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1节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作者: 恪苏 简介: 金花一直以为顺治是个“妈宝”又“恋爱脑”的暴躁皇帝。 穿越成顺治的第二位皇后,金花发现他一身腱子肉,颜值身材爆表,声音深沉磁性,又俊又苏。 可惜,好男人都是别人的。 想到顺治以后要专宠董鄂妃,金花先咸鱼为敬。 坐在皇后宝座上冷眼看后宫美人儿扯头花: “多大点儿事儿,皇帝,让给你们。” * 万万没想到,顺治是恋爱脑,但他对金花恋爱脑,而且他只对金花恋爱脑。 * 顺治二婚,娶了个姥姥家亲戚,一表三千里,两人差着辈儿。 大婚夜,皇后上赶着跟他认亲戚,“表舅舅”长,“表舅舅”短。 皇后嫁他不愿意?他娶她还不愿意呢!他掸掸衣襟拂袖而去。 皇后对他“有事万岁爷,无事表舅舅”,求着他比谁都殷勤,无事退避三舍。 偏偏爱撩拨他,撩拨完又一翻身一摁领口,不乐意。 * 顺治不知何时开始想到皇后就心里不好受,刺剌剌,酸溜溜。 他做梦也没想到,大婚夜被她嫌弃的皇后,他悄悄吃块她咬过的点心都心颤不已。 * 1.就是个故事; 2.时间线为故事服务,半架空; 3.男女主没有/没有/没有血缘关系、有生子情节; 4.感情线为主,一切围绕感情线展开,节奏不快,慢热!该来的都会来,全程爱来爱去; 5.董鄂氏不是主角; 6.与真实历史制度、称谓、人物有若干不同、错漏,有的为故事服务,有的尽力查资料可惜能力有限,查不到作者私设。建议会看,拍砖不回。 综上,学习历史请看专业书籍,作者心细又脆,不禁拍。 谢谢各位谅解。 内容标签: 清穿 生子 情有独钟 恋爱合约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金花,顺治 ┃ 配角:大玉儿,福临,乌云珠,阿拉坦琪琪格 ┃ 其它:乾隆的白月光元后 一句话简介:一个不小心,乌云珠的男人爱我 立意:乐观积极向上 第1章 大婚 金花穿越了。 穿越过来时,周围一片红彤彤,她正捧着一碗饺子。 刚好饿了,肚子咕咕叫。一口咬下去,面粉的生气和羊肉的膻味冲了个满嘴:“生……”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围的人起哄地截住了:“好,生!”她一看周围这么多人,倒不好意思把生饺子吐出来了,还是旁边的男人说:“吐了吧。” 她才捧着帕子吐出来,攥在手心里,潮乎乎的。 微微低头看自己,黄灿灿的一身凤冠霞帔,头发拽得生疼,顶上也不知道戴了什么,压在额头上,跟千斤压顶似的。再转头看看旁边的人,黄灿灿的衣裳在这一片红里格外瞩目,看不到正面,只见肩上的矫龙。 呵,正在合卺礼中?夫君是皇帝? 她这是穿成谁了? 周围的人又在撺掇旁边的人吃生饺子,他倒不装,直接闻了闻,不耐烦地说:“生,生。” 接着一堆妇人围着给她重新梳了头,把沉甸甸的凤冠卸下来,梳个双凤髻,簪上鬓花,哈,轻松多了。从菱花镜里看自己,金花还是金花,一张桃花似的鹅蛋脸,一双秋水含情目,年纪只有十几岁,而且五官不知哪儿变了一点点儿,好似最精到的微整形,只略动一丝儿,中人之姿变绝世佳人。 金花看镜中的自己也有些欲罢不能,这竟然是她?如此浓丽明艳。 一群人又撺掇他俩喝合卺酒,金花也不虚让,跟男子环着臂,一仰头儿喝干了一大盏;倒是他,只饮了一口,不认识似地看着她。金花想,盲婚哑嫁,不认识也平常。只是这盏烈酒落进空肚肠,她马上满脸红云,看人的眼神也迷离起来。 仪式还没完,之后“撒帐”,花生桂圆红枣莲子彩色果子撒了一床,汉语蒙语满语的吉祥话聒噪得她脑仁儿疼。也有可能就是穿越了脑子还在适应前世今生的回忆,毕竟满语蒙语她都听懂了,就这小脑瓜要同时处理这么多语言系统,是挺累。 俩人的袍子角被打了个结之后,人终于散了,她才一边剥着花生一边慢悠悠想,我如今是谁呢? “咯嗤”,捏开壳儿搓了红衣把白胖胖的花生仁噙在嘴里,香喷喷,哦,是了,是阿拉坦琪琪格,蒙语“金花”,太后的表外孙女儿,顺治帝的表外甥女儿,也是顺治帝的继后。 果然穿越后也还叫金花。 “咯嗤”,又捏开一颗,正要往嘴里送,一眼看到旁边的顺治帝福临:“表舅舅,您吃不吃。”怯生生伸出手去,指如柔荑,肤如凝脂,润白的掌心里是两颗白胖的花生。 他伸出修长的指头拈走一颗,说:“你会说汉话?”金花来宫里有一阵子了,但是福临恨他母亲太后干涉他立后,且又选了个她科尔沁娘家的女子,所以一直对金花不理不睬,倒不知道她懂汉话。 她听了这句耳朵先麻了,史书上说顺治短命、妈宝,做的最叛逆的事儿是专宠董鄂妃;史书上却没说顺治帝有一把深沉磁性的声线,刚他只说了个“生”她没听出来,如今他多说几个字儿她只觉得好听。 “嗯,小时候身子不好,父亲见我成日闷在帐中,就请了满蒙汉的先生,所以不光会说,还会写呢。”她慢吞吞说着,一边说一边匆忙从脑里读回忆。 说完笑了一笑,这句是骗人的,自从姑姑孟古青当了皇后,父亲就预备着她有朝一日嫁贵婿,满蒙贵族她都配得,在她的教养上下了大功夫,非要教出个才女来。 而且这一句是给自己立人设呢,金花想告诉顺治帝她可不是姑姑那种旺健的草原美人儿,她不禁折腾,就是个识文断字的美人儿灯,风吹吹就坏了,也是她乍穿过来还没想好以后怎么过,先把头儿缩起来的意思。 心里继续盘算,穿过来就是皇后,虽然上有好几个婆婆,毕竟地位尊贵,以她十六岁的年纪,算是开局大佬了。 可惜传说顺治帝两任皇后到他驾崩都是处子之身?想到这一截,金花一颗心又堕到冰窖里,在后宫里不得宠真要命。金花好强要面子,让她体体面面做咸鱼可以,当炮灰受委屈可不行。 所以福临往她身边凑了凑,她吓得一哆嗦往旁斜剌身子,警惕地看着他,浓眉下一对寒星似的丹凤眼,高鼻梁,略薄的嘴唇,清晰的唇线,上唇分明如弓。样子倒是帅的,又广有四海,少年天子,借着酒劲睡一睡好像也不排斥,可是他后宫那么多妃嫔呢?她想想又很别扭。 结果他只是从她手里把包着生饺子的帕子接过去:“还攥着呢。” “嗯。”帕子离了手她又开始剥花生,“咯嗤”,剥好了递到他面前,像是提醒似的:“表舅舅。”脑仁疼,一时半会儿想不好努力争宠呢?还是政治联姻,夫妻相敬如冰,循着阿拉坦琪琪格的老路在后宫当个壁花皇后? “怎么不改口?”福临又伸出修长的手指拈花生,指尖正挠在她掌心里,痒痒的,她一颤。 抬起红云飞满的脸上的一对桃花眼看他,眼眶里横波流转,装傻:“改口?” 福临把包了生饺子的帕子往地上一掷,双手猛握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把她推倒在床上,身子一撑把她覆在身下:“大婚之夜,还一口一个‘表舅舅’,其心可诛。怎么,嫁给朕你不乐意?”这生扑的举动倒有几分男子气。 她转着眼珠,不是嫁他不乐意,是嫁谁她都不乐意,她在现代三十多了还没嫁呢,恋爱多甜蜜,嫁人可太……太麻烦了。 只是这话不好说,他的气息就迫在她脸上,嘴里的合卺酒的酒气透过来,他身长八尺膀阔三亭,压着她,透不上气来。 她一扭脸儿,眼泪先顺着眼角淌下来,颤巍巍说:“臣妾……” 他像是怕她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松了手起身:“罢了。朕不想强迫别人,娶你也是皇额娘的意思。以后,你好自为之。” 于是她躺着,看他一身明晃晃的明黄,起身先解了俩人绊着结的衣角,抻抻衣襟,摆着长腿从坤宁宫寝殿迈出去。 临出门还扔了一句:“闲了,倒是可以去跟你姑母静妃作伴。”这句就是威胁了,她姑母孟古青由皇后废为静妃,从坤宁宫迁居永寿宫侧宫,连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都没有。 福临一走,殿里的气氛立刻和缓下来。这是金花不想睡他嚒?分明是他不想给她睡。倒是不用纠结他满宫的嫔妃了。 肚子又一次“咕噜咕噜”,金花没心绪想别的,挣扎着缓缓起身,撸了撸大婚礼服笨重的袖子,拖着浑身十几层衣裳去桌子上看有什么能吃的。 热锅子还在“咕噜咕噜”冒气儿,燕窝鱼翅摆成龙凤呈祥的花样,一大碗火腿丝白菜丝菌菇丝……还有好多菜她不认识。金花从热锅子里捞了两片羊肉,又喝了一口汤,各色菜丝儿尝了一口,还想再下筷子,摸摸脸,再吃下去明天该肿了,只能搁了筷子。金花在吃上一向克制,没有吃不胖的金手指,她只能忌嘴健身。 喊贴身伺候的小宫女乌兰进来收拾床帐,沐浴更衣,皇后娘娘要就寝了。 坤宁宫的喜床,足有一间屋子那么大,精致的缎子床单喜被,金花等小宫女乌兰退出去就在被窝里蜕光了中衣儿,四仰八叉翻了几个滚儿。 真是舒服,还有比独霸一张大床,自己滚来滚去更舒服的嚒?没有。 金花心大,吃饱喝足,先睡醒了再想明日,全没发现小宫女乌兰一脸忧虑,大婚当爷万岁爷拂袖而去,莫非这位皇后也是废后的料? 翌日,天刚蒙蒙亮,金花已经在慈宁宫门口等着福临了。 福临从景仁宫来,在御舆上,远远看到了自己的新后,粉扑扑的一张鹅蛋脸,睡饱了的一双桃花眼灼灼闪光,翘鼻子,唇珠突出的一张小肿嘴,饱满的唇峰鲜艳欲滴,真是个让人没法注意不到的美人儿,都说她姑母孟古青是草原第一美女,那是她还没长大吧?可恶昨夜那般戚戚凄凄,嫁朕倒像是不情愿。 两人携手进慈宁宫门,金花小声说了句:“皇上,臣妾还靠您照拂。” 这句话从那张小肿嘴里吐出来,让福临听着格外别扭,昨夜怎么不叫他照拂,今天来拜见太后和大妃倒卖乖,只是手里捏着她那双柔软温凉的小手,早上不冷啊,她的手这般凉,可见昨夜说的不虚,从小身子弱。 转头看她就对上她笑意盈满的一双眼,如昨夜一般顾盼生辉,又透着楚楚可怜。他丹凤眼里眼珠一转:“不叫表舅舅了?” 眼看就进慈宁宫正殿的门了,福临的大太监吴良辅小声说了句:“万岁爷。”帝后二人才不说话了,正了正颜色,换上一副端庄的微微盈着笑意的脸。 今日要拜的太后和大妃可都不是善茬儿。 可是这满宫里,有哪个女人是善茬儿? 作者有话说: 说明:冒着剧透的风险,为了男女主合法婚内恋爱、生育健康的后代,二人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说来话长,后文慢慢展开。 - 请各位收藏专栏里的预收:清穿之乾隆不是我姐夫? 是宝亲王单箭头火葬场。 第2章 咸鱼? 大婚的一系列仪典都提前教了练过,婚后拜见太后和大妃们更是重点操练的仪式,金花早烂熟于心条件反射,如何跪如何拜,做得如行云流水,一毫儿不差。 太后看着自己的这一双儿和媳,忍不住威仪点头,金花按品妆起来不仅娇美,更有了母仪天下的庄重。儿子之前一直怨前皇后孟古青性子倔强,如今对金花他总该满意了吧。金花不仅貌美,性格也和软,之前在宫里住着,太后留心观察,见她行事圆通,不骄不躁,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确实,福临忍不住往金花那边瞥,只见她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穿着一身厚重的礼服紧张地又叩又拜,认真,还有与年纪不符的庄重优雅,仪态万方,毕竟才十六岁,还年轻。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2节 想到这,福临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 这一下,太后没什么,先帝的懿靖大贵妃用不甚流利的满语先发话了:“皇帝,笑什么呢?” 福临答:“看皇后年纪轻轻如此端庄持重,朕心欢喜。” 懿靖大贵妃说:“皇后端庄,但是,予看皇后最突出的是相貌,竟比三年前大婚的皇后更胜。”这句就是挑事儿了,选皇后首选品德气质,美颜色算不得加分项,前皇后孟古青当年就因貌美被宗室议论,福临宠她不是,不宠她也不是,宠她是沉迷美色,不宠她是不顾与蒙古的关系。如今说继后比孟古青更美,又一次把帝后架在火上了…… 而且明知太后和皇后都是蒙古人,懿靖大贵妃却故意用不甚娴熟的满语交谈,存心不良。 太后捏了一把汗,帝后早上请安不便教养嬷嬷跟着翻译,金花是蒙族格格,万一听不懂懿靖大贵妃给她扎针,还笑着点头就要闹笑话了。 不想皇后却正色庄重用满语接话了:“谢懿靖大贵妃谬奖,臣妾在草原只算是中人之姿,故太后和太后才当得草原美人儿的称号。如今臣妾册立为后,自当谨守本分。此次进京父兄因为草原边路战事吃紧,都未送嫁,倒是劳动阿布鼐兄长,中途还曾护了臣妾一程。”阿布鼐是懿靖大贵妃嫁与皇太极前,与元朝后裔林丹汗所生的儿子,皇太极和福临都对元朝后裔极为厚待,所以阿布鼐在草原尚有一定影响力。 懿靖大贵妃一直以为皇后是个满瓶子蒙语和半瓶子汉语,倒不知道她蒙满汉都是母语,本想跟在场的满族贵族说个悄悄的“坏话”,不想当事人听懂了,还用流利的满语接了茬儿,夸了太后,显摆了父兄的军功,还暗暗提了懿靖大贵妃和元朝后裔林丹汗的子嗣。一番话里说不清是蜜糖还是刀子,一句赶一句戳得懿靖大贵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懿靖大贵妃一扭头看到太后不苟言笑地正对金花赞许地点头。 金花也对着福临嫣然一笑,说好的照拂呢,您这个绣花枕头妈宝就让我自己在这接受您父亲的女人的唇枪舌剑啊,长得如此高大俊俏就是摆着看的? 却不想福临对金花投来好奇的一瞥,昨天金花说自己满蒙汉文都说得,他以为她为了博他的好感吹牛,没想到,她真的,还挺会说的。 皇太极的另一位大妃康惠淑妃本来唯懿靖大贵妃马首是瞻,但是她满语不成,听了个迷迷糊糊,又见懿靖大贵妃的脸色仿佛不甚好看,就闭嘴不说话了,只用空洞迷惘的眼神望着殿上众人。 金花留意到康惠淑妃这个空洞眼神,想以后她混到可以在殿上当壁花做壁上观的时候,她也用这个眼神对众人,让所有投过来的眼神如同投入黑洞。 今日拜太后和先帝的其他嫔妃只是走个过场,闲话叙到此处就算差不多了,太后手一挥:“予乏了,帝后退下吧。” 帝后再拜出来,到慈宁宫门口分手时,金花对福临拜了拜,说:“万岁爷,三日假,您保重身体,好好休息。”没话找话图个礼数周全。 福临故意站直了受了她的大礼,说:“皇后也是。今日还要受后宫的礼,早些回坤宁宫吧。” 金花坐上肩舆被太阳一晒困劲儿上来了,一路走一路阖着眼睛想,拜婆婆是走过场,人多嘴杂演给众人看,可是,走过场都走得如此艰难,唉!相较起来受后宫嫔妃的礼才是真阵仗。 大婚之前,虽然金花早早进宫了,但是一直别宫独居,对顺治帝的后宫两眼一抹黑。 阿拉坦琪琪格的父母怎么提前没给科普下顺治的后宫构成啊?金花翻遍了小脑瓜也没读到任何信息。 正走着,肩舆颠了一下,金花吃了惊,抓紧扶手睁开眼,小宫女呼和说:“娘娘,有野猫,小太监被唬了一下。” “哦?哪儿呢?” 金花顺着呼和指的方向看过去,好像是道旁水缸后露着一只橘黄色的猫儿尾巴。呵,大胖橘? 等安顿好了她得收养几只猫,首选玳瑁,然后是警长,其余的就不拘三花或者大胖橘,黑猫白猫都可以:总之她要养猫了。这么想着她有些兴奋地睁开眼,名字都想好了。上一辈子就把猫的名字都起好了,可惜还没容她去小区里抓猫,她先穿越了。 到了坤宁宫,发现廊下花红柳绿站了一大片嫔妃。金花忍不住抽了口冷气。掐指一算,福临十七八岁,已经有这么多嫔妃?简直比现代中学生的明恋暗恋对象还多! 金花心里的天平往当咸鱼方向倾过去。熬到顺治帝殡天,康熙帝登基,她就是皇太后。据说康熙帝玄烨特别孝顺,她也活到古稀,一辈子最大的委屈大约就是顺治帝的冷落。而且她觉得她斗不过这一院子花红柳绿的美人,更何况后头还有个董鄂妃。 想到董鄂妃,她先替这些美人儿们打了个寒战,等董鄂妃进宫,姐妹们无论住的哪个宫都是冷宫了,嗐,坤宁宫也不例外,还不如就开局咸鱼吧。 金花到坤宁宫正殿面南升座,妃嫔鱼贯而入密密麻麻站了一地。金花受了妃嫔的大礼之后,教引嬷嬷引着他们去坤宁宫东次间坐。 这时苏麻喇姑来了,太后怕金花吃嫔妃的亏,特让她来敲打敲打后宫的众人,还有个目的就是带着金花认认人。 第一排四个金花知道,宁妃、佟妃和惠妃,还有一个是她姑姑孟古青,以前的皇后,现在的静妃。 再后头一排也不知道几个人,但是金花认识一位,谨贵人,也是她姑姑。 再往后,金花犯了密集恐惧症,好多人。估计是福晋、格格、庶妃之类。苏麻喇姑在她旁边絮絮说,她只管点点头,走神。这么多人,那么长的姓氏,一会儿是满人,一会儿是蒙族人,一会是女真人被当成汉人,头大,记不清。 有身孕的几个她记住了,佟妃已经显怀,苏麻喇姑说:“七个月!她要是来请安得赐座,佟妃才十四岁,这一胎怀得吃尽苦头。”金花点点头。 还有一个是杨庶妃,苏麻喇姑说:“看不出来,已经三个月,也是不宜久站。她是个特别和善的姑娘,太后总怕她受委屈。” 金花想了,怀孕的嫔妃给个恩典以后别来坤宁宫点卯了,只去慈宁宫请安便好。万一有个闪失,她吃不了兜着走,她又不想宫斗。但是这恩典也不能马上就给,显得她软弱。 还有一位是宁妃,她生了皇二子福全。 金花听了眼睛放光,“姑姑,福全多大啦?养在何处?” 苏麻喇姑说:“不到一岁,现在太后娘娘处养着。” 金花听了失望一下。她也想养孩儿。软绵绵的小娃娃,脸不及苹果大,抱在怀里又香又娇;等长大一点,就有藕瓜儿似的小胳膊,胖胖的奶拳头,偎在怀里,乖乖巧巧;还会笑,咯咯咯,笑起来乌云都散了。若是打定了主意跟福临相敬如冰,那就肯定不会有自己的小娃娃了,只能养别人的,可是她又不是太后,谁的小娃娃会给她养呢。金花绷了绷嘴唇。 苏麻喇姑像是看透了她,说:“娘娘还年轻,总会有自己的子嗣。”金花心想,就昨夜那架势,再等董鄂妃入宫,孩子纯是痴心妄想。却对苏麻喇姑做了个娇羞的微笑,一边笑一边又想,姑姑您不知道昨天顺治帝没宿在坤宁宫嚒。看着眼前这足以引起人密恐的密密麻麻的嫔妃,昨夜福临竟然从她床上滚下来拍拍衣裳走了,已经这么多人了还差她这一个,金花争强好胜之心有点被激高了。 不过才起了个念头,苗头就被浇灭了,比现代中学生的明恋暗恋对象还多,而且这些人几乎都是他真刀实枪宠幸过的,咳咳,金花呷了口茶差点吐出来。 认完人,姐妹们坐着说会儿话,金花先给佟妃和杨庶妃看了座,然后懒懒地坐着看着众人。 谨贵人仗着太后宠爱,泼辣惯了,率先开口:“皇后娘娘,看您这么倦倦的,想来是昨天大婚累着了?” 这么一说,下头起了一阵骚动。都是小媳妇,大家忍不住往绮旎的那一样上想,福临有多生猛,没有人比她们更知道。 静妃拖着长声儿慢条斯理开口了:“听说,昨夜万岁爷宿在景仁宫?”她被废了皇后降为静妃,正有气没处撒,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坏能有多坏?这群人里,也独她不知道福临有多生猛。 佟妃正走神地抚着肚子,这会儿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忙低下头,昨天万岁爷确实宿在景仁宫她处了,但是原是不放心她的胎才去的,她倒没有挟胎争宠。 金花听了心里火蹭地腾起来了。昨天福临走她还没多想,这会儿听这乌压压的一群人公然讨论福临没宿在坤宁宫,她怎么暴脾气有点压不住了呢。 体体面面做咸鱼可以,当炮灰受委屈可不行。 第3章 球赛 苏墨尔听到“景仁宫”几个字儿,心里一惊。这么大事,慈宁宫竟然不知道。太后和苏墨尔俩人都疏忽了。 以为顺治帝长成了,不会像三年前一样任性,大婚夜不宿在坤宁宫,转宿其他嫔妃处。 结果都低估了顺治帝的叛逆,他又一次大婚夜拂了太后和太后母族的面子。 三年前去了庶妃巴氏处,昨夜去了景仁宫佟妃处。他倒有分寸,专选这些性子软,没家世的。苏墨尔都能猜到如果太后过问,他会怎么答,他肯定摆出一副爱护子嗣的样子,说:“还不是为了佟妃肚子里那个。”然后又要倒打一耙,委屈地说:“皇额娘,儿子顾哪一头都是错……” 苏墨尔转头去看皇后,惊诧转瞬即逝,皇后换上与她年纪不相衬的老练神色,只有攥着袖子边的三根手指暴露了她的情绪。攥太紧,边缘是清晰的一圈淡白色,她正强压着她心里的委屈。 金花听说昨夜顺治帝宿在景仁宫,先是本能地面子有点挂不住。就算是政治婚姻,大婚夜此生仅有一次,夫君去别宫陪伴其他女人,小女两辈子的面子都丢尽了,本来就是:我不睡是我不睡,拆穿我睡不到,老娘不要面子的? 静妃这个姑姑,不是亲的吧,一来就给我挖这么大坑,还明着挖,挑拨着我恨佟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我的脸面,偏不跳! 正好抬眼光明正大好好看看佟妃。佟妃好认,年纪小,身量还没长齐,窄窄的肩膀,瞩目的一个肚子。才十四岁,本应面色红润、皮肤滑腻才是,可现在她皮肤黯黄,颧骨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斑点,低着头温顺地坐在那儿。 女人怀孕不易啊。金花看佟妃瑟缩着坐在众人的眼光里,可怜巴巴的,忍不住心软,说:“佟妃有孕,跟着忙了一上午,先回宫歇着吧。” 听到这句,阖殿人都愣了。刚皇后眯着眼盯着佟妃,众人以为她正酝酿什么暴风骤雨,苏墨尔已经盘算自己的身份如何能护着佟妃了。 佟妃更是浑身不舒服,昨夜腹中胎儿闹得厉害,她一夜没睡好,又惦着顺治帝就睡在旁边,如今昏昏沉沉,眼下让她去廊下站一站都站不得。若是皇后罚她,她只能就地躺倒,装病。 皇后却说让她早些回去歇着?佟妃抬起头,不置信地望着金花,好似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没听懂。直到自己随身的宫女嬷嬷来搀她,她才行了礼,蹒跚着退出去。 还没到殿门口,又听皇后体贴地说:“外头太阳大,让尚乘轿预备便舆。” 佟妃谢了恩,感激地朝着金花浅浅笑了一下。 苏墨尔想着金花才十六岁,年轻气盛,伶牙俐齿,刚封了后,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被人当众戳穿大婚夜万岁爷宿在别处,最不济也要言语上尖酸几句,谁想她免了佟妃的累,亲遣她先回去,又体贴地让她乘舆,一片宽宏心地,倒小瞧了她的心胸。 金花敛了敛倦倦的体态,正色跟座下嫔妃说:“从此以后大家就是姐妹,咱们同为万岁爷后宫的女人,应当互相照应。太后和大妃们、万岁爷身体康健,后宫子嗣繁盛就是我们的福气了。本宫不是善妒的,乐见姐妹们美颜色、健体魄,若是人人能得万岁爷的宠,多多为万岁爷诞育子嗣,就算万岁爷对本宫冷淡些,本宫也没有不愿的。但是,本宫不想再听万岁爷昨夜宿在何处、宠了哪位小主这些舌根子,拈酸吃醋,没得挑拨我们姐妹不睦,以后再听到这种坏咱们情分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金花重重看了一眼静妃。静妃梗着脖子立在那儿,无声地从鼻孔里“哼”了一气儿。 金花一边说一边心里犯恶心,啊呸,她在说什么?皇帝只有一个,嫔妃却有这么这么多,竞争比足球赛上抢球更激烈。好奇这些美人儿们是如何保持旺盛的热情,乐此不疲,周尔复始,就是要抢皇帝的欢心。抢到了洋洋得意,抢不到吃醋挑事儿,明明足球赛上抢不到球才正常……所以皇帝让给你们抢,金花扇扇火,看着你们抢。 可是你们这些美人儿,偏第一天就议论顺治帝睡哪儿卧哪儿。腿长在人家身上,愿意去哪儿你们管着嚒?睡哪儿睡了谁这是人家隐私,这么嚼舌头,我可太喜欢听了!以后都私下议论,当着这么多老嬷嬷和小宫女,八卦多不方便。 苏墨尔听了,忍不住频频点头,太后此番没看走眼,阿拉坦琪琪格没选岔,后宫之主是要选个如此稳重大方胸怀宽大的。她想赶紧回去向太后禀告,老太太从此以后可以放心把后宫交给新后,想来福临稀少的子嗣也会渐渐多起来。 听了皇后的这番话,那一片花红柳绿让人密恐的嫔妃的心思也如春水遇上暖风,荡起层层涟漪。 之前的皇后孟古青,特别爱吃味儿,还曾为了万岁爷宠爱佟妃,甩过佟妃耳光。不想佟妃因祸得福,万岁爷狠狠宠了佟妃几个月,之后佟妃就有了身孕。 就算有佟妃做前车,能有几个人像佟妃那样好运,得万岁爷撑腰?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宠爱几天,之后就撂开手。若是像佟妃有了身孕,没有万岁爷的垂怜,也会有太后护着,日子还能战战兢兢过;若不,就只能孤身一人在后宫被孟古青无休无止地嫉恨,那日子,可就不好过咯。 所以阖宫的花枝招展,想被万岁爷看到,又怕被他瞧见,美人儿都美得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如今,皇后先大度不计较,护着佟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又鼓励大家都去争万岁爷的宠。 还真是,不敢轻信。一辈子能有几个大婚夜,就这么独守空房,听更漏到天明,能不计较? 宁妃回头看了一眼谨贵人,两人眼风一交,彼此打定了主意不信。枪打出头鸟,看谁先抻头儿。 金花也看到她俩的神色了,上一辈子打了那么多年的工,战战兢兢的职场,事事如履薄冰,有什么弯弯绕能瞒得了她这样的职场小狐狸?她弯了弯嘴角,哈,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你俩信不信。 也不等众人答话,说:“以后天长日久,聚的日子多了,今日姐妹们先散了吧。”她夜里还有大事儿,今日赶紧散了散了。 金花头回跟嫔妃过招,没占到便宜,全赖那个帅皇帝,大婚夜拍拍衣襟从坤宁宫走了,如今她得赶紧扳回一局,若不,阖宫的美人该以为她是好欺负的炮灰了。 只是身为皇家小媳妇儿,扳回一局哪是那么便宜的,还得有大腿加持,金花打定了主意,顺便再给众美人打个样儿,如何争宠,美人儿们可瞧好了。 金花起身,当着各嫔妃的面,骄傲地拉着苏墨尔,昂着头走了。 回到寝殿,关了门,把小宫女乌兰和呼和都遣出去,只剩金花和苏墨尔的时候,金花昂着的头低下来,像个泄了气儿的羊皮鞠,一眨巴眼儿,滚下一对泪珠儿,。 苏墨尔没料到她如此,拽出帕子来印了印她的眼角,说:“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 金花拽着帕子把脸捂了个严实,就这样,一张大红脸还是从帕子下透出来,一边哭一边小声说:“姑姑,我好像把万岁爷得罪了,要不他,他昨夜一生气就去了景仁宫,还说让我多去跟静妃姑姑作伴……” …… 慈宁宫。 金花坐在脚踏上,趴在太后膝上哭得抽抽搭搭。她已经脱了早上来拜太后和大妃们的礼服,穿着一身簇新的旗装,鸭蛋青配月白,衬上她粉白的小脸,含泪的眼睛,更显得楚楚可怜,好一朵小白花。 太后揉揉她的头发,说:“好啦,别哭了,告诉皇额娘,你如何把皇帝得罪了?”太后不光是阿拉坦琪琪格的婆母,也是她的表亲外祖母,当初就是为了亲上加亲才选中她当继皇后。 金花听了这句,作势心里涌上一股伤感,哭得更伤心了,又强忍着悲声开口,娇娇地抽泣说:“我,臣,臣妾,昨夜叫了万岁爷一声‘表舅舅’。万岁爷就生气,自己解了我俩衣角的袢儿,走了。”一边说着,桃花眼里滚下一对儿泪珠子。 太后听了一愣,又问她:“就为了这个?” 金花继续滚眼珠子,说:“万岁爷的心事臣妾猜不到,也不敢妄猜,不过臣妾思量昨夜的事儿,本来合卺酒吃完,万岁爷还是好好的,臣妾不当心叫了一声‘表舅舅’之后,万岁爷就走了。”说完又趴在太后膝头呜呜哭,一抽一抽的,像只蛰伏的毛茸茸的弱小的兽。 太后听了,明白儿子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不满,因为第二次,母亲又干涉了儿子的婚姻。新后太年轻,太单纯,才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儿,招得皇帝厌。就她行事大方稳重,肯定没有行差踏错,可是总要寻个原因吧,就找到“表舅舅”上了。 仪典上那么仪态万方,伶牙俐齿,关上门才现了原形,还是个孩子。如今哭得这么难过,可见昨夜的事儿,皇帝真是伤了人家的心。 太后打定主意拉金花一把。小两口一开始不开个好头儿,以后长夜漫漫,如何度过?太后十三岁嫁给皇太极,如今四十多岁,三十年的日月,她最知道后宫女人的苦处。或者她还不是最孤独寂寞的,毕竟她还要为儿子承嗣、亲政操心,她还有前朝的事务、还挂着天下,可是眼前的新后有什么?不过是夫君时有时无的疼惜,可能还有子嗣? 这么好看的一个孩子。抬起脸来,一双桃花眼,尖尖的精致的眼角,翘翘的鼻子,厚厚的小嘴儿,粉粉的面庞。偏第一夜就不顺。 太后捧起金花的脸,小心用帕子拂去她脸上的泪,温声说:“好孩子,别难过,皇额娘都明白。昨夜的事儿,怨不得你。你啊,安心回去,晚上你就穿一身暖色的衣裳,比如嫩鹅黄,或者浅桃粉,去乾清宫找皇帝,今夜,你就宿在那处。” 金花住了哭,认真听太后说,一边听,一边又慌乱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听完了,说:“养心殿,是臣妾能去得的嚒?虽说臣妾听说佟妃常去,可是佟妃是万岁爷的宠妃,臣妾……”如今太后面前的金花,就是个受了夫君冷落的小媳妇儿,虽然是正妻,但是在她言谈举止里,她比夫君宠爱的小妾还不如,又想夫君宠她,又自己拿不得主意,只得来婆母处求招儿。求了招儿又不敢贸然用,小心翼翼揣测着婆家从上到下的心思。 太后却很吃这一套,新儿媳妇娇艳又乖巧,美人儿大多骄纵,从小被纵坏了,眼前这个美人儿却美得毫无自信,连皇帝的养心殿都不敢去,乖巧得像只猫儿蜷在她脚边。之前倒没觉得她这么乖弱。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3节 大约强势婆婆都不把弱势媳妇放在眼里,翻不起浪,不必特意堤防着;但是封建婆婆又要维持家族的等级秩序,正妻自然比小妾尊贵,若是正妻又是婆婆的娘家人,那不仅比小妾尊贵,且理应比小妾得宠。 金花瞅准了这一点,准备猫在这个夹缝里,让太后帮她出头,她悠然躺平了咸鱼到当太后。 万一太后看她可怜再赐她个小娃娃教养,人生就完美了! 眼前太后给她出的法子竟然是去养心殿?金花媚眼如丝,脸埋在太后膝头无声笑了。 第4章 算计 福临难得辍朝,决心好好散荡几日,一早同皇后行完礼,大婚的仪典总算全拜完了。 二婚头,他嫌麻烦,打着国库空、战事紧的旗号,把正日子的整日礼乐都蠲了,只留了册封礼、和卺礼和拜见太后、大妃们这三样,就这样他仍旧嫌累。 好处是三日辍朝从拜太后这日算,往后还有两日闲适。 眼前的皇后从慈宁宫出来又恢复了乖巧温柔的样子,着礼服,像只小黄鹂鸟儿。他故意站直了受了她一拜,主要是想提醒她当了皇后又怎么样,国是朕的,家也是朕的,贵为皇后也不过是妻,夫为妻纲,可别想错了,以为当了皇后就能在后宫为所欲为。 回养心殿略坐了坐,想起来什么,跟身边的大太监吴良辅说:“遣个人去坤宁宫守着,有事赶紧来报。” 吴良辅摸不到头脑,今日新后受嫔妃的礼,能有什么事。正犹豫着往外退,顺治帝又说:“散了叫佟妃来养心殿伺候。” 吴良辅才明白了,是怕佟妃娘娘吃亏。那万岁爷昨夜非要去景仁宫,这不是把佟妃娘娘往风口浪尖上送吗?皇后娘娘的脸面往哪搁。 事已至此,吴良辅让自己的干儿子吴福和吴禄去坤宁宫守着,他俩一个老实,腿脚快,一个机灵,跟各宫的宫女太监都熟,万一皇后娘娘要动家伙打人,一个通风报信,一个从旁照应。就佟妃娘娘那小身板儿,罚个跪她都受不了。唉。 结果只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就跟着佟妃娘娘的便舆回来了。 吴良辅问:“怎么?” 吴禄答:“皇后娘娘怕佟妃娘娘累,让先回宫,又让尚乘轿预备了便舆,正好送来养心殿伺候了。” 吴良辅心想,这个皇后娘娘,知道轻重,可不是省油的灯。 佟妃进殿时,顺治帝正在看书,听到佟妃爱娇的声音才抬起头来,正见她跪在地上,福临皱皱眉:“不是不让你跪嚒?还这么着……” 佟妃身板弱小,身子重,这一跪自己站不起来,佟妃的小宫女细竹见万岁爷没有要扶的意思,忙上前把佟妃扶起来。 顺治帝释了卷,让佟妃去旁边榻上坐,问:“今日皇后可说了什么?” 佟妃低着头,委屈巴巴地说:“万岁爷,皇后娘娘没说什么。”可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看就是没说真话。 顺治帝想,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敢对朕明言。又说:“今日散的倒快。” 佟妃没接茬,她是领了金花恩典早回来歇着,但是她不想告诉眼前的男人,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她只告诉他被孟古青打了这种事,还要遮遮掩掩被他追问不过才告诉他。其实自从佟妃被打了,两人欢好时,她被打的那侧脸总在顺治帝眼前晃,只是他没留意,心思都在别处。好在印子全消下去前,他终于看到了。 福临看了眼佟妃,小小窄窄的脸儿,腊黄的皮肤,只有那对眼睛,含情的一对杏眼儿,提醒他以前她是个多么爱娇的俏人。 上次她被孟古青甩了个耳光,也没跟他说,过了好多天,他偶然看到她脸上有个浅黄色的印子,蹭了蹭,蹭不掉,一碰她还躲,再三追问才知道,是孟古青因她承宠,甩了她一个耳光。 福临心里勃然大怒,表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是不入后宫则已,入后宫就翻佟妃的牌子,还公然让她宿在养心殿,对佟妃有多宠爱,另一边就对皇后多冷淡。 再过一阵子,他力排众议将皇后孟古青降为静妃,迁居永寿宫侧宫。与静妃形成鲜明对比的,佟妃有孕,身前多了个金贵的肚子。 可惜的是,福临跟佟妃一向没话,他跟她说超过十句就该厌了,佟妃识字,但是仅限于自己的名字和常用字,她不爱看书,听戏也只喜欢热闹戏,以前觉得她年纪小,现在就觉得她是块儿木头。 福临看佟妃委委屈屈坐着,突然就没了兴致,也不想问她今日嫔妃向皇后行礼的细节:“你身子沉,回去歇着吧。”转头对吴良辅说,“好好送佟妃回去。” 下午福临领着皇后和嫔妃去慈宁宫请安,一进屋,先闻到一股肉香气。行过礼,太后跟嫔妃说:“去吧。”独留下福临和金花。 众嫔妃踩着花盆底儿垂着头,脸上不约而同都是一脸不忿儿,昨儿是佟妃,今日该皇后啦?太后倒替万岁爷翻了绿头牌?怪不得人人想坐皇后的位子。 太后说:“在我这儿吃点点心吧?苏墨尔做了酸汤羊乌叉,爽口又滋补。夏天吃正好。” 福临本想请了安快点回去,如今母亲这么殷勤,只得顺着母亲说:“正好饿了。”好在膳间太后并没有说什么让他难受的话,三扒两扒吃完。金花就立在旁边伺候。 膳后,苏墨尔捧来一碗汤。 福临接过来一闻,香气有些古怪,端着碗顿了顿,太后说:“夏季喝的凉茶,味道有些香气,我喝着倒还好。”福临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和母亲起嫌隙,闭住气喝了大半碗。金花一眼望到太后脸上,太后对着她抿抿嘴儿,笑而不语。 看看太阳快落了,太后说:“我的儿,早点回养心殿,皇后也跟着去。” 福临心里厌恶,想着临了还是说了,母亲从小安排他的生活,当年他还小,后来他亲政了,再后来他大婚了,如今他第二次大婚,娶了太后娘家的姑娘,她还是不满足,还要安排他。 只是福临入关后醉心汉学,以仁孝治天下,他不答,也不驳,行了礼出来,闷闷不乐上御舆回养心殿。 夕阳如血,北京的六月空气中笼着一层雾气,空气湿哒哒的,混着暴晒了一日的热空气,闷热,烦躁。仿佛要下雨。 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太后的话勾起他的愤懑,福临觉得浑身躁得慌,自己像裹在龙袍里的一尾鱼,浑身滑腻腻的。滑腻下的皮里却是一团火,两相夹击,他要窒息了。 到得养心殿,一回头看到皇后,金花听太后的嘱咐,穿了一身嫩桃粉的旗装,滚着艳桃粉的宽边儿,簇簇新,在傍晚的夕阳里浑身宝光闪闪,直肩、细腰、宽袍身遮不住的突出的胸|脯……还有那张脸,也是粉扑扑的,眼角尖尖的桃花眼儿,眼中是一泓深深的秋水,细巧的鼻子,鲜艳欲滴的唇,微微张着,更显得色|气。 偏那张嘴里说出来的话,也那么不老实。 金花跟着福临到养心殿西暖阁,一进殿行了礼,正起身,听福临问:“说吧,想怎么着?” 金花看了看廊下候着的太监和小宫女,垂着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怯怯地说:“万岁爷,臣妾想要个孩子……” 话还没说完,金花眼前一黑,人已经被福临打横抱起来,殿里的柱子、匾、房顶、书架子、花瓶 、帐幔……一切都在她眼前又跳又晃,一双有力的臂把她捧在怀里,她挣了挣,就像只猫儿似的,只不过让他抱着她走得更快了。她抬头只看到福临的下颌角,微微的青,是刚长出来的胡子茬儿。 几乎无声地被扔在床上,身下是一领象牙丝编的凉席,再下是厚厚的锦褥,金花像是陷进了个绵绵的陷阱,福临欺身上来,双手捧着她的脸,一言不发,薄薄的唇嘬在她颈上,灼热急促的呼吸喷在她脸下。金花心里一空,痒起来,这个帅男人,昨夜他的帅脸在她眼前晃,浓眉、丹凤眼、高鼻子……还有刚刚抱着她的那个英伟劲儿,颜狗金花十分动心起来,若不然,就随波逐流罢了。 “哧……”衣裳裂了个口子,金花颈下被一只灼热的手拂过,金花阖上眼睛“唔”了一声:“表舅舅……” 福临听了,仿佛更增了他的兴致,脸上和下巴的胡子茬挠在她颈下,他重腻上她的脖颈,手又捧上她的脸,这个娇花一般的人儿,像美玉一样在他手下颤。 淡淡的痛楚从颈项上的皮肤传过来,金花瞬间清醒了,那碗汤!刚吃饭时候那碗汤,太后那个抿紧了嘴唇的笑,那股子得意,金花要夫君的宠爱还要靠这些下作手段嚒? 何况他有那么多花红柳绿的嫔妃,坦诚相见的女人比中学生明恋暗恋的对象还多…… 她不是打定主意不同这人如何,只做个壁花皇后? 只是太挣扎,我们做人,惯常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眼前这杯茶,她剧烈渴望就这么一闭眼饮下去,不思前,更不想后。 多亏她还有一丝清醒,想想那一屋子密密麻麻的美人儿,今夜是她,明晚就有其他人……这张牙席上,不知滚过多少痴缠的玉体。 凉意终于从心底升上来。上辈子学的防狼招数在心里过了一遍:龙根,她不敢;小腿上的迎风骨,也许可以一试。 “表舅舅……”金花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变了,这一声又哑又弱,不像制止,更像怂恿,只得凝起力,用手像挠小猫儿一样挠了挠福临的下巴。 福临松开捧着金花的脸,双手钳住金花的手,嘴还迷恋在金花颈子,喑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说:“别……闹。朕……给你个孩子。” 金花蠕动下身子,他这句说得极性|感,可惜,她仅余的一点理智,打定主意把两人的关系宣了死|刑。 想好了,刚才身体的僵硬缓了,她柔身躺在床上,生无可恋似地把头一扭,终于把那根玉颈从福临唇线分明的唇下解救出来。又尝试着用膝盖,干脆利落地顶在福临小腿的迎风骨,撞上的时候,一身玉碎珠沉…… 第5章 狗口 福临闷“哼"了一声,撒了金花,撑起手臂停下来。 刚像饮着甘露一样嘬的玉颈弯陈在面前,玉白肤色上是片片红斑。 眼下是她精致的侧脸,小巧的下颌,厚厚的两片唇,翘挺的鼻梁,闪烁的一双桃花眼,额上起了汗,整张脸闪着粉色的水光。 只是那眼神……其他嫔妃此情此景都妩媚迷离,她们看他像看天神,生怕自己不够惑,唯恐他溜了,身子也是大开大合的逢迎。 她却带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淡然,起初绷得紧紧的,声气都乱了,可也不知是哪一瞬间,突然松了,像一泓泉泄在枕席间,掬也掬不起,更不给他就和,手还在他脖项间乱挠,被他攥住后又抬腿踢了他。 他小心翼翼伸手把她的正脸掰过来,温凉的手握上粉面才发现已热烧透了,颈下的血管狂跳,大婚结为夫妻的两个人仿佛头一回面对面。还是昨日那个人,桃花似的脸铺陈在象牙色的席上,小巧的鹅蛋脸,经过了刚才的一番乱,粉面含春,混乱里门齿咬过下唇,如今樱红的唇上还有一对齿印。 他从来不吻别人,这次却想抚平那对齿印,把她嘴里的气息都收进自己嘴里,还有她时不时就蹦出口的“表舅舅”…… 对上她的眸子,心思就都熄了。比昨夜更敷衍,昨夜是警惕和审视的神色,至少还有几分好奇,如今才一天,又是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她竟然在他身|下出神,眼睛微微眯着,眉头紧紧,看到他才恍然大悟,转了一副对长辈的敬重眼光,只差再怯生生唤一句“表舅舅”。 这一下的打击非同小可,他彻底停了。坐直了,一条腿盘在床上,另一条腿曲立着支住手,袍子就在身下支棱着,他这一身邪火…… 转眼瞥了躺在一旁的她,颈下的衣裳给他生扯开,露着一片白花花的脖项,他心里火正扑闪,她果真怯生生叫了句:“表舅舅……”这火就“噗”地灭了。 他不屑对她用强。昨夜,她娇柔的手指“咯嗤” 捏开坚牢的花生壳的时候他就被她撩拨得火起,且是正日子,他还不是说走就走了。 理智回潮,想起她是太后选的,为了蒙古四十九旗抬进大清门的正宫皇后,号称大清朝第一门至亲的博尔济吉特氏,母亲母族的女子,他的表外甥女,就算一表三千里……他心里对她的厌恶压过了邪火,他最恨太后安排他。 酝酿了一下午的暴风骤雨从天而降,殿外电闪雷鸣,闪电劈空而下,照得屋子里雪亮。 金花躺着觉得两人都怪没趣儿,捋平了胸口的衣裳,从床上滚到地上跪着:“万岁爷,臣妾还没说完,臣妾想过继简纯亲王济度的小女儿……”奏回所请简单直接。 完了又小声委屈巴巴说:“有姑母在前,臣妾也不敢指望别的……”到这儿又黏糊起来。 福临揣测这句的意思,竟是倒打一耙,怨他停在此时了?好一个不敢有别的指望,他给的她推三阻四,反而另外过继个孩子……只是,他现在心乱如麻,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迫在身上,也顾不得多想,只哑着嗓子说:“出去。” 她眼睛在他腿间袍子上转了转,这会儿正是提过继小外甥女之事的最佳时机,于是掩着嘴儿一笑:“臣妾当您允了。”也不等他应,爬起来退出去。 过了约半个时辰,吴良辅才在门外探头探脑:“万岁爷?” “皇后呢?” “娘娘回宫了。 “万岁爷,娘娘还穿了您的风兜……” 走了个何样的人出去?风兜从头遮到脚,吴良辅也不知道。最可疑的是外头风雨如晦,电闪雷鸣,皇后却冒着雨走了,也不知两人刚刚是不是不协? 且这时辰对不上号,吴良辅是伺候老了的,这位从少时就不是这样速战速决的…… “敬事房记档嚒?”只得战战兢兢变着法儿问。 “记。”福临咬着后槽牙说了一句,省的太后管头管脚。大清朝第一门至亲家的皇后,这也是他给皇后的恩典了,权当补她昨夜的难堪。原来,顺治帝也知道大婚夜从坤宁宫走了对皇后是多大的没脸…… 顺治帝只念叨着不让太后插手与皇后的关系,却不想,这一出也正中皇后的下怀。她也不想太后再用这些下作手段扶持她。 最关键的,皇后只要给嫔妃率先垂范,顺治帝的宠爱会从天而降嚒?当然不会,还是要自己去争取。顺便雪了大婚夜的耻。 翌日一早,金花左选右选,最后选定了只有皇后才能穿的一身黄色旗装,雨后的太阳一照,她在朝阳下光彩耀眼,闪闪发亮,让人没法看不到。 兴致勃勃去慈宁宫。等到了,她收了那股鲜活,变得绵软柔弱,腿也迈不动,手搭在乌兰臂上,借着乌兰的力才勉强从舆上起身,又强打着精神蹒跚走到慈宁宫门口,站定后倚在乌兰和呼和身上,打眼看,力竭的弱娇美人,偏这个美人儿穿着只有皇后才能穿的黄色。 皇后这副样子,早早等在慈宁宫的嫔妃当然都看在眼里,这里的姐妹,除了静妃,谁都曾有过这一遭儿。不过等皇后站定了,众人看清她颈上淡淡的粉印,心里又嫉恨起来,大婚夜没有,如今爱宠成这般。 夜里回宫,乌兰和呼和伺候她脱了风兜,看到她的脖子,呼和惊呼了一声:"娘娘,您的脖子?" 乌兰比呼和年纪大,举着灯一照,低头笑,说:“怎么在这个位置,衣裳也遮不住,娘娘明天可怎么见人。” 金花在妆台前坐下,就着灯一看,可不是。左侧脖颈上一溜儿深深浅浅的紫红,这皇帝,属狗的? 福临这次走偏了,早年间他至多沿着领子印出一条若有若无的边儿,这次却邪火撩拨,也是多年不做这样盖章做记号的幼稚事儿……不过金花不怕它显眼,只怕嫔妃不嫉妒,火拱得不够高,可怎么让她们努着劲儿去撩拨皇帝。早上对着镜子妆了半天,务必能看清这有个印儿,又别太显眼,宫里那么多宫女太监,顶着这么一颗大“草莓”到处晃,丢人。 请安时太后细看了看皇后,小鹅蛋脸有点苍白,眼下还笼着淡淡的青,脖子上一块若有若无的淡粉色,这就是顺治帝宠幸过的女人的明证了。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4节 太后想,皇帝这么大了,怎么反而没分寸,大夏天的,没处遮没处掩,就让后宫之主这么羞答答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 岂止是羞答答,皇后强忍住一个呵欠,眼神|氤氲暧|昧,这吹弹可破的皮儿,一戳就倒的劲儿,还不都是昨夜的放纵? 太后接过皇后递上来的茶盏,手捏了下她温凉的小手,以示安慰,说:“好孩子,去吧。” 谁知太后一捏,金花一颤,太后见她反常,拉过手一瞧,昨日福临钳的手指印儿清清楚楚,太后一捏,那淤青就钝钝地疼。 太后见手上这样,颈上那样,身上指不定什么样,心疼地说:“你也不能由着他来……” 金花垂着头,红着脸小声说:“哪顾得了那么多。”说完又发现失言,把头垂得更低。这也算不得谎话,从饿虎口里忙着脱身,确实顾不得那么多。她心里暗喜,如今太后信了,今日的事儿成了一半。可别再安排他俩圆房了,壁花皇后,就是壁上观的,昨夜下场险些把自己都饶进去了,她可不想再冒险。 太后和皇后的一举一动,跟在身后的嫔妃看得清清楚楚。就皇后这小身板儿,太娇气,还来太后这儿装乖……都憋着一口气,得了皇帝的宠又怎么样,她们谁没得过?可是就昨日,她们为着金花没有皇帝的宠要看她笑话。 在坤宁宫,金花自在多了,升座时做作地扶着腰,坐也不坐正,斜签着身子。 “本宫身子不适,姐妹们莫见怪。”她故意娇滴滴告个罪,眼光一闪,慵懒的乜斜中透出得意。昨日没有的,今日可不就有了么,什么宠不宠,全看老娘要不要! 对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美人,她庆幸昨夜没随波逐流,若不,她就是她们中的一名了,日夜盼着一个男人,偏那个男人有那么那么多女人。一张面孔一张面孔细细看过去,看了足有一盏茶的时候,各式各样的美人儿,还没看完。 罢了。美人儿们,你们斗我,我一个也斗不过,你们还是多用心在皇帝身上吧。那么俊那么高大英伟那么狗那么热情的一个皇帝,金花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让给你们。 皇后脸上假装不经意绽出一个餍足的笑,这笑一闪而过,还是有几位嫔妃看到了,她顺势羞答答敛了这笑。 又是静妃这炮筒子:“娘娘昨夜如愿以偿,怎么好像反而憔悴了?” 她笑着伸伸腰:“谢姑姑惦记,昨夜累狠了,风狂雨骤,本宫确实没睡好。”什么是风狂雨骤,美人儿们自己思量去罢。不是笑话我大婚夜独守空房嚒?狗皇帝全补给我了,不自觉摸了下颈子,这上的那一圈淡红,可让底下的嫔妃嫉妒坏了。 顺治帝不是多么柔情的天子,这颈上的印子是他年少猖狂时的事儿,在宫里也有一阵子没现过了。皇帝对皇后,竟生出了赤子之爱? “本宫看万岁爷血气方刚,”金花用帕子掩了下自己的红脸,还是那副餍足的神色,又接着说,“正是皇家开枝散叶的时候,万岁爷现在只有一个未成年的阿哥,姐妹们还是要殷勤伺候,像佟妃和杨庶妃一样,多多为万岁爷诞育子嗣才好。”她也万万没想到,她一个现代的意向丁克,穿越回古代日日劝生。 唉,唯有这样,才能让她们别盯着她,也是争分夺秒,抢在乌云珠进宫前在冷宫多育几个子嗣吧,养个娃娃守活寡总胜过单蹦的活寡…… 底下的嫔妃哪知道她这么多曲曲折折的心思,只觉得她今天显摆够了!不就是圆个房,至于这么脸红了又红,羞了又羞,倒好像谁没经过似的。 还有这假大度,既然这么大度,下次皇帝叫你去你别去,试试让给其他嫔妃!真是让人窝火,争宠谁不会啊! 作者有话说: 说明: 小说设定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后文慢慢道来。 预收求收: ●----------------------● 预收:清穿之乾隆不是我姐夫? 傅酉酉对清朝不感兴趣,却清穿了。 富察氏,连名字都没有,只知道父亲是封疆大吏,母亲是红带子,兄弟有九个。 等等,她有个兄弟叫傅恒? 她猜,姐姐里有一位必是乾隆元后。 乾隆就是她姐夫? 她捧着瓜子儿对着弘历“嗑嘣嗑嘣”,兴致勃勃围观他和姐姐们相亲,不知是哪位姐姐? - 姐姐要出嫁,那下一个该她,她也得预备起来,捋捋城中青年才俊,选个夫婿。 女怕嫁错郎,此事不好将就,她认真组局赴宴,挑中几名好儿郎。 家世相当,前程也明朗,人都英俊正派,配她刚刚好,她也很动心。 比不上未来的皇帝姐夫,反正她的心也没那么高。 谁知,议婚都不成。 没法子,她退而求其次,看家世没那么煊赫,人才也没那么英俊的 。 竟然还不成。 她灰了心,躲在家里当宅娇娥,玉面娇花,搂着母亲撒娇:“只能在家当老姑娘,额娘养儿一辈子。” - 弘历从年轻就见一个爱一个,多情风流倜傥,霁月风光俏皮话都用来追姑娘。 直到发妻薨逝,伤心欲绝,他才发现原来他爱的一直是她? 再睁眼,他重生了,生在还未娶妻那一年。 他疑心发妻也重生了,因她像是知道他花心,嫁他不幸,满城招婿,只不看他! 还捧着瓜子儿“嗑嘣嗑嘣”,兴致勃勃看他和她姐姐们相处,见到他就笑靥如花,殷勤唤他:“姐夫!” 这一声“姐夫”令他大恸,半条命都去了。 ●----------------------● 第6章 暖色 金花看着殿下众人的神色,暗暗叫声不好。她见宁妃和谨贵人又意味深长地交换了眼风。 她本意是让众美人儿去顺治帝处使劲儿,但是看这些眼神儿,都盯着她颈上这块淡粉,倒像是嫉妒上她了。 心里一慌往颈上摸,神色也闪烁起来,欲盖弥彰。多亏她想起来太后让她穿暖色的衣裳,这大招儿,就祭出来给众美人儿吧。 “本宫听闻万岁爷喜欢暖色的衣裳,各位姐妹伺候万岁爷的日子都比本宫长,不知各位可有体悟?”她定定神,闲闲地这么说了一句。 殿上嫔妃都不吭声,人人攥着帕子往回细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穿个娇粉或者暖黄万岁爷就加恩多看两眼;就算是大夏天,北京酷暑,用上冰也汗流浃背,后宫都爱穿冷淡的月白、蛋壳青,万岁爷似乎也是独爱穿了暖色的美人儿。 后排一个老成的庶妃说:“娘娘这么说,妾身倒想起来,我生大阿哥那年,万岁爷赐的布匹都是深深浅浅的粉色。”金花听她说大阿哥,知道她是大阿哥的生母庶妃巴氏。 静妃当年大婚,顺治帝夜里离了坤宁宫,去了庶妃巴氏处,那时候顺治帝也有理由,大阿哥牛钮刚夭折,庶妃巴氏正伤心欲绝。 可是因着这,静妃深恨庶妃巴氏,如今听她附和,必要刺她一刺,说:“可惜姐姐的大阿哥已经夭折,如今万岁爷也不赐您粉色布匹了吧?娘娘跟万岁爷刚大婚,姐姐就提大阿哥,没得给人惹晦气。” 庶妃巴氏性子温和,被静妃刺了只垂了眼不说话,静妃位份高,庶妃巴氏自知争不过她,便不吭声了。 金花倒是同情庶妃巴氏,怀胎十月,千辛万苦才孕育的孩儿,结果夭折了。更别提这个孩儿的父亲还有密密麻麻的美人儿后宫,不知道要怎么脱颖而出才能生下这个孩儿,孩儿一殁,从云端跌到谷底。 如今顺治帝对庶妃巴氏淡淡的,一年也宠幸不上一回,家宴时顺治帝看她几眼,跟她说句话儿,都够她回味许久。皇后提到暖色,她忍不住想起那时候顺治帝刚十几岁,还是个毛头小子,那时皇帝年少猖狂,谁还没被他记号过呢……庶妃巴氏也摸了下脖颈。 皇后说:“既然各位姐妹都知道万岁爷喜欢暖色,大家夏季就多着暖色去养心殿请安,暑热难耐,多预备些消暑的点心、去火的果茶送去也是好的。虽说上头有太后、大妃做长辈,可说到底,万岁爷是咱们自家爷们儿,细致处,咱们不疼他,谁疼他;咱们不关护他,又能去关护谁呢。所以姐妹们别嫌麻烦,多多在万岁爷身上花心思,我也不是那样拈酸吃醋的人。万岁爷子嗣稀薄……” 她端着杯子饮了口茶,又怕美人儿们脸皮儿薄,放了杯子用帕子印了印颈上的红印,说:“后宫还是要雨露均沾才好。”但是要沾到雨露,就要靠各人各显神通了。 一边握着腰,一边说:“今儿散了。姐妹们回去细想想本宫的话。佟妃、杨庶妃乘便舆回去,留心保养身子。” 皇后在众目睽睽里,扭着腰做作地从正殿走了,留下一殿美人儿心里不是滋味儿。今日从慈宁宫请安起,皇后就显摆,昨日刚撺掇嫔妃去争万岁爷的宠,还没过夜呢,她先跑到太后处走捷径,邀了一波宠,今日张狂成这样儿。 不过也好笑,她像是晓得万岁爷的厉害,倒不敢冲在前头了,要嫔妃们多去……也对,就皇后那美人儿灯似的小身板儿,才十六岁,还没长齐呢,万岁爷的雄风…… 既然皇后发话了,那四妃、庶妃、格格们更不能落后,人人扶着宫女往外走的步子都有点儿急,回去盘盘有几件应季的暖色衫子,看看新旧,这月的月例到了没?得先去置办点儿衣裳。看看有孕的那两位,现在脚都不点地了,走哪儿都是便舆伺候。自己的肚子能不能争点气。 众美人儿正想着,就见小太监抬着佟妃和杨庶妃的便舆从旁边走过去,又不晒,又轻省,比在大太阳下踩着花盆底儿走路强多了。 金花到侧殿松了口气,又雪了昨日的耻,痛快。 甩了花盆底儿,换上她的小红靴,这都是她的陪嫁,红色缎子面的快靴,跟男人穿的快靴一样式儿,短筒、平底儿,走起来步履如飞,她昨儿夜里回来就试了,水红色,配什么衫子都好看,缎面儿的也不热。秋冬还有皮面儿的,临嫁来时,阿拉坦琪琪格的额吉给她装了一箱子各式小靴儿。阿拉坦琪琪格是个规矩的格格,一直没穿,金花可不是,她只一天就受够了花盆底儿,连夜把靴儿翻出来了。 开了嫁妆箱子找银子,找出来的都是一锭一锭的大元宝:“就没有碎银子吗?”金花问乌兰。 乌兰回说:“嫁妆哪有碎银子。” “那赏人用什么?”金花问。总不能赏人就给大元宝吧?六品官儿的年俸也抵不上一个大元宝。 “现铰。”乌兰拿出个戥子,又拿了个铰银子的剪子在金花眼前摇了摇。 “成,那就五两银子一块,铰十块。” “娘娘预备做什么?” “逮猫。”金花狡黠一笑,眨眨眼,她的小猫猫快快入怀里来。 “宫里的猫儿处不是有猫?何必费这力气?”乌兰一边利落地铰银子对戥子,一边问金花。 金花何尝不知道猫儿处有猫,可是那些猫跟后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哪宫嫔妃猫儿的姐姐、妹妹、姨姨、姑姑,养只猫攀不完的亲,没得啰嗦,倒不如自己在紫禁城里逮一只来的干净。 既然要逮,就逮个怀孕的母猫,从小猫崽儿没睁眼儿时养起,一窝小猫猫,萌化人。金花已经想到一个一个的毛团团,蜷在掌心里,眼睛还没睁开,耳朵贴着脑袋,绵绵软软。呵,好想立刻拥有猫猫。 乌兰和呼和是阿拉坦琪琪格从科尔沁草原带到京里的侍女,他们在一起都是说蒙语,外头廊下的小太监支棱着耳朵听也没听懂这主仆三人说说笑笑,谈了些什么。 正疑心着,就听乌兰招呼他们进去,小太监金文打头,铭文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侧殿。 拜完,两人躬身站着,不敢抬头,只看到皇后娘娘红色小靴的尖头,听着她清脆的声音说:“本宫想养猫儿,公公去御花园逮几只,逮到了有赏。” 金文听完,恭敬地说:“娘娘想要只什么样儿的猫儿?”猫儿处有的是猫,还有好些番邦进贡的名品,皇后娘娘却要自己去逮,想来条件古怪刁钻。 金花说:“要怀孕的,不拘什么花色。” 又说:“干净些就成。越快越好,本宫预备了赏钱,赏完就不收了,公公有了早送来。” 当夜,皇后娘娘要逮猫儿的消息就在太监里传开了,景仁宫的小太监玉磴知道了,悄悄儿告诉了佟妃的小宫女细竹,细竹忙忙禀了佟妃,佟妃听了,表面上淡淡的。 细竹伺候佟妃卸妆,一边给佟妃卸头上的钗儿环儿一边说:“猫儿处那么多猫,皇后娘娘却要小太监自己去逮,倒是蹊跷。” 佟妃故作镇定说:“许是皇后娘娘看了猫儿处的猫不合心意吧。” 细竹皱了下鼻子,说:“猫儿处的猫好些都是番邦进贡的,那些猫儿都不爱,自己逮的能有什么花儿?要不,娘娘还是早些请旨恩准夫人进内照看吧?” 佟妃愣愣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消瘦的小尖脸儿,想,是啊,自己这一胎,是宫内主位的第一次诞育,这个孩子之尊贵,上下都清楚。如今万岁爷的心思不知系在何处,上次自己在养心殿跪拜,他也不来搀,对自己冷冷淡淡的,眼看万岁爷的恩典指望不上,以后的荣华,都系在这个孩子身上。而且,她有强烈的感觉,这就是个儿子,若不是,怎么会那么活泼好动,天天在她肚子里调皮。请稳婆看,也说肚儿尖尖,背后看不到身子,脸上长这些丑丑的小褐斑,正是生儿子的征兆…… 狸猫换太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尊贵,所以多少人盯着她。皇后还没诞育嫡子,她先生了个金尊玉贵的儿子,若是母以子贵,自己再封个贵妃,离皇后就只一步之遥了;皇后虽承了宠,可是有静妃在前,说废就废,后位总是不稳固,皇后是该忌惮她。只是表面看起来,皇后又对她极关护,别人站着她坐着,别人走路她乘舆,最近脚都不沾地了。 正想着,肚子里又施展起拳脚。“哎呦。”佟妃摸着肚子叫了一声。 细竹和弱柳都奔上来,“娘娘。”“娘娘。” “不妨事,他练拳呢,出生后肯定是个能骑善射的。”佟妃爱抚地抱着肚子,无论如何,她要保护好这个孩子。想想自己有孕七个多月,明天就去求万岁爷的恩典,请母亲进宫。 作者有话说: @晋江恪苏,:-d 感恩各位陪伴。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5节 打滚儿求宝们关注作者专栏。爱你们。 第7章 她们 顺治帝辍朝三日,日子过得当真爽快。 第一日夜间跟皇后闹了一场邪火…… 第二日他微服去汤若望玛法处逛了逛,两人喝了小半瓶涩口的红酒;从汤玛法处出来,他借着酒劲儿去近郊跑个马。傍晚回到紫禁城,一个他、一匹马都水淋淋的,太后见他时,他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太畅快了!跟皇后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第三日他让吴良辅把奏章拢了呈上来,预备收收心,第二日上朝视事。正在养心殿用功,小太监来报:“万岁爷,惠妃娘娘来了。” 顺治帝抬眼,见惠妃邹氏着了一身嫩鹅黄的襦裙翩翩行礼。惠妃邹氏是汉族,祖父邹惟岳是万历朝的名进士,曾在大厦将倾的明朝为官,父亲邹申是明清两朝大儒,目前官至吏部侍郎,她因祖父和父亲的声望应选入宫,是宫里唯一的汉妃,在嫔妃间地位超脱。 惠妃邹氏十六岁,长了一张清淡的汉人脸,面白如玉,皮肤光滑细腻,眉目舒朗,三寸金莲,走路摇曳生姿,更添了她的风情。且宫中只她能着襦裙,在后宫美人儿的一众旗装中显得尤其飘逸脱俗。 在后宫诸美人中,顺治帝跟她的关系算是亲密。 起初选汉妃入宫,是为了安抚汉将和士绅。清朝甫入关,八旗精骑攻城略地,抢得到的是土地人口,驯不服的是人心:南方朱由榔小朝廷高举反清复明的大旗,各地农民起义军此起彼伏,海上还有郑成功。 为了安抚汉族高官和将领,顺治帝亲政后力排满蒙贵族众议,纳了出身世代大儒之家的邹氏为妃。不得不佩服顺治帝的鸿才,这招棋从小处入手,干了件大事。一个纳妃的举动,安抚下多少前明的高官和将领,满清第一家先破除了民族樊篱,博学的鸿儒于细微处见到清与元不同的真章。 本是为了朝政“不得不”纡尊降贵所为,顺治帝见到惠妃邹氏本人后,发现她容貌端丽,谈吐雅致,为人清逸。大喜过望之下,先敬她学识胸襟,两人先师友,后有枕席之娱。顺治帝跟她一起两人用汉话谈诗论道,别有情致;被太后逼不过入后宫时,翻她的牌子能让太后别扭:因她是汉妃,太后忌惮她的血统,不想她生育,顺治帝专挑她宠幸,明摆着跟太后不对付。 只是后来宫里嫔妃越来越多,前朝顺治帝政事繁忙,后宫太后对顺治帝的威压渐渐势弱,没有真情托底,顺治帝便对她淡了。 今日她竟然主动来养心殿,且打扮得如此甜蜜可人,他眼前一亮,磁性声线说:“惠妃起。” “臣妾萃了一盏茶,给万岁爷尝尝。”说着,她从食盒里捧出一盏薄如蝉翼的白盖碗儿,启开盖儿,一泓翠绿色的茶汤,盛在白盏中,尤其好看。 接过盏,先闻到一股茉莉花的香气,仿若置身茉莉花丛,“好香。”他赞道。 一饮而尽,入口微苦,回味却是甘的。只是异香扑鼻的一碗汤水……借着这盏茶,他突然想起前日他在慈宁宫饭后饮的那一碗。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懂了。怪不得他对皇后那么失态,一股邪火压都压不住,原来她们用这些下作手段算计他。想到这,顺治帝眉毛拧成一条。 惠妃邹氏立在旁边看他饮,只见他开始还乐呵呵的,等他放下碗时,眉头先皱紧了。 “万岁爷?不合您的口味?”惠妃邹氏忙问了一句。叫了一声没反应,她又轻轻唤了句,“万岁爷?” 他还在想,若是她们一起算计他,皇后为何临了不肯,对他又挠又踢?皇后的俏脸在他眼前晃,生无可恋的一双眸,戒备疏离的神色…… 他抬眼看旁边的惠妃邹氏,正殷勤关切地看着他,这才是嫔妃该有的眼神,这几次皇后的眼神什么意思!皇后不在眼前,可他的心思却忍不住往皇后处使,转个念头间,不过是一碗茶,他竟又想到皇后身上。 这时惠妃邹氏又唤他:“万岁爷……” 他收了思绪,松开眉心,淡淡说:“好茶,惠妃真是蕙质兰心。”只是经过刚才一番走神,他已经没了兴致,只对惠妃邹氏抛去一个心不在焉的眼神。 惠妃邹氏见他如此,知他心思不在此处,乖巧地说:“万岁爷谬赞,臣妾告退。” 他轻点了下头以示赞许,重垂头看奏章,惠妃邹氏只得轻摆三寸金莲,无声地摇曳着从养心殿西暖阁退出来。 临出门,她回头望了一眼殿上天子,正端坐在书案前,她手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薄茧刺过的粗砾触觉,呵,皇帝已经很久没正眼瞧过她了。 罢了。 惠妃邹氏何尝不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所以她在宫里从不多说一句,亦不多行一步,往常无论是养心殿还是慈宁宫赐的汤药,她都磊落地当着来人的面一口喝干。此身入宫,便当是换父祖和邹姓全族平安罢,好歹她跟顺治帝也曾有过许多好日子。 皇帝静坐了约半个时辰,小太监又来报:“万岁爷,谨贵人来了。” 他一脸疑惑,见谨贵人穿着一身碧桃色的衣裳袅袅娜娜轻步而来。今天是怎么了,要不来都不来,要来一个接一个地来。 谨贵人是静妃孟古青的妹妹,当年她跟姐姐孟古青一起进宫,孟古青为后,她年纪小先立了贵人。还是因为年纪小,生性跳脱,赐封号“谨”,希望她谨言慎行,之后因为顺治帝不喜博尔济吉特氏,所以位份一直未晋。好在她性子泼辣,毫不以为意,仗着太后喜爱,一直活泼爱说。皇帝却有些嫌她,但是,有大腿抱的从来有恃无恐,她不觉得他不耐烦,能跟这位表哥兼夫君用蒙语叨叨叨一个时辰。 他低头专注在奏章上,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抬起头对口若悬河的谨贵人说:“谨贵人,这衣裳颜色不适合你,显得皮肤黑。”全是看在太后的面上,他才忍她这么久。 谨贵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新衣裳,一片直率说:“有吗?可是皇后娘娘说万岁爷喜欢嫔妃穿暖色衣裳,这身臣妾做了许久一直没上身,今天特别穿来给您瞧。” 顺治帝听到这句,怎么又是皇后……把心思从皇后身上收回来约有两个时辰,他不主动想她,偏有人来提她。 谨贵人退下后,他吩咐吴良辅,再有人来挡回去不见。 半下午的时候,佟妃来了。 吴良辅见到佟妃下舆,忙殷勤去跟前伺候:“佟妃娘娘,来得不巧,万岁爷今日下午不见人。” 佟妃听了,往殿里望了一眼,问:“就万岁爷自己在殿里嚒?” 吴良辅一脸真诚说:“就万岁爷。实是政事忙,万岁爷歇了这几日,眼下正用功。”吴良辅见着贵主子不敢抬头,若不,当能看到佟妃眼下的铁青。 佟妃辗转大半夜睡不着,今天中午歇晌也没睡着。“狸猫换太子”的戏文在心里来回演,“万一皇后要害她的孩儿”,念头一旦生了根,除非尘埃落定,便再难去除。这胎正怀到紧要处,距生产还有两个多月,若是两个月都怀着这样的疑心过日子,那日子真没法过了。 佟妃立在廊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烦请公公进去通传一声。” 吴良辅犹豫半天,还是大着胆子进殿:“万岁爷,佟妃娘娘来了。” 皇帝正埋首在军报里,头也没抬:“不见。”不过几日,他对佟妃也淡了,不是派小太监去坤宁宫守着往养心殿抬的关心了。 佟妃回去景仁宫的路上,佟妃又改了主意:“去坤宁宫。” 金花要逮猫的消息放出去,陆续就有小太监来送猫,来者都喜滋滋领着五两银子走了,坤宁宫可热闹了,金花乱着让乌兰辟了一间耳房,把猫猫养在里头,预备凑齐了唤猫儿房的人来挑挑,她留一只,余者都送去猫儿房豢养。流浪猫变身御猫,也算是功德一件。 佟妃来时,她正在耳房里看猫猫,因不熟也不敢上手逗,只去尚膳监把份例里的鸡鸭要来用白水煮了,一条条撕了引着猫猫来吃,看哪只亲人些,哪只和气些。 听说看小娃娃吃奶和小动物吃粮都特别减压,她发现确实,看了半下午,简直入迷。 通报佟妃来了,她忙跑去寝殿洗手换衣裳,脱了小红靴换上花盆底儿鞋,照照镜子,唇红齿白,无懈可击,才去偏殿见佟妃。 进殿见佟妃领着一个小宫女,皇后顾不得礼仪,忙把小宫女乌兰和呼和叫进来,又开了殿门,让小太监金文和铭文站在廊下门侧。没办法,宫斗剧看多了,她不敢跟这样的金贵主儿单独呆着。然后才升座,又给佟妃赐了座,她坐得离佟妃八仗远。 听了佟妃的来意,心里叫苦,皇后还要管这些?她可不想管。不过,这事儿该是皇后管的嚒? 小脑瓜紧急搜索了下,没找到有关规矩,阿拉坦琪琪格册立为后前,曾学过规矩,这么细致的倒没学。顺治朝还没有嫔妃曾有恩典待产时家人进内伺候,没先例可循。上有好几位婆婆,前有皇帝夫君,她做主有僭越嫌疑,再弄个弄权的名声可麻烦了。退一万步说,她不敢贸然揽这活儿,成了定例人人来找她,偌大的紫禁城,她还怎么咸鱼躺、壁花观? 赶紧把这尊佛送走才是正事,呼和几次作势要进茶,皇后都用眼神制止了,金尊玉贵的康熙帝的生母,她可不敢给她吃吃喝喝:宫斗剧爱好者的自我修养。 最后皇后殷勤跟佟妃说:“佟妃妹妹先回去,请安时本宫记着请太后娘娘的旨意,只要太后懿旨允了,本宫没有不愿的。而且,太后下旨给恩典更体面不是。”她说着,忍不住给自己叫好,哦呵,踢皮球高手上线了。 傍晚去慈宁宫请安时,御舆一转,福临见金花手搭凉棚,望着他来的方向,心里忍不住像被一只小手挠了一下,舒坦。 结果走到跟前,这美人儿开口第一句是别的女人:“万岁爷,佟妃……”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可爱提醒,把汉妃彻底“架空”。 第8章 福全 福临远远见皇后穿了一身淡淡藕色的旗装,如同傍晚火烧云里一缕异色的霞,混在嫔妃一水儿的花红中显得尤为清淡别致。 她手搭凉棚望着他来的方向,福临下了御舆,特地站到她面前,身长八尺的壮硕身板,挡在她面前像山一样,正正好把夕阳挡住了。 金花收了手,行过礼,往福临面前凑了凑,小声说:“万岁爷,佟妃最近身子不适,想让母亲提前进内伺候,臣妾能向太后娘娘求这个恩典吗?” 她穿着花盆底儿也才到福临耳下,这几句凑近了说正擦着他的耳朵,她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这事儿她拿不准,实在想先跟他商量。 他刚见她翘首以待,以为她是盼着见他,结果竟是为了别人的事儿,还是他的其他女人的事儿?不过这事也算不得小。照例佟妃的母亲可以提前一月进内伺候,只有皇后生育嫡子女才能加恩母亲提前两月进内。如今佟妃怀孕七个月,还有两月余,若是此时家人进内,竟是比皇后更优待?而且有了第一例就有第二例,如今给佟妃破例,那以后别的嫔妃待产要不要给恩典? 福临微微低下头,擦着金花耳朵说:“若是皇后生产,可以提前两月接丈母来陪产。”这句说得莫名绮丽。 她脸一下红到耳朵根儿,这是性骚扰,赤|裸裸的性骚扰,如果在职场,她可以去投诉。不过现在,壁花皇后,她甚至不敢伸手戳眼前人一下,只能抬眼故作嗔怪地看他一眼,结果见他眼神严肃认真,毫不猥琐,他竟是真的在把宫中会典规矩说与她听。 “要不请皇额娘定夺吧。”本身命妇轮流进宫执侍,也许太后有变通的法子,福临记起下午佟妃去养心殿请安,他没见,想来也是为了这事。越过皇后的肩头,抬眼看了眼站在嫔妃中的佟妃,她一张憔悴的小尖脸,佟妃年纪小,这胎是怀得格外辛苦。皇后倒是大度,万一佟妃生了儿子,母以子贵,晋为贵妃,离皇后宝座就只有一步之遥。结果皇后跟没事儿人似的,还来给她求恩典。 他看了看眼前的小媳妇儿,刚刚晒了太阳,粉白的小脸红扑扑的,桃花眼扑闪扑闪,忍不住捏起她的手:“走吧。”除了那碗汤,再除了那几次“表舅舅”,皇后宽容大度,算是泽被后宫。 照理,他不想让太后的母族博尔济吉特氏太煊赫,皇后于子嗣恩宠上怠慢应当正中他下怀,甚至他对她多些厌恶才好,可是他仿佛被她的美貌晃了眼……不过,两人相敬如宾,他还是能做到。 金花也想,相敬如冰,嗯。拉手就是给太后看的。 两人都没留意,密密麻麻的美人儿就在他俩身后,两人先是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儿,她们伸直了耳朵也没听清;后来不知万岁爷凑到皇后耳边说了句什么,皇后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儿,再想想昨日皇后的那副弱不胜力的样子……在外人看来,众人不小心瞥到了他俩至蜜幽甜的日常,嫔妃禁不住人人在慈宁宫前醋海生波。 静妃心里尤其不是滋味,当年甫大婚,顺治帝就对她异常冷淡,要说美貌,她跟阿拉坦琪琪格不相上下,也许阿拉坦琪琪格仗着年轻,比她好看那么一丁点儿,偏她这么得顺治帝钟爱。 惠妃邹氏还穿着白天的鹅黄衫子,她垂着头一笑,不是万岁爷无心后宫,只是万岁爷无心在她身上罢了,只听新人笑,后宫永远如此,可悲,可叹。 谁也没想是皇帝成熟了,城府深沉,故意演给太后和阖宫嫔妃看,看起来伉俪情深的夫妇内里什么样子,大约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 果真太后见帝后携手而来,欣喜非常,让嫔妃散了,单留帝后二人吃点心。 金花一直掂量怎么跟太后说佟妃之事,正想着,苏墨尔抱着二阿哥福全进来了。 福全不到六个月,还是个奶娃娃,一张胖圆脸,塌鼻梁,唯有一双眼睛隐隐有丹凤眼的形状,才有些福临的样子。 宁妃貌美,福临不提了,尤其英俊,遗传真是神奇,两人的小娃却长得如此普通。只是人类幼崽永恒可爱,苏墨尔把福全放到太后身前榻上,金花忍不住去拉他的手。肥润的一只奶拳头,细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食指,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摩挲他的手背,手背软软,都是肉。 史书说福全有眼疾,她对着福全的脸一番猛看,现在好好的,眼睛不大,胜在有神。见皇后对福全如此爱惜,太后把福全往她怀里一推,说:“去找你额娘吧。” 额娘?我?金花顺势接住福全,可不是嘛,她是福全的嫡母。小心抱起福全,呵,胖娃娃,比一袋儿面还沉,压手。阿拉坦琪琪格兄长姐姐都有小孩,她还没嫁人时,在草原也逗孩子玩儿,所以她会抱娃娃;金花更是行家里手,她上辈子有个志愿者工作,去福利院抱孩子。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就静静抱着,就能给他们莫大安慰,有助于降低小朋友的夭折率和养成健全的性格。可是福利院人手有限,需招募志愿者提供这项服务。 不过,母亲以前总说,不要抱笑娃娃,万一伊哭闹起来,让抱娃娃的人尴尬,可是眼前就是福全,她顾不得那么多,迫不及待把他接过来,搂在怀里,啊,软绵绵的小娃娃,热乎乎的一团,正是大夏天,她毫不觉得热,只惦着这身紫袍是才换的,没穿去逗猫,可以放心抱。 太后笑眯眯看着皇后搂着福全,又扫到皇帝身上,说:“皇后也是喜欢孩子的。” 皇后闻着福全身上的奶香,什么也不想说,只是今日她惦记一下午的大事还没问,只得小声说:“太后娘娘,臣妾想求个恩典。” 太后说:“先说来听听。” “佟妃说这一胎辛苦,日夜不安,想让母亲提前进内伺候。” “佟妃几个月了?” “七个多月。” “七个多月是有些早……”太后沉吟,“不过可以让佟妃母亲每日执侍,慈宁宫不需她伺候,她行过礼就去景仁宫,等到佟妃临盆她再住进来,也是一样的。” 皇后听了太后施恩,要放下福全给太后磕头,太后说:“皇后看能放得下吗?还是别那么多虚礼了。” 金花低头一看,福全正用一只小小的胖拳头紧紧攥着她胸前的衣襟,她大乐,用小巧的翘鼻子蹭蹭福全的额头,小声说:“还怕额娘摔了你啊,小机灵鬼儿。” 这一幕正被旁边的福临看在眼里,皇后玉白的小脸凑上福全白白胖胖的娃娃脸,说不出来地养眼。 他不动声色地说:“皇后只求一样恩典嚒?” 金花听到这句愣了,还有什么恩典?不得不强行把眼睛从福全身上拔下来,茫然望着太后和福临。 福临跟太后说:“皇后自己的恩典反而忘了求,她想过继简纯亲王济度的小女儿。” 太后听了,盘算下,阿拉坦琪琪格的姐姐嫁给纯简亲王济度,顺治帝子嗣单薄,金花过继姐姐的孩子也说得过去。没表示反对,看了一眼皇后抱着福全的样子,说:“也不是不行,只是看皇后这样子,有了自己的孩子时,只怕分身乏术,不急在这一时。”说着又把眼睛扫到福临身上。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6节 金花听了,略带一丝失望望着福临。 太后又说:“喜欢那孩子就让她进宫住一阵子,先看看你们娘俩投缘不投缘。”也没直接驳皇后所请,毕竟是博尔济吉特一族的亲人。 福临见金花听了这话又露出喜色,重又把额头贴上福全的小胖脸,一边还轻轻摇着福全。皇帝被太后的眼神扫了几次,如今见皇后这样,忍不住要拧眉头,只是在太后面前,他只得用手抚了下眉心。 苏墨尔见皇后抱福全足有小半个时辰,来她手里接了,说:“看看二阿哥要不要喝水。哎哟二阿哥长得瓷实,可把皇后娘娘累坏了吧。” 金花早出了满身汗,中衣贴在身上。恋恋不舍撒手,福全的小拳头还拽着她前襟儿。于是苏墨尔抱着福全,皇后小心翼翼一根一根手指轻轻掰开他的拳,解开他的攥。解完又用手攥攥福全的胖拳头,摇一摇,全是依依不舍。 知道的这是嫡母,不知道的,以为金花就是福全的亲额娘。福全今日也乖巧,从头至尾都没哭不闹,只安心委身在她怀抱里,头靠在她胸前,大约小娃娃的感觉最灵,谁是真心爱他护他,他一贴就知道。 福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倒看不清了,皇后对他的孩子,甚至对他的嫔妃的关护都真挚诚恳,独独对他公事公办。好在他对她也是,公事公办。 两人携手出了慈宁宫,一到门口就松了手,皇后一边拜一边说:“今夜多谢万岁爷。” 福临“哼”了一声,他算是看清了,有事万岁爷,无事表舅舅,金花的称呼没有一句是叫差了的。正在想着,她竟然站起来,重凑到他身前,小声说:“表舅舅,如果这么论,福全是我表弟,叫我表姐似乎也相宜。”说完眨眨眼,暮色四合,偏她一对桃花眼灼灼闪光,又说:“那福全的生母宁妃是我表舅母?” 他深恨母亲这样安排,先让他娶了自己的表妹,又让他娶自己表外甥女儿,两辈姐妹同事一夫。 金花深知福临最忌讳这些,偏在他痛处戳,总怕他忘记他们“如冰”的关系,如今夜色已浓,他让她去养心殿可如何自处。 就听那深沉好听的嗓音带着一丝威严在耳边响起:“表外甥女跟朕回养心殿。”怕什么来什么…… 第9章 再试 福临上了御舆,回头一看,金花还立在地上:“皇后?” 她踩着花盆底儿,乖巧走到舆侧,说:“万岁爷,臣妾想走走,随后就到。” 他心里不快,让跟去养心殿就痛快来,这么叽叽歪歪,皇后果真对他没心?世事大抵如此,皇帝主动不要是一回事,皇后顾左右言它主动不给是另一回事,后者更让英雄气短。 只是仓皇间也探究不了许多,他见她一张笼着汗的粉面殷勤探在舆旁,眼中的神色真诚恳切,手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没去拂她面上的汗,只沉声:“嗯。还是去西暖阁。” 福临一走,金花也扶着乌兰的手开始慢吞吞往养心殿走,一边走一边盘算,皇上叫她去做什么?明明刚刚在慈宁宫门口,撒了她的手还撒得一手嫌弃,一转眼怎么又叫她去养心殿伺候。 哎,她的猫猫还在坤宁宫耳房,一眨眼出来快两个时辰了,天都黑了,她想赶紧回去逗猫。问乌兰:“咱们出来时给猫猫放水了嚒?” 乌兰说:“娘娘放心,咱出来时猫儿处来人正在看有没有虱子跳蚤,咱们宫里的人想不到,猫儿处的人总不会想不到。” 先想了猫猫,又开始盘算养心殿的事,叫她去做什么?总不是侍寝吧?上次闹成那样,她都说了“姑母在前”,这意思还不明白,就是不愿意的意思。可是不愿意又怎么样?天晓得她现在是皇后,天子之偶,两人是合法夫妻,他硬要她好像也不能硬不给,万一被废了……想到这儿,金花先打了个寒战,那静妃就是例子了,永寿宫还空着一边侧宫。 转念想,好像静妃现在过得也不错,背后靠着母家博尔济吉特氏,宫里还有太后,说远点还有蒙古四十九旗,福临又是她表舅舅,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可是再转个念头,阿拉坦琪琪格活到古稀,如今才十六岁,往后还有六十多年的岁月,给康熙帝当嫡母当太后才算爽,若是当了咸鱼废后离她的筹算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怎么办。金花心里乱手上更乱,一张帕子快揉成乱麻了,一会搓一会儿扯,眼神无光,脚下也深一脚浅一脚。嗨,算了,先去了再看吧,说不定就是点灯说话儿,还指不定皇帝来慈宁宫请安前就先翻了牌子,毕竟昨日已经鼓励嫔妃多去养心殿请安,听说惠妃邹氏和表姑谨贵人白天都去过了,她又穿了藕色这种淡淡冷素的颜色…… “乌兰,知道万岁爷今日翻了哪位嫔妃的牌子?” “娘娘关心,以后让敬事房每日来报就是了。” “呵,不必。”怪不好意思的,前儿刚在大殿上义正辞严警告嫔妃不准议论顺治帝宿在何处这等事,她先巴巴儿让敬事房报翻没翻牌子,翻了哪家,羞不羞。只是她现在真的很想知道。 进了养心殿门,金花顾不得脚下花盆底儿碍事,加了脚下的步子,快步向西暖阁迈。 福临左等人不来,右等不见影,心里装着事,坐立难安,一抬头见天上一轮缺月亮,索性立在廊下看月,小太监见他如此,个个噤若寒蝉,垂头缩脑,大气儿也不敢出。 正瞧着月,老远听到一阵花盆底儿急促的“笃笃”声,一个紫色的衣影儿闯进视线,婷婷袅袅翩然行到眼前,是皇后。只见她嘴上叫着“万岁爷”,脚下一绊,花盆底儿脱脚一只,人就直直歪进福临怀里。 他胳膊一揽,顺势把她收进怀里。 低头细细看怀中人,一身素淡的藕色旗装,月光一照有点灰扑扑,直肩、细腰、宽袍身遮不住的突出的胸|脯……粉扑扑的脸上笼着汗,眼角尖尖的桃花眼儿,睫毛垂着,像两把小扇子铺陈在眉下眼上,细巧的鼻子,小小樱桃式的肿嘴,那句“爷”刚说完,两片红唇微微张着,贝齿香舌,明晃晃陈在他面前。 绮色。 他摆了摆腿,放下心来,那天对皇后,果真是中了招,今晚再看,一样的地方,一样的皇后,极昳丽的美人儿,抱在怀中却再无那些绮思…… 他一厢放下心来,另一厢又深恨太后安排他,给他喝那些暖情的汤水。本来皇后这样的美人儿,他也可以象征性宠爱一下,如今,也不知皇后参与多少,他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也许皇后不知道?若皇后也参与了,那她该求之不得,何苦又挠又踢,末了自己一骨碌滚到地上…… 许是情|趣?早几年也有格格一边吟着“不要不要”,一边身体很诚实地贴上来。何苦呢,什么样的女人他没见过,每次敬事房捧过来的绿头牌他自己看着都晕…… 大约让他从心底承认她实是不愿跟他有肌肤之亲,也很难,从他粗通人事时起,周围的莺莺燕燕都上赶着扑过来。所以要不要再试她一次? 她只着了一只鞋,扭头,见那只鞋在阶下,只是人在福临怀里,小太监和小宫女都不敢抬头,只得唤自己的小宫女:“乌兰……”话音还没落,人先被福临打横抱起来,院子从眼前扫过,西暖阁横了个个儿,身子一震,他抱着他迈过门槛,进殿里了。 她心里懊恼,这一歪,跟设计好的似的,他这一抱不过是顺水推舟,阿拉坦琪琪格草原姑娘的身板也被花盆底儿害了,才这么一小段路,腿竟然软了。 上一次太张皇,这次倒是可以细细瞧瞧,金花抬眼看着福临,坚毅的下颌,突出的喉结,膀阔三亭的胸……捏着一张皱帕子的手悄悄摸上福临的胸,夏天穿的衣裳少,轻薄,一摸,福临的胸肌就在她手下了。这就是胸肌?啊手感,精于骑射的福临的胸,金花忍不住摁了摁,胸肌的力把她细嫩的小手弹回来。 没了上次的挣扎,福临这一路抱着金花走得稳稳的,一低头,见她硬挺着脖颈,好奇地盯着自己的胸,一只手还正在自己胸上摩挲。 这小狐媚子,他倒不知道博尔济吉特氏还教养出这样的女儿。迫不及待把她扔到里间儿帐里,身后是小太监轻手轻脚关门阖窗的一声一声的“吱呀”、“吱呀”。 金花又陷进牙席锦被铺设的重重温软里,再来一次,她吃不准那些清醒理智还能撑多久,毕竟颜狗,上一辈子的三十多年,想透了都该活在当下,一向是快活恣意更重要。 如今要舍了眼前的旖旎去保全她的自尊、健康的身体、皇后的体面,她只得不让这个英伟的人再近她的身,一毫儿都不行,只多一毫儿,她该就范了。 一骨碌从床上滚到地上,伏在地上不起身,嘴里喊着:“表舅舅恕罪。” 他见她又一次如此,倒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正了正衣襟,在脚踏上坐下,一把把那个紫衣的影儿扯起来。金花就像一根羽似的轻飘飘,十六岁,身量还没长齐,穿着花盆底儿也不过到他耳根儿,傍晚时抱着福全,就是个大孩子抱着个小娃娃。如今在他手上又恢复了小女儿的神态,天真无邪的一张脸,一双桃花眼,在他面前闪啊闪…… 他松了手:“说吧,恕你无罪。” 她回手揪脱了另一只花盆底儿,跪坐在自己脚脖子上,找好了姿势,垂着头,说:“表舅舅,金花还小。” 他“哼”了一声,她十六岁,怀孕七个月的佟妃还没过十五岁生日,还小……这个理由牵强了些。 伸手触到她柔软滑腻的下巴颏儿,捻了一捻,勾起垂着的脸,就到眼前,看分明了,眼眶里蓄着随时能滴的泪,眼神犹疑闪烁,又惊又恐。近在咫尺的一张粉面,娇柔的鼻息正喷在他脸上,是少女清新的味道。阅人无数的他怎么不知道,她这样伸手探他胸的人还小,还怕? “说实话。” 她脑子溜溜转,实话,实话是嫌你以前女人多,嫌你以后女人少,老娘不想得hpv,老娘想当个体健貌美、风趣幽默、没有怨怼的太后。这话能说给你听吗? 她一摇脸,把下巴颏从福临指尖抖出来,重新垂了头,干脆地说:“委实金花还小。” 也不等他答话,就一连串说下去:“金花虽十六岁,可身板儿小,脱了鞋才到表舅舅肩膀边儿,细胳膊细腿儿,更兼从小身子弱,父亲母亲原不想这么早嫁,想让金花多调息两年,实是中宫不宜久悬,才勉强让表外甥女儿进京。但是表舅舅的雨露,金花承不起。” 她这一串词儿说得颠三倒四,前情不通后理,胜只胜在娇声婉转,声情恳切,若是撇开内容只听陈情,闻者无不对她心生怜惜。金花盘算着只要撑个一年半载,乌云珠入宫,到时候求着福临看她一眼怕是都难…… 可惜,福临却不是那么好哄的人。他不止听了她话里的情,他还听了她话里的理儿,狗屁不通。 【晋江文学城首发,请支持正版】 作者有话说: 听说大胸肌手感特别好,安排纸片人摸摸。 求宝儿们收。我、文、专栏。 第10章 迷藏 福临重捧起金花的脸,两双眸对在一处,他见一双桃花眼在他眼前晃。她看到一双丹凤眼,眼风同刀子一般,闪烁不容欺的光,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噗通噗通”在胸膛里鼓噪,耳朵里的血管也跳将起来“噗突噗突”。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下巴新长出来浅青的胡茬儿,肩下的锁骨撑起缎子衣裳,在肩头一个突。眼前的俊脸引着她的目光,这不就是她上辈子来者不拒的类型? 金花抿了抿唇,险些不管不顾凑上去。结果她眼神一拧,把目光从他脸上硬挪开,心里掂量了两下,又把目光挪回来直迎着他。 “说实话。” “表舅舅……”之前在眼里蓄的泪开始往外滚,微微仰着脸,顺着尖尖的眼角往下流,“噗哒”落在衣裳上,变成一个深藕色的水印子。看样子打定了主意不说。 “罢了。”他撒了手,“若是不想跟朕做真夫妻,就不要在皇额娘面前跟阿哥公主太亲近。”傍晚金花抱着福全,太后的眼风一直扫到他身上,他知道,太后又想要爱新觉罗和博尔济吉特氏的嫡子,一日不生,一日生不到儿子,后宫诞育再多的子嗣对太后来说都是遗憾。可就这心思不知在何处的皇后,罢了。他不想用强。他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缺这个“心头刺”般的表外甥女儿?罢了。 她听了一愣。这话也是当面说得的?大婚以来的心事就这么被他戳穿了?一直以为他俩就要怀着这层心事来来回回捉迷藏,结果他直说了? 她忍不住细细去探他的脸,如寒潭一般的丹凤眼,深不见底,眼锋敛起来,缓了,也疏远了。她张了张嘴,两片唇好像是突然焦灼地干了,她润了润唇,艰难唤了一声:“表舅舅……”第一次这么艰难叫出来这一声。 他看她震惊至如此,终于觉着畅快。果真用兵要奇,大婚以来,一直都是她握着两人的主动,有事万岁爷,无事表舅舅,如今主动终于回到他手上。就这样吧,相敬如宾,为了蒙古四十九旗,为了大清第一门至亲,人他娶了,再要别的,她得主动献上来。 她看他苦笑一下,终于回过神儿来,“扑通”趴倒在地:“万岁爷,臣妾……” 偏这么有主张,嫁到紫禁城还能争,还能拒,几次把他架上去不给他台阶下来,不知道她心里念着什么能生出这么大的勇气。 可是够了。他不想听。万一那张红艳艳的小肿嘴里说出什么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名字,或者什么他听得懂的听不懂的因由,他怕他一怒就要降旨意去杀人。 又是被邪火冲着脑袋顶,他一把把人从眼前捞起来,搂在胸前,手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捂在心上。手心里是她缎子样的头发,丝丝缕缕,爽滑透凉。 “不准说。”他张嘴自己先愣了,明是她在哭,他声音先哑了,许是这么多年被太后安排,他也倦了?她不想嫁他,他何尝想娶她,放眼看这后宫,又有哪一个是他想娶的? 她像一只茸茸的兽缩在他怀里,瓮声瓮气说了句他听不懂的:“总有其他人……” 以后,有乌云珠。 想到乌云珠,她自己先难过了,就势把脸埋在福临胸前“呜呜呜”哭了个透。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委屈,眼前是他有力的胸膛,胸肌饱满,淡淡的木香和汗液混合的荷尔蒙的味道,一颗心在里面“咚咚”直跳,靠着满是安全感,她却毫无心思摸一摸或是抱一抱,只想由着自己,也许是阿拉坦琪琪格把眼泪流尽。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她终于无声了。从没有人如此在福临身上趴着哭,他手忙脚乱把她从胸前扒拉下来,见她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再看看自己胸前,湿了一大片,又是大六月,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汗水混着泪水,湿漉漉的一张脸,厚唇干了,茫然地噘着,傍晚去蹭福全的翘鼻头现在是淡淡的红色,灵活的桃花眼终于失了往时的自信闪烁,转做横波含情的脉脉委屈,他心里有一点被触到了,生出无的怜惜,他不知他现在是皇帝还是表舅舅。他无声地伸出修长的大手,厚润的鱼际肌轻轻抹干她的脸,哑声说:“回去吧。” 以为就此风平浪静。夜里金花乘肩舆回坤宁宫,望着天上西沉的大半个月亮盘算了下,来了不过四夜,竟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傍晚来养心殿时还怕福临用强,夜里离养心殿时,二人“协议夫妻”都谈妥了,她已俨然只剩宝座的冷宫废后,只要好好把后宫的嫔妃管好,别出岔子;把太后这位婆婆伺候好,就等着当太后了。至于娃娃,历史上有名有姓的都顺利长大了,没名没姓的她不招惹就是。 夜里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帝后几乎同时开始紫禁城忙碌的一天,皇帝从养心殿去前朝上朝,皇后从坤宁宫去慈宁宫立规矩。 太后见到金花,先细细把她打量了一番,看得她先发毛了,强装镇定捏着帕子立着,细细回想早上从头饰、到衣裳、再到脚下的花盆底儿,都堪称完美,配上她的粉面朱唇,端方丽人一枚。只有那双眼睛,又红又肿。 太后打量完,说:“皇后,昨夜没宿在养心殿?今儿这情形,是跟皇帝闹别扭了?” 她一哽,小声绞着帕子说:“没。没闹别扭。” 她不知道后来福临看奏章又看到半夜,还在养心殿摔折子大发雷霆。 太后只知道昨夜帝后在养心殿“嘤嘤呜呜”不知做了什么,敬事房的档都毫无破绽,但是两次皇后都没宿在养心殿,夜里福临为着前朝的事摔折子大发雷霆,早上皇后的眼睛肿的跟个桃儿似的,眼下一片铁青,说两人没闹别扭,太后可不信。 皇后也太不懂事儿了,刚新婚,有什么大事儿,床头吵架床尾和,竟然闹到两人分房睡,第二天还肿眼囔鼻地来立规矩,是她先不懂规矩。 本来大婚时来拜太后和大妃们,她应对得宜进退有度,太后对她有六分满意,昨日对福全细致又耐心,这满意又添了一分,如今竟不懂事儿地跟皇帝闹别扭,这满意只剩三分了。 比孟古青还离谱。皇帝那么冷着孟古青,孟古青跟他还好好处了不止三个月,继后连三天都没撑过去,真是丢博尔济吉特氏的脸面。 太后越想,脸上就越阴沉,不只金花,殿里的嫔妃都看在眼里,很有几个人心里忍不住幸灾乐祸,不是前儿那显摆了?真以为当皇后就是伺候太后吃饭,再伺候皇帝睡觉?后宫里水深着呢。 傍晚更雪上加霜,嫔妃见皇后在慈宁宫门口殷勤等着顺治帝,结果皇帝下了御舆,头一次没携皇后的手,看都没看她,迈着长腿昂首入了慈宁宫门,皇后明显没料着皇帝如此,只得踩着花盆底儿,踉跄着紧跟着入了慈宁宫。 请过安,太后抿了口茶,说:“去吧。”特意等嫔妃先散了,帝后正要往外走时,又叫住他俩说:“皇后今夜也跟皇帝去养心殿,听说昨儿小太监伺候的不好,惹皇帝摔折子了,今儿让皇后伺候,一定看护好皇帝,多保重龙体。”太后也不等他俩人答,拂拂手,端着茶盏饮茶,不说话了。 福临和金花只得应着出来,福临浸淫汉学,事母以孝,让他公然违太后的命,他做不出来。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7节 只是昨夜金花拗着不说实话,他当时心软,过后想起来又着实懊恼,他是天子,什么样的女人是他得不到的?偏这个…… 偷眼看皇后,今日倒乖,换了身艳艳的妃色的旗装,不是冷淡的藕色了。跟嫔妃说他喜欢暖色,她自己倒挑冷素的颜色穿,这份执拗的心思,难为她了。 金花总算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这猴子脸的皇帝,昨夜还把她捧在手心儿里,小心翼翼拂泪,什么都由着她。今日就眼角也不夹她,一言不发。说好的呢? 到得养心殿西暖阁,金花跟着福临进了殿,他不耐烦等“四执事”,喊小太监吴福来伺候更衣,她就淡淡垂着手立在旁边。 小太监吴福是个手脚伶俐的憨小子,跟吴禄一样,也是吴良辅的干儿子。 顺治帝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天,说:“你这名字谁起的?” “回万岁爷,是大内万善殿内书堂的师傅取的。”大内万善殿内书堂专门训练御前伺候的小太监,只有自幼入宫的小太监才有机会被选中。 “吴福,吴福,你这名字不通啊。”顺治帝一边由着小太监吴福给他换衣裳,一边阖着眼,沉吟着说。 “朕给你改个名儿。”换好了衣裳,福临往案前走,见金花还愣着,说,“皇后也过来。” 于是朱笔一挥,写了几个字儿,说:“以后你就叫这个,赐你去坤宁宫伺候。” 作者有话说: 逢整数章求收藏预收:清穿之乾隆不是我姐夫? - - 傅酉酉对清朝不感兴趣,却清穿了。 富察氏,连名字都没有,只知道父亲是封疆大吏,兄弟有九个。 等等,她有个兄弟叫傅恒? 她猜,姐姐里有一位必是乾隆元后。 乾隆就是她姐夫? 她捧着瓜子儿对着弘历“嗑嘣嗑嘣”,兴致勃勃围观这位翩翩皇子和哥哥姐姐们在府里欢宴,不知是哪位姐姐? - 姐姐要出嫁,那下一个该她,她也得预备起来,捋捋城中青年才俊,选个夫婿。 女怕嫁错郎,此事不好将就,她认真组局赴宴,挑中几名好儿郎。 家世相当,前程也明朗,人都英俊正派,配她刚刚好,她也很动心。 比不上未来的皇帝姐夫,反正她的心也没那么高。 谁知,议婚都不成。 灰了心,躲在家里当宅娇娥,柔媚可人,搂着母亲撒娇:“在家当老姑娘,额娘养儿一辈子。” - 弘历打年轻就见一个爱一个,多情、风流、倜傥,霁月风光都用来哄姑娘。 对女人,他“端水”到极致。 直到发妻薨逝,伤心欲绝,他才幡然醒悟,他爱的一直是她? 再睁眼,他重生了,生在还未娶妻那一年。 他疑心发妻也重生了,因她像是知道他花心“端水”,嫁他不幸,满城招婿,只不看他! 见到他笑靥如花,殷勤唤他:“姐夫!” 这一声“姐夫”令他大恸,半条命都去了。 生怕她轻轻松松就嫁了。 他去府中拜访,听她对母娇叹“老姑娘”,又“不嫁弘历”…… 她竟宁可当老姑娘,也不肯嫁他! 他险些把银牙嚼碎,从此一刻不敢耽搁,千方百计追着傅酉酉诉衷肠。 - 弘历有个燧囊,本应傅酉酉缝给他。 重生回来,她提了一句,他同个小媳妇一般,窝在屋里搓绒拈针,缝了一个,献宝似的捧给傅酉酉。 她勉为其难打开看看:“还成吧,王爷爱‘端水’,每个女人都送一个,也太累了,要不这个……您拿回去送人吧。” 他委委屈屈伸出满是针眼儿的手指头,嗫嚅:“独福晋有。” - 傅酉酉有孕,弘历想起头回她吃尽苦头,殷勤围着她捧帕执壶,嘘寒问暖。还红眼圈。 她赶他去侧福晋屋里睡也不肯,硬要在她寝房外间睡榻。 等孩子出世,他恨不能自己撩袖当乳娘,把娘俩儿捧在手上怕摔,含在嘴里怕化。 - 重生后,弘历改了命,福晋生的长女没夭折,长子也活泼健壮。 发妻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节俭勤谨,活得恣意豪阔,还毒舌: “王爷,您这诗,俗。” “万岁,这瓶子,活脱脱农家乐。” 他也不辩,更不敢驳,只要她开心就好。 第11章 头牌 金花听了一愣,赐给她个小太监?去看朱笔写的那几个字儿,福临摹的董其昌,字儿真是好字儿,她忍不住去看他,这大字儿写得俊逸,只是这名儿……“吴不服”。 小太监吴福已经在叩头谢恩了。 她愣过,也忙谢恩,殿里正热闹着,一个擎着玉盘的小太监在门口探头探脑。 皇帝见像是敬事房的金磴,叫吴良辅:“吴良辅,是敬事房的人来了?” 吴良辅忙小跑着奔进来,一边眼睛偷觑皇后,脸却向着顺治帝,说:“回万岁爷,是敬事房的小太监金磴,我打发他回去。” 福临看了一眼旁边恬淡立着的金花,说:“叫进来。” 不一会儿,皇后目睹了顺治帝翻牌子的奇景:福临坐在案前,扭头欠身盯着那一盘密密麻麻的绿头牌,皱着眉,心不在焉翻了一块。 小太监金磴可犯了难,皇后还在养心殿,万岁爷又翻了牌子,如今嫔妃们都在养心殿后头的乐春轩候着,是马上去叫散,还是等着皇后走了再叫散?想着汗都淌下来了。 顺治帝见小太监金磴跪着不动,说:“还不去叫散?” 小太监金磴看了眼他翻的牌子,小心问:“宁妃娘娘?” “即刻来。”顺治帝头也不抬地说。 小太监金磴捧着玉盘退出去,遇到吴良辅,哭丧着脸尖声儿说:“吴公公,这可怎么办?皇后娘娘还在养心殿,万岁爷就叫宁妃娘娘来……” 两人正说着,小太监吴不服也拿着那张朱笔写着新名儿的纸来了,说:“干爹,万岁爷给我赐了个名儿,让我去坤宁宫伺候皇后娘娘。” 吴良辅看到朱笔写的“吴不服”,点了点头,帝后二人有事,只是能是什么事儿?看这架势,偌大的紫禁城,还有人敢跟万岁爷较劲?吴不服?这是敲打皇后娘娘呐。 三个人正愁苦着,皇后扶着小宫女乌兰的手袅袅娜娜从养心殿出来,看到小太监手里的玉盘,乐呵呵说:“这稀罕物儿,来,给我瞧瞧。” 捧着玉盘的小太监金磴吓傻了,“扑通”跪倒,只把玉盘高高举到皇后眼前,她倒没多想,就是没见过。 宁妃、端贵人牌子翻得多,旧;静妃、谨贵人的牌子都崭新,摸都没摸过吧;惠妃邹氏的牌子半新不旧:看牌子也能看出皇帝最近喜欢谁。好多牌子金花还对不上人。 “嗐,有几个牌儿都磨旧了,不剌御手嚒?该重做一批了。”端丽的皇后轻摸了几下盘里的绿头牌,轻描淡写丢下这么一句,走了。 等皇后一行人走远了,小太监金磴小声问吴良辅:“吴公公,皇后娘娘什么意思?” 吴良辅一拍他帽子:“我哪知道!还不去叫宁妃娘娘?皇后娘娘这不走了?万岁爷那儿还等着。”一边心里盘算,皇帝和皇后这是闹的哪一出? 小太监金磴望着皇后娇俏的背影,问吴良辅:“吴公公,您说,皇后娘娘这么举世无双的美人,万岁爷怎么……” 吴良辅赶紧喝住他:“主子的事儿也是你议论的?小心脑袋。”自己心里嘀咕,是啊,这小子说的没错,皇后娘娘的容貌艳冠六宫,守着个这样的美人儿不要,另外宣了宁妃娘娘来,不知主子怎么想的,而且这么一来,皇后娘娘的脸面往哪儿搁。 皇后没虑到这些,她光喜滋滋,玉盘里没有她的牌子!是福临应许了她,把她的绿头牌撤了?皇帝这卓绝的行动力,才一天,连敬事房都安排妥了。 就是吴不服这小太监,莫名其妙送到坤宁宫伺候,监视她?她在舆上扭了扭,回头看了一眼吴不服,眉清目秀的一个孩子,看起来才十三四岁。还给起了个这么怪异的名字,吴不服,吴不服……无不服?没有不服气的?是不是点她?让她赶紧服?她没不服呐? 想不通,天恩浩荡,领着就是。 进了坤宁宫的大门,皇后终于到了自己的地盘,忍不住满脸喜色小声问小宫女乌兰:“玉盘里没有本宫的绿头牌?” 乌兰跟不认识金花似的:“娘娘……”这有什么可喜的? 这时吴不服听到了,在背后接话说:“娘娘,皇后娘娘没有绿头牌。”皇后是正妻,地位当然不一样,她竟然忘了这一节,白高兴了一路。 回头瞅了一眼小太监吴不服,一张虎头虎脑的脸,圆眼睛,眼神澄澈,金花这样的职场老狐狸虽没瞧出什么破绽,可是这坤宁宫就不全是她的小天地了…… 谨言慎行。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晚上皇后摇着扇子坐在耳房里逗猫,小宫女呼和说:“娘娘选好哪一只了?” 她摇摇头。猫儿处给猫抓了虫,又剪了指甲,色|色都收拾好了,偏她没空闲,还没来得及跟猫儿亲近,得再看几天才能选定。养宠物是一辈子的事儿,收养了就不能离不能弃,金花打定主意慎重。而且,长夜漫漫,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从从容容选,有什么可着急的? 小宫女呼和又说:“娘娘可得抓紧了,猫儿处的小太监说有几只过几天该生了,到时候稳妥起见还要叫猫儿处的人来伺候。” 她听了,继续摇着扇子说:“真生了就是缘法,还没选定,先生了,那就它了,也不挑了。”说着,真有只胖大橘凑到腿边来,绕着她的小红靴转圈圈,一边转一边还隐隐约约“呼噜呼噜”,她弯下腰摸摸它的背,它就直接在脚边卧倒,把脑袋顶着她的手心,温顺地蹭。 看,这就有情商高的来碰磁儿了。她把扇子塞到呼和手里,用另一只手挠挠胖大橘的下巴颏,胖大橘的“胡噜胡噜”更明显了。 “哦,你可真亲,乖乖的胖大橘。”她一边挠着一边自言自语,小心避开胖大橘的胖肚子。 末了挠了一手毛儿。她把胖大橘的毛拢了个松松的球儿,递给呼和:“收着,有用。” 养心殿里顺治帝还在禀烛夜读,辍朝三日就发生了好些大事,前一夜摔奏章的事儿还没完,今夜里同一件事儿的奏章看着心里更搓火。 好处是傍晚写了“吴不服”那几个字儿,皇后看完一脸叹服看他,算她聪明,那几个朱笔的“字样儿”原是他故意写给她看的;当着皇后的面翻了宁妃的牌子,禁不住觉得自己对着她逞了威风,她不愿意的还有别人上赶着。 宁妃今夜就跟个小蜜糖罐儿似的伺候在养心殿,一会儿奉茶,一会儿打扇,说起话儿来莺声婉转,顺治帝觉得甚是合心意,这比皇后分明也不差什么。 一扭头看到宁妃正在榻上斟茶,宁妃是个娇小丰腴的美人,生了福全之后越发富态,袖子里露出一截圆润的手腕,肉肉的小胖手,保养得极好,捏着黄底龙凤的盏更显得手润盏艳,黄白分明。 顺治帝一喜,这不比那个表外甥女儿的皇后更可心吗?可是这念头一出,他又有些气短,干嘛跟皇后比。这么一想他又没那么欢喜了。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8节 手里的奏章着实气人,三天辍朝,佟皇亲和安郡王就为了圈地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看起来是抢地抢人,实际上是满蒙亲贵中的南北两派掐架。 顺治帝入关后是亲南的,他以华夏之主自诩,致力于弥合满汉畛域,推重汉将,重用汉臣,甚至以身事国,纳了汉妃。但是,遇事立马打回原型,满汉分歧尖锐对立。针对佟皇亲和安郡王圈地一事,九卿科道会议分裂成明显的两派,一派是满臣,另一派是汉官,两派各提了一议,各自签字画押。顺治帝看着这两本奏章上的字体各异的签字,简直没处下朱笔。 火气一冲,他又摔了两本奏章。偏这时宁妃正要来献茶,被他一唬,茶盘和茶盏都脱手摔在地上,“咣当”一声,廊下打盹儿的小太监都被吓醒了,吴良辅和宁妃的小宫女钏儿都往殿里奔,一个去捡奏章,一个去捡茶盘。 顺治帝听了这一声,脸色更难看了,跟宁妃说:“先去。”就把宁妃打发了。 宁妃不情不愿扶着小宫女钏儿的手出来,立在养心殿外的御道上等便舆。钏儿说:“万岁爷好久不翻牌子,难得翻一次,还这么着……” 宁妃也是气头上,伸手给了钏儿一巴掌:“闭嘴。”肥白的小胖手打人一样疼,钏儿脸上登时起了个四指的印儿。 第二天,太后等帝后来请安的空儿,小声儿跟苏墨尔说这事儿,说:“多亏福全不是养在宁妃眼前,要不就她这性子,也得把福全养成个火爆脾气。” 苏墨尔也应和:“可不是嘛,看不出来,宁妃也太沉不住气了,在养心殿门口打人,可惜了那个好模样。” 太后叹口气:“论模样,皇后不更可惜?”昨天让她去养心殿伺候,她怎么竟让皇帝翻了牌子?真是一点手腕都没有? 【晋江文学城首发】 作者:恪苏 第12章 催生 太后和苏墨尔正聊着,帝后已经在慈宁宫门口汇合了。 金花再不想跟福临亲近,每日傍晚的定省他俩也要一起去慈宁宫。 今日她做好了他冷着她的打算,朝着皇帝来的方向淡淡垂头立着。福临一眼把她从一片花红柳绿里认出来,傍晚的风息了,她妃色的衣袂静静垂着,她等了他一会儿了。万岁爷伸伸手指弹了弹御舆,吴良辅会意,招呼小太监腿脚利索些。 皇后正走着神儿,眼前一暗,她知道皇帝在眼前了,忙抬起头来,脸上是个没来由的微笑。 他看她的笑心里一憋,再看她的衣裳,同昨日一样都是妃色,就是提的暗花不一样,昨天是“万字”,今日是“五福”,若不是他瞧出来不一样,打眼看以为她没换衣裳。 明明是为了迁就他专门选的颜色,可怎么就透着股子漫不经心,本来想携她的手给她撑撑场子,如今换了念头,只受了她的礼,他就摆着长腿迈步了,金花紧紧跟上。以皇帝对太后的了解,他预料太后今日要发难,原意帮金花一把,可见她这么“无心”,算了,表外甥女儿自求多福吧。 太后见帝后一前一后进门,心里忍不住叹,真是一对璧人。当年太|祖皇太极和宸妃海兰珠站在一起也曾让人这么叹。何止太后如此,苏墨尔也忍不住想起皇太极和宸妃海兰珠,一个魁梧英俊,一个娇柔妩媚。福临继承了皇太极和太后所有的优点,且青出于蓝;金花则比草原的女子都浓艳,偏还年轻,身量纤纤亭亭,于是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更让人放不下。 帝后不知道,凭着二人的英俊和貌美,太后的火气散了一半。这样的两个人不任性,什么人有本钱任性?总是年纪小,再老辣些就好了。 皇后这相貌,万一专宠岂不是更头疼?既然开头就笼不住人,佟妃能来争,宁妃也能来争,就叫她体会体会后宫的心酸吧。 太后忖度不能次次用那些歪法子帮她,万一被皇帝发现,母子关系也饶进去了,而且皇后这相貌身段,一次宠幸不得趣儿,笼络不住皇帝,皇后先该反省反省。 太后照例对嫔妃没话,就是喝了茶撂茶碗的时候,用眼睛看了看宁妃。 小宫女都是上三旗包衣家的女儿,日常嫔妃训斥可以,动手责打就僭越了,要打也只能上请皇帝、太后,由他俩降旨处罚,所以宁妃昨夜在养心殿门口打了小宫女钏儿,实犯了大忌讳。 金花难得见太后不“叫去”,又用眼睛往她身后看,正好奇,一抬头瞥见坐在太后下首的福临,他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太后没看到这抹笑,皇后身后的嫔妃都看到了。昨天嘲笑皇后不得顺治帝欢心的劲儿都泄了,就算万岁爷当着皇后面儿翻别人的牌子又如何?还不是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这么看来他俩才是“亲”夫妻,其他的嫔妃都是陪衬,陪着他们夫妻逗闷子玩儿的,翻牌子也不过是人家夫妻间互相逗乐子的耍儿。 昨儿宁妃被翻了牌子,乐春轩里的醋缸都倾了。谨贵人这样不把荣宠放在心上的,也酸溜溜说了一句:“可见今年夏天不热,万岁爷喜欢富态的。”这句当个玩话儿也行。谨贵人和宁妃两人一向交好,本来都是贵人,宁妃生了福全之后,母以子贵,封了妃。如此一来她更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独独跟谨贵人和睦,因为谨贵人直爽,不耍心眼,而且是皇后孟古青的妹子,太后的侄女,有靠山。 今早嫔妃听说宁妃连夜被从养心殿遣出来,个个称心如意,又想若是自己肯定不会这么不沉稳,犯这么不上台面的错。 谁也不解宁妃当夜在养心殿里有多难受,顺治帝神思不属,一会儿欢欣满脸含笑,一会儿生气冷若冰霜,她在大殿里气儿都不敢出,只一味殷勤装乖。 最后摔了茶盏不过是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 而且打钏儿是为了从养心殿遣出来么?打钏儿是因为她羞愤,她人在养心殿但是万岁爷心思全不在她身上,对后宫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万岁爷的心思更金贵?没了心思,荣宠也没了。 太后又盯了宁妃一眼,宁妃腿软,“扑通”跪倒:“奴才失仪。”太后才说:“罚一个月的月例,另外,这个月不给永寿宫送鸡和鸭。”宁妃是永寿宫的主位,如此永寿宫这个月都没有肥美的鸡鸭可吃了。最后说,“去吧。”嫔妃才散。 只留金花和福临。她垂着眼站着不敢动,过了好半晌才抬头看他,又遇上他似有若无的笑。她心想,宁妃犯了啥错?她怎么不知道。太后和宁妃打了个哑谜,就罚了? 太后跟儿子说:“皇帝,今儿我吃斋,不留膳了,你也早回去歇着。” 皇帝听了,如蒙大赦,起身行了礼,要拉着金花走,结果太后慢悠悠说:“皇后留下。” 皇后对着皇帝坦然一笑,笑盈盈走到太后榻边,预备伺候太后用点心。福临只得自己走了。 从慈宁宫出来,小太监吴不服正跟干爹吴良辅和干兄吴禄凑头小声聊天,见到顺治帝,不自觉就跟着吴良辅和吴禄走了,皇帝上御舆的时候,吴不服殷勤伺候,万岁爷看到他说:“你怎么跟着出来了?” 吴不服才想起来他现在坤宁宫伺候,忙叩头谢罪,顺治帝对着吴良辅使了个颜色,吴良辅就懂了,等众人走了,才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一脚趴在御道上的吴不服:“好小子,万岁爷给了你这么重要的差事,你看看你。” 吴不服不敢起来,看了眼周围,四下无人,才直起身拽着吴良辅蓝袍子的下摆,说:“干爹,儿子糊涂,干爹给指个明路。” 吴良辅乘势踹了吴不服一脚,说:“还在这废话,赶紧去廊下听着,万一皇后娘娘受难为,你撒丫子到养心殿去报。别的晚上再说。”说完,吴良辅小跑着去追御舆一驾人。 慈宁宫里,金花小心观察太后颜色,布菜捧汤拧手巾执盂忙得不亦乐乎,一顿点心吃完,小媳妇先忙了一头汗,站在婆婆身边大气儿也不敢出,抿着嘴儿敛着气儿。 本来晚膳下午就吃过了,天将黑不黑这顿就是吃个点心,点心嘛,都是自己爱吃的,加上小媳妇小意伺候,太后眼神刚到,她已经乖巧地把菜布到婆婆面前,一只玉白纤瘦的腕子灵巧地在桌上游,手如柔荑,捏筷子的样子都格外好看。所以太后这顿吃得心满意足,对皇后的火气又降下去一半。 也是怕自己一会儿收不住,太后漱了口让苏墨尔抱福全来。 一听胖娃娃要来,皇后一边忙着斟茶一边眼睛往门口飘,这时心里是想着皇帝的教训的,“不要在皇额娘面前跟阿哥公主们太亲近”。可是等福全进来,这话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苏墨尔把福全放到太后榻上,那小胖手离金花只一尺远,一伸胳膊就能够到。太后见皇后犹犹豫豫不伸手,想着打巴掌前是不是先给个甜枣?于是说:“皇后抱抱福全吧,看这孩子净往你身前凑。” 她忙一弯腰把福全抱在怀里。太后又说:“也别站着了,来坐。”皇后虚虚坐在榻沿儿上,把娃娃整个拢在怀里,奶娃娃的香味把她引住了,她深吸一口气,连太后说什么都没听到,只忙着让怀里这只奶团子温软她的心。 “皇后。”太后叫了几声,皇后都没应,她只得抬手拍了下皇后的肩。 皇后大梦初醒般侧过头来,她也发觉了刚刚的失态,歉意地一笑:“太后娘娘。”一边说着一手捏上福全的小胖手,滑润柔软的小胖手。 太后见皇后这样,莫名地又气起来。喜欢孩子喜欢成这样,听到福全的名字连魂儿都没了,偏自己不上心,大婚到现在近过皇帝的身几次?不趁着大婚的新鲜劲儿一鼓作气,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孩子? 太后是吃过苦头的,当年嫁与皇太极后过了两年才生头胎,第四胎才终于追到千尊万贵的九阿哥,但是始终被早一步生了八阿哥的宸妃海兰珠压一头。 后宫那么多嫔妃,人人都像花儿一般,佟妃有孕还能把皇帝引到景仁宫去,反观皇后,心思总不对路,眼前全扑在福全身上,现在跟她说话,十有八九听不见。 “皇后,这么喜欢孩子,就该多在皇帝身上用心,自己生一个,养在身边,才名正言顺。”太后压着火气说。 皇后把福全的小手凑到自己脸上,轻轻揉着,一边说:“太后娘娘,宫里的规矩,阿哥和公主都不能养在生母身边……”她竟然直接顶撞了。 太后一愣,苏墨尔忙来解围:“在谁膝下养着,还不是太后娘娘一句话?” 金花才如梦初醒,刚才醉心跟福全贴贴,她说了什么:“太后娘娘,臣妾失言。” 太后不理会她,正色说:“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嫁到宫里不是来给别人养孩子的,要诞育大清的储君……” 金花一愣,来了,婆婆催生来了。 作者有话说: 福临的各种小动作…… 作者专栏求【收藏】。 第13章 遗传 金花正把小巧的翘鼻子凑到福全头顶,听到太后说这句,收了动作,微微垂着头,委屈地说:“太后娘娘,臣妾也想要孩子,可是……” 说完抱起福全,把哭脸埋在他柔嫩的胸口。娃娃手舞足蹈,小胖手一把抓住她头上闪闪亮的鬓花。她感觉头发一紧,鬓边一松,顾不上表演,赶紧抬起头来把他往腿上一墩,抓住娃娃的小胖手,夺下鬓花。 娃娃还“咿呀呀”,以为她跟他玩什么游戏,开心得“咯咯咯”直笑,眼睛笑成一道缝儿。 金花想,太大意了,万一戳着眼睛……谁晓得福全的眼疾是不是这么来的?一抬头看到太后正看她,蓄在眼里的泪“噗哒”掉下来落在娃娃的胖胳膊上:“可是哪是臣妾想有就有的?”赶紧把戏续上。一边说,一边没精打采起来,只紧紧搂着怀里的胖孩子。心里想刚刚有没有穿帮,跟娃娃演戏就是变数大。 太后没在意皇后刚跟二阿哥抢鬓花,还沉浸在生育嫡子女的话题里:“那总要多跟皇帝在一处。昨夜予让你在养心殿伺候,怎么能你人在眼前,倒叫皇帝翻了宁妃的牌子?” 皇后一副霜打茄子的样儿,越说声音越小:“昨日,万岁爷回去,正遇上敬事房的小太监来请翻,万岁爷就翻了。” “刚成婚,就不能撒个娇让皇帝别翻?新婚正是小夫妻甜蜜的时候,你还笼络不住他,眼看就是选秀了,后宫再添上些新人,皇帝对宁妃她们顾子女念旧情,对新人图新鲜,到时候可还有你的立足之地?”太后声色严厉地说。 “之前叫你早早入宫,不就是怕你年纪小,身子弱,脸皮儿薄,从小娇生惯养,所以让宫里的老嬷嬷教导你?如今看来,不知那些本事都教到哪儿去了。”太后越说越气,偏这些话又不便给旁人听了去,只得压低声音说。 金花听了,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回忆,嗯,老嬷嬷是教了她许多宫中的规矩和杂七杂八,就算是现代人金花,食色行家,看了也叹为观止,爱笑爱玩的她竟然收了泪,脸红了。 太后看皇后脸红到耳朵根儿,更气了,这么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娇娘,她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见了都怜惜不已,不知她在皇帝面前多么木头,才让皇帝另外翻了牌子:“这会儿脸红了,但凡你在皇帝面前红红脸儿,他也不会翻了别人的牌子。看看你如今的脸面往哪儿搁。” 金花听了这句,眼泪又涌出来:“太后娘娘,臣妾该如何是好?”婆婆娘家嫁来的小媳妇儿又没了主意。 其实,她听说要选秀,高兴坏了,再多点美人儿,宫里就更热闹了。一个玉盘摆不下的绿头牌,来两盘,皇帝哪还有空管她。 只是,乌云珠…… 有多少美人儿,以后,就有多少美人儿守空闺。可叹,想到这,金花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这次的事儿我帮你料理,皇帝那儿只能你自己争气,少年夫妻不就是情情爱爱那些事儿?有了上回,你还不知道皇帝喜欢什么?若是不知道,你多去问问庶妃巴氏那几个老人儿。宫里就一个皇帝,那么多嫔妃,不花点儿心思怎么能成。静妃就是例子,仗着自己家世好,模样拔尖儿,处处跟皇帝拧着,你看如今怎么样?宁妃犯过她也跟着受罚。”这句金花听懂了,是说永寿宫主位不给鸡鸭的事儿,宁妃为什么受罚她也明白了,是为了昨日翻牌子。 她低头看福全,这小子闹完,窝在她怀里睡着了。胖圆脸上睫毛根根浓密,给阖着的眼皮镶了个黑边儿,这睫毛像福临,福临也是这样浓密的睫毛。她又轻轻展开娃娃的小胖手,极小的微粉色的指甲是贝壳形状,神奇的遗传,这指甲的形状也跟福临一模一样。她忍不住嘟起唇,碰了碰福全的脸。 小娃娃睡着了,比小天使更可爱。 皇后怕福全着凉,用自己的袖子搭在他身上,太后见状叫苏墨尔来把福全抱走,又跟苏墨尔说:“找个由头,敬事房管绿头牌的小太监打二十板子,别打死,这差事以后还归他。”苏墨尔抱着福全应着走了。 金花听了心惊胆战,怀里的胖娃娃被抱走了,她空落落地望向太后。太后大约四十多岁,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人,脸色红润,皮肤紧致,骤眼看,就是个富贵的美妇人。可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像是瀑下的潭,深邃不透光,坚韧睿智。福临的眼神也深,但总不及太后眼神更深远幽暗。姜是老的辣。 所以太后能在皇太极崩后运筹帷幄,笼络济尔哈朗和多尔衮,让六岁的福临踩在军功赫赫的叔伯和兄长肩上登上皇位吧?那金花这些小把戏,能瞒她多久? 还有福临,太后如此强势有手腕,他还能专宠乌云珠,闹剃度、出家……遗传真神奇,大约他继承了母亲的聪慧勇毅,又用这些从母亲处得来的聪勇反抗母亲。 苦也,皇后这个双强母子夹缝里的咸鱼小媳妇…… 太后终于训完人,恩准她退下,她行了礼,滑不出溜赶忙往外退,正行着,听太后说:“明日看小戏,皇后也来。” 皇后应声,继续往外退,看戏她喜欢,怕只怕不是单纯看戏。 回到坤宁宫,天都黑透了。小宫女呼和问金花:“娘娘还吃点心嚒?” 只听肚子“咕噜”一声,她想吃。可是看看这细腰身,这鼓鼓的胸|脯,她吞了口水,说:“热牛乳吧。”传说中的负卡食物,希望阿拉坦琪琪格多喝牛奶再长长个儿,不穿鞋她才到福临的肩膀边儿,看他还要使劲儿抬着脸。 高、瘦、一丝不苟,上辈子金花的审美关键词,如今她这小矮个儿,也就只有瘦了。 早早滚到一间屋那么大的床上,她辗转了一刻钟才睡着,先担忧太后的手腕,给这样的婆婆当小媳妇可太难了。又琢磨下午请安时候福临那意味深长的笑,什么意思?想不通。先睡一觉,有空再想罢。 皇后睡了,坤宁宫终于静下来,忧心忡忡一整晚的小太监吴不服悄悄去养心殿找他干爹,太监总管吴良辅。 养心殿里仍旧灯火通明,吴良辅扯着吴不服到僻静处说:“怎么样?下午?” 吴不服一愣,说:“干爹,什么?” “下午,太后娘娘留下皇后娘娘说了什么?” “干爹,主子关着门说话,奴才能听到什么,就从慈宁宫出来,皇后娘娘无精打采的,晚上也早早歇了。”说完,吴不服觉得自己说的太少了,显得很没用,于是补了几句昨夜的事儿:“昨夜皇后娘娘回去美滋滋的,还笑嘻嘻说玉盘里没有她的头牌,在耳房逗猫逗了大半个晚上。” 吴良辅听了,觉得这事儿蹊跷,昨夜万岁爷当着皇后娘娘的面翻了宁妃的牌子,皇后怎么还美滋滋,笑嘻嘻?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9节 “干爹,您说这差该怎么当啊?”吴不服哭丧着脸问。 到如今,吴良辅也有点看不清,照他伺候顺治帝这几年,他对嫔妃一向没心,牌子都是顺手翻的,翻哪位小主的理由也很随性。 譬如跟孟古青闹别扭,那就翻佟妃,孟古青不是打了人家嘛?他偏抬举她。 翻宁妃大约是因为她相貌娇小,性格八面玲珑,好生养,宠幸几回就生了福全,想要多子嗣就要选这样的女人。 对惠妃邹氏算是最有心的了,每次来养心殿,二人当真点灯说话,谈天说地,唉,可惜啦,惠妃邹氏是汉女,太后容不得她得宠,万岁爷只好遵母命,十回想翻她,只一回真下手。手指头在惠妃邹氏的牌子上来回摩挲,斟酌再三才翻下去。 翻端贵人的理由最离谱,端贵人的牌子老放在最边上,翻着顺手,万岁爷有时候看也不不看,一翻,就是端贵人。端贵人也争气,模样一般,性格随和,对万岁爷予取予求,伺候得妥妥贴贴。可惜一直也没个一男半女。 万岁爷子嗣稀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对后宫太冷淡了。那么多嫔妃,除了常见的几个,好多他自己都叫不上名儿来。 可眼下,万岁爷对皇后,倒看不懂了,照理昨夜万岁爷要看奏章,不翻牌子,而且皇后还在眼么前儿,结果他巴巴儿把金磴叫来翻了宁妃,翻了宁妃又把宁妃吓得摔了茶盏,生撵出去。 两次跟皇后也是长不长,短不短。说长,万岁爷年少猖狂,照例不折腾半夜不罢休;说短,又比例行公事长。皇后的脖子又是那情形,不是喜欢狠了是什么? 不对啊,喜欢皇后还翻宁妃的牌子? “干爹?”吴不服拽着吴良辅的袖子摇一摇。 吴良辅说:“就留心罢!以后皇后那儿有风吹草动你都第一时间来报就对了。”皇后也怪异,一日自己往万岁爷的怀里倒,一日逃也似地出养心殿,万岁爷的雨露恩宠还有人不想要?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痒痒 早朝罢,庄太后遣人去请福临。 北京的六月,雷雨跟小娃娃的哭脸似的,说来就来。福临早起上朝时还是一个闷热的桑拿天,转瞬乌云滚滚,雷鸣阵阵,一阵大风吹散了晨雾,又斜浇下瓢泼大雨。 小太监费尽心思左挡右护,到慈宁宫时,福临身上还是滴了几个雨点。 慈宁宫内庄太后正携执侍的命妇看小戏,金花坐陪。福临一来,他忙着给庄太后请安,命妇们和金花乱着给他行礼,殿里突然就胡琴儿掺着各种人声闹起来。 福临没料到金花也陪着看小戏。抬头看她穿一身黄衫子婷婷袅袅地走过来,怯生生的一张脸,殷勤说:“万岁爷,臣妾伺候您换衣裳。” 福临一眼看到她鹅蛋脸上没来由的笑,想说不用你假意殷勤,吴良辅来就行。还没张嘴,先看到她眼睛里飘忽的光,正偷偷往庄太后的宝座上瞥,想起昨夜庄太后支开他,只留她伺候,不知她吃了什么教训……今日这么虚情假意的乖巧。又当着外命妇的面。 心莫名一软,自顾自往次间去,人扭头了,耳朵还留在身后,金花穿着花盆底儿紧跟着他,踩在厚地毯上,是细软的“噗笃”“噗笃”,那么紧的胡琴儿也像是给这几个脚步声儿做衬似的。 金花先绞手巾给福临擦脸,又捧着一蓝一黄两身袍子,闪着桃花眼问:“表舅舅,您穿哪一身儿?” 福临看了看金花那一身浅黄色的旗装,用下巴点点明黄的那套,于是金花收了蓝的袍子,把黄的放在一旁,站到福临身前,伸手去解扣子。 金花踩着花盆底儿正好到福临鼻尖儿,凑近了,鼻息正喷在福临颈上,弱弱软软的一呼一吸,拂过他的下巴颏,又笼上他的颈。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的痒痒顺着下巴直痒到心上,他一撇头,说:“朕自己来。” 等他脱了外袍,金花弯腰蹲下身捏他的裤脚,一边起身一边问:“表舅舅,是不是裤脚也湿了?中衣儿换不换?”早上天不亮就起身,忙了小半天,夏季的雨天,气压低,血压低,她起猛了,心里一忽腾,眼前一黑…… 多亏她往后仰的时候福临一把抓住她胳膊,顺势往怀里一拽,人就撞到他胸前了。他就势抱了个一身黄衣儿的人在怀里,苍白的脸蹭在他肩畔,两把头就在他眼前。心里的痒痒终于解了一分。 金花先听到心的狂跳“咚咚”,不知道是福临的心还是她的心,眼前的黑散了,后想到庄太后还领着命妇在殿里,跺着脚伸手把福临推开,“噗笃”“噗笃”,她往后退了两步,娇嗔地说:“表舅舅。” 福临用耳语似的声音说:“不换。”金花听了,知道刚那几下狂跳是她自己,福临的声音又稳又沉,听得她耳朵先麻了,她伸手摸了下耳朵,又抚了抚鬓,转过身去拿刚搁下的明黄色衣裳,抖开撑着伺候福临穿衣裳。 福临穿了胳膊,金花又伸手到福临颈下系扣子,她的气息再笼上他的颈,他的大手覆上来,把她的小手解下去:“朕自己来。”她松了手垂头站在一旁,福临扣了扣子又掸了掸衣袖,“表外甥女儿这娇弱的小身板儿……” 金花只规矩垂头立着,等一抬头,正撞上福临火辣辣的丹凤眼:“什么时候才能旺健?” 金花没防备他如此,外头的小戏儿正到热闹处,锣、鼓、胡琴,还有小生翻筋斗的声音混在一处,把里间外间的气氛都烘地热热闹闹,雷雨天,大白日屋里将明将暗,福临的眸就显得格外亮,金花的淡然和飘逸一散而空,突然就慌起来,锣点儿“哐”“哐”就跟敲在她心头上似的,上次急切间胡诌的那套说辞不好,有破绽。 福临看金花在眼前眼珠儿左转右转,得了极大的满足,这小美人儿还是年纪小,耍的心眼儿一套一套的,就是不周密。如今这桃花似的脸,尖尖的翘鼻子,樱桃似的小厚嘴儿,花骨朵儿一样的人儿,就等盛开了给他采撷…… 不防备她特别恳切地抬起脸来:“唉,人小福薄。表舅舅换好了快些出去。佟夫人还在外头等着会女婿。”佟夫人是佟图赖佟皇亲的夫人,佟妃的生母,这一日始,她打着进宫执侍的名头开始陪伴怀孕七八个月的佟妃。 福临总觉得她这句说得有点酸溜溜,细究她脸上的神色,又是淡淡的,急于摆脱他似的。他心里微微不好受起来,这滋味不寻常,是他以前没体会过的,所以只一丝儿在心头就异常尖锐,刺喇喇的,心里的痒转成明显的愠怒,刚有多痒现在就有多怒。不过,今日太后请他来有正事儿,不便发作。 于是沉着脸甩手出去。又在胡琴儿声里听到她花盆底儿的“噗笃”“噗笃”。 见福临和金花进了次间,庄太后先给苏麻喇姑使眼色,不叫她和其他小宫女进去。只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出来了,福临阴着脸,金花却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雾着水汽,小嘴儿紧抿着,是藏不住的春意。 多亏两人都知轻重,眼光一转,再看两人时已经了无痕,福临的脸色转为威严庄重,金花眼睛清澈明朗,神情淡淡的。 这时正殿来报郑亲王,就是顺治帝的皇叔济尔哈朗,恭请庄太后和顺治帝召见。顺治帝心想,正事来了。一边吩咐吴良辅请济尔哈朗去慈宁宫正殿,一边扶着庄太后的手往正殿行去。 金花正倾心听戏,回过神来时,殿中人少了许多,执侍的命妇们也都松下来,互相歪着身子聊聊天,喝喝茶,往正殿望,正看到门边儿明黄的袍子角一闪,苏麻喇姑跟在福临和庄太后身后轻轻闭了门,他们听戏的这儿就是后|庭了,福临和庄太后在正殿议事。 唉,福临是入关君主,他所议的,估计样样都盘根错节,头疼。金花想起接连两日福临都在养心殿摔折子,约摸今天也是同一件事,要不也不会把郑亲王请到慈宁宫来。 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儿子济度正是阿拉坦琪琪格姐姐的丈夫,金花之前求福临和庄太后允准的过继的孩子正是郑亲王的小孙女儿,如今政事繁冗,婆婆又对她不满,不仅过继的事儿,连接小娃娃进宫小住的事儿都不敢再提了。 如此一想,金花轻轻叹了口气。只有好好养她的猫猫了。只是她白天乱忙,一会儿当儿媳妇儿,一会装小媳妇儿,还要拿正房大老婆的架子管束小老婆们,忙得四脚朝天,睡觉都睡不饱,哪还有空好好养她的猫猫。想着,她用帕子忍了个呵欠,阿拉坦琪琪格才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不饱该不长个儿了。 这边金花胡思乱想,那边庄太后和郑亲王已经说服了顺治帝。 佟妃的父亲佟皇亲和安郡王抢圈地,九卿科道会议分裂为两派,一派是满官,向着佟皇亲;一派是汉官,都认为“亲南”的安郡王做得对。如今顺治帝赞同哪一方,都会令九卿科道会议分裂为两派。 庄太后和郑亲王都认为无论如何不能赞成汉官,如今天下未定,还是要倚仗满蒙亲贵和满臣;倚重汉官本就是权宜之计,汉为满臣以辖汉,是为天下计,终归捍卫的还是满蒙贵族的利益。 若是赞成汉官打击了满蒙贵族和满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这其中的利害,竟然还要庄太后和郑亲王两人一起来劝顺治帝才能劝动?庄太后觉得儿子越来越不像爱新觉罗的血脉了,大事上犯糊涂,胳膊肘往外拐。 顺治帝想的却是他亲政后致力弥合满汉,九卿科道会议之所以会有二十九名汉官,是他力排众议,说服了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才争来的。如今若打击了九卿科道会议中的汉官,那满汉势必再度分裂,以后议事重回“满官定夺,汉官附议”的模式,朝中将再听不到汉臣的声音,那些文采斐然的大才个个噤声。而用满臣夺天下可,守天下却难,熟读二十一史的顺治帝对元朝的兴衰利弊烂熟于心。 最后还是顺治帝让步了,佟皇亲和安郡王抢的地归佟皇亲,这等于是事实上支持了满蒙亲贵;但是,汉官罚俸,不降罪,由皇帝亲下一道诏书责罚,只严惩汉官为首的陈名夏,削去官职,罢免。 这是顺治帝的底线,一边跟庄太后和郑亲王商议,一边惋惜陈名夏之才。陈名夏是明末的风流进士,金榜题名后授兵科给事中,降清后授内秘书院大学士,这人品行微瑕,但是顺治帝爱惜他的学问才干,所以他屡遭弹劾一直未出九卿科道会议。如今眼看保他不住,势必要削去他的官职。 可是庄太后和郑亲王想要的不仅如此,他们想要陈名夏的命。 “万岁爷,陈名夏之罪,主要在结党!若不是他联合二十九名汉官,如何能上一道那样的奏章?如今此人不罪,不足以警示朝廷百官。党争之祸,皇帝熟读明史,想必心中有数。” 顺治帝一颗心跌到谷底,陈名夏,保不住了。 送走顺治帝和济尔哈朗,庄太后拉着金花进了次间:“下午你去养心殿劝劝皇帝,还是要以满蒙为本……” 庄太后不知道,金花是个现代人的“芯儿”,本身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就很荒谬,这个分类再以民族和血统为准就更离谱,但是她也只能搓着手绢儿装作六神无主,一把柔声说:“太后娘娘,后宫不能预政……” “皇后只说要顾及佟妃的胎就是。”庄太后斩钉截铁地说。不等金花回过神儿,就遣人把金花送上去养心殿的肩舆了。 金花看着御道上的水坑里映着的碧空,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顾着佟妃怎么就是以满蒙为本了?我去劝,我哪里配? 作者有话说: 仙女儿轻点手指【收藏】,文章和作者专栏。 我就喜欢写俩人腻歪,每次让她俩分开我都万般不舍,虽然在一处也没做啥。 我总疑心写得不够好,每次发章都忐忑,咳。 9/12/15/18/21:-d正在努力多存稿。 - 第15章 “咕噜” 金花给福临请安时,福临一皱眉:“皇后怎么来了?”她不是不往他眼前凑,一近身儿就往后躲嚒?刚他从慈宁宫出来,她也没有同来的意思,这会儿他前脚刚到,她后脚又跟着来了。 事出反常。 金花回头看了眼廊下的吴良辅和小太监,又跟自己随身的小宫女乌兰和呼和说:“你们也出去候着。” 外头是一个阵雨后的晴天,天高云淡,蝉鸣阵阵,九重宫阙金碧辉煌,金花恨不得自己也出去候着,正是最舒服的夏季的午后。 西暖阁就只剩福临和金花了。 金花站着不动,垂着头说:“太后娘娘让来劝劝表舅舅,要顾念佟妃娘娘的胎。表外甥女儿领了命就来了。” 人要分裂了,在庄太后前是没主意的小媳妇儿,拼命对婆婆示弱,对福临献殷勤;在福临面前是身子单弱的表外甥女儿,撤身向后,生怕沾上一点;在嫔妃面前是深蒙君恩的皇后,夜夜笙歌,谁也欺侮不得。 其实她就想当个壁花皇后,抱个大胖猫,看别的美人儿在福临面前表演。 “嗳。”忍不住舒了口气,现在这拧巴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又忍不住偷眼看了看眼前的福临,都是因你而起。 福临了然,庄太后遣金花来做说客,说顾念佟妃的胎,是提醒他亲亲疏疏,圈地的事还得向着佟皇亲,斩陈名夏。 午前在慈宁宫,福临当着庄太后和郑亲王的面,首肯了他俩的决断,但旨意总还没颁,所以庄太后又送了金花来,打铁需趁热。他的母亲,杀伐果断,软硬手段当真了得。 没意思。福临抬头看了眼金花,还是上午那身黄衫子,垂着头百无聊赖站在殿下。福临的丹凤眼漫不经心盯着她,淡淡说:“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别管这些。” 金花答:“臣妾不懂政事,佟妃的胎却实实在在。再有两个月,宫里就又添小娃娃了。”金花前半句还说得规规矩矩,越说越说忍不住流露出神往之情,语气也从“我来传个口信儿”的干巴巴,变成一把软糯的娇语。 听到这句,福临忍不住抬头看她,还是上午那个人,离了庄太后眼前,对他的殷勤就收敛起来,如今他案上墨没了,茶也冷了,她却只管说这些惹他厌烦的话。他的母亲,她的婆婆,庄太后,又要她殷勤,又不想他太喜欢她,全是掣肘。 “知道了。”他重新埋头到书卷里。 “表舅舅忙,表外甥女儿先告退。”金花压抑不住雀跃地说,说完自顾自行了礼,麻溜儿往外退,如今还有大半个下午,回去可以吃个膳,搓搓猫猫。 福临抬头,看着金花踩着花盆底儿一叠步往后退,眼看退到殿门口了,不等她转身往外迈,朗声说:“皇后,今下午伺候朕的笔墨。” 她也不垂头了,直起身,看到福临笑意盈盈看着她。什么?她的猫猫……回过神儿来忙换上个乖巧的笑,笑回去。 站到福临案边,却不知该干什么,愣愣瞅着两大摞奏章,一垛一垛的书,笔、墨、纸、砚。正微笑着犹疑,金花听到自己肚子“咕噜”一声儿。她饿了。 这一声非常响亮,福临也听到了。金花根本不敢瞧他,把身子往外转了转,犹犹豫豫一手拽着袖子一手捏起墨锭。结果福临伸手接过墨锭放下,对着外头喊了一句:“吴良辅,传膳。” 又笑着对金花说:“表外甥女儿饿了啊。”这一声里充满了笑意和戏谑,金花踩着花盆底儿往后退了两步,“噗笃”“噗笃”。 “早上着急去慈宁宫,就喝了一口牛乳;想着上午看小戏儿,还有点心,结果那点心看着好看,吃起来木肤肤的,没味道,一咬掉渣儿,又坐了一屋子外命妇……”位高的外命妇大婚那日见过新后,今日来的有几位还没见过新后,见过没见过的都对金花好奇,看戏时候有意无意往金花身上瞥,金花偶像包袱端上,更没法吃点心了。 金花忍不住说了实话,食色两样,她上辈子都是行家。 福临趁着放墨锭,把金花那只温凉的小手覆在手心里,站起身,拉着她往榻边走:“摆膳还得一会子,表外甥女儿先看看养心殿的点心。” 金花一看,榻桌上摆着一个小巧的紫龙黄碟,里头稀稀拉拉装着几个带壳的花生。这就是养心殿的点心?史书上倒没说顺治帝特别节俭。 金花把手从福临手心儿里抽出来,拿起一颗花生,““咯嗤”,捏开壳儿搓了红衣,四颗白胖胖的花生就在润白的掌心里了,送到福临面前:“表舅舅?还是个四胞胎。”金花调皮地说。 这情境,跟大婚那夜一模一样,小媳妇儿剥了花生送到他面前,他顺着她的手看到她脸上,粉白的鹅蛋脸,桃花眼里的光闪烁不定,厚厚的嘴唇抿着,更显得唇珠突出,下巴微微皱着,好像正凝神想什么。 唉。福临心上悔起来。大婚的正日子,圆房顺理成章,第一次哪有不用强的?那夜拍拍衣襟走了,如今不上不下,越看越觉得娇艳欲滴,只是,越下不去手。 心里翻腾着,再开口声音都哑了:“表外甥女儿不必客气。” 吴良辅进来正看到帝后两人让花生,也不敢近前,远远站着问:“万岁爷,先进奶茶?” 顺治帝说:“奶茶就送这儿。” 吴良辅退出去,心想,又是花生,这果子也奇了,以前没见怎么着,现在万岁爷天天叫御膳房进花生,也吃不腻。“嗑吧嗑吧”的,还要自己剥,万岁爷竟不嫌手疼。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10节 金花正含着一个花生细嚼慢咽,吴良辅捧着两碗奶茶进来了,汤体微微泛红茶色,面上飘着奶皮子和炒米,艳黄色的酥油点子浮着,正是阿拉坦琪琪格从小喝到大的正宗蒙古奶茶。 热量炸弹,金花忍不住把头往后撤一撤。也不知道阿拉坦琪琪格从小喝奶茶吃羊肉,怎么长的这一身纤瘦骨肉,金花看了看自己细瘦的手腕子。 “咕噜”,吃了花生更饿了,肚子里的这一声来的刚好。金花放纵地捧起奶茶碗,痛饮一大口,淡淡的发酵茶的香气,浓浓的奶香,还有米香,风干肉的肉香,淡淡的咸,食物美好的香气带着热量扑到金花身上。 好了,就这么多了,再多一口也不能喝了。金花恋恋不舍放下碗,眼睛还盯在奶茶表面的油珠子上。 福临把自己面前那碗往金花面前推了推:“这碗也给表外甥女儿。” 金花把眼睛从奶茶上拔下来,对着福临一笑:“好了。膳什么时候来?还没见过表舅舅的膳呢。”传说慈禧老佛爷的御膳,能把两米长的桌子摆满,而且吃一份儿看一份,极其丰盛奢华,鲍参翅肚。顺治帝,应该没那么奢靡,但是天子的膳,应该也很好吃。金花听到肚子里又“咕噜”一声,喝了一口奶茶,馋虫被勾起来了,这声儿还带着尾音,拐了个长调。 “走,瞧瞧去。”福临走在前面,就听金花穿着花盆底儿“噗笃”“噗笃”跟在身后,转头看她,她为刚才的“咕噜”闹了个红脸,正低着头看脚尖儿。 还真是个孩子,就连饿了都跟个孩子似的闹“咕噜”,福临回过头来释然一笑,觉得自己没用强,也没错。 到了东暖阁,一队小太监正进试毒银牌、尝膳,福临催了一句:“快些。”金花见小太监的手下马上利落起来,只片刻,管膳大太监跪禀:“膳齐。” 福临挥挥手,管膳大太监领着小太监鱼贯退出去,只贴身伺候的太监吴良辅和吴禄还留在殿里。福临看了眼金花,转头对二吴说:“你俩也出去候着。”屏退了太监宫女,这就是顿小夫妻的私房菜了。 金花没顾到这些,她瞅着螺钿花的膳桌,上面摆着六横六纵三十六个碗、盘、碟,饶是福临身长,这也够不到,太监都不在殿内,那就是又要她伺候用膳呗。行吧,上午伺候婆婆,下午伺候夫君,谁让她是双强夹缝里的小媳妇儿。 福临入座,见金花立着不动:“表外甥女?”金花说:“表舅舅坐着,我给您布菜。” 福临说:“忘了。”又对着殿外喊了声:“吴良辅?这二十品菜赏妃位和嫔位。”金花凑到福临耳边小声说:“表舅舅,还有杨庶妃,她有孕了,位份不高,也应顾到她吧。” 福临看了看金花红扑扑的小脸,点点头,对吴良辅说:“燕窝冬笋肥鸡锅子给杨庶妃。”以庶妃的品级,自己没有鸡肉份例。金花想得周到,福临虑得细致。投桃报李凑到金花耳边说:“表外甥女儿虑得周到。” 吴良辅命小太监撤膳,即刻领着小太监去各宫送膳盒。膳桌上立刻空下来,吴禄把十六品菜重摆到福临面前,如今不用伺候也能够得着了。 金花告了座,福临刚抬筷子,又听她说:“表舅舅,佟妃的母亲入宫,我是不是要放赏?” 福临眉头一拧,两人吃膳,就不能不提旁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啊呀,好多暗搓搓的小心思,不知道写明白了嚒? 福临好像,是不是,还是,太含蓄了一点儿? 小仙女儿们,咱们明天见! - - 第16章 娇花 “表舅舅,佟妃的母亲入宫,是不是要放赏?” “表外甥女儿看着办。”福临筷子一顿,自己抚平了眉头,在面前的攒碟里夹了块鹿脯,细嚼慢咽起来。 “赏命妇好像是太后娘娘赏比较妥当,要不就趁佟夫人在宫的时候,送赏去佟妃的景仁宫里,这样既致了意,又不坏规矩。”金花说完这几句,才捏起筷子夹了块肉,小心问:“表舅舅,这是什么肉?” “狍子肉。”福临看了一眼肉,又看了眼金花,狍子肉都不认识了?金花进宫也住了好些日子了。 金花把肉搁自己盘子里,野味儿,还是别吃了。 重新下筷子夹了块鱼,刺儿少味儿鲜,肉似蒜瓣儿,紧实弹牙,金花挺直了脊背,吃相很优雅地小口吃完了。真鲜美,金花挑了挑眉毛,“唔”地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桌子中央一味大菜好像是炉鸭?旁边还有一盘刀工精致的各种菜丝肉丝的汤菜,金花捡了个软软暄暄的小馒头,撕开个小口夹进去一块炉鸭,又塞了燕窝丝、鸡丝、菌丝、火腿丝、白菜丝,没有春饼,这就是个凑活版馒头卷烤鸭了。金花夹好了,逆丝咬了一口,嚯,满口香,烤鸭脆香,火腿丝咸韧,鸡丝菌丝提供了鲜味儿,燕窝爽滑让金花有了吃御膳的感觉,这个馒头小巧精致,金花两口下肚儿,吃完忍不住“唔”了一声,齿颊留香,只是一下把一顿的热量吃足了。 金花这两下“唔”,都被福临瞧在眼里。之前一直不曾一起用膳,先是福临不待见这个博尔济吉特氏的蒙古格格,不召见不理会;大婚夜两人理应一起吃合卺的大菜,福临自己闹意气,解了衣袢走了;后来是规矩,皇后得伺候庄太后和皇帝用膳。今日屏退众人,两人单独用膳,金花得体的姿态,吃到美味时灵活的眉毛,都让福临倾慕不已,这么生动鲜活的一个美人儿。 金花搁了筷子,给福临盛了碗汤,自己则只舀了一勺,莼菜汤,莼菜入口滑腻,汤里勾了芡,热量炸弹,只喝一口,不能更多了。 吸了吸肚子,搁了碗,开始给福临布菜。 “表舅舅吃不吃炉鸭? “表舅舅吃不吃鸡丝? “表舅舅奶皮子。 “表舅舅……” 金花玉白的小手在桌上灵活地游走,不一会儿,福临面前的碗里就整整齐齐摆满了金花布的菜。福临夹了块金花布的炉鸭,喜滋滋咬了一口,又喝了口汤,说:“表外甥女儿把自己喂饱就成了。” 见金花布完菜坐在旁边不动,说:“表外甥女吃饱啦?就吃这么两口?怪不得身板儿弱,站不稳。” 金花还是坐着不动,福临学着金花的样子,用小馒头夹了炉鸭和鸡丝火腿丝燕窝丝,干净修长的食指和拇指捏牢,送到金花嘴边:“再吃一个。” 金花咽了咽口水,她也就吃了个五分饱,只是这么吃下去太容易胖,桃花眼在炉鸭馒头和福临脸上来回捎了捎。 福临那一头心思就没从金花身上离开过,早发现她没吃饱,一边给他布菜一边站在旁边咽口水,心想皇后这是耍的什么把戏,难道就是为了维持她娇弱的小身板?跟了朕这么不情不愿?其心可诛。 刚一直看她吃馒头夹炉鸭吃的津津有味,看她吃膳让人食欲大增,吃相又好,忍不住劳动御手,亲手给她夹一个炉鸭馒头。 想到那夜养心殿里她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福临忍不住滚了滚喉结,好好吃膳身板儿才能强健起来,才十五岁,指不定还能长个儿。 之后就是福临对金花“劝膳”: “表外甥女儿尝一口鹿脯。 “表外甥女儿再喝一口汤。 “表外甥女儿再吃口鱼脍,看没有刺儿。 “表外甥女儿……” 等两人吃好,金花一摸肚子,十分饱了。站起身,岂止十分饱,十二分饱,走了两步,抚着肚子说:“哎表舅舅,吃撑了,腰都伸不直了。胖两斤。”说着伸出两根小葱似的纤细手指在福临面前晃。 福临趁机一把攥住那两根手指,抿着嘴儿笑,丹凤眼在金花身上上下下打量:“胖了不好嚒?表外甥女儿这小身板儿,年纪又小。”这句是学的那夜金花在养心殿的说辞,“天天给自己饿得‘咕噜’‘咕噜’的,咱们大清朝天下第一家还供不起表外甥女儿的膳嚒?跟猫儿吃食儿似的。” 金花往后退了一步,可是手还在福临掌心攥着,退不远。怪不得一直“劝膳”,原来,没安好心。还是得演一下,她小脸儿“腾”红到耳朵尖儿,用帕子掩了掩嘴,跟福临携手往西暖阁去。 还有乌云珠呢,不怕。 到了西暖阁,金花乖巧地去研墨。金花研墨的功夫上辈子自小练就,纤纤手指捏住墨锭,肤如凝脂的细白手腕悬空,打圈打得如行云流水,不一会儿就在砚台里积出一团墨。就是吃饱了困,早上天还没亮就起床去慈宁宫立规矩,现在呵欠连连。 福临写了会字,写完一段,展臂去润笔时,见金花已经把下一段的墨都研好了。倒是手脚利落,不像草原的蒙古女子,金花的姑姑静妃和谨贵人在笔墨上有限,笨手笨脚。 金花在身畔,他很难忍住不看她,一歪头正见她低头凝神,裸出的颈后的皮肤如羊脂美玉一般细滑滋润,捏着墨的手和腕子在桌上莹白闪耀。从他坐处往上看,先望见她小巧的耳朵,耳后还别着几缕头发,俏皮地打着弯儿。 还在打呵欠。真是个孩子。 “睏了去榻上歪着吧,磨的够写了。”福临抬抬腕子的间隙,对金花说。 “嗯。”金花应着,打着呵欠滚到榻上,沾着锦靠就睡着了,十五岁的少女,没心事的时候十秒入睡。 福临却为弹劾陈名夏的题本头痛,看庄太后的决心,陈名夏必是保不住了,几天之后那个风流的大才子就要随风而逝,他能做的,不过是改斩为绞,留一具全尸。可是如何写题本却大有学问。最好的结果是只牺牲陈名夏,保下九卿科道会议的其他二十八名汉臣,保下二十八名虽有陈名夏的前辙,仍旧敢议事的汉臣;若是写的不当,那保下二十八名汉臣也是摆设,满臣定夺,汉臣唯唯诺诺,以后再难从他们处听到有益的题奏。那朝廷就是满蒙贵族的朝廷了,可那群满蒙贵族,行军打仗是骠骑精卫,治|国理|政斗大的汉字不识一筐。要平定天下,开创盛世基业,离不开汉臣的学问才智。 一支笔反复润了墨,反复点不下笔。正作难,吴良辅进来报:“万岁爷,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求见。” 范文程来得正好,顺治帝正要找个人商议陈名夏的题本,范文程是三朝元老,开国以来最重要的汉臣,商量陈名夏之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榻上那抹浅黄色的影儿…… 福临搁了笔,静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榻前,见金花面朝里歪着,如同一只弓那么蜷着,柔荑般的小手搭在肚腹上,另一手捧着脸。眼睛阖着,长长的睫毛静静垂着,小肿嘴半张,呼吸又长又轻。许是天热?她小脸白中透粉,额上还有润润的汗,福临忍不住伸手去拂,将触未触时又停了,只犹豫一会儿范文程晋见,这个睡在他议事殿中的人儿怎么办。 不舍得唤醒她。 睡得如此香甜,嘴角还像是含着笑。可范文程进来议事,实不能让她睡在此处。 若是换到东暖阁召见范文程呢?自福临亲政起,就未在东暖阁批折或议事,他只在东暖阁看看闲书,一年也待不了几日;引范文程去东暖阁,万一让朝臣认为他轻慢汉臣,引起朝中不必要的议论和猜测,正当此敏感时期,汉臣本就如惊弓之鸟……还是与范文程在此处议事稳当。 福临弯腰抱起金花,轻轻柔柔,她像一只猫儿似的窝在他怀里,挣了挣,头在他臂弯里拱了拱,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福临才迈开步往里间去。 生怕摔了,又怕吵醒她,不过几丈远,真迈步却总也走不到,不等把她稳稳放到里间的床帐里,他先急出一身汗。 垂头看她,同刚刚一样,睡得黑甜。睡梦中调皮地伸出粉红色的小舌,润了润艳红的嘴唇,想是中午吃得微咸?看到那抹粉红时,福临心中一动,喉结滚了滚,中午确是吃得咸了,他现在喉干口渴,能饮干一壶茶。 她像一朵娇花轻卧在牙席上,柔荑般的小手搭在肚腹上,勒出一个自然起伏的柔软线条,突出的胸,纤瘦的腰……周围是他日日宿的寝帐,之前,她也曾两次躺在此处,那些旖旎的影儿在他眼前晃,和眼前的娇花慢慢重合。 犹疑再三,他俯下身,轻嗅了那朵香甜的花,心里满是酸涩的不好受的滋味儿,刺喇喇的。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夸夸】。 预收也改好了,求【预收】。 “事儿妈”作者就是我啦!文菜心大。 第17章 都是 金花几乎从梦里惊醒。 睁眼看,太阳快落了,天色暗下来,帐子瞅着有些眼熟,周身笼在一股清幽的木香里。扯下身上盖的,是一领明黄色的风兜,衣领上神气活现的龙纹,呵,是福临的,淡淡的木香飘出来,是他惯用的香。 身下是象牙细丝编的软席,金花恍然,这是养心殿的寝帐。不自觉想起福临那些花红柳绿的美人儿们,心里别扭,一个鱼打挺从床上跳到地上,光着脚跑到门边,不确定外头有没有外臣和太监,她不敢出去,只怯生生唤了一句:“万岁爷?” 福临正在案前奋笔疾书,听着这声娇唤抬起头,门边一个淡黄色的衣影儿。“皇后醒了?”福临听她没唤自己表舅舅,心中一喜。马上又看到她光着脚,轻易不见光的脚丫儿正踩在冰凉凉的地上。 “表舅舅。请安是不是要迟了?”金花想起庄太后那露在表面的慈爱和不着痕迹的严明,神色着实慌张起来,睡饱了的脸白里透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秋水将溢出来了。 福临一想,她的花盆底儿还在榻边摆着。刚范文程进来议事,不晓得他有没有看到榻边那双黄色亮眼的旗鞋?这么想着福临的脸烧起来,只是,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他大步走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腰,直直把她扛起来。 金花没防备福临如此,低呼一声,双脚就离了地,只得顺从地绷紧身子,双手紧紧搭在福临肩侧。 福临“哼”了一声:“中午吃饱了管用,表外甥女儿好像重了一点儿。”这句说着违心,手掌心的腰,纤只一握。福临腰上使劲儿,轻轻松松就把那双脚丫子带离了冰冰凉的地面。 金花跟小时候爬单杠似的挂在福临肩头,膀阔三亭的身板,挂个她就跟玩儿似的,她的脸就搁在他面旁,一扭头,甜腻的呼吸正喷在他耳后。带着潮气的温软呼吸拂过来,福临心旌耸动,周身先软了,幸而几步已迈到榻边,他一弓身,大掌接过她的背,金花就屁股墩儿,半躺在榻上了。 刚刚捧她去内间寝帐,这个妙人儿如一朵娇花陈在他枕席之间,福临心里泛起一丝儿最近才初尝的酸涩感,后宫的莺莺燕燕都是他的,偏她是,又不是。再三隐忍,终于避开那对红艳艳的厚唇,只埋头在她粉白的耳畔深深嗅了下,作罢了。 本是想定了的,他娶她已经逼不得已,再要更多,要她自己献上来。如今怎么反而调了个个儿?伸手在金花尖翘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他定了定神:“叫人伺候你梳妆。” 福临回去书案边,提笔把处置陈名夏的题本写完,如此,今日就能跟庄太后交差了,有了这个本子,请安迟片刻也不妨事。福临偷瞥金花一眼,金花背对着他,贴身伺候的小宫女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罐子,白瓷罐儿里一坨红艳艳的油膏,她正在补唇红?想到那对浓艳热烈的朱唇,福临气恼地“啪哒”甩下笔,明黄色的题本上溅了几点墨迹子。 先雨后晴,早上的雨到傍晚已经被下午的日头蒸得差不多了,空气里是潮热的黏哒哒,金花走到养心殿外已经起了一身薄汗,手还被福临攥着,福临的手心早湿透了,又腻又热。 金花自己念叨,无事,无事,出门上肩舆就撒开了,宫里没有两人同乘的舆。可惜,料错了,福临认真看了一眼他攥在手心里的那只小白手,说:“天气好,朕同皇后走到慈宁宫去。”下巴一点,“呶,慈宁宫不就在那儿?” 金花只得苦笑,小声儿说:“万岁爷做主。” 于是帝后两人牵手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帝后两人的仪仗和两乘舆。吴良辅在仪仗和宫女太监前打头阵,死死压住阵脚,只小步往前挪,生怕赶上帝后的脚步,惹顺治帝不快。 福临攥着金花的手,总觉得金花腕子上“咣铛”打手,抬起手来看,是个掐丝龙凤的金镯子,沉甸甸的,圈口太大,总往金花手背上荡。再往金花头上看,她今天倒会取巧,戴了一头黄灿灿的首饰,钗环鬓花,一水儿足金。如今夕阳一照,流光溢彩,跟她的衣裳正相配。他好像以前总没留意到她戴啥。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11节 金花正跟福临没话,见他看她的龙凤镯子,抬起手来,说:“好看吧?昨儿在首饰匣子里看见,臣妾就想着今日穿淡黄色的衣裳好配,头回见外命妇也好撑场面。反正不过是今日手上镯儿,明天头上钗,这么好的工,熔了可惜了,臣妾赶紧戴戴。” 福临听了个一头雾:“什么今日手上镯儿,明天头上钗?” 金花豁达地一笑,也不看他,就盯着远处高高的宫墙,说:“就是今日宠你,明日宠她;今日赏你的镯儿,也许明日就收回了,熔了重做钗,做好了再赏她的意思。”说完正好把眼神收回来,对着福临意味深长地一笑,传说乌云珠故去后,棺柩里放了好些宝贝,抬棺的二品大员费了大力气……呵,这么想更得赶紧戴了,这些首饰也许很快就不是金花的了。 福临听了拧了拧眉,所以金花是为了这个不愿意?听她这么说,倒是想起来,去跑马那天,先去汤若望的宅邸,两人喝了小半瓶红酒。汤玛法酒量不好,一杯下肚脸先红了,趁着酒劲跟他说了好些话,布了好多道,他当时听着荒唐,如今看起来…… 福临正想着,他们一转,到了慈宁宫宫门的御道。金花殷勤往福临身边凑了凑,贴着福临肩膀小声说:“表舅舅,表外甥女儿要是崴了,您能一把把我搂住嚒?” 福临侧头对着她一笑:“那个自然。” 正说着,金花嫣然一笑,脚下一崴,人就往旁边歪过去,福临慌忙伸手,一手拽着袖子,一手揽着肩膀,生拉硬扯把人拽到怀里。他惊魂未定,低头却见她调皮一笑:“齐活儿。”就靠这一搂,明天还要硬|挺|着腰杆儿跟嫔妃们坐着叙话呢。福临的表现太超出预期了,他竟然轻抬御手,修长的指尖在金花轻汗的额头点了点:“顽皮。” 他哪知道,不这么顽皮,早被他那些花红柳绿的美人儿活剥了。 转过天来,坤宁宫。 昨日作完妖,金花觉得她跟众美人儿们无话可说。提前捋直了腰杆儿跟众美人表明了,皇后是不爱管闲事也不争宠,可皇后宠爱多着,美人儿们还是别欺负皇后的好。 昨天秀恩爱,她先欣赏过众美人的表情。谨贵人这样的直筒子,直勾勾盯着帝后,像是见了什么没见过的,先看呆了,又觉得自己眼神过于直白生硬,一扭头。其实有什么的呢,她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帝后,以前福临和孟古青恨不得见面先打一架,孟古青摔骨折了皇帝也不带皱眉头的。 宁妃这样刚吃了庄太后教训的,只垂着头,脸上什么表情都藏起来了。她是有儿子,可是万岁爷对福全毫无偏爱,靠着福全封了妃,她的母以子贵算是走到头儿了,想再进一步除非生个万岁爷钟爱的皇子。 其他的美人儿,倒是心齐,都觉得皇帝能这样对皇后,自然也能这样对他们。谁还没上过万岁爷的龙榻?对皇后不过是新鲜,且碍于庄太后和博尔济吉特氏的面子。除了那几个位份低的,谁家不是后头有一大家子人撑着?像佟妃这样的,就算父亲犯了事儿,庄太后也加恩母亲入宫陪伴待产。关键母族争气,肚子也要争气。一旦母族争气,皇帝的雨露多沾一沾,以万岁爷那样的年少猖狂,肚子不争气倒难。最近几年宫里没少添子嗣,只是养大的少。 另外,皇后是正妻。哪有正妻受宠的?开头的宠爱不过是做做样子,早晚丢开手,自古都是“妻不如妾”。 各种巧思,不一而足。 众美人儿里,佟妃算是独一份,金花一眼瞧见她,想起来,得想个巧宗蠲了她去坤宁宫请安。每次看到那肚子金花都心惊胆战,偏她身板小,肚子就显得格外大。再算算,怎么算怀的都是康熙帝,于公于私,本着爱护妇孺的人文精神,她都得把佟妃和娃娃护好,所以这日跟嫔妃叙话就把这一样料理好,就该散了。 退一万步说,金花的猫猫还等着她,还有什么美人儿能比得过猫猫? 早上升座,众美人行过礼,金花招呼小宫女呼和给佟妃看座,又关切地问:“佟妃妹妹身子还好吧?” 佟妃昨日母亲入宫,终于放下心来,如今景仁宫样样都是她母亲把持,事事想得周到,把景仁宫上上下下料理得妥妥当当。佟夫人也知道女儿的荣宠关系佟氏一族,尽心尽力,寸步不离,夜里支个小榻睡在佟妃旁边。佟妃夜里听着佟夫人打呼,反而终于能安然睡个好觉,睡好了气色就不一样,金花也看她今天面色像是红润了些。 佟妃应道还好。又要谢恩,金花忙让宫女扶住,可不敢劳动这大驾。 一殿人正聚精会神嫉妒佟妃,不想有个美人儿,“咕咚”倒了。金花忙转眼皮去看,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说: 我笑了一天! 文菜瘾大,乐此不疲。 - 【收藏】 【预收】 - 第18章 有话 傍晚,西天彩霞满天,福临从汤若望的宅邸跑马回宫。他在汤玛法处待了整个下午,两人今日尝了另一种淡琥珀色的西洋酒,此酒入口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不似白酒那么辣,后劲儿十足,这次不止汤若望脸红,福临脸也微微泛红了。等到慈宁宫,他还能闻到自己嘴里的酒气。 整个下午,两人窝在汤若望客厅里宽大的沙发上,一边小口喝着烈酒,一边谈天说地,同汤玛法聊完,他心里畅快许多,不止为陈名夏和汉臣这样的家国大事,还有他的私事。不过,既然贵为天子,私事也是国事。 他心里满是欢喜,可是作为一国之君,自他登基起,庄太后就一直教导他要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又经历了多尔衮摄政那段压抑的时光,他习惯于把各种情绪收敛在他英俊的壳下,只露个英俊的外表。 金花见到他时,他衣裳没换,额上笼着汗,沉着脸一本正经立在慈宁宫门口。就是眼睛出卖了他,他以往如寒潭水样儿的眼睛,今天是映着晚霞的浅溪,还泛着微微的粉色。他像是有话要同她说。 金花顾不上这些,她有更大的事儿跟他说,老远看到他,麻溜儿下了舆乐呵呵对他行礼,笑颜如花:“万岁爷大喜。“ 说得福临一愣:“喜从何来?” 难得金花主动凑上前来,拉着他的袖子,说:“万岁爷快来,今儿寻了您一整日,结果您出宫了,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于是福临被金花扯着袖子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慈宁宫。 进殿先见小家碧玉的端贵人跟庄太后一起坐在榻上。福临不禁一顿,端贵人是选秀进宫的,她哥哥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入宫、恩宠,靠的都是她的美貌和乖顺的性格,还有一点点运气。庄太后往常不在意这些低位的嫔妃,如今怎么让她安然坐在此处。看了一眼金花,金花对他粲然一笑,推了他一把,让他赶紧上前给庄太后请安。 见顺治帝进来,端贵人要起身行礼,被庄太后一把摁住:“好孩子,你身子弱,坐着吧。” 顺治帝给庄太后请了安,垂首立着,听庄太后威严地说:“皇帝今日下了朝就出宫,还不知道吧,端贵人有喜了。” 皇后捏着丝手绢站在下首,不安地说:“太后娘娘恕罪,是臣妾失察,这么多天都没发觉端贵人的身孕。” 庄太后说:“皇后大婚才几日,还是皇帝去后宫太少了;端贵人也年轻没经过事儿,泛酸做呕,多明显的症候,她偏不当回事儿,还东跑西颠的,多亏子嗣没事。” 福临愣在当时,除了皇后,他跟端贵人都有了过错?大婚前后他多忙,南方打仗,北方闹水患,他不过是偶然被小太监金磴捧着玉盘不走磨得不胜其烦,才翻个牌子,端贵人运气好,一把就被翻中了,那之后他哪还有空见她。一个金花他尚且笼不住。 深究起来,还不是庄太后,威压着敬事房一定要皇帝一月去几次后宫,才有了小太监金磴跪在养心殿不走的故事,那叫了端贵人来,余者不就是顺水推舟。 端贵人则错在有孕不查。 金花一边高兴,一边想,说不定故意的,胎稳住了才露出来,人在坤宁宫直勾勾一倒,全后宫都知道了,马上变成掌心的宝贝疙瘩。 庄太后心里又爽快又不爽快,爽快在宫里将诞育子嗣了,福临一向子嗣稀薄,目前只有一位阿哥,草原民族最看重子女,皇家妃嫔有孕当然是喜事;就是如今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还没动静,宫里先杵着三个怀孕的嫔妃,看起来抢了皇后的风头。 庄太后一说,端贵人就要叩头谢罪,庄太后又把她摁住,如今什么都不及肚子里那个重要。 金花也这么想,能生一个是一个,她不就盼着后宫生小娃娃吗?如今三个嫔妃有孕,不能不说心想事成。 几个人正各自想着心事,苏麻喇姑抱着福全进来,想着孩子一闹众人一乱嫔妃一散,今日的事儿就揭过去了也别怨了端贵人又怨皇帝了,之后该养身子的养身子,该弄权的弄权,该回家勤奋种地的种地…… 福全果真不负所望,一见殿里这么多人,认生,咧开嘴就哭。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涌,声震屋瓦,一边哭一边伸着胳膊要穿着一身粉色衫子的金花抱。 金花一愣,才见了两次,福全先认准了她。看了眼福全的亲娘宁妃,正低着头瞅着面前的地砖;又看了眼庄太后,祖宗正皱眉;顾不上看福临了,金花迈过去把福全接在怀里。这个举动立竿见影,福全鼻涕泡儿还在唇上,先止了哭。接了福全正遇上福临的眼光,傍晚那条粉色的溪不见了,又换上了寒潭,金花原不知道福临喝了酒,眼下觉得他奇怪,脸上没有喜色,眼睛红红的,欲言又止。 金花拿着帕子给福全轻轻擦了脸,拂去泪,露出白胖胖的脸,又是个惹人爱的大胖小子了。福全自己把头搁在金花胸上,静静靠着不动了。金花抱着他轻轻摇,奶香四溢的胖娃娃,绵绵软软的胖娃娃,她抱着他心满意足,再不想其他的。可惜福全养在慈宁宫,她只能来抱抱过瘾。 一转头看到福临还那么无趣地立在那儿,他腋下透出来个性感的汗印子。金花一掂量,如今端贵人有孕,庄太后十有八九又要催她诞育嫡子,立马装乖殷勤:“太后娘娘,臣妾伺候万岁爷换衣裳,这热天儿,又刚从宫外回来。” 庄太后趁机把嫔妃都叫散了,只留下端贵人跟着吃点心。慈宁宫还预备了安神补气的汤药,趁热喝药效才好,阖宫一半人伺候着端贵人撂了饭碗端药碗。金花看了看外头,伺候的人生生多出来一倍,全是为了端贵人肚子里那位。 福临听说要换衣裳,顾不得嫔妃还没退出去,囫囵攥着金花的手就往里间走,金花蜷着胳膊抱着福全,被他拽得一趔趄,福临听金花踩着花盆底儿的“噗笃”“噗笃”一乱,又转身回护她,她抱着福全一扭身,肩膀撞进福临怀里:“表舅舅,表外甥女儿抱着福全呢。”又笑着看了一眼福临,“又要当阿玛了怎么还这么着。”福临听着这个“又要”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到了里间,金花终于能坐了,虚虚坐在榻上,架着福全的咯吱窝,由着福全又踢又跳,一边还跟福全说话:“唷,两天没见福全,福全长本事了。”福全就对着金花傻乐,一边乐一边流口水。 金花又惦记着福临换衣裳,说:“表舅舅,您的衣裳是哪个小太监伺候,怎么还不来?”虽是皇家内殿,三人看起来就跟平常人家的一家三口似的,一对小夫妻,带着一个小娃娃,小媳妇儿还惦记着丈夫的衣食琐事。 福临不理她,只反常地在屋里踱步,左不过三步就到头了,他偏三步走过去又三步踱回来。 金花小声叫了句:“表舅舅?他也不应。两人还在慈宁宫里,金花也不敢大声,只得站起身抱着福全挡在福临三步迈的路上,在他眼下唤了句:“表舅舅?” 福临方才如梦初醒,说:“你没事儿?” 金花才闻到他嘴里的酒气:“呵。”金花闻了先回味下,tequila,是了,“表舅舅倒洋气,怪不得眼睛红红的。”金花小声说了一声。福临闪着灼灼的眼凑到她面前说:“什么?” 金花没理他,她倒不知道这时候就有龙舌兰酒了?她也想喝。福临有个洋玛法汤若望,他下午必是去汤若望宅邸了。那汤若望那儿有没有咖啡呢?金花想着简直神往起来。 金花怕他酒气熏着福全,侧侧身,说:“去汤玛法宅邸吃酒了?” 福临斜了她一眼,借着酒劲儿说:“表外甥女儿也这么惦着朕?也在朕身边埋了眼线?出宫,去哪儿,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儿,摸得清清楚楚,就跟……”说着他瞥了一眼外间儿,不说了。 金花竟听愣了。只垂头乖巧说:“表外甥女儿可不敢,谁叫我会算,一算您就是去汤玛法宅邸,要不也不会喝这么少见的酒。这味儿冲鼻子,再没有第二样儿。” 福临又逼上来,两根手指掰起金花的下巴,再问了一句:“你没事儿?” “什么事儿?”金花粉白的脸上,透亮的一双桃花眼,被逼无奈对上福临笼着火的眸,她想往后退,可后头就是榻,她退无可退。福临今日反常,这是耍酒疯? 紧了紧怀里的福全,怕福临挤着他,用胳膊往外推了推福临:“早上端贵人在坤宁宫‘咕咚’倒了,把表外甥女儿唬了一跳,天天护着佟妃、杨庶妃,生怕有一点儿闪失,如今再加一个,端贵人。表舅舅放心,……”娃娃的事儿上她全无私心。 两人正僵持着,小太监吴禄捧着福临换的衣裳在外头探头探脑,福临总觉得跟金花还有话没说完,低斥了一声:“出去候着。” 吴禄就缩了头儿,回去廊下等着。 福临待要再问,金花抱着福全的手一湿。金花乐不可支,趁机把福临推开,一边喊奶娘一边跟福全说:“行了,尿我手上了,你现在可真是我儿子了。为娘一把尿拉吧大的……” 福临在旁边冷眼看着,金花是真没事。 是他有事,端贵人有孕这样的喜事,他怎么觉得心里怪别扭。他宁可金花有事,拈酸吃醋撒泼打滚儿,都行。可她全没有,她抱着他跟宁妃生的儿子喜滋滋地顾不上他。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 第19章 囫囵 金花洗了手回来,左瞧右瞧,幸而没沾到衣裳。 奶娘给福全换了衫子重新包了白绵纸,金花伸手摸摸福全的白绵纸,点点头,还成。轻薄柔软,奶娘没偷懒,白绵纸精心揉搓后才呈现这种暄软手感。小娃娃皮肤娇嫩,这些小节做不好,娃娃有口难言,只好吃苦。 见福临坐在榻上愣神,金花斟了盏茶给他,结果举到面前他默着不接。金花故意逗他说:“怎么,嫌弃表外甥女儿的手让你儿子开光了。”福临绷不住,冷笑了一声,接过来一饮而尽,又叫吴禄进来伺候他换衣裳。 吴禄捧着衣裳到门口,见皇后也在,进退两难,福临正气儿不顺,叫他:“赶紧进来,越发会躲懒了。” 金花只管抱起福全,不理他。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吴禄伺候福临换了衣裳,福临掸掸衣襟,又在金花身边坐下,也不说话,更没有要走的意思。 金花一扭身儿,架着福全的咯吱窝,一捧一放,直接墩在福临腿上。福临没料到她如此,扎煞着手不接,金花把福全放稳了,轻伸小手把福临的手掰下来,放在福全两根如细藕节的白胖胳膊上,又捏着帕子擦了擦福全的口水,说:“找你阿玛抱,为娘去饮口茶。” 福临不防备怀里就被塞了个胖娃娃,这小娃娃乍离了金花的怀抱,只愣愣坐在福临腿上,直到金花去斟茶,见粉衫子的香软怀抱要走了,他才反应过来,咧开嘴要哭。 金花端着盏吃茶,闪着桃花眼跟福临说:“哎,娃娃哭了,您倒是哄一哄。” 福临皱着眉瞪着怀中小人儿的后脑勺,不敢撒手,更不敢使劲,浑身的劲儿没处使,苦着脸说:“怎么哄?” 金花慢吞吞又斟了一盏茶,幽幽饮一口,说:“摇一摇?或者架着咯吱窝站一站?您都试试?” 福临说:“朕哪会!” 金花桃花眼里显出戏谑的神色:“福全都这么大了,您为什么不会,日日子嗣子嗣的,只管生不管养嚒?” 撂了茶碗,金花重回榻上坐着,在福临耳边小声儿说:“那可太轻巧了,不就是抖一抖?眼瞅着外头又来一个,明年这时候,三个奶娃娃手拿把攥,加福全四个。”顿了顿,为了逻辑的周严,又补充了一句,“指不定还有,就是现在不知道而已。” 福临听了这句不晓得想到什么,破天荒红了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儿。又起了个痴想头,金花不愿意,也是为了这个? 现在轮到金花气定神闲掸掸衣襟。福全在福临怀里将哭未哭,金花捏着他的小胖手儿,逗他说:“在你阿玛怀里坐着吧,阿玛带出来的孩子聪明,情商高。” 最先进的现代育儿理念,古代也验证过,康熙帝就是个带娃的好爹,也是因为亲自教,儿子们太优秀,夺嫡才那么激烈惨烈。不过现在,康熙帝还在福临宠妃的肚儿里揣着。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12节 退一万步说,等乌云珠的“第一子”出生,福临保准没心思花在福全这些孩子身上,趁现在福临还没偏心偏到咯吱窝,赶紧父子亲近亲近。 金花叹了口气,乌云珠就跟一柄剑似的悬在头顶,现在做什么都得提前算算怎么跟乌云珠抢时间。偏她记不清乌云珠什么时候入宫,日日赛跑却不知道终点线划在哪儿。 苏麻喇姑进来唤帝后出去,看到福全坐在福临怀里先愣了,福临带孩子当真稀罕,牛钮和福全出生时,福临大驾,在血房外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小婴儿,背着手,全没上手抱的意思,后来果真没抱过。 金花又教他站起来怎么抱,一手托着屁股,一手护着腰背,福临的大手此时派上用场,修长的大手一兜一护,胖娃娃就给他牢牢捂在怀里。 金花把脸埋在福全小小细嫩的胸前,深吸一口奶娃娃身上的奶香气,在福全脸颊上香了香,又理了理福全身上皱巴巴的衫子,对福临说:“表外甥女儿可是把心爱之人让给您抱了,您得念着点儿好,以后对表外甥女儿别太苛刻。” 福临眉毛一拧:“胡说什么。”低头看看怀里的福全,憨胖的丑娃娃,只有眉眼仿佛跟自己有些相似。颊上一个浅浅的红印,是金花刚刚红彤彤的唇印就的。 福临觉得酒劲泛上来,受了那个红印的蛊|惑,低头照福全脸上亲下去。金花伸手去兜:“哎,您这胡子……。”一只柔软的小手握在他颌上,沁人的温凉隔着胡茬儿传过来,痒痒。 他强定了定神,一只胳膊把福全在怀里兜牢了,腾出一只手去拉金花,把她的手囫囵攥在手心里,往外间走,一边走一边说:“走吧。”金花的花盆底儿又在他身后响起来“噗笃”“噗笃”。 庄太后第一次见福临抱子嗣,忍不住对金花刮目相看,这个柔弱糊涂又没主意的皇后也有能耐的一面。再想想上次斩陈名夏的那个题本,这个心思深沉的儿子,竟然吃美貌的软钉子这一套? 端贵人见皇帝抱着皇子又牵着皇后,忍不住想到以后,玉树临风的福临怀里抱着自己粉雕玉琢的孩儿,自己跟在他身后,其乐融融,忍不住低头抚着肚子,脸红了。 帝后从慈宁宫出来,金花把手从福临掌心里挣出来,低身行礼,说:“万岁爷逛了一天,早歇着。”其时太阳落了,天将黑未黑,四周笼在淡淡的暮色里,金花抬起一张莹白的俏脸,在暮色里尤其显眼。 福临摸了摸额,沉吟着说:“逛了一天,饿了,皇后宫里可有什么新样儿点心?” 金花听了,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说:“臣妾回去瞧瞧。”听这意思,皇帝想跟她去坤宁宫?她还要回去陪猫猫,他最好别跟着,请龙容易送龙难。 她只好往前迈了一步,凑到福临面前,小声说:“表舅舅,还是回养心殿,有花样儿点心表外甥女儿给您送过去。端贵人有喜,皇后巴巴把您招到坤宁宫,知道的是您去吃点心,不知道的以为皇后心眼儿小,猴急又沉不住气。您也顾下皇后的面子。是不是?”金花这话说的跟说别人的事儿似的。 福临没料到她又编了一套歪词儿来搪塞他,跟养心殿那套词儿如出一辙。 见福临不吭声,金花又说:“表舅舅,今儿为了端贵人这桩喜事,表外甥女儿忙了一天,腿都累细了,现在头晕眼花,就想回宫歪着,您老人家就别让表外甥女儿再在您面前立规矩了。行不行?”金花说着主动携起福临的手,又朝着吴禄使眼色,让吴禄赶紧把福临的舆预备好,把福临送上舆。 福临回养心殿的路上一直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被金花三句两句生生驳了……白天惦记了一天要跟她说的话,末了一句都没说出来。 金花见福临走了,转头扶着乌兰的手,慢悠悠往回走。天边一颗小星儿,熏熏的风吹着她,一动浑身汗。金花向来怕冷不怕热,刚饮了两个满盏的茶,正想发发汗,也不乘舆,遛达着回坤宁宫。 一路上小声跟乌兰说:“乱了一天,给佟妃的赏还没办。”早上端贵人“咕咚”晕了,金花趁机免了佟妃来坤宁宫请安,说:“佟妃妹妹身子重,暑天又热,以后只去慈宁宫请安,坤宁宫先不必来了。”今日傍晚在慈宁宫,庄太后一高兴,也免了佟妃请安,只让她安心养着。金花不用天天看着佟妃心惊胆战了。 赏什么呢?吃的喝的不敢给,给了人家也不敢吃。宫里使钱的地方多,金花那点儿皇后份例根本不够她用,全靠嫁妆丰厚。嫔妃不准带嫁妆进宫,想来手头也紧。这么想赏金银最好,又体面,又好使。 她不吃野味,皇庄进贡的狍子、熊、野鸡之类,直接分四份,佟妃宫里两份,杨庶妃一份,端贵人一份,也不用往坤宁宫送了,直接由御膳茶房拨到各宫,由着她们是吃还是赏人。 分拨定了,回宫就传旨,又开她的嫁妆箱子找金银,遣乌兰和呼和捧着五十金五十银送去景仁宫,还传了口信,短什么只管去坤宁宫请了旨意去内务府领。 佟妃携佟夫人谢恩不尽。等乌兰呼和走了,佟夫人拉着佟妃说:“皇后真是……模样好,行事又周到。多亏我们有肚子里这位,要不,你在宫里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佟妃咬着嘴唇不说话,佟妇人又说:“我进宫那天,太后听小戏,让皇后做陪,后来皇上来了,跟皇后那个腻咕……啧啧啧。 “不过不怕,我们有肚里这位。看你这身段儿,一定是个皇子,等生了小阿哥,你在宫里的地位就稳了。” 佟妃叹了口气。她也觉得万岁爷对皇后跟对她们都不一样。皇后唯一比不上她的,就是肚子里这个孩子…… 第二天,福临见到金花,第一句话就是:“昨天表外甥女儿破财了啊。” 金花一愣:“表舅舅这就知道了。” 福临笑笑说:“这宫里的事儿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说着用下巴点了点慈宁宫。 作者有话说: 打滚儿求【收藏】。 我还有【预收】,在作者专栏里。 第20章 过招 “这宫里的事儿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福临说着用下巴点了点慈宁宫。 金花凑到皇帝面前,垂着头,声音佯装害怕打着颤,小声说:“那,咱俩的事儿,太后娘娘知道多少?” 他盯着她光洁的额头,尖翘的鼻子和红彤彤的小肿嘴都隐住了,她竟然这么简单就被他抬出太后吓懵了。他眼里含着笑意,用他那把好听的声音说:“这,表外甥女儿自己琢磨吧。”说完顿了顿,“别愣着了,走吧。” 她跟在他身后进慈宁宫,不过几步路,她心里翻开了锅。太后以往教训她那些话在心里来回过,每一句都细细思量,企图从中读出话里隐含的意味。她这壁花皇后能不争宠,安安稳稳咸鱼着,全靠太后给她撑腰,还有福临顺着她的心意跟她做戏或者干脆不理她。但凡有一边偏了,她先被身后那群花红柳绿的美人儿活剥了。她回头看了眼密密麻麻跟来请安的嫔妃,这两边都不能出纰漏,出了纰漏她妥妥变炮灰。 正想着,已经到了慈宁宫正殿,该行礼了,金花忙收了心思,低眉顺目专心致志当起小媳妇儿。 恰好今日先帝的懿靖大贵妃也在,所以太后只简单训导了几句“后宫要和睦,要早日为皇帝开枝散叶”的话,就把嫔妃叫散了,只留福临和金花。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太后叫金花:“皇后,来,来我身边坐着。” 她乖巧走上前去,并不敢坐,只乖巧垂头立在太后身旁,太后拉起她的手,慈祥地说:“听说你昨夜赏了佟妃?” 皇后柔弱地说:“臣妾想着佟妃有孕,佟夫人进宫陪伴,怕她份例不够用,所以遣人送了些金银。”声音细弱,中气不足,几不可闻。 太后笑眯眯说:“就皇后的一年的份例,够赏几回的?” 金花扭身儿看了一眼福临,又垂下头说:“不够几回的,臣妾用的父亲给的嫁妆,若是一年诞育三四位子嗣,还是很能用几年。” 福临发觉金花看她,以为她什么意思,结果她轻飘飘说“诞育三四位子嗣”,什么意思!谁想她没完没了,接着说:“除了金银,父亲还给臣妾预备了好些金银首饰头面、红宝石、猫儿眼……还有大毛皮子,就是再多些子嗣也够赏。只要万岁爷子嗣繁育,臣妾贴些银钱东西不算什么。”说着忍不住得意地用眼风捎了捎他。 他正盯着她,她眼睫一动,他先发现了,又见她脸颊鼓了鼓,脸上正漾着笑。原来在这儿等着他,他为了端贵人的身孕正别扭,她又招他。 太后拍拍金花的手说:“好孩子,你大度,关护皇帝的子嗣就够了,哪能还让你贴金银?一会儿让苏墨尔给你封了拿回宫,算咱娘俩赏佟妃的。我听说你把狍子、熊、野鸡之类的,也都分了份儿赏去有孕的几位宫中了?那你够吃吗?” 皇后更乐了,说:“臣妾人小,身板儿也小,能吃多少东西,每日的鸡鸭盘肉都吃不完。臣妾宫里的小宫女和小太监说,自从来了坤宁宫,臣妾总吃不动那些大菜,他们跟着吃残盘儿,先长胖了。狍子、熊、野鸡这些,有些自皇庄来,有些是北方的大将军贡来的,都是祖宗打下江山,后辈才能得的福佑。臣妾想着那几位肚儿里怀着龙子,可是她们位份有高有低,位高的还好,位低的就分不到这些,臣妾愿龙子从小得祖宗的庇佑,所以自己做主,把份例内这些野味儿都分给她们了。” 说完要跪,一边说:“臣妾擅做主张,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拉住皇后说:“本就是你的东西,怎么分由着你,怎么还罪呀罪的。”又把她硬拉到身边榻上坐下,手搭在她肩膀上,说:“好孩子,还是你想的周到。” 皇后桃花眼中横波流转,朝着皇帝一笑,那眼神里的得意微不可察。他跟她相识日子虽浅,可来来回回过了几次招,听多了她的歪词儿,这些了解尽有,她的一笑一颦里藏着的意思他皆知,她又在太后处演乖顺心软的小媳妇儿,在他面前装身板儿单薄。 懿靖大贵妃坐在旁边,对太后说:“妹妹,皇后这样儿的媳妇儿,不是万中无一,也是万里挑一了,看得姐姐眼馋。”先帝生前,太后居五妃之末,懿靖大贵妃位份高,所以懿靖大贵妃自称姐姐。 太后说:“姐姐别急,又到三年一次选秀女,予预备给皇子、亲王、郡王、贝子们拴婚,予留心给博穆博果尔选个好福晋就是。” 又说:“不知道博穆博果尔钟意什么样儿的?” 懿靖大贵妃端起茶碗饮了一口,不急不徐地说:“但凭妹妹做主,太后娘娘给他选的,他没有不满意的。模样儿嘛就像皇后这样,再似皇后这么伶牙俐齿、礼数周到,就行。” 金花一听,这是没要求嘛?这不就是要个她这样儿的媳妇儿,看来她深得婆婆们的欢心?不过总觉得懿靖大贵妃话里有话,可是哪不对付,她急切间想不出来。 太后笑笑:“好,予留意着。务必给博穆博果尔选个合心意的。” 又把话头牵回金花身上:“以后啊,皇后也别叫予太后娘娘,生分,就跟皇帝一样,叫皇额娘,更别臣妾臣妾的,关起门来都是一家子骨肉,皇后就同我的孩儿一样。” 皇后忙起身行礼:“是。”甜甜弱弱的声音喊了一声:“皇额娘,孩儿记着了。” 帝后从慈宁宫出来,照例过招。 金花反常地说:“表舅舅,走走嚒?表外甥女儿送您回养心殿?” 福临伸手囫囵攥住金花的小手,说:“走走。” 她挣了挣说:“怪热的。您手心里都是汗。” 他不理她,说:“别动,还没出慈宁宫的地界儿呢?表外甥女儿也不怕皇额娘的人瞧见去禀报。” 她学着他惯常的样子,掸了掸衣襟,梗着脖子说:“今儿皇额娘都夸我了,允我跟表舅舅一样,称皇额娘,那肯定是什么都不知道,表外甥女儿不怕。” 他语塞。确实,照刚太后的样子,她确实对金花和他的殿中秘事一无所知。不过就表外甥女儿这懵懂无知劲儿,他还是想点点她。 于是问她:“那日罚宁妃,表外甥女儿知道是何缘故?” 皇后回说:“还不是因为表舅舅翻了宁妃的牌子。不光宁妃挨罚,连敬事房的小太监都挨了打。”说到敬事房的小太监,上次她嘱咐他做新的绿头牌,也不知道做了没?忙趁机问一句,“上次我让小太监做新的绿头牌,他们做了嚒?我看宁妃、端贵人那牌子都起毛边儿了,剌手。” 皇帝听了一愣:“朕没注意。” 金花说:“没事儿,下次表外甥女儿记得帮您瞧瞧。听太,嗯嗯,皇额娘说了嚒,又要选秀,等着新人入宫,一起换新的绿头牌也行。要不您一眼瞧出来哪个是新做的,冷落了以前的美人儿,多没意思。” 听到这儿,福临停了步子,转身,把金花的身子拧过来,正碰上她清纯无私的桃花眼,脸上堆满了笑,尖尖的嘴角儿翘着,鼻梁俏皮地乐起了褶儿。夕阳在她身上撒了满身金。 撞上她清澈的眼神儿,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捋了捋思路,继续拉着她边走边说:“内里是为朕翻了宁妃的绿头牌,表面是因为宁妃在养心殿门口,打了小宫女一巴掌。”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表外甥女儿倒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她一直以为宁妃受罚是因为福临翻牌子,抢了自己的恩宠。 “表外甥女儿还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此事的关窍反而不知道。瞧瞧皇额娘,估计那巴掌响儿还没落,她老人家已经知道了。”福临终于占了一点上风,“因为应诏伺候皇帝就罚了例银,蠲了鸡鸭份例,太荒唐;罚人当然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怨宁妃沉不住气,宫女都是上三旗包衣家的女孩儿,例不能这么明目张胆打,正好被抓住了烧饼把儿。” 金花在小脑瓜里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学的规矩,是的,嬷嬷还专门提醒过她,宫女犯过只有太后和皇帝能降旨处罚。 “表外甥女儿什么都不知道,竟然没行差踏错,真是运气好。”他乜斜了她一眼。 “这么细枝末节的小事儿,皇额娘都一清二楚,又罚得滴水不漏,咱俩的事儿,能唬她多久?表外甥女儿可想过?”福临铺垫够了,终于抛出难题。 金花转着桃花眼,想,皇帝什么意思?于是倾身贴着福临胳膊,小声说:“表舅舅,能瞒多久?” 他说:“看演的好不好了。” “那,咱们演的算好还是不好?” 他心里乐开了花,撒了她的拳,伸手揽住她的肩,背后一阵窸窸窣窣,吴良辅乖觉地领着太监宫女一齐往后跪下避讳。 金花扭头看身后,御道上跪了一片,乌压压。抬头,福临丹凤眼眯着,夕阳在他脸上投下眉骨和鼻梁的淡淡阴影,高鼻星目,唇线分明的薄唇轻轻抿着。 她扭了扭肩,没扭出来。这个英伟的帅男人……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唇齿 金花扭了扭肩,没扭出来。福临脚下没停,两人继续并排往前走,身后的帝后两幅仪仗和宫女太监就被远远抛下,离帝后两人愈来愈远。 福临垂头在金花耳边,用生怕别人听到的气声儿说:“听说,表外甥女儿演的不错,除了第一天吃了静妃和谨贵人的亏,后来腰也软了,路也走不成了,精神头儿都弱了,不光自己得了朕的好些宠,还撺掇嫔妃都来朕这儿献殷勤。” 金花给福临箍在身侧,被他的声音撩拨了,耳朵从白皙转至粉红透明,低着头小声说:“那不是情急之下?第一天两位姑姑就给表外甥女儿挖坑,还都是至亲骨肉呢?初来乍到的,人还没认全,先让人下不来台。表外甥女儿只能想了个这样的笨法子。自己想起来还脸红,表舅舅就别提了,成嚒?而且,不这么演,表舅舅也有短处,知道的是表外甥女儿不懂事儿,不讨表舅舅的欢心,不知道的以为表舅舅跟皇额娘拧巴,落个不孝的名声儿。既然表外甥女儿不是表舅舅喜欢的,自然希望别的美人儿多用心,表外甥女儿那些嫁妆,就是全填了福全和佟妃她们,也是甘愿的……”越说声音越小。 福临抬手把金花的脸捧起来,一边细细打量,一边说:“朕瞧瞧这是什么唇齿,越发能说会道了。照你这么说,若是不陪着表外甥女儿演戏,竟是朕也有错处了?” 金花翘鼻头在颊上拖下一个细长的影儿,眼睛迎着太阳微微眯着,福临细究了也没看到情绪,唇下的美人窝上凝着细小的汗。福临伸出拇指抹了两下,指尖有意无意抹过金花唇缘,他突然想起来那天傍晚,小宫女捧着艳艳的油膏帮她补唇红,他一气之间摔了笔,眼下算是遂了心愿。 触手温润滑腻的唇,颜色却是极秾丽的红,鲜艳欲滴,早上凝了露水的海棠花样儿,唇线微微隆起,唇缘蹭着他的指尖儿…… 金花心里乱极了,一颗心狂跳,眼看到嗓子眼儿,福临看她的眼神一会儿浓一会儿淡,她像是知道自己此时张嘴说话有多蛊|惑,只得收了声儿,喉咙里强咽一口,把心藏在脏腑里。 情急之下心一横,脚下一崴,肩膀一缩,一只脚踩脱了花盆底儿,人就顺势从福临怀里往下漏,福临忙揽着腰把她稳住。又去探她的神色,上次对着嫔妃演戏也是这一招,这次是不是故技重施? 金花露出一个苦笑:“表舅舅,表外甥女儿以后能不能不穿这劳什子,要不是您,表外甥女儿就扑地上了。”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13节 福临被她这一下坏了兴致,冷笑一声:“不穿,就表外甥女儿的娇小,怕够不到朕肩头。” 金花想说肩头还是能够到,而且人家才十五岁,还能长个儿。只是借着这个话茬儿要打蛇随棍上,忙接道:“可不是,身板儿单弱,个儿也小,就表外甥女儿这相貌,委屈了表舅舅了。往表舅舅身边一站,不般配。” 金花还要说,被福临截住了:“打住吧。今日的事儿还没说完,不止宁妃那一宗,不过今天朕乏了,初一朕去坤宁宫跟你说。” 金花抬起头,初一?什么初一?福临虎着脸:“每月初一、十五,朕照例宿在皇后宫中。嬷嬷没教过?”金花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小脑瓜,影影绰绰有这么个规矩,她没当回事儿,丝滑地忘了,直到福临提起才想起来。 一月两天?十五那么好的月亮,揉着猫在月下喝小酒不好吗? 金花乖巧点了点头:“恭迎圣驾,只是,表舅舅,表外甥女儿预备什么?” 福临歪头看了眼背着身儿跪在地上的宫女和太监,犹犹豫豫伸手在她额上点了一下,恨铁不成钢:“你啊!你能预备什么?”说完一甩手,摆着长腿走了。 见吴良辅还领着众人跪着,金花喊了句:“吴良辅,快,跟着。” 小宫女乌兰跑上来扶金花,金花才试探着动了下右脚,钻心的疼扎着脚腕和脚背,刚她一慌,竟然崴过了。 好歹蹦上舆,又撑着回了坤宁宫,进寝殿脱了看,脚腕外侧鼓个大包,脚面乌青,半个时辰不到,脚背肿得老高。 金花有经验,五成是第五跖骨骨折。她上辈子二十七岁时经历过一次,大活动穿着高跟鞋崴了一跤,之后的症状跟这个一模一样,有活动走不开,没去医院。