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欲》 她攒的局 凌晨四点十分,整个城市还在夜色中安静沉睡,一辆低调的黑色揽胜悄然驶离天星酒店,快速奔向城东机场。 一路安静,车里的人都静默着不说话,直到开上灯光明亮的高架桥,确认后面没有跟踪车辆,乘客才卸下提防。 程启敖拍了拍前座经纪人的胳膊:“卷哥,把下个月行程表再拿给我看看。” 卷哥打了个哈欠,低头翻包,语气里带着埋怨:“再看也不会变,一个杂志拍摄,一个综艺录制,还有个高奢品牌直播,我都会背了。” 把那两张活动详情页递给程启敖,他忍不住又哀嚎一声:“到嘴边的流量和钱!没了!” 他松松安全带,身体往后凑近程启敖,苦口婆心道:“我再给你分析分析,你最好趁还没出发赶紧把迷魂汤给吐了——杂志拍摄是好不容易谈下来的,化妆师摄影师是一线班底,粉丝期待度和话题度都很高;综艺录制,这个更不用说了,热度第一的旅综,前几季收视一直很好,制作组会炒热度,你根本没法想象我挤破头灌了多少酒才从其他经纪人手里抢过来这个资源——唉不多说了,现在节目定下的嘉宾里没人和你撞型,另外两个男生脸蛋身材不如你,临场反应和造梗水平也很一般,你去了哪怕纯呼吸也能吸粉;还有那个高奢品牌直播,大哥,接了这个,后续商务抬咖就顺理成章了,你推得这么草率,一个月后半夜扇耳刮子的时候可别来找我!” 他这边说得热闹,程启敖还是讷讷地不吭声,陈卷以为是说进心里去了,顿了顿,试探问:“回去?” “不了吧。” 陈卷“嗐”了一声:“那你不吭声想什么呢?” 程启敖道:“想万一试戏没成可怎么办。” 陈卷叹了口气,明白刚才劝了那么些话纯属浪费感情,恨铁不成钢地问:“一个二流班底的小成本电影三番,你就那么想演?” “总归是戏嘛,”程启敖露出一个笑,“不是哥你说的么?不转型不成,光靠综艺火不长远。” “是得转型,可也得挑戏啊,”陈卷声音提高了点,“偶像剧、现代剧我都不拦你,班底好我也会点头,但文艺片不行——年轻小生演文艺片配角出不了头。看你同期里那几个混出头的流量,罗威、周佑安,哪个不是演偶像剧大爆的?再看看徐铭,科班出身,一心在文艺片里打拼,这么些年了混什么样了?拍戏连个保姆车都没有。” 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下去:“更何况,这是迟景霓攒的局,她前几年疯狂接烂戏把人气都作没了,现在自己当制片,谁会买账?” 程启敖还是不为所动:“哥,我就想试试这个。”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陈卷闻言不再多说,把帽檐往下拉拉,佯装睡觉。 程启敖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这小伙子他挺喜欢,外型好,人也机灵,专业是舞蹈,但各种才艺都不差,本来是玩票性质进了圈子,没想到参加综艺竟然混出了点名堂。两人配合工作上一向默契,遇事有商有量,只有这回例外。 昨晚迟景霓打来一个电话,说她手里有个在拍的戏,偶然看到程启敖在综艺里的表现,觉得他适合里面一个角色,想约人来试个镜。 电话里,她大致介绍了角色,又讲了戏的筹备情况,大有要拿这部《遥远的风琴》打翻身仗的意思。 迟景霓说,三天时间,需要把这个角色定下来,剧组的要求也相当苛刻,拍摄期间所有演员不得进行商务活动,一切为戏服务。 听到这陈卷就不太乐意,并不太想放程启敖去——这小子凭借综艺才刚有点火的苗头,最需要的就是曝光,要是成月不露面,不就等同于亲手掐灭火苗么? 没想到,程启敖本人却一口答应。 他甚至当场定了机票,毅然决定搭乘次日最早的航班前往C市,以最快速度和剧组碰面。 陈卷好话说尽,讲公司对他的规划,分析了利弊,可程启敖一句也听不进去。 陈卷只能言尽于此。 人各有己,归根结底,他陈卷只是个拿钱吃饭的经纪人罢了,管不了任何人的人生。程启敖太年轻,太顺遂,还不知道名利圈的无情和险恶。 日后碰壁,他自然会知道什么是痛。 车穿行在夜幕,陈卷盯着窗外沉沉夜色想。 你读书吗 上午10点,程启敖在酒店见到了迟景霓。 在此之前,他早已“见”过迟景霓很多次,十几年前他还是个满心想着电子游戏和零花钱的小屁孩时候,迟景霓已经火爆大江南北。她是典型的大女人气质,明眸皓目,举止洒脱。一部武侠片让她成为无数人的梦中情人,程启敖也不例外,他买过印有她照片的文件夹,在同学录“喜欢的明星”一栏里一笔一划写下迟景霓。 娱乐圈浮浮沉沉,有些人能始终红火,有些则只能短暂地拥有姓名,随即被大众抛诸脑后,落成记忆里一个不咸不淡的旧名,而这已属幸运。更多人在名利圈摸爬滚打一辈子,既沾不上“名”也染不上“利”,在大众眼里甚至混不出个面熟。 迟景霓的星路尚算顺畅。在武侠片里凭借花瓶角色走红之后,她马上出演了一部获得收视第一的现代戏,算是定下了性感妩媚的艳丽路线,随后挤进电影圈,恰逢市场爆火,拍了几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在娱乐圈有了相当的分量。 她事业的滑坡期是从婚后开始的。 在拍完《荆棘谷》那年,迟景霓认识了富豪榜首的朱志杰,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定下婚约。媒体纷纷调侃那一年是“景霓年”,她手握最佳女主,戴着昂贵婚戒,占据无数杂志封面和广告牌,还是多个顶奢品牌代言人,风头无两。 婚后,迟景霓沉寂了两年,偶尔出来拍拍杂志,参加零星商务活动。第三年,她开始复出拍戏,同年,朱志杰公司涉嫌违法集资和两人婚变的传闻甚嚣尘上。 迟景霓的婚姻持续了4年时间。 31岁,她重又回归单身。这一年,陷入丑闻和前夫官司的女星面临巨大经济压力,与公司签下对赌协议,片子一部部拍,恶评也如潮而至,她陈旧地固守着妩媚性感的角色定位,在许多电视剧、电影里演绎着举止轻佻的艳丽女人。 新一代美丽的女明星们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而迟景霓似乎被困在了时间里,糟糕的剧本让观众根本无暇品鉴她是否还存在演技,纷纷给予她“票房毒药”“烂片女王”等评价。 在着名影评网站上,一部迟景霓主演的电影页面上获赞最多的影评是“看到迟景霓披着大波浪穿着紧身裙就赶紧跑!烂片标配”,下面有8万多观众表示赞同。 直到去年下半年,迟景霓忽然从屏幕消失了。有说法是因为对赌协议已经完成,也有说她已经口碑触底,再接不到片约。 程启敖听说过太多迟景霓的故事,从娱乐杂志、新闻头条里,也从许多从业者嘴里;有的是在进圈之前,有的在进圈之后。 那些听说里的迟景霓,都和眼前不同。 眼前的迟景霓素面朝天,头发简单束在脑后,一件白色衬衫,杏色长裤。和“性感”“妖艳”没有任何关系。 她开口,是冷静的语气:“我们开门见山聊吧,直接说戏。” 大明星有种压倒性的气场,陈卷和程启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好。 迟景霓道:“之前没看过你的戏,昨天刷到了综艺节目的一个表演片段,感觉演的不错,角色和我们《遥远的风琴》里面李遥飞这个角色有点共通之处,所以想找你来试试。”她淡淡看程启敖一眼:“平时读书吗?” 程启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综艺节目里他演的是一个民国小学徒,没有读书的戏份,但他还是如实答道:“上学时候还行,现在很少读了。” 陈卷习惯性地替艺人挽回形象:“启敖最近经常跑通告,不太有时间看书,而且圈子里的氛围嘛……” 迟景霓不冷不热打断道:“我在问他。” 陈卷立刻闭嘴。 迟景霓:“喜欢看什么书?” “咳……看的挺杂,大部分是小说,社科类的偶尔也看看。” “最近读的书是哪本?” “《金庸全集》。”程启敖和她对视一眼:“看了很多遍,还是喜欢。” 他说的是实话,也有试探的意思。 迟景霓出道爆火就是因为饰演了金庸小说里一个角色。 程启敖答完便暗自观察,试图从迟景霓的表情中判断她对此的态度。但这番试探没有起到效果,迟景霓依旧面无表情:“这是你最喜欢的书么?” “不,江湖很有意思,也很有韵味,但还谈不上最爱。”程启敖撸了一把头发,略一思索后说:“最喜欢的应该是白先勇先生的《孽子》。” 迟景霓身体往前倾斜了少许:“你觉得这本书好在哪?” 这是个有点私人的问题,程启敖答得有点迟疑:“文字很美,这是一本描述社会边缘群体的小说,它的叙事表达出了很深刻的孤独感——我不是专业人员,但个人看来,所有优秀的艺术作品都把孤独表达得很好。” “有点意思。”迟景霓露出一个浅笑。 程启敖捏了捏指节,难掩兴奋。 面对迟景霓,他有种没来由的紧张和激动,藏得不太好,他也不介意对方发觉。 迟景霓拿出一个活页夹,放在桌前:“我想要个能读懂台本的演员,这是李遥飞这个角色的剧本,人物你自己来剖析。” 程启敖:“没问题。” “还没说完,”迟景霓眉毛稍微扬了扬:“你只有一个上午时间,看完要写一个人物小传,下午现场试戏。” 在程启敖和陈卷惊愕的目光中,她戏谑一笑:“三选一,加油。” 必须拿下 酒店套间客厅里,导演周正、副导演王立山、陈卷三人围坐,看迟景霓慢悠悠烫着茶具,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迟景霓一边游刃有余地泡茶,一边引导着话题走向,聊剧本、演员,也聊圈内八卦和经济形势。 不难看出,在这里,她占据着主要话语权。 昨天通过电话,迟景霓大致介绍过剧组的情况,她是这个项目的领头人,担当制片和主演,剧组班底也是她本人一一请来的:周正是去年才刚混出点名气的青年导演,很有灵气,不过只拍过短片,还从没尝试过大荧幕;王副导参与过一些小成本电影制作;服化道、音乐灯光指导是迟景霓合作过或听人推荐的,小范围出圈,不属于知名团队;唯一有亮点的是编剧张依盈,新锐青年作家,作品拿了不少奖项,但还没有过编剧经验。 这也是陈卷不想让程启敖进组的另一层原因——在他看来,现在的电影市场残忍现实,再多梦想、憧憬、热血,不如一个可靠的制作班底。 前途无限是随时会破碎的泡沫。知名导演、金牌编剧、明星阵容、豪华特效、巨额投资……这些才是靠谱的成功路径。 但陈卷想的这些七七八八,程启敖全然不知。 一墙之隔,他还在跟那沓厚厚的剧本较劲。 现在程启敖明白为什么迟景霓会问他读不读书的问题了——一上午要看完剧本,自行消化角色,还要马上试戏,换个阅读能力差点的哥们早就歇菜了。 还好他上学时候是个文武兼修的好青年。 翻着本子,程启敖对剧情也有了大致了解:故事发生在八九十年代的东北小镇锦城,主角是一个普通三口之家,丈夫李锦刚和妻子许炯玉原是锦城内燃机厂职工,当那个属于工人的黄金年代颓然落幕,下岗潮也席卷了这个北方小城。工厂对双职工家庭提出“二保一”,丈夫决定保留自己的工作,让妻子下岗摆摊营业,而不幸似乎从这一刻起接踵而至——男人因工友操作不当落下残疾,表面乖顺的儿子突然自杀,一向老实本分的妻子企图杀死丈夫骗取保险金…… 电影的中心人物是妻子许炯玉,由迟景霓饰演,这是个和她过往荧幕形象相差很大的角色:出场时逆来顺受,被丈夫欺辱打骂只是一味忍耐,而在下岗讨生活的过程中,她逐渐学会反抗,得知儿子突然自杀,她也曾一度崩溃,最终咬牙挺了过来,并且主动找上了纠缠过自己的“地头蛇”余彦,与对方合谋杀害丈夫李锦刚,走上了一条犯罪的不归路。 程启敖认为许炯玉是个坚强的女人,这一点很适合迟景霓。 他的注意力随即回到自己的角色——李锦刚和许炯玉的儿子,李遥飞身上。 李遥飞的人物性格很鲜明,懂事、体贴,内心敏感。他明白父母面临的巨大生存压力,所以一直顺从他们的期望刻苦学习,试图凭此改变命运。早慧让这个年轻男孩的内心充满孤独,母亲年轻时喜欢弹手风琴,他也喜欢,但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影响学业,他只在无人时弹奏,也只有这个时刻,他才短暂地感受到快乐。 李遥飞又是懦弱的。他心疼被父亲打骂的母亲,却缺乏勇气挺身反抗,一直佯装不知情。高考失利,父亲要卖掉那架母亲陪嫁的手风琴时他浑浑噩噩却没有阻止,最终,在偶然听到父亲要求母亲出卖身体换取金钱时,这个少年内心最后一块支柱轰然崩塌,选择纵身一跃结束生命。 程启敖合上了剧本。 李遥飞已经在他脑海中有了完整的形象,他似乎已经越过纸页,看见了那个脆弱、绝望的少年,看见了那段隐没在烟尘里的失落年代。 程启敖隐隐有些激动。 他是个半路出家的演员,一个纯新人,初出茅庐,一无所有。 但那又怎样? 这个角色他喜欢,这个故事他也喜欢。 他必须接下这部戏。 ——拼尽全力,在所不辞。 气质不合 包间里,迟景霓捏着那张写满字的A4纸一行行看着,程启敖也捧着剧本,努力熟悉划线台词。 装得很投入,注意力并无法集中。 程启敖从来没写过人物小传——他的朋友们也没有。随着影视行业飞速发展,演员们享受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只要接戏,自然会有人为他们奉上精心处理过的剧本,详尽描写清楚人物的性格特征、在不同情景下遇到不同事件的反应,压根不需要演员自己费心琢磨角色。 程启敖全凭直觉,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甚至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可惜迟景霓喜怒不行于色,看不出对他的大作是满意还是失望。 他的余光追随着那张A4纸,从迟景霓转到周导,终于从周正微微点头的动作里读出点端倪,内心一阵窃喜。 这时却听副导演王立山说:“你们觉不觉得,小程的形象跟李遥飞不太合?” 程启敖警铃大作,立刻赔笑道:“王导,我今天是素颜,您放心,做完妆造演高三学生绝对不成问题!” “不是那个意思,你形象没问题,就是气质不太对。”王副导说,“依我看,你的气质比较锋利一些,李遥飞气质应该更文弱。” 程启敖不说话了。 一方面是理亏——从网红帅哥出圈到综艺有水花,他的人设是“小豹子”,跳民族舞耍刀枪棍棒干净利落,荷尔蒙气息浓郁,确实跟弱质少年没什么相干。 但另一方面,明明是剧组先邀请他的,才刚看了剧本,写了小传,镜还没开始试呢,刺倒是先挑上了,这不是摆明不给人面子么? 陈卷巴不得这帮草台班子拒绝程启敖,却也不愿手下的艺人被小看:“启敖上次综艺里的角色也和本人气质差距很大,一开拍马上就进入状态了。” 程启敖感激地看了卷哥一眼,跟着道:“对,我演的小学徒跟李遥飞的性格挺像的,迟老师那天电话里还提了这事儿。” 突然被cue的迟景霓被“迟老师”这个新称呼噎得一时没缓过神,本想抗拒,见程启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勉强认下了这个别扭的叫法,蹙眉道:“这点问题不大。” 程启敖心情像过山车,由忧转喜,正想咧嘴高兴,又听迟景霓继续道:“减减肥,瘦到皮包骨头的状态,气质自然就文弱了。”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瘦到皮包骨头气质是跟角色合了,可他这身辛苦锤炼出来的腱子肉也得说拜拜。 抱怨归抱怨,程启敖心下叫苦不迭,却也知道轻重。 机会不等人。 肌肉随时能再练,喜欢的角色很难再遇。 几人东扯西聊了会儿,基本认可了程启敖对人物的解读,用迟景霓的原话讲:挖得不深,但半天时间,能挖出这么些东西也算是有悟性。 