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真无耻(百合futa,讨龙精的丫头)》 1沈家孤女 龙,一种神秘的生物,同时也是人人敬仰的神。它们得天地灵气孕育而出,繁衍和成长方式古来成谜。 据古籍记载“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神龙也有见首不见尾之称,古今名流之辈皆把龙描述成神出鬼没,神通广大,代表自然主宰万物之生灵。然而民间亦有传言,龙生性贪婪,迷恋金银珠宝,尤喜女人。 因此,为了寻求龙的庇护,人们会把家畜金银珠宝甚至是……女人,上供给龙。 大汉王朝,四十年。 大汉王朝中部群山环绕,这里群山拔地而起,连绵不绝,遮天蔽日,自东向西硬生生把大汉国土分隔成了上下两部分。北部毗邻西北寒地,南部面朝温带海洋,群山巧妙阻隔了自南方海洋北上的水气和南下的寒风,致使中部地区形成了得天独厚的颐养之地。 位于大汉王朝中南部的群山之间,这里有一座格外高耸的山峰,海拔比附近群山高出一截,山顶常年覆盖白雪,山腰不着植被覆盖的地方露出山体岩石。不同于常见的黄褐色风化岩,这座山的岩石呈黑褐色,与白雪形成了黑与白的鲜明对比,打远看去,黑与白的交织莫名像一条黑龙盘绕其上,因此,这座山也被世人称为黑龙山,黑龙山下的镇子叫黑龙镇。 民间传言黑龙山上有个黑龙洞,黑龙洞内有黑龙,多得黑龙的庇护,这一方土地从古至今未有大灾,人们也算过的安居乐业。 久而久之,人们自发修筑了一座又一座龙王庙,春耕秋收,商人远行又或是书生求学,人们都会选择去庙里供奉龙王,祈求龙王能够实现他们的心愿。然而,不管人们多么心诚志坚,纵然耗尽家财,龙却从未回应过人们。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五月,又是一年春耕农忙时,位于黑龙山脚下的桃花村过着安宁的小日子。 今年是个旱年,雨水不多,水田略显干旱,温度也比往年稍高一些,远远看去,田间三三两两庄稼汉牵着水牛来回走动。 汉子脚踩木犁,鞭笞老牛,老牛拉着木犁行走,每走一步,都会带动木犁从地表划过,木犁深插入土地的一端顺势把深层的肥沃土壤翻起来,故名犁地。事实上这副农民挥汗如雨的画面也是广大劳动人民千篇一律的生活写照。 临近正午时分,李娘子把煮好的饭菜装进碗里,准备带去给自家劳作的男人吃,临出门却迎面撞见形单影只的身影。 小姑娘背着竹篓从山上下来,竹篓内堆满了猪草,底部竟然还绑着两捆柴火,堆迭起来的柴火和猪草看起来比小姑娘的身段还要高,还要沉,如此多的东西显然超出了那个干瘪单薄身子所能承受的范围,小姑娘被硬生生压弯了腰,只能半弯着腰迈着一步一个脚印的沉重步伐缓缓走来。 看着小姑娘略微发白的小脸,李娘子出门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了,她转身回到厨房,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个菜干饼子。 “沉丫头又一大早忙到现在了吧,来来来,先把饼子吃了,休息一会儿。”听闻李娘子的话小姑娘停住了脚步,有点局促的站在李娘子面前,纵然确实饿的前胸贴后背,却并没有接那个饼子。 “不必了,呆会儿便吃饭了。” 李娘子眉头一皱,也是深谙这丫头的脾气,便直接把饼子塞进姑娘怀里,“你能吃什么婶子还不知道吗?给你便收着,一个饼子也不费什么钱,藏好了自己吃,莫要又被那沉金宝抢走了。” “李婶子,这。”小姑娘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李娘子感觉非常心疼,“唉,别这那这的,快到中午了,还得做饭吧,快回去,婶子我也该给当家的送饭了。” “那谢谢婶子了。” 小姑娘声音细柔,带着女儿家一惯的胆怯。李娘子替她提了提那个竹篓,不提还好,一提吓一跳。竹篓重的她都差点提不起来,也不知道小丫头是怎么一个人从山上背下来的,目送小姑娘佝偻着背往旁边的一座房子走去,李娘子长叹一口气。 小姑娘是隔壁老沉家的大孙女,叫沉清茗,不过全村人都叫她沉丫头。沉丫头原本有着桃花村人人艳羡的家庭,父亲是老沉家的大儿子沉青渊,母亲是镇上药房花掌柜的女儿花玲珑。 老沉家原本的条件也算不错,沉青渊读书有天赋,不负众望考中了秀才,来年又娶了花玲珑生下了沉丫头。儿子读书好又有花家支持,村里人都说老沉家怕是要平步青云了,然而事与愿违,命运的眷宠仿若只是漫长人生中的昙花一现。 其实早在儿时沉青渊便展现出不似山野村夫的野心,他异常沉着,知道舍小利而谋大利。读书的时候便频繁结交当地贵胄,显然他不愿留在桃花村,甚至黑龙镇都留不下他,他的目标是京城。镇上的花家不过是他的一个跳板,沉青渊在赴京赶考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家都说沉青渊到京城给大户人家当上门女婿了,抛弃了妻女,连老父母都抛弃了。自此,老沉家的富贵梦彻底醒了。 沉青渊此举不仅让桃花村蒙羞,也负了花家的信任。花掌柜家底不错,花玲珑自是不可能守着一个小村子过下半生,改年便寻着机会再嫁了,沉丫头也沦为孤女。 按理说养一个姑娘其实也不算多麻烦的事,但老沉家在之后却接二连三受到打击,大儿子走后,沉二叔和沉三叔也娶妻生子了,可一连生的都是丫头,由于早年家底大部分都用来供老大读书,现在老沉家就像被掏空的壳子,劳动力不足又养了一群丫头,日子可想而知,沉二叔和沉三叔对大哥的怨也在清苦的日子中日益增长,大哥不在,怨恨便投射在沉丫头身上。 粗活累活都是沉丫头干的,天蒙蒙亮就得起床上山割猪草砍柴,忙到临近中午才回家煮饭,午后又要煮猪食喂鸡,打扫房子,傍晚还要挑粪烧水。干这么多活听说也就两顿饭,还没有菜,严重营养不良导致沉丫头长的极为干瘦,明明已经及笄,模样尚且比不得十岁的小姑娘,只怕连葵水都没有来。 直到那抹灰扑扑的瘦小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李娘子才叹着气往田间走去。 这厢沉丫头头也不回走向了老沉家,刚刚打开简陋的木制篱笆门,不等走进院子却被拦在了门外。 只见一个小男孩叉腰站在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男孩看似年岁尚小,身高却已经媲美她,肥头圆脸,膘肥体壮,特别是此时岔开双腿叉腰站立,小肚子那便鼓起了一圈。值得一提的是男孩正值蓄发的年岁,头发蓄了一小撮,编成细小的辫子挂在脑后,搭配那又圆又大的头,就像白屁股上长出了一条老鼠尾,诡异至极。 见到她,男孩皱起一双眉,张嘴露出一行参差不齐的黄牙吼道:“丑八怪,怎么才回来,再不回来做饭我就要饿死了。” 被人以丑八怪称呼想必感觉不会好,更被说此人如此无礼,沉清茗半阖着眸,细碎枯黄的刘海落下,掩在眉间,叫人瞧不清神色。半响,发干的唇瓣蠕动着,挤出了细碎微弱的话,“这便煮了,让开些让阿姐进屋。” “哼,算你识相,赶紧的煮饭去,你这么慢猪都要饿死了。”男孩依旧不依不挠的训斥着,沉清茗一直半弯着腰,低眉顺眼。若不是知道这两人是姐弟,怕不是得认为是兄妹,身为弟弟训斥姐姐可是一点都不留情。 沉清茗正欲进屋,骂骂咧咧的男孩却闻到什么味道似的,扁平的鼻子鼓动着,脏兮兮的手突然径直伸向了她怀里。 纵然男孩年纪尚小,但沉清茗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哪里可以让男孩把手伸到怀里。然而男孩敦实肥壮,赤手空拳的时候尚不是对手,更别说此刻还背着沉重的竹篓。稍不留神,被男孩推了一把,沉重的竹篓就像一座泰山,重心往后摔导致她也跟着往后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嘭的一声,她连人带竹篓摔在地上,柴火落了满地,猪草也全都掉了出来。 沉清茗顾不上蹭破的手肘,她吃力的推着男孩,男孩在她怀里摸索着,摸到什么眼前一亮,抽出手时脏兮兮的手上已经多了一个饼,是刚刚李娘子给她的菜饼子。 男孩就像得了什么战利品似的,哇哇大笑的样子竟是有几分成人才有的刻薄,“哈哈哈,你果然藏了东西,偷吃独食是吧,我要和我娘告发你。”说着他直接把饼子塞进嘴里,也不嫌脏。 长吐出一口浊气,沉清茗爬起来,默默理好弄乱的衣服,然后把满地狼藉收拾干净。男孩名叫沉金宝,今年五岁,是沉二叔的老来子,也是老沉家目前唯一的香火。每次面对这个目无尊长的男孩,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被欺负的死死的。 见时辰不早,待会儿农忙的大人还得回来吃饭,沉清茗拿出几根柴火进了厨房。 —————————————————————————————————— 大家好,我又来开文了,不出意外还是弱攻。我终于找到了可以不要ABO设定又能长鸡的方式了,让其中一个女主不是人就好了。 2猛虎下山 厨房收拾的非常干净,锅碗瓢盆样样皆有,沉清茗把柴火放在一边,拿出一扎干草揉出蓬松的团块置于灶台内,取出火柴轻轻一划,灶台几息之间便亮起了橙红明亮的火光。 星火可以燎原,火越烧越旺的同时,温度与亮度都在成倍攀升,自然界不存在一种可以同时叫人温暖和摆脱黑暗的东西,火是一种,也仅此一种。正是因为如此,火总能带来振奋人心的力量。每当看着灶台内在柴火上舞动的火苗,沉清茗有时候会以为那是不为人知的精灵,它们在烈火中跳舞,欣赏那美妙的“舞姿”便是她多年来为数不多的爱好了。 身为老沉家的一员,事实上与其说她是老沉家的一员,倒不如说她是养在老沉家的婢女。沉家三兄弟并未分家,原本全家乃至全族的希望都压在沉青渊身上,然而沉青渊这大逆不道的行为却不仅把老沉家拖入深渊,就连桃花村也因此备受蒙羞。有这样一个父亲,她能有一片遮瓦便是仁至义尽,也该知足了。 环顾厨房,这个家虽然看似她的婢女,但纵观任意一个角落却都是她忙活的身影,兴许也不缺温暖呢。 沉清茗兀自陷入那可笑的自欺欺人中,她从篮子里拿出一颗鸡蛋,打进碗中,还加了一勺蔗糖,这么奢侈自然不会是她吃的,而是给沉金宝吃的。 作为老沉家孙子辈唯一的男丁,沉金宝用含着金钥匙出生都不为过,沉二叔和沉三叔都生了两个女儿,她是大丫,二丫和四丫是二叔的女儿,三丫和五丫是三叔的女儿,三嫂现在又怀孕了,不出意外将会是三叔最后一个孩子。三嫂怀孕后便找了许多算命的算过,都说是个儿子,至于是不是还得生下来才知道,不过沉清茗不止一次见到三叔到龙王庙烧香,祈求生个儿子,不然他的香火就断了。 把搅拌均匀的蛋羹置于锅中蒸,沉清茗又舀了一大勺米,为了更有力气干活,农忙时节农家吃的都是干饭,不过会掺一些芋头和红薯之类的,老沉家吃的却都是米饭,不过大多都是陈米,米粒发黄,细看之下甚至还可以看到些许霉点。但这放在农家中已经是一等一的美味佳肴。 煮饭的时候她也没有闲着,除了人要吃,鸡和猪也要吃。猪草要煮过才可以用来喂猪,成捆的猪草硬生生把锅都给挤满了,由于未清洗还有乱七八糟的菜叶子泥土之类的,混在一起煮难免会有奇怪的味道,闻起来就像馊了一般,这也是为何许多人不喜欢煮猪食的缘故,沉清茗却早已习惯了这股味道。她把煮好的猪草取出来剁碎,与汤汁混在一起倒进桶里,这便是最原始的猪食了。 正午时分,沉家人准时回来了。 沉金宝见到自家亲爹便飞快的跑了过去,嘴里喊着,“爹。” “欸。”沉二叔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而身边的沉三叔却是低下了头,有点落寞。沉二叔蹲下身抱起沉金宝,发觉怀中的分量又沉重了些忍不住在儿子的屁股蛋拍了下,“又贪吃了,今日上哪耍了?” “掏鸟蛋了。”沉金宝眉飞色舞的比划着,沉二叔听了却是眉头一凌,他捏住沉金宝的耳朵,“你个兔崽子,说了不能进林子还进,当老子的话是耳边风吗?” “大家都是这样进的,爹,轻点。” “别人这样你能这样吗?你个兔崽子,山上是龙王爷的地盘,你去他的地盘掏鸟蛋?岂有此理,就是欠打,看老子今日不打死你。” 沉二叔抄起藤条抽向了沉金宝,沉金宝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沉二嫂听了忙把儿子护在怀里,瞪着丈夫。 “你打他干什么,半大小子不都爱玩吗?” “就他这样整天满山跑,不知道读书,山里是他能去的地方吗?”沉二叔放下了藤条,大声骂着儿子。 “这不是还小吗?反正年末也去学堂了,到时他便懂事了。”沉二嫂心疼的擦去儿子流出的泪,气的不断在心里埋怨丈夫。 沉二叔依旧板着脸,见老三已经兀自收拾桌椅准备吃饭,他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个得意的浅笑。像刚刚那般老子教训儿子的画面每日都会在老沉家上演,表演者为二房,而旁观者主要是三房,当然还有沉清茗了。 这厢沉清茗把做好的饭菜端过来,发现沉二叔和沉三叔两兄弟俱光着膀子。今年五月份的气温貌似比往年要高上许多,劳作半日两个汉子身上泌出了一层汗水,农家的房子本就不怎么透气,汗水挥发出来的气味弥漫在室内,味道可想而知。 沉清茗不自然的移开了眼,她今年十五岁,古人称之为及笄,是年轻女子出阁的年纪。按理说现在的她早该注意男女大防,但沉二叔和沉三叔无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老沉家她就没有存在感,别人都当她是空气,更没有要给她议亲的意思。 两个汉子各自乘了一大海碗米饭,就着菜汤坐在门口大快朵颐,沉金宝自然也有一海碗米饭,就着蛋羹吃的哈喇乱流。 沉二叔看着沉金宝时不时教导个几句,儿子是他的骄傲,也是老沉家的骄傲,因为有儿子,他的腰杆别说挺得多直了,干活都仿佛有数不清的力气,哪里像三房弟妹这样,老三在他面前几乎抬不起头,大气不敢出,干活还贼卖力。没儿子的人就像无根之木,若不卖力点示好,以后老了金宝都不给他送终。 吃饭的时候沉家的四个丫头也从房间出来了,老沉家出了名的丫头多,除了沉清茗这个不受待见的,兄弟二人又各自生了两个丫头。进入青春期后丫头们便不玩泥巴了,也不和沉金宝玩,而是躲在屋里做女红,盼着日后能够许个好人家,这也是农家能给闺女的最好照料了。 当然,沉清茗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倒不是说她不想学女红,而是她的手早已因为长年累月的劳作粗糙的堪比树皮,许是摸一摸布料都会勾线,根本没法绣帕子,能纳个鞋底已经谢天谢地了。 一家人埋头吃饭的时候,沉老头和沉老娘两口子姗姗来迟。 “老头子你疯了,上贡一条猪腿,咱们家上哪弄呀。”人未到声先至,沉老娘的破锣嗓子非常有辨识度,听闻沉老娘的话,沉默吃饭的沉家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五月春耕,临近端午,龙舟水眼看就要到了。龙舟水事关粮食收成,自古以来便深受百姓看重,桃花村也不例外。沉老头今日便是去了村长家说事,按着村里的习俗,每年龙舟水都要供奉龙王庙,祭龙神,以便祈求风调雨顺,只是这贡品让本就负担极大的老沉家有点难以承受。 “公爹,今年我们家要出一条猪腿?”沉二嫂先沉不住气,她连忙放下碗筷走了过去。沉老头点点头,愁眉苦脸,“嗯。” 沉二嫂顿时急了,老沉家的东西以后都会留给沉金宝,也就是她的,她自然不愿自家的钱肉包子打狗。 “我们家上哪弄一条猪腿,一条猪腿得一吊钱呢。” “家里不是正好有一条腊猪腿没吃吗?用那个就行。”沉老头说。 “那怎么行,那是金宝的束脩。”沉二嫂不赞同,沉家两兄弟也走了过来,面露踟蹰,“爹,不能缓一缓吗?” 沉老头摇了摇头,“金宝可以明年再去学堂,今年我看着比较旱,也更热,好好祭拜了龙王也安心些,龙王庙也该翻修了,就当破财挡灾吧。” “那村长说每家出多少?” “每家三十个铜板,我们家出猪腿是今年正巧轮到我们家出肉食了。” 沉家兄弟松了口气,三十个铜板并不算多,全村凑一起也有个近二两银子,足够买东西祭拜龙王了。虽说是如此,但说到底是给出去一条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猪腿,到底心里不平衡,沉二嫂不情不愿的把猪腿提出来。 “猪腿呀猪腿,味儿都闻不够就上贡了,当家的,我记得去年李娘子上贡的是一只老母鸡,怎么到了我们家就是一条猪腿?村长也不顾及些我们家,明明我们养了这么多张嘴。” “谁家不是养了好几张嘴,赶紧的,我们房出十文。”沉二叔催促道。 “哪里一样,我们家都是吃干饭的,以后这些丫头一个两个泼出去的水,况且还不都是我们的。”她意有所指,目光看向了沉清茗。 沉清茗立刻低下头,捧着碗的手捏的发白。 “都快闭嘴吧,赶紧回去拿钱,村长下午就要着人去镇上买东西。”沉老头打断喋喋不休的二媳妇。 两个儿媳妇只好不情不愿的各自掏了十个铜板出来,再由公中出十个铜板,如此老沉家的三十个铜板便凑够了。本就生活拮据的沉家人因为供奉而更窘迫了,吃饭的气氛也显得格外凝重。 沉清茗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墙角,只见被她小心护在怀里的碗只装了半碗饭,虽然干最多的活,但她能吃的却是最少,还不能有任何怨言。她尽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麻木的吃着米饭,菜是一点都不敢夹,其实比起在家,她更愿意在外面干活,纵然从早干到晚,至少惬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窒息。 吃完了饭,沉老头带着三十个铜板和猪腿前往村长家,沉清茗开始收拾碗筷,收拾的时候,视野中暮的出现一个碗,碗里竟然是鸡蛋和米饭,还有白菜。她猛地抬起头,沉老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面前,把碗递给她。 “唉,快吃吧。”沉老娘叹着气,到底是大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每当看到大孙女她都会想起不成器的大儿子,虽然大儿子无情无义,说到底子不教父之过,儿子是她生养的,又怎会一点感情都没有。这个孙女也是命苦,可对此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尽量偷偷给她吃点东西,不然她怕沉丫头会突然饿死。 “奶。”沉清茗感到眼眶有点热,咽喉也哽痛了。 “你呀,唉,既然吃不饱煮饭的时候就自己偷偷吃一点,别饿着,饿死了都没人管你。”这话是沉老娘的肺腑之言,也是事实写照。早已年过半百的老婆子摇着头出去了,留下沉清茗一个人热泪盈眶。 她大口吞咽着米饭,其实若不是沉老娘时不时会这样给她添饭,只怕她早就饿死几百回了。可面对这样的一个家,她连立足的根基都没有,像吃鸡蛋这样的小事,其实出生以来吃鸡蛋次数屈指可数。若要问她未来的打算,她不知道,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哪怕这样也需要靠着杯水车薪的怜悯救急,未来于她而言,是奢望。 吃完饭,沉清茗重新振作了自己,又或是早已对生活麻木,她提着猪食去喂猪,日子再次回到千篇一律的劳作中。 本以为今年也会如往年一样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却没想到盛夏暑热逼近时发生的一场意外会彻底改变她的人生,生活从此变的不那么寻常。 两月后,暑热再次席卷了大地,幸得供奉了龙王庙,五六月的龙舟水还算充足,大大缓解了干旱,移栽的禾苗如今已经拔节,长的有近一人高,放眼田垄禾苗一茬接着一茬,郁郁青青,长势非常不错。 成长期的稻子需要足够多的水,每日清晨村民便举家出动去料理农田,然而今日,老沉家的男人们结束了上午的劳作准备回家吃中饭,家里却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声,随之还有锅碗瓢盆摔在地上的声音。 沉二叔和沉三叔互相对视了一眼,撒腿就往家里跑。与此同时,听到声音的村民也纷纷跟了上去。 沉老娘惊恐的站在门前,院子的篱笆门被外力推倒,里面乱七八糟,木盆陶罐滚落一地,满地都是破碎的碗碟,菜地乱七八糟,就连家里的鸡也都跑了出来。沉二叔和沉三叔冲进来,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过他们立刻冷静下来,注意到凌乱的地面有一连串模糊的脚印。 四根爪子紧密贴在一块看似肉垫的地方,脚印方正圆润,非常大,一个就堪比人脸,如此巨大且特征分明的脚印桃花村的村民都不陌生。 黑龙山附近群山连绵,深山从未有人踏足,自古以来便不乏虎患,七八月正是母虎养育虎崽的时候。 “这是虎,快看看人还都在不在?” 村民立刻提醒沉家人,部分又回去拿木棍砍刀之类的。 沉老头和沉老娘匆匆赶来,愣住的沉家汉子也都回过神来,沉三叔当即冲了进去,直奔自己的卧房,他的媳妇还怀着孕呢,好在打开门沉三嫂在房里,包括几个丫头都在这里,除了受了点惊吓也还好。沉三叔没来得及松口气,隔壁房却响起了沉二嫂的哀嚎。 “金宝不见了。” 3进山寻弟 沉二嫂哀声凄厉,如寒鸦乌雀般叫人心头不由得拧起涩然。自家的儿子一般不会在房里玩,平日都是喜欢在菜地那里玩泥巴,如今菜地被翻的七零八落,儿子也不见踪影,她根本不敢往下想。 妇人是愣住了,然而本该作为主心骨的丈夫更是,听闻沉金宝不见了沉二叔竟然直接瘫在地上,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仿若被抽走了魂儿,整个人都蔫巴了下去。黝黑的脸隐约可见微微发白,半响,这朴实憨厚的庄稼汉子居然抱头嚎啕大哭,颓废尽显。 老沉家乱作一团,几个丫头妇孺皆被吓破了胆,聚在一起瑟瑟发抖,至于仅剩的三个成年男子,沉二叔便不必多说,面色惨白,神色萎蔫,深陷噩耗当中无法自拔。沉老头也是唉声叹气,只有沉三叔能稍微维持理智,但也仅此而已。 老沉家遭了虎患和沉金宝被叼走的事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村民奔走相告,议论纷纷。都在感慨老沉家是造什么孽呀,命途多舛,大儿子卷了家里的银钱跑了,媳妇也另嫁了,留一个孤女让全家被唾沫星子淹死。香火本就不旺,多年来才得一孙子,还没喘过来气偏生就被老虎给拆了祠堂。 沉金宝无疑是全家的命根子,命根子出事给人的打击是颇深的,沉家的汉子们仿若被集体阉割了一样,神色萎蔫,无精打采,近乎一蹶不振。妇人们的处境或许更糟,没有孙子棒身的她们等于没有立足的根本,可以说没有未来,等着被吃绝户。 “老头子,你这都什么运气呀。”沉老娘拉着沉老头一个劲的哀骂,老沉家莫不是真的被厄运盯上了吗?嫁给沉老头就一次好运都没有走过,尽是是倒霉。 沉老头任由老伴打骂,浑浊的双眼麻木无神。看着不知所措的二媳妇,有孕却受到惊吓的三媳妇,还有几个不敢说话的丫头,两个俨然如同霜打了的茄子的儿子,他或许是家里唯一稍微能保持一些理智的人。 想到生死未卜的孙子,他尽量不让自己脆弱,很快,村长组织了村民赶来,他强撑着将要奔溃的情绪,粗黑的手抓着村长颤抖着说,“快,老沉,进山。” 村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孩子刚刚被叼走,指不定还活着,他立刻招呼全村男丁,携带棍棒柴刀进山寻人。但他们也清楚这或许只是安慰剂,一个五岁的孩童被老虎叼走,怕是凶多吉少。不过哪怕这样,还是全村人都去了。 人类在面对野兽的时候总能展现出极为团结的一面,放下所有恩怨,一致对外,就连一直和沉二嫂不对付的李娘子也主动熬了点安神汤和甜汤过来,沉二嫂和沉三嫂都受到了惊吓,更被说还有几个吓坏了的半大丫头。 男人们集结起来气势汹汹进山了,来时如一阵风,离开的时候也像一阵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沉金宝身上,竟是无人察觉老沉家还有一个人不见了。 沉清茗此时就在山里,她拿着一把菜刀,寻着脚步和林间依稀传来的微弱声响走过一片又一片陌生的林地,她在追逐老虎。刚刚老虎下山的时候她就在家里剁猪草,原本老虎是冲向厨房的,不过她顺势拿起了柴刀挥舞防备,竟是真的把老虎唬住了,然而老虎放过她后却掉头直接叼走了吓的尿裤子的沉金宝。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眼看着沉金宝被老虎叼进山里,她想都没想就拿着菜刀追了出去,至于为何她自己都不明白,追到了山里才发现自己鲁莽了。 黑龙山是从未开发的原始丛林,连猎户都不会踏足这种地方,这里树冠高大伟岸,拔地而起,展开枝叶遮天蔽日,走到深处时不时还能听见自林间传来兽群的叫声,里面野兽成群,据村里的老人说深山里豺狼虎豹样样齐全。走了不知多久,林子越来越密,阳光难以透过茂盛的树林,林子深处也变的幽暗起来。 她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沿着一条小径行走,胸腔里头砰砰作响,也不知该回去还是继续,纵然想回去,她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迷失在深山中。 眼前的是一条望不到头的林间小道,深山里头的小径自然不可能是人走出来的,估摸着是出自某些大型有蹄类,曲折蜿蜒的小路让她想起儿时听闻父亲念叨的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是否只要她走到林深处便也能寻到一处属于自己的禅房? 不知是不是饿的头昏眼花,又或是这山里有瘴气,她貌似受到了某种蛊惑,竟然一门心思的往林子深处钻。林深处吹来的风低缓,却异常凉,似有微小冰晶,化在脸上不能叫人清醒,反倒叫人越来越昏沉。 夏虫的名叫稍有聒噪,偶有几声呦呦鹿鸣饶有风趣,然而,她感到四周突然在一瞬间变的极为安静,好像原本栖息在附近的鸟兽全都逃开了。沉清茗停了下来,紧握唯一的武器,谨慎环顾着四周。 不算明亮的阳光经过树冠变成了微弱斑驳,映于地面,并不足以让她看清周围。她尽量把耳朵竖起,风中似乎夹杂着细微的破碎声,是落叶被踩踏的声音。 汗水沿着脸庞缓缓滑落,不是热的,而是吓的。沉清茗本能往不远处的山涧小溪靠近,试图借助那边更为明亮的光线好看清一切。全神贯注盯着林子的她浑然不觉,在无暇顾及的后方,山涧小溪对面的低矮灌木间,正隐约现出一个头颅。 橙红皮毛,黑白条纹遍布其上,随着头颅缓缓探出,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额上覆着白毛,正淡淡的盯着她,不是那只吊睛白额虎是什么?被她跟着的老虎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身后,许是危机感使然,沉清茗感到一阵如芒在背,她幽幽转过身,猛地对上一双虎眼。 空气瞬间变的非常安静,一人一虎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老虎的眼睛不是棕褐色的,竟然是明亮的橙红色,它盯着她,就像在端详着她,貌似不明白她为什么跟到了深山似的。 沉清茗强作镇定举起手中的刀,想到刀的威慑力太小,她又仓惶去捡地上的石头。 人从解放双手的那一刻起便得到了另一种相较野兽占尽优势的能力,投掷。人可以借助双手打磨工具,还可以把东西扔出去,任何一种野兽面对石头组成的弹雨都会难以招架,这种能力也是人类能够从万千猛兽中脱颖而出的关键。 沉清茗正是料定了这一点,逃是逃不掉了,若是能抓起长棍石头之类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而,她忘了这只老虎太通人性,发现她捡石头的时候,老虎瞬间被激怒了。 震耳欲聋的虎啸劈开了寂静的山林,鸟群四下飞逃,沉清茗发现一个巨大的黑影扑过来,顾不上捡石头,她下意识拿起唯一的菜刀乱砍。 老虎早已盯上她的武器,侧身甩动那条长尾,结实的虎尾挥舞起来就像一条甩棍,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轻易被扫倒,下一刻,视野中便只剩凌空劈下的虎爪。 要死了吗? 沉清茗绝望了,然而绝望之余又感到一股异样的轻松。老虎的利爪一个就比她的头还大,轻易把她按在地上,锋利的爪子如同一把匕首径直刺进了她的身体。 鲜血顿时溢出,皮开肉绽,沉清茗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叫,这感觉就像被人捅了一刀,尖锐的疼痛让视野一阵阵发黑,血液流逝,本就虚弱的身体很快就失去了反抗能力。她发出痛苦的哀嚎,却并没有什么力气挣扎,事实上她都不想挣扎了。 老虎似乎也发现这个猎物虚弱的不可思议,它再次用那双诡异的橙红色虎眼打量她,澄澈的瞳孔倒影出她血染蓑衣的狼狈模样。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在眼底留下两抹青影,沉清茗强忍不断泛起喉头的腥甜,呆呆的看着虎目中的自己。 原来,她生的这副模样。难怪沉金宝总叫她丑八怪,如今看来确实挺丑的。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她吃力的把手搭在虎头上,“我可以给你吃,你可以放了我弟弟吗?” 虽然知道一个畜生是不可能听懂人话的,可到了现在,她却只能祈求这畜生能听懂。老虎依旧看着她,似在思索她的话,不时,树林外貌似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不等确认,压着她的老虎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啸。 身体传来一阵剧痛,意识弥散之前她看到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地面,紧接着便是许多看不清的枯枝烂叶刮过她的脸。 看来交易成功了呢。昏迷前,沉清茗嘴角弯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桃花村的村民一路敲锣打鼓追到这里,留给他们的便只有满地狼藉和地上的一滩血迹。之所以弄出这么巨大的声响就是为了吓走附近的野兽,同时也是希望吓到那头老虎,刚刚他们都听到了虎啸声便快速赶来,没想到留给他们的却是地上的一滩血。 鲜血还带着温热,沉老头踉踉跄跄走上前,看了一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沉金宝被老虎叼走,他们刚刚又寻着老虎而来,不见老虎和沉金宝,却见到了一滩血,这直接把这位老头子最后的希望给掐灭了,他浑浊的双眼流下两行泪,仰天嚎叫一声,“金宝呀,我的乖孙。” “沉老弟别这样,先回去,不然天黑了大家都有危险。”村长不知该如何去劝这个中年失去长子,晚年又痛失唯一孙子的男人,老沉家坏事一件接着一件,或许真的是风水问题。 “回去,我还回去做什么?根儿都断了,让我喂了老虎算了。”沉老头似乎失了智,竟然一气之下往林子深处走。 “沉老弟,沉老弟冷静点,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呢,况且三媳妇肚里还有一个,你可得撑下去。再不济老哥我做主,族里给你过继一个大胖小子。”村长拉住沉老头,劝道。 “不一样,这不一样呀,我就要我的金宝,我要孙子,要孙子呀。”一把年纪的沉老头此刻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根本听不进去劝。 见他这样,村民都犯了难,这时,出去探路的村民传来了好消息。 “老沉家的,快,金宝在这,还活着。” “金宝,我的金宝。” 沉老头连爬带滚跑过去,果不其然,只见一个男人从小溪对面的灌木丛内抱出来一个男孩,肥头大耳,体态敦实,不是沉金宝又是谁? 孙子失而复得,沉老头抱着孙子惊喜的发出呜呜呜的叫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叫人格外唏嘘。 想到地上的血迹,沉老头连忙在孙子身上检查,好在沉金宝只是昏过去了,并没有受伤,至于那些血是谁的沉老头根本无暇思考。 深山老林危机四伏,村民不敢耽搁,找到了人便急匆匆离开了。 老沉家因为沉金宝的回来而一扫绝望之气,全家人围着唯一的孙子左瞅瞅右看看,心疼的不得了,确保孙子性命无虞,众人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沉家人到现在都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才猛然发觉。 因为沉清茗身份尴尬,在家里基本都是低着头,缩在角落,也不说话,她不仅是老沉家最没存在感的人,同时也是桃花村最没存在感的人,她的失踪根本无人察觉。之所以发现还是吃饭的时候沉家人发现迟迟没有端来热气腾腾的米饭,去厨房查看才发现厨房一片狼藉,灶台上还有中午没来得及煮的饭,这时他们才一拍脑袋,坏了。 沉丫头不见了。 沉老头想起在山里看到的那些血,或许就是沉丫头的。 “当家的,大丫这。”沉老娘欲言又止。 出人意料,与得知孙子被老虎叼走的反应截然不同,沉老头摇了摇头,制止了沉老娘的话,“今日我们这么多人进山都没有看到她,或许这便是天意。” 他的话让沉家人都沉默了,孙子出事了便是根儿都断了,纵然陪着孙子一起死都可以,而孙女出事了,便只是归为一句无足轻重的天意。大抵不会是天意吧,但沉家人并没有人出言反驳。 “她是个好孩子,可惜命苦。”一句像是感慨的叹息化在空中,弥散。油灯昏暗的光映出沉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影子,黑色的影子映在土墙上,吃的是米饭,由于人影堆迭一起,看起来就像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在啃食。 沉清茗的失踪并没有在老沉家引起什么轩然大波,事实上不仅老沉家,整个桃花村都没什么波动。只有李娘子时不时眺望着老沉家的院子发呆,恍惚间那个被猪草和干柴压弯的小身影依旧在门前走过。 4洞中龙女 沉清茗本以为这回死定了,可竟然还活着,不仅活着,还被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依稀记得那时她被老虎咬伤,被叼走,而后便晕死过去,待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这里。身体很重,累的根本抬不起手,眼皮很沉,无法睁开,稍微扭动一下都会带动身上的伤口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固然痛苦,但也叫她明白了一个事实,还能感到疼痛说明她确实活着。 身处的环境很幽静,还能听见自远处传来的鸟鸣,这里没有风,猜测应该是洞穴之类的,莫不是老虎把她带回虎穴了?可自打清醒过来她便没有听见虎的低吼。她试图睁开眼,可眼皮仿若灌了铅,沉得别说睁开眼了,光是睁一条缝都难,努力了一会儿,没能得到成功反而换来了更强烈的疲惫。 眩晕的感觉让人难以忍受,这时,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从外头一路走来,她顿时心下一紧,老虎回来了?来者越靠越近,她紧张的绷紧了身体,双目紧闭,然而靠过来的并非设想中兽皮的皮毛,而是温凉滑腻的触感,类似鳞片? 这是什么?未等想个明白,那份异样的触感一触即散,取而代之的是温热莹润的肌肤,还有一股淡淡的冷香。 她感到自己被扶起,紧接着唇瓣靠过来什么,湿湿的,源源不断从微张开的口流进去,带着甘甜的滋味。 液体润湿发干的唇瓣,缓解了干涸刺痛的喉咙,她忍不住大口吞咽着,甜蜜的滋味叫她感到异常幸福,好似糖,又比糖更让人满足。随着液体进肚,一股暖流在四肢百脉中流淌,麻木的身体渐渐找回知觉,疼痛淡去,本来非常眩晕的头也舒服了许多。 她再次尝试睁眼,睫毛如雏鸟的羽翼般煽动着,努力了好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朦胧的视野渐渐变的清晰,映入眼前的确实是一个洞穴,她正躺在一块平板石上,身下垫着毯子,准确来说是一块兽皮,躺在兽皮上,身上盖着的也是兽皮,不过此时震惊她的却不是这奇怪的山洞,而是坐在不远处的……人? 一个年岁看着不大的年轻女子坐在石凳上,身着黑白锦衣玄袍,鎏金云纹绣于其上,映出淡淡的柔光,随着广袖摆动流转闪烁,乍一看就像云层在流动。女子并未挽发,而是随意披散着,乌黑浓密的发丝从头散下,垂落到石板上,弯弯绕绕,在她看来就像一条墨色长瀑,女子正是瀑下仙人。 女子正拿着什么东西端详着,神态非常认真,出于好奇,她抬眸看去,等看清那是什么后却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那是她的……肚兜和亵裤。 沉清茗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身上凉飕飕的,竟是一丝不挂。因为正值盛夏,又在这个没有风的洞里,铺了动物皮毛,她也就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她急忙缩回毛毯里,露出两个漆黑的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女子,一时不知该叫人还是该赶人。 那女子似乎也发现她已经醒来,转过头,这时候沉清茗方才得以看清女子的脸,不由得一愣。 女子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她生的可以说极好,肌肤胜雪,鼻若悬胆,眼若桃花,似秋水般黝黑的眸子澄澈如琉璃。斜挑上扬的柳眉自带几分英气,又因圆滑的五官而柔和出女子独特的俊秀。一双薄唇微抿着,精致的五官仿佛被精雕细琢过,不似凡夫俗子,反倒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脱俗之气。 不知是不是洞穴光线昏暗,她注意到女子的双眼似有不寻常的光,橙红在眼底浮动,如琉璃灯盏般若隐若现,细看之下,瞳孔竟不是圆的,是竖的,因为眼底那抹橙红而显得格外清晰。 置身昏暗洞穴内,女子的双眼仿若一盏孤灯,在那兀自燃烧着。女子的眼神也异常平静,不掺杂丝毫感情,平静的漠视着一切,包括她。 