过了好久她去医院照了个x光,医生说,骨折了,不过已经长好了,就这样吧。 小宫女呼和说:“娘娘,传太医吧?” 金花想了想,万一给她吃汤药……当时问医生,如果崴了就来医院看急诊会怎么处理?医生看了眼x光片,说:“这么一点点,也就是上个夹板养着吧。” “别,兴师动众的,本宫心里有数,先取一盆冰来,再拿两条手巾。”金花终于得了这会儿空,她要去耳房揉猫。 夜里,吴不服来来回回在耳房门口转了几趟,终于看清了,金花坐在椅子上,一脚搭在三个厚蒲团叠的垫子上,脚上还敷着冰水浸的手巾,小宫女进进出出给她绞手巾、换冰水,她只管撕着鸡胸肉看有没有猫猫上钩,肯来她身边磨蹭。哪只来手上吃了肉,她就大胆伸手试探着两指挠挠猫猫脑门儿,自言自语:"good girl." 吴不服在廊下转来转去,不得要领,最后只得抓住个端冰水盆儿的小宫女:“姐姐,我帮你端。” 小宫女由着他把铜盆接过去,跟他一路走一路说:“谢谢吴公公,端了三趟,累得我胳膊打颤。” 吴不服趁机问:“娘娘这是干嘛呐?” “娘娘崴了脚,没传太医,就只管用冰。” “崴了脚?”吴不服端着铜盆的手指紧了紧,干爹吴良辅那句“撒丫子到养心殿去报”又在耳边响起来,只是这算不算应该撒丫子去报的事体? * 顺治帝下朝,走到养心殿,一个俊朗的少年对着他行礼,定睛细看,是已经出宫立府的十一弟,懿靖大贵妃所生的博穆博果尔。 博果尔比顺治帝小三岁,小时候哥儿俩曾在盛京过了一段亲密的猫嫌狗也嫌的幼年时光。如今长大了,又有了君臣之份,但是有那段童年的兄弟情托底,顺治帝对博果尔总是更亲近些。 “十一弟。”顺治扶了他一把。 博果尔起身又谢了一次恩。 “你怎么来了?去见过大贵妃了?” “回皇上,先见过皇兄再去探母亲。” 顺治帝知道博果尔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领他进了东暖阁,顺治帝强摁博果尔坐在他下首,等吴良辅端了茶,说:“说吧。” “济尔哈朗皇叔来找臣弟,说起选秀之事……”博果尔说到这儿顿了顿,斟酌应该怎么说。来之前他已经想了千般措辞,到了顺治帝面前,被他的威严一压,就有点想不起来了。 顺治帝瞅着自己的十一弟,他今年十五岁,身量还没长足,比自己矮半个头,胜在眉清目秀。小的时候他们哥儿俩出门,外人一看就知道是亲兄弟,但是要说哪里一样?又说不上来。大约是神似。 顺治帝说:“昨日太后提起选秀拴婚之事。大贵妃说,要个模样儿好,口齿伶俐的,皇弟可是要说这个?” 博果尔听顺治帝说起“模样儿好”,有些不好意思,微笑着摇了摇头,很快又想起这次进宫的正事,说:“主要是皇叔说,让臣弟务必不要蒙古女子,选个满人。” 顺治帝听了皱了皱眉头,抬起眼睑盯着博果尔:“怎么说?” 博果尔在顺治帝犀利的目光里,硬着头皮小声说:“皇叔觉得现在宗亲府中,蒙古的福晋、侧福晋、格格也太多了。”他故意回避了皇后也是蒙古来的这一茬。 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意思,“北不断亲”当然重要,但是也不要一水儿的蒙古女眷,再往后几代,所有的宗室血脉都流着蒙古族的血,跟蒙古千丝万缕的亲缘关系未必是好事。 在关内坐天下,蒙古四十九旗的助力就没打天下时候那么重要,这种情势下还让宗室个个跟蒙古联姻实属犯不着。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儿子济度娶阿拉坦琪琪格的姐姐时,他就有点替济度憋屈,好在婚后两人琴瑟和谐,他也不便说什么。 如今,趁着要给皇子、亲王、郡王、贝子们选秀拴婚,干脆破例就从皇子的博穆博果尔起。郑亲王济尔哈朗听到选秀的风声,马上跟博果尔恳谈了一夜,博果尔也不耽搁,第二日就来找顺治帝了。 顺治帝明白他的来意,不露声色,也不应许,让博果尔早些去大贵妃处,于是博果尔告退出来。 傍晚,福临特地比往常早了片刻去慈宁宫,他到的时候,金花的舆刚转过弯。她的舆还没落地,他先朝她伸出手。 等舆落地,金花站起身,一只脚立着,扶上他的手,仍旧迈不出来。金花正着急,福临松手,弓身两手揽上她的腰,把她从舆里抱出来。 金花不当心,旗装的袖子撸起来,两条温润的胳膊胡乱搭在福临颈上,落地的时候他一歪头,胡茬儿正刺在她柔嫩的胳膊上。 她心里一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宽容。 无以为报,稳心肝文。 第22章 “扑通” 福临听着自己心里“扑通扑通”。 一直以为那次喝了那碗古怪的凉茶,手里捧着这个妙人儿,心里的鼓躁已经到顶了……不想,这么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过是手臂环着她,帮了她一把,这颗心反而呼之欲出。 扭了扭头,下巴蹭在金花玉白的胳膊上,微微的凉透过胡茬传到脸上,他忙松了手,把她从身上卸下来。 福临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捂在胸上,低头看她,她过了半晌才抬起脸来,仍旧是那种没来由的笑,细小声音的一句:“表舅舅。” 心熄了,微微酸涩不好受的滋味在心里翻涌,一颗心像被娃娃柔软的小手捏了,无处发作的暗火。 难得夏日里天高,天边正有几朵厚云,夕阳一会儿躲在云里一会垂在天边,照着这一群人,一会儿脸红一边脸白。 金花扯了扯袖子,趁人不备抚了胳膊上鼓起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不露声色使劲喘了两口气,把心里的悸悄悄熨平了。 旁人看起来是她正在鼓劲儿,要瘸着开步了,小宫女乌兰忙走上来搀她,她跟在福临身后,一瘸一拐进了慈宁宫。右脚的伤疼得她直皱眉头。 太后瞧着金花的步态,禁不住眉心皱成一个“川”字。昨天刚夸了她,今天就这么着,别的不说,走路当真难看,全无仪态风度可言。以往是个婷婷袅袅的美人儿,如今…… 太后眼风坦然扫到皇帝脸上,他倒是平淡,既没恼,也没多余的关切,静静端着茶盏饮茶。姿态气度,都是她从小精心教导的,情绪和喜好隐得好好的,举手投足都当得起万乘之君,生得更是英俊。太后原不知今日皇后是如何下的舆,更不知皇后全靠这位“善藏喜好”的天子托抱。 “皇后既然伤了,先养着吧,等好了再来慈宁宫请安。”太后慢悠悠说,“只是,最近选秀,本要皇后跟予张罗,既如此得另选个人。” 太后看了眼皇帝的四妃,佟妃待产,静妃、宁妃和惠妃,一个废后,一个刚犯了错,一个南蛮子,模样儿都好,可惜算不上合心意。这么想着,倒是委屈了皇帝了。这次也要给皇帝选几个合心意的人儿。 再往后望,谨贵人吧,心直口快,又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亲侄女儿,聊得来。 “就谨贵人吧。明天开始跟着予料理选秀。”太后说。 谨贵人一脸得意,先向皇后看了看,又向众嫔妃望了望,才应了个“是”。 福临用茶碗挡着脸,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他就猜到太后要点谨贵人帮忙。在后宫,跟太后操持选秀算是提拔,宫斗老师傅手把手教后宫的手腕本事,怎么看人,怎么平衡各家的关系,还能听到好些亲眷里流传的秘闻,都是深居后宫的皇后和嫔妃轻易听不到的。解闷儿倒在其次,以后在后宫制衡众人,少不得这些弯弯绕。如今太后开口点了谨贵人,皇后明显在这一局上落了下风。 金花不是最在乎太后的欢心?这些天跟他来来往往,进进退退,不就是为了博太后的欢心? 怕金花失落,福临把茶碗往她立的方向撂下,就势看她,她跟个小鹌鹑似的垂头站在旁边,偏她今天穿的还是身儿淡鹅黄的旗装。 “皇额娘,皇后脚疼,儿替她请个座。”福临一则见金花立得摇摇欲坠,更多想给她撑个场子,虽然伤了,不料理选秀,但是毕竟皇帝宠她……说完福临又有几分后悔,真给这表外甥女儿绕进去了,竟然顺着她的心意为她打算。 太后说:“今日散了吧。我吃斋,也不留皇帝吃点心。” 福临行了礼,摆着长腿往外走。一扭头看见金花正扶着小宫女的手皱眉头,跟中了咒似的,想也不想大步过去。 金花也发觉太后选了谨贵人料理选秀,谨贵人得意不说,其他嫔妃都有意无意往她这边瞥。她自然不在乎。只是,她偶像包袱重,想行得好看些。 正犹豫如何迈脚,一个明黄的影儿如风般走到身前。先是晶亮的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盯着她,后又伸过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缓缓牵起她的手。 她如惯常那般,柔弱无骨的小手虚虚捏了个拳,由着他牵着,攀上他的颈,一转眼,这个明黄的衣影在面前倾身过来,她慌乱里低下头闭紧了眼。 阖宫的嫔妃都吃了大惊,纷纷往后避让。太后脸上显出微微不豫的神色,刚还在心里赞过皇帝城府深沉,竟然在慈宁宫就跟皇后卿卿我我,就算是博尔济吉特家的皇后,该有的分寸还得拿捏…… 福临旁若无人把金花打横抱起来。 金花再睁眼,已经陈在福临怀里。她伸出另一只手,娇柔地双臂环住他脖颈,众目睽睽之中,状似害羞地把脸埋在他胸上,鼻尖轻戳他丝滑的衣裳,清淡的木香气息顺着鼻息涌进来。是他的气息。 波光闪闪的一身明黄色常服,发达的胸肌,遮不住骨肉下起伏的那颗心,金花耳畔直听他一个劲儿“扑通扑通”。 福临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走到御道上,旁人跪的跪,避的避,他用极小的声音叫了声:“表外甥女儿?” 金花在他怀里颠了这几步,脸红起来,灼灼的桃花眼湿漉漉的,嘴角含笑,强抬起头来,故意唤了声:“万岁爷。” 福临小声问:“怎么还脸红了?朕这戏,可还好?” 金花抻了抻头,越过福临肩头,望了望身后的嫔妃,说:“好是好,就怕过了,美人儿们都嫉妒表外甥女儿,表外甥女儿可吃不消。”一边说着,捏着帕子印了印福临额上的汗,“来而不往非礼也,‘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表外甥女儿也试试。” 福临低头就和她的小手,浓长的睫毛扫在金花手上,他觑着眼睛看,如今金花连耳朵尖儿都是粉红的,尖尖的嘴角弯着,面若桃花。 “自家亲戚,朕护着你。” 自此金花日日孵在坤宁宫,两耳不闻窗外事。穿越来这么多天,终于得闲儿,忙点儿自己的事儿。 当夜,福临回养心殿的路上,问吴良辅:“今儿什么日子?”吴良辅不防备,掐指算了半天,犹犹豫豫答:“万岁爷,今儿廿五。” 福临盘算了下,六月,有三十儿,那就还有五天,再过五天,才是初一。 果然,头一次傍晚在慈宁宫门口没看到金花,福临就有点别扭。 晚上陪太后吃点心,席间太后说说笑笑,选秀已经开始预备了,太后忙了足足一日,到傍晚兴致越发高。 福临总心不在焉。 后来太后说到皇后虽然养伤,但是把福全接过去,省了慈宁宫好些事儿,她才能腾出手来好好料理选秀。言下之意既有些惋惜皇后伤了,错过这宗热闹;又有些庆幸,皇后能帮衬着带福全,慈宁宫乐得撒开手。他才有点回神,漫不经心问了一句:“那福全现在坤宁宫?” 太后说:“正要让苏麻喇姑去接他回来,别看人儿小,毛病多着,在坤宁宫恐睡不好,闹人。” 福临心思活动,说:“正要去瞧瞧皇后的伤,朕去接福全罢,顺路。” 特地不叫小太监提前去坤宁宫报,福临进坤宁宫的时候,阖宫静悄悄的,自从大婚那夜他从这儿拍拍衣襟走了,这是第一次回来。 一进门先看到一个淡月白的影儿,天将黑了,这个影儿在昏黄的暮色里尤其显眼。是金花搬了个摇摇凉椅歪在廊下,脚是还疼?用厚蒲团垫着,翘得老高。 福临一边对着小宫女小太监比个“嘘……”,一边蹑手蹑脚往金花身边走,走近了才看清,她脸上蒙了块浅青色的纱挡着光,阖着眼睛。 六个多月的福全就趴在她身上,头歪在起伏的胸下,睡得正香。福全的口水淌在她月白的衣裳上,把一小块月白洇成了浅蓝。 金花倒没睡,一只手在福全背上轻轻拍着,另一只手握着团扇缓缓摇着,轻慢的“咻”“咻”。 旁边还摆着一张矮几,上头是茶盏和点心,葵口高碟里绿豆糕码得整整齐齐,就旁边有一块,遗世独立,还缺了一角,上头还隐隐沾着一抹红。 福临心里痒起来,弯腰伸出细长的手指,拈了那块糕,送到嘴里。 金花似睡非睡,残存的一点儿意识都惦着摇扇子,后来扇子被一只手接过去,“咻”“咻”的风带着一点木香的气息,照旧吹,一声慢似一声,她更渴睡了。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14节 也不知睡了多久,阖着眼睛只知道天色暗了,摇扇子的人还在稳稳地一扇一扇。金花不防备,动了下脚,疼得一下还了魂,先“嘶嘶”两声,又娇声说:“乌兰?给我倒碗茶,渴了。”金花崴了脚,无限自怜,竟然习惯使唤人了。 结果一个好听的声线在耳边幽幽响起:“这会儿喝这么浓的茶,晚上睡得着?”金花才想起这木香来自何处,一下全醒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写到的脚骨折,崴脚第一时间去看医生照x光比较好,拖延没去,长好了又一直脚疼的人是我。 peace & love,要开心哦。感谢你们宽容。 - 男主描写得太含蓄了吗?陷入沉思。 - 琳琅 1个; 第23章 骨血 福临见金花“呼”抱着福全直起身,一把扯了那块浅青的纱。 “万岁爷,您怎么来了?您来多久了?”金花一句娇语把静静的浅夜扯破了,眼角的余光扫到福全口水洇湿的一小片淡蓝色。 吴良辅几次要来掌灯,都被福临用眼神制止了。如今殿里亮着,廊下只有从门和窗里透过来的亮,足够了,金花一眼看到福临的丹凤眼里跟浅溪似的波光。 福临没答,浅青的纱从摇摇凉椅上滑到地上,一躬身,他把纱捡起来绰在手里,摇扇的手还没停。 金花睡饱了,脸色红润,桃花眼中眼波横流,皮肤细腻莹润。 两人正默对着,福全被金花搂紧,醒了,开始“咿咿呀呀”。 金花忙把他抱直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脚腕子疼得钻心。忍不住“嘶”一声,身上痛,胳膊上力气先弱了,抱着福全手打晃,架着福全的咯吱窝举了两次没举起来,“哎”她轻叹了一句。 福临见她这样,搁了扇,一只手从她和福全中间伸过去,手背正覆在那块福全口水洇蓝了的衣料上,两手接了福全。 金花生怕他摔了娃娃,撒了手又在底下作势兜着,福临把福全抱牢了,说:“摔不了他。” 金花见院子里都是小宫女、小太监,乖乖弱弱寒暄:“臣妾行不了礼,万岁爷恕罪。” 福临点点头:“朕看你这小日子过得不错。” 金花眨眨眼说:“帮不了别的,带带娃娃。”心上最留恋福全,伸手捏着福全的胖拳头揉搓,一边又觉得冷了福临,说,“万岁爷喝茶吗?” 福临见她心思都不在他身上,正没趣儿,突然见金花脑袋一晃,眼睛亮起来:“万岁爷,臣妾向您求样东西,非您不行。” 福临见她目光炯炯,好奇起来,说:“说来听听。”她这么郑重其事,他不得不在心里掂量多大的恩典是能一口允的。 金花转着眼珠,慢吞吞说:“上次,您在汤玛法处喝的酒,能不能给臣妾弄一小瓶?”说完还咽了咽口水,食色里的行家,她独独不喜欢老法酿的粮食酒。都怨那天福临身上的酒气,她馋虫大动,这两天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回忆以前常喝的那几样酒的味道,煎熬。味道连着上辈子的生活,想到这儿,也不知是恋旧还是馋酒了,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福临心里说不上来的失落,郑重其事至此,求口酒? “朕明天后天问问玛法。”福临一边说一边抱着福全站起身,“走了,皇后好好养着。” 福临越来越不喜金花对着他的那些虚礼,全是假客套,真生分。好在她现在对那些虚礼力不从心,不等她应,福临利落地抱着娃娃出了坤宁宫的门,吴良辅跟在身后忙着张罗奶娘婆子。 乱完,金花到处找她遮脸的那块浅青色的纱,各处没见:“咦,刚还在?院子里进野猫了?” 小宫女呼和说:“娘娘倒会想,我们院子里这么多人,进了野猫能瞧不见?早叫嚷起来。就是块纱,库房多着呢,再裁一块就是,不值当这么找。” 蹊跷。 金花一边想着纱的事,一边从葵口高碟里拈了块绿豆糕,轻启樱唇,抿了一角,入口又觉得太甜腻,复搁在碟中,浅浅老绿色的糕缺角的边缘就沾上一抹淡淡的红。 小宫女呼和说:“娘娘,下午您睡着,没禀告,御膳茶房把您要的梅子送来了,不晓得哪种,每样装了一盘组了个攒盒,您选选,定了他们再送。” 金花听了,来了兴致:“快,拿来本宫瞧瞧。” 呼和捧来一个螺钿镶嵌的梅花样攒盒,开了盖儿,梅子的清新香气铺面而来。金花深吸一口,呵,夏天的味道。每种选一颗细细品闻,拿不准的咬一口,金花酸得龇牙咧嘴,最终定了两种,一青一黄。 另外写了个单子,让御膳茶房和内务府,看是哪个衙门的官司,商议着照着置来:存雪水的小坛子两个,高度米酒二十斤,红糖若干,银戥子一柄…… 吴不服往内务府送单子的时候,念头一转,先去了一趟养心殿,把单子交给吴良辅,吴良辅又呈给顺治帝。 顺治帝展开看,薛涛花笺上,细瘦清秀的几行瘦金体小字儿,缺胳膊少腿儿的:“吴不服呢?” 吴不服应声进殿伺候。 “皇后写的?” “是。奴才亲见。”吴不服在坤宁宫时时留意皇后和贴身的两个小宫女乌兰、呼和的一举一动,头一次见皇后动笔墨,自然极留心。 “嗯。去送吧。”福临把花笺原样折好,递给吴良辅。 吴不服两手接了花笺,正要往外退,福临叫住他:“以后这些不用来报了。”向御膳茶房要酒要糖也来报。 不过皇后真嗜酒,一天两次要酒,还净要高度酒。福临不禁想起大婚那夜,她环着他的臂,一仰头干了一大盏,是合卺的酒,饮完她眼神迷离,面色秾酡,微微一笑带着若干潇洒不羁……跟如今的她像是一个人,又仿佛不是。 福临收了神思,重新埋头到奏章里,只是眼前灯晃,他看奏章上的字儿也在眼前跳。 上次他还专门写了大字儿的字样给她看,竟是班门弄斧。她这字儿,走笔秀逸潇洒,枯瘦的字儿里偏露着浓郁的跳脱,比起他的俊逸,更透着灵秀,况且她年纪还小。这字儿,倒跟大婚夜饮酒的美人儿对了版。 福临想着有些脸红,他开蒙晚,虽然好强用功,但在读书写字做学问上,总觉得不若从小学的“童子功”。倒是她,在草原上,是怎么练的这笔好字儿?她两个姑姑都笔墨不通,说是亲戚,一点不肖似。 当夜阅完奏章,福临又练了大半个时辰蝇头小楷。 夜里睡觉时拿了一块浅青色的纱覆在面上,淡淡的甜香味透出来,如同他又含着那块沾着一抹红的绿豆糕在嘴里,醉人甜腻;还有手背上福全口水洇过的湿腻泛上来:如此,这夜才稍稍好捱起来。 二十七这日,在慈宁宫用点心时,太后若无其事问了一句:“皇帝,对博果尔的亲事,可有打算?” 顺治帝停了筷子。 博穆博果尔前几日跟他聊的不要蒙古女子的话,他也一直惦记着,只是没寻着合适的机会说,如今太后问,正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福临反问一句:“皇额娘怎么打算?” 这次,郑亲王济尔哈朗和博穆博果尔都算错了,太后根本不欲给十一皇子婚配蒙古女子,甚至有些避忌。当年皇太极殡天,皇太极的兄弟们和儿子们围绕皇位私下争了个你死我活,若不是博穆博果尔年幼,福临又得威望颇高军功赫赫的叔叔多尔衮力保,以懿靖大贵妃的尊贵,博穆博果尔更有希望继承大|统。 时至今日,顺治帝已亲政数年,懿靖大贵妃还是不死心,时时跟太后皇帝母子作对,和气不过是表面功夫。大婚时懿靖大贵妃明里暗里给皇后下绊子也是看不惯皇帝的继后又是一位蒙古贵女。上次跟太后提要个皇后这样儿的,简直是明着要给博穆博果尔选个家世身份显赫的福晋,模样儿性情倒是其次,关键要能给博穆博果尔助力,大贵妃依旧希冀滔天的权势。 太后早看穿了懿靖大贵妃的心思。此番给博穆博果尔拴婚,她不仅不会给他选个蒙古姑娘,她甚至不会给他选个两黄旗的姑娘。太后心里早打定主意,家世背景不高,模样儿性情好的女子最合适,表面上遂了懿靖大贵妃的心愿,她也说不出来什么。 太后恳切地说:“博果尔这样的富贵皇子,紧要选个模样好,性情好,知冷知热,有情有趣的人,小夫妻和顺为要。” 顺治帝又是另一样心思,因他自己就是满洲和蒙古的血脉,之前并无血脉之观。如今博穆博果尔和郑亲王的观点一出,他深思细想,简直可怖。譬如他与皇后的子嗣,虽然夫为妻纲,父骨母肉,但是子嗣的骨子里照旧流着蒙古的血。太后防着汉妃石氏,倒一直催他与皇后诞育子嗣,若是代代娶蒙古女子,不上几代,表面是满洲的天下,骨血里实是蒙古的天下。 想到这,他对皇后也忌惮起来,对皇后的心痒里又掺杂了忌讳和心疼。理智上论,皇后一直求的“相敬如宾”也应是他所愿。只是皇后那朵娇花,理智是一会事,身体力行是另一回事。至于子嗣,想到这儿他又心疼起来,皇后才十五岁,捧在怀里娇嫩易摧,他连碰一下都舍不得的美人儿…… 顺治帝一想又想远了,慌收了神思,答:“要小夫妻和顺,那是不是也要博果尔自己来相看一回?毕竟关起门来过日子,日日相对,还是要他们两个愿意。”如此在博穆博果尔福晋的人选上又加了一道防备,博果尔咬定喜欢某个入选的满族女子便是。 太后听了,有道理。自己这个儿子二婚头终于算是通人事了,本来夫妻过日子,就是两人愿意最大,两人不协时,男如潘安,女如天仙也不管用。别的亲王、贝子倒算了,博穆博果尔是先帝皇子,理应有这样的优待。也不烦事,把选中的秀女请来宫中执侍两次,博果尔隔着屏风相看相看便是。 母子两人商定,顺治帝行礼出来。 上了舆,小太监还没迈步,福临说:“去坤宁宫。”刚商量正事,他没吃饱。 向来理智是一回事,身体力行是另一回事。 作者有话说: 猜猜金花在鼓捣什么? 感谢宽容。喜欢大家的评论。比心。 - 静影2012、 想开花 1瓶 第24章 放心(入v通知) 坤宁宫外。 小宫女、小太监乌压压跪了一地,独不见金花。 也是,她脚上有伤。 福临叫了起儿,进门直奔寝殿,腿长脚快,一阵风似地刮进屋,灯火跳了两跳,恍恍惚惚地空荡荡。 “皇后呢?” “万岁爷,娘娘在沐浴。” 福临在殿里转了转,榻几上摆着几个小碟,一个碟儿里是花生,一个碟儿里是大半块枣泥花瓣酥饼,六个花瓣儿缺了一个。福临吃坤宁宫里残了一点儿的点心上瘾,揪了一个花瓣儿放进嘴里,浓郁的枣泥香味儿,黏牙的甜。 最后在书案前坐下来,昨日看过皇后的字儿,正想瞧瞧她还写了别的嚒?样样都好,就是缺胳膊少腿儿,笔画奇怪。 桌上胡乱摆着一叠起皱的宣纸,一张一张翻过去,画了几张怪图,福临皱着眉,正过来倒过去看了半晌,没瞧明白。最后几张是她记的几句话,他沉了心细细读下来,有几句是太后之前应许她的,比如答允接姐姐的孩子入宫小住,还有几句选秀啊、子嗣的他没听过。 他又细读了一遍,先脸红了,这都是些什么话,她竟然一字一句记下来。他仿佛想见他母亲屏退了小宫女,对着她循循善诱,说这些话时候的神态语气,也能预料金花当时蔫头耷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委屈又害羞的小媳妇儿情态。 福临暗暗自责,上次用太后唬她,说这紫禁城中事,自己和太后都知道,是不是把她吓坏了。才十五岁,孤身一人在宫里,定是半夜睡不着,越想越没头绪,又没处找人商量,只得把太后的话默出来这么字斟句酌。 过会儿得宽慰宽慰她。 再细细看记下来这几句话,来回不过是“子嗣”、“本事”,都是太后督促金花在自己身上下功夫,这几日虑的血脉之事竟没错,太后多半只关心生育嫡子女,多亏皇后是个阳奉阴违的,于这些事上毫无心思。 可是皇后的心思都去了何处?那么神气活现,秾丽貌美的一个人,年纪是小,可是当年自己十四五岁时,长子牛钮都出生了,入宫前,就没人向她献殷勤,她有没有动过心? 福临想起来他十几岁时对杨庶妃很宠爱,她是个温柔宽和的大姐姐,包容他,引导他,在未知的混沌里,她携着他尝了新奇的滋味儿。 不甚动心,可好滋味都实实在在,如今皇后一颗心不知在何处,在他面前另存一副天真无邪。 唉。福临竟患得患失起来。 金花被小宫女呼和搀着,悄悄站到福临身后,他正埋头看她白日乱涂的纸。有几张是她画的内衣图,预备叫宫廷裁作照着做,她最近深感胸前丰腴的“二两”累赘,正在研究怎么才能做出支撑好、有弹性、穿着舒适的小衣儿。 后面是她记的“太后语录”,太后曰……她反复体会了几次,太后什么都知道,独独不知道她跟福临在养心殿那两次。若不,也不会那么苦口婆心劝她。只是,这些女人的私房话儿,怎么好给福临瞧。 “万岁爷?”金花唤了一声。往常她这么唤福临,他都乐不可支,今夜他竟没听到。 柔荑纤纤伸过去,灵巧地一抽,福临愣怔,扭头看金花站在旁边:“皇后?” 金花着一件浅浅茶金的长袍,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编了个辫子,面上不施粉黛,脸庞素淡,润白如玉,粉粉的唇,更显得桃花眼宝光闪闪,一对眉不画而黛。兼淡淡的香沁进呼吸里,素净如同一株暗夜盛开的昙花。福临忍不住在心里喝彩,真是个妙人儿。只是,眼下,再美再香,于福临有什么干系? 福临一边想着,失魂落魄起来。再看金花,她扶着小宫女的手,颤颤巍巍立在身旁。 何苦呢,又来这些虚礼。想她昨日动一下就疼得“嘶”吸一口…… 金花穿着日常的小红靴,只比福临肩膀高出少许。福临缓展双臂,怜惜地把她轻轻抱在怀里,走了两步到榻边,稳稳放到榻上。金花经历过一次,这次无声安然地趴在他肩头,屏牢呼吸,扭头看他,他心不在焉,他有心事。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15节 见她一直用那双桃花眼盯牢他,他松了手,却不起身,双手撑在榻上,两个人面对面,气息碰在一起:“怎么?” 金花没想好怎么说,挪开眼神,没头没尾应了一声:“嗯。” 小宫女呼和在一旁看呆了,慌不择路退出去。 福临才默契地凑过来,金花在他耳边小声问了一句:“表舅舅,怎么得闲儿来了?” 福临“哼”了一声直起身,在榻几另一边坐下:“朕想来皇后这儿吃点心,结果现在连口茶都没吃上。” 金花忙招呼:“呼和,快斟茶来。” 看看榻几上的小碟,金花捡了个花生“咯嗤”捏开,搓了红衣,把白胖胖的花生捧在润白的手心里,递到福临眼前:“万岁爷?”这次讨好的意思更明显了,都不敢唤他“表舅舅”了。 福临动动修长的手指,戳着金花的掌心捏走一颗花生:“只有花生和茶嚒?” “万岁爷稍安,马上就来。臣妾陪您喝牛乳。”说着又捧了花生到眼前。 福临拈起一颗花生,看了眼窗外,慢悠悠送到金花嘴边。金花一窘,小声说:“万岁爷?” 福临挤挤眼:“做戏,表外甥女儿。” 金花轻启檀口,香舌贝齿一闪,噙了那颗花生,手肘托在榻几上,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只留大半个后脑勺对着他。 这小女儿情态,福临刚刚的失魂落魄一扫而空,从榻上一跃而起,站到她身边,伸手解了她的辫子:“湿漉漉的,怎么就编上了。”一撩头发看到她耳朵红得火烧火燎。 弯腰凑到她耳边:“不是做戏嚒?何至于脸红。你怎么知道廊下没站着皇额娘的人?若是相敬如宾,被识破了可如何?本来表外甥女儿没去料理选秀,已经差了一着。” 金花听完,朝着福临灿烂一笑,又凑到福临耳边咬耳朵:“表舅舅,表外甥女儿本来就不想料理选秀。” “是何缘故?” “嗌。”金花小手攀在福临肩上,“怕您像冷着表外甥女儿一样冷着她们,我走过的路,不想她们也走一遭儿,所以如果另外有人料理,最好不过。” 福临干脆在金花旁边坐下,一边抖着金花的湿辫子:“朕可没给别人解过辫子,这么也是冷着表外甥女儿……哎,别动,快松完了。” 金花背对着他,默了片刻,说:“这不是做戏嘛,而且今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福临把她的头发打散了,握着她的肩把她转到自己身前,面对面,手指抚上她的唇,莹润如花瓣的两片唇,他不想听她说这些,十五岁的人,独这几句像是七老八十般沧桑。 “表外甥女儿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 “养心殿的事,皇额娘一个字儿不知。”福临转了话题。 金花重新雀跃起来,说:“盘算着就是。”见金花笑容一脸灿烂,福临的患得患失也减了几分,万事以后再说。 这一夜点心,福临心满意足。 清淡脆生的小酱瓜,切成细窄条,微微咸,送粥刚好。福临尝了一块,有股异香,又夹一块,说:“黄瓜怎么是这味道?” 金花一笑:“腌的时候加了炸虾油。可别告诉别人,这是我的秘方。” 粥熬得不见米,表面一层米油;还有酸奶,放了奶茶里的炒米,又脆又香,口感奇佳……金花乖巧给他布菜,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扯着袖管,把福临面前的小碟儿码地齐齐整整。 福临吃完,金花才开始喝牛乳,仰头喝完一口,唇上沾一层奶皮,金花刚要抬手捏帕子擦,福临拉住她的手,自己凑过去,用拇指抹掉她唇上的奶皮。趁势四指兜在她浑圆小巧的下巴上。 “表外甥女儿歇了两天,下巴见长。”福临兜在金花下巴的四指往金花脖子探了探,拇指划过她整张唇,终于在弧线好看的颌角收了手。 金花头一缩:“才不信,长高了差不多。” 点心撤了,换上茶来,金花又张罗倒茶,一双玉白的小手在桌上翻花,利落干脆,高低间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袖子一晃胳膊上现出一个印儿,福临瞧见了,一把攥住她胳膊,说:“这是怎么了?” 金花头也不抬,说:“镯子卡的印儿。” 福临细看,今日镯子换了一只,不是上次沉甸甸的龙凤,是轨道里嵌了一圈珍珠,更细巧精致,珍珠跟她冷白的肤色互相映衬,如玉白腻的皮下隐约可见深紫色的青筋。拇指在金花手臂上摩挲两下,这个印子里的皮肤更腻更润,他喉结滚了滚。 金花给他攥着胳膊,想缩回来,没拉动,隔着榻几,福临滚烫的呼吸递过来,她求救似地瞥了眼廊下,乌兰和呼和都站的远远的,垂着头。 福临的手在她胳膊上一动,她先打个颤。 作者有话说: 小仙女儿们,5月19日新章节入v,努力更一个肥章,希望你们喜欢。 两个人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也都不是完人(看完美人设的需要另外淘淘文),想的做的难免不同,人性复杂,天然权衡,趋利避害,然后被这些利弊牵着来来回回,忽近忽远。 男主和女主,在别人面前是皇帝和皇后,只有他两人对手时才是“福临”和“金花”,可至今从未从彼此嘴里唤出彼此的名字,还有金花囫囵攥的拳,我写的时候充满了这些小心思,各种各样。 无论如何,看文开心。(不开心也别拍我,我玻璃心。) - 喜爱的艾、 第25章 万字(晋江首发) 福临指尖挪一下, 金花颤一下。 后来福临看不下去她这么怵,说:“皇后怎么打寒战?”一边悠悠然撒了手,修长的手指捏起盏, 呷一口,极清的绿茶, 淡淡的茉莉花香。 “这个倒香。” “新摘的茉莉花,不过熏了几日, 就那日……”金花眯着眼睛回想, “下雨又听小戏儿的那日摘的,到今儿才几日,就这么香。”金花一紧张就话多,各种细节往外蹦, 好像多说几句话就能把两人隔开似的。 福临前襟上一个暗点儿, 金花说:“万岁爷, 这是个水印子嚒?” 福临低头一看, 胸上偏右一个指尖大的点儿,不像个水印子,倒像个油点子,小酱瓜的汤汁,正散着花椒味道和微微的腥臊,他闻到这味道拧紧了眉头。 “让呼和伺候您更衣?”金花希望现在、马上这屋子里来个不相干的人,把他跟她照亮, 把昏黄混沌的气氛搅开。 福临丹凤眼灼灼地看了眼金花,意味深长笑一下:“不是皇后伺候,朕不换了, 反正, 反正一会儿就歇了。”金花秘制小酱瓜送粥咸香, 如今闻着却有些刺鼻,福临想了想,“皇后帮朕擦擦吧。”起身挪到金花身畔,盘腿坐好。 金花拿张丝帕,沾了水,抹两下。借不上力,她伸出另一只手覆在福临胸上,把衣料摁紧了:“冒犯了。”正摸在发达的胸肌上,金花忍不住心中荡漾,呵,胸肌,摁衣料的手指蜷了蜷,“一手不能掌握”。 “扑通扑通”,手下的心跳如鼓,胸肌随着一呼一吸起伏:这样的油点子,她还可以擦一百个。 爱骑马,善射箭,五岁就能在围猎时有所斩获,这个英伟的人,她忍不住抬眼看他。谁料他扭着头,铁青着脸,就算这样,也埋没不了那张俊脸。身高八尺,膀阔三停,肩上一个突,撑着衣裳,金花微微红着脸,小手又摸上他的肩峰。唉,可惜,只能摸一下,好男人都是别人的。金花垂下头去。 福临强忍着,等金花低下头,才滚了滚喉结。 金花又擦了两下,不防备,福临滚烫的掌心覆住她的手,长吐一口气:“罢了,就这么着吧。再倒盏茶吃。”金花自己脸上突突的,不敢抬头,抬头,她就能看见福临现在正是个大红脸。 另一处,吴良辅和吴不服、吴禄干爷仨在坤宁宫外的御道上聚头。吴不服上次去养心殿报皇后向御膳茶房要东西,顺治帝说以后不用报了,他正挠头:“干爹,皇后娘娘的什么事体是该报的?什么是不用回的?儿子倒糊涂了。” 吴良辅心里也没数。吴良辅伺候过前朝皇帝,如今改朝换代,伺候这位爷十几年了。从小皇帝起儿就跟着他,吃喝拉撒,除了太后,数他最上心,如今反而看不清了。 老早就板上钉钉,吴良辅认为这位爷最是无情。 宫里的美人儿跟四时的花儿似的,月月不断,季季不重样,上头又有个事事敢断的太后,从“教人事”的杨庶妃开始,色|色的姑娘往万岁爷寝宫里送,他从来来者不拒,却不留恋。加上多尔衮弄权,他越发在前朝潦草,只在后宫用功。那几年,吴良辅时不时担心,生怕主子年少猖狂,亏空太过,毁了身子。幸而,没几年,多尔衮倒了,主子也乘势转了性儿,专注于政事,夜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反而要太后威压着他入后宫。 如今回想起来,这位肯定是个城府深的。 那几年在后宫乱来,十有八九是为了糊弄多尔衮,不如此,怎么能让多尔衮放松警惕,日渐狂放?后来皇帝亲政,跟太后商议做了个套儿,轻易就取了多尔衮,又不费一兵一卒,收了他旗下的兵勇。 万岁爷最厌恶博尔济吉特家的姑娘,跟前皇后闹得不可开交,对谨贵人也很冷淡,但是碍于太后的面子,敬而远之。 原以为换一位皇后,也不过是换个闹腾的人儿,所以大婚夜万岁爷宿在景仁宫,吴良辅一点儿不意外,早把东西收拾了随身带着,说走,抬脚就去景仁宫。 可是,这一路冷眼旁观,万岁爷明显不讨厌现在的皇后,一日不见就遭不住,皇后受伤不理事,他寻着由头来看她,昨儿是硬要来接福全,今儿竟索性直接要来。 只是若说皇帝对皇后有情?又有若干可疑,那几次皇帝跟皇后在养心殿……时辰什么都不对,这几次明显有机会万岁爷又不同皇后亲热,回去自己孤零零宿在养心殿。 还有些细枝末节的,譬如每回皇后从养心殿走了,万岁爷都坏脾气,吃不准是因为皇后不在眼前还是皇后刚刚在眼前却触了他的霉头。 唉。皇帝十八岁,说大,还不到二十;说小,福全都快一岁了,牛钮若是还活着都高过车轮了。 大约就是圣心难测…… 之前赐吴不服坤宁宫伺候,吴良辅觉得是为了看着点儿皇后,别行差踏错,坏了宫里的规矩;后来又觉得是怕皇后吃亏,若是皇后在万岁爷看不见的地方吃了亏,吴不服腿脚利索,马上去养心殿报,万岁爷基本都能去护,就跟之前怕皇后为难佟妃,让吴禄和吴不服在坤宁宫等着听消息似的;皇后伤了脚,万岁爷听了也不管,可第二日急急忙忙去慈宁宫等她,又管托进抱出;昨儿,万岁爷看了皇后写的字儿,一边说吴不服不用事事去报,一边自己却上了心,折腾了半宿笔墨…… 这俩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忽近忽远,让人疑惑。不过也是吴良辅知道的多,若是再远一层的人,大约觉得皇帝跟皇后皇后平平淡淡。 实际上,关系就跟芯里燃的炭似的,吹口气儿就能烧得通红,只是眼前不知道这口气儿由谁吹。 吴良辅沉吟半天,说:“我估摸着,娘娘受伤了得报,娘娘吃亏了得报,别的,你自己掂量吧。” 吴禄说:“那万岁爷跟娘娘是好啊?还是不好?一回非要娘娘换衣裳,一回我伺候衣裳慢点儿就呲儿我,说我躲懒。回回不一样。” 吴良辅点着吴禄的脑袋,小声说:“榆木疙瘩,你管他好不好的,你的眼力见儿呢?干爹白教你了,哪有那么多好啊不好的,万岁爷以前跟惠妃好不好?跟宁妃呢?如今呢?什么叫见风使舵?!你管他好不好,你把主子伺候高兴了才是正经。”吴良辅越说越觉得恨铁不成钢,跺着脚说,“我还指着你们以后给我养老呢,一个个的,快气死我吧。” 一边说一边又惦着坤宁宫里,今儿万岁爷宿在何处?他提前也不给个示下,弄得这不上不下的,他们预备还是不预备,到时候免不了又一团手忙脚乱。他一边往寝殿张望,一边说:“你们俩小子看着点儿,今夜干爹就让你们瞧瞧什么是眼力见儿。” 转头对吴禄说:“今夜万岁爷指定宿在坤宁宫,你快些回去把万岁爷的东西预备下拿过来。” 吴禄说:“您怎么又知道?” 吴良辅说:“我体会着,万岁爷今夜是离不了皇后娘娘了。而且皇上都多久没翻牌子了,上次翻牌子,金磴还挨打呢,如今金磴伤结痂,人都下地了,还不入后宫?天时地利人和,万岁爷今夜一准宿在坤宁宫。”说完气定神闲,拍拍袖子。又对吴禄压着嗓子尖声喊:“快去预备吧,还愣着做什么,这都几更天了?” 又指挥吴不服:“进廊下候着,看吹不吹灯。” 结果帝后二人就是点灯说话。福临擦完了油点子也不挪窝儿,顺势跟金花坐一处,在榻上摸到一册金花看着解闷的话本子,干脆躺着就着光看闲书。金花招呼小宫女给她把大胖橘抱来,她挺直了腰板靠在榻扶手上,大胖橘就团在身边。 “皇后这猫儿怎么这么胖。”福临说。 “要生小猫猫了呢。”金花答。平日大胖橘也没这么粘人,这几日应是临近产期,反而愿意在人身边呆着,金花更加不敢乱摸,只伸出两根柔荑般的手指,挠挠大胖橘的头顶:"good girl." 大胖橘就眯缝眯缝眼儿,一副慵懒相。 “皇后原来不止喜欢嫔妃产子,连猫儿生小猫儿都喜欢。”福临咕哝一句。 “可不是。表舅舅还是得加把劲儿,表外甥女儿那儿还有那么多嫁妆呢。”金花凑到福临耳边说了一句,说完又“嘶”一声儿,一俯一仰正牵着脚。福临听了要发作,看她春半桃花似的脸上疼得直冒汗,倒舍不得了,只伸手在她翘鼻头上刮了一下:“调皮。” 两人正看书的看书,撸猫的撸猫,外头吴良辅高声叫了一句:“启奏万岁爷,内奏事处送了个‘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福临一听,愣怔了。一般城破兵败的大事才是“六百里加急”,这是多大的事用“八百里加急”。正想着,吴良辅已经捧着内奏事处的黄匣子进来,福临打开看了一句,脸色阴沉下来。 金花见福临如此,忍不住往折子上瞄了一眼,大约是桂林城破,孔有德殉国之类的。 “孔有德在桂林……。”福临说不下去,把军报收到黄匣子里,一脸严肃问吴良辅,“几更天了?” 吴良辅知他是问太后歇了没,回了一句:“算早。” 福临从榻上起身,说:“走,去慈宁宫。”一阵风似地刮走了,外头廊下的小太监煞时去了一半,热闹了大半宿的坤宁宫静下来。 福临走了,金花松一口气,卸了全身的力,在刚才福临歪着的地方,绵绵躺平。胖大橘就在身边,金花阖着眼睛伸出两根手指揉揉它的脑袋顶,大胖橘在手下“呼噜呼噜”两声。 人松了,小脑瓜没闲着,孔有德?不认识。搜索了阿拉坦琪琪格的记忆,一无所获。不过,满清入关后,南方不平靖,海上还有郑成功,全国农民起义跟开花似的……好像是有那么几个汉将,福临挺看重,封了王,又拜了大将军。孔有德就是其中一位吧?平心而论,福临不算草包皇帝,入关的第一任君主,没点胆识魄力,哪有天下传给康熙帝?可惜就可惜在恋爱脑,兼英年早逝……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进来,金花半梦半醒,福临一张俊脸在眼前晃,丹凤眼,高鼻梁,唇线清晰的两片唇…… “表舅舅……”金花梦话似的唤了一句,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不想强打精神。 “朕前脚走,皇后都睡迷糊了。”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打横把金花抱起来,回身儿送进寝殿里间,轻轻放在床上,抚了抚她蓬松的头发,“好好养着,朕得闲儿来看你。”福临把金花安顿了,恋恋不舍在她耳边说。他惦着这宫里除了他没人能抱金花,于是又折返回来。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16节 金花迷迷糊糊,这把好声线,把她耳朵听酥了,她摸了摸微红的耳朵,可惜好形害了好意,金花全没顾上接收他的情意,翻了个身儿,睡沉了。 慈宁宫。 “皇额娘,孔有德全家殁了。”顺治帝见到太后只说了这一句,太后的神情凝重起来。孔有德原是明将,归清后封恭顺王,又封定南王,带着一家老小和孔家军攻至广西,刚打下桂林。如今孔有德殁了,平复不久的西南又动荡起来。 福临亲政后,太后于细节上不便多查问,对孔有德携家眷在南方征战的细节所知不多,如今福临找她商量,她才矜持地细询孔有德一家的详情。 “军报上说,李定国大败孔家军,孔有德只有一个女儿于城破前潜出来了,才十六岁。孔有德手刃妻妾,然后自戕……”福临说着心中翻涌,鼻头酸酸的。 太后听了,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来,她随先帝征战半生,依然看不惯生离死别,她原是至情至性的一个人。孔有德一家,委实惨烈。略一掂量:“予收孔有德的女儿做义女,以后就养在宫中,以示我朝厚恤忠烈。至于孔有德怎么追封,全凭皇帝定夺。”太后恐皇帝忌讳,所以前朝大事福临做主,自己只摆布后宫。 二十八日,一道懿旨从北向南而去,折差星夜兼程,接定南王孔有德的遗孤孔四贞格格入宫。 前朝和慈宁宫都因孔有德在桂林的惨局一片愁云惨雾,坤宁宫倒如世外桃源般,欢声笑语。 午后,福临冒着炎夏往坤宁宫去,还没到门口,先听到一声声小女儿的“咯咯咯”的笑声。他也被这笑声感染,弯起嘴角。 下了舆,在门口立了片刻,想起来,是太后命简纯亲王济度福晋,也就是金花的姐姐哈斯琪琪格执侍。太后念着皇后之前想收养简纯亲王的小女儿,加恩福晋携女入宫。上午福晋母女在慈宁宫陪着太后说话,下午太后恩准她们去坤宁宫跟正在养伤的皇后团聚。 眼下坤宁宫是个姐妹局。哈斯琪琪格是亲姐姐,金花是亲妹妹,还有哈斯琪琪格的小女儿,名唤南定。金花一见,想起昨夜的军报,说:“万岁爷想来最喜欢南定,南定南定,南方平定。” 哈斯琪琪格见了礼,跟金花用蒙语说:“偏你会编,嫁给皇上就是不一样,现在竟事事扯到国事上。” 金花拉着姐姐的手说:“姐姐你净笑话我。后宫不得预政。”她读了阿拉坦琪琪格的回忆,姐姐哈斯琪琪格跟她同父同母,两人从小要好。金花一见她就觉得莫名亲近,聊了没几句先卸下心防,当她是至亲的人。可不是?金花在这一世除了阿拉坦琪琪格的血亲,再没其他亲人。 福临来时,南定刚跟金花熟悉了,金花搂着她坐在榻上嘻嘻哈哈,笑做一团。 顺治帝一进殿,这笑声熄了,简纯亲王福晋忙领着女儿跪拜。简纯亲王福晋哈斯琪琪格身怀六甲,顺治帝忙示意小宫女扶住:“致个意罢。” “万岁爷竟有空?”金花看到福临先愣了。 “嗯。”福临听闻简纯亲王福晋携女入宫,想起金花说要收养这孩子的话,也想来见见。 这个小姑娘,他一看先喜欢了。约莫两三岁的年纪,夺目的一身玫瑰紫色的旗装,双丸子头,绑头发的绒线跟衣裳同色,小圆脸胖嘟嘟粉扑扑,一双大眼睛就跟金花似的,眨呀眨,闪呀闪。 福临在金花身旁坐下,伸手把南定揽在怀里,故意用蒙语问她:“你叫什么?” “南定。”南定怯生生答了一句,她的蒙语还不及福临好。 南定在家跟母亲练了许久,行礼怎么行,答话怎么答,对太后娘娘答话要说“回禀太后娘娘……”,对皇帝回话要说“回禀皇上……”。如今真用起来,她把之前练的全忘了,出师不利,看了一眼母亲,瘪瘪嘴想哭。 金花从福临怀里搂过南定,对福临说:“万岁爷,还是说汉话吧,南定现在汉话说得最好,是不是?”说着揉揉南定的背,“好了好了,姨姨给南定挑个糖瓜儿吃。吃完糖记得漱口,糖瓜坏牙。” 福临见金花今日穿得喜气洋洋,一身水红色旗装,面庞粉润,把小外甥女儿亲热地搂在怀里,一会儿吃糖,一会儿喂水,满面含笑,说起话来又甜又软。 福临坐了一会儿,觉得怪别扭,他在,姐妹俩都战战兢兢,拘着。如今,孩子他见到了,金花也好好的,该看的人都看了,于是起身托故走了。 顺治帝前脚走,哈斯琪琪格把南定也打发去院子里玩,大喇喇歪在炕上,跟金花说:“可都走了,让我歇会。” 姐妹两个倚在一起咬耳朵:“皇上真个英俊,而且仿佛很在意妹妹……” 金花爱娇地趴在姐姐肩上,说:“哎,也就父亲母亲哥哥姐姐拿我当个宝。旁的人……”太后就当她是姓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只要她有这个姓氏,她又是皇后,她是谁并不紧要。 哈斯琪琪格挪了挪笨重的身体,晃了晃肩:“哎,好妹妹,别压我,你外甥儿可不禁不住。”说着拍了拍肚子。 金花直起身,给姐姐拿个锦靠靠着,说:“姐姐,不是刚生了南定的弟弟,怎么这么快?这样还进宫执侍,劳动姐姐了。”金花直呼心疼。 哈斯琪琪格说:“你姐夫那人……”说完脸一红,轻轻抚着肚子说:“生完这一胎,我预备吃个药,缓一缓。” 金花把小手轻轻搭到姐姐肚子上,哈斯琪琪格抓着她的手换了个地方,说:“摸这儿。” 不一会儿肚子里动起来,不知是个拳还是脚,把金花的手顶起来。金花忙把手收了:“吓,动静这么大。” 哈斯琪琪格一脸爱惜地摸着肚子:“几个娃娃,数他闹,八成又是个儿子。” 金花说:“听说,佟妃肚子里那个也是个顶爱闹腾的,估摸着也是个儿子。”正是呢,佟妃肚里的三阿哥以后要继承大|统。 哈斯琪琪格听金花提到有孕的佟妃,说:“妹妹,姐姐好心提个醒儿,还是早日生个儿子,要不在宫里,没依没靠的。佟妃若是生了儿子,再封贵妃,离皇后可就一步之遥了,咱们家又有姑姑那个例子……”皇帝虽是博尔济吉特氏的血脉,但是对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却不甚关护,“夫妻是一纸婚书结的亲戚,娃娃不一样,娃娃是自己的血脉,是真的亲人。” 金花抓着姐姐的手不说话,她知道姐姐真心为她好,可是顺治皇帝的后宫,生了康熙帝的佟妃过得也不痛快。 在阿拉坦琪琪格的亲人之外,再有自己的亲人,她之前倒没想过,如今姐姐提起来,她也很神往,梨子大的小脸儿,软软的小手,小脚,洪亮的哭声……可是她跟福临,就算不理会他后宫花红柳绿的一屋子美人儿,还有那么近的亲戚关系,她不敢。 金花灭了这小火苗似的心思,不趟这趟浑水,她就等着当太后。 “姐姐刚说药,什么药?” “避子的药呗,我问母亲要的,母亲说是咱家的秘方,吃一次管一个月,也不伤身子。” “好姐姐,方子也给我一下,我留着。” 哈斯琪琪格脸一沉:“你要那药方做什么,年纪轻轻,还没开怀。”若是动歪脑筋用在别人身上更万万使不得,她们家都不是那种不磊落的人,地位荣宠都是凭本事得来的。 金花装作害羞,把脸藏在姐姐肩头说:“刚万岁爷那样儿……姐姐也看到了,万一妹妹以后也三年抱两,要吃这个药歇歇呢。宫里那些人,都没个心疼人的。” 哈斯琪琪格觉得不提则罢,若提,皇帝看妹妹的眼神,确跟笼着团火似的,不过新婚燕尔,都是这么过来的,两个人一个俊,一个娇,又都青春年少,不要好才奇怪。 态度和缓下来:“那你三年抱俩再找我要,不迟。” 金花撒娇:“好姐姐,母亲向来给你什么就给我什么,这次母亲怎么会只给你不给我,你就给我吧。” 哈斯琪琪格给她缠不过:“好好好,等我下次进宫给你带来。” 金花苦笑:“姐姐下回进宫得猴年马月了……”看这架势,哈斯琪琪格下回进宫要等生产后,那就是好几个月之后,甚至要等转过年了。 哈斯琪琪格点点金花的额头:“下回进宫你肚儿里也该怀了。” “姐姐你怎么跟他一样坏。”这个“他”里有含着许多人,所有人都催生,躲着养病也逃不过,金花仰面倒在榻上,扯过手帕盖住娇俏的面孔,不想面对。 前脚哈斯琪琪格和南定走了,后脚福临就来了。 如今金花伤着,坤宁宫的礼数都蠲了,福临进殿,找了一圈,才见金花蜷着躺在榻上。 “怎么了?表外甥女儿?”福临拍拍她的背。 金花抽抽鼻子,不答话。 福临把人捞起来,才见她手里捏张湿帕子,扭着脸不看他,横七竖八的泪,不知道哭了多久了,眼圈红红的。 “今儿不是刚见了姐姐和小外甥,怎么?”福临见金花掉泪先心惊胆战。 金花抽抽鼻子:“表外甥女儿没事儿,就是想到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心里难受。” 福临接过金花的帕子,笨手笨脚给她印了印脸,说:“等下回,朕带你出宫去亲王府看她们便是,别哭了。” 金花又“噗哒噗哒”掉了会儿眼泪才好些,今日情绪太复杂,一边是见了亲人又分别,一边是想到自己孤零零在宫里对着一位皇帝,一位太后,数不过来的嫔妃,就算她潇洒又不羁,也被浮萍感攫获了,忍不住感怀起身世。 等金花收了泪,福临盘腿坐在金花旁边,跟她聊起家常:“之前没留意,如今看,表外甥女儿跟简纯亲王福晋长得一点不肖似,朕起头以为你俩不是一个母亲,问了皇额娘才知道,你俩同父同母,倒看不出来。”若不是金花,福临也留意不到另一位表外甥女儿,他堂兄的福晋。 “表外甥女儿倒不觉得,看着姐姐就亲。”刚金花哭了一场,如今他俩说话,把小宫女和小太监都远远遣开,两人肆无忌惮,甥舅相称。 金花抬头,福临眼神灼灼,目不交睫盯着她,她转转眼珠,一撇嘴儿说:“怎么了,这么盯着表外甥女儿,专看人肿眼泡儿。” 福临也不避讳,说:“表外甥女儿,不论眼睛肿不肿,不止跟姐姐不像,跟静妃和谨贵人也不像,博尔济吉特氏就不生你这样的眼睛和鼻子,这五官,拆开了拼齐了都不像一家人。” “表外甥女儿长得似母亲呢?” “你母亲也是亲戚。” “那只能是外甥似舅了。”金花说完这句觉得赢定了,说我长得不像姐姐,也不似父母,难道像你吗?金花上辈子就长得像舅舅,跟小舅舅出门跟兄妹俩似的。 谁想福临当了真,去妆台上取了菱花镜,一边照自己一边瞧金花,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金花的五官曾掰开了揉碎了在他眼里心里过过无数遍,如今再看,娇花哭肿了眼,仍旧惊心动魄,可是不像就是不像,看金花和福临也不像是亲戚。 “像不像?”金花浅浅笑着问他。 “不像。表外甥女儿越发会胡编了,哪儿像?”说着福临凑头跟金花在一处,举着镜子照两人。 金花一眼看到镜中的福临,弓样的薄嘴唇,好看的鼻子,长眉横扫,目如寒星,两人的眼神儿在镜中不期而遇,正你看我,我瞧你。 福临看了,“啪”把镜子扣在一旁,说:“是不像。”一边心里砰砰直跳。 金花重新低头看闲书,手在大胖橘脑袋顶挠一挠,挠一挠,耳后一片白腻腻的皮肤闪着光,再往前,是下巴的弧线,尖尖蕴着笑的嘴角,高翘的鼻头,圆眼睛,眼圈还是红的,浓眉毛,额头上湿漉漉笼着薄汗……正看着,金花转头对他一笑,说:“表舅舅,你听听这段好笑……” 福临只听到心里“扑通扑通”,全没听到她念了些什么,红着眼圈扑闪扑闪的桃花眼,长睫毛像挠在他心上似的,之前尝过的莫名酸涩又在心里鼓荡,结果福临落荒而逃,借着去净房尿遁了。 之后果真消停了,连着两日福临都不见踪影。 到了初一,金花一早把福全接来坤宁宫,绕着福全累了一天。以为福临傍晚就来,结果天黑了他还没来。 起先,金花在廊下抱着福全等他,后来天黑了,福全也该吃了奶先睡,金花才挪到殿里榻上。等把福全哄睡了,她才歪着看话本子,看着看着睡着了,话本子就摊开扣在脸上。 福临傍晚给太后请过安,才想起答应金花要向汤玛法要的酒,那几日神思不属,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本来兴致勃勃要往坤宁宫来,路上想起来,慌掉头往宫外去。为了省时间,福临骑马往汤玛法宅邸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正是最热的暑天,人未动汗先至,福临跑了一趟回来,大汗淋漓,衣裳像半浸在水里的,回宫不及沐浴换衣裳,直接就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静悄悄的,阖宫等他来,宫门四敞大开,都没下钥,福临长驱直入,到寝殿正见金花和福全睡在榻上,金花侧身躺着,面上扣着掀开的话本子,一只手搁在头顶,一手搭在福全背上,母子俩睡得正香。 福临把两个酒囊搁在榻几上,轻手轻脚在榻沿儿坐下,捏着话本子的一角,轻巧地把话本子揭开,一寸,一寸,露出金花娇俏的脸,她在梦里微微嘟着嘴,仿佛跟谁在赌气。 正看着,吴禄乖巧地进来,在顺治帝耳边轻声说了两句,是洗澡水备好了,吴禄请他去沐浴更衣,顺治帝看了眼自己的衣裳,恋恋不舍收了金花的话本子,复轻手轻脚出去。 奶娘进来抱福全,一动,金花先醒了。 “万岁爷来了嚒?”金花见小宫女呼和也在,悄声问了一句。 “来了,不知从哪儿跑了满身汗,正在沐浴。”怕把福全吵醒了,呼和小声说。 金花坐起身,揉揉眼,一眼看到榻几上两个酒囊。 看了一眼呼和,呼和说:“皇上拿来的,不晓得是什么。” 金花晓得是什么。她摸过一个,拧开,嗅了一口,呵,tequila的味道:“快,拿个盏来。” 倒出来是浅琥珀色的液体,啊,她需要盐,她还想要柠檬,咬一口酸得人摇摆的柠檬。 顾不得那么多了,金花浅浅呷一口,日思夜想的熟悉的苦涩的怪异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划过喉咙的时候是温温的暖,最终落到胃里,灵魂归位。酒不醉人,人自己先醉了。 搁了盏,金花跟呼和说:“快,笔墨纸砚,下午预备好的,帮本宫拿过来。” 等福临洗过澡,换了衣裳出来,金花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脸颊红扑扑,一双桃花眼闪闪烁烁。 金花见福临进来,娇声唤:“万岁爷,臣妾失礼了。” 再看福全已经抱走了,福临矜持地到榻上坐下:“朕想再吃上次的小酱瓜。” “早预备好了。”金花捧起盏饮了一口,眨眨眼睛,对着廊下唤了一声:“呼和,点心来吧。” 然后对着福临嫣然一笑:“表舅舅,您不坐到表外甥女儿这边来嚒?” 说着她竟然伸出一只玉白的小手,柔软的手指捏起福临放在榻几上的手,柔柔的凉意从手上传过来,福临简直恍惚着,就被金花拉着挪到金花同一边去。 “表外甥女儿……” “嗯?”金花殷勤地凑过来一张脸,眼神迷离地瞪着他。凑近了,她嘴里的酒气透出来,怪不得她反常,原来她趁他去沐浴更衣时先饮了汤玛法的酒。 “那酒,给朕也斟一盏。”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17节 “嗯。”金花利落地斟了一盏给福临。 福临留心看,手不抖,眼不歪,这人意识清醒,没醉。就是兴高采烈劲儿他没见过。 “头一回跟表舅舅喝酒。”金花捧起盏,跟福临碰一碰。一边自然自语:“要是有柠檬就完美了。” “不对,我们不是饮过合卺酒?” “哦,那个也算?”金花饮一口,放了盏,“那天我饮尽了,表舅舅呢?就抿了一口,不情不愿。也能算嚒?”金花媚眼如丝,在福临脸上逡巡。 “表外甥女儿说,怎么才能算?”福临见金花摇摇晃晃,展开臂,把她搂在怀里。 金花想,我记错了?tequila这么醉人?她才饮了一盏,心里先“砰砰砰”直跳,眼前天旋地转,福临把她搂在怀里,她就势把头枕在他左肩,左手不由自主抚上他右肩,突出的肩峰就握在她细白的小手里。 她忘了,阿拉坦琪琪格能不能喝她还没试过。 福临大乐,皇后喝多了就变成另一样儿,特别,特别说不上来的那一样儿。 作者有话说: 入v后稳定日更,不更请假。 谢谢支持正版。 哪位小可爱还送了我月石?感谢。 第26章 没有! 金花左手攀上福临的右肩, 微微歪头,左颊靠在福临右胸上,露着娇花似的右脸。 唇红在酒盏上沾了个新月似的牙儿, 余者多半蹭在福临衣裳上,明黄的衣料上一抹暧昧的正红, 唇上仅余着的斑斑驳驳,让人更想伸手替她抹净, 露出粉嫩鲜润的本色。福临细看怀中人, 是金花,也是表外甥女儿,甚至是皇后。 福临顿了顿,终于伸出修长的手指, 覆上她的唇, 指尖的触觉细软滑腻。 金花恍惚中感到指节的薄茧蹭着下巴, 阖着眼嘟哝两声, 转过脸去,只余半幅后脑勺对着福临。 他指尖还眷恋着那一抹期许已久的香润,骤然失了,他端起盏饮了一口。这口酒咂猛了,浓烈的酒气从嘴里滚过,火辣辣的,眼前金花白腻的耳后就有点晃, 在昏昏的光里竟然白花花的,有些耀眼。 上次喷着热息腻上她的颈的时刻仿佛还在眼前,他从小到大的恶趣味往上涌。他只在脖颈上腻味, 他从来不往嫔妃的脸上探, 总怕一打照面发现脸生, 坐实了跟他肌肤相触的是个生人,羞耻感足以让他偃旗息鼓。 这次他没饮药,可心颤得比喝了邪药还厉害,金花的衣领支棱着在颈后投了一个深色的影儿,丹凤眼一斜就看到她里面穿了身淡淡黄的中衣儿,皮||肉藏得严严的,可他绮思那么多。 以前都是生人,娃娃生好了他仍觉得不太认识;眼前这个不一样,眼前这个他认识,博尔济吉特氏家里某个表姐的女儿,日日相见,见足了半个月,见了他就“表舅舅”长,“表舅舅”短的一个人。 他闭上眼,往她颈上贴过去。 金花醉醺醺,耳后凑过来一股火热的呼吸,然后是胡茬儿扫在她颈肩那一侧,竟然透过衣裳直戳到皮||肉上。就算脑里天旋地转,她也醒了,马上那息气喷到她耳朵里,她心里痒起来,浑身止不住地哆嗦,福临身上的木香直往胸腔里灌。 她颤抖着往他右肩下躲一躲,那气息重退回颈肩侧,可是不过一呼一吸间,那呼吸又追上来,她避无可避,只得离了那个怀抱,松了攀着福临右肩的手,挺直了背,重新坐回福临左边,阖着眼睛唤一声:“表舅舅。” 金花听到自己这一声知道闯了祸,也不知怎么就口齿不清、吞吐含混起来,她忙睁开眼,发现福临一双眼睛正在眼前,鼻尖中间只隔着一息,她的一口气刚出口已经尽数被他吸过去,一张英俊的脸在面前比在脖子上更可怖。 她借着酒劲儿推了一把。没推开,福临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她,他往前一凑,她浑身冒冷汗,酒瞬间醒了,哆嗦止了,口齿也清晰伶俐起来,双手捧住他的脸,装作天真地眨眨眼:“表舅舅,你认错人了?” 听到这句,他的酒也醒了,把她的手拂下来,说:“朕把表外甥女儿认成谁了?” “大约是宁妃姐姐或者佟妃妹妹,要不就是端贵人,反正那几位的牌子都翻花了。不过,表外甥女儿哪敢随意揣测圣心?总之,不是对表外甥女儿那么个样儿,就对了。”金花心虚地说,毕竟今夜是她自己喝了酒攀过去的。 两人点心也没心绪吃了,金花酒盏里还余个残根儿,她看了一眼,心里想喝又不敢。正犹豫着,福临展臂拈起盏,用拇指抹了下沿儿上的唇红,一仰头儿,饮尽了。 “哎,别呀,喝福根儿生闺女儿。”金花想拦没拦住,他醉了她招架不住。算了,拦也拦不住,喝了就喝了。 小宫女来收了残盘儿,金花摸出一早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铺展了当,问:“表舅舅,上次您说要跟表外甥女儿说事儿,说吧。怕忘了,表外甥女儿记记。” 福临在榻上歪着,手撑着头,说:“表外甥女儿这么一说,朕倒真有点忘了,你等朕捋捋。” “宁妃打人的事儿,朕跟你说了吧?” 金花点点头:“说了。” 福临阖着眼睛自言自语:“这宫里的什么事儿,慈宁宫都最先知道,这你也知道了。” “那就没什么了。朕现在就奇怪,大婚夜的事儿,皇额娘怎么反而不知道……”福临睁开眼,专门看金花的反应。 她一双炯炯的桃花眼,酒醒了反而更闪亮,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什么?” 福临仰面躺着,双手垫在头下,闭着眼睛说:“就大婚夜,朕去景仁宫的事儿,动静那么大,皇额娘反而不知道,后来盘问过你嚒?反正没问过朕。” 金花不想聊这个,也没心思瞧福临,他平躺着,衣裳下显出来一身腱子肉。 那次,为了不当炮灰,她去太后那儿演可怜,后来太后给福临吃了那个邪药……怪不好意思的,她着急糊弄过去,说:“也没问过表外甥女儿。”这句是实话,是她主动去说的。赶紧把这个话题混过去:“还有别的吗?” 福临继续阖着眼自言自语:“表外甥女儿对福全这么好,对佟妃也不坏,听皇额娘的话,又乖巧。跟皇帝关系和睦,除了没子嗣……堪称完美了。”福临像是正在说别人的事儿似的,盘了盘,又用胳膊撑着头侧身躺着,睁开眼,“就继续这么着,听太后的话,别露破绽,没什么了。” “不过……”福临看了眼端正坐着写字儿的金花,“那天养心殿说的事儿……” 养心殿里的事儿,没一样儿好的,金花心里毛毛的,停了笔,直勾勾的眼睛盯着福临。 福临不看她,理理袖子,说:“反正表外甥女儿没听朕的,朕也不想照行了。”不让她跟娃娃亲近,她有机会就要抱,抱着还不撒手。 “什么事儿来着?”金花把笔拄在脸上,转着黑溜溜的眼珠儿装傻。 “以后再说罢。”福临又躺平了,头枕在手上,幽幽想,十五岁还小,十六岁呢?十七岁呢?你就长不大了? 金花低着头,佯装看笔记,心里想,乌云珠还不进宫了?等她进宫,求着你也不来了,还怕你? 福临咕哝着说:“表外甥女儿把上次和这次的字纸都收好,别给人瞧了去,白白惹出事儿来。” 金花伶俐地说:“放心吧。”她吩咐小宫女呼和给她缝了个宝蓝色的锦囊,她的图样子、“太后语录”,“皇帝谈话笔记”都叠整齐了收在里面。谁想到还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阅读理解,掰开了揉碎了,细究一句话里还藏着什么其他的话……等她当了太后,就都焚了,谁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福临傍晚跑了一趟马,吃了两盏酒,本想歪一歪,结果直接睡着了。金花招呼小宫女给他搭个薄锦被,吹了灯,自去寝殿里滚到一间屋那么大的床上。只把福临的话琢磨了半截“反正表外甥女儿没听朕的”,还没深想,就睡着了。 半夜,恍恍惚惚床震了一下,金花把她喜欢的丝被裹紧,慢吞吞翻了个身儿,继续睡熟了。 翌日,天刚有一丝儿亮,小宫女乌兰小声在帐子外唤:“皇后娘娘。” 金花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小宫女乌兰又说:“皇后娘娘,万岁爷该起了。” “乌兰,去喊万岁爷。”金花不得不又翻个身儿。 “知道了。叫‘四执侍’去外头候着吧。”主仆两人正僵持着,一个好听的男声在金花耳边响。 金花从床上弹起来。帐子里有人…… 福临坐起身,一只手抚在肩上,扭扭脖子,还是那把好听的声音,带着一点儿清晨的鼻音:“脖子疼。表外甥女儿啊,你连个枕头都不给朕。”见金花弹起来,一把把金花捞到身前,“倒没见过早上的表外甥女儿。” 金花脚一动疼得“嘶”“嘶”的,在福临面前扭成根儿麻花儿,顺势抱紧了自己的丝被儿,多亏她昨夜鬼使神差没脱光光滚上床睡,多亏床够大,多亏这个俊男人不是个渣渣…… “脚脚脚……都是眼屎,不能看不能看。”她睡了一觉也有点鼻音,一边说一边往丝被儿里蹭。 福临没法子,摸了摸她的发顶:“表外甥女儿伤着,甭起来了。” 金花闷声说了句:“嗯。表舅舅慢走。” 福临脚踏地,又回身儿说了句:“差点儿忘了,过两天孔有德的遗孤进宫,可能要表外甥女儿去慈宁宫立个规矩,不怕,朕来接你。” 金花想多大的事儿,还用专门说? 福临接着说:“到时候还有几个选秀的秀女在慈宁宫执侍。表外甥女儿也帮皇弟博果尔挑一挑。” 金花想,哪轮得到她帮忙挑,不是太后做主嚒?不过,博穆博果尔,是不是乌云珠“前夫”?福临和乌云珠太有名,她实在记不清乌云珠之前那段公案了。 这件心事还没想完,她又睡着了。 福临穿好朝服,心里撂不下,重转回寝殿,掀开一角帘,见金花睡得正香,薄薄的丝被掖得牢牢的,团着那张娇艳的脸。 表外甥女儿真实在,她当真不起来送驾。 作者有话说: 520开心哦。 竟然真的有读者订阅,我开心到冒泡儿了。 观察下后台订阅,读者vip级别一样的情况下,app最划算,然后是wap,最贵是pc。友情提示app最划算。(手动重点) 【感谢月石】 【比心】 第27章 闺名 苏墨尔奉太后之命到坤宁宫传旨意, 走到坤宁宫门口,宫阙静悄悄,仿若无人。 进门见几个小宫女小太监正无言地拾掇院子, 有个乖巧的小宫女见是太后宫里的苏墨尔,忙走上来迎着她:“姑姑, 奴婢去通报一声。” 苏墨尔在廊下候着,少顷, 皇后贴身伺候的小宫女呼和从殿里疾步走出来:“姑姑, 皇后娘娘脚伤着,在殿里候着您。” 金花骨子里喜静,训练得阖宫都麻利沉默,有活干活, 没活少说话, 聊天去宫外聊, 所以让苏墨尔觉得坤宁宫格外静。 金花一早起来越想越不对劲儿。她不是千杯不醉, 她也不至于喝一盏就倒,昨夜天旋地转,昏头晕脑,现在回想起来,眼前的世界急速打圈,所以她昏了头才攀着福临的肩趴在福临胸前。 金花想起昨夜这一段,仰面倒在榻上, 用帕子蒙住脸,怎么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上辈子喝多了也不过是把自己扔床上睡一觉,这辈子酒量大小不论, 酒品先不好, 主动去招惹那个俊男人。 想到这儿, 金花臊得慌,翻个身儿把脸藏在锦靠里,越想心里越闹得慌,谁晓得那人今天还来不来?来了她可不想见他。转念头想,昨夜今晨已经见过了,吃完点心两人还在榻上聊了好一阵子。可那不一样,那会儿哪有心思想这些。如今白日寂寂,她躺平了,有大把的时间想这些。 原来躺平咸鱼也有烦恼,脑子不用在别处就要用在此处,不惦记着在职场做出一番事业和成绩,就会惦记衣食住行的小细节。更关键她如今脸皮薄,她是被阿拉坦琪琪格的性格影响了嚒?她竟然自己藏起来脸红。上辈子,就算喝多了、酒醒了,她做了什么都不在乎,脸红的永远是别人。更何况她酒品好。 正在榻上翻来覆去滚着,小宫女来报:“娘娘,慈宁宫的苏墨尔姑姑来了。” 小宫女呼和听了,忙赶出去迎。 金花身边,小宫女乌兰主外,呼和主内,两个小姑娘都是阿拉坦琪琪格从草原带来的,从小玩大的“心腹”,最妥当的体己人。 金花翻身坐直,顺顺头发,等着苏墨尔进来。 苏墨尔看到皇后,忍不住微笑。小姑娘说是养伤,在坤宁宫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憋了这些天,反倒更红润了。鹅蛋脸粉红扑扑,好像还丰腴了些。一双眼睛脉脉含情,横波流转,好一个新婚的娇艳小媳妇儿。 想起她刚进宫,待嫁时,美是极美,说她是科尔沁草原上最美貌的也没人会反驳,从小教养得也好,饱读诗书。可是失魂落魄,每日心思不属,愁眉锁眼,病美人儿。 太后每次见她都要教导半天,她就枯坐着,也不抬头,更不说话,左手的手指头捏着右手的,垂着眼,抿着嘴。当时把太后愁得呀,孟古青是那么个火爆脾气,口没遮拦;换了如今的阿拉坦琪琪格,又是这么个锯了嘴儿的葫芦,不声不响。这两款都对不上福临的脾气。 果真大婚就闹得不可开交。幸而皇帝刺她一下,她幡然醒悟,转过天儿就开了窍,拜太后和大妃那日神采奕奕,伶牙俐齿跟换了个人似的。又为了争皇帝的宠爱,认命似的去找太后讨主意。之后虽然帝后两人时好时坏,但是皇后的体面算是将将儿保住了。 听说这几日皇帝几乎天天来瞧她,宿不宿两说,只要皇帝肯来,皇后就不会因为不理事受嫔妃的气,坤宁宫虽然静,进来丝毫不觉得冷,热乎乎的人气儿。 不用晨昏定省立规矩,人也更活泼张扬。竟是养得极好。 苏墨尔要行礼,小宫女硬扶着不让,皇后拉着苏墨尔在榻上坐:“姑姑坐近点儿。”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18节 苏墨尔告了座,往皇后脚上看:“伤得怎么样了?” 金花把脚腕子藏一藏:“不敢看,黑乎乎的,一动疼极了,现在天天这么躺着,闷坏人。”说完撇撇嘴,才想起来还没问候太后,于是装模作样把太后的饮食起居关心地询问了一遍,说,“不能伺候皇额娘,我心里怪不是滋味,这次选秀也不能帮忙料理。” 苏墨尔由着她表演,等说完一段才说:“说到选秀,奴婢正是为这事儿来的,那日懿靖大贵妃求太后给皇子博穆博果尔好好选个福晋:皇后娘娘想来也听到了。太后要选个日子让博果尔自己相相。太后的意思,到时候皇后也去一去,彰示重视。”省的懿靖大贵妃闲语皇后托病,以后拴婚合意不合意,先不落口实,“太后让跟皇后透个风,到那日必是选个郑重的由头做这事,所以要着朝服,越隆重越好。” 金花想这大热的天儿,穿几层衣裳,又沉又闷,可是太后吩咐的,只能一口答应下来。又问:“定了日子嚒?我先预备着。” “还要等四贞格格进宫,且要几日。”苏墨儿回说。 金花八卦的心呼呼燃,问苏墨儿:“姑姑,太后帮博果尔选了几个姑娘?好看吗?” 女人问别的女人,起头第一句,必定是“好看吗”。 “有一个特别好看,还是个才女。”苏墨尔一边说一边回忆。选秀见的姑娘太多,这次太后选得细致,设了好几轮,每一轮留牌子的姑娘都不少,早挑花眼了。只是这个姑娘太出色了,苏墨尔对她印象尤其深,所以记得清楚,“是内大臣鄂硕的女儿,董鄂氏。这姑娘的母亲是汉人,她也有些汉人姑娘的风姿。单看眉眼淡淡的,合在一起眉清目秀,且腹有诗书,态度也不卑不亢,既不媚上,也不自傲,太后对她很是嘉许。” 苏墨尔顿了顿又说:“有句话,却是个短处,皇后听听就罢了,可别跟别人说。” 金花生怕八卦不着,乖巧地说:“姑姑放心,保证不告诉旁人。” “太后说,鄂硕是个不长进的,早年间行军打仗因为贪墨还挨过先帝的皮鞭,如今倒养了个好女儿。”苏墨尔一边说一边掩嘴儿笑,“鄂硕当年挨了一百鞭子呢,差点打残了。谁想到还有这后福……据说董鄂氏还有个同胞弟弟,也是一表人才。” 金花心里盘算,董鄂氏,没有第二个董鄂氏了,肯定是那个董鄂氏,这么快乌云珠就出场了?金花觉得自己交了好运,不过还是想确认下:“姑姑可知道这姑娘的闺名?” 苏墨尔听她这么问,一愣:“闺名倒不知,皇后何不自己问她,你们都年小,应当聊得来。”眼见着皇后兴致越来越高,越说越高兴,眼睛都亮了。 金花狡黠一笑,眨眨眼:“好。”她才不问,她要叫福临去问。福临来了就跟他说。 金花头一次盼着福临来,傍晚搬个凉椅在廊下摇啊摇,摇到天黑也不见人。晚上胡乱睡了。 初三这日,一边鼓捣御膳茶房送来的梅子,一边没心没绪,又白白等了他一天。 初四她绷不住了,写了个字条让人送到养心殿。 顺治帝正头疼广西的南明大西军,李定国以云南为大本营,攻到广西,先大败孔有德,继续东征。顺治帝远隔万里调兵遣将,拉着议政王贝勒大臣会商。满洲铁骑入关十几年,还是水土不服,习惯性劫掠,行事全没有“坐天下”的气派;行军打仗,汉臣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顺治帝深感无力。接连两日,他每日下朝回养心殿苦读二十一史,想从书中寻点启发。 福临展开花笺,见金花那笔缺胳膊少腿儿的瘦金体写着:“表舅舅,表外甥女儿做了新式样儿点心,您来尝尝?”这几句就是金花平日说话的口吻,读着仿佛金花娇柔的声音正在耳畔响。 福临“嗤”笑一声,这次倒是皇后先来招他了。于是问吴不服:“最近皇后忙什么?” 吴不服垂着头细细禀报:“苏墨尔姑姑来了一趟,跟皇后娘娘说说笑笑半上午;娘娘命人把猫都送猫儿房了,就留了一只;之前管御膳茶房要的东西齐了,昨儿娘娘自己动手鼓捣了两坛子酒,封好了存在嫁妆屋子里;然后昨日前日连着两天傍晚在廊下候着,就等着万岁爷……” “行了行了。”听到这儿福临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含着笑把吴不服截住,“你先回去吧。” “奴才怎么回话?”吴不服领了命,却不走。 福临大笔一挥,也写了个字条:“尝。候着。” 傍晚,福临又一次不提前传信儿径直去坤宁宫,想看看金花在廊下望眼欲穿等他是个什么情形,满脸绷不住的笑,长腿大步进门。 意外的,廊下空荡荡,他心里失落,收敛笑容进殿,殿里竟也没人。 吴良辅亮开嗓子要通报,被他用眼神制止了,他在坤宁宫转了一圈,在耳房找到金花。 小宫女小太监见了他,匆匆忙忙,横七竖八跪了一地。金花盘腿坐在耳房地上,手托着头聚精会神瞧着,身后一片骚动窸窣她都没留意,福临故意重重迈步,她听了,说:“哎,小声儿,你们别进来,它跟你们不熟。” 福临走到跟前,在她身后蹲下,声音擦着她的耳朵:“朕也不能进来?” 金花扭头:“哎。万岁爷,臣妾失礼了。”要不来都不来,要来一起来。今夜猫儿有事儿,福临又来了,早知道明日再给他写字条儿。 福临盯着金花,她面色红润,眼睛炯炯有神,秋波潋滟。不得不承认,越发水灵娇艳。 再细看她面前,木箱子里松松软软垫了厚厚一层,之前金花日日抱着的大肥猫正卧在里面。金花转头把两只细腻粉红的小手挡在他眼上说:“万岁爷别看,胖大橘生小猫猫,它怕羞。 “好。不看。”福临垂了头,见金花把头又转向胖大橘,委屈地说,“巴巴地把朕叫来……” 金花听着语气不对,忙把头转过来,手还挡在他眼前,说:“走,让猫儿处的人守着,咱们吃点心。表外甥女儿还有事儿求您……”一边说一边小心挪开盘着的腿,抓着福临的手要起来。 福临扭身看了眼吴良辅。 吴良辅会意,把小宫女小太监都驱散了。福临伸手抱着金花站起身:“朕算是知道了,非得有事儿求我……”一用力,这句话就续不上气儿了。 金花总觉得他这一下抱得突兀,从蹲到站,摇摇欲坠,好像还听到他身上关节“咔吧”作响,下意识把自己紧贴在他胸上,柔软的双臂搂上他脖颈,眼睛忽闪忽闪说:“这次是特别好特别好的好事儿。”说完扭脸儿看他。 他也正看她,面色粉红透白,长长浓密的睫毛恨不得挠到人心里,眼神纯澈,又透着期待。 好事儿?福临长喘了一口气,他觉得身子单弱的金花,才几天不见,分量见涨,捧在怀里沉甸甸的。 好事儿……还有什么事儿,比表外甥女儿身子旺健更好? 作者有话说: 要不来都不来。哈哈,女人们也是一样。 期待读者收藏作者。 谢谢你们,呜呜。又很开心。 明天上新书千字榜,据说应该晚点更新,所以明日更新时间尤其飘忽。 - 第28章 辣椒 福临捧着金花自耳房回寝殿, 头一次行这么远,金花又比以前圆润些,迈进寝殿他先气喘了, 于是心一横直接往里间儿走。金花见情势不对,忙松了环着他颈的胳膊, 一摆手:“表舅舅,走差了……” 福临“唔”了一声:“没差。” 金花立起头, 重把手柔柔拢上福临, 仰脸凑到他耳旁,气息拂在他下颌上,小声儿说:“还有正事儿没讲,新花样儿点心没尝, 往里间儿走, 又没有表舅舅的枕头。”说话间看了眼窗外, “天还没黑, 俩人先往蕙帐钻,传到慈宁宫,皇额娘能乐意嚒?戏演过了,表外甥女儿以后可怎么自处?” 福临歪歪头,金花的桃花眼里泛着楚楚可怜,在他眼里神色闪烁,他又心软了, 不过才养了几日,还是个孩子……于是鼻尖凑向她粉白的脸颊,金花一抻头躲了, 福临不理会, 重抱着怀中人转回榻上。 金花屁股墩儿先落实了, 福临长松一口气,两人都松了胳膊。 福临想起那日金花拉着他的手把他从对面拉到身旁,留恋起把她的小手攥在掌心的柔软温凉,说:“嗌,往里头挪挪,我也坐这边。” 金花仰头一笑:“表舅舅,今日多热,坤宁宫的冰大半都送到景仁宫佟妃妹妹那儿了,咱俩分开坐罢,凉快。” 一边说着,一边把福临常服两边的袖口都往上挽了两寸,理齐整了,说:“表外甥女儿一向不怕热,难为表舅舅跟着受累,袖子挽上去是不是凉快一点儿?”说完又拉着他右侧袖管撒娇似的摇了摇,一边摇一边抬脸对着福临粲然一笑。 这个笑直落到福临心里,他少不得由着她摆布,自己坐到对面。 点心上桌,福临瞧了样子先皱皱眉头,绿油油的一片。下筷子尝一尝小菜,跟上次一样味道的腌料,这次腌的是青色的辣椒。辣椒脆香,生辣,福临惯不食辣,不防备一口辣到嗓子眼儿,慌吐了,又开始“咳咳咳”。 金花忙递帕子送茶:“表舅舅,漱一漱。”想帮他拍一拍,脚下碍事儿,够不到,只能眼睁睁看他咳过,玉白的脸微微泛红,又仿佛有点铁青。自己夹了一块,细品,只有辣椒的本味香,还有淡淡酱汁的咸鲜,清脆爽口,一边自言自语,“真的不辣啊。”重新斟了一盏茶递过去。 福临饮了整盏,清清嗓子,哑声说:“朕几乎不食辣,表外甥女儿陪皇额娘和朕用了那么多次点心,竟然不知道?” 金花一噎。往日坤宁宫侍膳,都是她给太后布菜,太后亲自给福临布菜,她唯恐太后有“媳妇儿抢了儿子”的顾虑,避之唯恐不及,每次都是太后亲指,她才奉命给福临夹一筷子,压根儿没走心,哪会留意到他不食辣;上次在养心殿,御膳都是照着福临的口味安排,她更无从知道…… “臣妾知错了。万岁爷尝尝这个。”金花装乖,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蔬菜,表面铺了一块切成薄片的鸡蛋,上面蘸着一点蛋黄色的浓稠酱汁。 福临看了金花一眼,抿抿嘴:“这鸡蛋,难为坤宁宫的小厨房还能切成薄片……” 金花忙接了话头:“臣妾做了个切鸡蛋的小物什。”一边又夹了一片鸡蛋献宝般布在福临碗里,“万岁爷看这片,切片均匀完整,厚薄一致。这里面几只白煮蛋皆臣妾亲手所切。” 福临吃了青辣椒的教训,小心夹了一块鸡蛋放在嘴里,鸡蛋的腥混着牛奶的味道,还有一丝微微的甜。想吐出来,看了眼金花,她正满脸期待望着他,等他品评。福临直了直嗓子,半囫囵着咽下去,在金花诚挚的眼神里,嘴角硬扯了个微笑:“不错,味道,味道比较不,不俗。” 金花得意地扭头一笑:“是了!这是蛋黄酱,为了做这酱,臣妾领着小厨房的厨子、宫女打了半下午鸡蛋,手都打得抬不起来了,才勉强做成。” 福临忙说:“这么繁琐,下次不做了,表外甥女儿不必在点心上花这么多心思。上次的酱黄瓜还有嚒?那个送粥,朕足够了,天热,朕也没胃口。”下次金花说她做了新式样儿点心,他可不来尝了。 金花早发现他不嚼,囫囵吞。心想坤宁宫小厨房难吃,以后万岁爷记个教训,别来吃点心。初一、十五地伺候,耽误事儿。如今也不知胖大橘怎么样了,猫儿房的小太监哪及自己上心。今日主动去招他竟是招错了。 福临埋头喝粥,唯恐金花再给他布别的菜,饶是就着金花的美貌乖巧,这新式样儿点心也咽不下。正躲着她的眼神,又听金花说:“表舅舅,孔四贞格格走到哪儿了?什么时候进宫?”金花终于要聊正事儿了。 福临算了算,桂林到北京,约么半个月到一个月的路,折差星夜兼程送旨意,如今孔四贞一行也才领旨上路,怎么也要半个多月后,于是说:“还早着,约摸还有大半个月,表外甥女儿倒心急。” “可不是,还连着博果尔选福晋,前儿苏墨尔姑姑说这次给博果尔相看的秀女里有位才女,相貌好,学问好,风度好,臣妾太好奇,盼着早日一睹风姿。” 福临松了勺,抬眼看她,金花微微含笑,眯着眼睛,一脸神往。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又聚到他脸上,炯炯的眼神探究着他,说:“这么好的姑娘,皇额娘怎么就惦记着许给博果尔皇弟。若是博果尔兄弟相不中,咱们就把她选进宫,做表舅舅的妃子,好不好?” 说完又转着她宝石核儿样的眸:“弟弟没选中,哥哥收进宫,若是传出去,好似不太好听。要不,要不表舅舅你先找个机会相一相,若是您相中了,咱们直接选她进宫,本来今年选秀也是要充实后宫,皇额娘跟表外甥女儿说几回了,选秀选秀……至于博果尔皇弟,苏墨尔姑姑说皇额娘今年为了给宗室拴婚,选了许多好姑娘,还有那么多秀女呢,皇额娘从秀女里另外选一个好的荐给博果尔皇弟就是。”这次给博穆博果尔拴亲,还容他自己择,竟有些“自由恋爱”的意思,金花暗忖。 不等福临答话,金花又想了个巧招儿:“反正四贞格格还有约莫一个月才到,咱们先跟那位才女姑娘见一面,表舅舅相看相看?哎,也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家里还是住在宫里,要是住在宫里就好了。” 全是金花的急智。本来还囿于正史、野史和各家传说,等着乌云珠嫁了人又机缘巧合跟福临相知相守,如今机会在眼前,干脆抓牢了,一步到位。如果这位董鄂氏不是乌云珠就罢了,若是乌云珠,岂不刚好,也能帮博穆博果尔另寻一门好亲事,免他经历婚姻波折。 福临“咳咳”两声,说:“朕没答应皇额娘选秀,还是先让博果尔他们选罢。” “表舅舅,眼下宫里的嫔妃庶妃格格人是不少,您可心的人少,佟妃妹妹、杨庶妃和端贵人眼见着一年半载脱不开身,还有……”她一眼瞥到他神色不豫,不敢说下去了,闭了嘴,遮遮掩掩喝了口茶。 刚放下盏,抬头,福临的眼风又跟刀子似的,紧盯着她问她:“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金花不敢说,他这么当回事儿迫着她,她怕。 没有乌云珠,也可以有其他人。多少旗人家巴巴儿想把女儿送进宫,锦衣玉食不提,还能帮衬父兄,佟皇亲如今是佟皇亲,等康熙帝时就是“佟半朝”了,还不是因他家两代都送了女孩儿入宫,做了高位份的嫔妃?乾隆帝的小舅子傅恒不也是靠姐姐得宠,白落了许多军功和爵位尊荣?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想送女儿进宫,谋一家子的荣华富贵,金花不拦着。 当务之急,先去探探那位董鄂氏姑娘,究竟是不是乌云珠。 不等金花答,福临说:“表外甥女儿怎么知道朕没有可心的人儿?朕没答应皇额娘选秀充实后宫,也不准备改口。有才女美人儿,还是先给宗室拴亲。”福临慢悠悠喝了一口粥,“表外甥女儿倒是越来越爱替朕张罗,从子嗣到嫔妃。” “表舅舅,表外甥女儿既在中宫之位,这都是份内的。表舅舅这么护着,表外甥女儿也想表舅舅日子过得舒心畅意……”这句是真心话,她乐见福临跟乌云珠早日过上真心真意,蜜里调油的日子。 “行了,表外甥女儿的心意朕心中有数,选秀的事别提了,凭皇额娘安排。博果尔皇弟相看的秀女,也照皇额娘的打算来。什么兄啊弟的那些浑话,不许再提。” 金话听福临越说越语气越冷,心里突突跳,一抬头见他收了刀子似的眼风,带着一种复杂的眼神对着自己。她忙垂了头,眼神往旁边飘。 福临修长的手伸过来,握上她温凉的小手,她挣了一下,纹丝不动,只能由着他握着她囫囵攥着的拳。 两人默坐了一会儿,金花留神听着耳房的动静,小太监进进出出,心里惦着胖大橘。想了想,换了个没来由的笑脸,对福临说:“表舅舅最近见过端贵人?表外甥女儿如今窗外事皆不知,不知她那儿可顺利?” 福临见她的笑容,松了手,悻悻说:“顺利。” “杨庶妃呢?表舅舅最近赏过菜嚒?” “日日不落。”福临想,自从金花提过杨庶妃位份不高,他让吴良辅换着花样给她送她份例外的菜过去。不都是她提过的?他样样都安排的妥妥帖帖,她就不用多花那些心思。 金花听了,忍不住自嘲,孰轻孰重,孰远孰近这个聪明人怎么会不晓得?哪用她操心?她这份心意估计他瞧着轻飘飘的。正没意思,福临说:“表外甥女儿,脚腕的伤,好些了嚒?” 金花撇撇嘴,过了这么些天,您才想起来问呐。一闪而过,又是那个没来由的笑脸:“好多了,表舅舅惦着。” 顺着金花说过什么他都惦记着这茬儿,福临想起来,朝廊下喊了声:“吴良辅。” “皇上?”吴良辅小步进来,躬身候着。 “朕在西暖阁案上放了个盒儿,来的急,忘了,你遣个妥当的小太监去取来。”福临故意着重了“妥当”两个字儿。 “奴才马上来。”吴良辅想了想,还是自己最妥当,应声躬身退出去,让吴禄陪着他回一趟养心殿。什么稀罕物儿,巴巴儿专门去取一趟。 作者有话说: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19节 来了来了。 谢谢宝儿。 下周定个更新的时间,等我定了在作话喊一声。 比心。希望你们喜欢。 - 第29章 镯儿 福临把个大红色的锦盒递给金花:“皇后瞧瞧。” 她小心打开, 锦盒里并排摆着一对和田玉的镯儿。细腻、白、脂粉浓,当真如羊脂一般。一对圆条儿,器型浑厚, 古朴。两只皆质地匀净,没有花点儿啊线的。同料出两件一模一样的全品镯儿, 珍贵少见。 就着灯细细看完,她把镯儿重收回锦盒里, 坐着不动了。 他早发现她今日腕上没戴镯儿, 一揪袖子是空荡荡细瘦的腕子,他总觉得今日忘了什么,刚刚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他给她千挑万选的镯儿没带过来。特地搁在案上, 生怕忘了, 走得急, 偏偏忘了, 心底是两日不见,他先“近乡情怯”。 是她绷不住先去招的他,可是他照旧没底,不晓得她什么路数。结果不出所料,这一餐食不下咽,点心味道怪异,佐的事体也堵在心里。她花了那许多心思要给他往宫里抬人, 倒是事事想着他,听到有个好姑娘先心心念念给他收着。 一边想着一边下榻踱到金花那一侧去,福临先拿了镯儿, 又牵起金花的右手:“试试尺寸, 朕想你手小又软, 特别选了个小圈儿,省的戴上打手背。” 金花坐着不吭声,温顺地由着他把手拉过去,那镯儿只在手骨上紧蹭了一下,没费劲儿滑到腕上。 他拽着她的手晃两下,又托在手心里,掌心相接,捧着看了看她手腕。她尖尖的手指轻轻搭在他腕上,怪哉,平日凉巴巴的手,指尖却是热的,福临一握,她又把手捏成个虚拳。虚拳他也攥着。 “喜欢?”他盯着她的眼,本就一坐一站,居高临下,她不抬头,他只看到密密的睫毛,眼波都遮住了。 “嗯。”她趁机晃了晃腕子,手还是没挣出来。 “那只戴不戴?” “戴两只像铐。”金花向来不戴两只,她心里真这么想。 “属表外甥女儿怪,不戴就不戴。这两只一起赏你。”福临顿了顿,又说:“石头,就不能收回去熔了,再打成别的,赏这个,赏那个。” 这原是为了她那句“今日手上镯儿,明日头上钗”选的。 他命内务府送了好些首饰,前朝政事忙得脚不点地,可他还是偷出空闲看了几天,终于挑中这对镯儿。极好的山料,白度、脂粉鼎好,离最极品的籽料也只差一口气。外行绝瞧不出来。而且一开始就满级了也不好,下次有了正事的时候送什么? 只是心里的这些计较要不要说给她知道?原是她随口说说,他就当了真,又费上这许多心思。“不能赏这个,赏那个”那句,在心里翻滚了太多遍,几乎冲口而出。倒是不用在心里闷着了。 金花听了,抬脸一笑:“谢表舅舅赏。石头我戴了就沾着我的魂儿,再想从我这儿要了赏人不能够,表外甥女儿必不给。” 她戴确实好看,白腕环一圈油润的白玉,两白交衬,更显得玉白腕润,石头也染了人的生气。 不过好像是现代人的狷介回潮,她听他说“赏”有点刺耳,想送就送,偏赏来赏去的,这般居高临下,上位者的优越感一览无余。不过想到这又悟了,可不就是上位者,她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他一句话。 于是心思复杂地抬眼对他一笑,浓密的睫毛撑起来,露出眼里流转的眼波。 福临错觉这次的笑里终于有了些来由,送出去的心意算是有了个锥子尖儿那么大的着落,心里暗搓搓不晓得是欣喜还是失落。 不过,与锥子尖相对的是更浓的一股不好受在心里刺喇喇的,他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心里不好受。她不在眼前时想着等她在眼前就好了,如今她在眼前,他的不好受更烈了。 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好好养着,朕再来看你。”是他从奏章里抽身出来,硬拨了个时辰来尝坤宁宫的新式样儿点心。如今瞧了她没事儿,送了镯儿,他还要回养心殿。 她反手拉住他袖口:“表舅舅。”她给他把两边袖口挽回原样,理平了,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他见她如此,忍不住弯腰凑到她面前,结果她心里盘算戏过了,垂着头一扭脸,眼神也躲了,不看他:“表舅舅早回,早忙完了早歇着……” 福临听完,只得走了。 他前脚走,金花一叠声叫小宫女:“乌兰、呼和,快,扶我去耳房,胖大橘怎么样?”那一夜胖大橘生了三只小猫猫,“复制黏贴”的三只小瘦橘。金花开“盲盒”开出来一模一样的三胞胎,起初非常失落。她计划着要黑棕杂色的玳瑁、黑白的警长,棕白黄黑的三花……结果她现在有了大橘!四只! 当夜,胖大橘生好,金花在耳房扇着扇子看小猫猫吃奶,小宫女呼和说:“竟然三只,一模一样,不对,是四只……”金花已经接受了,是她千挑万选的猫猫,生出什么样的小猫猫她都欢喜。笑眯眯盯着小猫猫闭着眼睛在胖大橘身边爬来爬去,她的失落一扫而空,这么可爱,这么软萌,又这么脆弱,如今这些猫猫都是她的,需要她关心、爱护,不离不弃。她把鱼肉和鸡肉细细剁碎了碾成泥,放到胖大橘脸前,挠挠它的脑袋顶:“吃吧,自制猫罐头。” * 孔四贞进京比预想的顺利,只行了半个多月,到七月下旬,一行人先到京外良乡,良乡的地方官接到人,把他们安排在驿馆休整,另外派人进京报信。 消息一层一层递到宫里,慈宁宫忙碌起来。太后跟苏墨尔商量:“咱们不走那些繁文缛节挑日子,只看看皇历,选个吉利日子。予想到那孩子目睹父母家人的惨祸,心里疼,只想她早日入宫,能宽慰宽慰她也好。” 苏墨尔忙拿皇历来,两人在灯下凑头看,月底二十八就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太后当机立断:“传懿旨,二十八日册封孔四贞和硕格格。” 太后是个干脆利落的急脾气,早早预备好册封用的公主金册等礼制物品,仪典的细节也都提前敲定,所以事事齐备,说办就办。 另一边安排博穆博果尔相看福晋。 慈宁宫从太后到小宫女,人人身上系着几样事儿,多亏太后经过多少大事历练,强主无弱仆,苏墨尔也利落能干,小宫女小太监被她俩指挥得井井有条,两样事儿齐头并进,有条不紊。 到了二十八日,早上按礼向孔四贞授公主金册,下午在慈宁宫家宴,四贞格格在宴上“认亲”。 顺治帝的兄弟都参加,皇弟博穆博果尔自然要来;当日人多,慈宁宫的小宫女小太监忙不过来,太后专门点了几个留牌子的秀女执侍,镶白旗鄂硕的女儿董鄂氏也在其中:博穆博果尔就不着痕迹在宴上相个亲。 金花一早着朝服到慈宁宫伺候,头上是凤冠,身上着朝袍、朝褂、朝珠、披肩,披挂十分沉重,又是暑日。等到福临下了朝跟她见面时,她脸红扑扑,满脸雾着汗,贴身的衣裳已经湿透了,黏在身上。 他俩有几日没见了。究竟几日?福临往回想了下竟然没数明白,这些天事多,一天恨不能当两天使,他只觉得好些天没见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是好多个秋了,多到数不清。 本来他还能拨个空去瞧瞧她,来不及吃点心俩人就一起吃个茶,自孔四贞到京忙乱得彻底没闲儿:他除了政事还要亲见护送孔四贞的广西地方官,询问广西的战事和民情;另外还召见博果尔,兄弟商议家宴“相亲”的细节…… 太后毕竟是金花的本家,又是婆婆,念着她脚伤,加恩允她中午在慈宁宫偏殿的梢间儿歇歇,福临到慈宁宫见过太后,赶忙去梢间找金花。 进去见她在榻上挺着背坐得端端正正。 “脚还好?” “嗯。就是热。” “表外甥女儿不是不怕热?” “衣裳穿太多了。”她一边说一边擦了把汗,站起身,手从脖子伸进去,叠拽着所有的衣裳往上提了提,让身下透进去一丝风,“又沉。光这串大珠子就不止一斤,哎,脖子疼。”她原来特别喜欢珍珠,而且只喜欢大的,如今颈上这串又大又亮,可她全无赏玩的心情,太重了,坠得颈椎疼。 站着坐着浑身难受。实在忍不了了,跟福临说:“表舅舅,您跟表外甥女儿坐一边儿,给表外甥女儿靠靠?” 他依言坐到她身边,等着她靠过来。结果她从背后一手攀上他一侧肩,一边说:“表舅舅你矮矮身儿。” 他一弓身,她趁势把下巴搭在他右肩头,搁牢了,吐气如兰:“呵,可算能歇一歇。这一身衣裳快把表外甥女儿压垮了。” 福临从袖管里掏出一把折扇,左手执扇朝着右肩扇:“这不成,朕跟皇额娘商量下,下午家宴都把朝服换了吧,又没有外人,穿成这样子做什么。上午是为了册封礼,下午都是自家亲戚……” 话还没说完,金花轻拍下搭在他肩头的手,说:“嗌,咱先不说这个,表舅舅你刚才见给博果尔皇弟选的那几位秀女了嚒?” “朕没留意。”他还惦记着让她换衣裳,“先去跟皇额娘说下换朝服?换衣裳、梳头不也要一会儿?说晚了来不及,表外甥女儿要穿这身儿立一下午规矩?还不热坏了?”一边说着,一边侧脸被金花的气息拂着,她的脸就在他脸旁,他紧绷着不敢扭头。 “唔。”她的应和里含着浓重的倦意,天没亮就起,乱了一上午,如今靠在他身上,把全身的重压都过到他肩上,她骤然松了,仿佛也没那么热,就是一身骨|肉连不住,快散了,“表外甥女儿惦记董鄂氏的闺名,表舅舅一会儿想个法儿问问?”人散架儿了,正事儿不能耽搁。 他继续“吱嘎吱嘎”摇着折扇,没理她。 作者有话说: 谢谢看我写的。比心。 - 第30章 摇扇 金花脸上吹过一阵一阵折扇摇送的热风, 强撑开不由自主阖上的眼皮,小手又在福临肩上拍了拍:“表舅舅?” “嗨。”他轻叹了口气,“哪儿又冒出个董鄂氏?倒叫表外甥女儿说糊涂了?”一边空闲的右手摸上自己的左肩, 摸到她手上。其时,她手也热, 平日温凉的小手跟块炭似的,灼在他肩上。他身上搭着这个层层叠叠华服的美人儿, 不过说了两句话的工夫, 已经出了一身汗。 “是表外甥女儿疏忽了,没说明白。这次给博果尔选的秀女中,有一位是内大人鄂硕的女儿,董鄂氏, 就是上次……提到的才女。”说到“上次”, 她想起他说“不许再提”的话, 略有些吞吞吐吐, 声音也越来越小。可是一直以来就盼着乌云珠现身,如今有个董鄂氏才女就在身边,她总不能袖手看着机会溜过去,万一就是乌云珠,无论如何要确认下。 现在给她肩头靠着的这位,除了初一、十五,没事儿也要去坤宁宫吃个茶, 一个月统共三十日,她跟他要见二十多日,见了又见, 见面的频率跟上一辈子共事的同事差不多, 而且他腻在她宫里, 她就要陪着坐、吃茶、聊天,这人还喜欢攥着她不撒手。 这些都可以不论。 她微微张开眼,从眼缝儿里斜眼瞧了瞧旁边这张脸,面如冠玉,细白面皮上生着细长的丹凤眼、高鼻梁、薄嘴唇,标致英俊,还有好胸好腰,一身腱子肉。如今天天在她眼前晃,她烦;他越珍惜她,越回护她,越事事由着她,她越躁。 正瞧着,福临握着她的左手从自己肩上松下来,弃了扇,拇指伸到她下巴,轻抬,把她的脸从肩头端下来:“表外甥女儿稳住了?”右肩抖两下,她的右手也从他肩上滑下来。他就把她从身上卸下来。 一身重量重回金花身上,金花不得不扛着朝服坐正了,抬眼看,他肩上两个湿漉漉的痕,是她手心的陈汗,混着她给他捂出来的汗,凝成了两个汗印,在丝衣裳上格外显眼。 “等朕。”他把折扇重拾起来塞到她手里,“自己先摇着。” 顺治帝重回慈宁宫侧殿。家宴的亲戚还在别宫候着,慈宁宫只太后带着四贞格格和先帝的大妃们在,他重见一次礼,跟太后说:“皇额娘,今儿都是亲戚,天儿又热,把朝服都换了吧,家宴也不必拘泥这些虚礼。” 懿靖大贵妃也热得不成,相看儿媳妇都有些没心绪,难得附和顺治帝一回,说:“太后,皇帝说得是,妹妹就命他们换了吧。” 太后一点头,顺治帝又去找苏墨尔:“姑姑,内大臣鄂硕的女儿是哪个?命她给皇后奉盏茶。”一边说一边用下巴点点金花坐的梢间儿。 苏墨尔应着,又说:“今日可把董鄂氏姑娘忙坏了,太后拉着她说话罢了,皇上也来凑热闹,皇后自己的小宫女呢?”苏墨尔以为是顺治帝自己想盘问人家,用皇后做幌子。 “皇后的小宫女正预备换的衣裳。姑姑,您心疼皇后一回,她念叨这位董鄂氏姑娘几次了,太后在她又脸皮薄,不敢吭声。” 苏墨尔想想,也对。上次皇后就对这位才女特别好奇,叹口气应了。 细瞧了皇帝的衣裳,说:“皇上的衣裳也得换,伺候的人这么马虎,这汗印子。”说着利落地出去找董鄂氏和皇帝随身的太监。 福临回梢间儿,金花的小宫女呼和正伺候她换衣裳,两人刚卸了凤冠和朝珠,现在解披肩。 见福临进来,金花娇声说:“万岁爷,臣妾换衣裳。”一边扭身儿背对着他。 他转个身作势要出去,说:“不换衣裳求朕来靠着,如今给你求了便装,要换衣裳就撵人出去。” 走到门口又停了,说:“皇后慢点儿换,一会儿董鄂氏来奉茶,你要问什么自己问她。” 呼和给金花解了披肩,金花正解朝褂的扣子,听说董鄂氏要来,想福临怎么能不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还有好几层,脱了朝褂也是衣冠楚楚,忙喊他:“万岁爷站站,一起吃盏茶,臣妾的衣裳还要去坤宁宫现取。”一边站起来,脚一点地又对着他浮夸地“哎呦”两声。 他听她在身后唤他,果真回转了,说:“今日还有得忙,皇后省着点儿用那脚。”他重回榻上坐下,拿起扇子在两人之间摇。 把福临哄回来,金花想起来,刚摘了凤冠,还没梳头,本想着一会儿换好衣裳再料理头发,她摸了下头发:“哎,这髻儿还得重新梳。” 若是以往她没这么在乎,今日董鄂氏来了,她莫名地被捆上偶像包袱,不过董鄂氏马上过来,这会儿梳头像是来不及。福临看了眼说:“还好,簪了花就好。”一眼看到她摸头发那只手上露出来的羊脂玉镯,忍不住笑,这镯儿他送她之后,她一直戴着,哪次见她都戴着。 两人正对着笑,听外头有个软糯甜美的声音说:“娘娘,民女董鄂氏进茶。”金花对着福临眨眨眼,应着:“进来。” 一个穿蓝褂子的美人儿捧着茶壶茶盏翩然而来,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瞩目的一张小巧的瓜子儿脸。纤瘦,灵巧,姿态风流。 等她行过礼,斟了茶走到近前,金花细细打量她,窄窄的溜肩,走起路来如扶风弱柳般摇摇曳曳,瓜子儿脸上眉毛弯弯的,眼睛圆圆的,细挺的鼻子,到鼻头略顿了顿,中和了脸型的尖,红红艳艳的唇,让脸一下鲜活起来。 是个淡色中搀了几丝浓丽的美人儿,浓淡都恰到好处。 金花捏了盏看福临,他也正看金花,只是有外人在,给她摇扇的姿势收敛许多,只在自己身前摇,见她看他,忙跟金花说:“出了许多汗,多饮两盏茶。” 金花朝他使眼色,哎,你看我做什么,看董鄂氏。他只不理她,金花没法子,只得说:“万岁爷,喝茶。” 他还是不往董鄂氏身上瞧,说:“都给皇后,朕来前儿喝过了。”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20节 金花只得饮了一盏又端起一盏,一边说:“姑娘,听你的口音,是在南方长大?” 董鄂氏垂着头,答:“娘娘好耳力。禀娘娘,入关后,父亲到南方打仗,后来在南方做官,民女在杭州长大。” “杭州真是个好地方。”上辈子,金花常跟闺蜜在杭州聚头,品龙井,逛西湖,两人都八百里奔赴,乐此不疲,唉,如今只能困在这宫里。金花定了定神,“虽是上三旗的姑娘,汉话说得真好。”金花换成满语继续跟董鄂氏闲聊。 “听闻娘娘才是通晓满蒙汉语的才女,民女不过从小在汉人间长大,耳濡目染。”董鄂氏也换了满语来答。 金花看看福临,这人眼神失焦,一会看她,一会看地,木然地摇着扇,她只得硬从他手里接了扇,说:“万岁爷,姑娘不仅美貌,还是位才女,满语汉语都说得哩。”金花还不放弃,引着福临往董鄂氏身上看。 董鄂氏听皇后这么夸她,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今日听的夸赞也太多了,刚太后拉着她,对着懿靖大贵妃说了一大篇赞言。太后如何,她不敢抬头看,她反正听得满脸绯红,她从小便知自己姿容美丽,不过,听了他们夸,她才恍然自己简直风华绝代,是个难得的妙人。 自己是留了牌子的秀女,要为宗室拴婚,所以太后对着懿靖大贵妃夸她,她能理解太后的用意。懿靖大贵妃的儿子正适龄未婚配,太后许是想把她许给懿靖大贵妃所生的皇子。 可是皇后如此夸赞她是为何? 皇帝…… 今日,皇帝一来,她就看到他了。一身明黄的衣裳,身高八尺,仪表堂堂,不过大家都乱着行礼,她也不敢抬头看,只听着他长腿生风,大踏步从侧殿行去梢间儿。 刚刚他出去,明黄的衣裳格外显眼,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初时只觉得他威风,如今她更觉得他英俊,面如白玉。虽说有些冷,但是说话声音怪好听,他说的那句“都给皇后吧……”,明明没说什么,却听得她耳赤。皇帝原来是这么好的男儿。 眼下皇后又当着皇帝的面夸她。听说这次选秀,皇帝明说不充实后宫。她本来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把她指给谁,她就嫁谁,这就是女子的宿命。 直到今日见了皇帝,她才觉得遗憾,以她的家世、相貌,还有才情,必是能选入宫的。如今擦肩而过,过后指给其他宗室,那一辈子就那样儿了。 这么看来,是皇后发觉皇帝对她有意?所以这么刻意非让她来奉茶,又这么夸她? 或者,皇帝发觉她姿容绝代,一见倾心? 皇帝是万乘之君,天下都是他的,若是对她有意,专门选她入宫也不是不可能。况且,况且,皇帝如此英伟,她也愿意。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满脸赤红,耳朵烧到透明,抬眼看了眼皇帝。 福临正看金花。一边看,一边又把折扇从金花手里接过来,小声儿说:“问完了嚒?”眼睛示意门口,吴禄捧着给他换的衣裳来了。 金花快被这木头疙瘩急死了,什么时候他竟然还惦记着换衣裳。只能靠自己了,赶紧问问董鄂氏的闺名,当着福临的面问,怕她羞,于是对着董鄂氏招手:“姑娘,近前来。” 董鄂氏往前踏了一步。 金花说:“受累,本宫脚伤,又想跟姑娘说句悄悄话儿。” 董鄂氏垂下头,金花在她耳边问:“姑娘可有闺名?” 董鄂氏大着胆子看了眼皇后,荧白的鹅蛋脸上一双灵活的桃花眼,颜色昳丽明艳,姿态高贵,态度却很平易,不知为何正满脸期待望着自己。她没来由地自惭形秽,比较起来,仿佛皇后更美貌。 作者有话说: 比心,高兴你看到这一章。不知不觉竟然三十章了,热泪盈眶.jpg。 - 第31章 眉毛 董鄂氏一愣怔, 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又听苏墨尔说:“吴禄,怎么还没伺候皇帝换衣裳?” 吴禄尖细的嗓子哭丧着脸说:“姑姑, 万岁爷……” 苏墨尔在门口通报过,直接进来, 说:“皇上,这儿地方浅窄, 皇后娘娘脚伤, 奴婢另带您去一处换衣裳。”又对董鄂氏说,“姑娘,太后娘娘正叫人,速速去吧。”说着跟皇后点点头, 又如一阵风出去, 先把董鄂氏刮走了。 福临问金花:“问了嚒?” 金花摇摇头, 一边伸手散了头发:“万岁爷快些跟姑姑去, 不是皇额娘催,她哪儿这么急。” 福临想起那夜给金花松辫子,伸手绞了绞金花发梢,指尖跟她的头发转着圈儿纠缠,见她开始解朝袍扣子了,才出去。 呼和用蒙语小声跟金花说:“万岁爷见了娘娘就离不开,刚娘娘跟秀女姑娘说话, 那姑娘眼神儿一直往万岁爷身上飘,偏万岁爷只顾着给娘娘摇扇子。瞧都没瞧她。” 金花倒没觉得福临心思在自己身上,只觉得他心思不知在何处, 忍不住问:“有吗?” 呼和一边给金花梳头, 一边说:“有。” 难道这位董鄂氏不是乌云珠?分明是个美人儿, 汉话说得好,又在江南长大,十样条件,七八样都合上了,金花刚就等着她说“乌云珠”三个字儿,结果被苏墨尔冲散了。 听呼和这么说,她又犹疑了。总是当局者迷,她自己处在旋涡里,不及呼和这样的旁观者看得清。 说不准因是第一次见,福临没留意。今日又乱,周围这么多人,他一见之下没明白她的好处也是有的。总还是要再寻个机会去问问董鄂氏的闺名。 这一日的家宴,太后想了个巧宗儿,不分男臣和女眷,一家的同坐一处,或者兄弟亲密关系好的坐一处。太后自然是要带着福临和新认的女儿孔四贞一起坐。懿靖大贵妃带着博穆博果尔坐,结果金花坐了个下首,跟福临隔开了。 金花无所谓,坐处正好能看清楚孔四贞。谁想到,这是个看美人儿的日子,先看董鄂氏,现在又看孔四贞。 倒看不出来是武将家的女儿,长圆脸,浓眉毛,杏核眼,颧骨略高,真有些像太后。只是横遭这么大的变故,她强打着精神也无用,笑里都是凄清的苦楚,本来跟金花同年,这么瞧着就比金花老成一两岁。 太后一个一个指着帮她认亲戚,到金花处,太后说:“这是皇后,她是个最好说话柔顺的,以后你熟了多去她宫里玩儿。她伤着,轻易不出来,今儿头回见,你得跟她喝一杯,以后你们姐妹和睦最好。” 金花同情地捏了捏孔四贞的手腕,举着小酒盅一饮而尽,孔四贞只沾了沾唇。 福临知道今日是母亲和新册封的妹妹的宴,捎着皇弟选福晋,不想抢风头,换了衣裳出来后,一直沉默寡言,端正坐着,也不朝金花处看。偶然抬眼不过是看看母亲,间或跟皇弟皇兄聊两句。 金花一仰头,他本来正给博穆博果尔用眼神指哪个执侍的秀女是董鄂氏,这下皱了眉头,想起那夜金花喝了一盏汤玛法的洋酒,就把自己挂到他身上,今天这么大席面,她坐着不敢动筷子,竟先吃了一杯酒……他转头找吴禄:“问问皇后的小宫女,皇后饮一杯要紧嚒?”吴禄点着头不动,他说,“这就去呀。”吴禄才走了。 董鄂氏就立在席面旁,一抬头,碰上顺治帝送过来的眼风,她心里狂跳,忙低下头,过了好半晌才敢再抬眼,巧了,又遇上皇帝正用眼神往她身上指。 顺治帝先寻着董鄂氏,又用眼神给博穆博果尔指。博果尔顺着皇兄眼神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瞧到这次帮他选的秀女。小巧的瓜子儿脸,溜肩膀儿,身量纤巧,模样先有了七八分满意。 又听顺治帝说:“皇后很中意她,说她是个才女,有才有貌,大方得体。就是家世一般,镶白旗,她父亲鄂硕原是个武将,品阶不高。不过听说她还有个兄弟,也是个才子。以后朕慢慢提拔她兄弟就是,不知道十一弟觉得如何?” 博穆博果尔看了一眼董鄂氏,心想,这位在满族姑娘里是拔尖儿的了,本来就是怕给他指个蒙古姑娘,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招儿,相看的几个姑娘里,这位董鄂氏姑娘相貌最好,又听说是个才女。 这原是太后的小计,董鄂氏父亲品级不高,虽是上三旗,但是不如两黄旗尊贵。家世不够,品貌来凑,综合比较下来,太后认为指婚给博穆博果尔最合适。所以特地另选了几个长相平庸的一齐来看,一下就显得董鄂氏夺目耀眼。 顺治帝看看其他几名秀女,也明了母亲的用意。给博穆博果尔指婚一事竟然这么顺利?如今看来不仅太后满意,皇叔济尔哈朗称心,博穆博果尔也对董鄂氏一见倾心,俊朗的少年对着皇兄歪头一笑,皇帝大力拍了拍他的背。 兄弟二人正说着,苏墨尔抱着福全进殿了。太后带孔四贞认亲戚,皇帝眼下唯一的儿子怎么能不正式带给孔四贞认? 金花见到福全不自觉伸手,伸出去又想今天是大日子,太后怕要自己抱福全,于是两手在身前晃晃又缩回来,看了眼桌上人,众人一力在意太后和孔四贞,只福临的丹凤眼睫毛闪动,脸上似笑非笑,金花知道他看到了。 福全在太后怀里只坐了片刻,就不老实起来,一个一个鲤鱼打挺,又喊又闹,苏墨尔忙接过去,一边说:“天儿热,福全就躁,刚从奶娘手里接过来还哭呢,刚哄好,又闹起来了。”福全人小声高,若不是今日人多,殿里怕是要喊出回响,苏墨尔急得满头汗,盘算着干脆抱回去给奶娘罢了,也算是见过了。 正要往外走,福临迈着长腿三步跨到,从苏墨尔怀里接了福全:“来吧,皇阿玛抱抱。”他近一个月总在坤宁宫,常被金花使唤着抱娃娃,明睿的人学什么都快,如今抱起来驾轻就熟,手上掂掂,“福全重了啊。” 可不,金花不出门,天天变着花样找由头把福全接过去,尽心尽力养,又琢磨着福全七个月,可以加辅食,福全消了奶膘,身板更瓷实了。虽不见胖,分量添了不少,又长了个儿,可不更重了。 福临只抱了两下,福全哭声小了些,转手放到金花怀里,福全认出这个怀抱,哭声就熄了。 金花抱着福全,心里“扑通扑通”跳,臭小子,你倒是做个戏再哭两声,刚还“鲤鱼打挺”,这会儿就安静地眨巴着眼儿吃手,不是成心让你祖母难堪?白白养你这么久。 一边给他把手从嘴里夺了,拿帕子小心地擦眼泪。福临伸手在福全咯吱窝挠了挠,这下可好,手不给吃,又来闹他,福全又开始声震屋瓦。 金花看了眼福临,不知是该谢他还是该恼他,福临倒镇定,把福全闹哭了,他跟金花碰了个眼神儿,自己出去了。 福全这下哭了一阵子才歇,金花又抱又摇又拍,忙了满头汗,等福全又变成个乖顺宝宝,孔四贞才过来,把一根手指头塞给福全攥着,说:“福全倒认皇嫂。” 金花把福全往孔四贞面前一送,说:“这是四贞姑姑,来,姑姑。” 福全咧开嘴笑,一边笑一边流口水,孔四贞忍不住地往后一仰,险些把福全攥的手指头也拽走了,金花才说:“可不是,给我尿湿了几身衣裳了。”一边换个帕子继续给福全擦口水,“佟妃妹妹眼看到日子了,宫里又要添丁,福全要有小弟弟了。佟妃如今不出来,四贞妹妹还没见到吧。” 孔四贞心惊,这是什么心胸,皇后说福全、说佟妃产子跟说别家的事儿似的,既不着急,更不嫉妒。怪不得她进宫就听说帝后平平淡淡,但是关系不坏,估计是皇后的宽宏大度感动了圣心。 皇帝哥哥的后宫有太后坐镇,又有个性子这么温厚的皇后,难怪一片和睦。 顺治帝从净室回来,在廊下被一个姑娘拦住了。展眼看,是秀女董鄂氏。她站在他身前,垂着头,微扭着脸儿看着旁边,小声说:“禀皇上,民女唐突,刚娘娘问民女的闺名。” 福临背手立着。 董鄂氏顿了顿,甜娇的声音说:“民女的母亲唤民女乌云珠。”若是皇帝对她有意,让皇后来问,那直接告诉皇帝肯定好;若只是皇后起了心思,告诉皇帝,再转告皇后,也好。无论如何,她算是在皇帝面前挂上名号了。 就这么跟皇帝说了两句话儿,她的心快从薄薄的胸膛里跳出来了。本来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刚刚皇帝看了她几回…… 皇帝好听的声音说了一句短短的:“知道了。” 乌云珠听了这句,心先酥了,站着不动,眼前的人也立着不移,莫非是,他也有意? 大着胆子抬头,碰上他一双丹凤眼,正笑意盈盈盯着她的脸,眼波流转。原来男子也能有一双这样湿漉漉水灵灵的眼睛?她脸红了,忽一下脸都烧透了,可他正盯着她,她得把这羞怯掩下去。 往旁边一闪身,皇帝迈着长腿走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摸摸脸,双颊热热的,耳朵突突的,心里忽腾忽腾的。 福临回去没看到金花,看到金花的小宫女在次间门口一闪,知道她去了次间,跟进去找她。 “万岁爷,你儿子这次有出息了,四贞妹妹刚抱过去,他先哭得什么似的,然后‘五谷轮回’也来了,这下可倒好,席面都得换。”金花见福临进来,笑着对他说,一边手上不停,给福全换衣裳,又点点福全的额头,“你可在叔伯大爷面前露脸了,等过三十年他们还拿这事儿羞你。” 福临要去戳福全的脸,被她抱着躲了:“堤防流口水。” 他看看换完了,把奶娘和小宫女都遣出去,从她怀里接了福全,说:“朕知道董鄂氏的名儿了,表外甥女儿怎么谢我?” 金花正给福全擦手,捏紧了帕子一顿,说:“表舅舅想怎么谢?” 他抱着福全得意地晃晃,说:“朕得想想。” 她细细把福全的另一只手也擦干净了,从他怀里接了福全,柔柔搂在怀里,深吸一口娃娃身上的奶香气,说:“表舅舅,您慢慢想,先把闺名告诉表外甥女儿。” “乌!云!珠!” 他一字一顿,把金花一直以来揣测着琢磨着的终点线揭出来。 真是她。 金花扭头看福临,他跟往常一样,也正看她,眼睛里波光闪闪。不。他今天分明不一样,他以前何曾这么一字一顿跟她说过话?天大的事儿也是平常说出来,偏今日今时这么兴奋。 福全趴在金花怀里昏昏欲睡,胖孩子压得她心上捂得慌,她把福全换个姿势,说:“表舅舅,折扇借来一用。” 福临从袖筒里掏出折扇,“唰”地打开:“朕给表外甥女儿扇。” “嗯。”金花轻轻拍着福全,心里酸溜溜的。就说喝茶那会儿他还没发现人家的好,如今一膳完,他终于回过味儿来,巴巴儿去问人家闺名。 眼前这个摇扇的人,以后就要给别人摇扇了;这些孩子,统统不作数。她心里堵得慌,弯腰用额头贴了贴福全的额。 与原来预想的找到乌云珠,心里大松一口气的情形完全不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想哭,可是鼻儿酸,眼眶疼,眼泪一股一股往上涌。 她往旁边扭了扭身儿。 福临全没发现她的异样,想了想,说:“朕知道要表外甥女儿拿什么谢了。”扇子摇得越发得意起来,“吱嘎吱嘎”。 金花微微囔着鼻子说:“如今,表外甥女儿还有什么能拿出来谢的?只怕表舅舅要谢表外甥女儿。” 福临把金花和福全一起扭过来,捞到眼前,说:“不难,表外甥女儿要谢朕,就送朕个枕头,坤宁宫床上,要有朕的枕头。” 他正得意,眼前一闪,金花的眼泪几不可闻地“啪”滴在福全脸上,他忙往金花脸上瞧:“表外甥女儿,怎么了?” 桃花眼里闪着泪光,尖尖的眼角下垂着泪痕,也不知道她委屈了多久,翘鼻头红彤彤的,抿着唇,下巴皱着。他手忙脚乱,慌把一大一小两个人儿搂在怀里,鼻尖儿就贴在她额角上,她的睫扫在他面上,她也不知在他面前哭了多少回了,偏这回他心疼:“是为了枕头?那朕不要了,表外甥女儿?”一边说,一边轻轻撒娇似的摇金花的背,心里难受起来,刺喇喇的。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21节 她怕他挤着福全,推推他,小声说:“表舅舅,今天人多,别给人看到了。” 他松开手,她又扭过去,福全正在她怀里睡得黑甜。 他说:“朕今天看到个笑话,说给表外甥女儿听听?” 她囔着鼻子:“嗯。” “朕看那董鄂氏,好似没有眉毛!许是早上画的眉?到下午蜕了一截,左右就不一样,瞧着怪趣。朕刚想跟她说去补补眉,后来又想,不妥,以后她成了博果尔的福晋,再见面多不好意思,朕就忍着没说。”他一边说,一边留心看金花。 结果她不乐,只闷闷坐着。平日也不见他细看别人的眉,偏乌云珠的眉蜕了一点儿他也能瞧见,还这么兴致勃勃当个笑话来说,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知道你喜欢她,至于这样的嚒,连眉毛不对称都是好的?福全还睡着,也不知道悄悄声儿,还要拿博果尔做挡箭牌…… 正想着,又听福临说:“还是表外甥女儿的眉毛好,不画而黛。” 金花再往旁边扭扭,不理他。他直接站到她面前,弯腰捧起她的脸:“朕瞧瞧,今日是不是没画眉。” 作者有话说: 微胖的一章。 哎呀写的我心里怪难受,没事,下章就好了。 - 【感谢月石】 第32章 解缚 福临说的不错, 金花不画眉。 那日在坤宁宫,她穿一身淡茶金色的衣裳,湿头发结个辫子, 一打眼他先细瞧,唇色淡了, 眉毛跟日间一样,帅气的羽玉眉, 眉尾一个尖儿, 正好眼角也是尖尖的。 今日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对眉毛,不知何故泄了气,眼里的波黯了, 黑白分明的眸也故意不看他, 眼光从他脸庞耳边漏过去。 他重回榻上坐下, 把人掰过来:“表外甥女儿是不画眉。”他用拇指捻捻她的眉, 她阖上眼,由着他捻一遍。 张开眼,他对着她晃晃手指头:“看,朕没看错,也没说错。” 她苦笑一下:“没错。” “那表外甥女儿怎么难过了?” 她该怎么说?她说不出来。她是食色行家,她知道什么事儿拦不住,劝不动, 说也无用。 低头看看福全睡熟了,浓密的睫毛垂着,这孩子脸盘鼻子嘴巴都不像福临, 只有眼睛有一丝丝像, 睫毛像, 手指甲更像。金花把他小拳头捧到眼前,细细看了看指甲,奶娘功夫做得细,指甲剪得短圆短圆,她凑上去深吸一口,再嘟唇亲亲。 拉过福临的手,比着瞧一瞧,送到他面前,说:“万岁爷,看,指甲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又捧着睡熟的福全,极爱惜地放到福临怀里,小声说:“万岁爷,这是臣妾极心爱的人,让给您抱了,以后您得念着点儿好,对我们母子别太苛刻。”她能做的就这么多了,无论如何,娃娃是福临自己生出来的,又这么小,前路崎平未知,还是要让他心生顾念,好好养。 至于她,她本来就是来当太后的。如今心里后怕,多亏之前把持得住,要不不上不下的,难道还要她跟乌云珠争?她争不过,她也不想花那些心思。 他抱着福全突然觉得烫手:“今天是怎么了?”他知道她,她向来是有事万岁爷,无事表舅舅,如今熟了,偶尔背着人,有事也是表舅舅,但凡唤一声万岁爷,一定是有事。 “累了。” “朕送你回去。” “外头还有那么多人,四贞妹妹初来乍到,今天兄弟又都在,还是等到散席。”她刚刚的难受劲儿过了,理智又占了上风。 两人仍坐着,福临抱着福全,金花摇着扇,她不及他手劲大,摇得柔,是慢悠悠的“嘎吱嘎吱”。福全一扭身,金花就上手拍拍,这次福全也像是察觉了父母的异样,睡得不宁,金花就拍一拍,又拍一拍,后来福临说:“直接给你抱。” 金花一笑:“万岁爷多抱抱。”这笑不寻常,福临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金花叫奶娘抱走福全,说:“咱们也得出去了,总这么离席……重治的席面肯定来了。” 结果这席坐的福临难受,人近在咫尺,却就是摸不到。表面看起来人还是那个人,装着乖巧,扮着柔弱。临出来把妆重新治了,如花粉面跟之前无二致,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精气神儿塌了,见他看她,她就举着小酒盅对他一笑,仰头饮尽了。 以前他嫌她笑得不真心,抬脸就是个笑,明明眉脚眼睛都弯弯,但总好像笑得没有魂儿,不及她见了福全,抱在怀里,满心满眼都是娃娃,笑是从心里的发的;今日,她倒笑得有魂儿了,可是总跟不长久似的,笑里都是颤巍巍的试探。 他也没说什么,分明还立了大功,中午她就跟他说要问董鄂氏的闺名,偏偏不是他问,董鄂氏自己来说给他,结果回来告诉她反而告诉错了。 是她自己说愿意谢他,他想要个枕头怎么了,就算现在他是柳下惠,这一辈子都是柳下惠嚒?柳下惠睡觉也得垫个枕头,要不早起他颈子疼,一整天头昏脑涨,前朝还有那么多官司。 想跟她说个眉毛的笑话,她又哭,还把福全放在他怀里,说那些怪话。 表面看,福临还跟之前一样,偶然跟兄弟聊两句,抬头也是应和太后,端正坐着,沉默寡言。可是眼风偶然看到皇后,心里就跟煎似的,只盼着赶紧散席,无论是回养心殿还是回坤宁宫,把人都屏退了,他问问她,她是怎么了。 往常金花说句什么,福临若入了心,就在心里盘桓好久,不疾不徐给她返回去,因她表现出来的都是不在乎,甚至是豁达,日子照过,甚至越过越好,就好像眼前,伤了脚不理事,在坤宁宫困着,她反而日渐红润。头一回她在他面前伤神。往日哭都哭给他看,泪珠子在他面前吧嗒吧嗒掉,这一次哭却背着他,扭着身儿,低着头儿,这一扭一低,快把福临的心揉搓碎了。 吴禄悄悄靠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万岁爷,太后娘娘让您少喝两杯,仔细醉了。” 皇帝听了,看了眼太后,对太后点点头。 终于熬到散席,福临和金花一前一后到了坤宁宫。 他在她身边一站,她扭过头来嫣然一笑,柔软的小手搭在他手上,说:“臣妾自己来。” 他怎么会让她自己来?刚眼巴巴看着她,无计可施,现在终于摸到人了,怎么放手?他拽着她的手一拉,把人拉到怀里,伸手抱起来,大踏步直进寝殿。 这次往里间儿走,她没吭声,把脸埋在他怀里,他低眼也只看到个发顶。 他抱着她在床上坐定了,垂头凑到她耳边说:“表外甥女儿,就咱俩了,你说说看,今日怎么了?”他盘腿坐在床上,像抱福全似的抱着她。 她把脸往他怀里凑一凑,不吭声。 本来特别心急,刚在席面上火烧火燎,今天俩人的样样小事儿在心里翻过来覆过去掂了几遍,也没想到是哪一桩哪一件做的不好,惹她伤心了。 既然人已经搂在怀里,他反而不急了。左不过就在怀里窝着,哭了他哄,要什么他给什么……正想着,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表舅舅,您怎么不拉表外甥女儿的手了?”他听了,忙去找她的手,寻到那个虚捏的拳,如往常一样,攥在手心里。 “表舅舅,要是你以后有了其他娃娃,会不会对福全不好?”金花不想看他,把脸埋在他胸前,咕哝咕哝说话。她还是在乎他跟乌云珠生的那个“第一子”,明明之前已经有三个儿子,偏说那是第一子,出生后名字还没起,先封祚亲王,明着告诉众人,这是皇太子。 福全是憨,可是既然生了就要好好养,以前连抱都不抱,还是她来了,才逼着他抱。就算抱,也是收拾得齐齐整整,哄得开开心心,要不就睡得香香甜甜,放在他怀里给他亲近亲近,还没让他换过尿片。 金花不想要皇位。眼前这位,不就是因为这皇位,先娶了姑姑,又娶了她?两次都这么不如意。若是没有皇位,他自选个称心如意的姑娘,直接娶了做妻,多好。所以金花不想福全争什么皇位,只愿他当个富贵闲人,健健康康,过得开心就好。 她嘴唇一动,正挠在福临胸上,他也不知是心里痒还是身上痒,脑里一片嗡嗡。 其他娃娃?除了之前的佟妃、端贵人,他一片心都系在她身上,他是这么着,她又是那么着,其他娃娃,其他娃娃从哪儿来?明明是他想,她不想,他倒要问问她。 临要张嘴,又觉得被这美人儿带偏了,怎么纠缠到娃娃身上,明明是下午她莫名地又哭又不理人。 “先不说福全,先说下午,表外甥女儿怎么了?” “没怎么。” “为了枕头?表外甥女儿不乐意就先算了,朕也不是非要枕头,朕……”他说不下去了,紧了紧手里的拳,“等你就是。” 谁想他这么深情款款说了一句,换来一声“哼。”金花忍不住地来了一声儿,“也不用费那些事儿,以后求着您来还不来呢。如今有了董鄂氏……” “真是为了董鄂氏?那名儿不是朕问的,是她自己告诉朕,朕想表外甥女儿不是一直惦记?才听了来。 “往日不是鼓噪嫔妃去养心殿闹朕?又要贴钱生娃娃,感情都是表外甥女儿做的好戏?是试探朕?还是要在皇额娘面前博个贤良的名儿?多亏朕都没上你的套儿。 “如今只是说了句话,就这么着,扭着身儿滚金豆子,朕要真近了哪个嫔妃的身儿,再让表外甥女儿给朕贴钱养娃娃,表外甥女儿还不知得恼成什么样儿呢。” 福临轻描淡写,就把金花那些筹谋,那些为自己,也替后宫人的打算都一笔勾销,听得她心里别扭。 还不是因为他恋爱脑,爱上别人之后就让后宫从皇后到嫔妃都跟着吃苦,她才费事儿弄那些招儿,还被他笑了几次,这次崴脚也是因为他找她算账,言下之意她的小动作他都知道,她才踩脱了花盆底儿,如今在坤宁宫困了一个多月了。 想着有点不甘,金花撑着在福临怀里坐直了,脸离了他前胸,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他:“谁恼了。表舅舅真能再弄出娃娃来,表外甥女儿乐得养呢。只怕你再生一个不舍得给表外甥女儿养,要自己亲爹热娘地……”可不是,再生不就是乌云珠的孩子?入宫怀孕,孩子还没出生,乌云珠先封皇贵妃,三阿哥之后紧接着生了四阿哥,指不定明年这时候孩子都生好了,第一子。 说到这儿又气短了。恋爱脑也不是他的错,虽然套着层层的枷,总归还有两个顺意的人儿,顺治跟乌云珠总是开心的。若是能天长地久,白头到老,再把“第一子”养大,金花的太后晚几年当也行,反正她现在有猫猫,还能抱抱福全。 福临见金花眼里的神色,一阵凄惶,一阵开怀,倒不知她一阵为自己觉得委屈,又一阵为他觉得高兴。开始还气壮山河地“谁恼了”,后来越说声气儿越弱,身子也软下去……他松开她的手,双手揽住她的背,把她箍在怀里:“咱们的娃娃,可不是亲爹热娘的?” “表舅舅!”她把手撑在他胸上,张了张。他们的孩子?他们没有。若是有,亲缘关系这么近,不是天才,就是傻子,要么养不大。众生皆苦,既然出生就是来吃苦的,还不如不生。 他说了一句“亲爹热娘”,又听她娇声唤了他一声,骤然像被击中一样开了窍。这些念头在心里萦绕不散,但是从来没有清晰过,一直隐隐约约,随波逐流。 这一刻宣之于口,他一瞬间明了了。往常见她照料福全,他心里又温情,又感动,不是她生的,像她生的一样尽心尽力,但是总不是真的一家人;若是跟她生的呢,眉眼像他的又像她的。小巧的额,满波的眼,翘鼻子,丰盈的唇,突出的唇珠,饱满的唇线,像是委屈了皱着的下巴…… 什么满洲、蒙古,什么博尔济吉特氏,他不想管了。 福临搂着她的背,往眼前紧箍一箍,她的睫毛仿佛扫到他脸上,一息气儿在他俩鼻尖反复流转。 他叹口气,松了全身的缚:“表外甥女儿,能不能给朕亲一亲?” 作者有话说: ~(@^_^@)~ 不知道晚上还有没有一章,看今天忙不忙吧。 - 第33章 亲了 金花听到这句怔住了。这是什么路数? 她睁圆了眼睛认真探他, 灯色映在眼里,跳着犹疑,这人眼光又像是映着晚霞的浅溪, 波光里一点绯红,一脸期待盯着她, 气息都凝了,只剩她还自顾自喘着。 眼前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一屋子花红柳绿的美人儿都是他的女人, 也曾不管不顾把她推倒了就覆上来, 如今终点线画好了,眼看不出几月后宫美人儿一起打入不是冷宫的冷宫,他反过头来一脸期待又小心翼翼地纯情问,能不能亲一亲? 他看她一脸错愕瞪着他, 宝石核样的眼睛晶光闪闪, 转着圈儿上下打量他。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意没表清楚?从开始到现在, 她说开始就开始, 说叫停就叫停,真当他是只病猫?次次整那些歪理敷衍他,他又不糊涂,他能听不出来?回回看不得她吃苦,托进抱出,鞍前马后,后宫那么多人, 他也只能对她这样罢了。 以前她总犹犹豫豫,自己浑身发汗身子都在他手里抖了,还能重振了理智从他床上溜了;几次三番借着酒, 趁着乱, 挂在他身上乱摸, 摸完又恋恋不舍把他推开……他怎么会没发现? 今日这一场闹,不是趁机过了明路。真为个秀女来跟他说了句话儿,她就吃干醋吃成这样,又哭又辩,伤心欲绝的劲头,让他以为他俩出了天大的事故,其实不过是她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弯了罢了。 既然如此,还绷着做什么?他能不在意蒙古、血统那些,她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年纪小身子弱?那不是她编的歪理?这一个月孵在坤宁宫养得白白嫩嫩,面色红润,仿佛还长了个儿……趁着这场纠结伤心,就把心事都敞开得了,他想要她,他也只想要她。他从认识她心里就总不好受,下午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里的不好受膨胀到顶点,除非她,别人解不了。 她打量完他,爱娇地一头歪歪埋进他怀里,鼻尖戳在他颈下锁骨上,滑腻的侧脸蹭在他颌下,温温的热贴着他,气息吹在他胸前,停了半晌,像是想明白了,又忽地起来。 她直起身,伸手解了颈下第一颗扣子。 一歪头,抻出那条玉白的脖子:“表舅舅,这儿……” 他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表外甥女儿……” “表舅舅,表外甥女儿听说了,您喜好这儿。”金花柔荑般细白的小手摸了摸脖子,“上次就靠这儿,瞒过了皇额娘,又赢了那一屋子美人儿,脖子太明显,这儿也行……”她说着手往下滑,扯开松了扣子的领子,露出一侧细瘦的锁骨,还有一片更白皙的皮肤,皮下隐隐的紫色的血管,白紫相衬,滑腻得触目,生着这片诱人的肌肤的人接着说,“您亲大点儿,从领子上露出个印子边儿,我又能撑一阵场面……”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轻轻把领子拢起来,小心把那片裸出的皮肤遮起来。摇摇头:“都是什么混账话。” 原是他总觉得那些女人他不认识,不敢往人家脸上看,又要完成作为一个男人的若干动作,还想让他母亲满意,所以只在脖子上用功,生出这样的恶趣味,不想习惯成了自然。 金花两手娇媚地环上他脖子,一双眼睛诚挚地望着他,说:“她们,什么都知道!也不避讳,愿意说给旁人听,乌兰跟别的宫里的小宫女混了几次,就都明白了。”说着,又把脸往他怀里埋,笑得浑身乱颤,笑完了直起身说:“表舅舅,那脖子,可痒了,当时痒痒,等过后要好了,也痒痒。”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22节 其实金花又没说实话,是他那样在颈子上腻味,她心里痛痒不定。金花忖度,福临年纪不大,偏生会撩,不是自己老练,早着了他的道儿。所以他想要谁,她信他都能成。若是那人也愿意,上赶着来告诉他姓甚名谁,那就是新房子也照样着火烧成老房子。 偏董鄂氏就真的来告诉他她叫乌云珠。 想到这儿,她又把头埋在他颈下,花枝乱颤笑了一场,真好笑,好笑到让人想哭。 他由着她,等她再抬头,他眼神追着她脖子一侧看:“好了嚒?” 她躲开他的手,抓住他袖管,说:“看错边儿了,上次不是这边儿,是另一边。”一边说一边摇头朝着另一边。 “表外甥女儿别胡闹,朕怎会记不清哪一边?”他凑上去看。 不过是嘬的血印子,早好了,是她心里不痛快,专门提这一茬怄他。结果他盯着她脖子反复看了几次,又上手摸了摸,说:“瞧不出来了。” 放下脖子又去拉金花的手保证:“往后不这样儿了。” 金花笑笑说:“往后?”他们哪来的往后?往后都是别人的。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心里飞驰,这个帅男人,她以前一直没要,是不是错了?好日子过一日算一日,若是一开始她没从床上翻下来,新婚燕尔,如今也有四五十日的甜腻温存了,往后再算几个月…… 只是,若要了,那天他在养心殿翻宁妃的牌子她还能笑呵呵回坤宁宫?现在她还能你爱来不来,不来拉倒?乌云珠现身,她还能潇洒地只惦记惦记福全和那几位肚里怀的娃娃,自己这么顺水推舟地,行吧,等着当太后? 可是刚刚他就是在意地不得了,小心翼翼探问能不能给亲一亲明明就是真心,她又不是石头,他待她的心意她会不知道?她不光不是石头,她还是食色的行家,每次他露个角,她就知道底下藏着多大的冰山,不过,她都小心避过或者帮他遮过去——不要露真心,露了真心日后不好相见。 现在刚起头儿呢,壁花皇后还要当许多年。 不过天人交战,理智也不是回回都能胜。金花安慰自己说,她这次是起了坏心,而且谁亲谁,谁占便宜还不一定! 金花大大方方说:“万岁爷,我亲您。” 福临听了这句脑子里嗡嗡响,她在他怀里纵起身,胳膊又一次环上他的颈。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她不等他反应,自顾自凑上去,她看他顺从地阖上眼,跟福全一样的睫毛,垂着,还一翕一翕地颤。 福临沉在黑暗里,听着脑里的“嗡嗡”和心里“扑通扑通”,先闻到一股柔甜的香,火热的掌心贴在他耳下,她像一只调皮的猫儿,先探过来一个微凉的鼻头,在他鼻头上揉了揉。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是她的气息,这口气还闷在心里,那抹温香开始在面上游走,眉毛,眼睛,鼻梁,浓腻地画出他面上的曲线和深浅。气息在唇瓣间轻轻爆裂,“噗”,他便能收获一个香吻。他不敢吸也不敢呼,他屏着。 他等她来给他渡生的那口气。 湿润,柔软。细软的嘟嘟唇瓣,终于开始轻轻点他的唇线,他屏着息,生怕有一丝香甜他还没尝到,先从唇上溜走了。 “万岁爷,我是谁?”不安分的唇里吐出几个断续的字。 福临中了圈套,一松齿关,香甜的唇更探进来,唇里的一点响动都在脑里被放大无数倍,生的那口气终于吸进腔子里,他箍在她背上的手收得更紧,一直以来心里的不好受都化成手上的力道,把她紧紧锁在怀里。 他的,后宫都是他的,她也是。他终于忍不住“唔”一声吟出来。 他追着她的唇,托着她往床上一倒,一间屋那么大的床,以前,想,却不敢深想,此时此刻,他被她的主动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脑一片空白,他只剩了本能,可是本能就是怜惜她,他不知是该往上探还是往下走。怀里搂着在梦里才肯对着他俯就俯就的娇花,蜜香气息甜得他心直颤,呼吸一顿一错,他只在间隙里深吸一口,预备着再被她一并夺了。她像只小兽,一口一口把他的心先噬了,他心疼,他心甘情愿。 她却毫无征兆地停了。 他发觉她扭了头,忙撑开胳膊睁开眼,她翻身从他怀里滚出去,只用个后脑勺对着他。 他拉拉她,她不动,再拉,就听她说:“表舅舅,我不行。”说着她顺从地翻身回来,一双明澈的眼睛望着他,苦笑着说:“一想到往后,我……”占有欲毫无征兆地占了上风,什么只在乎曾经拥有,如今乌云珠摆在眼前,得失之近…… 眼前的人,终有一日过她的宫门不入;见她时,眼神掠过她的肩头,只看立在她身后的宠妃。 没有这些正负羁绊她可以一笑而过,给多了她怕她变得跟姑姑们一样,吃醋、使绊子、挖坑,挖空心思要博他的一丝好,明知必败还要拼尽全力一战。 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上辈子不是,她这辈子也不想。以前好合好散,茫茫人海,再见可以装不认识;如今她困在这紫禁城里,除非死了,日日见的就是这些人,这个人,心里再难受也不能露出来。今日他心在这里,人在这里,抱着她喁喁说这许多;往后他人不到这里,心也不在这里,她难过都不过是给别人瞧乐子。 只是眼前怎么混过去?她翻身回来,刚说了半句话,就被他摁在怀里。她伸手解了头发,把脸埋在他肩下,鼻尖是他身上好闻的木香,他胸膛里一颗心狂跳,双手越搂越紧,胸在她胸上,腹在她腹上,一身精壮的腱子肉,该紧张该膨|出的都紧|立着,她胳膊窝在身侧,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说: 〃^〃 - 这进展艰难!下一本写个随便亲主动睡一往无前的:求预收,见专栏。【穿越女vs重生男】 行动力超强的傅酉酉穿越了,富察氏,父亲是封疆大吏,母亲是红带子,兄弟有九个,有的能文,有的善武,性子个个不同。 但是,人人爱护她。 傅酉酉得意,当机立断在家当起娇滴滴的大小姐。 * 可惜。 当今皇上听说李荣保家的女儿倾国倾城、知书达理,要把她许配给皇子弘历。 傅酉酉听到消息,愁得险些抓破脸! 弘历鼎鼎大名的白月光、朱砂痣发妻富察氏? 那不是位有名的炮灰? 怀孕生产怀孕生产(重复四遍),伤了身子; 看弘历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宠一个(重复n遍),雨露均沾,又伤了心。 最终红颜薄命。 嫁弘历不如跳火坑!谁爱跳谁跳,傅酉酉不跳,傅酉酉更不嫁。 傅酉酉一哭二闹三上吊,气得雍正吹胡子。 婚事儿果真黄了。 傅酉酉拍拍手,就说小女行动力强。 * 傅酉酉偶然遇上个青年,此人风光霁月,一副穷书生的样子。 巧在一遇再遇,傅酉酉每次都发觉他更多的好,不止长相长在她审美上,事儿也件件行得合她心意。 心动不已,穷是穷了点儿…… 可是,脸好,身段好,学问好,甚至连骑射都好,怎么看,怎么好,样样都好。 傅酉酉头一次还没行动先麻了爪儿,在家失眠了三天…… 三天后,决定了,她就要他。 * 这青年竟然推三阻四,穷是穷,一身傲骨。 给钱,他不要; 给门路,他不进; 招他入赘,他把媒婆从家里打出去。 * 眼瞅着傅酉酉行动失败。 最后一回,傅酉酉主动送上门,青年一反常态,捉着傅酉酉的两只手,迫到她身前:“小姐,愿嫁我?” 敢爱敢恨的傅酉酉当即点头,把自己的名字庚帖反手塞到青年手里,踮起脚就上他的唇:“亲过就算盖章,如今你是本小姐的人了。” 青年犹豫,傅酉酉钻进他怀里,脸贴在他噗通乱跳的胸上,娇嗔:“公子,难道非得‘睡服’吗?小女行动力超强的。” 直到生米煮成爆米花,傅酉酉才知道,这穷书生,竟是弘历! 傅酉酉回头看才发觉她中了好大的圈套! 第34章 初吻? 福临只管把人捞在怀里, 那人哆哆嗦嗦,嫌头发碍事儿,乖巧动手散了头发, 一头扎进他肩窝里,梗着脖子贴近了他的胸, 不动了。 可他的理智早已被她点点的吮吻成碎片,后来她停了、惧了, 她说了什么, 他都听不到……脑里是一片“噗”,还有那句破碎的“万岁爷,我是谁”…… 吃她咬过的点心、饮她喝过的酒、闻她用过的纱,他像个登徒子一样默默收着她的点点滴滴。握她的手, 抱她, 看她哭了心碎, 看她急了心焦, 看她受委屈心疼,从头回见她,到现在不过四十多日,倒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山高水低,心情就随着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 刚这一下总算落了实。 她是谁?她是皇后。是他的正妻。 从第一回 她唤他“表舅舅”, 他就知道那是拒他,亲戚里道,还差着辈分, 就因为个姓氏, 硬凑成一对。 荒唐。何止她不甘, 他也不愿。 可自从认识她,见识了她那些大胆、古怪,每次她唤他“万岁爷”,他都欣喜若狂,仿佛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可总算她没往后退。只要她立着不动,他就能往前迈,就像那一日,见她在慈宁宫门口垂头等他,他马上催着舆赶着同她说那一日的头一句话。 她要什么他都愿意给,予取予求。 他怕压坏了她,半倾着身,她就藏在他覆的空隙里,脸贴在他胸上。“皇后”他只能喃出这一句,他一唤她,她就哆嗦,他再唤,她再哆嗦。 他弓起背,颤着去吻她的发顶,然后是她的额,小巧柔软的耳朵……他亲一下她躲一下,他试探着再亲一下,她再躲一下,终于她避无可避,转过那张让他惊心动魄的脸。 “呵,皇后。”他混乱急切里只看到一团模糊。刚都是她主动,现在换他。他骤然从脖子进化到面孔,不会游走,直击重点,模模糊糊那是她的唇,日思夜想如樱桃的秾唇,若隐若现的齿喉。 松了一只箍住她的手,去掰她的面。她也有了一只能动弹的胳膊,赶忙试探着伸胳膊推他,怎么?她又不愿意?可此时此刻他顾不得深想,她的脸就在他大手里,指节的薄茧刺在如玉腻嫩的皮肤上,托住她的颌,拇指碰着耳垂儿,四指弯在脸侧,只一手就攥牢了她的脸。 他垂头探过去,起初黑白分明的眸还闪,及到碰上,他揣测她也阖上眼,浓长的睫毛清晰扫在他脸上。终于衔到这颗软糯滑腻的樱珠在唇间,还不够,他又开始用齿。叩着牙关,她初时还不肯迎合,后来终于松了唇,满腔的甜腻重新从她处过到他处,他贪恋从她嘴里舍出来的一腔气,夺了又夺。她窒了片刻,终于想起来,除了唇口,还有鼻孔可以喘息,初时寂寂无声,如今剧烈地喘,像个将溺的人。 他阖着眼,咀嚼着她喉间漏出来的碎碎震动,探到她正推他的手,缚住。手如往常,虚虚地囫囵捏个拳,葇荑般的小手,团成个孩童般柔软的拳头,他习惯了,他从第一回 拉她就握住个拳头,许是习惯性防御的姿态?他往常琢磨过,只是千头万绪,从未想通,如今……他无暇想这些。 金花由着福临的吻从头顶开始,游走到耳朵,热吻混着呼吸,灼得她颤。他终于松了一只手,她忙伸手去拒他,胳膊,胸,推到哪儿算哪儿。纹丝不动。 脸现在他面前,唇齿立马遭了难,他急切地覆上她的唇,反复咀嚼,她短了气息,手上的力使不出来,浑身像一块酥脆的糖,强压易碎,又被他暖化了,糖散丝连,喉咙里还有碎裂的余韵,散着糖的丝丝儿甜。她心里“扑通扑通”跳,终于一毫儿理智也没剩。 他拉住她的手,她下意识捏成个拳,硬僵着不动。 金花的手一震,心里终于有了一点犹疑。当真能这么任性,不管不顾?她不想“乌云珠”那票人,也不念叨那些亲戚关系,可是不想就不存在?心里扎扎实实堵着,无论如何她竟是不能。 “表舅舅,我是谁?”她奋力挣脱了那只手,火热的掌心贴到他脖颈上,声音从他正在贪恋的唇里硬蹦出来。 福临停了。 撑起身子看她,如花的一张小粉脸,额上蒙着一层细汗,湿漉漉的眼睛,鲜润欲滴的唇,上下相碰,娇声问:“表舅舅,我是谁?”一边说,一边把展陈在他身下的娇软身子往外扭一扭。 他以为是她的新花样,就像刚刚那句:“万岁爷,我是谁?”赚得他入彀,在他唇齿间激起千层浪。 看清了,挪手用掌缘把她脸上的汗抹一抹,俯身,凑到她秾酡的唇上:“是皇后。”他骤然从容起来,缓缓兜着唇,轻轻贴她的颊:“朕的皇后。”说完,极大满足起来,把头埋到她小巧的红透的耳边,深嗅一口,顿一顿,再抬起头,认真盯着她的眼睛:“朕的。” 这个俊男人。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23节 金花的眼泪涌上来。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心里纠缠,说不清是得了还是失了,嫉妒?惶恐。她将将就是单纯起了坏心,这么英俊,亲了就亲了。可是再多,她不想给。给多了,她跟自己没法交代,还有那些乌七八糟的风险,又失了她的超然。 若是人生只有一日就好了,尽管恣意妄为,不顾往后;又或者她能彻底潇洒,正负羁绊过后,还能照做她的壁花皇后,抱着“第一子”也能视如己出,那她现在也敢冒进冒退,交托一切。 可她明明下午被捂了心,心里又酸又苦,说不上来的那些情绪。眼下走到这儿已经最远了,再远,“冒天下之大不韪”,自陷古早式孤勇,迟早泅溺在后宫的妒海里。再不能往前迈一步了。 只是,刚刚那情形,这猛虎,容得她当他是病猫那般捏圆搓扁?刚她用唇量过的,眉骨、鼻梁,青青刺人的下颌,胀着发红的唇,还有,还有他眼下一触即发…… “她们也都是您的呢,有什么稀罕。”说着她松了拳,故作轻松用指背去蹭他的汗,先抛一句试探,也等着他缓缓神。 他再握住她拂过的手,她的小手又变做了个拳,他送到眼前,用鼻子蹭一蹭,再递到唇边,声音从肌肤的缝里钻出来:“皇后才是妻。” 说着一跃而起,要一鼓作气解她的衣裳。刚她自己解了第一颗扣子,现在他两手伸去解第二颗。金花双手摁住衣裳,再拒一拒:“表舅舅,说好的嚒?” “什么?” “表外甥女儿还小……” “还小就有刚刚那些本事?”话是这么说着,人却静下来,重握上她的手,送到自己唇边,亲个不休。 “话本子上写的,纸上谈兵罢了。”她把手抽出来,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看了看他,翻个身儿背对着他,系好第一颗扣子,“表舅舅这些本事才唬人,都是……”他那么多女人,他又会撩,他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正想着,人就给福临拉过去抱在怀里,两人面对面侧躺着,金花觉得怪别扭,挪挪腰,把脑袋凑到他肩旁,脸就藏在自己胸前。 “都是什么?” 都是杨庶妃、宁妃那些后宫的美人儿处来的真本事。“唉。”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当,只想了想,没说。 “表外甥女儿?”磁性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把人撩拨成这样,你又还小了。”这声音里带着苦笑,他不想强她,几次三番都是她一推,他就退了潮,娇花一样的人,他起头儿是不屑,后来不知何时就变成了不舍得。 金花抬起头来,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说:“再翻牌子!马上去叫敬事房的小太监,也不用回养心殿,坤宁宫这床就让给表舅舅,就着这股劲儿;表外甥女儿也趁便检查检查敬事房的小太监办差上不上心,看看绿头牌都新做了没……” 想想乌云珠,趁着她还没入宫专宠,最后鼓捣鼓捣娃娃:“也看看表外甥女儿的嫁妆能不能花花,宫里孩子还是少,表外甥女儿日盼夜盼,多几个娃娃。如今只有福全养在宫里,之前选秀事儿多,还能借着帮忙,接来抱抱;如今就等下旨拴婚,表外甥女儿也不能总去慈宁宫接福全了,跟挟子争宠,有多大野心似的。” 说着拍了拍福临:“表舅舅你倒是加把劲儿。”无论如何,金花今夜但求全身而退,福临做的再夸张她也能忍。 福临苦笑,自从二婚,前朝事忙,进后宫的时候少,他又一片心系在金花身上。 本来对其他人就是“公事公办”,免他母亲催逼,也是皇帝的责任;如今,他用金花做幌子躲了太后的催逼,又有了福全,若是佟妃、杨庶妃几个都诞下皇子,那越发连责任都完成了:以后他愿尽情随着心意在金花身上用功。 上次他跟汤若望喝洋酒,论的也是这件事。汤玛法一直认为他妻妾众多,不符合天主教的教义。汤若望说,上帝用丈夫的肋骨造就了妻子,丈夫要像爱自己一样爱妻子。福临作为一国的天子,更应该以身垂范,做万民的表率,一夫一妻。 福临那天喝多了,一直想跟金花说,他可以,他可以像爱自己一样爱护她;一夫一妻做不到,但是他可以爱护她。谁料那天先是端贵人有喜,后来金花喜滋滋给福全换尿布,他冷眼旁观,自己在金花的喜悦里可有可无,心里不好受,结果心里有话,却什么也没说。 今日下午晚间这一场闹,金花那伤心欲绝的干醋,后来又主动亲了他,这不是她对他有情?他怎么早没想到,福全是他的孩子,她不爱他,不事事以他为重,怎么会有视福全如己出的心胸? 还有那些上下其手,喝多了挂在他身上……年纪轻轻的,面皮薄得一碰就红,不是爱他敬他,怎么会有那些举动? 这么想着他自责起来,大婚夜是他先弃她不顾,解了衣袢走了,闹了她个没脸,所以她后来几次三番,推三阻四,也正常。年纪也小,这小身板儿,跟个孩子似的,加上从小身子弱,她不愿意,他更不想强她。 天长地久,她都是他的皇后,他的。 她又飙这些酸话,什么翻牌子,生娃娃,他偏不理会。 想着,他把她抱在怀里搂紧了,鼻尖埋在她头发丝儿里:“饿不饿,还吃点心嚒?朕让他们送到坤宁宫来。”想到她宫里那些辣椒、怪味道鸡蛋片,他又说,“以后朕让御膳茶房送到坤宁宫来。表外甥女儿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朕。”又想到她说福全,“以后想福全,朕去给你抱;或者等佟妃生了,抱来给你养……” “嗯。福全可以吗?佟妃的孩子还是别了……”今夜侥幸过关?他就这么被她蒙混过去?能打着他的旗号去抱福全当然好,佟妃肚儿里康熙帝她还是别招惹。那她又退一步想如何不给他在坤宁宫置枕头。 后来她才发现,枕头不过是小节,他起了头,发现可以亲她,作兴着对她亲了又亲才是大事。 作者有话说: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福临的初吻?算吧。~(@^_^@)~ 解释: 历史上顺治继后是亲姐的女儿,小说做了更改,表舅表外甥一表三千里,但是考虑到后文生育情节,基础设定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埋线小能手作者也提前伏笔了,参25章,只看标题就能看出端倪; 阿拉坦琪琪格的父母真的是很好的人,姐姐也很好,令人动容的亲情。 基于咱们的笔者读者友情,能不能请大家去收下预收?作者专栏也打滚儿求收。 peace and love. - - 预收:清穿之乾隆不是我姐夫? 傅酉酉对清朝不感兴趣,却清穿了。 富察氏,连名字都没有,只知道父亲是封疆大吏,母亲是红带子,兄弟有九个。 等等,她有个兄弟叫傅恒? 她猜,姐姐里有一位必是乾隆元后。 乾隆就是她姐夫? 她捧着瓜子儿对着弘历“嗑嘣嗑嘣”,兴致勃勃围观他和姐姐们相亲,不知是哪位姐姐? - 姐姐要出嫁,那下一个该她,她也得预备起来,捋捋城中青年才俊,选个夫婿。 女怕嫁错郎,此事不好将就,她认真组局赴宴,挑中几名好儿郎。 家世相当,前程也明朗,人都英俊正派,配她刚刚好,她也很动心。 比不上未来的皇帝姐夫,反正她的心也没那么高。 谁知,议婚都不成。 没法子,她退而求其次,看家世没那么煊赫,人才也没那么英俊的 。 竟然还不成。 她灰了心,躲在家里当宅娇娥,玉面娇花,搂着母亲撒娇:“只能在家当老姑娘,额娘养儿一辈子。” - 弘历从年轻就见一个爱一个,多情风流倜傥,霁月风光俏皮话都用来追姑娘。 直到发妻薨逝,伤心欲绝,他才发现原来他爱的一直是她? 再睁眼,他重生了,生在还未娶妻那一年。 他疑心发妻也重生了,因她像是知道他花心,嫁他不幸,满城招婿,只不看他! 还捧着瓜子儿“嗑嘣嗑嘣”,兴致勃勃看他和她姐姐们相处,见到他就笑靥如花,殷勤唤他:“姐夫!” 这一声“姐夫”令他大恸,半条命都去了。 第35章 假醋 转眼又到初一, 金花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想到福临要来,忍不住直叹气。一早让小宫女把冰盆置在养胖大橘母子的耳房里, 她就躺在里头撸猫耍,吸猫养元。 三只瘦小橘还没满月, 只比巴掌稍大点儿,一身咋咋呼呼的绒毛, 走起来战战兢兢摇摇晃晃, 胆子也小,走出胖大橘一米外肯定往回返,金花抱一抱就一直“喵喵喵”叫。倒是胖大橘对金花熟悉了,由着她揉搓。 金花在地上铺个垫子, 趴在胖大橘猫窝旁边, 一只手伸着搓大橘, 一只手压着摊在垫子上的书页, 看闲书。如今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不用考试没有工作,时间特别禁用,杀不完的日子,她闲极无聊都开始看“二十一史”了。唯有瘦小橘从没睁眼到睁眼,从趴耳朵到竖耳朵,又日日长大, 从小老鼠那么一点儿长到如今,她才恍然今天跟昨日确有稍许不同。 还有初一和十五,福临雷打不动要来。 眼睛看着书, 视线里杵进来一对白爪, 她扭头, 猫娃娃正煞有介事蹲坐在旁边,眼睛盯在书页上。她收了挠大橘的的手,食指摸摸“白爪”的脑门,猫娃娃闭着眼,脖子一缩,耳朵撑平了。她再挠挠“白爪”脖子,猫娃娃自岿然不动,也不“呼噜”,专心盯着她的书,能看懂似的。 成精了。正想着,她手翻页,“白爪”抬起一只迷你猫爪摁在她捻书页的手指头上。“是你没看完?”金花捏捏它脖子,它也不理她,过会儿才把爪拿开,继续蹲坐在旁边,眼睛盯在书页上。金花再试探着翻页,它不抬爪拦了,“哦,这次读完了。”金花手摸着它的背,它在书页旁边躺下来,金花把手指头伸到它白爪下,顺顺毛。猫猫可真乖。 忍不住就把脸凑到猫猫腿爪,用鼻子蹭一蹭。金花是皇后,从抓猫猫开始,就有舍得赏银子的风评。猫儿房的小太监对她的猫猫尽心尽力,从拾掇胖大橘开始,后来又在瘦小橘身上用心,剪指甲捉虫,恨不得一根毛一根毛挨根儿捋。猫猫身上没味道不可能,也就是奶猫猫的味道,金花还揪着四只猫猫耳朵看过,耳朵里干干净净,运气不错,若是耳朵有耳螨,她可去哪儿弄药给它们医?更舍不得猫猫受罪。 这一蹭把“白爪”惹了,人家是高冷的瘦小橘,怎么能被人这么亵玩,动手动脚算了,还动起脸来,“白爪”慢悠悠起身,状若嫌弃,舔了舔刚刚被金花鼻子碰过的腿爪,走了。 白眼猫儿。金花“哼”了一声,仍旧看她的闲书,撸她的胖大橘。还是胖大橘比较亲她,挠着脖子就“呼噜呼噜”,还越趴越近,她揉个半天,它就趴到身旁来了。 金花也不看书了,盘腿坐起来,把胖大橘抱在怀里。“你怎么这么乖?”胖大橘由着她搓圆搓扁。听说,猫猫也是要全身按摩的,若是养得好,能活二十多年。以前金花有个同事养了十几只二十多岁的老猫,在她们单位都成神了,问,就是除了科学喂养吃优质猫粮,猫猫也要锻炼,做马杀鸡。金花记在心里,从胖大橘肯给她揉搓开始,每日逮着它从头捋。 她也不知道胖大橘几岁,不过一身皮毛溜光水滑,身姿矫健,应该齿序不大罢。金花就势给胖大橘捋顺起来,“以后二十年,要靠你陪我了,这宫里,你们母子跟我相依为命。”一边揉一边凑到胖大橘耳边悄悄说。 好心酸。 夫君是有好多女人的皇帝,婆婆是铁血手腕太后,自己的父母兄弟远在草原,京里的亲姐姐一年见不到一回,住在一起的亲戚,比如姑姑静妃和谨贵人,净会看她的笑话,给她挖坑。 孩子嘛,现在不懂事,她花了时间力气养,就认她的怀抱,等长大了,人家都有自己的亲娘,她就是个换过尿片的“后嫡母”…… 多亏还有猫猫,对猫猫来说,她就是唯一,猫猫当然也是她的唯一,不,她有四只猫猫,唯四。这一搓就搓了一手毛,金花爱惜地团个球收起来。她对她的猫猫爱惜到毛也舍不得扔,都存着,大约就跟父母要存小娃娃的胎毛类似。 怀里抱的胖大橘又“呼噜呼噜”起来,金花心里柔软,把脸贴在胖大橘背上:“好爱。大橘。” 这一幕正被悄悄来的福临瞧见了。金花怀里抱着她的肥猫儿,从头到爪捋个不休,一边俯身跟它说悄悄话儿,后来直接把粉白如花的俏脸凑到猫儿橘白相间的背上,更显得肌肤胜雪。 只是在锦绣丛里,周围这么多小宫女小太监,后宫又有那么多嫔妃,皇后却这么跟一只猫儿咕咕哝哝自言自语,无限寂寥。 “吴不服?”他唤了声小太监。等吴不服小碎步到跟前,又问她:“皇后这么着多久了?” “回万岁爷,皇后娘娘天天跟猫儿作伴。娘娘说现在猫儿小,不便挪动。皇后不在侧殿读书习字,就在耳房。”吴不服认为他是皇帝安插在皇后身边的眼线,每时每刻留意皇后的一举一动,伺候万岁爷查问。至于什么是重点什么不是,他也摸不清,事事细细禀报就好。 福临听完,大踏步走进耳房:“表外甥女儿?” 金花从大胖橘身上抬起脸来,一脸错愕,这才什么时辰,外头红日高悬,他就来了?嘴上说着:“表舅舅,今日倒早。” 他盘腿坐下,从她怀里抱过大胖橘,说:“下午不见朝臣,朕来坤宁宫批折也是一样。”大胖橘跟他不熟,“嗷呜”一声,后腿一蹬,从他怀里傲慢地走了,蹭回金花腿边,她盯着猫儿一笑,抱起大胖橘:“乖。”一边把侧脸凑到大胖橘头上,眼睛却盯着福临。 他一眼看到她眼角尖尖眉眼带笑,眼神里是被胖猫儿选中的得意和戏谑,眼前又叠了那天她突然凑着亲上来时候的坏笑,心里就“扑通扑通”刺闹起来,几天不见,情绪上头,他一把把人和猫儿抱在怀里:“皇后。” 她护着怀里的猫猫,推他说:“嗌。”眼睛又从他怀里往门外瞥,生恐给人瞧见似的。何至于,她不是他的人?抱一下又如何了?而且不就是要给皇额娘透消息,两人感情甚笃,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后位稳固,嫡子女指日可待? 转念想许是害羞?看她确实面上红红,桃花眼里横波荡漾,说:“表舅舅,不是还有奏章?表外甥女儿去侧殿陪您。”一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柔柔不舍放了猫儿。 “朕抱。” “多谢,好多啦。您扶表外甥女儿走走。”说着推开他的怀,这一个多月抱来抱去,她可抱怕了。 侧殿没外人儿,福临批折,金花就在榻上躺平。也不是头一次他忙她睡,想到不便让小太监和小宫女进来伺候,福临干脆笔墨也自己来,一会儿墨锭,一会儿朱锭,忙了个不亦乐乎。扭头看金花,她倒闲适,一手支着头,看看睏了直接睡过去,就把书摊开遮在脸上,他看了只有笑,偏她这些小动作多。 岁月静好。 不速之客,投石问路。 四贞格格奉太后之命去养心殿送奶酪,到养心殿扑了个空。问过小太监才知道皇帝哥哥去了坤宁宫。想想她还没去坤宁宫拜过皇嫂,于是追到坤宁宫。 金花听到通报忙从榻上起身,又找小宫女照镜子,等四贞格格进殿时,她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还在抿头发,摁鬓花,一低头看到衣裳上几根淡色的猫毛,赶紧用手去捡,亏她穿的淡色衣裳,不显眼。 四贞格格也是美人儿。新进封了格格,在太后身边承欢,她也着意把那些悲戚都摒淡。家孝在身上,即使不着孝,守着礼,衣裳也该选淡淡的颜色。比如今日穿的就是蛋壳青色的旗装,显得她风姿绰约,妆容精致,唇红齿白,一双杏核眼黑白分明,闪着聪慧。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24节 见过礼,四贞格格银铃般的声音脆生生地对顺治帝说:“皇帝哥哥。太后娘娘让妹子来送奶酪。” 皇后听了,再细细打量她,花了大心思妆过的眉眼,比初见那日娇媚,精致的首饰,淡淡轻俏颜色的衣裳,见了皇帝一双眼睛就盯在他身上。从养心殿追到坤宁宫,眼巴巴来送一碗奶酪。 一边想着一边微笑起来。莫非……又往福临身上打量,他今天换了靛青色的袍子,玉白面孔,在案前坐得笔挺,眼睛在黄折子上游,时而皱眉,时而落笔,手下批的都是家国大事,事关万民。开国之君,前头万绪,他没有一日荒废的。六岁登基,十四岁亲政,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日,从根本改变满清的治国之道,若干德政,还跟汤若望学了些西学…… 要心胸有心胸,要才貌有才貌,若她是个妙龄女子,也很容易对这样的男子动心吧。 四贞格格殷勤帮顺治帝研了墨,又奉茶。金花端正坐着,捧着茶碗儿,掀起茶碗盖儿挡着脸,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看福临和四贞格格。 正遇上福临看她,他倒被她这次的坏笑懵住了,怎么又露出那笑,莫名其妙。想再看她,偏四贞格格忙着研墨斟茶,蛋壳青色旗装在眼前飘来飘去,挡在他跟她中间。 “四贞妹妹,别忙了。”顺治帝撑起眼皮跟四贞格格说了一句。 “皇帝哥哥,就好了。”四贞格格娇媚一笑,坦然盯着顺治帝的脸,“皇后娘娘脚伤着,妹子在,就让妹子伺候。” 金花忍不住幽幽想起那天,太后说“姐妹和睦”饮一杯,当时她就奇怪,姐妹?难道不是姑嫂?原来在这儿等着?倒不知是太后先看中了儿媳妇,还是小姑娘先看上了帅皇帝? 心里有点担忧,放了茶盏,习惯性绞帕子,是不是最近跟福临走太近,有专宠的嫌疑,所以太后又安排了新人来分宠? 金花虽是博尔济吉特氏,但是福临老早说了,一点都不像她家人,他们家都不长这样的眉眼鼻唇;四贞格格的长圆脸和颧骨长得倒像太后,不像干女儿,更像是亲生女。四贞格格又乖巧孝顺,初来乍到时候那楚楚可怜劲儿,金花见了都怜惜不已,太后喜欢她不奇怪。 最近福临对自己太多回护,在慈宁宫几回都腻在自己身边,脚伤后当着那么些人托来抱去,太后疑心专宠有凭有据。 金花知道乌云珠这个“大王炸”,福临和太后可不知道,如今眼看后宫变冷宫,还要再添新人?恩宠太短,长夜多苦。 这么想着,金花眼神恍惚起来,要不要佯装拈酸吃醋拦一拦?四贞格格另外选个人儿一生一世多好,何必贪恋眼前这一季的虚好。她跟金花总是不一样,金花已经嫁了没得选,四贞格格还有好些选择。 入夜,福临赖着不走,说:“下午四贞妹妹来时,朕看你坏笑,表外甥女儿又起了什么意?” 金花想将一军瞧瞧:“万岁爷,皇额娘竟然让四贞格格来送奶酪,怕是有什么想法?臣妾忖度是什么想法儿?又想起那日,皇额娘说四贞格格跟臣妾是‘姐妹’……” 福临听金花喊自己“万岁爷”,又自称“臣妾”,然后又是皇额娘又是姐妹,心慌,小媳妇儿又醋海生波了?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边惦着怎么哄,一边心里甜滋滋儿…… 作者有话说: 每天晚九点,见了再散。晚安。 锁章不常见,发现会马上修改,昨天改了一次,今天改了两次,咔咔,发挥想象力啦。 求收预收和专栏(不喜欢不收也没关系),爱你们。 - 第36章 官配 “表外甥女儿, 朕都给绕晕了,什么‘姐姐妹妹’,四贞格格可不就是我们夫妻的妹妹?”福临喜滋滋装傻, 专门用他好听的声线重重说“我们夫妻”,一心看看金花什么反应。 想想之前, 她对他总是淡淡的。一打眼就是没来由的笑,抱着福全有子万事足, 把他抛到九霄云外, 对他不过全个礼数,一面糊弄太后,一面求他在嫔妃面前撑个腰,悲悲喜喜向来跟他没关系。 就为了个董鄂氏, 福全给他抱, 还主动亲近他。事情过去好几日, 他到底没弄明白这醋劲儿的来处, 可若是能让她再在乎他一回,他乐得逗逗她。而且人就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恼了他马上哄,不会像那日两人坐着席,她难受他更不好受。 正盘算着, 听她说:“表舅舅惯会装傻。表外甥女儿说,看情形,皇额娘有意, 把四贞妹妹变成后宫的妹妹, 此‘妹妹’非彼‘妹妹’, 后宫那么多姐姐妹妹,譬如佟妃妹妹,宁妃姐姐,表舅舅别装听不懂。”说完赌气似的翻个身,剩个后脑勺对着他。她夜间刚洗了头,一头乌黑的长头发,柔顺地铺在枕上,散着淡淡的花瓣的香气。刚金花对着他,他从她耳边拨过来一缕儿,在手里转着圈儿抚摸,还时不时用发尾扫扫脸。这下她转过去,他手里只剩了一缕头发。 哎,这是恼了?他心里没底,赶忙松了头发,把人捞回来,脸对着脸,看她的神情。桃花眼阖着,但是眼珠还在眼窝里溜溜转,睫毛也一颤一颤,是正赌气?总觉得就得了这么点儿“在乎”,不足够,于是又试探着说:“表外甥女儿知道朕不会违拗母亲,大婚尚且皇额娘做主,不过是个嫔妃,若是皇额娘有意,朕倒是无不可……” 金花听了,他是也对四贞格格有意?“大婚尚且皇额娘做主”,专门把跟孟古青和她的婚事儿是逼不得已拿出来说一说。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乌云珠先看在眼里就算了,如今四贞格格他也来者不拒?这大猪蹄子。 她那天亲他没后悔。本来她就这么爱玩又皮,只是把他撩拨狠了眼看收不了场,多亏他倒是个君子,她一推不愿意,他就停了。麻烦只麻烦在他误会了,以为从那场闹,两人算是好上了,早起她正睡着,他穿戴停当了还要扒拉着她亲近一番,她扭头,他就对着头发耳朵做法,窸窸窣窣,黏黏糊糊,万般不舍的劲儿跟热恋期小情侣似的,所以现在她也不敢轻易给他抱。想想反正他很快会喜欢别人,这劲儿就过去了,忍忍。 听他这么说,她后悔了。怪不得后宫那么多美人儿,全因为他花心。就这么着,还天天在她面前摆神情款款,敢情都是假的,一试就露馅儿。一边这么想着,看他都不帅了。 她皱皱鼻子,仍旧阖着眼睛,心想多说无益,她一个壁花皇后,本来就是个摆设,还是收声吧。裹紧她的小丝被儿,转个身。 福临见情形不对,赶忙又把她扳回来,表明心迹:“表外甥女儿?逗你的。四贞妹妹同朕的同胞妹妹一般,朕对她没有那些心思,就算皇额娘再做主,朕也不会纳她。表外甥女儿放心。”说着凑过去亲金花阖着的眼睛,亲过就趴在金花眼前,呼吸吐在她脸上。 她痒痒,一睁眼,先看到他丹凤眼,神色无辜地瞪着她,她立刻想到憨呵呵的大金毛。再想他下午端坐着批折,那杀伐果断的严肃劲儿,竟跟眼前人是同一位?心里却清楚,淡淡地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本来就是一夫一妻多妾,后宫已经有这么多美人儿,再多些也不过是人多热闹。表舅舅是一国之君,还不是喜欢谁就是谁。表外甥女儿也不过是操闲心,总觉得美人儿面圣机会有限,长夜漫漫的,有表舅舅作伴还好,没有的多凄清。”可不是,他喜欢乌云珠,乌云珠都嫁人了又被他纳为宫妃,一国之君,就没有失手的。 这话却在别处触着福临的心事。下午见她抱着猫儿自言自语,他心里不好受,不知她在宫里的日子有多么孤独寂寞,所以一提到他纳人,想的竟然是“长夜漫漫”和“凄清”。这分明假托别人,说的是她自己,日夜漫漫,戚戚凄凄,他不来,她就总是一个人。以后哪怕不能总陪着她轩窗闲话,跟她坐一片榻,共一扇窗也是好的。从今往后,不见大臣的下午,他要多来坤宁宫,一边批折,一边陪她。在哪儿都能用功,他想跟她起居都在一处。无论谁要给他后宫添人,他都坚辞不纳,他心意都在眼前人身上,再纳人岂不是白耽误人?前朝那么多事儿,后宫他能把眼前这一位顾好,就心满意足,哪还有闲心想别人。 一边想着,眼神越发温柔起来,把金花抱牢了,隔着丝被儿卷儿,他硬认为自己暖玉温香,抱个满怀。一边温声说:“表外甥女儿,以后朕常来陪你,必不让你凄清,可好?” 金花见他又这么着搂搂抱抱,换上那没来由的笑,贤良地说:“表舅舅,后宫那么多美人儿,佟妃妹妹她们又有孕,您还是多去陪陪她们,而且子嗣不多,也要在嫔妃身上多用心,表外甥女儿人小福薄……”那天她鬼迷心窍,被他的英俊迷了眼,招惹上他,她心中懊悔不已;如今她转了心,既然乌云珠已经现身,两人也对上眼儿,但求他赶紧跟乌云珠落停,别再让她头悬宝剑,也别再花儿朵儿往宫里招呼人,白白耽误人家的青春。 眼前他在她身上用心,她懂,可叹她不能领情。忍不住伸出柔软的手指摸了摸他的眉骨,“剑眉星目”,总在书上读的词儿蓦然摸在手里,她心悸又心酸。乐观点儿想,至少这人也曾在她身上用心思,至少她也曾捧着他的脸,还摸了胸肌,不自得其乐还怎么在宫墙深深里过日子?她手指阖上他的眼睛:“睡吧,明儿一早起呢。” 警醒如她,不贪慕随时会收回的情意。 他又听她说“人小福薄”,佟夫人进宫那日,他说盼着她旺健,她也曾这么说,这像是她的一句拒语,一出口就推他到千里之外。他看她眼色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心里像是有许多波澜,后来终于静了,小手抚上他的脸,让他睡。他回手抓住这只柔软的小手,就像这般便缚住了她似的,闭着眼睛说:“偏只在表外甥女儿身上用心。” 她也不挣,语气里带着笑意和戏谑说:“记下了,看表舅舅哪天食言,羞不羞?”顿了顿又说:“今日八月初一,表外甥女儿可真记下了。” 福临又拉了那只手到唇边,金花却不乐意,嫌弃地娇声说:“胡子扎手。”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从他手里硬抽走了,从床边摸了个枕头给他,说:“表舅舅别挤我枕头,这个凑活下。”是她平日里抱着睡的枕头,暑热,正好闲着,他夜里总往她身边凑,她不厌其烦;上次又说,睡醒了还有那么多家国大事,她担不起耽误大事的名头。 他接过她递过来的枕头,上头都是她淡淡的若花若叶的味道,他喜滋滋把脸埋进去,深吸一口,得了极大的满足,翻个身儿,自睡了。 翌日清晨,金花正睡得熟,突然锦被掀开,窝进来一个滚烫的身子。她心里一凛,又惊又惧,瞬间醒了。 是福临。 她不动,阖着眼睛仍旧装睡,感受他强壮的手缓缓探过她的腰,双臂交缠,她陷进一个宽厚火热的怀里,她强压着心里的怕,控着全身不颤,耳朵里的血管“砰砰”跳得心惊胆寒。熬过一息,一个缓缓的呼吸凑到她颈间,小声说:“朕这几天不得闲儿,改天来陪你。”说完又把头搭在她肩上,额角贴着她的脸,默了默,翻身走了。 金花心想,我还睡着,你说这些,谁能听到?明珠投暗。倒是忍不住敬你是个君子,血气方刚的,规规矩矩伸过手来,又规规矩矩自己走了。 * 初四,三只瘦小橘满月。 金花第一次把胖大橘母子从耳房挪到侧殿,请猫儿房的小太监给猫猫细细拾掇完,又郑重其事给三只瘦小橘想了名,她躺在榻上任三只瘦小橘在身上爬来爬去,化身人肉猫爬架。怀里团着两只奶猫猫,手掌心还卧着一只,另有一只大胖橘在殿里跳上蹿下,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这时若是福全在就好了,人生最重要的小伙伴和人都在身边。 心想事成,傍晚福全就来了。 福临进殿把福全递给金花,说:“不得了,这小子越来越胖,朕这一身汗。” 金花抱着福全,欣喜极了,跟福全蹭蹭鼻头,顾不上理会福临,只跟福全说:“想不想额娘?” 福全也顾不上理会金花,细嫩的小手向金花身边的胖大橘伸过去,胖大橘傲娇地默默起身,拱了拱背,从榻上纵身一跃,走了。金花逗着福全说:“哦,咱们福全喜欢大橘橘,哎呀,大橘橘走了。” 福全这才有点心思理会金花,对着她咧嘴一笑,露出牙龈上两颗微微萌出的小白点。 她盯着细细瞧了瞧,确定是门牙,对着福临说:“福全长牙啦!表舅舅快看。”说着也顾不上脚,直接抱着福全凑到福临面前,一边伸手挠挠福全的小胖腿,“来,给你皇阿玛笑一个。” 福全被挠了痒痒肉儿,露出光秃秃的牙龈,牙龈上两个白点儿。金花又对福临说:“看,快看。”眼光全在福全身上,淡淡忧伤说,“福全长大了。长大了就不是额娘怀里的小娃娃了。”长大了就不能由着她抱来抱去,何况不是亲娘,又是个儿子…… 福临一心惦着她的脚,扶着她回榻上坐着,说:“看把表外甥女儿高兴的,当心这脚,养了一个多月才刚好了这一点儿。”他陪着她坐定,把福全接过来,摇摇福全,“来给皇阿玛笑一个,朕瞧瞧,娃娃长牙朕头回见……。” 她笑意盈盈看着他摆弄娃娃,过了会儿才想起来问他:“表舅舅怎么来了?” 他意味深长一笑,说:“听说坤宁宫今日有大事,带福全来凑个热闹。” 金花伸手把三只小奶猫收在怀里,下巴蹭着瘦小橘的头顶,眼睛瞧着福临,说:“表舅舅的眼线又去报信儿啦?说它们?今天满月了。” 福全又伸手往瘦小橘处凑,福临也往金花身旁挪一挪,伸手挠挠猫猫头,说:“朕看三只猫猫一样花色,却是如何认哪一只是哪一只呢?” 金花一笑,放下一只,指着它的两只前爪,说:“这只前爪皆白,叫橘书。” 再放下一只,挠挠它脖子,它躺下翻出肚皮,露出肚腹上一片白,“这只肚腹白的名橘白。” 怀里仅剩的那只是只长毛橘,刚满月,已经满身咋呼毛,手一摸,毛瘪下去,就是个瘦瘦的小奶猫“这只长毛的还没想好名字。” 福临看了一笑,说:“这只倒像鳌拜的胡子……” “表舅舅赐个名儿吧。” “橘堂?” “哪个堂?” “中堂的堂。” “换个字儿,蜜糖的糖。” “不是求朕赐名?” “橘糖也是表舅舅赐的名儿!” “大猫叫什么?” “橘廿。二十那个廿,愿我橘健康长寿,长长久久陪表外甥女儿的意思。” “朕也长长久久陪你。”他说着,腾出一只手来握她的手。 “今儿八月初四,表外甥女儿又记了一句,看您到时候羞不羞。”她捋着怀里的橘糖,歪头盯着他。 白日苏墨尔来探病,看她脚好了没,约着要凑八月节的宴,金花先问了都有什么人,听说她姐姐哈斯琪琪格要来,忙答应着伤好多了,再问就是四贞格格在,懿靖大贵妃在,博穆博果尔在。 “上次选秀的董鄂氏呢?”金花问。 “放出宫了。怎么?皇后娘娘跟她倒投缘。”苏墨尔想起册封四贞格格那日,帝后把董鄂氏叫到梢间儿奉茶,皇帝就说是皇后的意思,可是后来苏墨尔又真真儿瞧见皇帝跟董鄂氏在廊下笑眯眯叙话。 “可不是,上次忙着换衣裳,就聊了几句,刚说到她小时候住在杭州,若是再有机会见见就好了,杭州只在书上见过……”金花想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对官配撮合好得了。 “这有何难。八月节宣她执侍便是。”苏墨尔满口答应着。 作者有话说: 比心。好像整个月每天都更新啦!深深浅浅的小红花! 含含蓄蓄的情话boy…… - 第37章 挡妹 傍晚, 福临的舆转到慈宁宫前御道,他往嫔妃立处一瞥,心先跳漏了一拍。 花红柳绿暖色的衫子前, 有个碧玉石色的衣影,再看, 正是金花。他忍不住右手捏了捏拳,她重新出来了?他倒不知道, 若知道他早些来, 不叫她等他。又看了眼殷勤跟在舆旁的吴良辅,他干儿子吴不服的差怎么当的,这么大事没提前报知他,让他在慈宁宫前收这么大的意外。缓了缓脸上的笑, 重换上晴雨不显的神情, 到了近前, 他瞧也不瞧她, 手却不自觉朝她伸过去。 金花应了八月节的宴,就不好继续孵在坤宁宫里躲清闲,早早预备定省的衣裳。小宫女呼和捧着衣裳给她选,她一眼看好这件碧玉石色的旗装,说蓝又绿,说绿又蓝的颜色,她一直喜欢;对着镜子比一下, 她闷了月余,肌肤雪白,跟碧玉石色一趁, 更显得面白色艳。碧玉石色就是这样, 冷白皮色穿上显得愈加白, 肤色略深些就瞧着又黑又黄。趁着她如今白皙,不穿却待何时?单傍晚在慈宁宫门口等福临,夕阳耀得她头昏。呵,要晒黑了。 她扶着小宫女乌兰的手转身,正面对着福临的那一群嫔妃美人儿。病中也有来探的,金花不厌其烦,借口挪动不了,一个未见,如今一个多月不见,仿佛这些美人儿清减了些?疰夏? 静妃一向的愤世嫉俗相;宁妃的罚也到时候了,她却蔫蔫的,没了精神头儿;谨贵人最不想皇后重新出来,惦着她跟太后料理了大半道儿的选秀要交还给皇后了?杨庶妃挺着肚子,盼着什么时候也蠲了她的晨昏定省,如今站着累,皇帝还没来,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扶在小宫女手臂上,弱不胜力;端贵人刚显怀,旗装宽大,她有意无意把手往肚腹上一捧,这荣宠的形状就明明白白露出来。 金花忍不住笑,都心思这么直白。就是娃娃少,嗐,表舅舅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正盯着地面笑,小宫女乌兰用蒙语说:“娘娘,万岁爷来了。” 她忙转身,福临不苟言笑地站在她面前。她好像有日子没见他这么沉着脸,忙忙行过礼,柔声唤一声:“万岁爷。”小心抬头看他,结果见他眼风暖暖一闪,又换回这幅冷淡的表情,心里还在疑惑着,被他攥住了手,两人携手进慈宁宫。 “脚伤好了?”他小声问她。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25节 “凑活。还不是为了您。” “表外甥女儿不来,朕还不照样天天来?何来为朕?” 为了八月节,金花抬头苦笑,还有十天,她现在不出来,只去过节,婆母该觉得她只图乐子,耍滑,不乐意了。 福临老远看见她,心思就没离开过。往常看冷色衣裳总觉得不艳,上次见她在坤宁宫穿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还被福全滴了一身口水,他好像突然悟到淡色的好看。今日她这身碧玉石色的旗装在他眼里素素的却明丽非常,一片娇粉鹅黄胭脂色里,他只看到她,只是说了两句她露出这一脸苦笑…… 又是为了拒他千里才穿的淡色,明知道他喜欢暖色,她非穿得这么冷冷清清。要么战战兢兢行礼,要么一脸苦笑,金花跟他全没有默契,难道不知道他这平淡凉薄的神情都是演给太后和嫔妃看的? 福临头疼,拧拧眉。这几天太后一直把四贞妹子往他眼前送,他一边左推右挡,一边终于惊心,太后何时又起了心思。是不是对金花宠爱太浓,犯了太后的忌讳?下定决心冷淡冷淡做个样子给旁人看。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初二、初三,他到傍晚见不到她,心里凄惶;初四,实在熬不住,去凑她猫儿“满月”的热闹,又去慈宁宫抱福全,恰好福全长牙哭哭闹闹,他硬说娃娃想额娘了,才找了借口踅去坤宁宫。 这么想着福临觉得自己一片心付之东流,腹背受敌,可是手里柔软的拳舍不得撒,反而捏紧了。猝不及防,他如此患得患失。 太后见嫔妃们有孕的有孕,心思重的心思重,又节下,直接叫都散了,只留下顺治帝吃点心,皇后伺候。又让苏墨尔请四贞格格来:“天可怜见,初来乍到的,别冷落了她。” 四贞格格翩翩而来,见到皇后愣了一下:“娘娘脚伤可好了?” “四贞格格惦记,最近几日终于见好了。”一边说着一边似笑非笑看福临,那意思,你瞧瞧,我说太后娘娘有意撮合你跟四贞格格,是不是?又对四贞格格说,“叫娘娘怪生分,四贞格格不外道,唤声嫂嫂。” 四贞格格果真不则声,在太后身边落了座,金花也不看福临,乖巧立着,打着十二分精神,伺候母子三人用点心。 还是老规矩,金花最留意太后的喜好,捏着筷子灵巧地在桌上游,菜布得整齐,每次都是小小一口,码在太后面前的碟里。往常太后劝皇帝吃新花样,也会指指让金花布,如今四贞格格在,太后就指点四贞格格:“给皇上夹个香覃丝。”或是,“庄子新进的鱼也鲜。” 为了迁就四贞格格的广西口味,桌上多了几样西南酸辣的菜式,金花看了膳牌先留意到了,后来果真听四贞格格跟福临说:“皇帝哥哥,这是四贞教小厨房做的,南北口味终究不同……”说着玉手捏着玉箸布了一块酸汤羊乌叉到福临面前。 金花抽抽鼻子,又酸又辣。当时太后正喝汤,金花也停了筷子,给福临倒了碗奶茶,轻轻巧巧推到他面前。可别呛起来,驳了四贞格格的面子。这时有盏冷茶最好,环视四周,下午的茶都撤了,太后养生,下午请安后例不饮茶了。 于是金花又盛了碗淡汤,摆在奶茶旁边。福临见她反常,看了她一眼,她眼睛盯着羊乌叉,用嘴唇说个“辣”,尽力了,明君自己体会。 他咬了口羊乌叉,轻轻说了句:“辣。”端起汤来喝了一口,停了筷子,不吃了。 四贞委屈地说:“四贞尝着地道,也不辣,不知道皇帝哥哥一点儿辣不用。” 太后才打圆场:“皇帝这么大了,还是丁点儿不能吃辣。” 福临顺着太后的意思撒了个娇:“皇额娘,您有了妹妹就不在意儿子了……” 太后看看儿子和媳妇,说:“反正皇帝有皇后照顾,皇帝还没动筷子,皇后早又是奶茶又是汤的预备,难为你们感情和睦。”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搭在四贞格格肩上,安慰地捏了捏。 金花垂着头不辩,反正在婆母眼里媳妇鲜有合格的,对夫君太周到是别有用心,不周到是不上心,而且标准随时迁动,全看婆母的心情。这一筷子,她拦也有错,不拦也不对,人家都是母子兄妹,他们去辩吧,她受着。 她只想拦着四贞格格,千万别蹚福临后宫的浑水。以皇妹的身份在京里寻个合心意的好人最好。金花琢磨着,门第清华的红翰林最好,博文广识,多情有义,贫寒些都没关系,她还有嫁妆贴补给她,太后嫁女,皇家也不会薄待她。 既然太后说她对福临上心,那就是上心吧,四贞格格瞧我们夫妇如此和睦,还有心来掺一脚嚒?今晚福临也配合得好,眼风都不扫四贞格格处,只在太后和金花这边来回逛。 金花稍微抬头,看了眼福临,他也正借着撂碗看她,两人会心一对,又各自恢复了神色。 等帝后从慈宁宫退出来,四贞格格送他们夫妇到门口,金花有意往福临身上靠一靠,他就攥着她的手,顺势在背后揽住她。 四贞格格说:“皇帝哥哥……”一边说,一边看一眼皇后。 帝后对视一笑,两人再一齐盯着四贞格格,金花温柔说:“四贞妹妹,跟嫂嫂说也是一样,别外道。” 见四贞格格不说话,金花用肩膀碰了碰福临的胳膊,说:“皇帝在,妹妹不好意思说,四贞妹妹以后去坤宁宫玩,我们姑嫂说说悄悄话儿……” 福临温柔看着金花,四贞格格一来,她就变了,本来拒他千里之外,现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系在他身上。她往他身上一靠,他以为她脚疼,后来明白了,是要让四贞格格知难而退。他乐得顺势揽住她,手搭在她纤软腰肢上,听她对四贞格格说那些贴心,又略带着酸溜溜的话儿,傍晚的患得患失一扫而空。 若不是四贞格格还在面前,他恨不得把金花直接搂在怀里。如今,他只能垂头闻着她头发散出的淡淡香气,眼神也微微虚浮起来。他的。如今她这么拦四贞格格,他才觉得他也是她的。这么想着,他用修长的手指试探着解她的拳,想从指缝扣进她润软的掌心,看她一直用拳护住的是什么,结果落了空,她拳头转了转,他的手指捏在她手背上。 他略带一丝尴尬,对四贞格格说:“妹妹,你皇嫂还养了四只极乖的猫儿,朕事忙,你也多去陪陪她。” 金花想起来,八月节姐姐进宫,正好可以让哈斯琪琪格帮四贞格格物色夫婿,姐姐在宫外,见的听的总比她多:“四贞妹妹八月节的衣裳首饰都准备齐全了?缺什么只管去坤宁宫找本宫,颜色式样拿不准也尽管来问,那日亲戚更多……”如花似玉的年纪,还是要好好打扮。 四贞格格到底没跟她心仪的皇帝哥哥单独说上话,略失落地行了礼回慈宁宫。 看着她窈窕矫捷的背影,金花用胳膊肘碰碰福临:“表舅舅,可惜吗?” 福临坏笑着把她揽在怀里:“可惜。能反悔吗?” “不能。”金花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又说,“四贞妹妹也十五岁了,她的婚事儿,表舅舅有打算吗?” “朕派人去打听了,不知定南王有没有给她议亲。若是有就简单了。” “议了亲也要看是什么人家儿,还要看对方的人品学识,总不能稀里糊涂就把妹子嫁了;若是对方不好,咱就另给妹妹寻个亲事。本来四贞妹妹的身世已经够唏嘘。”金花生怕福临为了解围,三下五除二就把四贞格格嫁了。 “还是表外甥女儿想得周到。”金花为四贞格格打算的如此细致,他倒意外。护着他时是那番小女人的骄妒,如今护着四贞格格又是个贤嫂了。 想到金花跟四贞格格商议八月节的穿戴,福临说:“表外甥女儿八月节的衣裳首饰都备好了嚒?” 金花笑笑看着他,等他继续说:“皇额娘早下了旨意,到时候是家宴,不必着朝服。朕想着穿明黄,表外甥女儿就穿皇后才能穿的正黄,咱们穿一样颜色。” 金花一算,执侍的秀女穿靛蓝,明黄配靛蓝,也还相当。只是明黄显眼,花前月下,一眼认出来是皇帝,仿佛不甚便宜。 “表舅舅,宝蓝那些颜色不也好看么?”穿着宝蓝往夜色里一站,不走到近前谁能瞧出来是谁。 “明黄只有朕能穿,正黄只有表外甥女儿能着,八月节人多,朕想着到时候花团锦簇,咱们跟他们区别开。” 情侣装?金花在福临丹凤眼的注视里眩了眩,忙低了头说:“那我给福全预备一身鹅黄的纱袍。”一套黄色,硬生生被金花拗成了亲子装。 还有十天,穿什么戴什么都简单。难的是金花想凑官配,福临在,乌云珠也在,怎么自然不猥琐地撮合这两人?博穆博果尔也在,还要护着他的面子,十五岁的少年有什么错?金花想他没有阴影地换个拴婚的对象,甭管以后有没有建树,至少顺顺遂遂过一生。 金花皱皱眉扁扁嘴,反手拽着福临的袖管,他瞧见了,说:“脚疼?快上舆。朕找空去瞧你,明晨要早起,今夜不去闹表外甥女儿了。” 她心里微微不舍撒了手。天边一弯明亮的钩钩月,还有一颗小星儿。 作者有话说: 啊哈哈,拦着四贞是怕她蹚浑水。 快纠结完了,快了快了。 打直球要怎么打? - 【最近还收到了月石,一并感谢!】 第38章 修罗 八月十四。 金花一早起来开嫁妆箱子, 找了一簪一镯一套金首饰,预备送给四贞格格。 小宫女呼和捧着锦盒,用蒙语问:“娘娘舍得把这套送人?这是亲王请蒙古的能工巧匠重工打造的陪嫁, 春夏秋冬各一套,如今送一套给人, 四季可就不全了。”她们主仆间用惯了蒙语,而且宫中能听懂的人少些。 金花缓缓摇着扇, 重看了眼这黄金打的一簪一镯, 簪头镯柄錾的立体浮雕荷和叶,线条流畅,花朵立体生动,是“春夏秋冬”中的“夏”, 金子倒不重, 最难得雕工好, 古朴典雅, 她入宫后,太后、福临都赐下来若干首饰,总不及这套有神韵。 “送人当然要送自己心爱的。都是金锭子变的,不在乎全不全。咱们蒙古的金匠就是精巧些。”她对这些身外物看得淡,心意更重要。这套首饰既不过分隆重,又精致讨巧,送四贞格格刚刚好, 她斟酌半天,还是决定选它。 给福全预备的八月节的淡黄袍子做好了。裁作那儿,皇后亦是出了名的赏银阔绰, 福全的袍子吩咐下去很快做得了呈上来, 金花翻看背面的针脚包边, 细密匀净。在手臂上划拉两下,不剌手不刺皮,确实有钱好办事儿。她跟呼和说:“阿哥的袍子洗洗吧,下午给慈宁宫送去。” 还有个小包袱,金花翻开一看,是裁作照着她画的图样子做的胸衣。改了几回了,总有哪儿不对劲儿,上围紧了迫胸,下围紧了勒肉,要不就是带子窄了磨人……每次改一处,来来回回改了足一个月,这次趁着福全的袍子总算又改回来个版。 她忙转到内殿试试,伸着修长白皙的手臂背到身后系了带子,柔嫩的手指托着前面摆正,再束好前面的带子,这下舒服了,只要不跑不跳,虽然没有现代胸衣那些繁复的功能,总不至于走个路胸前先颤乎起来。 在坤宁宫休养了一个多月,稍微长了点儿个儿,更多的是胸围见丰。也难怪,十五岁,约等于个初中生,还在发育期,睡得足,吃的好,可不就竖着长完横着长。胸衣反反复复改不对,难说不是这一月间她日渐丰腴惹的。 本来长胸是好事,上一辈子生怕胸小臀瘪,她只喜欢希腊女神般的风姿,青春期时候狂喝牛奶跑步睡觉,天天盼着长成个健硕少女,一愿凹凸有致,二愿长手长脚。 若是那时她躺着就长这么一对胸脯,她该在梦里笑醒了,低头看,胸衣里裹着一对白腻腻的肥桃儿,还是没熟透的,仍在日渐丰胀。 这一辈子,唉,存天理,灭人欲,夫君还饿虎似的。 金花穿戴停当,拢了拢头发,从内殿出来,跟小宫女呼和说:“一件不够,跟裁作说一样的再做一件。”一边拾起扇子,一摇,风扑在身前,柔软真丝的旗装就隐约现出胸前的丰润和纤瘦的细腰。 “两件够吗?”小宫女呼和主内,金花的衣食住行上,她最上心,听金花说再做一件,忍不住问。 金花说:“不够,可是穿不几天就小了,还得另做,下月再说。”一边抱着胸苦恼,一边问,“呼和要不要?你要就给个尺寸做去,本宫出银子。” 小宫女呼和挺挺平胸,说:“谢娘娘,奴婢用不着。”又一边打量金花一边说,“娘娘这身段……” 金花见她调皮,拍拍她:“那你问问乌兰,乌兰做,本宫照样出银子。”回过神儿来,问她:“身段怎么?最近没长胖吧?”说着把手掐在腰上,两手在腰上指尖相触;又捏胳膊,大臂“拜拜肉”处是一手可圈,紧致的一条臂,没有发胖松弛……可是呼和这么说,她又天天窝着不动,心惊肉跳。 小宫女呼和笑眯眯的眼神看着她的胸,又滑到臀上,小声说:“娘娘宽心,只有该胖处胖。” 不料,中秋家宴上,简纯亲王福晋哈斯琪琪格见了金花第一句也是:“娘娘日子心宽啊。” “姐姐。”金花抱着福全,对哈斯琪琪格娇嗔地唤了一句。当时宴会过半,太后、皇帝都祝过酒,已经到了亲戚兄弟“乱战”饮宴的阶段,福临一起身,金花忙抱着福全去找姐姐。 中秋家宴设在慈宁花园内,其时人声热闹,金花引着姐姐走到吉云楼的廊下,离宴桌远远的,说:“姐姐,咱俩躲个清静,说说话儿。” 哈斯琪琪格挺着肚子,小心翼翼坐下,又朝金花转过脸来,背就靠在廊柱上,金花抱着福全,坐在姐姐身旁。 吉云楼里的烛光透过窗棂照出来,在金花脸上映成隐约的一格一格,哈斯琪琪格见妹妹穿一身崭新的正黄旗装,丰腴了,还长个儿了,就是精神仿佛疲淡了些,又透着心神不宁。 “姐姐身子还好?”“妹妹脚好了?”姐妹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金花笑笑,把福全抱正了,爱惜地嘟起唇碰碰他的额头,小声说:“妹妹脚没事儿了。姐姐先说。” 哈斯琪琪格见金花如此爱护福全,微微有些意外,伸手拉住福全的小胖胳膊:“二阿哥养得真好,这么看得有一周岁。仿佛比我们南定的弟弟还大些。” 金花摇着福全,说:“能吃能睡,心思憨直好哄,可不就长得好。现在就怕他长太胖。姐姐身子还好?” “好着。