说说笑笑的画风倏然一转,场务进来,一组人开始架机器,准备试戏。 —————— 短小的一章,无论如何明天会长一点! 味道对了 试镜选取的第一幕是李遥飞高考失利,李锦刚要卖掉手风琴时的情景。 程启敖不是第一次面对镜头,更不是第一次拍戏,看见镜头红灯亮起,却还是没忍住感到紧张。 周正调整好机位,喊道:“Action!” 程启敖深呼吸,迅速清空脑子里的杂念。 没有程启敖,没有试戏。 现在开始,他就是李遥飞。 镜头里,气质潇洒不羁的“小豹子”不见了,只有一个神色茫然,情绪萎靡的少年。 工厂子弟已经没有出路了,他唯一的指望是考上好大学,找个体面工作,挣稳定的工资。废寝忘食没命学习的是他,成绩优异排名靠前的是他,但在高考考场头脑一片空白、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还是他。 他是失败者,他对不起残疾的父亲,劳累的母亲,也对不起自己。 “李遥飞”眼神空洞地轮向了板着脸的“李锦刚”,又像触了电似的,迅速缩了回来,避开视线端上饭碗:“爸,饭热好了。” 【李锦刚看也不看他手里的碗,命令李遥飞把酒拿来,兀自灌下一杯又一杯,忽然,他呛了一口酒,猛烈地咳嗽起来,酒洒了一桌,李遥飞忙上前擦拭,被一把挥开。 待重归于安静,李锦刚开口问:“跟我说说你考试的时候,到底在想啥?”】 “李遥飞”眼圈一点点红了,他脸撇向一边,一字不吭。 【李锦刚还是不住追问:“你平时学校里不是学习挺好的么?为啥考试会抓瞎?”】 一群人静静看着。 这段没有多少台词,考验的是程启敖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镜头特写里,他没有大开大合的表情变化,但躲闪的眼神,耸搭的眼角,绞动衣角的手指……细节处无一不表达着丰富的情绪。 他失望,他自责,他无能为力。 【“飞子,我想不通啊,学校里的第一为啥会考不上学呢?你跟我说说,说明白。”李锦刚的视线忽然瞥见了衣架后的手风琴,灵光乍现,手一指问:“是不是因为那破琴?”】 “李遥飞”自责转为担忧:“爸,不是……” 【李锦刚问:“你是不是因为这玩意儿分心了?”】 “李遥飞”慌张地辩解:“没有,真没有……” 【李锦刚一瘸一拐下床,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妈的晦气玩意儿早该卖了,你去把收废品的王六叫来。”】 “李遥飞”愣了,护住手风琴,语无伦次哀求:“爸……我妈的陪嫁,不能卖,我保证它跟高考没关系……爸,求你了,求你了!” 情绪在逐步递进,恐惧、伤心,悔恨与对现状的无力交织。 程启敖的表演和他本人不一样,如王立山所说,他本人看上去有些许锐利,甚至张扬,但戏中,他对李遥飞这个角色的表达上却采用的是“收”的形式。 所有动作、台词,都不是太剧烈,戏在微表情。 李遥飞和李锦刚对峙良久,最后,在李锦刚“不卖我就砸了它”的威胁里,他眼里闪动的光终于熄灭,冷淡地与李锦刚对视一眼,说:“我卖。”随即拖着步子走出家门。 演到这一幕,周正喊:“CUT!” 这回王立山先点评:“味道对了。” 程启敖和陈卷相视一笑。 迟景霓却并不给他得意的时间,立刻示意周正:“周导,下一幕我和他对戏。” 明白了吗 无实物对戏程启敖并不怵,换句话说,这恰恰是他的舒适区。 作为非科班艺人,和公司签完合同他先被送去上了小半年的表演培训课,班上几个学生里,他是最佳选手,无实物表演上属当之无愧的第一——虽然本来也就没几个学生。 熟悉程启敖的人都说他脾气适合混圈,和煦阳光,大大咧咧,跟谁都处得来,外人的好话坏话也不往心里去,扛得起娱乐圈的大风大浪。 但谁的毛病谁清楚。程启敖知道,自己在这条路上最大的敌人,是他的心性。 就拿演戏这件事来讲,一开始他和罗威、周佑安几个都是公司往流量培养的第一梯队人选,公司安排的路线也都类似:低成本网剧、雷剧打开知名度,随后偶像剧镶边刷脸,一步步螺旋上升,逐步接偶像剧男一男二。 接受安排的几个,后来果不其然顺风顺水,很快在娱乐圈有了流量。但程启敖偏偏看不上那些逻辑不通的剧本,始终迈不出第一步,宁愿在综艺上当捧哏、跳舞、演短剧,也不愿去雷剧里混脸熟。 这是他和陈卷磨合期的最大矛盾,陈卷不理解为什么综艺里能演戏,夸张网剧却不能接,甚至拍桌子直言:“你就是眼高手低,话撂在这,只有大明星才有资格挑剧本,糊星有戏拍就该谢天谢地,根本没立场挑三拣四!” 对于自家经纪人的批评,程启敖诚恳接受,照单全收,但死不不改。 陈卷只得投降。 好在程启敖运气颇佳,在选定综艺这条赛道后,屡屡有出圈表现,凭本事吸了不少粉。于是公司也乐得任他这么继续发展,一边综艺吸粉,一边商务吸金。 只有程启敖和陈卷知道,任性背后,是程启敖的理想主义。 话说回来,也是看程启敖虽在这事上倔成驴,其他时候都堪称乖巧听话,陈卷一直有心帮他留意本子——在这个年代,十八线明星尾巴能翘上天,遇见一个凡事跟经纪人沟通、从不惹是生非的艺人并不容易。 现在问题来了。 程启敖喜欢演戏,私下里也没少瞎琢磨拍戏的二三事,可实战经验实在贫乏得可怜——这就造成一个结果,他的无实物对戏要比和人对戏强。 当然,这件事本身并没什么。 关键是,眼下和他对戏的是迟景霓。 青春期YY的“老婆”站在自己跟前,程启敖的紧张来得比呼吸还简单。 周正看着取景器,眉头皱得像小丘:“CUT!”他头疼似的指了一下程启敖:“先不说情绪对不对,你不敢和她对视,这戏怎么试?” 程启敖马上道歉,恳求周导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说完转过脸,这时发觉迟景霓在看他,神情淡淡的:“紧张?” “……嗯。”程启敖硬着头皮承认。 “周导,我跟他聊两句,稍等下再开机。”迟景霓朝周正打了个手势,伸手从边桌拿了两只杯子:“你觉得第一幕的表演怎么样?” 程启敖:“应该……还可以?” 迟景霓从容地给两只杯子注满水,一杯递给程启敖,端起另一杯抿了一口:“按一般的评分标准,及格线60分,你能拿79分。” 话是好话,但程启敖本能预感会有“但是”。 好的不灵坏的灵,下一秒,迟景霓话锋陡然一转:“但《遥远的风琴》不是一般剧组,在其他地方,60分及格万岁,80分优秀良好。可惜在这儿,80分仅仅是过关的最低门槛。” 她定定地看着程启敖:“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程启敖猜自己此时的眼睛想必充满了无知和愚蠢,否则迟景霓也不至于放弃卖关子,直接揭开谜底:“你的表现不够亮眼,也没有赢过其他人,刚才自我感觉良好的第一幕甚至还没有达到我的合格线,你现在要做的,是动用你浑身上下每根汗毛、每个细胞,挖空心思拼尽全力用演技说服我,说服导演和整个剧组,你就是李遥飞——如果还有功夫为戏之外的事紧张,可以打道回府继续当你的综艺明星了。” 她一口气说完,还是一副淡漠的神情:“现在明白了吗?” 确实有灵气 程启敖点头:“明白了。” 不光是明白了,还有点五体投地。迟景霓不单单看出了他的紧张,还猜出了他紧张的原由,戳破他是在为对手演员紧张,而不是因为戏本身。 程启敖静了片刻,调整情绪,示意导演可以继续试镜。 第二幕是母子戏,剧情是卖琴当晚,天忽然下雨,李遥飞去给支摊的许炯玉送伞,随后一起回家。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这场戏,最贴切的就是“简约而不简单”:场景表面看似平常。但这一幕里,李遥飞高考失利,失去了精神寄托的手风琴,母亲许炯玉看出了儿子的情绪有异;同时,李遥飞也发现许炯玉身上又添新伤,知道她仍然遭受着父亲的家庭暴力。 母与子都发现了彼此的伤痕累累。 在这一幕中,他们都做出了尝试,试图走进对方的内心世界。可惜的是,两人又都缺乏足够勇气,难以正视一直以来内心想要逃避的东西,所以注定失败。 这是母子俩最接近“沟通”的一次对话,也是日后许炯玉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的遗憾。 “Action!” 镜头开拍,迟景霓迅速投入状态,见来送伞的李遥飞,她上前帮他擦干肩头的水珠,低声抱怨:“下这么大雨,你跑过来干什么。” 时间设定是在8月中旬,连续几天酷暑高温,市民都换上了清凉的衣物,许炯玉却还穿着高领衣和长裤,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 李遥飞站着任她擦抹,眼睛无声无息在母亲身上的长袖上扫过,末了问:“妈,你不热吗?” “热啥?”许炯玉咕哝着拉扯衣服:“都是这雨给造的,下完就凉快了。” 李遥飞“嗯”了一声,找了把板凳坐下,继续默默看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子间变得无话可说,交流的话题无非是许炯玉问儿子学得累不累,考得好不好,李遥飞偶尔问问母亲摆摊生意怎么样。 但自从高考放榜,学习的话题已成为禁区。 一阵漫长的静默后,许炯玉没话找话:“听隔壁摊梅姐说,她外甥女读中专,也是挺好,毕业出来能当老师,当老师多好。” 李遥飞声音带着少许嘶哑:“政策一年一个样。”又说:“做老师是好。” “当老师,稳稳妥妥,比上大学强。” 李遥飞苦笑:“妈,别说这个了。” 雨声混淆了李遥飞的低语,许炯玉没听见,继续说:“工厂都装不下人了,大学生又能咋的?人家都说以后大学生就不包分配了,毕了业照样找不到工作,多念那么些年书净是瞎耽误功夫,一点用没有……” 李遥飞:“我说别说了!” 许炯玉一愣,尴尬地闭上了嘴,手足无措地用抹布擦已经擦得锃亮的台面。 回过神,李遥飞为方才的失态懊恼不已:“妈,对不起,我……” “没事儿,是妈不好,想聊点让你轻松的,又惹你烦了。” “不是。”李遥飞摇头,怔怔站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妈,你听这风声。” “风声咋了?” “像琴声。” 许炯玉不明所以:“啊?” 李遥飞空茫茫地盯着黑夜里的什么,半晌,说:“有时候像哭,有时候像笑,没有拘束,很……自由。” “CUT!”导演喊。 电影和电视剧制作有很大差异,电视剧侧重用对话展现剧情,人物总在不停交谈。但电影是更强调声光结合的艺术,除了对话,镜头传达的内容也同样重要。 程启敖把握住了这一点。在说台词的同时,配合着迟景霓的节奏,通过表情、动作对角色进行了进一步的细化处理,完完全全沉浸在了从最初的低沉失落,到烦躁,到愧疚,再到怅然的情绪变化中。 以至于当导演喊停,他仍然未能出戏,还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喉结滚动,眼尾泛红。 王立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递去了一瓶水。 周导则守在机器旁,等迟景霓过来,搓了搓手,低声道:“确实有灵气,难怪你选他来试戏。” 迟景霓给周正让了支烟:“你觉得怎么样?” “人可以用。” 迟景霓抽出一支烟来:“是可以。”她没有点火,只把烟抽出,耸动鼻尖深深嗅了一口,眉头锁着:“可我总觉得,好像有哪儿感觉违和。” 见面详谈 迟景霓说三天定角色,程启敖就在C市等了三天。 虽说有了点流量,但毕竟没有作品,程启敖和真正大火的流量小生还隔着十八条街,近期没有通告安排,干脆就地等信儿。 等也不闲等,临别前,他向剧组要了份剧本,说是想回去琢磨琢磨角色。 周导闻言一笑,笑得有些暧昧:“用功也没必要非揪着这三天。” 迟景霓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个中含义程启敖品了几天也没品明白。 是认为他对戏上心?还是觉得他作秀?抑或二者都不是? 揣摩不明白,程启敖便把心思放在剧本上,从回酒店就开始认真研读,比考试周临时抱佛脚还上心,游戏不玩了,短视频也不刷了,手机直接交给了陈卷保管。 “我得拼一拼。” 陈卷本想劝他不要在这事上寄予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往往也越大。但看着自家艺人满腔热血的劲头,最终还是没忍心把泼冷水的话说出口。 就这么着在酒店里闷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晚上,迟景霓给陈卷打电话,说晚上想请程启敖他们俩吃个饭,没有外人。 “最后选了另外一个演员。”挂下电话,陈卷满脸歉疚地对程启敖说:“她说晚上见面详谈。” 程启敖的失望全写在脸上。 从陈卷接电话,他就站在旁边紧张地旁听,期待一点点冷却,最后凝成委屈不甘。 “别想了,”陈卷温声安慰,“不一定是坏事,迟景霓心劲儿太高,但是电影从来不是心劲儿高就能成的,这剧组还管这么死,对你曝光和人气都有影响,不拍就不拍。” 程启敖蹲在地上,头埋在胳膊肘里,声音闷闷的:“我演的不行吗?” “你自己觉着呢?” 程启敖抬起头,眼睛通红:“我觉得演得挺好的……我不服!” 陈卷本来还想夸夸他,见这人自我评价已够高,褒奖词都咽了回去,换了个角度劝解:“定一个角色要考虑很多原因,演技是一方面,还要考虑经历、背景、演员之间化学反应……” “你是说这人带资进组?” …… 陈卷扶额:“你要是这么想心里好受,那就当这人带资进组吧。” 尘埃落定,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已经毫无意义。闹够了,程启敖站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陈卷站在窗边,看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心下有点百感交集。 这个结果是他想要的,但回想程启敖试戏时全情投入的模样,他也有点替自家艺人不忍心。寻摸着既然程启敖既然真这么想演戏,以后在剧本上再下点功夫,争取在好导演手底下刷刷存在感。 他想得正出神,一转脸,程启敖神色凝重地从卫生间出来了:“卷哥,对不起。” “你把厕所拉堵了?” 程启敖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啊哥!” 见程启敖沉重的表情消失,陈卷拍拍他:“那好端端道什么歉。” “就是想明白了点事儿,”程启敖苦涩笑笑,“以前你给我说过那么多戏,我全拒了。别管好坏吧,现在连一部作品都没有,人家要求高的剧组不要我多正常。”他低声说:“都是眼高手低的报应。” 陈卷有一会儿没说话。 他当经纪人小二十年了,接触过形形色色的艺人。几乎每个艺人最初都是满腔纯真,但在大染缸里混久了,“名利”与“艺术追求”的界限总会变得模糊,那些曾经认为无法退让的,在长久的耳濡目染中,往往只落成眼一闭便可踩上一脚的尘泥。 这个过程是世俗,但也不可谓不是一种成长。 陈卷想,希望程启敖的成长,慢点就好。 “都不是事儿,你还年轻,想办法抓住以后的机会就行了,甭操没用的心。”陈卷想了想,又叮嘱道,“先去见见迟景霓吧,不管怎么说,她在这个圈子里是前辈,就算有心里意见,待会儿千万别当面给人难堪。” 程启敖的自信又来了:“放心,好歹是综艺小王子,这点情商还不轻松拿捏?” 陈卷想给他一脚。 这一脚还没踹出去,程启敖又问:“卷哥,咱们晚点出发来得及吗?” “你要干嘛?” “打扮。”程启敖说得理直气壮,“上次为了试戏打扮得清汤寡水的,今天跟迟老师吃饭,总得捯饬捯饬吧!