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一点》 第1章 第一章 浦市的冬天又湿又冷。 楚谌把下半张脸埋在羽绒服的立领里,手指包裹在深黑色的羊皮手套中,左边端着一杯热咖啡,右边拎着他的笔电,走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 他哈出一口白雾,同路上遇到的,相识的学生们点头打招呼。 学生们年轻朝气,像是不怕冷一般穿着在楚谌看来可以算得上是春装的衣裤,与略显臃肿的自己大相径庭。 他之前一直无法喜欢上没什么太阳又都是雨的冬季,加上偶尔失常的低温。如今却觉得之前的气候也还算不错,至少如今身体应该可以很快适应下来,将浦市当做下半辈子的故乡。 尽快忘掉那个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港口城市。 早晨第一节 课一般出席率都不算高。 楚谌的课却座无虚席,甚至还有其他院系的学生过来蹭课。 一方面是因为他教授的课程相对来说不那么枯燥无聊,另一方面得益于他在t大学生论坛上居高不下的人气。 当然后者楚谌并不清楚,他一直坚定认为是自己的学术认知带动了学生的积极性。 因此当铃响后,他穿着浅灰色的大衣和高领羊绒衫踏进教室时,原本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位年轻英俊气质超群的讲师,只有他自己沉浸在学识的世界里,专注地看着电脑上的课件。 楚谌两个月前刚到t大,接替某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成为园林景观专业某几门课程的讲师,并参与院内的设计工程。 第一节 课后就一跃成为屠版学生论坛的风云人物。不出两天,全院都知道风景园林专业来了一位英俊潇洒的外籍华人讲师: 32岁,温柔绅士,本硕毕业于ubc,博士在北美读的,业内小有名气。 更有匿名者扒出他在入职表婚姻状态一栏填的离异,这更为楚谌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上过他课的学生都在猜,什么样的女性会同这位品性样貌都称得上完美的男人离婚? 毕竟楚谌不过上了几堂课,就把学生们迷得时常将他挂在嘴边。 上午九十分钟的大课结束,楚谌同大家道别,回答了几位学生的专业性问题,收拾好课件资料,顶着零下三摄氏度的寒风走回了院内的教师办公楼。 推门而入时,许惟宁正站在他办公桌旁,看窗外的风景。 “许教授。”楚谌走过去,喊了他一声。 男人转过身,笑容叫人如沐春风:“下课了?” 楚谌点点头,取过搭在椅子上的羽绒服外套:“走吧,食堂请你吃一顿。” 许惟宁穿了一件格子呢大衣,单手插兜,垂眸看了一眼他拿衣服的动作,含着笑:“这么冷么?温哥华的冬天是不是基本不零下?” “这两年会冷一些。所以对我来说有点难熬,大衣配羽绒服丑就丑了,实在是年纪大了逞不了能。”楚谌顶着自己那张脸说这最后一句,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楚谌会来t大是应了许惟宁的邀请。 作为t大建设院最年轻的教授,时年36岁的许惟宁常活跃于各大国际协会。楚谌是在北美读博时与他相识,算算也有个五六年了。之后许惟宁回国,两人依旧保持着不太紧密的线上联系,多用于讨论设计相关问题。 直到半年前,楚谌向他咨询国内院校外聘讲师的事情,说起自己正在申请离婚,准备离开温哥华,许惟宁便向学院推荐了他。 同时他也对楚谌离婚一事表现出强烈的关心。 楚谌的婚姻存续已有六年之久,他们相识那一年恰逢楚谌新婚,这位平日里清冷自持的设计师,会在每个周末飞回去见他的伴侣。 每每提起小自己7岁的爱人,楚谌总是饱含热切的爱意,明明羞涩却又忍不住与人分享。他说自己同爱人是年少相识,多年相伴。 这在任何人听来都要赞叹一句情比金坚,真爱无疑。 但如今,楚谌孑然一身来到浦市,落地时只带了一个28寸行李箱和一只手提包。 仿佛这两件行李就装下了他前半生三十二年的全部光景。 许惟宁驱车,带楚谌去学校附近的小区看房子,在车里闲聊了几句。 “这两个月还习惯么?” “挺好的,还要多谢你,否则我还不知道现在会在哪。” “言重了。”许惟宁笑着,“你能来讲课是t大建设院师生的福气,那时候我都怕下手太慢,抢不到你。” “过誉了,改天还要再请你吃顿饭才好。” “那可就说好了,我等着的。”许惟宁开车的侧脸淡淡笑着。 第2章 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窗为他俩镀上了一层薄光。楚谌觉得这样的生活实在美好,有满意的工作,有知心的朋友,以及许久没有想起来的糟糕往事。 楚谌挑房子速度和他画设计图一样高效。 不过看了两家就定下一个40多平的小房子,一室一厅正好。 房子离学校不远,平时骑车或者步行都可以到,和许惟宁现在的房子恰好也在同一个小区。 楚谌和新房东签了两年的合同,交了押金。 “麻烦你陪我跑一趟。”楚谌坐回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对许惟宁道谢。 原本可以等休息日再来,可他在原来的公寓实在住不下去。当时他人在国外,委托中介找的房子隔音差,设施老旧,房东是个收了钱就什么也不管的年轻人。不过住了两三个月,就跳闸了3次,漏水了2次。 无意间和许惟宁提过一嘴,对方就说今天中午趁没课陪他出来一趟,这让楚谌万分感激。 “不客气,谁叫你在国内只有我这个朋友。”许惟宁冲他眨眨眼,发动车子准备回校。 他们要赶下午三点的大课。 楚谌莞尔一笑,此刻他觉得未来的生活应该是值得期待的。等过两年社保到了,自己就可以买一个房子,大概六七十平,不需要太大。 他畅想未来时神情轻松愉悦,没有人想得到,此时的他已经做好独自一人过完一生的准备。 车行半途,楚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个国际号码,他只看一眼就愣住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是他住了十多年的家里座机号码,那个和吕懿共同的家。 “喂。” “谌谌,我是妈妈。”对面的妇人语气亲和温柔,没有了两个月前的失望难过,“你在浦市过得还好么?” “嗯,妈妈,我这边都好,不用担心,您和爸爸身体怎么样?” 许惟宁正开着车,听楚谌喊了一声“妈妈”,侧目看了一眼,见他神情自若,便转过头专心开车。 “还算好吧。自从你俩离<a href="" target="_blank">婚后爸爸就整天唉声叹气的,本想着两个儿子和和满满,现在一个都不着家。” “是我不好……”楚谌看着窗外的街景发呆。 “谌谌,不怪你,妈妈想通了,不合适就不合适吧。只是你前脚刚去浦市,小懿后脚也跟着去了。刚刚跟他打电话听着身体不太舒服,我有些担心。” “他也来了?”楚谌愣了下,没想到自己同吕懿此时此刻居然在一座城市里。 “你们没联系么?”吕母没料到楚谌不知情,想到他们俩的尴尬关系又叹了口气,“做不成伴侣,你们也是十多年感情的兄弟。我是想你能不能替妈妈去看看他,我实在放心不下。” “……” 十多年的亲情让楚谌无法拒绝,吕父吕母对他视如己出,更是愿意在吕懿十九岁高中毕业时就同意两人结婚。 于情于理,他都该跑这一趟。 “谌谌,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 “没事的,我去。妈妈您把地址发给我,不过我今天还有课,晚些时候我去看过他后给您留言。您先睡吧,不用太担心。” 温哥华那边已是晚上11点,吕母是个极其重视养生的人,平日里10点准时休息。 挂掉电话后,楚谌收到了一条信息,上面是一串地址,还附上了酒店客户经理的电话。 这家酒店楚谌在温哥华就略有耳闻,隶属的集团吕家占了点小股份。所以某种层面上来说,吕懿也算是他们的少东家。 楚谌看着手机发呆,直到屏幕自动锁屏了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许惟宁关心地问了一句:“家里人有事?要我送你么?或者帮你请假?” 楚谌抬起头,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迷茫,而后摇摇头:“不用,我下了课过去,不是什么大事。” 自己的养母兼前婆婆拜托自己去看一眼躺在酒店里生着病的前夫,这听着太像狗血八点档的剧情了。 傍晚下课后,他刻意没穿羽绒外套,走到校门外叫了辆车,前往酒店。 路上他联系了客户经理,说完自己名字后对方的态度明显热络起来,几次差点脱口而出“吕……”又被他咽了回去。 吕什么?吕太太么?这可太讽刺了。 到达酒店已是晚上7点多,浦市的交通一向以堵出名。 楚谌整理了下大衣和围巾,在寒风中走向酒店大门,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应该是紧张的情绪战胜了一切。 他同吕懿两月未见,这在吕懿大学毕业后就不曾出现过。哪怕是两个人关系降至冰点时,也维持着一周一次的频率回父母家中用饭。 客户经理已经等在大厅,他一进门就迎上来热情招呼:“楚先生,这边请。” 楚谌和他一起上了vip电梯,经理敬业地同他介绍酒店的设施服务,俨然把他当成了来视察的股东。 楚谌不知道吕母是怎么交代的,但他和吕懿离婚时并未做对所谓的婚内财产进行分割,两个人各自拿了婚前财产及婚内自己赚的部分,相当公平。 所以此刻他很想同经理说自己手头并没有集团的一丁点股份,并不需要刻意讨好自己。但直到电梯到达顶楼,他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经理将房卡双手递给他,就离开了。 楚谌不自觉摩挲了两下房卡,对于马上要见到吕懿这件事,实在说不上来有多期待。 第3章 这层楼只有6间总统套房,他拿着房卡刷开了走廊尽头的那一间。 门锁转动,楚谌深呼吸调整好了情绪,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一把拉开大门。 门后的套房客厅里,一位穿着浴袍的女士正从笔记本后惊愕探头,与他对视。 她长而蜷曲的头发微湿,皮肤白皙红润,一看就是刚洗过澡。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存稿不多,慢慢更啦~ 第二章 贸然打扰不是楚谌本意。 但他的确没想到,在吕懿的房间里会出现一位看起来同他关系十分密切的女士,且自己先前并未见过。 他们只分开了两个月而已。 人与人之间最可怕的不是经年未见后产生的距离和陌生感,而是明明你们朝夕相对,却在某一天猛然发现,对方已经离你很远很远。 而你还维持着有他的生活习惯,麻木得像一个早已编好程序的机器人。 季茉看着眼前的男人,十分诧异。 能用房卡刷开这间房的人必然同自己老板关系匪浅。她快速整理好表情,礼貌询问道:“请问您是?” 楚谌站在门口,将手里的房卡连带捏紧的指尖都藏进大衣口袋里,寸步未挪:“我找吕懿,我是他……哥哥。” 季茉对老板的个人生活略有耳闻,知晓他没有兄弟姐妹,倒是有一位年长的同性爱人。 门外的男人温润清俊,模样气质都是极好的。 她立刻反应过来,忙不迭站起身,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浴袍,颇有些懊恼尴尬:“您……您好。吕总在的,在房间里休息。我叫季茉,是吕总在国内的业务助理。昨天忙得比较晚,吕总就留我在这休息了。” 越解释越奇怪,季茉手指蜷曲抠在桌面上,紧张得很。 楚谌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误会了。 自己同吕懿离婚两月有余,担不起她这副见了老板娘似的模样。 “请问他在哪间房?”这个套房是两卧的格局。 季茉指了一间,楚谌说了一句“打扰了”,便缓步走到卧室门前,抬手轻叩两下。 房内传来男人的声音:“门没锁。” 虽然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话里的平和自然让楚谌顿了顿,收回手指加了一句:“是我,方便进来么?” 毫不意外,门内的人沉默了,半晌没有声音传来。楚谌极有耐心地等着,盯着门板上的装饰纹样研究,用这种方式掩盖内心的情绪。 季茉在他身后尴尬地杵着,她很想回房换衣服,对今天凌晨下班后的留宿行为后悔不已。 谁能想到自己不过刚洗完澡收到需要紧急处理的公事,在老板明确表示今晚都不会出房门的情况下穿着浴袍就这么在客厅待了还没两分钟,就被人撞见了。 老板的合法伴侣还在那站着,自己实在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回房。她进退两难,权衡之下还是选择陪人一起等。 吕懿并没有让楚谌等太久。 房门很快打开,露出了一张略显病态的脸,眉头也紧皱着,看起来并不怎么乐意见到门外的人。 “你……”吕懿刚要开口,就被楚谌身后的人吸引了注意力,目光落在自家穿了浴袍的助理身上,脸色愈发阴沉。 “抱歉,我这就去换。”季茉立刻应声,快步离去。 楚谌没有回头,也就没看到小助理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事实上从吕懿打开门后,他就维持着略微低头的姿势,目之所及只有吕懿睡衣上数第二颗的纽扣。 吕懿的占有欲一向强。 从前邻居家孩子多抱自己一会,他都不乐意要过来跟小孩子抢。现在这些占有欲不过是转移了对象,不想叫别的男人看见小助理衣衫不整的样子。 情有可原,楚谌理解。 “进来吧。” 小助理那边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吕懿才像是想起还有人等在自己房门前,侧过身子,让开了一条道。 楚谌尽量避免触碰到他,也侧过身子,几乎是背贴门框跨进房内,硬生生同吕懿隔开了二三十公分的距离。 他依旧没有抬头。 房间里充满了属于吕懿的味道,和他们曾经在温哥华的家中一样,沉静低敛,像雨后孤山中飘来的一缕焚寂檀香。 楚谌闻着却觉着尾调又酸又涩。 他站在房间内,有些无所适从,手掌紧握着口袋里的房卡,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暖气的热度蒸得他后颈微微发汗,心跳在关门声响起时跃至顶峰。 吕懿重新躺回床上,咳嗽两声,看了一眼围巾外套都没摘的楚谌,提醒了一句:“门口有衣架。” 说出口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高烧了许久不退的病人。 楚谌被这一声醒了神,终于抬头看向他:“不用了,就走的。” 两个多月未见,楚谌好像圆润了些,又好像依旧是去年冬天在家中等他商谈离婚协议时的模样,清瘦冷漠。 吕懿此刻还能清楚回忆起那天是下了雨的。 温哥华的冬天总是没完没了地下雨。 自己开车回到家,意外地看到门厅搁着一把长柄雨伞。水滴顺着伞面滑落,汇聚在伞尖和地面的形成的夹角处,积起了一小滩水洼。 原本因为天气有些暗淡的心情瞬间明亮起来,吕懿觉得下了这么久的雨都被这把伞给挡住了。 第4章 楚谌回来了。 在此之前,楚谌已有大半年没有回过家,自从那天他平静地提出要搬到外面租房之后。 吕懿直觉他回来是找自己有事要谈,却没想到,摊在自己面前的会是离婚协议书和离婚申请函。 楚谌受不了他一直看着自己,移开视线胡乱地打量着房间,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耳温枪,似乎才想起来今天自己过来是受人之托。 “有发烧么?几度?”楚谌怕他误会,又补充了一句:“下午接到妈妈电话,说你病了,拜托我来看一眼,我怕她担心,才应的。” 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一直被自己掐在手心里,表面都沾上了点汗液的房卡,轻轻放在一旁的桌上:“备用房卡我放这里了。” 他极力撇清自己,一眼没看床上的人。 长方形的卡片被他随意放在笔记本电脑旁,楚谌扫过一眼合着的电脑,和旁边搁着的手表。 哦,不是自己送的那块了。 说完这些话房间内又安静下来,吕懿那边什么回应也没有。 楚谌被暖气烘得口干舌燥,想快点走,于是静等几分钟后又催了催:“量一下体温吧。” 吕懿这才动了,咳嗽着伸手去够床头柜的耳温枪。 楚谌听着那边因身体和被褥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低垂着眼咬紧了唇。 房间里太安静了,就显得这声音特别大,大到自己都逃到房间的另一端了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哪怕不看,他也能想象出吕懿的姿势,表情,和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啪——”一声响,伴随着吕懿克制不住的一连串咳嗽声,楚谌猛然抬头:只见吕懿半个身子探出床外,右手搭在床头柜上,左手撑着床沿,而耳温枪不见了。 他没法继续站着不动,赶紧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掉在地上的耳温枪。 把吕懿扶起来背靠床头,楚谌又弯腰把耳温枪捡起来,捏着一头的边沿递过去给吕懿:“能自己测么?” 吕懿看了一眼他的手指,点头接过。 楚谌收回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退回原来的位置。好像此刻如果走开就显得有些奇怪且不礼貌,他只好征求吕懿的意见:“我站这么近,你……能接受么?” 正给自己量体温的吕懿闻言一顿,皱了皱眉。 楚谌了然,正要往后退,却听他说“没事”,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耳温枪显示体温37.5摄氏度,有些低烧,但整体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楚谌完成任务,在手机上记了几行字,就准备要走。 他甚至都没客套两句吃饭吃药了没,进房间还不到10分钟,已经想好待会回出租房是打车还是地铁。 楚谌一步步走向房门,要拧开门的刹那,吕懿的咳嗽再次发作,让他暂缓了脚步。 接着吕懿的声音在房内突兀响起:“你吃过饭了么?” 楚谌回过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吕懿。 不知是不是刚咳嗽过的原因,他觉得吕懿的声音比先前更哑了一些。 “吃了的。” 楚谌其实没吃饭,但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随便搪塞了一句,想着总不至于是要把他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结果吕懿听罢依旧没放他走,而是用那愈发虚弱的声音说了句:“能帮我同酒店……咳咳,叫个,咳咳……餐么?” 楚谌挑眉惊讶:“你没吃饭?” “嗯,咳咳,刚睡醒。” 吕懿抬起眼,抿着舔了下有些干燥的下唇。 楚谌匆匆别过眼,右手在背后拧动了门把,飞快地说:“我去给你安排。”接着在吕懿还没开口说下一句话前,闪身离开了房间。 吕懿有些猝不及防,怔愣片刻才侧头看向自己距离自己极近的床头柜,上面放置着酒店的固话机。 只要按下一个键,就可以方便地联系到前台,要求订餐。 五六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吕懿重新躺回之前的姿势,虚弱道:“请进。”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季茉穿着高领羊绒衫的脑袋脖子探了进来:“吕总,你想吃点什么?” “……” 那一瞬间季茉仿佛从自己老板眼里看到了一丝错愕,但她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了。毕竟这位牛人一个多月前收购完浦市这家建材公司后,就表现出一副天上地下唯工作是第一要务的铁面孔。 别说错愕惊讶,平时连嬉笑怒骂都极少看见,那张脸的表情好像只有平静,和皱着眉平静这两种。 “怎么是你?”吕懿的声音凉凉的,“他呢?” “刚刚那位先生么?他出来吩咐我给您点餐,就走了。” “他没说别的?” 季茉眨巴着眼睛,回想了下方才的对话:“他说,他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让我来点餐,然后说让我好好照顾您,就没了。” 季茉观察着他的反应,又问了一遍:“吕总,您还没说吃什么。” 吕懿只说:“我不用,你给自己叫个餐,吃完我们回公司。” 等季茉关好门,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空气中只能闻见自己常用的那款香水味,好像从未有人来过。吕懿下床走到桌前,手指按着那张备用房卡,静默良久。 这一刻他觉得有些疲累。 楚谌同他相识近二十年,共同生活十余年,如今却说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第5章 深夜,浦市某老小区的一间卧室中,只亮了盏黯淡的床头灯。 昏暗不明。 床上的人背对房门蜷缩着,露在被子外的肩头微微颤抖,像是被未开暖气的房间冷到了。 冬夜寂静寒冷,空气中却隐约传来细微的振动声,但像是被什么掩盖住了,闷闷的。 振动持续了十多分钟,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喘息,有点黏,有点哑,还有点湿。 在隐秘的振动声下,好像有什么在搅动着一滩水,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水声一经出现就怎么也消不下去,越来越大,盖过了本就不明显的振动声。 楚谌正沉溺于无法逃脱的贪欲之中。 明明没开暖气,身体冷得发颤,呼出口的气却是灼烫的。 身体被长时间的消耗拖得有些痉挛,脚趾不自觉蜷紧了,整个人紧绷地像一张弓。 吕懿的脸,配上动作和声音,一遍遍在他脑内重复出现。 他在想吕懿的手指,吕懿的床,还有很久之前吕懿的吻。 到达终点的那一刻,他早已被这场自己厌弃却控制不了的欲求折磨得失神,带着哭腔脱口喊了一声:“吕懿……” 第三章 浦市的气温反复无常。 明明前几天还是冻死人的低温,这几天居然颤巍巍爬上了10c。 不过正好方便了楚谌搬家。 许惟宁早早在教室外等他,他们约好下课后一起去楚谌租的房子搬东西。作为回报,楚谌会在新家里请他吃一顿火锅。 下课铃响,学生鱼贯而出,有几个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方才课上风度翩翩的讲师,在撞见许惟宁后慌忙住了口,故作乖巧地喊一声“老师好”,接着快步推搡着离去。 走远了还不忘回过头来瞧两眼,满脸好奇,想看看他在等谁。 许惟宁是院内最年轻的硕导,这批大三的学生都上过他的课,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 等到楚谌出来和许惟宁打了招呼,两人并肩离开后,这群学生才跟点了火的炮仗似的,哄闹着八卦建设院两大男神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有人甚至偷偷拍下他俩的背影,上传至论坛,供同学们考前跪拜祈愿。 楚谌的东西已经收拾完毕,打包了三个纸箱,旁边立着两只行李箱。 许惟宁看了一眼就说他这顿火锅请亏了,搬这点东西学校食堂两个肉包子一杯豆浆足矣。 两人上下走了两趟,就把这些都塞进了车子的后备箱。 许惟宁的车是辆suv,特意清空了后备箱过来,可惜楚谌这点东西压根没填满,倒显得有些空寂。 楚谌在关门前看了一眼,零零落落的几样东西,一如他同这几年几处居所的缘分,浅薄得很。 这是楚谌成年后第三次搬家。 他自母亲病逝后一直住在吕家,成年后亦是如此。 第一次搬家在26岁的夏末,新婚不久。彼时吕懿刚拿到多伦多的入学通知,而他也要在即将到来的秋天奔赴北美继续深造。 新婚加上离别在即,他们搬家时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父母准备的房子离海边不远,两层带花园。 一路上楚谌都觉得自己脸在发烫,脑子里塞满了旖旎的想法,犹豫着是否要付诸实践——他怕自己这些不可言说的欲求会吓到吕懿,毕竟他才十九岁。 那时候吕懿好像很爱他,时时刻刻吊在他身上,黏着他喊“哥哥”,说自己不想他去北美,说他一定要每周都去多伦多看自己,每晚都要视频。 吕懿像一块离了自己就会风干硬化的橡皮泥,需仔细保存,时时揉捏。 他们在新房里度过了一段蜜月期,谁也不会想到仅仅几个月后,这份温情便荡然无存了。 第二次搬家是在5年之后。 楚谌如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所有的勇气都用来抵御吕懿对他的冷淡和疏离。 他急切地想达成分居半年的离婚条件,几乎没同吕懿对视,只听见男人一如既往用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说好。 一小时后搬家公司就到了。 楚谌早看过天气预报,提前预定了今天搬家,他准备好了一切。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顺利,他几乎搬空了自己的东西,只留下一些装模作样的,应付家人的旧物,还有自己那枚早已不怎么戴的结婚戒指。 