就是这一胎跟南定的弟弟挨太近,父母亲不放心,千里迢迢把宝音姑姑送到京里来了。”哈斯琪琪格一边说着,一边把金花的手拉在自己肚腹上,里面的动静比一月前更大。金花烫手似得把手缩回来,搂紧了福全。 “宝音姑姑来了!姐姐你这一胎什么日子,是跟南定的弟弟挨太近,上次又生得艰难。”金花心里头念头打结,一时不知道该问哪一样。 哈斯琪琪格生南定的弟弟就吃了大苦头,人人以为不是头胎有什么难,谁知她生了一天一夜,险些生不出来;一下亏了身子。本以为她会休养生息,不想很快又怀了肚里这个,弱身子逢双身子。不止金花担心,父母也担心,连宝音姑姑都送到京里来。金花借着吉云楼里的烛光看姐姐,精神倒好,眼圈铁青,脸色蜡黄,跟上次见佟妃差不多的光景,大约有身孕的人都是这样。 “下个月底差不多了。宝音姑姑在,姐姐不怕。”哈斯琪琪格松了福全的小胖胳膊,转而拉住金花的手,“宝音姑姑看过了,说我身子不强,但是怀相不坏,不会像南定的弟弟那样。” 金花读了下阿拉坦琪琪格的记忆,宝音姑姑是阿拉坦琪琪格的乳娘,她是个奇女子,自己未生养过,却用奶水把阿拉坦琪琪格奶大了;粗通医理,在蒙古四十九旗是出了名的稳婆,好些蒙古王公贵族都请她去接生,但是她跟阿拉坦琪琪格家里渊源最深。究竟怎么深?阿拉坦琪琪格也说不清,从小,宝音姑姑就像是仙女儿一样护着她,阿拉坦琪琪格进京前宝音姑姑犹豫再三要不要跟着来,后来还是没来,没想到如今为了哈斯琪琪格,她来了。 “姐姐,到时候我能出宫陪你就好了。”金花一边想着宝音姑姑,一边想着姐姐,不争气的眼泪就往外涌,是阿拉坦琪琪格肉身里涌的情,金花抑也抑不住,就由着泪满在眼眶里。 姐姐捏捏她柔软的小手:“等我好信儿。不怕。” 两人正说着,暗处响起一把好听的声线:“怕什么?” 是福临。 他一身明黄色的便袍,从暗处走过来:“皇后叫朕好找。” 姐妹起身行礼,他忙对哈斯琪琪格说:“肃一肃吧。”伸手摁住金花的肩,从她怀里接过福全,顺手摸摸金花头发梳得齐齐整整的后脑勺,“原来你们姐妹在这儿说悄悄话儿。” 金花抬脸对福临娇怨地说:“万岁爷。”知道她们说话还硬来打断她们,接个话茬儿把她俩吓一跳。 福临低头盯着她晶亮的桃花眼和黑暗中依然浓艳的小肿嘴:“嗯?” 金花娇俏一笑:“唬了臣妾和姐姐一跳。下月臣妾能不能出宫一回?”一边说着拽着他的袖管,把他的手拽到眼前来。 哈斯琪琪格盯着面前两个着黄色衫袍的人,抱着一个黄纱袍的娃娃,一站一坐,握着手相对软语。她坐在一旁怪没趣儿的,她悄悄起身在金花的随身小宫女乌兰的搀扶下回到宴上。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26节 福临见哈斯琪琪格悄悄退走,抱着福全在金花旁边坐下,才慢悠悠说:“怕是不行。没有这规矩。”金花刚刚忍了又忍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他问说,“过节,又见了姐姐,怎么反而伤心了?” 她低头绞着帕子,说:“表外甥女儿的乳娘进京了,又惦记姐姐。这两胎离得近,怕是凶险,表舅舅没听过嚒,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遭,以前离得远,如今同在京城,表外甥女儿……”说着,想起他刚说“没有这规矩”再说这些什么用?她收住话头,脸上挂上一个没来由的笑,“表舅舅说找表外甥女儿?” 他一手抱着福全,一手掰着她的肩:“月亮升起来,朕寻你共赏。”她顺着他的力道抬头,墨蓝色的天上一轮圆月,明晃晃,色如蜜糖,旁边是一团一团暗白的云。 她吟了一句:“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 不想他接了下一句:“夜久更阑风渐紧,为朕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还真是应景。她转过头来看他,揉着蜜糖色的月光就映在他眼底,他也正看她,福全就在他怀里“咿咿呀呀”。他突然倾身过来,唇碰上她的唇。她瞪圆了眼睛,他细长的眼尾随着睫毛在眼前颤,微微歪着头,眉目舒展地凑上来。 “表舅舅……”她只说了一句,余音就被他噙过去,吞进腔里。 只寂了一寂,人声和心事都熄了一瞬,马上,预备了几天的事儿在心里翻腾,吉云楼在计划里,福临寻人也在计划里,只这个吻倒是大胆……人声之外传来一阵低徊清越的琴音,她硬挣脱了说:“听,哪儿一阵琴。” 小宫女乌兰也奔过来说:“娘娘,佟妃娘娘宫里的小宫女细竹来禀……” 金花从福临怀里接了福全,慌慌张张说:“万岁爷,臣妾听这琴好,您帮臣妾寻寻来处?寻着人别让她走了,臣妾去去就来。” 金花抱着福全跟着小宫女乌兰回到宴上,当真有个面生的小宫女在等她。她回头看乌兰,乌兰用蒙语说:“佟妃宫里的,细竹。”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迟。今夜月色真好,一线月。 引用了一首词,改了一个字儿。 高兴你们看到这儿了。 儿童节快乐哦!愿我们都记得自己的赤子之心。 - 第39章 修罗(二) 金花以为乌兰口称的佟妃宫里的小宫女是托辞, 没想到是真的。自从佟夫人入宫,佟妃养胎,替皇后送赏的人频繁出入景仁宫, 皇后自己看多了宫斗剧,不敢踏入景仁宫一步, 甚至她在坤宁宫称伤不出,月余没见过佟妃。家宴中周围一团热闹时, 骤然见了佟妃的小宫女, 她强定着神在袖子里掐手指头算,确实还没到日子…… 这名细竹的小宫女,人如其名,瘦瘦弱弱的, 一见皇后“扑通”跪倒, 身形单薄, 声音却意外地洪亮:“娘娘, 我们娘娘要生了。”引得宴上众人向这边纷纷投来目光,命妇们窃窃私语:“是佟妃吧”、“皇上要添子嗣了,节上添喜”。 金花看了眼吉云楼,让乌兰把细竹搀起来,好整以暇地问:“萨满嬷嬷、太医和稳婆请了?”细竹点点头称是,金花又说,“跟本宫先去禀太后。” 怀里还抱着福全, 天真烂漫的胖娃娃一会儿在额娘怀里,一会儿在皇阿玛怀里,都是他最近熟悉的安稳怀抱。眼前他正津津有味地吃手指, 忽闪着小扇子似的睫毛, 口水还挂在嘴角, 金花轻柔地用帕子印了印他的脸,抬眼去寻宁妃。 太后为了中秋家宴热闹,特恩准妃位的宁、惠、静三位,外加谨贵人参宴,如此一来,连同皇后,太后宫中的娘家亲戚就聚齐了。 金花一早打算好,在家宴上寻机缘把福全带给宁妃抱抱,哪个母亲不爱孩儿?之前几次有机会,她看宁妃,宁妃都低着头不理她。家宴人多,一乱就好让宁妃多跟福全亲近亲近。只是突然把福全塞给宁妃,太突兀,恰好佟妃事急,正是个机会。 寻着宁妃的杏黄衫子,金花抱着福全,领着奶娘,翩翩过去:“宁妃姐姐,家宴都不得闲儿,劳烦您照看下福全。”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把福全交到宁妃怀里。 宁妃自知来家宴是沾了静妃和谨贵人的光,太后不好偏心地只叫静妃和谨贵人,所以让妃位和最近帮忙料理选秀的谨贵人一起参宴,“陪太子读书”,宁妃和惠妃来得名正言顺,却没意思。 都是皇家亲戚,宁妃和惠妃不过干坐着。太后眼前早花团锦簇,宁妃刚出了罚,轻易不敢往太后处凑,生怕再行差踏错;皇帝那儿,万岁爷自从大婚,心思越发难捉摸,听说去养心殿献殷勤的嫔妃都没落着他的好脸,上次他又在养心殿把自己吓了个魂飞魄散,她也不想上前。 既是没意思的家宴,她打定主意吃吃酒,听听曲儿,自己寻些乐子,一身杏黄衫子既鲜亮又不招眼,但求做个没错的美人罢。偶然跟旁边的惠妃说说话儿。 正坐着,她的小儿子,小心肝儿,福全,仿佛从天而降,落在她怀里。一边听着皇后对她说,请她照看福全?她听不懂似的看着皇后,见皇后俏丽的小脸一脸焦急,但是眉眼上笼着笑,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仿佛在说,姐姐,这是你我之间的小秘密,你不要同别人讲。她突然明白了,皇后用这个法子让她跟福全亲近! 福全,宁妃抱牢了他,娃娃贴在她胸上,她低头亲他的头发,亲了又亲,足足过了一刻钟,她才敢相信,真的是福全,她的娃娃,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宫里不允嫔妃自己养娃娃。 她疼了一天一夜,福全才呱呱坠地。已然累得昏天黑地,她强打着精神撑着眼皮,只顾得上抱一抱,刚看看他皱巴巴的小眼睛小鼻子,还没来得及数数他的手指脚趾,小婴儿就被奶娘从她怀里抱走了。 坐完月子,她几次怀疑之前怀孕生产是不是个黄粱梦?皇帝照样会翻她的牌子,两人在床笫纠缠颤抖,她使劲浑身解数试探逢迎,可万岁爷从来不跟她聊聊娃娃,事后翻身倒头就睡,不认识她似的没话;去慈宁宫请安,孩子抱出来也是送到太后脸前,哭了尿了,太后跟前围着层层叠叠的人,她想仔细瞧瞧娃娃都瞧不见,也没人请她去瞧,仿佛她只负责把孩子生下来。 有一次在慈宁宫请安,苏墨尔抱着福全进殿,一进来他就放声哭,声震屋瓦。她贪婪倾听儿子的哭声,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她怕她一抬头,看到儿子细嫩的脸蛋和满眼的泪水会忍不住扑上去,扒开层层的人,把儿子抢到怀里,所以她只垂着头,低着眼,心疼地浑身抖,盯着眼前的地砖一动不动,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幸好之后皇后把娃娃接过去,孩子止了哭,她才没抖到地上。 想通了,她心也死了。娃娃生完,剪断脐带那一刻,跟她就没关系了。她犹豫要不要拼命讨好万岁爷,再怀一个,再生一次。至少怀在肚里,孩子是她的,她也一定省着力气,生下来多抱一会儿。万一是个公主,也许太后和皇帝开恩准她自己养。 如今儿子抱在怀里了。她魔怔了一样对娃娃小手小脚一通亲,又捧在怀里细细瞅,有点像万岁爷的丹凤眼浓眼睫,趴鼻子,圆脸庞……这丑娃娃,一点都不像她。不,谁说不像她,像她兄弟,外甥都像舅舅,福全长得像舅舅。这么想着她眼里含着泪又笑起来,抓着他的小手看,左边五根手指,右边五根手指,呵,从生下来她就没机会细细瞧瞧他全乎不全乎。 背着人,颤着手解了权当尿片的白绵纸,她的儿子,好儿子,全须全尾,不多不少。她怀了十个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想了十个月,挂心了十个月,就怕他多了少了,结果生下来就被抱走了,她到底没看清。谁想过了八个月,儿子已经是个大胖小子了,她终于看到了,摸着了。 被剜走了心头肉又搂在怀里,她没心思细品什么滋味儿。多亏福全倒乖,安静坐在她怀里,由着她亲来亲去。奶娘见皇后对她客气,也殷勤凑上来,小声说:“宁妃娘娘,阿哥已经长牙了。” 她忙把福全举高了看,把福全的手指头从嘴里掰出来,他抿紧了薄嘴唇儿不动,她手足无措。奶娘轻笑着在福全腿上揉两下,他马上咧嘴乐,露出牙龈上两颗短小的门齿。她也学着奶娘的样子笨拙地挠挠他大腿,他又“咯咯咯”笑起来。 看他笑,她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滚眼泪珠子,一串一串的,止也止不住。帕子在脸上拂了又拂,也不知道是掩笑还是拭泪。 若不是皇后,她想也不敢想还有这么一天,她能捧着她的心头肉这么又哭又笑。挨罚算什么,不吃鸡又能怎么样,什么妃位,皇帝的宠爱,那些都是虚名,只有娃娃是实实在在,能搂在怀里的,活生生的肉团子。她又对着福全兜头亲下去,跟万岁爷一样的丹凤眼……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里生了根,再生一个。瞅瞅自己,一身明媚的杏黄衫子,生育过后的肥腴身子,她还年轻,以前总是想娃娃了才虚虚想一下,如今这念头落在心里砸了个坑,再生一个。 * 金花领着小宫女细竹去找太后,到了太后跟前,金花柔柔禀:“皇额娘大喜,佟妃宫里来报,佟妃妹妹要生了,儿臣想去瞧瞧,来讨您的示下。” 太后听了沉吟:“佟妃,还不到日子吧?” “儿臣算着也早了点儿,但是阿哥惯常是早的。皇额娘……”金花不想去景仁宫掺和,但她是皇后,古代的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她料想康熙帝出生应该不凶险,只是该去守着还是要守着,为了娃娃她不嫌累。 太后想了下,佟妃是头胎,要生还要一段时间,既然皇后想去,就由着她去罢。于是点头:“去吧。”想想皇后还没开怀,又说,“女人都有这么一遭儿,你别怕,听稳婆的。” 金花应着,看了眼陪着太后叙话的四贞格格,说:“皇额娘,儿臣怕一去就守在景仁宫,让四贞格格陪儿臣走一趟,也好及时回来向皇额娘禀报?”难得的机会,让四贞格格跟她去见识下做她皇帝哥哥的女人过的什么寂寞日子。 太后拉了下四贞格格的手,说:“跟皇后去吧,别往近前去,瞧瞧佟妃的情况,早回来。” 近了景仁宫,金花留神听,萨满嬷嬷的铜铃没响。从门口看院子里灯火通明,金花回身颤着声儿跟四贞格格说:“妹妹别怕。”她没见过生产,上辈子她同学生宝宝,都是生好了她才去医院探,小宝宝包在襁褓里乖乖睡着,就是电视上生孩子都很狰狞。所以上辈子金花不结婚也不生孩子,只对抱孩子特别上瘾,报名去当抱娃娃的义工;这辈子无痛当额娘,她特别满足。 四贞格格随孔家军走南闯北,自认见多识广,抓了一把金花的袖子:“姐姐,我不怕。” 金花就势攥住四贞的腕子,深吸一口气,携着她的手进了景仁宫。 佟夫人迎出来又跪又拜,金花让小宫女乌兰搀住,一边问:“佟夫人别多礼,佟妃妹妹如何了?” 佟夫人引着她们进殿,一边说:“回娘娘,还不到日子,她紧张得什么似的,肚子疼了一下,就闹出这么大阵仗。”不光萨满嬷嬷、太医稳婆来了,皇后都弃了宫宴来了,还带着个华服的美少女,佟夫人一边奏回,一边用眼睛打量皇后这一行人,说着又有点自豪,女儿是盛宠的宫妃,皇后也另眼相看。之前皇后受了伤,一月没理事,如今伤愈,一有风吹草动,马上亲来探看。 金花进殿见佟妃歪在榻上,正由小宫女搀扶着,作势下地,忙去摁住:“佟妃妹妹身子不适,别拘这些虚礼。”原来确实没到日子,怪不得萨满嬷嬷也没摇铃,金花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今晚就能先把吉云楼的事儿料理清楚。 一个多月不见,佟妃变样儿了,红光满面,珠圆玉润,窄窄的肩膀也养得厚润,神采奕奕捧着肚子歪在榻上。瑟缩劲儿一扫而空。 金花有些不敢认。不过再瞧,确实是佟妃。 只是这肚子。金花不懂是不是好事,也太大了! 既然来了,就好好关心关心,金花落了座,问佟妃:“佟妃妹妹最近可还好?” “回娘娘,吃得香,睡得着,就是肚里这个闹腾。”不等佟妃回,佟夫人心直口快先说了。 佟妃对金花点点头,赞同母亲的奏回。本来她日夜忧思,怕皇后不忿她生产在先,要谋害她和孩儿,结果皇后先是差内务府和御膳茶房送钱送物,后来又伤了不理事,皇后再有心,也管不到内务府和御膳茶房,这两处送进来的东西都保管无事,她先放了一头心。 佟夫人又进宫陪她,事事替她料理把关,这一个多月她就只管吃吃睡睡,之前亏的身子都养回来不说,长了个子,壮了身板儿,七个月时她还是个窄肩膀的单弱黄毛丫头,如今是个丰腴的女人了。佟夫人日日给佟妃宽心:“别看现在添膘,等生了小阿哥,保管出落成个美妇人。”万岁爷事忙,未曾亲到景仁宫,但是日日不落地赐御膳,当然是把她们母子念在心上。 金花又问太医:“佟妃娘娘的脉象可好?” 太医绕来绕去回了一大串话,金花听明白了,脉象有力,母子健康。 “稳婆怎么说?” 稳婆有点吞吐:“娘娘还有大半月才足月……” 金花点点头,不问了。告辞出来,金花拉着佟夫人的手走到御道上,看看四贞格格就在身边,小宫女都远远立着,小声问:“夫人,最近万岁爷来看过妹妹?” 佟夫人笑笑,说:“顿顿不落赏菜过来。”那就是人没到的意思。 金花说:“前朝事忙,万岁爷在后宫用的心思就少。如今妹妹到了紧要处,我们顾不到的,还要夫人多操心,有事马上告给坤宁宫,不拘早晚。”安抚过佟夫人,金花拉着四贞格格往回走。 “四贞妹妹咱们走走再上舆?”八月十五的夜,晚风习习,今夜的大事儿差不多都了了,金花也能喘口气,松一松,她像上辈子挽着闺蜜的手似的拉着四贞格格走在东一御道上。 四贞格格愣了一下,想想这位皇后本是蒙古的格格,从小在草原长大,大约性格豪爽,也不扭捏,挽着手跟她走着。 走了两步,金花说:“花盆底儿真碍事儿,又累又慢。” “可不是,旗装穿着英气,就是这鞋,走得人心急。”四贞格格也穿不惯花盆底儿。 “反正出来了,就慢慢溜达吧。 “四贞妹妹,刚听佟夫人说了嚒?佟妃妹妹两月没来请安,你家皇帝哥哥两月没去看人家。” “嗯。”四贞格格好奇,皇后跟她说这个什么意思。 “这还是宠妃。佟家,不说了,后妃不得预政,不议前朝的事儿。就说后宫,普通人家的女子怀孕,主家男人也不会一月两月不到人家屋里探望……可是这种事儿在宫里就稀松平常,无人拿怪。 “咱们说句悄悄话,你家皇帝哥哥着实高大英俊,本宫嫁他两月了,每次见他心里还砰砰跳。长身玉面,剑眉星目,话本子里的才子不及他位高,戏文里的皇帝不如他才情。写字作文,他开蒙晚,却一点不逊那些状元郎探花郎。”这是金花真心夸福临的,不过话头一转“可那又如何?本宫每日领多少美人儿去给皇额娘请安?那些美人儿都是他的女人,本宫不过是他若干女人中的一个罢了。” “所以他英俊潇洒又与本宫有多大关系?一年中有几日是属于本宫的?”说到这儿,金花反而达观地笑了,是啊,那个帅男人,除了一纸婚约,跟她有什么关系? 四贞格格听金花这么说,静了会儿,小声问:“可是,妹妹看皇帝哥哥对皇后娘娘是极好的……” “不过是正好我们在一处给你瞧见了。你皇帝哥哥还跟别的女人在一处呢,待佟妃是好的,对宁妃也是好的,要不那些娃娃是哪儿来的?可是如今呢?快两个月没到景仁宫…… “他就是天天去坤宁宫又怎么着?他总有不去的一日。今日爱你,明日爱她,一旦不爱了,即刻收回,后宫那么多女人,他有爱不完的人。 “我们也可以活在当下,快活过就好,可这儿是紫禁城,宫墙深深,进来就是一辈子,一旦失了他的心,只能孑然过一生。”说完,金花问,“四贞妹妹,你愿意吗?” 四贞格格一边走,一边听金花说。好些事儿她没想过,她只看到皇帝哥哥帅气潇洒,怎么相处过日子,她没想过。听金花这么问,她红着脸害羞地摇了摇金花的手:“嫂嫂,这可不关我的事儿。” 金花回摇着四贞的手说:“不过,没爱过也很可惜,一辈子总要轰轰烈烈地爱一回,若是妹妹跟皇帝哥哥就这么爱上了,嫂嫂也不拦着。妹妹想好不后悔就成。” 反正福临就要跟乌云珠落停,金花料想他专宠,肯定会拒绝四贞格格。既然如此就大着胆子把话说开。若是四贞格格就此熄了心思,另觅一门好亲事,金花这好事就做成了。 “年纪轻轻,爱呀爱的……”四贞格格甩开金花的手,说:“嫂嫂羞不羞?不跟嫂嫂说了。”嘴上这么说,四贞格格却叹皇后跟她一样十五岁,心底却比她这个举家殉国的忠烈遗孤冷静悲凉多了。 金花拍拍四贞的背,又顺势挽上她的胳膊,捏捏她手臂上清晰的肌肉线条,继续拉着她往前走,说:“妹妹这胳膊,一胳膊肌肉,是不是拉弓射箭特厉害?” “当然,从小在孔家军练的。”四贞格格自豪地说。 “哪天咱俩去箭亭射箭?嫂嫂也精于骑射。”金花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小脑瓜,父母在养育她时花了好些心思,蒙语满语之外,骑马射箭都花了大心思练。 以后在宫里要自己变着法儿找乐子。四贞格格一日是太后的女儿,一日地位超然,姑嫂玩乐总比妻妾玩乐少尴尬。金花有心跟四贞格格做游艺紫禁城的游戏搭子。 月上中天,姑嫂二人正慢慢走着,老远见个小太监从御道上跑过来,到跟前“扑通”翻身跪倒:“皇后娘娘,万岁爷正到处找您。” 金花一看,不是福临的“眼线”小太监吴不服,心想你是养心殿的奴才还是坤宁宫的奴才,他自找他的,你急急忙忙跑来报信儿算什么? 她去景仁宫来来回回不到一个时辰,吉云楼那儿就成事儿了?成了就成了呗,这么急急忙忙找她做什么,后宫还是太后做主,要纳人去跪太后才是正经。 前前后后那么多步骤呢,金花想笑话似的回想那天跟福临亲来亲去,他竟是个快枪手? 四贞格格看金花脸上泛起一个戏谑的笑,忍不住拽着她胳膊,趴到她耳边:“嫂嫂你看,我就说你跟皇帝哥哥要好,刚走了一会会儿,他这么火急火燎派人来寻。” 金花拍拍她的玉手:“这中间有缘故,走,瞧热闹去。”保管你瞧完就不喜欢皇帝哥哥了。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27节 作者有话说: 问:金花你怎么黑人家? 金花:我没有!想想之前亲亲就亲大半个时辰……后面的我哪儿知道。 - 小肿嘴不是真的嘴巴肿了,就是厚厚的小嘴唇儿。 - 开心你看到这儿~ 我觉得乌云珠快纠结完了~ 看我更了个肥章。 - 第40章 修罗(三) 金花和四贞格格上舆, 吴不服一直在旁边催小太监腿脚麻溜儿些。吴不服人在坤宁宫伺候,可他干爹吴良辅是顺治帝身旁近身伺候的大太监,他又是皇帝亲指去给皇后当差, 抬舆的小太监吃罪不起,脚下加力, 不过片刻姑嫂就回了慈宁花园。 皇后刚站稳,吴不服垂头在她旁边告:“娘娘, 万岁爷在吉云楼。” 她拉着四贞格格, 不着情绪地跟吴不服说:“你先去,回万岁爷,本宫就去。”这么猴急猴急的。就料定他一次看不见乌云珠,过后也该看见了, 不过是缺个机缘。 姑嫂二人携手不慌不忙去太后处复命, 金花先细细把情形说了, 又轻描淡写添了几句:“人多, 稳婆有话没说,儿臣人小,经的事儿少,怕问不明白,皇额娘咱们明日再传稳婆来细细查问查问?佟妃看着极好,肚子老大。”一边说一边装可怜巴巴绞手绢,她揣摩自己做了两个月的新媳妇, 凡事还是多听婆婆的,宠妃生孩子是大事,责任重, 她担不起。 太后见她急急去, 匆匆来, 话儿说的详细,主意却一样没有,转念怜她委实年纪小,从小父母兄姐娇娇养着,结果一嫁人,呼啦啦眼前凭空生出这么多事儿,自己还没生养,先张罗别人。罢了,忙忙叨叨一晚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后对子嗣爱护的一片心怎么看都很赤诚。 太后又想自己被静妃、谨贵人围着一晚上,有自家亲戚凑趣儿,又有曲儿听着,皇后一晚上不知道沾过座儿没有,于是说:“忙了一晚上,歇歇。”说着要赐座。 金花说:“皇额娘,万岁爷那厢不不知何急事,忙着叫儿臣,儿臣一会儿回来。” 辞了座退出来,临走拉了拉四贞格格的袖子,四贞格格会意,就势跟着一起,离远了问:“嫂嫂,刚跟皇额娘说了什么?蒙语听不懂。” 金花惦记着吉云楼,淡淡说:“佟妃生产的事儿,小姑娘家家,听不懂得了。”伸手拉着四贞格格肌肉匀停的胳膊,说,“嫂嫂累。”一边就往四贞格格臂上靠。 四贞格格撑着胳膊力擎着她,说:“就嫂嫂的小身板还骑马射箭呢。皇帝哥哥不在就朝我撒娇……”皇后听她这么说,干脆靠在她身上,阖着眼说:“是呢,从小身子弱,如今有了好妹妹,就想多靠靠。”这句是真的,八月节,她从早上忙到晚上,心里又有事,一边劳心一边劳力,格外力竭。 心知躲不过,金花重振旗鼓,张开眼,说:“走,陪嫂嫂看皇帝哥哥的热闹去。” 吴不服正在吉云楼下候着,见皇后携着四贞格格来,迎上来:“娘娘,万岁爷在二楼。” 金花看了眼逼仄的楼梯,心上泛起那股疲累,还没迈先倦了,又靠上四贞格格的胳膊。看看四周,吉云楼游廊算得闹中取静,宴上瞧不见。惦量有话在这说,外头的人也听不到,金花干脆捡个栏杆坐下,把四贞格格也拽在身边,说:“本宫走不动了,请万岁爷移驾来。”本就是不动心的人握主动,眼下是别人求她,又不是她求别人,犯不着上赶着。 吴不服听了一怔,比起万岁爷对皇后的心思,要万岁爷移驾算不得多大的事,他踩着小细步上楼,又马上奔下来,说:“娘娘,万岁爷来了。” “咚咚咚”,响起一串脚步,是高大健硕之人有力的腿踏在木质楼梯上;细听还有一串轻巧的脚步“蹭蹭蹭”跟在后面,是婀娜纤瘦的女子翩跹的步声。金花听着这两串步声对着四贞格格戏谑地一笑,就没听后面还有一串步子。 先看到再熟悉不过的明黄的袍子角,她总低着头盯着的海水江崖纹,蜂腰,宽肩,俊脸,身高八尺的那人终于露全了脸,暗处也耀眼的剑眉星目,脸上还挂着得意的微微笑。 她眼神拐个弯,后头还跟着那个婷婷袅袅的美人儿,蓝袍子,大辫子搭在肩上,微微低着头,瓜子儿脸上眉目疏淡的…… 正是董鄂氏。 不是她还能是谁?金花思来想去,琴棋书画,也就琴是有声有韵,易引人的,于是提前安排董鄂氏在吉云楼抚琴,务要引得福临去看。唯恐他听不见,她选了吉云楼游廊同哈斯琪琪格说悄悄话,就他对她牛皮糖似的,不过半个时辰一定来寻她,到时让小宫女把她叫走就成事了。 金花收了眼神,低头笑笑理理心神,这不正是她所求?她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攥紧了袖子边儿,指甲上一圈白,身子却绵绵地摇摇欲坠。旁边正是四贞格格,她不管不顾地靠上去。 四贞格格先看到皇帝哥哥,再转头发现嫂嫂一脸苍白,一双眸里蒙着雾气,嫂嫂的身子还卸了力,软软靠过来。等她看到皇帝哥哥身后跟着的那个低眉顺眼的乖顺美人儿,她懂了,嫂嫂刚刚跟她说的话都对上辙,“今日爱你,明日爱她”。再清醒又如何?不过是这时寻着谁的膀子就靠靠,勉强定着心不露怯。她突然对嫂嫂生出无限的同情和疼惜之情,伸手揽住嫂嫂。 * 福临听金花说喜欢这琴,偏她自己匆匆走了,他帮她寻人。循着琴音上吉云楼的二楼,从窗扇望进去,屋里一个对月抚琴的蓝褂子女人,身量纤纤,尖尖的瓜子脸,清淡的眉目,原来不是外人,正是那个眉毛不对称的秀女,给博穆博果尔选定的秀女,董鄂氏。 福临带着小太监,可是夜里孤男寡女,总不便宜,他没进门,在门口站着,想去叫金花,又想她有事急急走了。正进退两难,灵机一动:“去叫博穆博果尔来。”小太监答应着跑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惊动了屋里的董鄂氏。 她停了琴,到门口打开门,门外人一身明黄的袍子,她怯怯抬眼,正看着他长眉横扫,湿漉漉的丹凤眼,呵,万岁爷,她扑身跪倒。 这人却不叫起,也不进屋,定定立在门外。 作者有话说: 啊今日有事,到九点只写了这么多,本来要把某人写下线的…… - 第41章 修罗(四) 乌云珠伏在地上, 心头思绪翻涌。 留牌的秀女都放出宫,等太后娘娘拴婚的旨意。她在家等得好苦,日夜愁思万千。一思皇帝爱她, 那盯着她的笑就是明证;又思却灰心,既是爱她如何笑完一言不发迈着长腿潇洒而去, 她在宫出宫,前前后后几日, 再也没机会睹天颜, 她这样的绝代芳华,皇帝也能舍得下;三思皇帝恭孝,要等太后娘娘的旨意也未可知,若是等太后娘娘的恩准, 那皇帝本放出话来此次后宫不添人, 纳她要先改了前言, 自然是难的。思来想去, 一日忧,一日乐,反反复复。 可她信他若有意必能如愿,那个俊美无俦的人,谁能狠心拒他?太后娘娘是个慈眉善目的和蔼人;他又是当今天子。 正忧思无处可解,宫里传出语焉不详的旨意宣她进宫执侍。 父亲鄂硕有些舍不得她:“中秋团圆,女儿却要进宫……”执侍不过是进宫伺候人的短工, 宗室命妇诰命加身,执侍就是跟太后聊聊前朝后宅的国事家事,无需劳动, 甚至频繁领命执侍说明与太后关系融洽, 实为一项尊荣;女儿一个留牌秀女, 赐婚给哪位王公还未定,进宫执侍就是真的伺候人。 乌云珠却云淡风轻仍难掩欢欣,之前的忧思一扫而空,中秋月圆,是不是皇帝终于排除了万难跟她团圆?花前月下,她仿佛已经置身在皇帝热烈的怀抱,青年男女,你侬我侬,她只脸红,却不臊。 进宫后,仪态万方的皇后唤她去赐她琴,又嘱她在中秋夜如此如此抚琴清吟,她也从未怀疑过皇帝对她的喜爱。不过是帝后和睦,皇后借她向皇帝献好,笼络皇帝罢了。 果然琴声起,刚过一盏茶的功夫,皇帝就来了。她开门时短短一瞥,先察觉他玉面之上的欣喜神色。想到以后同这个英俊的人花前月下,把酒论诗,她忍不住脸红心跳,伏在地上的身子也微微曳颤,眼前是他的龙靴,这明黄的靴子看起来也神气,当真是龙气。 正伏着觑他的靴子,那人却往后退了一步,又转过身,背对着她。 乌云珠忍不住举头看,她伏在地上,眼前是一个格外伟岸的背影,宽肩蜂腰,立在廊下溶溶月色里,往身后投下一个恍恍惚惚的影儿,那身明黄的袍子,跟这个人一样闪得她心旌摇展:“万岁爷。”她带着吴语温软如梦似幻地轻唤了一声。 顺治帝没动,那个在她梦里闪着多情的丹凤眼对她深情款款的人背对着她不动,她又轻怨了一句:“民女膝头都跪软了。”说着,也不等皇帝叫起,就自顾自起身,移步到他身后。 柔白的小手想搭在他背上,又羞着没落下,心里正恍惚着,木质楼梯上先响起一串慌乱嘈杂的“咚咚咚”,不知是何人来了?乌云珠慌退了一步又无声地跪伏在地。 耳边响起轻轻的衣裳窸窣,然后是他麻人的罄声:“皇弟,你可来了,秀女董鄂氏不愧是江南才女,还抚的一手好琴!”听着这声由远及近,他终于回转了身,正在夸她。 来的年轻人行了礼,带着微微的埋怨说:“皇兄,您也不叫起……” 乌云珠撑在地上的胳膊被一对有力的手握住了,身子如叶般轻飘飘地被拔起来,抬脸看到一张少年眉清目秀的脸庞,五官里依稀有皇帝的影子,只是更年轻,也更明朗。这位小大人上次执侍见过,是懿靖大贵妃的儿子,皇十一弟博穆博果尔。太后曾拉着自己的手向懿靖大贵妃夸了好些话,大约太后有意把自己赐婚给这位。 可乌云珠心有所属。她看少年瞧自己的神色有几分不掩饰的火辣辣,带着疑惑又去瞧皇帝。万岁爷终于转过身来,淡淡看着他俩,她才想起来自己的胳膊还在博穆博果尔掌心握着,避嫌地从博穆博果尔手里抽出来,轻轻理齐了两边的袖笼。 却听皇帝说:“都是自家兄弟,弟妹必不会多怪。” “弟妹”?乌云珠听到这句猛地被刺了心,她当他是情郎,他却当她是弟妹?一颗心从云端月上堕到井里,大着胆子抬头看皇帝,却见皇帝仍旧是那双湿漉漉的丹凤眼,如今正望着皇弟笑,原来那双眼睛那笑,是这么轻予的? 博穆博果尔听到兄长这句窘了窘,歪着头说:“皇兄,此事额娘还没答允……您这么说,有碍姑娘清誉。” 顺治帝凑到博穆博果尔耳边,兄弟两人小声商量起什么,乌云珠站着如芒刺在背,进不得退不得。 兄弟二人议过,顺治帝说了一句:“先别忙,皇后对董鄂氏的琴甚是倾慕,刚千叮咛万嘱咐要听这琴,朕先请她来听一曲。”说着他自己进了抚琴的雅室,又着吴良辅马上去请皇后,福临想着现在月上中天,如此好月配好琴,金花一定欢喜。才有了腿脚利落的吴不服追到景仁宫的这桩案。 默坐了约两盏茶的功夫,乌云珠守着琴,眼睛却一直往皇帝身上瞥,他立在窗下,背手望月,根本瞧都不瞧她。她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腌得她心直痛。 这琴,不是为了皇帝才命她奏的?如今怎么反而成了等着皇后来听琴?无论皇帝吩咐皇后安排,还是皇后揣摩圣心私自安排,都不该是两人坐在这厢等皇后,何况还有博穆博果尔。 皇弟含笑坐着,时而饮茶,时而瞧她,眼睛好奇不猥琐地在她身边来来回回,看得她心里一阵一阵发寒。若真是皇帝倾心于她,怎么会容皇弟这么对她瞧了又瞧,自己却正眼都不看她。 难道真是她会错了意?从头到尾皇帝都只当她是给贝勒贝子拴婚的秀女,从来没对她起过别的心思?那他上回盯着她的脸对她笑意盈盈为哪般?真的是皇帝惯常如此?可是父亲分明说他为人喜怒不形于色,最是个沉着稳重的君主。乌云珠无从知道,上次她眉毛脱了,皇帝的笑一半来自她的眉毛,还有一半是他替皇后打听到她闺名,觉得自己在皇后面前立了大功;跟博穆博果尔则是幼年孩童时代的兄弟情。 皇后是个如花似玉的绝代美人儿,可是乌云珠也自有风情不输她,杭州熏陶出的水乡婉约,温湿气候滋润出的白润细腻,更兼诗书琴棋的才情。乌云珠更不知道,福临老早就被金花的美貌迷了眼,他无心别人是丑是俊,一心在金花身上用情。 皇帝就这么一动不动立在窗边,直到小太监来报,说:“皇后娘娘请万岁爷移驾。”他也不作怪,愣也不愣急忙出门,撩着袍子脚步翻腾地下楼。乌云珠不舍地看了眼琴,这是皇后为了今日的事专门赐她的焦桐。 还是博穆博果尔发觉了,说:“姑娘先行,琴我抱着。” 想到皇后,乌云珠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也许皇后还可以再向皇帝提点提点?勉强挂上一个微笑,紧走两步追上皇帝的脚步,婷婷袅袅随着他下楼,他的脚步是“咚咚咚”,她脚步轻巧得“蹭蹭蹭”,紧随其后。 * 四贞格格见多情风流的皇帝哥哥下得楼,迈着两条长腿三步直奔皇嫂,用掷地有声的声音说:“皇后,人寻到了,你瞧。”说着俊俏脸上得意洋洋,一闪身,露出身后一身蓝袍子的温婉美人儿,“谁想到,竟是秀女董鄂氏。”一边握上金花攥着袖子边儿的手。 金花笑着抬头,说:“万岁爷,急急忙忙寻臣妾,就为此事?” 福临在金花另一边坐下,自然地要从四贞格格臂弯里接金花:“正是为了此事。”不想四贞格格没撒手,金花也没有往他身上靠的意思,反而挺了挺身,坐正了,一脸没来由的笑,定定望着他,等着他往下说。福临心里愣怔,什么意思? 人还是那个人,听了他的话穿了只有皇后一人能穿的正黄色,他心里偷偷想了千百次的鹅蛋脸,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有点雾气不清的桃花眼,刚他亲着香气四溢的小肿嘴……只是这个敷衍他的笑。展眉看四贞妹妹,这个心事写在脸上的干妹竟然有点不满地盯着他。他才想起来,姑嫂二人见了他都没行礼,稳坐钓鱼台等着他献宝,顿时有点悻悻地。 三人正峙着,博穆博果尔抱着琴从楼上下来。福临想天色不早,再不说正事恐怕宴都散了,于是一边别扭着,一边两手覆上金花紧紧攥着的小手,柔声说:“今夜还有正事,要趁皇叔还在,跟皇额娘一起议明了,听琴以后再说罢。来日方长。”撒了金花的手,站起身对着博穆博果尔一点头,“皇弟,董鄂氏也一起来。” 四贞格格眼睁睁看皇帝走远了,双手揽上金花的肩,又把额角搭在金花肩上,安慰地摇摇她说:“嫂嫂。” 金花拍拍挂在身上的美人说:“好妹妹,嫂嫂累脱力,扛不动你。”福临竟然绕过她,直接去求太后?金花倒没想到,他等不及地让她这位壁花皇后在这个月圆夜走马上任?倒是好记,以后年年八月十五,阖宫嫔妃打入冷宫一周年,两周年…… 四贞格格仗义地说:“嫂嫂,我扛你。以后我同你作伴。今夜,咱们还是好好赏个月。”又扭头对小宫女说,“好酒小菜,快治一桌来,皇后娘娘还没吃膳。” 另一头,顺治帝寻了皇叔济尔哈朗,博穆博果尔拉着懿靖大贵妃,几个人在太后听曲儿的临溪亭聚头,人到齐,博穆博果尔顾不得座上的静妃、谨贵人和其他亲贵命妇,跪着膝行至太后面前,朗声说:“皇额娘,孩儿倾慕董鄂氏,求给儿臣指婚。”这一声太惊人,吹吹打打的小戏都停了,临溪亭里一片静。 懿靖大贵妃先变了脸色,这个逆子!册封四贞格格家宴时,太后拉着董鄂氏向她夸了一回,她觉得董鄂氏模样是好,性格也好,只是家世背景普通,正白旗,阿玛才官到徒有虚名的内大臣,母亲还是汉人,若不是鄂硕的妻去世,鄂硕把董鄂氏的母亲立为继室,那她还是个庶女。跟父亲是蒙古亲王的皇后比也差太多了,博穆博果尔娶一位这样的福晋于他的爵位功劳毫无助益。所以懿靖大贵妃当时顾左右而言他,未置可否。寻思再想法子劝太后换个蒙古亲王的女儿指给博穆博果尔。 不料儿子却对董鄂氏一见倾心,私下跟她说:“尚可,儿臣愿意。”被她痛斥一顿,母子二人不欢而散,半个月,博穆博果尔都赌气不到她宫里请安,谁知趁着这么多人的节下,大张旗鼓直接求太后,先斩后奏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顺治帝和济尔哈朗对这门婚事非常满意,只要不是蒙古女子,满族汉族都可,如今博穆博果尔对董鄂氏万般满意,他俩简直喜出望外。 太后于众人中,最乐见博穆博果尔结一门这样的亲事,且早跟顺治帝商议过,不拘门第,以博穆博果尔的心意为要。只是懿靖大贵妃对董鄂氏不甚满意,太后试探了她几次,她都不置可否。太后一贯对先帝的大妃尊重客气,不好在皇子婚事的褃节儿反而失了好名声,所以一直旁敲侧击,变着法儿怀柔懿靖大贵妃,苦于没有进展,所以拴婚的旨意写好了,却发不出去。既然博穆博果尔自己来求,太后求之不得,当即下懿旨将内大臣鄂硕之女董鄂氏指婚给皇十一帝博穆博果尔。如此,一宴间,乌云珠就成了博穆博果尔未过门的福晋。 顺治帝也同时颁旨,封博穆博果尔为和硕襄亲王,博穆博果尔年纪轻轻,成了先帝在生的众皇子中第一位封王的,懿靖大贵妃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了些。 乌云珠则一直像在梦中。 她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跟着皇帝下了楼,结果他看到皇后就奔过去握着她的手,又挤着在她旁边落了座,手搭上她的腰,眼角眉梢都是亲昵爱怜。反而皇后淡淡的,也不靠他,笑得更是客气疏离。 原来皇帝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她突然想起来俩人在梢间儿命她去奉茶的那次,皇帝一双眼睛就在皇后身上转,折扇也犹犹豫豫,恐人瞧出来风只对着皇后吹,她还在回皇后的问话,皇帝已经不耐烦跟皇后咬耳朵,两人当着她的面说悄悄话儿。 乌云珠突然红了脸,她真傻,她还以为皇帝对她有意,专门挡着他去处告诉他她的闺名。这闺名从头到尾都是皇后在意想问,皇帝根本不在乎她叫什么。一般人听说她叫“乌云珠”都忍不住赞一声好名字,有诗意,又宝贵,仿佛天地灵气所钟,再配上她这样的样貌才情……偏他只平常地说了一句“知道了”,他根本不在乎。 心里忽腾忽腾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耳朵“嗡嗡”作响,这一身血肉正羞得无处躲无处藏,她眼前一黑,两腿一软,“咕咚”掼倒在地。乌云珠想多亏这柔弱身子骨,晕了就不必忍那一屋子人探究的眼光了。 临溪亭里乱做一团,福临想,皇子未过门的福晋算是后宫事,太后料理。不用他管,他趁乱出来,去宴上找金花。她着正黄,本该最好认,结果找了两圈不见人。正走着,听着四贞妹妹脆生生的一句:“月出于东山之上……”循声而去,姑嫂两人还在吉云楼廊下坐着,旁边多了一桌酒菜。忍不住说:“你俩倒会乐呵。” 当时金花正捏着一只紫底龙的小盏低头要饮,他接过来饮尽了,这怪异味道冲得他喉咙一阵火辣,是汤玛法的烈酒。再看金花,她阖着眼睛直挺挺坐着,脸上还挂着笑。福临问四贞妹妹:“皇后吃了几盏了?” “无数盏。”四贞一边说一边仰头喝尽一盏,哈哈高笑两声,倚着廊柱不动了。 金花阖着眼睛往后倒,福临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在怀里,心想什么日子,又吃汤玛法的酒,她不知道自己一杯就醉嚒。她脸贴在他胸上,伸手搂住他的腰,带着哭腔说:“表舅舅,是不要表外甥女儿和福全了嚒?” 作者有话说: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28节 我也很喜欢四贞。一边写一边喜欢,我们金花也要有好闺蜜了。 - 第42章 宿醉 一夜乱梦, 眼前走马灯似的,前世今生两辈子在梦里翻了个过儿,金花急了, 一直劝慰自己,都是梦都是梦, 终于踢了下腿,醒了。 她一动, 先听到如同梦呓的小声的“嘘, 嘘”,大手拍上她的背,“没事,没事, 朕在, 不怕。”嗓子还没出声, 拍背的大手曲环回来, 捧起她的脸,唇先被衔住,甜鲜的一股闯进来,她先“唔”了一声,终于忍着眼酸硬撑起眼皮,看清了眼前人的轮廓。这人侧躺着,一手撑着头, 一手握着她的脸,她正给这人囫囵着搂在怀里。 心里登时乱起来,虽然这个吻有些安抚的意味, 也不色气, 可是怎么就亲近到眼神都不用换, 闭着眼也能亲嘴儿?她挪了下头,宿醉的疼在后脑勺突突跳,这时全身的疼涌上来,浑身的骨肉勉强连着,手指尖动一动都是疼的,眼眶酸得她不想眨,她潦草地转转眼眸。 双手费力捧上那张冒了胡茬的脸,大着胆子硬把他的唇挪开,才缓着劲儿,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又惊又急,窝在他怀里小声唤出一句:“表舅舅?”。仰脸看,他眼下半圈铁青,缓缓睁开眼,见她醒了,细长的丹凤眼里回温,暧昧地说:“还不改口,还唤朕表舅舅?” 试探着说完这句,福临见金花换了神色,眼里立时有了焦点,整夜都柔弱无骨的那个人,自他怀里一跃而起,先瞧自己的衣裳,一身正黄的袍子,滚了一夜,如今全是褶儿;又伸手摸颈上的扣子,只有第一颗松了;然后才顾上头疼,揉着后脑勺吸溜气儿;等她摸到身下这领牙席,她又皱着眉往四周看,养心殿,手脚并用利落地从他腿边翻过,跳下寝帐,不常见光的白嫩小脚丫踩在地上,右脚隐约可见脚伤未愈的暗黄印子。 他翻个身,换只撑着头的手,乜斜着看她打赤脚:“地上凉。” 金花长了本事,并不回答,踮着脚去旁边桌上,白嫩的脚底在他眼里一闪一隐,斟了一盏茶,身子倚着桌子,微微低头,小巧朱红的唇就着沿儿一饮而尽,又斟第二盏。看得他口干舌燥起来:“给朕也斟一盏。”她饮过两盏,听他这么说,给他捧过来一盏。 福临从她手里接过喝完,她伸手来拿茶碗,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就势带倒帐里,层层叠叠的锦被堆出的锦绣窝里,触皮的还是那一领牙席。倒是摔不疼,更多的是别扭。 她头一次来时就想过,不知多少玉体娇陈,与眼前人在上面厮磨纠缠的牙席……这么想着,眼前人就算谪仙下凡她也没心思,更何况她现在还宿醉,头疼浑身酸,想不起昨夜喝了几杯tequila之后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如何就从吉云楼廊下来了养心殿。两个人还这么亲昵轻佻起来。 唉,希望她没说实话,也没被眼前人的颜色迷了眼。一边头疼,一边手里紧紧握着那只茶碗。 还在走着神儿,腰侧被他的手托着往身下带,她眼前一晃,人就置在他眼帘里了,还是单手支着头,跟睡佛似的侧躺着,却专门伸着手握着她的腰,生怕她跑了似的。 心里太嫌弃这床牙席,金花也挣起头,单手支着捧起脸,与福临对躺着,叹口气。 “怎么?”他像是发现她不喜这床榻,皮肤触上烫肉似的,这么把脸捧高了才安心了。问了一句又阖上眼,天色还早,稍微有些放亮,金花酒后睡不宁,被自己的噩梦早早吓醒了。 “嗯……”她撇撇嘴,斟酌说不说实话,“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到表舅舅后宫那么些美人儿都在这儿躺过,表外甥女儿再躺上来就有些不相宜。”直说了事,乌云珠都要入宫了,所谓破罐子破摔,现在不摔,以后摔也没人听。 想起乌云珠,昨夜的记忆恢复了一点儿,四贞格格举着杯跟她一碰:“月出于东山之上……”姑嫂两人对月夜饮,倒有意料之外的畅快,可是之后呢? 这次走神儿被福临的话拽回来:“表外甥女儿这些细密的小心思!这样事顾虑错了,朕的养心殿只表外甥女宿得。若是你在乎,以后也不许别人宿就是。”他也不睁眼,轻飘飘说出这几句分量极重的话。 这么听他说完,果真心里舒服多了,她也不想再撑着头,浑身疼,又累,昨日那一通好忙,于是撤了手重重躺下去,在枕席间激起个浪,“咕咚”,翻个身脸朝下,把脸挡住了,咕哝咕哝地问:“乌云珠,后来怎么着了?”昨天他带着那几个人走了,跟她说“来日方长”,那自是要在宫里常常相见的意思?她就此当上货真价实的壁花皇后,面子总归有些折损,把脸埋在床榻里就能护住面子似的。没事没事,她一直在心里念叨,鼻尖是他惯用的木香,闻着也有些静心。 也不能不问,天亮还要去慈宁宫跟太后回佟妃的事儿,后宫不必事事做主,却事事得知晓,万一乌云珠就在慈宁宫太后榻下一坐,金花唤乌云珠什么总要心里有数,贤妃?贵妃? “还说这事儿,朕有点气你,等了你半个时辰,临了不上楼,终究没听上她的琴,白白使唤朕去寻一趟。博果尔对她爱得什么似的,昨夜趁着皇叔、大妃都在,直接赐婚了。”福临说着,张开眼,伸出手,爱惜地拍了拍金花的后脑勺,她一把乌黑的头发铺得到处是,他勾起一缕,先拉到鼻尖闻了闻,又在手指尖绕着玩。绕指柔,就是眼前人了,所以昨日的事也不过是一笑,又接着说,“倒看不出来她哪般好,为了她,博果尔跟大妃闹翻了,两人竟足足半月没说话,朕想还绷什么?请皇额娘颁旨得了。” 金花一直愣着,福临拍拍她后脑勺,她才突然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乌云珠直接赐婚给博穆博果尔了?没进宫?那赐婚是不是幌子? 她翻出脸来,凑到福临面前,瞪着宝石核样儿的眼睛问:“表舅舅,您不心仪乌云珠?”盯牢他的俊脸,细细查究他每一样表情,耳里的血管“砰砰”跳,跳得她快聋了。 他还玩着她的头发,眼神往她脸上扫了扫,轻轻皱了皱眉心,又瞬间松了:“心仪她?上次为了她起了那么大风波,虽然……”说到此处他停了,眼神浊起来,伸手把她往怀里紧了紧,“虽然没有她,朕也解不了表外甥女儿的心意。”他想起那晚那两个吻,润了润嘴唇。 金花抻着头往后仰,伸出葇荑般细嫩的手指把头发从他手里抽回来,又往外滚了滚,转过脸不看他,语焉不详地说:“我有什么心意,表舅舅怕是会错了意……”耳里的跳更响了,夹着心里的“扑通扑通”,她已经听不到什么了。急转直下,她不知该高兴还是要忧心,乌云珠是福临和乌云珠的事儿,若是没有乌云珠,好似就变成了他和她的事儿。关键是忧心一直都忧心,这高兴来的没缘故。 一眼看到他搭在她身畔的手,她捡起拉到眼前,跟福全一样形状的干净整洁的指甲,只是福全的指甲那么小;修长笔直的指节,白皙皮肤下蜿蜒的暗紫色血管。正瞧着,这只手翻手揽上她的肩,她眼前枕席床帐翻个个儿,人给他箍在怀里,再定睛就是他的脸,她不敢瞧他俊美的丹凤眼,盯着他眼下的乌青,她曲着手指用指背细软的肌肤抚抚他的眼底眶,“王顾左右而言他”:“黑眼圈了?” 手被攥住,她手上吃痛,突然醒了:“什么?表舅舅说什么?” “朕说,表外甥女儿和福全,朕都要。” 这句听着清楚,中气十足,且是那把好嗓子送出来的,金花却嫌它没头没尾,把脸埋进他肩窝:“好端端的,说这个……不过说到福全,表外甥女儿倒是想起来件事,要求个恩典。” “嗯?”他手揉着她后脑勺,她就借力往后仰一仰,正好头疼,让表舅舅的大手给揉一揉。 “昨夜去景仁宫看了佟妃,表外甥女儿瞧她也就这几天该到日子了,到时候表舅舅能不能拨冗去景仁宫打打气,鼓鼓劲儿?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里踏一脚,顺利的也要耗半条命,自己的夫君若是能在外头守着,别的不说,心里总安定些。”金花觉得生康熙帝必定顺利,可是佟妃那肚子……不晓得是“皮儿薄馅大”孩子大,还是“皮儿薄馅少”羊水多,孩子太大是不是不好生?如今已经这样,让皇帝去守着纯是给佟妃点心理安慰。这次之后她是不是得变着法儿多去瞧瞧杨庶妃和端贵人,可不能把孩子养太大。 这话听得福临一噎,刚深情款款说了好几句,她没听到罢了,重新说了一句,她又把话头一支三万里,开始说佟妃生娃娃。 不是昨夜了,眼也不睁地抱着他哭,小声问:“表舅舅,是不要表外甥女儿和福全了嚒?”睡着了还在怀里打哆嗦,闭着眼也能一直往外滚泪珠儿,嘴里一串一串听得懂听不懂的梦话,颤颤巍巍摸索着去就和他的唇,要他一刻不停地搂在怀里,一下哄,一下拍,一下亲,所以他大约整夜没怎么睡,目不交睫,衣不解带伺候了这个祖宗一晚上,如今睡醒了,她又说他:“黑眼圈了?”又说他:“好端端的,说这个……” 可不是要好端端的时候才说,就她昨夜那样可怎么说?福临想着不能给她带偏了,既然都说了不愿意让别人宿在养心殿,那她是预备自己来伺候? 作者有话说: 确实是坦白局,但是不会好好说话并且心思很多的两个人就没坦白透,感觉男主还要再多做点儿才能互相进一步坦白。 超开心你看到这儿了,想必忍过很多内心ost吧。 哦,对,希望大家都爱对人。 - 第43章 产子 福临正想着, 金花早往他怀里拱一拱,翘鼻子扎在他胸上,咕哝咕哝说:“那讲定啦?佟妃生产时表舅舅来一次, 哪怕站站就走也好。到时候让吴不服来给您报信。” 他伸手揉她的头发,说:“那表外甥女怎么谢朕?” “生的不是您的娃娃我就单谢您。又不是我的女人生孩子, 关我什么事儿?再说已经贴了那么多鹿肉、狍子肉……”说着她抬起脸来,“表舅舅我眼皮儿肿了嚒?眼睛疼。”一边把一张微微肿的小脸儿伸到他眼下晃。不是昨夜滚泪珠子的可怜光景了, 这会儿眼皮肿了, 平日黑白分明的眸也缠了红血丝,偏那小小的翘鼻子和红嫩的唇,还依旧散着鲜润的诱惑,她自己像是心里有数, 下唇斜斜咬着上唇, 歪歪露出一半细小的贝齿。又往后仰着头闭上眼, 眉心皱出三道细腻的突, 娇声说,“头疼。” 他禁不住丢盔弃甲,被她牵着走了:“可不肿了。昨夜朕才走了那么一会儿,你就跟四贞妹妹喝成那样,不头疼才怪。”嘴上说着指间却没松力,继续揉着她后脑勺,“不能喝还偏要喝, 咱俩关起门来喝罢了,这次看皇额娘怎么教训你。” 金花听了这句,硬撑起眼皮, 一骨碌爬起来, 问:“皇额娘看见啦?表舅舅, 您怎么不把表外甥女儿藏起来!昨天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怎么就能瞧见了!” 福临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捞倒,搂在怀里:“陪朕再睡一会儿,醒了告诉你个法子怎么渡这一劫。”胸前安心抱着这朵娇花,刚折腾了整晚,果然阖眼就睡着了,直睡到吴良辅尖细的亮嗓子在外间喊:“万岁爷。” 福临起了,吴良辅还躬着身不走,福临一斜眼,他说:“也得叫娘娘,景仁宫的小宫女来了好一会儿了。”帝后那光景,他不敢进来叫,眼看要上朝了才踅踅蝎蝎进来。 把吴良辅挥出去,福临转头看金花,终于不嫌弃他的牙席,踏踏实实睡得黑甜,硬着心肠唤她,她懵懂不知;手握上她的肩,软软细瘦的肩,摇了两下,她终于张开眼,只张开一条缝,眼光就从那条缝里透出来,钝钝的嗓子说:“表舅舅,什么法子?” 他愣了愣,才想起她是问渡劫的法子,真是个傻孩子,偏还生得这么美,克制不住地摸摸她柔嫩的脸说:“法子来了,景仁宫的小宫女在外头候着,表外甥女儿赶紧起来吧。” 听到景仁宫,她眼皮的缝儿张得大了一丝儿,撑不动只得皱鼻子:“什么?”一边说一边掩着嘴打呵欠,又往旁边歪了歪头,躲开了他的掌心。 他手还舍不得撒开,说:“朕哪知道,吴良辅说景仁宫的小宫女在外头等了一阵子了。”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她桃花似的粉脸心动,回身又凑到她脸上。 金花半梦半醒,呵欠打完,细嫩的脸蹭在他掌心的薄茧上,怪不舒服,于是往旁边歪了歪头,再睁眼,他的脸先凑到眼前,人又覆上来,宽肩在眼前瞧着格外雄阔。她立时醒了,刚刚撑不动的眼皮褶成好看的双眼皮儿,明艳的桃花眼就在他眼前忽闪忽闪,他的丹凤眼紧闭成一条细长的弧线,薄嘴唇轻轻在她樱唇上碰了一下。 她扭开头,双臂环上他的肩:“表舅舅。” “嗯?” “带我起来。”她挂在他怀里坐起身,伏在他胸上,“若是佟妃妹妹发动了,您一定下朝就来。”说完又眼巴巴抬脸看他。他心里像被小猫的爪儿挠了。可细忖又觉得她没酒醉也做出这几样娇慵的动作,纯是为了哄他去景仁宫。 金花去慈宁宫找了苏墨尔壮胆,再到景仁宫,老远就听萨满太太的铜铃和皮鼓响得热闹。金花哪见过这阵仗,拉着苏墨尔立在景仁宫门口不动,苏墨尔发现她犹豫,拍了拍她的手,说:“奴才伺候太后生了四个孩子,别怕。” 进侧殿,佟夫人迎出来,她还要行礼,被金花直接拖住:“佟夫人,佟妃妹妹怎么样了?”宫里要添小宝宝了,长得像福临的娃娃,她又怕又激动,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 “天没亮就开始了,臣妇以为佟妃又闹娇气,谁知她一直捧着肚子嚷疼,传了稳婆看,说是这次真到时候了。”佟夫人比金花镇定多了,招呼小宫女给她俩看座,“还早,皇后娘娘和姑姑先坐坐。”金花坐了侧殿的正座,苏墨尔就在金花旁边的矮凳上坐下。 隔着墙,还是能听到佟妃的压抑的闷哼。金花拉着苏墨尔的手不撒,苏墨尔倒镇定,一会儿招呼她喝茶,一会儿跟她闲聊,说:“头胎,年纪又小,是时间长。娘娘也找个法子,散散闷。”金花才想起来叫乌兰给她送册佛经,强自镇定,先是瞪着看,每个字儿单看都认识,连在一起反而不懂什么意思。后来干脆摆了纸笔在殿上抄起来。 抄到过午,金花实在忍不住,跟苏墨尔商议说:“姑姑,昨夜也闹了一回,本宫来瞧了瞧,佟妃肚子可大了,太医说母子都很强健,但是稳婆就支支吾吾,会不会不太好生?”如今说话顾不上拐弯抹角,“若是晚上还没产下来,是不是请皇额娘坐镇?” 苏墨尔听完,想了想说:“晚上再说,太大是不好生,只是,佟夫人又不是年轻,孙子都几个了,她不会不知道厉害。” 苏墨尔料错了,佟夫人伺候佟妃养胎这事儿是行歪了。 她进宫见佟妃单薄瘦弱的样子直嚷心疼,身板纤纤,肩膀窄窄,手脚都细细瘦瘦,只肚子滚圆,样子就是孩子要生孩子。于是近两个月只管给佟妃鲍参翅肚进补,终于长了个儿,也红润了,是个美妇人了。可是没留神腹中胎儿也一同猛长,金花说她肚子大倒不是人小见识少,肚子着实大。 还有一个不可对人言明的缘故,佟夫人见皇后宽肩膀鼓胸脯,不愧是蒙古亲王家的女儿,十五岁已经含苞待放的骨朵儿似的;返观女儿,不知是怎么样的好运气,小孩儿身量却先沾了雨露,有了身孕。以后要在宫里争宠固宠,以那副小孩儿身板可争不过。 佟夫人入宫时又见识了皇帝和皇后的亲密,非一举把佟妃养成个圆润美貌妇人不可。生怕她就算生了阿哥,再加上一身心眼儿,在宫里的日子也艰辛。 结果以后有没有宠还未知,现在生产万分辛苦。 倾耳听,佟妃已经从闷哼变成喑嘶,金花看日头西斜,急得跺脚,掷了笔,又叫吴不服去请万岁爷。福临午前就下朝,说好的下朝就来景仁宫看佟妃,大半天过去了还不见人。她倒在这儿为了他的女人孩子着急。 血房里也不知什么情况,佟夫人唤佟妃的声音越来越急厉。 她终于忍不住抓个小宫女去传稳婆出来回话,小宫女随手拽了个稳婆,正是昨夜回话支支吾吾那位。 “皇后娘娘,佟妃这胎太大,孕中疏于活动,年纪又小,怕是横生逆产……”稳婆心知过了整个白天,产程毫无进展,怕有凶险,趴在金花耳边小声说了实话。 “胡说。昨天不是回说胎位正,既是胎位正,哪有生不出来的道理!出一点儿差池,你想想你一大家子有多少口。”金花学着宫斗剧里口气威胁稳婆,又缓了缓口气,“都是伺候老了的,你接的孩子,比我见过的人还多,这算什么凶险?本宫信你肯定有法子。要什么催产的药,需什么松筋骨的法子,只管找太医,你们商量着。孩子一向健壮,佟妃又年轻,肯定能平安产下。好好接了这位龙子,本宫有厚赏。” 苏墨尔在一旁点头,皇后说得没错,正是这个道理。皇后有这些恩威并施的手段,不用太后亲临也可。 金花在侧殿踱了几趟,想了想,还是要自己进去跟佟妃说几句话。苏墨尔一个没拉住,她直接闯进血房,低着头不敢看,直勾勾凑到佟妃耳边说:“妹妹,若是平安产下孩儿,本宫一定去求太后让你养在跟前。” 佟妃正疼地脱力,满头大汗,昏昏欲睡。听金花这么说,强打着精神,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嘘着气说:“皇后娘娘,这话当真?” 金花被她攥得手骨欲断,忍着痛说:“自然。”又招呼小宫女,“快,独参汤呢?端来给佟妃娘娘喝了。”上一辈子,金花累狠了喝西洋参解乏,心想独参汤最不济也能补充点微量元素罢。 金花这一剂药下对了症,在宫里,自己养孩子是巨大的诱惑,不光跟孩子亲近,还能用孩子争宠。一旦孩子养在跟前,后半辈子的好日子就有指望了。佟妃的力气回来一半,另一边稳婆和太医也商量了法子,煎药的煎药,压肚子的压肚子,血房里静了静又嚣闹起来。 佟妃刚要嘶叫,金花先觉得她手上使劲儿,趴在她耳边说:“妹妹,省着点儿劲儿,还得一阵子。”结果佟妃攥着她的手,却不理她,震得她耳朵一聋。唉,好好说总不大管用。金花只得说:“小太监去请皇上了,马上就来,妹妹还是压着点儿声儿,咱们万岁爷那爱美人儿的脾性……”果然这次奏了效,佟妃攥着金花的胳膊使劲儿,却没怎么出声儿。 金花见佟妃又有力气耍心眼儿,松了口气,精神一涣,身子先软下来。这时才嗅到血房里的气味,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血腥气。众人都围着产妇,顾不得她,她伸脚勾了张矮凳到脚下,坐下,跟佟妃说:“本宫陪你,你安心生。”康熙帝竟然生不出来?她不信。佟妃报复似的紧紧攥着她手腕儿。 还有福临,还不来,她早上使了工夫挂在他身上说好的。正想着,血房的门“哐啷”开了,一个人进来直奔金花,拉着她就往外走。 作者有话说: 又想感谢大家看到这一章! - 第44章 换他 金花手腕还在佟妃手里紧紧攥着, 两边一扯,她反而绵绵立住了:“万岁爷,您可来了, 快去瞧瞧佟妃妹妹。”说着眼圈儿先红了,她守着他的女人生孩子, 婆婆不敢乱请,福临也迟迟不露面, 两个能做主的人都不在, 她七上八下,威胁了稳婆又来给佟妃鼓劲儿,心里还是没底。 忍着这股子血腥气在血房里坐了这好一会儿,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生产的屋子叫“血房”, 无论生产的还是助产的都鬼哭狼嚎, 一屋子人忙忙叨叨进进出出, 气氛没来由的紧张, 分明没见血,可她就是觉得浑身腻哒哒的,还有这忍不了的味道。 佟妃先喝了独参汤,又饮了太医送进来的药,金花给许了天大的恩典,她终于重新鼓着劲儿跟着稳婆的咋咋呼呼努了半天,金花的细手腕儿都快被她捏碎了, 可是血房里不见轻松,反倒越发乱。小宫女进进出出,几个稳婆避着人窃窃私语, 佟夫人也不厉声唤女儿了, 改成攥着帕子哭。 佟妃攥她的力道见弱, 喉咙长长的一阵一阵的“嗯——”,这声不响,只是每一声都是从心底腔子里绝望地硬挤出来,听得金花直打哆嗦……最让金花心里发寒的是佟妃这一声收了,稳婆就互相望着摇摇头,还叹气。 众人都顾不上这位特立独行孤勇闯血房的皇后,金花只能孤独地夹在一波一波的声浪里,随着腕子上一会松一会疼,一时糊涂一时清醒。 之前就算没底,她还能镇定地用脚勾个矮凳坐着,生未来的皇帝能有什么惊险……如今佟妃进的气儿少,她忍不住起了疑心,就这么一直在鬼门关磨蹭,佟妃肚里这个是康熙帝嚒?两条人命,她就这么眼睁睁瞧着,干坐着,什么也帮不了。 所以她现在扭头见着福临,简直如见天神下凡。眼眶里蓦得盈满了泪,撑得她眼酸,看他也模糊起来。 往常她对他时近时远,有理智时一下都不敢碰,抬脸就是假笑;没理智时人不自觉就贴上去,管他的呢,摸了亲了再说;眼前在这混乱无助里,终于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抛了,生出全新的情绪。她才明白她一直等着的,原来是他。 骤然得了依靠,她马上松懈了,刚刚自己硬撑着全身的弦“嗡”地绷断了,她一屁股蹾在矮凳上,还记得留口气儿对着佟妃说:“妹妹,万岁爷来了。”又不知道哪来的力,用胳膊拽着福临往佟妃床前靠,还用下巴示意他快去,这一屋子人都在犹疑着要完,你哪怕哄,哪怕吓,也要把这屋子人唬住!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29节 福临到了景仁宫,见苏墨尔坐着,忍不住问:“皇后呢?”她不是说好了在这儿等他?苏墨尔朝血房看了一眼,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哐啷”抓开血房的门,直冲冲闯了进去。乱哄哄的,他只看到金花坐在一张矮凳上,坐得笔挺,明显的魂不守舍,周围一有响动她先跟着颤,早上分开时粉红的脸如今只看到个苍白的后颈。 这些人!佟夫人、稳婆还有太医,甚至还有金花的小宫女,尤其是苏墨尔姑姑,都没数儿了?她还没生养,甚至她还……怎么能让她来这种地方。做女人,没迈第一步先被绕不过去的山吓丧了胆,这朵他舍不得碰的娇花,还没开,已经被迫在血与泥和的淖里滚,他想都不敢想…… 不知她在这儿坐了多久,他硬截住想头,不能再想了。早上她说在景仁宫等他,他没想这么多,如今见她在佟妃身侧打哆嗦,他突然通晓了其中的关窍,这压根儿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一个妃子生孩子,让她来守着做什么,她只管在坤宁宫摇摇扇揉揉猫算了。 她惊恐万分转过脸来,看到他那一瞬间换了颜色,转着眼眸又要滚泪珠子,神色也暖了,像是冻僵了的人猛地贴上个热身子,刹那间就回了魂,待哭待不哭地唤一声:“万岁爷。”他要拉她走,她拖着不走,又要叫他去看佟妃。可他如今哪还顾得上旁人! 不过看这架势,他不理这茬,她肯定不跟他走。 他只得敷衍地去看了眼佟妃,眼前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这个女人,他陌生得像不认识。之前是有个孩子身板的姑娘,他为了跟孟古青别苗头宠了又宠。她年纪小,他年少猖狂,两个人都苦痛不堪,也没什么乐子,就是泄个欲,又能跟他母亲交个差。 后来,他看着她招人怜惜,又跟孩子似的单弱,怕她被继后欺负,第一次皇后在坤宁宫见嫔妃,他还特别着人把她接到养心殿。两个月没见,他仿佛不认识她了,脸盘儿圆润了,躺着也能看出来身板丰腴了,高高的肚子,满脸汗,头发贴在脸上,苍白虚弱,可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他只想赶紧带着金花走。 这个女人朝他伸出一只手,他虚虚握了握,匆匆说了句:“劳动了。”想了想这句太单弱,又压低了嗓子对着满屋子的人威严地加了句,“佟妃和龙子若有事,你们都小心着项上的脑袋。”女人转过脸去,又从胸腔里挤出一长声痛嘶。 再去看金花,这样行了嚒?满意了?可以跟着走了? 她还在随着佟妃的吟打哆嗦,他拽她,她软塌塌,软脚蟹似的,水做的女孩儿,当真化成水,他捧也捧不住,掬也掬不起。他只得上手抱她,习惯性地打横抱,她正面朝佟妃坐着,他摸不到她腿弯使不上力,他一狠心,双手握着她的腰,把她翻在肩上倒悬着就出了门。 他不想她在这儿再多待一刻。 景仁宫侧殿,金花脚踏了实地才松口气,这感觉就像是还了阳。只是听着佟妃的声气还是打哆嗦。福临不顾苏墨尔就在旁边,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害怕了?”手捂着她的眼睛,凑到她耳边说,“不怕,福全那时候生了一天一夜,还不是好好的?佟妃还早。” 金花眼泪终于滴下来:“您怎么才来,我等了您一天了。”一边说着,胳膊自然地揽上福临的脖颈,往常都是故意哄他,唯有这次真心实意。 “朕不来你就进去?那是什么邪秽地方,胆子也太大了。”他拍拍她的背。 “我想姐姐生产时,也有人如此陪她。”她也顾不得苏墨尔就在旁边,把脸搭在他肩上,用他微微被锁骨撑起的那块衣料垫在眼窝里擦眼泪,“表舅舅,原来生产这么吓人,姐姐,姐姐下个月……”一双大手安慰般揉上她后脑勺,她反而说不下去,只默默把福临肩上的两层衣裳都哭湿了,她的泪直接浸着他的皮肉,湿哒哒腻在他肩头一整晚。 佟妃又挣扎了一宿,十七日太阳将升的时候,太后亲自坐镇,杀伐果决,指挥着太医用药,稳婆下手,佟妃吃尽苦头,终于如愿产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这个孩子产得艰难,却意外地哭声洪亮,面目舒展,头发浓密,太后顾不得疲累,只管乐得合不拢嘴,一叠声说:“三阿哥跟皇帝小时候一模一样。” 金花当时正数小月孩儿的手指和脚趾,小心扒着襁褓,捧着小手和小脚,听太后这么说,舍了手脚,凑上去看婴儿的小脸蛋,晃着头看看三阿哥再看福临,反复比了几次,说:“皇额娘,万岁爷小时候就长这样儿嚒?” 福临看了眼孩子,一声不吭,拉着金花行了礼退出去。 天边一颗小星儿,就在头顶闪,两人都盯着这颗星,舍不得乘舆,福临轻轻握着金花的小拳头,一同往坤宁宫走。一边走,金花还在回味刚刚摸过的那个小脸儿跟鸭梨似的小婴儿,说:“表舅舅,三阿哥鼻梁没您的挺呢,皇额娘怎么说跟您小时候一模一样?”不等他答,又说,“不过就算他塌鼻梁我也喜欢,那小手就那么一点点儿大,表外甥女儿瞧过了,指甲的形状跟您一样,跟福全也一样,果真是亲爹。”一边说,一边拉起福临的手左看右看,“真的一模一样,神奇的遗传。” 又走了一会儿,她像是终于想通了,说:“那就是福全和三阿哥长大了也能长这么好看的手?修长,指甲的形状也好看。”说着又拉起福临的手来回摩挲,欣赏艺术品般,“一看福全和三阿哥的手,就知道是表舅舅的娃娃。表舅舅还是挺能干的。”金花忍不住开始期待杨庶妃和端贵人的孩子,不知她俩生男生女,生的小宝宝什么样貌?一想到后头半年宫里又要添小婴儿,金花就掩不住笑,晚上刚大哭过的桃花眼还有点肿,她笑着有点木肤肤的,可就是抑不住,满脸堆着笑去看福临。 他倒怪,从到景仁宫就没有喜气,现在更是铁青着脸,看金花的眼神叫她打寒颤,丹凤眼里的眼风跟寒冰片一样,又冷又利,跟刚刚抱着她哄“不怕”的全不是一个人。 到了坤宁宫门口,金花撒了他的手,说:“表舅舅,我到了。” 福临细细看她,她一早忙着来景仁宫,胡乱换了身湖绿的袍子,忙了一天已经皱巴巴的,晚上哭了一场,又一宿没睡,脸微微肿着,眼圈还是红的。他突然又体会到那次他在慈宁宫喝了碗古怪的凉茶,浑身起的一股邪火,那次是她说想要孩子,这次换他,他想要跟她的孩子。 长着像她一样的尖尖的眼角,翘翘的鼻子,两片厚厚嘴唇的小嘴儿,他简直想不出来得有多好看。 这么想着,他一把揽着腰把她斜斜箍住,摆着长腿,三两步直进了坤宁宫。 作者有话说: 哼,他才第一次想嚒?他分明想了很多次了。 今天又迟到了!抱歉!我是不是应该改成晚九点至十二点更新,实在写不了那么快。 - 第45章 情意 福临心里想的成了真, 发狂似的想过无数次…… 他把她轻轻撂在帐里先松了手,看她坐稳了,他也在她对面坐下, 又去寻摸着她的那双拳。两人都坐着,前后左右是无垠的空间, 他预备着她左拦右挡;只要她挪一下,他就停了走, 今天鼓噪着的是分明的期待和说不出的难受。 她越胆大, 越肯孤身蹚在泥和血的血房里,他越不好受,因为根本分不清是为谁。为了哈斯琪琪格?这是她自己说的,他习惯了她说出来时眼神闪烁, 吐半留半。为了他?他的宠妃, 他的孩子, 肯定是为了他, 可只为了他嚒?只为了他难道不是该嫉妒地发狂,变着法儿想抢在那些人前面笼络他,怀孕、生产,缠在他身上一刻不熄,不让他有片刻闲着,防着他再有空去想旁的人。可她从来不这样儿,她惦记着养猫, 也喜欢养娃娃,醒着的时候缠着他抱孩子,把福全拾掇利索了往他怀里一塞:抱着吧, 哎别干抱着, 跟娃娃说说话。自己就捧本书躺在旁边, 歇着。不提之前让嫔妃去养心殿献殷勤了,八月十五还要让他去找琴音,结果寻到个秀女,亏他留个心眼儿让皇弟陪着才肯说话。 今日更是。不管不顾就往血房里去,直挺挺坐着看佟妃生孩子,不怕?娃娃的出处就是以后他的进处,两人还没开始猜谜,她先把谜底看了,就算没把她吓退,也把两人携手探路时的神秘趣味销祛大半。还听说有女人被生产吓破了胆的,以后无论男人怎么哄都不给碰一下,只能用强;那更体会不到其中的无限生趣。她预备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想到这儿,他又去看她微微肿的眼皮儿,从血房出来那一通无声的哭,把好看的桃花眼作败成这样,他想到就心疼又气急败坏,于是阖了眼震着睫毛凑上去亲。 两个微凉的鼻尖先凑到一处,他屏着息揉了揉,刚要歪歪脸,她先错开鼻尖,递上两片樱唇。阖着眼也能体会的突出唇线和柔软的唇珠,他微微启开唇,她也刚好,张开的上唇接着上唇。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再试一次,闭上再张开,两人又同时用两片唇隔开同一口气。他悟到她的曲意逢迎,这个吻,她乐意的。 忍不住张开眼看她,她一心一意闭着眼,两片厚重的眼皮,包着眼珠在眼眶里转,浓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张一翕,脸上还调皮地笼着笑。他细盯着她的眼角,柔润无泪的,他才重新闭上眼凑上去。 她乐意的。心里钉下这个念头,他发觉这个吻格外甜,反而舍不下了,一下一下,两人轻轻贴着唇再分开,小心轻舔鼻尖下唇齿前这口气。 沿着手腕往上,他试探着摸进她的宽袖,细嫩的胳膊,身量还没长齐,仿佛骨头都是软的,脆的。他修长的指在她细滑的皮肤上逡巡,想攥又不舍,从小骑射的薄茧抚在她胳膊上,他生怕给她柔腻的皮肤刮个洞。最后狠下心握一把,唇上的虚终于落成手上的实,他让她的腕骨顶着掌心,攥实了,仿佛那乐意也有了实处。 他觉得她唇上的动作顿了顿,张开眼看她。她脸上还笼着笑,尖尖的眼角却开始往下沁泪珠儿,他转头去吮那泪,手上也使力,怕她不晓他越斟越浓的心意,结果泪却越来越多,他睁眼看,脸上笼着笑泪珠子却不断线,再看就觉得那笑有点苦,她仿佛连气都不喘了,只僵着。 “怎么?”他哑着嗓子问。 她笑嘻嘻睁开眼,晃晃手腕儿,他撒开,就见她把左手腕子上一圈青送到眼前:“佟妃攥的。可见生孩子真疼,她疼我也跟着疼……不知道以后三阿哥怎么孝敬我,表舅舅又预备怎么谢我?”没深究怎么想的,福临摸到她痛处,她鼻头一酸,全是本能地搅黄了两人间的暧昧。 这一句把福临也拉回现实,刚刚柔情蜜意亲了一场,骤然看着金花手腕子这一圈青,听她说了那句疼,一下哑了火,把她的手拉到眼前细看,铁青的一圈,还有浅浅的指甲印儿。他连茧子都舍不得挨上去的细皮嫩肉,早有人又捏又掐,面目全非。不是他弄的,但是刚刚的“她乐意的”从心里连根拔起,后宫是这样的她也乐意? 还没发作,吴良辅在殿外收着嗓子小心试探着喊:“万岁爷,时辰到了。”该去上朝了,他听着殿里的声气不像是不能打断的,误了上朝他担待不起,只得大着胆子来叫。殿里的两人正进退维谷,这一声竟是救了他们,又多了一日缓缓。 * 下午四贞格格来坤宁宫的时候,金花刚睡醒,换了衣裳梳了头,人醒了,脑子还懵着,回想昨夜今晨都跟做梦似的,就是胖大橘在她手腕儿上一搭,她觉得疼,才信昨夜是真的。康熙帝费劲千辛万苦生出来了,她一早鬼使神差,跟福临吻了好大一会儿。正事儿还没说。 四贞格格朗声叫了声:“嫂嫂。” 胖大橘吃了惊,从金花怀里一蹬跳走了。她转头看到四贞格格,强打着精神笑说:“妹妹怎么有空来了,快进来。” 四贞格格进来就拉着她细瞧,杏核眼一瞪,更显得满脸都是大眼睛,细细看过说:“嫂嫂昨夜累坏了吧,这黑眼圈儿。听皇额娘说你立了大功。” 金花听了要低头,四贞格格拉着她晃两下,接着说:“体累倒还罢了,嫂嫂心情可还好?” 金花不看她,往里挪了挪,让她在身旁榻上坐下,一边给她倒茶,幽幽说:“宫里添了子嗣,嫂嫂心情自然是好的。” 四贞格格喝着茶,说:“初来的时候我觉得嫂嫂是个大度的,所以才能对福全那么好,现在看啊,是个假大度,真大度前天晚上就吃不醉了。” 八月节之后姑嫂两人还没见过,四贞格格这么说,金花才想起来问她:“哎,那天你后来怎么着了?” 四贞格格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反正一觉醒了就在慈宁宫,额娘教训了我大半天,多亏佟妃生产,她去忙那头了,才饶过我。嫂嫂呢?” 金花想起那天早上福临搂着她,脸一红,又给四贞格格倒茶:“本宫也那样。” “就是不知道那天那个秀女怎么样了,也没听额娘颁旨,难道是为了佟妃生产忙忘了?” “拴婚给博穆博果尔了。” “什么?嚯……”四贞格格正在榻上捡了只小瘦橘抱在怀里,长毛的一只猫儿,跟个小狮子似的。听到金花说拴婚,吃了大惊,捏了它的爪子,不防备被它另一爪挠在手背上。留下三道泛白的爪痕,幸而金花提前都给猫儿锉了甲尖儿,挠不破,只是吓人一跳。 金花接了猫儿,伸出葇荑般的手指点点它小脑门儿:“淘,怎么挠四贞姑姑。”又对四贞格格说:“本以为你皇帝哥哥看上董鄂氏,就等着他求皇额娘纳人了,不料,他说博穆博果尔对她一见倾心,非要娶她当福晋,你皇帝哥哥疼博果尔,就领着他去求皇额娘,还怕不成,专门带上皇叔济尔哈朗。” 八月节过后,她还没细想过这事儿。本以为福临迟早爱上乌云珠,她想宜早不宜迟,别牵累更多人,也保全博穆博果尔的体面,别让他被抢媳妇又伤心丢面子。所以处心积虑引着福临去吉云楼找她,再安排他去找找是谁抚琴。月下抚名琴的美人儿,一见倾心才对,结果福临不为所动,又拱手让人。她乍听寻思是他惺惺作态,可是这两天早上他都对她愈加情意绵绵,没有因为乌云珠而减了分毫,仿佛真的没把乌云珠放在心上。 是变了嚒?有个现代人穿越回古代,以为知道历史的走向,事事料定,结果反而挥翅改了历史。原该恋爱脑的不再恋爱脑…… 正想着,听四贞格格说:“那这事儿是咱俩错怪皇帝哥哥了?那天他坐下来要接嫂嫂,我还硬撑着不给他接,跟他较劲。也不知道皇帝哥哥会不会怪罪?” 金花听了一笑,说:“你皇帝哥哥不是那种人。” 这句话被四贞格格抓住了把柄:“哟,嫂嫂现在知道皇帝哥哥是哪种人了?那夜那伤心欲绝的样儿,我以为皇帝哥哥是世上最薄情负心的,这么看我倒是错怪他了……” 金花也不示弱,抓着四贞格格说:“那你说说,你皇帝哥哥是哪种人?” “大约是鼎鼎多情的人吧?一边对嫂嫂情深款款,见面就黏上来,坐栏杆儿要挤着坐,说话儿要温柔细声儿款款说;一边又对宫里的美人儿雨露均沾,一会儿是佟妃产子啦,过几天是杨庶妃月份大了身子沉了。各处不闲着。” 金花听了一乐,虽然这话不该四贞格格这个未出阁的姑娘说,不过也没说错,嫔妃孕事算得上接连串儿,端贵人如今也四月余,那照之前的频率,最近宫里又该传好信儿了才是。又或者这种事儿不能这么算?不是之前三四个月出个喜信,之后也三四个月一个喜信儿。不过她撺掇嫔妃去养心殿献殷勤也两个多月了……福临几次三番在她面前露了行迹,她明白他不是省油的灯。十八,约等于高中生,正是时候,那最近是不是又要贴嫁妆了? 这么想着她又有点别扭。右手就捏上左手腕儿的铁青。早上两个人秋毫不犯的吻就跟烙在她心上似的,她记得深又觉得有点心疼。没有乌云珠也还有那些花红柳绿的美人儿,她刚刚摇展的心旌重入定了,就是惦记着得把四贞格格的小火苗彻底浇灭了。 “所以你皇帝哥哥从来不是良配,嫂嫂还是觉得小门小户一心一意的日子好。” “谁说不是。我要嫁人那肯定是要说好了不能纳妾,不能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金花听四贞格格这么说,甚是满意,奖励似的把橘糖塞她怀里,说:“嫂嫂给你撑腰。” 四贞格格揉着猫,说:“嫂嫂你今天不用去慈宁宫请安吗?好像过时辰了。” 金花看了眼日头,可不是,四贞格格来的晚,俩人说说就把正事儿忘了个干净。三阿哥要养在佟妃身边的恩典还没求,早上应该先跟福临通个气儿,她也给忘了。 情情爱爱误她! 作者有话说: 嘻嘻。我要不要改个文名? 不知道你们有想法没?不过也可能就问了后来不改,v文改名挺麻烦的。 谢谢你们看到这儿了! 若是九十章就过了一半,若是一百三十五章就过了三分之一。 最近工作超忙,可能没法保证晚九点了。 改了个预收,求收,下一本一定想睡就睡不要这么多波折和心理活动。手动狗头。 - 第46章 双喜 金花本以为求太后允佟妃养三阿哥会很艰难, 没想到太后一口答应。无他,太后膝下养着福全,再有一个阿哥应该寄在皇后名下。皇后竟然主动不要这个哭声洪亮的大胖阿哥?太后总觉得她不至于糊涂到没成算, 看她苍白着一张美艳的脸,陪着小心立在眼前, 细声细气求自己给佟妃这个恩典,太后想何必驳皇后, 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后宫的日子, 看起来每日都一样,但细想起来,有宠无宠,有子嗣无子嗣差别终究很大, 太后生福临前, 前前后后生了三个女儿, 没有儿子, 又不得皇太极的欢心,在盛京曾很过了几年寂寞苦闷的日子,所以皇太极崩后,她当机立断联姑母哲哲和多尔衮之力,推福临承继大统。过够了千篇一律的后宫日子,与其寂寂无名,无所事事一生, 不若搏一把,一旦成功,就是煊赫灿烂的一生, 荣华富贵、滔天权势。 可是太后也明白, 扶也扶不上去, 就算她样样为金花谋算周全,也要金花肯听。这个儿媳妇,太后冷眼旁观她有时清楚,有时糊涂。待福全真心实意时心里清楚,可是对皇帝就有些糊涂。她有心,见辣菜就给皇帝端奶茶盛汤,可多数时候又无心,佟妃本来就是宠妃,她还要让佟妃自己抚养阿哥,岂不纵着佟妃在后宫越发得意:这么看皇后又靠不住。所以太后觉得金花还不如四贞格格这个干亲。瞧瞧四贞格格,高颧骨大眼睛,敦厚的长脸盘,简直像是自己的亲闺女儿,人也灵透。这么想着太后说:“四贞,给你哥哥布块儿吊炉猪肉。” 四贞格格应声:“是。”筷子却举着不动,转转灵活的眼珠儿看金花。金花本来埋头给太后夹菜,听了太后这句,抬头见四贞格格微微撅着嘴,于是说:“皇额娘,儿臣来。四贞妹妹有点够不到。四贞格格也尝尝宫里的炉猪,又香又脆。”一边说着一边给福临夹了一块,又选了块焦黄脆香的布到四贞格格的碟子。 金花见四贞格格不肯给给福临布菜,明白她委婉向太后表示不愿意入福临的后宫,禁不住有些欢喜。不枉她先是硬挡,后来又把心迹剖给她看,将那些悲凉的实话说给她听。碍着太后的面子,也想保全太后和四贞格格的母女情分,所以她殷勤来打圆场。 至于三阿哥,不过是金花觉得不让母亲养自己的小娃娃,有违人伦;宫斗剧看多了,总觉得有人要害皇子,母亲亲自抚养才最上心,她希冀保全福临所有的娃娃。她又在佟妃生产的紧要关头许了愿,她生怕实现不了,佟妃失望。站在佟妃的立场,争宠,争孩子,都是本能罢了,她也懒得计较。 金花最挂心的事儿先顺利解决了,她就安心伺候太后吃点心,只是今日太后吃的这些点心……胎羊、炉猪,炉猪还好,胎羊就是完整的一只小羊卧在盘里,做法又朴实无华,味道腥膻,她莫名地就想起昨日在血房那股邪腥气,止也止不住。 说她昨日没吓坏是自欺欺人,她不过上辈子虚耗了许多年岁,见的多了,自我调节能力强些,说不想就能忍住不想。可若实实在在的刺激在眼前,她也很难把持得住。眼前盯着胎羊,她就止不住地难受,偏是个大菜,在桌子中间搁着,绕来绕去躲不开。刚刚多说了几句,又支着胳膊给四贞格格夹炉猪,终于搅动了胃气,封着不想的昨夜的回忆,突然就在脑海里反复闪。 她匆匆掷下筷子,扭身用袖子捂着嘴往殿外跑,走到门口“哇”一口,先把下午吃的茶吐了个干净。肠胃继续往上翻,喉咙里止不住的痉挛,她睡了一天没吃东西,肚里只有那两碗茶,之后就只硬挤出两口黄水,吐出来苦不堪言。 小宫女乌兰捧着漱口的茶的出来,又递过来干帕子,用蒙语说:“娘娘,明明一天什么都没吃……”还没说完,苏墨尔也出来了,顺着金花的背说:“这是怎么了?”听乌兰那么说,又说:“娘娘一天没吃?”乌兰说:“娘娘只说没胃口,睡了一天。” 苏墨尔听了一笑,说:“那没事儿了。”又不好声张,回身进殿,见太后正追着金花的背影张望,满脸喜色对太后说:“太后宽心,宣太医罢!嗜睡、泛酸,估计皇后有喜信了。双喜临门!” 几个人都用蒙语说,四贞格格听不懂,赶到殿外,对着金花又是抚背又是揉胸口,一边满脸焦急地问:“嫂嫂!怎么了?额娘他们说什么听不懂。”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30节 金花忍过那股难受劲儿,一边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一边说:“妹妹见笑,昨天叫佟妃吓坏了……” 姑嫂二人挽着胳膊刚进殿,就听太后慈爱的声音说:“皇后,好孩子,快去梢间儿躺着,太医一会儿就来。”随着太后的旨意,苏墨尔直接过来搀着金花的胳膊,拐弯去梢间儿,和和软软把她扶到榻上,给她后背塞个锦靠,说:“月份浅,不能老站着。”然后开始掰手指头,算了算,“早的话明年四月,至晚也不会到六月,都是不冷不热的好时候,正好做月子。” 这次四贞格格听懂了,一屁股在金花旁边坐下,大眼睛滴溜溜在她身上上下打转,拉着她的手晃,兴奋地说:“嫂嫂,你有孕啦!”苏墨尔见四贞格格大大咧咧搓磨金花,说:“格格,轻点儿,这么晃,皇后又该难受了,看她这情形,不是有孕还跟没事人儿似的那种,且要难受几个月呢。”一边又问金花,“皇后想吐吗?想吐就说,别忍着,头几个月就这样,别嫌难看。” 金花闹了个大红脸,一会儿仰脸对着苏墨尔说:“姑姑,没有……”转头再拉着四贞格格:“嘘嘘,妹妹你别嚷,小点儿声儿,真的没有。”偏两个人都不理她,各自欢欣不已对着她,一个忙着展锦被给她盖,又安顿了水盂在旁边预备她随时吐,一个亮眼睛灼灼地盯着她,那眼神儿替她高兴着,可又调皮地好像下一秒就会刮面皮,羞羞她。不是说皇帝哥哥“今日爱你,明日爱她”?现在没见皇帝哥哥爱别人,嫂嫂先有好消息了! 金花慌乱里扭头看外头有多少小宫女,结果一张红脸正对上福临。难得他日常在慈宁宫都是深藏不露的一张脸,淡淡的,瞧不出情绪。如今也讪讪地红着脸进来,跟苏墨尔说:“姑姑……” 苏墨尔一转头看到福临,今日他穿一身浅蓝的袍子,染红的玉面格外显眼,说:“万岁爷,福全都八个多月了,您也当了几回阿玛,皇后头一回,面皮儿薄、脸红就算了,您怎么也忸怩!” ? 四贞格格也起哄:“皇帝哥哥,大喜啊!”一边站起身,乖巧把金花身旁这个位儿让出来,四贞格格还忍不住要跳,苏墨尔拉着她往外走:“让这俩大红脸单独待会儿,咱们先出去。” 四贞格格一走,梢间儿先安静了,空间也仿佛翻着番儿变大,福临左脚换右脚,右脚换左脚,局促地挪了几步,才攥着两边的袖筒在刚刚四贞格格坐的地方坐下,金花给众人这么一闹,胃气又有点往上涌,反正也没外人,索性绵绵倒在榻上,对着福临一笑,小声说:“表舅舅,姑姑刚小心搀着我,我先懵了,好像真有其事似的。”说着把手摸在自己微微凹进去的小肚子上,“这下……一会儿太医说没事,皇额娘怕是要冷脸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那个,再说吧。不过,表外甥女儿是怎么了?”一边说着,一边把金花的左手牵过来,轻撩起袖子,就见白腻肌肤上一圈铁青,约两指宽,过了一个白天,比早上颜色变深了,“没上药?这伤好像更厉害了。”刚金花布菜,左手拽着右手的袖口,腕子一闪一闪,福临总往她袖管里瞅,可惜看不清,干着急。这下总算拉到了,他就势把她的左手先握在手里。 “昨儿叫佟妃吓着了,血房里那味道……刚又是那胎羊,怎么看怎么别扭,就没忍住。这下可如何是好。皇额娘又要拉着表外甥女儿催生育。”她苦笑,上次太后拉着她催生仿佛还在昨日,照太后的意思,大婚一月有孕,一年内生产,一鼓作气生个博尔济吉特氏血脉的大清的储君。 福临坐着不动,恹恹低着头,盯着金花搭在小肚子上的玉白的小手,犹豫着把另一只手搭在她小肚子上,火热的手掌紧贴着她的手背,说:“要是真的就好了。” “表舅舅……”她轻轻唤了一声去看他,一手拉着她,一手搭在她肚腹上,刚刚涨红的脸现在神色如常,又有些莫名的苍白,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就是分明的很失落。 想又怎么样,两人是那么多重重叠叠的亲戚关系,她既是福全的嫡母又是福全的表姐,而且是关系很近的那种,撇开其他的所有不论,两人生个健康娃娃比开到盲盒隐藏款还难。更何况,她不想要佟妃或者宁妃那样的本能。 一边想着,福临又小声说了一句:“要是真的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郑重剧透:当然是要开到盲盒隐藏款啦! - 求收预收,前几天嬛嬛过生日,我就很想开个宝亲王的预收。 “片叶不沾身”小姐姐的预收还要等等,脑容量有限,冥思苦想文案阶段。 感谢宝儿的灵感,好棒棒! - 第47章 专宠? 皇后有孕的消息不胫而走。 景仁宫。 刚出生的三阿哥吃过奶, 在奶娘怀里“咻咻”睡过去,佟妃轻声叫:“奶娘。”示意奶娘把孩子抱过来,自己则伸着胳膊殷殷去接。 佟夫人听到声响, 忙从外间进来,一边走一边说:“我的娘娘, 先别急着抱,仔细落下月子病。”佟妃不理, 仍旧自奶娘怀里接了三阿哥, 忍着一身不适,蜷着身儿坐起来,整个人把三阿哥护在怀里。 三阿哥是个漂亮的小婴儿,淡淡的眉毛根根分明, 眼睛闭着, 是一条细长的弧线, 这么幼小, 也能瞧出来以后会生一双跟他阿玛一样的丹凤眼;鼻梁扁扁的,鼻头却分明清晰,粉色的嘟嘟小嘴儿皱着。佟妃这一天看了又看,就是看不够。 她爱惜地抱着三阿哥,佟夫人也在身边坐下,小声跟佟妃说:“咱们三阿哥这眼睛鼻子,跟皇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毛和小嘴儿啊, 像你兄弟!今天一接下三阿哥,我就想起娘娘小时候,刚出生那会儿, 也是这么小, 这么轻软的一团。我把娘娘抱在怀里啊, 生怕把娘娘压坏了。当时稳婆说娘娘面貌贵气。如今看,稳婆倒是见得多,真的会相看,谁能想到十几年过去,娘娘入了宫,还当了额娘,生了个这么俊的阿哥……” 佟妃听着,忍不住心头一酸,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入宫的时候她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突然就见不到额娘和阿玛,她偷偷哭了几回。后来有了顺治帝的宠爱,她才把想家的心思收了收,改在皇帝身上多用心。结果又被皇后孟古青嫉恨上,还扇了她个耳光,孟古青那壮硕身板,一抡胳膊她直接被打在地上。多亏万岁爷怜爱她,多宠了她几回,她才小小年纪,先有了这个阿哥。 可是,想到皇帝,她的心又抽紧了。自从太后和皇后允她不请安好好养胎,她就再也没见过皇上。大婚夜皇帝从坤宁宫来了景仁宫,她以为自此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虽然没有皇后的尊号,但是有皇后比不了的恩宠。甚至第一回 拜皇后,皇帝还怕她吃亏,派了小太监守在坤宁宫外,又派人把她接到养心殿问东问西。那时候她觉得皇帝在她身上真正用心,是位知冷知热的夫君。 谁知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他也没来景仁宫探望过她。倒是皇后命人一趟一趟来送钱、赏东西,出手阔绰,一松手就是妃位一年的例银。又听她母亲说帝后感情融洽……她安慰自己说,大腹便便,有什么好瞧的,皇帝前朝事忙,不来也是怕她迎驾接驾,又跪又拜,白折腾身子。 可是生产时万岁爷所作所为,她思来想去都很灰心。万岁爷闯进来时,她以为是为她,毕竟已经折腾了一个大白天,她疼到神思恍惚,力气耗尽,此时他不是应该为了她和龙子心急如焚?结果万岁爷进来直奔皇后,她一边疼得欲生欲死,一边看那个“罪魁祸首”的男人拉着皇后径直往外走,还是皇后硬把他拽到床前。她伸手,他虚握一把,她还没摸到他掌心的温度,他先撒开手,说的那句“小心项上的脑袋”也很敷衍。若不是皇后许诺让她自己养孩子,她看了皇帝那副寡情的样子,真想罢了。最后太后命太医下了猛药,稳婆又见得多,艺高人胆大,生生把三阿哥半推半挤硬推出来。 怀里这个,是她用命换来的三阿哥。打从见到三阿哥的第一眼,她又想活着了,这么小这么柔软的一团小人儿,是她怀胎十月生的,无论如何,她总要念着他护着他。 正摇着小婴儿,细竹探头探脑进来,凑到佟妃和佟夫人身边,说:“娘娘,慈宁宫传来话,说皇后有孕,正在传太医。” 佟夫人听了,心里盘算了一晌,说:“我还当皇后是个菩萨,心善,让娘娘自己抚养三阿哥,原来是她马上要有自己的孩子,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白瞎了那个清爽单纯的好模样儿,原来是个心机这么深沉的。多亏咱们谨慎,并没有跟她交心,要不,看给她赚进去。” 佟妃拉拉母亲,说:“额娘。”一边用眼神示意隔墙有耳,“我以后就守着三阿哥过了,只要三阿哥好好的,管别人怎么样呢。”顺治帝以前跟孟古青不对付,两人从未圆房,如今皇后也是博尔济吉特氏,才两月就有孕,那就是两人感情甚好?想想佟夫人进宫时说看到帝后的黏糊劲儿,再想想昨日在血房皇帝对皇后的在意,佟妃总觉得皇帝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两人好久未见,她也说不上究竟是哪儿不一样了。怀里抱着小月孩儿,她不想想别人,她只想一心一意护着她的孩儿。 * 翌日清早,金花还在梳头,小宫女乌兰跑进来:“今儿什么日子,才什么鼓点儿,奴才看殿外人都齐了。难得她们早来,往日都是一拨儿人进来了,另一拨人儿还在御道上匆匆往咱们宫里赶,今早齐齐整整的。” 金花本来往头上簪银子,听乌兰这么说,三把两抓把银头面都卸了,说:“那套金的呢?拿来。乌兰别走,去给本宫斟碗酒吃,就上次酿的梅子酒,给我倒一碗出来,再添进一碗小烧儿去。”她听说嫔妃都早早来候着,知道昨夜在慈宁宫走漏了消息,都是来看她笑话的,那就得扮上唱大戏,不能随便戴一头银首饰。 又不放心乌兰鼓捣她的酒,喊住乌兰说:“光倒出来吧,添酒的事儿,等本宫自己去。你快些来,本宫等着吃。”烦也烦死,愁先愁煞!美人儿们各自去福临身上用心,天天盯着她做什么,这宫里人人都能去邀那个帅男人的宠,偏她不能,还得躲着。结果她们还拿她当眼中钉,人人瞪眼瞅着,一会儿看她得意,一会瞧她落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这酒还差的远,梅子的香气没沁出来,糖也没化,入口就是辣嗓子,火烧火燎的一团火落到胃里。唯一的好是酒壮怂人胆,一碗下肚脸也红润了,眼神也泛波光了,脑子滴溜溜转,金花粉着一张脸袅袅捏着帕子去正殿升座。 “今儿人倒早,也齐。”金花没坐稳先开口了,有话早说完早散。 静妃又领头,笑着站起身行个礼,说:“听说皇后大喜,姐妹都惦着来给娘娘道喜,如今大婚才两月,娘娘先有孕了。” 金花慢吞吞盯着地,说:“宫里喜事是不少,但是有孕这事儿竟是传岔了,昨日太医诊了,本宫有些脾胃不和,谢姐姐念叨。”静妃从她处论是姑姑,从福临处论是姐姐,一笔糊涂账亲戚。 静妃故作惊讶,又饱含讽刺地说:“还有此事?娘娘缠着万岁爷专宠,竟然两月了还没喜信儿?”顿了顿又说,“当初娘娘初来乍到,还让咱们都去养心殿在皇上身上用心,谁知人前说要雨露均沾,背后就霸着皇上不撒手。咱们才明白,说让各凭本事去献殷勤,不过是皇后专宠的障眼法,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静妃又来当火药桶,顺治帝从来不召她,宠谁也不宠她。金花忍不住想,静妃何必。当个安静超脱的美人儿不好嚒?家世显赫,宫里又有太后帮衬。她偏要靠着太后这棵大树,给同是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找不痛快。 也是看金花心大不计较,刚大婚时还虚张声势,冷着脸对她们训话,昂着头走路像只骄傲的小凤凰,跟多厉害似的。后来嫔妃们发现她根本懒得跟她们计较,只要别挠到皇后脸上,她都得过且过。也就紧张紧张太后和皇帝,在太后面前是个胆小媳妇儿,在顺治帝面前就是个娇柔美人,又会造作,皇帝托来抱去的,她还要窝在他怀里给他拭汗。 别的美人哪儿得过这待遇,在龙床上也不见得跟皇帝滚着抱在一起,偏这后来的小狐媚子得了万岁爷的心意。他俩又戏格外多,在慈宁宫门口咬耳朵,攥手,众美人早瞧皇后不顺眼。凭什么! 金花坐在宝座上,看着底下的美人儿放炮的放炮,憋笑的憋笑,看笑话的看笑话,心里直冒冷汗。八月十五乌云珠拴婚,八月十七佟妃产子。没了乌云珠,后宫的情势全变了,这皇后的宝座怎么坐,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以前美人儿们发难,她忖着咱们都蹦跶不了几天,不值当深究;没了乌云珠,她是不是得立立威? 静妃刚说她撺掇美人儿去献殷勤,那原是预备福临爱上乌云珠,众人一起住冷宫,万般无奈想的法子,等宫里唯一的男人正眼都不瞧她们,她们就在后宫养娃娃慰寂寥。 没了乌云珠,福临照旧是所有美人儿的男人,这些美人儿往后怎么过?宫斗?争男人?这么想着,金花背上汗涔涔。 还有更糟,金花刚入宫时,为了争分夺秒赶在乌云珠进宫之前让后宫多生点儿娃娃,装腔作势激着嫔妃去勾搭福临,唯恐美人儿们懈怠,在她们面前又是扶腰又是秀吻痕,撩拨得她们跟乌眼儿鸡似的,人人想在争皇帝的球赛中胜出…… 谁会想到福临在这一时空中不爱乌云珠…… 不爱就不爱罢!刚静妃发难,皇后专宠……从何说起,对福临,她避之唯恐不及。她最知道那个俊男人的怀抱特别温暖宽厚,她几次欲迎还拒。可她不是始终绷着劲儿不懈,苦着脸把他拒之心外?就这样,众美人仍把她当假想敌。这么想着,她屈得慌,心里又怕,现在皇帝对她情意绵绵,太后难为她,他想法子护着她;哪天他情意回潮,在后宫雨露均沾,今日爱这个,明日爱那个,人人比她得宠,她该如何自处?还能潇洒当局外人,旁观者? 金花定睛细看,人人仿佛都比她刚入宫时更明艳大方,妆容、衣裳、首饰,无不精致典雅,原来五分的人如今至少七分,像宁妃这样蜜糖罐儿似的甜人儿,简直十分美艳。 若是福临宠爱起这些美人儿,就她们对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她们对她可不会心慈手软。她是不是该多花心思琢磨琢磨怎么抱牢后宫那几根大腿?突然后悔没养三阿哥,又后悔昨日福临深情款款,她噎了他。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迟了迟了。抱歉! 众美人都看出来他她专宠,独她不知道~反射弧真长~ 爱你们。 - 第48章 权势 金花眯了眯柔媚的桃花眼, 眉眼弯弯,神情却淡漠,嘴角垂下去, 现出一丝冷厉,细细看了看眼前的众嫔妃, 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老虎不发威, 她们都当她是病猫。情急, 先把静妃的气焰打一打,以后,回头细想吧。 “静妃,你把本宫的话, 都当了耳旁风。”说着她往前倾了倾身, 手把着袖口, 一使劲儿, 指甲的边缘变成淡白色,继续冷着脸说,“本宫头回跟姐妹们见面,就嘱咐姐妹们要和睦,事事以太后、皇帝的身体健康、子嗣繁盛为念,不要嚼舌根子,拈酸吃醋, 自找不痛快……昨日太医诊症,慈宁宫只有太后和本宫,你如何得了信儿?宫里乱传消息, 这消息真的也罢了, 还不真, 怕是牵着不少奴才,念在只是传了句本宫的浑话,本宫暂时不追究。只是你还犯了议论万岁爷的错儿。” 说完,她端起盖碗儿,慢悠悠捏起碗盖儿,撇了撇浮着的茶叶,浅呷一口,烫茶过了过舌尖儿,涩涩的苦味儿激得她一凛,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大约情势还不坏,此时立威还来得及,既然静妃不辩白,她就继续说了:“不罚你,以后这个来议论万岁爷,那个也来议论万岁爷,再张狂些,连太后也议论上,本宫是罚也不罚?”金花说着,捏着帕子印了印嘴角,说话的声音沉重闷响,闻者随着她的语气也情绪一顿,生出不可捉摸的敬畏,她又朗声说,“佟妃顺利产下三阿哥,本宫心里很安慰。本宫还是那几句话,希望姐妹们多在万岁爷身上用心,盼着姐妹们多多传喜信儿,少做那些有的没的蠢事儿。托三阿哥的福,今儿个心情好。静——妃——”她拖长声音唤着静妃,又盯上她,说:“把《心经》抄廿遍,交予本宫,下次做法事时供奉焚化了,算是你为皇帝的子嗣祈福。愿你静心正意,祛了那些杂念,多把心思用在正处,也别辜负了这个封号。” 看起来宽宏大量,其实有几分捉狭,静妃能有什么正处可用心思,皇帝最厌她,还没瞧着她先皱眉。他俩十几岁结仇,是真的仇。顺治帝那么以大局为重的人,不顾朝臣反对,坚持废后。若是换个他可心的人就罢了,结果换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不过,金花还是希冀就此把这位前皇后点醒,修身养性,以后无波无浪地好好过日子。 谨贵人本来听静妃发难,乐呵呵坐在一旁看戏。 先是静妃占了上风,冷嘲热讽皇后想美事儿一举有孕,又斥皇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霸着万岁爷专宠,皇后额上都冒汗了。没想到还没高兴地饮完一盏茶,皇后先变了脸色。她看戏的兴致更浓了,万万没想到,这位虚掌凤印,日常病猫的娇人儿竟然拿皇后的威势压静妃,还说要罚,命静妃抄经? 谨贵人被太后护着习惯了,宫里除了太后,她谁也不放在眼里,她在万岁爷面前都能自说自话半个时辰,万岁爷皱眉也止不住,她还惧谁?脱口而出:“皇后娘娘,静妃姐姐不会写汉字儿。”言下之意皇后连罚人都不会,还在她们面前拿什么架儿。谨贵人看静妃不说话,很厌嫌静妃欺软怕软。明明就是个晚辈,当年她们姐妹嫁来京中前,皇后还是个小女孩儿,不及车轮高,一口一个“姑姑”“姑姑”的,跟个葱头似的追在她们姐妹身后。 从大婚时她就没把皇后看在眼里,不过是博尔济吉特氏唯有金花年龄相当又未出阁,给她捡了个皇后之位,万岁爷最讨厌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当了皇后日子也好过不了。如今大婚两月,皇后竟然跟皇帝关系亲厚,这大大出乎谨贵人预料;可是专宠又犯了太后的忌讳,太后早晚要让她吃教训。皇后竟然还茫然不知道自己的斤两,脸大如盆拿捏起后宫之主的架儿来了,一边是万岁爷,一边是太后,哪有她摆谱的位置。 金花冷着脸皮笑肉不笑一下:“只要心诚,真心实意为太后和万岁爷祈福,照猫画虎描下来就成,不拘写的多镌秀。多谢谨贵人提醒,佛理不通,抄经的好处也打了折扣,本宫请万岁爷赐个精通蒙汉文字的法师为静妃先讲三日《心经》的功课!机会难得,恩准谨贵人陪静妃一块儿听。”望了眼殿外,高声叫“吴不服!” 吴不服预备过后给皇上报信儿,正在廊下侧耳听殿里的动静,听到皇后叫他,忙小跑着进殿跪下,就听皇后说:“等静妃和谨贵人听课,派你去督着,万一功课师父不勤谨,你直接去告给万岁爷。” 吴不服应着,心想这是个什么差事?让他去瞅着静妃和谨贵人学禅?蒙语他哪儿听得懂。自从皇上指他到坤宁宫伺候,帝后两人商量好的一般,给他派这些干不懂的差事。心里疑惑着,重退回廊下,想不通,夜里寻个空儿,去向干爹讨主意。 金花见静妃和谨贵人还愣着,换了张笑脸:“谢恩吧?”听课抄经,底子里是个罚,可表面看着是给静妃和谨贵人为太后和万岁爷祈福的机会,天大的恩典,皇后赐给嫔妃恩典,她们当然得谢恩。至于打落牙齿硬吞,心中怨恨,若是表露出来,皇后就再加个罚,料他俩也不敢。 金花忍不住在心里咂么权势的甜头。 等静妃和谨贵人行了礼,她看看这一殿的花红柳绿,说:“哪位想一起听课,跟本宫说,本宫着人安排个大点儿的屋子。”意思是还有人为了孕事来触她的霉头吗?赶紧说出来一起罚。 美人刚刚蠢蠢欲动看热闹看笑话的,都熄下去,人人安静得像鹌鹑,更确切是没嘴儿的葫芦,生气儿都没了。说白了,谁也不想抄经。秋天了,虽然秋老虎厉害,可是天高风爽,白日请过安,去御花园看看花喂喂鱼多开心,谁要窝在屋子里抄经。夜里更别提了,皇后的份例高,夜里也亮如白昼,又是戳灯、又是角灯、还有铜灯,油灯、蜡烛随便点;位份低的嫔妃屋里只有一根拇指粗的蜡烛,还要留着上净室时用呢,谁有多余的蜡抄经。 金花点点头,也不用在袖子里攥拳了,说一不二好爽快,她再敲打敲打所有的嫔妃:“明日姐妹们早早儿来,来迟了的别怪本宫罚。”早上乌兰都看不下去了,念叨总有人请安迟到。既然都端好皇后的架儿了,趁势强调下请安纪律,拖拖拉拉,一会儿进来一个人,一会儿进来一个人,影响她开会的效率。 “散了吧。” 金花回侧殿,先把胖大橘抱在怀里,又嚷:“早上的酒再给盛个小碗儿来。”这次不是酒壮怂人胆,这一碗要吃了松松脑瓜子,刚在殿上忙着想东虑西,不想让她们欺负,又要罚得合情合理,别叫太后挑出毛病来。团队不好带,上司又严格,中层小领导只得如履薄冰。 就是她昨夜把福临噎了。 躺在榻上,把胖大橘抱在怀里,伸出自己玉白的小手细看。她长了一双小巧的手,弹钢琴拉小提琴都有点小,老师看了摇摇头,评价说“没天赋”那种小。昨夜,就是这只小巧的掌,被福临修长的手覆得严严的,大掌边缘的温度直接透过衣裳传到她平平的小腹上,他还说:“要是真的就好了。”大手的温度,过了一夜好像还在她手上,也不知是吃了酒还是怎么,她脸热起来。 抬眼看他,他夜里陪着她在景仁宫,白天一早去上朝,傍晚时,刚用完点心,丹凤眼硬撑着抬眼皮,眼色神色都很倦,却极温柔,留恋地拉着她,说这句许愿的话。他想她肚子里有他们的小娃娃,她的也是他的,阴阳交合,灵气所钟,情情爱爱凝成的一点晶。 奇迹。金花是现代人,她一直认为怀孕就是奇迹,无数的步骤条件,不缺一样,偏偏都刚刚好,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之后还要一点点长大,顺顺利利生产,不是每个母亲和每个小娃娃都有这么多好运气。 她权衡了再三,硬着心肠抬起头,对着他一笑:“表舅舅,人小福薄,担不起那么大的好运。”肠胃难受着,也改不了那没来由的笑,睡饱了,还格外欢欣灵动。 福临听她这么说,好像她整个人都烫手,一下撒了两只手,转过身,背对着她坐着:“是被佟妃生产吓坏了?”明明早上还乐意着,递过来香软的唇,跟他一起舔着唇齿间的空气,如今怎么就又推着不让他近前。 是如他所惧,被妇人生产吓怕了?还是早上他会错了意?她也不是一次,有求于他就殷勤搂在他身上,况且她确实有事。刚刚求了太后让佟妃自己抚养三阿哥。入关后,宫里还没有嫔妃自己抚养子嗣的,况且这次还是个阿哥。娃娃由太后抚养,或者送出宫,不光防止嫔妃溺爱孩子,更防着外戚。佟妃父亲是皇叔济尔哈朗的外孙女婿,朝中正经八百的官儿,正是太后要防着的那样外戚。金花是提前知道这个恩典难求,所以一早巴结他,让他帮腔?怪不得她早上见他走的时候一脸不舍,欲言又止,不是为了留恋他,是为了求他。 他本来想了一天,今夜就跟她摊牌,他要跟她生娃娃,生他们的娃娃,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像她又像他。他不计较她身上的血脉,他不在乎她的姓氏,他也不理会她生了儿子之后蒙古的势力会不会在朝中兴风作浪……就是单纯的心潮澎湃,他心里的不好受鼓噪着他要跟她好,好了又好,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受些。要是她说自己小,他就说等她。总之那些蒙古、满清,不做真夫妻的鬼话,都挡不住他要跟她好。 唯一能挡他的,就是她的心意,若是她不乐意……如今他看她笑容满脸的脸上,明晃晃写着不乐意。 金花揉着胖大橘幽幽想,太医还没来,福临硬说他养心殿有事,要先走。她还悄悄拽了拽他袍子角,他一把拽脱了,头也不回自走了,剩她自己在慈宁宫又吃了一顿催生的教训。 他是生气了啊,好像还挺气的,这么多回,头一回背对着她说话。明明刚刚还要生猴子,扭头就生气了,还气哼哼走了。大婚夜他自己解了袍子角走了她还没生气呢,多不吉利。昨夜拽拽他袍子他还能自己拽回去,不知道亲两下能哄好嚒? 作者有话说: 求收预收。 周末愉快啊! 想去景仁宫抱小月孩儿。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31节 - 第49章 中暑 秋老虎名不虚传, 特别是在北方,明明天高云淡,风却热, 太阳也灼烫,就算日头西斜, 在阳光里立一会儿也满身汗津津,再想想没涂防晒, 黑了还是小事, 老了才是至大的事,金花先烦躁起来。 她掐着点儿来慈宁宫门口等福临,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她忍不住在慈宁宫门口踱几步。乌兰小声说了句:“娘娘。”又给她递了个看嫔妃的眼色。金花想了想, 心浮气躁也不能给其他人瞧出来, 强住了步子, 手搭凉棚看福临来处。 她好像头一回为了自己盼着见他,不是为了撮合他跟旁人,也不是为了他的其他女人来求他恩典,可是也就这一回,偏偏没盼到人。正等着,苏墨尔出来,对她说:“皇后娘娘, 万岁爷今日出宫,怕是还没回来,太后娘娘命贵人们不必等万岁爷, 先进去吧。” 金花听了, 又看了眼御道, 空寂寂无人,天边夕阳都泛红了,风吹的缕缕云,铺陈成光芒万丈形状的晚霞。这时辰没来,估计今天不来了,福临是真闹不高兴了啊?不声不响出宫像是故意躲着她。 她脸上堆上一个笑,扶上苏墨尔的手:“还劳动姑姑出来,怪晒的。” 进殿她先小心看太后的脸,毕竟她上午头一次赏了嫔妃罚,又是同为博尔济吉特氏的静妃和谨贵人。谨贵人最得太后的喜欢,没事儿也要来慈宁宫陪着说话凑趣儿,上午的事儿,她必是先来告过状了。 太后神色倒没什么,就是受了皇后和嫔妃的礼,也不叫散,让她们直挺挺站了会儿,听到嫔妃堆里有动静时,才问:“杨庶妃和端贵人最近身子还好?” 金花刚晒了一会儿,又静站着这一晌,浑身不舒服,心里忖着她身子比上辈子弱,十几岁多么能笑能闹,现在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她跟福临说“身子弱”也不算哄他,她脚伤了这段日子孵在坤宁宫八成把身子孵弱了,昨儿又肠胃难受。 对着太后精神紧张,往日福临在,他还能帮她遮挡下,偏他昨夜今日都不在。听着太后问,金花趁机在衣裳下扭扭身子,大喘口气,回拢神思,端着声儿说:“皇额娘……” 太后把帕子抽出来一挥手,漫不经心说:“皇后,让她们自己说。” 金花忙收了声儿,太后这话不是训她,但是又透着严厉,估计是今儿罚了静妃和谨贵人,太后还是不称意。听完两位有孕的美人儿奏回,太后说:“既有了身子,就好好保养着,时刻体察着,有事及时来回,不要稀里糊涂,也不要擅作主张。” 金花听着忍不住抬头,这话像是说她?果真对上太后的慈眉善目,表情却很严厉。只瞥了她一眼,就越过她,往她身后看去。满殿的嫔妃估计也听出了话中有话,同时惧太后的威严,大气儿都不敢出,不过挪挪步子摆摆袖子,一阵丝袍子轻轻的窸窸窣窣,就是所有的回应了。金花忙垂了头,听懂了也要装作没听懂,下次旁的人再当面给她难堪,她还要拿架儿做威。在宫里盘算谋划,求的不就是个日子舒心、有乐子?日子舒心了,自然有乐子,所以她不预备委屈心意。 今儿本来要盘算下以后日子怎么过,躺在榻上看了会儿手,想了下昨夜那“假孕”的尴尬,手陷在胖大橘光滑的皮毛里,想要从头到尾给它捋一遍,“健猫马杀鸡”,谁料酒劲儿大,她前后吃了一大一小,两碗,手还没捏到胖大橘的肥臀,她毫无征兆地盹着了。醒了看身上搭了个薄薄的锦被,颈下还垫了个枕头。难得,呼和这么体贴,往日她各处倒头睡,坤宁宫的小宫女都习惯了,无论是耳房、榻上还是廊下,都没人理会,大夏天还冻着她了。 起床重新匀面梳头,金花盯着镜中那个娇酡美人儿,面色如春半桃花一般,白里透红,紧致细腻的皮肤泛着茸茸的光。是酒还没醒嚒?还是睡饱了就是这么养颜色。想到这儿,她更定了心意不委屈自己个儿了,谁愿意当炮灰谁当去,她不当。 退一万步说,她还有四只猫猫,还有福全呢…… 只是太后这么教训,是对着杨庶妃和端贵人说的,她要不要一起应?想了想还是应,好歹是中宫之主,殿里众美人之首,装作“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罢,于是严肃地对着太后点头:“谨遵皇额娘教导。”杨庶妃和端贵人也一起应着。 太后见金花这么言语乖巧,深情恳切真挚,抬手不打笑脸人,还要顾全她皇后的体面,点到即止,也不好再发作,点点头,让皇后和嫔妃又立了一会儿,说声:“去吧。” 嫔妃都退着退出去,花盆底一片有规律的“笃笃”声,金花想着福临也许晚点儿回宫还要来慈宁宫请安,立着不动。太后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说:“皇后也去吧,不用伺候。” 太后昨夜先是欢欢喜喜,得偿所愿;后来又听太医哆哆嗦嗦说:“皇后脾胃失调……”不啻当头一棒。她也明白子嗣的事儿急不来,可看皇后总有些触着烦心事,所以点心也不用她伺候,直接打发了。 金花退到慈宁宫门口,太阳刚落,天边的彩霞正热闹,她握着帕子印了印脑门儿的一头汗,反手在腰上扶了一把,正顺着脊背滚下来的汗就暗暗被她用里衣儿吸住了,刚在殿里一直滚汗珠子,又不敢动,闹得她背上痒痒。秋老虎,名不虚传。 伸手让乌兰扶着,她从慈宁宫门口迈了几步,立在御道上看了会儿晚霞,还是没见福临人影儿,他今儿怕是真的不来了。 * 只要皇上不来,坤宁宫作息就规律,二更天金花一定要睡了,滚在一间屋那么大的床上,天大的事儿也不及睡觉重要。 寝殿熄灯,多半就没差事了,坤宁宫伺候的人都觉得皇后不愧是蒙古来的格格,日常从来不矫情,她一睡别人都能随意歇。其实是金花现代人做派,家里有人也要自己带钥匙开门的利落人,睡觉还要麻烦人伺候? 吴不服心心念念,下午跟他干爹吴良辅匆匆一见,还没来得及过上话,吴良辅就跟万岁爷走了。终于捱到坤宁宫熄灯,他往养心殿去找吴良辅。到了养心殿,见吴良辅正领着吴禄端着个铜盆儿。 “干爹,还忙着?”他唤一声,跟在吴良辅身边。 吴良辅看他一眼:“下午刚见过,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今日来的早,但不巧,回不了事儿。” “干爹,出什么事儿?”吴不服还是个孩子心性,正事儿先放一边了,“我专门来找干爹讨个主意。” “万岁爷,好像是中了暑气。”吴良辅压低了声音说,“你等着,我先进去给万岁爷绞个手巾。”说着领吴禄进殿,把吴不服撂在门口。 吴不服站在廊下擦擦汗,过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吴良辅领着吴禄出来,干爷干儿三人默默出了养心殿外,站在御道上聊天。 “唉,万岁爷也不叫宣太医,又没翻牌子,养心殿连个伺候的宫女儿都没有,只能让吴禄这小子干这细活儿,又干得拙手笨脚,真是……”吴良辅先发个牢骚。 “好端端的,怎么能中了暑气,都过了八月十五了。下午不还好好的。”吴不服跟了福临几年,知道这位一向身强体健,而且他喜欢骑射,亲政几年了,没空挤时间还要去西郊跑马,来回一趟把马累的满身汗,他脸不红,气不喘。伺候他沐浴,见过那厚实的身板,借个脑袋都想不出他如何病娇娇起来。 “应当是昨夜慈宁宫宣太医的事儿。说起来这事儿,万岁爷也不等太医来,非先走。我还奇呢,以万岁爷对皇后的那上心劲儿,该直接跟去坤宁宫才对。后来听说皇后是脾胃不和,不是有孕了,你们说说,糟不糟心。”吴良辅沉吟着说,“不过万岁爷还没听太医开方子,先回来在养心殿憋着,万岁爷倒未卜先知?” 吴禄和吴不服也想不通,三个人一起摇摇头。 吴良辅又接着说:“昨天万岁爷在床上烙饼,翻来覆去到四更天不睡,今儿眼圈子都是黑的。下午也不歇,去坤宁宫转了一圈,回来又非要去跑马。这可倒好,晚上直接躺倒了。宫里各处都不知道,明早上朝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吴良辅说了一大串,才想起来问吴不服:“你来干什么?” 吴不服说:“我下午就想问您,您跟着万岁爷来去匆匆,没得着机会。皇后娘娘罚静妃和静贵人听经,派我去守着,还说什么‘不勤谨就直接来告万岁爷’,我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差事,想来问问干爹,讨个主意。” “无缘无故的,那个佛爷怎么罚了静妃和谨贵人?还都是一家子。”吴良辅听吴不服来眼前说皇后平日御下的所做所为,认为她性子软,宽容,不计较,背地里叫她“佛爷”。 “静妃恭喜她有孕,谨贵人帮了句腔。”吴不服又把今日坤宁宫的事儿绘声绘色学了一遍,他识文断字,脑子又活,这一演,跟演了一出戏似的。 吴良辅和吴禄听完,还意犹未尽,问:“这就完啦?” “完了。就散了。后来皇后娘娘就抱着猫睡着了,再后来万岁爷就来了。”吴不服一拍手。 吴良辅说:“静妃也真敢,专戳人心窝子。这么一来,我琢磨,是这两位主子闹别扭了罢。一边闹别扭一边撂不开手,所以一位巴巴儿去看皇后,结果人睡着他也不喊醒她,悻悻走了;另一位明知道你是万岁爷的人,还支使你干活儿,就等着你来告给万岁爷吧?”说着一手指养心殿,一手指坤宁宫的方向。 三个人正说着,小太监跑过来说:“吴公公,您快去瞧瞧,万岁爷把刚吃的那些解暑的药都吐了。” 吴良辅应着往殿里跑,跑了两步回来跟吴不服说:“你快回去禀给皇后,看皇后怎么说,这事体大了,咱们奴才可当不起。”吴良辅斟酌,报给太后,皇帝过后多半要怪罪他们小题大做;但是叫皇后来侍疾,皇帝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乐意,若真是他猜的两人闹别扭,这别扭也趁机解了,不白病这一场。 万岁爷下午顶着那大太阳去瞧人,结果人家睡着,连句话儿都没说上,现在心里指不定多么在意,多盼着皇后来。再说了,哪怕坤宁宫派个小宫女来也行,养心殿伺候的都是小太监,往常没什么,如今万岁爷病了,非得个细致温柔的宫女伺候才好。 福临下午从西郊回来的路上,就觉得心里窝憋,果真下了马头晕,一边口渴一边犯恶心,喝了茶先吐了,后来喝水又反胃。硬撑着不让宣太医,晚上找了几样解暑的成药吃下去。头上镇着手巾板儿,孤零零躺在榻上,嘴里是苦涩的药味儿,嗓子眼儿也往上冒腥臊气。苦也。 手摸着身下的牙席,禁不住想起金花之前明明那么在意,说什么“别的美人也宿过”,烫人似的躲着不肯睡下身,用手硬举着脸跟他说话,那不是吃别的嫔妃的醋?非等他保证之前没给别人睡过,过后也不给别人宿,才踏实躺下,翻身在他怀里睡得黑甜黑甜的…… 撑眼看旁边的桌儿,仿佛她还穿一身皱巴巴的黄袍子,光着脚立在那儿吃冷茶,一仰头就一碗,就跟大婚夜时候吃合卺酒似的。 可皇后那句“人小福薄”如何也绕不过去……每次他对她情到浓处,她就“人小福薄”。想到这儿,福临心里刺喇喇的,心一动,翻身把吃的药都吐了,一时嘴里酸唧唧的,更苦了。 阖着眼睛躺着,由着小太监进进出出洒扫,忙了约半个时辰才住。 “噗笃”“噗笃”。 等周围静了,他听到几声儿这个。闭着眼苦笑,这次病厉害了。金花的脚步声跟别人都不一样,别人是“笃笃”,独她不晓得是不是落步犹豫,总是先“噗”一声,他走在她身前总留心听她在身后走的步子声,这声音印在心里了。身上难受,精神委顿,邪念就侵进来,他最想她来,所以就幻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翻身朝里,头上的手巾落在枕上。 脸前拂过微微的风,枕上的手巾被捡走了,额上重盖上一个冰凉沁人的手巾板儿,身上又拂过来一阵风,“咻”“咻”。他仍旧闭着眼,伸手把他掖在牙席下的浅青的纱拽出来,凑到鼻前,她唇上淡淡的甜香味儿散过来。 “咦,这不是我的纱,怪不得找不见了,还以为被猫儿叼走了。”她说着去他头上揭手巾板儿,手腕却不防备,给他一把抄住了。 作者有话说: 打个滚儿求收藏预收:清穿乾隆不是我姐夫? 或者收藏作者专栏也行,每次被收藏都有种知己感。 傅酉酉对清朝不感兴趣,却清穿了。 富察氏,连名字都没有,只知道父亲是封疆大吏,母亲是红带子,兄弟有九个。 等等,她有个兄弟叫傅恒? 她猜,姐姐里有一位必是乾隆元后。 乾隆就是她姐夫? 她捧着瓜子儿对着弘历“嗑嘣嗑嘣”,兴致勃勃围观他和姐姐们相亲,不知是哪位姐姐? - 姐姐要出嫁,那下一个该她,她也得预备起来,捋捋城中青年才俊,选个夫婿。 女怕嫁错郎,此事不好将就,她认真组局赴宴,挑中几名好儿郎。 家世相当,前程也明朗,人都英俊正派,配她刚刚好,她也很动心。 比不上未来的皇帝姐夫,反正她的心也没那么高。 谁知,议婚都不成。 没法子,她退而求其次,看家世没那么煊赫,人才也没那么英俊的 。 竟然还不成。 她灰了心,躲在家里当宅娇娥,玉面娇花,搂着母亲撒娇:“只能在家当老姑娘,额娘养儿一辈子。” - 弘历从年轻就见一个爱一个,多情风流倜傥,霁月风光俏皮话都用来追姑娘。 直到发妻薨逝,伤心欲绝,他才发现原来他爱的一直是她? 再睁眼,他重生了,生在还未娶妻那一年。 他疑心发妻也重生了,因她像是知道他花心,嫁他不幸,满城招婿,只不看他! 还捧着瓜子儿“嗑嘣嗑嘣”,兴致勃勃看他和她姐姐们相处,见到他就笑靥如花,殷勤唤他:“姐夫!” 这一声“姐夫”令他大恸,半条命都去了。 第50章 开场 “呲……”金花咬着牙吸了口气儿, “表舅舅快松手。” 福临睁眼,这一把不偏不倚,刚好抓在她腕上的铁青处。下午他去坤宁宫, 她正睡着,他捧着腕子细细看过, 暗暗的绛青,只边缘有点难看的黄绿色, 是微微好转的迹象。才过去半天, 现下被他大手一抓有多疼,可想而知。 本来是听到她的声音,闭着眼胸有成竹的一抓,如今听她这疼得“嘶溜嘶溜”, 他慌松了手, 人还躺着, 冷冷的声音先到了:“还疼?皇后怎么来了?” 金花手能动了, 俯身巧手在福临脸旁一探,先抓住那块浅青色的纱,举着凑到他眼前,一双桃花眼滟滟盈满了笑,说:“表舅舅,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把纱拽到手里,小心掖回牙席下, 依旧冷冷的,装傻:“表外甥女儿别管,是朕覆着睡觉的。” “这倒怪了, 表外甥女儿覆着是怕晒黑了, 表舅舅覆着, 难道是怕蚊虫?”一边说着,她伸手揭了他额上的手巾,在铜盆里浸了浸,拧干了叠成个长方的条儿,搭在他脑门儿上,问:“看这会儿,好些了吧?” 刚刚金花才迷糊着,呼和就在帐子外头唤她:“娘娘,吴不服说万岁爷中了暑气,不许宣太医,他又吃不进消暑的药,请您去做主。” 金花睡得矇矇眬眬,听呼和这么说,“腾”坐起身,怎么还能吃不进药?中暑可大可小,要是造成什么“紊乱症”,真有要人性命的。可是,有大事儿,不是应该去找太后,怎么来找她做主? “吃不进药”几个字儿在她心头乱窜,她来不及细想,匆匆把一头乌发结了个辫子,穿上袍子,外罩了个观音兜把头发遮住就来了。心里乱着,路上头一次起了急,往常从来不催人的佛爷,这次自己出声命小太监快些,抬舆的小太监步履如飞,不到一刻就到了养心殿。 来了先见吴良辅领着一溜儿太监在廊下垂头丧气,看到她,吴良辅抢上来跪着回说:“皇后娘娘,快去瞧瞧,万岁爷吐了药,现在漱过口,只管不声不语儿,不吃不喝,快把奴才急死了……” 她拉了拉观音兜的帽子,把脸遮牢了,自己步入西暖阁。 一眼先看他面朝里蜷躺着,中衣儿轻薄,脊柱就向外撑着,灯光一闪,一节一节的骨,格外突兀。本是个健硕英伟的人儿,这么一看,仿佛塌了架子,枯骨嶙峋,病入膏肓,生气儿都没了…… 金花一壁往里迈步,一壁收心,瞎想什么,这位爷那体格儿,那胸,那腰,要一病不起怕是难,只怕她还没走到跟前,他先龙精虎猛弹起来……蹑手蹑脚走到他床边,侧身坐下,见他脸色灰败地躺着,额上的手巾也滑了,落在枕头上,洇得枕上一片湿。她忙捡起手巾,重新浸凉了,轻手给他敷在额上,又摇起团扇缓甩了两下,就看见他闭着眼睛,从牙席下抽出那块浅青色的纱拉到鼻下,动作行云流水,可想见他抽了多少次了。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32节 她一下松了心。还有兴致舞弄这些,就算中了暑气,也有限,什么“吃不进药”,虚张声势! 用纱逗他,他不回声儿;问他话,他待搭不理。她只得自己上手,刚在冰盆里泡过的冰凉的一双手,她呵了呵,先伸到他颈后摸了摸,又拉过他的手,展开拳,把自己的手背塞进他手掌心里,试了试,说:“好像是有些热乎乎的。表舅舅正发低热。” 她又问:“刚刚吴良辅说解暑的药都吐了,还要再吃点儿嚒?”她伸手探了探他头上的毛巾,还冰着,于是重拾起她的团扇,“咻”“咻”,扇起来。 他还不吭声。 她来了,笑嘻嘻娇声说话儿,他喘着她浑身的甜香味道,气先消了一半儿;可是心底又涌上来一股子幽怨,捂都捂不住:“她不乐意”,像个咒儿似的,他心里刺喇喇的。 既然不乐意干嘛深更半夜地来,来就来吧,一来先撞破他正想她,拿着她覆脸的纱凑在鼻下嗅。想必她看他就是个痴汉,偏她还要拆穿他,说他是猫儿,把她的纱叼走了…… 一下拧手巾,一会儿摇扇,还对他动手动脚,摸脖子、硬把手塞在他手心里,什么意思?可是他一开始不应她,后来就给自己架住了,现在她坐在旁边摇着扇子不吭声,他碍于面子,也不便开口了。 这么想着,躺着也别扭,身上开始冒虚汗,几天没好好睡,现在浑身酸疼,脑子却醒着疯狂换念头,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试探着重重翻个身,看她什么反应,结果还是规律的“咻”“咻”的风,一阵一阵把她身上的香气送到他鼻下挠拨他,周围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清清楚楚;眯缝着眼儿偷瞧她,她阖着眼睛侧身坐着,一手抱在胸下托着另一只肘儿,一手举着扇子缓缓摇。柔风撩着胸前的襟儿,一起一伏,胸脯的形状若隐若现…… 他滚了滚喉头,仍旧阖上眼睛,伸伸胳膊,摸索着用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夹住她袍子边儿,双宫纱的茧结在指尖滚,如今这衣料的粗粝也能砂他的心了。分不出是欢喜还是愁。 欢喜就是他好着孬着想的都是她,昨夜她一句话噎得他喉头腥咸,碍不着他大中午顶个毒日头跑到坤宁宫,就只是去看看她搂着猫儿睡得粉面若桃,御手喜滋滋给她垫了枕头,又搭个小锦被儿,他瞧过她就满足了,她不晓得这些都是他做的也不妨事。 只是“她不乐意”,这些欢喜就都投了暗,拿不准捏不住,他对她无计可施,说不清道不明的这些愁。 金花知道他翻身回来,也知道他正捻她的袍子边儿,想起昨夜他自己拽了袍子走了,她乜斜着微微睁眼,用扶肘的手正了正衣襟儿,然后有样学样,把袍子拽脱了他的手。 可是手巾还得换,他眼巴巴看她,她瞧也不瞧他,从他额上跟揭一张符似的把手巾板儿揭走,然后去铜盆里一蘸:“哎,水温了。”她回头要叫吴良辅,他忙把手拽在她袖子上:“表外甥女儿,不用冰手巾了。”现在他不想人进来,就想他俩单独对着。 她桃花眼盯上来,眉毛透着英气,炯炯地逼着他,说:“那解暑的药还吃嚒?” 他不敢看她,收了手,捻上牙席的包边儿,温声说:“表外甥女儿说吃,那就吃吧。”刚刚赌气不理她有什么用,她好声好气儿跟他说,他不理;如今她眉毛都悬竖了,他又这么温良恭俭让起来。 金花倒叫他气笑了,一边呵了呵手,去摸他的额,说:“还烧不烧,不烧就不吃了,是药三分毒,而且这屋子给表舅舅吐的,一股子腥不腥,臊不臊的味道。万一再吐……” 他想说她来了,他就不吐了,看她来摸额头,忙躲了,把脸埋在枕头上,拿个后脑勺对着她,整个人趴在床上:“摸额头能准吗?不是应当摸后心?”说着又伸出个大掌,说,“掌心也比额头准。”她能再把手送到他掌心里,他也高兴。 她识破了他,只伸出两根儿手指在他手心里挠一挠,说:“不给摸算了,您自己看着办吧,我本来就是‘稀里糊涂’且‘擅作主张’的一个人,自己都体察不清,还怎么顾得上别人呢。” 福临听了这话,马上翻身起来,跟她面对面坐着,说:“怎么?今天皇额娘难为你了?”他一听这话就像是出自他母亲之口,这么多年的母子,他的不苟言笑、不动声色都是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再没人比他熟悉她母亲的遣词造句。 金花捏着手指头,低着头说:“昨夜就教训了,本来还想表舅舅帮我挡一挡,结果您走了,就留我自己在,领了好大一通教训;今儿个又是,我站在慈宁宫门口等了您好大一会儿,结果您出宫了,还是姑姑出来传的话……” 说到这儿抽了抽鼻子,说:“表舅舅您今天是去跑马了吧?回来没沐浴?这一身味儿,我说这屋子里的味儿,还以为是吐的。” 福临听了,闹了个红脸。这身衣裳还是一早穿上身的,回来难受,只把外袍扒了。被金花这么嫌弃了面子上挂不住,翻身面朝里重重倒下,背对着她:“嗯,难受。”这才说了几句就触上他的心事,这些都是为了她,偏又不能怨她,想是吃的解暑药还是存了些药效,他现在周身不热了,唯有头脸烧得慌,心里“扑通扑通”狂跳,他觉得他有好些话今天非得说给她听,要不这心就跟中了暑气似的,忽冷忽热,就没有一丝好受的地方。 正想着,不防备,衣裳里探进一只冰凉的小手,先是顺着脊柱捋了一圈,又回去停在他后心。他忍不住地浑身颤,这小手将挪走了,衣裳一掀,鼓进一股凉爽的风,又给他吹定了。冰凉的小手舍了后背,往上捏上他耳垂儿,拇指推着食指蜷着蹭了蹭他的脸,戏谑的声气在他耳边拂:“表舅舅,肯定不烧了,就是这脸上都能开盐铺了。” 福临只往后一抻头,金花的鹅蛋脸就被他看了个正着,桃花眼,翘鼻子,鲜艳欲滴的唇,这一看非同小可,他听见自己心里“嘭”一声开了场,箫、笛、云板、琵琶……会响的一起闹将起来。 他伸手捏着肩把人一把抱到自己身前。 作者有话说: 啊哈哈,男主自己作下的,总要一样一样还。 - 第51章 解密 金花眼前一花, 人已经翻在寝帐里,两个人面对面倒着。刚刚脸色灰败的那个人仍有微微苍白,白花花的俊脸, 更显出颌下浅青的胡茬儿,下巴颌角的线条勾得浓浅有致, 衬着他刚被她俯在耳边的气吹红的耳朵,他咽了口口水, 嗓子里闷滚一声。 看着看着视线先糊了。刚以为他出了多大的事儿, 头发都没梳,急忙跑出来,路上一直催小太监,深恨自己为什么不会飞;看他恹恹躺着, 心先拴了个秤砣, 箍着疼, 又沉了底儿, 憋压着喘不过气来。 现在松了心,她才发觉之前有多恸,两相对照,她竟是个大大的没想到。她没想到她什么时候陷进去了,好像本来站在浅滩上闲看潮起潮落,不防备被浪蚀去了脚底的沙,之前一直没发觉, 一个大浪头打过来,终于给她卷得摇摇欲坠;又像是个近岸的浅礁,她一向很轻松来回跳着站干岸, 突然一回头, 周围茫茫一片海, 涨潮涨得她迷了方向。 玩脱了?以为能随意上手放手,更以为能拱手让人的,经过这一夜,她突然发现不是了。是不是她的,她吃不准;但若不是她的,她心里老大不自在。之前乌云珠牵出的那些失落、惆怅和酸楚突然有了由头。 现在这人又活过来,她松口气,终于闲着咂么心里的滋味,全是道不明的憋屈。从奇迹般穿越到这深深宫墙里,被一身皇后朝服缚头束脚;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俊男人不爱她,要她主动拱手让人;再到今夜,先被攥紧了心,又松快到无穷大。 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就想过平静无波的日子,最大的挫折是做了件新衣裳不够美,最大的痛楚是他自顾自凑上来,不容置疑地把腻歪脖颈的那些力气用在她唇上,捧着她的脸用情,咀嚼她的唇齿,几乎把她吞下去。 她一口气还没匀上来,先被他堵住抢了,唇上舌尖的感触还来不及细品,窒息感已经溺得她喉咙里尽是“唔唔”断断续续的声儿。他从容得毫无病气,听着她喉咙里的吟,更得了趣味,咬着她鲜润的唇,一力往前猛攻。柔软的唇,坚硬的齿,软坚交缠,舌上那一腔气也被挤尽了,她像个溺水的人,紧紧搂着他的颈,可是反反复复,就是浮不出水面。 他下巴的硬胡茬直直戳在她脸上,每次微微一动,就像无数小刀子剌在她细嫩的皮上,生疼。起初还能忍着,后来她溺住了,五官都变得敏感脆弱,他一贴,她先痛不可当。刚刚蓄着的泪开始往下滚。 他手上凉滑,睁眼就见她阖着眼睛垂泪,心里的“她不乐意”开始反复乱撞,忙松了唇齿去拭,她脑袋往后一顿,仰脸躺着,眼睛还没睁开,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往下淌。 “怎么?”他一惊。看她眼泪从眼角掠过面孔,又落在耳廓里,晶莹的泪在淡粉的耳的沟里乱滚,于是伸着细长的手指去抿,抿了还不过瘾,又对着粉嫩仿若透明的耳朵亲下去。 “表舅舅,疼。”两人本来面对面歪着,她别扭着身子仰面哭了会儿,松松的辫子就散在旁边,她翻过脸来,桃花眼里的潋滟的泪还盈着将落未落。 这句把他说懵了,床上回回听到这个字儿,只是眼下两人衣冠楚楚,不过是亲了亲…… 丹凤眼里都是疑惑,就看她把手柔柔从胸前抬到他脸上,尖尖的冰凉的手指在他下巴上划了两下,又摸自己的下巴,福临顺着她的手指看,下巴原本白腻的皮肤果真微微红了。 “破了嚒?好疼。”金花问他。 他追着她的手过去,捧着她的下巴用拇指摩挲,指尖无意蹭到她越发凸起的唇线,双唇被嘬得红红肿肿,远观近看都像是笼着水雾,又楚楚可怜地微微张着,大约等人去吻……他先摇摇头,算是对这句话的回应,情不自禁又亲上去,只是这次换了轻柔的力道,想了又想的甜香,头一次这么酣畅淋漓地噙在嘴里,两人一下一下吞着彼此的唇,轻巧的“啵”“啵”。 他要得寸进尺。 欠起身,一膝支着,一臂去推着她的肩,身子贴上去,腰想使力把她整个包在身下…… 结果她笑场了,他仍伸长了脖子吻她,她笑着抿紧了嘴,闭着眼睛说:“表舅舅,原来这就是‘打啵’……”他把人扑|倒的企图悬在半道,他只得收了全身的力,把手自肩往腰上挪,宽肩窄腰,中间是如水蜜桃的胸脯,还没触到,他心先颤了颤。 正当他要缓口气,她睁眼了,推着他把自己撑到帐子边儿,离他一臂远:“表舅舅去换身衣裳,这味儿,熏得我头昏,您去,我撑着不睡。”一边眨着桃花眼,带着迷离的表情看他。 看他歪着不动,她又推他:“去呀,快去。” 看他苦笑着不说话,她一低头,恍恍惚惚在灯影里见半个帐篷倒在牙席上,中衣儿轻薄,形状明明白白,被衣料限制住了,更挺得明晃晃,亮绸衣裳反着光,显得尤其胖大可喜,还绷着分明的节。她一下醒了,炯炯的眼神往回挪,腰、胸、那张俊脸,食色里的行家,她看他这么确切解密之后更加分了。 这样自然没法去沐浴更衣。 她的瞪圆的眼睛如尺子如火炬,只看看比亲手更让人脸红,他被她盯毛了,觉得自己像她的猫儿,被她用目光从头到脚揉搓了一遍,所有的筋络,每一块骨骼都被她用细软的小手抚捏过。这么想着,额上凸起一条青筋,胳膊使力要翻个身儿。肩上搭过来一只灵巧的小手,耳边响起她娇声调皮的一句:“表舅舅……”这一句格外戏谑,再配她的目光,更让他无地自容。 他哑着嗓子说:“别闹。”自顾自翻过去,背对着她。却听她在身后舒了一口气,又叹:“怪不得……” 等福临沐浴完换了一身明黄色的寝衣回来,金花早睡熟了,什么“我撑着不睡”……全是哄人的。她自己解了辫子,一头浓密的乌发在牙席上散得到处都是,鬓边一缕打着卷儿,面朝里睡得呼吸都平了,他蹑手蹑脚上前,就着灯看她的眼睛,两帘浓睫静静垂着,眼皮裹着两颗静悄悄的眼珠儿,她是真的睡着了。 她留神听,等他的呼吸也悠长平稳起来,她长舒了一口气,眼睛在黑暗里一眨一眨,她没哄他,她一直醒着,可是她不敢等他。可以吗?阿拉坦琪琪格的母亲是福临的表姐,她是他表外甥女儿,可以吗? 后宫还有那么多美人儿,她认识而且生育过的,庶妃巴氏、宁妃、佟妃,还有生育过她还不认识的;有孕的、那一玉盘翻得都起了毛边儿的绿头牌,站在殿里花红柳绿的一殿美人儿,比高中生明恋暗恋过的对象还多…… 仿佛一场球赛一样,这么多美人追逐这一个男人,她能做那个一直控球的人?她何德何能?不是一早就想好了,没有乌云珠,也有其他人,所以才一直跟他别扭了这么久,无论他怎么对她用心,说话安慰她,做事回护她…… 病中捏着她用过的纱嗅,她是块石头也明白他什么意思;因为她说“今日手上镯儿,明日头上钗”,巴巴地挑了石头送她;“朕只在表外甥女儿身上用心”,对着她承做得到做不到的诺;每次她一推,他情再浓也停了,她是个成年很久的人,有什么是她看不懂,发现不了,听不明白的?她只是没法回应他…… 桩桩件件,她没指望他做的,他做了;没想到他会说的,他说了。然后呢? 她一直藏在用乌云珠筑的壳子里,说,等乌云珠来了就好了,一切迎刃而解,他的爱不给她,他的心也不在她身上,他对着她说的做的刹时不算数。她们就只围观他跟乌云珠的神仙爱情就罢了。 可是走着走着就偏了,他没爱上乌云珠,她反而因为乌云珠把自己的真心试出来了。八月十五那夜吃醉了,她大着胆子去吻他,看他还肯回应嚒?肯回应,就是在意她;肯回应,就是在乎她;肯回应,她就犹豫要不要再跟乌云珠一争?整晚上睡了又醒,折腾了无数遍,一次一次去确认他的心意,直到后来,她先羞于面对自己的那一夜,人前人后装着自己全不记得被他抱在怀里搂在心上,深吻一次又一次。醒了装模作样自问,我如何跟他熟到随时亲亲了? 想着,轻轻转身,把脸叩在福临宽厚的背上,睫毛扫在他寝衣上,熟识的安心的木香气笼在鼻尖,又有一声极轻的“噗哒”,同那些美人儿分享他可以吗? 不防备,他也醒了,翻身,手穿过她丝丝缕缕如缎子般的黑发,轻轻搂住她,好听的声线压低了说:“皇后,有心事?”他当她是妻时唤她皇后,可惜她以前都没当他是夫君。她叫他万岁爷要么叫给别人听,要么是有事求他,她也觉察她唤他万岁爷总能唤起他的好情好绪。 “万岁,不生娃娃可以嚒?”她把底线往后撤了一万步,终于鼓着劲儿问出这一句。 他在一片漆黑里用下巴凑着她的发顶,搂紧了她,说:“被佟妃吓坏了?只怕避子伤身子……。”说着顺着她的胳膊去握她的手,握到那只熟悉的小拳头,紧了紧,他安心了。松手去摸她的下巴,指尖触着她脸上乱洒的泪,黑暗里捧起她的脸,伸着脖子凑过去先把泪吻干了。 颈下凉了凉,一对微凉的小手摸索着解了他寝衣上第一颗纽襻儿…… 作者有话说: 据说今天有好看的月亮。 望月愉快啊! - 第52章 告白 福临颌下一凉, 金花莫名冰凉的小手哆嗦着往里探。 他黑暗里摸到更多的泪,不知她触动了何种心事,泪珠子越发密, 浸得他手潮;鼻息渐渐也不通了,呼吸都带着悲声, 一边解他的衣裳,一边凄凄戚戚。 “她不乐意”又开始锥他的心。明明怀里的她娇花一样乖顺, 身子柔曲地窝在他怀里, 他的一臂正从她胸下腰旁展到身后牢牢箍住,没有推他也没再往外闪身。可她一边解他的纽襻,一边流眼泪流到哽咽,抖着肩在他胸前颤, 她若是愿意又何必如此…… 刚才问的问题更奇突, 明明喜欢福全却不要自己的娃娃, 他的和她的, 像她的又像他的娃娃。她不知道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嚒?他想要抱着搂着娇着从小养大,不是简单的抖一抖,而是亲手养一个娃娃,教伊说满语汉语蒙语,扛着伊上马骑射,握着伊的手写第一个字儿,念第一句诗:若伊生在春天就念“春江潮水连海平”…… 她肯定是不乐意了, 不知道这次又为了什么,委屈成这样,偏要凄着泣着凑上来。就为了他能护着她?能替她兜着挡着?他不是已经尽量回护她?那天从慈宁宫走, 他先悔了, 可是既然已经迈出慈宁宫的门, 他也不能叫停了舆再回去。她难受,他更不好受,她一抬头说那句“人小福薄”把他支远了戳疼了,那时她哪怕不说话,他还能存着一起生儿育女的绮念,她一句给他打碎了水中月……任是谁也要起身走人,更何况他还是天子,万乘之君,天下都是他的,偏摆布不得一个她。 再想,他也不愿意这么不明不白,好像占了她的便宜。更何况,他对她的心意若此,她不用委屈自己,他先心甘情愿护着她;她这么赔着小心,他反而心疼起来,那么小一个人儿,能有多少泪珠子,滚起来没完没了…… 如此想着,他温柔捉住正在他颈间摸索的一只小手,送到鼻尖嗅了嗅:“表外甥女儿,今夜怎么,反常?跟朕说说?”说完又把唇凑上去,只要能亲着她,哪儿都是好的。今夜他不睡了,他想一气跟她坦白。 她住了手,另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尖尖冰凉的手指蹭着他的耳朵边儿,在他怀里扑闪着眼睛,却不说话。 “你不说,朕要问你了。”他顿了顿,“刚那句‘怪不得’,你倒说说看,怪不得什么?朕去沐浴琢磨了半天……” “怪不得……那些美人儿都争着向您邀宠。”她鼻息浓重,凑在他怀里哝哝答了这一句。 无缘无故,她怎么又提旁的女人,他正要不高兴,抻着手用箍着她的臂紧了紧,晃得她胸如脱兔乱跳。没想到,她又生怕别人听到似的,在他怀里低着头,额抵在他肩上小声说:“鸟大。格外招女人喜欢罢。” 福临没听人这么议论过他,竟然在一片黑里红了脸,可是别人如何想他,他顾不上,脱口而出:“那你呢?” “我?”金花说这些不脸红,食色里的行家,只是阿拉坦琪琪格有些脸红,她在一片黑里也不知道该看什么,索性阖上眼,脸靠在他肩上。听他在她耳边不依不饶又吞吞吐吐,喁喁问:“朕……招你喜欢嚒?” “那么多人,哪轮得到我想我喜不喜欢您?我喜欢不喜欢管什么用,那么多人,分一个您,您哪顾得过来?就像佟妃生产,您两个月都没踏到景仁宫,佟夫人进宫伺候了佟妃俩月,见到您的时候一个巴掌能数出来,这还算上进宫听小戏那一回和最后生产那一回,连句话儿都没说上。宠妃,又生了阿哥,尚且如此,那些平凡点儿的,连个袍子边儿也摸不上了;像庶妃巴氏那种,您一年见几回?用不着两只手。要不咱数数看,今年到八月中下旬了,您见过庶妃巴氏几回?见她的时候,您又看了她几眼,说了几句话儿? “日光之下无新事,她们的今日,难说不是我的明日,您能这么对她们,就能这么对我。所以,我看她们拼了命博您的喜欢,心里只觉得悲。” 秋夜的凉,不像冬天那么明目张胆地天寒地冻,却镇定地丝丝沁人,不知不觉就冷得人手脚冰,她往他怀里靠了靠,能暖得一时是一时,管自己是不是客,先把这一晌的欢喜纳入怀罢。至少现在他只对着她。 在他看,这个举动却有别样的含义,是明知道靠不住还破釜沉舟地靠;又大度地不争不抢,只好好守着他,养着他的娃娃。明了真相,却没被吓退,那么柔的人,骨子里却是韧的,从开始的不愿嫁他,如今,一腔孤勇守在他身边。心里怕着他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可她还能这么凑上来解他的扣子…… 念头拐了个弯,他不觉得她是为了求他庇护才落着泪主动,他肯定是招了她的喜欢。那她得知道,他也喜欢她,而且大约从开始到现在,他只喜欢过她。 心里波涛汹涌,说出来的话反而更慢了:“若是只你招了朕的喜欢呢?从来也没有这个也没有那个,就只有你呢……” “怎么可能,福全都那么大了,如今还有三阿哥。”金花听着这话怎么想都很荒唐,是有一样说法说性和爱可以分开,不过一般都是渣男托辞,要么是炮|友借口,上辈子她但凡听到一句类似这样的话儿,早拔腿就跑。可是听这个人如此说竟然有几分真?约莫他哄她有什么意思…… “太后,容不得人不听她的,朕年小时候,也不懂那些情情爱爱,全是顺水推舟,还有荒唐,刺激,赌气,三阿哥就是赌气来的。所以,朕看他遭不住别扭,特别是又有了你……”话说到这儿收住了,再说有些矫情,还像是狡辩,孩子生了几个,说都是被人安排的。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大婚后一直“守身如玉”。就算金花戏谑、催促,变着花儿叫美人儿们都去他眼前晃,他也没再宠幸嫔妃;还有一件,二婚,他又一次委屈自己,顺了母亲的意思,娶了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如此大踏步退让,太后反而不好明面上事事逼他,就如皇后和他的“头一次”,也只能用点下作手段。 再者,福临亲政的年头越长,朝中自己人越多,即使偶有妥协退让,大节小节都不必事事唯太后的主意。之后三阿哥出生,他更松了一口气,有个强健的阿哥挡在前头,冠冕堂皇缓出一段日子容他跟金花慢慢斟情,他看她养伤这些日子长了个儿,又更丰腴了。今年小,明年也小?而且十六,哪里小。就是他不忍强她,她还没拂他的意,他先怜惜她…… 跟汤玛法恳谈了几次,他更明了了心意,倒不是一心想入教,纯是汤玛法说一夫一妻有助于家庭和睦,养育子女。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翘着嘴角笑,养育子女……他跟她养福全是养得好,她拾掇得齐齐整整,再把福全塞到他怀里。他爱架着福全的咯吱窝,一下站,一下跳,不愧是他的儿子,从小就是猛将的做派,一站一跳,都有模有样。可惜每次跟她说,她都坐在一旁笑而不语,那意思是他“亲爹眼”,看自己的娃娃怎么都是好的……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33节 贵为天子,若能为万世师表,当然责无旁贷。只是她每次还不等他说,先把他一杆子撑开。他这一肚子话,想说,可惜不知从何说起,像湖上漂的一叶舟,明明旁边都是岸,偏漂来漂去一直选不到靠岸的渡头,于是一直蹉跎到如今。 以为念着她,护着她,事事以她为重,把她说过的话颠来倒去存在心里细细思量,再默默做些什么回应她,她总能明了他的心意;今夜看,不足够,不宣之于口她真的不知道,委委屈屈在暗夜里胡猜他的心意,让他像对佟妃一样对她?无情同有情一样?胡乱的其他人和她一样? 胡闹。 他许了“只在表外甥女儿身上用心”,就当真只在她身上用心,做不到的事儿他不会应。就像上次八月节,金花想趁节下求个恩典,等哈斯琪琪格生产时出宫去简纯亲王府。他想了想拿不准行不行得通,狠着心没答应,眼瞅着她失望地望着他,他过完节已经私下安排起来。没应的不一定做不到,应过的一定能做到。 “皇后?”他手攥了攥她的腰。 “嗯?表舅舅,你怎么不叫表外甥女儿了?”她刚睡过去,又被他好听的声音唤醒,这一句说着就有些含糊,又习惯了甥舅相称。唤他表舅舅,起初为了硬隔开两人的距离,时刻提醒他,她是他不甚喜欢的博尔济吉特氏姑娘;后来避着人两人就互相这么叫,越来越熟稔自然,终于变成两人间的暗语,是共同保守的秘密和同归一边儿确认,至于是不是真的表舅舅和真的表外甥女儿倒在其次了。 “朕往后,都只在你身上用心。”那些情情爱爱,他总是有点说不出口,只得把那句老词儿重拿出来在两人之间宣一宣。 “嗯?”屋里有点极淡的光,她听到这句一下醒了睏,在他怀里撑了撑,凑到他面前细看,剑眉星目,丹凤眼里是几天没睡好累出的红血丝。上次说这句是八月初一,她做了万全的准备,他要爱乌云珠了;如今乌云珠没了,他又说。这倒提醒了她,她还想细细问问他上次见乌云珠的情形。 金花大约没体味到福临那句“只在你身上用心”的分量…… 作者有话说: 最近白天修文,诸位多包涵。 今天有点灰心,不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吾日三省吾身。还要继续努力。就是个自己会给自己灌心灵鸡汤的人儿。 匆忙改了大纲,唉,长叹。没有砍大纲,就是把前后顺序改了。 求收预收。 - 第53章 助攻 金花把摸福临耳朵的手挪到脸上, 伸着一根小葱样儿的食指摸他的眉毛,鼻梁,又缓缓挪去眼上, 用指腹左右抚他的浓睫:“上次说是八月初一,今天再说, 八月十九。我记下了。”看看渐亮的天光,“天亮了, 您睡会儿, 眼睛都熬红了。” 他顺从地合上眼,两扇睫毛静静铺在眼下,更显得睫毛浓密纤长,她忍不住说:“这么浓的睫毛……”正说着, 他又睁开眼, 灼灼地瞪着她说:“你喜欢嚒?”她一愣, 不自觉下半句脱口而出:“跟福全一模一样。”又去捂他的眼睛, “赶紧睡,要不一会儿该起了。” 他阖着眼睛,优越自豪地说:“福全是朕的儿子,原该像朕。”心里翻腾,他说的她都记着,日子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么想着,心里忍不住冒出丝丝的甜;可是刚刚那些泪又不知从何而起, 这么想着又刺剌剌的。 他伸在背后的手使劲扣着她腰侧,把她往身前带,她绵绵窝在他怀里。两人紧贴躺着, 早上临起的鼓|胀, 石头般隔着衣裳硌在她腿上, 他知道,她也知道,他闭着眼睛不吭声,她也埋头用鼻尖戳着他的心窝不说话,两人谁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就点着了老房子,竟然就这么又睡了一觉。 福临穿戴好了去上朝,金花也醒了,他刚要走,听到她在帐里唤他:“表舅舅?” 这次换他坐在床边,看她卧在帐里,她还有点迷迷糊糊,粉白的脸上一对眯着的眼睛,鼻梁皱着,微微透着调皮地说:“天热,昨天中的暑气怕没消尽,您多喝热水。”说完就用露着的眼缝儿看他,他应一声,她又继续说:“晚上请完安,咱们一块儿去景仁宫?我想三阿哥了。”早上灵光一闪想问问八月节夜里的乌云珠,看他红眼赤目的,没忍心闹他,今儿晚上寻摸个空儿问。她又想去瞧瞧刚出生的三阿哥,只她自己不敢去,预备拉着他当挡箭牌。想到那个哭声洪亮的软乎乎的小娃娃三阿哥,她忍不住心里雀跃一下,眼也撑大一点儿,堆起满脸的笑,欢喜地觑着他。 福临伸手摸了摸她的圆下巴颏儿,没再说话,起身走了。皇后这小脸儿也比以前圆润,宫里风水养人。 过午,太后遣了个小宫女去坤宁宫请皇后过去叙话,金花领了命,问小宫女:“知道为何事嚒?”小宫女低着头谨小慎微地答:“娘娘过去就知道了。”她见小宫女这情态,莫名有不好的预感。往常太后有事找她都是苏墨尔来传命,今儿打发了个没嘴儿的葫芦似的小宫女儿来,什么也不说,反常。往慈宁宫去的路上,她一直盘算最近可做了招太后不快的事儿?除了命静妃和谨贵人做功课抄经,她竟想不出其他。 所以当金花听太后问:“皇后,皇帝的身子可好了?”时,她心里一惊。她星夜去养心殿,冷眼看起来像是皇帝夜里起了兴致,临时招皇后养心殿伺候。不是那几个近身伺候的小宫女小太监,谁知道是皇帝中了暑气,又吐了药?偏太后知道。福临说宫中事太后样样知道,果真不虚;福临今日一早如常上朝,可见没事,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糊弄得过去,她偏不,兴师动众把皇后唤来慈宁宫审,是要拿此事立威?还是借题发挥,金花还没看懂。 柔声回禀:“皇额娘,万岁好多了,夜里起初有些热度,后来退了,安稳睡了一觉,依儿臣看,已经好了。许是昨天下午去跑马,太阳大,又没喝水,所以中了暑气。” 太后冷冷说:“予倒不知道,皇后还会诊症。又会断病因,又会看病程,两只眼睛就能看出来皇帝身子如何。” 金花听着太后的话不像,赶紧跪下,说:“儿臣不敢。” “你不敢。予看你太敢了。皇帝都那样了,你还说他好了。他哪儿好了?他是年轻不知轻重……”一边说着,一边扔下来一本敬事房的档,“龙体有恙,你还跟他……这种时候就算皇帝想,你也得劝他保重龙体。你是皇后,要知道轻重。”原来是太后怨昨夜圣体违和还行了房中事。 金花拾起那本档,翻开看了两眼,突然明白了太后怒意的来处,触目都是她,翻了几页也不见其他嫔妃的名字。突然想起昨夜福临说的“就只有你”,忙往回看,从大婚那日看下来,就只有第一夜宿在景仁宫,那时佟妃已经双身子,自然不能伺候;还有宁妃养心殿随侍一次,还没就寝先被福临轰了。再没其他人,全是“皇后”! 金花抬头看太后,太后正满脸愠怒望着她,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专宠。一直想当壁花皇后的她,竟然独宠后宫,享专房之宠,大婚之后福临没再将雨露之恩分给其他嫔妃。他说“朕只在表外甥女儿身上用心”竟是真的?! 她心里震惊,跪不稳,一下歪在旁边,那本档就重重砸在地上,“咚”一声。 “皇额娘,儿臣知错了。”她重新跪正了,行了个大礼,伏在地上说。太后忌讳专宠,盖有种被儿媳谋夺了儿子的观感。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儿子,转头在其他女人身上用心,母亲心理失衡很平常。若是母亲又是寡母,牺牲巨大才换来儿子的江山和未来,那大抵对儿子的占有欲更强。太后正是这样的母亲,所以太后一直尽力掌握儿子,干涉他立后,在后宫逼他翻牌子、宠幸嫔妃,在前朝强迫他亲近满蒙大臣、斩陈名夏…… 若儿子女人多,每人都只能占到儿子的一点点儿,加起来也不及母亲占得多;可若有个专宠的人?大约这个专宠的女人就是儿子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太后容不得儿子生命中有比她这个母亲更重要的女人。 退一万步说,帝王专宠,为情所困,对子嗣、后宫的危害还能容,对龙体、龙颜的损害不能忍。眼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皇太极专宠宸妃,宸妃薨后他先因悲痛一病不起,后来终致壮年而逝。太后怎么能让儿子再步父亲的后尘?她一直防着儿子像父亲一样情根深种,眼错不见盯着儿子的后宫,谁能想到,竟是自己母家的皇后做出这等最令她惧、更令她恨的事。 “你倒说说,你哪儿错了?”太后还是冷冷的,口气仿佛和缓了些。 金花仍旧伏在地上,小脑瓜拼命转:“皇额娘,儿臣错在……”她哪有什么错,可是为了婆媳关系和睦,只能顺着太后的心思说,“一错在万岁身体有恙,没及时报给皇额娘,实是昨儿夜深,恐皇额娘已经歇了,又见万岁热度退了,就想今日请安时再回禀;二错在没劝万岁保养身子,昨夜……儿臣只想着万岁欢喜,就……;三错在没劝万岁雨露均沾……”说着,她硬洒下几滴泪,声音就哽咽起来,“儿臣没用,就这么着还没喜信儿……求皇额娘责罚。”太后这么借题发挥,怕也牵连着前儿那场有孕的误会,她赶忙都算进来,一起带着请罪。 太后听了,忍不住点头,怪不得她儿子喜欢皇后,确实比静妃那个无谋的炮筒子和谨贵人那个鲁莽的直肠子秀口慧心,说话都是一套儿一套的。于是说:“你过来。” 金花也不敢起身,膝行到太后面前,照旧伏在地上,听太后说:“抬起头来。”她才直起身,仍旧不敢看太后,直挺挺跪着。 太后看她一张鹅蛋脸羞得满面通红,桃花眼里还盈着泪,哭过的翘鼻头红红的,脸上妆也花了,人还这么一脸悲相,仍不减美貌,叫她看了不禁心生怜悯。确实比孟古青更好颜色,又聪慧,这么一个小媳妇若是伙着儿子跟她叫板,她能有几成胜算?心里忌惮着,她却温柔地把金花拉到跟前,用帕子印印她的眼泪,说:“好孩子,别哭了,知道错了就行,以后一要劝着皇帝爱惜身子,二要劝着皇帝以子嗣为念。只要你一心为了皇帝好,皇额娘怎么舍得罚你。” 金花被太后的举动唬了一跳,脸在太后手里,身子却不停地颤,本能地不喜这样的亲近,又不敢动,只能继续淌着泪珠儿,一边抽抽鼻子,垂着眼睛小声说:“皇额娘,儿臣真不是有意,更不知道,头一次见敬事房的档……” 太后听着,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儿,都是儿子的主张?这么心甘情愿舍了后宫那些美人儿只宠幸皇后?就算是男子爱新鲜,一个月也该换换口味儿了,偏他后一个月比头一个月去得更勤。福临,对金花动了真情?这么想着,太后又看细细瞧皇后的脸,选了个这样貌美聪慧的皇后,是不是选错了? 嘴上却语重心长地说:“你跟皇帝新婚燕尔,小夫妻关系好是应当的,只是你是皇后,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媳妇,以后要知道轻重。快起来吧,别叫人看见。皇帝也快下来了,你回去洗洗脸,换身衣裳,一会儿再来。”这意思就是今日的事不能让皇帝知道,至少不能让皇帝看到皇后这么一脸泪跪在太后跟前。 金花退出去,太后端起桌上的盖碗茶,饮了一口,把茶叶都嚼了,满嘴苦涩的味道。苏墨尔见皇后退出去,知道婆媳密谈结束了,才进来,正看到太后皱着眉喝一盏冷了的茶,忙说:“太后,茶凉了,给您换一盏。”太后顿了顿茶碗,说:“不凉,予心凉。”言罢重重叹了口气。苏墨尔见太后如此,对皇后生出微辞,必是皇后顶撞太后,要不太后这么慈爱坚强的人,缘何生出这些凄惶无助。瞧不出来,那么和软乖巧的皇后,还有这一面?苏墨尔对皇后的好印象减了一分。 金花回宫的路上,忍不住琢磨,太后这么强势,福临在历史上的“妈宝”形象可能是被逼无奈。她刚穿越来时,以为他是个除了乌云珠,事事唯太后马首是瞻的傀儡君主。现在看来倒未必,他主张很定,也一直以自己的学识见识跟太后的主张抗衡。 那福临还是“恋爱脑”?若他是,那是对她恋爱脑?! 他大婚后就没宠幸过别的嫔妃,唯一一次翻牌子,还摔奏折把宁妃从养心殿驱了出去;他说只有她,他说只在她身上用心……她坐在舆上握住脸,对她?他对她?那个高大英伟的俊男人对她?恋爱脑?他说的那些话她都记着,可全没当真。她以为他就是在床上这么说哄她。难道不是嚒? 作者有话说: 太后搞事情结果助了个攻? 拙嘴笨腮且实事求是的男主,你啥时候变身“情话篓子”? 又是为我的预收吆喝的一天。打滚儿求收专栏和预收。 比心。 - 第54章 稀罕 坤宁宫。 金花正净面, 听小宫女来报:“四贞格格来了。”话音未落,四贞格格直接刮进殿,一边走路如风, 一边说:“皇嫂,我跟小宫女儿说不用报, 青天白日的……” 金花脸上敷了个冰手巾,在手巾底下“嗡嗡”地说:“刚去慈宁宫没见妹妹, 这会儿怎么来了?”说着眼前一暗, 她掀了手巾,正看到四贞格格圆溜溜的杏眼,有些关切又闪着担心,然后是她神似太后的高颧骨和长圆脸, 金花竟然不自觉打个哆嗦, 赶忙挪开眼睛往旁边瞧, “妹妹, 这么盯着我。” 四贞格格细细看她的眉眼,眉毛一如往常黑浓,眉尾尖尖,干净俏丽,桃花眼微微肿,黑白分明的眸水汪汪的,若有若无的红。刚敷过脸, 蒙蒙水雾,白皙,容貌不及妆后清晰浓丽, 胜在淡雅, 别有一段风姿。忍不住伸手在金花肩上推了一把:“怨不得皇帝哥哥宠嫂嫂, 这倾国倾城的貌,妆有妆的艳,淡有淡的俏,倾国倾城。” 金花笑了,说:“你倒会说话,真倾国倾城,皇额娘先不依,你还不晓得?”说着对着四贞格格眨眨眼,又示意呼和重绞了冰手巾,揽境左右细照,举着手巾敷在脸上,“再敷一把。” 仰着脸,只听四贞格格在旁边脆生生说:“我当然知道。过午额娘撵我去御花园逛逛,我说那么大太阳;她又改口叫我去箭亭,我就猜她有事,拐到懿靖大贵妃宫里嚼了两块奶皮子。回来听说嫂嫂刚走,才知道下午遣我出去原是为着嫂嫂。想想前儿个晚上,我一猜,准没什么好事儿,赶紧寻个由头来了。” 说完又双手搭在金花肩上:“嫂嫂还好?”金花一双冰手,攥住四贞格格的指尖,鼻息嗡嗡地说:“还好。多谢惦记。日子不在此处操心,也在彼处操心,总之躲不过一个‘麻烦’,过呗,谁让咱们活着。” 四贞格格捏捏金花的肩:“这老气横秋,哪像个十六岁的小媳妇儿,倒像个老太太。”可不是,金花叠着上辈子的人生经验,底色豁达又悲凉。四贞格格又说,“这本不该我管,可是咱们关系好,你一心一意为我,我也不想对你藏着。我就一句话,无论额娘跟你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她啊,本心是为着你好,只是她心里事儿多,一会儿惦着皇帝哥哥,一会儿惦着蒙古四十九旗,难免顾得了一头,就顾不到另一头。你没见那天太医说‘脾胃不和’,她夜里长吁短叹……我侍候她睡觉时,她还跟我说她年轻时候的事,陆陆续续生了三个女儿,眼睁睁看着先帝纳了一位又一位的侧福晋,她如今想起来仍旧心里苦,生怕你蹈她的覆辙。” 金花听着不吭声,下午太后教训她哪是为了这个。只是,她希望太后跟四贞格格和睦,还要靠太后护着这位爽快聪慧的好姑娘,给她寻个妥当的婆家。于是只把脸捂在手巾下笑了笑。 回来敷了冰手巾,心思格外清晰。 她能理解太后,有句老话“娶了媳妇忘了娘”,谁念叨的最多?当然是婆婆,总觉得被儿媳妇儿抢了儿子,所以对儿媳妇怎么瞧都不顺眼:皇帝病了,没去慈宁宫报,有错,去慈宁宫报八成也不对;跟皇帝关系好有错,跟皇帝冷冰冰更错上加错。最理想原是婆媳相敬如冰,少见面少接触,可是对太后明显不能用这招,太后当着前朝的半个家和后宫的整个家。福临又推崇孝道,绕不开。 金花换个干手巾印干脸上的水,就着光,对镜梳妆,四贞格格去寻了一圈,抱着大胖橘回来在旁边看个座儿,盯着她润脸画胭脂。十指尖尖,在脸上拍拍扑扑,变魔术似的,画出一张娇艳的脸,唇红齿白,肌肤滑腻如瓷,双颊粉嫩,对着四贞格格扭头一笑,耳旁的坠子曳着耳后的碎发,较之刚才的清淡秀丽,现在浓醇妩媚,又是另一种风情。 四贞格格看她这一笑,放了心。怎么看眼前这位都没事,更不像刚刚被太后训了又痛哭一场的。皇嫂好像一直心胸大,万事不往心里去,所以给皇帝哥哥养福全养得津津有味,任劳任怨。不对!她也有介意的人,那个秀女董鄂氏就是她特别介意的,那夜看到董鄂氏脸都白了……心里念头转得勤,手上也没闲着,挠得大胖橘一个劲儿“呼噜呼噜”。 金花举着一面菱花镜前后照完,伸手拍了拍大胖橘的脑袋:“舒服哦?”又对四贞格格说,“跟你倒投缘,你皇帝哥哥来,它一抬腿儿就躲。” 四贞格格继续揉着大胖橘的“呼噜”,说:“那是,我来,嫂嫂还是它们的;皇帝哥哥来,嫂嫂还是它们的嚒?这小东西,精刮着!” 金花噙着这句话细嚼,齿颊留香。回回福临来,只有她和他两人,至多掺个什么都不懂的福全,两人就呆着,要么说话,有时默着,各忙各的。以前总觉得他对别人也这样,不值得稀罕;现在知道是独她才有的,回头看,凭空生出岁月静好的暖意来。借着这股劲儿,往日视而不见的点点滴滴也在心里飞驰,他一回又一回握着她手的温度一并涌上来,她揣着心事信步踱进廊下暮色里,脸庞被绯红的晚霞染得也如烧起来。 晚间出慈宁宫时,福临自然而然去拉她的手,她转着腕在他掌心里滑了两圈。他看她,她蹙着眉,眼睛眨两下,又转着眼珠看了眼殿门口。他会了意,自己先走,果真等到御道上,离了太后眼么前,再牵她的手,就握到个乖乖的小拳头。 “万岁,天气好,天还没黑透,我们走回坤宁宫。”金花垂着眼说。 福临转头跟吴良辅说:“远远跟着。”吴良辅领着一大队帝后的仪仗和小太监小宫女远远跟着。 两人携手走上御道。他细看她,今天的妆发格外齐整,头上一丝不乱,唇上的膏脂浓艳匀净。趁着天黑前的光,他瞧她格外白腻耀眼,只那两只眼白发粉的眼睛有些可疑,又奇她刚不给他拉手,不是要瞒着太后他俩无夫妻之实的事儿嚒?于是问:“白天做什么了?” “跟四贞格格聊天。”她一边说,一边扬起脸来朝着他笑,眉眼一弯,更暴露了眼皮厚重,脸上的笑荡开得比往常慢半拍。 只要不是那个没来由的笑就行,他也忍不住回过去一个矜持的笑,抬手摸了摸她的眼皮儿,说:“眼睛好像肿了?” “下午迷了眼,吹不出来,流眼泪来着。”她摸了摸眼角,眼皮一肿,尖尖的眼角也钝了,五官一钝,更易给人接近,他心里一动,抬胳膊把她揽在厚胸膛里。低头一抻脖子,脸就直直朝她凑过来。她不防备他如此,红着面孔往旁边一躲,急忙说:“表舅舅,如今不同往日……”说着张着两臂从他怀里撑出来,拉着他的袖管大步往前走。 “什么‘今时不同往日’?”福临由着她牵着他雄赳赳走在前面,看她脑袋一晃一晃,一边小声问。 她也不回头,脸朝着前面,话却是对着后面说的,娇柔的一把声音送到他耳朵里:“皇额娘说我不顾及子嗣……”“专房宠”这几个字,对着他说不出来,光想想都脸红,“偏只对表外甥女儿用心”,以前听不觉得,如今想想都觉得心里暖得叫她慌里慌张。 “皇额娘这句说的奇怪,不提福全和三阿哥,为了子嗣不是该盼着朕和皇后好?”他乍听听了个一头雾,她在孩子身上用的心够了,给福全的口水沾湿多少袍子,佟妃难产,把她的手腕子抓得青紫青紫的,她都没说什么,怎么反倒落了个“不顾及子嗣”的名儿。再说,太后不是心心念念想要个他和博尔济吉特氏女子生的嫡子,一力维护大清朝第一门至亲的地位? “皇额娘查了敬事房的档,我也看了。”一拐弯,他俩拐上一条空阔的御道,吴良辅领着小宫女和小太监远远落在慈宁宫前的御道上,看不见了。 “敬事房的档又怎么着……”他还没转过来,不就是她还没生育,怎么就成了不顾及子嗣?回头看了眼身后空空的御道,他一把把她拽到怀里,双臂从她腰旁箍过去,搂紧了,说,“如今只有咱俩,快说怎么回事儿。” 她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扭着头看御道,拐弯处露着一个太监的帽顶子,只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吴良辅已经尽力压着步子慢慢头,在拐弯处一探头,看到帝后正凑在一处,忍不住心头大喜,转身伸着胳膊招呼众人往后退,捏着尖细的嗓子小声说:“都往后退,退退退,再退。”两个多月,万岁爷终于抻不住,在大庭广众下跟皇后亲近了,吴良辅衷心替主子高兴。之前总觉得他俩说不出来的客气别扭,房中也不对付,今天这样,必是尽释前嫌了。 吴良辅眼角余光瞥到吴不服还往前凑,抻着脑袋往帝后行的御道上瞧,忍不住锤了他一拳,把他打到后面:“看什么看?滚回去。”上次教他的眼力劲儿都白教了,这时候看什么看,都抻着脖子看,万岁爷还怎么跟皇后亲近。 金花小声说:“今儿不去景仁宫看三阿哥,就在坤宁宫聊聊天儿,咱俩回去说,别在这儿这么着……”说着趁福临愣神儿,抻着胳膊把自己从他怀里隔出来,低着头在前面走了。 他看着她走,脸上飞红,这几句平常话儿,因是她嘴里吐出来的嚒?格外动听,还有说不出的娇羞。听得他先醉了。 作者有话说: 汇报各位,我没事!裹着小被子存稿,等我有了存稿这稀罕物儿,我就加更。 - 第55章 夜话 当夜电闪雷鸣。过了白露, 夜里一天比一天凉爽,雨一下,即使没有风, 殿里也寒浸浸的,金花咬着井水湃的瓜, 打了个哆嗦,说:“怪哉, 竟然冷了。” 福临跟她在榻上隔着桌儿坐着, 听她这么说,趁机挪过一边儿来,伸手抱着她往里头挪挪,挤上来, 在她身边盘腿坐下说:“朕也觉得冷, 咱俩一处坐着。”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34节 一眼看到她盯着他笑, 难得尖翘的眉角也弯弯向下, 刚吃西瓜冰得唇色鲜灵红透,还微露糯米白的牙。见他看她,她忙收了笑,下唇一推,皱起下巴,拈起一块西瓜,说:“要坐就来坐, 还要找什么冷的由头。” 他不慌不忙把手伸过来握着她的手,说:“是真的冷了,表外甥女儿试试, 手是不是冰的?” 她一试, 正是比她的手还凉, 手心里都没热乎气儿,于是扭头唤人拿个锦被来搭着。两个人同搭着一张被歪在榻上,金花吃完了西瓜擦擦手,问福临:“表舅舅还喝茶嚒?昨天的暑气就是上火了,多喝水才好得快。”说着掂了掂茶壶,又张罗续水。 他靠在锦靠上,说:“好了,昨夜出了一身汗,反而好了。就是没睡好,接连几天,早知道弄只鹰,顺便‘熬鹰’了。”一边说着,抬着胳膊在锦靠上架住头,又闭上眼。 她看他半倒着,那架势要睡,于是手指在他手心里张了张,说:“既然累了,表舅舅早些回去歇着。” 他也不睁眼,只拧了拧眉头,说:“怎么?朕还不能歇在坤宁宫了?非要回养心殿才能睡?外头下着这么大的雨,如今朕也有了枕头……”说着他睁开眼,丹凤眼乜着,嘴角似笑非笑,把在他掌心里乱挠的葇荑般的小手攥紧了,浑身透着幽怨又一丝得意地看着她,吞了口口水,说,“各拥自己的罗衾就是。”得意就得意在他有了枕头,幽怨当然就是“表外甥女儿还小”,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泪珠子。 从来也没人这样,在女人的锦绣堆里战无不胜的他偏在她这儿败了一次又一次,而且每次都愈加莫名其妙,皇后的心事,若非她主动说,他从来摸不准,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他只能从她的一颦一笑里寻蛛丝马迹。皇后跟他熟稔之后,一时喜一时悲,他越发看不透,也只有更患得患失。能做的不过是她一拦,他就停。天长日久,感情也总有熟成的那日。 眼前她又皱眉,扭着身子说:“何必呢,招皇额娘不痛快。” “这从何说起,是朕不在坤宁宫皇额娘才不痛快。皇额娘不就盼着三年抱俩?”这次真皱了眉,眉间丘峰隆起,皮肤也打了褶。 “唉……”她长嘘一声,伸着胳膊来抚他眉间的褶皱,“表舅舅你别皱。皇额娘是想要咱俩好,可是她又不想只有咱俩好。看了敬事房的档,两月间您就没招过别人,所以皇额娘不乐意,认为我……那天静妃也说我‘霸着’。”这话说着难为情,她细细想着字斟句酌,语调越发缓慢,一个字一个字就落进福临心里。 他才想起来傍晚她说看了敬事房的档,正要细问问她,无缘无故看那个做什么,只有太后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看他在后宫中意哪几位嫔妃,才时不时去敬事房传档。怕她也作兴着学这些坏毛病,于是冷冷说:“敬事房的档皇额娘爱看,朕倒不知道表外甥女儿也爱看。”本意是要提点她,不要学太后,专在这些枝末处用心。他俩关系要好,不必拐这些弯儿,自己来问他就是。 他始终得意自己“守身如玉”,正没个机会跟她献宝。如今她自己看档知晓,他少了许多趣味,说出来也赏不着她的又惊又喜。之前他对她说了那么多次“只在表外甥女儿身上用心”的话,她回回戏谑着说她记下了,分明并不当真可。他总想找机会再试她一次,毕竟是身体力行得来的,不是一句空洞没着落的话,万一就把这个蜜糖样的人儿暖化了呢? 话是冷的,眼神儿却热,热络地看了金花一眼,她垂着头,认真地说:“不是我想看的,皇额娘拿给我看的。” 这一句福临听着也不顺耳,心里一憋,他才明白体会自己的心意,竟是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她看是跟着皇额娘学坏,她不看是她不在意他。看了说明她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看自然是不关注了。这是拐着多少弯儿的患得患失。 这么想着他先暴躁起来,只是一向不动声色,这下更得稳住,问:“何时皇额娘叫你去看那个?没听你说起过。”突然想起她傍晚那对眼角钝钝的美目,起身盯着她细看,肿消了,眼里的红血丝还在,她一哭就眼红眼肿……今儿肯定哭过,他就说迷了眼能有多少泪,跟太后说话还要瞒他,不知说了什么,不过既然哭过,肯定是受了委屈。 金花见福临凑到面前,丹凤眼就在鼻尖外盯着她,一扭头,说:“反正就是叫去看了。也叫我劝着点儿‘雨露均沾’。宫里子嗣不繁,特别是两位姑姑,都是科尔沁来的,她们都还没孩子。”说着就在他手心里攥拳头,越说声音越小,他要是真这么“雨露均沾”,她该怎么办?想他是个“恋爱脑”,只对她用心的那些粉色泡泡被她在心里挨个戳破。她才知道,心里疼极了是没有泪的,但凡能哭出来的时候反而有得转圜。 他听了心里也疼极了,说了那么多回,他的心意,她还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怎么不光提旁的女人,还劝他“雨露均沾”那些“旁人”?之前她催着他生娃娃,他只能苦笑,一颗心都拴在她身上,他还怎么跟别的女人生娃娃,当他是种马?经历了昨夜,他以为他俩不一样了,结果她又说这些,就算是太后叫她说的,她就说?这么听太后的话,怎么不赶紧跟他圆|房?这么听太后的话,怎么不见她这么听他的话?他还是一国之君,做家国的主的。不自觉在心里攀比起来,却不知道她还等着听他怎么回。 心里翻腾着,一张嘴觉得嗓子眼儿冒咸腥气,心里沥血,不知道还能怎么跟皇后把心意表明白,只得急智地故作轻松说:“那朕现在回养心殿,让敬事房的小太监来,不拘是静妃还是谨贵人的牌子,翻一翻?如此皇额娘就痛快了?” 话音未落,金花又开始往旁边扭身儿,之前给他乖乖攥在手心里的小拳头也不安分,要从他手里滑出去,只拿个后脑勺对着他,轻轻“嗯”了一声,脊背松了松,仿佛泄了气。 他见她扭身儿,想起她以前反常的时候,笑比哭还难看,不知缘起地就难过得整个人都失了神,那时候他瞧着就心疼不已。现在盯着她后脑勺这心疼的情绪又回来了,还加了倍,他觉得他真的心里剜得疼,一跳一跳的。 逗她做什么,她这么说,自己心里先不晓得多难受,他难受就罢了,再饶上一个她,何苦来哉。从来也没为句话这么后悔,可是既然已经说出去,也只能尽力往回圆。于是捧着她的手送到鼻尖嗅了嗅,又用唇亲了亲说:“然后把表外甥女儿扮做是静妃或者谨贵人,送到养心殿去,仍旧是我们在一处。这样皇额娘称意,朕也不用做违心的事儿。” 不等她回话,又继续说:“朕知道你不愿意,不过是皇额娘让你传话,你就来传。下次,皇额娘再叫你传话,你照来。朕只不从就是。朕的心意,谁也强不了。逼急了,后宫都不来了。” 金花背对着他,听殿外雨声潺潺,心里也像塞了一团雨雾。 听他说这一番话,开始如坠到冰窟窿里,从心口往外冒冷气,耳朵里只听到密密的雨点儿砸在檐上;后来被他亲着手把人亲还了魂,等到他说不来后宫,她才硬在雨里撑了把伞,给自己寻处干地儿开始活动心思。那怎么证明她跟他说过了?总不能撺掇他去跟太后叫板,当面锣对面鼓?那她更是层夹心了,离了福临眼前不知道太后又要怎么教训她。她自认不是怕事儿的人,但是在太后面前就是忍不住打哆嗦。大约是阿拉坦琪琪格特别怵太后。 把手从他嘴下抽出来,说:“有话,你们就不能当面说,非让我来劝;劝嚒,又不听,让人夹在中间当磨心。而且您不听,皇额娘怎么知道我已经劝过了,到时候再治我个不听长辈的话儿的罪……” 他听她说着,摸索着找她的手,说:“再忍忍,等以后……”想着还没成的事儿不便说太多,于是收住话头,重说对她的心意:“就算你劝,朕也不能从,让朕装模作样翻个牌子,假模假事招个嫔妃侍寝,朕做不到,只觉得亵渎。若是逼急了,朕只能不来后宫。”全国不太平,前朝事多,他又醉心汉学,废寝忘食不入后宫也说得过去;若是如此就能让太后少寻皇后的不是,他每日趁请安看看皇后,他能忍。他已经筹谋了大半,这段不入后宫的日子不会很长。只是他总觉得他俩的关系刚近了一大步,骤然分开,生怕两人就此疏远,等以后还要从头再来。 “表外甥女儿,朕不来后宫,你不会疑心朕改了心意?”福临拉着金花的手,语气严肃认真地低声问她。 她万万没想到他用这把好听的声音问一个这么直接的问题,一扭身,看他丹凤眼里的光也如瀑下深潭一般,幽深不见底,这不是老辣的太后常有的眼神?不过短短两月,他也老谋深算起来,一时分辨不清他是遗传了母亲,还是在波诡云谲的前朝历练得更加成熟。 只是,他的心意和她的心意,她都还如在云雾中。 作者有话说: 看评论好感动。谢谢各位读者大大。 等把身世之谜掘出来就圆那个房。 上次真的写到了,怕出现伦li问题临时改了大纲,同步修改年龄。我也不想当卡章骗子…… - 第56章 刺激 金花原本打算在太后和皇帝中间来回抱大腿, 谁护着她,她就抱谁。有道是“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都要”, 大腿还有嫌多的?而且两人是母子,母子连心, 皇帝又是有名的“妈宝”,不会有人逼她站队。只是, 两个多月的观察, 他似乎不是单纯的“妈宝”,有自己的主张,有些事,做是照太后心意做的, 但是初衷与太后迥异, 殊途同归总是需要些运气, 终有一日殊途异归, 那时母子难免一战。太后接连两天敲打她,另一边皇帝对她日渐情浓,趋利避害,天平自然往少壮当权的福临这边倾。 若是细究情,她实说不清自己的心。她原是食色里的行家,波光粼粼衣料下的腱子肉她一把能摸出来,身子也不由自主挂上去, 可是要把心交出来,他做了这些尚不足够。不爱乌云珠不足,两个月“守身如玉”也不够。若是对她一心一意“恋爱脑”, 大约是够的, 可他是吗? 他不是, 她能拒他吗?不说她自己一次一次不由自主凑上前去,他对她用一下强,她同样逃不脱。这下他问她,她会不会疑心他改了心意,若是以后终归要在一处,她希望他永远不要改心意,一直只在她身上用心,一直为她“守身如玉”。 只是妄想。她顺着他的手瞧到他脸上,灯火跳,他眼里的光也随着晃,偏眼神却定在她脸上,就直勾勾瞧着她,等着听她怎么答。既然已经对上眼神,她也不便躲了,说:“圣心原不是我能猜的。不过,皇额娘只是要‘雨露均沾’,表舅舅一下就‘不入后宫’,好像太机巧,怕皇额娘疑心,还是要想个法子遮掩吧?”无论如何,太后交代的事,她算是为太后办砸了,不过这砸了又合了她的心意,想到这儿她不禁脸上露出来一片喜气,又能清静一阵子,白天应付太后,晚上应付福临,昼夜加班,比打工还累。 福临得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摸不准她什么意思,眼睛在她脸上转,见她神色间像是有些欢喜,一时间想不通,又累了,只安慰自己他不改心意就是。若是真从头再来,就再相处一回,反正,她是皇后,总是他的,总在坤宁宫等他;而他想到她就欢欣鼓舞,这两月间的来来回回要是能推翻重来一遍,他乐意。 重新枕着胳膊躺下,他说:“总有法子。表外甥女儿记得朕今夜的话就好。”说着把她也拉到怀里,让她伏在胸上,揉着她细瘦的肩头,说:“皇额娘也不能把你怎么着,总不能她再做主废一次后,朝臣必不肯;你不逆她,也不用怕她,万事还有朕给你做主。记下了?” 又是这个胸!胸肌发达,一手不能掌握。金花无心听福临的嘱咐,脸趴在上面,伸一只小手抚上去,掌心捂着,鼻尖是熟悉不已的木香,听他心里“扑通扑通”,起伏个不休。大约从了他也行,撇开前朝的权势,后宫的多情,只谈他这副身板,她入股不亏;若是他能对她始终如一,“恋爱脑”专宠她一人,堪比中大奖。上辈子练成个行家也没寻得良人,这辈子年纪轻轻盲婚得称心如意,难道这辈子就是来享福的?听着他心上的规则节律,心里天马行空想着,她竟然直接睡着了。 福临胸上一热,是金花的小手又摸上来,掌心的温度透过两层衣裳传到胸上。半欠着身子看她,她头枕在他胸上,脸朝着他,眼睛阖着,润白的脸背着灯,吹弹可怕的粉润皮肤,胭脂残了,唇脂也浓淡不匀,嘴角翘着,呼吸悠长缓慢。呵,皇额娘不痛快,他不入后宫,都不及她找了个宽厚暖和的怀赶紧补一觉来得重要。不过,他正是爱她如此。大婚夜时候,端起酒杯就喝,从帐里摸出“撒帐”的果子就吃,他走,她也不拦,第二日神采奕奕跟他一起去拜太后和大妃,一副无事发生的自在。他就倾慕她这样。 这么想着,搂她搂得更紧,把他俩共搭的锦被拉了拉,覆过她肩头,左看右看给她盖全了,自己也躺下去阖着眼睛。殿外雨骤,雨敲在檐上,沙沙作响;雨水聚成水柱,倾在廊外,哗哗一片。他听着水声,怀里搂着她,有她万事足,本想在心里再捋捋前朝的事儿,结果一阖眼睛也睡着了。 金花一觉睡到早上。睁开眼是熟悉的床帐,拍着胳膊摸了下身前身后,没人。心里空落落的。他走了。她记不起如何从榻上来床上,但是他没缠她,走的时候也没唤她。 “呼和?万岁爷什么时候走的?”问出口又觉得她这么关心他非常不超脱,拖着锦被娇羞地把脸藏进去。扭了几下,终于给自己找到理由,不是她关心他,是她怕太后查问。若是昨夜走的,是她劝谏有功;就算他没招别人伺候,她也预备这么向太后硬解释。 “三更天,雨停了就走了。娘娘起嚒?”小宫女答。金花伸手摸旁边的床,他睡过几次的地方,凉哇哇,没有生气;怪不得,原来他没在坤宁宫宿。她干脆拥着被子滚过去,躺在他躺过的地方。这就是他瞧过的帐子顶?不睡枕头果真难受。滚了一趟,她懒洋洋说:“起了。” 傍晚请安,皇后到慈宁宫门口下舆,小宫女出来传话,说皇帝到得早,先进殿了,请皇后领着嫔妃进去。结果那天就皇后自己领着嫔妃行礼,福临淡淡坐在旁边喝茶,金花看了他几次,都没搭上他的眼神,以往她看他,十回有八回他也在看她,这天竟然一眼也没有。 太后留他吃点心,他嗓子好像不舒服,一直清嗓子,金花给太后布菜的空里,盛了汤汤水水放在他手边,他虽然不瞧她,但是她盛了他就喝;她见他喝见底,怕他还想喝,再给他盛。结果他一连喝了两碗。 还是太后发话:“皇帝少喝点,今儿的盘肉、炖鸡锅子都是专门给皇帝预备的,听说昨儿皇帝从坤宁宫出来淋了雨,着凉了?” 福临清了清嗓子,说:“这几日前朝后宫事忙,天气骤冷骤热,一日暑一日凉……”说着咳了两声,又说,“多歇几日就好了。”金花盛了第三碗汤,正往他手边放,他看似不着意,手往碗上一搭,两人的手指就在碗边儿叠上了。她看他,他没看她,但是她不动,他也不动,正好两人都手凉,两只冰手交叠着捧着一只烫碗,捧着捧着都热乎起来。后来还是他想再这么下去怕给太后瞧出来异样,才松了手。于是她松口气,捏起筷子继续给桌上人布菜。 皇帝借口受了热又冒了寒,接连半月不入后宫,竟连初一也没去坤宁宫,只在养心殿养着。皇帝恭体违和,脾气就特别大,接连赐板子,打残了几个养心殿的大小太监。 对皇后就像是新鲜劲儿过了似的,以往同进同出,宠了又宠,如今连看都不看。好在从太后到嫔妃都不以为意,并不因此就看轻了皇后。这才是她们认识的皇帝,宠过就丢开手,他多半还能想起来再宠一宠,但是猴年马月就说不准了。庶妃巴氏、宁妃、惠妃、佟妃她们都亲历过,连太后在内,对皇后还是如常客气。 皇帝脾气大、身子也不如前,但后宫齐齐松口气,又憋上一股劲儿。他之前的两月余的表现太反常,众人都以为皇后的独宠起码到有孕才止,不想这么快,两人先爱淡情弛。太后盘算着如何让皇帝和静妃、谨贵人多亲近,其他人惦记着去养心殿献殷勤,只有金花知道福临大约另有大事。 实际上,帝后两人看似没有以往热络,暗地里小动作却多。趁着盛饭布菜,两人在膳桌上下捏捏手、叠叠掌,不一而足。金花总怕被太后发现,小心垂着头觑太后的反应,每每握上分开都觉得无比惊险刺激,堪比高中时在课上传小纸条,里头写的还是互相试探的情话,一边怕被老师发现,一边跃跃欲试;福临就难过得多,他的小媳妇儿,日日见,偏为了前朝后宫的事,不提搂在怀里,碰都不能碰,他忍不住趁她盛汤把她的手拘在碗边儿上,摸个温凉的手指;还有她的手腕子,消肿了嚒?全好了嚒?盯着袖口看不清,又要做冷淡她的样子,不能问。 终于又一日,上午下了一上午雨,下午停了,宫人洒扫不及,宫中各处散着些小水洼。福临去慈宁宫时不知在哪处踩了水,溅了靴子,袍子上也沾了几个点儿,一到慈宁宫就打发吴禄预备换的衣裳靴子。 金花一到慈宁宫,太后就吩咐:“皇后,伺候皇帝更衣。”谁知福临孝顺,非要先行礼,等太后“叫去”遣散了众嫔妃,才冷冷说:“皇后,伺候朕更衣。”说完也不看金花,自己起身往梢间儿走,金花忙婷婷袅袅跟在身后。 到了梢间儿,福临紧往屋里迈两步,回头见金花落在后面垂着头,看了眼门口,皇后贴身的小宫女守着,料想旁人看不到,于是伸手急吼吼把她搂在怀里。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唇脂 福临冷着脸往梢间儿走, 心却同往常一样,系在身后的金花身上,耳朵里听着她脚下的“噗笃“”噗笃”, 这一声一声就同踩在他心上一般,日日见, 回回只能隔着人望望。 早上下雨他大喜,终于有个由头要换衣裳, 出了养心殿他专门闲庭信步绕着弯在御道上连踩了两个水坑。 吴良辅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 皇帝平日最各色,除了极特殊的时候,身上溅个针尖大的点儿也要皱眉头。今日不知为何,向映着天光云影的小水坑就踩下去, 还连踩两个……他忙忙喊吴禄去准备皇帝换的衣裳。为着皇帝最近连赏了几个小太监板子, 他忍不住揣测, 这次轮上洒扫的小太监了? 意外地, 皇帝毫不以为意,神色如常上了舆,临到慈宁宫还乐呵呵敲了敲舆,意思让抬舆的小太监走快点儿。吴良辅忙小声提点小太监脚下麻利。他跟在舆后偷望舆上这位,从小伺候大的主子,最近着实看不懂。天黑前还跟皇后好得像一个人,在御道上卿卿我我, 要他给拦着小太监小宫女回避,天黑后一甩手,从坤宁宫回养心殿。从那天以后皇帝就别扭, 接连寻由头打残了几个养心殿的大小太监。 金花先听太后让她伺候福临换衣裳, 又见福临拖拖拉拉, 非要等到嫔妃都散了才换,再想起上次两人换衣裳时候的耳鬓厮磨,知道福临什么心思。只是,送衣裳的小太监还没到,他先回手拉她,她禁不住吃了一惊。本来垂着头装乖跟在他身后,突然腰上揽过来一只大手,她抬头,还没看清,上半身往后一仰,马上腰上吃劲,反力一头扎到他怀里。她最近又长高了,福临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她颈间,他凑到她耳边压低音量用气声儿唤她:“表外甥女儿。” 不等他下一句来,她眼窝先一热,日日见,天天听他用这好听的声线跟太后一来一往,可是没有一句是对着她的,也好久没听他唤她。本来没什么。可是骤然这么听着,她说不清道不明地想哭,又怕哭花了妆,只得强忍着,用拇指食指堵住鼻孔,往下捏了捏,眼泪没留下来,眼圈红了。 “怎么?皇额娘给你委屈了?”他见她眼里雾着水汽,鼻尖捏得泛红,忙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两人都怕外间儿人听到,着意小心收着声气。 她红着眼圈儿,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两只手在他背后勾牢了,咬着嘴唇不说话。自从福临不理她,太后觉得儿子又是自己的,反而对她和缓了;嫔妃觉得皇后同自己一般,都是皇帝丢在脑后的女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加之她施威罚了静妃和谨贵人,手握皇后的权柄,众人犯不上寻她麻烦自触霉头:她在后宫的日子反而平宁了。这么想着,她摇摇头。 “那是为了什么?”他又往她身上凑,唇珠已然触上她耳廓,问了这句,忘情地在她小巧白皙的耳朵上亲了一下,热唇碰到她冰凉的耳尖儿,他忍不住浑身一抖。定睛再瞧,她绵绵软软扑在他怀里,低着头,脸已经红到耳朵尖儿。 伸手去捧她的脸,她僵着不动,说:“衣裳送来了么?别……别给人瞧见了,日子刚好过些。” “养心殿的太监都靠得住,不过还是先去拿衣裳来。”他松了手,在榻上坐下,目光黏着她,看她施施然去门口接了衣靴,再回来躬敬立在旁边。 桃花眼横波滟滟,翘鼻头红红的,楚楚可怜望着他:“表舅舅,现在换嚒?” 他不答,拉她在身旁坐下,她也倾身过来解他外袍的扣子,甜香的气息一同笼过来,轻缓拂在他颈面旁。他总觉得她身上有股不同的香,半个多月未近芳泽,这香异常明显愈加实实在在,并不是他偏爱她杜撰出来的。 冰凉的手时不时碰着他下颌,他心里又痒又酸,伸手握在她手背上,大手就随着她的小手游,他像个粘人的孩子。眼神也滞在她身上,须臾不离。 金花惦着太后在殿上等,伺候完他还要去侍奉太后,匆匆解了扣子,又去解腰带。他愣着不动,她只能把下巴颏搭在他肩上,探着头看他身后,鼻息“呼呼”在他耳边缓缓吹,她一使劲,这气儿就急促些,气儿一膨,先刮到他耳朵边儿。 这一下不得了,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送到眼前,她还惦记着他的衣裳,直勾勾的眼睛越过他的眼睛往他身后瞧,说:“还有一点儿就成了……” 话没说完,他的唇先堵上来,齿关没咬紧,先被他占了。她的手从背后滑到腰前,心慌,两手没着没落,手指使力紧攥他腰上的大带。心里惦着刚涂的唇脂要被他揉搓花了,又怕万一忘情出了声儿,或者一会儿出去被太后查出异样,那这大半个月的“不入后宫”不就白搭了?她三心二意起来,以往两人的“恰到好处”就变成“总错一拍”,他还没啜上她,她先躲了,往复了三次。他终于松了口。 “想什么?”一边说着,他搂着她的腰把她端到腿上,也不等她答,说了句,“别怕。”大掌扶着她的背,唇又覆上来。他想她,从那夜从坤宁宫走了他就想她,在慈宁宫摸摸手、叠叠掌都让他更想她,日思夜想,终于有个这样的机会抱一抱,就算太后在外面等着,他也要把两人的默契找回来,亲总也亲不够。再说,他也怕忘情,无论是出了声儿还是什么别的。 张唇吐掉一腔气,兜唇从她处纳来一口,在嘴里含了含,恋恋不舍吐出去,再纳时,她正送了一息气来…… 含着这口甜香气,他心满意足睁开眼,她手里正绞着他的腰带,睫毛忽闪忽闪使劲儿颤,小肿嘴上的唇脂被他咬得七零八落,双颊红扑扑的,她正在脸红? 他柔柔展臂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皇额娘又为难你嚒?” 金花摇摇头,顺着腰带又把手在他腰上环紧了。刚刚的眼泪一涌,她才知道多想他;在他怀里一窝,她终于明白多恋他的怀。在感情上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他对她明着暗着嘘寒问暖,爱护周全,这大半个月甭提她多难受,可是怕误他的事儿,她一再忍着。现在也仍是收拘着。听他问:“想朕了?” 福临知觉她两手在他背后楼紧了,抱着她心满意足。她肯定也想他了,可还是不称意,想听她自己说出来。结果装作不经意的一问,她在怀里重重点了两下头,又好像羞了,把一张粉红的鹅蛋脸搁在他肩头上不出声。他从背后把她的手腕摸到眼前,褪了袖子细查,淤青终于消得差不多了。“还疼嚒?” 她终于恢复了神色,在他怀里直起身,用帕子擦了擦鼻下,直盯着他的脸,带着哭腔说:“不疼了。” “哟。”他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一下,“再忍忍,快好了。” 她一眼瞥见他牙上染着一小块她的艳红的唇脂。还没说话,他抱着她的腿弯,把她从怀里墩在榻上,自己解了腰带,三下五除二穿了外袍换了靴子。 她歪在榻上看呆了,他,上回要她伺候也是故意嚒?他分明自己眨个眼的功夫就爽快利落地换好了,忍不住娇声说:“表舅舅,您这,还用人伺候换衣裳?” “不要人伺候,怎么光明正大跟你呆着?”