也许她见我秀色可餐,又回心转意了呢?” 真这么想演 陈卷有一肚子的槽要吐,千回百转,最后只浓缩成了一个“滚吧”的手势。 时间略紧张,好在程启敖所谓的“收拾”并不复杂:抹层爽肤啫喱,潇洒抓抓头发,套上黑色背心加牛仔外套,加上左耳单侧的环形耳钉做配饰。 一切都简简单单,但正好放大了程启敖的特质,眉眼恣意,痞帅横生,带着股荷尔蒙逼人的野性难驯,是英俊的年轻男人才有的味道。 出门前,陈卷摸着下巴打量他半天:“以后可以先接个古惑仔的角色。” 程启敖照着镜子,毫不客气地纠正经纪人的意见:“是帅气的古惑仔。” 经纪人残忍打断他的自恋:“走了。” 两拨人前后脚到包厢,程启敖和陈卷刚落座,迟景霓就背着一个大号背包进来了,一如既往的开门见山:“今天不喝酒,把菜点上吧,看看你俩爱吃什么,别跟我客气。” 陈卷和程启敖都站起身迎接——不管谁主谁客,娱乐圈里从来是咖位为大,人家迟景霓放低姿态请他俩是给面子,他俩得捧着这份面子。 程启敖捧得格外殷勤,狗腿地帮她拿包、拉开座椅,又捧出一束百合奶油向日葵,大大方方道:“迟老师,送你的花。” 迟景霓歪头:“送花得有个由头吧,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否了你的试镜。” 程启敖眼神暗了一暗,但很快调整过来:“跟试镜没关系,见你第一面就想送花,当初被你的表演打动过,现在终于有机会,不想错过。” “原来如此。”迟景霓轻笑:“那我收下,谢了。” 包间不大,迟景霓坐中间,陈卷和程启敖一左一右坐两侧。点好单,待服务员端上几个凉菜,便随意聊了起来。 程启敖迫不及待进入正题:“迟老师,最后李遥飞这个角色定了谁?” “尚清,认识么?” “……不认识。” “华影大三在读学生,演过《朝三暮四》和《他乡》,基本功挺扎实的。” 程启敖心里嫉妒得发酸,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问:“我想看看他试镜的表现,可以么?” 迟景霓抿了口茶,凉凉道:“人都定下了,再看还有意义吗?” “当然有。”程启敖答得斩钉截铁:“我想演这部戏,特想。现在被人给PK下去,总得知道输在哪了。” 迟景霓眯起眼睛:“真这么想演?” “真的。” “为什么?”迟景霓问得很犀利:“你以前从没接过戏,应该不是因为接不到,为什么偏偏对《遥远的风琴》这么执着?” “没有演员不想接好戏,这部就是好戏。”程启敖语气真诚:“剧本好,演员也好。” 迟景霓失笑:“剧本就算了,演员还没定呢,你就知道好了?” 大明星不需要照顾小咖的情绪,她语气尖酸,挖苦的成分昭然若揭。 但程启敖依然认真,表情、语气甚至是郑重的:“至少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主演。”他一眼不眨地盯着迟景霓,低声道:“而且我也相信你挑人的眼光。” 空气忽然静下来,仿佛凝固了。 陈卷暗叫不好,拍马屁是个技术活,程启敖不清楚迟景霓的脾气,一下子把话说得这么满,恐怕已把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赶紧打圆场道:“来来来,别光顾着说话,尝尝这几个菜,店家烧鹅做得地道极了。”说着满脸堆笑地用公筷给她夹菜。 迟景霓看也不看,径自站了起来。 在两人错愕的目光里,她拿起了衣架上的背包。就在程启敖和陈卷都以为她要翻脸走人时,迟景霓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平板,划拉两下,递给了程启敖。 “三个李遥飞的试镜都在里面。在打开之前,我想问问你,”迟景霓一字一句念他的名字:“程启敖,你认为自己落选的原因是什么?” 我否了你 程启敖一脸黑线。 在他看来,迟景霓问题的性质属于脱裤子放屁,不光没用,还伤自尊。就好比上学时候考砸了,不光得接受考砸了的后果,还要人上讲台做自我剖析,深刻反思……总之挺没劲的。 但问话的人是迟景霓,纵然不想,还得硬着头皮回应:“……我功底没有尚清扎实。” 迟景霓摇头。 “……我经验不够丰富,没正式上过戏。” 迟景霓还是摇头。 “那是……我要价高?” 迟景霓转向陈卷:“高吗?” 陈卷的脸皱成了苦瓜,怀疑自家艺人是不是从没看过银行卡余额:“醒醒小程,便宜俩字儿快贴你脑门儿了。” …… 三人都笑了。 笑完,气氛乍一轻松。迟景霓敛起笑,正色对程启敖道:“我问的是你的看法,不是让你现编。刚知道没选上的时候,你第一反应是什么?说出来。” 程启敖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会儿,眼看迟景霓不接受糊弄,心一横干脆交了底:“……第一反应么,就是不甘心,不服,觉得自己演的挺好的,还怀疑是不是这中间有黑幕。” 陈卷听得差点掐人中。 这小子说完“不甘心”就可以闭嘴了,偏偏还要加上后半句。如果不是迟景霓在场,陈卷非得跳起来揪着程启敖的耳朵大声问“你综艺小王子的情商死哪去了”。 迟景霓的反应却相对平淡:“你很自信。” 程启敖这会儿想起来谦虚了:“不不,该说是自负。” “是自信。”迟景霓说:“你跟尚清表现相当,但三个人里,你最自信,真人性格偏离李遥飞最远。这就是落选原因。” 程启敖这回说不出话来了。 试镜那天王副导就提过这事,还被迟景霓亲口反驳。万万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他感到很无力。 迟景霓接着道:“摄像机能捕捉到很多细节,但有些幽微处是连机器也感应不到的。在看完所有试镜后,周导、王导包括编剧都在你和尚清之间摇摆不定,最后,我否了你。” 程启敖如同迎面遭了一闷棍,舌头发麻,心乱糟糟的,他想大声问“为什么”,嘴却黏住了似的张不开。 “哪怕对于成熟的演员,演绎与自身差距很大的角色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研究、琢磨,这次拍摄时间紧,全程实景,跨度夏秋冬三个季节,谨慎起见,选气质接近的年轻演员更保险。”迟景霓语气不急不缓,透露出鲜见的柔和:“但最后让我下定决心选尚清的,不是这个——那些机器捕捉不到的东西,搭档能感受到。我在跟你对戏时,能感觉你眼里有很抓人的东西,像钩子,对演员来说,这是很好的特质,它今后会帮助你去到更大的舞台,俘获更多观众的心。但现在不行,因为它不属于李遥飞。” 她说完,静静注视程启敖:“怪我吗?” 岁月总偏爱美丽的女人,事业生活的起起落落没有让迟景霓变得苍桑黯淡,反倒在她身上雕琢出了成熟智慧的美。那双眼睛像深不可测的一汪泉,盈满阅历酿就的坚韧坦然,程启敖觉得自己望上一眼,就要坠落其中,无法自拔。 他想他是应该怪她的,但奈何太难。 凝视着那双眼睛,程启敖脑袋胀胀的,他甚至有冲动问她“那钩子能俘获你吗”。 然而冲动只属于幻想。 最终,他也只是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我说了,相信你挑人的眼光。” 一丝微妙的空气荡漾开来。 迟景霓眼尾泛上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旁观的陈卷松了口气,虽然这俩人你不怪我我不怪你,但气氛着实有点怪,他暗自希望快点跳到下一环节。 聊了半天,菜还没动。陈卷念及话已说开,接下来该吃吃喝喝,于是主动站起,端杯道:“迟老师,谢谢您给启敖表现的机会,虽然这次没能成功合作,但我相信,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弥补遗憾,今天我和启敖就以茶代酒,一起敬您一杯。” 却听迟景霓道:“陈卷,这话说的不对。” 陈卷一怔,随即堆笑道:“您指正。” 迟景霓淡淡一笑:“我只说程启敖落选李遥飞,可从没说过这次合作黄了。” 陈卷愣住。 程启敖马上嗅出了话里的意思。 他心底生出了一个巨大的、热切的期望,忍不住将炽烈的目光投向迟景霓。 迟景霓也注视着他:“拿回去的剧本后来又看了么?” 程启敖:“看了!” “有个角色想让你试试,猜是谁?” 他不假思索,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出了那个心底呼喊的名字: “——余彦!” 梦寐以求的反派 那天和陈卷的玩笑竟一语成谶:余彦还真就是个古惑仔。 尽管有迟景霓的推荐,规矩仍不能破,试镜流程依然要走,日期安排在隔天。 操碎心的经纪人只好帮程启敖改签机票。 至于陈卷自己,则要先一步返程:一方面,程启敖的通告不能不管,得跟之前谈好的商务、综艺及时沟通,以免临时取消把金主们得罪了;另一方面,他还负责另一个年轻艺人彭屿,下个月他即将参加偶像选秀,需要跟节目组各方面打点好关系。 家里一堆工作等着,相较之下,程启敖这边只需按部就班,经纪人贴身陪伴倒显多余。 考虑到时间、路程,陈卷没有再安排小助理过来,啰嗦交待了一筐独行注意事项,连夜收拾行李回了A市。 被“放猴归山”的程启敖满心兴奋,若是以往,早打开手机开心连排,但大事当前,还是收了玩乐的心思,专心研究起剧本。 从李遥飞到余彦,简直是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李遥飞压抑内敛、斯文安静,凡事为别人考虑,他的命运是不幸家庭与悲观个性的缩影;余彦则恰恰相反,随心所欲、飞扬跋扈,自私自利刻在骨子里,是不折不扣的反派。 如果单看以“气质不和”为由,把程启敖从李遥飞换成余彦这件事,很难不觉得《遥远的风琴》剧组对程启敖有意见,八成把他当成了个大混球。 但有迟景霓“钩子”的安抚言论在先,程启敖的抵触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美滋滋地想,迟景霓果然是关心他的。 再对比人物戏份,李遥飞出场更多,但余彦演好了同样出彩,他的戏几乎都和许炯玉相关联,两人的关系映照着许炯玉整个人物形象的转变。 更让程启敖血热的是,余彦跟许炯玉还有激情戏。 薄薄的一册剧本,程启敖看了一遍又一遍,纸页都磨得发软,人却是越看越兴奋。 程启敖越琢磨越觉得,余彦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反派角色,特立独行、够狠够疯,这天晚上连喝白开水都觉得特别香甜。 程启敖在酒店闭门钻研得忘乎所以,到第二天午饭时,收到了迟景霓的信息:明天上午9点半,老地方试戏。 程启敖如接圣旨,立刻恭敬回信:收到,谢谢迟老师【玫瑰花】。 过了一会儿,迟景霓又发了信息,这次只有三个字:亲热戏。 程启敖“腾”地脸上一阵热,饭也顾不得吃了,匆匆用冷水冲了一把脸,把脑子里的龌龊心思冲干净,想起了重点,赶忙问:迟老师,是哪一场亲热戏? 迟景霓这次回的很快:没定。 程启敖不敢怠慢:好的,明白【玫瑰花】。 语气是绅士的,脑子却是下流的。 程启敖任脑海里的黄色PPT滚动播放一阵,等狼血冷却,后知后觉开始为戏份发愁起来。 余彦和许炯玉总共有两场激情戏,一场在动手杀李锦刚之前,另一场在事成之后。两场戏是截然不同的状态,他必须做好情绪上的准备。 这要比演李遥飞难度更大,而他只有一天两夜。 程启敖反反复复读了几遍剧本,重点看余彦的部分,揣摩余彦的性格、经历、想法,在脑内构想剧本场景,他甚至找了迟景霓的旧片子和九十年代的锦城街头摄影集,以便更好提升带入时的准确度。 这几十个小时他始终处于高度兴奋状态,几乎没怎么睡觉,陈卷“保持健康作息”的短信回完就忘,过得仿佛修仙。 最难的部分还是激情戏。 用想象来“彩排”激情戏,对血气方刚的男人来说简直是酷刑,不能任由想象力信马由缰,还要紧贴情节,控制情绪、完善细节…… 以至于在试镜当天,程启敖已经开始庆幸自己的准备时间不够长——如果战线长期拖延下去,恐怕戏没开拍,他本人就要因为肾虚住院。 不需要演 然而等真正到了片场,程启敖发现那些脑子里的幻想跟现实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前一次试戏剧组安排的是桌、椅,还有一些其他简单道具,这次只有一个沙发,一张茶几。 道具的差别,让“激情戏”三个字有了实感。 程启敖深呼吸,稳定心绪,也看明白了导演的意图:今天要试的是第一场戏。 许炯玉经常被余彦调戏,她对这个男人的态度是厌恶、逃避的,这次却一反常态主动找上余彦,在险些被强暴的情况下,两人首次达成了合作关系。 剧本里描述这一幕发生在余彦家的客厅,和布景一致。 看他对着道具发呆,周导叫了一声:“小程!”他显然对程启敖印象不错,说话带着笑:“戏准备得怎么样?” “自我感觉不错,一会儿您检验检验。”程启敖也笑着应对。 机器和灯光还在调试,周正有心和他聊聊,掏出一根烟,一屁股坐在了沙发,示意程启敖跟过来:“李遥飞那个角色有点可惜,不过角色这种东西,是要看点运气的。” 这时候再马后炮未免不够大气,程启敖抬眼一笑:“运气还是眷顾我,所以今天不还是有机会站在您面前么。” “哈!”周导揽住他的肩膀,略一沉吟:“你对余彦这个角色怎么看?” 程启敖半开玩笑道:“您等着,我马上写份儿人物小传。” 周导摆手:“用不着,随便聊聊。” 导演嘴里的“随便”程启敖不敢轻信,表面依旧轻松,开口却是在心里翻滚一百遍的话:“余彦这个人很疯,性格扭曲,共情能力差,做事随心所欲,但也并不是完全无视规则,他会在一些细节……” 周正打断他:“你谈过恋爱没有?” 程启敖觉得话题有点跳跃:“谈过。” “聊聊他跟许炯玉的关系。” 程启敖皱眉:“我倒没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有恋爱关系,余彦对许炯玉最开始只有原始的性冲动,后来在合作的过程中转变成了欣赏,但那不像是爱,至少我理解是这样。” “那就给我记住了,原始的性冲动。”周导站了起来,看向门口,嘴里叮嘱:“待会儿试镜,我要看到这种化学反应,千万别表现得像个纯情的毛头小子!” 程启敖顺着导演视线看去,原来是迟景霓来了,穿了件白色衬衣,梳了低马尾,没有化妆,一进来却照亮了整间屋子。 他这时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一个年轻男人,和他差不多高,脸是俊的,眉宇间有股又傲又狠的戾气。 毫无疑问,这应该是相邻时段试镜的另一个“余彦”。 程启敖这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让他如鲠在喉的事——不管余彦是不是他的,迟景霓都得跟其他男人把激情戏演上好几遍。 ……他不痛快,非常不痛快。 但瞥了一眼迟景霓本人,她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正表情冷淡地跟导演不知商量着什么。 分秒都珍贵,主演到位,准备就绪,试镜便开始了。 “Action!” 剧情从迟景霓来到程启敖家里开始。 他关好门,打着哈欠摔回沙发,见“许炯玉”还在客厅中央杵着,玩味地笑了一声:“不坐沙发,是等着上床?” 从那天饭局结束至今,程启敖和迟景霓没有过任何一句面对面的交流,但两人视线碰在一起,瞬间就找到了无言的默契。 许炯玉目光像冰:“我来找你谈生意。” “生意?”他扬眉,“谈生意不更得坐着谈了么?” 余彦仰躺在沙发,一只手大喇喇扶在沙发背上,另一只手拍拍旁边:“坐。” 许炯玉在沙发边缘坐下。 “离那么远谈个屁啊!”