临出门前吕懿好像说了一句话。 说的是什么? “真快”还是“奇怪”? 声音轻得像是喃喃自语。 楚谌听不清,也没想要听清。搬家公司的车子在外头装运完毕,在等他一起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或许是年纪见长,如今楚谌回忆起头两次,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甚至可以开玩笑地跟许惟宁说,托他的福,这是自己搬得最轻松的一次家。 许惟宁正陪他一起推着购物车,在家附近的超市采购,闻言摇摇头,说2个多月前他刚落地浦市机场那次才算最轻松的,只有两个行李箱。 楚谌挑着货架上的火锅底料,在三鲜菌菇和麻辣牛油中犹豫了下,又看向了一旁的花胶鸡,随口说道:“那不叫搬家,或许可以说是’下半生的奔赴’或是’上半生的逃亡’。许教授,你吃辣么?” “我都可以。你的说法很特别,ubc也有中文选修课程么?” 楚谌选了牛油锅底,放进购物车,转头对他笑笑:“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给你写介绍信,我的导师会很乐意同你交流ubc的课程。” 第6章 “荣幸之至。” 采购完毕他们重新回到房子里。 许惟宁看他在厨房中熟练地把新买的厨具餐具消毒,又将食材一一摆放在流理台上,不禁感慨道男人果然是要经历过婚姻洗礼才懂得这些,换作自己怕只会手忙脚乱一团糟。 楚谌笑了笑:“这些都很简单,想学的话我教你。” 许惟宁靠着厨房门,听他这么说又退了一步,看着那些生鲜肉类摆摆手:“不用不用,外卖食堂才是我的灵魂伴侣。这么说起来,之前家里也是你做饭多些么?” “唔是的。”楚谌将蔬菜解开,泡在水池里,着手准备处理荤菜。 许惟宁的好奇心此刻达到顶峰,尽量用一种平和的朋友之前闲聊的语气问道:“不知道这么问会不会有点冒犯,但我真的挺好奇,你前妻她为什么会跟你离婚?” “嗯?”楚谌转身,有些惊讶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毕竟楚老师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非常不错的结婚对象人选,而且你之前说过,你们认识很久了。” “他比我小那么多岁,年轻时不懂事结了婚,后来才发现不是爱情,我们做大人的,不得给小朋友反悔的机会么?” 楚谌此刻挺庆幸普通话里的“ta”并不用区分性别,也就不需要再跟许惟宁解释为什么自己的“前妻”其实是个男人。 至于这个理由,他已经说服过自己许多次, 现在提起来并没有太多其它的情绪。 许惟宁听完后点点头,表示赞同:“想起我十多年前的初恋了。前几年我还去参加她的婚礼,她的先生和我的确是两个完全相反的类型。” 楚谌低下头将水池里的绿叶菜漂了漂,听许惟宁云淡风轻地聊初恋女友的婚礼,心里想的却是如果以后吕懿结婚,那么自己作为哥哥必然需要出席。 那时候自己应该也会这般云淡风轻,大大方方送上新婚贺礼,再祝他们白头偕老吧。 餐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时,楚谌正在厨房用牙签挑猪脑上的血丝。 许惟宁放好碗筷调小了电热锅的火力,把楚谌的手机拿进厨房。 “谁的?”楚谌分不出心。 “没备注,”许惟宁扫了一眼,寻了块干净的空位,“我放这了。” 楚谌点头,瞥了一眼,发现这个号码自己完全陌生,加上现在手上一塌糊涂的,索性没接。 手机响了一会停了,过不了几秒又响起来,还是刚刚那个号码。 楚谌将猪脑放到盘子里,洗干净了手,接起电话。 “喂,哪位?” “是我。” 对面的声音像是自渺远的海面而来,瞬间同海啸一起奔雷而至,沉沉地砸在楚谌心上。他干咽了下口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 “吕懿,你还在浦市?” 手机号码归属来自浦市,所以楚谌压根没有往吕懿身上想。 “嗯,还在。之前你送我的那块手表出了些问题,我在专柜这边,他们说需要提供购买凭证进行维修。”吕懿的声音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事。 楚谌犹豫着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但最好这件事情可以在线上解决,于是问:“提供我的身份id不可以么?或者是联系方式。” “这边的工作人员说这块表是在国外购买的,所以需要凭证,身份id和联系方式无法查询到信息。”吕懿语调平平,但颇为耐心地解释道。 楚谌皱眉思索片刻,又问他:“拍照可以么?” 对面忽然没了声音,可能是吕懿去问工作人员了。 正巧这个空档,许惟宁在餐厅喊了他一声,问水开了先放什么。楚谌捂着话筒,让许惟宁可以先烫肉吃起来,自己马上就来。 “家里还有人?” 话筒里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楚谌一跳,不知道吕懿怎么这么快问完了。 “嗯,有朋友在。所以拍照的凭证可以吗?” “他们说不行。方便的话,地址给我,我去你家取。” 楚谌又犹豫了。 购买凭证就在衣柜的小保险箱里,跟自己那块手表放在一起,找起来不过是一两分钟的事。 但他现在并不是很想再次见到吕懿。 “很急么?如果不急的话,我叫同城送送去你那边,或者明天……” “嗯,很急。”吕懿难得打断他的话,似乎真的是很着急,又强调了一次,“很急,我明天要飞外地,只有今晚有时间。同城送会比我自取快么?” 浦市只有一家那个牌子的手表专柜,离这里半小时车程左右,但是同城送起码要3个小时,楚谌只好说:“我发地址给你。” 对方“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看起来的确是非常着急地只想尽快修好手表,不耽误其它时间。 楚谌又花了两分钟处理完猪脑,跟剩下的菜一起端到餐桌上,让许惟宁先吃着,自己马上就来。 他去房间里打开了保险箱,将下午才刚放进去一个皮质票夹取出来,看都没看边上那只木质手表盒一眼。 票夹上印着手表品牌的logo,打开里面是两只手表的相关证件,以及当年的购买凭证。他想了想,把自己那只手表的证件取出来,塞回保险箱,接着合上票夹出了门。 许惟宁见他把一个本子似的东西放在玄关,问了句是什么。 第7章 楚谌有些心不在焉,坐在餐椅上拿筷子夹了一把肉,说待会有个朋友过来拿点东西。 “你在国内还有朋友?”许惟宁困惑不解。 “是……国外的朋友,这几天正好来浦市出差。”楚谌糊弄了两句,许惟宁也就不追问了。 这顿火锅楚谌吃得很难受,并没有他下午和许惟宁聊起来时那般愉快。 甚至连处理了许久的猪脑花也没有下锅,只是动了几筷子牛肉。他在忙着看时间,总是没吃几口就看一眼手表,整个人透着一股难言的焦虑。 许惟宁问他怎么了。 他扯着笑脸说朋友就快到了,也没什么别的事,等把东西给了再陪他好好吃。 许惟宁点了点桌上的啤酒,意思不言而喻,待会得陪他喝一点。 终于在电话挂断后的第31分钟,门铃响了。 楚谌几乎是跳起来一般搁下筷子,几个大步就走到了玄关处,抄起票夹打开了门。 门外吕懿还维持着按门铃的手势,被楚谌开门的速度惊到了,表情有些许诧异。但他很快就收回手,镇定下来。 吕懿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薄羊绒大衣,裤腿束在黑色马丁靴中,整个人挺拔英俊,看起来一点也不怕冷,和自己完全不同。 楚谌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把票夹往他怀里一递,就想扭头关门:“凭证都在这里,你拿好。” 吕懿低头看了一眼摔在自己怀里的票夹,伸手拿好,喊住了他。 “谌哥。” 楚谌一顿,不得不抬头面对他,装出一副兄长的模样,客套地嘘寒问暖两句:“生病好了么?什么时候回温哥华?” “嗯,已经好了。大概下周会回去一趟。” “代我向爸爸妈妈问好。” “好,我会的。” 说完这些,两个人又沉默了,他们之间实在没其他可聊的。 楚谌不知道吕懿喊自己做什么。如今沉默着,那些过往的回忆的一点点泛上来,很烫。 他在吕懿面前依旧做不到云淡风轻,或许时间太短,又或许依旧心有不甘。这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些许厌恶的情绪,回忆袭来就更觉得无地自容。 “我……”楚谌抬头想打破这尴尬的境况,却看到了吕懿平静的眼。那双波澜不惊的,一直理智又清醒的眼,和自己满脑子的过往回忆形成鲜明的对比。 原来尴尬的只有自己。 对吕懿而言,不过是来某个旧识家中取一份急需的凭证。 如果不是这么着急,可能也不会亲自过来取。 屋里的许惟宁见楚谌久去不回,直接走到玄关附近,问了一句:“楚谌,要不要喊你朋友进来一起吃点?” 一句话惊醒了两个人。 楚谌一边说不用了朋友马上走,一边匆匆和吕懿道别:“那我就不送了,再见。”随即重重带上了门。 吕懿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比楚谌略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而楚谌在男人开口之后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迫不及待得斩断了与自己的联系。 第四章 这天晚上楚谌喝了一些酒。 许惟宁家就在他隔壁一幢,因此很快到家并报了平安,并问他醉了没。 楚谌在独居的公寓里把碗碟丢进洗碗机,又洗好了电热锅,坐在客厅里沙发里听洗碗机运转的声音,回了消息说自己还好。 刚喝完两听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这会做完家务停下来就有些发晕,脸也开始热了。 他站起来时晃悠了两下,依旧坚持去浴室洗了个澡。 热水倾泻而下时,楚谌已经有些醉了。 他一直看着紧闭的浴室门,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人莽撞地推门进来,然后说:“抱歉,哥,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那年他24岁,在读ubc的硕士。导师很器重他,带他一起赴欧洲的设计交流会,为期一周。 出发前吕懿有些不开心,赌气坐在楚谌的床上,看他收拾行李。 楚谌不得不抽出一些时间哄这个年满17岁,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的男生,说会带礼物给他。 吕懿听了这话,长手长腿圈住楚谌的枕头,搂在怀中:“我要steam上的游戏,5个。” “可以。” “哇~”他把脑袋搁在枕头上,歪头看着楚谌,少年明亮英俊的眉眼叫人挪不开眼,唇角含笑:“那我先把游戏挑好,一路顺风啊哥,等你回来。” 十七岁的吕懿有着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所有特质:天真烂漫,自我意识强烈,好胜,性格外放,矛盾叛逆,以及萌芽完全的性意识。 楚谌之前在餐桌上关心过他,有没有谈女朋友,毕竟周围这个年纪长得不错的男女生多少都交往过几任。 何况吕懿的长相放在一众欧美人中也是轮廓深邃的英俊帅气。 吕家父母工作比较忙。 大概从吕懿十二岁开始,就是楚谌和保姆阿姨两个人常陪他。等到吕懿也能独立时,家里通常情况下只有他们两人,保姆阿姨换成了三天一次的钟点工。 楚谌觉得自己作为兄长,是需要对他的身心健康负责的。 但每次聊到这个话题,吕懿总是很直接地说没有,学业为重。上次更是学会了反问,问楚谌是不是这个年纪也交往过女朋友。 楚谌面不改色吃着饭,说自己也没有。 第8章 他刚进青春期就知道自己性取向有异,自然没交往过女朋友。 吕懿一脸“看吧你不是和我一样”的表情,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往嘴里一塞,抓着耳机就要上楼,临走前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哥,她们还没你长得好看,也没你做饭好吃,我怎么不得按你的标准找一个。” 楚谌听完这句话内心毫无波澜,睨了他一眼:“玩游戏去吧。”接着把餐桌上的两份盘子餐具收拾进了洗碗机。 这个话题就这么告一段落,好久没再提起。 设计交流会四天就结束了,楚谌提前三天返程,下飞机就给家人发消息报平安,说自己已经平安落地温哥华。 到家时屋子里空无一人,吕懿还没放学。 楚谌回二楼放了行李,就去浴室里泡澡。长时间的飞行让他浑身疲累,必须借助热水和按摩浴缸让身体肌肉和大脑精神都放松下。 意识游离之际,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踏着楼梯的木板狂奔上来,紧接着卫生间的门被大力推开。 楚谌只来得及把自己的身体往水面下藏了藏,茫然无措地睁着眼,看向门口。 吕懿穿着篮球背心,浑身冒着热气,汗水沿着脸部轮廓汇在下巴处,滴落在衣襟上,晕出大大小小的湿痕。 今天下午是篮球社团活动,他打完球骑车回家,一身的汗。进门后把手机什么的往门厅的置物台上一丢,信息都没顾上看,就冲上楼准备洗澡。 没想到推开门,浴室里竟然有人。 “抱歉,哥,我不知道你回来了。”吕懿呆愣片刻,慌忙移开视线,一脸像是撞见女孩子洗澡的窘样,“我出去等。” “嗯,帮我带上门。”楚谌撩了一把额前湿透的头发,闭着眼垂下头,语调平平地嘱咐了一句。等关门声响起后,他才舒展了身体,靠在浴缸里继续享受五分钟,也在等心跳平息。 他当时想,或许该找个机会跟吕懿坦明自己的性取向,以避免后续可能会发生的更加尴尬的情况。 楚谌早在十六七岁就同吕父吕母坦白出柜,这边开放自由的思想让他们很快便接受,开始关心他是否有心仪对象。吕母更是查阅了一些资料,私发给他,叮嘱他一定要注意个人安全云云。 比起孩子取向如何,他们更在意孩子的身心健康,以及人生的幸福感。 那时候吕懿还小,楚谌也没特意提起这件事。等到他觉得差不多可以说的时候,吕懿却先他一步,表了白。 楚谌洗好澡从淋浴房里出来,已是一个小时后。 先前的那些醉意,都同刚才的回忆和难消解的欲念一起冲刷殆尽,流入纵横的管路之中。 他双臂撑着洗脸台盆两侧,盯着镜子里水汽未干的自己:普通,苍白,无趣,凑近了看还带了些浅淡的岁月刻痕。 时间从未停下,过往早已逝去。楚谌能欣然接受自己三十岁后步入中年慢慢老去,但他接受不了每次一见吕懿就克制不了的生理本能。 叫自己作呕。 用来纾解的工具就放在手边,已经洗干净,消了毒,安静地躺在一方纸面巾上。 楚谌盯着它就像是盯着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方才藏匿在水声之下的喘息和震动,难耐及不可自控,像一道耻辱环,圈住他的四肢和脖颈,叫他喘不过气又动弹不得。 他尝试过去戒掉这种类似绑定关系的依赖,恢复到同吕懿恋爱之前的状态:无欲无求,对这种事没什么期待。 可那些灼烫热烈的情事深深扎根在他的记忆里——世上没有能准确彻底清除掉某段回忆的方法,他自然也戒不掉。 楚谌就像一段模拟程序,吕懿打开了他,给他灌入自己想要的指令。在试验期吕懿很需要他,反复测试,废寝忘食。可一旦试验达到预期,模拟代码就没有价值了。 试验者满心欢喜地去付诸实践,而他被遗忘在角落,孤独的一遍遍预演着曾经的指令。 楚谌拧开水<a href="" target="_blank">龙头,双手捧起一汪水,拍了拍脸。 缓过那口气后,他抓起手边的东西,走回房间,仔仔细细地将东西装回绒布袋里,放回床头柜的抽屉中。 哪怕是淬了毒的匕首,他也现在也离不开, 浦市下了一场雪。 冷空气总是忽然来袭,气温一下子跌了十几度。楚谌不得不继续穿上他厚实臃肿的羽绒服,往返于学校和家中。 这副模样被学生拍下来,放到学院论坛上,在『建设院“男神”冬日服装展』一帖中占据一席之地,被评为“最佳保暖奖”。 票数位居榜首的依旧是许惟宁。 他几乎年年都能拿下“最具风度奖”的桂冠。只可惜他潜伏学生论坛多年,苦于无人可分享获得这份殊荣的喜悦。但今年不一样,楚谌来了。 去往教室的路上楚谌收到了许惟宁发来的链接,看完后夸赞了一句实至名归,接着点进首页粗粗浏览了下。 这些学生听课时睁着清澈愚蠢的眼睛,自己走到哪视线就齐刷刷移到哪,要问听进去多少,除了中间前三排能说个所以然,其他人估计都是来凑数的。 但论坛首页上完全不同,各种生动鲜活的标题跃然屏幕之上,聊什么的都有。年轻的孩子们用楚谌难以理解的夸张语言,建立了专属他们的乌托邦,而后徜徉其中。 第9章 新奇的,有趣的,志同道合,灵魂碰撞。 这些或许才是大学的真谛。而当年一门心思专攻学术的自己,是没有体会过的。 雪是在上午的课快结束时下的。 起先只是小小的,看不清。几分钟后就变成了洋洋洒洒的大朵棉絮,引得教室内的学生阵阵惊呼。 “下雪了诶……” “嘘,小点声。真的,雪好大啊。” “哎你快看那边……” 教室里渐渐骚动起来。楚谌看了一眼手表,还有7分钟下课,索性不讲了:“初雪难得,今天就提前下课吧。” 底下的学生立刻欢呼起来,喊什么的都有:“楚老师万岁!”“楚老师最帅了!”“楚老师英明神武,最爱你了!” 楚谌淡淡一笑,关了ppt和投影,走出了教室。 他下午没课,穿外套的时候他就在想要不要去附近的商场逛逛,再添置一些家居物品,以及置办几身冬装。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温哥华那个家。 “喂,妈妈。”楚谌边接电话边走下楼,拎着伞,站在门檐下看外头的雪。 “谌谌,吃过中饭了么?” “还没有,刚下课,等一下去吃。” “哦哦。”吕母的心情听起来不错,“这不是圣诞节马上到了,你能回来和我们一起过节吗?” 楚谌看着前面空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愣了神,抬起左手腕确认了下手表上的日期数字,是21。 自己居然没有意识到,今天距离圣诞只剩4天了。往年他和吕懿会提前约好时间,一起陪同家里人进行圣诞采购,再一起过节,装得像一对再平凡不过的爱侣。 但今年不行了。 “学校这边没有圣诞假期,所以应该不能回去陪你和爸爸了。” 电话那头“啊”了一声,显得有些失落。楚谌不舍得她伤心,许诺道:“寒假的时候我可以多陪你们几天,春节过完我再回来。” 学校没有假期,吕母也无法强求,嘱咐了几句让他照顾好自己,就挂掉了电话。 楚谌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两手并用撑起伞,迈入纷扬的大雪之中。 温哥华此时是晚上9点。 吕母放下手里的座机听筒,扭头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看吧,他没假期,回不来。真是贴心的儿子远在异国,讨债的儿子赖着不走。” 吕懿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沉默不语。 第五章 吕懿时隔月余回到温哥华,并没有留宿在父母家中,而是驱车半小时,回了海边那栋二层别墅。 这座房子曾经属于他和楚谌,如今已是他个人独有财产。 楚谌离婚时什么也没要,只拿了自己的东西。吕家提供给这场婚姻的一切便利都被他划进了吕懿的婚前财产中,泾渭分明。 也是,楚谌连他都不要了,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吕懿到餐厅取了酒和杯子,径直去了二楼书房外的露台。 他从不会干自斟自饮这种看起来就哀怨的事,但今天不知怎么的,盯着酒柜里的从未开封过的藏品,居然起了点念头,想尝一尝。 这些酒有一部分是楚谌存的,他的导师好这一口,两人互赠过一些。其余的则是新婚那年亲友礼赠,以及这几年公司合作伙伴送的。 只是他和楚谌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一直放着有些暴殄天物。 杯子里的液体澄澈透明,看起来温和无害,闻起来叫人迷醉,入喉却是辣的,那一瞬间像是热带的飓风席卷过血液,沸腾过后也带走理智。 吕懿抿了几口,身体在萧瑟的室外暖了起来,呼吸都烫了。他放下酒杯,继而将视线落在露台角落的花坛之上。 那是某一年楚谌布置的,种的应该是一种嫩黄色的郁金香,春季才会开放。现在去看只有光秃秃的种球,藏在雪被之下。 鬼使神差地,吕懿忽然站起身走过去,用鞋尖拨弄开上面的雪,却没有发现想象中蒜瓣一般的乳白色尖角。 他微微一滞,蹲下身去准备拿手拂开泥土仔细找找,这才发现手下的触感不同。有几处凸起跟周遭的泥土融为一体,硌在他的指尖。他捏着凸起捻了一下,球根外头干瘪的那一层轻而易举地就剥落开来,露出了嫩白的芯,上面还有些已经枯萎硬化,冻得一碰就碎的枯叶。 吕懿一直想不起来它开花的样子。 花期短,自己也没太关注。 印象里这几年间偶尔路过时有几次看见过一抹黄。但自从楚谌搬走后,这里就无人照看,吕懿甚至回忆不起来今年春天是否有开过花。 他干脆就这样蹲在花坛边,开始搜索郁金香的养护方法,看完后有些担心地蹙起眉。他才知道种球的养护这么复杂,也不知道花坛里这些还有没有用。 春季开完花后,需将多余的茎叶去除,埋入沙土中。夏季高温要把种球从沙土中取出,包裹好放置在阴凉处,秋季再重新种下,等待来年春季开花。 所以之前楚谌年年都会做这些事么? 循环往复着,只为了十几天的花期。 吕懿把球根重新埋入土中,掏出手机联系了秘书,让他明天安排一位园丁过来,最好是比较懂郁金香的。 “再帮我定一张后天去浦市的机票。”他重新倒了一杯酒,垂眼站在桌边。 第10章 这酒的余味有些水果的甜香,与初入口的热辣完全不同。吕懿猛然间产生了一个念头,他觉得楚谌一定会喜欢这款酒,自己可以再买一支储存起来。 但他转念一想如今两个人的关系,怕是再没有机会能在这个房子里,和楚谌一起喝酒。 其实到现在吕懿都不知道楚谌为什么和自己离婚。 好像忽然从某天开始,他拒绝接受自己的亲近与照顾,拒绝同自己生活在一起,最后拒绝和自己继续维持这段婚姻。 一开始吕懿是有些怨愤的。 楚谌莫名其妙地,不由分说地单方面给这段关系判了死刑。而自己像个被遗弃在半路的,不合主人心意的物件,在陪伴主人度过年少时光后,就不被允许参与他的后半生。 吕懿有想过找楚谌谈一谈,可每当看到对方在这段婚姻中疲惫而冷漠的脸,他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就像那天,自己生病,楚谌来敲门时他还觉得是不是幻听了。等到开门后才发现,两个多月的时间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楚谌依旧一如既往,从头到脚写满了抗拒,最后连道别都没有。 那天他跟季茉回公司加班,工作告一段落时已是午夜。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在签完助理拿过来的合同后,他居然开口问小助理怎么能够软化一段僵持的关系。 “我觉得还是要先坦诚地聊一聊,找到症结所在,再去解决。”季茉一脸支支吾吾最后憋出了这句话,吕懿不是很满意。 “如果没有能好好聊一聊的机会呢?” “那就制造机会!”小助理继续补充:“比如用一些共同爱好,共同经历回忆制造话题,或者来几次不期而遇。” 吕懿虚心受教,点了点头。 他想到了自己那块从离婚后就放置在摇表器里没戴过的手表。那是楚谌给自己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他买了一对。 吕懿在温哥华冬日的室外露台上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精神很热,理智很冷。 瓶子里还装着四分之三的酒液,被主人的一只手环握住瓶身,放回了酒柜中,等待着不知何时的下一次开启。 圣诞将近,校园内四处洋溢着节日气氛。 今年的日子还不错,圣诞恰好是周六,紧接着下周又有个元旦三天假期。因此哪怕期末考试之剑高悬,t大的学生也早早做好了聚会出游的安排。 周五楚谌有课,恰好也是平安夜。 第一个45分钟上完后,他站在讲台上关掉话筒,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余光从保温杯的瓶身边上越过,看见这四个班的班长聚在一块偷偷看自己这边。 这节课是专业大课,大三的四个班一起在大教室上课。因为楚谌还带他们的设计课,所以相比其他年级来说更熟悉一些。 楚谌放下杯子,正好与他们对上了眼,于是扬了下头,眼神询问他们有什么事。 班长们见老师发现了,干脆提着东西走到前头,往讲台上一放。 “楚老师,圣诞快乐。这是我们几个班给老师们准备的礼物,这份是你的。” 楚谌有些受宠若惊,笑着同他们道谢。 一个包装精美的平安果,一张贺卡,还有一个长条状的盒子,上面印了t大的校徽,看起来似乎是一支笔。 于是下半节课铃响后,楚谌再次感谢了学生们的礼物。 后排有几个平时听课没他们事,一旦凑起热闹来个顶个显眼的男生,跳起来要楚谌给点回礼。 “要什么回礼?”楚谌扶了扶话筒,仰头看着那几个男生。 “楚老师,期末给我们开卷吧!”其中一个喊道。接着整个教室都跟着起哄,给这位英勇无畏的男生鼓掌。 楚谌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开卷不可能。”下面顿时一片哀嚎。楚谌点开课件,慢斯条理地说完了后半句:“重点可以给你们划得命中率高一些。” 这群孩子又立刻欢呼起来。 “如果这样期末还过不了,下学期我的课你们就自求多福。那我们开始上课。” 下课铃响,楚谌收拾好东西关了电脑,和几个同他挥手的学生点头致意。 他拿着礼物往学院办公室走去,赶下午的一个会议。年底有个项目要开工,是和海外合作设计的一个地标性的建筑物,他也参与其中,负责部分外围的景观设计。 院领导对他十分器重,希望他多积累作品,等讲师的任课时长满两年后立马去评副教授。楚谌自然说好,他也希望能长久地留在t大。 会议结束后,许惟宁看了眼时间,匆匆和楚谌道别,披上他又一件版型优越的大衣,赶去相亲。 一个星期前他就同楚谌分享身为事业有成的36岁年轻教授,是如何屈服在自己母亲的威压下以至于不得不在平安夜这种不是情人节胜似情人节的日子里,去市中心和优秀女性相亲这件事。 楚谌作为一个经营婚姻的失败者,对此也不好说些什么过来人的经验,只鼓励了一句,让他加油。 出校门时天已经开始黑了。 楚谌没有留在学校吃晚饭,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平安夜应该回家。自己一个人可以做点简餐,吃完饭后下楼散步消食,再上楼画图。 他计划地很好。 小区楼下有一家卤味店,每次路过都能闻见肉食的香气,今天楚谌特意进去称了一些想吃的。接着他又去隔了几家铺面的蛋糕店买了一份切块的奶油蛋糕。老板们赶“平安夜得吃平安果”的时髦,逛完两家店出来,楚谌手上又多了两个苹果。 第11章 包装地像是情人节礼物,直接拿去借花献佛都可。 回家洗菜时他再次接到了吕懿的电话——依旧是上次那串归属地为浦市的号码。 他把水龙头关掉,擦干净了手。 屋子里少了水声一下子安静下来,就显得电话那头的声音格外清晰:“喂,我是吕懿。” “嗯,什么事?” “上次的凭证,店里说无法确定,需要你本人过去一趟。”吕懿的声音顿了顿,带了些不好意思打扰到他的歉意,“比较急,方便的话我现在过去接你来店里。”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七夕快乐! 第六章 吕懿学会开车是在高中的某个暑假,应该是十七岁。 拿到驾照那天吕家父母难得有空回来吃晚餐,一家四口坐在餐桌上,和和睦睦。吕懿赶在开饭前上楼取了驾照下来,放在餐桌上,理直气壮地向父母要求买一辆车。 “哥每天送我再去学校,时间很赶。”他知道父母疼爱楚谌,因此把他搬出来,以增加这件事的成功率。 吕母于是问楚谌:“真的么?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楚谌知道吕懿想什么,没有拆穿:“唔,是有一点赶。” 这个年纪的孩子学完车后就想要一辆属于自己的小汽车,开着上下学,假期可以和朋友一起自驾度假。吕懿的要求并不过分,楚谌自然会依着他的想法去做,哪怕事实上他的研究生课程时间相当宽松,有足够的时间把吕懿送去学校。 父母同意了吕懿的购车需求,第二天就带他买了辆雪佛兰皮卡。 “如果期末拿不到全a,这车就不属于你了。”父母看着他兴奋的模样,顺势提了要求。 “这没什么难度。”吕懿答得轻松。 全a对于亚裔来说不算难事,从小楚谌和吕懿不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没让父母操过心。 也许是小时候太省心了,使得原本该出现的叛逆期堆叠在一起,楚谌直到而立之年才释放出来,一次性让家里人操心了个够。 吕懿则更早一些,上了大学就如脱缰的野马一般,连楚谌的话都不听,更别说家里其他人。幸好这个状态只持续了一两年,之后就像疯过了头一般性情骤转,变得冷静克制,不苟言笑。 提车后的第一个上学日,楚谌是被吕懿闹醒的。 浴室事件才过去没多久,睁眼时骤然看到贴得离自己极近的脸,楚谌下意识往另一边退了退。 吕懿没看出来楚谌的惊讶和退缩,依旧保持着撑在他床头的姿势,神采飞扬地说:“哥,今天我送你。” 楚谌看了眼时间,比往常的起床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难怪自己困得有些意识朦胧。 “今天还是我送你,再去睡会。”楚谌拍了拍他撑着的上臂,“或者你自己开车去,先送完我你上学会迟到的。” “可是……”吕懿忽然靠近了几分,整个人几乎是埋在楚谌的颈窝里,有些闷闷地开口,“我想第一个坐我车的人是你。” 明明是没有贴在一起的,但楚谌总觉得那一侧的脖子连带着耳朵都很烫。少年的眼神真诚炽热,给出的理由让他无法拒绝。 直到坐在副驾驶直观地感受到吕懿的车技,楚谌才清醒过来,对自己清早不理智的决定懊悔不已。 “吕懿,吕懿。”他喊了两声,把驾驶座上全神贯注的人吓了一跳。 “哥,怎么了?突然喊我。”吕懿头也不敢转,第一次带人兜风的兴奋喜悦早已被初次开车上路的高度紧张取代。 “我只是想说,不要太紧张,慢慢来,时间还很充足。” “嗯。”吕懿分不出神来同他说话,只能随口应了一声。 最终是平安到达了学校。 楚谌的面色缓和下来,还不等他松口气,就听见车内的报警器开始疯狂滴滴滴,紧接着整辆车一震,伴随着一声响亮的碰撞声。 一时间两个人都懵了,坐在车里面面相觑。 “哥,我……撞到车了。” 楚谌冷静下来,让他在车上待着,自己下车看看是什么情况。 只见宽阔无人的停车场里,吕懿硬是在倒车入库的时候把车屁股怼在了整个停车场唯一停着的车上。硬挺的皮卡把人车前灯撞碎了,玻璃散了一地。 吕懿并没有安分地待在车上。 就楚谌下车检查的这会,他已经绕着两辆车走完一圈,现在正蹲在事故处,心疼地摸了摸自己车上的划痕。 楚谌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掏出手机来给他学校打电话请假;接着又联系了保险公司,让他们过来一趟;最后才给自己导师打电话请假,说车子突发情况坏了。 第一次乘车之旅最后以一场小事故告终。那时候的他们都以为后面还会有很多机会,会有很长的时间让两个人待在同一辆车上,不论是通勤还是旅行。 回忆总是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同时也消除了这狭小<a href=" target="_blank">空间里的尴尬感。 时隔多年再次和吕懿坐在同一辆车里,心境大不相同。楚谌从上车后就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致。 那些旧日回忆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脑海,混乱不堪,纷杂难言,肆无忌惮地宣示着自己的主权,企图证明这些记忆依旧在楚谌心里留有一席之地。 如今的吕懿自然不像少时那么莽撞,车技早已如火纯情,即便是在市中心拥堵的路段,也让人坐得很舒服。 第12章 一切都与多年前不同,但他们俩坐在对方身边,又好像是和从前一样的。 那家品牌表店离楚谌住的地方不远,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吕懿将车稳稳停在商场负一层的停车位中,熄了火,撑着方向盘转过头来问楚谌:“吃过晚饭了么?” 楚谌边解安全带,边点了点头,怕光线暗吕懿看不清,又加了句:“吃了。” 这是他第二次在吕懿面前谎称自己吃了饭,目的都一样,想快点解决正事,然后和吕懿分道扬镳。 “好,那我们先去店里。” 吕懿没有在意楚谌冷淡的语气,下车后特意站在车头边等了等他,接着以先于楚谌一步距离的姿势带他上了楼。 店里没什么客人,sa在门口等着,见他们来了,立刻带去了空无一人的vip室,里头早已备好了茶点。 楚谌还不知道修手表居然能有这样的待遇,是自己当年买这对表时都没享受过的。他看了一眼习以为常的吕懿,又觉得sa这样做很合理,毕竟吕懿现在身家不菲,的确是潜在vip客户人选。 sa端来了木质丝绒托盘,上面放着那只有些许使用痕迹的,楚谌很眼熟的手表——时计系列的黑色表盘配方形鳞纹鳄鱼皮表带。当初买的时候他特意买了两只一样的,当做是情侣表来戴,差不多花掉了近10万加币。 那时他们的关系已经开始有些问题。但吕懿看起来还是很喜欢这块手表,自收到后就一直戴着,直到他们离婚那天都还在手上。反倒是楚谌自己并没有戴几次,放在保险箱里,像供奉着让人许愿的宝物。 可惜这宝物并不佑感情。 “先生,因为您之前是在国外购买的,请问这个手机号还在使用么?” sa拿出之前的购买凭证,指着上面登记的号码询问楚谌。 那是自己之前使用的温哥华的号码,出国前就已经注销了,当然没在使用。 此刻楚谌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来之前他以为只是确认下凭证是自己的就好,现在看起来好像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sa看了眼一旁正翻看产品图册的吕懿,又对楚谌说:“那先生您购买凭证上另一块表可否提供给我们进行核对呢?” “你们不能直接核对这一块的序列号么?”楚谌觉得她的要求有些离谱。 “实在抱歉先生,这是流程需要的。” sa垂头致歉,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楚谌从没听说过提供了购买证明还不能维修的道理,难道她怀疑自己买的是假货么?他看了一眼sa的胸牌,正准备让她喊经理过来,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吕懿忽然开口了。 “另一块手表带过来就可以么?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再多跑一趟,需要什么请一次性说明白。”吕懿说这话时带了些愠怒,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是的先生,带过来确认两块手表序列号都能核对上就可以了。对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 吕懿于是转头看向楚谌,视线落在楚谌左手腕的智能表上几秒,一本正经地问:“谌哥,手表你还留着么?” 楚谌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变成自己同意去取手表了。但吕懿都这么说了,自己再说投诉,倒显得有些刻意刁难,只好顺着刚才吕懿的问题答道:“在的。” 吕懿在浦市停留的时间很短,明天下午的飞机回家。短暂地好像是专程来陪人过圣诞。 楚谌向来善解人意,不想耽误他的约会。于是他们又开了半小时,回到了家楼下。 “你在车里等吧,我拿下来。”楚谌说完这句就关了车门,自顾自往单元门走去。可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了锁车声,紧接着是快速逼近的脚步声。 楚谌没有回头看,但吕懿的声音已近在咫尺:“方便借用下洗手间么?” 这房子有点小,但好在温馨。 吕懿一进门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无论是屋子里的布置,还是空气中的气味。 楚谌看起来并不想招呼自己,打开鞋柜拿了双客用拖鞋,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到房间里去了。 吕懿换了鞋,朝里面走去。路过厨房时看见了流理台上已经切好但未烹饪的食材,他顿了顿脚步,脸色有些奇怪,立马想到刚刚楚谌说自己吃过了那句话,是假的。 是敷衍自己,随便扯的谎?还是杜绝自己和他一起吃饭的可能性? 无论哪种都说明楚谌对他不爱了,如今是避之不及的。 吕懿按照自己方才扯的借口找到了洗手间,关上门,装模作样地待了一会后,冲了水。 洗手时他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圈:楚谌将房子打理得很干净,连洗手间里都摆着一盆长得茂盛的绿植。这个倒是没变,他一向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 吕懿擦干净手,准备出去,大衣的纽扣却不小心勾住了洗手台下的抽屉把手,转身时的拉力正好将抽屉拉开了一些。 手指按在抽屉边沿使力关上,他顺着动作下意识低头一瞥,抽屉里露出一小截的玩意让吕懿瞳孔巨震脸色骤变。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楚谌骗了自己。 第七章 楚谌捧着手表盒子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倚在洗手间门外走廊上的吕懿。 他的脸色看起来相当糟糕,楚谌已经许久不见他露出这种神情。 第13章 “手表在这,你拿去店里吧。”楚谌没问别的,只是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吕懿凉凉地瞥了一眼,并没有接。 他们就这么站在那僵持了几秒。 吕懿沉默着拧眉看向楚谌,让楚谌觉得自己似乎是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令人厌烦的事。 他回忆了今晚接到电话之后,自己与吕懿相处的所有细节,实在找不到任何做得出格的地方。至于回来后,是吕懿自己要上楼的不是么? 这种已经竭力去避免接触依然遭成他人不悦的感觉太挫败了。楚谌嘴角一抿,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想维持。 他收回手,越过吕懿走去客厅,把手表往茶几上一搁:“手表放在这里,明天我会去店里取。”说完也不再看他,环抱着手从他身旁经过,想回房一个人待着。 随他的便。 楚谌话里的疏离冷淡激得吕懿额角直跳,漠然的态度俨然是在向自己下逐客令。 他一把扯住再次从自己面前经过的楚谌,修长的指节紧紧箍住他的胳膊,像死咬不放的狗,略微使力就把人拽到了自己面前。 骤然贴近的温度和气味让楚谌瞬间睁大了眼睛,唇角微僵,神情有片刻的惊慌无措。站定后更是觉得离得太近了。 楚谌对吕懿的亲近无法反感,多年依赖的惯性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靠过去。 可下一秒吕懿说的话就让他立马清醒过来。 他说:“哥,你骗了我。” 吕懿嘴里吐出的亲昵称呼陌生又熟悉,像一根浸了油的木刺扎进肉里,叫楚谌又痛又恶心。 “哥,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哥,跟我在一起吧。” “哥,我想每周都见到你。” “哥,是不是很痛?我不动,你别哭了。” …… 往事一幕幕像回忆中吕懿额角隐忍的汗水,滴在楚谌心上。呼吸骤然沸腾,脑海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那天晚间,他打开吕懿的房门,在门后看见的那位女士惊愕的脸上。 楚谌收敛了神情,甩开吕懿钳制自己的手,用力到刻意地拍了拍胳膊上被抓皱的衣袖,接着退后了一步,扬眉问他:“我骗你什么了?” 手指在虚空中抓握了两下,再一次握不住楚谌的感觉让吕懿有种说不上来的酸涩感。紧接着而来的是楚谌极具情绪化的反问,他没有时间思考,目光直直地落在洗手台的半开的抽屉上。 楚谌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看到被打开的抽屉时愣了下。立刻想起自己前两天在浴室用完后,可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空虚和自我厌弃,把东西就那么随手一放,并没有带回房内。 所以吕懿是看见了? 极为隐私的秘密被揭穿,楚谌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羞愤难当,或是天崩地裂。他只觉得无所谓了,似乎这一刻吕懿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过了今晚,解决掉手表的事情,他们的未来不会再有交集。吕懿有可以共享私人空间的新恋情,自己的生活也在步入正轨。 即便生理上还依赖过去的记忆,那又怎样?就算看到了那些道具又怎么样?顶多说他色欲熏心。 但他想着谁做怎么做,没有人会知道的,不是么? 这么想着,楚谌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用怕,于是抬头直直地迎向吕懿的目光,眼神挑衅。 “所以,你一直在用工具?” “我三十多岁,有需求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哈……”吕懿被气笑了,“两年前,你跟我说你不行,你做不到,你没有需求。好,我尊重你。现在你说你有需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艰难地咽下后面的话,往前迈了一步,离楚谌更近了些,依然注视着他:“所以之前你说的那些话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不是做不到,不是没有需求的,是么?” 楚谌没想到他还记得。 两年前说的那些话,他以为吕懿是无所谓的,是不在意的。毕竟那时候,他们的关系临近冰点,一碰就碎。 吕懿毕业在即,准备在家里的公司实习,跟学校打了申请。楚谌也已经从北美回来了大半年,在原来的导师那边担任助教。 于是他们有了分居两地后难得的一段长时间相处。 在这之前,他们有几个月未见,父母问起也只各自推脱说工作或是学业忙碌。 这天下班,楚谌走进院子就发现了自己刚修剪完的草坪上有一些人行痕迹,接着就是只绕了一圈钥匙就能打开的门,以及开门后遗留在玄关位置快要消散的香水味。 吕懿就坐在客厅里,面前放着一台笔电,似乎正忙于学业任务或是别的什么。听到楚谌开门进屋的声响,他从屏幕前移开视线,长久地落在楚谌身上。 楚谌有些讶异,他本以为吕懿只会短暂地看自己一眼,就回去做自己的事。现在这种情况就好像是在等着自己开口说点什么。 于是他从那么多开场白中找了一个最差的:“回来了?” 吕懿点了点头,终于没再看他。 楚谌避过他走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他早就没住在主卧了,而是把向阳的,楼梯另一侧的那间客房收拾出来,做了自己的房间。 在吕懿明确表示“不想见面,觉得困扰,无法和他产生共鸣”后,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中:互不联系,在父母面前各自圆谎,以及依旧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段婚姻。 第14章 楚谌自然没有那么厚脸皮,继续住在主卧。 他回家后在房间里画图,直到吕懿两个小时后来敲门,电脑上也只潦草地画了无意义的几笔,索性关了机,才去开门。 门外的吕懿似乎对他这么久才来开门表示不满,抱胸扫了一眼房内的布置,问道:“你住这里?” “是的。” 吕懿点点头,推着他的肩大步迈了进来,直接将楚谌顺势按倒在床上,在他慌乱惊讶的眼神中垂头吻了下来。 许久之前的回忆猝然侵袭,与当下热烈缠绵的亲吻交织在一起,让楚谌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十九岁的吕懿,还是二十三岁的吕懿。 中间跨越过的这四年,横亘在楚谌的心脏和灵魂之间,让他产生一种撕裂的疼痛感。 这个吻结束地很仓促。 因为楚谌太痛了。 他不想继续,用尽全力把吕懿推开,理智的强压让他整张脸苍白无色。 他坐起身,拿手背抹掉了唇上的水渍,理了理敞开的衣领,冷静地开口:“我不行,也不想。吕懿,你先出去吧。” 吕懿错愕地看着他,听见楚谌说出这句话远比被他推开还要让人感到窒息。刚从心底冒头的羞愤恼怒全变成了不可置信。 他好像很委屈,好像无法理解楚谌对自己的拒绝,最终一言不发,颓丧地走掉了。 如今吕懿的表情同多年前如出一辙,让楚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先给予这段婚姻冷暴力的人。始作俑者倒像是失忆了一般,把自己说的那些话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之间不适合谈论这些。” 楚谌走进洗手间,重重地合上抽屉。木头和木头撞击在一起,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连带着抽屉里的东西都震得挪动了些许位移。 “我们之间不适合谈论这些?那适合谈论什么?你骗了我,利用了我的信任,我不能要一个解释么?” 吕懿将他拦在洗手间的门口,咄咄逼人。 楚谌不懂。 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他们俩也已经离婚并且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楚谌甚至想好了吕懿未来结婚时自己会送什么礼物,也做好了一个人走完这一生的准备。此时来翻旧账,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论自己是骗了他拒绝他,还是不骗他接受他,结果并不会改变。 二十三岁的吕懿不再满心满眼都是对爱人的喜欢,他厌倦了一成不变有时还像长辈一样无趣的楚谌,对此他用了两年的时间来冷处理这段感情。 一个吻,说明不了什么。 或许是久别重逢忽然冒出了一点新鲜感,又或许只是单纯地被久未纾解的欲望支配。 现在吕懿堵在门口,把楚谌困在逼仄的空间里,叫嚣着要一个解释,那楚谌就给他解释。 “我没骗你。我的确是对你没有需求。这样说能理解么?” 吕懿脸上困惑不解的表情加深了几分。 他蹙眉看着楚谌,嘴角平直僵硬,像在看一个他明明已经通关成功却因为一次更新迭代了难度以致于再也无法通关的游戏。 但游戏有攻略,再难也有努力的方向;但楚谌没有攻略,也找不到方向。 他当然可以理解这句话:楚谌不爱他,所以对他没需求。 所以也可以平静地搬家,留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房子里;所以也可以平静地提出离婚,果断放弃掉这一段失败至极的婚姻。 吕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意识回笼时,他已经坐在自己的车里,扶手箱上放着手表盒子,而一旁的手机正响个不停。 哦,原来自己已经从茶几上拿到手表了。出门前的一幕幕像电影回放一般出现在他脑海之中,陌生地像是他从未经历过。 他想起了自己拿起手表时瞥见的茶几上那几只平安果,想起了直到出门前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的楚谌,想起了楚谌家的房门再一次在自己面前被关上。 手机依旧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季茉的声音有些着急地从听筒中传出:“吕总,餐厅那边问您什么时候过去?” “跟餐厅说,今晚不去了。”吕懿伸手轻轻搭在那只手表盒子上,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费用会照常支付,今天辛苦你了。” 细密的酸涩感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 他挂掉了电话,满脑子都是那只包装上写满了“love”的苹果,张扬热烈。他不可遏制地联想到了那天在楚谌家门口,听见的陌生男子的声音。 第八章 秋天的多伦多很美。 入目皆是暖色交映,街边如盖的树冠染着缤纷斑斓的黄。天空很蓝,云彩抹在上面像中世纪油画的笔触。 楚谌穿着浅驼色的风衣,戴着那副在画图时才会戴的银框眼镜,从圣乔治大街的地铁口出来。 他出门得太急——昨晚画完作业凌晨发到教授邮箱,睡了不到3个小时就起来赶飞机,匆忙间顺手戴上了这半个月都同自己如影随形的眼镜。 飞机起飞时,他才想起要检查一下自己今天的着装。之后他在狭窄的洗手间里摘下眼镜,拨弄了两下头发。可眼镜在手里握着没地方可以存放,他只好又戴回去。 这副模样让他觉得镜子里的自己透着几分,刻板。 吕懿的宿舍离地铁口很近,是加大学院中最具现代风格的一幢。 第15章 楚谌给他打了电话,吕懿起先有些懒懒的,脱口而出的问询带了些英腔,楚谌都能想象到此刻他在洒满阳光的床上圈着被子睡眼惺忪,一翻身就能露出结实的臂膀和小腿。 他轻笑了一声,说自己在宿舍楼下等他。吕懿立刻清醒过来,说自己马上就来,言语中的兴奋难耐表露无疑。 楚谌就站在宿舍楼的街道边,看着年轻的学生和别的行人从自己面前经过,眼神触到一棵已然艳红的枫叶树,不由心生感慨:自己不过半个多月没来,秋天就已经将这里变得截然不同了。 吕懿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可能只有两三分钟。楚谌还在盯着草坪上的落叶发呆,面前突如其来的阴影就将他笼罩其中。 吕懿穿了一套浅灰色兜帽运动套装,脚上随便踩了一双板鞋,站在他面前。楚谌抬眼看过去正好那些挡掉的阳光从发丝的缝隙间透过来,让吕懿整个人充满了一种非常舒服温暖的气息。 “哥,怎么没有提前跟我说,我会去机场接你的。”吕懿双手插兜,说出来的话透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感觉好像很久很久没见你了。” 