说着重新凑过来,丹凤眼闪闪,用食指掰着她下巴,拇指指腹抚着她的两片厚唇,来回几下,帮她把他咬花了的唇脂细细抹匀了。又探过唇来轻点了一下,“瞧不出来,走?” “表舅舅。”她一边下榻,一边唤住他,他门齿上的红还明晃晃沾着,“舔舔门牙。” 福临不明就里,敷衍着一抿,张开嘴给她瞧。 她细细看,天光暗了,这红照旧明显。刚她想哭,帕子印了涕,必是不能再给他用了。眼看两人进来已经一盏茶的功夫,再不出去太后要遣人来唤了,她急中生智两手搭上他的肩,踮着脚凑上去,阖着眼睛,红着脸,伸着香舌卷了两下,帮他舌忝净了。 他瞬间红透了脸,用手背蹭了蹭唇线分明的薄唇,硬换上一副冷冷的神色,一边往外走,一边听着身后的“噗笃”“噗笃”,回身小声说了一句:“皇后,下次,开头就要这样的。”脸上烧地遭不住,他甚至没看清她,更不等她答,转身往外走。 临到门口,听她在背后小声甜甜应了句:“是。” 皇后,原来是这样的皇后。 *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35节 偷偷摸摸的日子过得特别慢。 两人终于熬到九月下旬。想到哈斯琪琪格的产期,金花开始神似不属、坐立不安。皇后也不能跟宫外擅通消息,只有太后能从执侍命妇处知道些王府私事。一过九月半,金花每次请安都小心翼翼,既想听到消息又怕听到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一日没消息,姐姐就好好的一日。 福临早发现她反常,几次捏她的手她都没反应,既不瞧他,也不躲,强打着精神,却又心不在焉。后来没法子,他让吴不服给皇后带话:“万岁爷都安排好了。” 可惜具体细节吴不服一问三不知,从此金花又信福临又疑他,他知道她惦记何事?两人不会说岔了?再说还能怎么安排?她所想的就是出府去陪姐姐,顺便见见她的乳娘宝音姑姑。想到宝音姑姑,她也急得想哭,从小陪着她的宝音姑姑,她从记事儿起就没离开姑姑这么久,她像想父亲母亲一样想姑姑。 作者有话说: 最近系统评论显示慢,没显示莫急。 比心。 第58章 姑姑 吴不服报信的第二日, 九月二十五,过午吴禄来坤宁宫传口谕,请皇后去养心殿。 金花当时正逗着长毛的橘糖玩儿。三只小瘦橘身材都翻了番儿, 不像以前幼猫时那么胆小软萌,性格仍旧天真, 跟她关系也亲昵。毕竟是她亲手侍养的,日日坐卧不离, 除了不能上|床, 坤宁宫没有它们不到的,所以养得活泼大胆,无法无天。她最近不必在福临处伺候,苏墨尔也不肯轻易把福全给她送来, 更有大把时间跟猫猫消磨, 同猫猫的关系越发好了。上辈子没收养猫猫的遗憾一扫而空。 橘糖的名字又是从福临处来的……阴差阳错, 偏唯一的这只长毛猫猫没取名字, 被他碰巧来了起了名字,他选的音,她酌的字儿,这个想头若是普通人大约觉得牵强,但热恋的人想来就甜蜜无朋,若是这正热的两个人还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不能见面,这甜中的一丝儿涩就更衬得甜。日间闲着愣神儿时, 抱着它揉最应景,是外人解不了,自己才分明知道的相思。 吴禄进门磕头, 正碰到皇后在榻上, 膝头抱着一只橘白相间的小猫儿, 那猫儿一身柔顺的长毛儿,眼神淡漠,样子威风。皇后穿一身碧色衫子,低着头,远看跟一幅画儿似的。走近了才发现一双玉白的手,十指如水葱,正埋在猫儿身上的长毛间细细抓挠。 吴禄一路进来,心里叹,怨不得皇帝主子喜欢皇后,如此煊赫又这么恬静,偏还生得好,听说极有才,满蒙汉语都说得好,难得写得一手好字儿,万岁爷都自叹不如……一边心里杂七杂八想着,一边艰难从美人儿身上收了眼神,他一个没根的人也忍不住叹她秾色。跪倒请安,又传皇帝的口谕:“皇后娘娘坐着听谕,万岁爷宣娘娘去养心殿伺候。” 金花疑心听错了,问他:“现在?” 吴禄直起身来:“回娘娘,万岁爷正在养心殿候着娘娘,娘娘还请快些去。” 金花听了心里就有些乱。 避了一个多月的嫌疑,福临也一个多月没入后宫,现在太后又开始因为福临不入后宫跟帝后生嫌隙。昨儿傍晚请安时还因为福临不入后宫把两人都明敲暗打教训了一番。 皇帝还好,亲政五年,前朝政事既用心又得力,一改满洲对汉人的□□,德被百姓,颇得汉臣拥护。他在政治上也日渐成熟,有些事,太后明知道他阳奉阴违,但是他做得巧妙,滴水不漏,太后也说不出来什么,更奈何不得他。 这次皇帝不入后宫,借口就是国不平靖,郑成功纠集十万大军,在福建沿海闹事。其实有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清军在闽南也有驻军,郑军构不成大患。但是皇帝忧心朝政是正事,满清又在马上夺天下,皇帝尤应重视治兵、战事,为了前朝而荒了后宫,乃朝廷之福。太后就不便多说什么。 送走皇帝,太后留下皇后训话,老生常谈的要多劝皇帝保养身子、重视子嗣。金花一边应着,一边剖白:“皇额娘,万岁爷也很久没跟儿臣递话了,刚膳桌上他连看都不看儿臣。”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委屈起来。自从上次两人在梢间儿换了回衣裳,北京秋燥,竟然再没下雨。另外,她猜他前朝确实事忙,对自己有心无暇,也只能桌上桌下捏捏手了。可是理智如此,心里仍旧发涩,心里又惦着哈斯琪琪格,眼泪就盈满了眼眶,再衬着几句,“儿臣也想万岁爷,以前万岁爷对儿臣是什么情形,如今这般,儿臣也难受,但凡能劝,一定劝。”一边说着就开始滚泪珠子,嫩生面孔上眼泪横流,哭得妆花了,鼻头也红了。太后看皇后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揣测最近儿子确实冷淡后宫,跟儿子不睦的气儿就被憋住了,发不出来。婷婷袅袅的一个美人儿站在眼前掉眼泪儿也怪没趣儿,于是对皇后也”叫去“了。 太后正介意皇帝不入后宫,皇帝就这么明目张胆叫她去养心殿伺候,是之前影影绰绰提到的事体已经解完了?这么想着,金花忍不住在舆上笑了一下自嘲,她还真是乐观。 到了养心殿,吴良辅要去报,被皇后拦了。吴良辅知道帝后的关系致密,想来万岁爷不会怪罪,任皇后自己进殿。 金花还没迈进门槛,先站住了。他正在案前端坐,今儿穿的天蓝色袍子,颜色清爽,就跟这爽快的秋意一般;修长的眉眼静宁地垂着,神色安稳镇定;上身比直,肩宽且平,肩上一个突出的肩峰,她吃醉了曾握在手里的;不知正在看什么端坐不动。她盯着他凝神看,如今,这俊男人是她的?至少从现在往以后,有一段时日,又有一部分是她的?这么想着心里欢欣,又有些不足。 福临正等着金花来,算时间差不多了,一抬头,她正站在门口,一身碧色衫子,一张桃花样粉脸,歪着头垂眼楞着。他急着起身,官帽椅”哐啷“一声,惊动了她,她才嫣然一笑,扶着门框抬腿往殿里迈:“万岁。” 款款迈了两步,他已经摆着长腿走到跟前,她要行礼,给他把着胳膊拉在怀里:“不要这些虚礼。” 抬头对上他的眼神,正笑意盈盈打量她。她伸手摸了摸头上钗,今天穿翠衫子,她选了银的头面,都是冷色,清爽。他细看了看,觉得不称意,温声说:”今儿戴得素,不大适合出宫。“ 她一伸手,腕上那只羊脂美玉的镯子先露出来,他伸手握住,又说:”这只倒是总戴着。“ 她也笑:”就这只是表舅舅亲送的。”别的都是吴良辅带着小太监去赏的,自然不一样。这只玉镯儿还是为着她说金子银子熔了还能赏人,他专门替她挑的,就更不一样。 他把她圈在怀里,拥着往里间儿走,一边走一边说:“来瞧瞧这次的。” 一个多月没来,养心殿西暖阁的里间儿竟然变了样儿。窗下的妆台是新置的,上面摆了几个锦盒。福临掀开一个,说:“今日换这套。”金花定睛细看,是一套五瓣花的黄金首饰,鬓花、钗、镯儿、戒子,能想到的都有。之前金花还跟呼和说宫里赏的首饰粗笨,这套就精致,每片花瓣都不同,花蕊也细细做出来,每朵都像是迎风展摇似的。 福临把金花摁在妆台前的矮凳上,动手摘她头上那套银首饰,一边说:“快些,别迟了。”两人四手,三下摘完了。她对着镜子戴首饰,一边戴一边问:“万岁,要出宫?去哪儿?”他怕她急,轻描淡写说:“一会儿就知道了。” 头上戴好了,她朝他仰起脸来:“好看吗?”桃花眼闪得像星,两片艳唇,眼角眉梢都是甜腻的笑意,头上黄灿灿的足金首饰,灼得他张不开眼。他就记得她那日穿正黄戴足金尤其好看,傍晚跟他一起走在御道上,一边走一边跟他说君恩不可依,今日爱你,明日爱她,腕上还有一只大金镯子打着手…… “好看。”他看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硬憋着气吐出这两个字。就是他的人了?再不是一抬头给他一个没来由的笑,推着搡着躲着不应他。正欢喜着,她却一扭身,低下头,他忙弯腰去找那张笑脸,却听她说:“那您还没亲我……”这六个字儿越说声儿越小,他兵荒马乱举着脸去找她,她手在首饰匣子里摸了摸,躲了他,站起身,淘气地脆生生说:“走吧?” 两人乘马车从西北角门出宫,一出宫禁,他就攥着她的小手说:“表外甥女儿别怕,是济度上了‘夹片’,福晋临盆,这趟去王府。”顿了顿又说,“上次佟妃的稳婆很得力,已经派去了,太医院的妇科圣手也命人宣了,想来已经入府,总之万无一失,表外甥女儿别怕。” 金花忍不住去抚左手给佟妃攥过的那处,点点头,说:“宝音姑姑也在,不怕。”过了片刻又颤着声儿说:“姐姐生产过几次,这次必定顺利?”说不清是问还是肯定,脑子里想的却是佟妃生产时候的血房,佟妃攥着她手腕子低嘶,这么想着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马车外日头明晃晃的,她却觉得冷,果真是秋天了。 济尔哈朗和济度父子还没分府,到了王府,帝后两人受过父子领着家人大叩大拜,福临留在前厅跟亲王父子叙话,金花就由济尔哈朗的福晋引着去后宅。 ? 两人出了前厅,皇后先问福晋:“福晋,现在什么情形?”济尔哈朗的福晋从年轻跟着王爷征战,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痛快爽朗,说:“托万岁娘娘的福,母子平安!” 皇后听了脚下一顿,忙极力敛着情绪,恢复了神色继续扶着福晋的手走,刚刚走得急,这会儿她放心了脚步就打虚,身上的重量不自觉压在福晋手上,步子也慢下来,又要极力掩饰,皇后的情绪原是不能轻露的,慢声细语说:“孩子还好?” 福晋答:“回娘娘,瘦猴子似的,这几个孩子数他瘦,哭声反而最大。半天就产下来了,是个急性子,也心疼母亲,哈斯琪琪格没怎么吃苦,这一次倒是意外地顺利。昨天半夜开始的,她现在该睡醒了。” 听了这句,皇后才真放下心来。从前厅走到后宅不过片时,她不问,也就迟一会儿知道姐姐平安,小外甥平安,可是关心则乱,就算提前片刻把悬着的心放平了也是好的。 精奇嬷嬷敞开门,一个穿着深蓝窄袖衫子的妇人迎出来行礼,金花僵着身子别别扭扭受了礼,又跟着她进哈斯琪琪格的寝屋,等济尔哈朗福晋退出去,金花把嬷嬷丫头都遣出去,屋里只剩哈斯琪琪格姐妹和那位妇人时,金花伸手,亲亲热热唤了声:“姑姑。”金花在阿拉坦琪琪格小脑瓜里读过,这是她的乳娘,宝音姑姑,草原上的妇科圣手。 宝音姑姑又要拜,金花把她拉起来,两人一坐一站,金花把脸埋在宝音姑姑胸下,带着哭腔说:“姑姑,好想你。”离开草原大半年受的委屈、担的惊、受的怕都涌上心头,她像个在外疯跑了一天回家找母亲撒娇的孩子。 哈斯琪琪格本来还睡着,被金花的呜咽吵醒了,躺着看了她一眼,说:“宝音姑姑,您瞧瞧她,都嫁人了,见到您还跟个孩子似的。而且,妹妹是不是来瞧我的?你小外甥看过了嚒?有了宝音姑姑你谁也不要了。” 金花也奇怪,这具肉身对宝音姑姑的亲近眷恋强到没理智,一举一动,皆是肉身反应。对别人,她要在阿拉坦琪琪格脑海里搜索一番此人是谁,应怎么对她;对宝音姑姑,根本不需要她思想思考,一伸胳膊直接扑进她怀里。眼下哈斯琪琪格打趣儿她,她也停不住,继续伏在宝音姑姑身上呜呜咽咽,因为怕给人听到极力压着声儿,憋得身子一抖一抖的。 宝音姑姑由着她哭,轻轻拍着她的背,空灵的声音说:“我们阿拉坦琪琪格从小就这样,哭完就好了,是不是?宝音姑姑这不是来了?” 金花听到宝音姑姑说“是不是”,跟她商量似的,肉身受到至大的安慰,渐渐收了泪,拉着宝音姑姑在身边坐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姑姑,您想我么?”这么说着又伤心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一连串儿往下滴。宝音姑姑也长着一双秀气的小手,捏着帕子灵巧地给金花印眼泪,压着情绪说:“特别想我们阿拉坦琪琪格。” 金花透过满眶的眼泪看着眼前宝音姑姑模模糊糊的脸,她总觉得她见过她。不是阿拉坦琪琪格见过她,是金花见过她。金花在上一辈子见过她。 金花一边垂泪,一边问宝音姑姑:“姑姑,高数还有大学语文,您学过嚒?” 作者有话说: 文科学高数,理工科学大学语文。 奇奇怪怪的穿越人儿暗号。 评论延迟的话就等等系统。 - 第59章 避子 “姑姑, 高数还有大学语文,您学过嚒?” 宝音姑姑仍温柔拍着金花的背,问:“什么是高树和大学、鱼纹?”想了想又说, “京中的树是比草原上的高,想来京中养人?看阿拉坦琪琪格长高了不少。”说着, 慈爱地拉起金花上下打量,金花被她热乎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 顾不上想她上辈子在哪儿见过宝音姑姑, 低下头嗔怪地说:“姑姑……” 哈斯琪琪格听宝音姑姑这么说,强打着精神也来凑热闹,说:“姑姑,我也长高了。” 宝音姑姑扭头看看哈斯琪琪格:“哈斯琪琪格是见丰腴, 又是几个娃娃的额吉。相貌还是个大美人儿。”宝音姑姑从小看着两姐妹长大, 对她们亲近又热络, 像母亲一样, 少了母亲的尊卑隔阂,又更亲切几分。 说着拉着金花去哈斯琪琪格身旁坐下,关心地问哈斯琪琪格,“身上还好?有什么不舒坦的?”金花也握上哈斯琪琪格的手,轻声唤了句:“姐姐。”哈斯琪琪格迷瞪着眼睛,困倦地看着她俩,说:“就是困。” 宝音姑姑抚平她的头发, 空灵的声音说:“折腾了一宿,累坏了,睡一会儿, 我跟阿拉坦琪琪格守着你。”看哈斯琪琪格翻身朝里躺下, 宝音姑姑麻利地帮她掖好被角, 窗户打开个小缝。秋风缓缓拂进来,屋里的血腥浊气消散,又有窗外飘进来的淡淡花叶香气,闻着令人身心一松。金花手撑在床上,从背后探过去看了眼哈斯琪琪格,她阖着眼睛睡得香甜,金花扭头对着宝音姑姑用嘴唇说了一句:“睡熟了。” 宝音姑姑也像金花一样撑着手探头去看看哈斯琪琪格,看她睡得安稳,才抱着小娃娃领着金花去外间儿坐。 金花看刚刚宝音姑姑开了窗,问:“姑姑,做月子不是不能见风?”宝音姑姑轻柔地抱着怀里的小娃娃:“王府里屋舍严整,床榻离窗户远,风进来吹不到产妇,不妨事。屋子憋得严实才不好,现在气候也合宜。”然后深吸两口,“现在屋子里味道好多了吧?” 金花留心听,虽然同古代的坐月子理论不甚相同,但也不是什么颠覆性的理论,没有现代西方那套“下地吃冰”的观点,忍不住又疑心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宝音姑姑不是穿越人。 可是,她总觉得自己上辈子见过她!衣裳头发都不同,但是那张脸,眉角尖尖的眉,高鼻梁,厚嘴唇,略方的鹅蛋脸,瘦削,更显得干练。是谁? 正想着,听宝音姑姑问:“在宫里,还好?”金花知道她想问太后和皇帝待她可好,又怕直接问出来不敬,专门这么拐着弯儿问。 “挺好的,就是怪想家,想姑姑。”金花眷恋地拉着宝音姑姑的袖口,脑子里闪着阿拉坦琪琪格刚入宫学规矩的时候,她失神落魄,每日郁郁寡欢。庆幸她性子要强,那时候没哭天抹泪的,不会被看轻了去。倒是金花从小被娇养着,是个爱哭鬼;穿越来之后,一下做戏装哭,一会儿被福临宠纵着,比阿拉坦琪琪格哭得多。宝音姑姑这么问,她又想哭,可是出宫一回,时时刻刻宝贵,她舍不得把光阴费在滚泪珠子上,就跟姑姑默坐着,心里的委屈慢慢竟也消减了,是亲人间才能带来的微妙安慰。 金花心里舒展些,又盯上宝音姑姑怀里的奶娃娃:“姑姑,能给我抱抱嚒?”上次见这么小的娃娃是三阿哥,佟妃生的宝贝疙瘩,她只敢看看手指头脚指头,小心翼翼,生怕摸坏了。眼前这个是自己的亲外甥,她大着胆子想抱抱。 宝音姑姑点点头,把奶娃娃小心放在她臂弯里,一边小声说:“手托住,胳膊别榻,好。”只眨眨眼的功夫,金花怀里就多了个软软的小婴孩儿,皱巴巴的小脸儿,闭着眼睛正在吧嗒嘴儿。 “姑姑,你看他是不是在笑?”金花眼睛还在奶娃娃脸上。 “可不是,肯定是做了个好梦。”宝音姑姑在一旁笑眯眯看着金花捧宝贝般搂着刚出生的小外甥。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对小娃娃的喜爱,如今怀里抱着这个小人儿,宝音姑姑发现她连气息都弱了,呼吸变得极轻缓,生怕惊着怀里的小人儿。于是拍拍她的背,“不怕,他皮实,一会儿醒了哭你就知道,屋顶子都给他哭掀了。” “福全哭声也大,三阿哥倒不爱哭。”金花抱着奶娃娃,笑着回想在宫里带孩子的情形,抬头甜笑着对宝音姑姑说。 一抬头看宝音姑姑也慈爱地看着她,于是又问:“姑姑,这次总这么对着我笑,想问问,姑姑笑什么呀?” 宝音姑姑伸手搭在金花肩上,轻轻摇着她:“我们阿拉坦琪琪格出落成个美丽的女人了,不光长了个儿,更润泽了。” 最近福临也总说她长个儿,听得她心里慌;至于胸围,旗装宽松,外面看不显,贴身的胸衣每月换新的,乌兰呼和伺候她沐浴时候每每赞叹,白馥馥的酥||胸。如今穿着胸衣走路也止不住颤,她恼,福临的眼睛往她身上一搭她就大气不敢出,动也不敢动。阿拉坦琪琪格这副身子也太会长了,细溜溜的胳膊和长腿,只这胸和臀,丰腴得假的一般。现在宝音姑姑也这么说,她怀里抱着奶娃娃不敢大动,只娇羞地一扭脸,“姑姑。” 宝音姑姑拍着她抱着小娃娃的手,说:“知道你从小喜欢娃娃,所以什么时候姑姑来伺候你?”宝音姑姑今儿一见她先有个大胆的猜测,这么哭哭笑笑,胸围又暴胀,抱着小外甥更是爱得什么似的母性大发,大婚也几个月了,莫不是已经有孕,那她就先不回草原,等伺候过阿拉坦琪琪格月子再走。 听宝音姑姑这么一问,金花禁不住黯然。她跟福临……不是亲甥舅,也是表亲。静妃跟福临的关系好论,静妃的父亲是福临的亲舅舅,他们是亲姨表亲;她跟福临,她母亲是福临姐姐的表姊妹,那她跟福临的亲戚应该怎么论?而且蒙古跟满洲的通婚更复杂,她想了几次也没捋清楚。 最后想通了,他们俩往上数五六七八辈总有个共同的先祖,两人必非三代以内的血亲,若真爱,照上辈子的《婚姻法》可以结婚。 但生娃娃仍旧冒险。万一有遗传缺陷,以眼下的医疗条件就是让娃娃受苦,又养不大,父母一起跟着伤心。做人已经有这么多难处,不必再难上加难。 那就是他俩再好也不会有小娃娃了。 “姑姑,佟妃生产,因着年纪小,险些送了命,还吃了好大的苦头,以后恐怕都没法生育。给我吓坏了。万岁又年轻,想过几年再论这事。”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姑姑,母亲有张避子汤的方子?您知道嚒?能不能给我配一剂吃?”是药三分毒,她也怕伤身子,可一层是以后不预备产育;二层是这事要瞒着福临,上次她颤颤巍巍试探他,他分明很渴望他们俩的小孩;三层是太后,还执着要博尔济吉特氏所出的嫡子。这药只能悄悄吃。 “眼看十七岁了,姑姑是妇科圣手,你这身板儿好生养。”宝音姑姑安慰地捏捏她的手。 “莫不是姑姑不疼我了?女子二十多岁身子发育才完全,就不能过几年舒心的好日子……非要来了月事就嫁人,嫁人后马上生产,然后被娃娃拴牢嚒?”金花知道对姑姑撒娇万试万灵,自己不想生育,说任性想过几年逍遥日子大概能叫宝音姑姑心软。 宝音姑姑看着眼前的阿拉坦琪琪格,粉扑扑的一张脸,横波流转的眼,虽然长了个儿,胸是胸,腰是腰,可在她面前说话仍孩子气。有了娃娃就被拴牢了?不错,这一句就概括了自己的一生了。想着心软下来,宠溺的语气说:“好,依你。只是这药吃着啰嗦,你可要记好了怎么吃。”药方倒不费事,只是需要信期结束吃二十一天,落一天就不管效,这么一算,一月四停先有三停的时间在吃苦药。 “那若是没有,是不是就不用吃了?”金花从小娇滴滴养大,哪吃过这样的苦。 “若是两次信期间都没有就可以不吃,若不,短一天也可能不起效。好在这药不伤身子,停了就能怀,万一有了,放心大胆地乖乖生,天意不可违。”宝音姑姑一边跟阿拉坦琪琪格交代药方和吃法,又担心她贵为皇后,不产育会不会在宫中日子难熬,毕竟太后布木布泰在草原上鼎鼎大名,从小就聪明、强势又颇有谋略。 “姑姑放心,都记下了。”金花对着宝音姑姑含泪一笑,又低头看怀里的奶娃娃,瘦皮猴似的,鼻梁塌塌的,偏就是惹人爱,“姑姑,这丑娃娃像谁?怎么看都不像姐姐,姐夫我不熟,像姐夫嚒?”一边说一边俯身在奶娃娃身上深吸一口,说不出来的气味。 “我瞧着,像他奶奶。”宝音姑姑掖了掖婴儿的襁褓,露出他小果子那么小的小脸儿,“睡得真香,从出生哭了几声儿,吃过奶就一直睡,这小子心真大。” “就是丑。”金花小声说,一边嫌弃,一边紧紧抱着他,又对着奶娃娃温柔说,“丑没关系,姨姨钟意你。” 说这句时,福临正立在门外。 皇叔济尔哈朗斗胆请皇帝给新生的小孙儿赐个名儿,福临不置可否,但还是想来看看新生的小婴儿。走到门口听金花跟一名声音空灵的妇人两人正用蒙语小声说说笑笑,细听,她俩正嫌娃娃丑,于是拦着人不让通报。听金花深情款款娇声说“钟意你”,他心里不啻饮了蜜,何时她能望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一句“钟意你”。 等金花抱着小娃娃领了一位蓝衫子的妇人出来行礼,他看那妇人也愣了。这身量眉眼,他曾在何处见过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儿啦!二十万字!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36节 第60章 戒指 金花见福临星目深沉, 停驻在宝音姑姑身上。她迫切想让他认识她的亲人,她的乳娘,从小像母亲一样陪着她的宝音姑姑, 她过去日子的一部分,她长大的来处。这感觉, 大约很像现代人恋爱时把自己的闺蜜好友介绍给对方,也很像把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拿给他看, 急着想让他了解过去的自己, 又有些相见恨晚。只是宝音姑姑在科尔沁被王公贵族倚重,在京城就是位妇科圣手的乳母嬷嬷,金花捺下把福临融入过往岁月的热望,抱着怀里的奶娃娃上前:“万岁。” 福临不徐不疾收了心思, 低头瞧金花怀里的小娃娃, 襁褓中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儿, 小嘴儿撅着, 睡得正香。皇后柔软的两条胳膊把襁褓拢了个结实,生怕摔了又怕蜷着,天气凉爽,她额上反而累出一层细密的汗雾,正爱惜地垂着浓长的睫毛盯着怀里的小婴儿,眼神里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爱,“钟意你”。她抬起那对宝石核样的黑眸看向福临, 又轻唤了一声:“万岁,瞧。”他顺着她的声音看过去,小娃娃正在吧嗒嘴儿, “不晓得做了什么好梦, 正笑呢。”他忍不住抬手抚着她的背, 这么喜欢孩子,这么会附会,小婴儿张了张嘴,美梦也被她编派出来了。 这时济尔哈朗在旁边清了清嗓子,喊了声:“皇上。” 福临伸出修长的指捏了捏襁褓的边儿,说:“叔王,不知家里齿序,他有个姐姐叫南定?他小名儿就唤北安吧。大名等内务府拟了字来看。” 刚出生的小婴儿,他本不想赐名,宫里的三阿哥出生至今也还没拟名,而且王室宗亲,都来求他赐名,他允还是不允。只是,金花这么喜欢他,又是她亲亲的小外甥,打八月节就惦记着的小人儿,他思量赐个小名儿无妨,关键皇后欢喜就好。 济尔哈朗起初见皇帝默不作声,以为无望了,谁知他见了皇后怀中的小孙儿,脸色由霁转晴,面上一舒,金口赐下名来。忙领着家中男女跪下谢恩,皇帝赐名的宗亲寥寥无几,若非儿子的福晋是皇后亲姐,家中何来这样的恩典。虽没有奖金赐银、加官进爵罢,清高体面。 回宫的路上,福临本来拉着金花的手细细捏娑,想起蓝衫子的妇人,问金花:“表外甥女儿,刚那位是……”他看她眉毛眼睛甚至神情都跟金花相似,气质馥郁如兰,以为是金花的姨母姑母,想来蒙古的贵族,本等着众人引了来拜,结果众人都未有表示,他揣测皇叔一心求他赐名的恩典,所以礼节上略亏了些。 金花小声说:“宝音姑姑,我的乳娘。”答话间把肩靠在他臂上,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药方。 “哦?这就是表外甥女儿日夜念叨的宝音姑姑,你们家亲戚嚒?”说着伸出结实的手臂把金花揽着怀里,两人本来中间搁了寸许,他箍着她的腰一使劲,把她搂在身侧。如此一来,她粉白若霞的脸就在眼旁,甜香气更浓郁了,他忍不住在她头发上亲了亲。 “不是,是父亲的谙达家的什么人。”金花反手捏着福临的手,掌心的薄茧剌着手,她忍不住用柔软的指尖摸了又摸,头枕在福临怀里,拉着他的手玩得不亦乐乎“从小就在我们家,比亲戚还亲。” “朕以为是亲戚,还说怪不得表外甥女儿长得不似哈斯琪琪格,原来你长得同她一个模子刻的似的。”说着,他动起情来,他一见蓝衫妇人就觉得亲切,好像亲人,又像是至交,日日相见的那种。后来他眼睛看到金花身上,蓦然明了,是因着金花,她俩长的肖似,宝音姑姑仿佛是十几二十年后的金花,瘦削些,另存着时光窖藏后的风韵和淡然,他不光喜欢十六岁的她,等她变成三十几岁的妇人,他也喜欢。 呵。这么想着他心里鼓噪起来。马车正“嘚嘚”穿过街市,微服出行,来去都未净街,临近傍晚,车外市声沸腾。车轿一晃,帘子翻卷,叫卖声吆喝声乞讨声,车声马声,混着,一波高一波低地传进耳朵里,他的心也一鼓一荡,轻轻箍着怀里的美人儿。她仍举着他的手摩挲,把他的掌心捧在眼前细瞧,钝钝的指甲蹭他手心的茧,蹭得他心里痒痒。 “皇后?”他轻唤了一声, “嗯?”她在他胸上仰着脸抬起头,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眼光从掌心转到他眼里,嘴角翘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钟意你”,不是对着他说的三个字突然在他耳边反复响,眼里映着她的笑,他觉得她也钟意他。 垂着头凑到她耳边:“钟意朕嚒?” “表舅舅,您听到了?”金花听了心惊,她跟宝音姑姑聊的“避子汤”……他听到了?他的口风蹭着她耳廓,磁性声音撩得她心颤,可她顾不上。正愣着,天旋地转,大手从她手里抽走,握着腰把她转到眼前,她一晃,就坐在他腿上了。 “钟意朕嚒?”软软的薄薄的唇在她翘鼻尖上亲了亲,细长的丹凤眼里眼风柔柔地扫着她。她往他怀里钻:“怎么突然说这个……”腰在他手里握着,动弹不得,只得说,“您对我也没说过。”说着扭开脸,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团金色送到他面前。 福临定睛细看,是今回这一套首饰里的,一朵五瓣桃花样儿的戒指,戒臂是一截桃枝,顶上一朵桃花,旁边还有个含苞的花骨朵。 “朕就说你今日少戴了什么,一套的戒指没戴。”他说着去瞧她的手,她不留指甲也不戴护甲,往日没见她戴过戒指。 “戒指哪有自己戴的。谁钟意我,谁帮我戴……”金花在他怀里扭,出门时也不知怎么想的,从锦盒里摸出这个戒指塞在荷包里,谁想到这时拿来试探他:他听到她跟宝音姑姑说的那些话了嚒? 戴个戒指还要一国之君亲手,她觉得自己小作精,可本心里又想由着自己。大婚夜福临自己解了袍子角走了,更别提他二婚,省了许多礼节。入宫时太后派了顶小轿儿,四个人把她从西北角门抬进宫。后来大婚的正日子又蠲了礼数,她都不是大清门抬进宫的皇后。只余合卺,偏他还拍拍衣襟摆着长腿走了。不该补给她?两辈子就嫁了这一回,人还不是她自己选的。 他拈着戒指想,怪不得她日常没戴过戒指,因他没帮她戴?这是何处的礼俗?肯定不是满洲。蒙古?可也没听皇额娘和苏墨尔她们提过。既然她这么说,必要帮她戴,一臂环着她,从背后搂住她再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捏着戒指给她套在指上。他还没帮别人戴过戒指,套在中指上应没错。内务府的差事办得好,她戴着刚好。 “朕钟意你。”她小巧的脑袋搭在他肘弯里,坏笑地眨着眼等他选手指头,绕来绕去选定了中指。又握着她的手送到唇上亲,温温的唇贴在手背上,她放了心,他必是只听到后面几句,所以这么对她予取予求。 “万岁,戴这根儿手指是订亲。无名指才是结亲。”说着从他唇下挣出来,扎煞着手指头在他眼前晃,手背朝着他,“好看?”又把手比划到头上跟一套的五瓣桃花凑在一处,“好看?” 福临笑着看她舞扎,活泼纯真,抱着娃娃时是个大人,到他面前重变回个孩子,于是点点头说:“好看!”抬手把她的手攥着,捧到眼前细瞅,“无名指再戴个什么款式的?朕命内务府做去。” “金刚钻!”当然是大钻戒,麻将牌那么大,戴在手上总是往侧边滑,或者鸽子蛋那么大也成,金花转着眼睛说。 他看她说这句眼睛都亮了,用拇指和食指圈了个圈,又对自己说:“要这么大的。”扭头看了看似乎太夸张了些,把那个圈收紧了些,“这么大的也成。” 可是金刚钻是什么?猫儿眼、祖母绿、东珠、珊瑚……这些他知道,金刚钻?他以前也未在首饰上用心。看他拧眉头,她又说:“问汤玛法,他知道。或者叫火油钻罢?”她努力回想古时候钻石的叫法,可惜只想到这两个。她是个纸老虎样儿的小作精,没有这些她就不乐意嚒?她分明说出来的时候已经万般乐意,不乐意的人她连这些都懒得同他说。 她看他喃喃念着“金刚钻”和“火油钻”,知道他当了真,正在默记要去问汤玛法,于是又说:“没有也没关系。”她双臂缠上他的脖颈,把头搭在他肩上,说:“我就是不想回宫。回了宫,万岁不入后宫,我们就要对着皇额娘演戏,然后在慈宁宫的时候也不能瞧我,初一十五更不能来坤宁宫探我……书上说最短的爱情有三个月,最长的有三十六个月……后宫有那么多女人,指不定哪天,万岁就对别人有意思……”起头那几句,福临还拍拍金花的后脑勺,他知道她难受,他也不好受,这日子也快熬到头了;等听到后面几句,他把她从怀里掰出来,究竟他说什么、做什么,她才能相信他的心? 作者有话说: 整数章,求点点预收和收藏专栏。 比心。 第61章 信他 福临把金花掰到眼前, 人在面前,可她使劲垂着头,莹白的小脸藏在影里, 他左看右看都瞧不见她什么表情。 情急,顾不得深究她的脸, 他问她:”什么三个月,三十六个月?什么别人?你对朕只有三个月三十六个月?你还有别人?” “我没有……”一边慢吞吞说, 一边字字锥心, 无限悲凉,从穿越来一直左推右挡,口嫌体直。一厢倾慕他身高八尺,膀阔三亭, 英俊英伟, 对她尤其好;一厢怕他凉薄, 扭头爱上乌云珠, 把她当旧人抛诸脑后;又怕他后宫美人儿多,今日爱这位,明日爱那位,她不想做众美人中的一位。后来他没爱上乌云珠,乌云珠在眼前,他瞧也不瞧,只一心一意护在自己左右, 举着一把折扇摇啊摇;他婚后就没诏过别人,她不伺候他,他独住在养心殿, 连个伺候的小宫女都没有, 中了暑气也是自己孤零零躺在寝帐里。 她又不是石头, 他对她好,一举一动她都记在心里,可是他能对她好多久? 她打定了主意有多久是多久。这世上有天长地久?上一辈子,她父母早早离异,甚至她有记忆起,就没见过母亲,连母亲的照片也只惊鸿一瞥。只有个工作忙碌的父亲,还有慈爱的祖父母。所以她一直犹豫要不要活在当下,开心过就好,奢望什么天长地久。 也许是她爱他?这个念头非同小可,她坚信需先自爱,然后才能爱人。上一辈子她都修炼成食色里的行家,仍旧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得对,如今她只一季就爱上了他?还把她的骄傲超脱都抛了,不再咸鱼也不再壁花,融进后宫的滚滚红尘里。 “可您兴许有……后宫那么多人。八旗还有那么多秀女,小选大选,源源不断。”她抬脸,又开始笑,眼泪正在眶里转,眨眼间要滚下来,她捏了捏鼻子,瞪着眼不眨,她不想哭,从王府回宫,说长不长的一段路,她要跟他好好呆着。 这滴泪不滚,比滚了还让福临心疼。前几天在慈宁宫梢间儿,他看她也拽了拽小巧的翘鼻子止哭,从嫁他,哭也哭了太多回了。现在她把脸送到他眼里,忍着泪,又这么笑,就跟头一次见董鄂氏那次似的,把他的心都揉皱了。 “从大婚,不是只有你嚒?别人,朕连手都没碰过。这次选秀也没纳人,那个董鄂氏,朕都不曾跟她单独处在一屋,虽然说过两次话儿,也是周围伺候的人一堆;朕不知要怎么行,才能让你信……”他正说着,她伸手捂上他的唇:“万岁,别说了……”若她信了,他再变,她更难过。不如什么都不说,她旁观他如何行去。若是走歪了,让她失望了,至少他没诺过。 他翕着唇,轻轻吻着覆在唇上她的手,举着脸绕到她面前,歪着头亲上她的唇。那串泪终于滚下来,两人的舌尖都尝着同一味咸,互相换着鼻尖齿间的气。 她的胳膊轻轻搭在他肩头,后又在他颈后交叠。他双手捧着她的背,顺着她丝滑的衣裳往上,划过蝴蝶骨在衣裳上撑起的突,直到指尖触着她凉凉爽滑的头发,掌心托着她细瘦的脖颈。另一手在她腰上,那把柔软的小蛮腰,环住了,细细的只有一握。唇齿间的细响在脑中无限放大,他听不到帘间传进来的市声和车马声,轻忽的“噗”,又一次全都刚刚好,他跟她的默契,同时轻吞唇间的一口气。压抑不住地,他轻轻“唔”了一声,松了她的唇,阖着眼抵在她肩头。 【这段是个亲耳朵】鼻尖是她的甜香气,一对柔软温热的唇轻轻点着他的耳廓,若有若无的轻响,耳中落了蒙蒙细雨,又拂起风,秋夜的冷凉和炎夏的炙热交替攻着他,他把头埋在她身上,捂紧了,轻哼了一声。 金花坐在他腿上不动,手垂下去轻轻拍着他的背,过了半晌,停在他耳边的鼻尖,蹭了蹭他耳垂。 他红着脸不说话,青天白日,如此跑马。这朵娇花,对他捏圆搓扁,打从一起头,鼓动起来浇灭下去,不过是她印上一枚香吻。 他转头去找她的脸。 “不是故意的……”她一边躲,一边坏笑着幽幽地说,又把脸埋在他肩上,这一句就变得含混不清起来。她不过是发现他异样,又亲了亲他耳朵。 “你还说。”她听他声音越发哑了,不光哑,还有若干羞臊,大约还有道不明的焦虑和说不出口的辩白,他年少的时候挺猖狂的,她不是也说他有那么多孩子,刚刚的事全是意外。 两人抱着略坐了坐,这会儿终于有心思听着车外,外头越来越静,又听吴良辅跟西北角门的侍卫寒暄,他俩都知道回宫了,他俩又要长久不能在一处。福临顺着金花的胳膊寻到她没戴戒指的那只手,把她柔软的拳攥在手心,定了定神,说:“再等等,等事儿了了。”想了想又问,“信朕?” 她绵绵依在他怀里,手握在他胸上,短短应了声。没想通,他问她信他谋略还是信他钟情。后宫不能预政,前朝事,她好奇也不能问,再说她也没那么好奇,能在后宫逍遥自在先心满意足,无暇其他;至于□□,若空口说有用,世上就没那么多怨偶,他惦记她要去陪姐姐生产,让济度用“夹片”报信,作主带她出宫,慈宁宫请安都迟了,就这一件,他行得好极了,是用行动“说”的爱意。无论哪样,她决定信他,于是更安然依在他怀里:“下次不知何时,唉。” “吴不服会送信。”他说完,犹犹豫豫捏着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用鼻尖蹭着,“最近坤宁宫小太监小宫女挨打挨罚都别管,也别怕。” 两人在养心殿门口分开,过了会儿在慈宁宫门口会合。福临重摆出一张不入后宫的冷脸,金花以为太后将责问下午她出宫的事儿,结果太后没问,嫔妃也一片宁寂。她分明大摇大摆从坤宁宫去养心殿,又从养心殿出发出宫,结果众人仿若不知情。她如临大敌准备的真话假话都无处说,出宫看了趟姐姐和小外甥,还有宝音姑姑的事,既无人分享,更无人追究,竟生出一丝衣锦夜行的失落来。 第二日四贞格格来坤宁宫跟金花解闷,姑嫂两人摆了两张凉椅在廊下躺着吹风,中间高几上摆着茶和点心。金花又蠢蠢欲动尝她酿的梅子酒,入秋了,她从御膳茶房要了套壶,于是桌上还有一壶热酒,连着两个小盅,呼和时不时来换套壶里的热水。 金花惦记着福全,问四贞格格:“妹妹,最近见福全了嚒?来一趟,把他也带过来就好了。好几天没见他,上次见着也没抱,怪想他。”姑嫂二人说话并不拐弯抹角。 四贞格格抿了一口梅子酒,脸颊红扑扑的,躺着说:“嫂嫂是想福全了?难道不是想皇帝哥哥了?” “好好儿的,提他做什么,他都不入后宫,我们开心我们的,谁想他。”金花一愣,她想福临,昨天刚见过,可她淡淡地说不出来那样想他;福全眉眼间有点像父亲,她也想福全,自从上次太后教训她,苏墨尔就不肯把福全送来坤宁宫给她亲近。 “贤伉俪在膳桌上捏手打量我不知道。额娘眼花瞧不真切,我可瞅得真真儿的,嫂嫂跟哥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跟妹子透个风儿?”四贞格格看了眼周围小宫女小太监都远远站着,估摸着他们听不见,悄悄问了一句。 金花想起来福临说坤宁宫的小太监挨打挨罚那句,又想以前他说这宫里也有太后的眼线,就笑笑,说:“这我倒不知道。就是,我跟你哥哥,妹妹怎么瞧出来的?”一边说一边躺在凉椅上,把一张粉帕子遮在脸上,她对四贞格格信得过,又小声嘱咐,“好妹妹,别告诉别人。” “经过八月节那次,我算是晓得皇帝哥哥对嫂嫂多上心,顺着那个褶儿捋,他再装,看嫂嫂的眼神儿总是不一样。你俩在桌上碰碰手指尖儿,贴贴手掌心儿,别人发现不了,我一眼就看懂了,皇帝哥哥那眼神,擦着边儿在嫂嫂身上潲。明明没看您,一刻也没离了您的边儿。贤伉俪这腻乎劲儿,竟然还能把额娘糊弄了,额娘大约轻敌了。” 四贞格格这么说,金花倒不好接了,她跟福临桌上桌下捏手接掌,刺激又甜蜜;从四贞格格嘴里说出来,甜蜜度就翻着番往上涨,她把脸藏在帕子下忍不住笑。想起那日给福临换衣裳,还有两人在马车里的情形,她脸红了。 “别的不说,我对你皇帝哥哥,真有点看不懂。”她最近时时揣度他是不是“恋爱脑”,乐观时觉得他是,他说只在她身上用心,又独宠她;悲观时又想他怎么会是,即使今年是,明年也可能不是,后宫那么多美人儿……她也想听听四贞格格怎么看,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四贞格格还曾跟孔家军南征北战,见多识广。她也见多识广,她还是食色里的行家,可惜她当局者迷,她又患得患失。 “嫂嫂不是说过么,快活过就好。既然已经嫁了皇帝哥哥,看得懂他又如何。快活一日算一日吧。”四贞格格果真是金花的知己,金花想不通时,也觉得,且活在当下吧。 两人正说着,吴不服在呼和耳语了两句,呼和趁给酒壶续水的时候悄悄趴在耳边告诉金花,万岁爷约她。 作者有话说: 老生常谈:不是资v的话,wap和pc买v章贵一点,app买最划算。 资v随意。 第62章 香宵 四贞格格扭脸看, 皇后伸手掀了面上覆的罗帕,小宫女在她耳边低语,她边听, 还转着眼珠浅笑。等小宫女退下,四贞格格问:“嫂嫂, 何样美事?这笑,看得妹子心里都甜了。” 金花斟一盏热酒, 饮了一口, 美滋滋说:“快活一日算一日,没有美事,也要甜。”放了盏,躺下问, “妹妹, 这酒味道如何?够不够甜?不够甜再追点糖。屋里还好几坛子。” “够甜, 再甜啊, 该齁了。”四贞格格玩笑地回了一句。 金花脸上笼着两片红云,阖着眼睛歪在凉椅上,刚传了信儿来,福临夜里去御花园的钦安殿寻她。 * 今日去慈宁宫请安,皇帝有事没来。太后神色不豫。自从皇帝不入后宫,给太后请安也不是日日到,常常跟朝臣议事或是出宫耽误了时辰, 只皇后领着嫔妃请安。懿靖大贵妃不在还好,若先帝大妃们也在,太后就不自在。 这次便是, 懿靖大贵妃来跟太后商议博穆博果尔的婚期。大贵妃说:“予的儿子啊, 听话。他本来觉得自己还年轻, 可予琢磨着,已经封了亲王,还是应当早日成婚。成家立业,才算是成人……他又跟董鄂氏亲密,一日不成婚,两人就作兴着会面,偏又都碍着礼数。两人商量回来,博果尔说,董鄂氏愿凭宫里安排。所以予急着来求太后恩典。”寥寥几句话,说了几头事儿,样样戳在太后心窝里,膈应。 太后最近正觉得儿子媳妇俱不听话,二人关系不亲密,博尔济吉特氏的嫡子女更加遥遥无期,蒙古在儿子后宫的势力日渐衰落,若是没有嫡子女,蒙古将来必在满清式微。竟是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 太后再看懿靖大贵妃,儿子封了亲王,不日又要成婚。全靠自己一力拦着,只给博穆博果尔找了个正白旗内大臣的老丈人,没想到人家小两口致密,还没成婚,已经书函来往通消息,凡事有商有量。想来日后成了婚,小日子也能过得红红火火,家和万事兴。若是以后博穆博果尔专注府中事,不在朝堂上用心求势,自己这门亲也算是拴对了。 自己儿子的后宫,一地鸡毛。什么心悬福建的战事,从小一手养大的儿子,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就是嫌恶她管他。就为她让皇后劝他保养身子,雨露均沾,他越发连独宠的皇后也不碰了,更别提雨露均沾。最近皇帝还跟议政王大臣会议和九卿科道会议走得近,太后有点摸不准皇帝的脉。 正这么忧思着,皇后领着众嫔妃进殿。懿靖大贵妃见皇帝没来请安,那神色仿佛鄙夷太后失了对皇帝的控制,不只前朝的事进言艰难,对后宫的事也渐渐失控。太后心里不舒服,想起钦安殿最近正在做道场,就说:“皇后,今夜钦安殿的道场,你替予去拈个香,祈个雨吧。” 皇后马上乖巧领命。银铃般的声音,欢欣地领命:“是,皇额娘。”今年入秋后京城少雨,连月来就落了一次雨。她也想多下雨,下雨,她又能跟福临在一处。还不知要在太后面前做多少戏。 太后正要皇后这么伶俐乖顺。儿媳妇既是蒙古的格格,地位尊贵,又乖巧美貌,机敏多才。装作闲闲朝懿靖大贵妃看了一眼,慈爱威严地叫了去。 懿靖大贵妃看着皇后领着嫔妃退出去,故意装作不经意,对太后说:“皇后模样好,性格又和顺,皇帝怎么就不得意她。人和人的缘法啊,博果尔跟乌云珠,哦,就是董鄂氏,两人隔三差五就约着礼佛施粥……” 这话倒提醒了太后。本来福临跟皇后要好,中了暑气,不传太医,巴巴儿让皇后去伺候,怎么说撂开手就撂开手?翻脸比翻书还快。福临之前都是给她威压着才翻牌子,对嫔妃宠几次就撂开手,正常。可是对皇后,太后一时不查,“孟光接了梁鸿案”,两人就好上了,不用自己督促,皇帝就一趟一趟往坤宁宫去,除了初一十五,还另找些由头宿在坤宁宫。养心殿的小太监还专门来报,皇帝给皇后挑首饰,内务府被他折腾够呛,一箱笼一箱笼往养心殿送首饰。好成这样,就因为皇后劝了他一回保养身子,顾及子嗣,他就不入后宫?这么想着,太后觉得俩人好得突然,掰得妖异。 太后打发走懿靖大贵妃,急急又叫苏墨尔来,问:“最近养心殿和坤宁宫的小太监来报过信儿吗?” “养心殿那几个小太监犯了错儿,都被皇帝打残了;坤宁宫的小太监倒是来过,没说什么。”皇帝最近打了好多人,太后和苏墨尔一样一样细究过,看起来是暴躁些,但也不是无缘无故,她们都没往心里去。 “今夜皇后去钦安殿,派两个人悄悄跟着。”太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预备盯一阵子,又说,“养心殿再选几个小太监派过去。” “养心殿已经安排了,只等太后发话。奴正想去钦安殿拈个香,求一求科尔沁的风调雨顺。今夜奴跟着。太后放心。”苏墨尔领了盯着金花的差事。 * 天擦黑,呼和伺候换衣裳,金花选了一身正黄色的旗装,鞋也挑了双黄色嵌宝缀玉的,一身黄灿灿。特别是这双鞋,一圈玉珠穗儿,走起来细听还有环佩之声。临出门,呼和站在门口试了试风,说:“夜里凉飕飕的,钦安殿里空阔,娘娘披个风兜。”金花看是黑色的,有些不喜,可再换该迟了,于是一边出门一边系带子,迎头碰上苏墨尔。 “姑姑来了?”金花一把扶住她不叫行礼,心里忖度明知她夜里领太后命去拈香,苏墨尔反而赶在褃节儿上来坤宁宫。 “奉懿旨随皇后去拈香。”苏墨尔答。自从上次太后教训皇后,苏墨尔忠心护主,就对皇后冷冷淡淡的。就着灯看皇后,新梳了头,匀了妆,粉白透红的脸,眼里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色。她倒是没受皇帝不入后宫的影响,未见憔悴,反倒更滋润了。平常没留意,今晚站得近才惊觉,不知何时她还长了个儿;颜色也愈加秾丽,肤如凝脂,唇红齿白,一双妙目,忽闪忽闪,水光满溢潋滟,脉脉含情。怨不得太后疑心,皇帝血气方刚,这么娇艳的妻,说厌就厌?回想皇后脚受伤那会儿,万岁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托进抱出,生怕她受一点儿委屈…… 金花叫苦,那福临来钦安殿,他们还要演给苏墨尔姑姑看?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37节 可她上了舆,心就定了。没有月亮,天上都是闪闪烁烁的小星儿,还有银河,就在头顶,一条明亮的星河。世上仍有不变的物事,比如九重宫阙,再比如头上的星河。 秋风送来淡淡的桂花香,入秋,桂花就自顾自开了,不因人们伤春悲秋就稍移转。她也嗅着熟悉的桂花甜香,想起上辈子……她信福临有法子;若是他没法子,这一路的清风明月,也混着桂花香气存进心里,往后每逢秋日,她都能忆起今夜雀跃着去会福临。大约就足够了。 到钦安殿三礼九叩,皇后慢吞吞行完,觑着眼睛看苏墨尔。她想出殿去逛一逛御花园,外头一阵一阵的桂花香气拂进来,和着殿上的香纸气,熏得她心早飞了。指不定福临就隐在外头的哪个暗影里。想到这儿她心里一荡,身魂都轻晃了一下。 苏墨尔咳了一声,她忙收了心神,老神仙给她二人指了殿上的座,二人坐了,老神仙开始讲经。金花最怕这种没起伏的照本宣科,像老师念教材,加之道家她不懂,坐下强打着精神也昏昏欲睡,跟四贞格格饮的梅子酒像是有后劲儿,困意阵阵袭上来。看了眼苏墨尔,她也差不多,老神仙讲汉话,她更似懂非懂。 等她二人都被念叨到阖上眼睛,老神仙先离座。呼和蹑手蹑脚来拍拍金花的肩膀,金花迷迷糊糊,看苏墨尔坐在一旁歪着脑袋睡得沉:宫里的人,都会坐着站着打瞌睡。 金花马上醒了,一动,脚上的鞋的玉竹穗儿先轻微一阵“叮咚”,再挪“叮咚叮咚”,没法子,她脱了鞋,刬袜迈步,一边走一边看苏墨尔,生怕她醒了,又怕老神仙折返,心里紧张,耳朵里的血管狂跳。一颗心鼓噪得胸口起起伏伏,偏又屏着息,更听着耳里心里“扑通扑通”。 终于行到殿外,御花园一片漆黑,吴不服从暗影里出来,打个千儿:“娘娘。”说着递过来一盏灯笼,“您往左后那边去。”伸手一指。 金花顾不上穿鞋,打着灯笼往吴不服指的方向疾步行过去,她着一身黑色风兜,除了那盏灯笼,纤影隐在御花园的星光里。 走到一片黑黢黢的假山子旁,一只健硕的胳膊伸过来,她强压着没呼出声,滚到一个同样外黑里黄的怀里。熟悉的木香笼上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夜里9点见。 爱你们。 - 第63章 香宵(二) 金花提着灯笼疾走, 斜刺里伸出一只健硕的手臂。晃在灯影里修长干净的指节,黑灯瞎火的,不妨她一眼认出来, 是惯攥着她的手的。她吃惊,更多的是安然, 顺着那胳膊的力滚到一个宽厚的胸膛里,眼神搭在他胸上肩下。福临今夜也是黑外兜里面着明黄, 熟悉的木香笼上来, 她用翘鼻头扎在他锁骨下的窝窝里,手上还打着灯笼,另一手就顺着衣裳柔柔搂上他的腰。 “万岁。”朱唇在他胸上一震,这两个字隔着衣裳骨肉透进他心里, 他也急急伸手抱住她。两人搂着, 仍因太渴望像是做梦, 全没意识到昨傍晚他俩才分开, 刚刚过去一日。福临竟然眼眶发热,听了这两个字儿动情,终于不是刚大婚时,一张嘴就唤他“表舅舅”。 强定了定神,又怕声音漏了他眼眶湿润的消息,他伸手抚着她头发,小声说:“瞧也不瞧, 直接扑到朕怀里,就不怕是拐孩子的,拍花子?” 又是那好听的声音, 从头回他说话, 她就发现好听得不得了, 就算是朝她使厉害、发狠话也迷人的声线,正擦着她耳朵。她耳朵伏在他胸上,蹭了蹭,说:“这手这胳膊,我认得。”没穿鞋踩在地上,假山子洞里有石头,硌脚。她攀着他踩到御鞋上,手上使力勾紧腰,再一挺身儿,一仰头,眼神就够到他的脸了,“也不是小孩子。” 他没顾上这句,低头看她的脚,手里的灯笼恍恍惚惚,他瞧了个影影绰绰,问:“鞋呢?” “特意穿了双新鞋,倒挑错了,一走就响,刚怕把姑姑吵醒了,脱了鞋出来,刚来的急,就没穿鞋。” 他眨了眨眼,这也能成?猴儿似的攀在他身上,抻着脑袋,一张俏脸在他眼前晃,眼里的波光随着灯笼跳忽,润泽的一身丰腴凹凸有致地伏在他身上,一阵风吹过,带过一阵桂花香,还有她身上的甜香。她娇娇念出来的一句:“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他正借着灯笼朦胧的光愣神,眼前一暗,唇上多了一对朱唇,他不由自主阖上眼,先听见灯笼闷闷的“噗嗑”一声,接着是灯笼杆儿的“咯哒”干脆利落地滚在地上,她举着灯笼的手心里出了汗,湿哒哒热乎乎贴在他耳下。灯笼的篾和纸燃着了,年节放爆竹的香气飘散而来,他觉得他也过节了。脑子里闪着另一句“教君恣意怜”?今夜嚒?恣意怜? 上次她这么主动,还是四贞妹妹颁金册那天,她大大方方笑着说:“我亲您。”那时候他发觉她不真心,至少不全是真心,唇在他面上游,一下一下,犹犹豫豫,战战兢兢;还带着说不清的绝情绝义,跟那次完了就再没下次了似的。 今夜就是温热香甜的一双唇,起头就试探他,香软的舌飞快地滑过两人的唇,引着他去尝她唇上红色膏脂的味道,又抢他唇齿间的气,腰间的小手也不老实,隔着衣裳在他腰后来回摩挲。 他硬挣出来喘口气:“摸什么?”三根手指仍在背后指指按按,揉得他浑身发软,怕她在鞋上站不稳,他两条胳膊紧紧搂着她,腾不出手来去探一探背后有什么。睁眼时灯笼正在旁边燃得欢,火光打在她脸上,她阖着眼睛弯着眉,眼梢眉角腮面都是笑意。 “腰窝啊腰窝。万岁这幅身子怎么长的……”说着又把脸埋在他肩上,哝哝说,“这么好。”耳下的那只手也捂到他腰上,摸完了腰又试试探探往下,“老虎的屁股也想摸一摸……” 金花说完反而收了手,双手往上挪一挪,在他腰上勾住,侧脸枕在他肩上,觑着眼睛看他。灯笼将燃尽了,还有最后的一点火,借着这点光,她正好看他红了脸,乌黑的星目要看她又怕她烫,犹豫着不敢往她身上挪。这一刻她才彻底把他和后宫那些美人儿划了阵,若是情|场老手,女人比高中生明恋暗恋的对象还多,大约此时不是这样羞怯的情态。 福临有昨日的前车之鉴,撑着不落进的她的陷阱,等灯笼彻底灭了,又站了站,才说:“走吧?先离了钦安殿。”想想她没穿鞋,“背你?” 她摸黑在风兜里掏了掏,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双轻便的快靴,套在脚上,说:“走。” 他气结,刚是她故意?踩着他的脚攀上他,双手在他背上摸了个结实,引得他浑身起栗,还要叹他身子好……他从头几回就叹,他怎么不知道博尔济吉特氏能养出这样的女孩儿,平日不显山不露水,花样却多,腰窝?嘴上忍不住就问出来了:“什么是腰窝?” 两人正携手从假山子洞里出来,立在满天星光里,浑身浴着星,熠熠闪闪,她隐了脸上抿着的笑,低着头小声说:“我也有……有机会指给您看。”她也有一副好身子,每次绵绵窝在他怀里,柔若无骨,又浑身劲道,凹凸有致的温软依着他。只他生怕她不乐意,并不敢言说,更不敢上手乱抚,不似她,前胸后背,她一双小手摩挲了几次了。 各处宫门都下了钥,不知福临如何安排的,两人一路穿花拂柳,畅行无阻,各处的宫门一推就开。每一条御道上都只他二人。 金花柔软的小拳头给福临握在掌心,头顶阔亮的一条银河,偌大宫城,此时此刻,只有她和他。她扭脸看他,星光微淡,亏他高眉星目,长眉浓密,才在这没有月的夜里朦朦胧胧现在她眼帘,这么想着,她用另一只手捏上他牵着她的袖管。 他凑过来:“累了?”她摇摇头。 “好奇去哪儿?”他一直等着她问,偏她一言不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 “跟着您,去哪儿都行。”她不好奇去哪儿,这条路没行过,肯定不是回坤宁宫,只要他俩在一处,去哪儿不一样? “昨儿出宫的事儿,皇额娘不知道?两天了,都没人问我,我编了好几套词儿,都用不上……” “我们的动静,皇额娘不知道,不好嚒?早这样,也不用做这些戏,更不用费这些周折。”福临回想起来,大约两人刚要好,就被迫演“不入后宫”种种,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他看得见,摸不着。看也不能放肆看,只能趁在慈宁宫时眼风潲一潲。 最近几月,他总后怕。多亏反抗他母亲的事没早动作,若在大婚前举动,坚辞不受母亲安排的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那他岂非生生错过她,终不知情为何物,陷在欲的泥淖里。 可他又后悔安排迟了,让她吃了太后的亏,时时叫她去慈宁宫领教训不提,还要往他后宫塞人,又要威逼着她劝他“雨露均沾”……凭她的心细如发且惯会拈酸,不晓得心里多别扭憋闷。这么想着他又悔应该大婚后就谋划不领太后的命,那他是不是早就跟她长长久久在一处?两人早把心结解了,她早知只她招了他喜欢,她也信他以前没喜欢过别人,以后他也会一如既往,只喜欢她。 “可我喜欢今夜,还有昨日。”她捏着他袖管的手撒娇似晃了晃,他细长的丹凤眼睇她粉白透红的脸,苦了他,费那么多心思,防着慈宁宫散落在宫里各处的人,更要视宫里的规矩如无物。 还要给她捏圆搓扁,昨儿回宫换衣裳,亵衣儿他自己扯了扔在地上,吴良辅那么伺候老了的,捡到手里也禁不住顿了顿,退出去的时候脚步轻飘飘的不自然。都是她勾的,他对着她,不晓得如何把持到今日的。 他攥攥她的手算是应了。后来两人都不说话,沉默地携手推开一扇一扇的门,沐同一阵风,嗅同一缕香,终于走到太液池的码头。 “上次,你跟董鄂氏聊天,不是喜欢杭州?江南不太平,去不得,我们撑只江南的乌篷船。”福临一边说着,跳下船,回身架着金花的咯吱窝把她端下来,“正好太液池的荷花开了,行至荷花深处,吃一盏老酒,装作是江南罢。” 金花在岸上看是一只乌突突的乌篷船,到了船上,船板软绵绵,设着牙席 ;长短篷里装饰着毛峰锦缎,只外壳是个竹篾。她忍不住笑,除了乌篷船的壳子,芯子金碧辉煌。 福临坐在船尾,拿着手桨一撑,船荡离了岸。金花望着岸边影影绰绰的小宫女和小太监,笑着说:“这下好,终于不用被一队人跟着了。” 他说:“就知道你不喜欢他们跟着。”船身摇了摇,他又点点头,说,“坐下吧,这船容易翻,朕不会水。” 她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手托着腮,桃花眼灼灼盯着他:“我会,我救您。” 手桨入水,激起一串水声,船稳稳向湖中行去:“万岁,您竞会划船?”草原长大的顺治帝,不会游泳,却会划船,她还盯着他不撒眼。 “不比骑射难。”他幽幽答,一边说一边抿着嘴儿笑。夜里避着人跟尚乘船的小太监学了半月而已。听她跟董鄂氏聊天,骤然冒出个这样的主意。预备了俩月,终于到今夜,荷花开得好,花叶间还生着莲蓬,风清星朗,等不及跟她行到藕花深处,“你看看后头的火折子,掌个灯,篮子里还有热老酒。” 她歪头看着他,他双手握着桨划一下,又一下,浑身藏在风兜里,两只健硕的胳膊露在外面,听他说,点点头,却不动。 “去呀。”他给她瞧得不好意思起来,学她爱用的嗔怪的语气说了一句。 “我不想回头,回头就看不见您了……”她无限依恋,伸手捡起他明黄的袍子角,跟自己的正黄袍子打了个结。 作者有话说: 竟然没写到。 那就明天吧,明天肯定“晕船”。(手动重点) 明天夜里九点,我准时。 第64章 香宵(三) 福临见金花的小手掠着两人的袍子角把玩, 灵巧的手指在明黄和正黄之间翻,指上秃秃的,便问:“戒指呢?” “脱了。摘了没人给戴, 自然就没戴了。”说完,手中的结打好了, 她又在荷包里摸了摸,淡然一笑, “一会儿万岁给我戴嚒?”这一句说得含着若干期待, 又有些寂寥,活脱脱秋日空帐,她对镜揽妆,却无人赏看, 更无处炫耀, 伤心失落都平淡如纸。 他心里又不好受起来, 以前是她唤他“表舅舅”他不好受, 摆明了要拒他千里之外;现在她有一点伤心、失落,甚或是失望不如意,他也不好受,仿佛她是鲜灵灵的花,一个花瓣儿弯着了,蜷了边儿,花儿还没嚷疼, 他先心疼。 船正行到湖中,两岸的宫阙亭阁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初时还能望见跟着她俩的小宫女和小太监在岸上候着, 眼下也杳然不知所往, 近处是一片茫茫的水, 一篷孤舟,世上只有她和他。戴个戒指,何用等一会儿。 他收了桨,伸着长腿从艄公座上闪身下去,小船震了震,他俩就面对面,团团坐着。 他掌心朝上伸手,她从荷包里捏出戒指轻巧地搁他手心里,食指松手的时候还调皮地在他手心里转个圈,挠得他心痒。 捉着她的手戴好了,照例把她的手送到唇边,薄薄的唇触着她细白柔软的手指,又用下巴颏的胡茬去刺挠她。耳边是她的娇语:“那以后天天给我戴?” “不光天天,还有火油钻。”他轻叹似的说出这两句。 金花本意不过是撒个娇,没想到之外又得了个承诺,心里喜滋滋的。又想这不是哄人嚒?分明现在他不知跟太后闹什么鬼,连日日见面都做不到,两人在他的宫里跋山涉水躲到湖上,才能恣意拉拉手,说句话。 夜里起了风,水上皱起一楞一楞的波,风向合宜,乌篷船就自往水南的荷花丛里荡,她看着船漂,笑一句:“这风吹着船行起来了,表舅舅您这艄公原来是个‘假把式’。” 福临听她说,也发觉船自己漂比他划来得快,难得方向也更准。顿时不好意思再回去艄公的座上坐,站起身预备去篷里把火折子点起来,看看酒还温不温。 一转身才发现金花把两人的袍子打了结,怨不得她刚拽着他的袍子角翻手指,从艄公座上迈下来只要一步,他觉得衣裳坠坠的,还当是她仍旧没松手,牵牢他的袍子,谁知是她拿两人的袍子打了结。 她仍旧用那双饱蘸了星光的桃花眼看着他,就连尖尖的眼角也仿佛蕴着星,闪着波,只是嘴角垂着,下巴微皱,这脸上的神色就有点冷冽。 他瞬间悟了她为着什么。顺着袍子角回身蹲下,面对着她说:“朕补给你。” “那您先说说,如何补?”她像是早知道他要这么说,也不看他,盯着船舷,话却追着。 补?他也知道是句空话,正日子过了,再来一日也不是那一日,再来一次也不是那一次,他解了袍子去景仁宫时就想到了,他陪着佟妃,那皇后就得自己守个空洞的喜房。只是他没想到后来对皇后生出这么多喜欢,还有这么多舍不得、不好受,都是他以前没尝过的。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给自己埋下这一劫。 “朕以后日日陪着你。” “那也不是大婚那一天了。”她一边说一边垂着头,他恨天上星星够亮,她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想装瞧不见都办不到。他二婚,在他看洞房花烛没什么稀奇,甚至,再来一次大婚也不是难事;可她跟他就仅有一回,她嫁了他就是嫁了他,竟是无论如何找补不了。贵为天子也有弥补不了的遗憾,倒不回去的时光,哄不好的美人儿。 想到这儿就扎煞手了,想抱她又怕她挣他,只能愣愣蹲在她旁边,宛若一尊泥罗汉,倒不知道该怎么过这条河了。 福临正无计可施,一只灼热的手握上他的衣裳,轻巧揉了揉,水葱样儿的手指头照准胸口戳了一下,耳中听她柔柔轻轻叹了一句:“多亏万岁身子好,只不知是不是也是假把式……”他扭头,正对上金花满脸坏笑扭回脸来。 她还记得刚大婚那会儿,她去找他商量佟妃母亲进宫的事,他说皇后生产,丈母可以提前进内伺候,她觉得他言语旖旎,想戳破他却不敢,只能乖巧垂着头装听不懂……现在终于反过来了。 偏这个呆人,空生一张俊俏的脸,还有一身腱子肉,后宫那么多美人,孩子生了好几个,她都把袍子角打结了,他还规规矩矩垂手蹲在她身边,连手都不敢伸。这意思还不明显?他还要等她怎么主动…… 她正想着,这人“腾”往后退一步要站起身,脑袋一下撞在篷顶上,多亏内里衬着锦绣,外头又是软竹篾,只“嘭”响了一声,船身疾晃了晃。 金花本来手支颐坐着,这一下坐不稳,身子往后倾,手撑在船板上。“哎……”这一声还没完,他弓着腰伸手把她拽倒,长臂一使力,托着腰把她捞进篷里。她腰身在他臂弯里,软身半躺着,桃花眼弯弯,笑眯眯看着他,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说:“磕疼了嚒?”一对鼓鼓囊囊的胸脯就在他眼前随着船颤,一阵一阵的甜香直往他心里荡。 另一手托着她后颈,他兜唇要去抚平她朱唇上的齿印儿,她一扭脸,伸出两只温热的小手托住他下巴颏,小声说了句:“万岁,您掌个灯。” 点了灯也不过一豆亮,乌篷船里地方窄,火大了怕把顶上的底下的锦啊秀啊褥啊人儿啊点着了,不过他翻身回来看时,还是吃了一惊,就着那盏昏灯,她解了两颗纽子。 白馥馥的一片肌肤,上头是一颈白腻细瘦的脖子,两片樱红的小肿嘴紧紧抿着,刚还灼灼闪的桃花眼如今闭着,两片小扇子似的睫毛一个劲闪,还在大喘气,翘鼻子的鼻翼随着气息微微地翕。 明明什么都没露,先看得他心惊胆战,生怕她一扭身儿又自己摁着领子滚到一旁去。之前吃了太多教训,再多也不敢看,更不敢动,他斜着身子,乖乖把脸凑上去,唇碰着唇,他才试探用手轻轻握住她的肩。 从来都是别人逢迎他,自从遇上她才改了章程,她说起才起,她喊停就停,她要什么给什么,还不能躲,更舍不得躲。先接了她的唇, 逮不住,丢不下, “啵啵”声在唇线里被无限放大, 一口气反复在两人间吐纳。 灼人的掌心, 衣裳还齐齐整整的,手一贴近身就给他熨了个面红耳赤。初时他还硬撑,后来掌不住, 再这样下去,迟早同昨日一样,他强打着精神攥住她那双不安分的手。 以为她多厉害,结果只是个花架子,待两人衣裳扯脱净,她硬闭着眼睛,眼圈皱起一圆儿褶皱,两手交缠在他颈上,紧紧搂着他,一边在他耳边喁喁:“您别瞧。” 这才算是见了真章。 包在衣裳里可观的,少了衣料束缚只有更壮观,他掌心抚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38节 又念着吞她喉里的那一腔气儿。莺儿啼啭,再多一声儿,他唯恐还没等花儿红他先凋了。 小婴孩儿的手跃跃欲试要叩门,她硬撑开迷离的星目,尖尖眼角欲坠未垂的泪灼着他:“万岁,我是谁?” “皇后?”他定定神,抚着香汗黏在鬓边的头发,“噗哒”“噗哒”印下一个又一个轻慢的吻,吮干她淡淡粉红的眼角。面上越轻缓,里子越急紧。她皱着眉在他唇下摇头,一边铺陈着往后拗,头发洒了满船板,她心里痒,身上疼,食色行家,…… 终于玩脱了,翻了船。 “朕的妻?”他想不出别的,顿了顿,又用嘴唇去量她的翘鼻头。 她苦笑着,缠紧了手臂,借着他的脖颈欠身到他面前,随着那豆光忽忽跳的眼睛,直望到他心里去:“是我。”说完这句,终于撑不住松了手,又皱着眉软着腰跌回层层叠叠的锦绣里。 他突然了悟,追着凑到她耳边,喃喃:“金花……”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皇后?历朝历代,多少皇后?光他自己,就有两位皇后。妻?静妃也曾是他的妻。剥了这些头衔虚名,舍了祖宗礼法,甚至解了头发,脱了首饰,蜕了衣裳,只是金花。她,眼前人。捏一颗花生,“咯嗤”,搓了红衣递到眼前,谑笑着凑上来亲他,抱着他的孩子躲在他怀里哭,吃得酩酊闭着眼睛到处寻他的唇……他爱惜的她,假使她不是皇后,不是他的妻,他也照旧爱她,不过时有了这些虚名,他光明正大只爱她。 “是你嚒?”他嗫嚅着堵上她的唇,从头回见面就魂牵梦萦,看她兜兜转转,心急又心疼,做得天下的主,偏做不了她的主,又帮不了她,只能静静守着她。“是你嚒?”终于要如愿以偿, 乌篷船无声地漂到荷花丛里,给荷叶羁绊住,静静停在湖上。娇喘莺啭,断断续续在水上回响。 后来还是她双臂紧紧缠在他颈上,在他耳边小声带着哭腔说了句:“假把式。”他才狠着心,不出意外的,船往水里顿了一顿。…… 看她哭,又去寻她的手,扣着她捏紧的拳往她手心里探,每次拉手都只能拉到个拳,无论他怎么扣如何探都解不开,他原也不知道她一个现代人心里的那些疙疙瘩瘩和心结,说不清捋不明的亲戚,无论如何不能结的珠胎。 她僵了一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浑身一激灵,明知先苦后甜,但初时还是让她起栗发颤,一口气吸进去就没力气吐出来。等忍过了,先腾在云里,又溺在水里,落不实,更喘不上气,只能勾着他的脖子,拼命从他腔子里渡气,…… 喉咙里乱响才知道自己还醒着,又仿佛不是,剑眉星目在眼前晃,她使劲睁着眼想看他的脸,只是矇眬中思绪飘忽,脑中的弦时绷时断,她隐隐约约想起来避子的汤药,她还没吃。 “吱呀楞呀”,乌篷擦着硕大的荷叶“呱啦呱啦”响,船舷在莲蓬竿儿上一力蹭,船舷染绿了莲蓬折了头,船身摇摇摆摆,周围还有一圈一圈的涟漪,不断漾开。乌篷船荡漾个不休不止,…… “万岁,我晕船……”她终于忍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比心。 【男女主无血缘关系,远亲,按照现代婚姻法可以结婚】 放弃了,整段整段删了。 我觉得我预收和【专栏】要双双过50,现在双双49。 - 预收:清穿乾隆不是我姐夫? 傅酉酉对清朝不感兴趣,却清穿了。 富察氏,连名字都没有,只知道父亲是封疆大吏,兄弟有九个。 等等,她有个兄弟叫傅恒? 她猜,姐姐里有一位必是乾隆元后。 乾隆就是她姐夫? 她捧着瓜子儿对着弘历“嗑嘣嗑嘣”,兴致勃勃围观这位翩翩皇子和哥哥姐姐们在府里欢宴,不知是哪位姐姐? - 姐姐要出嫁,那下一个该她,她也得预备起来,捋捋城中青年才俊,选个夫婿。 女怕嫁错郎,此事不好将就,她认真组局赴宴,挑中几名好儿郎。 家世相当,前程也明朗,人都英俊正派,配她刚刚好,她也很动心。 比不上未来的皇帝姐夫,反正她的心也没那么高。 谁知,议婚都不成。 灰了心,躲在家里当宅娇娥,柔媚可人,搂着母亲撒娇:“在家当老姑娘,额娘养儿一辈子。” - 弘历打年轻就见一个爱一个,多情、风流、倜傥,霁月风光都用来哄姑娘。 对女人,他“端水”到极致。 直到发妻薨逝,伤心欲绝,他才幡然醒悟,他爱的一直是她? 再睁眼,他重生了,生在还未娶妻那一年。 他疑心发妻也重生了,因她像是知道他花心“端水”,嫁他不幸,满城招婿,只不看他! 见到他笑靥如花,殷勤唤他:“姐夫!” 这一声“姐夫”令他大恸,半条命都去了。 生怕她轻轻松松就嫁了。 他去府中拜访,听她对母娇叹“老姑娘”,又“不嫁弘历”…… 她竟宁可当老姑娘,也不肯嫁他! 他险些把银牙嚼碎,从此一刻不敢耽搁,千方百计追着傅酉酉诉衷肠。 - 弘历有个燧囊,本应傅酉酉缝给他。 重生回来,她提了一句,他同个小媳妇一般,窝在屋里搓绒拈针,缝了一个,献宝似的捧给傅酉酉。 她勉为其难打开看看:“还成吧,王爷爱‘端水’,每个女人都送一个,也太累了,要不这个……您拿回去送人吧。” 他委委屈屈伸出满是针眼儿的手指头,嗫嚅:“独福晋有。” - 傅酉酉有孕,弘历想起头回她吃尽苦头,殷勤围着她捧帕执壶,嘘寒问暖。还红眼圈。 她赶他去侧福晋屋里睡也不肯,硬要在她寝房外间睡榻。 等孩子出世,他恨不能自己撩袖当乳娘,把娘俩儿捧在手上怕摔,含在嘴里怕化。 - 重生后,弘历改了命,福晋生的长女没夭折,长子也活泼健壮。 发妻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节俭勤谨,活得恣意豪阔,还毒舌: “王爷,您这诗,俗。” “万岁,这瓶子,活脱脱农家乐。” 他也不辩,更不敢驳,只要她开心就好。 第65章 一击 福临骤然听她说这一句, 忙去捧她的脸,看她拧着眉心,迷离着双眼, 面色秾酡。在黯淡的灯下,莹白的脸微微泛惨白, 细瞧唇色也淡了。额贴上去,腻滑的额头上温温的, 再去握她的手, 也是温温的。 他闹不清她的缘故,只发现她颤得厉害,疑心她冷,忙披了风兜, 用自己汗湿的热身子去暖她, 贴近了才发现她一团火热, 只是呓完了那句, 她正愣神。 “金花。”他贴近她耳边轻唤一句,她如梦初醒,嘟起唇轻轻挨着他亲了一下,这一下惹了火,乌篷船更剧烈地晃起来,刚刚还只是莲蓬和荷叶“呱啦”响,如今水声也混进来, 船身一顿一提,柔水拍着船底,“‘啪啪”轻响。 两人都听到了, 他再去看她, 她迷瞪地睁不开眼, 正由着他,偏又仿佛少了回应,于是气喘吁吁凑过去问她:“还晕船?” 她侧脸对着他,扭开头避着他呼上来的气,手捂着眼睛凹出一阵围追堵截的颤,抖得他一下掌不住,也随着她顺势而下。 他叹息一声,俯身去吻她的侧脸:“朕是假把式?”说着拽着风兜把两人遮住,两人就滚在一领淡淡木香的缎袍子下,脸对脸。 “撑船,是假把式。”她只够力气说这一句,说完阖着眼睛不瞧他,由着他用风兜把两人藏严了,又伸手去抱她,精壮的胳膊别别扭扭地垫在她身下。“怪难受的……”她蠕一蠕,“平平宁宁躺着不好?” 他的唇还迷恋地在她面上“噗”“噗”地亲,间隙里说:“就一会儿,老嬷嬷说这么着,对身子好。”说着他自己先轻笑了一声。光听,也能听出来他情绪极好。引得金花忍不住睁开眼看他,伸着一根水葱似的手指去抹他眉毛尖儿上晶莹的汗,用乖巧又娇柔的声音说:“您有事,还是跟我实话说了吧。”强瞪着晶亮的眸子盯着他,盯得他躲不过,于是他挪着脸,像胖大橘求揉搓似的,一力往她指尖上蹭,蹭了半晌,才有些憨头憨脑,又不好意思地说:“明年中秋,朕想当阿玛。” 她听了这句,闭上眼睛,舒口气,说:“当阿玛有什么稀奇,再过六个月,宫里保管添两个小娃娃。您放心,我一定给您守好了,等得闲儿,先拉着苏墨尔姑姑往她们俩宫里转去,不让她们再怀成佟妃那样儿。不好生。宝音姑姑在京里,也能帮上忙。”想了想又说,“等明年中秋,岂止是当阿玛,福全和三阿哥都会喊阿玛了,下次我就教福全喊‘阿玛’,满蒙汉三样儿的……” 正说着,两片唇被他吻住了,他欠着腰凑到她面前,下巴上的胡茬儿一个劲儿往她下巴和脸颊上扫,刚刚顾不上,现在生怕脸上给他扎出血点子,胡子怎么这么茬硬……可又舍不得推他,她乖乖躺着闭着眼睛不动,由着他“啵”“啵”亲了片刻,然后唇风送出来几个字儿:“咱俩的娃娃。” 这几个字儿把她惊醒了,她一把把他推开,又从他胳膊上翻下来,刚还在想这事儿,将起了个头儿,就被他一通动作唤了回来,现在他又提醒她,她的避子汤还没喝,岂止没喝,还没预备。 这事不仅要避着福临,更要躲着太后。方子上的药,有一半她嫁妆里有,还有一半要去太医院寻。不好把方子拿给太医验看,她跟乌兰呼和商量,她俩变着法子去要,根据药的药性编故事,什么跟人怄气,气瘀了;猫猫最近闹猫,发春了……才刚去寻了一味来,还差一小半。 她事先没想到今夜是这么个情形,推推搡搡他那么多次,这次一时忘情;宝音姑姑说月信过去连喝二十一天,掐着指头算,这月的信儿已经过了几天,她天亮了开始喝还来得及?他,哪里学的这些歪招,竟用胳膊捧着她,这么想着,她浑身不舒服,下|身也黏腻腻的。会不会一击即中?!不会吧,天时地利人和,少一样儿都不成,一次就有都是狗血剧或者偶像剧…… 她胡思乱想,心烦意乱,背对着他躺着。他又凑上来,胳膊叠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委屈地说:“金花,你不乐意?不想跟朕生娃娃?你分明喜欢娃娃。”说完,又大狗大猫一样在她耳边腻咕,高挺的鼻子蹭着她耳后的皮肤。皮肤相触的声音原本低微,只是那块皮肤薄,又近在耳边,听起来就是高调的“沙沙”声,激得她缩了缩脖子,低声说:“我怕。”她怕他跟她那一丝遥远的血缘关联,放在上辈子她都不愿意冒这样的险,更别提医疗水平低下的清初。 他以为她怕怀孕生产,脑海里立刻现出佟妃生产时血房里的她,直直挺着腰,一腕攥在佟妃手里,脸色苍白,不知是不是吓坏了,失魂落魄的。 哪有让还没生产的小媳妇儿去陪产的道理。当时他就心生不祥,怕她以后不肯跟他合帐。今夜这么顺利他实在惊喜,只是一沟过去还有这一坎等着他。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慢慢给她去心结。 “佟妃年纪小,怀相也不好……过去不提了,我们慢慢来,若是你怕,不妨先等等?”他说着,顺着胳膊把她在怀里搂紧了,宽厚的胸贴在她玉滑的背上,“朕不愿你吃汤药,吃汤药怕伤身子。” 她不吭声,由着他自己在身后喃喃:“朕又舍不得不亲近你……”今夜这个意外的甜头,他原没指望这么快,可既然她乐意,他一刻也不想等;有情的床笫果然欢愉非常,是他没尝过的酣畅,灵和肉,一旦叠了双,那痛快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清甜不腻,甘冽不醉,还沁人。而且总像欠了一口,明明已经尽力而为,却有些不尽兴,现在把她搂在怀里,他又想疼她,身子也还能,他抻了抻腰……所以不碰她根本做不到,想都别想,之前两人一直止乎礼,他还能勉强把持;如今起了头,就没有回头箭了。 “要不,朕问问太医院有没有男子避子的方子?”他思量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男子避孕自然最好,可金花又怕伤了福临。他在历史上是个病秧子,念书咳血,夏天中暑,而且二十几岁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字字惊心。她初来时听他声音好听,身子英挺,总觉得这么一个俊人,可惜了。可是,他不爱她,再俊再好跟她什么想干?由着他跟乌云珠胡闹去。她只等着给三阿哥当嫡母,当太后。 万万没想到,他没爱上乌云珠!历史上的细节分了岔儿,他只在她身上用心,说了一次又一次,她几次没听到,最后也终于听到了,还当了真。况且,这一副健壮的好身子,分明不是个病秧子,刚那番提送……她想着,禁不住红了脸。还得抓紧给他“种痘”,帮他好好保养身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给他喝避子的汤药,她舍不得。 她攒了攒劲儿,翻身回来,跟他面对面躺着,娇羞地说:“千万别伤了万岁的身子。”说着伸手到他背后去摸他的腰窝,这副好身板,可别作败坏了。她最先喜欢的,不就是他这一身腱子肉。 想了想,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个法子。 他听了,把一双丹凤眼硬生生瞪成了杏眼,问她:“这能行?” 她嫣然一笑,说:“能行。就是没得麻烦,回回都得提前预备。”又把头脸藏到他肩上,怕给人听到似的说:“而且就万岁这情形,还得多预备。” 他伸手在她背上摩挲,摸着一节一节突出的纤细的骨,低低头,在她耳边说:“朕什么情形?”又是那把好听的声线,她没孕,她的耳朵听这声音要怀孕了。穿越后被包办了他这个夫君,相貌堂堂,英明睿智,又处处替她着想,她心满意足。 帝后在湖上住了整夜。 金花回宫,天还没亮就赶着乌兰和呼和去太医院寻药,急忙煎了喝,一大碗又酸又苦的药,她端着一饮而尽,这事儿暂且撇开了。 早上嫔妃来请安,她没力气应酬,浑身没一处舒坦,迈步抬不动腿,坐着腰酸,又没睡醒,脑子里像蒙着一层纸皮。众美人说话,她要反应一晌才明白,明白后也想不出应对,本来满蒙汉三语都伶牙俐齿的一个人,成了个没嘴儿的葫芦。这天只跟美人儿们来回说了几句,回回都吃了亏。 偏她连跟谁说了什么都记得模模糊糊,原来爱情让人变傻是这个意思?食色的行家两辈子才终于体悟了情|色的真意。 下午的晚膳也只是爬起来喝了一大碗苦药。到傍晚,她正睡得香,凑上来一个精壮的身子,两手捧着她的脸,轻舌忝她的唇,又用鼻尖蹭她的鼻尖。她嘟囔个“别闹”,翻个身儿继续睡,这人就把她搂在怀里,一管鼻尖微凉的鼻子在她头发丝儿里,后颈窝,脸旁,耳后来回闻闻嗅嗅,亲亲吻吻。还小声在她耳边唤:“金花。金花。” 她仍不理他,阖着眼睛。他翻身到她对面,一双温润的薄唇在她眼下,鼻尖,唇角凑来凑去,过后又来嘬她的嘴角。亲完咂咂嘴,说:“喝汤药了?哪里不舒坦?宣太医了?”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39节 她才睁开眼说:“浑身寒浸浸的。”睁眼看他躺在面前,剑眉星目,悬胆高鼻,语气关切,脸上漾满了笑,表情都堆在脸上,毫不设防地盯着她。 忍不住地伸手摸摸他的浓眉毛:“咦,不是不入后宫?万岁怎么来了?” 他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留恋无限地亲一亲,小声说:“朕想你了,也不想再偷偷摸摸,一会儿去慈宁宫,干脆就把这事儿了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专栏。 审核真的太专业了,每次挑一段锁,改到现在我有点不认识中国字儿了。 情绪稳定的人可以继续改。 谢谢你看到这儿啦! - 第66章 二击 金花虚虚捏个拳头, 被福临紧紧攥在手里。她还阖着眼睛,听他说要去慈宁宫“了事”,本应好好问问他最近忙什么, 预备怎么样了;可她精神头不济。十六岁的人,正当青春年少, 累也不过睡一觉该补过来了。可她这次稀奇,睡了大半天竟不管用, 估摸钟点还早, 她再睡一会儿。 福临把她的拳握在手里掂了掂,送到眼前,双手捧着去展她的手指头,尖尖的五根白笋般的手指, 并不着力, 轻轻松松就给他掰开了。手心里没什么稀奇。甚至他还就着光看她的掌纹, 清清楚楚的三根掌纹在虎口拧成一股, 稀松平常的纠缠曲线。他以前还揣测她大约“断掌”,不想给人瞧见,才总捏个拳。如今展开那双柔嫩的手看,猜错了。 “金花,朕一握,你就捏个拳,是为何?”他把她的拳重蜷回去, 放到鼻下嗅。她的手上也是一股甜香,还有淡淡的胰子的药草味儿,轻轻幽幽, 他闻也闻不够。就跟她这人似的, 他没够儿, 才连捏拳这种小节也辨得出来,又要费时间花心思考量。 金花捏的拳,是她仅余的理智。这点理智一直往后退,退到现在,只剩不孕不生。这话跟谁都说不明白,只有她自己守着,不能说不寂寞,但是他对她这么好……比起他俩日常的甜腻亲近,这样儿小缺憾她还能忍着。所以只微微笑着,眼睛也不睁,清了清嗓子,说:“习惯,打小这样,您一问,倒是的,我怎么总捏个拳……” “上次见的宝音姑姑,是你的乳娘?再见她,朕要问问,看你是不是当真打小捏拳,有没有哄朕。”他并不信,只是这句说的,里子都是宠溺,他想跟宝音姑姑说说话,多半因为他想知道她小时候什么样儿,怎么长大的,什么脾性。 他还惦着她,见的人多了,没见过这样的习惯,人有百种,可他总觉得她像是有大事瞒着,话没说透,这捏着的拳就是个防备。可他再好奇再惦着也不想逼她,只有慢慢问她缘故,等她解了心结自己说出来。 这么想着,他对她心不足起来。贴着脸过去轻轻吻她的眼睛,唇峰捻着她浓长的睫毛,说:“还没睡醒?朕想你了,陪朕说说话儿。” “我说的,您又不信,还说什么……”她小声咕哝着,仍一心想着睡。傍晚去慈宁宫路上多少话说不了,醒了梳妆时也能说,非要这会儿说,闹得她不能睡。 翻个身,对着他的被子没遮严,她穿着睡觉的月白色衫子撩出去个边儿,他伸手捻了捻,软软糯糯的布料,给她滚得皱巴巴,她身上的甜香气扑面而来。 他忍不住,顺着她的衫子伸手进去,又掀了被子,伸手从后面抱住她,掌心握着一对儿鼻子粉润的白兔,瞧不见,触着柔软可人。 “金花,睡觉怎么还搂着兔儿。”他把头埋在她颈上,亲得“噗噗”做响,掌中的兔儿鼻挠得他心痒,手指就往白兔圆肚儿上摩挲,兔儿肥腴,纵使他修指长手,一手仍握不住,指尖多挠刺两下,兔儿就蹦跳起来。她“唔”了一声,赤着面转身回来,两人就面对面了。 他拉了拉被窝儿,把两人头脸藏起来,只露着个脑袋顶。他身上好闻的木香气幽幽透过来,人也往她身上贴,却不想他到了眼前倒规矩了,坏笑的脸上狭长的丹凤眼微微弯着,说:“皇后的腰窝给我瞧瞧。” 金花脸上还是两片红云,眼含迷蒙星光,坦坦荡荡拉着福临的手往腰后探,躺直了,腰际凹进去两个窝,她捏着他的手指来回抚,说:“这儿。摸到了?”甜笑着抻抻懒腰,“您也有。” 他伸着胳膊把她整个揽在怀里,两手在她腰际探了几回,终于摸准了,左右手分别在她腰上点了点,又嫌隔着衣裳,撩开袍子进去摸她腻白的皮肤。 她才知道中了计,被他两条长胳膊搂了个结实,人就没遮没拦呈在他怀里,他往上拽她的袍子,她只轻叹了句:“万岁,这日头……”这日头还在天上悬着,他先抽走了她说话的力气,又三下五初二蜕了她穿着睡午觉的衣裳。 乌兰和呼和一早开始忙,先去太医院要了药,又开嫁妆箱子,照方分药、煎药,皇后睡下她们终于歇了。皇帝来坤宁宫,不叫她们进去伺候,她们就在廊下候着。 还是吴良辅老辣,站了一阵,些微听到点儿动静,先招呼吴禄和吴不服去外头御道上,一边跺跺脚,说:“咱们也松泛松泛,今儿不误了去慈宁宫请安的时辰就行。” 吴不服是个憨小子,说:“干爹,这怎么会耽误,收拾停当就该走了,我们娘娘那个佛爷最是个利索人儿。” 吴良辅拍了吴不服一巴掌,说:“你少议论。瞧着吧。” 乌兰和呼和没见过这阵仗。初时只听两人在殿里喁喁说话,叽叽咕咕,也不知说什么,她们见怪不怪,帝后两人只要一处就满蒙汉三样话换着说,高高兴兴。后来不知怎么的,声气就异样起来,两人一会儿打着抢衣裳,一会儿告饶,一声儿抽冷气,一句儿咏,一句儿叹,后来就一声紧一气松,晃得床架子“吱楞吱楞”,鸟啼娇鸣幽咽欲绝,生嘶马啸的。她俩都十五六岁的姑娘,晓事了,红着脸低着头,挪蹭着往外走。 走到御道上,吴良辅见她俩出来,一拍巴掌说:“看两位姑娘也出来了吧,这就对咯!”又对着吴不服和吴禄说,“瞅着吧,一时半会儿且走不了呢。” 吴禄机灵,转着眼珠小声跟吴良辅说:“干爹,万岁爷可好久没翻牌子嘞。” 吴良辅嘬着牙花子说:“从大婚之后吧。” “那万岁爷这次跟皇后……,之后,是不是又好久不翻牌子?不该啊,万岁爷以前可不是这么个路数,而且万岁还这么年轻,气儿也盛。”吴禄继续转着眼珠琢磨,干爹总说要揣摩圣意,这样才能当好差,他遇着个机会就瞎琢磨。 这话说着就挨了吴良辅一脚:“瞎掰!你们这几个干儿子,我算是都看走了眼,指望不上。应该是后宫的其他主子的日子该难过咯。” 吴禄挨了踢,一边掸着衣裳上的土,又凑上来,腆着脸问吴良辅:“干爹,这话怎么说的?”吴不服听着,也凑上来,爷儿仨三个脑袋碰在一起,听吴良辅说:“你们伺候万岁爷也这么些年了,什么时候见万岁爷对哪位主子上过心?还不都是宠幸完了就撂开手?对佟妃已经是最好的了,养孕的时候,万岁爷连景仁宫的门口都没到过。唯独皇后娘娘。”吴良辅说着,加重了“皇后娘娘”四个字儿的语气,“你们见谁像皇后娘娘这么得万岁的看重?又是挑首饰,又是出宫,又是乌篷船……就连养心殿新置的妆台,瞧着吧,也是皇后娘娘用的。别的人啊,没份儿!” 过了八月节,福临就吩咐内务府给养心殿西暖阁加一堂梳妆台,又着人做了若干首饰,就是上次出宫前儿金花在养心殿见到的梳妆台和那几个首饰锦盒。当时吴良辅和吴禄猜不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养心殿除了皇后宿过,别的嫔妃都没宿过,平日连个女人都没有,置个梳妆台白白落灰?后来见皇帝跟皇后在梳妆台换首饰,他们才恍然大悟,专门准备个梳妆台,皇后娘娘梳个头便宜。 吴不服听了,点点头,把后宫的主子思量了一圈,憨憨问一句:“那太后能乐意?” “太后当然不乐意,不过太后不乐意也不算数,瞧好戏。”吴良辅说完啐了一口,又说,“别扯闲篇儿了,预备万岁爷的衣裳和沐浴吧。依我看呐,以后也别折腾,干脆把万岁爷的靴帽袍褂一应物什儿在坤宁宫备一套,除非皇后娘娘跟着在养心殿伺候,万岁爷指不定还住不住养心殿。” 这天,帝后去慈宁宫请安,就在太后面前过了明路。 下了舆,福临迈着长腿踱步过来挽金花的手。她看他,他点点头,一脸肯定和不在乎,她才把手递到他掌心。等见到太后,太后见二人携手而来,脸色黯了黯,旋即恢复了神色。 到伺候点心时,福临主动说:“皇额娘,皇后昨夜钦安殿进香,累坏了,今夜的点心,儿子伺候您?”金花正站在一旁摇摇欲坠,腿酸腰软,可是精神好,鹅蛋脸红扑扑的,眼睛里像是含着秋水,风姿比之前更胜一筹。 太后也发觉皇后异样,更水灵更明艳了,可是又不见养心殿和坤宁宫的小太监来报帝后动向,想是皇后入秋贴了秋膘,听皇帝这样说,知道是自己安排在帝后两处的耳报神出了纰漏,八成这两人暗通款曲,众人都被蒙在鼓里。 再看更不得了,皇后给皇帝盛了碗汤,刚摆在皇帝手边,他光明正大握上她的手,直愣愣含情脉脉盯着她,脸上还笑意盈盈。谁的儿子谁知道,福临何时曾这样待人,就算是生了阿哥的宁妃和佟妃,也未见过这个心思深沉皇帝的温软的笑脸。 不是勠力前朝,“不入后宫”? 更可怖的是,等他为皇后求座,跟太后应对就恢复了以往的不动声色和不着情绪,淡淡说:“皇额娘,求给皇后赐个座。一家子骨肉……” 金花听他这么说,赶忙用眼神跟他说“何必呢”,大婚三个多月,她一直立在一旁伺候太后,只要能让她跟他在一处,她就心足了。 历史上,直到顺治帝去世,也没摆脱太后的影响,太后握着前朝的老臣、大将和权柄,表面上前朝的事福临做主,其实是太后明着暗着让着他,若是太后发威,福临就是个傀儡,事事做不得主。 金花不知道,又一处细节变了,福临不是“妈宝”皇帝,他要收回太后的权柄。最近他“不入后宫”,正暗中操持此事,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跟太后“针尖对麦芒”。如今他想跟皇后长长久久在一处,就不能继续拖拖拉拉遮遮掩掩。 作者有话说: 64章,太想把原文放出来给读者大大看了。第一稿锁了3000字,第二天完善到3800,自己看着基本满意,后来审核一直锁章,删掉了300多字,好多情节就删得七零八落。读者大大如果能摸到专栏,超希望你们能看到原文。 - 第67章 走神 太后听福临替金花告座, 认真往福临脸上端详。人还是那个人,不苟言笑,不露情绪, 今儿精神尤其旺,玉白脸颊上淡淡的红晕。只是他最近接连反常, 让太后心里叹息,儿大不由娘, 先是“不入后宫”, 后来又常常不来请安,但都不及今儿这一连串,先是帝后二人亲热地携手而来,后来又要亲自伺候自己用点心;不理会他, 他竟然要给皇后求个座。 按规矩太后是上人, 用点心原该小媳妇伺候。太后忖着她这规矩还松, 都是科尔沁草原来的, 一天只让媳妇伺候一顿,还没一日三餐四时地叫她立规矩。平日福临不管这些,沉默地在膳桌上布肉吃肉,添汤喝汤,偏今儿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皇后。太后琢磨不透,他俩是和好了, 还是福临借皇后做筏子找自己的不痛快。 这么想着,太后看福临的脸色也难看起来,眼神本来就跟寒潭水一般, 如今更是寒夜中的寒潭水了, 一丝儿光亮也没有, 黑洞洞的吓人。四贞格格见膳桌上母子别扭,忙打哈哈说:“额娘,今日别劳动皇后了,女儿伺候一回如何?让女儿尽一尽孝心。” 一语毕,四贞格格先拾掇了下榻,又把正在怔忪的皇后推到皇帝身旁坐着,金花一歪,斜签着身子掼在福临座旁,刚要起身,被福临扯住了胳膊,衣裳挡着旁人瞧不见,修长有力的手上的温度透过衣裳传到她身上,她扭头看他,他端坐着,高鼻深目的侧脸如琢如刻,对着她的嘴角轻轻扬了扬,意思是让她坐着。她不自觉脸上微微晕上来一个笑,就在他旁边坐下。 结果皇后一落座,皇帝这顿点心就进的香甜,他不理会太后的脸阴得要下雨,见苏墨尔烫了药酒,乐呵呵地说:“皇额娘的什么好酒,赏儿子一盏。” 苏墨尔看了看太后的脸色,犹豫一下,还是给皇帝斟了一个满盏,毕竟是从小捧着他长大的老仆,对他的感情深厚非一般人能比,又比母亲超脱,不会缠进儿子婆媳矛盾里。苏墨尔对皇后的不满多半来自太后的敌意,若是单究苏墨尔,她对皇后没有不满意的:模样儿好,脾气好,心地好,对非己出的娃娃爱护非常。不过碍着太后最近心里不痛快,她也避忌着,不把福全往坤宁宫里送。 正想着,福临幽幽说:“还要一盏。” 苏墨尔端着壶给他满上,又说:“皇帝慢些喝,太后娘娘这酒有后劲儿。”福临玉白的一张脸,刚还绷着,一本正经,喝了这杯酒面上就松弛了,带着商量的口气跟太后说:“皇额娘,儿子有件事儿,想跟皇额娘商议。” “哦?”太后不徐不疾问应了一声。这时殿里“嗷呜”一声,是苏墨尔抱着福全进来了,福全见了金花,伸着两只圆滚滚的小胳膊要抱,身子倾过去,嘴上就“嗷呜嗷呜”不停。 金花眼看看看着福全,小嘴巴一张露出来两颗俏皮的门牙,穿了一身深宝蓝的衫子,跟福临今日的常服一样颜色,胖嘟嘟的脸。想也不想就伸手,苏墨尔却不撒,从旁边瞅着太后,太后轻轻点了点头,又向福临:“何事?” 苏墨尔得了太后的懿旨,才放心把福全墩到金花怀里。金花往后纵了纵身,把福全搂在怀里,娃娃的大脑瓜正倚在她胸上。 福全到金花怀里,福临也放了筷子,“咕”地把盏里的酒饮了,伸手逗娃娃。福全小虽小,但被父亲抱多几次,模模糊糊就能认人,又血浓于水,爱亲近他,福临一伸手,他先笑嘻嘻攥住手指头;等福临展颜笑,娃娃也一咧嘴,两颗小白牙就在灯下晃闪。 金花见他父子开心,顾不上探究福临太后刚刚要商议的事儿,扭着身儿把福全揽在怀里,伸手去摸他的衣裳,查检乳娘有没有尽心给他添补衣裳。奶娃娃的香气沁得她心悠悠然,这一世间最好闻的味道,第一是福临身上的木香,第二就是福全身上的奶香了。福全瓷实肥糯,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她本来就浑身酸涩,这么一使力,周遭都紧扯着累,可就算这么着也不舍得撒开,她低头亲亲福全的头发,谁想到她给这父子俩拴牢了。 一大一小玩躲猫猫儿,玉面郎君先扭头拿个后脑勺对着儿子,再扭回来一眨眼,小娃娃就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脸伏在金花胸上,一边笑一边流口水。多来两次,他竟然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先把脸藏在金花胸上,再呲着牙转出来,看到福临的脸就“咯咯”笑一阵,在金花怀里扭来扭去,折腾不休。金花一手抱着娃娃藕瓜儿样儿的腿一手托着小脊背,每次福全“咯咯”笑,她也跟福临眼神一碰,两人会心一笑,这的默契甜蜜,竟是千言万语也比不了的。 福临逗弄着孩子,一边漫不经心对太后说:“皇额娘,儿子想停了命妇进宫执侍,宫里要用人,直接让内务府从包衣里选,反正都是咱们的奴才。”说完,见儿子一只小手正托住金花的胸,再细看,他头脸正在两|乳间,脸往皇后胸上一拱,高耸低垂的形状就明明白白现出来,他突然想起他手上捉的那对兔儿。玉白的绵软,粉红的小圆尖鼻子,揉在手里凉凉柔柔,还有她的吟哦……这本是奶娃娃的寻常举动,捧着口粮吃|奶的惯常姿势,他起初还听太后说:“一时……”后来精神全被儿子手抚脸碰的引走了,又忍不住起了争夺的心,扭着身子从背后抱着福全,自金花怀里把娃娃抱起来,示意苏墨尔来接,伸着胳膊直接把儿子还了。 这才惊觉他压根儿没听见太后应了什么,只是也没心绪再在慈宁宫跟太后斗法,急急拉着金花行礼出来。这一下走得急,连金花那花盆底儿“噗笃”“噗笃”乱了方寸也没听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出了慈宁宫,拽着人就往坤宁宫的方向疾步而去。 金花拽了拽他没停,于是小声唤了句:“万岁。”硬站着不动了。 他回头,看她立在宫门口,低着头。跟他离着一步远,手还拽着没放,有似话说,于是踱了两步回去,凑到她耳边,柔声说:“怎么?我们回宫。” 就听她说:“万岁,乘舆可好?”他就着门口的宫灯细看,才发现她额上起了汗,侧脸白中透粉,又想起昨夜今日的那些香汗娇息,傍晚硬撑着起身时那一身娇软的骨|肉,险些拿不成团……蓦然明白她怎么了,又深恨自己粗心,刚太后让她立了那半天的规矩,更别提还抱娃娃,福全那小子养得胖,少说也有二十斤。 “朕抱你?”他也不是他了,若是以前,他兴许一抬手已经抱着她上舆,现在他总怕逆了她的意,想抱也要先问问。 “您扶我一把。”她想了想,还是自己走到舆旁,今儿已经几次三番的逆太后的意,何苦临了再在慈宁宫门口点她的眼药,行几步她还行得,还真是美人儿灯?吹吹就坏了?何至于。 回了坤宁宫,先让呼和拿药来吃,福临见她喝药喝得轻巧,一大碗黑褐色的汤汁一饮而尽,又想她说治风寒,于是说:“朕也有点寒浸浸的,给朕端一碗喝喝。” 金花说:“药也是胡吃的?您今天又吃了酒,更不能混喝药了。”又想给他移移念头,“您帮我去架子上拿个梅子过过口,嘴里又酸又苦。” 于是金花歪在榻上靠着个引枕,怀里揉着大胖橘,看福临在她殿里忙,身高八尺,膀阔三亭的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常服,笨手拙脚帮她倒水,拿梅子。她噙了一颗,又拈了一颗送到他嘴边。他皱着眉舔了舔嘴唇,她把嘴里的梅子拨到一边,鼓起一边的粉腮,笑着说:“您尝尝,这个不烈,微微酸微微甜。”他才接了含在嘴里,“啵啵”嘬着说:“皇后宫里好吃好喝的尽多。”滚身到榻上,在大胖橘旁躺下,头就硬抻在金花的引枕上,又伸手去挠大胖橘,肥着胆子在大胖橘脖后狠捏了一把,大胖橘收住了金花揉|搓出来的“呼噜”,站起身弓了弓腰,踱着步子一跳,从榻上走了。 福临赶紧占了大胖橘的位儿,往她身旁贴了贴,跟她脸对脸躺着,趁势说:“朕以后就想在坤宁宫住着了……”说完又小心看她的神色。 “也不是不行,就是在我宫里可不能翻别个的牌子。”她说着枕着胳膊闭上眼睛,睡不够。 他凑过去吻她的樱唇,喁喁说:“以后都不翻别个牌子。”温情款款用手背蹭她的脸,又去捏她粉红色的耳朵,正腻歪着,看她睁开桃花眼,眼角眉角尖尖,嫣然一笑,又听她说:“咱提前说好成嚒?我规矩大,您要是跟别人闻香摸玉的,就再别跟我这么着,我只独占。”说着把他的手拖到眼前,说,“这手碰了别人,就不能碰我。” 福临见金花刚刚还是朵娇花,一说翻牌子就化成满身刺儿的茜草,心里乐开了花,不是劝他“雨露均沾”的时候了?她这不是白费口舌,都说只在她身上用心,还这么不放心,要试探他,还装着厉害跟他放狠话。 “不光不碰,想都不想,只想着你……”说完去亲她,一边唇风里喃喃送出她的名字:“金花。”他精神松,懈了力,不防备她一撑翻到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谢谢陪伴~ 第68章 噬梅 福临本来侧躺着, 不防备被金花伸着纤细白腻的胳膊压着膀子摊平,眼前花哨,刚刚娴静躺在他身边的她已经跨马奇在他身上, 手也从肩上摩挲向他发达的胸。 她还含着酸梅子,粉白的香腮一侧微微鼓着, 配着精巧的小鼻子和微微呼着气的厚嘴唇,更显得俏皮活泼。从他处望她, 下巴鼓着, 浑圆的下颌线丰润可人。调皮地笑着,伸手抚上他。 他忍不住也笑了,就说她在船上时那么生涩地缩手缩脚。反常嚒,全不像之前的她, 挂在他身上大着胆子按胸摸肩, 甫见几回时, 他已被她明着吃了几回豆腐。又会摸, 又会亲,怎么见真章时反被他从头至尾牵着走。撅着嘴闭着眼睛,还歪着头,被他鼓捣得直皱眉,胳膊搂着他,那神色又娇又委屈。眼前坏笑着的她才该是她。 挑了挑入鬓的长眉:“怎么?”说着双手掐住那握纤巧的小腰,他手大, 她腰又尤其细,他拇指指尖相触,将她牢牢箍住。 她翻上去先悔了, 他, 不动声色间已经暗暗用功, 先预备起来了,她翻身上去,本来只是逗着玩儿,竟中了圈套。想翻下来时已被他紧紧把住,动弹不得。 “万岁。”她含着酸梅子含混嗔了一句。 他已经挪腾手,跟抱福全似的,一只有力的胳膊在背后勒住她,另一手托起她,起身下榻,捧着人往寝殿走。她悬空着,一紧张,双手搂着他脖颈,腿就绕上他的腰,猴儿一样攀在他身上,一边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戏谑地说:“万岁,那样,也行得路嚒。” 等两人滚到帐里,福临“咻咻"喘,一边用气声儿说:“皇后如今着实沉手。”摸摸她的发顶,“行不得,也不能在外头。”唇也凑上来,唇线重叠,两人嘴里都含着梅子,津液生发,亲起来越发酸甜适口,一来一往,“啵啵“轻响,又都嫌梅子碍事儿。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40节 后来金花伸手像挠胖大橘似的挠了挠福临的下颌,福临被她挠得心里越发痒,一边攥着她的手,一边松了唇,紧喘两口气,说:“怎么?” “碍事儿,容我先把梅子吃了。”说完鼓着脸在他耳边细细嚼酸梅子,银牙磨在核上,极轻微的“唆棱”声。见她这样,他也对着她噬起梅子来,一边嚼,一边仍嘟着唇去凑她的脸,又怪模怪样地挤眼睛,摇头:“酸。” 桃花眼对上丹凤眼,唇又贴成一对儿,各人嘴里一枚核,互相往对方嘴里舌忝,舌头忙着打架,牙齿也来凑热闹,你来我往,终于误伤,不一会儿两人嘴里开始泛咸腥,还是福临怕再伤了她,先收了兵,嘴里含着两枚核儿松了口。玉白的小手,掌心里垫着帕子伸到他嘴下,他一松唇吐出来,她刚要再攥回去,他从她手心儿里把潮乎乎的帕子接过去说:“攥它做什么……”又往地上一掷。 她心里“扑通扑通”惊跳两下,想了想,眼里晶光闪烁,幽幽说:“万岁,此情此景,我好像见过。”一厢说,一厢盯上福临的脸。 “哪是好像。不正是大婚那夜,朕接了你手里攥着的子孙饽饽。”纵身过来,也直勾勾盯着她,眼睁睁看她忽闪着桃花眼,扭开小巧的鹅蛋脸,满脸堆笑伸手捏他撑在一旁的手臂,他了然她故意,拉着她的手转头,“又试探朕,那你再来探探……” 紫癫癫,颤巍巍,她给烙了手,羞得头摇成拨浪鼓,还脸红:“万岁 。” 想到她终于改了口,他格外得趣儿,晚上又吃了酒,她的一举一动,一声一气都更醉人;可也因为吃了酒,特别耗时辰,她声儿都哑了,他还红着眼睛爆着青筋晃。后来她硬打着精神伸手给他拭汗,伸着惨白的小手到他额上,用火热的掌心粘他冷了的汗,他才给她温烫了,心里一动泄了气,趴在她耳边哑声说:“都在朕心里。” 他原来花了这许多心思在她身上,她试探了几次,他都一丝不错地应对出来。之前隐隐约约想的,不敢信的,都一步一步坐实,他对她,恋爱脑。 这么想着不知是喜是悲,心里搅腾起来。她想要个专心专意的人,寻了两辈子,终于有个他。命定般的,直接送到她眼前,她穿越来时,一扭头就先看到他。对她好,围着她转,一心一意……可是,这是真的?幸运得不像是真的。 她上辈子从小没见过妈,爸就像个符号,来去匆匆;爷爷奶奶从小陪着她,可老人总怕不及她长成先生离死别,总教育她自强自立,不要太眷恋过往。结果她一个食色的行家,对一切人浅尝辄止,不自觉逃离所有的关系,直到现在。宫阙深深,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以为自己没招惹,却一次次沿着海岸走,终于不得不在水里泅。 这么迷恋她的他……她展臂从旁拽过锦被覆在他汗湿的身上,手指头在他背上逡巡,精壮汉子的背,紧实的肌肉,凹凸有致的腰线,挺翘的臀。年少猖狂,没饥没饱地拼命疼她,满身透汗往下淌,都是精|血啊。身子骨儿能吃得消?前朝事繁,太后那处又牵心,一天只睡三四个时辰。想到这儿她心疼起来,顾不得一身软绵绵,转着脸去探他的脸色,呵,正微微拧着眉,她伸手去抚他的眉心,多累多烦,这一晌也先舒展开。 不想他在她手下睁开眼,乜着她,轻声唤她:“金花。”一日间,他呼唤她的名字唤了不啻百遍,每一遍都动心动情动意,努着全身的力气。这么想着,她疑心他泛着羊脂玉的青润的面孔就有些苍白。 “万岁,累么?” “不累。”他闭上如墨的丹凤眼,睫毛覆成一条线,“朕守了三个多月,金花,朕跟你,只觉得心足,又心不足。”说着竟然又在她身上预备。 她狠着心把他推下去,转个身咕哝着:“我可累了,万岁快些睡。再折腾,我这身骨头先散架儿了……”结果听他在耳边说,“金花还有骨头?朕居然不知道,朕知道有兔儿。还是一对儿。”说着,胸前探过来一只手。 她一脸红云转回去:“万岁。”又蜷着身子窝进他怀里,额角贴着他的鼻尖儿,“睏极了,容我睡一觉再伺候。” 翌日一早,福临翻个身儿,还没睁开眼,金花“出溜”先起了。等他在床边垂腿够鞋,她已经简单梳洗,给他送温水来漱口。 “靴帽袍褂”四执事伺候穿衣裳,他闭目养神,伸着胳膊立在那儿,心里正盘算着南方的战事,唇边凑过来一个温热的瓷碗儿,他一张嘴,甘沁的参茶倾到口里,“咕噜咕噜”喝完了,他才睁开眼。金花手捧着盏立在面前,眼下一圈铁青,精神倒好,嫣然一笑,问他:“还喝嚒?独参茶。” 他摇摇头:“不用你早起伺候,瞧瞧这黑眼圈。”想摸她的脸,只衣裳还没穿完,动不得,又催她,“你快回去睡。” “再喝碗茶,万岁也是黑眼圈。”她重倒了茶,婷婷袅袅朝他走回来,他嘴唇接着茶碗,眼睛就在她脸上端详,脸色真的算好,就是这黑眼圈,瞧得他怪心疼。他还是习惯她早上睡得齁齁的,不理他。 戴台冠时,金花接过来,说:“我来。你们出去候着。”把四执事打发了,她自己晃着一对耀眼的白腕子轻巧地给他戴在头上,又顺了顺冠带,凉凉的手指在他颌下打结,她的气息拂着他头颈,又听她娇声问:“系这么紧合适?” “合适,你系的,怎么着都合适。” “油嘴。”她给他正了正冠带的结,站在脚踏上,爱惜地抻手摸了摸头顶的珠子,说,“以后不兴昨日那般了,凡事都要有个节制,还是要保养身子。” “这话说的,活脱脱皇额娘。还给朕喝参茶。昨日那般,你不喜欢?” “只是怕人一辈子的好日子有数,妄想细水长流地慢慢过。” “这怎么成了妄想,朕老早就想了。”攥着她的拳,微微低头凑到她面前,细细察她眼波的流转,谁想一早起来,先收着她黑着眼圈强打着精神的这些细致心思。他和她是不是好得太迟了?他现在心里比饮的参茶更甘润。一样是管他,要他节制、保养,她说出来他就乐意听。这话,他母亲说,他总心里暴躁。 * 慈宁宫。 太后听皇帝要停命妇执侍,坚决驳了。正是有命妇执侍,她才人不在前朝,对前朝的事儿一清二楚,又通过命妇对前朝命官加威,若是停执侍,慈宁宫的“副朝廷”也没了。 虽然儿子听她驳后没再言声,她心里还是不踏实。回想这一个多月,郑亲王济尔哈朗抄进慈宁宫的奏章明显少许多,果真前朝少事嚒?分明南方战事吃紧,浙江深受郑氏大军的波及,可她对此事知头不知尾,后来没见折子报她后续。 她果真年纪大,精神头不济?命苏墨尔把最近的抄折搬出来细细查看一遍,并没有看漏的,是真的没有折子报后续的战事。揣摩再三,太后命人去传鳌拜和遏必隆两位将军。 上午朝后,太后在慈宁宫备了茶,严阵以待两位大将,准备恩威并施;苏墨尔也特别整饬了慈宁宫的小宫女和小太监,手脚麻利,口风严谨才是为奴为婢之道。整个慈宁宫都预备妥当,结果等到日头西斜,两位将军也未现身。 作者有话说: 略改动。 周末愉快! 第69章 太后 酉正时分, 小宫女来报,说鳌拜和遏必隆两位将军在慈宁宫外磕头。太后听着反常,外官应见了主子再磕头。忙命苏墨尔亲去, 结果苏墨尔一阵风似刮出去,又疾步回来, 在太后耳边小声说:“二位将军磕了头,走了。” 太后起身踱步, 说:“走了?” 苏墨尔答:“奴婢出去时, 他俩人影都看不见了。”那便是两人磕完头即走,没等慈宁宫内反应。 太后揣摩两位大将,意思到了便走,表面上礼节不亏, 实际上太后什么都没问到, 而且连宫门都不进, 避嫌疑已经避到这地步。于是问苏墨尔:“两位将军从养心殿来?” “奴婢已经遣人去神武门和养心殿探问。”过了一盏茶的工夫, 小太监回来报说:神武门的护甲不理他们,养心殿的小太监不知道。苏墨尔见事情蹊跷,自己去神武门走了一趟,回来到内殿,已经走得满头汗,一边拭汗,一边对太后说:“宫里的护甲是新换的?糊涂。奴婢去问他们, 一开始不说实话。奴婢再三追问,他们才透露两位将军今下午酉时来,酉时去, 看这时辰, 是专门来慈宁宫磕了个头。今儿只郑亲王递了帖子去养心殿, 到酉时三位大人一起出的宫。”顿了顿又说,“此番派去养心殿的小太监不顶事,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呷了口茶,听苏墨尔这么说,含着嘴里的茶叶嚼了嚼,苦涩味道在嘴里发酵,把最近的事串联起来想,越想越觉得蹊跷。 细细思量起来,不仅是送来慈宁宫的抄本变少,连宫里各处安插的小太监都甚少回来报信儿。自从上次皇帝“凑巧”一前一后把她放在皇帝身边的眼线都打残了撵出去,连坤宁宫的小太监传回来的话儿都尽是些不疼不痒的,没有一点稀奇:皇后百无聊赖跟猫聊天,去养心殿伺候了一下午……当时皇帝已经一个多月不入后宫,突然急急忙忙诏皇后去养心殿伺候,委实有些反常。不过傍晚来请安时,太后留神看两人神色,都没什么异样,养心殿只有小太监,偶然叫皇后去,使唤使唤小宫女也没什么稀奇,所以太后就没多想。 太后竟然不知道,那日皇帝先诏皇后去养心殿,后领着皇后出宫去了郑亲王府。 反倒是宁妃和佟妃那儿,她俩好像是活动着心思争宠,一个使银子做衣裳置首饰,一个请宫里的老嬷嬷帮着缚腰收肚,学些“房中术”。太后虑着,嫔妃心思活络不是坏事,只要不专宠,儿子纵使多情,在每个女人身上花的心思终究有限,到时候母亲还是儿子最重要的人。太后深恐儿子像皇太极那样,专宠一人。当年,先帝专宠海兰珠,之后八阿哥和海兰珠先后离世,先帝悲痛不已坏了身子,之后就每况愈下,终于撒手人寰。 想到这儿,还有样忧思困了太后十几年,天花。八阿哥“出花儿”夭折,福临运气好,并没染上,但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仿佛被天花“缠”上了,每年宗室总有子弟“出花儿”,年纪小的还有挺过的,过了十五岁,几乎染上就是个死。现在福临已经十八了。 苏墨尔续了水,太后又端茶碗嘘了口茶,想远了。昨日皇帝怎么回事?突然跟皇后就要好了。两人打量她不知道,皇帝在膳桌下拉着皇后的手反复揉搓。还有逗福全那会儿,两人眼神一对上就瞅着彼此笑。那神色情态,竟然跟先帝和宸妃一模一样,皇太极和海兰珠是老房子失火,他俩呢?之前是好还是不好?大婚不圆房,闹得皇后被嫔妃欺负,后来又好一日歹一日……太后突然心里一沉,好不好的,从大婚皇帝就没宠幸过别人,后来她让皇后去劝皇帝,皇帝就闹着不入后宫。这么看,皇帝跟皇后一日好一日不好,多半是因为太在乎才互相闹别扭;不入后宫就是直接置气了,是皇帝怨皇后劝他宠幸别的女人。她这么老辣的人,怎么才回过味儿来。实在是没想到帝后关系这么亲密,已经到了无话不谈的田地。甚至还合着伙儿在她面前演戏,一起哄骗她,不听她的教。 这么一想,最近这些事儿对了版。坤宁宫的小太监今天回话的时候一边说一边还红了脸,没根儿的人,绘声绘色说帝后昨夜折腾半宿,跟以往都不一样。这么看,昨夜二人小别胜新婚,关系更上了一层楼。 正想着,四贞格格进来,见太后端着茶碗愣神儿,请安后搬张杌子坐在太后身边,给太后捶着腿,说:“额娘,想什么?都皱眉了。” 太后还在惊心帝后的关系,看了眼这个跟自己神肖的养女,想起小太监常报她跟皇后一处揉猫喝酒,试探:“四贞,予瞧着你刚进宫时挺喜欢皇帝,现在呢?” 四贞格格推了推太后的腿,说:“额娘……那是刚进宫,看皇帝哥哥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四贞格格起初还不好意思,想了想既然太后问,她还是趁机把话都说开了,“后来想到皇帝哥哥后宫那么多嫔妃,皇后嫂嫂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他俩关系又好,儿想嫁个这样的人不过是独守熏帐,什么趣儿,就转了心思。”说到这儿顿一顿,等着太后接着问。 “哦?据你看,皇帝和皇后,关系要好?”太后果然问了,只是没顺着四贞格格的话茬儿问;如太后所愿,四贞格格果真提起帝后的关系,她趁机探探四贞格格怎么看,也许她作为母亲正是当局者迷。 “当然要好了。不要好,皇后嫂嫂怎么能对福全那么好。若是我,对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妒也妒死了,冷着不管算了,怎么能抱着捧着,尽心尽力。还不是爱屋及乌。是福全跟皇帝哥哥长得有些像处,皇后嫂嫂就忍不住对他好。对佟妃和三阿哥也是一样。八月节那夜,我跟皇后嫂嫂去景仁宫,嫂嫂在门口吓得直打哆嗦,还不是硬着头皮,拽着我的袖子就进去了。之后佟妃生产,把嫂嫂手腕子都攥紫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好。我初来就觉得皇后嫂嫂是个宽厚心肠,后来接触起来,果真,只有我想不到,没有她行不出来的善举。我起头还怕她性子软,皇帝哥哥辜负她,现在看,皇帝哥哥对她也好。人美心善,谁能不爱呢。”四贞格格一边说一边想起八月节夜里,皇帝见到皇后就凑上来,挤着坐,还从她怀里硬抢人;又想起皇后提到皇帝时候那一脸甜笑,忍不住打趣地说,“他俩那腻歪,儿都不好意思说。” 这一番话,把太后说迷糊了,皇后对娃娃好,打头一次见福全就是,抱着搂着,又逗又亲;那时候皇帝跟皇后虽然圆了房,但是关系倒不见得好,太后还因为皇后笼络不住皇帝教训过她,皇后委屈巴巴地在慈宁宫抱着福全掉眼泪。那时候皇后就爱慕皇帝了?皇帝可不是谁爱慕他,他就对谁好的人,凭他的俊朗,不夸张地说,阖宫都爱慕他。太后一直以为皇帝谁都不爱——宠幸嫔妃都是她逼的。宠佟妃是跟孟古青闹意见;青眼惠妃邹氏是因为她汉话好,懂诗文;招幸宁妃多半因她顺顺当当生了福全,他偷懒,想再宠一次就添个孩子;跟皇后,是太后给他喝了那碗凉茶。 听四贞格格这么说,意外坐实了帝后两人关系好。他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还有这两个不肖子孙,竟然瞒着她做戏,什么不入后宫,什么关系闹僵了,都是演给她看,走得近点儿的小辈儿都知道他二人关系要好。正想着,听四贞格格说:“额娘。茶洒了。”低头一看端着的盖碗端歪了正沥沥滴水,衣裳下摆湿了一团,四贞格格正从她手里接盖碗儿。 苏墨尔看母女二人聊私房话,早悄悄退出去,听四贞格格说“茶洒了”又进来,赶忙拿干帕子给太后擦衣裳,太后穿的玫紫色,水渍特别显眼。苏墨尔又张罗太后更衣,正乱着,小宫女进来通报说帝后领着嫔妃到了。 太后按着苏墨尔的手,说:“先不换。叫他们进来。”又对四贞格格说,“四贞先去,今儿不留你吃点心。” 等到帝后进来,太后一眼看到他俩脸上笑意的余韵就气不打一处来。两人的脸都像是揉皱了后硬摊平的宣纸,摊平了但是褶儿还在,两人的眼神一对,笑就从心里漾出来,挡都挡不住。之前总觉得儿子对女人心思有限,太后胸有成竹,从来没留意到这些细节;今日细细想了半下午,再听四贞格格说了那几句,蓦然醒悟儿子已经不是她的,儿子被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儿抢走了! 冷冷地看皇后,刚进宫时还是个寡言沉默的小丫头,如今不到一年,不光长了个儿,身子也出落得好,旗装掩不住的好身材,宽肩凸胸,蜂腰丰臀;再看那张脸,全没有他们博尔济吉特氏的高颧骨方盘儿脸,雍容的鹅蛋脸,鼻梁高挺细翘,一双眼睛含着水波似的潋滟生光,还有那对唇,浓艳欲滴,还没张嘴先勾得人心动。 又想起一早小太监来报信,说两人昨夜紧着折腾。再看儿子,眼下铁青,往常玉白的面孔泛着黄气,一双眼睛正止不住地往皇后身上瞟,她问他的话儿他也不仔细回。 再想昨日议的命妇执侍,当时皇帝正一门心思盯着皇后和福全,她驳了他的请,他却没话,概因他心思不在此事。皇帝的心思都在皇后身上。 这么想着还得了?这次是执侍的事儿,以后就还有其他军和国的大事,因为皇后耽误了可如何是好。 太后这一件想差了。若不是皇帝心思在皇后身上,这次必定蠲了命妇执侍的老例。她应庆幸帝后关系要好,才不会一门心思跟她作对争权。可皇后抢了儿子的执念锥心,她竟然糊涂起来。 伸手掸了掸衣裳上的水渍,她定了定心神,淡淡说了一句:“予这衣裳湿漉漉的难受,皇后来伺候。”说完起身往次间走。 金花听了意外,太后从未叫她伺候衣裳鞋袜,意外归意外,她仍作势跟着太后走。扭脸看福临,他炯炯的眼神示意她尽管去。她离了他的视线才皱皱眉,睡了大半天,这一身骨肉仍旧没回魂,从上到下的难受,多亏伺候个衣裳能有多累。太后也不会多为难她罢。 作者有话说: 68章小改,不重看没大影响。 昨天太睏了,写得不满意,今天改了好点儿。 第70章 甜甜 福临在榻上坐着, 垂着眼睛品茶。慈宁宫讲究,茶叶都存在冰窖,盏里的绿茶青泠泠, 饮一口微苦回甘,左右无事, 他坐着慢慢呷,等喝到只剩个底儿, 想到书上说喝“茶根儿”不礼貌, 招人嫌,他抬眼找小宫女给他续,结果一眼看到苏墨尔:“姑姑,你在这儿, 皇额娘那儿谁伺候?” “皇后还伺候不来?”苏墨尔一边麻利地给他斟水, 一边觑着他说, “还有小宫女在。” 福临撇下茶, 起身踱了两步,有意无意瞟了瞟,金花贴身的两个小宫女站在廊下,慈宁宫脸熟的小宫女也都在眼皮子下晃。想不出还有谁帮皇后伺候太后更衣?踱到次间门口听了听,熟悉的金花娇柔的嗓音,听不清内容,大体算正常。想想, 就她俩在次间,怕金花吃亏,又怕母亲让她立规矩。他负手朗声说:“皇额娘, 儿都饿了。” 不知是不是这一声管了用, 他刚回身坐下, 太后换好衣裳出来,身后跟着金花。他细细瞧她的脸,淡淡的笑,团团的粉面妆容匀净自然,头发一丝不乱。先放下心来,没哭。后来她伺候用点心,他点墨般的眼睛追着她的手看,纤纤玉手,一把水葱,白嫩水灵,也没吃暗亏。 他心里存着事儿,这顿点心就没吃好,等到坤宁宫,进门先嚷着要吃的,瞅了瞅葵口碟里的小点心,皱皱眉,说:“皇后,朕想吃花生。” 金花正捧着碗吃汤药,务要一口饮尽,所以一边憋着气,一边推着眼皮瞪他,等喝完,她抿着嘴坐着不动,他忙去给她拿酸梅子,等她衔了梅子,强咽了两咽,才说:“怎么喜欢花生了?上次在养心殿也是吃花生。” 他伸着修长的指背刮刮她鼓着梅子的粉腮,笑笑说:“一吃那味儿就想起你那夜喊朕‘表舅舅’。”他没说,就连她“咯嗤”捏花生壳的声音他也喜欢,她不在时,他一人“咯嗤”“咯嗤”捏花生,就跟她在身旁似的。 “那我喊一声‘表舅舅’,您别吃花生,吃一块糕?坤宁宫没预备花生。”她不喜欢吃花生,油腻腻的,又长胖,除非饿狠了,她轻易不吃。说着,从葵口碟里捡了块红豆糕,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送到他嘴边。“表舅舅,您尝尝,这个不甜,粉糯粉糯的,送参茶正好。” 他“嗯”了一声,脸往后挪了挪,嘴就躲开那块糕,眼睛却还在她脸上停着,说:“表外甥女儿,你唤朕‘表舅舅’,朕不吃。” 她怕糕散了,用另一手接在捏糕的指下,问:“那我唤什么?” “你唤我‘好人’。”他凑到她耳边说,这是句荤话,她在话本子上见过,是帐中红浪翻滚时两人互相叫唤的。她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愣着不动,也不收手,更不张口。低了头说:“那您是不饿,算了。” 他见她羞了,红着脸更娇俏妩媚,凑过来从侧面搂着她的腰,说:“要不你先咬一口尝尝,再给朕。” “这又是什么道理?还怕我们下毒不成。”她好奇,正了颜色问他,可他还是一副调皮的模样。 “朕喜欢糕上沾些你唇脂的味道。”这一句把她惹恼了,两根手指头一松,把糕朝盘里一丢,清脆的一声“咣啷”,又扭着腰往旁边挪,被他搂住了扭不动,于是扭了头不看他,也不张罗他喝参茶,自己嘟着嘴啃梅子,啃得简直咬牙切齿。从到了坤宁宫就不消停,左一个套儿右一个陷阱让她跳,有这工夫不如早点吃饱喝足了安置,也不看看自己眼下的黑眼圈,都要变半永久了。 他穷追不舍,硬贴着她的脸,一张俊脸直往她眼帘里送,虽然眼下铁青,不碍他浓眉墨眼,如弓的薄削嘴唇,还嘻嘻笑,满脸炽烈痴汉般瞪着她。双手揽着她的腰摇一摇:“生气了?哎,朕累了,参茶呢?快端来朕用糕送一送。” 她给他一摇,浑身难受,握着他的手说:“快别晃我,刚吃了一大碗药。”对着殿外喊,“呼和,参茶还热嚒?端来吧。” 呼和进来见帝后两人亲亲热热搂着坐在榻上,赶紧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把参茶的红漆螺钿盘往桌上一撂,转身走了。 福临仍旧搂着金花不放手,目不交睫看她伸着胳膊,露出纤细玉白的腕子斟茶,又拈了一块糕,送到他嘴边。他张嘴咬了一口糕,又巴巴儿等着她给他把茶送到嘴边。结果她坐着不动,转头瞅着他笑,眼波一亮,意思是好了,您自便。 他松了一只手,仍旧把她搂在怀里,伸手取了盏,一饮而尽。 看她又娴静地斟茶,突然想起来,问她:“今儿皇额娘难为你了嚒?” 她摇摇头:“太后问您是不是又入后宫了,然后就是那两句老话,一是保养身子,二是雨露均沾。” “那你怎么回的?太后这么说,你心里难受了?”说着安慰似的把她搂紧了,高挺的鼻子贴在她粉团团的脸颊上,独她才有的甜香气沁过来,他就知道,太后叫她进去伺候换衣裳没那么简单。 太后寻着由头把皇后叫进次间,才放肆细细打量她。皇后早上起得早,好在下午放肆睡了一晌,现在睡饱了,脸色润泽,泛着毛茸茸的光,眼中横波欲滴,活脱脱一朵雨露灌溉盛开的花,满身男人疼出来的娇艳。 皇后不会伺候人衣裳鞋袜。伺候了几次皇帝的衣裳,可每次都是他自己脱,自己穿,她不过是在旁边陪着说说话,抖抖衣裳袖子;多亏她机灵手巧,想着自己衣裳的穿穿脱脱,随机应变帮太后脱了再穿。胳膊一伸,从手腕到小臂就现在太后眼前,白白净净的皮肤,浓紫的血管在皮下隐约可见,更显得肌肤似雪,白得放光一般。 皇后俯仰,太后又看她脖颈耳后,也是一片白馥馥的雪团。 太后不知道,皇帝转了性,他对皇后生怕蜷了屈了,抱着捧着,无时无处不小心翼翼,除了非要她受委屈处,余处握着温柔,吻着轻慢,可不是一丝儿痕迹都没留下。她还没见皇后身上,白腻细滑,连个指甲印儿都没有。跟皇帝吃了邪药那回,攥得手上都是青紫的印子全不一样。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41节 瞧着皇后春|梦了无痕的骨皮,揣测帝后的关系淡淡的,太后稍稍安心了些。又嘱咐皇后还是要虑着皇帝的子嗣。不想皇后听了,柔柔地说:“皇额娘,儿臣跟万岁相处了这些日子,极敬他人品、人才,让儿臣劝万岁去别人宫里,儿臣心里难受,说不出口。” 太后听皇后这么说,吃了一惊,无论如何,她都料不到平日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皇后会这么逆她的意,正愣着,又听皇后说:“至于子嗣,对福全和三阿哥他们,儿臣都愿意视如己出;对杨庶妃和端贵人,儿臣也愿意竭尽全力,小心护他们周全。儿臣的乳娘也在京,或可帮上忙。”说完,皇后缓缓跪下,伏在地上说,“万岁愿意去别人宫里,儿臣一定不拦着。只求皇额娘别让儿臣劝万岁,儿臣违心,劝不出口。” 福临默默听金花学了一遍,双手揽紧了她,问:“皇额娘之后说什么了?” 金花粲然一笑,说:“皇额娘还没教训我,您就在外头嚷饿,皇额娘让我赶紧起来帮她把衣裳穿好,她老人家一双犀利的眼睛盯得我发毛,好在没说什么。”想了想又说,“她再瞪我,我也说不出别的来。大概之后该亲自劝您了。您倒是有空想想怎么应。”福临现在只有两个儿子,还都年幼,也没出过花儿,若是不知道三阿哥就是以后的皇帝,冷眼看着承继大统的子嗣是稀薄些。若是杨庶妃和端贵人再平安生两个儿子就好了。金花这么想着,“嗌”了一声。就听福临把下巴颏搭在她肩上,咕咕哝哝在她耳边说:“这有什么好应的,答应着不去就是。以后皇额娘都管不着,慈宁宫今儿传鳌拜都没传到眼前。”手指头在她腰上挠一挠,“你只是敬朕的人品?” 她给他挠得腰上一阵酥痒,身子先软了,朝旁边一歪,认真地说:“不只是人品,还有人才。” 他手上使力,把她绵软的身子捞到自己怀里,继续不依不饶地挠她:“哦,那就对朕只有敬?” “可不是嘛!人品贵重,跟我‘之后’听说的都不一样。”她忍不住“咯咯”笑,伸出一只手搂上他的脖颈,微微扭头抵着他的额。 “该是‘之前’听说的吧?你倒是说说,都听说了些什么?”两人就头抵着头团在一处坐着,低声细语。 金花用舌头推推酸梅子核,慢悠悠说:“我说了,您可别急。听说,您唯母命是从,急性子,汉话汉字儿都不大好……”说着,就听他呼吸都急了,这评语实在说不上好,赶忙接着说,“这都是瞎传,您是孝顺,性子好,汉话汉字儿都好,长相也英俊。”说完抻着脖子去蹭他的鼻尖儿,大夜里的,忙了一天,她不想他添堵,那些风评,管他们的。 “所以是因为这些‘听说’才不愿意的?”他也蹭了蹭她的鼻尖,装作不经意地问了这句,他始终想不通,她刚嫁他时为何一直推他,汉话好、相貌好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这句触动了她的心事,她不愿意,因为她相信他以后要对董鄂氏恋爱脑,没想过他爱自己,这么想着就有点委屈,犹犹豫豫回了一句:“好似不是,好似是因为您被逼着才娶了我,我觉得您不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求收预收,求收专栏。谢谢! 第71章 “敬”朕 福临想了想, 她说的原是实情。他确是被逼着才娶了她。若不是心不甘情不愿,她在宫里学规矩那半年,他何至于一次都没见过她。不说当亲戚召见, 连在慈宁宫偶遇都没有,分明费尽心思躲着, 拖一日算一日。可见对她当真不好奇,更不喜欢。以她的玲珑玻璃心窍, 一定老早体味出来, 难怪她大婚夜给他一推,先哭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后来呢?后来怎么又变了?”他打定主意要问明白她的心迹,一边歉意地紧紧搂着她, 又追问她。 “后来……”她细白的小手从脖颈摩梭到脸上, 划过刚毅的下颌线, 来回试探着捻他下巴上的胡子茬, “后来发现您长得真俊,跟话本子里的人物似的,剑眉星目,我就总想摸一摸。”食色的行家,就算摸了就跑,还是要摸。 怪不得,是有这么档子事儿, 招得他火烧火燎,她却每次都缩了脖儿,滑不溜手。若不是他骄傲, 不屑用强, 又疼她, 哪一回她也保不住身上的衫子。于是问:”那你就不怕摸出事故来?“ ? “反正是夫妻。虽然没过大清门,总是饮了合卺酒。”他想着这话说的对,琢磨着“夫妻”二字,听着顺耳。又听她说,”就是想到您要爱别人,心里不好受。”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找他的唇,别扭着身子歪着脸主动吻他,他忙接住酸梅子味儿的两片唇,舌忝着她舌尖口里的那腔气儿,醉得昏昏沉沉,她嘴里还混着说不清的草药味道,越发引得他一直探,咂摸不尽的一心一意和不满足。 “无缘无故的,怎么朕就要爱别人。”终于收束了这个吻,他用鼻头抵着她俏翘的鼻头,轻轻平了平喘,顺着话头探她的神思。 不想她叹了一声,带着一点怨怼地说:“大约是因为您兴高采烈来告我乌云珠的闺名?我以为您对乌云珠有意,想到天命不可违,猜您要爱慕乌云珠了,所以才……” 听她这么说,他反而放了心,凡事肯讲出来就不隔阂,怕就怕窝在心里不言,才容易团成个疙瘩。他也隐隐约约觉得她那一月都反常,心里猜着跟董鄂氏有关,但她不说,他也不好先剖白心迹,那时他俩又好不好,了不了的……这次她终于肯直说,刚刚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沐在她全身的甜香里,又松了手,从桌上端起壶,斟了一盏参茶,自己却不饮,递到金花唇边,说:“喝一口?汤药味儿还沤在嘴里。”她就着他手里饮了一口,说:“我这人都是药味儿的。”一边喝着,硬撑着眼睛朝着他莞尔,细挺的鼻梁皱起来,眼角嘴角都弯得同新月一般。看得他心先甜化了。 放了盏,又把手搂上她。董鄂氏,纯是为了给博穆博果尔拴婚的一名秀女,结果闹出这许多事故。福临满不在乎又专门告诉她:“董鄂氏的闺名,要不是你问,朕才不想听。那天朕从净房出来,急着回来跟你一起舞弄福全,谁想她挡在当道,要告诉朕她的闺名。朕想你问了两次,随便听听罢了。还有一样,你们都说她是美人儿兼才女,朕真没瞧出来。博果尔心倒不高,得了她之后心满意足。” 听了这句,金花重新来了精神。他正把下巴搭在她肩头,她晃着肩说:“董鄂氏不是美人儿才女,这句当真?”一边去盯他的眼睛。她想象中绮丽无比轰轰烈烈的顺治和董鄂氏相识的故事,结果这么平淡毫无波澜地过去了?顺治还说他的官配不够美不够有才? “自家媳妇儿珠玉在前,哪还看得见旁人。”他垂着眼,正对着她包在衣裳里的一对兔儿,跳跳颤颤如脱了笼儿似的。强挪开眼,抿着唇滚了滚喉结,转而伸手去摸她的眉毛,玉白面上不描自墨的一对好眉毛,连根乱峰都没有,想那日董鄂氏描画的七零八落的眉毛,“她如何同你比。”炯炯黑眸里的光随着灯的亮跳,目不转睛看着她,这张轻笑晏晏的脸,一样让他情难自禁,他忍不住又开始吞口水。 从开始到现在,他只看得见她。 不安分的柔软的小手又摸上他的下巴,掌心的烫,熨得他心里暖,就听她悄声说:“万岁,累坏了?胡子居然都长得慢。往常这时辰,胡子老长,扎人,今儿怎么这么短。”曲着食指去扫他的眼下,“这黑眼圈,您白天歇过嚒?” “你不是一直喊扎人,下午专门剃了一回胡子。”掌心托住她的手,歪着头,笼着她的手在下巴脸颊摩挲,眼睛还恋恋不舍在她脸上逡巡,“修脸时睡了一会儿。现在舍不得睡……”修薄的唇吻到她手心的时候,她触电般,一把夺了手,捏成个拳。他不徐不疾,顺着她的胳膊,重握上她的拳。 “特别是你说只是‘敬’朕,朕不光舍不得睡,是先睡不着了。”话说着,他鱼打挺从榻上跃下地,站定了,撑着胳膊来捞她,掐着腰把她扛在肩上,摆着长腿往寝殿去。 结果这一夜金花又摁着领子不给解纽子:“表舅舅,我累。”还伸着细笋尖儿样儿的手指头数,“游船那夜睡了两个时辰?昨儿吃了酒,满打满算歇了三个时辰?今儿还没眠一眠呢……” “那……”福临沉吟着凑上去亲她伸着的手指头,“依表外甥女儿,怎么着?” 她对他抿嘴一笑,眨眨眼,勾了勾手指头,皱着下巴送出一对红唇。他想也不想轻轻噙住,舌尖接到她渡过来的那个光溜溜的酸梅子核。“啵”一声,她收了唇:“您去洗漱,顺便帮我把核儿吐了,谢谢您。” 他刚下床,又听她唤:“表舅舅?帮我倒碗茶喝?渴。”他喜滋滋擎着盏捧着壶进屋。心里想着,她好似知道他喜欢她,要不如何使唤起当朝天子,昨儿要梅子,今儿喝参茶…… 等他掀被窝儿,她早睡熟了。一间屋那么大的床,她滚在里侧,拥着被子睡得黑甜。他忍不住失意地轻手轻脚躺下,只那一身木香挡也挡不住,盈了一帐子。刚阖上眼,被窝里滚过来一个玉润的身子,闭着眼睛抽抽鼻子,钻在他怀里,又睡得齁齁沉。惹得他悲喜交集,哭笑不得地搂着她睡了。 一夜好眠,金花睡得迷迷糊糊,耳朵痒痒的,听一个好听的声音唤她:“金花。”她硬睁了睁,没撑开眼皮儿,这声音又说“睡饱了,想摸兔儿吃桃儿……”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事写不完了,先发吧。 比心。 第72章 争宠 往日裹在层层束缚里的桃儿, 现在仿佛剥了皮儿,柔软滑腻,顶上一个小巧粉红的桃尖儿, 胀着福临的手心儿。 天光熹微的清晨,先有一声鸟儿唤, 惊了春,之后便是无数的莺啼鸾鸣, 一递一响, 娇声裹挟着早上的矇眬睡意,乍醒还昏间,也不知是醒透了还是又晕沉,反而没了那些理法束缚, 只余他对她的喜, 她对他的容, 两人一壁取一厢接, 又一人迎一方送。 福临的胡子重冒出来,扎在金花柔嫩肉圆的下巴上,疼得她吸溜气儿,他听她声气儿乱了,睁眼看她,她阖着眼,两片小扇子般的睫毛, 浓厚地垂在眼下,更显得鼻梁细陡,鼻梁上方的眉心拧个“川”, 额角的碎发里凝着汗珠子, 一大把黑头发散得周身是, 映着肌肤胜雪,晨光幽暗,她周身却蒙蒙放光,像是雾里点了盏原白色的灯笼。 “金花。”他动心地唤她,她一滞,张开眼,桃花眼尖尖的眼角先现出委屈的神色,嘴唇也褶皱起来,她忍不住“唔”了一声。 神思恍惚间,伸着柔嫩的手来摸他的胡子,轻轻说了一声:“怎么这么茬硬。” 他闷着头不吭声,一用劲儿,她就“呜呜咽咽”,随着一呼一吸的气儿抖。 终于承不住,就手挠在他下巴上,跟挠猫儿“呼噜”似的,一边碎声紧着唤:“万岁,万岁。”听得他自己先喘不上气儿来,又怕她背过气去。他俯到她耳边说:“金花,喊朕的名字。”她扭着身儿不肯,他无奈迫紧了她,摁着她虚攥的小拳头,两张汗湿的面孔叠在一处,互相氤氲着对方身上的味道,木香混着甜香,味道的纠纟厘终究及不上两身的羁绊…… 早上戴冠的时候,福临盯着金花,竟然无论如何没法把她跟刚刚那个人重在一处,刚那人红着脸,湿淋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眯着眼,两颗细小的银牙斜咬着下唇,睨着他不吭声;现在她梳着两把头,头发一丝不乱,脸上敷得白净细腻,香喷喷的,穿着一身绯色的旗装,长裙泄地,正瞪着眼睛,伸着胳膊给他系冠带儿,手指一下一下掠过他下巴,另一样手上的胰子药味儿又扑进他鼻孔里。 “皇后?”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一红,拽上她的袖子。 “嗯?这就好了。”她闪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凑过来,微微仰脸看着他。 他看了眼外头的小太监,低头到她耳边说:“你刚,为什么不喊朕的名字?”唇风就蹭在她耳朵上,话送出去,还没看到她的脸,先看到她耳朵红了。 他,刚穿了吉服,一身炫目的云龙海崖满绣,又戴了秋季的台冠,遮了大半个额头,帽沿儿和冠带儿勾出来一张玉面,浓眉墨眼,悬胆鼻子,不笑自翘的两片薄唇,跟谪仙似的,偏说的全是俗话儿。 她再朝他扬扬脸,他才瞧清楚,她从脸上红到脖子根儿。正瞧着,却不防备她一把搂着他,手在他后腰上扒拉着,隔着重重叠叠的衣裳戳戳他腰窝,坏笑着扬起脸,说:“我不好意思……” 叫他的名字不好意思,对他上下其手却好意思,身体力行,毫不含糊。 * 慈宁宫。 太后心情大好地对儿子说:“皇儿,予想去南苑住几天,骑骑马,散散心。”是太后想了一天想出来的法子。不好直接问鳌拜和遏必隆两位将军所做所为是不是皇帝授意,更不好问昨日叔王济尔哈朗进养心殿议了些什么大事,万一皇帝驳了她,反而没了转圜的余地;只能试探着离宫,看皇帝的态度。照往常,南方的战事正吃紧,北边也不太平,福临若还依靠她,势必要拦她,或者跟她同行,有事两人就手商议。 结果福临眼皮都没抬,淡淡说:“秋高气爽,皇额娘去南苑住一阵也好,着静妃和谨贵人跟着,替儿子尽孝,南苑若住着顺心,不必急着回来。南方战事正是吃劲的时候,儿子此番先不去。”说完伸筷子夹了块鹿脯,填进口中,细细嚼着不吭声了。 太后听儿子一点拦的意思都没有,心里不是滋味儿,甚至连随扈的嫔妃都帮她定好了,她说“住几天”,儿子却说“住一阵”,不啻欢天喜地把她送走。于是说:“静妃她们倒不打紧,予想着皇后还没去过,主要想带皇后和四贞丫头姑嫂俩同去,在宫里也把她俩拘束坏了。到了南苑也能陪予说说古记儿。”说完对着四贞格格和金花慈爱地点头一笑,“予瞧着她俩也投缘。”太后想试探下,看皇后是不是皇帝的软肋。 四贞格格忙在一旁欢快地点头,干脆地说:“听凭额娘安排。”又伸手去摇摇皇后的袖子。 金花正捏着筷子布菜,听太后这么说,停了筷子,先对太后温顺地一点头,又去看福临。 她想去,只要能离了皇宫,去哪儿玩一趟都好。上次看望姐姐,在王府穿花步柳走的那几步,已让她身心一舒。清初的南苑,据说有海子,能骑马,还能打猎!纵马飞驰,该是多么恣意的体验,她常在梦里随着阿拉坦琪琪格在草原上骑着马飞。况且她跟四贞格格约了射箭,转眼过去两月,她俩还没携手出过坤宁宫,去御花园转转的闲空儿都难得。唯一的不如意,大约就是她身子骨儿不适,明明长高了也胖了,自从合帐一直病歪歪,顿顿喝汤药,越发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病西施。不过也许离了这深深宫阙就好了。南苑的混着草香味道的风一吹…… 只怕福临不乐意,他们新婚燕尔,如今要跟太后出宫,让他自己睡空房…… 果真,福临不慌不忙呷了口汤,说:“宫里两位有孕的嫔妃,要劳烦皇后照料,皇后怕走不开。”顺势放肆地瞥到金花脸上,盯着她,不自觉地在脸上堆上若有若无的笑。 金花长叹一口气,夹了两块鹿脯送到福临面前的黄底龙碟里,又对着他努努嘴。偏他脑子活泛,嘴皮子利索,上下唇一碰,就把她稳在宫里,任太后说破大天皇后也抽不出身了。快吃两块鹿脯堵堵嘴罢。 太后瞄了眼皇后给皇帝夹的鹿脯,貌似温厚地说:“皇儿真是长成了,想得比予周到。静妃和谨贵人也甭跟去了,予带着四贞格格就够了。”说着,笑眯眯拍了拍四贞格格的手。果然,皇帝不舍得让皇后跟她去,被她一下试出来了。 * 入夜,金花一手撑着头侧歪着,胖大橘卧在旁边,她从头到尾一把一把揉着猫猫,阖着眼睛不吭声,福临含着酸梅子凑到她面前,说:“皇后,吃梅子?” 她慢吞吞说:“刚喝了药,吃过了。万岁,酸梅子是我腌的,偏了我的好东西,反过来请我吃……” 他把胖大橘抱在怀里,占了胖大橘刚卧的地儿,凑到她身边说:“知道你想去南苑,眼下不得闲儿,你去了,朕没空天天去瞧你。” 金花闭着眼睛一挠,挠到他胸上,一个手感绝佳的胸,膨膨的胸肌……撑开一侧眼皮,看他怪模怪样抱着胖大橘躺在身旁,说:“我自去我的,哪用天天瞧。”说着翻个身,背对着他枕着胳膊恹恹地躺下。 “唉。是朕舍不得你去,一天瞧不见你,朕浑身不得劲儿;你跟皇额娘去个十天半个月,还不得把朕想煞。”说着揉了揉怀里的猫,又说,“你就是不想朕,也得替这些猫儿想想,它们自从来了坤宁宫,一天也没离了你跟前。” 她听他说舍不得她去,早先软和了,后又听他委屈巴巴地拿猫猫做幌子,忍不住“噗嗤”笑了,说:“猫猫不难,带着就成,倒是您这么大个天子,没法儿揣辇里捎着。”一边说一边翻身回来,从他怀里接了胖大橘,说,“那说好了,等得闲儿您自己带我去,您的御马也得给我骑。” “行。”换他手撑着头侧歪在她身边,伸手揉着她怀里的胖大橘,吞吞吐吐说,“御马有何难。要骑……骑别的也有。”一边说着,去捏她怀里的猫儿的的脖颈,想把猫儿赶走了他自己霸着这朵花。不想天儿凉了,胖大橘贪恋金花怀里暖,又正被她揉的“呼噜”正浓,稳稳卧在金花怀里不走,还伸着一只肉爪推福临的手。 金花虚虚睇了一眼他俩对峙,狡黠一笑,并不理他,手里照揉着猫猫,听它“呼噜”越来越隆。又听他争宠似的说:“皇后,朕想喝茶。” 她眼睛也不睁,喊了一句:“呼和,上茶。怎么伺候的,万岁都渴了。” 他见不管用,直接跟金花脸对脸躺下,小声说:“别揉猫儿了,你揉揉朕,朕批了一天折,浑身没一处好受,脖子到手都僵了。腿酸,腰酸,胳膊酸……” 金花睁开一对晶光闪亮的桃花眼,说:“您那是批折批的?您怎么酸的,敢情自己不知道呢……不是一早醒了要摸兔儿了。” 这一句惹了祸,他把猫儿从她怀里夺了,捧着她从榻上往地上挪,一边说:“晚上还一个劲儿给人喂鹿脯,这会儿怎么就不认了,不喜欢朕摸兔儿给朕吃那么多大补的鹿肉……” 作者有话说: 开心!你看到这儿啦! 比心。 第73章 妄想 十月初一, 太后领着四贞格格和福全启程去南苑。 太后不喜张扬奢华,跟四贞格格带着娃娃同乘一辆朴实的外呢里绸的马车,外头看起来跟普通富户出门的马车无异。车后还跟着若干骡车, 拉着太后饮食起居的一应物事,苏墨尔等贴身使唤的宫婢和乳娘婆子也在骡车上。骡车后还跟着一大队粗使的宫人。另有绿营的红蓝白甲相护。 看着太后的车驾从西北角门外的御道消失, 宫门内恭送的帝后和嫔妃们一阵骚动。福临攥着金花的手摇了摇,她转身压低声音, 拿出几分威严, 对那群乌鸦鸦的美人儿们说:“姐妹们散吧。” 众嫔妃跪着不敢动,皇帝瞧也不瞧这些人,拉着皇后穿过人群,等两人走出一丈远, 金花拽拽福临的手:“万岁不跟杨庶妃和端贵人说几句嚒?好久没见人家了, 再过一个多月杨庶妃该生了。” 他只惦记着太后走了, 宫里就再没人明里暗里管束他, 不必每天请安,也不用处处受太后掣肘。又惦记着带金花去看他新拾掇的养心殿。骤然听皇后提到他以前宠幸过的女人,不知为何心先虚了,也不答话,忙马不停蹄,拉着她往养心殿走。 正紧走着,突然想起来, 慢下步子,体贴地问她:“累不累?咱们乘舆?” 金花抬抬眼看,前面就是养心殿的檐角, 低头用帕子印了印嘴角, 说:“我累, 可是也不至于这几步路还要再另外乘个舆。”又拽了拽他的手,“嗳,您慢些走,这么火急火燎的。是养心殿还有政事?若是前朝事忙,我就不去养心殿,您忙完了,晚上过坤宁宫用膳?” 他本来急急忙忙,被她几句话安抚下心,说:“非马上办不可的政事倒没有。朕在养心殿给你预备了些好玩意儿,早就得了,上次急着出宫,没得空看。朕今日想带你瞧瞧去。”他早打算过,一边忙乱着送太后出宫,一边紧着抓政事;等送走太后,政事也忙得七七八八,又没人管着他,终于能尽情跟自己的小媳妇腻歪,哪怕是对着不说话也好。 按着步子,慢悠悠牵着她的手往养心殿走。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42节 “以后你随朕住养心殿也成,万一哪一日事忙,朕不及去坤宁宫,就着人接你来这儿,朕批折,你哪怕睡在旁边,也是安心的。”他忙她睡,原是试过几次的。 “我还是喜欢坤宁宫,猫猫还在坤宁宫呢。”从穿过来就住在坤宁宫,她已经把坤宁宫当家了,除了猫猫们,坤宁宫还有她的嫁妆、梅子酒,色色样样她爱重的。 “猫儿一起带来就是。爱屋及乌,爱……爱你及猫儿。”说着,他扭头看着她笑。头一次说出“爱”字儿,他念着生疏,又心中惊动,是再没有另一个更贴切的词儿来言说他对她了。 正是个秋日的好天儿,天高云淡,风儿吹得人浑身爽利,她额角正有一缕儿碎发,原本伏在雪白的脸上,风儿一拂,这缕头发就在她脸上忽起忽落,映着眼底的湖水样的浅波,看得他心里痒痒。 “万岁看什么,是唇脂沾牙上了?”她见他盯着她不撒,莞尔露着八颗牙,调皮地对着他,没顾上他那句“爱你及猫儿”。 不料他竟然敛了笑,说:“嗯。”又从她手里抽了帕子,木着脸不做声。 看得她一愣,收了八颗牙的笑,抿着嘴,又开始转眼珠,她是什么时候把唇脂沾到牙上了,刚送太后的时候,她还拉着四贞格格,两位美人儿凑在一起咕咕唧唧说了半天私房话儿,是那会儿嚒?四贞格格不会不提醒她。 转个念头又开始纠结,刚刚跟嫔妃说话时露出来了么,她们都伏跪在地,应该是没看到。乌兰呼和她们呢?想往她们脸上探探,偏又要端稳皇后的仪态,她直挺挺仪态万方地走着。好在前头就是养心殿,她绷着脸,抿紧了嘴,忍到养心殿再拾掇。 到得养心殿,二人手拉手进屋,脱了小宫女和小太监的视线,她紧走两步,进寝殿去寻镜子,手还在福临手里攥着。结果走了两步,就被他拽住了,她抿着厚嘴唇,被他一带搂在怀里,惦记着齿上的红痕,她头抵着他的胸,缩着脖子不抬头,又娇娇唤了一声:“万岁。” 就听那把好听的声线温柔说:“抬头,朕帮你擦。”一边收紧了搂在她纤腰上的胳膊。 她慢慢抬起眼,看到他俊美的脸,玉白面孔,丹凤眼像是映着绯红晚霞的浅溪,薄削的上唇,像是扣着的一张弓。又听他说:“昨夜睡得好?” 昨夜他俩没在一处睡,太后出行前拉着他细细密密说了大半夜的话儿,等他从慈宁宫出来,早已过了子时,他怕漏夜去坤宁宫闹得皇后睡不宁,自回养心殿胡乱歇了。 金花听他这么问,心里生出无限的依恋,她没睡好,才几天,她先习惯卧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胳膊,揽着他的腰,听他的呼吸,一腔气儿从她鼻里呼出来再吸进他鼻里,浴在他的木香里……突然一夜自己卧在帐里,她翻来覆去寻不到着落。 看他眼下的铁青,她又犹疑了,他也没睡好,说出来让他悬心,何苦,于是将摇头又点头,只悻悻说了句:“不习惯。”他的唇就爱惜地落下来,印在她额上飘着的那缕卷翘的头发上,半晌又挪到她唇上,探着舌头舌忝她的银牙。 想他正帮她擦牙,她笑着仰起脸,叩紧了牙关,又俏皮地用樱唇贴贴他的薄唇。 长胳膊越搂越紧,他的呼吸浊重,胸膛起伏着,断断续续说:“朕也不习惯,金花……”她听他唤她的名字,松了齿关,两手从他肋下穿过去,柔柔搂上他的腰,跟他一起唇对着唇,虚虚碰上又分开,试试探探抿着两人间的这丝气儿。 终于亲得她也动了情,重把胳膊绕到他脖颈上,水葱一样的细白手指捻着他柔软的耳朵。由着他梗着头,箍着纤腰把她带离了地,迤逦迈向寝帐…… 福临摸着金花的脸,亲了一晌,突然脱了纠缠,欠起身子,说:“怎么还吃药,多少天了,风寒还没好?”舌尖齿缝还有淡淡的酸苦味儿。看他定定盯着她,她推开他,坐起身,正了正身上的旗装,低着头说:“嗯,风寒好不利索更费事儿。”说完,扭头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他。是她为了送太后,急急忙忙出门,没留意嘴里的药味儿,谁想他这么细致,明察秋毫。 他也坐直了,把她捞在怀里,说:“跟盏美人儿灯似的,吹吹就坏了,可把朕心疼坏了。天天灌汤药,又酸又苦。” 她也不想喝药,可这避子的药,不喝怎么着呢。物理方法避子?想到上次跟他说的那个巧宗,凑到他耳边,说:“万岁,上次说的那个巧物儿,您试过了?” 他脸一红,眼睛往旁边瞥,不看她,说:“试过了,不知是不是奴才取的位置不对,朕套不上,套上去憋也憋死了。让他们去重取了,还没取回来。” 她想起来以前杂学旁通,说condom起源自小羊盲肠,那天在船上,她撺掇他试试,他倒是当回事儿,可惜还没试成。那还得继续喝汤药,多亏宝音姑姑说不伤身子。 他红着脸转过来,搂上她,吞吞吐吐说:“要是,这几天就有了,那就是天意?”他不是不心疼她,可他想要她和他的娃娃,长得像她又像他的,阿哥或公主都好。刚她送福全,抱在怀里亲,眼泪汪汪地抓着娃娃的手不舍得放,分明喜欢得紧。 她心里有数,一直喝汤药,不会的。可是忍不住地想到他跟她的小娃娃。若是没有近亲结婚的遗传导致的残疾,那该多活泼可爱,像福全一样,遗传他的丹凤眼和浓眉长睫,贝壳形状的小指甲……就跟三阿哥和小外甥北安似的,热乎乎的小团子卧在她怀里。越想越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闷,忍着难受窝进他怀里,用鼻尖戳着他的胸,哼了一声:“嗯。我也想要。” 两人抱着坐了会儿,福临晃晃怀里的金花,用下巴指指窗下说:“妆台喜欢嚒?专门给你置的,只给你用。以前养心殿没嫔妃,用不到。想着以后你时不时要来,总不能回回在朕书案上梳妆。”他总忘不了她跟小宫女捧着小瓷罐子补唇脂,更忘不了她在养心殿宿的那几次,他想样样都给她置备齐了,让她总在养心殿陪着他。 “去看看朕给你准备的首饰?”除了上次的五瓣桃花,他还帮她做了几套别样的金银首饰。说着要捧她下地。 “万岁,过会儿看?”她抓着他的手,撑了撑,往帐子里挪了挪,“喝了汤药,刚又吹了风,现在正难受。您还批折?想睡会儿。”说着打个呵欠,眼里笼上一圈水雾,翻身往帐子里一躺,揪着被子卷了个筒儿。 他揉着她的额,顺着那缕儿头发,说:“你最近觉真多。” “昨夜没睡好,况且,我以前觉也多,您哪儿知道……”说着阖上眼,往帐子里蹭了蹭。 “晚膳朕唤你。” 作者有话说: 看文开心哦。写得很开心。 第74章 侍疾 太后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由着四贞格格帮她轻轻捏着肩。她保养得宜,也格外得岁月的眷顾,这位心高气傲的美人, 从小便是草原上的美人,现在人到中年, 仍旧面容祥和美丽,皮肤细腻白皙。 她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前半生, 尚未及笄便嫁给皇太极, 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先帝驾崩后拥福临登|基,称得上波澜壮阔;后半生?现在皇帝的重臣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在前朝, 她的影响力之弱, 大约可以视之为无了。 这事是如何发生的?往前想, 孔家军被屠|戮时福临还深夜来慈宁宫跟她商议南方的战事, 要靠她收孔有德的女儿孔四贞为义女来抚恤汉将;再往前想,安郡王和佟皇亲为了圈地闹官司时,她还威压着福临偏向佟皇亲,斩了陈明夏。更别提皇帝二次立后,选了博尔济吉特氏家的女孩儿,巩固了娘家大清第一门至亲的地位。甚至端贵人有喜,还不是她的功劳, 没有她督促着皇帝宠幸后宫,就她那不开窍的“生瓜“儿子,估计要留一后宫处子美人儿, 更别提生阿哥和公主。 只是, 怎么突然一个月不入后宫, 接着就把她这树大根深的太后架空了。别说她毫未察觉她在前朝影响力的势微,就算是后宫,她日日身处其中,好像也突然看不懂了,眼盲耳聋。皇帝开了窍,跟皇后好得如胶似漆,她怎么还能蒙在鼓里! 这么想着,她心里焦虑,不耐烦地挪了下身子,就听旁边四贞说:“额娘,手重了?” 太后睁开略显狭长的杏眼,温和地朝着四贞说:“你也歇歇,忙了一上午。”说着拉过四贞的手,拍一拍,说:“这次去南苑,都是咱们宫里自己人,别拘礼,我们亲亲热热地乐呵乐呵。” 四贞爽快地一笑:“好,听额娘的。听说南苑能骑马,还能射箭。在宫里可拘束坏了,到那儿要痛快跑一场。可惜皇后嫂嫂没来,我们俩约好比箭,一直也没比成。这次她来的话,我们就能一起耍,唉,临出宫我们还叹了半天。”四贞安慰似的跟太后说,“皇后嫂嫂也想来,是皇帝哥哥不应许。” 太后爱护地摸了摸四贞的头发:“皇后在宫里还要照应有孕的嫔妃,而且我瞧着皇帝像是不舍得她来……” 四贞点点头:“额娘看得不错。前儿女儿在坤宁宫耍,皇帝哥哥来了,他俩一个眼睛在另一个身上,这个倒茶那个看,那个喝茶这个瞧,火辣辣地,目不转睛,还全心全意。我忙告辞出来,不敢在他俩中间当磨心儿。都这样了,皇帝哥哥肯定不舍得嫂嫂离宫。” “唉。”这正是太后怕的,她忍不住叹口气。 四贞难得见铁腕太后露了颓相,摇摇她的手,轻轻唤了声:“额娘。” 太后轻轻掀开帘儿,车马已经出城,车外是望不到头的农田,蓝天白云下一片蔓延到天边的碧绿,她禁不住悠悠想到草原。 当年,满清还没入关,她刚生了三个女儿,皇太极竟然一眼爱上守寡的姐姐海兰珠。皇太极娶了海兰珠后极难得再招幸别的嫔妃,纵然她是海兰珠的亲妹子,也失了宠。 她失落、伤心,又深深忧虑将来。她十几岁就嫁给皇太极,身负家族使命联姻,要为爱新觉罗诞下有博尔济吉特氏血统的儿子,还没生出儿子,先失了宠。她生怕挤不进五妃,更怕后半生被人轻贱。 后来,海兰珠有孕,她使尽手段缠着皇太极侍寝,终于怀上福临;后来海兰珠生的八阿哥莫名其妙染上天花……她又担心又开心:担心天花传染给自己所生的宝贵的九阿哥;开心八阿哥殁了,儿子九阿哥离承继大统更近一步。 她惊心。原来面对权力、荣宠,她有那么阴险的心思。自问,若八阿哥没有染病去世,她会不会出手害海兰珠和八阿哥?她说不准。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就心惊胆战地截住,克制着不深想。但她心知肚明,她多半会出手,会为了夫君皇太极的宠爱和儿子福临的未来害人。 现在皇后处的位置,活脱脱就是以前的海兰珠。福临对金花的宠爱只有更多,自从大婚就没招过嫔妃伺候,皇帝现在对皇后,独宠。本来太后对帝后的关系尚朦朦胧胧,看不清。四贞几次三番摆说帝后的关系,她明白了,皇帝背着她独宠皇后,不会只是日夜翻红浪这么简单,想必还做了其他出格的事儿。福临六岁登|基,他自小说一不二,比皇太极更任性,更重情义。她的儿子她了解,他从小就是个真情真意的孩子,是她硬拗着他喜怒不形于色,有城府,有手腕,要做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守住祖宗打下的这汉人江山……现在他的情意都给了他的妻;他的城府手腕,都给了她这个额娘。 宫里那么多嫔妃,能消消停停瞅着皇后独宠?不说静妃、谨贵人,屏一屏就老了,陪着自己摸摸纸牌说说话儿一日也过去了;宁妃、佟妃呢?她们都有儿子,不为自己争,也要为儿子争;她们能眼睁睁看着皇后专宠?况且她们得过皇帝的趣儿,独守空房的滋味格外难受。一旦日日夜夜只想这些事儿,能想出多少杀招儿。 所以福临这么宠爱金花,不啻把她架在火上炙,阖宫拿她做箭靶子。 就算如此,太后心里明白,她不喜皇帝专宠皇后,首当其冲是皇后抢了她从小捧到大的儿子,妒火中烧击败了菩萨心肠。不能让福临的情意系在一人身上,万一皇后有个三长两短,福临会不会也跟皇太极一样伤心太过,落下一身病根儿?这事儿真发生就晚了。惦量来分析去,她都得把权柄、儿子一齐抢回来。是“借刀杀人”,等着宫里的嫔妃动手,还是自己亲手?皇后可是她娘家博尔济吉特氏家的人啊…… 太后想着想着眉头就拧紧了。四贞抻着头儿顺着太后的眼神往马车外看,蓝天白云,凉风轻拂,一片望不到边儿的绿,预示着个好收成。美景当前,太后神色反而阴鸷起来?“额娘,吃茶。”她乖巧奉上一盏绿茶。 “放着吧。”太后还未回神,淡淡应了一句,语气冷淡,冰得四贞一激灵,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太后,她老人家正想什么? * 金花再睁眼,她朝里躺着,帐子里一片昏黄,她从天明直睡到天暗。耳边是轻轻的捻纸张的声音,她翻个身儿,福临背对着她,手撑头歪在床上,面前摊着一本线装书。肩胛骨撑着衣裳,外袍上的腰带没解,腰显得细,肩尤其宽,袍子撩开了,露着裈裤裹着的两条长腿。 她一动,他听到动静,朝后躺过来,歪着脸看她。见她一双桃花眼正眯缝着眼儿看他,脸上绽开一个眉眼唇腮都大挪动的笑:“醒了?” “嗯。”她越过他的身子看他眼前的书,“这么暗,害眼,您掌个灯再看。小太监这差当的……” 他翻身过来伸胳膊搂着她:“你还睡着,朕怕给你亮醒了。” 她听了笑,本来就没睡醒的眼睛更小了,凝成脸上两条细长的浓墨线,还忽闪着浓睫。他对她真好,没有他想不到的小节,桩桩件件为她打算,贵为天子也屡次委屈自己。这么想着她心里安稳,嘟着唇亲他的鼻尖儿,小声唤他:“万岁。” “嗯?”他摇着脸用微凉的鼻尖儿蹭她的唇,她身上独有的甜香熏得他心里熨帖,黄昏惯常让人凄惶,但是她在身旁,天亮天黑,刮风下雨,他都觉得心安。仰仰脸去吃她唇上的脂,她像猫儿似的蜷着不动,由着他把一对艳红的唇舌忝淡了,露出本来的娇粉色。 “自从咱俩好,唇脂都用得多。不是我用了,被您吃尽了。”她拱在他怀里,蓬松的小脑瓜儿蹭在他下巴上。 “这么大朝廷,唇脂总供得起。”他探着头去怀里找她,“朕刮了胡子,不疼。”她一仰头,又被他得了,他“啵啵”咂么着,“就是亲不够……”说着动情,他扭着腰,更朝她凑过去。 两人正难舍难分,听外头吴良辅亮着嗓子喊:“万岁爷,万岁爷。” 福临一欠身,抬着脸瓮声瓮气问:“什么事?” 吴良辅恭恭敬敬说:“跟太后娘娘去南苑的小太监回来一个。” “缺东西缺人尽管去内务府要,要什么给什么。”皇帝语气里透着不耐烦,手上隔着被子捏紧了皇后的手臂,盯着金花的眼睛却是笑的。 “太后说路上吹了风,要宣太医。”吴良辅清清楚楚回了一句。 福临重重倒在榻上,眼神里透着阴郁,直着眼睛空洞地盯着帐子,太后称病宣太医,等于是逼他夫妇去南苑侍疾,他以为太后离宫,小夫妻二人能在宫里过几天消停日子,不想才过了半天…… 金花拽着被子趴到他身上,细白的小手摸着他的胸,从上面看着他:“万岁,我去南苑,亲自瞧瞧皇额娘没事,咱们才能放心。而且只怕我不去,皇额娘就一直着人回来变着法儿叫咱俩,现在走,今天就能到……” 他强压着心里的怒,朗声对吴良辅说:“马上去宣太医,也别坐车了,让太医骑快马,着吴禄跟着;诊完,太医就留在南苑伺候,吴禄骑快马回来报信。” 他闭着眼把她搂在胸上:“先让太医去看,要去也是明天咱俩一道去,朕不放心你现在去,黑灯瞎火的。”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预收哦。 谢谢。 第75章 装病 十月初二。 金花听着外间儿忽高忽低断断续续的人声儿, 窝在帐子里赖床。福临早起了,他卧过的那一处还温热着,遗留的木香气幽幽透过来, 她把头埋在锦被里,拱到还余着他体温的那块儿, 身子贴着他余的温,趴着不动。周围静下来, 她留神听着外头人说话, 一个声音是皇帝,还有一个声音听着像小太监吴禄。他从南苑回来了?不知太后的风寒可还好? 金花的“风寒”反正一直厉害着,前儿跟福临分开一晚,昨夜都补回来了, 分不清是船还是床, 帐子里都是浪, 水声震着她的鼓膜, 他一下摸兔儿一会吃桃儿,推得她腿抽筋,现在浑身都酸,从头顶到脚底板,没有一寸不酸胀,五内讲不出是哪一处还隐隐做疼,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她想凝神听听吴禄回禀太后的病情,可惜浑身拢不到一处,结果躺着躺着冒了满身冷汗, 人也倒着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儿福临进来, 他穿戴整齐要去上朝, 只专门留着冠还未戴,想金花从被窝儿里起身伸个手就能帮他戴。不为别的,他就想看她屏息一脸认真地对着他,一会儿抬着眼睛看他的台冠,一会儿垂着睫毛盯他的冠带,粉白透红的一张脸在面前活灵活现。他哪怕只是木着脸由着她摆布,也恬然。这是以前没经过的心动:福全都快一岁了,他才终于找到一个人,心甘情愿把他的人、他的心交到她手中揉搓,不止心甘情愿,甚至乐在其中。 轻轻在床边坐下,她已经滚到他睡的这一侧,紧紧闭着眼睛,呼吸又轻又缓。他凑上去轻轻唤她:“皇后……”唤了几声,她才微微睁开那对娇媚的桃花眼,苍白着脸,挣扎着要坐起来,一边硬弯出一抹笑,说:“万岁。” “朕的冠,朕想你给朕戴冠。”他温言对她说。 可她挣了挣,没动。在枕上歪着头,娇娇地伸出两只胳膊,说:“万岁拉我起来。” 他俯下身,她用纤细的胳膊柔柔搂上他的脖颈,焐得火热的两条胳膊,贴着他凉凉的颈后和侧脸,他又乱手去搂她的后背,一使力,直起身,她就随着他坐直了。 金花两手接了他的冠,水葱似的手指捏着黑缎子的帽沿儿,趁得台冠精神,她的手指又细又白。 绷着脸给他往头上墩,戴正了,顺着两旁捋着冠带到他颌下打结,秋晨里出了被窝儿就变得冷凉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他的玉白面皮,他呼吸就一顿。 他先是弯着腰伸着脑袋去就她手里的冠,后来看到她两条白得发亮的胳膊,又一眼扫到她豁敞着的领口里颤颤巍巍的酥|胸,想起昨夜的诸般情形,忍不住红了脸。正梗着头等她给他的冠带打结,他一双黑眸在丹凤眼里转,不好意思地左瞥右瞥,只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她浑身不舒坦,短了精神,就没发觉他羞羞答答的异样,给他系好冠带,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双手搭在他肩上,额角搭住手背,柔声说:“累。” 这一来福临脸更红了。 金花想起来,问:“皇额娘可还好?刚我听见声音,是吴禄回来了?” “嗯,下了朝回来说,怕是非得去南苑走一趟,你别管,等朕回来安排。累了,再歇一歇,朕横竖不挑你的理。”他看她眼神如星般闪烁迷离,脸色透着苍白,想想昨儿那番折腾,知道她真的没睡饱,专门嘱咐这一句,让她等他走了再睡个回笼觉,反正太后不在宫中,连嫔妃谒坤宁宫都可以省了,有这功夫不如让她歇着,就她那单弱的小身板儿,还要好好将养。 等福临下朝,金花已经收拾停当,正扶着腰看小太监挑书。养心殿的书案上高高摞着诗、词、史书,她命小太监一本一本展开看,左瞧瞧右挑挑,看了半晌仍拿不准皇帝喜欢哪本,更拿不准去南苑几天应该带几本:这原是读书人的狷介,出门必定带书,带少了带得不合心意都心中不适意……正犹豫着,小太监捧着书“扑通”跪倒,她知道是皇帝来了,忙转身行礼,被福临端着胳膊抱住,说:“起。” 拉着她去案旁坐了,又问,“忙什么?睡好了?”他歪着头细细察看她的脸,肤如凝脂,双颊粉扑扑的,眼中恢复了炯炯神采,他才放下心来。 “整理去南苑的事物,万岁快挑挑要带哪些书?”金花说着又掰着手指头,细细数她已经归置齐整的行装,数完,问福临,“还漏了什么?”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43节 他想了想,说:“把鹰带着,咱们放鹰玩儿。”于是对着殿外喊了一声,“吴良辅,传命把朕的鹰从西苑送到南苑。” 皇后拉着皇帝的手说:“万岁,我们去南苑侍疾,人还没到,鹰先到了,妥当嚒?要不我们先去,鹰再说。” 皇帝想了想,有理,又朝殿外喊:“吴良辅,让西苑预备着,朕传鹰的时候再送。” 这时听到吴良辅在殿外应了一声,福临摇了摇头,这个老油条,知道他第一个令要改,没动,到第二个令出才答应。 * 下午,皇帝与皇后携手到南苑的东行宫,苏墨尔听到消息,早从殿里迎出来,领着帝后二人绕过正殿,直入后面的寝宫。 浓烈的中药味直冲鼻子,金花轻轻抽了抽鼻子,福临听到了,扭头温情脉脉地看了她一眼,又捏紧了他手中的软拳头。她发觉他攥拳,看了他一眼,眼神触到他浅青色的下巴颏,心就安定了,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往殿里迈。 “皇帝哥哥,嫂嫂,你们可来了。”两人进殿,迎面而来的是四贞格格,她神色憔悴,眼下一片瞩目的青色眼圈,神色黯淡,神情焦虑,衣裳揉得皱巴巴,还是昨日出宫时穿的那一身。紧紧拉住金花的手,说,“快来看看皇额娘。” 金花凑到床边,见太后闭目躺在床上,泛黄的脸,不施粉黛,打眼瞧着仿佛有些苍白,呼吸轻慢。她想伸手探探太后的额,又忌惮太后的威严,只跟在福临身后,探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太后的脸。 就听福临说:“先跟四贞出去说说话,朕陪皇额娘待会儿。”他穿着风兜敛襟在床边坐下。于是皇后娇声说:“万岁,屋里暖,解了风兜罢,坐着也舒服。”说完伸手松他的风兜带子,帮他脱了,把风兜抱在怀里,亲亲热热跟四贞格格挽着胳膊往外走。 两人脚迈出殿,金花拉住四贞:“妹妹,快说说皇额娘是个什么症候?问了你皇帝哥哥一路,他只木着脸不说话。” “昨天下午到这儿还好好的。晚上照常吃了点心,谁想等到睡觉前儿就喊不受用,姑姑没主意,叫我过来看,额娘浑身热乎乎,精神头也不济,还嚷头疼。从那会儿躺下就没醒转。”四贞见到帝后,有了主心骨,没那么怕了,才细细回忆着昨日的情形,缓缓地一边回想一边说。 金花长舒一口气,想,太后是要教康熙帝怎么做皇帝的人,还有捉鳌拜等诸多大事等着她,寿享76岁,这次的风寒,大约就是个小病小波折。只是,若不严重,怎么把四贞格格急成这幅样子,平日极利索爽利的一个女孩子,现在不修边幅,鬓边毛毛的,脸上的妆半残了,一身衣裳滚得周身是褶子,袖口还湿过,一圈洇过的水迹子,在缎子衣料上格外显眼。于是拉着她,说:“一天没洗漱了?可用过膳?先去梳妆换换衣裳,再吃口饭,等皇额娘醒了,见她一个漂漂亮亮的格格变成个邋遢妞儿,嫂嫂我又该吃教训了。今夜换我守着皇额娘。” 两人也不叫宫女儿伺候,金花挽了袖子帮四贞净面匀妆,两人一边忙活,一边絮絮聊天: “妹妹,昨儿太医来诊症说什么?” “这正是奇处,太医来了也没瞧出什么,断不清病因,自然找不到药石的门路,只开了些扶正养元的方子,说是补养的药,叫吃吃看。” 金花正拧手巾,听四贞这么说,愣了。太后昏迷,太医开扶正养元的方子,那不就是对付着喝点补药?譬如上一辈子吃复合维生素,或者各种高丽参、红参、大枣浓缩液。再想苏墨尔,从小陪着太后的老人儿,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先帝驾崩,福临登基,伺候过两朝皇帝的老辣角色,太后风寒竟然就把她唬得没了主意,太后还没晕呢,她先慌慌张张去找四贞这个未出阁的格格讨主意?演得有些过了。怪不得福临来得不徐不疾,还一片玩心,要直接送鹰来,他早已经心里有数;又嫌家丑,不肯对她直言,她一路上问了他几次,他只搂着她不吭声。 盯着四贞高颧骨上的黑眼圈,金花心疼她,这就是个不明就里的群演,而且独她被蒙在鼓里,真心实意地着急担心;正是有了这个群演的真意表演,前朝和后宫才信太后生了急病。所以福临明知太后装病,却不得不同她赶来南苑侍疾,唾沫星子压死人。 想明白了,金花哭笑不得。这母子斗什么法,多少话宫里说不得,要跑来南苑说;多少话好好说不得,要装病说。 * 目送金花和四贞出殿,福临拉着母亲的手,说:“皇额娘,有话,直说罢,儿子日日在眼前,何必弄这些,多此一举。” 太后睁开眼,狡黠而不失威严地笑了笑:“皇帝识破了?不错,予没白教你。只是予没想到,予教你的,都被你用来对付予。” 福临诚恳地说:“皇额娘,朕不是对付您,只是,朕还是先帝的儿子,爱新觉罗氏的子孙,朕一直记得先帝驾崩前叮嘱朕的话。” 作者有话说: 几乎所有的宫斗都是男主一挽袖子替女主斗…… 比心。 第76章 先帝 福临去榻上拿了个大引枕, 太后接过垫在身后,转身的时候眼神闪了闪,想, 先帝逝前何曾跟福临说过这些话?正想着,听他继续说:“那时先帝病已笃, 朕还小,有一夜皇额娘不在宫里……”说到这儿, 他对太后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眼神犀利,跟刀子似的。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不受先帝宠爱,可她经常通宵不在寝宫, 只有苏墨尔和乳母带着他过夜。有一夜, 他睡得迷迷糊糊, 突然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叫他:“福临, 福临。” 他睁开眼,一张慈祥的脸映入眼帘,是他父亲,皇太极。他那时还小,但是也知道父亲已经病入膏肓,缠绵病榻月余,突然看到父亲眼神炯炯坐在自己身边, 他心里高兴,一下就醒了,脆生生喊一声:“皇阿玛。”弹起来扑到父亲怀里, 搂着皇太极的脖子, 说, “皇阿玛,您身体好些了?儿子好担心。” 皇太极强打着精神,咳了两声,把儿子抱在怀里,说:“福临,朕跟你说几句话,你要仔细听,牢牢记住。”他深夜从寝宫来儿子的住处,已经力竭,只能勉强稳住怀里的儿子,轻声说,“福临,你记着,你姓爱新觉罗,是布库里雍顺的后人;你额娘是博尔济吉特氏……”说到这儿,皇太极缓了口气,继续一字一顿地说,“无论以后哪位伯、叔或兄弟当了皇帝,你都得心中有数,天下是爱新觉罗的天下。你额娘,要尊敬她、孝敬她,但她终究不是咱家人。”当时皇太极未立嗣,也没有让福临承继大|统的打算,全是父亲爱子的殷殷之情,虑及福临母亲强势,他硬撑着来同幼子说这几句叮咛的话。 福临瞪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父亲灰败的脸,稚声稚气说:“皇阿玛,儿子听不懂。”虽不懂,但他知道这几句话极重要恳切,聪慧的他将父亲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入脑海,往后许多年,每遇大事,他总不自觉想起父亲浑厚的声音说“天下是爱新觉罗的天下”。 之后没多久,皇太极连立嗣的旨意都没留下,遽然龙归大海。多亏他临终前给福临留下这几句话,之后他登基,越多与太后意见相左,就越懵懵懂懂明白父亲这几句话的意思。到他第二次大婚,母亲明知道他不喜欢蒙古姑娘,想选个自己喜欢的妻,仍威逼利诱,给他挑了个博尔济吉特氏家的姑娘,他突然全懂了,拨开迷雾见到天幕上一轮郎朗明月,之前朦朦胧胧的念头变得清晰。 太后身负家族使命嫁给皇太极,就算当了太后,她还是心心念念的蒙古四十九旗和博尔济吉特氏,是融入血液的执念。她是皇帝的母亲、满清的太后,可她首先是蒙古和博尔济吉特氏的太后。 为了“北不断亲”,更为了巩固博尔济吉特氏在爱新觉罗氏皇帝后宫的势力,她先授意多尔衮给福临挑了孟古青,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亲侄女;皇帝闹着废后,她又选了阿拉坦琪琪格,是她的表外孙女儿,跟她这一支的亲戚关系远了些,总归姓博尔济吉特氏,好桃仍在自家筐里。 可也从二次大婚时起,福临忍无可忍,决心架空太后,收回权柄。万万没想到,唯一的变数竟然是皇后。想到皇后他心里泛起一股温柔,本来他预备先委屈成婚,事成后废后,选个满族或者汉族的皇后,挑个他真心喜欢的才女,谁想金花不仅是个美女,还是个才女,更是他真心真意喜欢的。 太后看皇帝眼神变和缓了些,听他接着说:“先帝的话,儿子本来不懂,但是母亲一步一步的举动,竟然让儿子懂了。儿子是大清的天子,但是母亲不仅仅是大清的太后,母亲始终姓博尔济吉特氏。” 这几句说得语气和缓,但内容极有份量,寥寥几句,把福临想对母亲说的话都说尽了。他不想跟母亲撕破脸,最近太后在前朝和后宫耳聩目瞽,他又垫上这几句话,他热望母亲知难而退,不要再插手前朝的政事,也不要在后宫对他的后妃们指手画脚。 说完这几句,寝殿里陷入平静,只听灯花“噼啪”爆了两声,火光呼呼跳,照在太后脸上忽明忽暗。福临就着灯凝视母亲的脸,自从他登基,太后显著地老了,纵然保养得宜,眼角额角仍旧现出细密的皱纹,母亲再也不是那个腰肢纤细笑容纯净的年轻女子了。想到母亲联合叔伯拥他登基,入关,与摄政王多尔衮和议政王大臣会议周旋,担惊受怕,殚精竭虑……这些皱纹就是这么来的吧。所以福临爱重母亲,收了母亲的权柄后,他希望两人母慈子孝,他盼着承欢膝下,他甚至愿意“彩衣娱亲”。母亲就此收手就好了。 太后苍白着脸一笑,说:“皇帝长成了,不仅能看穿予的计,还能对予使计了。予还奇怪,鳌拜和遏必隆两位大将怎么在慈宁宫门口磕了个头就走,是皇帝在前朝已经排布好了?”她有些不能信,三个月以前,她威逼着皇帝娶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他还只能委屈心意乖乖就范,只过了短短的时日,他怎么就把前朝那些狡诈的老臣都降服了。她知道终有这么一天,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看皇帝不动声色地颔首,她心里叹,竟是真的不声不响降服了老臣,她大意了,她的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英明干练?委实出乎她意料,她还盯着他的后宫要管他宠幸哪位嫔妃,他竟然已经把前朝的权柄抓在自己手里。没了前朝的挟制,他也不会再在后宫受她的威压,因为她的令而宠幸嫔妃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更没想到他一来南苑就拆穿了她装病,又跟她当面锣对面鼓地把收权的事儿说开了,一时间有些心乱。要大闹一场碍着母子的身份,还有君臣之份;可就此收敛了锋芒,在后宫当太后,实非她所愿。那她跟懿靖大贵妃和康惠淑妃一样,都是死了男人又没有实权的寡妇罢。她的处境更招嘲,毕竟懿靖大贵妃的儿子没有实权、康惠淑妃没有儿子,她的儿子贵为天子,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在后宫摸摸纸牌打打马吊就是一日……真到那时候,皇后还能像往常一样日日请安不辍,乖巧伺候她用点心?毕竟现在她已经不听她的话,坚辞不肯去劝皇帝“雨露均沾”。这么想着,这对小夫妻倒同心,商议好的一般不遵她的懿旨。 转个念头,什么“商议好的一般”,就是商议好的!她犹犹豫豫盯着皇帝的脸,问:“皇帝对皇后……”他听到皇后,不自觉地在脸上绽出一个笑,话也多起来:“朕与皇后,夫妻同心。多亏皇额娘做主,朕才有了一位这么合心意的妻。大婚前,汤玛法还与朕谈说‘一夫一妻’,朕没想到,竟与皇后实现了……皇额娘,求您看在她与您同姓博尔济吉特氏的份儿上善待她;也求您成全儿子,别再干涉儿子的后宫,什么‘雨露均沾’,翻牌子,这些老例,都蠲了吧。” 太后越听,心情越沉重。皇太极崩后,福临登|基,她的姑姑,皇太极的皇后,孝端文皇后掌着后宫事,才硬生生搅黄了她跟摄政王多尔衮的婚事;临到自己当太后,皇帝却让她别再干涉后宫。她一生要强,到了,竟两头不到岸,前朝后宫都没她的容身之地,以后长夜漫漫,可怎么熬。 她正斟酌着要说几句,就听皇帝说:“皇额娘没事,儿子放心了,早歇着,儿子明日再同皇后来请安。”说完起身行礼,不等她答应,自顾自起身出去。明黄的衣裳影儿,随着一声阖门的“吱呀”消失在门口。 他还真是位说一不二的天子了!苏墨尔见皇帝出去,推门进来,见太后靠着引枕坐着还吃了一惊:“太后,您起来了?” 太后苦笑一声:“儿大不由娘。斗不过咯。”仰头倒在引枕上,闭目想了想,说,“苏墨尔,太医开的扶正养元的补药呢?端来予吃,予还能斗。” * 皇帝打门出来,走了两步,吩咐大太监吴良辅:“既然太后无大恙,叫西苑把鹰送过来吧。也给太后散散心。” 走回自己惯常住的殿,皇后和四贞格格正对坐着用点心。四贞面前的碟里整齐码着肉菜小馍馍,一看就是金花布的菜;金花面前是一碗汤药,老远就能闻到她碗里的药又酸又苦。 “怎么还喝药?朕瞧着这风寒老早好了。”他进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金花身边,背着手瞧她的脸。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长一点。 第77章 夜侍 四贞格格见皇帝哥哥突然进殿, 起身行礼,不等皇后嫂嫂答,先一脸焦虑急着问:“皇帝哥哥, 太后病情如何?” 福临仍旧盯着金花的脸答:“险虽险,却不凶, 醒了就好了。四贞妹子不必挂心,皇额娘说她现在用膳服药, 你们都别拘着虚礼去闹她, 搅得她用不香。”说着伸手搭在金花肩上,看她仰脸对着自己嫣然一笑,那双会说话的桃花眼,像是明白他刚刚跟太后说了些什么话, 他突然生出无限的知己感。 又想了想, 盯着皇后眼前的汤药, 说:“皇后的酸梅子带了?朕给你取了过口?太后无事, 本来明日能去跑马放鹰,风寒一直不愈,能去得?” 四贞听说太后已经醒了,又见皇帝如此不以为意,猜着太后无事,放下心来,转而笑眯眯看帝后夫妇两人, 一对璧人,一人说,另一人含着笑听, 含情脉脉的眼睛互望着, 出声的只有几句, 无声的早有千言万语,一片柔情蜜意在两人之间流淌。忍不住掩口一笑,又调皮地捣乱,声如银铃:“嫂嫂去不去的……妹子能去。” 不想福临一撩袍子,在金花身旁坐下,说:“皇后不去,朕也不去,四贞自去?” 金花朝里挪了挪,让他靠着自己坐上来,叫乌兰添了一副碗筷,说:“我们仨明日一起去。”又对他说:“鸭舌糟得好,尝一尝,就是辣,您就口奶茶。”说着给他夹了两个鸭舌。又捡着他爱吃的,布了一碟子。忙完才撂了筷子,皱皱嫩白的眉心,端起自己的那碗汤药。 他眼尖,早看到她的酸梅子罐子,拿在手里,眼巴巴等她一仰头喝完了,“噌”拔开罐子盖儿,送到她眼前,看她伸着两根细白的手指拈了一颗含在嘴里,两人一个我看你,一个你瞧我,互相对了下眼神,又都会心一笑。 四贞格格在一旁微笑看着他二人,起身说:“妹子先走一步,贤伉俪留步。再在这儿留着,要被你二人酸倒牙了。”说着伸过手来,“皇帝哥哥,也赏四贞一颗梅子?”麻溜儿探到罐子里捏着一个梅子,噙进樱唇,鼓着一侧粉腮,脚底抹油般往外溜,又听皇后说:“一会儿咱们一起去皇额娘处。”四贞“嗯”一声,头也不回出殿了。 金花咂么着嘴里的酸梅子,舒展开眉心,看着四贞闭了门,想她走远了,跟福临说:“憨四贞,真给吓坏了。”又问他,“皇额娘费这些周折,把我们两人叫到南苑来,是为什么?” “没想通,无论为什么罢,朕来前儿已经明发,无论调远近的兵进京都要朕的手谕,太后在军中的势力应该没那么大,虽说还没清理完……可是不怕,有叔王和那几位老将,还有济度!出不了乱子。”皇帝一边说,一边眨着眼睛想,手上却没停,夹了只虾,细细剥了壳,干净细长的手指捏着送到皇后嘴边,“虾。” 她莞尔一笑,舌头蹭着梅子说:“吃了药吃这个腥,也不饿。您吃。忙了一晚上。”他说的这些她听得迷迷糊糊,其实不甚明白。多亏前朝后宫都是他给她撑着。刚穿来时还想靠自己“斗”出一片天,后来发现就她?完全不是个儿,能全须全尾就阿弥陀佛了。坐着也是坐着,她夹了只虾到面前,刚伸着细白的手指要上手,被他捏走了,又听他说:“别上手了,朕自己剥。” 于是她呷着茶,看他慢慢吃。他垂着眼,细细嚼着鸡丝鸭丝燕窝小馒头;两人正默默坐着,他抬眼对着她深沉一笑,说:“要是有盏酒吃吃就好了。” 她又呷口茶,说:“我夜里去陪皇额娘,您要吃就传一壶热酒进来;吃了好睡觉。” “皇额娘那儿不用陪,过会儿跟四贞去拜一拜就得了。太后那身子骨儿,只怕比你还结实。”他说完又朝外头喊,“吴良辅,给朕温壶酒来。” 她放了茶碗,拉着他的袖子说:“要是皇额娘不用陪,您就别吃酒了。”一边说一边急了,脸上泛起一片红,他转头看她,她眼含横波,水满将溢。要不是刚割腥啖膻,吃得嘴上手上都腥臊,他就直接搂着亲上去了。 “怎么?南苑冷,吃了酒咱们暖和和地好睡觉。刚还叫朕吃,说了一句话又变了。”说着又凑到她耳边,唇风擦着她的耳朵说,“倒是跟以前一样,第一颗纽子让解,第二颗纽子就摁着不给,善变。” 一句话说得她脸更红了,眼神躲躲闪闪,舌尖把酸梅子推到一侧去,鼓着腮,垂着眼说:“南苑不比宫里,皇额娘和四贞都住得近,只几步远,有点动静四下听得清清楚楚……”他吃了酒她更承不起,上次他在慈宁宫吃了两盅药酒,夜里险些把她揉搓碎了,第二天嗓子还哑着,多亏四贞不明白,但是太后看她的眼神儿就透着意味。坤宁宫和养心殿独门独院儿,好歹就他俩;南苑都住在东行宫,前后左右鸡犬相闻。 他明白过来,说:“怕什么。”又说,“朕今晚明着跟皇额娘说要跟你‘一夫一妻’,你放心,皇额娘不允也没法子,前朝后宫,朕说了算。” 可她说的不是这事儿,把脸蹭在他肩上,手环住他的腰,娇娇“嗯”了一声。鼻息擦着他脖子上的皮肤,掠过突出的喉结,微微的气息穿过她口鼻的声音和她轻轻的叹直往他耳朵里钻,闻着熟悉的甜香味儿,他攥了攥拳,她这样丰腴柔媚,他更要吃个酒压压惊。 门“哐啷”一声,怕惊了帝后的好事,又像是专门要惊了他们的好事,吴良辅几乎是踹开门,躬身端着一壶热酒进殿,一边说:“万岁爷,东行宫只有高度的米酒。”利落将壶盏置在膳桌上,他目不斜视,又低着头退出去。金花还没把脸从福临肩上挪下来,吴良辅已经又出去了。 帝后一个斟一个饮,正腻歪着,四贞格格遣了个小宫女来请皇后。金花伸着脸到福临面前,说:“万岁,帮我看看头发乱吗?妆还好?”他喝得急,丹凤眼先迷离了,就见一张粉白的俏脸在眼前晃,桃花眼,翘鼻子,样样在他瞧着都是极美的,又可亲。松了盏,把人硬箍在怀里先把嘴上的唇脂吃尽了。后来还是金花挠他的下巴,他才松了她,还意犹未尽。 皇后一边往殿外走,一边捏着帕子擦唇,等见到四贞格格,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四贞妹妹,嫂嫂的妆还好?” 四贞一愣:“嫂嫂吃酒了?”皇后唇上不施脂,明显是没匀妆,香腮上却两片红扑扑,嘴里又有淡淡的酒气,所以她猜嫂嫂吃酒上脸了。 皇后一愣,嗫嚅:“没,吃汤药,怎么敢吃酒。” 哈,那就是皇帝哥哥吃酒了,四贞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笑着拍了嫂嫂一把:“好着呢!咱们走吧,再晚些太后该歇了。” 皇后和四贞格格一前一后进太后的寝殿。太后梳洗过换了衣裳,正襟危坐在榻上喝奶茶。金花微微抬头,见她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旗装上连个褶儿都没有,忍不住暗暗叹服,太后是个狠角色。 太后慈爱地赐了两人座,拉着四贞的手说:“听苏墨尔说吓着你了?这病险虽险,却不凶,现在可不是好了?” 四贞盯着太后的脸,殷切说:“皇帝哥哥也这么说,看到额娘大好,女儿就安心了。您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可还有哪儿不舒服?太医重新来瞧过嚒?” “太医瞧过,药也吃了,放心。”太后脸对着四贞,眼神却往皇后身上瞥。 金花微微笑,看太后和四贞母女说话,心里说不上的滋味儿,上辈子对母亲没印象,这辈子是宝音姑姑奶大,母亲对她极好,但总像有点客气。眼前这对义母义女拉着手絮絮低语看得她满心感动,又有点羡慕。 太后一招手,说:“皇后也坐到跟前来,可怜巴巴儿自己坐着,瞅着都快哭了。”等金花到了近前,太后的大手拉住她的小手,“咱们都姓博尔济吉特,如今你又是予的儿妇,亲上做亲,别这么生分。” 金花心想太后今晚怎么转了性儿?不是高高在上的婆母了。不知福临跟母亲聊了什么。这么瞧着,太后打定主意在福临的屋檐下低头,所以先跟她缓和关系?太后之前曾帮她,但从未跟她这么亲热,她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记忆,太后之前一直以威严的婆母自居,虽然同姓,她总是远亲,太后不屑于跟她细攀亲戚。 母女三人团团坐着说了会儿话,太后说:“累了,你们退下,歇去罢。” 皇后虚让了下,说:“皇额娘,儿臣今夜守着您侍候。”金花忖度,她跟皇帝专为侍疾而来,伺候太后就寝应当应分,但是福临又说请个安即可,不必伺候过夜。 不料太后一口答应,说:“皇后有这份孝心,机会难得,就在床边搭个榻,咱们娘俩还能说说话儿。” 作者有话说: 其实太后是个工具人。 开心你坚持到这一章了耶。 第78章 美事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44节 伺候太后躺下, 金花细细帮她掖好被角,抬胳膊放床帐的时候,太后说:“帐子留着, 咱们说说话儿方便。”她忙停了手,侍立一旁不动。又听太后说, “车马劳顿的,睡吧。” 金花搓着帕子说:“皇额娘, 时辰还早, 儿臣去瞧下福全,好几天没抱他,怪想的。”说完也不等太后答话,恭敬退出去。 到了福全住的侧殿, 吴良辅领着乳娘立在门外, 门内福全童声稚嫩的“咯咯”笑, 吴良辅见皇后来了, 要往殿里通报,被皇后拦住,免了一众下人的礼,金花轻轻推开门,见福临正抱着儿子在榻上,架着儿子的咯吱窝跟他玩儿躲猫猫,逗得他满脸笑, 手舞足蹈。 “万岁。”金花轻唤一声,这一句惊了父子二人,福全见是他熟悉的怀抱, 一边笑, 一边向她伸出两根藕节样儿的白胳膊。 “朕就知道你晚上要来看这小子, 所以来这儿等你。快来,这小子沉,朕胳膊都酸了。”福临吃了酒,乜斜着眼看了看金花,这几句就带着些微的酒气。 她正巴不得,紧走两步伸手接了娃娃,抱在怀里,挨着皇帝坐下,对怀里的孩子左瞧右看,温声说:“来,额娘瞧瞧。这是谁家的胖娃娃?想额娘了嚒?” 可巧就没见的这几天,从宫里换到南苑,乳娘一时没照顾到,娃娃指甲把脸上划了个小痕,小儿白嫩,就显得触目,金花老远就瞧见了,等抱在怀里瞧仔细真切,一时心疼坏了。 又怕福临愠怒生事,只盯着仔细瞧了瞧没吭声,虽然娃娃好得快,眼看着已经结痂,她仍不放心,把福全搂在胸上,跟福临说:“万岁,帮我展二阿哥的手看看。” 皇帝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迷迷糊糊伸手拉过福全的小手,展开给皇后看。父子都是刚修剪过的指甲,整齐的贝壳形状。她看过放下心,嫣然一笑:“父子连指甲长得都一模一样。”说得福临一愣,娃娃兀自在她怀里手舞足蹈,又“咯咯”憨笑个不住。 她伸手捋捋娃娃软软的背,娃娃更兴奋了,在她怀中钻个不休,大脑袋摇来摇去,嘴里“咿咿呀呀“。她对着福临苦笑:“万岁,您跟他躲了猫猫,这兴奋劲儿上来,什么时候能睡着?” 皇帝倒潇洒:“让乳娘进来奶睡就是,再说,不睡就醒着,那一堆乳娘嬷嬷,陪着有何难。” 金花继续搂着福全,轻轻拍一拍,说:“不舍得把我们胖娃娃给乳娘,额娘自己抱你睡,平日在宫里哪有这机会,也就是出了宫,住得近,规矩又松,才得了这个便宜。”又对眼睛晶晶亮盯着她的小娃娃说,“是不是?今夜就要额娘哄着睡。” 正说着,皇帝靠过来,把她和娃娃都搂在怀里,攥着娃娃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这么喜欢娃娃,我们自己生,生几个,养在膝下,抱个够。好不好?”他吃了酒,想起美事儿就一件连一件。皇后早前儿都跟他说了,不想生娃娃,为了不伤她的身子,他也每日寻机会一截一截试小羊盲肠,现在竟因为皇后正跟福全亲近,他隔着锅台上炕,不光要生,还要生几个。 皇后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娇娇说:“万岁,咱们不是说好了,您又……”瞪着一对桃花眼对着他,“佟妃生产您又不是没见过,吓也吓坏人;表外甥女儿还小,才十六,还长个儿,您就猴急猴急的。只要您健健康康的,以后来日方长。” 这几句给福临噎住了,确实是嫁了他这几个月还长了个儿,本来不穿鞋只到他肩头,如今越过肩头到耳下了;被佟妃吓着了也是实情。只是他贵为天子,六岁继承大|统,能这么明晃晃驳他的,也就她了。他母亲每每跟他对着干,还要先粉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偏在金花这儿碰的钉子数也数不清。桩桩件件,没有一件顺顺当当如他所愿,非要他求了又求,请了又请。这么想着他神色黯然,刚刚吃了酒又跟福全玩了一晌的欢喜就都落了空,手紧紧搂着母子二人,闷闷坐着。 金花也觉得他失落,可她自顾不暇。若是没有那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她也愿意要他跟她的娃娃。女娃娃,长得又似他,团团脸上一对细长的眼,软软糯糯的童音喊她一声:“娘。”她简直想不出会多喜欢那小人儿。为这温软的肉团团豁出一条命去鬼门关走一遭她也拼了。可碍着这亲戚关系,她生怕娃娃出一点儿差错。做人已经这么苦,身子再不健康,那该多苦。被这些念头磨着心,她也神色黯然,淡淡抱着怀里的福全,亲一亲,拍一拍,想哄他睡。偏这胖娃娃一点要睡的意思也没有,在她怀里挣得更起劲了。 这么熬着也不是法子。想着皇帝今儿一早去上朝,忙乱了一天,她扭头在他面上香香一吻,说:“万岁,哄睡了二阿哥,我还要去太后宫里伺候,您先回去歇?”她总怕他劳累,免疫力低下容易落下病,只有千方百计让他宽心多睡,食补药补,添衣减衣,样样帮他想周全。 福临闹意气似的坐着不动,她又凑到他耳边劝,“不是还要去跑马?您今儿不好好歇,明日我们可怎么尽情一乐?我还没见过您骑马放鹰的英姿。”喁喁说着,唇就凑到他唇上,奖励似的轻啄一口,正要离唇,不防备被他一把箍住后脑勺,嘴里的这腔气儿给他吮了个干净。 两人正痴缠,福全伸着另一只小手在二人颈下乱挠,金花松了唇,凑到福临耳边说:“让二阿哥瞧着不妥当。”把娃娃的小手从他掌心接过来,“快回去睡。” 结果他只坐着不动,再催,他就拉着她的手去摸,她一碰就明白了,红了脸,抽回手来抱着福全背对着他坐着。 娃娃在一片静谧里睡在一个香软的怀里,她伸手拍两下,摇一摇,渐渐昏昏欲睡,等娃娃睡沉了,她起身抱着他进里间,轻手轻脚放在小床上。睡着的小娃娃跟天使一般,团团的胖脸,细长的丹凤眼,小扇子似的浓长睫毛,眉眼间跟福临越来越像。弯腰伏在床栏上看,越看越爱,又觉得他长得说不出来地似宁妃,正该像她,是宁妃十月怀胎生的孩儿。都没发觉自己淌了满脸泪,以前没结婚没养过娃娃,她不知道她这么会哄宝宝,现在,她疯狂想要自己的小娃娃。这么想着心里就只剩汤药沤的又酸又苦的味道,眼泪扑簌簌往下滚。 福临自己坐了片刻,见金花进屋放孩子放了这一晌还没出来,于是悄悄转进来,正看到她对着福全滴泪珠儿,灯火一跳,他才看清她脸上泪已经淌了一片,心上柔软,奔过来拥着她温声问:“怎么了?” 她转身伏在他身上,鼻尖搭在他肩头哽咽着说:“没事。” 没事,没事哭得满脸泪。 结果这一次,他肩上被她咬了一口,他越用功,她咬得越紧,床架子“吱呀楞呀”乱响,他也被她咬得吸溜气儿,偏她一声不吭,只喉咙里颤了几声,到紧要关头她终于松了口,带着哭腔唤了一声“万岁”,跟一只莺儿似的尖着嗓子啭了一声,他则跟她正相反,浑厚的一声“唔”。 明明是她咬人,偏她面上又是一脸泪,他伸手探了探,上下都是一片湿漉漉。肩上疼着,心里却喜滋滋,他这么一天不松懈,指不定就如愿了,于是翻身把她抱在身上,小声问:“上月信期是什么时候?” 