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关山》 私生子 引子 姜家老辈人的记忆里,德光十六年并没有不寻常的,无非是冬天来得特别早,特别冷。但是若有小辈拿话去问老祖宗,她必定会愣一愣,再笑着说,“那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若是再接着问她是去了哪里,她便不肯再说下去了。真要追问,她就会笑着随手拿些什么精致物件来砸人。 走远路,又有什么可值得特意提起的呢?毕竟姜家早年是做行商的,走很远很远的路,对姜家人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德光十六年,也不过是如同过去的每一年一样罢了。 姜家的生意自打已经过世的姜议骞那一辈起,就一直做得不小,朝鲜,东瀛,西康,哈密海,阿泰勒山都有过他们商队的足迹。起初不过都是些长途贩运,后来北疆的二十四部自家打了起来,姜家的商队机缘巧合的做起了他们的军需生意,除了军粮,被服靴帽,麻袋帐篷,铁条马掌,医药绷带,牵星板,千里镜,乃至医药绷带,针头线脑,全都被姜家带着整个江南商会分门别类的全部承办。 渐渐的,北疆二十四部只剩下了朵颜部,乌叶齐部和布谢图部,再后来又成了钦察汗国。 商会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几乎撑起了整个北疆和大齐间的商业血脉。 朵颜部攻入了独石关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时任商会会长的姜家突然决定从江南商会里退了出来。此后,就只守着松江这个小地方开些铺子,收一收田租,当年的辉煌仿佛一夜之间就消散殆尽,不复存在了。 据说当年老祖宗明槿在商会议事堂里被所有江南商会的东家掌柜们围攻,吵了三天三夜的架,后来还是鸿胪寺正卿姜明瑜带着一队人马从京里赶了回来,亲自带着人冲进商会抢了他姐姐出来的。 他们在松江,一过就是二十年。 每年到了十月末,总会有人押着一辆大车送来一车上好的人参,鹿茸,还有貂皮;而老祖宗明槿也总会亲自去库里挑一匹蟒缎,一匹云锦,还有一匹寒酸得下人都不会穿的土蓝布送回去。 年年如此,从无间断。 没有人知道这大车从哪里来,又会回到哪里去。 第一章 私生子 德光十六年,十月末。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明明还不到十一月,夜里已经下了第一场薄雪。 鸿光门外的长亭前浩浩荡荡地排着长长的马队和车队,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里,显得格外灰扑扑的。几辆大车装得满满当当,半湿的泥地上印着深深的车轮碾过的痕迹。 宽大朴素的马车前站着几个衣着华丽的人,正在说话。 须发花白的年长者冲着对面一身烟青色长袍的中年人郑重行了个半礼,“犬子不才,这一路还望少卿大人多担待看顾。” “使不得使不得!”鸿胪寺少卿秦子固连忙抬手扶住了他,“骞公何出此言!广陵内外谁不知道明谨的才干?就连我久居平京,都多有耳闻。至于明榆,也不过是年纪轻些,又是第一次出远门,有我与明谨在,必然出不了乱子。等这趟回来了,一定大有长进的。” 骞公,正是广陵巨富姜议骞,也是江南商会的二把手,与商会会长施白岁是少年时就认识的拜把兄弟。 姜家做的是布料生意,早年间不过是开了几间铺子,兼做收丝,纺织。到了姜议骞这一辈,他开始带着商队往返大齐东西南北。不光是会做生意,他通晓边塞各国语言,胆子也大得很,据说最远连罗刹国都曾去过,生意做的极大,货通四海。这个江南商会数一数二的人物,本该在商界大放异彩,只可惜夫人廖婉玫和长女在一场意外中离世,他伤心过度,渐渐不再出门,转而把生意都交给了儿子姜明谨。 民间曾有秘闻,说明谨其实是私生子。 当年姜议骞在南昭走商时被大巫女看中,偷偷给他下了情蛊,又生下了这个孩子。大巫女爱慕姜议骞,愿意跟他回江南,奈何姜议骞死活不肯背叛廖婉玫,偷偷从南诏逃了出来。大巫女带着儿子苦等了几年无果,托人把孩子送到姜家,斩断了孽缘。 据说明谨这名字还是廖婉玫亲自取的,意在提醒姜议骞谨言慎行,不要再行差踏错。 明谨不愧是姜议骞的儿子,天生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脑子灵活不说,做人又坚毅果断。如今他不过二十余岁,朝鲜、琉球、丝路都已走了好几回遍,带回无数奇珍异宝,更一手创办了个奇珍阁,专做珠宝生意。这些珠宝和匠人都是他这些年趁着走商时网罗招揽得来的,手工,材料,样式无一不精妙绝伦,给姜家带来了无数的财富。 就算他是私生子又如何呢? 这样的少年天才,这样的成就,商会众人乃至广陵百姓早就把明谨当作姜家长子,甚至颇有些好事者劝姜议骞给他正一正名。 若是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话,那便是明谨打小在南昭那样的穷乡僻壤生活,缺衣少食,坏了根本,身量只是个普通,远不如从小养尊处优的弟弟明榆高大。不过,明谨相貌长得极好,眉眼清俊,风度翩翩,不知道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他刚满十六那年,说媒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出身低微又如何?这样的才貌家世,还有过人的才华,放在那里不是良婿? 可惜他坚称自己常年出门在外,怕耽误了别家小姐,迟迟不肯成婚。 这一趟出远门,又是姜明谨带队。 秦子固跟姜议骞客套完,抬起手来招了招,扬声道:“明谨且来”。 一身宝蓝团花交领织锦袍子的姜明槿忙跑过来,跟着两人上了秦子固的车。 启程 三人上了车,都是神情肃穆。 “今日此去,我总觉得祸福难料。”秦子固率先开口,“方才人多,实在不便说这些,否则动摇了人心,反而更添一层麻烦。” “此话怎讲?”姜议骞问道,“施兄的话说得明白,不过让明谨以《通远秘记》的着者出面是与那萧怀弓见一面罢了,别的施兄可什么都没应下。见面的地方,也是施家在应州的会馆,都是自己人。况且又有官兵和少卿一同前去,也算是万无一失了。” “我在鸿胪寺已经十六年了,北疆二十四部的情势,从没有像如今这样复杂。乌叶齐部的大汗耶律夜这几年野心勃勃,去年吞并了蒙特津部,又指使亲侄控制了良哈部,加上他那两个儿子的本领,如今已经是北疆右翼三万户的共主!就连北疆宗主部的完颜金也因为害怕他的威势,率部东起迁。萧怀弓虽自称是在乌叶齐部讨生活的汉人,谁知道是什么底细?叫人不得不防啊。” “施家叔叔必定也是这样想,才特意请了您和郑大人同走这一遭。您是鸿胪寺少卿,郑大人是正五品治仪正,一文一武,必定无事。”姜明谨说这指了指头顶,“况且那一位又突然禁了边关的马市,如今有人愿意牵头做生意,正是大好的时机!若是不让我去,我真是夜里都要气得睡不着。” “你就是胆子太大!”姜议骞伸手猛戳了一下姜明谨的脑袋,“本来那书就是你我父子儿子合写的,要谈此书,理当我去,偏你非要趁机去做什么生意!” “爹,你做了一辈子生意,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思?你以为人家做什么要递消息见这个写商书的人?必然是个私底下通商的借口。虽然总说商人低贱,但是只有咱们自己知道,没有商人,倒霉的不过是什么都买不着的老百姓。如今边疆马市关了,老板姓吃什么用什么?只能高价收粮,如今辽东米价已经八两银子一斗了,棉布这么不值钱的东西也要九两一匹!蟒缎开价二百两有价无市…那一位耍威风,倒霉的还不是老百姓?再说了,马市关了,北疆的老百姓又怎么办?逼急了,会不会烧杀抢掠?” 姜明谨这样一说,三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秦子固叹了口气,右手微抬,指了指天空的方向,“时局已经这样了,那一位还听了唐贼的话,要重建游云殿呢!” “那军费可是真的要裁撤?” “我听兵部的顾老提过一两句,说是去年那位带兵北征,在钦州与朵颜部的骑兵打了一场,明明双方都损失甚微,打了跟没打一样,偏偏唐贼又在朝中大书特书’斩虏首一级’,搞得那位觉得自己天威赫赫,以一当百。这军费裁撤的时机实在是…”秦子固转而看向明谨,“明谨说的是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明谨神情严肃行了一礼,“少卿大人放心,明谨定不辱使命。” 姜议骞欣慰地点了点头,交代道:“萧怀弓的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不宜声张。明榆那里,你也不要多提。就按少卿大人说的办。少卿大人要去定州,又有郑大人的家眷要同去,咱们商队为了有近卫官兵一路护送,才特意跟我同去。明瑜跟着” “明谨明白。” * 三人在车内密谈,不远的一辆大车下站着明谨的弟弟姜明榆,还有施家二子施俊卿。 “难得你们兄弟二人一同出远门,说起来我怎么都该跟着一同去才是。不知我母亲是发了什么倔犟,非说庙里算命的算出我过了十月不可出远门,要有什么血光之灾。”施俊卿扼腕道,“你第一次去北方,可万万小心,前一阵有人跟我说独石关附近有沙匪,杀人越货毫不手软。还有北疆的完颜金带着部族东迁,那些蛮人才是真的杀人不眨眼!” “好啦好啦,你真当我是手不能提的书生?” “谁叫你少年英才,是广陵最年轻的秀才?也不知道鸿胪寺正卿怎么想的,看中了你要历练历练,有的是法子,何苦一来就让你跟着少卿大人走着一趟险路?” “自然是因为我通晓北疆二十四部文字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也别瞧不起我,你前儿喝多了,回家遇上盗匪,谁替你把人打退的?” “广陵府的区区小强盗能跟北疆的蛮人比?你未免也太天真!” “好好好,那不是还有云柯在么。”姜明瑜说着转头看向不远处大掌柜的大车,有个一身乌衣的男人正抱着长剑靠在那里。 施俊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恰好宋云柯抬起眼来,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施俊卿忙拱了拱手。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那么怕云柯?他虽然少言寡语,但心地是极好的。”姜明榆笑道,“咱们家从老到小,就连车队的马都喜欢他呢。” 这自然是有别的缘故,但施俊卿答应了宋云柯绝不外传,只得打了个马虎眼道:“哎呀,他的剑见过血,身上有杀气。” 锦銮灯 也对,宋护卫身手不凡又性情忠义,几次救姜大掌柜于血海的事情,人人都是知道的。 但见过血的,可不止宋云柯。 “那我哥当年在西康遇劫的时候也杀过人呢,头发被血泡透了,热水洗了三个时辰!那事儿你也知道,怎的你又不怕他有杀气?我们全家可怕他怕得厉害,偏你一点儿不怕,还总爱来寻他。” 自然是因为她是女人。 自然是因为我心里爱慕她,施俊卿想。 可我偏偏什么都不能说,日复一日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五年前跟姜明谨一同去太原的时候,曾无意间撞破了她换衣裳,差点被宋云柯掐死在门外。 在他因缺氧昏厥过去的前一刻,想的竟然是,太好了,原来她是女人,原来自己不是断袖。 他后来曾无数次的在心里排演过,等姜明谨重回女儿身的时候,要如何开口提亲,怎么跟母亲讲,怎么跟父亲讲。 