余彦又拍了一下旁边,语气明显不耐烦:“坐这儿。” 许炯玉只好挨着他坐下。 桌上有烟和打火机,是刚才导演找程启敖谈心时落下的,这时成了绝佳的道具。程启敖漫不经心捞在手里,点燃深吸了一口,把烟喷在“许炯玉”脸上:“我怎么不知道你开张了新生意?想要哪个摊位,先说说。” 许炯玉被呛得直咳嗽,撇过脸冷言道:“不是摊位的事。” “哦?”余彦似乎有了点兴趣,正想细问,低头看见了女人的脖子,白净细腻,像一块喷香的豆腐。 这里有一个眼神的转换,程启敖刚才还慵懒散漫的目光,扫到迟景霓的脖子,忽而透出兽性的贪婪。 这很容易,他甚至不需要演。 程启敖咬耳似的贴了上去:“也对,皮肉生意也是生意。” 畜生 余彦是不会怜惜许炯玉的。 煮面的摊子开在石板桥巷口,那是个热闹集市,聚集了炸油条的,蒸粘豆包的,卤酱肘子的……小摊有几十上百。 有多少个摊子,就有多少个家庭,就有多少女人。 这些女人在余彦眼里,没有分别。 他不想用下边那根东西的时候,她们的作用只是乖乖交租。当然,作为男人,余彦会有想用的时候。每当这种时候来临,而他又懒得叫鸡,余彦就会在集市里随便找个愿意被摸奶子的女人干那事,反正只是操,操完用个把月租钱结账,她们也乐得这么交易。 世道就是这样,工厂倒下了,人还得活着。从前在厂子里卖力气,卖手艺,现在卖不了这些,就该卖些自己拥有的其他东西。 有逼的卖逼,余彦认为这很正常,也很普通。 许炯玉就是个不正常的——既没钱,也不肯卖。 余彦收保护费,对集市的每个客户都有印象:许炯玉就是集市边角煮面条的女人,有个瘸子老公和挺大的儿子,所以年纪肯定不小,但就是看着招人。 冲着这份招人,余彦经常在收租和闲逛的时候对她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偶尔也上手摸两把,她总躲躲闪闪,余彦就不再勉强。 毕竟集市上招人的娘们儿多得很,操哪个不是操,何必上个逼镶锁的给自己找不自在? 只是,今天的情形又不一样。 今天是许炯玉自己送上门儿的。 他余彦是个什么东西,她不知道吗? 兔子进了狼窝还指望着全须全尾的出去,是天真,是愚蠢,是荒唐,是后果自负。 余彦顺着那条雪白的脖子看下去,衬衫下面是隐没在光影里的锁骨,似埋藏无限春光,挑动着他暴躁的神经。 “我不是来……”许炯玉正要反驳,忽被大力摁倒在了沙发上,上面的人像一头饿极了的狼,粗暴地啃咬她的脖子,用口水把那里弄得一片湿漉。 许炯玉惊呆了,她一时忘了反抗,直挺挺地睁大眼任余彦蹂躏,等对方的牙把脖子啃疼了,才“啊”地一声哭嚎起来,拼命弹蹬着腿,手使劲往余彦脸上拍打:“滚!畜生!” 她力气不算小,可在惯常打打杀杀的男人眼里,这动作像在挠痒。 余彦乐了,一把捉住她乱动的手:“对,我就是畜生。”他引着许炯玉的手向下,让她感受下面坚挺的形状,“一会儿畜生就要用这儿操你了。” 那东西大的吓人,也烫得吓人,许炯玉抖得像片寒风里的叶子:“滚……放……放开……” 她的话没说完,被一个什么东西顶了回去。 余彦的舌头冲了进来,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蛮横,不讲理,携着要把她搅弄得天翻地覆的势头,他故意吸吮搅弄她的舌头,咂摸出淫糜的、湿漉漉的响声,把许炯玉嘴里的辱骂都弄碎了:“畜……畜生……嗯……” 余彦凶狠地用舌头和许炯玉交缠,他对亲嘴不感冒,但对眼前女人这种失控和错乱的表情很满意,她眼里已经含泪了,雾蒙蒙的,还没开始好像已经丢了魂。这让余彦体会到了和叫鸡不同的乐趣,良家妇女不如鸡专业,不懂配合,可这种矜持也是鸡演不出来的,偶尔玩玩正好调剂口味。 许炯玉并不知道余彦在想什么,她只顾着恐慌,恐慌余彦的侵略,也恐慌这种陌生的生理反应。李锦刚没有这么亲过她,这要了命似的亲法让她变成了一个沙漏,力气就那么一点一点地流出去。天杀的!明明只是啃了两下嘴巴子,她腰心发烫,气息也要断了,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哈……滚……嗯啊……” 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喘得比港台三级片女星还来劲儿,余彦觉得兴奋,他停住吻,把舌头抽离出来,分别时卷起舌尖在她嘴角顽劣地一舔,扯出了一根长长的淫丝。余彦带着笑意把丝线顺着许炯玉的唇角涂抹下去,一直涂到领口,像是画休止符,在那里狠狠捏了一把:“都在集市上混几年了,骂人怎么就颠来倒去这俩词?” “我日你——啊!”许炯玉猛地一颤,痛苦地噤了声。 那手沿路探过了她的乳房,揉捏那些软肉,这时狠狠拧住了她硬挺的乳头,余彦不要脸地舔她的耳廓,喘着气低声问:“这才哪跟哪啊,你就来劲了?是不是你的瘸子老公干不爽你,从来没过过瘾?那要是这样呢?” 说着,他挺动腰身,把胯往许炯玉的腿心顶。他顶一下,许炯玉像受惊似的弹动一下,哆哆嗦嗦地做着无用的抵抗:“日你祖宗……你这……没……没管教的……畜……畜生……” 余彦的表情冷下去。 他不在乎祖宗与人发生性关系,也不在乎“畜生”,但不喜欢“没管教”三个字。 “啪”一声脆响,巴掌落在了女人脸上,白皙的皮肤瞬间镀上一层潮红。 余彦揪住许炯玉的头发,话一字一字咬着后槽牙出来:“他妈嘴给老子放干净点,再不干不净的,老子弄死你!” “CUT!” 片场的气氛简直怪异,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似乎忘了这是在试镜,直到这一声喊停,才窸窸窣窣响起了声音。 周正表情明显很兴奋,搓着手踱步,指着程启敖:“小程啊小程,我没看走眼,你真是个混账东西!” 他嘴里的“混账东西”却在暂停瞬间,跪在女主角脚边,眼巴巴地望着那个他亲手拍上去的巴掌印,看上去像一个再柔软不过的蠢蛋:“对不起迟老师,疼不疼?” 什么情况 迟景霓入戏时的慌张、惊恐都没了,她冷静地坐好,整理被程启敖揉得乱七八糟的衬衣:“没事。试镜结束了,你走吧。” 程启敖还半跪着,视线和迟景霓持平,神色还是充满担忧:“真不疼?” 迟景霓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你才多大岁数,怎么这么啰嗦?” 明摆着被嫌弃了,程启敖不再多做纠缠,拍拍裤子起来:“我去拿块冰给你敷,等着。” 人走开,迟景霓也从沙发站了起来,把还在看监视器的周正叫到了一边,这回是脸色真不好看:“老周,刚才什么情况,你解释解释。” 开拍前俩人早就商量过,从许炯玉进门开拍,拍到余彦强吻结束,试镜的部分就到此为止,足够看出来演员和角色的适配度,也足够观望演员之间的化学反应。 可周正喊卡的部分比原来多出了一倍还不止! 周正这会儿也没了刚喊停的兴奋,臊眉耷眼的,导演的气势一点没了:“我的错,看你俩反应很好,拍着拍着给忘了……同样问题绝不会再出第二次,我保证!” 他对迟景霓这个态度,固然有迟景霓是资方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发自内心的歉疚:从这部戏筹备之日起,迟景霓付出的比剧组任何人都更多,关键环节事必躬亲,苦活累活毫无怨言,工作中还格外尊重专业人士意见。单从合作角度说,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搭档、好老板。 可他竟然因为对戏的两人戏感太好,在该卡的地方没有卡。 ——还是在拍激情戏的时候。 但凡换别个有脾气的女明星,这会儿大概已经把剧本摔他脸上了,不,不对,人家根本就不会配合到喊停。 迟景霓火气还在冒:“今天总共五个试余彦的,每人都这么来一遍,再给我一巴掌,你是觉得我身体素质特别强?还是觉得我喜欢在片场玩SM?” …… 周正一阵语塞,胖手在明亮的脑壳上徒然地一阵乱摸,想了半天,说:“这事儿确实怨我,我也后悔,那会儿注意力全在戏上了,直到那一巴掌……这样吧霓姐,你也狠狠给我几耳刮子!咱俩心里都好受。” 说着,伸长脖子把脸递了过去。 …… 迟景霓无语。气归气,周正是无心之失,她并没打算深入追究,话却还是冷冷的:“算了吧,巴掌又不是你扇我脸上的,打得着你么?” “小程?小程更无辜,他是按着本子演的。”提起来程启敖,周正又精神起来,眸子发亮:“还是你眼睛毒,这小子,简直是照着剧本里的余彦长出来的!” 迟景霓没接腔。 程启敖并没按戏本演——如果一比一还原,他应该粗暴撕开她的衬衣,也应该把这一巴掌用力打得响亮。 他没有。 程启敖唯一出戏的地方就在那一巴掌,打得太爱惜,太不余彦。 被讨论的人捧着冰回来了,幽深的眉眼,挺直的鼻梁,高高大大,棱角清晰,分明是个气质忧郁的冷酷帅哥。看见站在窗边交谈的迟景霓和周正,又忽而笑起来,身上冷峻被春风拂过似的,眨眼一扫而空。 这幕恰撞进迟景霓眼里,她愣了一瞬,下意识别过脸嘀咕道:“戏里不是挺张狂跋扈的么,这家伙,怎么一出戏又看着像个傻了吧唧的狗呢? 都没有 当天下午,程启敖踏上了返程的路。 从宾馆到机场的路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司机很健谈,程启敖说自己是来出差,他便热情地介绍当地特色美食、风土人情,讲话带着东北人特有的幽默感,妙语连珠,像单口相声。 程启敖一反常态没有戴耳机。司机讲,他便听。 有种微妙的感觉,好像听得多一些,他和这个城市的联系就深一些,他所期望的事物也就变得更有据可依。 在C市的时间不过一周,落地却好像大梦一场。从航站楼出来,助理阿磊已经等在外面,接过程启敖的行李,亲亲热热载他回公司,顺便分享最新八卦:同一个经纪人带的两个小生都认为资源偏向对方,在会议室里打了起来;事业上升期的小花和男演员因戏生情,被狗仔拍到了约会照片;新晋流量周佑安在A市着名高档小区买了套房…… 前面那些是公司高层要操心的事,程启敖漠不关心,但周佑安买房的消息,却让他的身心受到了莫大震撼,人差点没从车座上蹦起来。 “买房?A市?人民路那个望江别墅花园?” “可不是么!”阿磊留意着周边车况,操作方向盘灵敏地在车流中穿行,答道:“众所周知,全国就一个望江别墅花园,尽享奢华。” “那地方房价不是贵得离谱吗?”程启敖记得还上过热搜。 “是贵到离谱,但周佑安有钱啊!”阿磊说,“他现在已经是流量了,房钱对他来说就是两部戏的收入,不差这点。” 说完,他才想起车上坐着的也是个“流量”,不过大小有差——周佑安这种是重要支流,程启敖大约是个家门口排水沟。 “哥你也别灰心。”阿磊从后视镜觑一眼程启敖,忙不迭打补丁:“你又帅又多才多艺,一点不比周佑安差,指不定,抓稳了机遇就是下个顶流!” “抓稳不抓稳的我不知道,但是前面路口有抓拍。”程启敖提醒道:“哥们儿,这儿是单行道。” 阿磊“操”了一声,赶紧减速调头。 司机专注开车,程启敖看着窗外霓虹,陷入沉思。 金钱上的差距固然令人心痛,但更令他羡慕的,还有别的东西。 如果当初中规中矩工作,他大约不会做专业舞蹈演员。跳舞很好,可是也苦,永远没有假期、没有懒觉,不适合他这种骨子里懒散的人。最有可能的,是做老师或者舞编,但他并不是个擅长教育的人,在编导方面也才能平平,舍弃专业找些其他工作亦未可知。 是在他对前途最迷茫的时候,陈卷找上了门,描绘娱乐圈的光辉前景,也许以梦想,说“进到这个圈子,你可能家喻户晓,也可能籍籍无名,但唯独不会感到无聊,这里总有东西让你血脉贲张,你会有机会成为很多优秀文艺作品的一部分,体验比别人丰富十倍百倍的人生。” 饼画的太大太香,冲这话,程启敖不顾家人反对,签下了合同。 算算,已经过去两年。 两年,和他同期签约的罗威、周佑安已经成为公司的力捧对象,而自己,还处在不温不火的尴尬境地。录制嬉笑怒骂的综艺节目,拿比普通上班族稍丰厚的薪水,仍旧要租房。每年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从A市的一个房间漂泊到另一个房间。 赚钱,或是找到努力的方向,无论哪一项,程启敖都没有。 或许后者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却如此渺茫。 程启敖又想起上午的试镜,才过去了几个小时,已经远得像上辈子,迟景霓干燥的唇,发间的清浅花香,她颤抖着被他占有的模样,一切历历在目,又是如此不真实,仿佛只是一场青春期荒淫的梦,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记忆。 然而很快,就有人帮他确认了这段经历的真实性。 陈卷一身正装在办公室里等着,没等程启敖坐稳,迎面第一句就是:“上午试镜感觉怎么样?” 经纪人和艺人之间的关系首先是业务关系,程启敖在这方面很自觉,汇报工作态度端正:“前期准备比较充足,试戏很顺,导演的态度也挺好,但没看其他人的表演,成不成就不知道了。” “周正说话不算数,关键是看迟景霓。”陈卷试图分析:“她什么态度?” 程启敖搜寻记忆,戏外迟景霓总是很冷淡,压根看不出态度,戏里的话……他努力回想,脑海里首先浮现起的是她被自己吻到失神的表情,心跳一阵不受控地加速。 陈卷莫名其妙:“问你话,你那是什么古怪表情?” 程启敖做贼心虚:“我在回忆,回忆呢哥!” 阿磊年纪小,但很懂察言观色,看出程启敖一脸的不自在,打圆场道:“卷哥,启敖哥这几天又是准备试镜,又是赶飞机,肯定累坏了,要不咱们先歇歇?” 想怎么走 程启敖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欠觉而已,还没那么脆。” 但疲惫也确实是遮不住的,程启敖本就有黑眼圈,现在更是雪上加霜,面积快要比眼睛大了,以至于看人的眼神都平添了几分幽怨。 陈卷打量他,没好气道:“天天叮嘱你们注意作息,当我闲的怕你们不能长命百岁吗?大哥,我是心疼你们的脸!观众最烦看见的就是丑人,你们倒好,通宵、酗酒,一个个的把皮囊掏空了还指望什么红?” 程启敖觉察今天陈卷心情不好,立刻表态:“听卷哥的,以后一定注意。” 陈卷冷哼一声:“也就说得好听……阿磊,去把门关上。” 办公室门半掩着,阿磊赶紧把门缝关严。 门锁“咔哒”一声细响,嘈杂的声音都隔绝在了门外,屋里一下子显得分外安静。 陈卷看向程启敖,正色道:“试戏的事先放放。着急喊你回来是想聊另外一件事——彭屿选秀,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程启敖很懵:“我能有什么想法,祝他成功呗。” “……晚上我和赵总要去陪选秀主办方应酬,听赵总的意思,今年可以争取的名额有两个。”陈卷用手指比了个“2”,认真道:“如果你愿意上,我现在就去找领导谈。” 程启敖了然,也终于知道陈卷今天为什么说话夹枪带棒——作为经纪人,陈卷应付商务应酬这门必修课可谓得心应手,但显然他并不享受这件事,证据就是,每逢有重量级酒局,他会比平常烦躁易怒。 程启敖思索片刻:“刚开始就定的彭屿一个,我这中间加进去,他会怎么想?毕竟都是你的艺人……” 陈卷打断他:“不管彭屿,我就问你,要还是不要?” 程启敖摇头:“不了吧。” 陈卷明显是希望他参加的:“选秀是个好跳板,热度大,粉丝粘性强,唱跳一两年转型做演员、歌手都有优势,只要你肯去,至少能在舞蹈这块脱颖而出,真不考虑?” 程启敖还是摇头:“真不了。” 陈卷脸色很不好看,但没有继续说什么,他知道程的脾气,表面灵活变通,内里死倔。 话说到这份上,肯定没有商量余地了。 倒是阿磊还在极力劝说:“敖哥你咋想的?会跳舞的爱豆特吸粉,你现代舞民族舞街舞样样都会,还怕当不了大功率吸粉器?” 