被这样一双眼盯着,沉清茗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肩上,她下意识低下头,那眼神竟是叫她不由自主想要臣服。然而,这种感觉只是一瞬,如云似雾般被一股自洞外吹来的风吹散,当她再抬头看向女子的时候,那抹橙红已经不见,女子的眼神也变的非常平和,竟是透着几分无辜。 难道是她看花眼了?这是头又是一阵剧痛,她捂着头一时不察往床下摔去。 “唔。” “小心。” 清冷的嗓音传至耳边,随之而来的还有陡然变的浓郁几分的冷香,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沉清茗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只一刹那那远在洞口的女子就来到她身边,还抱住了她,但这并不重要,此时她的关注全然在女子身上。 这辈子第一次被抱着,还是一个姑娘,沉清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无暇顾及自己赤身裸体,就这么呆呆的让姑娘把她抱回床上。 姑娘的力气貌似挺大的,竟然直接把她打横抱起,轻轻的放在了石板床上,连伤口都没有碰到。 重新给她盖上被子,年轻姑娘皱着眉问,“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切莫乱动,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她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但动作却与她冷冷的声音不同,反而处处透着仔细。见姑娘完全没有要给她穿衣服的意思,纵然大家都是姑娘,但沉清茗不是什么开放的人,和一个陌生姑娘共处一室就够紧张了,还袒胸露乳。 “我,我的衣服。”她小声说道。 “你浑身都是抓伤,不好穿衣服。”姑娘复又在那说着,“唉,阿虎也真是的,给你挠成花狗了。” 花狗?沉清茗疑惑于她那怪异的词,不过注意到后半句,阿虎?不会是……即刻,洞外响起的一声虎啸应证了她的猜想。 只见一只斑斓大虎从洞外走进来,嘴上还染了血迹,叼着一只啃了一半的鹿,见到年轻姑娘,居然直接扑了上去。 沉清茗瞬间定住了,本就惨白的小脸此下更是白如金纸。她试图提醒姑娘,身体却不听使唤,正以为这美丽的姑娘要葬身虎口时,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却叫她大跌眼镜。 老虎确实扑向了姑娘,但是姑娘却不躲,还不紧不慢的转过身,紧接着她便看到老虎扑到姑娘怀里,用虎头不停的蹭她。姑娘眉眼轻柔,似乎颔着笑,抓着虎头一顿揉,这只威风凛凛的老虎便躺在地上翻开了肚皮。 “去去去,太脏了,洗了再回来。”姑娘推着撒泼不走的老虎,老虎不停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早已没了猎杀沉清茗时候的模样,若不是它那硕大的体型和清晰分明的条纹,举止和眼神都俨然是一只猫咪。 老虎又嗷呜了几声,终是在姑娘决绝的态度中不情不愿走了。姑娘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沉清茗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姑娘一脸歉意,“抱歉,这是我养的,它那日该是贪玩抓伤了你,也不是有意的,望你不要记恨。”虽说是道歉,但眼下姑娘可是看不出半点道歉该有的态度,更像是料定了她会原谅。 其实留给沉清茗的也没有不原谅这个选择,她的人在这里,身上有伤,而这个姑娘,与野兽为伴。“谢,谢谢。”她瑟缩着反倒是道起谢来,也不大敢和这个姑娘对话,自小便受尽白眼的她完全不知该如何与她人相处,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这是一个姑娘,而不是小子,不然她恐怕会更难堪。 见她兀自小声嘀咕着什么,听不真切,紧接着又想惊弓之鸟似的缩在角落,女子也是一头雾水。她寻思着,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叫这小姑娘吓破了胆似的,她有这么恐怖吗? “那个,我叫龙卿,是这山里的猎户。”她很正经的介绍自己,乍一听她的话貌似没有毛病,但这句话放在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身上就有大毛病。但她一脸坦诚,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沉清茗依旧蜷缩着身体,微微向上抬起的眼探头探脑看过来,自卑与无措在里面浮现,良久,又对龙卿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是哑巴?”龙卿皱眉,直言道。 岂料,听罢她的话,小姑娘绻缩的更紧了,她敏锐的注意到小姑娘眼中的清明顷刻溃散,转而灰白一片。 龙卿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估计让小姑娘误会了,忙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你不会说话?你叫什么?” 听了她的话,沉清茗微微放松下来,良久之后,细若蚊吟般的嗓音幽幽响起,“丑,丑八怪。” 龙卿差点喷出一条水柱,以为自己听错了。丑八怪?她眉头直拧,阿虎这是逮了一个小傻子吧。 “啧,真难听。我问的是姑娘的芳名,不是别人给取的外号。” 这之间有什么区别吗?沉清茗很想问问,但又忍了下来,她把脸埋的更深。从小到大,老沉家的人叫她沉丫头,甚至大部分人干脆叫她丑八怪,当一个人的名字一辈子都用不上,那大名和外号有区别吗?兴许外号才是代表她呢。 不过这个女子并未有取笑她的意思,她又偷偷打量了女子一眼,吐出一口浊气,“沉清茗。” “哦,清茗,怪好听的,像一杯茶。”这名字听着有股文绉绉的味道,比什么大壮,狗蛋,草根好听。 “阿爹说取自‘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不过因着我是女孩,所以青冥就改成了清茗。”沉清茗补充了一句,语气非常平静,叫人听不出她的想法。亲爹给她留下的唯一东西就是名字,然而这个名字却是给男孩准备的,这其中的感受怕是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 龙卿歪了歪头,她似乎不能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但并没有在意,她咧开嘴轻笑一声,“很高兴认识你,阿虎弄伤你我很抱歉,不过现在你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若不嫌弃便在此安心养伤吧。” “谢谢。”沉清茗微抬起头,唇瓣蠕动着,“那个,我弟弟……”被老虎叼走的时候她不知道沉金宝怎么样了,若是沉金宝出事了,她不敢想象老沉家会是什么光景。 “是那个男孩?” 沉清茗点点头。 “那男孩已经被村民接回去了。” 再次吐出一口浊气,细听之下貌似还能听见松了口气的叹息。 龙卿转过身,挑眉看她。这干巴巴的小姑娘显然不同大部分姑娘,听阿虎说这个小姑娘经常进山割草,往往清晨就干到黄昏,明明干这么多活却干巴的厉害,听说这次全村人都进山寻那男孩,可小姑娘一直没有人来寻。 “所以呢,那男孩回去了,其间没有人来寻你,你不觉得难过吗?” 怎么可能不难过?只是……无依无靠的她又能怎样?沉清茗木然的脸微微抽动了下,不动声色把自己抱的更紧,这是一种非常痛苦却又无可奈何的表现。 真是一个能隐忍的家伙。 龙卿摆了摆手,“罢了,真是搞不懂你们人类,既然此次是阿虎弄伤你,你便在此养伤,待你伤好了再回去。我出去一趟,你好生歇息。” 扔下这话,龙卿便出去了,仍旧处于茫然状态的沉清茗未能注意到她那句你们人类的弦外音。 对她来说,有个收留的地方已然万幸。身上有伤意味着没法干活,还要吃饭,若是回去恐怕只会遭人嫌弃。龙卿固然怪怪的,但比起老沉家,她却宁愿呆在一个陌生人这里,至于为何,沉清茗不明白。 5龙族传闻 龙卿离开山洞后便进了林子,小姑娘受了伤,需要吃东西,也需要上药,她必须弄一点米粮。她在山里快速穿梭,这一片山林物产丰富,到处都是果树和野物,打一些猎物和采一些野果理应可以去换点米粮了。 她来到一片地势较为平坦的草滩,青黄相交的野草铺满了原野,低处开出的野花偶有些许蜂鸣蝶舞,就是这里了,龙卿并未像猎人一般拿出弓箭,也没有做陷阱,而是径直走到草滩中间的岩石上。 闭目凝息,片刻后,她周身的空气似乎加快了流动,风扬起了她的发丝,她缓缓抬起头,双眼不复漆黑,而是耀眼明晃的橙红,瞳孔缩小拉长,最终成为了竖形,不仅如此就连她的发丝颜色也在变化。墨发仿若镀上了一层银白,从头顶一路蔓延至发梢,荧光闪烁,皎洁如晖,在靠近额头的地方,两根角一般的东西从发丝间伸展出来,银白色,上有波光流转。她就那么站在那,却美的不似真人。 闻到弥散在空气中的气味,这一片的生物顿时躁动起来,野兔和地鼠成群围绕过来,鸟雀于上空盘旋,就连周边森林也传来大型兽群的躁动声。 古有云百鸟朝凤,龙身为万兽之主,自然也有万兽朝龙的情况。兽群嗅到龙的气息,按捺不住了。 龙卿挑了两只肥兔子,而后便收了龙息。她的模样瞬息之间便回到了原本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不俗的仙子之姿仅仅是恍然间的一个幻觉。 龙息渐渐淡去,兽群也平静下来。龙卿把两只兔子绑在一起,匆匆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非人也,而是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民间传言的黑龙山上有黑龙其实是真的。这黑龙便是她,她于今年刚刚化形,成为了这一方土地的主人。 龙生来而高贵于万物,一朝破壳为虺,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她今年刚刚化为龙,算下来已然有千年岁数了。龙拥有极为漫长的寿命,因此许多在万物眼中需得时刻在意的东西放到龙身上便不重要了,比方说四季,又或是寿数。常年扒伏于洞穴深处,一沉睡便是几个四季,沉于它眼底的万物换了一批又一批。 有道是龙性最淫,故与牛交,则生麟,与豕交,则生象,与马交,则生龙马……其实不尽然。龙族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生物,虽说性淫,但只是针对雄雌,事实上龙族早已陷入种群危机,杂血龙类越来越多,纯血龙类却越来越少,为了繁衍龙族演变出一种新的能力。 除了雄雌二态,诞生了一种新的性别,名为中龙。中龙肩负雌雄两种生育能力,乍一看确实能担繁衍大任,然而不幸的是,中龙却是繁衍能力最差的。中龙近乎不发情,一辈子都不会孕育龙蛋的大有龙在,不巧的是龙卿正是中龙。 不过这憋屈的繁衍能力并不是龙卿在意的,她刚刚化龙,生活如初升太阳,才刚刚开始,救治那小姑娘是当务之急。 想到小姑娘那干瘪的小身板和大大的头颅,形如一颗豆芽,她觉得那姑娘还是别叫沉清茗了,干脆叫豆芽菜吧。想着家里的豆芽菜,龙卿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些许。 此时,沉清茗在龙洞里有点迷茫。 没料到本该被老虎吃掉的她会以这么一种形式活下来,她被救了,被这样一个不知来路的姑娘救了。对方叫龙卿,不仅模样生的煞是好看,就连名字也是那么好听,至少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就是好。而且与她一样,孤身一人。 许是同样的遭遇使然,她对龙卿莫名信任,住在这里,纵然条件比不得老沉家,但她却感觉异常轻松。这里没有如影随形的恶意与厌烦,有的只是那股淡淡的冷香,其实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接触陌生人,也是第一次得到陌生人的好意。 小时候大家都说她的父母是无心之人,生了她也是个缺心肝的。每当看到她,沉老头和沉老娘都止不住叹气,二叔三叔也是面露厌烦,族里的叔伯姑嫂也避着她。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小孩叫她丑八怪,从小到大她都生活在暗戳戳的冷嘲热讽中,活的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人不快,但这份恶意并未在龙卿身上体现。龙卿对她很平常,就像对待一个普通人,这种感觉很新奇,却让她如释重负。 缓了好些时候,沉清茗才渐渐放松下来,开始打量这个山洞。这里虽然是山洞,但里面很干燥,并没有洞穴常伴的阴冷,反倒透着一股暖意。石壁似乎隐约有热度,怕是这里冬暖夏凉,有股香气隐约弥漫在空气中,只嗅闻几下便叫人心旷神怡,似乎是龙卿身上的香味。 洞里的东西并不齐全,称得上非常简陋,环顾四周,除了这个铺着兽皮的石板床,还有一个类似石凳的石头,壁上挂着几根竹筒,貌似是装水的。如此,便什么都没有了,与野兽相比也就稍好了那么一点。 龙卿在这里住了多久呀?还是说暂住?可从洞里的陈设来看似乎住了好些时候了。住在山洞里,与老虎为伴,还记得沉二叔常常教训沉金宝说山中有神灵,是龙王爷的地盘,龙卿怎么胆敢只身一人住在这里,不怕冲撞龙王爷吗?还是说龙卿是献给龙王爷的姑娘。 她知道有些地方有骇人听闻的习俗,祭拜龙王庙不仅会用家畜与金银珠宝,还会用女人,难道龙卿便是献给龙王的女人?这似乎能解释为何龙卿一个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中。 正满脑子浮想联翩的时候,龙卿回来了。 沉清茗就像被点名的孩童,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拘谨的态度是生怕惹龙卿不快。她往床边挪了挪,只敢坐在床边缘的地方,不敢过多侵占龙卿的地方。 龙卿拿着一个陶罐进来,罐子冒着热气,依稀可以闻到米饭的香气。 沉清茗已然许久不曾吃东西,眼下这股味道如此浓郁,且存粹,仿若毒药一般直钻进鼻腔,勾的肚子响起了一阵敲锣打鼓。 咕噜噜。 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山洞还形成了回声,也正是因为这阵响声,沉清茗急忙低下头,凌乱的发丝掩落下却露出了半只赤红的小脸。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女子清朗的笑声莫名像一阵银铃,悦耳荡漾,沉清茗忍不住偷偷抬眸,小心翼翼的目光正巧与龙卿的撞在一起,她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又低下头去,下巴几乎埋进胸口了。 龙卿不明白这豆芽菜片刻不见为何又变的那么拘谨了,都是姑娘,有这么害羞吗?她把陶罐放在床头,示意她,“我不大懂如何煮饭,便如此煮软了,该是能吃,即是饿了便权且吃些罢。” 沉清茗往陶罐瞄了一眼,又是惊讶了。里面确实是饭,煮饭,自然是加水和米一块煮,软了便能吃,不过这饭说饭不是饭,说粥也不是粥,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但已经足够叫沉清茗吃惊。她从未吃过这么多的饭,还是大米饭。白乎乎的,浓郁的米香是在老沉家都见不到的,这是新米吧。 见她愣在那久久不动作,龙卿也随着她看了瓦罐一眼,她是龙,简单的食物烤熟了就能吃了,没有像人类那样繁琐的烹煮。 “你不喜欢吃吗?可我现在只有这些,要不你将就一下,改日我再换?”以为豆芽菜不喜欢吃这些,她说。 沉清茗忙摇头,“没有,不打紧,已然很好了。只是我不必吃这么多,我吃一点点就可以了。”自小寄人篱下养成的习惯,别人示好是别人的事,她却不可以认为理所当然,不能贪图更多是她能活到这个年纪的生存法则。 “只吃这么点怎么吃得饱?难怪长的像豆芽菜一样,让你吃便吃罢,反正不吃也是浪费。”龙卿见到她舀了两勺准备就着陶罐的盖子吃,秀眉拧的很紧,她直接把陶罐塞进她怀里让她抱着吃。 沉清茗受宠若惊,原想说你也可以吃,紧接着便看到龙卿兀自走到外面,不一会儿拿着整条烤鹿腿进来。鹿腿烤的棕红透亮,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焦香。 好吧,她收回到嘴边的话,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在鹿腿面前,米羹都黯然失色。见龙卿兀自坐在石凳上啃鹿腿,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沉清茗舀着米羹小口吃着,眼神却时不时飘向了不远处,也不知道是看鹿腿还是看人。 吃东西的时候显得格外安静,沉清茗偷偷瞄着龙卿,直到腹部传来一阵胀满感才回过神来。由于常年食不饱,她的胃变的很小,纵然这米羹非常好吃,她也只是吃了小半碗便放下了,为此还撑的有点不舒服。 “可是吃饱了?”龙卿已经吃完了鹿腿,发现只被吃掉小半碗的米羹眉头又是一皱。 沉清茗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给她吃的都吃不完,还要浪费这些金贵的米羹,她怎么这么没用。 “吃不下了。” “那可要歇息?”龙卿没有生气,把陶罐取下来放到了外头,又回来问她。 沉清茗点点头,吃完饭便感到头一阵阵的眩晕,今日刚刚清醒,她依旧非常虚弱,精神头能维持这么久已然难得。 “那便歇息。”龙卿对她示意了下床,沉清茗乖乖躺下,不敢完全躺在上面,而是睡在边边的位置,蜷缩着身体,酷似一只小猫。 龙卿看着那只要挪动一点点就可以滚下床的危险位置,竟是想发笑。这丫头。趁沉清茗不备,她双手往下一抄,纵然吃了些东西分量还是如羽毛般,轻轻一捞便起来了,果然还是太轻了。她把人放在床上,垫上毛毯。 沉清茗惊呼一声,试图起来,又被龙卿一记冰冷的眼神给喝斥了下去。她乖乖躺在毯子上,柔软的毯子不会磕到伤口,其实很舒服,这时她又发现一个更叫她窘迫的事,这里只有一张床。 6生死之间 龙卿救了她已经是无力回报了,哪里还能恬不知耻,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龙卿,甚至还要占用龙卿的床?长期寄人篱下养成的习惯让沉清茗再次做出了该做的选择。 “这,我不睡这里。”见豆芽菜又要爬起来,龙卿不由得有点恼,她伏身把聒噪的小丫头按回床上,威胁道,“小丫头,让你躺便乖乖躺着,不睡这里又是想睡哪里?”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里只有一张床。”被龙卿按着,那股冷香随着青丝倾下,沉清茗呼吸随之一窒,下意识缩起了肩膀,小脸腾的一下便赤红了。 “一张床便一张床咯。”龙卿偏头看了看石板床,她的床很大,豆芽菜又这么瘦根本不占位置,哪里不行呢? 沉清茗哑然,龙卿的意思莫不是一起睡?对了,这些日子她昏迷,今日观测洞穴并没有第二套被铺,显然龙卿是与她一同睡的。想到此处,她一脸纠结。虽说都是姑娘,睡一起也无妨,其实在老沉家她也是和两个叔叔的闺女一同睡得,但若换成龙卿,特别是此下龙卿只穿一件里衣,而她,赤身裸体,光是想想便要羞死人。 “我……我睡地下。” 龙卿挑眉看她,那模样就像在说“你浑身是伤确定能睡地下?” “我可以的。”沉清茗倔强的试图证明,龙卿却已经靠过来,带着那股淡淡的冷香侵入她四周的空气,她再次僵硬了身子。 “别逞强了小丫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活,可不想你半夜死在我这。” “可是。” “再可是便把你扔出去。” 这回沉清茗是不敢说话了,不是因为龙卿那半恐吓的话,而是龙卿已经掀开毛毯躺了下去,还非常自然的环住了她的身体。虽然已经入夏,但深山老林本就更凉快些,这个洞穴不知是不是近寒潭之类的地方,夜间竟是还稍有寒意。她身体很差,往往常年都会手脚冰凉,眼下受了伤就更怕冷了。 沉清茗根本不敢动,露出的半张脸已然如洛阳的焦骨般赤红,尴尬的是无以复加。没料到龙卿会抱着她睡,这个怀抱并不宽厚,还有点狭窄,却足够温暖,埋在一片柔软当中满面皆是蚀骨冷香,还能听见怦怦怦的声音自单薄衣衫下传来,煞是好听催眠。 与龙卿虽是短暂接触,却已经被抱了好几次了,每一次都叫人着实紧张。头上的呼吸已然绵长,龙卿睡着了,沉清茗忍不住再次抬眸。月华自洞外倾落,照亮了一处暗角,借着微弱月光可以依稀分辨龙卿的轮廓,其实到了现在她仍旧有种做梦般的感觉。 龙卿的心跳渐平,她的心跳却渐快,这种轻快的节奏代表着轻松与喜悦,这是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欣然雀跃的感觉。 龙卿。 喃喃唤的一句,散于夜中,沉清茗终是身心劳累,闭上眼的时候唇瓣微微勾起,隐约挤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原以为一觉到天明,意外却悄然降临。虽然阿虎并未下死手,但碍于长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身体本就如强弩之末,如此境况纵然是皮外伤都会格外严重。到了后半夜,沉清茗发起了高烧,还说着胡话。一时叫爹娘不要抛弃她,一时又哭喊叔嫂不要嫌弃她,还会苦苦哀求说多干活少吃饭之类的话。 “豆芽菜,豆芽菜。”龙卿是被硬生生热醒的,醒了发现豆芽菜就像煮熟的豆芽一样,汗津津,都烧红了。她轻摇着她,小丫头迷糊了,一只细瘦的胳膊紧紧抓着她的袖子,发白的唇瓣蠕动着,却是半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不,不要赶我走,不要,呜。”紧闭的牙关挤出断断续续的呓语,沉清茗被汗水浸透,小脸因为高温烧的通红。 “这,这该如何是好?”龙卿完全傻眼了,豆芽菜果然还是救不活吗?她冲着洞外喊,“阿虎,快进来。” 阿虎闻声而来,竟然口吐人言。它早已开了灵智,接触人类也比龙卿多,见主人慌成这样便知道所为何事。 “她应该发烧了,需要降温。” “降温?冰起来吗?” 龙卿完全不懂,阿虎也是半知半解,“只有人类的大夫才懂,她生病了,要不把她吃了吧,反正看着也活不成,送回去也是草席一裹。” …… 龙卿瞪了阿虎一眼,虽说这丫头的情况还真是这样,但她才刚刚把豆芽菜救活,还特意换了一袋米回来,结果才吃一顿就活不成了?这是她第一次救人,近距离接触一个人类,豆芽菜几个时辰前还吃着米羹,羞涩又拘谨的小眼神历历在目,死了岂不可惜。 看着豆芽菜干瘪枯瘦的小身板,吃兔子还得挑肥的,豆芽菜怕是这辈子都没有长胖过,如此干瘦的身子吃了都怕会磕牙,还是养养才好。 “算了,我想办法救她,你出去吧。” 阿虎先是一愣,猛然反应过来,一转悠哉若无其事的态度,“主人,你不会要给她龙涎吧,你不给阿虎,却给这样一个豆芽菜?” “你还有脸提了,若不是你闹脾气,她会这样吗?”听它还敢提这事,龙卿气不打一处来,那日阿虎就是向她索要龙涎,她不给阿虎便赌气说去吃人,于是便有了猛虎下山这么一出,说到底豆芽菜弄成这样有她的责任。 阿虎舔舔自己的爪子,斜瞥了沉清茗一眼不服气道,“我只是抓了她几下,都是收着力气的,谁知她这么弱不禁风呀。” “你还有理了是吧,赶紧出去。” 龙卿现出了龙瞳,橙红色的瞳孔形如两盏诡异的孤灯,狭缝瞳仁凌然冰冷,冷意直逼内心,纵然是这样一只威风凛凛的斑斓大虎,被这样的一双眼注视着也只能沦为匍匐趴下的兽群。 “主人。” “汝,出去。” 平静的嗓音听不出一丝一毫波动,阿虎却是心头一紧,老老实实退出去了,竟然都快夹尾巴了。 阿虎离开后,龙卿重新把注意力转向了床上的沉清茗,震慑的龙瞳收回,她的脸也浮现两抹娇俏淡红。 7救命龙涎微H 俗话说龙浑身上下都是宝,除去攸关性命的骨肉龙鳞,还有精贵非常的精血,最次的便是这龙涎了。 龙涎,顾名思义,龙的唾液。这种于龙族而言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但对百兽而言却是可以为此以死相拼的“补品”,由此可见,龙涎的作用有多大。 龙卿走过去,沉清茗紧闭的口中依旧不断漫出呓语,一时哀求不要赶她走,一时又哀求不要嫌弃她,到最后竟然喃喃叫着龙卿,急促的呼吸听起来就像在啜泣,惹人怜爱。她真的很好奇,如此一个年岁尚小的小丫头是经历了何种波折才会被折煞成这副模样。 没错,形容这丫头,她得用到折煞这种词,千年来,她从未见过还活着却如此干瘦的幼崽,这个年纪的幼崽不都有母兽养着吗?若没有早该死了,活着反倒是一个值得疑惑的点。 眼看着豆芽菜因为高热开始止不住的颤抖,甚至一度痉挛起来,这是非常危险的征兆,若是她不出手不出意外今晚豆芽菜便熬不过去,想着既然已经救了一次,那便再救一次吧。这豆芽菜看着着实太瘦了些,救回来将养一番,且瞧瞧这干瘪的小身板会长成何种模样,想想也挺有趣的。 思及至此,龙卿屏退了杂念靠了过去,身体越靠越近,自豆芽菜身上灼热的高温呼在脸上,直至她与豆芽菜紧密贴合。 四片唇瓣轻轻触碰在一起,挤压,变形。 好软。 这是龙卿脑海中浮现的两个字,与小丫头干瘪磕人的身体不同,小丫头的嘴说不出的软,非常有弹性,含在嘴里就像一块软嫩可口的软糕,凉凉的,被体温融化,化在口中成为一抔带着少女独特芳香的甘泉萦绕在唇齿间,竟是勾的她唇齿生津。 龙涎泌出,其中所含的存粹龙息是森林百兽舍命争夺的补品,人类自是也不例外。貌似嗅到龙息,不断呓语的豆芽菜陡然安静了,不等她把龙涎渡过去,两只干柴般的小胳膊无征兆抬起,而后如老虎钳似的勒住了她的脖子。明明瘦的看似是骨头上蒙了一层皮,力道却是大的不可思议,硬生生把她整个人都压了下去。 重心不稳的龙卿直接摔在沉清茗身上,脖子被卡死,头无法抬起,致使唇瓣被堵的严严实实。 小丫头尝到了龙涎的滋味居然睁开了双眼,眼中不复清明,水雾萦绕,只余一片迷离。受本能驱使,她急切的吮吸着那些富含龙息的津液,再囫囵咽下,贪婪一目了然。 龙卿感觉唇瓣被吸的刺痛,对方不仅吸,还啃咬,都要破皮了。她试图把自己解脱出来,那张小嘴总能吸在她嘴上,碍于小丫头的伤势,她也不敢真的推她,只能憋气,稍微撑着手以一种极为憋屈的姿势低头让她吮吸口中龙涎。 然而,正当龙卿苦恼小姑娘吃够了没有时,一条软滑湿润的东西绕到唇上,舔舐着被吮的刺痛发麻的唇,而后在微微张开的唇中钻了进去。 湿滑蠕动的感觉顷刻间在体内激起了千层浪,身体瞬间僵硬了,龙卿僵着身子,微微张开的嘴中已然探进了一条不速之客。 丁香小舌长驱直入,灵活的扫过每一寸地方,把所有泌出的龙涎尽数收下,见龙涎没有了便勾住她的舌头吮吸。触电般的感觉从尾巴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龙卿忍不住从喉咙挤出一声闷哼,双目瞪大,漆黑的瞳孔陡然转变成橙红,体内龙息汹涌沸腾,近乎克制不住。 百兽嘶吼,鸟雀惊鸣,成群鸦雀于夜空中飞舞。 龙卿猛地把小丫头推开,动作太大,力道没有收住,小丫头跌在床上,昏迷中发出一声痛呼。但现在看去,她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高烧褪去,脸上竟是洋溢着满足安详,已然睡着了。 她是满足了,却着实为难龙卿。龙卿蹲坐在床上,气喘吁吁,橙红色的龙瞳格外明亮,甚至因为身体悸动而微微战栗。她似有气恼般抹了把唇,察觉身体变化,本能看向了身下,在她胯下的地方竟然微微鼓起了一包,在裤子上支开了一个帐篷。 那是龙根,中龙不仅拥有雄龙的龙根,亦有雌龙的龙穴,她自然也不会例外。只是,此下龙根却兴奋着,按理说中龙不易发情,龙根自然是蛰伏的,她的龙根却为何兴奋了,事实上这也是第一次兴奋。 龙卿觉得自己对龙族的认知出现了偏差,想到刚才被小丫头亲吻的时候呼吸急促,身体战栗,龙根都兴奋起来。 莫不是她长大了?还是说中龙亦有容易发情者?龙不似人类一般一辈子与双亲居住,往往下了蛋双亲便会离开,留一守护兽,因此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双亲,龙族的知识除了自己探索外,更多源于血脉上的传承。 阿妈留给她的传承便说了不宜与人类过多接触,所以,便是如此不宜吗?容易兴奋?龙卿叹了口气,依旧不明所以。不过转念一想,小丫头看着拘谨,尝到龙涎便原形毕露,饥渴贪婪成这副模样,果然还是不知羞。 不知羞的小丫头。 龙卿瞪了沉清茗一眼,见她的伤口已经结痂,烧也退了,虽然可以完全把她的伤治好,但她不敢,怕暴露自己的能力,所以便只给一点点龙涎。既然已经保住了性命,如此她便放心了。 龙卿重新躺下,少女的馨香残留在唇瓣上,似是清雅花草,她忍不住舔了舔,却被一阵突兀的刺痛弄的倒吸一口气。 果然还是破皮了。 憋下痛出的泪,她眼神幽怨,总觉得方才被小丫头占了便宜,果然还是要寻个机会讨回来。 8无米之炊 这一觉沉清茗睡了很久,直接睡到第二日傍晚才幽幽醒来。 昨夜做了一个梦,光怪陆离的梦境非常吓人。在梦里,爹不疼,娘不爱,本来是最有舔犊之情的双亲分别弃她而去,留下她在村子里受尽白眼。不管她干活多努力,吃的再少再不费粮食,全村人都对她指指点点,闲言碎语或有恶意,传到耳中让她很痛苦。 其中不乏也有怜悯的眼神,然而每当她用希冀的目光放下自尊与骄傲去乞求他们的帮助,却发现这份怜悯都停留在只言片语上,从未有人真的愿意对她伸出援手。久而久之,这份怜悯反倒比恶语中伤更加叫她感到压力,眼下不管恶言相向还是怜悯惋惜,她都如惊弓之鸟般唯恐避之不及。 紧接着又梦到沉金宝,梦中的沉金宝被老虎叼走吃掉,失去唯一的香火的老沉家整日笼罩在一片挥之不去的绝望中,家人唉声叹气,爷奶经不住打击不久后病逝,两个叔叔分家,她失去了最后的栖身之所。 失去栖身之所的她沦为神台猫屎,落了个神憎鬼厌的下场。流言与莫须有的罪名一时全都直指向她,她被说成是天煞孤星,被千夫所指,百口莫辩。她试图哀求两个叔叔收留她,又试图证明自己不是煞星,可所有人都漠视她,甚至一度看起了她的笑话。直到她想投江,却被一双手硬生生拉了回来。 把她拉回来的身影立于光下,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只知道身形高挑,瘦弱,并不是什么强大的身影,却就是这样一个身影把她拉了回来。 陷于即将溺毙的过程中,她感到自己被另一股轻柔气息包裹,带着冷香,明明是冷的,却像雪中绽放的暗梅,纯粹的叫她生出了向往。气息亦没有丝毫情感,但正是这恰到好处的平淡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 仿若垂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死死擒住那抹冷香,贪婪的汲取着,想要更多。紧接着,这股冷香变的更加浓郁,而后她所有不安与痛苦都消失了。 她睡的很安稳,直到此刻醒来,才觉得有点……恍惚。 原来是梦吗? 头还很疼,但已然好上许多,不知是不是吃了米羹的缘故,身上的伤口竟然已经结痂了,恢复挺快。以往干活也有许多次弄伤过自己,都需要很久才能好,有时候不能好还会发炎流脓,她不敢费家里的银钱便忍着,这么多年也就熬过来了,伤口好的这么快还是头一回。 这时候她才发现洞外的光已然透着夕阳色,阳光斜照进来,居然已经傍晚了,莫不是她睡了一天一夜?想到自己昨晚和龙卿相拥而眠,沉清茗有些不好意思,在人家这里睡觉,还睡的这么死。 想着要不要做些事弥补一下,虽然龙卿说过让她放心养伤,但龙卿这里的条件似乎不怎么好,都住在山洞里了,小木屋尚且没有一个,无端端多养一张嘴又谈何容易? 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比之昨日多了一袋米,还有几个碗碟和陶罐。她吃力的爬起来,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过去,那袋子的米竟然全是白米,陶罐她细心的发现底部的焦褐很淡,显然也是新买的。 为了她,竟然特意去买白米和陶罐吗?沉清茗眼眶一阵发热,她舀了一点米到陶罐里,又去拿放在角落的竹筒。竹筒很沉,外面还挂着零星水珠,该是刚刚灌满水。 走出洞穴的时候没有发现人,龙卿和那只大老虎都不在。洞外是一片原野,位于一个矮坡中,有小块看似人为清理出来的空地。地上有焚烧的痕迹,应该是龙卿烤肉形成的。她环顾着这个地方,四周的森林浓密,看不到丝毫人烟,龙卿是住在多偏僻的地方呀。 她寻着做饭的灶台,绕了一圈看了看,干脆又回到洞口。这里竟然什么都没有,正踟蹰着要不要去捡些柴火回来,龙卿却回来了。 龙卿坐在虎背上,如此一人一虎自山涧迎风缓缓而来,斜阳照于身侧,拖出长长的影子,身姿悠然,衣裙乘风飘舞,乍一看似是一云游仙人。沉清茗目光有点呆,虽然已经知道龙卿养了一只老虎,但每次直面这样一只猛兽还是难免感到害怕。 见到她,龙卿扬了扬手,笑容真挚可人。 “小丫头醒了?” “嗯,谢龙姑娘的救命之恩。” 沉清茗对龙卿道了声谢,声音细柔,很腼腆。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她,昨晚又发生了什么,还是龙卿救了她。 “谢倒不必了,眼下可是好些了?”龙卿来到沉清茗身边打量一圈,小丫头居然可以下床了,看来她的龙涎没有白费。 “嗯,已然好多了。”沉清茗再次低下头,羞涩的含起胸来。明明龙卿是个姑娘,但被龙卿打量着她总是止不住的害羞。 “那便好,既是醒了便吃饭吧,今晚有鹿肉。”龙卿笑着把阿虎背上的鹿取下来,沉清茗却并未注意鹿,而是沉浸在她那句吃鹿肉中久久出神。她说今晚吃鹿肉,莫不是让她吃? 沉清茗不敢妄自奢想,能有米羹吃已然是大幸,又如何能奢望肉食。她拿着陶罐,站在一旁注视着龙卿在那兀自处理鹿肉。 许是见她久久踟蹰,龙卿抬头望过来,“小丫头,怎的站在一边?对了,你可是要吃米羹,拿过来煮罢。” 只见龙卿随便捡了些柴火堆在地上,用火石点燃火绒,片刻后便生起了篝火。篝火可以照明,也可以驱蚊,火光映照下龙卿的脸说不出的柔和。沉清茗回过神来,拿着陶罐走过去,在龙卿的默许下她把陶罐放在火堆上。 今日龙卿又打了一只梅花鹿,夏季森林食物丰富,这头鹿长的非常肥美,膘肥体壮,剖开肚子还能瞧见油。龙卿从中卸下两只鹿腿,剩下的便都扔给了阿虎,她似乎只吃腿肉,昨日她也见到龙卿拿着鹿腿啃。 两只鹿腿非常饱满,上面全都是精瘦的鹿肉,龙卿找了两根树枝,直接把鹿腿串起来,动作异常粗放。 沉清茗好奇的看着龙卿的动作,龙卿模样生的周正是毋庸置疑的,但她的举止却又非常粗放,这便不懂了,为何这样一个人会生活在深山老林中? 龙卿说她是山里的猎户,靠打猎为生,可猎户为何是这样一副模样?虽然她是一介村姑,不懂文学,但她的双亲都是认字的,儿时少数有双亲陪伴的时光也曾耳濡目染了解了些许文礼,龙卿不管是模样还是言行举止都不像猎户,更像落难的贵女。 沉迷思索的时候,龙卿已经用树枝搭起了简易的烤架准备烤肉,沉清茗想到什么,下意识制止了龙卿的动作。 “怎么了?”龙卿疑惑的看着小丫头。 “鹿肉柴,如此烤难以撕咬。”昨日她便发现龙卿烤的鹿腿如同裹了一层焦土,鹿肉本就柴,烤了无疑会更柴。 “这有什么?”龙卿反问,见小丫头面露希冀,又问,“你可是有什么让其嫩的方法?” 沉清茗面色一喜,点点头。小脑袋点的像个不倒翁,在老沉家她便是负责全家伙食,自是知道如何做更香更好吃。民间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食物无论高低贵贱,皆值得认真对待。 龙卿饶有兴致,干脆把鹿腿递给她,沉清茗喜笑颜开,她把鹿腿放在洗净的芭蕉叶上,并未直接煮肉,而是在地上刨坑。 这让龙卿更好奇了,不做饭作甚刨坑?不过见小丫头的小手沾染了污泥,动作吃力,她心疼了,遂对阿虎使了个眼色。 阿虎低吼一声,不情不愿走过去,沉清茗立刻战战兢兢缩到一旁,而后看着老虎在那刨坑。直到刨出一个足以容纳鹿腿的土坑,沉清茗才叫停。阿虎对此非常不悦,舔干净弄脏的虎爪,对沉清茗低吼宣誓着什么。 “吼什么吼,既是好了便吃肉去吧。”龙卿走过来拦在阿虎跟前,警告道。 阿虎委屈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自打救了这个豆芽菜,主人的注意力便都在豆芽菜上,屁股歪的没边了,它失宠了。 “好了,别任性。”龙卿没法子,抱着虎头亲了亲,阿虎瞬间回血,急切舔舐着龙卿的唇,龙涎的滋味叫这头猛兽顷刻间化身稚兽吮乳,颇为怪哉。 龙卿把阿虎推开,叹了口气,“去吃肉吧。” 阿虎这回满足了,趴在一边继续啃鹿肉。 这边沉清茗在坑中添了柴火燃烧,待柴火燃烧殆尽坑里的水气也尽数烧干,余下一坑炭火,她用芭蕉叶把鹿腿裹上,置于坑中,再添上一些炭火,然后在上面填入泥土。 “这?”龙卿颇为惊讶,这样能烤熟? “这样烤出来的肉更嫩。”沉清茗解释道,龙卿怔神的时候她把其中一个装水的竹筒取出来,开始淘米煮饭。 小丫头的动作异常娴熟,熟练的让人心疼,即便身体不适,干活仍旧认真卖力,似乎早已习惯了。龙卿看的心头止不住泛起酸涩,这般操劳,丫头要如何调养?如此下去,便是养好了伤,怕也活不了多久罢。 见丫头又要去打水,龙卿看不下去了,“可以了,这些我来便是。” “我可以的。”沉清茗急于让自己看起来很能干,在她的认知中若是不能干活,那等待她的便是被抛弃。 龙卿把竹筒取过来,“我的意思是你有伤在身,不宜过于劳累,你在此看着火候,我去打水。” 龙卿提着竹筒往后山走去,转过身的她并没有看到,沉清茗的小脸煞时变的惨白。 沉清茗脸上的血色眨眼间褪的干干净净,她抿唇注视龙卿远去的背影,大眼睛渐渐蓄了泪。这么急着让她养伤是想着养好伤赶紧让她走罢,果然还是被嫌弃了。 9丫头含羞 龙卿来到后山,后山溪流引自山涧清泉,这里没有百兽惊扰,泉水清澈,甘甜可口,给竹筒灌满水后她来到溪涧边,一跃而下。 溪水浸泡身体,带走暑热,亦带走尘污,她在溪涧中游动,下潜上浮,欢喜不已。龙生性喜水,于水中畅游可以最大程度的释放本性,简单沐浴一番,见时辰不早,她穿好衣服快速往龙洞赶去,岂料回到龙洞面对的就是一个蔫巴了的豆芽菜。 小丫头确实如她所言老实坐在火堆旁看火候,但又以刚醒来时那种不安的动作环抱自己,蜷缩成一团,头埋的很低,下巴几乎戳进胸口。形单影只的枯瘦身子隐入一片日薄西山中,从龙卿的角度看去就像一颗晒的发黄干巴的豆芽菜。 怎么回事?