楚谌扶了一下有些下滑的眼镜,说道:“昨天赶作业太忙就忘了跟你说。也没有很久,不过半个多月没见。” 吕懿盯着他的眼镜,不知怎么忽然别过脸去,耳廓在阳光下透着鲜嫩的红色。 “先上去。” 他说。 吕懿的宿舍在九楼,是个三人间的套房。 楚谌来过几次,但都没有怎么停留。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在隔了一个路口的假日酒店里厮混,为此楚谌特意注册了酒店会员。 “他们俩一早出去采购了。哥,进来吧。”吕懿打开了东南向的那间房门。 楚谌环顾了下整洁的客厅,想慢慢走过去,就被等不及的吕懿一把拉进的房间。 房门在两个人背后关上,下一秒吕懿就将楚谌抵在门板上,掐着他的腰低头吻下去。 这半个多月楚谌赶一份设计作业,别说见面了就连答应好的每晚视频都没了,发消息也是说忙,等忙完再好好陪他。 积攒几日的思念和欲求都在见到面的这一刻爆发出来。 吕懿真的太想他了,光是闻到楚谌身上的味道,他就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刚才在楼下见到楚谌的背影,他满脑子想的全是怎么能把他那件碍事的风衣扒了,现在他终于如愿。 楚谌被他抱着双腿腾空骑在腰上,双手被迫环住他的脖子,外套已经不见了。眼镜之下的眼角水汪汪地泛着红,整个人气喘吁吁。 “哥,哥……”吕懿蹭过去吻他的脖子,楚谌只能靠在门板上本能地伸长了脖颈,紧紧搂着吕懿的头。 像一个神坛上虔诚献祭,却被邪神玷污的祭品。 “今天是故意戴眼镜的么?很好看,也好香啊……哥,我好想你。” 楚谌的后腰被一只滚烫的手掌强硬地挤了进去,他忍不住推了推依旧埋在自己肩窝的吕懿:“唔,别这样,太挤了……” “乖。” 吕懿哄着他,啄吻着他的侧颈和脸颊。 他没有抽出手,而是单手搂着楚谌的腰,一个翻转就把人压到了床上。 多伦多秋日明媚的阳光从紧挨着床边的窗口洒进来。 楚谌的上衣被撩到第六根肋骨的位置,平躺着的腰腹略微凹陷下去,随着呼吸急促地起伏着。 他朝吕懿伸出手,索要一个拥抱。 在吕懿俯下身抱住他时,他说:“房间我订好了,可以陪你三天。”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他们不会在宿舍久留,就像之前一样,温存一会,收拾好东西,然后去往酒店。 只是这次发生了一些意外。 吕懿的室友忽然回来了,边喊着吕懿的名字边靠近这边。楚谌只来得及拽下衣服坐起身,房间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白人男生探头进来,看见吕懿的房里有人后立马说了一句“抱歉”,重新带上门退出去。 吕懿无奈地抓了两下头发,说自己出去看看怎么了。 楚谌在房间里坐着,听着隔音并不算太好的墙传来的模糊的声音。 “yi,你房里是谁?” “我哥。你这么急,是出有什么事了么?” “哦,艾琳说想要借车,我就先回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接她。她买了……” 后面的话楚谌没怎么听清。他放空地俯瞰着街景,想着晚餐和吕懿一起吃些什么。几分钟后外面传来了关门声,接着吕懿走进来,笑着对他说去酒店吧。 楚谌也站起来穿好了风衣,恢复了一开始来见吕懿时清俊的模样。 酒店的床垫软得出奇,他们每次来都订这个房型。墨绿色的电视背景墙,嫩黄色的沙发,和一张黑胡桃色的小圆几。 他们陷在床里做|爱。 不知过了多久,楚谌觉得自己的灵魂在逐渐抽离。 他听见自己破碎难忍的喘息,双手搂着灼热的肉|体,目光穿过汗湿的睫毛,定在墙角的挂灯上。 周围的环境飞速掠过,紧贴着的心跳消失不见,他依旧保持着环抱着爱人的姿势,却发现自己再次站在了伍兹沃斯学院的宿舍楼下。 这一次没有人会飞快地,迫不及待地从楼上下来见他。 楚谌在可以供外人参观的公共区域漫无目的地走着。天气很冷,他来之前看过天气预报,晚上会有一场雪,但好在现在太阳还算明朗。 第16章 他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看学生们从面前走过。然后就非常偶然地,看见了草坪的另一边,熟悉的人和同学聊着天走着。 这时有几位女孩子从他们身后追上去,打头的那一位有着一头金发,穿着牛仔裤和短款羽绒服的身子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停在吕懿面前。 楚谌其实离他们很近,相比之下他实在不起眼,没被发现也情有可原。所以他能清晰地看见吕懿对着女生笑了一下,说了几句什么。 但吕懿自始至终没有看见他。 手指冻得发麻,楚谌还是拿出手机来拨通了吕懿的电话。 他能听到吕懿的手机在响,紧接着就看到了吕懿盯着手机露出非常为难的表情。 边上关系好的朋友见他拿着手机愣住,凑过去看来电显示,接着大笑着不知说了什么,吕懿的脸色更差了。 他没有接电话,楚谌这边也传来了被挂断的忙音。 不远处的吕懿将手机放好,和女生又说了句什么,接着一行人继续往远处走去。 楚谌又回到了酒店。室内的暖气让他觉得更冷了,衣服都是冰凉的。 他坐在房间黄色的沙发上,看着街景发呆,直到黄昏降临,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下——他收到了来自吕懿的信息。 【哥,刚下课,怎么了?】 楚谌直接打了电话过去,这次接通了。 “我在酒店楼下等你。”楚谌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开门见山道。 吕懿沉默了一会,说好的,他现在过来。 楚谌在酒店外等了几分钟,在看到熟悉的身影后一把将人拉到旁边鲜少有人经过的小路,攀着他的肩就要吻上去。 这个行为太不符合楚谌的身份气质,他从来都是不急不缓,十分冷静有条理的。但昨晚吕懿不要他过来的信息以及他们频率越来越低的视频通话都让楚谌不安。 尤其下午他见到的那些活力明媚,热情奔放的灵魂,更觉得自己老旧得像一块古董。于是他鼓起勇气想做一些年轻人会做的事,做一些让吕懿开心的事。 但吕懿避开了这个吻,皱眉将楚谌的手拉下来。 他强势地将两个人恢复到了合适的社交距离,环顾四周:“哥,怎么突然这样?” 爱人的拒绝让楚谌瞬间冷静下来,他摇摇头,和吕懿保持了几十公分的距离,进了酒店。 这晚吕懿有些狠。 结束一次后楚谌又饿又痛,脱力地趴在床褥上,埋在枕头上侧过脸,调整呼吸来忍过身体的不适。 房间里的暖气不太热,背上的那些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他累得有些迷迷糊糊,只听见吕懿的手机响了,他说接个电话就去了洗手间,关上了门。 等吕懿再次出来时,楚谌已经清醒了大半,随便套了件上衣靠在床头翻酒店的菜单。吕懿这才问他是不是没吃饭。 楚谌看他的表情,觉得自己就像个沉溺热恋的小孩,坐了几个小时飞机赶过来,只为给男朋友打上一炮,完了还捞不上一顿饭。 “哥,你累的话可以不过来,最近我刚加了学习小组,也比较忙。”吕懿十分体贴地给出了建议。 楚谌点完餐,放下菜单,看着他笑,问他:“那个女生叫艾琳么?她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那一瞬间吕懿的表情出乎楚谌的意料,他像是在面对一个无法沟通的原始人,非常无奈又困扰地说:“我和她没什么关系。哥,你能不能不这么小气?” 尖锐刺耳的铃声响起,楚谌睁开了眼睛。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环境,确认这是自己在浦市的新家,而不是圣乔治大街上那间沿街的双人大床客房。 他翻身下床,去餐厅喝了一杯水。路过洗手间时他看见了镜子里面无血色的自己。 抿了抿下唇,楚谌重新走回房间躺在床上。脑子很乱,他只能伸手挡住眼睛,试图清除刚才的梦。 片刻后,他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第九章 这个圣诞楚谌过得非常平和。 除去平安夜那天因吕懿的到访造成了一些意外,其余的事情都挺符合他的预期计划。吕懿走后他做完了自己的晚餐,微波加热后的卤味口感还算不错,蛋糕也令他惊喜。 晚上的梦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困扰,不过是之前经历过的往事回放,恍惚过一阵也就好了。 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不用刻意去想就能自动开解了。 傍晚时分,楚谌打车去店里取手表,接待他的依旧是昨晚那位sa,直接将他带进了vip室。 “楚先生,我们已为您的手表进行了保养,对之前的事再次跟您说声抱歉。”她拿出那只楚谌熟悉的盒子,示意他检查一下手表。 楚谌简单扫了几眼,就说没什么问题。sa为这只旧手表重新包装后,又留住了他,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般拿了一只纸袋上来。 “先生,这是圣诞节赠送给客人的礼物,祝您圣诞快乐。” sa的殷勤让他想到了二十多个小时前自己和吕懿坐在这里的光景。 他忽然觉得有一点如坐针毡,想快点离开,于是非常快地说了一声谢谢,拎着两只袋子走了出去。 回到家后他依然把手表放进了保险箱,吃过饭后去房间工作学习一会。 期间他接到了吕母的电话,问他圣诞过得如何,又说今年圣诞吕懿也没在家,老两口过得实在冷清。 第17章 “还可以,在忙着准备期末的事。” “不要太累了呀,”吕母念了一句,又把话题带到了吕懿身上,“小懿圣诞好像是去了浦市,我问了他的秘书才知道。你有和他见过么?” 面对长辈,楚谌说不出谎,又不想表现得太过不自然,于是尽量用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词句叙述这件事:“见过,他旧手表要修,托我帮了个忙。” “……他过去,特地修手表的?什么手表家里修不了么?”吕母十分困惑,嗓音都不自觉提高了几度。 楚谌想了想,还是尽可能地表达吕懿并不是专程来修手表的:“修手表只是顺路,他应该是过来陪人过节的。” “……陪人?”吕母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怎么开心,楚谌觉得她可能是有点担心,但这已经超出自己和她聊天的范畴了。 两人寒暄几句,吕母催着他考虑春节回家的事,楚谌应了,这才挂了电话。 接完电话他觉得眼睛有些累,摘了眼镜去客厅晃了一圈,刚想打开那只装了礼物的袋子,就听见房间里手机又在响。 这次是许惟宁。 许惟宁昨晚相亲的对象据他自己说是浦市另一所名校的博士生,本地人,九成九的概率留校,和他的条件很般配。 电话那头许教授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现在距离我相亲已经超过24小时了,作为我的至交好友你居然一句话都没问?” 楚谌相当配合地问了一句:“相亲怎么样?小姑娘和你同频么?”他开着外放,继续看着刚才没看完的资料。 许惟宁和他探讨过爱情,不过是很多年之前了。 那时候许教授即将迈入三十大关,却只谈过一次恋爱。他说自古以来最强的道法便是无情道,斩断一切因果,心无旁骛,攀登学术顶峰的过程也一样,是需要孤独的。 楚谌正值蜜月期,自然无法完全认同,他跟许惟宁说或许有一天他会发现自己无法忍受孤独, 许惟宁并不太在意:“如果真的能遇到同频的人,我愿意感受下不孤独的人生。” 他随性自在,对感情和生活并没有常人那种使命感,专一的只有他的设计和事业。 但如今愿意尝试爱情的是许惟宁,享受孤独的却是楚谌。 “绝对同频谈不上,但她挺有意思。”许惟宁居然卖了个关子,“你猜她是学什么的?” 楚谌思考了下,能让许惟宁特意提到的专业必然有它的特别之处:“土木的么?” “差一点点,她学考古,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的确是比自己想象中更特别一些。光是听许惟宁的语气,楚谌都觉得自己要尽快将他的结婚礼金准备好。 “恭喜了,许教授。”他翻过一页资料,唰——一声响在话筒里格外清晰。 许惟宁有些哭笑不得:“今天圣诞节,别说你在工作?” “唔,只是提前看一下项目资料,毕竟是第一次参与t大的项目,提前熟悉一下。总不能叫院里觉得,您带了个绣花枕头进来。” 如果许惟宁在他面前,一定会给他比个大拇指,赞颂一番他的玲珑世故及敬业务实。 于是楚谌再次想到打开那只纸袋已经是晚上冲完澡之后。 他没想到袋子里是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还有一只固定在包装盒里的,印了品牌logo的苹果。 楚谌很少跟奢牌打交道,这辈子买过最贵的东西就是这对手表。因此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品牌都这么大方,能对一个几年来只买过一次并且不是在这家店消费的客户如此尽力维护。 礼盒内部做成了圣诞树的形状,巧克力就像圣诞树上挂的彩球镶嵌其中,只有六颗。 楚谌不是嗜甜的人,今天看着这几颗巧克力却觉得心痒难耐。 入口即化的醇香蔓延在口腔里,味道有些熟悉。楚谌鼓着腮帮子研究了下包装盒,可上面只有品牌logo,并没有其它信息,他想着可能是巧克力的味道大多都相近吧。 墙上的挂钟马上迈过了12点,楚谌又拆了一颗含在嘴里,关掉了客厅的灯,去休息了。 接下来的日子异常忙碌。 学校还有一个月左右放假,课程都要结束掉,并安排好考试时间。再加上元旦后学院参与的工程项目正式对接展开,楚谌和许惟宁几乎天天都在学院办公室里和同僚们待到晚上九十点。 吕懿这几天打来过电话,用的是国外的手机号。楚谌看见这个号码就没接,过几个小时再发消息问他什么事,吕懿却说没什么。如此这般个两三次,吕懿也就没再打来过了。 楚谌没放在心上。 元旦过后半个月,院里通知他们几个参与设计的老师晚上一起吃个饭。这个项目是国内和海外共同承建,t大负责图纸设计。白天在学校的礼堂里办了开工大会,三方代表及资方都到了。晚上这顿饭就是希望具体负责的人员互相间熟悉熟悉,方便后续对接以及整体的项目管理工作。 院长特意叮嘱几位老师穿着要得体大方,要展现t大的风骨。楚谌听明白了,回家换了件羊绒大衣,围上围巾套了一双低帮靴出了门。 在酒店门口和许惟宁碰面时,楚谌这身打扮结结实实把许惟宁惊到了。 “看来我这个’最具风度奖’得感谢楚老师手下留情,你要是天天这么穿,论坛那帖子还能有我什么事?” 第18章 楚谌不和他贫,翻着手机里的通知问他:“在几楼,我忘了记了。” “三楼,李老师他们马上也到,我们一起上去。” t大几人推开门时,包厢里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其中还有几个外国面孔。 许惟宁和资方认识,同他介绍了楚谌和其他几位老师:“这两位负责这次主建筑图纸的李老师和吴老师,之前已经合作过了。这位是我们学院新来的楚谌老师,负责带队这次的景观设计。” 楚谌微笑致意,余光却瞥见原本靠窗打电话的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在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忽然转过身,向这边走来。 正好资方也招呼着承建方代表过来认识下,那位外国人直接就站到了楚谌面前,朝他伸出手,用英语同他打着招呼:“好久不久,chen。” 楚谌莫名地抬头看过去,眼前的男人高大英俊,浅棕色的眼眸满是笑意。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故人,忍不住弯了嘴角回握男人的手:“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凯布尔。” “你们俩认识?”周围人相当诧异。 楚谌松开手,挨着那位名叫凯布尔的男人落座,坦诚道:“我和凯布尔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了,这次遇到的确是个惊喜。” 凯布尔看着他,幽默地开起了玩笑:“是我的错,大学跑去了国外,谁让ubc没给我全奖。” 桌上人笑了,说他们俩这层同学情谊,这次的项目合作一定沟通无障碍,顺利完成。 酒过三巡,大家也各自闲谈着。 凯布尔修长白皙的手指敲了敲楚谌这一侧的桌面,示意他朝自己靠近一些。 楚谌转过头,却见他盯着自己的手指瞧,于是问:“什么事?” “毕业后我去了法兰西工作,后来听说你结婚了。chen,那你的婚戒呢?”凯布尔单手支着头,喝了几杯的脸上泛着些粉色,浅亚麻色的头发微微蜷曲,任谁看都是一位事业有成风度翩翩的优质男性。 事实也是如此。 凯布尔自高中起就是校园风云人物,成绩优秀,也很擅长运动,和楚谌这种单纯的书呆子不同。他们俩就像是磁铁的两极,学校里没有一个人会将他俩联系在一起,可他们却忽然在二年级开学之后的某一天,变得形影不离。 楚谌面对他的疑问,目光淡淡地掠过自己的无名指:这几年陆陆续续装模作样地戴着,戒痕本就不太清晰,现在更是光洁如初。他状似无恙地开口,非常简洁地交代了自己如今的状态:“离婚了。” 凯布尔观察着他的表情,闻言一笑,压低声音问道:“那我还有机会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自己的初恋,再续前缘?” 作者有话说: 工程项目没有具体跟过,有不合理的地方权当我瞎编的! 第十章 包厢里灯光明亮,其他人或是吃菜,或是闲谈,并没有注意到他俩。 楚谌并不惊讶,也没有其他什么表情,他靠在椅背上,贴近了凯布尔一些,面色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是一个朋友之间相当亲近的姿态,楚谌显得很放松。 “没兴趣。”他说。 “真伤人心,”凯布尔摇了摇头,佯装出一副被拒绝后的落寞脸,没坚持得过三秒钟,在楚谌看穿一切的目光下破了功,“chen,你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真无情,怎么说我们也是彼此的初恋啊。” “别闹了。”楚谌贴心地把他正前方那道高昂着脑袋的烧乳鸽转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凯布尔压低了声音:“我没闹啊!虽然当年是我提的分手,可谁叫你为了那个小屁孩抛下我,要跟我异地恋!” 楚谌依旧是那张脸,对这种歪曲事实的陈年往事不为所动:“当年你得知自己能去北美后提议’open relationship’,说虽然和我相处就像跟一个土豆谈恋爱,但你还是舍不得我这张脸……” “好了,打住!”凯布尔看了一眼桌上的其他人,凑过去悄声说:“你的记性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好,好歹我们也是好朋友,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楚谌点了点两人中间的转盘,意思很明显:有饭就吃,少说话。 饭局不到十点就结束了。 凯布尔和楚谌交换了国内的联系方式,说下次再约,楚谌难得热情地朝他挥挥手,目送他离开。 许惟宁受了院长重托,聊尽地主之谊,将人都送上车后,才跟楚谌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酒店就在学校附近,离他们居住的小区也很近,步行只需要二十多分钟。许惟宁说打车可以报销,不要为学院省钱,楚谌笑着将手揣进口袋里,说吃得太饱,不如散散步。 走着走着自然聊到了今晚的人,许惟宁先起的头,问他:“没想到你和那位布兰格先生关系挺好,说是同学,我倒觉得更像是至交好友。” “为什么这么说?” “觉得你和他相处挺轻松自在的。你还记得我们俩刚认识没多久那会么?也算得上是同学吧,但每次我和其他人走得离你近一些,你的肩膀就会僵住。”许惟宁模仿了一下,像个发条耗尽的木头人:“后来我跟你发邮件聊天多了,你才表现得对我热络一些。” 楚谌已经记不得自己对其他人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只觉得许惟宁演得夸张:“我只是比较慢热。” 第19章 “那的确,我接触了这么多人,你是最慢的。”他忽然呼出一口气,感慨道:“不过有了你和布兰格这层关系,交涉起来应该会容易很多。之前的项目光是沟通就让我头皮发麻,这次可以交给你了。” 楚谌只觉得一个巨大的担子就要落在自己肩上,赶紧转移了话题:“你和那位考古学家,怎么样?” 话音刚落,身旁的许惟宁就停住了。 楚谌满脸狐疑地看着他,就见他捏着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在身前的空气中拉了一条笔直的线,异常认真道:“非常完美。” 说完后还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觉得她和我正在接近绝对同频。” “看来我提前给你准备礼金这个想法是正确的。”楚谌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未雨绸缪有了比较令人开心的结果。 许惟宁却道:“不需要,非常巧,我和她都是不婚族。” 楚谌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婚族去相亲的,相当意外。不过想想许惟宁也是被家里逼得不得不落于俗套,那女孩子估计更是遭受了不可言说的人间疾苦,才会屈尊在平安夜出现在相亲宴上。 婚姻这种东西,楚谌感受过,的确不觉得有多美好。因此他对这两人的决定高度赞同,点了点头道:“恋爱果然得认知成熟之后再谈,才能少走弯路。” 又过了一两周,楚谌手上的课差不多都结了,还有两门的考试等着监考。 t大有几个学院的学生已经结束了期末考试,提前买票回家。走在路上都能看到不少拉着行李箱,洋溢着放假喜悦的少年少女,一刻不停地往校外奔去。 楚谌赶去给学生上本学期的最后一节常课,顺便通知期末考试时间。走在路上时接到了凯布尔的语音电话,约他今晚一起吃个饭,说正好是周五。 楚谌今晚没什么安排,很干脆得就答应了。 上课时学生一个个精神不振,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想回家”四个大字。楚谌被感染地也有些心神不定,干脆大笔一挥给他们把期末考试的重点全讲了,并通知他们周一考试。 下午在办公室画图时,他再次接到了吕懿的电话,这回不是国外那个跨洋号码,而是浦市的这一个。 楚谌没有再拒接。他走到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接起了电话。 “店里打电话给我,说手表可以取了,但需要你也在场,今晚有时间么?”吕懿的声音一出,上午那种心慌飘忽的感觉忽然就没了,楚谌的脑子此刻无比清醒。 他恍然大悟,原来课堂上的心神不定是因为预感到了今天会发生一些意外。 “没有时间,改天吧。”楚谌实话实说。 吕懿却觉得他在推脱:“我明天要走,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去学校接你。” 楚谌沉默了一会,跟他确认:“这是最后一个步骤了对么?”他不想再因为这块手表一次又一次跟吕懿牵扯着见面。 他不舒服,自己也难受。 两个活生生的人硬被一个冷冰冰的外物束缚住了,被迫做出一些互相关怀的,客气有礼的,亲近友爱的反应。 “嗯,取完手表这件事就结束了。”吕懿不知怎么,嗓子忽然低沉了许多,听起来有些不太开心。 楚谌目视着窗户外又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拖着行李箱远去,轱辘摩擦地面的声响让他异常平静:“5点半,南门外。” 挂掉了吕懿的电话,他给凯布尔发了个信息,说自己晚上临时有点事,大概要八点左右才能到达餐厅,询问他是否需要改期。 凯布尔回得很快,让他不用担心,自己会和餐厅调整预约时间,八点再见。 楚谌回到办公室后,放空了几分钟,熟识的老师问他怎么了,脸色有点发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一边给自己充上了暖手宝,一边说是在外面接电话冻的。 旁边另一位外省的老师跟着吐槽了浦市的冬天:雪下的少就不说了,还老下雨,一下雨就跟冰条子往脸上抽似的,骨头都冻得发疼。 此时此刻楚谌的确觉得骨头发疼,倒不是真被冻到了,而是【无法再和吕懿见面】这件事居然让他产生了一种深层次的恐惧。 恐惧源于希冀。 楚谌更惊恐于自己居然还留有希冀。 吕懿开的车还是上次那辆,哑光黑的suv,带着一个低调的车标,看起来并不像是吕懿会买的车。 楚谌上了后座,眼尖地发现中控台上摆了一只趴着的,憨态可掬的小猪摆件。他顿时觉得身下的座椅像长了千万根尖刺,将他刺得体无完肤。 浦市的晚高峰依旧叫人诟病,他们足足开了一个小时才到,两人一路无言。 楚谌不知道在想什么,车子稳稳地停在商场地下车库,他还在发呆。吕懿从前门下车,走到后车门处拉开门,对上了他茫然无措的眼:“谌哥,到了。” 楚谌立刻恢复冷淡的表情,从容地下了车。 这次吕懿没有喊他一起进vip室,核对完身份信息后楚谌独自一人在柜台边闲逛,漫无目的地欣赏着手表中绝美的艺术品。 这情景同当年他独自一人买表时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就是心境了吧。