陈卷静静看着。 程启敖态度坚定:“我不适合选秀。” …… 陈卷恨不得把“不知好歹”四个字直接骂出来,但想到面前是程启敖这种倔驴,还是忍住了。 他叹了口气,干脆换了个话题:“你来之前,我刚把彭屿臭骂了一顿,今晚有重要应酬,结果他昨天晚上喝大了——知道他是跟谁喝酒去了么?” 程启敖当然不知道。 陈卷也没指望他知道:“徐铭,他合同期满解约了,昨晚吃的是散伙饭。” 程启敖跟徐铭和彭屿都不熟,只知道俩人是校友,“哦”了一声,顺着话问:“徐铭签哪儿了?” “哪儿都没签。” 陈卷声音很冷:“公司要赚钱,不是做慈善,徐铭自己主意正,一头扎进文艺片这么多年,别的片约一概拒接,到最后跟素人没什么差别,你猜会有哪家公司愿意签他?”他拿笔戳着桌板,眼睛定定看着程启敖:“……依我看,走到这一步,徐铭有问题,经纪人也有问题,没有好好规划他的职业生涯,觉得没希望就放任。” 程启敖头皮发麻:“哥……” “你对迟景霓的戏很上心,这是好事,但是我必须弄明白,接下来的路,你到底想怎么走?” 有点内什么 房间里鸦雀无声。 阿卷提心吊胆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大气也不敢出。 怎么走。 三个字重重敲击着程启敖的神经,他回想入圈来的经历,在综艺节目上跳舞、聊梗,表演情节反转小短片…… 他不讨厌那些经历,它们很新鲜,也很有趣,是校园时期的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可那些都不是陈卷口中的“血脉贲张”。 程启敖的“血脉贲张”,全部和《遥远的风琴》剧组有关。 从第一次看剧本,到临走前和迟景霓对戏,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名为“对某个事物渴望得不得了”的情感,像小时候看见心爱的玩具,梦里都会惦念。 “我想做演员,”程启敖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我想拍戏。” “如果这次试镜又失败了呢?” 陈卷说“又”,把程启敖带回了他错失李遥飞那个夜晚。 单是想象,他已经觉得心口憋闷,但还是故作轻松:“那就继续试别的,我保证,绝对不会像以前那么任性,也不会像徐铭那样一意孤行,不管什么类型的戏,不管什么番位,只要剧本好,我都愿意试。” “知道了。”陈卷淡淡点头,“你走吧。”又对阿磊道:“阿磊,你开车送他。” 临走到门口,程启敖又勾回头:“还有个事儿,我想着还是说清楚,免得你多想——不去选秀,不是因为我看不上选秀或者别的,是真干不了,我有点内什么……五音不全。” 最后几字声音小,陈卷没听明白:“什么拳?” 程启敖还没从难以启齿的情绪里出来,旁边阿磊已经大声把他给卖了:“敖哥说他五音不全!” “……你声音再大点整个楼都知道了,对面小区保安也知道了,三公里外地铁口卖杂粮煎饼的老板也知道了。”程启敖看着阿磊,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 阿磊:“敖哥,你是我亲哥……那什么,我先去楼下开车,停车场等你!” 阿磊逃之夭夭,屋里就剩下了陈卷和他两人。 陈卷今天下午最在意的,还是程启敖不肯参加选秀这件事,听完刚才表态,气已经消了一半,现在得知实情,另一半也消了,只是不解:“这么重要的事你以前怎么不说?” 程启敖很委屈:“我不是爱面子么?” 陈卷本还将信将疑,这时细细回想,一切早有端倪:公司曾数次搞KTV团建,程启敖总是借口不去;综艺节目偶尔安排唱歌环节,他每次都是以舞代唱,陈卷过去还以为他突然开窍,学会了主动抢镜。 总之,确实没听过程启敖开口唱歌。 一个自信的骚包,从不在人前唱歌还能是什么原因? 陈卷不再怀疑程启敖了,转而怀疑自己这个经纪人是不是有点不称职,对于自家艺人的“重大瑕疵”,竟然一点没发现。 “算了,这样正好。”末了,陈卷下结论:“你形象本来就不适合选秀,我专心带彭屿也省事儿,恰好是最好的安排。” 话说开,程启敖本已心底无事天地宽,琢磨着这句话,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路上,终于忍不住问阿磊:“你不是号称对选秀研究挺深么,一个人要是被评价形象不适合选秀,什么意思?” 阿磊觉得这问题不值当一问:“就是嫌长得丑呗!” 程启敖稳稳中了一枪。 神枪手不知道陈卷的高论,又快准狠补上另一枪:“选秀是由观众决定的节目,别忘了卷哥的金句——观众最烦看见的就是丑人!” …… 让程启敖寝食难安的试镜结果并没有拖延很久,一周后,合同和剧本一并寄到了公司。 陈卷打电话过来时,程启敖正在健身房锻炼,听见陈卷在电话那头说:“迟景霓要你了!”他险些没克制住在史密斯机上蹦迪:“真的?” 陈卷的兴奋也溢于言表:“当然是真的,赶紧回公司看剧本!” 锻炼才进行了两组,但程启敖已经无心继续,喜滋滋地收拾东西准备去冲洗换装。 临进浴室,他又想起一事:自从回到A市,和迟景霓就没有联系过,中间有几次他想给对方发信息,但思来想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得被动保持着断连状态, 现在终于有了给迟景霓发信息的由头,岂容错过? 拿定主意,程启敖坐在休息凳上编辑道:“合同和剧本已经收到了,谢谢迟老师的选择。” 想想,似乎还缺点什么,又补充第二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玫瑰花】。” 等了一会儿,迟景霓没有回信,程启敖便淋浴去了。 而等半个小时后,当他吹干头发、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手机竟然多了五六个未接来电和三条未读信息。 未接来电都是陈卷的,未读信息一条来自陈卷,两条来自迟景霓。 程启敖乍看还挺高兴:他发两条,迟景霓回了两条,赚了! 不假思索,他先点开了迟景霓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别再发那玫瑰花了,土。 第二条:蓄胡,身材要保持。 …… 程启敖抬头默默看天花板:他后悔没做完那半途而废的几组训练了。 接着,在回陈卷电话前,程启敖点开了剩下那条信息,险些被一连串问号闪瞎眼: ???这么大尺度?激情戏?! 别把自己折进去 也不怪陈卷。 他看过剧本,但看得相当潦草,当初定的是程启敖试李遥飞,所以他看剧本的重点也都在李遥飞身上。 以至于那天晚上,当程启敖说出“余彦”这个名字,他的第一反应是“里头还有这号人?” 直到今天,陈卷才看见了剧本全貌。 然后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程启敖回到公司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陈卷躺在办公椅上,仰面朝天,状似半死不活,手指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头。 跟电话里兴奋的状态完全对不上。 “卷哥?”程启敖生怕是又生变故,精神紧绷起来:“怎么了这是?” 陈卷有气无力指指剧本:“先看本子。” 程启敖不敢大意,立刻捧起剧本,逐字逐句认真读了起来。 他看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陈卷一边扒拉手机,一边注意观察程启敖的表情,希望看出他发窘或者惊讶。 可惜,程启敖的表情除了认真还是认真。 好不容易等到程启敖终于合上剧本,陈卷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程启敖很淡定:“有改动,改动不大,但很妙。” 陈卷不喜欢他的反应:“……你对那部分激情戏没意见?” “当然没意见。”程启敖耸肩,“我上次试的就是激情戏,感觉很好。” 陈卷很意外,感觉程启敖和这个破戏在一直给他惊吓:先是没选上,又说选上了;以为大尺度剧本已经够意外,结果试都已经试完了。 陈卷很头疼:“作为经纪人,我希望你认真想想清楚,再决定接不接这个角色。” “为什么?” “演不好,是输;演好了,也是输——你现在的公众形象是外表野性、内心纯情的年下小狼狗,如果演余彦,就再也别想纯回去了,明白吗?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大尺度的戏会跟你一辈子!” 程启敖一愣:“我是这么个狗人设?”随即笑了:“那演完余彦,是不是就变成外表野性,内心更野的大色狗了?” 陈卷是一点笑不出来。 “没那么严重。”乐完,程启敖想起来安慰经纪人,“第一部戏就是这么有张力的剧本,说不定能让观众一下子记住我。” 程启敖认真道:“我会好好演的,不给咱们公司丢人。” 陈卷还是绷着脸。 他叹了口气,把燃到底的烟头丢进烟灰缸:“我不是担心你把戏演砸了,是怕你出不了戏,迟景霓这女人……” 程启敖屏住呼吸:“她怎么了?” 陈卷冷笑:“迟景霓18岁入行,20岁爆红,多少女明星为了出头争得头破血流,她从无名小卒到大红大紫只用了两年,你觉得这中间没有值得说道的东西?” 程启敖反驳:“她是有天赋,运气好,也很拼……” 陈卷打断他:“你好歹也是娱乐圈的人,这种鬼话说出来自己信吗?”他瞥一眼程启敖,语重心长道:“不拦你接戏,但是记住了,拍戏之外,离她远点,千万别把自己折进去! 海报 纵有阻碍重重,程启敖还是义无反顾签了合同。 《遥远的风琴》8月11日正式开机,进组之前,程启敖跟着陈卷一起拎着礼物上门,跟原先谈好合作意向的厂商、节目组一一说明情况,以足够诚意维护好关系。 随后,他趁着8月前的空闲回了一趟老家。 跟天底下所有母亲一样,见着儿子,程母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看着又瘦了?” 程父的反应就相对更客观一些:“瘦是没瘦,怎么胡子拉碴的,像个流浪汉。” 程启敖摸摸许久没剃的胡茬,百感交集:刚开始他也不习惯这个造型,看久了,居然觉得还挺顺眼——说起来有点不要脸,简直是十分性感…… 更何况,以前会有些私生粉会私下跟踪他的行程,自从开始蓄胡,这群人就少了一半,生活一下子变得清净许多。 一家人团聚,少不了热热闹闹做饭。程父掌厨,程母和程启敖在一旁打下手,四菜一汤,程启敖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饭,聊起家常,程父提起了程启敖的综艺:“对了,最近那个吵了吧唧的节目怎么不见你了?” “现在接了其他工作,两边时间冲突,就不去了。” 程母有点惋惜:“这就不去啦?你爸最喜欢这个节目,每次被学生气得失眠,总要看它才睡得香,呼噜打得山响!” 程启敖满头黑线:“刚才还说吵,怎么还能看着睡着……” 程母小声道:“还不是你老不回家,他惦记你么?我也是,每次想你,就打开你们的节目看看,瞧你又蹦又跳的,就放下心打麻将了。” 程启敖突然就有点鼻酸。 在外他很少和父母打视频。忙通告、忙交际、忙游戏,或者什么都不忙。他想父母也都有事业有爱好——譬如程母热衷于国粹,程父热衷于下棋,这样遥远地问问,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电话不过是止不了近渴的一捧水。 但相隔百里,低频的联系让牵挂有增无减,只是变成了委婉表达。 老两口对程启敖的工作并不太了解,说完“别沾那些违法乱纪的”“钱不够花问家里要”,最热衷的还是程启敖的感情问题。听了答案又不免心灰意冷,敲打他别过于挑剔,找对象多关注性格人品。 程启敖义正言辞:“不是我挑剔,是我们公司不让谈恋爱,影响事业。” “胡说八道,那么多明星出轨的出轨,嫖娼的嫖娼,你一个十八线小明星谈个恋爱碍着什么了?”程父不平道。 “听你儿子扯吧,他就是挑剔。”程母笑道:“床头到现在还贴着美女海报,不是大美人入不了他的眼。” 程父“哼”一声:“这点随我。” 程启敖跟着母亲笑,笑完心里痒痒的不知什么滋味。 床头海报,就是迟景霓。 海报是在初中校门口文具店买的,当时流行在房间张贴电影海报,程启敖挑挑拣拣买了许多,多数讲求氛围感,唯独迟景霓那张是个大特写。她一身剑客打扮,在竹林里架着长刀看人,脸蛋美艳,表情孤高。 也不知道为什么,海报换了又换,贴了又贴,这张始终没有拿掉。 或许他就是有点喜欢这女人睥睨众生的样子。 等父母都回了房间,程启敖也趿拉着拖鞋回到卧室,没有开灯,只是拉张椅子,坐在海报对面,就着月光端详画上的女人。 接着又想起陈卷“迟景霓这女人”的言论。 程启敖从行李箱里找出一支烟,坐在木椅上静静抽完,推开窗散了散味道。接着打开了桌边的电脑,从迟景霓的生平简历看起,一部部作品点开,戴上耳机逐个播放。 最初的角色是珠宝商店的售货员,只有两句台词,演技尚且稚嫩,表现虚荣要动用全部表情,挑眉、翻白眼、撇嘴,俏丽模样有几分诙谐。但她的敬业显而易见,几乎马不停蹄地进组,在几个类似的酱油角色之后,接演的人物形象逐渐丰满起来:傲慢但内心善良的富家小姐、一心渴望立功受赏的机敏女警、努力求职却不断碰壁的毕业生、在名利场如鱼得水的民国交际花…… 同是初入行,程启敖的两年泛善可沉,迟景霓的却称得上波澜壮阔。 等到她出演命运转折点的侠女苏清青,迟景霓已经是个成熟的演员,她耍着漂亮的剑花,与昔日爱人横刀相向,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以为我爱你什么,日日夜夜,我最盼望的是你死,我苏家的仇才算彻底了却。”那双眼睛与现在不同,很年轻稚嫩,包着一汪随时流泻的泪,可以把观众完完全全带入到戏里,有一种独特的倔强味道。 进组 迟景霓走了16年的演艺路,浓缩成了程启敖的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 一一浏览迟景霓的作品,程启敖认为她演绎水平的顶峰,还是那部拿奖的《荆棘谷》。这部戏里,迟景霓饰演一名地下工作者,为了掩护新到任的共党高层孟少桢,与他假扮夫妻生活,最后不幸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壮烈牺牲。 片子出自圈内知名大导,他本人以严厉苛刻闻名,拍出来的电影质感属实很好,有家国大义,也有真挚动人的情感。戏里,迟景霓与孟少桢迫于无奈相处一室,从客套陌生到配合默契,暧昧在相处的日子里野草般生长,却注定不会有结局——孟少桢已有身在根据地的结发妻子,朦胧爱意发乎情而止乎礼,终未逾越雷池半步。直到影片末尾,迟景霓为救孟少桢而中枪濒死,战火纷飞的城楼下,她也只是抓住他的袖口,说“活着,和你的妻子,孩子,好好活下去,我……” 影片在这里做了留白。 迟景霓有机会把剩下的话说完,却选择了缄默,留下最后一句话“一切要好起来了”,抱憾而终。她倒在黎明之前——一切都将好起来,孟少桢与妻女将团聚,革命之路终于看到曙光,但都与这个女人不再有关联。 迟景霓演得认真,程启敖也看得认真,镜头里孟少桢落泪,他的脸颊也湿了一圈。 有趣的是,如今搜索《荆棘谷》,除了赞誉颇高的各路影评,也有不少花边新闻,有些八卦小刊说戏外的三角恋不输戏里,迟景霓和饰演孟少桢的臧辛因戏生情,臧辛妻子为此还特意探班宣誓主权。 八卦真真假假,观者看戏,看不出个所以然。 