吃的清蒸鲈鱼。 周勇两口子从未见过这样尊贵的公子,不敢与苏景玉同席,躲到厨房跟两个孩子一同用饭,请了几次才扭捏地过来。 周叔虽喜欢他,但不善言辞,很少说话,只有周妈与他稍熟络些,也不敢放开了吃。 苏景玉欣赏这一家人的朴实,尽力活络气氛,房里才勉强有了些欢笑声,不至于死气沉沉。 逢月兴味地看了看身边这尊冲破了小庙的大佛,抱过一盘鲈鱼大快朵颐。 暮色渐浓,屋里燃起了灯烛,周妈看出逢月与苏景玉情深意浓,不比从前,以为二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烧了两大桶温水,抱来被子放在床上。 逢月并非第一次与苏景玉同眠,也不愿同周妈解释自己与他仍是假夫妻,破坏了这一整日其乐融融的气氛。 她羞于承认的是,她留恋他的怀抱,他身体的温度,还有他带给她与梦境中如出一辙的酥软畅快之感。 奔波劳碌了一整日,逢月沐浴过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才觉得周身酸疼,抬手揉了揉肩膀。 隔壁的水声停住,房门咯吱一声,逢月扭头望过去,苏景玉橙红色的里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沁着水汽的肌肤在烛火下反着莹亮的光,胸前的两块肌肉微微鼓起,线条优美又不突兀。 腹部的肌理分明,横纵交错,仿佛田间的地块一般整齐地排列,最下面的两块隐没在里裤内,若有似无,引人遐想。 “你把衣带系好。”逢月别过脸,坐起身揉着手臂来掩饰心底的躁动。 耳边仿佛传来一声极低的轻笑,身边的床褥被压的塌陷了些许,温热潮湿的气息袭来。 “累了?我帮你捏捏?” 逢月本想拒绝,却下意识的紧抿双唇,感受着两只大手从身后伸过来,贴着颈侧轻缓地揉捏,慢慢移至肩膀…… 每一下都仿佛是在撩动她的心弦。 逢月不由得闭上眼睛,紧抿的双唇变为轻咬。 若不是先前在衍王府坠马,苏景玉与她感情不睦之时替她擦药,触碰她腰下时便是这种奇妙的感觉,她甚至会怀疑他在故意撩拨她。 可她也太容易被撩拨了吧,完全没有半点招架的余地。 逢月面红过耳,不敢回头,双肩耸了耸,急促道:“好了我睡了。” 随即背着身躺下,向里挪了挪,双手摸索着盖上被子,挡起半张脸。 苏景玉随意系了系衣带,手肘撑在枕上探头看她,轻轻将被子拉至齐肩。 眼前的光影被遮住,逢月羽睫颤抖,一动不动地装睡,却被通红的小脸和凌乱的气息出卖。 烛火熄灭,苏景玉放下两侧布幔,拨弄开逢月铺散在床上的乌发平躺下来。 床板比苏府的窄出一尺有余,他肩宽背阔,一只手臂挨着床沿,另一只手臂就已经紧贴着逢月的后背。 皎皎月色透过轻薄的布幔,朦胧的清辉洒了满床,苏景玉转身侧躺,望着装睡的枕边人,抬手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小手。 逢月浑身一颤,却没推开她,任由他握着。 苏景玉清亮的眸子渐渐迷乱,快要压抑不住体内的燥热,迫切地想同她更进一步,话却哽在喉咙里不敢吐出。 他不确定她此时是否真心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害怕被她拒绝,如若她当真同意了,又怕她忍不了初次的痛苦,喊叫声惊扰了周妈一家。 毕竟他身体天生如此,免不得会让她吃些苦头。 苏景玉眉心微蹙,笑意茫然。 从小到大,他都自认为是个大胆果断的人,可是好像越喜欢她,越离不开她就想的越多、越胆小了。 怕她会不开心,怕她会怪他,怕与她之间再次出现衍王府阁楼里那样的隔阂。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47节 半晌,大手从她手上移开,向后平躺着,里衣的系带再次松散开,坦露出白皙的胸口。 双手刚要系衣带又放下,勾唇一笑,转眸看着呼吸渐沉的枕边人。 每次与她同床,她好像都会做那种梦,若是今晚她自己先熬不住了,他从了她便是。 脸上笑意渐浓,头脑越发清醒,再无半点睡意,苏景玉双手交叠在枕在头下,恭候着枕边人梦境的开始。 第62章 仿佛被浓雾遮挡了视线,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唯有身边的红色身影依旧醒目,死死地拽着她的手狂奔。 后面的人穷追不舍,杂乱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下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在地,被身边的男人一把扶住,背起来继续狂奔。 她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惊恐地扭头向后看,什么都看不清。唰地一阵凉意,冷的她打了个寒颤,四周回音很重,黑漆漆的,像是进了一座山洞。 男人放她下来,急促地扶着她躺下,气喘吁吁道:“桑婉,你躲在这别出声,我去把他们引开。” 地上哗啦啦一阵响动,大团大团的枯草盖在她身上,她慌乱地抓住他红色的衣袖,声音颤抖着问:“夫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山洞外的声音越来越近,男人心急火燎地叮嘱道:“记住,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不管你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在这里等我回来。” “夫君!”抓着他衣袖的手被推开,眼前的红色身影极快地消失不见,她眼里滚下泪来,缩在枯草堆里瑟瑟发抖。 像是幻觉一般,红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夫君!” 她又惊又喜,一把撩开枯草,站起身向他奔去,侧面突然窜出一众黑影将她推到在地。 “昭文太子,你以为你藏身在这小村子里就能瞒过所有人?” “我们找了你很久了。”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江涟,要怪也只能怪你那个昏庸无道的皇帝老子!” 黑影忽明忽暗,唯有那红色的身影一直挡在她身前,与众人动起手来。 “夫君!”她惊声呼喊着,泪水扑簌簌流下。 眼前依旧像蒙着一层白雾,周围似有火光闪动,玉佩掉落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的心随之一颤。 之后画面一转,红色身影忽地向她扑过来,把她护在身下。 她正想抱住他,却听见刺啦啦地响,随之他痛苦地闷哼一声,浑身剧烈地抖动,却死死地护着她不肯放手,一股焦糊味从他身上传来,豆大的汗珠滴在她脸上,与她的泪水混在一起流下。 “夫君!”她泣不成声,颤抖的双手顺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摸下,右侧腰下的衣料被烫出个牛眼大小的洞,指尖触及之处一片粘腻,血肉模糊…… 苏景玉敞开衣襟,苦等了大半夜也没等到枕边人的光顾,甚至一直保持着睡前的姿势背对着他,动都未曾动过。 难得见逢月熟睡时这么安分,苏景玉失落地朝她侧过身,指尖轻轻撩动她鬓边的碎发,她突然动了动,鼻腔里发出微弱的低吟。 苏景玉随之嘴角上扬,以为满心期待的时刻就要开始了,却听她小声呜咽起来,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凄凉。 他面色一沉,周身的热血迅速冷却,手肘支在身侧探头去看她的脸,夜里光线晦暗,看不分明,伸手过去一摸,又湿又冷。 “逢月,你怎么了?” 他抓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只觉得微微的凉,颤的越来越厉害。 做恶梦了吗?这几个月来从未见她做过噩梦,难道是白日里累坏了? “逢月,醒醒!逢月……” 苏景玉眉头紧锁,呼唤声音越来越大,用力摇晃她的肩膀,晃的她身子向后一歪平躺在床上,仍然叫不醒她。 手突然被她反握住,死死攥着不放开,哭声越发凄惨无助,苏景玉心里一痛,揽着她抱在怀里,拽过被子盖上,将她背后裹得严严实实。 夜里静的落针可闻,唯有凄厉的哭声在耳边回响,胸前不断有泪水滑落。 他不再试着叫醒她,手臂越抱越紧,怀里的人放开他的手,指尖从他敞开的衣襟探入,颤抖着顺着脊背摸下,摸到腰上那块殷红的半月形胎记时戛然止住,哭得泪如雨下。 夜幕渐渐褪去,深蓝色的微光笼罩着床幔,怀里人终于放松下来,安稳地睡去,呼吸均匀绵长。 苏景玉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深深舒了口气。 临近夏末,接连多日阴雨连绵,即便晴天也是浮云蔽日,天气清凉,给人一种要提前入秋的错觉。 直到这日万里无云,骄阳赤裸裸地升起,炽烈的阳光透过床幔射入,亮的晃眼,空气中再度弥散起令人烦闷的燥热,仿佛急着要将夏末仅存的热量一股脑消耗殆尽。 本来天气就热,苏景玉的身体就像个小火炉一般,逢月睡的小脸红扑扑的,迷迷糊糊地一脚蹬开被子,小手推了推身前的火炉,懒懒睁眼。 同上次一样,醒来时缩在苏景玉的被子里抱着他,好在双手还算安分,没有伸进他里衣中去,就是不知道昨夜睡梦中有没有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逢月脖子一缩,娇羞地笑笑,趁着苏景玉脸朝外睡着,背对着她,悄悄向床里退了退。 视线落在他里衣遮盖下宽阔紧实的脊背上,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昨夜与梦中的夫君被人追杀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昭文太子,梦中的夫君竟然是个落难太子。 那群人找了他很久,难道是叛军? 听说大夏的太子年三十有余,如今被皇帝关在皇陵里,那昭文太子又是谁? 逢月回想这几次的梦境,越发疑惑不解。 前两次还只是与夫君温情缱绻,这两次的梦境却与现实相差甚远,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浣纱女与亡国太子,怎么想都不可能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第四次了,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可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梦来?梦中的夫君到底是谁? 梦境断断续续,他被人追杀,在山洞里受了伤,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逢月垂睫轻叹,眸色黯淡中带着几分伤感,那抹红色的身影舍命护着她的画面真实的就仿佛她曾经经历过一般。 江涟、鱼形玉佩、红衣、腰上的伤口……逢月倏然抬眼,目光顺着苏景玉的脊背向下,落在他右侧腰间。 她心里莫名有些慌乱,深吸一口气,撩开他橙红色的里衣,露出右侧腰间那块牛眼大小,接近半圆形的胎记。 看起来明显比坠马擦药那晚看见的更红了,像是沾着一块殷红的血迹,摸上去光滑细腻,与周围的皮肤无异,下半边掩在里裤内,看不到完整的形状。 苏景玉气息平缓,还在熟睡着,逢月指尖勾住他里裤的边沿向下压了半寸,一整块半月形的胎记映入眼中,边缘清晰的仿佛是扣着模子画上去的,像一种特有的图腾,位置、大小,都与梦中摸到夫君的伤处分毫不差。 逢月不由怔住,指尖贴附在那块血色的胎记上,一脸茫然。 苏景玉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转过身面对她,唇边勾起的弧度暧昧又撩人。 “衣带在这呢,夫人想怎样都行,我保证不反抗。” 逢月回过神来,忽地抽回手,羽睫半垂着小声道:“天都亮了,你浑说什么!” 苏景玉低头对上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她,逢月方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好像白日里不方便,需等到晚上才能与他做那种事,脸上一红正要起身,被苏景玉拉进怀里抱住。 衣襟依旧敞开着,逢月面红更红,伸手推他,“热。” 苏景玉手上的力度放松了些,仍将她圈在身前。 阳光明艳,窗外蝉鸣又起,梦境中的画面仍时不时浮现在脑海中。 逢月抬头看着苏景玉,少女清冽的气息与他交缠在一起:“你腰上的是胎记吗?” 苏景玉想起昨夜她颤抖着摸到那块胎记,哭得泣不成声的一幕,不动声色地点头,“嗯,生来就有。” 逢月心跳加快,急促又问,“那你知道桑婉吗?梦见过她吗?” 苏景玉沉吟了片刻,他隐约猜到她昨夜的噩梦与他有关,或许是梦见他死了,所以才会抱着他哭的那么凄惨无助,而类似的噩梦他也做见过不止一次。 抱着她痛哭、跳崖的画面至今让他心有余悸,不愿更不敢提起。 桑婉,她曾在房子的图样上写下过这个名字,他的确没有梦到过,但是与他的胎记有何关联? 他不愿再多想,无声摇头。 逢月殷切的目光骤然一暗,即便梦境越来越离谱,已经完全偏离了她的生活,但梦中的夫君温柔儒雅,对她体贴备至,在她心里一直是个难忘又特别的存在。 她爱上苏景玉,总是能从他身上看到梦中夫君的影子,迫切地希望他就是他,可想想昨夜梦里鲜血淋淋的场面,又怕她和他的结局会同梦里一样,不得善终。 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忙劝说自己不要把噩梦放在心上,梦都是反的,再说昨夜的梦没有结局,桑婉和夫君一起逃脱了也说不定呢。 黯淡的眸子恢复了神采,对着苏景玉眼里自己小小的影子笑了笑,“起床吧,该吃早膳了。” 情绪转变之快令苏景玉咂舌,听她说话的口吻,越来越像他的妻子了,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盘算着回府就命人把床边的脚踏拆了扔掉。 逢月一贯起得迟,又有苏景玉在,周妈怕搅扰了他们小两口,约么差不多快起了才做了南瓜饼和蛋花汤送到房里来,两人梳洗过后换了一身新衣,并肩坐着共用早膳。 周妈做的南瓜饼香甜软糯,两人都很喜欢吃,逢月对汤水之类的不怎么感兴趣,苏景玉偏偏一碗接一碗地盛给她喝,喝的她腹胀难忍,一会儿功夫便出去了两趟。 本打算今日再去田间转转,可太阳炙烤的人难受,只得闷在家里不出门。 周妈见逢月得空,抱来今年庄子的账目和建房子花销的账册给她过目。 逢月坐在桌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嫁到苏府这几个月凡事都不需要花钱打点,周叔精打细算,很多事情亲力亲为,建房子的花销不大,还攒下不少银两。 苏景玉难得见到她一本正经忙碌的样子,兴致满满地坐到身边陪着她,逢月抬头瞟他一眼,继续低头看账,满肚子蛋花汤还未消化完,一碗茶又递到手边,气的她秀眉一簇: “苏景玉,你今日是怎么了,想淹死我不成?” 苏景玉手肘搭在桌沿上,挑眉笑道:“夫人火气太旺,急需降降,免得伤了身子。” 逢月知道苏景玉在暗指她今早对他动手动脚的事,心里一虚,乖乖接过茶碗喝下,没多久便又起身出去。 苏景玉看着她的背影扬唇浅笑,喝了这么多水,但愿能如师父说的那样,把噩梦全部化去,永远都不会成真。 第63章 苏景玉与逢月原打算骑马回去,但天气骤变,太阳晒在身上火辣辣的。 车夫无需吩咐,第三日一大早便驱车赶来接世子和少夫人回府,车上还备了些解暑用的东西,诸如蒲扇、酸梅汤等物,另有两个小厮跟来骑着马回去。 周妈和周叔见苏府的马车来接,大包小包地往车上搬东西,忙的不亦乐乎,多是逢月平素爱吃的新鲜瓜菜,周妈知道苏景玉也喜欢吃南瓜饼,早起又多做了些给他路上带着吃。 逢月也不拦着,任由他们两老忙活,直到宽敞的马车被大大小小的包袱占去近半才终于停下,向小两口道有空常回来坐坐,不必破费带那么多补品来,庄稼人一辈子粗茶淡饭的,早都习惯了。 温馨质朴的氛围让苏景玉和逢月流连,双双从车窗探头向后张望,直到马车驶出庄子,晒的面色微红才退回车内,放下帘幔。 相较于富贵却亲情淡薄的侯府,周妈夫妇虽然名义上是林家的下人,却给了苏景玉更多家的感觉,翻弄着堆到脚边的包裹,闻着满车蔬果的清香道: “以后我会时常陪你回来的,等明年房子一建好,我们就住到那边去。”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48节 他嘴角微微勾起,心道那周围没有旁的住家,不管夜里搞出多大动静都不会有人听见。 逢月眼里温情脉脉,笑而不语。 他俨然已经将一年之约抛之脑后,想与她像寻常夫妻一样长相厮守,她也越来越舍不得离开他。 看着他在庄子这两日舒心自在的样子,与在苏天寿面前的戒备拘谨全然不同,不由心疼起他比自己还要坎坷的经历来。 马车在郊外的小路上行驶,帘幔时不时被风吹起,车里的光线忽明忽暗。 挨坐在一起的两个人手臂紧紧相贴,随着马车的颠簸摩擦的衣料窸窣作响。 逢月昨日喝了太多的水,看着车上的两个装着酸梅汤的羊皮水袋也提不起兴趣,摘下来递给苏景玉一个,忍不住问道:“白夫人刚过世那两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时候苏天寿新娶了孟氏,他小小年纪没了母亲,无依无靠,日子必然过的凄苦。 苏景玉手里的羊皮水袋悬在身前,眉心一蹙,不满地纠正:“白夫人?那是你婆婆!” 逢月一时还不适应这样的称呼,愣了片刻,别扭地改口:“婆婆……过世时你还小,是谁照顾你的?” 苏景玉满意地扬唇,举着酸梅汤喝了一大口,没什么酸味,仿佛甜到心坎里,将孟氏欺辱他的过往隐去,抹了抹嘴笑道: “苏府从来不缺下人,绝大多数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那时唯有昆叔对我最照顾。” “昆叔?”逢月回想了片刻才道:“是上次给你送樱桃,左手缠着黑布那个吧?他好像很少来府里。” 苏景玉点头,“打从我记事起,他的左手就使不上力气,想来肌肉抽缩的变了型,所以一直用黑布罩着,前些日子我打算给他看看,他说害怕大夫,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我不在府里的这些年他被父亲派到庄子去了,所以很少回来。” 何止是苏府的下人见风使舵,林府也一样。 逢月即便从小就学着自我开解,不会因为被无视被欺凌而难过,却也知道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像周妈一家及昆叔这样真心实意的下人,比有些家人还要强上百倍。 逢月离府整整两日,巧儿没了主心骨,时常独自呆在房里,闷的快要长出草来。 她从不仗着与少夫人亲近就恃宠而骄,桃枝和东院其他的丫鬟婆子们都不讨厌她,但毕竟来苏府的时日尚短,加之以前在林府被欺负怕了,更加事事小心处处留意,不敢到处乱跑。 好容易把逢月给盼回来,先桃枝一步跑着东院门口迎她,见苏景玉正挽着她的手说笑,脚下一个急停,乖巧地站到一旁,双手支在逢月头上替她遮阳。 两个小厮忙着从车上往下搬东西,逢月吩咐桃枝把新鲜的瓜果送到子溪和离儿那去,知道苏景玉喜欢吃南瓜饼,全部都留了下来。 晌午刚过,骄阳肆虐,暑气蒸腾,走上几步路身上便汗涔涔的。 逢月去盥室洗脸净手,苏景玉刚进内室换了一身更轻薄的袍子,就听见窗外传来顺子急促的呼唤声,猜到八成是崔荣锦那边有了消息,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开门。 顺子累的汗流浃背,回手将房门拉紧,极快地向内室扫视了一圈,苏景玉见他这副心急又小心的模样沉声问:“怎么了?” 顺子确认房里没有旁人,猛喘了两口,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世子啊,昨晚太医院的孙秋允辞官离京,还没出城门就遇到了刺客,各个武功高强,崔少爷的人拼死救下他,还险些被左手刀给抢走了。” 苏景玉神色骤变,“又是左手刀!” 顺子急的跳脚,“世子啊,先不说这个,孙秋允本来就伤的重,再被左手刀这么一折腾,眼下都快没气了,崔少爷信的过的大夫都素手无策,急的跟什么似的,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苏景玉来不及多问,轻叩盥室的门告知逢月他要出去一趟,跟着顺子骑马奔城外不远的北鲁村而去。 整座村子的田地都是崔荣锦种药材用的,全部是泰安堂的人,顺子引着苏景玉在村口临近下马,两个崔荣锦的心腹心急火燎地跑过来拱手:“苏世子,孙秋允快要不行了,我们东家……” 苏景玉来不及听他们继续说下去,喝止道:“带路!” 孙秋允身份特殊,藏的隐秘,顺子一大早被崔荣锦的人叫来,熟悉路线,年纪小脚程又快,赶忙跑在最前面引路,在一幢高大气派的储药仓前停下。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守在周围,两个心腹站在门口对里面悄声说了几句,片刻后大门从里面开启。 仓内的药材堆积成山,沿着侧边的窄梯向楼上走,尽头处有一道包着铁皮的木门,四个带刀的守卫站在门口,与崔荣锦的两个心腹对视点头,推门请苏景玉和顺子进去。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药味扑面袭来。苏景玉十年间以血为饮,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味,面不改色地撩袍进门。 屏风后,三个泰安堂的大夫摇头叹息不止,桌案上堆满了被鲜血浸透的细布,孙秋允阖目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毫无生气。 崔荣锦唯恐孙秋允死了,坏了苏景玉的大事,急得满头大汗,一脸焦灼又内疚地起身相迎,“兄弟,你快看看他!” 苏景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带着房里的人先出去,坐在床边掀开孙秋允胸前盖着的血红的布巾,胸前的伤口仍然像泉眼一样往外渗血,看形状是被利器所伤,险些贯穿身体。 脉搏弱的几乎探不到,苏景玉不由轻叹,孙秋允在御前服侍了半辈子,不论是忠心或是医术,太医院里都无人能及,却还是免不了被杀人灭口的下场。 若是早两个时辰还有得救,如今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唯有拼尽全力一试。 好在守着这样一座大药仓,各种救命的药材应有尽有。 他静下心来,先不思及其他,只顾着开方救人,一口气忙到深夜才从鬼门关把孙秋允给拉了回来,又怕他夜里伤情再度恶化,寸步不敢离开,疲惫地倚在床柱上闭目养神。 事出紧急,北鲁村里没备什么好吃的,崔荣锦命人煮了碗八宝粥来,苏景玉早起用过饭后便再未进过粒米,饿的前胸贴后背,就着满目的血红和满屋的血腥味,捧着粥碗狂喝下肚。 顺子看的鼻梁一皱,暗自佩服他家主人强大的忍耐力,怕是在京里的贵公子中找不出第二个了。 正思量间,一只空碗递到手边,苏景玉吃饱喝足精神了不少,叮嘱道:“回去告诉少夫人一声,就说我有事,今晚不回去睡了。” 顺子面中的褶皱蓦然展开,伸手接过空碗,为难地挠了挠头,“世子啊,这都半夜了,少夫人早都睡了。” 苏景玉难以置信地仰头,顺着屋顶的小窗向外望,月儿偏西,满天星斗,家里那只嗜睡的小懒虫的确早都该睡了,想想她那不可描述的睡相,唇角不自觉上扬。 孙秋允的气息平稳了些,崔荣锦跟着松了口气,手中折扇一展,扇的满屋烛光摇曳不定。 看着苏景玉被小娇妻整治的服服帖帖的样子嫌弃地咂舌,若不是顾及到孙秋允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免不得狠狠奚落他一番。 苏景玉起身走近些,盯着他的衣领处仔细端详,崔荣锦慌的眼仁乱转,心虚地向中间拉扯领口来掩盖脖颈上结了痂的抓痕,却依旧没能躲过苏景玉的眼睛。 苏景玉学着他的样子嘲讽地咂舌,“我说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派人来找我,原来是忙着养伤呢!” 崔荣锦张口结舌,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 “兄弟,孙秋允这次遇刺,八成就是皇帝和祁公公想要杀人灭口,我听手底下人说,左手刀从半路杀出来只是想劫走他,并不想要了他的性命,这么说来左手刀应该不是大内的人。” 苏景玉走回床边坐下,半垂着眼睫掩盖了眸底的神色。 当年父亲刚跟随太子平息了南疆的战乱,紧接着左手刀就从南疆毒王谷带走了两颗平杀落艳,他既非衍王的人,也不是皇帝的人,难道当真是父亲先起了不臣之心,意图用这两颗毒药谋逆,被皇帝识破了要杀他,结果却毒害了自己,连累了师父? 孙秋允周身炫目的血衣仿佛与十年间拂风鲜血粼粼的手臂重叠在一起,苏景玉心如刀绞,猛然回神。 可皇帝若真的想用平杀落艳毒杀父亲,绝不会只用了一点点的剂量,给他留下活命的机会,他想不通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低着头,默然叹息。 崔荣锦不解他心中所想,只当他太累了,折扇一收,点在他肩上道:“去隔壁歇着吧,我让那三个大夫过来守一夜,孙秋允经此大难,多亏你救下他的性命,等他醒了,说不定会透露些惊世骇俗的秘密出来。” 第64章 窗外月色皎洁,散落下点点清辉,夜风送来丝丝凉意,驱散了一整日的炎热。 逢月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一对羽睫忽闪着,没有半点困意。 思量着苏景玉已经很久没有夜宿在外面过,就算有急事要办,也会差人回来告知一声,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晌午就匆匆出门,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巧儿自打进苏府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伺候就寝,抬手正要放下红纱幔帐,逢月扭过头道:“挽着吧,苏景玉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本想着床边的脚踏过窄,再垂纱幔下来占些地方,苏景玉回来睡着不舒服,却被巧儿听出深深的思念来。 跑去外间向窗外望了望,没见苏景玉回来,放心大胆地坐回床边笑嘻嘻道:“二小姐,你该不会是想念世子才睡不着的吧?” 逢月莫名心虚,揉着微鼓的肚子反驳:“我是晚上南瓜饼吃多了撑的,这么热的天,放到明早肯定都坏了。” 巧儿跟在她身边多年,深知她不管白日里吃了多少做了什么,都丝毫不会影响夜里睡的天昏地暗,难以信服地努努嘴,手肘往她枕边一支,半趴在床边问: “二小姐,你是不是不打算与世子和离了?” 突如其来的疑问让逢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着近来与苏景玉越发亲密的举动,水润的眸中涟漪渐起。 巧儿一脸猜透她心思的兴奋表情,捂着嘴笑,又道: “二小姐,早前你说世子对你挺好的,巧儿还不相信,如今巧儿进府也有些日子了,看得出世子真的对你很好。你嫁进苏府还不到半年,整个人变得比以前更鲜活了,你在他面前的时候,看起来特别放松,跟之前在林府完全不同,我还看见你动手打他,他从来都不生你的气。” 巧儿叽里呱啦一大堆,逢月只抿着嘴笑,听到最后一句时拽着被子向里挪了挪,给她腾出一块地方,疑惑问:“我打过他吗?” “打过!我看见过不止一次。” 巧儿夸张地点头,躺在枕上与她对视,“二小姐,你当初是被迫替大小姐嫁过来的,有世子这样疼爱你也算是因祸得福,巧儿希望你过的好,不管你决定留下还是回庄子去,巧儿都跟着你。” 夜阑人静,逢月依旧睡意全无,目光扫向床边空空如也的脚踏,手指摸了摸整齐堆叠在床里的被子,思念如泉水般潺潺涌来。 她已经深深陷入对苏景玉的感情当中,当然愿意解除一年之约,与他相守一生。 只是梦中的夫君,那个舍命护着她,生死未卜的男人仍在她内心深处占据着一席之地,她不知道将来他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她生命里。 她迫切希望梦中的夫君就是苏景玉,最好能与他自在地生活在庄子里,安稳地度过这一生。 此时正院书房的里间依旧闪着微弱的光,苏天寿身着一件青灰色的里衣负手站在桌边。 身后的黑衣人左手持刀,黑巾蒙面,双眼被压低的斗笠遮掩着,躬身禀道:“侯爷,祁公公收买的四个江湖高手昨夜对孙秋允痛下杀手,孙秋允胸口中了一剑,被那一伙人救走了。” 苏天寿猝然转身:“是景玉的人?” 左手刀颔首,“那伙人武功不弱,又极为警觉,属下跟了他们好些日子,才查到他们皆是泰安堂崔少东家的手下,的确是在帮着世子盯着孙秋允。” 苏天寿眉心皱起,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左手刀抬眼,鹰隼般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黑夜,“侯爷,昨夜属下担心世子派人救下孙秋允的事被祁公公察觉,将那四个刺客全部灭了口,孙秋允伤的太重,属下若强行从那伙人手里抢下他,怕是会要了他的性命。” 苏天寿脚下顿住,面色深沉,孙秋允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年纪一大把,祁公公竟然派四个江湖高手去杀他。 他是皇帝的心腹,在宫中服侍三十多年,难道他不止知悉十年前太子宫宴的内情,还掌握着别的机密? 好在那几个刺客都被灭了口,若是祁公公查到是儿子让人救走了他,怕是后患无穷。 儿子虽然聪明,但他毕竟十二岁就离京在外,权力巅峰的血腥诡诈不是他轻易便能应对的了的,须得提防他莽撞坏了大事。 苏天寿半晌没有开口,左手刀只道他担心苏景玉先他一步查出当年的事,为了拂风与他积怨更深。 但苏景玉在太子宫宴上险些丧命,十年来吃尽了苦头,中毒的事又处处透着蹊跷,不管他与苏景玉谁先查出都好,决不能让真相被埋没,让世子白白受苦。 左手刀目光放软了些,拱手劝道:“侯爷,当年是李亢不仁在先,我等只是出于自保,即便世子查到什么也会体谅的。” 苏天寿捋着胡子,决然道:“暂且由他去吧,如今衍王对老夫即将重获兵权深信不疑,当务之急是尽快与李亢联手除了他,保太子出来。” 左手刀愕然抬眸,“皇帝已经答应要归还侯爷兵权?” 苏天寿冷笑一声,手指拨弄着桌上的烛火,“归还他最想收回的,自然换得来老夫想要的。” * 苏景玉一直守在药仓不敢离开,天一亮便吩咐顺子回府知会逢月一声,免得她担心,之后不必再过来,留在府里听她差遣就好。 顺子武功不弱,一直以主人的侍卫自居,却苦于无用武之地。 主人除了先前派他去林府和衍王府与管事们喝酒作乐,打探消息外,什么事都让崔荣锦手底下的伙计去办,把他抛去一边。 如今好不容易救了孙秋允回来,以为十年前的旧事终于有了进展,打算跟着主人大干一场,却又被赶回府里不让回来了。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49节 吃苦受伤他都不怕,却受不了主人不像小时候那样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委屈的恨不能再挂在他身上哭两声,被苏景玉连哄带吓唬才消停些。 频繁往返侯府和北鲁村,的确容易令人起疑,顺子不敢再胡闹,只得领命回府去了。 孙秋允平素保养得宜,身体底子不错,可毕竟年逾六十,受了那么重的伤,昏迷了整整三日才醒来,看起来双颊凹陷,面白如纸,憔悴不堪。 苏景玉坐在床边探了探他的脉搏,玩笑道:“孙太医一辈子从阎王爷手底下抢人,怕是得罪了他,不愿意收你了。” 孙秋允眼底的惊讶转瞬即逝,苍白的薄唇勉强动了动,气若游丝:“多谢苏世子。” 他听闻苏景玉医术高超,却没成想连这么重的伤都救的活,就算是他本人也未必做的到,内心肃然起敬,对着他那张俊的惊人的脸多看了几眼,累的阖目歇着。 或许是因为孙秋允与拂风年纪相当,又伤的满身是血,唤起苏景玉对师父深深的思念。 他目光温软,双手攥着薄被向上提了提,并不急于问些什么,哪怕孙秋允一句都不肯透漏,他也不会怨他,只会同情他的境遇,他的身不由己。 可若是这条线索也断了,他不知道该从何处再继续查起。 他不愿意让拂风死的不明不白,一心想要查出当年的真相,却仅仅因为面前这个老者与师父年纪相仿,袍子上同样血迹斑斑就软了心肠。 唇边勾着一抹自嘲的苦笑,微低着头,在心里叹道:师父,徒儿是不是很没用? 当晚,孙秋允再度醒来,面容依旧憔悴,却神志清醒,目光平静,似乎对自己遇刺一事并不意外,带着股劫后余生、洞悉一切的淡然。 崔荣锦命人依照苏景玉开的药膳方子炖好了送来,知道孙秋允可能有话要说,屏退了屋里所有的伙计,命人守在药仓各处。 苏景玉用枕头垫高孙秋允的脖颈,亲自坐在床边,一匙一匙喂给他喝。 回想着几年前,他曾多次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偷偷爬起来给拂风炖补血的药膳,可拂风从不肯喝,还气的用力掐他大腿根,说他的命是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别再给折腾没了。 十年间,他从未照顾过师父哪怕一天,直到师父支撑不住,不想死在他面前,默默地离开。 与拂风在玄清山临别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苏景玉欲言又止,眼里泪光泫然,虽有纤长的睫毛遮挡着,但在烛光下依旧莹莹透亮,没有躲过面前老者重伤涣散的眼神。 孙秋允颤抖着抬手挡开汤匙:“世子是想问我十年前的事吗?” 苏景玉难以置信地抬眼,哑声问:“当年的事孙太医可知道内情?” 孙秋允无力地点头,“十年前在太子宫宴上,世子您的确是中了南疆剧毒,究竟是何种毒药,老夫也无法断定,但绝非是赤练。世子既然能活下来,背后定有高人相助,应该知道老夫没有说谎。当年老夫没有说出来,一是医术浅薄,的确帮不了世子,二是人在宫中任职,身不由己,有些事即便知情也不敢说出口。” 孙秋允一口气说了这些话,累得气喘吁吁,苏景玉知道他既然愿意开口提起此事,后面必定会有他意想不到的重大秘密,放下手里的炖盅,焦急地等着他下文。 孙秋允歇了好一会儿,呼吸平缓了些,接着道:“当年世子中毒倒地,太子身边的王公公畏罪自尽,被发现吊死在宫中的树上,尸体抬回来时,老夫看得出来,他是先被人勒死了才挂到树上去的。” “也不该称之为尸体,当时他尚有一口气在,是老夫告诉皇上,说他已经断气了,之后就被抬去了城南的乱葬岗焚尸。太子曾经有恩于我,我与王公公也有些交情,那晚我悄悄跟到城南,看见有人从火海里带走了他。” “这么说来王公公可能还活着?!”苏景玉惊的双眼微瞪,胸膛起伏。 王公公无疑是整件事情中最最关键的一环,当年掐死他那人必定就是逼他下毒之人,为何下毒的剂量不足,他也应当知晓。 孙秋允接连几日没有用膳,苏景玉亲自开的药膳方对他大有助益,气色渐渐好转,小心地向上挺了挺身子,苏景玉趁机抽出枕头垫在他背后,听他继续道: “带走王公公那人别有用心,必定不会让他轻易死了,只是十年来也未曾听到过半点动静,是生是死不得而知。” 一个失踪了十年的人,绝非一朝一夕能找得到的,但平杀落艳世间罕有,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三十年前下毒之人与当年害他的人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必定存在着某些关联。 苏景玉单刀直入,问道:“三十年前,孙太医可在玄清观见过与我当年中毒的症状相近的人?” 审视的目光分明已经知悉了当年的事,而并非只是随口一问。 孙秋允神色骤变,不像方才那样淡然,空洞的目光近乎本能地向另一侧躲闪。 屋顶的窗子被关的只剩下一道缝隙,夜风突然灌入,吹的床边灯烛摇摆不定,带着一股仿佛能浸入骨缝的凉意。 孙秋允阖目叹了口气,半晌后转回头道:“三十年在玄清观,老夫看得出先帝并非是寿终正寝,而是服了南疆剧毒,致使胃囊破裂,呕血而亡。此毒与世子当年所中的毒的确相近,用银针也试探不出,老夫只得明哲保身,谎称先帝是得了怪病而死。” 拂风那日说的果然就是三十年前玄清观的事,苏景玉不由向前探了探身子,急促道:“当时除了太医你,还有谁在场?” 一国之君竟然被毒死在道观之中,即便已经过去三十年,孙秋允对当日所发生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不假思索道: “当今圣上、先太后、姜嬷嬷、祁公公都在场。那日先帝死的不明不白,玄清观里所有的道士都被秘密处死,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第65章 当日拂风说起三十年前平杀落艳曾经害死过一个人,苏景玉便已经猜到那人很可能就是先帝,孙秋允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不解拂风为何会如此清楚先帝的死状,与孙秋允描述的一模一样。 那是世间第一颗平杀落艳,若不是亲眼所见,不可能知道的那么精确。 拂风死活不肯随他进京,说进京会死的更快,十年前也是趁着半夜无人之时进入苏府带走了他,足以说明三十年前有人在玄清观里见过他。 可若是他在场,又是怎样躲过那一劫,成为众多道士中唯一的幸存者? 皇帝与先太后敢在玄清观里弑君篡位,必定做了十足的准备,他武功再高也躲不过御林军和大内侍卫,不可能是逃出去的。 三十年前,无疑是身为魏王的李亢伙同先太后一起用平杀落艳毒害了先帝才登上皇位,可他们手里的平杀落艳从何而来?又与巫洛蒲的徒弟有何关联? 十年前在太子宫中下毒的人必定也是皇帝,既然是第二次下毒,更不可能会失手弄错了剂量,难道是王公公动了手脚? 孙秋允毫无保留地告知了一切,事情却越发千头万绪,疑点重重。 王公公……苏景玉眸色一亮,衍王府阁楼底下藏的难道就是他? 苏景玉被孙秋允的轻咳声从沉思中唤回,倒了碗红枣汤送到他嘴边。 孙秋允谢过,喝了几口润喉,看着面前这个温雅俊美的年轻人,回忆起十年前他中毒倒地痛不欲生的样子,眼里流露出一丝同情与关切。 “苏世子,老夫知道的都已经尽数告知,只是还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世子可愿意听?” 苏景玉收敛心神,诚恳点头,“太医请说。” 孙秋允喘息了片刻,谆谆开口:“十年前世子惨遭横祸,除了上天垂怜,救你的人也必定费尽了心血。当年的真相太过残酷,若是陷入其中,免不得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世子有恩于老夫,老夫不忍见你年纪轻轻,才获新生又再次坠入地狱。说句倚老卖老的话,等你到老夫这把年纪就会明白,人这一辈子只有平安二字最为紧要,其他的,都只是过眼云烟。” 橙黄的烛光映亮了他苍白的侧脸,神色中有一种看淡生死的平静祥和。 苏景玉明白孙秋允的好意,他虽然一心想要查出当年的真相,给拂风也给自己一个交代,但他的命是师父救的,必定会处处小心,时时留意,绝不会做出本末倒置的事来。 况且他如今已经是逢月的夫君,保护她不受伤害是他这一生的责任,他不会拎不清轻重,为了查当年的事轻易就将自己置入到险境当中,至于三十年前的事,更是与他无半点关联。 苏景玉略一颔首,对孙秋允的忠告以表谢意,“太医已经没有性命之虞,这几日大可在此处安心静养,等伤好些了,我差人送你去南疆避一避,过段日子再与家人团聚吧。” 晨光初现,苏府前院肃穆森然的,人烟稀少。 苏天寿的马车迎面缓缓而来,苏景玉迟疑了一瞬,打马迎了过去。 常胜恭敬地开启车门,苏天寿一跃而下,即使年过五十,依旧不减当年驰骋疆场的将帅之风,捋着胡子,面色凝重地看着儿子。 “爹”,苏景玉翻身下马,脚步沉重地向前挪动了两步,在距离父亲五尺之外站定,仿佛前面隔着一道永远难以逾越的鸿沟。 苏天寿一声轻叹,主动向前靠近,沉声道:“景玉,你最好安分些,若是闯出什么祸事来,爹也保不了你。” 他刻意压制着情绪,像是苦口婆心的劝说,更像是在警告,低冷的嗓音压抑的令人窒息。 苏景玉冷着脸反问:“我不安分?爹这些年又何尝安分过!” “景玉!”苏天寿躁怒地高声呵斥,暗紫色的蟒袍下摆在晨风中翻飞。 苏景玉知道自己暗中调查当年的事逃不过父亲的眼睛,也猜到父亲对十年前的事或许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只是不愿捅破最后一层窗纸,不忍再破坏了父子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亲情。 他沉寂了片刻,向后退了几步,道了句“爹慢走”,牵着马离去。 夏末的暑气似被耗尽,未持续两日便再度清凉起来,晨风透过窗棂,吹的床边挽起的纱幔微微晃动。 逢月摆出个大字型睡的正熟,身上的薄被掉落在脚踏上,丝缎里衣的领口张开,纤细的脖颈向下,一直到精巧的锁骨窝,到处散落着乱糟糟的头发。 苏景玉捡起薄被给她盖上,坐在床边轻柔地抚摸那张粉嫩如桃的俏脸。 整整四日未见,这还是成亲以来第一次与她分开这么久,他急切地想与她说说话,指尖停留在娇小的鼻头上,放肆地捏着左右晃了晃,弹弹软软的。 逢月被搅扰的眼睫微颤,两只不安分的小手懒懒地随处抓弄,如藤蔓般缠着他紧实的腰身,摸到那条曾经难倒她的玉带,渐渐清醒过来,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笑盈盈起身:“你回来啦!” 早起时的嗓音低柔微哑,听起来慵懒又撩人。 难得这么容易就唤醒她,苏景玉帮她理了理睡成鸡窝一样的头发,笑着应道:“嗯,刚回来。” 四日未见,他细细端详她,确认没有消瘦半点,欣慰之余又不禁有些失落,也不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她有没有时常想念他。 逢月听顺子回府禀报了救下孙秋允的事,知道苏景玉这几日所查之事必定有些进展,顾不得更衣梳洗,朝半敞的窗子嘟嘟嘴。 苏景玉亦是满肚子的话想要对她说,亲自去掩好门窗,脱去外袍,只穿着中衣,与她并肩靠坐在床上,将孙秋允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她听。 事情较之前所推断的并无偏差,只是拂风说起三十年前的事时遮遮掩掩,逢月心中难免存疑,毕竟他看起来着实不像个靠谱之人,没想到竟然与孙秋允的说辞分毫不差,惊异之余对他的身份越发好奇。 “苏景玉,你说拂风道长会不会就是南疆毒王的大弟子巫洛浦的儿子啊?否则他怎么会对平杀落艳的事那么清楚?” 拂风只说三十年前巫洛浦偷走一颗平杀落艳,带着妻儿和徒弟逃离南疆毒王谷,之后被妻子和徒弟合谋害死,平杀落艳也丢了,那个孩子的去处却再未提起。 苏景玉回来的路上便已经有此猜测,但也只是猜测而已,回道:“也许吧,就算他是巫洛浦的儿子,也不可能亲眼见到先帝的死状后还能从玄清观里活着出来。” 他接连几日没怎么合眼,拽着逢月的被角盖在身上,一股混着熟悉香气的暖意缓缓流入疲惫的身体。 两人同床共枕过好几次,逢月习以为常地与他盖着同一条被子,思量着他方才的话点点头。 毫无疑问,十年前苏景玉中毒的事与当今皇帝李亢脱不了干系,眼下能证实这件事的就只有被救离火场的王公公。 苏景玉仿佛能明白她心中所想,不等她问便开口道:“还记得上次从衍王府回来时我同你说过,阁楼底下还藏着个巨大的秘密?” 逢月征愣着看他,清澈的眼底涌上一丝惊喜,“你是说王公公可能就藏在里面?” 苏景玉笃定地点头,“十年前衍王羽翼未丰时便私下豢养南疆死士,目的为何自不必说,他完全有可能从乱葬岗的火海中救下王公公,作为日后要挟皇帝的筹码。” 他怕逢月担心,每每说起南疆死士,都故意不提起林佑。 逢月回想那日在衍王府的阁楼里,苏景玉是听了自己的呼救声才放弃潜入密室底部继续打探,双手伸进被子里抱着膝,下巴抵在膝头沉吟不语,蒙乱的乌发顺着肩膀垂在身侧,心里不像之前那样内疚。 成亲五个月了,她早已习惯了苏景玉对她的照顾与保护,只是不由得替他惋惜,若是那日见到了王公公,说不定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 有苏景玉这个火炉在,被子里暖意融融,逢月向下缩了缩,只留个小脑袋在外面,扭着头,下巴抵在他臂弯处。 “衍王野心勃勃,又有爹全力帮衬着,太子至今还被困在皇陵里,看来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全力帮衬?我看未必。” 苏景玉跟着缩进被子里,手肘支在枕上: “爹最看重身份正统,只有太子这等先皇嫡后之子才入得了他的眼。衍王是淑妃所出,文才武功都不及太子,依我看,他不大可能会突然放弃太子而站在衍王一边,不过是迷惑旁人的假象罢了。皇帝也不会容许衍王一家独大,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当年孟氏刚刚生下苏景琮,便仗着自己家世显赫,迫使苏天寿改立自己的儿子为世子,将来承袭定远侯的爵位。 苏天寿以次子永不得越过长子为由驳回,加之当年苏景玉的才华实在是太过于出类拔萃,不管孟家如何向苏天寿施压,孟氏如何软磨硬泡,改立世子一事终究不了了之。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50节 若说苏天寿只是见衍王如今占据上风就诚心诚意地站在他一边,跟着他一起对抗太子,苏景玉是不信的,假意利用衍王,伺机搬倒他救出太子倒是符合父亲的行事风格。 如果将来衍王在争夺帝位中失败,势必牵累到林侍郎府,因此他说什么都不可能与逢月和离,让她陷入到险境当中。 好在眼下逢月分明已经喜欢上他,越来越依赖他,不会再想着与他和离了,苏景玉半躺在床上看着枕边人,眼里的温柔似能融化万物。 逢月不敢再与他对视,低头摆弄他垂在她肩头的墨发,又柔又滑,像是黑缎一般。 刚回府时还是晨光乍现,此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穿过紧闭的窗子,撒下满床旖旎的柔光。 有苏景玉陪着,逢月身心俱暖,越发不愿起床,直到听见他在耳畔道:“一会儿先少用些早膳,之后我陪你去街上逛逛如何?” 近几个月来,苏景玉虽说一有空就留在府里陪伴逢月,却从未带她去街上逛过,兴奋的她弯了眉眼,一双赤脚在被子里乱蹬,不轻不重地踢在苏景玉的膝上,“好啊好啊!” 意料之外的夸张模样惊的苏景玉愣了一瞬,之后哭笑不得地摇头。 原来姑娘家竟然这么容易满足,是他先前想的太过复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逛街是女生的天性,不懂了吧!:-d 第66章 富隆西街同往常一样,人流如潮,热闹非凡。 大街两边气派的酒肆茶楼林立,挑着扁担在路旁叫卖的小贩忙的不亦乐乎。 逢月素来喜欢吃五芳斋的点心,拉着苏景玉直奔店里,知道他讨厌桂花的味道,眼巴巴地盯着黄橙橙的桂花糕看了半晌,手指向旁一偏,退而求其次,指了指白嫩嫩的糖蒸酥酪。 苏景玉的确不喜欢甜香味,但还不至于完全忍不了桂花糕的味道,见逢月一副馋虫上涌的可怜模样,正想叫店家包一份桂花糕给她,又担心陈年桂花吃多了不妥。 再过两日就要入秋了,倒不如等新鲜的桂花糕面市之后再买给她吃。 看着逢月一脸满足地自店家手里接过糖蒸酥酪,微启的嘴唇又合上,从荷包里取了一小块碎银付了账,陪着她边逛边吃。 入秋前最后一波炎热已过,天气不冷不热,正是一年里最舒服的时节,富隆西街附近的巷子里,各色小吃、杂货铺子应有尽有。 男女老少三五成群地在路上闲逛,到处充斥着浓重的烟火气息。 逢月被苏景玉揽着肩膀护在靠路旁一侧,手里捧着酥酪盒子,拈着根一指宽的竹签舀着吃。 浸了蜜糖的酥酪奶香浓郁,入口即化,转眼功夫大半盒便下了肚,仰着头,意犹未尽地用竹签向口中拨弄,巴掌大的小脸被盒子挡去大半。 不远处的铺子门口挂着条假黑蛇,比手指略粗些,周身油黑发亮,被风吹得缓缓转圈,像是在蠕动一般,很是逼真。 苏景玉回想着几个月前逢月买假黑蛇吓他,反倒被他用真黑蛇吓哭的一幕笑弯了眉眼,揽着她肩头的手指弹动了两下。 逢月放下盒子扬头看他,小巧的鼻头上沾了一块指甲大小的酥酪,细腻白皙如同她少女的肌肤一般,上面浸的糖汁在阳光下荧荧发亮。 苏景玉盯着她的鼻头瞧,不厚道地笑出声来,逢月顺着他的目光朝自己鼻头上看去,两只乌黑的眼瞳对在一起,看起来格外滑稽,笑的苏景玉胸廓起伏,双肩颤抖。 他本就身形高挑,样貌出众,再加上一身大红色的锦袍典雅华贵,质感十足,走在街上格外引人注目,连带着他身边这位娇俏玲珑的姑娘也引来路人纷纷瞩目。 逢月低头躲避着众人的目光,忙不迭将空盒子和竹签塞给苏景玉拿着,从袖袋中翻出帕子在鼻头上抹了抹,抬头问:“还有吗?” “还有。” “这回呢?” “还是有。” 苏景玉向前迈了半步,宽阔的肩膀把逢月挡在身前,笑的声音发颤。 “苏景玉,你不帮忙就算了,还一直笑我,有什么好笑的!”逢月气急败坏地仰头小声嚷嚷。 苏景玉强忍着笑,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轻柔地将她鼻头上的糖渍擦拭干净,手指玩闹着在上面捏了两下。 逢月一把推开他胡作非为的大手,“你捏我鼻子做什么?” “手感好。” 苏景玉毫不避讳众人的目光,看着她宠溺一笑,手臂揽着她的肩背,头颈向下微倾,用鼻尖碰了碰她的。 大庭广众之下与他这样亲昵,逢月慌乱中忙偏过头闪躲,粉嫩的面颊羞的通红,不敢抬头看他。 太阳还未升至正空,距离用晌午饭的时辰尚早,两人早起都没吃什么东西,苏景玉向对面街上迎风招展的“鱼”字布幌望了眼,回头道:“你不是想吃鱼吗?去吃全鱼宴如何?” 逢月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吃过全鱼宴,登时忘了羞赧,抬头应道:“好啊!” 说话间,小手已经被苏景玉攥在温热的掌心里,拉着她向路对面的酒楼走去。 二楼的雅间里,祁沐恩倚窗独酌,居高临下地将两人的亲密举动看的一清二楚,悬在半空的酒杯许久未动,一身白衣清寒如雪,透着股说不出的苦涩与凄凉。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依从义父祁公公的吩咐,与姜姃正式定亲。 他终究摆脱不了那个女人,心中郁郁,本想出来透透气,却被眼前这一幕拽入到更深的绝望当中,苦涩地收回视线。 先前姜姃将苏景玉抱着逢月在衍王府阁楼里亲吻的事传的香艳无比,还阴阳怪气地告诫他不要再有非分之想,免得惹祸上身。 可他始终忘不了与逢月在小榭里重逢的一幕,坚信她是喜欢他的,她与苏景玉之间不过是四喜口中逢场作戏的假夫妻罢了,直到他亲眼所见楼下的一幕。 心绪愈发烦乱,嫉妒与不甘同时涌来,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灌下。 腹内仿佛闷着一团烈火在燃烧,脑海中混沌一片。 不一会儿,隔壁竟然传来令他朝思暮想的清脆嗓音,手中的酒杯一抖,酒水顺着杯沿滴落在桌上,他无心再饮,放下酒杯,静静听着隔壁的响动。 这家酒楼并不算大,做全鱼宴却是一绝,还没到用饭的时辰,一楼大堂便已经快要坐满了。 逢月先前每次来都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好,难得今日楼上的雅间还未坐满,兴冲冲跟着小二上了楼。 说是雅间,不过是在临窗的位子用木屏风随意间隔出几间小屋子,还专门留出了二尺宽的门供上菜时用。 不隔音不说,走过路过时里面一览无余,同宴宾楼雅间的气派豪华天差地远。 逢月从不讲究排场,只管好不好吃。 苏景玉对鱼说不上感兴趣,只是听说过这家店口味甚好,难得陪着逢月出来逛逛,不在乎旁的,只要她满意就好。 看着她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便都由着她做主。 逢月于是把平素最爱的清蒸鲈鱼、酱焖鱼骨、姜汁鱼头汤点了个遍。 小二难得一见像苏景玉这样贵气俊美的客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热情地推荐自家酿的美酒,逢月被他上次醉酒折腾的心有余悸,只帮他点了一壶权当润喉。 从窗子向外望去,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楼下来了个扛着挑子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吸引了不少人争相抢购。 逢月伸长了脖子,兴致满满地向下张望,鲜红的山楂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衣,在晌午的阳光下看起来亮晶晶的,很是诱人。 苏景玉悄无声息地凑近,顺着她的目光向外望,眉微抬,“想吃?” 逢月扭头看他,笑盈盈点头,“嗯。” “馋猫!”苏景玉放肆地嘲笑,趁着身边的少女未恼之前忙诚恳道:“等着,我下去买,很快回来。” 逢月嘴角弯着,目送苏景玉走远,随即扭头望向窗外,等待着那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出现,此时听见身后有人唤道:“苏少夫人。” 她诧异地回头,见是祁沐恩正站在屏风边上,通身白衣胜雪,不染半点纤尘,腰间依旧坠着那块雕着祥云纹的鱼形玉佩,银色的穗子迎着窗边吹来的暖风轻缓地摆动。 逢月神色怔然,视线在那块与梦中极为相似的玉佩上停留了良久。 她早知道祁沐恩与梦中的夫君没有半点关联,再次见到这块玉佩仍免不得心念微动,只因它是梦中的夫君身上最最重要的东西。 祁沐恩不解逢月为何会对他身上这块玉佩格外在意,以为是六年前那个傍晚他送她回府时,身上这件特别的配饰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望了眼,心里暖意升起,缓缓向前迈了两步,再次开口,“苏少夫人。” 他百般不愿如此称呼她,却迫于无奈,清朗温润的面孔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曲。 酒气拂面,逢月这才回过神来,大大方方地起身施礼。 先前她得知祁沐恩与姜姃的事,生怕一不小心卷入是非当中,又碍于与苏景玉的一年之约,不得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如今她喜欢上苏景玉,被他细致入微地保护着,反倒不必像之前那样时刻小心翼翼。 酒楼里人来人往,苏景玉也很快就要回来了,她念及六年前的交情,像见了寻常友人一样同祁沐恩寒暄:“祁公子也喜欢吃全鱼宴?” “嗯,这家的鱼口味独特,酒也醉人。”祁沐恩扯唇笑着,依然难掩眼里淡淡的苦涩。 小二端着刚出锅的鱼进来,鲜香的味道引人垂涎,逢月没有留意到祁沐恩的异样,只顾指着桌上同他说起自己最爱的几道菜色。 她未施粉黛,却依旧桃腮粉面,唇如含丹,比先前多了几分恬静从容的气韵,美得明艳端丽,光彩照人。 祁沐恩看着她点点头,半晌没有语言,积郁已久的心绪渐渐开阔,眼底涌上一抹不合时宜的温柔,借着酒意含情道:“你过的好吗?” 逢月面容微僵。 对于男女之情她算不上了解,之前也只与祁沐恩见过两次面,看不透他对她的心意,但此时能感觉到祁沐恩这句话失了分寸,尴尬地向窗外瞟了眼,盼着苏景玉快些回来,故作淡定地回道:“我挺好的。” 不自然的举动使得祁沐恩眉头微皱,以为她迫于苏府少夫人的身份,无力挣脱苏景玉的摆布,与他一样,生活在旁人替他设下的牢笼里苦苦地挣扎。 无尽的同情与怜惜在心底漫开,夹杂着那一丝早已生根发芽的情愫,他眸色酒意更浓,脚下不自觉又向前迈了半步。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冰冷的声音: “你是走错了地方,还是认错了人?” 第67章 雅间门口,苏景玉负手而立,一袭红衣瑰丽如火,外层罩着的薄纱在风中轻舞,仿佛烈焰升腾。 幽黑的眼睛斜睨着祁沐恩,唇角看似挂着笑意,却满含着厌恶与讥讽。 祁沐恩瞬时酒醒了大半,眸色微动,上前颔首:“苏世子。” 苏景玉不屑地扫向他身前那块碍眼的鱼形玉佩,勾唇冷笑道:“听说祁公子与姜姑娘的好事将近,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夫妻过府喝杯喜酒。” 祁沐恩面色一滞,强忍着锥心般的痛意应了声,提步离去。 逢月松了口气,很快从尴尬中脱离出来,小手一伸道:“我的糖葫芦呢?” 苏景玉没有回答,目光幽怨地打量着她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攥着糖葫芦的手从背后绕到身前,一口气咬下三颗。 外层裹的薄糖化开后,里面的山楂酸的他鼻梁直皱,依然硬着头皮将剩下的三颗全部吃进嘴里,竹签向前一递,“给你!” 逢月敛了笑意,垂睫扫了眼空无一物的竹签。 她知道苏景玉对祁沐恩心生不满,却没想到会因此迁怒于她,莫名其妙地抬眼,“苏景玉,你干什么?” 啪嗒一声,竹签被扔在地上。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51节 苏景玉强咽下口中的山楂,撩起袍子坐在桌边,满桌子的佳肴美酒看都不看,压低了声音质问道:“谁叫你不守妇道,跑去招惹那个姓祁的?” 饭时将至,酒楼里人来人往,逢月担心被人听了去,一时来不及开口。 苏景玉趁机又道:“第一次去衍王府,不是你与他在水榭里有说有笑?还有那封信,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他去虎跃楼私会,我没冤枉你吧?” 逢月不敢否认当初在衍王府时,曾经因为那块鱼形玉佩把祁沐恩当做梦中的夫君,对他起心动念过,可她很快便察觉到他与梦中夫君的不同,唯有对那块玉佩的探究,对他再无私情。 去虎跃楼也是因为祁沐恩说他认识桑婉,她让周妈代为传话,并未同他见面,却被苏景玉说成了招惹、私会、不守妇道。 气得她两步走到他身边坐下,据理力争道:“苏景玉,那时候我们之间只是一年之约,说好了要和离的,如今……” “怎么,你如今还想着要与我和离?”苏景玉的心仿佛被戳了一下,不等她说完便开口打断。 逢月小脸一皱,心急地反驳,“我哪有!我都说了是那时候!” 她说了是那时候,言外之意她已经不再想着和离的事,打算与他携手一生了。 这是逢月第一次对他有所承诺,苏景玉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却别扭地强行压下,看着桌上的热气腾腾全鱼宴,赌气道:“我饿了!” 他虽说吃醋气恼,却始终对她语气和缓,怨而不怒,逢月眉眼舒展开来,指尖按着桌上的竹筷向他面前推了推,“快吃吧。” 苏景玉宽大的袍袖铺在桌上往身前一扫,眼看着筷子啪嗒嗒滚落在地上,下巴微扬,漫不经心道:“掉了,你喂我。” 他身形高大,肩宽腿长,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比逢月高出一头,闹别扭的样子却像个小孩子一样。 “苏景玉,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逢月被他气的哭笑不得,害羞地向门外瞟了一眼,嘴上嗔怪他,身体却顺从地站起来挡住外面客人的视线。 拿起筷子夹下鲈鱼胸前最嫩的一块肉在汤里蘸了蘸,端起碗接着,送到嘴边喂给他吃。 苏景玉难得被她这样照顾着,鱼肉的味道都没心思细品,只顾着得意地笑,忽然眉心一拧,趁着逢月低头盛汤,悄无声息地吐出一根半寸长的鱼刺来。 逢月端起鱼头汤喂给他喝,呛的他忍不住想咳嗽,却倔强地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坐等逢月继续喂他。 苏景玉平素从不多食,今日难得吃的腹中微胀才停下,边饮酒边看着逢月大快朵颐,将满桌子鱼肉吃的干干净净。 两人酒足饭饱,把富隆西街附近的巷子几乎逛了个遍,吃的用的玩的买了一大堆,直到太阳落山才上了马车,慢悠悠奔苏府而去。 逢月兴奋地逐一摆弄着满车的战利品,从中挑选着要送给子溪和苏离的礼物,丝毫不觉得疲惫。 苏景玉初次陪她逛街,不禁质疑她如此单薄的身子,究竟是哪来的这么充沛的体力。 以往她累了一天,这时候早该在车上睡的死去活来了,怎么一逛街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凝望着身边的妻子,笑的畅快而满足。 霞光消褪,暮色降临,主屋门口一对六角灯笼高高亮起,在地上映出两个橙红色的圆环。 逢月命桃枝将带给子溪和离儿的东西送去,方觉得身上疲累,哈欠连连地跟着苏景玉推门进房。 巧儿不像之前那样害怕苏景玉,边往屋里搬东西边道:“二小姐,今日衍王府的小郡主派人来,说请您明日去别院里一起骑马呢。” “答应了吗?”逢月接过苏景玉递过来的茶喝了几口,扭头问道。 巧儿来回打量着眼前这对璧人,怎么都觉得登对,笑呵呵回:“没有,巧儿怕二小姐明日还要陪着世子,哪敢替你做主?” 一番话听的苏景玉很是受用,难得向她投去嘉奖的眼神。 逢月上次见到李元君时,听她倾诉衍王拆散她与杨艇,还要把她关去别院的事,心里惦记她,即便早起没睡够,逛街又累了一整日,仍嘱咐巧儿亲自去一趟王府别院告诉李元君一声,说明日一早就去陪她骑马。 巧儿刚领命出门,苏景玉便噗嗤一声,笑的周身乱颤。 逢月知道他还在因为那日骑马回庄子时的笨拙样子嘲笑他,气的一巴掌打在他手臂上,“你又笑我,讨厌!” 苏景玉收敛了调笑的神色,温声叮嘱:“说真的,明日骑马小心些,别逞强。” 逢月立马转怒为喜,扬着娇俏的小脸看他,“嗯,知道了。” 衍王府的别院在于京城北面的蒹葭山下,院子里芳草繁茂,绿树成荫,一座座小巧雅致的阁楼隐匿在其中,风格与苏府的东院有几分神似,相较于衍王府的奢华,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李元君百无聊赖地坐在怪石上摆弄着一片硕大的梧桐叶子,杏红色的斜襟罗裙长长地垂过脚面,一对小巧的莲足半遮半掩,脸上不像月余前那样稚气未脱,倒多了几分少女初长成的柔美。 “郡主不是要骑马吗?怎么穿成这样?” 逢月信步走到李元君身边坐下,端详着她不同以往的装扮,见她脖颈上挂着一块金灿灿的长命锁,问道:“今日是郡主的生辰?” “嗯,我及笄了。”李元君头也不抬,手里的梧桐叶一个不留神掉落在地上,看着它被风吹远了方才倔强地转过头。 “林逢月,自打我娘过世之后,我已经好些年没过过生辰了,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不稀罕!” 少女及笄,本该宴请宾朋庆贺一番,可偌大的别院里,除了管事刘丁与一群侍卫丫鬟,连个谈心的人都没有。 逢月不禁感叹,自己及笄时尚有周妈一家陪着,李元君连心爱的侍卫杨艇也被从她身边赶走,心里同情她的遭遇,又怕伤了她,故意不肯表露出来,含笑道: “郡主,我们说了好几次要一起骑马的,今日我不想走了,一起骑个够如何?” 李元君明明就等她这句话,却装出一副很勉强的样子,扬着脸:“行吧!” 逢月对她口是心非的样子见怪不怪,不客气地在她小脸儿上捏了捏,“我早起就过来了,还没用饭呢,郡主不打算请我吃碗寿面?” “寿面?”李元君像是听到了令她无比陌生的东西,思量了一瞬,脸上笑意漫开,拽着逢月起身,“这个好办,跟我来,我这就吩咐下人做去。” 高大挺立的梧桐树遮蔽着东边柔和的阳光,两个少女手挽手走在树下,为满目的浓荫添了一抹亮色。 树上藏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大白天的,几经周折才躲过众侍卫的搜寻潜入别院,手里攥着跟翠玉发簪,目光温情又茫然地看着李元君远去的方向。 渐渐的,那份茫然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往无前的坚定与果决。 一碗寿面微不足道,却给李元君的生辰增添了不少仪式感,逢月陪着多吃了些,摸着微胀的肚子,与她并肩坐在树下的台阶上消食。 温风吹的草木摇曳,鸟儿在枝头追逐嬉闹,冷清的别院里难得有了几分喜气。 李元君撩起她的手,盯着她肚子瞧了瞧,突然问道:“有了?” 逢月怔愣地看她,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低头支吾道:“我……哪有,要不怎么敢陪你骑马?” “也对”,李元君一本正经地点头,看着她羞红的脸颊秀眉一皱:“这有什么好害臊的!要是我能嫁给杨艇,一定给他生一堆娃娃,不管男女,都会很疼爱他们。” 与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谈论身孕的事,逢月心里又别扭又想笑,不知道该如何搭茬,好在李元君急着同她一起骑马,张罗着要带她回房换一身装扮。 逢月之前骑小白马的时候也都是襦裙绣鞋,早都习惯了,加上吃多了寿面,腹内发胀,实在不想折腾,婉拒了李元君,歪在石阶上等着她回来。 第68章 高高的日头穿过茂密的梧桐树,在房门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李元君把迎上前来伺候的侍女落在后面,大步流星地推门进房,惊见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正站在厅内,目光温软地看着她。 阔别多日竟然再次重逢,她分不清是梦是醒,只觉得心都漏跳了一拍,眼里的泪水盈盈欲落,却倔强地撇开脸,冷冷道: “不是连你也不管我了吗,还来做什么!你就不怕我父王知道了杀了你?” “郡主,我……” 杨艇心里揪痛的说不出话来,眉心紧锁,手掌缓缓摊开,掌心里的发簪虽然算不上贵重奢华,却精雕细刻,剔透玲珑。 及笄之日,玉簪一枚,情定今生。 借物明心,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 李元君转过头来,含泪凝望着那枚通体翠绿的发簪,终于按捺不住,扑进杨艇怀里又捶又打,抱着他放声大哭。 不顾一切,甘冒生死的爱令侍女为之动容,眼里泪花闪动。 别院里耳目众多,她生怕惊动了刘丁,顾不得冲撞郡主,跑进来关紧窗子,大门一带,忐忑地守在屋外。 没过多时,眼见不远处刘丁带着一众侍卫急匆匆赶过来,慌着闯进屋里报信。 逢月独自在院子里等了良久,眼见着太阳由东转西,仍不见李元君回来,起身拍拍裙摆上的尘土,顺着她离开的方向寻过去。 院子里草木扶疏,亭榭错落,大同小异的屋顶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 这里只有李元君一位主人,又是受罚被关进来的,伺候的婢仆少之又少,放眼四周,竟未见一个能问路的人,走着走着迷了方向,竟不知身在何处。 逢月身上生出一层薄汗,见不远处立着一片层层叠叠的假山,上面藤萝垂荡,细密如毯,干脆迈进山中,坐在石壁边纳凉。 太阳渐渐被浮云遮蔽,光线暗淡下来,假山群里温风流窜,覆在石壁上的藤蔓缠卷着飘在身侧。 逢月回手随意将藤蔓撩去一边,转头见石壁上布满了指尖大小的孔洞,像是一道透光的石门,里面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越来越近。 莫不是野猫野狗钻进里面出不来了? 逢月好奇地扭过身去,趴在石壁上顺着孔洞向内张外,一道诡异的黑影忽地隔着石门向她扑将过来,吓得她尖叫连连,魂都去了一半,跌跌撞撞地跑出假山群。 逢月惊惶而出,不停歇地跑过一道拱桥,再回头时假山群已然看不见踪影,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渐渐归了位。 抹了抹额上的汗珠,颤颤巍巍地坐在桥边,回想方才石壁边看见的骇人一幕,仍抑制不住地头皮发麻。 里面那个黑影披头散发,也不知是人是鬼,他向她扑过来,应当是看得见她或是听的见声音,莫不是王府里犯了错,被关在这里的老仆? 不论那个黑影是谁,都是衍王府的家事,被她撞见了总归不好,装作没看见,闭口不言就是了。 逢月定了定神,站在桥上最高处四下望了一圈,寻定了别院里最大最气派的屋顶,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 又寻了近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见到两个小丫头迎面走来,上前一问,都面露怯色,支支吾吾地说没有见到李元君。 生辰之日邀她来骑马,说好了换身衣裳就来,竟然连人都不见了,就算有急事也该派人来通传一声才是。 逢月担心李元君出了事,加快了脚步向前寻去。 “苏少夫人”,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逢月转过身,见是李元君身边的侍女,不同于之前的大方得体,看起来畏畏缩缩。 逢月疑虑更甚,快步走上前问道:“你家郡主呢?” 那侍女纠结了片刻,只捡能说的说道:“苏少夫人,杨侍卫来了,郡主不愿瞒着您,吩咐奴婢代为致歉,请您先行回府,改日再约。” 李元君和杨艇的事不被衍王所容,侍女言语间小心翼翼也不奇怪,逢月没有多想,舒然一笑,丝毫没有将李元君爽约的事放在心上。 及笄之日有心爱的男人陪在身边,才是她此刻最想要的。 昨日累了一天,早起又没睡够,逢月刚上了马车便困的睁不开眼,躺在厚厚的羊皮垫子上睡了一路。 直到马车进了苏府东院,被巧儿连拖带拽,千呼万唤才勉强醒来,眼皮像是坠着千斤重物,垂着只剩下一道缝隙,哈欠连连地扶着车壁坐起。 一袭亮眼的红衣映入眼眶,巧儿乖乖地闪去一边,苏景玉去泰安堂出诊刚刚回来,半个身子探进车内。 逢月身上一轻,被他打横抱起,双臂自然而然圈住他的脖颈,脸颊被他的头发扎的发痒,迷迷糊糊在他肩上蹭了蹭,瞌睡虫去了大半,缓缓睁眼看他,乌黑的眸子清澈晶亮,笑意分明。 天色尚早,房里光线明快柔和,苏景玉将逢月平放在床上,脱下丝缎外袍,回头对上她忽闪忽闪的眼睛。 “不睡了?”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52节 “嗯。” 逢月应着起身,手臂一展伸个了大大的懒腰,方觉得周身畅快,惬意无比。 苏景玉坐在床边戏谑道:“瞧你,手都快伸到天上去了,看样子今日没有坠马?” 逢月马术算的确不上精湛,却不如他说的那样差,上次在衍王府也是为救李元君才伤了腰,又不是坠马摔的,不服气地扬着下巴,还未开口反驳,神色又轻缓下来,撇撇嘴,“我今日连马都没见。” “哦?”苏景玉朗目微瞪,静等下文。 李元君虽不避讳与杨艇的感情,但毕竟是姑娘家的私事,即便是对苏景玉也不方便提起,逢月刻意将这一段隐去。 想起假山石壁里那个骇人的黑影,倏地向前凑了凑,语气急促地说给他听。 “黑影?”苏景玉眉心一蹙,若有所思。 “嗯,披头散发的朝我扑过来,像鬼一样,吓死我了!看体型像是个人……” 逢月的声音戛然止住,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愕然抬眼道:“苏景玉,你说那人该不会就是王公公吧?” 苏景玉眸色微动,大手摸着她背上的乌发安抚她,“除了小郡主,别院那边还有什么人在?” 逢月不解思索,“还有个叫刘丁的管事,上次在衍王府见过的。” “刘丁”,苏景玉轻声默念。 当日他私入衍王府阁楼,于裂亲自带着刘丁和刘卯赶来探查,阁楼底下的密室刘丁必然知晓。 他是于裂的心腹,被派去别院应该不只是为了守着一个不受宠的小郡主,或许当下那里藏着个更大的秘密。 逢月看出他也有此怀疑,眼里的担忧呼之欲出。 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受邀去别院做客,不被刘丁和手下的侍卫在意才偶然发现了石洞中有人,若那人当真是王公公,洞里必定像阁楼一样,设下不少暗道机关,强行闯入未必能全身而退。 “苏景玉,你打算去衍王府的别院一趟吗?” 苏景玉对上她的眼睛似笑非笑,“怎么,担心为夫了?” 逢月被说中心事,瞬时羞红了脸。 苏景玉收敛了调笑的神情,真挚道:“不急,先缓缓,将周围打探清楚了再说。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涉险的。” 逢月勉强点头,想象他可能会面临的危险,仍免不得心里发慌。 苏景玉揽着她靠在身上,将话题转开,“今日陈勉同我说,鲁国公已经答应了他与子溪的亲事,定在下月初十请媒人登门。” “真的?”逢月一声惊呼,眼里光彩流溢,瞬间从忧虑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嗯,听说昨日早朝时鲁国公同爹说起此事,子溪或许已经知道了。” 逢月本还想着事情未定,贸然向子溪提起有些不妥,既然她知道了便无需顾虑,换上一身家常撒花襦裙,兴奋又不舍地去子溪房里找她。 暖风拂面,门口秋千架上的蔷薇花香醉人,苏景玉望着逢月远去,叫顺子过来,关起房门同他说起衍王府别院的事。 顺子这些年来苦练武功,打从苏景玉回京,知道他要查当年的事,一心想在他面前大展身手,却总是被派些打探消息、陪吃陪喝的差事,其他的都交托给崔荣锦。 难得这次有了用武之地,兴奋地拍拍胸脯,“世子放心,顺子我今晚就去,保准把那黑影给您找出来!” 苏景玉瞟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哂笑着反问:“今晚?那是衍王府的别院,黑灯瞎火的,你能摸着前后门,别迷路就不错了。” 顺子也知道自己说了大话,摸着脑后嘿嘿傻笑,眼珠滴溜一转,问道:“世子啊,少夫人不是去过别院,见过假山石吗,请她画个地图不就结了?” 苏景玉墨黑的靴尖踩在床边的脚踏上轻点,眼里浮上一抹温柔,“她若是能分清楚东南西北,就不会在别院里迷了路,恰好撞见那个黑影了。” 随即抬头吩咐,“不必心急,千万别被人瞧见了。” 顺子双眼发直,还沉浸在女人的方向感是不是都很差的探究当中,蓦然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承诺:“世子放心,顺子的命是您捡回来的,与崔少爷一样,被人发现了就算抹了脖子也绝不会供出您来!” 苏景玉哭笑不得,他与崔荣锦是过命的交情,但太多的事需要经他的手下去办,知道的人多了怕生出事来。 顺子刚会走路就跟在他身边,感情不比旁人,他却把他的担心误解成不信任。 手指重重地戳向他挺直的肩膀,“你整日在衍王府里晃荡,化成灰刘丁都认得你,供不供出我来有何差别?自己当心些,不管遇到何事,先保命要紧。” 果然还是那个从小把他带在身边,对他最好的主人。 顺子感动的眼泪围在眼圈里打转,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痛哭一场,想到晚上还有要事要办,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应下,转身要走。 “等等!” 顺子闻声脚下顿住,扭过头来。 苏景玉冲着床边的脚踏扬了扬脸,“先叫人把这拆了。” 第69章 苏陈两府一武一文,俱是大夏的功勋之家,亲事还未正式定下,便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焦氏费尽心机,百般讨好焦侧妃,女儿林玉瑶的亲事仍旧扑了个空,气的终日对着女儿长吁短叹,时不时把满肚子的火气发泄在林佑和不成器的儿子林世新身上。 林玉瑶着了魔似的痴恋着苏景玉,衍王府一别后更是常常为了他暗自神伤,听姜姃在一旁绘声绘色说起苏陈两家的亲事全不半点反应,气的姜姃团扇一甩,冷笑道: “你那好妹妹抱着你的心上人耳鬓厮磨,风流快活不说,连条活路都不留给你,到底带着姓孟的丫头抢走了陈公子!你倒好,除了会躲在府里偷偷惦记着苏景玉,还会些什么?” 离正式定亲的日子只剩不到一个月,姜姃吩咐在祁沐恩身边的眼线盯紧了他,免得关键时刻出了岔子,丢了脸面。 昨日听说祁沐恩在富隆西街的酒楼里买醉,还进了逢月的隔间,同她有说有笑,登时气的火冒三丈,盘算着彻底惩治了她,以绝后患。 而林玉瑶无疑是她最好的帮手和挡箭牌。 耳鬓厮磨,风流快活…… 林玉瑶一想到衍王府阁楼里苏景玉抱着逢月动情亲吻的画面,就如同针尖刺进心里,痛的紧咬着下唇,怨声道:“她人在苏府,我连她的面都见不到,能把她怎么样?” 姜姃凉薄一笑,“想收拾她还不容易,就看你敢不敢!”团扇挡在唇边,靠在她耳畔窃窃私语。 林玉瑶大惊失色,苍白的脸瞬间涨的通红,“这怎么行?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事来,若是让我娘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姜姃白眼一翻,嗤笑道:“玉瑶,那可是你朝思暮想的苏世子,你敢说不想得到他?到时候林逢月那丫头身败名裂,你若是不敢生米煮成熟饭便罢了,只要在苏景玉面前宽衣解带一番,他就是你的了。你可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等林逢月为苏家生下小世子,你这辈子就任命吧!” 林玉瑶心潮叠起,端在身前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自幼饱读诗书,百般不愿当众做出伤风败俗的丑事,又不甘心就此放弃抢回苏景玉的好机会,苦苦纠结了良久,终于怯生生道:“她……他们会来吗?” 眼见目的达到,姜姃心中窃喜,傲慢地挑眉,“我祖母可是先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当今皇上的乳娘,连皇上都给她老人家几分面子,你我俩家又沾着亲,她怎么敢不来?” * 逢月去子溪房里同她聊些女孩家的悄悄话,直到二更天才回房,看着莲花烛台上红烛跃动,听着盥室里水声叮咚,困意飘然而至,神情慵懒地坐在床边。 明显高出往常的床铺令她浑身倏地绷紧,顿时清醒了些,双手拄着床沿,错愕地低头看向脚下,空荡荡的一片。 “脚踏呢?” 苏景玉从盥室里出来,淡红色的里衣系带随意绕了一圈,领口敞开着,露出半截坠着水珠的结实胸膛。 手肘挂着条雪白的布巾,分明蓄谋已久,却装作漫不经心。 “拆了。” “拆了?那你晚上睡哪儿?” 逢月疑惑抬眼,又极快地躲闪开。 苏景玉近来越发不避讳她,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坦露上身,虽说她看过也摸过,但面对那具近乎完美的身体,依然免不得脸红心跳,竭力克制着咽口水的冲动。 苏景玉将布巾扔在圆桌上,走到床边坐下,手臂揽着逢月纤弱的肩膀靠在臂弯里,沐浴后湿热的水汽混着微香笼罩着她,一寸一寸地缓缓向下倾身。 “入秋了,我帮夫人暖床可好?” 双唇在距离她水润饱满的唇瓣不足半寸处停下,鼻尖呼出的气息纯净清冽,却像是漾着酒香,不知不觉间引人迷醉。 逢月被他勾的神情迷乱,心跳如鼓,慌着扭头躲闪,唇瓣刚好从他唇上擦过,倒像是她故意吻上去的。 她羞的耳根通红,想要推开他,浑身却像是脱了力一般,小手软绵绵地贴附着他灼热微凸的胸口,抖如筛糠。 苏景玉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寸仿佛颤了一下,抿了抿唇,极慢地转眸对上她的眼睛,玩味地审视着她羞怯又渴望的神情,笑的胸膛起伏。 “苏景玉!” 逢月恼羞成怒,声音却娇娇糯糯,虚浮气喘,用尽全力才推的他微微晃动,小手像是被烫到似的,忽地从他胸前移开。 苏景玉心里洋洋自得,不由得感叹自己无师自通的悟性和过人的魅力,轻轻松松便撩拨的小娇妻欲罢不能。 又怕真的惹恼了她,轻咳一声,勉强将笑意压下,揽着她肩膀的手指弹动了两下,“水要凉了,快去吧。” 逢月凌乱的心跳还未平复,来不及思及其他,碎步奔盥室而去,留下苏景玉独自坐着,回味刚刚那匆匆而过却甜如蜜糖的亲吻。 三更,莲花台上红烛尽灭,月华倾泻,洒下一室旖旎春光。 苏景玉侧身而卧,身下的极乐椅与床沿紧紧贴靠,浑然一体。 逢月红润的脸颊隐遁在他肩膀的暗影之下,与他四目相对,半晌无言。 她与他不止一次共枕而眠,但每次苏景玉都对她以礼相待,从未做过半点逾矩的事来。 他早已向她表明不愿和离,想与她携手一生的夙愿,昨日在酒楼里她也亲口承诺了他,既然如此,夫妻之间便无需再守着最后的防线。 她喜欢他,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只是拘泥于少女初次的羞怯,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若是他主动索求,她必定克制不住,心甘情愿地与他纵情缠绵。 