那时他受了网络爱情宣言的蛊惑,觉得买块手表就代表什么“余生时光皆与你共度”,私心买了一对, 但吕懿的疏离漠视让他清醒:爱情从来不是送一件有什么寓意的礼物就能挽回的。 第20章 吕懿喜欢这块手表,但不代表他喜欢自己。 店里的展柜陈列着几只耀眼夺目,一看就知道价格足以让普通人倾家荡产的表。设计师恨不得给表盘上全镶满钻石,连带着外壳一起,将这只表包装成一个钻石活化石。 楚谌抱着欣赏艺术品的态度大大方方看了几分钟,吕懿就从vip室出来了。 他在楚谌身侧站定,手上拎着的袋子却因为惯性,触碰到了楚谌的裤腿,非常轻地碰了一下。 楚谌低下头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两个纸袋子,抬头看向sa,确认道:“是否后续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之后还有需要我跑过来办的事么?” sa的笑脸僵住了,眼神往吕懿那边一转,又恢复了她专业化的笑容:“维保流程已经走完了,感谢您对我们的信任。” 楚谌点点头,对吕懿说:“那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阔步朝店铺外最近的大门走去。 吕懿几步追上,同他并肩:“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可以。”白天那种心慌的感觉又来了,楚谌脚步不停,生怕晚一步又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影响到接下来的晚餐。 “谌哥,等等,我……”吕懿迈了几步挡住了他,正要说什么,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看样子吕懿没打算接,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楚谌面前,肩膀硬挺又倔强。 “先接电话吧。”来往的商场客人注意到了这边,楚谌不想闹得难看,于是退了几步,表示自己可以先等他接完这通电话。 吕懿接电话的表情有些凝重,时不时看楚谌一眼,最后他说:“我让车主过来跟你们交涉,我这边还有事。” 仅凭这一句话,楚谌就知道这车是上次见到的那位女士的。现在车子出了问题,果然方才自己的第六感又一次应验。 吕懿走到他面前,微微皱着眉:“车子不小心被人倒车刮到了……你去哪,地址告诉我,我叫车。” “不用了,你留下来陪她处理车子的事情吧。这边打车我比你熟悉。”楚谌给他看了手机屏幕,页面上清晰地显示着【司机已接单】。 就刚刚吕懿打完电话走过来这几秒,楚谌已经输入目的地,提交了订单。 走之前,楚谌想了想,还是站在兄长的立场,颇为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不该叫她过来交涉的,女孩子更需要有人为她处理这些事,你先去地库看看情况吧。我走了。” 楚谌的这番话让吕懿不明所以:自己喊助理来处理有什么问题么?一个月开大五位数的工资,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可他没来得及说什么,楚谌已经走得离他有一段距离,很着急的样子,边走还抬起左手腕看了眼时间。 吕懿想,今天晚上他应该是约了很重要的人吧! 第十一章 楚谌到餐厅时还不到七点三刻,没想到凯布尔已经在了,正捧着菜单研究,服务生在一旁安静地候着。 他一见到楚谌就像见到了救星,把菜单往他面前一递:“chen,我真的搞不明白你们的菜名,想吃高中去你家时你做的那几道菜。” 凯布尔定的这家餐厅是浦市小有名气的预约制中餐厅,基本上不接待临时客人,位置不多,菜品质量过硬。 楚谌和服务生确认已点菜单,去掉了几个端上来能把凯布尔吃出阴影的菜,换成了排骨年糕,芦笋牛肉和素蟹粉。 凯布尔说的“去你家”发生在高二第一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 那天他缠着楚谌放学后问一些数学知识点,但楚谌早在周末就答应吕懿今天回去给他做中餐,也通知了阿姨今天的晚餐不需要安排。 所以他没什么时间在学校逗留,和凯布尔说自己要回家给弟弟做饭。 凯布尔一听,什么知识点都顾不上了,把包“啪”一背上,拽着楚谌就往校门外走:“带我一个!我早就对中餐向往已久,可惜一直没机会。他们说中餐是’无限’的,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次会给你带来什么惊喜,我很想体验下。” 那时候他们只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凯布尔先主动打的招呼,他说第一次见有人成绩比他还好,学霸之间的惺惺相惜让他对楚谌充满好感。 面对他的示好楚谌并没有拒绝,毕竟当时凯布尔那张脸,几乎秒了全校的男生。 他默许了凯布尔跟自己一起回家,却没想到吕懿因为这件事差点提前进入叛逆期。 吕懿对陌生人的到来极其反感,尤其是这个陌生人跟没长骨头似的贴在自家哥哥背上进门,还生了一张轻浮浪荡的脸。 “他是谁?”吕懿用中文问道,表情很难看。 “他叫凯布尔,是我的朋友,今晚他跟我们一起吃饭。”楚谌也用中文解释道。 十一岁的吕懿对楚谌的占有欲很强,尤其是在自己家中。他一撇嘴,脸更臭了:“你晚回来是因为他么?你今天都没时间检查我的作业了。” “凯布尔学业课全a,他可以教你,然后我去做饭。” “不需要。”吕懿看起来依旧很生气。 楚谌想了一下,同他说:“吃完饭他就走了,今晚你还打游戏么?就你前几天说的那个,我可以陪你打。” 吕懿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忽略这个所谓的客人。 凯布尔听不懂他们俩说什么,但吕懿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这个刚到自己胸口的小屁孩对自己充满了敌意。 第21章 他觉得有些好笑,故意凑近了问楚谌:“你们在聊什么?” 楚谌后仰着避开他的气息:“你陪我弟弟玩一会,我去厨房做饭。吕懿,”他换成中文喊了一声,男孩不情愿地再次转过头来,就见楚谌笑着问他,“排骨年糕,芦笋,葱炒蛋,还有别的想吃的么?” “都行,排骨多放点糖。”吕懿看着悠然在沙发上坐下的凯布尔,拿鼻子哼了一口气。 中餐是无限的,但楚谌的厨艺是有限的。 彼时他做菜并不像如十多年后这般游刃有余,只是母亲还在世时看着学了几下,疏于实践,也就吕懿乐意捧场。 楚谌看菜眼熟,菜看他不安。 叮铃哐啷在厨房忙活了一个小时,端上来的三盘菜可圈可点。吕懿有些饿了,专心地吃着饭,一个人卷掉了大半排骨。凯布尔更是赞不绝口,说楚谌做的菜是神迹。 神不神迹的楚谌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尝了一口就发现排骨的糖放太多了,甜味压过了菜肴本身的味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开口劝吕懿,用的还是中文:“排骨少吃些,太……” “甜”字还没说出口,吕懿瞟了一眼大快朵颐的凯布尔,直接把排骨全扫了。 “现在想想他就是故意的。我问他要不要玩乐高,打游戏也可以,他看都没看我一眼。要知道我可是非常受小孩子追捧的。”凯布尔吐槽了一番,忽然想到什么,求证着问楚谌:“他不知道我和你交往过么?” “不知道。”楚谌答得干脆。他和凯布尔交往不过半年,一开始也并不纯粹是因为互相喜欢,更多的是一种尝试。吕懿那时候还小,楚谌打算和他坦白出柜都是六七年后的事了。 “唔,果然。所以他也并不知道你为了他抛弃我留在国内……看起来他从小就很在意你了,怎么会舍得和你离婚?” “……”楚谌一怔,难得皱起了眉,看向对面的人:“你怎么知道我是和他结婚的?” 楚谌并没有把自己结婚对象是谁公开在朋友圈内,凯布尔或许能听说自己结婚了,但他绝对打听不到自己是跟谁结的婚。 凯布尔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楚谌并不知道自己知道了的这件事,因此试探着问:“他没跟你提过么?” 什么意思?他们两个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过联系? 楚谌脸色更差了,把来上菜的服务生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报的菜名不对,小心地问询了一两句,结果自然是没什么事。 楚谌目送服务生走开,转过头继续盯着凯布尔:“说吧,你们什么时候联系过。”明明是极其平静的语气,却让人听着像层叠云山下翻涌着还未打响的滚雷。 “不不不……”凯布尔一连说了三个“no”,像是听见跟吕懿私下有联系都受不了一般,极力撇清关系,“我从没和他联系过,我联系的是你,只不过恰好被他接到了电话。这小屁孩还说会转达给你,现在看起来你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啊!” 楚谌和吕懿作为兄弟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吕懿不会自作主张地接楚谌的电话;之后他们有过一段相对来说十分短暂的蜜月期,随着异地的时间越来越长感情也变得越来越淡,那时候吕懿是有可能接他电话的,在很多次他无法应付青年旺盛的体力而失去意识之后。 “什么时候的事?” 楚谌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急切地想知道这个时间点,就好像知道了之后可以为吕懿突然骤变的情感再找出一个合理的借口。 “四五年前?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是圣诞节晚上,那时候我正好失恋,偶然翻到了你的联系方式,就想跟你问声好。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男人,我还以为是你的新男友,结果他居然听出了我的声音……” 四五年前的圣诞节,楚谌回忆了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在吕懿还愿意他去多伦多见面的日子里,他们只一起过了一次圣诞。 圣诞大多数学校都放假了,吕懿因为寒假的学研活动留了几天。那天吕懿很晚才到酒店,甫一见面楚谌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堵了唇舌压进了床褥里。 楚谌努力了几次,用被撞得不连续的语句同他说圣诞快乐。吕懿爱和他十指交握,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这个圣诞自己过得很快乐。 其实就算吕懿的态度转变和凯布尔有关,也没什么意义了。 吕懿希望和有共同爱好的人在一起,追求新鲜感,这不能说他有错。毕竟当时他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出轨举动,也没有特定地因为谁而想要抛弃楚谌。 是楚谌自己在得知原因后做出了改变,想挽救下这段感情。吕懿不愿意接受,那么只能说明这段感情一开始就是错的。不管是冷战还是离婚,都是纠正错误的方式罢了。 楚谌冷静下来,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舀了一勺素蟹粉,安静地吃着饭。 凯布尔却像个被勾起兴趣的钓鱼者,慢悠悠地放下一个饵:“你不问问他和我说了什么嘛?” 楚谌摇头,像是一门心思都落在菜上,对外界释放的一切诱惑目不斜视充耳不闻。 “真不想知道?” “都过去了,没什么必要。” “可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离婚?”凯布尔内心的八卦之火已经燎完了一片大草原,正越燃越旺。 楚谌拨弄着自己碗里的排骨,淡然道:“没感情了。” 第22章 “噢~”凯布尔见好就收,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招手唤来服务生,要了一瓶酒。 酒被端上来时楚谌瞥了一眼,本以为凯布尔是点了杯果酿酒之类的,没想到是一整瓶53度的白酒。 “你喝这个?”勇气可嘉。 “陪我一起喝点,听说比威士忌好喝,闻起来挺棒的。”凯布尔很兴奋,他对东方文化的热爱已经渗透进方方面面。 楚谌犹豫了一会,看着一脸期待的凯布尔,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只是最后勉为其难的人喝了个尽兴,扶着额头陷在椅子里闭眼休憩;想领略白酒魅力的人第一口就被辣得够呛,到现在就喝了两小杯。 楚谌看似还清醒地维持着坐在椅子里的姿态,只是皱着眉眼脸色发白,实际上已然昏睡过去了。 凯布尔喊了他几声都没反应,欲哭无泪。等等该怎么把楚谌送回家?联系项目里那位许教授么? 这时他的手机震了下,跳出了一条软件通知,点开后是个有些甜的嗓音,用法语问他晚上有空么,自己想请教下实习的事。 这是他在软件里遇见的一个长发的小可爱,英语法语都说得流利。小可爱说自己是外语系的大四生,正愁着实习怎么办,凯布尔就说自己公司在国内的分公司可以给他安排位置。之后小可爱没再说话,偏巧今天找上了他。 凯布尔买完单,把剩下的酒存了,回来后楚谌依旧什么反应也没。 他盯着桌上楚谌的手机,回复了小可爱的消息,问他愿不愿意出来面聊。心里想着再等5分钟,如果楚谌还是人事不知,他就联系许教授。 没等他开始计时,楚谌的就手机响了,有人打了电话过来。凯布尔抓紧了这颗救命稻草,拿着手机对着楚谌的脸摆弄几下,解了锁,立刻接起。 “喂,谌哥。” “hello?” 两边同时开口,都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吕懿沉默了。 对面的声音并不是楚谌,而是一个带着不伦不类的英伦腔,显得油腻的男声。他嫌恶地皱起眉,意识到这就是今晚和楚谌吃饭的重要人物,实在维持不了什么风度:“是你,楚谌他怎么了?” 第十二章 凯布尔觉得自己同楚谌没什么缘分,或许可能跟吕懿更有缘分一些。不然怎么每次自己一和楚谌有联系,这人就突然冒出来跟自己直接对话。 第一次他失恋了打电话给多年未见的初恋,习惯性开口喊了声“宝贝”,结果对面冷冰冰地来了一句:“凯布尔?楚谌睡了,我是他丈夫。” 吓得他酒醒了大半,一脸不可置信:嗯嗯嗯?楚谌结婚了?他老公是怎么认识自己的?听这声音自己一点印象也没啊! 于是他傻愣愣地问:“你怎么会认识我?难道是我们高中同学?” “我们见过,我是吕懿。” 挂了电话凯布尔才想起来,这个叫“吕懿”的是谁。他觉得楚谌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跟个小屁孩结婚? 第二次就是现在,凯布尔记仇,想扳回一局,硬是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番两个人如何久别重逢喜不自禁,于是楚谌没控制住多喝了几杯。又说多年未见楚谌长得依旧好看,令人心潮澎湃。 “地址,我去接他。”吕懿像是全然不在意,一句话就让他住了嘴。 半小时后服务生将人带到了他们位置上。凯布尔捧着手机正和小可爱聊得火热,见吕懿来了,抬个头算打过招呼,指了指对面坐着的楚谌:“我什么也没做,你接他走吧。” 吕懿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走到楚谌面前,半跪下来拿下他挡在眉眼之上的手,仔细地看着他的脸,检查他的状态。 那谨慎的模样让凯布尔觉得自己像个什么未遂的嫌疑人。 “我还约了人,chen交给你我能放心吧?或者我打电话联系他同事?chen说,你们俩已经离……” 吕懿蹭一下站了起来,让凯布尔后面的话硬生生断在喉咙里。他的目光由上及下,站在楚谌身侧扫了凯布尔一眼:“他酒量不好,你要是想喝酒,下次还是找其他人吧。” 说完也不等凯布尔有什么反应,把楚谌从椅子里扶起来,半搂着往外走去。 凯布尔愣在原地,内心万匹骏马奔腾而过。 气死了气死了,这臭小子什么时候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季茉等在餐厅的停车场里,身后的车子右侧有几道泛白的划痕。 昨天自家老板再次开口借车,于是今早她堵了一路驱车来上班,把车钥匙交到老板手里。 老板也不白借车,下午四点半就大发善心让她下班并把她送到了最近的地铁口。她早早回家敷着面膜撸猫看剧,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毕竟每次老板来国内公司的这几天,公司上下都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好像不让员工加班就不是合格的资本家。 当然,加班工资给得十分到位。 不过季茉还是希望今天这种提前下班的情况能多来几次,最好老板能和老板娘天天约会。 可惜好景不长,7点不到她就接到了老板的电话,说自己的车被擦了,需要她过来处理下。季茉满口答应,并让老板别担心,好好继续约会,自己会处理好的。 结果她赶到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时,就见老板站在车边,垂着头情绪不明。肇事者就在一旁,保险公司也到了现场。 第23章 她走到车边往副驾驶看了一眼:位置上空无一人,只有两只手表品牌的纸袋安静地放着。 哦,原来人没在。 等保险公司拍了照,车子还需要去定个损。4s店现在都关门了,吕懿给了她周一半天的带薪假,算是对今晚意外事故的补偿。 于是肇事者和保险公司离开后,季茉一下子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吕总,您去哪?我送您。” 吕懿脸色依旧不是很好,他摁亮了手机屏幕,上面只有刚刚推送过来的几条时事财经新闻。 “回酒店吧。” “那……楚先生呢?” “他和人有约,先走了。” 明明语气神情都没什么变化,但季茉就是听出了一丝可怜。 本着为老板解忧就是为自己加薪的原则,季茉在开出地库时不经意提了一嘴:“今天天气预报说夜里有雨,吕总,楚先生带伞了么?” 车窗外的景致骤然变暗,吕懿在后排的座椅里面色昏暗不明。须臾间,从后视镜中能看到后面亮起了不太明显的光,紧接着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季茉回忆起车上老板的脸色,几度怀疑自己好心办坏事明天就要被开了,结果老板只是让自己换个方向,来这家餐厅接人。 远远就见老板扶着个人往这边走来,季茉忙上前几步,看了看闭着眼大半张脸藏在围巾里的楚谌,觉得这围巾有些眼熟,又看了看自家老板,问道:“楚先生怎么了?” “他醉了,辛苦把车门开下。”吕懿扶着楚谌歪斜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弯下身一使力,勾着楚谌的膝弯将人抱起来。 开完车门的季茉回头一看,被眼前这一幕深深刺激到了:有的男人抱起个大男人不费吹灰之力,有的男人抱百来斤的小姑娘一脸要断气。 楚谌被抱起来时颠了一下,思绪好像清明了片刻,睁开迷蒙的眼睛四处瞧着,对上正扶着车门的季茉,脱口而出两个字:“谢谢。” 季茉受宠若惊,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害羞,忙不迭道:“不客气的。” 吕懿听见他们说话,以为楚谌醒了,一下子停住把他往车里抱的动作。微微僵硬的面色好像在犹豫该把人放下,还是继续抱着。 楚谌迷茫地扫了一圈,终于落在离自己最近的吕懿身上。自下往上,自然只能看见吕懿成熟锐利的下颌。楚谌很熟悉这个角度,过往每一次亲昵的接触,他无数次从湿润的睫毛中抬眼看去,早已将这一幕刻进脑海里。 此时的他并不清醒,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看见吕懿还以为自己在新婚那年的温哥华家中,不自觉得捏紧了吕懿肩上的衣服,又闭上眼把脸靠过去。 一副很依赖的,随便他做什么的样子。 吕懿暗暗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提醒谁,喃喃道:“他还醉着……”醉着的人是不清醒的,行为是无意义的。 他继续着之前的动作,把人送进了车里。 季茉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机械地系上安全带,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讪讪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吕总,那个,回酒店么?” 方才蒙着半张脸的围巾已经被人取下放在一旁的空位上,后座的两个位置此时只有一半坐了人。季茉忙移开视线,专注地盯着前方,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吕懿并没有把人放开,维持着让楚谌坐在自己腿上的姿势,怕他不舒服,调整着手臂和头肩的位置。 “不去酒店。”他报了一个地址,听起来是个住宅小区的名字,离这里不算近,导航显示车程四十多分钟。 季茉发动车子,今晚第二次充当司机的角色,想着周一得给行政那边提一下需求,给吕总安排下专车和司机。刚收购公司时吕懿说自己不常过来,备着浪费,现在看这架势,恐怕浦市会成为他的第二个常住地。 时间晚了,路上车也不多,导航说的四十多分钟其实半小时多点就到了。 “这是房卡,帮我把副驾驶的手表放回酒店房间。周一你休息一天,我会通知到人事部门那边。” 周一的半天带薪假延长到一天,资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季茉立刻绝了帮他把人扶上楼的念头,接过房卡丢下一句“老板再见”就绝尘而去,生怕吕懿反悔。 吕懿把围巾重新给楚谌围上,怕他受凉,顺便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门禁卡,大大方方地穿过小区大门,刷开了单元门。 进电梯时,安静了一路的楚谌忽然不安分起来,许是刚刚下车后走了太久的路,楚谌转身攀着他的肩,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寻求支撑,嘟囔着:“累……” 吕懿单手搂过他的背,把人紧紧拖住揽在怀中,另一只手轻车熟路地摁亮了楼层按钮。 这是吕懿第三次来到楚谌家门口。 第一次他站在门外,说不清心里什么情绪,只记得那天并没有很冷,而楚谌打开门的家中显然也充满了温情暖意,但自己没有受到邀请,也不被允许踏足。 第二次他得以进入,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但楚谌并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一点温情暖意,到最后可以说不欢而散,因为他发现楚谌好像并不像自己认知里那般清冷寡欲。 第三次他搂着不省人事的楚谌,握着他的手指试指纹锁。 在楚谌说完对自己没需求后,他依然想见到楚谌,甚至觉得没需求也可以,用工具也可以,只要他们能恢复到之前的关系。 第24章 “咔哒——”一声,伴随着门锁上的绿光亮起,门打开了。 这时怀里人忽然抬头左右看了看,疑惑地问了句:“凯布尔在哪?” 第十三章 楚谌觉得头很痛,眼前发晕。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餐厅里,和凯布尔浅尝了几口酒,但现在明显已经不在餐厅,所以他问了一句。 谁知这一问,扶着自己的人不知怎么了,忽然搂紧了自己的胸背,力道大得自己都发痛。还来不及抱怨,就被一股大力抱进门内,随后是房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屋子里没亮灯,一片昏暗中,楚谌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看不真切,夜视能力只能让他看见面前人抿紧的唇线,十分熟悉。对了,之前他好像看见吕懿了…… 酒精的作用让他的记忆混乱起来,凯布尔已经被抛到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三年前,他陪导师喝酒到凌晨,醉醺醺地回家,结果遇上了放假回家的吕懿。 感恩节假期很短,说白了就是个周末,他以为吕懿不会回来,因此在客厅里与一身居家打扮,皱眉看着他的吕懿对视后,楚谌显得有些无措。 后续的发展是他客套着打了个招呼,想上楼去洗掉这一身酒味,怕别人闻见了难受。吕懿却忽然开口问他是跟谁喝的酒,他回过头说是之前ubc的导师。 一旦开了头,分享欲就像关不了闸的洪水,怎么也停不住:“博士期间的作品拿了奖,奖金挺丰厚的,教授知道了就喊我过去陪他喝点。对了,我……” “很晚了,去睡吧。” 楚谌的话被吕懿打断,他看着对方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也就没把自己要回母校任职的消息说出口。 之后他洗了澡,整个人藏在被子里,睡得并不安稳。