程启敖想,他还是不知她迟景霓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进组的日子很快到了。 8月5日,程启敖来到C市,经纪人陈卷过来做了些和剧组方的接洽,安顿好他和阿磊,便匆忙赶回去盯即将开始的选秀录制。 剧组住宿一视同仁,无论咖位大小、任务分工,将演职人员全部安顿在同一家宾馆,不过为了管理方便,又区分不同楼层。 顺利办理完入住,程启敖本想去和迟景霓以及导演组打个招呼,一番打听,才知道迟景霓忙得脚不离地,这天正和美术部门研究置景和概念图,人根本不在。 转了一圈,程启敖没碰上任何熟人,只好选择先回房间整理行李。走到房间门口,恰看见一个年轻男生在开隔壁屋门。 程启敖本是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忽然想起了这人是谁,猛然回头,脱口叫道:“尚清?” 尚清也是一愣,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男人后,很欣喜地问:“你看过我的戏?” …… 程启敖没看过他的戏,但看过他的试镜,还看了好几遍,所以才能瞄一眼就把人给认出来。 但真相未免太扫人兴致,程启敖不好意思说,选了个颇有技巧的答复:“你的基本功很扎实。” ——这是迟景霓的原话。 “哈哈,过奖了,我也就只有基本功,阅历还差点。”尚清问:“大哥你怎么称呼?” 程启敖被一声“大哥”叫得虎躯一震,随后意识到这锅大概得丢给胡子,伸手道:“程启敖,戏里演余彦,你叫我启敖就行。” 尚清“啊”了一声,跟他握了手:“你好你好。” 程启敖看他一副恍然的表情,内心小有得意:“是不是意外我跟综艺里的形象很不一样?” 尚清一脸迷茫:“什么综艺?” 程启敖这才意识到自作多情了:“我是《欢聚时光》的常驻嘉宾,不知道你看过这个节目没有。” “噢,看过看过,很火的综艺,我室友特别喜欢。”也不知道尚清是真看过还是假看过,话倒是说得很得体,“刚才有点吃惊,因为刚开始没多想,一听你自我介绍,才反应过来你的气质特别符合新剧本的余彦,觉得剧组选角很厉害。” 程启敖笑笑:“选角确实厉害,不瞒你说,我也试过李遥飞,最后输给了你。” “啊……”尚清略羞涩挠了挠头,“那可能是我运气好。” 这是谦虚的客套话,程启敖淡淡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初见面,话也聊不多,于是交换了联系方式,各自回房间收拾。 过来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阿磊上来敲门了,同时带来了另一个消息:晚上聚餐。 程启敖先回浴室冲了个澡,开门时只简单在腰间围了条浴巾,背上一片没擦干的水光:“都谁,整个剧组吗?” “那怎么可能,你说那阵仗得是杀青。”阿磊拧开一瓶汽水,猛灌一大口:“刚才跟合住的场务组大哥聊了,咱们整个剧组二百三十多号人,今晚聚餐应该就是导演制片,加上你们几个主演,估计是说明天剧本围读的事儿。” 话说一半,阿磊把汽水搁在一边,拿出了手机:“敖哥你先别动,这个造型特帅,拍照发微博粉丝绝对炸。” “拍个屁,”程启敖没好气抽回手机,“毛巾快滑腚沟了,粉丝能不炸吗?” 本来是要删的,但看了一眼,浴巾摇摇欲坠,欲拒还迎,成片确实有点味道。程启敖指头一动,照片转给自己,删除原图,又把手机丢回给阿磊:“还打听到什么了?” “还有……哦,听说这片子除了迟景霓没大咖,男一是演小品的,女二有演技没名气,只在圈内吃香,剩下的都是新人。”阿磊叹了口气,“流量为王嘛,现在市场就这样,所以哪怕人家大导也爱用流量,相当于多给票房上一层保险,就是不知道迟景霓咋想的。” 程启敖不爱听这个,脸色沉下去:“这些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以后这种话只当没听见,更别从你嘴里出去,记住没?” 阿磊看程启敖表情不善,忙应承道:“记住了哥。” 聚餐是晚上七点,如阿磊所说,来人包括了导演副导演、编剧、制片、主要演职人员,把一张二十人台挤满了。 开拍前的聚餐主要是鼓舞士气,周正拿出了导演的派头,讲片子的筹备,讲剧本的修改,讲对电影的信心,话很平实,但掏心掏肺,大家听得心热,也跟着连连举杯。 酒过三巡,快到尾声时一桌人各自聚堆聊天,程启敖也跟邻座的女二号邹驰请教经验,这时忽听见周正点名叫自己:“小程,你过来!” 程启敖跟邹驰示意,忙端着酒站起过去打招呼:“周导。” 周正碰了酒,夹着烟,上下打量他:“不错,胡子一蓄很有味道,羁傲的角色果然适合你。”说完压低声音道:“讲真话,从男二换到男三,心里有没有不痛快?” “绝对没有。刚才您还说,无论角色主次,都是戏的一部分,都很重要。我是新人,更得摆正位置。”程启敖说完,又调笑道:“其实是我运气好,从小乐理不通,错过李遥飞正巧逃过了学手风琴这一课。” “心态不错。”周正吐一口烟圈,点点手指:“该说的不该说的,刚才都已经啰嗦过了。戏很重要,每个人必须全力以赴,至于你,还应该拿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在场所有人,只有你没有过实战经验,而且你要拍的第一场戏,正好是试镜的那场激情戏。我要你更放开一点,甩开试镜时的扭捏,明白吗?” “明白。”程启敖说完,眼睛瞥见迟景霓的身影,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道:“我私下争取多找机会跟迟老师对戏,找找感觉。” 周正乐了,扭过头大声叫迟景霓:“霓姐,听见没?小程要跟你对戏。” 迟景霓并没在桌上坐着,屋里乱糟糟的,有的人在敬酒,有的人在聊天,她刚洗完手回来,就靠在包厢门口,拿了张纸帕细细地擦手上的水珠,仿佛游离在这热闹的气氛之外。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她勾动手指,似笑非笑冲程启敖道:“你,过来。” 考虑给你个机会 酒精确实是很神奇的东西,如果大家清醒着,这一幕必然会引来众人侧目。 可是一屋子人都喝了酒,就什么都见怪不怪了。 程启敖朝迟景霓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像走在鼓面,心咚咚地跳的发疼,在她面前停下,垂眸望着她。 迟景霓仰脸:“想跟我对戏?” 这是个熟悉的角度,亦或只是程启敖已习惯于琢磨余彦的视角,他低头,看见迟景霓的脖子,前胸,再往下是幽深的缝隙,延伸到不可知的彼端。 程启敖呼吸变得粗重:“嗯。” “想对哪场戏?” “都想对。” 迟景霓笑了起来,嘴角勾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眼睛却是冷着的:“喜欢我?还是喜欢戏?” 程启敖被直白的问法弄得一愣,低声道:“喜欢你……也喜欢戏。” “贪心。”迟景霓评价。 程启敖不可置否。 怪这酒精,他只饮下3两,理智却飞了,偏偏向着陈卷叮嘱的反向狂奔,还变得像个心无城府的傻瓜。 迟景霓示意他靠近一些,咬耳道:“刚才周导做介绍,你听了么?坐我旁边的是编剧张依盈张老师,她看过你的试镜,很喜欢你。后期我们改剧本的时候,她贴着你的形象,特意把余彦的部分也改了。” 气息喷在程启敖耳朵眼里很痒,他“嗯”了一声。 迟景霓问:“新的余彦怎么样?” 程启敖老老实实地讲出心里话:“邪气,抓眼。” 迟景霓点头:“抓眼,演员遇上抓眼的角色,比遇上一场好戏还重要。所以只要把余彦演好了,你以后就不会缺戏。” 程启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干巴巴道:“嗯。” “至于其他的,”迟景霓瞟他一眼,扔掉擦手的纸帕,一只手点上程启敖的胸口,暧昧地画了个圈,声音低下去:“……你把戏演好,或许我哪天心情好,会考虑给你个机会。” 说罢扬长而去,坐回桌前。 程启敖不敢回头,夺门而出,一路奔到盥洗室,把水龙头拧到最大,用冷水狠狠往脸上扑,热气却始终不散。 等他再回到包厢,迟景霓正面色平静地与众人寒暄,直至宴席结束,看也未看他一眼。 随后的三天是剧本围读。 所谓剧本围读,是正式开拍前的一项重要准备工作,剧组会先放下服化道、灯光音响走位不管,组织主创人员简单开会,演员按照各自角色对剧本认真朗读。这个过程中,编剧全程参与,解答演职人员疑惑,修改剧本也是常有的事。 虽不是正式拍摄,已经能看出大部分演员功力。 饰演李锦刚的陈修杰是小品演员,但功底深厚,读台词口齿清晰、情绪投入,女二号邹驰更胜一筹,寥寥数句,便活灵活现出了一个摆摊的底层妇女。尚清稍显稚嫩,但在一众年轻演员里,已属极佳。 至于迟景霓,她的专业程度力压全场,几乎不需要看台本,也能够准确地给出台词和情绪。 相较之下,程启敖就有些吃力。 贵人? 程启敖是入戏式演员,得把自己完完全全沉浸进去,才能发挥出演技,这种大家坐在位置上不动,光讲台词的表演方式一时很难让他产生实感,效果就很一般。 周正中间甚至点了他的名字:“小程!投入一点!” 压力是无形重担,冷气开得很足,却止不住程启敖额头和掌心的汗。 好在状态是循序渐进的,随着剧情的深入,程启敖紧张的情绪逐渐消失,也渐渐进入了角色,甚至在琢磨台词的时候提了些自己的意见:“个人感觉余彦这点反应不对,他来收保护费,然后听说了许炯玉儿子的死讯,真的会笑吗?我理解的余彦冷漠、自私、缺乏同理心,但没有以别人痛苦为乐的习惯。” 编剧张依盈很感兴趣:“那你觉得他应该什么反应?” 程启敖摊手:“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偏头瞟一眼迟景霓,神情是不甚耐烦的轻慢:“她儿子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弄死的?还是说那是我的种?都不是对吧。那就赶紧交钱,不交滚蛋!” “不错,”张依盈拍掌道:“这个感觉更对!” 周正跟着道:“小程对余彦琢磨得很深,这个改动合适。” “听周导的,改吧。”迟景霓拍板。 程启敖像条眼巴巴等着夸奖的小狗,得了迟景霓肯定,眼睛立刻亮了,后面的朗读更是全情投入,发挥超然。 一群互不相识的人在合作中彼此熟悉,中场休息,大家开玩笑、聊天,程启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混得了强烈的存在感,一天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叫小程,甚至有两个年轻小姑娘来找他专门合影。 上午出发时是程启敖叫着尚清,等这一天结束,尚清主动叫上了程启敖。 “本来觉得余彦这个角色不怎么样,现在看,演好了特出彩。”尚清一脸羡慕:“我都后悔了,当初也应该试试余彦。” 程启敖是喜欢被人夸的,玩笑道:“你演余彦也要留胡子,会一下子老上个七八岁。” “那我也愿意。”尚清用视线对比两人身量,有点泄气:“可惜我太瘦了,个头也没你高,缺点大哥范儿。” “我有大哥范儿么?” “有啊,太有了。” 程启敖乐了,不为别的,他觉得迟景霓也挺有“大姐范儿”,于是心情很好道:“以后大哥罩着你。” 尚清点点头,欲言又止。 程启敖不喜欢猜人心思,尚清不说,他也不问,两人就一前一后进电梯,刷卡上楼。 电梯往上走,尚清终于还是没忍住:“话说……你心态一直这么好吗?” 程启敖有点莫名:“怎么说?” “你不是说第一次演戏么,感觉一点也不紧张,融入剧组很快,还敢主动跟他们提剧本修改意见。我都拍了六七部戏了,每次刚进剧组还是会紧张,总是想东想西的。 “有什么可想的?” “会不会红啊,会不会被贵人看中什么的……多了去了。”尚清舔舔嘴唇:“你别笑我,这很正常的,干咱们这一行不就是为了红么,老老实实演一辈子戏也不一定能红,但要是有贵人捧,演技再废物也能火,现实就是这样。” “贵人?”程启敖皱眉,毕竟录了两年综艺,他不免感慨尚清想法的天真:“你当贵人是天上掉馅儿饼呢?都是砸一两银子恨不得从你身上捞回十两的主儿,哪有白送的贵人。” “啧,有的是导演、制片觉得演员好用,会一直用。还有那种——”尚清神神秘秘压低声音:“资方的老板,男的女的都有,你跟他们做朋友,他们给你喂资源。我大学同学就有靠这个的,拍了两部戏就接上星剧主角了。要是你,你干不干?” 程启敖没说话。 电梯往上升,他的心情也在失重。 这个问题对他毫无悬念,因为对红没那么大执念。 ——但若是迟景霓呢? 程启敖脑子里浮现出陈卷评价迟景霓的表情,那副轻蔑的嘴脸。 尚清看他不吱声,以为是默认了,感慨道:“能走捷径也是运气,有的人能有这种运气,有的人就不行。你性格比我好,希望也比我大,有机会了别忘了兄弟,好歹咱们一个剧组拍戏的缘分。” 电梯到了,“叮”一声响,程启敖对这个话题丝毫没有聊下去的欲望,扯出一个虚情假意的笑,先一步走出电梯:“演好戏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尚清又蔫头蔫脑跟在后面,长长叹气。 两人各回各屋。程启敖关门的时候想起来,尚清演的李遥飞本来就是个心事重重的人,他这么爱胡思乱想,某种程度倒也挺符合角色。 与此同时,他也是第一次生出希望:盼着自己能够真的像余彦一样,缺失掉情绪里与人共情的那部分,不再揣测咀嚼迟景霓莫测的过往。 开机 在剧组的日子按部就班,很快到了正式开机的时间。 这一行有长久以来的规矩,开机前必须有个仪式,择良辰吉日,摆上香案贡品,用红布遮盖仪器,待一众人依次上香拜神后,仪器上的红布才能揭开,由此算是正式开机。 一大早,化妆师就忙着给演员们做装造,为仪式和开拍做准备。 服装造型在正式开机前已定过,具体花费时长因人而异。譬如男一陈修杰,本来就是普通中年男人模样,装造省时省力,十几分钟就能搞定;尚清则要往青春上打扮,好显示出他是个如假包换的18岁少年,花费时间则稍长。 轮到程启敖,由于胡须营造的熟男感还不够,需要化妆师从妆容、发型、服饰等方面弥补与余彦的年龄差,这个步骤就得花上三四十分钟,与尚清差不多。 至于女演员,需要的时间更久。 迟景霓的装造要花一个小时以上。她不必浓妆艳抹,而要往朴素、沧桑的方向打扮,毕竟原生五官肤质太过明丽,大特写镜头下,说是一位辛劳的工人妇女难免缺乏说服力。 剧组选定的开机日恰好是个大热天,38度的高温,哪怕呆在阴凉处不动也是一身热汗。全体主创做好造型,依次烧香祈福,一个个晒得头昏脑涨,心情却是激动。 现场很嘈杂,流程结束,生活制片趁休息间隙正忙着指挥人手给大家发放冷饮。另一边,迟景霓捧着一堆话筒在代表剧组接受采访。 程启敖从冰桶里捞了瓶冰冻矿泉水,拧开,却迟迟没喝,眼睛瞥着采访那撮人。 迟景霓私下总是冷着脸,不怎么爱笑。面对媒体却是截然不同的脾气,笑吟吟的,好像不觉得热,也感觉不到累,情绪恰到好处地亢奋:“特别感谢各位媒体朋友今天来捧场……《遥远的风琴》是一部关于小人物的电影,讲述大时代背景下,一个普通工人妇女的挣扎沉沦、一个普通家庭的分崩离析,这次我们邀请了青年作家张依盈老师担当编剧,并且用了两年时间专心打磨剧本,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相信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程启敖听见最后一句话,没忍住翘起唇角:他也做过类似的承诺。 既然是现场问答,自然也避免不了尖锐的问题。