不过离开片刻,豆芽菜的“长势”便越来越差了,这颗看似顽强的豆芽菜其实外强中干,她并没有那么顽强,稍不留神便要死不活。 龙卿急忙走过去:“怎么了?” 沉清茗闻声抬头,干瘦的小脸上垮着,但又极力不愿表现出来,以致小脸绷的很紧。眼下面无表情,那双灵秀的眼在没有情绪的时候总会带有几分沉闷阴郁,实在不符合她的年纪。 “你是要赶我走了吗?”踟蹰了许久,沉清茗终是一咬牙,若她会拖累她,那她现在也可以走,虽然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就是了。 龙卿看着她,没料到她会如此问。每次丫头看她的时候都不敢直视她,而是如眼下这般低头抬眸,以一副卑微而小心翼翼的眼神来看她,如此表情,与其说是在问话,不如说是在乞求。 心窝子再次传来不舒服之感,遂别过头去,她并不喜欢百兽楚楚可怜的模样。龙身为万物主宰,本就高贵于万兽,对龙来说怜悯弱者是没有意义的,龙也不会轻易心生怜悯。但对这个小丫头,她狠不下心,狠心亦不是她的本意。 “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不愿你如此劳累,其实你该清楚,你的身子外强中干,若再这般下去,便是侥幸养好了伤,怕也活不了多久。”她早已看出小丫头强弩之末的身体,好不容易救回来自是不愿让其重蹈覆辙,浪费她如此多龙涎。 闻言,沉清茗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光彩乍现,疑惑和震惊在眼中交替闪烁,但任谁都能看出她此刻的惊喜。 “你,我,我不累。”龙卿是在关心她吗?沉清茗难抵心头欣喜,其实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关心她。担心龙卿会误会她想赖在这,她又解释道,“我不累,我只是想减轻你的负担,待伤势好转便回去了,不会拖累你。” 龙卿汗颜,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看着小丫头只到她胸口的头顶,小小的发旋随着脑袋晃动着,有说不出的吸引力。她下意识伸手按住,还揉了揉。干枯头发摸起来手感并不好,还会扎手,看来确实要抓紧给丫头养身体了,“你没有拖累我,安心养伤便是。” 沉清茗在那只手落在头上的时候便僵了身子,她半低着头,兀自揪着衣角,羞涩的绯红却沿着眼尾一路爬至耳根。 “怎么样?鹿腿可是烤好了,有点饿了。”龙卿看向火堆,问。 沉清茗好似一下子回过神来,转身扑向火堆,那模样就像被什么洪水猛兽追赶似的。龙卿也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看着自己伸在半空的手,掌下毛茸茸的脑袋已经不见,她讪讪的把手收回来。 鹿腿确实烤好了,直接火烤不仅容易把肉烤焦,还会让肉中宝贵的汁水流失殆尽,火烤出来的肉往往柴的咬不动,因此纵然火烤比水煮好吃,寻常人家吃肉也是选择加水煮,而非火烤。从中也能猜到一二,龙卿估计是个不通厨事的,确实可能是个落难贵女。 沉清茗把土堆拨开,浓郁的肉香顿时弥漫在空气中,龙卿的鼻翼微微煽动着,连已经吃饱肉的阿虎也探头探脑。 包裹在鹿腿外面的芭蕉叶已经因为高温和肉的汁水变成了黄褐色,正冒出徐徐热气,沉清茗用两根树枝把滚烫的鹿腿夹出来,放在大石头上,揭开外面的芭蕉叶,两条鹿腿皆被烤的通红,皮开肉绽,从爆开的地方还能看到渗出的肉汁,香气扑鼻。 龙卿早已饿了,这样新鲜的做法也是头一次,她拿起一条鹿腿上去就是一口,被烫的龇牙咧嘴。 “哎哟,嘶,好烫。”鹿腿汁水颇多,咬下去肉汁在齿间炸开,肉香伴随着灼热温度席卷每一个味蕾,她急促吸气,发出嘶嘶的响声。 沉清茗不由自主勾起了唇,这位贵女长相出众,气质高贵洁雅,眼下却看着傻乎乎的。 “小丫头真有你的,这般果真好吃的多,又嫩又香。”龙卿没有吝啬夸赞,她径直坐在地上,大大咧咧的抱着一只鹿腿啃食。 沉清茗被夸的不好意思了,遂掩饰般别了下耳鬓的发丝。其实没有调料,指不定还没有在老沉家的时候做的好吃呢,但见龙卿吃的这么满足,她自己也被肉香勾的肚子发出了一连串闷响。 这时,米饭也煮好了,她用皮子垫着把陶罐拿到石头上,揭开盖子,饭香扑面而来。米饭晶莹圆润,半透明的水晶般粒粒分明,看着就比米羹要好上许多。把米饭舀到碗里,陶罐的底部还有一层因为高温而微焦的米。 沉清茗神色一喜,锅巴可是米饭中的精髓,一锅只有一层,微黄焦脆,是寻常百姓用作小儿零嘴的东西。她把锅巴小心刮出来,放在碗中。 龙卿也闻到这股香味,看过来:“这是什么?” “锅巴。” “锅巴,奇怪的名字,能吃吗?”龙卿端详着那发黄的米粒,米饭是能吃的,这个应该也是能吃的吧。 沉清茗仿若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故事,顿时一脸古怪。龙卿居然连锅巴都没有见过吗?她下意识抬头看龙卿,撞上龙卿探究的眼神又急忙低下头,暗骂自己不过半日居然就敢直视龙卿,当真无礼。 “小丫头,你这模样可真像一株含羞草。”龙卿好整以暇的看着再次形如呆头鹅的小丫头,这丫头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便会偷偷看她,一旦她看回去便会立刻缩起来,和山野中生出的含羞草一模一样。 沉清茗感到熟悉的热意再次爬上脸颊,这话叫她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相接了。这姑娘看着温婉,实则蔫坏。 “能吃,很香很脆的,你要吃吗?”为了缓解尴尬,沉清茗推了推装了锅巴的碗。 龙卿也就逗逗她,她拿起一块锅巴放到嘴里。锅巴焦脆,更有嚼劲,越嚼越香,没想到寡淡的米饭也能这么香。因为她是龙,平日主要吃肉食,野菜野果从山里捡,没吃的时候便沉睡,活了一千年着实活的不明不白。 “是挺好吃的,你也吃呀,别光看我,看着我还能下饭不成?”龙卿把嚼碎的锅巴咽下,扭头却见小丫头在那扒着米饭,时不时便偷偷瞅着她,不夹肉也不夹锅巴,便半开着玩笑说道。 小丫头闻言果然不出所料又低下了头,本就干瘪瘦弱的小身子因为缩肩含胸显得更小了。 龙卿戏谑一笑:“小丫头还是太瘦了,多吃点,细狗都没你这么瘦的。”她把鹿腿上的肉撕下来一些放在她的碗里,又给分了一半锅巴给她。其间小丫头一直维持着端碗扒饭的动作,任由小碗垒起了肉山,这回不仅缩着身子,连小脸都红透了。 她果然像一株含羞草。 10龙虎之交 沉清茗从未想过,与龙卿相处的这段日子会成为将来时不时缅怀的美好,但这份美好回忆起来居然通篇只剩害羞二字。 山洞条件固然比不得老沉家,但这里山清水秀,没有明争暗斗,有的只是自然淳朴的一面。龙卿待她温和,相处起来与其说是救命恩人,更像朋友。纵然她见闻短浅,龙卿和她却无话不说,她们的足迹遍布山野,看了许多以往干活无暇欣赏的景色。 这段时间是她这辈子过的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比爹娘还在的时候还要轻松几分,多日来一直笼罩在脸上挥之不去的阴郁褪去,有时还会露出淡笑,偷偷看龙卿又被识破抓包而羞赧不已。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雀跃之情能够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她不再死气沉沉,柳眉展开,步履轻快,一簇一笑皆带上了鲜活的灵动,奔于山野花丛间,蜂鸣蝶舞,宽大衣裙随风抖开,衬的她比起真正的蝶反而更像一只灵动的蝶。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半月过去,伤口上的痂逐渐脱落,露出下方粉嫩敏感的肌肤,如此多的伤痕最后竟是一条疤都不曾留下。 没有留疤本该是开心的,然她看到痊愈的伤口却不安起来,日日抚摸新长出来的嫩肉出神,伤势痊愈意味着她该离开了。 沉清茗这几日心不在焉,吃着肉糜都索然无味,其实她打心眼里是不大愿意回老沉家生活的,可若问她要不要脱离老沉家独自谋生,她不会,也不敢。 世道无常,不管如何老沉家都是她的血亲,是她立足的根基,不然区区一介孤女的她根本没有底气独自生存。至于未来,她亦是迷茫不已。这半个多月的生活就像一场黄粱梦,眼下梦醒,她便回到无止尽的彷徨中。 今日,便是回村的日子。 沉清茗跟着阿虎在山林中穿梭,此下已经八月,气温达到最高值,林间枯枝划过她的脸,在稚嫩的肌肤上留下些许猩红弯月,被汗水浸润,传来细微刺痛。待太阳偏向西边,透过浓密树冠的缝隙她看到山下的村子。 彼时正巧日薄西山,村民结束了一天的农活三三两两结伴回家,一人一虎来到距离村边不远处的山坡上,阿虎只能送她到这里了,翻过这个山坳便是村子。 沉清茗对阿虎低声道了声谢,虽然和一头老虎道谢挺奇怪的,但她知道,阿虎能明白的她的意思。 阿虎象征性的仰头对着上空咆哮了一声,虎啸震耳欲聋,回荡山林,林间成群的飞鸟应声惊气,与上空盘旋,这声虎啸山林自然也落到了村民耳中。 自打半月前老沉家平白糟了虎患,桃花村人心惶惶,村长组织了青壮年在村里巡逻,以防老虎趁着大家忙于农活再次冲进家里叼走妇孺儿童。眼下听到虎啸声,村民互相对视了一眼,撒腿便跑向村长家。 见村民已经紧张起来,阿虎对沉清茗低吼,示意她可以下山了。 沉清茗眼睑垂下,把神色尽数掩进卷翘的睫内。她向前走了几步,下山之前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树林,满怀期盼却并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今日龙卿并没有来送她,只有阿虎送她,一个被老虎叼走的孤女自然不可能自己悄无声息从山上走下来,突兀的虎啸一定程度可以提醒村民她的逃脱,不然怕是会被当成借尸还魂的邪魔。 注目良久,仍旧没有等来那个身影,沉清茗收回视线,沿着小路下山,孤身一人,于满地落叶上拖出斜长的影子,背影格外萧然。 直到小丫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阿虎才对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说:“主人,她已经走了。” 话音落下,只见那颗大树上倏的跳下来一个人,黑白玄袍衣袂飞舞,夕阳映出上面赫赫优雅云纹,身姿挺拔,不入尘俗,不是龙卿又是何人。她的龙瞳显现,龙瞳媲美鹰眼,眺望过去还可以看到迈着小碎步往山下走的小丫头。丫头还是那么干瘦,再次低着头,明明这几日已经不常低头了,现在那小脑袋上似乎压着一个无形的石头,再也抬不起来。 龙卿神色复杂,小丫头分明有一张娇俏的鹅蛋脸,还有一双柔美灵动的眸子,但终日只知道低头,叫人无法窥见这份美好。 “主人,我们该回去了。”阿虎见她一直看着豆芽菜默不作声,便提醒道。 龙卿长叹一口气,她知道小丫头不愿离开,其实也能猜到,那丫头长的如此枯瘦怕是在村子里过的并不好,但过的不好的动物千年来她见过许多,这不是留在身边的理由。但若是眼睁睁看着丫头垂头丧气,她也不由得沮丧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新奇。龙的生活太过枯燥漫长,于洞穴中沉睡眨眼便是好几个四季,久而久之她似乎丧失了一切感知能力,时间生死尚不能感知,更别提七情六欲了。事实上这是她头一次感到沮丧,这股由心底隐隐泛起的酸涩让她触不及防,后劲极大,使人萎蔫颓废,她并不喜欢。 仿若害怕呆在这里,龙卿转过身去,“走吧。” 闻言,阿虎嬉皮笑脸,径直扑到龙卿身上。大爪子把龙卿抱住,死命蹭她,“阿虎会一直陪着主人的。” “你真是。”那股酸涩因为阿虎的举动淡去了些许,龙卿习惯性揉着它的大脑袋,顺滑的虎毛让她联想到小丫头,那丫头的脑袋也是毛茸茸的,只不过干枯的还会扎手。 阿虎非常亲近龙卿,用舌头舔舐那只皎白的手,绕过掌骨,嗅着血脉中隐隐散出的龙息。龙的气息会叫百兽痴狂,舔着舔着便顺着手往上,渐渐往脸颊舔去,想干什么一目了然。快要舔到唇时龙卿毫不客气把虎头推开了。 “主人~”阿虎被推开便可怜兮兮的看着龙卿,耷拉着的耳朵和圆圆的眼睛让这头威风凛凛的大老虎硬是成了一只哈巴狗。龙卿扶额失笑,绝对是和豆芽菜学的,学的一模一样,楚楚可怜。 她抱着虎头亲了上去,尝到龙涎的滋味,阿虎嗷呜几声,兴奋的翻出肚皮在地上打滚。龙卿无奈极了,正欲回龙洞,阿虎又翻了过来,趴在她脚边对她说,“主人上来。” 龙卿没有拒绝它的好意,抓着虎毛往上一跃,稳稳的落在虎背上。迎着斜阳,一人一虎在斑驳山林中追捕光影,美的像世外桃源。 龙卿趴在虎背上,虎毛迎风蹭着脸颊,传来丝丝痒意。红日渐沉,于地平线上发出万丈红光,色泽渐与橙红的龙瞳融合,这一瞬间世间万物都落入了她的眼底。 想到昼夜都无法分清的生活,龙卿轻声呢喃,“阿虎,你说我们为何要如此活着?” “为何?” “嗯,我于破壳已然千年,日日藏于龙洞内,一睡便是几个四季,我眼中的万物换了一批又一批,自问对四季与昼夜尚不能分清,亦无法感知世间,如此便感到迷茫。”龙卿注视着落入地平线的红日,喃喃自语,既像和阿虎对话,也像和自己对话。 阿虎想了下,“主人,万物皆有其生活方式,上有扶摇直上九万里之鲲鹏,下有不知青天白日之蚓龙,亦有不过朝暮之间之蜉蝣,主人如此又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吗?龙卿嘴角弯出一抹上扬的弧度,意味深长,她知道没有不妥,这便是身而为龙需要用一生去学习的生存方式,是龙的活法。但是。素手绕着阿虎背上的毛,“是呀,有何不妥。” “即是如此,主人莫要思虑过甚,夏季还有一月便过去了,届时阿虎给主人寻个温暖的地方过冬。” 龙卿原本还因那股近年来越发浓郁的迷茫感而踟蹰,阿虎如此说倒又提醒了她,隆冬来了,那小丫头该如何撑过去呀。 “你倒是阔达,只是我却觉得倦了。” “主人?” “倦了呀。”看似困倦的感慨幽幽吐出,飘在空中,隐没。 阿虎以为她困了便放慢了脚步,很快背上便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知道龙卿已经睡下,阿虎尽量走的平稳些。 它并非普通的虎,而是灵虎。龙生来高贵于万物,但成长期格外漫长,幼龙特别是龙蛋没有丝毫自保能力,极易夭折,因此雌龙下蛋之前会寻觅合适的猛兽,喂食龙血,让其成为守护龙蛋的灵兽,它便是如此。 在龙卿还是龙蛋的时候它便守着她,直至今日龙卿安然无恙化为真龙。这片山林千年来不曾有什么变化,与世隔绝,人烟稀少,物产丰富,不出意外的话它和龙卿会一直生活在这里,陪伴龙卿成长,或是见证龙卿繁衍血脉,直至龙卿陨落的那一日。 世人常言龙虎相争,其实龙与虎往往是相伴相生的。 11神憎鬼厌 龙卿回龙洞的同时。 沉清茗正沿着山路行走,她特意走的很慢,为此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许是放不下的念想叫她一直踟蹰,希望龙卿会出现,与她道别,甚至是那份被她有意藏起的贪恋,她希望龙卿能留下她。这份奢想太过无耻,连她自己都羞于将这样的自己铭记。 可惜纵然她怀揣贪恋,直到走到山脚,村子近在眼前,幻想终归都是以破灭为结局。她浑然发觉,龙卿不会来寻她。 由于先前的几声虎啸,村民高度紧张,村长立刻组织了一对青壮年在村中巡逻,提防老虎趁夜潜入村里,危及妇孺。于是,沉清茗刚刚下山就被巡逻的村民逮个正着。村里火把攒动,本以为下山的是老虎,没想到是一个姑娘,这姑娘还有点眼熟。 村长从一群男子中走出来,拿着火把端详了一会儿,发现此女竟是沉清茗后震惊不已:“沉丫头,怎么是你?” 沉清茗不是半月前被老虎叼走了吗?那时他们举村进山只找到沉金宝,他们都以为沉清茗被吃了,没想到还活着。 村民眼中的惊愕多于惊喜,沉清茗何其敏感的一个人自是能感觉出来,这些所谓的叔伯震惊于她还活着,却瞧不见惊喜与庆幸。她双手交迭于胸前,颔首点了点头,佝偻着背的姿态把面容掩入凌乱的发丝下,这是她在村民面前一贯的形象,在叔伯姑嫂的认知中她便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孤僻女子。 村长见她这般想起刚刚林间响起的虎啸,现在正是老虎养崽的季节,沉丫头怕是运气好遇到母性多于兽性的老虎,侥幸虎口逃生了。见她眼神空洞,看着比以往更加木讷,他摇了摇头,颇感惋惜。不过不得不说,这丫头真是命硬呀。 沉清茗不明白他们在感叹些什么,片刻后便跟着一同回村了。途中村长和她说了前几日的事,老虎下山叼走了她和沉金宝,沉金宝半月前已经找回来,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受到惊吓,醒来后竟然变的傻乎乎,而她目前的模样在村长眼中和沉金宝无甚区别,也是傻乎乎,直愣愣。 经此一出,老沉家等于添了两个傻子。听罢村长的话,沉清茗不知道她是以什么表情直面,更不知道她和村长说了什么,只浑浑噩噩的回了老沉家。 果然,回到老沉家。 见到活生生的她全家人都傻眼了,沉老头差点两眼一翻原地去世,唯一的孙子才傻了,这本该死了减轻负担的大孙女居然又大难不死,活着也就罢了,看着也像傻了,家里等于一下多了两个拖油瓶,还有一堆待嫁的丫头。 沉老娘倒没有表现的如沉老头那么不人道,她更复杂些,这个大儿子留给她的唯一孙女死了她是既惋惜又庆幸的,没了大儿子的念想但是可以减轻负担,可是现在活着,她的感受仍旧是既庆幸又惋惜,大儿子给的念想还在,但负担又重了,老沉家的未来该如何是好? 二房和三房的人也是直叹气,沉清茗发现二叔二嫂因为沉金宝的事貌似打击颇大,短短半月没见,二叔便憔悴了一圈,胡子拉碴,不复当初的神采奕奕,反倒是三叔,比之之前要精神了许多,更神气了一些。 全家人对她的回来没有热烈欢迎,有的只是唉声叹气。村长走到沉老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慰叹一句,“怕是龙王显灵了,沉丫头得了庇护该庆幸,以后你们家指不定就要青云直上的。” “老哥还是别打趣我了。”沉老头自嘲一笑,若真有龙王庇护他们家,他们家怎么会一落千丈。 村长张了张嘴,对上沉老头绝望浑浊的眼却是半天没能吐出一句话。 是呀,不过是自我安慰,唯一的孙子傻了,这个孙女纵然侥幸活下来又能怎样?一介女流难不成还能兴家业不成? “老弟要珍重呀。” “唉。” 今晚,沉清茗回了家,却带来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 沉清茗心头酸疼,为了不被当成累赘扔出去,她即刻着手收拾家里,干起已然干了十几年的家务活。除了眼神比以往更麻木空洞外,她动作麻利,有条不紊,硬生生活成了一个人体机关。 见她还会干活,沉家人松了口气。 “还好能干活,大丫头便像以往那样干些家务活,正巧这几日你三婶身子不适,害喜严重,你尽量做些好吃的,将看着些。” “嗯。” 沉清茗点头,轻轻应了声,更木讷了。 沉老头无力摇头,大孙子傻了,大夫说不一定能治好,家里也没有银钱治,三媳妇肚子里的就是老沉家最后的香火。他可不愿最后的希望断了,还是等三媳妇生了再考虑这大孙女的事。 沉三嫂听了公爹的话顿时“柔弱”的靠在沉三叔怀里,扶额哀叹。沉三叔忙扶着她:“媳妇?” “三郎,有点头晕。”沉三嫂又叹了声,沉三叔觉得心肝都跟着叹了。 沉老头见状便说:“老三赶紧把你婆娘扶回去,免得受了风伤及老夫的乖孙。” “欸。”沉三叔高应了声,连忙扶着媳妇回房了。如今沉金宝疯了,爹娘的希望便都压在他身上,已经找算命的看过了,媳妇这一胎是个带把的,听罢他的脊梁瞬间就挺直了,反倒老二成软蛋了。 看着三房其乐融融一副准备迎接新生命的画面,沉二叔又转身看着哈喇流了满嘴的儿子,怒其不争。原本全家的希望都压在二房上,儿子准备去学堂,以后或许还能光宗耀祖,现在倒好,他的不过是一场黄粱梦,而老三反倒时来运转,扬眉吐气了。 “看什么呢,瞧你那眼巴巴的样子,有这空闲不如多赚几个钱请大夫给儿子看病,况且她那肚子里的还没生出来呢,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个小子,指不定又是丫头呢。”沉二嫂瞧见丈夫眼巴巴的眼神便讽刺道,然而这看似随口一说的讽刺在宗族观念极强的沉二叔听来却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你胡说什么?咒我老沉家绝后不成?”沉二叔顿时怒火中烧,扬起粗狂的大手就要打。沉二嫂见了双眼一红,却并未躲开还拔高声音嘶吼,“你打呀,打死我,你就是个只会打女人的窝囊废。” “你再说一句。” “你个懦夫。” 两口子激烈的争吵响彻这座毛坯房,自打沉金宝出事二房的落差是最大的,沉二叔和沉二嫂为此整日吵个没完没了,沉金宝的哭声叫人难以入眠。 沉清茗吓的根本不知道该躲去哪里,畏畏缩缩的藏在厨房里,根本不敢进堂屋,最后还是沉老娘怕吵到三儿媳妇出来呵斥了二儿子,两口子才消停下来。 夜深人静,周边的房子隐没在夜色中,偶有传来几声犬吠。沉清茗直到堂屋没了声音才敢从厨房走出来,却撞上了还未回去睡觉的沉老娘。 见她还未睡,沉老娘眼中惊讶一闪而过,而后缄默下来。她看着沉丫头,似乎欲言又止,但等了许久却是等来了一声叹息。 沉清茗低头匆匆绕过沉老娘,脚步慌乱,那模样就像在仓惶逃离着什么。 12嫁给姑娘 回到老沉家的日子是非常难熬的,都说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放到沉清茗身上似乎不见效了。 沉清茗很快便适应了老沉家的日子,她像以往那样过着麻木不仁的生活,日头还未升起便起身烧水劈材,然后割猪草煮猪食,沉三嫂害喜严重还要吃酸的东西,这都需要另外煮,耗费柴火颇多,因此她需要常常进山砍柴。 虽说比之以往更加忙碌,但她那干瘪枯瘦的小身板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驱使着她近乎昼夜不分的忙碌。 李娘子不止一次见到那忙碌的小身板再次出现在老沉家的各个角落,劈柴烧水,进进出出,不分昼夜,直叹天意弄人。 暑热在高温中渐渐过去,当第一股自北方吹来的北风越过黑龙山倾下,席卷村子几个月的高温化作几场暴雨,高温褪去,转而清凉。干燥凉爽的秋风预示着夏季已然临近尾声,秋天在悄无声息中到来。 春季种下的稻谷已然长到合适大小,正值抽穗阶段,郁郁青青的稻田渐渐染上了一层淡黄,当这层黄染遍稻田,放眼望去皆是橙黄一片时,如此便算完成一季农耕了。 寻常人家的家底往往经不起一点风险,从育种到秋收可谓是过五关斩六将,辛苦一年能不能有所收获还得看最后一个月老天赏不赏脸,稻谷抽穗到成熟事关重大,期间容不得半点闪失。 农民深知这段时间的关键,然而老天貌似总爱与他们作对。暑热缓解意味着下雨,当黑龙山上裹挟寒意沉下的冷气遇到低洼之地上升的热气流,如此便形成了连绵不绝的降雨。抽穗阶段降雨也并非大事,但一连好几日都在降雨,乌云滚滚,整日整日的笼罩天穹。 村长观此天象暗道不妙,便召集全村到龙王庙祭拜。 龙,愿你保佑我等世代安居乐业,褪降雨,保庄稼。 不要让我们一家老小失去活路,我们不想失去亲人呀。 龙,请收下我们的礼物吧。 人们站在庙里供奉上香,向龙王表诉他们的心愿,为表诚意村民把家畜绑在木筏上,让其随江河流走,回馈河神。神台香烛明然,紫烟缭绕,香火充遍整个庙宇。午时时分,天边乍响一记明雷,听起来就像龙回应了人们般。 凝重焦灼笼罩着村子上下,李娘子给自家男人送了午饭,回家的途中偶遇熟悉的小身板从山上下来。 仍旧背着一个竹篓,竹篓里堆满了猪草,底下还捆了两把柴火,沉重的竹篓再次压弯了姑娘单薄的脊背。 欲上前问话,休息的田垄上却传来了不怀好意之声。 “你们看,那丫头又割了满满一筐猪草柴火呢,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还背这么多东西走山路也不怕摔死。”有一张姓妇人咽下一口米饭,看着远处的小身板埋汰道。 “张娘子不知道吧,我们当家的说了,沉丫头虎口逃生怕是在山里得了龙王爷的庇护,指不定身怀大气运呢,怎会摔死。” “唉,哪有什么大气运,若真有何至于现在又在老沉家当牛做马?更被说老沉家如今还不如以前呢,这丫头以后怕是难呀。” 听了那妇人的话,几个妇人皆露出怜悯之颜,老沉家眼下多了个傻孙子,若三房肚子里的那个不是男孩,老沉家的基业便会被族里兄弟吃干抹净,剩几个妇孺根本没有活路,更别提一介孤女。 “唉,你们说既然龙王爷都庇护她虎口逃生了,怎么就不把她收了,还让她回来继续受苦。” “是呀,若是被龙王爷收了指不定她还能‘位列仙班’呢,那着实人人艳羡了。” “你说仙子的生活是如何的?” “那必然是不愁吃穿,还长命百岁呢。” 几个妇人说到神仙便一脸艳羡,但碍于浅薄的见闻,她们也只能想到不愁吃喝这类温饱层面。还在说着什么,只闻一声突兀的笑声响起,格外刺耳。 沉二嫂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碗,里面是黑乎乎的面疙瘩,“呵,位列仙班?你们看那丫头干瘪的身板,别说龙王了,男人都嫌她不好生养。龙王爷是谁,是一方主神,什么女人没有见过,哪里看得上她这样的黄毛丫头,这不已经被退回来了?指不定龙王爷还在生气你们让这样一个丫头进山扰了他老人家的闲散日子。” “嘘,你个乌鸦嘴。”几个妇人听前半句还津津有味,到了后半句便吓的脸都白了,忙双手合拢朝着黑龙山念念有词,“龙王爷莫怪罪,妇人之词莫怪罪。” “嗤。”沉二嫂见她们这样轻嗤一声,那阴郁的模样不知是在嘲笑旁人还是嘲笑自己。 “沉二娘子说的什么话,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沉丫头的二嫂,爹娘不在便是长嫂如母,有你怎么诅咒自己侄女的吗?”李娘子实在听不下去,沉二嫂和这群妇人整日聚在一起编排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当真没有半点长辈的大度。 “我说的不过是事实,眼看着就要秋收了,整日下雨,不是龙王发火是什么。”沉二嫂不服气道。 “你个乌鸦嘴快闭嘴吧,咒一个丫头不够,还要把我们全咒了去,和你说话都白费功夫。” 李娘子转身就走,沉二嫂气的一张黝黑的脸硬生生涨成了关公色,听到身后妇人们传来的低笑更是羞辱非常。 沉!清!茗! 她盯着背着竹篓往老沉家走去的小丫头,双目遍布血色恨不得上前啖其血肉。明明沉丫头和儿子一起被老虎叼走,为何儿子疯了,沉丫头却完好无损。自己能落此境地都是拜沉丫头所赐,这无父无母的孤女就是个祸,当初就不该收留她。 沉丫头,走着瞧。 这厢李娘子快步追上了小丫头,“沉丫头。” “李婶子。”沉清茗停下脚步,小声叫人。 李娘子听她竟然会叫人有点意外,这丫头经此大难不死好像变了,以往都不说话,显得格外孤僻,孤僻在村民眼中是不好的品质,因此也不讨人喜欢,这些年也只有她会接触沉丫头。她看了看天上更加浓重的乌云,“快要下雨了,你快回家罢,这个拿回去吃。” 递到手上的依旧是几个干饼子,李娘子这些年来经常拿吃的给她,也是唯一一个怜悯她并且会出手帮助的人,沉清茗非常感激,却摇了摇头,“婶子拿回去罢,我回家煮饭了。” “给你就拿着,你这丫头大难不死怎么还这么倔。”李娘子料定了沉清茗不收,再次如以往那般塞到她怀里,见她背了这么多东西又问,“你们家那些丫头现在还是不干活吗?” 沉清茗又摇了摇头,苦涩的低下头。李娘子指的是她的几个堂妹,二叔和三叔分别生了两个女儿,以往都是在房间里做女红,但纵然经历了变故,堂妹还是做女红,因此全家大小事务仍旧落在她的头上。 “唉,家里都这样了还做女红作甚?大小事都给你做哪里做的过来。”李娘子又叹了口气,见沉丫头低着头看似有心事的样子,又问,“对了,前些日子你在山里可是遇到什么机缘?” “机缘?”沉清茗不明所以。 “我的意思是你可是见到龙王爷了?”李娘子只好直言。 沉清茗一时语塞,龙王爷?她确实遇到了人,但对方是一个古怪的姑娘,龙王爷怎么都得是个男的才对吧。但她没有把龙卿说出来,而是摇摇头。 “你呀,虎口逃生肯定不是侥幸,合该是有人救了你罢,若是可以,你听婶子的,那男子既然能救你说明是个有本事的,为人仗义,你跟他走罢,莫要再回来了。” “这,李婶子,这不行。”沉清茗忙摇头,仿若吓到了。 李娘子真的操碎了心,“我说你怎么这么倔呢,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老话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反正迟早都要嫁人,嫁个自己熟悉的不好吗?继续在他们家当牛做马到最后非得被吸干了不可。” “我,我。” “别我我我的了,婶子的话你回去好生想一想,天要下雨了,婶子先回去收衣服。” 李娘子说罢便回家了,豆大的雨点溅在脸上,冰凉的温度叫沉清茗从李娘子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中回过神来。 跟龙卿走?其实她从未想过离开桃花村,也没有想过离开老沉家独自谋生,可若是告诉她和龙卿一起生活……她不确定,想一想却没来由的有点羞赧。龙卿确实有本事,为人温柔仗义,但龙卿不是男子,而是姑娘呀。 况且,抬头眺望黑龙山,多日阴雨,山体被大雾掩藏,雾气仿若一堵无形的墙把她和龙卿隔开。 自打那日分别,每日进山不仅是砍柴,更多的是希望遇到龙卿。起初是为了道谢,后来便仅仅是想见龙卿,想见龙卿的信念支撑着她昼夜不停的干活。只可惜不管她起的多早,又或是在山中逗留多久,龙卿再也没有出现过。兴许龙卿已然离开黑龙山了罢。 思及此处,那阵闻之嫁给龙卿而引发的莫名羞赧迅速淡去,她再次垂下头,失落的往老沉家走。 这晚,沉清茗心头压着两股情绪,李娘子那番话确实叫她感到莫名的欢喜,但现实的残酷又叫她非常沮丧。两股截然相反的情绪交锋激烈,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忙起来,不去胡思乱想。 再次忙到所有人都睡下,她捶着僵硬的肩颈回到卧室。 夏季过去,几场秋雨迫使温度以极快的速度下降,近来夜间的温度已经很低。老沉家家境不好,又是出了名的丫头多,阴气重,晚上总感觉阴风阵阵的,就更冷了。被子不够分,于是丫头们便都挤在一张炕上,盖一条被子。 沉清茗和几个堂妹一起睡,四个整日只会做女红的堂妹已经呼呼大睡,她们都已经长大了,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床此时被四个姐妹占满。 沉清茗看了看,眼睑半阖下来,一时不知该躺在哪里。不敢吵醒几个姐儿,最后只能窝在角落,和衣而睡。 今夜又下起了雨,雨势颇大,气温因为暴雨持续走低,如此睡觉显然不能御寒,她尽量把自己蜷缩起来,却还是冻的瑟瑟发抖。快要冻僵之际,突然伸过来一个温热的手。沉清茗身体一僵,抬起头来,是沉三丫。 三丫是她的三妹,沉三叔的长女,今年十三岁,比她小,但是发育的比她要好上许多,两人站一起基本都会认为三丫是姐姐。事实上沉家的丫头们除了年纪只有八岁的五丫像妹妹,其余都发育的比她好。 或许以往三房处境和她差不多,三丫又和她年纪相仿,这个家除了奶奶也就三丫和她说过话。 “大姐怎么睡在这,要不你到我这挤挤,还能睡一个人。”沉三丫没想到自己被雷声惊醒看到的是大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虽然她对大姐没什么感觉,但到底同居屋檐下这么久,养一只狗尚且有感情,更别说一个人。 “不会挤到你吗?”沉清茗有点胆怯,沉三丫已经拉着她进了被窝,被窝很窄,被子也有一股陈旧的味道,沉清茗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尽量蜷缩在被子下,并不敢占用太多空间,只睡一条缝隙,三丫睡着时并未看到夜色中大姐眼角滑落的晶莹。 这一夜沉清茗辗转难眠,外面雷声轰鸣,闪电乍现,硬生生把天空劈开,照亮大地。如此天象着实让人害怕,她想到龙卿,若龙卿还在黑龙山,那山洞岂能避如此暴雨?怀着担忧,她终究是不敌疲惫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第二日,沉清茗是被冻醒的。 一夜暴雨,气温再次降了一截,沉清茗对着双手哈了口气,哈出的气貌似凝了细微的冰晶。 走出房门却发现以往这时候还在呼呼大睡的大人都醒了,聚在堂屋下,眉头不展。她急忙回到房间,贴着门听。 “当家的,怎么样?” 只听沉老娘担忧的声音响起,而后沉老头惆怅的说,“昨晚发了大水,黑龙江水漫上来正巧冲了龙王庙。” “什么?” ———————————————————————————————————————— 这篇文虽然慢热,但喜欢的话还是尽量留个珠珠吧,求求你们了,看在这么冷的天还要用僵硬的手码字的份上 13水淹龙庙 一夜暴雨,居然毁了龙王庙。 沉清茗听罢惊呆了,龙王庙的重要性不必多说。不仅桃花村,整个黑龙镇都信奉黑龙王,联想这几日阴雨连绵,乌云不散,昨日村长才组织全村祭拜龙王,结果当夜便天降暴雨,发了山洪,还正巧淹了龙王庙,很难不叫人把天灾与龙王发怒联系起来。 天亮后,村长敲响了铜锣,全村人闻声而来。沉清茗也跟了上去,众人俱面色凝重,龙王庙确实被淹了,不仅淹了,还被洪水冲毁了。整座寺庙一夜之间化作废墟,断壁残垣之下压着龙王雕像,龙王断成了两节,身首异处,龙头居然被山洪冲到了路边。 如此画面当即吓的妇孺腿软头晕,身首异处在寻常百姓眼中是非常不详的,龙王成了这样不是发怒是什么? 村民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这时派去巡查的人回来了。 “村里损坏如何了?”村长问。 “损毁的房屋有八座,好在人都逃了出来,不过剩下的屋子都有破损,除了村东基本屋顶都漏水了。” “哎呀,怕不是龙王发怒了。” 村长一拍脑袋,急忙问:“庄稼如何了?”如此大的暴雨,可别庄稼都淹了。 “没有大碍,昨夜洪水只是漫上来,所幸没有淹没庄稼。” 听罢,所有人长吁一口气。村长注视着化作废墟的龙王庙,而后又抬头看着被雾气笼罩的黑龙山,久久沉默。 如此天生异象乃不祥之征兆,这一劫该如何化险为夷? “村长,如何是好?” “先各回各家收拾残局,对了赶紧把龙王挖出来供奉,这样像什么话。” “大家来帮忙。” 男人们即刻拥了上去,在断壁残垣上徒手搬,由于庙一时半会儿没法修,龙王只能暂且供奉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雨棚内,用红布包裹以表敬意。 收拾好龙王庙的残局已经临近傍晚,村民们俱疲惫不堪,所幸龙王貌似被他们的诚心感动,雨停了。 沉清茗已经回家,沉三嫂听闻龙王庙的事受了惊吓,本就害喜严重的她到了晚上面色发白,竟是落了红,看着不大好,沉三叔连夜去请大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沉家再次响起一片哀声。 “大夫,我媳妇如何?” 大夫收回把脉的手,叹了口气,“这胎毕竟年岁较大了,眼下受了惊便有点小产的征兆,不过不打紧,喝几幅安胎药便可无碍。” 听闻大夫的话沉三叔一脸纠结,老沉家并不宽裕,又给沉金宝治病花了不少钱,眼下哪里还有钱拿出来买安胎药。 “大夫,可否不用安胎药?吃些有肉食鸡蛋之类的养身子?” 大夫见这家人面色为难,明白过来,“肉食鸡蛋固然好,但安胎药还是需要,不然恐怕保不住孩子。你们放心,老夫尽量开些便宜的药便是。” “那便谢过大夫了。” “嗯。” 大夫挥笔写下药方便离开了,沉三叔急忙去抓药,花了这笔钱老沉家是真的一个子都蹦不出来了。 然而,老沉家的风水一直是个问题,好事赶不上,倒霉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龙王庙被毁自然是要重新修缮的,依旧是全村凑钱。 听到凑钱上贡沉老头愁眉苦脸,说起供奉龙王,或许龙真的保佑了村子,但似乎不包括他们家。 这些年供奉龙王得到了什么?大儿子抛妻弃子,全家名声扫地,老二老三接二连三生的都是丫头,总算得了个孙子寄予厚望,转眼就被老虎叼走,吓傻了,如今好不容易算出三媳妇怀的是个儿子,正想着龙终于实现他们的愿望了,一夜暴雨直接毁了龙王庙,当夜三媳妇便有了小产的征兆。 龙,真的回应他们了吗? “爹,都快入冬了,我瞧着今年更冷,再花银子以后有什么事我们该怎么办?”沉三叔站出来首次直言不同意,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媳妇的肚子上,这个节骨眼岂能随便花钱? “对呀爹,我们不能花银子了,总不能我们这种活的吃糠咽菜的花钱去保佑吃肉的吧?和村长说一下不行吗?”沉二叔也反驳道。 “唉。” 面对两个儿子满脸写着的不甘愿,沉老头只是在那兀自叹气。见爹不为所动,两兄弟只能去劝娘。 “当家的,村里又不是只有我们一户人家,少我们一户也缺不了多少,眼下给三媳妇抓安胎药都缺银子,合该考虑一下老沉家的香火吧。” 不得不说,香火确实狠狠戳中沉老头心尖的软肉。沉老头放下水烟:“唉,还得找村长商量才知道。”视线无意间扫过缩在角落的沉清茗,这一看发现沉丫头长的挺标志的。沉青渊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翩翩公子,花玲珑亦是富贵人家的姑娘,比起家里其余的丫头沉清茗有相貌优良的双亲,因此也是个美人坯子,纵然面黄肌瘦,但骨相却是水灵的。 沉清茗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角落里,阿爷打量的眼神给她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她知道寻常百姓不怕苦,怕的是穷,穷之一字缔造了许多罔顾人伦的事。见全家人都寻着沉老头的目光看向她,她更害怕了。 沉清茗几乎把惊恐两个字刻在额头上,沉老头自然看得出来。回想这些年他疏于沉丫头的管教,放任其受尽欺负,但那只是源自大儿子的过节,抛开这层关系沉丫头勤劳能干,节俭朴实,倒是一把勤俭持家的好手。沉丫头今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或许可以寻个机会成亲,正好收点礼金贴补家用。 “当家的?还是让村里凑一凑吧,我们家接二连三的打击真的受不住了,这个节骨眼还要出钱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沉老娘说,“况且开春的时候我们凑了五十文和一条猪腿,紧接着金宝就被叼走,还傻了,现在屋顶才被暴雨淋塌了一角,三媳妇又有小产的征兆,龙根本不回应我们,还是别费那银子了。” 