反正他是次子,家世有大哥继承,他不过是打个下手而已,没什么要紧;他甚至愿意入赘,自己多少也懂些做生意的门道,一定能帮得上她的。 她那样光华耀眼,吸引着他的全部心神。 可惜五年了,她还是那个样子,滴水不漏。 难道她真的一辈子做男人不成?可是这世上没有女人可以不嫁人的。 再耐心一点吧,他想,总能等到那一天的,总能等到的。 “你哥哥…你此去可一定看顾好她。”施俊卿回过神,着意又交代了一句,忽听见马车的声响,转身一看,瞧见姜明槿陪着她父亲进了长亭。 * 寒风凛冽,吹得姜明槿缩了缩脖子,半张脸都藏在风领里,“爹,你别送了。天这样冷,你站在这儿回头着了风可怎么好?” “胡说八道!我不过是头发白,你就真当我七老八十了?”姜议骞笑着骂了她一句,叹了口气才又道:“你做生意,我是放一万个心,可这一趟多多少少牵扯到外邦,实在叫我心里不安。你施叔叔,还有少卿大人那里,我再三推拒也不成,说多了,倒是我不识大体,小家子气…罢了,真有什么不对,该跑就跑,知道吗?” 他眉心紧蹙地摸着胡子,神思一时恍惚,想起昨天夜里二人的秘谈。 红泥小火炉上煮着药茶,明槿畏寒,书房里一如既往烧得暖意融融。 “明谨,你这一趟,虽然说是有官兵护送,寻常盗匪是不敢打咱们的注意,可这一趟是去应州。年前才跟他们打了一仗,又关了马市…谁知道那些北疆人会不会暴起伤人?那些人个个生性凶残,不服教化,你又是…” “又是个女儿身又如何?”姜明槿捧着手炉,神色坚定:“我知道,但应州的汉人算是比别处都多了。我的任务,也不过是看一看那萧怀弓是不是个可靠的人,略碰个头罢了。就算是两国交兵,我一个生意人,算得上哪根葱啊?何况现在不是面子上还没撕破么?前儿打仗也没死几个人,而且也不是跟乌叶齐部打的,怕什么。” “话虽如此,我这心里…唉,偏偏秦子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消息,硬要凑这个热闹—”姜议骞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 “他是鸿胪寺的,听见北疆有人要联系,能放过这个机会?他是官,我们是民,你以为施叔叔不答应人家能行?” “我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还应该再多参详参详才是,偏这几个人催得紧,连明榆也帮着催,唉!” “我路上一定好好参详!爹,咱们这不是还有云柯嘛,有他在,我什么时候出过事儿?再说了,我姜明槿多聪明啊?能屈能伸!真出了岔子,我和云柯,带上明榆一路跑到松江我娘的那个废园子去,不就成了?” “你可千万机灵些,这趟不同往常!” … … “爹,爹,想什么呢?” 姜明槿的声音把姜议骞的思绪又拉回了现实,“怎么?” “爹,你听我说。”明谨凑近了,压低了声音,“锦鸾灯的生意,咱们慢慢收了吧,我怕将来牵连到明榆的仕途。” 锦鸾灯,是江南风月场里最名贵的春药。这药乍一看没什么特别,是普通茶叶模样,但一经冲泡,色泽明亮,丰艳似锦,隐隐泛着金粉,极是华贵。坊间秘闻说这是生茶配了龙涎香,冰片,鹿茸,灵芝等金贵之物,又经海上秘物炮制的。 然而只有姜家父子三人知道,这不过是东瀛焙茶配上些活血的药物,又加了些无毒无味的色粉而已,根本不值几个钱。 这是姜明槿暗地里的小生意。 起初她先是故意找了花魁们放风声出去,说是有几个走海路的大商人从海上仙山弄来的妙物,效力不同寻常。只是这东西太难弄,货量极少,因而价格昂贵得很。 又金贵,又厉害,可不正正中了风月场里爱吹嘘攀比的男人的心思! 就算没用,又有哪个男人敢说自己不行? 花魁们越传,男人们越要攀比,这锦鸾灯一夜之间被炒成了天价。寻春客们之间也自己越吹越玄乎,让躲在“走海路的大商人”背后的姜明槿赚得盆满钵满。 盘算 提起这锦鸾灯,姜议骞不由得苦笑,“你呀!我亏你一个女孩儿家能想这么个东西来!” “不也是为了救急嘛!要不是那时候咱们西康的大货被劫……”姜明槿笑了笑,“罢了罢了,真的赚够了,爹你替我慢慢收了吧。” “也好,终究不是什么体面的生意,你弟弟仕途要紧,将来还要娶妻。” “正是如此。我这‘大哥’注定是不会成亲的,咱们家,将来就全指望明榆改换门庭了。” “终归是爹对不住你——”姜议骞面色凝重,“我看,这趟回来,还是做回女儿吧,招了云柯入赘,你还当你的大掌柜。到时候武有云柯,文有明榆,就算我真的走了,也能闭眼了。”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家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好好养着!当年被人下毒,也不是你和娘的错,哪儿就对不住我了?” “可你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家,…生生拖到二十二了!” 二十二也好,八十二也好,又如何呢?姜明槿想,“爹,我愿意的,我只想踏遍四海,绝不想困守在后院里。我知道当年明槿成了明谨,只是权宜之计,可是你看这些年来,我做男人,不是做得很好么?就让我这样下去吧,云柯他…” 云柯是姜家故友的遗孤,父母双亡,早就认定了一辈子守着姜明槿的。 身手高绝没错,身形相貌也颇拿得出手,好是好,可是他真的很闷啊。 要跟这样的人成亲,过一辈子,姜明槿想想都头疼。 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何必这么执着于要她嫁人呢? “等我这趟回来再说吧。”姜明槿垂下眼,不想多跟老爹争辩,“又要下雪了,快回去吧。” 姜议骞也知道她的心思。眼看就要出远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拢了拢披风,苦涩地笑了笑,“去吧,等你回来那天,爹再来迎你。” 不远处传来长鞭劈空的巨响,吉时已到,即刻启程。 姜明槿拜别老父,上了自己的车。她靠着软枕微闭上眼,在单调的车轮声中细细盘算。 嘴上说没事儿,可跟她爹一样,她也直觉有哪里不太稳妥。 这个萧怀弓联系的是施家,要见的是写《通远秘记》人,随便叫个人去就罢了。施家与朝堂关系密切,应州几个大客馆几乎都隐隐有施家的人,要探这个人的底何其容易?何必如此认真,巴巴得派人跑到广陵来送信?鸿胪寺的人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执意要一同前往的? 可话说回来,当今那皇帝老儿不顾国本,好大喜功,底下的人为了祖宗基业绞尽脑汁想要力挽狂澜也算是合情合理。如今阁老里也有江南商会辛辛苦苦培养的子弟,一直与施家联系密切,或许这是个好机会也未可知? 这趟如果顺利,一来能打通与北疆的商路,二来对明榆也大有裨益。 她想到这里,敲了敲车窗,“云柯。” 窗外传来淡漠的人声,“我在。” “明榆呢?他第一次出远门,你要不要去看着他点儿。” “不用。” “怎么?” “少卿。” “哦,他在少卿大人车上?” “是。” 在少卿大人车上,要是还能出差错,那他们大齐就真是完蛋了。 她松了口气,又开始细细盘算带的货。 她东西带得不算多,都是些普通的绸缎,玉器和茶叶,一切以稳妥为主。 一来,她另有任务在身,没法全副心神都放在生意上。 二来,这几个月总听说关外不太平,北疆几部时不时跑来试探不说,当官的居然还趁着这时候欺压百姓,激起了好几场民变。 虽然说都被一一收拾了,可流民们没了生计,渐渐聚集起来成了盗匪。 前一阵还有人说在雁鸣山一带看见过丢弃的衣物和大车,甚至还有尸体… 算了,如果真遇到什么事情,大不了货都丢了就是,损失也不会太大。 想到这里,她的额角一阵抽痛。 昨儿夜里跟老爹谈到大半夜,刚歇下没多久又要起身赶路。 她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靠在软枕上听着枯燥的车轮声和一直在她窗外始终寸步不离的马蹄声闭目养神。 可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总是挥之不去。 “云柯。”她又喊了一声。 “我在。” “你进来看一眼这个账,龙吟山庄又来找你了是不是?” “是。” 真是多说一个字都要累死他了! 姜明槿翻了个白眼,听着他把马交给别人的声音,自顾自拉开小柜子,拿了一小包葡萄出来吃。 现在趁新鲜还能吃几日好的,等出了落霞关,就再没好东西吃了。 行进中的马车后门一响,穿着一袭乌衣的人影带着寒风钻了进来。 “什么账?” 宋云柯看着被收拾得干净整齐的车厢,眉梢一挑。 哪里有什么账本?只有她手里的一包葡萄。 他尚来不及多问,就被人一把按在车壁上。 葡萄H 宋云柯少年天才,年纪轻轻手下就不知道折过多少高手,偏偏遇上她,半分功夫都使不出来,乖乖被她按住了,硬塞了颗葡萄在嘴里。 “甜不甜?”她问,欺身上来,呼吸近在咫尺。 他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不自觉地咬了一口那葡萄,“甜。” 她靠得这样近,他哪里还尝得出葡萄什么味道。 “真的?怎么偏我运气不好,吃了个酸的?”她又问,撩起衣摆跨坐在他身上,手指描绘着他俊秀的眉目,“我尝尝。” 不论她要做什么,宋云柯从没有不肯的,任由她捧着他的脸吻下来。 舌尖落在他的唇角,舔了一下。 不过是蜻蜓点水,却轻而易举地勾起了他的心火,“阿槿…” “嗯…”她含着他的唇,舌尖撬开唇齿滑进口里,缠着他深吻。 宋云柯耳根泛红,一手扶着她的后脑,一手按着她的后腰,手指灵活轻巧的解开了她的腰带。 每次解她衣服,他心里总觉得古古怪怪的,像是在脱一个男人的衣服。 明明那身男装下的身材那样细滑柔软,勾人心魄。 她的手也拉松了他的衣带,手掌顺着他胸口滑进去,贴着胸膛抚摸,人贴着他耳朵说了一句:“想要。”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听见这句话还能坐得住的。 宋云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外面有人…” “不出声就是了…”她笑,含着他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这是大掌柜的车,除了你,谁还敢进来?” 除了你... 还有谁… 是的,这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曾与她肌肤相亲? 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所有的自制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抬起她的身体,教她坐在自己身上,按住了她的腰身,疯狂耸动。 内里潮湿而温暖,紧紧包裹着他。宋云柯刺激得头皮发麻,不由得闭上双眼,很快又被她吻住了。 赤裸的胸膛贴着她柔软的双乳,乳尖因为兴奋而硬挺了,随着车轮的滚动,一下一下蹭着他,撩动他心里的火焰。 他很了解她,这样没头没脑地上来就解他衣服,多半是心烦了。如果是真的想玩儿,她能在他身上摸摸蹭蹭地折磨他大半夜都不许他进。 “阿槿…“他侧过头,吻她的颈项,”怎么了?” “没什么…”姜明槿捂住了他的眼,脸颊贴着他炽热的颈项,半眯着眼享受他腰胯的劲道。 她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单纯地沉浸在情欲里。这种原始的愉悦可真是好东西,她的云柯也真是好能耐。 说起来,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锦鸾灯即使卖到了一叶一金,还是万人哄抢。 那些男人,就真的这么需要这个? 