可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心里始终有着梦中夫君的一席之地,他温柔儒雅,在梦里与她彻夜痴缠,为了保护她不顾生死。 他像极了枕边人,却又不是他,她曾经无数次盼着他出现,如今又害怕他会突然出现,想向苏景玉说明一切,又觉得无比荒谬,难以启齿。 种种矛盾相互交织,她不知所措,只能将这份无法言说的感情长久地封存在内心最深处,一辈子抹消不掉,也永不开启。 温情中含着一丝愧疚的眼神隐藏暗影里,逢月的指尖探出被子,缓缓向前伸过去。 苏景玉瞬时迎上,与她十指紧扣,小心翼翼的试探顷刻间化为心满意足的喜悦,挪动着身体越过床沿,在她额头上轻轻吻落。 初秋,天高云淡,除了早晚沁着些凉意,还保留着夏日的璀璨缤纷。 子溪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定亲了,逢月思前想后,决定亲手绣一方喜帕送给她作为贺礼,带着巧儿一起到富隆西街挑选花样和绣品。 泰安堂依旧门庭若市,前来买药、看诊者络绎不绝。 苏景玉端着碗新茶站着二楼的窗边,视线略过街上的人来车往,在对面不远处的几家绣坊之间来回搜寻,落在那娇美可人的少女身上。 俊逸的眉眼被袅袅升起的茶雾笼罩着,愈显得细腻温柔。 身后门声响动,苏景玉转身回头。 崔荣锦神色怡然,一身光泽鲜亮的蜀锦尽显富贵雍容,瞥了眼他手里的清茶,手中绘着千里江山图的折扇唰地收拢,笑闹着道:“呦,酒都不喝,改喝茶了?”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53节 苏景玉轻提唇角,回手拉上雕花木窗,踱步到八仙桌边坐下。 崔荣锦绕过屏风,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两支长嘴银壶,酒香混着药香在房中弥散。 苏景玉碰不得这等男人补益的药酒,摆手谢过,淡然道:“孙秋允送走了?” 崔荣锦不再让他,自顾灌了几口,抹了抹唇应道:“昨晚跟着商队南下了,快则二十天慢则一个月,必能到达南疆。” 苏景玉点头,拈起碗盖悠然撇着茶沫,“那四个刺客呢?可听说有什么动静?” 崔荣锦含着壶嘴一愣,方想起那几日只顾着忙活孙秋允的伤,忘了同他说起此事,放下酒壶道:“当晚就被灭了口,死状各异,看不出是谁下的手。” 苏景玉不由拧眉,那四个刺客与崔荣锦的手下拼杀的两败俱伤,彼时若要灭口,一个武功上乘之人便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他们,怎么会死状各异? 倒像是有人在暗中相助,刻意伪造的假象。 左手刀! 苏景玉眸光闪动,当晚他本欲抢走孙秋允,却顾忌他的性命而故意放手,难道他当真是父亲的人? 压制在心底的怀疑越发明确,不愿提及的真相呼之欲出,指尖一松,碗盖滑落在八仙桌上,咔哒一声脆响。 崔荣锦不解他心中所虑,以为他担心营救孙秋允的事泄了密,攥着折扇拍了拍他暗红色的袍袖,看着他笃定一笑,“放心,我手底下人办事出不了岔子,保准祁公公什么都查不到。” 他视线在苏景玉身上停留了片刻,移至透着柔光的雕花窗棂,举着酒壶大口咽下,眼中情绪流转。 年少时结伴在山下玩耍,山顶石块坠落,千钧一发之际是苏景玉不顾一切地推开他,救下他的性命,他自己却被落石砸伤,在床上躺了两年,险些残废。 救命之恩他这辈子都无以为报,别说只是冒险帮他查当年的事,就算将来事情败露,他也甘愿独自担下一切,来换取苏景玉的平安。 两人各有所思,沉吟不语。 窗外的太阳隐入浮云,透过窗棂的光线渐渐转暗,氤氲的茶雾飘然四散,缕缕清香与馥郁的酒香混杂在一起,毫不违和之感,反倒有种说不出的舒适与安宁。 崔荣锦回过神来,率先打破了房中的寂静,脖子一伸,向苏景玉打探道:“听说咱表妹许给鲁国公家的陈勉了?” 商贾之家,三教九流无所不熟,两府的亲事自然瞒不过他。 苏景玉瞟着崔荣锦那对上下起伏的横眉,便知道他后面定是骚话连篇,双眸一转,似笑非笑地端详他衣领掩盖下的脖颈,抓伤处的硬痂已经掉了大半,露出新长的粉嫩肉芽,奚落道: “我看是嫂夫人最近太惯着你了,都有闲心管别人家的闲事了!” 崔荣锦嘴里啧了一声,不以为然:“闲事?这是咱自家的事!不说兄弟夸口,京里头富贵的公子哥,除了你我,就属这陈勉最为像样,跟咱表妹绝配,其他的都是些骄奢淫逸的浪荡子!” 崔荣锦酒后热的折扇一展,半趴在桌上绘声绘色道:“唉,你听说没?督察院张御史家那个,把他老子的小妾睡了个遍,还有内阁吴大学士家的公子,花重金包下天仙楼的二十多个□□,回府全扒光了衣裳摆什么美人盛宴,气得他家夫人差点吊到房梁上去……” 说起浪荡子这个名号,京城里叫的最响亮的应当是他苏景玉本人,哂笑着打断了崔荣锦的话: “药酒少喝些,喝多了致幻。” 他蓦然眸色微滞,端起的茶碗又缓缓放下,像是不经意间随口一问,“祁沐恩呢,如何?” 崔荣锦双眼向上一瞟,极快地在脑海里搜寻有关他的香艳事迹,终究一无所获。 刚刚才夸下的海口仿佛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悻悻地垂眼,“他啊,我没打过交道,传言是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听说快要与姜老太太的孙女定亲了。” 苏景玉不屑地冷哼,要说道貌岸然,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宽大的袍袖一挥,端起茶碗送到唇边小啜。 崔荣锦突然想起什么,兴奋的双眼发亮,手肘怼的他茶碗一晃,淡黄色的茶汤顺着手背流入袍袖中。 “你说姜家怪不怪,府里只有年过六旬的姜老太太和未出阁的姜姑娘,居然差小厮来我这买……” 门上响起顺子有节律的敲门声,苏景玉边翻帕子擦去手上的茶汤边唤他进来,得知逢月已经买好了绣品,正站在泰安堂门口等他,迫不及待地起身告辞。 一袭红衣飘然而去,留下崔荣锦望门兴叹,“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他扫兴地扇着扇子,满脸狐疑地自言自语道:“一个老太太,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买那么多催情香作甚!” 第70章 八月初二,姜老太太寿诞。 因去年刚过了整寿,连皇帝都亲临庆贺,姜老太太本想今年简单操办,耐不住姜姃软磨硬泡,非要广邀亲朋来府中热闹一日。 姜家儿孙均被外放到江南做官,京中除了已经出阁的姜娴,姜老太太身边便只有姜姃这一位孙女,眼看着也要定亲,不久就要离府了,舍不得违了她的意,只得命人下帖子请了京中一众沾亲带故的官宦公子及命妇贵女。 林家与姜家是姻亲,逢月和苏景玉自然双双在邀请之列。 上次在衍王府的阁楼,林玉瑶伙同姜姃哄骗逢月,要把她从楼上推下去,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姐妹之情撕出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想到又要面对姜姃与姐姐林玉瑶,逢月心情恹恹,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憋闷的难受,手里的绣工都做不下去,面无表情地歪在极乐椅上吃着苏景玉新从五芳斋买回来的桂花糕,味同嚼蜡。 窗子敞开着,院子里新栽的各色菊花香飘淡雅,随风而入,冲散了桂花的甜香。 苏景玉尝试着拈起一块桂花糕含在嘴里,难吃归难吃,并不及他想象的那样入不得口。 知道逢月因为受邀去姜家的事而烦心,故意笑着逗她:“怎么了?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还不开心?嘴撅的都能挂个油壶了。” 逢月低头不答话,没有留意他破天荒吃桂花糕的举动,跟着拿了一块吃。 苏景玉脚尖勾过一支圆凳在她身边坐下,曲指拂去她唇上的桂花碎屑,轻声道:“不想去就不去,何苦为难自己。” “那怎么行?”逢月抬头无奈反问。 姜家与林家沾亲带故,又是姜老太太亲自下帖子请的,她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若是婉拒,自己和林家的面子过不去不说,连带着侯府都会遭人议论。 苏景玉淡然一笑,顺着她的话道:“那就去,谁都不必理会,吃饱了回来就是了。” 逢月不置可否,悻悻瞥着请柬上的地址。 千秋苑,她实在无法将这个喜气祥和的名字与姜姃联系到一起,甚至对快要与她定亲的祁沐恩都涌起一丝同情来。 “你可知道千秋苑在哪儿?”苏景玉跟着一瞥,眼底蕴着无限深意。 逢月微怔,无声摇头。 苏景玉扬唇浅笑,“就在衍王府的别院东边,仅一路之隔。” 苏府在别院的西南方,逢月前次去见李元君,马车往返都走的西街,不知道东边竟是姜府的千秋苑,意外地眨眨眼,急促问:“你打算初二去别院见那个黑影?” 苏景玉点头,神色中透着股一切俱在掌握之中的镇定与从容。 “别院内外顺子都已经探过了,那里并不惹眼,看守的人不多,只有刘丁带着一众侍卫。初二那日东边的姜府热热闹闹,势必会吸引别院中人的注意,防备也会比往日松懈,正是一探的好时机。你放心,到时候我会让顺子在千秋苑寸步不离地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回想在衍王府阁楼,苏景玉被于裂带着刘丁刘卯堵在门内惊心动魄的场面,逢月不免忧心忡忡,瞬间将防着姜姃和林玉瑶的事忘到了脑后,蹙了蹙眉: “那你为何不晚上去,白日里万一被人发现了如何是好?” 毫不掩饰的关切令苏景玉为之动容,眼中盈满笑意,撑着极乐椅的扶手靠过去,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 灼灼目光瞟着她红艳诱人的唇瓣,慢悠悠道:“夫人是想陪我一起去?” 阁楼里那次激情的拥吻仿佛就在眼前,逢月羞的双颊滚烫,只顾着偏头躲闪。 夜里去别院虽然不易被侍卫察觉,但光线晦暗,容易被洞中的机关和暗器所伤,稍不留神便可能丢了性命,反倒不如白日里安全。 苏景玉怕逢月担心,不敢如实告知,眼波一转道:“反正你夫君名声不好,白日里被人发现了大不了说是觊觎小郡主的美色,想要一睹芳容,夜里说出来可就不那么好听了。” “苏景玉!”逢月又酸又恼,气的转回头来一巴掌打在他胸口。 苏景玉唇边勾着一丝得逞的笑,轻柔地拥她入怀,直到她紧绷着的身体在他怀里渐渐瘫软。 初入秋时天高云淡,惬意凉爽,白露一过,天气骤然转冷,瑟瑟秋风卷着还未散尽的薄雾直往衣领里钻。 逢月一大早便醒了,总觉得心神不宁,磨蹭了一个多时辰才穿戴齐整,不情不愿地跟着苏景玉登上马车,踩着请柬约定的时辰赶到千秋苑。 门外的照壁上高悬着个烫金的“寿”字,两侧的对联被风刮的边角翘起,抖的如同红蝶振翅一般。 底下停满了官车骏马,一眼望不到头。 几个衣着华丽的仆妇恭候多时,满脸堆笑地赶上前施礼,接过顺子送上的贺礼,簇拥着逢月与苏景玉进门直奔前厅。 两扇红漆雕花的厅门敞开着,姜姃团扇掩面,心急地倚着门边向外张望,直到那对熟悉的轮廓双双撞入眸中,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狂喜与阴寒。 逢月一眼瞧见,脑海里瞬时浮现出阁楼上被她死命地拽着向楼下推的一幕,冷的心头一颤。 在她的地盘更不甘心漏了怯,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 厅内张灯结彩,各种笔体的百寿图随处可见,东西两侧宾客满座,笑意盈盈,珠翠耀目,环佩声声,一派喜气洋洋之象。 正前方,姜老太太陪着焦侧妃并坐在主位上有说有笑,听见下人奏道定远侯府苏世子及少夫人到访,厅内蓦然一静,方跟着众人齐刷刷转过头来。 苏景玉牵着逢月的手迈入门中,客套地上前道贺,一身锦袍艳红如火,为整间前厅添了几分璀璨光华。 他离京十年,在场的宾客见过他的不多,却都对他相貌出众、生性放荡的传言有所耳闻,一齐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见到他长身玉立,惊为天人的长相,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有艳羡赞叹,亦有嫉妒诋毁。 角落里,林玉瑶顾不得母亲焦氏还坐在身边,泪眼汪汪地仰望着那个许久未见,令她朝思暮想的红衣男人,心魂缭乱,如醉如痴。 姜老太太初次见苏景玉,凌厉的双眼盯着他上下打量,问道:“你父亲身子可好?” 苏景玉始终握着逢月的手不放,只略一颔首,“家父身子康健,烦劳老太太惦记着。” 他谈吐间彬彬有礼的气韵与传言大不相同,姜老太太颇有些意外,乐呵呵地又同他寒暄了几句,随之视线落在一旁的逢月身上。 见她有别于一众命妇贵女的精心装扮,头上只简单簪着一支嵌玉金钗,脸上粉黛未施,看起来依旧容色娇艳,光彩照人,笑的越发合不拢嘴。 富态的圆脸下挤出两道圆润的双下壳,抬手碰了碰身边的焦侧妃:“这丫头模样好,与苏世子登对!” 焦侧妃柳眉一挑,昂然自得地应和:“那还用说,这门亲事可是我帮着张罗的呢!” 底下众宾客听了或真心或奉承,般配、登对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林玉瑶恍若不闻,只痴痴地望着苏景玉,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唯有焦氏落寞地坐在角落里暗自叹息,满心酸楚。 吉时将至,祁公公和祁沐恩仍未到场,姜老太太正要差人去大门口打听,就见这对父子一前一后,从门外急匆匆赶来。 苏景玉拉着逢月向一旁退开半步,祁公公瞟见焦侧妃的瞬间,眸色微不可识地一变,拂尘斜搭在肘窝处,陪笑着上前拱手:“咱家有事耽搁了,还望侧妃和老寿星莫怪!莫怪!” 焦侧妃抢先姜老太太一步,拈着帕子掩口笑道:“祁公公哪里话,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忙人,这些年服侍父皇功劳苦劳都占全了,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不甚得体的寒暄不禁令祁公公在心里暗讽:自己在皇上身边服侍这些年,是否有功劳苦劳也该由皇上论断,哪里是你一个衍王侧妃能轻易说出口的? 祁公公正要躬身客套一番,姜老太太故意绷着脸,扮怒打断:“你这老货,要是误了叩拜太后的吉时,看我晌午不多灌你两坛酒!” 祁公公笑着应道:“老姐姐说的是,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必你灌,弟弟我也要多讨几杯酒喝。” 姜老太太听闻后放声大笑,焦侧妃和众宾客也跟着笑声不断。 祁沐恩迟疑了片刻,撩袍缓步进门,通身白衣上滚着若有似无的金丝绣线,比往日更多了几分俊秀华美。 身前的鱼形玉佩随步摇曳,走到祁公公身后站定,恭恭敬敬地俯身下拜,礼数周全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54节 姜老太太对这位未来的孙女婿满意至极,当着祁公公的面称赞了一番,祁沐恩谦和地浅笑,眼里却清淡无波,看不出半点感情。 身边的少女低头沉思,完全没有在意祁沐恩和他身前那块莫名其妙的鱼形玉佩,苏景玉周身畅快,幽黑的眸子一转,继续审视着姜老太太与祁公公说笑时的神情。 三十年前在玄清观,这两人跟着皇帝和先太后铤而走险,用平杀落艳毒死先帝,抢夺皇位,一丘之貉福祸相连,也难怪几十年来交情甚笃,连下一辈人也要凑成姻缘。 主位不远处,姜姃听见祖母当众夸赞祁沐恩,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手中团扇轻摇,鄙夷地睨着未来的夫婿,仿佛只有将他踩在脚下,方能凸显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 祁沐恩神色淡淡,视线始终未与她有过片刻的交集。 苏景玉见了忍不住想笑,恶毒又愚蠢的女人,配上一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着实是天降良缘了。 叩拜先太后的吉时已到,姜娴通身珠光宝气,笑容满面地带着几个仆妇进来,请姜老太太及众人到北面的念媃堂去。 厅内的欢笑之声戛然而止,姜老太太率先起身,焦侧妃与祁公公陪在左右,神情肃然地带领众人鱼贯而行。 祁沐恩故作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与祁公公拉开些距离,默然走在人群中,目光空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通身白衣混在一片艳色里显得格格不入,仿佛遗世独立,孤寂索然。 姜姃从人群中穿梭而过,顺着祁沐恩的目光看过去,刚好见到苏景玉牵着逢月的手出门往左一转,消失在视线里。 鄙薄地斜他一眼,团扇掩面,凑到他耳边拉着长声嘲讽道:“呦,这是许久没吃全鱼宴,又眼馋了?” 祁沐恩脚下一滞,下颌处肉眼可见地绷紧,压抑已久的情绪险些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双手紧攥着,指甲深嵌入肉里几欲见血,强行将心底的怒意压下。 第71章 念媃堂并非灵堂,堂内也未布置香烛、贡品等物。 取名念媃,只是供姜老太太追忆先太后在世时的音容笑貌,以表对昔日主人的思念之情。 先太后生前极为爱美,也爱花,堂内四周花团锦簇,连墙壁上都爬满了各色的凌霄花,吐艳争芳,香气袭人。 天气转凉,里面早早燃起了碳炉,只为一年四季花开不败,绿叶常青。 主墙正中间挂着一幅美人图,正是先太后年轻时候的画像。 姜老太太毕竟有了些年纪,由姜娴和姜姃两个孙女搀扶着跪下,虽然只是缅怀旧主,却依旧恭敬地俯身叩拜,祁公公更是满面哀戚,伏地不起。 焦侧妃随之下拜,众人神情肃穆地跪成一片,偌大的念媃堂里静的落针可闻。 逢月不禁好奇,想看看三十年前为了替儿子争夺皇位,向夫君痛下杀手的女人究竟是何模样,瞟着左右悄悄抬眼。 只见画中的女子拈花浅笑,眼波盈盈,媚态横生,比得手中和堂内的鲜花都黯然失色。 如此娇柔妩媚,我见犹怜的美人,哪里看得出半点狠戾之色,难怪二嫁之身依然能博得先帝的宠爱,封为皇妃。 逢月看的移不开眼,总觉得画中人的眉眼看着有些熟悉,仿佛与拂风道长有几分相像。 被苏景玉握着的手指动了动,想引得他抬头,却见他警觉地瞥向姜姃与林玉瑶二人,随之疑惑地转头看她,目光片刻也未在画像上停留。 逢月摇头示意他没事,心道算了,他一个年轻公子,盯着墙上先太后的美人图看总归不好,拂风道长与先太后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即便有些相像,也应该只是巧合罢了。 沁人心脾的花香笼在密闭的温室里,熏得人几欲迷醉。 祁沐恩心中憋闷,跪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快要透不过气来,略一仰头,空洞的眸子蓦然收紧,惊的呼吸一滞,怔愣地看着墙上先太后的画像,竟然与祁公公藏密室里的画中人一模一样。 是她? 先太后竟然就是义父中口的姐姐,那个曾经与他一夜温存,让他爱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甘愿为她残了身子,甚至献出生命的女人! 心里翻江倒海,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虚空,只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 祁沐恩竭力理顺着凌乱的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悄然越过人群,瞟向跪在最前方的祁公公。 那肃然伏地的背影分明蕴含着无尽的深情与思念,爱而不得的痛苦与哀伤。 绵长的苦涩自心底涌上,祁沐恩闭目苦笑。 难怪,难怪义父非要逼他娶姜姃为妻,任他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定亲在即,他不甘心与姜姃纠缠着痛苦一生,从昨夜一直跪到天明,出门前甚至不惜以养子的身份平生第一次重重地顶撞了义父,终究还是无法撼动他的决定。 先太后孙女众多,他的身份不堪匹配,姜老太太是太后生前的贴身侍女,是她最最信任的人,所以义父才会逼迫他娶她的孙女。 他不敢相信,这世间竟然有爱屋及乌到如此程度的人,而这份爱屋及乌,偏偏要以牺牲他一生的幸福作为代价。 凭什么!凭什么义父就能不顾一切地陪在自己喜欢的女人身边,而他却非要娶一个厌恶至极的人! 祁沐恩心里万分不甘,缓缓睁眼,眸底暗藏着汹涌的情绪,掩藏在袍袖里的手指攥的咔咔作响,淹没在众人起身时衣袍摩擦的窣窣声中。 午时刚过,天阴的灰沉沉的,呼呼的冷风吹的树木枝摇叶荡。 众人刚从念媃堂出来,身上的暖意瞬间散尽,纷纷提领拢袖,跟着姜老太太的步辇疾步赶往膳厅用膳。 宾客众多,膳厅开了里外两厅,稍年长些的陪同姜老太太坐在里厅,年轻的公子贵女则多在外厅入席。 大夏民风开化,加之宾客们又多是姜家的亲朋,只要男女不私底下单独相会,众人面前同席实属平常。 姜娴与姜姃姐妹二人带着一众丫鬟仆妇忙着招呼客人落座,祁沐恩同义父坐在里厅,神色清冷,若有所思,在周围一圈闲话笑闹的宾客中显得格格不入。 焦氏是焦侧妃的堂姐,又是侍郎夫人,论身份本该坐在姜老太太的主桌,只是她那不成器的儿子林世新秋试又落了榜,被媳妇姜娴百般嫌弃数落,姜老太太必然知情。 加之女儿的亲事坎坷不断,两次求着焦侧妃未成,反倒成了她的笑柄,不敢去主桌自讨没趣,带着女儿闷声坐在里厅靠末尾的角落里。 姜姃向林玉瑶使眼色,暗示她一切齐备,午膳后按密谋的计划进行,吓得她魂不守舍,畏畏缩缩,全然失了往日傲然端丽的千金小姐模样,气的焦氏面色铁青,又不好当众发作,暗自捶胸而叹。 姜姃时不时在身边晃悠,逢月看着满桌子的菜胃口全无,只顾低头摆弄裙侧的杏色飘带。 苏景玉坠地的宽袖一展,将面前的酒菜挡在身前,抽出发冠上的银针一一试过,盛了些鸭胗和莲荚放在她碗里,凑近些调笑道: “快吃吧,嘴上挂了几日油壶才勉强来了,又送了那么贵重的贺礼,不吃饱就可惜了。” 逢月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茫然看着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知道他早有准备,悬着的心始却终放不下,担心他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抽身去衍王府别院,更怕他这一趟出了岔子,被逮个正着。 不管那个黑影是不是王公公,哪怕今日什么都查不到,她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 正思量间,一块飘着酱香的鸭胗送到嘴边。 膳厅里坐满了宾客,逢月拘谨地扫视周围,对面几个年轻姑娘正望着这边窃窃私语,羞的她脸上一红,悄悄拽了拽苏景玉的袍袖,压低了声音问:“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干什么?” 苏景玉丝毫不避讳,鸭胗又向前送了送,酱汁沾上她红润的娇唇,“张嘴。” 左右闻声望过来,逢月僵持不过,忙将鸭胗含在口中,不敢再面对众人的灼灼目光,低头细细嚼着。 眼见一匙墨鱼汤又要喂到嘴边,她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至耳背,慌着接过汤碗,急促道:“我自己来。” 苏景玉满意地笑笑,修长的大手拂过她背后的乌发,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千秋苑内东北边有一片临芳湖,周围垂柳依依,风景秀美。 姜老太太早早叫人备了游船,本打算趁着午后阳光晴好,陪着宾客们一起到湖上泛舟。 可惜这日天气阴翳,秋风凛凛,走在院落间尚且吹得身上沁心的凉,更别说光秃秃的湖面上了。 况且申时前后还要去庭院里放生鸿雁,在外面呆了太久恐会受了寒气,便让两个孙女在南面一排客房里布置下铜壶、牌九等玩物招待小辈们,自己同焦侧妃、祁公公和几个上了年纪的命妇在暖室里聊些闲话。 焦氏不好再躲,尴尬地与姜老太太临桌而坐,生怕被问起儿子和女儿的事来。 焦侧妃自打吃了苏景玉的药,月事规律了不说,每晚睡意酣然,白日里神清气爽,气色自然好了不少。 命妇们寻到契机纷纷夸赞,哄的她眉开眼笑,把苏景玉的医术夸上了天,趁机将这位“外甥女婿”举荐给姜老太太,自作主张地命人去请他来给老太太诊个平安脉。 姜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唯独为日渐衰弱的身子担忧。 听焦侧妃把苏景玉的医术说的神乎其神,越发质疑传言的可信度,对他的印象更好了几分,也乐得请他帮自己调理身子。 医者仁心,即便苏景玉对姜姃厌恶至极,也不好推脱老人家的请诊,把逢月交托给顺子,转身离开。 逢月对这些盛行的玩物一窍不通,也不愿与姜姃及一群素不相识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紧了紧杏色的罗裙领口出门去花园里闲逛。 顺子与这位主母不算相熟,也没什么话题可说,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刚出房门不远,姜姃的贴身侍女碧落从背后追来,福了福身道: “苏少夫人,外面风大,出去恐着了凉,您若是不喜欢吵闹,不如先去湖边的厢房安置,林大小姐已经在那边了,等着您过去说话呢!” 顺子一听说林大小姐四个字,耳朵登时竖起,抑制住捂脸的冲动,双手抱在胸前警惕地四处张望。 逢月想都未想,笑着婉拒。 她与林玉瑶已经无话可说,况且在外面还有顺子从旁跟着,一旦进了房里,难保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只说自己想随处逛逛,带着顺子继续朝花园方向走。 客房门口,姜姃悄然探出半个头来,望着逢月远去的背影蹙眉沉思。 上次在衍王府阁楼里,她伙同林玉瑶哄骗逢月,想把她从楼上推下去未遂,气急败坏地将她锁在阁楼里。 顾及到逢月定远侯府少夫人的身份,她害怕事情败露,将一切都推给林玉瑶,自己溜之大吉,回府后提心吊胆了一整日,好在有惊无险。 吃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盘算好了要将林玉瑶推在最前面,以她的名义把逢月骗去厢房。 经历过衍王阁楼里那次的算计,逢月显然已有防备,身后还有苏景玉的小厮跟着,倒不如说服林玉瑶亲自出面将她带到厢房。 若今日的计划成功了,逢月身败名裂,定远侯府追究起来,也可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姜姃自鸣得意,团扇遮面,只露着一双似有火焰燃动的兴奋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小盆友们明天节日快乐,欧耶(^o^)/ 第72章 花园里的榕树像是一把把撑开的大伞,遮挡了大部分秋风,便不觉得有多冷,漫步在一片绿意当中,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情都跟着畅快起来。 逢月踩着树下二尺多宽的石子路向前走,尽头处,一座刷着红漆的木亭架在湖面上,被随风而荡的盈盈垂柳遮去了半边。 祁沐恩独自站在亭中望着湖面,身前的鱼形玉佩扯着下方的银色穗子在风中翻转,绕卷。 逢月不再继续向前,把脸转去一边。 回想那日在富隆西街的酒楼里,苏景玉撞见她与祁沐恩说话,醋意满满地吃了买给她的冰糖葫芦,还像个孩子一样闹别扭,让她喂饭给他吃,扑哧一声笑的眉眼弯弯,提起裙角,坐在石子路旁的树墩上摆弄掉落的榕树叶子。 预想中的“敌人”不知所踪,顺子跟着坐在地上,懒懒地揉着吃撑的肚子,靠在树干上直打哈欠。 只片刻功夫,微眯的眼睛向湖边一瞥,蓦然瞪的溜圆。 木亭里,祁沐恩正深情地向这边凝望着逢月,目光忧郁而迷惘,一身素白的袍子在浓云碧水之间越发显得孤寂清冷,浑身透着股说不出的感伤。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55节 逢月只顾低头玩叶子,全无察觉,顺子鄙薄地朝亭子那边瞪了一眼,愤愤地小声嘀咕:“长的人模狗样的,竟然趁世子不在偷看少夫人,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 出门在外不敢给主人惹事,刚要起身挪动脚步挡住祁沐恩的视线,就见苏景玉从榕树林中穿梭而来,大红色的轻纱外罩随风翩然而动,有如红蝶振翅一般。 他笑中带怒的双眸紧盯着远处的木亭,明显已经察觉到祁沐恩失了分寸的举动,唇边勾起一抹狡黠,远远地使了个眼色过来。 顺子得了令,从地上一窜而起,跑进榕树林朝木亭后方绕道而去。 顺子本来还静静地坐着,突然之间躁动地跑开,逢月坐在树墩上满心狐疑地转头看他,眼前被一片红艳艳的袍袖悄然挡住,惊喜地仰头道:“这么快就回来啦?” 苏景玉撩起锦袍后摆与她一同挤在树墩上,“把个脉而已,能用多久。” 他讨厌姜姃的为人,不愿与她家的亲朋寒暄,又挂心着逢月,给姜老太太开了个方子便匆匆赶来。 树墩还不及面盆大小,苏景玉虽看着清瘦,但身形颀长,肩宽背阔,一坐下来便占去了大半地方,挤的逢月身子向旁边一栽,被他揽住香肩,护在身前。 姜老太太寿诞,千秋苑的主宾聚在一起说笑玩闹,下人们也都围前围后地伺候,花园里鲜少有人,逢月大着胆子享受着他的陪伴和拥抱,惬意之余又不由替他担心,悄声问: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别院?” 苏景玉边悠闲地搓弄她手里的榕树叶子边应道: “不急,听说姜老太太为了图个好彩头,命人备了几百只鸿雁,未时三刻开始放生,申时一刻方才结束,这期间鸿雁满天飞,别院里戒备松懈,正好前去一探。” 寂静的树下空气清凉,草吐芬芳,身边的人胸有成竹,气定神闲,逢月安心了不少,绷着的身子也跟着柔软下来,弱柳般倚靠在苏景玉身上。 陡然间,湖边扑通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落了水。 逢月扭着身子望过去,苏景玉看也不看,手臂一抬,宽大的袍袖挡住她的视线,随之将她重新揽入怀里。 眼底分明闪过狡黠与得逞的笑意,嘴角却向下一撇,委屈巴巴道:“你夫君就要去冒险了,你还有心思看别的?” 逢月被他抱的太紧,脸颊紧贴着他胸前滑腻微凉的衣料,只看见一片耀眼的红。 忘了想湖边的事,小手挣扎着推开他,气恼又不敢高声,扬头闷闷道:“你知道要去冒险还穿的这么扎眼,大白天的,生怕人看不见你吗?” 苏景玉歪着头勉强与她平视,搂着她的肩背笑道:“我不穿的这么扎眼怕你看不见我。” “怎么看不见你?我又不眼盲!”逢月娇嗔着嚷他,手里的榕树叶子朝他身上一甩。 苏景玉蓦然想起什么,抓住她的小手,从衣襟里取出个一寸见方的黑丝绒药袋放在她手心里。 “这颗药丸你带着防身。” “药丸?做什么用的?”逢月抬眼看他,随即拉开药袋口的红色抽绳,里面装着颗弹珠大小的黑色药丸。 苏景玉应道:“解毒用的,寻常之毒都可解。” 逢月讶异地眨眨眼,寿宴已毕,她不会再吃什么东西了,根本不可能中毒的,苏景玉竟然谨慎到这种地步,不过有备无患倒是真的。 她安然一笑,把药袋收进袖中。 苏景玉满含深意地挑眉,低头靠近她耳边:“这药你之前吃过一颗,你忘了?” 逢月这才忆起那日她中了催情香,吃的解毒丸的确与这颗一模一样。 回想她烈火焚身,痛苦迷乱时抱着他亲吻,手指探入衣襟去摸他的身体,撕扯他腰带的一幕,羞臊的双颊滚烫。 气恼苏景玉将那些个龌龊东西带回家里来,正要抬手打他,被他笑着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榕树林外的假山石后,林玉瑶怔怔地望着树下打情骂俏的两个人,双眼无神,面色哀戚。 衍王府的阁楼下,她曾亲眼见过苏景玉抱着逢月动情地亲吻,心痛的像是扎了根尖刺。 眼前这一幕看似恬淡温馨,不及那次激情澎湃,却仿佛令她周身的血液凝住,冰冷的无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四目相对,浓情如蜜,难舍难分…… 她陶醉在苏景玉满目的柔情中,想象着当初若是自己嫁给了他,是不是也会被他抱在怀里保护着,与他花前月下,相守相依。 她把自己置入精心编织的梦境里不愿醒来,直到微凉的细雨滴打在脸上,击碎了她的美梦,一瞬间冷的几欲窒息。 未时三刻,南边的鸿雁从花园的榕树顶上一掠而过,顶着风雨振翅高飞,宾客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顺子一路跑回来,避开逢月的目光,满脸得意地冲着苏景玉咧嘴笑,苏景玉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拥着逢月起身,安抚道:“让顺子陪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逢月原想让他带着顺子同去,知道劝不住便不再多言,点点头,目送那片火红的身影飘然离去。 绵绵细雨打在茂密的榕树上发出轻柔的噼啪声,落在石子路上和树下的泥土里,化为斑驳的水痕。 南边欢声阵阵,衬得花园里越发静逸。 逢月不急着躲雨,捡起地上的榕树叶子慢步向前,无意间瞥见假山石后,林玉瑶满目凄然,正痴痴地望着苏景玉离去的方向。 她惊的脚下一滞,慌忙转身,那片扎眼的火红依旧在花园深处若隐若现。 众宾客齐聚在南边,苏景玉却突然急转向西而行,逢月生怕被林玉瑶看出什么端倪来,蓦地上前挡住她的视线,僵着脸笑道:“姐姐。” 身后的顺子还在为方才湖边的事低头偷笑,闻声抬眼,看见林玉瑶头皮倏地一阵发麻,怕她伤害到逢月,瞪着眼睛紧盯着她,丝毫不敢懈怠。 林玉瑶冷然与逢月对视,满腔的妒火和仇恨如海浪般汹涌澎湃。 泪水蓄积在眼底,被她强行压下,质问甚至辱骂的话在脑海里轰鸣: 她想干什么?满嘴谎言地欺骗她,抢走她的夫君,与她心爱的男人在花园里卿卿我我,这样还不够,还要故意跑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看她的笑话吗? 她凭什么!姜姃说的没错,养在家里十几年,就算是条狗也该知道感恩,可她呢?机关算尽,畜生不如! 属于自己的夫君,本就该夺回来! 雨水滴落在眼睫上,顺着眼角滑下,有如泪珠滚落。 林玉瑶眼底的嫉妒与怨愤疯狂滋长,攥着披帛的双手在风中颤抖,适才还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当下恨不能立刻看着逢月在众人面前面丑态百出,名声尽毁。 越来越密的雨点在静默对视的姐妹二人眼前落下,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彼此的心隔绝开来。 千秋苑的中心地带不方便施展轻功,逢月不确定苏景玉是否已经走的足够远,也不敢转头看,怕引得林玉瑶再次注意到他的去向,只得尴尬地没话找话。 “我听丫头说姐姐找我?” 姐姐二字此刻说出,早已不及当初来的自然,甚至有种说不出的生涩感,在林玉瑶听来亦是无比的讽刺,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怒火。 姜姃让放低姿态,就说要与逢月和解,将她独自骗去厢房,再想办法引苏景玉过来,但她才是林府嫡女,凭什么在一个养女面前低三下四的讨好求和? 她做不到! 好在这场雨下的及时,逢月又是独自一人,林玉瑶挺直了脊背,双手端在身前,傲视着她冷冷道:“下雨了,跟我过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朝湖边的厢房走去,两条沁了雨水的轻纱披帛略显沉重地荡在风中。 逢月趁机朝苏景玉离去的方向张望,早已不见了人影。 鸿雁仍时不时顶着风雨凌空而起,三五成群地在半空中盘旋,宾客们丝毫未被雨水搅绕了好心情,笑闹声不止。 看样子苏景玉已经顺利出了千秋苑,没有被人察觉。 逢月松了口气,转回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林玉瑶雨中的背影,冰冷、陌生的让人不寒而栗。 以前的姐姐性子高傲却坦诚,当初让她替嫁,也曾亲自来找她,向她坦白一切,不肯低头表达歉意,可也不愿让她蒙在鼓里。 上次在林府,姐姐哭着控诉她夺走了心中所爱,还说恨不得将她从衍王府的阁楼上推下去,让她永远消失。 可如今的姐姐,眼里只有冰冷的嫉妒与仇恨,甚至与她无话可说。 来千秋苑赴宴之前,她百般不愿再见到姐姐,以为自己早已经接受了与姐姐渐行渐远的现实,可真当这份十几年的感情走到了决裂的地步,心里又免不得有些遗憾与不舍。 雨越下越大,林玉瑶放缓脚步,却始终没有回头。 逢月料到姐姐不会放过她,在衍王府时姐姐尚且与姜姃同流合污,想将她从阁楼上推下去。 这里是姜姃的家,难保她们二人不会联手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来,前方等着她的或许是比衍王府阁楼里更深的陷阱。 可她依然心存幻想,幻想着姐姐只是单纯的带她去避雨,幻想着十几年的姐妹情谊终有破镜重圆的一天。 冰冷的雨滴拍打着脸颊,汇流在一起湿漉漉地滑下,身上的桃粉色褙子也浸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渍,逢月冷的全身打颤,脚下像是坠着千斤重担,想迈却迈不动步子。 顺子怕她受凉,脱下外面的褂子扭捏地蹭上前,像怕烫到手一样往她头上一扔,对上她质疑的目光后尴尬地傻笑,转眼警惕地盯着前方的林玉瑶,小声道: “少夫人,这雨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您尽管找个安静的地方歇着,有顺子守在门口,看谁敢伤害您!” 秋雨寒凉,淅淅沥沥,即便躲在榕树下也撑不了多久就会全身湿透。 苏景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眼下也只能先找地方避雨了。 逢月抬手将褂子捋平了好好披在头上,冲着顺子点头,怀着忐忑的心情缓缓向前跟了上去。 有顺子在,她并不担心会再次掉进林玉瑶与姜姃共同编织的陷阱,却害怕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会将姐妹之间的感情彻底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望着林玉瑶的背影,心里暗怀希冀,盼望着是她想多了。 若姐姐这次当真只是带她去厢房避雨,那么过往的伤痕或许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第73章 厢房紧邻湖边,供游湖时临时歇脚之用,分为南北两间。 林玉瑶走到南面那间门口站定,头也不回,冷冷地扔下一句“在这歇着”便继续向前。 逢月不敢贸然进去,又不好叫顺子先入内察验是否有异,静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眼见着林玉瑶瘦削的身影渐渐模糊在一片轻纱般的雨雾当中。 顺子见林玉瑶走远了,眼珠滴溜一转,不必逢月吩咐就抢先一步进屋四下张望,抽屉、柜子、榻上铺的软垫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全然一副大敌当前的架势。 见北面墙上有一扇三尺宽的木门,门环处用一条铜金色的锁链锁的严严实实,显然南北两间房是贯通的,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像是比寻常木门更厚重些。 想来这扇门平日里常锁着,可阻断声音,亲友齐聚时才打开,以便多人一同叙话。 门锁既然在这边,北面房里就算有人也无法进来。 顺子彻底放下心来,乐颠颠地走到门口,陡然想到什么,脚下一个急停,摩擦的鞋底刺拉拉响,握着门边忽地往外一推,探头朝门后看,一切如常。 逢月冷的直打颤,见顺子出来了正急着进门去,没料想他突然推门,险些撞到她头上,吓的慌忙向后退了半步。 顺子开门瞧见她花容失色的模样,才知道自己冒失了,尴尬地咧嘴一笑,侧着身呲溜钻出门外,双手支着下颌,蹲在距离门口不足一丈之处守着。 逢月心中不忍,怕他淋出病来,让他去对面湖边的树下躲雨,虽说稍远些,却也能清楚地看见这边。 顺子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满不在乎地说自己自幼练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早就习惯了,这么小的雨更不在话下。 逢月说不动他,把褂子还给他挡雨用,由着他去了。 房门关起,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屋内清香怡人,桌上的香炉正吐着丝丝缕缕的白烟。 逢月对熏香一窍不通,顺子刚刚仔细查验过,并无半点质疑,应当只是普通的熏香,可她至今对香料心有余悸,抿了抿唇,捂着羞红的脸颊将香炉灭去。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56节 细雨绵绵的午后本就容易让人犯困,逢月早起没睡够,懒懒地打个了哈欠,眼巴巴地望着身后的卧榻,上面铺着厚厚的鹅毛软垫,看着便令人心生暖意。 只是不确信林玉瑶稍后是否会过来,是否还会有让她意想不到的祸事在等着她,加之为苏景玉悬着心,坐在塌边困的眼泪汪汪也不敢睡去。 勉强坐了一会儿,眼皮重如千钧,抬都抬不起来,身体猛然向前一栽,倏地清醒过来。 屋里静的渗人,林玉瑶一直没有来,逢月安心了些,走到窗边推开窗,哗啦啦的雨声伴着凉飕飕的秋风灌入屋内,冷的她浑身一抖。 顺着窗子向外望,外面烟雾蒙蒙,细雨如丝。 顺子依旧蹲在门口,头上随意披着褂子,鬓发湿乎乎地贴了一脸,即便周围没有旁人也丝毫不敢懈怠,怕自己犯困故意瞪着眼睛,雨水流进眼里用力一眨,再度瞪起,样子可笑又可怜。 瞥见逢月满脸倦容地向窗外张望,冲着她嘿嘿傻笑,双手合十着往脸侧边一放,随之自信地拍拍少年瘦弱的胸膛,示意她放心睡,有他在这里守着。 逢月心下一暖,对着他笑笑,关好窗子,躺在榻上和衣而眠。 过了厢房再沿着湖边向北不远有一座临湖小筑,三面垂柳依依,只有前方无甚遮挡。 雕栏绮窗,轻纱漫漫,是观赏湖面风景的绝佳之处。 若今日风和日丽,这里必定是姜老太太首选的待客之地,只是秋风凛凛,雨后更是透心的凉。 即便湖面上雾气缭绕,如真似幻,姜府也未曾招待宾客来这里赏景,四周一片沉寂,只听见细雨落入湖面的沙沙声。 祁沐恩独自坐在小筑的屋檐下烤着炭炉,红澄澄的炭火将他周身的寒意驱散,头顶的窗棂处,细如烟尘的轻纱随风飘曳,透过孔隙若有似无地散落在他半干的素白袍子上。 适才他在亭子里被人从身后偷袭落水,好在他粗通水性,周围的水面上又飘着不少防溺的浮条、丝带等物,没费多少力气便爬上岸边,除了全身湿透,并无大碍。 脚下的黄土被他身上的水浸湿成泥,脏了奶白色的靴底,一头蒙乱的黑发湿漉漉地糊在脸上,显得狼狈不堪。 秋日的湖水虽然算不上冰冷透骨,但浸了水的袍子被冷风一吹,如同侵肌透骨一般。 祁府随侍的下人不在身边,就算在也没有随身带来的衣袍可换,这副样子若是传了出去,他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姜姃白眼翻飞,将他嘲讽的体无完肤的一幕。 他怒意升腾又全无办法,只好沿着湖边向北走,先尽快寻个地方把衣袍晾干再说,却不料突然下起雨来。 说来也巧,刚好碰上个面生的小丫头拎着炭炉往念媃堂去,给了她一定银两要下炭炉,叮嘱她不要说出去,在临湖小筑外寻了个有垂柳遮挡的隐蔽之处,坐在屋檐下避雨烤火。 雨水顺着屋檐,如珠帘般自身侧落下,时而被风吹落在炭炉上,呲的一声,迅速化为一缕轻烟。 他惨白的嘴唇渐渐有了些血色,目光却如同雨中的天空一样,始终灰败晦暗。 陡然间,一阵轻盈又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随之令他无比厌恶的声音自身后的窗棂里传来,他下意识低头躲闪,只听见姜姃质疑道: “林逢月那丫头自己进厢房了?苏景玉没跟着?” 另一人像是心神不宁,颤声回:“没有,苏世子没同她在一起,只是那个叫顺子的小厮一直守在她门外……” “不过是个下人,随便找个说辞打发了他就是了!” 姜姃调高了音调打断,兴奋道:“得赶紧动手,放生仪式就快要结束了,正好让那丫头给宾朋们上演一出好戏!” 另一人羞怯道:“那,苏世子那边……” “放心吧玉瑶,你一会儿只管解了衣裳躺在北厢房里,我自有办法把你心上人骗进去,到时候,就看你能不能豁得出去了!” 祁沐恩眉间一凛,悬在碳炉上的手缓缓攥成拳。 他总觉得另外那人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听到过,原来是林玉瑶。 她们两个到底想对林逢月做什么? 祁沐恩晦暗的眸子里波澜迭起,脊背紧绷着贴靠在窗棂边上,不敢漏掉二人的只字片语,直到身后的声音远去,一把拎起碳炉扔入湖中,在湖边的含烟垂柳间穿行而去。 秋雨萧萧而落,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厢房的窗子紧闭着,半晌没有传出声音来。 放眼四望,周围依旧见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天上的鸿雁在雨中比翼齐飞,渐渐远去。 顺子扯下头顶湿透的褂子拧了拧,再度披在头上,挪动到南北两条青砖路中间的土地上,自娱自乐地挖起脚边的黄泥来。 周围被他徒手挖出一条沟渠,画地为牢般将自己圈在中间,甩了甩满手的泥,继续在原来的圈里挖了个更小的。 远处似乎有动静,他转头望过去,见一个健硕的身影正快步朝这边走来,雾气弥散看不分明,走近些才认出是千秋苑的仆役,晌午用饭时远远地见过一面。 他摆了摆沾满黄泥的手,笑呵呵道:“这位大哥,你好啊!” 那壮汉面无表情地上前,鞋尖将外圈的沟渠踩出个缺口,冷声喝道:“顺子是吧?” 顺子蹲在地上仰头看他,雨水噼里啪啦落了一脸,怔愣着停顿了一瞬,随口啊了声。 那壮汉气焰更甚,用命令的语气道:“你主子找你呢,跟我过来!” “切!” 顺子不屑地白了一眼,他是随苏景玉来赴宴的,打狗也要看主人是谁,就算这壮汉当真是受主人之托找他过去,也不该是这种态度,要不是低头看他,鼻孔都得朝天上接雨去! 再说主人此刻根本就不在千秋苑,这人连骗带吓唬,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顺子朝厢房扬了扬下巴,笑嘻嘻道: “劳烦大哥帮忙回复一声,就说少夫人还在里面歇着,小弟我没空过去,您老要是肚子胀气就找个大夫看看,吃点药放几个屁就好了,可别把自己憋坏了。” “你!”那壮汉话哽在喉咙里,忽然笨拙地向后跳开半步,仍旧没有躲开顺子乱甩的双手,一身短打沾满了黄泥点。 他本以为面前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长着一张笑脸,定是个好对付的,没成想碰了一鼻子灰,气的脸红脖子粗,愤愤然转身离去。 顺子鄙薄地朝那男人吐了吐舌头,眼睛向上一翻,拽着头上的褂子抻出个帽檐似的宽边来,继续低头在地上画圈圈。 细雨汇成豆大的水滴在眼前落下,拍打在满是泥污的手背上。 片刻功夫,静逸悠闲的氛围再度被人打破。 来人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相貌周正,体格瘦弱,一身青衫光鲜体面,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下人。 嘴角向上翘着,微凸的眼里却透着股渗人的寒气,直教人头皮发麻。 顺子机警地抬头看他,等着他先开口,那人单刀直入,淡淡道:“你家世子有请,随我来吧。” 顺子用手肘抹去脸上的雨水,低头暗讽,骗一次不够还要骗第二次,分明是要调虎离山,看来林大小姐和那个叫姜姃的女人是真打算对少夫人下手了。 他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不敢贸然回绝,双手伸进雨里互相搓着,漫不经心道:“我家少夫人正歇觉呢,她醒了若是见不着我又得一顿训斥,要不您稍待,等少夫人醒了我就随您过去。” 来人屈膝向下,半弓着身子看他,冷声道:“事到如今还有闲心同我打哈哈,你与你家世子背地里做些见不得光的事,真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吗?” “噗……”顺子险些笑出声,流到唇缝的雨水被吹出个气泡来。 心道如今骗子都这么嚣张的吗?说的跟真事儿似的! 这副德行倒与林大小姐和姜姃有几分相像,还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 他轻咳一声,扬头对上来人的视线,嬉笑道:“我看这位哥哥眼生,敢问您是哪个府上的?” 那人静默了片刻,一双凸眼随着雨滴的落入眨了下,掩盖了眸底细微的变化,沉声道:“衍王府。” 还衍王府,咋不说你是宫里来的! 顺子腹诽道,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他,试探着问:“衍王府的兄弟们我都见过,咋不记得有您这号人物?” 那人缓缓站直身子,阴寒的眸子向下一瞟,冷笑道:“你还真是神通广大啊,西边别院的人你也都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姜姃:作死的路呢?都别拦着我~ 第74章 顺子登时笑容僵住,嘴微张着,心里咯噔一声,两种相互矛盾的念头不断在脑海里对抗。 难道主人潜入别院被抓了?不应该!他轻功那么好,人又聪明,没那么容易被抓到。 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莫不是自己夜探别院露出了破绽,衍王府的人故意装作没看见,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逮他? 顺子越想越慌,不觉间抽了口气,被流入口中的雨水呛的咳嗽不止。 青衣人哂笑,边走边冷声道:“不敢去便罢了,你也是奉命行事,何苦受你主子连累,让他独自担着就是。” 顺子心慌意乱,看着那人远去焦急地欲言又止,每次去衍王府别院,他都是趁着天黑悄悄潜入,没有见过眼前人,辨不清此人的虚实。 假如这人故意诈他,他跟着去无疑是中了林玉瑶和姜姃的调虎离山之计,主人临走前将少夫人托付给他,若是没能保护好少夫人,让她受了欺负,愧对主人的信任。 可假如这人说的是真的,主人当真被抓了,叫他过去帮着辩解,他要是不去,后果不敢想象。 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涨的面色通红,仿佛连脸上的雨水都是滚烫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脚边的黄泥里戳来戳去。 他不敢拿苏景玉的安危去赌,倘若假山石里那人真的是王公公,传出去可是欺君之罪,这么大的秘密被撞破,他不知道衍王是否会看在与苏天寿交好的份上放过苏景玉。 而逢月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身份尊贵,来赴姜老太太的寿宴,出了什么闪失整个姜家都难辞其咎,姜姃必不敢像在衍王府时那样胡作非为,林玉瑶也不得不收敛些,顶多让逢月受些委屈。 如果跟去后发现青衣人骗了他,尽快赶回来就是了。 苏景玉常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况且他不到两岁就被主人捡回苏府,跟在他身边长大,相较于逢月,亲疏远近自不必说。 雨水在脸上汇流,沿着下颌滴落,顺子茫然瞟着门窗紧闭的厢房,眼里的愧疚很快化为坚定。 扯下头上的褂子挂在臂弯里,决然起身追了上去,故作镇定地笑嘻嘻道:“我还是跟您去吧,要是世子知道我抗命不尊,又该训我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苏景玉被于裂堵在衍王府阁楼时,喝令他过去,实际是叫他帮着打圆场的一幕,盘算着若是这次当真躲不过衍王府的追责,他便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不惜一切也要保主人平安。 铅云低垂,斜风细雨压抑着一片不复生机的暗绿,湖边的厢房看似寂静,却悄悄上演了一场并不高明的阴谋诡谲。 桌上的香炉吐着若有似无的轻烟,细如蛛丝,转瞬即散。 卧塌上,逢月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明明雨天阴冷,周身却仿佛被置于火上烤一样,燥热的难受,迷迷糊糊地掀去薄被,身上的热浪依旧一阵高过一阵,难受地翻来覆去睡不安宁。 逢月陡然惊醒,这种烈火焚身的感觉她太过熟悉,鼻子似乎已经麻木,闻不到妖冶魅惑的香味,转头望过去,睡前自己亲手灭掉的香炉果真重新燃了起来。 看来顺子已经不在门外了,有人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进来过。 被火炙烤般的心骤然一冷,她瘫软在榻上,空洞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是姐姐,她果然再次与姜姃联手了。 在林府,她曾经哭着说恨她,恨不能让她从她眼前消失,这种生死相搏的恨意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半点。 她不该对姐姐心存希冀的,不该对这段早已破碎不堪的姐妹之情再怀有一丝一毫的幻想,她宁可姐姐还像衍王府那样,企图将她从楼上推下去,也不愿她用催情香这等龌龊的手段来折辱她。 逢月支撑着起身,颤抖着从衣袖里翻出解毒丸,连带着眼里的泪水一并咽下。 门窗紧闭,香炉还在源源不断地吐着轻烟,很快,全身的骨缝烫的像是燃着了一般。 解毒丸需要近半刻钟才能显效,逢月牙关紧咬,挣扎着下榻,双腿软的几乎站立不住,扶着墙壁艰难地蹭到桌边,灭了熏香。 身上仅存的力气几乎被耗尽,她手肘拄在桌沿上喘息了片刻,抬手去推窗,纹丝不动,尝试着用力拍打,动作却轻柔的像是缠绵缱倦的爱抚。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57节 外面的人似乎听到了响动,一道暗影自窗纱上闪身而过,逢月疲累又无助地趴在桌上,浑身汗意涔涔。 申时一刻,最后一只在千秋苑上空冒雨盘旋的鸿雁也振翅远去。 下人们撑着大伞,姜老太太同焦侧妃与祁公公说笑着起身回了暖阁,雨棚下的宾客们也都跟着姜娴返回客房继续投壶、搓牌九,只剩下姜姃一人来回踱步,焦急地向北张望。 远远见到碧落撑着伞跑来,团扇横在头上挡雨,向前迎了几步急促问:“怎么样了?” 碧落将油纸伞向她那边偏了偏,捂着嘴窃笑: “二小姐放心,先前苏世子身边的小厮还死守着厢房,说他主子叫他都不肯走,等奴婢再过去,他竟然不知去向!奴婢已经点了催情香,听里面的声音快要撑不住了,难受的厉害呢!” 姜姃兴奋地挑眉,“听声音?多刺激的场面,怎么不进去看看?” 团扇往嘴边一遮,讪笑着悄声道:“那丫头眼下需要男人,要不找个人去帮帮她?” 碧落大惊失色,她听从姜姃的吩咐,趁着逢月熟睡偷偷进厢房点燃了催情香,却不敢在她痛苦的醒来后进去看她的笑话。 眼见姜姃变本加厉,生怕她引火烧身牵连到自己,赶忙劝道:“二小姐,苏少夫人身份特殊,中了春毒做出些伤风败俗的丑事来便罢,若是在咱们府上让人给侮辱了,苏世子万一追究起来就不好收场了!” 姜姃白眼一翻,满脸鄙夷的神色。 她之前两次鼓动林玉瑶对逢月下手,苏景玉都将怒气撒在玉瑶身上。 衍王府阁楼下,苏景玉那句字字如刀的告诫,林玉瑶顾及到自己的颜面也从未对她提起过,让她误以为苏景玉不会也不敢替逢月出头,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奸污侯府少夫人的罪名实在没人有担得起,就算有林玉瑶挡在前面,姜府也脱不了干系,不过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雨水击打在伞面上噼啪声不断在耳边回荡,如擂鼓般激起一股快要得逞的畅快感,姜姃扭头看向人影攒动,嬉闹不止的客房,扯唇道: “你去叫亲友们出来,就说有好戏上演,人越多越热闹,祖母和焦侧妃她们我亲自去请。” 碧落点头应下,接着请示:“二小姐,林大小姐已经在北厢房了,苏世子那边……” 姜姃噗嗤一笑,“衣裳都脱好了?” 碧落顿了顿,尴尬道:“不知,要不要奴婢叫人找苏世子过去?” 姜姃怒其不争地睨她,团扇打在她执伞的手上,“做你该做的去,少管旁人闲事!” 浓郁的催情香积在厢房里散不出去,刚服下的解毒丸还未来得及起效,逢月身上的春毒发作的越来越厉害,同上次一样,像是有无数只蝼蚁在燃着的骨缝里钻进钻出,痛苦的生不如死。 窗外的人无疑是跑去报信的,姐姐和姜姃很快就会带人过来看热闹。 她强撑着挪回卧榻上躺着,想尽量保持着得体的姿态却根本做不到,双手攥着软垫扭动娇躯,痛苦地发出了令人羞臊的□□。 死死咬住下唇,娇嫩的唇瓣被咬的血珠滚落,甜腥味在口里漫开,痛意勉强压制住那不堪入耳的声响。 她眼中泪意盈盈,心里不停地宽慰自己,苏景玉说过的,再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鬓边的嵌玉金钗滑落在耳畔,她抓在手中,把心一横,用尽全力朝掌心戳去。 少顷,房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逢月手中的金钗掉落,惊惧地转头望过去,含泪的眼中透着股不同往日的魅惑迷离,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腕流入衣袖,让人触目惊心。 祁沐恩三两步上前蹲在榻边,蹙眉道:“林逢月,你没事吧?” 混着水汽的清凉扑面而来,只会让饥渴难耐的身体本能地想要索取更多。 逢月没心思探究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更怕被林玉瑶和姜姃带来的人撞见,撇开脸,气喘微微道:“出去,你快出去……” 撕扯衣料的刺啦声在身后响起,滚烫的手臂上蓦然传来一阵凉意。 逢月有气无力地推拒,丝毫挣脱不开,手腕被祁沐恩冰冷的手掌隔着衣袖握住,又湿又凉的布条在掌心的伤处一圈圈缠绕。 寒意瞬间浸入了周身的毛孔,压抑下身上的燥热,让人欲罢不能。 逢月又羞又怕,抽回手,愕然回头,祁沐恩眉头拧的更紧,正低头看她,眼里仿佛透着股难以诉说的忧伤。 渐渐的,那份忧伤被纠结、不甘所取代,随之像是被点燃了一般,透出灼灼□□来。 房里的催情香久积不散,吸的多了必然承受不住,逢月吓得身体向后缩了缩,怯怯声音梗在喉中,若有似无,“你要干什么?” 祁沐恩恍若未闻,挺身上榻,半个身子压了下来,湿冷的白袍贴覆着她滚烫的身体,微凉的气息吞吐在她绯红的脸颊上。 逢月胸脯起伏,心跳如鼓,被□□灼烧的身体迫切地想要与他亲近,心里却极度地排斥与抗拒。 无关场合,也并非顾虑到难以想象的后果,是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单纯的,发自内心的抗拒。 祁沐恩苍白的脸上血色渐浓,双肘撑在逢月肩侧,闭上眼睛遮挡了眸中汹涌澎湃的情绪,微凉的薄唇朝着少女染血的唇瓣吻了下去。 逢月瞳仁巨震,倏地偏头躲过,颤抖的双手挡在身前,慌乱间脱口而出:“祁沐恩你疯了!姜姃就快要来了!” 姜姃…… 这两个字像是把钝刀在胸口来回拉扯,刺不进又拔不出。 祁沐恩痛的全身一顿,贴在逢月鬓边缓缓睁眼,空洞的眸子里泛着瘆人的冷笑,面色阴戾的仿佛已经压抑到极致,喉结耸了耸,不顾一切地追逐那两片躲闪的娇唇。 逢月被他失去理智的模样吓的魂飞魄散,瘫软无力的身子瞬间被激发出力量,顾不得手上的伤钻心的疼,拼了命地挣扎厮打,无意中摸到掉落在枕边的金钗,攥紧钗头用力划了过去。 第75章 祁沐恩躲闪不及,脖颈处被划出一道长逾二寸的血痕。 猝不及防的剧痛激的他双眼通红,喘着粗气,夺过金钗扔在地上,双手将逢月不停挥打的手臂按在枕侧,拉扯间,身上的鱼形玉佩被甩的撞击在卧榻边沿上,咔擦一声裂成两截。 乌云盖顶,雨势渐大,落在地上激得水花四溅,低洼之处积了不少水,不断泛起的水泡随着瑟瑟秋风打转,破灭。 花园的榕树下,大大小小的油纸伞颜色各异,如同漂浮在小河中的七彩花瓣,在薄雾中由南向北而行。 姜姃昂首阔步走在最前方引路,小厮们举着大伞,抬着步撵,拥着披了绒毛大氅的姜老太太和焦侧妃跟着后面。 祁公公自诩身子强健,在伞下徒步,边走边问姜老太太可知道她的宝贝孙女准备了什么新鲜戏码给她贺寿。 姜老太太笑着说不知,贵妇们冻的直哆嗦,强装笑脸跟着奉承,赞她是有福之人。 焦侧妃素来不喜欢姜姃,佯装笑意朝前瞥她一眼。 年轻的男男女女走在最后,满怀期待,议论纷纷。 湖边雾气更盛,只看见一面模糊的暗绿在风中张扬狂舞。 前方不远处,碧落自雾气里气喘吁吁地跑来,来不及撑伞,全身湿漉漉的,看着姜姃身后乌泱泱的一片,慌着上前钻到她伞下,背对着众人颤声道: “二小姐不好了,祁公子进南厢房了,里边……好像还有动静。” “你为何不拦住他?!” 姜姃惊得脸色骤变,眼一横,怒斥又不敢高声,顾不得听碧绿支吾的解释,抛下众人独自奔南厢房跑去。 房里的光线暗如黄昏,逢月被祁沐恩按的动弹不得,褙子向两边敞开到肩头,凉意自微张的领口灌入,抖的如同风雨中的枯叶。 解毒丸已经显效,身体上的折磨消退了大半,内心却被无尽的恐惧和委屈占据着,痛苦的喘不过气来。 她想象不到自己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厄运,不知还能否安然度过眼前的劫难。 玉碎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她惧怕又厌恶地盯着眼前这个白衣男人,心里不由的涌上一丝畅快。 他不配带着这块鱼形玉佩!即使只是巧合也不该出现在他身上,那是独属于梦中夫君的东西,这世间只有苏景玉一个人才配拥有它。 面前充斥着令人无助的苍白,她却满脑子都是苏景玉艳红的身影,泪水盈满了眼眶,顺着眼角滑落,口中无助地唤着“景玉,你在哪儿?景玉……” 瞬息之间如同惊雷灌耳,祁沐恩大梦初醒,长久以来自欺欺人的幻想被撕得粉碎,眼里泪花闪动,自嘲地苦笑了声,凄苦地闭上眼睛。 不甘,又或是痛苦到极致时竭力寻找一丝慰藉,冰冷的薄唇再度吻了下去。 微凉急促的喘息接连喷在脸上,逢月胃里翻江倒海,被压住的手臂奋力挣扎,哭喊着扭头躲过。 陡然间房门被一脚踹开,砰地一声撞到墙壁又反弹回来,沁着水气的冷风随之呼呼地灌入,瞬时将妖冶魅惑中苦涩的味道冲淡。 逢月狂跳的心剧烈地冲击着胸腔,泪眼惊惶地望过去。 一道红色身影如同疾风般扑来,抓起沉浸在痛苦之中失了心神的祁沐恩,重重地摔向桌角。 紧接着急切又轻柔地抱起她,眉心紧锁,指尖怜惜抚过她缠着白布,血迹斑斑的掌心。 逢月颤抖着缩在他怀里,庆幸自己终于等到了他,委屈又欣慰的泪水成串地散落在他湿透的衣襟上,连声唤着“景玉”。 绷得快要断掉的心弦瞬间松弛下来,困境中激发出的力气仿佛也被抽离出去,意识变得轻飘飘的,听着他在耳边若有似无的呼唤声,彻底失去了知觉。 苏景玉紧紧抱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发钗,瞥见一旁断成两截的鱼形玉佩,猛然一脚踢过去,撞在墙上碎的七零八落。 蹙着的眉心蓦然展平,他极慢地转头瞪着祁沐恩,似笑非笑的眼里弥散着骇人的杀气。 祁沐恩全无防备,被摔的眼冒金星,从痛苦中回过神来,扶着桌角站起,慢声道:“苏世子。” 光线昏暗,他背窗而立,眼里神色不明,听声音像是愧疚,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与嘲讽。 苏景玉抱起逢月踏步上前,听着门外踩着积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嘴角勾起森冷的笑意:“天作之合,早生贵子!” 话音未落,陡然拈着香炉里燃剩下的半块暹罗催情香在掌中碾成齑粉,宽大的袍袖一挥,朝着祁沐恩脸上撒去,整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只在转瞬之间。 祁沐恩侧身躲之不及,被迷的睁不开眼,脸上、胸前如同蒙着层淡红色的薄雾。 他慌忙提肘去擦,只觉得颈后一阵剧痛,像是被尖锐之物刺中,热浪猛然自丹田窜起,排山倒海一般涌上。 冰冷的身体仿佛从内而外燃烧起来,胀的快要炸裂,体内似有千万只蝼蚁在爬行啃咬。 他伏在桌上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指甲死命地抠着桌延,直到劈裂见血,还未干透的素色袍子顷刻之间被汗水浸湿。 脚步声逼近门口,苏景玉目光一凛,袍袖遮在逢月身前,一脚踹开北墙的侧门。 门环自木门上连根拔起,铜金色的锁链哗啦啦垂在墙面上东晃西摇。 苏景玉抱着逢月闪身入内,回腿一蹬,木门在背后牢牢关起。 浓重的凝神香如烟似雾,使本就阴暗的房里越发视线不明。 林玉瑶提心吊胆苦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那个穿着红衣,令她日思夜念的男人破门而入,分不清是惊是喜,脑海中一阵轰鸣。 她红着脸解去披在肩上的雪缎,只穿着抹胸长裙,低着头,撩开薄薄的床幔颤巍巍站起,双手交叠着捂着裸露的香肩,羞怯的声音几不可闻。 “苏世子。” 苏景玉放下挡在逢月身上的袍袖,漠然转眸,看着林玉瑶的眼里没有半分惊异之色。 林玉瑶壮着胆子抬眼,这才瞧见他怀里抱着逢月,愣了一瞬,眼眶微湿,酸涩地咬紧下唇,嫉妒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正当此时,木门的破裂处响起隔壁追逐、撕扯的声音,女子惊恐的尖叫声随之而来。 林玉瑶认出那是姜姃的声音,蓦地吓出一身冷汗,两腿一软瘫坐回床上,苍白的脸颊看不出半点血色。 苏景玉像是没听见一样,淡然将逢月平放在正对墙面的坐榻上,摘去她手上缠着的白布,厌恶地甩开,从衣襟里翻出帕子,轻柔地替她重新包扎好。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58节 隔壁的叫声越来越凄厉,化为撕心裂肺般痛苦的哀嚎,林玉瑶泪光泫然,抱着床柱瑟瑟发抖。 隔壁的冷风不断顺着破裂的侧门呼涌入,苏景玉脱下外面的红纱罩衣,抖落细微的水珠裹在逢月身上,随即转头看向林玉瑶。 眼里的温情与疼惜瞬间化为一缕肃杀之气,大红色的袍袖掀翻了立在地上的油纸伞,如同地狱幽冥之火,一步步向她逼近。 林玉瑶惶然瞪大眼睛,连呼吸都乱了节律,裸露的双肩抖个不停,双手支在身侧还来不及向后退,苏景玉忽地往前一步,张开大手死死钳住她的咽喉,将她按倒在床上。 林玉瑶脸涨得通红,微张的嘴里发不出半点声音,窒息感逼的她拼命地挣扎、厮打,无异于蚍蜉撼树,连床柱剧烈晃动的吱嘎声都被隔壁姜姃哭喊的求饶声所淹没。 紧接着是众人的惊呼声,姜老太太捶胸顿足的哭声、祁公公的怒骂声。 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苏景玉恶狠狠地瞪着林玉瑶,眼里翻滚的怒火像是要将她苦苦挣扎的影子烧成灰烬。 很快,手底下对抗的力气越来越小、含着泪的惊惶眼神开始发散。 他弯下腰,阴冷的声音如同冰刃般刺入她的耳膜。 “林玉瑶你给我听清楚,我看在逢月的份上饶你一条狗命,从今往后她不再欠你们林家的,与你们林家恩断义绝,若是你还敢动她,我保证你的下场比姜姃还要惨!” “还有,以后少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就算你脱光了躺在床上我都没兴趣,想得到我?你不配!” 林玉瑶崩着的身子倏地放软,空洞的眼里透着彻彻底底的绝望与凄凉,泪水夺眶而出。 苏景玉蓦然放手,寒眸一转,瞟见柜子旁的后门,走到榻前小心地抱起逢月,拣起地上的油纸伞,阔步从后门离开。 林玉瑶钗松鬓散,衣衫凌乱,翻身跪趴在床上,像条搁浅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 蹭出大片红印的裸背不住抖动,身子无力地一栽,侧倒在床上,咬着披帛低声呜咽,泪如决堤。 侧门旁的锁链哗啦啦响,姜娴推门,见到她这副模样脸上菜色更重,给婆婆使了个眼色,脚跟一转闪身出去。 焦氏慌着进来,气的一股血流直冲头顶,险些站立不住。 焦侧妃跟着探头,笑得一脸鄙薄。 宾客们刚刚目睹了姜家二小姐与祁家公子□□交缠的“好戏”,吓得哗然四散,三三两两地走在雨中议论。 姜老太太哭的差点背过气去,两个老妈妈赶忙将她扶上步撵,让小厮抬回房里去。 祁公公命侍从先将祁沐恩绑回府里跪着,顾不上撑伞,冒雨追着步撵致歉不迭,与姜老太太念叨着要把俩家的亲事尽快办了。 仆妇们顶着风雨来回奔走,忙着送客的,嚷着请大夫的……千秋苑里乱糟糟的一片。 风雨中,那一袭耀眼红的衣被撕扯的猎猎作响,手中的油纸伞齐胸撑着,将怀中的姑娘罩的严严实实,抛下外面众人吵杂的声音,踏着积水岿然远去。 第76章 傍晚,天色漆黑如夜,雨依旧下个不停。 顺子低着头地跪在窗外,浑身湿如落汤鸡一般。 内室里灯火莹亮,弥散着难闻的苦药味,逢月趴在床上,烧的脸颊通红,搭在枕上的手掌缠着雪白的细布。 苏景玉不让丫头进来伺候,取下逢月颈后和手上的银针,替她掖好被子,搬过极乐椅对在床边和衣躺下,不敢闭眼,一直看着她。 今日的事他提前做了万全的准备,说不上自责,但免不得心惊胆战,不敢想象若是再晚回来一时半刻,逢月会发生什么事。 他后怕,差一点就没有保护好她。 相识五个月了,他从未见她生过病,更别说烧成这样,看着她昏昏沉沉的样子,心里隐隐作痛。 顺子隐忍的喷嚏声从窗外传来,苏景玉目光骤然转冷,他责怪顺子辜负了他的信任和嘱托,一直不肯见他。 即便猜到顺子是因为放心不下他才着了别人的道,仍然罚他跪在雨中,若是逢月今日出了闪失,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夜深人静,只听见雨打窗棂的声响,苏景玉起身灭了莲花台上的灯烛,只留下一盏放在圆桌上。 昏黄的灯光被他侧卧的宽肩挡去大半,余下的柔光照着逢月频频紧锁的眉心。 她突然惊惧地双手乱挥,眼角落下泪来。 苏景玉没有尝试叫醒她,只是一把搂过她,将她烧的滚烫的身子抱在怀里安抚,直到她哭着睁眼看他,眼里的慌乱消散,惊喜又委屈地唤他:“景玉……” 受伤的手环住他的脖颈,躺在他怀里安稳地睡去。 雨下了一整夜,天明前才停下。 怀里软绵绵的少女抱起来已经不像昨夜那样烫手了。 苏景玉低头贴了贴逢月的额头,与他自己的热度无异,但毕竟是受了惊吓,病了一场,郁积的情绪怕是需要些时日才能彻底纾解过来。 他不敢让她独自在家,吩咐府里的下人去泰安堂知会一声,这几日暂不出诊。 晌午前后,太阳无精打采地从云层间露出半个头来,又在冷风的呼啸声中缩了回去,秋千架上的蔷薇花几乎一夜落尽,凸显着渐浓的秋意。 逢月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脚跟向下一登伸了个夸张的懒腰,睁眼看见苏景玉就坐在床边,冲着他笑的眉眼弯弯,仿佛昨日在千秋苑的遭遇没发生过一样。 苏景玉也跟着释然一笑,心道自我疗愈果然是她从小练就的本事,想了一整夜宽慰的话半句也用不上了。 逢月高烧刚退,桃枝送了碗清淡的白粥进来。 巧儿从柜子里翻出件丝绒斗篷给逢月披在肩上,皱着小脸盯着她端碗的手上缠的细布,还没来得及问她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苏景玉一个久违的恐吓眼神吓的不敢吭声,老老实实站在床边,等逢月用完早膳接过空碗调头便走。 苏景玉轻柔地将细布拆去,看着逢月掌心深深的伤口眸色一暗,知道是她受不了催情香的折磨,自己用发钗硬生生刺下的。 即便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仍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脸上装着若无其事,边换药边调笑道:“对自己下手这么狠,上次你中春毒可不是这样,把我衣裳都给扒了!” 逢月气的忘了羞臊,扬头嗔他,“这怎么能比呢?” 苏景玉眼底笑意漫开,试探着问,“因为我是你夫君?” 他本来就是她的夫君,逢月刚要点头又顿住,脸上涌起一层薄红。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更多的因为她喜欢他。 回想一个多月前那个闷热的午后,她哭闹着说她忍受不了,不顾一切地抱着他亲吻,手伸进他衣襟里摸他胸口,撕扯他的腰带,原来早在那时候,她就已经那样喜欢他了。 含羞的低头远胜过一切言语。 苏景玉得意地抿着嘴笑,取了块新的细布一圈圈缠在她的伤口上,蓦然眸心微动,轻咳一声道:“其实这种事不一定要死扛着,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逢月懵懵地眨眼,又不好意思问他。 苏景玉嘴角一勾,凑到她耳边轻语了几句,逢月脸颊倏然烫的如同火烧一般,连着脖颈都泛着绯红。 苏景玉口中描述的那些画面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里闪过,她不自觉地瞟了眼他又细又长的手指,掌心被他的指尖触碰的感觉似乎都不同于以往,喉咙咽了咽,不敢看他,悄悄向床里倾了倾身子。 苏景玉回想小时候得拂风提点□□的时候,害羞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逢月现在的样子,忍着笑,低头把她掌上的伤包扎好,静默了片刻道: “别院假山石里那人的确是王公公,我昨日见到他了。” 逢月涨红的脸急促地转回,身上的斗篷顺着肩头滑落,“他可说了毒药的事?” 苏景玉抓起斗篷帮她重新披好,神色淡然道:“他气息奄奄,已经开不了口了。” “啊?”逢月眼里希望的火光灭了大半,垂睫默念:“前些日子我见到他时还好好的呢。” 叩门声响,桃枝端着碗刚煎好的药汤进来,苏景玉接过,用汤匙搅的不怎么烫了送到逢月手中。 刺鼻的苦味熏的她鼻梁直皱,鼓起勇气端着碗一饮而尽,碗底的药渣沾在喉咙里下不去,胃里翻腾的厉害,险些吐出来,喝了半杯温水才勉强压下。 没心思埋怨苏景玉开的药苦,看着他,等着下文。 苏景玉回头,确认桃枝已经出去了,拈着袖口擦去她嘴角的水痕,接着道:“王公公被那场大火烧的面目全非,又在阴寒潮湿之处关了十年,身子早已如风中残烛一般,全靠猛药吊着一口气罢了。” 逢月上次只瞧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倒是没注意到王公公被烧的毁了容。 好好的一个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像野兽一样被关了十年,不知道该感叹他时运不济,还是该怪皇帝和衍王为了固位夺权太过于残忍。 不过就算他气息奄奄,凭苏景玉的医术,也应该有办法让他恢复一时半刻。 果然,苏景玉又道:“王公公如今的身体已经经不起猛药,我只喂他吃了烈阕丹,他嗓子烧坏了,清醒后还是口不能言,但能认出我来,点头承认十年前是皇帝逼迫他在宫宴上下的毒。” 逢月心急追问:“的确是平杀落艳?” “嗯。”苏景玉回道:“他寿数已尽,很想将当年的事都说出来,所以上次在别院里见到你一个陌生姑娘,才会拼尽气力扑向你,盼着你能帮他将这个秘密带出去。” 逢月低头揉搓着掌心的细布,过了这么多天了,想起那个恐怖的的黑影依然心里发慌,若当时再看见一张毁容的脸,怕是魂都要吓丢了,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什么秘密。 敛回心神,抬眼道:“他有没有说为何十年前你中的毒剂量不够?真是他动的手脚?” 苏景玉摇头,“他只在我手上写了四个字,奴未下毒。” “他没下毒?”逢月惊的坐直了身子。 苏景玉慨然应道:“是,我问他那颗平杀落艳去了哪里,还有没有旁人碰过那毒药,他一概不知。” 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王公公毕竟是太子的人,为了维护太子与定远侯府的关系,刻意编造些假话也未可知。 倘若他当真没有下毒,十年前的事又作何解释? 当日宫宴之上,可能藏有平杀落艳的只有皇帝、太子、衍王和父亲苏天寿。 父亲是断不可能会下毒害自己的,太子当时还年轻,需要父亲的帮扶,不会自断臂膀。 衍王府里没有另外那颗平沙落艳,况且他救下王公公,囚禁他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拿他作为对付皇帝的底牌,当年害他下毒的人就只能是皇帝。 兜兜转转,看似能查的都查了,一切却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逢月的心思还在王公公身上,眉间皱了皱,不安道:“王公公被衍王囚禁了这么多年,如今他就快要死了,衍王如果真打算利用他对付皇帝,那岂不是就快要动手了?” 皇权争夺,历来都会掀起血雨腥风,京中不论王公大臣还是平民百姓,又有多少人能独善其身,之前尚觉得无比遥远的事,如今看来就在眼前了。 苏景玉看着她满脸焦灼的样子蓦然一笑,伸手揽她入怀。 还不到十七岁的姑娘家,同她说这些着实太过于沉重,或许当初就不该把一切都告诉她。 鼻尖贴在她颈侧轻嗅,笑闹着逗她:“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凡事有夫君在呢,你昨夜高烧出了一身臭汗,赶紧养好了身子沐浴去。” 逢月自小到大鲜少发烧,没底气地抬起胳膊闻了闻,明明还是香喷喷的,气的推开他,“你才一身臭汗呢!” 瞳仁动了动,扬头问:“顺子呢?” 苏景玉弯着的嘴角绷直,生硬地道:“外边跪着呢。” 逢月知道顺子一向机灵,又对苏景玉忠心耿耿,昨日刚进厢房时还如临大敌地到处验看,冒雨蹲在厢房门外守着她,要不是出了什么事,绝不可能突然离开。 转过身来正对着苏景玉道:“他说了什么没有?” 苏景玉喉咙里闷着声极低的冷笑,没有回答。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59节 逢月的病刚有好转,适才又耗了不少心神,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继续提起昨日千秋苑的事,脱下她身上的斗篷,扶着她在床上躺好。 逢月打量他的神色,不必挑明也能猜到一二,拽过被子盖在身上,坦然看着床顶精细的雕花。 她似乎不再像往常一样,为了逃避痛苦,刻意地把受到的伤害忘掉,而是轻松地去面对,也不再会因为林玉瑶而难过。 或许是彻底看淡了这段亲情,也或许是被身边那人保护着,多了几分底气,只是单纯地想知道昨日她晕倒后发生了什么,侧过身道:“苏景玉……” “重新叫!”苏景玉别扭地轻声打断,手肘撑在枕上歪着,迫切地期盼着那声她危难之下脱口而出,却亲切到令他浑身酥软的称呼。 逢月脸颊一红,嘴唇动了几动才道:“景玉,昨日……” 苏景玉悦然躺下,一脸满足地闭上眼睛,拽着逢月的被角盖在身上,懒懒道:“你夫君累了,别说话,陪我睡一会儿。” 逢月不再开口,抿嘴笑笑,悄声将身上的被子匀出一半盖在他身上,脸颊贴上他肩头,同他一起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某些人故意昼寝,没安好心 第77章 苏景玉难得白日里补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才醒来,替还在熟睡的逢月掖了掖被子,望了眼窗外,起身出门。 顺子整整跪了一天一夜,困的眯着眼睛东倒西斜,瞟见苏景玉出来猛然清醒,憋着嘴不敢出声。 