沉老头当即瞪了老婆子一眼,“住嘴,你以为金宝和大丫能活着回来是因为什么?若不是祭拜了龙王指不定昨晚的大水直接就把村子淹了,而不是只淹龙王庙了。” “这,那你说怎么办?” 沉老头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沉老娘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是一拍大腿开始哇哇嚎叫,“哎呀,苍天呐还让不让人活呀,刚傻了孙子,老三家的又差点小产,你们这些族老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催着要钱,都是什么人呀,干脆今日把老婆子我打死算了,我也懒得给你老沉家兜底。” “老婆子我不活了,不活了,想当初老婆子我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怎么就嫁给你们老沉家呀,为你沉氏开枝散叶,日夜操劳,硬生生从姑娘熬成黄脸婆,是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上,老了还要被你们逼死,不活了不活了。” 老婆子一边“哀叫”一边拍着大腿,还怪有节奏的。爱看热闹的村民很快闻声而来,围着老沉家的院子窃窃私语。沉老娘坐在地上哭穷,沉老头一张黝黑的老脸都发红了。 他拉了拉老婆子,“坐着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老沉家的香火吗?你还嫌我丢人,还有天理吗?” “赶紧起来。”沉老头扬手欲打。巴掌还未落下,沉老娘已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杀人啦,杀人啦,你个负心汉,夫妻一场我好心为了你家香火,你却为了那破面子要杀人,来呀,打死我吧,老婆子我不活了。” 沉老娘仰面躺在地上,发出更加激烈的嚎叫,又是扯衣服又是蹬腿的,叫沉老头根本无从下手。村长被村民叫了过来,沉老头尴尬道,“老哥,你看我家真的入不敷出,眼下又要入冬了,三儿媳妇还怀着孕,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老弟,倒不是兄长我不帮你,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世的,其实我一直再给你家兜底了。”村长一脸为难。 “怎么说?”帮老沉家兜底?沉老头听不明白了。 村长环顾四周,而后拉着沉老头走到一边,低声道,“我也就看你是我老弟才说的,你真是迟钝呀,没发现每次出事都是出自你家吗?” 这个沉老头是早有察觉的,老沉家原本在村里也是仅次于村长的好人家,如此大儿子才能读书写字,可不知何时起就接二连三都是倒霉事,硬是成了今日这副样子。只是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能祭拜龙的时候便祈祷龙能解决一切。 “你的意思是……”沉老头寻着村长的目光看去,沉丫头在厨房忙碌,瘦弱的小身板隐入灶火的烟雾中,忙的像个陀螺,“沉丫头?” 这不提醒不打紧,一提醒沉老头浑然发觉,家道中落正是从生了沉丫头开始的。 “沉丫头是个苦命的,出生以来是一点福气都没有受,苦倒是吃个没停,她就是吃苦的命,老弟若是留着她可不也只能吃苦吗?老哥我这几日寻了个道长看过了,黑龙山整日雾气笼罩,天雷滚滚,道长说黑龙发怒了,许是那丫头前几月在山里触怒了龙王,龙王才降下天罚。老弟方才说老哥我不帮你,可全村人都在给你家兜底,老哥我也实在没办法呀。” 沉老头皱紧了眉头,“老哥的意思是把大丫送走?” 村长点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这样下去保不准你媳妇肚子的那个也会是个丫头。” 这番话听着怪玄乎的,但拼在一起却不得不叫沉老头信服,他煞有介事般点了点头。 “那不知老哥觉得该把丫头送往何处?” “既是触怒龙王便把她请回山里,龙王要如何处置便是龙王的事,我们已经把人还给他了就不关我们村子的事了。” 沉老头听闻双眼一亮,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谢谢老哥提点,老弟我这便寻着法子把她请回山。只是老哥,这回我们家真的拿不出银子。”他面露歉意,村长摆了摆手,“罢了,这次便权当老哥最后帮你一次,只是这次之后我便不能再偏袒你家了,不然村里人会有怨言。” “谢谢老哥谢谢老哥。” 沉老头点头哈腰送村长离开,那模样竟是长吁一口气般。 14请回山中 直到关上院门,阻隔了外界窥探的视线,沉老娘这才一骨碌爬起来,快步走到沉老头身边。 “怎么样?” “成了,我们家不用出银子了,不过。”沉老头说着突然敛下神色,伏身到沉老娘耳边低语着什么。 沉清茗便眼睁睁的看着沉老娘的眼神从不解再到悲悯,甚至还有一抹转瞬即逝的愤懑。没错,她从这个家唯一还会在意她的阿奶眼中看到了不满,对她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居然惹人生厌至此。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饭,为什么她的亲人还要如此,是她做的不够好吗?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沉清茗一直尽量叫自己做的最好,默默做饭,默默收拾家务,然后再默默收拾残局。纵然忙的像个陀螺,心底的不安却日益增长,好不容易熬到九月中旬,稻田染上了一层金黄,不出意外再过半月就可以收割了。 今日桃花村格外热闹,村里的龙王庙已经重新修建,每家每户都把仅有的食物和五谷拿出来,直接在自家院子摆起神台祭拜。到了傍晚,天边缓缓升起一轮明月,月亮格外圆润,晴朗明亮如蛋黄,依稀还可见到月亮中似有人形与兔形的月影,乃嫦娥玉兔。 今天是中秋节,自古以来便是人们缅怀思乡与祝愿美好的日子。考虑到即将到来的秋收,龙王雕像已经修好,村长再次召集村民,准备趁着这个机会把龙王重新请进龙王庙中,以庇护四方。 村民们一呼百应,用红布包裹的龙王被人请出来,用红木轿撵抬进龙王庙中,此为“请神”。 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龙王稳稳立在神座上,神色威凌,双目炯炯,脚下排布的虾兵蟹将目露凶光,警示附近胆敢残骸人们的恶灵。人们拿出香火叩谢龙王,祈求接下来的秋收能一帆风顺。 沉清茗站在远处观望,身为十里八乡公认的“不详”之人是不允许靠近龙王庙的,但今日她却可以隔着老远看,因着今日正是她“进山”的日子。 还记得昨夜临睡前她心中一直惶惶不安,仿若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果不其然,等到深夜她回房睡觉时,沉老娘叫住了她,还把她带到堂屋内。从厨房到堂屋的几步路,她却仿若走了一辈子。 “阿奶,怎么了?”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颤抖的声线却把她的不安与无助暴露无遗。 “大丫呀,今年你也及笄了吧。” “嗯。” “女子及笄便是长大了,该独立嫁人了,眼下你的爹娘不在,你的两个叔叔不好给你做主议亲呢。” “阿奶是要我嫁人?” “奶不是这个意思,奶的意思是我们到底不是你的爹娘,早年你爹和两个叔叔分家立户,阿奶和阿爷跟着两个叔叔生活,这些年念及祖孙一场让你呆在两个叔叔家里。可现在……你也能看到家里的条件是一日不如一日,你和几个堂妹挤在一起也是委屈了,以后你便搬出去罢。” “搬?搬去哪里?” “村长说你入了龙王的眼,所以你便搬到山里罢。” “山里?阿奶,我不搬,我想住在家里,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们哪有赶你走,村长说了龙王看上你了,龙王要人,阿奶一个小老百姓也不能不给不是?” “不,我不搬,我不走,我不走。” “欸?平日就数你最听话懂事,怎么这回倒不懂事了?” “我不走!” “既然大了便不能一直赖在你的叔叔家不是?正巧明日是中秋节,村里请神,你便趁着福气进山罢。你别怕,虎口都能逃生可见龙王喜欢你呢,你在山里寻个生计,指不定还能认识个猎户小子,托付终生,如此也能改改你那吃苦的倒霉运不是?” “阿奶。” “听阿奶的,阿奶怎会骗你呢。明日阿奶给你准备一些东西,你便进山罢。” 沉老娘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沉清茗已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不知道那时她是以何表情应对,或是满口哀求,或是满眶热泪,或是面露无措,到了现在却什么都记不得。只记得那晚堂屋下的孤灯,油灯发出不算明亮的光,因为风吹时不时摇曳,闪烁着,正如她的世界,忽明忽暗,摇摇欲坠。 沉清茗第一次知道,原来想活下去也能称之为……不懂事。回忆出神,却被沉老娘的话唤醒。 沉老娘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的面前,粗黑遍布皱痕的手中拿着几根香,递到她的手中。 “拜一拜龙王罢,叫他知道你要进山了,免得让野兽盯上。” 沉清茗低着头,兀自看着自个儿染了脏污的衣角,拿着香不为所动。沉老娘叹了一声,递给她一个包袱,“拿着,奶只能给你找到这些东西了,现在山里野果野菜该是挺多,你能干,寻个安全的地方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阿奶。”沉清茗喃喃叫着,眼眶通红。 “想开一些,这女子总归是要泪眼拜高堂的,现在不过提前离开家罢了。” 沉老娘说罢这话匆匆离开,留沉清茗一个人站在这里久久顿足。泪眼拜高堂?这哪里一样了。请神结束后村民们结伴各回各家,李娘子见她还在这里欲言又止,终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手中的香已经燃至一半,沉清茗双手合十,携香朝着龙王庙作拜。 我不想离开村子,不想进山,不想孤身一人,请让他们收留我吧。 求求你,让我回到村子吧。 我不想死呀。 心中默念早已不知默念了多少次的心愿,然而就与以往的许多次一般。 龙,从未回应过她。 沉清茗再次做了一拜,香已燃尽,化作灰烬散于风中,泪也干了。 日薄西山,刺眼阳光转变成一片紫红高挂于天边,红的过分,在沉清茗看来,今日的晚霞红的就像鲜血一般。 沉清茗拿着沉老娘给她的包袱,包袱鼓鼓囊囊,分量挺大,里面装的是她在老沉家的所有家当……两套换洗衣服。讽刺的是十五年来她居然只有两套换洗衣服,还是几个丫头穿剩下的。农村人都是小孩子捡大孩子的衣服穿,由于几个丫头中她的个头最小,身子最干巴,因此基本都是她捡几个堂妹的衣服穿,捡的还是五妹的衣服,这样的衣服可想而知。 拨开形如菜干的衣服,底下还压着打火石和十个馕饼,显然是沉老娘极力给她争取的,不然只怕是没有任何食物。 沉清茗抚摸着那些馕饼,眼眶又一阵酸涩,兴许这些馕饼只是微不足道的安慰,但总好过没有。她看了远处的老沉家一眼,绝望的转身进山。 15再遇龙女 秋天日照时间变短,这么一会儿天际便已经暗下。夜幕笼罩下的森林透出一股诡异,树林错综复杂,不知名的猿啼自两侧林间传来,结合满地斑驳树影,不见景色秀丽,反倒有如鬼影重重之感。 沉清茗趁着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勉强找到一个可容身的树洞,像只野猫般藏了进去。夜间温度骤降,包袱里尚没有能够避寒的衣物,她只能把能穿的都穿上,然后把包袱抖开挡在树洞的入口,借此避开寒风。 森林因着夜幕降临而变的活跃起来,比白天还要热闹,夜行动物的吼声近在耳边,喘息与爪子踩在落叶上的声音皆因为黑暗而放大。秋风穿过树梢传来呜呜的低鸣,阴风阵阵,似有鬼魂哀嚎。恍惚间,沉清茗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缕孤魂,栖身山野犹如孤魂随鬼。 为了给自己打气她拿出一个烤馕啃咬起来,没有水,烤馕干硬难以嚼碎,不时腮帮子便传来酸痛,不过这份酸痛倒可以叫她保持清醒。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时间雨水渐止,树洞里面很干燥,垫上一层落叶也能勉强保暖。 她不知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日子,只想着过一天算一天。回桃花村是无望了,没有人愿意收留她,她没有田地,亦没有房产,根本无法立足。 龙卿……脑海中没来由的浮现这两个字。其实她并非没有想过去找龙卿,事到如今留给她的也只有找龙卿一个选择。族中父老不愿帮她,在这里她又只识得龙卿,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她会紧抓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她不知道龙卿在哪,黑龙山群山环绕,深山里常年不见人烟,在这种环境下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咽下一口干涩的馕饼,眼眶似也湿润了。馕饼是杂粮饼,还掺了些许鸡蛋碎,除了口感稍硬外其实味道很不错,她却吃的止不住的落泪。这份施舍而来的怜悯成了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的最后支撑,强撑着这口气她才不至于崩溃。 头几日沉清茗都躲在树洞里,精神颓靡,靠十个馕饼勉强度日。然而尽管她省吃俭用,十个馕饼还是很快吃完了,饥寒交迫的她不得不想法子找吃的。 秋天已经到了,森林就像稻田一般披上了一层橙黄纱衣,秋风吹过,落叶纷飞,风中还带来了林间果子成熟的芬芳。还记得离开家的那日沉老娘与她说过,秋季山中不缺野果,她可以靠采集野果生存。 沉清茗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踟蹰片刻还是走出树洞,她折断一根长树枝用作防身的武器,随后往林子深处走去。 清晨的微风携带些许湿气,呼在脸上,冰冰凉凉。沉清茗一边走一边观望,山里确实有一些果树,但大多果子都苦涩非常,难以下咽,许多果子从未见过,也不知是不是有毒。走了一日,除了几个干涩的果子外一无所获,沉清茗舔着因为缺水而干燥起皮的唇,好在临回去时发现了一条山涧小溪,她飞奔过去,掬水而饮。 甘冽的泉水缓解了口干舌燥,洗去沮丧,她顺势洗了把脸,重新振作。 水面波光粼粼,澄澈如空,折射至水底的光影中似有阴影攒动,泛起道道涟漪。定睛一看,竟是鱼。溪边的青石台下有鳟鱼几头,皆若空游无所依,影布石上,鱼背青灰,与石头的影子融为一体,若非此时阳光透过水底绝对无法发现。 找不到果子,却找到了鱼,这大大振作了沉清茗颓靡的精神。村里的孩子自小便会摸鱼,她也不例外。她偷偷绕到鱼的后方,这里背光,又有石头遮挡,举起树枝,找准目标狠狠朝鱼群打去。 嘭。 树枝与水面撞击发出剧烈的一声响,第一声刚响起,第二声第三声紧接着到来,水波震荡,四处飞溅,鱼群四散而逃。有几条被震的游动不畅,沉清茗趁机脱下外套充当网袋往鱼扑去,重复几次,她成功捕到一条鱼。 把鱼抓上岸,用石头砸死,看着地上近乎小臂大小的鱼,沉清茗终是露出了几日以来第一个笑容。或许她也可以像龙卿一样,打猎为生,无需再寄人篱下,靠自己也能活下去。 收获的喜悦让她暂时忘却了烦恼,她把鱼肚剖开,去掉内脏,洗净后用树枝串起,直接在溪边生火烤鱼。鱼肉因高温烘烤逐渐由淡红变成银白,肉香泄出,她的肚子再次响起一阵欢快的奏乐。 试探了生熟后她把鱼取下来,轻咬一口,顿时眼前一亮。鱼皮香脆,肉质香糯,味道更是鲜香可口,早已饿坏了的她大口啃食鱼肉,全然忘了这里是不复人烟的山林,就此坐在溪边没有遮蔽的地方非常危险。 烤鱼的香气很快引来了不速之客,正当她沉浸满足口腹之欲时,身后传来一阵细碎声响,声音很轻,听着像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什么东西喘着粗气靠近,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股莫名的臭味。 野兽的喘息能够轻易唤醒人们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沉清茗停下动作,缓缓转过头,随之呼吸一滞。 身后几步之外的灌木丛中,一个硕大的脑袋探了出来! 棕褐毛发,耳朵半圆,脑袋几乎有她一个人这么大,漆黑的双眼映出她拿着烤鱼的样子,这是一头棕熊。沉清茗脸色发白,身子也颤抖起来,张嘴半天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双脚仿若生了根,定在原地。 熊见她没有逃跑,谨慎的停在几步之外,刨土宣誓。 听村里的老人说过,秋季正是熊瞎子活跃的时候,期间熊需要尽可能增长体重为接下来的冬眠做准备,这头熊显然是被烤鱼的味道吸引来的。沉清茗暗道自己大意了,她抓起木棍,勉强支撑着发软的身体站起来。 刨土的熊更暴躁了,它发出警告的低鸣,晃着脑袋装模作样的又靠近了几步。周遭的空气变的非常沉闷,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沉清茗脑子飞速运转,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把手中的烤鱼用力往一边扔去,棕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直扑烤鱼而去。棕熊的吼声吓的沉清茗差点摔在地上,也正是这声吼叫让她找回了一点力气,撒腿就跑。 出乎意料的是,熊居然没有直接跟上来,她跌跌撞撞往山下跑去,心头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这股庆幸并没有维持多久,跑到山腰处她再次听到那粗重的喘息。 熟悉的臭味萦绕在鼻腔附近,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更让人绝望的是天色正一点点暗下。越往林子跑光线越暗,密林深处仿若有数不清的眼在盯着她,慌乱之下,她一个不慎一脚踩空,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身体与石头相撞,皮肤被硬生生划开,她痛呼哀嚎,又被棕熊的臭味吓的憋了回去。 怎么办?她不想这么死去。 龙,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被吃掉,求求你。 沉清茗哭喊着,明明进山前拜过龙王,为何龙从来都不回应她? 身体像车轮一般飞速滚动,直到后背狠狠撞上一棵树才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朦胧光影不足以看清事物,片刻后,她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树林深处钻出来,带着那股如影随形的臭味。 看呐,无情的龙。 不管哀求多少次,龙永远只会袖手旁观,真是无情又无耻的龙呀。 绝望的她落下了两行泪,面对棕熊不再挣扎,而是把自己蜷缩起来。 龙卿。 弥留之际,她缓缓念着龙卿的名字。然而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虎啸声。 是做梦吗? 预想中的扑咬没有到来,棕熊的臭味也一并消失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四下漆黑,看不见,只能听,果然,又一声虎啸回荡在山林内。 若寻常人听到虎啸怕又得吓的两股颤颤,沉清茗却一愣,随后提着的那颗心便落了下来,这虎啸她早已听过不下数十次。 果不其然。前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夜风中也带来了一股熟悉的冷香。 未等开口,龙卿的声音率先响起。 “豆芽菜?” 熟悉的声音传至耳边,如春日暖阳,瞬间便驱散了一切黑暗,只是这称呼却着实让她有点哭笑不得。 沉清茗本想故作轻松的扯个开场白,开口的时候却哽咽了。持续几日的担惊受怕在此时化为齑粉,她感到的只有滔天的委屈。 “龙姑娘。” 16梦中黑龙 为什么要哭呢?明明在山里这么久都没有哭,最绝望的时候也没有哭,可现在一旦开了头便怎么都止不住。沉清茗用袖子擦着泪试图让自己的状况看起来没有那么不堪,可那些泪就与她作对似的,越抹反而越多,直至把她的脸弄的一片脏污。 龙卿没想到居然真的是豆芽菜,本想着问些什么却听到前方传来细微的哭声。 她的哭声非常低沉,并非歇斯底里那种,而是强忍着却又从胸腔中迸发出来,断断续续,声音很轻,力道却是极大,克制的哭声透出数不清的委屈,光是听着她的心便揪着疼。 方才听山中野兽吼声喧嚣,寻声而来发现是棕熊在追捕一个人类姑娘,眼看那姑娘就要命丧熊口,她下意识叫阿虎把熊赶走了,岂料走近了却发现姑娘是豆芽菜。 龙卿急忙走过去。 小丫头浑身脏污,发丝凌乱,满头都是落叶碎土,她就这么背靠树干而坐,屈膝环抱身体,哭声哀戚。破烂的衣服上有几个长长的破口,看似是被树枝划开的,破口下层的衣服隐隐晕染开鲜红,整个人狼狈不堪。 两月没见小丫头变的更加干瘦了,都不能叫豆芽菜了,豆芽菜至少是鲜嫩的,眼前的叫晒干的黄花菜或许会更合适。现在已经十月中旬,前不久又降下几场秋雨,夜间的温度已经很低,小丫头居然只穿一件单衣,在凉风中瑟瑟发抖。 胸口传来一阵钻心般的刺痛,龙卿后背汗湿了一片,不敢想象若非她好奇过来,这可怜的小丫头怕是今晚便消失在这个世上了。她连忙脱下外衣,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围住,见她哭声难止,温声道:“你怎么还在这?可是找不到下山的路?” 现在虽然只是夜间七点,但天色已经完全暗下,这一片山林靠近深山,地形复杂,她以为是迷路了。小丫头没有反应,她走开几步,“你跟着我,从这边出去会快些。”又对阿虎说,“阿虎带路。” 阿虎应声跳到前方开路,然而龙卿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没有小尾巴跟上来。回头一看,小丫头还在原来的位置,挪都不带挪的。 龙卿眉头微蹙,“走呀?” 良久,直到等的都有点不耐烦了,团成一团的小东西才挪动了下,随后传出一声细细柔柔的轻唤。 “龙姑娘。” “何事?” 她再次硬生生顿住了,到嘴边的话似乎怎么都说不出来。龙卿没好气的走回去,小丫头还是坐在树干前,但小脑袋抬起了一些,露出一双水润清眸,目光稍微上仰,苍白起皮的唇蠕动着,却半句话都没有吐出。 “到底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沉清茗摇了摇头,绞着手指不说话。曾设想过找到龙卿然后跟着龙卿讨生活,可当真的见到龙卿后她反而迟疑了。她的亲人,叔伯姑嫂尚不愿收留她,龙卿与她非亲非故,多次救命之恩已经无以为报,如此又怎可厚着脸皮赖上龙卿? 干裂的唇颤抖的更厉害了,每当话到嘴边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了又会被生硬咽下。默念着只要龙卿没了耐心,把她扔在这里便好。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然而……“可是没地方去?”传至耳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听不出丝毫情绪的起伏,沉清茗却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龙卿了然,这时阿虎突然跳出来,咬住她的衣袖往旁边一掠。 龙卿猝不及防,未回过神来就被阿虎“叼”走了。 龙卿的出现好比昙花一现,出来的时候精美绝伦,叫人惊叹,消失的时候却徒留下更加汹涌的惆怅,长久不绝。沉清茗再次把头埋进双膝间,低头的瞬间什么东西在月色中闪烁着晶莹,一闪而过。 看吧,袖手旁观的龙呀。 明明给了希望,却又为何要把希望收回。 沉清茗把自己隐入黑暗,坠入深渊,再也不想醒来了。 绝望的她不知道的是,龙卿并非离开。 叼着龙卿走出去很远,确保四下无人阿虎才说:“主人莫不是想留下她?” “不留下她就。”死了。 “主人,你是龙。”阿虎严肃起来,直望进龙卿的眼。 龙卿听罢沉下眸子,她自然明白阿虎的意思。只是……思及两月前短暂的相处,小丫头含羞涩涩,像株含羞草般顽强又有趣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光是想想一股雀跃之情便油然而生。 “主人?”阿虎见她兀自在那弯眼窃喜,有种不好的预感。 龙卿假意轻咳,清了清嗓子说,“是龙又有什么干系?既然人类不要,那我便捡回去养了。”身而为龙她不屑做那等强抢的勾当,捡的总归没问题吧。 “主人怎么可以和一个低贱之物生活?”阿虎不解。 “阿虎!”龙卿听它那句低贱顿时恼了,“你我与她不过都是天地孕育的子兽,又有何高低贵贱之分?下回不许再说诸如低贱之类的话,不然便一个月不许见我。” “主人!” “别说了,我已然做了决定。”龙卿直接打断它的话,往回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我常年栖身龙洞,睁眼闭眼便是几个四季,如此和虚掷光阴有何区别?” 说完这话龙卿便快速往方才的树林走去,留下阿虎微微怔神。 虚掷光阴?这可是世间万物梦寐以求的,据说人类的君主也一直在寻求长生不老之法,主人竟说是虚掷光阴。然龙卿背影已经远去,纵然再不理解它也只能跟上。 龙卿脚步飞快,略显混乱的脚步透露出她的急切。其实做出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念想。 多年来,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的沉睡,期间陪伴左右的兽群换了一批又一批,入睡前还是春色盎然,苏醒时却大雪纷飞,甚至连曾经漫步山野的伙伴也化为坟前黄土。久而久之世界在她眼中变的既熟悉又陌生,她害怕这份陌生,变得不敢交朋友,不敢离开黑龙山,甚至不敢走出龙洞。小丫头是个意外,猝不及防撞入她的生活,给了她许多从未有过的体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很新鲜,虽不知道可以和小丫头相处多久,至少有这个小丫头她便有了冲劲,一种享受生活的冲动。 龙卿匆匆赶回来,发现人不见了。她急忙四处寻找,环顾一圈,最后在一片土坡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小丫头。 她立刻跳下去,把小丫头抱起来。小丫头轻的就像一根鹅羽,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拦腰抱起,从坡上被压倒的杂草可以大致看出丫头是主动跳下来的。 丫头呀丫头,何故要寻死呢?龙卿喃喃自语,正寻思着如何上去,阿虎不知从哪处凌空跃下,来到她面前。 龙卿摸摸它的头,把小丫头放在虎背上。 “走吧。” 阿虎不情愿的低吼一声,驮着两人迅速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回到龙洞已经是深夜,沉清茗早已昏死过去,龙卿让阿虎到洞外守着,自己三两下便把小丫头扒个精光。 外层衣裳褪去,露出了藏在里面的软白小布料。再次瞧见这件奇怪的“衣服”,她的脸颊虽浮现浅浅红晕,但很快镇定下来。寻着记忆摸到小衣服系在背上的结,轻轻一勾,紧束的布料便松懈开了,浅浅的盖在胸腹上。抓着布料轻微一拉,姑娘的玲珑软嫩顿时跃入眼底。 龙卿觉得眼神似有飘忽,先前给小丫头换衣服便发现了这件没有袖子的“衣服”。这件衣服恰到好处的蒙住胸腹,不仅可以护住心脉,还可以避免衣服摩擦身体,看着古怪,细细打量一番倒也别有景致。 她也想要一件这样的小衣服,可惜不懂缝制,成衣铺也不见有这样的衣服卖。看着那件软白的小布料,上面还带着体温,少女的馨香隐隐传来,鬼使神差般她拿着小布料往自己胸前比了比,细窄的尺寸终是让她打消了念头。 穿不下,可惜了。她颇为惋惜的把小衣服迭好放在桌子上,转向丫头。 比起上次,小丫头肉眼可见的又清减了许多,身上添了几道新的伤痕,青青紫紫遍布全身,看着居然比两月前还要干瘦一些。大脑袋装在如同骨头上蒙了一层皮的身体上,真的酷似一根豆芽菜。 龙卿心酸不已,上次她尽量让丫头吃进去一些肉,回村的时候胖了一些,小肚子都是鼓鼓的,现在不仅那点肉没了,小肚子凹陷,完全塌了下去,胸腔上可见清晰的肋骨。除此之外还有几处青紫色的瘀伤,应该是几日前留下的,由此看来丫头怕是已经在山里住了几日了。 这具身体干瘦到极点,一点肉都没有,捏起来也只是一层皮,连身为女子的小包子都小的可以忽略不计。血管如寄生虫般爬遍全身,硬生生把苍白的肌肤分隔成了许多个区域,非常骇人,当她往四肢看去时,瞳孔不可避免的瑟缩了下。 丫头的身子或许还能看出是个年轻姑娘,四肢却风烛残年。她的双手非常粗糙,饱经风霜,这是她上次便注意到的。小丫头经常干农活,手不可避免变的粗糙,岁月的痕迹在掌心刻下一道又一道深沟。双手是如此,双脚亦是如此,脚底有些地方长出了脓疮,溃烂流出脓液。 啧。 明明回村生活,却为何看起来像受了刑?龙卿有点生气,她打来清水把丫头脏兮兮的四肢洗净,又把身子擦干。见丫头眉头紧锁,紧闭的双唇时不时挤出几句呓语,她想了想,倾身过去再次含住了那张小嘴。 如同上次那样,方一嗅到龙息小丫头便像树袋熊般黏上来,手脚并用勾住她,急切主动的吮吸龙涎。想着不能次次叫一个小丫头占尽便宜,龙卿也主动含住那两片苍白的唇,不然示弱的舔舐起来。 比起干瘪的身子小丫头的味道是说不出的好,两片唇瓣软嫩微凉,其上有股淡淡的青草香,含在嘴里好比一块软软的凉糕,甜而不腻。 龙卿有点忘我,动作不由得加深了几分,丫头张嘴的时候她无师自通般把舌头伸了进去!热度瞬间拔高一截,热息呼在脸上,带着少女的芳香无孔不入,她的双眼也蒙上了一层迷离。 她舔过每一颗皓齿,扫过上颚的敏感地带,而后勾住那条贪婪的小舌用力吮吸,把龙涎渡过去,也把对面的芳泽夺过来。 舌尖因为吮吸而发麻,因搅动发出嘶嘶的水声,龙卿眼眸深邃,沉迷在少女的芳泽中无法自拔。不知是不是靠的太近,她看不清,也听不清,只闻胸腔中越来越快的震动震得她神魂颠倒。 良久,小丫头憋气发出一声呜咽,龙卿如梦初醒。她连忙松开那张小嘴,发现吮的太用力,原本苍白的唇已经透出血色,而她……甚至更糟。她抹了下嘴角,看向身下。已然蛰伏两月的龙根竟又有了反应,鼓起一包。 龙卿扶额,她的龙根就这么喜欢这丫头吗?见小丫头的眉头已经舒展,气息绵长,她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躺在床上,弓着腰略显不自然的把小丫头拢在怀里。 “你真是头一份呢。”轻刮了下姑娘挺翘的鼻梁,似感慨般道了一句。 阿虎天天嚷嚷着想要龙涎她不愿给,小丫头却能轻易叫她心甘情愿给出龙涎,不仅是龙涎,甚至是……龙根仍旧兴奋着,隐隐有种冲动泛上心头。这丫头,以后怕会叫她呕心沥血。 沉清茗不知道心心念念的龙姑娘又回来寻她了,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正浮现一幕幕过往回忆。 是死了吗?据说只有将死之人才会回忆毕生过往。 沉清茗看着闪现的片段,亲人的无视,恶意之人的冷嘲热讽,怜悯之人的虚情假意,从四面八方折磨她的心,纵观全局竟是找不到半分值得留恋的。她双眼灰白,不复神采,直至画面一转,眼前出现了那坐于山洞中清雅出尘的女子。 身着玄袍,立于光中,冲着她展颜轻笑,沉清茗迷茫的眼稍显呆滞,而后灰白散开,露出一抹久违的光彩。她伸手试图触碰那个女子,女子转瞬即逝,画面突然旋转起来,沉入深不见底的湖中。 湖面宽阔,一眼望不到边,远处水天相接合为一色。湖心黝黑,深不见底,深处似有点光,在她凝视湖心的时候湖底似也有一双眼在凝视她。 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涟漪,而后暗潮汹涌激起惊涛骇浪,只见一条黑龙自水中跃出,鬃毛银白,龙角呈玄色,龙鳞在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龙在空中腾飞,乘风蜿蜒,身姿曲折柔美,她从未发现龙原来是这么美丽,神圣,不可亵渎。 黑龙在上空盘旋一圈后悬在半空,龙首对着她。龙瞳泛起橙红诡光,紧盯着她,竖形的瞳孔映出的是山河万里。 你是听到我的心愿了吗? 黑龙不答话,仍旧盯着她,似乎在听她的愿望。 沉清茗在黑龙面前跪下,伏身叩拜。 龙,我的祭品并不珍贵,只有每年柿子成熟的时候才会摘取一颗,祭于江水中,不知你可曾看见? 黑龙颔首似是点头。 那可以告诉我为何……不实现我的心愿? 龙,从未回应过人们。 不管人们拿出多好的祭品,苦难依旧延续,该发生的意外与天灾依旧降临,龙从来都是袖手旁观。 黑龙听罢只是用橙红的瞳盯着她,瞳孔深处一片漆黑,没有丝毫波澜,显得无情又残酷。 沉清茗想到这些年许下的愿望,自嘲一笑,她早该清楚的,龙是不会回应人的。如此又何故到了弥留之际还想对龙许下心愿呢? 沉清茗呀沉清茗,你太傻了。 龙,若你真的可曾听闻我的心愿,请庇佑龙卿一生吧。她帮我良多,我却无以为报,独留此憾。 沉清茗闭上眼,等待生命终结。然而,她没有等来死神的审判,盘旋在上空的黑龙突然发出一声龙吟。龙吟很低沉,拥有穿透一切的力量。破开空际,穿透骨肉,也劈开了她的灵魂。脑子嗡嗡作响,沉清茗捂着头剧烈哆嗦一下,猛地惊醒过来。 意识迅速回笼,她茫然的看着周围,不是荒郊野岭,也不是残破的土墙,而是熟悉的山洞。 温热吐息化在耳边,些许沿着脖子钻进毛毯下,引来一阵突兀的痒意。她缓缓转头,龙卿的睡颜一点点进入视野中。待看清时,沉清茗眼眶一热,自小筑起的铜墙铁壁在这一刻传来了崩塌的声音。 龙,第一次回应了人们。 17姑娘之谊 洞穴内布局貌似没有变化,靠右贴墙的位置放着石板床,床头外侧是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两个瓷杯,其中之一倒扣着。烹煮米羹的陶罐置于一侧,旁边陈列两副碗筷,其中一副也是倒扣着,看着陶罐和碗筷陈列的方式仿若分食锅巴的一幕就发生在昨日。 沉清茗看着看着就湿了眼眶,这里竟然还保留着她用过的东西,洞穴内随处可见她生活的影子,就像她的第二个家。 既然是家,自然便有……家人。 龙卿躺在身边,清浅的呼吸恰好打在脸侧,由于离的很近,龙卿身上的味道把她包绕,淡淡的冷香夹杂着一股幽香,让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沉清茗扭动了下,感到腹部温热,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是浑身赤裸,连裤子都没有。 腹部的热意来源于龙卿的手,龙卿的手浅浅搭在她的腰上,距离胯下羞人的地方仅仅一步之遥。沉清茗感到脸颊的温度在噌噌噌的往上涨,急忙抓过毛毯围住自己,又发现自己嘴里好像也有味道,若有似无,像是冷香,与龙卿身上的冷香一样。她舔了舔唇,那股冷香陡然浓郁几分。 这是怎么了?她摸着唇,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龙卿。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龙卿悠悠转醒。这位长相与性格不大相符的淑女似乎睡迷糊了,长而卷翘的睫毛煽动几下,而后睁开,露出了掩藏在下方的一双惺忪睡眼。 伴随着起身的动作,衣裳滑落,胸襟敞开,大片莹润细腻的温白暴露出来。里面没有遮羞的肚兜,傲然雪峰呼之欲出,在中间挤出一条幽暗深谷,隐隐传出幽香,灼热的温度透过肌肤肆意倾泄,气血方刚,似能灼烧她的眼。 沉清茗小脸瞬间便红的要滴血,若此时往脸上放个鸡蛋怕是都能煮熟了。她尴尬的低下头,冷不丁看到自己扁平的胸口,顿时又感到一阵难以启齿的难堪。 “小丫头醒了?”龙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擦去眼角睡出的泪,见小丫头醒了便打了个招呼,态度自然,显得非常无辜。 “又麻烦龙姑娘了。”沉清茗轻轻点了个头道谢,全程不敢看龙卿,既是习惯,也是羞的。 龙卿见小丫头如此拘谨突然很想逗逗她,趁其不备,她往毛毯下一抄,而后手中便多了一个轻如鹅毛的小姑娘。沉清茗惊呼一声,待回过神来已经稳稳的躺在龙卿怀里了,她急忙抓紧身上的毯子,生怕被看光似的。 “噗。”龙卿忍俊不禁,“原想着既然你无处可去便干脆一起生活,眼下看来。”她有意顿了顿,轻叹一声颇为遗憾道,“怕是我自作多情了。” “啊?不是,这,不是的。”沉清茗倏的抬起头来,震惊铺满小脸,又迅速收敛,转而迷惑。似乎不明白龙卿那番话的意思,也怕是她误会了。 “龙姑娘?” 龙卿瞥了眼丫头紧抓毛毯的小手,一本正经道:“你这防备的模样倒显得我是豺狼虎豹了,如此怕是不愿和我一块住呢。” 这回沉清茗明白了,那点不安因为龙卿的话全然消散,只感到一股冲天的惊喜陡然从心底窜出,势如破竹,劈开了绝望的灰霾,绽放出希望的光彩。“不,不是的,不是,唔。”转机来的太突然,过多的惊喜竟是超出了承受范围,她用力摇头,又用力点头,咧开嘴说着不是的话,却又抑制不住弯起了上扬的弧度。眼底水雾涌出,被她极力压下,致使眼眶一片通红。 似哭,似笑,似开怀,似委屈,多种情感同时出现在那张蜡黄的小脸上,分别占据一席之地。龙卿定睛看着她,心下震惊不已,她第一次见人可以同时做出这么多表情,小丫头的神色因为情绪激动有点扭曲,但她却看到洄洄打转的泪水中那抹怎么都掩不住的光彩。 为了不叫小丫头太过激动,她抬手拭去丫头眼角的泪,温声道:“你可愿与我同住?” 沉清茗张嘴试图说话,但因为哽咽怎么都说不出,生怕龙卿会因此误会,她拼尽全力,终于在龙卿温柔的眼神中着重点了下头。 龙卿竟是不由得跟着眼眶一热,“但你也知道,我这里条件简陋,怕是比不得你在家里呢,跟着我怕得受不少委屈。” “不打紧,已然很好了,谢……谢谢龙姑娘,我喜欢这里,喜欢住在这里。”