醒来后窗外还是漆黑的夜色,身边的床铺并没有人躺过的痕迹。他有些燥热,打开房门,准备下楼去倒一杯水。 却在楼梯口,听见了楼下吕懿打电话的声音:“我和他没什么可聊的,每次回去见面都觉得很困扰,很烦,我不想见到他。艾琳,以前我觉得他挺不错的,但是现在……” 后面的话楚谌没听下去,“艾琳”这名字一出,身体的燥热骤然消退,他一点也不渴了,也不想喝水。 然而此时楚谌醉着,他以为自己在做一个不同结局的梦,就像是游戏的if线。在听见吕懿那番话后,自己还是走下了楼,没喝到水就被吕懿当面堵在了没开灯的客厅里。 “我想喝水。”他推开吕懿,去摸墙上的开关。可不知怎么的,原本是开关的地方多了一面墙,他避之不及,猛地磕了上去,发出一声闷响。 瞬间就晕得有些想吐,但不痛,这果然是个梦。 他扶额站稳,身旁的人二话没说将他抱到沙发上安置好,打开了灯。 熟悉的气味贴得很近,又悄然离去。 楚谌被骤亮的灯光迷了眼,还没从“吕懿把自己抱起来”这件事中回过神,就见面前递过来一杯水,触手温热。 梦里的吕懿好像保留了他们热恋期时的良好品德:体贴温柔,对自己关怀备至。端着水杯的手很稳,哪怕自己犹豫了很久,也没有不耐烦的迹象。 楚谌看了他一会,觉得吕懿好像有些不一样,但端着水杯的那只手上的确戴着自己送的那块表。他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才说:“你看起来年纪大了一些。”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刚刚的话我都听见了。” 吕懿才和他分开几个小时,刚才也并没有说话,他觉得楚谌是把他认成了某个卷毛的男人。他叹了口气,伸手要去撩开楚谌额前的头发,看一看刚刚撞到的地方。 楚谌挥开了他的手,眉心隆起,不悦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都说自己听见了那番话,为什么吕懿不解释?现实中他问不出口,那梦里总可以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你的伤口得处理下,我看下破皮没。”吕懿目不斜视,依旧坚持伸手去撩开那点头发。 这回楚谌乖了,听话得没再拒绝他,张着两只眼睛专注地向上看碰触自己额头的那只手。他脸颊通红,眼神湿漉漉的,莫名地让吕懿想起了那张盯着鼻子上蝴蝶的小猫照片。 吕懿指尖发凉,点在红肿处让楚谌觉得舒爽,忍不住蹭上去。 伤口没有破皮,只是红了一片,看起来就像是醉意填满了肌肤上的空白。吕懿很快就把手抽走了,转身不知道走去了哪里。 楚谌呆呆地坐在沙发里,伸手触了触刚才吕懿碰过的地方。 嗯?他怎么没多留一会,他要去哪? 只过了片刻,身旁的沙发就有人坐下。楚谌转头看去,猝不及防被刺骨冰凉的东西盖了一脑门。 “嘶——好凉。” 楚谌下意识往后缩,奈何吕懿牢牢按住了他的肩,把他整个人压到沙发靠背上,避无可避。 “消肿,别乱动。”梦里的吕懿说话不像打电话时那般冷淡,带着隐约的宠溺和担心,这让楚谌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不知为何刚喝的那口水压根不解渴。哦是了,梦里自己喝了酒,口干燥热都正常。 楚谌这么想着也就随性了,当即伸手捂住了自己额头上的冰袋,手指搭在吕懿的手背上,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凑过去看他的眼,说:“叫哥哥。” 第25章 他们贴得很近。 近到吕懿闻到了楚谌呼吸间溢出的酒气,近到吕懿只要垂下头就能同他接吻。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靠这么近了。 这几个月来两人身体靠得最近的一次是他拉着楚谌说他骗了自己;再往前数,就是楚谌给他递耳温枪的那一次。 从前的耳鬓厮磨,柔情蜜意,像是上辈子的事。 吕懿盯着楚谌的嘴唇,握着冰袋的右手冻得快要失去知觉,手背却像是着了火。随着楚谌左手越来越用力,那火烧得越来越旺,让他心猿意马,理智也逐渐分裂。 脑子里像有两个人在吵架。一个在叫嚣着吻下去,管他把你当成谁;另一个则说不要让他更讨厌你,他做的这些都不是因为你。 “他也叫你哥哥么?”吕懿深吸一口气,把冰袋取下来,拿在手里捏了捏,一副看似没所谓的模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凯布尔。” 楚谌歪着脑袋,一脸不解:“我认错什么?我刚刚在楼梯那听见你打电话,不是你把我堵在这里么?说起来,你刚刚说的话就没有要解释的么?” 这下轮到吕懿愣住了:“我刚刚说的话?” “就你和艾……算了,我要去睡了,明天还要去学校。”楚谌觉得自己在梦里也没办法说出那个名字。而且梦里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的,吕懿给的答案也必然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于现实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梦里还是有可以做的事情的。 “吕懿,你现在要睡了么?” 虽然是个问句,但在吕懿听来就是个赤裸裸的邀请。 尤其是,楚谌吐字清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他并没有把自己认错成别的人,那些亲昵的举动都是对自己做的。 “你好慢啊……”楚谌见他愣神,抱怨了一句,脚步不稳地站起来,拉着吕懿就往记忆里的楼梯走去。可他环顾了一圈,也没看到楼梯的影子,嘟囔了一句:“怎么楼梯不见了?梦里还搬家了么?” 梦里? 所以刚刚这些,楚谌都觉得是个梦。他忽然有些好奇,楚谌梦见的是什么? 先前的幽怨荡然无存,他故意问:“哥哥,我们现在在哪?你今天是跟谁喝的酒?” 楚谌依旧牵着他的手,闻言转过头来,一副觉得吕懿是不是失忆了的表情,耐心地说:“在家里啊,我和导师喝的酒,刚回家不是跟你说了么?你快找找楼梯在哪,我真的要睡了,明天还要去学校提交资料。” 吕懿很久没听他说这么多话了,一边带着他往卧室里走,一边引导着他继续说:“是搬家了,卧室在这边。你要去学校交什么资料?” 他好像回忆起来的确有那么一次,楚谌和导师喝了酒回来,整个人显得很疲累。可他不记得那天他给谁打了什么重要的电话,只记得晚上他回房间时,楚谌背对着他,睡得离他很远。 再之后他们见面,楚谌就搬进了楼梯另一边的客卧里。 “不想说。”楚谌站在床边,脱掉了大衣和羊绒背心,正在解衬衫上的纽扣。刚才他要说吕懿不愿意听,现在他也不想说了。 吕懿其实已经猜到是什么资料了。记忆里楚谌博士回国后就回母校任职,直到他们离婚前夕,他和学校提交辞呈。加上读书的时间,他在大学母校待了近十年,走的时候却很淡然。 有时候吕懿都怀疑,看似长情的楚谌为什么做起决定来,会那么决绝。 那边楚谌依旧在和自己的纽扣做斗争。醉酒的人本就行动受限,更是做不来这种细致的事。解了一会就不耐烦,扯了两下领子,一屁股坐在床上。 “过来解纽扣。”以为在梦中的楚谌理所当然地抬头使唤吕懿。 吕懿顺从地在他面前弯下腰,手指点了点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好方便解领口下面的那一颗。 楚谌偏过头还没两秒,又转过来,盯着吕懿藏在毛衣领里的脖子。 他知道吕懿现在已经厌烦了自己,并且他也做好了搬离主卧的心理准备。可现在是在梦里…… “最后一次了。”楚谌低声说着。 吕懿还没直起身子问他什么最后一次,就被突如其来钻进后脖子的冰凉触感惊到了。 楚谌的手沿着他的颈椎骨一节节往下摸,指尖在滚烫的肌肤上撩火,像一条灵巧的小蛇,只是这小蛇钻到一半就不动了。 吕懿身上那件羊绒衫是高领,领口就那么大,阻止了楚谌进一步往下探。于是他抽出手来,拍了拍眼前人的腰。 “把衣服脱了,我要亲你。” 第十四章 楚谌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做梦时那一帧帧画面如同重新亲历般印象深刻,睡醒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都梦见了些什么。 宿醉的后遗症在此刻显露无疑,大脑清醒过来后身体的不适一股脑儿都涌了上来:晕眩的脑袋,沉重的眼皮,干涩的喉咙,作呕的胃,还有轻轻挪动就泛着酸意的腰背。 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收拾干净上床睡觉的?断层的记忆让他相当不安,像是被第二人格侵袭后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忍着酸胀换个姿势,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几声细碎的痛呼。难不成昨晚自己是被凯布尔扯着两条腿拖回来的么? 这么想着他翻完了身,手臂落下时打在一具同样温热的身体上,很小一声,却震得楚谌脸色发白。 第26章 自己身边怎么会躺着一个人? 那人还没醒,被楚谌这么一拍顺势缠了上来,硬是将手脚都挤进楚谌身体缝隙之中,将人紧紧地捆在自己怀里。 这人身上带着一股自己浴室里那瓶沐浴露的香气,混杂着残留的微弱香水味,霸道地侵袭着楚谌的每一个毛孔。 怎么会是他? 他为什么还能这么自然地抱着我? 熟悉而久违的姿势,不用看他的脸,楚谌就知道这人是吕懿。曾经自己有一大段时间都是被这么抱着醒来,一度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吕懿一张开手臂,他就会顺从妥帖地嵌进空隙之中,与他相拥。 肌肤相贴,某个地方不受控制地有了感觉。 他本就贪恋吕懿给的那些温情暖意,更何况现下他并没穿上衣,吕懿的体温透过肌肤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禁果就在自己眼前摆着,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看起来唾手可得。这都不需要有蛇的引诱,楚谌早就心向往之,哪怕有教条的约束惩罚,依旧朝它伸出了手。 在一切不可控之前,楚谌推开了这个令人眷恋的怀抱。 床头柜的抽屉猛地被人拉开,不过两秒钟又被一把推合。被窝里的热气散了一大半,有人从中仓皇逃离。脚后跟踩着略长的睡裤,每个脚趾都在努力地向外奔跑,在未开暖气的冰凉地板上留下了一连串肉眼无法看见的脚印。 空旷的走廊,在清晨传来一声闷响——洗手间的门被狠狠关上,像是无法控制力道一般,只想着赶紧关掉,赶紧隔绝掉外面的一切。 随后门内传来几声躁乱的金属碰撞声,才弹上反锁的机关。 吕懿从楚谌脱离怀抱的那一刻就醒了,只是一时间身体没有跟上,等他坐起时,就听见了走廊上洗手间的动静。 床上的被褥掀开了大半,吕懿身上盖着的那些也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堆积在腹部,露出线条分明的上身。 昨晚他睡得很晚。 在楚谌说完让他脱衣服那句话后,他没有动。他怕楚谌醒来后露出后悔的神情。 但楚谌显然无法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见他犹豫干脆直接撩起毛衣下摆,两只手灵活地游走而上,攀附在他的肩上。 他们身高差的不算多,楚谌不需要踮脚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和他接吻。 酒精是迷幻剂。吃了让人记忆混乱,理智全无,哪怕现实中的楚谌对自己已经毫无感觉,此刻在错乱回忆的作用下,他依旧可以把自己当成爱人,吻得难舍难分。 喝醉的人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但吕懿意识清醒,他的欲念是可控的。 “我再问一遍,我是谁?” 楚谌猛然被推开,能看出来心情很差,整个脸都快皱成一团,看起来很想把吕懿的脑袋拆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是吕懿。” “你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吗?”吕懿还是没让他亲。 “废话好多,”楚谌拿开他的手,呼吸间带着醇香的酒气,“还是说在梦里和你做,也不可以?” 或许被拒绝多了,这次面对吕懿的沉默楚谌并没有再坚持,而是把手从他的衣服里拿出来,后退了一步,扶着额头晃晃悠悠地说:“不可以就不可以吧,我先睡了,晚安。” “可以的。” 吕懿留住了他。 冬日的阳光明媚却不刺眼,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细长的一条,割裂出晨昏两极,也将昨夜的旖旎和今晨的疏离彻底划分开来。 吕懿看了一眼未合紧的床头柜,沉着脸走下床,敲响了洗手间的门:“谌哥,你还好么?” 里面的水声不算大,更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而存在。 楚谌的声音从其中穿过,带着湿漉漉的尾音,砸在门板上,异常冷静:“嗯。你先回去吧。” 酒醒梦散。 楚谌恢复了清醒时理智的模样,恢复成了那个不喜欢吕懿的,对过去没有留恋的楚谌。不带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是叫自己走。 吕懿的手垂在门板上,即便昨晚已预想到这种结果,他依旧抱有侥幸。事实证明,侥幸只是当下的某种自我安慰罢了。 一门之隔。 楚谌觉得今天早上的一切都很糟糕。 洗手间那扇门的反锁扣估计久未有人使用,拧了三四次才听见锁扣弹进去的声音;淋浴间不知道被什么卡住了,拉门一直关不上;热水器像是罢工了,直到现在还是凉水;最烦的是他握着的那根“救命稻草”,发出一阵虚弱的震动后就没再动弹,看起来是没电了。 醉酒醒来,离婚半年的前夫睡在自己身边,身体的反应怎么看都不是单纯睡了一觉而已。 两腿发软,肩膀和背上都带着不太明显的痕迹。吕懿年纪越大下嘴越轻,又或许是真的太勉强。楚谌当然不觉得昨晚是吕懿主动的,他都能想到吕懿在面对自己这个难缠的醉鬼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是不耐烦的,碍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又不得不留下。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正对着镜子努力看向后背,手上握着那个没有用的东西,身体的反应没有减弱分毫。 他此刻无比厌恶自己这具发情得不合时宜的身体。 门外安静下来,吕懿应该走了。楚谌用力地把手里无用的东西掼在地上,橡胶和瓷砖撞击发出一声闷响。他没再看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地走进淋浴房,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开始动手解决。 第27章 “叩叩叩——”门上又传来了叫人分心的敲门声。 吕懿不知为何没有离开,而是在听到有东西砸到地上时略显着急地问了一句:“谌哥,出什么事了!要我帮忙么?” 楚谌哪有心思回答他,两只手都用上了,后脑勺轻轻磕在瓷砖上,想加快些速度。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身体就像在跟他对着干。发泄不出来,又消不下去,直愣愣地同他对视,祈求着告诉他,想要门外的那双手。 别想了,不可能的。 他咬牙掐了一把,痛意从中枢传遍全身,让他清醒。 清醒之后他惊恐地听见,洗手间的门把手正被人疯狂地拧动着,伴随着门外吕懿喊他名字的声音。心跳得飞快,一半是害怕被人闯进来一览无余,另一半则是因为吕懿这几声再度兴奋起来。 还好,自己危机意识强烈,第一时间就把门反锁了。 门外的人的确是急了。 吕懿久等不到回答,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痛哼,脑子里闪过一些宿醉的人独自在浴室里发生的惨案,拍着门板喊着楚谌的名字,连名带姓的,连“哥”字都没加。 “楚谌,你不说话我就进来了。”他试着去拧动门把手,结果门被反锁。他不死心,又喊了几声,楚谌依旧没有反应。 于是他开始尝试用暴力将门把手来回推动按下提起,一遍又一遍,门锁依旧没有被拧开的迹象。 吕懿走回房间,逡巡一圈能看到的地方,没找到钥匙。救人心切,他顾不上什么尊重隐私,翻起了床头柜和书桌抽屉,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 他急得焦头烂额,重新走回到洗手间门前。在决定直接踹开门口之前,他尝试着又拧了两下。 “咔哒——”一声,锁扣清脆的弹开声让他愣了两秒,同时也让里头的楚谌当场僵住。 吕懿顾不上去想为什么门锁会解开,直接推开门。 预想中楚谌晕倒在淋浴间地砖上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他满脸震惊,羞愤?光裸着站在水下,可疑的液体正一滴滴落下,被水流冲散了卷进地漏之中。 “我……”吕懿觉得喉咙很干,眼前这一幕让他有些失语,“抱歉,我以为你晕在里面了。”他背过身,试图解释自己并没有什么非得偷窥的癖好,然而余光却一直盯着镜子。 洗手间里没什么热气,因此镜面上能完整地反射出楚谌整个人。 他嫌恶地松开手,将自己藏进淋浴间的角落里,闭上眼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冷冷地说出两个字:“出去。” 楚谌在里面又待了半个多小时。 肾上腺素的作用退去后,他才觉得冷。低头一看,自己居然一直没调到热水那边,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 洗完热水澡身体重新热了起来,他穿好挂在洗手间里的浴袍,盯着镜子里恢复了血色的自己。 这没什么。 他妄图安慰自己,让自己忘掉刚才的那一幕。 该道歉的是吕懿。自己已经锁好了门,在家里做什么都没人管得着,是他吕懿不管不顾非得撬开门进来,是他侵犯了自己的隐私。 即便这么说了,他仍旧希望自己打开门出去时,吕懿已经走了。并且以后两个人除去必要的,在父母家中见面之外,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吕懿当然不会让他如愿。 在楚谌回房间换好衣服,走到客厅时,吕懿正盯着茶几上的东西发呆。那是他离开洗手间前,从地上捡起来的,顺手就一起带了出来。 楚谌走过去一把把东西丢进了垃圾桶:“昨晚是我喝多了,发生了什么都不是我本人意愿。你先回去吧。” 吕懿坐在那,看他居高临下凌厉的眼,以及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着的胳膊,指了指餐厅的方向:“宿醉后胃会难受,先吃点早餐吧。” 楚谌顺着看过去,餐桌上果然已经摆好了早餐,看起来很丰盛。他忽然有些泄气,又重新握紧了拳头,指甲掐着手心的疼痛让他坚持说下去:“你继续待在我这里……”他抿了抿唇,有些艰涩地说完了后几个字,“传出去会很难听。” “我在这边没什么认识的非得要他们觉得好听的人,再说只是吃个早饭。谌哥,你真的不用这么提防我。” 他说得坦荡,好像刚才破门而入的那一幕完全没发生过。但楚谌知道,是有这个人存在的。 “是我不想……” “你吃完饭,我就走。” 楚谌看着他无赖的脸,又看了看桌上的早点,妥协道:“好。” 桌上放着一份缀了葱花榨菜虾皮的咸豆腐脑,两屉冒着热气的小笼,两份白粥,还有老几样配粥小菜,打包盒的样式看起来相当精致。 吕懿不知道定的是哪家外卖,楚谌搬过来之后也点了许多次早餐,还没见过附近有卖这种厚皮子的小笼包。 浦市嗜甜。 楚谌的母亲是浦市人,口味也偏甜,尤其喜欢灌了汤的小笼,里头的汁水是甜腻可口的。相比起来,吕懿更喜欢这种厚皮子的小笼包,咬一口肉香四溢,面皮松软香糯。 吕懿在他对面坐下,递了碗白粥过去,相当自然地问他:“豆腐脑要尝尝么?” 楚谌摇摇头,避着吕懿的手接过那碗粥,专注在自己眼前,想要赶紧吃完,堵上吕懿的嘴。 就连小菜也只夹了离自己近的这几碟。 第28章 吕懿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说不上有什么表情,站起身走开了。 楚谌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听见脚步声朝这边越来越近才放下碗,夹了一个小笼包。 吕懿去厨房拿了一只碗,舀了几勺豆腐脑到碗里,推到楚谌面前,又把小菜换了几碟到他面前。做完这些,他才把剩下的豆腐脑端走吃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静地吃完这顿早餐。 楚谌把外卖盒端到厨房处理后丢到垃圾桶,转身要去拿餐桌剩下的,差点撞上了在自己身后站着的吕懿。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悄无声息,站得离自己很近。 强大的自控力让楚谌硬生生停住,站稳后避开吕懿跳到一米外,说:“放那就好,我把厨余收拾一下。” 吕懿相当熟练地分好了垃圾,转过身异常平静地问他:“为什么躲我这么远?” “这不是躲,”楚谌这话听起来没什么可信度,他自己也知道,所以补充解释了下,“你不是不喜欢我离你太近么。” 吕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接着又十分怪异地问他:“所以你一直觉得是我不喜欢你离我太近才一直保持距离么?” 楚谌没说话。 吕懿接着又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第十五章 吕懿在大一春季学期的某个周末安排了一次两天的短途旅行。 他租好了车,从楚谌下飞机开始就事无巨细地照顾着,两个人像是重新回到了新婚的蜜月期。 起因是新学期刚开始不久他们吵了一架。说是吵架其实只是楚谌单方面生气,而吕懿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说的话让另一半有多不开心。 一句“小气”让楚谌觉得自己像个同年轻女孩子斤斤计较的怨妇。 吵完架的第二天他正在气头上,改了凌晨的航班,趁着吕懿睡着直接走了。 吵完架的第三天他在等吕懿主动联系,一天看了几十次手机,画图时也心不在焉。 吵完架的第七天他开始说服自己豁达一些,不过是谁先联系谁,没必要把这段婚姻搞得这么糟糕。 于是他单方面生气,又单方面消了气,联系吕懿时对方却一头雾水,对他说的什么吵架冷战完全无意识。 “哥,我以为你这段时间也很忙。” 这句话成功让楚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小气”,对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甚至说完就忘了,自己却计较了这么久。 干脆又一个星期没有联系吕懿。 这之后的某天,吕懿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太对,半夜打了个电话过来,在那头不依不饶地问楚谌怎么都不联系自己了。 楚谌在睡梦中被吵醒,捏着鼻根耐着性子哄他,谁料电话那头竟传来了其它年轻人的声音,打趣着说吕懿醉了,说他打电话的语气像没断奶的孩子。 紧接着传来女孩子维护吕懿的声音。 楚谌直接挂断了。 隔天临近中午,吕懿才又打了电话过来,听起来像是宿醉刚醒。他说刚结束一个阶段的学习任务,所以大家一起出去放松了下,喝多了才会胡乱打电话。楚谌一直沉默着,直到他说:“对不起……哥,我想见你。下周末,我们俩去自驾旅行吧。” “好,可以。” 这段婚姻关系里,楚谌年长许多,他知道自己要更包容另一半的非原则性问题,去陪他长大。后来楚谌才醒悟,长大这件事不是恒定的到某个年纪就会发生的质变,而是相对于不同的人而言的。 吕懿可以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像个低情商的小男孩,也可以在别人面前成熟绅士善解人意。 两天的旅行很快就结束了。 最后一天晚上他们回到学院附近,车子停在深夜无人的街边。 离别在即,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控制不住。吕懿从驾驶座俯身一一蹭过楚谌的脸颊、鼻尖,最后在唇中按了按,才吻下去。 一时间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在唇间摩擦的细微水声。 楚谌闭着眼,突然觉得眼皮被强光照了一下。 他惊愕地睁开眼,同吕懿对视。后者立刻伸手挡住他的脸,朝车前方看去。 学院楼下的街道依旧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光只是他们两人的错觉。 吕懿脸色很差,没有了继续亲昵的念头。他重新发动车子,扣好安全带,对楚谌说:“哥,我先送你去机场吧。” 楚谌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两天的甜蜜旅行在这一刻已经化为泡影。 