不过她只有云柯,云柯也只有她,根本无从比较。 “你怕路上不安全?”他的手掌抚过她的后背,常年握剑的粗硬皮肤带起一阵阵酥麻。 姜明槿仰起头,咬着下唇极力忍耐,可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嗯…”了一声,“我说不清,别问了。” “有我在,必能护得你周全的。” “嗯…”她按着他的唇,不叫他再说话,“别问了…” 第五章 车队出了城,放眼望去,只有遥遥万里黄沙路与猎猎北风。 走了大半日,大家渐渐混熟了,行动间都不再拘束。 车窗外传来嘈杂人声,车内却还是一片安静的旖旎。 “好云柯,别停…”姜明槿搂着宋云柯的脖颈,贴着他的耳朵不住地喘息,叫人头皮发麻。 每次她说这个,他就知道她快满意了,宋云柯知道她喜欢什么,沉默地掐着她的腰身,狠狠抽插。他自己也混身着了火一般,紧紧把她扣在怀里,突然被她一口咬住了肩头。 每次这时候都要咬人,他想,强忍着快意放慢了速度,温热的液体从她身体里洒出来,顺着他的动作从两人交合处往外溢。 姜明槿在强烈的高潮下发着抖,浑身绷得紧紧的,死搂着宋云柯的肩颈不放。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身体才软下来。 “满意了?”宋云柯难得放软了声音,“成日里就只会消遣我。” “消遣你…说得好像你不快活似的…”姜明槿躺在他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泛红的胸膛,“身上这么烫,躺一会儿再出去吧,别叫人看出了端倪。” “胆子这么大,青天白日把我叫进来…”宋云柯刚劝了半句,就被姜明槿打断了,“云柯,你说你一个江湖人,应该快意恩仇,四海为家才是,哪儿这么多老气横秋的迂腐道理?” “我不是江湖人。”宋云柯正色道。 不管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招揽他,也不管这江湖如何风华万丈,他都不想多看一眼。 从他在爹娘的血泊里被义父救起来的那一天起,他就认定了自己是姜家人;从他第一天陪姜明槿练武的那一天起,他就认定了自己是姜明槿的人。 他这一辈子,只属于姜家。 “我不是迂腐,你终究是女人…” “云柯,我从七岁开始做男人,已经十五年了,我再也不可能受得了拿来束缚女人的那一套了。”姜明槿躺在他的怀抱里,指尖游过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线,“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的,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想着要我做回女人?” “我只想你过得安逸。”他劝道,“不用太这样辛苦。” “我不辛苦,我现在这样就很安逸,我心里快活得很!”姜明槿不高兴了,推了他胸膛一把,闷闷不乐地把自己打理安静。 本来就心烦,寻他来找个乐子,结果这下更心烦了。 各怀心事 宋云柯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十七岁那年的事情。那是她第一次被逼着跟人出去喝花酒,醉得不成样,要不是他扶着,能从楼上滚下来。 那天,就跟今天一样,她半迷着眼睛掀开车帘,喊他上车说话。也不知道她是在花楼里看见了什么,他刚一上车就被她搂住了脖颈,“嘘,别说话…”,然后就凑上来一下吻住了他。 他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寻常人根本近不得他的身,偏偏在这一刻像是什么都忘了,一动也不能动。那是他第一次被人亲吻,竟然是这样猝不及防。他心跳得像是要爆炸,脑袋也一阵阵的发晕。 她身上有些脂粉香,还有更浓重的酒气,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他胸前。他展臂扶着她的腰,怕她滚到地上去,结果两人越搂越紧,一路纠缠到听见迎出来问安的老管家的声音,才算是清醒过来。 或许因为母亲早逝,又或许因为一直被当做男儿教养,她的脑袋里,从来就没有那些针对女人的教诲。对于男女之事,她也没多少羞涩,只有些好奇。半是亲昵、半是得趣,两人一直这样‘偷偷摸摸’直到如今。 他反正是终究会跟她成亲的,所以怎么样他都可以。 “罢了,我都依你就是。”。 姜明槿叹了口气,转身凑过来摸了摸他的脸,欲言又止。 她注定不可能再像寻常女子那样过一生了,他怎么还不明白呢? 她才智比寻常男人更甚一筹,性子果断坚毅,见过海阔天空,靠自己的手段替姜家赚来无数财富。经历过这样的人生,她哪里还甘心被困在一方天地里? 叫她做回女人? 说什么笑话呢。 如果她做回了女人,那么女扮男装就是她一声洗不去的污点和罪状,是那些尖刻又无能的小人用来攻歼姜家最锋利最恶毒的利箭! 这破世道,何曾给女人留过一条别样的活路? 她早就想明白了,只要她姜明槿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她就注定了只能是个男人。 宋云柯按着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目光望向她眼眸深处。 他天赋异禀又常年习武,耳力比寻常人好上许多。她和义父在长亭中的话,也听见了一两句。 义父说,这趟回来,就成亲。 入赘又如何? 他这样爱她,根本不在乎外人的眼光。 他愿意一辈子守着她。 她想做大掌柜,尽管放手去做。有他在,哪个不长眼的敢找她的麻烦? 可是她为什么只字不提呢? 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语地拥坐了一会儿,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有个小伙计敲了敲车窗,殷勤道:“大掌柜辛苦,快下来活动活动腿脚吧。” “到哪儿了?”她问。 “刚到席城,军爷们说累了,就在此地打个尖再走。” “什么?!”姜明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与宋云柯对视了一眼。 两人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惊讶。 这哪儿来的精兵良将?才到席城就休息?!再怎么说也该再走上一个时辰到固县才是啊! 他们走商的都比这些军爷们吃得了苦! “大掌柜,先别生气。咱们出门在外,多有仰仗他们的地方。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小伙计劝说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哪个…龙吟山庄的账…他们总是来寻咱们云哥,也是因为他功夫厉害不是?咱们不差那点儿招呼他们的花销,别…别难为云哥了吧。” 他不提,姜明槿差点儿都忘了自己是找的什么借口把宋云柯叫她车里来的了。 “是么?”她不冷不热道:“这你就有所不知啦,你真当他们是来访友的?只怕是看上了你云哥,要找他当女婿呢。” “你…”宋云柯听了一口气憋在胸膛里,差点儿吐血。当着众人的面,他实在是没法说什么,只能板着一张俊脸走开了。 姜明槿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可爱极了。 她当了这些年大掌柜,什么人没见过。 每次龙吟山庄的人来,那个叫剑榕的大小姐都要来,神情举止,一点儿心思都藏不住。 其实真要能联姻,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想。 虽然她跟江湖人没什么来往,也没去过龙吟山庄,可是她很肯定云柯喜欢那里。否则,以他这个冷淡性子,怎么可能隔几个月就去几天? 如果真有那一天... 到时候再说吧,云柯为了姜家,牺牲了太多。 她虽然舍不得,却也想他日后能过得顺遂。 姜明槿下了车,看着结伴休整的人们,朝着秦子固和明榆走了过去。 歇就歇吧,趁着现在有好吃的好住的。 【作者:回头写个云柯跟明槿第一次的番外 :),先把故事线拉开再说】 权宜之计 事实很快就证明了明槿过于乐观。 商人们习惯了赶路,早早用完了饭准备走,可那些官兵大爷们却还在吃喝个没完。 一直到少卿和郑大人的家眷都上了马车,这些人才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地上路。 接下来的一连好多日都是如此,行程越拖越慢,再这样下去,几时才能出关?姜明槿作为领队,实在是看不下去,思忖了许久,带着另一位行商多年的吴大叔一同去找秦子固。 鸿胪寺少卿算是这里官职最高的人,说话应当管用吧? 可秦子固听完几人的话却面露难色,“并非子固不肯相帮,实在是我朝文武官员泾渭分明,且这几年总有武官闹事,说上头重文轻武,年初又裁撤了一笔军费…只怕他们不会听我的号令啊。不如去寻同行的郑大人?他是武官,同领军的黄统领也相熟。” 几人又去找了同行的郑大人,正五品治仪正,应当管得了了吧? 只可惜郑大人见了姜明槿,言语间冷冰冰的毫不热络,倨傲地打了一圈太极便端茶送客了。 如此又过了三日,队伍歇在栈节县,又出了幺蛾子。 他们昨日傍晚赶到,明明一早就该开拔,可黄统领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说过了这里路上就没好宿头了,非要吃了午饭再走。 姜明槿与几个商队领头连忙重新商议行程,忽然听得郑大人邀他去用午饭。 她固然心焦,但也懂得民不与官斗的道理,没奈何,只得整肃仪容去拜会。 这一回,郑大人身边还坐着夫人,今日倒是好说话,拉着她聊了会儿闲话。 “原本我们是不愿带上你们这许多人的,没得拖慢了我们的路程!再说了,我们不过是去严州,离独石关可远着呢!谁不知道那儿现在也有杀人不眨眼的北疆人了呀?还不是兵部顾尚书家的侄儿带了个口信,秦子固大人也跟着,没奈何,只能应下了。” ??? 倒怪上他们了? 姜明槿一介商人,最是会说话。心里再不痛快,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告了罪,又夸大人心胸开阔,是成大事的人物。 以为这就算了,不想郑夫人又笑眯眯地开了口:“明谨才干过人,我与大人多有耳闻。不想今日一见,竟然是这样的美男子!想来家慈必是美人吧?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家母早逝,只有老父幼弟。”姜明槿不明就里,谨慎答话。 “哦,那家中何人执掌中馈?” 这是要做什么?招她做女婿不成? 哎,也行! 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不瞒夫人讲,明谨忙于俗务,终身大事是早耽误了!老父时常催促,只是我常年在外不回家,也不敢娶亲,全因担心耽误了别人!” “明谨何出此言!男儿志在四方!”郑大人大为可惜地插口道:“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况且你常年不在家,家里还需有人照看才是!” “大人所言有理啊!” 要捉她做女婿? 那就将计就计再说! 姜明槿窥破了这夫妻二人的心思,句句往两人心里说话,又说夫人貌美,又夸郑大人英雄气概。一顿饭吃完,恨不得明儿就派人交还庚帖才好。 隔天起,整个队伍就开始以急行军的速度进发,没几天就靠近了独石关,堪称奇迹。 “阿姐,你那日吃饭到底说了什么?”这天,明榆坐在明槿的车上陪她闲话,“快教教我。” 姜明槿靠在半开的车窗上,正打量一边黑着脸骑马的宋云柯。