苏景玉低头打量他的脸色,毕竟年纪轻,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撇开脸道:“起来吧。” 低沉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暖意。 顺子激动的眼泪围着眼圈打转,两手撑在地上,倒了三次才站起来,像是婴孩般踉踉跄跄凑上前,摸摸脑后,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咧着嘴,愧疚地朝他嘿嘿两声。 苏景玉又气又笑,走到秋千边摆弄蔷薇低垂的叶子,让顺子将昨日的经过从头到尾诉说一遍,脸上看不出半分意外之色,只是一双幽黑的眸子失了温度,波澜再起。 逢月再次醒来时已是暮色初降,避开掌心的伤,用掌根支撑着坐起身,被子滑至腰间,眼睫忽闪着,懵懵地看着窗外。 最后一缕阳光照在脸颊上,虽不及往日明艳,却比清早时红润了些。 苏景玉挽起袍袖,手背贴了贴她额头,坐在床边道:“你风寒未愈,体内的余毒也需再调理几日,不想施针的话只吃药也可。” 逢月清醒过来,难受地清了清嗓子,仿佛有种药渣还沾在喉咙里下不去的不适感,蹙眉道:“施针吧,你开的药太苦了。” 苏景玉意外地挑眉,先前她吃了掺有花生的甜糕长了满身疹子,宁可喝苦药也不愿意宽衣施针,这次的药分明比那次好入口太多了。 嘴角勾起的笑意蕴含着无限深意,歪头对上她的视线,“你就不问问我扎哪儿?” 逢月昨晚烧的迷迷糊糊,完全不记得有没有施过针、扎了哪里,眨巴着眼睛看他,手臂下意识地挡在胸前,一副害怕又勇往直前的样子。 苏景玉忍不住笑,嘴里啧了声,“也对,反正什么都没有,早都被我看光光了。” 逢月羞恼着抬手打他,被苏景玉一把攥住手腕,低声埋怨:“手上的伤还没好又乱折腾,疼的轻了?” 伤药是他亲自配的,敷过之后早就不觉得疼了,逢月气他胡言乱语,无视自己明明还算玲珑的曲线,抽回手,分毫不让地回怼: “当然疼,还京城名医呢,配的药一点都不管用!” 苏景玉玩味地看着她,脱下外袍扔在极乐椅上,燃起灯烛,放下半边床幔,回头叮嘱道:“趴好了,等我回来施针。” 纤细修长的大手用皂豆洗了又洗,甩干了水珠从盥室出来,弯腰从柜子里翻出针包,端起一盏灯烛坐在床边。 苏景玉再一转头,见逢月只穿着淡青色的肚兜和亵裤,乌发向里铺在枕上,手臂交叠着垫在头下,一动不动地趴着。 腋窝下,娇小的胸脯包裹在肚兜里,侧面轮廓若隐若现。 单薄的裸背莹白如玉,柔和的曲线在一扎宽的纤腰处深深凹下,再向下,一弯挺翘的弧度隐入亵裤中。 苏景玉蓦地别开脸,一股热浪瞬间涌遍全身,他竭力摒除杂念,想单纯地以医者的身份面对她,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容易。 那熟悉又陌生的旖旎画面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把针包和灯烛放在柜子上,拽过被子帮她齐肩盖着,倒了盏茶一口灌下,理顺气息,勉强压抑下不合时宜的□□。 半晌,身后依旧没有动静,逢月摸了摸微烫的脸,正要扭头望过去,床幔撩起的徐风伴着脚步声传来。 苏景玉向旁侧撩开她的乌发,针尖贴着发根刺入,之后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腕,在大指跟刺下、捻转,指尖在她掌心无意识地拂过,感觉与梦中的夫君几乎一模一样。 她同他成亲以来,虽还未有过夫妻之实,但与梦中夫君的彻夜温存令她难以忘怀,而他的触碰就像是把梦境带到现实当中,令她沉醉不已。 许久,脖颈和手上的银针被取下,逢月舒了口气,身子僵硬地在被子里动了动,不觉微微一怔,手肘支撑在枕上转头望过去。 隔着半边红纱幔帐,苏景玉正站在桌边收拾针包,她撩起床幔质疑:“这就完了吗?” 苏景玉手上的动作一顿,极慢地瞟过来,“不然呢?” 逢月面色更红,反手向上拽了拽滑落的被子,局促道:“那你方才……” 苏景玉眼波流转,勾着唇角打断,“我只说让你趴好了等着我,又没让你脱成这样。” 上次是身上长疹子,与这一次的病况完全不同,下针的位置有异也是必然,逢月无言以对,咬着唇角,趴回枕上羞赧地别开脸。 苏景玉放下针包坐回床边,红纱幔帐在他身后飘然落下,医者的肃正消失殆尽,迷蒙的目光开始发热发烫,隔着被子抱住逢月的纤腰,墨发扫在她裸露的香肩上。 阴影下落,挡住逢月紧紧闭着的眼睛,她肩上痒的厉害,不由扭了扭身子,被苏景玉缓缓压在身上,动弹不得。 之后温热的嘴唇从她羞红的脸颊上擦过,低哑的嗓音魅惑人心:“你想让我扎哪?” 逢月只觉得心尖像是被世间最最松软的羽毛搔过,酥麻到骨子里,紧攥着的手指都脱了力,软绵绵地搭在枕上,唯有蝶翼般的睫毛颤的厉害。 苏景玉知道她病还没痊愈,不该如此,只是情难自抑,嘴唇寻觅着她那两片柔软的娇唇吻了上去。 逢月脑中一阵发晕,没力气也舍不得躲闪,不懂得该如何回应他,只微微喘息着,任由他的舌尖在口中描摹,吻的她心神荡漾,犹在梦中。 三日后,逢月的身子恢复如常,苏景玉吩咐巧儿贴身照看着,放心地去赴崔荣锦每日三催的约。 晌午的醉仙楼宾客满座,酒香扑鼻。 二楼的雅间里,各色珍稀瓜果美酒摆了一桌子,崔荣锦左拥右抱,啃咬美人手中的红苹果还未咽下,盛着美酒的琉璃杯盏就已经送到唇边。 苏景玉倚在门口,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热闹,崔荣锦听见响动,向几位美人使了个颜色。 美人们瞟见这位成婚后已经许久未见的俊美公子,纷纷莲步上前来问安,眼波盈盈,娇颊红灿,一副想扑又不敢下手的架势。 苏景玉挪步进了雅间,崔荣锦反倒不再笑闹,知道这位兄弟心里只有家中的小娇妻,挥袖令美人们全部退下,亲自倒了杯酒给他,手肘支在桌上转动着指上的翠玉扳指,贱兮兮地抬眉。 “哎,听说前几日姜老太太寿宴,千秋苑当众上演了一场让人血脉喷张的春宫大戏,多少人都亲眼瞧见了,你不是也带着弟妹赴宴去了?看见没?” 苏景玉眸色一暗,端起琉璃杯仰头灌下,把逢月被姜姃与林玉瑶暗算的一段隐去,只轻描淡写道:“不怀好意地玩弄催情香,最终作茧自缚罢了,看了怕会烂掉双眼。” 崔荣锦拍的桌子啪的一声响。 “上次你来泰安堂,我正想跟你说这事,还没说完你就走了!”身子向前一倾,又道: “那日姜府的小厮花了大价钱买走我一块暹罗来的催情香,我就说嘛,姜家在京中就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和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买这东西作甚!感情是用在祁沐恩身上的,都快要正式定亲了,这么几日都挺不过,那二姑娘够生猛的啊!” 苏景玉微低着头,握着琉璃杯的手缓缓收紧。 他事先并没有料到姜姃和林玉瑶两个姑娘家竟会用到催情香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对付逢月,临行前放心不下她,留下一颗解毒丸只是备做不时之需,没想到当真派上了用场。 窗外的阳光透过蓝紫相间的琉璃杯反射在他脸上,衬得面色阴冷晦暗。 崔荣锦自顾拈着个西域小香梨吃着,饶有兴味地接着道:“如今事情闹的京里人尽皆知,两家只能越过定亲这一步,五日后直接完婚,怕再拖下去,万一姑娘家肚子大了,那可真是丢人丢出大夏国去了!” “不知情的都在传什么祁沐恩酒后乱性,当众轻薄了姜家姑娘,要我说,凡是中了那催情香的,哪个男人能扛得住不碰女人!祁沐恩……” “你整日催着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嚼舌根的?” 苏景玉沉声打断,蓦然抬眼,语气说不上疏冷,却也不同于往日间的散漫玩笑。 崔荣锦丝毫不放在心上,笑呵呵翻出锦帕擦了擦手,悬在一整盘小香梨上片刻,觉得“梨”字谐音“离”,不够吉利。 向旁边一偏,抓起个江南运来的柑橘抛给他,恳切道:“我手下的人传信回来,商队一切顺利,孙秋允已经到南疆了。十年前的事还有什么要兄弟帮忙的吗?” 自打从刺客手里救回孙秋允,苏景玉就再也没有托付他帮着查当年中毒的事。 按说时日间隔并不算久,或许是因为他手下人的疏忽,险些让孙秋允死在刺客的刀下,断了这条对苏景玉来说极为重要的线索而内疚自责。 也或许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之间本就有种说不出的默契,他总觉得苏景玉有事瞒着他。 他迫切地盼着能尽快帮着苏景玉查清楚中毒的事,不仅仅是为了报他当年的救命之恩,只是为了这段他生命中最珍视的兄弟之情。 苏景玉接住柑橘攥在手里,从千秋苑的燥怒中抽离出来,看着崔荣锦突然间一本正经的模样。鼻息一喷,低头浅笑,不禁内心动容。 十年前的事牵扯甚广,他是定远侯世子,有丹书铁券护身,即便是触怒了天威,皇帝也无法明着惩办他。 崔荣锦不一样,稍有不慎就会丢了家业不说,还有可能性命不保。 若是换做旁人,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上赶子来帮他。 想向他坦诚前几日去别院见到王公公的事,思量过后又很快打消了念头。 一来事情毫无进展,二来也实在不愿意再次将他牵扯其中。 靠在椅背上边剥橘皮边道:“我也没什么头绪,缓缓再说吧。嫂夫人好不容易有喜了,你不多在家里陪着,还有空操心我的事?” 崔荣锦慢悠悠地拿了个柑橘剥皮,满不在乎地扫他一眼,“女人家怀孕生孩子天经地义,哪有咱爷们儿的事要紧,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苏景玉不接话,只含笑盯着他瞧。 崔荣锦一直惦记着苏景玉的事,见他悠然自得的样子,便也由着他缓缓,跟着放松下来,喜悦之色就差从眼角溢出来,兴冲冲道: “她刚有喜,胎还没坐稳,不让我往外说,顺子那小子嘴真快,都传到你那去了!” 苏景玉嗤笑着瞪他,丝毫不留情面,“你自己到处宣扬,还有脸怪到顺子头上。” 崔荣锦扔下手里的柑橘,斜着眼上下打量他,一脸坏笑地调侃:“你这都辛勤耕耘半年了,咋还没见动静?不行就换个地方折腾,别总困在床上那三五尺宽的地方。花前月下,河滩游船,做的畅快了保准一发击中。” 船…… 中秋将近,不如十五那晚与逢月一起去荷塘。 并肩躺在船上赏月,会是何等的蜜意浓情,苏景玉唇角扬了扬,端起琉璃杯小口慢饮,春光浮动的眸子倒影在深红透亮的酒水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世子:“我浪漫不?媳妇快夸我!”^o^ 第78章 宴宾楼二层的雅间均房门紧闭,里里外外笙歌回荡,酒气飘香。 苏景玉慢步朝楼梯走去,两个端着酒坛的伙计叩门进了一旁的雅间,里面与旁处不同,难得的安静。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60节 苏景玉跟着望过去,酒后迷蒙的双眸瞬时收紧,嘴角向上牵了牵,双手负在身后,缓缓向门口踱了过去。 雅间开着窗,凉风穿堂而过,拂的他艳红色的衣袂狂舞,他看似在笑,周身却透着股森冷的寒意。 来者不善,两个伙计送酒出来不敢妄动,在门口站定了互看一眼,小心翼翼的俯身:“苏世……” “出去!” 苏景玉沉声打断,迈步进门,房门在身后关起。 凉风戛然止住,舞动的衣袂飘然落下,伴着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向前。 窗外的天色阴的泛着青,笼罩在祁沐恩通身的冷白色的袍子上显得格外压抑,身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喝空的酒壶。 他面色微红,看向苏景玉的目光复杂难辨,双手撑着桌沿站起,略一颔首:“苏世子。” 苏景玉朝他没有任何配饰,空荡荡的袍子前摆瞟了一眼,笑意更深,宽大及膝的衣袖向后一摆,拎起新送来的酒壶,抠去圆木壶塞随手啪嗒一声甩开,向前抵到祁沐恩手边: “听说祁公子大喜之日将近,能娶到如此难得一见的佳妇,实在是老天眷顾,的确该多喝几杯,好好庆祝一番。” 祁沐恩被戳到痛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变,半晌才接过酒壶放在桌上,稳住心神,尽力保持着儒雅得体的姿态,抬眼道: “苏世子,当日在千秋苑,我偶然得知姜姃要对苏少夫人不利,本欲救她脱险,没料到中了房里的催情香。苏少夫人当时痛苦难当,我也拼了命的克制,并未与她作出苟且的事情来,苏世子也泄过愤了,又何必落井下石?你也是男人,应当明白我当时的难处。” “呵!” 苏景玉俊眼微瞪,酒意全消。 心道分明是他企图欺辱逢月,还倒把一趴,说的像是逢月先勾引了他一样。 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的连连摇头,指尖随意拨弄着桌上的空酒壶,东倒西歪快要滚下酒桌时被眼前的冷白色袍袖一把扶住方才收回手,缓缓抬眼,满不在乎地讪笑道: “祁沐恩,我夫人中了姜姃那毒妇的勾栏手段,受不住煎熬把你当成个物件发泄一下又能如何?你真当我会计较这些?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苏世子!”祁沐恩愣住片刻才讶然开口,面色忽红忽白。 苏景玉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机,接着冷笑道:“祁沐恩,你以为你装出一副中了春毒的样子就能骗得过我?别忘了,我是个医者,任你再怎么装都没有用,何况你装的并不像。” “你既然这么想试试中春毒的滋味,那我便成全你,让你尝尝金针刺穴催动的十倍极乐,纵使你提前服下了解毒药丸也丝毫不会消减半分,好好与你那未过门的妻子逍遥快活!” 祁沐恩无言以对,面色渐渐僵硬,失了往日在众人面前的温润优雅。 苏景玉倾身向前靠近些,艳红色的衣角在距离他仅有一拳之隔时骤然厌弃地停下,转眸瞟向他脖颈上已然结痂的发钗划痕,眼中寒光凛凛,嗓音却透着股热烈的魅惑: “寿诞之日,宾客盈门,光是放几只鸿雁有什么看头,哪比得过你们这对准鸳鸯当着大家的面上演颠鸾倒凤的春宫大戏来的精彩?新婚之日恕我与夫人无暇光顾,先道一声恭贺,早生贵子!” 一想到祁沐恩碰过姜姃那个女人,苏景玉便觉得恶心,仿佛再同他多待一刻都会污了自己,话音刚落便拂袖离去。 房门咣铛一声,响彻天地,穿堂的冷风吹的祁沐恩全身一抖,脸上最后一抹血色也散去,阴沉晦暗如窗外的天色,空洞的眼底只剩下无尽的屈辱与恨意。 姜老太太寿诞那日,他被人暗算落入湖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心中愤愤,知道是苏景玉的授意,却苦无证据。 加之他直视逢月,被苏景玉撞见,就算他一直坚信四喜说的,逢月与苏景玉不过是对毫无感情的假夫妻,但毕竟理亏,只得默默忍下这口恶气,蹲在临湖小筑边烤炭炉取暖。 听到姜姃与林玉瑶企图暗算逢月的密聊,他冒雨站在湖边的垂柳后,一身白衣隐匿在湖边的浓雾当中。 看着顺子守在南厢房门口与姜家的下人周旋,猜到那汉子是姜姃派来的,情急之下想过不计前嫌,将听到的密谋告知给顺子,免得他中了圈套,抛下逢月独自离开。 从树后闪身出来,脚步向前的一刹那却又迟疑了,他不甘心把救心上人这个难得的机会拱手相让,尤其是让给苏景玉。 从湖水里爬上岸后,他的目光不自觉瞟向榕树下,又像被烫到一般极快地躲闪开,两个人相拥而坐,浓情蜜意的一幕依然撞入他眼中。 若说那日他在富隆西街附近的全鱼宴酒楼上,看见逢月与苏景玉当街打情骂俏,是她屈身于苏府,为求自保不得不对苏景玉虚与委蛇,那这次的亲密又算是什么? 即使他无数次地用四喜的话来催眠自己,终究敌不过亲眼所见,仿佛一堵坚不可摧的石墙被撞开一道口子,心念随之动摇。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或许他们两个之间真的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甘心听从义父的安排与姜姃定亲,更不愿放过这个搭救逢月,与她拉近感情的绝佳机会,静思了片刻,找来祁家随同来千秋苑赴宴,颇有些谋略的管事殷轨,对之许以重利,成功骗走了顺子。 一颗随身携带的驱毒药丸在口中含化,他推门进房,看见逢月痛苦难忍的用金钗自残,心疼地替她包扎掌心的伤口。 她不敢面对他,强忍着春毒的折磨,羞怯地推他,他心里更痛,想过帮她从煎熬中彻底解脱出来,却不敢迈出这必定会让二人身败名裂的一步,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救她、如何自救。 就算不顾一切地抱着她离开厢房,也出不了千秋苑,依旧摆脱不了与姜姃定亲的宿命。 他看着她有气无力地斜卧在榻上的绝美又脆弱的模样,身体未被催情香侵入,心里却像是中了春毒一般,渐渐把持不住,迫切地想要亲近她。 纠结良久,他决定将计就计,假装中了催情香,与逢月亲吻,事发后把一切都推给姜姃,当众揭穿她,断了这门亲事。 到时候苏景玉颜面有损,必定会放弃逢月,他便可趁机抢回她,之后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同她解释。 他孤注一掷,挺身上榻,本以为逢月与他之间尚有几分情谊,此时又春毒缠身,□□难耐,不会也无力拒绝他,却没料到她竟然拼命地反抗,怒斥他疯了,还搬出姜姃那个令他痛恨到极点的女人来。 他的心仿佛被苦涩填满,压抑的几欲窒息,不管不顾地追着亲吻她。 被人撞见又如何?身败名裂又能如何?他只想尽快了结这一切,与自己喜欢的女人隐居世外,双宿双栖,直到被她一声声动情的“景玉……”从自我营造的大梦中彻底唤醒。 难怪她宁愿自残身体、宁愿苦苦地熬着也不愿与他温存,竭尽全力地挡开他,含着泪的眼里溢满了毫不掩饰、发自内心的厌恶,原来她早已经爱上苏景玉。 他仿佛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从指尖到心里全然失了温度,还没等缓回神来,便中了苏景玉的重重一击。 紧接着,香末扑面,金钗刺穴,春毒如同洪流般在体内窜涌,逼的他彻底丧失了理智,当众碰了最令他恶心的女人。 终其一生,再也挣脱不了姜姃的禁锢,要么陪着她耗尽最后一分气力,要么拉着她一同毁灭。 当日的事传的京里人尽皆知,他接连跪了三天三夜,心灰意冷,不愿再将事情闹大,只向义父祁公公解释说自己中了姜姃的催情香,一时把持不住才铸下大错,没有提及逢月和苏景玉的事。 祁公公即便相信他的解释,顾忌到姜老太太的颜面,也坚决反对将催情香的事说出去,让他独自揽下所有的责任。 事已至此,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再怎么不甘也不得不接受即将与姜姃成亲的现实,只能靠花钱买醉来抚平锥心般的剧痛。 狭路相逢,他本以为能瞒过苏景玉,却被他当面戳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把利刃,剜肉剔骨,伤的他体无完肤。 痛苦、绝望、嫉妒、不甘…… 祁沐恩暴怒着将桌子掀翻在地,酒壶酒盏摔得七零八落,遍地狼藉。 含着泪的双眼燃着怒火,死死地盯着房门的方向,像是要把房门烧穿,将门外尚未走远的始作俑者、那片艳红的身影烧成灰烬。 殷轨听见动静,悄然推门进房,阴寒的目光瞟着祁沐恩怒不可遏的神色,低头揣测了一番,上前躬身道: “公子,千秋苑那日苏景玉不知所踪,他那小厮听见衍王府别院似乎神色有异,事有蹊跷,可否容属下去查探一二?” 祁沐恩不置可否,眼里的泪光散去,只剩下仍在不断攀升的怒火,混着一丝复仇的快意与果决。 作者有话要说: 姜姃、祁沐恩同声:“仇恨值拉满!” 苏景玉:“怪我喽?”无辜摊手手~ 第79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不过几日光景,院子里的绿树已然泛起星星点点的黄,唯有门前新栽种不久的各色菊花开的正艳。 顺子扭捏地接过逢月递来的苹果,缩头缩脑地站回秋千架下,时不时抬头瞟向并无半点责怪他,裹着丝绒斗篷悠然荡秋千的女主人,心里越发自责。 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涨红着脸,挠的头屑纷飞。 好容易盼到苏景玉回来,顺子终于舒了口气,小碎步倒腾过去,尴尬地陪着笑脸。 苏景玉温和又略带嘲笑地睨他一眼,打发他去庄子看看荷塘挖的如何了,尽可能叫人在入冬前修葺完毕,备好三十只小船,明年入春放船栽荷,盛夏便能同府里的荷塘一样美。 顺子终于不必再熬刑一般守在逢月身边,得了令,施展他那平平无奇的轻功撒腿就跑,转眼间消失在院子尽头。 苏景玉忍不住笑,扭回头走到秋千旁,伸手挡了缠满了蔷薇藤的麻绳,与逢月并肩坐在黄藤椅上,脚尖点地,荡漾开来。 逢月自然而然地往他肩上靠了靠,捧着红苹果啃的咔嚓响。 苏景玉抬手将她揽在怀中,拽过她拆了细布的小手,摊开掌心看了看,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无需再上药。 眸光一转,看见一只在蔷薇花瓣间进进出出的小甲虫,玩笑着连同残败的花冠一同摘下,放进她掌心中。 逢月自小不怕虫子,把花冠放在藤椅上,两只手互相拨弄着小甲虫玩,吓得它四处奔逃,跌跌撞撞地爬到苹果被她咬出的淡黄色缺口上。 她将小甲虫勾上指尖,满不在乎捧起苹果正要咬下去,手上一轻,被苏景玉夺了过去。 “别吃了,换一个。” 逢月仰着脸看他,下巴抵在他心口处,撇了撇嘴,无声地指责他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远处,巧儿和桃枝想过来伺候又不敢随意过来,苏景玉亲自起身从石桌上的果盘里挑个新的苹果给逢月吃。 秋雨洗礼过后,藤蔓上的蔷薇花所剩无几,即使幸存下来的也都残破不堪。 想到逢月素来喜欢鲜花,苏景玉拈起藤椅上的花冠,拥着她轻声问:“我叫人种些秋花换上?” 逢月本就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摇着头表示不必,嘴里被苹果塞的满满当当,含混道: “再美的花都有花期,有开有落是常事,等几个月,来年开春就又开了,有时候期盼和等待也是一种幸福,你不觉得吗?” 苏景玉歪头笑望着她,在她鼓鼓的腮帮上戳了又戳,“所以你是坐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逢月倾身一躲,垂着眼睫不说话,只顾嚼着嘴里的苹果,脸上写满了甜蜜与羞涩。 苏景玉心领神会,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觉得她似乎比初嫁给他的时候变了不少。 才不过半年光景,除了吃相和睡相,她整个人都细腻、温柔了许多,看来抱在怀里,用心宠着的就是不一样。 他舒然望着远处的风景,嘴角翘了翘,一抹得意之色浮过眼底。 秋风送来阵阵凉意,院子里枝叶摇晃,到处充斥着细润的沙沙声,菊花的清香若有似无地飘来。 秋千随风缓缓起落,时光安逸,岁月静好。 苏景玉捧起逢月的手,低头在她的苹果上咬下一块:“我今日在宴宾楼碰见姓祁的了,他就快与姜家那个女人成亲了。” 时下的良辰美景将他心头的怒意平复了许多,言语间略带着三分不屑与嘲讽。 他本不愿在这个时候提及此事,只是想给逢月一个交代,将那日她昏迷之后的事一语带过,尤其是林玉瑶的事,说的少之又少。 逢月前两日还病着,没有听他说起过千秋苑后续的事。 巧儿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加上怕搅扰她静养,不得苏景玉的应允不敢乱说,但府里下人议论祁姜两家的事她多少听到一些。 她并不觉得意外,边啃苹果边淡淡道:“其实我知道他是装的,我见过你中了催情香的样子,不是那样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那日才会对祁沐恩的举动格外厌恶。 苏景玉眉尾微挑,眼里漫开一抹满意的笑。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61节 她自己看出来远比他直接开口说的好,免得她误以为他至今还在因为那块摔的粉碎的鱼形玉佩吃醋,故意诋毁祁沐恩,失了他正牌夫君的颜面。 不过笑归笑,回想她在图纸上两次画下的与祁沐恩身上那块极为相似的鱼形玉佩,口中的苹果似乎越嚼越酸,眉心蹙着,伸长脖子吞了下去。 逢月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垂着眼睫道: “他装作中了春毒来亲近我,却没有对我做出太过分的事情来,否则根本不是我能抵挡得了的。小时候他还帮过我一次,也算有些交情,可是我看不懂他。” 十六七岁的她对男欢女爱的理解,大都来自于与苏景玉朝夕相处这半年,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坦诚、是付出、是关爱。 回想这几次见面,她并非半点也不明白祁沐恩对她的心思,但她能看到的只有他的欺骗,谎称自己认识桑婉,约她去虎跃楼如是,千秋苑也如是。 从小到大帮过她的人不多,她感激他,可惜有姜姃和这次的隔阂在,她与他注定连最普通的朋友都做不成了。 她没有将先前把祁沐恩误认成梦中夫君的事告诉给苏景玉,并不是想隐瞒他,而是在她看来,那段过往早已经不值一提。 苏景玉心道果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撇过头一声冷哼,“有何看不懂的,姓祁的不过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怕承担不了后果的孬种罢了。他没把你怎么样,我才放他一条生路,否则他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随即勾着唇角凑到她耳边私语:“不过你若是一时熬不住把他怎么样了,我是不会怪你的。” 逢月气红了脸,苹果都脱了手,一拳头锤在他胸口上,“苏景玉你浑说什么!” 苏景玉一把接住苹果,紧紧抱住她,让她两只蠢蠢欲动的小臂紧贴在他胸前动弹不得,连声哄道:“夫人莫恼,都是夫君的错。” 他十二岁起便跟着拂风在南疆长大,对女子的贞操远不及中原男子那样在意,更不忍心看见逢月用金钗伤害自己。 那日真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也只是恼恨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了委屈,不会对她有半点的埋怨。 逢月在他怀里安静下来,眼尾垂着,质疑地看着他。 他并非不相信他说的话是出自本心,只是忆起夏日她在房里中了催情香,迫切地想要他,撕扯他的衣衫他都不为所动,还死扛着不肯碰她,如今把她推给祁沐恩倒是大方的很,一股莫名的酸楚在心里漫开,越想越恼,又羞于启齿。 苏景玉瞬间会意,揽着她脑后靠在他肩上,低着头柔声细语: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意,怕像在衍王府阁楼那样惹得你不高兴,怕你事后会后悔。如今乐不得你会把我怎样,夫君以后会好好补偿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逢月羞的面颊绯红,心里的不快一扫而空,轻推开苏景玉,抢过他手里的苹果,背过身,屈膝靠坐在他怀里。 两根红丝发带随风飘在她颈侧,苏景玉纤细的指尖轻勾,拂得她心痒难耐,双手捧着苹果送到嘴边无力地啃咬,眼前满是梦中与夫君的香艳画面,一时间连呼吸都乱了节律。 “我让顺子去庄子看荷塘去了,入冬前就能修好。” 苏景玉略带笑意的嗓音从耳后传来,逢月知道他派人在庄子的那块地旁挖荷塘的事,没有回应他,说起顺子倒是还有些疑问。 指腹贴贴发烫的脸颊,不敢回头看他,啃着苹果掩饰过去,小声问起那日顺子缘何会中了祁沐恩的圈套。 苏景玉洋洋自得,“那天我让顺子把姓祁的推到水里去了,阴错阳差,被一个凸眼的炸出来的。” “啊?”逢月顾不得脸还红着,懵懵地回身看他。 苏景玉靴尖点地,停了秋千,把与顺子所议之事细细讲给她听。 当日殷轨试探顺子,问他当真以为他与他家世子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能瞒过所有人?仅仅是指暗算祁沐恩,推他落水一事。 顺子自然不会因此就上当,反问他是哪个府上的,殷轨自认为搬出祁家来分量不足,难以压制住定远侯府,随口谎称是衍王府的人,又问他别院的人是否都认识。 苏景玉彼时正暗探王府别院,顺子以为他行迹败露,心慌意乱之下才会中了殷轨的圈套。 逢月难以置信,还真是阴错阳差,说到底,事情是因为苏景玉暗算祁沐恩,推他落水而起。 顺子惦念主人有情可原,反被他罚跪在雨里一天一夜,她知道苏景玉心疼她,又好气又好笑,甜甜地倚回他身上,略一思量又觉得不对,扬头道: “如今祁沐恩与你有了过节,祁公公又是皇上的心腹,他们会不会怀疑你在衍王府的事,就此查到王公公头上去?” 苏景玉断言:“不可能,衍王府不是那么好进的,尤其是大内的人。” 王公公病重,衍王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所行动,就算他们想查,短期内查不出什么端倪来。 苏景玉怕像上次一样吓到逢月,刻意将后半句瞒下,话头一转:“不过小郡主近来不怎么好,过段日子你不妨约她出去散散心。” “小郡主?她怎么了?”逢月疑惑问。 苏景玉亦同情地叹息,“她那相好的侍卫趁着她生辰偷着去看她,被衍王的人发现,打了个半死,那侍卫有些血性,宁死不肯离开她,被锁在柴房里自生自灭,听别院的下人说小郡主也被软禁了。” 逢月眼睫微颤,难怪李元君生辰那日抛下她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及笄之日心爱之人偷偷去看她,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都不肯离开,她不敢想象李元君有多难过。 急切问:“你那日在别院见到杨艇了?他还活着吗?” “我见了,那个侍卫身体强健的很,一时半刻死不了,我把柴房的锁链斩断了,若他是个有远见的,应该明白怎样做才是真的对李元君好。” 逢月没心思揣摩他话中深意,连担心李元君的事也瞬间抛去脑后,只顾着为他后怕。 穿着一身扎眼的红衣招摇过市,冒雨去打探王公公的消息便罢了,居然还有空闲管旁的事,若是被别院的侍卫瞧见了如何是好! 微张的粉唇合上,靠在他胸前的脸上生出些埋怨来。 苏景玉唇角勾出一丝冷笑,毫不避讳地斥道:“世人都以出身论英雄,在我看来,那个姓杨的侍卫有情有义,比你那个自诩高贵,实则猪狗不如的姐姐强多了!” 他抱紧她,声音放的更轻,“我已经帮你与林家断了关系,往后都不必再回去了,就留在我身边,什么时候想回庄子了,我陪着你回去看看。” 逢月没有答话,双手环上苏景玉的腰身,依赖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与林玉瑶之间的恩怨她已经彻底释怀,从此以后不见也好,忘却那些前尘过往,就只守在他身边,陪着他一同老去。 秋千重新在风中悠然摇荡开来,下巴被他两根指头轻轻勾起,温热柔软的双唇压了下来,舌尖探入她口中轻柔地挑弄。 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往上涌,逢月脸颊红透,双眼紧闭,睫毛抑制不住地颤抖,只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 她沉醉地忘了羞赧,开始尝试着回吻他,娇嫩的唇瓣与他厮厮磨磨,笨拙地迎合他探入的舌尖,与他勾缠在一起。 身上的热浪涌起,心仿佛都跟着身下的秋千一起荡漾开来,半躺在他怀里,两手不自觉地在他宽厚的脊背上摩挲,尽情享受着之前从未体会过的极致甜蜜,久久舍不得放开。 不远处,巧儿背对秋千站着,捂着羞红的小脸不知所措。 逢月几日没见子溪,听说她陪着孟氏去了佛堂,吩咐巧儿时不时去问问,等子溪回来了立刻来告知她一声。 巧儿等了半晌,起初还顺着指缝偷看,眼见这二人越抱越紧,越吻越激烈。 大白天的,她还从未见过她家小姐与世子在院子里如此放肆过,扭过身不敢再看,怕一会儿子溪又有事离开了,更怕被她寻来撞见,臊的无地自容。 巧儿壮着胆子朝秋千退着走了几步,聂声聂气唤道:“二小姐,表姑娘回来了。” 苏景玉靴底刺啦一声,秋千戛然停住,逢月脸颊红艳如同身边人的衣襟,羞赧地向一旁避开,双手有气无力地攀着他的臂弯喘息,半晌才应了声。 苏景玉意犹未尽地抿了抿被她吻的鲜红的嘴唇,将她抱下秋千,含笑注视着她渐渐远去的纤弱身影,看得移不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两口:“你多大功率?” 巧儿:“啊?” 第80章 临近傍晚,光线愈发昏暗,微弱的光亮从子溪紧闭的窗子上晕开,服侍苏离的嬷嬷一脸愁容地站着门外,直到逢月走近了才瞧见她,忙屈膝福了福。 逢月点头,上前叩了叩房门,小丫头锦瑟蹑手蹑脚地过来开门,朝她下拜行礼后转身退出门外。 子溪紧跟着迎过来,风吹的烛火摇摆不定,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在她红肿的眼睛上,嘴角依然噙着笑意,拉着逢月的手到榻上坐着,目光向里间瞟了眼,压低声音道: “表嫂,离儿在里面睡着呢。” “你哭了?” 逢月蹙眉,她嫁进侯府近半年,还从未见过子溪这副样子,挽紧了她的手又问,“怎么了?” 子溪不回避她的目光,笑容略显沉重,渐渐透出一丝苦涩来,略微低头,小声道:“姑妈和侯爷因为我定亲的事,已经争吵好几日了。” “怎么会?” 逢月不解,她虽然对陈勉不甚了解,但苏景玉说他人品、才华俱佳,人长的也周正,家世更是匹配。 之前也没听说孟氏和苏天寿对这门亲事不满,怎么眼看着都快定亲了,反倒争吵起来? 子溪素来与她交好,便不隐瞒她,坦诚道: “孟家被圣上贬黜出京,败落多年,姑妈想借着与鲁国公府联姻,求着鲁国公出面帮着孟家东山再起。侯爷不允,要我以侯府义女的身份出嫁,从今往后与孟家再无瓜葛。他们今日争吵的时候被离儿撞见,吓的一直哭,我把她抱回来,哄了半晌才睡着了。” 逢月怔然,这么好的姻缘竟成了家族之间争名夺利的垫脚石。 想想也不觉得意外,当初她与苏景玉的婚姻何尝不是暗藏着阴谋与算计。 苏天寿必定早就知道她是林家养女,看在衍王府的颜面上才答应下这门亲事。 如若真如苏景玉猜测的那样,他实际上仍是太子一党,不过是假意迎合衍王,要不是苏景玉护着她,以她的身份留在苏府怕是会比白夫人当年还要悲凉。 “这些年来姑妈与侯爷感情一直不睦,我是见惯了的,只是这次他们之间争吵是因我而起,又看见离儿哭的那么伤心,一时没忍住也跟着哭了。” 子溪眼眸微沉,遮掩着再次泛起的泪花,自嘲一笑,朝着苏离睡着的里间望过去。 逢月一时语塞,两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轻柔地抚了抚。 寄人篱下的滋味她比谁都清楚,她知道子溪这些年在侯府看似风光,实际上过的有多不容易,心里即舍不得她出嫁,又盼着她能早日离开苏府,像她与苏景玉那样,与陈勉甜蜜地相守在一起。 子溪抬眼对上她同情而黯淡的目光,笑着安慰道:“表嫂别担心,我没事的。” 温柔恬静的笑颜仿佛春风化雨,瞬间便能让人从烦恼中脱离出来。 逢月跟着笑的眉眼弯弯,攥紧了她的手:“前几日我去富隆西街挑了些绣品回来,想着给你绣一方喜帕,只是这两天没倒出空来,明日不如我都带过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同我说,我照你的喜好给你添些嫁妆如何?你别嫌弃我绣的粗糙就好。” 子溪也不与她客套,大大方方地点头,“表嫂一番心意,绣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只怕耽搁你陪着表哥了。” 逢月不自觉抿了抿被苏景玉吻的还在微微发胀的双唇,少女的娇羞自脸颊上一闪而过。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里间传来,两人手挽着手同时望过去,苏离边揉着眼睛边往外走,难得看见逢月,兴奋地张着小手向她扑过来,“嫂嫂抱抱!” 逢月弯腰抱起她,苏离粉团似的小脸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还未干透的泪痕沾湿了她的衣襟。 子溪心里一阵酸楚,翻出帕子轻柔地替苏离擦了擦,小家伙吧唧一口亲在她脸上,奶声奶气地唤着表姐。 窗外暮色渐浓,子溪叫丫头进来又添了两座三叉烛台,与逢月一同哄着苏离玩闹了一阵。 房里压抑的气氛被彻底打破,直到苏离念叨着哥哥,逢月才别过子溪,带着苏离离开,吩咐她的嬷嬷不必跟着,晚些会派人送她回去。 卧房里灯火通明,苏景玉靠在外间的榻上翻看着新寻来的道家典籍,回想拂风当年甩着拂尘,磕磕绊绊地背念经文的样子,含笑的眼里蕴着满满的思念。 苏离还没进门,咯咯的笑声便已经清晰地传来,苏景玉鲜少见到这个妹妹,放下手中书册,亲自起身开门,大红色的锦衣迎风飘展,映在身后一片橙色的光亮中,绝美如凤凰浴火。 “哥哥,哥哥……” 苏离拉扯着逢月的手一溜小跑到门前,苏景玉一把抱起她,另一手牵着逢月进门。 桃枝和巧儿端着果盘进来伺候,又添了些茶水,苏离短短的小胳膊圈着苏景玉的脖子,看见巧儿就像是见到一块行走的饴糖,馋的直吧唧嘴。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62节 苏景玉不愿让她吃太多的糖,使个眼色让巧儿出去,把她交给逢月抱着,转身进了里间,蹲在地上翻找起来。 逢月好奇地跟过去,见他从床边的角柜里拽出个箱子,盖子一掀,里面尽是些让人羞臊的器物,脸颊倏地红了,忙抱着苏离转过身去。 苏离一眼瞧见那只浑身金灿灿的红嘴鸡,只当是个有趣的玩应,脖子从逢月肩上抻出去,手脚并用地折腾,吵着要下来。 她跑到箱子边时盖子骤然落下,苏景玉拈着根一扎多长的羽毛在她眼前晃了晃,“拿去玩吧。” 苏离小嘴张开又合上,被眼前从未见过的艳丽羽毛吸引住,又亮又蓬松,摸上去软软的,像是一团彩色的火焰。 兴冲冲接过来,当成风筝一样抓着在房里跑来跑去。 逢月猜到那羽毛的用处,嗔他不该给离儿玩这种东西,看着她玩着起劲,嘴角抽了抽,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好在天色已晚,小孩子玩一会儿就困了,哈欠连连地蹭回到苏景玉身边,趴在他怀里睡去,小手还牢牢地攥着那根漂亮的羽毛。 逢月这才有空闲将方才子溪的话说给他听。 苏景玉鄙夷地轻哼,抽出羽毛放去一旁,把睡熟的离儿抱回床上,拽过被子盖好,拉着逢月并肩躺在极乐椅上,哑声道: “孟氏自打进门就跟我爹争执不断,没消停几年,这又开始了。” 逢月扭头看他,不解问:“进门就吵?为何?” “因为我娘先她一步嫁给了我爹,因为我抢了本该属于他儿子的世子之位。” 苏景玉眸色暗淡,望着头顶的白墙,努力回忆着母亲在世时的音容笑貌,除了她时常独自垂泪,什么都记不起来。 逢月不清楚当年白校尉死后,白夫人走投无路,拿着苏天寿亲笔写下的血书找上门来,才取代孟氏嫁入苏府的事,也不忍多问,动容地侧身面对着苏景玉,握住他纤长的大手。 苏景玉回过神来,看着她释然一笑,语调轻松了些许。 “景琮出生那几年,孟家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孟氏终□□迫我爹改立景琮为世子,我爹犹豫不决,一直拖延着,孟氏不肯罢休,家里无一日安宁。那时候景琮还小,不懂得大人之间的纷争,与我的兄弟感情也没有受到孟氏的影响。” “后来孟家败落,被驱赶出京,我中毒跟着师父去了南疆,这期间我爹竟然一直没有改立世子,可以想见那几年家里是何等热闹。听顺子说直到景琮过世,孟氏彻底没了依仗,家里才消停了几年。” “可惜景琮了,他自幼擅武,比我更像将门之后,的确是承袭苏家爵位的最佳人选。若他还活着,跟着我爹南征北讨,要不了几年就能扬刀立马,守护河山了。” 想到年少夭亡的苏景琮,逢月也觉得可惜,拨弄开苏景玉散落在两人之间的墨发,向他身边凑近些,感叹道:“不过是为了区区的世子之位,就争执了那么多年,今日他们争吵还吓哭了离儿,可见那几年二弟的日子并不好过。” “区区世子之位?”苏景玉反问。 逢月莫名点头,大家族的权势争夺她早已见怪不怪,只是难以理解。 生在侯门,就算不袭爵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乐得自在有何不好?何必争的头破血流。 苏景玉搂着她躺在肩窝里,慨然道: “我祖父替□□皇帝打下半壁江山,才挣来了定远侯的爵位,世袭罔替,直到大夏国终结的那一天。先皇为了嘉奖我爹平乱有功,又授予丹书铁券,十代定远侯免死,包括暂未袭爵的世子,这样的殊荣你我不在意,却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孟氏自然希望他的儿子能坐上世子之位。” 逢月对所谓的殊荣提不起兴趣,翘首瞟了眼熟睡的苏离,想象着她被爹娘争吵吓哭的一幕,埋头在苏景玉的胸前,指尖摩挲着他衣襟上的流云暗纹,叹息道: “大人之间争权夺势,可怜了小孩子了!” 夜深人静,两个人相拥而卧,莹莹烛火为房里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苏离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躺在床上沉睡正酣,甜甜的呓语声若有似无地传来,似乎比往日更多了些家的感觉。 逢月眼前一亮,欣然道:“景玉,要不今晚就在离儿睡在这,明早再送她回去?” 苏景玉宠溺地嗤笑:“明早?哪天你不睡到快晌午才醒来,你就不怕那小家伙把我们两个分床睡的事说出去?” 逢月眨眼看他,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苏景玉勾着唇角,笑的意味深长,缓缓凑到她耳畔瓮声道:“你若是喜欢小孩子,夫君愿意不辞辛劳地帮你达成所愿,想生几个都行。” 逢月红着脸推开他,撑着扶手坐起。 天黑前她还与他在秋千上纵情地深吻,此时缠绵的余味未退,她心里期待与他再进一步,可有多想要就有多羞臊、多害怕。 苏景玉跟着起身,戏谑地追赶她不断躲闪的目光,逢月被他看的不知所措,慌乱间竟鬼使神差地抓起角柜上的羽毛放在手心里摆弄。 “这东西不是这样用的。” 苏景玉伸手夺了去,手臂从她背后绕过,揽住单薄的香肩,抬起手中的羽毛朝她白皙的侧颈轻轻扫去。 逢月呼吸一滞,紧闭着双眼朝他侧身一闪,交襟领口微张,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羽毛自侧颈扫下,裸露的肌肤酥麻、颤栗,让她紧绷的身子瞬时瘫软。 怀里的少女羽睫轻颤,面颊绯红,苏景玉情难自抑,眼神渐渐失了焦,羽毛拈在指尖,缓缓低头,向那红润的唇瓣覆去。 “哥哥,你喜欢和嫂嫂一起玩羽毛啊?” 苏离糯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苏景玉窘迫的手指一颤,羽毛轻飘飘落下。 逢月倏地坐直了身子,拽了拽敞开的衣领,脸颊红透,轻喘连连。 都说小孩子夜里睡的实,也没弄出什么动静来,怎么就醒了? 苏景玉暗自叹息,扯了扯唇角,温和问:“怎么不睡了?” 苏离挪动到床沿坐着,急的小腿晃来晃去,拍拍床铺道:“哥哥,离儿没有尿床哦!” 苏景玉没听懂她的意思,逢月也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忙唤巧儿带着苏离去小解,脸还红着,尴尬地无法直视苏景玉,披上斗篷打算亲自送苏离到嬷嬷那去。 担心小家伙还吵着要玩那片羽毛,加之她刚尝试过那东西的滋味,便更羞于面对,捡起来团了团,随手扔进桌上的果皮盒内。 房门一开一合,夜晚的凉风吹散了苏景玉体内上涌的热气,看着桌上那片被□□的不成样子,价值不菲,触感极佳的稀罕凤翎,一时间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我太难了~ 第81章 中秋临近,焦侧妃周旋于各公府女眷之间,帮着衍王收买人心,忙活的不亦乐乎。 衍王靠着林佑敛财、再次密会苏天寿的事传到皇帝李亢耳中,气得他暴怒地掀了御案上的密折,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沉声喝令:“来人!” 祁公公知道他要召见苏天寿,谋划尽快对衍王下手,急得眉头深锁,忙冲着进殿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内侍踌躇的功夫,皇帝瞥见祁公公在一旁欲言又止,强压下心中怒火,扬手令内侍出去。 祁公公赶忙上前劝道:“陛下,断不可轻易许了苏侯京畿的兵权,万一他效忠陛下是假,勾结衍王是真,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不以为然,冷着脸靠在龙椅上反问: “你真当朕会将京畿的守备都交托给他?不过是许他区区南路的一支罢了,就算他苏天寿再能打,也不至于在朕的眼皮底下以一敌百,等收拾了衍王再寻个机会收回兵权便是。” 对于苏天寿,李亢纠结不已,惜他是令周边各国闻风丧胆的大夏第一将才,又恨他功高震主,曾经眼里只有太子一,动过杀念,也后悔过。 僵持十年,难得苏天寿主动示好,他想趁机拉拢他为自己所用,又怕降服不住他,庆幸的是他的独子是文人出身,上不得沙场,定远侯府后继无人,几十年后再也无力与朝廷抗衡。 祁公公仍放心不下,又道:“陛下,派去截杀孙太医的江湖人全部遇害,孙太医不知所踪,至今也未查出是何人所为。当年苏世子在太子宫宴上中毒,苏侯这些年表面上记恨太子,私底下劫走孙太医,与苏世子一同调查当年的事也未可知。他能征惯战,在军中一呼百应,还需当心才是。” 李亢眼里浮上一丝冷笑: “当年是苏天寿撺掇太子谋逆在先,若不是他有先皇御赐的丹书铁券在手,朕早就灭了他九族。如今他们苏家的性命都捏在朕手里,谅他也不敢再起不臣之心!传下去,就说朕有意放太子出来,先探探苏侯的举动,也给衍王添一把火,若是他们二人敢妄动,就怪不得朕狠心了。” 祁公公俯身连呼皇帝圣明,没唤内侍进来伺候,亲自给李亢泡了杯菊花茶泻火。 先太后生前最爱喝他泡的菊花茶,李亢年少时也常常以此为饮,垂眼看着□□在热水中翻滚,心生暖意,抬头道: “你那义子前日才成婚,朕允了你三日的假,难得回去歇歇,这些个琐事让旁人做便是了。” 祁公公悄然轻叹,脸上的笑意变得不自然,端起杯盏向前送了送,回道: “太后过世前把陛下托付给奴才照顾,一转眼半辈子都过去了,奴才离不开陛下,那些个小崽子毛手毛脚的,奴才不放心让他们伺候。” 千秋苑的丑事传的人尽皆知,姜姃痛恨祁沐恩当众粗暴地侮辱了她,让她身上落下伤来,接连多日下红淋漓,还害她颜面扫地,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洞房之夜便哭天抢地,撒泼打诨,祁沐恩躁怒难忍,将她推倒在地,反叱她作茧自缚,罪有应得。 想逃离府中寻个清净,又不被祁公公应允,只得整日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借酒浇愁,伴着姜姃疯狂的凿门和谩骂声,将自己醉成一滩烂泥。 祁公公对姜老太太心存愧疚,只能由着姜姃把祁府闹的乌烟瘴气,加之的确放心不下李亢,只歇了一日的假便回宫伺候。 李亢也对这场闹剧有所耳闻,祁公公和姜老太太俱是先太后生前最为得力、信任之人,不好厚此薄彼,只装作不知,端起菊花茶品了一口,打量着祁公公灰败的面色,问道: “你义子年过弱冠了吧?” 祁公公心领神会,难堪之余忙赔笑道:“劳陛下惦念,那不肖子今年刚弱冠。” 李亢深知祁公公通晓药理,猜测祁沐恩也该懂一些,思忖片刻方道: “不小了,成家后也该立业了,歇过这几日让他去户部任个监查吧,孙秋允在太医院里有不少弟子,让他暗中好好查查太医院,看看能否寻到孙秋允的下落。” 太子李潜龙要被释放的消息一经传出,朝野为之震动。 李潜龙文韬武略,十五岁便能独当一面,带领朝中大元远赴灾区赈灾安民,深得百姓爱戴。 不满二十就跟着苏天寿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即便被皇帝关在皇陵十年,当年的太子党也被铲除殆尽,仍不乏有朝中大员对他尊崇有加,甚至揣测李亢百年之后依然会将皇位传给这位最出色的儿子。 衍王运筹帷幄了十年,拉拢了不少文臣武将为他所用,但论起才华谋略和民心所向,比之李潜龙就相形见绌了。 眼看着大业得成,却突然传出此等噩耗来,如今箭已在弦上,衍王孤注一掷,再次密邀苏天寿过府商议对策。 明月未满,夜色清凉,苏天寿直到子时过后方才回府。 书房里锃明瓦亮,他袍服未脱便提笔疾书,将衍王的举动密报给李亢,推波助澜一番,劝说李亢尽早动手。 左手刀挺立于书案旁,满室的烛火映亮了他斗笠下微垂的鹰眸,低沉的嗓音请示道: “侯爷,皇帝故意放出消息来,恐把太子殿下至于险境,皇陵那边守卫不足,可否要属下去暗中保护太子周全?” “不可!”苏天寿抬手阻断,目光深远。 “紧要关头万不可露出破绽来,否则京畿的兵权无望,许久以来的谋划都会毁于一旦。若要成事,谁都免不了要经受些风险,太子亦然,就看皇帝是否当真还顾念着太子的功业、顾念这份父子之情了。” 逢月接连几日在子溪房中,按她的喜好描画好看的图样,两人默契极佳,除了事先预想的喜帕外,连喜枕、喜被的图样也一并勾画出来。 苏景玉担心像端午一样被人抢了先,提前与逢月约好了中秋那晚一同去荷塘赏月,推了衍王府的宴请,难得去泰安堂忙碌了几日。 医治的皆是年迈的病患,症候轻者药到病除,多年的重患也好转了不少,受医者无不夸赞他医术高绝,堪比华佗在世。 泰安堂再迎盛况,崔荣锦玩笑着对这位不屑同他索要诊费的好兄弟大加赞赏,唯一令他头疼的便是那些为了一睹苏景玉尊容,锲而不舍装病的姑娘们。 以前他每月只看诊几个病人,凳子没坐热就走了,姑娘们也都跟着散了,如今他接连坐诊了好几日,堂内的姑娘们久久不肯离去,挤得真正需要看诊的老者们东倒西斜。 路人听说里面医术超然的坐堂医乃是传说中俊美无俦的侯门世子,也纷纷跟来凑热闹,把富隆西街堵得水泄不通。 官差几次出面协调,一会儿功夫便又拥堵起来,不敢轻易惊动苏景玉,便把怨气都撒在崔荣锦头上。 崔大东家严令禁止手底下的人仗着他与苏景玉的交情在外面吆五喝六,败坏了兄弟的名声,只得花些银子打发了官差,再命人把刚从江南运回来的肥美螃蟹送到苏府去,笑闹着恳请苏景玉不必这么勤快,先回府与小娇妻温存一番,改日再来。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63节 中秋佳节,苏天寿一早出门忙碌,孟氏病的起不得身,苏府正院沉寂如常,见不到半分喜气。 东院里依旧菊香萦绕,缠满了蔷薇藤的秋千随风轻荡,卧房门口两支大红色的龙凤呈祥灯笼换成了绘着玉兔的彩灯,稍作装点,便多了几分节日的喜庆。 逢月毫不意外地睡到晌午才醒来,小手习惯性地探出被子,在床沿边摸了摸,极乐椅已经撤去。 她懒懒睁眼,见苏景玉正坐在圆桌边喝茶读书,一身素白的里衣外面罩着拂风的淡蓝色格子道袍,衬得他出尘脱俗,仙风道骨。 细看那里衣的领口比寻常的宽大些,并不贴身,露着一圈修长的脖颈,喉结随着热茶入口而上下鼓动,转头时颈窝及锁骨都若隐若现。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不像世外高人,倒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醒了?”苏景玉抬眼看她,放下手中书册,回手拿起衣架上的杏色对襟长衫走到床边坐下,轻叹一声:“夫人晾了我好几日,终于能陪我一天了。” 逢月起身,视线不自觉落在他领口处又移开,接过长衫披在身上,没有留意到他刚刚说了些什么,随口嗯了声。 苏景玉早起时已经用过早膳,吩咐桃枝单独为逢月备了翡翠鲜虾粥和酥饼,傍晚时再叫厨房蒸了螃蟹送来。 迟来的午膳没有摆在饭厅内,而是依着逢月的意愿直接摆在卧房的圆桌上,更随意,也更舒适。 窗外红霞满天,夕阳照的屋里暖融融的,难得不像前几日那样阴凉,她把窗子推开条缝隙,让菊香飘进来。 掀开笼屉,橙红色的大螃蟹上摆满了姜丝,热气腾腾,鲜香扑鼻。 苏景玉挑了只母蟹,剥开蟹壳送到逢月手中,黄橙橙的蟹黄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以往入秋时林府也时常吃蟹,却鲜少能轮到她头上,尤其是这等肥美的极品,捧在手里吃的津津有味,唇角处沾了一小块蟹黄也不自知。 苏景玉蜻蜓点水般将那点蟹黄吻入口中,逢月丝毫没有防备,惊得眼一闭,手指轻颤间螃蟹被苏景玉接过,装作若无其事地掰开蟹钳,挑出雪白的蟹肉蘸上姜汁放在她碗里。 逢月目光闪烁,低着头将不断放入碗里的蟹肉吃的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抬眼看他。 “你不能再吃了,这东西太寒。” 苏景玉用菊花水洗去手指上的腥味,倒了一小杯黄酒给她,自顾从笼屉里拿一只出来吃。 逢月看着眼馋,掀起下层笼屉,里面还有两只,没等拿出来便被苏景玉攥住手指,似笑非笑地看她,“怎么,适才吻的不够尽兴?” 逢月抽回手,脸颊一热,羞恼地瞪他,“吃螃蟹也堵不住你的嘴!” 天色渐暗,残霞隐入一片灰蓝之中,门口的玉兔彩灯燃亮,五色光晕顺着窗子照进房里。 苏景玉接连吃了两只螃蟹,洗净了手,端起酒杯邀逢月对饮。 逢月从未喝过酒,包括洞房花烛那夜,新奇地试了试,味道香醇,并不难入口,举杯将余下的酒饮尽。 不过片刻功夫,双腮便泛起红晕,眼里水盈盈的,更显得娇艳动人。 “我好像喝多了……” 她手肘撑在桌上,嗓音温软,苏景玉拉她入怀,“没事,夫君抱你到荷塘赏月去。” 月色皎洁,清辉流泻。 逢月身上裹着一件半厚的丝绒大氅,手臂环着苏景玉的脖颈靠在他肩上,那近在咫尺的修长脖颈被月色镀上一层银霜。 她迷蒙的双眼顺着喉结向下,看进敞开的衣领,停留在若隐若现的肩窝上。 逢月不止一次看过苏景玉的裸身,却觉得今日半遮半掩的,出奇的好看,借着微醺的酒意,大着胆子吻了上去。 温热柔软的唇瓣覆上他喉结的那一刻,他身体明显的一颤,逢月得逞地笑笑,终于换她调戏他一回,抱紧他,靠回他肩上闭着眼睛。 第82章 时至中秋,塘里的荷花早已过了盛开之时。 水面上偶见残荷零落,干枯的荷叶、光秃秃的莲蓬随着晚风晃动,映在月光点点的水面上,却无半分寥落衰败之感,盛夏时隐于塘中的小船如今清晰可见,别有一番趣味。 苏景玉将逢月抱上荷塘中央的小船,与她并肩躺下。 月满星稀,夜凉如水,残荷的幽香伴着徐风飘来,身下的小船随着水波微微荡着。 逢月惬意地望着天上玉盘似的月亮,听着耳边潺潺的水流声,酒意渐渐散去,转眼看向身边眸光发散、若有所思的苏景玉,狡黠一笑,伸手摘了片残叶朝他脖颈上戳去。 “想什么呢?” 苏景玉痒的脖子一缩,夺过她手里的残叶,拥着她仰望夜空。 “想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赏月还是十年之前,跟师父在一起。” “这么说来拂风道长还是个风雅之人。” 逢月回想拂风风采绝然却行事荒唐的样子,夸的口不应心。 果然,苏景玉一声讪笑:“他哪懂什么风雅,不过是自己喝醉了酒,把我一个人忘到山上了,后半夜酒醒了才想起我来,我中毒不能动,险些被山上的野兽给吃了。” 其实他知道,那时候拂风为了救他,尝试各种奇花异毒,没过两日便剧毒缠身白了头发,身心痛苦的实在受不了才故意把自己灌醉。 酒醒后慌着上山找他,见他被毒的野兽都不下去嘴,乐的流下泪来,疲累地躺在地上,同他一起看月亮。 逢月知道拂风在他心里的分量,也知道他思念他,所以才特意穿上这身道袍,轻声问:“后来呢?” 苏景玉眼里的怀念与心痛一闪而过,弯着手臂枕在头下: “我跟他说我活不了了,让他放弃吧,他说我小瞧了他的医术,给了我一拂尘,打的我差点断了气,后来他便不敢随便打我,生气的时候只会掐我大腿根。” 圆月被薄云遮蔽,朦朦胧胧,一片淡红色的残瓣随风飘落在两人发鬓之间,芳香依旧,清骨犹存。 似乎觉得此情此景不该对逢月提起这么沉重的往事,苏景玉侧过身来看着她,映着月影的眼波流转,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脖颈上,顺着喉结缓缓向领口深处拂落,嗓音里带着几分魅惑与调笑。 “上天注定我命不该绝,否则,谁来帮夫人泻下满身的火气?” 原来他早就发现她今日总盯着他领口瞧,逢月羞的面红耳热,想缩回手却被钳住,恼羞成怒地嚷他:“苏景玉你……” 放开两个字还未吐出,便被他温热柔软的双唇堵回口中,随即整个身体压了下来。 小船剧烈地摇晃,刮碰得残荷叶梗嘶嘶直响,冰凉的水花溅落在手背上。 逢月吓得不敢乱动,死死抱住苏景玉,静不下心来迎合他,僵着身子,任由他纵情地攫取她口中的香甜。 很快,船身稳了些,耳边只有他炙热急促的呼吸声,她身子放软,大胆地与他辗转厮磨。 朦胧的月色将两个交叠的身影勾勒的浓情缱绻,她双眸轻合,与他唇齿相依,鼻息相缠,指尖不自觉撩开他身上的道袍,贴着里衣,拂上他微张的领口。 正当她吻到沉醉之时,身上的人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她喘息着睁眼看他,苏景玉目光向旁边一闪,尴尬地笑笑,拽回滑落到大臂的道袍,侧身躺回船上。 不知怎的,他耳边突然回响着上次在玄清山的水潭边见面时,拂风嚷的那句“臭小子,跟你媳妇在那干啥呢?” 好像拂风就在旁边看着他与逢月拥吻。 或许是这件道袍拂风穿了多年,上面依然沾有他身上的味道,被逢月一撩动,彻底将他从情动中唤回,也或许是他太想念他了。 逢月不明所以,又不好意思问,悄然转眼看他,苏景玉对上她的目光,继而低头朝身上瞄了一眼,无奈道:“今日不该穿这件道袍的。” 逢月怔了怔,大致懂了他的意思,偷笑着枕在他肩头,静静地陪着他赏月听风。 房门前的玉兔灯迎风微动,流光溢彩,逢月出门时醉的晕乎乎的,没留意到,这会儿驻足细看,上面绘着数不清的小兔子,各个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她抬手拨弄着灯下坠着的红色流苏,仰头向苏景玉道:“这灯笼好看,明日先别急着撤去,多挂几天呗?” 苏景玉像是听了笑话一般,这里是她的家,只要她不把他挂上去,其余的还不都由着她,多此一问嘛! 宠溺地睨她一眼,故意负着手道:“不行!” 逢月气的高悬着小手,瞥见桃枝从耳房的偏门进盥室备水,巧儿也正端着一盘月饼过来,急忙缩回手,跟在苏景玉身后进门。 苏景玉在房里,巧儿规规矩矩地放下月饼盘,说松仁馅儿的是院里小厨房做的,酥皮糖丝馅儿的是适才子溪亲自送来的,随后各挑了一块切成两半,给逢月和苏景玉分了吃,寓意成双成对,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逢月一向喜吃甜食,几口便下了肚,但对于苏景玉来说,松仁的还好,糖丝的甜腻过了头,强忍着吃下去,脱下道袍,转身进了盥室。 中秋佳节,子溪一个人在房里难免冷清,逢月无需问过苏景玉,叫巧儿去厨房备一份活蟹,再带上几块小厨房的月饼,亲自给她送过去。 巧儿好几日没有与逢月单独说过话,这会儿天色已晚,刚好提着灯笼,陪着她一同到子溪那边去。 出门便挽着胳膊问她:“二小姐,你跟苏世子,你们……” 嘴一捂,笑的肩膀乱颤。 自打她进府以来,眼见着逢月和苏景玉之间越来越甜蜜,前几天又看见两人白日里在秋千上吻的热烈,中秋之夜,并肩躺在船上一同赏月,那画面简直美的令人不敢想象。 逢月脸上一热,嗔她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操心这些!” 巧儿不服气:“怎么不能操心?”随即收了笑意,温声道:“二小姐,巧儿为你高兴,苏世子疼爱你,你也喜欢上他,夫妻两个和和美美的,多好!” 灯笼的柔光映在脸上,逢月低头浅笑,回味着刚刚与苏景玉在船上亲吻的一幕,视线忽然被巧儿圆圆的小脸挡住,歪着头喜滋滋地看她。 她忙扯平了上翘的嘴角,正色吩咐巧儿明早去衍王府别院一趟,就说她有事相邀,看能不能约到李元君。 子溪在苏府多年,身边一直没有年龄相仿的姑娘为伴,早就孤独惯了的,收了逢月的礼物,怕耽搁她和苏景玉共度佳节,同她闲聊了几句便起身送她出门了。 巧儿也不敢再黏着逢月,识相地回了房。 月色清凉,彩灯缭绕,院子里一片寂静,虽与热闹二字搭不上边,却充满着惬意温馨之感。 逢月推门进房,边向内室走边扭头朝紧闭的盥室门看过去,细听里面好像没有水声。 再转回头时,苏景玉迎面而来,白净紧实的身子水涔涔的,除了臂弯里挂着件朱红色的寝衣,全身上下再也见不到半寸布料。 逢月心神一荡,喉咙处不自觉抽了口气,想避开却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完全挪不动步子。 嘴微张着,惊骇的双眸死死定在那最瞩目,也最不该看的地方,一股热浪涌上来,冲的她耳朵里嗡嗡直响。 “还没看够?”低哑戏谑的嗓音响起,随之朱红色的寝衣遮挡了那处。 逢月恍然回神,对上苏景玉玩味的目光,臊的脸上如同火烧一般,忙偏向一旁,声音发颤:“谁让你不穿衣服的!” 脚下急转着从苏景玉身边绕过,趴在床上,把头埋在枕下,手指紧紧攥着枕边。 她看过嬷嬷的避火图,也看过画缸里苏景玉的“大作”,对那里说不上陌生,只是初见真容,差距甚远,一时心如鹿撞。 她回想着画缸里最特别的那一张,苏景玉笔下的他们两人都是遮遮掩掩的,私密之处无半点外露,没成想竟是如此壮观。 适才船上拥吻时,她意犹未尽,身上的余热未退,月圆之夜,她期待着与他双宿双栖,可是有多期待就有多紧张、多害怕。 在梦里,她与夫君彻夜缠绵,如鱼得水,可梦里总是模模糊糊的一面,她从未看清过他的身体,不知道他是不是也…… 逢月埋在枕下的头晃了晃,不敢再想下去,就算她始终放不下梦中的夫君,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想着他,这样对苏景玉太不公平。 盥室的门声响起,苏景玉换好寝衣出来,撩动挽在床边的红纱幔帐,“水替你换好了,去沐浴吧。” 心口又是一颤,逢月背对着他挪动到床边,从柜子里随意翻了件寝衣,低着头跑进盥室。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64节 升腾的水汽在她滚烫的脸颊上汇流而下,身体泡在散着菊花瓣的热水里,慢慢松弛下来。 烛台上的红烛尽灭,只留下圆桌上的一盏,微弱的光线足以将脸上的羞怯掩去。 逢月向内室看过去,极乐椅如往常一样,紧贴在床边放着,天气凉了,苏景玉在上面加铺了层褥子,看起来与床面浑然如一体。 他先把她的被子铺好,再伸手拽了自己的枕被过来,仰面在极乐椅上躺下,看起来不像是有别的心思。 逢月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缓步迈上床去,背对着他躺下,闭着眼睛,睡意全无。 片刻功夫,枕边堆叠的纱幔微动,熟悉的气息从背后袭来。 “夫人都把我看光了,就勉为其难,收了我如何?” 苏景玉的声音轻柔却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逢月心里扑通乱跳,指尖倏地攥紧了被角。 背后一阵凉意,又瞬间暖和起来,苏景玉温热的身体贴在她背后,揽着她平躺过来,手肘撑在身侧,双唇覆上她微颤的唇瓣。 起初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触碰,渐渐地张嘴含住,动情地吸吮。 逢月的心越跳越快,不敢像前次那样回吻他,双手交叠着护在胸前,身体始终绷着,却无半点阻拦之意。 苏景玉胸中热血上涌,舌尖撬开她的贝齿,撩动、追逐着她无处可逃的柔舌。 逢月被他吻的渐渐放软下来,唇舌流连于他口中的柔软,与他缠绕不休。 身体燥热的难受,她踢开两人身上的被子,苏景玉顺时翻身压下来,偏头吻上她娇小的耳垂。 半边寝衣翩然散落在床上,他滚烫的唇沿着她的侧颈一路向下吻落。 苏景玉从未有过的大胆举动令逢月头脑发晕,手指不自觉攥紧床沿,胸口不住起伏,喉咙里抑制不住地一声低吟。 苏景玉心中怦然一动,吻的越发热烈,大手探到她腰下抱紧她。 未到深秋,寝衣尚且单薄,逢月身下被烫了一下,吓的心都漏跳了半拍,双手忽地抵在他胸口推他,“景玉……” 低弱的,带着颤音的惊呼声被淹没在急促的呼吸里,听不分明。 苏景玉的动作骤然停下,喘着粗气,充满□□的目光探究地看她。 怀里的姑娘双眼紧闭,浑身抖的厉害,看样子着实吓的不轻,他唇边扯出一丝自责的浅笑,手指摸着她红透的脸颊安抚,“不怕,是我太心急了,不怕……” 寝衣被重新穿好,被子盖回到身上,旁边被压下的床褥再度弹起,苏景玉显然已经退回到极乐椅上,身下滚烫的触感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逢月心跳尚未平复,不敢睁眼,背过身面向墙躺着,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她想过去抱着他,就像刚刚那样,享受他的亲吻、他的爱抚。 她咬着唇瓣,在心里埋怨自己。 怕什么呢?她是他的妻子,没什么好羞臊的,早该迈出这一步的。 身后静悄悄的,她不知道他睡了没,只知道若是他再过来,她一定舍不得推开他。 桌上红烛如豆,驱散了月光的凉意。 逢月凝望着墙上苏景玉侧卧的影子,单手别在身后,手背贴在床铺上向床边滑动,四指探出被子后悄然停住。 背后,苏景玉修长的大手距离她的被子不过寸许,指尖翘起来殷殷盼着,等了半晌,又黯然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林逢月:我害怕,等他牵我的手,我就…… 苏景玉:她害怕,等她牵我的手,我就…… 小葫芦:爹妈,你俩可愁死我了!~ 第83章 逢月昨夜睡的比往常迟些,醒来时昏昏沉沉,赖在床上动了动身子,好像哪哪都疼。 昨晚是与苏景玉吻的热烈了些,但也没有…… 可能是绷得太紧了吧。 一扭头看见枕边苏景玉留下的字条,“小月儿,我去见陈勉,晚些回来。” 她懒懒地坐在床上,将字条握在手中,捂着羞红的脸颊偷笑,回味着昨夜与苏景玉的意动情浓。 巧儿一大早出门去了衍王府别院,桃枝伺候完逢月更衣梳洗,端了早膳进来,收走她换下的寝衣,见衣架上规规整整地挂着昨日苏景玉穿的那件半旧的道袍,请示道: “少夫人,这件袍子可要奴婢拿到浣衣坊浆洗?” 逢月正吃着早膳,抬头望了眼,“不必了,这件袍子不可乱动,我亲自打理。” 桃枝不知道这件道袍是拂风所赠,面露不解又不敢造次,应了声,退出门外。 阳光晴好,照的房里亮亮堂堂,道袍上的灰尘清晰可见,袖口处还沾了几片干枯的荷叶碎屑。 逢月抬手轻轻掸去,指尖拨弄着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的格子纹理,绣工很是精巧,衣料也算上等,穿了多年依旧颜色鲜亮,像是雨后初晴的蓝天。 逢月用帕子一寸寸地拂去袍子上的灰尘,细看腰间缝着一条装饰的带子,二寸宽,颜色与别处无异。 只是没有格子纹理,绣了些祥云暗纹,看起来既不扎眼,又为整件袍子添了些不一样的点缀。 心道拂风道长果真是个爱美人之,连道袍都比别的道士讲究多了。 小心地打理一番后,叠好了收进柜子深处。 两只玉兔彩灯依旧挂在门口,在阳光的照耀下,五色柔光撒了满墙,逢月伸手过去,让光晕在手上流动,嘴角噙着笑意,听见巧儿的呼唤声转头。 “二小姐,衍王府的别院前到处都是侍卫,我说我是来替你约小郡主的,管事的才出来见我,说郡主身体不适,不方便出门,还说会代为转告,客气几句就让我回来了。” 逢月眉心微蹙,看来小郡主还被软禁着,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杨艇逃出去没有,那些侍卫到底是防备杨艇还是为了别的。 子溪定亲在即,也只能先将李元君的事暂且放下,过些日子再去看她。 吩咐巧儿去房里把画好的花样取来,坐在秋千上边晒太阳边绣着喜帕。 八月二十九,定远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巳正时分,鲁国公府送聘的车队浩浩荡荡而来。 最前方的已经快到苏府大门口,后面的还远在几条街之外,就算在京里也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百姓们纷纷赶来围观,苏府门前热闹非常。 陈勉扶着父亲鲁国公陈鸿举下轿,由一众苏府的管事簇拥着向门口行去。 按大夏的风俗,定聘当日陈勉带着媒人到场即可,无需陈鸿举亲临,但苏天寿戎马半生,为大夏国开疆扩土,荡平敌寇,堪称当朝第一功臣。 即便陈鸿举对他当年与太子拉帮结派颇为微词,也敬佩他功勋卓著,加之他刚刚被授予京畿的兵权,便亲自登门以示敬贺之意。 苏天寿笑着出门相迎,同他坐在前厅内寒暄。 孟氏身体初愈,面白如纸,听苏天寿一口一个“小女”地称呼子溪,堵在胸口的郁气难平,勉强扯出笑容,陪着坐了一会儿,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回房。 陈鸿举明白个中缘由,不方便多言,权当不知。 苏府前院乌泱泱挤满了人,仆婢们忙前忙后地伺候,苏景玉面无表情地瞟着孟氏瘦骨嶙峋,颓然远去的背影,俯身对顺子低语了几句,拉着逢月站在远处看热闹。 “不出意外的话,子溪与陈勉应当两个月内就会成亲,嫁妆的事怕是指望不上孟氏,还得你帮着张罗张罗。” “这么快!”想到子溪就要离家,逢月喜忧参半。 苏景玉眉尾一扬,拥着她反问道:“快吗?我们不是更快?” 当初她与苏景玉之所以急着成亲,不过是衍王府与苏林两府各有目的罢了,谁成想无心栽的花也有盛开的一天,逢月瞧着他那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弯着眼睛看着他笑。 前厅门口,顺子对着陈勉恭敬地点头,说了几句后引着他绕过前厅向内院走,苏景玉拉着逢月不远不近地跟着。 寒露已过,放眼望去,桃林里黄多绿少,偶有枯叶被风卷离了枝头,翩然落入土中。 子溪与陈勉在树下面对面站着,许久未见也并不觉得陌生,只是亲事已定,彼此间稍有些羞意,相视一笑,半晌无言。 陈勉清了清喉咙,率先打破寂静,“我从上个月起到大理寺任职了。” “我听说了。”子溪含笑低语,秋风吹起她淡紫色的裙角,飘在陈勉身上。 低头整理间双手被陈勉生硬地握住,她抬眼看他,陈勉神色柔和,语气却坚定: “你家里的事我听苏兄说了,我想娶的是你的人,不会管你姓孟还是姓苏。我爹已经答应让我十月底之前同你成亲,今日便会与苏侯商议,尽快登门请期。” 子溪知道他不忍她夹在苏天寿与孟氏之间,所以才这么急着迎娶,嫣然一笑,大方点头。 不远处,逢月望向这对准新人,笑着叹息,她从未帮人准备过嫁妆,不知该从何做起。 晃了晃苏景玉的手,问道:“夫人没说让我忙着筹备子溪的婚事,我贸然去找她商议是不是有些不妥?” 苏景玉慢悠悠瞥过来,“你是怕她问起子嗣的事吧?” 逢月不觉嘟着嘴,求救似的看着他,想到什么,又倏地撇开脸。 苏景玉忍不住笑,捏了捏她的小手:“你不必去找她,等着她来找你便是,若是她问起身孕,你就说,已经有了。” 逢月脸一红,气的挥手打他。 苏景玉一把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小声道:“别闹了,他们两个看着呢。” 逢月把头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不再作声,想象着她与苏景玉的孩子的模样,心里越发憧憬。 正院主屋里依旧飘着药的苦味,孟氏扶着心口唉声叹气,楚妈妈皱着眉头,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劝道:“夫人何必非往牛角尖里钻,凡事想开些,别伤了身子才好啊!” “你叫我如何想开?”孟氏手里的佛珠敲在桌面上当的一声响。 “景琮袭爵的事暂且不说,自打我们孟家落了难,苏天寿可曾帮过一星半点?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指望他,如今子溪说了门好亲事他也从中作梗,让她以苏家义女的身份出嫁,不认我们孟家,生怕我们家翻过身来再压他一头……” 孟氏气的一口气哽住,弓着身子咳嗽不止,楚妈妈吓的正要出去叫小丫头找大夫就被孟氏拽住,不知该怎么劝解,随口道:“侯爷也是一时糊涂。” 孟氏强忍住咳嗽,怒着反驳: “他糊涂?当年他嫌弃白莹雪的出身,不等她咽气就来同我爹商议让我续弦的事,如今我们孟家没落了,他是盼着旧事重演,等我死了再娶个门第高的进门呢!白莹雪再怎么说还生了苏景玉,景琮走了,离儿是女孩家,如今我是一点儿指望都没了。” 楚妈妈跟着红了眼眶,悄然叹了口气,强装笑脸再度开解: “夫人这是哪里话,子溪姑娘在府里养了这么多年,与夫人感情深厚,出了阁也不会忘了您,再说她毕竟是咱们孟家的人,哪会不顾及自己的娘家?” “今日我仔细瞧着,那陈家公子当真是喜欢她,将来她为陈家生下长孙,再央着国公爷帮扶咱们孟家一把,就算是侯爷也阻拦不了,夫人又何必急于一时?” 多日以来,唯有这几句话说进了孟氏心里。 子溪性子随和,嫁到陈家之后必定讨婆家喜欢,到时候让她帮着孟家说几句话应当不是难事。 再说子溪毕竟是她的亲侄女,不论她以什么身份出嫁,这份亲情总是不会变的。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65节 心里想开些,身子也跟着舒坦不少,孟氏靠在卧榻上歇着,手里转动着佛珠,渐渐平静下来。 楚妈妈松了口气,接过小丫头送进来的补药,一匙一匙吹凉了喂给她喝,叮咛道: “夫人身子不好,子溪姑娘的嫁妆不如让少夫人帮着张罗,多了少了的也省得侯爷埋怨,您若是不放心,我隔三差五地替您过去看看,也让子溪姑娘知道您虽病着,还在为她的婚事费着心。” 三日后,鲁国公府登门请期,将婚期定在九月二十七,算不上顶好的日子,只是再往前就只有九月初十是个黄道吉日,来不及筹备婚事,往后就过了十月。 陈勉担心子溪留在苏府里左右为难,百般恳求父亲,陈鸿举拗不过儿子,定亲那日又亲眼见到孟氏因为子溪作为苏天寿义女的身份聘嫁而愤愤不平,便答应下来。 楚妈妈亲自来东院向逢月说明孟氏身子不适,请她代为筹备子溪的嫁妆。 距离婚期还有不足一个月,逢月整日起早贪黑地张罗,吩咐府里的管事妈妈们去富隆西街带回几家绣坊的最新样式回来给她和子溪遴选。 再叫京中最负盛名的银楼按照喜服的款式图样定制风格相配的金银珠翠,床柜妆奁等也交由京里知名的裕兴楼按照当年时兴的样子打造。 侯府的几个管事妈妈都知道苏景玉极为宠爱逢月,对这位未来女主人丝毫不敢怠慢,又见她年纪轻,虽然还称不上老练,却也思路清晰,将筹备嫁妆的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更不敢小瞧了她,依照她的吩咐早请示晚汇报,将事情推进的还算顺利。 这几项最要紧的安排停当之后,逢月才稍有闲暇,坐在房里绣着还未完工的喜帕。 苏景玉怕她太过辛苦,本打算替她分担一些,见她为了子溪的婚事乐此不疲,便由着她去了。 只是接连多日难得同她说说话,好容易等到她得了空,推延了泰安堂的诊期,留在家里陪她。 深秋,早晚间偶降寒霜,白日里阳光晴好,没有风,便不觉得冷。 苏景玉让桃枝熄了暖炉中的炭火,边喝茶边打量逢月心无旁骛地绣喜帕的模样,心里莫名发酸,手指撩动着绣了大半的喜帕,笑道:“你这绣工,怕是只有子溪不嫌弃了。” 逢月忽地打开他的手:“你嫌弃,我还不给你绣呢!” 晾了他十几日,终于又同他斗嘴了,苏景玉笑的满面春风,手指向上一抬勾住逢月的下巴。 “夫人别恼,得空了也给夫君绣一个呗?” 逢月侧过来脸躲开,不置可否,只抿着嘴笑,神色微动,放下手里的喜帕问他: “景玉,我好几次让楚妈请示夫人,给子溪置办嫁妆花费多少为好,夫人总是说的模棱两可,你说我要不要去问问爹的意思?” 苏景玉想也不想便道:“你想怎么置办都好,只要别累着就行了。” 逢月欣慰又有些踌躇:“要我自己做主?不好吧?” 前次在正院见到苏天寿冷漠如寒冰的样子,她心里免不得难受,一想到要去见他就打怵,但若这么大的事都不去请示一番,就算苏天寿嘴上不说,心里也必定对她更加不满。 苏景玉把茶盏递到她手中,无所谓地轻笑,“爹刚接掌了京南的兵权,听说这几日一直宿在南大营,等他回来了,我去问问便是。” 到时候就算有错也有他顶着,不会有人怪到逢月头上。 逢月点头,接过茶盏一口喝下,趴在桌上笑吟吟地看他,倏然眼睛眨了眨,坐起身道: “景玉,王公公命在旦夕,衍王如果真的打算利用他对付皇帝,应该很快就会动手,前两日我听外面传言说皇帝打算放太子出来,这个时候爹接管了京畿的兵权,会不会要出什么事了?” 苏景玉垂着眼睫,拇指缓缓摩挲着茶盏侧壁的青花纹路。 他想不通皇帝为何会突然授予父亲京畿的兵权,若说是因为南疆蠢蠢欲动,不得不笼络父亲,让他再次领兵出征,却只给了他京南的一支军队,摆明了还是不够信任,更像是一种利益交换。 他始终不相信父亲是真的有意帮扶衍王,否则也不会与太子决裂之后沉寂了十年之久。 皇帝有意让太子回京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衍王绝不会坐以待毙,一场宫变在所难免,若父亲果真介入其中,衍王的胜算并不大。 “小郡主呢?她近来怎样?”苏景玉气定神闲,看不出半点忧虑之色。 逢月也跟着安心了不少,淡然道:“我前几日还叫巧儿去过别院,说是约不到她,想来还被软禁着。”说完仍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苏景玉见躲不过去,笑着抚摸她的脸颊,“有夫君在呢,你操心这些做什么?忙碌了这些天眼圈都黑了,像个熊猫似的,先别绣了,去补一觉吧。” 逢月这些天早起晚睡,梳妆、卸妆时房里光线都暗着,没留意到自己的脸色。 半信半疑地跑去菱花镜前端详自己,依旧粉面如桃,盯着镜中道:“苏景玉,你又哄我!” 再细看镜中的自己的确有了几分疲态,不禁打了个哈欠,苏景玉趁机替她铺好被子,放下纱幔遮挡阳光,让她小憩一会儿。 午膳备好,桃枝和巧儿叩门,苏景玉让她们稍晚些再进来,和衣躺在床上陪着逢月。 她睡的小脸红扑扑的,苏景玉微笑地看她,轻柔地将她踢开地被子盖好,想着以后都不再把朝中阴险诡谲之事说给她听,免得她担惊受怕。 她是他的妻子,本该被他保护着,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道袍画重点,嗯 开篇以来最肥的一章(*^_^*) 第84章 京南寿山离宫,几棵高大的银杏树围着一座汤泉,一年四季水雾弥散,嫩黄的银杏叶翻飞着落入温热的泉水中,顺着潺潺水流向山下流去。 汤泉边放置着一张五尺多长的黄木雕花案桌,一支白玉茶壶并两个茶碗置于其上。 皇帝李亢阖目躺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眼珠不停转动,看似悠然,实则心境并不安宁。 “陛下,衍王到了。”祁公公上前小声禀道。 李亢蓦然睁眼,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两下,祁公公会意,朝守在汤泉外的御前侍卫略一点头。 片刻功夫,衍王入内下拜行礼,玄色的身影笼罩于氤氲的水汽当中,模糊一片。 “父皇,儿臣听说父皇头疾犯了,特来探望。” 李亢眯着眼睛望过去,仔细探究他的语气音调,似乎比往常更冷郁了几分,停顿了一瞬方招手让他上前来。 衍王穿过水雾而来,越走越近,肃然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躬身又是一礼,“父皇,儿臣寻了个根治头疾的方子,能让父皇今后免受其苦。” 目光与衍王在水汽之间短暂地交锋,李亢微微欠身,让祁公公搀扶着坐起,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衷絮啊,你有心了,坐吧。” 小内侍搬来椅子放在案桌侧边,祁公公再次上前,亲手倒了碗茶给衍王,瞟见李亢不动声色地朝他挥手,带着侍卫及内侍们一并退去。 汤泉中一片沉寂,只听见淙淙的水声和落叶敲击水面的声响,衍王冷眼扫过面前的茶碗,开门见山道:“父皇,儿臣寻的方子就在汤泉外,父皇可要看看?” 李亢始终端着茶碗,时不时垂眼吹着滚烫的茶汤,“不急,我们父子许久没有聚在一起说话了,先尝尝这离宫的茶如何。” 