他侧过脸看向吕懿,觉得此刻抿着唇冷着脸的吕懿离自己很远。 楚谌的预感总是会在一些不那么好的事情上灵验。 这次旅行收效甚微,吕懿和他的关系果然持续地冷淡下去,并且速度更快,副作用更猛烈。在楚谌毫无防备的时候,已经成了无可挽回的局面。 春季学期结束后有一周左右的春假,学校提供了极其丰富的假期活动,大多数学生都选择留下来,和朋友们一起度过。 吕懿也没有例外,他先告知了父母自己准备和同学参加学校组织的滑雪活动,又非常简洁地通知了楚谌自己不回家的决定。 “可能会有些忙,不一定能天天联系。” 本来他们也没有很频繁地联系了,这句话实在多此一举,就像是故意说出来让楚谌安心一样。 第29章 楚谌并不需要他这么拐弯抹角地哄,十分大度地叮嘱他:“注意安全,爸妈这边有我,不用担心。” “嗯,哥,我爱你。” 楚谌拿着数位笔的手顿了顿,跟着“唔”了一声,说:“我也爱你。” 接到吕懿家庭医生电话的那天楚谌正在吕家陪爸妈一起吃饭,见是医生的号码心里一咯噔,避开父母走到了窗台边,才接起了电话。 “楚先生,吕先生现在在锡县的医院里,他滑雪摔伤了腿。急诊室那边联系了我询问吕先生的医疗信息,我想有必要告知您一声。” 什么?摔伤腿?怎么可能? 吕懿6岁双板纵横低难度雪道,13岁时单双板都可以驰骋高难度雪道,更是再没受过伤,怎么偏偏这次…… 楚谌来不及多想,忙问医生:“非常感谢您联系我,他现在情况如何?” “左侧小腿扭转类骨折,需要打石膏。其余还要等检查结果,精神尚可。” “好,多谢,还要麻烦您把医院地址告诉我,我过去一趟。” 家庭医生很快把医院地址发过来,楚谌直接买好了最近一趟去往多伦多的航班。接着他走回餐桌,尽量不露声色地说自己有急事,需要回北美一趟,吕家父母自然信他。吕妈妈心疼地同他拥抱道别,要他别太辛苦了。 走出屋子大门,楚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挂着羊绒外套的右手。从接电话知道吕懿出事开始,这只手就一直在发抖。 他紧紧掐住右手手腕,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踏进夜色中。 锡县西北边有一处著名的滑雪圣地,距离多伦多只需两个小时车程。 加大同那边的滑雪学校有合作活动,每年冬假和春假会安排一批有滑雪证的学生去辅助教学,可以获得部分薪酬以及实践学分。 春假时滑雪季已经快过去了,游客不多,时间不长,相对来说这是份轻松悠闲的工作,因此一直广受加大学生的追捧。 那天晚上,楚谌花了近10个小时才赶到医院。推开病房门时,清晨的阳光正从窗布的纤维中透过。吕懿还在睡,身子藏在被褥之下,左腿已经打好了石膏。 离开吕家后他就拨了吕懿的号码,语音提示关机了。下飞机后他又打了一次,依旧是关机。 这一路上他紧绷着一根弦,沉默地在航程中游离,直到见到吕懿的这一刻,才回了魂。 吕懿看起来状态不错。 睡相安稳,面色平和,除了唇色有些发白,整个人不见什么颓样。 相比起来熬了一夜眼下青灰的楚谌才像个病人。 他看了吕懿一会,才将外套搁在一旁的椅子上,抬手给吕懿掖了被子。视线一路向下,定格在他打着石膏被吊起来的腿上。 病号服的裤脚被撩到膝盖,露出的一截皮肤很干净,没什么血迹也没有污渍。石膏将吕懿整个小腿到脚跟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段前脚掌。 显然吕懿被人照顾得很好,想来或许是同学们帮了忙。很快楚谌就找到了答案——在石膏上有个不太明显的,用暖黄色荧光笔画的笑脸,边上写着“thank u~”。 看起来是个女孩子的笔迹,花体字秀气可爱。 他立刻想到了冬天见到的那个金发女孩。 吕懿觉得脚上传来了不太一样的触感,半梦半醒间像是有根羽毛故意在逗他玩。 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脚趾,又想起来自己动不了,于是嘟囔着:“走开,别碰我。” 楚谌动作一滞,没挪开手。他把手背贴在吕懿露出的脚面上,想看他冷不冷,却发现自己的手更凉。 似乎就是这一下冰到了吕懿,让他觉得不舒服,睁开了眼。 “怎么来这么早……” 打到一半的哈欠和说到一半的话都在看清眼前人是楚谌后戛然而止,他立刻咽下了后半句话,切换到了中文:“哥,你怎么来了?” 吕懿略显惊慌的神色在楚谌看来有些扎眼。 楚谌移开了手,将手插进裤子口袋,用腿侧的体温温暖着无知觉的手指:“这家医院联系了家庭医生,医生就给我打了电话。怎么会扭伤的?还痛么?” “就不小心,避开游客摔的。不痛了,有止痛药的。”吕懿对于自己怎么受伤的不想多谈,很快把话题转到了楚谌身上:“直接从家里过来的么?累不累?其实你没必要……” 楚谌没有说话,绕回去提起衣服抖了一下,声音大得盖住了吕懿的话。他把外套重新放好,坐在椅子上,交叠着双腿查看手机里是否有未读信息。 吕懿再没脑子也反应过来他这是生气了,还没等开口说些什么,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嘿,该起床了!” 活泼靓丽的声线,引得楚谌抬头朝门口看去。 起先入目的是那头耀眼的金发,接着是清丽动人的面庞,白皙的皮肤和湛蓝的眼眸,这是个长相颇让人惊艳的白人女孩。 楚谌已经猜到她是谁了,的确挺漂亮的,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审美。 “哥,这是我同学,艾琳。”吕懿的脸色不算好看,有些许窘迫,“艾琳,这是我……哥。” 艾琳见到病房里的陌生男子时愣了下,听完吕懿的介绍更是有一瞬间的滞顿,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向楚谌道歉:“初次见面,实在抱歉。我是这次的学生领队,yi会受伤是为了保护我和另一位同学,让您担心了。” 第30章 “不用道歉,这是一位男士应该做的。”楚谌站起身,对她微笑,“辛苦你们照顾他了,是我该说谢谢。” 艾琳听了这话,有些脸红,乖巧地站在另一边,朝吕懿瞟了一眼。 吕懿也正好看向她,对视后很快收回视线。 楚谌一言不发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很快,主治医生过来查房。检查问询完吕懿的状态后,楚谌同医生聊了几句昨天的具体情况及后续的养护。 医生说:“该庆幸他是个滑雪老手,摔倒时极大程度保护好了自己的身体,不然可能就要在手术室见了。” 楚谌道过谢,又跟着护士去预存了之后的住院费。回来后,病房里只剩吕懿一个人,小姑娘不见了。 “她回去了,今天雪场还有工作。”吕懿看出了楚谌的疑惑,适时开口。 楚谌点点头,继续坐回椅子上,左手捏着手机,抬眼看他。 吕懿:“哥,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是不想你来,只是怕你累。” “我不过来你准备瞒我多久?为什么出事了没有联系我?你上午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是清醒的,精神状态也足够你联系家人,但你没有,”楚谌不温不火地说完这句话,淡淡地看着他,情绪稳定且平静,“当时你在做什么?” 吕懿语塞了。 他皱着眉,像是很不能理解楚谌为什么会计较这些。他不想说原因,因为说了势必会引起又一场争吵,他看得出来楚谌一夜没睡,他不想再让楚谌有丁点的不开心。 “我错了,下次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吕懿勾着楚谌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晃了晃。 他承认错误的速度一直很快,快得让楚谌没脾气。 楚谌知道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生气的点,但他很累了,额侧的神经突突直跳,痛得他发晕。 “我先睡会。”楚谌忽然凑近了,将吕懿按回床上躺着,贴得极近地说:“我的确很生气,睡醒再找你算账。” 吕懿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僵硬,他用力地推开了楚谌,在对方震愕的神情下干呕出声。 第十六章 他们在厨房僵持着。 吕懿像是要证明自己并没有不喜欢楚谌的靠近,所以把人困在厨房角落里,胳膊撑在他肩侧的墙上,一副楚谌不说出个理由来就不让他走的架势。 “我从没说过这种话。”吕懿又强调了一遍,郑重其事。 楚谌当然知道他没说过。 吕懿从来没有面对面地同自己开诚布公地说“我不喜欢你”、“你离我远点”之类的话,只是特别随性潇洒地想亲近就亲近,想疏远就疏远。 靠近就会呕吐,不再主动联系,不需要自己的爱。 以及骤然断崖的性。 这些在楚谌看来是不需要明说的。 因此当下这句话一出,楚谌并没有看他,也没有想要接他的话,而是将目光落在大门上,说道:“我吃完了。” 潜台词很明显:你该走了。 吕懿当然听懂了,看他的眼神变得哀怨起来,好像楚谌是个抛夫弃子的负心汉:“你和我待在一起这么难受么?同样是前任,为什么你愿意和凯布尔吃饭喝酒,喝醉了都行。而我约你这么多次,你没有一次愿意和我吃饭,还撒谎。” 他顿了顿,发出的声音像干涩的弦:“你就这么信任他?” “是,”楚谌大方承认,“他是我朋友,我自然信任他,并且他不会一次两次地侵犯我的隐私。但你不一样,吕懿,我和你做不了朋友。”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他看向了吕懿的眼睛,在里头窥见了一丝受伤的情绪。 反击并没有让楚谌觉得痛快,反倒有些呼吸困难。 心里那些想法一下子就淡了,一片死水般的沉静。 没意思。 “回去吧。”他把人推开,走去空旷的客厅呼吸渴求已久的新鲜空气。 客厅很干净,有一股室内香氛的味道,舒缓了楚谌一早上就没松懈下来过的神经。脚边垃圾桶的袋子是新换上的,里头没有别的垃圾,只有他早饭前不太冷静而丢进去的玩具。 有点可惜。 要再买个新的了。 早知道就不那么冲动了,就算吕懿看过了摸过了又怎么样呢?适应新事物的过程总会有些磕磕绊绊,一定不如老的用起来舒服。 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适应期的艰涩。 真是事事不如意。 身后的吕懿并没有按照楚谌希望的那样离开,而是跟着走出厨房,看他沉默的背影,以及他低头盯着垃圾桶沉思的侧脸。 接着他开口说了一句让楚谌三观震颤的话。 “什么?你再说一遍。”楚谌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否则吕懿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如果你舍不得,我可以给你买个一样的回来。”吕懿以为楚谌是真的听不清,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认真的语气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掏出手机来拍照识图下单。 那边的楚谌已经气到发笑。 吕懿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小时候乖巧绅士,像个温暖的小太阳。年纪越大,这风度越像是被狗吃了。 他瞬间想到了酒店套房里的女士,以及多年前的金发小天使。 哦,是了。 可能这玩意儿并不是被狗吃了,而是有特定的释放对象,释放条件为喜欢或爱。所以无法用在自己身上,对自己无效。 第31章 他走过去打开房门,不管清晨的楼道里是否有邻居听见,指着门外几步远的电梯说:“滚出去。” 吕懿总是在事情变得糟糕时才意识到楚谌生气了。 他尝试解释:“抱歉,我只是不想再让你不开心。” 楚谌紧闭的唇线冷硬僵直,不为所动,沉默地指着门口。 这几年来吕懿被楚谌拒绝过无数次,但没有哪一次是如此直白且不留情面。 楚谌性格温和,从小到大都没对他说过什么狠话。哪怕是离婚那次,也只是短短地说了句“再见”而已。 吕懿不想就这么离开,他走过去拉住门把手,手指覆盖在楚谌的手指上,用力地握住。 “谌哥,先把门关上吧。” 楚谌不肯,两个人都探出了小半个身子在门外,房门打成了一个大于六十度的角。 这个小区都是两梯四户的格局,没有连廊。边套是三室南北通透的大套,中间套是一室一厅双开间朝南的户型。 房子有点年份,十多年的老小区,算得上是头几批的电梯房,里头住着多是已经退休的叔叔阿姨们。 早晨八点多,正是晨练结束回家的时间。 房门不远处的电梯忽然“叮——”了一声,数字跳到了这一层,箭头闪烁了两下。楚谌身子一顿,立刻松开门把手,站得笔直,踢了一脚吕懿的小腿。 电梯门打开,住在楚谌隔壁大套的一对叔叔阿姨走了出来,冷不丁看见楚谌家房门开着,门前立着两个大男人,有些诧异,客套地问了句:“小楚,今天这么早呀?你们年轻人周末不是都不出门嘛。” “嗯,叔叔阿姨晨练回来了?”楚谌见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吕懿,忙介绍说:“这是我弟弟,他……” “叔叔阿姨好,我刚过来看我哥,正准备进门。”吕懿顺着话头立马接上,礼貌地对邻居问好。 “哟,你们兄弟俩长得都一表人才,一定是父母基因好。”阿姨显得很热络,看他俩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摆摆手,“快进去吧,楼道里冷。” “好好,叔叔阿姨再见。”吕懿比楚谌活络许多,微笑着目送邻居夫妇回家,立马捡了这个台阶关上门。 屋子里阳光正好,显得很暖,好像和他们之前的家截然不同。 周末无事的时候楚谌习惯冥想,看书,备课,挑选一两部影片看完。他有一份阅读清单,上面记录了需要阅读的书籍纪录片。看完了的他会标注一下,遇到比较喜欢的他会插个队,反复阅读。 清单上有一些书和电影名字被反复标注。如果没有吕懿,此时他应该躺回到床上晒着太阳看书。 但吕懿在这,打破了他的常规计划。 “还有什么事?”楚谌方才生气的情绪被邻居夫妇一搅散了七八分,再捡起来显得很奇怪,索性不继续了。 他们坐在餐桌的两端,中间隔了张一米六的实木桌子,这样才让楚谌有些安全感。 “今早发生的事,我向你道歉。” “没事,我没放在心上,”楚谌别过脸,避开吕懿诚挚道歉的眼神,“昨晚谢谢你送我回来。不过下次,你不用来接我,挺麻烦的。” 吕懿双手随意往餐桌上一搁:“我不来接你,那你想要谁接?” 楚谌顿了顿,没回答,只说:“我们这种关系,你来接,总归不好。” 吕懿今天的问题很多。他又问:“怎么不好?” 楚谌看着他,很不理解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还能有什么不好?他尽量措辞严谨,不带什么情绪,相当理智地说:“你接我,不利于你维护和她之间的关系?” “谁?” “你女朋友。” 吕懿不说话了,直愣愣地盯着他,半晌轻扯了下嘴角:“我没女朋友。”他没有给楚谌反驳的机会,迅速补了一句:“我目前单身,昨晚的事我能负责。” 第十七章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楚谌脸上,叫他一时难堪不已,只能低下头。 自己感觉到有释放过的疲意和吕懿把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说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可以自欺欺人,但后者难以辩驳。 他还没从吕懿否认有女朋友的震惊中回过神,又被卷入新一轮的漩涡之中,搅得他头晕目眩,手脚发麻。 他没有昨晚醉酒后的任何记忆,也就没有了有力反击的武器。 从闭眼前最后见到的人是凯布尔到睁开眼惊悚地发现吕懿在身边同自己睡觉,中间八九个小时的时间是空白茫然的。 他从醒来后到现在一直抗拒去想自己在意识混乱的时候,会对吕懿做些什么?用什么样的表情看他?又说了些什么话? 而吕懿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醉酒的自己? 无可奈何?抑或是念着旧情忍一忍? 已经离婚的前任喝多了,把他送回家都算是仁至义尽,可对方得寸进尺,仗着酒品差做了些恬不知耻的事。醒来后自己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客套地问了一句要不要负责,内心当然不希望对方继续蹬鼻子上脸。 深埋在回忆里的那些冷漠、厌弃,铺天盖地袭来,罩在楚谌头上成了一个逃不出的牢笼。 这太难看了。 过了好一会儿,楚谌才抬起头。 他揉搓着手指,竭力保持着声音镇定如常:“首先,我没有记忆,无法证实你所说的事是否真实发生过。其次,”他直视自己的牢笼,异常平静,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不是我本人意愿,我跟你道歉,希望你忘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第32章 吕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楚谌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他用困惑茫然的口吻说着,似乎已经很努力地去理解刚刚楚谌的话:“所以,醉酒后发生的事都无所谓是么?” “是。”楚谌答得毫不犹豫。 吕懿看着面前的人,觉得有些陌生。 这半年不到的时间似乎改变了许多东西,唯一不变的是楚谌依旧不喜欢他。但和之前冷淡的不愿同任何人深交的样子比起来,现在的楚谌已经可以接受其他人的感情。 他能毫无防备地在别人面前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洒脱地说自己对醉酒后发生的事无所谓。 吕懿有些待不下去了,匆忙道了别。 楚谌依旧坐着,同他说再见不送,看起来像是早就盼着这一刻。 出门前吕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猝不及防看见楚谌松懈下来的倦态:肩膀垂落,低着头,胸腔正因深呼吸而回缩。 整个人泛着一种怅然的孤寂感。 楚谌惊觉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口气没透完,呛咳了两声。右手握拳抵着唇瓣,掩饰了自己的失态,才抬头看向玄关处的吕懿。 “怎么了?” 吕懿摇摇头,周身阴沉的低气压忽然散开:“谌哥,春节家里见。” 房门开了又关,这场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的闹剧终于结束。 楚谌在餐桌边又坐了一会,消化着吕懿说的最后一句话。 前几年的春节他们只有除夕会和父母一起吃团圆饭,守岁。温哥华的春节并没有假期,之后的几天他们会回到自己家中,照常工作生活。 两个人同往常一样互不打扰,各做各的事,一天或许都说不上一句话。 楚谌不觉得今年的春节会有什么不同,可能会更简单一些,因为自己不需要再住到那个房子里,也不需要同吕懿朝夕相对。 这么一想他豁然轻松许多,于是站起身把吕懿坐过的那把椅子往回推了推,接着走去客厅的书架上取下今天计划内要阅读的书籍。 才捏着书签翻过两页,被遗忘在餐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居然是凯布尔。 正巧楚谌也想问问昨晚自己为什么会被吕懿送回家,于是很快地接起来。 “凯布尔,昨天……”楚谌猛然停住下面的话,表情变得很奇怪:“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那边又说了几句,楚谌尽量用安抚的口吻说道:“别担心,在那边等我,我很快就到。”挂掉电话后他查看了下常用的银行卡余额。 客厅桌几上的书再次被搁置下来,楚谌出门前将它放回书架上,犹豫了一会还是把书签插回原来的位置。 刚刚那两页说的什么,他完全没看进去,不如挑个时间重新看。 凯布尔电话里说的地址离他住的地方有些距离,是市中心某个五星级酒店。 楚谌先去酒店附近的商场里按照凯布尔的需求采购了从里到外的一整套衣服,而后拎着购物袋踏入酒店大门,看起来就像刚购物归来的客人。 楚谌经过前台时没有停留,避开了服务意识强烈的礼宾人员,径直摁了电梯上六楼。 几分钟后他找到639号房,摁下门铃,耐心地等在门口。 手表的分针走了两三圈,门后才传来些动静,像是半身不遂的病人拖拽着下半身蹭着地毯在走。 在电话里他只能听到凯布尔暴躁又虚弱的咒骂,还有情绪激动扯到伤口时的抽气声。门打开后,这些才具象化地展现在他眼前。 凯布尔裹着被子,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面色苍白地靠在门边,娇弱地像暴雨夜在宫殿外敲门的豌豆公主。 楚谌刚踏进门里,他就朝着楚谌扑过来,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楚谌身上,生生地将他逼退半步。 被子失去牵扯,整个滑落在地。楚谌不敢乱看,也不敢乱动,确认凯布尔还穿着条内裤后,才松了口气,将僵硬许久的手指点触在他光裸的臂膀上,把人送回到床上。 凯布尔靠着床头,闭眼休息,似乎刚才挪去开门的这一小段路就耗光了他所有力气。 楚谌只看了他一眼,就被他裸露在外的惨状惊呆了,皱着眉:“你这是……” 凯布尔勉强睁开眼,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痕迹和牙印,无所谓道:“没忍住,跟一条长了狗嘴的章鱼for one night。”接着毫不客气地朝他摊开手,“给我烟。” “这酒店都是无烟房,我没买,你忍一忍。需要我报警么?”楚谌把装有衣服的手提袋递过去,不放心地看着他。 “我自愿的,警察也管么?”凯布尔慢斯条理地取出衣服,穿着过程中不知道扯到了哪里,又骂了几句“f…k”。 楚谌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看到电视柜上打开的包装盒及垃圾桶里打了结的小袋子,叹了口气:“你别逞强,这哪有丁点自愿的样子?你是外国友人,对方跑不掉的。” “至少,一开始是自愿的,他长得很好看。” 凯布尔是个十足的颜控,尤其喜欢东方面孔。他说东方人自带禁欲气质,克己复礼,他就好撕破这张克制的面皮。 可惜第一次就折在楚谌身上,怎么也不肯进一步亲近;这次又折在这位法外狂徒身上,看起来人家毫不克制。 楚谌无言以对,帮他把疲累的胳膊抬起穿过毛衣衣袖:“我相信他长得很好看,不然显得你太蠢。这回你对东方人的滤镜能减轻点了吧。” 第33章 凯布尔慢吞吞地穿好了裤子,龇牙咧嘴地坐回床上,掏出手机打开了某个楚谌没见过的软件,做了个类似于删除联系人的操作。 “不,我才不会因为一个蠢货放弃自己的理想型。”凯布尔忍着痛舒展身体,又开始在软件里搜寻起来,准备物色下一个目标。 楚谌相当佩服他一条路走到底的意志力。相较来说自己则把吃一堑长一智奉为人生准则。撞了墙就回头,还给墙四周几英里都拉上警戒线,生怕再撞一次。 凯布尔对爱情永远保持着新鲜感。他爱过许多人,感情总是来得迅猛又散得飞快,来不及厌倦就开始了下一段。当然期间也会遇到求而不得的人,但只要一两杯酒,就能忘得干干净净。 但楚谌不行,他只爱过一个人,就觉得足够了。 太伤神,容易短命。 许是一时半会找不到更漂亮的人,凯布尔把手机一抛,打量起楚谌来:“怎么我们俩看起来我更像是喝多的那个。昨晚那臭小子把你接回去什么都没做?” “昨晚是你让他接的我?”楚谌想起来这茬,淡淡地开了口,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味道。 凯布尔赶紧摆手,赔了张笑脸:“他自己找过来,我也不认识你其他朋友,就把你交给他了。怎么?他表现很差?”说着视线往楚谌下身一扫,神情不言而喻。 楚谌觉得昨晚的事对凯布尔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影响那么大,看他还有心情说些荤话,于是点开手机,把刚刚买衣服的账单发了过去:“记得还。”说着就转身往门口走去,不想再理他。 凯布尔动作迅速,一把扯住了他的羽绒服外套,三分祈求七分撒娇着说:“chen,我想去你家,反正周一要一起工作。路上顺便帮我买支药,第一次痛得很。” 楚谌扯开他的手,双手插回羽绒服的口袋里,垂眼问他:“走得动么?还有,我家不能抽烟。” 第十八章 凯布尔恢复得很快。 不过在楚谌家中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吃了两颗消炎药,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地要出去喝酒,还给楚谌看了一眼手机上他新聊的目标对象——一个小麦色皮肤长相偏甜的男孩。 楚谌淡淡瞥了他一眼,显然不觉得这短短一晚上能约到什么靠谱的恋爱对象。 “体育生,身材很好。我特意问了身高,只有176,这次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凯布尔被楚谌不信任的眼神刺激到,急于证明前天晚上只是自己有史以来唯一的一次失误。 谁能想到一个长相可爱声音清甜,长头发皮肤白的小天使在见面后忽然变成了身高一米九的壮汉。