她温烫的手指尖儿绕着她刚咬的牙印儿转圈,趴在他胸上说:“太后让我父亲母亲哄了。从前年有了信期,就没准过,别人都是‘信’,我这个应该叫‘不信’,神出鬼没,宝音姑姑一直怕我子嗣艰难,所以上次看我长胖了,疑心我有孕,高兴得什么似的。” “有孕”两个字儿震得他耳朵疼,忙问:“姑姑什么时候疑心错了?” “就是上月二十五,我们去看姐姐那天。”听她说了这句,他心堕到冰水里,那一定疑心错了,那时两人还未合帐,她入宫后长个儿又长胖,难怪宝音误会。一身娇软的丰腴,多亏抱在他怀里了,他揽紧了她,伸手摸她背后的腰窝。丝缎样滑腻的皮肤,细润到他舍不得下手,生怕掌心的薄茧把她划破了磨红了,又爱不释手。 “皇额娘最在意咱们两个姓儿的嫡子,以后承继大统,蒙古还是大清的外祖家,若是子嗣艰难,确实把皇额娘哄了。”顿了顿,“朕也很想要咱们的娃娃,不管姓什么,不管血统是什么,你跟朕的小娃娃……” 他刚说完,她又趴在他胸上哭,眼泪腻在胸上,先滚烫地灼着他,后来又随着她一呼一吸变得有些凉。 她的两片唇贴着他的皮肤蠕蠕动,哝哝说:“我,我也很想要,可是……”还没说完,他长腿一撑把两人调了个个儿……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诘问 福临炯炯的眼睛从上面望着金花, 粉嫩的鹅蛋脸,小巧的翘鼻子,眼里还蓄着浅浅的泪, 红润润的嘴唇,欲语还休的。突然想起许久前, 正当炎夏,她也曾这么卧在面前, 只是那时她还不乐意, 转着眼珠拒他。 如今,她终于心甘情愿,衔着他的肩,由着他……他知道有多刺激, 因她咬他越咬越紧, 呵, 这样的妙人儿……他又膨起情来, 喃喃说:“金花。” 金花一愣,发觉他身上异样,碰上他的双眼,眸子里不知是是火还是浪,看着熊熊又有些汹涌,眼看要占了她的裹围,把她溺在其中了, 她强撑着伸出头,双手推着他的宽肩:“万岁,再闹, 二阿哥该醒了。” 两人正纠扯, 睡在旁边小床上的娃娃适时“哼哼”两声, 福临扭头分神,金花趁机推了他,从床上翻下来,鱼儿似的滑溜溜从他身旁窜脱了,站在一旁抱着衣裳遮着,又笑,说:“皇额娘还等着我,您只管这么着,那边可怎么交代?”说着朝太后寝殿那边努努嘴儿。 他趴牢了用拇指刮了刮眉梢的汗,扭脸看着她,心里说不上的失落滋味儿,偏心里放不下,又说:“你赶紧穿衣裳,秋天了,这么晾着冷不冷。” 她一边系扣子,一边撅着殷红的小嘴儿说:“不知刚才是谁,拽着人家脱衣裳,那时候,怎么不问人家冷不冷?这会儿假惺惺。”那会儿他心里堵着千万的念头,又爱她又想要她,哪还顾得这许多,就连肩上挨了她一口也觉不出疼。 她用手指头当梳子篦了篦头发,编了个粗辫子,说:“您一会儿好了,穿了衣裳再回去,仔细夜里风大。还有,小声儿,别吵着二阿哥。叫乳娘和嬷嬷们进来好生看着娃娃。” 说完,她去小床边看福全,胖孩子捧着脸睡得正香,她只俯身嗅了嗅,并没贴上去。正要往外走,又听背后福临唤她:“金花。”她不理,照样往外迈步子,他急急换过蒙语叫她:“阿拉坦琪琪格。” “嗯?”她才住了脚。 “哎,你回来一下。”他从被窝里探出头,可怜巴巴对着她说。 她心一软,轻手轻脚走回来到床边,俯身看着他戏谑地说:“万岁,还有什么吩咐?” 他伸出一张玉白的面孔,虎着脸,语气却撒着娇说:“你亲亲朕再回去。” “您比二阿哥还难哄。”她灿然一笑,弯着食指,用指背刮了刮他的脸颊,做出羞羞状。 末了,她走时,他拽着她的帕子不撒手,说:“帕子给朕留着,朕攥着睡。” * 金花蹑手蹑脚回太后寝殿,倾耳听,太后呼吸匀缓,她也不敢唤,只留着一支烛,和衣躺在临时支的约两尺阔的小床上,刚浑身火热,这会儿独身躺着就有些孤寂,念着福临夜里睡沉时浓重的鼻息,又想他的胸膛,窝进去就是暖的,还有一涨一涨的心跳。她跟他,才好了几日啊,离了这些就有点睡不着,瞪着眼睛看烛光在屋顶投的一个亮斑,随着外头的风声呼呼跳;后半夜开始下雨,雨雾落在房顶是绵密的声响,等集了水柱从滴水檐淌下来就是有节律的“滴答”,她裹着被子滚了滚,呼了口冷空气,反而渐渐盹着了。 翌日一早,太后醒了唤人,叫了两声:“皇后。”她都没听到,还是守在外间儿榻上的苏墨尔听到了,趿拉着鞋进来。 脚步重了些,金花的梦恰好告一段落,突然听了动静就醒了,一掀被窝坐起来,恭敬问太后:“皇额娘,您身上觉得怎么样?”又有点歉意,“儿臣怎么还睡沉了。” 太后正由苏墨尔伺候着穿鞋,说:“倒是还好,昨夜沉沉睡去,竟不知皇后几时回来。” 皇后赶紧从床上翻下来,一边说:“昨儿福全跟万岁玩了会儿,玩兴头了,就是不睡,闹到半夜,好歹才哄着。”后来福临比福全更兴奋,闹得她脱不了身,父子都精力旺盛。她现在浑身发热,头昏,脚一挨地,人先打晃儿,她强打着精神去伺候。难得侍疾,她真有点头疼脑热也不敢露出来,不知道的以为她躲懒。 太后穿戴整齐,小宫女就开了窗。雨还没停,时紧时松,外头浓云密布,一片阴沉沉的天。金花给冷风一吹,打了个寒战,反而松口气。那就在南苑的东行宫坐着罢,现在叫她去跑马,只怕她叫马颠散了,昨夜摇过那一场,又没睡好,她堪堪把骨头皮|肉拢在一处。 好在太后恢复了神采,就这天气,多半出不得门,整日在东行宫孵着,她反而兴致勃勃换了鲜亮的衣裳,又中气十足招呼苏墨尔和四贞格格陪着她说话凑趣儿。皇后就在旁边殷勤送茶送果,也不知怎么说着,这话就说到她身上,被四贞拉着在太后旁的矮凳上坐下,伺候着太后诘问。 太后问:“皇后有哥哥姐姐,予知道,后来生了皇帝,精神短了,皇后后头还有弟弟妹妹嚒?”她一边拨着盖碗儿里的茶叶末儿,一边漫不经心问皇后。 “还有个弟弟。”金花搜罗了阿拉坦琪琪格的小脑瓜儿,弟弟的脸浮在眼前,跟哈斯琪琪格长得神似,只比她小一岁,从小调皮,但是家里的老儿子,极得父母的钟爱。 “哦,今年多大了?到军中了?”太后继续问。 “十五,快十六了,母亲总觉得他冒失,不舍得他入军中,倒是哥哥们都说让他去历练历练不是坏事,母亲不肯也就罢了。”金花脑里木肤肤的,太后问什么她老实答什么,都是一家子,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十五,就跟皇后差一岁?这两个孩子离得倒近。”太后一边问,一边拿眼睛看皇后,金花给她这一瞧就有点发懵,这有什么稀奇,专门拿出来说,规规矩矩答:“是,我俩生日离得近,每年刚过完他的生辰就轮着我,冬天围着炉子喝奶|子,特别热闹。” 每年生辰,宝音姑姑都搂着她掉眼泪,她问缘故,姑姑就说因为她母亲生她吃了大苦头,姑姑想着做女子的难处,忍不住流眼泪。宝音姑姑心肠倒宽,自己没生养,眼看也不会再生养,却这么心疼女子,真正难得。今儿太后一问,她才想起来,母亲生她吃了苦头,不到一年又生了弟弟,怎么佟妃就伤了身子以后难产育,人和人还真是千差万别。 正想着宝音姑姑,就听太后又问:“上次你说能帮着照看有孕嫔妃的什么人,是你的乳娘?” 她靠着四贞,答:“是儿臣乳娘,草原上有名的妇科圣手,好多贵族都请她去接娃娃。这次也是姐姐生产,父母专门送她进京。现在还在亲王府住着,太后要使唤,下个旨意传她进宫就是。”宝音姑姑若是能入宫陪她,日子能好过许多,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又好像是害了宝音姑姑似的。 太后点点头:“回去就办,予还有话问她。杨庶妃七个月,虽说现在预备还早,但是皇帝子嗣稀薄,多花些心思还是应当。” 听太后说完这句,皇后忍不住往四贞身后躲了躲,垂着头想,是嫌她专宠?还是怨她没孕?当着四贞这个大姑娘的面儿,太后总不至于说特别让人脸热的话。小声应着:“儿臣一定仔细照料她俩。下月底三阿哥过“百岁”,也预备起来吧?正想讨皇额娘的示下。” 提到那个白白壮壮的三阿哥,太后脸上笼上来一个真心的笑,呷口茶,说:“人儿小,办得体面些就好,也不用提前俩月就预备,想着别混忘了就成。”说完满意地点了点头,皇后还是经事儿少,大大小小的事还是要来向她讨主意。 皇后见太后笑了,才松口气,乖巧应声是。坐了半晌午,她头上的热度渐渐退下去,头晕鼻塞也好多了,脑子清明起来,正要转着眼珠儿想辙哄太后开心,就听太后说:“你俩最近见三阿哥了?长得真有皇帝小时候那样儿……” 四贞皱皱鼻子说:“佟妃紧张,女儿每次去都捂着不给看,就远远瞅了几次,鼻子眼睛像谁真瞧不出来……” 金花扭着腰摆了摆妹子,意思是少说几句,佟妃生三阿哥之难,她是亲历的。宫里人多手杂,佟妃紧张也是意料之中,况且那是福临的儿子,她也希冀他一辈子平平顺顺。能有自己的亲娘护着再好不过。于是说:“老说要去景仁宫瞧瞧,一直也没空儿。等回宫,三阿哥来拜皇阿奶时,儿臣趁着皇额娘的福见见三阿哥。四贞妹妹也一起,瞧瞧有多像你皇帝哥哥。”一边说一边笑,说到后来就跟四贞姐儿俩对着脸儿笑。 太后瞧着她俩笑,也笑笑说:“你俩呢?小时候长得像谁?” “女儿像父亲。”四贞应了一句。 “儿臣好像是父母都不像,跟姐姐也不像,跟弟弟更不像了。”金花想了想答。太后怪,专问些小时候的事儿,转着转着就回头来问一遍。刚入宫时数亲戚也没见太后对她这么有兴趣。 作者有话说: 要开心健康!关注心理健康。 第80章 捌拾 直盘问到半晌午, 用过早膳,太后才放了金花和四贞。 姑嫂二人拉着手从太后住的寝殿出来,四贞爽快地说:“皇后嫂嫂, 去四贞那儿玩玩嚒?咱们也摸纸牌。” 金花只觉得眼皮沉重,一手抱着腰回了:“昨夜换了地方睡, 择席,没睡好, 现在只想回去歪着, 好妹妹,饶过嫂子吧。” 四贞看皇后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刚二人并排坐着,皇后一直娇娇往她身上靠, 她早发觉她精神不济, 身子绵软, 于是说:“这多愁多病的身, 快去歇着吧。”手上推了皇后一把,见她晃了晃,又拉着她袖子问,“妹子搀着?” 皇后莞尔一笑:“哪就弱到那地步,打趣儿我。咱俩都是往这厢走?顺道儿,那妹子搀着我。”说着挽上四贞的胳膊,身子就往四贞身上一挂。 四贞从小是孔家军的练家子, 端着胳膊,接住嫂嫂,说:“软玉温香, 也让我试试皇帝哥哥的香艳福气。”正说着, 胳膊上就被金花捏了一把, 又听皇后说:“就你没正形。”那个香软的身子重新靠过来,皇后一身甜香,如水一般柔软丰润的皮|肉,颤颤巍巍靠在四贞臂上。 四贞接了人,真诚叹一句:“皇帝哥哥,果然好艳福。” 这句金花听着要驳,可她短了精神,顾不得笑闹,恹恹地只要回去躺平。 * 福临在书房批完折子,去太后宫里请安,见妻子妹子都不在,略坐坐就告退,寻到金花寝宫。进门先一股酸苦味儿,呼和在廊下煎药,乌兰在一旁站着看,两人小声用蒙语说着什么。福临定睛细看,她俩还捏着帕子抹眼睛,于是也用蒙语问:“你们娘娘身子还没好?” 两人一转身看到皇帝,忙跪下,说:“要吃二十一日,这一剂药还剩十几天。眼看身子越吃越弱,天天回来身上乏,懒怠饮食,可怎么是好。”两人说着要哭,只是在皇帝面前又不如在自己家皇后面前随意,只能忍着,越说声音越小。 福临听了,变了脸色,沉着面孔,往内殿走。可是等见到那个人,脸色又和缓下来。 她侧身躺着,罗衾遮了大半个脸,只露着一个光洁白皙的额头。就着光细看,她脸色红润,可惜睡得不宁,眼珠儿在眼皮的裹下滴溜溜转,睫毛一张一翕,不停地颤。 看着她睡,他也打个呵欠。外头仍是浓云密布的一片天,雨下得比昨天更大,淅淅沥沥,想着今天是出不去了,他轻手轻脚踅上床,掀了被窝悄悄裹进去,和衣从后头搂住她。 以为自己轻手轻脚,结果刚搂上,她就翻个身转过脸来,把脸伏在他胸上,蹭了蹭鼻尖儿,咕哝着说:“您怎么来了?” “忙完了,来瞧瞧你。多亏来了,你是哪里儿不舒坦?刚乌兰和呼和一边煎药一边在廊下哭。是多严重?把她俩吓成这样。”他一边说,一边双手探过她的腰,在她背后搂紧了。双手摸在她脊背上,她一松身,背上突出一节一节的骨,硌着他的手臂。好像是比上月瘦了。之前出宫,回来路上抱着她还是温软的一团,皮下裹着一泓泉似的,弹手,又丰润柔软;不防备的,人就瘦了,大婚后一向细细地养,就想养得强健些,却事与愿违地清减了。 他心里一动,头钻在被子里,学她的样子,也把脸贴到她胸口。她身上的香甜气袭过来,醉得他喘不过气,白馍馍似的雪团团挤着面孔,鼻尖好容易才找个喘息的通路,白馥馥的这一片,倒跟腰身相反,偏偏一天比一天更可观。是被偏爱的美人儿。 他把头重新探出来,老实搂着她,问:“身上哪里觉得不好?” 她被他搓弄醒了,一双秋水似的眼睛,又清又亮,说:“也没哪儿不好,就是每日乏得慌,白天没空睡,晚上……晚上又不得歇。”这句说完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望他,他也正看她,炯炯的一双丹凤眼,一点倦意也没有,像是要生吞了她,她忙转了眼神,手在他胸上贪恋地握一握,“今早醒了浑身发烫,现在倒好了。就是懒得动,我也觉得我觉多,睡也睡不醒。”说完,她阖上眼,鼻尖儿戳在他胸上,“昨夜自己躺着尤其冷。”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45节 他听出她这句里撒娇的意味,亲在她发顶上,紧了紧胳膊:“那朕搂着你,现在暖了,你睡到傍晚再起来……” 第二天,不光天气晴好,金花也神清气爽。早上比福临更早醒了,随手披件衣裳跑到殿外,秋日刚亮的一片天,天上一丝儿云也没有,风拂着全身,沁凉如水。在廊下略站了站,她又带着一身凉气包到被窝里,冷手握在他腹肌“格楞格楞”的腰上,在他面前忽闪着睡饱了的桃花眼,吐气如兰:“万岁!天晴了!咱们去跑马放鹰?” 他阖着眼睛,睡得“咻咻”吐气,她摇他、唤他都不管用,于是嘟着粉唇去亲他的眼睛:“万岁。”樱唇便在他脸上游,一寸一寸量他的剑眉星目。轻曼的“噗”在两人之间绽开,亲到下巴颏那一圈浅青的胡茬儿刺得她粉唇火辣辣的,她松了唇,手搭在他脸上,细白尖尖的手指捏着他的耳垂儿捻了捻。 他终于睁开眼睛,丹凤眼眯着,眼风从细长的眼缝里射出来,几不可查地润了润齿。伸手把她捞到眼前,阖着眼摸索她的唇。胳膊把她箍在怀里,他还没醒,本能地轻缓地用唇摩挲她,她细润滑腻的皮肤还残着寒气,冰着他的唇峰。腰上的手捂热了,挪了挪,他马上觉得了,展开掌把她的软拳头窝在手心里。终于醒了,他笑着撑开眼皮,火热地瞧着她。 她在他怀里挣了挣,费劲翻了个身儿,背对着他,抱着他的胳膊,娇声说:“万岁快起,咱们不是还要跑马。”又挣又撑,她终于从他怀里翻出来,滑不溜手地翻到地上,披着衣裳溜了。 金花穿了衣裳,掇了张杌子坐在廊下喝牛乳,见四贞格格穿着一身窄袖衣裳,披着一领玫瑰紫色的丝面斗篷进来。人还没走到跟前,先听到她银铃似的嗓子:“皇后嫂嫂,今天去骑马?生怕来晚了,我起床就过来了。” 等她走到跟前,金花拉住她的手,柔声吩咐:“乌兰,给四贞格格掇杌子。”又腼腆地笑,“万岁还没起,咱俩在这儿说说话,妹子想吃什么?我让她们预备。” 四贞坐下抿着嘴儿笑,摇着皇后的手:“现在你俩,就这么日夜一处啊?啧啧啧。”又撇着嘴儿笑着摇摇头,“现在竟是‘日日只爱你’。”四贞这句是对着皇后以往老爱挂在嘴边的“今日爱你,明日爱她”说的。 “嗌。大姑娘家家,还没选女婿,就爱呀爱的,羞不羞。”金花抓着四贞的手摇回去。 “我是要自己挑女婿的,还怕说‘爱’,笑话。”四贞磊落,话音未落,听屋里皇帝的声音说:“妹子挑上哪家女婿了?这么大早过来,是要朕做主?”是他听媳妇儿跟妹子说话儿落了下风,赶紧抻着头帮腔。 金花对着四贞粲然一笑,把碗递给旁边的乌兰,立起身,趴到四贞耳边说:“妹妹稍坐,我去伺候那位穿衣裳,去去就来。”说着进屋一拍福临的被窝,“人家姑娘,你给她说红了脸怎么着。” 没想到他探出一张俊脸,学着四贞的口气说:“日日只爱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夜有超级大月亮,写到这儿罢! 可惜他们正在十月初,要不也想让福临和金花看超级大超级圆的月亮。 能不能请看文的大大收下作者专栏和预收?啊哈哈。 整数章例行提请。 第81章 捌壹 “日日只爱你。” “油嘴。”金花说着, 捧着衣裳到福临眼前,“今儿穿哪身儿?” 他还在枕头上磨蹭,捧着她睡过的枕头, 嗅着她的味道来回蹭,一边咕哝说:“你穿什么颜色?我们穿一样的。” 不想她说:“我今儿穿红。您好像没预备红色的衣裳。” 他才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她身上明明穿的正黄窄袖骑装,于是说:“朕穿明黄。” 等她展着褂子给他穿袖子, 他伸着胳膊, 顺势回身把她搂在怀里,说:“朕刚跟你说的,你听到了?”预备她像刚刚那般在怀里挣,结果她只瞪着眼睛从他手臂上看出去, 望了眼门口, 又把脸搁在他肩头:“听到了。”一口气吹在他耳边, 吹得他心里像被一只小手挠了。 “那你呢。朕记得你说‘敬’朕。现在还是‘敬’朕?“他心有不足地问她。 “可不是?长得高, 又帅,一张俊脸,浑身都是腱子肉……”一边说,她的手又不老实起来,顺着腰侧摸到他前胸上,“硌楞硌楞”的腹肌胸肌在她手下摸了个遍,弹着她的掌心。 “你见过因别人相貌好, 就‘敬’别个的?‘敬’不都是因为人品好,学识好?”他双臂搂着她抱在胸前摇了摇,“‘爱’才是因为相貌好……” 这一句把她问住了, 他在前朝多么英明神武!远的不说, 这次跟太后斗法, 赢得毫不费力,悄没声儿就把样样事儿料理妥了,收服了老臣的心,捏紧了兵权,弹指间轻轻松松架空太后,现在他俩这“日日只爱你”的日子也是拜他赢了所赐,才能这么随心所欲……偏她都没放在心上。倒是这副好皮囊,她万分留恋贪恋。她分明喜欢他这个人,就算他不是皇帝,她喜欢的也是他。 只是越是食色的行家,这个“爱”字儿反而说不出口。外袍的扣子还没扣,她把额角抵在他中衣儿的淡黄色绸料子上拼命蹭,蹭得他心里越发痒个不休,低头去寻她的面孔,劈头盖脸的亲吻就落下来。 若不是四贞格格在外叫金花:“皇后嫂嫂!”她险些重被福临捧到帐子里,如今四贞格格一叫,她顾不上伺候衣裳,赶紧回了魂,挣脱奔到门口。回头看,他还对着她欲怒还笑,她只拢了拢头发,低头抿了抿嘴唇,走到廊下问四贞:“妹妹?” 四贞一看皇后唇上的唇脂若有若无,了然蜜里调油的二人刚又温存一番,灿烂笑笑:“嫂嫂,我们什么时候出门?眼看日头老高,起了个大早,赶个晚集,伺候着贤伉俪收拾停当,遥遥无期。”伸着食指在脸上刮了刮,做势“羞羞”。 真被人拆穿,反而镇定下来,倒是一直猜别人是不是发现了的时候才更煎熬,金花站着,推了一把四贞的肩膀,说:“小孩子家家,别管大人的闲事儿。”一边摸了摸一丝不乱的头发,嘴硬说,“你皇帝哥哥是万乘之君,修饰细致些原是应该的。”正说着,就看四贞朝她努努嘴儿,她一回头,见福临从殿里走出来,衣裳是穿好了,趿拉着布鞋,头发毛毛的,一边走一边说:“这鞋不行,朕的鹿皮油靴呢?”说着对着殿外喊了一声,“吴良辅,取朕骑马的靴子来。” 皇后见他一改玉面君王的潇洒倜傥貌,邋邋遢遢一副样子出来,哭笑不得,刚还说他“修饰细致”,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出来,明眼人一眼知道她刚说假,蝎蝎螫螫装作不经意地看到四贞脸上,果然四贞戏谑的笑意更浓了,四贞脸对着福临,眼神却斜斜瞄到金花脸上,窘地金花一滞。 拉着福临重往殿里走,说:“早膳吃什么?万岁先喝盏参汤。”说完这句又疑心无意间暴露了二人“夜间活动”太过,于是撒了他兄妹,只管自己往殿里走。之后膳桌上就垂着晶晶亮的桃花眼不说话,埋头吃了一气。 她早膳喝了牛乳,又吃得瓷实,等到跑马,先惊觉错了打算,马背上一颠忍不住的胃气翻涌,直想吐。 原来精通骑马射箭的是阿拉坦琪琪格,金花只能靠她的小脑瓜,再沾些肌肉记忆的光,三人在草原上撒欢一跑,她就落了后,眼见前面一黄一红两个影儿越跑越远,后面跟着的宫女和太监也落得远远的,就剩她前后不靠,这副身子又娇弱不胜,之前扭的脚也隐隐作痛,她收住马的步子,在马上坐住,慢吞吞朝着福临和四贞去的方向溜达过去。 晴好的秋天,刚下过雨,淡淡的几缕云,如纱幔散在天上,马一驰,踏得青草香气腾起来,风轻唤拂过颈间,她拉着缰绳慢慢走,看着天高云阔,心也为之一宽。任他俩跑去,她就是出来松泛松泛,只要离了紫禁城,无论是去亲王府后花园穿花拂柳还是来南苑骑马放鹰,都是她喜欢的。 更何况这马儿,是自科尔沁带来的陪嫁,日常养在西苑,也就这会儿能拉出来亲近亲近。她引着马“嘚嘚”缓行,干脆伏在马背上,揪着鬃毛,唤了句:“追青。”马儿听到主子唤自己的名字,通人性似的啸了一声。是了,是阿拉坦琪琪格十二岁时父亲送她的生辰礼物,从小跟小伙伴一起精心养大,前年她才舍得骑。自从入京,她再也没见过它。喃喃又唤:“追青。”马儿在她的娇声呼唤里摆了摆头,轻嘶了一声。 耳边传来一串马蹄声,她直起身,远处一个明黄的衣影,朝她飞驰而来。手搭凉棚,福临俯身在马上,一眨眼,人就到眼前勒住马大喊:“皇后。”引着马在她身边逡巡,他眉角滴着汗,兴奋地说,“比赛吗?咱们竟然让四贞妹子赢了,她打着马跑没影儿了。”一转头不见了金花,他生恐丢了自己的小媳妇儿,赶紧调转马头回来找金花。 “万岁,崴了脚还没好利索,一跑脚疼,咱们骑马慢慢走走?”于是两人并辔而行,他穿明黄,她穿正黄,两人两马,漫无目的向前行去。 “四贞自己跑马有碍嚒?”金花想了想问。 “南苑都圈起来了,皇家禁地,无事,随她跑。”福临沉声说,又一指,“前头那棵树,旁边是个海子,咱们去坐坐等她。回来总要从这儿走。” 到了树下,皇后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缎子衣裳熠熠闪光,如一道金光落地。皇帝看见笑赞了一句:“怪不得日常从帐里往下翻朕从来揪不住,原来是老把式。” 她一边拴马,一边回顶了一句:“不像您,假把式。”扭头他也金光劈地似的从马上翻下来,一扔缰绳来抓她。“假把式”这句是太液池泛舟那夜,要进未进的紧要关头,她说了激他的。 把人拽在怀里,他凑到她耳边,怕给人听了去似的,小声说:“现在朕也是老把式,嗯?” 不想她说:“算不上,新手上路罢了。”他再引着她说,她无论如何不肯说了,在水边捡块石头坐下,刚下过雨,秋湖水涨,定睛细看,水里指尖顶儿那么小的小鱼儿在水草里来回穿梭,“竟有鱼。” “哪儿?”他也凑过来,在她身边搂着腰坐下,右手环着她找上她的右手,又问,“冷不冷?”揪着斗篷把她裹在怀里,明黄和正黄的衣裳交缠,帝后二人排排坐在水边,俱抻头盯着面前的这片水里的小鱼儿。 默默看了一晌,金花说:“要是猫儿在就好了,看到这鱼儿该用爪儿捞了。”说着头靠在他肩上,往天上那一丝儿云上望,“真静,难得咱们周围两丈都没人跟着,上次这么安静空阔,是在太液池船上?”太液池的那一夜够她想一辈子。 听她说静,他也舍不得吭声,看她眼睛盯着天上,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天上几抹丝幔样儿的云,他轻轻把她的软拳头攥紧了。看一样的风景,沐一样的光,吹同一阵风,他们算是分享了很多时光经历的两个人了。这么想着,他觉得她身上的甜香气更显馥郁。 她却抽抽鼻子:“万岁,您身上的熏香换过?我还是喜欢之前的味道。” “哪有?”他凑到肩上嗅了嗅,“这个味道朕也喜欢,一直没换……” “我怎么闻着不一样。”说着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我总觉得我宫里的熏香也变了。” 他趁机凑到她细滑白腻的颈上,猛吸一口,幽幽说:“还是一样甜香甜香的,朕也喜欢你身上这味道。”说着晃了晃怀里的她。 “嗌,别揉搓我,我早上吃顶了,从马上下来刚舒展些。由俭入奢易,现在习惯了宫里的平稳安逸,上马背反而不适应。” 随便说的这句触动了他的心事,福临忧心忡忡说:“朕看八旗子弟也有这意思,南方征战的那一起子兵还成,京里这拨人越来越不像话,不上马不拉弓,真有战事,京里这些人都指望不上。” 她把拳从他手里挣脱了,伸着食指点他拧着的眉心:“出来了就宽宽心,先别忧虑前朝,回头命他们练就是,都是从小的本事,说捡也就捡起来了。”像她这样养得白胖反而不禁粗粝磨炼的是少数,而且一个穿越女占了阿拉坦琪琪格的身子,总归不一样,只是这话没法对福临说。 两人正坐着看云,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是福临的马没拴,正在往远处跑。福临两指打个呼哨,喊了声:“追玉!” 金花听他唤马,“噗嗤”笑:“咱们马儿竟然是一辈儿。可惜您跟我反而不是一辈儿。” 作者有话说: 味道这儿又有事儿啊有事儿。 第82章 捌貳 “咱们马儿竟然是一辈儿。可惜您跟我反而不是一辈儿。” 听到这话, 福临的眉头重拧起来:“大婚之后,咱俩就是夫妻。不光一辈儿,还一辈子!”手上搂着金花的手紧了紧, 她柔软的纤腰颤了颤。 “现在咱俩这样,我不在乎……”她把头靠在他肩上, “不过,咱俩这亲戚是怎么论的?父亲跟静妃是堂兄妹, 所以我唤静妃姑姑, 母亲跟您是表姐弟,我喊您表舅舅?这么论起来,父亲跟母亲也是亲戚?难得兄长、姐姐、我还有弟弟都这么聪明伶俐,没有傻的。” “亲戚结婚的多了。”他伸手拉住她的拳, “而且表亲‘一表三千里’, 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咱们往上数几辈子才能找到一个祖宗……” “是啊, 多亏是这样。”多亏这么远的亲戚关系,她才敢跟他合帐,只是没胆量生娃娃。“咱俩要是没有这点子亲戚关系就好了。不过要是没有这点子亲戚关系,太后也不会指婚让我嫁您;没有指婚,您在紫禁城,我在科尔沁,咱俩这辈子都没机会见。” 听了这话, 他禁不住想如果没娶她,他如今是什么样儿?照旧在母亲的威压下翻牌子,闺房里一点乐子也没有;没有非抗太后的理由, 由着太后把着半个前朝和整个后宫。他背地里还要盼着嫔妃怀孕生子, 每多个子嗣, 承继大统的人选多一个,他的压力就小些。 现在回想起来,那也能叫个人?以前来南苑,他骑着马放鹰射箭,对着兔啊鹿啊锦鸡一气射,得的都是杀戮的快活,杀红的眼睛也像要滴出血来;现在他只奋奋蹄吹吹风,搂着皇后在水边看云看鱼,静谧甘甜的滋味儿说也说不出,熨得他肚肠舒泰。眼下才是个人的日子。 “皇后天天瞧话本子,没见书上说过,像咱俩,是月老儿早拴好的红线,任中间隔着千山万水,总因着这样那样的缘故,要见的。”金花听他伏在耳边轻轻说了这句,笑了:“岂止是千山万水,咱们中间还有时间无涯的荒野……”若是她穿成其他人,或者来迟了,他已经爱上乌云珠,那也没有这些故事了。这么想着,倒真是月老儿早拴好的红线,她上辈子找了那么多对象都没成事,像是专门等着他似的。只是她穿过来变得十分娇艳美丽,若不呢?倘她还是以前那个八分姿貌的人,他也这么爱惜她?只是人性经不得考验,是与不是,她只是想想,却不想知道。 他听她说这句说得奇,也不想追究,见她躺在他肩上又阖上眼睛,温声说:“怎么?又睏了?要不我们骑你的马先回去?”手里不停揉着她的拳头。 她打个呵欠,硬睁开眼角尖尖的桃花眼,说:“能成嚒?我好累,出来散了散足够了。”想了想,捏着他细长的手指,低着粉面飘霞的脸,娇声说“万岁,回去我睡,您别闹我成不成?” 起身上马,金花先坐稳了,勒着缰绳。福临随着她,踩着马镫掰着马鞍要翻身,结果追青有气性,喘着粗气往前迈了两步,他忙松了马镫,追两步要再上,马儿又闪躲。 她在马上拍了拍追青的颈,用蒙语说:“以前不是别人也骑得?别闹性子,我渴睡了。”不知是不是这句起了效,他再来抓马,一下就翻上来,也用蒙语问她:“谁还骑得?” “以前草原的小伙伴儿……”等他骑|上来,追青又闹性子嘶啸,她伸着细白的手指挠了挠它的鬃毛,“好啦!晚上给你喂黄豆,再加一块儿糖。”初收追青,阿拉坦琪琪格就是给它喂糖才慢慢驯服了它,她们是为着“好吃”才聚头的主人和坐骑。 由着金花和马儿谈条件,福临一手接了缰绳,另一只胳膊绕到她胸下搂着她的腰,一送一纵,轻缓引着追青“嘚嘚”回东行宫。她歪着脑袋斜靠在他胸前,香软的一团窝在他怀抱里,他把她抱牢了,说:“你闭目歇歇,朕拥着你。”两人一马,乐游在四顾无人的草场上,青草味儿和着她身上的气息笼在他周边,天高云淡,秋高气爽,本来十月的风有些凌厉,两人窝在一处倒不觉得了。 * 福临在南苑住不安稳,惦记着回宫视事,八旗子弟练兵的事也萦绕着他的心,又住了一夜就向太后请辞:“皇额娘身子大好了,儿子跟皇后先回宫?再送静妃或者谨贵人来陪皇额娘?”他回宫自然不能把小媳妇留在母亲跟前。 不想太后温和笑笑:“予也在南苑住厌了,跟皇帝一起回宫。” 当天下午帝后和太后一起起驾,皇后找了一圈,问:“皇额娘,没瞧见苏墨尔姑姑。” “抱福全来。”太后知道她正找二阿哥,吩咐了一声,乳娘应声抱着娃娃到跟前。 金花接了福全,又看看皇帝,他会意:“皇额娘,皇后和二阿哥乘朕的轿辇,儿子也跟二阿哥亲近亲近。” 没想到太后毫无愠色,大度地说:“去吧,一家子亲爹热娘,别在老太婆面前缠,也让人耳根子清净清净。” 等上了轿,金花给福全换了白绵纸,拾掇停当,往福临怀里一掼:“乖儿,去你皇帝爹爹怀里坐坐。”自己凑到福临面前,脸颊枕在他肩上,转着眼睛由上至下望着娃娃的卷头发,斟酌了半天,才说,“皇额娘大度得奇,好长时间没把娃娃送到我手里了。到底也没见苏墨尔,哦?”也不等福临答,伸手拉住直往她身上探的娃娃的胖手,“这可不是你的口粮,乖乖在你爹爹怀里坐。”逗得福全“咯咯”笑个不住,福临耳边是伴着她娇语的唇风,鼻尖闻着熟悉的甜香气,小娃娃的手奋力向她胸上探,招得玉面天子频频滚喉结咽唾沫,长喘了几口气静心。但凡他对着她,也不知她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就引得他心里“扑通扑通”狂跳,他能忍住,只是这身子的反应,随时随地的,一时片刻还抑止不下。只能木着脸。 她的心思还在太后和娃娃身上,轻轻捏着娃娃的肉下巴,柔柔扒开嘴看牙:“嘱咐乳娘给他刷牙,也不知道刷了没,这年月,蛀牙治不了。”眼神往下一挪,鬼使神差就发觉了他的异样,正坐在他腿上的福全还在乐呵呵对着她笑,笑得她红了脸,把刚解了的披风扔在他腿上,说:“搭着吧。真是年轻……”他努着耕种的架势夜夜不休,日间还这么着……除了年轻,也没别的解释了。 他却木着脸,眼神沉沉,伸手逗弄着怀里的福全,若无其事用斗篷盖了大腿根儿,遮遮掩掩把福全也兜牢,说:“听报,苏墨尔出京了。不知太后鼓捣什么事体,就没拦。” 作者有话说: 想起why women kill里的oh, youth. 哈哈哈。 第83章 捌叁 太后鼓捣什么事体, 皇后打根儿上就不在意,也懒得管。关起门来的小家,他们夫妻一心, 日日见,天天说不完的体己话儿, 最是亲密。只要他们二人知心知意,没有误会疙瘩, 太后又能翻出什么浪?前朝就更不怕, 皇帝胸有成竹,她侧面听他论了几次,早放下心来。 本来夫妻结合,对他们来说, 最重要的就是彼此, 父母子女都不及他们的关系紧要, 所以若她真在意什么, 只在意他白天忙公事,晚上勠力私事,操劳太过。 金花想到这儿,自己先打个呵欠,瞪着水汽迷蒙的桃花眼,往福临那儿看,他倒神采奕奕, 明明他身上正闹不正经,脸上却一如既往的全是正经,手抱着福全, 也去捏他的下巴, 轻轻扒开嘴看牙。 她又把脸搁在他肩上, 说:“万岁的肩给我靠靠,我睡会儿。”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46节 他也扭过头来:“感情把二阿哥抱来就是让朕看着,你这额娘只管坐着,不管闲事儿,还要靠着朕……”看到她粉白的鹅蛋脸上还挂着笑,他心里一动,长呼一口气,只能又硬挪开眼神,幽怨地看着怀里的福全。虽然看不到人,这人的气息却仍旧往他鼻腔里灌,鼻息喷在他耳后,娇语也随之而来:“还不是为了您的亲子关系,您自己养娃娃,娃娃才跟您亲,行事言语才像您;要不孩儿是您生的,乳娘养的,师傅教养大的,除了抖了抖,您还做什么……”说到抖了抖那儿,不宜给娃娃听了去,她凑到他耳边几不可闻地说出来。 “你……”她从第一次让他抱娃娃就是这些歪理,偏他每次对着她都嘴笨,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肩扛着她,一手抱着福全,听她睡着了,呼吸轻慢悠长,他才转过来头来轻轻在她脸上印了印,又怕吵了她,几乎只闻到她身上的甜香气就止了。她最近觉真多。昨夜,分明没怎么闹她,为了她从头告饶,他只草草就收了场,谁想今日还是这么睡眼迷离,得个空先睡一觉。 车队到京城前停了停,整驾,福临想去解手,憋得脸通红,可是怀里一个肩上一个,两人都睡得齁齁甜,他看看哪一个也舍不得惊动。正难受着,听到车外“梆梆”两声敲窗棂的响,他忙小声问:“谁?阿哥睡了,小点儿声儿。” 结果车帘一掀,四贞格格的脑袋探进来:“皇帝哥哥,皇后嫂嫂。”看到皇帝僵着身子擎着肩,皇后正枕在他肩上睡着,她眨眨眼笑了,小声说:“只是二阿哥睡了?分明肩上这位,哥哥更在乎。” 福临没闲心跟妹子胡缠,红着脸说:“妹子,快来帮朕一把,朕要去……” 四贞赶紧上车,先抱了福全,又把金花接在肩上,福临急急起身,头在车顶上撞了一下,“嘭”一声。多亏他戴了顶六合一统帽,头上一颗璎珞打的结子,缓了一下,他才没磕结实。四贞还没问他,他已经撩着袍子下车了,一边喊:“吴良辅!” 他走了,金花才睁开眼,朝四贞笑了笑:“妹子,你看他磕得厉害嚒?我怎么听着这么响。” 福全正在四贞手里翻腾,金花见状赶紧接过来,还盯着小姑子的脸,等着她答。四贞扁扁嘴:“服了贤伉俪,一个想去解手不敢动;一个巴巴问磕得厉害不厉害。你们这神仙眷侣……可惜了。” “可惜什么?”皇后抱着胖娃娃,母子二人都睡饱了,正精神,她对他又亲又摇,伸手挡着娃娃着眼睛再撒开,一边笑着说,“看看。看到额娘了?”逗得福全哈哈笑,一直伸手抓她。 “可惜,皇帝哥哥不是普通人,看起来是天子,内里总有许多迫不得已。”四贞跟在太后身边,有些事,太后也不避着她,比如议论皇帝子嗣不繁,商议着不能依着他的性子只跟皇后在一处,还是要想法子把两人的浓情淡一淡。 金花听妹子这句意味很深,故意顿了顿等着她说,可她却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于是淡淡一笑,说:“哪有那么多迫不得已,多半是哄人骗己,更爱自己罢了。”想了想又说,“若是以后有男子向妹子说‘迫不得已’,四贞可别轻信。” 这时福临撩帘进来,只听了个半句,问:“轻信什么?”结果她姑嫂两人都笑着盯着他,却不说话,想起刚刚自己憋了个脸红的窘状,生怕她们说出什么来,只能讪讪坐下,从金花怀里接了福全,又问:“你睡醒了?” 金花还没回话,四贞先顺着这个话缝儿说:“妹子告退,贤伉俪一聚首,我就觉得自己多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怎么都碍事儿……”说着揉了揉福全胖胖的背,起身撩帘走了。 等四贞走了,又过了片刻,车驾缓缓起行,金花才说:“四贞不知听了什么,万岁最近当心些。” 福临点点头,说:“放心。”两人正说着,福全在福临怀里挣,“这孩子,从刚刚就一直要哭不哭的,是饿了?还是渴了?” 福全十个月了,吃喝都有规律,她想了想,大约是五谷轮回,于是只把帘儿撩开一缝儿,说:“大约万岁也要开个光了。”话音未落,先见福临变了脸色,架着娃娃的胳膊提溜起来,短短说了两个字儿:“尿了。”再看他腿上,一圈水渍。 她拍着手说:“嗨,终于全乎了。”转头向车外的乳娘要了白绵纸和替换的衣裳,跟他说,“万岁,御手给二阿哥换个尿布?也体会下养娃娃的艰辛。”说是他换,都是她手把手教着,只差自己亲手。天子,能骑善射,在前朝杀伐果断的,到养孩子时,也只是个笨手笨脚的爹爹。换完,她摸了摸,白绵纸塞得皱皱巴巴,看看他,脸窘得绯红,手脚无措,眉头也拧起来了,忙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挺好的。”说着又转眼珠,黑眸子在内勾外翘的眼眶里灼灼闪。 “怎么?”他问。 “今儿是初几?要不要写一笔送到皇史宬存着,指不定是史上头一次,皇帝给儿子换尿布!”她抱着福全,逗着儿子看父亲,又说,“我们二阿哥谢谢皇阿玛,是不是。” 结果这一闹,福临脸更红了,嗫嚅着说:“朕这衣裳也湿了。” “万岁带换的衣裳嚒?要不您忍一忍?眼看到了。”看他还是苦着脸,“养娃娃可不就是这么样儿嚒,除了一开始那几下得趣儿,怀孕是端贵人那种,又晕又吐;生产是佟妃那般,鬼门关走一遭;万幸孩子好好的,养育这么琐碎,又脏又累。这样,您还想要生娃娃嘛?” 他顾不上裤子还湿着,只咀嚼她这几句话。他一直只想着要娃娃,小时候是粉雕玉琢的肉团子,长大了是如花似玉的格格或者玉树临风的阿哥,既像他又像她,是两人爱过的明证;可是他没细想过生育的险和养育的难。 养育的难他还能帮得上,他早想了,他俩的孩子他要自己养,抱着捧着,亲眼看伊长大。他也知道,嫔妃生产痛苦,可是他从来没把这些安在她身上,他一直只想着他们的娃娃天下最惹人爱。他竟没想到,她也要先怀胎十月……而且他帮不上,替不了,让她只身犯险?他的娇花,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嘴里怕化,保着护着,不忍给一点儿委屈的。若是娃娃和她只能选一样,他选她。 “朕听你的。朕舍不得你难受。” 她没想到这么简单,他答应了?她心里失落起来,又听他说:“回宫就试小羊盲肠,你放心。朕舍不得你难受。一毫儿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 比心。 今天是事事听媳妇儿的乖夫。 第84章 捌肆 说完产育之事, 两人都有点沉重,车内默了默,只听福全“吧嗒”地翕着唇, 金花对着他说:“爸爸。二阿哥说,爸爸……”一直对着胖娃娃做“爸”的口型, 福全瞪着越来越跟福临形神皆似的丹凤眼,目不交睫盯着她, 摇头晃脑半晌, 终于说了个含含糊糊的“巴”。 “万岁,快答应。”她忙去拉坐在身旁的福临的手,一抬头,看他怔怔盯着她, 眼里的光混沌又迷惘, 不知已经这样看着她看了多久。直到她的手抓上他的, 他才如梦初醒似的, 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句:“嗯。”反手抓上她的手。 “巴……”胖娃娃有得意地又喊一声,她晃晃抓着自己的那只修长的手,他就坐在旁边愣愣应一声。她依偎着他:“日子真快,刚来的时候福全才一点点大,现在都会叫人了。” “只是朕应的是什么?”他习惯地侧身把她们母子一起搂在怀里,在她耳边喁喁问了这一句。 “爸爸。在我们那儿,就跟阿玛、阿爸一样意思。”她扭头盯着他, “万岁不好意思了?”他对着他们娘俩,却一会儿转着眼珠盯在地上,一会儿耷拉眼睛, 露着他跟福全一模一样的浓密黑重的睫毛。 他干脆把脸埋在她脖颈上, 轻轻吻那一截玉白细腻的肌肤, 凉凉的鼻尖若有若无戳上来,胡茬刺得她浑身一颤,往旁边一躲,他才含糊着说:“头一次有人喊朕‘爸爸’。”心里老生常谈,生出无限遗憾,这唤自己爹爹的胖娃娃,如果是她生的就好了。 她看着福全跟他长得越来越像,心里也正难过,乍看觉得娃娃憨胖,现在越长越秀气,也越来越肖似父亲,她看着娃娃就想到他爹爹,心中爱恋依依,可惜,娃娃都是别人的。 “万岁,三阿哥的名字,您跟太后商议过嚒?可有谱了?下月要过‘百岁’,我们也好先预备起来。” “朕想了几个,思来想去,‘玄烨’好听不俗,玄之又玄,光辉灿烂。不过还没拟定。三阿哥的嫡母觉得如何?” 金花点点头,三阿哥就是康熙帝了,笑笑说:“万岁做主,不知问过佟妃嚒?她觉得如何?另外佟妃生了阿哥,位份是不是也要晋一晋?” “你觉得好便好。佟妃让内务府拟个封号来看,位份就先维持着。”佟妃有儿子养在膝下,又是妃位,若晋到贵妃,离皇后只一步之遥,他怕她想着本朝有废后先例,凭儿子觊觎后位,又怕皇后受她的委屈。总之,为皇后着想,还是压一压,只赐个封号。 “皇额娘没二话就成,我倒是没什么,没有贵妃我压力小些。”说着往他怀里钻一钻,他的心意她都明白,她也愿意承他的情。只是他对她太好,事事回护她,样样依着她,她竟生出若干无力感,她除了爱他再没有别的能给他,而这个“爱”字儿她还说不出口。 仰着脸看他,下颌浅青的胡茬又冒了头,她想起头回他抱她时她兵荒马乱里瞥到的那张俊脸,如今斟了情,这张脸越发英气勃勃,左手搭上他右肩,掌心摸在突出的肩峰上,微微一点力,他就会了意,俯过来就和她的唇。 开始是她招的,何时结束向来不由她,等她一息接不上一息,手心里蓄了汗,脖子僵着,眼皮颤颤,睫毛抖着扫上他的脸颊,他缓缓松开唇,右臂舒展从肋下兜住她绵软的背,凑到到她耳边,轻喃了两个字。依旧是那两片唇,松了她的人又紧上她的心。 她不置信地张开眼盯着他,耳朵里还是刚刚唇线里的“哔啵”回响,心里翻滚的不知是浪还是如浪一样在天幕上“嘭”绽开的焰火,就在她心里,她仿佛听见一片乱响,潮音、钟声、焰火,从天而降一般,闹得她心里乱哄哄一片,火光就是他眼里闪烁的光了,当下,天色将暮,他的眼光如何还这么亮…… 她刚想滚泪珠子,结果那两片唇线分明的薄唇,又凑上来,好听的声线直钻她的耳朵:“你钟意朕嚒?朕得你的喜欢嚒?你除了敬朕还有别的嚒?你怎么从来不说给朕听?朕想听你说。”一边说着伸手抠她的手心。 一串问,给她把泪生生憋成鼻涕,一甩手拱在他怀里,委屈道:“我们才相识多久,我,我说不出口。” “朕能说得出口,轮到你为何不成?” 她把福全往他脸前推了推,咕哝着说:“您有福全,后宫还有那么多美人儿,花红柳绿,乌压压一屋子人……这能一样嘛?” 话不肯说,身子却很诚实,背人处两人越发放肆,俱是外人想也想不到的举动。 有一次,在坤宁宫,福临一张手,金花坏笑着纵身,手臂环着脖子,腿缠上腰,他也默契地一手搂一手托,由着她跳攀上他的身。多亏他高大,又年轻,身子不过晃一晃,直着腰,就把她接牢了。 等他抱着她在榻上坐定,她娇声问:“吃得消?”不等他答,她马上又说,“若吃得消,每天都这样行嚒?”是她一直想一直没实现的放肆,以前,既没有这么亲密的人,也没有既亲密又高大壮实、能禁得住她这一纵的人。 “行。”他对她向来是天地万物,万事可行。 她对他就娇气得多。唯一由着他揉搓的时候,也有诸多禁忌。到十月下旬,她算着月信该到了,浑身不自在,每次手还没碰到,她先拦他,摁着纽子翻身:“表舅舅……”他回回看她搂着一对兔儿,却摸不到,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问她:“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嗐。” “我这信期,从来没数儿。”总不是她的身子,她搜过阿拉坦琪琪格的脑瓜,她好似不在乎这些,没什么记忆。不过前几个月确实没这么酸胀。这么想着,她乜斜着眼睛,看了眼躺在身边正对她虎视眈眈的他,护着胸,窝到他怀里:“万岁,还不是您……”她忖度是初承宠的不适。 这傻人,孩子都生了几个了,还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脸疑惑把她的脸从怀里掰出来,炯炯的眼睛盯着她:“朕什么?”等看到她的脸,先忍不住亲近,强忍了半天,最后只是凑过去亲亲她的额头,又逡巡到她眼角尖尖的眼睛,“朕改?可是你先说改哪儿?” 她把头重埋回去,娇声说:“过几天就好,万岁不用改。” 等到十一月初,金花终于回过味儿来,不对劲。打从上月底,日日肚子胀,她时时预备着下一秒大姨妈就光顾,结果闹了十几日还没来,就算是月信不“信”也不至于这么不准时。再想宝音姑姑把药方给她时,叮嘱月事结束就要吃,吃足二十一日。她头几天没拿到药方,等有了药方又没想立时要用,直到跟福临合帐之后才开始吃。是不是吃得迟了?药效就护不到边儿? 可自从他俩有那事,她日日不落,顿顿一大碗,吃饭也不及吃药用心……这么想着又觉得安心罢,不至于这么虔诚用药,还没用。 到初十,呼和伺候她换衣裳的时候随口说了句:“娘娘又见丰腴,胸衣紧了。”金花忙双手握着腰量,问:“是吗?”低头看,腰还是纤细的一握,小肚子似乎鼓起来一点儿,用手戳还硬邦邦。自言自语说:“肚子好像也胖一圈。”呼和手上不停,说:“哪只胖一圈?恕奴婢直言,胖不少,都鼓出来了,腰倒是还那么纤细。” 听呼和这么说,她简直唬一跳。月信不至,“胸胀腹高”,话本子里这几个字儿不正是形容有孕……她? 把呼和遣出去,她坐在暗影里绞着帕子盘算。有孕不是都呕吐?她早上刷牙都不吐。端贵人有孕时还晕倒了,她一点异样也没有。腿抽筋儿?没有。酸儿辣女,她酸的辣的都一如既往喜欢吃。只有月事前浑身的不自在,周身酸酸的,可她分明很吃得下,睡得香,夜夜一觉到天亮,黑甜黑甜的。白天也是,除了会嫔妃、去太后处立规矩,她还歇晌,无论在坤宁宫还是养心殿,都睡得沉宁,回回被福临硬吻着叫醒。嘴里含着酸梅子,砸吧砸吧嘴儿,把前辈子这一世的回忆搜了个遍,细细捋了蛛丝马迹,委决不下。 三指捏着手腕子号脉,听来听去没个头绪。这会儿要是宝音姑姑在宫里就好了,宝音姑姑一捏人手腕子就真相大白。 缓身躺平,小肚子仍鼓着,以前躺平肚腹就瘪下去,现在上腹凹着,小腹一点点的凸出,都显得格外高耸……吓,轻轻戳两下,小娃娃……光这么想想,她忍不住先蓄了满眼泪。奇迹。无数的步骤,每一步都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刚好,肚子里才可能有个小娃娃。她何德何能,每顿一大碗汤药,还督促福临苦着脸用小羊盲肠,该做的她都尽力了,结果反而有了小娃娃?越想越苦。 若伊好好的,大概长得跟福临一模一样,长眉毛,高鼻子,细长的丹凤眼,胖胖的小肉手上贝壳状的小指甲,小姑娘尤其像爹爹,是英气又有风情的小美人儿。可是,她跟他是亲戚,往上数,总能找到同一个祖宗,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小娃娃能好好的么?能留着伊? 一旦生了念头,念头就在心里扎根,无论如何驱不散赶不走,她行动,就觉得肚里当真有个小娃娃,顶着小肚子,胀胀的,还怦怦直跳。再细品,最近的腹胀跟月信的腹胀仿佛就是不一样。 本来手指头还在肚子上戳戳,这么想着爱惜地收了手。轻轻撩开衣裳,肘撑着身子,探头细瞧。真看,又觉得跟之前没两样,睡得着、吃饭香,当然贴秋膘,肚腹最容易囤积脂肪,况且她真的一点儿有孕的症状也没有…… 再见福临,他手一张,她却不敢纵着身子往他身上跳,只文文静静走过去,把脸搁在他肩上,娇声唤:“万岁。有事跟您说。” 作者有话说: 大事大事。 第85章 捌伍 福临没想到金花这么文静娴雅, 拉着她的手往榻边走:“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她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脚步端庄有章法,“噗笃”“噗笃”行得不像往日犹豫。 他发现她不一样, 扭脸看,她小心翼翼敛了衣裳, 手扶着腰在榻上坐下。于是忍不住问:“你今日有事?“可又说不出她究竟哪儿不一样。 她坐定了,抬脸笑笑说:”是有事。想去看三阿哥, 万岁陪我走一趟?苏墨尔姑姑不在宫中, 我自己去怪没意思。“其实是她不敢自己去,宫斗剧爱好者,当初佟妃有孕,她单独见佟妃都心惊胆寒, 启门开窗, 让小宫女小太监站在廊下听消息;如今叫她自己去看千尊万贵的三阿哥, 她万万没这胆量。也是知道福临对她有求必应, 所以要他陪。 最近太后不喜欢她,晚上那顿点心不唤她伺候。想着太后晚上这顿点心隆重,一时半会儿用不完,太后又爱拉着皇帝说会儿话儿,趁机还要劝些“雨露均沾”之类,金花朝福临弯弯嘴角,投去“我等你”的一瞥, 就退出来。 去慈宁宫逛了一趟,来回两遍乘舆,她却倦了, 没精打采径回内殿歪着, 又开始琢磨“肚腹囤积脂肪”, 劳什子大姨妈……伸手摸着微微比以前丰腴些的小腹,自从疑心有孕,细体会起来,连月信前的坠胀都感受错了。这几日的不适,更像是从内里生发出的鼓胀。 她蜷成个团蜷在床帐里,瞪着眼睛空洞地盯着福临平日睡的枕头,她真想马上宣太医,兴师动众,闹得阖宫皆知也没关系,甚至就此又落了笑柄,“皇后误会有孕”,更没关系,她就想听太医说几句诸如:气淤血滞、元气亏虚之类的话。可万一……若她有孕,福临肯定第一个乐晕过去,那个人,还没合帐就敢妄想有孕,“是真的就好了”;后来她不想产育,他又幻想“若是有了就是天意”……他有多想要他俩的小娃娃,没人比她更清楚。 他不说,他只努着架势日日夜夜疼她。隔三差五,他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黏黏腻腻地搂着她,也要在她耳边絮叨:“朕听你的,可要是这么着也有了……”一边把小羊盲肠拽脱了扔在地上,“这恼人的玩意儿。”后宫那么多人想要的,他只给她,而她一门心思千万千万不要。 每次听他这么说,她都觉得他痴心,她还吃着药呢,每一个避子的法子都有失误的概率,若是两个法子一起用,总该万无一失。谁成想千算万算,就算漏了那几天。 若是太医诊出个喜脉,他大约能乐疯,然后把她当明瓷一般护着,日夜守着。那她彻底没机会转圜。若他不知道,等宝音姑姑入宫,姑姑还能帮自己。 温烫的手心摸着微微鼓的小腹,里面有小娃娃?要是真的,伊现在大约才几周,刚刚是个豆儿。不知是手上的还是肚腹的哪根血管在跳,“扑通扑通”,她也知道肯定不是小娃娃的心跳,可是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滚,养了福全,看过刚出生的三阿哥,她想要小娃娃,长一双英气的丹凤眼,薄薄的嘴唇,跟福临一个模子刻出来。无论是小姑娘还是小伙子她都喜欢。她的,也是他的,他俩的。 可想是一回事儿,理智是另一回事儿。她已经跟他好了,她能走的最远处,再远,她还有理智。再往远处探一探,不过是一日不来月信,她就当她有,好好爱护肚里的伊,直到她不能再爱护伊那一日…… 两手护着小腹,肚腹上一个轻缓的突,一指一指挪着量了个遍,她躺着流了满脸泪。福临跟她,要是没有血缘关系就好了。 * 想着她之后还要去景仁宫看三阿哥,皇帝急急忙忙扒了两口膳,赶着去坤宁宫。秋天日短,等到了,天早黑透了,坤宁宫一片静悄悄,门口两盏灯笼随着秋风飘飘摇摇,照得门口的台阶的影忽长忽短,时浓时淡。他看了眼天上的大半个月亮,摆着长腿进了坤宁宫,三步两步进殿,结果外殿灯火通明,空无一人。 ? 他往旁边一扫,就看皇后的小宫女朝殿里看一眼,会了意,轻手轻脚往寝殿走,里头只在门口点了盏戳灯。进去眨眨眼,看清了,她正睡着,两手拢在肚腹上;轻手轻脚往前走了两步,眼睛适应了,他才发觉她醒着,轻易不肯张的掌心正贴着小肚子来回摩挲,淡紫色的绸子衣裳,抚平了,露出衣裳下一个微微突出的轮廓。 他心里被个疯狂的念头击懵了,突然喘不上气,腿上像灌了铅,迈也迈不动。她的月事!从他俩好了就没来过,算起来,已经一个多月。他轻轻张嘴吸了一口气,像怕吓着她似的,轻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她仍没发觉,两只小手仍旧在肚腹上一点一点挪,他往她脸上看,才发觉她正哭,小肿嘴微微张着,阖着眼睛,尖尖的眼角渗着一颗一颗的大泪珠儿。 他张着指节修长的手,捂上她的小手,轻声唤她:“金花。” 她被他吓了一跳,忙把两手从腹上抽出来,捂在脸上擦眼泪,撒娇地半滚了滚,咕哝着说:“万岁,吓着我了。” 他想抱她却生怕伤着她,手轻手重,他看她就是个薄瓷娃娃,唯恐一碰就坏,只能温声说:“别怕。” “太医来看过了嚒?怪不得今儿在慈宁宫灯花一个劲儿爆,原来有喜事儿!要不是朕碰个正着,你还要瞒朕到什么时候?”突然想起来她反常,何时见她扶着腰往榻上坐,越发相信自己想的不错,她肯定是有孕,这么大喜事,何时知道的?竟然瞒着他。 “什么太医?什么喜事?”她忽地坐起身,脸上还挂着泪,眼睛里雾气迷蒙,语气里还带着哭意,宝石核儿样的眼睛盯着他。 “嗌,你慢点儿。”他转个方向,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头靠在他肩上,“这么靠着舒服点儿?” 她要转头,被他摁住了:“躺着说。”顺着胳膊握上她的拳,另一只大手将落未落摸到她小腹上,说:“朕明年能当阿玛了?”大手顿了顿,还是不敢摸,收了手把她在怀里抱紧了,“别怕,朕陪着你,朕能做的都帮你做,以后无论是阿哥还是格格我们都自己养。” 她听他越说越上头,顾不上自己的千愁万绪,更顾不上满脸泪,抓着他的手粗粗往肚子上摁,说:“万岁,没……您误会,我就是长胖了,你看。”她捏捏腰腹间的脂肪,又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要跳给他看,被他一把抱住了:“金花,金花当心。”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47节 见他还不信,她转身,手脚并用缠上他,又把唇递到他脸上:“万岁,真的没有。” 作者有话说: 有次评论区问,我还嘴硬! 其实就是最古早土狗的一击即中。不过金花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承认,嗯,也没个试纸或者验个血什么的…… 第86章 捌陆 “您这是魔障。要不我们去看看三阿哥给您解解馋?”金花胳膊轻轻环着福临的脖颈, 手臂蹭在他下颌的胡茬上,双手叠着捂在他颈后,歪着头对着他, “唇上的唇脂刚涂的,新研的茉莉花味道, 您要不要试试?”她说着凑到他眼前,鼻尖将接上鼻尖, 鼻息拂过他的唇峰, 独她身上才有的清新的甜香气笼着他的头脸,她春日花朵一般的脸就在他眼前晃,只要一歪头,就能噙住那两片柔软的樱唇, 她所有的甜香气都能被他据为己有…… 他顿住, 脑里早已没了理智, 眼睛里都是她。她也半阖着眼, 唇却微微张着,若隐若现的银牙,只等着他去占她的牙关。强烈的目眩神迷,千钧一发的细细喘|息,他硬是凭着一股子蛮力稳住神,轻轻啄了啄她的唇,用一把气声说:“别想混, 朕现在就宣太医,月事就没来过……” “别呀,万一太医诊出来信事不‘信’, 再去太后处告一状, 皇额娘合计着我生不出有博尔济吉特式血脉的嫡子女, 做主把我休了可如何是好?万岁打量崴脚那次我为何不请太医?无非怕露了痕迹。”无论是有孕还是她瞎想,她都不想知道。宁可自己悄悄怀着莫须有的胎,至少过瘾地猜是男是女,是长得像他还是像她,圆眼睛或是长眼睛……镜花水月,一日大姨妈不来,一日她就妄想着。 伸直手臂,往后送了送头,把他的脸整个收入眼帘。浓眉横扫,长挑着眼尾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周正的脸庞,样样她都想要,想在她的小娃娃脸上见到,只不要三阿哥那样的塌鼻梁,另要她的圆厚的嘴唇,还要她浓密的好头发。 她眯着眼睛看他,眼神迷离,看得他心里像有只小手在挠,双手搂着柔软的背把她紧到面前,薄唇贴过去,轻声说:“原来是欺君。” “万岁恕我?”她仍皱着魅|惑的桃花眼,鼻梁打了三个褶儿,微微皱着眉,像嘬酸梅子似的轻吸一吸他的唇,又歪着头,挑衅似的盯着他。 “朕看你今日反常。”不等她答,已经被他转个圈摁在身下,一只兔儿被大手搓弄着在淡紫色的缎子衣裳下“噗吐噗吐”地拱跳,她被这兔儿拱得浑身酥,软在帐子里。丰唇被含在他齿间,嘴里吸着他送来的一腔气儿,还他一阵不成句儿的吟叹。婴儿小手样的紫癫癫露了痕迹,呼之欲出,硌得她浑身发热。为着她身子不爽快,他憋了旬日,从残月到新月,终于盈满了,渴欲如十六的月。她伸着小手握了一把,又缩了手,颤着趴到他耳边:“万岁怜惜。”之后被他一冲就一句全乎话儿也说不出了。 本来要去看三阿哥的夜,被红浪翻滚淹了,这次突然,什么措施也没预备,到她突如其来颤了颤,福临“嗯”了一声没忍住,软趴在她身上。两人脸颊贴着脸颊,闭着眼睛一齐喘粗气。 “没用那个,朕抱你去洗洗?”他喘了半天,终于平了息,脸上还在往下淌汗,又自责没用小羊盲肠,哑着嗓子小声问她。 她小肚子突突跳,给他压得发紧。可是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尖儿都力竭了,她只尽力把他推下身,叹一句:“迟了。”又伸手去摸粘的湿的小腹,仍是一个轻缓的突,从里头往外胀。 他见她松了避子的法子,忙伸手抱她,精壮的胳膊别别扭扭地垫在她身下,热掌心捧着她抬高了。心里全是犹疑,他想她孕产,可他更怕她吃苦;刚刚情之所至,万一灵气所钟……难得她也没拒他,扭着身子安静躺着,又由着他摆出这易孕的姿势。 金花被福临捧起来,想起那夜在船上,他也是这么捧着她,念叨着自己想当阿玛……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他还没弃了跟她生娃娃的念头。扭脸看他,他也正看她,用做错事的孩子的眼神望着他,脆弱、小心翼翼,还试试探探地:“你要不愿意,就不弄这些。”嘴上说着,胳膊却不动,只把她往怀里拉了拉。 她探头过去,用唇量他的脸,悬突的鼻,微微耸起的眉骨,线条优越的下颌线,“噗噗”,她阖着眼睛,舍不下他,在心里把这些缩在一张梨子大的脸上,柔软的一个小团儿,抱在怀里不敢使劲儿,在梦里也会“吧嗒”嘴儿,还会笑。 一时忘情,她拽着他的手捂在小肚子上,那个轻缓的突,那个“豆儿”。她心里涌出无数的爱,说不清的,自从有了那个念头,她一刻没停,深信肚儿里真的怀了孩儿……这么想着,她跟他倒是一样的人,痴。若是娃娃在那儿,她想让他摸摸。 可惜不能说给他听,她眼里蓄着泪,脸上却是娇娇的笑:“看我肚儿,”攥着他的手,轻轻柔柔爱惜地握了握,“长胖了,宫里吃得好,贴秋膘儿……”这句说得震着心,尖尖的眼角坠下两颗晶莹的泪珠儿。 他贴上微突的肚儿,手心先湿了,不知是他的掌心还是她肚腹上一条血管“扑通扑通”地直跳,软软的皮|肉下裹着一个硬邦邦的小“豆儿”,抵着他的掌心。“不光肚腹,那对兔儿也长了好些,朕手算大的,握也握不住。” “万岁。”她嗔一句,拉过锦被遮住颈下白馥馥的软兔儿,隔住他火辣辣的眼神儿,又听他说,“不许欺朕,只是长胖了何至于哭。”只是太医院他还没腾出手来整饬,怕里面混着太后的人,若不是性命攸关,不宣太医来看也不是没道理。“你也知道朕多想要跟你的娃娃,若是有蛛丝马迹,你一定别瞒着,咱俩一起。”他本来垫在她身下的臂把她搂过来,温声继续说,“你不想要娃娃,以后一定用那个……” 她疯狂想跟他坦白,刚刚做错事儿似的神情刺得她心软。她的月事一直规律,唯独这个月已经迟了二十日,也许现在肚肚里已经有个小娃娃……福临梦想成真,要当金花的娃娃的爹爹。 不不不,不能说,说了他会把她当宝贝供起来。她没有验孕试纸,她还没想好……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她要让世上再多一个受苦的人嚒?说不准这个小人儿还不健康,近亲结婚生的疯子或者天才、出生就有各种各样的看得见看不见的缺陷,自还是个柔软的团子就被病痛折磨,她跟他也跟着难过、失落…… 她心抽起来,攥着拳,轻轻唤了一声:“表舅舅。”她这一句让他心堕到冰里,抽缩地生疼。 她窝在他怀里,小手抱着他的腰,指尖逡巡,摸着他腰上硬挺的肌肉,“就我们俩不好嚒?我,我一直爱你……”越说声音越小,等到最后两个字,他只感到她的唇风掠过他的喉结。 作者有话说: 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可以结婚可以生娃娃。 最近三次元好累,章章两千多字,我好羞愧。 第87章 捌柒 “什么?”他低头凑到她耳边, 胡茬儿轻轻挠在她鬓边的头发上,缓缓往她红得透明的耳朵上靠,像是带着磁的声音直楞楞钻到她耳朵里。 “什么什么?”她伸着手往他腰后探, 摸到腰窝便双手抱牢了在那处打转,揉得他在她怀里拱, 顾不上再追着她问,只伸手去抓她的手。手被他捉了, 她老实把胳膊收回来, 转手去摸他肩上那个痕,在南苑的时候她咬的,皮和肉长好了,新肉颜色稍淡些, 别人认不出来, “罪首”夜夜抠着这圈伤玩儿, “万一以后失散了, 我们就靠这记号相认。” “进了宫,又要了朕的身子,你还想要出宫?”他伸着脖子去找她的手,用下巴的胡茬儿刺挠细白的手指,硬抬着眼皮看她,额上三条抬头纹,眼神竟带着些幽怨, 又说,“刚你说什么?别想混,太医可以不传, 这句早晚混不过去, 朕老早说了, 独你,‘敬’来‘敬’去。”说着双臂在她身后拢住,暧|昧地把她往身前捞了捞,皮挨着肉,两人赤和裸相对,本是个坦白局,可惜,金花自己揣着个大大的小秘密。 她紧贴着他,他躺着未动,另有一处蠢蠢欲动,“嗐,腰酸……”她手撑着他的胸往后退,结果被他搂牢了,动弹不得,只能乖乖趴在他胸上,抬了抬脸,娇娇地说:“您这么盯着我,我说不出来。” “那,怎么能说出来?”他重新去噙她的唇,(删删删)一边抱着她立起来。她绵软地攀不住,全靠他胳膊搂着她,她才勉强环住他的颈,像个溺水的人,拼命伸着头吸救命的那口气儿,可他越进越深,眼看她就被浪吞了,她拼着脑里仅余的那一根没断的弦,用唇风送出来一句虚弱不堪的:“福临,我……” 他一顿,坐正了(删)。下巴磕在她肩上,他对着她耳朵吹气,磁性声音里透着没餍足:“再唤朕一声。” 从六岁登基,他的名儿就是个摆设,前朝后宫的亲戚都尊称他“万岁”、“万岁爷”、“皇上”、“皇帝”,甚至连他母亲也不再唤他的名字。刚到北京时,他还是个孩子,夜里太后哄他睡觉,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说:“皇帝,早点睡。”听得他心里烦躁,又说不出来。从那时候他就习惯夜里盯着呼呼跳的灯,看灯下的影儿一会儿近,一会儿远,自己闷闷睡过去。 等年纪大了,后宫那些女人,他一(删)变着调调儿唤他“万岁爷”“万岁爷”,听得他人在此处,心却躲得十万八千里,这般紧要关头,哪怕喊他个“爷”……难道这些大开大合,(删)都是为了他的帝位?若他不是天子,他只是“福临”呢?这些臣子、女人甚至他母亲,还肯这么着对他? 所以大婚夜,金花那句“表舅舅”振聋发聩,她对他扭着脸儿垂泪,又莺莺的声跟他攀亲戚,可他终于不只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成了人;后来又有了福全那声似是而非的“爸”,一字剥了他九五至尊的壳。 脱了衣裳,他就是他,为人夫,为人父。就像她起初是表外甥女儿,后来是皇后,等他们扯脱了衣裳,她就是金花,她就是她。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他喘息平了,轻启唇,心里颤着送出最温厚的一把声音:“金花,再唤一声。” 她本来额角抵在他肩上,听他变了声儿,轻轻转过脸,先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微微哑着:“福临。”凑过来弯着嘴角亲亲他的眉毛,再蹭着鼻尖儿轻轻叫他的名字,“福临。” “恕我?”肚腹里的“豆儿”鼓着她,她打定了主意要欺他,欺君。 * 十一月十三,宝音姑姑奉太后懿旨入宫伺候,指在杨庶妃处,算是杨庶妃的接生嬷嬷。 晚上金花伺候太后用点心的时候才知道宝音姑姑已经入宫,夹着筷子给太后布菜的手一刻也不敢顿,微微笑说:“能伺候龙嗣是宝音的福气,宝音当谢皇额娘的拔擢。”正说着,福临停了筷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儿,拇指摸索着,说:“是杨庶妃的接生嬷嬷,皇后处要驱使也尽管去传她,都是后宫伺候的,用不着际野那么分明。” 皇后知道皇帝这话是为了她跟乳娘团聚,又碍着太后,于是笑着看他,轻轻转着手腕把手挪出来,给太后倒了碗牛乳:“皇额娘喝点热牛乳,晚上睡得宁。” 太后垂着眼睛不说话,眼风在睫下藏得严严实实,权当没看见小夫妻在膳桌上铺展的柔情蜜意,饮了口牛乳,擦了擦唇,说:“苏墨尔也快回来了。”她想睡得宁,可不是喝个热牛乳这么简单。 * 太液池上有座凉亭,突出岸线,四围是水,游船那夜金花一眼看中这地方。遣散了旁人坐在这处说话,除非潜在水里,一个字儿也听不到;说话声音低些,费事儿潜在水里也一个字儿听不到。所以她挑了这处宝地会宝音姑姑。宫里的事,没有福临和太后不知道的,她在这儿同人说的事儿,多半他俩无从知道。 宝音领了命,疾步而来,皇后已经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十一月半,朔风烈烈,皇后却裹了件夹棉的斗篷坐在亭子里。宝音细看,秃秃的领子和衬边,是不带毛的斗篷。招着观音兜,只露出个被风吹得微微红的小鼻子。 “姑姑。”宝音走到近前,听她叫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慵懒。伺候的人都不在跟前,只她自己坐在亭中,宝音还要行礼,被她一把拉住。她手扶着腰,把斗篷侧撑出一个折,挪了挪身子,把自己坐的厚垫子让出来一截,“姑姑没别人,您来坐。” “娘娘,您过得还如意?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宝音摸着她软软的手心,暖烘烘的,放下一半心;看她脸颊白里透红,玉白的脸还鲜嫩透亮,又放了另一半心,但是看她眼神不似以前那么纯净透明,最后还是莫名悬起心来。 “姑姑我不冷。姑姑您帮我把把脉。”她顾不得寒暄,从斗篷里伸出一根细瘦的粉白胳膊,她贴身只着了件暗玫瑰紫色的单旗装,衬着皮下的深紫色血管隐隐欲现,举着塞到宝音手里。 宝音疑惑,也只得屏息捏着她的腕子切了切,默着坐了片刻,说:“换只手。”然后有板有眼地问:“娘娘上月月事是哪一日?” “九月二十。”皇后弱弱小声说了一句,说完叹了口气,坐直身子,抻了抻背。 她心里乱了几日,一时盼着月信不信,一会儿忖着必是有了小娃娃。福临日日试探她,回回伸着小婴儿臂一般的杵舂倒,她怕他瞧出端倪,又怕他伤了肚儿里的豆儿,只能处处告饶儿,受不住就唤他的名字,几次试几次灵,他听她叫他的名字就泄气。可是不尽兴,他夜里反复吃桃儿把她舞弄醒,结果她越睏越睡不足。也许是觉少影响了大姨妈,减肥也影响大姨妈,凭什么熬夜不行。 “饭食进得香吗?”宝音又问。 “香。”她知道宝音为人,诊症急不得,要请她瞧病先要答她的问,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姑姑瞧我都胖了。”手捧着肚腹,吃得多,单只有腹高胸胀。 “睡觉呢?觉多?觉少?”宝音仍不急不慢。 “睡不够,都快一月了,恨不得睡个天昏地暗。”金花转着眼珠想,从太液池回去,她就天天睡不醒。 宝音点点头,捋齐金花的袖子,把斗篷拉严了,给她遮好胳膊和腿,坐着不说话。 “姑姑!”阿拉坦琪琪格拽着宝音的袖子,撒娇地唤了一声。从小到大,姑姑听了她这一声,什么都能答应她。 作者有话说: 高兴一天是一天。 已经删到前言不搭后语了。相约编辑记录。 第88章 捌捌 水中的一个亭, 夏季坐着凉爽沁人,冬季没遮没拦,又在水上, 格外冷。宝音浑身被冻透了,捏捏金花的衣裳, 单衣夹斗篷,穿得少, 身上却暖烘烘的, 正是双身子的人。 “上次你拿的药方吃了?”宝音两手诊过,终究觉得脉象透着些古怪,不免细细问几句。 “二十一天,一天不落, 顿顿都一大碗, 姑姑您不知道, 难喝, 又酸又苦。”金花对着宝音怪笑着撒娇,“姑姑,这是怎么了,月信月信,不正该月月准时,以前我连上午下午的时辰都不错,这次莫非吃药吃坏了?” 宝音拉着金花的柔暖温暖的手, 拍一拍,说:“傻孩子,月信没来, 这是喜信儿。”宝音说完, 细细看皇后脸上的神色, 只见她说不出是喜是悲,只怔住,神游似地低头,不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斗篷。再抬起头来,鹅蛋小脸被冷风一吹,越发小巧,眼睛里是不置信的神色:“姑姑,喜信儿什么意思?” “娘娘,大喜啊,您有孕了!”宝音笑着说,捏了捏皇后的小手,眼睛挪到她腰腹处。 皇后从宝音处抽了手,扎煞着两手十指,犹犹豫豫,绕着肚腹,只是摸不上去。自从生了这个念头,短短几日,她已经甜蜜地反复摸了无数遍,肚腹上那个轻缓的突,还在她手下“扑通扑通”地跳。现在落停了,想到里面真的有个“豆儿”,他跟她的娃娃,阴阳交(和)合、珠胎暗结,无数的步骤,一个也没出错,终于孕化出这个晶,长大了像他又像她的……她反而不敢摸了,她也不敢信她能保住伊。 “姑姑当真?我不是吃了药?”她又抓上宝音的手,宝音现在就是她的救命稻草。那些又酸又苦的药,还有他俩那些翻滚喘息的日日夜夜,鸡儿比金刚钻硬,杵得她欲生欲死,回回大汗淋漓,累得她睁不开眼,挪不动身儿,她和他的小娃娃就是这么千拦万阻在她肚里扎的根? “娘娘,我说实话,你别心里不安定。这胎是弱,脉象虚,所以泛酸作呕这些症状都发不出来,只是要吃要睡。龙嗣坚强,拼命想在娘娘身子里活;你禁得寒,身上暖,也是为着这孩子。”金花听着,心被肚子里的小娃娃暖了,柔柔伸手抚在肚腹上,头靠在宝音肩上,又听她继续说:“娘娘安心,奴才保胎养胎也拿手,再吃点小剂药,渡过头三个月就好了。” “姑姑,我不吃药。”金花小声咕哝着说。 宝音以为她之前吃避子的药吃伤了,想了想,说:“有了身子,不吃药也对,食补,吃得好些,多睡,很快也养过来了。”说着去拉她的手,反常的,她温热的手这下却冰凉凉,再摸她身上,也寒浸浸,“娘娘冷了?”宝音一问,皇后竟在旁边打起寒颤,哆哆嗦嗦的,话也说不出来。是她又想起她跟福临的亲戚关系,近亲,他们有资格做父母嚒? 金花实在记不清后来如何回坤宁宫的,只记得她最后拽着宝音的手,说:“姑姑,你别告诉旁人。” 再醒就是在个温热的怀里,她背靠着他,四臂交缠,两对掌摞着,重重叠叠又轻轻地捂在她小腹上,他的体温焐得她浑身暖和和,脚一伸踢到个汤婆子,不巧,正磕在脚踝上,她轻轻“哎呦”一声,身后的人一震,呼吸乱起来,也醒了。 她顾不上他,小手摸了摸那个轻缓的突,鼓胀还稳稳坐在腹中,她浑身不舒服,又伸手去摸下面贴身的衣裳,干干爽爽的,她才放了心,轻轻翻身,扎进那人怀里。 “你醒了?”他说着送了一对唇贴上她的脸颊,又用胡子去扎柔嫩的耳朵。“下午直睡到晚上,还一个劲发癔语。” 她躲了,说:“本来跟姑姑在亭子里说话,不知怎么就冻着了。”宝音姑姑对他说了嚒?她想问又怕露了痕迹。抬头看,他还是往常的神色,丹凤眼里的光跟傍晚的浅溪一样,泛着淡淡的晚霞的绯红色,她一动,他身下先发了硬梆梆。见她从怀里露出脸来,他就势低头亲上去,说:“这么不当心。她们说你受了凉,朕唬了一跳,急急忙忙赶来,这么看着,你是受了凉,更是睡得香。”又捣乱地用下巴的胡茬去摁她肉圆的下巴。 她心里存着事儿,弱不禁风被他捉住了唇,乖乖吐纳他递过来的一条灵活的舌。攀着他的肩,紧紧搂着他。窗外呼呼的北风,吹得窗扇“呼喇呼喇”响,屋里却一室暖,熟悉的帐子,温热的他,还有她正孕着的娃娃,他们仨。不管以后如何,现在这就是她的家,致密的姻亲,自己生的血亲,上辈子缺爸少妈的憾仿佛弥合了一些。 想着肚里正时时刻刻长大的小娃娃,她忍不住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眼里又盈满了泪。 他吻着,舌上舔到一股咸甜,睁眼看她,她正颤着泪湿的睫,嘟着唇,想哭又忍着,鼻头红红的,厚唇水光滟滟。他轻轻,一下一顿吮干她脸上的泪,把她搂在怀里,哄福全那样的轻轻摇着,默默不语。 摇了一会儿,她心里闷闷的,又懒得睁眼睛,在他怀里咕哝说:“嘴里淡淡的。” 一阵窸窸窣窣,她嘴边递过来一个酸梅子,睁眼看,是他帮她拿了酸梅子的罐子,目不交睫盯着他的眼睛,她微微张嘴,闪着银牙含住那颗梅子,又说:“您也吃一颗,一会儿您抢这颗,我是不给的。”于是他也吃一颗,重新掀了被窝裹进来,两人面对面躺着,都鼓着腮噬梅子。不知是不是梅子终于腌渍到好处,她吃着今日这颗梅子格外甘甜,“今儿这梅子好吃。” “朕吃着跟往日一样。”于是凑到她嘴边,“咱俩换换,朕尝尝你的。”两人深吻一下,嘴里梅子换了个个儿,继续对着脸儿啃梅子,“朕吃着还是跟往日一样。要不咱俩再换换?” 她用舌头送出来一个光溜溜的核儿:“吃完了。万岁我还想吃,您再给我拿一颗。” “你今天反常,这个多酸!牙都倒了,朕一直流涎水,你怎么还能吃一颗。” 她凑过去,把那颗核儿用舌头塞到他嘴里,轻轻亲了亲他说:“您说呢?” 作者有话说: 这期终于没榜了,没收藏文就各处找不到了。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48节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第89章 捌玖 “您说呢?” 福临拿了酸梅子罐子, 捡颗大的喂到金花嘴里,翻回床上,重新躺好了, 搂着她的肩膀,说:“饿了?吃这个可吃不饱。朕让御膳茶房送些点心来?”说着, 半阖着丹凤眼盯着她。下床去给她拿梅子,又帮她传御膳, 他这么体贴, 不晓得她要怎么谢他。这么想着,他心里得意,等着她一双唇再送上来。 金花苦笑,她盼着他猜出来, 若他猜中了, 他一定护着她, 让她安心保着养着。那她也不用犹豫:还可以找借口, 不是她没有科学精神,硬要生养近亲孕的娃娃,是他看她看得太紧,她没机会犹豫。非不愿也,实不能耳。可他到了关键时候反而钝钝的,之前偷眼看她摸一下肚子就兴奋地猜是喜事;如今喜事落实,大手焐得她双身子暖烘烘的, 他反而不往那处想了,只惦记着莫饿着她。 阴差阳错。 他看她神情落寞,想她下午还晕过一记, 现在这样子, 又不舒服?于是头碰上她的额头, 试了试,说:“风寒还难受?倒是不烧。”怀里的身子暖融融,温软香,他摇摇她,“起来吧,好歹吃点儿再歇。哪怕只喝两口汤。” 她娇柔卧在他怀里,默着不吭声。正僵着,小宫女呼和在殿外试探着回禀:“万岁爷,慈宁宫的苏墨尔姑姑来了。” 皇后听了,笑笑看到皇帝脸上,说:“苏墨尔姑姑回来了?万岁一定早知道。好些日子没见,我得去见见。”于是挣扎着起身。她如今不同了,动作皆轻轻缓缓,唯恐牵累了肚里的现在还弱弱的“豆儿”。在皇帝看来就是娇不胜力。于是说:“不过是个老奴,你还病着……” 她正捧着肚儿从床上往下探腿,说:“是太后从小一处长大的,虽有主仆的身份之别,这么多年的情分在,若是普通的富贵人家,遣回去养老也要当个亲戚走动。咱们是皇家,怎么反而苛待人。而且,我刚进宫时,一个人也不认识,姑姑待我挺好。”说着带着意味深长地笑看到他脸上。 她在宫里待嫁半年,他从来没见过她。人不到,赏赐也没有,大约权当没这个人,更没婚约这回事儿。从大婚,他头一次见到她本人才转了性儿。是为着阿拉坦琪琪格的美貌?金花上辈子并没有这么惊人的美艳,打眼看类似,细看就是顶配和低配的区别。 低头看看这副身子,宽肩膀细胳膊细腿儿的衣裳架子,柔若无骨的肉,缎般丝滑的皮,该丰处丰,应细处细,配上她现代人的爽快性子,举动常出人意料,样子和里子的反差让人忍不住地喜欢。怨不得他日日黏在她身边,须臾不舍得撂开。若她是金花上辈子的脸呢?他还这样爱她?问题之复杂,不啻拷问该选有趣的灵魂还是姣好的容貌。 这一看把他看呆了,她一向红润,就算是崴了脚闭门养伤那阵子,也只是因为不出门,愈加白里透红;今儿却面儿苍白,睡饱了眼神横波流转,但身姿娇怯,唇色也淡了,只穿着单衣,伸着一双白胖的足去够鞋。淡淡月白色的裤子里伸出来一截润白的小腿,突出的脚踝孤拐后是一双灵巧的天足,小小的指甲上涂了红色,更显得从脚到踝玉白透亮,引得他止不住想她身上的光景,掌心里丰润的蜜桃儿,淡红的直往人心里钻的桃尖儿,吸一口两个身子都止不住地颤,还有细碎的人声儿…… 她又怨他大婚前对她不好。是不好,他从来没召见过她。从冬末到夏初,他知道她住在宫里学规矩,又是亲戚,可家宴从不宣她,更没主动见过她,甚至连个果子也没赏过她。也是没缘法,不知她住在宫里哪一处,他连“碰巧”都没见过她。可是谁能想到她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长一张这样的俏脸,又是一副常常出人意表的性情。 他麻利起身拽着被子先把她笼住了:“刚焐热了,当心再着凉。你先披着,今儿朕给你穿衣裳。” 她跟他一处时,不习惯让小宫女进来伺候,总觉得闺房里就该只有他们俩人,就算不能像船上那夜似的跟别人都远远隔开,她也不愿意外人轻踏进他们旖旎的卧房。乌兰和呼和也都熟悉她的脾性,自从她跟他合帐,总是站在外间儿远远回禀,轻易不进来。 他也习惯了,只有她跟他时,都是她伺候他;间或她一靠近她,鼻息扑过来,勾得他心猿意马,或者她忙着顾不上,那他自己动手。譬如穿衣裳,他自己穿比她伺候更快当,穿个七七八八再去外间让“靴帽袍褂”四执事修饰。 今儿看她脸色白白,他心疼她,屋里生着火也凉叽叽的,只穿一身月白的衫子就出被窝儿,再闪着风可如何是好,前月为了船上那夜感凉,刚喝了大半个月的苦药,再闹起病来,寒冬腊月,更该难好了。他下床穿了袍子,又去拿她的衣裳:“怪道受了寒,大冬天的穿这么薄的衣裳。”他抖着衣裳袖子在她面前展开,“一会儿外头套个毛儿对襟褂子,再添火来。” 她心里存着事儿,想说,觉得自己不应当说,想留,复认为实在留不得,心乱如麻,就娇气起来。他说凉,她觉得背上一阵一阵冒风;他说薄,她想了想是该穿厚衣裳了。身上也越发懒,由着他给她穿衣裳系裙子,她只伸伸胳膊,抬抬脚。 她闲闲往肚腹上瞧,上衣正好遮到腰下,走路一晃,什么也显不出来。本来嘛,一两个月能有多大一点儿。等再换了厚衣裳,一挡,越发看不出来了。再看他,弯着腰趴在她肚腹上系裙子,脸就在“豆儿”两寸处,炯炯的一双丹凤眼,离得那么近,关键处,摸都摸了那么多次,看反倒视而不见。 “万岁,踅摸两句诗吟一吟。我想听。”她两手搭在他肩上,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爱娇地说了这一句。 “花样越来越多了,竟要朕吟诗给你听,多亏朕背了唐诗宋词,要不还给你考问住了。”他操着那把好听的声音笑着说了一句。之前总觉得他声音深沉有磁性,耳朵要怀孕。如今人也有孕,她克制着才没把手摸上小腹,也笑了,她想他念给肚里的“豆儿”听,哪怕哪天娃娃没了,权当曾听过父亲的“胎教”。 “井上轱辘床上转。水声繁,弦声浅。情若何,荀奉倩。城头日,长向城头住,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1他念着在她身边坐下,搂着她,晶晶亮的眼睛盯着她,念完了,又在她脸上亲了亲,凑到她耳边说,“床上转,水声繁。” 她终于忍不住,手捂上小肚子,心想不要听你爹爹胡教,瞎断乱解,胡诌。从小学这些,长大了可怎么得了。于是红着脸站起身,说:“万岁也去见见姑姑嚒?” 他拿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说:“也去见见,主要把膳传过来,想吃什么?” 说到吃,她肚里“咕噜”一声,真饿了。现在的情形,自己先娇气地紧,真的也不禁饿,于是轻轻坐下,转了转墨黑的眸,说:“要上次四贞妹妹教着御膳茶房做的那个酸汤,羊乌叉怪膻的。”想了想,“酸汤鱼?嘴里淡淡的,要酸酸的辣辣的。”酸汤万能,下次做鸡肉也好吃。可惜宫里不吃牛,要不酸汤肥牛。 “越发刁钻了,咱们满蒙的菜都不够吃,专门要吃广西菜。吃这么酸辣能行嚒?下午还跟个小病猫儿似的。”福临刮刮她的翘鼻子。 “再要个银耳煮鸡蛋,别搁糖,等我自己搅一勺蜜。”想着酸汤的酸辣重味、银耳细滑的口感,金花咽了口口水,搂着皇帝的宽肩膀说,“万岁命他们快些,饿了,饿坏了。” 傍晚皇后没去慈宁宫请安,说是病了,苏墨尔奉太后的懿旨来探皇后的病。等见到皇后,没说两句,先看皇后端着碗仰脖喝了一大碗热牛乳,又眼巴巴等着皇帝传点心。皇后脸色透着病气,不像是拿乔躲懒。胃口显见的极好,一边同她唠家常,一边喝牛乳,又抠什么吃食的罐子,还是皇帝看到,修长的大手接过去,“噌”地轻松拔开盖儿,又给她递回来,她看也不看伸手摸了一颗塞在嘴里,原来是渍的酸梅子。 苏墨尔暗暗纳罕,皇后何时变得口壮了?以往在慈宁宫跟着吃点心,她都是略进两样就坐着不动,连奶茶都不肯多喝一口。听坤宁宫的小太监说,她平日在吃上最克制,晚上一般饿得肚儿“咕噜咕噜”也不过喝个热牛乳,常嚷着要“减肥”,现在变了?这吃喝劲头才是草原女子的气度。可惜…… 苏墨尔说回了趟科尔沁草原,金花问:“姑姑,见到我父亲母亲嚒?他们还好?” 苏墨尔说:“不仅见了亲王夫妇,还见了好些皇后以前的小友。” 金花纳罕,既是见了阿拉坦琪琪格的父母,怎么不见姑姑捎个话儿,只干巴巴说这么几句,她不信她父母会这么轻飘飘见了宫中的姑姑,又一言不发放了京城的人走。苏墨尔走了,她跟福临吃点心的时候,还在琢磨这事儿,筷子戳着鱼不动。 皇帝见她不动筷子,以为她嫌刺儿,于是把她的碟子端在面前,细细挑了刺儿又给她递回去,说:“刚不就饿了,快尝尝是不是你要的味道。”说着又夹了一块挑刺儿,预备着她吃完一块再给她续一块。 她心不在焉试了一口,就被这酸辣味道勾了魂儿回来。鱼儿肥美,浸在酸辣汤汁里,一口一块蒜瓣儿肉,口感滋味都极好,激得额角起了汗雾,嘴上却停不下来。口里滋味过烈,就舀一勺银耳羹,清润。吃过一大盘鱼,她又捧着银耳羹里的煮蛋吃。福临给她夹菌丝、炉鸭、燕窝丝这些,她碰都不碰,固执地只吃自己选的这两样。 吃完,对面福临正捧着盏热老酒“啯”地一饮而尽,看她盯着他出神,他倒了一盏送到她面前,她摇摇头,推回他面前,说:“最近老闹病,不敢饮。”又问,“万岁,咱们游船那几日,您饮过酒嚒?”老人总说吃了酒生娃娃也是生傻子。 作者有话说: 1《后园凿井歌》,唐,李贺。 - 体会到了断更的乐趣(我以后每月断一天,这本没机会了快完结了)。 大暑愉快,多喝水哦。 - 我会努力加油的!! 第90章 玖拾 “万岁, 咱们游船那几日,您饮过酒嚒?” 福临听她问,送到唇边的盏顾不上饮, 只盯着桌上的黄底龙酒壶出神,想了想, 说:“当夜咱们酒壶还没见,先……”先互相脱了衣裳。他想到这儿勾了勾唇, 带着笑意, “之后我们日夜一处,只有一夜在皇额娘那儿吃了几杯药酒。” 不知是什么劳什子药酒,吃了龙精虎猛,闹个不住的, 金花记得, 歪着头不看他:“那游船前几天呢?” “记不得了。劳神想这些, 让敬事房拿档来, 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也是临时想起来要问他饮没饮酒,预外也不爱去敬事房传档。婚姻里相爱的两个人仍应有自己的空间和自由,她不想无限侵入到他的生活,点点滴滴,别人能记,她却不想看。不似太后,对儿子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夜了, 两人团团对着脸躺在寝帐里,他看她转着晶亮的眸子全无睡意,问:“想什么?” 不料她打了个饱嗝, 在被窝儿里揉着肚子, 说:“想想明天早膳吃什么。” “不是刚吃饱……”他愕然, 从来对她都是“劝膳”,布一碟子只吃一口,牛乳也不肯多喝。今儿反常,下午还闹风寒,晚上就催着他传膳,又据案大嚼,看得他胃口都比往常更好,自斟自饮,喝了小半壶的热老酒。她还说:“是吃饱了,所以心口堵着,万岁给我揉揉。”自己翻身儿,把个柔软的脊背填送到他怀里,拉着他的手捂到胸下,多半是撒着娇的:“就这儿。揉揉。” 她一把浓厚的黑头发散在枕上,几缕青丝扫到他脸上,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两只手抱着怀里的娇人儿不得空,他只得在枕上蹭蹭脸,又吐了吐舌头,她的甜香气直往他鼻尖冲,一截莹白的玉颈也随着呼呼跳的灯往他眼睛里撞,他忍不住凑上去用唇贴了贴那片温凉的皮肤,说:“这块儿露着冷么?”一边就要往她身上纵压。 她躲了,还摁着他的手继续在上腹揉着:“不冷,嗌,万岁别闹,人家闹病正难受。” 两个人来回揉搓两下,互相的气息都更浓了,他被她身上的香引得呼吸先粗了,又听她说:“万岁身上这香肯定换过,现在闻着就别扭。”她松了手,护着小腹,在他怀里轻柔挪转过身儿,面对着他,鼻尖戳了戳他的胸,深嗅了一口,皱着眉说,“要不咱俩分被窝儿睡,这味儿熏着我头昏。” 他伸手把她搂紧了,让她紧紧窝在怀里。趁着她仰起粉白的小脸透气,他亲亲她尖翘的鼻尖,说:“朕不分,朕不挨着你睡不着。”挪着嘴唇去凑她的唇,“新婚燕尔,你怎么舍得。朕明天命他们把熏香撤了,然后再细细洗洗……” 她被他亲住了,他的唇齿间的气息侵进来,迷得她不停地晕眩。原是没有比你爱的人刚好也爱你更合意的事儿,勾着他的舌尖儿,她手摸上他胸肌发达的胸,抓着他的衣裳,生怕他跑了似的,在手心儿里越攥越紧。她的,现在是她的,就她知道的,这一阵儿,都独独是她的。 亲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他停了,喘着气用一手抚她的背。小声说:“没预备‘那个’。”又用探究的眼神儿看她。以前次次都试探她愿不愿意解纽子,现在回回惦记问她乐不乐意生娃娃。她果真松了手,护上自己白馥馥、颤巍巍的胸,低着头,小声说:“最近浑身酸,伺候不了。”像是知道他试探什么,抬起脸,皱着眉说:“我们往上数有亲戚,不能生娃娃。”把耳朵贴上他的胸,听着他“扑通扑通”跳得正急的心,“我能跟您在一起就满足了,不敢奢望太多。现在,都是赊来的……” 她正无限靠近她的理想,家,他,肚儿里还怀着他们的娃娃。这样三人团聚的日子,每一日,就是赊来的。原本只能有他和她,不料意外又有了肚儿里这个。他们三个一处时她尽量不想以后怎么办,拖一刻是一刻。两辈子都没过过的甜美日子,是掺着黄连的蜜她也饮了,只是糖里混着玻璃碴儿,剌得她心上冒血。 胡思乱想间,被他渐渐缓下去的心跳催盹着,她竟怀着满腹心事甜甜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福临走了她也没知没觉,还是后来被窝凉,她觉得冷,才醒转来,撩起帐子看外头一片光,喊了呼和进来伺候穿衣裳,想起来问:“嫔妃都来了?” “万岁爷让散了。说如果娘娘没醒,不让叫,传个口谕让嫔妃散了。”呼和手里忙活着给皇后穿衣裳,小声回禀。 金花呆呆坐着,说:“一会儿去杨庶妃宫里叫宝音姑姑,我有话问她。”她还是没有泛酸作呕。除了疲累嗜睡,胸酸酸的,肚子胀胀的,她再没有特别的感觉。她想不准,这个娃娃是去还是留。 等宝音姑姑来了,她把乌兰呼和一众人都遣到廊下,又嘱咐不准人近殿跟前,在里间儿跟宝音说话。 “姑姑,有孕的事儿您没告诉旁人吧?您千万别说。” 宝音确实没说。一来,皇后虽然晕得突然,可她诊过脉无碍,就是有孕又大喜大悲,晕晕昏昏都不值当大惊小怪;二来,入宫前,哈斯琪琪格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宫中错综复杂,佟妃刚生了三阿哥,宁妃有二阿哥,还有几位有孕的,太后的脾性摸不着,要她不可擅作主张,事事听皇后的驱遣;三嘛,有孕是喜事,大概皇后想自己把这个喜信儿说给皇帝听。还有一层是金花胎相弱,万一闹嚷起来,坤宁宫一片喧嚣,反而对养胎不好。所以她三缄其口,皇帝急的什么似的,她也没透露一个字儿。 拍着皇后的手:“放心,娘娘想何时说,自己宣太医来诊了再说,我肯定不说。” 金花像小时候一样,手搂着宝音,脸埋在她腰间,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像是青草又像是阳光的味道,说:“姑姑,我昨夜吃了好多,今早又努力吃了一顿,一点儿也不呕。这个娃娃也快两个月了,是不是伊有什么不好?” “每个人孕事的反应都不同,有人呕,有人不呕,原是不能一概而论。”宝音揉着皇后的肩膀,想,多数女儿的反应跟母亲类似,那皇后该是泛酸作呕反应极大才对。终究胎相弱,反应不动。可是说出来无益,还是要宽着皇后的心,好好将养。 “若是伊不好,我会不会怀不住?”皇后试探着问了这一句。她还有句更叫人伤心的,预备着下句问出来。 作者有话说: 早睡! 比心。 周一开开心心哦。 第91章 玖壹 “若是伊不好, 我会不会怀不住?” 宝音在金花脚边的矮凳坐下,捧着金花的手腕,两手都细细号过, 说:“月份小,娘娘宽心, 养也不是一日能养好的,最急不来。这脉, 虽弱, 也不是难保的相。” 金花听了黯然。这个意外的小娃娃,若是弱,先弃了自己,就不用她犹豫;若是一直好好坐在肚里, 她要生嚒?近亲孕的小娃娃, 说不准的千奇百怪的疾畸, 生活已然这么苦。“姑姑, 日子浅,是不是吃个药就落了?”她垂着头,不敢直视自己的乳娘,眼睛盯着地上的砖缝儿,压低了小声,犹犹豫豫问了一句。 宝音疑心自己听差了,“啊”了一声, 转头看皇后,她眼里蓄着将落未落的泪,别扭地别着头, 宝音才知道自己听的、想的都没错。只是好端端的, 不过是胎气弱些, 如何就有不要的心思;退一万步,宫里那么多女人,争奇斗艳,哈斯琪琪格正担心她被佟妃宁妃那些有儿子的嫔妃争了宠,就算怀相不好,她也该能保就保才对,更何况这胎哪就坏到那地步……于是问:“娘娘怎么生出这样的心思,大婚小半年才结了个宝贝疙瘩,又是头胎,可不能胡乱作败。之前是没有,才惦记着要多过两年小夫妻的安生日子,避子也就避了。如今喝着药还有了孕,千难万难,都一个多月了。好生养着慢慢也就好了,先生一个,叫宫里的太后和科尔沁的亲王放心,之后你们要隔三年隔五年也就由着你们了。” “姑姑,我也想留着。可是我跟万岁是亲戚。”皇后拉着宝音坐在自己身边,下巴颏儿搁在宝音肩上,凑到宝音耳边小声说,又怕她不明白,“我母亲跟万岁是表亲,我父亲跟太后是一个姓氏的远亲,我们两个无论是从父亲处论还是从母亲处论都有亲,两亲戚本不该结婚,不得已结了婚,也不应生小娃娃。” 宝音起初听着还点点头,等到她说到“亲戚不该结婚”时,忍不住接住:“可是表亲结婚的多着,‘亲上做亲’讲究的就是要有亲才好。咱们科尔沁王公贵族,谁家不是沾亲带故。还不是照旧议亲。” “所以他们的娃娃出生的多,立住的少。姑姑你常年帮他们接生,最知道,他们不停地生,夭折的也多,平安长大的稀少。平安长大的中还有许多盲的哑的聋的傻的……”金花搜了下阿拉坦琪琪格的小脑瓜,族人对小儿夭折见怪不怪。 宝音讶异,不过一年没见,她从小养大的阿拉坦琪琪格如何生出这许多怪异的念头,而且这一年都是在宫中,从哪儿听这些野言村语:“就因为这个?还有那么多妥妥当当长大的娃娃。况且……”宝音顿住,若是能轻松劝她收了这念头,她不预备多说;若是劝不住时,恐怕要把守了十几年的隐秘说给她听。“娘娘且安心养着,若是腹中胎儿有恙,自然怀不住;既能怀住,多半能养大。而且,娘娘从小身子娇弱,胎相弱也是相当的。”听过皇后这一番话,宝音恨不得时刻守着她,这丫头,这么大胆子,连龙嗣都敢谋算着落了。 再看她,仍趴在自己肩上,垂着眼睛不说话,尖尖的浓眉毛,长长的睫毛垂着,轻遮着眼中的波光,柔白紧致的鹅蛋脸,还泛着茸茸的光。花儿一样的年纪,刚嫁了人,又有了孕,原该欢天喜地,小心翼翼护着肚儿里的龙子,她却愁肠百结地,一会儿担心怀不住,一会儿惦记着弃了不要。路原是走出来的,不踏出脚去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宝音自己还不是硬着头皮行到今日,不光保全了自身,还养住了那个孩子,如今,她的孩子也要有孩子了。 握着皇后柔软温热的手,宝音告声罪,轻轻托着护上她的小腹,在皇后耳边说:“娘娘,是不是这里鼓胀鼓胀的?还像是‘砰砰’直跳?” 金花犹豫着点点头,这样好久了,从上月预备月信到,就一直坠胀。后来疑心有孕,再摸上去就“砰砰”然。 宝音说:“是龙嗣正扎根,攒着劲儿长。看,都突出来了。”宝音拉着皇后的手上下轻抚,肚腹上果真一个轻缓的突。头胎肚皮紧,四五个月也不一定显怀,金花年纪轻,小腹平坦,一有孕,马上在瘦平的肚上顶出来个突,“豆儿”那么小的胎儿又在腹中“砰砰”地鼓。“这么生气勃勃的一胎,娘娘舍得?” 她舍不得。昨儿听宝音说她有孕起,她就小心翼翼护着,在床上翻个身儿也要一手扶着腰一手笼着腹,晚上睡时,下意识离福临远远的,生怕他磕着碰着。她从上辈子就想要小娃娃,温软的肉团子,哭起来声震屋瓦,一刻不停要人抱着搂着哄着,眼错不见就活活泼泼闯祸。所以当知道穿来当福全的嫡母时,她高兴坏了,从六个月抱到十个月,越来越沉,她也舍不得撒手,不是她生的也没关系。又细心照料佟妃产子,就想她们都好好的如愿。爱屋及乌,也是护着福临的孩子。 可是理智上,这是有血缘勾连的两个人的孩子,有一点儿显性隐性遗传缺陷她都受不了。更别提福临,千求万盼来的娃娃,他想得同魔障了一般,行过事儿就捧着她,务要摆个最易有孕的姿势,若是娃娃有一点不好,怕他更难受。生个娃娃反成了两人的烦恼,那不如不生。现在说好了只他俩好好互相守着过。更不该因她的好恶,就强带一个人来世上受苦。 这都怨她,既然打定了主意不要小娃娃,就要强打十二万分的精神吃避子药用避子法子,偏生不当心出了这纰漏,才生出无限的烦恼。心里一头自怨,另一头双手都握上肚腹,乖乖的娃娃,连个孕吐都没有,稳稳地就在她肚儿里生了这么些天。于是怯怯问宝音:“姑姑,要好好养,该怎么处?” 宝音见她脸上现出温柔的神色,又这么问,才放心,说:“月份小,少动,别吃那些活血化瘀的食物,多喝水,多睡,别的,就爱点儿什么吃点什么。等稳了再说以后的。”脸上的神色难了难,“万岁爷还是要早告诉他,胎相不稳,不可,不可行房中那些……都是很大的刺激,对胎相都极坏。” 一席话说得皇后红了脸,把头藏在宝音颈后,娇娇地说:“姑姑!” “我不同你说,谁同你说。还有活血化瘀的食物,红糖、山楂、柿子、桂圆,这几样不到产前都不宜吃,余者爱吃什么也都点到即止。”她看皇后静静专心听着,想来已经把皇后稳住了,才放下心。 “姑姑你保证不告诉人?”金花恢复了以往的神采奕奕,弯着眼角笑着拉宝音的手。见宝音温厚笑而不语,她又搂着宝音的肩摇了两下,“姑姑,怪羞的。旁人知道了肯定净往我身上看,人家上月还是青春年少的小姑娘,这月就是大腹便便的妇人,羞也羞煞人。更别提太后,肯定要来摸我肚子。我的肚子,除了姑姑和他,我谁也不想给摸。”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49节 宝音给她摇晃着,伸手稳住她,说:“好好好,姑姑不说,等你想告诉人时再说。只是你得早些告诉万岁爷,千万别小夫妻感情好,反而出了纰漏。哎哎别摇了,这么浑身使劲儿你肚子不紧?” 金花重把下巴颏搁在宝音肩上,说:“娃娃真能好好的?会不会没有胎心?会不会长六根手指头?姑姑我不怕苦,我怕娃娃受苦。”说着蕴了一上午的泪终于滚落下来。 宝音抓着她搂在自己身上的手,说:“这些不过是尽人事。不过哪有自己这么瞎想的。没毛病也给你想坏了。你现在该想娃娃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嗯,不要三阿哥的塌鼻梁。”皇后活泼地对着自己的乳娘一笑,异常美艳的脸上还挂着泪,又泛着红晕。 * 太后加恩准皇后多歇一日,下午派人来坤宁宫传了话儿,她本来已经穿好衣裳要去慈宁宫请安,听了懿旨又脱了斗篷,重回内殿坐着。这时养心殿的小太监也来传口谕,说,万岁爷夜间来坤宁宫摆膳。 等人最百无聊赖,她歪在榻上揉着猫看话本子。看着看着眼皮发沉,看看钟点儿,料想太后留了福临吃点心,还早,回身拽个锦被把自己和猫儿盖着,一人一猫团在榻上。大橘现在不光溜光水滑,断奶后还肥润起来,摸起来手感绵软异常;冬季里搂着还暖,好比被窝儿里揣了个小火炉。她有孕,但是科学养宠的孕妇,不过多洗几次手,让小宫女留意大橘的清洁,并没有如临大敌,要把猫儿送人或是遗弃。 不知睡了多久,面孔上一条一条的微微濡湿,还有轻缓的“噗”,一声一声在耳边慢敲着鼓膜。是他!怀里的猫儿“喵”了一声蹬脚走了,他又侵了猫儿的位,鼻息的热气喷在她脸上,他握着她的肩,纵身压过来,吸住她的唇。 她原是侧着身儿歪着,被他展平了,轻吞了两口他舌尖的气,想起姑姑的嘱咐,她缓缓睁开眼,用喉咙含混唤了一声:“万岁。”先看见他的高鼻梁,然后扩到眉骨,长眉入鬓,悬胆鼻,她张着手心去蹭浅青色的下巴,新长的胡茬刺在柔软的手心里又疼又痒。肚腹里的鼓胀和手心的疼痒夹击着她,她浑身一激灵,眼前人是真的,而且,十有八九,是她的。 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就遮不住,一手捧着肚子,一手勾着他的肩,她闪着那双耀目的桃花眼,满脸春风说:“万岁,您拉我起来。” 作者有话说: 咦,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康熙继位? 是为了女主着想吗? 看文开心! 第92章 玖贰 福临念着金花昨夜进得香甜, 生怕她饿着,于是从慈宁宫匆匆到坤宁宫。结果宫阙寂寂,小宫女和小太监都噤声立在廊下, 殿里一盏昏灯,他踏进殿, 一只小橘“呲溜”从他腿边掠过,又隐没在殿中的暗影里。皇城里, 大约只有坤宁宫的人和猫能对他如此恣意。 先直入寝殿找了一圈, 帐子里空荡荡的,冷床冷被;他心下纳罕,傍晚着小太监传过话,怎么他来了, 人竟不在。重踱回外间, 才见榻上锦被下团着一人一猫, 那对往常晶亮的眸子阖着, 浓密的像两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静静垂着,最近养得白胖,鹅蛋脸嘟嘟,正搂着猫儿睡得沉。 轻身坐下,方看清她脸下还枕着话本子,眼皮子下的眼珠儿正滴溜溜转,腮面上笼着一抹红, 艳唇紧紧抿着,还皱着眉,他猜她正魇在梦里。 堂堂八尺男儿, 劈御座、领三军的, 对着这个娇滴滴抱着猫儿的人儿, 第一反应竟是无从下手。等她笑着睁开眼,又搂上他的肩颈,让他拉起身,他才情意绵绵松了口气,屏着息直起身,扶她坐直了,自己也一撩袍子上榻,盘着长腿坐在她身边:“刚做梦了?眉头都皱紧了。”只轻轻低头,正好对着她的额,尖尖的眉角中白腻细滑的眉心,展平了,正好给他印上一个吻。 “嗯,正是做了个噩梦。”她寻着他的手,把自己的软拳头塞过去,另一手就捏着他细长的指,贝壳样子的指甲,跟福全一样的形状,还有三阿哥,刚出生时极小的指甲也隐约看出是这样的形状。若是她的小娃娃,指甲是不是也是这样形状?奇妙的遗传。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又皱起眉,“万岁不问问是个怎么坏的梦?”她轻抬起脸对着他。 “那你说说,朕帮你解。”看她眉头皱起来,他的吻又印过去,帮她一一抚平。 “梦见我生了个小娃娃,可是他盲。”孕妇激素水平不稳,随口说的一句话,竟刺得她心里闷闷的,眼睛酸涩,鼻子也针扎似的疼。可是还希冀般地看他的脸,等他听了这句后的表情。 像寒潭水一样的眼睛里投进一颗石子儿,顷刻隐没了,他平静无波,攥着她的手,说:“是咱们的孩子?朕当他的眼睛。你呢?你这个当娘的,可愿意当他的眼睛?” 这一问,问得她心里揪着,她愿意,可是这个小娃娃愿意生来看不见嚒?“若是他还哑呢?”她又问。 “那朕只能多点耐心听他心里想什么。”想了想,“本来也没那么多话可说,朕也是对着你才有这么多话。” “还有些傻。”她补充一句。 “咱们皇家,若是盲、哑、傻,那只好当个富贵哥儿、姐儿,从小不用天不亮就去上书房读书、不必练骑射掌心里一手薄茧,长大了也不用南征北战,只安稳养在父母身边。谁知不是父母和孩子的福气。”一句说得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一直忖着他要个完美的孩子,嫡子女,长大了要继承大统,要不送回草原和亲,没料到他竟觉得在身边养名盲哑傻的孩子不失是幸事。 他伸着掌抹她脸上的泪,把她圈在怀里喁喁说:”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做这么可怖的噩梦。试试朕掌心里,握了这么多年的笔,茧子还消不去。”另一手掌心搓着她的手背,薄茧剌得她细皮嫩肉,在他怀里蛹了蛹。 “万岁您饿嚒?不饿的话咱们先去景仁宫看看三阿哥?要给三阿哥预备百岁礼,我只没头绪,您陪我走一趟,我也去抱抱小娃娃。说了几次都没去成……”她自然地把脸依在他肩上,额角蹭了蹭他的胡茬,刺挠的微微痛感一再宣示这不是梦,是真的;只是她总觉得现在的日子太美妙,妙得不像真的,于是她手也蹭上去,指尖摸着他的耳珠,柔嫩的掌心在他的胡茬儿上逡巡。 只摸了两下就被他捉住了。他纳罕,少见的,她毫无保留伸着掌心对着他,捉住那只手,送到唇边亲了亲。幽幽抬头看了眼桌上,正摆着几色果子,花生、龙眼、柿子、山楂:“朕想吃你剥的花生。”心想倒少见她宫里摆这些,不是大婚时候饿急了,她平日间从不吃这几样。 一句说得她眼神黯下来,龙眼、柿子、山楂,都是宝音姑姑嘱她不能吃的。她专门从御膳茶房要来,拿不准要不要吃,送来什么模样仍照原样摆着。独独花生是给他预备的,她的夫君,大婚那夜从她手心儿里接了几颗花生,从此喜欢上吃花生。 葇荑尖尖的手指探到紫底龙的碟子里,拈起一颗带壳的花生,“咯嗤”,捏开壳儿搓了红衣,两颗圆润的花生仁儿擎在手心里,送到他眼前:“万岁,还是白白胖胖双胞胎!您快些吃,吃了咱们走。” 福临觑着眼睛看她,努努嘴儿,她会了意,捏起一颗花生送到他唇边,他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噙了。等再递第二颗,他抿着唇笑,却不吃,她捏着自吃了,他才算撒完娇,伸着修长皎白的手,利落地把一碟子花生都剥了,胡乱吃了十来颗,饮了盏茶,拍拍手说:“走。” 临近十五,日头刚落,大半个月亮已经挂在天上,白天刮了一天风,把云吹得干净,露着一片深蓝色的天幕。 他摸了摸她的衣裳,大毛儿的斗篷,领子出的暗色峰儿簇着脸,溜圆的一个下颌儿压在毛儿上,他瞧她圆润,心里畅快,说:“今儿穿得倒暖和,景仁宫也不远,咱们走着去?也看看月亮。” 她念着宝音说少动,想摸肚子又怕在福临面前露了痕迹,手攥着衣裳袖子边儿,三根白白的手指从毛峰里弯出来,低着头答:“万岁,我们乘舆罢,您忙了一天,歇歇。我也不想走。”说着抬头,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巴巴瞪着他。他心一软,弯腰拉住她的手,满是宠溺地说:“舆,乘舆。” * 佟妃跪听小太监传旨意说:“万岁爷……”忍不住心里暗喜,三阿哥出生三个月,万岁爷终于专门来景仁宫看他,这可是二阿哥没有过的荣宠,万岁爷对自己对佟家的恩遇都非宁妃可比。且夜里来得这样急,自从大婚那夜,万岁爷从坤宁宫来,陪有孕的她睡了一夜,之后就再没来过……今夜是要宿在景仁宫? 忍不住得意地看了一眼跪在自己旁边的庶妃巴氏。庶妃巴氏住景仁宫侧宫,遇有皇帝幸临传谕,礼应与一宫主位一同跪迎。 这一眼还未转回来,佟妃的笑尚挂在脸上,就听小太监继续说:“……和皇后娘娘来景仁宫看三阿哥和佟妃。” 佟妃憋得脸都红了才没骂传旨的小太监,传个旨意还大喘气。抬头领旨时,一眼看到庶妃巴氏。她是个老好人,正怀着同情的神色看着自己。美人们都了然,帝后携手入后宫,皇帝必是不会宿在嫔妃处了。且佟妃晋位的旨意一直未颁,又有传言皇帝命内务府给佟妃拟个封号,母以子贵的希冀多半落空;至于子以母贵,佟家跟大清第一门至亲的博尔济吉特氏相比算得上什么,一旦皇后育有嫡子,三阿哥也就只是皇家血脉,尊贵的阿哥罢了,以后当不当得上亲王多半还要看他兄弟的恩典。 这么想着,佟妃只觉得心里烦躁,她才十五岁,努着劲儿生了阿哥,又养得唇红齿白,一对好胸,就这么拜了那个蒙古来的皇后的下风? 只是帝后的情形,她一个妃子,还能怎么着? 佟妃从乳娘怀里接了三阿哥,挺着胸,殷勤送到万岁爷面前,不等她凑到跟前开口,他只淡淡看了一眼,扭头说:“皇后,想抱抱三阿哥?” 皇后只眼神轻表了个肯定的意思,不必开口,皇帝就说:“佟妃,让嫡母抱抱三阿哥。”还故意重重说“嫡母”两字,旁人听着刺耳,他自己却漫不经心理理袖口,又端起茶碗吃茶。 皇后倒是个真爱孩子的,轻手轻脚接了三阿哥的襁褓,三阿哥没笑,她先脸上笼上一脸甜笑,歪着头盯着三阿哥瞧,看了半晌,跟皇帝说:“万岁,三阿哥比刚出生那会儿,长好看了!”眼神在娃娃的父母和娃娃脸上来回看,看完,“三阿哥跟万岁和佟妃妹妹长得十足十像。” 三阿哥也真是的,入了皇后的怀就一直乐呵呵,一会儿吃手,一会儿咂嘴儿,皇后给他把手从口夺了,他还朝着皇后“呵嗑呵嗑”地笑,逗得皇后一张桃花般的脸,笑意越发浓,爱惜地拉着他细软的小手,凑上去亲,抓着不放。 三阿哥入了金花的怀,她臂上一沉,十几斤,不及福全重,也压手。掖一掖襁褓,露出一张拳头大的小脸儿。同福临一式一样的丹凤眼,跟佟妃一模一样的小尖脸儿,正津津有味咂吧自己的一根拇指。她试试抱稳了,伸出一只手,小心把他含在嘴里的手指拨出来,又把那只胖手捧在眼前看,细小的贝壳形状的指甲,她鼻子泛酸,正是福临的孩子,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指甲。 小儿体暖,怀里的胖娃娃就像个暖炉,烘得她全身暖意洋洋,掌心里的奶拳头也和软温暖。 三阿哥呵呵一笑,勾得金花母性大发,她晃着神,又觉得她小腹里鼓胀,突然浑身燥,头上就雾了一头汗。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玖叁 眼前是三阿哥白白胖胖的笑脸, 金花俯下身,深嗅了一口,三阿哥周身满是奶娃娃的香。藏着眼睛幽幽想, 若是她肚儿里的娃娃平安落地,到明年此时, 怕是比眼前的三阿哥还大些。 扭头正碰上福临闲闲送来的眼神,剑眉星目, 深潭似的眼睛, 带着只有他俩才明了的隐藏的火辣辣瞥到她脸上。她和他,大婚小半年,日日赤诚相对也已那么多日,可每次她看他还是止不住地脸红心跳, 当着别人这么斯文, 夜里怎么就那么不一样…… 衣冠楚楚的两个人, 正青春年少, 眼神一碰的刹那总像是没穿衣裳;又像是虽然穿了衣裳,但更糟,勾着人从头想那衣裳是怎么一件一件蜕的。她忙又低了头,额上雾着一层细密的汗,轻轻起身,踱到怀中婴儿的父亲身边坐下,把小儿的脸对着他, 说:“万岁,瞧瞧我们三阿哥。” 福临给她磨不过,又被她身上的甜香气引着, 垂头看了眼三阿哥, 不客气地说:“实是没瞧出来……。”他始终不觉得这几个孩子哪儿像他, 架不住皇后总这么说,他也不好驳她那。眼前这小瓜儿脸,逗号眉,小缝儿眼儿,趴趴鼻子,丑。 佟妃听着先变了脸色。皇后不理他,把娃娃往他怀里送,说:“万岁抱抱,三阿哥出生是不是还没给阿玛抱抱?”看着怀里的娃娃皱眉张嘴要闹脾气的兆头,她忙抱着摇一摇,“哦,不哭,我们给皇阿玛抱抱。” 等他别别扭扭接了孩子,她才趴到他耳边,小声说:“身高八尺的大帅哥抱抱三阿哥,让娃娃沾沾龙气,以后才好长个好个儿,再生个帅模样。”一句把抱孩子的爹爹说了个脸红,嫌恶表情也淡下去。可他就是不咸不淡,僵僵抱着怀里的小娃娃坐着。皇后才腾出手来,捏帕子印了印头上的汗,这一身汗出得口干舌燥,想喝水,又怕在景仁宫,都不是自己人,于是端起皇帝刚撂下的茶碗,揭开盖儿看,是极清淡的绿茶,她就口喝了个茶根儿,淡茶根儿也苦,苦得她若有若无拧了拧眉。 这举动正给佟妃看到了,又瞧着皇后状若无事地捧了下腰,再看她起身就手撑着榻,浑身娇若无力,尤其那腰腹,一点儿力都不着。佟妃心细,总觉得皇后这次来,坐立行走,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正想着,听皇后亲亲热热问她:“佟妃妹妹,三阿哥‘百岁’,做额娘的有什么要太后和万岁做主的?今日万岁也在,尽管说。”这才是今日来景仁宫明面上的正事。 佟妃早想了,当然是请太后和万岁爷给三阿哥赐名,二阿哥早早赐名“福全”,三阿哥却出生百天还未有名,分明自己作为三阿哥的生母比二阿哥的生母宁妃更尊贵。只是也不便直说,于是在旁边跪低,说:“奴才能亲自抚养三阿哥于愿已足,现在只求三阿哥能平安长大。”于是俯身一拜,又娇媚地瞪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眼儿,含着满目春泪抬头望了一眼皇帝,忖着就靠她现在的身段风韵,这一看,该把万岁爷的魂儿勾走了,毕竟是生育了阿哥的一对男女。 可惜皇帝百无聊赖抱着三阿哥,眼睛呆呆盯着地上,或者专注在皇后身上,早神游天外,竟未接到她那深情的一望。 金花听佟妃这么说,明白自己这一趟白来了,宫里这些女人,都是人精,她何其天真指望她们自己拉“wishing list”,结果只是给佟妃造了个机会在皇帝面前搔首弄姿。她现在身子正弱,贸贸然接了十几斤的三阿哥,生怕摔了,弓着身子护在怀里,后又走了几步,现在觉得心口闷,腰也酸酸的。可是对着已经产育过的佟妃她不敢动,又口渴得厉害,于是说:“万岁,天色不早了……” “乳娘来把三阿哥抱着。”福临如临大赦,忙对着周围伺候的那一群宫女乳娘说了一句,伸着胳膊等人来接,跟交个烫手的山芋似的。又对金花说,“朕跟你一起走。” 她一笑,真诚地说:“来都来了,佟妃妹妹产后也调理好了,您今夜就宿在此处吧。”一句说得佟妃惊地抬头,又瞪眼去看皇帝的反应。 皇帝正忙着把三阿哥的襁褓交给乳娘,松了胳膊,手还紧张着,扎煞着修长的指,听皇后这么说,心里想着她说“我只独占”,还有“这手碰了别人,就不能碰我”,在佟妃面前又假惺惺让他宿在景仁宫,她倒是会做戏,装贤良。那也不能宿在景仁宫,更不能拆穿她,只能吃了哑巴亏,说:“朕还有折子没看完,都送去坤宁宫了。”偷眼瞄了瞄皇后,“早知道送来景仁宫。” 皇后一边系斗篷,一边说:“现在让人送也不迟,我回去就让吴不服送来。”看了眼佟妃,“妹妹好好照料三阿哥,我得空再来瞧你们。”踩着花盆底儿“噗笃”“噗笃”,扶着小宫女的手,一低头,从小太监掀的帘儿出门了。 福临顾不得跟皇后打嘴仗,忙摆着长腿跟上,三步并作两步也一低头出了门。 黑灯瞎火地上了舆,金花在厚软垫子上坐定了,急忙用藏在斗篷里的手去揉腰,身子里多了个小人儿,日子浅,才“豆儿”那么大,可是浑身不舒坦,胸胀罢了,肚腹只要略吃点儿力,腰先酸疼起来。想起宝音姑姑说她胎相弱,她叹口气,一只手柔柔地从腰上摸到腹上,这么难受,指不定能不能怀住。她还犹豫要不要留着,说不定小娃娃先弃了她。 人性贱嗖嗖,胎相稳固,她要犹豫留不留;胎相弱,她一边犹豫留不留,又千怕万怕,生怕伊出一点儿差错。现在腰酸肚胀,她先紧张得不得了,窝在舆上一动不敢动,小心揣度肚腹的这个突还好嚒?刚接三阿哥时腰一沉,千万别使错了力…… 到了坤宁宫,福临回头,见她垂着头坐着不动,于是下了舆,走到她身边,轻声唤她:“皇后。”叫了两声她还坐着不动,他又凑过去叫她,“金花。” 她抬起脸,月光如水,淡淡映在她眼波里,白白的脸,风一吹就有点紧,更显得小,又苍白。朱唇的颜色淡了,她松了咬紧的下唇,小声说:“万岁,您能抱我嚒?我……”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弱。一动气,身)下一股温热,她的眼泪也滚下来。若是再给她机会选,她万万不会起不要这个“豆儿”的念头,那么多近亲的娃娃都好好的…… 第94章 玖肆 “万岁, 您能抱我嚒?我……” 福临看金花颤颤咬着唇,皎白的月光里,眼里滚下两行晶莹的泪。他着实慌了, 应了一声,俯身去够她。怀中人浑身僵硬不舒, 由着他捞着腿又搂上她的背,囫囵着把她从舆上捧下来。他一路走一边低头瞧她, 抬腿迈坤宁宫宫门, 她在他怀里一顿,皱了皱眉,等到寝殿门口,他细心地放慢脚步, 缓缓抬步, 果是身形不震, 她就没再皱眉, 只是窝在他怀里,又把脸凑在他胸上。 等到了寝殿,他才发觉她正握着他的胸哭,露出来的额角一层细密的汗,耳朵也苍白,浑身凉,圆润的身子在他怀里哀哀地颤。 “万岁, 快快传宝音姑姑来?我……”她说不下去,额上的汗更密了,唇被她咬成粉白色, 冰冷的一只手顺着胳膊找上他修长的掌, 十指交缠, 柔嫩的掌心对上他指根的薄茧,“我疼。” 伴着身)下那股暖流的温热,肚腹上的胀和腰背上的酸都变了疼,微微的疼,隐隐约约,让她心如刀绞。七上八下的,心上的疼比身上的疼更剧。要失去了,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什么龙眼、柿子、山楂,遑论落胎药,她根本舍不得。 是他,对她予取予求的他,像个痴汉一样求她的钟意,舍不得她吃一点苦,两人圆)房后她身上连个印儿痕都没有,纵情时还生怕伤了她的他,抱着她走看她颠疼了,要缓缓迈门槛的他…… 早说好了,若是做了那些避孕的法子还有孕就是天意,他还事后犹犹疑疑给她抱成个易孕的姿势,她得多心硬,才能硬堕了两人的娃娃。她根本下不去手,做不到。可惜现在大约一切迟了。她止不住的悔,她原来也该欣喜若狂,结果这几个好日子都被她忧虑着担忧着轻纵了。 而他,他一天为着他俩的小娃娃欢欣的日子都没过。 “哪儿不舒服?金花,金花你别吓朕。”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轻响,他的语调又低又急。她滚着泪又去找他另一只手,拉着捂在肚腹上,真的是万乘之君?果然有龙气?那能不能佑她肚里小儿平安?最少最少再摸摸伊。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隔着厚厚的衣裳,温热传到她微微凸起的肚腹上。感受着他的温度,她心里愈加难受,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又像被无数的细齿钝钝地噬,喘不上气,还密密麻麻地疼。趁着喘息的片刻,就让她陪着他,再摸摸他跟她的娃娃。 她忍着疼,又听他说:“‘哪儿疼?传太医?”想着她说不能让太医诊知她月事不调,不易有孕,更为了防着太后知道了寻事端,他不敢贸然宣太医。 “别。”她满头大汗,阖了阖眼睛,把眼里的泪硬挤尽了,往后抻了抻头,硬打起精神,又把头抵上他的胸说,“我等宝音姑姑来。” 长长喘一口气,肚里的疼似乎缓了缓,她终于有力气想想以后。若是这胎就此掉了,只能当没这回事儿罢,不必再说给他听,万一他难受起来……她惦着他还没种痘,要抗传染,只能靠他自己的抵抗力。伤心失落,都是杀抵抗力的好手。 更不能让后宫那些花红柳绿的美人知道。她跟着福临,佟妃还要挺着胸往前凑,若是她精神不济,她们更不知该如何造作。小月子也是月子,她还想不被搅扰地安稳把身子养好。 今夜疑心失了他和她的娃娃,她才头一次展开手抓住他的掌,不存疑、不留余力地握着他,原来这么好,这样安心。她热望多跟他缠绵几年,没有副好身子,她如何长长久久伴驾左右。 “万岁,您别怕,我怕是信事来了。”她分明觉得他一怔,可惜她心里千回百转,身上乏力,只能跌在他怀里,手攥着他的手,紧一紧,权当是安慰。 “月事这么骇人?还是要好好将养,要不一月一次,朕心疼。”他举着她的手,五根细白的指从他指缝儿里弯出来,她从来不修饰手,尖尖的指尖,淡淡粉色的指甲,他噘着唇,一二三那样数过去,又亲了亲她的戒指。看到她脸上的汗,他歪着颊细心地贴了贴她的额。 这一套行下来,她心里又暖又凄苦,安心窝在他怀里,盼着宝音快些来。 宝音进殿,行过礼,一抬头,看皇帝抱着皇后坐在床边。他俩姿势缠绵,她一愣。皇后虚弱的一把声音说:“姑姑快来。” 宝音告声罪,先利落地捏着皇后的手腕号脉,又轻轻掀了皇后的斗篷,斗篷下,皇后细白的手握着修长的御手捂在小腹上。 看帝后关系如此致密,宝音竟然忍不住笑,等看到皇后的衣裤,她骤然变了颜色,小心把皇后的斗篷掖好,说:“万岁爷把娘娘放床帐里,老奴帮娘娘细细诊看。”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50节 金花一双美目,先看看福临关切的脸,又盯在宝音脸上,轻轻对自己的乳娘摇了摇头。 宝音愣了下,明白了。竟然还没对皇帝实说孕事?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夫妻难舍难分,两人拉着手不肯撒开,宝音催了一句:“万岁爷,再耽误,娘娘只有更难受……”福临才松了手,金花装做轻松笑笑说:“万岁喝口茶等我,我还要换换衣裳。” 等皇帝的脚步声远了,金花一把拉着宝音在身边坐下,趴在她耳边说:“姑姑,我肚子疼。”说着泪兜也兜不住,夺眶而出,在脸上流出两道水痕。 宝音在金花背后垫个大引枕,小心扶着她卧下,说:“娘娘别急,容老奴细摸摸。”两人都屏息,宝音细细号了皇后左右手的脉,又摸上肚腹上的轻缓的突,“见红了,可……” 听了这句,皇后“呜”一声哭出来,刚硬憋着的泪又涌出来,眼泪“噗哒噗哒”落在胸前的衣裳上,本来桃红的前襟上就落了一个一个的深色红点儿,像是溅的血点子。 宝音从皇后手里抽了帕子,印了印皇后的脸,心疼地说:“娘娘别急,虽然落红,可是依脉相,喜脉还在。这几天娘娘好好养着,也有养住的。” 皇后默默哭着,小心摸上肚子,身)下湿漉漉的,刚福临起身,她嗅到一股血腥气,原以为孩子一定不成了。听了宝音的话,身上的疼先减了,肚腹的鼓胀又分明起来。伊,还在?那那些血…… 又听宝音说:“日子浅,但凡身子弱些,多有见红的,只要当心养着,多数能养过来的,只是躺着无聊。” 第95章 玖伍 宝音揉揉金花的背, 看她情绪平和些,付她在引枕上靠着,自己麻利地去把随身带的保胎成药, 用温水研了半颗给金花吃:“吃吃看。苦也莫动心,更不能动气。” 其实, 胎相如何,宝音也吃不准。摸着脉还在, 可是观血量, 宝音这样老道的也止不住心慌。总得先安抚皇后,她们都乱起来只有更坏。 又去找衣裳给皇后换,趁机看下,鲜血淋漓, 竟跟月事无二。等都铺排妥当, 宝音撤了皇后身后的引枕, 自己把她抱在怀里, 两人凑着头小声说话,想起刚刚皇后朝着她摇头:“娘娘,孕事还没告诉皇上?” 一句问得皇后鼻子酸,又想掉眼泪,原是没想好要不要留着这个小娃娃,怕福临碍事儿,才没告诉他;现在若是娃娃自己没了, 再没必要告诉他,叫他白白难受,她原也用不着这些法子装可怜或是卖乖固宠。于是说:“姑姑, 若是过得了这关……”这般搅闹, 她算是知道保胎不易, 中间若干变数,果然顺利生养一个健康的娃娃非得要若干幸运才行,她想等过了三个月,胎相稳固再说。也学端贵人怀住了才露出消息,防着宫里人使坏。还有一层,她想趁这三个月皇帝在后宫消停,让他养养身子,寻个免疫力好、身子强的时机种痘。“侥幸过关,三月后也该跟他说了。”她吃过药,肚子的酸疼渐渐消减,身下的血量也明显小了,又乐观起来,“姑姑,四个月到五个月是不是肚子就该鼓起来了,到时候是二三月春天,穿衣裳能遮住嚒?” 宝音没防备她这么问,愣了,回想自己那时候,担惊受怕,肚子一直不大,到六个月才藏不住……幽幽想着,摸着金花的手说:“你这个,不到两个月就鼓着,还指望四五个月瞧不出来?” “端贵人那时候就是三个月才漏出风声,真不知她在坤宁宫时候那一倒,是真的还是装的,把我吓一跳,好好的人就掼在地上了。我那时候还不认识她,多亏她有孕,才算是又认识个美人儿,名字和真人对上号。”皇后想到最近见端贵人,她故意用手把肚子高高的形状抱显出来,有些羡慕,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天嚒? 非要无限接近失去,金花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思,至此方把要落了这一胎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只祈求肚儿里的娃娃好好的。 又小声问乳娘:“姑姑,我这算是‘先兆流产’,好多孕妇初期都见过红,是不是?”她搜着自己的回忆,拼命想两辈子的同事亲戚同学朋友们怀孕初期是什么情形,极力想安慰自己:这些都常见,不是什么尤其凶险的情形。 宝音扭头看看金花苍白的小脸,说:“是常见,娘娘宽心,若是有缘法,自然保得住。当务之急是止血,到明早不流血,就有了七八分。只是,这几天都不能走动,太后那儿请安定省如何处?娘娘想好了?”说完又去摸她的脉,摸完点点头,“似是好些。” “姑姑,你虑得周到,我竟没想到这些。太后那儿,我已经两天没去,再请假……月事不适也能用嚒?”皇后把头搭在宝音脸上,小声问道,“可我之前月事一向准,也没有不适的症候。要不……”她趴在乳娘耳上小声说了几句,“这样行嚒?又省得后宫的美人儿都乌眼鸡似的盯着我。” “行是行,只怕太后听到这个症候有话说,又要往养心殿送人。”宝音进宫前,哈斯琪琪格拉着她说了好些宫中之事,指望她入宫帮着妹妹,日子松快些。她毕竟年岁长,年少时情路坎坷,之后又周旋在蒙古的王公贵族中间,想事情更周到。只是她想不到,皇后和皇帝感情甚笃,太后简单地使点计策、用些邪|药不碍事。 两人正小声商量,皇帝已经在外间心煎了大半个时辰,实在忍不住了,探头进来,问:“皇后?” 金花听到他的声音,忙应着:“万岁,我好多了,您进来嚒?”话还没说完,他早急急忙忙大步踱进来,三两步迈到她身边,趁着宝音松了皇后跪下去行礼,坐了之前宝音的位儿,在金花身后搂上她,说:“还疼嚒?”说着摸了摸自己的手,还带着外间儿的凉气,于是只把手扶着她的胳膊,像是怕吓着她一般,凑到她耳边温温柔柔地说,又问地上跪着的宝音,“姑姑,以后月月如此?可有法子医治?” “回万岁爷,娘娘……” 见宝音吞吞吐吐,福临心一沉,小媳妇儿弱弱靠在他怀里,绵绵的一副身子,本来费了许多力气才养得稍旺健些,如今又虚弱下去,昏了一次,今夜又喊肚子疼,问她乳娘话,乳娘要说不说,难道是什么厉害的症候。赶紧搂紧了她,换了副威严的嗓音拷问宝音:“不要吞吞吐吐,据实说。要紧嚒?” “娘娘怕是经期‘血崩’,刚吃了成药好些,最好请太医来看看才稳当。”宝音跪在地上说。 福临先听到“血崩”,心里止不住犯迷糊,后来听到“好些”,又硬攥着金花的胳膊让自己回魂,低头看,他的手指甲边缘都变白了,蓦然想起来手中的胳膊细嫩,忙撒了手,小声问她:“传太医嚒?” 她的后脑勺枕在他锁骨上,几根头发翘着,正正好挠他的脸。本该奇痒无比,他心里存着事儿,就只把脸颊在她头顶蹭了蹭,又怕她费力说话,耳朵凑到她唇边。听她说:“传。可是先说好了,万岁我不吃药。” “不吃药怎么能好?”说着去找她的眼睛,她眼里都是倦色,往日黑白分明的眸,今夜磋磨,布着几条血丝,脸色苍白的,唇色也淡。这一看给他心疼坏了,傍晚还唇红齿白的鲜灵灵,剥花生、抱着三阿哥打趣儿他,这会儿怎么面白如纸。立马转了风,“好,不吃,给太医瞧瞧怎么回事儿?” 又对着殿外喊了声:“速传太医。” 太医来了,宝音一口一个“血崩”,搅得太医也乱了阵脚,覆着帕子摸脉,左右手都摸足一刻钟。 皇后的症,在太医院是挂了号的,难诊。前次也宣过一次太医,当着太后的面,分明是脾胃不和,可一殿人都盼着是“喜脉”,当值的太医还指望捏着腕子多号会儿脉儿,趁机想想怎么回禀,结果皇后只给捏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一抬手撤了腕子,打太医个措手不及。 战战兢兢的“脾胃”两字刚出口,太后的脸先冷下来,皇后又不肯吃药调养,从头至尾太医都讨了个“没意思”。从此太医院就都不愿给皇后诊症,万幸,那回之后,皇后也没诏过太医。谁知道这次,火急火燎叫太医来,还“血崩”?! 太医一搭脉,先皱眉头,影影绰绰的“喜脉”,可是太后自宫外情来的“妇科圣手”一直说“血崩”?南辕北辙。于是问:“娘娘最近可有什么不适?泛酸呕吐?” 皇帝想了想,说:“没有。” “这症起得奇。娘娘今日饮食、行动有异于往常嚒?”太医又换了个问法,饮食、行动,总不是万岁爷能详知的。 “夜里去看了三阿哥,回来就……饮食都跟往日一样。”福临细想了想忙道。 太医听说皇后去看过三阿哥,暗忖“喜脉”必是诊错了。皇后既是去探了龙嗣,肯定想到自己大婚小半年,还未有“喜信”,子嗣艰难,难免“急火攻心”,又叠上经期,引致“血崩”。 想再切脉细诊一番,看皇后翻着腕子跟皇帝十指相扣,明显是不想再给诊,万岁爷又急切地问:“碍事嚒?可有医治的法子?”只得斟酌着说:“依臣看,不碍事,臣开个固本培元的方子,娘娘放开心怀,慢慢养着就好了。”皇帝这么关切,事事比皇后自己知晓得更细致,又抢着回话儿,太医先不敢说症候厉害,又不能说药到病除,加上“放开心怀”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条件,若是一直没养好,就是一直没“放开心怀”罢。 如有天助,又听皇帝说:“固本培元,不吃药能有什么法子?”太医听了这句就是救命了,不吃药,太医能怎么治症。既然不吃药,医不好也不是太医医术不济。更兼他到底没诊明白皇后的症候,固本培元是万能方剂,什么症候都适用,身子强健自然百病自愈。 于是慢悠悠回说:“刚宫中姑姑说已经吃过成药,再吃方剂怕药性相冲,反于凤体有碍。若是症候不急,食补也是一样,多吃山药、鸡头米的汤羹,鹿肉、鱼虾也宜多食,止血前切莫下地,以静卧为主。” 金花听到太医说“切莫下地”,心想总算说到重点了。这个太医着实啰嗦。先是问“泛酸呕吐”,莫非识破了她有孕?转念想连太医都诊出“喜脉”那就是娃娃还在肚儿里,忍不住欢欣,往福临怀里拱了拱,张着手寻到福临修长的手,五指往他手缝儿里一勾,虽他心思还在太医问话回话上,但仍自然地挤走两人掌心的气儿,弯着指头把她柔嫩的手扣住,十指交缠。这一番小动作行云流水,让她心头一暖。 歪着头跟皇帝说:“万岁,吃了姑姑的成药,是好多了。让太医先退下吧。”她想跟他商量慈宁宫请安的事儿,太医在跟前儿反而不好说。 作者有话说: 不足四千周日补。 第96章 玖陆 寒冬里, 太医闹了个满头汗,贴身的衣裳都湿透了。从坤宁宫寝殿出来,他用马蹄袖的袖口抹了抹额上的汗, 叹口气往外走。坤宁宫的小太监一路斜签着身儿,引着送出来。憋了几憋, 想问问太医主子娘娘的病,可是想到之前宫里的小太监金文只因多说几句话, 被大太监吴良辅知晓, 就被送到敬事房打了个半死,终于还是没问,默默送走太医,又静静回来, 依旧侍立在廊下。 自从皇帝整肃后宫, 连吴良辅和吴禄、吴不服这爷仨, 最得主子意的奴才, 也不敢在御道聚头议论主子的闲事儿。今夜三人也都缩头站着,间或换个眼风。想想以前,三人还能热火朝天议论皇帝是不是钟意皇后,简直恍如隔世,如今,借他们十个脑袋也不敢议论这两位主子。而且,皇帝是不是钟意皇后这事儿还值得费唾沫星子议论?秃子头上的虱子, 明摆着! 正站着,就听里头皇帝那把威仪深沉的声音唤人:“吴良辅。” 吴良辅忙小跑着进前,跪在寝殿门口应一声, 皇帝听他进来了, 继续说:“到杨庶妃宫里传一声, 宝音这月调在坤宁宫伺候。”吴良辅应着出门,心想不过是个老嬷嬷,还值得兴师动众专门传旨,再转头一想,皇帝主子现在越来越不容人置疑,兼牵扯着坤宁宫,再小的事儿也是大事儿,得当个大事体认真办。 带上吴禄和吴不服两人往杨庶妃处去,路上,吴禄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干爹,不过是个老嬷嬷,我跟吴不服,不拘谁去说一句就成,哪值得您老人家专门走一趟?”结果话音刚落就接了吴良辅一个大耳刮子,听他骂:“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我还想多吃两年饭!现在只要跟皇后娘娘有干系,哪一桩哪一件是小事儿!”往前走了几步又说,“偏这个主儿三灾八难,搁以前,万岁爷早嫌啰嗦丢过了,对这位反而愈加上心,眼瞅着时时刻刻放不下。” 唉,吴良辅叹口气。他是从旧朝来的宦官,见多了情深不寿,过犹不及,总觉得这两位蜜里调油,一旦出差错,恐两人都受不住。抬眼看,月下宫阙深深,一重宫墙一道影儿,那黑暗里藏着些什么腌臜阿物,谁也料不准,更防不住。若是小门小户的,只两人过也就过了,可这是哪儿?皇宫!上头有太后,前朝有叔伯兄弟八旗老臣,后宫还有那么多正青春年少的嫔妃,盘根错节,又勾连着帝祚,哪是皇帝想如何便能恣意的。 皇帝这么独宠皇后,分明是给皇后招事儿。两人都年轻,怕是以皇帝的心思深沉,也虑不到这么深。 * 趁皇帝去洗漱,宝音伺候皇后又换了回衣裳,细细查看,是好多了。精神回来,她嫌寝殿里气滞,血腥气浓重,于是自己滚在被窝儿里,叫宝音开窗透个气儿。宝音拗不过,看她半张脸都包住了,于是开了一扇窗,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给正进屋的福临冻了个透。 宝音忙关窗退下,福临一边往被里包,一边打喷嚏。 金花伸手摸了摸,说:“这么凉?”瞪着两只提溜溜的眼睛,看他只穿个单衣,“都十一月了,屋里暖也不能只穿个单衣。” 他扯个被子盖着,说:“刚沐个浴,你不是不爱朕身上那香?洗了,防着熏得你睡不宁。”一手撑着头,侧身躺着,另一手就去揉她露着的头顶儿,又捡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绕。墨黑的一缕头发,散着她身上的甜香,他绕在指头上,拖到鼻下闻,一撒手,丝滑地就从他指尖溜走了,绕指柔。玩着头发,又打了个喷嚏。 她听他“阿嚏”个不休,说:“您别只盖一层,来我这儿,刚洗了澡,穿得那么少,又巧了刚好吹上那阵风。”说着把自己的被窝儿一掀,把他也包进来。这一下不得了,像是热被窝里包了个冷木头,她脚丫一伸,正踢在他冷脚上,伸手揽他的腰,也是凉玉似的一片,他浑身没点儿热乎气儿。 想去摸后腰上焐的汤婆子,她力先竭了,也不敢大活动,只能仰着脸儿说:“我身后有个汤婆子,您抱过来暖暖。”一抬头,看他正目不转睛看她,细长的丹凤眼里波光深沉。忙低头,敛了她梨花般的脸上的艳光,一手扶着腰,一手护着小腹,往后蹭了蹭,“大冬天的,身上正暖,再吹了风,着凉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从她身上伸臂,到她腰后抱了汤婆子来,放在两人身前。她往上推了推,推到胸前,拉着福临的手搁在汤婆子上,又把自己的手叠上去,两只手就一起在汤婆子上暖着。福临翻过掌来,两人十指交缠,用一只热手把她整个握住了,说:“你最近几回没捏拳……” “嗯。这样贴心。”她阖着眼睛哝哝说了一句。 “那你老实说,以前是跟朕不贴心?”他身子暖了,把汤婆子踢到脚下,展臂把她捞到怀里。 她阖着眼睛,没防备他如此,多亏他动作轻慢,像是抱易碎的瓷似的,柔柔把她搂在怀里,等她回神,鼻尖已经戳在他胸上,护着小腹上的手没动,含混说:“贴心的。只是咱俩是亲戚,我有点心魔。”她介意他俩有血缘关系,攥个拳是要提醒自己不能生娃娃。现在既然千方百计就想保着肚儿里这个,那心魔算是被他俩硬除了。掩耳盗铃。 “心魔?”他纵起身,凑到她耳边问,唇风扫着耳廓,磁性的声线里混着无限的柔情,听得她内心惊动。 硬撑开眼皮儿,雀跃着说:“现在没了,咱们是亲上加亲。”一边笑弯了眼睛,歪头在他眼前晃了晃,重把翘鼻尖儿戳在他胸上深嗅一口,“今夜是没味儿了,万岁睡了,失血过多,我睏翻了,等我好了跟您说。”等她好了,她的好消息怕是能把他乐昏过去,这么想着,她笑得耳朵都动一动,就听他又“阿嚏”。 翌日,她日上三竿才起,起来时福临早走了,她轻轻唤了声:“姑姑?”宝音三步从寝殿外急急转进来,问:“娘娘身上觉得怎么样?” 忙不迭把手腕子递过去:“姑姑给我诊诊。”宝音正捏着她的玉腕细品,她眉头一皱,“姑姑我想吐。” * 慈宁宫。 太后歇了个午觉,醒了,苏墨尔送上一碗酸奶:“太后,吃个酸奶酪醒醒口。” 太后没心绪,吃了一勺,酸得脸都皱在一处:“这么酸,真是的,不是怀皇帝那时候,吃不下去。拿个蜜,搅一搅。”苏墨尔应声拿了个装蜂蜜的白瓷罐来,正给太后倒着,太后想起来问:“睡前听你们在说什么?现在记性不行,听完就忘。” 苏墨尔说:“吴良辅来报,宝音调到坤宁宫去伺候皇后,时候到了再回去伺候杨庶妃。” 太后听说牵着坤宁宫,停了搅酸奶的手,说:“也不是宝音不能去伺候皇后,只是总有个缘故吧?” “吴良辅说皇后身子不适。我去找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问了问,”说到这儿苏墨尔住了,凑到太后耳边,“说是皇后经期‘血崩’,昨天大半夜的把太医传进去诊脉,末了吃了点成药算了。” 太后又端起酸奶来搅,勺子捧在碗壁上“叮叮”地响,说:“‘血崩’?!皇后那孩子,身子是弱些,可是进宫也一年了,之前也没听说她还有这个症?每日养着,红光满面的……”叹口气,“本来皇帝子嗣就稀薄,皇后这么一病,皇帝不钻牛角尖还好,若是闹起痴情意气来,可真是耽误事儿。” “‘血崩’听得人打冷战,没有一月两月,怕是养不好。可真是耽误事儿,打头的一件,三阿哥的‘百岁’皇后怕是料理不来了。”太后本来就没心思吃,把碗往桌上重重一顿,“‘血崩’,是不是养好了也是个废人了?” 苏墨尔斟着茶,撇撇嘴儿:“这妇科,没生养过的小妇人就沾不得,沾上十有八九子嗣艰难。好好的人,想生个孩子还千难万难,再有点儿这症那症,难上加难。” “本来我还念着她好歹顶着博尔济吉特氏的名头,皇帝钟意她,万一生个一男半女,留在宫中也不是不行;添了这个症候,又不听话,再是那个身世,竟是留着也没意思。”太后拍拍衣裳,从衣襟上捡了个线头儿,“蹭”弹在地上,闲闲说了一句。 “反正人就候在京外,太后说一声,隔天就进京。”苏墨尔凑到太后耳边说。 “先不急,先把皇后‘血崩’的事儿跟那些妃啊庶妃们说一说。难得皇后伺候不了,让她们都殷勤些。”太后想了想吩咐道,“那件事,只怕对皇帝打击太大,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先不漏。他住的地方秘密吗?别走了人,也别走漏了消息。” “太后放心!奴婢先派人去各宫告诉美人儿们一声。” “这么看,谨贵人倒是个独苗苗,你去一趟把她叫来,予嘱咐嘱咐她。”苏墨尔正要走,太后拽住她又添了这一句。 作者有话说: 唉。 各种情节确实是评估过有意义才写,但是进展就是很慢。(也有可能评估误差) 非常怕一拉剧情就有了烂尾感。可是我们剧情是有进展嚄。 第97章 玖柒 皇后抱恙, 定省时的气氛难免有些异样,花红柳绿的美人儿们的艳色衫子下是强按捺下的跃跃欲试和蠢蠢欲动。独独皇帝风轻云淡,以往皇后在前, 他眼风往前送,看似睥睨众美人, 实则只在皇后身上徘徊;如今皇后不在,众美人杵在眼帘里, 他连眼皮都不抬, 只管盯着手里的盖碗茶,浓长的睫毛静静垂着。呷口茶,稳着不动,跟他年纪不衬的老神在在, 怄得太后心里不爽快。 太后“叫去”, 宁妃和谨贵人转身时恰好碰上眼神, 一笑。出了慈宁宫, 两人不约而同放慢脚步,由着她人先走,她俩压着步子远远落在后头。估摸着前头的人听不见,宁妃凑到谨贵人身边说:“妹妹,下午接了信儿,我想去找你,遣钏儿先送点儿点心去, 结果她回来,说你去慈宁宫听命了,我才罢了。一会儿去我那儿坐。咱们姐俩儿好一阵儿没说说话儿了。” “我估摸着姐姐要找我磕牙。下午太后赏了时鲜果子, 我也让小宫女带着了。”谨贵人说着用下巴点了点小宫女手里捧着的红漆五瓣梅花攒盒, 看了看四下无人, 小声说,“太后让我做了花样去养心殿献殷勤,我才不去,谁爱去谁去,我碰的钉子也太多了。”说着翻了个白眼儿。 宁妃忍不住问:“太后怎么又让你去献殷勤?” “还不是皇后病了,又是劳什子‘血崩’。太后想趁这个空让我一举得男。这不是做梦嚒?六月间,我受了皇后撺掇去养心殿,万岁爷从头到尾没抬眼看我,还说我衣裳显脸黑。从进宫,万岁爷跟我就没那事儿,如今我也大了,万岁爷反过头来宠幸我?咱也不做那梦,就在后宫嗑嗑瓜子挺好的。”谨贵人搂着宁妃肥润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小嘴儿“叭叭”说个不休。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51节 宁妃听她这么说,心里盘算,打八月节她生了养个小公主的念头,一直花心思打扮,一力在皇帝面前晃,可他比以前更冷淡,看都不看她。她以为这事儿没指望了,听谨贵人这么说,心思又活络起来。恰好此时,谨贵人捏了捏她的胳膊,说:“姐姐可以去试试,这珠圆玉润的身子,比皇后差哪儿了?以前万岁爷也冷淡,但是总归大家都能摸摸,自从她来了,就她自己霸着。可惜啊……有天大的福气也得承得动,小半年了,肚子没个动静罢了,又落了这么个心强命不硬的病。姐姐总归是跟万岁爷生了二阿哥的,情分不同,也许借着这个契机就续上前缘了。” 宁妃听着谨贵人的话,推了她一把,掩在夜色里红了脸。话糙理不糙,六月时候万岁爷还翻她牌子让她去养心殿伺候,他写字儿她研磨,他喝茶她煮水。他们也有过好日子,万岁爷话虽少,实干,要不福全怎么来的。如今福全也是个胖大小子了。 她也想不通,万岁怎么就转了性儿,以前还轮着翻她们几个人的牌子,现在她们天天在乐春轩候着,天天等着太监来传话“叫散”。半年过去,万岁爷越发身姿挺拔,褪了少年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日渐浓郁的成熟男子气,还掺着杀伐果断的龙气,每次她想起来都忍不住浑身激灵,那是她所生的福全的阿玛,可他怎么就不唤她去伺候。 “唉。”她像夜莺似的吁了一声,双眼茫然地望向夜色里。 “别叹气!太后还教了我个巧法儿,一会儿我给姐姐瞧瞧。”谨贵人黑脸庞上一双灵活的眼睛,挤挤眼,她拉着宁妃往永寿宫快步走去。 * 福临从慈宁宫出来,疾疾往坤宁宫去。他黑黑忙了一天,下午一边咳,还打着精神在养心殿见大臣。批折尚能挪个窝儿,见大臣实不便,只能集中精神,盼着速速把事儿拟出个章程来,交下去办,他腾出空来先去看看金花。 结果忙到请安都迟了,在慈宁宫陪太后用点心时如坐针毡。告辞出来前儿,太后终于忍不住,刺了他一句:“皇帝在慈宁宫就坐不住。”他掩着口鼻打喷嚏,含含糊糊应了声就走了。 马上能见到金花了,他心里急,目不斜视地迈着大步往寝殿走,袍子翻滚间,听到她一声唤:“万岁。” 她正歪在窗下榻上。两把头梳得一丝不乱,穿一身宝蓝色的衣裳,锦被掖到胸下,旁边卧着胖大橘。宝蓝色趁得她脸格外白,像一朵春日的娇梨。 “你怎么起来了。”他忙折返,去她身边榻上坐,一摸硬邦邦,伸手进去是个暖和和的汤婆子。 她看他到跟前了,轻轻往后仰,上半身就陷在几层锦被摞的靠垫里,一手扶着腰,挪了挪,舒服了,才说:“屋里躺着无聊,猫儿也不便进去。”坤宁宫的猫儿无处不到,独她的寝帐不许,所以她从里间挪到外屋来,就为了榻上能揉猫儿,伸着尖尖的两根手指挠了挠胖大橘的脑门儿。 “而且,您一来,我早一间屋看到您。”她等了他一天,走两步的工夫也不想多等。可她跟他,哪儿缠绵至此,多两步路的工夫都等不得。说完先后悔,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只能歪着头不看他。 他伸手攥住她挠在猫儿脑门的手,俯下身,她的侧脸正在他眼下,尖尖的眼角,利落的眉角,弯翘的红嘴唇,还没凑上前,她先皱了眉,从腰间抽出手,扶住他的肩:“这衣裳熏香的味儿,闻着想吐,您先去换换。” “你以前还说朕身上的味儿和福全身上的味儿最好闻……”他说着,看她帕子捂嘴干呕了两下,忙退出来,叫过宝音来问,“皇后怎么样?”怎么看都不似见好,眼瞅着又加了呕症。 宝音满脸喜色,先磕了头,说:“禀万岁爷,皇后娘娘好多了,就是娇气。”见他还狐疑,又说,“对气味敏感些,吃得不好就吐两下,也没什么稀奇,养过这阵子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码到睡觉,有多少算多少。 比心。 第98章 玖捌 福临听宝音说完, 仍旧昏头昏脑。待要不听她的,她满脸喜色,轻描淡写, 好像从昨天到今天,这些症候都稀松平常;要听她的, 娇滴滴的媳妇儿,从来不拿乔装腔的, 现在直着脖子吐, 倒在榻上软绵绵地掬不起,分明就是病势正盛。 他原是个聪明人,从小善会察言观色,父亲还在时, 要听母亲的教导在父亲面前趋奉着父亲的喜好行事;长大了十四岁亲政, 一头是太后, 一边有议政王大臣会议, 偌大一个国家,遍地的叛军跟开花似的,他仍舞弄地越来越像回事儿。不光聪明,甚至称得上睿智。只是“关心则乱”,越在意谁,越在谁的事情上犯糊涂。后宫,她就是他的头等要事, 越紧要越迷糊。也是金花跟宝音早早把水搅浑了,他只道她小日子到了,不想她小日子且有日子来不了了。 “那这吐又是从何起的?”福临问宝音。 宝音得了皇后的嘱咐, 要自己给皇帝递这桩喜讯, 于是支支吾吾不肯说, 这时金花在榻上发话:“万岁,快些换了衣裳来,我还等着跟您吃点心。饿了。”说完又捂着肚子“嗌”了一声,福临听见,想进去看看她,又怕她闻了身上的气味不受用,只能直入寝殿,让吴不服伺候着换了身衣裳出来,搓着手说:“今儿个也冷。” 他着了凉,又忙了一天,从慈宁宫回到坤宁宫,累得手也冷了。倒是身上这身衣裳,金花提前命靴帽袍褂“四执事”传来焐着,穿在身上满是暖烘烘的火气。冷热相激,昨天受的寒直往头顶冲,他脑门疼,鼻子也塞了,喷嚏打不出来,满眼是泪。 在榻上坐定,金花看他鼻头眼角都泛着红,问:“万岁,这是怎么了?”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拉他的手。 “昨天受了凉,这会儿就难受。”他拉着她的手攥了攥,“没事儿,一会儿歇歇就好。” 她心里慌,感冒,吃药七天好,不吃药七天愈,全靠抵抗力顶着,最怕并发症。医疗水平低下的时代,算得上恶疾。他不当心受了凉,又悬心她的病,白天一脑门官司从天不亮忙到天黑,终于给自己折腾病了。藏着情绪,淡淡说:“万岁,膳还没到,先喝碗热水。” 他终于“阿嚏”一声,她忙把帕子递过去。他涕泪俱下,看得她笑了,故作轻松说:“倒是不常见万岁哭。”自己又捡了张帕子捂在脸上,只露着一对如水的桃花眼。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当心些总是好的。 他隔着帕子刮了刮她的翘鼻子,说:“阖宫就你敢。皇额娘也不能这么说朕。”打了喷嚏轻松些,又问,“膳传了嚒?” “要是等您,我先饿坏了。”她的柔软的小手藏在锦被里,轻轻捂在肚腹上。日渐分明的一个突,今日比昨日更胀,血也止住了,大约是肚儿里的“豆儿”还在,而且长大了。她不吃,肚儿里的也要吃,数着日子,还有两百多天就要见面。眼睛盯着肚儿里这位的父亲,笑得眉角眼角都戳在脸颊上,又莫名地羞怯。正捧着肚子愣神儿,听他问:“脸色还是不好,身上怎么样?” “好多了。您别管我,再喝一碗水。要是嫌白水没味儿,加点儿盐。”她收敛了脸上的娇和怯,声调却一如既往地柔,看他坐着不动,拽了拽他的衣裳袖子。他对她多半言听计从,于是仰头又喝了一碗水,说:“还没吃什么,先喝了个水饱。” 膳后,夜里,两人倒在榻上说悄悄话,金花仍惦着三阿哥的“百岁”,小小娃娃的头一个大日子,原是要好好操持起来,偏她又“病”了,不知太后怎么安排,于是问:“三阿哥的‘百岁’怎么办?皇额娘把事儿派给谁了?” 福临正手撑着头,侧身卧在一边,伸手玩儿着金花衣钮儿上的压襟小玩意儿,说:“派给宁妃料理。朕说了,万事拿主意前先来问过你,有你在,哪轮得到她们。”弃了小玩意儿又去拨弄她的头发。 “何苦呢。要拿主意也该叫她们去问太后才是,我经过什么,能拿什么主意。”她心里叫苦,他好心,怕她病中不理事,失了后宫的权柄。宫中人惯是拜高踩低,他唯恐她吃亏。殊不知他的宠爱就是最好的权柄,一日他爱她敬她,一日她在后宫的威势便倒不了。更何况她不爱管这些闲事,把猫儿揉好,一家人平平安安,她知足。 他听她一说,也有点懊恼,这句话是想得不周全,都是他病了,短了精神,就没虑那么多。却不知这几句话触了太后的大忌。太后本来就觉得帝后二人好得太过,如今皇帝维护皇后,竟然到了要嫔妃事事先请皇后示下的地步,置太后于何地? 皇后又是个病秧子,白白掌着凤印,眼看落下这等不育的症,一男半女也生不出来,还不听她的话!上次让她劝皇帝“雨露均沾”,她当面顶撞,梗着脖子不肯。有这一回就有下一回。活了四十多年,太后万万没想到要为了儿子受媳妇的委屈。退一万步说,儿媳妇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无论身世还是进宫前的清白都千疮百孔,漏得跟筛子似的,还不知谨言慎行,夹着点儿尾巴做人。太后想放她一马,结果儿子媳妇都蹦出来明晃晃地跟她老人家对着干,不给他们小夫妻点儿颜色看看简直对不起苏墨尔从草原带回来的那些秘信…… 太后的心思按下不提。 金花又问:“我们给三阿哥预备个什么礼?我现在盼着他长大。”她想看三阿哥长大跟福临有几分相似,说着去摸皇帝的浓眉毛:三阿哥有他父亲三分相貌,也当得上美男子。 “那么小个人儿,不拘什么,给他弄几样就算了,半两的镯子,半两的项圈,随意打两样,不值当费这些心思。”他深不以为意,一门心思在她身上,问,“你生日快到了,大婚后的第一个生日,你预备怎么过?想要什么礼?” 她一愣,手从眉毛挪到鼻梁上,温热的指尖划过他的鼻梁,在鼻尖上揉了揉,才收了手:“我自己都忘了,万岁怎么知道。” 他鼻尖拱着她的手指,摇着头,玩得正起劲儿,她收了手,他也只得抽抽鼻子,说:“在南苑,皇额娘不是问你,你说冬天围着炉子做生日,朕就着人查了查。咱俩换过生辰八字。”说着鼻子痒,就想凑到那小巧的翘鼻尖儿上揉一揉,趋前,她却扭了头,伸着手去捧他的下巴颏:“人家不成。”他往前凑,浓睫忽闪着,她也动情,肚上紧巴巴。宝音千叮咛万嘱咐连亲都不要,他的亲有多刺激,金花最知道。更何况他还伤风。 赶紧转话题问:“最近宗室里有‘出花’的嘛?我就想让万岁‘种痘’,算是送我的生日礼了。” 作者有话说: 儿子的礼物随便,媳妇儿的礼物提前好久就预备。 真是……媳妇儿是亲的,儿子大约是捡的。 第99章 玖玖 “什么‘种豆’, 怎么种法?”福临被金花握住脸,只能含混说一句,弃了凑过去的念头, 重新手撑着头在旁边躺好。心里又不甘没亲到,拱了拱她的手心, 自己挠了挠鼻尖,从她脸侧搅了一缕头发在手里, 指间青丝缠绕, 狭长的眼眸炯炯盯着她。 “大约是用‘出花’之后结的痂,磨了粉,点在鼻里,然后歇两天。”她也是隐隐约约看闲书看到这个说法, 阿拉坦琪琪格小时候宝音也用过这法子, 若是用现代医学的标准衡量, 把握不大, 效果也未知。可是不趁他年轻身子好先种痘,她怕他哪天……爱新觉罗氏号称是被天花诅咒的家族,天花病毒如影随形,传说宸妃所出的八阿哥无缘无故得了天花,到底没找到传染源;野史记的福临的天花也是。 金花倒希望他在那段历史里缘着四阿哥夭折和乌云珠香消玉殒,伤心失落太过,归隐五台山或者其他名山宝刹:情到深处, 他安然活着便是好的,至于他爱不爱皇后,他为什么不爱皇后, 反是末位的问了。 “那, 你陪朕一块儿嚒?”提到天花, 父亲的妃子和自己的兄弟都有因着丧命的,绝症,且听说患病的人身上长满疱疹……他有些胆寒,若是她陪他,他气壮些;可是又怕她吃苦。问了仍旧犹豫,心里正纠缠,听她说:“我小时候种过,姑姑给我种的,一点都不难受,真的。” 她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记忆,大约八九岁时候,她跟弟弟一起种痘,弟弟脸上还出了个花儿,最后留了个麻子坑。宝音姑姑可真像穿越者啊,什么都会。这次给皇帝种痘也得找姑姑那儿讨个主意,看如何万无一失。这人要是染天花毁容,可真是暴殄天物。她翻个身侧躺着,跟他脸对脸,直愣愣瞅着他的长眉毛、薄嘴唇,下巴上冒出来浅青的胡茬,正勾着优越的颌线。这么俊俏的一个青年。 “您种痘,我肯定陪着你,日日夜夜的。不过要等您身子好些。”她手掌心在他下巴上蹭一蹭,顺势捏他的耳朵,柔软的耳朵,不知是怎么了,正红得透明,从耳朵尖儿红到耳垂珠儿,“万岁竟是个软耳朵。”摸在手里还有些烫。 他缓缓阖上眼睛,由着她的手在脸上逡巡,心里被她摸得舒服,说:“软耳朵什么意思?” “大约是听媳妇儿话儿的意思。”她手摸到他脖子根儿,又轻笑了一声,这一声搅得他呼吸也乱了,像个猴儿似的灵活地缠上来,一侧的长手长脚把她箍住,灼热的呼吸就在她脸上突突地喷,炽烈的语气说:“听媳妇儿话……”一句喷得她软倒了,绵软地往后一仰。 他还要往上侵,她抬起手护住肚子,两臂在腰腹处打起个拱,多亏这时他又鼻痒,“阿嚏”一下,不得不重挪回去,用袖子掩住口鼻,一时鼻涕眼泪一齐流了满脸,又难受地“哼”了一声。她把帕子掷过去,说:“这次伤风厉害,来了半年没见过万岁这样。”又朝外头低声喊了一句:“姑姑。”宝音应着进来,皇后问:“姑姑,伤风吃点喝点儿什么好,万岁这会儿难受得厉害。” 结果也没什么法子,不过是多喝水、多歇着,切不可劳神动气。伤风感冒没有特效药,皇后当然懂,可是看着他难受,急糊涂了。晚上他抱她入内寝时更虚,险些把她摔了。她本来柔柔环着他的颈,觉得他胳膊打颤,她赶紧双手攀住他的宽肩,紧紧地抓着,喉咙里又“唔”地一声,惊魂未定。 他低头看,她少见地眼里闪着恐惧的神色,屏着息不动,使劲把脸贴在他胸上。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白,胳膊僵硬地抬着。“哪里就摔了你了?竟吓成这样。”他戏谑地说。 “万岁,我……我身子不舒服,禁不得摔,早知道您伤风,何如我自己走进来,也不过几步。”她身子抻了抻,细小的银牙狠狠咬着下唇,收回一只手抚在肚腹上,心里想着,别怕,你爹爹今儿不舒服,没抱牢我们。 福临复了之前的轻手轻脚,弯腰把她小心放在帐子里,她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还越搂越紧,于是他也顺势倒在帐子里,她从他身”下一挪,他结结实实陷进床榻里,耳边吹过来一阵柔柔的唇风,肯定是香的,可惜他现在伤风,鼻子先不敏了,耳朵却还灵着,刚刚躁红的耳朵愈加透明,她娇声地虚张声势:“万岁,我们可不能摔着。闪一下都不成。”他听她这句不对劲,又说不上哪儿不对,一颗心被这一句挠皱了,身侧的胳膊搂着他,一个人在那团锦绣丛里粗重地喘了几过儿。 清早,天还没亮,他一动,她先醒了。她抻头看了眼时辰,捏捏他的鼻子,又覆手摸他的额头,说:“鼻子好些了?还鼻塞嚒?”她惦记着皇帝昨夜涕泪俱下的虚弱样儿,一夜没睡好,盼着他睡一觉就病气全消,结果他鼻子还塞着,哝声说:“好多了,你睡你的。” 他穿戴齐了,待要走,脚迈出门槛,想了想不愿意这么寡淡地出门,又回身来看她,她正裹在被窝儿里,只露着两只眼睛在外头,咕噜噜地转。她眨眨眼,他默契地凑到她面前,听她说:“万岁多喝水,下午别约见大臣了,下了朝就来坤宁宫,我等着您……”他冰凉的唇扫了扫她小扇子似的睫毛,哑着嗓子应了一句“好”。病中,哑了的嗓子仍是好听。她被这把声音蛊惑着,手捂在肚里儿的“豆儿”上,抬脸在他面颊上一吻。心里想着,我们爹爹有一把性”感的声线,宝宝听见嚒,晚上叫爹爹给我们念诗。 下午,福临没约大臣。看看那一摞奏章,拖到明日早晚要看,于是捏起朱笔,停不下来地一本一本阅下去。想着朱砂墨写尽了就住手,结果这朱砂墨源源不断,一本本写过去,用了大半个下午还有。 皇帝一回头,旁边立了个人,着一身胭红的衫子,悄悄侍在一旁,正时不时研了朱砂墨添进去。忍不住心下烦躁,说:“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长长久久。 比心。 第100章 壹零零 “你怎么来了?” 圆圆的杏眼, 窄窄的溜肩,小巧的瓜子脸,一身胭红衫子穿得活泼, 正是三阿哥的生母佟妃。听到皇帝语气里的不耐烦,她心里镇定, 身上故作慌张拜下去,银铃样脆生生的嗓子, 微微露了她其实是个心里极有主张的女子, 只是极力扮作柔弱。 现在她身子也不弱了,自从孕中精心养着,长了个儿,身子也更丰腴白润, 原来小小的乳也膨起来, , 生了儿子还是一把细腰, 更显得身材玲珑。可惜太医说生三阿哥伤了身子,以后怕是难生育。 说这话时,佟夫人也在旁边,等太医走了,跟正伤神的女儿说:“娘娘,太医的话也不可全信,说不定养着就养好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不是还能生?”佟夫人是从龙入关那一票人,说话做事爽气,脑子也活, 惯会审时度势, 心眼儿到边儿到沿儿。佟妃的那些小谋略, 实在算得上“家学”。 佟妃听了母亲的话,放开心休养,就捏个手腕儿能摸出什么来。当年她年纪小,还不是使了计让万岁爷对她起了怜爱之心,一宠再宠之下,那柔弱的身子骨也生出这么白胖的儿子来。她堤防着母亲以外的所有人,生怕露了她的野心,只有宫女乳娘都不在跟前,独独她跟三阿哥相处时,她才对着三阿哥露出自豪满意的笑。 孕中补养得好,儿子出生就比别的孩子胖大,又壮,哭声洪亮,黑豆儿似的眼眸透着灵气,她捏响指就转着眼珠儿找,那聪明劲儿,不是二阿哥能比的。只要皇后没生阿哥,她再花上力气好好教养,二阿哥肯定不是儿子的对手。 只是皇后才十六岁,又盛宠不衰,生育嫡子女是迟早的事。 佟妃本来没把她放在眼里,太后挑的娘家人,皇帝提起这桩婚事就叹气,在床上就更猖狂;等到见到皇后人,她就更放心了。阿拉坦琪琪格刚入宫学规矩时,顶着一张黑红的脸庞,是草原上的晴好日头晒的。骑着小马在草场里驰,众人都众星捧月般待她,她才不必顾虑黑不黑。左看右看都是个草原来的小妮子,谁想她还“女大十八变”,在宫里住了小半年,先养了一张粉白透红的脸,春半桃花一样;个儿也长了。特别是她生育后,再见她,每次都觉得她“抽条”,身子也丰润起来,腰是腰,臀是臀,走起来,风控着衣裳,勒出来一轮旖旎的轮廓,让她一个女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皇帝怎么能把持得住。 皇帝也确实把持不住,听说从大婚后就没宠幸过别人,总在皇后身边打转转。就这样还能不生养?佟妃当时得的雨露不及她一半,先孕了这个儿,皇后也不过是早一月晚一月。不过佟妃早算计过,等皇后伺候不了皇帝,她就该大显身手。总是生了三阿哥的亲爹亲娘,小手一捧就能把皇帝的情勾起来,那之后的事儿也就没甚么难。 佟妃人在景仁宫看似有儿万事足地抚养三阿哥,耳朵却一刻没闲着,一直探着宫里的消息。只等皇后的喜讯,她便去养心殿献殷勤。意外地,没传来皇后有孕的消息,反而传着皇后病了。佟妃听了,淡然一笑:“皇后身子还好?等奴才得了闲儿,一定去坤宁宫侍疾。” 转头就打点了衣裳,胭红的袄儿裙儿,暗提花的牡丹,一动浑身波光粼粼。羊羔毛镶的里子,袖口领口露着一圈儿,看着暖和又显腰身。簇着那张产后消减的小尖脸。她在镜子里笑笑,换上犹豫胆怯的神情,任是石头也要心生怜爱,是不知在后宫吃了多少委屈,为了养育龙嗣又生受大罪的小女人。 养心殿的小太监竟然想拦她,被她一句斥下去:“不认识我是谁?以前万岁爷还专门派舆接我呐!”小太监看了看佟妃的脚尖,又瞥左右,今儿也是巧,大太监吴良辅和吴禄都不在,只有几个小太监在养心殿伺候着。他忙闪身把佟妃让进去,又怕主子责罚,一溜烟儿跑到廊尽头垂头站着。 佟妃一边拜下去,一边说:“万岁爷,三阿哥睡了,奴才去坤宁宫侍疾,结果皇后歇着,宫里的宫女嬷嬷竟不让进,奴才想,来万岁爷前伺候也是一样。” 顺治帝乜斜了她一眼,乌溜溜的一个脑袋顶,精心修饰的两把头,华丽珠翠覆了满头,又穿着这么艳丽的衫子,怎么看都不是去侍疾,倒想奔着他来。忍不住想起她临盆那日给皇后手腕子攥了一圈紫,多亏金花养着,手腕上还有点肉,要是以前那么瘦,怕是给她攥断了。就有点怨佟妃,也忌惮她。皇后是菩萨心肠,心眼儿直,哪是佟妃的对手,生怕佟妃又算计皇后,于是说:“皇后那儿人手够,她也不是那样拿乔的主子,不用侍疾。佟妃想得细致。”说完,从袖筒里抽出张帕子印了印鼻孔,“朕染了风寒,别给你过了病气,三阿哥又养在你处,人小体弱的,早回去罢。” 佟妃要再说什么,抬头正看着顺治帝捏着帕子的手搁在腿上,那方帕子,淡淡的翠色,角上一丛老绿的竹,稀稀的几片叶,宫里只有皇后爱用这个颜色,纹样也曾在皇后别的小物件儿上见过。他俩,竟好到连帕子都是你用过我用,不分彼此了? 正想着,福临一踢凳子站起身,说:“朕也去坤宁宫了。”又对外面喊,“吴良辅,舆呢?都什么时辰了,也不来提醒一句。”他早上出门时应了金花要下午早些去,眼看屋里的日头光都黄了,怕是早到下半晌,他怕他的金花等急了。 吴良辅回来,听养心殿里有女声儿,愣了,问:“皇后娘娘来了?” 小太监答:“是佟妃。” 吴良辅忍不住跺脚:“谁给放进去的?万岁爷都多久没诏过佟妃了,就算来了,没有旨意,也不能让进!你们是第一天在养心殿当差?已经打残了那么些太监,你们还嫌少,自己要去充数是不是?” 正骂着,听皇帝唤他,忙应着:“万岁爷,舆预备着,马上能走。”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预收,乾隆那本,再收藏下作者吧? 竟然一百章了,可惜最近忙都写不到三千字。开文的时候肯定没想到能稳稳写到一百章,一定是你们给了我欧气。 谢谢!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52节 第101章 壹零壹 福临到坤宁宫, 长腿迈进门槛,扫了眼廊下,发现候着的小宫女小太监有几个眼生。心里嘀咕, 没听说太后往坤宁宫安插人,想着让吴良辅探探是什么人, 结果步子一慢,吴良辅先像明白了他的心思凑上来, 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万岁爷, 是宁妃娘娘宫里的奴才。” 他才放心,直往殿里走,听到两个若莺若鹂的声音小声说话,一转, 先看到皇后歪在榻上, 又看到宁妃在旁坐了个杌子。见他进来, 两人都一愣。 宁妃愣在皇帝来坤宁宫, 竟不预先传话,也不用皇后领着阖宫奴才在门口跪迎;再往深里想,也许这两日皇后病了,皇帝爱护她,所以如此优待,平日里还是要跪接龙驾。 金花愣,外人在, 她是不是也该下榻拜他一拜;可她这身子,好是好多了,宝音嘱她要静静躺几日, 她也懒得动。 还是宁妃先跪下去, 福临叫了起。眼里看着皇后展着柔柔的胳膊, 纤纤玉手掀被子,挪胖猫,一双桃花眼怨怨地看着他,犹犹豫豫要下地,于是三步迈到跟前,摁着她的肩头,对着宁妃说:“皇后不舒坦,躺着吧。”凑到金花耳边,调侃道“演到这儿算了。” 金花越过他的肩头,看见宁妃还在地上跪着,笑着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装出一副板正的声音说:“谢万岁。”想起以前,她误会他“性)骚扰”,想戳他不敢动手,现如今,只要别人瞧不见,各种“亵渎”龙体的举动,她信手捻来。 拉着福临在榻上坐下,她又去唤宁妃:“宁妃姐姐,快起来吧。” 帝后轮番叫了起,宁妃才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皇帝正盯着皇后目不转睛,皇后倒没瞧皇帝,可是一只玉白的手握着他天蓝色的袖子,冬天的衣裳都掐了皮子,她的指尖就在袖子黑色的皮毛上挠。宁妃心里叹口气,立在一旁说:“万岁爷、娘娘,奴才告退。” 皇帝见皇后对他皱了皱眉头,又眨眨眼,明白她不想敷衍这些嫔妃。都怪他,叫她们别擅专,有事先来问过皇后。于是说:“后宫事,要皇后拿主意的,也别一趟一趟来,攒着一齐来问。今儿先下去吧。” 宁妃袅袅娜娜踩着花盆底儿出去,院子里又骚乱了片刻,等静下来,金花才说:“哪是来问我,分明都是来看您,今儿还跟您打了个照面儿,说了句话儿,福全亲娘这一趟没白来。”说完低着头捋身边的大胖橘。 “哟,朕听着怎么酸溜溜,是谁家的老陈醋开了缸盖儿,连福全都搬出来了。”他另一手捏咕正卧在她跟他中间的大胖橘。以前他一来,它就走,现在倒好,他捏了半天它也不动,稳如泰山,硬亘在他俩中间,身子拱在皇后身上。 没法子,他只能两手捧着猫儿,移到皇后脚边,转过身儿,迫不及待伸着胳膊把她搂在怀里。嘴唇在她头发上一溜儿亲过去,直到她耳朵尖儿,才小声说:“那都是以前。”又去握她的手。 她先挪了挪腰,听他说话,又转了转头,把耳朵贴在他胸上,说:“我知道。就是一阵儿一阵儿的。”以前也没这么些醋,大约她孕期荷尔蒙水平不稳,这几天又为肚儿里这个悬着心,看到他就忍不住燥得慌。两手环着他的腰,听他愣着不说话,抽了抽鼻子,“万岁风寒好了嚒?”听他答说:“好多了,用了你的帕子鼻子马上就不塞了。”他也双手搂着她,轻轻上下抚她的背,侧着脸嘟唇去找她粉白的脸颊,“噗”亲一下,“你好了?宁妃来坐得长吗?累不累?”他这么深情款款,心里眼里都是她,动作也轻软温柔,她心里舒服多了,把脸埋在他胸上说:“我也好多了。”两人团团拥着,大胖橘在旁边转了两圈,两人间密密不透风,它看钻也钻不进,怪没意思,就弓了弓背,攒了个劲儿,“蹭”跳走了。 过了会儿,金花从他怀里撑出来,说:“唉不成了,坐了半天,我得躺着。”宁妃来呆了这会儿,明面上是来请她的示下,实际上什么也没说,大约纯粹为了跟皇帝“偶遇”一场,一边指着让福临喝水,一边说,“我这一病,宫里热闹吧?宁妃来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就是坐着不走,非等您来了,磕了头才走。” 他给她拽了被角,端起茶碗,撩着浮面的茶叶,斟酌着,佟妃的事儿还是先跟她说的好,要不,以后知道又要吃味儿。以前,他当着她的面儿翻别人的牌子,她还喜滋滋的面不改色,现在别的美人儿来堵他,她这么醋溜溜的,真当他是自己的人,要霸占着,他想到这一层,忍不住嘴角弯着,满脸喜色,说:“可不是,佟妃还到养心殿给朕研墨。叫朕打发了。一个比一个心思活络。” “唉,倒是难怪。”她转着眼珠想,他这个相貌,又是万乘之君,看着是个玉面郎君,听着是一把好嗓子,阖宫老少都惦记他也寻常。话里话外醋溜溜,可是看也看不住,挡也挡不过来,全靠他自律。 他撂了茶碗,来摸她的脸,摸了面颊又贪心地去顺她的眉毛,说:“难怪什么?” “难怪人人嘴馋,想喝我杯里这盏茶。”她盘算什么时候跟他说肚儿里这块肉?就第一天猛流了一股血,后来都星星点点,姑姑看过了说没事。她躺了两天,脉象反而好起来,昨天还呕了两起儿,今儿反而吃嘛嘛香没事儿了。数着日子,五十多天,到九十天时怎么也该告诉他了。万一娃娃有缺陷,大约挺不到九十天。听他咳两声,她忙问,“怎么还咳了?鼻子好像才好了一点儿。” “这次风寒厉害,嗓子痒,偶然咳个两声儿。刚进坤宁宫看到几个脸生的奴才,朕这心又忽腾一下,这会儿就觉得身子沉。”他把着她肉圆的下巴,伸着拇指去揉她的唇,不舍得真揉,虚虚碰着。那对艳唇,他好多天没挨上边儿了,现在想得厉害,可他病着,怕把病气过给她,只能眼睛看看罢了。 她唇上痒,启朱唇,银牙探出来咬了咬,碰到他指腹上,柔软的湿,他浑身起了一阵栗,呆呆地说:“馋也不给她们喝。”二皮脸地凑到她面前,“给你喝。” 她也怕他的风寒,扭着脸儿躲:“嗌,万岁的茶先泡着,我也没胆子喝,伤风可不是闹着玩儿。” 第102章 壹零贰 福临的二皮脸, 轻易见不到,加上这回是要“表忠心”才皮起来,总觉得自己的忠心金花还没接到, 所以她躲了他也不放,一张脸凑在面前, 双手握住她的肩,逼着她伸手出来捧他的脸, 顺势阖着眼睛在她毫无保留张开的手心里蹭下巴, 说:“朕只给你喝,金花……” 她双手揉他的脸,笑意盈盈看着他脸被捏宽了,嘴巴歪着, 鼻孔一大一小, 眉毛高高低低, 只有两扇浓密的睫毛, 仍旧浓黑地覆在眼下……两拇指摁摁他的唇,边缘起皮,像镶了个白边,一脸病容,本是该坏了他的美色才对,可他一副宽肩,再配这副衰弱的模样, 反而激起她的爱护之心。知道他是表忠心,双手松了他的脸,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把他搂到脸边, 艳红的唇凑到他耳边, 呵着气儿把几个字送到他耳朵里:“我知道。” ? 他把脸拱进她颈侧的窝里,“咻咻”吸气,可是鼻子闻不到味道,只是枉然,哝哝问:“知道什么?” 她脖子痒,知道他调皮,也皮起来,张了张小肿嘴,给他耳廓上留下一溜儿湿,又对他轻吹了一口气,说:“我不说,您也知道……” 两个哑谜人,都病歪歪的,结果互相缠着臂,脸贴着脸,含蓄地揣着对方的谜底,规规矩矩躺了半个下午,福临一会儿喝水一会去净房,没怎么睡;金花就一觉到天黑了,睁开眼,他正目不交睫盯着她,细长的眉眼,炯炯的,看得她心里一动,心思就歪了。想想自己现在的身子,再虑着他的伤风,忙遮掩地转着眼珠,说:“万岁还不去慈宁宫?” “正要等你醒了走。刚宁妃来说什么让你作难嚒?有的话朕帮你去正过来。”说着伸手去揉她的耳朵,刚她睡着,他想摸一下,又怕给她撩拨醒了。现在终于醒了,他才上手。 “没什么。”想了想还是说几句,“三阿哥的‘百岁’隆重些就隆重些,宁妃想卖皇额娘个好。众星捧月围着老太太,让她老人家抱着孙子们乐呵乐呵,挺好的。凡是老太太拍了板儿的,您可千万别驳,要钱我这儿有。老太太气儿顺了,后宫众人日子才好过,花点儿钱花点儿心思都值。” “那朕去了。”他一个鱼打挺儿起身,摸了摸头,一阵风似的,收拾停当出门。依着他,在她身边黏糊,到明天也出不了门,所以只能狠着心硬走,走了也就走了。 皇帝一走,皇后忙唤宝音:“姑姑。”她一天让宝音请两次脉,晚上皇帝去请安正好是个空。等皇帝回来,帝后两人又时时刻刻在一块儿,宝音要说句什么就不便宜了。 宝音松了皇后的手腕儿,笑着说:“娘娘,换个手。”再捏一会儿,松了手,说,“真是年轻,一次好过一次,是不是身上也干净了?”说话间,给皇后背后塞个大引枕,让她半坐着,看皇后点点头,宝音又笑,笑起眼角淡淡的鱼尾纹,“保险起见再躺一天,这一关算是过了。” 金花被阿拉坦琪琪格的感情牵着,拉着宝音的手说:“姑姑。”宝音往她身前近一点,她爱娇地抱着宝音,把脸捂在姑姑胸上,“姑姑。”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喜和犹豫,每唤一声,情绪释出来一点儿,心上就松宽些。有回忆起就依偎的这个怀抱,熟悉的味道,姑姑的声音,神奇的安慰力量,宝音再在她背上轻轻拍两下,她心里踏实,什么也不怕了。 “姑姑我能摸它嚒?”她自己的肚子,她总怕一摸就把里头虚虚揣着的那块肉摸掉了,这几天都只是护着,碰都不碰。 “傻孩子,当然能摸。”宝音伸着手,轻轻把皇后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金花却顾不得,一只手轻轻摸到腹上,眼睛盯着,说:“姑姑,肚子好像长了一点儿。” 宝音捏捏她垂头挤出来的双下巴,浑圆软软,说:“天天躺着,还要万岁爷喂你吃这吃那,他吃个花生娘娘也要硬摸一颗来吃,可不是长了一点儿。” 金花伸手摸了摸下巴,又去握胳膊,问:“姑姑,我胖了啊?”握过胳膊忙忙收了声,还用问,可不是胖了,胳膊先粗了一圈。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那我不是一个人,我想吃什么就是肚儿里这位想吃,我能欠着,这位正长身体呢,可不能欠着。还不是因为万岁,我才这样……又是他的娃儿,吃他颗花生怎么了,还没要吃山珍海味,玉盘珍馐。” 姑姑看她精神好,歪理一套一套的,放下心,拍着她的手说:“好,吃。别的不说,老奴看皇帝这么纵着,倒是很把娘娘放在心上。”宝音在坤宁宫伺候几天,留心看皇帝早走晚来,对皇后千依百顺,又由着她搓圆捏扁,指东打西,知道小两口关系好。眼前这二年,阿拉坦琪琪格的日子应当不难过。唉,宫墙春深,红)墙里的日子,好一天算一天。 皇后听了笑意更浓,岂止是把她放在心上,他还只在她身上用心呢,跟佟妃宁妃她们见个面都生怕她不受用,要腆着二皮脸表忠心……她跟他的关系根本不容于这个时代和他的地位。后宫的女人,也就皇后尚有个“妻”的地位,实际上所有女人都是生育的机器,只为了能生育多子多女,儿子留着选储君,女儿和亲:如何能容皇帝只宠一人。更何况她还跟他坦白她不想生育,他竟然也答应了。倒不知道他对她,怎么就同中邪了一样,喜爱地撒不下手,又予取予求。 是爱她的美貌?她伸出那双玉白的小手,尖尖葇荑般的指头,细腻光洁的皮肤;小手去摸脸,眉毛眼睛鼻子,她也承认她美艳地出奇,若是穿越前的中人之姿,大约就得不来这么多爱罢。 这么想着就有些失落,终究不会有人因为她有趣的灵魂爱她入骨,撅撅嘴,小声说:“还不是因为我貌美,万岁倒识货,阖宫数我好看。不光如此,我会的外语最多,字儿写得好,诗也会背,这就是不让女子科考,要不,女状元也考上了,博学科、翻译科,最差也给太后当满蒙汉英翻译……”思维正天马行空,不防备姑姑在她额角点一点:“羞不羞,小时候也没觉得你这么爱自满,不过是骑马厉害,射箭准头大,爱跟兄弟们一起去打猎……不想你对自己的相貌也这么得意。” “艳光难掩。念书好、骑马射箭厉害都不易显出来。可是相貌好,就算脸上抹锅底灰,也一眼能给人看到。我这么好看,我也怪意外的。”撒娇地抱着姑姑的腰,“姑姑我是不是好看?是不是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我?” 姑姑在她的搂抱里轻轻摇,笑笑不说话,可不是!阿拉坦琪琪格小时候,一群小孩儿一起在草甸子上滚,宝音一眼能把她认出来,倒不全是为了她好看,更为着宝音对她熟悉,从小奶大的;她也确实好看,她父亲就是最勇猛英俊的人。 “那也收敛些,宫里这么多女人,都眼巴巴盯着这一个皇帝,皇帝对娘娘好就罢了,娘娘再张扬些,还不被她们恨?你又双身子,伺候不了,自己也格外怕算计。生产多险,娘娘看亲王福晋就知道,一丝差错都不能出,这就要千防万防的。”姑姑就是最传统的那样老人,低调、含蓄且顾虑深远。 “嗯,姑姑放心。我先不跟人说,等过了三个月再说。平日我们俩在外头人面前都谨言慎行,坤宁宫里的人都是自己人,万岁他洗过一遍,把那些有外心不老实的都撵出去了,我们俩平日说什么做什么,除了我俩,再没人知道的。”想了想又说,“姑姑千万别跟别人说,特别别跟万岁说,等过了三个月我自己跟他说。他一高兴肯定要跟旁人说,咱先瞒着他。” 宝音握着她的手:“娘娘有数便好,万事自己当心,总不是‘一个人’了。” 两人又说些“种痘”的事儿,皇后生怕忘了,让宝音拿纸笔来,她把关窍一条一条记着,末了又说:“姑姑你再想到什么咱们再补,万岁总是大了,前阵子身子好,这阵子你看他,伤个风这么厉害。” 宝音犹豫着说:“还不是娘娘病了,万岁爷悬心……他也是,身子累,心也不静。” “姑姑你说给他吃点什么补养补养?” 宝音忙摁住皇后:“万岁爷伤风,补不得,等好利索了再看。” 两人正说着,皇帝三步两步迈进殿来,宝音还坐在榻上,忙扑下来跪倒。等宝音出去,福临看着她的背影,对金花说:“宝音跟你真像,朕总想着,等你四十岁时大约也是宝音这相貌。” 金花手撑着眼角,说:“人家才十六岁,万岁别来吓唬人,姑姑都长鱼尾纹了。刚她一笑我还看到了,怎么我就四十岁……” 福临摘了她的手:“四十怎么,朕待你同十六一样就成。” 一句哄得她心里高兴,都是土味情话,想想是万人之上的他说的,虽土也难得。好成这样,生娃娃就是题中之义了,什么避子汤挡得了这样一波一波的荷尔蒙波动和日日夜夜的纠缠,她怨自己不当心的懊恼减了一分,认命地企望肚儿里的娃娃好好的,抓着机会撒娇,说:“那您念个情诗给我听,晚上再念个古文。”她要用他的好声线胎教。 作者有话说: 终于重回三千字~ 第103章 壹零叁 “那您念个情诗给我听, 晚上再念个古文。” 福临从慈宁宫回来,沾了一身说不清是檀香还是纸香又带着腥气的味道。碰上太后吃药膳,胎羊、乳猪、紫河车, 他吃不惯,不动筷子, 太后想着儿子离了眼前,一准去坤宁宫“点卯”, 她宁可他坐着喝奶茶也不撒他走, 硬叫他在对面坐着陪她,结果锅子一滚,他身上熏了一身味儿。 刚从外头进来,金花只觉得他身上一股凉气, 等他再呆一会儿, 身上暖了, 衣裳上的味儿往外渗, 她现在鼻子比狗子还灵,刚听了两句土味情话,心里“扑通扑通”地高兴,胃里也活泛,等闻到他身上这味儿,受不住,皱着眉屏气说:“万岁今夜吃的什么, 您去换换。” 他抬胳膊闻了闻,自己也皱眉,答应着往外走, 她又叫住他:“哎, 您进里头换, 伤风不能沐浴,净房冷。” 等福临带着吴不服进去,皇后又叫宝音给她拿酸梅子。姑姑捧着罐子举在她面前,凑着耳语说:“娘娘,跟万岁爷怎么还‘哎’……” 皇后眼睛盯着酸梅子罐子,伸着两只手指头探进去,手像花儿似的灵巧地一翻,夹了一颗梅子出来,扔进嘴里,鼓着腮,转着丹凤眼说:“不‘哎’他,又去洗了澡穿个单衣吹风,这么大人了,连个冷热都不知道。”她话头是嫌他,实为他这次伤风心疼,脸色难看,鼻涕眼泪一起流的…… 宝音还想劝,皇后再好心,也有个“夫为妻纲”,万岁爷总是天子,怎么就能给皇后这么唤来唤去。 也难怪,宝音入宫时间短,帝后身边的小宫女小太监早习惯他二人这般相处,皇帝也弃了“夫为妻纲”的念头,习惯了她说什么是什么,反正前朝后宫,她也就管管他吃饭穿衣,别的事儿一概视而不见,他的衣食住行,他心甘情愿给她管,甚至“那事儿”,他也愿意听她的,叫快便快,叫慢便慢,偶然两人都身不由己,也就随性去罢。 所以竟是除了皇后的乳娘初来乍到不习惯,众人都习以为常。 宝音还要说什么,皇帝换了衣裳出来,从宝音手里接了罐子,说:“宝音先去。”宝音疑疑惑惑出来,乌兰和呼和看她一副犹疑相,说:“姑姑放心,万岁爷和娘娘都不要人伺候,一会儿进去添个火续个水就成了。”说完,两人都嫌廊下冷,转身去耳房斗纸牌了。 福临看一眼罐酸梅子,拧着眉头,渍的时间越长越酸,他每次吃都软牙,也就凑活吃个金花啃剩下的核;瞥一眼桌上,另摆着一碟腌姜,一小碗儿虾油脆黄瓜。他夹了块黄瓜咬了一口:“这个盐多了。” “一口黄瓜一盏茶,专门腌了给您就着喝水的。赶紧把伤风养好了,天天鼻涕眼泪一块儿流,别人不嫌,我可遭不住。朝夕相对的,怎么能是个鼻涕爷。”她身子好了,精神爽利,在榻上倚着引枕歪着,手里翻着一条帕子,低着头说,说完又觉得好笑,“噗嗤”笑了,嘴里的酸梅子换个边,另一边的香腮鼓个包。 他也上榻坐着,斟了盏茶,缓缓饮一口,长舒一口气说:“听你这么说,像是嫌弃朕。”扭身看她,不知道想什么,垂着头,眼睛也低着,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敷了胭脂那样的粉,又润,白玉一样。桃花眼里含着波光,挡也挡不住,将流欲滴。那双手,尖尖的指捏着帕子正在翻,不安分的。他突然喉头滚了滚,心上一阵热,正是那双灵巧的小手,扶着他握着他逗弄他又引着他,斟情指路,是风月场的“老手”。 他正愣着,她扭头,听她“呀”了一声:“怎么还流鼻血了。”他趁势倒在她身边,说:“你帮朕擦。”还着意要突出一个“你”字。闭上眼,由着鼻血温热地缓缓涌,她柔软的手捏着帕子在他脸上轻挪。他觉得血止住了,缓缓握住她的手,呢喃:“金花。”嘟着唇去亲她的手,塞了这么多天的鼻腔终于透了一丝气儿,久违的甜香气儿混着酸梅子和姜醋香冲着脑仁儿,闻得他心里饿,还是不敢睁眼睛,生怕一睁眼鼻血飙出来,他用唇去挠她的手心儿,求她似的,“金花,你亲亲朕。”他俩好几天没亲近了。 鼻尖被夹了夹,他等着那对如蜜糖一样的唇凑到他唇上,不想那对唇停在鼻尖不动了,眼前黑漆漆的一团,他睁开眼,她正用两根葇荑般的手指揉他的鼻子。呵,欺君。 顾不得鼻血,他伸着胳膊把她从旁边直接搂到身上,她病中,穿一身老紫色的缎棉袍,波光闪闪的亮面缎子上散着一个一个绷丝绵的针脚,他用手指头一抠,就听闷闷的“嘣”一声,针脚剌手心,他不光饿,还痒起来。 她本来弯着腰小心印着他鼻下的鼻血。鼻血流得奇,去得也快,好像他呼吸畅快了不少,阖着眼睛躺在她身边扭着那副健硕的身子撒娇,叫她亲他。想想他伤风,她生怕他的病气过给她,于是翘着尾指用食指和拇指去捏他悬胆鼻的尖儿,促狭鬼,反正他闭着眼睛,兴许就混过去了……不防备他启了星目,黑眸子一转,伸手把她抱在身上,两手紧紧握着她的小细腰儿,下头就是那个她万分宝贵的微微突的小肚子。 “啊。”这声当得尖叫,她知道他的膂力,一定能把她抱牢,不会摔了她,可她心里正脆弱,就为抱了下三阿哥,她躺了这几天,哭又不敢哭,硬撑着,眼看要好了,他又对着她犯浑,压一下挤一下,碰一下磕一下的……她蜷着卧在他身上,慌得心上“扑通扑通”,头枕在他扇面宽的胸上,听着他心里也“扑通扑通”,一下眩晕起来,紧紧抓着他胸上的衣裳。 他听她声气不对,忙扯了还在鼻下覆着的帕子,抱着她坐直了,把她一整个护在怀里,柔声问:“怎么?害怕了?” 白胖的光脚丫,脚指头缩着,脚背绷紧了,紧紧抓着榻上的垫子。她像个团着的穿山甲,弓身护着肚腹里的鼓胀:“万岁别揉搓,我怕……” 他奇了,不是像个猴儿一样蹦在他身上的时候了,在船上也不止这么多花样,再机巧更惊险的也有,怎么现在他只抱抱她就吓成这样,他安慰地凑过去想亲亲她,她垂低了头躲了,只露着一个光洁的脑袋顶儿。没法子,他只能伸手去攥她的手,她也不理会,她正忙着摸肚子,手刚隔着棉袍摸上去,就被他一手拉着拽走了。 忍不住又气又恼地抬头看他,一双无辜的眼睛炯炯盯着她,揉红的鼻子还在翕动,她刚要开口,薄唇带着风凑上来,含住她的小肿嘴,另一手就往她身上揉。 先被他用舌尖勾了她嘴里的半颗梅子,又被他吸尽了嘴里那腔气儿,齿关的地方都被他占了,可她一下回不过魂儿,直到在他唇下颤,她才倏然明白,原来她一直等着他。 几天了,心里揪着没情没绪,直到现在,唇间是熟悉的味道,她才舒展了心胸,各种各样的顾虑都抛到九霄云外。只想勾着他的颈,贴着这片胸,被他强摁进怀里。心里细碎的声音被放到无限大,她再听不到别的,也不想听。 身上捂着一只热手,揉得她“唔”一声,这领老紫色的袍子,平日穿着暖,眼下就焐得她浑身汗,一阵颤,她发觉自己浑身润润的,眼里蓄着泪,她去抓他的手:“别……” 他用牙抵着她嘴里的酸梅子,忍不住鼓着脸笑,又是个酸梅子味道的吻。急切地吸着她嘴里的气儿,偶然鼻子通了一息,就发觉她仍是甜香的,更引着他贪得无厌,想要吸尽她唇间所有的甜。且所有的呼吸都从她处来,他离了她活不了。 手下是一团软,娇花样的一个人,藏在老紫色的袍子下,隔着丝绵,她越发柔,水一样,在他怀里香软无形。他反而刚强起来,结果她带着哭腔动情说了句:“别……” 他睁眼,她猫在他怀里,扭着伏在他胸上,小声说:“您别动,抱抱我,抱抱我们。” 他反手抓着她的手,噙不着她的唇,只能把她的手送到唇边,细细嘬过每一个指尖。伤风让他的声音听起来越发迷人,微微哑着嗓子说:“朕不是正抱着你……”她往他怀里深处躲,拱了拱,想起来,又扬起粉白的脸对着他,说:“您还我梅子。” 他胳膊紧了紧,把她抱牢了:“又来招朕……”唇凑过去,她缩头躲了,纵了纵腰,把着他肩头的突,往上蹭了蹭,趴在他耳边:“万岁,您最近能一直护着我嚒?无论谁,无论什么事儿,您就一直护着我,旁人一根手指头都不能碰我……能嚒?” “对你,不是一直护着?”他听了称奇,无缘无故说护着不护着,他对她一向是旁人一根手指头都不能碰,可是她自己这么说,他忍不住好奇,她怎么了。 第104章 壹零肆 皇帝风寒没好, 精神先好起来。冬季时气不好,他又伤风,加之老臣们都懒得动, 最近递帖子进来的臣工少,皇帝乐得不主动诏人, 养心殿独他在。若是金花能过来陪他就好了。不上进如她,不敢指望她伺候, 她在旁边倒着歪着看书玩儿, 他也觉得同含了糖一样。真心真意的两个人,同处在一个空间里,哪怕静静不说话,哪怕各忙各的, 也有若干趣味。偏她不舒坦, 还是妇科症, 怕冷, 他不舍得她劳动。只能自己神采奕奕地努力,早些忙完早些回坤宁宫陪她。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53节 如今,对他而言,养心殿反而是“客边”,坤宁宫才是家。不对,大约金花在何处,何处是福临的家。 正忙着, 小太监来报,谨贵人求见。皇帝皱眉,这个“话痨”表妹好久没来。总是科尔沁的亲戚, 顾着太后的情面, 他不忍太驳她的面子, 所以偶然她来,在他旁边“叨叨叨”大半个时辰,他也由着她去。他对她没有一点肌肤之亲,从进宫就没有承雨露恩泽,进了宫,又不能出宫再醮,她的苦,他解不了,他也就听她说说话。于是说:“进来吧。” 谨贵人往日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而来,说说话,悻悻然走。今日倒反常,她穿了身含蓄的墨蓝色的袍子,身后的小宫女提着个朱漆食盒。谨贵人行过礼,矫健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从小宫女手上接了食盒,又在旁边榻的桌上摆出几个小碟子,皇帝转头看,是眼生的几样饽饽。她手上忙活,嘴里也没闲着,一边说:“听说万岁爷伤风,奴才一直想来瞧瞧。万岁爷尝尝咱们科尔沁的点心,这次苏墨尔姑姑从草原带回几个厨子,奴才特意请了一位去宫里的“他坦”效力,今儿想着要来养心殿请安,专门叫他多做了几样,万岁爷尝尝,看地道不地道。” 皇帝幼年住在盛京皇宫,后来入关,从盛京至北京,对科尔沁的印象多半来自母亲和苏墨尔。还有一点来自皇后,只言片语间提到阿拉坦琪琪格小时候驯马、骑马……他是皇子,荣华他司空见惯;会站的时候就开始骑马,刚长点儿劲儿先拉着小弓追着兔子跑,骑射也没什么稀奇;自小跟父亲秋猎,对草原风光也很熟悉。可自从听金花说她小时候,他对科尔沁的生活无限神往起来。既然有科尔沁厨子做的点心,他肯定要尝一尝。 谨贵人带来的这点心,看着跟宫里的饽饽没什么两样,入口也平常,后味却让人不敢恭维,他起初神色如常,后来忍不住皱紧眉,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说:“味道……着实不凡。” “为着科尔沁的风味,厨子专门加了草原产的香料,本是念着有疏风的奇效,对万岁爷的伤风有助益。看样子,万岁爷吃不惯?”谨贵人殷勤地说,“那奴才收走了。什么科尔沁的厨子,来宫里‘效力’,这么不尽心,就做出这样的饽饽来。”一边说,一边紧着把那几个碟子又收回朱漆食盒里。 “奴才告退。”谨贵人这次倒麻利,只在养心殿呆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就连人带物,像一阵风似的,刮了个干干净净。 福临摇摇头,轻呷了一口茶,漱漱口。抬头看看空荡荡的养心殿,若不是嘴里这股子不香不臭的味道,他简直怀疑刚刚谨贵人是不是真的来过。 回到书案旁继续用功,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伸手,手心里塞进一盏温热的盖碗茶。他看也不看饮了一口,又是古怪的味道,这才扭脸看旁边,立着一个秾丽的佳人。 大冬天,她穿着艳粉紫的衣裳,娇俏的一张圆脸,脸上还扮着两朵淡淡粉的胭脂,是身子圆润、个子娇小的宁妃。 “宁妃来了?”皇帝沉着声音说了一句。今儿又是走马灯似的,一个美人儿刚走,另一个美人又来。还都呈上味道这么怪异的点心和茶。 宁妃殷勤凑到皇帝身边,从御手里接盖碗,厚胖的一双手,先覆在他指上,用热手心蹭过他修长微凉的指,然后才接了盏。 皇帝看到宁妃脸上,她本来就圆润,生过二阿哥后越发丰腴,胖不见骨的脸上,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正可人疼地怯怯觑眼看着他。颊上两抹胭脂,刚还显着浓重,现在看就娇艳。她像个蜜糖罐儿一样,散着蜜糖的香。他这时是只嗡嗡忙了一天的小蜜蜂,又饥又渴。他咽了口口水,心里饥痒。 正渴着,她又递过来一盏茶,他顾不得味道古怪,在她甜腻到搅不动的目光里,接过来一饮而尽。再看宁妃,她越发鲜嫩,袖口的皮毛遮着一截白嫩的胳膊。他昏了头,伸手去捏她肥白的腕子。 迷迷糊糊被她拉着站起身,两人踅进里间,他被她一把推倒在帐子里,浑身像是火烧一样,脸上突突,耳朵发烫,眼睛也不听使唤,眼巴巴看她一把扯开艳粉紫衣裳的钮子,露出两个白白的圆峰。 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是眼珠儿转不动,脑筋也凝住了,他日日夜夜想着金花,她之前说过,若是摸了别人,就怎么着?他想不起来,越情急越想不起来。 宁妃厚胖的手,拉着他的,想让他贴到她暄软的突上,他硬僵着不去,乖巧地双手撑在身后,往后仰着坐在帐子里。她没法子,又爬上来脱他的衣裳,他要拦她,可是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他只能愣愣抓着她的手。 “万岁爷,奴才伺候您。”