听见这话,她眼皮掀了掀,随意道:“卖身去了。” “阿姐!”明榆大惊失色,“这种话怎好混说!” “这车里除了咱们也没别人啊!”姜明槿‘呵’了一声,指指外面的宋云柯,“你俩才是亲兄弟吧?他听了这事儿,气得好几天没理我了。” 偏偏队伍里人多眼杂,想夜里哄哄他都不成。 还是个小心眼儿,黄统领找他切磋,他差点儿把人家牙摔断了 。 宋云柯万年不变一张冷脸,目光复杂地掠过她的脸庞,旋即转向了别处。 姜明槿耸耸肩,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了明榆,“回头等大哥给你娶个好嫂子进门。” “阿姐你…你…这可是终身大事,万一…” 姜明槿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哪儿那么多万一?郑大人是曷宿人士,只晓得我姜家有钱,又看中了我的相貌。等他回江陵一打听,姜大少我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保证他立刻就没了想头!” “你你你,这…”姜明榆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抬眼看向窗外的云柯,正撞见他偷偷看姐姐的目光。 阿姐这样的性子,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云柯能受得了。 两个男人的目光不经意相碰,同时看了看明槿,又同时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罢了,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吧。 路线之争 虽然姜明槿这法子不着调,但着实有效。 自打她言语模糊地答应了婚事,郑大人便显得异常平易近人的好说话了。 接下来的行程顺利得很,军纪严明得终于让众人重拾了对大齐军队的信心。出了长城,又走了十天,到边塞小城旬阳扎营时,几人在秦子固的房中一同算了算,发现还是比原定的速度迟了五日。 不大的茶桌上铺着地图,姜明槿,宋云柯,秦子固还有郑大人各占一方,吴大叔和明榆还有几个副官也站在屋里。 “接下来的路程,明谨怎么看?郑大人和军爷们想赶路,往南取道雁鸣山,不过想来大家这几日对沙匪的事都有耳闻吧?” 秦子固说的是近日来每到一处,常在商贩,酒楼里听人提起雁鸣山又发现了尸体一事。那伙沙匪凶残暴虐,甚至有人看见了四分五裂的干尸。 这里人太多,姜明槿很多话不方便说,只能给秦子固使了个眼色,意有所指道:“脚程快慢,都是为了咱们此行的目的安排的。这世上的事情,一日一个变化,只要最终目的不变,迟到也好早到也好或是取道何处也好,都好说。有时候,晚一些到,看见的风景或许又不一样了呢。” 秦子固这少卿不是白做的,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应道:“明谨所言甚是,依在下看,还是安全要紧…” 郑大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赫然打断了秦子固的话:“你们这些文官儿,只晓得风花雪月,不过是几个盗匪,又躲在荒野沙漠之中,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又来了,这一路文武官之争简直就没停过。 吴大叔站出来作了个揖,委婉劝说道:“大人所言有理,这一路过来,小的冷眼瞧着,大人和军爷们当真个个英雄。只不过,草民们只会做生意,万万没有军爷们这样的身手啊!这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不如走西路往咸阳去,穿过咸阳再往郢州,不过多走十日罢了。” 其他几个商人纷纷应和。 “正是如此,身家性命为要啊大人。” “军爷们不怕,草民几个却是怕的呀。” “大人明鉴。”明谨明榆也恳切道,“还是小心为上。” 郑大人其实无所谓,但是家中夫人催促得紧。 一路从富庶的广陵走到这穷乡僻壤。举目之处尽是荒漠,三餐的饮食也有山珍海味变成了干粮硬馍和凉水。真是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别说是郑夫人了,连郑大人和手下几个副官都边啃干粮边叫苦连天。 他沉着一张国字脸,越听越是烦躁。 秦子固和姜明槿是另有任务在身的,一切稳妥为上,见他迟疑,进一步劝道:“还是走西路吧。” 这一句,可算是点着了郑大人的火气。 他最看不起的就是文官,偏偏这一路上这些商人们都对这个秦子固恭敬有加,倒显得他郑大兴是个老大粗! 哼! 郑大人面沉如水,冲着满屋子的人喝道:“怕什么?几个土匪就把你们吓破胆了!有老子的人在,我看谁敢造次!” “就是,怕什么!”另外几个副官也跟着嚷嚷了起来。 商人们不肯放弃,语重心长地求郑大人再考虑考虑,没想到越发火上浇油,场面登时乱成一团。 完了。 姜明槿看着郑大人涨红的脸,心里一凉。 到底当初施家和内阁那帮人是怎么安排的?把这群人凑在一块儿办事。 她在秦子固的眼里看见了同样的担忧和无奈。 “没事。”宋云柯站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压低了声音道,“别的人我管不了,有我在,总能护得你和明榆周全。” 周不周全的,她倒不担心,只是这群乌合之众,能不能别拖她后腿啊。 姜明槿看着混乱的场面,也拍了拍宋云柯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 一场’商谈’以吵架告终,第二天一早,几人还想去寻郑大人重劝一番,不想刚用完早饭,却看见队伍已经整装待发了。 郑大人根本没有打算听任何建议的意思,一意孤行往雁鸣山进发。 雁鸣山是着名的三不管地带,一边是大齐,一边是北疆诸部,还有一角跟西康接壤。这几年来时局紧张,三国互相角力,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这命悬一线的紧张局势也使得一批流民在这里落草为寇。反正他们只不过是土匪,围剿他们也没什么好处,三国谁都懒得管,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明槿阅人无数,已经看出来郑大人是个刚愎自用的家伙,此时再劝,只会更加激怒他,于是交代了商队众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早做准备。 她自己更是在踏出简陋城门的那一刻就在袖中藏好了她常用的锋利匕首。 宋云柯一路纵马护在姜家姐弟身边,寸步不离。 沙匪 狂风呼啸,黄沙漫天。 每一个人都用白麻布遮住了头脸,抵御风沙。不过走了小半日,官兵们渐渐开始咒骂着鬼天气,又嚷嚷着催促商队众人加快脚步。 他们早就被干旱的气候和荒凉的地形弄得心浮气躁,反倒是商人们常年在外,早就习惯了吃苦。 ”就是你们拖拖拉拉才走得那么慢!“ “要不是为了照顾你们,军爷几个早就舒舒服服到严州了躺在花姑娘腿上喝酒了。还用得着跑出来吃沙子?” 可真叫做倒打一耙! 商队众人低头赶路,脸上全都写着敢怒不敢言五个大字。 这些军队的怨声载道在经过了上一堆商旅遇劫的地方,可算是停止了。毕竟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残余的遗骸更能够让人清醒的。 被野兽啃噬得不成形的人尸和马尸,四分五裂的大车,还有四散的破布和碎木片。 姜明槿紧紧皱着眉头,神色沉肃,不发一言。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她重新打开行商们的秘密地图研究,试图找到最快通过这片地区的路线。 相对于沙匪,她更担心这群没见识又不听意见的官兵。一路这样推卸责任,真遇到了什么事情,能靠得住吗? 随便吃了一点干粮,姜明槿对守在身边的宋云柯道:“替我跟郑大人说一声,准备启程了,天色不对。” 宋云柯身手好,这一阵子偶尔跟官兵们练练手,又愿意指点几句,很得敬重。 “是!”宋云柯领命而去,迎着远处一片渐渐成形的乌云。 沙漠里的天气瞬息万变,下起暴雨来更是吓人,说是雨滴能打死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经过昨晚的闹剧,便是云柯的面子也不好用了,郑大人为了显示他在队伍中绝对的权威,大声嚷嚷着非要再休息一刻钟。 “明谨,这天色不对啊。要是再不走,又碰下下雨,可就要错过宿头了!”吴大叔拧着眉心,忧心忡忡地走过来,“要在这大漠里露宿,可不是好玩的。” 乌云已经越过了山头,愈加浓厚,扫过面庞的猎猎寒风中已经带上了一丝湿意。 “我知道,吴大叔。抱歉,拖累你们了。” “怎么能怪你呢,这一路要不是你一直同他们周旋,咱们还不知道要平白吃多少苦头呢。那群人是什么样,谁不知道?只恨老头儿交了这么多赋税,竟然养了这帮草包啊,唉…” 云柯沉着脸从郑大人处回来,抱了一拳,“大掌柜…”,然后脸色旋即一变,指着姜明槿身后的另一片乌云,“情况不对!” 几人忙回头看去。 没错,飘过山头的是乌云,而另一个方向的,则是一片乌黑的烟尘!而地面的微微震动更证实了他们的猜测,那分明是大队人马带起的烟尘,而对方的目的,显然就是他们! 是沙匪!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立刻给马匹上鞍!速退!速退!”姜明槿大声喝道,“云柯,请郑大人带队速速应敌!商队的随我先退!快!” 商人们见惯了大风大浪,很快就集结在军队后方,明榆和秦子固也同商队一起等待姜明槿的命令。 “郑大人,此处交给你,我们先往西去。” 可是接下来的场景却让姜明槿的心沉到了谷底。 曾经大言不惭“有我的人在怕什么的”郑大人,面对越来越近的沙匪,居然慌乱地打翻了手中的酒囊! 而人数比想象中多得多地匪徒正骑着马,气势汹汹地越靠越近! “上,上马,结阵,结阵,沙匪来啦!”郑大人惊慌失措的大喊,又嚷嚷着让老婆赶紧跟商队先跑。 可他这一喊,反而让场面更加混乱,平时还算训练有序的官兵们乱成一团,不是无端乱跑撞在一起,就是拿错了头盔,骑错了马,整个军队如同无有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连战马也因此受了惊,不断支起前腿发出惊叫。 “阿槿,走了!”宋云柯骑着自己的黑马,牵了姜明槿的枣红马过来,“大家都退了,快随我走。” “这帮人行不行啊?”姜明槿担忧地看着几个居然跌倒在地的士兵,“这可是沙匪。” 沙匪最怕的就是被人指认出来,所以一定不会留活口。 郑大人叫老婆跟商队先跑,估计就是明白这一层道理。 这种时候,除了放手一搏,再也没有别的活路,可是当姜明槿回头看过去,才发现那群轻敌的蠢东西显然还不知道这个道理! 而更叫她担心的,是对方不过几十个人,居然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沙匪居然有这么精良的马!跟他们的马比起来,自己和云柯都引以为傲的爱驹竟然显得不值一提! 到底是什么人? 姜明槿眯着眼睛极力看去,却因为风沙根本看不清。 那些人看起来太悍了!郑大人他们…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时候只有相信自己的直觉了,救了她无数次的直觉。 南方! 血色鬼面 姜明槿调转马头冲到队伍最前方,“往南!冲!” 南边果然一片空旷,姜明槿带队冲了一阵,却赫然看见另一队人马朝他们疾驰过来。 “掉头!掉头!跟我走!”