沉清茗哪里会介意,小脑袋当即点的如捣蒜般,泪水终是在这一刻决堤,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这辈子她什么都不图,不过就是图一个栖身之所,为此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想着只要足够能干定能寻到一个容身之地,然而万里河山竟是容不下一个她。龙卿的收留对她而言不仅是救命稻草,也是一份认可,至少她总算寻到一个容身之地了。 喜极而泣的沉清茗就像一个小哑巴,不会说感谢的话,只会连连点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那份已然等了许久的满足。 “噗,怎的就会点头呀?”龙卿捏住丫头尖细的下巴,制止了那小不倒翁似的小脑袋。 “没、没有,不是,我。”沉清茗仰着头,撞上龙卿的目光又是急忙躲开,小脸又涨红了。 “噗,真是个傻姑娘,既是没事便在这里住着,不必总这么拘谨,有什么事便与我说。”龙卿随手拿起一件衣服披上,想到小丫头没有衣服穿,又递给她一件,“对了,你的衣服……怕是不能穿了,先将就着穿我的罢。” “谢谢。” “小丫头还挺懂礼貌的嘛。”龙卿轻笑,“我去打猎了,约莫傍晚归来,你在这里莫要乱跑知道吗?” “嗯,谢谢。” 仍旧是怯生生的回答,惜字如金,龙卿心下又软又疼。她揉揉那微垂的小脑袋,背上弓箭,临出门前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 “龙姑娘注意安全。” 龙卿生性平淡,千年来鲜有喜乐,小丫头一句关切的话却没来由的让她的心急跳几下,她不自然的点点头,急忙走出山洞。 山洞渐静,沉清茗拍拍灼热的脸,又轻抚砰砰作响的胸口,看着山洞一时是又喜又羞。 18寻求生计 手中的是一件烟青色曲裾,面料柔软滑腻,似取自蚕丝,内层仔细缝了一层夹棉,厚实而不肥硕,白纹蓝底,下摆绣着清雅素兰,颇具风骨。如此一件衣服竟然给她这样一个山野丫头穿?她注意到被堆在角落的衣服,那是她的。 想了想,她把龙卿的衣服迭放好,然后来到角落。多日不曾清洗的衣服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味道,那日太狼狈,穿在外面的衣服沾上了泥污,还多了几个破口,她挑出里面那件看起来没那么脏的穿上,本想缝补一番却没找到针线。这时候她又发现胸口竟然空荡荡的,她的肚兜呢? 环顾一圈,在石桌上发现了一块被特意迭好的布料,布料还用碟子盛着,好像怕弄脏了一般。乍一看布料非常眼熟,正是她的肚兜。她红着脸把肚兜拿过来,藏进衣服里,顺手拿过脏衣服往山洞外走去。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清晨的空气没有一点杂质,非常清新,林子深处传来悦耳的鸟鸣。天空没有一片云彩,呈现纯粹的蔚蓝色,阴冷缓解,清风徐徐,正是洗衣服的好日子。 沉清茗牢记龙卿的话,不敢走远,便在山洞附近的一条小溪洗衣服。 与此同时,龙卿和阿虎来到一片果树密布的林地,在这里等候过来觅食的鹿群。 鹿食草,但也尤为钟爱甜蜜的浆果。秋季正是野果成熟的季节,每当秋季来临鹿群往往会离开开阔的草地,集群来到危机四伏的森林里,寻觅掉落在地的果子。 龙卿坐在一棵最大的果树上,俯瞰方圆几里的林地。虽然打猎对她来说很简单,只需放出龙息,生灵万物都会心甘情愿为龙献出生命,但阿妈留给她的传承里提到身而为龙首先得学会隐藏自己,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暴露自己是龙。隐藏身份的第一步就是学会控制龙息,她刚刚化龙不久,并不能熟练的控制龙息,只能借捕猎练习。 龙卿把全身龙息收拢,完全融入这片树林中,没多久,远处的密林传来两声类似呦呦的鸣叫。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梅花鹿伴随着这种古怪的叫声出现在远处,鹿群一点点靠近,龙卿紧贴树干。 这群梅花鹿约有近四五十头,橙黄色带斑点的皮毛与落叶融为一体,如此完美的保护色让人不得不感慨自然的神奇。鹿群渐渐聚拢到树下,捡食地上的果实,龙卿很快选中了其中一头。 搭弓,瞄准,放箭,动作一气呵成。箭矢悄无声息穿过树梢,而后稳稳的扎进梅花鹿的后腿中。鹿群四下逃窜,受伤的梅花鹿本能往林子逃去,阿虎早已埋伏在附近,见梅花鹿奔来直接扑了上去。 龙卿兴奋不已,不得不说人类发明的猎杀方式比森林之王老虎更高效,百米外便可发动突袭,悄无声息夺人性命,纵然是她怕是都防不胜防。她跳下树,寻着血迹找去,阿虎已经把梅花鹿抓住了,她拍拍虎头算作表扬。 准备回去时,龙卿注意到满树野果,想到什么,她带着阿虎往一片熟悉的林子走去。秋季是果季,山里随处可见成熟的果子,特别是柿子,一结就是满树,红彤彤的柿子就像大自然的灯笼,是自然界庆祝丰收的独特方式。她寻着记忆找到一棵柿子树,特意挑又大又红的摘,直到装满一个包袱才打道回府。 本以为小丫头会乖乖听话好好休息,却不想又起来干活了。 龙洞前面的空地已经被清理干净,地上放着几根青竹,看着是刚砍的,小丫头站在那比划着什么。 只见她把两根竹子绑在一起,而后岔开,形成一个“X”形,再如法炮制做出另一个,两个“X”隔开几步相对而立,往中间的岔口横放一根竹子,如此一个简易的架子便搭好了。 小丫头似乎很开心,她把湿衣服摊开晾在架子上,洗净的衣服还滴着水,水珠成串落下,被阳光一照就像五彩斑斓的珍珠,绚烂夺目,映出漫天七彩云霞,也映出少女由衷绽放的笑容。 目睹一切的龙卿突然觉得眼前的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小丫头。” “龙姑娘。” 听到声音小丫头转过身来,看见是她随即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龙卿眉眼微弯,快步走过去,走近了却发现小丫头又穿着那件酷似梅干菜的衣服,顿时眉头一皱。 “不是给你衣服了吗?怎么不穿?可是穿着不舒服?”龙卿一口气抛出三连问,这件衣服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皱巴巴的,比菜干还皱,若不是小丫头的东西她当晚就扔了。既然决定养这个丫头,那便要养好,养肥了。 沉清茗见她生气了急忙摇头,“不是,衣服很好,很舒服,只是我要干活,洗衣裳不能穿这么好的衣服。” 龙卿紧锁一双秀眉,虽然知道小丫头生活简朴,但没想到可以简朴成这样。那小心翼翼生怕惹她生气的小眼神使她倍感心酸,得受了多少苦才会如此谨小慎微?她走进山洞,没一会儿便拿着那件曲裾出来,“让你穿就穿着,眼下已经天冷了,若是冻生病了怎么办?弄脏了再洗便是。” “这。”沉清茗抱着递到手中的衣服,面露迟疑。 “乖,去换上,如今正是秋柿成熟的时节,回来的路上正巧看到便捎了些回来,合该好吃的,待会儿你也权且吃些,太瘦了。”龙卿把柿子放在石桌上,一边说一边把小丫头往山洞里面推,态度不容置疑。 沉清茗受宠若惊,傻愣愣的就被推进山洞里了,连带着一套新衣裳。看着手中的新衣服,闭塞的山洞,橙红的烛火,漂亮的红柿,她甚至有种入了洞房的感觉?片刻后,焕然一新的她挪着小碎步慢吞吞走出来。 龙卿手下处理着梅花鹿,眼神却已经飘向了小丫头,这一看眼前一亮。曲裾似乎过于肥大,丫头只能把腰封弄的很紧,为了方便干活袖子也用细绳扎起,恰好把盈盈一握的小身板勾勒出来。虽面色蜡黄,但细细看来其实还是可以看出有一丝属于女子的秀气,此刻迎着夕阳迈着小碎步走来,低眉垂眼,脸红耳赤,莫名像个“珍馐”小娘子。 沉清茗也发现龙卿在看她,顿时眼神躲闪,她迈着小碎步挪过去,见龙卿还直勾勾的盯着她,似乎出神了,她难为情的提醒道:“龙姑娘。” 龙卿被叫的囫囵一震,意识到自己孟浪了,忙移开眼讪讪道,“小丫头挺清秀的,像个小娘子呢。”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丫头那一声“龙姑娘”似有一股嗔怪的意味? 沉清茗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红脸又有点压不住了,她别过头,眼波流转。像小娘子吗?可惜这里没有镜子她瞧不见。 “可是要煮饭?抱歉,今日来不及去买米了,只能将就着吃上回的了。”龙卿拿出两月前吃剩的米,有点不好意思。 “不打紧,已然很好了。”沉清茗自然不会介意,她接过米袋利索的到一旁淘米。 今日的晚饭依旧是梅花鹿,秋季的鹿比夏季还要肥美,今日的这只似乎还有意外之喜。沉清茗本来在水沟边淘米,习惯性偷偷瞄向龙卿时正好扫过地上的鹿,其中一个细节让她瞪大了眼。 梅花鹿头上是一对鹿角,这不奇怪,公鹿一般都有角,只是这对鹿角竟是小角。见龙卿准备了结这头鹿,她急忙走过去。鹿角呈红棕色,只有一个岔,岔枝比主干略细一些,覆盖短绒毛,轻捏一下,软的。软而韧的触感叫她兴奋不已,居然是鹿茸。 她娘是镇上药材铺子花掌柜的女儿,儿时曾听娘说过许多药材相关的知识,其中便有这鹿茸。鹿茸可以入药,还是比较名贵的药,这只鹿的鹿茸很大,看着有三斤重了,定能卖个好价钱。 “怎么了?”龙卿狐疑的看着小丫头的动作。 “这是鹿茸呀。”沉清茗眼冒星星,指着那鹿角勾起了唇。 “鹿茸?” “对呀,你不知道吗?鹿茸是药材。” 沉清茗见龙卿一脸迷茫也有点疑惑,虽然龙卿说她是山里的猎户,靠打猎为生,但她举止投足间展现出的气度都不是一个猎户会有的,更像有点武艺的落难贵女。但贵女为何连鹿茸都不认识?似乎被她看的心虚,龙卿复又点点头,但没有回答她。 “鹿茸是药材,可以卖的,以后若你打的鹿有鹿茸便拿回来给我,囤起来再拿去卖,这样我们也能攒一些银子了,好不好嘛?”沉清茗因为心急赚钱说着说着不由得便带上了几分娇气,听起来就像在对龙卿撒娇一般。 龙卿听的一愣一愣的,在小丫头一片期待的眼神中傻傻的点点头。 “你要便要吧,以后再有我带回来便是。”她别过头去,总觉得干瘪的豆芽菜做出这种酷似撒娇的动作太奇怪了。 沉清茗心头的大石落下,眉眼弯弯,脸上洋溢着清浅笑意。她没想那么多,只想赚些银子贴补家用。她认为既然一起生活便不能让龙卿一个人抗下所有,现在秋季猎物繁多,到了冬季定然打不到什么猎物了,这里只有一个山洞,几张兽皮,不管龙卿是什么身份,置办过冬衣物都迫在眉睫。 趁梅花鹿还活着切下鹿茸,新鲜的鹿茸还在滴血,若不快些煮容易坏,她把陶罐中的米倒出来,加水煮沸,把鹿茸放进去烫熟,反复几次,直至表面绒毛尽除。 煮好的鹿茸表面光溜溜的,外皮收紧,沉清茗随手折了两根草绳把鹿茸吊在屋檐下的通风处。看着在夕阳下反射着橘红哑光的鹿茸,她长吁一口气,这两根外表朴实的东西是她们过冬的保障,可不能出任何差池。 龙卿看着小丫头一个人在那兴高采烈的折腾一根不能吃的鹿角,没有制止,也没有帮忙。鹿茸这东西她是听说过的,但效果也就那样,尚比不得龙涎分毫,她自然看不上。不过见丫头这么宝贝那鹿茸她不开心了,明明她有更好的东西,丫头却只看得见那两根俗物。 “龙姑娘,约莫一个月鹿茸便能晒干,届时卖了我们便买一些米粮和过冬的衣物,不然冬天怕是难熬呢。”沉清茗回到龙卿身边坐下,眉飞色舞的比划着以后的打算。却见龙卿神色平平,似乎没有多开心的样子,她僵了下,不解道,“怎么了?” 龙卿神色平淡,瞥了屋檐下的鹿茸一眼:“没什么,只是这东西当真这么值钱?让你如此开心?” “啊?”沉清茗有点摸不着头脑,又听龙卿在那正经道:“公鹿每年夏秋换角,新长出来的角乃幼角,也就是你们说的鹿茸,鹿茸不取逐渐硬化,到来年便会脱落化为齑粉,纵然取了也不会危及公鹿性命。换而言之这东西年年都有,漫山遍野皆是,可见与地上杂草无异也。” 她坐在那一本正经的评判一个俗物,那模样说不出的古怪却又很搞笑。沉清茗愣了一下,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是呀,但鹿茸毕竟一年只能采一两次,鹿生性好斗,不好养,也不好抓,如此自然物以稀为贵。” “物以稀为贵?我看倒不至于。”龙卿移开眼,唇瓣微抿,很不服气的样子。 沉清茗满头雾水,怎么感觉龙卿的关注点跑偏了?但是见这优雅的淑女莫名其妙和一根鹿茸较劲上了实在搞笑,她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是是,龙姑娘本事大,又能干,见多识广看不上这漫山遍野的鹿茸,但眼下我们可以用它换银子,不然冬天来了就冻死了。” 龙卿没有答话,露在沉清茗眼中的半张脸却是红了些许。“知道了,快煮饭吧。”她囫囵扯了个借口便提着梅花鹿到远处肢解,背影像逃跑似的,沉清茗被逗笑,噗哧一声,“好。” 龙卿把鹿腿卸下来,这只鹿的个头很大,鹿腿的尺寸也非常壮观,依旧如以往那样留下两只后腿,其余部位扔给了阿虎。 阿虎没有接,而是在地上刨了个坑,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她。自从吃过豆芽菜做的烤肉后它便喜欢上吃熟食,还得是嫩的,不喜欢柴的。但它不懂如何料理,只见过豆芽菜烤鹿腿的方法,事实上豆芽菜离开的两月它和龙卿吃肉都是如此烤的。 龙卿向来疼爱这个陪伴了她千年的朋友,虽无奈,却还是老老实实去附近拾柴火了。 那头一人一虎的互动尽数落在沉清茗眼中,沉清茗双眼噙着笑,眼中的灰霾已经几乎散尽,在老沉家终日麻木无神的双眼变的澄澈如琉璃,水波流转,透出年轻姑娘该有的灵动与朝气。她坐在斜阳下淘米,很自在。待把陶罐放在炭火上焖煮时,山林深处散出食物的香气,隐约还有女儿家时不时响起的银铃轻笑。 这里是她今后的家,真的挺热闹的,有一个身份存疑却温柔俊美的女子,还有一只威风八面却心智单纯的大猫,沉清茗眼中映出篝火,眸子染成了橙红色,神似梦中的龙瞳,有盏名为希望的孤灯在她的眼中燃烧起来。在初秋温暖的夕阳照射下,这位十五岁的小丫头对未来的生活忽然有了一丝新的期待。 19祭品与龙 往陶罐添加米粮的时候沉清茗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手中略微泛黄的米粒,龙卿这次给的米是上次剩下的,也就是说这两月龙卿都没有吃米!细细想来,洞穴没有任何炊具,煮米的陶罐都是龙卿特意买来的,不仅如此,她发现蔬菜也是没有的,莫不是平日龙卿只吃肉吗? 龙卿打猎基本都有收获,兴许也会采集野果,比方说今日的柿子,可见龙卿应该是山里有什么便吃什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谋生的手段。像今天打的梅花鹿,其实拿去卖的性价比会更高。鹿算一种金贵的畜牲,这么一头鹿能换不少银子,买些鸡鸭回来养也不为是一份生计,总好过直接吃掉。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风险完全没有应对措施。想着想着,她突然发现一个一直被她忽略的点,这里似乎没有盐! 不吃蔬菜与主粮已经够匪夷所思了,若是连盐都不吃那不就死了吗?不吃盐就没有力气,久而久之还会得病,最后大罗神仙来了都无力回天。只要是个活物就必须吃盐,就连官府也是用盐的消耗量来估算人口,征收人头税,可见盐的重要性。 若不用吃盐,那只能是……思及至此沉清茗再也坐不住了,她先是偷偷摸摸的回到山洞寻找一圈,果真没有找到盐的踪迹。这时她已经有点慌了,她来到洞口,龙卿就在不远处,背对着她,太阳已经接近地平线,阳光照在龙卿身上,在地上拖出一个斜长的影子。有影子,也不怕阳光,应该不是什么阴间之物。 她大着胆子走到龙卿身边。 “怎么了?”龙卿问。 沉清茗无声揪紧了衣角,胸中如擂鼓震动,终究是心一横,“我想要盐。” 以往听村里的老人说妖精都长的非常漂亮,住在山里靠吃人肉为生,而且害怕盐。这与龙卿岂不是相符?本以为龙卿会突然化作什么妖精,然后一口把她吞掉,然而龙卿却愣了愣,随之笑着点点头。 沉清茗见她从容不迫,从衣裳内衬中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她。那看似是一个锦囊,鼓鼓囊囊,装着坑坑洼洼的东西,打开一看,居然是白色的盐块。沉清茗听到自己的心从嗓子眼落回肚子的声音,吃盐的,是活人。 龙卿见小丫头的神色从紧张迅速转变到欣慰,搞不懂丫头小小的脑袋瓜怎么能塞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叹了口气,把去掉皮的两条鹿腿放在一边,准备像以前那样埋在坑里烤,小丫头又走了过来。 沉清茗制止了龙卿的动作,秋天的傍晚已经透着凉意,既然有盐,又有肉,如此喝一口热汤不为是上策。龙卿早就晓得这丫头厨艺好,点子多,见她要忙活便索性都交给她了,她则期待的坐在一边等候。 沉清茗到附近砍了一根比较粗的竹子,把竹子根部粗大的竹筒砍下来,特意留下两端封闭的结,而后用小刀在中空的地方撬出一个小巧且平整的口子。她试着从口子里放进去一块肉,满意的看着这个简陋的“锅”。龙卿这里没有锅,陶罐又煮了饭,要想煮汤便只能用竹筒代替了。 让龙卿把鹿腿的骨头分割出来,砍碎填进竹筒内,期间她在附近找了一些认识的野果,与鹿骨一起填进竹筒内。装满食物的竹筒直接卧在炭火上烤,因着里面有水,竹筒不会烤爆,正好可以煮汤。 剩下的鹿肉她也有安排,她在小溪边找到一块非常扁平的石头,洗干净后拿回来,也是直接放在炭火上烤。 龙卿直愣的看着小丫头忙的不亦说乎,没有衣架,便造一个衣架,没有锅,便造一个锅,现在又把石头放在火上烤。 小丫头用树枝插起一块鹿的肥油,放到烧的滚烫的石头上。肥油接触到灼热的石头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油脂的香气迸发出来,只需滚上一圈,石头表面便蓄积了一层油。 龙卿明白了,这是人类说的煎。她的眼神变的柔和,由衷的佩服这个小丫头,或者说佩服人类的工匠。 小丫头仿若有用不完的力气,明明几日前还绝望的寻死觅活,不过一天一夜便重新振作,此时手脚麻利,脑子灵活,脸上洋溢幸福的轻笑,改头换面的样子让龙卿不由得联想到两个字……涅槃。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小丫头身上似乎散发出灼灼生机,吸引着她靠近。 沉清茗正准备片肉,身后却忽然靠近一个人,龙卿已经来到她的身后,与她靠的很近,那股冷香侵入周围,若有似无的笼罩着她,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这个我来吧。”龙卿接过她手中的小刀,坐下开始片肉。别的不会,她的刀工还是不错的。被抢了活计,沉清茗更局促了。 好在龙卿刀工确实好,不消一炷香便片好了。沉清茗夹起一片肉,肉片薄如蝉翼,透出红光,她把肉铺在石板上,遇到油又是“滋”的一声,肉片从鲜红色迅速变成了红褐色,一股浓郁的焦香顿时直扑面门。 龙卿鼻子鼓动几下,暗道让豆芽菜做饭果然是明智之举。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石板上的肉片,若不是顾及形象,怕是已经丑态尽出。 “龙姑娘,吃饭了。” “好嘞。”龙卿高声应道,忙走过去。 小丫头递给她一盘肉,每一片肉都煎的色泽金黄,上面有些许盐粒,她夹起一片放进嘴里,顿时眼前一亮。肉片外焦里嫩,咬下去发出滋滋的声音,肉汁与油脂从齿间溅射出来,浓郁的肉香与焦香席卷每一个味蕾,盐粒更是点睛之笔。粗略嚼几下她便囫囵咽下,又急忙夹起一片。 阿虎也忍不住了,大脑袋不停的凑过来,要吃盘里的肉。龙卿无奈极了,只好给它拨了一些在盘子里,看它怕烫又着急想吃的样子笑而不语。 这时,沉清茗也把煮汤的竹筒取过来。 竹筒已经烧了近半个时辰,外面都烧黑了,预留的开口上盖着一块竹片,揭开竹片,肉汤的鲜香伴随着竹子的清香飘来,惹的龙卿的肚子又是一阵咕咕叫。 “小丫头果真有两下子。”龙卿由衷的赞叹,闻着就知道这汤的味道不会差。 沉清茗颔首低眉,有点羞涩的清了清嗓子,“不过是寻常人家后厨的那点活计罢了。”不懂做饭才是贵人的象征,越会反而说明出身越低贱,比方说她这样的。 龙卿以为她是谦虚,便没有多问。她准备盛一碗汤喝,却见小丫头盛了一碗走到不远处,面朝山野横着倒在地上,然后屈膝伏拜。 龙卿心下一惊:“这是在作甚?” “祭龙神。”沉清茗额头抵在地上,做了一个长拜,又从柴火堆里挑出两根细细的柴火插在地上,充当香火。 龙卿听罢轻嗤一声,不以为然的看着正经的小丫头。人类就是有趣,无法解决的事便杜撰出一个所谓的“神”来帮他们解决,许是虎,许是熊,许是玄鸟,许是龙。别的不清楚,但她就是龙,自然知道没有龙神这种东西,纵然本事滔天,龙终究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甚至都快灭绝了。 “你笑什么?” “我在笑这有什么好拜的,你们常常说拜龙王,自己都快吃不饱了,拜一个子虚乌有的神又有何用?”她意有所指道。 沉清茗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便解释道,“并非子虚乌有,人们都说拜祭龙王可以得到庇护,我们村修了龙王庙,每当家里有人要出远门又或是出什么事都会到龙王庙祭拜,寻求庇护,如此已经绵延几百年。” 龙卿双眼微眯,“那你们可曾得到庇护?” 沉清茗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 龙卿来了兴致,“什么意思?” “时至今日我们都还活着,如此合该是有庇护的。”不仅是她,龙卿一个姑娘在山里生活,怕也少不了龙王的庇护吧。 “呵。”清冷的笑声听不出情绪,沉清茗见龙卿坐在石头上,气息似乎变的有点冷,“世间万物皆是守恒,既想了却心愿,那你们又用什么来交换?” 沉清茗一瞬间只觉坐于青石上的女子笑得格外迷人,喃喃道,“我们会把家畜献给龙,甚至是我们的。” 同胞。 有些村庄具有献祭少女给龙的习俗,桃花村之前没有,但现在她却成了第一个献给龙的姑娘。 “呵。” 又是一声清冷的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的笑声,沉清茗微微出神,龙卿正巧转过头来,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似镀上了一层光。她安坐于青石上,半撑着身体,腰带系的松松垮垮的,露出胸口大片美肌,放到村民眼中这女子会显得放荡轻浮,可在沉清茗眼中,却觉得龙卿……本该如此!龙卿宛如山野孕育的精灵,不穿衣服,裸露肌肤反而才是最正确的。 “用牲畜或是用同胞来献祭吗?”龙卿挑眉看过来,她的眼底隐隐泛起一抹橙红的光,掩在阳光中,看不真切,“叫他人奉献以成全自个儿的心愿,如此便是你们眼中的真诚?” “你们有没有想过,对于你们眼中的龙而言,她得到的兴许是来自牲畜的哀求,又或是来自你们被献祭的同胞的哀求,众生平等,那龙为何不回应被献祭的家畜,而去回应你们?” 这问题看似无心,随口一问,却问的沉清茗一愣。其实她从未思考过这一层,自小便是这样的。村里人都与她说龙会庇护他们,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他们修筑龙王庙,纵然生活拮据也会凑钱供奉,没有人反对这种行为,他们称之为信仰。身为群体的一份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这个信仰并且默默祈祷自己不会沦为祭品。 龙卿这么一提倒提醒了她,若龙也听到了家畜的哀求,正如那日她的哀求一般。龙回应了她,却没有回应村民,如此便是龙从未回应人的缘故?但一想到梦中的黑龙,沉清茗似乎又笃定了什么,她虔诚的对着上天做了几个叩拜,那份诚恳且不容怠慢的态度让龙卿大为震惊。 何为信仰?龙卿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拜完龙神后,龙卿乘了一大碗肉汤,顾不上吹凉便吸溜吸溜喝了起来,方一入口就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大骨头熬的汤色泽浓白,只需佐一点盐便可成就世间最朴实的鲜香,沉清茗还在里面加了些中和肉腥的山果,因此喝起来除了鲜香可口外没有任何腥味。由于是用竹筒煮的,肉汤中还有淡淡的竹香。都说君子舞文弄墨,有所成者常以青竹郎君自称,君子自比青竹,便是赞美了青竹高洁的品质。肉汤因为竹香竟也褪去了几分荤腥,多了几分清雅。 龙卿大为赞叹,咕噜几口便喝完了一碗,欲要添时,碗中冷不丁放下来一大坨绿油油的东西。她看着凭空出现的一坨野菜傻眼了,龙需要吃菜的吗?本想把菜倒回去,抬眸猛地对上丫头严肃的目光,她硬生生把菜放回了碗里。 “龙姑娘太挑食了,不仅要吃肉,还得吃米粮,蔬菜也是不可少的。眼下没有蔬菜便将就着吃些野菜罢,以后我开一片菜地出来,如此也能省些找野菜的功夫。” “其实不吃也……好吧,我吃就是了。”龙卿还想推辞,小丫头却已经把竹筒里大半的野菜都堆到了她的碗中。不止,直至垒起了一座绿油油的“菜山”才作罢,她只好讪讪的改了话头。 野菜长相往往参差不齐,口感粗糙,味道微苦,她艰难的咽下一口野菜,不由得想起了几月前小丫头光吃饭不吃肉,她便强势的在丫头碗里垒起了肉山,这回倒是换丫头给她垒起了菜山。真是一朝风水轮流转呀。 20唤作阿卿 mis ew u.co m 今日是沉清茗在山洞居住满的第一个月,伴随着秋风沉下,万物凋敝,秋季也来到中旬。 深秋的森林处处透出亮黄,放眼望去皆是黄橙橙的一片。初秋时只有一指宽的落叶如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松松软软的。漫山野果大多已经落下,因为腐烂散发出一股水果发酵的味道,每日行走林间都会有种走在果酒坊的错觉。 这个月兴许是沉清茗这辈子最开心的一个月,没有数不清的农活,没有明里暗里的嫌弃,有的只是体恤入微的关护,吃好睡好,她的身体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皮肤变白了些,脸上也有了些许血气,虽然仍旧干瘪瘦弱,但至少不是起初那一脚踏入鬼门关的骇人模样。 今日龙卿起了个大早,先去后山打水顺便洗了个脸,回来时发现小丫头已经醒了,正在穿衣服。干瘪的小身子半掩在衣裙下,露出半只窄肩,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她放下竹筒,径直走过去,二话不说把丫头的衣服尽数扯开!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mi qing w u.co m 胸前暮的一凉,身体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一双灼热的目光下,沉清茗穿衣服的动作硬生生僵住了。 龙卿的手贴着温热的肌肤拂过,带来丝丝痒意,每当经过什么地方都会特意停留片刻,仿若在描摹着什么!她捉也不是不捉也不是,微凉玉指贴着胸口游走一圈,鸡皮疙瘩冒了一层,沉清茗又痒又羞,蜡黄的小脸红晕浅浅。 “龙、龙姑娘……”她缩着脖子怯怯的望向龙卿,不明白龙卿这是在做什么。 “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没有留疤,看来这一月的疗养效果不错。”龙卿收回手,微阖的眼中似有微妙的旖旎。原来是看伤口呀……沉清茗松了口气,小声道了谢,却又见龙卿一本正经的补了一句,“但还是太瘦了,不好看,手感也不好。” 沉清茗闻言下意识抓起毛毯死死围住自己,小脸腾的一下涨的通红。 “噗!”龙卿再次被她的反应逗笑,戏谑道,“我们都朝夕相处一个月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害羞呀?” “不,不是,我,你。”沉清茗脸色更红了,心里是有苦说不出。这是害羞吗?莫名其妙给你扒光,然后点评你的身体,如此还要反将一军说你害羞。这姑娘着实坏的紧! “哈哈,不逗你了,快起来吧,要我给你穿衣服吗?”龙卿拿过衣服罩在她身上,虽然是问,但她已经往毛毯里捞人了。 沉清茗大臊,死死抓着毛毯急声道:“我可以自己穿,龙姑娘先出去回避一下,我一会儿便好。” “真的不要?” “龙姑娘出去罢。”沉清茗快哭了。 “好吧,那你快些哟。”见她实在羞的厉害,龙卿只好作罢,颇为不舍的出去了。 沉清茗光速穿好衣服,生怕龙卿突然杀回来。 与龙卿的相处的日子无疑是轻松的,是快乐的,同时也是羞涩的。那种在龙卿面前的羞窘没有因为相处时间变长而有所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只要稍微靠近龙卿便会感到拘谨,那颗心就像得病了,总是在胸口跳个不停。 比方说方才,又或是……现在。 沉清茗坐在虎背上,缩着肩膀,半弯着腰,双腿紧紧夹着虎腹,生怕一个颠簸不稳就会跌进身后的怀抱中。如此憋屈的动作难免难受,更难受的是胸口的砰砰作响,那颗心不停的撞击着胸腔,就像要跳出来似的。 沉清茗抹了把额头渗出的汗,身体蹦的更紧了。 “丫头怎么想根木头一般?放松点,阿虎很听话,不会咬人的。”轻柔的嗓音从身后响起,热息呼在耳鬓,热热的,痒痒的,没能叫沉清茗放松下来,反倒更加僵硬了。 “不必,如此便好。”她抓住阿虎背上的毛,虎毛柔软,却叫她如坐针毡。 龙卿叹了口气,趁她不注意抓着她往后一带。小丫头发出一声惊呼,而后结结实实的跌在她的怀里。 “龙姑娘。”沉清茗感到脸上好不容易才压下的热气再次涌出,却见那罪魁祸首好整以暇的问,“与我一同就这么紧张?我会吃人不成?” 吃人倒不会,只是她快要羞死了。沉清茗的心急速跳动着,小脸再次红的彻底,就连耳朵也没有幸免。 “你心跳的好快,脸怎么也这么红,莫不是发烧了?”她似乎完全没有瞧见沉清茗的窘迫,仍旧在那认真问,甚至还摸了摸额头试探体温。 “没有,我没有发烧,要不我自己走罢。”沉清茗恨不得用眼神挖出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这样她就不必承受那种要命的羞窘了。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得走到猴年马月?今日出来是为了游山玩水,放松点,等会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可是。” “没有可是,阿虎赶路。” 闻言阿虎撒腿就跑,沉清茗重心不稳差点被颠下去,下意识环住龙卿的腰,反应过来后又急忙松开,小脸硬生生埋进了胸口里。 龙卿嘴角弯起了上扬的弧度,一只手悄无声息把丫头护在怀里。 这个月小丫头就没有休息过,倒不是不让休息,而是她不休息。她总是忙个没停,要么洗衣服,要么砍柴,要么开垦菜地,如此操劳如何养的胖。而且小丫头与她太生分了,总是会非常拘谨,因此今日特意把人带出来,既是休息,也是希望熟悉彼此,相处起来更自然些。 半个时辰后,阿虎停在一座山脚下。 龙卿和沉清茗从虎背上下来,往山脚的方向走去。 这里已经是深山了,树林密布,遮天蔽日,山脉的存在就像硬生生把连绵不绝的树林劈开,得到一片较为开阔的视野。 沉清茗有点害怕,紧跟龙卿,她望向前方,山脉犹如拔地而起的巨人,山脚下还可见落叶纷飞,山腰的位置便只剩稀薄苔藓,临近山顶更是白雪皑皑,四季的景色似乎可以在一座山上同时体现。向阳一侧的山体被阳光照亮,可以清晰的看出山体呈现青黑色,与白雪互相衬映,像一条蜿蜒的黑龙。若没有猜错,这座山应该就是黑龙山。黑龙镇的人都认识黑龙山,据说黑龙山是神山,有山灵,是黑龙王居住的地方。见龙卿径直往黑龙山走去,她连忙拉住她。 “怎么了?”龙卿回头,却见小丫头神色紧张的看着周围,“龙姑娘,这可是黑龙山?” 龙卿眉头一挑,点点头,“小丫头懂得还挺多,没错,这便是黑龙山,走,趁着时辰还早我们上山去。” “不可不可。” “欸?” 龙卿被拉的硬生生一个踉跄,忙走几步才稳住身子。沉清茗扯着她的袖子摇了摇头,而后竟然对着黑龙山双手合拢,似乎拜着什么。 龙卿扶额,人类的信仰真是奇怪呀。 “龙姑娘,黑龙山是龙王爷住的地方,我们上去会打扰他的。” “什么龙王爷,都说没有了。与我上去,上面有个好地方。” “龙姑娘上去过?”沉清茗敏锐的抓到她话中的重点,果然,龙卿点点头,“这片山林我生活许久了,熟悉的很,哪有什么龙王爷呀。纵然有,我们不去打扰莫不是这座山就没有别的动物了?它们便不会打扰龙王爷?” 说着话,龙卿突然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山脚下的灌木丛扔了过去。石头嗖的一生落在灌木丛内,立刻传来几声鸡鸣,几只山鸡扇动着翅膀腾飞,五彩斑斓的羽毛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这。”沉清茗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走吧,龙王爷不会怪罪我们的。”龙卿拉过沉清茗的手,动作自然到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阿虎已经兴奋的往上爬了,在山地中上蹿下跳永远都是最符合老虎天性的,它很享受这种感觉。龙卿不甘示弱,想追上去,走了几步发现小丫头远远落在后方,又折返回来。 沉清茗有些难为情,龙卿却已经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上爬。沉清茗一愣,脸颊又红了。 龙卿的手骨节分明,白皙纤瘦,手指非常修长,每一根都没有任何杂质,末端是修剪的整整齐齐的甲片,粉色的,漂亮的就像一块上好的玉石。她的目光黏在那只手上,大脑放空,呆呆的被牵着走,直到脚下被什么绊了下,身体猛地往前扑去。 本以为要摔个狠的,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小心。”而后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脸颊贴在一片柔软之地,软的像一朵棉花,陷在里面,龙卿身上的冷香包围着她,侵入感官,也侵蚀了理智。她下意识蹭了蹭,发现抱着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同时衣衫下的跳动也漏了一拍,而后越来越快。 “怎么爬山还出神,可是累了?”龙卿感觉胸口痒痒的,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把小丫头扶稳了。 “没有,不累,谢谢龙姑娘。”沉清茗退开了些,含糊的道了声谢。 龙卿一怔,她这样反倒是让她更不自然了,遂笑道,“那接下来可要专心点了。”刚刚丫头好像故意蹭了她? “嗯。” 为了让自己专心起来,沉清茗这回走在前面,专注脚下。 黑龙山很高,她们自然不可能爬到山顶,其实爬了一节便停下了。沉清茗跟着龙卿在山里绕来绕去,突然龙卿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溜烟跑远了,片刻后跑回来,手中多了一簇花。 花朵呈淡黄色,花瓣长条状,围绕着中间的花蕊,乍一看就像一个小太阳。龙卿把花递到她面前,笑的非常傻气,“好看吧,送给你如何?” 沉清茗闻言惊讶的“啊”了声,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 “你不喜欢吗?”龙卿见她虽表现的惊讶,惊讶之余却不见多么惊喜,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作甚突然送我花?”她看着那朵雏菊,叫她出来爬山莫不是就为了送花?送的还是……菊花。她都不知道该不该接,应该接吧,大家都是姑娘,互相送花应该不算逾礼。 正要接过,龙卿却收了回去。 “只是想送你个礼物,年轻姑娘不都喜欢花朵吗?你怎么不喜欢?”龙卿抚摸着小雏菊的花瓣,其实她挺喜欢的,为何豆芽菜不为所动。想到什么,她又自顾自道,“你可是不喜欢这雏菊?那等等。” “欸?” 看着刹那间便走远的背影,沉清茗伸起的手停在了半空。 这次龙卿去的比较久,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一捧花。龙卿快步走到她面前,笑意盈盈的拿出其中一簇,“这牡丹如何?” “……” “月季呢?色泽鲜红,花香也不腻。” “……” “若你觉得它们枯萎的太快,那便这个。”只见龙卿好似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一簇花,花瓣比菊花更细长,弯弯绕绕的,鲜艳的红色比芙蓉月季更让人过目不忘,她把花团递到沉清茗面前,“曼珠沙华!” “……” “这也不喜欢?这曼珠沙华一开便是一万年,长久不衰,一直如此漂亮,你可以日日看,月月看,年年看。”龙卿见丫头连曼珠沙华都不为所动顿时泄气了,曼珠沙华已经是她的必杀技了,这种花也被世人称为永恒花。曼珠沙华一开便是万年,还是最纯粹的鲜红色,为何丫头不喜欢呀。 沉清茗总算回过神来,见龙卿一脸沮丧,连忙点头,“不,我喜欢,这是曼珠沙华?”其实她不懂花,以往她连吃都吃不饱,自然无暇欣赏花,但年轻姑娘哪有不喜欢美的,这花确实美。 “嗯,那给你戴上可好?”龙卿一扫脸上的沮丧,拿着曼珠沙华跃跃欲试。听闻民间有姑娘戴绢花的说法,小丫头来了这么久都没有戴过头饰,她这里没有金银珠宝,那便退而求其次用鲜花了,理应也挺好看的。 沉清茗没料到龙卿居然要给她戴花,顿时有点紧张,看着鲜艳的花骨朵,又看看龙卿近在咫尺的浅笑,她忽然觉得龙卿才是极配这花,“要不你戴?” “我戴?”龙卿愣了下,沉清茗已经抢过花朵,踮起脚在她头上寻找合适的位置。 她的神色很认真,巧妙的托着花朵末端,不会弄坏脆弱的花瓣。掩在花朵后的是一双澄澈的眸,因为距离缩近,眸子放大,在龙卿眼中花朵就像沉入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漂亮的像昙花般。少女的气息呼在脸上,轻轻浅浅的,正要戴上时她忽然剧烈的哆嗦了一下,一把抢过那朵花。 “算了,曼珠沙华果然还是不大行,改日我送你别的。”她把花放回怀里,别过头的瞬间眼底泛起了阵阵涟漪。 “啊,哦,谢谢龙姑娘。”沉清茗吓了一跳,下意识答谢。 气氛一时变的非常诡异。 果然她们太蠢了。 龙卿拍拍脸,见小丫头因为这出放松了许多,她拉着人往山体的一侧走去。沉清茗跟着她,直到停在一处平地上。 龙卿让开了些,颇为得意的比了比眼前。这时沉清茗才看清眼前的一切,一阵山峰呼啸而过,吹散了随意绑着的发髻,青丝飘舞,几缕断发顺着风往峡谷下飞去,隐没在一片五彩斑斓中。 