衍王眸色阴翳如墨,一声哼笑闷于喉中,束口的袍袖不足以遮挡手里的茶盏,茶汤刚沾了上唇便放下,阴声道:“父皇可还记得当年太子身边的内侍王改?” 李亢向上挑着眼皮,紧盯着他喝茶的动作,闻言后手指微不可识地一颤,视线重新聚焦在他湿润的薄唇上,惊愕的双眼沉静下来,放下茶碗,慢声道:“死了多少年了,提他做什么。” 衍王将他骤变的神色看在眼里,讥讽一笑:“父皇怕是忘了十年前您逼迫他在太子宫宴上下毒,害了定远侯世子,事后又将他灭口的事了。” 说话间不及李亢允准便向外一挥手,令人抬了口三尺见方的木箱,掀开箱盖,从里面拎出个披头散发的人来。 那人被扯着头发向后一仰,满脸火烧的疤痕触目惊心,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李亢,喉咙里发出恶鬼般的嘶吼声。 李亢脖子探着,仔细辨认了良久,脸上渐渐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衍王志足意满,手肘横在案桌上倾身向前,一字一顿道:“父皇,你无视先皇亲授定远侯府的丹书铁券,毒害忠良之后,杀人灭口,枉为人君。” 李亢仰面哈哈大笑,眼尾处挤出两道深纹,扭头向衍王道: “衷絮,你还真沉得住气,藏了这奴才这么久,但你可知道,朕当年‘毒害忠良之后’的毒药是谁给的?是你口中的忠良,是苏天寿!” “这奴才怕是也没告诉你,当年他根本就没有遵照朕的皇命下毒,祁公公派人掐死了他,从他身上搜出了那颗毒药,这些年来一直藏在宫中,现如今,就在你的茶碗里。” 衍王一声闷笑:“父皇,你当真以为我会轻易听信你的挑拨?还是以为我会笨到喝下这茶?” 李亢冷嘲的视线落在他身前的茶碗上,茶汤橙黄透亮,热气氤氲,飘着茶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这不是你惯用的赤练,这是平杀落艳,在你沾上唇的那一刻,就注定你必死无疑。” 衍王从未听说过平杀落艳,不知其为何物,只当李亢被逼到绝境,故意虚张声势,既然如此便无需再多言,眼中寒光闪现,端起茶碗悬于身前。 陡然间,腹中一阵钻心的绞痛,随之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漫开,顺着嘴角流到案桌上,低头一看,满眼血红。 衍王心口猛地一震,手中的茶碗颤颤巍巍地掉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瞬间摔得粉粹。 刺耳的玉碎声还未平息,汤池外的拼杀声、惨叫声在山谷中回响,不过片刻功夫,清澈见底的汤泉被上游流下的鲜血染红,浓重的血腥气随着蒸腾的水汽弥散,宛如炼狱一般。 祁公公引着两个御前侍卫进来,一刀抹了王公公的脖子。 衍王颤抖着伏在案桌上,强忍着胃囊碎裂的痛苦,赤红的双眼怒瞪着李亢,突然口中鲜血喷出一尺多远,瘫倒在青石板上呕血不止。 一身玄色的袍子被血水浸透,沾满血迹的脸狰狞的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没过多久,外面的厮杀声归于平静,禁军统领威风凛凛地上前复命。 李亢缓缓起身,冷冷地看着躺在血泊里苦苦地挣扎的衍王,眼里透着股狠戾的快意,决然道: “你以为笼络了苏天寿,他就能替你卖命,带兵助你登上大位?他早就把你卖了!朕给他京南的兵权,就是为了引你上钩,是你弑父弑君在先,怪不得朕心狠!” 衍王气力耗尽,涣散的目光透过李亢望向虚空,愤恨、不甘,都随着周身的血液一同散去。 李亢向前迈了半步,溅起的血珠染红了龙袍下摆,蹲在衍王身边叹息: “衷絮啊,朕的众多儿子当中,就数你的性子与朕最像,只是你还年轻,太容易轻信别人。苏天寿能征善战不假,却不是个可信之人,你当朕为何会放心地授予他京畿的兵权?那是他拿苏家的丹书铁券换的,今生你我父子情分就此了结,来世为人,记得擦亮眼睛。” 最后看一眼那双灰败、染血的眼睛,李亢撑着案桌站起。 祁公公忙跑着上前替他擦去沾在掌上的鲜血,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低声禀道:“陛下,如今衍王暴毙,百名府兵也尽数铲除,苏侯不敢擅入汤泉,让老奴帮着奏报一声,领兵退回南大营去了。” 李亢刚刚手刃了亲子,一口怨气凝在胸口,冷冷瞥向王公公佝偻的尸体,下令:“分尸,挫骨。” 苏天寿的京南军只去离宫附近走了个过场,禁军也仅仅绞杀了衍王府的百名府兵,因此便给衍王定下弑君谋逆之罪稍显牵强。 更重要的是,李亢不愿将助天讨逆的功勋授予苏天寿,便按照之前谋划好的,对外称衍王暴毙于寿山离宫。 此消息震惊朝野,朝臣们多少能猜到些内情,加上朝中盛传太子就要重回东宫,不少官员见风使舵,纷纷便上奏李亢,揭露衍王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一夜之间,朝堂上风云变幻。 * 距离子溪的婚期只剩不足十天,逢月一一验看过采买回来的嫁妆,虽说是急着赶工的,却件件都是精品,让管事妈妈抬到正院去,交给孟氏过目。 唯独留下自己亲手绣的喜帕,叠好了放在红木盘里,让巧儿给子溪送过去。 从日出忙到日落,累的她手脚酸软,心里却是高兴的,见到苏景玉回来嘴一撇,撒娇似的扑进他怀里哼哼唧唧。 苏景玉拥着她,身上传出一股香甜的气味,逢月鼻子动了动,回手拽过他的衣袖,从里面翻出一包桂花糕来,欣喜地坐在桌边用手拿着吃。 苏景玉宠溺地摇头,进盥室浸湿了布巾,抓起她纤细柔软的小手擦拭干净。 一块黄橙橙的桂花糕抵在唇边,苏景玉向后倾身,“臭,你自己吃吧。” 他素来讨厌桂花的味道,如今能亲自帮她买回来,还染了一身气味实在是难得。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66节 上次勉强吃了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咽下去的,逢月笑的一脸狡黠,接连塞了两块进嘴,拍拍手上的桂花碎屑,才发觉苏景玉像是有事要说,收敛了笑意,不安道:“怎么了?” “衍王死了,皇上命人查封了衍王府,出动禁军,捉拿他全家下狱。” 苏景玉本不打算告诉她,免得她烦心,可这么大的事又瞒不住,只能尽早说给她听。 逢月一脸愕然,衍王的死她并不意外,只是书本上的皇权争夺、腥风血雨真的发生在她身边时,免不得心惊肉跳。 她挂心着李元君,明知她难逃厄运,仍忍不住问起:“小郡主呢?也被抓走了?” 苏景玉揽着逢月靠在怀里,回道:“没有,听说昨晚有人从别院劫走了她,禁军扑了个空。” 他的怀抱温暖又安全,逢月双手环上他的腰身,心里放松了不少,舒口气道:“一定是杨艇,除了他,没有人会冒死救下小郡主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逃出城去。” 苏景玉没有接话,只是点头赞同。 姜老太太寿诞那日,他密探衍王府别院时砍断了柴房的锁链,放杨艇离开,心里赞叹他果然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没有用所谓的深情感动自己,继续耗在别院里自生自灭,反倒及时脱身,生死关头救了李元君一命,对他的好感更多了几分。 一早听到消息后,苏景玉知道逢月会打探李元君的事,即刻让顺子去了趟衍王府别院,顺子回报说王府的侍卫死伤不少,到处血迹斑斑,杨艇怕是也伤的不轻。 苏景玉垂眸看着怀里的妻子,半年以前,她在他心里还是个擅于自我疗愈,不会轻易受伤的姑娘,如今的他却像是抱着个极为珍贵又易碎的宝贝,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令他欣幸的是,她好像也越来越依赖他了。 “衍王是怎么死的?王公公也死了是吗?”逢月脸颊贴在他胸前,抬眼看他。 暴毙,这个死法倒是与三十年前先帝的一模一样,苏景玉几不可识地勾了下唇角,拈起一块桂花糕送到逢月嘴边,正当她张开嘴时,手腕向上一挑塞进自己嘴里,一本正经地品了品,“嗯,还是很臭。”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桂花的味道,真是爱的爱死,烦的烦死 第85章 定远侯苏天寿重掌兵权,家中义女又喜事将近,按说京中文武官员免不得要来府中恭贺一番。 只是朝中参奏衍王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形势愈演愈烈,衍王生前的党羽人人自危,就连曾经攀附过焦侧妃的命妇们也都生怕祸从天降,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太子重回东宫的事没了下文,偃旗息鼓多年的太子党无不盯着苏天寿的动向,看不懂他如今到底归于哪一派,也不敢同他走的太近。 苏天寿在军中根基深厚,但他不愿在这个时候过于张扬,手下亲信也都明白他的顾虑,前来恭贺之人少之又少。 辰时许,崔荣锦的马车停在苏府门前,金顶玉盖,华丽至极。 他虽与苏景玉自幼在同一间私学读书,情同手足,却极少登苏府的门。 出身于商贾之家,他自知身份够不上侯门公府,不愿被人说成是攀附苏景玉才与他交好,况且少年时便知晓苏景玉与苏天寿和孟氏之间矛盾重重,为了避免尴尬,更不敢轻易上门。 上次崔荣锦登门还是苏景玉在太子宫宴上中毒垂死那日,如今已经过去十年有余。 难得来一趟,正巧赶上苏天寿在府中,身为晚辈先去拜见,客套一番,又探望过孟氏,才跟着顺子去东院见苏景玉。 过了亭子再向东不远有座书厅,是苏景玉少年时读书的地方。 四面墙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松木书格,从地面到棚顶,到处都是书籍,其余便只有一张书桌、一具坐榻。 一进书厅,松木的香气混着墨香袭来,与前院的将门肃重之气不甚相称,俨然一副书香世家的气派。 崔荣锦不禁怀念小时候与苏景玉一起读书的时候,随便从书格里抽了一本,摸了满手的灰。 厅门一响,顿时酒气飘香,他扭头望过去,苏景玉抱着个坛酒和两只酒盏进来,瞟着他一声哼笑,“稀客啊!” 崔荣锦把书扔回书格,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流露出近乎于小人得志的嘴脸来。 “你多久没看书了,灰都有半尺厚了!” “都是些倒背如流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书太多太重,也犯不着让下人们收拾,改日扔了便是。” 苏景玉随意向墙上扫了眼,走到书桌旁倒了两盏酒,也不让崔荣锦,自顾端起来喝下。 崔荣锦嘴角抽了抽,后悔不该在他面前提起读书的事,跟着在坐榻上坐了,滴酒未动,直接切入正题。 “兄弟,适才顺子跟我说,你昨日派他去了趟京南寿山,离宫下的山石边还挂着血迹,我就说衍王绝不可能只是暴毙那么简单。” 苏景玉无奈轻叹,心道顺子哪里都好,就是这嘴,比他的轻功还快! 自己添了酒,挑唇道:“暴毙,这已经不是皇家第一次出现此等惹人遐想的说辞了。” 崔荣锦探身向前,“你是怀疑三十年前的旧事重演了?” 苏景玉不置可否,端起酒盏来仰头灌下。 崔荣锦静思了片刻后又道:“衍王毕竟贵为亲王,皇帝说他是突发急症而暴毙,就算是走个过场,也要让太医院下个诊断,将病情死状都详细地记录存档。我托人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从太医的口中套出些话来,再抄份案卷带出来,说不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苏景玉不是没想过通过太医院来调查衍王的死因,只是不愿让崔荣锦过多地卷入其中,因此王公公的事一直没有对他提起,衍王死后也没有去找过他。 可是身边的确没有比他与太医院更相熟、更为可信的人了,握着酒盏的手指微动,正色道:“我听说祁沐恩正在查访太医院,许是皇帝对孙秋允被劫走一事起了疑心,当心别撞到枪口上。” 崔荣锦端起酒盏来与他碰了碰,满口笃定:“放心吧,太医院的周川与我相识多年,绝对信得过,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忙活咱表妹的婚事要紧。” 苏景玉轻笑,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满眼的书册、旧时的书桌、昔日的同窗,凑在一起,年少时的趣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酒意上涌,慵懒地歪在书桌上,大红色的袍袖铺了半桌子。 崔荣锦从袖中翻出个锦盒,里面放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柔光潋滟,熠熠生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捏起来随手一放,夜明珠落在苏景玉的袍袖上,向前滚了半寸,“给咱表妹添嫁妆的。” 苏景玉挑起眼皮看他,兴味地笑笑,“收回去,你这礼物寓意不好。” 崔荣锦狐疑的目光在苏景玉微红的俊脸和夜明珠之间扫了几个来回,半晌才恍然,像小时候被他戏弄时那样,又气又笑地推得他身体微晃。 “这是南海夜明珠!给咱表妹送的贺礼,不是让她滚蛋!” 崔大东家长大之后难得还有这副吃瘪的表情,苏景玉也笑开,把夜明珠收回锦盒里,假意质问道:“我成亲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送贺礼?” 崔荣锦深知他那时答应与逢月成亲并非真情实意,而是迫于某种目的的无奈之举,自然不会送贺礼去给他添堵。 如今时过境迁,过去的事便无需再提及,笑闹着冲他抬了抬眉,“你我兄弟,怎么能做出送礼这么见外的事来?” 拎起酒坛倒了酒,认真道:“弟妹呢?带出来让我见见。” 苏景玉漾着酒意的眼里满是温柔,“她太累了,还睡着,没起身。” 崔荣锦故意瞟了眼窗外快要升到半空的太阳,又色眯眯地上下打量他,嘴里啧啧直响。 以前他还时常拿逢月说笑,如今眼见苏景玉爱上了她,同她如胶似漆,不好再像先前那样口无遮拦,只挤兑他道:“我那些补身的药酒,是送你好还是不送你好?” 苏景玉哂笑着瞪他,端起酒盏仰头喝下。 * 子溪的嫁妆都已齐备,成婚当日的喜字彩绸之类的琐事自有管事妈妈们料理,无需逢月费心。 只是子溪近半月来消瘦了些,喜服穿在身上比量体时宽了寸许,虽然看着并不明显,逢月也不愿将就,命人送去连夜修改尺寸。 太阳正当空,逢月懒懒地起身,听巧儿说子溪的喜服已经改好送到正院那边去了,稍用了些早膳便去子溪房里,陪着她将成亲当日的衣饰簪环再重新试过一遍。 九月二十七,苏府内外装点一新,彩绸环绕,大红色的双喜字随处可见,街上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攘攘,热闹非常。 鲁国公府接亲的队伍越来越近,喧天的锣鼓声连内宅都清晰可闻。 子溪穿戴齐整,逢月让两个小丫头退下,亲自帮她调整好发钗和喜服,握着她的双手向两侧一展,上下打量一番:“瞧瞧,多好看的新娘子,陈公子一定会喜欢你今日的装扮的!” 说话间心里又是一酸,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子溪咽下眼里泛起的泪花,温婉地冲着她笑笑,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家的八抬大轿已经落在苏府门口,一时锣鼓与喜炮齐鸣,吉时未到,喜娘披红挂彩地候在正院门口。 孟氏将几个管事妈妈留在子溪门外,独自进房。 她接连休养了多日,又施了些脂粉,虽然身型依旧枯瘦,但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逢月站在原地颔首,子溪迎上前端端正正地福身,孟氏顾不上看逢月,牵起子溪的手,轻抚她的手背殷切道:“记得姑妈跟你说的,孟家的将来就指望你了!” 话音未落,苏天寿蓦然闪身进门,房门在他身后嘭地关紧,深褐色的袍服随风舞动又落下。 他面无表情地瞪着孟氏,冷声道:“痴心妄想!别忘了,她如今姓苏!” 猝不及防的压迫感吓了逢月一跳,眸心颤抖地看着他。 余光里,子溪也浑身一颤,她转眸看向她穿着大红色喜服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孟氏始终侧身对着苏天寿,无尽的愠怒在心头翻滚,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将怒意压下几分,默然推门离去。 苏天寿负着手,凉薄的目光从子溪脸上移开,向逢月瞥过去。 逢月拘谨地上前,与子溪并肩站着,道了声“父亲安好”。 苏天寿仍同上次那样一声不吭,眼里除了冷漠,还带着几分厌弃甚至鄙夷。 逢月心如被刺,本能地垂眼避开,她并不觉得奇怪,如今衍王暴毙,苏天寿更无须顾及与林家的关系,如此对她也在意料之中。 仿佛过了良久,深褐色的袍袖在眼下怫然远去,瑟瑟秋风顺着门口灌入,沁心的凉。 子溪黯然转过身来,握住逢月的双手。 在苏家十年有余,她看惯了苏天寿的冷漠,多少能明白逢月心中的顾虑,努力向上牵了牵唇角,轻声安慰:“表嫂别怕,表哥那么喜欢你,他会好好保护你的,有他在,我离开家也能放心了。” 逢月禁不住湿了眼眶,子溪自己尚且夹在苏天寿和孟氏之间受尽委屈,心里还牵挂着她。 她为之动容,感恩能与子溪相识,舍不得她离开,又乐见她早日离开苏府,像她与苏景玉那样,与陈勉甜蜜地相守在一起。 外面的喜炮声再度响起,喜娘高声吆喝着“吉时已到,请姑娘出阁”,逢月倏地抽出手来抱住子溪,哽咽道:“子溪姐姐,你要好好的!” 子溪愣了一瞬,轻柔地抱着她,眼里的泪花闪动,泫然欲滴。 大红色的喜帕盖起,子溪由两个小丫头搀扶着,踏着红毯花瓣迈入前厅,同陈勉一起向苏天寿和孟氏跪地叩拜。 大喜之日,宾客盈门,苏天寿与孟氏之间再怎么别扭,众人面前也要佯装的过的去,僵着笑脸抬手虚浮了一把。 子溪接过陈勉亲手递来的喜绸,在喜娘嘹亮的祝词声中走出苏府。 逢月一直陪在子溪身后,看着陈勉满眼喜色,小心翼翼地搀扶她上轿的模样,心里替她高兴,可轿帘落下那一瞬,眼泪还是忍不住掉落下来。 苏景玉送别了宾客,回手揽她入怀,安抚道:“别哭了,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陈勉向我承诺过会常陪着子溪回来看看,你若想她了,我带你去陈家看她。” 逢月点头,只是不知怎的,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站在门口望着接亲的队伍渐渐远去,直到锣鼓声也听不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子溪小天使新婚大吉!哎~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67节 第86章 朝中铲除衍王党羽的呼声愈演愈烈,工部侍郎林佑与衍王勾结多年,不少朝臣上书,参奏他替衍王搜刮民财,意图不轨。 林佑噤若寒蝉,昔日同党也都人人自危,根本无力相互帮扶,他求救无门,被大理寺一纸文书捉拿下狱。 焦氏吓得哭天抢地,哪还记得与丈夫林佑之间的恩恩怨怨,恨不能掘地三尺把他救出来。 衍王暴毙之后,焦侧妃也死在狱中,她彻底没了依仗。 儿媳姜娴嫌弃儿子林世新窝囊,不久前与他和离,这时候姜家巴不得离林府远远的,免得惹祸上身。 果不其然,焦氏找上姜家,想求着刚刚调回京中为官的姜娴父亲,求这位昔日的亲家老爷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拉林佑一把。 姜父久不在京,与林佑着实没什么情分可言,见都未见焦氏一面便令下人将她打发了。 焦氏灰溜溜地回府,抱着儿女痛哭了一场,房里的灯彻夜亮着,她思来想去只剩下定远侯府这一条门路,却愧疚地不敢登门。 姜老太太寿诞那日,她眼见女儿玉瑶衣衫不整地趴在厢房的床上痛哭,还以为她也和姜姃一样受了侮辱,吓得险些站立不住。 回府的路上接连逼问,林玉瑶被苏景玉绝情的话伤的心灰意冷,绝望地把受姜姃鼓动,谋害逢月的事和盘托出。 焦氏暴怒,一巴掌下去打的林玉瑶脸颊登时肿起。 她讨厌逢月不假,却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女儿竟会受了姜姃的鼓动,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对付她。 更气女儿为了得到一个男人而自毁名节,痛斥她不该整日跟着姜姃那个有爹生没娘管的混在一起。 如今算是彻底得罪了逢月,苏景玉没有掐死林玉瑶已经给林家留足了余地。 焦氏拉不下脸来登定远侯府的门,可眼下除了去求逢月,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再耽搁下去别说林佑救不出来,怕是全家人都保不住。 内心苦苦挣扎了一整夜,焦氏不得不下定决心,带着女儿去定远侯府向逢月致歉,恳请她说动苏家帮忙,救出林佑。 深秋的早晨,天空阴沉沉的,泛着青灰,寒凉的秋风卷着街上的枯叶向前翻滚,吹在身上冷的人不禁打起寒颤。 定远侯府乃是将门,不同于寻常府邸,门墙高耸,天然带着股肃重之气,门前东西各站了一排手执长刀的兵士,门仆冻的抄着手,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门口犹犹豫豫的两个女人。 焦氏把心一横,满脸堆笑着上前,只说自己是逢月的母亲,来探望女儿的。 门仆消息灵通,昨日便已听闻工部侍郎林佑被捕的消息,知道这位便是林佑的夫人,不敢擅自放她进门,更不敢怠慢了少夫人的母亲,只得客套地请她稍候,赶紧进府叫人去东院传话。 林玉瑶仰望着苏府的大门,心中百感交集,眼里渐渐泛起泪花。 焦氏冷冷瞥她一眼,气的牙根痒痒,压抑着火气数落:“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儿女私情,一会儿说话小心些,救你爹出来要紧!” 约莫两刻钟都过了,传话的人始终没有出来,门仆东瞧西望地看着街景,躲避着焦氏急切的目光,场景与昨日在姜府门前如出一辙。 焦氏眉头紧锁着,心急火燎地在苏府门前走来走去。 许久,两扇兽头大门终于咯吱一声敞开,焦氏急速转头看过去,苏景玉负手迈出府门,讥讽的目光极慢地从她们母女身上扫过,似笑非笑地向前踱了两步。 高大的身影立于府门前的台阶之上,火红的衣袍在风中翻飞,周身弥散着涉人的气势。 苦求不得的男人就站在眼前,千秋苑里那些绝情的话犹在耳畔,林玉瑶顷刻间泪水上涌,背过脸去不敢正视他。 苏景玉始终闭口不言,焦氏不由心虚,生硬地上前陪着笑脸:“贤婿……” “林夫人怕不是认错了人?”苏景玉蓦然开口打断,看似在笑,眼里却蕴着一丝冷意,视线向林玉瑶一瞥,“千秋苑里我说的足够清楚,逢月欠你们林家的已经还清了,从今往后与林家再无瓜葛。” 寒风又起,林玉瑶浑身一颤,被风吹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焦氏之前为了巴结焦侧妃也曾低声下气过,如今为了救丈夫出来,更是极力隐忍,思忖了一瞬又道: “我知道贤婿心疼逢月,不忍见她受了委屈,都是玉瑶的错,我也打骂过她了。可怎么说林家也养了逢月这些年,养育之恩比天大,如今她父亲遭了难,她也不该坐视不管。” “再说了,外人看来她还是我们林家的女儿,林家若是败了,她的脸面也挂不住,日后难免让人小瞧了去。” 苏景玉喉间一声轻嗤,分明是来求侯府出面救出林佑,知道他疼爱逢月,句句拿她说事,还把养育之恩抬出来压在她身上。 林家欺负她、谋害她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是林家的女儿?! 最后一分情面也装不下去,苏景玉怒气上涌,冷声呵斥道:“不劳林夫人替逢月费心,不管她出身怎样,家世如何,她都是我苏景玉的妻子,没有人会小瞧她,更没有人敢欺负她,你们林家的事与我无关,从今往后不必再相见。” 天已大亮,过往的路人越来越多,纷纷小心地瞟着苏府门前的争执,不敢驻足,缓慢地向前边走边看热闹。 门仆见苏景玉正在气头上,吓得赶忙过去驱赶。 焦氏即便心里早有准备,听苏景玉当众说出这些断情绝义的话时依旧感到喉咙里又酸又涩,脸上生硬的笑容也挂不住,慌乱间一把扯过身旁的女儿,尖声道: “道歉!跟逢月和苏世子道歉!要不是你被姜姃那丫头挑唆着去害逢月,哪里会到了如今的地步?!” 林玉瑶被她拽的脚下一个趔趄,脑海里仍旧回荡着那句“逢月是我苏景玉的妻子,没有人敢欺负她”。 那是她今生最想要的承诺、最期盼的保护,可这一切竟与她擦肩而过,永远都不属于她。 手臂被焦氏狠狠地捏了一把,痛彻心扉,瞬间将林玉瑶拖回到无奈又悲苦的现实当中。 她缓缓抬头,透过脸上蒙乱的头发看着眼前这个令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母亲事先教过的道歉话语怎么都吐不出口,竭力咽下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哽咽道:“苏世子,我……” “林玉瑶,千秋苑里我说的不够清楚是吗?还是你想听我再说一遍?” 苏景玉略微俯身,声音虽轻,语气却如同冰刃一般,寒凉露骨,字字戳心。 林玉瑶脸色惨白如纸,双手倏地攥紧披帛,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漫过脸上的发丝,顺着脸颊滑落。 苏景玉缓缓站直了身子,再度冷眼扫过面前的这对母女,决然转身进门。 两扇朱红色的兽头大门在面前关起,焦氏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无助地瘫坐在地上,抱着女儿失声痛哭。 * 卧房里燃着炭火,暖融融的。 逢月还在睡着,被子被蹬掉地上,桃粉色的寝衣与肚兜一同卷在肚脐上,露着一片雪白凹陷的肚皮。 苏景玉无奈地笑笑,走到床边捡起被子,替她拽下寝衣和肚兜,重新把被子盖好,逢月被惊动的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苏景玉热的脱去外袍,只穿着里衣坐在床边陪她,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她铺在枕上的乌发。 林佑入狱只是开始,他依附衍王多年,替衍王搜刮民财、豢养死士的旧事被翻出来,风口浪尖上没有人能救得了他,尤其是与林家沾着亲的定远侯府。 皇帝对外宣称衍王是暴毙身亡,而非谋逆,林佑即便能侥幸保全性命,也必定会丢官弃爵,牵累整个林家。 他两次说出与林家决裂的话,除了痛恨林玉瑶几次三番地伤害逢月,也是为了防着这一天,防着林佑被衍王拖进深渊,林家用养育之恩来逼迫逢月,让她痛苦为难。 既然如此,不如先不告诉她,等这股风浪过去了再说,至于林家,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苏景玉起身出门,正色吩咐巧儿与桃枝转告东院所有仆婢,不管听说了什么风声,尤其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事,断不可向逢月提起,如有违令,即刻滚出苏府。 接连几日,逢月在房里吃饱就睡,过着像小猪一样的生活,为子溪筹备嫁妆那大半个月的疲累一扫而空。 苏景玉时常不在府中,隔三差五叫顺子去富隆西街买些桂花糕回来给她,逢月吃了几日难免有些厌烦,让巧儿去小厨房做些饴糖来,分出一小半用纸包好,带去给苏离解馋。 子溪嫁去陈府,家里更没有人陪着离儿玩。 孟氏不许她时常到东院去,她前两日风寒刚好,又不能出去玩,小家伙只能整日与嬷嬷们一起待在房里。 见了逢月像是见了根救命稻草,扑上来抱着她又亲又啃,搂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嫂嫂,你跟哥哥在房里玩些什么?还一起玩羽毛吗?” 一边说,小手还一边抓起逢月的头发,学着苏景玉的样子在她脖颈上扫来扫去。 逢月尴尬地扯唇,目光不由得扫过房里的两个嬷嬷,那两人都有了些年纪,不做声色地互看一眼。 离儿眨巴着眼睛看逢月,没见她回答又要开口,逢月赶忙从衣袖里翻出饴糖给她。 苏离眉开眼笑,顿时把羽毛的事抛之脑后,逢月这才松了口气,抱着她坐在腿上,看着她吃的津津有味。 苏离来回拨弄着仅剩的一块饴糖,犹豫了片刻终于抓起来,圆乎乎的小手悬在自己胸前,没什么诚意地道:“嫂嫂,你也吃!” 她的小嘴里已经有了两颗虫牙,逢月不敢给她吃太多饴糖,带来的本就不多,看着她意犹未尽的样子又舍不得,握住她的小手送到她嘴边,“离儿吃吧,嫂嫂吃过了。” “嗯!”苏离开心地把最后一块饴糖含在嘴里。 逢月难得见离儿一面,又陪着她玩闹了一阵,暮色初降,嬷嬷客气地留她用晚膳,逢月婉拒,抱了抱苏离,起身离开。 正院的院墙下,梧桐树落叶纷纷,如同彩蝶飘舞。 逢月蹲在地上捡起两片,每片都有巴掌大小,拈在指尖转着玩,刚要起身,听见院墙东边的桃林里传来小丫头的说话声: “少夫人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没见她回去看过。” “是世子瞒下了,不让说!我听东院的丫头说,世子传下令来,谁也不许把林家的事告诉给少夫人,否则要赶出府去呢!” “为何要瞒着少夫人?” “这还用问吗,世子那么疼爱少夫人,怕她知道了难过呗!” “林家也真够惨的,听说全家充军岭南,去到那么荒凉的地方,哪还活得下来,少夫人今后就没有娘家了。” “要我看,少夫人的娘家就算再落魄,世子都不会亏待她的,夫人可比不了!” “就是,还是得小心伺候,如今得罪了少夫人可是比得罪夫人严重多了。” 全家充军岭南,活不下来…… 逢月微直的膝弯瞬间瘫软下去,心里又痛又气,手里的梧桐叶子落了地,扶着院墙起身,奔东院匆匆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完了完了,惹媳妇生气了,小拳拳捶我胸口~ 第87章 卧房里灯烛荧然,新点燃的炭炉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苏景玉刚刚进门,暗红色的袍子还沁着凉意,才解下腰间玉带便听见门声响起,是逢月独有的开门声。 他眉眼舒展,扭头望过去,“回来了?” 逢月没有接话,脚步沉重地进了内室,脸上浮现出饱含着委屈的怒意,走到苏景玉对面站定,红着眼眶质问他: “苏景玉,林家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苏景玉眉心一紧,“逢月……” “林家人来找过我对不对?”逢月哽咽着打断。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68节 “难怪前几日子溪回门,见到我时总是一脸心疼的样子,说话也欲言又止,原来你们都知道,就只瞒着我一个人!” 苏景玉低声叹息,坦言道:“林夫人和林玉瑶的确来找过你,我赶她们回去了。” 逢月眼里的泪水盈满,连串落下,双手狂乱地向苏景玉身上又抓又打。 “凭什么?你凭什么替我决定,凭什么不让我见她们?凭什么瞒着我?!” 苏景玉手中的玉带被她打落到地上,身体微微晃动。 他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并不后悔,一时的难过总好过接连几日的忐忑和煎熬。 他心里清楚,逢月与林玉瑶之间再怎么结仇,与林佑夫妇之间感情再淡薄,那毕竟是养了她十几年的家,哪怕老死不相往来也好过家破人散。 如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家被判充军,生死难料,换做是他也接受不了。 他抱住她,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紧紧地抱着她。 逢月起初还拼命地挣扎,抵在他胸前的两只手用力撕扯他的衣襟,渐渐地脱了力,靠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景玉,我该怎么办?景玉……” 她何尝不明白苏景玉的苦心,那日就算她见了焦氏和林玉瑶也于事无补,只会徒增痛苦。 林家显然是受衍王所累,没有人能救得了。 最近一段日子,她每每与苏景玉说起衍王的事,他总会故意搪塞过去,让她忽略了林家可能面临的危险。 今日突然听见噩耗,她焦灼、痛苦更无助,她爱上他,依赖他,只能将情绪全部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苏景玉的衣襟被她的泪水浸透,她偏开脸向旁边挪了挪,继续放纵地流泪。 许久,她终于冷静下来,抽泣着抬头:“景玉,你帮我打探一下林家人哪日动身好吗?我想偷偷去送送他们。” 苏景玉抬手理了理她沾在脸上的鬓发,轻声道:“后日辰时从刑部大牢出来,沿河惠、黄晾两条街向南,从南门出京。” 逢月眼里的诧异转瞬即逝,化为一丝感激,“这几日你常常出府就是为了这个?” 苏景玉提了提嘴角,答非所问,“林家的事尘埃落定,就算你不问我,今日我也会告诉你的。” 他没有告诉逢月,他曾亲赴鲁国公府,请求陈鸿举向皇帝上书,力求保住林佑的性命。 衍王生前死后都未被认定谋逆之罪,林佑依附于他,贪赃枉法自是无可辩驳,但以谋逆之罪处以极刑甚至诛连亲族于法理不合。 陈鸿举认同苏景玉的说法,他为人正直,不涉党政,在皇帝面前谏言颇有些分量,才得以救下林家几条人命。 逢月从未离过京,只在书上看到过岭南是个满是瘴气的地方,悬着心问:“去了岭南,还能活得下来吗?” 苏景玉柔声安慰:“放心吧,我被拂风那老道士带去南疆十年,也活的挺好的,岭南反倒还近些,那里有山有水,没旁人想象的那么可怕。” 逢月放松了些,脸颊贴在苏景玉衣襟上蹭去泪水,眨着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脖颈上被她抓出的血痕,指尖轻柔地摸了摸,内疚地抿抿嘴,“都抓破了。” 苏景玉满不在乎地拥着她到床边坐下,趁机将话题转开: “你这点‘功力’不值一提。十年前在南疆,拂风被一个美貌道姑追着打的屁滚尿流,背着我漫山遍野的跑,那还叫凶悍呢。” 逢月忍不住笑了,“美貌道姑?她很美吗?” 苏景玉低头端详她哭红的小脸,认真道:“比你美多了。” 他从少年时起便在南疆长大,见过不少美艳又泼辣的南疆女子,对娴雅端庄的中原闺秀并不怎么感兴趣。 逢月娇美有余冶艳不足,并不算他一眼就能相中的类型,但他喜欢她大大咧咧的性子,喜欢她同他斗嘴时凶巴巴的模样。 当着她的面夸别的女人美,逢月心里又酸又涩,来不及同他别扭就被拂风的往事吸引过去,不解问:“拂风道长的武功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被道姑打的那么惨?” 苏景玉无奈地扯唇,“他背着我,有我当挡箭牌,那道姑好几次都打在我身上了,他又不疼,何必费力气还手!” 逢月回想着在玄清山见面时拂风荒诞的样子,苏景玉口中的往事即刻有了画面,眼里还噙着泪,缩在他怀里笑的花枝乱颤。 苏景玉跟着笑,“师父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对女人动手,只能忍着。” 逢月兴趣盎然,抬头道:“他轻功那么好,想躲开应该不难才对。” 苏景玉叹息着摇头,“果真还是个小丫头,不解风情!” 逢月这才明了:“你是说拂风道长喜欢那位道姑? 苏景玉反问:“不然呢?可惜人家不喜欢他,后来就不知去向了。” 逢月对他说自己不解风情颇有些不满,撅着嘴,将信将疑道:“十年前你还小,就懂得这些个?” 苏景玉眼波一转,憋着一脸坏笑,“十二岁,已经不小了。” 逢月的心思还在那对绝美的道士和道姑身上,不由得替他们惋惜,问道:“拂风道长那么俊,那位道姑为何不喜欢他?” 苏景玉笑着皱眉:“就他那副德行,哪个女人能看上他?要不是我悟性高,怕是要跟他一样,打 一辈子光棍了!” 逢月又跟着笑开,焦躁的心绪彻底纾解,靠在苏景玉的肩上静静地思量。 夜色渐浓,苏景玉俯身铺床摆枕,逢月站在房门口,唤巧儿过来吩咐:“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随我去趟庄子,把存在周妈那里的银子全部取来。” 门口对挂的玉兔彩灯映在她红肿的眼里,巧儿忧心地皱眉,怯声道:“二小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林家的事了?” 逢月神色淡然,“嗯,去岭南路途遥远,打点一下解差,他们的日子会好过些。” 秋末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苏景玉命人在马车里备了棉毡和手炉,让顺子挑两个府中的侍卫骑马跟在车后,目送逢月带着巧儿离府。 千秋苑之后,顺子在逢月面前心虚的大气都不敢喘,见她出府才舒了口气,屁颠屁颠地跟在苏景玉身后。 过了秋千架,快走了两步推开房门,站在门边请苏景玉进房,擦肩而过那一瞬,看见主人脖颈上的抓痕,眼珠滴流一转,笑的不怀好意。 苏景玉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身上,又望向菱花镜中,侧颈上那道一寸长的抓痕依旧清晰可见,抑制住唇边勾起的笑意,冷冷瞟他一眼,“小小年纪不学好!” 顺子嘴一撇,不服气道:“世子啊,我都十七了!” 苏景玉坐回桌边,端起出门前才沏好的茶喝了几口,扭头打量他,年纪是不算小,可还是一副没长开的孩子模样,小时候光着屁股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样子算了忘不了了。 随即笑着吩咐:“你去趟泰安堂,让崔东家把我这大半年的诊费都结了,马上去,今日就要。” “唉!啊?” 顺子刚迈出半步又扭头回来,狐疑道:“世子啊,您不是瞧不上那仨瓜俩枣吗?咋突然想起要诊费了?” 苏景玉手里的空茶盏在桌上当当敲了两下,“你主人我可是京城名医,什么仨瓜俩枣!” 顺子迟疑了一瞬,把近些日子苏景玉与苏天寿仅有的几次见面回想了一遍,好像没发生过太大的矛盾,质疑道:“世子啊,您该不会是想搬出侯府,带着少夫人自立门户吧?” 他是侯府世子,定远侯府世袭罔替的爵位还要靠他传承下去,哪里是他想自立门户就能轻易做到的。 苏景玉算是服了顺子的脑洞,笑着瞪他,“给逢月填窟窿用的,她那几亩破地能攒下多少钱。” 顺子前几日时常随他出府,对林家的事一清二楚,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却越想越蒙圈。 “世子啊,您直接让账房支银子给少夫人,让她拿去打点不就完了嘛!这么冷的天还让她往庄子折腾一趟干啥?” 苏景玉被他问的不耐烦,呵斥道:“小孩子家,不懂女人心,赶紧去吧!” 顺子显然对一天两次被当做小孩子颇为不满,一对浓眉垂成八字,给苏景玉添了茶便闷声出门去了。 半个时辰后抱回来个一尺见方的钱箱,里面装着满满一箱黄橙橙的金锭,苏景玉随意扫了眼,翻出本道经来,边看边等着逢月回府。 次日辰时许,天色阴沉,冷风呼啸。一辆囚车从刑部大牢出来,由十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押解着,沿着河惠街向南行去。 林佑、焦氏与一双儿女垂头坐于车内,除了林佑身上的血迹清晰可见,其余人囚服还算干净厚实,精神也尚可,显然在大牢中没怎么受苦。 路上的百姓不认得这是哪位高官及其亲眷,只知道被抓的一定不是什么好官,群情激奋,追着骂骂咧咧,还有扑上囚车要动手的,被官差挥着鞭子驱赶开。 苏府的马车一直在不远处跟着,逢月握着苏景玉的手探头向外望,见林家人的状况比她想象的好多了,心绪平静下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囚车转入黄晾街,这里是她最最熟悉的街道。 街口的沉香堂依旧满街飘香,他们家的香料很有名气,比起富隆西街的香料铺子也毫不逊色。 身宽体胖的汉子不分寒暑地挑着担子卖薄饼,便宜又好吃,隔壁张员外家的小孙子在街边跑闹着,比前次见时高了不少…… 逢月边向外张望边喋喋不休地跟苏景玉说起这条街上的趣事,声音逐渐哽咽,眼里一片湿红。 前方便是林府,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如今门口的石狮子蒙上一层灰尘,朱红大门被两张封条交叉着封住,门前的石阶上空荡荡一片,说不尽的冷寂凄凉。 逢月指尖微颤,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苏景玉揽她入怀,没有只言片语,任由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啜泣,发泄。 他探头向外,想替她再看一眼曾经的家园,直到林府完全从视线中消失不见,再扭头向前时,囚车里的林家人或神情哀婉,或掩面悲泣。 囚车驶出京城南门已近午时,浓云稍稍散了些,浅淡的阳光若隐若现,冷风吹得旷野里的落叶纷飞,如同雨下。 六名解差候在城外的长亭中,旁边立着一座五尺多高的巨石,足以遮蔽冷风,仍冻得抱着膀子哆嗦,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 官差将囚车停在长亭前的土坡边上,林家人纷纷下车, 解差们迎过去验明正身,让他们在土坡底下候着,招手叫领头的官差一同进长亭来,翻出文书互按手印,一切手续齐备后叠整好收入袋中。 解差们紧了紧束脚的绑带正准备上路,逢月从巨石后跨出半步:“差爷稍待。” 六人齐刷刷转头,见她姿容娇俏,一身绫罗,绝非出自寻常人家,互看了一眼,神色并不惊讶,仿佛一切均在意料之中。 林家人衣容还算体面,远不及旁的犯人落魄,明显是给狱中打点了不少银子。 林侍郎府的千金嫁给定远侯世子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如今娘家被抄家充军,悄悄来送一程也是人之常情。 领头的解差猜到逢月的身份,颔首道:“贵人有何吩咐?” 逢月费力抱起箱子在怀里打开,语气郑重:“此去岭南山高路远,免不得要辛苦各位差爷,我备了些薄礼,给各位路上添些茶水,还请各位多多照应林家的人。” 几个解差一齐朝箱子里瞄了眼,满满一箱白花花的银子,着实称不上薄礼。 逢月抱的手臂打颤,领头的解差忙伸手接过,诚然道:“苏少夫人尽管放心,这一路上我等必会小心照应着,不敢说能让林侍郎和家人享福,但也绝不会饿着、冻着了。” 逢月侧脸朝土坡边看了眼,忍着心头的酸楚点头:“多谢各位,这些银两只是我给各位谢礼的一半,他日各位带着岭南的交接文书回京,我会差人将另一半送至各位府上。我家夫君在那边多的是熟络的朋友,林家人是平安抵达还是伤重不起,一打听便知。” 领头的解差更恭敬了几分,躬下身道:“少夫人放心,小的们都明白。” “还有”,逢月犹豫了片刻:“请各位不要在林家人面前提到我。” 一行人沿着土坡向下面的岔路走,苏景玉自马车边现身,逢月拉着他悄悄地跟过去,掩藏在一颗颗半秃的树下望着林家众人。 林佑捡回一条性命,心性最是豁然。 焦氏平日里乘车坐轿惯了,没走几步就腿脚酸软,推搡着林佑泄愤。 林世新像块木头一样垂头跟着走,林玉瑶满心流连,频频回头张望,泪水在眼眶中不断打转。 再回眸时蓦然楞住,遥望着树后飘曳的大红色衣袍,顷刻间泪如雨下。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69节 逢月又拉着苏景玉向前追了几步,无意间刚好对上林玉瑶的视线。 林玉瑶眼中那份不舍、遗憾与悲戚瞬时化为无尽的恨意,不甘示弱地挺直了脊背,再也没有回过头。 逢月顿住脚步,泪眼婆娑着扑进苏景玉怀里:“景玉,相见不如怀念,就送到这吧,我只希望他们都能好好活着。” 苏景玉抱紧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慰,说她已经竭尽所能,不会留遗憾了,但他懂她心里的痛。 曾经的亲人、曾经的生活、那些有喜有悲的过往,从这一刻起在她生命当中彻底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大肥章,欧耶(^o^)/,周末愉快!~ 第88章 时至秋末,京城阴雨绵绵,又湿又冷的风像是能穿透衣裳钻进骨缝里。 上了年纪的老者们身子骨难以承受,纷纷在子女的搀扶下到泰安堂去找那位传说中医术高超、贵气俊美的苏大夫。 听说苏景玉久未出诊,也不管他是何身份,就是不肯换其他的坐堂医诊治,病重的干脆坐在地上不肯走。 崔荣锦无奈,只得叫人去苏府请苏景玉过去解围。 接连出诊了三日,拥堵了三日,直到雨过天晴,天气温暖了些,再加上苏景玉本人和泰安堂的伙计卖力地推荐其他几位坐堂医,堂内的窘况才稍微缓和。 房里炭火不断,温暖宜人,逢月每每趁着苏景玉出府就低头忙着手里的绣活。 大红的腰封约有三寸宽,中间偏向两侧坠着两条流苏,腰封上面绣着一圈同色的鱼形玉佩,每个都与她梦中的如出一辙。 看着终于绣好的腰封,她满足地揉揉酸胀的脖颈,脸上笑意浓醇,想到就要把它送给苏景玉,心里又不免有些忐忑。 梦中的夫君已经许久没有来找过她,不知道他被叛军追杀后到底怎么样了。 她想念他,牵挂他,总觉得他好像就在她身边,甚至一度怀疑他就是苏景玉。 但是她始终无法确信,因为苏景玉说他不认识桑婉,身上也没有出现过那块唯一能证实梦中夫君身份的鱼形玉佩。 如今她爱上他,想要同他相守白头,自欺欺人地将他与梦中的夫君合二为一,把缺失的鱼形玉佩绣在给他的腰封上。 她想告诉他这段令她刻骨铭心的梦境,又难以启齿,梦中的事虚无缥缈,除了她自己根本没人会相信。 她更怕他会误以为她只是把他当做别人的替身,而事实上,她也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 逢月将笑意敛去,把腰封折了两折藏在枕下,苏景玉刚好推门进房。 “藏什么呢?拿来我看看。”苏景玉笑望着她,初春时她在他枕下藏黑蛇吓他的一幕犹在眼前,如今大半年过去了,看似相近的场景,却好像一切都变的不一样了。 逢月把手探入枕下,抓起腰封藏在身后,扭捏地迎了过去。 苏景玉双手抱在胸前玩味地打量她。 相识以来,她除了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之外,好像还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好奇地把手摊在她身前。 “给我看看。” 逢月抿抿嘴唇,娇羞地抬眼看他,横下心来把腰封放在他手上。 苏景玉轻柔地展开,细看上面绣满了鱼形玉佩,大小间距相同,做工依然算不上很精致,但看得出是尽力了,噗嗤笑出了声。 “怎么绣了这么多坨屎在上面?”边说边解下玉带,把腰封围在腰间。 他看得出玉佩上的纹理与逢月当初画在纸上的一模一样,不同于祁沐恩身上带的那块,心里仍莫名酸了一瞬。 想到那块破玉已经在他脚下碎成齑粉,喉咙里一声轻哼,得意地勾起唇角。 逢月压根就没想起祁沐恩来,也没留意到他转瞬即逝的异样神色,见他很喜欢这条腰封,内心的顾虑登时抛到脑后,娇嗔着嚷道: “苏名医真该给自己好好看看眼睛了!” 手臂却围在他腰后贴心地帮着整理,向身前环了一周,捋好流苏,扣好暗扣,尺寸分毫不差。 苏景玉展开宽大的袍袖对着菱花镜前后照了照,腰封的颜色、宽度都与他身上的袍子十分相称,两条流苏对称点缀在身前偏左右两侧,相较于墨色玉带,看上去更柔和、也更飘逸。 他日常的袍子以红色居多,配哪一件都毫不违和。 这还是成亲以来逢月第一次亲手绣东西给他,苏景玉满心愉悦,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缓缓向下低头。 熟悉的气息扑在脸上,那对绵软的嘴唇越贴越近,逢月双手攥着他的衣襟,闭上眼睛,头微抬,期待着那份令人心醉的甜蜜。 可等了半晌也未等到苏景玉的吻落下,她心中狐疑,羽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一只眼睛。 苏景玉的俊脸距离她一拳远,正一脸坏笑地看着她仰着脸祈求亲吻的模样,气得她一巴掌打在他身上,“苏景……” 玉字尚未说出口便被他突然落下的吻吞没。 苏景玉轻柔地含住逢月的唇瓣,舌尖一点一点探入口中撩拨她,稍有迎合便退回去,之后再次探入,再撩拨。 逢月被他勾的心痒痒,本能地想要与他吻的更深,搂住他的脖颈翘起脚尖,主动送入他口中追逐、索取。 苏景玉却突然停下,装出一副想起什么的模样,向床边扫视一圈,憋着笑道:“钱箱你看到了吧?” 逢月嫩红的舌尖倏地缩回嘴里,羞的满脸通红,气息颤抖着别开脸,不想理他。 苏景玉挽着她向床头挪了两步,俯身掀开钱箱的盖子,逢月跟着朝里面瞟了眼。 她早就发现床头的地上多了个箱子,曾打开看过一次,之后忙着绣腰封就给忘了。 苏景玉诚然道:“这些不是官中的钱,是我的诊费,以后想怎么用都随你。” 逢月明白他的用意,庄子里的钱除了用来盖房子的,剩下的大部分都拿去打点解差了。 他之前不提起钱箱的事,是想让她尽自己所能为林家尽一份心意,之后再帮她把用掉的银两全都补回来,而且多了十倍不止。 逢月心里感激,只是从小到大从未收到别人这么多钱,有些别扭地推辞:“这也太多了吧!” 苏景玉随手扣上箱盖,抱起她坐在极乐椅上,紧贴在她耳畔道:“多吗?我都是夫人的,这点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 逢月被他惑人的嗓音撩的心慌意乱,眼睛不自觉闭起。 苏景玉反手拨动旋钮,跟着椅背缓缓向后倒去,随即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托起下巴深深地吻住她。 菱花镜里,两个人紧紧相拥,唇齿相抵,温情缠绵。 次日一早,崔荣锦又派人来府上催请,苏景玉以为泰安堂里又聚了一群年老体衰的病患,不忍推脱,边上马车边询问堂里的状况。 伙计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苏景玉眸色微变,心中了然。 泰安堂二楼酒香四溢,崔荣锦半趴在桌上哈欠连连,见苏景玉进门忙屏退了左右,懒洋洋地起身倒了杯菊花酒给他。 一抬眼刚好撞见他脖颈上那道抓痕,满身的倦意登时烟消云散,色眯眯地双眼在他脸上与伤处之间扫了几个来回,咋舌了半晌,嘲笑道:“真是越来越激烈了!你这身子骨可以啊!” 那日逢月得知苏景玉瞒着她林家的事,哭闹时无意间抓伤了他的脖颈。 本来抓痕不过一寸长,只流了一点点血,可苏景玉一不上药二不避水,沐浴时总是把伤口泡在水中,加上他皮肤白皙,好几日过去了,脖颈上淡红色的印迹依旧清晰可见。 第一次被夫人抓成这样,苏景玉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享受,唇角一勾,浅笑中暗含着几分得意与畅快。 端起菊花酒喝了,坐下道:“说正事吧。” 崔荣锦瞬间收起了玩闹的神色,跟着坐回椅子上,从衣襟里翻出一封密信递给苏景玉,“昨晚才收到的,你看看。” 苏景玉接过在桌上摊开,眉头微皱,神情复杂。 胃囊破解,呕血暴毙,银针验后无中毒之像。 崔荣锦向前探着身子,指尖点在密信上一本正经道:“兄弟,照周川密信上写的病状来看,衍王应当是中了南疆剧毒而死。” 苏景玉不置一词,凝眉深思。 胃囊破解,与拂风当日在玄清山上说的症状一模一样,衍王果然是被平杀落艳毒死。 当日在衍王府别院,王公公在他手上写下“奴未下毒”四个字,若他当真没有下毒,那颗平杀落艳难道是在他昏厥之后又落回皇帝手中,前几日在寿山离宫毒死衍王? 如今其中内情不得而知,但衍王死于皇帝之手已是不争的事实。李亢前半生弑父,后半生杀子,俱是用的见不得人的阴毒手段,苏景玉满眼鄙夷,一声冷哼,“好一场父子相残的大戏!” “谁说不是!如今朝局动荡,人人自危,不少当官的都翘首盼着太子能重返东宫,承袭大位呢!” 崔荣锦收回密信,吹燃了火折子放在火焰上焚毁,又道:“十年前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苏景玉笑着叹息,“能怎么办,该查的都查了,只能等到左手刀再次露面了。” 初冬,院子里树叶落尽,早晚时地上附着一层寒霜,太阳高升后方慢慢散去。 苏景玉在房中喝茶读书,逢月换上了一件嫩黄色的缎面小袄,与巧儿一起坐在秋千上闲聊。 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望见假山那边,有支燕子风筝晃晃悠悠地飞起,没一会儿功夫便一头栽落下去,手肘碰碰巧儿,示意她望过去。 “离儿这孩子还是不会放风筝,放的还不如你呢!” 巧儿跟着望过时风筝已经落了地,嘟嘟嘴,不服气道:“我那是在林府不敢放开了玩,怕大小姐身边的几位姐姐看见了骂我,不信我放给你看!” 逢月好几日没见到苏离,正好过去陪着她玩闹一会儿,拉着巧儿一起向假山那边走。 刚出了东院,主仆二人远远瞧见苏离在身上穿着厚实的夹绒小袄,看起来活像是个小圆球一样,跑起来腿脚都不利索,依然不管不顾地扯着风筝线跑来跑去。 苏天寿一向不赞同把女儿养的过于娇贵,平日里小磕小碰是常有的事。 入冬后穿的又厚,摔一下也不打紧,两个嬷嬷跟着她跑了一会儿,累的气喘吁吁也追不上她,嘴里念道着“当心”,便由着她去了。 逢月边走边看着离儿笑,巧儿挽着她的胳膊,指着风筝说不该这样放,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两个嬷嬷听见声响转身,见了逢月忙迎过来行礼,满脸堆笑道:“几日不见,少夫人气色越发好了!” “巧儿姑娘长的也水灵!小姐今早还念着你做的饴糖呢!” 巧儿进府这段日子听惯了奉承的话,却只敢私底下偷着乐,在苏府的婢仆面前依旧谦逊和善,生怕因为自己给逢月抹黑,笑呵呵道:“改日我多做些,两位嬷嬷带回家去给孩子们尝尝。” 嬷嬷们受宠若惊,与巧儿又是一番客套。 逢月微笑着应对,目光一直偏向苏离那边,小家伙一路跑到假山底下,仰头见风筝眼看着就要落地,急的掉头便往回跑,两条小腿互相绊住,忽地向前栽去。 假山底下不同于别处,尽是些坚硬凸起的石子路,逢月吓的抽了口气,假山后突然闪身出来一个人,缠着黑布的手极速向下一抄,拦腰扶起苏离。 小家伙朝那人笑笑,回头刚好瞧见逢月,兴奋地撒腿就往回跑,燕子风筝掉在地上,被拖了一路。 “嫂嫂,你陪离儿放风筝呗?”苏离边跑边嚷,声音一顿一顿的。 两个妈妈笑着回头看她,逢月愣了一瞬放才迎过去,蹲在地上抱了抱她,抹去她额头上的汗珠。 “嫂嫂不会放风筝,巧儿会,让她陪着离儿放好不好?” 巧儿圆乎乎的小脸往前一送,苏离歪着头看她,对这块行走的“饴糖”带着天然的好感,点点头,回头捡起地上的风筝塞进她怀里。 逢月紧接着朝假山底下望去,身后两个妈妈道:“昆叔,今日怎么有空回府了?”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70节 “快过来见见少夫人!” 扶起苏离那老仆憨笑着,有些不自在地走过来,看起来年逾半百,一身灰土布短打,用黑布缠裹着左手似有些佝偻,对着逢月躬身,“少夫人安好。” 逢月的视线从他的左手上移开,神色如常,含笑道:“昆叔,景玉时常念叨着你,他这会儿正在房里,你同我去看看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看见我脖子上的伤没?媳妇抓的,嘿嘿~” 崔融锦:给你个眼神自己体会 第89章 卧房里暖意融融,飘着菊香,一进门的长桌上摆着两本道经、一只白玉茶壶和一盏微温的菊花茶。 逢月引着昆叔进门,苏景玉正坐在内室的圆凳上仔细擦拭着匕首,怕刀光惊到逢月,听见声响急着把匕首插回鞘中。 “回来啦。” 他抬眼见逢月身后跟着一个人,悦然起身唤道:“昆叔。” 逢月进了内室,昆叔不敢擅自往前,就站在内室门口,满眼慈爱地看着苏景玉。 “昆叔,快进来坐吧。”苏景玉笑着开口。 逢月背对着昆叔站在他身边,意有所指地握住他的左手捏了捏。 苏景玉面露惊愕,一把将她护进怀中,瞥向昆叔左袖口下黑布的同时右手一甩,匕首骤然脱鞘,嗖嗖嗖地破风而去。 昆叔全无防备,眼看匕首冲着自己飞来,映着刀刃的眼里寒光凛凛,迅如闪电一般挥起左手,牢牢攥住牛角刀柄。 “好身手!”苏景玉难以置信地感叹,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攀上眉眼。 昆叔在苏府几十年,看着他从小长大。 母亲过世那年,他时常一个人躲在马厩里难过,旁人都只顾着巴结新入府的女主人孟氏,没有人在意他,只有昆叔陪伴他,安慰他,还买来最大最甜的樱桃给他吃,那份温暖他一直都记得。 自打他有记忆起,昆叔的左手就不能动,一直用黑布裹缠着,以至于上次他提出要帮昆叔诊治手伤被拒绝后,仍丝毫没有把他同左手刀联想在一起。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他苦笑着,脸上尽是犹如大梦初醒般的迷茫与凄凉。 逢月感觉到他胸口异样的起伏,轻轻从他怀里挣脱开来,仰头看他,心疼地皱眉。 昆叔冷冽的目光蓦然放软,愧疚地叹息。 窗外的柔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看起来不再如先前那样慈祥,周身都仿佛透着股骇人的杀气。 许久,他低着头,脚步沉重地上前,匕首在他左手上飞快地一转,寒光闪动间便已经落在圆桌上。 苏景玉近乎本能地把逢月挡在身后,满眼警觉地盯着他。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疼爱他、照顾他的昆叔,而是藏身于苏府的江湖杀手、从南疆毒王谷带回平杀落艳,害得他险些丧命的左手刀。 昆叔面色凄然,缓缓退到内室门口,右手撩起左边的袖口,一圈一圈拆除缠裹在左手上的黑布,再将两只手一同端在身前,掌心手背翻了两翻给苏景玉看。 苏景玉稍稍放松些,视线向下落在昆叔手上。 他左手比右手略宽,四指背、虎口及掌心处布满厚厚的老茧,俱是长期握刀所致。 左腕也明显比右腕粗,这样的特点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经年的刀客,而绝非是个普通仆役,因此他才不得不将左手缠裹起来。 苏景玉把逢月安置在床边坐着,叮嘱她不要出来,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下巴向外间一扬,示意昆叔出去说话。 长桌上的菊花茶已然凉透,依旧散发着幽香。 苏景玉端起来饮尽,一阵沉寂过后,背对着昆叔哑声道:“你不该瞒着我!” 初春去玄清观祭拜母亲时,他曾与左手刀交过手。 崔荣锦的人为了从刺客手里救下孙秋允,打斗的两败俱伤,左手刀本欲趁机将孙秋允劫走,后又故意放他们离开。 他不相信昆叔不知道他在追查十年前的事,避开不见他也便罢了,还故意隐瞒他,在他面前把自己伪装成当年那个悉心宽慰他、照顾他的老仆。 思及过往,被蒙蔽、被欺骗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 昆叔不敢再靠他太近,紧贴美人榻站着,全身上下再看不出半分左手刀的狠戾,低垂着眉眼道:“世子,昆叔早年受过侯爷的恩惠,立誓终身受他驱使,我知道世子一直在查当年的事,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此事牵扯太广……” “牵扯什么?南疆剧毒吗?” 苏景玉转身,神色怅然的竟像是个祈求爱护而不得的孩子。 “你可知道当年你带回来的平杀落艳险些害死了我?!” 昆叔愕然抬眼,“不可能!南疆毒王亲口同我说过,平杀落艳粘上一点都足矣让人毙命!” 苏景玉怫然道:“那是因为我服下的分量微乎其微!是因为拂风用他的半条命换了我的!” 昆叔攥紧左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十年前,拂风深夜从侯府带走了弥留中的苏景玉,他放心不下,禀了苏天寿悄悄跟着出京。 他自知武功不及拂风,怕惊动了他,只远远地看着,在南疆一待就是十年。 眼看着苏景玉在拂风的救治下从痛不欲生到日渐好转,他欣慰、感恩,以为他只是中了寻常剧毒,却从未想过会是平杀落艳。 虽说只是受令于苏天寿才从南疆毒王谷取回平杀落艳,并非有意伤了苏景玉,昆叔依然愧疚不已,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苏景玉初到南疆,中毒伤重那几年苦苦挣扎、一心求死的样子,懊悔地闭上眼睛。 苏景玉明白昆叔是父亲的人,他有他的职责和苦衷,其实心里并不怪他从南疆带回平杀落艳,甚至理解昆叔对他的隐瞒。 只是从小到大被他当做亲人一样的老仆突然间变身成冷酷的江湖杀手,他一直以来珍视的亲情也跟着变了味,一时无法承受才大动肝火,冷静了片刻低声道:“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昆叔。” 昆叔心头剧颤,再睁眼时眼里已涌上泪来,他没有想到苏景玉还会如此称呼他,还愿意把他当成亲人看待,而不是冷冰冰地唤他“左手刀”。 他喉间一声低叹,坦言道:“十年前,侯爷与太子共同出兵大败南疆,我奉侯爷之命,从南疆毒王谷求得两颗平杀落艳,想必这些世子早就已经知道了。” 苏景玉点头,克制心底的急切静待下文。 “进京前夜,侯爷与太子深夜密谈,当时我守在门外,听见二人争吵不断,之后侯爷便命我把其中一颗平杀落艳给了太子身边最信任的内侍王公公,让他规劝太子,早成大业。” 之后的事再清楚不过,李亢觉察到太子和苏天寿的反意,逼迫王公公在太子宫宴上用平杀落艳毒害他。 苏景玉神色黯然却并不意外,打从左手刀甘愿放弃劫走孙秋允时,他便已经开始怀疑左手刀是父亲的人,只是他不愿承认,甚至刻意回避罢了。 “另外一颗平杀落艳一直藏在府中吧?”他的语气说是在是询问,更像是自言自语。 昆叔心里酸楚难耐,垂眸叹道:“是!” 苏景玉背过身去,指尖缓缓伸入白玉茶壶的握把,半晌才端起来倒了盏茶,看着橙黄的菊叶在茶盏里翻滚,淡淡道:“我知道了昆叔,你去吧。” 接连几盏菊花茶入喉,凉意仿佛凝聚在胸口,一点一点向周身蔓延。 苏景玉转眼望向内室,见逢月眼里像是蒙着层水雾,正在站在门口忧心地看着他,走过去抱了抱她:“入冬天短了,你再去补一觉,我出去一趟,等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他刚转身欲走便被逢月拽住,“景玉,你要去找那颗平杀落艳是吗?你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了?” 苏景玉握着她的手玩笑道:“衍王府守备森严我都探过两次,如今不过是在自己家中找件东西而已,夫人也要我报备吗?” 房门开合,一阵凉风涌入,逢月眼前还浮荡着那抹远去的火红。 她知道苏景玉不过是在她面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罢了。 他中了平杀落艳,苦苦煎熬了十年才捡回一条性命,却害得他致敬致爱的拂风不得善终,这一切灾祸的始作俑者竟是他的父亲苏天寿。 她不确定苏景玉之前是否已经猜到些什么,如今事情有了定论,他必然难以承受,可是她没有办法,他们父子之间总是要把事情说开的,当年的事也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逢月倚在内室的门边站了许久,回想苏景玉临走前的叮咛,走到他极乐椅边将靠背放平后和衣躺下,从床上拽过他的被子盖在身上,闭着眼睛等着他回来。 * 正院的西北角,梧桐树光秃秃的立着,枝头上见不到一片叶子,只挂着一颗颗铃铛一样的梧桐子。 树下的佛堂庄严静逸,双扇深棕色的木门中间敞开一道缝隙,站在门口便能闻到一股香烟的味道,想是孟氏刚走不久。 这还是苏景玉回京后第一次来这儿,这里曾是父亲用来珍藏兵器的地方,苏家祖辈大都随□□征战而死,他们生前斩杀过无数敌军的浴血兵器就存放在此。 时过境迁,竟成了孟氏礼佛求心安的地方。 苏景玉感慨万千,双手缓缓推开木门,咯吱声中,一座二尺高的纯金佛像逐渐映入眼底。 供桌上还立着两支烛台,一座香炉,地上铺着三个蒲团。 佛堂左右两边对放着两把太师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苏景玉绕到供桌侧面,见佛像背后距离墙面尚有一段距离,墙壁上横向嵌的三个朝内弯曲的木橛,应是之前用来托举长枪所用。 他踏上供桌,目光一一扫过三个木橛,握紧中间那个用力向右向下扳动,木橛下方的墙面登时向左右错开来,露出半尺见方的壁龛。 里面放着个掌心大小的银质梅花状托盘,五片凹陷的花瓣上各有一颗赤练,红豆大小,赤色有光,花心处那颗没有光亮,有如一颗凝固的血珠,欲滴未滴,脆弱的仿佛稍一碰触就会碎裂开来。 “五星抱月”,正中那颗便是平杀落艳,害了他也害了师父的平杀落艳。 一股灼心的火气在胸口乱窜,他下颌绷着,只想将壁龛里的剧毒尽数毁掉。 南疆剧毒的共性是形散则毒灭,破坏了“五星抱月”的布局,不出半个时辰,六颗毒药便会全部失效。 他抄起供桌上的烛台,拔去燃剩半截的蜡烛,锋利的烛针刺向花心里的平杀落艳,想把它从“五星抱月”的中心剥离出来。 花心处的凹槽卡的太紧,平杀落艳纹丝未动,只是烛针所过之后刮出一道细痕,他手腕一转,烛针尖上粘的红痕隐约可见。 苏景玉眉心紧锁,莫非十年前下毒之人只从平杀落艳上刮取了一点点,他才得以保住性命,最终皇帝又用那颗平杀落艳毒死了衍王? 不可能,李亢既然想要杀他,便没有只取一点点的道理,况且照拂风的说法,这一点平杀落艳在失效前入口已经足以要人的命。 突然想到些什么,他心口猛地一跳,烛针缓缓伸向平杀落艳,用针侧小心地拨弄,凝神看了一圈,除去他刚刚刮出的细痕外再无半点被碰过的痕迹。 他松了口气,是自己想多了,府里的这颗毒药藏的如此隐蔽,除了父亲外不会有旁人知道,更不会有人碰过。 他用烛针刺向花瓣里的赤练,硬如磐石,甚至表面连一点刮伤都没有,依旧莹亮有光,其余四颗同样如此。 针尖挑出一颗,与花心里的平杀落艳调换了位置,扳回木橛,待墙壁归为一体后转身靠着墙面坐着,看着眼前金灿灿的佛像背影,全无半点抚慰心灵之感,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门外的光线越来越暗,直到暮色低垂,眼前的佛像渐渐看不分明。 他疲惫地从供桌上跳下,轻揉地掸了掸沾在腰封上似有似无的香灰,径直向正院书房走去。 第90章 书房里光线昏暗,微弱的烛光被满室缭绕的安神香遮挡,视线里模糊一片。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71节 苏天寿面窗而立,神色不明,一身暗紫色蟒袍还未换下,看样子正在等他。 苏景玉倚门站定,眉眼低垂:“爹。” 昆叔把当年的事告之给他后便去找苏天寿请罪。 苏天寿听他说起过儿子在南疆时习得机关之术,知道府中藏匿平杀落艳之处瞒不过他,转回头来,昂首挺立的身形看似理直气壮,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惆怅与愧疚,移开目光,直奔正题: “去过佛堂了?” “去过了,亲眼目睹了平杀落艳。” 苏景玉苦笑着叹息,“爹,儿子当年若是死了,你会后悔吗?” 苏天寿往桌案边挪了几步,目光凝在跳动的烛火上,沉吟了片刻道:“景玉,当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苏景玉缓缓抬眼,哑声质问:“说不清楚?亲生儿子险些丧命,做父亲的十年间从不追查,甚至不允许府里的人议论此事。爹,当年若不是你结党营私,动了谋逆之心,儿又怎会遭此横祸!” “那是李亢逼我!我不想征战一生,最后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苏天寿怫然转身打断,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下来,温声道:“景玉,爹当初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苏景玉一声哼笑,“为了我什么?被毒死吗?” 夜色渐浓,惨淡的烛光被苏天寿的身躯遮挡,他的脸遁入到一片暗影中,更显灰暗。 苏天寿闭目叹息,半晌才道:“景玉,你去佛堂时可还记得,当年那里陈放的都是我苏家将领生前用过的兵器。你祖父当年与李氏合力打下疆土,本可同坐江山,最终却将皇位让给了李氏,只得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 “我们苏家两代人血染疆场,为李氏开疆扩土,扫逆平乱。你祖父兄弟七人,儿侄无数,除我之外全部战死沙场,用多少条活生生的性命换回来一块冰冷的免死金牌!李亢因此睡不着觉,想方设法收缴我手中兵权,冲锋陷阵时想起我苏天寿,得胜归来就变了副嘴脸。凭什么!凭什么我在沙场上浴血,回京后还要小心提防功高盖主,不得善终?你以为是我苏天寿想要造反?是他李亢逼我的!” 苏天寿越说越激动,一身紫蟒随着魁伟的身躯颤抖,“我一心辅助太子,没造李氏的反,已经算对得起李亢了!” 苏景玉自打记事起,家里的堂亲叔伯就已经全部战死,变成了祠堂里的一尊尊排位。 他自幼与苏天寿疏远,只知道父亲自小便跟随祖父征战,是位当世罕见的少年将军,却从未听他说起过战场上的事。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几句他幼年读史时便熟记于心的句子,背后蕴藏着多少将士的惨痛悲剧,用命换来的丹书铁券又有何意义,就算能抵挡住朝堂里翻起的风浪,终究敌不过暗地里的一颗剧毒。 苏景玉神情悲悯中带着几分嘲讽,“你辅助太子,劝他弑君弑父,早登大位,就没想过将来太子登基后也会一样忌惮你?还是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到时再反一次?” 苏天寿上前一步怒着反问: “你以为太子被李亢利用、欺压那么多年就从未动过逼宫的心思?不过是做出推辞的样子罢了!有本事的人被逼急了都会想着反抗的!太子贤德,有治国之能,有容人之量,懂得韬光养晦,也会适时出击,绝非其他几位皇子可比,我辅佐他登基也是为了我苏家满门!” 埋在心底的怨气发泄了一通,苏天寿激动的情绪纾解了不少。 想想儿子这十年来在南疆受的苦,无尽的心痛和亏欠在眼中闪过,缓步走到儿子面前,拍着他肩膀,恳切道: “景玉,你身为世子,本应潜心习武,将来继承我定远侯府的七尺长枪,可你自幼不爱舞刀弄剑,爹也从未逼迫过你,因为爹不忍,更不甘!我要让苏家从我苏天寿之后再无一人血洒疆场!要让李家世世代代供养我苏家子孙!” 苏景玉无言以对,隔着袅袅香烟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父亲。 二十多年了,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向他道破心声,压抑多年的痛苦、委屈与埋怨同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苦涩感堵在喉头,艰难道: “爹,其实我最祈盼的只是儿时能承欢爹娘膝下,如今能与那老道士一起喝酒斗嘴,爹……” 他仰起头,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吞下。 夜色沉寂,书房外空无一人,簌簌寒风吹在身上沁心的凉。 苏景玉双臂垂在身侧,步履沉重,边走边仰望着夜空。 天黑如墨,半月被浮云遮蔽,只看得见微弱的光,少顷,连微光也不见了。 他笑了笑,凄声道:“师父,你的小徒弟最没用了。” 东院的亭子外菊香四溢,沁人心脾。 他远远地朝主屋那边望过去,层层花树掩映下,门前对挂的两盏玉兔灯笼散着五色的光,旁边的窗子也透出淡黄色的光亮,并不耀眼,却足以驱散黑暗,仿佛能让人从心里亮堂起来。 苏景玉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些,嘴角勾起温润的弧度,朝那抹柔和的光亮走去。 卧房里温暖如春,外间的长桌上,白玉茶壶和两本道经还如出门前那样放着,内室亮着一盏灯烛,火苗轻柔的跳跃。 逢月躺在极乐椅上,身上的被子盖的整整齐齐,听见响动后倏地起身,“回来啦。” 苏景玉走到她身边坐下,知道她一直在等他,心里暖意涌动,嘴上逗她:“懒虫,天都黑了,别起了继续睡吧。” 逢月没有说话,细细端详着他的神色,苏景玉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心尖颤动了一下。 他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说给她听,本意是不想让她担惊受怕,她是他的妻子,就该在他的保护下活的无忧无虑,可他的隐瞒却适得其反。 他责备自己不该自以为是,歉疚地拥她入怀,下颌抵在她的发顶安抚她,坦诚道:“崔东家收到太医院传出的密信,衍王是胃囊破裂,呕血而亡,若拂风的说法无误,衍王应当中了平杀落艳而死。” 逢月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角,惊异地抬眼,“那就是说十年前王公公当真没有下毒,那颗平杀落艳最终又回到了皇帝手里!” 苏景玉点头,“我在府中找到了另外一颗,就在正院西北的佛堂里,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逢月留意到他刻意突出的字眼。 “嗯,平杀落艳用利物可以刮出印迹,刮下的那一点剧毒足以要人性命,但要在五星抱月的布局之内,否则过不了多久就会失效。” 逢月蹙着眉头思量,不解道: “难道是皇帝从平杀落艳上刮下一层用来毒害你,只是超了时辰,毒药失了效你才幸免于难?不可能啊!平杀落艳这么毒的东西,用银针也试不出来,当年皇帝本人也在太子宫宴上,他既然逼迫王公公对你下毒,又派人死死盯住他,事后立即将他灭口,又何必多此一举,在毒药上刮下一星半点来?经手的人多了,一旦出了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苏景玉在佛堂里想到天黑也没能想清楚,自嘲地笑道:“如今两颗平杀落艳均已经出现,却还是解不开当年的谜团。” 逢月明眸一动,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景玉,你说会不会是拂风道长的消息有误?当年除了左手刀外,还有其他人从南疆药王谷带回过平杀落艳,或者平杀落艳还有什么独特之处是他不知道的?毕竟这种毒普天之下就只有这么几颗。” 苏景玉不禁哂笑:“那老东西本来就不是个靠谱之人,他的话我竟也听信了十年。” 他唇角向上弯着,眼底却渐渐浮上一抹怅然。 拂风命不久矣,苏景玉花了近一年时间费尽心思追查十年前的事,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 逢月不忍再问他些什么,把脸颊贴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感受他的衣襟一点一点的由凉变温。 苏景玉静默了片刻,收敛心神,搂着她轻声道:“逢月,明日我们去庄子一趟吧,我想吃周妈做的南瓜饼了。” “好啊!”逢月扬着笑脸,“前几日我回去的时候急着拿钱回来,都没来得及去看看房子建成什么样了。” 苏景玉瞟了角落里的钱箱一眼,“明日把那箱金锭也带上。” 逢月跟着望过去,转回头不解问:“带那些做什么?重死了!” 苏景玉宠溺一笑,“重不重的又不用你来搬,先放周妈那,等房子建好了就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到时候再搬去新家便是。” 马车在京郊的小路上颠簸,逢月披着件缎面丝绵斗篷,怀里抱着手炉,靠在苏景玉身上看着窗外的枯枝一排排向后闪过。 偶见硕大的鸟窝悬在枝头,不知里面是否还有鸟儿住着。 前方的田庄清晰可见,一指高的秧苗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翠绿翠绿的,不惧寒凉,充满生机。 乡间的空气凉润清新,逢月惬意地闭着眼睛,用力吸了口再缓缓吐出。 时隔不到半个月,再次踏入庄子时心境已与上次完全不同。 苏景玉宽大的袍袖环在她的脖颈下,压住她被风吹的到处乱飞的头发,放低身子同她一起望向广阔的田野,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院子里的大黄狗听见马鸣声乱吠了一通,见到逢月进门才摇摇尾巴,乖乖地趴回窝里,一双乌溜溜地眼睛盯着苏景玉瞧。 房檐下挂着几串火红的辣椒,旁边的石凳上放着满满一木盆晒好的南瓜干,色泽金黄,看起来又脆又香。 周叔披着个藏青色的薄棉褂子先从屋里迎出来,周妈紧跟在后面,看见逢月一脸轻松畅快,不同于前次回来时那样心急如焚,方松了口气。 老两口急着把她和苏景玉往屋里请,连声念叨着:“姑娘世子快进屋,外面凉,进屋暖和暖和!” 逢月拉着苏景玉便要进屋,见他朝门外看了眼,才想起来那箱金锭还在车上,松开他的手,先跟着周叔周妈进屋坐着。 屋内正中立着个一尺高的地炉,橙红的火光从炉面的缝隙里透出来,逢月凑过去搓了搓手,问道:“周妈,周勇哥和嫂子他们呢?” “亲家母过寿,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回去住几天。”周妈说着把板凳上绣了大半的纱帘拿开,让她坐在炉边烤火。 逢月朝周妈手里望了眼,那纱帘粉嫩嫩的,上面绣着盛开的桃花,是她喜欢的样式,坐在板凳上问周叔:“周叔,房子是不是建好了?” 大黄狗又是一阵狂吠,周叔站在窗边向外望,见苏景玉身后跟着一个车夫模样的男人进院来,转回头道: “姑娘上次回来的匆忙,没来得及说起,月初就已经建好了,晾上一阵子,拾掇拾掇就能住了。” 跟着瞟了眼挪到桌上的纱帘,不好意思地憨笑,“我说房子里要用的帘子让姑娘和姑爷亲自挑,老婆子非要自己绣,手艺又不好,让姑爷看了笑话。” 周妈站在门边等着开门,笑着不说话,逢月不以为然:“他才不会笑话呢。” 房门那一瞬间拉开,苏景玉向周妈点头致意,随即看向逢月:“笑话什么呢?” 车夫抱着钱箱跟着,依照他的示意放在墙角后拱手退出门外。 “说你不会笑话周妈绣的帘子”,逢月急切地起身向他迎过去,“周叔说房子已经建好了,快随我去看看!” 苏景玉求之不得。 周叔两只手臂往棉褂袖子里一插,乐呵呵地正要带路,被周妈一个眼神拦下。 逢月扭头过来:“周妈,我早起的迟了,还没用午膳呢,多烙些南瓜饼吧,景玉喜欢吃。” 周妈听她“景玉”二字叫的如此顺口,笑得合不拢嘴,满口答应,“等姑娘和世子回来就开饭!” 窗外,苏景玉帮着逢月紧了紧斗篷的领口,牵着她的手出了院子。 周叔看的一脸欣慰:“姑爷虽是世家大族出身,还挺知道疼人的。” 周妈边净手边回头看他一眼,“那还用说,要不是夫君宠着,哪有新媳妇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如今林家遭了难,好在姑娘他们小两口圆圆满满的,老爷夫人在泉下也能放心了。” 手上的水滴在一旁的钱箱上,周妈忙拽过布巾擦了擦,见那钱箱不是逢月前几日带回京里那个,略大了一圈,以为是她为林家打点剩下的银两,又拿回来让她帮着保管的。 擦干了手掀开箱盖一看,满满当当一箱金锭,黄澄澄的直晃人眼,扣上盖子惊叹:“我的天!” 作者有话要说: 周妈:有钱真好 第91章 高大的银杏树下,橙黄色如同小蒲扇一般的叶子铺了满地,一幢与图纸上结构分毫不差的房子立在树下。 白墙灰瓦,棂窗檀门,虽不及苏府里住着的主屋宽敞,却也玲珑雅致。 东西共三间,中屋的木门上雕刻了一块比掌心略大些的鱼形玉佩,细密的鳞片雕的格外精美,与梦中的那块一模一样。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72节 这块玉佩是当时逢月思念梦中的夫君时随手画上去的,不想竟真的被雕在门上。 她呆愣了片刻,指尖轻柔地抚摸着木雕纹理,之后扭头看向苏景玉身上的腰封,视线慢慢上移他的脸上,心里涌起满满的惊喜与感动,恍惚间梦中的夫君好像就在她身边陪着她,从未离开过。 苏景玉余光瞥着心爱之人温情脉脉的注视,美美地挺了挺身子,得意之情无法掩饰。 房内四面白墙,桌椅柜榻等一干物件都尚未布置。 逢月刚给子溪置办完嫁妆不久,对富隆西街的几家铺子印象颇深,盘算着回京后与苏景玉再去逛逛,尽快把东西备齐,年前便可过来住上几日。 推开窗子,一座椭圆形的荷塘映入眼底,旁边还铺了石板路。 