姜明槿调转马头,可是很快发现前方也有人! “应敌!我们被包围了!” 马匹和大车因为不断地转向乱成一团,尤其是拉货的马匹已经开始不受控制,惊慌失措地扬起前蹄。 “丢货!”姜明槿果断下令。 什么都没有命要紧! 商队的人一向信服姜明槿,宋云柯和几个私人护卫抽刀斩断了捆着货物的绳索,好让马跑的更快。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这一批不知道埋伏了多久地人马将包围圈越收越紧。 刷刷刷—— 是箭矢! 几支锋利的长箭划破风沙,干净利落地将几匹眼看就要冲出包围圈地马匹射死在原地。 接着,更多的马被一匹匹地射死,庞大的身躯砸在地上的重响和兽类临死的悲鸣响彻长空—— 包围圈越收越紧,敌人的面目逐渐清晰。 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郑大人那边留下对付的是沙匪,而他们面对的,是更可怕的北疆人! 灰黑色的羊狐皮袍,长筒皮靴,左衽窄袖,还有搭在肩头的羊皮贾哈——正是杀人不眨眼,野蛮不开化的北疆人! 今天是不是撞了太岁,怎么会这么倒霉! 所有人的马终于都被精准的射死,宋云柯将姜明槿拉在身后,仗着身型挡住她,明榆也凑前一步试图站在云柯身侧,却又被姜明槿拉在身后。 “你虽习武,却没经过历练,这群人可不会像云柯似的给你喂招!”姜明槿压低声音,“能跑就跑,听见没有?我们姜家只有你一个男丁!” “可是——” “没有可是!听我的,万一打起来冲散了,我们就在松江废园子里等!” 姜明槿的声音听起来无比镇定,然而在明榆听来却透着一股不祥的预兆。 “明榆!能跑就跑,不要拖我的后腿,听见没有?我一定回去找你!”姜明槿一边交代明榆,一边皱着眉头打量情势。 不对劲。 照理说,杀了马,就该杀人了,而这群彪悍的北疆人竟然没有再动手,只是把他们越来越紧地围在一处。 散落一地的货物,他们也看都不看一眼。 这不合常理! 难道还有什么变数? 她头脑飞快的运转,拉了拉云柯的衣袖,“无论如何,照看明榆!” “放心,你也不会有事。”宋云柯语调沉稳,目光深邃地揣摩着形势,“他们像是在等领头的。不过这么多弓手指着,我不能贸然动手,否则怕你们为流矢所伤…” 对方一个红发大胡子突然大喝了一声:“谁是带头的?给我滚出来!” 他的汉话说得怪腔怪调,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敢笑。 每一个人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暴虐和嗜血。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会出卖姜明槿。 “不说?好,那我自己找!”他话音刚落,就见两个血红的人头飞了出去! 人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有的人已经忍不住呕吐,更有几个年轻人彻底晕了过去。 “哼,没用的汉人!” 宋云柯握紧了剑柄,正要出手,却见那个大胡子脸色骤变停了手,转头朝着不远处拍了拍左胸行了一礼。 姜明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起初那一队气势磅礴的人马正朝这里来。风沙渐止,看得清为首的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那人衣着与旁人不同,穿的是一身暗红色锦袍,更多了一件纯黑滚毛边的披风。姜明槿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一身料子在北疆,绝不是寻常人能够穿得起的。 这人必定是首领无异。 他的马越靠越近,终于停在人群的最前方。 这首领乌黑的长发编成许多细辫搭在脑后,面上覆着一张血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恶狠狠滴注视着众人。 比那面具更叫人害怕的,是他周身的气势。 一种莫名的诡异而可怖的气势。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所到之处却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血鬼面纵马行至人前,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转过脸去看那大胡子。 大胡子吓得慌忙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话,显然是在解释方才杀人的行为。 姜明槿站在宋云柯身后,勉强听了几句,正在细想,听见身后的明榆压低了声音道:“这大胡子是朵颜部的人,说是中原人狡猾,都是骗子。” 骗子? 他们不过是一队跟着官兵走的商人,何来骗了谁? 难道就因为不肯说出来谁是领队? 也不一定,那大胡子分明是在血鬼面面前辩解,那么显然血鬼面是不主张他一言不合就杀人这事儿的。 既如此,或许能周旋一二? 姜明槿拿指尖轻轻碰了碰宋云柯的后腰,宋云柯会意,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右手握紧了剑柄,往旁边让了半寸。 姜明槿又拍了拍弟弟的手臂,让他不要动,自己往前踏出几步,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冲那血鬼面拱了拱手。 血鬼面敏锐地察觉了身后的动静,转过了脸,直直看向她的眼睛。 她这才看见面具背后的双目竟然是不同的眸色!一只是平常的褐色,另一只却是极浅淡的灰金。 她不是没有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双眼的注视叫她浑身发冷。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突然凝固,而她被对方的锐利的目光冰封在原地。 是恐惧! 一种猎物面对天敌的恐惧。 但现在不是她怕的时候,姜明槿竭力压下心头的不安,朗声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在下姜——” 被虏 叱—— 一声长鞭破空的巨响打断了姜明槿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泛着金光的黑色鞭稍闪电般向她面门扑来。 她浑身汗毛倒竖,根本来不及反应。 宋云柯的长剑在这一瞬出鞘。 他足尖在一边的马尸上轻点,身轻如燕地跃至半空,“锵——”地一声荡开长鞭。 承影剑泛着凛冽寒光,与乌金长鞭在空中相击,发出一声脆响,火光飞溅。 血鬼面显然没想到眼前这身形瘦削的黑衣人居然身手如此敏捷,动作微滞。 他冷笑了一声,长鞭放开了姜明槿,转而与宋云柯的长剑斗在一处。 宋云柯神情肃穆,显然看出来对方手段非同一般。对方骑在高头大马上,使的又是远攻兵器,自己这里却连个能借力的树都没有,还要护着姜明槿,一时有些吃力。 姜明槿也看出来了,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往后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对方还是很快发现了,长鞭鞭稍一转,如同灵蛇一般向她扑过来。 就是现在! 宋云柯长剑隔空横削,扰乱对方视线,左手出手如电,一把握住了长鞭。 乌金长鞭登时刷地一声被扯得笔直,双方在渐起的风沙中对峙。宋云柯虽只有一人,扯着对方一人一马,却丝毫不见颓势。 “这位大人,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地的大齐行商,跟随官兵同行,乃是听闻此地有沙匪,想求个庇佑,并无他意!何故一来就要杀人?”姜明槿趁机开口,朗声说道:“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还望通融大人一二!” 血鬼面一手控着皮鞭,森寒的目光又一次深深地注视着姜明槿,刺得她头皮发麻。 他胯下的高头大马不堪宋云柯的手劲,不安地踏着步,口鼻里发出烦躁的声响。宋云柯趁着对方转头看姜明槿,左手忽而用力一扯,借力身形直上,足尖在依旧绷直的鞭身上一点,长剑从刁钻的角度直刺对方面门。 血鬼面长鞭回卷,不敌宋云柯凌厉攻势,右手一拍,也从马背上飞身而起。 大约这首领平时难逢敌手,今日竟然与宋云柯棋逢对手,北疆人的队伍一见血鬼面下了马,立刻全部上了弓。 森亮锋利的箭矢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寒光,齐齐指向了半空中的宋云柯,只待两人分开,就要立刻乱箭射死这男人。 一红一黑的两个身影在空中眨眼间又互攻无数个回合,武器相交发出刺耳的铿锵声响,半空中火光四溅,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 云柯身形灵巧迅猛,与血鬼面杀了数回逮住了破绽,在两人同时落在地上的时候,长剑银光一闪,一缕黑色长辫被他削了下来! 血鬼面退了半步,忽而说了一句什么,起先那个杀人的大胡子便大喝一声,抢过手下的长弓拉满,毫不犹豫地朝着姜明榆直射过去! “明榆!”姜明槿反应极快,一把猛力推开还愣在原地的弟弟。她一惊之下力气大得很,推得明榆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自己刚要往另一边躲,却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腾空飞了起来! 原来这是血鬼面的声东击西之计,趁着云柯要腾出手来回护明榆,长鞭一抖裹住了姜明槿! 长鞭紧紧勒住她的腰身,把她扔在血鬼面的高头大马上! “云柯——”她在落在对方马背上的瞬间嘶吼,“别管我!救明榆!他们是冲着明榆去的!” 刷—— 刷—— 刷—— 像是为了印证她所言不虚,一支又一支的利箭裹着风声从姜明槿的耳边飞过,激起的气浪刮得她脸庞生疼。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慌乱过,就连当年在西康被劫时与人血战,也没有这么怕。 她死了无所谓,但是明榆不可以!明榆是姜家的希望! 他才第一次出远门,他的人生才刚刚要开始,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姜明槿急的拼命挣扎,总算瞥见宋云柯的身影朝着明榆而去,如雨般的箭矢在他面前一支支落在地上,这才松了口气。 她抽出袖中的匕首打算撬开腰上的鞭子,忽而那鞭子咻地一声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穿着殷红箭袖的手臂。 她情急之下不假思索,握着匕首朝着那手臂猛剁下去! 那手臂下意识地一退,她却趁机手腕一翻,握紧了匕首下死力扎进眼前的马脖子里。 噗—— 噗—— 她疯狂地剁着,精良的战马在她身前发出惨烈的悲鸣,热血飞溅,喷了姜明槿一脸。 她如愿以偿得听见周围北疆人混乱的吼声和咒骂,还有身后又一次勒紧她的人低沉的指挥声。 他勒得那样紧,像是恨不得要了她的命,腰腹传来剧痛,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无所谓,现在他们自乱阵脚,明榆就安全了。 可惜她没有看见明榆和云柯,因为她的后脑突然一阵钝痛,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 自欺欺人 冷。 