眼前竟然是一处无遮挡的峭壁。 深秋的山林多了许多其他季节没有的色彩,红色的枫林,橙色的杏林,又或是青翠依旧的针林。站在这里,千里山林,色彩斑斓,便似是漫天的彩霞都落在了眼眸里。沉清茗双眼微微睁大,看着如此一幕,她有种感慨万千的感觉。 “很漂亮吧,整日忙碌于大小家务中连周围的色彩都不曾看过呢。”龙卿眺望着山谷,颇为感慨的说道。似是对沉清茗说,又似是对她自己说。 沉清茗听罢低下头,强压下泛起眼眶的水雾,再抬头时已然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是呀,真的很美。” 龙卿又愣住了,她突然觉得少女的笑脸竟是比这片山林还要来的绚烂多彩。 “喂,豆芽菜。” 突然被点名沉清茗本能的站直,又回到了拘谨的模样。 少女羞涩的小脸让龙卿联想到春季的桃花,分明已经深秋,万物进入凋零的时候,她却看到眼前有一朵桃花在盛开。 “龙姑娘?”传到耳边的依旧是怯怯的疑问,龙卿挠了挠头,有点懊恼,“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当初话别的仓促,她对姑娘的名字没有往心里去,只知道这是一根豆芽菜,叫小丫头,名字竟是一时想不起来。 “沉清茗。” “哦……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龙卿想起来了,喃喃念叨。 “怎么了?” 龙卿清了清嗓子,“我们也相处一月了,我认为相处的还算不错,既然要一直相处下去,总是龙姑娘龙姑娘的难免生分了些,我叫龙卿,以后你便叫我龙,哦不,叫我卿,我仍旧叫你小丫头,如何?” “那。”小丫头貌似有什么为难,踟蹰了片刻,随后在龙卿的一片期待中软软的唤了声,“阿卿。” 龙卿差点惊得跳起来,她瞪了小丫头一眼,“你为何叫我阿卿?”这称呼比龙姑娘更别扭,果然还是不大行。 “叫龙不是更怪吗?莫不是阿龙。”姑娘灵动的双眼水波流转,满眼无辜。 龙卿一拍额头,好吧,都是这破名字惹的祸,阿妈为何要给她取这样的名字。 “那便叫……叫阿、阿卿吧。” 她说的支支吾吾,一个简单的称呼却叫她羞红了一张俊脸。 “阿卿~” 留给沉清茗的是这位看似成熟大方的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 果然还是不大行。 21她怎么敢 爬山观景之行本想让两人的相处变的更自然些的,却不想到头来不仅没能更自然,反而更拧巴了。这回不仅小丫头拘谨,就连龙卿也不自在起来,这种尴尬每当两人独处的时候尤为甚,到了就寝便是如临大敌。 如此别扭却还要同居一屋檐,生活可想而知。好在生活总会在合适的时候伸出援手,只是有时候这个援手不怎么讨喜。捉襟见肘的生活逼迫着她们不敢耽于奇怪的羞窘中,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 沉清茗今日起床刚刚走出山洞便感到一股冷意,北风越过黑龙山沉下,拂面而来,更冷了。 冬季估计还有一月就会到来,而此时她和龙卿的“全副身家”只有四根鹿茸。 因着上回她提了鹿茸的事,之后龙卿打猎都会特意留意梅花鹿的鹿角。然而雄鹿一般春夏换角,现在已经过了长鹿茸的时期,鹿茸基本硬化,不值钱了,所以费尽心思也只是得到一对,品质还没有一开始的那对好。鹿茸是指望不上了,寻找第二份生计迫在眉睫。 好在这几日沉清茗有了点头绪,每日漫步林间都可以闻到水果腐烂发酵的味道。秋季不缺野果,现在还可以见到不少果子挂在树上,但再过一个月就会全部落地腐烂,或许可以想办法利用起来。她把注意力放到了龙卿之前带回来的柿子上。 满山的柿子树给了她希望,柿子不易保存,柿饼却可以。柿子去皮风干后,去掉水分,剩下的便是高浓度的糖浆。糖分会因为水分进一步蒸发析出,附着于柿饼表面,形成柿霜,是天然的防腐剂。制作柿饼也非常简单,只需削皮晒干即可。 正巧前几日龙卿又摘了不少柿子回来,每个都是圆润赤红,卖相就很好。听龙卿说北边几里外的深山有一片柿林,那里的柿子树结的柿子品质都非常好,若是能把那里的柿子都摘下来做成柿饼,等到水果短缺的冬季再拿出去卖,如此也不为是一份不错的收入。 沉清茗把柿子拿出去,挨个削皮。因为龙卿这里实在太过于家徒四壁了,要什么没什么,连个簸箕竹篓都没有。想了一圈,最简单的办法还是先做成吊柿。 沉清茗很快便搭好一个晾晒的竹架,用草绳把柿子依次绑住,悬挂在竹架上。削了皮的柿子色泽橙红,表面泌出一层糖渍,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成串排布,像极了一串串小灯笼,颇为喜人,沉清茗笑的合不拢嘴。 深秋的日照时间越来越短,这么一会儿天边便只剩一缕惨淡的红霞。蔚蓝色的天空逐渐被深紫色取代,几缕云烟挂在天边,四周也暗淡下来。 沉清茗脸上泛起急色,不时的张望以往龙卿回来的路。 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沉清茗不断张望着,由于龙卿离开前没有告诉她去哪里,又要去多久,此刻见天色已晚她便忧心忡忡。又等了片刻,仍旧不见龙卿的身影,沉清茗坐不下去了。虽然理智告诉她龙卿对这片森林比她要熟悉的多,可她就是不放心,万一遇到意外了呢?若是龙卿不小心落入坑洞爬不起来之类的,光是想想她便不敢耽搁。 沉清茗找到龙卿留在山洞的砍刀,纵然拳脚不怎么样,她还是拿起砍刀便义无反顾的走进了危险的密林。 夜幕降临,森林隐没在一片诡异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火光不能带来温暖,反而被漆黑肃穆的森林衬的像一缕鬼火,阴森恐怖。她一边走一边挥舞火把,朝着四周大声呼喊,既是想让龙卿听见,也是想吓跑附近的野兽。 然而不管喊的多大声,回应她的永远都是一片寂静。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中,死一般的安静,安静的叫她越发不安。 “阿卿!” 沉清茗的双眼泛出泪光,嗓子因为长时间大声呼喊传来一阵刺痛,她剧烈咳嗽几声,再要喊时已经喊不出来了,她的嗓子完全哑了。泪水模糊了视线,随着时间推移心底也萌生出越发强烈的不安。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甚至比当初被赶出老沉家来得还要害怕几分。 心急如焚的她一个不留神,一脚踩进坑里。火把掉在地上,火花遇上干燥的落叶,瞬间燃起一片火焰。沉清茗死死扒着坑的边缘,双眼因为用力逼出了血丝,眼看着就要力竭,上方及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她后硬生生把她拽了上去。 发软的双腿接触平地,脚踏实地的感觉才让沉清茗那颗,像坐了一次云霄飞车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她闻到一股冷香,急忙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熟悉且饱含急色的眼。火光映照下,龙卿急促的喘着气,似乎是赶来的。 “有没有摔到?”龙卿紧张的在小丫头身上打量一圈,好在刚刚赶来的及时,小丫头只是双手蹭破了皮,倒没有大碍,可这样也着实让她心疼坏了。 “龙卿?”沉清茗看着如同天神降临的龙卿,神情呆滞,不确定的叫了声,似乎没有认出来。 龙卿觉得好笑,“怎么?这么一会儿便不认得我了?” 本来沉清茗还非常担心的,但见这罪魁祸首居然还有心情笑,她突然觉得委屈的不得了,心急之下,她的心里话也脱口而出,“你还笑,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这话听着只是一句人之常情的提问,但坏就坏在她的语气。龙卿愣了一下,那酷似埋怨的语气叫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沉清茗似乎也发觉刚刚她的话是多么的……暧昧,便又急忙改了口,“今日怎么这么晚呀,我都以为你出事了,出来找又找不到人。” 龙卿心下了然,原来是担心她呀,小丫头果然没有白养,她解释道:“回来的路上耽搁些时间,不过你不必担心,这片森林我熟悉的很,没有东西奈何得了我,况且还有阿虎在呢,我能出什么事?倒是你,下回我若回来的晚了你在山洞等我便好,不要自己出来了,像方才那样多危险。” 龙卿捡起地上的火把,顺势把燃烧的落叶踩灭。沉清茗刚刚踩中的是一个天然涵洞,非常深,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小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得。 本以为沉清茗吃过亏就会乖乖听话,岂料她只是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明明是你迟迟未归。” 语气仍旧是非常的幽怨。 龙卿觉得心窝子处似有一只猫爪子在挠,挠得她心肝俱痒。她走到不远处,把刚刚掉在地上的包袱捡起来,从里面拿出一个果子。 “是,是我迟了。喏,这便当是赔礼道歉吧。” 那是一个鲜黄透亮的果实,椭圆饱满,表面遍布淡棕色细点。沉清茗大感诧异,居然是一个雪梨。 “上回你不是说想吃秋梨吗?我看着这附近没有便走远了些,不仅有梨,还有蜜桃呢,你看。”只见龙卿像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个桃,沉清茗见过的山桃基本都是青红小巧,味道也青涩寡淡,但龙卿手中的桃却通体粉红,近乎手掌大,貌似还能闻到其上散发出的浓郁桃香。 看着那成色极好的蜜桃和雪梨,沉清茗迟迟不接,这些水果让她看到了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东西,在意。眼眶一时间变的很酸,她不停的眨着眼,未几,从这个自小坚强的小姑娘的眼眶边缘,竟是泛出一些液体来。 龙卿吓了一跳,她忙把蜜桃放下,“可是不喜欢蜜桃?那不要这个了,改日给你换别的,苹果?板栗?要什么与我说?” 她越说沉清茗便越激动,蓄积在眼眶的液体终是溢出,最后直接哭起来了。纵然已经活了一千年,龙卿对人类却不怎么了解,情感更是一窍不通,看着哭的泪眼婆娑的小丫头,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急的只会喃喃重复着“别哭呀。” 这时一双细瘦的小胳膊伸过来,首次主动的环住她的腰,而后怀里便撞进一个磕人的小身子。 龙卿浑身一僵,双手停在半空,一时不知该往哪放。虽然每晚都抱着丫头睡觉,但主动和被动总归是不一样的。小丫头抱的很紧,她觉得腰都快被勒断了,适应了片刻,她终究还是把手放在丫头背上,轻拍。小丫头太瘦了,脊背上的骨头根根分明,她不得不把动作放到最轻,生怕一用力小丫头就被拍碎了。 “怎么了?” “龙卿,谢谢你。”沉清茗埋在龙卿怀里,泪水浸湿了半片衣裳,不是因为难过,也不是因为欣慰,而是因为多年来的遭遇。受尽轻视的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也是被重视的,被在意的。龙卿,这个与她素不相识的女子,却给了她所有美好。这份美好冲击了过往,她产生了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似乎过去的苦难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一刻与龙卿相拥。 龙卿更不好意思了,她本就不擅长处理情感,面对真诚的小丫头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尴尬,真的是浑身都在尴尬。见小丫头已经开怀起来,她寻了个借口把人推开了。 沉清茗看着龙卿匆忙逃开的背影,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发现龙卿赤红的耳朵,神色间露出的不自在,这才明白过来,顿时涨的满脸通红。小脑袋再次低了下去,灰溜溜的跟上龙卿,像极了一条小尾巴。 她怎么敢主动抱龙卿,还是在那么丢人的情况下。 她怎么敢! 22太贪心了 今天龙卿的收获除了一些果子,还有两只野兔。 冬季临近,山里的野兽都卯足了劲的贴秋膘,两只兔子非常肥美,被阿虎圈在爪子下瑟瑟发抖,团成了一个毛球。 沉清茗眉眼微弯,眼神时不时飘向兔子,心里想着等会儿要给龙卿做什么晚饭,红烧兔肉就不错,想着想着又出神了。她傻傻跟在龙卿背后,也不知道看路,走了不知多久,龙卿停下脚步,毫无察觉的她就这么撞了上去。 额头结结实实的撞上龙卿的后背,她吃痛的捂着头,眼眶冒出泪花,探出脑袋问:“怎么停下了?” 龙卿看她傻傻的样子,无奈转过身,好整以暇道:“小丫头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沉清茗起初还不明白,龙卿让开了一步,这才看清四周的林地。山洞近在眼前,原来已经到家了。想到自己刚刚愚钝的样子,熟悉的绯红再次爬上脸颊,暗骂自己为何总在龙卿面前出丑。 “可是饿坏了?先吃个梨吧,等会儿便能吃饭了。”龙卿以为她是饿昏头了,便拿出一个雪梨递给她。 沉清茗先是偷瞄了龙卿一眼,确保她没有生气才接过雪梨。雪梨很大,皮薄清脆,轻嗅之下还能闻到淡淡的梨香。咬上一口,梨汁在口中迸溅,带来独属于秋日的清甜。她双眼一亮,下意识拿着梨往龙卿嘴边递去,“好甜,你也尝一口。” 龙卿低头看着那被啃了一口的雪梨,抿了抿唇,似在犹豫着什么,随后犹疑的看向沉清茗。沉清茗这才发现自己又干了什么蠢事,本就发红的脸彻底红的通透,忙摆手道:“不是,我、我给你拿另一个。” 正要伸手拿梨,却又发现装梨的袋子就挂在龙卿身上,她的手停在半空,一时进退两难,尴尬的恨不得时间可以倒流。窘迫间,却见龙卿伸出手,不是拿梨子,而是拉过她拿着梨的那只手,然后低头咬了一口梨肉,还径直对着她咬过的地方。 明明被咬的是梨,沉清茗却觉得自己的手好像也被咬了,一阵触电般的感觉顺着手指传到身上,沿着脊背迅速蔓延至全身,让她浑身僵硬,心跳越来越快,脸也红的要滴血。 “嗯,果真很甜呢。”龙卿细细嚼着梨肉,视线却一直停在沉清茗身上。小姑娘低头含胸,捧着梨小口吃着,似乎有点冷,小丫头咽下一口就哆嗦一下,搭配一张红彤彤的小脸,可爱的不可思议。龙卿眼中泌着笑意,说来也是奇怪,这秋梨她已然吃了不下上百年,今年的梨却有点不同,特别甜。 “分食”完一个雪梨,龙洞前搭起的竹架吸引了龙卿的注意。因为天黑了,刚刚她都没有注意到。 “这是柿子?”她走过去好奇的上下打量,确实是柿子,还削了皮,一条草绳上系了十几个,乍一看她还以为是一串个头非常大的金色葡萄。 “嗯,鹿茸不是没有了吗?我寻思着得找第二份生计。这些柿子也吃不完,与其浪费了不如做成柿饼。柿饼甜腻,口感软糯,还可以长期保存,等冬天水果短缺的时候再拿去卖,合该能卖个好价钱。” 龙卿实在不懂丫头那小小的脑袋瓜装的都是些什么,她看起来就这么穷?以致于丫头满脑子都想着赚钱。 “柿饼很值钱吗?”她瞥了竹架上的柿子一眼,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沉清茗摇摇头,“不是很值钱,但至少也是一笔收入。”心里却想着方才龙卿好像有点不开心的样子,或者说较劲?不禁想到之前做鹿茸的时候龙卿就是这副模样,现在柿饼也是这样。 龙卿面色自然,心底却暗戳戳松了一口气,与小丫头生活久了她好像也觉得自己不值钱了,沦为与鹿茸柿饼一类的俗物。她对沉清茗说:“既然要做便做吧,只是莫要累到自己了。” “嗯。”沉清茗点点头,满脸期待道:“那明日我们多摘一些柿子回来,我瞧着还有一个月就要入冬了,得抓紧时间。” 少女期待的目光在夜色中像极了繁星,闪耀夺目,展现出的生机与对生活的热情让龙卿备受感染,她轻笑着点了点头。 翌日天明,龙卿带着沉清茗把那片柿子林长相好的柿子都摘了回来,全部做成吊柿,期间又把山洞整理了一遍。短短数日,山洞焕然一新。 山洞还是原来的山洞,但周围围起了简单的竹制篱笆,靠近后山溪流的一侧是菜地,另一侧则充当日常活动的场所。沉清茗巧妙的利用了竹子中空的结构,把附近溪流的水引到这里,方便日常用水。龙卿每每看到这里的一切,都会感慨一阵。 一个月后,北风终是突破了最后的屏障,从黑龙山上呼啸而下,势不可挡,预示着冬天已经降临。之前做好的吊柿经过一个月的晾晒已经蜕变,饱满的柿子因为脱水而干瘪,皱巴巴的凹陷下去,表面也析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沉清茗挨个捏了捏,试探了下手感,取下一个手感最好的,转手递给龙卿,“阿卿尝尝。” 龙卿很好奇,之前见柿子外面长出了白霜她还以为发霉了,沉清茗却说是正常的,这叫柿霜。接过柿子,触感软软的,她试探着咬了一口,外皮微弹,略有韧性,包裹着橙红透亮的果浆,柿香浓郁。 “好吃吗?”沉清茗看着她,眼冒星星。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龙卿很快吃完了一个,味道与新鲜柿子完全不同,没有新鲜柿子的涩味,口感软糯,甜而不腻,确实不错。 沉清茗别过头小声嘀咕着,这是卖钱的她哪里舍得吃,也就给龙卿才舍得。龙卿早已领教过丫头的节俭,沉清茗非常节俭,但只是对她自己节俭,对她却异常大方,什么好的都紧着她,明明都这么瘦了,却一口都不舍得吃。她挑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塞到她的小嘴里,“让你吃便吃罢,总不能做柿饼的吃不上柿饼不是?” 沉清茗脸上一热,龙卿的后半句话却又让她僵了神色。做柿饼的吃不上柿饼很正常,岂止呀,正如农民吃不上自己种的新米,木工用不上亲手打造的红木桌椅,裁缝穿不上挑灯裁制的锦衣。纵然是在老沉家,养猪的她亦吃不上自己养大的年猪。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着她不配,她低贱,配不上吃年猪。 “怎么了?”龙卿见她突然神色萎蔫,气息颓靡,不免担心起来。 “没事,就是发觉柿饼果真很好吃,让我吃了有点浪费。”沉清茗吃着柿饼,柿饼甜腻,她的心却萦绕着苦涩的滋味。 “吃进肚子又怎会浪费?况且,你没有发现之所以有这份美味全都是因着你吗?不然它们便只能熟透了烂在地里,如此又怎可妄自菲薄,我的小丫头金贵着呢。”龙卿脸上挂着轻笑,似是话中有话。 可惜沉清茗没能听出她的弦外音,反而被那句“我的小丫头”弄的莫名羞耻,这话说的好像她是龙卿的什么人一样,不过她貌似确实是龙卿的什么人了。 不知是不是住在这里久了,整天漫山遍野的跑,深山的危险逐渐淡忘,现在她只觉这里景色秀丽,风光美好。这片山林无人染指,野兽繁多,遍地野果,还没有猛兽威胁,久而久之,她对这里的印象也从一开始的孤魂随鬼,到了现在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龙卿虽然是姑娘,但她就是产生了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想法。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龙卿,不管以后怎样,她想她基本就跟着龙卿生活了,甚至……不想嫁人。可龙卿呢?龙卿的家人可安在?又或是龙卿是否已经婚配?若龙卿的丈夫寻来,那她。 思及至此,沉清茗又如兜头淋了一盆冷水,透彻心凉。她发现现在的生活根本没有实在,像做梦一样,随时都面临着终止。她很想问问龙卿,问清楚一切,却又发现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 她是不是太贪心了? 23灾星回村 冬季逼近,留给她们的时间变的争分夺秒。等最后一批吊柿干透,也到了她们去卖柿饼的日子。 “阿卿,你真的要与我一同去?”虽然龙卿说过做什么都陪她,但沉清茗顾虑到龙卿躲在山里,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甚至是躲避仇家。其实她没有真的要龙卿跟着去,但龙卿愿意陪着她自然开心。 龙卿把柿饼拿出来,看着她戏谑道:“嗯,这么多东西总不能叫你一个人去,况且你如此傻气,若是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怎么办?”她说的一本正经,听起来就跟真的似的。 沉清茗脸色晕红,顿时有点不悦。谁傻了,分明龙卿更傻。 龙卿笑看沉清茗嘀咕嗔怪的小表情,明明生气又不敢在她面前说,每次都是这样小声碎碎念,模样像极了村头那些背后嚼舌根的村妇,不同的是,她不会让人讨厌,反而还有几分可爱。她很喜欢逗她,每当看到她害羞又气愤的小表情,心头竟是泛起一股莫名的愉悦。 往竹篓底部垫上一层芭蕉叶,再把柿饼装进去,龙卿蹲在竹篓前,抓起背带往肩膀绕上两圈,一鼓作气站了起来。装满柿饼的竹篓分量非常可观,她似乎没料到会这么重,顿时重心后移,止不住往后退,沉清茗急忙扶住她。 “我来吧,这个太重了。”沉清茗托着沉重的竹篓,生怕龙卿会闪到腰。 龙卿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艰难的稳住身子。没想到会这么沉!刚刚她还以为有一座山压在背上,差点就人仰马翻,她尚且如此吃力,豆芽菜岂不是得被压扁? “不必了,我可以,走吧。”龙卿拉紧勒住肩膀的藤条,背的更稳当些。竹篓是沉清茗前几日亲手编的,起初她都不知道小丫头居然这么多才多艺,那双手就没有做不出来的东西。不过说起才能,明明本事这么大为什么还会遭全村嫌弃? 见龙卿态度坚决,沉清茗只好把另一个小点的竹篮提起来,竹篮同样是她编的,里面装着最珍贵的鹿茸,为了掩人耳目,她在篮子上盖了一层旧衣服。 龙卿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巨大的竹篓遮住了龙卿纤瘦的脊背,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头顶的一撮秀发。似乎真的太重了,龙卿的呼吸很快便急促起来,腰也越弯越低,最后几乎呈现弯腰驼背的姿态,走路都是头先冲过去。 沉清茗看的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来到距离村子不远的土坡,龙卿实在累的慌,腰绷的死紧,好像稍微用点力便可以折断。 “让我来吧,接下来都是平地了,让我来。”沉清茗急着要把竹篓接过来,却再次遭到龙卿的拒绝。 龙卿喘了几口粗气,摇了摇头,“我来。” “阿卿。” “你走前面。”龙卿说完便再次往山下走去,脸色有些发白。 沉清茗懊恼不已,她早该料到这东西重的,当初哪怕做个板车也能减轻一下负担,而不是让龙卿累成这样。见龙卿步履蹒跚,她急忙追上去,“你走慢些,我去借个板车,这样会累坏的。” 不等龙卿回话,沉清茗已经急急忙忙往村子赶去,脚步飞快,或许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大胆的踏入这个生养她的村子。 此时的桃花村一片其乐融融。 刚刚结束秋收,忙碌一年可算熬到农闲了,农村人没什么娱乐,得了空便聚在一起说闲话。 各家妇人每天都会相聚在村头的大榕树下,聊的热火朝天。小村子的八卦不多,在桃花村这里便是老沉家独占半边天,妇人们还记得入秋时大水冲了龙王庙,以及后来沉丫头进山的事。转眼的功夫三个月过去了,桃花村还是桃花村,老沉家也还是老沉家,不同的是,那个总是低头含胸的身影不见了,每当想起沉丫头,这群目不识丁的妇人都会有点恍惚。 “你说沉丫头现在还活着吗?三个多月了,也不见她下山。”李娘子眺望着黑龙山,其实这几个月她一直留意后山,李家和老沉家是邻居,又住的靠近后山,若沉丫头回过家她肯定知道,然而沉丫头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怕是悬呀,一个小丫头在深山老林靠什么活?” “唉,活不下去就不知道回村子?现在粮食也收上来了,万事顺顺利利的,龙王合该已经消气了,实在不行就回家呗。” “这就不知道了,李家娘子说她一次都没有回家。” “那丫头也是够倔,有什么坎是回家不能解决的?总好过在山里等死吧。” “就是。” 说到这里几个妇人面色有点沉重,再次惋惜起来。这里一片惋惜,那头却响起了一个刻薄的嗓音,“忒,你们说的轻巧,回来?你们养吗?” 在这个村子有这样尖酸嗓音的也就沉家二娘子了,不过三个月,沉二嫂似乎清减了不少,敦实的身子缩小一圈,没了肥肉支撑,脸上的褶子变的深邃,模样也苍老了几分。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气势,她径直走到这群妇人面前,扯着嗓子嗤笑道:“整天在可怜这可怜那,让你们出银子的时候跑的比兔子还快,这年头谁不会可怜,老娘我现在可怜一下年猪,莫不是过年你们不吃肉吗?” 她说的太直白,那群妇人顿时一阵面红耳赤,硬着头皮道:“沉二娘子说的什么话?” “人话,我先把话撂在这,我就是不欢迎她回来,最好死在山里,指不定龙王高兴了改日我家金宝的病就好了。”沉二嫂的语气是听不出丝毫情分,听着就像在诅咒仇人。 李娘子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急不慢道:“你不欢迎,指不定人家还巴不得不回去呢,反正回去也是被你们吸干。我听说沉丫头走后,家务活全都落到沉二娘子身上了是吧?才三个月就憔悴了这么多,我看沉丫头走得好呀。” 说着,她的目光故意在沉二嫂苍老的脸上扫过,几个妇人闻言也别过头去,发出一阵低低的窃笑。 沉二嫂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当即恼火的扑向了李娘子,嘴里嚎叫着:“你个天煞的。” “来呀,怕你不成。” 李娘子也是个彪悍的,躲都不躲,直接和沉二嫂扭打在一起。各家妇人先后上前拉架,场面乱作一团,这时,突然有一个妇人惊叫起来。 “别打了,你们看,那是不是沉丫头?” 李娘子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田垄上,一个小姑娘飞快走过。风吹起了耳鬓的秀发,阳光照亮一侧脸颊,模样看不真切,但从走路的姿态也能辨认出来,此女正是几月不见的沉丫头。 妇人们转而一脸看戏的表情,沉二嫂则即刻黑了脸。 “哈哈哈,刚刚还咒骂人家死在山里呢,倒霉蛋哪有那么容易死,这不,活蹦乱跳的回村了。”其中一个妇人捧腹大笑,让人不解这是什么值得发笑的事情吗? 沉二嫂一骨碌爬起来,快步往回走。沉丫头居然还没死,就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沉清茗没有注意到气势汹汹赶来的二嫂,她急匆匆赶到老沉家,却被堵在了门外。昔日生养她的家,此时却不允许她踏入半步。沉清茗心头泛起一股酸楚,其实她不会再麻烦她的家人,只希望她的家人给她一点帮助。 “你还活着?” 这是爷爷见到久违的孙女会说的话吗?大概不是的,但沉老头拦在门前,浑浊的双眼看不出丝毫惊喜,更多是不耐烦。沉老娘于心不忍,本想把沉丫头迎进来却被沉老头一个冷漠的眼神呵斥住了。 沉清茗强压下心头的苦涩,再抬头时已经满眼坚定,“阿爷,我想借用一下板车。” “借板车?”沉老头疑惑,“你不是想回来?”那模样是生怕被沉清茗黏上似的。 “我在山里住下了,摘了点果子,准备拿去卖。”沉清茗说完,沉老头这才注意到沉清茗似乎不一样了。 由于沉清茗在老沉家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又长期低着头,其实他们不大清楚沉清茗长什么样。细细看来,眼前的姑娘除了声音像沉清茗,别的都不像,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孩长高了,气质变了,她变的大胆,敢于抬头与他们对话,虽然仍旧瘦弱,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灵动,乍一看竟是有几分亭亭玉立的意味。 沉二嫂也赶了回来,正巧听见沉清茗那句在山里摘了果子要拿去卖,她看向沉清茗手中的竹篮,发现里面竟然用布盖着。莫不是沉丫头在深山找到了什么宝贝,要发达了?趁沉清茗疏于防备,她把篮子抢了过来。 24龙卿护短 竹篮外表平平无奇,里面的东西却叫庄稼人开了眼。在陈旧的布匹下面,居然放着两对鹿茸! 沉二嫂当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沉老头急忙走上前,掀开遮挡的布匹,两根角状的东西赫然眼前。虽说一介农夫的他没什么见识,也没见过什么金贵的东西,但鹿茸好比人参,珍贵药材都是老百姓与生俱来的认知,没见过也基本听说过,鹿角他是见过的,鹿角晒干去掉绒毛貌似只能是鹿茸了。 “沉丫头,这是你在山里得的?”老头子难以置信,深深的看了沉清茗一眼。一个孤女独自在深山老林生活,按理说九死一生,沉丫头不仅活下来了,似乎活的还不错,长高了,漂亮了,居然还得了鹿茸,这是呈了多少福气? “嗯,都是山里打的,二嫂,快还给我,我要拿去卖的。”沉清茗有点急,既是怕龙卿等久了也是怕家人不还给她。正如做柿饼的吃不上柿饼一样,到了老沉家所有东西都会充公,充公后就与她无关了。若只是她自己也就罢了,但这是龙卿的,不管她承不承认,现在的她不愿意把好东西都孝敬给所谓的长辈。 “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你说是山里打的就是打的?别说鹿茸了,你一个小丫头能自己活下来都已经是老天开恩,撒谎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莫不是偷来的吧?”沉二嫂不怀好意的问道。 沉清茗急忙摇头:“不是偷的,真的是打猎得来的。” “别说笑了,你会打猎?才离开家几个月呢就翅膀硬了,长辈管不了你了?不仅偷东西,还撒谎,鹿茸先放在家里,免得改日失主找上门来说不清楚。” “不是,不是这样的,还给我。”沉二嫂显然已经不是话里表面的那个意思了,沉清茗顿时急了,完全忘了借板车的事。见沉二嫂提着竹篮往家里走,她想把篮子抢回来又被拦在了门外,她看着沉老头,“阿爷,那不是我的东西,快还给我。” “果然是偷的是吧?说,到底偷了谁家的?还有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不会也是偷的吧?”沉二嫂刚刚放下竹篮,回头看到沉清茗身上的衣服,又是眼冒精光。 她冲上前一把抓住,只是抚摸一下,那份柔软滑腻的触感就已经传递出许多信息。村里人家只有缝制嫁衣才会用到棉布,她嫁到老沉家这么多年都舍不得扯一匹棉布做衣服,沉清茗这个死丫头穿着的料子居然比棉布还要好! 嫉妒心总能轻易逼疯一个人,那件衣服变的格外刺眼,沉二嫂恨不得直接扒下来。嘈杂声很快又吸引了一波看客,沉丫头回村的事经过几个村妇传播,现在已经全村皆知,正巧赶上农闲,闲来无事的村民闻着味道就来了。 老沉家的院子很快就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村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沉二嫂揪着沉清茗的衣服大力撕扯,嘴里怒骂着:“偷东西是吧,还不快把衣服脱下来,这是你能穿的吗?” “我没有偷!” “还说没有,不是偷,难不成是别人给的?这么好的料子谁会平白无故给你,难道你勾搭上大户人家的少爷了?他给你的?你还是个黄花闺女,居然去勾汉子,你还要不要脸?” “我没有!” 少女惊恐的尖叫声迅速淹没在妇人尖酸刻薄的训斥声中,沉清茗拼尽全力抓住身上的衣服,然而瘦弱的她哪里会是沉二嫂的对手。拉扯中响起细微的一声“撕拉”,她狠狠摔在地上,衣袂翻飞,尘土飞扬。 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也没有一个人背过身去,男人们玩味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落在身上,沉清茗急忙兜住松散的衣服,紧紧抱住自己,眼眶一热,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敢勾汉子有本事别回来,像你娘一样跟野男人跑呀,回来干什么?十里八乡哪里出过手脚不干净还不守妇道的姑娘,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侄女,有你这样的大姐,我那两闺女还怎么嫁的出去呀。”沉二嫂还在不依不挠的训斥,说的头头是道,完全忘了这只是她单方面的揣测。 村民听她这么说也以为沉丫头勾汉子去了,当即对沉清茗指指点点。毕竟在“淳朴”的小村子里,偷鸡摸狗已经是全族拷打的大事,勾汉子,按规矩可是要浸猪笼的。老沉家怎么净出败坏门风的东西。 沉老头见差不多了,开始上前赶人,“好了好了,都别看了,今日我老沉家教训败坏门风的闺女,别看了。”说完他又面向沉清茗,“沉丫头,你既然干得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我老沉家也留不得你了,猪笼就不浸了,今日逐你出族谱,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们,老沉家与你再无瓜葛。” “呜呜……呜,我没有,没有,呜……把鹿茸还给我。”沉清茗强撑着想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却被沉老头一记充满警告的眼神看的心头发毛。 她的爷爷,竟不惜联合众人恐吓她。 沉清茗觉得非常可笑,自己是多惹人生厌才会千夫所指? “没想到沉丫头小小年纪就这么水性杨花,亏我以前还以为她是好孩子呢,长的瘦瘦弱弱的,是真人不露相呀。” “这有什么奇怪的,有那样的父母言传身教,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啧啧啧,我们桃花村出了这样的姑娘真是道德败坏,辱没家风,若是传出去我们的脸该往哪搁呀。” 村民们指指点点,完全没有顾及沉清茗只是一个小姑娘,人性中的恶在这一刻展露的淋漓尽致,只为了训斥而训斥。 沉清茗很想逃开,却发现自己被围在中间,根本无处可逃。孤立无援的她只能缩成一团,在谩骂声中止不住的发抖。这时,风中传来了熟悉的冷香,只听一阵天籁般的嗓音从远处传来,如雷霆般劈开了一片谩骂。 “一群成年人围着批斗一个小姑娘就叫有头有脸了吗?” 沉清茗猛地一颤,抬起头来,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她还背着那个沉重的竹篓,累的气喘吁吁,被重物压弯了的脊背却仍旧顽强屹立。 “阿卿。” 始一看到龙卿,沉清茗的泪水就汹涌起来,委屈的低低叫着她。龙卿听的心肝都揪起来了,她径直走到沉清茗面前,抓住丫头的手把人往身后带了一步,这才挺直了背直视沉老头。 “你是谁?”龙卿打量沉老头的时候,沉老头也在打量她。眼前的姑娘虽然背着朴素粗劣的竹篓,但模样俊秀,穿着周正,气度亦是不凡,长的白白净净的,看着就不像山里人家。 “呵。”龙卿一双黑眸似噙着寒冰,光是眼神便冷的叫人不寒而栗,“见钱眼开哄抢我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群起逼问我的朋友,不惜恶语中伤,诬陷抹黑,如此便是你们口中的道德与家风吗?” 她的声音因为疲惫有点气弱,落到耳中却字字铿锵有力,用词直达要害,硬生生唬的这些本就没什么学问的村民话都一滞。沉老头一愣,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脸色顿时清白交加,“我教导自己的孙女与你何干?还有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们不必知道,还有你的孙女?这就好笑了,方才我可是听的清清楚楚,清茗已经被你逐出族谱,既然如此,又哪里算你的孙女?况且。”龙卿有意顿了顿,而后慢悠悠道,“这三个月清茗一直住在我那儿,吃我的穿我的,姑且算我的人了。倒是这位大爷,你们抢了我的东西,还扯坏我的衣服又该怎么算?” “你的东西?”沉老头一时没明白,循着龙卿的目光看到儿媳妇手中的竹篮,这才明白过来,“鹿茸是你的。” “自然。” 沉老头还未说话,那厢沉二嫂就急了,她僵着脸反驳道,“你说你的就是你的?这是沉丫头拿来孝敬自家长辈的,那自然是我们的了。” 心急的她似乎完全忘了刚刚还在造谣沉丫头偷东西勾汉子的事,话锋一转居然说是沉丫头拿来孝敬长辈的。 如此强词夺理且厚颜无耻的嘴脸纵然是龙卿都开眼了,没料到人竟可以无耻成这样,更气愤的是“看戏”的村民居然也点头附和,貌似认同这种观点,全然忘了刚刚一起义愤填膺声讨小丫头的事。 龙卿自问自己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言语也少有尖锐,但此刻,面对一群事不关己的无耻之徒,她真的生气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从心底泛出,特别是想到小丫头被群起而攻之,怒火便势不可挡。她的气息越来越冷,最后化作了一声古怪的冷笑,“好呀,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不问自取视为贼也,我只能去报官了,让官老爷评评理。” 说完,她拉起沉清茗转身就走,那架势就跟真的要去报官一般。 见她这样,看热闹的村民总算意识到不妙。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老百姓一般宁愿吃亏也不会报官,村民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村长了,哪里敢闹到公堂上。听闻姑娘扬言要报官,结合刚刚那番读书人的言论,当即便有一些胆小的灰溜溜走了,生怕摊上事。 沉老头同样打起了退堂鼓,但一方面又觉得已经闹的全村皆知,下不了台,强撑着站在那。僵持不下之际,村长赶来了。 