上面竖着根一人多高的木杆,供悬挂灯笼所用,杆下有两个一尺高的石凳,挨在一起放着。 虽然塘里还没有栽种荷花,但看起来已然有了几分意境。 苏景玉走到逢月背后跟着向窗外望,逢月没留意到他的脚步声,正准备叫他过来,一个转身撞进他怀里,被他拦腰牢牢抱住。 她双手贴在他胸前,兴奋道:“景玉,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荷塘都叫人挖好了!” 苏景玉弯着唇角,一脸憧憬地望着窗外的小荷塘,“我已经让顺子吩咐工匠,来年三月初栽荷放船,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听着蛙声,伴着月色入眠。” 逢月越想象他口中的画面越觉得美,挣着身子又朝窗外看出去。 这里的景色虽比不上苏府的东院,却远离凡尘琐事,充满静逸祥和之美。 她幻想着将来能与苏景玉厮守在这座温馨的小院里,再给他生七八个孩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生活在一起。 苏景玉一手拥着她,另一手指节在墙面上敲了敲,又厚又隔音。 这附近本来就人烟稀少,到时候关起门窗,不管弄出多大的动静都不会有人听见,只是床要选一张又大又坚固的,免得闹出笑话,箱子里那些宝贝也需要再备一套才好。 逢月被他敲墙的声音拉回现实当中,不明所以地也跟着敲了敲,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苏景玉缩回手,嘴边勾着一抹坏笑。 * 周妈家的小院炊烟袅袅,灶房里时不时传出锅铲的嚓嚓声。 苏景玉捏着块蘸了肉汤的馒头放进大黄狗的碗里,看着它边吃边摇尾巴。 逢月蒯了一碗玉米面拌在菜泥里,搅拌过后倒进鸡食槽,一转眼瞧见大黄狗对苏景玉殷勤地“拱手作揖”,从木盆里顺了一块南瓜干喂给它,大黄狗嗅了嗅,叼进嘴里继续对着苏景玉摇尾巴。 逢月吃味儿地撇嘴,她虽说喂大黄狗的次数不多,但每年都会回庄子来,算是家里的常客,苏景玉拢共才来了两次,一块馒头就把它收买了。 苏景玉憋着笑,双手抱在胸前,故作姿态地显摆:“这狗机灵着呢,能分辨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逢月气的照他腰间拧了一把,分明没使多少力气,苏景玉故意嗷的一声惨叫,周叔和周妈还以为怎么了,同时从灶房里探出头来,笑的意味深长。 南瓜饼早已经上桌,周妈还想多做几个小菜才耽搁了些时辰,不过四个人的膳食,摆了满满一桌子。 周叔与苏景玉熟稔了不少,在他面前不像之前那么拘谨,让周妈去把那瓶私藏的老酒拿来,同他一起喝上几杯。 逢月守着一盘清蒸鱼吃的津津有味,吃饱喝足后跟着周妈到榻上坐着,说起林家人免不得心中惦念。 从京城到岭南要走上两三个月,就算路上有解差照应着也必定会受些苦累,林家人这些年享乐日子过惯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了。 周妈叹息了一声,劝慰道:“林家毕竟养了姑娘十几年,如今遭了难,帮衬一把也是应该的,姑娘能尽的力都尽了,就别再想着这事让自己难受了。” 逢月点头,看着周妈拿起帘子一针一线地绣着。 日头西垂,明媚柔和的红光透过窗子照在身上暖意浮生。 逢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苏景玉和周叔也喝的差不多了,周妈放下手里的绣活,去给小两口收拾卧房,怕他们夜里冷,特意多生了些炭火。 桌上青色花瓶里的丝绸假花还在,逢月捏着花梗闻了闻,上面不知道撒了什么香料,还真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悠然插回瓶中,走到床边坐下,换好寝衣等着苏景玉洗漱归来。 床上新铺了条半厚的奶白色褥子,摸起来手感细滑绵软,逢月看着床头那对并排放着的枕头抿着嘴笑,脸颊染上一抹绯红。 周勇两口子不在,周妈与周叔搬到西屋住了,离这里稍远些,今夜与苏景玉同床共枕,不如就…… 只是这床褥染上血迹太过显眼,须得用帕子垫着点。 袖袋里的帕子刚拽出一角又塞回,她心道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姑娘家先提起这种事简直要臊死了! 转念又一想,染血就染血吧,反正周妈也不是外人,到时候她若问起如实说了便是。 她拽过一条被子铺好,眼前浮现出中秋那晚苏景玉水泠泠的裸身,羞的捂着脸娇笑。 “大晚上的又想什么坏事呢?”苏景玉推门进来,语调中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逢月倏地放下手,侧着身子不看他,装模作样地整理着原本已经摆的整整齐齐的枕头。 苏景玉漾着酒意的双眼打量她通红的小脸,喉间轻咳一声,两只宽大的袍袖向身侧展开,等着她帮忙宽衣解带。 之前苏景玉“醉酒”时逢月曾帮他换过衣裳,再者夫妻之间这样本是常事。 她自然而然地起身,为他解下腰封放在桌上,剥开大红色外袍的交襟,轻缓地沿着肩头褪去,之后解开中衣的扣子。 冬日里紧紧贴合的领口向两边散开,露出一大片光滑的肌肤,颈窝及锁骨清晰可见。 逢月手上一顿,回想着中秋之夜苏景玉穿着宽领中衣,她借着酒意在月下吻上他的喉结。 那一夜,她还与他在床上纵情地拥吻,情迷之时他也曾这样解开她的衣衫,他……好烫。 苏景玉略低下身子对上她失了焦的视线,眉尾一挑,酒后的嗓音愈发低哑惑人。 “自家男人,夫人想要什么直说便是,馋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何苦来呢?” 逢月被戳破心事,又无言反驳,脸红的像是熟透的柿子,羞恼地避开他的视线,扒下他身上的中衣扔去一边。 最里面是一件淡红色的低领丝缎里衣,又轻又薄,结实的胸肌若隐若现。 她动作再度轻缓下来,指尖贴在他胸口滑下,落在腰间的衣带上,紧抿着唇,轻轻扯开,随即滋溜一下钻进被窝里,把滚烫的小脸盖的严严实实,单薄的脊背随着呼吸急促地起伏。 这样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苏景玉衣衫散落,坦露着胸膛,定定地凝望着床上的妻子,惊讶过后,眼底涌上一抹热烈的渴望与期盼。 吹熄了桌上多余的灯烛,只留下一盏,放下床幔,掀起逢月的被子躺进去。 布幔轻薄,昏黄的烛光笼罩在并不宽敞的床笫之间,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苏景玉灼热的目光探究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红润面颊,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做好了把自己交给他的准备。 逢月慢慢睁眼看他,身子向前挪了挪,钻进他温暖宽阔的怀里。 苏景玉舒心一笑,不再克制自己,手臂紧紧禁锢着她,温热的嘴唇自她的眼角、鼻尖向下,最终吻落到唇上。 舌尖撬开贝齿,前所未有的缠绵深入。 逢月扬着脸与他追逐纠缠,被子里的温度灼热的令人难受,周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起来,微颤的手情不自禁地环上他精瘦的腰身,一寸寸向他腰下殷红的胎记摸去。 纤长的羽睫动了动,逢月半睁开眼,歉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苏景玉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红润滚烫的唇与她分开,喘息着问:“怎么了?” 逢月绯红的小脸逆在苏景玉的阴影中,责怪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还忘不掉梦中的夫君,她既然要与他做夫妻,就不该再对他有丝毫的隐瞒。 她想把梦境都告诉他,然后将对梦中夫君的感情尘封在心底,永远不再开启,哪怕有朝一日梦中人真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也绝不会回头,只一心一意守着眼前人。 “景玉,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她的声音轻柔中带着几分果决与坦诚。 苏景玉没有半分猜度,“嗯,你说。” 一本正经地说起梦里的虚无缥缈,逢月依然有些难以启齿,把脸贴在苏景玉胸前,沉吟了片刻才道: “我近来总会做一个怪梦,梦见我生活在村子里,跟一位外来的公子成了亲。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听村里人说他长的很好看。他很温柔,很疼爱我,贴身藏着一块鱼形的玉佩,他说那是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对他很重要,还叫我不要告诉别人。” “鱼形玉佩?”苏景玉不由蹙眉。 “嗯,开始我也以为只不过是一场梦,可是接连梦了好几次,让我不得不怀疑我的生命里会不会真有这样一个人。” “你以为那人是姓祁的,所以在衍王府的水榭里跟他有说有笑,还背着我偷偷去赴他的约?”苏景玉醋意满满地朝怀里瞪了眼,搂着逢月的手半点也舍不得放开。 逢月以为的倾诉衷肠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打断,扬头懵懵地看着苏景玉,不自觉地跟着他的方向偏移过去,开始语无伦次: “都说了那只是开始嘛!我去赴约,那是……那是因为他说他认识桑婉!” 桑婉,苏景玉在她画的图上见过这个名字,她也曾问过他是否认识一个叫桑婉的人。 他懒得去想这个名字与她那无聊的梦境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撇开脸,酸溜溜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逢月气恼地嚷他,“桑婉是我在梦里的名字!你别打岔,好好听我说!” “……嗯。”苏景玉想起祁沐恩欺辱逢月就火气上涌,懒懒地应了声,看似毫无兴致,实则满心期待着她的下文。 “起初我在梦里只看得见鱼形玉佩大致的轮廓和颜色,看不清纹理,第二次入梦时我刻意摸了摸,才确定上面雕的是鱼鳞。他的脸我也摸了,可还是想象不出来他长得是何模样。” 逢月实在难以向苏景玉启齿,说自己恋上了梦中的夫君,对他念念不忘,但苏景玉早就有所察觉。 新婚之夜她彻夜娇吟,玄清观同眠、府里他装醉那夜,她都与梦中那人彻夜缠绵,顺带着对他动手动脚,几乎摸遍了他全身。 那时他还要么厌恶,要么享受她的爱抚,对她在梦里与旁人亲热尚且不觉得什么,如今再度回想起来,一阵高过一阵的醋意激起他满肚子怨气。 又自知与一个虚幻的人争风吃醋实在太过于幼稚,只能另寻别的渠道宣泄,声音冷沉中含着几分无奈的宠溺,质问道: “现在知道那人不是姓祁的了?!” 逢月眨眨眼,再一次被他奇特的思路带跑。 自打她在碧波湖边感觉到祁沐恩并不是梦中的夫君,就再也没有对他动过心思,只把他当成儿时的旧友,千秋苑之后,这点情分也不复存在了。 她甚至鲜少会想起他,哪怕他身上曾经有过一块与梦中极为相似的鱼形玉佩。 苏景玉两次提起他,她本想向他解释清楚,情急之下词不达意:“我在梦里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凭感觉也能分辨出个大概,一次认错人便罢了,怎么可能一直认错!” “再怎么说人家也有样式相近的鱼形玉佩,我可没有,只能勉强在腰封上绣一堆充数。” 苏景玉嘴上置气,实则并非还在针对祁沐恩,在他心里祁沐恩根本不配。 也并不生气逢月把他假想成梦中的夫君,与她相处这么久了,他笃信她对他的感情是真的。 只是难以抑制地嫉妒她梦里那人,不过短短几次梦境就能令她深情难忘。 他仿佛整个人被浸在醋缸里,酸的浑身难受,像个孩子一样迫切地想让她哄哄他,就像在富隆西街附近的全鱼宴里让她喂他一样,好好哄哄他。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那年去山西出差买回来的宁化府老陈醋,味道真的好 第92章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73节 逢月双手抵在胸前使劲推他,他明明知道她的心意,却故意把他自己说成旁人的替身来气她,她羞愧之余又有些恼意,别开脸嗔他,“不跟你说了!” 苏景玉无奈轻叹,只得轻声细语:“别生气了,然后呢?” 逢月转过头,把脸颊靠在他胸前: “后来他被人追杀,背着我逃到一座山洞里,那些人还是追来了。山洞里到处都是火把的光亮,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听见他们叫他昭文太子,他拼了命地护着我,被那些人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烙伤了腰,我抱着他哭喊了很久,之后就再也没有梦见过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苏景玉轻柔地撩开她散落在脸上的头发,没有做声。 难怪上次回庄子那夜,她在梦中抱着他哭的满脸泪水,这样温柔的人,这样不顾一切的守护,即便是在梦里也的确让人刻骨铭心,难怪她一直忘不了他。 他嫉妒她梦里的那个男人,甚至希望拥有鱼形玉佩,能入她梦的人就是他自己,那样他就能把她的心占得满满的,再也没有别人能分走一丝一毫。 逢月从忧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抬眼道:“景玉,你说我怎么会做出这样奇怪的梦呢,就好像不是梦,而是真的经历过一样。我一度在想,梦中的夫君会不会真的出现。景玉,你做过这样的梦吗?” 山洞、追兵、火把…… 苏景玉惊愕地回忆起梦中似曾相识的场景,他克制着不去想接下来的一幕,那些画面却不停地闪现在他眼前: 他拼了命地想要护着她逃出去,被伤的满身是血,身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他颤抖着回头,见她挡在他身前,胸口插着一把尖刀,口中鲜血喷涌,手里还攥着一根染血的发簪。 他痛哭不止,生如可恋,抱着她从山崖边一跃而下…… 苏景玉心里陡然一颤,抱着逢月的手紧攥成拳,故作轻松:“没有,我没梦过。” 他把下巴顶在逢月头上,避开她的目光来掩饰心底的慌乱,细思她的梦境又与自己的不尽相同。 她说梦中的夫君被烙伤了腰,还有那块极为重要的鱼形玉佩,他从来都没有梦到过,也从没有听过桑婉这个名字。 或许他的梦并不是她梦境的延续,只是碰巧有些相像之处罢了。 他一时间很矛盾,即希望自己是她的梦中人,又害怕与她如同梦里那样,不得善果。 拂风说过,梦都是有所预示的,他与逢月都做过不祥的怪梦,到底预示着什么? 梦中的追兵是冲着他而来,难道预示着逢月终有一日会受他连累? 这个怪梦过去很久了,他本已经忘了,如今再度回忆起来比那时更加恐惧。 他舒了口气,手臂下意识抱她抱的更紧,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可是在梦里她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怀里的画面实在太过真实。 沉寂了半晌,头顶忽然呼来一股热气,逢月有些不安地抬头:“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苏景玉怔了怔,知道她以为刚刚他在叹气,向上牵了牵嘴角道:“没有。” 逢月笑的如释重负,如今深藏的心事都已经告诉了他,她对他再无隐瞒,从此刻起她会把梦中的夫君彻底放下,身心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轻薄的布幔外红烛摇曳,映着一抹潋滟的柔光。 逢月头微抬,蜻蜓点水般啄上苏景玉的唇,之后闭上眼睛瘫软在他怀里,忐忑地期待着接下来的激情拥吻,期待着那份令人沉醉的疼痛与欢愉。 苏景玉眉微蹙,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他心脏狂跳,血气窜涌,迫切地想要拥有她,恨不能立刻将她整个人吃干抹净。 可梦里她胸前插着尖刀,痛苦地倒在他怀里的一幕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满身的□□与冰冷的恐惧仿佛要将他撕裂开。 他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与她纵情缠绵,他需要一点时间来纾解混乱的心绪,将这个噩梦彻底忘掉。 逢月闭着眼睛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枕边人的亲吻,喉咙里咽了咽,把手探出被子外,壮着胆子抚弄苏景玉的喉结。 指尖下明显一动,随即手指被他牢牢攥住,她心里扑通乱跳,羞臊地咬着嘴角偷笑。 苏景玉低头吻上她的指背,“逢月,你口渴吗?” 逢月睁开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不渴。” 苏景玉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他想把拂风的话告诉她,做了噩梦切不可说出口,也不要去想它,多喝水把噩梦冲走就永远不会成真。 但逢月的梦境没有后续,不见得是个噩梦,说出来反倒让她不安,况且他方才还否认自己做过这种梦,此时告诉她拂风的话难免自相矛盾。 迟疑了一瞬道:“你等我一会儿好吗?” 随即把逢月的手塞回被子里盖好,撩开布幔起身下床。 桌上的茶还温着,苏景玉一盏接一盏地灌下,片刻功夫茶壶便见了底。 他记得周妈在外面的炉子上备了一壶热水,披上外袍出去拎回来,壶里的水烧得滚滚的,热气氤氲,一时入不得口。 他端着茶盏放在嘴边吹着,视线朝垂着的布幔望去,眼底尽是温柔与怜惜。 又是半晌没有动静,逢月蹭到床边,掀起布幔探出头来,“景玉?” 苏景玉端着茶盏过去送到她嘴边,逢月疑惑地看他一眼,接过茶盏喝下,身子往床里挪了挪,小臂撑着布幔等着他放好茶盏就过来,却没想到他回到桌边,心事重重地继续倒茶。 逢月难以置信,满眼失落地看着他。 她毫无保留地向他坦诚一切,他若怪她她也能够理解,可他明明生气了又不肯承认。 哪有人大半夜这样喝茶的,分明是故意躲着她,不想与她亲热! 失望与委屈的情绪席卷而来,她用力甩下布幔,扑通一声躺在床上。 苏景玉眼见她动了气,顾不得热茶烫嘴,端起来几口灌下,脱下外袍上床,手臂揽着她的柔软的肩背靠在他怀里,“逢月……” 话音未落,逢月恼火地朝他胸前用力咬了一口,苏景玉痛的闷哼一声,逢月趁机挣脱开他的怀抱,背过身,拽过被子全部盖在自己身上。 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声音在心里呐喊:真是的!我都已经这样主动了,送上门都不要!回去也别想碰我,你就继续雏着吧! 苏景玉茫然看着她的背影,翻涌的情绪很快被腹中的胀闷压下,他披上衣袍出门去,再回来时心绪已经平复。 他拽过逢月的被子盖在身上,重新把她搂在怀里,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声。 他明白为何过去这么久了,再次回忆起噩梦会更加恐惧,因为他的身份、他所处的环境随时都有可能把他推向风口浪尖,太子还被困在皇陵,苏天寿反心不减,天翻地覆是迟早的事。 他已经深爱上逢月,不忍她受到牵连。 但梦毕竟是梦,他已经遵照拂风的教诲,不对任何人说起,多喝水把梦冲走,就算真有梦境成真的一天,他也不相信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好心爱的女人。 可惜这个女人没等他平静下来就气呼呼地睡着了。 两个人无比美妙的初夜竟要遗憾地错过,苏景玉不舍地亲吻着怀里的姑娘,“逢月,醒醒,逢月……” 他晃了晃了她,滚烫的嘴唇轻柔地落在她的颈侧。 逢月眉间蹙了蹙,低吟声彻底将苏景玉点燃,他呼吸凌乱,不算温柔地扯开丝带,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舌尖探入她口中。 逢月始终闭着眼睛,唇舌像是在迎合他,却与他的节凑半点也对不上。 苏景玉勉强停下,目光迷醉地看着她,同她亲热的明显是她梦中的男人,不是他。 半晌,他抑闷着躺回床上,苦苦压抑着体内的烈火灼烧。他嫉妒又心酸,恨不能魂穿到她的梦里,与她彻夜温存。 眼前烛焰轻漾,仿佛又回到了洞房花烛那夜。 逢月穿着件大红色的寝衣躺着床上,紧张的羽睫轻颤,红鸾纱帐盈盈落下。 熟悉的红色身影压了下来,她慌着闭上眼睛,下一刻娇唇被轻柔地吻住,辗转厮磨。 她忘了羞赧,情不自禁地想要回吻他,他却突然离开,片刻后,像是有支松软的羽毛不断从她细腻的脖颈上扫过,又酥又痒。 “逢月,睁开眼睛看看我。”耳边响起深情的轻语声。 她喘息着睁眼,眼前人红衣耀目,俊美无暇的脸上笼着一层润玉般的柔光,纤长的眼睫极慢地闪动,嘴角勾着一抹撩人的笑意。 “景玉!” 眼前的男人无比的熟悉,却像是久别重逢一般,她带着哭腔唤他,一把抱住他吻了上去。 轻薄的衣衫散落了一地,他动情地回吻她,直吻的她全身战栗,口中喃喃唤着“景玉……夫君…… ” 他如同被浇了热油的火焰一般轰然炸开,火焰愈烧愈烈,烧的她香汗淋淋。 床边的纱帐摇曳、剧颤,许久后才又飘然落下,短暂地平静过后再度荡起。 桌上的红烛在天明时燃尽,怀里的姑娘终于安静下来。 苏景玉低叹着抱紧了逢月,闭上眼睛睡去。 日头高起,柔和的阳光透过布幔撒了满床,院子里的大黄狗兴奋地叫个不停,逢月在苏景玉肩上蹭了蹭,黏黏地睁开眼睛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梦里的疲惫与餍足还未褪尽,她面红耳热,在他怀里缩成一团,不由恍惚昨夜的缠绵是真还是梦,想起自己昨夜送上门却被无视,又羞恼地背过身去。 “折腾什么呢?”苏景玉语气里含着几分酸涩与怨念,跟着侧过身,手臂搂住逢月的纤腰往身前一带。 逢月娇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撞回他怀里,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全身一颤,闭着眼睛喘息,暗自埋怨他与梦中一样,不那么温柔。 她眷恋又别扭地转过身来看他,细想昨夜的事是毕竟是她有愧在先,眼神慢慢柔和下来,手臂环住他精瘦的腰身,下巴抵在他颌骨旁数着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苏景玉在翻滚的醋缸里煎熬了整整一夜,心里的小情绪被心爱之人的亲密举动哄的烟消云散,憋着得意的笑轻吻她的鼻尖,唯有对她梦里那位的妒忌丝毫未减。 自我开解了一番后在心里慨叹:错过就错过吧,本来两个人的初次也不该在这里,需得选个唯美静逸,又不会被打扰的地方,把那份极致的爱意深深地刻在彼此的生命里。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把俺媳妇梦里那男人揪出来,摔在地上使劲踩!我踩~我再踩~背上有点疼咋回事? 林逢月:我真服了~害羞低头碰手指.jpg 第93章 十一月中,京城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逢月醒来时看见苏景玉留在枕边的字条,兴奋地跑到窗边,把窗子推开条缝隙向外望,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雪白。 她简单用了些早膳,穿上厚厚的小袄,披上素白的裘皮斗篷向桃林走去。 雪后的桃林银装素裹,苏景玉在远处的树下舞着短剑,剑气所到之处流光飞舞,冲的枝头上的白雪沙沙撒落在翩然翻飞的艳红袍子上,如同冰火交融。 逢月远远地看着,生怕惊扰了这幅绝美的画面。 顺子靠着树干看苏景玉练剑,满脸的疑惑不解,拍拍身上的雪,不吐不快:“世子啊,您这剑法好看是好看,可惜就是一副花架子,没啥力度。您跟在拂风道长身边这么多年,医术、机关术都学了个精通,为啥就武功这么差呢?” 苏景玉收了短剑,瞪他一眼,“你能躺着就把武功练了?” 顺子脸僵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景玉中毒离家时他年纪还小,只记得当时他扑在主人身上哭的死去活来,主人回京后从未对他说过这些年在南疆是怎么过的,唯有这句话透露了他经受的苦难。 顺子心疼的想哭,又不愿让苏景玉觉得他婆婆妈妈,把他当成小孩子,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道:“世子啊,顺子陪您过招吧!” 苏景玉漫不经心地笑笑,眨眼间手里的短剑已经向他刺来。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74节 顺子急忙闪身躲开,反手从树上折了根枯枝抵挡他的攻势,不过十几招便开始转守为攻,枯枝一扬,将苏景玉手里的短剑挑落,没于三尺之外的皑皑白雪中。 他怕扫了主人的面子,又屁颠屁颠地捡回来,用袖肘擦净了雪后递到苏景玉手里,陪着笑脸: “世子啊,您武功虽然不及三脚猫,人又懒,不爱练功,可您有顺子我啊!再说您轻功好,遇到危险跑的够快,跟条泥鳅似的,想抓到您也没那么容易,拂风道长果真是个好师父!” 苏景玉又气又笑,伸手从枝头上拢了一捧雪,攥结实了朝他身上砸去,啪嗒一声,在前襟处砸下一块雪印。 顺子咧着嘴笑,忽地瞟见逢月正站在远处看着,一身素白斗篷在雪地上跟隐身了似的,眼珠滴溜一转,捂着前襟“诶呦”一声猛然向后倒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苏景玉一脸嫌弃地睨着他浮夸的表演,顺着他歪斜的目光看桃林边看过去,眼里涌起柔和的笑意,转眸回来时立刻严肃了三分,没什么力度地数落:“快滚!” 顺子嘻嘻笑着,爬起来拍拍屁股一溜烟跑开,留下一排乱七八糟的脚印。 逢月完全不懂武功,也从没见苏景玉跟别人交过手,远远看着两个人像是不分上下。 顺子是府里的侍卫,武功了得自不必说,原来自己的夫君不只长得俊俏,博学多才,连武功也这么好! 如水的双眸闪着倾慕的光芒,奔着远处那抹亮红一路小跑。 苏景玉快步迎过去,拢紧她被风吹得敞开的斗篷,“冷不冷?” 逢月美滋滋地摇头,“景玉,随我去富隆西街逛逛如何?采买些房子里用的,顺便出去看看雪景。” 苏景玉唇角微勾,笑的满含深意,“好啊,回房换件艳一点的斗篷,免得我找不到你。” 京城的冬天算不上极冷,河流常年不封冻,降雪也并不多见,通常三五日后便会融化,积雪留存的日子对于爱雪之人弥足珍贵。 瑞雪初降,富隆西街熙熙攘攘,冷风卷起街边招牌上的雪末直往人衣领里灌。 沿街叫卖的小贩冻得鼻头通红,缩着脖子忙碌着,年轻的男男女女相扶走在被车辙压的溜光的雪地上,抬头赏看着路边的玉树霜枝,小孩子团起雪球在街边兴奋地奔跑打闹。 逢月换了件与苏景玉同色的绒毛斗篷,两个艳红的身影并肩而行,在一片雪色里格外耀眼。 前边的巷子里有好几家木匠铺子,都是京里有名的。 逢月替子溪筹备嫁妆时每一家都看过,款式做工各有千秋,她动了动被苏景玉包裹在掌心里的小手,带着他朝巷子里走去。 掌柜的见过逢月,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少夫人,忙亲自出来相迎。 再一见苏景玉姿容俊秀,贵气非凡,更加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将店里木料最名贵、手艺最精湛的货品介绍一番。 苏景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负着手跟着逢月在店里闲逛,掌柜的看出这二人当中是逢月做主,再度对她滔滔不绝起来。 逢月虽然喜欢逛街,却不是犹犹豫豫的性子,逛了三家店铺便把桌椅箱柜、妆台屏风都定好了。 苏景玉付了定金,颇有兴致地向对面几家卖床的铺子张望。 穿过人流过去,店里各式床榻应有尽有。 逢月相中了一张黄檀木的月洞门床,床围上雕满了镂空的桃花图案,苏景玉探头朝里面望了眼,宽度与府里那张不相上下。 年轻的伙计打量这对浓情蜜意的富贵小夫妻一眼,什么用料珍贵、什么雕工精美之类的说辞全部收住,上前笑道:“公子,这床是小店最宽敞的,您与夫人睡着一定舒服!” “结实吗?”苏景玉一本正经地问。 伙计怔了怔,这等价值不菲的床还从未被客人问过这样的问题,质疑地瞄了眼逢月娇小的身型,陪笑道: “公子您真会说笑,小店的床自然是结实的,任您和夫人怎么蹦怎么跳都不会倒。” 苏景玉运转内功推了推床柱,果然与府里的床一样,纹丝不动。 当年他与拂风辗转于南疆的高山险滩,尝试过各种毒虫异草,好容易才将体内的平杀落艳之毒暂时压下。 他身体虽然还不能动,但至少不会痛苦的夜夜睡不着觉,拂风信心大振,兴奋地背着他赶了几日的路才寻了个破破慥慥的客栈歇下,可惜囊中羞涩,两人只能挤在一张小床上。 苏景玉那年已经十六岁,身量与拂风相当,挤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气的吹胡子瞪眼,一个鲤鱼打挺要翻到地上去睡。 怎知床板咔嚓一声断成两截,他自己窜的到快,苏景玉毫无招架的余地,身体折成九十度陷进床洞里,被碎木扎的嘴里嘶嘶不停。 拂风心虚地咧嘴,扯住胳膊腿将他拽了出来,胡言乱语道:“臭小子,今后娶了媳妇记得买一张结实点的床!” 苏景玉回过神来,极慢地转眸看着逢月笑。 店里炭火充足,逢月裹着一身绒毛斗篷本来就热,被苏景玉那不甚清明的目光看的她面泛红霞。 梦里被他一次次填满,折腾的死去活来的画面犹在眼前,带上斗篷帽子遮住滚烫的脸,小声道:“我去门口转转。” 冷风拂去身上的燥意,逢月惬意地舒了口气,低头在店门外踱着步子,听着脚下积雪咯吱咯吱的声响。 视线里闯入一双深黄色的绣鞋,她下意识向旁边侧开半步,那绣鞋紧跟着对上。 逢月诧异抬头,斗篷帽子向后落在背上,眼前的女子身型枯瘦,面色灰暗,眸子里蕴着憎恶与嘲讽,说话阴阳怪气: “呦,苏少夫人娘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还有兴致出来溜街啊,白眼狼就是白眼狼!” 三个月不见,原本丰腴的身形竟然瘦成这副模样,逢月多看一眼才认出她来,别开脸淡淡道: “姜姃,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姜姃彻底拉下脸来,上前一步正对她的视线,“林逢月,你少在我面前装高贵!不过就是林家捡回来的贱丫头,还处心积虑的鸠占鹊巢,顶替林玉瑶嫁进定远侯府,她真是瞎了眼了才会把你当成姐妹看待!” “林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林伯母带着玉瑶登门求你,你见都不见,半点忙都不肯帮,巴不得她们早死,你好一辈子在苏府里逍遥快活,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逢月神情漠然。 从相识以来姜姃就莫名其妙地针对她,挑唆她与姐姐林玉瑶的关系,衍王府阁楼上、千秋苑里甚至撺掇姐姐对她动了杀心。 她不明白姜姃为何如此恨她,也懒得去想,如今她恶有恶报,之前的恩怨就算一笔勾销。 难得出来赏雪,她不想被姜姃坏了心情,抬手带上斗篷的帽子转身便走。 对面的街角处,祁沐恩正默默注视着她,眼里透着深深的遗憾与痛苦。 姜姃一眼瞟见,瞬间被妒火冲昏了头脑,扑上前一把扯住逢月的斗篷,疯了般吼道:“贱人!你凭什么!” 逢月全无防备,身体忽地向后仰去,吓得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摔倒时被一只纤细的手臂扶住,两人一同趔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只听见身边人嚷道:“干什么你!当街欺负人吗?” 逢月惊魂未定,喘息着抬头,见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身形高挑,容色艳丽,正十分不满地瞪着姜姃,身后五六个婢女一齐过来围着她。 “夫人没事吧?” “夫人您当心些。” 那妇人后怕地抚着小腹,身上裹得严实看不出隆起,瞧她紧张的模样显然已经有孕在身了。 姜姃冷冷瞥着那妇人的小腹,鄙夷道:“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下九流的商人之女,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说着朝街角处望过去,又落回到逢月受惊的脸上,蕴着恨意的眼里泛起几分得逞的畅快。 逢月跟着望了眼,对上祁沐恩压抑又怜惜的目光方才恍然大悟,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见姜姃横冲直撞地推开那妇人的婢女,“让开!” 婢女被推的脚下不稳,忽地撞向那妇人,吓的逢月忙伸手过去扶,好在其余婢女及时护住,妇人只是轻微晃了晃。 逢月脸上涌起难得一见的怒意,上前拦住姜姃的去路。 那日的在千秋苑,姜姃用催情香害她,等着看她的笑话,祁沐恩趁机欺辱她,姜姃听到消息后怒气冲冲地跑来北厢房“捉奸”。 分明她才是受害者,如今反倒被姜姃假想成搅进她与祁沐恩之间的人,受她的欺凌,还险些连累到一个好心的有孕妇人。 逢月忍无可忍,冷冷地道出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姜姃,我奉劝你别想太多,我是苏景玉的夫人,心里只有我家夫君。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你得到了想要的男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姜姃灰暗的面色倏地蹿红,又惊又恨地瞪着逢月,当着众人的面被祁沐恩侮辱是她永远忘不掉的痛,“全京城”三个字更像是把尖刀插在她心里。 何况成亲后祁沐恩把她当做仇人一般,对她冷若冰霜,不管不顾,哪还有知足可言! 听逢月夫人夫君地叫着,姜姃妒火窜涌,歇斯底里地吼道:“林逢月你这个贱人!”扑过去便要打。 旁边的妇人目光扫过逢月纤弱的小身子骨,生怕她吃了亏,忙指着姜姃一声尖喝:“还不快拦住她!” 婢女们只顾护主,顶多上去虚拦了一把。 街上过来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逢月从未与人打过架,心里难免发慌,只是无法容忍姜姃的一再欺辱,不甘示弱地用力抬手挡过去。 转眼间,一片大红色的宽袖蓦然抱住她,怒挥袍袖挡开姜姃,眼里杀气腾腾,“姓姜的,你可是活腻了?!” 第94章 姜姃毫无招架之力,向后摔倒在雪地上,满脸惊惧地看着他,硬着头皮怒道:“苏景玉!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两个侍女模样的人这才从五尺之外小跑过来扶她,姜姃甩手推开她们,自己爬起来匆匆远去。 围观众人难得见到如苏景玉这般出众的样貌,又被他森冷的面色吓退,边走边偷偷回头看他。 那妇人却不急着走,一只手摸着小腹,像是在恼火方才吵架没有发挥出本来的水平,看着姜姃的背影直跺脚,众婢女又是一阵安抚。 苏景玉望向怀里,面色温软,“方才她伤到你没?” 逢月摇摇头,正想告诉他刚刚是旁边这位姐姐出手扶了她一把,就见他笑着对那妇人略一颔首:“嫂夫人。” 逢月诧异地跟着看过去,那妇人鼻音嗯了声,一双锐利的凤眸从上到下打量苏景玉一番,流漏出几分不悦来。 “看好你的小娇妻!别整天捯饬的花蝴蝶似的,只知道鬼混,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说着下巴向姜姃远去的方向一扬,“有些人自幼缺少爹娘管教,也许就是天生的坏种!” 苏景玉慢声:“嫂夫人说的是。” 话音未落,那妇人已经风风火火地朝泰安堂方向奔去,浑身的钗环配饰叮当作响,众婢女忙小跑着跟上。 逢月惊讶地扭头看向那妇人的背影,好奇道:“景玉,她是谁啊?方才她帮我来着。” 苏景玉再度扶住她的双肩左看右看,斗篷上干干净净的,的确不像是吃了亏,拥着她一起看过去,笑的一脸狡黠。 “泰安堂的东家娘子余氏,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逢月这才知道那妇人便是他口中崔东家的夫人,怪不得通身绫罗,满头珠翠,不解问:“好戏?” 苏景玉帮她带好帽子,挽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街角无人处,祁沐恩目光冷凝,面如寒冰,单薄的白袍下身体紧紧绷着。 他被锁在婚姻的牢笼里,与姜姃抵死折磨,而眼前这两人却能恩爱相守,他不甘、压抑、痛苦的濒临极致。 他只是错信了四喜的话,误以为逢月被迫才跟苏景玉做一对假夫妻,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他。 他不过是想解救她也成全自己的感情,又有何错! 是苏景玉害的他身败名裂,害的他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姜姃那个女人的纠缠,总有一日他要将苏景玉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地还给他!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75节 祁沐恩冷眼盯着泰安堂的方向,怫然转身,一袭白衣隐入皑皑雪色中。 几次拥堵过后,苏景玉怕麻烦,不出诊的日子都从泰安堂后门进出。 余洁饶在楼上,堂里的伙计面露难色,一副想拦又不敢拦的架势,最后只得恭敬禀道崔荣锦在楼上歇着。 苏景玉轻车熟路,挽着逢月沿着楼梯上楼。 东边的房门敞开道一尺宽的缝隙,酒香混着药香袭来,这里便是逢月与苏景玉初次见面的地方,那时吵得不可开交,如今再来,倒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亲切感。 逢月扬头笑望着苏景玉,初见时的点点滴滴都犹在眼前。 陡然间,余洁饶尖利的嗓音从房里传出,响彻整个二楼。 “崔荣锦我问你,你藏在柜子底下的这支血玉簪子是怎么回事?又看上外面哪只小狐狸了?” 崔荣锦的声音焦急且委屈,“哎呀快坐下吧,哪有什么小狐狸老狐狸的,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你这身子哪受得了这么折腾,有啥事差人叫我回家一趟便是了,大雪天的,跑这来作甚!” 余洁饶不依不饶:“你少哄我!不是给宴宾楼的雪仙的?” 崔荣锦无奈又道:“我跟那些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你还当真了!”紧接着房里叮叮当当一通乱响。 原来苏景玉说的好戏就是站在门口偷听人家夫妻俩说悄悄话。 逢月尴尬地搓着衣角,再看苏景玉一脸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表情,正想叫他离开,房门咣铛一声。 余洁饶气冲冲地出来,撞见门口的两人也不觉得难为情,睨了苏景玉一眼,冷冷道: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苏景玉笑的漫不经心,“多谢嫂夫人夸奖,嫂夫人慢走!” 余洁饶刚迈出两步又折返回来,拽着逢月的手往旁边走了几步,丝毫不避讳苏景玉,一本正经劝告:“盯紧你男人,不能由着他在外面乱来,更不能一房一房往家里抬,知道吗?!” 逢月张口结舌,半晌才啊了声。 余洁饶又瞪了苏景玉一眼,绣满金线的袍袖一甩,大步离去。 崔荣锦听见外面有动静,微弓着背迎了出来,见苏景玉站在门口完全不意外,视线向一旁偏转,落在逢月身上。 苏景玉修长的手臂一伸,毫不费力地揽着逢月靠在他怀里,向崔荣锦道:“你不是想见她吗,带来了。” 逢月常听苏景玉提起崔荣锦,知道是他从小的好兄弟,只是偷听墙角被人家逮个正着,这种会面方式实在令她难堪,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崔荣锦丝毫不介怀,向逢月点头致意后责备苏景玉:“你也不早说,第一次见弟妹原该好好招待的!” 苏景玉懒得听他说些有的没的,不客气地拉着逢月进屋去,视线在波斯地毯上扫了几个来回,没见有被膝盖压倒毛的地方,回头刚好撞见崔荣锦偷偷地揉背,勾着唇角嘲笑: “不必招待了,好好养伤吧。” 走到他跟前又停下,慢悠悠地转眸瞟向他,“早跪下不早都哄好了!” 崔荣锦早看出苏景玉企图用逢月此刻的温柔顺从来凸显他不可撼动的家庭地位,借以嘲讽自己,腹诽他五十步笑百步。 初见逢月,强忍着在她面前给苏景玉留了三分面子,朝他身后虚踹了一脚。 逢月自幼见多了焦氏和林佑彼此间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那种天翻地覆的场面真得令人害怕又无助,以至于她看到别人吵架就心烦。 今日却对这夫妻二人都讨厌不起来,边下楼梯边捂着嘴偷笑,瞥着苏景玉道:“哪有你这样挤兑好兄弟的!” “那是你没见过他挤兑我!” 苏景玉一番玩笑过后由衷感慨:“这些年他的确帮我太多了。” 马车已经停在泰安堂后门外等候,车里炭火充足,温暖如春。 苏景玉与逢月并肩看着窗外的雪景,把当年中毒离京之后,崔荣锦每年替他去玄清观拜母尽孝,这一年来甘冒风险,尽心尽力地帮他查平杀落艳的事又说了一遍,唯独没有提及小时候他舍命救下崔荣锦的过往。 逢月感激他,更喜欢余洁饶泼辣仗义的性子,扭回头道:“那位余姐姐看着是个厉害人,崔东家被她欺负得服服帖帖的,他们两个在一起真有趣!” 苏景玉不以为然,“厉害?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崔东家怕她受欺负,不敢让小妾们先于她有孕,这才好不容易怀上了。” “她还会受欺负?”逢月回想余洁饶怒气冲冲骂人的模样,难以置信。 苏景玉哼笑,“头脑简单,脾气又不好,这种人在深宅大院里不被人欺负才怪,何况崔荣锦的小妾都是他家老爷子强塞给他的。” 逢月细想也对,焦氏算是顶厉害的了,应对一众得宠的妾室尚且力不从心,她感激余洁饶在街上仗义相助,称赞道:“余家姐姐虽然脾气差些,人倒是满心善的。” 苏景玉赞同地点头,“所以崔荣锦疼她,从不跟她计较,余氏能嫁给他也算幸运了。” 逢月一双明眸左右动了动,笑着质疑:“不过余姐姐好像不这么觉得。” 苏景玉看出她另有所指,似笑非笑:“崔东家看似在外面莺莺燕燕的,其实怕是衣角都没有碰过。男人是不能只看表面的,这点你应该清楚,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相处这么久了,逢月自然信他,见他借着替崔荣锦说话的时机毫不吝惜地夸赞自己,扬着脸故意气他:“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一房接一房地抬小妾回来!” 苏景玉抬手推上车窗,拂落车帘,车内的光线瞬时昏暗。 他抱紧了逢月,学着李氏的口吻玩笑道:“你男人身子虚,有你一个就要命了,哪还有力气应付那么多女人。” 逢月脸上一热,缩在他怀里低着头,回庄子那夜同他激烈交缠的梦境再度在脑海中涌现,娇羞又遗憾地轻笑:“好像你试过似的!” 苏景玉哑然,喉咙里闷着一声轻叹,想起庄子那夜逢月与梦中的男人彻夜欢愉心里就酸的难受。 那夜他“辜负”了她,惹得她不悦,这些天她再也没有表露过意愿,他也不敢贸然碰她。 下月初就是她十七岁生辰了,他憧憬那晚的月色波光,灯火辉煌,与她同乘着画舫夜游碧波湖的情意浓长。 两个人相许相依,顺利的话,明年这个时候就有小娃娃抱了。 苏景玉心里由酸转甜,舒心地笑笑,修长的大手轻抚逢月羞红的脸颊,低头道:“对了,陈勉说子溪可能有孕了。” “子溪姐姐有孕了?”逢月纤躯一挺,惊喜地瞪大眼睛。 夸张的举动唬的苏景玉一偏头,宠溺又无奈:“说是可能,时日还短,怕太医看错了,想让我帮她看看。”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陈家看她?”逢月不等他说完便急切问。 苏景玉忍不住笑,想象着将来她得知自己有孕会激动成什么样子,被推着肩膀催促,方回神道: “不必去了,陈勉要出京公干,她母亲过世的早,府里没人照应,子溪又一直念叨着你,想送她回府住几日,请我们帮着照看着,估计这两日就回来了。” 逢月快两个月没有见到子溪,想到她就要回府来,夜里兴奋的走了困,搅扰的苏景玉也没了睡意。 她干脆挪到床沿边躺着,半个身个挤在极乐椅上,枕着苏景玉的枕头,滔滔不绝地问他陈勉有没有说起子溪嫁去鲁国公府这段日子是否习惯,有孕后身子如何,这次回来能住几日…… 苏景玉明白她自幼没什么玩伴,难得遇到子溪这样好的姑娘,同她感情深厚。 可他一个男人家,实在回答不上她的诸多问题,耐不住她问个不停,拽过被子将她缠裹成粽子抱回床上,一阵无谓的挣扎与抱怨过后,终于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后遗症:家里一堆粽子,好在都是甜的。 今晚双更,明晚停一次,后天更,宝子们端午安康~ 第95章 两日之后的午后,鲁国公府的车驾稳稳停靠在苏府门口。 逢月苦等了两天,终于把子溪盼回来,推开苏景玉的手小跑着迎了过去。 车窗紧闭着,看不见子溪,小丫头锦瑟先行下车向逢月行礼,片刻后子溪才在陈勉的搀扶下缓步下车,身上披着件淡紫色的毛领斗篷,面色红润,笑意嫣然。 “子溪姐姐!”逢月欣喜地挽起她的手。 子溪亦是满眼牵挂,轻柔地抱了抱她,“表嫂,你还好吗?” 逢月笑盈盈点头:“我挺好的!” 林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子溪一直惦记着她,叫陈勉跟苏景玉打听了几次,如今亲眼见了才放心,与她手挽着手进府,走到门口时向苏景玉屈膝施了一礼。 苏景玉细观她的面色,略一点头,陈勉紧跟着上前拱手,“苏兄。” 苏景玉袍袖一展,比个请的手势,“可定下了这次要出京几日?” 陈勉跨步进门,回道:“快则十几日,慢则月余。我本不急着确认子溪有孕的事,只是出京后怕她害喜身子不适,想请苏兄帮着诊脉看看,好早作准备。” 苏景玉轻笑,“不必诊脉,的确是有孕了。” 陈勉当即笑开,还是那身庄重的藏蓝袍子,却不复往日里沉稳内敛的模样,半晌才道:“这些日子就有劳苏兄和嫂子帮忙照看了!” 初为人父难免紧张兴奋,连说话的语气都比先前柔和了不少,苏景玉笑而不答,越发憧憬不久之后的月湖风光。 苏天寿一早进宫未归,孟氏得知子溪和陈勉要回府,晌午稍歇息了片刻便穿戴齐整了坐在前厅等候。 子溪挽着逢月站在门口,等着陈勉一同进门见礼。 苏景玉虽不待见孟氏,也只得跟着进去稍坐,有他陪在身边,逢月便不怕被孟氏问起子嗣的事,大大方方地坐下喝杯热茶。 孟氏自打上次病倒后一直没有痊愈,加之雪后天寒,身上更加不爽利,刚与四人寒暄了几句便咳嗽起来,楚妈忙抚背帮着顺气。 子溪看着孟氏如此孱弱心中不忍,正要起身过去服侍,陈勉担心她刚有孕受不得辛苦,握住她的手拦下。 孟氏看在眼里,又见苏景玉也跟了来,接过楚妈递来的茶喝下,理顺了气向子溪道:“身子如何?当真是有孕了?” 子溪不敢断言,陈勉抢先道:“岳母,进府时苏兄方才已经帮忙看过,确是有孕了。” 子溪诧异地看着他,一脸幸福地低头浅笑。 子溪以苏天寿义女的身份嫁进鲁国公府,陈勉理当称呼孟氏为岳母。 孟氏也不是第一次听陈勉这样称呼她,却依旧心里酸楚难耐,勉强笑道:“好啊,这可是大喜事,当向亲家公道个喜才是。” 进府时明明只是打了个照面,脉都没有碰过一下,逢月扭头正要向苏景玉求证,想起玄清山上拂风道长一眼便看出他还没有碰过女人,他师从拂风,自然也看得出子溪有孕了。 花名远播的浪荡公子至今还是个雏,怕是没有人会相信吧,她捂着嘴笑得脊背微颤,苏景玉瞬间看透她那点小心思,宠溺地瞪她一眼。 孟氏的视线随之落在逢月平坦的小腹上,没心情,也不好再问。 暗自唏嘘她嫁入苏府快一年都未见有孕,娘家又被判充军,却能独得夫君宠爱,自己当初若是没有生下景琮,这些年怕是连正妻的身份都难保。 陈勉看出孟氏面色有异,颔首道:“岳母,家父前两日进宫时,皇上说起孟氏一族已被贬斥出京多年,念及孟尚书当年辅政有功,有意召大舅父回京任工部郎中一职,听家父说已经着翰林官拟旨了。” 孟氏愕然回神,“当真?”随即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旁的楚妈,见她含着泪点头,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搭在茶桌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强忍着激动的泪水向陈勉笑道:“多谢亲家公在皇上面前美言!等兄长回京后,我定与他一同去国公府登门致谢!” 陈勉直言道:“岳母误会了,这件事并非家父向皇上谏言,是皇上有意赦免孟家,同家父说起而已。” 陈鸿举不涉党争,也从不与朝中重臣深交,子溪了解公公的性情,过门后从未恳求过他为孟家在皇上面前求情。 衍王及其党羽被铲除之后,朝中凑请太子重返东宫的呼声越来越大。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76节 李亢忌惮太子,又羁押他十年之久,怕他怀恨在心,可别的皇子不论文才武功都差强人意,实在不足以托付江山,一时拿不定主意才找陈鸿举商议。 陈鸿举钦佩太子的才华,也赞同迎太子回东宫。 重臣同出一言,李亢疑虑更甚,打算在释放太子前再笼络一批朝中老臣来压制他,想起了当年户部尚书孟遣的儿子孟连山。 如今孟家与鲁国公府和沾着亲,也算给了陈鸿举一份恩典。 苏景玉前次与陈勉见面时没听他说起,诧异的眸光转瞬即逝,慢悠悠端起茶盏品着。 知晓他一向厌恶朝中为谋私利拉帮结派的风气,只是不忍子溪受迫于孟氏,担心她这些天在苏家受委屈才提及此事。 孟连山虽然进京为官,但品级不高,也不至于让苏天寿不满。 如此一来,子溪便不会再夹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他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孟氏丝毫不介意陈勉言语耿直,眼角眉梢尽是激动的笑意,急声吩咐楚妈:“子溪才有孕,万万受不得凉,你叫人去把主屋外间收拾了,晚上让她睡在我那!” 苏景玉年幼时见惯了孟氏颐指气使,回京一年,依然不习惯她大献殷勤的模样,轻嗤一声,放下茶盏淡淡道: “不必了,逢月一直挂念着子溪,让她歇在东院就好。” 孟氏尴尬地顿住片刻,很快恢复了笑意,连声道:“也好,也好。” 东院主屋向北过了拱桥,距离荷塘不远处有一片空置的房舍,平日里很少有人来,环境清雅幽静,很适合静心养胎。 逢月怕子溪住着不习惯,一早命人把她之前用的寝具从房里搬过来,连熏香都是她惯用的。 苏景玉为子溪把过脉,诊断她胎像平稳,身子无碍,陈勉心中顾虑全消,道过谢后起身告辞。 房门外银光璀璨,白雪皑皑。 子溪站在门口送别将要远行的丈夫,眼里透出几分不舍,陈勉停下脚步,没急着劝她回去,抬手紧了紧她斗篷领口的系带,温声道:“你好好的,我去去就回。” 子溪笑着将勒到脖颈的系带拽松些,郑重点头,留恋地望着陈勉跟随苏景玉踏雪向南走去,直到那一抹藏蓝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逢月倚在门边看着这对她亲手撮合的眷侣,欣慰地笑笑,怕子溪在雪地里站久了着凉,拉着她进屋到榻上坐着。 旁边的角柜上檀香袅袅,淡雅怡人。 逢月俯身从柜里取出个一尺多长的棉娃娃来,身上穿着件淡紫色的缎面小衣裳,胖乎乎的小脸白里透红,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子溪惊喜地接过,指尖碰了碰娃娃肉嘟嘟的鼻头,“多谢表嫂,哪里买来的?” “昨日去后街的铺子买的,我本来还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刚巧碰到这个与你穿同色衣裳的娃娃,带回来给你做个伴,等孩子出生了还能给他当玩偶。” 逢月瞧着子溪平平的小腹,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他要多久才会动啊?” “嬷嬷说要四五个月呢。”子溪一手抱着棉娃娃,笑容柔和又满足。 “真好!”逢月替她高兴,眉眼间不自觉浮上一抹羡慕的神色。 子溪曾听见府里的下人议论过逢月成亲后久未有孕,怕她心里不好受,揽着她安慰: “表嫂不必心急,缘分到了自然会有的。” 逢月亲昵地靠在她肩上,尽情享受着姐姐一般的关爱与照顾,多少年来求而不得的祈盼在与她相识后成了真,心里像是浸了蜜糖,又甜又暖。 搂着她的脖子含羞道:“姐姐,其实我,我跟景玉一直没有过……” “啊?你跟表哥那么相爱,怎么会?” 子溪惊讶地看她,声音轻柔如水。 逢月再无隐瞒,把与苏景玉之间约好一年之期,后来又打破的事说给她听。 子溪了然轻笑。 缘分本来就是令人琢磨不透的事,就如同她与陈勉那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会在衍王府邂逅,之后结成连理。 “你若是尽快与表哥圆了房,说不定我们的孩子能同一年出生呢。” 逢月心中纳闷,从庄子回来后苏景玉就一直没有主动过,每晚安分地睡在极乐椅上,像是画了楚河汉界一般,从不到床上来,连吻她的次数都少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她赌气不去理他,心里却渴求着能与他做成真正的夫妻,同他生儿育女。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告诉自己顶多再忍他半月,十七岁生辰那日若他还不主动,她就试着去诱惑他。 脸颊染上一抹红霞,她扭捏地在子溪肩上蹭了蹭,悄悄问:“姐姐,第一次那个,会很疼吗?” 子溪没想到会被她问起这种事,跟着羞红了脸,贴着她的额角轻语: “你不必害怕,每个女子都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所爱之人,那一点痛楚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夕阳西下,窗外的茫茫白雪渐渐隐入暮色中,房里灯烛柔亮,炭火盛燃。 逢月与子溪一同用过晚膳,陪着她躺在床上,彼此间像以前一样说些女孩儿家的心事,直到夜深了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约好了明日再聚。 巧儿一直候在隔壁的耳房,听见响声进来伺候,子溪从她手中接过斗篷,亲手帮逢月披上,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 主屋门前的兔子彩灯高高亮着,照的满地灯影流泻,逢月跺了跺脚上的雪,低头等着巧儿帮她拂去绣鞋绒面上残留的雪末,打着哈欠推门进房。 内室圆桌上燃着支烧去近半的红烛,床上的枕被也已经铺好。 苏景玉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极乐椅上,被子齐胸盖着,柔和的光晕映在他绝美无暇的脸上,如同一块莹润的暖玉,看起来不甚真实。 唯有微垂的嘴角昭示着他的不满,像是在清楚地告诉逢月,他是个会生气的凡夫俗子,而且这会儿心绪不佳。 逢月一时看呆了,嫁给他这么久,竟然还是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脸上微微发热,坐在椅边看着他。 “还没睡啊,明日不是要出诊吗?” “后日。”苏景玉不满地随口一应,嘴角却已然恢复了原有的弧度。 自从逢月向他坦言放不下梦中的夫君,他想起那个与她彻夜交缠的男人心里就酸的难受,又不好说出口,免的逢月说他幼稚,想让她哄哄他,她就像看不透他心思似的。 知道子溪要回来,接连几日忙东忙西,对他不理不睬,如今更是连觉都快要不回来睡了。 逢月隐隐察觉出他有一丝不快,红润的唇瓣落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并不是要哄他,只是单纯的想亲他,更想被他搂在怀里热烈地拥吻。 连日来的嫉妒、歉疚、克制终被打破,苏景玉俊逸的眉眼间失了清明,拽着她躺在身边,“逢月,你生辰那日我们去碧波湖游船吧,补一夜洞房花烛,好吗?” 洞房花烛。 逢月憧憬着那一刻的美好,激动的面色变得娇羞温软,难掩笑意,苏景玉随之抱紧她,动情地吻落,细细品尝她唇间的柔软香甜。 第96章 天还没有大亮,遍地积雪被天幕染成淡淡的灰蓝。 孟氏晨起披着皮绒斗篷在正院里遛弯,脸上洋溢着多年未见的轻松笑意,连久治不愈的咳嗽也在一夜之间无药自愈。 楚妈搀扶着她,赔笑道:“夫人如今可是熬出头了,等咱家大爷进了京,官势必越做越大,到时候有了娘家做依仗,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孟氏笑着叹息,“官大官小倒是无妨,一家人聚在一处总算是有个照应,等过两日圣旨颁下,这场雪也该化了,到时候朝廷赐下府邸,我也好帮大哥张罗着收拾收拾,等他们一家进京便可直接住下。” 楚妈忙道:“夫人身子弱,可劳累不得,这种事交给我办就是了。” 孟氏不服输地挺了挺身子,眼里隐隐透着股当年的神气与犀利,与楚妈相视一笑,踏着树下的积雪向佛堂方向走去。 书房门口的甬道上,苏天寿正急着赶往京南大营,身型笔挺,气宇昂扬,一身漆黑的大氅在寒风中翻涌。 常胜小跑着跟在身后,声音随着脚步颤抖:“侯爷,皇上让孟家大爷进京做官,对咱们侯府也不是坏事,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驳了皇上的意。” 苏天寿头也不回,低沉的嗓音有如洪钟一般,“李亢这个人情我不稀罕!孟连山那路货色滚的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有我苏天寿在,孟家人永远都别想进京!” 皇帝李亢担心放太子回东宫之后,苏天寿又与他勾结在一起,丹书铁券扣在手里仍不放心,想方设法拉拢苏天寿。 昨日特意召见他,同他说起让孟连山回京做官的事,想卖他一份人情。 却不想被苏天寿当场驳回,还列数当年户部尚书孟遣贪赃枉法、罔顾人命的罪状,搬出大夏国法,孟家子孙三代之内不得入京为官。 逼得李亢不得不收回成命,令翰林官将已经拟好待发的圣旨废弃。 早起时院子里一片静逸,孟氏路过书房附近,将苏天寿的话听的真真切切,脑海里一声轰鸣。 孟家落难,唯一的儿子景琮早夭,这些年来她无依无靠,在府里受尽冷落,不得不放低姿态,曲意逢迎,只为能安慰度日。 好不容易熬到孟家被赦,兄长就要进京为官,她从此有了依仗,再也不必看人脸色活着,却被苏天寿轻易地将最后的希望彻底摧毁。 仿佛瞬间从高空跌落到谷底,孟氏喷涌的怒火烧到头顶,猛然推开楚妈,踩着厚厚的积雪,从树下跌跌撞撞跑到甬道上拦住苏天寿的去路,指着他怒道: “苏天寿,你凭什么阻止我大哥进京,你安的什么心!” 楚妈跟着跑过去扶她,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苏天寿没想到会这个时候碰见孟氏,惊讶迅速化为冷漠甚至厌恶,他急着赶往军中,不想与孟氏纠缠,沉着脸,不停歇地从她身边走过。 “苏天寿你站住!”孟氏气势汹汹地回头,吼的声嘶力竭。 晨起昏暗的光线下,多年未闻的嘶吼声回荡在寂静的甬道上,比战场上喧天的喊杀声更加刺耳。 苏天寿脚下骤然顿住,甩开被风吹裹在身上的大氅,转回身冷冷道: “凭什么?就凭你孟家仗着家世欺压我那么多年!半点不如你的意,就让你爹和你那两个哥哥给我难堪,想把我苏天寿玩弄于股掌之中,让我对你言听计从?你做梦!” 说起当年的事,孟氏更是一肚子邪火,压抑了多年的怨气瞬间爆发,不顾一切地骂道: “苏天寿,当年你不就是看中我爹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白莹雪还没死就急着娶我为妻?利用过了就想一脚踢开,你狼心狗肺!” 苏天寿愤然向前几步,魁伟的身躯挺立在孟氏面前,粗糙的大手拍的胸脯当当响。 “利用?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流血卖命的是我苏天寿!你们孟家那些个文人不过就是动动嘴,稍有不如意就让那些狗屁门生在朝堂上阴阳怪气,暗指我拥兵自重,惹的李亢忌惮,他们再站出来装模作样地替我说两句好话!当我苏天寿是三岁孩童,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我?你和你们孟家都打错了算盘!当年我没有落井下石,没把你们孟家赶尽杀绝已经给你留了情面,如今还想回京做官?下辈子吧!” 孟氏眼底涌上泪来,枯瘦在身子在风中颤抖。 “苏天寿,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孟家逼迫你,那白家呢?白家可曾对不起你过?白莹雪的父亲是为了救你流干了血而死!你又是怎么待她的?” 苏天寿面沉如铁,当即冷声打断: “你别忘了当初是谁逼死她的!孟连棠,你若是能安分守己,躲在佛堂里吃斋念佛,我看在景琮的份上还能容你做个正室夫人,若不能,别怪我心狠!” “呵呵,你自己对不起白莹雪,如今苏景玉活着回来了,想在你唯一的儿子面前装成个好父亲,把责任全都推给我一个人?” 晨光乍现,落在孟氏泪涔涔的眼里,她推开上前劝阻的楚妈,用变了调的嗓音恶狠狠地咒骂:“苏天寿,你对圣上不忠,对妻儿不义,早晚会遭报应的!” “夫人!”楚妈吓的面色惨白,颤巍巍地拉住孟氏。 常胜见多了两人争吵,听见孟氏毫不顾忌地吼出“不忠”二字也慌了手脚。 苏天寿怒不可遏,一把拽住孟氏的衣领,半拖半拽着朝佛堂疾步走去。 楚妈追上去跪地苦求,被他一脚踹翻在地,挣扎着爬起来再度去求。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77节 远处几个打扫院子的丫头小厮惊的慌忙跑开。 马车已经在正院门口等候多时,眼看就要误了去军中议事的时辰,常胜急得直拍大腿,终是不敢阻拦苏天寿,纠结了片刻,只好先赶去军中知会一声。 * 苏景玉自幼苦读,与拂风在南疆那十年更是鲜少能睡个囫囵觉,早就习惯了日出而起。 奶白色的窗纸隐隐透进一丝光亮,他睁眼看着熟睡的逢月,手肘支着床边轻轻吻上她的唇,手指在她红润的脸颊上捏了捏,嘴角上扬,“睡的像小猪似的!” 逢月一旦睡着便是雷打不动,苏景玉依旧轻手轻脚地折起极乐椅,把枕被放回床上,披上大红色的缎面夹棉中衣进盥室梳洗。 出来时,外间窗子上的五色柔光暗去,隐约传来踏雪的咯吱声。 他信步过去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隙,扑面的冷风带着股雪的清新味道。 桃枝手里提着两只刚刚吹灭的兔子灯笼对着窗边行礼,苏景玉点头,瞥见锦瑟搀扶着子溪从秋千架下经过。 子溪刚好也朝这边看过来,知道逢月还没醒,走到窗边小声唤着表哥。 苏景玉端详着子溪面色,“这么早起,睡的不好?” 子溪自从成亲以来第一次与陈勉分开,心里牵挂着他,又突然换了住处,天还没亮便醒了。 这些话她私下里同逢月自然能敞开了说,但在苏景玉面前只得含蓄些,笑着回:“表哥不必挂心,我睡的挺好的。” 苏景玉瞟着锦瑟,又朝她们方才走过的方向望了眼,“雪后路滑,没什么事别急着出门,回房多躺会儿,等过两日雪化了再出来走动。” 子溪道:“我才回府,想去给姑妈请个安。” 出阁前她客居在苏府,如今出了阁就更是客人了,住在东院本就违了孟氏的意,不过去看看她总归不好。 苏景玉明白她心中顾虑,想到孟氏正春风得意,必不会为难她,点头道:“就去这一次,以后不必再去请安,养好身子要紧。” 又吩咐桃枝,“你也跟着表姑娘过去,有什么事回来报我。” 子溪到孟氏门口时天刚蒙蒙亮,听小丫头说孟氏去了佛堂,带着锦瑟和桃枝朝正院西边走。 一路上,打扫庭院、收拾灯烛的丫头小厮们都深低着头,满脸惊惧之色。 若是往常他们听见或看见什么新鲜事,都免得不聚在一起议论一番,可见了苏天寿盛怒时的骇人模样,纷纷吓的不敢吭声,与孟氏争吵到动手的事反而没有传开。 子溪隐隐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孩童糯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表姐!” 她转身看过去,脸上笑意漫开。 苏离穿的圆滚滚的,手里攥着个小木铲,两只不听使唤的小腿使劲倒腾着向她跑来,表姐表姐喊个不停。 子溪快两个月没有见到她,蹲下身张开双手迎她入怀,摸着她微红的小脸道:“离儿,这么早出来冷不冷?” 苏离兴奋地在她怀里蹭来蹭去,“不冷,表姐,你怎么不回家了?离儿都想你了!你陪离儿一起玩雪呗?” 锦瑟和桃枝两个姑娘家不懂得伺候,只站在一旁看着,苏离的两个嬷嬷知道子溪有喜的事,赶忙过来扶她。 “表姑娘快起来,您身子不方便,当心着点!” “是啊,您如今可不能受凉,有我们陪着小姐呢,您快回去歇着吧!” 苏离被从子溪怀里拉开,心情有些失落,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地仰头看着她。 子溪出阁后难得见她一面,舍不得拒绝她,双手抚着膝上,放低了身子哄道:“好啊,不过表姐要先去佛堂看看姑妈,要不离儿陪我一起去?” 苏离与孟氏的感情不深,听说要先去见母亲别扭地撇撇嘴,怕一会儿子溪又离开了,只得答应下来。 两个嬷嬷接着又要劝,子溪笑道:“我穿的厚,坐在旁边看着离儿玩雪,不碍事的,两位不必跟着,先回去等我们吧。” 有苏离跟在身边说说闹闹,子溪便没再留意下人们的异样,直到穿过一片梧桐树林,佛堂就在眼前时,才发现雪地上的脚印与别处不同。 雪后这两日孟氏没有去过佛堂,也没有下人往那边去收拾,地上的积雪平平整整,唯有一道明显的拖拽痕迹。 旁边的男人鞋印边界清晰,没有雪末飘落上去,分明是刚刚留下的,这些痕迹和脚印一直延伸到佛堂门口,细听似乎有争吵声隐于风声里。 子溪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自觉把苏离挡在身后,两个丫头也收了笑意,跟着她悄声向前走。 佛堂的大门虚掩着,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 苏离还以为在玩躲猫猫,挣脱子溪,蹑手蹑脚地跑过去,小手捂着嘴一声不吭。 陡然间咣当一声巨响,深棕色的木门被黄铜香炉砸的敞开,金灿灿的佛像下,苏天寿拎起孟氏斗篷领口的系带,雷鸣般咆哮:“孟连棠,你别逼我动手杀你!” 楚妈哭的满脸泪水,拽着苏天寿的衣角连连叩头,“侯爷!侯爷手下留情啊!” 孟氏无力地瘫坐着,脖颈被勒的说不出话来,干瘦的身子向后仰着,如同风中残叶在苏天寿的手下晃动,散落的头发垂了一地,眼里透出狰狞又绝望的恨意。 苏离吓的激灵一下,扔下小木铲,缩在子溪身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桃枝眼看着事情不妙,依照苏景玉的吩咐调头便往东院跑。 子溪从未见过孟氏与苏天寿吵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心里又惊又怕,急促吩咐锦瑟:“快把离儿抱走!” 锦瑟不敢朝佛堂里看,慌着拽她,哭腔道:“表姑娘,您身子受不得惊吓,我们还是走吧!” 第97章 苏天寿怒意滔天,根本顾不得苏离和子溪在场,手里的系带越攥越紧。 孟氏被勒的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子溪吓的脸色煞白,奔进佛堂跪地急道:“侯爷息怒!姑妈若是做错了什么,请您看在夫妻一场饶她一次!” 苏天寿这两日一心忙着军营里的事,没功夫去想李亢为何会突然赦免孟家,让孟连山进京做个小官,直到子溪出现在他面前。 他目光淡漠地扫向她,嗓音如同凝着冰碴般扎人:“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些年是谁在养你!” 锦瑟想进又不敢进来,也不能抛下有孕的子溪自己离开,浑身打颤地将苏离搂在身前,揪着脸望着东院的方向,只盼着苏景玉赶紧过来。 子溪不知道苏天寿与孟氏到底因何事吵成这样,含泪看着门外受惊大哭的苏离,再次恳求道:“侯爷,算我求您,离儿还小,不管怎样别吓着她!” 苏天寿恼火子溪一心向着孟家,埋怨陈鸿举多管闲事,却不想在这个时候与鲁国公府生了嫌隙。 他知道她有了身孕,强压下胸中怒火,手劲一松,孟氏瞬间扑倒在地,捯气不止。 楚妈赶忙蹭过去扶她,淌眼抹泪地唤着夫人。 疾风暴雨终于平息,子溪泪水盈眶,双腿虚软一时站不起来,冲着门外挤出个笑容,“离儿不哭,没事了!” 苏离惊恐地看着苏天寿和孟氏,鼓起勇气推开锦瑟,奔过来扑进子溪怀里,眼泪鼻涕蹭她一身。 孟氏气还没喘匀,斜倚在楚妈身上笑的生无可恋,眼泪顺着憋红的脸颊滴落在地上,嘲讽地抬眼瞪着苏天寿。 “你会怕吓到女儿?你是后悔醉酒跟我生下了她!苏天寿,你冷血,没有心,根本不配为人!” 苏天寿仰面叹息,双手攥着关节咯吱吱响。 孟氏眼见再度激怒了他,仇恨又兴奋地推开楚妈。 “当初你违背与我的婚约,先娶了白莹雪,我苦等了你那么多年,直到我爹官居一品,你背着她同我爹商议亲事,答应我爹婚后会改立我的儿子为世子。等我生下景琮你却食言,假惺惺的装出一副对白莹雪深情的样子,眼里也只有她的儿子,就算苏景玉半死不活地被带走也不肯改立景琮为世子!孟家败落后你更冷待我们母子,让我终日活在压抑和痛苦中,生不如死!” “那是你自找的!” 苏天寿怒瞪着双眼,猛然抬手指着孟氏,漆黑的大氅扫的遍地香灰飞扬。 “你自以为出身名门,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仗着家世想骑在我头上,对我呼来喝去?我不可能遂了你的意!偏要将你踩在脚底,让你永远也翻不了身!孟连棠你给我听着,我苏家门第暂且不论,苏天寿这辈子顶天立地,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没有人能威胁我,也没有人敢威胁我!” 苏离吓得小手一乍,把头埋在子溪怀里抽泣着,哭都不敢大声。 子溪跪在地上心疼地抱紧她,含着泪的眸子微颤,回头焦急地看着锦瑟。 锦瑟再度朝东边望了眼,还是没见苏景玉的身影,冲子溪摇摇头,急得咬着下唇,硬着头皮跟着进门跪下。 孟氏哑着嗓子冷笑,“顶天立地?苏天寿,你不忠不义,弑君犯上……” “夫人!” “姑妈,这话可乱说不得!” 楚妈和子溪惊出一身冷汗,齐声打断孟氏的话。 苏天寿周身仿佛被烈火灼烧、吞噬,无可抑制地爆发出来,甩手朝孟氏脸上抽去。 子溪慌着伸手去拦,可怀里抱着离儿不敢松手。 楚妈紧闭着眼睛扑在孟氏身前,生生替她挨着这一巴掌,身体猛地撞上三尺外的供桌腿。 佛身跟着颤了几颤,两只黄铜烛台噼噼啪啪落地,上面插着的半只蜡烛从中间劈成两半,露出半扎多长的锋利烛针。 苏离吓的小脚直跺,死死抱着子溪嚎啕大哭,锦瑟像是失了魂,不敢再出去看苏景玉来了没,额头贴在地上抖如筛糠。 孟氏仰头看着苏天寿狰狞的脸,一时间泪如泉涌。 她后悔当初不该嫁给他,还守在他身边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年,心仿佛被痛苦淹没,陷入到彻底的绝望当中,只求一死解脱。 “苏天寿,我知道你当年为何要娶我,是为了太子!十年前你征讨南疆回来,我偷听到你和一个黑衣人的对话,你们从南疆带回了两颗毒药,一颗给了太子,另一颗就藏在这佛堂里!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如今没有丹书铁券护身,可曾想过事情传扬出去的后果!” 楚妈忍着身上散了架般的疼痛,爬起来扶住孟氏的肩膀拼命摇晃,疯了般哭喊: “夫人你不要再说了!夫人……” 苏天寿额头青筋暴起,一脚将楚妈踹翻在地,俯身揪住孟氏的衣襟拎起她,森冷可怖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吞噬下腹。 “想灭我苏家?我必会让你们孟家满门陪葬!” 孟氏死死攥住苏天寿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他肉里,用尽全力嘶吼,“我后悔没有早些杀了你,同你玉石俱焚也好过这么多年的煎熬!” 苏离哭的上不来气,子溪两边顾不过来,一手护着苏离颤巍巍站起,还没碰到苏天寿就被他拂袖推倒,连带着苏离一起摔在地上。 锦瑟满脸是泪,惊恐地爬到她跟前扶她,话都说不出来。 子溪哭着抱紧苏离,摸着头安抚她,“离儿不怕,哥哥马上就来了,不怕。” 苏天寿手腕处的糙厚皮肤硬生生被孟氏抠出几道血痕,鲜血与疼痛更逼的他眼里杀气腾腾,猛地一甩手,孟氏干瘦的身体登时向供桌上撞飞出去,胸前两根肋骨齐齐折断,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肘被烛针扎的鲜血淋淋。 “夫人!” “姑妈!” 子溪腹中痛的越来越厉害,眉心紧蹙着,怀里还抱着苏离,想去扶孟氏却根本站不起身。 楚妈哭的脱了力,挣扎着蹭过去也扶不动孟氏。 锦瑟情急之下突然回了神,爬到门外,跪在雪地里向东望眼欲穿,还是没有见到苦苦期盼的那一抹红。 佛堂的门半敞着,寒风卷着满地的香灰吹进孟氏眼里,很快被泪水冲刷掉。 面前锋利的烛针沾着星星点点的血珠,她决然抓起烛台,拼命挥着烛针朝苏天寿身上刺去。 可她身上剧痛难忍,根本站立不住,烛针的高度勉强够到苏天寿的大腿。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78节 苏天寿愤然一脚,孟氏被踢的惨叫着飞出去,攥着烛台直直扑向苏离。 针尖瘆人的寒光映入眼中,子溪倒吸一口凉气,一把将怀里的苏离推开。 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她身体猛地一颤,惊愕地缓缓低下头,看着烛针完全没入胸口的烛台。 鲜血迅速在淡紫色的衣襟上漫开,身上的力气像是被一丝丝抽离,她瘫软在地上,烛台随之掉落,前襟上的血浸透了衣袍,啪嗒嗒滴下。 苏离惊恐地看着她满身是血的样子,小身子缩成一团,哭的嗓音嘶哑。 子溪颤巍巍伸手抚摸她刷白的小脸,“离儿不怕,离儿快走……” 她全身发冷,手臂垂落在地上,眼前越来越黑,弥留中好像听见旁边吵杂的呼喊声,泪水从眼角连绵滑落,摸着被血水浸透的小腹,气若游丝般念着:“陈勉,夫君,对不起……” “表姑娘!” 锦瑟三两步奔回来,抓着子溪的手臂摇晃,哭得泣不成声。 苏天寿虎目震颤,声嘶力竭地吵嚷:“景玉呢?快叫景玉过来!快去!” 锦瑟吓得魂飞魄散,踉踉跄跄地又朝门外疾奔,苍白的天地间,眼前仿佛还是一片炫目的血红,一口气没上来,翻着眼睛昏倒在雪地里。 从正院西北角到东院,横跨了整座定远侯府,雪后路滑,桃枝即使拼了命的狂奔回去也需要些时间。 苏景玉正站在主屋门口同顺子说话,听到报讯后担心子溪受到伤害,一路施展轻功赶来,拢共不到两刻钟功夫,却已经天翻地覆。 佛堂里鲜血遍地,满目狼藉,子溪倒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前襟处一片血红,身下的斗篷也是血迹斑斑,旁边倒着个黄铜烛台,锋利的烛针上血珠遍布。 苏景玉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心头一颤,撩袍进门蹲在子溪身边,双指探到她颈侧,已经没气了。 利器挑断心脉,神仙难救。 大红色的袍子下摆沾染了血水,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痛苦、惋惜、愧疚的情绪接踵而来。 十年前他还未离京时子溪便来了苏府,他欣赏她的乐观善良,虽然厌恶孟氏,却愿意承认她这个表妹。 他后悔今早没有拦下她,让她遭此横祸,一尸两命。 逢月与她感情深厚,把她当做亲姐姐一般,送嫁那日哭的那么伤心,好不容易又能与她聚在一起,他不敢想象逢月醒来后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陈勉临走时的托付,他终究是辜负了。 “哥……哥……” 苏离缩在一旁哭的断断续续,俨然已经吓坏了。 苏景玉睁眼,蹙着眉抱起她,听见门外噼哩噗噜的脚步声转头急声道:“把离儿抱到东院去,喂半颗压惊药给她!” 顺子轻功不及苏景玉,拖拽着桃枝一起死命奔来,远远望见锦瑟晕到在佛堂门口便知事情不妙。 见到子溪满身是血惊的猛得抽了口气,回手挡住身后的桃枝,不让她跟过来,免得再倒下一个。 从苏景玉怀里接过苏离塞给她,重复了主人的吩咐,倚在门边骇然喘息。 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血腥气,孟氏从模糊的意识中醒来,看着子溪惨白的面色又哭又笑,抹去满嘴的血迹,手肘撑在地上仰头嘲讽道: “苏天寿,我们孟家又死了一个,如你的愿了!” 苏天寿没有做声,双拳死死地攥着,惊愕的神色渐渐化为惋惜。 子溪性子乖巧柔和,寄养在苏府这十年里,他的确不讨厌这个晚辈。 何况她如今是鲁国公府的长媳,怀着身孕在苏府里死于非命,他无法向陈鸿举父子交代不说,这件事势必会震惊朝野。 苏景玉听了桃枝的报信,赶来的路上便猜测孟连山进京为官的事因为苏天寿作梗而出了变故,冷眼扫过孟氏,缓缓抬眼看着父亲,怨愤地开口:“冤有头债有主,何苦连累无辜之人!” 楚妈伏地痛哭,孟氏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再度挣扎着起身,散乱的头发遮住半张脸,看不清神色,唯有决堤的泪水不住滑落。 “苏景玉,在这座冰冷的侯府里谁又不无辜?我,你娘,就算是你、景琮,哪个不无辜?都是拜你那冷血的爹所赐!” 苏天寿胸廓起伏,紧绷的下颌微微颤动,压抑地闭上眼睛。 在儿子面前他无法像方才那样对孟氏大打出手,他心虚、愧疚,他知道有些事再也瞒不住了。 孟氏痛苦地捂着胸口呕血,强撑着抬头,发丝在脸上扫出一片湿乎乎的血迹,嗓音哀戚:“苏景玉,你可知道当年你娘是怎么死的?” 第98章 母亲过世那年苏景玉还不满七岁,当年的事早已经不记得了。 长大后听府里的老人偷偷议论说母亲的死与孟氏有关,却又苦无凭据,如今孟氏主动提起,他眼睫颤动,死死盯着她。 孟氏沾满血迹的手愤然指向苏天寿,忍痛吼的声嘶力竭: “是你的好父亲请我来府里探望你病重卧床的娘!目的是什么还需要我说吗?没错,是我逼死了白莹雪!要怪也只能怪她有个好丈夫!” 苏天寿魁伟的身躯微微晃动,难得一见的弯着脊背。 苏景玉转眸看着父亲,眸色黯淡下来。 孟氏的话他并不特别意外,在他儿时的记忆里,母亲总是独自垂泪,父亲从未善待过她,哪怕她卧病不起也不来看望她。 救命之恩,夫妻一场,他竟然能冷酷到盼着她早死! 瑟瑟寒风自门口涌入,冰冷的感觉从胸口蔓延至全身,苏景玉喉咙里咽了咽,把眼前那一层水雾硬生生压下。 顺子不知还有这段过往,咧着嘴,满脸心疼地看着主人萧索的背影。 孟氏两手撑地,看着苏景玉凝着怨恨的泪眼,又似乎有一丝同情。 吞下口中再度涌上的鲜血,艰难道:“当年你爹答应改立我的儿子为世子,可我生下景琮他却食言,我恨!凭什么我的儿子比不过一个病怏怏躺在床上的读书人!我以为你会被落石砸成残废,这辈子也站不起来,没想到你竟能痊愈,还会试夺魁,中了大夏国最年轻的会元,让你爹以你为傲,直到你半死不活地离京,他仍然不肯改立世子!” “我后悔当年没有狠下心来杀了你,只是用帕子沾了你爹私藏弑君的南疆剧毒,放进你的洗脸水里,被那个该死不死的老道士救活!你这十年来所受的痛苦怨不得我!是苏天寿逼我的!怪只怪他弑君谋逆、言而无信!怪你是苏天寿的儿子!” 当年太子宫宴上的事被捂得很严,孟氏只偷听到苏天寿将其中一颗南疆剧毒交给太子,却不知晓李亢命王公公下毒的事,这些年来从未怀疑苏景玉当年中毒与旁人有关。 