真的很冷。 哪儿来的这么抠门儿的店家,火盆就这么点儿热乎劲儿,还做的什么生意! 姜明槿冻得翻了个身,渐渐睁开了眼睛... 这什么床帐做的这么高?她迷迷糊糊地想,很快后颈的疼痛让她陡然反应了过来—— 不,这不是客栈,这是帐篷。 她必定是被生擒了! 脑后传来一阵剧痛,叫他回想起在她晕过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被那血鬼面掳上了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对方的马杀了。 当时她只想着,就算今儿死在那人手里也无所谓,只要明榆能好好的就行。 那些北疆人被她弄乱了阵脚,又有云柯在,明榆一定会没事儿的。 至于自己... 嘶—— 血鬼面当真一点儿没有手下留情,只要开始思考,她整个脑袋都疼得像要裂开似的。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着寸缕,只搭着一块软绵绵的银鼠毯子。身下是几张羊皮缝在一起做的褥子,毛茸茸的,柔软异常。 这张毯子朴实无华却手工精致,料子极好。姜明槿忍不住想,要是弄回广陵,重新打理妥当,送给宫里的焱妃娘娘做年礼都绰绰有余。 哎,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她裹着身上的绒毯坐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应该是在什么贵人的帐篷里,这里地方宽敞,陈设简单但实用,最要紧的,是用料上乘。她身侧不远处是张长桌子,看起来是个书案。 她裹着银鼠毯站起来,凑近了些,正瞧见桌面上扔着那张血红的鬼面具! 这是那个首领的帐篷。 可他把面具扔在这里,人又去了哪里? 她又在帐篷里转了一圈,能肯定这血鬼面应当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他是什么人?二十四部的哪一部? 那么他为什么要掩面呢?难道相貌可怖? 她正仔细思索,忽然听见原本一片安静的账外传来杂乱的脚步,还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便忙躺回地上装晕。 一阵刺骨的寒风随着脚步声涌了进来,姜明槿紧紧闭着眼,尽量放轻呼吸,好叫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醒了?”书案的方向传来冷冷的声音,说的竟然是汉话。 姜明槿弄不清楚形势,索性继续装晕。 “以为不出声就能躲过去?”那人冷笑了一声,“还是想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好把你扔出去喂狼?” “哦,我倒忘了,你是个女人...”他见姜明槿仍不回答,缓缓又加了一句,“我这营里,可都是男人。你猜我现在把你扔出去,会发生什么?” 姜明槿浑身一凉。 男人能对无力反抗的女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她在花楼见过太多。 去吃花酒的江南男人,多少还讲些颜面情调,可这里,却都是未受圣人教化的野蛮人! 想到这里,她后背不禁又是一阵发冷。 她脑袋里转过无数念头,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竟没有任何选择。 对方像是看透了她的挣扎,颇有耐心地等待着。 两人在帐篷里安静的僵持,偶有火盆里木炭爆裂发出的声响。 帐外的脚步声和男人们粗声粗气交谈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姜明槿可能面对的悲惨处境。 她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姜大掌柜,而只是一个被虏来的中原女人。 此时此刻,她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听见那人朝她走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脚步声停在身后,姜明槿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下一刻,她身上盖着的绒毯被整个儿掀掉,她就这样赤裸着身体被人横抱了起来。那人甚至丝毫不带犹豫地朝着门口走去,一脚踢开了门帘! “别!”刺骨的寒风扫过身体,她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害怕过。恐惧让她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这人的身体,恨不得整个人都躲进他的怀抱里才好。 刷—— 厚重的门帘重新落下,挡住了寒风,还了主帐一室寂静。 “这回醒了?”血鬼面就这样抱着她站在门边,仿佛只要她说出一句让他不满意的话,立刻就要把她扔出去。 “你这恶徒!”她恨得怒骂了一句,脸却还依旧埋在他胸前。 “恶徒?”那人哈哈大笑,胸膛起伏,“那你可小看我的手段了——” 他说着退了几步,重新将她放回了羊毛上。 姜明槿就地一滚,躲开了他的怀抱,一把抓过扔在一边的毯子裹在身上。 直到这一刻,她才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他是个很典型的北疆人,棱角分明,眉目极深邃,那对妖异的眼瞳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这她徒劳的逃避。即使是正单膝半跪在地上,也能看得出身形高大健硕。若说有什么不像北疆人的地方,大约是他的肤色。北疆人大多皮肤黝黑粗糙,他却苍白得毫无血色,近乎妖孽。 她对上他冰冷的眸子,不禁瑟缩了一下,又往后躲了躲。 那人笑了,“我若要做什么,你以为你躲得过么?” 他说着欺近了三分,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尖滑过她的脸庞,“汉话怎么说来着?自欺欺人,嗯?” 容后再审h 姜明槿性子倔强,即使心里害怕,却仍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目光坚毅道:“士可杀不可辱!” “呵,士可杀不可辱?”那人戏谑一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落在她的鼻尖,“可你是个女人,”他的指尖顺着脸庞抚过脖颈,挑开了毯子的一角,在她的锁骨上描画,“我虽长在北境,却也知道你们汉人是容不下女人出头的。” 他右手旋即一扯,姜明槿却反应更快,死死攥着身上的毯子,紧盯着对方的眼。 灰色的银鼠绒被两人扯成紧绷的直线,正如同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种气氛,耶律措很熟悉。他的人生一向尔虞我诈,危机四伏,要不然也不会落得个血鬼明王的名头。 但是跟一个女人这样对峙,他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个衣不蔽体的女人。 就在他打算震碎这张毯子,看她还能如何的时候,那女人又开口了。 “罢了,”她说,主动松开了手, “男男女女,左不过是这些事。” “只是此处太冷,咱们靠火盆近些。”她无甚意趣地继续说道,“回头我冻病了,你带着我也是个累赘。” 竟莫名有几分光明磊落。 耶律措皱着眉,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女人。 赤裸的女人半卧在柔软的羊毛上,火盆的光芒将她的皮肤映得如同白玉。黑得像夜一般的眼睛里,倒映着火盆的光。那双眼睛里有让他熟悉的恐惧,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几分…探究。 竟然试探他? 可笑。 “带着你?”耶律措取下皮手套扔在身后,手掌重新抚过她的脸庞,颈项,又落在前胸柔软的乳团上,“说不定我玩够了,就把你扔出去喂秃鹰呢。” 姜明槿轻笑了一声,也抬起手拂过他的脸,“你不会的。。。”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侧脸滑进他颈项上的暗红锦缎里,“要扔早扔了,何苦费力捉我回来,安置在此处?” 耶律措也笑,握着她的手,拉松了自己的腰带,“何以见得?” 锦缎衣裳落在白色的羊毛毯子上,如同一滩不详的血洼。 “你心知肚明,何必问我?”姜明槿冰冷地手掌抚过他温热的胸膛,“我倒想问问你,那么多人,怎么偏捉我一个没用的女人来?” 耶律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我一个土匪头子,看中了个女人,虏回来伺候,有什么奇怪?” “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女人?” “那。。。自然是我的本事。”耶律措低下头,亲吻她颈项的皮肤。 汉女的皮肤可真是柔软,滑得像千金难买的丝绸。 他当然没看出来她是个女人。 要不是她杀了他的马,鲜血浸透了她的衣服,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所以,她到底是什么人? 他原本只想吓一吓她,逼问出她的身份,可现在他觉得不着急了。 这具美丽的身体,真叫人流连。 “你跟着那伙男人,是做什么的?”他问,薄唇继续往下吻,含住挺立的乳头,舌尖打着圈儿舔舐。 “我一个女人跟着那伙男人,还能是做什么?”姜明槿答道,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柔软。 她能感觉到身体里浮起细细的痒,是她熟悉地,只跟云柯一起时才会有的感觉。 这北境男人比起云柯,比起她自己,显然懂得多得多,他将她圈在身下,轻而易举地点起欲念的火焰。 “这么说,你是个游女?”他问,粗糙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腰摩挲了一阵,轻轻抬起她的后臀,膝盖一顶,分开了她的腿。 她的身体绷得那样紧,分明是害怕的,居然面儿上装得那样无所谓,倒是个人物。 昨日述律鲁阵前杀人,横尸遍地,这女人看见他来,居然上来搭话交涉,面不改色。 一个游女,可没有这样的气魄。 何况,若真是游女,也未免太不会伺候男人了。 姜明槿被他抚弄得皮肤渐渐发烫,不由自主地抬起腰,微湿的秘处触到对方滚烫的下身,动作不由一滞。 这不是云柯,是别的男人。 是她从来没有这样肌肤相亲过的,别的男人。 然而耶律措并不打算放过她,腰身一挺,送了进去。 姜明槿不惯如此,皱着眉头推了一把他赤裸的胸膛,想叫他进得慢些。 “呵,你这样的游女,居然有生意?”耶律措放缓了速度,捉着按在胸前的手,吻过她的指尖,“哪家游女敢推拒客人?” 姜明槿本是初醒,此时被他逗弄得越发头脑发晕。 身下是被他缓缓抽送勾起的快慰,指尖也被他吮得一阵阵麻痒。 “世道不好,逼成游女万千,我这样的…啊…你没见过罢了…” “你这样的,是什么样的?”耶律措低下头吻她。 这女人分明动情得厉害,竟然说话滴水不漏。 她回吻他,滑腻腻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腿也缠在他腰上。 