村长姗姗来迟,见到沉清茗也是大为吃惊,这丫头居然还活着,不过看到沉丫头凌乱的衣服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暗骂老沉家真是一天都不能消停,他急声问,“怎么回事?” “这位想必就是村长了,来得正好,这位大爷和大娘抢了我的鹿茸,不愿还我,如此欺人太甚还请村长评评理,不然我只能去找官老爷做主了。”龙卿不动声色的把沉清茗往后带了带,挡在她面前与村长说。 村长听的眉头挑起,抢东西?他连忙道:“这位姑娘别急,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待我问清楚就好。”说罢,他走到沉老头跟前,嘀咕着什么。起初沉老头还强撑着板着脸,渐渐的,竟是点点头,而后像撒了气的气球。 在龙卿冷漠的注视下,沉老头走上前,试探着说:“方、方才看到沉丫头平白无故拿出鹿茸,鹿茸毕竟是金贵的东西,沉丫头不过是个山野丫头,无父无母,手脚也不干净……我们这不是怕姑娘你被偷东西吗?也是出于好心,既然不是偷的那便是一场误会,这就还给你。”他对沉二嫂低吼,“还不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可是。” “快点。” 沉二嫂只好不情不愿的把竹篮拿过来,龙卿没有急着接,而是沉声说:“误会?误会便可以随意诬陷一个姑娘,甚至撕扯她的衣服?” 这话说的沉老头哑口无言,但意思很明显,不想就这么算了。沉老头一阵脸热,下意识看向了村长。 “姑娘说的什么话,不过是一场误会,现在东西也还给姑娘了,他们也受到教训了,继续争执下去难免伤了和气。”村长看似在劝说,却字字都偏向了沉老头。 龙卿不为所动,村长又看向躲在龙卿背后的沉清茗。 “沉丫头,他们毕竟是你的长辈,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哪有晚辈状告长辈的,闹下去没意思,你看?” 若说对龙卿村长还留有几分客气,对沉清茗那就是连恐带吓了。沉清茗咬着唇,把苦涩藏进眼底,抬眸看向龙卿。龙卿站在她面前,背着竹篓,腰身半弓着,显然很累了,却还是试图为她争取一些公正。她拉住龙卿的袖子,小声道,“阿卿,算了。” 感到袖子上传来的细微力道,龙卿觉得那股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有涌出的趋势,她看向沉老头,挑眉道:“受到教训?指的是村长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吗?我与清茗情同姐妹,我的就是她的,她要用什么便用什么,我乐意。而你,你身为她的爷爷,口口声声说她手脚不干净,只因一点蝇头小利便联合家眷造谣孙女的清白,相较之下你的手脚又有多干净?” “你。” “厚颜无耻。”别看龙卿背着一个巨大的竹篓,身形也比常年干农活的沉老头瘦弱许多,气势却一点不输,沉老头被压的一句话都反驳不了。这位习惯利用家中妇人闹事讨便宜的中年男人这回踢到铁板了,除了涨红一张老脸外一句话都不敢说,像个孙子似的。 龙卿嗤笑,拉着沉清茗在众目睽睽下扬长而去。 离开老沉家,正不知去哪儿借板车时,村长追了上来。 “姑娘,等等。” “怎么了?”龙卿停住脚。 “我刚刚听沉老弟说你是沉丫头的朋友?” “有问题?”龙卿警觉起来,她再次挡在沉清茗面前。 村长笑的谄媚,摆了摆手:“没问题,就是听说你们想借板车,姑娘是准备运这些柿饼去城里卖对吧?去城里可得走一个时辰哩,背着走怪累的,若不嫌弃,老夫给你们借个板车?” 龙卿心下诧异,刚刚还围着她们口诛笔伐,现在却伸出援手,可真是善变。不过她确实需要板车,便点了点头。 村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借了一辆板车过来。借车的人家是老沉家隔壁的李家,李娘子借车不奇怪,毕竟放眼全村,怕是只有李娘子是不带任何私情真心为沉清茗好的人,哪怕是沉老娘也隔了一层大儿子的关系。 有了板车,龙卿也能歇上一阵。村长帮忙把沉重的竹篓搬上板车,还告诉她们哪家药铺的出价最公正,热情的让龙卿受宠若惊。 直到走出桃花村,龙卿才问沉默不语的小丫头:“以往他们都是这样欺负你吗?” 刚刚她在后方看了个通透,亲人见钱眼开,村民以讹传讹,这些人或是为了利益,或是为了发泄私欲,纷纷加入讨伐沉清茗的队伍。若非她介入,乌合之众圆满而归,只有沉清茗承受了莫须有的一切。本以为过的艰难是指吃不饱穿不暖,却不想还有这种事。 沉清茗强压下眼眶泛起的水雾,颔首点点头。 龙卿觉得胸口堵得慌,不禁放柔了嗓音:“那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她问的小心翼翼,沉清茗还是止不住颤抖了下。 怎么过的?无非就是自己躲起来哭,哭完了日子也还是那样。若问沉清茗有什么感想,只道迷茫,正如多年在麻木与静默中承受一切,盼着将来会好起来,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讨厌这种感觉。其实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护着她,刚刚龙卿就像天神,为她挡下所有罪恶,她感动的同时,心中却也有了一种发芽般的感觉。不知是好,是坏。 踟蹰片刻,沉清茗还是搬出了陪她熬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的自我安慰:“我是灾星,他们嫌弃我是正常的。” 龙卿差点摔了个跟头,无奈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灾星,不过是与祭拜龙王一个道理,“选”出一个祭品去奉献,以成全自己的某种欲念,你无父无母,理所应当的成了那个“祭品”。” “也并非如此罢,我出生后家里确实一天不如一天,阿爷没有把我当妖怪烧了已经开恩了。”沉清茗对这个观念深信不疑,虽然很痛苦,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换做别的人家怕是早就当妖怪烧了,而她只是受些白眼,还能长大,得感恩戴德了吧? 沉清茗沉浸在自我否定的漩涡中,既痛苦,又总能在痛苦中寻到一丝安慰以说服自己,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自怨自艾。走了几步,龙卿的声音忽然传来,不同往日的柔情似水,而是冰冷无比。 “既然你认为自己是灾星,会拖累他人。那,那我呢。” 沉清茗抬头望去,撞上龙卿冷漠的双眼。 “你与我一同生活就不怕拖累我吗?” 霎时,沉清茗僵在了原地。龙卿看着那张好不容易有了血色和展露欢颜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惨白。 25丫头委屈 沉清茗恍然大悟,对了,为何她没有想到呢。 十几年的寄人篱下都不能清醒吗?道士说她是吃苦的命,生来就是为了过苦日子的,爹不疼娘不爱,全村没有一家愿意收留她,无奈养育她十几年的爷爷奶奶也因为她而家道中落。 回顾被龙卿收留的日子,她是过的不错,但龙卿呢? 龙卿不仅要日日出去打猎,打了这么多猎物一点钱都省不下来,现在还要为了生计发愁。龙卿无疑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她生的清雅出尘,十指青葱,想来也是不沾阳春水的,可现在却挑起了重担,背着沉重的竹篓走山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不管怎么看都是被她拖累了。 沉清茗扪心自问,她从未有过要伤害龙卿的想法,或只是一时贪恋,又或是常年无依无靠形成的懦弱,她紧紧抓住龙卿这一根救命稻草,触碰那份美好,却唯独忘了,美好,恰巧是她不该奢求的。被龙卿这么一提醒,沉清茗被打击的厉害,几乎是从头到脚都蔫了。 龙卿说完那句话便转身继续推板车,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小尾巴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去,小姑娘站在远远的,耷拉着个脑袋,含胸驼背。 又蔫了!龙卿的脑子里冒出来这三个字。 不得不说,这根豆芽菜其实挺难养的,身子极差,容易生病,心思也敏感的过分,动不动就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蔫了。脆弱的豆芽菜需要她更加用心呵护,想到刚刚的一番话,怕不是误解了。 小丫头现在虽然开朗了许多,对她非常依赖,但自小形成的观念与习惯都难以更改。比方说相信龙神,认为自己是灾星,天生卑贱,不配享有好的,从平日的生活就能大致看出来。她极度节俭,舍不得用一点好的,纵然遭受了恶意满满的欺辱也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龙卿不了解人类的尊卑观念,但她不喜欢,特别是现在小丫头已经被她捡回去养了,那就是她的,她的东西怎么可以被人看低。 教训村民她可以毫无顾忌,却不舍得训斥小丫头一句,于是便说了那样的一番话,本想着激她一下,让她自己明白,到头来却弄巧成拙了。 放下板车,走过去,一手拉起姑娘的小手。 如今已经到了十一月,初入冬,虽然还远远没到最冷的时候,温度却也不高。小丫头常年体寒,盛夏酷暑的时候小手都是凉凉的,现在摸起来就跟冰棍似的。龙卿心疼的搓了搓,而后对着手心哈了口热气。 “阿卿。”小姑娘低低的唤了句,眼眶红红,不敢看她,举止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龙卿感到被握住的手缩了缩,又不敢缩回去,姑娘满脸都是纠结,最后小脸硬生生皱成了包子,见状她忽然起了坏心,很想逗她,“你知道我此时瞧见什么吗?” 闻言,沉清茗呆呆的抬起头,卷翘的睫毛上还还挂着些许未干的水雾,显得又呆又可怜。 龙卿轻刮了下姑娘秀气挺立的鼻梁,指尖缓缓往上,而后点在那片白皙饱满的额头上,戏谑道:“我瞧见这里刻着“我是笨蛋”四个字。” 沉清茗歪了歪头,等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苍白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直至红了个通透,她低下头,瞧着自己的衣角羞窘道:“哪有,净瞎说。” “我可没有瞎说。”龙卿少见的正经起来,她牵着姑娘的手,把她带到板车上,递给她装了热水的竹筒,这才正色道:“你别胡思乱想,方才我的意思不是嫌弃你,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没有拖累我,也不会拖累任何人。” “可他们。”他们自小便说她是灾星,就连现实生活中遇到的诸多不顺似乎也在佐证这个事实。 “他们欺负你是他们坏,而不是你给他们带来了什么灾祸,那只是他们欺负你的借口,换而言之,纵然没有你,他们也会挑别人欺负。至于灾星,那就是无稽之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管你们上贡多少祭品,又或是找出所谓的灾星以惩戒,该延续的苦难仍旧会延续。” 沉清茗抿着唇,唇瓣蠕动着,却是半句话都没有吐出。龙卿转向她,雅淡的嗓音缓缓道出,“所以呀,既然已经够苦了又何必徒增苦难?把他人的过错都揽在身上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你更难过。况且要收留你的是我,若没有你,我哪里会有这么一大车柿饼?更别说鹿茸了,没准还没到冬天我就饿死了。” 她半开着玩笑说道,沉清茗却当了真。沉清茗听罢她的话急忙抓住龙卿的手,坚决的摇了摇头,“不会饿死的。” 龙卿一愣,看着那只紧握自己手的粗糙小手,微微一笑,“是呀,有清茗在我怎会饿死?” 她说的温柔,加之首次私底下叫她的名字,嗓音有点低,尾音却是上扬的,听着就像在笑一般,事实上也确实在笑。沉清茗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原来这么好听,当即便臊红了一张脸,然而心肝蔫坏的某人却还在装模作样的补刀。 “对吧,既然清茗都拍着胸口承诺了,本着礼尚往来,我可就把我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了。” 沉清茗的脑袋瓜几乎埋进胸口了,十根手指头绞在一起,恨不得抠出一个坑来,暗自嘀咕着:托付身家性命什么的,说的就跟……成亲似的。 经此一出,龙卿开怀不已,心情比沉清茗还要好上几分。她抓起板车的推手,脚下生风,走的飞快。 有了板车借力,行进的速度大大增加,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们顺利赶到了黑龙镇。彼时太阳已经高悬天际,正值早市高峰,镇上人来人往,大街小巷一片热情的吆喝声,热闹非凡。 走在陌生又拥挤的街上,沉清茗紧跟龙卿,小手一直抓着龙卿的袖子,姿态略显局促。眼睛却不住的四处张望着,开心溢于言表。 村里人家往往都是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本就嫌少出远门,遵循男主外女主内的原则,妇人的生活圈子就更小了。正如三纲五常描述的那样,“女子,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可见不管处于哪个年龄层,妇人的生活始终如一,都是围着一家老小转。 在老沉家的时候沉清茗负责所有家务,顺带做饭和养猪,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桃花村,她对黑龙镇的认知基本来自那个无情无义的爹和母女缘分只有几年的娘。她的娘是镇上的姑娘,药材铺花掌柜的掌上明珠,家境殷实,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有机会接触许多村里姑娘接触不到的东西,其中就包括药材。 说起药材,沉清茗不准备去外祖家打听,一来是她的父母已经离异,还是她爹忘恩负义在先,连带着她也被外祖家讨厌了,冒然过去只会徒遭白眼。二来她有龙卿了,她认为不靠他人,靠她自己也能让龙卿过上好日子。 沉清茗四处张望,寻找药铺,准备把鹿茸脱手再慢慢卖柿饼。村长建议她们去妙春堂卖,妙春堂是黑龙镇最大的药房,历史悠久,价格公道,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好药房。没有多想,沉清茗决定就去妙春堂。 来到妙春堂的时候只有一个小伙子在看门。小伙子原本在柜台上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视线撞上龙卿,竟是当场愣住了。 “你、你们是要抓药吗?”小伙子的双眼不住的瞄向龙卿,说话都有点结巴。龙卿的长相在小镇子里太过出类拔萃,高挑俊美,齐腰墨发,肤白如雪,虽然推着一车柿饼走在闹市区,但这份格格不入却更加衬得她不食人间烟火,只是站在那便叫人过目不忘。 “不是,我们过来卖药材,不知你们药房收不收?”沉清茗见小子直勾勾的盯着龙卿看,顿时有点不悦。她往龙卿的方向挪了一步,不动声色的挡住小子的视线。 小子也发觉自己失态了,讪讪的收回视线。沉清茗把竹篓拿出来,揭开遮掩的麻布,底下竟然放着两对鹿茸。小子眼前一亮,对沉清茗说:“姑娘是要卖鹿茸吧,我们药房收,不过我做不得主,两位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掌柜。” 沉清茗点点头。 片刻后,药房的掌柜过来了。对方是个体态敦厚的男人,生的膀大腰圆,走起路来却一点也不含糊,听闻有人卖鹿茸,便急匆匆的赶来了。 “小子说你们要卖鹿茸?” “嗯,有两副,就是不知掌柜的能给什么价钱了。”沉清茗让了让,把鹿茸取出来让掌柜的查看。 掌柜的到底是常年和药材打交道,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发现两副鹿茸的区别。其中一副呈红褐色,圆柱状,只有一个岔,枝顶钝圆,也就是俗称的“二杠”,这种鹿茸的品质最优。另一副的色泽就要暗淡许多,枝干也更细,有两个岔,断面可见部分骨化的痕迹,这样的鹿茸品质要差些。不过他此时更在意的却不是品质。 “不错,还是顶顶好的二杠花鹿茸,处理晾晒也没有伤到枝干,想必姑娘也是精通药理罢?”掌柜正说着,目光在沉清茗和龙卿身上游走一圈。 两位姑娘虽然穿着样式差不多的锦衣,展现出来的气质却天差地别。个头小的姑娘身材瘦弱,神色中露出几分胆怯,应该是山里人家。个头高的姑娘看似温和有礼,气质却冷冷的,站在那就跟个仙子似的,真是一对奇怪的组合。 “不过是有幸听闻罢了。”沉清茗低声道。 掌柜捋了捋胡子,笑而不语,“姑娘谦虚了,这可不是随便听听就能知道的。这样吧,这副我给五十两,但这副,这副已经骨化,姑娘应该也知道骨化的鹿茸是不值钱的,不过处理的不错,给三两吧。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听掌柜这么说,沉清茗有点纠结,其实她的目标是至少卖七十两。在这个世道,一亩良田就要十几两往上,她和龙卿现在不说田地,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住在山洞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况且她们也需要一份持续稳定的收入,如此看来买地是最划算的,至少可以解决吃饭问题。可五十两哪怕全用来买地也只能买三亩,更别说她们缺衣少粮,根本不够花。 龙卿看出了小丫头的纠结,上前一步,笑着与掌柜说:“此言差矣,既然掌柜也说这是顶顶好的鹿茸,这“好”想必不仅指的是功效吧?” 掌柜没料到这位一直不说话的“仙子”会突然这么说,虽然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故作不明,“不知姑娘何意?” “大家都是聪明人,又何必明知故问?鹿本就难养,雄鹿好斗,鹿茸常见擦伤,这副鹿茸不仅没有伤痕,形状也巧妙,还是出自野生梅花鹿。不说黑龙镇,怕是放眼全国都屈指可数,如此可遇不可求,掌柜不会真的打算切片当药材卖吧?” 龙卿笑的自然,语气也是轻松自在的,但落在掌柜的眼中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拐着弯来笑话他。掌柜暗道这位姑娘看着模样周正,心眼却这么多,本想两个姑娘不识货可以坑一笔,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无奈道:“这位姑娘倒是深藏不露,确实,这副鹿茸可遇不可求,不知姑娘心中的数额是多少?” “掌柜的谬赞了,这副鹿茸不过是意外所得,眼下我们姐妹迫切需要置办东西过冬,也不好为难掌柜。那就这个数。”龙卿不紧不慢的竖起了一根手指,沉声道,“一百两。” 沉清茗心下大惊,刚刚掌柜的开口才五十两,龙卿怎么敢直接翻倍要价。她谨慎的看向掌柜,却见掌柜只是踟蹰了片刻,竟然开怀大笑,“哈哈哈,好,姑娘豪气,既然如此老夫我若还扭捏倒显得小气了,就一百两。” …… 沉清茗呆呆的看着龙卿与掌柜仿佛达成了什么协议,谈笑风生,最后不仅以一百两的高价卖了那副好的鹿茸,差的也卖了五两,她感觉自己的价值观受到了冲击。 掌柜的非常高兴,他似乎生怕鹿茸卖去别家,当场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送走两位姑娘,他让小子把暗格内的锦盒拿来。 那是一个暗金色锦盒,紫檀木打造,雕刻的纹路复杂多样,这样精美的锦盒装着的东西想来也是价值连城。掌柜把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棵人参,年份应该挺久了,让人惊讶的是形状居然呈现一个人形。这样的人参在迷信的社会中少说也得成精了,然而掌柜却把人参取下来,把鹿茸放进去。 “师傅,这?”小子惊讶的看着师傅的动作。 “重新拿个盒子放。”掌柜把人参递给他。 小子不大明白,只好重新拿来一个锦盒,把人参放进去。见师傅那么宝贝那副鹿茸,却是不解了,“师傅,鹿茸再怎么珍贵也比不得人参吧,花出去一百两,都能买很不错的人参了。” 听了他的话,掌柜却摇了摇头,他轻抚鹿茸的表面,顺着鹿角的弧度抚摸,那动作就像隔着鹿茸抚摸着另外的东西。小子更不解了,却见师傅把鹿茸拿出来,立着放在桌上。鹿茸自然是生在鹿头上的,然而不知是不是摆放的角度问题,他突然觉得这副鹿茸格外凌冽。 “看明白了吧?”掌柜见他发愣的样子,笑着问。 小子摇了摇头,指着鹿茸说:“有种怪怪的感觉。” 掌柜笑的意味深长,怪就对了,他看着桌上的鹿角,眸光幽深。常年与药材打交道,他见过的鹿角多不胜数,但没有一对鹿角给他这种感觉。 一般来说鹿角的形状都是中规中矩,厚实敦朴,哪怕偶有长相粗犷的,但整体看去仍旧显得安分。可是这对鹿角,虽说只有一个岔,但开叉的角度张扬,弧度微妙,明明已经干透,却还可以看出几分灵气,凌冽的就像一对……龙角。 26小媳妇样 这厢沉清茗和龙卿收获满满,卖了鹿茸,捉襟见肘的生活得到缓解,若不出意外,冬天肯定能安全度过了,甚至还能畅想一番将来的生活。 “阿卿,你怎么知道可以卖一百两的?”沉清茗拉着龙卿喋喋不休,出来时的阴郁早已不见,转而满脸喜色。龙卿刚刚太厉害了,一百两,她想都不敢想,寻常人家一大家子一年到头都赚不了五十两,她们居然轻易翻了个倍,跟抢钱似的。 “额,就看那掌柜诚心要,我便看着报了个高价咯,谁知道真的卖了。”龙卿表现的云淡风轻,沉清茗显然不信,一双水眸死死盯着龙卿,眼睛都不带眨的,若是有个镜子照照,她的眼神怕是也和刚刚那药房的小子有得一拼,直勾勾的。 “真的?” “当然,清茗没发现刚刚掌柜的故意骗你吗?” 龙卿笑着卖了个关子,沉清茗歪了歪头,“骗我?” “你想想,妙春堂作为黑龙镇最大的药房,掌柜什么鹿茸没见过?可是刚刚掌柜看到我们的鹿茸便忍不住一番夸赞,可见他一开始就不是看中作为药材的鹿茸,而是作为礼物的鹿茸。” 沉清茗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若真如龙卿说的那样,鹿茸就不是药材了,而是礼物,礼物的价值恰巧是不能衡量的,因此龙卿最后才说了不为难掌柜的那番话。 后知后觉想明白的她对龙卿佩服的五体投地,“阿卿,你真厉害,我怎么就不懂呢?”她完全没有看出来,还因为没有卖到合适的价钱急的团团转。 对此,龙卿只是含糊道:“不过是经验比你多一些,以后你接触的多了也就懂了。” 沉清茗信以为真,激动的小脸粉红,“那我以后也要多接触,不能落后阿卿了。”龙卿这么厉害,与龙卿相比她真的是哪哪都不如,身高比不得,见闻比不得,城府也比不得,这让沉清茗感到很羞愧。 龙卿仍旧表现的非常含糊,别过头去,并未回答她的话。一千年,丫头怕是怎么追都追不上呀。 之后她们去了集市,找了个人流多的地方准备卖柿饼。 由于有龙卿这么一号大美人,整整一车橙红的柿饼着实显眼,刚刚坐下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冬季本就水果短缺,沉清茗做的吊柿品质好,各大饱满,色泽鲜艳,包覆的柿霜看起来就像披了一层白雪,格外应景。不一会儿,便有人上前查看。 “你们是卖柿饼吗?”有个穿着富态的妇人走了过来,见卖柿饼的是两个年轻姑娘也是惊讶,便狐疑的问。 龙卿笑着点点头,“嗯,五十文一斤,不知夫人可要买?”五十文一斤是她和沉清茗事先商量好的,这批柿饼大概有六十斤,若是顺利卖完也能得个几两银子。 “五十文,还挺贵的。”妇人有点迟疑。 龙卿却是直接拿起一个吊柿,切成小块,用竹签扎起一块递给那位夫人,轻声道:“不贵了,一斤柿子只能做不到半斤柿饼,生鲜水果这个时候也得十几文,还得算人工呢。夫人若不放心可以先尝尝,我们的吊柿口感软糯,甜而不腻,不会让夫人吃亏的。” 听闻还可以尝,贵夫人心下一喜,接过龙卿手中的竹签吃了口,顿时眼前一亮,“来两斤。” 龙卿笑的更加灿烂了,沉清茗也自觉的帮忙装柿饼。第一个客人心满意足离去,早已观望多时的富家小姐们等不及了,一拥而上。龙卿和沉清茗忙的不亦说乎,转眼的功夫一车柿饼就所剩无几了,最后还让一个大户人家的管家全部承包了。 沉清茗掂了掂钱袋,六十几斤柿饼就是三千多个铜板,分量非常可观,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她笑的合不拢嘴。没想到柿饼会卖的这么顺利,似乎这些参差不齐的铜板比起大额银票来的还让她高兴。 “得了多少?”龙卿笑着问。 “差不多一百一十两。”沉清茗凑近龙卿压低声音说,生怕被人听见似的。一百一十两,对两个姑娘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 龙卿倒没有多大的感触,千年来她见过金山银山,一百多两在她面前真的不算钱。不过瞧着小丫头窃喜的小模样,她也情不自禁笑了出来,“那先吃午饭?” 沉清茗点点头。 简单吃了碗面填饱肚子,沉清茗拉着龙卿直奔布店,脸上的喜悦是怎么都压不住,她终于可以给龙卿买东西了! 在沉清茗眼中,一个像样的家该有主人居住的房子,招待客人的客房和堂屋,还有日常活动放松的花园小院子。现在别说房子了,连一张床都没有,龙卿只能睡在石头上,垫上一层兽皮勉强保温。沉清茗觉得这样不好,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换一床褥子和被子,还得准备冬衣。 “两位姑娘可是要买布裁制新衣?”布店掌柜见进来的是两位年轻姑娘,临近年关,想着年轻姑娘该准备新衣过年了,便如此招呼道。 “嗯,先看床褥吧,不知掌柜的可有褥子?” “要褥子呀,有有有,姑娘你可来对了,前不久刚到一批棉花,质量优良,才五十文一斤,便宜实惠,不管是用来垫褥子还是做冬衣,保暖效果都是顶顶好的。”掌柜的眼冒精光,直接带着她们来到布店后方,提出一大袋东西,扯开一看,全是白花花的棉花。 沉清茗没想到一上来就是棉花,其实她本打算买点木棉的,寻常人家做床褥往往都是用布碎,条件差点的甚至用干草,只有大户人家才会用棉花。老沉家也就被子是棉花,还是用了很多年的。 掌柜似乎也看出了她的踟蹰,开始连番推销起来,“姑娘别看棉花贵,但贵有贵的好处,你看这棉朵,蓬松柔软,睡在上面别提多舒服了,姑娘不妨把手伸进去试试,若是觉得保暖效果不好尽管拿来退。” 沉清茗将信将疑的拿起棉花打量,棉朵柔软白皙,带着天然的微黄,摸起来像云朵一般,很有弹性。把手伸进棉袋,不一会儿便能感到手心温热,保暖效果确实如掌柜说的那样。 “没骗你吧,老夫我做生意几十年讲究的就是诚信,若是姑娘喜欢,这袋棉花三十斤,我给姑娘抹个零头,一两四给你如何?” 说到后半句掌柜的语气近乎是在引诱了,沉清茗确实被说动了,她看着这袋棉花,想到龙卿,一咬牙,“好,就这个棉花,掌柜的给我包起来。” “姑娘就是爽快,那就一两四钱给姑娘了。”掌柜麻利的把棉花绑好,沉清茗又找着去买棉布。 知道她还要棉布,掌柜的更开心了。 棉布的价钱要比麻布贵近五倍,沉清茗却没有犹豫。她留意过,龙卿穿的衣服柔软滑腻,质地轻薄,花纹复杂多样,且都是绣在布料里面的。恐怕不仅黑龙镇,放眼整个州府都找不到可以做这样衣服的裁缝。现在她没有能力买那种衣服,龙卿肌肤细腻,若像她这样穿麻布怕是会刺人了,这棉布是必须要买的。 沉清茗看了一圈,最后选了两款素色的,准备给龙卿做贴身衣服用。选完棉布,她又去挑选针线和鞋垫,冬天自然少不了一双厚实耐用的雪地靴,仍旧是给龙卿的。 她似乎忘了自己也需要过冬,每当看到什么好的就往龙卿身上比划,再不济也会偷偷瞄向龙卿,开心的小脸红红,在龙卿不注意的时候还会偷偷把一些羞人的小物件放进篮子里。 此时的沉清茗神态举止都不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反而像极了个新婚的小媳妇,眼神里全是只有姑娘家才懂的小心思。 最后在布店掌柜一脸看财神爷的目光中,沉清茗准备结账,龙卿却是忍不住了,“你还没给你自己买呢。” 沉清茗反应过来,却是随意拿起两匹粗糙的麻布,挑都不带挑的。 龙卿眉头直皱,越过沉清茗对掌柜说:“掌柜的,就刚刚选的那些,再多拿一件。”虽然她不大懂布料的区别,但小丫头给她的肯定是好的,那就直接按着买就好了。 “姑娘真的要?毕竟买的有点多,我们这小本生意,也不好赊账呀。”掌柜的见她们买的实在太多了,以为要赊账有点为难。 龙卿直接拿出沉清茗让她保管的银子,“现在就能结账,掌柜的帮我们包起来就好。” 有现成的银子掌柜的哪里还会迟疑,连忙招呼伙计把东西包起来,却见两个姑娘推着板车,心下纳闷。这么有钱,居然用板车?但涉及客人的私事他没有多问,帮忙把东西全都绑在板车上。 接下来沉清茗又买了点米面,顺便把锅碗瓢盆之类的买齐了,加上年货,一口气就花出去十两银子。在这位饱受贫困之苦的姑娘的眼中,龙卿代表着什么怕是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 推着装满了东西的板车,迎着晚霞,沉清茗笑着开怀,“阿卿,虽然这次只能买这些东西,但你放心,以后我会赚更多钱,让你住上大房子。” 自小生活在小村子的姑娘见识有限,交际圈单纯,她能想到的好便是住上青砖大瓦房,有个漂亮的花园,还有菜园什么的。但贫瘠的眼界并不影响姑娘的真心实意,龙卿自然也能感受到,她眉眼含笑,“傻不傻,相较于我,你不觉得你更需要改善条件吗?” 说罢,她再次把姑娘抱在怀里,只消搂住,便能摸到清晰的骨头。 “阿,阿卿。”沉清茗被抱住的时候便僵了身子,缩在龙卿怀里,推开不是,不推开也不是,听着胸腔中传来越来越快的怦怦声,小脸很快便涨的通红。 好在龙卿只是抱了一下就放开了,离开温暖馨香的怀抱,那颗怦怦乱跳的心也沉寂下来。沉清茗低着头,脸蛋红润,不知是羞的还是什么。 “还是太瘦了,怎么都不长肉?”龙卿叹着气,拿出刚刚买的肉饼递给她。 “已,已然长了……许多肉了,阿卿也吃。”沉清茗掰开一半递给龙卿,龙卿却是不接,目光柔柔的看着她,打趣道:“我倒不用长肉了,你吃罢,你看看你,吃的少也就罢了,吃了还不长肉,个头也不见长。” 她抬手比了比姑娘的个头,仍旧在她胸口的地方。本来就够矮了,偏生还喜欢低头,因此她的视野中往往只剩一个小小的发旋。正欲摸头,姑娘却躲了过去,还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 龙卿的手停在半空,无奈的放下。 “不许摸,摸了长不高了。”沉清茗躲开了几步,心里暗忖,她怎么就长不高呢?她只道自己矮,又干又瘦,站在龙卿身边就跟大头娃娃似的,因此时常耿耿于怀,至于为何她也说不清楚,但这种不相配的感觉日日苦恼着她。 “噗。”龙卿笑出声来,“是得长高些,清茗是个美人胚子,长高了指不定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届时可不得迷死一条街的小郎君。” 沉清茗感到熟悉的目光又落在身上,带着温和的打量,忙别过头,含糊着快速说了一句:“谁、谁要迷、迷死小郎君了……阿卿真坏,不和你说了。” 姑娘别扭的嗔骂飘了过来,跌进耳中,其中溢出的娇气如水般灌入脑子,硬是唬的龙卿都为之一愣。 龙卿看着姑娘远去的身影,未几,一抹浅绯逐渐爬上了脸颊。方才姑娘眼波流转,羞涩含情,乍一看竟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她托了托腮,定睛看向沉清茗。 豆芽菜莫不是叫春了? ———————————————————————————————————————— 我都不知道这两人谁的心思更单纯了,以后豆芽菜会稍微长高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她就是小小一只的,小小一只发情求交配什么的,多带感呀,我要发疯了,太慢热了 27能叫春了 或许在人类眼里动物是畜牲,可若到了至高无上的龙面前,人类不过也是畜牲的一员,自然是会叫春的。 发情,求交配。 龙卿被这个惊世骇俗的猜想吓了一跳,下意识望了望天。季节似乎不对吧,刚刚入冬,隆冬尚且没摸到边,豆芽菜怎么就叫春了?况且豆芽菜如此干瘪瘦弱,个头虽然长高了一点点,但也只是到了她的胸口靠上一些,四肢瘦的跟竹竿似的,到了能发情的年纪了吗? 思及此处,龙卿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 今日沉清茗仍旧穿着她的衣服,她的衣服过于宽大,只能像第一次那样在袖子和腰那里绑紧,这样才不会松松垮垮,但这样有个弊端就是会显得有点臃肿。可仔细看来,这份臃肿掩不住姑娘的芳华。 几个月过去,沉清茗就像开了花。若说一开始那个是干瘪的豆芽菜,现在的就是水灵的豆芽菜,甚至还开出了灿烂的小花。身高体态兴许看不出多大变化,主要变化在于精神头,精神面貌方面,其中变化最大的是肤色。 沉清茗需要干家务,不可避免的常年暴露在阳光下,又缺乏营养,久而久之皮肤便又黑又粗糙,砂纸似的,最初龙卿见她的时候甚至苍白的可怕。但现在,黝黑淡去了许多,也透出健康的血色,开始显露属于女子的细腻。 肌肤如雪,白里透红,干瘪的身体也抽条了一些,胸部鼓鼓,竟是有了青春少女该有的玲珑曲线。站在那,自风中衣裙飞舞,低眉颔首,羞涩的眼神正正应了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 龙卿感慨自己的“养殖业”总算有了点苗头,但只是这样是远远不够的。 沉清茗并不知道龙卿心中所想,只是发现龙卿又盯着自己看,她急忙低下头,脸上的红蔓延至耳根,最后甚至都含起胸来了。 龙卿会盯着她看不是最近才有的,是一直都有,自从与龙卿住在一起便发现龙卿偶尔会这样安静的打量她,但和她熟悉的打量完全不同。 村民的打量特别是男人的打量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明明只是眼神,却充满了恶意的鄙夷。而龙卿的打量,没有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更像在观察她。她不明白龙卿为何要观察她,她有什么值得观察的吗? 沉清茗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她今年已经十五岁,姑娘及笄就是成人了,哪怕没有人教导她,她也是知道男女之情的。听村里的大娘说男子若是看上一个姑娘便会观察她,姑娘亦是如此,两情相悦始于眉目传情,若是有缘便上门提亲,结为夫妻。她从未对男子有过情愫,那女子呢? “阿卿。” 再次被小姑娘娇柔的嗓音唤醒,龙卿总算从自己的“饲养大业”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懵懂瘦弱的小丫头,她暗忖还是得留个心眼。 “豆芽菜。” “啊?”沉清茗被吓了一跳,急忙抬眸,撞上了龙卿沉着的眼。 “你今年几岁?”其实她并不知道小丫头几岁,只是看着个头估算的,但小丫头长期营养不良长的瘦小,莫不是已经到了可以发情求交配的年纪了。 沉清茗不解,老实回答她:“今年及笄了。” 也就是十五岁,龙卿大为震惊,豆芽菜居然十五岁了!她将信将疑,目光在沉清茗身上来回打转。 不到她胸口的个头,像个瘦猴似的身材,顶着一个大大的脑袋,貌似比那日阿虎叼来的沉家孙子大不了多少。还记得当初见到沉清茗的时候,少女瘦的一点肉都没有,胸口也是扁平的,因此她一直以为沉清茗只有十岁上下。如今再看,胸部的隆起更明显了,鼓鼓的,确实是大姑娘了,只是这个大姑娘有点……迷你。 原来豆芽菜已经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 龙卿常年生活在深山中,却也知道不同的动物发情期是不同的。像猪牛马这类有固定的发情期,而人,似乎没有。人类没有特定的发情期,他们全年都能发情,以前她每次晚上外出都会撞见不少春风一度的画面。 没有发情期才棘手,眼下豆芽菜似乎也进入了青春期,想要雄性人类了,时时刻刻都做好准备交配。想到这里,龙卿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不仅浑身不自在,还有种防不胜防的感觉。 “怎,怎么了?”发现龙卿再次盯着她,沉清茗感到一阵压力,探着头小声问。 “你十五岁了呀。”只听龙卿颇为感慨的叹了一句,沉清茗满头雾水,“对呀,怎么了吗?” “豆芽菜呀,虽然你已然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但也要仔细着,不要随便一个小子就被勾走了,更不能和小子做什么。我见过许多姑娘都是这么被骗的,你还小,不能这么早做那事知道吗?”龙卿语重心长道,本以为在养崽,现在却多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豆芽菜这么瘦,身子又差,定然不能生孩子的。 沉清茗被说的一阵脸热,忙囫囵别过头,“说、说什么呢,谁要做,做那事了。”她羞的厉害,不明白为什么阿卿突然和她说这个,况且龙卿看着比她还大,龙卿就没有成亲的想法? 沉清茗偷偷瞄向龙卿,在龙卿看过来时又急急忙忙躲开目光,推着板车跑的飞快,那模样简直像不打自招。 龙卿急忙追上去,莫不是被戳中心思了,果然看上什么小子想交配呀。 少女的悸动总是来的那么出其不意,沉清茗按着怦怦乱跳的胸口,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女子会让她这么紧张,居然比靠近男子还要紧张几分。 她到底怎么了? 等二人回到桃花村,天色已经渐晚。 三两村民聚在村头,拿着晚饭,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说是聊天,其实聊的是沉丫头。沉丫头回村已经成为他们口中最大的谈资,况且这次沉丫头还带着一个貌美的姑娘,这不,整整一日都在谈论此事。 沉丫头在山里得了鹿茸,又结识了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以后怕是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这些言论传到老沉家,直接就是一家人,五彩斑斓的脸。 沉二嫂把晚饭端到堂屋,却见那头已经开吃的儿子。沉金宝虽然疯了,食量却不减,碗里装着满满一碗米饭,吃的喷香。