苏景玉的心口仿佛被无数根烛针刺穿,剧痛与暴怒直冲咽喉,一股甜腥在口中漫开。 原来拂风岌岌可危的性命和他这十年来遭受的痛苦竟然是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 眼底杀气凛然,苏景玉踏着地上的血水一步步逼近孟氏,靴筒里别着的匕首跃跃欲出。 他恨不能活剐了她给拂风报仇,又不甘愿让她死的太痛快,唯有慢慢地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孟氏一心求死,丝毫不顾及苏景玉的杀意,仰头看着苏天寿笑的癫狂,泪水冲刷着嘴角的鲜血顺着脖颈流淌。 “是我自作孽,害了白莹雪和他的儿子,老天爷也夺走了我的儿子!苏天寿,总有一天老天爷也会惩罚你,让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苏天寿胸中狂跳,怒火烧的双眼通红,想即刻掐死她为儿子泄愤。 他绝不承认所有悲剧都因他而起,却被无尽的内疚、亏欠撕扯着,身体僵直着动弹不得。 孟氏摇摇欲坠的身子突然来了力气,踉跄着扑向供桌,攥住佛像后正中的木橛有力一搬,墙面错开,壁龛显露,抓起梅花状托盘,将中间那一颗吞进肚里。 楚妈早已哭成泪人,没有拦住孟氏,脸上反而露出解脱的笑意,只等着陪她赴死。 孟氏力气耗尽,扑倒在供桌前,凄怆又绝望地对着佛像哭诉: “佛祖,今日我把命还了,不求佛祖饶恕,只求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苏天寿!” 她含泪闭上眼睛等死,却没等到如同苏景玉当年那样呕血不止的结果。 苏景玉讥诮地一声冷笑,眼里蕴着滔天的恨意,走到她身边森然道: “想痛痛快快就死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在你的佛祖面前慢慢熬着吧!” 他视线上移,看着那座二尺多高的佛像,金佛低眉善目,正满眼慈悲地看着脚下的遍地鲜血、无辜横尸。 苏景玉笑着湿了眼眶,只觉得眼前的一幕无比讽刺,回头望向子溪的遗容,闭目慨叹过后缓步离开。 顺子倚在门边哭的涕泪横流,见他出门忙追了上去,像是怕惊到他一样不敢靠的太近,跟在他身后三尺之外小声地唤他:“世子啊……” “我没事”,苏景玉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吩咐:“你叫人将子溪的尸首抬走,好生安置。把烛台收了,门窗都钉死,不能透进一点光,让她守着她的佛祖自生自灭吧。” “诶!”顺子横起手臂抹去泪水,不忍地看着主人的背影,转身进了佛堂。 苏景玉凄然站在门外的雪地里,没有再继续前行,一身大红色的袍子随着凛冽的寒风飘零。 苏天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他身后站下,面色灰败,欲言又止。 苏景玉没有回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哽咽道: “爹,父子之间血脉相连,你我都没得选,娘走了,拂风也活不了了,我身边就只有逢月这个妻子,不论何时都请不要伤害她。还有顺子,不要动他。” * 出了正院,侵入肺腑的血腥味终于淡了些。 雪后的桃林满目素白,莹洁无暇。 苏景玉疲累地靠坐在树下,枝头随之一颤,凉涔涔的雪花飘撒在他脖颈上,化为细微的水珠,很快消逝不见,唯有那一丝凉意还留在心间。 他望着头顶的桃树枯枝,回忆起四年前他毒伤好转,终于能自己下地走动,不必再让拂风背着,喝他毒血的频次也减少了一大半。 拂风兴奋地跑进桃林里偷桃子,用道袍前摆兜回来给他解馋。 他知道是偷来的立马把嘴里的桃子吐出来,怎么都不肯吃,还指责拂风不该偷东西。 拂风气得用力掐他大腿根,别扭地抢回他手里的桃子,边吃边吧唧嘴馋他,最终还是拗不过,放下桃子满身找钱。 折腾了半天才从鞋子里倒出仅有的两枚铜板,答应他一会儿就给桃林的主人送去。 他这才接过桃子吃了,桃子还没有熟透,又青又硬,当时却觉得无比香甜。 他仰头笑着,发散的目光透过枯枝望向天空,“老不死的,你还活着吗?要是还没咽气就滚出来让我见见!” 灰白的天空渐渐淹没在一片水雾当中,他不敢眨眼,生怕眼里的泪水落下,口中喃喃唤着:“师父,师父……” 他满脑子都是这十年间与拂风在南疆苦中作乐的生活,泪水压下后他闭上眼睛,让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呈现的更加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寒风吹卷着雪末沙沙落在他滑腻的袍子上,在前摆低洼处积了一小堆,再睁眼时日头已经高高挂起,淡黄的光晕刺的眼睛生疼。 这个时候逢月应该快要醒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开口,苦笑一声,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抖落身上的积雪,继续朝东院走去。 逢月将醒未醒,左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床沿,没有摸到极乐椅,踢开被子,红润的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懒懒睁眼。 屋里亮堂堂的,是个大晴天,看样子外面的雪支撑不了两日就要融化了。 也好,子溪怀着身孕,走起路来更方便些。 她坐起身来找衣裳穿,打算梳洗完毕就去子溪房里看她。 刚一下床便看见苏景玉坐在外间美人榻的角落里,隐遁于墙角晦暗的光影中,深埋着头,墨发散落在肩上。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79节 两根大红色的发带垂在脸侧,不同于往日的英姿玉立,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颓败的情绪当中。 “景玉?”逢月小声叫他,悄然走上前,跟着遁入那片晦暗里,蹲在地上仰头看他。 “景玉,你怎么了?”她撩开他散落在鬓边发带和头发,心里抑制不住地慌乱。 苏景玉勉强牵了牵嘴角,艰难道:“逢月,子溪她,过世了。” 他思索良久,仍然想不出能减轻她痛苦的办法,索性长痛不如短痛。 逢月的手明显一颤,懵懵地缩回身前,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睡着,眼泪却已经夺眶而出。 微瞪着双眸自语:“她,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会?” “爹跟孟氏今早在佛堂争吵,烛针伤到了她。” 苏景玉牵起她的双手搭在膝上,黯淡的目光落在袍子前摆边沿已经干涸的深褐色血迹上,闭目低叹。 逢月跟着低头,惊得张着嘴,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下。 “子溪姐姐,她还怀着身孕,她还在佛堂吗?我去看看她。” “逢月!”苏景玉一把拽住她,不忍让她看见佛堂地上那摊血泊,“顺子已经在处理遗体了。” 逢月被他拽的跌坐在他腿上,红着眼睛看他,他面容悲戚,不像是只有子溪过世这么简单。 她心跳如鼓,攥着他的双手问他:“景玉,除了子溪姐姐的死还有别的事对不对?你快点告诉我!” 苏景玉垂着眼睫遮住眼里快要盈满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笑着回道: “今早在佛堂里,孟氏亲口承认当年是她与我爹一起逼死我娘,十年前也是她用帕子沾了平杀落艳放进我的洗脸水里。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是皇帝下的手,没想到竟是祸起萧墙,想我死的人一直就在我身边,是我连累了师父。” 逢月心痛难忍,泪水接连砸下,紧紧抱着苏景玉,把头埋在他颈间,“想哭就哭吧,何苦强撑着。” 苏景玉又笑,硬生生逼退了泪水,搂着逢月道: “十年前初到南疆,拂风为了救我一夜之间白了头发,他哭了三天三夜,我也跟着落泪,他打我,说我哭的样子丑死了,男人不能随便哭。我不忍心顶撞他,只说我还小,不算男人,他竟然扒我裤子,说我已经不小了,告诫我今后不准哭,我答应过他的,不能再食言。” 逢月明白苏景玉心里的苦。 白夫人故去多年,他知晓孟氏和苏天寿的为人,不至于因为孟氏承认逼死了他的母亲就被打击至此,但拂风不同。 他若是当真死了,苏景玉不会任由自己沉溺于失去他的痛苦之中,还能尽快抽身出来。 可眼看着至敬至爱之人为了自己一天天衰弱下去,濒临死亡却无能为力,如今连面也见不到,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他,甚至不知道他此刻到底是生还是死,这种日日夜夜悬着心的思念才是最熬人的。 何况这一切的根源在于苏景玉自己,就如同他常说的,是他连累了拂风。 哪怕十年前下毒害了他的是皇帝,他也不至于难受至此,偏偏那人是孟氏,是他爹娶回来的继母,这么多年来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逼死他母亲,又恨不能他早死的女人。 逢月心里恨透了孟氏,知道苏景玉绝不会放过她,不忍也不愿问他孟氏的下场,跑回内室翻出拂风的道袍给他披上,垂泪安慰他: “景玉,拂风道长是你师父,他的医术必定在你之上,你同我说过他最多还能活两年,他一定比你更有办法,说不定能长长久久活下去呢!只要拂风道长尚在人间,你们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的!” 苏景玉微红的眼睛看着身上的淡蓝色道袍,挽起逢月的手笑道:“老不死的喜欢小孩子,如果他还活着,一定希望看到他的小徒弟有了自己的孩子。” 逢月抬起衣袖擦去眼泪,也跟着笑,“好,我给你生!我们以后生很多很多小孩子,带去给拂风道长看看!” 苏景玉爱惜地揽她入怀,指腹轻柔抹去她眼角的残泪,低头把下巴抵在她肩上,哽咽道:“逢月,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第99章 子溪的死讯迅速传遍整座定远侯府,连带着孟氏一早与苏天寿争吵,之后被锁死在佛堂里的事也人尽皆知。 下人们疑窦重重,却不敢随意议论,怕在这个时候触怒了苏天寿,丢了性命,唯一知情的锦瑟爬起来给子溪换过衣裳又再度晕倒。 桃枝忙着照顾服药后熟睡的苏离,巧儿估么着逢月差不多醒了,怕她知道子溪的事难过,苏景玉在房里又不敢随便进去,只得蹲在秋千架下,泪眼汪汪地望着主屋的窗子。 顺子遵照苏景玉的吩咐将一切安排停当,站在门口迟疑了半晌也不敢敲门,与巧儿对望了一眼,靠在窗边踢着地上的积雪。 窗上的影子动来动去,苏景玉放开逢月,回头望向门口,“进来吧。” 顺子松散的目光骤然收紧,喉咙里“嗯?”了声,才反应过来主人是在叫他,跺了跺脚上的雪,悄悄推门探头进去。 日头高起,外间墙角处的阴暗被日光冲散,主人面色略显沉郁,不过比他想象的好很多。 也难怪,只要有少夫人陪在身边,主人什么坎儿都能过得去。 “世子啊,表姑娘的事都办好了,侯爷派人去鲁国公府报丧去了。夫……那个女人锁在佛堂里了,楚妈不肯走,也一并关了。顺子我四处看了个遍,不漏光。” 顺子进门后紧靠门站着,边说边留意苏景玉的神情,还算平静。 逢月打从听见表姑娘三个字,泪水便不受控制地撒落,抬头向苏景玉道:“我想去看看她。” 子溪的尸身暂时停放在正院偏厅里,由于没有预备丧服,只换了一身她从陈府带来的素色襦裙。 偏厅的窗子都开着,冷风吹的她鬓发飘曳,裙角飞扬,面色惨白如纸,好在看起来还算安详。 “姐姐,子溪姐姐……” 逢月颤抖着抚摸她冰冷的面颊,扑在她身上放声大哭。 昨晚还同她说悄悄话到深夜,今日再见时竟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那个让她感受到姐姐的疼爱,把她当成妹妹一般照顾的子溪永远离开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景玉不忍见她难过,轻柔地抱起她。 逢月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不再恣意宣泄,趴在他怀里低声啜泣,许久才起身随他离开。 眼睛红肿的几乎要睁不开,她仍一步三回头,想要将子溪的样子铭刻在记忆当中。 午后,天空一片湛蓝,太阳照射在满地的白雪上,闪着灼目的光。 苏府里静的瘆人,下人们低着头来去匆匆,没有一个有胆量、有心思享受这多日未见的晴天。 老天爷就像是开玩笑,偏偏在人愁云惨雾的时候大放光彩,不仅没能驱散心里的阴霾,反倒给人一种不合时宜的恣意张扬之感,就像在一片笙歌中独自悲酸,愁也更愁,苦也更苦。 苏离刚睡醒不久,跟着桃枝坐在厢房的榻上折纸玩,两个嬷嬷叹息着站在一边。 小家伙吃了苏景玉的压惊药,虽然看起来不及往常那么活泼爱笑,却也还算平静。 巧儿知道逢月去看子溪的遗容,担心她承受不住,有苏景玉在又不好跟着去,呆在房里坐立难安,也来厢房守着苏离。 苏景玉与逢月推门进房,苏离听见有响动忙抬头望过去,眨眨眼问:“哥哥,嫂嫂,表姐呢?她睡醒了吗?” 小孩子不懂得子溪怎么了,桃枝也不敢自作主张告诉她,只说表姐跟她一样,困得睡着了。 巧儿见逢月哭的双眼红肿的模样,蹙着眉迎过去,逢月僵硬地翘了翘嘴角,示意她没事,坐在榻边摸着苏离的背,想着哄她的说辞。 “离儿,表姐她……” 苏景玉一本正经地打断她快要出口的谎话,“表姐不会醒了,她死了,离儿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还有你娘,你也见不到了。” “景玉!”逢月眼眶泛湿,她理解苏景玉的苦心,只是不忍让苏离小小年纪就经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苏离还不明白什么是死,却听的懂她再也见不到表姐和娘了,伤心的小嘴一撇,眼泪一双一对地掉落。 苏景玉抱起来,揉揉她的头顶,牵起逢月的手道:“没事,离儿还有我们,哥哥和嫂嫂会好好照顾你的,今后你就住在东院吧。” 逢月捏着袖口拭去苏离脸上的泪水,没有再哄她,等着她发泄过后一点点平静下来。 或许苏景玉的果断是对的,瞒她又能瞒到几时,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慢慢习惯这份别离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夜深人静,主屋门前的两只玉兔彩灯没有如期燃亮,圆桌上的白色蜡烛闪着幽幽的光。 逢月与苏景玉并肩躺着,紧握的双手放在床铺与极乐椅密不可分的交汇处,睡意全无。 逢月听顺子说起孟氏被锁死的佛堂里,密不透光,那样的环境她必然熬不过两三天去,心里即替苏景玉和拂风解气,又不由为苏离难过。 “景玉,你说离儿长大了会怨恨你吗?” “不会的,毕竟亲兄妹,血浓于水。我没有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迁怒到她,相信她将来也能做到。” 逢月点头,想着苏离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就算孟氏并不疼爱她,失去了娘亲的孩子也免得不心中孤苦,这种苦痛她与苏景玉都曾经体会过,好在她有周妈和周叔照顾着,苏景玉也有幸遇到了拂风。 她侧过头看着苏景玉,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角柜上叠的整整齐齐的道袍,回想着拂风仙风道骨,风神俊逸的样子,握着苏景玉的手倏然动了动。 苏景玉扭头,“怎么了?” 逢月凝眉思索,“景玉,你觉不觉得拂风道长长的跟先太后很像?” “先太后?”苏景玉诧异地侧过身来。 逢月只顾着沉思,一时忘了苏景玉并没有看见过先太后的样貌,解释道:“姜老太太寿诞那日,念媃堂里挂着先太后的画像,眉眼间与拂风道长有几分相像。” 苏景玉面色微变,惊讶过后眼里浮上一抹恍然。 逢月留意着苏景玉的神色,原本的猜测更加笃定,扑腾一声转过身道来,急促道: “景玉,拂风道长的母亲是汉人,先太后又是二嫁之身,他们都与平杀落艳有关。三十年前,拂风道长在玄清观里亲眼看见先帝被毒死,竟然还能全身而退,你说他会不会就是先太后的儿子?” 拂风一直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只偶然提到他的母亲是汉人。 苏景玉不好猜度,一直以为他与南疆毒王谷渊源颇深,所以才知晓平杀落艳的事。 那日在玄清山上,拂风说起早年共有三颗平杀落艳,其中一颗被南疆老毒王的大弟子巫洛浦偷走,之后带着妻儿和徒弟逃往大夏,途中毒药没能保住,巫洛浦也死在徒弟和妻子的手上,却没有提到那个孩子。 三十年前,这颗平杀落艳出现在玄清观里,先太后用它毒死先帝,助皇帝登基,当时祁公公也在场。 祁公公服侍先太后多年,苏景玉之前还不曾怀疑他的身份,以为当年平杀落艳遗失后几经周折才到了先太后的手里,直到逢月说起拂风的样貌与先太后相像才点醒了他。 倘若祁公公真的是巫洛浦的徒弟,他极有可能就是害了拂风的罪魁祸首。 苏景玉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还让逢月费神,抱着她温声道:“睡吧,改日我叫人去查一查祁公公入宫前的身份。” 窗外,左手刀一身黑衣隐于浓浓的夜色里,目光悲悯地看着房里透出的那一抹微弱的光亮,手里散发着血腥味的短刀攥着吱吱响。 他很想去看看自己从小守护到大的世子,像当年白夫人过世后那样安慰他,却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面对他,在他心里,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年疼爱他那个昆叔了。 斗笠的黑纱下,黯淡的双眼渐渐涌起狠绝的光,左手刀凌空一跃,如夜鹰般朝苏府西北角飞身而去。 佛堂的门完全被整齐的木条钉死,看不见半点缝隙,窗子也封的严严实实。 他低头立在窗外,听见里面有挪动椅子的声响,手中短刀一挥,咔嚓一声,封窗子的木条齐刷刷断成两截,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掰着断裂的木条绕着钉子向一旁旋开半寸,捅破窗纸,燃起火折子向佛堂里看去,火光映在他泛着血丝的双眸里,令人毛骨悚然。 佛堂里一声惊呼,楚妈从太师椅上跌下,用几节衣带缠系而成,耗尽力气摸索了一整日才挂上房梁的上吊绳随着涌入的寒风扭摆。 孟氏艰难地扶着椅背站着,虚无的目光望着眼前的绳索,只等着彻底解脱的那一刻。 左手刀森然冷笑,眼底透出噬人的恨意,弹指间几枚铜钱嗖嗖嗖飞入堂内,锋利如刀般将上吊绳削的七零八落,大手一挥,木条回归原处,重新将窗子密封起来。 暗夜里,身后绝望的哀嚎声响彻天地,他回想当年白夫人郁郁而终,这十年来苏景玉所受的痛苦,心里仍恨意难消,脚步沉重地踏雪离去。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80节 * 次日天还没亮,苏景玉换上一身素白的袍子,与苏天寿一起将子溪的遗体送回鲁国公府。 锦瑟服侍子溪多年,昨夜抹脖子随主人去了,她陪着嫁进陈府,如今已是陈家的人,尸首也一并送回陈府。 陈鸿举昨日便派人出京告知陈勉这一噩耗,让他尽快赶回来筹备丧仪。 陈府内院已经挂上了白色的灯笼,不论主仆俱是潸然泪下,一身缟素,哀悼这位嫁入府中不久,善良温顺,落落大方的少夫人。 子溪怀着身孕死在定远侯府,苏家必然要给陈家一个交代,她心口的伤一看便知是被利器所致,根本瞒不住人,何况府里人多嘴杂,难保日后不会将真相泄露出去。 苏天寿端坐在陈府大堂,铁青着脸,面对着陈鸿举拉不下脸来致歉,何况子溪只是个晚辈。 苏景玉代为下跪赔罪,照实称父亲与孟氏争吵,子溪上前劝阻时才被伤到要害。 苏天寿为人冷漠,与夫人感情不睦在朝中人尽皆知,陈鸿举为子溪与未出世的孙儿痛心,对苏天寿反感之余,越发对苏景玉另眼相看,欣赏他坦荡磊落,勇于担当,不畏人言。 子溪过世惊动了皇帝李亢,准予陈勉放下手中的差事立即返京。 半月之后,京城的积雪早已经融化的干干净净。 鲁国公府香火缭绕,白幡遍地,哭声震天,掌心大的白色纸钱遮天蔽日,随着寒风四处飘散,像是下雪了一样。 子溪的棺木沿着十里南亭街出京,在一片哀乐声中入土为安。 墓碑立起的那一瞬,漫天纸钱再度纷飞,逢月凄然看着子溪的名字,扑进苏景玉怀里哭的泪流满面。 不远处,陈勉穿着丧服走来,肩上斜披着一层哀丧的黑纱,消瘦的脸上尽是悲意。 逢月擦干眼泪颔首致意,苏景玉歉疚地拱手:“陈勉……” “苏兄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尽力了。子溪生前曾对我说过,她最信任的是表哥,最亲近的是表嫂,她在天之灵也会想念两位的。” 陈勉眼里泪光闪烁,低头缓了缓情绪,又道:“苏兄,我同子溪一起叫你一声表哥,我已经决议今生永不再娶,守着子溪的亡灵,只求来世还能与她结成夫妻,再续前缘。” 逢月蓦然转身跑开,蹲在子溪的墓碑前痛哭失声。 她的幸福才刚刚开始,就被一场积怨已久的盛怒牵累的香消玉殒。 回到苏府那夜,子溪与她坐在床上私语,说陈勉待她很好,只是不善言辞,若是子溪在地下听见他方才的告白,一定会很感动吧。 真的有前世今生吗?她曾经怀疑过,不过在这一刻她愿意去相信,祈祷着他们两个人来世还能相守在一起。 丧仪持续了一整日,逢月的眼泪几乎流尽,回府时已是入夜。 十七岁的生辰,没有湖光月色,更没有画舫行船、洞房花烛。 白日里的哀痛久久挥之不去,苏景玉掀开被子迎她入怀,她从床上挪到极乐椅上,缩在他怀里抱着他。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难受的一个生日,好在有他陪在身边。 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大肥章,自夸一下,哇哈哈(*^__^*) 第100章 两天前,孟氏和楚妈变了形的尸首被抬出府外,苏府大门上的白灯笼走过场似的挂了不满三日便撤下,下人们还沉浸在不明所以的压抑与恐惧当中。 顺子一早站在房门口等着苏景玉出来,他知道主人护着他,否则他那日在佛堂里听见孟氏哭诉苏天寿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秘事,怕是会落得与楚妈和锦瑟同样的下场。 他早就把苏景玉当成兄长一样敬重与依赖,说不上多感动,只觉得心里暖暖的,担心他昨夜从子溪的丧礼上回来内疚痛苦,太晚又不方便打扰,今早天没亮就起身,想过来看看他。 “世子啊……” 苏景玉穿着一身奶白色的缎面棉袍从房里出来,看着他孩子般小心地试探,哂笑着挑唇:“去,叫昆叔晚点来见我,我有事找他帮忙。” 顺子见主人精神尚可,咧着嘴笑开,想想又觉得吃味,不满道:“世子啊,有啥事您直接吩咐顺子得了,找昆叔帮什么忙?” 苏景玉也不瞒他,微倾着身子小声道:“因为他就是左手刀。” 顺子惊得瞳仁剧震,八百个念头在脑海里相互打架,一时间呆若木鸡。 * 数九隆冬,富隆西街依旧热热闹闹。 苏景玉久未出诊,赶来泰安堂打听苏大夫的病患越来越多,纷纷挤得满头大汗。 有个来抓药的眼尖,瞧见定远侯府门上挂着白灯笼,吆喝说苏大夫府上正忙着办丧事,病患们只得先回家去,等过些日子再来。 也有搞不清楚状况的,问起苏大夫家在何处,想去他家门口堵他,实在不行就赖着不走,听说他是定远侯世子,吓得脸都绿了,掉头便跑。 苏景玉边喝酒边看着楼下的盛况,看似悠闲,神色却淡淡的。 崔荣锦知道他为子溪的死内疚,也不急着说话,只陪着他对饮。 半晌,苏景玉将孟氏当年用平杀落艳毒害他的经过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他。 崔荣锦怒拍桌案,手上的翠玉扳指咔吧一声断成两截,“十年的苦难,一整年的追查,原以为是皇帝下的手,到头来竟是被那个毒妇所害!” 苏景玉酒气上涌,靠在椅背上笑的漫不经心,“话虽如此,皇帝和祁公公也并不无辜,若不是孟氏先他一步,或许你我就没机会坐在一起喝酒了。” 祁公公,他眸色微变,修长的手指贴着酒杯边沿划过。 崔荣锦听说了孟氏过世,知道苏景玉与她不睦,别说丧礼问候了,见面时只字都未提,得知真相后更是恨她入骨。 可孟氏毕竟是苏府中人,言语太过又不好,嘘声骂道:“妈的,死的好!”拎起酒壶给两人都倒满,自顾着仰头一口灌下。 苏景玉懒懒地抬眸打量他,感慨这一年来崔荣锦冒着风险帮了他太多,其实又何止是这一年,离开京城十年,都是崔荣锦在帮他祭母尽孝。 从小到大他经受了太多苦难,好在能结交他这个兄弟,感激的话太轻,轻到说不出口,端起酒杯向前一送,下巴微抬,“敬你!” 崔荣锦自己倒满了酒,与他重重地碰了杯,心里翻江倒海。 太医院的吏目周川被查到私自调阅、外传皇家病案,有图谋不轨之嫌,昨日已被捉拿下狱,若是旁的罪名他还能破财免灾,可这档子事实在不容易压下。 祁沐恩主理此事,下令严刑拷打,上面也分明是想拔出萝卜带出泥,纵使他花了重金协调,周川若是经不住刑讯供出他来,那罪名必定是他无法承受的。 苏景玉近来忙着应对府里的变故,对此事全然不知更好,不管怎样,都绝不能把他也牵扯进来。 酒杯落下的一刻,崔荣锦恢复了嬉闹的神色,故意打趣他:“兄弟,画舫你还用不用?你若是再不赶紧的,过了三九再冷上几日,碧波湖边上可要结冰碴了!” 苏景玉微红的脸上有了笑意:“用,七日之后。” 崔荣锦嘴里啧啧两声,“要说还是你会玩儿,都成亲快一年了,还跟夫人搞个洞房花烛来回味!” 说着向前凑近些,指背在苏景玉胸口拍了两下,贱兮兮道:“我最近又找来些新鲜玩应,都给你放在仓室里,悠着点,可别把身子折腾坏了,实在不行我把补身的药酒再给你备上几坛。” 苏景玉讪笑着撇开脸,端起酒来喝下。 此时的富隆西街上,祁沐恩远远望着泰安堂的方向,冬日的冷光照在他苍白的袍子上。 殷轨微凸的双眼邀功似的看向他,志得意满地翘着嘴角。 * 腊月中,天气严寒。 年根上,百姓们忙活了一整年,纷纷开始置办年货,唯有三两个人顶着寒风在碧波湖边闲逛。 路两旁的垂柳叶子落尽,光秃秃的,远处尚有不少四季常青的树木。 湖面上残荷零落,风景不及盛夏,却有一种远离喧嚣的恬淡之美。 逢月裹着件杏色的小袄,挽着苏景玉的胳膊悠闲地拨弄路边的柳枝。 上次来游湖还是端午,湖边热热闹闹的,摊贩们叫卖各种好吃的好玩的,还有表演杂耍的,相比之下,今日着实冷清了些。 “要是有卖吃的就好了!” 逢月随意惯了,不论冬夏,顶着风吃东西是常事。 苏景玉不可思议地看她,感叹她如此娇小的身子骨还真是抗造,来月事也不见她肚子疼,若是别的姑娘不知道会折腾成什么样子。 欣幸之余又缺少了几分成就感,自己满满的疼惜、高明的医术都无法尽情展现。 睨着她笑道:“嘴馋!忘了你端午那日吃花生糕长了满脸满身麻子了?” 如他所想的那样,逢月完全没有被那日林玉瑶和姜姃的暗算影响心情,反倒兴奋地捏了捏他的手臂:“景玉,我如今能吃花生了吗?” 那次苏景玉为她施针、擦药,还让她喝了几日的汤药调理身子,反问她以后想不想吃花生,他应当是有办法的。 苏景玉眼波一转,手臂揽上她的香肩:“要不你试试,大不了今晚再扎上几针。” 逢月不停摇头,“那还是算了!” 想到之前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她仍旧脸颊发烫,今晚将是他们真正的洞房花烛夜,她就要与他坦诚相见,不免有些心慌。 苏景玉看着她低头抿嘴的样子,逗她道:“怕什么,我下手很轻的,又不会疼。” “怎么可能不疼?我……” 逢月蓦地抬眼,她一心想着今晚的场景,还以为苏景玉说他那时候会很轻,不会让她感觉到痛苦,脱口而出后才察觉到不对,羞的面红耳赤。 偏偏苏景玉拉她入怀,不依不饶地补了一句:“我是说施针,想什么呢你?” 逢月恼羞成怒,身子紧紧绷着,执拗了片刻就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克制少女的慌乱,盼着太阳西落,憧憬着与心爱之人如梦境中那样合二为一。 苏景玉刀裁般的下颌贴在她发顶上,轻柔地抚摸她的脊背安抚:“放心吧,我会很温柔的。” 话一出口又觉得过于严肃,竟像是今晚要对她用刑一样,歪着头看着她的眼睛调笑:“包您满意!” 逢月面颊更烫,垂目避开他的视线,指尖贴着他胸前滑腻的大红色衣料向下,摸着他腰上绣满鱼形玉佩的腰封,娇羞地呢喃:“好像你多有经验似的。” 苏景玉尴尬地眨眼,在心里将拂风那个嘴没把门的老道士咒骂了一百遍,单手叉在腰间,不服气道: “你夫君可是十二岁就会试夺魁的天选之人,学做这种事自然不在话下,书我看得多了!” 逢月眼底含笑,向四周瞟了一圈,极快地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四目相对,温情满满。 黄昏时分,一座三层高的画舫缓缓泊在湖中央,另有一艘小船从上面放入水中,顺子荡着双桨划向岸边,将逢月与苏景玉接到画舫上。 二层的仓室里备好了晚膳,还有逢月爱吃的桂花糕,各式美酒更是应有尽有。 苏景玉见识过逢月的酒量,当即让顺子撤去,免得她又喝多了,辜负了难得的良辰美景。 三层卧房的布局与东院主屋相近,外面风不大,画舫行的又慢又平稳,几乎感觉不到此刻身在湖上。 内室里的梨木鸾床又宽又大,枕被及幔帐都是如新婚那夜一样的大红色。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81节 周围立着数个五尺高的镂花烛台,数不清的枝杈上各立着根鎏金红烛,上面烛光跳跃,灿若星海。 除了没有红双喜字,其余的布置都与新婚那夜一样。 房里的碳炉燃得正旺,比东院主屋要热得多,是崔家的伙计遵照苏景玉“夜里赤着身也不冷”的吩咐准备的。 逢月穿的厚,热的小脸红扑扑的,好奇又忐忑地掀开床头柜子上的“百宝箱”,一张会动的避火图映入眼中,羞的她赶忙扣上箱盖,碎步倒腾到窗边,装模作样地望着天上。 苏景玉笑而不语,踱步过去开箱验看,果真是些连他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体内热血沸腾,喉结上下动了动。 房门没关,顺子露出半只眼睛向里望,心里美滋滋的。 今日世子和少夫人出来游湖就带着他一个人,连巧儿都没让跟来,果真主人最信任、最得力的就是他了! 嘿嘿两声,敲门道:“世子啊,隔壁热水都备好了,您和少夫人早点歇着,顺子我在一层候着,有事你喊我便是。” 苏景玉瞟他一眼,继续抚弄着箱盖上镶嵌的细润珍珠,头也不抬:“你下船去吧。” “诶!”顺子点头,刚侧过的半个身子又转回来,“啊?” 愣住片刻,嘴一撇悻悻道:“那我在岸上守着,甲板上有火把,您若是有吩咐就举起来摇晃两下,吹螺哨也行,我马上划船过来。” 他眼巴巴看着苏景玉,没见主人有留他的意思,一脸失落,蜗牛般从门口挪开。 周围再无人打扰,苏景玉走到逢月身后,指尖一寸寸覆上她的纤腰。 “月亮在那边呢,夫人盯着一片天看了半晌,可看出什么了?” 逢月杏眸一闭,适才她满脑子都是梦里与苏景玉缠绵的画面,心里既期待又紧张,没留意到他走过来。 被他突然一撩拨,呼吸都乱了方寸,颤声道:“房……房里太热了,我想去甲板上看看。” 夜里徐风阵阵,静悄悄的,无数盏大红色的纱灯倒映在湖面上,照的湖水半明半暗。 甲板上放着一把半久的摇椅,逢月与苏景玉并肩躺在上面,同盖着一件斗篷,毫无兴致地看着天上的皎皎圆月。 冬日的寒风竟吹不散身上的燥热,逢月把手臂从斗篷里伸出来,侧过身问: “景玉,端午那日你说要乘着画舫游湖,后来又没去,是因为我吗?” 相识这么久,这个问题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却不知为何会问出口。 苏景玉迟疑了片刻,湖光月影,银波粼粼,如此美景良辰,又有爱人相伴,若是往日,他还能动情地向她诉说心意,可此时他心里只想着那件事,根本静不下来,随口调侃道: “我是怕你傻乎乎的,被那个道貌岸然的给骗了。” “你才傻乎乎的呢!” 逢月不满地平躺回去,手臂缩回斗篷里,嫌热又再次探出,身体莫名其妙地用力晃动摇椅。 椅子随着她晃动的节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崔荣锦能将这把旧椅子留在这,原因可想而知。 “别乱动!”苏景玉身上越发热的难受,在斗篷下按住逢月的身子。 逢月不敢再动,赏望夜空的眸子不住颤动,心猿意马的太过明显。 苏景玉忍不住笑,俊脸向前凑近些,嘴唇几乎要吻上她红艳欲滴的耳垂。 “喜欢这摇椅?下次吧,初次在这怕你承受不住。” 逢月脖子一缩,慌的气喘吁吁,身上的斗篷倏地被掀去,身子随之一轻,被苏景玉打横抱着向卧房阔步而去。 她搂着他的脖颈,双眼紧闭,紧张又兴奋的快要透不过气来。 第101章 卧房的门在身后锁起,满室烛焰随着涌进来的凉风轻漾。 逢月被轻轻地放在床上,眯着眼睛喘息,苏景玉点燃了一小块熏香,烟香袅袅升起时,两片大红色的鸾帐飘然落下。 鸾帐内春光一片,仿佛空气都是红色的,逢月呼吸急促,浑身瘫软,紧闭着眼睛片刻不敢睁开。 微颤的唇瓣被轻柔地含住、吸吮,舌尖随之被勾缠住,退无可退,她心跳如鼓,半点不敢主动,唯有小心地迎合。 身上越来越轻,耳边尽是衣物落地的簌簌声响,鸾帐飘曳时带进阵阵香风,熏的人骨软筋绵。 眼前再度暗下一片黑红,她身上被烫的一颤,下意识地攥紧软枕,偏过头,下巴贴在瓷白的香肩上,紧绷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逢月,睁开眼睛看看我。” 苏景玉滚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她转过头来,缓缓睁眼看他,眼前的男人完全笼在一片暧昧的红光里,俊秀的眉眼愈发美的炫目。 她愣了一瞬,眼里泪光盈盈,此刻的场景期盼已久,又似曾相识,来不及细想,微张的唇再次被他堵住。 她拘谨地尝试着像往常那样回吻他,他却已经按捺不住地离开,滚烫的唇含住她红如血滴的耳垂,一寸寸继续向下。 逢月惊慌的再度闭上眼睛,无处安放的双手胡乱抓住他的肩膀。 渐渐的,她够不到他,又重新死死抓着软枕。 “抱着我!”他竭力隐忍,言语轻柔,她抱紧他,眼含着泪笑望着他,渐渐陶醉地闭上眼睛。 房里的碳火太旺,汗水沁的浑身湿漉漉的,窜涌的热血直冲头顶,他继续深吻她,与她舌尖勾缠,抵死不休。 …… “夫人!”苏景玉拥她入怀,看着她凌乱的模样,鼻尖碰了碰她的。 逢月娇羞地靠着他,拈着他胸前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缠绕。 她不止一次梦见过当下的场景,却都远不及现实中来的醉人,那是真正两情相悦,浓情缱绻的味道。 现实中的他可比梦里温柔多了,她意犹未尽地抿抿嘴,缓缓抬头,轻柔又深情地吻上他。 苏景玉眼睫一颤,本就不甚清明的眼神瞬时失了焦,再度拥紧了她,听着她低唤着“夫君,夫君……” 苏景玉脑海里空白了片刻,指尖撩开她被汗水浸湿的鬓发,动情地轻吻她的额头,“夫人。” 从今夜起,这声夫人叫的名正言顺。 他后悔新婚那夜抛下她,没有更早地彼此拥有。 不过也不算晚,往后余生,他都会用生命守护他的女人。 半边幔帐挂回金钩上,满室烛光烨烨生辉,袅袅熏香飘在床笫间。 逢月枕在苏景玉胸前,脸上绯红未退,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头一抬,问道:“景玉,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苏景玉怔了怔,笑着侧过身搂着她反问:“哪有人这么急着收庄稼的?” 逢月抿着红润的唇瓣,无言以对。 她盼望着能尽快拥有和苏景玉的孩子,不是因为成亲已久,迫于外面的压力,只是单纯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那种幸福的感觉她在子溪脸上看到过。 她舍不得睡去,指尖反复勾勒他胸前的肌肉线条。 房里炭火充盈,怀里还抱着个不安分的小暖炉,苏景玉热的身心蠢蠢欲动。 逢月眸子动了动,学着梦里的样子,生涩地低头吻住他。 苏景玉抖着推开,哭笑不得地蹙眉,“你还是先养上两日再说吧。” 身上不适自不必说,可他太过于美好,让她忍不住想要与他亲近,想要把这近一年来缺失的慢慢补回来。 逢月咬着下唇,迫切地看他,又怕他嘲笑自己太不矜持,羞的目光躲闪开,娇声道:“都怪你点的香药劲太大了!” 苏景玉极慢地眨眼,唇角勾起一抹坏笑,“那只是普通的熏香。” 逢月神色一滞,倏地捂着红成柿子的脸背过身去。 苏景玉在南疆长大,不喜欢太过娇矜的女子,笑着回味她又羞又色的可爱模样,下巴抵在她肩头,“跟夫君还害羞什么?” 他尽力克制体内火苗窜动,捏捏她通红的小脸,“过两日夫君再同你一起钻研那些有趣的玩意儿。” 想起箱子里那些东西,逢月慌得眼一闭,身体紧绷着缩成一团,苏景玉手臂顺势抱起她去隔壁冲洗。 热水漫过身子,身上的不适感舒缓了不少,再被抱回床上时困意席卷而来。 逢月强撑着快要垂下来的眼皮,半趴着看向碳炉边拨弄炭火的苏景玉,等着他过来一同安眠。 视线落在他腰下,许久未见的殷红色半月胎记开启了她尘封在心底的记忆,她瞬间清醒过来,目光不自觉望向龙门架上绣满鱼形玉佩的腰封。 她可以控制住不去想梦中的夫君,却无法欺骗自己,她心里依然惦记着他,不知道他腰上的伤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躲过了山洞里那一劫。 “怎么了?”苏景玉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唤回。 她转回头看着他,恍惚间竟然分不清眼前的一幕是梦是真。 他背光而立,眉眼不甚清晰,俊美的轮廓、高大挺拔的身姿像极了梦中人。 她深吸一口气将盈动的泪光压下,告诫自己不该如此,收敛心神,默默将偶然触发的记忆再度尘封在心底。 “没事。”逢月翻身躺在床上,把两只枕头并在一起。 她并不想刻意隐瞒什么,只是她已经向苏景玉坦诚过梦境,不想再次提起。 苏景玉跟着瞟了眼腰封,装作若无其事地躺在她身边抱着她,醋意被还未褪去的缱绻浓情淹没。 炭火灭了近半,房里终于凉快下来,逢月拽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枕在他肩窝里。 “景玉,庄子里的房子布置的差不多了,我们也不必等到明年入春才过去住,那边就像这画舫一样,没有人打扰我们,多好。” 苏景玉抚着她背后的乌发调笑,“你是想说在那里不论多大声都没人听见吧?” 逢月羞红了脸,气鼓鼓地打他,“我哪有那么大声?” 苏景玉攥住她乱挥的小手,酸溜溜道:“对!不及上次在庄子那夜声音大!” “我……”逢月张口结舌,回想上次在梦里与他的确激烈了些,垂目含混道:“还不都是你。” 苏景玉没留意她话里的意思,宠溺地拉她入怀,“好,都是夫君的错。睡吧,明早睡醒了我们就回庄子去。” 逢月满意地嗯了声,疲累地缩在他怀里,瞬间入眠。 洞房之夜,彻夜燃亮的花烛照在她红润的小脸上,比往日多了几分女人的妩媚。 苏景玉笑望着怀里的妻子,回味着今晚的每一分细节,对自己初次的表现还算满意,美中不足便是炭火太旺,热的人难受。 实践出真知,果然是至理名言。 这等巅峰体验他之前不曾经历过到也没觉得什么,一旦经历便一发不可收拾,体内的火苗又开始窜动,挪开逢月贴在他身上的手,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82节 之前逢月在睡梦里与那人彻夜温存,他还曾怀疑过自己能不能做到,原来尝试过与心爱之人亲密的滋味,再想克制住真的很难。 一股前所未有的占有欲充斥在心头,他抱紧她,仿佛将自己浸入到滚烫的醋缸里,恨不能将她梦里那个男人从她脑海中抓出来,抽筋剥骨再碾得粉粹。 可惜真人还好办些,虚幻的人根本下不得手,他恼火又无奈,没什么力度地告诫熟睡的枕边人:“以后只能梦见你夫君一个男人,知道吗?” 寂静的夜,巨大的画舫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璀璨的灯火映在窗上,与满室的烛光融合在一起。 苏景玉抱着心爱之人,欣赏着生命中最美的画面,久久不忍安眠。 一阵尽力压低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房门被又急又轻地叩响,打破了眼前的惬意温馨,苏景玉听出是顺子,没好气地骂了声:“滚!” 洞房花烛夜,他家主人正累着呢,再没眼色的跟班也不该这个时候跑来打扰。 叩门声戛然止住,顺子焦灼地在门外转来转去,为难道:“世子啊,那个……您出来一下。” 苏景玉眉心一紧,猜到定是出了大事,起身披了件袍子过来开门,“怎么了?” 顺子在湖边的棉帐里守了大半夜,冻的直搓手,急促道:“世子啊,方才崔家的伙计跑来报信,官府连夜查封了泰安堂,说崔东家图谋不轨,整个崔宅都给抓了,伙计还说崔老太爷急晕过去了,崔东家被用了刑,崔夫人的孩子也给折腾小产了。世子啊,您快想个法子吧!” 苏景玉惊得心头一颤,沉着脸,半晌没有言语。 崔家被捉拿下狱,竟然还能派出个伙计赶来碧波湖通风报信,还刻意强调崔家人的惨状,分明是有人想利用此事引他出来。 祁沐恩如今掌管太医院的监查,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他是祁公公的义子,这件事定然已经惊动了皇帝,万一处理的不得当,自己陷入其中不说,还势必会害死崔荣锦全家。 “你先去下层歇着,容我好好想想,明日再说。” 顺子知道这事难办,急中出错更是要命,可是涉及到崔荣锦和家人的安危,不尽快告知苏景玉又害怕耽搁了大事。 事情禀清楚了,心里悬着的大石落下近半,点头应着,边往下层走边帮着思量应对之法。 第102章 想到崔荣锦遭此劫难,苏景玉睡意全无,坐在床头凝眉深思。 崔家乃是皇商,官府这么大阵仗,抓了他们全家动刑,看来不是找太医院暗查衍王的死因,便是调看三十年前先帝脉案的事出了破绽。 崔荣锦与他亲如兄弟,请他到泰安堂坐诊的事京里人尽皆知。 他中毒回京才一年,崔荣锦就收买太医院的人私自调看皇家机密要案,很难不让人起疑,祁沐恩是想用崔荣锦全家的性命逼迫他,等着他自投罗网。 皇帝李亢做贼心虚,必然动了杀念,他若站出来承担一切,整个苏家卷入其中不说,崔荣锦身为帮凶,同样难辞其咎。 若他避而不出,崔荣锦绝不会出卖他,崔家必会落得个财产充公,满门抄斩的下场。 他想象着崔荣锦在牢中遭受酷刑,满身是血的模样,靠在床柱上闭目哀叹。 想想,再好好想想。 晨曦自窗外射入,画舫的灯光接连暗下,房里红烛燃尽,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柔光里。 苏景玉起身换好衣袍,踱步到窗边向外望,湖面上水雾缭绕,岸边的垂柳朦朦胧胧。 他静心凝神,再次将预想的说辞和可能的变数与后果推演了一遍,捡起地上染血的锦帕和衣物,坐回到床边等着逢月醒来。 临近晌午,逢月才迷迷糊糊睁眼,手脚绷直着抻个懒腰,两腿酸疼难忍,嘴里嘶嘶着清醒过来。 昨夜苏景玉已经够温柔了,是她一时还不适应,下次应该会好很多了,她娇羞地抿唇,挪动身子枕在他腿上。 “醒了?来,夫君帮你更衣。” 苏景玉回身取来角柜上干净的衣衫替她穿好,搬动她双腿时动作特意放轻了些。 逢月瘫软在他怀里,等着他系好颈后的系带,头一偏,目光停留在他纤长的手指上,脸颊一阵滚烫。 里衣和中衣穿着整齐,苏景玉抱起她放在外间的梳妆凳上,执起发梳一点一点梳理她的乌发。 他从未给女子梳过发髻,只能依葫芦画瓢,尝试着照她之前的样子挽个最简单的发髻,用玉簪簪好。 昨夜的洞房花烛少了结发礼,今日亲手为她挽发权当补偿,从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逢月笑着端详镜中的夫君,不知道拂风是怎么看出他雏不雏的,她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变化,还是一样好看,像座玉雕似的。 苏景玉面色微凝,在她身边坐下,怜惜地抚摸她红润的面颊。 逢月笑容僵住,有些忐忑地等着他开口。 “逢月,泰安堂昨夜被查封,崔荣锦全家被抓了。” 他故意轻描淡写,没有提及崔家人的惨状,平缓的语气令逢月安心了不少,细看才发现他眼里生了血丝,问道:“你一夜没睡?已经有对策了是不是?” “嗯,我想过了,决定进宫一趟。” 逢月猜到崔荣锦的事必定与太医院、与苏景玉有关,调看宫中脉案的动机很难解释清楚,细想事情应该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她急道:“那你为何不早些去?是怕去早了更惹人怀疑?” 苏景玉搂过她安抚:“逢月,坦白说这件事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崔荣锦是我兄弟,又是因为我才遭此劫难,我不能不救他。退一万步说,我还有丹书铁券护身,他一介商人,若被定罪成欺君、图谋不轨,他们全家都必死无疑。” “景玉!”逢月抱住他说不出话来。 她并非信不过他,只是昨夜才与他做了真夫妻,约好了今日一起去庄子,情正浓时却突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一时难以承受。 他从小命运多舛,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更担心他再次陷入到危难当中。 苏景玉牵了牵嘴角,郑重道:“你放心,你是我的夫人,只要我没事你就绝不会有事。” 哪怕我真的有事,也一定会护你周全。 画舫停靠在岸边,苏府的马车在一旁等候,苏景玉抱起逢月送上车,跨上一匹高头大马,顺子忧心地扯住缰绳,“世子啊……” 苏景玉挡开他的手,“你不必跟着我,随身保护着少夫人,天黑前送她回庄子去,把离儿也带上。还有,若昆叔回来,不论在哪,想办法让他来见我。” 他压低声音又道:“顺子,我再信你一次。” 顺子放心不下他,迟疑了片刻,终究是不敢辜负这份沉甸甸的托付,笃定道:“世子放心,顺子一定保护好少夫人!” 苏景玉点头,回望着从车窗里探出头的逢月,抚慰地笑笑,扬起马鞭疾驰而去。 * 崔荣锦被关押在刑部监牢,通常对于这等重犯都不会随意让人进来探监。 可苏景玉才是祁沐恩真正的目标,验明身份后由四个狱卒引着,一路畅通无阻。 监牢里光线昏暗,阴气森森,到处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偏东边的隐秘牢房里,崔荣锦仰面躺在枯草铺垫的石床上,灰白的囚衣血迹斑斑,尽是被鞭子抽打出的伤痕,胸前伤重处的衣料碎片与破溃的皮肉粘成一团,黑乎乎的一片。 这些皮外伤对于苏景玉这种从小受尽了活罪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崔荣锦自幼锦衣玉食,从没有受过苦,这样的刑罚的确够他受了。 况且崔老爷子受惊晕厥,夫人余氏好不容易才有孕,又给折腾没了,他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 苏景玉攥紧袖口,脚步沉重地向监牢门前走去。 崔荣锦艰难地翘首,昏暗的光线下,一眼看清楚那身无比熟悉的大红色袍子,跌跌撞撞地向他扑过来,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他的手,激动地哀求: “兄弟,有人要害我!不知道给了周川多少好处,污蔑我收买他,让他把太医院的病案抄录一份夹带出来!我崔荣锦是个卖药的生意人,要那些没用的作甚?他们分明是诬陷,我是冤枉的!如今周川死了,我是彻底说不清了,莫不是有人惦记着我崔家的财产,我全都给他!兄弟,你帮我想想办法,我只求我们一家人能活着出去!” 四个狱卒就在一丈之外看着,苏景玉始终正视着崔荣锦,不敢低头,用心感知着他悄悄在他掌心中写下的七个字: 兄弟快走,别管我。 苏景玉眸光颤动,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悲酸感。 他早知道崔荣锦绝不会供出他来,但眼见崔荣锦陷入如今的境地,还当着狱卒的面扯慌替他遮掩、假装无意间给他传递消息,内心更加痛苦、内疚不已,是他连累了崔荣锦,害了他全家。 狱卒面前,他不能露出破绽,回握着崔荣锦的手道:“自古民不与官斗,你先好好想想得罪了谁,我再帮你想办法。” * 皇宫内院修葺的比之十年前更气派,只是上空像是被一股浊气笼罩着,压抑的人难受。 苏景玉不自觉望向东宫的方向,面色沉郁了几分,跟着两个小内侍向养心居走。 皇帝李亢端坐在九龙座椅上,对于他的求见并不意外,仔细端详着这位十年未见的定远侯世子,比少年时更加风采出众,器宇不凡。 若不是苏天寿当年起了异心,他早已连中三元,成为朝中栋梁。 李亢眼里的惋惜转瞬即逝,流露出无尽的庆幸与提防,接过祁公公奉来的茶喝了一口,掩饰纷乱的心绪,明知故问:“苏卿今日怎么得空进宫来了?” 苏景玉见礼过后缓缓抬眼,面前之人虽不是十年前害他中毒的凶手,却曾真真切的地对他动过杀念,他也险些死在这人手上。 回想他弑父杀子的阴毒手段,强行压下心中恨意与厌恶,淡淡道:“臣是为了泰安堂的崔荣锦而来。” “崔荣锦?”李亢放下茶盏,佯装出一概不知的模样,“苏卿乃是堂堂定远侯世子,他不过一介商人,你怎会与他扯上关系?” 苏景玉似笑非笑,“崔荣锦受臣所托,帮臣与太医院的周川牵线,如今东窗事发,周川不敢供出臣来,只能攀咬他。臣与崔荣锦交情匪浅,自然不忍让他代臣受过。” 李亢面色骤变,惊讶于苏景玉的坦白。 他中毒离京十年,如今突然回京,又私自调阅太医院的病案,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是否从中看出三十年前的端倪,为保万全,这人都不能再留了。 若是苏天寿也知情,将来借此生事更是心腹大患。 可苏景玉冒死进宫来,难道就只是为了所谓的交情?这父子俩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心虚之人必然胆颤,苏景玉心里暗讽,拱起手,不急不缓道:“看来陛下心中疑虑颇多,那就请陛下释放崔荣锦全家,恢复泰安堂的营生,臣再告诉陛下您想知道的事。” 红艳的宽大袍袖在身前聚拢后慢悠悠散落,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不仅不见半分惧色,还透着股洞悉一切后的怡然自得。 李亢眉心微皱,越发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苏景玉浅笑着直视他,“若陛下不放心,大可将臣留置在宫中,陛下方才也说了,臣乃是堂堂定远侯世子,莫非臣的命还比不过一介商人?再说京中百姓对泰安堂被查封一事众说纷纭,万一太医院的事情传扬出去,也有损朝廷颜面。” 李亢始终握着茶盏的手蓦然收紧,身后的祁公公也惊诧抬眼。 若苏景玉遮遮掩掩或是替自己辩解,李亢恨不能即刻命人伪造一份崔荣锦的认罪书,再召见苏天寿入宫,将他父子二人一并处死,以绝后患。 可他竟然坦诚至此,甘愿冒死留在宫中,甚至出言胁迫,反倒让李亢举棋不定,担心这父子俩另有图谋,一时间不敢轻易动手。 况且近来南疆屡犯边境,此时杀了苏天寿必会助长敌军气焰。 他再度端起茶来品着,掩饰着眼里彷徨的杀意,让自己静心思忖。 与其在事情悬而未定时乱了方寸,大动干戈,倒不如先准了苏景玉的请求,看看他到底有何企图再说,反正只要掌控住他这位苏家唯一的子嗣,谅苏天寿也不敢轻举妄动。 茶汤氤氲的热气飘散在眼前,李亢悄然抬眸,探究地看向一脸漫不经心的苏景玉,心里疑虑更甚。 京中盛传他医术高绝,担心他藏着什么手段,不知该不该按他的说法将他留在宫中。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83节 纠结了片刻,放下茶盏道:“朕与苏卿多年未见,本想留你在宫中小聚,只是听闻你自在惯了,住进宫中难免拘束,就先在宫外安置吧。” 苏景玉勾唇轻笑,看来他轻浮放荡的形象还真是深入人心,好在目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躬身行礼后跟着小内侍退出宫外。 第103章 周妈已经将庄子里的新屋收拾妥当,一切都是逢月想象中的样子,唯独缺少了苏景玉的气息。 她打开从苏府带回来的布包,亲自将拂风的道袍和子溪送给她的荷包收好,窗子推开条缝隙,看着窗外挖好的荷塘沉思。 苏离盘坐在榻上折纸船,没有了桃枝的帮忙,圆乎乎的小手折出的纸船粗糙不堪,小孩子不以为意,攥着小船放进一旁的铜盆里,拨弄的水花四溅。 “嫂嫂你快看,离儿的小船游的可快了!” 逢月转身朝铜盘里瞟了眼,勉强笑笑:“果真游的快,再多折几个”,吩咐巧儿向铜盆里多添了些热水,免得苏离手凉。 夜幕落下,银杏树的枯枝被寒风吹卷的摇曳不止,顺子在窗外冻得直跺脚,一边守着逢月,一边焦急地等着昆叔按照府里留下的暗号寻来。 巧儿取来斗篷给逢月披上,越发觉得不对劲,怯怯地问:“二小姐,世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昨日两人还甜蜜的游湖赏景,互许终身,今日就变成另外一番样子,别说巧儿,逢月自己都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 “没事,他过两日就回来了,别多问,也别让周叔和周妈知道。” 她明白这个时候留在侯府才更能避免皇帝猜疑,苏景玉放心不下她,才非让顺子送她回庄子来。 眼下越平静就越安全,她只要好好的,等着他回家便好。 * 苏景玉被关在皇宫五里之外的天泽宫偏殿,门窗都用鎏金大锁锁住,殿外还有七八个内侍卫看守,美其名曰保护他的安全。 这里是李亢弱冠那年先帝赐下的府邸,佳肴美酒自是不缺。 苏景玉毫无禁忌地倚在榻上独酌,他险些被平杀落艳毒死,这十年间又不知喝了多少拂风的毒血,寻常的毒药早已奈何不了他。 转眼间半坛美酒下了肚,他热的脱去外袍,吹熄灯烛,懒懒地躺在床上望着窗边皎洁的月色,回想昨夜与逢月动情的欢愉,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夜深了,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睡下了,也不知她独自睡在庄子的新房里习不习惯,身上还疼不疼,昨夜应该备些消肿止痛的药给她的。 分开还不到一日,脑海便被思念和牵挂填满,微醺的目光落在着窗外的锁影上。 他通晓机关术法,普通的锁根本困不住他,凭他的轻功,趁夜离开这里应该不难。 他很想回庄子去看看她,又怕一来一回太过耗时,万一出了什么状况牵累到她,强迫自己断了这个念头,翻身向里躺着,心里揪扯的难受。 陡然间,一颗细小的石子打在身后的床幔上,弹落在枕边啪嗒一声响。 苏景玉酒醒了大半,起身寻着石子的来向,见窗外站着个头戴斗笠的黑影,指尖挑开窗纱破裂的缝隙向外看,那人黑纱遮面,左手持刀,正是昆叔。 “世子。”昆叔第一次以左手刀的身份面对他,皎皎月色下,斗笠下的眼睛透着略显局促的狠戾,浑厚阴沉的嗓音也与之前判若两人。 苏景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从他身上找回几分熟悉的影子,“嗯,可查到什么了?” 夜深天寒,偏殿的门窗又锁的严实,大内侍卫轮流进东边的板房歇息,只有两个在殿门外巡视,此时临近换岗,防卫更是松懈。 昆叔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贴近窗边道:“属下趁夜潜入祁府蹲守,窥见祁公公的密室里供奉着先太后的画像,他自称卡赞,对先太后情深义厚。属下赶往南疆毒王谷求证过,老毒王首席大弟子巫洛蒲的徒弟的确名叫卡赞,入师门只一年就随巫洛蒲离开毒王谷,而拂风道长,正是巫洛蒲与先太后的儿子。” 苏景玉冷哼一声,原来当年偷了平杀落艳,害死拂风父亲的凶手是先太后与祁公公,难怪拂风当年亲眼目睹了先帝的死,还能从玄清观里活着出来,这对狗男女还有些人性。 祁公公觊觎太先后,竟甘愿净身入宫常伴左右,她死后又照顾皇帝几十年,是个痴情种,如此倒算是个好消息。 “世子有何打算?”昆叔沉厚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嗜血的狠意,攥紧钢刀的左手微抬,在窗纱上映下一道冰冷暗影。 他去南疆求证祁公公身份的同时,还奉苏天寿之命前往驻守大夏与南疆交界的军中密探军情。 守将弥威将军是苏天寿的老部下,当年曾与他及太子一同征讨过南疆,早就对李亢猜疑心重、卸磨杀驴的做派反感至极。 十年前大败南疆时就撺掇着苏天寿起事,拥立太子登基,免得回京遭了李亢的毒手。 如今听说李亢要赦免太子又迟迟不决,对他更是不满,接到苏天寿的密信后与他一拍即合,回信答应助他起事。 这趟边疆秘行证实了弥威将军对苏天寿的忠心,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正悄然临近,昆叔自觉没必要,也不忍再让苏景玉身陷囹圄。 “置之死地而后生。” 苏景玉幽黑的眸子微眯,没有留意到昆叔的异样,倚在窗边道:“昆叔,劳烦你帮忙留意泰安堂和崔东家的动向,还有逢月,替我照看着些。” 窗纱上的刀影渐渐落下,昆叔森冷的面色浮起几分暖意。 他第一次以左手刀的面目来见苏景玉,他依然称呼他做昆叔,而不仅仅是供他差遣的冷血杀手,原来他从小守护到大的世子并没有怨恨他。 他抑制住心底的感动,恢复了左手刀的神色。 不得命令,昆叔即便心中不忍也不敢擅自带苏景玉离开。 他如今同时效忠于苏家父子,知道苏景玉与父亲不睦,尤其孟氏生前道出白夫人被逼死的真相后,感情更是陷入冰点。 他本不打算在他们父子之间互通消息,又放心不下苏景玉,怕李亢会对他不利,决定先回去向苏天寿复命,再将苏景玉的境况详细告知给他,让他早做谋划。 毕竟身为父亲,苏天寿不可能不珍视唯一儿子的性命。 子夜已过,李亢坐在养心居内胡乱翻看周川生前指认崔荣锦的口供,纠结于到底该不该留下苏家父子的性命,心中焦躁不已。 祁公公屏退了内侍宫女,亲自泡了碗参茶奉上,劝道:“陛下宽心些,免得头疾发作,损伤龙体。” 李亢的确被越来越重的头疾折磨怕了,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又停下,烦躁地扔去一边,手肘支在御案上,揉着太阳穴反复思量祁沐恩前日觐见的话,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寒,蹙着眉问: “你说苏景玉当年中的到底是不是平杀落艳?带走他的道士又是什么人?” 祁公公躬身擦去溅出的茶汤,若有所思:“不可能,平杀落艳之毒没人能解,至于那道士……” “难道是他?”李亢双眼微瞪,惊惧地坐起。 “三十年前他见过父皇中了平杀落艳后的惨状,若苏景玉当真是被他所救,说不定会从父皇的病案里看出端倪。当年就该杀了他永绝后患,不该由着母后,坏了大事!那份病案也早就该毁掉!” 平杀落艳之毒世间罕有,中土更是无人知晓,当年先帝暴毙在玄清观,留存病案也没人能察觉出异常,无故毁去反倒引人怀疑。 多年之后皇帝和祁公公都忽略了这件事,直到前不久孙秋允辞官,祁公公才亲自去往太医院,将这份病案烧毁。 为夺皇位杀父弑君,这等罪名一旦坐实,必然引得四方征讨,李亢方寸大乱,急声吩咐:“不行!你即刻派人去找,找到他之后就地斩首!” 祁公公面露忧色,躬身劝道: “陛下无需太过焦心,当年带走苏世子的道长是不是他姑且不论,事情都过去三十年了,他就算动了什么心思也不会等到如今,况且他口说无凭,又有谁会相信?他是陛下的亲兄弟,太后护子心切,在天之灵也不忍看到您与他手足相残。” 手足,皇室子弟哪有手足一说!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不知身在何处,想找到他难如登天倒是真的,又不好叫苏景玉过来逼问,惹他猜疑更是麻烦。 李亢烦乱无措,叹息着靠回椅背上。 祁公公担心他仍不肯放过拂风,赶忙又道: “当年那份病案上只写着呕血暴毙,即便苏世子看过也无法证明先帝是中毒而死,诋毁君王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们苏家没有丹书铁券护身,又岂会自寻死路?陛下若是自乱阵脚反倒让人起疑。依奴才看,还是先听听苏世子的说法,之后再做定夺不迟。” 李亢绷紧了神经思量再三,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疲累地闭着眼睛,“去叫人把崔荣锦放了,明日一早宣苏景玉觐见。” 崔荣锦全家被连夜释放,伙计心急火燎地出门请大夫回来替东家诊治。 老爷子有了些年纪,身子骨不复当年硬朗,毕竟是经受过风雨的人,没有问及儿子缘由,默然回房养身。 小妾们捡回一条性命,不明所以地抱头痛哭。 余洁饶刚刚没了孩子,身上淋漓不止,一边大骂崔荣锦一边撕扯他的衣衫,查验他的伤势。 崔荣锦痛心地守在床边听她骂着,好在大夫说她没有伤及根本,今后还能再生养,让她好好休养,自己跟着大夫去隔壁处理伤口。 大宅外面的官差全部撤走,泰安堂的封条也趁夜被撕去,崔荣锦知道是苏景玉冒死救下他,放心不下,这个节骨眼又不敢冒然派人打听他的境遇,焦灼的夜不能眠。 泰安堂仅被查封了不到两日便又开门迎客的怪事迅速传遍了全京城,苏景玉一大早乘着马车进宫,掀开车帘听着街头巷尾的议论声,脸上浮起轻松的笑意。 清晨的阳光挥洒在养心居的青砖上,光可鉴人,一旁的铜鹤昂首而立,静静地吐着丝丝缕缕的香烟。 苏景玉漫不经心地赏看了一圈,视线落回到李亢凝重的面颊上,定睛打量了一瞬,唇角几不可见地弯起,抬手理了理腰间绣满鱼形玉佩的腰封,肃立站好。 李亢挥手屏退左右,只留祁公公一人,下颌微低,审视地看他。 “苏卿有何话说,奏来便是。” 苏景玉也不同他绕弯子,直言道:“陛下可还记得十年前臣在太子宫中中毒,险些丧命的事?臣能侥幸活下来,自然要查个清楚。” 崔荣锦在牢里特意向他道出两个重要的消息:皇帝怀疑周川调阅太医院的案卷而拘捕他,与暗地里查探衍王的死因无关,而且周川已死,死无对证。他于是只在私查秘案上下文章。 开口便是毒药的事,李亢御案后的手提防地攥紧,眼里不觉间泛起杀意。 瞥见身边祁公公蓄意抖动的拂尘方收了心神,冷笑着质问: “当年太子身边的奴才受了某人的蛊惑才起了歹心,那奴才已经畏罪自杀,朕也惩戒了太子,至今将他囚禁在皇陵,苏卿还不满意,竟然查到朕的太医院来,你可知道私调皇家秘案的罪责?” 第104章 苏景玉注意到祁公公的举动,垂眸轻笑。 他自然知道李亢口中的某人是谁,只是当年他中毒倒地后,李亢将一切都推脱给太子,说太子毒害忠良之后,或有弑君之嫌,此时不好再提起苏天寿意图谋逆,驳了自己的金口玉言罢了。 他平视李亢,对上他阴翳隐忍的目光,丝毫不躲闪:“臣知道,臣是死过一次的人,只想求个明白。” 李亢脑中的弦崩的太紧,又开始隐隐作痛,脸上故作镇定,“苏卿可查到什么了?” 苏景玉再度打量他的面色,言语间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这十年来臣身在南疆,听说过类似的南疆奇毒,臣托周川帮忙,调阅了孙太医近十年的脉案和方子,发现他熟知南疆药材,不可能对南疆奇毒一无所知。” “臣找他问过,可惜太医院的人都长着一张铁嘴,什么都问不出来,臣本打算放弃,可没过多久他便在归乡途中遇刺,不得不让臣想入非非。” 孙秋允刚提出辞官,祁公公便亲往太医院带走了三十年前先帝的病案,那时周川不明所以,被抓到逼问时方知晓此事万万提不得,只招出自己外泄了孙秋允近几年的脉案和药方,与苏景玉的话刚好附和。 李亢对苏景玉不顾身份的猜疑与暗讽并不介怀,甚至松了口气,相较于杀父弑君的旧事败露,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何况当年是苏天寿动了反心在先,事发后他老子尚且主动交出兵权,十年来谨小慎微,他又敢如何? 时过境迁,不过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为自己抱屈罢了。 只是听他说起孙秋允,心里不禁一阵慌乱,三十年前孙秋允也在场,生怕他会透露出些什么来。 “遇刺?”李亢装作全然不知,情急之下头疾发作的越发厉害,眉心锁出一道竖线。 “是,可惜他伤重死了。”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84节 苏景玉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通,见李亢似乎相信了他只为探究当年如何中毒,对三十年前的事一无所知,继续以一个医者的口吻转移话题:“陛下是否时常觉得头痛难忍,且愈演愈烈?” 李亢惊得愣住片刻,惶然自语道:“莫非是孙秋允?” 呵!苏景玉鄙夷地轻哼,孙秋允为他尽心尽力三十余年,他却在返乡时将其灭了口,就连头疾也猜疑到他身上! 若不是自己谎称孙秋允死了,李亢怕是不会放过他。 “陛下想多了,臣虽未诊脉,也看得出您是由于思虑过度,积重难返。孙太医开的药方臣看过,称不上最佳,但绝对算是良方,若非他调理得当,陛下的头疾要比如今重的多。” 看见李亢被头疾折磨,苏景玉方才有那么一瞬动了替他诊治的念头,只因为他身上流着与拂风相同的血。 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因为他不值得。 弑父杀子暂且不说,身为君王,却没有半点容人之量,苏景玉此刻甚至有一点点理解了父亲的苦衷,盼着太子尽快登基,承袭大统。 李亢头痛欲裂,又不想在苏景玉面前失了君威,只能咬牙强撑着,在心里骂遍了太医院的庸医。 他早听说苏景玉医术过人,想让他为自己医治头疾,又信不过他,担心他使手段暗算了自己。 剧痛之下唯有求生的欲望最为强烈,他顾不得盘问孙秋允临死前说了些什么,彻底断了对苏景玉的杀念,万一哪天头疾发作的实在承受不住,也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线生机。 “陛下若想身子康健,须得适度放宽心。” 苏景玉瞥着他额角鬓边亮岑岑的冷汗,仰头慨叹,真假参半,意有所指。 “医者救心重于救身,孙太医故去前曾提点过臣,本来已经愈合的疮疤又何必狠狠揭开,让它重新血流不止!臣十年前身逢大难,能活下来已算万幸,如今事情都过去了,臣只想安安稳稳做个郎中,享受祖上封荫,其他的事都不愿再理会。” 养心居的大门开启,寒风吹散了身上浓重的檀香味,苏景玉深吸一口气,与急匆匆赶来的太医擦身而过。 他回头望了眼那些即将与孙秋允有着相同命运的医者,悲悯地苦笑一声,转身阔步出宫。 宫门外不远的老树后,一把用黑布缠裹的钢刀随着那片艳红衣袍的飘摆而落下,瞬间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角处。 * 苏离第一次进周妈家,东看看西望望,什么都觉得新鲜。 周勇的一双儿女见家里来了位年纪相仿的新伙伴,不懂得身份悬殊,一齐过去搭茬,片刻功夫三人便熟络地玩到一起,在院子里抓鸡斗狗,闹了个鸡飞狗跳。 逢月和巧儿站在一旁看着,周勇媳妇生怕儿女碰伤了这位金贵的侯门千金,追在身后叮咛不停。 周叔和周勇忙着拾掇年货,劈柴生火,周妈从昨日照面时就看出逢月情绪低落,虽然没见苏景玉陪她回来,但顺子一口一个少夫人,对她恭敬又周全,不像是小两口闹了大矛盾。 今日细看着仍觉得不对劲,叫巧儿进屋问了几句,巧儿按逢月事先教给她的,说苏景玉出诊去了,不得空回来。 周妈半信半疑,又怕问多了逢月心烦,午饭时特意做了她爱吃的清蒸鱼,看她胃口不错才放心了些。 第二天了,昆叔奉苏天寿之命暗中保护苏景玉,不得空传递消息过来。 逢月心焦的难受,不想被周妈看出来,让巧儿照顾苏离,自己披着厚厚的斗篷,漫无目的地出门闲逛。 顺子不敢搅扰了她,加之单独面对她时仍感觉心虚局促,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片片寂静的田野从身边掠过,整齐又陌生的庄院前犬吠声声,炊烟又起,天边绯云万里,转眼间又到了黄昏。 不远的屋舍后,一只硕大的燕子风筝好不容易飞上天又跌跌撞撞地落下,放风筝那人的技艺看起来比苏离高超不到哪去。 逢月浅笑着绕到屋后,见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农家少女攥着风筝线轴在田边奔跑,身后跟着个略微跛脚的粗壮男人。 少女再怎么卖力,燕子风筝仍旧歪歪斜斜地坠到地上,气的她狠狠摔了线轴。 那男人虽跛脚,行动却是不慢,几步奔过去安抚她,拈着袖口替她擦汗。 逢月笑容绽开,田间地头要么空荡荡,要么尽是些忙碌的身影,还鲜少能见到这样郎情妾意的一幕。 “少夫人你看,那不是杨艇吗?”顺子突然窜过来指着那男人。 “杨艇?” 苏景玉说衍王府出事前他带着小郡主逃走了,怎么敢藏身在这京郊的田庄里? 顺子双手抱胸,盯着那男人笃定又道:“只要我顺子扫过一眼的人,这辈子我都记得他,何况在衍王府见他不止一次,绝对是他!” 逢月难以置信地眯着眼睛细看,那男人委实比寻常的庄稼汉高大挺拔的多,或许是冬日里穿的太过臃肿,又跛了脚,所以看起来不像他。 旁边那少女不必说,自然是许久未见的小郡主李元君。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上,逢月鼻子里一阵发酸,激动地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田间的两人同时转过头来,李元君兴奋地挥手呼喊:“林逢月!” 逢月挽起她的双手上下打量,一身布衣装扮下,还是那副风姿俏丽的模样。 “小郡主,好久不见。” 从王府里锦衣玉食的郡主一朝变成农家女,是否能很快适应她不清楚,但从李元君悠然的神色里,她能感觉到她过的很好,并没有因为家破人亡而郁郁寡欢。 李元君反手握住她,刚要开口,又回头瞥了杨艇一眼,像怕他偷听似的,拉着逢月往前走了几步,凑到她耳边笑道: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和杨艇成亲了!不过他说我年纪还小,舍不得我生孩子,要等明年再圆房。你呢?跟苏世子还好吗?” 逢月扭头看她,短短几个月不见,她明显变了很多,变得更鲜活明媚,也更自由乐观,不再是以前那个外表骄纵傲慢,实则内心凄苦的小郡主。 能嫁给她心仪的男人,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着,一起厮守在田园里过着最简单的生活,对她来说才是最幸福的归宿。 逢月没有问她出京后是怎样躲过追捕,又是怎么躲到这来的。 如今衍王的事尘埃落定,她一个小姑娘家,就算皇帝知道她藏身在这里也不会再找她的麻烦,今后等着她的便是与杨艇长相厮守的幸福。 逢月真心为她高兴,不由想起了意外惨死的子溪,加之苏景玉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微低着头,纤长的羽睫遮挡了眼底泛起的泪意,笑着回:“我挺好的。” “世子!”顺子在身后叫到破音,逢月怔愣了片刻,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一望无际的绿色麦苗铺陈眼底。 夕阳下,苏景玉正朝她疾步而来,那一袭红衣耀眼的如同火焰燃动,墨发与两条红丝发带交缠着随风飘逸,英姿笔挺,俊美逼人。 逢月的喉咙像是哽住,直到牵挂了两日的夫君走到面前才艰涩道:“你回来啦!” 苏景玉不顾旁人在场,俯身抱了抱她,“嗯,回来了。” 李元君捂着嘴笑,像个孩子一样跳回杨艇身边。 杨艇上前一步,拱手施礼:“苏世子,还未曾谢过苏世子在别院中救我脱困。” 苏景玉毫不意外,随口问道:“你知道是我?” 杨艇点头。 “那日我被刀击铁索的声音惊醒,隐约感觉到刀上运的不像是中土的内功,听闻苏世子离京十年,少夫人又与元君交好,所以猜到了。” 李元君惊讶地与逢月对视,先前杨艇怕说出来给苏景玉惹下麻烦,因此只告诉她有人劈开铁索救他出了柴房,隐瞒了那人是谁。 苏景玉欣赏杨艇有勇有谋,重情重义,轻笑着算是回复了他的谢意,视线落下。 “腿怎么样?得空了我帮你看看。” 杨艇恭敬颔首:“有劳苏世子,我与元君就住在这附近,苏世子和少夫人闲时不妨过来小坐。” 夕阳渐落,苏景玉两日未见到逢月,急着回去与她亲热一番,今后为杨艇疗伤的机会多的是,不急于一时。 逢月与李元君牵手道别,约好了过几日再相见。 寒风吹的麦苗伏地又起,如同碧绿的湖面泛起涟漪,两人手牵手走在田边的小路上。 落日的光斑照亮彼此对望的笑脸,共同憧憬着第一夜同宿新屋的自在与欢愉。 余光里,顺子怀揣着激动的心,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多余的碍眼。 苏景玉冷冷回眸,瞬间有如一块钉板拔地而起,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嘴里委屈地念着,“世子啊!世子……” 第105章 当晚,周妈家所有的大碟小碗几乎都用上了,做了满满一大桌子晚饭。 苏景玉在场,巧儿不敢上桌,同顺子一起站在旁边伺候着。 周叔和周妈名义上也是下人,不好再跟着苏景玉和逢月同桌用饭,周勇两口子更不必说,早早地领着孩子回屋去了,怎么让也不肯出来。 苏离毕竟是侯门千金,明白主仆不能同桌同席的道理,心里又惦记着两个小玩伴,无精打采地坐在桌边,时不时往窗外看着。 僵持良久,饭菜都快凉了,无奈之下只得又搬了一张桌子进来,逢月、苏景玉和苏离一桌,巧儿、顺子和周妈家一桌。 周勇的儿女被他们夫妻俩钳在中间,生怕他们乱跑搅扰了苏离,席间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满屋子人一起用了多年以来最热闹也最拘谨的一顿晚饭。 庄子的新屋里灯烛璀璨,纱幔垂曳,随着苏景玉的归来多了几分家的气息。 旁边的盥室里水汽氤氲,清香袭人,他昨夜宿在天泽宫,怎么都觉得浑身难受,进门便解了衣衫泡在浴桶里。 巧儿忙着照看苏离,逢月亲自把被子铺好,坐在床边等着苏景玉回来。 叮咚咚的水声仿佛滴进了心里,敲打的心湖躁动不宁,逢月看苏景玉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仍放心不下,悄悄地推开盥室的门进去验看。 橙红色的里衣挂在入门的衣架上,琉璃屏风表面凝着一层水汽,水流一道道滑落,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 逢月喉咙里咽了咽,挪到屏风边探头进去。 苏景玉一头墨发束在头顶,宽阔的肩膀上沁着一层淡淡的水光,水面上只飘着少量的红梅花瓣,星星点点地沾在他白皙紧实的脊背上。 他俯身低头,小臂贴在胸前,两手交叠着揉搓颈后,一侧肩膀遮住了大半张脸,那种感觉竟像是他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深吻的样子。 逢月面泛红霞,回想着他的温柔与力量,身体渐渐酥软。 “夫人想同我一起沐浴?”苏景玉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笑的意味深长。 逢月回神,局促地站在屏风边上搓着双手,“我……我是来看看你受伤了没有。” 苏景玉倏地起身,跨出浴桶站到她面前,哗啦啦水花四溅。 逢月面如火烧。 她已经倾身相许,并非第一次看他那里,只是还有些不习惯,羞涩地移开视线。 苏景玉勾唇轻笑,像是在笑她偷看夫君沐浴还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歪头追逐她躲闪的目光,“这回可看清楚了?夫人还真是又羞又色。” 逢月恼羞成怒,拽过浴桶边的细布丢给他,侧着身娇嗔:“把衣裳穿好!” 身后被沐浴的热气蒸腾着,耳边响着擦拭身体的簌簌声,逢月猛烈的心跳还未平复半点,一具高大潮湿的身躯贴着她的手臂走过,取下门口衣架上的里衣,她下意识地偏转头,又忍不住悄悄望过去。 余光里,那美好的躯体被橙红色的里衣覆盖,系带在身侧扣紧,一头墨发如瀑布般散落,缓步过来牵起她的手。 盥室的门开启,微凉清新的空气袭来。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85节 逢月刚舒了口气便见苏离从里间迎过来,仰头眨巴着眼睛,奶声奶气道:“嫂嫂,你怎么偷看哥哥沐浴啊?” 小孩子眼见苏景玉全身上下湿涔涔的,逢月则完全不同,就像巧儿刚刚服侍她沐浴后的样子,疑惑地盯着两人瞧。 逢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侧身躲在苏景玉身后不好意思出来。 苏景玉瞥着逢月尴尬的样子憋不住笑,勉强装出一脸严肃地样子问苏离:“这么晚不睡觉,谁让你进来的?” 苏离与这位哥哥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却对他有种天然的亲密感,咧着小嘴嘻嘻笑,小舌头顶的松动的门牙颤了颤。 “离儿敲门了的!没有人应,外面冷,就推门进来了。” 苏景玉闷笑,见她鬓边仍湿着,身上穿的也单薄,一手挽着逢月,一手摸着她的小脑瓜,带她进内室的炭炉边暖着。 巧儿拘谨地敲门进来,福了福身子,眼巴巴看着含羞低头的逢月,又转向苏景玉,全然不像在逢月面前玩闹的样子,规规矩矩道: “世子,奴婢忙着给小姐收拾浴桶,一时没照看好她。” 仅一个丫头的确忙不过来,苏景玉并不怪巧儿,只是不解她为何一直这么怕他。 或许是她刚进府的时候总缠着逢月,被他充满杀伤力的眼神吓着了。 也好,免得纵的她在逢月面前过于没大没小,照顾不好她。 苏景玉正色吩咐:“没事,主屋盥室先不急着收拾,带离儿去休息吧。” 苏离撇着嘴拒绝,小身子挤到他与逢月中间,“离儿今晚要跟哥哥和嫂嫂睡!” 苏景玉不让她吃饴糖,巧儿不敢擅自做给她吃,这块行走的饴糖便不再如先前那样甜美。 加上小孩子爱热闹,非要挤在哥哥嫂嫂的床上,被苏景玉连哄带吓唬才乖乖的跟着巧儿出去了。 夜阑人静,房里终于只剩下夫妻二人。 苏景玉对精心挑选的黄檀木月洞门大床甚是满意,先上床将被窝暖热,逢月才解了衣裳钻进去。 起初还矜持地躺在自己的枕上,耐不住他身上又香又暖,片刻功夫便坚持不住,缩进他怀里抱着他。 苏景玉揽住她的肩背,含住她水润的唇瓣辗转吸吮,唇齿间尽是思念的味道,温柔又醉人。 “想我吗?”柔和的烛光下,他朦胧的眼底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逢月含羞垂目,小手贴着他微隆的胸口,半晌才嗯了声。 吐出一半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她情不自禁地攥住他胸前的衣料,足尖微蜷着抵在他膝下,身体瞬间化成一汪春水。 “再养一天就好了。” 苏景玉面色微红,低头再度深吻着她,逢月气还没喘匀,眼睫颤抖着向后躲闪。 苏景玉一把将她搂回怀中,亲吻后泛着水光的嘴唇贴着她耳廓道:“思念如潮,夫人是真的想我了。” 逢月脸上红如柿饼,被他抱得太紧又无处可逃,干脆脖子一缩,鸵鸟一样藏在他颈窝里。 苏景玉笑着抚摸她的脸颊,“在你男人面前害羞什么?等明日夫君再好好服侍你。” 嫩粉色的床幔相继落下,虽不及大红色那样激情热烈,却笼着一抹让人陶醉的甜蜜与温馨。 逢月静静地窝在苏景玉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暖意,听他说起这两日在宫中的经历,轻声问:“崔东家一家人怎么样了?” 苏景玉内疚叹息,“崔荣锦被用了刑,伤势算不得太严重,老爷子想来也无大碍,只是余氏的孩子没了,可惜了。” 逢月惊愕抬眼:“余姐姐的孩子没了?她好不容易才怀上,心里一定难受死了!” 余洁饶与逢月素昧平生,那日在富隆西街上,就因为看不惯她被姜姃当街欺负,不顾怀着身孕,甘冒风险出手阻拦。 逢月心里一直感激她。如今与苏景玉圆了房,她更能将心比心,试想她若失了苏景玉的孩子,也必定会痛苦不堪。 苏景玉摸着她的发鬓安抚,“今日我急着回来见你,没来得及去看他们,明日随我去崔家一趟吧。” * 祁宅的密室里,祁公公独自提着灯笼,将满室的红烛逐一点燃,墙上的美人图渐渐亮起,面颊嫣红,媚眼如丝,有如活了一般。 “姐姐,卡赞来看你了。” 祁公公仰望画中人,痛苦枯败的眼中涌满思念的泪水。 “姐姐,三十年前你狠不下心来杀他灭口,直到临终前你都放心不下他,埋怨我当初不该劝你在他年幼时丢弃了他。