她挣脱他的手,心里存着事儿、对结果极度渴望的人,大约都力大无穷,颤抖汹涌的两团凑上来贴着他,双手往下探,去扯他的裈,他知道这不成,生怕被她亲在脸上,挺着腰往后退,她早扯住他的腰头,一进一退,被她扯脱了,他春光正好,紫癫癫,颤巍巍,格外动情的,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个明白。 宁妃见状,身子先瘫软了,顿了顿,回过神,想尽了法子往上凑:“万岁爷,奴才伺候您,再赏奴才个公主!” …… 下午,金花正睡着,突然在梦里脚踏空了,一晃,醒了。再睡不着。 她好得多了。血止了,泛酸做呕也停了,只有肚儿里的肉稳当着,摸上去越发明显。她不敢平躺着,肚皮紧着难受,她只能蜷着,仍被肚腹里的“豆儿”鼓胀着。 “娃娃。你才多大一点儿,鼓个这样的肚子。”她用极轻的劲儿柔柔摸着小肚子,唤着她的小娃娃。过了这几日,她离跟他和她的宝宝见面的日子又近了一点儿,“昨夜爹爹念的诗喜欢?爹爹的声音好听吧!以后你也长一把好嗓子,妈妈先去庙里给你舍口钟……” 正跟她的娃娃“闲聊”,宝音进来禀告:“娘娘,万岁爷传口谕,派吴良辅接娘娘去养心殿。” 她懒懒地起身,问:“万岁爷怎么?我身子不爽快……”她有孕,日子浅,又怀的不牢,不想折腾,可是怕宝音唠叨她,只能含糊推辞了一句。她心思都在娃娃身上,全没想福临反常,他知道她病着,怎么还寒冬腊月地劳动她。 宝音抢进来给她披衣裳,说:“不知什么缘故,吴良辅跑得满头汗,一般事儿怎么会劳动大太监来传话,娘娘还是屈尊移步去瞧瞧。” 金花到了养心殿,身子靠在宝音身上,缓步往殿里走,吴良辅走上前,小声说:“娘娘,奴才斗胆,姑姑还是先别进去。” 第105章 壹零伍 金花拍拍宝音的手:“姑姑外头等。”恬然一笑, 提着裙子迈过门槛。有日子没来养心殿,福临给她在养心殿置的家具首饰统共没用过几回。殿里空阔,步子像有回响, “噗笃”“噗笃”,她仍旧穿不惯花盆底儿, 有宝音她们扶着勉强能走,如今自己走, 她屏息凝气, 只想一步一步都走得扎实笃定。偏躺了这几日,乍出来还有些腿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得她心惊胆战。 真是物是人非。 头一次来, 她进殿就被他抱了扔进帐子里, 叫他啃了个满脖子红印子, 她还惦记着怎么抱他的大腿, 又不肯舍身子给他;后来她在这儿看他翻后宫女人的绿头牌,真真同看西洋镜一样;到如今,她伸手扶在腰上,爱惜地低头看看那个从外头根本瞧不出端倪的肚子,忍不住满脸笑,早知样样这么好,遂了前一辈子生娃娃的心愿这么心满意足, 她该早些“下凡”,从了他。 静悄悄的一个殿,书案上摊着折子, 研的墨还没干, 散着淡淡的香……她又笑, 以后不耐烦带娃,就把娃娃遣到这儿来。管他是一手抱娃一手握笔,又或者一边哄睡一边跟大臣议政,看皇帝这爹爹怎么舞弄小儿……她学着杨庶妃的样儿,把手抱在肚子上,太小,冬天的衣裳厚,什么也显不出来。可伊就孕在那儿,她时时刻刻想着。等九十天时告诉他,现在她就盼着肚儿里的“豆儿”好好的,“奇迹”那样,远房亲戚也能生聪明伶俐的娃娃。 这么比划着,她转到里间,一边走一边唤:“万岁。”心里娇气,依着她,这几步也不走,他诏她来,他该抱她进来才是。缓步走到床帐前,看清了,他朝里躺着,只露着个脑袋顶儿。 他反常。除了陪她,他从来不睡下午觉。又是在养心殿,忙还忙不完,怎么还有心思睡觉。既有心思睡觉,何苦巴巴儿叫她来,直接去坤宁宫陪着她睡不就得了?她最近怎么睡都睡不醒,这么想着,掩着朱红色的小嘴儿打了个呵欠。 地上团着一件中衣,揉皱了,跟动物蜕的皮似的。她闻着殿里气味浊污,抽抽鼻子,手撑着床小心翼翼坐定,拍了拍他撑着被窝儿的宽肩头:“哪儿不舒服?伤风又厉害了?怎么躺下了。” 他的宽肩被她推了一下就倒了,朝着床里,身子贴着床板,面孔扎在枕头里。她的胳膊顺着他的劲儿往里展一展,手撑到里侧,斜剌着身子跨在他腰上,往他耳朵上凑,另一手就揉他的肩,用凑到嘴边儿也几乎听不到的声儿唤他:“福临。”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儿,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勾了薄芡,管是什么硬挣的里子,外头一样软糯不利索,黏黏糊糊地勾人的魂儿。 也不知是她揉的,还是她唤的,他就在她手下颤,脸藏在枕头里,固执地不抬头,可身子抖得跟一片雨中的树叶儿似的,还夹着风急雨骤穿林打叶的沙沙声,细听又像是呜咽。 从进殿他一句话也没应,金花急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去掰他,小声说:“你怎么了,我……我还……我们可不禁吓,也不能着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么装神弄鬼的。” 他听她说着语气切切,才转个头,露出一张俊脸,长睫上还挂着泪,哭得话也说不利索了,囔着鼻子含含糊糊地说:“你别怕,也别急,朕没事。” 倒没见过他哭。她心里稀奇,从来都是她哭,从第一回 两人在坤宁宫见面,她就对着他有真有假地滚泪珠子,可是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相儿。实际上想想,他也不过十八,哪就老成稳重到那个地步了?幸而他硬是一直虎着脸一板一眼,给她撑出一片天地来。今儿倒是要静心访访,他遇着什么糟心事儿了,难过地这样。她活了两辈子,心理年龄比他大得多,他遇事儿,她的成熟就显出来了。 “我也想躺着,劳动万岁挪挪。”她装着不在意,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泪,忖着一时半会儿聊不完,索性也歪下歇着。走了一趟,她腰都酸了。预备等他缩了腿,她就滚进里侧去。结果他坐起身,伸着两只长胳膊直接把她横捧起,柔柔放在里侧,又要掀自己盖的锦被包她。 她眼尖,一样瞅见被窝儿里白花花的两条腿,还有一条暗色的晃晃荡荡直往眼睛里撞。她忙转了脸,摁住被角,自己从旁边拽一床锦被搭着,“嗐,我不冷,万岁盖着吧。”她最近不怕冷,穿得多纯是为了肚子里那块肉。他连裤子都不穿,她可不敢跟他躺一个被窝儿。不怕他把持不住,就怕她最近总对他有歪心。明知道如今月份小,不相宜,可她身上激素忽忽悠悠,现在譬如生理期后那几天,“饿”得能吞一头牛,眼前又是这么肥美的一头“牛”。 现在他俩一个躺着一个歪着,金花手撑着头,粉面上一对炯炯的眸,盯着福临。福临对着她躺着,浑身止了颤,脸上两道细长的眼,紧紧闭着,由着她伸手在他脸上“胡噜”,淡紫色的帕子擦过,重现出一张玉白的脸。许是他露了心里的脆弱,她觉得他脸上有往常见不着的稚气。 正想着,他伸手拽住那条淡紫色的帕子,说:“帕子给朕。” “好。”她温温地说,松了手,在他鼻子上刮了刮,“万岁怎么了?可是叛军取了南京?” 他趴倒在床上,脸戳进枕头里,摇摇头。 “那……朱由榔闹妖?”还能有什么事儿值得他哭,除了乌云珠,他明明是“国”和“家”都能舍下的人,一会儿闹剃头,一会儿要出家的。可是既然没有乌云珠,“家”里一片平宁,那只有“国”出事。想到乌云珠,她心里刺喇喇的,肚子居然抽疼一下,藏在锦被里的手轻轻抚在肚腹上:乖乖,你爹爹跟乌云珠婶婶没那回事儿。 他仍别别扭扭地不吭声。 “郑成功骚扰福建?”若再不对,她可猜不到了。 他还不吭声。 她伸手摇他:“快起来吧,看把自己闷坏了。我们还指望您!”“我们”当然是她和娃娃,她说了又说,只有他这个呆子,听了这么多回还是茫然无知,一点不觉得异样。 “你只管往那些国家大事上猜……朕看闷坏就闷坏算了,朕在你这儿就是个调兵遣将打仗的,好好坏坏的,都是为了那些‘大事’。”他今日果真幼稚,竟赌气朝外扭着头,给她一个后脑勺,朝外“咻咻”吐气。 她伸手去捋他的脖颈,柔软温暖的小手,从脖颈往脊背上慢慢挪,娇声说:“那是怎么了?万岁不肯说,我只好瞎猜。偏偏人小见识短,只能往那些‘大事’上猜,要不,我家这么英明神武的夫君,还能为着什么事儿伤神?” “你家?”他忽地转过头来,不知怎么的,涨红了脸,狭长的丹凤眼半眯着,晦暗不明地盯着她。 她受不住他这个盯。他总是瞪着眼睛炯炯地对着她,没有保留的,甚至带着些痴汉气质,眼巴巴瞅着她问“钟意朕?”反而没了敌退我进的趣味,只余直不楞登地来来往往。一旦他隐了这份直率,一眼望过去望不透,她就起了无限的好奇。 入鬓的长眉,悬胆鼻,乜斜的丹凤眼,薄而唇线鲜明的唇……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倾身凑过去。他接了便是明的,若不接就是晦。 没想到他真的没接,还没到跟前,她被他握住肩,他低头躲了,委屈地说:“金花。你说有了别人,就不能有你。若是朕……” “嗯?”她桃花眼闪闪放光,停在半路,等着他说,“若万岁怎么……” “这只手摸了宁妃一下。”他伸出修长的掌,送到她眼前,长长的指节,贝壳形状的指甲,指根薄薄的茧,常握着她的,又常展开给她玩的一只手。 “那要看摸哪儿了。”她一愣,万万没想到这次是他说到旁的女人。 “手腕。” “那大约洗洗手我就不嫌了。”她往后缩了缩,又把锦被拉上来,在下巴处掖了掖,把自己整个包进去,心里别扭,她顿顿转个身,朝帐子里头躺着,噘着嘴闷闷地问:“还有别的嚒?” 他凑上来,手脚并用缠住她,凑到她耳边嗫嚅两句。 “嗌,那怎么办?”她许久没这么鱼儿翻身似的快动作,不管不顾地一下翻过来,窝在他怀里鼻尖儿硬戳着他的锁骨,唇贴在他胸上蠕,“我心里别扭。以前的我不管,咱俩好了,不是说好的。如今给人瞧了去,还……”她突然明白殿里那股污浊的味道,还有蜕皮似的团在地上的中衣。窝在心里喘不上气,她正闷着,他扭身“哇”吐了一大口,伏在床边一起一伏呕个不住。 她忙去捋捋他的背,再拍两下,这一激,他险些把肠子都吐出来。 作者有话说: 要求男主恪守男德。 第106章 壹零陆 金花顾不上自己, 捧着肚子下地,抿两下头发,唤吴良辅带着小太监们进来拾掇。自己坐在床边, 缓揉着福临的背出神。有孕的是她,可是吐的反而是他, 现在虽开了窗,殿里仍旧一片酸臭的污浊气, 她闻着味道皱皱眉, 多亏没泛酸。倒是他,呕到后来都是苦水了。 “吴良辅,这些都收着。即刻传太医,过会儿这些污物也一并给太医看。”皇后想了想, 对着正跪在地上收拾狼藉的吴良辅吩咐, “这么着, 直接传太医去坤宁宫, 养心殿一时半刻住不得。”说着用手在鼻尖扇了扇,又去握皇帝的手,软语商量,“万岁移驾坤宁宫。” 修手冰冷,她顺着袖管往上摸,捏到一个肌肉发达的手臂,鼓鼓的肉疙瘩。他原是个精壮的青年, 现在像个柔弱的病西施,她心里揪着,看他苍白的脸, 星目阖着, 绵软地躺在帐子里。 等小太监收拾停当退出去, 她才用两只热手暖着他,娇声说:“万岁今儿反常,是不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不相宜的?” 刚听说他捏了宁妃的手,两人还险些……她忍不住又急又气。明明说好了,有了她就不能有别人,他如何不自重,跟宁妃有这些亲密举动,又被宁妃看了私隐处,一泻千里把养心殿弄了个乌烟瘴气,“男德”呢?扭头不想理他。 等他这么吐,她又心疼。刚恸成那样,她来了也止不住,哭得像个孩子,可她一着急,他马上挂着泪来安慰她。好看的难看的,说得出口说不出口的,他都摊开了坦白给她,又不像是不守“男德”的架势,仍是事事以她为重,样样都怕她伤心难过委屈。 他反常,她不得不多想想。要是那回太后没帮她,她一个单纯的穿越女,想不到那些宫闱歪招,既然见识过那些歪招,她就该警醒些,别屈了他。太后帮过她,太后就能帮别人;那些下作手段,太后能用,旁的人也能用。 况且,她从来没疑心过他的“男德”,实是样样做得够好。他对她一向忠贞,认识她之前的事当然不能论,认识她之后,他对后宫的女人不闻不问,年少猖狂的,就为了她“不乐意”,硬生生素了三个多月,不能不说恪守“男德”。日常在慈宁宫,一双眼睛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从不越过她的肩头往身后的美人们身上看。对着她各式各样表忠心,握着她的手一定要送到唇边亲个不休,夜里竭力地各式花样,若是这样还有余力想别的女人,他可真是天赋异秉。 她站在床边正想着,他猛地坐起身,像个孩子似的搂着她的腰,脸贴在她小腹上,囔着鼻子委屈地说:“谨贵人和宁妃都来送东西,说是什么科尔沁来的厨子做的点心,朕想着你肯定吃过,也想尝尝,若是好吃就叫到坤宁宫做给你吃……” 那就是了,谨贵人,太后的外甥女儿,太后不帮她帮谁,谨贵人和宁妃又交好……她点点头,拍拍他的宽背,替他做了主,说:万岁起个驾,去我宫里躺着吧,这屋子的味儿,没毛病也给熏出毛病来。”她再待下去,怕也要受不住了。 他紧搂在她腰上不动,她像是捋猫儿毛儿似的,手顺了顺他后脑勺:“刚是我急了,先漱漱口,换衣裳回家。万岁的奏章还带着吗?”身上的甜香气向他笼过去,她探探手捏了捏他柔软的耳朵,歉意地说,“我想错了,不是您本意背着我跟别个相好,摸一下看一下都不打紧,甚至再生出阿哥格格来,我心里难过,也替你做主。” 福临环抱着她,嘴贴在她腹上,一把声音都被捂在她缎子面的丝棉袍里:“你倒说说看,你怎么替朕做主?” “万岁起初也曾不喜欢我。太后用说不出口的法子,万岁才肯抱我,后来又全了我在嫔妃前的面子,了了太后给的差事。”两人不约而同伸手去找对方的手,那次春梦未偿,只在她脖子上留了几个遮也遮不住的痕,他还把她手捏青了。他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手指仍旧冰凉,只有手心里一丝温热,全捂在她手背上,他有一丝暖就想全给她。又贪着她身上的香软,他轻轻攥紧了她的手:“谁说朕不喜欢你……朕喜欢你,打起头就喜欢你。”他往她肚腹上拱一拱,一把声音都喂给她缓缓拱起的那个突。 “您就是不喜欢我,要不,那夜自己解了袢儿走了。”她手指顺着他耳廓的软骨滑到耳垂上,调皮地拧了拧他柔软的耳朵,接着说,“先不说这个,先说‘替你做主’。今儿的事儿我只听了个大概,左不过是万岁不愿意,但是宁妃愿意,结果……嗐,我说不出口。可是万岁不愿意,怎么能起那个反应?万岁想过嚒?”越说,她心里越清楚,大约这事儿瞧着是谨贵人和宁妃出头,实际太后在背后撑腰,就是要分了她的宠。可就算这样,话也不能直说,只能引着福临自己想,她明说总有挑拨母子关系的嫌疑,“宫闱的这些法子,太后原用过帮我……” 福临顺着话头,幽幽想起大婚后在慈宁宫喝的那碗味道古怪的凉茶,喝完浑身燥,止不住地爱皇后那副裹在艳色袍子下的身子,恨不得马上吃到嘴里,也多亏有那碗药茶,他跟她之间本来隔了一层冰,不知要过多少时日才能破的,突然就破了,以后忽远忽近,总是肌肤先亲近过。后来他见她,没有药勾着,单她这人,仍引得他止不住地要往她坐卧行走处看。有她在,其他人都黯然失色,他倾慕她,但总不至于像那次一样,丢盔弃甲迫不及待把她送到唇下。之后的爱慕里还多些敬重疼惜,所以他能忍那么多回,硬压下心里的鼓噪,耐心等到有一日,她“乐意”,他才颤颤巍巍圆了梦。 今日何其相似,他对宁妃没意思,身子却无度地敏感,宁妃一碰他,他不自觉起了反应。另一头脑筋发蒙,宁妃拉他的手,在他面前赤着胸前的白腻,他觉得不对,但是何处不对他却想不明白;金花有一句话,他一直印在心里,临事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宁妃硬强他,惊得他一泻千里。想着金花,又觉得对不住她,他的小媳妇,又香又甜,只是身子弱,他觉得自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也说不清。心里委屈极了。本来杀伐果决的一个人,六岁登基那刻起,再没当过稚子小儿,无论前朝后宫,轻易不流露自己的情绪,在前朝是不能露;在后宫,他母亲不允许他露。借着中了药,他终于寻了个机会蜕去天子的硬壳,心境回到六岁时,父亲龙归大海,他跟母亲一日之间成了孤儿寡母,柔弱无依……忍不住找回小儿的任性,他蒙嚓嚓哭了一场,又抱着他最爱的小媳妇卖乖撒娇。脸埋在她肚腹间,吸着她身上的甜香气,依在她柔软的身上,由着她全不当他是天子,放肆地揉他的背,拧他的耳朵。她是比刚嫁他时富态得多,连腰腹都变厚了,小肚子鼓鼓的……这时刻,太寻常,又甜蜜,他简直不舍得光阴流逝,不想把脸拿下来。 可惜吐了,想是终于把那些邪秽吐干净了,他理智回潮,三魂五魄归位,他倒要听听她怎么“替他做主”。 福临抬起脸,露出那双含着泪的细长凤眼,娇滴滴看着金花,委委屈屈问:“然后呢?” 她手在腰上不寻常地扶了一下,身子就往帐子里倒,说:“万岁,我想坐,您这么坠着我,我腰酸。”她坐下又不说,用袖子捂捂鼻尖,玉白的小手在胸上顺了两下,顿顿,“咱们回家说,太医将到了,这气味熏着难受…… “替朕做主呐?” “回去我歪着跟万岁慢慢说。我们现在娇气着,出来这半晌,累了。”她两手都捧到腰上,扶着挪了挪,满脸幸福地嫣然一笑,“万岁换哪身儿衣裳,我伺候。” * 坤宁宫。 太医请了脉,开了张清热解毒的方子,龙体无碍,祛祛内毒。皇后捏着方子看了看,又叫太医来回话,细细查考过每味药的药性医理,才慢吞吞说:“去吧,熬了药送进来,看万岁爱不爱喝吧。” 呼和预备了热牛乳,皇后自己先饮了一碗,又撺掇着皇帝连喝两碗。她隐约记得牛乳能跟有毒物质结合,减弱毒性,若是有药还没吐干净,喝了牛乳大约能解毒,只怕他还要泄几天。他精疲力尽倒在榻上,宝音单单给皇后送来一个软靠倚着,心疼地问:“娘娘,身上还受用?刚好些,下午又折腾这一会子。” 等宝音退下去,福临闭着眼睛说:“你这个乳娘,心里只有你,朕也病着,她独独挂着你。”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54节 “我们不一样。”她一只手摸在肚腹上,来回摩挲,如今,唯有这鼓胀让她安心,若他不守“男德”,那她就跟娃娃相依为命;他守“男德”,别人来生扑他,她预备给他做主。她还想让他当爹爹带娃娃哩。前朝樯橹灰飞烟灭,后宫含饴弄儿,她喜欢这种反差。 作者有话说: 往后两周三次元的工作都随时待命,没有周末。 人菜瘾大,尽量有时间就戳几个字儿,谢谢你们没抛弃花花和小临子,当然还有崽崽。 最近看了某女星的孕肚,才大胆让花花也凸肚了。 第107章 壹零柒 福临终究年轻, 闭着眼睛躺了一晌,精神头又回来。偷偷歪头眯缝着眼睛看金花,她斜倚着躺着, 手闲闲搭在肚腹上,不知正想什么, 小巧的鹅蛋脸,又粉又白, 两条尖尖的羽玉眉, 一会儿皱着拧到一处,一会儿笑着弯弯向下,像是时而忧虑时而欢喜。嘿,她在想什么?她的忧喜, 他都想跟她一起担。 看她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全没留意他已经醒了, 觑着眼睛偷偷瞧她, 他蹑手蹑脚展着一侧的手脚朝她缠过去,冷不丁地,手脚叠着她的腰,用他扇面样的宽膀子,把她牢牢箍紧了。俊脸凑到她玉白的粉面上,薄薄的嘴唇一碰,微微哑的嗓音说:“哪里来的绝色小娘子, 杂家记得要给我做主。” 刚挨上她,她就觉得了。妙不可言的桃花眼,黑白分明, 像宝石一样莹莹闪耀, 将睁未睁, 似醒非醒地嗔怪似的睨了他一眼。这一眼惹了祸,他没吃药,却被她勾走了魂儿,身上火辣辣的,凑到她耳边:“杂家身上难受,小娘子疼惜疼惜。”于是去摸她的手,从滑腻腻的袍子上捉住她柔软的手,就往他身上凑,呼吸浓重,急急地往外哈气,委屈地在她耳边咕哝,“肯定是跟那次一样,身上的药还没散。”摁着她的肩就往她身上纵,嘴噙住她柔软的唇,不等她出声,先把她低低呼出的声和气吸走了。 她下意识撑着胳膊隔开他的腿,护住她缓缓突的腹。另一手不防备,被他牵着摸到一块光滑柔软的衣料。是中衣,她刚在养心殿伺候他穿的,明黄色绸裤子,松快柔软。裹着一身健硕的腱子肉。 她含混地轻叹了一声。被烫了一样,迅疾地抽了手,唇上仍被他吸着,忍不住地应他。年少的小夫妻,情起时原由不得两人多想。互相都是他人的蜜糖和醇酒,啜着对方的味,咂么着刚刚他孩子气的哭和她的气壮如牛,他软弱时她适时地强硬,她还要替他作主……呼吸交缠着,他强硬,她被他揉搓得浑身绵软。极合衬的两个人,像严丝合缝的榫卯,她只来得及护着肚子,另一头脸面被他箍着,挣扎着从间隙里吸进一口气,心里晕着,溺在他怀里。 可这不成。肚子隐隐约约紧着,腹里的“豆儿”还没扎稳,宝音在殿外听到他俩纠缠的动静,轻轻叩着窗棂……她强屏住一口气,张着手伸到他颌下,挠他的脖颈。之前屡试不爽的,他身上的“痒痒肉”她了如指掌,一挠他就松口,结果这次他鼻子“咻咻”出气,手像钳子似的抓住她的手,仍急急地往她唇间探,弓着身,蜂腰猿背的,把她从头到脚捋了个遍,她被他一身腱子肉起的浪裹着,不知不觉颈下的纽扣松了,白馥馥的颈上一阵凉。 她趁势摁了一把,哼一句:“不成。” 他跟一块铁板似的塌下来,压在她身上,头埋在脖颈窝里,喑哑着黯然说:“别人都想着法子要的,你怎么又不成?” 她多喘了两息,张开眼睛望着殿顶,温热的小手抚在他后脑勺上,一歪脸,唇就碰在他耳上,她弯着唇,笑意盈盈的:“您今儿不是跟宁妃来过一回?怕您累着,咱们还要养好了‘种痘’。”撸过两下,听听他的鼻息,“伤风似是好些了。” 他听她提宁妃,明知道他为这事儿别扭,她还要提。是他们没有隔阂,夫妻一条心,才能全然不避讳,可他还是受了十分的惊;被人扯脱裤子这事儿非常羞耻,他为着证明自己的“名节”,并不瞒她,老老实实说了,她如何还这样调侃他。他发起狠,舔摸到她颈处,照着如玉的皮肤狠嘬一口。这原是他的趣味,很久没施展,以前都是没轻没重的,现在对着她……嘴上使力,留心听她淡淡“唔”了一声,在他身边蠕了蠕,说不出是疼还是痒的一声。他忙松了口,就着光看,若有若无的一个血印儿。忍不住长叹一声:“朕对你连这一下都不舍得……哪像你,在南苑给朕咬那么大个疤。” 是他俩在南苑“荒唐”,一边怕吵着福全,一边恐太后听到动静,她才衔着他的肩不出声,咬了整整齐齐一圈牙印儿。想起两人的旖旎,她又笑,唇去找他的脸,用他的胡茬蹭着檀口红艳艳的肉,说:“那一下跟以后比,如何比得过,要说疼,还有什么比……疼。万岁明明得了便宜。”心里涌着暖流,什么疼能比得过生产,可是会生出一个小小香软的人儿,肉乎乎的一团,抱在怀里暖烘烘的,会哭会笑,长大了还会叫她“娘”或者“妈”,说不定长得还极像他。此刻正孕在她肚儿里。这么想着她想哭又想笑,又怕大喜大悲对那个小人儿不好……笑着长吸了一口气,闭着眼把鼻尖戳在他肩上,“我不怕。”她要当妈了,她也不能怕。 不等他吭声,她又说:“帮万岁作主?” “朕就好奇,你怎么作这个主?”他低头亲她,“噗”一声,从她身上翻下来,手撑着头,瞪着眼睛看她。 “领着万岁去找宁妃,把她扯出来,罚她跪在地上,质问她,你怎么能这么欺侮我家夫君?”用非正常手段,妄想违背“妇男”意志与之发生性)行为,妥妥强)奸。虽然宁妃算是福临的小妾,那也不能这么强他。她转着眼珠,想着譬如自己的娃娃被邻居家坏小孩打了,她给娃娃撑腰,去找坏小孩的家长,要坏小孩赔礼道歉。那宁妃的家长,是身为皇后的自己?还是太后?或者夫为妻纲,就是皇帝自己? 这么想着,他就是“祸首”了,要是他没娶那一屋子小老婆,就没这么多烦恼,宁妃不会起那些争宠的念头,更没机会下药。 他听她说“我家夫君”,喜滋滋,她的夫君,他愿意当她的夫君,只当她的夫君,什么宁妃、佟妃,都做不得数。偏偏她们花样多,努力上进,一力在他眼前晃……再看看金花,老实又单纯,安心在后宫等着他,从来不肯去养心殿变那些花样。今儿他吃了这么大亏,若不是他叫吴良辅抬她,她还懵然不知。装得这么强悍,要替他作主,他若是对不起她,恐怕她也不知道,都不懂在他身边安插个自己的人,随时盯着他的动向。 正想着,额上挨了她一下。柔软温热的小手拍得他一懵,太后对他管教严厉,但是碍着祖制,冒犯龙体的举动并不敢有。又听她娇声说:“宁妃的‘家长’是哪位?宁妃闹妖儿,我该找谁给万岁作主,教训宁妃一番?” “这就是你给朕作主?这跟朕自己做主什么区别?”他把她捞在怀里,闻闻她的发顶,凑在她头发上说,“越发胆儿壮,还敢拍打朕了。” “谁让您之前那么多美人儿,乌压压一屋子,第一次见面时把我吓坏了。当时想着不招惹就行,现在我不招惹人家,人家招惹你。”她伸手去戳他的肩,鼓鼓的肌肉,弹手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朕,是吃醋?”他把她在怀里搂紧了,“那些都是认识你之前,以后她们来招惹咱们,朕给你作主。之前,是因为这个嚒?”他一直好奇她之前为什么不乐意,可又怕她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听、听过放不下的缘故,所以每次探究的念一闪而过,并没有问出来。今日他受了至大的委屈,又被她伸手拍了一下,心里虚弱,斟酌着还是问出这个在心里过了几个个儿的问。 她弓着一指用指甲在他胸上抠,波光粼粼的衣料,滑不溜出。金花同时忌惮着乌云珠和他俩的血缘亲戚,才一直不乐意。后来乌云珠嫁人,她只一意忌惮他是她远房的表舅舅,柔柔唤一声:“表舅舅。”也不抬眼看他,又开始搜阿拉坦琪琪格的回忆,她初到京入宫后有一阵灰暗的日子,刚要顺着思绪再往前捋,被他捏着手打断了:“有日子没这么唤朕……”他俩第一次见面,她就这么唤他。听着刺耳,实在又怪亲切,这一声里囊括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两人关系的忽远忽近。他捉着她的手送到唇边,眼睛盯着她的眼睛。 “咱俩要不是亲戚就好了……”想着他和她那遥远的甥舅关系,她捂着肚子团成个球。 不知是不是想到乌云珠,忆起乌云珠出现时她的憋屈难受,兼忧虑肚儿里这块肉的眼睛鼻子嘴巴手指头全不全乎,她心里拧巴,身上隐隐约约抽着疼,眼睛避开他,转着往肚上望。 她现在最关护肚腹里的,犟着不说给福临知道,独自护着她疑心保不住的胎儿,她心里脆;经历过上次的“血崩”,伊有风吹草动她先怕。深吸一口气拱在他怀里:“万岁,护着我们。” 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波光在两人间流转,把他的修长的胳膊拉到自己身上,团团抱住,仿佛他抱着她,就能护住她娘儿俩。他不是天子嚒?他要真是神就好了,保佑她孕一个健康伶俐的娃娃。 日复一日,日子过得既快又慢,她恨不得马上到孕九十天,然后一刻不耽搁,告诉他这个喜信儿。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 第108章 壹零捌 帝后笑闹归笑闹, 宁妃的丑事儿绕不过,总要管一管。若不,后宫那么多美人儿, 乌压压站一屋子的,排着队, 今儿她来,明儿换个人, 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再用这些邪药歪招, 福临的身子该叫她们掏空了。前朝已然事忙,很耗精气神儿。金花倒不怕他做下对不起她的事儿,他对她的心思她有数儿,半年相处下来, 他也不是那样人。 她挣扎着要起来, 说:“一会儿我跟万岁去给皇额娘请安, 宁妃的事儿请皇额娘做个主。哪怕只是申饬一顿, 让别人都息了这心思,别来弄这些有的没的。”手捂着肚子揉了揉,躺这一会儿肚子像是安稳些。 他不放人,拉她搂在怀里,闭着眼睛说:“再躺会儿。”顿了顿,“不是撺掇她们去养心殿招惹朕的光景了?” “万岁再别提那几样事儿,怪不好意思。”她双手环着他的腰, 把脸埋在宽阔敦厚的胸上,把自己拉到他身边,紧紧依着他。 颌角贴着她的额头, 浅青的胡茬露了嫩尖儿, 他使坏地轻轻蹭, 说:“你还有不好意思?闹过多少回,专门逗朕玩儿。”他像是打定主意,提的都是往常的事儿,还锲而不舍探她以前的心思。她抬头看他,才发觉他还带着淡淡的幽怨:“怨夫”,怨她以前“不乐意”,冷淡他。 她本意分明不是逗他,是不敢招惹他。正史野史记的他那些轶事,他跟乌云珠,跟静妃,跟太后,全是糊涂烂账,哈姆雷特式的悲剧人物。她上辈子当了太多次怨女,不想缠进他的爱恨里。 可她千算万算,步步警醒着,仍身不由己溺进他怀里。俊脸在她眼前晃,男子,却生着这般润白细腻的脸,长长的浓眉,流转的眼波,微微皱着下巴,薄唇翘着。下午闹了呕吐,面色和唇色都透着白。他一副小孩受了委屈的样儿,等着她去哄他。他明明不该这样,最杀伐果决的人,对别人冷冷的不露痕迹,对她即便一直纵着,护着,也是“万岁”,所以她唤他名字总别扭,难得叫一次“福临”,也像是惧着他的威风,应他的令才放肆一次;要不就是看他剥去帝王的外壳,终于像个普通人。如同他现在,像胖大橘一样蹭着她,她忍不住拿他当个普通人,“胡噜”他身上的毛儿……大约之前,她亲他时,他也是这样像猫儿似的求着她爱他,她才心软着了他的道儿,又一步一步滑下去,一直到上了他的“贼船”,肚儿里还揣上他的骨肉。 “我错了,我们……我们一起给您赔不是。”她把头顶在他胸上,额角几乎蹭起油皮,爱娇地在他怀里鼓踊。除了撒娇无计可施,她如何跟他解释她上辈子看的他的故事,她肯说,他未必肯信。 他紧紧抱着她,被她拱得心里暖烘烘,每每她对着他撒娇,他除了接着也想不出法子。在前朝后宫做惯了主、事事说了算,偏到了她处,处处被她做了主,揉圆捏扁,他毫无反抗之力。回回立志把两人关系的主动权拿过来,结果还是被她夺了先机,占了上风。她说什么是什么,他反而顾不上问她什么“我们”,她分明是她,她怎么“我们”“我们”的。 是宝音?她们互相倒致密,一个只认金花当主子,一个单跟宝音是亲戚,以前宝音没来时,皇后也没“我们”挂在嘴边……这么想着,他连个老奴的醋也吃,手把着丰腴柔软的腰肢,把脸凑到她脸上。结果刚嘬了几口,被她银牙啮舌,听她哼了句:“我们不成。” 又是“我们”! * 十一月二十。 福临下朝,又在养心殿跟博果尔聊了几句才回坤宁宫。一踏进宫门,吴不服奔上前,禀:“万岁爷,娘娘在耳房。” 他看了眼耳房的门虚掩着,里头还传出金花和宝音的笑声,于是走到门口立住,听里头蒙语絮絮的:“姑姑,这块好不好?蓝色的,以前老听老人家说蓝就是‘拦’,意头好。” “夏天用蓝凉快。就是不甚好看。”宝音两手扶着皇后,两人正站在阿拉坦琪琪格的嫁妆箱子前翻衣料子,皇后嘟囔:“男孩儿用蓝女孩儿穿粉是刻板印象,偏要女孩儿着蓝,瞧着干脆爽快。”说着就要抽那块料子,宝音忙去帮她,说,“娘娘仔细着。” 主仆两人聚精会神对着布料翻找,皇后一抬手还没使劲儿,宝音先护住她抢着帮忙,都没留意皇帝已经到了身后。负手弯腰,只把一张脸凑到皇后耳边,动作俏皮,声音却深沉,问:“忙叨什么?” 她手上正拽着一块宝蓝色绸布,听到他的声音一顿,扭头灿烂笑着:“可巧拽不出来,劳圣驾,万岁搭把手。” 她往旁边退一步,倚在宝音身上,把地方让出来,给他余地施展,她要那块压在好多布料下的薄绸。他得手,细看是提了暗花的一块薄料子,说:“寒冬腊月,费劲吧啦翻一块这么薄的料子做什么?” 她就他的手,抖着料子在他身上比了比,眼睛盯着他,却跟旁边的宝音说:“姑姑看,万岁穿这块也清爽,咱们给万岁也一式一样做一件。” 孕两个月,站着时分明感着小腹隆胀,肚儿里的娃娃日日新地长大。精神好,她就预备预备娃娃用的小衣服小被子小枕头。喜事还没声张,只能挑挑料子,缺什么让内务府办去。实际上她的嫁妆包罗万有,没有缺的,她先选出来挪去殿里箱奁,没事打开箱子看看,忍不住地笑。她现在爱肚儿里这位爱得什么似的,不敢想她以前还想不要伊。 福临手上这块暗纹绸布,轻薄柔软,她想给小娃娃做件夏天的罗汉衫,巴掌那么大,等伊出生就能穿。给小娃娃的爹爹也做一件常服,到时亲子衫,看他用大手托一个娇软的小娃娃在肩上拍奶嗝儿。 这么想着,她捏着帕子掩嘴笑,粉红的暖意从眼角眉梢流淌出来,他从宝音手里接了她,示意众人都退了吧,一手攥着绸布一手用胳膊去搂她,说:“做件衣裳,你笑什么?而且现在什么季节,就开始做薄衫子衣裳。” 她垂着头别在他胸上,说:“到穿的时候不就知道了?”说着随着他转个圈,腿就被他挤在嫁妆箱子上,后头是箱子,前头是他,动弹不得。她看他一眼,忙低了头,小声说,“这是怎么……” 还没说完,腋窝给他一提坐在箱子上,面对面被他吸住了唇,断断续续的呼吸,他小声说:“襄亲王福晋有‘喜信’了。” 她抻着脖子躲,抢着气说:“那是好事儿。”可他分明反常,刚刚她就觉得他通身都不对,深沉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意思,眼睛像姑娘似的横波流转;刚他俩为着一块料子对着笑,明明没说什么,可是在旁边的宝音看得莫名面红耳赤。 襄亲王福晋,襄亲王,不就是博穆博果尔,福晋就是乌云珠?成亲就有喜,懿靖大贵妃该高兴了。 “朕不服气。”他两条长胳膊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今儿都是好消息,皇弟新婚添口,云南的孙可望降了……越是喜事多他越觉得像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特别是博穆博果尔带着一丝不好意思低着头跟他说:“福晋有喜,想请大贵妃娘娘去府里一探”的时候,他又喜又气。喜的是皇弟新婚,福晋立马有喜了,眼见着子嗣上顺利,先平顺生一胎,是男是女反而不重要;气在他跟皇后说好了不产育,可是外人无从知道,两人大婚半年还没动静,博穆博果尔看他的眼神就带着一丝道不明的怜悯意味。若是他跟皇后关系不好就罢了,后宫还有那么多嫔妃生的阿哥公主;偏他俩关系最好,整个大清朝都找不到比他俩情更真更浓的两个人,可他们没子嗣。他不喜欢小娃娃也罢了,可他幻想了无数次,他跟皇后的娃娃肯定生得浓眉大眼,男俊女靓。 他心疼皇后被佟妃生产吓破了胆,不敢轻尝产育之苦,可是他想要,他不服气。宁妃、佟妃她们都“一举得男”;他跟金花,若不是她用了那么多法子避子,肯定也“一举得”。这么想着他身上像是有一团火在滚,时而在胸口上,过会儿又顺着肚脐儿往下,他咂么着她,整块柔软的饴糖,又甜又黏;手握着她的细腰,之前两手一圈就握紧的腰,现在丰腴了,拇指接不上,前头空着一块突。 她倒是越来越有分量,像是突然长开了,先蹿个儿,又在细处堆积女人味道。手松了她的腰顺着脊往上,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整个硬挤在胸前,自从她上次病了,他们就素素的,今儿被襄亲王的好消息激了,又吃了前线好消息的“补药”,他精气神焕发,她也早好了,不再用月事那些东西。 “朕不服气。”他送着细细密密的吻,伸手去撩她的衣裳。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感谢你们等我~十一天加了五十多个小时的班,还没算早上五点从床上弹下来做表,我觉得写文也应该这么努力。 最后一个风波起了个头儿,再写又该锁了,周日出远门怕没空改,这章先到这儿。 ps:我还是不敢信我的文有读者看,但是,真有读者看,还有亲读者催更。开心! 第109章 壹零玖 福临炽烈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细细的吻在头脸颈间印得密不留白,摇摇欲坠。她顾不上深想,腰先软了, 被他从背后箍住,送到弓一样形状的薄唇下。歪歪头, 她趴倒在他肩上,耳边颈侧露了破绽, 他垂着头啜饮蜜一样的她, 细胡茬刺剌得她浑身起颤栗,曲着胳膊想捧住他的头,结果只是软软的两条胳膊无力地搭在扇面似的宽膀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不自觉地迎上去。 他说的话, 她没细想。乌云珠有喜, 他有什么不服气。古代没有避孕的观念,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十六七岁,都大了,身子没毛病,动辄怀孕是常事儿。难的是想不怀就不怀,看看她,不想要,偏生有了。 难道他对乌云珠重新生了意思?乌云珠养了襄亲王的骨肉, 强抢福晋进宫不易?念头何其可怖,一旦闪现在脑海里,便生根发芽, 想再连根拔起几不可能。 历史, 已行之事必将再行, 日光之下从无新事,他的感情也要循迹过往嚒?最终使了无数的手段把乌云珠赚进宫,独宠,生他唯一的孩子……皇后终究只是福临跟乌云珠爱情故事里的插曲,是终究要淡出的调门。 金花突然明白为何每次想到乌云珠,肚上就揪着疼,是肚里的“豆儿”先探知了父母感情的危机?还是她一直忌惮乌云珠? 这么想着,她觉得他手上的动作就鲁,殊不温柔,掌上的茧挠着如脂如玉的滑腻肌肤,激起一层一层密密的小疙瘩。偏她就是挣扎不出来,一落到他手里就像是脱了骨,念头也断断续续拢不住,只能像是叹气似的轻轻唤他:“万岁。” 她硬挣扎出的这一句,在他听着就像是激他似的。身上越发兴头,那团火也越烧越旺,起头还想捧她回寝殿,如今掰着她的腿,自己也纵到箱子上,一团软绵的滑腻,湿漉漉的…… 她分明想要他,迷离的一双眼,白白的脸上聚着两团粉云,白馥馥的颈,兔儿粉透的小尖嘴,隐在衣裳里,朝天撅着,还颤巍巍的跃跃欲蹦,会跳的雪团子。 手也不安分,先是柔柔搭在他肩上,后来就咬着牙推他,时而在肩头时而在胸上,五指紧抠着,又皱眉。 她长胖了。指尖摸不到根儿的雪团团,现在越发摸不到;人躺着,小肚子仍微微鼓着,他大手挪上去摸了摸,生得瓷实,硬,冷,不像她的别处,都是软和的,温热的…… 得手前他抻着脖子看了她一眼,她早松了手,垂在箱子边上,侧着脸,眼角淡淡的泪。 心里的火一下灭了。他重重栽在她身上,听她“啊”了一声,手推他,眼泪一下蓄满了眼眶,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滚,两眉的尖尖蹙在一处,挪着身子躲,眼睛里都是惊,抽着气说:“疼……”可只出了个唇形,她收了声,她宝贝这娃娃,娃娃的爹爹却未必,等乌云珠的孩子出生,伊是被亲爹权当不存在的阿哥或公主,也许还有残疾…… 福临外袍的大带硌在金花的小腹上,她苦笑着张开臂,虚虚搂着他,樱唇一碰,在他耳边小声说:“为了何事不服气?天下都是表舅舅的,何况一个女人。” 这一句重把他激起来了,天下都是他的,偏这一件事落了下风,不如意。他把她囫囵裹了个卷儿,扛在肩上从耳房到寝殿,重重叠叠的锦绣,他像头一回似的,将她往帐子里抛,可她紧紧拽着他衣裳的后襟儿,等他立住了,自己捧着肚子从他肩上轻巧地跳下来,白胖的脚丫在冷地上一闪,又滚进帐子里。 他抢上去亲她。饮着她的唇,她紧咬着牙关。手顺着她的胳膊去找她的,结果终于在小肚子上找到了她的手,交叠着,暖暖地焐在那个小丘上。 他顺势也焐上去,他的手心更暖,大手贴着抓了一把,她“唔”一声,他捂着孩儿,她心先软了,松了齿,由着他侵夺,把胸上唇间的一腔气都与了他。 他也觉得她瞬间变了,就在他捂上她微胖的小腹的那一刻,她骤然懈了全身的绷,咬着的牙关、紧着的全身都松了软了,心里说不出来的认命。 大约,这就是阿拉坦琪琪格和福临逃不脱的命运,像是彗星划过大气层,短短的相逢,全是火焰。烧成一堆烬。然后呢?至少他们爱过。现在仿佛也还爱着,正爱着,纠缠、颤抖。 若是幸运,还能有个健康聪明的小娃娃,长一双同他一样的眼睛,每次看到伊就提醒她,爱过。只是敌不过宿命。 想到这儿,她又柔情似水起来。蘸着泪的眼偏要笑得眼角向下,弯弯地戳在腮上;若有若无悲凉的脸,却笼着浓得化不开的笑。 开心过就好。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55节 这么想着,她竭力就和他,他的手握在她腹上不得闲儿,她恋恋不舍松了唇,苦笑着掀了衣裳,露出浑身的春光,送到他眼前。 可他看她就是一副怪模样,要哭不哭的脸,似笑非笑的眼,迫于帝势才袒露的身子,分明不想给却又不得不送上前的委屈求全。 她什么意思。从头至尾都是他迁就她,起头的不愿意,眼下的不产育,他能顺着她的样样顺着她,她还要怎么样。 心里正不爽快,倏然想起袖口里还有他给她预备的金刚钻。南方的真腊进贡来的,他专门命造办处征了能工重新打磨镶嵌,因皇后曾提到汤若旺,他特意瞒着皇后出宫去访了一次汤若望,征询他嵌造的主意,后来又调了两回款,让工匠返了几回工,终于造好了,他赶在三阿哥过“百岁”前送来给她,选就近的“大日子”就能戴起来,配她的朝服正好,冬季的朝服隆重,是要这样的大粒首饰才好看。 可叹,这么多心思,敌不过她那些“不情愿”。 他坐直了,拽过一幅锦被扔在她身上,拉了两下帮她盖严了,又从袖口里掏出个泛着蓝光的丝绒盒子,往她身边一掷,“哼”一句:“过会儿慈宁宫见吧,朕去景仁宫瞧瞧三阿哥。”起身掸了掸衣襟,拉好裈裤,转身走了。 她拾起盒子,“噗”拔开,古朴的指环,嵌着一颗光彩夺目的大钻,眼核那么大的金刚钻。上辈子她父亲豪富,祖母给的最大的钻也不过三克拉,这颗多大,她看不出来,只晓得好大,宝光灿烂,耀眼。 她合上盖子,抬眼只够看他衣角从寝殿闪走。刚肚子被他外袍大带硌了的疼才一点一点侵上来,她苦得心里透不上气,藏头在刚刚福临覆在她身上的被子里轻轻哭。 宝音见皇帝悻悻而去,忙进寝殿来看皇后,轻手轻脚掀开锦被,她正哭得满脸泪,衣衫也不齐整。忙拉拉衣裳,找帕子给她揩泪,轻轻叹气:“娘娘,有孕是脾气娇贵,想哭就哭也不用憋着。” “姑姑,万岁挤了它一下。”金花收住泪露出小腹,拉着宝音的手摸上去,“现在‘砰砰’跳,姑姑。”她带着浓重的哭腔对着宝音,手里还攥着那个装戒指的宝蓝色锦盒。终究放不下,想得再潇洒,动了情岂是那么容易就撇开手的?彗星。彗星不光有绕着地化为灰烬的,还有撞了地球的。 她,她又不是福临,大婚夜也能掸掸前襟,潇洒离了坤宁宫。 福临出门被风一吹,缩着脖子,悔了。他刚耍什么脾气,跟嫌弃似的,把戒指盒子扔在她身畔。花了那么多心思,他不给她戴上,她肯定不戴。也不知道她最近富态,指圈戴着还合适?金刚钻太大,生怕一甩手先抛出去,特意嘱咐工匠根据皇后的尺寸紧紧造的。 而且刚就哭,还没哄好,他一甩手走了,难说还要哭多久才能住。一直病歪歪的,好容易今日有心绪在耳房看布匹,起头两人还对着笑,是怎么的,他就被气激了,末了竟是气哼哼的走了。 掸前襟的这个动作也如此熟悉。 是了,大婚夜也是这么走的。他一直觉得她不乐意的原因吊诡,后宫嫔妃人人对他逢迎,偏她一见面先蓄一眶泪,几次在他身下歪着脸哭。 嫁了他,一辈子就注定了,即使失了他的雨露,也不过当个无宠的宫妃,谨贵人那样;或者静妃的样子,废后封妃,百无聊赖在宫里过一生。 她已经嫁他为后,仪式简慢了些,也是领了皇后金册,如何能那么正的主意,极力拒他?他猜了许多次,揣摩来揣摩去,多半因她不是一张白纸,心里有别人罢了。所以她坦白要跟他当假夫妻那回,他把她摁在胸上,生怕她说出他不想听的名字,或是令他颜面扫地的缘故。 即使后来她乐意,他心里仍存着疑。两人好时不显,他太钟爱她,无论如何撒不开手,他不信他要了她的人,把她从个小姑娘变成个女人,她还能有心思念着别人。只是两人一时不睦,那点疑心就噬得他心疼,“她不是全心全意爱他”,这念头不啻往他心窝上捅,比钝刀子剌肉更伤人。 自从宝音进宫,她对他的态度反反复复,“血崩”早止了,还是推推搡搡不肯跟他合帐,几次闹了他个没趣儿;今儿倒是主动,那一脸委屈相,仍像是他强她。 他忍不住又疑心,是宝音带了那人的消息来?那她也嫁皇帝了,是大清的皇后,生是爱新觉罗的人,死是爱新觉罗的鬼。再跟别人山盟海誓,也是海枯石烂不得如愿。 斗篷也没系好就往外头走,心里又凉,风一吹,他先打了两个喷嚏。 这两个喷嚏迅速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吩咐:“苏墨尔,给皇后传个话,今儿一定来请安,另外,把那人也悄悄儿运进宫罢。” 作者有话说: 不喜欢订阅率标识! 第110章 壹壹零 福临说着要去景仁宫, 走出坤宁宫又不提,自顾自去御花园走了一遭。 冬深了,还没落雪, 御花园也是一片凋敝荒芜,枯萎的景致倒跟他的心境莫名契合。刚兴冲冲去坤宁宫时心里还一片繁花似锦, 眼下气咻咻,就像霜打的茄子, 心里凉, 身上凉,精气神儿也萎顿。 等他打了两个喷嚏,才回过味儿来,就算跟皇后不对付, 也不能去景仁宫气她。他曾应许她, 以后都只在她身上用心, 只对她一人好, 刚竟说出要去景仁宫的浑话。瓜田李下,就算真的去看三阿哥也得帝后夫妇一同去,要不他孤身谒宫,指不定传出他宠哪个嫔妃的糟心话,再遇上什么糟心事:宁妃和谨贵人下药的事儿还历历在目,他腹泻了几日,将将好些。 心里想着, 不知不觉又踱回坤宁宫,他抬头见“坤宁宫”三个大字,心里一阵安宁, 丝毫不犹豫, 摆着长腿迈进去。 及到殿里才发现她不在, 常见的伺候的人也都不在,一个脸生的小太监抢上来禀:“万岁爷,娘娘已经往慈宁宫去了。” 他“嗯”一声,继续闷头往殿里走,她的胖猫儿卧在炭盆旁的锦窝上,梳子搁在梳妆匣子旁,刚梳头的桂花油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她身上的甜香味儿,幽幽暗暗……她大约刚走,他躯着小太监还能赶上她。 往妆台上细看,他刚掷下的蓝绒盒子静静搁在梳妆匣子旁。伸着细白纤长的手指,“噗”拨开,里头的大金刚钻光彩夺目,她果然没戴,如此轻巧地撇在此处。这么想又心里窝憋,她要是自己戴了,得意地笑着在他面前晃就好了,这场闹就算完了;没戴,刚闹了那一场说不定她往心里去了。小两口都委委屈屈的。 他忍不住卸了劲,叹口气,把盒子盖盖好,重重顿在桌上,转身往宫外走,一边说:“慈宁宫,麻溜儿的。” 果不出所料,金花正在慈宁宫门口等他。一扭头看到他,露出一个说不上是哭还是笑的笑,怀着心事,轻迈了两步走到舆旁,等着他落地。 “怎么穿这么少?”他看她斗篷颈下没有毛峰,镶边也不是皮子,猜是夹棉的。刚还气她,一看她脸被十一月底的风吹得苍白,忍不住脱口而出问一句,又伸手去拉她的手。 她从斗篷下送出一只手,接住他的,说:“我不冷。刚皇额娘遣人叫我,着急,抓了件衣裳就出来了。”又掀了掀斗篷,露出老紫色的丝绵袍子,是她病中常穿的,“贴身的衣裳也没换。”她调皮摇了摇头,“一会儿皇额娘嫌我穿得随意,表舅舅帮我说两句,挡一挡。” 看她一张笑脸在眼前晃,他心情又好了些,窝憋气消去一点儿,可是刚刚对着她使过厉害,还捏着天子的架儿,一时半会儿放不下来,刚问她穿得少已经嫌自己嘴快,不便马上腆着脸应她,只含混地抓紧她柔软的小手,拉着她往屋里走。 帝后迈进慈宁宫殿门,苏墨尔磕个头,迈出殿去传话“叫散”:“太后不舒坦,嫔妃不必进来,散了罢。”金花随身的宫女太监只跟进来一个宝音,其余的乌兰等人都被拦在宫外了。 福临顿了顿,扭着身子朝金花那侧,往外看,苏墨尔正指挥小宫女关门。福临看金花,她也正微微仰着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眸,随着小宫女关门一缕一丝暗下来,清澈如水的。他天子的架子全然落地,拉着她说:“走。” 等进殿,太后穿着朝服端坐在上首的宝座上,皇帝清了清嗓子,说:“听说皇额娘有恙?身子不适,穿得这么沉重。”皇后磕过头,爬起来定睛细看,太后穿了朝袍、朝褂、朝珠、披肩,辉煌隆重。朝服穿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分量不轻,而且不舒服,胳膊都弯不动。若不是宫中有仪式,平日里谁也不穿它。太后今日穿成这样…… 金花正想着,听太后说:“今日有事,是该穿得隆重些。”她细看过太后的朝服,不敢再抬眼,垂头垂手恭敬立在殿下,心想什么事儿?刚苏墨尔去坤宁宫传话只说皇后务必快快来,结果来了皇帝却没到,她只得在寒风里等他。 她日子浅,不怎么吐,但是天天不舒服,腰酸。今儿福临跟她揉搓半天,又摸又硌的,她尤其难受,站着就觉得肚子往下坠。多亏冬天穿着斗篷,她双手藏在斗篷里,一手扶着腰,一手捧着肚子,倚着宝音站着。 所以等福临到了,她松口气,看他的神情就难描难画:高兴他终于来了,再多一会儿她立不住了;身上不好受,那笑就勉强;再想到乌云珠,他刚破天荒对她使气性,掸着衣襟走了,多半是因为他的那位襄亲王福晋的弟妹,她心里有点芥蒂嫌隙。 等到他说她穿得少,她忙递一只手过去。天晓得他还会关心她多久,但是有一日,她先受着一日,没有的那一时再说那一时的话,她有这心胸。 正在心里杂七杂八想着,听太后唤福临:“皇帝,来予身边坐。”他的凉手恋恋不舍松开她温热的手,她垂着眼睛看他的袍子角越走越远,终于从视线里消失了,还不敢抬头,恭敬站在殿下。 太后威仪的声音呵斥一句 :“皇后,知罪嚒?” 一句把金花问懵了。抬头看太后,太后一脸胸有成竹,话是对着自己说,眼睛却盯着皇帝。太后问的是哪样罪?若是问肚儿里这块肉……她轻慢地摸了摸肚子,再看太后,太后的神情没变,皇后猜太后说的不是孕事,这时她才忍不住得意,孕事瞒了个铁桶一般,除了她和宝音,没人知道。 伸手去找宝音,一边扶着宝音的手借力缓缓跪下去,说:“儿臣不知,求皇额娘明示。”眼睛就去求福临救她,冰凉如镜的地,寒冬腊月的,她跪不住。 皇帝还没张口,就听太后说:“苏墨尔,把人带上来吧。” 殿上一阵冷风,苏墨尔领进来一个人,比福临更高的个儿,穿着皮袍子,黝黑的脸上血污点点,头脸不知多少时候没洗过,头发沾着血粘成一大片一大片,身上一股牛马粪的味道,熏得殿上人都忍不住屏息掩了掩鼻子。 金花先是一愣,等看清来人的脸,阿拉坦琪琪格从地上弹起来,顾不得他一身腌臜,一下扑到来人的怀里,蒙语朗声唤一句:“阿桂!” 作者有话说: 离完结越来越近。 第111章 壹壹壹 被唤做“阿桂”的那人身上的味道一冲, 金花心思晃悠,无数的念头在心里喷涌,阿拉坦琪琪格深埋心底的往事沉渣泛起, 她像是刚穿越来时一样,脑仁儿疼。 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飞驰, 她一会儿看到福临的脸,一会儿又仿佛是阿桂, 都是宽肩膀, 高高的个儿,喁喁的蒙语,她羞涩地头抵在“他”胸上,温厚、瓷实, “他”给她无限的爱护、怜惜。“他”跟她说:“吐了吧。”穿越来时听的第一句话。 脚软得像是在马上颠, 站不住, 摇摇欲坠, 回头看,她也分不清帮她勒着缰绳的是福临还是阿桂,大约两人都有,他们都同她骑过同一匹马。她突然悟了追青不愿意给福临骑,大约因它认旧主,阿拉坦琪琪格和阿桂是它的旧主。 金花读到阿拉坦琪琪格刚抵京时郁郁寡欢的那一段思绪,呵, 原来如此,是一呼一吸间忍不住的心疼、懊悔。阿桂触手可及的好,原本已经攥在手心儿里, 又被阿拉坦琪琪格糊里糊涂地一片天真地推了, 等她回过神儿来, 已经遥不可及。过后每每想起来,都是喘不过气儿的难受。只得不再想。 所以金花从来没从阿拉坦琪琪格的回忆里读到他。只影影绰绰的,是阿桂跟阿拉坦琪琪格一起驯服了追青,也是阿桂同阿拉坦琪琪格一起在草原上骑着马飞驰。只是那时候他俩都还小,一人一张晒得红黑的脸,日日夜夜,坐卧行走一处。仍都是孩子,不通人事,什么都没说。或者阿桂说了,阿拉坦琪琪格没听懂。等她终于想明白,她人已经远远离了蒙古,囿在京城,高高的宫墙,围出四角的天。宫中嬷嬷天天耳提命面,教她学规矩,她郁郁寡欢。迟了。一切都迟了。她养得白胖,心却枯瘦。 死了。行尸走肉。 刚看到阿桂,阿拉坦琪琪格重活过来,以往迟了的,她又有了补救的机会。金花头疼,手却不自觉揪住那领脏污的皮袍子不放。扭头看福临,他正阴沉着脸盯着她。 炯炯的丹凤眼,闪烁不定的光,高鼻梁,薄嘴唇,下巴隐约的胡茬,描着他的颌线……从小到大,活了两辈子,父亲之外,对她最好的男人。她忍不住苦笑。那么多男人,只他没辜负过她,不管以后如何,乌云珠、第一子……到此时此刻,他没辜负过她。下午使了性子走了,一见她还是要握她的手,问她穿得暖不暖。 还有这个肚儿。眼睛从他脸上挪到自己身上,又暖又软的丝绵袍子下,藏着他的娃娃。终究还是迟了,金花做主,从身到心都给了福临,再没有另一个身子,另一颗心,哪怕另一个念头容阿拉坦琪琪格给阿桂。 金花松了拽着阿桂袍子的手,刚从地上弹起来那一下使尽了浑身的力,现在浑身绵绵的,没劲儿,要是福临来接着她就好了,她想窝在他怀里。可再看他,他的脸比先前更阴沉,阴得像裹着疾雨暴风的云……她柔柔笑一下,掼倒在地,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芯儿是金花,身子却是阿拉坦琪琪格,如今金花占了,可这芯儿和身子都被阿拉坦琪琪格的遗憾折磨,心里揪着疼,一下喘不上气来。 耳朵里像灌了水,嗡嗡地响,所有的人声都从十万八千里外传过来,轻飘飘的。宝音拉着她喊:“娘娘。”她顾不上,使劲抬头看福临,殷殷的眼神碰上他冷冰冰的利刀子似的眼风。她忙着捧着胸口喘口气,终于没等到他的反应,垂下头,两手撑在冰冷的地上,她才稳着没伏下去,她要等着听太后治她的罪。 没想到太后幽幽的声音说:“底下何人?” 阿桂带着全身的牛马粪气味扑倒跪下,用蒙语说:“禀太后……” 刚起了个头儿,太后端着盖碗茶撇了撇沫儿,漫不经心地说:“皇帝还在殿上坐着,禀给大清的皇帝吧。”眼见着儿子气得脸色铁青,皇后歪在地上他也不理不睬,她硬摁下脸上的笑,遮掩地饮一口茶。 “禀皇帝和太后,奴才阿桂,是亲王的家奴,自小,自小跟阿拉坦琪琪格一起长大。” “继续说。”太后又饮口茶,撂了茶碗。殿里静悄悄,仅余的几个人见皇帝面色不豫,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只有太后存着心“哐啷”一声把盖碗儿轻巧地掷在桌上。 “阿拉坦琪琪格不是亲王的女儿,亲王欺君。”阿桂伏在地上,从牙缝里硬挤出这一句。 金花听完,伸手去揪阿桂的袖子,喃喃说:“阿桂,你说的,当真?” 先是震惊。不是父亲的女儿,那她是谁,从何处来?顾不上想自己的身世,她竟然先忍不住笑,弯弯的眉眼,红艳艳的唇几乎咧到耳朵上,宝石核一样眼睛,晶晶亮闪着光去看福临。不是父亲的女儿,不姓博尔济吉特,福临就不是她表舅舅?往上数五六七八代,他们没有同一个祖宗。不是亲戚,也就没有血缘关系……他十八,她十六,虽说比现代人早育,在古代也算不得多不成熟的硬生。她火速在心里盘算定了,伸手把虚撑着的袍子摁实了,两个多月鼓一个这样可观的肚儿,伊多半在她腹中好好的。 “万岁,我有……”“喜”字弱弱地送出口,正巧太后怒斥一声:“放肆!哪有你说话的份儿。阿桂,你继续说,把你知道的都说给皇帝听。”那个“喜”字连金花自己都没听清,福临还是一张乌云密布的脸,坐在上首垂着头不动。他大约也没听清,甚至没瞧见她压着舌尖念出的那个“喜”。 不等阿桂再开口,先听到福临深沉的声线,听不出情绪的,幽幽说:“皇后,松手。”说完这四个毫无气势的字儿,他赶紧闭上嘴,胃里一阵一阵往上翻涌,喉头布满了咸腥气,他怕自己再张嘴先吐一地。可是皇后笋尖样儿细嫩的手指正抓着那人的袖口,他不能不管……长吸一口气屏一屏,她常这么抓着他的袖管,求他、撒娇,春花样的脸,葇荑般的手,抓着他摇一摇。眼下她竟抓着别的男人的袖口,那人还是跟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太后带来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人,金花竟然想也不想一下扑到他怀里,他简直疑心他眼睛坏了。那真是他的小媳妇儿?最近两月身子不爽利,动辄病歪歪的,他穿身沾了点儿香的衣裳,凑近了闻才觉得出的,她都嫌弃得吐,推着他去沐浴换衣裳,结果他伤了风,咳咳喘喘,鼻涕喷嚏泗流;反观她对来人,想也不想就扑上去,手抓着他的脏袍子,脸贴在他身上,那味道,一丈远也闻得到,是沤了些日子的牛马羊粪。 心里先怒到暴跳。只是他是太后教导长大的,轻易不展露情绪和心思,他只攥着拳,垂着头坐着不动,一抬头就见她拽着臭奴才的衣领,又用那双温柔的桃花眼看自己。像春水,微微的水波,含着隐约的潋滟,有时映着夕阳,有时照着灯,多数时候都投着他的脸,一双眼睛里只有他,蜜糖那样甜地凝视着他。每次看都心动不已,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好都给她,予取予求。 可她那双小手……他的眼神重变得像刀子,锋利地扫过她。 等听到臭奴才说她不是亲王的女儿。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的脸上忍不住拧了拧眉。太后千挑万选,选中她,相貌人品学识都不论,只因她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选定了就急吼吼把她宣进京,在紫禁城住了大半年,找了几个老嬷嬷教她,规矩倒在其次,主要是教她学着取悦他。 太后的算盘,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做正宫娘娘,以后生了嫡子女,仍由蒙古血脉的人继承大统。结果,她不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 福临原想跟她做假夫妻,亦是因她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母亲母族的女子,年纪相仿,可跟他终究差着辈儿,原该喊他一声“表舅舅”,他深受中原儒家汉人文化影响,总觉得娶自己的表外甥女儿别扭,“一表三千里”又如何,背德。 可等他大婚那会儿见了她,总也把持不住,一颗心专意在她身上,身子也不听使唤,英明神武的少年天子,连脾性都改了,痴汉似的,摇摆不定间皆是往她身旁凑……早知道她不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他从起头就宠她,蒙古、满清、血脉的忧虑都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从根儿上没影儿。 不过,金花不是博尔济吉特氏,太后会不会逼他废后?重新选个“真”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再一次逼着他娶旁人,然后催着旧帝新后生育子女?想到这儿,他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还是失落。他答应金花不产育,大约也有跟太后别苗头的意味,顺水推舟,偏不让太后如愿,不生育博尔济吉特和爱新觉罗血脉的小娃娃。可是撇开姓氏,只要她愿意她敢,他想生她和他的小娃娃,就像她说过的,“不要三阿哥的塌鼻梁”,可真是塌鼻梁他也不嫌弃,她生的。 她双手撑住坐在地上,抚着胸口猛喘气,她又不舒坦?他心里刺喇喇地难受,想去扶她,捧着,赐座,或者自己搂在怀里。可太后还在继续问阿桂,底牌没亮全,他只能低着头不看她,听阿桂还能说出什么来。 她唤他,有气无力的柔声,她说了什么?他抬头看她,她竟没被阿桂的话吓到,满脸喜色望着自己,小圆脸因为笑都红润了,含情脉脉的。可她竟然还继续扯着阿桂的袖口?! 他为何没发觉她终于放心,松了口气,一手捂在小腹上,老紫色的袍子贴着身子,袍子下那个轻缓的突越发明显。 作者有话说: 终于码了一章,睡一觉继续写! 第112章 壹壹贰 宝音赶上来扶住皇后, 把拽着阿桂袖管的那只柔软的手拉回来,扶她跪正,揉揉她的背, 像是安慰又像是提醒地尊称一声:“娘娘。”再跪下,把皇后跟阿桂隔开, 生怕这对被拆散的“青梅竹马”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再闯下祸。 她最知道阿拉坦琪琪格跟阿桂的那一段情。 小时候是猫嫌狗也嫌的两个孩子,阿拉坦琪琪格念书, 阿桂就在外头追狗撵鸡, 等师傅放学,带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来逗她乐,两个小人儿在草地上一处滚。 等长大一点,阿桂看阿拉坦琪琪格的眼神先欲语还休, 可阿拉坦琪琪格还跟个孩子似的, 黑红的脸上一双眼睛闪闪亮, 捧着脸凑到宝音跟前, 说:“姑姑,我生的好看吗?”不等她答,又翻身躺在炕上,手攥着自己的大辫子,用辫子梢儿扫着脸,若有所思地说,“阿桂说我好看!”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56节 宝音看着两个孩子玩在一处, 心里净是担心。太悬殊,一个是亲王家名义上的格格,一个是真真儿家生奴才, 再要好也不匹配。两个孩子一天一天大起来, 她看阿拉坦琪琪格看得越发紧, 圈着她在毡房里读书写字,远处不能去,太晚不能去,若是只两个人出去,多半也不能去,后来阿拉坦琪琪格和阿桂出门总带着自己的小弟,小尾巴一样。为了两人不出岔子,宝音操碎了心。 宝音没想到,更让人操心的还在后头。 京城一道旨意,阿拉坦琪琪格就补了表姑孟古青的缺儿,预定成皇后的人选。亲王大喜之下全是惊惧。这个女儿的来路……从小悉心教养,表面上是预备以后到京里寻个好婆家,实则为了报恩,他的恩人的女孩儿,他务要精心教养,长大嫁个满蒙贵族,以阿拉坦琪琪格的身世堪配;可要当皇后,他知道太后想选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可这女儿不是他们家的人,他认下这个女儿就是欺君。但凡太后跟他商议一句,他都力拦着不让阿拉坦琪琪格入宫。 阿拉坦琪琪格听说皇帝选自己当皇后,震懵了似的,看不出来高兴不高兴,每天木呆呆的。自从定为皇后的人选,平常日子过起来就不平常,她的闺房已然华贵,仍搬了更华丽的新毡房;吃饭也是天菩萨似的,供着单吃;轻易不能见人,偶然见一见父母和兄弟,他们先跪在地上叩头;阿桂已经成年,又不是血亲,断断不能见;唯有乳娘宝音是她用惯的老仆,一直陪着她。 阿桂受的打击最大。困兽一样,红着眼睛在阿拉坦琪琪格的毡房外头晃,血气方刚地要发疯。宝音拉着他说:“好孩子,这就是命。”阿桂眼睛血红,瓮声瓮气说:“姑姑,这怎么是命?我阿妈说,阿拉坦琪琪格不是亲王的女儿,她跟我一样!”话音未落,脸上吃了宝音一记响亮的耳光,他耳朵嗡嗡地响,牙齿碰着唇肉,嘴里是血腥气,还没回过神儿来,宝音“扑通”跪在面前,说:“旨意已经到了,她马上上京,亲王不乐意也改不了。为了她的平安,不能乱说。这事儿,真的假的都只能烂在肚子里。你对她的心意,姑姑知道,你的苦,姑姑也知道。”若论苦,宝音心里最苦,她的孩子,从小到大都叫她“姑姑”,及笄嫁人,仍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 所以宝音没跟着自己的奶姑娘进京,不是为着那些编出来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全是为了看着阿桂。若不是宝音死死拽住阿桂,他几乎没去劫送嫁的队。往后的日子,宝音去哪儿都带着阿桂,出门行医也要阿桂赶马,不过是怕他冲动之下做出荒唐事儿。终于过了约一年,宝音看阿桂虽然郁郁寡欢,但是行事不若之前那么毛躁,她才稍稍安心,应了亲王夫妇的托,上京城照料哈斯琪琪格,顺便瞧瞧阿拉坦琪琪格。 刚看见阿桂进来,宝音心里先叫不好。无论是揭出阿桂和皇后的“青梅竹马”,或是戳穿皇后的身世,都是不得了的大事。阿拉坦琪琪格也果真中了套儿,一个挺身扑到满身腌臜的阿桂怀里。宝音忙去看皇帝,一张脸铁青,阴得要下雨,宝音这样老辣的人也慌得手抖,如此御前失仪,皇帝头顶已经隐隐生草,绿油油的一片……等皇后自己松开手,柔弱倒地,又对着皇帝殷切把孕事说出来,她慌抢上来,硬稳着心神去扶皇后,再把皇后和阿桂隔开,两人万万不能再有一点亲近。 皇后终于露了有孕的喜信儿,只是殿上混乱、太后呵斥,竟然只有宝音一个老婆子听到?宝音趴在地上,扭头看阿桂。脑门磕在冰地上,他弓着身,全身的重都压在头上。细看宽后背还在不停地颤。相必阿桂也听见皇后的喜信儿了。宝音重趴好,顺手把皇后身后的袍子捋了捋。皇后跪着,宝音心疼,可是这万分紧急的情形,她只能护着皇后别着凉,万一皇帝震怒,降下万般责罚,她愿以身代之,或者把阿拉坦琪琪格真正的身世说出来,只要能护着皇后,她什么都能,怎么都行。 如今皇后多脆弱,两个月的双身子,下午又跟皇帝揉搓了半下午,傍晚来慈宁宫时还揉着腰嚷不舒服,所以她才寸步不离跟着伺候,直跟进慈宁宫殿里来。也多亏她跟进来了。宝音跪在皇后身后,权衡了半晌,想来想去都觉得皇后这次危险,多半要吃苦,忍不住又怕又委屈,眼眶里涌上泪,细瘦的背趴在地上剧烈地颤,她极力忍着不哭出声来,默默伸手去摸皇后柔软滑腻的袍子,袍子里裹着她护了大半辈子的人,她最宝贵的人。宝音生怕这次护不住她。 太后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她的儿子她了解,皇后不管不顾直身扑到那奴才怀里的时候,太后预料自己这招棋必杀,强忍着才没“吁”出声。她这个心思深沉的儿子,从小浸淫儒家汉学,在男女大防上最是古董刻板,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皇后跟个奴才搂搂抱抱,还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太后微微笑着又去端茶碗,只要皇帝斥一声,她马上顺水推舟,颁懿旨废后。怪不得皇后入宫后行事乖张,还不听自己这个长辈的话,原是不知哪儿来的“野孩子”,顶着一张狐媚子脸,还不如四贞生得像博尔济吉特氏家的人。自从苏墨尔查出皇后的身世,她就懒得跟皇后计较,堂堂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爱新觉罗的媳妇、当今天子的母亲,她跟个“野孩子”较劲岂不是自降身份,所以皇后专宠、“装病”不来请安,她都由着去,只等今儿一击中!废后,重新选儿媳妇。 至于阿拉坦琪琪格,专宠的劣迹在前,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太后需提防着皇帝气儿消了再念往日的情分,以后翻回来祸害,小命儿是留不得了,趁着皇帝盛怒,无论是赐绫还是赐酒,给她留个全尸算是自己仁义。 皇帝一开口,太后忙接话,说:“皇后身世这般,举止如此,难堪凤印,依予……”话还没说完,皇帝也端了个盖碗茶,闲闲呷一口,说:“皇后对个奴才……更何况是个背主的刁奴,朕替皇后不值。皇后的身世,不过是个刁奴随口说一句,又关着表姐和亲王,事关皇额娘的母族,若皇后的身世如刁奴所说,亲王全家欺君,犯的是株连全族、掉脑袋的大罪,不可不明察;退一万步,皇后的身世如这奴才所言,传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必有议论,蒙古四十九旗的世家尚且如此靠不住,以后蒙古女子入宫怕是难了;再追究起表姐和亲王的罪状,朕想保他们怕也难。” 一席话,说得太后心头阵阵胆寒,她只想着要废后,千方百计寻了皇后的不是,想着自己的表外甥女儿和亲王终究是蒙古显赫的贵族,不过是遮掩一句责罚两句便罢,忘了皇家无家事,爱新觉罗家的事,件件是国事;再牵上蒙古四十九旗,越发盘根错节。太后明白,急切间是不能如愿的了。于是顺着皇帝的话茬,给两边都留了余地,说:“那还是要细细查访,查明了皇后的身世再做打算。至于皇后,圈禁在永寿宫侧宫,着静妃看管。”太后睇了眼殿下众人,“今日的事,不准走漏一个字儿,予在外头听到一个议论,你们就都是死人了。” 福临听说要把金花圈禁,心里老大不愿意。但是想到刚刚她扑到阿桂怀里,又醋溜溜的,心上说不出来是嫉妒或是生气,总之极不爽快。永寿宫简朴些,倒不至于冻馁,让她吃点苦头、寒夜里静思一晚也成;而且总要给太后个台阶下。于是没反驳,说:“今儿先这么着,朕这就安排人去查皇后的身世,干脆把表姐和亲王也一并‘请’进京问话。”特意用了个“请”字,轻描淡写的,更显得他全不信阿桂的胡言乱语。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金花,她规规矩矩跪在下头,垂着头,看不到那张枝头桃花一样鲜泠泠的脸。也不急在这一刻,最晚不过明日下朝,他就去永寿宫接她回坤宁宫。 手掩着嘴,轻咳了两声,眼光扫到阿桂身上:“这个背主刁奴,送去西苑看起来,你们都仔细着,事情没查清楚,他死了你们都陪葬。”皇帝说完,站起身一甩袖子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壹壹叁 圈禁?金花抬头, 只来得及看福临的背影。颀长的身形一闪,宽肩蜂腰,袍子下遮掩不住的长腿。她心里糊涂着, 想不明白。最近被他宠过头,事事护着, 她乐得在后宫的事上极松懈,身子这情形, 也没精力想那些, 甚至连太后都应对得敷衍,专心专意只在娃娃身上。 身世。本来规矩跪着,皇帝走了,她缓缓坐在脚丫子上, 抻抻袍子, 坐得舒服, 她才得空想想身世。对金花, 这具肉身是谁的骨肉都大差不差;可是对肚儿里的娃娃,她不姓博尔济吉特,他不是她表舅舅,娃娃就不是近亲育的孩子……心里酸溜溜的,眼角疼,眼泪一个劲儿往上涌,她差点儿喝落胎药。一边滚泪珠儿, 一边又低着头笑,手柔柔摸上鼓鼓的肚儿:“多亏为娘大胆,也多亏你爹爹对娘好, 但凡他有一点儿二心、坏脾气或是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 都没你了。” 正想着, 太后在上头看着,皇后在殿下若无其事又旁若无人,还歪着身子舒舒服服坐下了,分外扎眼。本来这天大的身世秘密揭出来,该如个惊雷炸裂,把皇帝皇后这对小夫妻都击懵,由着她做主要废要杀才对,结果两人,一个拈酸吃醋,说罚舍不得罚,让个在宫里几乎没有地位的废后看管现后,一个幽幽怨怨变做满脸含喜。皇帝倒好算盘,算准了静妃平日里也就逞口舌之快,没有做下狠毒之事的胆量。真要敲打皇后,还是要自己动手,于是说:“苏墨尔,把皇后送去永寿宫,跟静妃说,好生看着。”说着对苏墨尔使了个眼色。 宝音看苏墨尔要来扯皇后,先伸过手护着她,又慢慢扶她起来。皇后跪了一阵又团身坐着,脚早麻了,腿上软绵绵,抓着宝音的手,娇声说了句:“脚麻了。”趁着宝音给她揉腿的功夫,她想起来些什么,转头对阿桂说,“阿桂,你的心事,阿拉坦琪琪格知道;她来了这儿,仍难受了好些日子,只是现在……过去了,你也忘了阿拉坦琪琪格吧。”这是替阿拉坦琪琪格嘱咐阿桂的几句,他若是能放下,从头开始好好过日子,想是阿拉坦琪琪格乐见的。 没想到阿桂跪在地上,仍旧是那个头磕在凉砖上的姿势,他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恶狠狠的字儿:“迟了。” 金花听了这句,遍体生寒,忍不住往后退一步,靠在宝音身上,朗声叫了一句:“阿桂。”还要再开口说什么,苏墨尔在一旁冷冷说:“娘娘早些动身,老奴送了娘娘过去还要带话给静妃。” 阿桂抬起头,红彤彤的眼睛定定瞪着苏墨尔:“姑姑答应的,都不做数了?” 苏墨尔看也不看他,语气淡淡的,傲慢招呼侍卫:“来人,万岁爷让带去西苑押着,怎么拖拖拉拉的还不动手?”等侍卫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她又乜斜一眼,说:“如今,人家二人你也看到了,一个变了心,一个不愿意撒手,你若抢得过……” 话还没说完,阿桂猛地朝皇后冲了一步,吓得金花急忙往宝音身后躲,一边喊:“姑姑。”阿桂见阿拉坦琪琪格如此,愣在当地,她竟是真的变心了。不过就算她变心,他也带了极大的杀招来,想着,他脸上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厚唇下一排白净的牙。看阿拉坦琪琪格娇俏地从宝音身后探出个头来,那张熟悉的鹅蛋脸,不像以前吹多了草原的风,黑红黑红的,现在白里透粉,滑腻得像羊尾巴上的脂,油光光软糯糯。那双眼睛,也跟以前不一样。她不再是那个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波澜的小姑娘,她眼睛里有他看不透的生疏。 阿桂抖了抖身上臭烘烘的皮袍子,大摇大摆跟着侍卫出门而去。 * 永寿宫现在就是座冷宫。 先是孟古青废后,立为静妃,谪居永寿宫侧宫,当时宁妃就悻悻的,总觉得皇宫那么大,非把个废后指到她宫里;后来不知为着什么缘故,宁妃又惹了祸,碍着二阿哥福全的脸面,宁妃没有废降,但是吃穿用度都从妃降为庶妃。从此,对永寿宫,人人得而踩一脚,宫中的主子奴才都绕着走。一来,不知道宁妃做下何等祸事,惹得皇帝和太后都不痛快,人人怕牵连,避之唯恐不及;二来,宫中人迷信,永寿宫的两位小主接连出事,众人唯恐惹霉运邪祟上身。于是永寿宫门可罗雀,俨然冷宫。 皇后踏进侧宫,先打了个喷嚏,一向疏于打扫,瞧着没有灰尘蛛网,瞧不见处蓄着经年累月的灰,一开门,飘飘摇摇,净往人嗓子眼儿里灌。又是间背阴的小屋子,入冬后就没生过火,早冻透了,冷窝冷炕。金花倒不畏寒,唯对灰尘和气味格外敏感,又带着现代人的狷介,总觉得这灰里指不定藏着什么明朝的病清朝的菌,连打了两个喷嚏之后,从屋子里退出去,在廊下坐着,撒娇:“姑姑先打扫打扫我再进,这味儿。”说完用白白的小手当扇子拂了拂鼻下,又捂着胸口要吐。 宝音看了眼如墨的夜色,十一月底,北风呼呼地吹,天上浓厚的云,一颗星也看不见。夜里廊下都能冻梨了,眼看要下雪。皇后这一身吹弹可破的娇嫩骨肉,可经不住这风,于是顺着她的背,哄她说:“娘娘,夜了,不能在院子里坐,你现在这样,受了寒可了不得,叫她们洒洒水,先进屋。”话是这么说,跟皇后来永寿宫伺候的只有宝音,小宫女和小太监都叫苏墨尔送回坤宁宫看管起来。宝音想收拾收拾屋子也只能自己动手。给皇后拉拉斗篷,摸摸她的手,热乎乎的,宝音才稍稍安心些,劝,“娘娘宽心,这就是个临时局,万岁爷也是一时气头上。” 皇后累了,两把头的翅儿抵在柱子上,闭着眼睛说:“瞧他,看着聪明,原来是个假的,跟他说当要的就听不见。人家现在这样,下午给他闹得怪不舒服……”她的手又往肚子上捂,“他又把人撵到这冷冷清清的地方,还不让人伺候。”睁开眼睛,歉意地盯着宝音,“姑姑,往常我肯定帮你收拾,现在我可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了。”这也是上辈子带来的脾性,看别人忙一定要搭把手,可她现在有气无力。本来精神好,下午还在坤宁宫给娃娃选料子,谁想晚上就是冷宫废后的“阶下囚”,精神头也耗尽了,浑身绵软,肚里“咕噜”一声,她还饿,“姑姑,有吃的嚒?饿了。” 宝音一拍手:“可不是,娘娘下午不舒服,什么也没吃,想着去请安能有多久,去去就回,谁知忙到这时辰。娘娘可不禁饿。”她忙进殿转了一圈,竟是连口水也没寻来,茶壶茶碗上一层薄灰。宝音说:“老奴去静妃处看看,老奴给她嫂子接生过,她进京前儿还来老奴这儿求过多子的方子,讨口水总该给的。” 皇后淡淡笑,伸手拉着宝音的衣裳角:“姑姑白去碰钉子,静妃不来欺负我就罢了,现在紫禁城里指不定传什么,说不定在她们嘴里,万岁爷已经废后了。”人饿的时候世界观不同,她现在又饿又累,情绪就忍不住悲观,她跟他不是血缘亲戚的高兴淡下去,他跟乌云珠的老故事的担忧在心里盘桓,所以由着太后把她圈禁永寿宫,算是顺水推舟,给乌云珠让路?刚他脸阴得要下雨,她看了他几次两人都没对上眼神儿。 她又被阿拉坦琪琪格的劲儿鼓噪着扑到阿桂怀里,现在回想起来忍不住“腾”地脸红,对金花,阿桂算是陌生人,怎么扑过去的……就算是上辈子,她不古板,也不是那么开放的人。这么想着,福临生气又大约情有可原。先是左推右挡的,他一碰她,她先哭,不情不愿;又一下扑到别的男人怀里。就跟她“身在曹营心在汉”似的。所以再见他,非要把身子的事儿跟他谈开了说,她担惊受怕这些日子,左右为难地保到眼下,往后要么他护着她,要么他跟别人好去,等他种好痘,对他,她真的尽了全力了。 可是想到他跟别人好,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往下滚,又听宝音说:“怨不得万岁爷生气,娘娘跟阿桂再要好,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皇后还嘴硬,捏着袖口说:“谁让他下午掸衣襟走了,还要去景仁宫看三阿哥,存心气我。大婚那夜就是他解衣袢去了景仁宫,今天又是。心里烦,身上这小东西又闹,一会儿恶心一会儿吐,担惊受怕唯恐伊盲的聋的哑的傻的少根手指头……这么些心事都是我,他倒好,又对着襄亲王不服气罢,又要圈禁罢。把人打发到这个鬼地方,缺吃少穿的,不帮忙就算了,还净添乱……” 皇后一席话,缠七缠八,有的事儿宝音知道,还有好些宝音听都没听过,给她听了个整头雾,正懵懂着,有人举着灯笼走过来。黑暗里看不清来人,宝音一下紧张起来,伸手护着皇后,又怕皇后说出什么抱怨的话来,截住金花的话头说:“娘娘有人来了。” 第114章 壹壹肆 乌漆漆的夜色里, 一只蜜糖色的灯笼,照出一个深色衣裳的美人儿。婷婷走到跟前,轻身行个礼, 脆生生说:“老远听嫂嫂这一口蒙语,咕咕噜噜, 还想听个壁角,可惜听不懂说的什么。”是孔四贞。 也不等皇后答话, 四贞在她身边的栏杆上挤着坐下, 亲亲热热搂着皇后的背说:“怪冷的,怎么不进屋,在这里干坐着。” 皇后撇撇嘴:“里头一股子味儿,久不住人的, 刚进去又给熏出来了。不过, 我这‘圈禁’的人, 别人避之唯恐不及, 妹妹怎么来了?”她正饿肚子,又幽怨,对四贞说话忍不住的阴阳怪气。 “太后做主,没有旨意,妹子可不敢来。还不是我那哥哥,巴巴儿地遣人送东西,又叫小太监传话, 瞪着眼睛催我快着些,如今那小太监还没走呢,在屋里等着我回去答话。”四贞说着笑嘻嘻看皇后, “贤伉俪又作怪, 作怪自去作, 偏生拿我这孤女做什么筏子,黑灯瞎火的,又冷,非让人走这一遭。送兵符密信紧要东西也就罢了,你瞧瞧。”说着从小宫女手里接过个挎筐,掀开布罩,里面乖乖团着蔫头耷脑的胖大橘,见了主人弱弱“喵”一声。 皇后伸手抱了恹恹的猫儿在怀里,挠着它的脑袋顶儿,娇声对猫儿说:“送你来啦?我正想你。”又对四贞说,“这正是紧要东西,那一宫东西都能舍下,这是万万舍不下的。” 只是,连猫儿都送来了,他是铁了心要她长长久久住永寿宫?刚一言不发铁青着脸走了,夜里就把她宝贝的猫儿送来,说不准是怕她挂记猫儿,还是表示要跟她“割席”?四贞在跟前,急切间她想不了那么多,肚子又“咕噜”一声,几句话的功夫,她更饿了,“妹子带点心了嚒?嫂嫂饿了。” “还点心,御膳都送这儿来了。要不说贤伉俪作怪,直接把人传回去一起吃不好嚒,非要装腔作势,三窝两块,藕断丝连。做戏给太后看?嫂嫂准备在哪儿摆?”四贞调笑地看了一眼皇嫂,一边朝院子里努努嘴儿,皇后才发觉宫门外还有一队人一串灯笼,正是御膳房送膳的小太监。 胖大橘养得好,一身溜光水滑的皮毛,卧在怀里跟个裹了大毛儿的小火炉似的,皇后抱着大橘裹了裹斗篷,坐在廊下也不冷。顾不上刚四贞嘲笑他们小两口的这句话,一心张罗着吃这一顿:“搬个桌子摆这儿,我饿得不成了……预外请妹子带来的人搭把手,帮姑姑洒扫,吃饱了该歇了。”说着鹅蛋脸红了红,低着头羞涩地笑笑,手还在胖大橘脑袋顶上挠,挠得猫儿在她腿上盘着不动窝儿,只一个劲儿“呼噜呼噜”。不管福临怎么想的,她的日子还得过,万一福临变心,她就带着怀里的猫儿、肚儿里的娃娃一块儿过活,管他呢。这么想着,搬来冷宫也不坏,远远离了那起子人,眼不见心不烦。心里想通了,肚上的饿就更急,眼睛盯着小太监们手里的包袱,招呼:“来来来,报报是什么菜。” * 福临在坤宁宫给金花收拾了猫儿、穿的和用的,遣人去找四贞,把御膳也指到永寿宫。这一气儿忙完,他心里舒坦些,有了他送去的那些,永寿宫再简陋,她也冻不着饿不着。只是这一来,坤宁宫就空落落的,她不在这儿,他也格外没趣儿,于是起身回养心殿。想想这一天,在紫禁城里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吹了多少寒风,还被阿桂那身皮袍子熏了一晌。坐在舆上,他忍不住叹口气,松了腰板儿歇一歇。 天上浓厚的云,遮得密不透风,没有月亮,更看不到星。大约要下雪了罢,他幽幽想。上好的银丝炭和炭盆都送到永寿宫,下雪也冻不着她。倒是他现在又冷又饿,浑身酸疼,在舆上打了两个寒战。 想着回养心殿可以歇歇,喝口茶垫垫肚子,不料,后宫剧变,早有蠢蠢欲动的美人儿要来献殷勤。还没到宫门口,隐隐看到宫门口一豆亮,走近了,御道上跪着个锦衣华服的人。福临想,要是金花就好了。要是金花,他就不顾太后说的劳什子“圈禁”,暖暖和和留她在养心殿,两人和和美美说说话儿作伴儿。迫着她在他跟阿桂里选出个最上心着意的;再坦白下怎么想的,见着旁的男人就扑上去,若是他扑到个嫔妃怀里,她指不定要怎么吃醋撒娇,扭着身儿不理他……想起她平常对着他使小性儿、撒娇、发脾气,他忍不住笑,是跟他多亲近,敢对着他这万乘之君使作,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甜蜜之情。 下了舆看,是佟妃,他拧了拧眉头。再一展眼,还带着三阿哥。天寒地冻的,她怎么把奶娃娃阿哥也带出来了,为了争宠,他这些嫔妃当真不是吃素的。想着金花往日老说:“不要三阿哥的塌鼻梁。”他越过佟妃,去奶娘手里把三阿哥接在怀里,掀开襁褓就着灯笼看他,快百天了,这孩子,仍细眉细眼的,也真是金花说的“塌鼻梁”,眉眼间像摁了一下那么平。小皮老鼠似的,他伸着修长的指在儿子的鼻梁上掐了一把。想着金花最喜欢他这些孩子们,他忍不住起了阿玛的势,掀着斗篷把他护在怀里,迈着长腿进了养心殿,对佟妃只冷冷丢了一句:“一起进来吧。” * 吹了一夜北风,早上皇后饿醒了,抱着胖大橘从被窝里伸出润泽的圆脸庞,问:“姑姑,早上吃什么?” 宝音过来点点她的嘟嘟腮肉,说:“饿啦?你倒不愁不忧没心事,昨天出了那么大事儿,问都不问一句,来来回回净惦记吃什么。” 皇后手在胖大橘身上来回捋,捋了两把,绊到它颈上一个布条,顺着布条,摸到个圈。掀开被子说:“怨不得胖橘昨夜一直在我身上来回拱,原来是不舒服,姑姑快看它这是挂了个什么?”主仆二人一看,是条手绢,系着昨儿福临掷下的那枚大金刚钻戒指。金花身子不舒服太后又叫得急,搁在妆台上没戴。夜里吃好就睡了,也没留意猫儿身上还系着这么大颗宝石。怪道昨夜猫儿身上什么硌人,皇后还以为是自己“豌豆公主”,换了地儿择席。 算福临心细,发现她没戴,挂在猫儿身上给她送来。也等于是说,永寿宫是个临时局,等太后气消了就接她回去。无论是他这人还是他送的东西,都要她好好收着。金花想到他往日腆着脸往她眼下凑,长长的丹凤眼里的波还透着粉,披着皇帝的皮,又遮不住要讨她的好的那副怪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心里畅快说:“委屈我们大橘了,戴着这么大石头睡一晚,今儿给吃鱼。” 宝音笑着出去,说:“搞不懂,猫儿狗儿好了歹了。娘娘把被窝掖好,今早炭盆熄了,这一篓子炭还是省着点儿,眼看要下雪。“宝音怕冷起来捉襟见肘,宁可现在省着点儿用。 皇后乖乖包进被窝里:“姑姑快点预备饭,饿了。这会儿他上朝去了肯定不得闲儿,一会儿该来接我,咱们吃过饭拢拢细软,姑姑给我梳梳头。”以后怎么样不知道,现在他肯定离不开她,下朝一定来接她回去,最不济也该来瞧瞧她,她有大事体同他说,要打扮得精神些。 只是右眼皮一直跳,她拿手揉了又揉,还是跳个不住;早上饿,却吃不下,喝了两口牛乳,心口就堵着,看着一桌好吃的,眼睛馋,吃进嘴里反而不是那个味儿。刚起来就浑身累,身上一阵一阵起寒,还酸溜溜的。手腕子伸到宝音眼前,说:“姑姑,我怪不舒服,帮我号号脉。” 宝音站在炕边,捏着她的手顿了顿,说:“好着呢。”她自从有身孕就阴晴不定,一会儿高兴一会忧;又疑神疑鬼,总担心肚儿里的娃娃有恙,宝音早习惯了,回回给她诊脉都是“好着呢”。这回她不依,歪在炕上,自己抚着胸口,直勾勾的眼睛盯着顶棚,说:“姑姑,我真的难受,心里堵着,浑身不舒服。你给我好好诊诊。” 宝音在炕上歪身坐下,把她的手腕摆正了,细细号了一回,又叫她伸舌头看舌苔,虎着脸看了一回,说:“当真好着。脉相面相都极好,你放心吧,姑姑接的娃娃少说也有大几十,什么时候出过差错。”说着伸手摸摸皇后额边的小碎发,皇后睡饱了,脸色红扑扑的,只是她身子终究跟以前不一样,唇色不及以前红艳,还透着点儿黄气,看得宝音心疼,女子终究躲不过这一关,孕产的苦,贵为皇后也要乖乖吃。 “可我心里‘扑通扑通’的,不安定。右眼皮还一直跳。姑姑去扯个白绵纸给我贴上。”都是上辈子的俗语,“右眼跳灾”,眼皮跳就贴个瓜子皮儿,可是在永寿宫上哪儿找瓜子皮儿。 “丑。姑姑给揉两下就好了。”贴白绵纸像什么样儿,宝音伸手在皇后右眼皮上摸了两下,她从小养大的孩子,早习惯阿拉坦琪琪格撒娇、摆谱,可是今早这样还是有些不寻常,身子是没事儿,可是她一双眼睛滴溜溜转,透着莫名的不安;刚起时还一团喜气等着皇帝来接她,吃过早膳就歪在炕上唧唧歪歪。 是帝后两人心有灵犀,她怀孕时他跟着吐,他生病了她一块儿不好受。 作者有话说: 紧赶慢赶写到生病,提前在评论区剧透过。厚厚。 假期还有一天,假期愉快喔。 目标是日更。 第115章 壹壹伍 吃过早膳, 宝音伺候皇后梳洗,仍是昨天的首饰,细细帮她修饰一番。戴到最后, 只余那只大金刚钻戒指。冬日的晨光,清澈凛冽, 照在切割古朴的大宝石上,泛着细碎的光。宝音问:“戴吗?”皇后把戒指拿在手里转着圈看了看, 硕大的一颗白钻, 放在手指上比一比,鸽子蛋,宝光灿烂。心里想,这会儿不流行钻石, 难为福临, 从哪儿找了这么大一颗石头, 镶得简单精致。不得不承认, 大钻就是好看,趁在她这双细白的小手上,越反差越好看。心里想戴,嘴上却说:“不戴,哪有自己戴的。”于是找了根藕荷色的缎绳,拴着戒指挂在颈上。解开项下第一颗纽儿,一翻领儿, 白腻腻的锁骨窝儿里,陈着一枚七彩光流淌的钻,朝着宝音歪着头笑:“好看吗?” 宝音给她合上领儿, 系上纽, 说:“好看。”眼睛跨过窗棂看殿外, 日头刚越过宫墙头,时辰还早,再看皇后,一早起来说不舒服,现在脸色蜡黄,于是说,“娘娘先去炕上歇一歇。”又把胖大橘抱来塞在她怀里,“咱们先不笼炭盆,抱着它暖和。”宝音固执地省着炭,皇后乐得抱着猫儿。宝音刚来那会儿,总觉得胖大橘没轻没重,弓着身子蹦上跳下,砸着地,“嘭”那样响,生怕它后腿一伸,给皇后一腿。这次猫儿从坤宁宫到永寿宫,不知是不是换了屋子,转了性儿。昨夜乍到只是团在皇后身边怯生生“喵呜”;今晨胆子大了,也不过脑袋顶儿往皇后身上拱两下。宝音看猫儿乖顺,屋里又冷,才不撵它,允它跟皇后亲近。 金花把胖大橘抱在腿上,用三根手指头当梳子,从头顺到脚,再逆回来,来回搓)弄,抓得胖大橘在她手边一个劲“呼噜呼噜”,闭着眼睛用头顶找她的头掌心。金花凑过去闻闻它脑袋顶,用翘鼻尖儿碰碰脖颈儿上的长毛,小声说:“乖孩子。”她心里莫名其妙的七上八下,抱着猫儿时稍稍安定些。 宝音忙着把屋子里细处再收拾一遍,进进出出,不经意瞥见胖大橘躺在皇后腿上,毛茸茸的长尾巴耷拉着,露着白肚皮张牙舞爪,离皇后的肚子只有一寸,于是说:“娘娘仔细。”皇后小手在大橘白肚上轻巧点一点,再柔柔摸到自己身上,迟疑着爱惜地揉一揉,抬起脸来弯弯眉眼说:“不妨事,它有数。依着我,一天摸一万遍,手都松不下来,看看伊长大点儿没。姑姑,这样是不是不好?”说着竟然脸红了,摇摇头。又看窗外,红日高悬,喃喃说:“他怎么还不来接我。”心里想着,等他也知道这个喜信儿,这个肚儿,一天得被极爱惜地摸两万遍。 宝音倾耳听,外头隐隐约约闹哄哄的,说:“老奴出去瞧瞧。也许是御舆来了。”皇帝探皇后惯不用通报,不要她在门口跪迎,总是自顾自就来了。结果刚走到宫门口,被静妃宫里的太监拦住:“姑姑请回,我们宫里主子接了太后娘娘的旨意,不准皇后娘娘出门,娘娘随身伺候的人自然也不能出去。”太监是前明留下来的汉人,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宝音一个字儿没听懂。但看他一条胳膊拦在门口,只能抻着头往外看,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小太监,人手一只瓢,正舀着白灰往墙根儿地上洒。忍不住用蒙语问:“外头忙什么?” 拦门的太监哪儿听得懂,只管推着胳膊把宝音往宫院里赶,嘴里念着:“回去回去。” 宝音悻悻回来,走到廊下,看身上,刚刚太监拍的一个白手印,心里嫌弃,掸净了,进屋说:“外头乱叨叨的,宫道上太监来来往往的不知道洒什么,想是皇帝不常往永寿宫来,正在洒扫净街。” 皇后听了,松开猫儿,纵着腿探鞋,要下炕,说:“我也去看看热闹。”被宝音扶住,仍把她往炕上送,又听宝音劝:“娘娘,外头尘土飞扬,呛着不是玩儿的,你只安心躺着,还要好好将养着不是。”又把猫儿送到她怀里,“你们玩儿,老奴去洗洗帐子。”说着动手拆床头的帐子。 皇后弱弱伸手拽宝音的衣裳袖儿,说:“洗它做什么,左不过该走了。姑姑点个茶,咱俩说说话。”小姑娘那样摇着宝音的袖儿撒娇,宝音看了眼她蜡黄的小胖脸,忍不住停下手,想,若是天长日久住时,再洗也不迟;阿拉坦琪琪格这小可怜见的。于是马上问:“娘娘喝什么茶?可惜没带茶食来。” 皇后黑白分明的眼珠儿转一转,说:“随便什么茶,去去腻。茶食就吃酸梅子,昨儿四贞不是把那一罐子都带来了。姑姑帮我拿来。” 宝音一边去找酸梅子罐子,一边问:“娘娘现在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 “‘酸儿辣女’呗?姑姑也信这一套?您接过大几十个娃娃,这个准嚒?”皇后一边撸着猫儿,一边说了这一句,又说:“我想要公主,从小给她穿好看的小裙子,扎小辫儿,让二哥三哥带她玩儿。”掰着手指头算,“不止福全和三阿哥,杨庶妃和端贵人的孩子也比她大,几个小哥哥小姐姐!”还有几句不便说,生在皇家,阿哥若是继位就罢了,没继位的,恐怕一辈子被继位的兄弟忌惮;可是继位当皇帝又没什么好。看福临,天天操心,一会儿海上不太平,一会儿云南出事儿,没个静心的时候。顺治后一代的皇帝还要除鳌拜、平三藩,一面□□,一边抗葛尔丹,从少年忙到老年。她不想要娃娃操这么多心。 “依老奴说,生阿哥有儿子的好,生公主有女儿的好。大清的公主多半要跟蒙古和亲,从小在紫禁城花儿一般地娇养长大,怕是受不了草原的风沙。娘娘也舍不得不是。”宝音“噗”拔开酸梅子罐子,幽幽说了这一句。 “也是。十二三岁就送走和亲,我可舍不得。这么看还是儿子好,至少出宫立府前都能养在跟前。”若是以后继了大统,就能长长久久母子作伴了。捡颗梅子噙在嘴里,“归根结底,想那么多也没用。伊只要好好的,平平安安出生,我能陪伊健健康康长大,就知足了。”手摸在肚子上,“也不知道伊在里头好不好。” 古代生产全靠中医号脉、稳婆接生,一旦怀孕生产时出点儿意外,大小都保不住是常事儿,所以才说生产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也是因为生产危险,宝音这样粗通医理、经验丰富的稳婆,也许急中生智拽一把,就能把产妇母子从鬼门关拉回来,难怪受蒙古贵族推崇,奉为上宾。可就算宝音,也不敢打保票皇后一定顺利生产。 宝音头也不抬,点着茶故作镇定地说:“一眨眼,这不怀了两个多月了,若是有事,早该有事了。”安抚了皇后这一句,又说,“等三个月后胎相稳了,娘娘就好好听老奴的话,天天绕着御花园走两圈,保管好生。走一步看一步,别沉不住气。”茶点好了,把碗送到皇后面前,郑重其事说,“吃多了对身子有碍,说准了,就吃一盏,解解馋算了。” “若说馋,我馋咖啡,等万岁来,我跟他说,让他去找汤玛法讨一杯。”皇后听宝音这么说,心里安定一些。本来穿越来的日子都是白捡的,全新的体验。上辈子没被男人小心呵护着爱惜,这辈子福临无微不至爱护她纵容她;没体验过怀孕生小孩,现在小腹胀胀的,日夜提醒她正孕着崭新的小生命,她的和他的娃娃,裹在她身上那个轻缓的突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日夜“咚咚”地跳。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若是没穿越,她的命也就戛然而止了罢。 这么想着,舒展的心更松到无穷大,笑着从碗上抬起脸来:“好,听姑姑的话。”等宝音接了盏,她伸着嫩嫩的水葱一样的手指摁胖大橘湿润冰凉的鼻尖儿,说:“你也听话。”与其说她嘱猫儿,更像是说给肚儿里娃娃听。说完搂着猫儿歪下,口中品着茶,咂摸着酸梅子的味道。她鲜活分明地活在这一刻,当下。 宝音重新点一碗茶自己吃,皇后微微笑着看她,突然想起来个八卦,饶有兴味地问:“姑姑,阿拉坦琪琪格不是亲王亲生的,那是谁的孩子?您知道嚒?阿桂又怎么知道的……” 宝音呛了一下,放下盏咳个不休,皇后忙说:“姑姑慢着点儿喝。”等宝音气喘平了,又追着问:“姑姑知道嚒?” “你这孩子,跟说别人的事儿似的,还阿拉坦琪琪格,自己的名儿都不认了……”宝音抽帕子抹了下嘴唇,顾左右说了这么一句。她以为皇后从慈宁宫出来就该追问自己的身世,结果皇后没事儿人似的,昨夜先吃后睡,今早又是先吃膳再吃茶,现在揉着猫儿,得闲,终于想起来了。 “我光想着跟他不是亲戚。白叫了那么多次‘表舅舅’……”她一寸一寸揉着胖大橘的皮毛,一字一句地说,“想想看,从小爹妈对我挺好的,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对我也好,没有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就两样待我,甚至对我比对亲生的还更好。生恩养恩,都报答不完,我现在最怕的是太后追究父亲母亲欺君。”叹口气,想想她那包罗万有、无穷无尽的嫁妆箱子,就知道亲王夫妇对她多么娇养宠爱;再想想她跟哈斯琪琪格,亲姐妹还有扯头花拌嘴的,她俩从小就好得像一个人,所以金花见了哈斯琪琪格忍不住地亲近。若不是为了肚儿里这位,她宁可自己是亲王夫妇亲生的,她想要这样一家子骨肉至亲。 ?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57节 所以还要查问阿拉坦琪琪格的身世嚒?金花犹豫。只要跟福临不是亲戚就算了吧,毕竟生身父母没教养过她。 就像上辈子,生她的是父母,养她的是祖父母。母亲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譬如个吉祥物,只在年节时出现,陪她一两个钟头,另外,像个取款机,打钱。问她跟谁亲,当然是跟祖父母。“我大约没有生身父母缘,几辈子都没跟亲爹热娘一处长大。”她伸手挪到小腹上,隔着棉袍子,小心摸着它,所以她想好好生养这个小娃娃,跟福临一块儿,亲爹热娘地养育伊。也是因为知道没有爹妈教养的小朋友多寂寞,她对福全格外关护,逼着福临抱孩子换尿布。 一句话说得宝音眼里都是泪,只能装着收茶壶茶盏,站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抹眼泪,她的傻孩子,亲妈从小陪着她,只是她不知道罢了。又听她敷衍地追问一句:“姑姑知道嚒?姑姑若是不知道就算了,再有机会问问阿桂。” 宝音压了压鼻酸,轻轻抽鼻子,转回来说:“还敢去惹阿桂,看闹这一场。要不是因为阿桂,万岁爷怎么会答应娘娘搬到冷宫。天大的喜事,万岁爷还不知道。”说着,更触动了心事。女子独自怀着孕,男子不明就里,本来是喜事,却阴差阳错……这其中的悲辛,再没人比她更有体会,她不想皇后走自己的老路。于是带着淡淡的鼻塞说,“万岁爷来,无论如何得把有孕的事禀知。” “还不是怕小娃娃有事,他空欢喜。如今不是亲戚,他再来,我就跟他说。”她扭头看看外头的日头,什么时辰了,他竟然还没来,他再不来,她要盘算怎么罚他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宝宝和大胖橘真可爱。 心虚剧透我们儿女双全。 希望崽崽都健康快乐长大。 - 求收藏下一本。《清穿之乾隆不是我姐夫?》 乾隆单箭头追妻元后,构思中宝亲王还挺惨的,元后就是个“渣女”了。 第116章 壹壹陆 日头西斜, 金花肚里“咕噜”拖了个长声儿。早起等福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她抱着猫儿睡了一觉,起来又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肚子饿才想起来时辰, 捡了颗酸梅子入口,对着外间儿喊:“姑姑。什么时辰?” 宝音还在擦擦洗洗, 皇后吃吃睡睡的功夫, 她已然把外间收拾利落,听到皇后唤她,一转身进来,眼睛还在踅摸屋里有什么顺手能收拾的。 “近酉时了。看来今儿万岁爷忙。”宝音皱着眉看了眼窗外, 日头已经落到宫墙下, 院子里阴沉沉的, 没有光。一转脸看皇后倒静, 毫没波澜地望着窗外,心想她心是比以前阔,眼见着全没把皇帝不来接她当回事儿。那她也别给皇后找不自在,于是转了话头,问:“娘娘叫我?” 皇后嘴里转着酸梅子核儿,歪着红艳艳的樱桃式的嘴,含糊着说:“饿了, 姑姑看看晚上吃什么?”她日日两件事,吃,睡。醒着时多半都在琢磨吃, 每次讨吃就有些不好意思, 可现在嘴急, 一刻吃不上浑身难受,所以比起来,不好意思算什么,又是对着她的乳娘,“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早起就没吃饱。” 早膳是从静妃宫里领的,马马虎虎,混个嘴里有滋味儿;本来打算着晚膳回坤宁宫,想吃什么应有尽有,主仆二人心照不宣都只凑合了一口。看这情形,算盘打错了,晚膳还要去静妃处领。于是宝音理了理衣裳,说:“老奴去看看晚膳得了嚒。” 皇后歪着头舞弄胖大橘,眼睛垂着不往宝音那儿看,羞赧地说:“姑姑快着点儿,我现在能吃一头牛。”宝音看这娇娇的皇后莫名心疼起来,宫里哪有牛给她吃。早上那膳敷衍,皇后看来看去食不下咽,就喝了碗牛乳,胡乱吃了口饽饽。好好的人这么吃也该饿了,更何况是她,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耗。 皇帝也是的,皇后在坤宁宫那么多零嘴儿,他只给她送了酸梅子来。但凡有块糕有条风干肉,何至于让皇后从早到晚嚷饿。也怨自己,知道皇后现在饿不得,还不早些给她预备着。宝音匆匆往永寿宫正殿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合计,一会儿怨皇帝一会儿怨自己,心里懊恼没照顾好皇后,脚下越走越急。 宝音只顾埋头走,不防备跟个小太监撞了满怀,她给唬一跳,下意识用蒙语呵斥一句。小太监听她说蒙语,吓得不敢起身,在地上踢腾着腿“哧溜哧溜”用屁股墩往后退,蹭出去一丈远,才爬起来,拉了拉脸上的面罩,一言不发跑了。 什么毛病。只听她说句话就跟见鬼似的。宝音揉了揉被小太监撞疼的肩,继续往永寿宫正殿走,还没走到殿门口,就被静妃的宫女拦住了,扎煞着两只手,厉声戾气地说:“姑姑,姑姑别过来。”难得,想是静妃从草原带来的使女,说一口流利的蒙语。 “小姑娘,老奴来领膳。”宝音站住了,细细打量她,宫女脸上绑着一条手帕,掩住口鼻,露着的眼睛里神色闪烁,说话的声音还打颤,“你们怎么这副怪样打扮?”宝音笑问一句。 “姑姑,您站着!我进去给您取。”宫女闪身进殿,等她提着食盒出来,宝音趋上前接。宫女见她过来,“嗷”一声往后跑,跑远了对着宝音喊:“姑姑您往后退,退二十步,奴才把食盒放在地上,等奴才走了,您再过来拿。” “费这事儿,直接给我得了。”宝音毫不以为意,又往前走了两步。这下把宫女吓坏了,带着哭腔说:“姑姑,求您了,再往前走,奴才就把这食盒扔了。如今永寿宫缺吃,糟蹋了就没了。” 宝音听说缺吃,惦着皇后不禁饿,住了脚步,但是也没往后退,两人正对峙着,永寿宫正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高个子着珠灰色袍子的嫔妃。正是永寿宫的主位,静妃。 她脸上也包着一条手绢,轻启樱唇,鼻尖的布料飘飘摇摇碍事儿,她暴躁地一把扯了脸上的手绢,先对着宫女骂了一声:“废物!”又强压着兴奋,颤着声对宝音说,“直说罢。宝音,宫里出了时疫,得病的都是昨日在慈宁宫里说蒙语的人,你跟……跟你主子,有事嚒?”她说“皇后”两字儿烫嘴,终究曾是她的尊号,如今归了别人。 “什么时疫?娘娘和我都好着。”宝音一愣,清了清嗓子,咽了口唾沫,嗓子不疼,鼻子不痒,不晓得什么时疫。 静妃拍拍手,伸着纤长的指,就着仅余的一点天光,看了看自己新涂的蔻丹,这次的颜色调得好,涂在指上血红血红的,趁得手格外白,比在珠灰色的袍子上,艳得些许凄厉。她嫣然一笑,眼光从手指尖挪到宝音脸上,轻轻地把几个字儿从舌上送到空气里:“听说,是天花。” 天花!闻者色变。无他,沾之即死,不死也有极严重的后遗症,毁了容貌是轻的,还会残废。好不好的,终生人不人,鬼不鬼。所以这么算起来,沾上就算是死了,活着也是死的,再没平宁安生日子过。 静妃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手,这下好了。她夫君,非要废了她的皇后之位的夫君,得了天花!又怪可惜的。顺治早点得天花就好了,若是废后前就得了天花,那他崩了,自己是太后;现在,只能指望太后给自己争个封号。 最好皇后也得!皇帝宠那个死丫头,不就是贪她相貌好,又年轻。那就给他瞧瞧,青春年少貌美是多靠不住的东西,一场病夺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命都取了去。 他俩,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他得了,她大约也逃不掉。两人黄泉路作伴罢。静妃想到这儿,脸上的笑掩也掩不住。 细细看宝音的脸,脸色红润,没疤没麻,她竟然还没事?听说,万岁爷已经高烧了一夜一日,下午开始起癍疹,病势凶猛。皇后主仆如何还没事儿人似的,一日两顿地来讨吃要喝? 作者有话说: 关于美貌关于灵魂关于爱。 忍不住挨个儿讨论这些…… 特别想要热闹的评论区,但是大概就是写的没啥可评的吧……没事第一本,有读者就阿弥陀佛。 知足惜福日更。 第117章 壹壹柒 宝音听是天花, 惊诧后松了松。阿拉坦琪琪格小时候种过痘儿,有效没效的,大大小小的痘疫她都安然无恙。 阿桂那小子, 阿拉坦琪琪格“种痘”时他害怕得紧,在旁边上窜下跳、鬼哭狼嚎, 宝音想着“种痘”不是坏事,便拉他一起种, 两个小孩儿作伴儿。这么想来, 他也没事。慈宁宫里说蒙语的?再有就是皇帝、太后,还有几个宫女。 怪不得今儿早上小太监在外头御道上撒白灰,万岁爷又一天没来,原来是忙着应对时疫。这么想着, 又觉得皇帝心思缜密, 慈宁宫里传出天花, 外头人心惶惶, 又闹乱。皇后住在永寿宫侧宫,小是小了些,胜在安静;只有一个老奴伺候,也不跟外头人接触,又干净又清净。 只是虑得已经这么周全,为何不遣人来递个话,也好让屋里那位安心。宝音叹口气, 皇后眼巴巴盼皇帝来接她,从天还明晃晃亮,一直盼到现在, 暮色四合, 墨黑的夜悄然笼过来, 罩得人喘不过气。 “皇后娘娘和老奴都种过痘。”宝音镇定地看了一眼静妃和她身后那几个小宫女,她们正探头探脑,怕得大气儿都不敢喘。幽幽一瞥,傲然笑了笑,“等时疫消散,春暖花开,天儿好,主儿身子也强健的时候,想种痘时来寻老奴,就不必这样疑神疑鬼,惊弓之鸟似的了。 一句激得静妃脸上赤红,恼羞成怒地跺脚,尖声说:”那倒是可惜了,还以为帝后一对鸳鸯,一个得了另一个一定要得,谁想竟是一个得了,一个免了。不过皇后侥幸逃过又如何?没了皇帝给她撑腰,还被贬到这冷清清的宫里,活着也不过是受苦。“后头这几句说得同喊也无异。 从大婚就一直不得意,堂堂蒙古亲王的格格,又是皇帝的表妹,先是两人见面就吵,针尖对麦芒,三两句话就能掐起来,后来废后、谪居,孟古青总自嘲,这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际遇。大约因她是蒙古格格,太后的外甥女儿,皇帝的表妹,皇帝忌惮着蒙古四十九旗才娶她,又因为跟母亲的关系忽近忽远,对母亲做主选的人总有些莫名的隔阂,所以才牵累着不喜欢自己。 熬到皇帝新娶,仍是蒙古来的格格,照旧的博尔济吉特氏,自己的表外甥女儿,跟皇帝还差着辈儿!听闻皇后总娇滴滴唤皇帝“表舅舅”,孟古青在旁边等着看热闹,可别打起来抓破了脸,若是再废一后,人人都去关注那个新废的,自己这个静妃大概就不惹眼了。孟古青连废后的封号都想好了,“默妃”…… 结果意外的,两人如胶似漆,皇帝对新妇疼爱有加,甚至还闹起专宠那一套,惹得后宫怨声载道。二婚后,后宫的女子就再没见过床上的真龙。 静妃才猛醒,他不是不爱蒙古女人,他只是不爱她;他也不是不会爱护人,他对表外甥女儿的爱护宠爱就是后宫的女人都没见过的,两人心心相映、惺惺相惜,那腻歪劲儿,看得后宫女人面红耳赤又无可奈何:等皇帝对着她们,就重又变成块石头,面无表情,还冷冰冰。 说不嫉妒,假的,静妃嫉妒得发疯,所以才几次三番跟皇后闹别扭,被罚着去听书抄经也不消停。皇帝得了天花?太好!拍手称快,驾崩一个,拆了鸳鸯,或者干脆殁了一双,对她都是好消息,以后,日头下再没有那对人。 一席话,再加上静妃那副张牙舞爪的表情,惊得宝音一激灵。还有,静妃刚说什么?宝音忍不住问:“谁得了?” “还有谁,万岁爷。”静妃猛地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也被唬住了,刚那个声音是谁?是她?那么尖细、绝望,又幸灾乐祸,像个奸佞小人。她平了平气,仍压不住自己的尖刻,清晰地说,“他,得了天花。” 宝音浑身颤,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她为晚膳来的,皇后还在侧殿等着她领膳回去,刚就喊饿了,结果她又在这儿耽搁了这一晌。皇后的身子……不禁饿。她埋头往前走,提了宫女搁在当地的膳盒重往回走,心里只惦记着,她不禁饿。 刚转个弯,就看皇后站在墙边,见到自己的乳母她笑了笑,说:“姑姑让我好找,饿得心慌,出来迎迎你。” 宝音上去扶住皇后,忍不住回头看刚跟静妃对峙处,离着皇后不过转道墙,刚刚静妃的尖嗓子,皇后是不是听到了?还没开口,就听皇后说:“姑姑,咱们的炭还够几日?” 宝音盘算,若是只夜间睡前暖暖屋子,还够三回,于是说:“两三日,要是日夜点,那就只够一日。”昨夜今晨没省着用的话,早没了。 “姑姑给我洗洗头?”宝音摸到一只软软的手,小巧,柔弱无骨的,平日总是温乎乎,现在凉得像块儿冰。黑漆漆的天,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互相搀扶着往回走,宝音不敢看皇后,低着头说:“天凉,还是等回坤宁宫再洗。” 冷冷的手紧紧攥着宝音的腕子,央求着:“姑姑,咱们多点两个炭盆。不就不凉了?”话说完,她松了手,自顾自往前走,还说,“才一天没见他,我有点想他,怎么回事?姑姑。”她转脸朝宝音送过来个笑,“姑姑,你听过那个说法嚒?见喜欢的人要洗头……”冷冷的手又来拉宝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娇声说,“姑姑快些走,吃了膳早收拾,早去见他。” 宝音在黑暗里也能看见她的眼睛,弯弯如月,尖尖的眼角,眸子闪闪像星。摇摇欲坠。她忙上前护住她,说:“好孩子,你都听见了?别心急,那病……也有治好的。为了他,你也要把自己的身子护着,他想什么你最知道。”宝音看她仍旧笑意盈盈的,只是脸上越来越没有血色,惨白的小脸,在暮色里格外晃眼。 她还在笑,抓着宝音的手,说:“我知道。姑姑放心。只是不知道他现在住哪儿,你说静妃知道吗?一会儿去问问她。顺便求她放我出去。” 晚膳比早膳更潦草,想是宫里闹天花,人心惶惶,主子又病了,御膳房的奴才也没心思。皇后却吃得香,鼓着腮嚼饽饽,撅着厚嘴唇吃腻着油花的冷炉鸭。宝音食不下咽,吃了两口就住了手,觑着眼看皇后,她却吃个不休,据案大嚼。吃到后来,宝音拉着她的手,说:“娘娘,好孩子,夜里容易积食,这顿就这么多罢。” 皇后攥着筷子不撒手,撑着架儿去够宝音眼前的菜,说:“姑姑,别拦我,不多吃,它怎么长呢。我还能做什么……” “姑姑给你烧水,洗头。好孩子,咱们洗头。”宝音从皇后手里夺了筷子,抢到皇后身边,搂着她,像哄小娃娃一样摇她,“好孩子,醒醒。天塌下来,姑姑陪你。” 皇后双手抓住宝音的袖子,又挪到她腰上,把脸埋在宝音胸上。拱了拱,喃喃说:“姑姑,天塌不下来,他还等着我。咱们带暖色艳色的衣裳了嚒?他喜欢。”捋了捋身上这件丝棉袍子,双宫丝,一个一个的茧结,剌手。越看越不顺眼,“这件老紫色,穿着舒坦,不好看。” 静妃第一次说“天花”,金花就听见了,本意是催着宝音早回去,谁想听到这一段。疑心听错了,只能扶着墙站定不动,竖着耳朵听,静妃的声调儿,一段苍凉,一阵尖刻,一会儿幸灾乐祸。 金花还是不能信,她也不愿意信。比着他得天花,她宁可他去爱乌云珠。她搓着衣裳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上次他跟乌云珠有机会,结果被自己搅黄了;最近他重新不服气,下午跟她闹性子,硌了她的肚子,掷下那颗大金刚钻走了,晚上又由着太后圈禁她。福临大约起了异心,想跟乌云珠好,嫌她碍事儿。历史又重回原先的轨道上,注定的,福临要抢弟弟的福晋,福临要冷淡皇后。这么算着,那么多历史上的事儿还没发生,他怎么会得天花? 金花急糊涂了,近似疯狂的念头在心里飞快的转,豆大的泪珠儿断了线似的往下滚,“噗哒”落在她衣裳上。她硬扶着墙才没倒,腿软得动弹不得。他能活着就成,是不是她的,爱不爱她,她都能容,只要他还活着。 他怎么这么急匆匆得了天花?他才多大?康熙八岁登基,现在佟妃生的三阿哥还不到百天,他原本最短也还有八年的寿数。 她骤然下了决心,等他好了,只要他说一句,她马上放下身段,求乌云珠进宫。只要他能活着,她愿意溺爱他,予取予求,拱手让人。 慢慢往回走,她心里才有点明白,真是天花。心里疼极了,脸上的笑就跟凝住了一般,她摇摇欲坠,多亏姑姑一把护住她。等姑姑犹犹疑疑说“也有治好的”,她的笑又变了,她生怕自己见到他就哭,先练一练,就算眸子里都是泪,也是弯弯的眉眼,打眼看跟笑似的。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如何,她得去见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本来再见一次她就把一切禀给他,千回百转捂着藏着的好消息,可他偏偏病了,太后又把她圈在这儿,她身上有什么是静妃看得上的,她拿去换,换她去守着他。 作者有话说: 这是真爱!能放弃占有欲…… 第118章 壹壹捌 慈宁宫里一片红。皇后看着眼熟, 扶着宝音的手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是她穿越来时, 周围也是这么红彤彤的一片,殷殷的, 压得她喘不过气,多亏他在身边, 好听的磁性声线说:“吐了吧。” 眼泪一下涌上来, 她用帕子印了印眼角,凑到宝音耳边,说:“姑姑,我跟他结婚那会儿, 屋子也是这么红。”说着说着哽住了, 她跟他的桩桩件件, 她都记着, 以为来游戏人间,谁想到她斟了最浓的情,一身一心,全身全心都给了他。所以刚刚被静妃趁火打劫的那些反而不值当念叨了。 “皇额娘。”找到东暖阁,终于寻见太后,胳膊肘支在炕桌上,颓然托着头, 面孔隐在胳膊的影儿里,看不清。一身朝服,胸前还垂着一条艳红色的绸巾。皇后唤了一句急急收了声儿, 阿拉坦琪琪格不是博尔济吉特家的人, 太后必不想看她以皇后儿媳自居。 太后抬脸, 她骤然沧桑了十岁,现了老相,眼角嘴角往下垂,脸上的八字纹越发明显,被恍恍惚惚的灯光一打,刀裁斧刻的。皇后对上太后的眼神禁不住心里慌,太后深潭水一样的眼睛变得浑浊,以往的平静幽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洞和肮脏。太后看她时,她忙走几步到太后身前,艰难地跪下去。现代人的她,小时候过年祭祖也不愿意磕头,可是要找福临,她顾不得了。 到处都是红,厚厚的猩红地毯,她伏在地上:“太后娘娘,听说万岁爷‘见喜’,奴才想去伺候。” 太后看了眼伏在脚下的人,她倒乖,头发梳得齐齐整整,卸了钗环,细嫩的手叩在地上,光秃秃的,不着一件金银珠翠;衣裳也换了,一身宫女的蓝布袍子,裹着寒气冻得哆哆嗦嗦,宽宽的肩窄窄的脊背。她本来丰腴,今儿这个角度俯视下去,怎么就莫名地细脚伶仃,抖得像片枯叶。又去了首饰,换上宫女的衣裳,自称奴才。不用人费事儿,她先自损自贬。 “孽障,你倒好好的。”太后皱着眉瞪了她一眼。 “奴才小时候种过痘儿。”她膝行到太后脚边,抬起莹莹如玉的小圆脸对着太后,“太后娘娘,以后奴才都听您的话,等他好了,奴才剃了头当姑子去。” 太后默着不吭声,她重新趴回地上,小声说:“他没有宫女儿,就那几个毛手毛脚的小太监,谁伺候他。”还想说几句,说不下去了,刚去求静妃放她出来,静妃幸灾乐祸,说他发高热,人事不省,浑身起团团的斑疹,病势又急又凶,京里亲贵已经在预备白事要用的各样白绸、白布、白麻、白蜡、草纸……她不知道他还要不要人伺候,她急着见他。才一天不见,她想他了。 “抬起头来。”夜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太后这一声,震得皇后一哆嗦,慌张地抬起头,眼里的泪珠子扑簌簌连着串儿滚,金花伸手去拽太后的袍子:“太后,您让奴才去见他,我……”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肚儿里的孩儿说出来,吃不准太后想不想要她生的娃娃。 太后乜斜一眼她笼着黄气的脸,唇上是咬的牙印儿,眼角红红的,黑白分明的眸如今布满了血丝,太后莫名地心软了,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太后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因着熟悉消减了对她的憎恶。本来太后轻贱她是不知出自何处的孽子,若是有名有姓人家堂堂正正生的女孩儿,怎么会不明不白寄在亲王家,多半是亲王的狐朋狗友的私孩子。 想起那年多尔衮在喀喇河屯病了,自己也想去看他,为着福临,为着皇位,她终于没去……是了,这丫头分明跟那时的自己一样,没有血色的脸,失神落魄的眼睛。这丫头还惦记着伺候他,她不知道他现在用不着人伺候……那就让她去送送他罢,她屡次忤逆自己,“真爱”皇帝?那就让她去瞧瞧自己的“真爱”如今什么样子,再眼睁睁看着他油尽灯枯。 阿拉坦琪琪格的后位,福临活着时没废,等他崩了,自己也不便做主废黜。大清的皇后竟是个出身不明的“野孩子”,这样的丑事自然不能宣扬,可是不废后,福临崩了,阿拉坦琪琪格就是太后,想到以后要在后宫跟这个女人朝夕相对,太后止不住地憋屈。不如送去福临处,等龙归大海,就手处置了她,只说是一同染了天花,薨了。也可对外说她自裁殉葬,只是殉葬的女人身后的哀荣不同,太后不想让她占这便宜。 心里计较定了,太后厌恶地说:“去吧,龙驾在睿亲王府。”自从皇帝“见喜”,宫中诸人知道皇帝移驾,但唯独太后知道龙驾移至何处,所以金花把衣饰钗环都给了静妃,也只换了个出永寿宫,要知道福临在何处还要来求太后。 金花叩了头出来,迎着风,眼泪止不住地流。多尔衮的睿亲王府,自从多尔衮去世,已经荒芜多年,太后让福临去“废园”养病,大约在她心里福临已经是“废人”一个。皇后不知道,自从皇帝斑疹发起来,太后见病势凶猛,想到爱新觉罗家族被天花诅咒的命运,心里已经败下阵去,净忙着跟议政王大臣会议商议摄政的人选。太子只有二阿哥福全,三阿哥被福临抱了抱,过到病气,回去景仁宫也高烧不退。 宝音扶着皇后,掏帕子给她擦泪:“好孩子,冷不冷。”金花身上穿的是静妃的宫女扔给她的一身宫女的蓝布袍子,薄薄的一层夹棉,一阵风就能吹透。花盆底儿踩在冻得冷硬的青石板上“咯咯”作响,金花缩了缩脖子,脚下却没停,说:“姑姑,今冬出奇地不怕冷,这会儿就是浑身寒浸浸的。” 怎么会不冷,十一月底的京城,将下雪了,风跟刀子似的,吹在脸上生疼。可金花顾不得,从慈宁宫到睿亲王府要横穿皇城,从圈禁时起,太后就不准她传舆,她心急,身子却急不得,穿着花盆底儿走不快,还要护着这个肚子。一阵风猛吹过来,她两手叠着捂上肚子身前,再转过身,宝音也搂上她,替她挡着风,问:“快到了吧?” 睿亲王府,后来改成普度寺。金花在循着记忆往普度寺的方向一气走,低头笑,若不是从小在北京长大,故宫博物院年卡用户,穿越后连路也找不到。还盘算着穿得寒碜,仍要拿出皇后的气势,太后也没给她个信物,等到了睿亲王府,她怎么说服那些奴才放她进去?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58节 谁想多虑了,睿亲王府根本没人。 黑鸦鸦的一片房子,雅雀无声,宝音疾步在前,皇后跟在后头,宝音跑前跑后找有亮儿的屋子,皇后就站着歇口气,等宝音唤自己再上前。终于一次宝音唤她,不等皇后开口,听一个亮嗓子压低了声音问:“谁?谁在外头?” 皇后问:“吴禄!万岁爷在哪儿?” “吱呀”一声,身旁的大殿打开一扇门,从缝里透出来一线光,小太监吴禄扑身出来,跪在廊下哭着说:“皇后娘娘。” 皇后提步往上台阶,一边走一边说:“吴禄,万岁爷在这儿?怎么外头一个人都没有。”等皇后进殿,吴禄依旧跪着,爬进殿,磕个头,说:“万岁爷就在梢间儿。”宝音跟在后面“吱呀”关上殿门,一阵尘扬起来,宝音用手当扇子扇了两下:“这么大土,你们怎么伺候的……”一眼看吴禄磕在地上不起来,宝音收了话。怎么伺候的,除了吴禄,还没看到第二个伺候的人。 金花踩着花盆底儿往梢间儿走,“噗笃”“噗笃”,次间儿没点灯,走着走着陷进一团黑影里,梢间儿跳着一豆亮,她扶着腰,追着那一豆亮匆匆行过去,脚底不知踢到什么,“哐啷”一声,黑影里看不清,她不想看,她更不关心。她脚步没有一丝犹豫,越走越快,三步两步奔到福临床边。 他朝里头卧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个后脑勺。 她弯下腰轻轻探身,终于看到他的侧脸,浓浓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垂着。往常他睡着了,胸仍起伏,现在他静静躺着,纹丝不动。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到他鼻下,热息缓缓喷着掌心,还带着几分潮气。他活着。 她才猛醒自己也还活着。从进了殿,她就屏着气,他在哪儿,他可还好?等他的鼻息拂进她手心儿,她才惊觉自己前胸贴着后背,身子里没有一丝活气儿,支持不住,在他身边的床沿坐下,她喘了一阵,柔柔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额头上仿佛摸到一颗痘,她凑过去看,脸上大块的斑疹,还有正在冒头的痘儿,花花麻麻。眉毛下也是影影绰绰还没起顶的痘。她皱着眉轻轻掀开被子,只瞥了一眼他宽阔的后背,她匆匆掩了被,轻轻推他:“万岁。” 作者有话说: 啊!!!不能崩心态,我要好好完结! 太感谢各位看到这儿啦!!! 第119章 壹壹玖 纹丝不动。 福临阖着眼睛, 轻缓的鼻息,寂寂的睫毛,灰败的脸色……金花再使点力推他, 他就朝里倒过去,宽肩裹着被子一起覆向前, 锦被拉开了,露出藏在锦绣下花花麻麻的背。以前她手摸着挠着的背, 每次搂着都心里安定, 现在一片狼藉,看得她一阵晕。 握着他肩上的峰把他拽回来,躺平了,他像个没有生气的布娃娃, 软绵绵, 甚至连分量都轻了, 不像个身长八尺足身量的男子, 给她轻易推着搡着。 “万岁。万岁。”她伸手去颌下挠他,他的痒痒肉,万试万灵,一挠就笑得喘不过气,多勇往直前的时分都瞬间倒架,每次她被欺负狠了就挠一挠。 他仍死了一样,眼珠静静陷在眼眶里, 颤都不颤。指尖触着微微带着胡茬的皮肤,滚烫的。被她揉拨地露出一截肩,南苑时她咬的印儿还隐隐约约, 后来结痂又被她抠了, 终于落了个浅色的疤。说好了, 万一失散了要用做记号相认,只这一片没有斑也未生痘,全身上下,仅余这“一口”之地,闪着他原本的玉白肤色。 她伸着一根儿指尖纤纤的手在这一小片肌肤里打个转,说:“你怎么……就这么赖着不理我。一天不见,我都想你了,你也不看看我。难道你不想我?要不就是你还生我的气?” “阿桂,那是了阿拉坦琪琪格的那段情,她来了京里一直后悔,小时候跟阿桂一处吃一块玩儿,结果到了儿,她都没拉拉他的手、抱抱他,她一直为了这个难受。我懂她,就跟今儿,我听说你‘遇喜’了,急着来见你一样。”都是来了心愿的。 “所以你不能怨她,更不能怨我。经过这一抱,阿拉坦琪琪格的魂儿大约能安生了。”这几句话,除了金花和阿拉坦琪琪格能听懂,旁人听了都以为皇后心恸错乱,胡言乱语。她故意用满语说,除了他和他能懂,外头的宝音和吴禄都懵懵擦擦,就算间或听懂几个字儿,也听不全语儿。 浅浅的呼吸,金花用手去探了探,福临还在。她缓口气,摸了摸身上,刚从外头带来的一身寒气还没散,屋子里也不暖,脚冷地生疼,这身衣裳,不知是静妃宫里哪个宫女的,洗得发白,还磨得起了球儿。 她小心解了钮儿,脱下来,又细心叠好了,搭在床沿儿上。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这就是她仅有的一身衣裳。 只穿着贴身的中衣儿,她滚进他被窝里:“外头把人的皮都冻掉了,你发烧,借着热度暖和暖和我。”想着他正浑身起斑起痘,她不敢贴着他,只把他的手摸过来,小心托到自己脸上,“摸摸,是不是冰的。多亏睿亲王府近,再远点儿,我拖着这副身子,也走不到了。” 话说到这儿,她终于心里清楚一点儿,他身上的高热把她烙醒了,还有这身没发透的痘儿,她终于承认了,他病极危重,太后已经弃了他,让他搬到废园里,周围伺候的人也这么寥落,她才能如入无人之境,没遮没拦地一路走到他身边来。 她跟他说了这半天,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往常她在他身边一挨,他早凑过来,浑身没有一处老实,把她箍个牢。这次,除了把手探在他鼻下有一丝缓缓的气儿,他跟死了也没二般。 煞时被眼泪鼓得眼眶疼,心里揪着,她脸对着他,眼睁睁看着他,眼泪顺着尖尖的眼角往下滴,落在枕头上,只一会儿工夫,就把枕头沾湿了一大片。 没见他时,她想他,总觉得见了他就好了;等见了他,他无声无息躺在这儿,她心里疼,却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上,陡然生出一种幻灭感,是两辈子都没有过的体验,即使上辈子失恋了又失恋了,也从没心疼到不想活着了。 若是她也死了呢?应该不会再穿越回去,或者再穿越到另外一个时空罢。总觉得这次动了真情,又生出这么深的羁绊,她一身累赘,穿不动了。 拽着袖子擦擦泪,轻轻托着他的头把枕头换了个边儿,挪着他的后脑勺躲开她那一片眼泪滴出来的水印子,瞪着他瞪了半晌。 他还不知道呢,什么都不知道。他最想要的小娃娃,偏偏他一无所知。他始终静静守着她,被她蒙在鼓里,看她犹豫纠结、无尽的担心。她昨儿终于放心,他跟她不是亲戚,肚儿里不是近亲孕育的小孩儿,可她只高兴了一个晚上一个白天,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他就…… “表舅舅,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猜你想知道,不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你子孙缘重,所以你看我嫁给你,这几个月,没断了帮你照顾有孕的嫔妃。”这几句说得带着淡淡的醋味儿,像是小时候,一到冬天的流感季,教室里就总是熬醋,熏得小同学们都一身酸溜溜,浸透了。 小心拉着他的手,摸到她滑溜溜的缎子中衣上。临出永寿宫,静妃连皇后身上那身老紫色的丝绵袍子也要,她只能脱了,一边脱,一边使劲吸着肚子,生怕小肚子鼓着垂顺的衣料,露了痕迹,节外生枝。就如此,一晃仍能看清她乳胀肚凸一把细瘦的小腰儿,她忙忙脱了又速速换上宫女扔过来的蓝布袍子,够宽松,若是就此穿着,应当能穿到好大月份。 他手心里也生着痘,隔着衣裳,高热的手掌汗涔涔地暖着她:“昨天……都是因为伊,想着再过七个月,这小人儿该出来了,我跟姑姑正给伊选料子,顺手给你也做一身,到时候你们穿一样的,亲子装。也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儿子。” 找了他的另一只手,一起捂在自己身上:“你摸过好几回,只是蒙在鼓里。现在你再摸摸,是不是摸起来不一样?” “是你想要的嚒?”她凑到他脸上,想亲一亲,可是原本俊朗的脸上满脸痘,没处下口。她不嫌他丑,她只怕亲一下给他亲坏了。满头满脸的痘儿,正往外冒,破了如何?脓流出来怕不好。感染?她只能躲着痘儿伸着翘鼻尖儿在他耳廓上蹭蹭,锲而不舍问他,“是你想要的嚒?万岁,醒醒,看看我,刚说的,你都听到嚒?” 撅着厚厚的红嘴唇,柔柔嘬他的唇,他鼻下幽幽的热气喷在她柔软粉红的唇珠上,她盯着这张丑脸,小时候看漫画,总觉得画的天花太夸张,等到自己亲眼看,才觉得漫画克制,真人更可怖。若不是他,她早“嗷呜”一声跳出八仗远。可现在是他,紫的斑珍珠样的痘儿,是他。 她目不交睫盯着他,他仍躺着,一动不动。她心里幽暗纠缠。为什么是他,几个主子里就他得了,还有几个染病的都是太后用老了的宫女,所以才传着是说蒙语的人。他累坏了,他从入冬就病歪歪的,伤风、泻肚子,他一直没强健起来;若不是他这样,她早想法子给他种痘了。她对他惦记的就这点儿事儿,怎么千防万防,给天花抢在了前头。 “咕噜”,她肚子暗叫一声。她躺回去,对着他娇声娇语:“你看,本来吃饱了来的,走了两趟,又饿了。”手摁着他的掌,在肚上揉一揉,“都是伊,一吃就饱,一会儿就饿。以前还能三顿五顿叫小厨房送来吃,现在?今儿就吃了两顿,没有你护着我,怕是有饭吃就阿弥陀佛了。衣裳也没得选,今儿晚上那么冷,静妃只让我穿小宫女的夹棉袍子,首饰也都给她短下了,要不她不放我出来。可我洗了头,姑姑攒的炭,都给我洗头了,你闻闻,香的……” 她哆哆嗦嗦伸手解了头发,一头乌发泄在枕上,淡淡的桂花香。他爱玩儿她的头发,捡一缕绕在手指头上,一圈一圈,绕指柔。她学着他的样儿,绕了一缕头发送到他鼻下:“在我们那儿,有的人是洗了头才能见的,还有的人,是洗了头也不想见的,你知道什么意思嚒?你醒了我告诉你。” 小心把他的手放回去,她钻到被窝里,掀了衣裳细细看她的小肚子。等再枕在枕上,她郑重对他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想着法子找好吃的,穿的嘛,冻不着就成。自从有了这个小东西,我特别抗冻,要不是刚刚穿太少了,我根本不觉得冷。”说着,她转个身,背对着他,不敢看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要不是有伊,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活着有什么趣儿。没有妈,有个爸,就是个摆设,只会给钱;爷爷奶奶是好的,爱我,可是总觉得像缺点儿什么。再没有人像你这么爱护我。爱人容易,被人爱却不容易,能让人爱也很难,三十多年,尽是苦头。够了够了。”她在枕上摇头。 “可是既然有了肚儿里这位,我得活着。你不是一直想要,几回叨叨要小娃娃,那催生劲儿,比婆婆还婆婆妈妈。从个第一回 就‘有了’‘有了’,现在‘真’有了,你倒好,撇下我不管。怀孕多苦,生孩子多疼,你就忍心让我孤零零地自己?现在医疗水平又低,出一点儿岔子我肯定就活不成了。你瞧瞧佟妃,那会还有我守着。等到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护着我们的小娃娃?谁能护得了他,刚出生的小婴儿那么可爱、那么小、那么香软。”她猛地翻身回去,推着他的肩,“不成,你得起来,没了你,我们娘俩活不下去。” 他在她手下晃,阖着眼睛,头绵绵地歪到一旁。 作者有话说: 啊呀热闹的评论区,感恩! 从今天开始,上班是我的副业了,写文是我的主业。 第120章 壹贰零 福临一歪头, 把金花唬一跳,忙去捧他的脸,鼻尖儿对着鼻尖, 等他那口气呼过来,她才有空滚泪珠子, “吧嗒吧嗒”,大泪珠儿落在他脸上, 顺着痘根儿再往脸侧躺。她看了那么多连续剧、电影、话剧, 人死灯灭时都是一垂头,刚他绵绵一歪,她以为他崩了。等回过神儿,忙找帕子帮他擦, 不敢使劲儿, 只用帕子轻轻印一印, 喃喃说:“吓我。你不能死。我这么喜欢你, 你不能死。” 这一吓,给她凄凄惨惨戚戚的情绪松了绑,她不能这么颓,还得想法子给他治,说不定能活呢?也许就是个大波,以后还有八年的寿数。抹干了眼泪,爬起来穿她的蓝布袍子, 又把头发结了个大辫子,一边用手指梳头发,一边说:“你看, 这衣裳里外起球, 脖子这儿剌人。你要是再不起来, 我再穿下去,等贴身的衣裳穿坏了,该剌你娃了,你舍得?” 他仍静静躺着不动,她语气故作轻松,神色凄凄盯着他灰败的面色,眼眶里泪珠儿打转,下地去找宝音。 吴禄正在门口侍弄熬药的炉子,宝音搬个杌子在旁边坐着。皇后推门,风凛凛直往怀里灌,她忙掩上门,隔着门指挥:“吴禄,你进来,我有话问你;姑姑,你帮他看下炉子。” 吴禄转身跪着爬进殿里,跪在皇后面前,说:“娘娘,奴才没伺候好主子。” “说那些没用的,快说说太医怎么说的,给开了什么药。”他是伺候的不好,来了多久了,殿里还脏成这样,他跪了两跪,袍子上已经沾了两身土,一动就飞飞扬扬,呛得皇后用帕子捂着口鼻。 “太医说这病厉害。痘症原来也没药医,所以给开了养元的方子,奴才正煎着。”皇后点点头,不说话。天花在现代也没有特效药,痊愈全靠人扛。先让痘儿发起来,等破溃时没有败血症之类的并发症就差不多算过关。只是起痘之前的高烧已经把人烧个七荤八素、惊厥抽风、昏迷不醒,到痘儿起来再破溃时,人的元神早耗尽了,多半要染上其他病。福临此时应稳固根本,养元对症。 当务之急是退烧。刚他那一身热,她包进去捂了这一会儿就从头发顶儿暖到脚趾尖儿,连白胖白胖的脚丫儿都暖了。她跺跺脚,说:“吴禄,药给宝音看着,我给你个别的活儿,烧热水,然后干干净净放外头冻着,我有用。先去打盆凉水来。”吴禄还趴在地上不动,皇后说:“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吴禄爬起来往外走,皇后想了想叫住他,“这活儿你自己干不来,你干爹呢?给他们带个话儿,关键时候伺候对了人,以后要什么有什么。” 吴禄忙扑身跪倒,说:“干爹忙了一天,刚回去歇歇。”皇后忍着冷笑,这个干儿子倒忠心,还替他干爹遮掩呢,“忙”了一天就剩了一天一地的土,皇帝躺在梢间儿还没吃上药。可是现在还要哄着他们干活儿,于是说:“那你也去跟他说一声,正是褃节儿,歇好了赶紧来烧热水。” 吴禄连滚带爬走了,皇后又去找宝音,两手揣在袖筒里,在杌子上坐下,闪着晶晶亮的眼睛:“姑姑,您身上带着吊命的药嚒?”阿拉坦琪琪格小时候见宝音用过,本来奄奄一息的产妇,吃了药又有了一丝劲儿,也许就救下两条命。 “那个是给生产的妇人用的。”宝音小心拨着药盅里的药,另一手扇了扇盅下的火。“这药我看了,当归、元参,都是培元的药,吃不坏。” 皇后抽抽鼻子,哈了口气,从袖筒里伸出手来,去捏宝音的袖口,说:“姑姑,是揣在这儿吗?给我吧!那个效验快!他现在耽误不起,这些法子,有用没用,只要能想到的,都要试一试。”水葱似的细细白白的手指,敏捷地把宝音的袖口捋了一遍,捏到一处鼓,揪着不放,“姑姑就当是我吃了呗。” 宝音没法子,从袖口里抠出个纸包,给她,说:“不是我不舍得,不对症。不过试试也没坏处,研水灌下去。”她看皇后眼睛肿得像桃儿,颊上擦得皴了,苍白细白中泛着红血丝,好在复了精神,眼睛放光,又开始想古怪精灵的法子。 皇后打开纸包,露出一半龙眼大的蜜丸,问:“只有半颗?” “还有半颗你姐姐生产时候用了。”宝音仍细心搅着药盅,“这半颗本来给你留着。你快进去,外头冷,你再病了可不得了。这碗药再有一刻钟也得了。” 金花重回梢间儿,桌上茶壶里还有半壶冷水,找个茶碗研药,她坐在福临身边,手拿着茶碗,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福临,他一动不动,胸膛浅浅的起伏,脸色好似好了一点儿,烧得通红,倒是比刚刚的灰败看着让人放心些。正对着他出神,宝音端着药盅进来,说:“那颗药你可不能碰,助产的。” 金花忙低头,用袖子擦擦眼睛:“我晓得。”故作轻松说,“等他好了,姑姑要多少都让他做。” 宝音伸手摸了摸她没擦干的泪:“姑姑怕你要用时没有。若是万岁爷吃了你心里舒服,就先给他吃。姑姑不是吝惜东西,就是怕你吃苦。” “我没事。这半年都是白捡的。本来我早该……”她用脸蹭着宝音的手,“他对我好,姑姑对我也这么好,都是我不该得的。”眼睛看到掩在袍子下的肚子上,“还有它。若是为了你们我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可能还有点儿恰到好处,再多活算是‘狗尾续貂’……” 一句话说得宝音心里生寒,以为皇后重新有了生气,要跟阎王爷抢人,变着法子硬救个救不活的人;结果她向死而生,盘算着等肚儿里这个活了,她就不活了。只是宝音不便点破她,装傻说:“当了阿妈,你就知道了,怀里抱着小猫儿一样柔柔的娃娃,小脸儿不比个梨大,软软地抱不住,捂在怀里怕挤着,抱在手上怕冻着,到时候你就知道无论如何得活着了。”冰天雪地里带着个刚出生的孩子去投靠人,每次掀开襁褓都先去探探婴儿的鼻息,当阿妈的人有多心思细腻,百折不挠,再没人比宝音更知道。 可皇后心里苦,她也知道。悄悄怀着蜜糖一样的好消息,娃娃的父亲却不知道,直到没了性命也不知道。她有多遗憾,他们曾多么盼着孩子来,她就有多遗憾。宝音想着这些,心里乱成一团麻,刚皇后跟皇帝“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她在外头竖着耳朵听也没听清,这会儿她又说这些话,她真怕皇后思虑过度,伤了身子;又怕她一时想不开,做下傻事。 斟酌了半天,还是试探着说:“娘娘,万岁爷一直想要你们的孩子,我第一回 面圣时就瞧出来了。如今,能保住一个是一个,等有了你们的孩子,眉毛鼻子眼睛都像他,你守着这孩子就跟守着他一样,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盯着星星才够到树梢,若是想得太窄,怕是要保住孩子也难。”委婉地说想什么用自己的命换肚儿里娃娃的命,或者等生了娃娃就不活了,行不通。她不好好养着,怕是娃娃也不得好。现在能拿捏皇后的,也就只剩她肚子里那块肉。 金花难受了大半个晚上,终于想出来这么个出路。若是福临崩了,等孩子出生,她也不活了,这时代生产时死个把人还不容易。那小人儿,就托付给太后养,说不定看在跟福临长得相似,母亲又殁了的份儿上,太后能善待伊,不要大富大贵,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就好。 两人正说着,吴禄送了盆凉井水进来,皇后手里的药也研好了,对宝音和吴禄说:“你们先去,我伺候万岁吃药。” 等宝音和吴禄出去,金花用满语对福临说:“你说,行的?我想的对吧?皇额娘能看在你的份上对咱们的小娃娃好。也不用太好,跟福全差不多就成,比福全少些也够了。”手上没停,把化开的药一勺一勺喂到像一张倒扣的弓一样形状的唇上,牙关紧扣,油盐不进,看药汁在唇上汪住,她继续说,“那时我就去找你,到时就只剩咱俩,随便说什么话,我还是汉话好,能多说些花样。什么‘今天月色真好’……” 她俯身兜住他的唇,吸了唇上渗不下去的药,舔开他的唇,往下送。 冥冥中,他松了齿关,吐出一口灼热的气,虚肿的舌头尽力往她唇线上凑,艰难地舔着她唇齿间甘苦浓烈的药,再往回嘬,扯着架势要把她吸的那一勺药一滴不剩全咽下去。他约是听见了,宝音说金花不能碰那颗药。浑身烧得滚烫,眼睛毫无生气地耷拉着,嗓子里一声疼都哼不出来,他只够力气把她唇里的药吃到自己嘴里。 作者有话说: 咳咳。 一会儿我要在评论区说句话。为了不影响观感你们先看我再说。 今天要累趴了,上班八小时生死时速就为了按时下班回家写文。 - 第121章 壹贰壹 福临一松口, 金花人趴着,心里清楚,慌去抓茶碗, 扶着他的脖颈把研的半颗蜜丸急急灌下去。太急了,呛得他咳。 她抱着他的头, 盯着他的满头满脸痘儿,眼珠儿在眼眶里一动不动陷着。她捏了捏他薄薄光滑的耳垂儿, 问:“你醒了嚒?” 他醒了, 他早就醒了。只是发了一天高热,水米未进,药石未到,他的身子跟魂儿像是分着, 魂儿在动, 身子却一动不动。小媳妇儿说得有一句没一句, 他听得恍恍惚惚。 他也想她, 他从慈宁宫出来就想她,所以才去坤宁宫挑她的东西,一边醋溜溜,一边念叨她。 相处半年,猫儿终于对他有些亲近,肯在他腿旁盘桓。胖大橘被他一把捉住,抱到榻上。搂着暖着, 回想金花揉猫,盘腿而坐,把猫儿囚在怀里, 笑意盈盈, 细白纤纤的手抓抓猫儿胖脸的下颌, 听猫儿“呼噜呼噜”。 现在猫儿在他手里也“呼噜呼噜”,他心里想她想得像有猫爪儿挠。她跟阿桂那点儿陈谷子烂芝麻,哪比得上他这大金刚钻的情意。想了想,把大钻戒指缚在胖大橘的脖子上,再把猫儿交到吴良辅手上:“猫儿也送去,皇后离不开它。” 第二天一早就惦着去接她。整晚上没见,他等不及下朝。还没起床,早想好了,要她给他戴台冠。今儿是新帽子,貂毛、大东珠,都是她喜欢摩挲的。手在他头上摸弄,脸上就绽出一个温软的笑,尖尖的眼角,弯弯的唇,他看着就欢喜。正要她来给他系冠带才是,无论如何得把她接来。 这时他已经烧得浑身滚烫,一动,全身的皮)肉都像在剌刀子,手刚撩开帐子,他直接从床边栽到地上,人事不省。 等他能听见动静,他已经躺在这间灰尘蛛网缭绕的废殿里。眼皮重得抬不动,嗓子也喊不出声儿,皇额娘、奴才,没有一个人在旁边。 “哐啷”一声,他猛醒过来,熟悉的“噗笃”“噗笃”声儿,是她!孤零零躺了大半天,他以为他只有等死了。他也曾想过她来不来,可她还圈禁在永寿宫,太后做主出的主意,他点过头。万一她怨他…… 临走,她还跟他说了句话儿,硬是被太后打断了,他只听她说“我”,别人都奴才奴才,只有她总是“我”和“你”。以为拖不过一夜,今儿见了问问说了什么,她怎么了,谁知他现在躺着等死。 早知如此,他昨天就该带她回宫,把她圈在怀里,细细问她要说什么。再亲她,把后半辈子的亲腻一股脑儿给她。就算死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躺在这儿一阵阵觉得心里遗憾。他跟她的最后一面是她扑到阿桂怀里,他生气,圈禁了她。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59节 万幸,她来了。他硬撑着一丝清醒,等着那人的手摸过来,不想就这空档里,他的思绪一缕一缕又散了。他等不及她,昏死过去。 等他的手被拉着摸到一个冷)硬的腹上,他听她问,是他想要的嚒?呵。真的是娃娃?她的和她的,混着二人的骨血。眼睛快被高热烤干了,干巴巴的,可他仍激动地想哭,他的第一个孩子。 也不知从何时起,时不时起念头,想要她生的小娃娃。看她抱着福全,俏皮地用鼻子蹭儿子的大脑门,他想跟她一起生。等他终于撷到她身上的香甜,抱着搂着,捧着。他时时发狠,却收放都被她拘着;小娃娃,他常常想着,又觉得是妄想。 还有七个月就能跟小人儿见面,那她“有了”已经有段日子……心真大,忍了这么些时候不说,本来他还能多高兴一阵儿。 骤然心里起急,她身上没热乎气儿,肚子都是冷的,老远走来,冻坏了。他想撒了那个千求万盼的肚儿去抱她,可惜,寻思着把她囫囵着护在怀里,身子却一动不动。没有他,她自己的衣裳首饰都守不住,还没得吃。可他现在身子动不得,只能干着急。 听她肚子“咕噜”一声,表外甥女儿又饿了。他思绪飘去老早之前,那会儿两人刚大婚,她跟他回养心殿,肚子饿了,蹭他的膳吃,还在他帐子里睡觉,睡得一张脸粉白透亮,娇花一样。怪不得她最近总是脸色蜡黄,都不如以前鲜灵了,还吐。原来,她有喜了! 本来想着她来了,他崩了也能瞑目,他奢望能跟她说两句话儿,就此息劳就罢了,当皇帝有什么趣儿,前朝后宫都劳人累心,万般身不由己,娶谁爱谁,太后都干涉他,没意思。 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她。她像是也明白他的心思,不紧不慢说了好些,一把声儿在他耳边柔柔絮语。 听着听着,他就舍不得死了。她有喜了。他如何撒手不管她。就她,看着伶俐,其实是个纸老虎,在后宫,上被太后欺负,下被嫔妃挤兑,性子又柔,只会被佟妃攥着手腕子。 胆子还小,一直说不产育,怕。这孩子,两人千防万防,不知怎的没防住,既然来了,他得陪着她,更何况她吃不饱穿不暖。 及到她说“活着有什么趣儿”,福临心都被她揉皱了。傻瓜,他不想当皇帝的时候,也觉得活着有什么趣儿,可自从娶了她,他觉得活着总归有许多趣儿。变着法儿招惹她,给她打扇子,被她指挥着侍弄儿子,给她挑首饰,带她出宫。还有那时候,变着法儿讨她的好儿,留意着她的声气,深深浅浅,长长短短,龙体上都被她啃出个疤来…… 他心里急,身子就更弱。等她明知自己碰不得那药,还傻着用唇往他嘴里填,他吮着她送来的甘苦的药和她身上的甜香气,拼尽所有的力,把她唇上的药都饮进自己嘴里。 他明白,她悲戚太过,竟拿自己的身子玩笑,拼着伤自己也要伺候他吃这盏药。娃娃不要就不要了,可她该好好活着,春花秋月,世间那么多好看的话本子,好闻的花,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有她的胖糯的猫儿。有他没他,她都该好好过。 不光她要活着,他也要活着,就算是诅咒了他们家族的天花,他也要拼一拼,他活着才能陪她。 他没爱错人啊!他在废园里躺了大半天,只有她拖着双身子来了。他在嫔妃子嗣上一直不用心,可也知道前三个月孕妇最娇贵。一个不当心,肚儿里的胎倒是其次,她得吃多大苦。更何况她也喜欢孩儿,要不怎么会提前七个月就预备孩儿的衣裳。孩儿有个三长两短,她不光身子吃苦,心更要受难。想想她在他面前滴的那些泪珠儿,“噗哒”落在衣裳上,就是个深色的大圆点儿,他哪儿舍得叫她哭。 什么把孩子托给太后,他要自己养着。白日梦般想了那么多次,他做梦都是自己带娃娃,自己给伊换尿布,看伊躺在金花雪白馥馥的怀里吃奶,再接过来拍奶嗝儿,他的手修长笔直,一手就能把小小香软的孩儿托在掌心,无论是阿哥还是公主,都是他的掌上明珠呵! 心里酸楚,嘴上被灌进来一盏甘苦的药,呛得他咳个不休,他尽力稳着把气儿喘进去,他得活着,他有个好歹,别的不说,至紧要,他护不住他的小媳妇儿,没有他护着,她只有吃苦。他不用有个三长两短,他一病,她先吃不饱穿不暖。更何况还有小娃娃,他还要陪她怀孕、生产……产育的苦,他替不了,那他陪着她守着她,他才能安心。 他醒了嚒?他醒着,他知道,他心疼,他拼着全身的劲儿想把她搂在身子里,用他身上的热焐着她,她短了衣裳缺了吃食,他就是她的衣、她的食。 可惜这一身腱子肉都烧坏了,还没动,先浑身扯着疼。刚运劲儿,顺着这劲儿的来处早有痛楚。周身像缫了没织的蚕丝,不成绺儿不聚缕,又像是腿麻了时,浑身都是一团散沙,还刺得肉疼。 他终于疼昏过去。 等再醒了,他嘴里渡过来一口药。还有她身上的甜香气。他咬她的唇,又吸她的舌头,费劲地一寸一寸吮她细小的齿,想把她嘴里的药都舔尽。不留一滴,唯恐伤她的身子。 她也觉得他动了,轻轻用舌尖儿推他,脸上一阵热一阵凉,还湿漉漉的。是她的眼泪,直勾勾滴在他脸上,淌过他脸上的痘儿,杀得他疼,止不住地打哆嗦。 他身上疼,心里更疼,她怎么又哭,大颗的眼泪珠子,究竟流了多少,把他的脸浸了个遍。他努着全身的力想撑开那对薄薄细长的眼皮,只看看她就够了。不知什么时辰了,一天多没看见她,他想她。 生怕像上次那样,他松唇,她用药汤灌他,他使尽力气吸着她的唇,贪婪地一边颤,一边喘着她鼻尖的气儿,喉咙里滚两滚,嘶升哑气地含含糊糊:“花……” “福临。”她终于想也不想唤出他的名字,上次她还扭扭捏捏,吞吞吐吐,这次她柔柔唤出来,微凉的手捏着他的耳垂儿,轻轻摇他,“福临。”额上贴过来一片温温的肌肤,又干脆地远了,“烧还是没退。张嘴,你不喝药,怎么好呢。”嘴角疼且痒,大约长着一颗大痘。一只勺凑到唇边,碰一碰,他挣着扭头,抿紧了唇。 这次她没灌他,可他要她喂,用只勺算什么。他咽了口唾沫,又用舌尖舔舔上牙龈,他也能帮她把嘴里的汤药吸净。他得了这么重的病,烧得命都去了大半条,浑身说不出来是疼还是痒,这么吃苦,她也该宠宠他。 正想着,唇上凑过来两片温凉,他微微得意地张嘴,立马接到一只瓷勺,一口苦涩的汤药倾进嘴里。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十二点前。 第122章 壹贰贰 一口苦药灌进来, 这次金花提前给他转了转脸,没再呛着。只听她跟旁边人说:“姑姑,瞧, 喂进去了。就第一口难喂,等喂完拿碗水给我漱漱, 真苦。”耳朵里听着她的娇语,汤药连续不断利落地喂到嘴里, 他只能“咕咚咕咚”连吃一碗, 等终于找个空喘口气,脸边拂过一阵轻轻的风,衣裳窸窸窣窣,她起身去漱口, 又小声儿说, “姑姑, 助产的药管用, 脸色似乎好看了些。就是这满脸痘儿,万幸好了,落疤嚒?“ 他留心听着,高热,浑身的观感都敏锐,她特意小声说,他仍听得清楚。 小时候周围的人夸他母亲是草原第一美人, 长大了,他自然是俊朗的。后宫那些女人,看他的脸是一副痴相, 等他脱了衣裳, 又露出另一副藏不住的雀跃。他的小媳妇, 第一次见他时也是扭着脸儿,先看他的衣裳,等到看到他的面孔,微微笑着垂眼睛,他凑到她耳边说:“吐了吧。”她浑身一震,耳朵都红了。以后也是掩不住对他的俊脸的喜欢,摸他的眉毛,亲他的眼睛。头一回她亲他,一双红艳艳的唇,一寸一寸量着他脸上的眉毛鼻子眼睛。 现在长满脸“花儿”,他也忧虑落疤嚒?真崩了也就罢了,可他为了她也要活着,丑八怪那么活着?那她还会用唇量他的脸?舔着嘴里的药,宝音怎么还没答她? “逃不了。能好已经极难得,哪儿还顾得上疤?”这是宝音。 “唉。我本来就图他好看,不光帅,简直俊,个儿高,胸是胸,腰是腰……如今起了浑身痘儿,褪了变成满身疤。”说着,语气就戏谑起来,“我这个‘颜狗’,苦也。” “噗”一声,像是手掌拍在衣裳上,宝音说:“知足吧,有几个得天花的能好,虽然能吃进药了,后头还要等‘痘儿’发出来,再消下去,结痂,现在烧还没退。” 皇后趴在宝音肩上,用手掩着嘴,凑到宝音耳边,说:“姑姑,我故意说给他听,他醒着。刚还闹意气,梗着脖子不吃药。我用手指哄他,才把药喂进去。不弹压下他,还不知道多难伺候。他那脾气……”刚福临唇上“吻”的两片温凉的唇,是金花的手指假扮的。 “那个是皇帝,你胆子这么大。”宝音也学着皇后小声说。 “我圆一圆。”金花揉揉腰,说,“姑姑,我腰酸。胀。” 两人往床边走,一边走,宝音说:“今儿这一天,累坏了。刚把药喂了,你也去歪着吧,现在累着可不是玩儿的。” 金花撑着胳膊在福临脸上细细看,痘儿更发出来一点儿,他眼睛在眼眶里溜溜转,睫毛翕着,忽闪忽闪地颤。她轻轻叫他:“万岁,万岁。”他还是睁不开眼睛。 她用吴禄送来的井水淘了个白白的手巾板儿,轻轻覆在他额上。不敢帮他擦洗,只能这样降降温。 片刻前,她还觉得他要烧坏了,牙关紧锁,一勺药像一颗从嘴边滑落的泪珠子。等他用舌尖儿够她,还被她的手指一贴就张嘴,他有知觉,他比她刚见他那会儿好些了,姑姑那颗助产的药,大约极补,能吊着人的命。 她在枕上躺下,滚进他的被窝,衣料碰着他,他疼得一哆嗦,她忙把衣裳笼紧了。对着他,小声说:“您快着些好吧,我现在娇贵着,喂两碗药,拧个手巾板儿就腰酸,还饿。现在宫里人都不知道,再过阵子显了怀,我怕护不住它。今儿他们抢衣裳,明儿不知道怎么作败我。我怎么样都可以,穿件旧衣裳如何;肚儿里这个禁不住。” 团得像个茧儿,起初还尽力睁着眼睛,想伺候着手巾温了再去井水里淘一淘,可她一沾枕头眼皮有千斤重,沉沉睡过去。后来宝音来来回回给皇帝换冰手巾,她都知道,只是她累极了。睡在福临身边,她守着他,安心,她知道他病着却无恙。 后半夜,眼前呼呼跳的灯莫名熄了,少了亮,她睡得更香甜。翻个身儿,仍把自己蜷成个团儿,把轻缓突出的小肚子护在身子里,她梦见自己变成一只矫健的胖猫,卧在火炉旁睡得香甜。后来又被人抱在怀里,拆了她蜷的团儿,修长的手,小心翼翼捂着她的小肚子。还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轻响:“两个。” 她猛醒过来。 两条胳膊从腰旁穿过来,交叠着搂着她,护着她的肚儿,看仔细了,胳膊上还生着痘儿。已经起顶了,透亮地鼓着泡儿。她刚要动,耳朵一震,好听的声音因为太长时间没开口,像是锈了那样哑着:“难受嚒?” 她一愣,长长舒一口气,伸手去摸小小隆起的肚子:“只要它好好的。”伸手摸他的胳膊,伸着一根细白水葱儿样的手指头,躲着痘儿,在好皮)肉上画着圈,“就是肚子胀,胸上酸。偶然吐两口。” 她想翻个身儿,跟他面对面,他箍着她不松。恐怕把他身上的水泡剌破了,她只能乖乖躺着,说:“我想看着你。”看着他的眼睛,看他现在什么神情,他还发着烧,搂得她浑身冒汗。 “朕脸上落疤,吓着你。”他轻哼一句。 “唉。可不是,本来吐得不厉害,这一看,就翻江倒海起来,可如何是好。”她躺着轻叹一句。 他倒没料到她这么说,不是该他说自己丑,她一力反驳,一定认为他还好,然后从这千疮百孔的痘肌上寻出他的好处,譬如个子高大,肌肉结实,肩膀像个扇面,容貌毁了,身子照旧好…… 正愣神儿,她一抬他的胳膊,捂着肚儿翻身过来,小鹅蛋脸儿闯进他眼帘,晶晶亮的眼睛盯着他:“我们两天没见,你不想我?不想见我?就算你不想我,你不想看看它?” 他想她。可他又自惭形秽。从能抬动手,他先黑灯瞎火摸了摸脸,重重叠叠的痘儿,怨不得她只摸他的耳垂儿,只有那儿没出“花儿”。往后,这整张脸都是疤。 他想摸她的肚儿,可是他手心里也生着痘儿,太喜欢的,反而轻易下不去手。所以他只虚虚护着它。正犹豫着,她抓着他的手指在硬邦邦的小腹上戳了戳,惊得他忙屈了手指往回抽:“哎,当心。” “姑姑说它皮儿薄,薄薄一层皮儿,都是馅儿。”她拽着他的手指摸上来,“没事儿,你摸摸,这么小,就能摸出来了。以前这儿都是脂肪,软绵绵,现在它就硬,鼓着。”手掐了下腰,“最近吃不下,瘦了,更显着它了。” 他手伸到她纤纤一握的小腰儿上,两手一拢,指尖扣拢了,一使劲,把她捞在怀里,肚子贴着肚子,她的鼻尖儿就在他鼻尖儿下,两人的呼吸缠着,他的眼睛仍是原来那样,像是映着绯红的云的浅溪,清澈见底。 她仰仰头,阖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 天哪!我竟然二更了。 两更的字数比不上人家一更的,惭愧惭愧! (我们这是一篇在榜文,pc端一个找不到在哪儿的榜。希望下周再上个榜。) 第123章 壹贰叁 福临弓着腰, 用鼻子蹭蹭眼下红艳艳的唇,一点一点儿把秾唇的纹儿蹭开,唇里呼出的气息拂着她的下巴, 缓缓运着身子里游丝一样的气息:“不说它,万一, 朕有点什么,你好好活着。”他醒过来, 好像就为了说这一句, 说过这一句,他用竭了全身的力。 金花摇摇头。使劲伸手抱他,他仍浑身高热,烫着手心, 唇一下一下啜着他的鼻尖儿:“我不能。”她停下, 幽幽怨怨地说, “我本也不是这儿的人, 在这儿除了你,我再没别人……你不能有什么。本来,我也住不惯这儿。”说着,泪又滚了满脸,“福全不足一岁,你的命,原本不该这样。” 她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是不是她来,扰动了这一世。若是他像原本那样,冷着她, 只跟乌云珠好呢?是不是就能活到三阿哥八岁。没有福临, 她不是活不好, 是活不下去。她一个现代人,过不惯宫里尊尊卑卑的日子,只因她是皇后,地位高贵,又盛宠,皇帝宠得无法无天,她才勉强活得像个人。对太后磕头,她只当是给长辈行大礼;对别人磕头,她跪不下去。一旦贬成宫妃,或者庶人,天天对着别人磕头,日子可怎么过。 “现在醒了,就是要好了。”她睁开眼,盯着他身上正在起顶的痘儿,比昨夜发起来一些,可还没到最盛处。她记不清从哪儿听来的,若是痘儿全发起来,胀地发透亮,之后就该往好处转了。眼下,骤眼看比昨夜强,可好得又有限。 万幸他醒了。这不是最大的吉兆?她扭头,没看到宝音,正想叫宝音端药过来,哪怕喝口水润润喉咙。 “做什么?”他的小声儿,几天没开口,有些哑,听着像叹息。 “我叫姑姑端药来。”她重新转过来,晶晶亮的眼睛恋恋地盯着他,“都是养精神的药,你吃了打起精神来,天花的热毒发出来就好了。” “别叫人来,就我们俩待会儿。”他依依不舍地亲她的下巴,费力地抬眼去找她的眼睛。 “我们不是俩,我们是仨……”她说着,手抠着他肩上被她咬的疤,指头画着圈,歉意地不敢看他,“你别生我的气,拖了这么些日子才跟你说。前儿说我不是父亲的女儿,顾不上别的,我净高兴了,你不是真的表舅舅。我特别喜欢小朋友,之前一直怕亲戚生的小娃娃不健康,不敢生;不当心怀了,这阵子全是担惊受怕,也不敢跟你说。如果这个好好生出来,你带娃勤快,我们再生一个……”说着红了脸,额角顶着他的肩窝,揉了揉,“你也喜欢小朋友吧?” 他眯着眼睛低头看她,天刚放亮,帐子里蒙蒙的柔光洒在她乌黑柔顺的头发上,淡淡桂花香的头发,小巧的耳朵红到耳朵尖儿,微微透明。看不见脸颊,侧脸也是绯色。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娇憨、羞怯。脑瓜儿里都是鬼点子跟他耍心眼儿的时候,底色也是简单直接,甚至莽撞。好在有他,他一直帮她兜着挡着,她的疏漏他帮她补窟窿,她的错处他拦着不让罚她。甚至不由自主纵着她,别人都是“奴才”,独她是她,对着她的他是“你”,最尊贵也就是个“您”。他一下顾不到,她就吃亏。吃不上,穿不暖,刚她絮絮叨叨说她短了吃的、被抢了衣裳首饰,气得他喘不上气。 他张了张嘴:“喜欢。”他自然喜欢,心心念念,早知道她也这么想要他们的小娃娃,他之前何必伤神。为着她不想,他甚至忍不住伤春悲秋,又疑心她心里有不可告人的缘故:明明两人那么要好,为什么她想那么多法子,非不要两人的小娃娃。可想见前儿她扑到阿桂怀里他多难受,一颗心沉到冰水里,一直的疑心合上辙,她果真有二心嚒? 可他仍放不下她,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就知足,而且他哪点儿比不上阿桂,他不信她过了这么长日子还惦记阿桂。他照旧各种惦念她,她人不在他身边,她一颦一笑照旧在他心里。他忍着难受让皇额娘罚她,极限就是一夜,而且她受圈禁他心里更堵着不好受。 等他病了,挪到废园里,俨然“废帝”,后宫那么多人,乌压压站一殿的嫔妃,没有一个人来。独她来救他。他对她还有什么疑心。他最难受往后不能护着她。他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嚒,今儿早上这一醒,大约是人之将死的“回光返照”,浑身又疼又痒,太疼太痒,他几乎失去知觉。 刚那句“喜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声儿。他想陪她,想抱他们的小娃娃,过八月节的时候,一家三口四口五口六口都穿明黄,几个孩子吵得他俩皱眉,团团坐在桂花旁赏月。 可他大约不能了,他看到她抬起脸,红扑扑的脸,好看的桃花眼里还有浅浅的波。 金花说“再生”,自己忍不住地羞,热辣辣的红耳朵竖着听他说什么,结果等了半晌,只听他呼口气。她抬眼看他,他也正满眼憧憬目不交睫盯着自己,可不过一瞬,他眼睛暗下去,黑漆漆的瞳仁失了焦,他箍着她的腰的手松了,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紧紧抓着他的手:“福临,福临。”他刚捞她那一下,同往常一模一样,抱她像抱个猫儿那么容易。只是,她现在娇贵,他手上的力也和软,柔柔把她捞在怀里。 现在他松了手,她想起来,他不是因为她娇贵才柔,他没劲儿。他身上的高热就没退过,就算灌了药,她依旧想不出他怎么从牙关都扣死了的昏迷里醒过来,跟她说这几句话。他大约是怕她做傻事,专门告诉她,他知道了他们的小娃娃,而且,无论如何,他想叫她活着;又或者“回光返照”,人之将死,全身的精气神聚拢至一时一处,让人能醒着跟亲人团聚,交代后事,了未了的心愿。 她盯着他灰败的脸,颤着手摸他的眉毛,黑漆漆,她又摸自己的,也是一条浓眉。她想,小娃娃大约也要遗传这样的眉毛,浓重的墨色,蜡笔小新。她想着,不知怎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尖尖的眼角不住地往下滴泪,哭多了,眼睛疼。刚还打算着要看他表现,再生一个,他怎么突然,两人明明还没说几句话……她总算明白“泣血”是怎么回事,一边哭,一边觉得精气神儿都往外泄,仿佛流的不是眼泪,是血。她伸手摸了下脸,递到眼前看,不是红的。可她就是觉得身上不知哪里一个大洞,汩汩往外冒血。 肚子里这块肉当药还医不了他嚒?她抓着他的手往小肚子上摸:“你能听见嚒?我不着急。”手贴着他的手揉一揉,“我们不着急,你再歇歇,晚点儿起来也行。等姑姑熬药,我突然想起来佟妃还喝过独参汤,今儿让姑姑也给你熬一碗。一会儿端来,你一定喝。” 他现在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印堂发黑,身上的痘儿待发不发。她只穿着贴身衣裳从床上下来,光着脚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唤:“姑姑,早上的药煎了么?有没有膳?给万岁预备着。” 宝音应声从殿外开门进来,一眼看到皇后白胖的脚,踩在凉地上,顾不得别的:“娘娘,你更得多保重。”把皇后扶到床边,帮她穿衣裳,听皇后问:“姑姑,你看他好些了嚒?早上他还跟我说了几句话儿。孩子的事儿,他都知道了。” 宝音手上忙着,看了眼床上躺的皇帝,脸色灰白,双目紧闭,看不到进的气儿,只见出的气儿。说不上比昨夜好些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曾醒过的。于是疑惑地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呆呆垂着头,自言自语:“要是他没跟我好,是不是就不是今时这情境下,遇这个劫?他当表舅舅挺好,或者当个好朋友也挺好。长得这么高大英俊,天天见面,只当是眼睛吃好吃的,别谈情,协议夫妻。是不是我没绷住,爱上他,反而害了他?” 宝音正给皇后梳头,听有人在窗外跺了跺脚,说:“不错,正是你害了他。”是苏墨尔的声音。昨夜在慈宁宫没见她,今儿她一早来了。皇后仍呆呆的,茫然看了眼宝音:“真是我害了他?” 过会儿听苏墨尔的声音在正殿响起:“皇后跟老奴去慈宁宫听旨。” 宝音仍淡定给皇后梳头,说:“娘娘,不能胡思乱想,万岁爷这症正是紧要处,他这儿,除了娘娘,再没别人能做主。太后是亲额娘,可她心思还要花在前朝和大清的皇位上,睿亲王府这儿顾不到也是有的。”宝音想了想,怕皇后犯糊涂,凑到皇后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娘娘的身子,可禁不住折腾,这趟慈宁宫,断断不能去。若肚儿怀的是个阿哥,就是嫡子,势必搅了太后前朝的安排,所以除非不得已,连胎也要瞒着。”紧要话说完,她重新恢复了语调,淡淡说,“这时候,娘娘得担得住事儿,不能自乱阵脚。早上万岁爷又醒过,见好了,药啊水啊手巾板儿都不能断,这边娘娘的责任大着。” 梳好头,宝音细细端详,说:“可惜,首饰都没带来,素淡了些。”伸手帮皇后抻了抻袍子,说,“等万岁爷好了,姑姑给你做衣裳,穿到(生)都好看那种。”宝音怕在苏墨尔面前露了痕迹,只用口型说了个“生”,安慰地揉了揉皇后的背。 谁家的娃娃谁疼,在宝音这儿,阿拉坦琪琪格永远最重要。福临是天子,是万乘之君,是阿拉坦琪琪格的夫君,他的生死固然重要,但是总不及阿拉坦琪琪格当紧,皇后平平安安,宝音就知足。 皇后站起身,深吸口气,三魂七魄归位,扶着宝音的手,婷婷袅袅走到外间。 苏墨尔刚要开口,皇后抬抬手,冷冷的声音说:“姑姑缓缓,早起忙到现在,容本宫吃口茶。” 皇后的架势把苏墨尔唬得愣住,只能在旁边悻悻站着看皇后端着盏轻轻撇了茶沫,嘟着樱唇饮了一口。撂了茶碗,她掏帕子印印唇。才笑意盈盈盯着自己。如此好整以暇,莫非早已被太医宣了死刑的皇帝有了起色?她忍不住往梢间儿望了一眼。再看皇后,穿着一身宫女的蓝布袍子,洗得发白了,细看还起球,破衣烂衫也掩不住的好颜色;另有威势,这个野孩子,前儿的事儿都忘了,皇后之位不知还能坐几天,仍这么拿腔拿架。也是觉得她后位不保,苏墨尔才以下犯上,刚隔着窗户接皇后的话茬。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60节 可是一天不颁旨废后,一天阿拉坦琪琪格就仍是皇后,是皇后,奴才见她就要拜,苏墨尔想了想,不情不愿跪下去磕个头:“娘娘,太后宣娘娘去慈宁宫听旨。” 作者有话说: 今天仍旧不是甜甜的饼。可是,我们有男女互动(满满的求生欲)。 希望内容摘要能提示下章节酸酸的属性。 我是不是太在乎逻辑了唉,实在没法说服自己,男主从濒死一下就好了。 崽儿的药效都不够了,剧情真是流动的。 文上了个app榜单,我花了半小时终于从app里把这个榜单找出来了,叉腰,不容易。 第124章 壹贰肆 皇后面露戚容, 轻挪玉步,下座把苏墨尔扶起来,哑着声儿说:“姑姑, 万岁爷身上的症正厉害……这边儿缺人手,就本宫领着两个奴才。昨儿, 想给万岁爷敷个头,连淘手巾板的冷水都不凑手, 只能用没烧滚的井水。偏他身上有破溃, 本宫既怕他烧坏了,又怕水不干净误了他。”说着眼中垂下两滴泪,力不能胜般把手从苏墨尔身上收回来,又带着小姑娘的天真, 抽了抽鼻子。 转个身儿走两步, 怯生生叹口气:“本宫人小, 经过什么事儿。不过是守着他罢了。”突然想起来似的, 转回来,双手拽苏墨尔的袖子,“姑姑,您回去跟皇额娘说说,帮本宫求个恩典,再宽两日,等万岁爷身子好一点儿, 儿臣马上去慈宁宫领命……” 说着哀哀哭,掩着脸说:“姑姑,‘见喜’有多厉害, 您肯定知道;宗亲里, 万岁爷的弟弟, 宸妃所出的九阿哥就折在这上头,太医说万岁爷的症来势汹汹,本宫还能陪他多久?!”说完,上下摸两下,她已然身无长物,就连那颗大金刚钻也给了静妃;她想用金银贵宝换苏墨尔饶她两天,竟也没有。 只能抬眼睛用楚楚可怜的妙目盯着苏墨尔。那意思,皇帝没几日好捱了,她想陪着他。 苏墨尔冷笑一声,说:“娘娘太小瞧老奴,在宫里伺候了大半辈子,眼睛里还看得上什么?娘娘倒是对万岁爷情深,可惜,娘娘可知道万岁爷的症从何而起?” “不知。”皇后擦了擦眼泪,重回座上坐下,看起来累极了,手肘支在桌上,捧着头。 “老奴昨儿在宫里查访这‘喜’从何而来,最后终于在西苑找着了。”苏墨尔看了一眼皇后,来前儿太后跟她商议,皇后若是知道这症从何而起,还能有脸面呆在皇帝旁边伺候,就由着她。皇帝的症,一日见分晓,已然回天乏力。只等龙归大海,就要皇后“殉葬”。真把皇后圈回永寿宫,以后动手反而诸多掣肘,人多眼杂,静妃又疯疯癫癫,自己嘴不严实,更管束不住下人。 “押阿桂去西苑的几个侍卫也都陆续出花倒了,老奴想起来去审阿桂。这小子,把‘痘疮’的引子浸在袍子上,进了慈宁宫就一直抖搂,所幸太后和老奴都种过痘,才逃过此劫。后来阿桂招认,他和娘娘也曾种了痘。他一心指望,害死皇帝,废黜娘娘,太后恩典娘娘出宫,他能跟娘娘双宿双飞。”这原是苏墨尔许给阿桂的,若是招出阿拉坦琪琪格的身世,皇后被废,太后就做主把废后赐给阿桂。 阿桂从小是亲王家的家生奴才,猫儿狗儿那么长大,一直在草原上跑马放羊,他哪儿知道就算皇后被废,也出不了皇城。他被宝音苦口婆心规劝了半年,一心盼着阿拉坦琪琪格在宫里平安。若不是苏墨尔把阿拉坦琪琪格的后半生都许给他,皇后身世的秘密,他一个字儿也不愿说,更舍不得说。他从小护着长大的阿拉坦琪琪格,在他心里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让他对不起她,他做不到;可是直到阿拉坦琪琪格去京城,他都没把她搂在怀里,这遗憾……每每想起来,就磨着他的心,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好像这一辈子就此没着没落。 若是以后就能把她护在自己怀里,他犹豫。谁能像他一样了解阿拉坦琪琪格,谁又能有他对阿拉坦琪琪格好?那个三宫六院的皇帝,怎么能像他一样对阿拉坦琪琪格一心一意?所以他才做了傻事,把阿拉坦琪琪格的身世告诉了苏墨尔,又自己双保险,为了害死皇帝,穿了一件天花痘疮浸透的袍子。草原上流传着一句话,爱新觉罗氏,被天花诅咒的家族。 阿桂对皇后的心意,苏墨尔当然不会说,她只说:“若不是皇后,万岁爷何来此劫。” 金花听过,一颗心如煎如沸。福临这场早了八年的天花,竟真是为她!若不是她忤逆太后,屡次背了太后的旨意,太后何必大费周章派苏墨尔去科尔沁查她,也就没有阿桂这一段故事;不招阿桂进京,福临无从染上天花。 这几天,从阿桂现身,身世、圈禁、天花,一桩桩一件件,样样能把她震成齑粉。可早上宝音嘱咐她的话尤在耳,福临、娃娃,他们只有她,她不能露了痕迹。从知道福临染病,她心里已经麻了,现在再有大锤砸下来,不过木肤肤的,让人怕却不疼。 “姑姑,天花传到宫外了?”皇后抬头,懵懂地问苏墨尔。天花是绝症,一直到灭绝都无药可医。侥幸活下来的都靠自身免疫力,又或者染的不厉害的亚种。若是天花传出去,京城怕要变成死城了。 “娘娘还有心思管这些。”皇后全不在意阿桂这一记昏招,倒不全在苏墨尔意料之外。皇后一直行事乖张,所思所想大半异于常人,若不,她也不会理所当然要皇帝专房宠,更屡次逆太后的意,惹得太后恨得牙痒痒。可她一双哭得桃儿一样的眼睛,炯炯盯着自己,自身难保,还关心宫外,苏墨尔忍不住地说,“阿桂和那几个侍卫一直住在西苑,如今已经禁了出入,阿桂的袍子也拿去烧了。城里暂时太平。” “福全和三阿哥呢?他们人儿小,免疫力还不健全,若是能在宫里隔绝外界接触,等一月,这波痘症过去再出来最好。”皇后仍是一脸关切。 “万岁爷起热度那晚,佟妃曾带着三阿哥去养心殿伺候。万岁爷爱子,抱着三阿哥逗了一阵子,三阿哥回去景仁宫就起了高热。如今,二阿哥可是皇帝唯一的儿子,现在太后处护着。” 皇后本来手撑着头歪着,听到二阿哥是皇帝唯一的儿子,一下直起身子,瞪着苏墨尔。看苏墨尔点点头,她知道,三阿哥殁了。怎么会?三阿哥要承继大统,擒鳌拜、平三藩、□□,三阿哥还有许多功绩没做。福全……皇后爱护他,因他是福临的孩子,更因孩子有什么错?生来就憨憨傻傻,眼珠儿都转得比旁人慢些,她生怕福全受欺负,所以格外多疼他。 若是福临有个三长两短,不足一岁的福全继位?以太后倚重蒙古,轻视汉臣汉民汉文化的做派,太后辅政,大清恐变第二个元朝。之前福临重用汉臣、弥合满汉畛域的那些努力,怕要全部蠲除。天下汉民都要受苦了。 这么想着,她重垂下头,手不由自主摸了摸肚子,说:“姑姑有人参嚒?给睿亲王府送一两来,本宫想给万岁试试独参汤。佟妃生三阿哥时,吃了管用。”眼泪“噗哒”滴在微微鼓的袍子上。 在苏墨尔看来,太医回天乏术,皇后也技穷了。皇帝得的是天花,吃什么独参汤,那不过是吊着命罢了。妇人生产时,也许吊着一口气,再一使劲就把孩子产下来了,天花这样的症,吃独参汤不过是熬一时的光景罢!罢罢罢!有皇帝一日,才有皇后,皇后这么拳拳,就给她吧。 于是说:“老奴回去复命,有人参,之后遣人送来,就让她在这儿伺候,也能搭把手。” 苏墨尔走了,宝音扶着皇后往里间走,小声说:“遣了人来,就是个耳目,娘娘可得事事当心。” “姑姑,我省得。他……怎么样?”就他晨间的气若游丝,她怕她离开一会儿他有个好歹。刚起床那会儿,他一下厥过去,她吓得不敢探他的鼻息,多亏他一直发高热,她被他身子烘着,才知道他还活着。摸不着他就惦记。 “老样子。娘娘早上吃什么?”宝音怕她饿坏了,问一句。 “豆浆、油条、鸡蛋、牛乳,再加个蟹壳黄烧饼,若是有小米粥也想吃个米汤……”金花在床边坐下,转着眼睛想,画饼充饥。刚空着肚子吃了一盏茶,宝音问她吃什么,她回过味儿来,饿得头晕眼花。 “这些怕都没有。”宝音应一句。 “我也知道没有,有什么吃什么。姑姑快去,这儿我守着。”她伸手摸了摸福临头上的手巾板儿,旁边是一盆半结冰的水,“这是昨夜吴禄烧的水?他烧了多少?够用嚒?今儿有力气给他身上也擦一擦,降降热度。” 等宝音出去,金花凑到福临耳边:“你得赶紧起来,昨儿是为了我们娘俩,今儿不光是为了我们,还为了福全。那孩子当皇帝,不知得受多少欺负,后宫有太后,鳌拜还在前朝。而且,苏墨尔也怪异,我说声不去,她竟然就允了,不知皇额娘拟了个什么旨意,非去慈宁宫听。” “本该三阿哥继位,现在三阿哥殁了,杨庶妃还没生,端贵人也不知怀的是男是女……为了这些孩子,你也得起来,遗腹子多难听。而且你不好奇嘛?怀胎十月,开盲盒看是男是女,长得像爹还是似妈。我肚儿里的日子浅就算了,杨庶妃的眼看就知道了,你得挺着。” 作者有话说: 有被浇灌到。 第125章 壹贰伍 日头又落下去一次。夜里金花困倦得不成, 可睡着了都是噩梦。福临昏过去时倏然失神的脸一次一次在梦里闪,吓得她一个猛子醒过来,桌上的灯晃得她眼睛睁不开, 眯着眼睛皱眉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等他的气息丝儿一样喷在手上,她才蜷在他身旁再浅浅眠一眠。 终于等到早上。她早早醒了, 在晨光里直勾勾瞪着他,希冀他就像昨日一样, 突然醒了, 用他微微哑的好听的声音同她说话。他眼皮略动动她先发觉了,凑到跟前目不转睛盯着他。脸上的痘儿,像是比昨日饱满些,透皮儿里汪着一股水儿, 密密叠了一脸。她蜷在被窝儿里, 只把一张小脸儿露在他面前, 就跟他醒着一样, 对他小声说:“现在可真丑。听说天花的痘儿发起来比没发起来好,眼瞅着比昨天发了。”揉捏着他的耳垂儿,“我只喜欢长得好看的,非要个儿高,脸俊,声音磁,性子真。可你现在这样, 我将将能受着罢!你再挺挺,等痘儿瘪了,就该退烧了。” 他寂寂无声, 她两日跟他说了许多话, 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在能捏着鼻子灌药, 太医的药、金花胡思乱想出来的枸杞、人参,流水似的。她从来不承认,她只身体力行死马当活马医,正路子治不得的症,盼着剑走偏锋能有点效。 苏墨尔派来的小宫女叫乌斯,捧着一斤人参跪在床边儿时,正碰上皇后带着宝音给皇帝灌药。乌斯是慈宁宫粗使的小宫女,年纪小,人倔,苏墨尔前次回科尔沁,见她跟一群半大小子摔跤,摔得满脸泥,咬着牙不认输,忍不住佩服她堕在泥里却有志气,于是问:“你是谁家的?跟我去京城愿意吗?”回去宫里,教好了,以后是得力的奴才。 小姑娘一插腰,说:“我是我家的,只要能吃饱,去哪儿都行。” 后来苏墨尔一打听,是亲王家的奴才,爹妈亡故了,现在科尔沁无亲无故。于是要了阿桂,又就手要了她,一起带回京。 洗蜕干净,换了衣裳,是个红脸膛的灵透孩子。可惜性子野,手粗,只能在慈宁宫当个粗使的小宫女。苏墨尔想着,等大大,出落好了,送到哪宫主子前都是把掌事的好手,干脆,不认输,还忠心。 如今宫里闹天花,慈宁宫也缺人手,一拨人“出花”倒了,一拨人调去跟孔四贞和福全封在慈宁花园里。太后身边短不了人伺候,要再送个人到帝后面前盯着,竟腾不出人来。苏墨尔正站在殿前盘算,一眼看见廊下,乌斯怀里抱着个扫帚,捏着个奶饽饽要咬。十一月,将落雪了,她缩着脖子,专心致志盯着手里的奶饽饽,细长的单眼皮儿瞪出双眼皮儿的褶儿,一双手冻得萝卜似的,咯吱窝里还夹着个扫帚。 苏墨尔唤了声:“乌斯。” 她慢悠悠抬起眼,急急忙忙把奶饽饽送到嘴边,一边答应着,嘴上不怠慢,一口咬上去,嘴里噎满了,含糊应一声:“姑姑。” “你种过痘儿?”苏墨尔看她腮帮子鼓着,又好气又好笑,宫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她还有心思偷懒吃饽饽。送到帝后处的人,可别再染了天花回来。 “种过。”乌斯咽了一口,又照着奶饽饽咬一嘴。亲王家的人,无论是主子奴才,皆种过痘儿,宝音认不过来哪些奴才种过,于是想个法儿,种过的手臂上烫个香疤。乌斯九岁上就种过痘儿,那时候她爹娘还在呢,她阿妈带着她去求的宝音。 “那你来,送一斤人参去睿亲王府。”苏墨尔招手让她进殿,给她一包人参,细细嘱咐一番,让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临了,把太后的点心给她一个,“吃吧,酥皮儿的,有馅儿,你试试。这次的差当好了,我管你一月的点心。” * 金花细白的手指躲着痘儿捏住福临的鼻孔,他一松嘴,宝音就灌药进去。两人正忙,苏墨尔派来送人参的小宫女到了:“娘娘,奴才来送人参,苏墨尔姑姑说就留在这儿伺候万岁爷。” 一碗药灌进去,总要吐半碗出来,金花忙着托帕子接,忽然听底下小宫女说蒙语,顾不得看她,只扭扭头,说:“人参搁着,你先去。”等两碗药灌完,金花想总有一碗药吃进去了,才收了手去淘帕子,一转脸,发现那个小宫女还跪在底下。 “怎么还在这儿?”皇后问。 “姑姑吩咐要寸步不离守着万岁爷。”乌斯跪在底下,把装人参的药包儿囫囵抱在怀里。 皇后跟宝音互相看一眼,果然派人来盯着了,皇后想想说:“那你也别干跪着,来洗洗帕子,我忙了一早上,累了。” 乌斯看了眼床上的皇帝,想着伺候也算是寸步不离守着,于是由着宝音接了人参的药包,自己去盆里洗帕子。 皇后坐定,宝音端膳进来,乌斯闻着味儿,手上洗着帕子,眼睛却往宝音刚摆的膳桌上瞄。又吸吸鼻子。 亲王家的格格,乌斯以前见过。轻易不出门,听说是有师傅教导,拘在房里学书。乌斯阿妈总说,格格念这么多书,以后要当女状元。后来见了格格骑马射箭,乌斯又觉得阿妈说得不对。以阿拉坦琪琪格在马背上的功夫,她不该当女状元,该当女巴图鲁。 再见格格,她已然宫里的皇后娘娘,在慈宁宫,乌斯只远远看过她,长高了,粉白脸上总是笑意盈盈的,拉着皇帝的手,穿波光粼粼的缎子衣裳,柔软纤细的腰肢,好看得跟仙女儿一样。 现在睿亲王府,终于能凑近看,乌斯又觉得仙女儿落了凡尘。跟她一样穿蓝布袍子,头上连朵绢花都没有,黑漆漆的眸子下浓浓的铁青,还病歪歪的,吃着吃着膳就“哇哇”吐。哪还有在草原上一箭射中狼眼睛的爽利。 “唉。”乌斯叹口气,端着脸盆出去换水。 她一走,皇后跟宝音说:“这个小宫女好笑,倒像是洞悉世情一样,看我还叹气。说一口科尔沁土话,难为苏墨尔找个这么嫩的秧子来看着我们。可见慈宁宫也没人。这么想就不那么怪太后不管万岁了。” 宝音看小宫女走了,忙问:“娘娘身上怎么着?刚娘娘没吃几口。万岁爷已然这样,娘娘仍要多保重。”宝音所关心的,只有皇后的身子,劝解宽慰的话,每日说几遍才安心,“这丫头,老奴瞧着眼熟……” 宝音说这话时背对着门口,刚好被端着铜盆回来的乌斯听见了,说:“姑姑不认得我也平常,我是亲王的家生奴才,小时候姑姑还给我种过痘。” 金花难得暂时放下福临的病,听小宫女这么说,问:“你是从科尔沁来的?我父亲母亲可还好?你叫什么?” 小宫女弯着腰双手坠着个装满了水的盆,憋着气一路走到桌上放下,喘口气说:“娘娘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可教奴才怎么答。” “奴才叫乌斯,科尔沁来的。王爷和夫人,奴才只远远看过,听苏墨尔姑姑和阿桂哥说,主子都挺好。” “阿桂,你也认识他?”皇后眼睛盯着地,小声问了一句。权当帮阿拉坦琪琪格问。 “本来不认识,来的路上姑姑让我看着他些,算是认识了罢。” “阿桂也好吗?”皇后仍忍不住问。 “来的路上是好的,现在,听姑姑说,正拘着等发落。”怨不得苏墨尔看上乌斯,乌斯真是个妙人,干干脆脆说她知道的实话,不添油加醋,也不藏着掖着。 金花在福临身旁歪下,拉着他的手,小心伸着指头从他指缝里穿过去,十指扣好了,商量说:“要是你好了,就饶了阿桂?这桩事是他做错了,可是我细想,总觉得难怪,青梅竹马的恋人丢了,换谁也要疯一疯。他这么伤你,我心里难过、心疼,若是你好了,之前那些情,就当用这次的劫抵了。若是不,这世上也没有一个我了,谈不上宽宥什么。” 看了眼旁边的乌斯,继续说:“科尔沁的人来,说父亲母亲都安好……福全将来继位,我念着汉民,但那终究不是我操得起的心。我也算是没有牵挂了。”说完扭脸对着乌斯嫣然一笑。 乌斯看皇后乌突突的脸上淡然绽出个笑,尖尖的眼角眉角,弯出个甜蜜的弧,厚唇略带苍白,唇线分明的,像一颗粉色的大樱桃。乌斯眼瞅着那个仙女儿又回来了,只是太悲戚,脸上笼着笑,却没有一丝喜气儿,只有莫名的释然。 又听她说:“一会儿咱们吃独参汤,以前不稀罕人参,现在竟然要专门去找,苏墨尔姑姑那儿又多耽搁一日才送来。吃了这个,咱们是一定要好的了。” 若是吃了这个还没起色,金花就彻底技穷了。再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法子,多喝热水嚒?她们已经一个时辰就灌回水,比福临醒着的时候喝得更多,初入冬时,他伤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都没工夫喝这么多水。 突然再也撑不住,她伏在他肩头上。昨儿他醒了一回,仗着这点希冀,苏墨尔诓她去慈宁宫,她还能有那些机变,变着法儿演戏不去;可他从昨天早上醒了一回之后,再也没醒过。 更有甚者,宝音不信他曾醒过,说什么:“娘娘急糊涂了,这样的高热,不惊风已经万幸,怎么还能醒着跟娘娘聊天。”说到后来,金花也疑心福临那个醒是她癔想出来,是她太想他,太盼着他醒,太盼着他知道他俩的好消息。 皇后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把头埋着,闻着福临身上越来越重的病气。正难受,耳边响起熟悉的科尔沁土话:“格格,吃白果?” 作者有话说: 我会好好写。 二更正在写,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更嘿嘿。 第126章 壹贰陆 乌斯粉红的手心几颗焦糊的白果, 幽幽伸到皇后眼下:“格格,奴才在宫里草坷垃里捡的,火烤过, 香的。” 皇后看乌斯,草原上风利, 给她吹出艳红扑扑的脸颊,入宫日子短, 还没养过来。一双单眼皮, 冷冷的清澈眼神,尚存天真。这样一个小孩儿,偏偏是太后和苏墨尔送来监视他们的,随时回去通风报信。皇后扁了扁嘴, 暂时放了悲, 怀着科学客观的态度说:“这个不能生吃, 你没生吃吧?” “吃过, 不顺口。”乌斯眨了眨高挑的细眼,调皮地说,“外头皮臭,剥完手都是黄的。猪胰子洗了,那味儿也嵌进指头指甲,生吃咽不下去。” “快得了,说得人……听不下去。”皇后皱皱眉, “照道理外头的皮儿沤烂了,水一淘就干净。可是怎么沤,我也不会。” 乌斯吞口口水, 问:“娘娘吃吗?”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61节 “吃啊, 就这几颗?还有生的嚒?这个该用瓦片托着烤, 就不会这么糊头烂腚的,或者用盐烤……”居酒屋的下酒菜,一边捻着手指尖儿粘的盐,一边剥白果,还要把里头一层金黄色的薄衣也搓了。上辈子的日子。这辈子吃个火烤糊了的怀怀“今”罢。 乌斯在袖口掏了掏,又掏出来几颗:“生的没了,就这些。”想了想又掖回去几颗,“奴才在宫里吃不饱,最近御膳房的太监也没心思,更吃不饱人,这几颗我留着。格格,明年再收了时,我孝敬。” 皇后听她这么说,伸着修长的指从她掌心里拈了两颗,说:“那我就尝尝罢了。你的还留着。”“嗑嘣”一声咬开,白果的清甜微苦的味道霸占了舌尖,她突然又想哭,明年,明年她在哪儿呢?看看躺着的福临,他呢?明年臭果子遍地的时候,秋天,可她只想活到夏天。抽着鼻子问,“你怎么叫我格格……” “格格是格格的时候,给乌斯分过狼。在乌斯心目中,格格一直是格格。”乌斯说着狼,又开始咽口水。 从记事儿起,难得吃饱,长这么大,几回吃饱都能数得过来。一回是种痘,宝音姑姑奶茶管够,里头还有炒米和风干肉;一回是阿拉坦琪琪格猎了头狼,家里的小孩儿都分了肉;再有一回就是她父母离世,亲王主子给吃了一顿饱饭。 来宫里头,慈宁宫人多,乌斯又是后来的,年纪小,慈宁宫那么多剩的汤汤水水,反而吃不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饥肠辘辘,所以天塌下来,奶饽饽也要先吃到嘴里。才有了夹着扫帚在慈宁宫院子里吃奶饽饽那样事儿。 “嗑嘣”,皇后又咬开一颗白果,搓了衣儿,不舍得吃了。留着给福临,来自上辈子的味道,不是什么稀罕物,她也想留着跟他一起尝,顺便说说上辈子的事儿。 “你倒忠心……”苏墨尔派来盯着他们的人,忠心,也该是对太后和苏墨尔忠心。皇后不戳破,只小心用帕子包了那颗果子,“还是个吃货,一块狼肉就把你收买了。你这么爱吃,帮我想想,宫里现在有什么果子。” “最近只见太后吃过冻梨和冻柿子。苏墨尔姑姑都有数,踅摸不来,奴才没吃过,不知道什么味儿。”乌斯觑着眼睛看金花,早上就吃了个奶饽饽,现在她早饿了,想到冻梨,她嘴巴里湿漉漉的,那个黑色的团团,究竟什么味儿。 金花意外发觉这小宫女是个吃货,灵机一动,让她帮着找富含维生素c的水果。福临这满身痘,以后一破,还得防败血症。现代一片维生素就能解决的问题,在当时厉害如不治之症。冻梨和冻柿子,万岁这身子,怕遭不住。“还有呢?要新鲜的,酸的。”皇后说。 “酸的……”乌斯转着眼珠想,她不喜欢吃酸的,吃了酸更容易饿。不过进京时,过了古北口,还没到朝阳门,他们曾经过一片红果林,她闲着没事儿,摘了一小包袱红果,进宫后生生搁干皱了。她不舍得扔,饿极了也能咬两口,所以一直在她的宫女住处搁着。 “奴才有干了的山楂。”乌斯一拍手,“不过不新鲜,进京那会儿摘的。特别酸,吃了格外容易饿。”乌斯像吃了酸山楂,紧眨了眨眼,皱着鼻子缩了缩脖子。 “在哪儿?能给我嚒?我现在什么也许不了你,可你知道宝音姑姑有多厉害,等这事儿完了,让宝音姑姑报答你。”甭管山楂治不治败血症,金花听到山楂先咽口水,她想吃,恨不得立刻马上吃到嘴里,酸溜溜面兜兜的山楂,要是蘸成冰糖葫芦就更好了,晶莹的脆壳下裹着一颗一颗鲜润酸爽的山楂果。 干的也行,拿什么换都行。皇后双手在身上捏了捏,果然身无长物,上辈子到这辈子,头一次体会“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 “在我住的宫女房里。”乌斯说,见皇后略失望,忙又追补一句,“就在慈宁宫耳房,傍晚苏墨尔姑姑找我问话,我顺道取一趟。” 乌斯低头沉吟:“奴才不要宝音姑姑报答,让奴才顿顿吃饱就行。像刚刚的饽饽,奴才一顿吃三个,今早才吃了一个……” 听得皇后在愁云惨雾里忍不住笑出来:“这个简单,你去找宝音,问她要。就说我说的。” 乌斯拔脚要走,想起苏墨尔嘱咐的要寸步不离守着皇帝,又停下,说:“禀格格,苏墨尔姑姑不让我离了万岁爷。” “那,现在我给你守着,你去找宝音要了饽饽,来跟前守着吃。” 乌斯一听有道理,高兴地蹑手蹑脚小碎步出去,皇后看她小心翼翼,黯然说:“你走你的,吵不到他,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 * 慈宁宫 天刚擦黑,苏墨尔领着乌斯见太后,屏退伺候的几个宫女太监,苏墨尔对太后说:“娘娘,这是睿亲王府守着的乌斯。” 