因为玩了一天,手脚脏兮兮的,鼻子上挂着一坨浓稠的鼻涕,也不知道擦,吸溜吸溜的,好几下还吸进嘴里。 沉二嫂差点胃口都倒出来,气的一把抢过儿子的饭碗,怒声道:“吃什么吃,就知道吃,你看看你,嘴都不会擦。” 饭碗被抢走,沉金宝呆了下,而后嘴一瘪,发出刺耳响亮的哭声。聒噪的哭声仿佛能洞穿人的耳膜,三丫和五丫见状急忙躲进自家娘的房里,躲进去没多久,堂屋便传来二嫂打骂二丫和四丫的声音。 “绣绣绣,就知道绣花,弟弟哭了也不知道哄。” “娘。” “赶紧带你们弟弟去洗洗,脏死了,不洗干净等下就都别吃饭了。哎哟,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全家就指望我一个干活,当初怀着金宝我都得干活,现在别人金贵的只能躺着,我怎么这么命苦呀。” 妇人的抱怨格外响亮,夹杂着孩童的哭声和姑娘低低的啜泣声。五丫年纪最小,竟是被吓哭了。 沉三嫂把小女儿抱在怀里,看看吓坏了的小女儿,又看看越发沉默寡言的大女儿,止不住的叹气。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喧嚣。 “沉丫头回来了?哇,你们买了这么多东西?” 在这个静谧的小山村,任何事都会很快传开。沉丫头回来的消息传到老沉家的院子,与此同时,堂屋的打骂声戛然而止,沉二嫂急忙走出家门。 此时沉清茗和龙卿已经回到桃花村,临近傍晚,初冬气温下降很快,姑娘们头顶呼啸的北风,沉重的板车推起来略显吃力,却掩不住那份溢于言表的开心。两人的笑容明媚张扬,就似是满天彩霞,灿烂夺目。 车上放的满满当当,不少村民围上前,看着车上的东西交头接耳。 沉二嫂一马当先,挤开人群,径直走到最前面。见车上不仅有米面,竟然还有棉花棉布,当场眼冒绿光。想到家里破烂的旧棉被,她直接抓起装棉花的袋子。 “沉丫头,这都是你买的?”袋子里的棉花柔软白皙,用力捏下,洁白的棉朵在粗黑的手掌下变形,柔软且弹性十足的触感叫她爱不释手。 “二嫂,别这样抓,要弄坏了。”见她用力抓揉袋子里的棉花,沉清茗急忙抢回来,防备的看着二嫂。 沉二嫂斜睨了她一眼,又在车上翻找起来,俨然把东西当成她自己的。注意到放在棉花旁边的棉布,正要拿起来时,一条木棍横空出现,狠狠扫过她的手与棉布之间的空间。沉二嫂急忙缩回手,气急败坏的抬头,猛地撞上了龙卿阴冷的目光。 “这位大娘莫不是又打算抢东西?” 沉二嫂被定住了,但不是因为那根木棍,而是这位漂亮姑娘的双眼。那双深邃的瞳孔深处,正隐隐泛起一抹诡异的红光。并不真切,给她的感觉却像有个未知的庞然大物,正透过这双眼窥视她! 沉二嫂吓的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呵。”龙卿清冷讥笑,“看来这位大娘是着凉了,既是冷了便回家去,别挡道。”说完,她趁机拉着沉清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她们走远,沉二嫂才从震慑中回过神来。 人群中响起阵阵低笑,沉二嫂感到一阵羞臊,准备回家时,浑浊的眸子一转,想到什么,她径直坐在地上,双手一拍大腿,嚎道:“苍天呐,快来看看,大家看看那个白眼狼。她自小爹不疼娘不爱,我作为叔婶看她可怜,好心收留她,虽然这些年有点过节,但到底是把她拉扯到这么大,现在她发达了,一脚就把我们踹开,你们说说,她是不是白眼狼?” “可怜家里两个长辈,年过半百,还得下地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怀孕的伯娘,生病的弟弟,面黄肌瘦的妹妹,全家老小挤在一座茅草屋里,过的猪狗不如。而她,她用棉花棉布,放着二老受冻,吃着白米白面,放着弟妹吃糠咽菜,不求她能多孝顺,但也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吧。” “养条狗都知道看家护院,养了她,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早知如此,白瞎了那几年的粮食我都不收留她。龙王爷,若你真的看得见,为什么还不收了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的声音很大,字字珠玑,字里行间全都直指沉清茗不孝。这样的名声哪怕放到皇帝身上都会备受诟病,更别说沉清茗这样本就势单力薄的孤女。 村民听了全都收起了对沉二嫂的嘲笑,转向沉清茗,愤慨无比的指指点点。谩骂与指责自然也落到了沉清茗耳中。龙卿眼睁睁的看着,小丫头的笑容因为那些谩骂而僵硬,奔溃,直至小脸惨白。 龙卿眉头直皱,她倒不在意这些名声,但也明白,小丫头是在意的。沉二嫂如此说,沉清茗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可是想帮她?” 听罢龙卿的话,沉清茗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笑容惨淡,直直的看着她不说话。龙卿沉吟片刻,让开了一步。 “反正这些东西都是你得来的,你想帮便帮罢。” 沉清茗突然感觉胸口非常闷胀,小脸硬生生皱成了包子。最后,她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从装棉花的袋子里迅速拿出大概五斤棉花,快步走到沉二嫂面前。 沉二嫂还沉浸在那人神共愤的“控诉”中,睁开眼却发现沉丫头已经来到跟前,当场话都一滞。 “那些东西都是阿卿的,我不能处置,只能给你这些,二嫂便拿去给爷奶做两身冬衣罢。”沉清茗板着脸匆匆扔下这话便转身离开,步子越迈越大,最后甚至跑起来,仿佛被什么追赶着。 沉二嫂呆呆的看着怀里的棉花,随后笑的沾沾自喜。五斤棉花不多,省着点用却也能做不错的冬衣了。有几个刚刚一同指责沉清茗的妇人有点眼红,沉二嫂却是故意显摆似的把棉花露在外面,向她们吹嘘:有本事让你们家姑娘也去勾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指不定也能用上。 那几个妇人又气又恨,却也拿她没办法,只能恨恨的各自离开。 一场闹剧就以这样的方式烟消云散,仍旧只有沉清茗吃了亏。 沉清茗和龙卿往后山的方向走,心里又气又闷。其实她对老沉家的感情是很复杂的,老沉家养大了她,同时也抛弃了她,有恶意中伤她的人,也有相对维护她的人,导致她总是优柔寡断。同时,老沉家还是世上唯一与她有亲缘关系的人,在她眼里,若是连血亲都不在意她了,还有谁会在意她?想到这里,沉清茗没来由的看向龙卿,是否有一日龙卿也会离开她? 龙卿见她心事重重,以为是刚刚的事让她不开心,便没有打扰她。沉默着走到山脚,沉清茗把买来的东西装进竹篓,龙卿还是抢着背,她只好尽量把一些东西放在自己的篮子里,免得龙卿累坏。 “沉丫头,你们住在山里?”李娘子过来收板车,见她们的去处便问。 “嗯,谢谢李婶子今日借板车给我,这个是借用费。”沉清茗拿出五个铜板给李娘子,李娘子却是不收,“借个板车还收什么费,冬天就要来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留着。对了,沉丫头。” 李娘子有意看向了龙卿,似乎欲言又止,随后拉着满脸疑惑的沉清茗走到一边。 “李婶子?” “这位姑娘就是上回救你的那人?” 沉清茗有点踟蹰,被李娘子直直的目光盯着,只好点点头。 李娘盯着不远处的龙卿看了许久,半响,却是长叹一口气,颇为遗憾道:“唉,怎么是个姑娘呢,我见她护你护的紧,若是个男子合该也能娶了你。” 沉清茗被那句“娶了你”弄的非常不好意思,却没有出言反驳这句话,而是红着脸打住李娘子的话。 李娘子收回视线,又说:“害羞什么,你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迟早都得嫁人的。她可与你说她是哪里人?以后又要去哪里?会不会带上你?”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沉清茗哑口无言,每一个都没法回答。见她涨红着脸支支吾吾,李娘子明白了,“你不会从未问过她吧?” “这、这不急着问的,也不重要,况且阿卿待我极好,能与她一同生活我已然很满足了,不早了,我该走了,李婶子再见。”沉清茗不想继续这个问题,也怕龙卿等急了,匆匆与李娘子道别便跑向了龙卿。 李娘子目送渐渐远去的身影,兴许是姑娘的笑容让人迷惑,她也忘了深山的危险,竟然一时没有察觉进山生活有什么不对。 想着记忆中的小丫头,那个被重物压弯脊背的身影逐渐被眼前这个灵动娇俏的身影取代,小丫头挽着竹篮,与另一个姑娘有说有笑,那笑容太真挚了,似能穿越距离,李娘子不禁也弯了嘴角,暗忖:叫阿卿什么的,挺亲近的嘛,沉丫头总算有点年轻姑娘情窦初开的模样了。 沉浸在欣慰中的她仍旧没有发现姑娘间这份情窦初开有什么不对。 ———————————————————————————————————————— 新年快乐呀大家。 老沉家的那几只丫要不要起个名字,我都快分不清她们了。这里统一说明一下,大丫是沉清茗,是大哥的孩子,二丫和四丫是二叔的女儿,与沉金宝是亲姐弟,三丫和五丫是三叔的女儿,三嫂现在怀孕,大概四个月左右 28未来打算 回到龙洞已经天黑了,初冬的气温在太阳下山后会下降的特别快,龙卿把沉重的竹篓放在平地上,沉清茗急忙拿出事先收集的柴火,开始生火造饭。 阿虎已经盼了一整日了,见到她们直接就扑了上来,准确来说是扑到龙卿怀里。 这只毛色纯亮的斑斓大虎似乎特别亲近龙卿,沉清茗总会看到它抱着龙卿蹭来蹭去,还特别喜欢舔龙卿。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疑惑明明是一只老虎,充其量也得算猫,可举止越看越像狗。 龙卿无奈的推着过分热情的虎头,今日和沉清茗出去就是一日,想来这家伙闷坏了。以前她基本都是和阿虎相处,从未分开这么久,沉清茗的出现却让她们第一次分开。这不,刚回来就被抓住“兴师问罪”了。 龙卿强忍着叫阿虎舔了她的唇,尝到龙涎的滋味,这只老虎更兴奋了。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腻在龙卿怀里撒娇,硕大的虎头拱来拱去,近乎把龙卿整个人都顶了起来,鼻子鼓动,隐约有靠近腰胯的趋势。龙卿惊觉过来,猛地推开了阿虎。 强壮的老虎在她掌下竟然像一只猫咪,不仅被推开了,甚至还摔了个跟头。龙卿微喘着气,眯眼凝视着阿虎,凌然的目光直把阿虎看的趴在地上,臣服下来。 此时沉清茗把买来的东西整理摆放整齐,正好回头,看到的便是这一人一虎诡异对视的画面。 龙卿站着,眼睑微垂,平静的注视着阿虎。阿虎整个身子都趴了下来,耳朵耷拉着,成了飞机耳,两只眼睛圆滚滚的,很像被吓坏了的猫咪。如今沉清茗和阿虎也已经熟悉了,哪里看的了她这样欺负一只“猫猫”。 “你做什么?”她走过去,拦在了龙卿与阿虎之间。 龙卿施加在阿虎身上的威压在沉清茗靠过来之前便先一步撤开了,阿虎得以站起来,还有点后怕,缩在沉清茗背后喵喵叫,似乎在控诉着什么。 龙的滋味对野兽是极大的诱惑,哪怕是开了灵智的它都不例外。它不仅想要龙涎,还垂涎龙精,它不止一次幻想,希望它的主人能够赐它龙精。但显然,龙卿至今为止都没有任何要出精的意思。 “没事,就是它不听话。”龙卿面色仍旧冷怒,淡淡说完背过身去。 沉清茗搞不懂这一人一兽是什么情况,以为刚刚龙卿在训练阿虎,为避免矛盾上升,便拉着龙卿走进山洞。 今日她特意买了点蜡烛,点燃一根,漆黑的山洞顿时被暖黄的烛光充满。沉清茗把蜡烛放在石桌上,让龙卿坐在床上,随后有点害羞的解开了龙卿的衣服。 始一解开,她的羞涩便淡去许多。龙卿肌肤莹润,白皙的没有一点瑕疵,但此时娇嫩的躯体上有两道清晰分明的红痕,从胸口延伸到后背,以肩膀上的颜色最深,发红发紫,这会儿已经有点肿起来了。今日那个竹篓太重了,哪怕有衣服垫着仍旧被勒成这样,沉清茗看的眼睛发酸,心疼的在勒痕上轻轻抚摸。 “疼不疼呀,勒成这样你怎么不说?”明明都这样了,刚刚回来的时候龙卿又抢着背那个竹篓,若不是她多留了一个心眼,这家伙怕不是准备忍着直到自愈?这样的猜想让沉清茗非常心疼,不由自主便埋怨起龙卿来。 龙卿有点扭捏,听她哽咽的声音,又安慰道:“不疼,我本以为没有那么严重的。” 沉清茗自是听出她在安慰自己,对自己没能早些做板车的事更懊恼了,“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上点药。” 话虽是这样说,可她完全没有给龙卿拒绝的机会。她把龙卿按在床上,三两下就把衣服扯开了,在龙卿不自然的神色中,她拿出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药酒,倒在勒痕上面。 许是药酒有点凉,龙卿缩了缩肩膀,耳根子也发红了些许。沉清茗很专注,看着龙卿垂眸的侧脸,以及那发育成熟的身体。 诚然,龙卿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她的身体柔软匀称,肌肤水嫩光滑,双手没有一点茧子,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清雅出尘的气质。她就像一个谜团,明明就坐在她面前,却被迷雾笼罩,触之虽有触感,却不实在。这样的龙卿让她忍不住靠近,却又难免心生不安。 “阿卿。”想到回来时李娘子与她说的话,沉清茗沉吟了片刻,咬了咬牙,还是斟酌着把早已埋在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嗯?” “那个,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要买几亩地,靠打猎为生总归不够踏实,迟早都会入不敷出,吃饭也是个问题。” 果不其然,龙卿听了她的话便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这个表情足以透露许多信息,看的沉清茗心头发紧。龙卿没有买地的打算,也就是没有定居的打算,若非龙卿真的完全不懂生计,那就是龙卿有别的去处。 “你要买地?”龙卿有点意外,想一想也是情理之中。 “嗯,买粮食还是太贵了,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况且现在我们也没有一个稳定的生计,买地可以落户定居,解决吃饭问题,也能有个房子住,还是说阿卿有别的打算?以后要……”离开? 沉清茗强压下心头泛起的不安,最后那两个字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听罢她的话龙卿再次沉默了,沉清茗也在沉默中变的更加忐忑。她绞着手指,好不容易拾起的信心在龙卿的沉默中变的摇摇欲坠。 见龙卿准备开口说话,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后背似乎被人用刀指着,本能的认为若是让龙卿把话说出,这些日子的所有幻想都会当场破灭,她急忙抢着说:“若是阿卿有别的打算,我便把银子都留给阿卿当盘缠。” 她害怕龙卿的拒绝,更害怕听到龙卿说出离开之类的话,急着便把自己想好的退路说了出来。为了让龙卿相信,她把所有银子都塞到了龙卿手上,自己是分文不拿,仿佛龙卿就是她的一切,她自己的未来并不重要。 龙卿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看着手中的钱袋子,这是小丫头花了好几个月辛苦赚来的,回来的时候丫头还宝贝了一路,现在却全都给了她。看着低着头似乎有心事的小丫头,她心情复杂,轻声问:“你把银子都给我,你怎么办?” 这问题,沉清茗没法回答,她只在意龙卿怎么办。若是龙卿离开,又或是回家去了,她……她自然就自生自灭好了。 瘦弱的女孩蹲在床头,双手抓着衣角,脑袋埋的很低,小身子绷的紧紧的,仿佛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看了许久,龙卿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把银子还给她。 “阿卿?” “真是个不坦诚的姑娘,这是你的银子,你想用来做什么便做什么罢。” 这话的意思其实比较模糊,可以是做什么都陪着她,也可以是这是她的钱,她要做什么龙卿不干涉,龙卿要做什么也与她无关。 “可是,那,那阿卿呢?阿卿怎么办?”沉清茗拿着钱袋子,眼睛里惊喜与不安并存,她试图从龙卿的神态中看出什么,生怕自己误会了。 “我还能怎么办?还是这样咯,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了。”龙卿轻笑着回答,仍是那句让姑娘害羞的话。 沉清茗脸上泛着淡红,却摇了摇头,问她,“阿卿不去找你的亲人吗?” “我的亲人?”这回轮到龙卿不明白了,沉清茗点点头,“你一直躲在山里,可是在躲避仇家?” 龙卿明白过来,似乎确实可以这么理解,既然小姑娘给她找了个借口,她正好借坡下驴,点头道:“你要这么认为便这么认为罢。” “阿卿,躲仇家也不必一直住在山里,冬天来了,山里的野兽会更凶猛,纵然有阿虎怕是都保护不了我们。我们拿这些银子在村里买几亩地,然后盖个房子一起生活,你看如何?”她似乎完全不在意龙卿有仇家在外,也不怕自己受牵连,反而因为龙卿托付身家性命给她而开心不已。 “你还要与那群村民住在一起?”龙卿倒是惊讶于这点,那群村民目光短浅,心胸狭隘,总是喜欢把注意力放在他人身上,生活在一起摩擦怕是只多不少。 “对呀,那里毕竟是生养我的地方,我也熟悉些。”沉清茗说的很小声,语气平静,似乎有不易察觉的扭捏,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龙卿看了很久,竟是看不明白,她的龙瞳第一次有了看不明白的东西。细细想来,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她不也正是厌倦了独来独往的安静,既然如此,她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便如你说的那般,我陪你就是。” 沉清茗猛地抬起头来,转念想到龙卿的家,又斟酌着问,“那你何时回家?” “你只要知道,我一直都在这里便好。况且你已然让我捡回去养了,换而言之你是我的人了,既然如此又如何可以放你一个人在村里生活?那群村民那样欺负你,像你这样的豆芽菜来十个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没我看着岂不是要被欺负死?”龙卿故意逗她,小丫头脸上的红晕因为她的话再度红了几分。 “哪里会被欺负?龙会保佑我的。”对此,沉清茗仍旧是她那番雷打不动的理论,不过意义却有所不同。有龙卿陪着,似乎一切都不同了,若只有她一人她是不愿意在村子里生活的,但现在,她只想着为龙卿做点什么,拥有稳定的生计才能过得好,也只有在村子才能让龙卿住上大房子。 龙卿微沉下眼,又是龙吗? 果然是个傻姑娘。 29裆部鼓鼓微H 趁着时辰尚早,沉清茗把买来的棉花倒在床上,分出大概五斤左右的分量,平整铺开,整合成一张被子的形状。随后拿出棉线,只见她在棉花上穿针引线,说是缝补,倒不如说是通过这种方式把棉花固定在一起。 从边缘的大框架开始,用一个又一个大大的方格固定,渐渐缩小成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方格。 这个工作量非常大,她又手生,缝的比较慢,但她一点都不觉得累。以前在老沉家的时候她时常看到家里的几个妹妹聚在一起做女红,那时候的她不止一次好奇,做女红是什么开心幸福的事吗?现在终于知道了。一想到等会儿龙卿会盖她亲手做的被子,她便开心不已,原来给自己在意的人做女红是如此的幸福满足。 半刻钟后,松散的棉花逐一被收拢在密集的网格线下,钉成一片,如此便是一张名义上的棉被了。沉清茗把被子抖开,检查会不会跑棉,为防止弄脏,她又在外面缝了一层棉布。 寻常人家做被子基本都是这样,先做五斤左右的薄被子,冷了以后就把薄被子迭着缝在一起,做成厚被子。现在刚入冬,还未到要用厚被子的时候,沉清茗便先做了这一床薄被。把原本用来盖的兽皮垫在床下,再把崭新的被子铺在上面,放上两个软枕,如此一看,这张显得粗放的石床似乎也有了家的温暖。 这时,龙卿正好从外面回来,见到的便是焕然一新的床。 “弄好了?” “嗯,今晚就可以睡了,你来试试。”沉清茗邀功似的走过去,拉着龙卿来到床上,让她试试崭新的被子。 龙卿闻言摸了摸柔软的被子,确实不一样呢,光是看着就知道比原来的暖和,她笑着对沉清茗说,“清茗真能干,我有福了。” 她看似随口一说的话,却让沉清茗更不好意思了。以往龙卿基本都是叫她小丫头,再不济就是豆芽菜,但从今日早上那场闹剧开始,龙卿时不时就会叫她的名字,让她怪不适应的,却又着实甜到心坎里了。 沉清茗看向龙卿,龙卿刚刚应该沐浴了一番,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单薄的衣服紧贴她发育良好的身体,有种说不出的韵味。特别是敞开的胸襟上,有一滴未干的水珠顺着脖子滑落,越过突出的锁骨,顺着胸口的弧度隐没在若隐若现的沟壑中。 沉清茗的目光有点发直,脸上的温度也在节节攀升,她急忙别开头,拿出今日买来的软尺。 “阿卿过来,我给你量量尺寸。” “不用这么急着做衣服吧?”龙卿看她拿出软尺,便知道这姑娘是要做衣服了。 沉清茗挑眉看了她一眼,视野中再次出现那片敞开的胸怀,脸色又红润了许多,“不是做衣服,是做亵衣。”她一早便注意到了,龙卿从来都不穿肚兜,而是如眼下这般打真空。若是生活在山里也就罢了,以后住在村子里,到处都是外男,龙卿这样敞开胸襟肯定是不行的。 亵衣?龙卿有点不明所以,但见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目光躲避着什么,不敢看她,猛地想到什么,那张处乱不惊的俊脸也不由得赤红了。 她尴尬的站在那,低头瞄了身上一眼。因为刚刚沐浴完,她又惯来不喜欢把衣服弄的紧绷,因此胸口就敞开着,把里面的春色暴露无遗。虽然她一直是这样穿的,但她知道沉清茗里面还会穿一件小衣服,蒙在胸腹的位置,所以亵衣便是那件奇怪的小衣服? 想到这里,龙卿赶忙假装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静道,“那、那便量尺寸吧。”她早就想要一件,但苦于不知道如何开口,自己又不会做,买也不见有得卖,现在沉清茗要做,她自是求之不得。 听罢龙卿的话,沉清茗的脸更红了,竟是到了要滴血的程度。这位生性腼腆又内敛的姑娘总会被奇奇怪怪的羞窘挟持,明明同为女子,还是量身制衣这种正当的需求,可放到她身上却怎么都自然不起来。那颗小脑袋再次埋进胸口里,抬不起来了。 既是量身制衣,穿着衣服肯定不能量尺寸的,龙卿脱下宽松的单衣,把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 那具身体散发的热量形如烤炉,沉清茗突然觉得此时她正在经受火烤的酷刑,身体滚烫,连眼眶都在发热,她不停的眨着眼,颤抖着双手伸过去。不管多小心,又或是尽量避免碰到龙卿的身体,手指却总会不经意贴上灼热的肌肤,灼烫指尖。她的脸更热了,强憋着一口气,用软尺围住龙卿的身体。 先是肩宽,这个比较容易,紧接着是腰围,这个也还算容易,最后是……胸围。为了避免尴尬,她全程都把头压的极低,然而这种非礼勿视的举动却正巧加深了触感。软尺从龙卿的腋下穿过,如愿围住最突出的部分,这也是女子身上最宽的地方。 龙卿的尺寸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沉清茗轻轻调整软尺的角度,汗水浸湿了手心,也让测量变的更加困难。好不容易记下了胸部的尺寸,她拿着尺子往下移,准备测量亵裤的尺寸。 亵裤显然比肚兜更加羞人,她晕头转向,用软尺围住龙卿的腰。 在软尺围上来之前龙卿便僵了身子,少女的指头带着粗糙的触感,软尺微凉,紧贴着侧腰的弧度,若有似无的蹭过发热的皮肤。她感到一阵极为难耐的痒意,又有种说不出的酥麻,情不自禁便叫了出来。 气氛因为这声低哑的闷哼变的奇怪,小姑娘的头压的更低了。龙卿觉得有点燥热,准确来说是下半身变的很热,又闷又胀。姑娘的小手比较粗糙,又因为量尺寸的缘故总是贴着她的腰,特别是后腰靠下的位置,那是龙尾。 龙的尾巴非常敏感,又以尾巴根的地方最为敏感,软尺正好卡在那里来回摩擦,每一下都会带来触电般的酥麻。随着沉清茗渐渐拉紧软尺,龙卿本能的握紧了拳,微微向前挺直的腰昭示着她的忍耐。 龙卿低头看去,似乎为了看清尺码,姑娘已经蹲了下去,小脸正正对着她下半身的位置。虽然是在看尺寸,但姑娘的头离的太近了,还是凑近那种地方……看了一眼她便匆匆移开目光,身体绷得更紧了。 难以忽视的感觉酝酿开来,热流源源不断的汇聚到下腹部,往胯下涌去,如喷涌的熔岩,势不可挡。 沉清茗正专注测量臀围,她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全然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按理说测量尺寸是不该拉紧的,她却不知怎的,不断的拉扯那根软尺。 软尺正好围住前裆到后臀的位置,已经勒的很紧,甚至陷进肉里,直到被一声更为低沉的喘息惊醒,沉清茗才惊觉发现软尺勒紧的地方。 或许从上往下看不会那么明显,但她现在是蹲着的姿势,脸贴的比较近,她注意到龙卿身下的地方,或者说前裆的地方似乎……有点鼓。 有点鼓! 为什么会有点鼓?不等沉清茗看清或是想明白,龙卿已经挣开了她,看似非常平静的离开了,沉清茗听到她说去烧水洗漱。 沉清茗仍旧想着刚刚那一幕。看花眼了吗?山洞的光线并不好,只有一根照明的蜡烛,看花眼也是有可能的,她也就没有往心里去。不过因为那奇怪的一幕,她的羞窘也散去许多,她把尺寸记下来,开始着手裁布。 龙卿肌肤娇嫩,不像她皮糙肉厚的,贴身衣物都要用最柔软的布料,便先从这最私密的肚兜开始。沉清茗畅想着以后不仅肚兜,龙卿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只是想想这个单纯的姑娘就笑的真挚。 沉清茗专心做肚兜的时候,龙卿只身来到洞外的土灶边。灶台还残留着余温,炭火表面发出黯淡的红光。灶台是沉清茗前不久用河泥搭建的,正巧今日买来锅碗瓢盆,试用了下效果还不错。她用钳子翻了翻里面的炭火,又添了几根干柴,随后提着木桶来到引水的竹筒边。 把木桶放在出水的竹筒下,顺手掬起几捧水扑在脸上,冰凉的泉水让炽热的脸颊冷却下来,连带着翻涌的躁动也平息下来。 龙卿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水中的自己脸上晕染开潮红,呼吸稍微急促,更明显的是身下鼓起的地方。 中龙本该是最不容易发情的,但从今年开始,准确来说是收留豆芽菜之后,龙根的反应是一天比一天强烈。没想到自己刚刚成年没多久,龙根便蠢蠢欲动,每一次还都是因为豆芽菜,莫不是她想和豆芽菜生龙蛋? 暗自思忖了许久,木桶已经装满,龙卿强压下满头思绪,提着水桶往龙洞的方向走去。 在一片夜色中,洞口的橘红色暖光非常明显,灯火从洞口倾落,照亮了一角稀疏的灌木,昆虫趋光,引来三两萤火虫盘绕翻飞,阿虎趴在土灶旁,借着土灶的余温取暖酣睡。眼前的一幕有种说不出的魔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龙卿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阿虎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她提了水回来顺势探出头就着木桶喝了几口,叫龙卿又气又好笑。她把水倒进锅里,让阿虎看着火便钻进龙洞。 洞里一片灯火通明,明亮而不刺眼的烛火照出倚在床头的身影,姑娘正全神贯注的缝制手中的布料,许是不怎么熟练,动作笨拙,态度却很认真,细看之下,她的嘴角似乎噙着一抹会心的笑。 这是有多开心? 龙卿眉眼微弯,迎面走进去。姑娘闻声抬起头来,却忘了手中的针线。 “嘶。” 细微的痛呼没有逃过龙卿的耳朵,龙卿心头一紧,快走几步过去,一把抓起姑娘的小手。 见粗糙的指头上冒出一滴鲜红的色泽,龙卿觉得心尖也被刺了一下,疼的直抽搐,她想都没想就低头含住那个指头,轻轻舔舐。 龙涎可以帮助伤口愈合,她只想着赶紧让这个出血的地方消失,至于别的就没有想了,但她的举动落在沉清茗眼中无疑是惊愕的。 沉清茗僵着手,想缩又不敢缩,就这么直直的伸着手,感受着指尖被柔软湿润的舌尖扫过,十指连心,瘙痒也从手指头传到了心里。 “阿卿。” “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是别做了,天黑了光线也不好,明日再做吧。”龙卿把手指拿出来,伤口这会儿已经不出血了,甚至快要愈合了,但她还是心疼的厉害。小丫头这么瘦,哪里经得住出血。 沉清茗忙把手抽回来,小脸迅速被一股羞红占据,别扭道:“不是,我就是一时没注意,不疼的。你看,我已经做好了,你试试合不合身?”她把做好的肚兜和亵裤递给龙卿,大眼睛闪烁星火,示意她赶紧试试。 龙卿接过那两件薄薄的布料,好奇的看了又看,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转而有点无助的站在那,似乎无从下手。其实她从未穿过这样的东西,在见到沉清茗的之前甚至都没有见过,自然不会穿。 沉清茗看出她的窘迫,也没有嘲笑她,重新拿过她手中的布料,有点羞涩的对她说:“我帮你穿。” 龙卿转过身去,再次脱下衣服。温白的肌肤跃入眼底,冷香萦绕在鼻腔周围,沉清茗觉得那股羞窘又要卷土重来了,但抵不住让龙卿穿上她亲手做的衣服的欣喜,她拿着肚兜的两条系带,绕过龙卿的腋下,把布料蒙在胸腹的地方,调整后绕回来在背后系上一个轻巧的结。 其实转眼的功夫就穿好了,可她们二人都像过了一个世纪。穿裤子就无需沉清茗帮忙了,龙卿囫囵套了上去,就是结绑的不怎么好。沉清茗弯下腰帮她重新整理好,目光却有意瞄向了龙卿身下。 亵裤柔软,紧贴胯下的地方,那里已经一片平坦,并没有预想中的鼓起。果然是看花眼了,想来也对,龙卿是个女子,那里又怎会鼓起? 沉清茗有点害羞,惊觉自己在想什么又止不住的唾骂自己。龙卿待她极好,恩重如山,她非但不报答,还偷偷想这样的东西。仿佛做了亏心事,沉清茗替龙卿整理好衣服便急忙躲开。 有了崭新柔软的被窝,背了一日重物的龙卿睡的格外香甜,然而沉清茗就糟糕了。她翻来覆去,胸口一直怦怦乱跳,那颗心再次想要跳出胸腔,竟是呼吸都有点不顺畅,浑浑噩噩的她暗忖那个怪病又发作了。 30女子之情 第二日醒来,沉清茗头昏脑胀。昨夜她怎么都睡不好,那颗心跳了一宿,到了后半夜实在体力不支才勉强睡去,梦里也不见消停。 龙卿鼓鼓囊囊的下身不断出现在她的梦境中,这就像开了一个头,之后的发展完全无法控制。哪怕她尽量不去胡思乱想,甚至唾骂自己,那份浮想联翩却没能如愿消失,反而像个梦魇般追逐着她,在她的抵死挣扎中愈演愈烈。一旦放松或是看见龙卿,那诡异的一幕就会涌上脑海。 沉清茗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的如此龌龊,是什么心理在作怪,直到她想到龙卿是个男子,娶了她。 被这个想法吓的差点摔下床,沉清茗一骨碌爬起来,连带着昏沉的大脑都清醒了。 昨日李娘子与她说过,若阿卿是个男子,合该也能娶了她。那时候她并未往心里去,只是羞于谈论此事,可转念一想,她真的不赞同李娘子的说法吗?又或是她真的没有……奢想过吗? 答案显而易见。 沉清茗不是小女孩,有道是少女情怀总是诗,青春女子春心萌动,芳心暗许,甚至幽会情郎,诸如此类青春女子才有的小心思自然也会在她的身上应验。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往往早已成亲生子,碍于名声和无父无母才耽搁到现在,李娘子尚且如此着急,她自然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还记得在老沉家那漫无天日的岁月里,她也曾幻想过许个如意郎君,脱离苦海,拥抱属于自己的幸福。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注意力被龙卿占据,起初只是希望龙卿可以安全过冬,后来又希望龙卿可以过的更好,渐渐的开始畅想有个属于两个人的家。底线就是在无止境的欲望中一点点突破,直到现在,她开始奢求不该奢求的东西。 想和龙卿结为连理! 这本该是年轻女子对丈夫的幻想,到了她这里,却成了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幻想。如此禁忌的感情让原本象征幸福与希望的婚姻都为之色变,沉清茗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神色颓然。 沉清茗呀沉清茗,她救了你,还好心收留无处可去的你,你怎么可以如此贪得无厌?同为女子,你却妄想她,妄想得到她的一切。 你是怪物吗? 此时沉清茗真的有一瞬觉得自己确实是一个灾星,难怪村民都讨厌她,就连她的亲人都容不下她,现在她也快讨厌自己了。她是多么的奇怪,简直就是一个怪物,就该神憎鬼厌。 沮丧至极的她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突兀的响声在山洞里格外清晰,惊醒了熟睡的龙卿。 “豆芽菜?”龙卿睁开惺忪的睡眼,见沉清茗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散发出的气息却非常低迷。 沉清茗急忙把落寞敛进眼底,若无其事道:“没事,就是不小心撞了下。” 龙卿眯了眯眼,直直的望向她,在沉清茗死不松口的倔强中,她叹了口气。素手撩开姑娘轻软的鬓发,抚上有点发红的脸颊,“怎么这么不小心?女子的脸可是紧要,若是弄伤了留疤了,以后可就许不到夫君了。” 沉清茗被那轻抚弄的有点羞涩,听到她的后半句眼中的羞意又溃散了,她很想反驳龙卿:若许不到夫君我便敲锣打鼓摆个十八桌庆祝一整日。可是她根本说不出口,更怕龙卿会看出什么,她不动声色的躲开龙卿的手,坐在一旁,显得有点冷淡。 龙卿看着自己的手,愣愣的,似乎对沉清茗的冷淡很困惑。空气中再次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龙卿颔了颔首,把手缩回来掩饰般撩了下自己的鬓角,故作平静道:“可要起床?” “嗯。”沉清茗仍旧低着头,轻应一声,又小声说:“我去给你打热水来。” 说完,也不等龙卿回答便快步走开,错乱的脚步看起来就像在逃跑。不一会儿,她端着装了热水的木盆回来,盆边还搭着一条干净的手帕,用来擦脸的。 龙卿把手帕浸湿,拧干后擦了擦脸,沉清茗见缝插针的递上一杯温水,虽然气氛仍旧古怪,但那份体贴入微一点都没有变。龙卿有意看向沉清茗,这才接过水杯,没有喝也没有说话。她不是感觉不到气氛的古怪,但实在想不明白发生什么了,只当是姑娘家有心事,也不好多问。 或许是氛围真的太奇怪了,沉清茗见她洗漱完便急忙端着水盆出去了,只是片刻后又折返回来,在龙卿古怪的目光中,站在床边吞吞吐吐。 “今日怎么怪怪的?可是有话想与我说?”龙卿也坐直了身子,面对非常正经的沉清茗也不禁忐忑起来。 “那、那个。”沉清茗低着头不敢看龙卿,话也说的结结巴巴的,也不知道在踟蹰着什么,良久才断断续续的问出来:“你、你觉得衣服可、可合身?” 龙卿先是一愣,片刻后才明白她的意思,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本以为小姑娘是要说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结果是问衣服的尺寸,她郑重的点了点头,夸赞道:“很不错,清茗的手艺甚得我心。” 沉清茗感觉那颗心又在身体里跳转了一个周天,特别是被她那句“甚得我心”弄的小脸通红,明确那份禁忌的感情后居然连怎么和龙卿说话都不会了,生怕一不小心露馅让龙卿看出端倪。得到龙卿的认可,她连忙寻了个借口跑开。 “那我趁这几日多做几身。” 还未来得及逃离山洞,又听到身后幽幽传来了一句一本正经的。 “裤子太紧了。” …… 沉清茗仿佛被妖魔袭击了,脑海中再次浮现鼓鼓囊囊的裆部,只是想一想她的脸便红了个通透,羞的她急忙逃出山洞,空留一句羞窘的“那我做大一些”在山洞中回荡。 龙卿嘴角弯了弯,低头整理自己的小衣服。虽然有点紧,但布料柔软舒适,有了这两件小衣服,她的胸口和胯下再也不会凉飕飕,走路的时候私密部位也不会被磨到,反而因为紧贴私处的感觉有了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别提多喜欢了。 走出山洞时,发现沉清茗已经开始做早饭了,但看到她出来又眼神躲闪的逃去菜地。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龙卿纳闷的来到院子里舒展身体,心里想着小丫头好像越来越不与她亲近了,有了自己的心思,这让她有点惆怅。丫头才十五岁,而她已经一千岁了,可怜她这个“千年古董”绞尽脑汁都跟不上年轻姑娘活络的思维。 这边沉清茗同样苦恼不已,种子一旦萌发,长成参天大树不过是须臾之间,那股禁忌的情愫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萌发,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难以撼动,并且迅速占据她的所有注意力,以前不会想歪的,放到现在全都会变的奇怪。 那日之后,沉清茗开始有意无意的与龙卿保持距离,然而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小别胜新婚,越克制反而越助长那股邪念。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龙卿,想看龙卿,想听龙卿的声音,想闻龙卿的味道,想触摸龙卿的肌肤,甚至是与龙卿……年轻的姑娘在这一刻打开了新世界,既懵懂又好奇,两个女子该如何? 姑娘种种奇怪的举动落到龙卿眼里就是这姑娘好像越来越拧巴了,也不知道在拧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