他长的像极了你,哪怕他身上流着巫洛浦那个庸人的血,他也是你的孩子。我答应过你,保证不会让皇上伤害他,不会让他们兄弟相残。姐姐放心,就算卡赞拼了这条性命,也会保你的孩子们平安!” “姐姐,你说过我们俩个都不是好人,终有一日会在地狱里相见,过不了多久卡赞就会下去陪你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从我身边抢走你!姐姐,卡赞想你!” 许久,密室的门终于再次开启,祁沐恩缓步迎了过去,颔首道:“义父,您找儿有事?” 祁公公眼中泪意未退,沉着脸埋怨:“今后不准你在皇上面前提起太医院和苏世子的事!” 祁沐恩诧异抬眼,面颊苍白的如同他身上的棉袍,“义父,苏景玉他分明是另有图谋,况且您之前也同意……” “我说今后不许你再提起太医院和苏世子的事!” 祁公公尖细的嗓子怒吼道,手里的灯笼跟着颤了几颤。 祁沐恩不再说话,懊恼地别过头,侧面看颧骨凸起的明显,不复之前那样清朗秀逸,素白的袍子也变得松松垮垮,成亲短短几个月,整个人瘦了一圈。 祁公公面露不忍,只一瞬间再度变得决绝: “姜姃是姜老太太的亲孙女,你已经娶了她,不管你爱不爱她,这辈子都只能跟她厮守在一起,不能再娶别的女人进门,否则你就不再是我祁某人的儿子!” * 午夜,醉仙楼里轻歌曼舞,酒气缭绕。 二楼角落的雅间里窗子半开着,祁沐恩独自趴在桌上借酒消愁,冷风吹得他鬓发纷乱,微醺发散的眸子里透着股难言的凄凉。 成亲后姜姃终日无休无止的嘲讽、谩骂、哭闹,他摆不脱也逃不掉,煎熬的生不如死,偏偏这样的生活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恨,恨苏景玉当初用催情香害他,让他在□□中烧,神志不清时要了姜姃! 还有义父,凭什么他这一生爱而不得,就要用别人的亲事来弥补他的遗憾! 他怨愤、不甘,迫切地想将这么多年来束缚他的枷锁毁去,想真真正正的活的像个人,但是他无能为力。 义父的确待他不薄,但前提是他必须遵照他的意愿而活,否则就不仅不再是他的儿子那么简单,更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除非,趁他不备时杀了他。 握着酒壶的手猛然一颤,祁沐恩惊愕于自己突然蹦出来的可怕念头,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一瞬,微瞪的眼里似有无数细小的火苗燃动,但很快便被涌上的水雾熄灭。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他根本下不了手。 手里的酒坛愤然砸在桌上,咔嚓一声碎的七零八落,鲜血沾染了他素白的衣袖,他颓然瘫倒在桌上,心口仿佛也被撕扯成一片一片,痛的浑身颤抖。 “祁公子!”四喜端着酒盘进来,急步跑到桌边半蹲着身子扶起他,见他手上被酒坛碎屑扎的血肉模糊,惊的忙从裙摆处撕下一块布条缠住他的伤口,关切道:“你没事吧?祁公子!” 祁沐恩抬眼,微醺的面颊终于浮上一抹血色,看起来不那么苍白,松散的眸子渐渐聚神,半晌才认出她来,无力地开口:“像我这样的废物,你何必管我。” 四喜泪水盈眶,“不是的!你只是出身不好,其实二小姐心里是喜欢你的,论样貌论才华,你都不输于苏世子!” 祁沐恩凄然苦笑,就因为这句话,他自欺欺人了太久。 他已经彻底认清了现实,就算逢月曾经喜欢过他,如今她心里也只有苏景玉,或许曾经的喜欢也是他的臆测,根本就没有人在意过他。 四喜心疼地捧起他清瘦的脸,“祁公子你别难过,就算别人都离开你,你还有四喜,四喜会陪着你!” 祁沐恩眼眶泛湿,悲戚、压抑顷刻间转化成□□与放纵,一把抱起她向卧榻走去。 第106章 崔宅豪占了整整一条街,里面堆金砌玉,富丽堂皇,只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还沉浸在一片压抑与恐惧当中。 下人们端着赤金錾花药碗穿堂而过,丝毫不敢高声,生怕搅扰了受伤过后正在静养的主人。 管事的不必禀告主家就带着苏景玉和逢月进了内院,伙计来报说崔老爷子服了药刚睡下,便请他们夫妻两个分别去探望崔荣锦与余洁饶。 崔荣锦自小没受过什么苦,在牢里熬刑时一声不吭,咬碎了牙关死命扛着,打死不肯供出苏景玉来。 回到家中不必再强撑,每次换药都免不得龇牙咧嘴地嚷嚷一番,看见大夫背着药箱进来嘴唇都直打哆嗦。 苏景玉倚在门边看着,双手抱胸笑出声来,气的他抄起身边的玉如意摆件砸了过去,“你还笑!有你这样的兄弟吗?!” 苏景玉侧身躲过,轻咳一声,挥手让大夫出去,亲自坐在榻边替他换药。 或许是狱卒知道崔荣锦养尊处优惯了,又细皮嫩肉的,生怕失手打死了闯下祸端。 他看着伤势吓人,实则都是些皮外伤,将养了一日多,大部分破溃之处都已经结痂,唯有胸前的伤势严重些,连皮带血粘住细布,一时撕不下来。 苏景玉不管不顾,手上用力一扥,胸前的细布连着皮肉一同撕下,崔荣锦疼的哇呀一声惨叫,一脚踹在他身上。 “能不能轻点!你在床上也这么粗鲁吗?”一不小心牵动了腿上的伤,又是半晌呲牙咧嘴。 苏景玉满脸鄙夷地看着他,嘴里啧啧作响:“瞧你那德行,这点小伤就叫成这样,哪像个男人!” 说着从药箱中拿出一块干净的细布,倒了些金疮药按在他伤口上,浸出来的血痕不过掌心大小。 崔荣锦疼出一身冷汗,口不择言道:“你这么多年来锻炼的皮糙肉厚的,谁能跟你比!” 他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恨不能追回来再咽下去。 苏景玉当年为了救他被山上的落石砸伤,在床上躺了两年,那种骨裂筋折的痛苦绝非他能想象的,中了平杀落艳后生不如死的煎熬更不必说。 他后悔当面揭了兄弟的疮疤,一时间望了疼痛,内疚地低着头默默喘息。 苏景玉沉吟不语,手上的动作放缓,小心地替崔荣锦包扎伤处,感怀他明明忍不得疼痛却宁死也不肯供出他来,能得这样一位兄弟,此生足矣。 房里静默了一阵,崔荣锦别扭地找话:“你的事怎么样了?” 龇牙咧嘴后突然间的一本正经让苏景玉有些不适应,用布带将他的伤口缠牢后打结系好,头也不抬地玩笑道:“不知道,反正今后出事还有你帮我顶着。” 换过药后,苏景玉取来一旁的锦袍披在崔荣锦身上,抓起他的手臂塞进衣袖里。 “嫂夫人怎么样?要不要我帮着看看?” 他的动作已经很轻,崔荣锦仍疼的直皱眉,夸张地摇头:“得了吧,不敢劳烦您苏神医圣手!” 苏景玉轻哼,“我又不收你诊费!” 崔荣锦收了玩闹的神色,认真道:“大夫说她养好了身子将来还能怀上,她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些,你若亲自出面,非得把她吓一跳,以为病势又加重了。回头我叫人把大夫的脉案和药方子拿给你瞧瞧,你若觉得可行就让她先吃着,养上一两个月再看吧。” 余洁饶的卧房到处悬金坠玉,杭缎蜀锦溢彩流光,充斥着金钱味道的布置说不上雅致细腻,却也并无庸俗之感。 婢女们乌泱泱挤了半屋子,端药、喂蜜饯、喂水、捧痰盂、擦嘴、净手……忙活的有条不紊,几乎听不见一点声响。 服过药后,余洁饶让婢女们都出去,摆手叫逢月坐到床边来,逢月看见她小产后虚弱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你男人没事了吧?”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86节 余洁饶自觉躺着说话有些失礼,强撑着拽过靠枕垫在背后。 逢月赶忙伸手扶她,“没事了,余姐姐放心。” 余洁饶累得虚浮气喘,丰润的嘴唇泛着白,闭着眼道:“没事就好,也不枉我和崔荣锦遭了这茬罪。” 逢月心里感激他们夫妻俩,更替她惋惜,低垂着眼睫轻叹:“让姐姐和崔东家受苦了!” 余洁饶缓了片刻,睁开眼,挤出个不以为然的笑容。 “他们兄弟之间说这些做什么,当年要不是你男人替他挡下落石,崔荣锦早都死了。” 逢月诧异抬眼。 她只知道苏景玉和崔荣锦自小亲如兄弟,所以崔荣锦才甘冒风险帮他查平杀落艳的事,却从未听他说过这段过往。 她忆起入春随苏景玉去玄清观祭拜母亲,他无意间提起过少年时曾被山上的落石砸伤,很长一段时间下不了床,原来是为了崔荣锦。 余洁饶顾念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被连累的失了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受尽苦楚也没有一丝抱怨,她看似与崔荣锦争吵不休,实则心里一定深爱着他。 逢月不禁被她感动,遗憾的目光落在她锦被下平坦的小腹上。 余洁饶怕她心里难受,打起精神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大夫说将来还会有的。你呢?成亲日子不短了吧,怀上没?” 逢月含羞浅笑:“还没,不过不急,明年应该会有的。” 余洁饶瞪她,虚弱的嗓音立马高了几分:“你整天待在家里,不知道外面多少女人惦记着你男人,还不趁早给他生个孩子把他拴住了!不行就吃些药调理调理,别整天傻乎乎的!等你男人让别人抢走那天,哭都没处哭去,听见没?” 逢月微怔,懵懵地点头。 凭苏景玉的才华和样貌,连姐姐林玉瑶都深陷其中,她相信会有很多女人喜欢他,却从未想过要怎样才能把他拴住身边。 生个孩子有用吗? 白夫人生了这样出色的儿子,还是一样没能拴住夫君的心,焦氏、孟氏都有孩子,也都生活的并不如意。 对于她来说,感情的事很难捉摸,她只知道要用真心去爱、去对待,哪怕为他付出生命。 如果将来真的有一天苏景玉喜欢上别人,想要离开她,那也只能放手让他离开,总不能像焦氏那样,发了疯似的又吵又闹,搞得无一日安宁。 大不了痛哭个三天三夜,然后再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或许拥有时倾情付出,失去时洒脱放手,才是对感情该有的态度吧。 不过她还是很想尽快生一个苏景玉的孩子的,不对,是生七八个。 归程的马车上,车窗半开着,苏景玉把手炉塞给逢月,取了条薄毯盖在她身上。 薄毯底下,逢月悄悄摸着自己的小腹。 她与苏景玉已经有了夫妻之实,顺利的话,过了年就能怀上小宝宝了,她羞红了脸,偷偷瞄了眼身边的夫君,低着头咯咯娇笑。 “想什么呢你?笑成这样!”苏景玉拉着她靠在怀里。 他艳红的袍子上凉丝丝的,逢月脸颊不由抬起了一瞬,复又贴在他胸前,手指拨弄着衣料上精致的刺绣纹路。 “没什么,只是觉得余姐姐挺有趣的。” 马车驶入主路,一阵寒风吹起车帘,拂的两人发丝漂浮缠绕。 苏景玉又把她身上的薄毯掖了掖,“嫂夫人精神怎么样?她跟你说什么了?” 逢月叹息道:“不太好,虚弱的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明眸微动,接着扬头轻笑:“余姐姐说让我看紧了你,免得被别人抢走。” 她看上去丝毫不在意的笑容让苏景玉周身不适,撇开脸,故意拿腔作势道: “也对!你我都成亲快一年了,是时候该收几房小妾回来了,夫人贤惠,想来不会介意吧?” 逢月登时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在他胸口:“苏景玉!” 想到他像抱着她一样抱着别的女人,她心里酸溜溜的情绪越发高涨,抑制不住怨怒与委屈。 原来一旦深爱上,洒脱的放手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容易。 还不到一刻钟功夫,她心里对于感情的那一点领悟几乎被否决殆尽。 苏景玉笑着打量逢月气鼓鼓的模样,洋洋自得地享受着被她在乎的感觉,看见她委屈巴巴的模样,一把抱住她柔声哄着:“好了不闹了,都是夫君不好!” “嗯”,逢月窝在他怀中点头,仍觉得不够解气,胡言乱语道:“你若是敢纳小妾回来,我就……把她们全部都赶走,之后再出去找别的男人,一天换一个!” 苏景玉忍不住笑,像是小孩子吃了蜜糖一般,心里甜蜜又满足,轻抚着她的鬓发,将承诺的话藏在心底。 逢月,这辈子我都不会负你,只求你别离开我就好。 年根上,上街采买年货的百姓一日多过一日,商贩们卖力地吆喝着。 逢月依偎在苏景玉身上便不觉得冷,把薄毯匀给他一半,掀起车帘向外张望。 路边的摊位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年画,还有小孩子玩的圆灯笼、鞭炮、喜烛,充满着新年的喜庆味道。 东院里有管事的妈妈们操持着,不必逢月费心,新年无疑要在侯府里过,庄子的新屋也无需装点,她一路上只顾看热闹,没有张罗着下车采买。 马车驶过闹市街区,外面安静了不少,周围尽是高门大院,前方转角不远处便是鲁国公府。 苏景玉在车壁上叩了两声,马车稳稳地停下。 “我去看看陈勉,你先回府等我,天黑前我们一起回庄子去。” 他倾身把逢月那一侧的车窗关好,免得她受凉,顺势贴在她耳畔道:“今晚就只有我们两个,把箱子也搬到新屋去,好好服侍夫人。” 逢月羞的面红耳热,背过身去不看他。 车门关起,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她打开车窗回头看,苏景玉还站在原地朝马车这边望着,那一袭耀眼的红衣越来越远,直到远的看不见,缱绻绵长的情意还留在心间。 苏景玉目送逢月的马车远去,步行走过街角,刚迈入鲁国公府门前的主街便被迎面而来的羽林军团团围住,人数不下十个,各个身披甲胄,手持长刀。 他脚下一顿,目光戒备地扫视一圈。 为首那人拱手上前道:“苏世子,我等奉圣上之命前来拘捕,请随我等去大理寺监牢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林逢月:夫君要快点回来呀~害羞ing 苏景玉:好滴媳妇!~下一秒懵登脸.jpg,完了,出门没看黄历~ 第107章 众人都知道定远侯府有丹书铁券护身,不管犯了多大的事都不会被问斩,因此为他留了几分颜面,没有上来就抓人。 “大理寺监牢?” 苏景玉蹙眉,瞟了眼旁边那人呈过来的皇帝手谕,冷冷问:“我所犯何罪?为何要拘押到大理寺?”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作答。 半晌,为首那人又道:“苏世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不愿与您动手,还请不要为难我们。” 苏景玉心中不解。 太医院的事已经尘埃落定,就算李亢依然怀疑他洞悉了三十年前的事,将他骗进宫中处斩或暗杀他还有可能,应当不会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才对,毕竟三十年前的事根本无法摊在明面上说。 李亢亲派羽林军来捉拿,难道是爹那边出了大事? 逢月! 苏景玉心中狂跳,担心他们已经赶往侯府,将逢月一并拘捕了,故作镇定问:“你们从何处而来?” 为首的回道:“我等刚领命,从宫里出来。” 苏景玉无法断定这些羽林军兵分两路,已经去了定远侯府,还是出宫后刚好碰上他,事到如今也只能尽力一搏了。 他自知武功平平,与这些人动起手来毫无胜算,这里离鲁国公府这么近,街上又人来人往,能拖延一刻是一刻,说不定会有人赶往侯府去报信,让逢月尽快逃走。 苏景玉眸光一凛,气势汹汹道:“就算拘押也要有个由头,我要进宫面圣!” 众人一齐扬刀围了上来,“苏世子,圣上有旨,见到您后即刻拘捕,不得见任何人,请吧!” 闪着寒光的刀尖距离他不足一尺,苏景玉冷眼扫过,缓慢抬头,面色阴沉着一步步向前,胸口直抵在刀尖上,羽林军不敢伤了他,纷纷举着刀缓缓退后。 双方僵持不下,为首那人只得横刀拦在他身前悄声暗示:“苏世子,若还有机会得见,您不妨问问令尊。” 苏景玉极慢地转眸看他。 余光里,鲁国公府的侧门驶出一匹快马,正朝苏府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稍微松了口气,略一颔首,“劳烦带路。” 逢月独自回府,没有人说话,身上裹着薄毯暖融融的,马车又颠簸,没过多久便困得睁不开眼睛。 半梦半醒间好像听见喊声伴着马儿的嘶鸣声,紧接着马车突然一个急停,她陡然惊醒,双手死死拽住侧壁上的抓手,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少夫人!”顺子在外面急促地拍打的车窗。 逢月受惊还没缓过神来,他已经不顾礼节地窜上车,心急火燎道:“少夫人,陈勉公子身边的小厮刚刚快马来报,说世子被羽林军抓了!” 逢月脑海中一片空白,懵懵地眨眼,“被抓了?谁被抓了?” “是世子!”顺子急得直挠头,爆豆似的重复了一遍。 逢月忽然回神,惊得抽了口气,乌黑的瞳仁微微颤抖,自语道:“他被羽林军抓了?怎么会!” 太医院的事明明已经解决了的,她想不通还有什么事能令皇帝出动羽林军来抓捕苏景玉,莫非是鲁国公府的人看错了? 方才还说好了晚些一起回庄子去,转眼间便生出这样的祸端来,她一时难以相信,也不愿相信,心里慌乱的难受。 “少夫人,皇上派出羽林军,必定是出了大事了!您还是赶紧躲躲吧,再耽搁一会儿,羽林军追过来就走不了了!” 苏天寿近来常住军中,苏府只有苏景玉一个子嗣,府里除了个六岁女童就只有她这位被举家流放,毫无助力的少夫人。 皇帝想来没太放在心上,羽林军的动作才慢了些,否则此时定远侯府或许已经被查封了。 逢月心里一团乱,根本没心思细想到底出了什么事,可不管怎样,先逃出去才有机会想办法,若是所有人都被抓了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稳住心神,急声吩咐顺子:“叫巧儿抱上离儿,我们即刻回庄子去,你去打听打听世子被抓到哪去了,再想办法去军营知会侯爷一声。” 她话音未落便惊的心头剧颤,难道是…… 顺子欣慰地抹了把头上的汗,好在少夫人行事果断,没有淌眼抹泪的不肯走,攒了一肚子劝她的话都省了。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87节 时间紧迫,他连说带比划地让逢月下车,边走边悄悄向后张望,小声道: “少夫人,我已经让人去叫巧儿抱着小姐过来,马车也另备了一辆,就停在前面不远,这辆车太过招摇,怕给人盯上了。世子把您托付给我,我得先把您和小姐安全送回庄子去,否则世子知道我扔下您不管,非杀了我不可!” 逢月不与他计较,跟着他一路小跑着上了另一辆马车。 片刻功夫,巧儿抱着苏离赶来,还没等坐到椅子上,外面啪的一声鞭响,顺子已经架着马车驶了出去。 巧儿抱着苏离向前一扑,险些摔倒,逢月忙伸手去扶,苏离的小手仍碰了一下,好在没什么大碍。 小孩子只觉得好玩,拽着她的手笑盈盈问:“嫂嫂,我们要去哪啊?还去找周奶奶家的两个小玩伴吗?” 逢月勉强翘了翘嘴角,没有答话。 顺子半句不敢透露,巧儿还当是急着出门,此时见逢月一脸焦灼才知道出了事,吓的小脸一皱,低低地唤了声“二小姐”,不敢再打扰她沉思。 皇帝出动羽林军拘捕苏景玉,不可能像上次一样,让他舒舒服服地呆着天泽宫,会对他用刑吗? 逢月满脑子都是他被打的浑身是血的样子,攥着衣角的手不住打颤。 不会的,他是世袭罔替的定远侯世子,有丹书铁券护身,就算苏天寿当真要谋反,皇帝也不会杀他的,他不会有事的。 逢月竭力宽慰自己,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若真是谋逆大罪,丹书铁券就算能保住苏景玉的性命,皇帝也有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她紧张的心浮气喘,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泪水浸润了睫毛,莹莹欲落。 昨日傍晚,八百里加急军报呈送到皇帝李亢手中。 南疆举重兵来犯,弥威将军率领众将抵挡不住,誉州沦陷,将士们苦守北边的澜州,恳请皇帝派苏天寿统兵增援。 几乎同时,李亢的心腹、誉州督军赵奉君的密折也送入宫中,证实了军报所言不虚。 李亢急得茶饭不思,南疆军骁勇彪悍,极难对付,就算勉强将之击退,南疆境内尽是沼泽瘴气,想要彻底征服十分困难。 十年前南疆来犯,他曾征调附近州府的十万大军前去支援,结果落得惨败收场,最终还是苏天寿与太子带兵赶往平定战事,降服了南疆王。 如今十年过去,南疆卷土重来,他信不过苏天寿,不敢授予他重兵,信得过的又没有力挽狂澜的能耐,再耽搁下去怕是澜州也要失守。 他连夜密召几个心腹商议,最终决定命苏天寿即刻领兵增援,前提是苏景玉必须要留在京中,以保万全。 李亢已经命人拟好旨意,原本今日一早便要召苏天寿进宫授予兵符,却在紧要关头收到一封赵奉君的绝密血书。 上面写着弥威不战自退,故意使得誉州失守,又将他囚禁,逼他写下假的密信欺骗君王,反叛之心昭然若揭,叩请皇帝不要受他蒙骗。 李亢大惊失色,两封密信都是赵奉君的手笔,孰真孰假尚不可知,可他宁愿相信弥威的反叛。 弥威是苏天寿的老部下,两人合起伙来骗他,不是要夺他李家江山就是扶太子上位! 明黄色的圣旨重重地砸在地上,李亢头痛欲裂,伏在御案上不住□□。 何止是弥威,苏天寿的部下早已遍布军中,各个都能征善战,他就像是一只猛虎卧在他面前,足以替他抵挡四方威胁,却也让他悬心吊胆,难以安眠。 他后悔没能在十年前南疆初定时就杀了苏天寿,连带着他手下的部将一并铲除,更后悔不该为了笼络他而授予他京畿的兵权。 唯一庆幸的是没有急着放太子出皇陵,这两人若是凑到一路就更难对付。 如今南疆来犯,此时若杀了苏天寿,南疆王必会肆无忌惮地侵扰大夏疆土。 李亢举棋不定,又不敢将密报外泄,苏天寿当下虽然只有京南大营的一点兵力,可他毕竟是大夏第一猛将,真要是铤而走险,其余各营想要降服他免不得要费些功夫。 李亢纠结良久,决定先将苏景玉拘押,用他作为筹码来逼迫苏天寿交出京南大营的兵权。 同时秘密调集京周军队入京勤王,至于澜城那边也能缓缓再说,毕竟京畿重地关系着国之命脉。 昆叔奉苏天寿之命日夜守在宫门附近,昨日日落前,亲眼见到两封八百里急报送进宫中。 起事在即,苏天寿再度与部下彻夜商谈,天亮后亲手写下密案命昆叔送去皇陵呈给太子。 昆叔返回途中路过苏府附近,正赶上一众羽林军搜查苏府。 门口的几个丫鬟仆妇吓得噤若寒蝉,围观的百姓不明所以,也不敢靠前,站在不远处议论纷纷。 他略低着头,斗笠下目漏寒光,左手反手握住背后的刀柄。 须臾,羽林军从府中出来,并没有带走什么人。 他此时一身黑衣,无法进府打探,缓缓放下左手凑向人群中,听见苏景玉在街上被羽林军带走的消息,飞身上马,直奔京南大营而去。 军营中守备森严,昆叔白日里不方便直接进营帐面见苏天寿,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去找常胜,让他尽快把消息告知给苏天寿,他自己再度进京打探苏景玉的关押之地。 苏天寿潜心谋划月余,弥威的军报和赵奉军的密折也如期到京,刚把定好的布兵方略禀告给太子,本以为万事俱备,就等着皇帝授予他兵权,却没成想到了紧要关头竟然前功尽弃。 京中算无遗策,必定是赵奉军那边出了岔子,气得他怒骂弥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把掀翻了桌案,半干的墨汁溅的到处都是。 外面的守卫听见异响正要进来请示,常胜忙挥手遣散了,关起门来上前道:“侯爷,李亢拘押了世子,下一步定会逼您交出兵权……” “做他的春秋大梦!” 苏天寿厉声喝断,军靴踹在倒地的桌案上又是一声巨响。 “老夫蛰伏了整整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让他有本事尽管调兵攻进我京南大营!” 常胜知道他还在气头上,默默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退出门外。 苏天寿大氅一甩,回头看着墙上的行军图,耸立如山的身姿难得弯了几分。 李亢出动羽林军拘捕苏景玉,必然已经掌握了他谋反的证据,他一旦交出兵权,就等于将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命都交到李亢的手上。 若抗命不尊,李亢下令围剿,他兵力有限,就算拼尽全力厮杀也很难抵挡皇帝亲兵的围攻。 况且李亢势必会以苏景玉的性命要挟他,再调集周边的军队赶来支援。 他陷入两难之地,无论如何他都要设法保住苏景玉的性命,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第108章 顺子一路快马加鞭,一个多时辰便回到庄子。 逢月为苏景玉悬着心,实在没心思照看苏离,更怕羽林军追来,连她也一并拘走了。 想过把她送到周妈那去,又怕苏府的车夫曾经来过,被逼问着供出些什么来。 思来想去,唯有李元君和杨艇那里还算安全,除了她和苏景玉还有顺子,再没有旁人知道。 逢月让巧儿留在新屋,带着苏离往李元君所在的庄子走。 顺子为苏景玉急得抓耳挠腮,也不敢扔下逢月和苏离自己离开,一路护送着她们过去。 苏离第一次见到麦苗,蹲在田边拔了一棵在手里甩弄,仰着头美滋滋道:“嫂嫂今日要带离儿去哪里玩?” 逢月急着赶路,抱起她便走,小家伙沉甸甸的,累得她气喘吁吁。 “去一位姐姐家,那位姐姐也会放风筝。” 苏离一听要放风筝立马兴奋起来,在她怀里手蹬脚抛地扑腾。 逢月抱的越发吃力,又急着回去商议苏景玉的事,强撑着快步往前走。 两个庄子间隔并不很远,心急意躁时却迟迟走不到,她双手酸软,额头上沁满了汗珠。 苏离身份尊贵,又是个快要满六岁的小姑娘,顺子不敢随意抱她,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从逢月手里接过她骑在自己脖子上,沿着田边一路小跑。 田边不远有一栋房舍比别处气派些,院子里的栏杆上挂在一支硕大的燕子风筝,正是前日偶遇时李元君放的那一支。 院门敞开着,逢月轻轻敲了敲,没有人回应,她推门进院,见正房的窗子敞开一道缝隙,里面传来李元君的声音。 “哎呀瞧你笨手笨脚的,纸都糊歪了,难怪风筝飞不高,起开我自己来!” 逢月走到窗沿边轻叩,“小郡主?” 屋里静默了一瞬,紧接着窗子被向外推开,李元君一脸惊喜地嚷道:“林逢月!快来快来跟我一起糊风筝。” 杨艇跟着朝窗外望了眼,放下手里的风筝纸,起身出门来迎。 苏离骑在顺子脖颈上,小短手伸得老高也够不到栏杆上的燕子风筝。 李元君自小一个人长大,没有兄弟姐妹,与焦侧妃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一瞧见苏离可爱的小模样稀罕的紧,沾满浆糊的手朝窗外乱挥,笑道:“谁家的小姑娘,快抱进来!” 逢月向杨艇点头致意,有些拘谨地进门坐着。 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底气,李元君善良率性,与她交好不假,但眼下苏景玉被拘,苏家未来面临着怎样的劫难还未可知。 倘若当真是苏天寿谋逆,把苏离藏着这难保不会连累到李元君和杨艇。 他们两个经受了不少磨难,好不容易才能安稳地生活在一起,逢月不敢肯定他们是否愿意帮这个忙,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开口。 或许是屋里的炭火燃的太旺,她浑身虚汗不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苏离第一次见李元君,进门后生疏地盯着她瞧,见窗边的桌上铺着一大张蝴蝶样式的风筝纸,兴奋地跑去左看右看。 李元君捏着她的小脸逗她玩了一会儿,杨艇请顺子在一旁坐下,又端了沏的好茶过来,瞥见逢月面色不好,不方便开口询问,碰了碰李元君的衣袖。 李元君扬头看他,再转回时才发现逢月情绪不对,比前日刚见到她时更为低落。 “林逢月,你怎么了?” 逢月垂眸看着苏离,勉强笑笑。 “小郡主,这是我小姑离儿,我这几日不得闲,想把她托付给你几天。” 定远侯府的千金小姐竟要托付给她照顾,李元君担忧地握着逢月的手臂晃动,急声问:“出什么事了吗?你快说啊!” “元君”,杨艇轻声阻止她继续问下去,恭恭敬敬地向逢月拱手施礼,郑重道: “苏少夫人,旁的在下暂且不问,您与苏世子若有需要在下效劳之处请尽管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逢月知道杨艇重情重义,却没想到他不问缘由便承诺下来,还没开口,李元君抓着她又道:“是不是苏世子出事了?” 瞥见杨艇向她使眼色后忙改口,“好好我不问了!林逢月,你忙你的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和杨艇都会把离儿照看好的,你就放心吧!” 逢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明明猜到是一滩浑水,李元君还是勇往无前地趟进来。 她只有十五岁,刚刚逃离了生死磨难,却愿意为了她再度涉险。 她庆幸能得李元君为友,在她陷入困境的时候雪中送炭,感激的话说不出口,焦灼痛苦的心境稍微缓和了些,冲她含笑点头。 顺子与杨艇算不上熟络,没想到他这么仗义,惊讶又感动地从椅子上站起,眼泪围在眼圈里打转。 苏离方才只顾着摆弄漂亮的风筝纸,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对,回头拽拽逢月的袖口,“嫂嫂,你要走了吗?”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88节 逢月蹲下身,摸着她的小脸轻声安慰: “离儿,这两位哥哥姐姐会做漂亮的大风筝,你先在这里玩,过几日嫂嫂就来接你,好吗?” 苏离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里人,抿着嘴不安地看着她。 逢月心中不忍,偏转开头。 李元君赶忙取来一支晌午时做坏了,还没涂色的小鸭子风筝纸给苏离,让杨艇先带她去一旁涂色,她自己趁机站在窗边目送逢月和顺子匆匆出门。 “林逢月,我摔马的时候你救了我,难过的时候也是你陪我着安慰我,我和杨艇能在一起也多亏了你家苏世子,我都记得呢!有要帮忙的记得来找我们啊!” 逢月脚下一顿,背对着李元君挤出个笑容,滚烫的泪水潸然落下。 * 苏景玉被关在大理寺最干净、最宽敞的牢房里,闻不到血腥味,也听不见别的犯人受刑时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这里只收押身份尊贵的朝廷重犯,位置也更隐蔽。 没有栅栏也看不到外面,是一间铜墙铁壁、有门无窗的封闭屋子,里面有桌椅,有床被,有认罪的纸笔,还有点不完的蜡烛。 苏景玉背对着门坐在桌边,握着一小段蜡烛放在火上烤化,再捏成主屋门口兔子灯笼的形状。 他听见身后有响动,没有回头,边低头捏蜡烛边道:“来了?” “苏兄。” 陈勉站在临门处担忧地看着他,偌大的牢房里,满室烛光映着他大红色的背影,红彤彤一片,有种喜庆又落寞的扭曲感。 一对兔子灯笼捏成,除了是红色的,其余哪哪都不像,苏景玉自嘲一笑,放下手中奇形怪状的蜡块,转回身道:“我就知道是你,这时候除了你没有别人能进来看我了。” 陈勉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打量过他的面色,低声道: “是,泰安堂的崔东家来找过我,希望能见你一面,还求我禀告皇上,说他愿意将万贯家财全部上缴国库来换取你的平安。” 苏景玉不屑轻哼,“他真是疯了!” 随即眼睫垂下,遮挡了细腻温软的目光。 陈勉不再耽搁功夫,一本正经地说明来意。 “苏兄,我听说昨夜有南边的军报进京,誉州失守,守将弥威奏请皇上派苏侯赶往支援,皇上连夜拟好了旨意,打算今日宣召苏侯进宫,却突然拘押了你,又命京郊东西两路军队包围京南大营,是何缘由虽尚未公开,但想必苏兄心中有数。” “如今你被关在大理寺,苏侯怕是无法与朝廷僵持太久,我还打听到苏侯早已将丹书铁券抵给皇上,一旦双方开战,苏兄必然性命不保。” 苏景玉面色微凝。 他没有想到苏天寿会用丹书铁券换得了京畿的兵权,那块破铜烂铁虽不值什么,他却盼着能在危难时刻保得逢月不受株连,如今竟也成了奢望。 他深吸了口气,悬着心问:“逢月呢,有她的消息吗?” 陈勉忙道:“羽林军晚到一步,没有在府中找到表嫂,离儿也已经离开了。” 苏景玉如释重负,知道是陈勉暗中相助,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 陈勉转头瞟了眼紧锁的牢门,小声道:“苏兄,如今的局势,你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不如挟持我出去,先离开这里再说。” 苏景玉气得轻哂:“京里人都知道你我两家的关系,你又在大理寺任职,让我挟持你出去,你是活腻了吗?” “表哥!”陈勉蹙眉低唤。 苏景玉若挟持他出逃,他丢官弃爵在所难免,但只要做的逼真些,应该罪不至死。 他本就无心仕途,子溪死后也不打算另娶,更不打算承袭家中爵位,用区区官职换取苏景玉的性命,再划算不过。 这声表哥令苏景玉动容,也勾起他心底平复了多日的酸楚,看着陈勉沉郁消瘦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没能照看好子溪,让她在苏府一尸两命已经够对不起陈勉,不能再害了他。 陈勉见说不动他又要开口,苏景玉当即打断:“别说了!我想过了,有件事你或许可以帮到我。” 他凑近些低语了几句,陈勉虽觉不妥,眼下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苏景玉担心他性情固执,惹得李亢迁怒于他,再度叮嘱:“陈勉,量力而行,切勿勉强!” 陈勉知道自己与定远侯府沾亲,在皇帝面前太过坚持反而会适得其反,郑重点头:“苏兄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景玉欣慰地扬唇,视线落在桌面的纸笔上,眸色渐暗,“在这之前,先帮我带件东西给逢月。” 他执笔蘸墨,挣扎了片刻后艰难落笔。 陈勉垂目看了眼,急声道:“苏兄,你……” “陈勉,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做的吧?” 苏景玉手上微顿,忍痛继续落笔疾书,生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舍不得写下去。 陈勉闭目慨叹,等着他把信写完,折了几折塞进怀中,“我要怎样才能见到表嫂?” 苏景玉始终没有抬眼,哑声道:“你不必去见她,她自会派人来找你。” 第109章 入夜,哨兵站在高处巡视四方,东西两边的天际俱被火把的光亮染成黑红色,京南大营的将士时刻备战,誓要与李亢对抗到底。 苏天寿一身戎装站在帐中,案上放着昆叔刚刚送来的太子密信,里面赫然一个“稳”字。 眼下他被重重包围,李亢虽有苏景玉在手,但南方战事吃紧,弥威又是他的人,短期内李亢未必敢轻举妄动,只能先设法救出苏景玉后再寻转机。 庄子的新屋里,逢月一直站在半开的窗边向外望,借着寒风吹散焦灼躁郁,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考对策。 巧儿担心她着凉,知道她心里难受,又不好拦着她,替她披件斗篷也被她推开,闷闷地坐在一边不敢吭声。 顺子不知晓京中形势,不敢抛下逢月自己进京去,只能先坐等昆叔赶来报信,顾不得避讳,守在逢月房中急躁地挠的头皮嚓嚓响。 暮色深沉,窗外的景致渐渐看不分明,唯有时不时破云而出的月光洒下。 一个黑影极快地从眼前闪过,吓得逢月一声惊呼,怔了片刻才想起是等了一整晚的昆叔来了,又急又抖地吩咐巧儿去开门。 顺子已经两步冲到门口迎昆叔进来。 “怎么样,有苏景玉的消息吗?” “世子给关哪了?” 逢月小跑过去,与顺子同时开口。 昆叔黑衣蒙面,通身凝着肃杀之气,怕逢月害怕,刻意放轻了语调,将苏景玉的境况和京中局势说了一遍。 “大理寺监牢,他会受苦吗?”逢月低头喃喃自语,指尖不住打颤。 顺子拽着昆叔焦急问:“侯爷呢,侯爷有啥打算?” 昆叔左手握的刀柄吱吱响,嗓音冷冽了几分:“世子被拘,侯爷与皇帝僵持着,当下除了劫狱,别无他法。” “狱是能随便劫的?弄不好会害死他的!”逢月情急之下高声斥道。 苏景玉是定远侯世子,有丹书铁券护身,虽然防不住暗箭,却能帮他抵挡住明抢。 一旦昆叔去劫狱,与大理寺的守军动起手来,到时候刀剑无眼,伤了苏景玉甚至趁机杀了他都算不上有违法度。 顺子激愤不已,恨不能立刻冲进京里救苏景玉出来,细思过后又泄了气,急的蹲在地上,眉头几乎要锁到一处。 逢月面向敞开的窗子深吸一口凉气,稳住心神,回头吩咐:“顺子,你去一趟……” 还没等她说完,顺子两步窜到门口:“少夫人放心,我这就去找陈公子!” 昆叔随后也跟着离开,连夜进京守在大理寺门外,不管最终是否会走到劫狱这一步,都要事先做些准备。 他们都知道此时苏景玉的安危对逢月才是最重要的,没有要求继续留下来保护她,这样的默契反倒让逢月的心绪安定了不少,坐在桌边静等着顺子回来。 巧儿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缩在门口又怕又心疼地看着逢月,擦干眼泪,哆哆嗦嗦地走出来,拿起斗篷给她披上。 桌上的灯烛随着涌入的寒风曳动,凉透的茶水换了又换。 逢月有生以来第一次彻夜难眠,身边没有苏景玉的衣物,翻出拂风的道袍抱在怀里。 窗外漆黑的夜空渐渐泛上一抹蓝色的光亮,寂静中,又沉又缓的脚步声隐约可闻,越来越近。 逢月忽地放下道袍,跑到门边迎顺子进门。 “陈公子怎么说?景玉他还好吗?” 她身上的斗篷掉在地上,巧儿忙追过去捡起来。 顺子目光躲闪,支吾道:“世子他……挺好的,就是……那个……” “就是什么你快说啊!”逢月苦等了一个晚上,急得连声催促。 顺子从衣襟里翻出一张折了几折的信纸来,“少夫人,你先看看这个吧。” 逢月察觉到事情有异,心里慌得砰砰乱跳,接过信纸展开那一刻,苏景玉熟悉的笔迹映入眼眸,瞬间被涌上的泪水淹没。 “和离……他竟然要与我和离……” 逢月又惊又气,将信纸撕得粉碎,硬生生逼退涌上的泪水,坚决道:“我是不会画押的!他是定远侯世子,有丹书铁券护身,他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有事!” 她已然猜到事情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苏景玉是因为怕拖累了她才出此下策,她像是在说给顺子听,实则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 顺子苦着一张娃娃脸,心里惦记着主人,还不得不顾及到逢月的情绪,怕她承受不住,几经纠结才据实相告。 “少夫人,那个……咱们府里已经没有丹书铁券了。世子知道你不会同意和离,还写了这个给你。” 他刚翻出信来就被逢月一把夺过,“休书”二字就像一根尖刺深深扎在她心里,痛的她全身打颤。 惟愿爱妻逢月再结良缘,与梦定之人终成眷属…… 泪水奔涌而下,她死咬住嘴唇,刚要把休书撕毁,手上又突然顿住,倘若苏景玉真的躲不过这一劫,这封休书就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她舍不得。 紧绷了一整夜的身体瞬间脱了力,她颤颤巍巍地瘫坐在地上,手里的休书轻飘飘落在身前。 巧儿吓的丢了魂,这会儿才清醒过来,扔了斗篷,不知所措坐在她身边啜泣不止。 “少夫人”,顺子跟着红了眼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好。 逢月拭去泪水,哽咽道:“你们两个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第一抹晨光透过窗棂射入屋内,逢月手中攥着休书,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这里是他们两人共同营造的新家,昨夜还在这里双宿双栖,没成想一夜之间又是天翻地覆,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景玉……夫君……”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89节 她哭的声嘶力竭,泪水几乎浸透了软枕,脑海里尽是与苏景玉相识以来甜蜜又温馨的过往,渐渐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累的昏睡过去。 * 金銮殿,皇帝李亢将监军赵奉君的两封密信公之于众,意指苏天寿勾结边将,图谋不轨。 他不愿在战时给大夏国第一猛将定下谋反的罪名,以免影响军心士气。 可他为了防备苏天寿,不得不命东西两军严密封锁京南大营,又出动御林军拘捕了苏景玉,动静闹的这么大,势必要给朝臣一个交代。 苏天寿私下里把丹书铁券抵给皇帝换取兵权一事,朝中大元知道的并不多。 加上李亢言语间特意留有几分余地,重臣不好罔论该如何处置定远侯,纷纷奏请先惩治了弥威,再继续派兵增援,守住澜州要紧。 陈勉趁机按照苏景玉的托付,搬出定远侯及世子不得随意拘押的祖制,况且赵奉君的两封密信孰真孰假还未有定数,需得派人去边疆求证,以免中了敌人的反间之计,自断臂膀。 苏天寿罪责未定,这期间苏景玉不该被拘押在大理寺监牢,理当换个地方看管,以示对定远侯府的礼待。 陈勉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父亲陈鸿举率先站出来附议,他为人正直,不偏不倚,在朝中威望甚高,不少官员跟着站出来附和。 有察言观色,看出李亢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心承办苏天寿的,也有妄图借此向定远侯府和鲁国公府示好的,各有目的,动作却出奇地一致。 李亢疑虑更甚,朝堂上也只得答应下来,之后再想个妥善的地方关押苏景玉。 消息一经传出,崔荣锦当即派出几个信得过的高手蹲守在大理寺各个门口,打算趁机救出苏景玉。 昆叔在附近探了一天一夜,地形都已经烂熟于心,真到准备营救时却无从下手。 苏景玉是李亢挟制苏天寿最重要的筹码,转移关押的过程极为谨慎,为了混淆视线,当日从大理寺各个门口进出的车辆不计其数。 苏景玉猜到有人会趁机来救他,怕连累了陈勉,一路上不肯留下任何线索。 昆叔和崔荣锦的手下生怕打草惊蛇,日后再想要营救难上加难,都不敢轻易动手。 入夜后仍有不少车辆从大理寺门口进出,崔荣锦花了重金去打探时,人早已经被转移到别处去了。 夜里寒风凛凛,吹在身上透心的凉。 苏景玉双眼被黑布带蒙着,一群守卫围在四周,行走间甲胄声簌簌地响。 走了一段路程,他被人扶着走下一连串台阶,进了一间阴凉的屋子,微弱的光亮透过黑布带映入眼中。 众人退出门外,房门咣当一声,周围再度陷入沉寂。 苏景玉拽去黑布带,莹亮的烛光刺的他微眯着眼睛,张望了一圈,四面皆是白墙,唯有对面靠着屋顶下方有个宽约二尺的小窗子,外面一片漆黑。 屋里空荡荡的,又湿又冷,没有生炭火,除了一柄生了锈的落地烛台外,就只有一张简陋的木床摆在角落里,好在被褥都不缺。 苏景玉走到床边铺平被褥,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比起大理寺的牢房差了太多,但相比他十年来在南疆睡过的戈壁石滩,这点困难对他来说着实不算什么。 如今顺利离开大理寺监牢,再逃走就牵累不到陈勉,他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细细思量着脱身之法。 马车停下的地方有流水声,像是一座花园。 沿路迈过两次石阶,身边的守卫在前后排成一列,应该是月洞门。 进门后总共下了十三级台阶,左转二十五步,这里不像是官府的监牢,想必是一座私宅的地下暗牢。 押送他的人身上穿的不是军中的铁甲,听声音像是皮革制成。 皇帝的黑鳞卫? 呵,他都已经重要到让皇帝派亲兵看守的程度了,看来父亲此次动作不小。 以往思及苏天寿有谋逆之心,他都难免心生怨怼,可此时他竟有一丝希望父亲能成功扶太子上位,还大夏国一片清明。 只是心里惦念着逢月,怕她看了他的休书后会难受,更怕他万一死在这里,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照顾她,保护她。 除非她梦里那个带玉的男人出现…… 不行! 苏景玉火气卷着醋意攻心,微凉的身体顷刻间热起来。 他只是怕拖累逢月才出此下策,一旦他成功脱逃,就算那个带玉的男人真的出现,他也要将逢月重新抢回来。 她是他的女人,谁都别想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外面的脚步声拢着沉闷的回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瞳仁倏然一缩,冷眼瞟向门口,裹着潮湿的被子坐起。 第110章 揭秘 门上的锁链哗啦啦响,房门缓缓向内推开,一片苍白的衣角映入眼底。 苏景玉厌恶地撇开脸,喉咙里闷着一声冷笑,他并不觉得意外,能调用黑鳞卫的私宅,也就只有祁公公一家了。 “苏世子。”来人的声音阴戾中透着几分压抑,远不及先前那样清冽儒雅。 苏景玉轻哂,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嘛!而后极慢地转眸看过去,见祁沐恩面容憔悴,身型越发消瘦,颇有兴味地借着烛光细细端详,竟然有纵欲过度之态。 他险些笑出声来,心道难不成是饥不择食,对姜姃那种女人都下的去嘴?不至于,八成是外面有别人了。 视线不自觉落在祁沐恩空荡荡的袍子下摆处,庆幸他没有继续玷污那块鱼形玉佩,唇角微勾,漫不经心道: “祁公子,别来无恙。” 堂堂定远侯世子被关在阴冷的地下暗牢里,身上裹着发馊的被子,开口时白雾飘散,竟然还能从容笑对,看不出半分狼狈落魄。 祁沐恩眼里隐有一丝失望漾开,脚步沉重地向前几步,苍白的面色在烛火的映照下,勉强显出几分暖色。 “苏世子,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吗?阶下之囚,连性命都被我攥在手里。” 他监察太医院有功,又是祁公公的义子,祁公公入宫服侍李亢脱不开身,调派宅子里的黑鳞卫、看管苏景玉的重任便交托在他的身上。 苏景玉低头哼笑,“你守着个悍妇还敢出去偷腥,怕是要自顾不暇了,还有闲情关心我的事!”余光里,那雪白的袍袖微动,半露半掩的手指缓缓攥紧。 仿佛血肉模糊的伤处又遭受重重一击,祁沐恩失了神采的双眼透着绝望的恨意,声音冷的如同凝着冰凌: “苏景玉,你怕是出不了这间暗牢了,你我之间的恩怨今后慢慢再算。” “好啊,我苏某人乐意奉陪。” 千秋苑里,祁沐恩欺侮逢月的一幕犹在眼前,苏景玉冷眼瞟向他,似笑非笑地讥讽道:“姓祁的,你是有家室的人,少出去瞎折腾,到时候搞垮了身子,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祁沐恩没有再言语,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牢门再度锁起,涌入的冷风吹得烛火曳动。 苏景玉继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直到蜡烛燃尽,再换上一根,这期间外面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他心里估算着时辰,约莫午夜将近,起身走到牢门处,试探着把房门向里拉开一条半寸宽的缝隙。 门上的锁链哗啦啦响,依然没有引来守卫,他拔下头顶金冠上的束发金簪,从门缝探出,轻而易举便将链锁撬开。 暗牢外面是一条狭长的地道,借着屋内窗子透出的光亮,视野可见不及两丈,再向前一片漆黑,静的渗人。 二十五步,前方应当还有两丈距离才到石阶处,今晚风大,如果暗牢的大门也是链锁,不可能没有一点声响,若是横开的挂锁,想在里面用发簪撬开又不惊动别人,绝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 地道里时不时有寒风灌入,吹得锦袍衣角撩起,苏景玉紧贴着墙边一步步向前挪动,眼前越来越暗。 二十步,地道里暗到极致,什么都看不见,再向前风更大了些,头顶隐约有微弱的光亮照入。 他略一屈膝,施展轻功奔亮处而去,上面果真有个透气的铁窗。 厚厚的窗纸裂出一道道缝隙,掀开一片向外望,几个黑鳞卫手执长戟,背窗而立,一动不动地守在外面,五丈之外是一大片四季常青的古树,想来是用来遮掩这座暗牢用的。 苏景玉双手攀着窗沿,像只红蝶一般悬在窗边。 良久,外面的黑鳞卫才陆续撤走,片刻后换了另一拨人过来。 一轮下弦月自东边升起,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今日是腊月二十二,此刻应当刚好子正,黑鳞卫这个时候换班,正是脱身的大好时机。 只是宅子内外不知还有多少黑鳞卫守着,他不敢轻举妄动,借着月光看着铁窗上残破的挂锁,轻蔑一笑,继续留意着窗外的动静。 直到晨光乍现,外面又换了另一拨人,他退回暗牢,搓热了快要冻僵的双手,按原样锁好链锁,躺回床上养精蓄锐。 * 庄子里,逢月缩坐在床角,怀里抱着拂风的道袍,目光空洞地看着门口。 天都快亮了,顺子和昆叔进京去打探苏景玉的下落还没有回来,崔荣锦手下那么多人,还有杨艇帮忙,想必昨晚猜测的天泽宫和几座皇家别院都扑了空。 京城那么大,要找一个人出来实在不容易。 巧儿从没有见过逢月彻夜不眠,知道她心里苦,吹熄了灯烛,小心翼翼地站到床边。 “二小姐,你一晚上没睡了,要不起来吃点东西吧?” 逢月昨日天明时哭着入睡,一直睡到黄昏时才醒来,该发泄的情绪都已经发泄过了,接下来便是要在李亢与苏天寿刀兵相向之前,想尽一切办法救苏景玉脱困。 心仿佛悬在嗓子眼,一直没能顾及到陪在身边的巧儿,逢月回过神来,转眼打量巧儿渐渐泛红的眼眶。 巧儿年纪还小,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波折,心里害怕还要忧心着她,逢月弯了弯唇角,挪动到床边,捏着巧儿的小脸安抚。 “我是白日里睡多了,走了困,你去弄点吃的吧,随便什么都行。” 她不想惊动了周叔周妈,免得让他们跟着担心,况且她与顺子和昆叔还有事要商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嗯!”巧儿圆乎乎的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刚要去准备早膳,又回头问:“二小姐,要不要给小郡主和小姐送一份过去?杨侍卫不在,她们两个会不会吃不上饭呀?” 巧儿虽然从没见过李元君,却常听逢月提起她,对这位仗义的小郡主印象极好。 逢月轻笑,“不必了,杨艇怎么舍得让她饿到,一定会把她和离儿照顾的很好的。再说来回跑的多了,让人瞧见也不安全。” 一抹柔光拂去天幕的灰蓝,寒风鼓的窗纸簌簌地响。 逢月坐在床边轻柔地抚弄着道袍的格子纹理,拂风百毒蚀骨,活不了太久,这件袍子或许就是他留给苏景玉的遗物,是苏景玉最最珍视的东西。 他平日里很少穿,这么多天过去了,袍子上已然没有了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逢月尽量不去想苏景玉此时可能遭受的痛苦、羞辱甚至折磨,她要静下心等着顺子他们回来,再商议下一步的营救办法。 手指沿着袍子前襟抚到腰间二寸宽的带子上,逢月细看上面的祥云暗纹,针脚竟然与别处完全不同,像是后缝上去的,她双指碾了碾,里面像是有一层薄薄的东西跟着在动。 里面莫不是拂风道长钻研了多年的解毒或是武学心法? 之前一直没来得及传授给苏景玉,所以才在玄清山收他为徒时把这件道袍送给他? 苏景玉从来没有提起过,想必还没有发现道袍里的秘密。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90节 逢月仔细看过腰带边角处,缝线并不复杂,以她的女红拆开后完全可以恢复原样,随即从床边的角柜里取出剪刀,小心翼翼的拆去腰带侧面的缝线,手指探进去,勾出一条一尺多长的白绸细带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清晰可见。 “拂风道长可真会捉弄人,用这样的方法教徒弟,万一景玉一直没有发现岂不是可惜……” 视线扫过白绸上的小字和殷红的私印,话音戛然止住,仿佛一声惊雷在耳边轰然炸开,震得耳膜嗡嗡直响。 她逐字逐句反复看了两遍,惊愕的情绪渐渐转化为窃喜,将白绸团成一团死死攥在掌心里。 一个人影在窗前闪过,房门被敲的当当响,她戒备地把白绸塞进袖口,怕不小心弄丢了,又拽出来收进前襟贴身藏好。 “进来吧。” 逢月知道是顺子回来了,调匀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些。 即便他是苏景玉最信赖的人,事关苏景玉的性命,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白绸的事她不敢向任何人说起。 顺子又急又累,耷拉着脑袋站在临门处:“少夫人,我们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 “京中形势怎么样?” 逢月剧烈的心跳还没有平复,急声打断。 “还是老样子,侯爷跟皇帝僵持着。” 顺子看出逢月心神不宁,怕她又像昨日一样失声痛哭,赶忙上前几步安慰:“少夫人放心,陈公子说皇帝派人去南边求证去了,侯爷没被定罪之前,皇帝不会把世子怎么样的。” 逢月起身在床边踱步,思忖过后笃定回头:“我要去京南大营,我有急事要见父亲。” 顺子顶着两个黑圆圈懵懵地看着她:“少夫人,眼下京南大营被包围了,哪是想进就能进的,再说你出门万一被人抓了可咋办?” 他心里清楚,即便苏景玉担心连累到逢月,给了她一纸休书,也只是在朝廷判令定远侯府满门抄斩,核验身份的时候才能保她一命,若皇帝执意要赶尽杀绝,她根本就躲不过。 眼下苏景玉下落不明,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了,万一再弄丢了主人的心尖肉,他真恨不能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逢月不以为意,她一没有娘家庇佑,二没有子嗣,皇帝若当真想抓她,就不会让她这么顺利地逃出京城了,再说真的被抓了也好,索性就用这条白绸换回苏景玉的性命。 “没事的,从京西绕城过不去就先进京城,再从南门出京。你先去睡一会儿,我们晌午前动身,先去找昆叔,他一定能帮我见到父亲。” 顺子疑惑地挠头,想不通逢月这个时候急着去见苏天寿有什么目的,他兵力不足,又帮不上什么忙,不添乱害了主人就不错了! 但几日相处下来,顺子知道这位娇滴滴的少夫人遇事还算果断,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哦了声,回到隔壁耳房趴在桌上打了个盹。 醒来后还不到巳时,双手合十在胸前默念了几遍天地山川神佛祖宗保佑,翻出京城地图,一边啃白馍充饥一边拿起笔来继续左勾右画。 天阴沉的越发厉害,冬雨混着雪花纷纷落下,像是一根根牛毛细针扎在皮肤上,透骨的冷。 逢月知道顺子醒了,等不及到晌午,披着厚厚的斗篷坐上马车。 顺子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方法给杨艇留了口信,让他今夜与崔荣锦的人一起打探苏景玉的下落,不必等他。 皇帝没有下令通缉逢月,城门盘查那一关还算顺利,不到晌午便进了京。 顺子为避免节外生枝,尽量不走大路,架着马车在巷子里疾驰向南。 他身上裹的严严实实,臃肿的几乎变了形,即保暖又免得被人认出来。 斗笠遮着半张脸,鼻子往下被寒风吹的麻木,他咧着嘴一通乱扯,下半边脸渐渐恢复知觉。 陡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前方的巷口闪过,他滴溜溜的眼珠定住,双手下意识攥紧缰绳。 第111章 马车的速度突然慢下来,逢月打开车窗,撩起车帘一角向外望,漫天雨雪中,一个身形消瘦的凸眼男人正站在巷口不远处,眼神漠然,嘴角勾着一抹阴森的笑。 逢月没见过这人,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马车跟着拐进巷子,她凝眉思量间,祁沐恩从宅子里跨步出来,瘦的形销骨立,几乎要撑不起那一袭白衣。 身后一个侍婢模样的女子跟了出来,恭顺又柔媚地为他整理斗篷衣领。 “四喜?他们两人怎么会在一起?”逢月诧异低喃。 马车从宅子门前驶过,逢月怕被认出来,倏地关紧车窗。 此时虽雨雪交加,视线不及平日清晰,但还不到看不清楚人的程度,四喜在林府服侍多年,逢月笃定自己不会看错。 回想最后一次去林府见姐姐的时候,的确没有看到四喜在旁伺候,原来她被祁沐恩养在这里,以姜姃的脾气,显然是不知情的。 旁边那个男人…… 逢月眸光微动,想起苏景玉说过,姜老太太寿诞那日,顺子是被一个凸眼的给骗走的,他突然驾车拐进巷子来,一定是认出此人来了。 祁沐恩。 逢月原以为当日在千秋苑里是姜姃派人骗走了顺子,祁沐恩之后才对她起了歹心,没想到竟然是他先设下的圈套。 她知道那日祁沐恩并不愿伤害她,否则她根本就躲不过,或许他是想利用她摆脱与姜姃的婚事,也或许如苏景玉所说,他不过是有贼心没贼胆罢了。 马车里灌进了冷风,车帘被雨雪打出点点湿痕,逢月回想六年前他送迷路的自己回府的往事,身心都凉涔涔的。 有些人,终究是连朋友都做不了。 大夏国的都城并不算大,马车一路疾行,驶到京城南门时还不到黄昏,城墙上旌旗招展,守城的兵将顶着雨雪时刻戒备。 大战在即,从南门进出的百姓寥寥无几,城门盘查的比西门更严格,所有人都需下车核验身份,交代清楚进出城的目的和去处,稍有说不清的便带走问讯。 逢月下意识捂着贴胸藏着的白绸,做好了进宫面圣的准备,好在顺子长了张讨喜的娃娃脸,嘴巴又够甜,谎话编的天衣无缝,这一关算是顺利通过了。 出城后,逢月乔装改扮成小厮的模样,顺子按照昆叔交代的办法联络到常胜。 剑拔弩张之际,京南大营方圆五里之内守备极严,常胜不敢怠慢逢月这位少夫人,亲自迎她到营房外,再向苏天寿禀报。 苏天寿本就不待见逢月,加上昆叔一直探不到苏景玉的下落,他心烦气躁,怒道:“女人家跑到军营里成何体统,败坏我苏家门风不说,还恐破了祥瑞!” 常胜赶忙上前赔笑:“侯爷,少夫人说有重要的事要见您,眼下这形势,她还费劲巴力地赶来,说不定真有什么大事,倒不如先见见,她若只会因为世子被囚困的事哭哭啼啼,您再呵斥她也不迟。” 苏天寿面沉如铁,勉强允了她入营相见。 雨雪交加,寒风凛凛,铅灰色的浓云仿佛就压在头顶。 逢月生平第一次进军营,将士们枕戈待旦,各个脸上凝着肃杀之气,想想苏天寿那森冷慑人的气势,她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嫁进苏府这一年,苏景玉把她捧在手心里保护着,如今他身陷囹圄,到了她为他撑起一片天的时候了。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子,请常胜也先回避,独自进了苏天寿的营房。 营房内没燃炭火,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凝神香烟雾缭绕,昭示着苏天寿心绪不佳。 他一身戎装背门而立,听见女人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冷冷道:“说!” 逢月抹去脸上的雨水,走到营房正中,施礼后开门见山,语气沉稳而坚决。 “父亲,眼下您兵力不足,日后与皇上对峙怕是要废些力气,逢月得知一个秘密,足以助您扭转当下的局面,只是想恳请父亲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以景玉的安危为先,能拖一日是一日,在他脱险之前尽可能不要与皇上刀兵相见。” 苏天寿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负着手转过身来,恼火道:“老夫戎马半生,还轮不到你教我该怎么做!” 逢月对苏天寿的态度并不意外,眼下她不敢将白绸的事透露给任何人,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家,苏天寿不可能相信她会得知什么足以改变局面的惊天秘密。 不过不重要,只要苏天寿与李亢之间的战事多缓一日,便多一丝希望能将苏景玉毫发无损地救出来。 否则一旦战事打响,即便有白绸在手,李亢也不可能轻易放过苏景玉,想保他平安难如登天。 逢月向前几步,跪下诚恳道: “父亲,军中的事逢月自是不懂,但逢月景仰父亲勇冠三军,智谋过人,相信即便是皇上先发制人,您也一定有办法拖延战事。父亲,景玉是我的夫君,我与您一样不希望他有事,还请您相信我一回。等救出景玉后,逢月立即将秘密告知,恭祝父亲大业得成。” 苏天寿再度背过身去,看着墙上的地图沉吟不语。 他刚刚得到加急密报,弥威将军命人暗杀了赵奉君,如今死无对证,李亢派人去边疆求证必定无果。 眼下南边战事吃紧,临阵斩将乃是兵家大忌,李亢信得过的那几个庸人也没有平定战事的能耐,还得靠弥威顶着,就算李亢调来京周的军队,也未必敢轻易攻入京南大营。 苏景玉还在李亢手里,他兵力又不足,自然不会贸然出兵,营内粮多水足,继续与李亢僵持些时日也未尝不可。 苏天寿完全没把逢月的话放在心上,更不屑同她一介女流说起这些,反感她多事的同时,也对她不顾一切为儿子奔走的心意感到一丝欣慰,没有继续冷言冷语,下令常胜带她出营。 夜幕初降,雨雪终于停了。 大营外,顺子眼珠滴溜溜地留意着逢月的神色,跟进去之前没啥两样,看样子没挨骂。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她这个时候见苏天寿到底要干什么,又不敢问,理了理又湿又乱的头发,拉开车门迎逢月上车。 “少夫人,城门快关了,今日庄子是肯定回不去了,只能争取在城门关闭前进京。崔少爷的夫人一直惦念着你,这两日常常问起,要不你去崔家住一夜得了,明早城门一开顺子就送你回庄子去。” 南门外的客栈大都关门了,今夜只能宿在京里。 逢月凝眉,担心自己住在崔家会给崔荣锦和余洁饶带来麻烦,转念又一想,崔荣锦帮苏景玉暗查太医院,被连累入狱受刑不说,这两日还一直派手下的人帮着打探苏景玉的下落,他们之间的情谊远非寻常兄弟可比。 况且余洁饶小产之后身子也不知道恢复的怎么样了,也该去看看她,趁天黑小心些,应当不妨事,嗯了声跨上马车。 顺子戴好斗笠,驱车向北一路狂奔。 崔宅四周灯火辉煌,一派繁华景象,附近不乏装饰华丽的铺子,所售的东西价格昂贵,品质上乘,比起富隆西街的店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逢月借宿在崔家不好空着手,看见一家点心铺子,让顺子停车去买些回来,带给余洁饶聊表心意。 店里的糕点并非寻常样式,上面雕着各种花纹,有花开富贵,也有小桥流水,俨然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顺子一时看花了眼,知道这位崔夫人是个挑剔的,不敢擅做主张,再一问价格惊的直瞪眼,颠颠跑出来,斗笠下的脸僵着:“少夫人,顺子我不会选,店里没人,要不你自己进去买吧。” 这里的店铺不是寻常百姓买得起的,加上天色已晚,附近鲜少有人,逢月把头探出车窗外左右看了看,只有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便下车往店门口走。 刚走出没几步,一阵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呦,这不是堂堂定远侯府的少夫人嘛!苏景玉都被抓了,你还有闲情出来逛店啊?” 逢月脚下一顿,转头瞥过去,隔壁店门口的灯笼下,姜姃正鄙夷地看着她,曾经的鹅蛋脸瘦成一窄条,身上裹着件厚厚的绒毛斗篷,看起来仍远不及之前丰腴,目光凝滞,声音虚软,像是换了个人,只有那付嘴脸还和先前一样歹毒。 逢月一时没有开口,顺子警觉地向她靠近些。 姜姃笑的幸灾乐祸:“林逢月,你自以为攀上了苏家这门高枝,如今却像个丧家犬似的,真是报应!定远侯谋反,苏景玉就算有丹书铁券护身,不死也要被扒掉一层皮,朝廷正在抓你,只要我一声喊,你马上就能与他团聚了!” 不死也要扒层皮…… 逢月本来就忧心苏景玉,听了心尖一颤,她明明知道眼下李亢与苏天寿僵持,苏景玉的境况还不至于那么悲惨,映着灯笼红光的眼里仍忍不住漾起一层水雾,不愿被姜姃看了笑话,暗吸一口气,泪意很快被恨意与嘲讽取代。 “没错,我就是只毫无价值的丧家犬,落魄到朝廷都懒得抓我了,不过若能与我家夫君团聚,我自是求之不得。姜姃,如今祁公子有了别人,你怕是想与他团聚都难了。” 姜姃一惊,吼道:“贱人,你浑说什么!” 这些日子她极少能见到祁沐恩,连找他吵架的机会都没有,恼羞成怒地变了脸色。 逢月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吧,祁公子收四喜做了外室,是我亲眼所见,俩人还挺甜蜜的。” “四喜?”姜姃难以置信,语调挑着反问,彻底拉下脸来。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91节 逢月仍不解气,微笑着激怒她:“四喜那丫头虽说相貌平平,性子也刁钻刻薄,在祁公子面前倒是温柔恭顺的很,难怪他会喜欢。这个时辰了,也不知道两人正在做什么,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贱人你闭嘴!”姜姃干瘦的手一挥,怒指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顺子早就看姜姃不顺眼,只是碍于她是女人不能动手,又见逢月没吃什么亏才站在边上旁观,此时抱着肩膀嘲讽道: “张口贱人闭口贱人,好像你自己多高贵似的!我们少夫人有世子疼爱着,你呢?还不是被夫君像块抹布一样扔在一边!自家房子冒烟了不赶紧去救火,还有闲心管别家的事!” “你……” 姜姃脸都变了形,恼火地瞥向不远处的祁家小厮,那人靠在马车上看热闹,丝毫没有要来助阵的意思。 姜姃知道顺子功夫好不敢招惹,气势短了几分,顺子故意后退一步,扶着斗笠挑衅地摇头晃脑: “他们就在城西的安淮巷把头第一家,不信你自己去看啊!” 姜姃又惊又气,大团的白雾在嘴边呼散,狠狠剜了逢月一眼:“林逢月,你给我等着!” 话音未落便小跑着奔马车而去,麻杆似的身体像是随时都要跌倒。 逢月漠然追视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眉心微簇:“顺子,我们好像忽略了一个地方。” 顺子眼珠滴溜一转,对上逢月的目光笃定点头:“少夫人放心,顺子明白,我先送你到崔宅去。” 第112章 雨雪后的安淮巷路面湿滑,水滴顺着屋檐的瓦片不断落在宅子门口二尺宽的石阶上。 姜姃跌跌撞撞奔过去,水滴在额头上也没心思擦,拳头砸的木门直颤。 院子里的人急匆匆赶来,啪嗒嗒的脚步声后,门栓滑动,大门向里拉开,绘着喜鹊的手提灯笼照亮来人红润的脸颊。 “姜姑娘?” 四喜惊得定在原地,攥着灯笼柄的手不由向下一坠,身上朴素的灰布斗篷没有系带,被扯的敞开,里面名贵的丝缎里衣领口微张着,露出半截淤满红痕的脖颈。 不等她回神,脸上忽地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死丫头!你算什么东西!” 姜姃虚浮气喘,面目狰狞,猛然推开她闯进院去,一脚踹开房门,直奔幔帐遮掩的床铺而去,伸手一扯,并未见到祁沐恩的身影,她不依不饶,继续发疯似的东翻西找,从柜子里拽出一件男人素白的亵衣来。 “这是什么?”姜姃回身,歇斯底里地吼道:“贱人,就凭你也敢招惹祁沐恩!” 她与祁沐恩之间只有千秋苑那一次,之后他连夜宿的书房都不让她进去,她根本无法断定这件是不是祁沐恩的亵衣,只是内心积郁已久,加上逢月言之凿凿地嘲讽她,被气昏了头,急需一个宣泄的对象。 四喜捂着红肿的面颊,看着她一副怨妇的发疯模样,又是独自一人,不像方才那么怕她,一步步向她走近,眼神冷漠中透着几分藐视。 “姜姑娘,你少拿身份来压我,别人当你是高高在上的官宦之女,这么多年你常常耗在林府,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你不过是表面风光,你父亲姜大人根本就不在意你,带着你继母生的儿女到南边上任,把你扔给你祖母,回京后嫌你丢人现眼,早都跟你断绝了关系!如今祁公子疼我,常常与我纠缠在一起,而你不过是他用过一次就抛开的女人,相比之下,你我谁更卑贱还说不定呢!” 开门时,“姜姑娘”这个称呼是她受惊后习惯性地脱口而出,此时这样叫她,是在暗讽她用了青楼里的下三滥手段才得到祁沐恩,根本就不配嫁给他。 姜姃身体里像是有火苗窜涌,烧的她快要炸开,消瘦的身体忽地向四喜扑了过去。 “贱人!看我不撕烂了你!” 四喜不甘示弱,仗着祁沐恩的宠爱与她扭打在一起,两人相互撕扯的衣衫凌乱,鬓发松垂,墙边的木架被撞倒,青花瓷瓶咔嚓一声落地摔的粉碎。 以往姜姃身型丰腴,四喜必定不是她的对手,如今她瘦的脱了相,远不及四喜体力充沛,很快便累得呼哧气喘,被推的重重撞在桌角上,疼的龇牙咧嘴。 房门半敞着,屋里闹的天翻地覆,外面竟没有一人进来,可见这位祁夫人在祁家的地位比下人也好不到哪去。 四喜得意忘了形,捂着脸怒瞪着她冷笑:“姜姃,等我告诉祁公子,让她休了你这疯女人!”说着扬手就要向她脸上抽去,报这掌掴之仇。 姜姃情急之下抄起桌下的圆凳向四喜头上猛砸,四喜慌着伸手去挡,不小心脚下绊住,趔趄着摔倒在地,双手被地上的瓷瓶碎片扎的鲜血淋淋。 “贱人!就凭你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谁才是主子!” 姜姃喘的话不成句,疯了一般轮起手里的圆凳,四喜躲闪不及,被打的头磕在地上,印着红痕的脖颈刚好被一块锋利的瓷片割破,顷刻间鲜血喷涌,软软地瘫倒在地,很快没了动静。 姜姃吓的心脏狂跳,手里的圆凳咣当掉在地上,趴在圆桌上又怕又恨地盯着血泊里的四喜,颤声自语道:“狗奴才,命贱的蝼蚁似的,死了又能怎样!” 那脖颈上的红痕分明被鲜血盖住,此时却仍旧刺的她双目胀痛难忍,怒火烧的她几乎要失去理智,微红的眼一瞪,踉踉跄跄跑出门外。 院子的房檐上,顺子惊愕地俯视着屋内。 他送逢月到崔宅,换了辆马车后立即赶过来,本以为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不过是相互挠几下、揪揪头发,还盘算着如何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一番,没想到竟然撞见如此血腥的一幕,张大了嘴愣住片刻才翻身落地,架上马车一路追着姜姃而去。 * 崔宅。 崔荣锦刚刚召集了几个心腹,商议着圈定了几处有可能囚困苏景玉的官府驿馆,让众人趁夜同杨艇分头去探。 他担心大宅院里人多嘴杂,尤其是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妾室,寻个由头去别屋睡,让逢月跟余洁饶一起宿在她房里,留两个信得过的丫头伺候,只说夫人身上不舒服,让她娘家妹子过来陪着,其他人未经召唤一概不准靠近。 余洁饶小产不久,受不得凉,地上两个一尺高的漆金碳炉缝隙里蹿着耀眼的火苗,热的如同盛夏。 丫头端着两大碗汤药进来,刺鼻的苦味在房中弥散,逢月看着她接过药碗,蹙着眉头接连灌下,心里沉甸甸的。 “余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余洁饶漱口后含了一颗蜜饯,让丫头扶着,小心地歪在榻上,面色虽不像前几日那么苍白,看起来仍有些憔悴。 她一心盼着给崔荣锦生下一儿半女,日日遵照医嘱调养身子,生怕落下病根,见逢月闷闷的,故意说的云淡风轻:“没事儿,又不是什么大病。” 指了指桌上,示意丫头把逢月买来的点心拿过来,直言道:“我如今吃不得这个,你自己吃吧。” 雕着牡丹花纹的点心看起来丝滑软糯,香气扑鼻,逢月赶了一整天的路,颠的胃里发胀,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心里惦记着顺子能不能找到苏景玉的下落,用金匙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几日不见,她明显消瘦了,余洁饶心里不忍,凤眼一横,生硬地劝她:“要我说你也用不着太担心,你男人还没怎么样,你自己先瘦成杆了,犯的着吗?照顾不好自己就住在我这,别走了!” 逢月心生暖意,抬头僵硬地笑笑,余洁饶自知话说的重了些,摆手让丫头出去,欠身向她那边靠近,低声道: “跟你交个底,我跟崔荣锦商量过了,眼下南边乱着,朝廷需要军资,真到了皇上对你公公出手那一天,就用崔家全部家当向皇上买下你男人的命,大不了我跟着崔荣锦睡大街去。你男人一个吊儿郎当的书生,能掀起什么风浪来?皇上未必真的会杀了他。” 她言语间认定了苏天寿兵力不足,此战必定会以惨败收场,连带着定远侯府家破人亡,爵位被褫夺,却还愿意不惜一切地救苏景玉脱险,只因为他曾经救过崔荣锦的性命。 这份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生死不离的兄弟之义令逢月感动不已,含着泪叹道:“余姐姐,谢谢你和崔东家!” * 雨雪天寒风刺骨,更别说地底下阴冷的暗牢,祁公公怕苏景玉冻死,吩咐人送了炭盆过来。 深夜里一片死寂,只听见炭火的噼啪声,苏景玉坐在又湿又冷的床边,俯身用铁铲拨弄着盆中烧红的炭块。 火光照的他面色莹润,一头墨发倾泻在身前,两根轻柔的红丝发带随着升起的热浪翩跹而舞。 入夜后,他再次从密道的铁窗向上探过,发现外面的黑鳞卫还是昨夜子时前那一拨人,看样子守在宅子里的人并不算多。 天上积满黑漆漆的浓云,周围飘着丝丝缕缕的雾气,视野远不及昨夜开阔,想来是祁家怕被人发现了这处暗牢,不敢多点灯,他眼力极佳,轻功了得,今晚便是逃离这里的最好时机。 今夜难免要耗费些体力,他在炭盆边暖热了身子,躺回床上养精蓄锐,双手轻抚着腰间绣满鱼形玉佩的腰封,嘴角牵起憧憬的笑意。 逢月,你还好吗?夫君就要回来见你了。 两根蜡烛燃尽,约莫子正时分将近,苏景玉细听外面密道里鸦雀无声,起身活动开筋骨,摘下发冠上的金簪,轻而易举撬开暗牢门上的挂锁。 第三次摸黑走过外面的密道,他轻车熟路,宽大的袍袖一展,纵身跃向墙顶的铁窗。 夜风湿寒刺骨,外面的黑鳞卫还没有换班,各个冻的浑身打颤依然昂首挺立,气势十足。 这群人是皇宫里的死士,功夫如何不敢断言,誓死效命的劲头比起御林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被这些不顾死活的盯上,必定难以脱身。 紧要关头,苏景玉小心地悬身在铁窗前,攥着金簪一点点剥离窗纸,等到子正时分两拨黑鳞卫换班的间隙,极快地撬开铁窗,施展轻功飞身到东边五丈之外的古树上,动作迅如疾风又轻缓如蝶,整个过程只在须臾之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夜色浓重,古树四季常青,有茂盛的树叶遮蔽,又有薄雾掩盖,苏景玉的一身红衣看着并不显眼。 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一众黑鳞卫如同昨夜一样向南而去,那边一大片幽暗,像是一座池塘。 来时蒙着眼听见的水声应当便是此处,不知道那附近会不会是黑鳞卫在祁宅的据点,苏景玉略一思量,贴着雨雪后湿漉漉的古树径直向北边飞身过去。 越过一座高耸的院墙,远离了池塘边的水汽,薄雾散了些,院子里可见点点灯光移动,女人的嘶吼声在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半夜了也不消停! 苏景玉听出是姜姃,眉心蹙起,胃里泛着恶心。 院墙里种的尽是梧桐树,寒冬腊月,树上光秃秃的,没有了茂盛的树叶遮挡,宽大的袍子在夜风中仿佛一面飘展的红旗,苏景玉不敢耽搁,拢紧衣袖举目四望,目光落在东边灯影绰绰的牌楼上。 昌吉街的月梵楼?那边想必就是祁宅的东墙了。 * 院子里,灯笼的柔光笼着一身素白的衣袍,祁沐恩铁青着脸,表情竭力地克制隐忍,像躲瘟神一样朝一旁大步走开。 姜姃追着他歇斯底里地叫嚷,旁边几个穿着体面的仆役纷纷侧目而视,对她反感至极,唯有殷轨眯着一双凸眼,诧异地上下打量她。 “祁沐恩,你若是找别人当姘头也罢了,竟然找四喜那个贱丫头来羞辱我!你安的什么心?你不过是个奴才捡回来的野种,猪狗不如的下贱胚子!是我祖母看在先太后的份上才勉强答应这门亲事,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寂静的夜,姜姃尖利的辱骂声几乎要划破耳膜。 祁沐恩额角青筋暴起,转过身阴沉沉道:“疯子!你给我滚远一点,别站脏了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安淮巷吗?”姜姃带着哭腔嘲讽,吼的声嘶力竭,“我告诉你祁沐恩,四喜那个贱妇已经死了!” 祁沐恩这才看清楚她身上的斑斑血迹,愕然低叹:“你杀了她?” 姜姃气急败坏:“是!我杀了她又怎样?还有你那个心上人林逢月也被我弄死了!” 梧桐树上,苏景玉正要向东边跃去,听见逢月的名字陡然僵住,呼吸一滞,侧耳细听。 “谁让她犯贱,这个时候还敢在京里闲逛,我喊人来抓她她竟敢拒捕,被御林军当街刺死了!” 逢月!苏景玉心口狠狠地绞痛,背上渗出冷汗来。 难道爹又有了动作,李亢盛怒之下连逢月也不放过?不会的,她一向机警,又有顺子在,没那么容易被抓到! 被关在暗牢这两日他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明知道姜姃的话不可信,还是担忧地乱了心神,手上一松,大红色的宽袍飘曳在树冠上。 再回神时,急促的脚步声已然逼近,瞬时间,箭声嗖嗖破空而来。 第113章 夜里暗箭难防,苏景玉只能听声辨位,奈何弩箭的威力太大,近距离根本躲闪不过,袍袖被箭尖刺破,翻滚不及从树上跌下,几支长戟抵在胸前。 他苦笑一声,心道还好这些黑鳞卫并不敢真的射杀了他,只是此次被擒,再想要逃走难如登天。 暗牢里炭火噼啪作响,烧的铁铲通红,生了锈的落地烛台上残留着一块没有燃尽的蜡油,潮湿的被子堆卷在床上,一切都跟方才离开时一样,只是床头和床尾处各多了两条一尺多长的锁链,末端连着一圈铁环。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92节 苏景玉和衣躺回床上,黑鳞卫板着脸一声不吭,上前抓过铁环扣住他的手腕和脚腕,躬身行礼后齐刷刷退出。 封闭的密道里敲击铁窗的声响震耳欲聋,半晌,外面的大门咣当一声,又恢复了原本的死寂。 苏景玉活动着被铁环扣住的手脚,发冠紧贴着床头躺着,双手用力向下抻,顶多能够到肩膀,离身上的腰封差的甚远。 他疲惫地闭着眼睛,脑海里尽是梦境中与逢月双双殒命、不得善终的画面,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仍抵挡不住接踵而来的担心与思念,他慨然长叹,睡意全无。 不知道什么时辰,暗牢的挂锁被打开,似乎只有一个人进门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身上坠着千斤重担。 苏景玉懒懒睁眼看过去,见祁沐恩正站在炭盆边,面色灰暗,目光茫然地望着虚空,看起来如同行尸走肉。他哼笑着嘲讽道:“怎么,看你屋里那个觉得恶心,又没处可去,躲到我这来了?” 祁沐恩转眼过来,映着火光的双眸里凝着深深的仇恨与痛苦。 黑鳞卫的首领进宫禀报苏景玉趁夜外逃的事,李亢头疾接连发作,苦不堪言,吃了药好不容易才睡下,祁公公不敢惊扰,出宫赶回祁宅,关起门来痛斥祁沐恩在紧要关头看守不利,辜负了皇帝的信任。 祁公公正打算亲自去暗牢看看,姜姃推开守卫发疯似的凿门,哭喊着向他控诉祁沐恩收四喜做外室的事,又添油加醋,说他如今只想着淫乐,比妓馆里的嫖客还不如。 姜姃进门后短短几个月就瘦的脱了像,祁公公自觉愧对姜老太太,气的鬓毛直颤,指着祁沐恩骂不绝口,当着姜姃的面喝令他跪下,祁沐恩咬紧牙槽一言不发,抵死不肯下跪,任由祁公公手里的拂尘一下下重击在他单薄的脊背上。 若不是身边人看不惯姜姃,纷纷壮着胆子进门劝阻,宫里又来人传话,说李亢醒了,急着召祁公公回宫伺候,他手里的拂尘怕是早都打断了。 “你既然娶了姜老太太的孙女,这辈子就只能有她一个女人!