两人贴得更紧,交合之处响起暧昧的声响。 姜明槿缠着他,腰肢一扭,翻了个身,把男人压在身上,“我这游女,是这样的。” 她知道这男人在试探她,她知道自己不该沉迷这肉欲的快乐。 但是此时此刻,被勾起的欲念如同大火,越演愈烈。 先痛快了这回再说。 她被他挑逗得起了兴,按住了这个异族男人的胸口,前后扭动腰身,按着自己的脾性取乐。 这男人倒是真漂亮,眉眼精致,身材又结实,一丝赘肉都没有。 真是秀色可餐。 耶律措没想到她会反客为主,一时不察,想把她扯下来,却又舍不得她骑在身上的快感。 罢了,他想,先痛快了这回再说。 这女人反正走不脱,容后再审。 “你这汉女,怎么一丝廉耻都没有?”他问,掐紧了她的腰,往自己身上压。 “我既做了游女,又何来廉耻?”她被顶到了深处要命的所在,不由得腰一软,倒在他身上。 耶律措顺势把她扣在怀里,一手按紧了她的后腰,疯了似的往上顶。这女人后背全是细汗,怎么还动得那么慢。 太慢了,叫他难以忍受。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又是一阵疾风骤雨般地顶弄。 “木槿…”那女人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呻吟,细腻而甜美,叫他彻底沉沦。 又骗他,他想。 算了,容后再审吧。 袭营 姜明槿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帐篷里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的火盆照亮了小小一隅,却依旧冷得可怕。 她身上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有腰身两侧隐隐有青色的指痕,提醒着方才那一场云雨如何激烈。 枕边是一套女人的衣服,颜色鲜亮,料子柔软。她曾在行商途中见过,知道是朵颜贵女的衣饰,可惜她不会穿,只得坐起来哆哆嗦嗦地细细研看。 给她这样的衣服,难道说,这鬼面首领是朵颜部的? 对了,明榆说过,那个一言不合就杀人的红胡子就是朵颜部的…去年御驾亲征,正是在钦州与朵颜部打了一仗,难怪那红胡子才会一上来就斩人头颅。 汉人落进他们手里,肯定没有好下场。 她该怎么做才能保住性命,逃回关内呢? 正想得出神,突然帐外有金鸣之声,接着是密集地脚步声和交谈声,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拉紧衣带,悄无声息地移到帐门边,悄悄拉开一角打探外面的情形。 果然整个营地乱成一团,姜明槿隐隐听明白有人说袭营。 袭营? 那可太好了,正好趁乱跑出去。 这鲜亮衣裳太显眼,她转头看了一眼大帐里侧,瞧见角落里首领的黑色披风,忙走回去拿了下来裹在身上。 帐门忽然在这一刻被掀开了,赫然是那个嗜血的红胡子:“狡猾的女人,你给我过来!” 他说着大踏步走了进来,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往外拖,姜明槿被拖得倒地,勒得几乎就要窒息,连忙手腕翻转使了一股巧劲儿,整个人从那件黑色大披风里钻了出来。 红胡子想不到她这样机敏,登时大怒,嘴里喝了一句什么,铁塔一般的身躯朝她猛扑过来! 姜明槿别无他法,看准时机就地一滚,躲过他一扑之力,冲出帐外。 帐外火光冲天,四处都是举着火把的人走来走去,步子急促却快而不乱。 这训练有素的样子,与其说是土匪窝,不如说是个兵营。 红胡子的咒骂声已经越来越近,她无暇多想,撕开阻碍行动的裙裾,拉起外袍瞅准时机就跑。 曾经被云柯逼着不知道练过多少次逃命的步法,正好用在此时。 井然有序的营地很快被她搅乱了一角,她一弯腰从两个人中间穿了过去,手肘一撞,叫那两人撞在一处,火把落在地上,点燃了帐子。 火舌呼啦啦的迎风而起,她赶紧趁乱溜走。 火焰燃烧的声音,混乱的脚步声,惨叫声和红胡子大骂的声音,被她越抛越远。 她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听见了熟悉的鸟叫。 “啾啾啾、啁啾...啾啾啾、啁啾...” 是云柯! 姜明槿大喜过望,提起衣裙朝鸟叫声处急奔。 远处乱七八糟堆着些辎重,其中一辆大车后面正是她熟悉的身形。 她离他那样近,几乎能看见黑暗中他的面庞。 刷—— 一支长箭划破眼前的夜空,钉在她脚步前一寸的地方。 若她再多跑一步,那支箭就会直直钉进她的脑袋。 姜明槿急急止步,吓出一身冷汗。 还是被人发现了吗? 她转过身,想寻找其他的机会,却看见一身熟悉的暗红锦袍。 那首领握着长弓朝她走了过来,血色面具在火光中冲着她似笑非笑。 功亏一篑! “我倒是小看了你这个游女。”鬼面具下声音清亮,显然不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烧了我的帐篷,还气得述律鲁砍了好几个挡路的人。这笔帐,可不好算呐。” 他走过来,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搂在胸前,同她一起看向宋云柯所在的方向。 “那是你的情人?”他问,这一次是亲昵的耳语,“竟然敢来劫我的营。是他不知道我的名号,还是与你有生死之情?” 他的手掌紧紧掐着她的肩头,显然气得不轻。 姜明槿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直直望着宋云柯的方向,很轻很轻的摇了摇头。 她看不清暗处的他藏在何处,但是她知道他一定看得见火光中的她。 云柯,现在不是好时机,不要白送了性命。 我们俩都是。 此时不宜冲动,从长计议。 大部队随着耶律措涌了过来,无数支上了铉的长箭在火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指向不远处无尽的夜色。 “你说,我如果押着你走到那里去…”他问,“他会留在哪里等死呢?还是掉头逃走?” 姜明槿像是听不见,并不答话,只是死死盯着远方。 耶律措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底涌上无名烦躁,又将她搂紧了几分,“还是说…” 他的话里带着残忍的恶意,姜明槿警惕地抬起头看他,却见他解下面具,低下头死死吻住她。 面具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如同一只任人把玩的宠物一般,被迫承受这寒夜中的吻。 然而这还不够,她突然能感觉到腰间衣带一松,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 “我若是在这里…与你…”他还在吻她,“你说他会不会冲上来送死?” 这个疯子!姜明槿不假思索,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满嘴血腥。 耶律措吃痛,松开了她的唇,单手扯住了她的长发,逼迫她抬起头看他。 两人唇角都是血迹,仿佛两头撕咬的野兽。 “你胆子可真不小。” 姜明槿忍着后脑的剧痛回道:“我可不是像你们这样没受过教化的蛮族。” “蛮族?那我就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野蛮。” 耶律措出身贵族,自有他的体统。但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也太野性难驯。 一个汉女,在二十四部中,连奴隶都不如。 “不要在这里。”她突然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 情潮 他听出她的声音里有难以隐藏的恨,也有难以察觉的颤抖。 是寒冷,是疼痛,还是害怕? 或者是…羞耻… 是了。 还好意思总说自己是什么不知羞耻的游女,分明... 是什么高门贵女不成? 可是听说汉人的贵女都娇滴滴的,不会这样坦荡大方,胆大包天。 “求我。”他说,语调很轻,像在说今夜乌云闭月,看不见星斗。 她眼里恨意更甚,像是要杀人。 是了,来劫营的人还在看着。 她会不会为了向情人证明自己的忠贞,愤而自杀? 传闻中,汉女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一心求死。 她满是恨意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继而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叫他心里一惊。 该不会真的要求死吧? 他还不想她死。 随便她是低贱的游女,还是什么高门,都不重要,总之她不能死。 他松开了扯住她长发的手。 而那女人也闭上了眼睛,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贴进他怀里。 “求你…”她说,“不要在这里。” 休战。 时间仿佛在这一个拥抱中停止,风声,火把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都渐渐消散… 红胡子述律鲁的大嗓门哇啦哇啦地打破了这场沉默的僵局。 姜明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话里的暴虐显而易见,看来是气得不轻。 “你最好抱紧了我,千万不要松手,”耳畔传来那首领的低语,“他让我把你送进公帐里,好好折磨你一番,再拿来供全营享乐呢。” 姜明槿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惨烈场景,下意识搂紧了他几分。 她不能死,她还有扛起姜家的责任,还有她大掌柜的责任。 大丈夫能屈能伸,总有一天,她会回去。 她把脸埋在耶律措的胸前,紧紧抱着他,收起了野兽的獠牙,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耶律措满意地笑了,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将她当胸抱了起来,“这是我的猎物,述律鲁。除了我,没有人能碰她。” * 事实证明,红胡子想弄死她,不是随便说说的。 接下来的几天,姜明槿诚恳却笨拙地扮演着一个掌中之物的角色。而她的“主子”也信守承诺,没有给人伤害她的机会。 耶律措,是他的名字。 “怎么会有人以’错’为名?”她好奇地问。 那是云柯来劫营的夜里,他们相拥而眠,因为她实在是受不了冬夜里无所不在的冷。 耶律措笑了,摩挲她赤裸的后背,“你这张嘴啊,离开我只怕再也找不到恩客了。” 然后,他像一个真正的恩客,俯过身将她压在身下,一寸寸吻过她的皮肤。 她没有机会再问什么,很快又跟他一同陷入情欲的漩涡里。 “你不是白日里才刚…啊…啊…”他的手指修长,轻而易举地顺着微微湿润的入口刺进去,灵巧地逗弄着。 “白日怎么?”耶律措复又吻她,舌尖将她甜的发腻的呻吟搅的细碎,手指埋在她体内时轻时重的逗弄,寻找叫她疯狂的那一点,“我这个恩客,需索无度,可不好伺候呢。” 更多的液体沿着他的手指缓慢地涌出来。 他抽出手指,搂住她的腰让她翻了个身,从她身后狠狠顶进去。 “啊…”身下的女人发出酥软的呻吟,叫他头皮发麻,像是被猫儿的舌头舔在他心尖上。 “叫就对了,”他说,更加急躁的进攻,看着两人交合的地方被他捣出白色的泡沫。 他莫名想叫所有人都听见她的声音。 听见她在她身下是怎样的快活,欲仙欲死。 尤其是,那个劫营的男人。 然而姜明槿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茫然无措的地在情潮里翻腾。 