简单寒暄后,有记者问迟景霓前几部片子口碑不佳,为什么这次还能对这部电影这么有信心。 迟景霓仿佛真把记者当成了朋友,爽朗一笑:“大家看我的造型就知道啦,可以放心,这部戏里没有夸张的装造,也没有奇怪的台词,只有满满的诚意。剧组选择了实景拍摄,而且除了邀请到邹驰老师、陈修杰老师几位老戏骨之外呢,还大胆启用了几个很有潜力的新人演员,一切都是为故事和剧情服务,以便最终能够达到好的效果。” 程启敖不得不再次面对自己不火的事实——记者追问新人演员的名字,迟景霓说完,对方毫无反应。 并没有预想中诸如“那程启敖不是个拍综艺的吗”的疑问,人家大概率没听过这号人。 他看着装造土气、举止大方的迟景霓,突然有种如梦初醒的震颤:陈卷让他离迟景霓远点,实际上呢?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透明,肖想一个国民级女明星,这才是真正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程启敖长处不多,敢于做自信心爆棚的癞蛤蟆绝对是其中之一。 他站在休息区门口,等迟景霓态度亲和地打发完记者,带着冰饮第一个迎了上去:“累不累?” 羡慕 余彦的装造给程启敖添了点颓废的气质,就这么候在入口,松弛地靠着栏杆,显出股毫不费力的潇洒,像风里招展的树,看着便赏心悦目。 剧组有年轻女孩偷拿眼睛瞥他,也有人在悄悄拍照。 迟景霓却没有显露半点好脸色。 她的亲和在看见程启敖的瞬间敛于无形,眨眼又是平日的冷漠:“邓妮不在吗?” 程启敖认识邓妮——几乎剧组每个人都认识邓妮,此人是生活制片,也是刚才发放冰棍冰饮的短发大姐,掌管剧组后勤事务。 迟景霓显然不是真要找她:问这话的时候,邓妮就站在迟景霓视线正前方,十米开外处。只要眼不瞎就能看见。 程启敖:…… 迟景霓接过水,放在手里掂了掂,看他:“天气很热,你累么?” 程启敖不敢称累:“还好。” “早上几点起来的?” “六点半。” 迟景霓示意助理小姑娘去叫化妆师,等人走开,缓缓道:“我也是六点半起来的,演员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但负责灯光置景场务那些人要早两三个小时,你我如果五分累,他们就是八分、十分——剧组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工,比起对我嘘寒问暖,我更希望你把精力放在戏上,好好完成本职工作,其他人才能早点收工休息。” 兴许是因为刚应付完记者,迟景霓语气很平淡,没有什么说教的意味,更多的是“爱听听不听拉倒”,但程启敖听得羞愧。 他今天要拍两个镜头,因为是远景,根本没下功夫琢磨。 此外,他还承担有打戏任务,要抽空学习格斗技巧,而到现在,他连指导老师是哪位还没认清楚。 水又被塞回了手里,冰还没化,凉凉的,却仿佛热极了的铸铁,灼得程启敖面皮滚烫。 开机仪式结束,剧组便迅速投入拍摄。 下午是阴天,虽还热,至少没了毒辣的太阳,大家都沉浸在高涨的情绪里,戏拍得格外顺利,晚上七点,准时收工。 回到酒店,程启敖先接了通经纪人陈卷的电话,问他在剧组是否适应,拍摄难度如何。 “拍戏上点心,跟剧组的人搞好关系,万一有意外情况及时跟我联系,千万别自作主张。” “放心卷哥,我应付得来。” 陈卷明显很忙,电话里挑拣着重点说完,就匆匆叮嘱道:“还有,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个小流量,要定期更新微博,多拍照固粉……那什么,彭屿的节目上午播了第一期,你要是有空闲,记得转发微博给彭屿拉票,链接我回头发你。” “明白。” 剧组开机的日子,竟也是彭屿参加的选秀节目第一期播出的日子,不知是两边导演都相中了这么个“吉日”,还是纯粹的巧合。 程启敖打开被冷落许久的微博,翻看粉丝留言,挑着回复了一些,接着关注了陈修杰、邹驰、尚清等新结识的合作伙伴。 最后,他点开了陈卷发来的链接。 选秀捧人的速度确实令人惊叹,彭屿之前粉丝数不到程启敖的一半,这回亮相时长3分钟,仅弹唱了一首情歌,经过一个下午的发酵,粉丝数竟涨得比程启敖还高出几千。 而这不过是选秀的第一期。 程启敖回想他进组后数次“默默无闻”的经历,不得不承认,他或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淡泊名利。会羡慕同行走红,也会因为不被人知而低落。 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程启敖最后还是转了那条微博,继而丢下手机,重又捧起了被翻得边角起皱的剧本。 侵犯 yeh u a 4.co m 《遥远的风琴》定位是现实主义商业片,不干巴巴讲故事,而是在剧本前半段加入了大量黑色幽默元素,笑点泪点一网打尽。 这无形中也给演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只有演得好,才会有笑中带泪的效果。 程启敖边拍边学。看别人演,也看导演教,终于在开拍一周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场重头戏。 说不紧张,当然不可能。大伙儿同吃同住同工作了七天,已经进入了熟人状态,在熟人面前演亲热戏,尤其需要把握火候,欠一分是不专业,多一分是耍流氓。 拍摄当天,为应对好大特写,化妆师做妆造格外细致,知心姐姐邹驰还帮他过了一遍台词,鼓励程启敖轻松上阵。 尚清也专门来了一趟,塞给程启敖一盒口香糖,话酸溜溜的:“强吻也是吻……我到现在还没演过吻戏呢。” 程启敖早让助理阿磊准备了漱口水、口香糖,眼下不想拂了尚清的好意,便一并收下了,打趣道:“好饭不怕晚,私底下找人多练练,可以荧幕初吻一鸣惊人嘛!” “我不找人练这个!”尚清马上变了脸,警惕地左右望望:“别乱开玩笑!”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hua2.c om 程启敖觉得尚清有点小题大做,正想说点什么把这一页揭过去,听见周正在外面喊:“小程!” 他赶紧把尚清撇下,迈着长腿跟上前:“周导。” 周正嘴里叼着烟,把剧本卷成一卷,在掌心拍得“啪啪”直响:“待会儿的戏,打耳光要借位,不真打,但情绪一定要真,劲儿得给足了——我不要龇牙瞪眼睛那种,太低级!” 程启敖点头,见迟景霓的妆也画好了,正往这里走,于是微笑冲她打招呼。 迟景霓没笑,只叫周正:“周导。” 自从演员悉数进组,她再怎么冷脸,人前对周正礼数是足的:“动手的事先不急着定吧,如果入戏需要,打就打,一个耳光而已。” 她说得轻飘飘,程启敖听得心疼。 他早就听尚清讲过,在别的剧组,大咖女星是不必亲自演激情戏的,亲热、接吻……甚至吃饭,大把人用替身,这是明星的特权,正常得很。 这女人却丝毫不怜惜自己,激情戏就罢了,耳光也…… 他觑着迟景霓妆后略显粗糙的脸颊。巴掌还没打,已经多情地替她感觉疼痛。 “周导,借位就行,我能入戏。”程启敖信誓旦旦:“没问题!” “话别说太满,一会儿少NG几次就行了。”周正把烟掐灭,拍拍手:“各部门就位!” 简单走戏,场务打板,Action! 迟景霓状态很好,周正一声令下,戏外的气场瞬时收敛,成了一个精神委顿的女人。她略带神经质地站在门口:“我来谈生意。” 置景很逼真,放了一台开着的电视机,程启敖翘着二郎腿拿遥控器换台,连续换了几个,终于换到了满意的拳击比赛,这时才懒洋洋回应:“坐。” 迟景霓不动。 程启敖挑起眼皮,刀子似的飞去一眼:“我说坐。” 迟景霓犹豫片刻,挪动脚步,警惕地缩在了沙发边缘。 程启敖沉浸在了恶人的角色,一副掌控者的姿态:“离那么远怎么谈?”他手指扣着腿边的沙发布面,不耐烦道:“过来。” 按着新的剧本,威压之下,迟景霓坐在了程启敖旁边。电视上的比赛胜负已分,拳手被揍得血肉模糊,男人的兴趣也逐渐转到了女人身上,恶劣地朝她脸上吐烟,听她辩解“不是摊位的事之后”,贴着耳朵说:“也对,皮肉生意也是生意。” 接着把人摁倒在沙发。 剧本进行了删改,台词少了,只写余彦侵犯许炯玉,并没点明怎么侵犯。 程启敖由着那些一度荒唐的坏梦驰骋,粗鲁压了上去,亲迟景霓的脖子,一手束着她的上肢,另一手卡着她的下颌逼迫她和自己接吻,听她在粘腻的口水声里断断续续骂:“滚!畜生!” 8月了,开拍比试镜时候的天气更热,衣服本就薄,这会儿却更要薄,薄得像纱,像蝉翼,把布料下的温度诚实地从一方传到另一方。 这简直要了命,胸膛贴着乳房,肉摩擦着肉,舌头还在交缠,反应不可克制起来了。 程启敖已经快要忘了这是在戏里,只当了没羞没臊的野兽,一边压迫地搅弄她的舌头,一边下流地耸动着胯,往迟景霓的腿心顶。 忽然听周正大声喊:“CUT!” 程启敖停下动作,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尴尬地保持着迟景霓暧昧的距离,茫然望向导演。 迟景霓的眼尾红着,胸口剧烈起伏,也充满不解:“周导?” “侵犯,侵犯!”周正空抓着头顶不毛之地,咆哮道:“不是要你们亲热做爱!别亲得太缠绵了!” 过戏 空气中顿时溢满了尴尬。 “你们两个,霓姐!小程!”周正很刻意地强调:“都去重新找找感觉!十分钟后重拍。” 迟景霓率先回过味,推了程启敖一把:“让开。” 两人还维持着羞耻的姿势,程启敖后知后觉,弓腰遮着裤裆从她身上下来,豺狼似的狠劲没了,臊得不敢正眼看迟景霓。 化妆师赶紧上前补妆。 远处导演和其他工作人员在交流什么,嗡嗡地响,灯光照着的拍摄中央却一片静默,两个主演站得很远,谁也不看谁,任化妆师静静忙碌。 迟景霓心知肚明,周正看似点的是两个人,实际重在点她。 程启敖有问题,这场戏余彦只有欲,他的欲不够纯粹;她自己更有问题,本是耻恼怕恨的,居然被亲出了感觉,尽管意识到了不对并且迅速做了调整,镜头却容不得一帧差错。 十分钟后,重新开始。 拍戏熬人,因着景别变化,同一个场景要一遍遍拍,遇到激情戏,这份折磨简直更甚。仅余彦骚扰许炯玉这场戏,来来回回拍了七八遍。其中一次是化妆刷落在了茶几,拍到一半发现了穿帮。还有一次是程启敖状态不对,动作太急。 周正不得不喊卡,把程启敖叫到跟前讲戏:“情绪要准,收一些,余彦是强势的一方,有恃无恐,不是害怕警察来抓急吼吼干完就跑的毛贼,能分清这中间的区别么?” 程启敖重重点头:“能。” 导演站回到监视器后:“Action!” 程启敖和迟景霓对了个眼神,熟练地摆好姿势,这场从他把人摁下沙发开始。程启敖粗鲁地啃着迟景霓的脖子,用很响的声音在她脖子上舔弄出一片水光,接着一路向上,用很老练地手法往女人的耳垂啃过去。 迟景霓真如一个许久没有过夫妻生活的妇女,被欺辱先是呆滞,反应过来立马变了脸色,嘴里破口大骂道:“滚!畜生!”一边紧张地左支右绌阻止程启敖靠近,手胡乱地扑腾。 程启敖表情很淡,仗着高大,轻松地一把抓住迟景霓的手摁在了头顶,她这会儿不是什么青春期的初恋情人了,只是块肉,他轻易就能咬上一口,汁水四溢,他垂眼轻蔑地嘲弄:“省着点劲儿吧,一会儿有你叫唤的时候。” 说完卡着她的下巴,用力一捏,逼迫迟景霓张嘴,蛮横地把舌头钻了进去。 这回不再是含着任何情的吻了,只剩直白的欲望。程启敖蛮横地长驱直入,全然不顾迟景霓被堵得几乎喘不过气的狼狈,翻卷着她的舌根,贪婪吸吮她嘴里的汁液,模拟性交的动作,一伸一缩地往她柔软的口腔抽送。 迟景霓的骂声已然零碎,简直听不出是骂了:“哈啊……畜……畜生……嗯……” 程启敖嗤笑:“你再骂老子下面要硬炸了。”他用手指下流地弄她嘴角溢出的涎丝,“话说都在集市上混几年了,骂人怎么颠来倒去就这俩词?” “我日你……嗯啊!”迟景霓还要骂,忽然一哆嗦,噤了声。 剧本改了,原本是程启敖要撕开她的上衣揉弄乳房,为了避开过大尺度特写,改成了把手探进女人的长裙下摆。 “这就来劲了?你那瘸子老公干不爽你,从来没过过瘾?那要是这样呢?” 程启敖的手像条淫蛇一般,灵动地游到女人腿心——当然,这是在拍戏,他不至于真在迟景霓的私处大肆揉捏,为确保拍摄效果,他只是把手放在了迟景霓腿间一处恰当的位置,模拟着猥亵的动作抚弄空气。 可那空间毕竟还是太过狭小,念着台词,他的指尖就像划拨琴弦那样,无意间仍在那隐秘的三角地带轻轻掠了一下。 触碰瞬间,迟景霓生理性地一颤,下意识挺送软腰。 这是镜头要的效果,捕捉到了。她哆嗦着,脸上涨满了潮红,难以置信地咒骂:“日你祖宗……有人生没人教的……畜……畜生……” 程启敖表情乍冷,“啪”地一巴掌,一个漂亮的借位:“他妈嘴放干净点,再不干不净的,老子弄死你!” 这一巴掌没打中,但太像打中了,道具发挥作用,血从迟景霓一侧鼻孔缓缓淌出,她表情更真,又懵又惧,唇嗫嚅着不敢动。 程启敖打完巴掌,正要分开迟景霓的腿,一抬眼才看见她滴滴答答的鼻血,兴致败下去,皱眉道:“他妈的,看你那鼻血恶心,赶紧去给老子弄干净!” 说完扭头找掉在沙发缝的卫生纸。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说时迟那时快,迟景霓眼睛忽然扫见了茶几边缘的玻璃烟灰缸,她脑子还没想明白,手已经捞了上去,趁着程启敖背对自己,猛地把烟灰缸砸了上去。 “CUT!”周正喊。 这一幕终于完成。 程启敖却像是傻了似的,依旧伫在原地。 烟灰缸是道具组用糖做的,看着沉,其实敲上并不致伤。迟景霓瞧着程启敖一动不动,心不由自主揪了起来,关切地一把抓住了他:“头没事吧?” 程启敖看着被迟景霓攥住的手指,耳朵尖一寸寸红了起来。 ——他呆滞不为别的。导演喊卡那一刻,恍然如梦初醒,一切是假的,一切在戏里,可还有些东西不在剧本里,却让他分不清真假。 比如误触瞬间那一抹湿腻。 累不累 拍戏起生理反应本是很正常的事。 就像程启敖会拍着拍着硬起来,迟景霓湿也没什么奇怪。 明知道这点,程启敖却忍不住把那一小截记忆不断反刍,以至于接下来几天,他做了好些荒唐的梦。 这些梦故事轮廓一致,几乎都是和迟景霓在片场假戏真做,姿势情态则各有不一:有的是迟景霓大胆撩拨,有的是欲拒还迎,有的是开场就大开大合地操干,也有的是循序渐进,前戏足了才步入正题。 不论哪种都很美味。 只是到了片场,程启敖就不太敢直视与他在梦里痴缠的人,人堆里看见了,也是远远避开。 尚清只当是两人闹了不愉快,几次试探着问:“她骂你了?还是你惹她了?不会是那天拍戏的时候你们……”他看着程启敖表情不善,咽了口唾沫:“……打恼了吧?” 程启敖对尚清的思路很放心:“是恼了。”他坏笑着瞥了眼尚清腕子上的手链,白色的水晶珠子,太阳下亮闪闪的,是进组后才见到的新东西:“你这几天跑哪了?下了戏就找不着人,还当你约人练吻戏去了。” 尚清反唇相讥,却不十分理直气壮:“你才约人练吻戏去了……我研究剧本不行啊?” 程启敖站起来,时候不早,该做动作训练了,临走前拍了尚清一把:“对人家姑娘好点。” 尚清几乎一跳:“你怎么……” 程启敖已经走了。 一个剧组,说大不大,说小也并不小,刻意不与一个人接触,便很难有交集。程启敖再遇着迟景霓是几天之后,是另一场共演的戏。 这场戏很重,剧情是许炯玉正在集市出摊,突然被告知李遥飞自杀了,女人浑浑噩噩跟着警察去认领尸体,最终接受死亡。 戏重,主要重在迟景霓身上。 或许是已经准备了太多,迟景霓的表演细腻且真实——她先是固执地认为儿子的死讯是警方的误会,在看到尸体和信件后,情绪又自然地转变为了愤怒,恼恨学校和班主任不作为。悲伤迟迟未来,直到葬礼结束后的一个傍晚,她正在集市煮面,忽而看到一对并肩行走的母子,这时似乎才终于意识到儿子已经真的不在人世,突然崩溃大哭。 