否则我就当这么多年的心血喂了狗,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夜里静的可怕,祁公公的这句话不断地在祁沐恩耳边回荡,比这更令他的痛愤的是姜姃得逞后毫不掩饰的讥笑声。 暗牢里静默良久,苏景玉散漫地向上挪动身子,双肩勉强靠在床头上,脚腕摆弄着绷直的锁链。 哗啦啦的响声将祁沐恩从凝思中唤回,视线落在他腰间绣满鱼形玉佩的腰封上,这无疑是逢月亲手为他绣制的。 祁沐恩不明白逢月为何对鱼形玉佩如此在意,但那块玉佩原本是他的,那段感情也该是他的,如今却被苏景玉彻底抢走,还害得他一辈子与姜姃纠缠在一起,他渴望、嫉妒又怨恨地盯着那条腰封,压抑在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苏景玉极慢地抬眼,顺着祁沐恩的目光扫向腰封上的图案,神色蓦然变得阴沉,当日千秋苑里,祁沐恩欺辱逢月的事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看什么,你配吗?祁沐恩,你这辈子只配与姜姃那种女人在一起。” 祁沐恩胸腔起伏,绷的如同弓弦一般的身子缓缓蹲下,微蜷的手指攥着炭盆里烧红的铁铲,哑声道: “苏景玉,你仗着家世显赫嚣张跋扈,如今苏侯叛变,定远侯府完了。外面到处都是弓弩手,你永远都别想逃出去见她,落在我的手里,你只能留在这里任我折磨的生不如死!” 家世?呵! 苏景玉低头冷笑,想到那个冰冷的,给他和母亲带来无尽苦难,如今又连累到逢月和拂风的家,他眼眶不觉发酸发胀,若是能选择,他早就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农家子了。 不过听祁沐恩的言语,他更笃定姜姃的话是假的,逢月眼下尚且平安。 心里轻松之余,他似乎明白了祁沐恩眼底为什么总是透着一丝阴戾与扭曲,原来是因为他宦官养子的身份。 自卑狭隘,身不由己,想冲破束缚又无力挣脱,真是可悲又可怜。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套着定远侯世子的华丽外壳,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刚熬过一场毒杀,又被当做人质关押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逃都逃不掉。 他唯一比祁沐恩幸运的是他拥有逢月,那个莫名其妙嫁给她,却最终与她相爱相守的女人。 苏景玉瞟了眼身上的腰封,心里酸痛难忍,眉峰一挑,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讥讽。 “祁沐恩,你根本就不配提到逢月,我与她两情相悦,得成眷属,而你呢?只能每天守着姜姃那个疯女人,与她蹉跎一辈子,煎熬一辈子。我倒是好奇一件事,那日你情难自已,沾了她身子的滋味如何?” 千秋苑里,祁沐恩被苏景玉用发钗刺穴,加剧了催情香的药性,使得他在神志不清时当众铸下大错,不得不与姜姃成亲,那段经历就像是在一块永难愈合的疮疤,如今再度被用力撕扯的鲜血淋淋。 祁沐恩攥着烧红的铁铲起身,一点点向床边挪动步子,微红的眼里恨意汹涌,“苏景玉,你别逼我对你动手!” 苏景玉不屑冷哼:“祁沐恩,我什么罪没遭过,哪那么容易被你吓到!我只是同情你,这一生都要与姜姃那个女人纠缠在一起。想杀了她从此解脱吗?谅你也没这份胆量,倒不如和祁公公一样,进宫当差去来的自在些!” 祁沐恩周身的血液像是被手里炽热的铁铲烧的沸腾,卷着怨气直冲到头顶,瞪着微红的双眼,愤然将手里烧的通红的铁铲按在苏景玉胸前。 危急关头,苏景玉本能地拼命反抗,奈何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扣住,用力蹬扯的床身剧震又被猛地拽回。 胸口处哧的一声,顿时白烟直冒,撕心裂肺的剧痛逼的他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挣扎间手腕脚腕被铁环勒出道道血痕,豆大的汗珠顷刻间浸透了衣袍。 痛不欲生的同时,又因为成功激怒了祁沐恩而稍感欣慰,眼下他想要逃离这间暗牢已经绝无可能,只盼着祁家越乱越好。 逢月,我知道你一定在到处找我,如果你真的在京城,祁家闹成这样,你会不会想到这里? 意识一点点脱离□□,苏景玉渐渐感觉不到痛苦,也闻不到焦糊味,眼前尽是逢月跟他撒娇使横的可人模样。 他唇角翘了一下,全身抽搐着闭上眼睛,喃喃唤着“逢月,逢月……” 祁沐恩听着他温情脉脉的低唤声,手指蜷缩着,铁铲当啷坠地,空洞的双眼凝望着墙上自己颓然的影子,一股强烈的空虚感涌上,像是汹涌的潮水席卷而来,将他吞噬到一片黑暗当中,不着边际,冰冷彻骨。 少顷,他垂目看着周身被汗水浸透、陷入昏迷的苏景玉,并没有因为发泄过仇恨而得到一丝一毫的快慰。 他羡慕苏景玉能够全心全意地去爱一个女人,反观他自己就像是一个懦夫,只会把自己囚困在自我编织的假象里,一朝梦境破灭就要将别人的爱也摧毁,可恶,更可悲。 他后悔当初不该听从祁公公的安排,学业、功名如是,婚事更如是。 若他早在得知逢月与苏景玉之间不过是一年之约时,便以死抗拒与姜姃的婚约,执意要娶逢月为妻,不让她有机会爱上苏景玉,事情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样子? 祁沐恩满心疲惫地看着苏景玉胸前和手脚上血粼粼的伤口,从袍袖里翻出钥匙打开扣住他的锁链,扔了一小瓶伤药在床上,转身欲走,却发现偌大的祁宅里除了这间暗牢外,已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哀叹一声,背过身贴着床边坐在地上,茫然望着炭盆里窜动的火苗,被他刻意压抑了许久的杀念随着澎湃的血脉在胸中翻滚。 或许早都该结束这一切了。 * 顺子一路跟着姜姃回到祁宅,趴在昌吉街的东墙上守了大半夜,透过一大片光秃秃的树枝,兴奋地看着她在院子里与祁沐恩争吵的混乱场面。 直到这场闹剧结束,他翻进院墙内小心地探了一圈,竟发现院子里有黑鳞卫进出,不少人背上还背着弓弩,眼珠一转,贴着树根底下远远地跟了过去。 雨雪后地面湿滑,宅子偏东南的树下被踩踏的坑坑洼洼,蹲下看,地上打斗的痕迹极为清晰,没有被雨雪冲刷掉,显然是刚刚才留下的。 他按住头上的斗笠,眯着眼睛向上望,好像有乱七八糟的刺插在树冠上,只是天色太暗,看不分明。 他抱紧树干跃上树,才发现上面扎满了弩箭,凑近些逐一瞧过,伸手撕下箭尖上随风飘动的红色碎片放在眼前细看,惊的他心尖几乎撞到胸腔,那碎片是柔软的锦缎质地,上面绣着金丝暗纹,分明就是苏景玉身上的衣料。 “世子啊……” 顺子吓得险些从树上掉下来,抓住树枝荡到地面,眼泪汪汪地趴在湿润的泥土上又搓又闻,责备自己在墙外守了那么久,怎么就没想到往东南边来看看,若是主人真被弩箭伤着了,他恨不能掐死自己。 哆哆嗦嗦地翻找了半晌,好在没有发现血迹,也没有闻到一点血腥味,他尽力抑制狂跳的心,收好红衣碎片,半蹲着身子顺着脚印继续往南。 越过一道石门,雾气越来越重,渐渐看不清楚,若是昆叔在还能再向前探探,可他轻功平平,生怕打草惊蛇害了苏景玉,不尽快救出苏景玉去又怕他会受苦。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不能再久留,他揪着一张娃娃脸挣扎了片刻,决定回去搬救兵过来,把心一横,向东翻出墙外,跑到街口架上马车直奔崔宅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祁沐恩一辈子都没有真正醒过,唉~ 第114章 天色微明,头顶床板精美的雕花轮廓隐约可见,逢月一夜没睡,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祁宅里应该能查到些什么。 躺了一夜实在躺不下去,好在卧房里里外外一共四间,又大又宽敞,有些动静也不会吵到余洁饶,她起身点了灯烛,独自坐在镜前。 小丫头见房里亮了灯,知道逢月醒了,忙悄悄进来伺候梳妆,逢月急盼着顺子回来,正巧崔荣锦身边的人过来传话,请她过去一趟。 天还没亮,宅子里只有负责洒扫的仆役在忙活着,他们都没见过逢月,加上光线昏暗也看不清楚,便没有人在意。 茶室东边的暖阁里,顺子正与崔荣锦和杨艇商议对策,见逢月进门,登时火烧屁股一般窜过来,搓的手上半干的泥土掉了一地,急声道:“少夫人,世子他果真被关在祁宅!” 逢月眼睛一亮,紧接着,一片手指长的红衣布条递到跟前。 “少夫人,这是我在祁宅东南边的树上找到的,祁宅里有好多个黑鳞卫,都背着弓弩,我猜测昨晚世子逃出来过,又被黑鳞卫抓回去了。” 顺子嘴一撇,自责地耷拉着脑袋。 逢月认出那是苏景玉的袍子碎片,吓得瞳孔微张,太阳穴突突直跳,微颤的手接过,心情瞬间从空中跌落到谷底。 她听说过宫里的黑鳞卫,知道那群人是皇帝的死士,苏景玉外逃被抓,不敢想象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崔荣锦眼眶发青,还穿着昨晚见面时那身金色的缎面加绒褂子,显然夜里没怎么睡过觉,见逢月脸色不好,跟着上前劝她:“弟妹你别着急……” 顺子急着抢话:“少夫人放心,顺子我趴在地上仔细看过,没有血迹,世子应该没受伤。” 杨艇踮着脚走过来,默声跟着点头。 逢月相信这个时候皇帝还不至于对苏景玉痛下杀手,尽力稳住心神,好在已经探到他被关在祁宅,接下来就是想办法营救了。 崔荣锦把几人招回内室,一本正经地接着方才的话题道: “我那开镖局的兄弟前日答应给我一箱淬了迷药的暗器,只有手掌心大小,能瞬间将人放倒,但是不至于毙命,傍晚前就能送到。我这就让伙计装扮成小商贩围在祁宅四周,先把地形摸熟,杨兄弟轻功好,等天撒黑跟顺子再进宅子探探,找到关押景玉的地方,今晚就动手救人,出了宅子后有我的人接应。” 杨艇和顺子都是王公府邸的侍卫,武功虽高,但见过的江湖把式并不多,起初还愁于弓弩的威力太大,怕不好对付,万一救不出苏景玉反倒害了他,听说有这种暗器纷纷松了口气。 顺子更是来了精神,抱着肩膀道:“夜里乌漆嘛黑的,啥也看不清,再说万一耽搁到天亮,再出了变数可咱办?要我说倒不如白日里就去探。祁家东南边过了一道石门,那边的树茂盛的很,天又阴的黑黢黢的,换一身老绿色的衣裳蹲在树上不容易被发现,杨大哥轻功跟只野猫似的,又有我带路,等找到关着世子的地方,拿到暗器之后直接动手。” 杨艇嗯声赞同,随之眉心微蹙,又道:“可就算我们救下苏世子,一旦皇上下令关闭城门,再出动御林军全城搜捕,到时候我们势必被动,还是要先想个安身之处。” 崔荣锦背着手思量,他早已经打算好将苏景玉先藏在自家的密室里,但杨艇说的不无道理。 李亢知道他与苏景玉之间关系匪浅,崔宅必然是官府搜查的重中之重,就算他不怕被这位生死兄弟连累,也不得不顾及到苏景玉的安全,救出他之后的藏身之地的确还需再好好想想。 逢月悄悄垂目看着胸前,如今找到苏景玉的下落,也是时候把白绸交给苏天寿了,到时候京中大乱,正是护着苏景玉出京的好时机。 “这个不难”,她笃定抬眼,吩咐顺子道:”你先去联络昆叔,就说我要见父亲,让他随我去京南大营一趟。” 顺子不解她这个时候为何又要见苏天寿,但也不多问,信任地点头答应。 杨艇没有吭声,静默思量,崔荣锦这两日忙着召集可信的人商议营救苏景玉的事,却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号,疑惑问:“昆叔?谁是昆叔?” 顺子嘴张的鱼似的,比出口型来:“左-手-刀。” * 炭盆里的木炭燃烧过半,阴影从暗牢的四角向中间压下来,湿寒之气似能侵入骨缝。 苏景玉还昏迷着,手腕和脚腕处凝着干涸的血迹,胸口巴掌大的一块衣料已被烧焦,粘着糊烂带血的皮肉,又湿又黏,黑乎乎的一片。 祁沐恩回头看他一眼,鞋尖勾着炭盆的边沿拉到床边,用铁铲翻弄底下的木炭。 门上的挂锁哗啦啦响,一条浅灰色的裙带飘入视线,冷风拂的炭火向身前扑过来,带来一种强烈的滞闷感。 他竖起手中铁铲,用尖角凿去木炭外包裹的白灰,顿时火星四溅,落在他素白的袍子上,烧出一颗颗细小的孔洞,骤然亮起的火光映在他微瞪的眼里,许久未褪的的杀气再度升腾。 “你来干什么?给我滚远一点!” 姜姃张狂中带着几分恨意,绣鞋踢在炭盆上:“祁沐恩,你别忘了这也是我的地盘,堂堂定远侯世子关在自己家里,我怎能不来看看热闹?” 昨晚她向祁公公哭诉,祁公公用断绝关系来要挟祁沐恩,还告诫宅子中众人不准苛待她,一番安慰哄得她有多得意就有寂寞、绝望,以为祁沐恩又出去鬼混,天还没亮就歇斯底里地到处问他的去处,殷轨趁机推波助澜,把暗牢的位置告诉给她。 姜姃走到床边坐下,端详着苏景玉受伤后硬朗又凄美的侧颜,回想他几次三番护着逢月的样子,不由得羡慕起她来,泪意浸湿了眼眶。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93节 祁公公替她撑腰,把祁沐恩强留在她身边,但是她心里清楚,这座宅子困住了祁沐恩的同时也困住了她自己,她与他之间永远也无法像寻常夫妻一样相依相护,生儿育女,只会彼此折磨,直到有一天双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委屈、怨恨、厌倦一齐涌上,姜姃生生逼退了泪水,瞟着祁沐恩冷笑道:“呦,你把苏景玉折腾成这样,就不怕林逢月恨你吗?他可是人家的心肝宝贝呢!” 言语间故意向祁沐恩侧过身,指尖贴着苏景玉的衣领向他结实的胸口划过。 “苏景玉长的还真是俊俏,瞧这身型想必是个厉害的,难怪林逢月那么喜欢他,一口一个我家夫君,能与他一夜风流,逍遥快活,就算是死也值了。” “滚!”祁沐恩额头青筋蹦起。 他从未把姜姃当成妻子看待,哪怕她随意出去招惹男人,他也不会感到屈辱、难堪,只会觉得恶心。 他已经无路可退,把自己关在这座又湿又冷的暗牢里,仅有的方寸之地如今也要被她侵染,手里的铁铲攥的吱吱响,如同火蛇般在心里激烈缠绕的杀念已然压抑不住。 姜姃癫狂地仰头大笑,向前探身道:“祁沐恩,你都能出去找别的女人,我不过是捡了家里的,反正苏景玉这辈子也出不去了,倒不如供我消遣,也好让我做个比较。” 祁沐恩眼帘一抬,暴戾的杀意自眼底迸出,忽地起身攥住姜姃裙侧的浅灰色飘带缠住她的脖颈,一把拎起她吊在背后,面目狰狞,丝毫不留余地。 姜姃悬在半空的双腿蹬倒了烛台,双手拼命地向后抓打,祁沐恩身子单薄,随着她的挣扎踉跄了几步,踢翻了脚边的炭盆,暗牢里叮当乱响,混着渗人的回声。 很快,背后的女人不再挣扎,掉在地上噗通一声,他喘着粗气回头,对上那双微睁的眼睛,里面没有痛苦,只有解脱。 地上的炭火渐渐灭尽,仅有零星的光点,眼前一片漆黑。 * 苏景玉被搅扰的动了动,恍惚间,眼前仿佛是一座又黑又冷的山洞,外面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一排火把燃亮,一群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闯进山洞里。 “夫君!” 身后的枯草堆里钻出个长得跟逢月一模一样的女子,奔过来正要抱住他,被士兵推倒在地。 他怒视着众人,喝道:“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为难一个女人!” 士兵举着火把将他围在中间,步步紧逼。 “昭文太子,你以为你藏身在这小村子里就能瞒过所有人?” “江涟,我们找了你很久了。”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要怪也只能怪你那个昏庸无道的父皇!” 他被逼的无路可退,与众人动起手来,身上被尖刀刺的伤痕累累。 他抵挡不住众人的围攻,拼命躲闪时,一块润泽的羊脂白玉从袍子里掉落,形同游鱼,下面坠着一条银色穗子。 他急着弯腰去捡,被士兵一刀挑开,鲜血浸透了大红色的袍子,鱼形玉佩被踢的撞在一旁的岩石上,擦咔一声断成两截。 “夫君!”那女子含泪惊呼,再度向他奔过来,两个士兵的尖刀正要刺向她,他顾不得身上剧痛,扑过去一把抱住她,将她死死压在身下。 尖刀并没有如意料般刺在身上,几个士兵围着那枚碎裂的玉佩,从中间抽出一块金灿灿的锁片,半圆形,牛眼大小,上面雕刻着金龙图腾。 士兵们一阵哄笑,用刀尖挑着金锁片在火把上烧的红亮。 “江涟,你以为把这太子印信藏起来就没人会认出你来?” “那就把它烙在他身上,让他带着这块破烂去见他该死的父皇!” “还有这个瞎眼的女人,让他一并带走。” 烧红的锁片烙在腰上,刺啦啦地响,他痛苦地闷哼一声,浑身剧烈地抖动,仍死死地护着身下的女子不肯放手,豆大的汗珠滴在她脸上,意识渐渐模糊。 “夫君……”她抱着他哭的泣不成声,将他从昏迷的边缘拉回。 士兵们提刀围过来,生死关头,他挣扎着起身奋力抵抗,夺过刀柄朝士兵们身上猛刺,一会儿功夫便放倒了几个。 陡然间,身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他颤抖着回头,见她挡在他身后,胸口插着一把尖刀,口中鲜血喷涌,手里还攥着一根染血的发簪。 “桑婉!”他痛心疾首,赤红的双眼狠狠瞪着,攥紧手中尖刀发疯一般刺死最后两个士兵。 血红的尖刀掉落,他扑倒在女子身边,抱着她痛哭不止,直到泪水流干,对她温柔一笑。 “桑婉,下辈子记得来找我。”他抱起她走出山洞,从山崖边一跃而下。 苏景玉颤动的眼睫被泪水浸湿,梦中的一幕幕和曾经的过往接连在眼前闪现,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夫君,我不敢睡,我怕醒来之后就完全看不见了,我还没有看过你的样子。” “桑婉,别怕,你只管放心的睡,我会一直陪着你,这辈子,下辈子,一直陪着你。” “林逢月,你刚起不到半个时辰,这会儿又要睡,你上辈子是困死的吧?” …… “小时候我病了一场,昏睡了好几天,醒来之后就看不清了,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团影子。” “那我今后穿的鲜艳些,这样你就能看见我了。” “苏景玉,你知道要去冒险还穿的这么扎眼,大白天的,生怕别人看不见你吗?” “我不穿的这么扎眼怕你看不见我。” “怎么看不见你?我又不眼盲!” …… “他很温柔,他叫我桑婉,很疼爱我,贴身藏着一块鱼形的玉佩。” “那好像不是梦,而是真的经历过一样。我一度在想,梦中的夫君会不会真的出现,景玉,你做过这样的梦吗?” “他被那些人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烙伤了腰,我抱着他哭喊了很久,之后就再也没有梦见过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苏景玉,你梦见过我吗?” …… 漆黑的暗牢里,苏景玉紧闭着双眼,滚烫的泪水自眼角连串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真滴是一个杀气腾腾,一个玩命作死,只有旁边睡着那个直往外冒红泡泡~ ps:姜姃没有碰到苏景玉的身体,绝对没有,我发誓! 第115章 南边战乱,京周动荡,李亢忧思过度,接连几日睡不好觉,又听黑鳞卫首领禀报说苏景玉趁夜外逃,惊得怒斥了他一顿,又加派人手去祁宅看守,一时情急头疾发作的痛苦不堪,天还没亮便移驾到皇城西边的丰麓园静养。 临近年关,这座皇家园林里张灯结彩,各色艳丽的假花遍地,一扫冬日的枯败景象。 李亢披着凫靥裘褂,坐在湖心阁里望了半日窗外荡漾的湖面,远离朝中琐事,即便雨后天色阴沉如墨,仍觉得身心轻松,头疾也稍稍缓解了些。 阁里四面透风,祁公公让小内侍多添些炭火,换了滚滚的茶来,劝慰道: “陛下放宽心,几位将军已经赶往南边支援战事,苏世子又在咱们手上,苏侯不敢妄动,您好生将养几日,只要身子康健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除了朝中动荡,李亢此时最忧心的就是他的头疾,略一抬手挡开茶碗,问道:“苏景玉的医术真的像传言中那么神吗?” “这个……奴才也是道听途说。”祁公公欲言又止,把茶碗放回石桌上。 眼下李亢与苏天寿剑拔弩张,苏景玉被囚困在暗牢,心中怨愤可想而知,加上他已经对十年前在太子宫中中毒的事情起疑,此时让他来给李亢诊病,难保他不会趁机暗下杀手。 李亢一向谨慎多疑,若不是身子实在难受的厉害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 当年祁公公在师门时,师父巫洛蒲不仅精通各类奇毒,医术更是高人一等,可惜他痴恋着师娘,鄙视师父呆笨又不解风情,不肯用心随他学艺,毒术只懂些皮毛,医术一窍不通。 如今眼睁睁看着李亢的身子日渐衰弱,却半点帮不上他,祁公公暗自叹息,在心里对先太后忏悔不迭:姐姐,都是卡赞没用,没能照顾好皇上,愧对姐姐! 陡然间,一阵疾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祁公公下意识抬袖挡住李亢,即便穿着厚实的毛绒夹袄,仍像是被又细又密的钢刷划过,刮的手臂生疼,再睁眼时,一柄拂尘已然抵在李亢颈侧。 御林军首领吓得面如菜色,不知道眼前这个满头银丝,风姿翩然的青衣道士是从哪冒出来的,怔愣过后一挥手,一众御林军破门而入,举着弓弩围在湖心阁内。 “是你?!”李亢一眼认出拂风,不敢妄动。 祁公公凝望着拂风孱弱的俊容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仿佛从拂风的脸上看见当年先太后离世前病弱的样子,转眼间生死离别已近三十年,一时间老泪盈眶。 拂风对围上来的御林军不管不顾,只盯着李亢瞧,三十年不见,他不禁怀疑眼前这个老头到底是不是他的胞弟。 印堂发青,眼睑微肿,血脉不畅,肾也不好,看来是坏事做多了,福报都败光了。他半晌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轻咳一声,板着脸质问:“姓苏那臭小子呢?藏哪去了?” 李亢收回视线,眼底泛起兴奋的杀意。 十年前带走苏景玉的道士果然是他!当年玄清观的事他是除了祁公公和姜老太太之外在世的唯一的知情者,想杀他灭口尚且找不到人,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道长是方外高人,何必管这些红尘俗事?” 李亢一边小心与拂风周旋,一边悄悄向御林军首领使眼色,武功再高的人也难以抵挡□□威力,只要脱离了他的掌控,必能轻易让他命丧当场。 手中拂尘被抵的翘了毛,拂风心疼地收回来捋了又捋,低着头应道:“那臭小子既入我门下,再不成器也是我徒弟,只要你让我带走他,旁的事我没心思管。” 李亢明白拂风话里的意思,却不敢冒险放过他,毕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做到守口如瓶。 他趁机挪步到石桌边,端起茶碗佯装要喝茶,御林军首领右手微抬正要下令放箭,祁公公骤然回神,怕他们伤了拂风,忽地挡在他身前喊道:“都把弓弩放下!” 正当此时,拂风手中拂尘一甩,电光火石之间,一团缥缈的白色烟雾在李亢面前散开,登时迷的他天旋地转,茶碗掉在地上溅起一地水花。 “陛下!”祁公公回身一把扶住他,又担心御林军趁机对拂风动手,苍老的面颊急得微红。 李亢晕的不敢睁眼,摆手示意御林军不可轻举妄动,拂风将宝贝拂尘托于手肘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一见面就要置他于死地的胞弟:“你中的毒只要不胡乱折腾,天黑前死不了,把那臭小子还回来,我给你解药。” 李亢又怕又气,身子控制不住地东倒西斜,嗓音虚冷道:“你可知道你所犯何罪?” 弑君。 拂风眼下所犯的罪与他当年一样。 李亢生怕拂风当众提起三十年前的旧事,恨不能把方才的话咽回去,情急之下头疾发作的厉害,又晕又痛,脑袋里像是要炸了锅,后悔当年没有瞒着母亲,将拂风碎尸万段。 眼下与苏天寿剑拔弩张,李亢固然不敢在这个时候放了苏景玉,奈何着了拂风的道,不知道中了什么毒,不敢杀了他,好在苏天寿兵力有限,没有了苏景玉这个人质也并非无法对付。 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李亢顾不得当众失了君王的威仪,蹙着眉吩咐祁公公:“带他去见苏景玉!” 祁公公默默松了口气,命人备下马车,带着拂风奔祁宅而去,一路上看着拂风的面容回忆先太后在世时的音容笑貌,泪水再度盈满了眼眶。 越到老了就越想她,分开太久了,或许是时候该去陪她了。 * 李亢移驾丰麓园休养的消息传到京南大营,将士们担心是皇帝的障眼法,营中戒备比起前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逢月几经周折才见到苏天寿,请他屏退左右,跪地将白绸双手奉上。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94节 身为女眷,非常时期两度入营求见,苏天寿以为逢月自以为是,对她反感至极,脸如寒冰般背对着她,半晌才回手扯过白绸不耐烦地甩开。 崇庆皇帝殷红的私印蓦地刺入双眼,他愕然扫过上面的一行行小字,猛然将白绸攥入掌心,回身喝道:“哪来的?” 逢月跪着回:“父亲,这是在拂风道长送给景玉的道袍中找到的,三十年前先皇驾崩当日,拂风道长就在玄清观里,想必是先皇生前受困时写下紧急调兵的诏令,托他夹带……” “三十年前玄清观里的道士全部都被处死,凭什么就他能活着出来!” 苏天寿怒声打断,也只是质疑这份诏令是从拂风那里得来。 逢月更加笃信上面是先帝亲笔,坚定道:“父亲在朝多年,这诏令所用的白绸是否为宫中之物,上面的玺印和笔迹是否是先帝的,您一看便知。” 苏天寿激动的气息尚未平稳,再度展开白绸细看,冰冷的面色里透着微微的红,声音难得轻缓了些。 “有景玉的下落了?” “是,景玉被关在祁宅。崔东家的手下和顺子他们准备今晚营救,到时候还请父亲派兵护送景玉,助他顺利出城。” 逢月恳切地仰望着苏天寿:“父亲,这诏令是皇上与先太后杀父弑君的罪证,足以助您扭转时局,太子以仁德著称,您又一向军纪严明,相信进城后必定会善待城中乃至天下的百姓。” 苏天寿虎目微眯,已然在思考下一步的对策,无心计较她是如何得知自己私下里帮扶太子,不耐烦地应道:“此事老夫自有主张,无需你费心。” “那逢月便恭祝太子和父亲旗开得胜!” 逢月含笑对着苏天寿拜了三拜,再抬头时,泪水在发暗的眼圈里不住打转,“父亲,景玉是您唯一的儿子,也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无论今日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都请您尽力护他周全。” 昆叔急着赶回去同顺子他们一起营救苏景玉,抡圆了鞭子抽打马臀,马车奔城门一路疾驰而去。 逢月稍稍松了口气,指尖颤抖着抹去不断涌出的泪水,笑的眉眼弯弯。 在心口压了几日的大石终于挪开些许,倦意接踵而来,马车上一颠簸,沉如灌铅的眼皮撑也撑不住,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座椅上,仿佛看见那一身耀眼的红衣向她走来。 * 暗牢外回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融于一片漆黑当中,门上的链锁微响,呼的一声吹气,一缕微弱的火光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祁沐恩蜷缩在床边的地上,眼微抬,刚好对上姜姃半睁的眼睛,他移开目光,恹恹地瞟向来人的衣角。 殷轨俯身扶起倒地的烛台,燃动的烛火映亮他一双凸眼,他低头端详着姜姃的尸体,脸上露出阴森而满意的笑。 “公子,恭喜您重获自由。” 心里绷紧的弦像是突然断掉,祁沐恩缓慢抬头看他一眼,目光空洞的像是两个窟窿。 他没有亲生父母,自幼被祁公公收留着长大,他敬爱这位义父,却也在他身边压抑隐忍了太久,如今他终于冲破这份束缚,却没有感到一丝快慰,内心一片荒芜。 他杀了姜姃,义父必定会大发雷霆,与他断情绝义,这份仅有的亲情怕是也要离他而去了。 * 祁宅东南的院墙边,顺子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短打一动不动地蹲在树上,嘴里咬着几片树叶遮脸。 他自知轻功平平,白日里不敢妄动,指引着杨艇往南边寻过去,自己盯着远处背着弓弩来回走动的黑鳞卫,等待杨艇回来。 冬雨过后,厚重的铅云依旧压顶,天气又湿又冷,寒风直往骨缝里钻,他蹲了一个多时辰,手脚早已经冻的失去知觉,牙关紧咬,想松开都难,完全不必担心嘴里的树叶会掉落。 只是鼻子时不时发痒,忍不住想要打喷嚏,他怕惊动了黑鳞卫,屏住呼吸死命忍着,鼻腔里吭吭直响。 透着枝叶的缝隙,北边院墙内依稀可见有个人影在动,他戒备地斜眼看过去,等着那人走近,树叶遮蔽的圆脸皱作一团。 祁公公?他怎么回来了?可别赶在这时候出了啥岔子才好! 顺子脖子悄悄向上抻了抻,越过遮挡视线的树枝,见后边不远处还跟着一个人,一身青色的道袍,满头银发飘逸如雪,手执一柄三尺长的拂尘,看起来仙风道骨,宛若天人。 虽然看不清楚眉眼,依然被那俊逸的身姿吸引的移不开眼睛。 咋还来了个这么好看的道士?模样跟主人都有的一拼了!祁公公带着这人过来到底想干啥? 顺子向下抿抿嘴,遮挡视线的树叶彻底挪开,瞪圆了眼睛盯着那道士,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中倏地闪过。 拂风道长?! 牙关竟然不自觉松开,嘴里的树叶险些掉落,他急得猛一咬牙,舌尖向后缩的慢了些,一股甜腥在口中漫开。 祁公公和那道士越走越近,眼看就要跨过院墙的石拱门,南边几个背着□□黑鳞卫闻声迎到门口,众人距离树下不足两丈。 顺子的心仿佛悬到脖颈,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咬紧树叶把脸遮好,屏住呼吸向下望,耳朵高高竖起,透过风卷树叶的沙沙声搜寻底下人的话音。 为首的黑鳞卫向祁公公略一颔首:“公公,可是陛下有事吩咐?” 祁公公侧眼看过身后的拂风,严肃令道:“陛下口谕,即刻放了苏世子。” 几个黑鳞卫面面相觑,昨晚苏景玉夜逃被抓,李亢大发雷霆,喝令若是再让他逃了必定严惩不贷,这才过了半日,怎会突然下令放了他?还只是口谕,没有手写的诏令。 遥望祁公公身后没有宫里人跟着,只有一个俊美道士,外表看似孱弱,但吞吸吐纳间足见内功深厚,断定此人必定大有来头,或许是他胁迫了祁公公也未可知。 黑鳞卫不敢松懈,不约而同地摘下背上的弓弩攥在手中。 祁公公下意识挡在拂风身前,冷冷道:“陛下口谕,你等也敢不尊?想造反吗?” 拂风看不惯官场上相互施压那一套,急的向前跨步越过祁公公,手中拂尘指向几个黑鳞卫嚷嚷: “赶紧把那臭小子给我还回来,再迟些你们皇帝就没救了!” 在场的黑鳞卫自然不敢轻信他,质疑地看向祁公公,见他神色肃重,不像有假,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不知这道士究竟把皇帝怎么了,既怕耽搁了时辰害了李亢,又怕中了他的圈套,放了苏景玉后脑袋不保。 无奈之下只能将祁公公和拂风围在中间,磨磨蹭蹭地引着两人往南边走。 最后那人故意放慢脚步,等众人走远了掉头便往院墙内跑。 这是进宫求证去了。 顺子全身绷着一动不敢动,唯有眼珠滴溜溜直转。 青衣道士叫主人臭小子,必定是拂风道长无疑,可他若是对皇帝下了手,为啥祁公公还刻意护着他? 拂风道长虽然样貌清俊,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绝俗感,但一开口果真和主人说的一样,给人感觉忒不靠谱,保不齐宫里一会儿就会派人来捉拿。 好在他武功高强,又是为救主人而来,倒不如趁他的谎言没被戳穿,找到杨大哥一起掩护他,尽快救主人出去得了! 顺子左右望了望,悄悄跟着往南边的树上跃身过去,不敢跟得太紧,眼见五丈之外,一众背着□□黑鳞卫带着祁公公和拂风进了一道干枯藤蔓掩盖下的暗门。 陡然间脚下的古树枝摇叶荡,下半边脸被身后伸过来的大手紧紧捂住。顺子憋着一声惊呼,极跳的心提到嗓子眼。 第116章 顺子浑身抖如过电,憋着一声惊呼,慌乱间瞟见熟悉的衣袖,拽开杨艇的手,吐掉嘴里的树叶回头嘘声道:“你吓死我了!” 他穿着一身老绿色的衣裳蹲在树上,连脸都武装上了,若不是早就见过他这身装扮,想要找到他还真要费些力气。 杨艇感叹顺子假扮“树精”的功力过人,不容分说地攥紧他的手腕,“跟我来。” 地下暗牢门前仅有两个黑鳞卫把守,杨艇趁机拽着顺子飞身到更近些的古树上,小心地把关押苏景玉的暗牢入口和旁边的铁窗指给他看,说起方才拂风与祁公公一同进了暗门,神情肃然。 “那位道长不简单,务必要提防些。” 顺子一直插不上话,好容易等杨艇说完,双手抱肩卖弄道:“那是世子的师父,自己人!” 杨艇信心大振,不必顺子细说,默契地蹲低了身子,反手握住背后的剑柄。 反倒是顺子对拂风着实没什么信心,又不敢在杨艇面前说他老人家的坏话,嘴角抽了抽,盘算着一会儿他若真带着苏景玉出来,立马动手把主人抢过来护着才好。 * 密道里漆黑一片,只有暗牢的窗子透出些许微弱的光亮,脚下的石阶轮廓几不可见,寒湿混着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拂风刚要跨步过去,回想李亢的阴毒手段,略一思量,抓过祁公公挡在身前。 众黑鳞卫也不跟着,只守在暗门和铁窗两个出口,一副不等到李亢的手谕誓不放人的架势。 暗牢里,祁沐恩身体蜷缩着坐在地上,漠然凝望着一片虚空,对门外的响动恍若未闻,直到虚掩的牢门被一脚踹开才寻声望过去,忐忑地唤了声“义父。” 暴怒并没有降临,祁公公看着姜姃横在地上的尸体,惊讶之色转瞬即逝,缓慢向旁边侧开半步。 殷轨悄悄抬眼看向随之进门的拂风,察觉到来者不善,向祁公公施了一礼,贴着墙边小步往门外退去。 拂风一眼看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苏景玉,迈过姜姃的尸体站在床边,手中拂尘别在身后,拎起他沾着血迹的手脚动了动,又向他身下扫了眼,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哪都没事。” 随后视线落在他胸前的伤处,一脸嫌弃地盯着那团黑乎乎,与焦糊的衣料粘在一起,还在渗着血水的腐肉。 眉心蹙了蹙,拽着他的衣襟一把扯开,糊烂的皮肉被撕扯下巴掌大的一片,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了袍子,顺着床沿滴在地上。 祁沐恩扭头看着他愣神,祁公公也不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来救苏景玉的,嘴一咧,唇边挤出两道深深的竖纹。 拂风捡起床上的药瓶看了眼便扔掉,不急不缓地从袖中翻出一瓶伤药,像撒芝麻盐一样撒在苏景玉胸前的伤口上,掀起他外袍前摆,从里面撕下一片大红色的衣料在手里折了折,重重地压在伤处止血,再把衣襟归位。 拽着苏景玉的身体拖到床边,让他上半身悬空,抽出背上的拂尘攥着手里,俯身勾着双臂背对着背背起他,累得气喘吁吁才站直了身子,嘴里不住嘟囔:“臭小子,吃了秤砣了?越来越重!” 他背着苏景玉吃力地往门口走,不小心踩在姜姃的手臂上,脚底下一个趔趄,强撑着站稳,咽下涌入口中比黄连还要苦的毒血。 祁公公虚扶了他一把,心酸地跟在他身后,祁沐恩不明所以,活动着冻得发麻的身体,支撑着站起来跟着祁公公出门。 前方石阶处骤然燃起火把,低冷厚重的声音在密道中回荡:“圣上有旨,任何人都不准带走苏世子,违令者格杀勿论!” 一众黑鳞卫弩箭搭弦对准拂风,将密道出口堵得严严实实。殷轨被挡在密道中难以脱身,怕被弩箭误伤,贴着墙边悄然向后移步。 祁公公绷着脸,不知该喜还是忧。 李亢突然下旨,想必太医诊断出拂风并没有真的下毒,而是用了普通的迷药,他为李亢宽心的同时也替拂风捏了把汗。 李亢一心想要杀了这位胞兄灭口,今日怕是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他们两人都是先太后的亲生骨肉,祁公公心绪纷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挡在拂风身前。 当年先太后病重时,祁公公日夜无休地守在她身边,亲眼看着爱了一辈子的女人离他而去,那种痛苦无异于挖心蚀骨。 拂风的样貌像极了先太后,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让当年的痛苦再重演一遍。 拂风知道皇帝不会放过他,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漠视着齐刷刷对准他的弩箭,被逼急了身上反倒有了力气,向上背稳苏景玉,手中拂尘运足内力,垂顺的须丝簌簌直响。 黑鳞卫忌惮拂风的武功,想即刻射杀了他向皇帝复命,怎奈祁公公挡在他身前,不敢轻易动手。 殷轨正想退到最后,距离祁公公和拂风仅一步之遥,黑鳞卫首领一声令下,数只弩箭一齐向他射去,顿时血溅五步,像只刺猬一样倒在墙边。 祁公公知晓黑鳞卫此举是在震慑他,想必李亢已经将他有意护着拂风的事告知给黑鳞卫,让他们有所准备。 看拂风的态度,让他放弃救走苏景玉是万万不可能的,眼下也只能先让他逃出密道,再从背后射杀了苏景玉。 如此虽然无法继续牵制苏天寿,也总好过让苏景玉活着离开,振奋京南大营的士气,至于李亢,他自会回宫以死谢罪。 思及此处,祁公公抬手喝令:“冯齐,让他们都退下,咱家自有主张!” 拂风听不得他们磨磨唧唧的官腔,俊脸微沉,手中拂尘抵在祁公公背后推着他往前走,黑鳞卫纷纷举起弓弩,手指扣在弩机上一触即发。 祁公公惊的眉头紧锁,又不敢闪身,怕拂风死在黑鳞卫的乱箭之下,只能任由他推着向门口逼近。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95节 多年以来,皇帝一直把黑鳞卫交托给祁公公统领,首领冯齐也一直听从他的号令,但黑鳞卫毕竟是一群效忠皇帝的死士,李亢的钦命他们断不敢不从。 冯齐高举右手,下令放箭前最后告诫道:“公公别逼我等动手。” “义父!” 暗牢里光线昏暗,加之情况危急,祁沐恩始终没留意到拂风的样貌与先太后相像,不解祁公公何以要豁出性命护着这位青衣道士,疾行两步横臂拦住他,正要拽他闪向一边,拂风在身后用力一推。 祁公公上了年纪,踉跄着往前扑去,连带着祁沐恩一同向前迈了一大步,眼看就要逼近石阶。 火把的黄光下,冯齐眸心骤然缩紧,手一落,黑鳞卫数箭齐发,祁公公惊恐万状,反手抓过祁沐恩挡在身前。 祁沐恩一心想要拉义父脱险,全无防备之下,弓弦声簌簌入耳,飞雨般的箭簇接连刺穿他瘦骨嶙峋的身体,登时骨裂筋折,血肉模糊。 口中的甜腥涌了一身,残余的心头血仿佛被冻住,他感觉不到疼痛,惊愕转瞬即逝,剩下的唯有释然。 “快走!” “义父……” 祁沐恩最后的低唤声淹没在祁公公尖细的惊呼中,僵硬的身体依然被抓着当做挡箭牌,周围一片乱糟糟的,光线由暗转亮,刺骨的寒风带走他身上最后一丝温度,他被推到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彻底失去知觉。 地牢的暗门外地势宽敞,不比密道中促狭,黑鳞卫高举弩箭将拂风和祁公公团团围住,众人不得皇命不敢擅自射杀了苏景玉,因此只有正面相对的几个黑鳞卫扣动弩机射向拂风。 拂风手中运足了内力的拂尘如刀似剑,在灰暗的天空下划出道道白光,抵挡弩箭的同时,逼的黑鳞卫连连后退。 可他毕竟背着苏景玉,稍一放手身后之人便往下滑,直滑的半截身体都拖在地上,唯有一只手臂被他牢牢钳住。 分心回头背他的功夫,数只弩箭齐刷刷飞过来。 祁公公惊的脸都变了形,猛地扑向拂风身前。 与此同时,守在对面古树上的杨艇抓着顺子,迅捷如雨燕般飞身过来,手中长剑一抛,嗖嗖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几个黑鳞卫来不及反应便被割破了喉咙,瘫软着倒在地上。 祁公公背后插满了弩箭,鲜血溅了拂风一身。 趁着拂风膈应地皱着鼻头,顺子一把从他手中抢过苏景玉背在背上,眼泪汪汪地向后瞟着虚弱的主人,忍不住啜泣起来。 杨艇捡起地上的长剑挑去两个黑鳞卫手中的弓弩,回头急声道:“快带世子走!” 拂风惊觉顺子也是来救他宝贝徒弟的,抡圆了的拂尘顿在半空,急转着挥向身侧的几个黑鳞卫。 顺子纠结地来回扫视着拂风和杨艇,脑袋几乎摇出重影,随即高声应下,运用着十七年来修习的全部功力,背着苏景玉跃上古树。 “世子啊,你可千万别有事!” 顺子歪头看向身后,嘴里不住嘟囔,心中又不免惦记着拂风和杨艇。 拂风是主人最敬重的人,身子又不好,弩箭难防,万一他为了救主人死在这里…… 还有杨大哥,他那么好的人。 顺子眼中蓄满泪水却不敢回头,在两人的掩护下踏着树冠一路向北奔去。 正前方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黑巾蒙面,左手持刀,顺子一个急停,“昆”字还没吐出口,那人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耳边,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少夫人在东墙外的马车上,带着世子从南门出城!” “……叔。” 顺子把昆叔叫完,惊喜的嘴一撇,哇地哭出声来,有他相助,胜负已成定局。 距离傍晚还有一个时辰,崔荣锦的人早早地装扮成小商贩守在东墙外,昆叔几日来虽不与他们一同寻找苏景玉的下落,却在暗中留意着他们,认得这几张面孔,回京后赶着马车从祁宅东墙边经过,将还在车上睡着的逢月交托给其中一人。 顺子翻出东墙,叮嘱他们在此接应拂风和杨艇,把苏景玉扶上马车,抓过斗笠带上,扬鞭向南边奔去。 马车一路抄小道疾行,颠簸的厉害,苏景玉平躺在车厢地上,后脑勺撞的当当响,迷迷糊糊地抬手去护,眼里的暗色被车窗外透进的光亮打破。 他睁开眼睛,眉头紧皱,捂着剧痛的胸口慢慢坐起,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马车的座椅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垫子,又舒服又暖和,逢月趴在上面睡的正熟,她眼圈发暗,显然是接连几日没有睡好。 苏景玉挪动到座椅上坐着,抱起逢月靠在他怀中,怜惜地抚摸着她睡的红扑扑的脸颊,梦境中的一幕幕再次在脑海中闪过,泪水模糊了视线:“小月儿,我才是你梦中的夫君!” 第117章 苏天寿得到白绸后,迅速命人将李亢三十年前在玄清观杀父弑君的罪行公之于众,又让人到处散布监军赵奉君的死讯,暗指李亢利用他诋毁弥威将军,铲除异己后杀人灭口。 李亢先前承诺让太子李潜龙重返东宫又出尔反尔,已经惹的朝中几位重臣颇为不满,加之苏天寿在军中威望甚高,短时间内,东西大营不少将领倒戈相向。 临近黄昏,苏天寿兵不血刃便抢占京城南大门,趁机高举义旗,奔赴皇陵营救太子,恭请他尽快登基,扭转时局。 临行前特意派常胜带着一队人马进京,接应苏景玉出城。 浓云压顶,到处灰蒙蒙的。 顺子生怕救了苏景玉又被堵在城内,一路快马加鞭向南冲。 京郊已呈混乱之势,远远瞧见一队人马奔了过来,吓得他又在心里念了无数遍天地山川神佛祖宗保佑,正思量着该如何蒙混过关,走近些才瞧见为首那人正是常胜,四目相对时激动的涕泪横流。 马车顺利出城,趁夜直奔庄子驶去,不同于京中纷乱,这里尚且平静祥和。 橙黄的莲台灯下,空置的荷塘已然铺上一层浅水,水光潋滟,微波漾动,边沿处结下一层晶莹剔透的薄冰。 光秃秃的银杏树下立着雅致温馨的房舍,门前铺好了一条与图样上一模一样的石子路,一闪一闪的光亮从窗子里透出来。 苏景玉不让顺子帮忙,亲自抱起逢月,踏着石子路走到门口处站定,看着正门上雕刻的与梦中如出一辙的鱼形玉佩,低头笑望着怀中的少女,视线再度模糊。 顺子生怕苏景玉胸前的伤口裂开,向前探头往他怀里瞄了眼,变着法地催促道:“世子啊,赶快进屋吧,别给少夫人冻着了。” 房门忽地从里面拉开,一股热浪扑涌出来。 巧儿搓着满是冻疮的双手,激动的眼泪汪汪:“世子您回来啦!”又见逢月躺在苏景玉怀中,急道:“二小姐受伤了吗?” 苏景玉摇头,抱着逢月跨步进房。 这两日巧儿担心的坐立难安,冒着冬雨寒风铺好了门口的石子路,祈盼着逢月和苏景玉都能平安回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真,抹掉眼泪正要跟过去,顺子一把揪住她,抻着脖子朝屋里嚷道:“世子啊,我们在耳房候着,您和少夫人有啥吩咐喊我们一声就行。” 房里烛光熠熠,半掩的床幔后,两条被子整整齐齐地堆叠在角落,上面平铺着拂风那件淡蓝色的道袍,苏景玉目光定了一瞬,把逢月轻放在床上。 他胸前的伤处受了力,再度渗出血来,好在拂风的伤药药效卓绝,鲜血没有浸透袍子。 几日分离,彻骨的思念,苏景玉片刻也舍不得离开逢月,倚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微凉的指尖轻抚她的脸颊,流连许久才起身去处理伤口,擦拭过身子,换上一件干净的里衣躺回床上抱着她。 好半晌,怀里的少女动了动,苏景玉抬指勾勾她的鼻子,逢月倏地惊醒,难以置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分不清楚到底是梦还是真,懵懵地抓起他的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咬了一口。 “疼!”苏景玉宠溺地嗔她。 逢月彻底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咬的是他手指,笑着笑着便哭了,缩在他怀里啜泣不止,口中不停地唤着“景玉,景玉……” 这几日她为他担惊受怕,是该好好发泄一下,苏景玉不急着哄她,轻抚着她的脊背,直到她的哭声停歇才抹去她眼角的残泪,深情地开口。 “想我了吗?” “嗯!”逢月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脸颊紧贴在他脖颈上,想起他留下的那封气死人的休书,心里一时委屈,反手从枕下翻出来别扭地扔给他,贴靠着他的身体却半点都舍不得离开。 她知道苏景玉当时是怕连累了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是贪恋他的温柔,想让他好好哄哄她。 苏景玉接过休书攥在手中,轻声念着其中的句子,“惟愿爱妻逢月再结良缘,与梦定之人终成眷属。” 他停顿了一瞬,眼里泪花闪耀:“桑婉,我是江涟。” 逢月惊诧抬眼,一时间呼吸都乱了节律,她只向苏景玉提起过梦中的夫君称呼她叫桑婉,却从未同他提起过江涟这个名字,难怪她总是觉得他像极了梦中人,原来真的是他。 上天早已经注定了这段情缘,哪怕他中毒离京多年,哪怕当初与他有婚约的是林玉瑶,她最终还是嫁给了他,与他再续前世的姻缘。 “夫君……”逢月泪眼婆娑地看着苏景玉,像是想要把前世看不清的全部都找补回来。 她不想再问他为何没有鱼形玉佩,因为只要是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苏景玉回想梦境中桑婉替他挡刀惨死,两人双双坠崖的一幕,动容地红了眼眶,一把抱紧她,压的胸前伤处钻心地疼,周身不禁一颤。 逢月急着向后倾身,手掌从他背后小心地向胸前摸过去,止住哭声问:“你受伤了?” 苏景玉攥住她的手,“没事。” 逢月这才看见他手腕上的勒痕,急出了哭腔,“怎么没事,疼的都流汗了还嘴硬,快让我看看还伤哪了?” 胸前的伤口还没有结痂,苏景玉不敢让她看到,攥着她的手向下伸,挑眉道:“你夫君可不只嘴硬。” 逢月羞红了脸,瘫软地靠在他怀里娇笑,苏景玉低头含弄她的耳垂,嗓音低哑惑人,“逢月,夫君想你了。” 逢月蓦地闭起眼睛,羽睫颤动不止。 几日不见,她何尝不想他,只是顾及他身上的伤,不敢与他温存,纤细的小腿却不由自主地缠上了他。 “嗯哼!” 窗子敞着一条缝隙,拂风响亮又略显虚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逢月一惊,羞的脸颊红成熟透的柿子,赶忙收回腿,向后一翻平躺在床上。 顺子在路上同苏景玉说起过拂风亲往祁宅搭救他的事,苏景玉并不意外,又气又笑地瞟了眼被子上叠放的道袍,理顺散乱的衣襟,起身过去推窗。 窗外,拂风周身笼在莲台灯的柔光里,银发如雪,衣袂飘扬,三尺拂尘斜插在背后,气宇绝尘,恍若神仙下凡。 只是面色发青,唇无血色,看起来比玄清山上见面那次更虚弱了些。 苏景玉收敛眼底的思念与不忍,勾唇嘲讽道:“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听人墙角,也不嫌臊得慌!” 拂风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他头上,“臭小子,我救你一命,你就想着你媳妇!”说罢借着房里的光线细瞧他的面色,又瞄了眼站在床边满脸局促的逢月,笑意不可描述。 苏景玉知道他在笑什么,俊脸一热,低头看向胸前被他撕扯过的伤处,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你若是不来救我,兴许我还能多活几天。” 他向房门的方向摆头,示意拂风进屋来。 隔壁耳房门口,顺子悄悄探出头,只嘻嘻傻笑,不敢上前打扰。 苏景玉刚一开门衣襟便被拂风扯开,嘴里夸张地嘶了声,“轻点!”听见逢月从身后过来,忙拽着衣襟遮好伤处。 “死不了!”拂风兴奋的像个孩子,往屋里颠了几步,抽出背上的拂尘攥在手中一甩。 “你身上这伤定要落疤,比我手臂上的疤痕还丑,嘿嘿。” 苏景玉跟过去攥着拂风的胳膊,目光温软下来,顺着他的话题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道:“这回师父比我俊了,京中也不会再有人找师父的麻烦,留下吧,让徒儿照顾你。” 逢月摸着红扑扑的脸颊,也跟过来劝道:“是啊道长,景玉他一直很想念您,您就留下吧。” 拂风被两人围在中间别扭地咧嘴,推开苏景玉便往门外溜,“去去去,别拉扯我!多久没洗澡了?臭烘烘的,也就你媳妇不嫌弃你,门外有个水坑,赶紧洗洗去!” 顺子呲溜窜出来堵在门口,笑嘻嘻地拥着拂风往耳房让,“道长这样貌,不管天上地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要我说,比我家世子可俊多了!道长道长,床都跟您铺好了,您早点歇息,睡个好觉明早上起来更俊!”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96节 苏景玉眼看着拂风被顺子哄进了隔壁,哂笑过后又归于沉默。 朝夕相处十年了,他太了解拂风的脾气,不管怎样,他终究是留不住他的。 深夜,苏景玉哄睡了逢月,披着拂风的道袍站在窗边向外望,没过多久,那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预料中一样,凌空一跃,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幕被泪水冲刷的模糊不清,他用力向上弯了弯唇角,默念了声:“师父,珍重。” 次日,苏天寿统领京南军和倒戈的将士顺利攻进皇城,拥护太子回宫主政,沿途安抚百姓,京中局势还算平稳,皇帝李亢罪证确凿,暂被软禁在丰麓园中。 杨艇一早出城,与苏景玉打个照面便急着回去见李元君,苏景玉惦记崔荣锦一家,让顺子进京去看看,又吩咐巧儿去周妈家报个平安,免得她和周叔惦念。 至于其他的事,之前也没同他们说起,自然不必再提。 逢月累了几日,太阳偏西了才睁眼,周妈送了几个爽口小菜过来,苏景玉用过了午膳,坐在桌边满脸欣慰地看着她吃,经历了一番波折后,生活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景玉,离儿在小郡主家住了好几日了,一会儿我们去接她回来吧。”逢月边吃边道,笑意灿然。 “你确定今日就接她回来?” 苏景玉勾了勾嘴角,笑得意味深长,“你不是说杨艇和小郡主过了年才圆房吗,闲暇时帮着看看孩子倒也无妨,不比你我,天黑之后还有正事要办。” 逢月脸颊倏地红了,避开苏景玉的目光,低头趴了口饭,“那,要不……明日再接回来也行。” 第118章 暮色降临,顺子从京中回来,除了带来崔荣锦一家平安的消息外,还带回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和一把极乐椅。 箱盖上镶嵌着细润的珍珠,正是当日放在画舫卧房里那个,极乐椅的构造和大小与苏府那把别无二致,只是木料的颜色更红艳些。 苏景玉满意至极,掀开箱盖,一件件摆弄着箱子里的宝贝,逢月想看又害臊,紧抿着唇凑到苏景玉身后,“你的伤能行吗?” 苏景玉回手拥她入怀,温软的唇贴上她的耳廓,“今晚就看夫人的了。” 夜色静逸,门窗紧锁,巧儿在盥室里备足了热水,炉子上也坐了满满一壶。 房里的炭火比昨日少些,微微的凉,是苏景玉特意吩咐过的。 曳动的烛光透过床幔,在床上映下一片暧昧的柔光,逢月躬身铺着被子,羞赧又期待着与心爱之人双宿双栖的美好时刻,被苏景玉搂着腰身带到极乐椅上,搬动旋钮向后展平椅背,脚踏从中间略微分开。 逢月瞬时开窍,“这椅子是做这个用的?” “不然呢?”苏景玉笑着反问,随即半躺在椅子上。 逢月不算熟练地替他宽衣解带,大红色的衣衫接连坠地,仅剩一件薄薄的亵衣,衣襟半敞着,里面贴胸缠绕着一掌宽的细布,很厚,苏景玉一直避着不让她看,可见伤的不轻。 逢月心疼地皱眉,“景玉……” “别看,也别问,都过去了。” 苏景玉拽过衣襟盖好,双手交叠着枕在头下,惬意地听着窸窸窣窣的响动,欣赏着拨云见月的唯美场景。 杏色的轻纱里衣葳蕤坠地,盖住了下方那片火红,逢月小心地躺在苏景玉身边,生怕碰疼了他胸前的伤口,微微阖目,任由他吻上她红润的唇瓣。 渐渐的,轻吻转为□□,她张口迎他探入,与他舌尖勾触,追逐,一股热潮急涌而上,彻底驱散了身上的凉意。 苏景玉的手臂从她身侧探过,背后的木箱里哗啦啦响,那只浑身金灿灿的红嘴稚鸡从模糊的余光里一闪而过,随着手指勾动楔形凸起的嚓嚓声,又润又软的鸡嘴一张一合。 逢月险些惊叫出声,脚尖紧紧绷着,苏景玉低头含住她微张的唇,堵的娇吟声断断续续。 周身像是被火舌缠绕,他扶着逢月坐起,一时间地动山摇。 许久,她浑身力气散尽,迷蒙的眼里含着泪,像根煮熟的面条般瘫软着躺回他怀里。 原来画舫那夜,他已经对她手下留情了。 “弄疼你了吗?”苏景玉灼热的气息缭绕在耳畔。 逢月娇羞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滚烫的面颊贴在他胸前,苏景玉感知到怀中人摇头才放松地挑眉,言语间带着几分得意,“你夫君耳朵都快鸣了。” 逢月哑口无言,也不知隔壁能不能听到,难为情地双脚蹬了蹬。 苏景玉含笑欠身从木箱里取了条皮鞭出来,“改日夫君好好教教你骑马,要想你的马儿听话,这东西少不得。” 逢月抬眼看着苏景玉出神,像是在回味些什么。 “我们有区别吗?”苏景玉认真地问,“我和你梦里的江涟。” 逢月羞赧地移开视线,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皮鞭,半晌才道:“他……触感跟你很像,这个时候比你温柔多了。” 苏景玉轻抬她的下巴,让她正视他的眼睛,“那你更喜欢他还是我?” 逢月娇嗔着撇开脸,“幼稚,哪有人自己跟自己吃醋的!” 她知道她的答案不能令苏景玉满意,心虚似的抱住他,指尖停留在他腰间的半月形胎记上,笑容渐渐收敛。 “景玉,江涟后来怎么样了?” 苏景玉轻抚着她背上的乌发,“他的鱼形玉佩被摔碎了,里面藏着一块半月形的金锁片,是他的太子印信。” 逢月疑惑抬眼,“半月形?” “嗯,前世烙在我身上了。” “就是这块胎记?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一起杀了那些追兵,你帮我挡了一刀,我抱着你跳崖了。” 想到梦中的惨烈画面,苏景玉目光悠远而伤感,片刻后回过神来,改口道:“是江涟抱着桑婉跳崖了。幸得老天爷眷顾,你我今生还能重逢,前世的劫难就不必再想了。从今往后,夫君护着你过好今生。” 他低头看她,笑着补充:“还有来生。” “嗯!”逢月吸了吸鼻子,眼里的泪水在烛光下晶莹透亮。 她身上的热浪渐渐散去,只有脸颊还微微发红,苏景玉握着她的手:“歇好了?试试这个。” 逢月别扭地躲闪开,“还是不要吧。” “那就换个别的。”苏景玉把皮鞭扔去一旁,半边身子压下,伸手去够木箱里的软夹。 逢月有气无力地推他,“景玉,你的伤……” 温声软语被他吞没在唇齿间,她刚刚平复不久的心跳再度狂乱,不自觉地紧闭双眼,簌簌声动,身下的脚踏再度像两侧展开。 卧房里烛光澄亮,在半垂的床幔上留下一片交叠的影子,像是蜜蜂叮着花苞,蛰虫啃咬樱桃,莺歌不断,缱绻缠绵。 临近天明,盥室门梁上的秋千还在微微荡着,箱子里的宝物散落了一地。 逢月的双手扣在椅子两侧腕带里,无力地垂着,一对皓腕印着淡红色的痕迹,双腮绯红,目光迷离,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白皙的双腿不住打颤。 苏景玉旋动旋钮调回床榻的样子,侧躺在她身边,撩开她鬓边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小月儿?” 逢月慢慢转眼看他,嘶哑的喉咙里哼出一声哭腔。 苏景玉宠溺地抱住她哄着,“好了好了,夫君不折腾你了,抱你去洗洗,回床上睡觉去。” 灰蓝的晨光透过窗纸映入房中,燃了一整夜的红烛终于尽数熄灭。 鸾帐内,苏景玉手掌支在头侧,满足地笑望着睡熟的枕边人,回忆着在梦中与她洞房花烛的一幕,内心不禁窃喜。 江涟,即便我受了伤,这方面也丝毫不逊色于你。 * 太子李潜龙重返东宫主理政事,京中局势日渐平稳,腊月二十八,苏天寿领兵南下,助弥威将军平定南疆,以绝后患。 定远侯府没有尊长在堂,逢月与苏景玉不打算回京过年,巧儿和顺子都在,去周妈家又怕搅扰的他们全家不自在,干脆叫上杨艇和李元君到新屋里热闹一番。 新年当晚,新屋四周的大红灯笼高高亮起,屋里贴着各色窗花,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味道。 周妈和周勇家的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饺子,周叔和顺子点燃了烟花爆竹,震耳的轰鸣声将所有的苦难尽数带走,漫天的烟花璀璨夺目,昭示着往后生活的平安喜乐。 巧儿多做了些饴糖给周妈家送去,苏离惦记着两个小玩伴,也跟着同去,临近午夜时带回了一篮吉祥果和如意糕。 逢月和李元君虽说自小在高门大院中长大,但都备受冷待,处处受制,难得过一次这样安闲舒适的新年,又有心爱之人守在身边,一同哄着苏离玩,欢声笑语不断。 苏景玉一向欣赏杨艇,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与他边聊天边开怀畅饮,酒过三巡,带他进内室诊治腿上的旧伤。 伤势不算难医,只是当时胫骨折断,尚未恢复便带着李元君逃离京城落下病根,需得尽快断骨重接,免不得要有人在身边照料。 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年,杨艇不想坏了李元君的兴致,谢过苏景玉,与他约定好过了元宵节再行医治。 庄子里生活惬意,除了苏离时不时吵着要与哥哥嫂嫂同睡,夜里有些不便。 逢月乐不思蜀,加之苏景玉要为杨艇医治腿疾,直到二月初才别过李元君和周妈一家,把顺子暂留给杨艇差遣,乘着马车返回定远侯府。 李亢让权后一病不起,太子李潜龙勤政爱民,深得人心,京中虽不及往年热闹,但百姓们生活还算安定。 定远侯府不久前才遭遇劫难,即便没有主家在府中过年,仆役们力求将年前的霉运去除干净,也四处张灯结彩。 出了正月,树上依旧假花满枝,彩绸飘曳,府中虽人烟稀少,也丝毫不显得冷清。 东院主屋还和当日离开时一样,只是门前的两只兔子彩灯换成了更为喜庆的大红灯笼,极乐椅也不再并着床沿,从此红纱帐里鸳鸯并卧。 二月初二,宫中赏赐给各侯门公府油蒸年糕,苏景玉不喜粘腻之物,只坐在桌边看着逢月吃,难得见她吃了半块便放下。 “怎么了?御厨做的不好吃吗?” 苏景玉捏着她吃剩的半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软糯飘香,不比五芳斋的点心差。 逢月懒懒靠在他怀里,“这一个月周妈天天调样做好吃的,我可能是吃顶住了,胃里涨涨的,吃不下。” 苏景玉垂目端详她的面色,这些日子朝夕相伴,竟没察觉出她面色有异,急促地轻语:“手伸过来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两章完结,甜蜜的养娃生活外加最后一点故事线,番外就不写了,欧耶\(^o^)/ 第119章 逢月乖乖把手放回圆桌上让苏景玉诊脉,在心里默默推算月事的日子,竟然已经延了七八日。 再看苏景玉逐渐上扬的嘴角,激动的心口扑腾乱跳,“是……是吗?” 苏景玉指下细细感知,几经确认,喜悦又得意的神色攀上眉眼,故作镇定地点头,“嗯。” 逢月兴奋地搂着他又窜又蹭,“景玉,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当心点”,苏景玉拉她到腿上坐着,怜惜地轻抚她的面颊,“我一会儿去泰安堂取些进补的药来,你先吃上几日。”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97节 逢月止不住笑,缩在他怀里连连点头。 一场变故刚过,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免不得担惊受怕,又赶上隆冬,旧疾复发者甚多。 崔荣锦让伙计为七旬以上的老者免费施药,来泰安堂看诊的病患摩肩接踵,进门便打听那位医术高超,贵气俊美的苏大夫。 几位坐堂医起早贪黑的忙活,一边诊病一边按崔荣锦的说法解释,说苏大夫有事出城去了,还没有回来。 打从苏景玉被救出祁宅后,崔荣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兄弟,虽说早已经过了大年初一,为了趋吉避凶,替他搏个好彩头,特意让人开了一坛上好的屠苏酒。 苏景玉端着酒盏细细品鉴,冲鼻的苦辛味以往难以入口,今日却有种说不出的香甜,饮尽一盏后再次倒满,脸上笑意漾开。 崔荣锦一脸坏笑,“啧啧啧,这是有啥好事了,嘴都快咧到耳朵了!” 苏景玉压制着心中狂喜,“夫人有孕,我过来拿几副药。” “弟妹有喜了?” 崔荣锦惊讶地瞪大眼睛,替兄弟高兴之余又不免心生羡慕,毫不掩饰地酸溜溜道:“你成亲都一年了,弟妹好不容易才怀上,可得当心着点。” 苏景玉瞟他一眼,满脸洋洋自得:“一年?你未免太小看我了!”随即把这一年来与逢月分床睡,直到入冬时向他借画舫那夜才圆房的事和盘托出。 崔荣锦听的一愣一愣,难以置信地讪笑:“守着心爱之人这么久,你还真忍得住啊!” 苏景玉但笑不语。 何止崔荣锦,就连他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刚刚与逢月纵情缠绵没多久,又要有一年不能碰她,怕是要思之若狂了。 崔荣锦收了玩闹的神色,一本正经道:“兄弟,弟妹这是头胎,马虎不得,你用什么药先写下方子便是,等月份大些我帮你物色两个京中最好的稳婆,早早住到你府上去,帮你照看着弟妹。你医术再好,对女人生孩子的事毕竟没她们有经验。” “谢了。”苏景玉端起酒盏与崔荣锦碰杯后一口饮尽,问道:“嫂夫人身子恢复的如何?” 崔荣锦将屠苏酒强咽下肚,揪着脸回:“没什么大碍,今年要是还没动静,你就过来帮她好好调理调理,我跟夫人商量过,她同意了。” 苏景玉玩闹着拽起崔荣锦的衣领,目光在他脖颈处来回搜寻被抓伤的痕迹,赶在崔荣锦的巴掌呼过来之前倏地缩回手,抿唇笑道:“放心吧,随叫随到。” 富隆西街上车流涌动,苏景玉急着回去见逢月,让车夫穿过小巷沿着后街回府。 车上炭火充足,暖意融融,他惬意地掀开车帘向外望,街角处,鲁国公府的朱红大门尽收眼底。 对于陈勉,他始终心存愧疚,脸上笑意散尽,叩动车壁叫车夫停车,缓步向鲁国公府走去。 * 定远侯府人丁单薄,少夫人有孕的消息一经传出,半个时辰之内,整个苏府人尽皆知。 在东院服侍的婢仆自不必说,正院那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逢月几面的嬷嬷们仗着生过孩子有些经验,也都跟着忙乱起来,几个人聚在一起煞有介事地议论起少夫人喜欢什么颜色,给小主人准备什么款式的抱被和围涎。 听说世子不在府中,纷纷壮着胆子跑去东院给逢月请安,围着她说些初有孕时需得注意的事。 厨房里更是忙个不停,一会儿便过来问问少夫人可有吩咐,逢月起初尚且端正地坐着与她们闲话,慢慢的全身犯懒,便让桃枝请她们先回去,身边只留巧儿伺候。 临近傍晚,主屋才终于安静下来,逢月半躺在极乐椅上与巧儿说笑,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一边等着苏景玉回来,一边想象腹中孩子的模样。 房门外有响动,逢月欠身望过去,见苏景玉提着两袋药进门,欣喜地眼睛弯成月牙,小跑过去抱住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不知怎的,自从知道有孕起,她好像更依赖他了,一刻也不愿离开他。 巧儿识相地接过药袋退出门外,苏景玉拥着逢月坐回床边,轻语道:“回来的路上经过鲁国公府,顺便去拜访鲁国公和陈勉,年前我被关在大理寺,他们父子帮了不少忙。” 他刻意避开子溪的事不提,仍免不得让逢月心里酸楚,若是子溪还活着,已经有孕几个月了。 她轻叹过后很快调整心绪,仰头看着苏景玉笑笑,“我身子不方便,过两日你帮我去子溪的墓前看看她。” 苏景玉点头应下,走到外间桌案边写下书信,将逢月有孕的消息告知给苏天寿。 窗外的玉兰花开了又落,转眼间春末夏至,逢月的小腹渐渐隆起,胃口大开,也比先前更加嗜睡。 苏景玉在家时还能拉着她在院子里走走,一出诊她倒头便睡,怎么叫都不醒,活像一只白白嫩嫩的小猪。 四月初九,李亢因病驾崩,李潜龙登基称帝。 苏景玉身着朝服冠带进宫朝贺,接连几日早出晚归,几乎没有同逢月说过话,唯有深夜时躺在枕边陪着她,满眼深情地看着她的睡颜。 次日晌午,新帝李潜龙在宫中设宴款待王公重臣,苏景玉十年前在太子宫宴上中毒,对宫中之物避而远之,加上心里惦记着逢月,随便做做样子便起身回府。 初夏,秋千架上的蔷薇花开的正艳,馥郁的花香引得蜂蝶环绕。 逢月悠然坐在秋千上,抱着顺子刚买回来的一大盒桂花糕吃的正香,黄藤椅的高度下调了一尺有余,她坐上去双脚刚好触及地面,巧儿和桃枝仍不放心,一前一后地护着。 夏风又柔又暖,一片大红色的衣摆飘扬而来,逢月倾身绕过巧儿的遮挡,笑得一脸欣然,“你回来啦。” 苏景玉宠溺地捏捏她日渐圆润的小脸,“还吃,都快胖成小猪了!” 说罢夺过快要见底的点心盒子扔给巧儿,示意她和桃枝退下,挨着逢月坐在秋千上,一双长腿远远伸向前方。 石几上的菊花茶还热着,苏景玉倒了一盏递给逢月,“馋猫,漱漱口吧。” 一会儿功夫,又是小猪又是馋猫的,逢月接过茶盏几口喝尽,摸摸隆起的小腹表示不满:“我如今是两个人了,当然要多吃些,府中的嬷嬷们都是这么说的。” “听她们胡说,还在娘胎里的孩子需要多少吃食?吃的太多孩子长的太大,等生的时候可有罪受了。” 苏景玉把空茶盏放去一边,翻出帕子擦去她嘴角的桂花屑。 逢月好奇地看他:“你给人接生过?” “没有,拂风给人接生过,在南疆的时候。” “啊?男人接生,那怎么行?” “性命攸关,哪还管得了男人女人的。” 苏景玉无奈笑道,像是在嘲笑她年纪不大,思想却迂腐。 “听说那妇人生了三天还没生出来,就快要不行了,拂风也没有经验,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好在从鬼门关抢回两条命来。我没跟进去,就在门外等着,那叫声太惨了。” 逢月听说过生孩子很痛苦,却没亲眼见过,听他这番话紧张的心里扑通乱跳,“景玉,你别吓我。” 苏景玉后悔不该说的那么直白,拥她入怀柔声安慰:“你放心,有夫君在不会有事的。”他停顿了一瞬,似有些犹豫,又道:“生产的痛苦无可避免,你还是有些准备的好。” 逢月怯怯点头,在心里默默发愿,以后除了他过目的食谱和亲自开的补药外,再也不敢乱吃东西了。 还有不到半年就要迎来两人的第一个孩子,苏景玉日日沉浸在将为人父的喜悦当中,可一想到逢月要遭受到那样的痛苦,又免不得心疼她,轻叹道:“逢月,生产不易,夫君不能替你受苦,但在你生的时候会一直守着你,定能保你周全。” “保我周全?”逢月疑惑他竟然没有提到孩子。 “嗯,保你周全。” 苏景玉语气坚定,仿佛理所当然。 逢月还是有些害怕,焦虑地缩进他怀里,“景玉,我们还是只生一个好了。” 她耳阔紧贴的胸腔嗡嗡响,“好,都听你的。” 眼前的秋千架上,蔷薇花开并蒂,艳丽多姿。 逢月愣了一瞬,祈盼地仰头:“景玉,你说我会不会怀的双胎啊?一次就生两个。” 苏景玉笃定道:“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逢月失落地垂着嘴角,蓦地眼前一亮,“你诊脉诊出来了?我肚子里是男是女?” 苏景玉宠溺地看着她笑,“是男是女那么重要吗?” “如果只生一个,当然重要。” 苏景玉满眼温柔与憧憬,“应该会是个跟我一样俊的。” 逢月炙热的目光描摹着眼前那张俊逸绝伦的面孔,登时把对生产的恐惧忘到脑后,兴奋又遗憾地趴在他的宽肩上蹭了蹭,“那我们还是再生个女儿好了,陪着离儿一起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哈,有点小曲折,总体还是比较欢快滴~ 第120章 尾声 除了有其他坐堂医无法医治的重症病患,崔荣锦会派人来请外,苏景玉还是每月只看诊三个病人,空闲时都在家里陪伴逢月,白天带着她在院子散步观景,夜里坐在荷塘的船上赏月听风。 转眼便到了金秋九月,距离逢月生产的日子不足十天,周妈也进府来帮忙照看。 逢月整个孕期的进补得宜,孕肚不算大,行动也自如,秋日里穿的厚些甚至看不出快要临盆。 苏景玉替她诊过脉后又让两个稳婆确认胎位,二人一并道:“世子放心,少夫人腹中的孩子不大,胎位也正,一定能顺利生下小世子的。” 苏景玉含笑点头,吩咐桃枝给两个稳婆些赏钱,让周妈陪着叙话,自己挽着逢月一起坐在极乐椅上闲聊。 顺子不敢进来,站在窗外嚷嚷:“世子啊,侯爷来信了。”巧儿忙乖巧地送信进来。 苏景玉展开信看着,嘴角微扬,逢月跟着探头过去,“父亲信上怎么说?” “南疆一战大获全胜,爹的伤势已无大碍,在回京的路上了,按脚程算,应该能赶在你生产前回来。” “父亲没事就好,拂风道长也应该会来的吧?” 以往有大事发生,拂风都会赶来,苏景玉静默了一瞬,眼里充满着无尽的思念与祈盼,拥着逢月玩笑道:“宽限他到孩子满月,他若是来晚了,我就抢了他的拂尘扔到泥沟里去。” 九月初六,苏天寿率领大军凯旋而归,正赶上暴雨倾盆,狂风卷的旌旗猎猎作响,众将士举步维艰,只得在京城三十里外的大营内暂避。 李潜龙身边的彭祖公公奉皇命出城迎接,与苏天寿在营帐内对坐着寒暄。 “苏侯不愧是我大夏国第一猛将,不管多难打的仗,只要侯爷出马,必能得胜归来。” 苏天寿在战场上拼杀时腹部中剑,虽说伤口不深,但毕竟上了年纪,加上急着见孙儿,日夜兼程地赶路加重了伤势,赶上阴雨天更是浑身不自在,没心思与彭祖客套,板着脸沉默不语。 小内侍端了壶酒进来,彭祖亲自倒了一盏送到苏天寿面前,赔笑道:“侯爷一路辛苦,这是陛下特意命咱家备下,为您接风洗尘的御酒,天气寒凉,您先喝了暖暖身子。咱家听说少夫人就快要生了,如今南疆平定,四海归心,侯爷今后得以在府中颐养天年,逗逗小孙子了。” 说起快要出世的孙儿,苏天寿脸上终于有了喜色,端起御酒仰头灌下。 此时的苏府东院,桃枝和巧儿端着热水,顶着大雨一盆一盆往主屋里送。 逢月痛的眼泪直流,攥着苏景玉的双手叫的声嘶力竭,周妈心疼的说不出话来,站在床边跟着掉泪。 苏景玉表面强装淡定地安慰逢月,实则心里早已拧成一团,背后的袍子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两个稳婆对妇人生产的血腥场面见惯不怪,只是接生几十年,还从未见过有夫君陪着生产的,毕竟血房不祥,不少男人连月子里都不愿踏足。 平民百姓家尚且如此,更别说侯门公府了。 起初以为苏景玉只是为了哄逢月开心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不由对他心生敬意,边忙活边劝道:“世子不用担心,少夫人是头胎,难免吃些辛苦,下一胎就好些了。” 才喘了口气的功夫,更猛烈的阵痛袭来,身体仿佛要被撕成两截。 逢月汗涔涔的脸憋成猪肝色,紧咬的齿缝里迸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攥着苏景玉的胳膊哭喊哀求,“景玉,我不行了,你快救救我……” 羞色骄妻替嫁后 第98节 苏景玉看着她痛成这样,心里像是被利刃刺过一般,倾身抱住她,紧锁着眉心转头急问:“怎么样了,还要多久?” “快了快了,少夫人再加把劲儿!” 逢月痛的浑身颤抖,还得咬紧牙关拼命用力,泪水混着汗水流进湿漉漉的发鬓中。 挺过一番生不如死的煎熬,终于迎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一瞬间像是从地狱升入天堂。 “小月儿,没事了!” 苏景玉重重地舒了口气,微红的眼里蒙着层水雾,轻柔地为她擦拭脸上交织的泪水和汗水。 “景玉,我们有孩子了。”逢月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疲惫地抱着他又哭又笑。 周妈揉揉哭红的双眼,帮着两个稳婆给孩子拾掇一番,包好抱被送到苏景玉手上,逢月抻着脖子跟着瞧,小家伙脸上皱巴巴的,额头上还粘着厚厚的胎脂,怎么看都不像个俊俏的小郎君,顿时倍感失望,嫌弃的转开脸。 苏景玉小心翼翼地把这个柔软无骨的小人儿护在怀里,像是抱着个稀世珍宝,想想这孩子是心爱之人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的,眼里刚刚散去的水雾再度涌上。 小世子顺利降生,苏府上下沉浸在喜庆当中,逢月刚生产完身子虚弱,苏景玉免了下人们道贺,换了身干净的袍子坐在床边守着她。 夜幕降下,房里灯烛亮起,窗外大雨滂沱,一刻也不曾停歇。 或许是初为人母太过激动,逢月难得没有睡太久,苏景玉把软枕垫在她腰后,扶着她靠在怀里。 “孩子呢?” “奶娘抱去吃奶了,你身子虚,好好歇着吧。” 逢月想想那个软糯糯的小东西,满脸兴奋又难以置信,“景玉,我竟然生出个人来,太不可思议了!等我身子好些我们再生个女儿,一定像离儿那么可爱。” “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熬过去才几个时辰,又惦记着再生了。” 苏景玉疼惜地替她裹好被子,眉峰一挑,嗓音轻缓撩人,“难不成是太想我了?” 自从得知有孕之后,苏景玉便不敢再碰她,这么久了,逢月的确怀念与他双宿双栖的滋味,娇羞地在他肩上蹭蹭,岔开话题:“父亲还没回来吗?” “嗯,信上说今日抵京,想来是被大雨耽搁了,我已经让顺子出城去迎了。” 不知怎的,苏景玉突然种不祥的预感,笑容逐渐僵硬。 果不其然,半夜里雷电交加,顺子和昆叔从城外带回噩耗。 苏天寿沿途奔劳,伤势恶化,已不治身亡。 定远侯府的喜气被突如其来的丧事冲散,府中下人连夜筹备丧仪,四支白灯笼顶风冒雨地在苏府大门上方疯狂扭摆,一夜之间,苏府内外白幡满目,素带飘扬。 夜色黑暗,道路泥泞不堪,苏天寿的尸身次日一早才被送回定远侯府,李潜龙痛失爱将,亲自登门吊唁,提写挽联。 半月之后,苏景玉一身素白为父发丧,鲁国公父子、崔容锦和余洁饶、杨艇和李元君等一众亲友不得不把给孩子准备的贺礼替换成奔丧的祭礼。 逢月尚未出月子,苏景玉让她在房中静养,凡事都无需她费神,她抱着孩子,看着窗外飘扬的白幡,不禁遗憾苏天寿一路赶着回京,却依然没能见上孙儿一面。 十月初,苏景玉承袭爵位,继任定远侯,尊李潜龙之命在程乾殿觐见。 秋末冬初,凉风透骨,御道两旁的树叶萧萧落下,地面铺上一层金黄,灿烂炫美,也将所有的污浊掩盖。 李潜龙端坐在大殿之上,温润平和,气正神清,看上去颇有几分明君的样子。 “见过陛下。” 苏景玉颔首施礼,一身绣着金线的暗紫色蟒在光下熠熠生辉,尊贵典雅中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漠疏离。 “苏卿不必多礼。” 李潜龙抬手虚扶,命内侍抬出丹书铁券,开门见山道:“令祖及令尊老侯爷为国征战一生,功在社稷,这丹书铁券本就属于你们苏家,如今朕赐还于你,保你苏家永沐皇恩。” 苏景玉漠然看着那块用亲族的鲜血换回的冷冰冰的铁板,唇边勾着一丝冷笑,“谢陛下。” 大殿内空气几乎凝滞。 半晌静默过后,李潜龙从御座上缓缓起身,态度极尽诚恳: “苏卿,朕早就欣赏你才华卓著,如今战乱停歇,朕决意兴利除弊,让百姓生活安宁富足,若能得卿辅佐,实乃大夏之幸,百姓之福。” 苏景玉拱手,神色淡淡:“陛下过誉了,臣少年时确有辅佐君王安邦定国的志向,只是时过境迁,臣如今早没了当年的心气,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在家里陪陪妻儿,得空就行医救治百姓,平平淡淡了此一生,还望陛下成全。” 一袭暗紫色的身影飘然远去,大殿里静的落针可闻,李潜龙坐回御座上一声长叹,黯然唤道:“彭祖。” 彭祖公公自帘帐后出来,噗通跪地,哽咽着忏悔。 “陛下,当日苏侯身上本就有伤,奴才只是让他伤势加重,没想到……” “苏景玉精通医道,你真以为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不过是没有证据,否则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李潜龙厉声打断。 彭祖声泪俱下,“陛下,一切都是奴才的错。只是苏侯今日能带兵反叛先皇,难保明日不会再起异心。说句不知死活的话,奴才在皇陵伴架十年,早已视陛下为致亲,苏侯留在陛下身边无异于御榻边卧着猛虎,奴才寝食难安。” 李潜龙怒意更甚,起身道:“苏侯追随朕十几年,你说他带兵反叛先皇?那朕呢?利用过后就杀人灭口的暴君?你如此行事,让苏景玉、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陛下,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甘愿领死……”彭祖瘫软在地痛哭不止。 李潜龙闭目叹息,“彭祖,朕之所以这么久没杀你,是不想让苏景玉有所察觉,事已至此,你自行了断吧。” * 苏景玉袭爵,逢月成了定远侯府的女主人,接过了执掌中馈的担子。 起初苏景玉还不忍她辛苦,后来见她忙中有乐,便由着她去了。 苏离到了上私学的年纪,府中请了两位和善又有才气的女师,小姑娘好不容易有了玩伴,每到放学就跑到主屋来看小葫芦,小家伙长的越发好看,像极了苏景玉。 “嫂嫂,让离儿抱抱弟弟呗?” 逢月哭笑不得,“离儿,他是你侄儿,不是弟弟。” 苏离顾不上改口,凑到摇篮边照着小葫芦脸上吧唧一口。 入冬后气温骤降,雪花随风飘洒,落地便不见了,只留下星星点点的湿痕。 庄子的新屋里,苏景玉披着拂风的道袍,拥着逢月一起向窗外望。快三个月了,拂风还是没有来,他心中难安,生怕拂风毒发,已经死了。 逢月靠在他肩头,手臂环着他腰上绣满鱼形玉佩的腰封,言语轻柔:“景玉,我们成亲四个月拂风道长才赶来,如今小葫芦还不满三个月,再等等,拂风道长他会来的。就算他真来不了了,还有我和小葫芦陪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 “小月儿”,苏景玉低头凝望着她,眸心蕴着满足的笑意,手指轻抬她下颚,在那红润的娇唇上深情吻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感谢宝子们的关注和陪伴,谢谢大家,祝各位财源滚滚,mu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