锋利的爽快让她渐渐失去了力气,软了腰,无力地埋在又厚又软的羊毛里,被摆弄成趴跪姿势。两条腿被耶律措按住了,掐了腰狠狠撞她。内里因姿势而咬得更紧的,黏糊糊的体液濡湿了大半腿根。 然后耶律措掐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回过头与他亲吻。 她忘了那天夜里,两个人这样纠缠了多久,似乎一直折腾到天色微明。 从那天起,他们每天夜里都赤裸地相拥而眠。在他的怀抱里,她不被允许穿衣服。 “你不是怕冷么?”他这样解释,“这样就不会冷了。” 到了白天,他或是在帐篷里见人,或是带她出去巡营,时时刻刻都带着她,像是在炫耀新得的玩物。 营里的人看见她,目光中有不屑,有淫欲,也有厌恶。 而每次遇见红胡子,她总会产生一种被人用目光剥去皮肤的恐怖感,叫她后背发凉。 耶律措应该是想试她能听懂多少他们的话,曾经在与人交谈时刻意用余光观察她的反应。 她便故意做出茫然的神色。 她懂得不多,但是她知道这绝对不是像他说的什么土匪,这是他的军队。 云柯他们似乎走了,因为她听懂了“汉人”,“远”,“看不见”。 这样也好,不要让她耽误了他们的事情。 只是这样一来,那个萧怀弓只怕是要白等了。 明榆肯定有办法,能把这条线搭上,后面的生意,交给施家处理就行。 保命总比做生意要紧。 明王十二 yehu a 4.co m 又过了一日,整队拔营。 显然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耶律措会虏个女人回去,因而她只能骑马。 她骑的是耶律措的马,被他圈在怀里,裹在披风里。 真是新奇啊,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想。 她七岁开始学骑马,而这样子骑马,她还是第一次。 或者说,成为被某个男人拥有的女人,她还是第一次。 她一边扮演着小白兔的角色,一边留意路上所有的地形和风景。 她的《通远秘记》,只在商人中秘密流传,里面除了记载了行商的法门,各地土产和吏治之外,还有一份秘密地图,记录了许多只有商人才知道的小路。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hua2.com 这些小路地处偏僻,隐秘而危险,能够避开官府盘查抽税,省却了许多麻烦。 这几年边境紧张,所以关于北境的部分,只有官方地图可查,因此她的书里也只放了官方的地图。 这回被捉,倒给了姜明槿查探地行的便利。 她每到一处,就问耶律措这是什么地方。 耶律措或许是赶路无趣,也愿意简单答几句。有时候是个地名,有时候也会多说几句,告诉她这里离雁鸣山有多远。 大概是想绝了她逃跑的念头。 其实不用他提醒,她也知道自己现下已经决难逃走了。 这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北境腹地,而她只要离开耶律措半步,恐怕就会被述律鲁和那些目光不轨的野蛮人撕成碎片。 这鬼地方可真冷啊,才十一月,就已经下起这样的雪。要是还在广陵,掌府的秦嬷嬷肯定要叫人备锅子吃酒的,只怕还要叫她托人去寻上好的鹿肉回来烤。 白雪落在荒芜的沙地上,给黄色盖上一层白。 “你在想什么?”头顶传来她渐渐熟悉的声音。 “你汉话说得不错,哪儿学的?”她随意捡了句话问他。 “你们汉人步步紧逼,不学不行。” “怎么不说你们年年犯边,又挟边市向朝廷索要粮食布匹和银子?” “索要?”他的声音充满压抑的愠怒,“你怎么不说你们’朝廷’定的价码,要我们拿了多少马匹皮草去换?” “你还好意思说马匹?”姜明槿脾气也上来了,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队伍,“你们骑的是什么马?屈官马市上的又是什么马?” “你先去问问你们茶马司的人出的什么价钱吧。”耶律措冷笑道,“价钱是你们定的,不许议,屈官马市也只许让拿了敕书的部族去,” “当真是只有拿了敕书的人去?”姜明槿打断了他的话,“辽东那么大,金州,登莱…”她突然自觉失言,赶紧闭嘴不提。 一个游女,是不该知道这么多的。 “你一个游女,知道马市便罢了,如何晓得敕书?还知道金州和登莱的交易?”耶律措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失误,“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做过商人家的女家客。那个大人是做貂皮和东珠生意的。” 金州和登莱地处辽东半岛沿海,常与女真和高丽人做生意,貂皮,人参和东珠是特产。 “这么说,你去得地方还不少?” “我年纪大了,跟过的人多,自然去的地方多。” 耶律措不置可否的笑。 跟过的男人多?就凭她夜里的表现,骗谁呢。 “既然年纪大了,怎么还不嫁人?” “正打算走完这趟,回去就嫁与恩客做小呢。” “是么?”耶律措忽而抱紧了她,低下头来贴着她的耳边说话,“你的恩客,到底是哪天的哪个?” 姜明槿不妨他突然问这个,慌忙在脑中盘算合适的人选,又听得他问:“与我交手的那个少年剑客?他分明是听你的差遣,护着你的保镖。你身后站着个少年人,与你面相有几分相似,难道你的恩客收了一对姐弟?” 姜明槿浑身一僵,没想到他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看得这么细致。 “木槿,”他又说,“那天你还走到阵前来与我搭话,而那伙人竟然让你一个女人上前来。所以说,你到底是谁?” 地面在这一刻轻微的震动起来,耶律措神色一凛,放过了她,转而用她听不懂的话冲身后喝了一声。 身后的马匹立刻重整队,一点杂乱的声音都没有。 如果知道北境的军队都是这样整肃有序的队伍,不晓得当今圣上会不会后悔当年御驾亲征。 前方渐渐出现了一个十二骑的队伍,耶律措手臂一松,低下头吻她的头发,“我的人到了。木槿,忘了你的恩客吧,如今你只能嫁我了。” 这十二人一样的打扮,一样的马匹,只有身上佩的武器不同。有的配剑,有的带刀,还有的背上戴着长弓。 “你的什么人?”她问。 “明王十二骑。” “明王?难道你信佛?” 耶律措哈哈大笑,“你的恩客可真没见识啊。” 他贴着她的耳朵,声音诡异而危险,“当然是背景十二部人人惧怕的…血鬼明王。” 血面具,暗红锦衣… “血鬼明王…是你?” “我的木槿,果然聪明。” 昭莫 十二人策马而来,耶律措的队伍识相地重整队形,把耶律措身边的位置让开。 大贺苏台与耶律措并骑,拱了拱手正要开口,突然间他怀中揽着一个女人,吓了一跳,忙抬眼看他。 耶律措摇了摇头,示意不要紧,转而问他:“这么快就解决了?” “大妃遣了兰罕带人去了,招了我们回来。” “萧妃?” “是。” “呵,她倒是个聪明人。”耶律措冷笑了一声,又问,“可是萧怀弓说了什么?” “或许是吧。” “阿光呢?” “老可汗让他准备开春的围猎。” “叫他去争夷里堇? “是。” “哼,有我在,他自然争得。”耶律措顿了顿,又问“大都现在情势如何?” “完颜汗老糊涂了,把大都迁到东边,离汉人太近,前几日刚打了一场。咱们大汗心里正高兴着呢。” “坐收渔利,他自然高兴。”耶律措眼神冷漠,转而吩咐道:“叫段克业来。” 段克业听见,忙驱马上来搭话。 他生的威猛俊俏,又爱美人,看见耶律措怀里的姜明槿,眼睛一亮。 大贺经过他身边,忙拍了他一巴掌,叫他千万别得瑟。他跟着耶律措近二十年,看他的样子,只怕是喜欢那女人得很。 段克业深知耶律措的手段,吓得立刻收敛心神,小心回话。 姜明槿听着他们的谈话,做出一副全然不懂,百无聊赖的样子,东看看西看看。 其实这一回他讲的话,她能明白八成, 原来,他是乌叶齐部的人。 北疆大大小小共二十四部,分了左右二翼,翼下各有三个万户,尊安车骨部的完颜氏为大可汗。这六个万户多少年来相安无事,偏偏出了野心勃勃的耶律夜,从名不见经传的小首领爬上来,做了万户统领还不知足,如今已是右翼三万户的共主。 完颜氏这一辈的大汗完颜金,恰是个性情平和软弱的人,为了避耶律夜的锋芒,竟然率部东迁,只怕更助长了耶律夜的气焰。 是了,明榆曾提过,乌叶齐的头领,有两个极得力的儿子。 难道耶律措是乌叶齐部的王子? 但如果耶律夜的儿子是个天生异瞳,这事儿肯定早就传到大齐去了,明瑜不可能不知道。 阿光是谁?有资格去争夷离堇,可能这人才是耶律夜的儿子。 而且他还提到萧怀弓? 萧怀弓说自己是汉人,在乌叶齐部做点儿生意讨生活。怎么听起来他好像还跟大汗妃关系匪浅? 姜明槿越想越乱,头痛欲裂,不由得哼了一声。 耶律措正交代段克业整军的事情,听见声音,低头看了一眼姜明槿苍白的脸色,想了想,吩咐道:“今夜宿在戴苍山吧,你叫人告诉巴图,我明日回去。” 段克业一愣,看了眼姜明槿,见耶律措点了点头,忙应了声“是”,策马安排去了。 “你的人来了,那我们快到了?”姜明槿问道。 “嗯。”他紧绷着唇,一双眼无甚笑意,冷得悚然。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昭莫。” 果然是乌叶齐部,她想,故意装傻道:“昭莫是什么地方?” “你得小心的地方。” * 昭莫地处北境腹地,是个各部混居的大城。 冬日里天黑得快,王院掌灯的奴隶们早早做好了准备,提着东西在各个院落里游走着,给每间屋子点上灯。东院是大汗的住处,他们去得最快,只是特意避开了一间挂着锦缎门帘的屋子。 那是宠妃萧玥儿的住处。 萧玥儿本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勿吉的首领女儿,不知道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自从被献给耶律大汗,步步高升,年纪轻轻就扶正做了继妃。 上好的锦缎在北境堪比黄金,也只有她舍得叫人缝上毛皮里子,拿来做挡风帘子用。 而奴隶们不敢去点灯,是因为知道她的女奴刚在库房里取了夜明珠。 屋子里关了窗户,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就是那枚夜明珠。 明珠此时正被一个少年握在手里,一寸寸照亮他身边的女人,明珠每移动一寸,身上的衣衫就落下来一寸。 柔和的光线映得她肌肤如玉,圆润的身材凹凸有致,叫人血脉喷张。 那少年却极有耐心地解她的衣裳,像是打开什么绝世珍宝。 萧玥儿懒洋洋地斜倚在枕头上,抚摸着少年赤裸的肩背,兰息轻吐:“乖,上来。” 少年便把她的衣裳全扔下床去,躺在她身侧同她亲吻。 夜明珠咕噜噜滚在枕边,照出两人渐渐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那少年抚着她的后背,松开了她的唇齿,吻过她的颈项,锁骨,胸乳,低下头含住了乳尖吸吮。 萧玥儿“嗳…”了一声,手臂环着他的头颈,抬起腿来搭在他劲瘦的腰身上,脚跟随着他的动作蹭过他的后腰。 少年张了口,转而拿舌尖挑弄硬起来的乳尖。 那乳尖红如樱桃,在明珠的光华下显得亮晶晶的,随着少年的舌尖不住的抖动。 萧玥儿痒得呼吸急促,手指插进少年散落的长发里,“好孩子,别只管这一处呀。” 少年抬起一双笑眼看她,“还有哪处?” 他又含了一回乳尖,手掌抚过搭自己身上的腿,揉了揉她后臀,从面直探进她双腿之间,找到了圆珠子的所在,不轻不重地按着。 “这里也要么?” 他问。 萧玥儿被他揉得心痒难改,腰肢轻扭着蹭他的手,又挺起胸乳来要他舔,嘴里只是难受得哼着,像是嗔怪。 床边的黑暗中忽然走出来一个女奴,捡起被扔在枕边的夜明珠来,换了个地方放在了床尾,照亮了萧玥儿嫣红的腿间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