又对乌斯说:“太后娘娘忧心万岁爷,今儿皇帝和皇后可还好?” 乌斯趴在地上,说:“万岁爷一直睡着,皇后娘娘一直哭。” 太后冷冷问了一句:“皇帝可醒过,跟皇后说过什么话?” 乌斯说:“没醒过。倒是皇后娘娘一直跟万岁爷说话。” “哦,说了什么?”太后眼皮抬了抬。 “娘娘说,万岁爷有事,她也不想活了。”乌斯想,皇后跟皇帝说过的话也太多了,一会儿是阿桂,一会儿是二阿哥,还有亲王、福晋……絮絮叨叨,不能胜记。好些人乌斯也不认识,没见过,她学舌也学不明白。 太后和苏墨尔听了,对望一眼,若是皇帝有事,皇后自裁,倒是干净,省得他们动手了。但是表面功夫仍要做足,太后垂泪说:“这孩子,是往予心上捅刀子!皇帝已然这样,她这么说,予更痛不可当。太医可来瞧过皇帝?” 乌斯回说:“来了个黄头发绿眼睛的老头,叫……”乌斯当时正吃皇后撤下来的膳,只瞄了一眼来人,就没在意。太后想了想黄头发的老头,只有汤若望,接话说:“汤若望吧。” “是汤……什么!”乌斯忙应,又松了一口气,派她去就为了看帝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谁,她顾着吃,竟没在意。只能多说点儿她知道的,“皇后娘娘拦着不让进,说他没种过痘儿,万岁爷的病会过人的。” “他们还说了什么?”太后问。 “汤说他明日再来,给皇后娘娘带一种什么咖……” 不等乌斯说完,太后跟苏墨尔说:“听听,都跟宫外的人私相授受上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太后对乌斯说:“去吧,勤快点儿,好好守着她们,万一皇帝……病情有变,速来禀报。” 乌斯爬起身,突然想起皇后身子不好,一日三餐吃两口就“哇哇”吐,也不耐久坐,坐一会儿就嚷腰酸,总是歪着,手里捏着万岁爷那双叠满了痘儿的手玩儿。还问自己要山楂,要酸的、新鲜的…… 说不说?苏墨尔姑姑本意派自己盯着万岁爷,龙体好了歹了,马上来慈宁宫报信儿;睿亲王府也缺人手。她本是粗使的小宫女,干得多的是扫院子这样的粗苯活儿,太后、皇帝,还有仙女儿一样的皇后,她只能远远看看。这次有机缘,终于能去御前伺候,苏墨尔姑姑也嘱咐她该好好历练历练细致活计。 自己虽然年纪小,但是眼观六路,留心着主子的一举一动,守着万岁爷的时候还盯着皇后。盘算清楚,乌斯立在当地,并不走,大声说:“太后娘娘,皇后的身子……” 结果太后随着话音眉头皱起三道褶儿,截住她的话头:“慢提皇后,现在听到他们小夫妻,予直犯头疼,去罢。好好伺候他们。” * 乌斯拿了干山楂回睿亲王府。夜里冷,她跺着脚一路小跑进殿里,一喘,面前就冒白气。进了殿,她“扑通”磕个头,咳两声,瓮声瓮气说:“格格,干山楂拿来了。” 宝音看了眼皇后,好奇她要干山楂做什么。皇后也正看宝音,用下巴颏朝着乌斯努一怒,说:“姑姑,快接着。”又对乌斯说,“冷吧?你自己拨拨炭,暖和暖和。” “姑姑把山楂收拾收拾,熬一碗浓浓的山楂茶给万岁。”宝音正要走,金花的手连日侍弄手巾板,泡得又白又胀,她伸着白胖的手拽宝音的袍子,娇颓的声音说,”姑姑,我能喝嚒?想喝酸的。最近总不舒服……” 宝音看了眼正低着头拨炭的乌斯,对着皇后嘴角向下一弯,唇边现出两条威严的法令纹,深沉的声音说:“娘娘,是给万岁爷的药。山楂活血化瘀,万岁爷吃对症。您吃怕是不相宜,本来就吃不下饭,再吃这个更散气。”说完看了眼皇后捏着自己袍子的手,皇后忙缩了手,“姑姑,我只漱漱口,尝尝酸味道,再吐出来,行嚒?”大约跟女明星吃饭一样原理,好吃的嚼两下吐出来,就算是吃过了。 “娘娘,要吃酸的,吃酸梅子罢。”宝音说完拿着山楂包儿出去,皇后等听到“吱呀”一声,想着宝音出殿了,用手支着头,歪在福临身边,说:“瞧瞧,哪有酸梅子,之前那罐儿早吃完了。坤宁宫还有渍好的,回不去。姑姑对我‘谈梅止渴’,哄我。你得快些好,给我们做主。”另一手搭在腰畔,白胖的手指尖儿在肚脐儿上,往下挪一挪,轻轻摩挲着袍子下的丘。 肚子没长,她瘦了。这几日,睡不好,吃不下,又忙乱,拧不完的手巾板儿灌不完的药,五内如焚,她迅速清减了。袍子的肩线松了,腰也细瘦,显着肚子。乌斯在,她不敢明说,轻轻拉着福临的手,柔柔捂在肚腹上,嘴上却说着:“腰都瘦了。” 福临躺着不动,一摸上那个丘,原本静静的眼珠儿立马在眼皮儿下溜溜转,睫毛颤着,像是极力睁眼,又像是在梦里。 金花看了忍不住笑,这是至大的进展。她刚来时,他连眼珠儿都不动,昨天她几乎疑心他回光返照,现在她对他说话他都能转眼珠儿了。“不着急,热度已经退了一点儿,现在抱着万岁也当不得小火炉了,咱们屋里的炭盆都笼得比前两天热。”想了想还有什么是他在意的,“前朝也没事。姐姐、姐夫,还有姐姐的老公公,都把着呢。” 汤若望探病时悄悄递了个奏折进来,是纯简亲王济度上的折子,里面还有金花的小外甥女儿南定写的夹片,让小姑娘写字是防着万一被不相干的人瞧见,便取“童言无忌”的意思。“松篁”两个大字,乍看是给皇帝姨父看小姑娘练的字儿,实是以“松篁有节”向皇帝表忠心。 济尔哈朗自博穆博果尔选福晋便对蒙古诸多忌惮,如今太后力主二阿哥福全继位,万一太后摄政,蒙古贵族在满清的势力进一步扩张,以后的天下,恐怕分辨不出是姓爱心觉罗还是姓博尔济吉特。万一逼不得已,宗族耆老和宗室所把持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只能弃了福临的子嗣,另选储君。 皇太极殡天时并未留下立储遗诏,福临是多尔衮携议政王大臣会议推上皇位的;如今,议政王大臣会议也能把其他宗室推上王位。之前皇帝已经把太后在前朝的势力和兵权剥了个七七八八,只靠蒙古四十九旗在满清掀不起改换王朝的巨浪。 乌斯在一旁守着,话都不能明着说,只能含糊,皇后赌着小宫女不知道她姐姐和姐夫是谁,更赌她不会出去学舌。 正躺着,福临脸上的痘儿破了一颗,脓水一流,跟淌眼泪似的。金花愣住,一直忙着退烧,又盼着痘儿发起来,破溃怎么处置,她跟宝音没商量过。忙用白绵纸洇了洇,又叫宝音:“姑姑,快来。” 宝音带着一身山楂汤的味儿进来,酸溜溜的,她听皇后叫的急切,也急了,问:“娘娘?” “姑姑,这痘儿破了一颗,怎么办?” 宝音一看,说:“娘娘又用手抠了?还是摸了?无缘无故的,还没起顶,怎么就破了。” “早熟呗。十三四岁就生孩子,还不是早熟……”说着皇后伸着食指顶了顶福临的额角,推得他头一歪,又弹似地正过来。连脖颈子都比前两日“劲道”,那天被金花摇两下歪在一旁,曾把她唬了一跳。 宝音捉住皇后的手,说:“热度才退下去一点儿,娘娘不是寻死觅活那样了?”他的身子好一分,她的精神好十分,都有心思戳皇帝的脑门儿了,宝音觉得她放肆,可是又说不上为什么,仿佛原本就该这样。宝音忘了,帝后二人一处时就是这么她说他听,她闹他哄,她放肆他兜着,戳一下又算得上什么。 “洇过用盐水洗洗,痧得疼也不妨事,疼狠了醒过来,就放心了。”宝音接过皇后洇痘儿的白绵纸,随手扔在炭盆里,说,“这个也过人,专门收着烧了。这症委实祸害,看紧了,别传出去。”宝音看着白绵纸在炭火上忽一下烧成烬,听皇后说,“姑姑你身上什么味儿,真香。”说着,她双手搂着宝音的腰,脸埋在宝音衣裳上一通嗅,“是山楂汤!姑姑我真的不能喝?” 皇后仰着头看宝音,下巴颏磨在她衣裳上,精神好些,瘦了之后显得尖尖的小脸儿仍像敷了粉那么白。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小狗小猫那样盯着宝音,眼睛里都是“馋”。 宝音努了半天劲儿,才在这殷殷的注视下摇摇头:“正是当紧的时候,就是个山楂,又不是山珍海味,怎么会忌不住。”手摸着皇后的后脑勺,揉一揉,“哎,山楂汤该好了,一会儿我伺候万岁爷喝,娘娘去歇着。” 等宝音再回来,皇后给她一颗鹅黄色的果子,外头的皮儿干裂出一条条纹路,像皴了。“姑姑我才想起来,还有颗白果,一起给他灌下去吧,好吃的。” 作者有话说: 竟然,已经,写了四十万字。 有天突发奇想用收益除以全订的花费,竟然好多读者看过。再考虑下只看了一章、只看了一部分的读者,就更多了!瞬间泪目。多亏现在戴口罩戴帽子,睫毛扇得眼镜片一片点点。 感恩,感谢。 第127章 壹贰柒 福临昏昏躺着。竖着耳朵听金花跟宝音讨价还价, 一会儿要喝山楂汤,过会儿又想吃山楂糕,最后为了小娃娃当然只是闻了闻味儿, 躲远了让宝音喂汤。 他喝着汤,醇厚的酸酸甜甜。里头还掺着细小的米, 偶然喝到一粒,软软绵绵硌着嗓子眼儿, 另有异香。 吃了浑身发汗, 脾胃酣畅,果然食疗的方子比汤药好得多。 夜里听金花跟宝音叽叽咕咕说话,奶娘和奶姑娘,想来是一处坐着、搂着, 头挨着头, 脸对着脸, 所以声音特别小, 他听得断断续续。小媳妇儿说着说着声儿发颤,忍着悲声哆哆嗦嗦颤颤巍巍,还夹着饿肚子的“咕噜”“咕噜”,听得他心里一阵一阵抽着。 本以为得了天花就是个死。他不甘心,前朝后宫,都离不了他,南方还没平定, 他还有多少壮志未酬;后宫又有她,纸老虎一样的娇人儿,一时一刻一事也离不了他。可是满身痘儿, 浑身高热, 他的心也跳着跳着就漏拍, 断断续续的,他想着不知何时大约就要停了。 今日,身上的热度终于消一些,他的心又活泛起来。身上又痒又疼,痘泡痒,可是一破,痘下的皮露出来,钻心地疼。一只凉凉的小手捏着绵软的纸给他擦拭;过后还有湿帕子蘸着盐水,杀得他打哆嗦,又疼又爽快。想着这么好得快,他勉强忍得住。可惜心里明白,身子还是动不得,金花跟他说话,他转着眼珠儿想睁眼,再不济,动动手指头也好。跟她说一声,他都听到了。 挣扎了一天,深夜,他终于累睡着了。病了好几天,就这天夜里睡得香,连个梦都没有。等再醒,他发觉自己笼在熟悉的甜香气里,是她身上的味儿。屋子里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臭味儿。 正想着,听金花先说:“姑姑,这屋里味儿,咱们给他把帐子掖严实了,透透风罢。”都说痘症不能见风,金花上辈子生水痘,在家里窝了一周,天花想来类似。 身边一凉,气味就清爽,听金花说:“姑姑,是不是要下雪了?这么冷。我来了还没见过下雪呢。” “瞎说,你来了一年,怎么会没见过下雪。你从科尔沁起程那日,咱们科尔沁还下雪呢。”是宝音的声音。 她到京的那天,好像也下雪。他记得有个雪天,吴良辅战战兢兢来禀他,说:“万岁爷,科尔沁格格的车驾,进京城了。” 他皱着眉站在殿下看小太监扫雪,还着实伤感了一把,那时,他觉得他的婚姻就跟这院子里的雪似的,本该晶莹洁白,先是被人踏上脚印儿,后来又被人拿着脏扫把扫成一堆儿烂泥,扫把上沾的黑泥点子甩在白地上,没踩到的地方也脏了。 谁想后来是这么个局,这么甜,这么暖,只是波折不断。撇开“只是”这句,他忍不住弯着嘴角笑。 这一下正被金花看见了。关严窗户,她轻迈两步到床边给他钩帐子,撩开布幔一低眉,正瞧见他脸上起皱,薄薄的唇、尖尖的唇角,又有了血色。 “姑姑,快看,万岁笑呢。”她忙唤宝音,不想乌斯跟个影儿一样,“嗖”地蹿到床前,双目如炬,肆无忌惮盯着双目沉沉紧闭的龙颜,看了片刻,趴在地上磕个头:“格格,奴才去慈宁宫禀报。” 听的皇后一愣。乌斯已经麻溜儿出门了。 等乌斯“吱呀”关了殿门,皇后才大梦刚醒一般,问:“姑姑,你说万岁好转了,太后会不会来抢他?” 太后的本意是命乌斯守着,皇帝一咽气,马上推二阿哥福全继位。若是好转了?皇帝在处就是权力的中心。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后这样不爱权力的人都明白,太后大半辈子都在谋略弄权,怎么会不懂。 金花忍不住担心自己的身世,假格格。福临染病前,太后曾圈禁了她。若是他好了,太后要把他俩分开,先要看他的意思,他还能拦着;糟就糟在他现在这样,昏迷不醒,可是脸上的痘儿起了顶,明眼人瞧着都向好了,太后要把他们分开,就像动动小手指那么简单。 “福临,福临。”她轻轻唤他,“你笑了,你醒了?你快些,万一太后拿我,我就不能守着你了。”她手里拿着白绵纸,轻轻洇他身上的破溃,一边说,“先用纸,再用盐水。纸用过就弃,收着焚化了,万一我走了,你自己记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从睿亲王府到慈宁宫,脚程慢的人,一个时辰也能打个来回;她生怕还没给他拾掇清爽,太后的懿旨先到了。还要把她给他用的那些“奇方”都记下来,也不知是哪个起了效用,食补药疗,都用着吧。又说,“怕败血症,要多吃维生素c,条件有限,等醒了,水果蔬菜多吃点儿,吃了才有力气好……” 金花觉得自己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一刻不停在福临旁边唠叨,千言万语,不知哪句话戳着宝音的心了,她在旁边端盆收绵纸,一边忙一边抹眼泪,到后来终于撑不住,坐在脚凳上擤鼻涕:“我可怜的孩子。太后怎么能……就算不是博尔济吉特氏,也是草原来的蒙古人,千辛万苦的,还没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先卸磨杀驴。” “姑姑,帮我去外头守着,还有好些事儿,万一没拾掇好,太后派的人先来了,你就拦着他们,说不方便进来。能拖一刻是一刻。”金花用胳膊肘儿捅捅宝音的肩头支她出去,她还想跟福临单独呆一会儿。 “姑姑知道我是蒙古人,我反而不知道。我要是生下来就记事儿就好了,就能知道我妈是谁。”不光阿拉坦琪琪格的妈,还有金花自己的妈,一点印象也没有,她可太想有妈妈了。“太后对我像对四贞妹妹一样就好了,那我就有妈了,你说是不是。” 她强烈的预感,无论他是不是向好,太后一定想着把他俩分开。难得,荒废了几年的睿亲王府里还有笔墨纸砚。笔是秃笔,墨是臭墨,砚台也是最普通的。多尔衮在学问上有限,不在意这些,反而没被人看上收走。她匆匆研墨写字,把刚跟福临说的话重新分了条目誊出来,又把这摞纸掖在他枕边。 外头已经闹腾起来,乱糟糟的人声。她浑然不顾,柔柔歪在他身边,伸手拉住他纤长的手,柔荑般的细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儿,十指相扣。 凑着脸上前,用小巧的鼻尖蹭他的耳朵,嗅他身上酸臭的味儿,摇他的胳膊,窝在他身旁取暖:“福临……” 作者有话说: 2号应该还有一更。 假期愉快哦!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62节 第128章 壹贰捌 “福临, 要是咱俩分开了,你记得来找我。”金花用拇指轻轻捏他食指的关节,一颗水汪汪冒顶的痘, 她斟酌着力,“听说天花不光坏容貌, 还坏脑子坏手坏腿……你可别把我忘了,想着我们。”她阖上眼睛, 正脸贴着他的侧脸躺着, 静静听粗重的气吹着他的胸起伏。他好得多了,这气息是两日前的十倍。 她忖着,他还没好,又不能见风, 太后必不会挪动他。大约要把她跟宝音遣开, 换成慈宁宫的人。万一他醒了, 侍疾的功劳都是太后的;要是他崩了, 议政王大臣会议还没得信儿,太后先人一步矫诏传位二阿哥福全,既成事实,议政王大臣会议有其他打算也难了。 太后不会直愣愣地简单把皇后跟宝音换过,八成会下一道废后迁宫的懿旨。太后是后宫之主,皇帝又病着不理事,旨意由太后下也算正道。金花只担心太后把她指到活计粗重的地儿, 她这两月做不得粗活儿。 宝音姑姑果然太温柔知礼,全无战斗力,从外头闹哄哄到殿里进人, 皇后只来的及跟皇帝说两句话。一串杂乱粗重的步子骤然在她耳旁响, 还没睁眼看, 她被人从床上一把扯起来。力道太冲,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子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轻飘飘被扯着转了个圈,她本来朝着福临歪着,现在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上。 她和他两人的手仍虚虚握着,皇后被惊得呼了一声,等坐定了,用泡皱了的拇指轻轻蹭了蹭床上病人手上的痘儿,柔声安慰说:“我没事。” “皇后娘娘,万岁爷还好好的,您怎么先自行了殉礼。”苏墨尔带着哭腔的一句唤,听得皇后一愣,抬眼看到苏墨尔领着一队五大三粗的太监立在床前。她唤苏墨尔的那句“姑姑”还没出口,两个太监上前,一个拿着打湿的手巾捂她的嘴,另一个双手钳住她的肩膀。 金花吃一惊,口鼻都被紧紧捂住,呼也呼不出,吸更吸不进。后脑勺被攫住,她抬脚踢来人,立马手脚也被缚住。殿外几声“呜呜”,她转着眼睛看,次间儿乌洞洞的,什么也瞧不见。宝音姑姑,也被制住了? 苏墨尔一脸铁青,漠然看着她,看她往殿外瞅,说:“皇后娘娘既然已殉,便安心去吧。” 她挣扎两下,整个身子,除了这双眼睛,竟然没有能动处。福临热乎乎的手还跟她十指相扣,她捏捏他的痘儿。苏墨尔进门两句话,她起初一头雾水,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她小瞧了太后,她以为太后要她的后位,结果太后要她的命,一了百了。还装作她自戕,真好算计。 福临,她刚还跟他说要是分开,让他去找她……若是她死了,他就别找了,最好害病坏了脑筋,直接忘了她,忘了这半年,别再吃情伤的苦。 她“呜呜”两声:“姑姑,我有孕了。”散在空气里变做不成调的哼哼,听到又怎么样,也许正是因为有孕要除掉“她们”。刚刚的挣扎把憋在嘴里的那腔气儿用尽了,她朝身后的福临转了转眼睛,仅看到窗户上一片亮,她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一下两下…… 想到死,她身上一阵发软。上辈子怕死,为着她还有家人,父亲是独子,自己是独生女,从小爷爷奶奶捧着长大,她死了老人怎么办?这辈子呢?阿拉坦琪琪格的亲人都没有血缘关系,而且父亲母亲还有那么多儿女和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每次过节父母都开恩,太小的孙辈不必行礼,闹得慌;她就是个不知道父母是谁的野孩子,好在有他,她才有点牵挂。所以她不怕死,她只有些遗憾,他,她和他,她们仨,来来回回,好像就没长长久久坦坦荡荡的时候。 他也该好了,染了天花,可是也快好了,等过年,也许都好利索了。想到他好了,她跟赢了似的,朝着苏墨尔弯了弯眉眼,慢慢阖上眼。 肚子边沿儿剧烈地疼,一阵一阵疼,她知道不是肚子里的“瓤儿”疼,就是外头的皮儿,不知是什么妊娠反应,最近总疼。只是娃娃爹的病太凶险,她全身全心都扑在他身上,每次都是抽口气儿忍着,照常帮他拧手巾板儿擦脸擦手……现在终于不让她管了,她才有空屏住气感受下她身上这些不舒坦。 她攥着他的手,紧了紧肚子,不甘心地扭扭身子,马上被那几个大汉制住了。她尽力地喘气,口鼻里吸进冰冰凉的水,激得鼻子难受发酸,她越发难忍着不哭。 她的小娃娃,模模糊糊的影儿在脑海里粗粗显了个形,她不知怎么就再也忍不住,哭了。 牢牢抓着福临的手,她使劲摁着她刚刚揉的他的痘儿,她没关系,可是她和他的这个娃娃呢?伊都没过过好日子,一开始她惦记着吃落胎药,后来她总觉得伊有缺陷,终于安心养着伊的时候,伊的阿玛又病了。她没日没夜地惦记福临,都没好好回护过肚儿里这位。吃饭吐了,她顾不上多吃两口;甚至肚子疼,宝音在身边,她都没空问问妇科圣手这孕可还好? 她想松了他的手摸摸肚子。小娃娃不怕,上天入地,娘俩一处。没福气把小娃娃抱在怀里亲亲,隔着衣裳、瞒着肚皮,最后摸一摸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金花松开扣在他指缝里的手指头。可竟挪不出来,福临的五根修长的指,紧紧笼着她。 眼泪滚在捂住口鼻的手巾上,浸得凉巾子有点生热,还带着咸味儿。她还能活多久?大约有一会儿。她听着心里“扑通”直跳,这里头也有她的小娃娃的一份跳……再远处是他粗重的鼻息,比刚刚急促,他快好了,仍赶不及再见她。她知道他们不是亲戚的时候,还犹豫生不生二胎。真真今天担了明天的忧虑,谁想到她连今年的雪都等不到。 她使劲捏着他手上的痘,“噗”,摁破一颗,珍珠那么大的痘儿,脓液粘在手上,黏糊糊的。她想松手,现在没人给他拾掇,他该难受了。只是心里使劲儿,手已经不听使唤。咦?这么快嚒?她纳罕,濒死这会儿是不是会想起这两辈子的事儿? 为什么她想来想去都是他,他有时候唤她皇后,偶然的表外甥女儿,还有金花,南苑的时候也叫过阿拉坦琪琪格。原来半年过得这么快……太短了,人生是苦的也太短。一边想着,他这会儿醒着就好了,再用他好听的声音叫叫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哭了。哈哈哈。我哭点好低。 第129章 壹贰玖 苏墨尔盯着皇后, 她这几天累坏了,眼角眉梢都是倦,可叹那张脸仍粉白似桃花, 吹弹可破的皮)肉,尖尖的眉角和眼角。竟然朝自己笑了笑, 才坦然闭上眼。这笑,看得苏墨尔毛骨悚然。 好在马上就过去了, 苏墨尔微微笑着, 看皇后像被抽走了骨架,绵绵软软,要不是两个太监硬箍着她,她早倒了。只是苏墨尔不点头, 几个太监都不敢擅自撒手。他们扭头眼巴巴看慈宁宫的掌事姑姑发号施令, 等着她说那句“好了”。 苏墨尔却猛得挺直了身子、骤然瞪大眼, 脸上的血色煞时退下去, 像见了鬼一样伸着一只手:“万万万……”说不出话来。 几个太监一惊,忙往苏墨尔指的地方看,转头间,一声沙哑严厉的雷霆呵斥:“放肆!”话音刚落,他们就看那个“死”在床上的皇帝坐起来身来,脸上身上红红紫紫疤疤麻麻,鬼一样。只是丑归丑, 皇帝的架势和威严不倒。几个虎背熊腰的太监不知是怕还是被皇权威压了,皆一抖,不约而同扔开皇后, 五体投地跪在地上, 捂手巾的太监还不忘把手巾藏在袍子底下。 金花脸上头上肩上的手都松了, 她身子一歪,绵绵地往地上倒,福临伸手拉着她细溜溜的胳膊,一拽,把她揽在怀里。 她还笑呢,白里透粉的脸,眼睛闭着,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在眼下,他才发现她累坏了,浓睫掩不住眼下的铁青。“金花。”他轻轻唤她,就像刚刚她唤他似的,他也直接叫她的名字,“金花。” 想摸她的脸,他又舍不得松开跟她十指相扣的手,他抓着她的手,伸出修长的指,用指背轻轻摩挲她小巧的下巴,她清减了,下巴瘦出个尖儿。把她的手送到唇下亲一亲,他用鼻子拱她的侧脸,贪婪地闻她身上的味道,幽幽的甜香,说不出的熨帖,凑到小巧粉红的耳朵上,他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声音说:“花花。” 要是往常,她该用手挠耳朵,然后笑着睁眼,桃花眼要睁不睁,又羞又娇地拦他的唇,可是这会儿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沉甸甸的,一泓水一样流淌在他怀里,由着他伸手搂她的腰,拉她。散的,团不成形。 他急了,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刚手上的痘儿被她攥破了,又剌破了痘底的细肉,不知不觉沾了满手血,他一探,就在她脸上留下个血痕。太阳老高了,照得屋里满地亮,他才看清她脸上还有刚刚太监捂手巾勒出来的手指印儿,鼻子红红的,眼周一圈是憋气憋出来的血红点子。 “皇后。”他轻轻摇她,从她涉险手紧紧抓着他,到他挣扎起来喝退那些太监,不过一会会儿。可他一下没探到她的鼻息,他不信,一手抱着她,一手牢牢抓着她的手,他腾不出手来,只能把耳朵送到她鼻下,仍是寂寂。 “表外甥女儿。”他记得她喜欢他这么叫她,他们刚大婚时,他每次这么唤她,她都背着他松口气。还当他不知道呢,耍这些小聪明,不乐意就不乐意,直说,拐着弯儿攀这些差着辈儿的亲戚。可他一边心里酸溜溜的不如意,一边又不忍逆她的意,回回都配合她,顺着她的心唤她“表外甥女儿”。只有委屈自己,听她叫自己“表舅舅”,他说不出的憋屈。 “阿拉坦琪琪格。”他继续唤她,这么多天没说话,嗓子沙哑,叫出来的声音却又凄又疾。那次在南苑,她急着去太后跟前伺候,他唤她,她不应,等他唤她“阿拉坦琪琪格”,她就转过身,给他送回来个香吻。用蒙语叫她“阿拉坦琪琪格”就像是他服软儿了,仗着身长八尺的足量身子板儿,唤着她的小名儿朝着她撒娇。她也忍不住地溺爱他,顺着他。后来他发现这个窍门,每次要翻什么新花样,她不愿意,他就蒙语叫她“阿拉坦琪琪格”,她便犹犹豫豫撒开手脚,由着他猖狂。 这些名字里的玄机,除了他俩再没有旁人知道。皇后贴身伺候的乌兰和呼和,皇帝近身的吴良辅和吴禄都不知道。地上跪的人都不敢抬头,听声音,只当是皇后薨了,皇帝急了。 ? 从殿外颠颠撞撞冲进来个人,一路跑一路把跪在床前的苏墨尔和太监撞地东倒西歪,她三步两步冲到床前,看到皇后绵软的样子一愣,失神地摇着皇后的肩:“孩子,我的孩子。”看皇后没反应,她勉强定了定神,先捏着皇后的手腕,又伸着两指到皇后的颈上摸了摸,她把皇后从皇帝怀里硬抠出来,平放在床上,两手握拳,抡圆了在皇后胸前砸了一拳。 “宝音,你……”皇帝要拦,可他光溜溜包在被子里,只能扯扯被子,喊了一声。来人正是宝音。 “闭嘴。她……薨了。”宝音恶狠狠看了皇帝一眼,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儿。趴在皇后胸前听了听,双手握拳,抡圆了,照着皇后的胸口又砸一拳,趴在皇后胸前听一听,宝音泪如雨下,“好孩子。”宝音跪在地上,手摸着皇后的脸,“好孩子,你还没当过阿妈呢,你还不知道你父亲的事儿呢,你不能……”说着,她骤然转身,对着跪在地上的苏墨尔窝心一脚,破口大骂,“你这个毒妇!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狠手,她……她有身孕了。” 这一脚使尽了宝音全身的力,踢得苏墨尔趴在地上,听宝音这么说,她抬头不置信地看了宝音一眼,张嘴要问,结果“哇”一口,呕出一口血。 宝音全身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垂着头喃喃说:“孩子,好孩子……” 福临重把金花抱在怀里,细细看她的脸。她还笑呢,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怎么会…… 他听她叫他,后来又听人闯进殿里。“殉”,他懂,听了几句,他明白过来,太后正害她。她有点拉弓射箭的功夫,可是她性子柔,连日劳累,又是双身子,能怎么挣扎。这时该是他护着她。他急得浑身发汗,可是仍旧动不得,心里喊,身子却纹丝不动。直到她捏破了他手上的痘泡,他又疼又急,像是终于饮了一味仙丹,药到病除,一下还了魂,挣扎起身,睁开眼。 她背对着他,背脊笔直,微微仰着脸,被几个太监钳着。他心疼坏了,这些狗奴才,他自己舍不得碰一下的娇花,他们放肆。 他紧紧抱着她,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她身上质地粗劣的蓝布袍子,起球儿了,剌着他的挂满泪的脸。他仍不信,一口一声叫她:“金花,表外甥女儿,阿拉坦琪琪格……” “朕好了,朕好了有什么用……唔……”他说不下去,脸在她身上蹭,从六岁登基时起,他就不能哭了,可现在,他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朕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男主伤心我就麻麻地完全不哭,咳咳,果真只有女主是亲的…… 第130章 壹叁零 金花耳朵里叠着两个声儿。 伴着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她听到仪器“嘀嘀哒哒”地响,还有个女声,温柔的、和煦的, 缓缓叫着她的名字。是妈妈!她莫名知道,就是妈妈, 正拉着她的手。她挣扎着想答应,想睁开眼, 从小盼着见的妈妈, 就在她身边!妈妈叫她名字时呼出的气拂着她的脸,一把就能抓住。可她魇住了,像是困在白日梦里,眼前就是她想看的想要的, 眼皮却如千斤重, 无论如何张不开, 近在咫尺, 不光抓不住,甚至看不清。 另一边是福临,他好听的声音哑着,喃喃叫她的名字,金花、表外甥女儿,一溜儿顺过去……圆脑袋抵在她颈下,不知什么浸湿了衣裳, 热乎乎地贴在身上。沉闷的一声“唔”,她突然想明白,是他在哭。心一下揪起来。 她想回去找妈妈。不光有妈妈, 还有现代的一切, 光怪陆离的都市、夜夜笙歌, 加最大的班儿,喝最大的酒,副驾驶坐的小鲜肉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是没有福临,没有爱人罢了。那些小鲜肉,除了没有福临那么纵着她,一样的要貌有貌,鞍前马后。 他呢?他仍紧紧抱着她,紧得她起了一阵栗。他没了她还能有别人,后宫那么多女人,八旗那么多秀女,适龄的女孩儿,只要他想要,都是他的;他还有那些抱负,东南沿海、西南边陲,满臣、汉臣,有政事牵扯精力。听他一直嗫嚅问:“怎么办?”颈下越来越湿,他声音低下去,眼泪却涌得像个孩子。傻子,大病刚醒,这么动心动情糟践身子。 想起他的恋爱脑,她忍不住忧心。想起他和她,他第一次开口跟她说“吐了吧”,顺着她的心意跟她认亲,说自家亲戚要护着她,她搂着他的脖颈由着他捧进抱出,长腿猿膀,以后薰帐里的好风光那时早露了端倪:他腰好。她心窝里绮色翻涌,突然生出几分舍不下。还有他和她的小娃娃,两辈子才遇到一个她愿意生他的孩子的…… 正犹豫着,心舒了一下,她嘴里冲进来一腔气儿,鼓得胸口火辣辣地疼,飘飘的魂儿一下回转,头也疼起来。她倦得睁不开眼,瘫在福临怀里,由着他越箍越紧。忙了这么多天,终于换他抱她,她就势歇歇。只是,他这颗圆脑袋,拱得她脖子痒痒,还这么湿哒哒的,都是泪…… 她只能歪着头,调皮地在他耳边小声说:“怎么办,凉拌呗。” 福临听见动静猛地直起身,一张花花麻麻的脸凑到眼前细细瞧她,金花忙又闭上眼睛,嗐,这张脸,贪恋他的皮囊才回来的,是不是选岔了,这会儿选回现代还来得及嚒?耳边是他微哑的声音:“金花,金花,醒醒。刚朕听错了不成。” 她听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眯缝眯缝眼,把脸朝他怀里藏一藏,说:“福……”想想底下还跪着那么多奴才,忙改口,病歪歪的一丝柔弱声气,“万岁,叫他们先下去。”不等他开口,又说,“叫宝音来,我肚子疼。” 他慌了,小心把她放在床上,挥退地上的奴才,自己抓件衫子披上。这时宝音已经跌跌撞撞跪在床边,一边抹眼泪,一边帮金花诊脉。金花歪头躺着,看着宝音,撒娇的小孩儿那样说:“姑姑,我胸口疼。”她听见宝音刚刚怒斥踢人,知道她伤心了。 宝音只顾抹眼泪,平日里端庄娴静,没有一点奴婢气的一个人,大悲之后,沉默地捏着金花的手腕,垂着头不吭声。 “姑姑,我肚子也疼,就这个边儿,肉紧着疼。”金花用另一手在肚腹上绕着那个轻缓的突画个圈,觑着眼睛看宝音,见她还不说话,可怜巴巴说,“疼了好几天了。”就跟没有刚刚那一起儿魂游天外似的。 这时宝音才止不住地哭起来,瞅了皇帝一眼,说:“好几天!老奴时时刻刻在跟前,眼下才说。刚刚那又是什么?现在没事儿人似的。刚气儿都绝了。胸口疼是老奴锤的!没那两下活不过来,肋肢骨锤断了的也有。”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擦脸,眼泪鼻涕糊了一眼,把帝后小夫妻都看呆了,两人面面相觑,哪见过宝音这样。 宝音哭完,悻悻松了皇后的手,冷冷说,“肚子疼,可不就是因为那胎,月份小,这么多波折,一天也没好好养着。饭嚒饭不像样,睡又睡不好……肉紧着疼是轻的。” 听得福临急了,忙问:“要紧嚒?” 宝音瞅他一眼,说:“万岁爷是问大的?还是紧张小的?” 福临被宝音瞅得莫名心虚,本来大病刚醒,身子虚,突然眼前一片黑,身子发热,伸手抓住金花的手,说:“皇后要紧嚒?只要她好好的。”一句话,听得金花更娇气,头搭在他胳膊弯儿里,全身都不舒服起来,几天没洗漱换衣裳,贴身穿的衣裳也刺挠,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小的不好,大的也不甚好,一时说不清,还要看。”宝音看着皇后一搭头,皇帝忙紧着胳膊搂她,皇后再一扭咕,皇帝就伸着掌去托她的腰,三下两下就像抱小孩儿似的把皇后护在怀里。 他俩倒好,刚那一场风波就像没经过一样,甚至往前,连天花、阿桂都没经过一般,一如既往地好得一个人似的,一个要抱另一个马上伸着手抱,倒是默契。 可刚受了惊的别扭还没过去,宝音继续板着脸说,“两位主子还是当心,动作别太大。等万岁爷这‘喜’过去,娘娘这身子还不知稳不稳。” 一句说得福临忙松手,跟金花咬耳朵说:“还是自己躺着,朕看宝音的意思这么抱着不好。” 金花一展胳膊勾住福临的脖颈:“那你陪我躺着。”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回来了。久等。短小的一章。 第131章 壹叁壹 金花瞄到自己的手, 指缝里都是干了的血迹,丝丝缕缕的紫红色。看得她一惊。 这时才回过味儿来,刚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太监钳着动弹不得, 那片刻磨着她的心。扭头看一眼窗户,睿亲王府年久失修, 窗纸将朽了,薄得透明。仍跟刚刚一样, 正正方方的一块亮, 只是刚刚她只能看到这块亮,看不到他。她扭头扎到福临胸上。 福临自然不知道她刚刚看了什么,她醒了一直从从容容,可他忖着那是多大的惊吓, 他的三魂七魄尚且回不转, 何况她的, 所以一直等着她。 这会儿她一扑, 他慌忙张着两条胳膊抱住她,手揉着她的背,听她在怀里咕哝:“要不是有你,我就不回来了。”说着泪盈于睫,“现在浑身不舒服,手疼、脸也疼,肚子饿又吃不下, 皇额娘虎视眈眈,你又病着,还这么丑……”福临听着, 她越说越不像样, 连嫌他丑的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他现在顾不上这些, 听她说手疼,松开一只胳膊去找她的手,一眼看到手上血迹斑斑,给他唬了一跳,翻来覆去地看,手上没有伤,他想起来,这血都是他手上痘泡破了沾的。再细看,往日细白纤纤的手,最近总在水里泡着,泡得指肚发胀,指甲边缘磨得泛白,手背也不似往日光滑,细密的粗糙,剌得他心里颤巍巍地心疼。 手握着她的手,他用拇指捏一下,柔声问:“疼?” 她在怀里摇头。一早梳的头,现在搓出一头细碎的绒,毛茸茸地在他怀里拱,拱得他满身满心没着没落,要去找她的脸,又怕自己丑吓着她。只能默默用下巴去蹭她的头顶,幸而下巴上没有痘泡儿。可惜身上满身疮,他搂着她,心上是疼惜,身上另有极大的痛和痒,她一动他浑身不自在。 她挪开头,抬脸露出一对明亮的眼睛,直愣愣对着他。他眼神一低,看到她苍白的额角,忙挪了眼睛,抻着脖子扭头,说:“别看朕,朕丑。” “哎,我手疼。”金花轻轻叹了一句。 福临听了,忙低头去看她的手:“哪儿?刚朕看没有破,这群奴才……”唠唠叨叨去看她的脸,才发觉中了计,她坏笑着看他。两人面对面,他的脸,都赤果果呈在她眼下,两人的鼻息一碰,互相的心跳都“噗通噗通”地热闹。 “你又没照镜子,怎么知道丑?”她媚得像春水的桃花眼盯得他心里慌。 “不是你说的?”他不敢看她,歪着眼睛看着别处,手却牢牢攥着她的,拇指在粗剌剌的手背上摩梭。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63节 “要是我哄你呢?也有可能并不丑,只是我哄你。”她反手攥住他逡巡的拇指,捏着他指节上的痘儿,抬眼找宝音。宝音早悄无声息退出去,只留他们两人在屋里。 金花找了一圈不见宝音,又开始作怪,揉着福临手上的痘泡,那滋味,又疼又痒,她一捻,福临就一哆嗦。 “刚你见朕就闭眼睛,大约……是丑的。”他忍着疼,颤着声儿说。英俊惯了的人,要他承认自己丑陋,也是件难事。 “那又如何?难道以后你看到我就扭脸?那日子还怎么过……再或者如果哪天我老了、胖了、丑了,你要我见你也转过脸去嚒?”她把手指从他指缝里穿过去,两个掌心对着掌心,握成个拳,“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对着我。只要你还是你,就算丑了,你也照旧是你,我也依旧跟以前那么对你。” 一席话还没说完,福临把眼睛转回来,小心看着她的脸,说:“刚说脸也疼?” 她扭着脖子,把右脸转到亮里,说:“这边疼,里头牙把腮磕破了,外头也淤青了吧?一说话就疼。”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他的脸色好多了,可她仍怕他跟上次一样,说着说着就昏过去,死了一样,简直心理阴影。 他顺着她的脸看,细细瞅了,白腻细滑的肌肤,羊脂白玉一般,清清楚楚的三根手指印,说:“好像是紫了。这些该死的奴才。身上还哪儿不舒坦?”抬着一只手想摸摸她的脸,可看到自己手上的痘儿,他又犹豫了,只弓着手指背轻轻刮了刮她的颊,“这儿疼?”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自顾自凑上去,眼睛瞅着他不松,可怜巴巴地把脸贴着他的掌心,小声说:“你醒着我就都好了,你能离我近点儿嚒?” 他弯弯腰,挨近她一点儿:“这么近?” “再近点儿。”她闭了闭眼睛,小扇子一样的眼睫在他脸前忽闪两下,“这么不够近。” 他再纵过去一些:“这样?”她身上的甜香气灌了他满身满腔。 她松开手,把食指伸到他鼻下探了探,又摸着他的气息往自己脸上走,笑着说:“要一呼一吸都能吹到我脸上才行。”说着眼眶里盈起清露一样的泪,又满脸喜气,笑嘻嘻地说,“让我知道你一直好着呢,粗粗的气儿……”说到这儿她说不下去了,眼角滑出一串泪珠儿,滚在福临手上,杀得他皮疼。 心里更疼。他知道她吓坏了,生天花大约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死,才有一生,他母亲都觉得他死定了,把他扔在这“废园”里不顾,只有她来守着他。 她大约也没指望他还有生的那一日。所以他昏昏沉沉时,她对他说那些话,就算是说到欢喜时,说到他们的小娃娃,底色也是悲的,她时时刻刻怕他崩了,一晚上醒几次来探他鼻下的气儿,还说他有事她也不想活了。 他一个猛子不管不顾地凑到她脸前,眼睛盯着眼睛,鼻尖儿碰着鼻尖儿,哑着声儿说:“这么近?” “嗯。”她的这一句被他直接咽进肚里,唇接着唇,他把他的气儿送进她嘴里,又把她胸上的气儿吸了个净,逗得她止不住地抬头喘一口,复被他拖回去溺住。 这次他占尽了便宜。她总怕给他把痘泡嚼破了,三心二意地眯着眼睛偷偷看他唇边的痘儿,过了片刻终于被他耗尽了所有的进退为难,潮水一样的吻把她包了个密不透风,她也顾不得他身上的痘儿。遭不住了,她往他肩窝里钻,手指头抠在他肩头被她啃的疤上,叹着气告饶:“我知道你好着呢……” “粗粗的气儿……”她重说着前面三个字儿,把脸埋到他颈间,无限的娇滴滴的甜香气,一个劲儿往他脖子上吹。 躲着歇了半天,她气儿喘匀了,拉着他的手摸到肚腹上,隔着衣裳,一个圆润可喜的突,“你怎么不问问它,从你醒了就对它不闻不问的……” “朕怕你不喜欢它。你不是一直不想要……”他说着把鼻孔凑到她耳边,重重地一呼一吸,郑重说,“朕现在好着。朕亲自喘的气儿。” 金花挠挠耳朵,听着他心里“砰砰”的心跳:“以前咱俩是亲戚,亲戚生的孩子,多半活不了。我总疑心它呆不长,指不定哪天就……白白伤神,我一个人难过就结了,何苦拉你一起。现在既然没有血缘关系,你不是表舅舅……怪不得它长得这么结实,那么多折腾都没事儿。”说着她脸上飘上一片绯红,他腰好…… 稳了稳心神:“中间还见了一回红,我以为它又不成了,结果却坐住了,养到现在。”她从背后抓了把袍子,往前送送肚子,调皮地说,“吓,这么大个肚子。” 给福临唬了一跳,放开肚子伸手去扶她的背,又去拉她抓袍子的手:“今儿这么多事儿,刚还嚷肚子疼,宝音说你没养好,怎么敢这么折腾……”把她虚虚抱在怀里,凑到她耳边问,“多久了?你再跟朕说说……” “怪痒的,你别老对着我耳朵吹气。”金花挠了挠耳朵,嗔怪地瞪着他。 他抿着嘴要笑不笑,薄唇往下弯,瞪着她一本正经说:“你不是要朕的呼吸都吹到你脸上?” “你呀。”她伸手点他的额角,看他轮廓英俊的脸歪过去又弹回来。仍是满身痘儿,可她安下心,都会对着她二皮脸了,大约是要好了。丑就丑吧,等七老八十长一脸皱纹,这痘坑痘疤就都瞧不出来了。活着便好。正想着,他又凑上来,说:“你说。说给朕听听。” “照着你们的算法应该是两个月……”她又担心,“刚姑姑是不是跟别人说了?不到三个月不该跟人说,不吉利。”牵扯到孩子,现代人也忍不住迷信,大概因为孩子来的同奇迹一般,若干步骤,一个也没有早一步或晚一步,全都刚刚好,才能孕出这个小娃娃,即使是明白科学原理的现代人,也忍不住视之为神迹。 福临的心思却不在这儿,搂着她说:“两个月……”他抻着头看自己的手从金花背后伸出来,掰着手指头算,“如今还没交腊月,往前两个月就是,九月?”喜得他搂着她摇,“岂不是心想事成,一个月也没耽搁……朕的第一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听得她心里怪不是滋味。明明有福全,憨憨壮壮的,怎么就都不作数了。不过他自己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们娘俩,她又有说不出来的欢欣,是她想要的,是她想要她的孩子有的。若是在现代,他爱上她,娶了她,肚里这个不就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嚒。 “大约比博果尔的孩子还早些。”他想了想又说。一句勾起她对他的“朕不服气”的不痛快,手搭在他肩上,说:“表舅舅,你老说‘不服气’,是不服气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壹叁贰 金花问完, 垂着眼睛等他的答,心里猫儿挠似的闹腾,生怕他说出自己不爱听的话。乌云珠, 从起头就跟刺儿一样扎在她心上,每次提起想起她都忍不住烦躁, 可情情爱爱都是扯不清道不明的乱麻,潇洒快刀都无用武之地……往常她还能优游悠哉, 今儿她受了惊, 又有孕,再加上他病了这几天,她受了大委屈,心里就突突冒火。 不想越心急, 越没回声, 福临默着不吭声, 她心里烦, 扁着嘴看他的脸,下意识就伸手去抠他肩上的疤,钝指甲抠疤,使不上劲儿,越使不上劲儿越火大。 福临没发觉她变了脸色,想到小娃娃,一心一意全是喜滋滋, 正编派孩儿的脸怎么长:若是小公主,面貌就从她额娘脸上拓,最好眉毛眼睛鼻子, 全长得同金花一模一样;文章只能在嘴唇上做一做, 他俩一厚一薄, 女儿小时候长一副娘亲的厚嘴唇儿,嘟着可爱,长大了从两人间折个中,比他的厚些,比她的薄些,也长个饱满的唇珠,跟她一样……怎么想着,都是个美人坯子,他满意了,伸着鼻子去蹭她肿肿的红唇。 若是个阿哥,长相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描画,就被她捧住了下巴,又“嗯?”了一声。 他收回神思,问:“什么?”她手指头在他肩上抠得疼,他收了她的指尖送到唇边,亲亲,又疼惜地说,“手粗了。” “问你呢,上次说‘不服气’。”她莫名地气哼哼。 “什么‘不服气’?”他懵了,男人间奇怪的竞争心,就连生娃娃早晚也要比一比。尤其是他跟博穆博果尔,他长两岁,而博果尔母亲懿靖大贵妃的位份比太后高,两位母亲从年轻较劲,两个儿子也暗中攒着劲儿,特别是后来福临即位前,议政王大臣会议曾有私议,懿靖大贵妃地位尊贵,她的儿子岂不是更堪配大位。所以他跟博果尔的关系,远比兄弟复杂。 那天博穆博果尔来报喜,他莫名地心里堵,自己从小胜博果尔一筹,怎么在子嗣的事儿上落了下风。要比小媳妇,金花明明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他们夫妻多么亲厚致密,哪是襄亲王和福晋董鄂氏能比的。只因皇后不想产育,竟被襄亲王和福晋抢了先。不过现在她已有了两月的身孕,没有落后的事,是他的娃娃先出生,他赢。 怪只怪在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她居然还记得,这么郑重其事问他。 “男人嘛……”他憨笑一声,随口应了一句,不想把他跟博果尔的较劲告诉她,幼稚。 什么男人嘛……男人都会犯的错?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见一个爱一个?真应了她初见他后宫乌压压的美人儿时的断言。金花听了,心头火“蹭蹭蹭”直冒,手幽幽抠回他肩上的疤。就咬过这一回,她后悔咬轻了。神色却淡淡的,不动声色问:“男人怎么了?” 他囫囵抓她的手亲,嘴唇在她攥成拳的手背上逡巡,一边亲,一边抬眼睛看她。她反常。他俩没好时,他每次拉她的手,总是拉到个攥着的拳。等他俩好了,她惯常露出柔软的掌心,淡淡的粉红色,手心里浅淡的掌纹。这会儿她的手又捏成个拳。 “你不舒服?哪儿疼?”他伸手掰她的肩,凑到她眼下炯炯地盯着看她,“刚就嚷身上不好,现在好些了?“他想揉想抱,可总觉得她娇弱,如今又有身子,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哪儿都不敢下手,只能温柔看着她,细细查看她的神色,眼见她撇着嘴歪着眼睛,一脸不高兴,鼻孔里的气儿也透着不痛快。 “表舅舅,您倒是先说说男人怎么?”她前后几句,叫了两回表舅舅,听得他心慌。但凡她叫他表舅舅,鲜有好事,多半有事要不如他的意,又或者她故意刺挠他。 他伸手挠挠头顶,一摸,一头的痘泡,想了想,当机立断决定实话实说,丢人幼稚也顾不得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朕是天子……朕大婚在先,博果尔娶亲在后,若让博果尔先生了儿子,朕怎么能服气,朕跟皇弟,从小要比的……” 听得她一愣。“朕不服气”,这么解释也说得通。她把他解释的这几句话在心里过了两个过儿,说:“当真?” “朕什么时候哄过你。朕现在又丑了,天花没好,命还悬在一线,怎么忍心对你说瞎话。”他可怜巴巴地说,“这么丢人的真心也说给你听了,你可不能笑话朕,仍要像以前那样对朕,珍惜、爱护、拿朕当天子尊着敬着……”大约他也发觉她从不拿他当天子,从不流露对皇权的崇拜和屈服。 “油嘴。”她点点他的额角,脸上浮起一个红润的笑。 错怪他了?乌云珠像个阴影一样亘在他俩中间,哪怕是最好的时候,她也要压着心里的不安定,才能确认大概也许她跟他不是临时局。但疑心一旦种下便铲不掉,她怕历史总有一日要行回它自己的轨道,原来的轨道,福临和乌云珠才是一对。 不防备脱口而出:“还以为你对乌云珠念念不忘……” “这么会瞎想。从第一回 秀女进宫,你就左也不乐意,右也不高兴,偏还爱提她。”他把手从头上收回来,搂着她说,“怪不得上回跟朕别扭,也是为了她?早知如此,从第一回你不乐见她,赐死……”话还没说完,被她一根手指覆在唇上,“天子莫妄言,您做个仁君,天下百姓才有好日子,我……肯定是因为肚儿里这个,爱胡思乱想。” “所以,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朝她的肚子努努嘴,“再跟朕说说,朕想听。” “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子。姑姑进宫那会儿把过脉,落实了。”她狡黠一笑,一脸的伶俐,一直瞒得严严实实。 福临转着眼珠想宝音进宫的日子,忍不住满脸笑,说:“那么早你就知道,还不跟朕说,让朕也高兴高兴!所以……”他凑到她耳边,跟她咬耳朵,小声儿咕哝咕哝,说完,又看她的脸。她眼睛不敢看他,脸上飞红,皱着鼻子垂着眼睛,点点头,把头埋到他胸上,说:“你怎么什么都记着,还能说出来……真是的。” “这么长日子,朕还以为你起了其他心思,不钟意朕了。”唉,他在心里叹口气,多亏没染了天花一命呜呼。回想那天,下午两人亲近时她扭着头垂泪,傍晚就往阿桂怀里扑,他沤得慌。结果恰恰相反,是她宁愿吃罪于他,也要护着他们的娃娃。这表里差着十万八千里,一下把他打进泥里,一下让他乐上天。 “还有朕给你做的戒指,喜欢嚒?怎么也没见你戴。”提起前后那些旖旎,她羞得不成,他也有点脸热,伸手捏捏她的手指、手腕,又看她的头顶秃秃,神色自若转了话题,“说起来,这么素,什么都没戴。朕不是把你爱用的首饰都送去永寿宫了?这做派可不像蒙古格格。”她平日总是金的银的,一套一套戴。 “从永寿宫出来时,被姑姑打劫,连我身上穿的老紫色丝绵袍子都被她扒了去。更何况金的银的钻的。”她轻描淡写说了一句。那夜为了让静妃放她出永寿宫,她吃了大委屈,再也不想回过头去想,可是金刚钻戒指还要,“钻戒再给我做个,更大的。那个从头到尾没戴过,把盒子扔在床上就走了,谁稀罕似的。戒指没人给戴自己可怎么戴?”她手指头又去抠他的肩,被他一把握住。 “静妃难为你?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她从他怀里翻出来,仰脸躺着,闭着眼睛,说:“噩梦一样,根本不敢回头想。她喜欢,给她便是,不过是些身外物。而且我也不是蒙古格格……”静妃说她的话,她说不出来,从小就一个脏字儿都不愿意吐。“当时我只想着别给她瞧出来……”她手摸在肚上,扭头去看他,“还有赶紧来守着你,有了你俩,就够了。” 一个轱辘翻回来,伸着手指头送到他眼前:“钻戒还要!这个万万不能省,要比静妃短去那个更大更闪。” 她翻个身儿,他唬得伸手来接她,生怕她闪着腰,她看着他的胳膊,拧眉说:“你看看,有了它,你净关护它。我呢?” 他展着长臂,把着她的腰,把她捞在怀里,唇风拂在她耳上,柔声说:“当然是最疼惜你,它不过是顺手,怕它硌了你……天荒地老,你最紧要。”他把头扎在她怀里,对着那个突嘱咐,“心疼心疼你爹娘,安安然然的……” 还没说完,被她捧着下巴从怀里推出来,娇声笑:“这满头包,长胡茬儿,快离我娃娃远点儿,给我们胎教丑了可愁煞。”他热度全退了,现在的精神跟一日前简直天差地别,她也放下心。 两人住在废园里,屋子冷,陈设简陋,一个染了急病,一个生着十个月的大病,前朝波诡云谲,后宫情势未定。两人如身处风暴眼的中央,看似平静,实际周围一片狂风骤雨。只因他俩劫后余生,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诉不罄的衷肠,才暂时撇脱了国事家事身世,偷得这浮生半日的平静闲适,喁喁说几句体己话。 两人搂着笑一场,金花抱着肚子,说:“笑得肚子疼。”见福临细长的丹凤眼往中间一凑,皱眉,知道他又紧张,忙说,“不碍事。哎,汤玛法昨儿答应我今儿带酸果子来,还要给我带一壶咖啡,怎么还没到。”说着要起身。 被他拉住了,问:“酸果子,你喜欢吃酸的?酸儿辣女?是阿哥?” “浑话。若是公主,你还不高兴?”她是一直担心,千百年来都重男轻女,若是生女儿,大约太后要笑她生不出儿子。她自己无所谓,闺女小子,都是他和她的娃娃,她都喜欢。甚至更想要女儿,毕竟养了福全那么久,儿子淘气,不若娇娇的女儿可人疼;生个儿子像三阿哥的塌鼻梁,她更不如意。 “高兴。只是生了公主怕就要再生一胎,毕竟朕家里委实有皇位要继承。”他伸着指捋她的额头,“怎么还皱眉?朕的心你该知道,只要是你生的,我都疼还疼不过来,哪有心思不高兴。以后朕……就算儿子不继位,你有儿子,在宫里就不受欺侮。”他病中,怕她忌讳生啊死的,所以说了个半截话。养儿防老。 一句说得她心疼,攥着他的手指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以后再别圈禁我了,我跟牢你……” “太后圈禁你,朕该拦着。你不在坤宁宫,朕去走一圈身上心里都不自在,朕习惯跟你在一处,离不开你。以后咱俩处处一块儿。”他兜着唇亲她,尽力吸她身上的甜香气,“你性子柔,离了朕,人人欺负你,朕竟然疏忽了。”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便觉得她单纯弱小,需要护着捧着,也便想用自己的肩给她撑起一片天。 “嗯。鸽子蛋那么大的金刚钻。千万别忘了。”她闪着宝光灿烂的桃花眼,跟他对视半晌,又低头在他胸前拱,钻戒终究要的,不光要,还得他亲手给她戴。他还在病中,她念着给他套活下去的枷,能套一层是一层,她自己是一层,娃娃是一层,钻戒也勉勉强强算一层。 福临看她的翘鼻秾唇在眼前晃了晃,胸上就挨住她头发毛毛的脑袋,身上的痘泡又疼又痒,心上也是。肉身的疼无药可医,可他知道,心上的酸溜溜甜丝丝只要她愿意就能解,弓着身子探到她耳边吹口气儿,双臂往下挪一挪,大掌捂着她:“花花,你抬头。” 作者有话说: 往前翻了翻觉得写得真不错。 在“垃圾”和“不赖”之间反复横跳。 突然发现树叶都落了,从春天写到冬天了喂。 第133章 壹叁叁 毛茸茸的脑袋, 原本在他胸前蹭,听到他唤,金花仍低着头, 咕哝:“万岁,我不敢。” 就算满脸花, 红的紫的,能把太监吓松手, 丑得鬼见愁, 他也仍是他。眉毛是他,眼睛更是,还有高鼻梁、薄嘴唇。别提那把声音,几天高烧, 又没说话, 哑了, 却变成另一样磁性声线, 丝毫不逊于他初见她时说的那句“吐了吧”。 金花是个“颜狗”,务要英俊好看,可若是不好看?她以为要考她的真心,约莫天人交战,犹豫半天,然后勉为其难,认命。在古代, 嫁了皇帝,再没第二样选择。“下堂妻”静妃都没机会出宫再醮。 结果她想错了,在她眼里, 他仍旧是他, 她忧心他的病, 怕他感染、怕他疼、怕他吃苦,一心一意对他,根本没一丝空暇心思嫌弃他丑。甚至没在心里惦量过,丑又如何?他还是他,她爱的是他这人,不是他的皮相。 这样的真心,非到“毁容”的时候才试出来。太平的时候她一直以为她真心有限,贪慕的就是他的俊脸和满身腱子肉。灵,非得有极好的肉才配得上;情意,也得有红浪翻滚时他的花样做衬。 结果真心一出,她蓦然醒悟,她珍视的就是他这个人,灵与肉,重要又不重要,简直说不清。 所以她更加不敢看他,她生怕她看到他眼里的波光就把持不住,要把在坤宁宫之前他骤然停了的那场闹闹完,怀着自己猛醒的真心,再细细品他的灵和他的肉。她没事,他也吃得消,只有这肚儿碍事儿。她不敢。 “嫌朕丑?”他从不是知难而退的人,知难而退治不了这么大的天下,他甚至习惯了迎难而上。他想要的,从来没有要不到的;倘使没要到,大约是他拱手让了。唇风在她耳边爆开,“你该如何唤朕?朕病中听着顺耳,醒了你怎么又变了。”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她把耳朵贴在他胸上,鼓鼓的胸,裹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跟他粗重的气喘一样让人安心。手轻轻握上他的胸,“丑我也不在乎。只是……” “只是什么?”他一边说着,架着她的臂窝把她朝上提了两寸,本来趴在胸上,现在变作面对面。她先吃了一惊,又受了极大的蛊惑,硬撑着不敢看他,下巴搭在他肩上,侧脸贴着侧脸。 他用脸颊蹭蹭她的,笑着说:“这疮,奇疼奇痒。” 她知道他不舒服,忙扭头,把脸挪开,细细盯他脸侧的痘泡,伸手揉了揉:“这颗快破了。当心,这一身痘泡儿,且有得熬……” 眼光一挪,就看到他笑意满满的眼睛,细长的丹凤眼,半眯着,更修长,减了媚,添了英气。 她重手在痘泡上摁一把:“哄我。” “朕怎么哄你,你再唤一声朕的名字?” 他直入去亲她的脸,冷凉的鼻尖儿先戳到她面上。她安心地想,热度消了,连鼻尖儿都凉。转念殿里是不是冷,该再添个火盆?一走神,不自觉又自然而然陷进他唇里。 两人纠缠,他偷着气喃喃唤她的名字,一次次把“花”吹到她舌尖上,听得她心里暖融融,心里的防线渐渐将化了。心上暖,怯怯迎着他接了一息气,若即若离的主动被他探着了,他睁眼瞄了瞄,她正阖着眼睛笑,红艳艳的唇裹着细小的银牙,舌尖儿在唇齿间一闪,腮面上是被他生勾拨起来的粉红。他心一颤,起身打了个滚儿,捧着她两人调了个个儿。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64节 她耳边生风,身子打旋,只能两手紧紧把着他的肩,等再睁眼,自己躺牢在床上,他纵在身上,脉脉看着她:“你再唤朕一声。” 她伸手去摸他的眉:“万岁是天子,什么都要争个先的,我怎么敢……不敢不敢。”浓眉仍重,星目照闪,她一摸,便觉得心里狂跳,不安分的惊喜,屋子冷,可她身上细细密密的汗往外渗,腰肢也软了。她触电似的收了手,扭头不看他。 这一扭,红到尖儿的小耳朵和一片白腻的肌肤便呈在福临眼前,薄薄的白皮儿下埋着暗紫色的筋,更衬得这皮又白又细,凝住的油脂一样。他伸手小心抚了一下,也跟触电似的,颤着收了手。老旧的白布单子,纵横的经纬,线头的结团成一个一个的茧,他怕她剌疼了,小心把手垫在她脸下捧着:“朕说了真心话,倒叫你攥住了烧饼把儿……” 话没说完,他情不自禁饮上去,久不发作的恶趣味,所过之处便是一片细密的红点子,火热的气息喷在她身上,几乎把她这块凝脂烤化了。她紧紧攥着他结实的手臂,嗓子里的声像蜿蜒的小水流,曲曲折折汇成一股映着粉色霞的溪,她把散在全身的意识聚了聚,终于捋成一声“唔”,她转而去抓他的手:“万岁,福临……” “伊还在这儿,我们不成。”她快哭了,身动心动,裹在身子里的心跳又开始往外鼓,肚皮上的肉又紧又疼,她拉着他的手捂着肚子,悠长地吸一口气,“它又疼。” 终于没遮没拦,从知道有伊,他头一次皮挨着皮摸上它,仍不敢实实在在摸,蜻蜓点水地轻抚一下,他立刻反手拉住她的手:“朕不敢摸。” 她疼地皱着眉,他拽着衣裳给她掩上,轻轻亲她皱成个疙瘩的眉心,柔声问:“还疼嚒?这是什么症候?朕去叫宝音。”刚起身,就被她拽住了:“别,我们,我们三个静静躺会儿。”一会儿肯定还有很多人要来,风暴眼里的安静,她想跟他享一刻是一刻。 “这得到什么时候?”他心疼地看着她。 “快了。”她对着他咽了口口水,“等怀稳了。”她跟他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她抓了把他的胸,弯着胳膊搂他的脖子,她莫名地馋他的身子,等他好利索,她大约也能了,把这一场一场没闹完的全闹完。 她半睁着眼睛皱着鼻子看了眼福临,他也正看她,他看她看自己的眼神莫名起了个栗。 * 宝音在殿外留心听里头的动静。皇后没哭,她松一口气。阿拉坦琪琪格从来身子不单弱,她只是性子柔,上头有父亲母亲护着,下头有宝音阿桂保着,任风雨如晦,她的天地里永远平宁,所以性子无可无不可,总让人觉得她娇。刚有孕时小波折了一次,后来她弃了那些荒唐想法,一心一意养着,胎相就稳固。 刚宝音在里头说“再看”,纯是为了吓唬皇帝,怀孕就是生一场十个月的大病,如何宝贵娇养都不过分。且皇后受了那么大惊吓,宝音简直不敢回头想,就半个时辰前,宝音闯进去时,皇后绵绵倒着,一丝气息也无……宝音想得心揪着,喘不上气,若是皇后有事,宝音在世上就再无牵挂了。收了神思,她在廊下来回踱,日子浅,殿里两人都该小心着些,可是年少的夫妻,甜腻也是该当。若是过分,她要不要闯进去拦着? 皇帝醒了,天花的症算是好了一半,终究年轻,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该全好了。只是这脸……宝音叹口气,本来极英俊潇洒,这下丑了,连个普通人也及不上。 正想着,老远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宝音心一沉,生怕苏墨尔领着太后的懿旨杀个回马枪,殿里帝后正压低了声儿叽叽咯咯笑,劫后余生的小夫妻,宝音不忍搅了他俩的蜜里调油。 意外地,太监闪亮的蓝袍子先从门洞闪出来,吴良辅身后跟着吴不服,二人领着一队小太监小宫女抬着大小箱笼往这边走。吴不服老远看见宝音,撇开大队,猛跑到宝音面前,“噗通”跪倒,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只管说:“姑姑,干爹刚把奴才从坤宁宫放出来,不在娘娘身边伺候,奴才心焦。”说着跪在地上磕头,吴不服的大脑门磕在冻得硬邦邦的砖地上“咚咚”地响。他叽里咕噜说一通汉话,宝音几乎全没听懂。但是头磕地的动静造不得假,宝音不落忍,伸手拽了吴不服一把。 吴不服直起身,仍跪在地上,继续说:“太后娘娘派人把坤宁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奴才也知道主子缺人伺候,可是干着急,只恨没生一对翅膀……现在听说万岁爷醒了,干爹拿着手牌放了奴才,奴才急忙让乌兰和呼和收拾了娘娘吃的穿的用的东西。只是,猫儿早送到永寿宫去了,奴才还没来得及去找,所以没带来。”说着竟然开始用袖子抹眼泪。 在奴才队里找到乌兰和呼和,宝音唤她俩一声,叫她俩近前当翻译。吴不服的话里,宝音听到“手牌”瞅了眼吴良辅,这个奴才不忠心,藏奸,还墙头草。皇帝病重时,皇后叫他来伺候,他磨磨蹭蹭几天不来;现在听说皇帝醒了,他又是手牌又是人又是物,颠颠儿来了。 宝音让乌兰和呼和跟吴不服说,其他都不打紧,猫儿要赶紧去永寿宫接来,皇后得闲儿扭过脖儿肯定要问胖大橘。吴不服这个奴才倒是可以考考,兴许靠得住。正是用人的时候,靠得住靠不住也先用着。 把太监宫女指到远处廊下站着,开了箱笼。帝后不得空,宝音先捋捋东西齐不齐。皇帝生天花,三四十天不得挪窝儿,在睿亲王府且还要住一段日子;正好皇后也需休养生息,废园没宫里那么多规矩,离是非旋涡远,门一关自成天地,最好将养。以后这儿就是“养心殿”和“坤宁宫”了。 宝音细细点了东西,把要添的补的一样一样交代给吴不服,遣人回坤宁宫拿。忙活完,刚喘口气,听一个哭声打老远到近前。一个细身条宫女蹿进院子看见宝音,捧着个小包袱扑倒在宝音脚下,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得抽抽,一边问:“格格呢?刚去捡的。”扑棱着扔了包袱,爬起来往殿里冲,“格格,你怎么不等等奴才。烤白果!” 帝后还在殿里……宝音一把撕住她:“都是你报的信儿!你还有脸来哭。” 作者有话说: 一些男女那些小动作就烧脑,卡死。 感谢你们的支持!感动比心。 第134章 壹叁肆 金花躺着, 仍留心听外头的动静。听到乌斯的声音,嘴里泛起丝丝的甘苦,正馋着, 就听说白果,忙起身找鞋, 山楂汤不能吃,烤白果总能吃。福临拉着她的袍子角, 说:“忙什么?” “我想吃, 馋了。”提上鞋,一站,浑身疼,头也发昏。她忙扶着床栏, 挨着床沿坐下, 想唤宝音, 张张嘴, 全身绵绵也不敢使劲儿。只能扭头看床上歪着的福临,“万岁帮我叫她们一声,浑身没劲儿。”她吓破胆,也终于能觉得累了。 福临擎着身子,向窗户喊了一声:“宝音。”一边伸手拉她,刚挨到袖子,就听外头“咚咚”响, 纷纷蹭蹭的脚步,扑簌簌的衣裳扫地,吴良辅领着人在外头跪了一片, 吴良辅的亮嗓子, 声音尖细中气十足:“万岁爷!奴才来迟了。” 金花扭身趴在福临耳上, 小声告状:“他最奸,让他来烧热水,就不来,这些天就吴禄和宝音忙活。”把手塞进他手里转一圈,“还有我。拧了无数的手巾。” 福临顺势握着她柔软的手,拉回怀里搂着,垂头盯着皇后的鹅蛋小脸儿,嘴却不含糊,对着外头应了句,“朕知道。”想了想又说,“着人把院子看住了,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太监出入吴良辅管着,宫女出入宝音总领。” 皇帝最后这句是蒙语,吴良辅见宝音应声,腆着脸赶上来问:“姑姑,万岁爷另吩咐了什么?”宝音不理他,径直推门入殿,他闹了个没脸,转头看身后的小太监和小宫女都趴在地上,个个听得清清楚楚,只得自己找个台阶下,装作一拍头,“我这榆木脑袋,宝音姑姑听不懂汉话。” 宝音进殿,皇后问:“姑姑,万岁的药得了嚒?还有什么吃的,万岁别空着肚子吃药。我也饿了,跟着吃一口。” 宝音应着要出去传膳,皇后眨眨眼,继续说:“我听见乌斯的声音,她又来了?” 宝音沉下脸:“她……”慈宁宫安插在睿亲王府的眼线,想必太后听她报信说皇帝万中无一地好转了,才着急忙慌来害皇后。一口一个“格格”,千恩万谢阿拉坦琪琪格给她吃过饱饭,结果遇上事儿最靠不住,一刻不耽误去太后跟前卖好,养不熟的狗。宝音想到这一层,恨不能撕了乌斯的嘴。 “姑姑,白果,拿进来我琢磨琢磨怎么吃。”皇后嫣然一笑,太阳从厚云朵里透出来那么金光灿烂,刚宝音骂乌斯的话她都听见了,这中间的关窍,略想想就能明白,“乌斯,也别难为她,中间指不定有什么缘故,我看她就是个傻丫头,她要回去就回去,终究是苏墨尔带来的奴才。还跟……认识。”她看了福临一眼,他人靠在引枕上,目不交睫盯着她,“阿桂”两个字他怕是忌讳得紧,还是别提起的好。 正说着,乌斯直接闯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格格!奴才在慈宁宫听她们说娘娘殉了,奴才不信,忙跑来了。奴才发现慈宁花园有几颗银杏树,在枯草丛的地皮上搜罗出这么多白果,不用等明年,今年各个就能烤白果……” “慈宁花园,不是二阿哥和四贞格格的避痘之处?你如何能进去?”皇后急忙问,乌斯种过痘,早已免疫,自然不怕,可是福全和四贞,一个幼童、一个妙龄女,万一乌斯从睿亲王府带了痘疫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宫中避痘竟有这样的纰漏,听得她胆战心惊,福全是皇帝唯一的儿子,独苗苗龙裔。 “奴才跟守门的侍卫说去打扫庭院,侍卫就放奴才进去了。不过,奴才仅待了半个时辰,天寒地冻,并未碰上人,也没跟慈宁花园里的人说话。”乌斯见皇后问得急,忙答道。 “怕你会过人,就在睿亲王府当差,先别回去。姑姑给乌斯安排个活计。再把膳传来。”皇后怕吓着乌斯,柔声说。见小宫女觑着眼睛磨磨蹭蹭的,问,“是没吃饱?一会儿跟姑姑要,格格做主,姑姑不难为你。”说着对着宝音摇摇头。 一句问得乌斯拽着袖子揉眼睛:“格格……”乌斯以为皇后薨了,来了才见,仙女儿一样的格格,好端端活着,鲜灵灵,活生生。人逢喜事的精气神儿也爽利,想得也周到,还惦着她吃不饱。 “去吧。”金花把宝音和乌斯遣出去,扭头对着福临,“天花过人不是玩儿的,看看三阿哥……怎么慈宁花园还能进进出出,四贞也在里头住着。” “三阿哥怎么了?”福临抠着手上的痘,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她一愣,他病中,还不知道三阿哥的事儿。要不是他抱了三阿哥,寒冬腊月的,小婴儿轻易不出门,就算宫里疫病传遍了,大约也染不上。不过究到根儿上,这事怨不着皇帝,是佟妃想用儿子争宠,听说皇后圈禁了,巴巴儿地去养心殿献殷勤。结果儿子染了天花,皇帝的雨露却没承上,佟妃这一步棋赔了夫人又折兵。 等他好了再同他说罢,万一他心里难过,误了病。想好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听说染了风寒,请太医吃药,那么小的人儿,吃苦。” “那夜朕抱过他,怕是过上‘喜’了。”他一拍手,捏着拳,“也是奇了,往常朕不爱亲近阿哥公主,有道是抱孙不抱子,那夜看他在佟妃怀里,露着张小脸儿,朕想你喜欢他们,鬼使神差接在手里。等佟妃告退,朕的‘喜’就有点症候,那孩子……这高热,一天一夜也经不住。”他这话带着几分宿命的禅意。 她揉着他的拳,给他宽心:“别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想法子把二阿哥护好。”她盘腿儿坐着,举着另一手的手指头问,“还有人手嚒?拨去慈宁花园守着,不准人进出。御膳房的厨子派两个进去,左不过就是预备四贞和二阿哥的膳,他俩能吃多少。” 顺着他的子嗣想:“杨庶妃和端贵人处是不是也该派人守着?她俩病不得。唉,兵荒马乱的,这几天都没遣人去问,杨庶妃的日子早过了,足月还不生,多半是个公主。多亏早预备了稳婆在她宫里……” 三根手指头被他攥进手里,她才抬眼看他,背后是窗户,逆光里,他眼中晦暗不明的光也晶晶亮:“不是醋溜溜的时候了?不是不想给朕料理后宫的娃娃们?多亏这病,要不朕还不知道你原来忍着这些委屈。不愿意管就罢了,费这些心。皇额娘闲着闹心,正给她机会抱孙。” 她皱皱眉:“你听见了?当时不理人家,这会儿找后账。酸的醋的是你跟她们,那么多小老婆……关娃娃们什么事儿,福全多憨,要不是这病过人,我真想福全。” 他看她盘腿儿坐着,一尊菩萨似的。近午的光透过窗户纸,曲曲折折照在她脸上,泛着白皙柔亮的光。她自己刚经了那么大的事儿,自己宛如泥菩萨自顾不暇,偏偏还惦着旁人。小老婆们的醋也吃得也磊落,明明白白地不想他再在别的女人身上花心思。 伸手把她囫囵着端到身前,搂在怀里:“咱们有自己的小娃娃!你老说福全的眼睛有几分像朕,朕总想,要是有个小娃娃长得像朕也像你就好了,现在如愿了。以后咱们家就朕跟你,还有咱们的娃娃。”心里暖和和地想着这小娃娃的来处,再想她才十六,刚大婚就当后娘,金尊玉贵的蒙古格格,当了皇后,仍有这么多躲不过的腌臜事儿。他不能再给她酿出醋来,得把忠心表明白。 她一抬头看到他认真地望着自己,幽幽多想了些俩人的事儿,脸一红:“别东拉西扯,现在说福全和她们。还能拨出人手来嚒?当务之急先把这几个孩子护好,太后能这么对我,我怕她想岔了,做出后悔的事儿……”想想,也许自己想错了,太后对自己下死手,概因为自己不是博尔济吉特氏,若是真的他的表外甥女儿,太后的表外孙女儿,也许太后就饶她了。福全和那些没落地的孩子总是皇帝的血脉,太后大约不舍得。 福临想想:“要几个人?这儿少用几个侍卫就是。朕要是早种过痘儿就好了,瞧瞧你,这么厉害的症候,你也能如常进出。” 金花搜了搜阿拉坦琪琪格的记忆:“种痘疼,还留疤,多亏我种痘时……”她想说阿桂陪着她,看了眼福临,垂着头不说了。 “是大腿上那个疤嚒?那夜,朕头回见,还想你从小娇养的,怎么伤到这蹊跷处。”太液池那回,他把她全身细细摸个遍,曾摸到她腿上一个疤,后来处处留意,还趁她不注意专门拿灯照看,馥馥白的腿上一道粉色弧,蜿蜒突起,格外扎眼。 “姑姑的狠手,用刀剌破了埋痘痂进去。本来说给你种痘,我还犹豫谁敢损伤圣体,谁料想要这样免疫……”她叹口气,抠着他手上的痘泡:“这倒提醒了,咱们把万岁的痘痂收起来,留着给福全种痘,这可是‘圣痘’。还有南定,她从小在京里长大,肯定也没种过。前朝的大臣,哪个立了功,便赐种‘圣痘’,荣耀堪比赐黄马甲。” 这话听得他语塞,他还没好呢,她心思已经这么悠远,还预政前朝,结果她娇娇扑在怀里,说:“所以你快好,就算为了我,我在这世上,再没亲人了。要不是为着你,我就选回去找妈妈了。”一句话他不甚懂,只说得他心也化了,这也是道不清的缘法,她问他要他的命他也愿意给,更何况是为了她好好活着。 她不知道嚒?他是为了她才好转了,也是为了救她才硬醒转的,若是没有她,他早两天就死了。他也不知道,她差一点儿就穿回去,仍旧过优渥的现代人日子,还能跟心心念念的妈妈一块儿。 作者有话说: 本文才写了一半时,搜到文评,说女主性格不够鲜明。 看了今天的评论,我有点高兴,我们女主够鲜明啊,是个作精。 玩笑话,自嘲下。 感谢宽宏大量的读者支持。 第135章 壹叁伍 金花睡了长长的一觉, 闭眼睛的时候,福临伸着手指头,顺着她的眉心摸到翘鼻尖儿, 宠溺地说:“你先睡,朕守着你。”她还嘟囔:“我没事。” 结果沉进梦里就看到一扇方方正正的窗户, 糊着将朽的纸,她被人捂着, 喘不上气, 眼泪扑簌簌往下滚……之后就惊醒了。睁眼看他侧躺在身边,俩人中间摊着本书,他手撑着头正在看,她一有动静, 他便伸手拍拍她。 反复了几次, 他终于忍不住心疼, 滚进她被窝里, 伸胳膊把她整个搂在怀里,亲着她的发顶:“做噩梦?” “我喘不上气,也看不见你……”说着鼻头发酸,她把脸埋在他怀里,鼻尖戳在他胸上,“我以为一定活不成了。想再看看你,他们缚着我, 我动弹不动。我还想跟你说,万一……你别来找我。” 他手在她背上揉一揉:“不怕,再不会有那种时候了。 ”顿一顿, “你信朕嚒?你去哪儿, 朕都要去找你。” “我……信。”她本来不太信男人, 吃多了男人的苦:他们惯常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有求于人时候是一样,意气风发的时候是另一样。可他,细细想了想这几个月,她愿意信他。 “我守着,你睡。”他嗓子不那么哑了,她喜欢的好听的声音围着她。长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两下……她困极了,正是该多睡的时候,她却几天都没好好睡,这会儿卧在个温暖厚实的怀里,她撑不住睡过去。 等再惊起,他的手仍同睡前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他阖着眼睛侧躺在她身边,一手撑着头,一手搭在她身上,一下,两下……好像就要亘古不变地拍下去,她终于睡宁了。 这一觉睡到天都黑了,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她仍困得睁不开眼,滚着翻个身,朝里趴在床上。还没趴实,身子就被扶住了,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金花。”身子被大手温柔小心地掰回去,肚子“咕噜”一声,她知道,不压住肚子,它就会一直叫,于是闭着眼睛又滚回去趴住。 “金花。”那个好听地声音又在耳边响,一只大手垫在肚上,轻轻捧起她的腰,“当心。” “嗯,别闹,我再睡会儿。” 一句给了那人提了醒,他越发闹起来,“咻咻”的气喷在耳后,她有个片刻以为胖大橘来了,伸着倒刺的小舌头舔她,粉嫩的爪子在她头脸脖颈上踩奶,要她存在罐子里的干制鸡胸肉,或者混了鱼和鸡的御膳房猫罐头,所过之处留下一条一条湿润细腻的痕。 “别闹。”她咕哝一声,突然想起来,自己怀孕了,还要防着弓形虫感染,懒洋洋伸手隔了那条湿糯一把。 这下手也遭殃,手心里握着一把嘘嘘喘不休的气,火热的唇把手心里的纹路展平了,又来嗅她身上的香,从后脑勺的头发一路嘬在耳上,声音越来越大,起初只有鼻息,后来唇间的气也喷着她,轻轻的“噗”,吸得她浑身痒,心里得小火苗燎舔着身上心头的肉,藏在衣裳里的肥糯的兔儿,鼻子皱起来,缩成皱巴巴的豆儿,身上暖流滚涌,她“唔”了一声,拧着眉启开唇。 那声“别闹”还没送出口,就被截住了,直愣愣被抢了去,舌尖上掺进药气,还有她魂牵梦萦的山楂汤的酸和香,这次换她饮他的味道,转着舌头,她刮尽他的齿根舌尖。 * 他本来忙着,膳桌摆在床脚当炕桌,她睡得安稳,他守着,顺便看看这几日压下来的奏章。大病未愈,刚看几页就吃不消,看看停停,一尺高的奏章,一下午才看了一小半。 日头西斜,天光渐渐暗下去,他头昏眼花,刚想叫人来掌个灯,突然听到旁边人身上传来一长声“咕噜咕噜”。 她起初睡不宁,直到他跟她一起躺着,又伸胳膊揽着她有节律地拍拍,她才好些,没再挣扎着蹬腿,把脸捂在被窝儿里黑甜地睡过去。 睡了整个下午,想是饿了。他幽幽想起她几次在他面前“咕噜”,跟个孩子似的,肚子饿了就“咕噜”,还会眼前发黑摇摇欲坠,立都立不住,被他抓住机会,一把搂在怀里。 现在好了,她就躺在身边,可以光明正大握着搂着,不像以前,两人竟荒唐地商量还是不当真夫妻罢,只给太后演个样子。非得她立不住、又或者扭了伤了,走不得行不得的时候,他才硬拗着搂搂抱抱。人在怀里,她羞答答地不看他,闹的他也羞,十四五岁就生了第一个儿子的他,竟然到十八岁时又对着女子脸红。 想想以前的荒唐,他忍不住讪讪的,把脸置在她鼻息里,吸着她呼出的气儿,他心里像饮了蜜似地甜,又像麦芽糖,黏糊糊的,两个糖人儿,丝丝连连。 不防备她朝里翻个身,他忙伸着长臂护她的肚子。有了娃娃,便譬如生病,除了平安生出来,再没有更好的法子医。 况且她也喜欢娃娃。回想起来,这两月,她多少回寻着千奇百怪的由头让他摸她的肚子,他还曾搂着她的肚子对她说:“朕喜欢你,打起头就喜欢你……”父母的情话都给尚是个胎儿的娃娃听去了,层出不穷的花样,都是父亲对着母亲表白。 这小机灵鬼。她年轻任性,他得好好掌着,护着她们娘俩。 他护着她的肚子,气声唤着她的名字,把她轻轻正过来,可是只听肚子“咕噜”一声,她又滚回去。还跟他说,别闹。 身子一扭,露出耳后一片明晃晃白腻的肌肤,照得他眼前一亮。中午他留的印子还在,细密的一片紫红色小点儿,远看像一块胎记,记号着她,他的她,趁着她□□娇嫩的肌肤。 他心里“轰”一声响,像小时候初进京城,周围一片礼炮的鸣,比过年更热闹,震耳欲聋地,他坐在马车里,晕晕沉沉中生出无限的喜欢。 还有跟着这记号一起生发的她的吟,同廊下顺着檐滴下的水一样,又或者是林间最小的溪,沁着石头缝,若有若无的水声下是最惊心动魄的暗流,终于汇成一声儿,把他俩都唤醒了,没行下更大的荒唐,她毕竟正怀着孕。 只是,粉色的耳朵,圆润的轮廓,小巧的耳垂儿,尖尖的眉毛,弯弯的眼缝,还有那粉白的面孔,常晕着红,挂着晶莹的汗珠子或者泪珠子,他忍不住又想起来,她那时候也爱哭,疼了哭,痛快了也哭,不高兴的时候哭,欢喜了也哭,分不清是他猖狂逼出来的汗还是她欢喜过头的泪……湿漉漉的身子,还有一张汗涔涔的脸。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65节 多胡思乱想两下,他撑不住了,一头扎在她肩窝里,细密的吻没头没脑地亲下去,轻慢的“噗”,声声敲打着他的心。她拦他跟拦猫儿似的,带着淡淡的无可奈何和满满的温柔缱绻,伸着柔软的小手托住他游走的唇,引得他愈发想给她看,他比猫儿的本事可大得多。 在病中,可他仍是他,而且他们多久没亲近了,一日好比三秋,两人中间隔着许多个秋,秋中隔出个小别来,小别胜新婚,他已经火热地没头脑,刚看奏章怎么没有这么大精神头儿。 脸被她捧在手心里,他细细尝她手心里的味道,撩拨盐水帮他洗伤口,她的手渍出淡淡的咸味儿,想着她衣不解带守着他,他忍不住粗粗地喘气,要能喘到她身上,让她安心。他好了,虽然满脸满身的痘泡,可他好了,她该知道。 手也不老实,她睡时只穿着贴身的衣裳,顺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往上,陷下去的是两手能环住的腰,再往上呢?他心里的炮越来越响,又像是钟声,青灯古佛,钟罄齐鸣,越是清净里,一点子红尘就显得更热闹,无限的凡尘俗事。 兔儿隔着衣裳在手心儿里蹦,湿漉漉的小鼻子,傲娇地挺着。他用手一拨,鼻子便皱起来,兔儿也蜷。他用手掂,蜷了也比以前更肥糯,这是什么样儿的妙人儿!自他娶了她,她日渐更像颗桃,原本没熟,现在熟极,薄皮儿里是一水的甜,他忍不住拱开皮儿啜里面的果。 她一张嘴,他慌慌张张堵上去,像是她嘴里有灵丹妙药。谁知他想岔了,是他嘴里有她喜欢的,轻饮着他的唇,她细细品着他嘴里的酸和甘,舌尖齿龈,“啵哆”有声。他觉察出她少有的主动,更兴头起来,弓着身子,伸手去解她衣裳的纽子…… “嗯。”她晃着头,甩开他的唇,手摁在颈下第一颗纽子上,“表舅舅。”一边叫他一边抽着身子往旁边滚。这情形,太眼熟了,多少回她撩拨了他又不愿意,一到关键时候就摁着衣裳不让碰…… 他痴痴看着她,怔怔地鼻头发酸,多少回了……她却两手环上他的臂,一双桃花眼半睁半眯,歪着头笑:“我们不成……”看他呆呆愣愣,她又紧着胳膊凑过来亲他的唇角,红艳艳的嘴唇滑到他耳上,小声说,“等伊会动……”她绵绵倒在枕褥间,“刚你嘴里的山楂汤可真酸啊,酸,还带着橘子味道,姑姑给你加了什么料?表舅舅,一会儿你喝药,给我留半碗成吗?姑姑说我不能喝,说活血化瘀,迷信,全是迷信,完全没有科学道理,一碗山楂汤。” 他仍怔着不动,她嫣然一笑,歪头对着他甜笑:“不是我想吃,是肚儿里的想吃,你给我留半碗成吗?”摸着他的胳膊,捏着臂上的肉疙瘩,“喝一口便给你亲一下?” 福临一伸腿,踢得膳桌“哐啷”响,他光着脚从床上蹦到地上,背对着她,他对她,没有一点儿辙。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二更。啦啦啦。 第136章 壹叁陆 宝音听到动静, 试探着在外头敲门:“万岁爷,用晚膳?膳后还要吃药。”他不光吃药,还要处理全身的痘泡, 而且他刚醒,看奏章、调兵遣将忙乎一下午, 宝音怕他吃不消。皇帝都在其次,皇帝是阿拉坦琪琪格的夫君, 宝音心疼的不是皇帝, 是自家奶姑娘的夫君。 金花滚到床沿,伸着一根手指勾住福临的大带:“万岁,饿了,肚子咕噜咕噜叫。”下午趁着金花睡熟, 他略洗漱过换了常服, 为着生天花, 算是“见喜”, 旧俗要穿花衣,他一身墨蓝色的袍子,配了一副正红的大带。她在后头看他,挺拔的门板似的肩膀,矫健的一把腰,若不是颈后露着几颗痘泡,丝毫看不出是个病人。 一转身, 长腿在袍子下摆,她又咽口水,软软躺着, 只懒懒抬着一只手:“万岁拉我起来。”另一手扶着腰, “身子发懒。” 他叹口气, 对着外头喊:“摆膳。”两臂架着皇后的咯吱窝,把她从被窝里捞起来,温柔问,“宝音来伺候?” “乌兰和呼和不拘哪一个都成,姑姑管着这么多人,进进出出都要她管,别累坏了。”她靠住他塞过来的引枕,小声说一句。 “小宫女懂什么,粗手笨脚;你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宝音有经验又老道,她伺候朕放心。”他木着脸说这句,她“噗嗤”笑了:“从小都是她俩伺候我,在宫里也是她俩,那时候也没见你说她们粗笨,现在……我就是沾肚儿里龙嗣的光,才能得万岁爷的细心照料,都管到边边角角了。” 皇帝被她刺这一句,才猛然发觉自己自从知道她有孕的喜信,不光管头管脚,还对周围伺候的人吹毛求疵。都是她用惯的人,在他看来仍不够细致周到,还是宝音这样的奶娘,又是妇科圣手的,他才觉得勉强够格伺候皇后。细想起来,大可不必,宁妃佟妃怀孕生产,他都未加着意理会,只在想起来时淡淡叮嘱两句,还不是顺顺利利孕生了福全和三阿哥?只是对皇后,他总觉怎么关护都不嫌多。 他捧在手心里的人,若是能以身代之,他宁可他替她吃产育的苦头。想起月前伤风那段日子,他莫名呕吐,滋味实在难受,明明什么都没吃,却呕个不住。如今听说她顿顿吃了便不受用,他心疼坏了。怪不得饿得肚子“咕噜”乱响,中午只吃了两口,她便停箸,往常她喜欢的酸的、辣的,羊乌叉、炉鸭,他变着法儿配着给她吃,她都皱着眉看,却吃不下。过后又捧着心坐在床边,宝音便预备着盂怕她吐。以前多么嘴壮的一个人,什么都爱吃,只怕胖,现在这么细食。 金花看福临盯着自己神色寂寂,怕他身子不舒坦,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头伸过去贴他的额角,自言自语:“没发烧吧?怎么瞧着精神不好,下午守着我睡累着了?你还没好呢,先好好养着,奏章以后看也不耽误。” 他猛回过神来,伸手掐着她的腰,把她在被窝里放稳了:“当心,别闪着。”想想又把她搂在怀里,“你这么吃苦,朕心疼,千盼万盼让你生娃娃,是不是朕错了。” “来都来了……”她手摸着他的头,“姑姑教的避子的法子,我都试了,吃了那么多苦药。还逼着你用那劳什子,物理避子,怪不舒坦的,都没拦住。这小东西,就想让我们当爸妈。”是宿命,更是父母子女的缘法,更何况,“我也喜欢伊,长得像你又像我,多好,娇娇软软抱在怀里,会哭还会笑。若是心疼,这回帮我穿衣裳。等以后,你帮我穿鞋。再下个旨意,准我穿平底靴,就不用穿花盆底儿……” 她东拉西扯,宽着他的心。静静坐着,由着他给她穿衣裳,想起来问:“福全和四贞妹妹那儿安排人了嚒?” 他手指头顶儿上也生着痘泡儿,系扣子别扭,一边跟纽子鼻儿较劲,一边沉声说:“安排了。” “杨庶妃和端贵人那儿?也不知道杨庶妃怎么样。咱们这衣裳都能过人的,不好出去。”她盯着他脸上的痂,痘泡瘪了颜色变深,更花花麻麻,可他就是他,听他淡淡说:“安排了。”细长的丹凤眼斜斜觑她,有些心虚地说,“下午安排的人报说杨庶妃见红,大约今天不生,明天也该生了。”早上听她惦记,说了又怕她生醋,所以说得轻描淡写,万一她不高兴,他马上收住话头。 她一拍大腿:“唉,姑姑在这儿不宜去,皇额娘着人去守着嚒?表舅舅也不在,她自己一个人,有母亲陪产吗?”无论如何,女人最懂女人的心,若是她自己同着几个奴才生孩子,心里不知多怕,有个山高水低,都没人做主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这一问,福临继续帮她系纽子,说:“事多,实在忘了。”他怕她说到家人心里难受,等皇后生产,也没母亲陪产,甚至她不知道母亲是谁,“皇额娘肯定派人守着,你别担心,好好养着。”经过这场闹,若是生个阿哥,太后必要抱去养在膝下。 她穿好鞋,下去走了两步,掐着腰站在他面前,说:“表舅舅,下午理了多少事儿……”她睡了一觉起来,他换了衣裳,辫子重新篦过,油光水滑,她睡前惦记的几样事儿,他都料理过。一样是一下午,她不过睡醒了,少打两个呵欠。这还只是她惦记的事儿,她不惦记的,还不知他圈阅了多少。等他好了,她仍窝在他翅膀底下罢,只要有他,就算是被太后废后,想来也不打紧。 他叹口气:“丑了,再不能干,如何还能有一席之地……” 她拉着他的手说:“不嫌你丑,不过随口说一句,还记仇。一会儿你多问姑姑要一碗山楂汤,留着给我喝?” 他一扭头:“刚还说只喝半碗,这会儿怎么又变一碗?” 翘鼻子抽一抽,鼻梁皱成朵花儿,她说:“你闻闻,姑姑正熬呢,这味儿,真香。而且不过是个水果,哪有那些奇效。都是杜撰。姑姑就是小心太过。昨天她给你喝的时候,给我馋得……”她说着,口舌生津,忍不住咽口水。 双手环着福临的脖颈,她小心在他腿上坐下,嘟着艳红的厚唇亲他,“万岁你张嘴给我闻闻,还有嚒?”粉红色的小舌头把弓形的唇沿嘴角细细嘬了一遍,咂咂舌,“是没了,一点儿酸滋味儿都没有。” 胳膊挂在他脖颈上打晃,胸脯就在他身前晃:“快传膳,吃了膳姑姑就送山楂汤进来了。” 他“唔”了一声,垂头坐着,小声说:“你先去旁边坐着,朕……”他闹个红脸,眼神躲闪着不看她,头扭到一旁瞪着地上的火盆。她仍把胳膊挂在他身上,跟着他的眼光扭到旁边凑到她脸上盯着他看,“怎么了?” 腿下猛弹一下,她突然懂了,坐直身子,自己解开胳膊,一手抓着他前襟坐稳了,静静顺着他的眼光看地上的炭盆,两人都不吭声,默坐了一刻,等那劲儿过去,宝音领着膳进来,小夫妻被炭火撩红的脸才消了些。 等到晚上,福临偷偷摸摸给金花喝山楂汤,就扭扭捏捏地放不开。原本一颗酸梅子核儿都能在两人嘴里来回推,偏到关键时候他倒束手束脚。金花抱着他的头一碰唇,他慌慌张张把含着的一小口汤给她,不过瘾。后来还是她看他跟做贼似的,何苦呢,趁宝音一扭头,自己端着碗一口喝干,一下解了馋,福临便再没有给她抱着品滋味的好事儿。 * 第二天金花一早醒了,习惯地伸手到福临鼻下探了探鼻息,粗粗的气儿,她微微笑,又伸手去揉他头顶的痘泡儿,昨儿的深色痂有一颗脱了,露出脸上的嫩皮,白皙。她纵起身在枕头旁找,找到那块深色的硬皮,小心包在帕子里,掖在枕头下。 衣裳窸窣,他也醒了,阖着眼睛清了清嗓子,说:“做什么?” “种御痘。万一皇额娘把我废了,我预备跟姑姑在宫里种御痘,赚点银子给胖大橘买鸡腿儿。” 他扭个身继续睡,嘟囔一句:“怪谈。” “突然想起来,猫儿还在永寿宫,表舅舅千算万算,没把胖大橘接回来。”她想她的猫儿。 “接了。怕朕的病过猫,朕命他们把猫儿送回坤宁宫。最长两月,疫病过去就回去。皇后自然该住坤宁宫。”顿了顿,“昨儿他们把偏殿收拾齐整,今儿上午咱们都挪过去住,这厢等收拾了咱们再回来。睿亲王府年久失修,不值当大动,也该拾掇干净,换换床帐。” 她手抠着深色丝的锦缎,他初醒时用的原色白布单子早换了,他仍觉得不好,嘱人先打扫了偏殿。他觉得她莫名喜欢睿亲王府,在这边住着人都活泼明快了,所以预备在这边住到他的病好利索。多则四十日,少也得三十日,那时她的身孕三月余。这三四十日挺紧要,他想他俩住得舒展些。另还要在这边视事,过简了不像样。 她没想到他心思这么细腻,更没想到他的皇权之稳固,只要人醒着,无论前朝后宫,凡事只需他一句话。派侍卫把守慈宁花园,着奴才打扫料理屋子,都是她能看得见的;还有她看不见的,云南和东南沿海动兵,八百里加急的手谕早已发出去跑了小半个中原…… 等日上三竿,他也睡醒了,俩人面对面躺着,鼻尖儿对鼻尖。 “今儿有点怪。”她转着眼珠说,手伸着一根一根捋他的眉毛,天光大亮,终于能躺着看他分明的眉毛了。 “哪儿怪?”他也伸手摸她,粉红的耳朵,耳垂儿上一排洞。“疼嚒?” 她没答他,自顾自说:“大约是你总是天不亮就上朝,我从来没这个时辰在床上跟你对脸儿躺着。” “你来的日子短,过年也辍朝。”这下可好,等病愈又该过年了,福临大约新年过了元宵节才上朝,这么一想,他有点紧急感,还是要跟太医商议,等天花不过人就该回去上朝理事,只靠议政王大臣会议和九卿科道会议总不放心。 “还有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休几天?”她紧盯着他。打工还有周六周末和法定节假日和年休假,他呢?他几乎全年无休。 “生辰日能休息一天,去拜祖宗。”他炯炯迎着她的眼睛,坦然望着她。 “拜祖宗有一百零八条规矩,比上朝还累,一样得早起,还得去景山,那么远,该算出差,不算休息。”她转着眼睛说。当皇帝工作实在累,不过也对,好比当全国的老板,整个天下都是自己的生意,是该勤勉。也是因为他够英明神勇,她才能懒懒散散,皇后当得懵懵懂懂,坏处是他一病,她立马倒架,吃不上穿不暖,处处受欺负。果真是靠山山倒,靠自己比较好。 可是这是清朝,还是清初,文化和社会的局限性,她想靠自己不现实,让她当太后那样老谋深算的人她做不到,她也不够狠决。想通了,她放过自己,照旧当他的宠后罢。 “多亏有你。”她从耳边抓住他的手,“我来了水土不服,本事施展不开,看不惯,住不惯。多亏有你,我才磕磕绊绊,住到现在。” “怪不得那天要生要死……”他由着她把手送到唇边亲一亲,指尖触到她红艳艳的唇,忍不住一哆嗦,嘴上却不饶人,“原来不是舍不得朕,是离了朕自己活不下去,不知道的,以为多深情。” “以前没觉得表舅舅嘴利,今儿才算是见识了,快张开嘴给我看看,这舌头牙齿是怎么长的。”她想起他说她的话,也用这话来说他。 “朕的舌头牙齿怎么长的……”他笑着咳一声,细长的丹凤眼半眯着,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她突然想起来她昨天把着他细细品味道,牙齿舌头嘴唇,都被她尝了个遍,怎么长的,她不用看,都知道。 她双手捂着脸,被他滚到跟前抱在怀里,他低头对着她耳朵小声说:“你都记得,朕跟你说的话,你都记得……” “谁要记得,你那些浑话。所以你想想都许了我什么,可有忘了的?我可都记得!现在不跟你算,以后也要算的。天长日久,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肚儿里可怀着人质。”她抠着他的胸小声威胁。 第137章 壹叁柒 “朕这么大个活人, 丑是丑了些,给你当人质还不好?非要它?这么小,这么柔, 这么弱。”福临搂着她,掩饰不住地开怀, 因为欣喜,承认相貌丑陋似乎也不再难, 自然地调侃出来。万乘之君的架子, 为着他的小媳妇儿和未出生的孩儿倒了个踪迹全无。 怪不得明朝的皇帝有的沉迷后宫,多年不上朝,原来早上醒了却不动窝,意中人抱个满怀, 两人喁喁闲说几句悄悄话的滋味这么好。他才过了片刻这种日子, 已经像喝醉了酒, 飘飘欲仙那么上瘾。 他从小当皇帝, 前面几年未亲政,可是不上朝就上书房,生活一直刻板,准时得像太和殿外的日晷一般。若不是这一场疫症,实在厉害,要避着人养,他大约只要能睁开眼便挣扎着去上朝, 不知人生还有这样的风景,还有这样的柔情蜜意。 “那人质搂着点儿,脸冷。睏, 醒得早, 我再睡个回笼觉, 这两个月就没睡醒过。”金花把脸往被窝儿里藏一藏,起初睡不醒是他乱鼓捣累的,后来日子殊不平静,她渴睡极了,却有心事,睡不着。现在好了,每次一蹬腿儿醒了,她的“心事”都在身边,搂着她捧着她,她终于能安心睡一觉。 “你先别睡。”他说着起身,下床找鞋,“喝口水再睡。” “我不喝,你快回来,被窝刚暖和;还没好呢,你下去冻着怎么着。”她伸手拽他的明黄贴身衣裳,绸子滑不溜手,指头没捏紧,衣料就从她指缝里穿滑而过。 “容朕喝一口,屋里干,醒了口感舌燥。”他听说她不喝,自己去桌上斟了一碗茶,置了一夜,温在暖套里也半冷了,他一口气饮尽了,忙回去滚在被窝里,摸摸自己的手脚仍是暖的,才展胳膊把她抱回怀里,“都是睡了一夜,你怎么不渴。” 她渴,可是喝了马上便去净房,昨夜喝了碗山楂汤,睡前一趟一趟出去。现在喝碗茶,这回笼觉就睡不成了。才两个多月就这么累……她抬脸看他:“渴,可是现在总去净房,烦。” 她眼神一闪,又开始抠他的胸。他看她垂着眼睛,手在他胸口来回划,知道她不如意,只是她这次为了什么?唇在她脑门上印一印,他小心问她:“去便去,值当烦。等朕好了,朕驮你去?” 她仰起小脸儿,问他:“隔夜茶的滋味好嚒?”她清减了,却不减丰润的娇,一颦一笑,都引得他倾心不已。 他忘情一愣,过后老实说:“朕没留意,咕咚咽下去……”还没说完,她手扒着他的肩凑上来,圆睁着宝石核一样的黑眼睛,红艳艳软软的厚唇,轻轻翕一翕,亲过他的嘴角,又去探他的唇。 他心里“轰”一声,脑子里像过年放炮,隆隆嗡嗡,大大小小的爆破声叠着,响个不休,他不敢喘气,也不敢动,眼睁睁看她粉白可亲的脸贴过来,粉色的小舌头一闪,他嘴角的水迹先被吮干了,然后是他的牙关…… 一动不动,胸也停了起伏,他石头人一样愣着,可她身上的甜香气仍不止歇地往他鼻孔里灌,思绪里的轰隆越发热闹,他终于掌不住,忍不住地长吸一口气,手上越抱越紧,修长的手脚像藤蔓一样攀在她身上,把她紧紧锁在胸里,他轻轻摸着她的背,无休无止地吞着她齿间的气。 身上的痘泡火辣辣地,又疼又痒,跟他心上的心动一样,刺激。他紧紧追着她的唇,轻慢的“噗”间隙里,他听她轻哼着要喝茶。恋恋不舍放过她,他在她娇俏翘翘的鼻尖上亲了亲,柔声问:“朕给你端一碗?” 她喘着气,双臂一挣,把他的胳膊撑开,托着腰慢吞吞在他怀里转个身,背对着他,只露个后脑勺给他,说:“嗯。喝。” 他忙掀被窝下床,光着脚两步并作三步,给她擎回一盏茶。 一手托着盏,一手扶着人,他看她像小雀儿似的低头啄着盏里的水,戏谑:“不是不喝?” 金花垂着眼皮,小扇子似的睫毛一动不动,专心饮了他手里半冷的茶,顿一顿,抬起眼,忽闪着睫毛笑:“把持不住……”转身去找帕子,掩着鼻孔,抬着眼睛盯着他不吭声了。 “难受了?这茶不相宜吧?”他忙把手放到她背上,修长干净的手犹豫着,这是他该拍还是顺?生了那么多阿哥公主,可他从没伺候过有孕的嫔妃,关注照顾都很有限,所以到他珍视的人有孕,他也只会扎煞手。 她轻轻推他的手臂:“哎,别碰我。容我缓缓。”她恹恹躺回去。他正躺回去也不是,光脚站着冷,听外头吴良辅尖细的嗓子报:“万岁爷,太后娘娘来了。奴才不敢拦。” “引到偏殿去,让吴禄来次间儿伺候朕更衣。”福临摇摇头。吩咐吴良辅看牢了,不准人进出睿亲王府,不过是想试试这个奴才,结果一试一个准,他果真不敢拦太后的驾。墙头草,这会子还吃不准太后大还是皇帝大呢。难怪皇后告状说他“奸”,皇帝病得不省人事时不来伺候。 他坐在床沿穿靴子,她悄悄起身,掀了被子要下地:“别让吴禄来了,我伺候你穿衣裳,昨儿我睡着,今儿可巧醒着,正该我来。”说着又浑身不舒服,她趴在他扇面一样的宽背上,下巴颏搭着他的肩,扭脸儿朝他耳旁呼一口气。往常早上不舒服,可他病着,她顾不上;如今他见好,她终于有心思顾自己,早起来先觉得肚儿鼓着,一日更甚一日。伸手在他耳朵上捻了一下,“哎,心口堵着难受。” 他靴子穿到一半,听她这么说,停了手,脚踏地,一手探到身后搂着她的腰,半歪着身子倒回去,脸靠着她的小腹,说:“宝音怎么说?” 她就势搂着他的后脑勺,另一手在身后撑着,说:“姑姑说正该这样。就是不受用,一会儿在皇额娘面前,可怎么好……” 作者有话说: 这算是周日的,周一的另更。 本来周末去颐和园,为下一本准备,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也许下周去。 嘻嘻。上周让我见到了自己的潜力唉!我也能埋头纯码,不吃不喝。 第138章 壹叁捌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66节 福临眼角瞥到她藏在衣裳里的小丘, 厚缎子提暗纹,他穿明黄,非要她也穿黄, 她就挑了件淡淡黄的厚缎贴身衣儿,比鸡蛋黄的颜色还浅些, 瞧着嫩生生。前阵子总觉得她圆润,厚厚贴了一层秋膘, 腰还是那握细腰, 小肚子却鼓着。眼么前才知道她肚儿里裹了个孩儿。再看她,就觉得她圆鼓鼓地可喜,现在腰处的衣料塌下去,一上一下都鼓突, 大约是衣裳撑着。他翻身伸手摸过去, 一把摁重了, “嘭”, 轻轻地响一声:不是衣裳撑的,是真的肚腹鼓着。 他忙收了手,仰着脸看她:“这……朕还以为是衣裳!疼不疼?朕手重。这如何是好。叫宝音来?”慌乱里耳朵贴上去,眼睛看着金花,着急地说,“听不见……朕去叫宝音来。朕冒失了……” “哎。”金花“嘭”地心跳一下,把搂着他的手松了, 两手都在身后撑着,小腹突在前面。不敢摸,只暗暗喘了喘, 悄悄紧了紧肚皮, 肚儿并没有两样。以前听人说, 怀得好的,摔一跤也不打紧,风吹草动都禁不住的,多半本来就有问题。 自己给自己宽过心,她定定神,那也不能由着他胡来,现在拍一巴掌没事儿,以后呢?这么大的人了,没轻没重。她瞄着他的头,几天没剃,脑门上是一片短短的硬头茬,刚长出来,若有若无,下巴的胡茬也是。心里忍不住叹“愣头青”。小姐姐年纪不大,刚过而立,眼看他的病将好了,没有其他的顾虑,这次得教他做人。 她从他处收了眼神,一手轻轻摸上肚子,拧起眉,长吸一口气,咬着牙又挤出来一声:“哎。” 他忙扶着她的背,唤她:”金花?“ 她还不看他,低头盯着肚子,嘴里憋的那口气仍屏着,眉头越拧越紧,另一手抓着他的胳膊,慌乱地抬头看他,哀求似的颤着声说:“疼。”只说了一个字儿,抬头再深吸一口气,抓着他的手越抓越紧。 她看他大掌在头上拍一下,急得眼睛直冒火……不愧是六岁就当了皇帝的,急归急,对策却严丝合缝。先手忙脚乱给她背后垫个引枕,又光着脚往地上蹿,要不是她一把把他拉住,他早冲出去了,嘴里说:“朕去叫宝音。” 她憋着笑,故意说:“唉,你别去,我怕。” “别怕,放宽心,朕叫宝音,宣太医,一定保你们无虞。”他搂搂她,梗着脖子对着窗户。刚要开口说话,一根细柔的指头贴住他的唇,一把娇语送到耳中:“急了?” 何止是急了,他头上沁出细密的汗雾,身上也出了一身冷汗,心里说不出的懊恼。他平日多有数,偏偏到他在意的人身上就没轻没重起来。这个肚儿摸过几次,昨儿还是摸着它才睡着,明知道它不小,怎么就觉得撑着的是衣裳,拍得它“嘭”那么响。想到那是她和他的孩儿,他心疼地说不出话来。急了?他答不上来,他不光急了,他还恼,恼自己。 “以后别这么没轻没重,吓我们一跳。拍傻了怨你。”不紧不慢的话徐徐送到耳朵里,“我现在有孕,还没过头三个月,你对我处处得加小心,时时想着千万别碰着压着肚子。像那天,你腰带扣硌着我们,硌得肚皮发紧,吓坏人。” “朕也不知道是病糊涂了,还是高兴糊涂了。那天朕不知道你这样,若是知道,又怎么会那么不管不顾的……现在可怎么办?朕这胳膊,那一下……”他一身腱子肉,从小练出来的好身板,平日抱她跟抱猫儿似的,毫不费力,这一下拍在他的宝贝孩儿身上,还不知多厉害。他仍惦着叫人,可她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仿佛不愿意他去,他便不舍得起身;要喊人,她一句接一句,他顾着她,就腾不出功夫。 “那一下,可真响。这小东西,一天一天地长大,我吃不下睡不着,都瘦了,倒没耽误它。”她戏谑一句,松了手,轻轻揉揉肚子,说,“多亏我们瓷实,要不都叫亲爹拍坏了。”说着伸着一根食指,重重戳了福临额角一下。趁他还懵懂没回过神来,赶忙自己找了台阶下,“疼过一阵,现在好了。万岁以后别再对我们鲁莽,啊。”最后这句像是叮嘱又像是埋怨,福临听了却心里受用,好像一下卸了五成的自责,这次没事,他以后千般小心,万般留意,小心呵护着他们娘俩便是。 被她戳过,他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弹回来,小心贴到她小腹上,轻声说:“阿玛以后当心,孩儿乖,也别闹你额娘,她最近累了,再受不得一点儿苦。”抓着她的手揉两下,心里说不上的难受滋味,懊悔混着后怕,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她看他这样,心里微微自责,他天花还没好呢,她这么教训他,惹得他又急又悔,只怕激起心火,这症该好得慢了,他身上已经吃尽苦头……手在他手里揉着,像是心也被他搓了。 他们两个人,一人难受,另一个只有更难受。何苦呢?互相陷得这么深,千丝万缕的情,缠缠绕绕,把两个人裹得紧紧的,一个挣一下,另一个便浑身不自在;分也分不开,只有牢牢互相拥着。用情深至此,竟然只有心里堵着,嘴上反而说不出来。 心里的弦一动,她禁不住眼里雾上满眶的泪,不敢张嘴,只怕一张嘴,声气变了,泪珠子便同珠子一样,整串滚下来。最近哭得太多,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只摇摇头,张着细软的手心摸着他脑袋顶的硬茬儿,纵着他捧着她的脸亲她,另一手被他展平了,两人十指交缠,隐进床帐的阴影里。 头挨着头又歪了片刻,她杵杵他的胳膊弯儿:“皇额娘还等着,万岁起吧。我伺候你穿衣裳?没睡醒的,咱们过了午再睡一觉,仍是你搂着我睡。”把头枕在他胸上,听着他胸膛里“扑通”有力的闷响,她的理智说该起了,跟太后还有一场闹,身子却绵软地嵌进他怀里一样,倒着不想动。 “朕先去,你不舒服,过去略站一站,礼数到了就是。到时候朕护着你先出来,皇额娘那儿,朕应付。”他嗓子好了,一把好声音,听的她心都酥了,端着胳膊搭在他肩上,斜抱住他,她说:“皇额娘终归是皇额娘,你别跟她置气,有话好好说。万般的不是,要不是她,我们还不认识呢。或者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是京里哪个八旗侯爷爵爷的福晋了。” “简直不敢想,若是不认识你,朕的日子怎么过……” 她也是,不敢想若不是他,她的日子能怎么过;更不敢想,若是她跟哈斯琪琪格一样嫁个贝勒贝子,其人除了喝酒打仗,别的都不会,她又是这样的好颜色,她除了被缚住,缠在床上,便没有另一样的日子……她一哆嗦,把脸藏在他颈窝里:“我也是。”轻轻唤他的名字,“福临。”这次唤出来便轻松,她的。这个世上没有一样是她的,只有他,她的。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 这本算是自产粮,你们想看的也是我想看的。什么生软糯的小包包啦什么的。嘿嘿。 第139章 壹叁玖 两人腻腻咕咕, 终于拾掇停当,临出门,福临遣了吴禄和宝音出去, 让金花帮他擦脸上的痘泡,两人一站一坐, 齐齐置身于上午的太阳光里,明窗下两个人都年轻、明快, 英气的、美的, 像是自带闪闪亮的光。 金花捏着白绵纸,轻手挤出痘泡里的脓,吸干了,又取帕子蘸了浓盐水, 一点点洇伤口, 听他在手里“嘶啦”“嘶啦”地吸气, 她嘴上说:“疼?我轻点儿。”手上却不住, 麻利地给他洗净,拉着他的手,“快些走,皇额娘等了好一会子,到时候又该说我拖着你,红颜媚主。” 他就等着她说这话,听她开了个头, 一把把她抱在腿上,脸贴着脸,气息在两人间一递一换:“你别怕, 现在朕好了, 朕护着你。” “嗯。”她干脆地应一声, “我这个身世,皇后怕是当不成,万一皇额娘要废,就由着她,仍是咱俩一处就行。现在又有了这个小的……”她顿一顿,艰难地小声说,“万一,以后咱俩不一处了,你就念着咱俩好过的旧情,别把娃娃交给别人养,让我自己养着,日子也能过。”她老早想过,比起他,后位是虚的;比起娃娃,他的情又是虚的。若是形势逼人,要一再后退,那就留着娃;他,今日好不代表一辈子好,日子长着呢,走一步瞧一步吧。太后来一趟,必定不会空手而归,总要皇帝舍下点儿什么,比起福临的权柄,金花愿意把后位拱手让人。 “傻话。我们怎么会不在一处。你放心。”捏着她的手,“朕你还不放心?”她看他,除了那一脸或饱或瘪的痘泡,炯炯的眼睛,浓厚的眉,急切的神情。宽肩撑着大毛儿的斗篷,毛峰簇着脖子,趁得他毛茸茸的,瞧着就暖。心里都是热闹的喜欢。 她立起身:“我都有数。走?皇额娘一壶茶都吃完了,儿子媳妇还没到,能不起急?一会儿你千万别动怒,身上还没好利索,一切都等身子养好了再说。”小夫妻二人携手从梢间儿往外走,走到门口,她随手帮他把风兜招上,“小时候生水痘,奶奶说不能见风,把我关在房里,正好我爸回家,我就骗我爸,让他带我出去坐秋千,结果脸上的痘儿破了,落个坑。”说着她在自己左颊上一指,“还是这么显眼的地方,遮瑕遮不住,医美无计可施。唉。”她叹一口。 他招着帽子往她脸上细看,手指指的地方,白腻得像羊脂,丰润饱满毫无瑕疵,说:“哪有?”人已经被她拉着出门,就撂下这事。 两人一前一后亦步亦趋走到偏殿,本来她在前,帮他挡着风,等到殿门口,吴良辅还没开门,皇后收住步子,灵巧地闪到皇帝身后,拉着他的手仍紧紧握着。福临晓得她的心思,不想往太后枪口上撞,也不想给太后挑刺儿,于是手指头安慰她似的紧了紧。 “吱呀”一声,偏殿的门打开,皇帝全身隐在斗篷里,挺拔修长的身板撑着那件大毛儿斗篷。太后往他身后瞧了瞧,只看到皇后的袍子边。等帝后到跟前行礼,太后才看清皇后穿了身白缎子的旗装,掐着软翠色的牙儿,打眼看还以为她穿着蒙古的衣裳,再细看,极好的厚缎子,提着细密的花,挺括、波光粼粼。软翠更是说庄重不庄重,说跳脱不跳脱的颜色,妖冶。细细的牙儿掐在衣裳上,给白衣裳描了个边儿,莫名地一副楚楚可怜气。 回想最后一回见皇后,穿着件宫女的粗蓝布棉袍子,在灯下黯淡无光、破破烂烂;皇帝才醒了多久,她又抖起来,换上这些绮罗衣裳。专门选一件蒙古色的衣裳,是在向自己示好?或者祈望自己念着都是科尔沁来的,手下留情? 皇帝一躬身,太后忙下座去扶他:“皇帝,我的儿,好些了?快给皇额娘看看。”太后伸手,长长的金护甲戳着他的斗篷,极轻的呲呲声。听得皇帝一哆嗦,克制不住地往后抖了一下。可是斗篷风兜仍叫太后缓缓揭开了,一个花花麻麻的额露出来,看得太后一惊,手指头一松,风兜的沿儿搭下来,险些打在皇帝眼上。 太后定了定神,重新干脆地伸手掀了风兜,皇帝的脸现出来,她强忍着才没喊出声,倒吸的一口气深得噎人,她给这口气噎住,一时回不过魂。她儿子,原先那个帅皇帝,身高八尺态度风流的,现在简直不人不鬼! 这是她儿子。她生了他,她又养大他,教导他,一手把他推上皇位!小皇帝登基,母子二人仍朝夕相处,同行同止。这次皇帝出花移驾睿亲王府,似是母子两人分开最久的一次。谁想这一分,在两人间生出这么多变化,原本母子间若有若无的裂痕,就在刚刚,她倒抽一口冷气时,震裂成一道天堑。 太后在草原长大,小的时候射过狼,什么风浪没见过,但是这么丑陋的人……再加上儿子翅膀硬了,屡次忤逆她,跟皇后合着伙儿跟她使心眼儿,她忍不住地生出嫌恶之情。 本来她当皇帝是个死人,连夜把他从养心殿挪出来,弃之于废园,偏偏他又奇迹般地向好,她想不出能怎么待他,他又该怎么待她。虽说是母子,可是在权力和皇权更迭面前,明明白白缺了些亲情和母子羁绊。 还有格外刺心的,这儿曾是多尔衮的府邸。多尔衮亡故后,她心里别扭,才一直让院子荒废着,谁知派了避痘的用场。脚还没踏进来,只是看见这院子,她已经气闷得想掉头回去。硬着头皮进来,看见这么丑怪的儿子,她宁可他驾崩,前朝的事不必重新料理,她不用来这满是扎心回忆的院子,眼前母子的僵局也解了。 可皇帝就是活了,活生生的丑八怪。太后掩饰不住地恨恨瞅了皇后一眼。不知这小妮子用了什么药,竟然连天花都能救。皇帝从养心殿抬出来时,太后曾去瞧过,灰败的一张脸,乌突突;高热才烧了一天,已经烧得人事不省,叫着也不应;浑身的痘疹要起不起,瞧着是锡色,太医报,这本就是最厉害的一种痘,再发不起来,更要命。眼看着越来越只有出的气儿,治不得了。而且过人,三阿哥过上,不足一日就夭折了。三阿哥是多么健壮、哭声洪亮的一个孩子,逃不过。皇帝可以一闭眼不理事,太后要保着先帝和皇帝的天下,还要稳着自己的地位,为着科尔沁,为着蒙古四十九旗。 皇帝抬走,养心殿空落落的。太后恸糊涂了,心里最懊恼的,不是没给皇帝种痘,也不是自己叫苏墨尔拘了阿桂来京,引出这一场祸事,竟然是怨孟古青。静妃这个没用的,若是做皇后时生养一位嫡子,现在继位,蒙古四十九旗的血统仍把着爱新觉罗的天下。 “额娘吓着了?朕也没想到……”皇帝没想到,他醒过来时置身废园,地上噗突噗突的土,窗户纸薄的“吹弹可破”,身边只有寥寥几个奴才。皇后,只有个皇后的虚名,穿着一身宫女的衣裳,干的也是宫女的活儿,拧手巾板儿,擦身子,他想不出来她那副小身板,还怀着孕,如何照料他这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为着退热,防着生疮,一天几次全身给他擦一遍。他醒几回,她眼睛都是肿的,约略今儿才消。 他母亲反而平静如常,一丝不乱的头发,华丽贵重的衣裳,保养得宜的脸,薄薄的眼皮,深刻的褶儿,眼下没有铁青,只有唇边的两道纹儿仿佛深了,显得她严厉庄重,还有些……刻薄。平静归平静,看到他吓得手抖。呵,他还没看过他现在的样子,伸手摸了摸脸,坑坑洼洼,大约不用看,极丑怪。可是他母亲该怕他、嫌他? 他垂着眼睛盯着太后,若他驾崩,在他母亲处,就是轰轰烈烈的君主亡故罢。太后没空悲伤,太后要把合适的储君推上皇位,太后自己要当太皇太后。 “既然朕醒了,立储之事就暂搁着罢,议政王大臣会议和几个大将也仍到朕处议事。”皇帝等着太后缓缓神,可她愣着,他沉默片刻,用威严的声音说一句,“后宫不得预政,以后皇额娘也该遵这个祖宗的老例!” 皇后乖巧跟在皇帝身后,垂着头,生怕太后留意到她似的。听着母子二人稀落的对谈,她忍不住腹诽,这是亲生的?话里套话,既不坦白,也不亲近。可是让她想象太后抱着万岁哭,她又想不出来,太后和皇帝都不是那样人。知道听到不得预政这句…… 太后管家管儿子管孙子,一路管头管脚,管到康熙帝成年。现在她正当盛年,顺治帝便要她不得预政。她如何甘心。前次福临把太后架空,扫清她在养心殿、坤宁宫中安插的耳目,把太后的权柄剥了七八成。可是皇帝病重,太后立马张罗移驾、立储、接军权,一二分权她用出十成功力,殇子丧孙,毫不损她神采,甚至愈加有精神。皇后瞧太后,完全没有中年人的疲倦、迟钝。只怕比病中的福临,孕中的自己更神气。 金花后背汗涔涔的,福临还没好利索,就要跟太后斗一场,他肯定赢,她不怕。她只是怕他劳神,更怕他伤心。皇家的母子,亲情摆在最末。她来了半年,已经看清了。他自小浸淫,该更有数儿罢。若不,该多感伤。 作者有话说: 看完故宫大展,发现弘历好会玩。 下一本选他真没错!幽幽发觉他的若干魅力点。 当然啦,追妻他肯定要追,被渣的宿命也难逃。 第140章 壹肆零 太后听到“后宫不得预政”, 又刺耳又熟悉。略一沉吟,想起来,初夏时候, 有个闷燥的雨天,她跟皇叔济尔哈朗劝皇帝斩陈名夏, 福临不知可否,没给个准话。事后她命皇后去养心殿吹“枕头风”, 皇后曾怯生生柔柔地绞着帕子说“后宫不得预政”。 好个“后宫不得预政”, 他们倒是夫妻一心。一句话,隔了半年仍说得一模一样,商量好的一般,堵得她老人家心里憋闷。 这不是他小时候了, 六岁大的孩子, 扔在紫禁城里就跟小虾米入了大江大海一样, 对着自己的叔叔哥哥们, 只会忽闪着那双细长的丹凤眼,用天真无邪的眼神向母亲求助。当真翅膀硬了,又找上这枕边贴心人,小两口同心,专找老太婆的晦气,说她不爱听的。 太后叹口气。悠悠想果真没有最不好,永远有更不好。头婚还能凑和, 那时候皇帝年轻,孟古青也娇气矫情,两个人总不对付, 男男女女, 隔三岔五的就要到母亲面前念叨念叨。有时是皇帝抱怨皇后不乖巧, 有时又是皇后埋怨皇帝不体贴,总要她这个母亲居中调停,宽慰或是劝解。 她也乐意担这些干系,儿子气急了摔帽蹬靴,媳妇委屈了哭天抹泪,聒噪是聒噪,可她一个盛年的妇人,闲着也是闲着,劝劝儿子,哄哄媳妇,算是有点儿事儿做,不至于平白坐着看日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只是,她说和小夫妻,有几分用处,她自己心里有数。细细论起来,皇帝废后,其中还有太后的功劳。太后想着若是两人好得像一个人,她这个皇额娘还有立足之地?总要坏时说和,好时挑唆——也正是经了太后“提点”,帝后二人好不过三日。皇帝总抱怨皇后不温柔和顺,夫妻若两日没吵架,第三日皇后指定作妖,而且是自慈宁宫回去便开始别扭。 小夫妻不太平,太后在慈宁宫坐收渔人之利,儿子媳妇都来得勤,纷纷来求她支招,捎带着陪吃陪玩。她动动嘴皮子,便是儿子媳妇绕膝的老寿星,间或说几句前朝的事,儿子也都跟后宫事一样,照单办理。所以太后三日里有两日调理儿子和媳妇的关系,一日大调一日小调,还有一日在挑唆。 自从换了二婚的阿拉坦琪琪格,太后才知道什么叫“有了媳妇忘了娘”。除了头两日皇后来身边趴在膝上哭,两人之后就好得……儿子有脸做,娘却没脸说。 儿子是她从小捧着长大的,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想什么,从两人婚后拜母亲和先帝大妃那时起,皇帝对新后就满意到说不清道不明。新后脖子上叫他啃得那一片红暂且不提,明明就是自己房中人,可是每次见到她都跟蜜蜂见了糖似的,嗡嗡嘤嘤,绕着捧着。 皇后也是,起初瞧着跟只乖顺的小猫儿似的,伏在自己膝头哭得气都顺不上来,她以为就是个傻孩子,空长一副好相貌。谁知她越来越有主意,后来就敢忤逆自己,霸着皇帝专房宠,跟静妃、谨贵人这几个亲戚也处不和睦,针尖对麦芒的,一点也不像自己和哲哲,姑侄二人把皇太极的后宫拢络地和和顺顺。倒有点像宸妃海兰珠。 太后要找皇后的错处,可皇后又滴水不漏,行事周到大方,敬老爱幼,对长辈对小辈都没得说。逼得太后往草原去寻毛病,这一下,就挖出皇后青梅竹马的阿桂和身世。 母亲跟媳妇争儿子,天然处在劣势,这次她又算计差了,先弃了福临;皇后只身犯险,带着一个老奴伺候一场,竟硬生生把皇帝从鬼门关抢回来。相貌是丑了些,可是大清的天下还在,再丑,也是天命所钟的万乘之君,广有四海,加之身板风度气质,丑了也是这世上最有威势之人……生死大事当前,做母亲的押错宝,输了个一败涂地。 恨只恨她下手迟,早把皇后料理了,就不会掐到半路又给皇帝喝住,宝音一顿操作,竟把她救回来。 不光打伤了太后的臂膀苏墨尔,还说什么,有身孕?!太后抬眼看了眼皇帝身后的皇后,嫩生生的脸,娇滴滴的身子,华服美饰,被皇帝好好地护在身后,旗装宽大这肚子想是还显不出来……有孕还愈加貌美,难道怀的是个阿哥? 太后忍不住想起三阿哥,她最看好的孙孙,母亲也尊贵,可惜不幸夭折;二阿哥年纪虽小,明摆着,憨厚迟钝;若是皇后生个阿哥,以皇后的得宠,多半生下来就要立为太子,简直跟海兰珠的八阿哥一模一样。 海兰珠和八阿哥,一直像刺一样扎在太后心上。人已作古,但当初宸妃专宠,又怀了身孕,太后的焦虑忧心,每每想起,无比深刻鲜活。太后午夜梦回,想起自己那时的处境,便是一阵心悸。多亏她争气,生了九阿哥,在先帝后宫才有一锥之地。现在,儿子和媳妇,亲生的儿子和亲手挑的媳妇竟然又让她置身在同当时一样的尴尬窘境中。 养儿还不如种棵萝卜,萝卜尚有开花结果、反哺之日;养个儿,活着,给人添堵,去了,留下身后一个烂摊子,十八了,连个可堪社稷的继承人都没生出来。 反过头来说她“不得预政”,太后越想越觉浊气上涌,喉头生憋出一股血腥气。看他身长八尺,垂头立在面前,恨不得上手给他一个耳光,皇帝,醒醒,若不是老太太预政,大清的帝位早被叔伯兄弟夺了,爱新觉罗·福临不知是个怀才不遇的贝子贝勒,还是个不明不白英年早逝的魂鬼。 太后当真刷得抬手,结果胳膊还没向下,只见皇帝迅疾伸手,看似风轻云淡,实际箍住太后手腕的手像铁钳一样。混着掌心的薄茧、出天花的痘泡,这一握攥破了几个痘,微微的腥臊气,还有皮肤上粘了脓疮的不适。 太后仿佛在这个瞬间才意识到儿子长大了。之前他纳庶妃、大婚、生孩子,太后始终觉得他是她儿子;直到这个片刻,太后被身前的人挡住门口的光,手臂被吊着一动不动,他沉闷地哼一声,千钧一发之际,她才骤然意识到他成人了。 之前跟儿子争权柄的败绩也实实在在起来,上一次,她输了。甚至连这个儿媳妇,来历不明不白,她想除去一了百了。结果拖拖拉拉一直没动手,拖到后来就没有动手的机会,也可说是上次败绩的余波。 太后每每起心要动皇后,忍不住想起儿子打死打残的那几个小太监小宫女,谁可靠谁不足信,他了然于胸,“殉”了皇后不难,万中无一的,皇帝痊愈,追究起来,没人担得起干系时才难。 只是这次,胜败还没揭晓。太后突然觉得自己来得草率,还没盘清双方力量,就这么贸然打上门,结果讨了个没趣儿,“后宫不得预政”! 太后心里鸣金收兵,外头就收束了威势。反正他还养着,这病十天半个月且好不了,回去慢慢盘算这一场该怎么斗。更何况,他还有软肋,皇后,他的心尖尖儿,还怀着孕。 后宫不得预政,原太后本心,她当然不想管。可是想想蒙古四十九旗,再想想自己这一生,她怎么能不管,她得管。 就着皇帝的势,她收了手,掏出丝帕擦了擦手腕。正要拉过皇帝的掌,皇后从皇帝身边闪出来,结结巴巴唤了声:“皇额娘……” 太后停了,皇后怯怯说,“他这伤,还是让奴才料理。”他用的水,都煮沸再晾凉,还只是缺人手的临时局,皇后念叨着给他用蒸馏水;他用的纸,都蒸熏过。全身密密麻麻可怖的痘泡,一点差池,他的命就悬了。看他现在精神爽利,之后尚有多少关卡。 福临抽回手,接过金花递过来的纸,解恨似的紧紧攥在手里,慢悠悠说:“朕醒的时候,正见苏墨尔领着几个太监来……”想到他们掐着金花的脖子,他恨得声音发颤。自己千般宠万般护的皇后,竟然给他们生生在脸上攥出三个手指印,缓了口气,他又说,“这事儿,皇额娘预备怎么料理?” “苏墨尔擅做主张,这事错全在她,要杀要剐,全凭皇帝处置。”太后一句话,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想到苏墨尔是从小跟着她的,三十多年了,终究不舍,“只是她伤着,躺在床上吐血,看在她照看你这么多年的份上,等她下地再发落吧。人就在慈宁宫,皇帝自去绑人便了。” 皇帝一听,在慈宁宫,他派什么官衔的侍卫能从慈宁宫绑出人来?知道太后不诚心,也不吭声,只把攥在手里的白绵纸扔在地上。刚金花说要把后位让出来,这万万不行。若是换个人站在他身边,占他的妻位,他光想想先觉得难受。刚一路从正殿走过来,急中生智,才先发制人,向太后兴师问罪。 只要这次先把皇后的身世遮掩过去,等他前朝的老臣和兵权握牢,便有转圜余地。 从小到大,只有这个可心的人。无论她怎么嗔他怪他怨他,他都美滋滋,是这一生,活到现在,第一次全心全意爱的人,也是长这么大,身边第一个视他是活人的活人。夺她的后位,简直像夺他的皇位一样让人不能忍。 太后起身,若无其事说:“皇帝养着,予去看看杨庶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小可爱呀! 第141章 壹肆壹 福临僵着身子, 背手立着,嘴上应一句:“孩儿不送。”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67节 等太后的仪仗逶迤出了院子,他身子一歪, 打个趔趄。金花忙双手抱着他,肩扶着他的背, 说:“累了?” 他阖着眼睛不说话,等吴良辅进来, 仍闭着眼睛, 沉沉的声音说:“把刚太后用过的砸了烧了毁了!这殿里重新打扫,重新布置。” 吴良辅应着,心里打鼓,何时见过主子爷这样, 听着他隐忍的深藏不露的声音的余韵, 禁不住打个寒战。 皇后心疼坏了, 捧着他的手, 细瞧:“刚刚何苦,有几个泡还没‘熟’,这么生生捏破,多疼。恐怕留疤。”他掌心里脓混着血,刚攥过白绵纸,丝丝缕缕,瞧不真, “走吧,咱们回去躺着。站了这会儿,我也累了。” 福临歪头乜斜一眼, 说:“可惜朕抱不了你。”说得金花心里一暖, 他自己都这样了, 仍惦着她,她也更心疼起来。 两人互相搀着往回走,吴禄要来扶,被宝音瞪了一眼拦回去。这该是他俩一块儿走的一段。皇后伸手进袍子,摸了摸他的额,小声说:“不烧,想着就是请安说话费精神,以后每天见客议事不能超过一刻钟,来人我就掐表。” 他苦笑:“别人哪要费这么多精神?朱由榔也不需这些力气,剿了便是。”太后能直接剿了嚒?那是他额娘,亲生的,不能动不能伤。而且太后,他了解,也是因为太了解,互相都往更深的套里做,无穷无尽的智谋。 突然想到他刚醒时候,几个太监捂着拉着皇后,他转脸细瞧,脸上的手指印隐隐约约,去了青气,现在是微微的黄,仿佛气色不佳;太后知道她不姓博尔济吉特,想对她下手……被他搅了。太后不会轻易放过她,若太后是肯轻易罢手的人,那这皇位,就不是他的了。 只能他护着她,可他现在这身子……正伤春悲秋,听见她哂笑一声:“说得好像朱由榔随随便便给你灭了似的……”再看她一张粉脸,笑得无忧无虑,他也不由自主宽下心。 几步回到正殿,金花扶他在床上躺下,忙着给他蘸手巾擦手,唤宝音预备药,又嘱咐吴禄侧殿动作小心些,别搅了万岁休养…… 他躺着看她在旁边忙,微微蹙着尖尖的眉,绷着小圆脸,认真地指挥自如,把一院子奴才安排地妥妥贴贴。 忍不住打断她:“金花。” “嗯。”她本来正趴在他掌心擦拭,听到他唤她,抬起脸来,眼睛望着他,问:“疼吗?” 他笑笑,有气无力地说:“没瞧出来,你还是个将才,三下五除二把这一院子人指挥得团团转。”又要故作轻松,结果一句话还没说完,自己就闭着眼睛气喘。 她?她垂下头仍旧给他擦手:“这有何难。”上辈子打工,还不是指挥别人和被别人指挥,客观点儿想,这辈子照顾皇帝不就是她打的一份新工?只是这份工倾注太多的感情,怕是不易打。从来太在乎就失了平常心,而失了平常心便患得患失。 “福临。”她娇娇唤他的名字,拧着眉等他应,像是他应了便确认了什么。 “嗯。”他学着她刚刚那一声应一句,也抬着眼睛看她。 她才继续说:“你睡会儿。一会儿饭得了起来用膳吃药。”看了眼外头的日头,近正午,地上投的影儿也变短了,“或者你等着午膳,吃了膳再睡。” “朕等着吧,正好跟你说说话。”他阖着眼睛说,手上一阵一阵的麻痒,是她正给他擦,已经擦到第三遍,后来终于变成一阵酥,直戳心底,他算着她的手指到自己手心儿了,一把握住,拉一拉,“你也别忙了,来躺着,反正都破了,由着它。”夺了她手里的手巾扔在地上,她见了,微微一笑。 两人和衣躲在一张被窝儿里,暖烘烘的,外头是冬日的大太阳,光亮,不暖和。被窝里却幽幽暗暗地暖融融,只有她的眼睛,星星那么亮,可星星是冷的,她的笑是暖的。 “你笑什么?” “我笑你总夺我手里的手巾,大婚那夜也是,丝帕里包着个夹生的饺子,也叫你夺过去掷在地上。”自从他病了,他和她的点点滴滴行止便在她心里放电影似的,过了一遍又一遍,遥远又熟悉,“我当时还可惜那帕子,上头绣着朵花儿,还没来得及瞧仔细,就给你扔了……” 他伸伸胳膊,她慢慢挪着身子,窝去他怀里。又听她说:“这几天吓坏了,反复想那些以前的事儿。我有没有让你难过的时候?我以后再也不想你难过。” 他听着她要哭,想着她接连的惊吓,从圈禁那时候起,一直到苏墨尔,她吓坏了,他紧紧搂着她的背,长手拍两下:“朕不难过,就算有,自从你跟了朕,也都勾了。比起你,那些都不算什么。”他本就是有她万事足,甚至有了她,子嗣都可以不要。 可他现在丑,他又怕委屈她:“朕当真那么丑?吓得皇额娘手颤。”他问,“想照照镜子,竟然四下没有,是不是你命人收起来啦?” 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腰,她偎着他,说:”你还在乎相貌?男的不在乎相貌,有才就成;没有才,有财也成;或者像你这样,天下都是你的,天子,什么也不必在乎。” “你呢?朕丑了,你怕嚒?”再细品她刚刚说的,“为了朕是天子?”他以前总觉得后宫所有的女人都为着他是皇帝才拼命博他的爱,她呢? 她把着他的手,轻柔地覆在小腹上,怪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比刚刚大了一点儿?我怎么觉得胀得慌。” 他听她这么说,一边觉得她有意支开话头,一边又担心溢于言表,忧虑地说:“叫宝音来?” “呆子。”头上挨了她一记,她又把他的手托在胸上,“这儿也难受。疼。” 他一愣,抽了手,仍伸到她背上抱着她,问:“这是什么症候?” “生理症候,有了小宝宝是该这样……”她侧耳听着他的心跳,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我丈夫,是小宝宝的爹爹,我对你,无论疾病、相貌、财富,都是一样……跟你是不是天子没关系。” “你也别抛下我们,别去当和尚。”她没头没脑来了这一句,把他说懵了。 他迎着她的脸,忍不住亲过去,唇风里说:“有你在,朕舍不下。” * 下午天将黑了,福临睡了一觉,才醒。上午亏的精神补回来些,睁开眼,没见金花的白色身影。殿里阴冷飕飕,他看看炭盆,火星一明一灭,仍烧得烈,是天冷了。他缩了缩脖子,叫:“吴禄?” “万岁爷。”吴禄迈着碎步殷勤地小跑着进来。 “皇后呢?”皇帝问。 “万岁爷,下雪了!皇后娘娘领着小宫女在外头玩雪呢。” 皇帝一听急了,雪天湿滑,她现在那样,怎么能出去玩雪。一掀被窝,脚踩在地上,吴禄忙来给他穿鞋,又给他找斗篷,一边穿一边说:“万岁爷,娘娘不让您出去,您不能见风。” 皇帝不理他,披着斗篷往外走,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皇后正站在廊下看一院子小宫女小太监打雪仗。怕扰了皇帝的下午觉,一院子人都只笑不出声,只闹不出声,衬着一院子厚厚的积雪,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跟梦一样。 眼尖的呼和看到站在门口的皇帝,小声呼了句:“万岁爷!”金花笑着转过脸来,看到他,小心迈着步往回头,一边走,一边说:“万岁醒啦?有风,快进去。” 廊下的雪是随风卷进来的,没扫,斜铺着,最厚处约有一寸。靠殿前处已经将化了,深深的水印子。她抓着宝音的手,一步一探往回走,每踩个脚印便得意得回头看,说:“万岁听,踩雪的声音,咯吱,咯吱。”看得他心惊胆战,生怕她滑一跤。她刚迈了两步,他心急地摆着长腿出去,一蹲身把她囫囵着抱起来,三两步迈回殿里。 她脚着地,先伸手摸肚子,又去拉他的手,兴奋地说:“你好些了?都能抱我了。我重了嚒?” 他对着院子,对那一地蓝衣的奴才梗着头说:“把雪都扫了。” 她盯着门,宝音正从外头关门,琉璃世界一寸一寸从眼帘里消失,喃喃说:“初雪。”又对福临说,“万岁没看见,下午下好大的雪,鹅毛大雪,又急又密,一会儿就积下好厚。可惜,不能去堆雪人儿打雪仗。” 他拉着她的手,往梢间儿走,说:“喜欢雪?等以后朕带你去草原,那雪,比这大多了。” 见她愣着不说话,他扶她在床上坐下,摸摸她的头发,说:“明年,明年带着我们的小娃娃一块儿堆雪人打雪仗……”越说声音越小,脸也越来越红。想到给她和他的小娃娃,他忍不住脸红,如何就当阿玛了,以后会有个长得像他又像她的小娃娃叫他阿玛,他光想想都不好意思。明明他已经有好几个公主阿哥,目下这个片刻,还有个女人正给他生娃娃。 一只细白的手,抓着他的衣角,摇一摇:“福临,你坐这儿。” 他挨着她坐下,盘着一条腿,脸对着她:“嗯?” “你亲亲我。”他听她说这句,探究地看她的脸,冻得红扑扑的,眼睛又闪又亮,神情混着落寞和期待,天真里藏着成熟的底色。他没见过这样的她,像是洞悉了真相仍愿意相信神话。 他试探着贴上她的唇,红艳艳的唇,像湃了井水的樱桃,嘟嘟的,透心凉,咬一口,甜蜜的气息噙了满身满心,他歪着头,鼻尖戳到她脸上,也是冷的。他掀开斗篷把她包进怀里,用一身的热乎气儿暖她。 咸味在唇边滚,他疑惑着睁开眼,看她滚了满脸泪,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眼泪仍沿着泪痕涌出来。 他轻轻亲她的泪,一边温声问:“难过了?嫌朕不让你玩雪?朕不是怕你的孕有事,朕怕你有事,这小东西伤身子。你难受比朕难受还难受,你疼比朕疼更疼。” 她从斗篷里伸出两条胳膊,环着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头:“不是为这个。是为了初雪,为了你。我爱的人在初雪这天亲我……”她一直想要初雪这天热烈的吻,就像圣诞节时在槲寄生下跟爱人亲吻一样,人为的神迹,有个人心甘情愿为你做,就会被祝福被庇佑,天地灵气所钟。 “朕,不,我,以后每个初雪,我都亲你。”他用那把好听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说。初雪这天,亲她的人,不是天子,是他,一个人,爱她的人。收了她的胳膊,他把她囫囵着搂在怀里,两个人就默坐着,天色一丝一丝暗下去,落了雪,没有傍晚的那抹昏黄,就是一片黑白,由白至黑,窗外攘攘的人,奉了圣旨扫着雪,扑簌簌一片热闹。 坐了一会儿,金花说:“杨庶妃生产不知道怎样,若是小宝宝今日出生,岂不是生在今年初雪?真是个好日子。难为杨庶妃,从昨天到今天,也没个人来报个信儿。”她抠着手指头,“皇额娘照看着,应该顺利的。” “万岁给想个名儿,叫什么。”她用肩头碰碰他的肩,在他怀里摇摇摆摆,“可惜我不能去,要不可真想看看小娃娃,那么大一点儿,鼻子眼睛都有,小小的,软软的。不敢抱,那我摸摸他也好,还香香的。” 他由着她手舞足蹈,宽身板把她稳稳护在怀里,她脸上还挂着泪,说到小娃娃眉飞色舞,不知想到什么,扁着嘴要哭:“长得还特别像你,就像福全似的,一看就是你的小娃娃,遗传可真神奇。我以前看见福全就想亲他。” 他想起她刚大婚那会儿,见到福全就忍不住伸手,接在怀里先兜着唇亲他的额,像亲娘爱护自己的小娃娃一样。难道不光是为着福全?也是为着他?概因福全是他的儿子,长得同他有几分相似。 那她那时就钟意自己嚒?他一直以为她不钟意自己,至少刚大婚那个夏天,她对自己毫不在意,所以才求他当假夫妻,所以才那么宽宏大量,不争不抢,推推搡搡。她见着福全就想亲他,就算喜欢谈不上,对自己至少有好感? 他的一颗心被她牵着走,揉皱了摊平了,刚心里就涌起浓浓的爱意,如今这感情汹涌起来,他止不住地抖:“所以那会儿,不是我孤独地心仪你?” 作者有话说: 啊,我真是个腻咕土狗。 第142章 壹肆贰 “嗯……”金花沉吟一声, 她没深想过,她不敢想。每回一想到福临,她止不住心里微微地颤, 忆起那些躲躲闪闪,她怕承认自己对他多此一举, 他对她的情意,她起初没想到, 后来不敢信, 一直到后来,她自己陷进去,已然顾不得其他;又怕想起他原本选的乌云珠。若是有一日,他转回他该当的老路…… 她只能恋着他, 又避着探究他, 一呼一吸间, 他跟她是好的, 便足够了。把脸藏在他胸上,他追到她耳边,微微的喘息蹭着脸颊,极小声的一句问,在她耳里都变成隆隆的一阵。她躲不过,柔柔点头,脑门磕在他胸上, 挠得他心上一阵躁。他紧紧箍着她的腰,凑到她耳边说:“朕,我, 好像乍见你就倾心于你……” 他还记得头回见, 她吃了口生的子孙饽饽, 画得粉红的脸颊鼓着,黑眼珠转一转,要吐出来又含着,全不在意他正盯着她看。不像静妃那么泼辣,头婚那夜,孟古青咬过生饽饽直接啐在地上;也不像别的嫔妃那么有心计,一言一行都觑着眼睛瞧他,生怕被他看出破绽。独这金花,又娇又憨。 说了这句,又怕她提他弃了她去景仁宫的事,他收了话,低头看她扬起来脸,仍是不妆而黛的眉,粉粉嫩嫩的脸,尖尖的眼角,忽闪着眼睛,问:“因为我美?” “嗯……”这会儿轮到他沉吟,他没想过。第一眼肯定是因为她漂亮,比孟古青俊,比他记忆里的母亲也美,轻取两个“草原第一美人”,而且没有博尔济吉特家的高颧骨,饱满的鹅蛋脸儿,有更流畅的线条;后来,她满蒙汉语换着说,炫耀似的告诉他,她是个才女;再往后,他怎么就对她离不开,他自己也不敢想,忆不起来是一下情根深种还是慢慢陷进去的,他不敢想,他每想一回便多斟一回情。 等得了这劳什子病,他听她难过、受苦,心里鼓着劲儿,就算是再厉害的症,他也得痊愈,只有他才能护着她。没有他,她先被静妃欺负,穿一身宫女的棉袍子,冻得浑身冷冰冰,连个炭都没得用,要抱着高热的他取暖。阴差阳错的,他高热间抱着她的凉身子,说不出来的受用,症也似乎轻了;等苏墨尔来“殉”她,他再被天花缚着也要醒过来救她,她才是他最管用的药引子,没有他那些药相当于零。 只是因为她美,倒也不见得。只是他历来染指过的都是美人儿,满脸痘泡遮不住的脸上一红,他竟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对。只能被她这句问噎住了,喃喃说:“谁叫你这么俏。” 她的眼里一闪,失落只顿了顿,垂下头。金花穿越前没这么好看,原来的她只能算清秀。穿来后照镜子,鼻子眼睛嘴巴,都只变了一点儿,便无限娇俏柔媚起来。若她还是金花的脸,他仍爱她吗?他会为着她改了历史,对乌云珠看都不看? 两人各怀着心思默坐,听着外头院子里“唰啦啦”的扫雪声,睿亲王府又跟坤宁宫一样,人人肃静,因为主子好静,只要主子醒着,奴才们轻易都不言声。院子外头的一声喊便特别响亮。 金花抻着头听听,说:“怎么听着是杨庶妃的声音……”她双标,自己是个“颜狗”,可是他为着她的颜爱她,她又些微刺心。现在急着从眼下的尴尬里脱身,“我出去瞧瞧。”一边提鞋,一边扭着头跟福临说,“不该啊,就算生完了,还要坐月子。” 福临突然回过神儿来,伸手扶她说:“你慢着,当心腰。”她站起来捋捋衣裳,笑着说:“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刚要走,被他一把拽住,说:“叫宝音扶着你……” “你放心。”她手在腹上摸了摸,站着比坐着歪着都更显些,本只想随手一摸,可是那个突突的腹,想到她的小娃娃就在里头,她忍不住低头多多摸两下,日子浅,她终究不想在人前张扬,深吸口气,绷了绷腰板儿。 福临见她立着,玉白的手在腹上一摸,衣裳被她摁下去,现出浅浅的小腹的形状,手像被吸住了一样,小心来回摩挲,脸上露出爱惜的笑,一笑,鹅蛋小脸儿像是会发光。这笑……她从来没这么对他笑过,傍晚天暗,她像灯一样把他照亮了,看得一呆。等她板板腰,他又紧张起来:“等会儿,你当点心。叫吴不服他们都跟着。赶明儿,朕得派几个侍卫护卫你。” “我省得。”她嫣然一笑,轻步往外走,等到正殿宝音帮她穿大毛儿衣裳,他的声音仍跟着她:“多穿点儿,这会儿风大。” 皇后对着宝音一笑:“我现在不怕冷,这斗篷披着又热了。”宝音帮她扶正了领子,说:“叫吴不服回去拿领棉的来,这件儿太重。先凑活穿着吧。”比起没得穿只穿个宫女的蓝袍子,这简直就是天上。又指了指梢间儿,说,“万岁爷现在管头管脚,这么紧张。” 皇后趴在奶娘耳上说:“多亏病着,要不他得当跟脚虫,走哪儿跟哪儿。”又撇嘴,“不为别的,都为了这个小的。颜狗。” 宝音听不懂什么是“颜狗”,但约略懂皇后的意思,嫌皇帝关心她是为了胎儿,忙说:“老奴看着倒不是,为了娘娘着想的多。万岁爷还病着。”宝音觉得奶姑娘对姑爷大约有些吹毛求疵,忙替他说话,她不知道皇后还有更深的心思,顾虑皇帝为着她的美貌才对她这么一往情深。两人咕哝着,开门出去。 吴不服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主子,万岁爷大喜,杨庶妃诞下一位小公主。太医来报喜,现在杨庶妃也在外头跪着。” 皇后听了,点点头:“是喜事。”想了想朝梢间儿点点下巴,“正经去给万岁爷报一声,太医不便进来,你去。”说着,扶着宝音的手急忙往外走,真是杨庶妃的声音,不知她带小公主来嚒? 几位公主都在宫外养着,金花还没见过福临的女儿,她真想看看他的小女儿,都说女儿像父亲的多,不知他的女儿们是不是都有浓睫毛,“睫毛精”小公主。而且听这意思,杨庶妃生产完就来睿亲王府,寒冬腊月的,不好好坐月子,伺候的人都是吃干饭的。这时候感冒也能要人命。胡闹。 转身向宝音:“姑姑干净帕子掸掸身上,别带了病气出去。”掏出条干净丝帕覆在脸上,“咱们种过痘,杨庶妃和小公主可没有,还是加点儿小心,出院子都戴口罩。” 正预备着,正殿门“吱呀”一声,吴不服闪身出来。皇后问:“报过万岁爷了?万岁爷怎么说?”吴不服规矩垂头立着回话:“万岁爷让奴才跟着娘娘。” 皇后听了一愣:“还有呢?万岁爷还说什么?” “万岁爷就吩咐这一句,怕奴才耽搁,把奴才赶出来了。”吴不服老老实实回话。 皇帝倒是一心只挂着自己,对后宫的美人儿们一以贯之的冷淡。可是女儿总是他的骨血,这个爹当得……皇后转头,步步留意地往门口走。砖面黑,砖缝白,积雪没扫尽。皇后看了眼彤云密布阴沉沉的天,这雪还有得下。 院子外是另一片天。一片白茫茫,雪厚,睿亲王府鲜有人来,偶然几串脚印,不过把雪踩实了,脚印下照旧白,天色暗,不留意看看不见,越发天地苍茫,白的地、灰的天,驳了皮的红墙……地上伏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着桃红色衣裳的美人,在天地间显得纤细弱小,看得皇后心里一紧。 ? 桃红衣的正是杨庶妃。她听见脚步声,揣度帝后来了,更伏下去,脸触在雪地上,中气不足地弱声:“求主子做主。” 皇后走到院子门口,还没往外迈,吴不服抢到门槛拦着:“娘娘,外头雪地……”万岁爷生怕娘娘摔着,刚从廊下走到殿里都不让她自己走,病着也冲出来把她捧进去,奴才们早都瞧见了。 皇后的孕事虽不是秘密,可也没昭告天下;但是这些人精,有的在主子奴才们说话时听了只言片语,有的从蛛丝马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吴不服憨直,只知万岁爷不让皇后踩雪地,只管直不楞登拦着。 皇后看看外头的一片白,垂眼瞄了一眼脚尖,收住步子,对院外的人叫了起,又对宝音说:“快去搀起来。到跟前来说话。” 宝音把人扶到跟前,皇后看清了,杨庶妃身后跟着奶娘,似是抱着婴儿的襁褓,远处还有尚乘轿的小太监。皇后心里才稍稍好过些,眼睛看着杨庶妃苍白的脸,说:“本宫侍疾,万岁爷的症过人,所以你生产就没去守着,还顺利吧?”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69节 宽肩的身子在她手下轻轻颤,呼吸也浓重起来,鼻子里的气喷得她脖子痒,温热的手心蹭到他下巴上,刚刮的胡子,胡茬还没长出来,一点细茸只有蹭得她身上心里更痒。 他被她的小手一冷一热激着,呼吸滞了一晌,再响起来就是激烈的喘,“咻咻”的气,一直往她领儿里灌。双臂从后头把她环住了,他止不住地轻轻唤她的名字。 “金花。” “嗯。”他念一声,她就柔柔应一声,气息在喉间顿一顿,再极珍重地送出来。 反复几回,她发觉他浑身颤得更厉害,背弯成张拉圆的弓,远着她又近着她,若即若离的。她知道他又起了什么症候,她的症候也一样。快两个月,两人就没成事过。正青春年少,他异样几回,她只管不招应,可巧今儿过了三个月…… 她使劲推他的肩,把人推起来,自己却不敢看他,一头扎在他怀里说:“你别……”这么大一个人,虽然丑了些,可是拉了灯不都一样……多亏肚子适时“咕噜”一声,才破了两人的僵局,还是他先讪讪从床上蹦下来,说:“竟然中午了。” 这句里有感慨时光飞逝的意思,本来他置炉子烤白果时还是等等就该饭点儿了,结果也不知二人怎么腻咕两下,就到大晌午。窗户一直开着,吹得屋里冷飕飕,床帐子忽悠忽悠的。火上炙的白果也焦了,多亏宝音不让多吃,每次只烤几枚,可惜了。 等宝音领着膳进来,忍不住缩脖子,屋里跟外头一样冷,火上一股糊味。小两口倒自若,皇后坐着抿头,没有镜子,皇帝亲自给她当镜子,两人脸对脸坐着,左一下右一下,约好似的,眼睛都不往对方脸上看,只管着意在头发上。一会儿她问他:“好了嚒?”他细细瞅瞅,又用手补一下,说:“好了!”两人不约而同扭头看摆膳的一队人,又异口同声问:“今儿中午吃什么?” 本来宫中一天只有两顿膳,皇后为了皇帝的身子着想,改成三顿,夜里饿了再另吃一顿点心,饮食跟现代人无异。吃了午膳还有午觉,皇后要睡,便拉着皇帝一起,两人先对着脸儿各看各的书,再背着睡一觉。这天下雪,天阴沉沉的,院子里的奴才也被叫散了,一座大院子静悄悄,又暗又静,等她醒的时候已经后半晌。 两人磨磨蹭蹭起来,金花指挥福临煮咖啡,什么用具都缺,两人就用煮奶茶的壶滚一道,再用十二层纱布滤一遍,得了两盏暗棕色的汤。盛在白瓷盏里,怎么瞧怎么像刚熬好的中药。他果真不肯喝,任由她劝,只浅浅抿了一口。结果她乐呵呵就着窗外的雪景霸占两大碗咖啡。煮得过了火候,味道涩,饮进嘴里各种复杂的味道,仿佛豆儿磨太久了,还有股子“哈喇”味儿。可她太久没喝到,一口入魂,浑身说不出的舒泰,人也精神。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她喝到咖啡总爱说这一句,两辈子都是。本来浑浑噩噩,脑筋打结,打不起精神,一杯咖啡下肚,甚至不必咖啡下肚,只要对着储豆的罐子深吸一口,焦苦味道冲进鼻腔,她就有种重生的感觉,精神焕发。 “瞎说,之前难道不是活着的?”他听她这么说一愣。小圆脸上浮出真心真意的笑,鼻子皱着,眼角弯弯戳到颊上,每回她开心便这副模样。更兼睡饱了,面孔粉白红润,水嫩嫩胖乎乎的,饱满的一颗果儿似的。他忍不住伸手在她颊上刮一下,缩手时敲了敲窗棂子上的木头,三声“当当当”响。 “此活非彼活。”她呷一口,在嘴里圆润地一吞,“你不懂,早c晚a,现在不能晚a,要是能日日早c就好了。” 她说什么他没听懂。她会说的话他都懂,但她说什么他免不了常常听不懂,几次他追着她问,她都说一堆歪理,天长日久,他也不问了,由着她。这次他说的这句,他能听懂个“日日。”“你想日日如何?有多难,朕颁个旨意。”他问。 大约难的。单说咖啡就来之不易,是稀罕物;还有手冲壶、滤纸。罢了罢了。放过他,放过自己,汤玛法也已然是位白胡子老人。拿过装咖啡粉的罐子细瞧,大约还能喝一回。她爱惜地阖上盖儿,说:“没什么,就这样吧。”对他招招手嫣然一笑,“万岁,自己坐着冷,你过来跟我一处坐,暖和。” 两人披着一张斗篷窝在窗下。雪已经停了,四方的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红的墙,绿的黄的琉璃瓦,都被雪盖住了,只露着个颜色鲜亮的边儿,尤其亮眼。灰色的厚云朵被风扯开个角,镶着一片亮银色的边,露出一小块淡蓝色的天。 “万岁,瞧,太阳正在那云彩后头藏着,风再把云吹开点儿,指不定能有晚霞。”她伸手指着天上淡淡蓝色的那一片。 “嗯。”他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问:“你唤我什么?” 她扭头伸手在他脑门上轻拍一下,嗔怪:“一天天的,净想什么,赶紧看云彩,一会儿太阳行过去,那块儿银边儿就没了。良辰美景当前,你只管走神儿……” 他抓住她的手,轻轻藏在斗篷里焐着,把头搁在她肩上,皱着额头盯着外头的天、地、云,说:“朕早瞧见了。”听她说风把云吹开,他生出淡淡的无力感,就算是天子,万乘之君,天下是他的,可他也没本事喝一声,如她所愿变幻出山间明月和出岫之云。看着自己手上的痘疤,他不过是个肉身,凡胎,会得这么厉害的症,落这么丑怪的疤。忍不住地叹气。 她竖着耳朵听他长吸一口,再长叹一声,问:“美景当前,福临,你怎么了?”肩膀扭一扭,晃晃他搭在她肩上的脑袋。 “经过这一病,朕突然明白,‘天子’是个虚名,我不过是个凡人,恰好投生在爱新觉罗家,又阴差阳错接了皇位……” 还没说完,被她打断了:“先说好,想想人的来处和归处可以,但是要参禅出家我可不依,不说‘大家’,地球和大清离了谁都照转;只说咱们小家,离了你可就转不动了。我是野孩子,没有父母,婆婆又不给力,咱俩只能自己带娃。到时候你甩手掌柜,我自己可带不了孩子,非要你跟我一块儿才行。”他刚要开口反驳,她张着一根指轻轻摸着他的唇,继续说,“你是有佛缘,可是既然选了我,又有了它,除非我们死了,你休想‘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这回轮到他来捂她的嘴,大病初愈,死里逃生的他,最听不得“生”啊“死”的,听到就心里疼,呼吸紧着,再是应在他在乎的人身上,他更想都不敢想。敲敲木头窗户,凑到她耳边,他好听的声音说:“听不得这个,咱们一家得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作者有话说: 今儿还有。 第146章 壹肆陆 金花算是知道, 阿拉坦琪琪格这副身子,跟她一点儿不像。饮一口洋酒就醉倒在福临怀里,大着胆子摸他身上的腱子肉;喝一盏咖啡夜里就睡不着。 而且她只喝尽一杯, 福临那盏她冰在院子里预备早起当冰咖啡。也是为肚儿里的孩儿筹算,摄入过量□□怕有碍, 偶然喝一杯大约行。想当年,她大半夜还要喝双份意式浓缩醒醒酒, 然后再蒙头大睡, 谁想她现在睡不着。 半晚上时,就有些失眠的迹象,她圆睁着桃花眼,炯炯有神, 吩咐宝音:“姑姑热个牛乳, 喝了好睡。” 结果郑重躺在床上仍旧毫无睡意, 福临临上床要夹灯, 她在帐子里娇声唤:“万岁,留着灯,睡不着,咱们说说话儿。” 他滚进被窝里抱着她,说:“反常,你不是一向觉多,今儿怎么还睡不着了。”想了想又说, “是下午动心了?你放心,不说我不参禅,只要你唤一声我的名字, 就算参禅入定、烧了戒疤的, 也要还俗。” “倒是下午的事儿, 可是不是这样事儿。”她撅着嘴,小声咕哝,调皮地笑:“福临,福临。我提前唤了,你记着点儿。”像只小鸟一样窝在他宽阔的肩膀里,她伸手从他咯吱窝下穿过去,两手在背后交缠着握紧,“抱住了,我的。” “不用抱住,就是你的。”他亲亲她的头发顶儿,她刚洗了头,淡淡的熟悉的花香。可她就是不同寻常,比如往常她倒头就睡,或者他向她表情,刚说了两句,还没说到紧要处,她已经窝在他怀里齁齁睡过去。可现在她仍醒着,主动抱他,毫无倦意。还跟他顶嘴:“不单单是我的,还是皇额娘的,还有福全的……”专捡生他的和他生的论,噎得他哑口无言。 “这不是抬杠?你快些睡,朕拍拍你。”他也觉得她最近性子飘忽,说两句许就生气,还难哄,可是为了她的身子,他顾不上自己也正害着极险的病症,只管让着哄着。他生怕她又莫名心里别扭,只想叫她早睡,手在她额上揉一揉,另一手在背后轻轻拍她。 “别拍,直犯恶心。”她往他怀里拱着躲他摸在背上的手,脸埋在他胸上,一动不动。过了片刻,他以为她睡着了,低头看她,结果遇上一对宝光灿烂的眼睛,定定仰着脸,欢天喜地地笑,“正想你什么时候看我,就看我了。” “怎么还不睡?”他把她像猫儿一样从怀里捞到眼前,原本藏在怀里的人,现在懒懒靠在枕上,面对面。 “睡不着。下午喝了杯咖啡,提神,现在胸里‘扑通扑通’,耳朵里也‘扑通扑通’。”她摸到他的手拉到胸上,“你摸摸,跳得快。阿拉坦琪琪格真是的,什么都不能喝。” 他贴在她胸上的手,虚虚握成个拳,指背贴着她的衣裳,像叩她的心门似的。果真,滑腻的厚缎子下裹着一颗狂跳的心。他身上也狂跳一下,眼皮剧烈地颤。 …… …… 他松开她,默默翻个身,把扇面儿一样的后背对着她,咕哝:“我睏了,我先睡。” 她手脚仍不放,像藤一样缠上来,声音追着他:“福临,别呀,我们说说话儿,你别装睡,今儿午觉长,你肯定也不睏。”像柔软的兔儿紧紧趴在他背上,温软的,混着她的和他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勾着他。他是不睏,他仅有的那一点儿睡头刚跳了一下都跳醒了,可他不敢转回去。 她的气息也迫上来,娇声对着他耳朵吹气儿:“你别装睡,眼睛在眼皮儿下一个劲儿转。别以为我没见过你睡着了什么样儿,眼珠儿也不动的。”见他仍不动,“你别逼我。”话音未落,他听见一阵风响,耳朵里的异响撩得他全身软,身上的跳能拨得动轮,他忍不住低声“唔”了一声,她轻轻:“呵。”一声,松了手脚。她的甜香如风一样从他身边散了,他心里一空,慌转身回去找她。 猝不及防接到一副唇,淡淡的甜,胸上接到一只柔软的手,掌心烫的,熨得他身上跳得更猛。他细细啜两口,抢一口气,喃喃说:“能吗?” 她像之前吃他嘴里的山楂汤似的,细细吸尽他嘴里的气,轻叹一样,说:“我睡不着。” 他也想她。可他不敢。几次箭在弦上又撤了弓。也忧心丑了吓怀她,可是比着她这副弱身子,丑了这茬儿都不足道。 她又像张网似的把他包在怀里,手脚攀着他,弱弱地说:“我睡不着……” 两人都停住手,睁开眼睛对着眼前人。屋里只有盏昏灯,淡淡的一线光,一有风吹草动就呼啦啦跳,落在人脸上,是忽明忽暗的影,照在眼睛里,闪烁像星星一样。 他好久没这么直视她,最近的视线都躲着她的眼睛,大略瞥一眼,或是视线擦着她的笑意漫漫的卧蚕滑过去,他不敢看她,每一回看都透露出无限的情,是他对她的钟意。可惜他的情意她不能接。所以她也不看他,每次都盯着他小扇子一样的长睫,忽略他细长眼睛里的光,“睫毛精”。 不明就里的人以为他们情淡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缘故,心照不宣,有意无意互相躲着。可人到了晚上意志薄弱,白天藏得好好的心事,晚上就容易露馅儿。 他两手去捧她微微隆的肚腹,三个月,比两个月时更显,自从拍过一把被她教训了,他好长时间不敢摸。现在摸得熟极而流,是多么强健的小家伙儿,日日见长。细细的一把腰,因为饮食不调,比以前更细了,他伸着手环个周,一寸一寸摸遍如玉如脂的白馥馥。 该细处细,该膨处膨,她这身子,出落得越发好。伸到她背上,摸到一片细密的汗珠儿,湿漉漉的。她柔柔唤他,一声一声都逼得他更六神无主,他展着臂一使劲,把她端到身上。 …… …… 第二天宝音来送膳,就见帝后又梳头。皇帝帮皇后鬓边簪朵花,她伸手摸一摸,眼睛却对着他,两人的眼睛互相望着,视线缠缠绕绕的乱麻一样,勾勾扯扯,丝丝连连。宝音心里纳罕,昨天也是梳头,互相都躲着不看,有人来就一块儿扭头看人,今儿怎么变了。如今他俩没空瞧别人。 宝音禀了两声都没人应,等皇帝大梦初醒一般偶然听见了,说:“搁着,出去。”宝音领着一队人出来,在门口轻轻关上门,伸着手指头算一算,摇摇头。宝音什么没见过,他俩,一个十八九,另一个十六七,三月余的身孕,随他们去罢。 奴才退下去,福临一眼看到昨儿那盏咖啡,挪到自己手边,说:“可不能再喝了,当心晚上睡不着。” 金花探着腰去够,说:“喝不喝的,给我闻闻。”眼风捎一捎他,“睡不着不好嚒?” 他抻抻胳膊,又去摸腰,扭一扭说:“这不行那不行,朕累……”话没说完,见她仿佛不豫,忙闭嘴,又把咖啡献宝一样递过去,“花花。娘娘喝,晚上小的伺候。” 稍晚撤了膳,两人坐在窗下看小太监扫雪,一边咬耳朵,他的大手在她肚上摸一摸:“你身上还好?哪儿跟往常不一样”她笑着说:“是有点儿不一样。”见他神色里掺上慌张,拍拍他的手说,“本来心上怪憋屈,现在像是好了,身子沉,气却爽快。” 展着他的手玩儿,她全不当回事儿地说:“要不我问问姑姑。总觉得于身心有益,也不必觉得是洪水猛兽。” 对着他打呵欠,用小巧的翘鼻尖儿去够他的下巴,碰一碰,听他说:“这也好问?怪不好意思的。闺中秘事……” “皇帝有什么秘事,敬事房有档,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是不是我们住这院子就不记了,要不岂不是屋外头还有人听墙角?”她举着他的手捂在脸上,从指缝里看他,“这倒是怪不好意思……”昨晚的动静,傻子也知道帐子里正翻何样的红浪。可她就是莫名地心里舒展,万岁爷不光好了,而且“还行”。小别胜新婚,她又试一回被他宠着捧着,心里的馋劲儿消下去不少。 可惜,断不了根儿,仍是痒的。她斜瞅着他试探着把咖啡送到嘴边,问:“万岁,我喝嚒?” 嘟嘟的一对樱桃色艳唇送到白盏上,招得他闹了个红脸。。 第147章 壹肆柒 这日腊月二十八。 眼看着要过年, 金花的心事越发重。 太后一个月没照面,金花很松一口气,没有长辈管着, 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不缺银钱, 有人伺候,虽然两人都病歪歪的, 终究心里松快, 况且这病,一个一日强于一日,一个孕肚日日见长。 可又悬着一颗心,过年总要拜婆婆, 福临也不能一辈子不见人……更何况, 他是一国之君, 称病不出, 于国祚社稷有碍。这症毕竟已经好了七八分,丑是丑,可是她看习惯了,觉得他这样仿佛更好。不知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看他比往常愈发威严稳重——也有可能是他经过这一病,生死里趟一趟,历练波折, 风度气质磨砺加成,与如今的厚重扎实比,以前的帝王气就有些单薄。 这么一算, 阖宫团年, 有利无害, 势在必行。 只有苦了她。想到宫里那些人……她先打哆嗦,再觉得浑身痒痒:她从宫里出来时,穿的是件宫女的旧袍子,那件衣裳磨得起球儿,剌在人身上刺挠。想起静妃抢她衣裳那一节,她浑身不自在。打了几回哆嗦,全身挠了了几次红,福临瞧见了,问她,她又嘲讽自己:“没什么,就是心病,娇气。”她总觉得心够大,这些都算不上事儿。而且上辈子打工,更憋屈窝囊的都有,这实在排不上号儿。只是大约当时心里焦急,彼时的绝望无助才最伤她。 睡不着的时节,就忍不住想这些,白天逗着福临壮着胆子喝了咖啡,晚上就照旧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睿亲王府的屋子简陋,重修了之后还透风,雪后的夜,冷气从窗户缝儿里钻进来,刚打了个旋儿,就给炭盆化尽了;可这个旋儿的功夫,先浸得她直打寒战,再想起些不甚暖心的往事,她就在被窝里睁着眼睛打摆子。 福临也没睡,他想的是另一套。想她白日端着那盏深棕色的苦汤,呷一口,他先苦得心抖,前一日他曾浅抿尝了尝,那滋味,比太后的药还怪,比蛇蝎泡的酒更苦。可她竟含着舍不得咽,还对着碗吸鼻子,深嗅一口。 什么稀罕物儿,她爱成这样。过会儿,她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昨儿睡得晚,今儿气色就不好,脸上一层薄薄的黄气,可她那得意的神色,就跟夜间轻轻巧巧取了他时一样:脸上的表情一松,懵了一样,旋即绽开一个眉眼弯弯的笑,厚唇一撇,露出一线银牙,他明明刚解了痒痒,倦极了,可是看到她这张脸,痒痒又冒上来。 昨夜时节,她马上觉着了,手脚并用从他身上挪下来,自己裹在锦被里,说:“我可不来了,哪有这样的……” 他凑上去问:“哪样的?”隔着被子把她抱在怀里,再隔着重重叠叠的被儿啊单儿啊嗅她身上的气儿,亲她汗涔涔的脸,盯着那湿漉漉的眼睛,红扑扑的脸,是他打湿了染红的。 她到底还是要随着他“再来”,浪裹着她,一下一下抽走脚底的砂,卷得她摇摇晃晃,随波逐流的,一下高一下低。她弯腰去咬他肩头的疤,顺着上次的牙印儿再摞一个。 尖翘的小鼻子呼出的气儿扫过他的耳朵,“咻咻”的。起初他还能听见,后来他耳中像贴了一张纸,听不见,眼前黑星乱冒,生怕摔了她,大手紧紧环着她的腰,把她箍在怀里。 等他重新听见炭盆里轻微“霹雳”的爆炭,灯油燃空,若有若无的一声“呼”,亮熄了,屋子里一片黑。胸上的人像个猫儿一样团着,他低头看她,她铺在他肩上的头发落在枕上,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这夜仿佛特别静。 头发垂落的声音都这么聒噪,那刚才……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是什么样的潮声,原当是这样,回回都是这般,可这夜不知何故特别羞,他头上血气翻涌,喉头一紧,额上冒了一头汗。 她钻上来,热乎乎的唇,轻轻点着他凉凉的鼻尖,一枚吻,把他喘进去的鼻息都捂热了。两只手顺着他的背上下滑,热乎乎的一双手,在背上逡巡,一指一指量着他扇面般的后背,宽肩细腰,脊柱一个弧,她仿佛特别喜欢这处,软软的指尖一点一点。 肩上被她咬的伤约是被身上的汗浸了,火辣辣地疼。他哑着声儿说:“又咬我。” “万一失散了,要靠这个记号相认。”她的手扔在背后贴着,掌心熨得他浑身暖。这句话孩子气又玩笑。怎么会失散?往后,她跟娃娃,他长长久久伴随左右,前朝离后宫多远,他们最远就离那么远,跨过一道宫门便到。 他笑了笑,还没说什么,又听她说:“我不想出声……” “嗯?”他用唇去蹭她的头发,鼻尖扫着她的发边儿,她身上的香,这会儿浑身热,更浓烈。 “难得你这声气儿,我怕我一出声儿就听不见你的声儿了,听得少,得细细品……”她又皮,前一晌他还为了这节脸红,后一晌她就揭他的短,怕什么来什么。 福临想到这儿,伸手摸摸肩头,昨夜咬的今夜已经结了痂,今夜,她还咬嚒? 伸手摸她,立刻觉得她浑身抖,细细的颤。“金花?”他本来要把她捞过怀来,这一下不敢动了,腿一蹬凑上去,两条胳膊把她抱进怀里,“冷嚒?抖成这样。” “福临,我睡不着。”声儿打着波儿,说不利落。“我现在没出息,不光喝咖啡睡不着,喝酒一杯倒,我还怕。” “怕什么?”他用最和软的声音说,“有我。”他还能怎么安慰她,他只能想到这一句,有他,有他在,他帮她撑一片天,前朝对她身世的非议,后宫太后的不满,他都兜着挡着。 “我不怕以后,我怕想起以前,静妃跟我说你‘遇喜’……一想起那几日,我就怕,若是我们没有这样的好运,你没有这样的好身子,姑姑没把我锤醒……丝丝扣扣,就没有现在的我们。再往前说,我……”若是金花没穿越来,没占阿拉坦琪琪格的身子,也没后来这些,只是这话不便说给福临听,他也听不懂。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深深喘一口,平了平身上的颤,爱就是奢侈品,有金钱有青春有美貌,却不一定有爱。她多么幸运,被安排了一个他,又爱上他。更幸运的是,他也爱她。就算他爱的是金花的魂儿和阿拉坦琪琪格的身子。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70节 忍不住地哭,眼泪刚从眼眶里沁出来,就被他衣裳吸走了,就跟他对她一样,怕她委屈、不愿意她难过,每回有这样的情绪,他变着法儿把她身上的怨和悲都化开了吸走了。 “都过去了。”他把她再往怀里摁一摁,当他满身痘泡,一碰就又疼又痒时,他也忍不住地这么抱她,如今将好了,他怕只怕抱太紧,把她挤着了,她如今身子重,格外娇。 “我不是好好的?我不光好好的,我成了我。”这句他俩才懂。他终于不在她面前每句必称朕。 朕,孤家寡人的帝王,他不是:他有爱人,她;他有家人,她和她肚里的娃娃。正是有了她,他才终于成了个人,不光是皇帝,不光惦着东南西南、蒙古漠北,也记挂着家里的小媳妇,要给她撑腰、护着她、要她的喜欢…… “我们还有它。”手绕着她的背转个圈,又轻轻摸到鼓突的腹上,三个月的小胎儿,他想不到,能有这么明显的一个肚儿。他天天摸仍摸不够,从小到大,似是没有比它更心想事成的事儿,想要就有,平平安安度过头三个月,再过七个月,就该跟这个小娃娃见面了。 她哭得更厉害:“想着我们是亲戚,我险些不要它……世上这么苦,何苦带伊来。可我真的喜欢它,我们的。那么凑巧,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就有了。” 他刚要说话,她轻轻说:“你听我说完。就算我们是亲戚,我也想留着它,就自私的,哪怕只是看看长得像你又像我是什么样子,哪怕只是生一个血连着你和我的人,我们本来没有关系,有了伊,我们是伊的父母,一辈子都有关系……” “金花,没有它,我们也一辈子都有关系,你是我的妻。”他嘟着唇去找她的眼,唇峰抿着她眼角的泪,她的这些傻想头,揉得他心碎。 “可你本不是我的,不归继后。”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知道太多反而羁绊了她,她知道他的情史他的归宿,她心里全是怕。 一路走来缩手缩脚,每步都走得疼,得到时仍要预备着失去,多亏她是活在当下的人,在一处的时候真情真意好过便足够。 作者有话说: 第148章 壹肆捌 又一次吞吞吐吐表心迹。 他们鲜有把话说明白的时候, 金花碍着身世,她怎么解释她来自几百年后?福临碍着身份,广有天下的人也被天下缚着, 他对她从来只限于他对她,不及于她的家人, 也不牵扯他的宗室、权柄:这也是一样“痴”,连妻都不能自己选的人, 终于认定他的妻, 定便定,夫妻便是关起门来的关系,她姓什么,爹娘是谁, 兄弟有什么功, 她嫁他前儿, 太后想这些;她嫁了他, 他便不再想这些,脱了俗世束缚,她是谁都无妨。自然他的宗室、权柄也碍不着她,太后再不满,她仍是他的妻,要他换人,再也不能够。除非他崩。 “亲戚”, 她似乎特别在意他们俩是亲戚。头一回见他就上赶着叫表舅舅,那些不愿、无奈,曲折的心思, 多半都跟这亲戚有关。亲戚有什么不好, 亲上做亲, 他跟静妃是表兄妹,跟金花多差着一辈,可是年龄相仿。也许是为着亲戚,他对她的好感简直是天生的一般。 低头看怀里的人,夜深了,窗户外头雪铺满屋顶,帐子里一片暗,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个影儿,刚无声无息哭了一场,委屈极了,他心疼极了,紧紧抱着她,一呼一吸地不舍她,手捋着她的背,肩就是她擦眼泪的手绢。终于他在一片漆黑里,用那把好听的声线,幽幽说:“走到如今,我归你。不归继后,归你。” 他说出来时,忍不住心颤。让她唤他福临,是脱了帝王的缚,这一句,他把她的缚解了,又从自己身上剥了福临的壳。他不光可以不是皇帝,他还可以不叫福临,不姓爱新觉罗,他便是他,他这个人,归她。 一样的,她叫什么、姓什么,是不是皇后,也不紧要。所以他派去科尔沁查访她身世的人,要叫回来嚒?罢,他找她的家人是为她圆梦,恍惚里听她说她想要妈妈,若是帮她寻到根找到母亲,想来她会喜欢。他愿意为她做一切,她想得到、想不到的,但凡他能想到,他都乐意替她安排。 所以才把她养得这么“笨”,他一病,人事不省,她立马遭欺负。如何呢?他深吸一息,只能挺着腔子里这口气,一如既往护下去。他伸手拢一拢她脖颈处的锦被,把她紧紧掩住,然后一动不动搂着她,听她细细的呼吸,感受她蜷在胸上,她仿佛去了好大的心事,睡得黑甜黑甜的。 他醒着,他理解不了她的心事,可她的心事都是为着他,他止不住地觉得心上甜,这甜像一罐子麦芽糖咕噜咕噜冒着细密的泡儿,淡淡的翻滚焦糊,齁得他舍不得睡。 不知怎么睡着的,第二天上午被她闹醒了,凉凉的手指在他耳上轻慢地捻,耳中的动静炸雷一样,三下两下,他就醒了。闭着眼睛直接把她搂在怀里,早上还没开嗓,声音带着喑哑,吐出来的字儿就有格外的磁性:“你睡醒了就闹人。” 她清了清嗓子,还是那把带着香气的语调:“昨儿想着过年的事儿,就没睡好。” 一句说得他忍不住笑,一张嘴,莫名呛住,咳两声,说:“嗯,我听你睡得倒好,又香又酣。”说着,感觉捻耳朵的力加了,从耳廓滑到耳垂儿,听她轻笑:“史湘云!醉眠芍药荫。” 他没听懂,问:“什么?” 她不理他这一茬,继续说:“过年怎么过?去慈宁宫团年?还是请太后来?”一边说着松了手翻身,“我一直惦记着,要是跟太后团年还得提前预备。别的倒还好,一想到太后我就有点怕,浑身不自在。”声音越说越低。太后是他母亲,人家母子,血缘连接的关系,她一个“外人”……虽然关键时只有她这个“外人”一心一意对他,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太后还是长辈,哪是她怕就能躲的。 “我这症不是还能过人,还是别往宫里去。福全他们还在。”他说。 “那就请太后来,我在这儿住惯了,太后来这儿,我少紧张些。”她往外挪,被他一把抱住,两条长胳膊,在她腰上打个结,一紧手,就把捞回怀里。她后背一暖,贴在他胸上,还有“噗通噗通”的心跳,拱着她。 一把好听的声音凑到她耳上,声音撩着她的耳朵:“紧张什么?有我呢。而且以后天长日久……” 可不是,天长日久,想到太后的长寿,她心里一沉。转念想,家里的老人长寿是好事,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只是这个老人曾谋算着要她的性命,她怕也是该当的。以后天长日久怕起来,她的日子该难过了。 谁想他说的不是这个,只听他继续说:“天长日久地跟她们团年,今年趁着出花,就我们俩过;以后想只咱们俩过,怕也难得。” “可前朝,这么着隔着插屏见那几个大臣总是不好,前朝后宫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她试探着再问一句,这也是她的忧虑,前朝后宫,他都要顾到。天子,多的是身不由己。任性妄为的是她,也是他护着她,她才能随心所欲。 “不跟太后团年,大臣仍能见。这一月也没误事。”他顿一顿,“生这么大一场病,仍要视事,朕的勤政……” “可不是,自己家的天下,自然跟伙计不一样。”她听他都盘算过了,心里一松,又扭着身子往回转,说,“你都想好了,也不提前跟我说,非要我问,这几天心里堵着这事儿,吃不下睡不着的。” “吃不下没见到,你是为了这事儿睡不着?不是为了那什么‘咖啡’?”他凑到她脸旁,鼻尖戳着她,想她夜里闹他的情形,心里像炉子里的烬被鼓了一阵风,熊熊的火就重新燃起来,是谁夜里一个劲儿“我睡不着”,小手就在他身上揩油,一身腱子肉被她捋几遍。 现在换他。手臂在她背上一捧,就把她往后撤的道儿截住了,一双灼灼的眼睛望着她。他总自嘲,只有这对招子没被天花祸害。她被他一看,就挪了眼睛,小手撑在他胸上,扭着脸躲,可是能躲到哪儿? 第149章 壹肆玖 宝音留神听着屋里的动静, 看呼和和乌兰提着壶捧着水走到门口,摆摆手说:“回罢,他们一时半会儿不起, 咱们先去用饭。” 乌斯的小瘦脸从她二人身旁探出来,挤挤眼睛说:“姑姑, 昨儿格格还说要看早上的太阳照屋顶,特地给她留了冰溜子, 怎么又不起。一会儿暖了, 冰溜子该掉了。” 乌兰和呼和听乌斯这么问,也收住脚,看热闹地盯着宝音,听她怎么答。帝后以前总有一人起得早, 皇后懒床, 万岁爷惯例天不亮就上朝。病了之后免了早朝, 可时不时早起看书写字, 所以她们早早备了水和点心。今儿这么晚还不起,再想想前儿夜里的动静……倒是要看看宝音怎么跟乌斯这个傻孩子解释。 几个人说话间,屋里一声若有若无的动静,像是惊了鸟儿扑棱翅膀,又像是猫儿打架,间或嗷呜一声,肉团子贴身把着翻轱辘, 震得床帐子呼呼的,还有木头的“吱呀楞”,主子小声一句一句的压抑的喘…… 旁人都不吭声, 只有乌斯傻呵呵, 好奇地偏着头, 细长眼里闪着光说:“姑姑,格格屋里什么时候进猫了,闹猫?” 乌兰拍了她一把,推着她往殿后走,说:“就你话多。” 乌斯被推着,脚下像钉过桩似的,一动不动,耳朵竖着,说:“姑姑,不信您听,就是闹猫,猫儿还欺负格格……”话没说完,扭着身子往殿里走,细藤一样的身子,骤然泄力,反而“蹭”一下被乌兰拉走了,呼和说她:“真傻假傻。” 宝音看着这三个十几岁的少女,高矮胖瘦有异,一样的水灵的脸,晶亮的眸子,正是最好的时候。 乌兰和呼和伺候常了,什么没见过没听过,粗通人事 ,独独乌斯仍是个孩子。老早没了娘,可怜见的,宝音伸手搂住乌斯,说:“傻孩子,等姑姑得闲儿跟你细说……” 乌斯没什么,乌兰和呼和在旁边听见这句反而红脸垂头,宝音察觉到异样,嗔一声:“姑姑不跟你们说,谁跟你们说,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你们也都大了。” 一句说得乌斯更疑惑了,抱着宝音的胳膊,一壁走一壁说:“姑姑,我有耳朵眼儿……“ * 用过午膳,福临诏大臣在偏殿议事,金花见太阳好,命宝音搬个椅子在正殿外廊下坐着散闷,看小宫女打檐下的冰溜子。日头明晃晃的,却不热,积雪微微化一点儿,白地旁一圈深色的边儿。 院子一片静,风贴着地卷,微微的“簌簌”,更显得寂寂。金花吃饱了,太阳一照,耳边风响,昏昏欲睡。宝音见状,给她覆了一领毯子,又在旁边放个火盆。宝音掂量掂量,虽然日头不暖,好在没风,皇后想睡就睡吧。一位万岁爷,一个宝音,两个人现在都宠着皇后,指东打东,指西打西。 金花昏昏沉沉,从眼缝儿里看了眼院子,没人说话,几个小宫女默默在廊下举着竿儿戳冰溜子,轻手轻脚,一丝声息也无。姑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姑姑的手,一如往常,干瘦、有力,手心是暖的。她懒得抬眼皮,只心里想着该知足,比起之前,现在一切都这么好,好得不像是真的。可就是真的。 早起福临抱着她,她一瞬清醒一瞬迷糊,身上是言不明的滋味,他护着她像护着薄胎的瓷一般,偏又有本事折腾得她满身酥,骨肉都掬不起来,浑身湿漉漉,从脑袋顶儿到脚指尖儿停不下的颤……她也弄不清她是醒着还是睡着,早上那会儿像是在梦里又演了一遍,她脚踢了一下,头一点,反而醒了。 宝音看她一脸绯红,问:“晒着了?进屋吧。外头看着暖,越坐越冷。”干瘦的手又来扶她,她借着宝音的力站起身,毯子从身上滑下去,伸手摸了摸腰。 这一下正被太后瞧在眼里。 太后挣扎了好些天,终于决定来睿亲王府走一遭。她跟皇帝是母子,可绕不过的,皇权大过亲情,皇帝是她儿子,可他先是天子。这半年,儿子也一再委婉用铁腕暗示她,想用母子孝道威压他,不能够。听她的安排立另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为后,是他最后一次妥协。从那以后他绕着圈子不理她的主张,这一月干脆直不楞登跟她对着干,连绕圈子都省了。 儿大不由娘,这儿子又握着天下时,只有母亲迁就儿子。纵使太后有摁捺不下的老大不情愿,也只得摆着全幅仪仗前来。唯一随心所欲处,就是偏偏不提前通报,声势浩大地领着人来偷袭。她想着帝后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不在宫中,又没有管束,不知道没规没矩到什么地步。若过分逾矩,就不怨她摆长辈的谱儿,拿起架来教训一番是免不了了。 谁想一进门,当头看见皇后在廊下起身,身世不明的皇后,穿一身老紫色的旗装,老气横秋,滚的还是灰白色绵羊皮的边儿。怨不得她以前穿衣举止,总让自己觉得哪儿别扭,原来不是他们家的人。纵然从小悉心教养,骨子里的血总不对味儿,不是他们高贵的血统,后天教也教不出来。 只是那肚子!上次来匆匆一见,没见痕迹,今儿毯子滑落把衣裳压裹在身上,皇后又扶了下腰,正好显出身子。这是三个月的身孕?怀相也太茁壮些。以前还是自家人时,盼着她怀嫡子,偏专房宠也没喜信儿;如今揭穿不是一家人,她又怀上身孕,无论废后还是灭口都难上加难,儿子护她跟护眼珠子似的。 太后斜了眼举着竿儿戳冰溜子的小宫女,再扫扫廊下静静立着的小太监,就这些人里,指不定混着什么侍卫高手。太后还没迈步,院子里先骚乱起来,午后昏昏欲睡的静谧气息一扫而空,太后留神看也没看清哪个小太监喊了句:“太后娘娘!” 一下像点了狼烟烽火,太后脚前立马黑压压跪了一地人,进院子的时候只看到稀稀拉拉的奴才,倒看不出来,瞬间涌出来这么多人,绊在脚前让人没法迈步。太后收住步子,身后的仪仗半在院里半在院外,院子口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本应落一步在身后的小宫女也挤到身边,周围的气息骤然紧张起来。 皇后本来已经扶着宝音的手往殿里走,听小太监喊了一句,心里哆嗦,强压着害怕扭头瞧,看太后在院子门口被一地的奴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老太太面前是皇帝的奴才们,身后是自己的下人。 太后仍是庄重威严的美妇人,只是对着绊脚的这些人,她再喜怒不形于色,也忍不住皱眉,眉心隆起个“川”字,眉尾向下垂。衬着她的高颧骨、薄嘴唇,又美又窘。手端在胸前,架势要往院子里走,却被跪着的小太监阻住了。看样子,若是太后再迈一步,小太监就该伸手捧她的花盆底儿,务必让她寸步难行。 太后进退维谷,皇后忍着笑,难得见太后变脸色,走个路这么小的事儿,能碍着谁,到了睿亲王府竟也不得自如。更何况她还端着手,那进院子的气势,怕是要来教训他们夫妇。倒人不倒架,迁就儿子来睿亲王府探望,可是老太太的母上范儿如故。可惜,还没见到正主先被奴才阻住了。 皇后有些怕太后动怒。看起来是极小的一件事,可是喝凉水都塞牙时,一丝不快也能把人点得暴跳如雷,依着太后的脾气,再想想她在后宫掌家掌了十几年,如今连走个路也有人明着暗着拦,怎么能不窝火。 太后的脸色一下阴起来,下垂的眉尾攒着劲儿要往上翘,嘴唇绷着,鼻下绷出几道褶儿。皇后不自觉抓紧了宝音的胳膊,刚小宫女戳了好半天纹丝不动的冰溜子“啪嗒”落在地上,那动静,跟甩了个耳光一样。 皇后拧了拧眉,刚要抬手挡一挡耀眼的日头,这时另一道光从偏殿门□□过来,福临穿着一身明黄站在偏殿门口,身长八尺,膀阔三亭,不看那一脸花,长身玉立,兼有凛凛威风。 金花对着福临耸耸颊上的肉,见着他,她抑不住地开怀,明明刚一起用过膳,可是分开这一会儿,她想他了,当着太后的面也要对着他弯眉笑,眉目传情。他也微微紧紧唇,脸上要笑却屏着。他俩不约而同在太后跟前收着敛着,好在彼此的意思心知肚明,脸上的一丝喜气彼此都收着,没笑出来比笑出来更沁人心脾。 她放下心,松了攥着宝音的手,只是轻轻扶着,斟酌着要上前迎迎太后嚒?天寒雪后,她加着小心,轻易不迈出廊下,太后身边又都是些虎狼之人,她盯着眼前的台阶犹犹豫豫。 这时他了然她的犹豫,已经抢先迈步去迎太后,一边嘴上说着:“皇额娘,儿子给皇额娘请安。”走到跟前作势要跪。 作者有话说: 努力日更。 第150章 壹伍零 福临朝金花挑挑眉, 她马上会意,他让她站着别动罢,他去哄圆老太太。她扶着宝音的手, 安安稳稳立在廊下,神色淡然。轻轻拉拉衣襟儿, 定心想,是该儿子在媳妇和婆婆中间转圜, 只是这道理好多人不懂, 或者懂,却懒怠做。 幸而福临虽是皇帝,先是疼媳妇的丈夫,更是个明智的儿子。大约在大事上英睿的人, 在小节上也明敏, 他应做的从不嫌麻烦或是随波逐流, 立定的宗旨总一以贯之, 所以他亲政才几年,已经做下几样了不起的大事…… 一抬头,正遇上他扭过来的笑脸。接了老太太的手,他扶着太后往偏殿走,为着老人家他微微倾着上身,仍是笔直的身板,浓眉星目, 薄唇一勾,像是过分圆翘的弓。那笑里又有轻轻的活泼,他知道她的怪癖性, 居处轻易不示人, 正殿浅窄, 太后领着奴才一踏,她又要收拾半天不肯歇,所以他预先把太后往他会外臣的偏殿引。 难为他,上次跟太后见面还为着话不投机,发狠地要把太后踩过的地掀了、坐过的垫子烧了,这会儿那声“皇额娘”喊得,像是之前的那些不快全没发生。 就为了不让金花走到院子当间行礼,也为了把太后哄过、小两口关起门来过年,他倒是能屈能伸。只是这屈,是不是有些不值当。 金花想到福临对太后的复杂情绪,忍不住怜惜他,何必呢?她在雪地里走两步没什么,甚至在雪地里趴倒拜一下也不算难,他这么纡尊降贵,委屈心意敷衍太后,她替他不值。 她还愣着,他又扭头来送了送下巴,她才回过神儿,扶着宝音的手从廊下往偏殿转,偏殿这一拜终躲不了。 人一动,风迎着拂在面上,凉飕飕的。她伸手摸摸脸,些微烫,扭头看宝音,宝音眯着眼睛端详一下,说:“娘娘不舒服?怎么脸都红了?别怕。”宝音护崽那样搂了搂她。 “哎。”她应一声。她不是为着怕才脸红,她是太后进院儿的短短功夫,把他在心里过了个过儿。又一次倾心,钟意他。 多大的人,曾恣意活过三十多年,而且他跟她好了多少日子了,怎么自己想着就把脸想红了。竟失态了,她清清嗓子,收了心猿意马,一步一步扎实迈步,太后是硬茬儿,还要好好应对。 到了偏殿,福临刚扶太后坐下,听到皇后进屋的脚步声,施施然转身,笑着看她。她直面太后,虽然眼前只瞧见他的笑脸,可也只敢垂了头,心里确是笑着对他的。刚要躬身拜,他的手伸到眼前,又听他好听的声线,听不出真假的雀跃:“皇额娘,皇后的喜信儿!免了她拜罢!” 说着把她搂进怀里,双手握着她的手肘。高大的身板儿给她倚着,低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中午睡过嚒?我……”他顿了顿,怕给太后听了去,忙改口,“朕,不想你跪。” 两人要腻咕又犹豫,太后正端坐在旁边,可皇后不由自主双手摸在他腰上。他们午膳后刚分开,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时辰,可被婆婆偷袭一下,倒像是中间隔了好久,且小两口格外可亲。 她犹豫着收回手,仍低着头,小声说:“我没什么。”转而对太后说,“在睿亲王府这一月不便给皇额娘请安,是该跪的。”只是手臂被他紧紧把着,靠在他身上,身子快被他端离地了。 这时太后发话:“行,以后也免了跪。来,皇后上前来给予瞧瞧。” 帝后两人仍一个站一个扶愣住不动,太后含着笑意催一句:“别木着啦!这一月宫里乱,皇帝病着,予没心绪,如今皇帝大好了,予也疼惜疼惜皇后。”语气威严,又不失和蔼慈祥。 这句说得意料之外,太后的口气,皇后的身世、阿桂,都一笔勾销,废后之事像是也轻描淡写过去。太后仍把她当娘家亲戚、儿媳妇,对她如小辈儿。 这还是太后?太后当如磐石坚韧不拔,艰难险阻难夺其志,她是在虎狼环饲的朝堂上辅佐了两位幼主的人。才过了一个月,她就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从废后甚至要她性命,到笑脸相迎? 帝后都没回过神儿,只是福临的愣稍纵即逝。等金花反应过来,已经被皇帝扶着送到太后跟前,她分不清是怨恼还是佩服地转着眼珠瞥了眼他的脖颈,他倒圆滑,太后松口他马上拾级而下,从小当皇帝,六岁起便呼风唤雨的,什么机缘练得这样了得的眼力见儿。 帝后二人的异样,太后肯定觉察了,太后只抽帕子拂了拂手,语气里蕴着笑意拉皇后:“来,到皇额娘跟前来。身子还好?”太后少见地主动伸手却没拉到,皇后灵巧地往皇帝身后躲了躲,这一番举动全是下意识,皇后对太后的怕已经渗进骨子里。 太后的手僵在半空,皇帝看到,松了皇后,慌把自己的一只手送过去,带着淡淡的醋意说:“皇额娘有了孙子,就不要朕这个儿子……”一句把太后的尴尬解了,太后攥攥皇帝的手。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71节 皇后留神看太后收回手,才把半个身子藏在皇帝身后,站直了,甜笑着唤一声:“皇额娘。”金花心里悔恨,刚大婚时,她还曾仗着是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娘家的人,去抱太后的大腿,给福临招了好大的麻烦,好在他没追究这些,仍只是护着她,由着她在他身边又藏又躲。 所以他丑了又如何?她摸到他握着她的那只手,张着手心把他的手包进来,由着他手上天花痘泡遗留的硬痂磨着柔嫩的掌心。另一手轻轻扶在肚腹前的衣裳上,这肚子,月份小时,就算胎儿的父亲也轻易不能摸;终于熬到三个月,除了福临和乳娘宝音,旁的人仍不能碰。 只从福临的宽身板旁露出鹅蛋圆的小胖脸,晶晶亮的眼睛,白皙柔嫩的面皮,她把身子藏在丈夫身子的影里,看婆婆继续招手:“阿拉坦琪琪格,一月不见生分了,刚来时还趴在予膝上……。”太后收住话,总算给她留了点面子,大婚第二日,她趴在太后膝上把太后的裙子都哭湿了。“一转眼,都要当额娘了。你们小两口和睦,予就放心。” 太后这句言在此而意在彼,是威胁?那次为了二人合帐,太后给福临吃用过邪药。虽说太后自作主张,可终究为的是皇后,细究起来,皇后也算对不起皇帝;更何况上下嘴唇一碰,一样事百样说法,人家母子关起门来说,她一个小媳妇百口莫辩。 又去瞟福临,正迎上他如炬的眼睛,他似乎察觉到母亲话中有话,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皇额娘。”她怯怯唤一声,人仍在福临身后躲着,但是心里已经松了,若是太后硬要摸一摸……她低头看一眼,微微突的肚腹,一天比一天更鼓,胖的小肚肚不够它撑,她现在坐直弯腰都不舒服,非要把自己仰成个钝角。为了他们小夫妻的和睦,她犹豫着要不要从福临的遮蔽里闪身出来。 “皇额娘,儿子求个恩典,让皇后先去,咱们娘俩说会儿话儿。”皇帝跟太后说完,扭头看着皇后,“她现在月份浅,轻易不出来,今儿是想着给皇额娘磕头,如今她给皇额娘请过安,皇额娘也见她好好的,她双身子……” 脸背着太后,他就对她使眼色,她桃花眼定定看着他,顾虑着太后正盯着,她忍着不朝他笑;又犹豫就如他说的这么走了会不会触怒太后。她抓着他的手,脚下轻迈两步捧着肚子走到太后面前:“皇额娘,儿臣……” 太后刚进院子就疑心皇后这肚子,不止三个月罢,头胎肚子还紧,如何风一吹都微微显怀了。确是想摸一摸,儿子媳妇离心,连怀孕的月份也要瞒自己?刚一伸手被皇后躲了,现在被自己的言语一番暗示,终于自己捧着肚子送到跟前。 可是一伸手,眼看要摸到了,儿子接过太后的手隔开了。他对皇后意味深长一笑,说:“皇额娘都让你回去了,走罢。朕和皇额娘还有话说。”就势拉着太后的手在旁边坐下。 金花懵着从偏殿出来,连宝音都意外,接了她问:“这么快?” 皇后扶着宝音的手往回走,说:“万岁跟太后有话说,咱们先回去。” “娘娘这一头汗,太后她……”宝音盯着皇后的脸问。 “咱们回去说。”皇后从偏殿出来松口气,身上才冒出一身冷汗,看了眼周围,太后一来,睿亲王府就不再是铁板一块,周围人多眼杂,说话都要当心。 满腹心事回正殿,皇后窝在榻上不吭声,水不喝,送来的点心也不用,默默坐了一晌,看了两页书睡着了。 睡着也不安宁,不知太后跟他说什么,那件事,太后会跟他说嘛?怎么跟他说?他知道她刚来时去抱太后的大腿,婆媳两人一同算计他,还能跟她贴心?她辗转反侧,之前走的捷径,现在成了自己埋的雷。 一阵窸窸窣窣,屋子里灌进一阵冷气,有人一纵上了榻,手脚并用隔着锦被把她抱紧了,鼻尖若即若离碰着她的翘鼻尖儿,对着她才有的粘腻声音轻轻叫她:“金花。”一边叫着,一边喃喃贴她的唇。 她被他缠得喘不过气。没法子,只得接了他的唇,柔柔嚼他唇里的气,听他接着说:“你醒了?外头有人正等你,不晓得你乐意见嚒?” 作者有话说: 整数章,求收藏乾隆那本预收,最近构思个七七八八,感觉那本会好看。 第151章 壹伍壹 金花接了福临仍被他缠得浑身痒, 闭着眼睛闷哼一声,轻轻翻个身。往常她这样,他该停了, 顶多抱着她用鼻子蹭脖根儿,吸一身甜香气……这天反常, 他绕着她翻个地滚,“咚”一声震得垫子山响, 又缠上来, 嘬得她满脸湿。此时耳鬓厮磨,也不提见人的事儿了。 两人正磋磨,听门“吱呀”响一声,一串实心的脚步“砰砰”由远而近, 然后有个小人儿也“咚”地一声扑到榻上, 幸而这时福临还没上手, 两人衣衫楚楚规矩躺着, 只脸接在一处,反复抢着一口气。 一个稚气的声音:“姨姨、姨丈,羞羞!”说着这小人儿又往两人身上爬。 金花睁眼的功夫,福临一个猛子起身,眼疾手快把小姑娘从榻上抄起来,搂在怀里说:“当心,姨姨她……” 是金花的小外甥女儿, 哈斯琪琪格的女儿,南定。 自从哈斯琪琪格生了小儿子,总觉得对女儿疏于照料, 于是越发宠她;纯简亲王济度本就是个女儿奴, 对儿子稀松平常, 对女儿却予取予求,福晋一松宠孩子的口子,他更纵得无法无天,于是短短几个月,小姑娘出落地更大胆。刚随母亲奉旨给皇后娘娘请安,宝音拦着叫听宣,她心急,趁大人不防备,从宝音手下一钻,推开门如入无人之境,闯将进来。 现在被皇帝姨丈抱在怀里,她突然有些羞怯,在姨丈手上扭两下,额上瞬时冒出一头汗,齐头帘儿沾着汗有些濡湿。她朝皇后娘娘的姨姨张开手,童音糯糯唤一声:“姨姨。”突然就不记得在家母亲嘱咐的那些话,什么礼节尊卑…… 金花慢吞吞坐起身,抿了抿头发,摸一摸绯红的脸,笑着问:“南定怎么来了?”