镜头分了好几天拍摄,迟景霓在片场绷得很紧,不说笑,也不怎么和人交流,几乎呈现着和许炯玉同步的状态。 到最后崩溃的那一场,她情绪明显已经积到了顶点。集市里生意热闹,迟景霓却像是着魔了似的,死死盯着那个李遥飞有三分相像的青年,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锅沸腾着,汤汁溢满灶面,有人向她大声说话,有人递钱,她什么都不顾了,只晓得撕心裂肺地流泪。 一条过。 周正早已经喊了cut,但结束的是镜头,不是演员的情绪,迟景霓的悲痛仍在绵延,工作人员上前提醒,被她当做集市的顾客一样忽视,周正只得点了支烟,跟工作人员说:“让她缓缓。”然后沉默地走开。 好演员的情绪是带动人的,片场有人也在抹泪,似乎也跟着一起经历了丧失至亲之痛。 但更多人还是在为今天可以早点收工而兴奋,开始动手收拾器材,相约晚饭。 也有人约程启敖,他摇头拒绝,转身走近剧组自备的冰箱,找出两瓶水,来到了迟景霓旁边,默默候着。 哭了多久,或许是半个分钟,一个小时,也或许是更久,程启敖也记不清楚,从歇斯底里到抽泣呜咽,他感觉时间被拉得很长,女人的每一声哭腔都让他心如刀割。 直到太阳落山,光线从刺目到柔和,再到渐渐晦暗,当迟景霓虚弱地抬起头,身边除了助理,只蹲了个叼着烟,平静发呆的程启敖。 他把已经不再冰的矿泉水递给她,声音嘶哑:“累不累?” 烟不错 路灯亮起,飞虫盘旋着相互追逐,光冷冷的,给气氛镀上了一层不属于夏夜的感伤。 迟景霓忽忆起开机的那个白天,程启敖也是拿着一瓶水,问她“累不累”。 这次,她却没了拒绝或是说教的力气。 迟景霓接过水,大口灌下去,嗓子几乎已经说不出话,缓了一会儿,才虚弱地出声问:“你干嘛叼着烟?” 程启敖没听清,人带着耳朵凑到跟前:“你说什么?” “你干嘛……咳咳……”迟景霓说到一半咳嗽起来,没等助理反应,程启敖先一步伸手拍抚她的后背,听她问:“……叼着根没点火的烟?” 程启敖这回听明白了。 他唇角上翘,露出一个短暂的笑:“怕你不喜欢这味道。” 迟景霓摊开手掌:“试试。” 程启敖愣了一瞬,伸手去掏兜里的烟盒,手却被迟景霓按住。 很柔软的手,出了汗,有点凉,止住了他的动作,直接抽走了手里的那只烟。 方才被程启敖咬在嘴里的香烟,自然地到了迟景霓的嘴里,她睨着他呆滞的神情,眉尖轻挑:“没火?” 程启敖和她对视,从口袋里拿出火机,拢着火把烟点燃。 光是冷的,烟头的火星却是烫的,忽明忽暗,把迟景霓苍白的唇映出了一点鲜红,程启敖只敢用余光扫,丝毫不敢细看,怕看了女人用那双丰润的唇咬烟,又是几夜难眠。 戏剧与现实的界限在一只烟的时间里变得分明,等烟燃尽,迟景霓站了起来,全然不复扮演许炯玉时的迷茫和悲痛,又是那个精明利落的风情女人,她冲助理小茹打了个手势:“走吧。” 她是不会回头的,程启敖知道,心里仍不由己地盼着什么。 却见女人走出去几步,又站住,偏过脸道了句:“烟不错。” 随即袅袅消失在夜幕。 也许是收工早的缘故,这一晚似乎格外长。 从片场离开,程启敖叫上阿磊,两人散着步,一起到附近吃了烧烤,喝冰啤,惬意打发了难得的闲暇夜晚。 回去路上,看见路边有家营业的便利店,程启敖想起来什么,停住脚步:“等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阿磊也跟着进去,看程启敖在货架前挑拣,百无聊赖地东看西看,拿了盒避孕套到他跟前晃悠:“哥,用不用帮你买这个?” 程启敖瞥了一眼:“用不上,我二弟跟右手没那么生分。” 阿磊不怀好意地笑:“你怎么就知道用不上?咱们剧组有好几个小演员私下打听你,都是年轻漂亮的美女,说不定哪天你跟某个看对眼,那不就用上了。” 程启敖懒得计较:“我看你是怕陈卷太闲,想给他找点事。” “他才不闲,忙着呢。”阿磊把避孕套放回货架:“彭屿那节目播了第二期,网上热度挺高的,卷哥这段时间都在忙他的事,怕不是把咱们都忘了。” 陈卷忙,这不用别人说程启敖也知道,除了开机那通电话,甚至再没找过他——就连上次的通话也不纯粹,一半是关心,另一半还为传达宣传任务。 一直以来,陈卷对手下两个艺人可说是一视同仁,现在明显有了侧重。 程启敖努力忽视心里的不舒服,说阿磊,也说给自己:“陈卷是给公司工作,哪儿需要他就去哪儿,彭屿现在正是上升期,不忙他的事情忙什么,难道来这儿跟组?那你干嘛去。” 阿磊嘿嘿一笑,讪讪道:“说着玩的。”说罢伸长了头看程启敖挑好的商品,见掌心里是只普通的打火机,奇道:“你买打火机干嘛?我这儿有一堆呢。” 不说还好,说了程启敖简直来气:“你给我那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上面印的全是XX会所、XX足浴,是正经人用的么?” “那都是卷哥带我应酬时候拿的,不能怪我。再说了,以前你不也没嫌弃么,平时又不抽烟,备个不就得了。” 程启敖想起迟景霓在烟雾氤氲的眉眼,不觉浮上一抹笑意,语气也温和许多:“以前是以前。” “叮”一声,手机响了,提示有新信息。 程启敖顺手拿了包纸巾,一边站着等着阿磊结账,一边无聊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来信。 一眼,人像是傻了一样呆在了原地。 阿磊付完钱,见此人好似雕塑,伸手在他眼前晃:“哥?” 就见程启敖身体僵硬地转回身,走到刚才两人彷徨过的货架,把那盒塞回去的大号避孕套又抽了出来,放在了收银台。 “还有这个,”程启敖语气里的兴奋显而易见:“一起结。” 扯平了 出了便利店,程启敖只说“有事着急回去”便甩下阿磊,迈开步子往宾馆的方向狂奔。 他越跑越快,在夜风里如豹一般疾驰,一路跑到电梯口,浑身的汗还没下,步子却变得踌躇。 迟景霓的信息很短:2210房间等你。 程启敖看到信息的第一眼,自信满满认定这是暧昧的邀约,离得越近,却越不敢坚持这个念头,电梯的数字往上跳,15,16……当到达22层的提示音响起,他几乎一颤。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跑了那么久,从电梯口到2210的距离,却是一步一步,步伐缓慢地走过来的。 按动门铃,等了片刻,门开了,迟景霓一副刚洗完澡的打扮,头发半湿披在肩头,裹了件深色真丝睡裙,看见程启敖,把门缝拉开一个恰好容人通过的距离:“进来吧。” 程启敖跟着进屋。酒店的房间大同小异,迟景霓这间更宽敞,没有开主灯,只亮了地灯与一盏昏黄的床灯,光影交错,恰好勾勒出她曲线饱满的身材。 床前是一张真皮沙发,迟景霓把上面扔着的衣服拿开,对程启敖道:“坐。” 程启敖依言坐下,看迟景霓走到边柜,拿出一瓶已经开封过的红酒,浅浅倒上两杯。 美酒,晦暗的灯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意思应该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但氛围就是这么奇妙。开门的瞬间,程启敖很想像余彦那样粗暴地将她占有,那个瞬间他克制住了欲念,也错过了一个开头,现在好像怎么着都不对了。 迟景霓端着酒过来,挨着他坐下,摇晃手里的杯子:“能喝吗?” 程启敖没作答,伸手拿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回过头,红着眼看她。 迟景霓笑笑,优雅地又为他续上半杯,接着随意地抿了口酒:“今天的事,谢了。” “没什么值得谢的。”程启敖摇头。 然后就无话可讲了。 两人沉默一阵,程启敖转过头看了迟景霓一眼,眼神无声息落到她的唇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迟景霓。 是在片场她道“不错”的烟,盒子里只剩了一支。迟景霓瞥他一眼,细长的手指取走最后一支烟,叼在嘴里。 他们终于有了点默契。无需再问,程启敖自觉地俯身向前,动作娴熟地为她点烟。 迟景霓慵懒地倚靠在沙发,深吸一口香烟,唇轻启,徐徐吐出烟雾,脸上有点淡淡的笑意,像极了一朵在黑暗中绽放的玫瑰,说不尽的妩媚与妖冶,骨子里都是那些花瓶角色里泡过的风情。 程启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无数大导爱用她:这个圈子不缺漂亮女人,但带着故事感的漂亮女人总是格外捉人。迟景霓的眼睛里有故事,她像是爱过很多人,走了很多路才来到这里,那是一片沼泽,一片覆着迷雾的荒原,也像是……一双钩子。 他心下一动,探过身,靠得离她极近,近得能呼吸女人的鼻息,然后取下她嘴里的烟,烟尾有一圈口红的印记,程启敖垂眸看了一眼,含了进去。 他做这些,迟景霓便看着。 薄荷爆珠,入口连着鼻腔都是一片冰凉,程启敖缓缓吐烟,抬眼道:“扯平了。” 干点别的 l ash uw u .co m 她抽过他咬过的香烟——他也一样。 不必多解释,迟景霓从容拿过程启敖嘴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那干点别的吧。”她似笑非笑,抬手抚上程启敖的脸,用指腹摩擦他的脸颊。 程启敖像极了一只温驯的豹子,把脸贴在迟景霓掌心,痴痴地任她抚摸,嘴里却不满:“别只摸脸……” 迟景霓轻笑:“还要摸哪?” 他覆上她的手,引着她往自己裆部摸:“这儿。” 迟景霓随着他,手灵敏地探进他的短裤,年轻男人的身体直白炽热,她手指缓慢打着圈,硬邦邦的东西立马又精神一些,惊人的尺寸,烫得吓人,在她手里勃勃地弹动。 迟景霓腰心不自觉一软。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 8 .asia 程启敖灵敏地捕捉到她的动情,喘息着吻了上去。他们吻过很多次了,但那些都不是真正的程启敖,真正的他在迟景霓面前即便冲动,不敢野蛮,他吻得痴缠,舌卷弄着迟景霓,带着股不容拒绝的温柔,唇齿间两个人是同样的味道,薄荷夹杂着烟草,沉郁而具有侵略性,像极了他本人, 吻着,手也不闲着,程启敖从下探进迟景霓的绸裙衣摆,一寸寸爬到了大腿缝,缓慢地用指头蹭弄,摸到要紧处,呼吸猛地急促了:“没穿?” 程启敖的手很大,粗糙温热,刮擦上去别有刺激,迟景霓懒懒地哼:“嗯……反正要做,穿它干什么?” 程启敖眯起眼睛,目光幽深起来:“床上还是这里?” “无所谓。” 程启敖突然把迟景霓推到一边,站起身,掀着下摆脱掉上衣,露出强健的背阔肌,接着一件件脱掉裤子、内裤。漂亮精壮的肉体一览无余,欲望毫不掩饰,胯下的玩意儿高高耸立,狂妄地直指向迟景霓。 迟景霓咽了口唾沫,她睡过一些人,也看过一些人,好皮囊很多,但毋庸置疑,眼前这个仍属于个中翘楚。 在她盯着程启敖愣神的功夫,男人一把将她扛了起来,迟景霓猝不及防被举在半空,下意识叫出声:“啊——” 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紧接着被摔进了柔软的大床,露出浑圆的屁股,是个羞耻的姿势。 她挣扎着翻过身:“你好大的胆子竟然……” 程启敖已经压了上来,又硬又热的东西抵在她腿中间,一把摁着她的手,舌头在她脖子上舔吮,声音低沉色情:“你不是喜欢这样么?” 迟景霓突然就哑了。 床上她是喜欢对方侵略性强一点,这是她相当隐秘的个人喜好,起码不是那种类似“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食物”这种烂大街的随便能查的信息。 所以程启敖是怎么知道的? 程启敖像是猜出了她的疑惑,也不多问,食指在她肉缝处浅浅一刮,把满指晶莹的汁水举给迟景霓看:“这不是比刚才湿的厉害么?” 不许乱来 迟景霓惯常是淡定的,这时脸上不觉飞起两朵红晕,干脆转过头,语气生硬地交待:“先说好,床上事床上毕,做的时候无所谓,下了床不许乱来。” 程启敖支起身,半跪着,展露着他恰到好处的腹肌和人鱼线,颇具玩味意味地歪头问:“什么叫乱来?” 迟景霓皮笑肉不笑,用脚趾点他的腹肌:“跟以前不一样,就是乱来。” 脚被程启敖一把捉住,他低头亲了一口迟景霓的脚背:“下了床,你是制片,我是演员;你是前辈,我是新人——听你的,和以前一样。” 说着,把她的大腿分开,一路深深浅浅吻过去,迟景霓被弄得很痒,腰难耐地拱起来,忍不住想把腿往中间拢。 “别急,腿分开。”程启敖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拧了一把,“我太大了,直接进去不舒服。” 这话很耳熟。在床上,十个男人里有九个这么讲过,搁别人或许是托大,但迟景霓已亲眼见证过程启敖的配件,知道是实事求是。 她伸手在程启敖头顶揉了一把,气喘吁吁催促:“你……最好快点。” 程启敖琢磨戏时心思细,琢磨起女人也细。迟景霓表面不说什么,在床上却显然对粗暴的风格情有独钟,他刚才掐那一把,她花心马上就冒出了一泡水。 他琢磨出诀窍,伸手在她浑圆的臀上拍一掌,厉声质问:“还急?” 迟景霓眼里有了水光,享受地哼了一声,不出声了。 程启敖本还打算多做会儿前戏,用舌头伺候好迟景霓再步入正题,然而亲到腿心处,已然碰了一鼻子黏糊糊的爱液,再不插进去也是浪费,于是坐起来,转用硕大的性器在穴口缓缓滑动。 他想问“那我们直接做吧”,话到嘴边,顾及迟景霓的喜好,又咽了回去,改换做命令式的语气:“现在就操你,腿再开点。” 迟景霓唇微微张着,湿发贴在裸着的肩头,丝绸睡衣已经掉到了腰间,只顾喘息着哼叫:“……床头柜有套,戴……戴上……” 眼前的景致淫浪至极,程启敖硬得要炸了,依依不舍蹭了两下,便迫不及待带上套子,一股脑插了进去。 一插进去,便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温热湿软,迟景霓狭窄的肉缝紧紧吸纳着他,每向里逼近一寸,肉浪便挤压着吸上来,程启敖起先还控制着速度,待小穴完完全全吞进肉棒,再也按耐不住,快速抽插起来。 从迟景霓的角度看过去,这一幕也甚是赏心悦目,程启敖宽肩窄腰,高大挺拔,做爱时腰腹轻摆,肌肉像漂亮的人鱼,她看着,忍不住呻吟出声:“慢……慢点……” “刚才不是还着急,现在怎么又要慢点了?”程启敖不听话,狠狠地顶撞,发出啪啪的响声。 迟景霓被顶得一颤,吃痛皱眉:“你太大了……嘶,疼!” “大”固然是男人都渴望的夸赞,但看见迟景霓嘴里喊疼,程启敖顾不上高兴,心立刻跟着疼起来。昂扬的性欲被搁置一边,他停下抽插的动作,握住迟景霓的腰,缓慢、小心翼翼地把性器抽出,生怕再把她弄疼了,弄坏了。 不想退到一半,却被迟景霓抓住了性器,听她低低叫道:“别出去!” 程启敖动作停住,肉棒就这么一截在里,一截在外,挂着一层湿滑的白浆,狰狞地连接着两人的私密处。 迟景霓胸脯剧烈起伏,眼神迷蒙妩媚,手在那根粗大的东西上颤颤地划了一圈,喘着气道:“慢点插就行……” 程启敖低头看一眼,喉结滚了滚,忍耐冲动,缓慢地把肉棒推回穴里,一边控制着腰胯抽插的幅度,一边伸手揉捏她饱满的胸:“满意了?” 迟景霓被弄得很有感觉,咬着唇道:“嗯……你挺会的。” 程启敖看她这种蛊惑人的表情,爽得头皮发麻,边插边问:“把话说完,挺会什么?” 迟景霓被操弄得失神,说话几乎语不成句了:“……会……嗯啊……会……做……” 程启敖很喜欢她这样子,故意狠狠地顶了一下:“说。” “做爱!”迟景霓放荡地呻吟:“……你好会……嗯啊……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