刚想问哈斯琪琪格,话到嘴边又硬忍下来,那不是她姐姐,那是她父亲的真女儿,货真价实的蒙古贵族女子,她?来历不明。 她垂头藏了眼神里的忧喜不明。只一闪,这变化刹那间,可福临一直留意着她,一闪也被他瞧了个清清楚楚。于是接了她的话头,问:“南定随谁进宫的?”一边展开手,轻手轻脚把南定放在她眼前,南定伸着粉胖的手摸了摸她的脸,说:“姨姨怎么哭了?” 金花抽抽鼻子,抬眼看看福临,缓缓把眼神投到南定身上,说:“姨姨迷眼了。”包着南定摸在她脸上的手,她歪头用脸颊蹭了蹭。 这一下,福临看呆了,她……含着波的桃花眼瞥了他一眼,波光一闪,缓缓阖上,吹弹可破的鹅蛋脸轻蹭着南定胖润的手心。他不知道是她的脸更娇还是南定的手心儿更嫩。 他还能怎么护着她?还能如何娇养她?想着快过年了,猜她想念家人,他专门诏纯简亲王福晋母女进宫;还识破她的心事,自从阿桂那件事,她总不经意间透露出浓浓的漂泊感,他怎么暖她都祛不去她的落寞,他特意提前嘱咐纯简亲王福晋对皇后要既敬且亲,万万不能把阿拉坦琪琪格是养女的事儿表现出来,要一如以前一样。 没有这旨意还好,有了这旨意,反而把哈斯琪琪格的心事勾起来了。妹妹的身世,姐姐自小影影绰绰知道,可妹妹就是那么个可人疼的人儿,小的时候乖得像只小绵羊,长大了不仅乖巧,且貌美,年纪相仿的姐姐们也都宠她。血缘反而是其次。如今旨意专门示意待妹妹如以前一样,这事儿,哪儿用皇帝这个外人妹夫来说。只是这一说,令哈斯琪琪格悲从中来,不知是该替妹妹高兴还是为妹妹难过,搂着南定哭了一会。 皇后顿了顿,睁开眼,捏帕子给南定轻轻印了印额上的汗。南定见姨姨哭得同母亲一样,趴到金花脸上,轻轻吹吹她的眼睛,说:“给姨姨吹吹。额娘下午也是迷了眼睛,南定一吹就好了。” 金花才由着南定在脸上一通吹,又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柔声问:“额娘来了嚒?” “嗯。”小姑娘点点头,稚气地说:“额娘在外头候着,南定等不及,先进来看姨姨。”一眼看到姨丈花花麻麻的脸,南定紧张起来。姨丈……看起来不一样了,可是又仿佛一样,她的小脑瓜儿一时转不过来,只把头埋进姨姨软软的胸上,听姨姨犹犹豫豫说:“请……请福晋。”随着外头一声门响,皇后搂紧了怀里的小外甥女儿。 姐姐……上次见还是姐姐生产;这次再见,姐姐已经不是姐姐。她们名义上是姐妹,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姐姐是济尔哈朗的儿媳妇,济尔哈朗是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元老,太后要废后要她“殉”肯定早把皇后的身世告诉宗室老臣,是为铺垫,姐姐想必也知道了。 金花神思不属地摸摸头发,扭头看到福临,对他嫣然一笑。这一笑戳得他心生疼。她哭也不及这笑惹人怜爱。明明为着姐姐不是亲姐姐见到小外甥女儿先哭,如今要见到姐姐了,她紧张地扁着嘴,厚唇只有平日的一半厚度,颜色鲜艳欲滴,怎么一瞥到他又这么笑。她和他,他们是知心人,他们是夫妻,他们不用虚与委蛇,不用强颜欢笑;他们,只管真情真意就是好的。 他心疼地凑上去一把搂住皇后和小外甥女儿。 南定给姨姨和姨丈拥在怀里,小脑瓜尔突然转过来。从上次到这次,父亲母亲都教到她要对姨丈敬畏,姨丈是天子。他这让人见之生畏的神气一如既往,虽然满脸花,像京戏的小丑、武角儿,可是南定毫不敢笑。只有一人能对姨丈想哭便哭,想笑便笑…… 就是姨姨。 作者有话说: 惭愧,我是个周末工作日颠倒的打工人。 感谢包容和催更。 第152章 壹伍贰 受了哈斯琪琪格的头, 福临站起身,说:“朕还有折子……” 金花求他似的看着他,别留她跟姐姐和外甥女儿一处, 她不想面对。若是他在,姐姐冷淡还能说成是畏惧天子威仪;他不在, 姐姐冷淡就是真的冷淡。哈斯琪琪格怎么对她都不奇怪,她们不是一家人。阿拉坦琪琪格掌着博尔济吉特氏才配的凤印, 如今不是人家家里人, 凭空的,不是萝卜却占个坑。若是皇后识相,让出后位,另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便能当皇后, 那位, 才是哈斯琪琪格的真妹妹。 皇后胡思乱想, 突然灵光一闪, 姐姐会不会劝她退位。想到这,心头一阵翻涌。别的,她都不留恋,只是他……有这位儿,他们是夫妻,有几乎完美的夫妻关系;若没有这位儿,她总觉得少什么。她看皇帝看了她一眼, 细长的眼角抖了抖,摆着长腿急急往外走。不看他便罢了,可是眼神一融……她离不了他, 那些爱护关心真心实意, 都是有了他, 她才头一回搂在怀里;或者她也能离了他,脱层皮。 他是另一样心思。生怕他在这儿一屋人都拘着,南定已经急出一头汗,带着畏惧的眼神盯着他。还有这相貌,外臣隔着插屏一直未见他真容,今儿见了皇额娘,又见过纯简亲王福晋,他毁容之事,不日将传遍朝野内外。想到这儿,他再镇定,也急出一额汗。就算已经接受事实,无可改变之事不值得他花心思;他的她亦毫不在意,待他一如往常,甚至比以前更温柔宽和。他仍不能想以后别人看他的眼神。趁着纯简亲王福晋垂着头进来,又跪在地上,他还是先走。 一阵齐整的窸窸窣窣之后,皇帝领着人从正殿出去,只留皇后姐妹和小姑娘南定。宝音也领着福晋贴身伺候的人退到廊下,宝音虑着皇后跟姐姐说的话,多半不足为外人道,皇后的身世,还是少叫人知道为好。 殿里的人僵了片刻。偏这天连风都没有,屋里静,炭盆里“噼啵”一声,惊得人一哆嗦。趁着这惊,皇后顾不上多想,随着心意叫了一声:“姐姐。”阿拉坦琪琪格的肉身记忆,见到哈斯琪琪格就忍不住凑上去,从小一处长大的姐妹,且姐姐待她真挚亲切,从没因她小几岁就不屑带她玩儿。 哈斯琪琪格抬脸明朗一笑,说:“娘娘终于叫起了,姐姐腿都跪硬了。”说着站起来,风风火火走到跟前,“那日一别,宫中发生如许多事故,娘娘可还好?”要坐又拘着尊卑有别,只能遮掩着拉住南定的手。 皇后顺着南定的手摸到姐姐手上,又叫了一声:“姐姐。”这声姐姐唤出来,就带着哭腔了。姐姐的手总是肉乎乎的,温热,细软……是妹妹总能拉着姐姐的手,若不是呢?皇后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骤见到家人,只需要手上的一点点温度,便激起她心头无限的绵软脆弱。本来硬撑着坚强,刹那间荡然无存。可她更特别,她当他们是家人,他们呢?可也当她是家人? 她不爱计较,可不妨碍她心思细腻,再叠上孕事的不适和情绪波动,她扭脸藏在南定肩上,小外甥女儿薄薄窄窄的肩膀像个小手绢。 还是温热细软的手,轻轻摸着她的后脑勺,哈斯琪琪格温声说:“妹妹。”哈斯琪琪格轻轻在榻上挨身,把皇后的小圆脸接到自己肩上,搂着她继续说,“妹妹受苦了……姐姐总是姐姐。” “别这么窝着坐,不难受?当心反胃胸闷。长这么大,还是个哭包儿……”哈斯琪琪格温柔把皇后从肩上扶起,塞一条细白手绢在她手里,“从小到大,不知道哭湿了姐姐多少帕子,现在终于长大了,又嫁了人,仍旧是这副性子。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小的想。”说着,把南定拉到怀里,“别粘着你娘娘姨姨,姨姨现在怕累。” 金花听懂了,又哭又笑地低着头说:“姐姐也知道了?” “听南定的爷爷说,你不顾这些,只管要给万岁爷‘殉’,急得我……又进不来宫,只能在家里干着急。南定的爷爷还在旁边叨叨娘娘不懂事。”哈斯琪琪格扭头对南定说,“回去不许对你祖父学舌,今儿额娘和娘娘姨姨说的话要告诉别人一个字儿,过年就不给吃糖瓜儿。”南定懵懂愣着,听到“不给吃糖瓜儿”几个字儿,忙点头:“南定不说。” 皇后知道是太后在宗室里散谣,先要除了她没得手,扭头传扬她不顾大局,只揣着小情小爱任性,皇帝子嗣稀薄,她不顾身孕,不虑子孙,要带着皇帝的孩子赴死。真阴险,若是她薨,是自己“殉”福临;若她仍活着,经过这一场闹,宗室认为她不识大体,难堪中宫,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姐姐,那个是错怪我。可是中间的情形,不便说。”皇后重把脸搭在姐姐肩上,用极细极轻的声音说,“姐姐,你来了可真好,我以为姐姐不要我了。以后这世上,只我一个孤身,一个至亲血亲也没有……” “瞎说,天长地久,我们都是姐妹,从小一处长大的,就是至亲。讲到血亲,你肚儿里钻出来的不就是血亲?为了孩儿着想,你也要好好的。”哈斯琪琪格轻轻拍着皇后的背,看到南定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一旁愣着,不想妹妹再纠缠身世,话题一转,问,“南定看娘娘姨姨哪儿不一样了?” “姨姨和姨父羞羞。”南定童言无忌,一句说得皇后住了泪,忍不住拿帕子拂脸,刚福临在她面孔上一通亲,脸都花了。手上擦着,心里想,之前南定见她夫妇,他们还是假夫妻,这次见,他们不光当了真,还经历过这么多生生死死。现在想之前见南定,跟上辈子的事儿一般。 哈斯琪琪格生怕南定说出不堪的话,刚南定冒失闯进来,妹妹妹夫这样的年少小夫妻,成婚才半年……忙道:“不说姨父,只说娘娘姨姨。” “姨姨她……”南定语塞,小姑娘被母亲拷问住了,苹果样的小脸儿急的发红,额上的头帘儿被汗打湿了,在福临面前急出一头汗,现在又是一头汗。 “姐姐,你别为难南定,她哪儿瞧得出来。”金花掩不住的喜气,缓缓直起身,桃花眼弯弯的,小胖手拉着姐姐的手,“姐姐摸摸嚒?除了他和姑姑,旁人都不给碰,太后也不行的。姐姐摸摸。”说完想一想,逗南定,“姨姨说的话也不能跟旁人说,说了额娘不给吃糖瓜。” 那厢哈斯琪琪格早在挽袖子了,说:“姐姐也沾沾妹妹的光,摸摸龙嗣。”第一下烫了手似的,问,“这么大,几个月?” 金花一笑,趴在姐姐耳朵上说了几句,这个孩儿的来历,紧接着南定的弟弟北安。哈斯琪琪格听了,沉吟着说:“那才几个月,以后日子还长着……还是细食些好,听姐姐一句话,太大了怕不好生。” 皇后脸一红,掩着尴尬,张嘴打个呵欠,两手往后撑,轻轻抻抻腰和背,说,“没吃什么,喝凉水也没碍着它,万岁病中时,哪有心思吃,可这小东西一力往外鼓,看我都瘦了。”她半卧着看腰,吸口气,肚子是个轻缓的突,一松,小腹便鼓起来,顶着衣裳,“是比想的大,头胎不是到五个月都瞧不出来才对?”她想起来上辈子,同事怀孕,五个月同事们还不知道。 领子一撑,露出脖子上一片红,哈斯琪琪格眼尖,用鼻尖点一点,问:“这?” 皇后拢拢领子,说:“他呗。”看了眼旁边的南定,不说了。哈斯琪琪格会意,说:“你们致密,姐姐放心。起初你要避孕的方子,后来万岁爷又见喜,一层一层的波折,姐姐只管悬着心,生怕你俩过不到一处去,又或者两个人不全乎。现在这样,只要他对你好,姐姐就放心了。” “好是好的。只是我这身世……”金花终于提起这一茬,姐妹两人绕来绕去,躲着避着不愿聊,可天渐渐暗了,金花心里着急。再不说,姐姐一走,下次见不晓得什么时候,被这心事堵着,她难受。姐姐一再暗示她们仍是姐妹,可不直说,她便心里不能确认,她从来对别人都没什么安全感。 “你的身世,就算万岁、太后下旨,硬除了你的姓氏,也仍是我们家人,好妹妹,你只管放心。”哈斯琪琪格拍拍金花的手,“从父母,到兄长、弟弟,一家子都认你是我们家的人,不管外头人说什么。除非……” “除非什么?”金花追着问。 “除非你不想认我们。妹妹可会不认我们?”哈斯琪琪格盯着她问。 “姐姐。姐姐。”金花喃喃,低着头只管叫姐姐,千言万语,姐妹都说开了,认定了。上辈子连妈妈都没见过的人,这辈子凭空有了一大家子父亲、母亲、兄、姊、弟,还都撇开血缘,只管认她这个人;至死没找到爱的人,来就当头碰上福临,兜兜转转,试试探探,到了儿是他们相爱。 她哪是穿越,是来医心病,补遗憾吧。由着姐姐把她搂在怀里,听姐姐叫她的名字:“阿拉坦琪琪格,从小,父亲母亲就最疼你,怕你在家里受委屈,怕下人乱说话、不识相。千娇万娇长到这么大,不得已才把你送到宫中。父亲打心眼里不乐意,欺君一层,另一层怕你高嫁,不便在宫里帮你撑腰,所以才预备那么厚的妆奁。你可不能为着身世,瞧不见父亲母亲的苦心,轻贱自己。三灾八难长这么大,活着,不就是要欢喜……” * 夜间,金花先躺着,福临还在旁边熬着灯看书,病□□课落下,要补。她唤一声:“哎,你别看了,来跟我说说话儿。”这一声娇滴滴的,声调里透着甜腻,他本来还浸在书里,一声给他送到云端,飘着便滚进帐子,衣裳顾不得脱,把她囫囵着搂进怀里,唇凑在她耳上:“说什么?” “两样事儿。一样你的心事,一样我的。”她挪挪头,躲开他,迷离着眼看了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保证不烂尾。(烂尾就是能力实在不足。) 第153章 壹伍叁 福临仍紧追着她, 眼睛不交睫地看她,手臂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她挣了挣,挣出一身汗, 没法子,笑着说:“这么着还怎么说话儿。” “那怎么说?”他梗着脖子反问, 语气简短,情声却越发黏腻缱绻, 眼神灼灼的, 多看人两眼就能把人化了。金花心里叫声不好,他这样,她抵挡不住片刻,可是今夜要说的事儿, 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明日就是年三十儿, 她不想带着一番心事过年, 今儿的事儿, 务要今儿了。 “万岁闭上眼睛,养养神,我先说你听着。”她硬抽出手来,伸着焐得热乎乎的手指头往他眼皮儿上捋,甜香气往身上侵,他耗着极大的定力才哼出来一句:“嗯?你叫我什么?”眼神简直发烫。 “表舅舅。”她怯怯唤一声,弱弱的语气, 淡淡的情,话音未落就知道自己惹了祸。这么叫他,有时能把他推远, 有时只有把他拽得更近。 其实, 他自己也弄不清对这一声的情意结, 有时听了心头火起,觉得她推自己,有时又好像是确认,彼此见着的第一面就定了,无论她唤他什么,是哪儿起的亲戚,从两人第一次呆在同一片屋檐下,第一面,第一句话,第一个眼神他们就要要好的。注定的。 他意外听话地阖上眼睛,嘴唇追着她的手指尖儿,喃喃说:“你总知道怎么拿捏我。” 她探出头来,嘟着厚唇,轻轻在他眼皮儿上一印,封印似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姐姐,又怕姐姐?今儿姐姐带着南定进宫,解了我好大的心事……”鼓了鼓劲儿继续剖白心迹,“本来我想着,在这世上,我是终于没有亲人了……仅有的一线血缘,也被扯脱干净。跟这一缕魂儿一样,都是外来的。” 她说着想哭,穿越来时的孤独寂寞一下涌上心头:血窟窿一样的洞房,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她睁开眼先被吓了一跳,心口透不上气……正彷徨无助时,他用好听的磁性声线温柔地在耳边说一句“吐了吧”,这句有多珍贵,是她的救命稻草,不动声色埋下两人情意的根儿。从那往后,他怎么样儿她都愿意纵着他,现在他丑了,她也仍觉得他高大英武。 “呵……”他送出一口气,依旧恬淡镇定。这哪儿算得上什么事儿。她的心事再重重叠叠,他也不难瞧得清清楚楚。只要肯用心,一个人的心思花在什么地方总有回响,她的一丝情牵,他都看得明白。她还掩着呢,想来是怕他病着挂心,在他面前吞吞吐吐,只管自己伤神。他热心看她一举一动都透着落寞,等了一个月也不见她开口,早心疼坏了,眼看着要过年,他不能让她带着这愁绪过年。巴巴赶着二十九宣纯简亲王福晋母女入宫,就算是演,也要让她们母女把戏做足,解了她的心事。 若是纯简亲王福晋仍当皇后是亲人,当然最好不过,他也能放心用皇叔济尔哈朗一脉的人。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72节 不等他再开口,她先说:“姐姐一家都忠心,您病中时,南定写的大字儿您不记得啦?他们可是前途晦暗不明时也没变节的,我信他们。” 他听她说这句,抬了抬眉毛,眼睛一时睁不开,纵起身,眯缝着眼儿盯着她,说:“这又是更深一层,你也想到了?我的心思,没有你看不到的。” 她嫣然一笑,伸手摸他的脸:“我的心思,您不也都知道?要不何来姐姐进宫这一趟?”脸上笑着,眼里的泪盈在眼眶里,将垂未垂,闪闪烁烁,刺得他心里一紧。这泪里不光有感激还有疼惜,他跟她换了一回心思,本来心满意足昏昏欲睡,现在被她的泪激醒了,浑身寒浸浸的,一个激灵醒了,小心翼翼伸着指头去抹她脸上的泪,问:“你们姐妹同心,是好事,如何反而哭了?” “你急急走了,是为了这些嚒?”手揉在面孔上的硬痂,摸一摸,再挪到下一个。满脸的疤,摸也摸不尽。他下午急急走了,她总觉得不同寻常,姐姐走后咂么整晚,除了因为丑,再想不出别的缘故。这只是宗亲的姻亲,他就这样不自在,等初一见议政王大臣会议呢?早听他说到时这症不过人了,要撤插屏。那时他如何自处? 她想解他的心结。男子相貌好固然好,可总是末节,能文能武,气度风流更主要。男子汉大丈夫,拼的是英雄明睿,不是潘安相貌。不过这话,想着容易,宣之于口却难。特别是对他,原是多么出众的俊人儿,只靠一张脸便勾得她想入非非,现在,因为天花悔去容貌。若他不是她的爱人,这一脸的密密麻麻,她肯定连瞧都不愿意瞧。 密集恐惧症都犯了。可想而知多么丑陋。从云端到泥潭,落差之大。 这事儿怄在心里,别窝憋出病症来,他还没好利索。再难开口,她也得说,今年的难,就留在今年罢,不叫它过年。撒娇一样凑到他脸上亲一亲:“我不嫌,谁看不惯我跟谁急。男子原不看这些,你也别往心里去。谁不会变老呢?老了自然是要丑的。现在权当是提前老了。若是你为着这个不自在……”她顿了顿,“我该不乐意了,就算是你,我也要说你的,男子要做一番功业,心胸需大,眼光宜长。达则兼济天下:这个不用说了,天子广有四海,天下都是你的责任,你不‘济’谁替你‘济’?退则独善其身:心里坦然算是最寻常的独善其身了。我不信你做不到。”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码:“更何况还有我们,我娇气,不能独靠我一个,靠不住。今儿姐姐说肚腹大,以后生产要你陪,孩儿生出来,我好不好的,还要你养。” 她这句“好不好的”说的有些不吉利,他一下急了,囫囵着抱着她坐直身,两人脸对着脸,坐在灯影里。 从俩人好了之后,总听她说生产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所以她有孕,他高兴,又隐隐忧心,一日孩儿不落地,一刻也不能放心。她知道他忌讳,但是为了劝他,下了猛药,把最坏的情形预先打算出来。 他摇着她,说:“别瞎说,进了腊月,一句不好的话儿也不能说。咱们的小娃娃,一定平平安安;还有你,不想夜里起来换尿布,有我呢。这天下,治好了也是要交到我们的孩儿手上。快,重新说句吉祥话儿。” 她不理他,定定盯着他的眼睛:“我不在意,你也能?”在意什么,没明说,可以他们俩的心有灵犀,不必明说也该能懂。 他叹口气:“譬如由奢入简难,毕竟英俊了十几年,骤然失了,总是有些芥蒂。只是终究是末节,这世上另有许多更值得着意的事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她能懂吗?在他心里,她,她和他的小娃娃,都在他的相貌、甚至他的天下和他本人之前。褪了天子的光辉,他可以只做她的夫君,她的孩儿的父亲,而且原他的本心,他先选她,然后才是相貌、天下,跟她比起来,相貌天下都算是身外。 他就是这样的恋爱脑,痴情专一,爱江山更爱美人。 只是,他恋爱脑的对象本不是她,好在就在这个当下,此时此刻,他着意的是她。她对他会意地一笑,说:“这样最好。我就放心了,咱们都别在意别人的眼光。你我也算是患难夫妻,不光患过难,而且正共患难。你的相貌、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更不要在意。不过是朕一句话的事儿。只是我冷眼看着,你像是对母亲有执念……” “我也想通了。别人怎么对我,我做不得主。我自己当个好娘便罢了。”她说着摸了摸肚子,“它一天天大了,这么坐着难受,万岁容我歪着回话儿。” 福临小心把金花囫囵个儿摆倒,问:“刚说什么‘肚腹大’?宝音瞧过嚒?” “别人五月才显怀……姑姑瞧了没说什么。姐姐让我少吃,怕以后不好生。不过我觉得说这个还早,它还没长齐,我不吃,它怎么长。只要它好好的……”他俩只要一说小娃娃,便聊不尽的话儿,“万岁以前见佟妃她们什么样儿?” 他皱着眉头说:“我哪儿知道。不说没见过,见过也不记得了。” 她坏笑着看他,说:“‘不记得了’,这是标准答案,只要是现女友现妻问前女友前妻的事儿,统统应回‘不记得了’。” 眼看着他额上笼起一层细密的汗雾,他皱着眉说:“真没见过。”他以前对后宫的女人,全是为了应付母亲、传宗接代,既然已经有孕,见来何用。不过,佟妃那时他见过,可惜全没用心,这会儿细想也想不起来。他怕皇后这胎真是比普通大,反而很想回忆佟妃当时的样子,只是太不着意,当真一丝记忆也无。 心事永远解不完,解了一样,又生出来一样。金花总是福临的心事,别人闲闲说一句,他便一直挂在心头。 作者有话说: 今年得完结啊!信女许愿今年完结。信女许愿日更。 比心。 第154章 壹伍肆 年三十儿! 福临跟金花喁喁说到半夜, 阖上眼睛,整夜都是乱梦。伸手摸旁边,空荡荡的冷床。他心里一惊, 醒了。睁眼看帐子外,朦朦胧胧的天光, 轻轻的窸窸窣窣衣料的声响,极细的脚步…… “花。”他唤一句, 乍起的嗓子还没开, 这一声带着沙哑,只是磁性不减,舌头在唇间爆出一声气。 帐子外头顿了顿,微微抖了两下, 那个他极熟悉的丽人顺着两片帐子的缝儿滚进来, 轻巧地伏在他身上, 娇声说:“你醒了?起来罢?试试明天要穿的衣裳。我把伺候靴子袍子的小太监都打发了, 我伺候你。算来算去,今儿也就早上有点儿空,早试过了,今儿安心过年。” “好好的,怎么又要试衣裳。”他柔柔抱着她,手揉着她的肩头,她本是个丰腴润泽的身子, 这一月的磋磨,竟有些清减了,肩头上耸出一块骨, 顶着他的手心。这么想着他就怪不舒坦, 他病了这一月, 她经了多少难事儿,光想想他就不乐意。 她不知道他心里这些盘算,就手从枕上捡了他的辫子,用头发梢儿扫着他的脸,说:“别人不晓得,我还不知道嚒,明儿见大臣,你最当一回事儿。前朝的事儿,我懒得理,你穿新衣裳我倒是想看看。听说袍子做长了一寸,是又长个儿了?快起来试给我瞧瞧,肥肥瘦瘦的,今儿还能改。明儿一早我也早起帮你穿。” 他听她在耳边絮絮地说,一副身子像脱了魂儿,被她牵着起身,架着胳膊由着她给他袍褂靴帽地往身上招呼。从小穿惯的衣裳,独这个月因为病着没穿,如今再穿上身,他挣挣肩膀,有些束缚。 她的小胖手在肩上轻拍两下:“这儿紧了?”说着退两步到床边,站在脚踏上,抬着下巴往他肩膀上觑,“真长个儿了,我还是瞧不见。”他低头看,她早上穿着便鞋,薄薄的底儿,浅青色的。亮缎子鞋面一折,她在脚踏上掂着脚往上蹭,视线才终于够上他的肩膀头儿。他不吭声,两手在她背后交成个环,她要是往后倒往下掉,他一缩胳膊就能把她抱住。 她两手扶着他胳膊紧一紧,语气里都是笑,说:“这宽肩膀!病了一月也没减肌肉。紧嚒?袖子不好改。”她一心帮他试衣裳,眼睛就没往他脸上看,问了两回他都不应,她才扭脸看他。他垂着眼睛,似笑非笑盯住她,细长的丹凤眼,早上光黯,映在眼里再射出来,幽深地跟一潭水似的。她心里一顿,脚上一松,掂着的脚就落了地。 他一直预备着,她在怀里一晃,他不慌不忙出手,两条长胳膊,一手兜住后背,另一手往下一探托在大腿上。再一立身,把她囫囵着捧住,抱在怀里。耳边听她说:“早点儿抱我……” 她在他怀里纵起身,抻着脖子伸手摸他的肩,微凉的手指在他颈旁画个圈,另一手勾着他的颈,些微的笑,“不算紧,正合适。哎,你放我下去。” “抱都抱了,试试朝服紧不紧。”他抱着她撤身走两步,她没防备,往后晃一下,另一手就拽住他朝服的披肩,脸搁在他肩上,半眯着眼睛盯着他的侧脸,说:“你怎么脸红了……” 不过过了片刻,就轮着她脸红了。他在衣裳里绷得满满的膀子,连着两条长胳膊,修长的手伸进袍子里一掀,她硬趴在他身上,才好歹护住胸前的衣裳。现在只悔早上图便宜,没穿裤子,小声儿告着饶:“知道你衣裳合适……”肉胖的小手抓着他的两肩,指尖绷得没血色,才好歹坐直了。 这一下露了破绽,他拧着眉,不理会她说衣裳这句,只管把自己身上碍事儿的衣裳扯了。她腾出一只手,隔开他的手,摸了下肚子,喃喃一句:“它……” 难为他,在椅子上坐着,祭出童子拜观音的架势,胳膊紧着她,薄薄的唇衔着她的下巴,亲了两下,从肥腴的下巴颏往上逡巡,只两下,就把她溺住了。 摸在肚腹上的手重新把上他的肩,顺着脖颈摸到耳朵上,食指拇指拈着他的耳垂儿。他一纵送,她便屏着息捏他耳朵,他怎么能这样……全身的袍子、褂子、披肩,金的青的云和水,见首不见尾的团龙行龙,在她身上神出鬼没,一忽儿近一忽儿远。她手上捏过,屏着的气息自然呼出去,就是不忍听的一声。他耳朵吃痛,还没收势子,听她这样,只有再来。 身上这幅装束,打六岁就穿,穿上就拘着,他母亲一直教导他,是皇权的枷。他今儿才发觉戴着舞也另有意趣,肩和背硬硬绷着,裹着一身精壮的腱子肉。他一使劲,好像马上将绷裂了,可是反复地试探,这身皮仍紧紧裹着。 她一手握着他的肩,一手摸在耳朵上,晃狠了,就抓着他的披肩。披肩能承多大的力,她在他面前摇摇欲坠。红润的鹅蛋脸上,好看的桃花眼半眯着,说不上来的怕还是惊,后来捏耳朵的手也愈来愈绵软…… 身下的椅子也开始“咯噔”响,早上屋檐下本来站着几只鸦,动静一大,就“扑棱扑棱”扇着翅儿飞了。 这天白白起了个大早,一院子人天不亮就忙着预备过年的衣裳,进进出出,结果帝后歇到午后才起身,还是皇后过了午嚷饿,硬扯着万岁爷先起给她张罗膳,要不,还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辰。 夜里吴禄领着小太监在院子里布了烟花,只等帝后用了膳,就点起来取乐,也算是守岁了,爆竹驱邪祟。两位主子,一个大病初愈,一个双身子,怎么算都不会守岁。吴禄计划着,早完了这些年礼,早回去歇着,且他干爹吴良辅那儿也要孝敬。 夜里爆竹还没点,慈宁宫的嬷嬷先来送东西。吴良辅进来通禀,皇后本来端着茶要饮,听了,也不搁盏,照旧喝了,木着脸看皇帝。 说什么消消停停他们两人过年,太后怎么可能容他们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早不来晚不来,算准了酒足饭饱的时候,用过膳人正高兴,太后打发人来送东西,还要换衣裳跪接。两个贵主儿,一个有病,一个不禁折腾,皇后给风一吹再跪跪起起,吐了也难料。 太后的心思,皇后已经琢磨好了,倒要看看皇帝怎么处。 作者有话说: 这算是周一的,周二的另更。 第155章 壹伍伍 福临眉眼不抬, 幽幽说:“去偏殿。”自己起身,反手摁住金花,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儿, “皇后坐着,朕去接。” 他领着人走了, 她心里反而一阵紧张,无精打采撂下茶盏, 想着, 如今他们还在睿亲王府住着,离着慈宁宫老远,太后要么自己来,要么遣人来, 昨儿今儿, 越到节下越日日不落。以后搬回坤宁宫, 离得更近, 更方便,还不知太后要怎么折腾…… 宝音在背后塞个引枕,再扶她歪下,她半躺着,小胖手闲闲摸到肚腹上,爱惜地低头看,这个日日越发明显的突, 鼓着衣裳,圆润可爱……她怎么都成,甚至太后羞辱她, 掀她的身世, 骂她来历不明, 她也不甚着意,淡淡地就过去了,本来她也是穿越来的。她只在意肚儿里这个!太后骂她是“野孩子”,她也更多的是心下狂喜,至少,她跟福临不是亲戚,肚儿里的就不是近亲的孩子,伊还有机会是个健康的娃娃,长得像他又像她的,全须全尾的,冰雪聪明…… 现在也是。她怎么都成,可是不能碍着肚儿里的。要跪要拜,她本来是个现代人,跪不惯,双身子娇弱,想着就犯恶心,昨儿全靠福临拦着她才没跪。以后太后总这么往来,如何是好。手摸到宝音的手,她下意识紧紧抓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小声叫:“姑姑。” 宝音又送来一盏茶:“娘娘再喝盏茶,还要吃什么?乌斯又在宫里找了稀罕物。” “姑姑,以后可怎么办。”皇后小声咕哝。 “日子都是一日一日过的……”宝音刚说了这句,殿外门响,“吱呀”一声,一阵寒随着声音进来,皇帝回来了。宝音咽下其余的话,顺手理了理皇后的袍子,对着皇后点点头,仍退下去。 金花一手撑着纵身,引着脖子盯紧梢间儿的那片暗,顺着脚步声,等着福临现身在光里。万一,他像前一次那么暴怒,她还要劝他,他身子还没好利索,好利索了也不能总这么动心动气,伤身子。 只一步,他就从阴影里走到灯下,她还没看仔细,他已经在榻上一撇袍子坐下了。他倒是瞧不出来情绪,淡淡说一句:“皇额娘送的东西都搁偏殿了,得空去瞧瞧有喜欢的嚒。” 她乖巧应一句,问:“走了?” 他垂着头不吭声,她正没意思,他想起什么的,抬脸问:“看花?” “好。”她伸个懒腰,嫣然一笑,说,“看完了,放赏,早点歇着,明儿还要早起。”才趁着说话放肆在他脸上细究,她仍瞧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愠怒,她只觉得他心不在焉。太后也没亲来,不知是派的哪个嬷嬷,送了什么说了什么。她说不上他是哪儿不对劲,只是心里一点灵犀,她觉得他再回来有极细微的变化。 许是为着明天见大臣?他体格没变,身量还见长,只是这脸,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原来是个英俊的少年,现在满脸花,说不出来的沧桑。除了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几乎认不着他是他。 胡思乱想着,院子里花放了,金瓜子也洒了。一院子人都喜气洋洋,只帝后两人各怀着心事,恹恹睡下。金花想了想,抠着福临肩上的疤,试探着问:“过年,我有压岁钱吗?” “我……”他真把这茬儿忘了,惦记见大臣,他一脑门儿官司。病后精神是短,头半个月还想着,临近年关,竟把给小媳妇儿封压岁钱的事儿忘了个干净。把她在他肩上打圈儿的手捉到唇边,嗅一嗅,他小声问:“有想要的嚒?” “有。”她反手伸着指头摸他下巴的胡茬儿,“可是不想说,你猜?” 他竟然少有的流露出一副憨厚相,语塞,说:“七窍玲珑心,我哪儿猜得到。”下巴就在她手指缝儿里摩挲,又蹭到她手心里,热辣辣的柔嫩的手心。 “可不是,我冷眼看着你的心思,也猜不到。”她轻轻拢住手,把他的脸握在手心,中指无名指的指尖儿俏皮地戳他的下巴,挠得他皱皱眉,他心里痒痒。 他摇摇头,用鼻尖儿去够她的,揉一揉,说:“什么压岁钱,在这儿等着!”薄薄的唇一下一下啄着她,间隙里叹一声,“朕惦着皇额娘,又惦着你。迟早要搬回坤宁宫,天长日久的……” 她懂了,他也嫌太后来得勤,他也想到日后坤宁宫离慈宁宫近,免不了走动。她担忧的,他也虑到了。可是大节下的,两个人都这么愁肠满腹,总不是吉兆。马上交子正,就是新一年,应松心开怀,满脸笑地迎上去。 “到时再说。先把压岁钱给我。”她一笑,桃花眼里波光潋滟,高鼻梁一皱,弯弯的眼角就笑得戳到颊上。 “要什么?”他的唇啄到尖尖的眉角上,胳膊撑着身子半纵在她身侧。 “我馋。”她扭一扭,指尖儿仍在他下巴上摸,“要早上那样的。”躲过他的脸,凑到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或者过会儿,咱们跨个年……” 她已经觉得他的异样,腰上一个硬物,火辣辣烫人,他双手捧住她,拧着眉说:“这会儿起头,碍不着守岁。”童子拜观音的架势出来,她把着他的肩膀,也皱上眉,阖着眼睛在他胸前晃。 * 皇后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宝音来叫她:“娘娘,太后。” 她忽一下掀帐子起来:“万岁呢?”四方的一面亮堂堂的窗户,约莫着九点十点,皇帝肯定早去前朝了。 “早走了,天不亮就走了,一直嘱咐不让惊动娘娘。万岁爷在偏殿穿的朝服。”宝音垂着手等在帐子旁,“太后来了。” “姑姑。”皇后娇嗔懊恼地喊了一声宝音,说不出是为了没伺候皇帝穿朝服,还是为了太后的“天天见”。新年,就算为着皇帝病了,礼节都蠲了,整个后宫都悄悄过,也该是皇后去拜婆婆,太后怎么沉不住气反而自己来了。 “老奴伺候娘娘,穿朝服?”宝音问。 “就穿家常衣裳吧,后宫早说了不过年。更何况天儿冷,冬天的朝服足有十斤重,穿上路也行不得,光想想都累得慌。咱们屋子里也暖,上次试了一回,穿上直冒汗。”皇后对宝音不藏私,絮絮把心思都说出来,“选个吉庆些的颜色罢了。”说完坐在床边愣神儿,昨儿运动过头,胳膊一抬就酸溜溜的,抻抻背也隐隐疼。 皇后扶了扶脖子,听宝音说:“还是要仔细着,刚三个月……”宝音悻悻收住话头,转身去找衣裳,自己的奶姑娘,说到房中事怪别扭。一手抱大捧大的孩子,在别人房里娇吟嘘喘,还怀着孕。就算这人是皇帝,也止不住的亵渎感,大约再好的人,做了自家人的夫婿也总觉得配不上。 说得皇后脸红,抱着膝又蜷回锦被窝儿里,把头脸都藏起来。听宝音的意思像怨皇帝,可哪回不是自己拱的火,昨天说的“馋”也不是瞎说的,算得上心声,半真半假地言出来。两个人的乐趣,宝音一辈子没嫁人,大约不懂。可是宝音说得也没错,肚儿里这个禁得住? 禁得住。她柔柔摩挲几下,母子连心,她知道伊在里头牢牢扎着,还长得飞快。三个月就该有这么挺突的肚儿了?她掀开锦被探出头去,问:“姑姑,我是长胖了嚒?姐姐说我肚腹大,我怎么也觉得三个月不该这么显……” 宝音本来弯着腰摆衣裳,听皇后这么说,转过身笑:“别人不该,娘娘这个却平常。” 换了衣裳,皇后匆匆吃了口膳,就到偏殿去拜太后、立规矩。太后和蔼,一把拉着皇后在身边坐下,说:“没外人儿,咱们娘母子说说话儿。别拘着了。”一边说着,一边侧脸瞥到偏殿摆在当地的箱笼。昨儿太后送来的东西,就在偏殿南墙根儿下一字儿摆着,只等皇后瞧过了再归置。偏偏东西昨儿送得迟,皇后今儿起得迟。 太后拉着皇后的手不撒,在手心里拍一拍,说:“孩子,予瞧着皇帝好得差不多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宫?睿亲王府总是权宜之计。” 皇后低着头不敢抬,怯怯说:“听万岁爷的。万岁不提,孩儿也不好提。” “傻孩子。今儿他自己去前朝,留你一个在睿亲王府,你就不想想是为着什么?他回了宫,前朝后朝就只隔着一扇门,长腿一迈,便是后宫,那么多嫔妃。他要是在后宫羁绊住了,你可如何是好。你这个身世,虽说是皇后,可总不是真的博尔济吉特氏,没在宫里住着,皇后的金册也不身边。”太后着实待皇后如后辈子侄,一番语重心长的话,把皇后的前路后路都堵住了,除了着忙搬回坤宁宫,竟没有第二条路。 多亏帝后两人致密。太后说的这些话,金花样样提前想过,从福临说初一要在宫里见外臣时,她就琢磨过。他自己回宫,她是有些空落落。他们之间有婚约,可他跟静妃也曾有婚约,还不是说废就废;他跟她的关系,全靠一个“情”字系着,可是情又是世间至坚至脆之物,易折易弯,靠得住嚒? 太后来挑唆他俩,又想叫她主着早些搬回宫,她都听明白了。可是她喜欢睿亲王府的小院子,独门独户,只住着夫妇二人,离宫里远远的。且他跟她,好过便罢,快活过便罢,谁要一辈子。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73节 只怕是她不奢望一辈子,他却想跟她一辈子,就他对她的“恋爱脑”,分明是他用情更重,陷得更深。 第156章 壹伍陆 皇后在太后身边垂头坐着, 听太后娓娓劝完,心里又翻了几个个儿。想想皇帝崇尚汉学,尊崇孝道, 昨儿太后来赏东西,他老大不愿意, 仍屈尊亲自去接,一举一动皆跟太后示好。也是因为这个, 太后才有底气来挑唆帝后夫妇罢。 金花能理解福临, 太后呼风唤雨这么多年,跟宗亲和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关系也非比寻常。太后若是成心起事,就算憾不动福临的根基,也够他头疼。更何况他亲政未久, 前朝事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能用笑脸从太后处换个太平, 算不得不上算。既然他能想到的,她也想得透,自然要夫妻一体,夫唱妇随。 太后又来挑唆帝后,大约也有试探的意思。皇后掂量掂量,还是准备示弱缩头,明知道太后不会可怜她, 也装个可怜。 坐着默了一会儿,犹犹豫豫伸手到桌上捏了几个松子,搓去极薄的皮儿, 用帕子捧着殷勤送到太后脸下, 叹一声:“唉。正是孩儿身份尴尬, 在万岁面前不敢多说多行。” 皇后看太后拈走松子仁,收了手,规规矩矩摆在膝上,挺着腰板儿坐直了,继续说:“只怕是万岁念着孩儿侍疾的好处,才没发作。孩儿对万岁有情,可万岁还有那么些嫔妃,哪个对万岁没有情?回不回宫,孩儿也只能敲敲边鼓,怎么办还得万岁做主。”扶着腰站起来在地上踱了两步,“儿臣的身世如此,何尝不想早日回銮,扎定坤宁宫的立足之地,今后还要指望皇额娘护着。”说着就带出一丝哭腔,小心翼翼一边擦眼睛一边说,“姐姐说父亲仍认我……” 至此,算是把底牌亮给太后。阿拉坦琪琪格平平无奇,剥了姓氏甚至跟孤女无异。可若是父母兄姊仍认她,再连着姐姐的姻亲、蒙古贵族里千丝万缕的勾连,更遑论她仍是皇后,无论谁起意废黜都碍不住“抓耗子怕打碎玉瓶”,废黜仪程漫长,也有损皇家脸面。 皇帝厌恶孟古青,下了几次决心,经过大半年的争执才终于废了她。皇帝对阿拉坦琪琪格可不一样,他为了她几次拂了太后的意。 还有阿拉坦琪琪格这次侍疾,真想不到,她有如此好运,皇帝得的是天花,都能再活转回来。这小妮子拼死赌一把,竟然赌对了。还悄没声儿在肚子里揣上龙子,瞧着也怀稳了,难做手脚。 太后捏着松子仁儿,并不吃,在指尖碾着碾碎了。废后,太后仍想着,可惜废后一时急不得,要慢慢筹谋。现在能做的,只是变着法子挑唆两句,一则过过瘾,省的自己气炸了,另一则万一起了效,帝后爱淡情弛,再做区处。 这么打定主意,太后抖抖手,拉站在身旁抹眼泪的皇后在身旁坐下,说:“莫说你父亲,予跟你相处半年,也认你。”伸手要去摸皇后叠在身前的肚腹,“又有了我的小孙孙……”太后想上手摸摸皇后的胎好久了,几次都不得近前。这次终于两人并排坐着,太后当机立断,不等皇后回过神,已经把自己保养得宜的手覆在皇后肚上。 锦绣衣裳下一个可观隆起的突,传着是三个月,可照太后生了四个孩子的经验,何止!隔着衣裳也觉得热乎乎。太后手指轻轻蜷一下,指尖弹跳,手心硬邦邦,肯定不是假孕塞的枕头。看情形,过不多久,胎都该会动了。 太后收了手,看了眼挺着背直楞楞坐在身边的皇后,身子僵着,两手匆匆抱在腹上。脸上还挂着泪,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慌张。太后在心里哂笑,装什么惊诧,摸一下而已。怨不得自己的儿子被这个女人迷得五迷三道,原来这么会装可怜示弱。连自己都险些被她哄了,一手就能害了她跟她肚子里的孩子似的。 可是,就是这个女人,硬抢了自己的儿子,先是小夫妻忤逆她,后来皇帝病了,又好了,越发跟自己不一条心。想到这儿,太后满腹厌恶,留着她,往后免不了的心头刺。 以为凭阿桂能一击中,谁知道阿桂还有那么些污糟心思,节外生枝,若是照着圈禁皇后的路数走,说不定已经废后了。 人算不如天算,既然一击未中,再击需要非凡的天时地利人和,急不得。太后在心里轻叹,现在还是虚与委蛇罢。 * 福临下朝,摆驾睿亲王府这一路,想想朝上的情形,忍不住出一身冷汗。皇帝病一场,一个多月不见外臣,大年下再见,礼节大于实际。没议什么特别的,只是大臣回话时一抬眼,已经让他不自在。 他原是多么倜傥的青年,如今这满脸……养了一个月,痂还没褪完,暗紫色的凸起布在脸上、手上。 褪了又能怎么样?还能如他以前一般玉白面孔?褪了反而长久生成个麻子。细长的丹凤眼,炯炯盯着马蹄口露出来的手,修长的指,细瘦的手背,淡淡的青筋都被痂遮着。以后就是满手麻子点儿? 金花一再说,男子不在乎相貌,可是谁想做丘八,更何况这个丘八以前格外英俊。离了朝臣的眼光,他躲在轿辇里沉浸在胡思乱想中。轿辇一颠,回过神来,就是一身冷汗。 他抻着手掌抹一把额头,手心的薄茧刺得脸疼,于是手上再加一把力道。这茧子,都是从小练出来的。从记事儿起,他母亲就要强,他读书、骑射,样样都不能落在兄弟后头。可是要拔尖儿多难!哥哥们又比他大,他一个小毛头如何比得过,只能苦练。 等父亲崩了,他继位,无论是读书还是骑射都更用功。因为要当个“好”皇帝。如今自己好不好,他不知道;丑,他知道。 金花一直不让他照镜子,可是这怎么拦得住。水盆是镜子,甚至一碗药、一盏茶都能当镜子用。他早看过,也有预备。只是皇叔济尔哈朗第一回 觐见,那错愕的神情,还是让他始料未及。 丑到让皇叔倒抽一口冷气?皇叔在御前明显失仪,先是愣住,后来眼神里露出说不出的意外、惋惜。他见皇叔时已经好得多了,不知他的小媳妇儿见他时,是什么情形,大约更不忍睹,更丑更吓人…… 想到他的小媳妇,他手扶着额,脸上却现出一个浅淡却甜的笑。那个甜蜜的可人儿,不曾露出一丝的惊诧错愕,反而几次跟他说,男子不论相貌。变着法儿地说、旁敲侧击地说,甚至两人温存温存,捧着脸握着腰,她也几次拐着玩儿提这话茬,桃花眼波光闪闪地盯着他,含情的眼里也是在说一样事儿,情,跟相貌不相干。 可惜她越这样,他越觉得自己丑到让人不能忍。这么想着,手上使力,茧子磨着额头,像被小虫咬了似的疼。 疼让人一下清醒过来。他收了手,看看掌心,一手的汗珠子,倒是没有血迹。已经到了睿亲王府,吴良辅在轿辇外请他落轿。 管他呢,回屋让小媳妇儿瞧瞧这额头怎么了。 摆着长腿跨过门槛,穿堂风“嗖嗖”的从身边刮过,他瞧了眼天儿,干晴干晴的一片蔚蓝,一丝云也没有,地上阴凉处还积着腊月的雪,黑的黑,白的白,红墙黄瓦,还有碧蓝的一片天。 他心里的不痛快散了一点儿。新年第一天,是个好天儿,大约预示着这一年都是个好年?无论如何,都比风雨如晦强! 穿过游廊往正殿走,熟悉的味道直往鼻子里冲。她又不知架着炉子烧什么,一股子焦香,还有丝丝儿甜。 他止不住松了心,笑,她这嘴,不光爱吃,还会吃,御膳茶房也没她这么多花样,自从他病中醒了,就见她架个红泥小火炉,架上一片青瓦,一日烤白果,一日烤红薯,变着花样儿折腾炭。 还要开窗户,用炉子就要开窗户透气。他病中不能见风,她又想守着他,又想烤白果,着实犯了难,还是他说:“你开你的,我靠里头躺着。” 床大,下了帐子,窝在里头真的见不着风。只是滋味怪诞,他迷恋的人就跟他一帐之隔,却见不着摸不到,只有烤白果的清香,越过帐子透进来。 他忍得难受,就在帐子里瓮声瓮气唤:“金花,金花。” 他料定了她正在外头专心致志守着炉子,等她闲闲应一声,他再瓮声瓮气说:“你来。”她定是不来。但是不妨事,他刚得了她闲闲的那一声应就足够。从那以后,他唤她,她闲闲应一句,他便心情舒畅。 今日见了朝臣,心里却不甚痛快,刚走过偏殿,他急不可耐叫:“皇后。”他俩的名字和“你”“我”,都在背着人处,现在周围小太监小宫女围着,他官样地叫她“皇后”,反正皇后是正妻,不妨事。 唤了几声没人应。走到正殿门口,他对着跟随的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在外头等,一步迈进门,脚下生风地一路走,一路用那把磁声线叫:“金花。金花。” 作者有话说: 第157章 壹伍柒 殿里微微的凉, 冬日凛冽的气息若有若无飘在殿里,混着烤物的香气,还有点焦。 经过次间儿, 他见她的一领风兜胡乱地搭在衣架上,想着梢间儿更冷, 他长臂一展,轻巧地取在臂上, 脚下没停, 仍向着梢间儿行。眼下暗,眼里一直亮,福临盯着梢间儿地上坐着的那个人。斜对着他,从他处看, 只能见小半张脸。 方块儿窗户的光被她挡住一角, 光线描着她的高鼻梁和翘鼻尖儿。还有嘟嘟的小肿嘴, 也被光照得晶晶亮, 熟透的果子的红皮儿一样。她坐了张小矮凳,胳膊肘支在腿上,手掌托着颊,说是清减了,小圆脸依旧肉乎乎粉扑扑,秋水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半步外的小火炉。 “花。”他梦呓一样念一声, 疾步上前,把风兜披在她肩上,握着她的肩头, 在她耳边吹气, “叫了你几声, 如何都不应我。” 她轻轻把头靠在他脸上,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贴上鼻尖儿,桂花头油的甜香和她身上的暖和气儿直往他身上扑。怨不得只穿了一身小毛儿的旗装,她被面前的小火炉烤得浑身都是暖意,拥在怀里暖融融的,炙得他耳热,亲着她的头发便往脸上转。 她也乖,对着他扭扭头,送来一张温热的脸,小扇子一样的长睫蕴着丝丝的湿润意味扫到他脸上。 他蹲在地上一趔趄。来不及细想地往侧挪了半步,伸手从她腿弯下过,再一使劲儿,把她囫囵着抱起,她在他胸前一缩,刚搭在肩上的风兜滑溜溜地落在地上。 “你怎么了?”两人眼神一碰,不约而同都问了这一句。她眼下一圈红,他额头满是汗,才离了两个时辰,他俩都变了一点儿。 她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右手隔着脖子去捏他右耳的耳骨,脸对着他,说:“太后来了。” 他立着不动,不说话,也不往榻上走,只抻抻脖子,把她再往眼前拉一拉,一双眼定定盯着她。她的睫毛又将扫到他脸上了!他的汗湿气洇着她的鼻腔,她原本闻不得这骚汉子味道,可是他满头汗又不吭声,她只能又紧紧他的脖子:“嗯?你呢?” “我?”他把薄唇贴到她眼眉上,轻轻嘬着,逼得她直往他怀里钻,他穷追不舍,喃喃道,“你……”真刺激,他一边嫌自己丑,一边觉得委屈了她,另一边不懈尝着她身上的味儿。 委屈了她也不能放了她,要能撒手,她第一回 在他身子下头哭的时候就该放她走。事到如今,两个人羁绊至深,他再丑,她再委屈,他也放不下。 抱着她走到窗下榻旁,他极轻地坐下身,小心翼翼,搂着她如怀抱着一只猫儿似的,鼻尖儿凑到她领口,深嗅一口,用一把气声小声问:“太后说了什么?” 她给他的胡茬儿鼻尖儿轻挠地浑身痒,一边扭着身子躲,一边憋着笑,娇声说:“太后怕你废了我,让我赶紧回宫占着坤宁宫的位儿。”下巴颏搭在他肩头,歪头盯着窗户的那块方方正正的明亮,苏墨尔的所作所为若有若无涌上心头,她弯弯嘴角,眼里都是讥讽,太后如何一月前想弄死她,一月后又若无其事来见她,挑拨离间筹谋打算,样样做得端庄娴雅。 “你呢?你想回去嚒?”他由着她趴在肩上,手指尖轻弹她领口的小毛儿,极好的短毛儿皮子,根根分明地在指下起伏。修长的手摸在缎子上,大约是为了过年,她穿得名贵。只是这提花简约,不到头的回字纹,非得上手摸才摸得出来,打眼看只明晃晃的。 “你回去我就回去。”坤宁宫里她最牵挂胖大橘,这时却没说出来。她打心眼里不想回去,坤宁宫离慈宁宫太近,她也不想每日早起见他那些女人,一是谁想见丈夫的小妾,另外,谁想每日上班?回宫譬如她重回“皇后”的工作岗位。 回去是不是就能见四贞和福全了?刚太后在,她着实浑身不舒服,又忙着跟太后斗法,都没心思问问四贞妹子和福全。这会儿静下来,才想起来,福全都一岁多了,宫里乱哄哄的,也没给娃娃抓周吧。 转脸回去看福临,乍从明处到暗处,她眼前眩了眩,圆眼睛眨了几次仍不适应,只看到一个四方的黑影儿。于是闭上眼睛对着他,胳膊搂着他,挂在他身上。 ? “大正月的,哪有搬房子的。当然是过了这月再说。”他一边说,摸在她背上的手就往前转,“娃娃还好?今儿早上吐过嘛?”往肚腹上柔柔地摸过去。 “哎,你别摸。”她抓着他的手,张着掌心五指从指缝儿里穿过去,握住了,撅着嘴拒绝,“今儿太后摸过了……” “怪道……”他听她这句怪话,明白过来,怨不得他叫了几声不应,眼圈还红红的,肯定是为了太后摸了肚子。她这肚子金贵,除了他和宝音,宫里旁人一概不给碰。四贞这样的小姐妹也就算了,偏偏是太后,“殉”的别扭还没过去,她只有更不愿意。也不怨她,生死大事,谁能过得去。 可是也不能由着她这么又哭又气,这副娇贵身子,哪禁得住这样磋磨。福临想明白了,打定主意好好逗逗她,非要她欢喜才好,于是腾出另一手搂着她的腰,贴着肚皮的边儿,腆着脸说:“花儿,给为夫摸摸。哪儿有爹不能摸娃的?还不是我的孩儿?” 她头脸往下挪一寸,头顶靠着他的肩窝,往后撤身子躲,说:“你们娘俩只能一个……” 他看她扭股糖似的在怀里转,本来全身使劲儿,一力拒他,她又穿黄,透明的糖饴颜色,更何况她甜……骤然停了,顶着肩窝的头顶松懈了伏在胸上,耳朵贴着他。一动不动。 他忙去捧她的脸,另一手趁势摸在肚腹上,“咕噜”,手心儿的肚子里冒了个泡儿。 “表外甥女儿,你饿了?”扶着她的下巴,拇指揉着尖下巴的肉珠儿,指尖儿蹭着她红唇的边儿。又一回,珍珠豆儿那么大的泪珠儿从她尖尖的眼角里涌出来,闪闪亮在粉腮上滚出一道弧形的痕,再“噗哒”落在衣裳上,浸出一个亮黄的点儿。 她摇摇头挣脱他的手,一头扎在他怀里,伏在他心上瓮声瓮气地说:“表舅舅,那不是。” 第158章 壹伍捌 福临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一手搂住金花的细瘦的背,一手摸在可观的凸肚腹上,心里疑惑着, 全身的肉都聚到这一处?身上怎么就不见丰润,日日清瘦。 他自顾自说:“饿了?先叫点心来吃?”低头看她, 还是伏在胸上不吭声,头顶转一转, 两手抓着两侧的衣襟不撒手。 他用腰使力摇摇她:“嗯?”这时手上又是“咕噜”一声。她的小胖手热乎乎地叠在他手背上, 贴在他身上不动。 外头烤的什么糊了,淡淡的烟气雾在殿里,门外的小太监抽抽鼻子,想进来把炉子端走, 刚一推门, 拖着长声的“吱呀”才起了个头儿…… 她在他胸上轻轻着点儿力, 皇帝明白了, 侧着头威严地说了一声:“出去!”刚起头的“吱呀”戛然而止,周围又静下来。 她扶着腰撑坐起来,低着脸抿头发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我懂啊!我怎么不懂……”他追着她的脸,“这话说的没来由。”两只胳膊一伸,一手托着背一手掂着腿根儿就把她囫囵着捧进怀里,“你说说我哪儿不懂……” “那你说, 刚是什么?”她早上见太后耗了神,这会儿被他揽在怀里,脸搭在他肩头, 心里定, 身子暖, 困倦袭上来,这句话说出来就透着倦意,还有点撒娇的意思。 “是什么?什么我也懂。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就掐她的腰,嘴唇送到她唇上,气息在她脸上满处游。他这几句的意思她懂,只能故意装糊涂。他说的过旖旎,语气里都透着暧昧,昨儿他俩闹腾了几番,她吃不消,不敢接。 她睁开眼,看他的脸铺满了眼,笑一笑,说:“知道的是一回事儿,这回……” “别卖关子了。不说,我可不放你。”他两根胳膊把她箍得紧紧的,怕误了她说话,嘴唇只在她下巴上逡巡,鼻尖扫扫她的嘴唇戳戳她的脸颊。温存腻歪,他不敢瞧她的脸,只盯着她红彤彤的耳朵,一点毛茸茸,裹着淡淡紫色的血管,更显得嫩。 眼看他又凑上来,“咻咻”的一呼一吸擦着耳廓,她往后藏一藏,小声说:“我说。我说。”手撑在他胸上,瞪着好看的桃花眼,细细看了看他,说,“刚是它。” “什么?”他还懵懂着,看她往后仰,赶忙双手捧住她的背,“什么它?” “哎,你怎么这么呆。”本来往后撤的身子重新往怀里来,两条胳膊环上他,偏着头趴到他耳上,娇语两句。 他一听,心上惊动,额上沁出汗,眼睛也迷离起来。 她在他怀里发觉他身子微微颤,捧着她的胳膊更紧了,把她牢牢贴在心上。过了片刻,他止了颤,像是回过神儿来似的,把她从身上松开,急切地说:“再给我听听?你不早说。娃娃长这么大了?它这样,你难受嚒?疼?恶心?” 额上的汗一边往下滚,一边把她摆平了,耳朵贴在圆润的肚腹上。她胳膊肘儿撑着,半纵着身子,笑着看他,笑着说:“没了,这会儿没了……” 眼下,她心思没在娃娃身上,只觉得他这样怪模怪样,福全都满周岁了,他怎么还像第一回 当爹一样,这么没见识,眼眶子浅。不知是高兴还是紧张,竟然满额汗,侧耳趴在她肚腹上。 她抬手摸摸他的脖子,伸着尖尖的指捏捏耳朵,又挪到额头上,轻轻拂一把汗,不知什么随着汗就被抹下来。 定睛细看,是他一直没脱的痂,淡淡的紫色,于是说:“哎,转头我瞧瞧,头上脱了片痂。” 他右耳听过左耳听,这会正背对着她半趴着,宽肩膀对着她。朝服还没脱,披肩展着翅,她只能拽着披肩晃他:“快。你这是有了娃娃不要我了?” 这句起了效,转过一张笑得绯红的脸,他喜得脸都涨红了,头顶的头发蹭地毛毛的,问:“看什么?”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74节 “近点儿我细细瞧。”她侧到一边儿,胳膊肘撑着,另一手对着他一招。 他额头上一个白点儿。是痂脱了,露出一小片玉白的皮肤,白皙,还能见着淡淡的肌肤的纹理。 “低低头,我摸摸。”她拍拍他的肩,等他压低头,指尖儿一边摸那块皮,一边问,“这儿疼么?” “不疼。怎么?我还想让你给我瞧瞧,回来路上被我剌了一下。” “痂脱了,底下这皮,比福全还细嫩!”她捧着他的脸转一转,“还有哪块儿脱了?身上有嚒?若是这样,等好了就好了。”她说得跟顺口溜一样,绕嘴,可是他听懂了。 “怪不得刚疼一下,还以为破了。”他坐直了身子,搔搔头,“这副样子,怪不习惯,刚大臣一抬头,我就一身汗。” 他不避讳她,对她说了实话,把自己的不适不甘都暴露出来,万乘之君,广有天下,仍不免脆弱。只是这份掩在皮下的软肋,他只悄悄露给她看。 “你别呀。刚生了这么大一场病,还没好全,你非要视事。去就去罢,又这么动心动情,伤身子。咱们以后还有多少年,你得多保重,好好地陪着我们。”她娓娓劝他。 这话没错,阿拉坦琪琪格活至耄耋,玄烨待她如生身母亲,她很享了几十年福。现在三阿哥夭折,可她大约仍有大几十年寿数,若福临年纪轻轻崩了,往后的日子该多寂寞,更何况还有身子硬朗的太后。 “你放心。”他拉着她的手,“我有数。为了你,我也不能有什么。更何况还有它。”他把花花麻麻的手轻轻摸到小媳妇儿微微隆的圆肚子上,“乖娃,动一下给阿玛试试。盼了这么多日子……” “别急,日子还长着呢。怕只怕以后动到你烦。”她用指甲蹭蹭他手背上的痂,一笑。 当日夜里,宝音伺候皇后更衣。皇后神神秘秘拉着宝音的手,瞧瞧四下无人说:“姑姑,今儿它动了,在我肚子里‘咕噜’一下。”转着眼珠儿想了想,“不是一下,两下,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娘娘的胎,自从过了上次的‘血崩’,就一路平顺,反而比旁人禁折腾。”宝音手上不停,幽幽说了一句。 皇后有孕,宝音担心的是别的,吃不准,不好说。皇后从怀孕,一路坎坷,不是自己有心事,就是万岁爷生病,劳心耗神费力,几乎没一天好好养着。宝音心疼,可是皇后自己的路,别人替不得,宝音也只能扶着陪着,尽力帮她。 “不能掉以轻心,以后日子平安,该格外当心养着,把以前亏的养回来。”宝音捏了捏皇后贴身的衣裳,“该做新的了。娘娘别上心,老奴安排。” 皇后低头看看寝衣,做的没腰没胯,宽松肥大,怎么就该做新的?不过既然姑姑这么说,她懒得操心,打个呵欠:“姑姑管吧。姑姑,今儿还有个事儿,万岁的痂脱了,露出来的皮肉跟以前一样。会不会以后好了不会做疤?” 传说康熙帝的天花好了留了满脸麻子,她本来预备着福临也是,能留性命就阿弥陀佛了,哪儿还顾得上长相。 宝音听了,想想说:“万岁是天子,与常人不同也是该的。”以她行医这么多年的经验,反正没见过天花痊愈还能细皮嫩肉的。可是奶姑娘这么欢欣地说这话,她还能怎么答?宝音也是一样,只要皇帝活着就是好,别的不指望。 宝音忧心的不是这些。 * 转眼到了四月。 四月初八佛诞日,太后四月初一就往西山去,道是:“礼佛需诚,早去涤荡了这俗世的心肠。”孔四贞格格要陪着,被太后摁下了,“你在宫里罢,福全吃不惯山上的斋,正是长分量的时候,予也不忍心让他陪着吃斋,你留下陪着福全,还有你嫂子……” 四贞点点头。听太后继续说:“予瞧着皇后的日子该到了,要是有什么,你让苏墨尔打马上山禀我。”苏墨尔不在帝后面前出现,实际还是太后的心腹,那么多年过命的主仆情,关键时刻太后只信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 “皇嫂还早罢……”四贞瞧着太后寂寂的脸色,提皇后只有让太后脸色更难看,太后总是长辈,四贞乖巧应着。心里雀跃,太后出宫,她就能常去皇后宫里耍乐了。 太后摆驾,四贞借口福全给皇额娘请安,领着福全到坤宁宫。 三月开春儿,桃花开的时候,找了个暖和天儿,帝后就从睿亲王府搬回来了。不过,皇帝说皇后精神短、身子不便,早上不想见嫔妃就算了,每日傍晚慈宁宫的定省也是一日去一日不去。太后老大不乐意,可是皇帝总拿皇后的身孕做筏子,龙嗣委实稀薄,皇帝玉牒名下只有一个福全,太后也不便说什么。 所以皇后搬回宫,日子过得跟在睿亲王府无异,毫无波澜,全是顺心顺意。有时金花觉得这样也太不像真的罢?可是想想自己正怀着孕,除了身孕,也没更紧要的事儿。于是安心孵在坤宁宫里不出门。 第159章 壹伍镹 进坤宁宫, 四贞格格给皇后规规矩矩行个礼。皇后对四贞使个眼色,四贞转身从乳娘手上接过福全,跟着皇后转进内室。 等屋里只剩姑嫂两个大人, 金花说:“妹妹,抱福全来给嫂嫂亲亲。” 四贞抱着福全往嫂嫂身边走, 还没近前,福全先对着皇额娘伸开手, 滚滚的胖身子尽力往前探, 扯得四贞一趔趄,多亏她自小练的身手,眼疾手快,一手招住娃娃前心, 边把福全往皇嫂座旁放, 边说:“你这小子!见了娘就不要姑, 白疼你。” 金花拉着福全的小胖手, 见他还一直要往自己身上爬,笑着说:“好孩子,乖乖坐着吧,额娘怕是有几个月不能抱你。” 四贞见她娘俩这样,伸手到福全腋下抱了他,在皇后身边坐下,说:“嫂嫂, 我坐了。” “还要请你呀,虚礼,赶紧坐着, 在眼前晃得人眼晕。”皇后撑着身子往四贞和福全那边挪一挪, 对福全说, “让姑姑抱着你,跟额娘说说话。哦。” 捏帕子给福全擦擦口水,金花抬脸问:“妹妹今儿有空,是太后出宫了?” 四贞挤挤细长的眉眼,清俊的脸舒展开,笑着说:“走了,要不我还不便带着胖侄儿过来呢。”一边拍拍福全,“胖侄儿想额娘了是不是,最近老闹觉。” “难为你。等许了人家儿就好了。现在你的亲事还要太后做主,要如愿,还得顺着她老人家。”金花抓着福全的手细看,跟福临一样贝壳样儿的指甲,修得干干净净,她才放心,乳娘没偷懒。她生怕自己如今精神短,顾不到。 “嫂嫂,年纪轻轻的,说这些,羞不羞。”四贞脸一红,垂着眼睛,细白的手握在福全肩上,轻轻揉着怀里的胖娃娃。 “人生大事,当然要盘算好。关键时刻,得打起精神,哪还顾不上羞不羞,脸皮儿薄,找个女婿不如意,不如脸皮厚觅个如意郎君。”金花推推四贞,借着力朝后轻轻仰着,她腹大如鼓,坐着碍事儿。 四贞偷瞄了眼嫂嫂的肚子,仍垂着头说:“太后走前儿说,嫂嫂快到日子了。是么?” 金花笑说:“还早着,太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她还是不信我们,上回她问,我们都回禀过,要到六月,热时候。” “可是嫂嫂这肚子,瞧着可不就是该生了?”四贞知道嫂嫂有这怪癖,不肯给人摸,只远远瞧着,小声说这一句。 “可不是,从起头就比别人显,三个月的时候瞧着像五个月,这会儿又像足月……每天捧着这肚子,可累坏人了。”皇后娇娇说一句,“要是赶紧生了,也安心了,要不提心吊胆的……” “还是福全让额娘省心是不是,能吃能睡……”皇后捏捏福全嘟嘟的双下巴,“长得结实,听说还会走路了?等三岁,就叫阿玛教你骑马好不好?” “胖归胖,这模样还更清秀了,妹妹瞧瞧,是不是更似万岁了?这眉眼。”皇后瞧着福全,忍不住就想起福临。明明早上她给他戴了冠他才走,可是这会儿她怎么就想他了。 “妹子可没瞧出来。嫂嫂不是想皇帝哥哥了吧?”四贞手在腮上刮刮,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儿,目不交睫盯着嫂嫂,眼瞅着嫂嫂红着脸扭过去,“贤伉俪自从过了明路,就好得跟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一样……”刚要再调侃几句,小宫女通报,万岁爷马上来,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四贞叹口气收住话,起身站着等,福全在怀里挣扎,不一会儿她的两条胳膊就酸了。 皇帝一低头进来,抬眼看见四贞,一愣,回头瞅了眼外头的小宫女和小太监,这起子奴才,越来越没规矩,都没提前禀告四贞格格也在。 四贞行过礼,起身。金花看出来她抱不住福全了,对着福临嫣然一笑:“万岁,有几天没见福全了?抱抱罢!我看福全又胖了。”对着四贞摆摆脸,让她把福全送到福临怀里。 福临见着小媳妇的笑靥,心里跟刚刚晒着的春日的阳光一样,暖洋洋,懵擦擦,还没回过神儿,手上已经把福全接住。福全认得他,一头扎进他宽厚的怀里,圆脑袋在他脸下转,一边“阿”“阿”,口水就蹭在他的朝服上。这一身衣裳,急急忙忙回来,还没来得及换。 抱着孩子往金花身旁走,他胡乱招呼四贞一句:“妹子今儿怎么有空……”然后俯身对着金花抻脖子,“帮我……帮朕把冠摘了。哎,这娃娃一个劲蹭,不嫌刺挠地慌。” 金花强撑起身子,双手支着往福临身边儿挪了挪,伸手到他光滑细白的颈下,拽着朱红色的绳头一拉:“福全叫您呢!万岁应一声儿。” 福临低头,金花双手把冠捧下来,置在身旁,腾出手来摸摸福全的后背,说:“福全害羞了?别拱你爹,你爹的衣裳娇贵。”拉着福临在身边坐下,能够到福全的后脑勺了,在娃娃耳边柔声说,“来,叫你爹一声给他听听,咱们会说话!上回额娘教过你不是。” 胖娃娃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扭过脸来,瞪着跟福临一式一样的丹凤眼,浅浅的双眼皮的褶儿下一双懵懂的黑眼珠儿,缓缓看看额娘,又瞧瞧阿玛,疑疑惑惑对着金花含混叫一声:“额娘。” “哎!”金花声音里像化了一勺蜜,浓得化不开,糯糯应一声,又去拉福全的手,对他挤挤眼睛,“唤你阿玛一声。” “阿玛。”这一声清脆,只是福全还没叫完就羞不住,把脸闷在父亲胸上,尾音被捂住一段 。 福临怀里抱着个沉手的胖娃娃,这孩子重,扯着他的胳膊一张一吸,还往胸上钻,大脑袋敲得他胸膛里气息顺不过来。他还没醒呢,这孩子一声“阿玛”,把他震得更晕了,叫他的? 一扭头看到她,圆脸上眼梢眉角都是笑,唇下包不住的银牙,厚唇红艳艳的,在粉面上格外显眼,吐气如兰,说:“万岁。儿子叫您呢。答应呀。”他醒了,脸上飘上来两片红云。 他?叫他阿玛?怀里抱着的这个娃娃,是他的?什么时候,跟谁,他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儿子? 以前福全是个婴儿,会尿他手里,会“咿咿呀呀”,福临抱他,却不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勾连。刚福全叫一声“阿玛”,骤然就把父子的名分定了。 以前的日子在眼前飞驰,他突然意识到他的人生截然分了段,认识金花之前是一段,认识她之后是另一段。对着她,想福全的来历,就像想上辈子的事儿一样,还有做坏事被抓个正着的窘。 他两手把娃娃紧紧,算是应了儿子的这声“阿玛”,正襟危坐,木着脸,不吭声了。 四贞在一旁,静静看这一家三口。帝后好得同一个人似的,皇帝哥哥摘个帽子也要嫂嫂动手。一来想必俩人日日相对,这些日常举动已经熟极而流,习惯成自然;二来哥哥怕也有撒娇的意思,不就是个帽子,进门还不摘,非到内室找嫂嫂摘。 等到二阿哥叫人,哥哥就有些不好意思。四贞在书上看过,是有男人这样,因孩子不是自己生的,当爹太轻易,养了娃娃后又疏于教,大有突然一天就被人抱着腿喊爹的窘迫。 怀中一名幼儿,他却坐得笔直,仿佛尽力跟怀中孩儿划界,他是他,孩儿是孩儿。看样子皇帝哥哥正因着福全喊“阿玛”不自在。 再看嫂嫂,她正柔情蜜意看着哥哥和娃娃。四贞心里叹气,罢了,今儿就到这儿吧,下次想跟嫂嫂说话儿还得早来,一旦哥哥回来,就没她这个妹子说话的份儿了。 而且嫂子坐不住,一会儿朝左歪,一会儿朝右歪,坐了这一阵子怕是累了。四贞还是识趣儿,领着福全告退罢。 等四贞和福全走了,金花才问福临:“刚怎么?累了?我伺候你脱衣裳罢。” “不用,我自己来。”这句说得些许急躁。他低着头解纽子,脸背着光,眼睛垂着,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 她往后仰着,一手撑住,另一手去拉他的袖子,细白的食指抠进马蹄口,拽着他不让他动,说:“你转过来,我帮你解。”他还不动,她只得想想又说,“哎,你也别想闲着,帮我数数你娃踢了我几脚。” 他才低着头转过来,手摸在她肚子上,说:“伊今儿闹?踢哪儿了?”说话间肚子就识趣儿地晃了晃,他长手指在肚子上轻敲两下,“爹娘说说话儿,你别闹,也别听。” “你的娃,你还不知道?你说了肯听才怪,瞧着吧,且着呢。”她说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你要跟我说什么?还不给娃听,你来我耳边说。” “我……”他固执地低着头不看她,手在她肚腹上来回摸,哪儿动摸哪儿,追着孩儿的胎动,后来此起彼伏,跟不上了,他才停了,仍气鼓鼓坐着。 她伸手摸摸他的脸,后来痂陆续退了,只留了几个微微凹的小黑点儿,他现在玉白面孔,长眉、星目、高鼻,又是那个风流英俊的人儿了。 只是这气鼓鼓的…… 第160章 壹陆零 “怎么了?难得四贞带福全来, 你一黑脸,她马上带着娃娃告辞。四贞在宫里没有血亲,我们待她再好, 她难免觉得自己是外人,有寄人篱下之感。你在她面前还是要体谅她些。还有福全, 我正想他……”她的小胖手摸摸他的俊脸、捏捏肌肉臂膀,渐渐挪到他手上。不防备被他反手捉住, 沉着气疾声说:“福全, 又是福全!” 她想抽回手来,没拉动,于是由着他攥住手,笑笑说:“我喜欢他, 憨, 可是心里明白谁对他好;还有那小模样儿, 胖墩墩, 若是你小时候是个小胖墩儿……”后半句就没说出来,若你小时候是个小胖墩儿,想来跟福全一个模子。 他失落地垂着头,身上解了一半纽子,撇开了,只使劲攥着她肉乎乎的小手,阴郁地问:“你喜欢他?” “可不是?我喜欢他, 喜欢。”她抬眼看他,跟福全一样的细长丹凤眼,浓长的睫, 薄嘴唇儿, 她喜欢福全, 全因为福全像他,神奇的遗传,他的娃娃。不知肚儿里这个长什么样儿,她往前倾倾,腾出撑着身子的手摸摸肚子,快了,不过再等两个多月。 “可你不该喜欢他,你该生气、嫉妒,那是我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他一改往日的沉着,连珠炮似的吐出这一串话,他跟别人能生出孩子来,就有肌肤之亲。 他跟她的那些亲密甜腻,跟别人也都有过。她不该生气?不该嫉妒?她怎么能喜欢那孩子。她对他过分宽容谅解,过分到他觉得她不甚在意他罢。 可是再想想,也不对。她早就说过,有了她就不能有别人,既然要自己霸着他,必定是在意他。他生病时,别人躲得远远的,自己的母亲都把他挪出宫扔到冷冷清清的睿亲王府,只有她,舍了这里去伺候他。还有这个没出世的孩子,头三个月他不知道,后来知道了,这孩子还没出生已经在肚子里大闹天宫,让她吃尽苦头,可她只笑眯眯,忍着。 做到这份儿上,怎么能说她不在意他。可他看到自己跟别人生的孩子就气恼! 耳边传来一声天籁,珠玉一样的声音说:“可他长得像你。指甲眼睛睫毛……我见福全,就像见了小时候的你似的。”一句就把他安抚了,瞧,她喜欢福全,可底子里仍是钟意自己。 “生他的时候没同他商量,生了他便要好好待他,一辈子有多长?父母能给他遮风避雨多长时候?你还不趁他小,多抱抱他,等他大了,抱得动抱不动两说,只怕不肯给你抱。” “哼,不跟我亲近,怎么封王封侯?” 金花叹口气,为了封王封侯跟你亲近,有什么意思,像康熙朝九龙夺嫡,父子兄弟,全不一条心,互相下死手。这么看,肚儿里这个还是个公主的好,看住了不送去和亲,嫁个读书的清贵人家,一辈子在身边当娘的小棉袄儿。 “扯远了,福全本就是正经的阿哥,该给的你别偏心。” “该给的,我都想给它。”福临的气鼓鼓被金花三言两语解了,张着手摸她如鼓的肚子,“都给咱们的娃娃。” “别。”她笨重地侧身躲他,“我们人小福薄,承不起这么大恩典,我们就过平淡日子。”她张着手心摸在他手背上,跟着他的手在肚子上轻轻摸,“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就知足,不奢望更多。” 盛宠太过,无异于树的活靶子,自然有心胸狭隘的小人,还有日子不平顺的人,想拿它出气过瘾做筏子。皇后自己算个靶子,已然吃过亏,那次被静妃从头到脚剥个干净,失财受辱又受了惊吓。若是小娃娃,折腾两回,小命都危了。 “还是好好对那些阿哥公主,我对他们好,就像对你好似的。”她叹口气,轻轻说一句。 * 又一日。福临下朝,回去见坤宁宫满是小太监和小宫女进进出出,到内室,一边伸头给金花,一边问:“今儿忙叨什么?”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75节 “中午给福全抓个周。”她伸手拉他颌下的结,“也不好孤零零抓,就摆置了摆置。红彤彤的喜庆,要是有相机就好了。”她看了眼外头,那一片红拾掇地差不多了,抬手摘了他的冠。 他习惯了她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也不问什么是“相激”,想想,问:“福全抓了什么?” “这个有意思。今儿的物件儿都是我想的,金碗银勺、御用的笔墨纸砚、还有你的一个闲章、内务府赶制的一柄小弓。摆着有点稀稀落落,我就又找了把金剪子、金算盘。”她一边说,一边瞪着好看的桃花眼看他,眼波流转,看得他身心一荡。 于是在她身边盘腿上炕,手搂着她的腰,脸对脸说:“抓周都有定例,偏你出新花样。” “不问问孩儿抓了什么?”她自然地把头抵在他肩窝上,“给我靠靠,今儿比哪天都累。” “抓了什么?”他眼睛正对着她耳后一片腻白的肌肤,跟上好的羊脂玉一样,太白了,泛着隐隐的青色,下裹着若隐若现的深紫色的筋。他深喘口气,想定定神,结果她身上的暖和气儿吸了满怀,他忍不住呢喃唤一声:“花。” “嗯?抓了弓!看不出来,福全竟然好武,本以为大约要抓金碗儿,专门命人把碗放他手边,结果他爬两步,抓了弓。”她说到这儿高兴起来,抬起脸来找他的眼睛,“抓了弓,以后要当大将的!要是没有儿子,印也要传给他。” “怎么会没有儿子!”他听了这句忍不了,贴上去找她的唇,破碎的声音说,“不说肚儿里这个,以后日子长着呢。” 她安抚似的轻轻亲他一下,就伸手挠他的下巴颏,一边摇头躲他:“生了这个我可不生了!怀个孕真吃苦。” 他仍穷追不舍,她的手从肩窝里掏过去,绕到前面四指虚虚扒他的肩,说:“你别,姑姑刚说到生都不成……” “这才几月,书上不是到生都能?”他吐气跟火一样,“咻咻”往她颈上喷,他根本不敢看她,只怕一看她粉扑扑的脸就更把持不住。 “谁知道……大约开头不顺,姑姑就谨慎些。”宝音每次号脉都左摸右摸,时间长不说,过后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皇后每回都等着她说,宝音每回都不说。不说,大约就无事,或者不碍事。做人嘛,不要想太多,庸人自扰。 什么检查条件都没有,生孩子全是撞大运,听天由命。有个经验丰富的稳婆已经阿弥陀佛了。 他碰了一鼻子灰,为着安抚,她看看日头,说:“到点儿了,劳动您,帮我数数胎动。我累了。” “成。”他伸手去拽枕头,“你怎么躺?” “咱俩对着脸儿呗。”他听她说,给她塞好枕头,自己枕着精壮的胳膊,两人对着躺下,中间隔个肚子。手摸上肚子,才蓦地发现她今儿穿得少。回来这会子,俩人说东说西,他的目光流连在她脸上,竟然没留意她从头到脚换了春天的衣裳。 外头是淡淡的紫色的缎子,贴身穿着藕荷色的轻纱,玉体若隐若现,敛过神,他说:“里头反而穿纱,不刺挠?现在就换薄衣裳,凉不凉?”扭着腰抓过一领薄被搭在她身上。 “燥得慌,这么穿凉快。现在怕热,这肚子跟个火炉一样,憋也憋坏了,又闷。”她在枕上用胳膊支着头,把锦被掀了垫在肘下,盯着肚子,“这娃娃还会吃醋,今儿我夸福全,伊就在里头一个劲儿揣,给我肋骨都揣疼了。” 想叫他看看肋下是不是青了,一想他那把持不定的样儿,收着话儿说:“也不知道伊在里头好不好,动怕是不舒服,不动也怕是不妥当,平安生个娃真难。” “天子给我们点儿福气,让我们好好的。”她说了这句,就不吭声了。只瞧着肚子,圆滚滚的孕肚搁在床上,娃儿在里头踢脚伸手,蒙着轻纱的肚腹跟着起起伏伏。想到过几个月这奶娃娃就抱在怀里了,她眼睛有点湿,一下掌不住,泪珠子“噗哒”落在枕上。 春日,难得这天没风,寂寂的,针落在地上也听得明明白白,福临听着动静,拧拧眉抬眼睫,正看见一对儿泪珠子从她尖尖的眼角滚出来,在脸上溜出一条亮,再闷声落在枕上。 他刚要出声,她也看他,汪着泪的眼睛,黑眼眸像宝石那么闪,浸在水里,翘鼻子皱了皱,厚唇一紧,做了个“嘘”,又用眼神看看肚子,叫他专心数动静。 之后他的心思就飘忽了,一会儿惦着娃儿,一会儿惦着她,刚那泪珠子溺得他喘不上气,怎么就哭了。打从一开始,她一滚泪珠子他就急,又急又怕,他什么都能给,什么都愿意,就是怕她受委屈。 等他报了数儿,迫不及待把她虚虚搂着,听她在怀里“噗哒”“噗哒”,只有泪,不见她出声。好在他这会儿想透了,不急了,左不过他哄,她甭管是演的还是真的,一直爱哭,如今身子不爽快,哭的更多些,哭出来总比窝憋着强。 等她“噗哒”“噗哒”的声儿稀了,他料想她的泪该止了,松了一只手去腰带上的荷包里摸,摸了一会儿,把个亮晶晶的物件儿送到她眼前,说:“本来想过几天给你,等不及……” 她接过来看看,呵,鸽子蛋钻戒,比静妃摸去的那枚更大,大到她已经瞧不出来多大,托在手心儿掂掂,不得要领。 她侧躺着,后脑勺的边儿挨在枕上,举着戒指到半空,想找束光照照石头,没找着,只能重捏回眼前细看。大约为了保重量,切得奇形怪状,但是又大又白,肉眼看连个灰点儿都没有。是块好石头!古朴的围镶,厚实的圈儿和戒臂。 难为他!上次送戒指闹了个不愉快,后来他俩都没再提,她随口说一句“还要”,他就又做一枚,石头够大、净度也好,切得古朴。真好看,大钻石永恒璀璨。 可这些都不及他的心意,若不肯把你放在心上,广有天下又如何?她躺好,跟他脸对脸,把戒指送到他手上,一笑:“你帮我戴。” 戴上戒指,她伸着手指从他的手缝儿里穿过,跟他掌心相对,攥个拳。 “喜欢?”他在她耳边说,好听的声线,听得她一震。 “我喜欢你。”握着他的手把戒指送到唇下,厚唇贴着,她的桃花眼直勾勾看着他,“以后咱们好一日,我戴一日。” “那你只能一直戴着罢。”他的掌跟她的十指相扣,攥个拳,还在她唇下,眼睛也直勾勾看着她,“咱们得一直好。” 第161章 壹陆壹 时气越暖, 宫里气氛越紧张。几方都眼巴巴盯着皇后的肚子。 太后见皇后的时候有限,可是估么着,到四月低怎么也该到日子生了。在西山住到四月下旬, 宫里还没消息传出来,生怕四贞和苏墨尔误事, 总不如自己在宫里调兵遣将,又便宜又踏实。而且这么满腹心思, 也不是礼佛的机缘, 于是赶在月底前回宫,亲自回来坐镇。 一回来,静妃就来拜姑母,两人还没寒暄完, 谨贵人也来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细数别后宫里的情景, 可是说不几句, 自然地就说到皇后身上。 “她真是惫懒,自从太后出宫,她跟我们只见过一次,还是福全抓周,她为了热闹,叫我们过去凑趣儿。也不过是在坤宁宫布置的红彤彤的屋子里站了站,都没跟我们说话。”谨贵人嘴快, 说过又扭脸对着静妃问,“跟你说话了嚒?” “哦。”太后捧着盖碗茶,撇着浮面的茶叶, 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静妃料想这不是太后想听的, 顿了顿, 说:“万岁爷回宫,对皇后越好,对我们就越不待见。这两个月后宫的人怕是皆未面过圣。皇后倒是半月能见着一回,不过……” 太后等了片刻,不耐烦起来:“说就说,说一半吞一半,连草原女子的爽利劲儿都丢了。” 静妃施个礼,接着说:“我见的少,可是佟妃和端贵人有孕我们都是见过的,皇后的肚子,比她俩临盆也差不了多少……可她竟还能招呼着给福全抓周。也不算‘抓周’了,二阿哥都多大了……”静妃说着就克制不住,露出不屑的神气。这几句里有实有虚,无关紧要的里头掺着她想说的。 “二阿哥抓周什么时候?”太后才有了点兴致,呷口茶问。 “四月中。”谨贵人接话,“太后刚去西山不久。我还记得那天天气好,难得,京城的春天,没风……” 太后抬眉剜了谨贵人一眼,啰啰嗦嗦这些没用的,偏她嘴快,静妃想说什么,被她抢了话。太后看了眼静妃,静妃才缓缓开口,一抬手,手上的戒指熠熠闪光:“那天皇后换了薄衣裳,那肚子,也不好使劲盯着看,可是跟佟妃和端贵人临盆真没两样。” “还有什么特别的?”太后撂下茶碗问。 静妃和谨贵人听太后问,两人都垂头坐着,想了半天,谨贵人先摇摇头,静妃才抬脸,一翻眼皮,白眼珠儿一闪而过,转着手上的戒指说:“倒没有。皇后待福全好,对我们客气疏远,只要不招她,她也懒得理我们。浑身的举动和那劲儿,还是跟以前一样。” 再坐坐,太后唤:“苏墨尔,换茶。”苏墨尔应着却不进殿,静妃和谨贵人明白,太后下逐客令呢,于是一起告辞,出来。 到了慈宁宫门外的甬道上,谨贵人问:“姐姐,宁妃姐姐还好?”静妃对着她翻个白眼,半仰着头,答:“挺好,只是你想着人家,人家指不定想不想着你。谨贵人慢走,我先走。”静妃一甩帕子,挺着腰杆儿踩着花盆底儿,一抬腿跨过宫门,甩着手走了,指上一只大金刚钻戒指闪闪发光。 慈宁宫里,苏墨尔捧一盏新茶进来,垂手立在太后身旁,试探说:“太后,您今儿直接在静妃她们面前提我?” “她俩都是自家人,不妨事。予想,不在皇帝他们面前提就是。你也是替予受过,总不能一直这么不见光……”太后尝一口茶,“什么茶?味道稀罕。” “是莲心茶,清清心。”苏墨尔说。 太后又尝一口,说:“是挺清气。”指指地上脚凳,“你别站着,来,坐,予有事儿想不通。” 苏墨尔告了座,坐下:“老奴给太后锤锤腿,西山到这儿百八十里,颠儿乏了吧。” “百八十里。”太后冷笑一声,“当年咱们在草原,一仰鞭就是百八十里,现在坐轿,怎么百八十里反而腰腿都不自在。” “也不瞧瞧咱们是什么年纪咯。不过坐轿就是窝憋,真骑马说不定反而爽快!”苏墨尔一边锤一边说。 “你说,皇后的身孕怎么回事?上次她来,你瞧了?是该到日子了罢。”太后阖着眼,藏在之下的眼珠不安分地一直转,她对帝后的了解越来越少,更别提其他。现在那小两口连诞育龙子的日子都瞒着她,问了几次不说实话,那么大的肚子,明眼人都瞧得分明,能挺到六月?偏偏问了几次都是六月。 “肚子大,也有可能是双胎?”苏墨尔犹犹豫豫说一句。这事儿她也犯嘀咕,想来想去,若真的六月生,八成是两个。皇家谨慎,生两个不算是祥瑞,而且双生子面貌相似,不能继承大统,是不成文的旧例。 帝后瞒人,八成因为这个!太后听苏墨尔一说,醍醐灌顶,一直以来的疑惑解了,前后事事都说得通,怪不得不给太医瞧,怕太医嘴不严谨罢。儿子跟自己真不一条心!这么大事也瞒着,双生子怀胎生产的风险都大得多,生出来还有许多事该打点,他俩年纪轻轻,知道什么。 太后心里震惊,面上不愿露出来,依旧阖着眼睛坐着,微微抬抬眼皮儿,从眼缝儿里瞧着苏墨尔坐在脚凳上给她锤腿,不吭声,只闭目端坐着。 这事儿,太后错怪帝后,他俩只知道肚子可观,却没多想。 宝音觉得异样,可摸了那么多次脉,总不落实。有道是关心则乱,医者不自医,对自己最亲近着意的人,再高明的医术也不够用。私心里,她不想皇后怀双胎,怀胎不好受、生产更难。还有皇家那些避忌,双生子的前途都比普通的阿哥公主晦暗。 如今到了日子口,胎动时宝音在旁边瞧,怎么看都是两个,看得她心惊胆战,止不住地皱眉。 她的奶姑娘,命途怎么这么坎坷。从小没有爹;长大了,终于有了知冷知热的人,又被拆散了,远远送到京里来;庆幸跟女婿和睦,有了身孕,又是这么个险情……想到这儿,宝音泪涌了满眼,枯瘦的手抹把脸,她得振作着,好好保着皇后。 金花只顾着高兴,扶着肚子,看看宝音,说:“姑姑,你瞧,又在里头翻跟头。这娃娃有三头六臂?几下里往外伸腿儿抻胳膊。”拍拍将将胎儿撑肚皮的地方,“你别现在神气,等六月你再厉害,一下就从妈妈肚子里出来,行不行。” 宝音站在一旁不吭声,金花拉她的手,问:“姑姑,你怎么这脸色?哪儿不舒服?最近伺候我们,把你累坏了。”她一说“我们”就高兴,笑得眉眼弯弯,戳在脸颊上。 这一句贴心的话,问得宝音心里堵得慌。她的奶姑娘,从小贴心,性格好,长得也好,一副菩萨心肠,长大了不争不抢,处处周到周全,偏偏给她横这么大一坎儿! 还有那女婿,跟奶姑娘金童玉女的一对儿,给观音当童子也当得的……先是得了病,万幸好了,只留几个麻子坑。为这回的身孕高兴得什么似的,要是奶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怕他也遭不住。一个小娃娃,牵着这一双人。 “姑姑不怕累,只要娘娘好好的。” “姑姑,你别叫我娘娘,唤我小名儿听听?”金花拉姑姑的手,“来我身边坐,抱抱我,像小时候一样,好不好?”她笑着对宝音伸出胳膊,把脸埋进宝音怀里,“姑姑,姑姑,姑姑你替我高兴嚒?我也要有小娃娃了。我这么小的时候,还没出生,是不是也这么淘?” 不对,阿拉坦琪琪格不知道父母是谁,又有谁知道她还没出生时什么样儿?这话问得没道理。她急着改个话口,在宝音怀里拱一拱:“姑姑,我小时候听话嚒?” 宝音像哄个小宝宝一样拍她的背,一边说:“听话。我在大风雪里带着你,跟你说别出来,你就乖乖不动。后来也是,乖得像只小绵羊,抱在怀里不哭不闹,还会咧着嘴笑,所以王爷一看你就喜欢。” 金花以前没听宝音说过这些,好奇地问:“姑姑那会儿就抱我了?” “可不是,你一进家,王爷就让我养你,那会儿就抱你了。” “那我小嚒?人都说小娃娃丑,我那时候丑吗?” “不丑。白白净净的、高鼻梁、大眼睛,只是有点瘦,脸比苹果还小,那么小一点儿,就比个小耗子大一点儿。”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宝音摸摸金花的头发,“难为你,小时候亏着你了,娘胎里就缺……以后咱们都好好养着,顺顺当当的。” “姑姑怎么知道我胎里缺?姑姑是不是见过我亲娘?”金花紧紧抱着宝音的腰,在她身上深吸一口,犹豫半天才问出来,“姑姑的味道,闻了十几年,没够。比亲娘还亲。” “这……没,没见过。”宝音一顿,“抱,姑姑一抱就知道,那么瘦那么小,不是娘胎里亏,怎么会那么瘦。你姐生下来跟小狼崽儿似的,你呀,就一小耗子。” 宝音偷偷擦擦泪,转个话头,说:“没事,以后咱们的小娃娃啊,肯定生出来白白胖胖的,比小狼崽儿还壮。” “姑姑怎么这么说你的小外甥,伊是小狼崽儿,你是狼外婆?”金花有些不乐意,把脸从宝音身上抬起来,“姑姑见过我亲娘就好了,我可太想知道我爹妈是谁了,两辈子都没娘……” 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壹陆贰 到了六月, 小夫妻都睡不着。金花不舒服,躺着不是,坐着也不是, 睡不一会儿就醒。她一醒,福临也跟着醒了。 睁眼看, 她背对着他。宽肩的肩膀头撑着衣裳,顺着柔滑的淡黄衣料收到窄处, 是一握纤腰, 原来他两手指尖儿碰指尖儿就能环住。现在丰腴些,可从背后看,仍是个“窈窕淑女”。万万想不到实是她大腹便便,辛苦地睡不着。 他挪一下, 手握到她肩上, 凑到粉耳边轻轻说:“醒了?要什么?我去拿。”压低的声线, 生怕把外头守夜的小宫女惊醒了, 进来聒噪。 “我睡不着。”她睁眼看着帐子,团福的纹路,她每每睡不着便瞪眼瞅着,从天色暗到天大亮,再熟悉不过的,闭着眼睛都能写出各样不同的“福”。也压着声说:“最近总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父亲母亲对我像是不同, 父亲待我比对姐姐更客气,母亲则顺着父亲,一味溺爱我。倒是姑姑……” “姑姑怎么?”他闭着眼睛问, 她的娇语就跟迷药一样, 迷得他晕, 心里安定,昏昏沉沉地将要睡过去,听到她提“宝音”,他立时醒了,问一句。 “她对我严厉些,小时候师傅教我说满语,我不好好学,她打了我一顿。”她捧着肚子艰难地转过身,安顿好了,跟他对脸儿躺着,“姑姑怎么知道以后我得会满语,要是不会满语,太后八成选不中我嫁你……” 若是没嫁他,她在哪儿?金花也许不会穿越来,那她还在原先的日子里;阿拉坦琪琪格也不会散了魂儿,琪琪格该还跟阿桂在一起。 他闭着眼睛听她说,细长的眼缝儿,浓密的眉。最近总拧眉心,两眉中的宽缝儿里三条若有若无的浅浅的皱纹,像是水面上淡淡的波。“最近有烦心事儿?眉心的印子深了一点儿。我就不喜欢看你皱眉,咱俩头几回见,你一看我就皱眉,我一看你皱眉就害怕。”那时她刚穿越来,人生地不熟的,正惶恐。 “害怕?你是一见我就惦着骗我。手指头还没挨着你,豆大的泪珠子先“啪哒”“啪嗒”掉……”他寻摸着她的手拉住,“最近南方不太平,金陵都叫郑成功围了,战事吃紧。” “要紧嚒?”她伸手在他眉心揉一揉,“大约不要紧……”往后大几百年的国运,满清固若金汤。 “借你个吉言。头疼。”外头一声惊雷,轰隆隆地拖着长声,萦绕在殿里,“又到雨季了。” “你到雨季想起什么?”她往前探探头,把脸置在他气息里,借着早晨熹微的光,细细摸他的脸。他的天花疤也凑巧,在眼下,像个泪坑似的,也不知道给谁预备的。她想到这儿“嗤”地一笑,“我一听到雨打檐就想起那次,我陪太后听小戏儿,殿里云板轻慢,你揽着我,心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难为你,脸上装得一本正经……” 他睁开眼,眼底的光像草原上的小溪,清亮,还有点霞光的绯色:“你知道?你知道还一直试探我……白废了那么多日子。你瞧,现在多热,做月子也吃苦。要是早些,春天生娃娃多好。”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76节 “说得好像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似的……什么时候生娃娃哪儿是人力能选的。”她摸摸肚子,“伊今儿倒乖,还睡着呢,没鼓捣。可惜我自己睡不着。” 他挤挤眼睛,朝肚子撇撇嘴:“这还不是我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哎,说正经的,我一听雨打檐就想那夜,你哭一场,又从养心殿走了,我夜里听着雨声,满是孤独寂寥。这世上,我钟意的人竟跟我无缘,真真活着没意思。” 她不用他明说,她知道他说的哪夜,他们拢共过那几回招,回回都是她险胜。回想起来,哪是她险胜,是他紧要处起了怜惜之心,放了她。若不,就这深宫高墙,她一个弱女子,斗得过谁,又逃得了哪个的手掌心? “后来呢?”她依偎在他怀里问。 “后来你不是都知道?当牛做马的,捧进抱出,天子也不当了,只当你的拐棍儿。那次我抱你,皇额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宫里人哪见过这阵仗,从小也没这么殷勤荒唐过……” 他也伸手摸她的鬓角,乌压压的头发,为着睡觉方便,结成根大辫子,鬓角一圈毛茸茸的碎头发,打着圈儿散在外头。他摸两下,忍不住低头印上个吻:“还带着你出宫,亲王府明明是我叔伯堂兄的家,可我怎么就有种女婿进门被大舅子小舅子围观之感。特别是你奶娘……” 现在想起来,怪不得他初见宝音就觉得怪异,一是似曾相识,总觉得这人他见过,二是宝音审视他格外细致严苛,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宝音细细察看,尤其是他对金花,微末处都被宝音着意瞧在眼里。 所幸过关了。 “现在最不喜欢下雪。”他在她耳边小声说。 金花明白他什么意思,阿桂来那日,京里落了好大的雪,她扑到阿桂怀里那一下,犯了福临的忌讳。后来他一抬胳膊,就要她窝进他怀里,病中时颤巍巍的也要把她搂紧,还要问:“暖不暖?” “我知道,你舍不得三阿哥,起了名儿还没进玉牒,母亲尊贵,从小健壮,本来该是个明君,因为我……”她也不想提阿桂,只能拿殁的三阿哥打岔。 “你啊,你也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他嘬嘬她的翘鼻尖,“你亲亲我,我以后就不提了……” 她仰着头,细细看他,轻轻在他眼下的泪坑里亲一下。 他箍着她,说:“这个不成。要你第一回 亲我那样,先叫朕一声‘表舅舅’,再‘使坏’。” “我有心,也得问问肚儿里的娃娃,我一亲你,它就在里头翻筋斗,肚子都要给伊闹豁了。”这会儿两人絮絮说话儿,把肚里的说醒了,她寻着他的手贴住肚皮,“这儿,伊醒了,你猜,是踢腿还是打拳?” “这小子,还吃爹的干醋?”他语气严厉,脸上却满脸喜气,模糊的晨光里也能瞧见他丹凤眼宝光灿烂,长手长脚却偏生蜷成个“球”,侧脸贴到肚腹上,喃喃说,“娃娃,你什么时候出来?爹娘等不及……” 这个“球”一弹,重弹成个长条,凑到媳妇耳边,说了句什么,说得她“腾”脸红了,从耳朵尖儿到脖子根儿。他开始只见她耳朵红,胳膊肘撑在床上,纵在她头脸上细看,才发现她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腮也红,面色秾酡艳丽,眼睛似要滴出水来。他小声问:“你羞什么?上次谁说自己‘馋’?后来又是‘渴’,那许多花样……” 她伸伸手,从他枕下拽出条浅青色的纱,对着他晃一晃,覆在脸上:“就你会笑话人,不知谁跟个‘痴汉’一样,拿人家的纱不算,还背着人盖在脸上,盖在脸上不算,还背着人闻,背着人闻不算,还给人撞个正着……” 她还没说完,他已经呵手了,说:“本来为你的身子,都让着你。我瞧着你这是太平日子过腻味,专门来招惹我。”说着就往她胳膊肘儿腿窝儿的痒痒肉上挠,挠得她格格笑个不住,捧着肚子说:“哎,肚子疼,你欺负我……我告姑姑去,姑姑说最近不能大笑不能哭。上次她说的时候你还在旁边点头,转脸儿就行走了样儿!” 他收了手,仰着躺在她身旁,拉着她的小嫩手用胡茬儿摩挲手掌心儿。 宝音这话,他知道,所以才没告诉她身世。他派去蒙古查她身世的人早回来了,她父亲进京时也跟他禀了,两厢对照,应该是查确实了。 她偶然幽幽说一句没有亲娘,他都想告诉她,你有。只是宝音说十几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等瓜熟蒂落再说。他才一直忍着没说,几次话赶话,他几乎脱口而出。 小宫女呼和听着殿里的动静,在帐子外头探头探脑:“万岁爷?” “什么时辰了?”他问,她在一旁听着,刻意把手心送到他下巴的胡茬儿上,这把好嗓子,随便说一句就这么好听。 “小吴公公说,到时辰了。”小宫女呼和在外头答。 他扭头对她叹口气:“朕该起了。” “我陪你。”她把小手在他手心里攥个拳,“拉我起来。呼和说‘小吴公公’,这宫里‘小吴公公’也太多了,倒是‘老吴’公公只有一个……”她小着跟他扯闲篇儿。 他哪儿舍得拉她,斜剌着身子像捧娃娃似的两手伸在她背上把她捧起来,一边说:“管他们的。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伊醒了,我就没得睡。”她在他怀里坐直身,“这几天热,早起洗个澡,万一哪天生了也清清爽爽。”他把她落在床榻上的浅青色的纱捡起来,掖在袖口里,问:“姑姑说哪天?” “姑姑也说不准,反正这个月。我先伺候你穿衣裳?”她看他掖纱,挑挑眉笑,“也给你的纱找个荷包安置。” “不敢劳动,听说姑姑这月都不准你出宫门,我哪敢劳您的驾。实话说,我现在人在朝上,心也拴在这边,早晚你们平安,我才宽宽心。”他自披了朝袍出去,过会儿穿整齐了再转回来,“贤妻动动手,帮我系个带子。” 这会儿她也穿好了,站在脚踏上掂着脚帮他扶正冠,在他颈下打着结,说:“今儿没事儿就早回来,我泡的梅子酒得了,你回来就开坛,我不能喝,你帮我尝尝。” 作者有话说: 非从头到尾细细看,看不懂这一章。我该给每件小事儿做个“指章牌”。 感谢看到这儿的金主大大。 第163章 壹陆叁 皇帝穿戴整齐出了坤宁宫的门, 吴良辅赶忙跟上来,万岁爷往旁边睨一眼,问:“吴不服呢?” 吴不服听见赶过来, 说:“奴才在。” “娘娘这儿,你腿脚麻利, 有事情赶紧来报。”皇帝眯着眼睛,瞅了瞅外头的天, 刚一阵轰隆隆的雷, 这会儿天将亮,反而晴了。日头还没起来,扑面一阵燥热,他皱皱眉。前朝后宫只隔着一道宫门, 可皇后一离他眼么前儿, 他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吴不服应着声儿, 另一边吴良辅瞧着万岁爷的神气, 说:“凌晨又雷又雨,现在马上朝霞普照,倒是风调雨顺。” 皇帝听了这句,心里才好受些。摆着长腿迈步,一边说:“走。” * 还没到正午,顺治帝在养心殿西暖阁跟新封的安南将军达素和另两员大将商议解金陵和镇江的危的法子。有个小太监在门口晃一晃,皇帝一眼瞧见了。 今日谈的军务, 小太监都不准到跟前,既然有人到了门口,他想起早上出门嘱咐过吴不服, 心里存着疑, 又像是要印证他的预感:他今晨间一直心神不宁, 人在前朝,神思却不知在何处,本以为是因为金陵的危急。对着达素三名大将摆了摆手,喊了声:“吴良辅。” 吴良辅马上迈着小碎步踅进来,在皇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皇帝听完,点点头,说:“朕马上去,跟她说……”顿了顿,又说,“甭说了,等朕去。” 等吴良辅退下,达素领着两员大将跪下磕头,伏在地上说:“奴才等主子空了再递牌子。” 皇帝起身把达素扶起来,说:“什么事儿比金陵的困更急。今儿务必谈出个章程,拟定了,你们赶紧发兵。”声音听着镇定,可说话间,他额上笼上一头汗。 一摸头想到六月热,她早上还说今夏身子重,怕热,心里“轰”一声,又摆摆手示意达素他们先别奏对,朝着外头补一句:“吴良辅,多多送冰过去。” 日头过了正中,又微微朝西斜,皇帝跟安南将军的密谈才勉强算完,皇帝心里存着事儿,实在耽搁不住,眼睛瞅着日光在殿门口投下的影,留个话头说:“你们回去写个折子上来,朕斟酌斟酌。”三位大员还在地上跪着,皇帝已经先摆着长腿出去,袍子角扫着地上大臣的脑袋顶儿。 殿外伺候的太监听到动静,早一阵纷乱,吴良辅揣度皇帝心急,头午接了信儿就安排好御舆在御道上等,只等皇帝言声,火速送他去后宫。 皇帝一脚跨过宫门,在台阶上一站,心里闪过那些礼节,上舆、起、落、下舆……再快,一刻钟也过去了,白白耽误工夫,平日不急时不觉得,眼下他心急,须臾延宕不得。 再看那些侍候御舆的小太监,在六月的毒日头下晒了一个中午,都垂头耷脑,看他们这副懈怠的样子,他更心急了。 他一步从门槛上跳下来,跑了几步,从御道拐出来,一扭身,想着太监和宫女都瞧不见他了,他撒开腿疾奔。从上午就一直惦着她,可是被事情绊住了,如今马上要见她了,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脚下加劲,三步并作两步矫健地跳上汉白玉的台阶。 胸膛剧烈地起伏,气喘越来越烈,跑得急,风声在耳边擦,他突然自责,今儿是怎么了,非要跟安南将军他们把金陵的事儿议完。明明金花还在坤宁宫等他,他从没孩儿时就说要陪她,见真章的时辰反而耽搁住了…… 可是,金陵和镇江的军情实在紧急,江苏往北是山东,再往北是京畿之地。若他是郑成功,一定先取长江天险,然后长驱直入杀进京来。 入关十余年,有多少汉人是真心拜服的?只怕郑成功打着前明的旗号一招呼,不光老百姓,连亲封的汉人县官武将怕都会倒戈。 饶是如此,破郑,福临心中有数。入关十来年,八旗子弟的雄风仍在,只要实实在在把破敌之法议出来,扎扎实实做下功夫,怎么可能让郑成功那么轻易破了长江天险。更何况他信得过达素,要不也不会把这么大一役交与他,可是大章程还要他自己拿了才安心。还有一层,从小学了那么些兵法,终于又遇上个大仗,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从来不是那种纸上谈兵的文弱书生,他有运筹帷幄的雄心。 他一直计划着把安南大军的策略议定,送走大军,他就安心陪着她。没想到她偏偏在这日子口,前两日遴选大将,拖到今日才定这一仗的战略……罢了罢了,晚些达素送折子进来,他批过送大军起程,算是两头不耽误。——心思多转两圈,他又开始担心她是不是早了几日,这算不算早产?娃娃会不会不足月?短短的路,他的心思已经到边儿到沿儿地转了几个圈,该他想到的不该他想到的,都想到了。 心乱如麻,到了坤宁宫门口,往殿里探头。从强光下乍往暗屋里看,他只见到一片暗影,显眼的一抹清丽的雪青色衣影儿泛着冷冷的绸光,让人挪不开眼。他抖了抖眉棱骨,看清了,金花坐在榻上,侧半对着他,身子挡着一半隆起的肚子。 他的心一下静了,盘在心里的那团乱麻也突然有了头绪,她还好好在这,别的,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罢。他弯腰扶着膝深吸一口气:“金花 “哎……”她拉长了声儿应一嗓,后来就不出音儿,只有出气儿的份儿。这一声没说疼,但是旁人听着就疼。他忙直起腰奔到榻旁:“你怎么在这儿?宝音不是遣太监去报信儿说……” 她一把抓紧了他的手,垂着头不说话,默了片刻:“怕姑姑不让你进去。反正还不到时候,我在这儿等你。”说着抬起脸对他眨眨眼睛,他方看清她的脸,早上还粉白的颊这会有点黄气,顺着她的眼神,他往旁边寝殿里瞧,宝音领着乌兰呼和进进出出,还有几个脸生的老嬷嬷。 他转回脸看她,听她说:“太后遣来陪产的嬷嬷。我怕进了血房,姑姑还好商量,她们就万万不叫你进去……”她皱着眉,松了他的手,胳膊轻轻搭住他肩头,脸也贴着他的耳朵,下巴颏搁在他颈侧,“疼起来了……”断断续续说,“你别看我,你怎么才来……” “耽搁了。”他挺直腰板撑住她,小心绕过肚子去拉她的手,“你不舒坦就捏我的手,能轻松些嚒?”他觉得她张开手心紧紧包住他的手,毫无喘息地一直紧,搭在肩上的手也攥着他的衣裳,拉得他脖颈一阵勒。 作者有话说: 番外写一点养小朋友,再写一点现代内容,这本就完结啦(自己撒花)。 感谢你看到这儿啦,只要有一个人读就没白写。 第164章 壹陆叁+壹 福临初时还能听见她柔柔的喘息在耳边拂, 这会子她攥着他的手,抓着他的衣裳,反而没声息了。 他心里不安定, 另一手抚上她的背,轻轻贴着揉一揉:“你吃苦了。” 她难受得浑身紧绷, 憋着气度过一个疼劲儿,才说:“疼煞我。”再说就带着哭腔, “无论如何我只生这一回。”这会儿不疼, 她才有心思怕,委屈也泛上心头。 午前宝音看她越疼越密,马不停蹄遣人去前朝报信儿,他竟然过了午才来。刚她独自坐在殿里, 捧着肚儿就想哭, 怎么变成这般了……像一场梦, 本来还有祖父母和父亲, 现在她还有谁?低头看肚子,宫缩也没碍着小娃娃在里头扭腰抻腿儿。身子不舒坦,人生观就悲观,她的亲人,只剩素未谋面的小娃娃了吧。 骤然见他,金花又换了心绪。他……她对他生出无限的依恋,熟悉的细长的手摸在身上, 那么亲切熨帖,一挨近就像给她吃一颗定心丸。同乍进幼儿园的小朋友见了躲在旁边偷看的父母一般,说不清是怨他来迟了, 还是庆幸总算来了个亲人。又怨又亲, 鼻头直发酸。 喘了几口气儿, 她忍不住再埋怨一句:“你怎么才来。”那意思是她一直等他,她在这世上亲人飘零,在宫里更是只有他亲近,他怎么忍心在这样的危难时让她自己捱?短短的一句,带着娇气,又带着体贴,不疼不痒,责备他又不忍心,更像安慰,她还有精气神儿埋怨。 五个字儿把他说得心里酸酸的,他皱着眉说:“我想把金陵的事料理明白,专心一意陪你。”说完一缩脖子松开她的下巴颏,扭脸要看她,结果只对上她粉嫩透明的耳朵,一绺头发别在耳后,顺着头发看,耳后白腻脂肥的皮肤竟然也透着黄气,她一边躲一边说:“别看我,疼。” 他伸着指头捋那缕头发,小声说:“现在好些了?你疼,全是为了我……刚还怨我,这会儿又不给瞧,我怎么‘将功赎罪’?” 她倏然回头,幽暗闪光的眼睛盯着他嗔道:“瞧了就能‘将功赎罪’?你替我生?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处。”而且她也不全是为了他。 他一看她的脸就心疼了,不光颊上黄气,桃花眼里的光也黯,往日细细深深的一道整齐的双眼皮的褶儿变宽,跟哭过似的肿,下唇上两颗牙印儿,往日红艳艳的唇也淡了,再仔细看看,还有点儿起白皮儿。往常十足十的美人儿,眼下只能认做普普通通的黄脸婆。怪不得她不给他看。 他的鼻子酸转成眼圈儿疼,若不是他秀气眉眼,眼眶够深长,那泪几乎喷涌而出,现下只是在眼里打转,糊得她在他眼中都变得影影绰绰了。短短半日,她吃了多少苦头,竟变成这样,早上还是个眉目如画、气色红润的美人儿,笑着给他打台冠的结子,现在憔悴至此。 “以后我们不生了,无论是公主还是阿哥,我们都不生了。你这气色,我要是能替你就好了,我总是男人,更能耐得住。”他一边说一边往她身下看,清清爽爽的雪青色袍子,一点污糟也没有,他放了一点心。 这句说得恰好其时,她把他的掌小心贴在肚子顶,说:“又来了。”她低下头,用脑门使劲顶着他的肩,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这样的,不晓得还要多少……”说到后来没力气了,只有气声擦着唇吐出来。 他手心里一个涨得硬邦邦的肚皮,以前他也摸,皮儿里裹着一汪水,软绵绵地荡,不像现在,就是块儿大石头,她的身子也像块石头,紧紧弓着蜷在他怀中。他抱着她不敢动,听着耳朵里的血管“扑扑”敲耳膜,还有她若有若无的喘气声。 等她这阵儿疼过去,他紧张地额角的青筋绽起,太阳穴也像挨了一闷棍,跳着疼。不防备,刚蓄在眼眶里的泪就从脸上滚下来,在玉白的雾着汗的脸颊上滚出一道亮。他随意地用手抹了一把。盯着她对着他的后脑勺儿,他才承认他实在怕。 以前总说女人生产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宁妃、佟妃生产都不顺利,眼瞅着人折腾几天,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他也没把生产当回事……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不觉得疼,现在他的小媳妇儿临盆,他盯着她蜡黄的耳后,突然明白这是多么凶险的一样经历。 他怎么没想明白生产的可怖,先贸贸然把她置在这样的境地里?若是现在让他重新选,他宁可她不从他,一口一声“表舅舅”,把他一竿子支出老远。 在前朝,商议完如何把郑成功的“十万”大军歼灭,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杀伐决断,眼睛都不眨;在后宫,对着她,他心底的柔软给勾起来,患得患失,刚刚克郑的冷硬化成一腔柔肠。他捧着她,长胳膊环着她,肩膀兜着她的脸颊,明明把她结结实实揽在怀里,可越是身子挨着她身子,越是没处下手,疼惜地手足无措。 宝音早瞧见皇帝回来,特意远远地不上前。直到皇后几次疼得蜷在皇帝怀里,皇帝又笨手笨脚地不敢摸不敢碰,她才不得不走上来磕个头,伏在地上说:“万岁爷,老奴给娘娘请脉。” 皇帝还没应,一位刚刚在殿里忙里忙外的老嬷嬷看见皇帝,也抢上前跪着:“万岁爷,里头收拾停当,请娘娘进血房待产。”又对宝音说,“宝音,让娘娘进里头请脉罢。” 皇帝细细看,这是慈宁宫的老嬷嬷。往常坤宁宫苏墨尔伺候的多,自从苏墨尔犯事儿,这些老嬷嬷渐渐能摸到太后、皇帝的身前。可惜,也是从苏墨尔获罪,皇帝去慈宁宫的时候少,去也是匆匆来去,这老嬷嬷他瞅着眼熟,忖着是太后宫里的人,却叫不上名儿。 想着苏墨尔对他娇柔的小媳妇儿做下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儿,他嗓子眼儿一腥。太后又来掺和!皇后正挣扎,太后自己不来,派个讨人厌的嬷嬷来,谁晓得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太后的手辣,他早见识过,连对他都是,干脆利落从养心殿抬到睿亲王府不闻不问。太后对皇后和龙子做什么,皇帝都不意外,更何况太后本来就想要皇后的小命儿! 只是最近太后稍稍安分,国内南方不太平,他净想腾出手来多陪金花几天,这半月他认真与太后虚与委蛇,面上母慈子孝,底子里堤防小心。皇后临产,他对太后派来的老嬷嬷又厌又怕,却不便在面上露出来,私下紧密防着而已。 “嬷嬷忙了这一晌,去旁边坐着吃口茶,本宫现在倒还好,贪这外殿风凉明亮。嬷嬷再容咱们坐一会儿,受不住时一步就迈进去了不是。”福临还没问话,金花先说了这一番。 他的胳膊被她捏得骨头疼,她一口气说了这些话,额上沁出汗,等说完就力竭了似的,把额角靠在他胸上,脸上却一脸笑,看看地上的老嬷嬷又看他,对着他皱皱眉,好像知道他不方面说,特意自己把这老嬷嬷支开。 作者有话说: 从公历年到农历年了,最近“脑雾”,上班好累,又不舍得瞎写写就更上来。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77节 读者大大们也要好好保重哦。 第165章 壹陆伍 老嬷嬷不声不响退下。 金花笑笑, 凑到福临耳边小声说:“还不知道这个老嬷嬷叫什么。” 福临也看她脸熟却不识得,嘴角一牵还没言声,听宝音说:“万岁爷, 娘娘……” 他俩才一同扭脸看宝音,见宝音继续上前, 悄声对皇后说:“娘娘现在疼得密?” 皇后点着头,一边开始皱眉:“姑姑, 又来了……” “娘娘还是进去, 这一个劲儿疼……”宝音看了眼皇帝,有男人在旁不方面说,只得收住话儿。接生过那么多娃娃,生产时还陪在旁边的男人却没见过, 无论蒙古贵族、王府家奴, 谁会如福临这么黏糊腻歪, 更何况福临还是天子。自己这奶姑娘也奇, 泰然自若让皇帝陪着,疼啦痒了,两人拉着手絮絮喁喁。 宝音掐指一算,皇后疼得过密了些,怕马上要生。就算她见得多,两三个时辰就顺利产下的也少见。皇后这么顺利,当然少吃许多苦, 她乐得在心里念佛。可那是万中无一的幸运,不是好运,就是极险的, 皇后这身孕又不寻常…… 皇后养的猫儿胖大橘出殿一趟又折回来, 依旧团在榻旁的脚凳上。自从金花回宫, 想着她有身孕,宝音就不准胖大橘上榻。 胖大橘乖巧地无声团在金花榻下,先是福临过来,后来老嬷嬷和宝音也上前,人一多,它就有些不耐烦。几个人说着话,它已经抻个懒腰,弓着橘色和白色相间的背,掂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去。等老嬷嬷也出去,胖大橘反而又回来了,在榻下转了两圈,“喵喵”两声,仍团着身子趴在榻下冰盆旁。 金花纳罕,猫儿性子不野,可也不是窝家的“宅猫”,特别是她在睿亲王府住的这一阵子,宫里的小宫女不敢管束它,把它养得越发野性儿,宫里的鸟儿也惧它。今儿倒反常,出去溜达一圈儿又垂着头回来,莫非,它也知道今儿是主人的苦日子,想自己陪着? 谁也想不到,慈宁宫的老嬷嬷在坤宁宫外安排了一圈小宫女和小太监,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现在坤宁宫蚊蝇也飞不出去,更何况是一只肥猫儿。猫儿只能仍回来,睡眼迷离,看坤宁宫里的小宫女乱忙,流水样往殿里送热水、绸布…… 宝音忍不住心焦,要赶紧摸摸皇后的产程,进前一步,骨节分明的瘦手握着皇后的手,语重心长地唤:“娘娘!” 金花火热的一只小胖手,被姑姑冰冰凉凉的手握住,火热的六月,她心上也一冷。姑姑几次欲言又止,像是有紧要话说,这时一阵疼从腰上往全身弥散,她也想进殿,福临跟她说什么她都不想应,还有些想打他一顿。不是他,她大约不会疼这一场,找不到那个可心合意的人儿,她就不生娃娃也罢。 “姑姑进去等我,我就来。”这话对着宝音说,眼睛却瞧着福临。一双妙目,只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便宝光灿烂,如宝石核一般,目不交睫地看着他。身子不舒爽,她笑不出来,她还有话对他说,还想跟他多呆片刻。独独他们俩人,伺候的宫人只远远侍着。 “万岁,过下您抱我进去,这一通闹,我行不得。”说着从宝音手里翻出来,小胖手拍拍宝音,安慰似的,“姑姑去罢。” 雪青色的衣料下,肚子又开始晃。金花额角搭在福临宽阔厚实的胸上,手抚平衣料,把肚子的动静现出来。她侧身安然窝在他怀里,那个缓缓蠕动的肚子也在他怀里,眼皮子底下。把脸埋在他胸上,瓮声瓮气地小声问:“若是我们有什么,你一定保着它吧?”保大人还是保小孩,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总觉得老套、矫情,直到这事儿临在自己身上。低下的医疗水平和可观的鼓腹,浑身不爽快,腰疼得仿佛拗断了……太现实,十有八九要面对,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若她在这个世界香消,也许能回到现代。苏墨尔派人捂死她时,她听见妈妈唤她,还有病房里的“滴答”声响,那股子消毒水的味道……那时福临生死未卜,她惦着他,还有肚里的小娃娃,才挣扎着选了这边。现在他好好的,不光病好了,容貌颜色仍如旧,小娃娃也将出世。她想跟他一块儿养小娃娃,过神仙日子。可若是不能如愿,退一万步,他跟他们的孩儿在这厢过,她回去现代,她愿意。 怀孕日子浅时,她还舍得弃了她和小娃娃的性命追随他而去,现在又过半年,小儿在她腹中伸手踢腿翻筋斗,她拍一拍,伊就追着动静在肚子上“鼓包”,伊还没出世,已经占了她大半的心,她已经无论如何舍不下伊,伊是她的娃娃,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伊要好好活着。 小娃娃若是没有娘……她不也是没妈长大的?祖父母尽心,父亲偶然给点关怀,她平安长到而立。她的小娃娃没有她,也还有父亲,有宝音姑姑,父亲是天子,姑姥姥是妇科圣手,预外宫中应有尽有的乳母、嬷嬷、小宫女……这小娃娃也该像她一样平安长大。退一万步说,唯有她殁,太后才会对这小娃娃少些忌惮,不至于要因为小娃娃的额娘而对伊下手。 这半年,福临痊愈,她想的最多的就是孩儿如何,她如何,其中的利弊,她早权衡过无数次。回去现代对她也有利,母亲正守着她,只要一睁眼,她就能看到母亲,日思夜想三十年,只消撑撑眼皮,她一辈子的遗憾和阴影都该散了。 只是福临……她舍不得他,他对她真真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嘴里怕化,予取予求,跟他在一处,她常常忘了他本应是孤家寡人的帝王。可是,世上哪有一生一世的感情,他们甜蜜过一年,她已经心足,若是趁他爱淡情弛前走了,也算是善终。历史上的顺治跟董鄂妃,焉知不是因为乌云珠早逝才留下那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她斩钉截铁地柔声对他说:“你得保着它,我吃了这些苦头,就是为了你、为了它,总不能临门一脚,反而只剩你跟我。” 耳旁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头顶的喘气时断时续,搂在她背上的胳膊越收越紧,她捧着肚子又捱过一段疼,才听他好听的声线,硬压抑着情绪,说:“你若是有事,朕便荡平这座宫殿,杀尽……” 金花听到第一个字儿便打个寒噤,往日的他多是风花雪月,炽烈的眼神,柔软的唇,握着她的细长的手……她有意无意忽略了,他还是天子,满清入关的第一位皇帝,六岁登基,从住进这紫禁城起,面对的就是是开花似的农民起义、郑成功、南明小朝廷……今儿早上,他还说郑成功围了金陵,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他从来不怕杀人。 许是福临护她护的太好了,她都没留意,就在身边,坤宁宫里,他打死打残了多少太后安插的眼线。 他对她温柔,对太后客气,可他仍是封建君主,慢说她身边人的性命,他要更多人的性命也不过是一句话。所以才轻易把她的身世压下去,自从他大好了,再没人提起她的父亲是谁,太后每次马上要对她冷脸了,看到福临的眼神,又转了态度,淡淡地亲热起来。 听到他说“杀”,她笨重地挪着身子,抬手捂住他的嘴:“万岁,只当是给我们积些好运……”她给他的威势震慑,对他的称呼都变了,“一脚踏进鬼门关,能不能顺利,她们也没法子。”她眼睛看向殿里的方向,“姑姑已经很尽心。” 这次两人刚说几句话,她就疼得喘不上气,“万岁抱我进去……” 他一松胳膊,才发觉两人都一身大汗,尤其是她,背上被他搂着的地方湿了一溜儿。再看她,极难受样儿的朝后仰着头,蜡黄的脸上豆大的汗珠子,浓眉簇着,眉心拧成一团,也雾着汗。 之前的怕又浮上心头,一开始影影绰绰的,跟她说了这会子话,生育的危险变得真真切切。若是没了她,他必定还要活着,仍当帝王,可他就不是他了。他也没法自个儿对着他俩的小娃娃,不晓得有几分似她。少了她,他没法自己养育像她又像他的小娃娃,只想想就心疼地没法喘息。 抱着她起身,他像是头一回发现她重了这么多,为了怀这个小娃娃,她吃了多少苦头? 她疼得朝后挺脖儿,身子一摇,她知道他起身了,忙把胳膊环住他的脖颈,脸贴住他的胸。等他迈步,她正好松快些,仰着脸看他,仍是青色的胡茬儿勾勒的下颌线,头顶是华丽的藻井,在她眼中随着他的步子跳。 第一回 他抱她,还是在养心殿,那时她哪想过要给他生小娃娃。小胖手从背后攥住他的衣领,他垂头,弓一样的嘴唇、高鼻尖、眼波坚定的眼睛、长长的眉毛,还有眼下天花留的那个“泪坑”,一点点映进她眼里。 怎么就瞧不够! 她眼眶被泪涌得疼,硬挤出个笑,两手在他脖上紧一紧:“你这么好,我头一回想要个儿子,要这么厚的胸膛,也要这么个俊脸。” “那就快些生出来,咱们一块儿把他养大。”他听她这么说,心里又喜又痛。想起她以前,手不老实,在他胸上摩挲。他偶然也疑心,她是喜欢他,还是钟意他的身子?只是她的圆眼睛一瞪,他溺在她的眼波里,顾不得深究其他。后来他病了,一脸疤,她仍不离不弃,他才明白是他想差了,他什么样儿她都爱他,这副身子是锦上添花。 可是她这一番难受,下唇都是牙印儿。疼在她身上,也痛在他心上,更何况她趴在他胸上,咕哝:“万岁也能养。” 到了内殿,他刚把她放在床上,宝音念声“阿弥陀佛”,走上前来告个罪,撩皇后的衣裳:“娘娘,疼得怎么样?现在腰上什么感觉?”小宫女在脚底跪了一排,拦着皇帝。皇后摆摆手,对他露出一个苦笑:“万岁外头等等。” 福临看过她这个笑,心神荡漾,一恍惚,就被伺候的奴才们推出殿外。昏头昏脑喝着茶,突然听她在里头疼得哼一声,细细听她还压着声音小声说:“姑姑,好疼。” 宝音再说什么就听不见了,小媳妇儿那么小声儿,是怕他听见,还是疼得人都虚了?他一掼盖碗儿起身要往殿里闯,被小宫女拦着,慈宁宫派来的老嬷嬷也堵在门口,说:“万岁爷,还是在外头等等。娘娘头胎,是要吃点苦头。”他心思恍惚,被几个人一拦,就退出来。 恰好这时达素写的折子也送进来了。一见黄折子的封面,他有些还魂,这头事儿总要了结,后宫他帮不上,前朝的事儿再耽搁岂不两面折?他定定神,拿着折子走到金花的书桌前,吴良辅早置下朱笔。 案上还摆着她日常用的笔墨纸砚,她的甜香气幽幽沁上身,大约今日她还曾在这案上写字儿,盘桓许久,才留下这一身香。旁边一叠纸,是她写的画的。他捺着想去翻那叠纸的好奇,展开奏折。 达素的折子怕是提前写就的,洋洋洒洒万言,他起初还听见她在殿里喊疼,后来便沉进军务里,脑里是金陵的地图,再想想江苏浙江的排兵,他捡起御笔在折上批朱。一理事,就记不得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合上折子,吐出一口气。 这时方听殿里一片乱糟糟的人声,分不清是金花还是宝音,好像还有慈宁宫的老嬷嬷。周围没人,太监在外头候着,小宫女都在内殿。他一踢椅子起身,经过门口的时候日影都黄了,给黑色的地砖染上一片金,他惊觉太阳已经落到红墙头,下午已经过了一半,刚那折子大约看了一个时辰。 那她又疼过一个时辰?想起她最后对他露出的那个苦笑,他心里一凛,浑身冒冷汗,急急摆着长腿一步迈进内殿。老嬷嬷小宫女围在皇后身边,他看不见她,扑面而来一股热浪混着血腥气。 * 金花疼得受不住,问宝音:“姑姑,有药吃嚒?”一动,汗就顺着眼眉淌,流在眼里刺得生疼。身上也疼,怕像佟妃那样抓伤人,她用手攥着床边。没劲儿才松了手,心上“砰砰”直跳,像将从胸里跳出来,她又用手捂着心口。 姑姑起初说不能吃药,伤身子,后来就说快了快了,一会儿说十指,一会儿说能看见头顶……她也想再憋口气,可她疼昏了,身上一点儿劲儿都没有,生孩子果真又累又疼又危险,她还没想完,就没意识了,飘进一片混沌。 跟上次一样,她闻到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耳边是不同的“滴答”响。妈妈,是不是妈妈还在等她,她一睁眼就能看到妈妈,想了二十多年的妈妈…… 同时听见福临的声音,他用他好听的声音叫她的名字,还有小婴儿的哭,姑姑也在哭。听到小婴儿的哭,她更安心了,她跟他的小娃娃已经出生了?就让那个像他又像自己的孩儿陪着他罢,她回去找妈妈。 “女儿。”呵,模模糊糊的,妈妈在唤她,她赶忙循着声音去,妈妈…… 浑身疼,尤其是腰,她被人抱着,勒得喘不过气,那个唤女儿的,听清了,是她的乳娘,宝音。走错边儿了?她喘口气,有气无力地说:“疼。” 抱着她的人松开手,把她轻轻捧着,一张俊脸送到她眼前,是福临。他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仿佛还有淡淡血迹。他接过一碗药,给她灌到嘴里,她咂咂舌,是参汤,才咽下去,闭着眼睛听他喃喃:“花。”他带着哭腔,说不出别的。 她绵绵倒下去,耳边一串“哇哇”格外响亮,闭着眼睛,胸上放来一个奶香奶香的热乎乎的肉团团,那“哇哇”就在耳边了。 作者有话说: 恨,为什么不能给金花安排个无痛生娃。 第166章 壹陆陆 金花睁眼, 看到一个梨子脸的小娃娃,极力张着小嘴在她身上哭,一眼能看到翘舌头后的嗓子眼儿。带着刚出生的奶声奶气, 可也声震屋瓦,饶是坤宁宫这么高的藻井也满满当当的人声儿……她忙闭上眼, 扭头皱眉。 心里有个念头压也压不住:塞不回去了。 福临把脸埋在她耳边,什么热乎乎的, 一直往她耳朵里淌, 她忙睁开眼挪脸去找他的脸,就看他还是刚刚那一脸亮晶晶的水汽,还得带着暗红的血污,她有气无力地说:“你啊……是公主吗?” 还没说完, 身上又传来一阵疼, 胸上娃娃哭, 这个男人也哭。多亏宝音冒着犯圣拨开人, 先接了小娃娃,又问她:“娘娘?” 她一把抓住宝音的手,冰凉透心的手:“姑姑,我疼。” 宝音抱着怀里小婴儿轻轻摇两下,用手心轻轻拂婴儿软软的背,还没说话,外间吴良辅的亮嗓子叫了一声:“太后娘娘。”宝音一下变了脸色刚要说什么就收住了。 福临忙擦脸, 看看自己的袖子,他见外臣的缎子衣裳还在身上,不用想, 不能用这个擦, 抹一下一个水印子。慌乱中看一眼金花, 她皱着眉从枕下抽出一条帕子,他忙接了,在脸上画猫一般擦擦,跺跺脚。 只来得及浅浅瞟一眼金花,她皱着眉抓着宝音的手,他来不及细想,稳稳心神,有板有眼地迈步出去 。 太后已经领着人站在殿里,福临背着手踱出去,看到太后,蓦然心里一沉。太后的气焰姿态他都觉得眼熟,大约母子这么多年,彼此间熟稔,一举一动都似曾相识。 “母亲。”他朗声一叫,两人都有点诧异,天生的母子,何时疏远到这一声都听着生? 福临心里懊悔,他多久没这么喊太后,今儿心里存着事儿,居然脱口而出,怕是露了慌张行迹和气怯。 太后心里更不好受,皇帝跟她的亲热恍如昨日,今儿他的眼神她都瞧不明白了。他不光疏远她,还跟她对着干,悖逆她,看看,大清的皇帝竟然从血房里出来。而且不是头一回,佟妃生产时,他也曾进去过。这个没数儿的! 太后越想越气,可这不是发作的时候,她强压下火,捺住气问:“皇帝,皇后还好?” 皇帝一瞬想起皇后白皙没有血色的脸,还有她皱着的眉头,没想到太后还关心这个“对头”儿媳妇,急切间反而拿不准该怎么答。 哪知太后这么问算寒暄,之后说的才是她来的本意:“帝后关系好,予明白,可也别坏了皇家的规矩。如此脏污之地,皇帝执意出入,祖宗的规矩不要了,受之父母的发肤不顾了?对她们娘母子也不好!传出去,予不说什么,宗室免不了议论。皇后刚度过上次的风波……” 福临听太后连祖宗父母宗室,连同皇后的身世都抬出来,忙截住话头。他不想听母亲论这些是非,没有的事儿也平地起风吹起沙迷了人的眼,白白招麻烦,换上温和的口吻说:“皇额娘,儿子知错,看在皇后添了龙嗣,今儿是个喜日子的份儿上,您消消气,儿子不再进去就是。”再想金花已经产下来,最难的时候过了,只等宝音领着宫女嬷嬷收拾抱娃娃出来。 太后对着旁边的老嬷嬷点点头,刚领命来坤宁宫守着的老妇人就进了内殿,皇帝被太后揪着把柄敲打一通,不好拦了,只能由着她进去,急中生智吩咐一句:“进去把孩儿抱出来认认皇祖母。” 一句把太后说得抿嘴,一边由皇帝扶着就坐,一边说:“那么小个人儿,只能看一砖之距,慢说认皇祖母……予站在面前都瞧不见。不过,是阿哥还是公主?这宫中一片乱,予来还未见人禀报,只知予又当祖母了!” 这把皇帝问倒了。阿哥还是公主?他不知道。他一直陪在产房,可他全没留心。 * 福临实在不放心才进去,旁边陪着就看金花一直忍着疼,实在受不住时才哼两声。她若是多喊两句他还好受些,可她只是皱着眉,连他的手都不肯拉,只攥着床沿儿褥子……他几次三番直觉得比自己身上还疼。 不知熬了多久,她昏死过去,阖着眼睛气若游丝。 他刚想上前抱她,被宝音一把推开,宝音便领着稳婆在皇后身上又推又搡……他像被雷击了一般头昏脑涨,扎煞着手站在旁边,想帮忙插不上手。何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他甚至不知道他该想什么,他什么都不敢想,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娃娃产下来时,旁边的稳婆连声念佛,他转头,却只瞧见鲜红鲜红的,流水样儿。她还活着嚒?他不懂,那些婆子嬷嬷怎么都朝他道喜,他想不明白喜从何来,流了那么多血,她还能活着? 乱哄哄鼎沸的人声里,他寂寂柔柔把她搂在怀里,轻飘飘的,薄薄的宽肩,软软绵绵的。 他看她头往后垂,忙用手托住,那张魂牵梦萦的粉红透白的小圆脸,现在惨白,紧紧阖着眼睛,尖尖的眉毛没力气地散着。 他的泪一下涌上来,她……再唤她的名字就有些涩滞:“金花。”他换着法儿叫她,渐渐听不到身边旁人的动静,宝音一直唤皇后“女儿”…… 抱着她越搂越紧,他把她紧紧贴在胸上,他躲着小巧的翘鼻子不敢碰,把脸凑在她耳旁:“金花。”豆大的泪珠子直接从他脸上滚在她耳上,这泪,懵懂中奔涌而出。 他理不清他是什么情绪,他不知是怕或者悲?又或者是独属于至情之人的忠和弃,说忠,从他俩定情时起,他就只有她;说弃,为了她,别的他都舍得下。可是又有什么用,她这么无声无息躺在他手上。 早知如此,他该把她当个最脆的瓷供着,藏在坤宁宫的高屋深殿里,间或纵她去养心殿对他耍耍花招,为着一点儿小事,吐着甜香气唤他“表舅舅”。多数时候便是他在旁边静静瞧着她,看她嫣然一笑,听她对自己“表舅舅”长、“表舅舅”短,转着宝石核一样的黑眼珠儿跟他使心眼儿,当假夫妻,真哭真笑…… 他有那些深深的心动和淡淡的开怀就足够。 何苦走到如今这一步,风流时是畅快的乐,跟她云中雨中高山险峰都去到;也有弄不清她心思的时候,辨不清她的真心,疑心她还有其他的意中人,发怒心疼,他有苦也说不出来。 喜怒都不及眼前这一下,抱着她绵软的身子,他的心上像被捅了一刀,一个血洞,小宫女端了多少盆血水出去,他便流了多少心血,疼得喘不上气。脸煞白。 宝音也在一旁拘在皇后身边,只是人在皇帝怀里,宝音没处下手,只能抓着皇后背后的衣裳。轻薄柔软的里衣,原是为着夏日凉快,现在一遍一遍湿透,又干了,摸起来是一种涩涩的筋道感。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78节 虽说抓着,却丝毫借不上力,宝音只能扶着皇后的胳膊。一直遮着掩着的皇后的身世,本来跟皇帝也商议妥当,要等生产这个大关卡过去在跟她说,可是如今皇后没了声息,宝音那声“女儿”脱口而出。 心里早对着皇后叫了无数次,这次终于宣之于口。宝音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她也一样诧异震惊,皇后正值青春年少,身子不说强健,可也并非孱弱,是有些跟别人不同,可是怎么突然会…… 皇后像是吊着一口气,起初还硬挺着,等听到稳婆喊“产下来了”,那个小人儿奶声奶气啼了一声,她终于懈下去,身子先绵后僵,悠长的一口气从微微张着的厚唇间吐出来。 这样变化,细微地几乎看不出来,非是最细心关切的母亲,用十二分的耐心观察孩子才能发现。 宝音一下急了,皇后不该难产。怀孕一路,她不算平顺,可是磕磕绊绊总是好好保养着,特别是过了头三个月后,皇帝大好,更是专心致志护着她,样样以她为重,事事想着她,生怕她心里身上一丝一毫不适不爽。皇后周遭的人和事都堪称万事顺意。 至于皇后的身子,身孕都是宝音自己照料的,五个月后是怪,可也只是疑心双胎,并不是怀相不好。临盆的日子早了几天,怎么就昏死过去。 除非,除非皇后的好性儿好心绪都是装出来哄周围人放心的! 皇后从小心重,更重情重义,得知要上京的时候便郁郁寡欢,若不是宝音要在科尔沁看着阿桂,宝音断断不放心阿拉坦琪琪格自己上京。所以在哈斯琪琪格府里看到帝后夫妇致密时,宝音高兴之余更多的是安心。 万万没想到,阿拉坦琪琪格好不容易在京里宫里安顿了,长高了,跟皇帝和睦,又有了身孕,阿桂却来了。 别是为了阿桂!宝音慌乱地胡思瞎想。女孩儿的心思宝音懂,没人比她更明白年轻女子的赤诚真挚。 皇后骗得众人好苦,宝音忖度,皇后是要用新生的孩儿还皇帝的痴情吧!皇帝的痴情有眼睛的人都瞧的出来。还了情,皇后就不想活了。 想到这儿,宝音心里哇凉。 这个傻孩子。千万别走自己的老路。 宝音紧紧抓着皇后的衣裳,顾不得皇帝还把皇后紧紧搂在怀里,凑到皇后耳边紧着唤“女儿”。这次再叫,就语气坚定,声调急促,若是皇后求生意志不强,或是痰迷了心,恶狠狠叫几声许能惊醒,紧急时也不容宝音婆妈拖延。 皇帝和宝音都不知道,多亏两人叠着声儿地叫,才把金花从混沌里叫回来。她本来要回去那个满是“滴滴”声的医院房间找妈妈。 作者有话说: 今儿还有一更。 第167章 壹陆柒 皇帝收回思绪。 后来仿佛是宝音把孩子放在皇后怀里, 小儿疾啼,声震屋瓦,终于唤醒皇后, 可他仍旧不知道刚出生的是阿哥或是公主。急中生智对着太后故作神秘地点点头,说:“等嬷嬷抱出来, 您自己看。” 太后扭脸看向内殿,说:“抱个孩子出来, 怎么这么磨磨蹭蹭。”话音未落, 隐约听殿里一声低低的喊疼,然后一片细碎的骚乱,人人低声说话,人人都乱着说话。 皇帝倾耳细听, 反而什么都听不见了, 怎么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吭声了。他的心又提起来。无论是皇后, 还是刚出生的娃娃, 都是他最紧要的人,心尖尖儿。 人一旦在意什么,只要与之相涉,便想得特别多,尤其是忧思、疑虑,只听了一声不甚真切的喊疼,他心先揪起来, 念头在心里飞驰,是金花怎么了?还是娃娃有事? 自己出来时,娃娃已经收拾停当给宝音抱在怀里, 这会儿嬷嬷进去怎么这半天还抱不出来?还是金花有事?一屋子人只顾着救她, 腾不出人出来报个信儿? 皇帝半个屁股刚挨榻, 猜想殿里两人有事,硬压着性子才没“蹭”地起身,斜签着身子半歪在榻上,见太后冷着脸对他摇摇头,说:“等着。” 皇帝先被太后“祖宗家法”教育一通,刚又许了愿不进去,这会儿太后不让进,他也不好硬去,只能稳着。可屁股就坐不到榻上,跟扎着马步蹲在榻前一般。 默了一口茶的功夫,皇帝刚要起身,刚刚的老嬷嬷疾步出来,伏在太后耳边低语几句,太后点点头,抬眼看了老嬷嬷一眼,老嬷嬷便会意,扭身回内殿。 皇帝坐在旁边看她俩打哑谜,越发坐不住,忍不住问:“皇额娘?” 太后脸上浮起一个略带神秘的微笑,说:“皇帝有出息,可惜……” 福临被她这句说得一愣,余光瞥见嬷嬷抱着襁褓出来,刚就半蹲的马步,一个箭步起身毫不迟疑抢到老嬷嬷面前。待伸手接孩儿时却顿住了。 老嬷嬷怀里一左一右抱了两个襁褓,福临左手一张、右手一拦,两手都顿在空中,哪个是他的孩儿?他该抱哪个? 老嬷嬷被皇帝一挡,停下步子,这时宝音踉踉跄跄从里面抢出来,看到皇帝正端详两个娃娃,眼前一黑,支撑不住,顺势跪倒伏在地上。 皇帝问:“宝音,皇后怎么样?” “……安好。”宝音拢了拢气儿颤着声儿回,伏在地上不敢抬脸。 “那这……”皇帝修长的指指着老嬷嬷怀里的两个包儿。 宝音还没答话,太后走过来,绕过皇帝,熟练地从老嬷嬷怀里接过一个襁褓,说:“来,皇祖母瞧瞧,唷,是个小公主。”举着孩子凑到皇帝脸旁,“女儿似爹,这小模样儿,跟你小时候一样。” “还有呢?”小公主被人一通揉搓,张着小口要哭,太后一边晃着安抚怀里的小婴儿,一边问老嬷嬷。 老嬷嬷“扑通”跪倒在地,说:“回太后,还有个小阿哥。” 宝音从背后匍匐爬过来,要去老嬷嬷怀里接小婴儿,被老嬷嬷一抬胳膊掀翻在地。也是宝音神思不属,老嬷嬷只是轻轻一甩,宝音便“咚”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这动静震得福临恍如大梦初醒,转头摸了摸母亲怀里的淡蓝色缎包儿,弯腰探着指尖缓缓在老嬷嬷怀里的包儿外头轻轻一揉。 众人都以为他要掀开襁褓看里头包着的嫡子,小娃娃似乎也知道父亲正揉着自己,嘬着唇轻微地“啵啵”响,在包被里扭咕身子……谁都没想到,皇帝只是摸一下,毅然撒开手,舍下儿子,摆着长腿三步迈进内殿,轻轻唤他最牵挂的人儿:“金花。” 金花半梦半醒,仰脸躺着,刚老嬷嬷匆匆抱着孩子出去,宝音追去,她挣扎一下,浑身没力气,只能软身倒着,眯着眼睛看殿顶,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他唤过两声她都没应,等他在身边坐下,她才凝着浑身的精气神儿,抬手抓着他的胳膊,有气无力地问:“娃娃呢?” “皇额娘和嬷嬷抱着。”他看她松了手,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正是那次被佟妃抓青了的那只手,她给生产耗尽了血气,玉腕肤色黯淡。还瘦。 顺着胳膊,先看到她的肩膀头儿,领口里露出一截白馥馥的脖颈,锁骨一头翘在颈下,一头支棱着衣裳。他看她这么瘦,鼻头一酸,心里不好受,想着她一定要问孩儿,轻轻说:“你放心,有我呢。” 一句说得她眼里满是泪,晶晶亮盈满眼眶将要顺着眼角滴下来,他慌轻手爱惜地摸她的脸:“别哭,刚亏了气血,不能哭,伤身子。”手指在她尖尖的眼角轻轻一点,把她眼中的闪亮接在指尖,用极轻柔又坚定的声调说,“我护着他们。” 金花在阿拉坦琪琪格的脑瓜儿里搜罗过几遍,明白双生子算不得好事,尤其她还是皇后。那时候人迷信,所有与大多数人不同的都算是“异兆”,尤其是皇家,皇后生了双生子,给大臣知道,皇帝怕要下“罪己诏”,是行了多少悖逆之事,才在子嗣上降下如此异端。 金花倒能理解。那时候忌讳双生子,大多因为双胎怀孕生产风险高,且新生儿体弱,夭折率也高;至于皇家忌讳,多半因双胎长得相似,不能委以大任更不能继承大统,怕分不清,假冒。富贵闲人假冒下不过骗吃骗喝,若是皇帝、大将被假冒呢? 她对清史的研究有限,总觉得没听过爱新觉罗皇家甚至宗室有双生子,大约她读的史料不够多!她安慰自己。不过,从概率上说,清朝几百年,总有双生子降生,他们都去哪儿了? 所以福临说护着他们……她顾不得浑身脱力,挣扎着半纵起身:“他们还好?抱来给我看看。他们乍离开,我浑身不自在。”肚子小些,也比以前大,她摸摸肚腹,半天的功夫,她在混沌中走一遭,娃娃已经降生了。 “朕去抱。”他说着起身,刚迈步,发现袍子给她拽着,他转身,听她轻慢地说:“你哪会抱,让嬷嬷抱进来。”他俩都想多了,太后还在坤宁宫,领着人把宫殿围个水泄不通,断断不容他们随意抱双生子进出。 皇帝重回外殿,本来步子轻盈,可是看到殿里众人又一顿。公主在太后跟前,阿哥在嬷嬷怀里,两个娃娃都被太后的人把着。 他走到太后面前,说:“皇额娘,儿子抱孩儿给她额娘瞧瞧。”转身铺排,“宝音来抱公主,嬷嬷跟着朕。” 宝音听说忙膝行到太后面前,直起身朝着太后伸手。 太后不紧不慢抱着怀里的婴儿,手轻轻拍着,说:“不忙。这两个孩子,皇帝怎么想?” 皇帝故作轻松,语调里带着雀跃说:“怎么想,佟妃的孩子养在膝下,皇后的孩子断断没有再送出宫养着的道理。我们膝下荒芜,本来还想收养宗室的孩子,皇后之前也提过……” 寥寥数语,听得太后心里不痛快。佟妃养三阿哥,一则当时情急,二则皇后还记得来请太后的示下;到了皇后处,皇帝自己就擅自做主了。 而且“我们”,谁们?太后知道他们一体,夫妻致密,父母宗室规矩都不顾,可是每次帝后二人有意无意展示出他们的亲密无间,都惹得她心里窝火。 “那是后一层。”太后强压着火气,“双生子不祥,这两个孩子只好留一个,另一个,皇后不瞧也罢。” 太后仍轻柔晃着怀中的婴儿,低头看,刚出生就眉清目秀的一个小美人儿,细巧的鼻梁、细长的眉眼,活脱脱一个小福临,嘟嘟厚唇影影绰绰带着娘亲的模样,甜美可人的,长大了必是另一个草原第一美女。 可惜……生在帝王家,同胞兄弟还是个儿子。而且太后防着他们,从猜着皇后怀了双胎起,太后就宁可信其有,只管派人盯着坤宁宫,生怕有人做手脚。 倒也不会狸猫换太子,皇帝不会糊涂到那份儿上。太后只怕坤宁宫上下铁板一块,偷偷把一个孩子藏起来或者送出去。 宝音确实生过这样的念头,双生子,生时艰难,生出来仍危机重重,还可能连累父母,若是能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去,过后也许还能编个幌子过继回来。 宝音知晓奶姑娘的脾性,对娃娃上心,断断不会眼睁睁看着襁褓中的亲骨肉被送走。所以宝音一直犹犹豫豫瞒着,根本不敢跟帝后二人禀报是双胎。 结果现在这么不上不下,反而被太后拿捏住了。小夫妻同心,除了双胎异端,太后再也找不着其他法子摆布他们。 若是只能留一个娃娃,太后揣摩帝后要留儿子。嫡子,现今皇帝身边只有一个福全,再有个他所钟爱的皇后所出的儿子,皇帝怕是不等嫡子成年就立为太子。 太后冷笑着轻拍拍怀里的小公主,抬脸望着身前高大的儿子:“选一个罢!”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壹陆捌 太后怀里的小婴儿瞪大眼睛, 长长的眼缝儿里滴溜溜闪着光。夏季热,襁褓只有薄薄一层,小胳膊摆几下, 就散了,小小不及梨子大的圆脸露在外面, 仿佛明白众人正说什么那样若有所思,盯住抱着她的人。 小公主一动, 福临的眼神就被她吸引了, 修长的手臂舒展,想抱,想到金花说不让他抱小娃娃,只得又收住手。试探着把一根白白的手指塞进婴儿手心, 被柔软的小小掌有力地握着, 他心中惊动, 胸口暖流涌, 血往脑门上冲,他眨眨眼才稳住身子。 短短几个时辰,出的事儿太多,他仿佛身处梦中,突然就得了两个孩儿……是喜事还是祸,他还来不及细想。 太后这神情,加上阴阳怪气的语气, 他忍不住打个激灵,明敏如他,立时知道太后来意不善。 拖一刻是一刻, 他绕个圈子, 装糊涂说:“何用选一个, 当然是两个都要!一起养在皇后身边,让他俩闹去。皇额娘,以后,皇后累得发懵失了礼数,您得恕她,别跟她一般见识。” 皇帝说完,低头拉住女儿的手,柔软奶奶的拳头被他握着,突然想起来手心的茧子,大人摸着尚且剌手,小婴儿的细皮嫩肉怎么经受得住! 他忙松手,把小小的拳送到眼前细看,像泡皱了,白嫩白皙,贝壳形状的指甲小小的,长长的,该剪了。他忍不住弯腰送上唇,轻轻贴一贴,鼻子凑上去,嗅着娃娃身上淡淡的奶香,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是金花一脚踏进鬼门关生的娃娃啊!这一下他终于下定决心。 听太后说:“自从娶了皇后,皇帝越来越没数儿了!若能两个都养着,予费这么大心力,大阵仗把坤宁宫围个水泄不通。双生子,本来议政王大臣会议就对你诸多议论,南方战事不顺、皇帝对汉人也太亲近了些。如今又生了双胞胎,宗室和老臣指不定说什么,等说出来就晚了!” 他盯着小婴儿挪不开眼,细长的眉眼,嘟嘟的唇,白嫩却有些皱的脸,他从她脸上看到自己和金花。真的如愿以偿像她又像他!他说不出鼻子像还是眼睛像,但就是肖似,他看着就知道这个娃儿是他的骨血,他的。 旁人看高大的皇帝脸上蕴着若有若无的笑,平平常常爱护逗弄小婴儿,实际上他心里念头飞驰:一边是深深的感动和感慨,他的小娃娃,他和心上人生的,相爱的明证;另一边还有无穷的忧虑,双生子,本来两个儿子也无大事,悄悄掩下,再不济送走,总不至于出人命。 可太后一旦插手,就难办了。太后命人把这殿围得铁筒一般,摆明了不准他做小动作。这架势,就算老臣不纠结在意,太后也要闹个天翻地覆。 京畿关防和铁骑都是自己人,他不怕兵变。但牵着一大两小三个人,他怕太后糊涂,大闹一场,伤着这三人中的一个,都伤着他的心尖尖儿了。 两个娃娃,他一个也舍不下。他才吃了多少苦,尚且如此,金花舍生忘死才把他们生下来,她只有更加放不开。不用说,要想不伤她的心,两个娃娃都得保着,养在他们夫妻二人身边。 他微微转脸,看跪在不远处的嬷嬷,怀里抱着另一个娃娃,不知是不是饿了,一直“啵啵”咂嘴。福临在这些愁绪里忍不住撇撇嘴,男娃娃调皮。 他心里焦急,对着这两个小宝宝,心里父爱泛滥,急切地想一把把两个娃都揽在怀里,再抱去给金花瞧瞧。 他头一次有些后悔,之前没抱过小婴儿,福全也好、三阿哥也好,刚出生时他都只淡然地冷眼旁观,没抱。若是早抱那几个孩子练练手,现在金花也不会担心他摔了娃娃,嘱咐他不能抱。 被太后不咸不淡训斥几句,他心里更逆反。皇后生产艰难,他面上淡定,实际里子唬得六神无主。太后不帮忙,反而拦着他不能进去瞧,一会儿祖宗、一会儿家法。初时他还忍着,毕竟今儿是他们夫妇的好日子,母子平安老太太叨叨两句就叨叨两句。 现在太后想动他的娃娃,他别的能忍,这个万万忍不了。 可是这事儿怎么办?他喜欢这一双儿女,不想传出双生子的异端。他想得更长远,若是他的妻只生育这一对子女,那便是唯一的嫡子和嫡女,他不想这两个孩子的身世有一点瑕疵,以后提起便被人指指点点。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听太后的意思,她要伤娃娃性命? 福临阴着脸转身,从嬷嬷怀里小心接过儿子的襁褓。满殿的人都不敢出声,屏住气看皇帝把柔若无骨的新生儿揽在胳膊里。 他也怕有闪失,前后左右看过,两条精壮的长胳膊围成个圈,把孩子囫囵着护得周全,他才放心往内殿走,丢下一句话在空阔的殿里回响:“你们都候着。” 这句也是说给太后听,但是福临没看太后,只身干脆地走了。 “不是不让你抱……”金花见他弓着背紧张地捧着孩儿进来,小声怨一句,那胳膊缝儿粗的,万一把孩儿漏下去,那么小,那么软。 她反正不敢抱,紧着拍拍自己身边的床铺,说:“放这儿。”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79节 福临把婴儿放在床上,长嘘一口气。他刚抱着娃娃,大气儿都不敢出,不过几步路,急得他满头满脸的汗,一低头,汗落在娃娃粉白胖圆的胳膊上。 金花拿帕子拂一下,对宝宝说:“瞧把你爹累的。”顺势抓过娃娃的手看,左手看过是右手,又扭头掀开襁褓看脚丫儿。 看完二十个手指脚趾,她松口气,浑身软得像泥一样,也不知刚刚那股劲儿哪来的,柔柔拉着福临的手躺下,说:“放心了,手指头脚趾头都不多不少。” 说得福临笑了,也坐下看那小娃娃,刚只看了女儿,儿子他还没细瞧过。儿子轮廓比女儿圆润,也是长眉长眼。像他的多,像母亲只有点儿影影绰绰。 金花也发现了,轻声说:“跟你像,跟我仿佛不太像。”叹口气,想了想,还有一名,看看那个孩儿像谁,问,“还有一个呢?” 福临握着她的手,低头想了想,说:“正要跟你商议。龙凤胎……”小心看着妻的神色,她一皱眉,他就停了,斟酌着该怎么跟她商量。 “我知道都说双胞胎不祥……只是,儿子女儿,一般是我们生的,你说是不是?”她看他支支吾吾,料到他要说什么,生怕他讲出她不想听的。 生了双胎,她心满意足,一下儿子女儿都有。以前还一直遗憾,只生一个,知道养小姑娘的乐子,就不知道养小子的开心。这下好了,怀胎时难受,毕其功于一役,她一下有了两个小宝宝。 玉手支颐,侧脸盯着床上的小儿,他还在“啵啵”咂嘴,小胳膊乱伸。她拉住他的小胖手,拇指捏在手背上揉一揉,不理福临,接着说:“腐朽!生两个小娃娃多不容易,怎么就成了不祥。” 突然想起双胞胎可能不健康,加之没听见外殿小儿哭,她硬撑起微微浮肿的眼皮,黯淡的眼神,透着疲倦,迟疑地问福临:“女儿没抱进来,是她,不好嚒……” 他没说话,她一急撑着头的手支起身子,松开儿子去拉福临:“双胞胎身子弱,生全须全尾的双胞胎不容易。怎么也听不见她哭?你别瞒我。” 看他仍绷着脸不说话,她开始手脚并用要挪下床,喃喃:“我自己去。”又对着外头喊,“姑姑。姑姑!”可她气力早用尽了,面对面说两句话还成,喊这一句就几不可闻了。 福临一把搂住她,那副轻飘飘的身子被他牢牢箍在怀里,腰背干瘦,硌得他胳膊发直,他把好听的嗓音收起来,只用气声说:“她好好的,刚还攥着我的手指头笑,现在太后抱着她……” 怀里的人像一团熬去水分的麦芽糖,周身都是甜的,又软,由着他使劲儿,严丝合缝嵌进怀里,全身倚靠者他,瓮声瓮气说:“那抱进来给我看看,儿子长得像你,女儿呢?像我嚒?” 说到他们的小娃娃,福临暂时抛开愁绪,语气里含着笑,还有淡淡的得意和戏谑,答:“我瞧着,也十分像我。像你,”他说着低头轻轻吻她的耳朵,“像你只有一分,眼睛鼻子都是我脸上拓下来的。” “像你是策略……”她赌气地说,“娃娃生下来都像极了父亲,生怕父亲不认不养。这算是生物学。”小手解了他的纽子,从领口伸进去,指尖在他肩头的疤上打圈,“养养就像我了,日日对着我,怎么会不像我。” 他双手在她背上拍拍,艰难地说:“正要跟你商议,如果非这样不可,就把女儿给太后养吧?记在哪个妃子名下。儿子我们自己养。” “如果非这样不可,也只能把儿子记出去。”她手把着肩头,窝在他胸上,像说别人的事儿似的,“清朝的公主,长大了都没好日子,若是皇后生的还好些,母家身份低微的,和亲、联姻,总是首当其冲,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茹毛饮血的糙汉子,就把娇滴滴的公主嫁过去。我舍不得。”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双手去抱儿子,双手托稳了,灵巧地抱在怀里,盯着儿子的长眉长眼说:“他总是阿哥,太后肯定不舍得……”也是仗着太后只有福临一个儿子,现在还能喘气儿的孙子只有福全和怀里的,“要是只能有一个养在身边,当然要养女儿。” 抱着小娃娃,金花背靠在福临胸上,福临只看到她的大半个后脑勺,折腾了一天,她的头发散了,乌漆嘛黑披在他怀里,绕指柔的愁肠百结。她垂下头看怀里的小婴孩儿,慢声细语说:“妈也喜欢你,可妈……” 他听出她语气里的哭意,浑身冒上一阵急汗,低头去就她的脸,目光所及,一串大泪珠儿从她眼里砸在小娃娃身上。那小人儿被唬一跳,长大了没牙的嘴,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福临慌了手脚,不知是去哄小媳妇儿还是去抱娃娃,只能把两人一同搂在怀里,轻轻摇一摇,胡乱地说:“别哭啊,我们再想法子。”胳膊一紧,小人儿不知被缚了脚还是蜷了手指头,哭得更大声了。 金花仍是没声儿,珠子大的泪滴“吧嗒”落在福临胳膊上,她却顾不上自己,拍一拍怀里的儿子,拽一截袖子要去擦小娃儿的泪,又觉得衣裳湿透复干透,硬邦邦的,于是只用手掌心在儿子脸上沾一沾,想着这么一点儿母子时光,居然全是娘俩哭,心里更不好受,一口浊气涌上来,哭得哽住了,身子在福临怀里一抽一抽,儿子也在她怀里随着颤。 这一下让福临疼上加疼、慌上加慌。他哪见过她这样……平常假哭的时候多,更多的时候笑意盈盈,对着他的时候,桃花眼里都是欢欣,喜气洋洋。眼下竟然哭得抽抽儿。 她多喜欢小娃娃,他知道;她多怕疼怕难受,他也知道;她怀孕生产吃的那些苦头,他更知道。这么千难万难生的宝贝疙瘩,居然要抱给别人养。本来他只觉得她要难受,现在这难受活生生在眼前,他方发觉他受不住,她再难受一下他都不能容。 舍了家、国、天下,他也不能再让她这么着…… 四手两人,捧着怀里的小儿,搓弄半天,仍是哭个不休,终于吵得殿外人忍不住,宝音隔着老远提醒一句:“娘娘,小阿哥饿了……” 两人听了都一愣。金花把孩子往福临怀里一顿,转身拉拉衣襟儿,掩紧了,垂着头,从哭声里咬着牙说:“要走快走,抱去给奶妈喂。” 福临接了孩子,愣怔半晌,只听见她说的“快走”,当真恍恍惚惚抱着孩子走回外殿,茫然地站在当地。 第169章 壹陆玖 福临给怀里儿子啼得头昏。这是紧要关头, 平日再关心则乱,节骨眼儿不能乱,也不该乱, 他自小在大风大浪里弄潮,关键时候从来没掉链子…… 这么一想, 他揪着的心松快一点,随着心里的念头转, 他轻踱两步。 定定神, 低头,再耸肩抬胳膊,他把小小人儿的拳头大的小脸对着亮,慈爱地细细看。 刚抱了两下, 他已然驾轻就熟, 小儿觉得头抬高一点儿, 好奇地暂时收了声儿, 瞪着骨碌碌的黑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眼睫上尚挂着晶莹的泪。 福全和金花哭起来也是这样,小扇子一样的浓睫,整齐一排泪珠珠儿,覆在眼上,黑宝石和碎钻交相辉映。还有殁了的三阿哥,他见得少, 仿佛也是这么个形容。他心里想着,在混乱里蓦得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他抬抬头,刚想说话, 顾虑小儿子在怀里, 怕大声说话惊了婴儿, 刚止住哭的这么个小人儿。宝音已经觉察,从太后跟前的地上爬起来,怕惊了人似的,无声飘到皇帝面前,恭敬接过小娃娃。 小儿离怀,福临没了顾虑,看了眼外头将暮的天,吩咐道:“吴良辅?去景仁宫传旨,带三阿哥来。” 这话一说,周围的人都一愣。皇帝是高兴糊涂了?还是为双胞胎愁得失了心?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三阿哥,头年就因为宫里闹天花殁了;景仁宫的主位佟妃也因天花毁容,更兼丧子,久没在宫中行走。 吴良辅是伺候老的,天子的心性他了如指掌。去年秋初,天还热着,皇帝为了皇后打死打残各宫那些太监宫女时,他都亲自伺候在旁。皇帝再高兴抑或再愁也不会说错做错,看似糊涂地令人去传三阿哥,个中深意,也许只是众人没理解到罢了。 吴良辅只略站站,看皇帝没改口,只管应着出来,心里琢磨皇帝的意思。正是夏日里很热的时候,才走了几步就满身大汗,他站在红墙下的阴凉地儿里抬手揩汗,干儿子吴禄上来用袖子给他扇风,无声跟在身旁,叹口气。 “小禄子,你说万岁爷什么意思?三阿哥殁了大半年,他叫去带三阿哥,佟妃娘娘又是那么个情形……”吴良辅环顾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小声跟吴禄商量。 “干爹,依儿子看,这是万岁爷的旨意,您老人家只管去宣,至于佟妃娘娘……”佟妃还下得了地、出的来宫门嚒?吴禄的意思,吴良辅宣旨就算完了差事,至于佟妃怎么带三阿哥,就是她的处置,偌大后宫,哪有管杀还管埋的。 * 宝音趁一干人震惊,抱着小阿哥进内殿。看到皇后的情形,宝音心里不是滋味,像一张绵软的宣纸,被一个狠手揉皱了,再搓得起毛边,糟践到头了。 皇后侧身朝里躺着,瞧不见脸,宽肩耸着,窄窄的平板一样的背,柔软的衣裳勾勒出纤瘦的一握腰,瘦极了,像锦衣下覆着一把骨头。 宝音轻唤:“娘娘。”皇后仍躺着没动,直到小阿哥奶声奶气嚎了一声,那把“瘦骨”先是起伏一下,然后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对着宝音张开胳膊。 “是女儿嚒?”皇后把婴儿的襁褓抱在怀里,问一句。 “还是小阿哥。”宝音知道她什么意思,从孩子落地,皇后不说没抱过小公主,见都没见。可公主一直在太后怀里,太后用孙女儿要挟儿子和媳妇,宝音倒想把小公主跟小阿哥一道儿抱进来给皇后瞧。 “刚他哭,姑姑说是饿了,抱出去喂过了?”皇后抱着儿子,那失望像一丝儿头发从肩上滑落那么轻易就散了,复而爱得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只两只捏着揉着儿子的小拳头,凑到他脸上细细看。分明赶着福临出去前儿她刚看完,可是这会儿仍忍不住盯着儿子的翘鼻子,细长眼睛……简直停不下眼。刚出生的小娃娃就有这么浓的睫毛?还有柔软的浓黑的头发。小婴儿也盯着她,嘟嘟的粉红的唇,对着她抿一抿,看得她一笑。 正母性大发时,听宝音说:“娘娘见我们宫里来过奶娘?压根儿就没挑过乳母,哪有人喂他。娘娘不是一直说等娃娃出生要自己喂?这会儿孩子饿了,娘娘反而撂开手……” 皇后听不懂似的,愣怔着。说亲喂容易,真要上手时,就有些迟疑。刚拉紧的衣裳,这会儿像有千斤重,她抬抬手不情愿拉开。想想一年前她还没结婚,前一辈子也一直活得像个小姑娘,现在就要奶娃娃?怀胎这些日子,她预备了,可仍没准备好。 怀里的小婴儿像听懂大人的话一样,“啵啵”两下嘴,结果并没有奶送过来。从出生,水乳没沾过唇,他张开没牙的小嘴儿,嚎啕大哭。 小娃娃一哭,皇后和宝音下意识一齐扭头朝殿外看,宝音伸手拍拍小阿哥,皇后也抬高了两只胳膊,轻轻摇着怀里的婴儿,嘴里哄着:“嗷嗷。”她俩都怕儿啼惊了太后,生出其他事端。外头正胶着,越不引人注意越不招事儿。 见外头没动静,两个一起松口气,小婴儿却嚎得更大声了。宝音掀掀襁褓,看没尿,小声对皇后说:“这回是朕饿了,娘娘试试喂喂。” 皇后脸胀得通红,告饶一般望着宝音,说:“姑姑,我不会。”宝音拍拍皇后的肩,说:“怎么不会,是女人就会。姑姑那时候……” 正说着,皇帝进来,问:“怎么又哭了?皇后来瞧瞧女儿。” 皇后才看清,他手里抱着一个浅色的襁褓,一节粉色的胳膊露在外面。把儿子往宝音怀里一顿,她伸手去接女儿,说:“快给妈看看,妈还没看过我们小姑娘……” 看真切,果真像福临说的,女儿长得也似他。恬然躺在怀里,一只粉白的小拳头蜷在胸上,面庞不及儿子舒展,大约是胎里不足的瘦,一张嘴,眼下两条纹儿。跟儿子一式一样的细长眉眼,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金花默不作声看她的手指脚趾,数过,问宝音:“她俩谁大?” “阿哥大,这是妹妹。”宝音扯扯婴儿肚上的襁褓,把露在外面的肚脐儿掩上。 金花闭着眼睛想,刚出生就在她耳边嚎啕大哭的,是儿子;怀里的女儿甫出生就被太后派人来抢出去,她们母女算是头一回见。 “乖乖。”金花揉着婴儿的奶拳头,脸靠在她的小脸儿上,柔声说,“我们头回见,以后妈一定护好你。什么都是先有你的,然后才是哥哥。”她抬头看娃娃的爹爹。 玉树临风的爹也正怀着一腔柔情看妻女,只是妻后来对女儿说“然后才是哥哥”,让他不防备吃了好大一惊。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女儿都是他的心肝儿宝贝肉儿,这跑不了。可是儿子总是继承血脉,祖宗的老理儿一直是先有儿子的……不防备皇后单刀直入,盯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万岁,我们的女儿,能封什么公主?和硕公主?固伦公主?给封个最大的!” 一句把宝音说笑了,福临则愣住。过一会儿才讪讪说:“女儿还小。”玉碟没进,怎么也要等立住再封公主,出生就给封号,闻所未闻。可是她一双炯炯的桃花眼盯着他,脸色蜡黄,神色里也都是勉力支撑,他舍不得驳她,喃喃说,“你得信朕,她也是心尖子!本来咱们就预备留着她养……”皇帝收住话,再说该说到伤心事上了,出去前两人商量着,不得已时,就把儿子舍给太后养育。 “正是她小,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太后……”金花说一半,收住话,看了眼外殿,“是儿子才不怕,可她是女儿,这么小,这么柔,一胎里生下来,她比哥哥弱这么多。”她累坏了,脑子转不动,她甚至刻意回避不多想,若是多想,该想到这是跟儿子不多的母子相聚时光。可就算不想,她也忍不住垂下泪,圆睁着眼睛,泪珠儿一颗一颗滚下来,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滴到手上才吃了一惊,低下脖颈垂着脸拭泪,怕被人瞧了去似的。 “你别哭。”他用手在她脸上擦一擦,这天净是跟她说别哭,可是他想的法子,他吃不准管不管用。若是不管用,那她岂不空欢喜?!不到做成的那时候,他不预备跟她说。偏身坐在她身边,他把她和女儿一起拥进怀里,“你放心,万事有我!” “既然有你,先管管儿子女儿的饭碗?我累了,喂不得。”她把头搁在他肩上,小声在他耳边说了这一句。她能喂,自己也有感觉,可是心里转不过那根弦儿,母性跟个性打架,暂时没分出胜负。先不急着改变。 皇帝哪有法子,还是宝音在一旁说:“现找乳娘哪有奶……听说太后三不五时喝人乳养颜,说不定现在就随身备着。” 他在她脸上贴一贴,说:“你啊!多亏宝音给指个路,朕才有路子设法。要不抓瞎,这俩小人儿什么错……”一句说完,宝音刚安抚下的小儿又开始扯着嗓门儿激啼。 作者有话说: 最近搬砖(不是写文啊,惭愧!)搬出腱鞘炎来了。 键盘托、毛巾俱全,鼠标还是人体工学的…… 各位金主大大,happy valentine's day 第170章 壹柒零 宝音麻利地出去要来人奶, 三下五除二喂过两位小主子,哄静了,悄没声儿退出去守在门口。 过去这阵乱, 殿里只剩帝后。 两个婴儿并排卧在床上,金花手撑着头, 侧身歪着,眼睛只在两个娃娃身上。刚宝音问她怎么搁, 她自己选的, 儿子在近前身边,女儿稍远些……陪女儿的日子还长。 正目不转睛瞧着孩儿们,福临一个轱辘翻身上来,也在金花身后躺倒, 跟她一式一样的手撑着头, 另一手就搭在她腰上, 把她虚虚拢在怀里。 “没脱靴, 衣裳也都是外头穿的,就这么着上来,沾得到处是尘……”她的肩膀头抵在他肩窝窝上,她抬抬胳膊,又用肩膀头顶顶他,在他怀里扭一扭,不愿意他这样。 他轻轻笑一声, 说:“就这床铺,晚上全换了,还指望接着睡呢?你这身衣裳也得换, 眼么前儿就这点儿工夫, 哪还有空理会这些。”说着拾起她的手, 细长手握着她的小胖手,两人相携一起去摸小女儿的脸,嘴上说的却是别的,“今日,你吃苦了,怨不得孕里就格外难受。” 他说着鼻头酸眼睛疼,想起两人之前那些光景,她有孕以后吃的苦头,连着他出花儿那一段,全都千千万万不要再来一回。今儿的日子口,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他俩,终于有个空儿,他赶紧把体己话儿说给她听。最是急切跟她说私房话儿时,偏最不便跟她说话儿。 她听了,刚收住的泪又往眼眶里涌,不全为了生孩子,“近近”地想生产吃的苦头,反而跟多久前的事儿似的,有些模糊地记不清。疼是疼,难也是难,可是比起马上要经历的骨肉分离,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她心里还有几头事儿缠着,更紧要。 他刚又说“就这点儿工夫”,说工夫短,是要抱走她的小娃儿?这小宝宝她还没抱热乎,儿子连口亲妈的奶还没喝着……可是若两个娃儿选一个,她一定选女儿,女人长大了要吃的苦多种多样,小的时候就让爹妈尽力护着吧。 “放在异时异地,龙凤胎都是天大的喜事,偏咱们家,只能留一个……”她心里全是怨,又怕他夹在中间作难,淡淡说一句。 手被他牢牢握着,两人摸摸儿子的脸,又一同去抓女儿的手,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心思意愿都一样。她被女儿的奶拳头和他的大掌夹在中心,听他说:“只要养在身边就成?” “不,哪敢奢望。只要他俩都欢蹦乱跳活着就成……”她说着说不下去,眼泪终于涵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次第滚落,“噗哒”一声一声砸在他心上。他松开手,去掰她的肩,她的泪越发密,止不住地一直滑,他一着急,使劲把她扳倒在身前。 她扭着脸只管哭,忌惮着太后在外头,不敢出声,又大又密的眼泪珠儿顺着尖尖的眼角往下淌,一会儿就把脸下的床褥都沾湿了,她索性揪着他的袍子前襟儿拭泪。 他眼里,她还是那张微胖的鹅蛋脸,扭着头,露出耳后白腻的一小块肌肤,如脂如玉,裹着深紫色的血管。小而粉的耳朵,尖尖的浓眉,翘起一个弧度的小鼻子,哭红了,他的衣襟儿掩着若隐若现血色淡淡的唇…… 粉泪滚落,在颊上划出一道一道晶晶亮。日暮,屋里暗,脸上的一点儿水光都把光亮儿牢牢聚拢,衬在淡白的铺上……他骤然想起来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也这么扭着脸儿哭,水一样的人儿,掬不起捧不住。 那时他还恼她,不知该如何相处,要亲近又碍着情面。如今他们娃娃都有两名了。期间他还在筹谋过无数大事,可对她照旧束手无策,碰一碰就是亵渎,待去擦她的泪又怕手粗,伤着她奶皮子一样的嫩皮儿——在他心里,她一直娇,一直弱,永远需要他护着。 他坐起身,把她也扶起来,轻轻贴在胸前,搂着她的背,他算是敢用点劲儿,像刚抱着儿子那样,轻轻摇着她:“我知道你怨我,只要我不是皇帝,双生子便一点儿不碍。” 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做了十几年天子,如今南方千疮百孔,大病没有,小毛病不断,在他心里是个没治好的烂摊子,撒不开手。无论如何,他得硬着头皮把这皇位做下去。就是委屈她们娘母子,今儿他想了个险招,不知行得通嚒?行得通也仍是委屈她们。 “一会儿,你只管听我的。”他紧紧胳膊说。 “你想了法子?想了什么法子?”她伸胳膊从他腰侧穿过,倾力抱着他,浑身软软的,后来只能力竭瘫在他怀里,抬脸满是期待看着他。 “委屈你们。可是能自己养着不也是好的?”他盯着旁边睡着的小娃娃,她也扭头看他们,翻个身,看到他们的小脸儿就笑了,脸上还挂着泪,幽幽道:“想看他们翻身、走路,叫爸叫妈。谁不想呢?哭、调皮,都好看,谁让他们是亲生的……” 她说着又哭起来:“简直不敢想,我现在有两个小娃娃,亲的,像你不太像我……”把脸埋在他胸上,“这是不是梦……像梦一样,真不敢信,一下有两个。”许是这个怀抱太温软,她还有话说,还有心事惦着,可闭上眼睛就舒服地不想睁开,她一直存在心里的念头渐渐淡下去,心里的弦滑不溜手攥不住。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80节 金花睡着了。 * 佟妃到坤宁宫,殿里一阵骚乱。福临倾耳听,影影绰绰是佟妃。怀里人阖着眼睛,呼吸匀净轻浅,眼皮包着的眼珠一动不动,他知道她累极了,睡熟了,轻轻吸她的厚唇,蜻蜓点水那么迅捷。恋恋不舍把她放在床上,他抱起儿子,大步迈出去。 殿中立着一身黑衣的佟妃。他大半年没见她,乍见她枯槁的面容,忍不住打个哆嗦。 他马上明白了,这一身黑衣,是佟妃在给三阿哥致哀。细看她的脸,精致地匀过面,颜色一样,只仿佛有些不平整,他心里一动,是天花留下的麻子坑。 见到皇帝,佟妃行礼,艰难地爬起来时,顺治帝才看清,她还抱着块深色的木牌,几乎跟黑衣融为一体,所以非她起身又专门把那块木牌捡在手里,他才发觉。 “佟妃,你带着三阿哥来了?”皇帝说。 “是。”佟妃仍是一腔柔弱,举着那块木牌送到皇帝面前,上面写着三阿哥的出生时辰,还有个“三”字,那孩子在兄弟里行三,不及赐名,先殁了,在他母亲心中“三”大约就是他的名儿。 皇帝勃然大怒,抓过木牌狠狠摔在地上,低吼一声:“大胆!三阿哥好好的,你弄这些腌臜东西!今儿皇后和公主的好日子,朕不罪你,三阿哥以后就不必你费心费事儿了,一齐养在皇后宫中。” ? 不等众人反应,皇帝回身看宝音,手指轻轻拍拍怀中的儿子,生怕把他从甜睡中惊醒了,说:“宝音还不来接着三阿哥!” 殿里静得连衣料摩挲的声音都没有,已经跪在地上的不敢抬头,宝音昏头昏脑接了三阿哥,听太后大声说:“皇帝,你胡说什么……” 可是话没说完,皇帝已经走到身边,两条铁索一样的手臂搭在太后肩上:“皇额娘,儿子做这个主,佟妃生养皇阿哥有功,赐号康妃,算给孩儿们添添康健。至于三阿哥,还是跟公主一起养在皇后身边罢!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带,且三阿哥已经十个月,皇后刚入宫时,十个月的福全她也教养得好。三阿哥该学说话,皇后是满蒙汉三语的全才,还有什么英格力十……儿子的子息单薄,非皇后养着他们,朕才能放心。” 皇帝拉拉杂杂,说了这些。期间太后要说话,看到皇帝咬着牙说话的架势,生怕自己一激,他做出什么过头的事,那时反而两方都不可收场。 太后想挣脱出来,腰上刚使力,肩头传来一阵剧疼,儿子的手像铁钳一般。 皇后的双生子,怎么就成了三阿哥?太后突然发现一个老大的纰漏! 三阿哥不足一岁染天花而殁,当时宫里乱哄哄,他父母都病着,那孩子的后事简单,照例不准用棺,不土葬,只包块白布送出宫找块空地焚化了。 之后呢?不是修碟谱的年头,三阿哥没入过玉碟,甚至没有名儿。现在皇帝硬说皇后生的四阿哥是三阿哥,不过改一改三阿哥的殁年……甚至不用改,只把那句轻飘飘的记录删了便是。 太后不置信地盯着皇帝,他自信地对自己一点头,脸上的神色坚毅果敢。太后突然意识到她来错了! 儿子还是儿子,但他长大了,是儿子,还是帝王、丈夫、父亲。为着心爱的人和至亲骨肉,他身上迸发的力量不是她能料得到的,更拦不住。 还有智谋。自从皇帝真心跟太后较量,太后回回都输,一次两次还能觉得是皇帝运气好,可是三次四次呢?无论前朝后宫,太后跟他针锋相对没有赢的。 这次,眼看又要输了。皇帝在这胡说八道,但她无能为力,她甚至想从他手下挣脱出来都做不到。 憋了半晌,太后只吐出一个字:“你……”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甚至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败了,可她仍是个自尊自傲的女性。况且,她有傲气的资本,她身后是蒙古四十九旗,母家是草原上最煊赫的家族,她有最高贵的姓氏,大不了回科尔沁养老,还可以带着孟古青那丫头,静妃在这宫里过得着实凄凉。 母子正僵着,殿里又一个人发了疯。刚辞了封号的康妃听说要把“三阿哥”抱走,嗓子里怪叫一声,扑到宝音身上抢孩子,嘴里喊着:“三阿哥!这是三阿哥?那你得还我!” 一眼看到小阿哥的脸,她狂笑:“这细长眉眼儿,不就是三阿哥?跟三阿哥刚出生时一模一样!还我孩子。”她疯了一样往上扑,嘴里不清不楚夹杂着,“额娘想你,这半年,额娘没有一天不想你,怎么就那么寸!出生没见过你阿玛几面,寒冬腊月的,好不容易带你去跟爹见一面,想着养养父子亲情,怎么就染了痘症!满身的包,所幸发得好,鼓胀后破了,又是脓又是血,长好了也是满脸疤,可是我仍心里叫好,活着就成,我的儿。不料,眼看着要好了,睡了一觉起来,你却走了……那么小个人儿,从生下来时浑身都是肉,后来他们抱你走,千难万难你吃尽苦头,只是个小小的白布包儿……” 三阿哥生病时,宫里乱,太后只指派过几次太医,等到三阿哥殁,太后心事多,也怕惹伤心,就没过问,由着内务府处置。 三阿哥病中的情形,上上下下这回都是第一次听。殿中人都忍不住落泪,母亲哭儿,字字涕血。 宝音触动心事,一愣,胳膊松了,小阿哥被康妃抢去抱在怀里。皇帝紧张,松了太后,一个箭步迈到康妃面前,伸展双手两臂,接在孩子身下,唤了一声:“佟氏!” 康妃小心抱着小婴儿,三阿哥那胖小子她抱惯的,如今抱新生的小儿,也驾轻就熟。生三阿哥前,她单弱得像个孩子,儿子殁,她苍老如老妪。 听到皇帝唤她佟氏,她抬起眼笑笑,说:“万岁爷,有了新人,奴才就是‘佟氏’,不是爱妃,也不是……”她停下,她有乳名儿,这男人两年前在床上抱着她时,还喃喃地气喘吁吁。自从有了皇后,她是佟氏。 以为皇帝要安慰她几句,毕竟嫡子占了三阿哥的齿续,阖宫只知道皇后将临盆,皇后生了龙凤胎她们却统不知道:太后派老嬷嬷来,又命人把坤宁宫围得水泄不通,倒是起作用,把皇后生产的消息遮盖地严严实实,更别提皇后产下双生子。 不想皇帝冷着脸说:“朕对你……今儿都是自己人,也不瞒着,实话实说,之前入后宫,翻牌子多是为着遵从母亲慈意。至于你,跟其他的贵人格格全没两样,要非说不一样,大约静妃更恨你。”这话真凉薄,六月里冷得康妃一哆嗦,以为天子的青眼,是不想听母亲唠叨,再跟当时的皇后别苗头。 都说天子多情,康妃眼前的天子毫不多情,他甚至无情。康妃瘦削的脸上空洞的眼睛里,硬挤出几滴泪。 可是想到皇帝对皇后的样儿,康妃又转了念,他多情,他只对皇后多情。 看他紧紧张张,两手护在这孩儿身下,生怕自己摔了磕了……他几时对自己的儿子这般?三阿哥出生,他看,只是淡淡地看,他甚至没主动抱过他。 真真没意思。 她展开两手,作势要生翼展翅,怀中的孩儿一下坠落,宝音惊呼一声,那孩儿被福临稳稳接在怀里。 闹了一场,换了几个人的怀,小阿哥已经醒了,“嘭”落在父亲臂弯里,他以为是什么玩笑游戏,竟然“咯”响亮地笑一声,瞪着骨碌碌的黑眼睛乜人。 皇帝看儿子怡然的样子,忍不住说“好小子。”刚出生已经临危不乱,是他跟爱人所出的娃娃。 这时殿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闹,奶声奶气,仿佛天生有些不足。只因为殿里静,一根针落地都听得清清楚楚,小婴儿的哭像内殿扔了一颗炸雷。 康妃愣住,说:“怎么……还有一名婴儿?” 第171章 壹柒壹 康妃身子弱, 可她好奇极了,忍不住踉跄着奔到内殿。 今日事密,无关的下人早被打发出去, 皇后又睡着,内殿无人, 康妃长驱直入,无遮无拦地循声走到婴儿身边。 皇后也被女儿的啼哭惊醒, 正揉着惺忪的睡眼转身, 一眼看到形容枯槁的康妃,倒抽一口凉气,眼疾手快本能一样把女儿护在怀里。 “皇后娘娘,外殿一个娃娃, 内殿一个娃娃。”康妃顿一顿, 用幽幽的口气说, 她一直疾声厉气还好, 平静下来反而透着恐怖。 不等皇后答,康妃拍拍手:“我知道了,你生了双生子?”她神思不属地轻飘飘转身,喃喃说,“怪不得说外头那个是我的三阿哥,原来是要遮这丑事。” 康妃偏身上炕,抻着头看皇后怀里的小娃娃, 小声说:“这个不及外头那个胖,就是因为这样,假托那个是三阿哥吧?”她赌气地转身, “万岁爷的心思, 都在你们娘母子身上, 对我们,看都不看,‘佟氏’……” 康妃突然开始犯疯,伸手去抢小婴儿,“两个小娃儿,总有一个给我吧?要不怎么堵我的嘴?世上只有一个三阿哥,一会儿殁了,一会儿又活了。起居注能改,我的嘴呢?你们总要给点甜头堵住我的嘴罢。” 小公主的哭声一阵高一阵低,奶声奶气,康妃狠心辣手夺了两下。皇后看康妃疯疯癫癫,不敢放手,可也是看康妃发疯,恐伤到小小的人儿,只得主动放手,由着康妃把小公主抱在怀里。 康妃心满意足,轻轻掀开襁褓,说:“这是个小姑娘。皇后你好福气,竟然生了一儿一女。可惜,皇家最忌讳双生子。太后要伤你的一名孩儿吧?” 康妃自从儿子夭折,容貌毁于天花,早已把荣宠置之度外。说话快言快语,口没遮拦,难得句句是真。不是心死的人,断然没有这样的直率真挚。 康妃轻轻拍着怀里的婴儿,小儿静一静,仍哭个不休,康妃柔柔摸了摸小儿的肚子,说:“我们的小公主呀,是饿了。” 其时,福临带着宝音正往里面走,听着屋里的人说话,伸开一根胳膊拦住。两人只站着静静听。 双生子之事,太后终究会明白厉害,能扎住嘴不说,康妃却不受控。可是,非要打着康妃的旗号才能大张旗鼓把小阿哥硬说成三阿哥。皇家的荒唐和身不由己,于这件小事上表现地淋漓尽致。 为遮掩双生子之事,为护住他这一双儿女,福临早暗暗下定决心,不惜杀尽今日坤宁宫中一干无关紧要之人。若是皇后能劝动康妃闭口不言,无异于救了康妃一命,双生子刚出生,他就为了他们大开杀戒,总不是惜福积善的事。 听殿中两个女人絮絮说得融洽,小女儿亦没有危险,他想,再给金花个机会,也许小娃娃跟康妃投缘,康妃愿意帮他们一起守着这个秘密。宫中能有什么秘密?只要人们不再提起便作罢,史书都是胜者改的。 “也没瞧见这宫里有奶娘,皇额娘给喂一喂。”康妃把小公主重新塞回皇后怀里,皇后忙不迭双手捧着接过孩子。 她身子弱,连个初生的婴儿也抱不动,只能撑着肘半歪在床上护着小公主。看康妃盯着,皇后不好意思地摸着领口的衣襟儿,说:“我累坏了,而且谁定的章程,妈就一定要奶娃?有了她,我也仍是我啊。” 康妃一哂:“有皇帝的宠爱果真不同,公主饿了也能托故不奶。”康妃伸手拉着小娃娃瘦瘦的小手,轻轻摇着,接着叹,“我们后宫的女人,不就是给他们爱新觉罗氏生育的嚒?把娃娃给你奶,是天大的恩典。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帮衬母家?就我这样,唯一的儿子也没养住,拿什么帮衬母家。皇后娘娘的母家不必帮衬,皇帝还要靠老泰山和大舅哥!” 皇后低着头,盯着女儿纤瘦的脸轻轻一笑,说:“这个想多了,”抬起脸看着康妃,“以后你家是佟半朝呢!几朝天子的热闹。” “那也不是为着我。”康妃的疯癫、矫情都收去,恢复了小姑娘的模样,垂头坐着,轻轻说了一句。 金花这时也在想,若是原本继承皇位的三阿哥玄烨殁,康妃的母家佟家凭什么发达显赫?刚刚那句说得早了些,她穿来后历史发生若干改变,也许佟半朝也没了。 为了安慰似的,皇后娇声说:“我知道你难受……那孩子生下来时那么壮,哭声洪亮。万岁爷原本对他也寄予厚望,还给他起了名儿。” 康妃还坐着不动,皇后继续说:“万岁爷原来要叫他‘玄烨’,光华灿烂的一个名儿。” 康妃听了身子一震,顿一顿收摄住心魂,才哽咽着说:“都是当过妈的,这两个孩子的事儿,我也能不提,可我有个条件。”她听了万岁爷原给三阿哥取的名儿,心里满是落寞,差一点点儿,她的三阿哥就有名儿了。 可惜,已过去之事,再纠结也无益。她抽了抽鼻子,对着外间扭了扭脸,满眼的泪险些滚下来,说:“就给他用我儿……我儿‘玄烨’的名儿吧!” 金花还愣着,福临大踏步踱进来,说:“依你。嫡子来得意外,用‘玄烨’特别应景。三阿哥的母亲不在意,我们断没有在意的。” 康妃听自己是“三阿哥的母亲”,帝后二人是“我们”,亲疏远近一目了然。只是,走到如今,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在意。 而且情情爱爱,在意、介怀皆毫无用处。她释然又达观地一笑,对着帝后一揖,不着一言,潇洒地退走了。 “浑说儿子是三阿哥,这就是你想的法儿?”康妃一走,金花仍躺下,一手轻轻拍着小公主,看也不看福临,咕哝一句。心里又多一样事儿,“玄烨”,她想不通,怎么就应景了。 刚要开口问,看他摆摆手,朝她使个眼色,用鼻尖儿指指外头,说:“别忙。”她会意收住话头,他介意太后还在外殿,她又说:“叫姑姑吧,她该吃奶了,看她瘦得跟只猴儿似的。刚姑姑喂她只吃两口,这会儿又闹。” 福临恋恋不舍盯着正在襁褓里伸胳膊伸腿儿的女儿,那么小的一张脸,再看看站在外头的宝音,很想自己喂小女儿吃这一顿。 可是想想太后还在外殿坐着,无可奈何摇摇头,安慰金花地说:“养养就好了。她才多大点儿人儿,能吃多少,知道自己吃多少,人家才刚出生。” 算上胎里也才十个月,从那么一团浑沌里幻化出来的一个小娃娃,福临心里想着,不知怎的,对着眼前母子脸热心燥,    拧拧眉,他缓步往外走,意思要去想法子送走太后。 太后果然气得浑身打颤,先是康妃从内殿出来,不等自己发话,只仿佛对着空气一点头,便迤逦而去。 过了一会儿皇帝出来,昂然站在她面前,她一抬头,见他衣裳上结着汗渍,再往上看,一个坚毅的下巴,天晚了,浅浅的胡子拉碴。 他长大了!太后一日几次感慨。回想他第一天上朝,太后和苏墨尔给他穿袍穿靴,太后需弯着腰才能看见他颈上的钮子,苏墨尔直接跪在地上给他拽靴子。 如今苏墨尔在慈宁宫跟个魂儿似的,除了太后和那几个老嬷嬷,不敢见人,生怕勾起皇帝的不快;太后自己则被福临剪去羽翼、削掉权柄,母子针锋相对。 胸中浊气翻涌,太后猛地抬手想打儿子,被高大的儿子一把接住手腕,手像钳子一样紧紧箍着她,好听的声线,威严地说:“皇额娘别想错了!” 太后被这声呵震得浑身哆嗦。听儿子说话的瞬间,她猛醒自己错了!甚至错得过头,从去年夏末,她就不该继续跟他别苗头,一件一件只有让他俩关系更僵、母子亲情更淡。 儿子还是儿子,可他又不全是他了。 听着内殿小儿奶声奶气的哭,她恨恨剜一眼,他们是一家人了!倒也不是儿子多爱媳妇,只是媳妇运气好,恰好儿子跟自己不睦,给她钻了空子。 多说无益,太后在心里暗暗叫一声:“你们等着!老太太还没死呢!你们也生了儿子,老太太的今日,难保不是你们的明日,走着瞧!” 太后神情端庄地从皇帝手里抽回手腕,一言不发,扭头对着身旁的老嬷嬷看了一眼,走了。 太后后脚还没迈离坤宁宫,皇帝对着外头叫一声:“吴良辅!” 吴良辅小跑着进来,刚进门口,听皇帝压抑的声音里带着雀跃,急急地说:“派人把坤宁宫围起来,看牢了,只准进不准出。” 吴良辅应着还没走到跟前,听殿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等他抬头,殿里空荡荡,哪还有万岁爷的人影儿。皇帝早一溜烟儿跑回内殿。 吴良辅咂摸着牙花子退出去,何时见过这位主子爷这样,自从大婚娶了这位皇后娘娘,万岁爷竟是大变了。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以前不稀得在他们面前显露,直到见了皇后娘娘,才终于现了原形。 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第172章 壹柒贰 福临转回内殿, 不期然两个小娃娃已吃过奶,金花和宝音一人抱着一个轻轻拍着,他一顿, 略失望地问:“这就吃饱了?” “这么大点儿人。”金花对着他抬抬脸,桃花眼里的柔光一闪, 他会意,转向宝音手里接那个深蓝色的襁褓。宝音弓着背踮着脚把孩儿摆在万岁爷两条长胳膊圈起的环里, 松开手又不放心, 眼睛一个劲儿朝下瞄,生怕年轻皇帝手生没抱住,奶娃娃又从他怀中漏下去。看他平日间对福全,不像能放心把奶娃娃交给他的。 宝音看过无事直起身, 皇帝才说:“宝音看朕抱得妥当?今儿抱他几回, 也没见掉地上。”语气里有几分自傲, 兼嫌宝音多事。 宝音看着万岁爷抱着小婴儿仍有些不放心, 顾不上理会他这句酸溜溜的话,刚要说什么,金花忙说:“姑姑忙了一天,去歇歇。万岁来。”疲倦的眼睛望着福临,只对着他一瞥就让他心都融了,抱着小娃娃收住声。 清穿之顺治的宠后日常 第81节 一时人都退下,只剩小夫妻俩。福临一偏长腿上床, 再一屈在金花面前半盘膝坐下,腿上又迈又屈,上半身却山似的稳着不动, 等坐下低头看孩儿, 仍睡得黑甜。长手在小娃娃身上轻拍一下, 修手长指,柔柔半护住怀里的小人儿,在他高大怀抱里,初生婴儿显得尤其纤嫩。 金花听儿子不吭声,才放下心来,低头看怀里的小公主。仅留个小巧乌黑的头顶儿对着他。他也垂着眼看手上的儿子,看了看,又探着头去看金花怀里的女儿,两个娃娃吃过奶都睡着,长长的眼缝儿,镶着密密的浓睫,勾出清秀的轮廓,皮肤蜕了红,白皙娇嫩,吹弹可破的羊脂一样。 福临歪着脸凑到金花颊上用鼻尖儿碰碰,贪心地嗅一嗅说:“皮面儿都像你,又娇又嫩。”又问,“刚你喂的?还是……” 不说还好,一说金花全身返乏,累得坐不住,腰身胳膊无处不酸,竟是再也抱不住,她说:“累。你看会儿?我睡一觉。”看福临盯着自己,想想接着说,“一会儿起来我再换衣裳,孩子醒了哭了就叫姑姑来。”说着把女儿往福临身边一顿,再没要嘱咐的,翻身绵绵躺下。 这会儿显出一间房那么大的床的好处来,福临蹑手蹑脚把儿子女儿安顿在床里侧,瞧瞧他俩睡得香,自己在金花外侧歪着,虚虚把她搂在怀里,说:“你就睡了?今儿这么多事儿,不想跟我说说话儿?” “ 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儿子就这么叫了玄烨……”她不是嫌他没和她商量就给儿子取了这个名儿,她更多的是震惊,儿子叫玄烨,又占了三阿哥的齿续,他……若是历史变得不离谱,今日她生的那名嗷嗷哭的奶娃娃就是康熙?长大后还是个麻子脸。她咕哝,“等我睡一觉,明儿我想明白了再说。这一天可太长了。” 福临搂着她,只觉得她身上的衣裳硬邦邦剌手,穿了一天,出汗泛盐花,混着娃娃吃奶粘在身上的淡黄色污渍,还仿佛有血痕。她往常最在意这些,在睿亲王府时,她穿了几天宫女的衣裳,过后心里不舒服好些日子,这一日是累极了吧,她竟滚在这一身糟污衣裳里睡过去。 他紧紧胳膊,她纹丝不动,只听鼻息匀细恬静,她真的睡着了。他也累,上午还一脑门官司惦着金陵,下午晚上在坤宁宫跟太后斗法,刚抱了一会儿小儿子,他浑身腰酸背疼,可他大约撑得住,下剩一点力气,须先把她料理好。 硬撑起身看了看旁边,杌子上是宝音找来的替换衣裳,他蹑手蹑脚起身,够了杌子上的衣裳在手里,转身解金花的衣裳。现在孩儿呱呱坠地,她纤瘦得厉害,一把抱不满怀,刚他搂着她,浑身硌得慌。等掀开衣裳,才发现摸着瘦,看着只有更瘦,他眼睛触到她身上,鼻子忍不住一酸。 她初嫁给他时什么光景?宽肩细腰的衣裳架子,可是骨肉匀停,纤瘦不足,秾丽过度,鲜灵灵的一个人。 如今?皮包着骨头,倒是那两个孩儿,虽儿子胖些女儿瘦些,可是两个都是白胖的娃娃,她身上的丰腴富态,都长到娃娃身上去了。 等看到肚腹,他强忍着才没怪叫出声,统共相识一年,半年都看她捧着肚子难受,站不是坐也不是,总想着孩儿出生就好了…… 可是孩儿出生,肚腹像个撒了气儿的球,身上别处都光溜溜,平滑紧致的肌肤泛着白腻的光,可是肚腹便沟沟壑壑,丑陋不忍直视。 怪不得她一直说不想产育,撇开之前的万般苦楚,只说今天这一日,从早到晚,她吞苦忍难,遭的罪简直细想不出来。 轻轻给她褪了衣裳换上新的,他看她皱着眉,许是累狠了,被他端胳膊拉手,仍旧没醒。六月里热,额上一层细密的汗,他拽着袖子给她抹了抹,猜着她枕下该有把扇子。 摸了两下果真有,抽出来给她轻轻扇。“咻”“咻”的风吹起来,还带着淡淡的甜香气。她慢慢舒展了眉心,猫儿似往他怀里蜷一蜷,满是信任依恋地悠然躺在他肘弯。 他也展着胳膊,一手搂住她,受用她睡着时自然流露出来的百般柔情。手中不停扇着风,他眼睛盯着怀里的人。粉白的鹅蛋脸,透着微微的黄气,宝光灿烂的眸子阖着,如水含情的眼睛藏着,牙雕样的翘鼻子,浓眉铺展着。怎么看都是个美人儿,可惜微微憔悴,这一场生育,且不知何时能养回来。 他“呱”轻撂下扇,伸着指头捋捋她的眉,又屈着指去刮她的翘鼻头。手摇扇的风停了,他又热乎乎地凑上来,她有些不适意,梦里也抽抽鼻子,额上又要起雾。 他忙重摇起扇,爱惜地盯着她,心里想着,有了这一对儿女,以后不生也罢!一直惦着让她生育,今儿吃了教训,怎么算都是他自私。以后若是她主动提要多生,他也不能松口,得拦着些;他算是吓破胆,再也不想她生。 想想下午她无声无息躺着,任旁人哭,她都纹丝不动,绵绵软的一副身子,同现在一样,又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他俯身用脸去探她的鼻息,待她呼出一缕湿润的气喷在他面上,他心里一松,放下心,只要她还有这腔气!下午那会儿,他能觉得她正命悬一线。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他不相信她死了,可为什么人却没气息,仿佛她正犹豫犹疑,去留未定。宝音又锤又唤,抱着儿子在她耳边哭,所幸救回来,若是她撒手了呢? 只是想想,刚刚被他憋回去的泪滚下来,他心里酸楚难当,摇摇头,攥紧扇柄,像是要把这念头捉住,就到这儿吧,他不敢多想。若是没有她,他肯定该活着,毕竟他们的小娃娃还这么小,太后、静妃……都是虎狼似的人,把娃娃托给谁他都不放心。可是没有她,他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他用摇扇的手在脸上胡乱抹一下,脸上浮起一个若隐若现的苦笑,多亏她活着,皇天后土,她活着。他何其幸运。 以后,她老了,丑了,都没事,她就是她,只要她还在他身畔,喜嗔怒恼都是她,他皆能容着她,且再容不下旁人。他放下撑着头的手去找她的头发,摸到了,手指头在她缎子样儿的头发间绕着圈往鼻下送,嗅一嗅,又忍不住亲上去。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都当妈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妈是谁,这么可怜见的一个人,柔弱得像这满头青丝,却一腔孤勇活到现在,他得对她好,比以前更好。把亲爹亲妈没给她的都给她。 把脸埋在她散落的头发里,酸酸的汗味儿混着血腥气,本是不洁的味道,却被他嗅出了市井烟火气,热闹、安心,他想要的,正是他想要的,心甘情愿一辈子溺在这混乱嘈杂里,只要有个她陪着。 正想得心里血气翻涌,不知是儿子还是女儿“哇”一声,哭得嘹亮。他还没撑起身,另一名被哭声吵醒了,也高高低低地嚎起来,两个婴儿比着声儿的,一哭高过一哭。 金花翻个身,咕哝一句:“表舅舅……”含含糊糊,只在婴儿的哭闹声儿里唤了他一句,又睡过去。 他手忙脚乱去抱两个小娃娃,宽肩长臂,两个婴儿一边一个,他低声呢喃着:“乖,乖,阿玛来了!你俩饿了?那也别吵着额娘,额娘累坏了,来,阿玛抱,以后咱们三个都护着额娘……” 父子三人正说着,听一把娇语递来:“呵,容我瞧瞧,你们三个预备怎么护着我?” 福临转头,金花几乎笑倒,累了一天,他脸色灰白,另有小儿在怀里疾啼,急得俊脸上满是汗。抱着怀里小小的人儿浑身别扭,空有一身腱子肉无处使力,她敛住笑容,说:“来,我瞧瞧,什么钟点儿?饿了?” “你别起来了?你躺着,我能……还有宝音。”他轻慢摇着怀里的两个小娃娃,揽着不给她。鼻尖朝着枕头点,意思叫她继续睡。 她扭头打个呵欠,眼上笼上一层雾气,睡眼矇眬地张开手说:“给我吧,咱俩一块儿养。” 她顿了顿继续说:“有了他俩,咱们就一线牵,天荒地老地分不开了,你不多保重,还怎么护着我们?”她一笑,这会儿的“我们”就是真真的“我们”:她,另有两个小婴孩儿,还有她的猫儿。 想当初,小宝宝还未出生,她说的“我们”含含糊糊,他还为这跟她闹别扭。 殷勤接了小女儿在手里,借着灯细看小婴儿的脸,小梨子那么秀气的面孔,嚎啕都不带泪,只是扯着一把奶声奶气干嚎。 “不过心的哭。”她叹一声,“不走心倒是好,心多了累。” 她抬脸对着他:“女儿以后不念《女则》那些。” 小婴孩儿的父亲一点头,母亲又说:“《列女传》也不学的,她就当个开心的人,平平安安长大,最大的挫折是默不出诗被师傅教训。” “依你。”他继续点点头,“都依你。往后,我们三个都依着你。” 两名婴儿震天的哭声里,金花和福临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读者。 番外大约只有一章。 千言万语,我们也只对着这些字,一笑而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