如果不是那张脸和软件照片上一模一样,凯布尔发誓绝对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楚谌也没觉得自己能劝住他,只是提醒他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可以联系自己。 凯布尔抛下一连串飞吻,走路的背影还是有些别扭。楚谌关上门,走回房间,又埋头回满书桌的资料上。 春节前的这段时间楚谌过得异常忙碌。 项目规划书里明确写了三月底正式动工,在那之前景观这块需要把初版的图纸提交过审,后续再看是否有需求更改再进行调整变动。凯布尔周一没出现,来参会的是法方另一位工程管理人员。楚谌没顾得上联系他,自己这两天还有监考。 监考完后他需要尽快把分数批改出来,录入<a href=" target="_blank">系统,以供学生查询成绩,挂科的提前准备补考。 院长在某天上午把他叫去了一趟办公室,通知他下学期要开一堂选修课,要求课程难度适中且兼具专业性。楚谌在院长殷切的目光下点点头,答应下来。 回了办公室就见许惟宁站在他位置边上,翻看着自己桌上的草稿图。 “许教授,没课了?” 许惟宁听见楚谌的声音,收回捏着草稿图一角的手,笑着说:“终于又熬过一次期末,上午刚把分数都传上去,挂科率再创新高,这不立马就来楚老师这边寻求下安慰。” 楚谌摁亮了电脑显示屏,扫了一眼自己记录的成绩单:“恐怕安慰不了你了,我的课没什么人挂科,大家的成绩都还挺好的。” 许惟宁感慨道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学生都听话一些。从前老教授上这几门课的时候,也没见学生有这么好的成绩。 楚谌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把刚才的事拿出来求助许惟宁:“院长让我下学期增开一门选修课,我不是很清楚课程难度要怎么安排,许教授赏脸一起吃个饭,指点一二?” “原来这活你接了。”他先是有些惊讶,接着了然道:“不过除了你院长也喊不动别人了。一个月前他也找过我,我没答应。” “嗯?为什么?” “这种非限制性的选修课学生不会认真听,出勤率决定了能不能拿到学分,基本都是来混的。你问课程难度,实话说并不重要,去上了你就知道,学生压根不听你说什么,课堂交流直接为零。”他指了指楚谌又指了指自己,比了一个零的手势。 “上这种课非常容易有挫败感,独角戏的感觉不太好受,我不想找虐,本身项目也多抽不出时间,就拒绝了。楚老师任重道远,加油。” 恋爱后的许教授肢体动作比之前丰富许多,想来他的恋人应该是一位相当可爱的女士,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一些。 第34章 “对了,过年那几天你怎么安排?要不要来我家吃年夜饭?” 许惟宁今天是特意过来问这件事的。 楚谌落地时那副无牵无挂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因此他不确定过年这几天楚谌是否有地方可去。 一个人过春节怎么看都有些太过冷清,如果楚谌不介意,自己可以带他回家。 “我家在郊外村里有个带院子的房子,往年都是回乡下过的年,那边可以放烟花。当然,我妈的厨艺也不错,不会让你失望的。” 楚谌一愣,他没想到许惟宁细心到这个地步,当即被这扑面而来的暖意温得有些眼热,忙不迭地道了谢:“谢谢,真的很感谢你能邀请我。但我今年要回温哥华,那边还有养父母在等我回家。” 许惟宁没有多问:“这样挺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想请你吃顿饭,你也知道我朋友不多,她说想要认识下你。” “初五初六的样子,她喜欢什么,我准备一下见面礼。” 许惟宁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不用,你能答应吃饭就足够让她开心了。” 楚谌颔首,转回屏幕继续工作,心里却是想着一定得准备好礼物。他没怎么和同龄的女孩子打过交道,给人买礼物的经验也很有限,他想着或许可以问问吕母。 和许惟宁一起在食堂吃完中饭后,他们俩本学期的教学工作也就结束了。 楚谌在回家后给吕母打了个电话,一是说明自己回家的日期,二是问她有没有什么适合送给女孩子的初见礼物。 “嗯,在吃晚饭,吃的什么?唔……”楚谌看了一眼碗里的东西,乖巧地答道,“鸡丝粥,对,我自己做的。航班号么?稍等我发信息到您那边。” “妈妈,我想问一下,第一次见面送女孩子什么礼物不会太突兀?” 另一边,吕母坐在客厅接听电话,时不时笑意涟涟。吕懿端着水杯面无表情地从她身后路过。 最近吕懿回父母家的频率明显变高了。父母一开始还关心几句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大,后面已经见怪不怪地接受他人在温哥华就往家里跑,权当是来蹭饭的。 吕懿也很自觉,吃完晚餐陪到要休息的时间就回自己房子,不给父母添一点麻烦。 “给女孩子的礼物?这个要看她是什么性格。啊,学考古的高知女性么?感觉可以挑一瓶香水,妈妈给你推荐几个品牌。” 吕母心情很好,边答边抬眼瞟了下路过的吕懿,特意放大了声音:“你交朋友了妈妈很开心。你上次特意提起的那位教授朋友,就是帮了你挺多忙的那位,抽空可以约他来家里玩,家里空房间很多呀。” 沙发背后的身影明显一滞,接着若无其事地走去厨房接了水,走回来时正巧又听见吕母说自己听不清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楚谌略带笑意的声音隔了一个太平洋,清晰地传达过来:“好,一定,找个机会邀请他们来旅游。那妈妈,过几天见。” 挂断后的忙音衬得整个客厅异常安静。 吕懿有些愣神,他觉得自己对母亲产生了类似嫉妒的情绪,因为就算是挂断电话的忙音也是自己求而不得的。 回来后他联系过几次楚谌,无一例外都没有回音。楚谌和他就像两颗信号频道不共享的卫星,哪怕在相同的轨道运行,也无法产生联系。 他定了定神,准备回书房继续陪父亲下棋,却被吕母喊住了。 “你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家给我们瞧瞧?” 吕懿猛然顿住,皱了眉:“什么人?” 吕母懒得看他这副谁都欠他的表情,放下手机转过头,背对着他说:“谌谌都和我说了,你圣诞也陪人家在那边过得。这次是个女孩子?你也真是的,喜欢女孩子早干嘛去了?” 吕懿只觉得兜头被浇了一盆凉水,冻得他话都说不利索:“这……妈,我没有。”他捏紧了水杯,“谌哥这么说的?我和他解释过了,我是单身。” 吕母扭头瞥了他一眼,完全不信:“那你这么频繁过去做什么?” “公司的事。”吕懿一本正经地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话落就别过眼,犹豫了一会问道:“谌哥回来的航班号是哪一趟?” 楚谌买的除夕前两天的机票。 浦市直到过年都没有再下第二场雪,但这边却因为地面积雪延误一个多小时落地。 吕母答应地很好,说会来接机,会给他做爱吃的。但楚谌拿完行李换上厚羽绒服站在出口通道时,只看到了吕懿一个人。 他停住脚步,和吕懿相对无言。身后紧跟着出来的凯布尔几步走上前,一把搭上楚谌的肩,好奇地问他:“怎么不走了?”紧接着就看到了面前脸色不算太好的吕懿,没忍住惊呼了一声,“哟,又见面了。” 吕懿的视线从凯布尔手上移到他脸上,维持着一开始的表情冲他点了个头算打过招呼,接着伸手就要去接过楚谌的行李箱。 楚谌不着痕迹地缩手一退,避开了吕懿:“我自己拿吧。爸妈呢?” 吕懿从弯腰探身的动作慢慢直起身子,低垂着眉目看向楚谌不与自己对视的脸:“雪天开车不方便,所以我来接你,他们在家等你。” 楚谌毫不怀疑,同凯布尔拥抱道别后,跟在吕懿身后一米远的距离,走去了停车场。 两人路上也没说话。 第35章 楚谌上车后给许惟宁发信息报平安,接着就转向车窗看漫天飘雪静静发愣。 吕懿从后视镜看了他几眼,觉得这一幕和在浦市时有些相似,楚谌也是这样在车后座沉默不语,但空间距离上两个人离得很近。 此时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父母会给他们一个巨大的“惊喜”,这半个多小时的车程算是这次春节两个人之间唯一一段平和的相处。 到达吕家后,吕懿将车停在路边,为楚谌撑开伞。 楚谌抬头看了一眼伞,摇了摇头,自己跳下车,戴上了羽绒服上的帽子。帽檐上厚重的毛领将他的脸挡住了五六分,落了雪后显得整个人很嫩。 吕懿一言不发地走在他前面,伸手按响了门铃。 预想中母亲欢欣的脸并没有出现,房门沉寂着一动没动,门铃声停止后周遭只有落雪的沙沙声。 吕懿毫无犹豫地再次按响了门铃,在等待的时间里转头看扶着行李箱的楚谌。 依旧没有人开门。 如果不是今早又来了一次这边,同父母再次确认楚谌的航班号和到达时间,吕懿都要怀疑他们二老出远门旅游去了。 “可能在休息,我找钥匙开门。” 楚谌点了点头,耐心地等在一边,侧目看向院子里白皑皑的积雪。 吕懿去车里取了钥匙,打开房门后发现地板上满是水渍,地毯泡在水里狼藉得很。两个人顾不上惊讶,立刻喊着“爸妈”满屋子找人。 最后吕懿在餐厅的桌上看见了父母留下的便签条,上面写着:“亲爱的儿子们,下午屋子的水管突然冻裂了,维修需要半个月时间。因此我们临时决定去新西兰度假,你们回来时我们已经在飞机上啦,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春节。” “爱你们的爸爸妈妈。”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国庆快乐! 第十九章 楚谌十岁那年跟随母亲来到异国他乡,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式英语,成了班里唯一一个亚洲面孔。 父母离异,突变的生活环境,没有朋友,每天都要面对老师同学的漠视,楚谌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没有能倾诉的对象。 刚经历婚姻变故的母亲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工作上,每天在那座房子里陪着楚谌的只有带了些许东南亚口音的保姆阿姨。 母亲不常回家,回来时也总是很疲惫,楚谌不想再把自己的烦恼加诸在她身上。 所以刚来温哥华的头半年,他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不善于表达自己,恨不得把自己藏进人群里的胆小鬼。 直到那天,母亲的朋友搬家到附近,他跟着一起去乔迁聚会,见到了才三岁多的吕懿——一个软软的带着糖果和牛奶香气的小孩子,开口用自己熟悉的中文喊了一声“哥哥”。 这让孤独许久的楚谌感到惊喜。 那之后他成了吕家的常客。 这座房子从楚谌年少踏入至今二十多年,恐怕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浩大的维修工程。五六个工人关掉了总水阀,把屋子的地板全拆了。 楚谌还拎着行李箱,脚上羊皮绒面的短靴湿了几块,颜色深浅不一。他沉默地看着工人忙上忙下,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回来过节的意义忽然消失了:吕母并没有电话里所说的那样需要他的陪伴, 等工人走后楚谌才掏出手机来,最后看了一眼确实无法住人的“家”,决定改签机票。可今晚能走国际航班本就不多,头等舱和公务舱的机票更是近乎售罄,唯一还有票的那班票价高达11万。 机票钱加上改签的违约金,高昂的成本阻止楚谌将手指按下去。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思维滞顿,更别提不远处还站着吕懿。 盯着订票的按钮好一会儿他才想到第二个方案。自己或许可以在这边找个酒店住下,祭拜完母亲,顺便整理下存放在仓库里的私人物品,再按照原定计划回浦市。 不过是一个人过春节,和前几年的区别并不大,只是住宿的地方换了换,少了一餐年夜饭,这些压根不算什么。 他安慰着自己,收好手机,下定决心后便拖着行李箱,一副要走的模样。 吕懿的视线平直无波,一直注视着楚谌,在他搭上行李箱拉杆的那一刻开口问道:“谌哥,你要去哪?” 楚谌没有回答。 他打开了大门,寒风乍然穿堂而过。 外头天彻底黑了,雪下得很大,这会已经积起了几公分的厚度。楚谌对吕懿的声音充耳不闻,一脚踩进积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下一秒他的手就被人拉住了。 行李箱被人用不容抗拒的力气拿过,吕懿的声音近在耳后:“等等。” 楚谌诧异回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拦住自己。 吕家这个院子,楚谌读书时不知道推着机器割了多少回草。 冬天雪越厚,春末草越旺。 一开始是他推着割草机赚零花钱,之后就是少年时期的吕懿。吕懿用零花钱给他买过许多东西:甜得腻人的果酱馅饼,跟自己同款的篮球鞋,一顶怪异的毛线帽,还有许多吕懿觉得他会喜欢的东西。 楚谌则在这个院子里看着吕懿学会骑车,学会滑板,看着他从七八岁一直到长得比自己还高。他们共同在院子里经历了许多次的夏夜烧烤派对,以及冬日的扫雪劳作。 第36章 这些温情片段还历历在目,但此刻他们站在曾经每天一起出门都要踩过的台阶踏板上,迎着雪僵硬对视。 “很晚了,你要去哪?” 先开口的依旧是吕懿。他觉得两个人僵持了太久,如果自己不开口的话,没准楚谌会一直在这里跟自己熬着,变成一堆雪人。 楚谌甩了下麻木的胳膊,却甩不开吕懿的手:“我找个酒店。” “雪这么大,你要怎么去酒店?走吧,我带你回家。”吕懿提着行李箱拾级而下,一会就走到他的前头,整个人暴露在大雪中。 回家? 在这里还有哪个地方能被吕懿称为“家”? 楚谌的脑海里立刻闪过那座海边的二层小楼,以及他们共同居住的这六年来的点点滴滴。 吕懿是抱着什么心态说出这句话? 邀请已经离婚的伴侣回到之前的婚房再住一晚,他怎么就能这么毫无芥蒂地脱口而出? 楚谌自然是不愿意去住的,他觉得荒谬,可笑,烦闷又难受。 他看向吕懿,对方的睫毛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微皱着眉,似是催促。 这短短一瞬他忽然想明白了,不是吕懿奇怪,而是自己奇怪。吕懿只是在大雪纷扬的恶劣天气出于人道主义关心旧识,自己却一惊一乍地像只炸了毛的猴子。 越想可以表现出不在意越是手忙脚乱藏不住拙。 想明白了这层关系,但楚谌还是说:“不麻烦了,我打车去酒店。”说着将吕懿握着的那只手往前伸了伸,吕懿胳膊扭不过来,自然松开了手。 楚谌顺势弯腰,握住了自己行李箱侧面的提手。 吕懿没松手。两个人就像拔河比赛的两端,在雪天里各拉着行李箱的一边,维持着平衡,谁也不肯先放手。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暴雪,看这天你等不到的士的,酒店不一定有空房间。谌哥,他们飞机落地的时候肯定会找你,只住几个晚上而已。” 拔河的中线往吕懿那边偏了几分,楚谌猛地一把又扯了回来。 “你快回家吧,不用担心我,我有地方去。爸爸妈妈那边,我会自己跟他们说。今天多谢你接我回来。” 实在不行他可以找导师帮个忙,第二天再慢慢找酒店。 总归自己是成年人,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自己也能对自己负责。 但显然吕懿不觉得他说的“有地方去”是多好的地方,当即沉了脸。眼见雪越来越大,干脆一用力把行李箱拽回自己身边,连带着楚谌都踉跄两步,又被他一把扶稳。 两个人一时间贴得极近,吕懿的声音从上往下落进楚谌的耳朵里。 “你不愿意跟我回去,是要去找凯布尔么?” 从院子走到路边的车子不过十几步路,楚谌走得有些艰难。绒面的羊皮靴子湿了一大片,虽然没有渗进去,但这极低温的天气也让靴子里头又冷又木。 坐进车里楚谌才渐渐回温,动了动脚趾,又搓了搓冻僵了的脸。 他被吕懿安排在了副驾驶,因此十分轻易地就被人探身过来扣好了安全带,接着车子启动,暖气从出风口喷涌而出。 楚谌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卡安全带时两个人差点碰在一起的状况让他心悸后怕,回过神后只轻声说了句谢谢。 “你和他约好的?你真的要去找他,和他住一起?” 吕懿的声音比他还小了几分,闷闷的,差点就和空调的风声融为一体。 但楚谌还是听得很清楚,清楚到他立刻就掐紧了羽绒服的袖口,片刻后又松开。 刚刚怎么会觉得吕懿的声音在撒娇呢?自己真是脑子不清醒了。 “没有,”楚谌扭头看向窗外白茫茫一片,事已至此,他不再矫情地坚持要住酒店,“我说的不是他,但……算了,今天麻烦你了,明天我就出去找一下酒店。” 他和凯布尔只是在机场候车厅偶遇,发现恰好是一班飞机,于是下机时先走的一方在廊桥等了等,出机场的路上又聊了几句。 仅此而已。 随着话落汽车轿厢内忽然安静下来。 路上雾蒙蒙的,挡风玻璃上不断有雪花落下,又被辛勤的雨刮器拨到一边。吕懿的任何反应在楚谌看来都很正常,就在他以为吕懿不会再说话时,汽车轿厢内忽然传来他清亮的声音:“好,不急。” 时隔大半年再次回到这幢曾经他以为会住一辈子的房子里,楚谌非常意外自己居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屋子里基本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自己离开时的样子,室内的绿植也照顾得很好。一眼扫过,只除了玄关没有了自己那双旧家居拖鞋,厨房里没有了自己惯用的茶具。 空气里的味道也没有变,和自己那天在酒店里探望吕懿时闻见的一样,舒缓寂静,带着些许冷意。 楚谌用了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来换完鞋子,久到吕懿将他的行李箱送上了二楼,又从二楼走回到他面前。 这个房子可能太久没有客人来访,所以吕懿显得有些兴奋,居然对楚谌说:“要不要四处看看?” 这句话明确地表示吕懿是真的把他当客人看待,和那天早上在他家赖了两个多小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楚谌松了一直提着的气。 本来嘛,他们之间维持着这种客套淡然的关系就挺好,谁都不会不自在,也不会有其他误会产生。 第37章 明明已经对这个房子很熟悉,熟悉到闭着眼都能顺畅自如地去各个角落,但听吕懿这么说,楚谌还是依言在一楼走了走。 直到他发现了落地窗边那一排养在花盆里的郁金香球根,才停下脚步。 紧接着他喉结滚动,做了一次明知故问的傻子:“这是什么?” 第二十章 楚谌有一段时间很喜欢买花,各种各样的,五彩斑斓的。买的时候也没在意好不好养,花期短不短,一股脑儿都揽了,只想把空荡荡的家填满。 其实家里并不空荡,他们住了三四年,这个家遍布生活的痕迹。是楚谌自己觉得空,心里空。 他想弄一些有生气的东西来陪着自己,点缀一下孤寂的生活。他没考虑过宠物,毕竟他不确定能否照顾好又一个会对自己产生感情的生物。 养大了,不喜欢自己了,这种经历实在难以忍受第二次。 花草就很完美,鲜艳生动,是活的又不像活的,每天只要主人给予极少的关注度,就可以生存下来。 可是楚谌没认清自己的养殖能力,也高估了这些花的生命力。不过两三个月,这批花死得死败得败,就剩他最后良心发现极力抢救下来的几株郁金香。 原来就算是不会动的植物,也是要人悉心照料的。 它们会病,会死,会在一夜之间毫无预兆地从枝繁叶茂变得蔫头巴脑,然后迅速地凋零下去,短短几天后只留下一盆土。 于是楚谌把所有的愧疚都回报在了郁金香身上,哪怕它们的养护并不容易,楚谌也让它们连着开了两年的花。 再后来他也成了养花草的好手,购置了许多其他绿植,将屋子装点的生机盎然。 可最后他决定离开这里租房时,还是把这些花草都给抛下了。 绝情得很。 如今再见,郁金香的球根被养护地很好,一看就是有专业人士悉心照料,这才能让它们躺在温暖的室内等待春天。 可这不像吕懿会做出来的事,毕竟那几年里,他压根没有注意到家里多了几盆花,换了几盆草。 在家里他们有各自的领地,互不干涉,鲜少交流。 但现在,他们两个脱离了伴侣的关系,吕懿反倒凑过来,把自己当成了郁金香的另外一位主人:“是你的郁金香,我让人过来保养了下,不知道春天还能不能开花。” 吕懿说话的神态很放松,弯下腰蹲在地上,试了下泥土的湿度,抬头看向楚谌的眼神带着些邀功的意味,似乎认定这件事会让楚谌惊喜感激。 楚谌的确是惊讶的,但没什么喜悦的感觉。 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本就极大地消耗了他的精力,加上落地到现在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他很努力地想要去理解吕懿说的每一句话,却发现自己力不从心。 从很久之前开始,吕懿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会被楚谌赋予意义,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心绪。 楚谌太累了,他不想再思考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会去照顾原本毫不上心的几盆花。 他避开吕懿的眼神,转头看向通往二楼的阶梯:“抱歉,我有点累,先上去休息了。” 吕懿起身:“家里还有些速食,要不要稍微吃点再睡?意面或者披萨?” 楚谌退了几步:“我不饿。”继而旋身往楼梯上走去。 吕懿紧跟在他身后,踏上台阶时太急了,没估好高度,脚趾不小心踢到台阶,发出了一声闷响。 前头的楚谌动作一顿,终是继续往上,没有回头。 走完台阶就可以看到二楼的大露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铁艺的露天桌椅被掩盖在积雪之下。 楚谌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了自己居住过的那间次卧,握着门把手拧了一下。 “嗯?”门居然没有开。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按了两下,房门依旧纹丝不动。 “里面没收拾,钥匙在外头工具房里,今晚你睡主卧吧。”紧跟上来的吕懿看出楚谌的疑惑,及时给出了解释。 屋外几十年难遇的暴雪天正在肆虐,楚谌说不出让吕懿去外头工具房拿钥匙的话,抿着唇站在次卧门口一动不动。 “你睡主卧,我睡楼下客厅的沙发上。你的行李我已经放房间了,谌哥,去休息吧。” 他的话给了楚谌新的思路,他快步走去房门大开的主卧,头也没抬,视线巴着地板在衣帽间外找到了自己的行李箱,拎着就要往出走。 “我去沙发上睡。” 楚谌没能走出主卧的门。 吕就在他一个转身的距离,像一尊门神,把门口挡得严严实实。这么多年运动健身的成果展现地一览无余。宽阔的肩背,轮廓紧实的臂肌,比起学生时代多了些上位者的压迫感,更叫看的人想入非非。 楚谌明显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鼻尖萦绕的全是吕懿身上的味道。 他对这人的身体一向没有抵抗力,直觉今晚又会很难平息。 捏着行李箱的手悄然握紧,楚谌低垂眉目深呼吸了两下。 从吕懿的角度看不清楚谌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捏着提手的手指用力到边缘泛红:“只是住几天而已,谌哥,让你睡沙发爸妈那边我不好交代,你休息吧,我下楼了。” 楼梯上再次响起了居家拖鞋的脚步声,楚谌站在放门口,木讷地听着楼下的声响渐渐消失。 第38章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自己许久未进的主卧。 那时候,楚谌厌倦了同床异梦的日子,厌恶着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还想离他近一些的自己,在吕懿近乎于下了最后通牒的那番话后,毅然选择搬离这个充满了甜腻回忆的地方。 那之后再未踏入。 时隔三年,楚谌再次站在床尾,看着床上的两个枕头发愣。 当年他搬出去的时候,带走了自己惯用的枕头,收拾完了衣帽间里属于自己的衣服,一点点抹掉所有自己住过的痕迹。 最后站在门口看时,他忽然悲从心起。这个房间见证了他们的爱情从热烈走向破灭,表面上只少了一个枕头,内里却真真切切地只剩下一个人的东西,别的都空了。他木讷地关上门,彻底隔绝掉了过往。 如今那种悲哀的感觉又开始慢慢侵蚀他的情绪,仿佛回到当年,一遍遍重温着吕懿不爱他这件事。楚谌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逃也似的去了主卧的洗手间。 但他没有逃开。 洗手间里备用的洗漱用品依旧放在自己熟悉的老地方,壁橱里的洗护用品也是多年前惯用的品牌,连香味都一样。遍地都是突袭而来的记忆,烫得他无从下脚。 直到浴室的花洒被打开,冷水倾泻而下,一切回忆才戛然而止。 被窝柔软蓬松,将楚谌身上的寒意驱散了几分。他关掉灯,强迫自己入睡。 辗转半个多小时后,他猛地坐起身子,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了反应。 黑暗似乎会放大一切,无论是恐惧、兴奋、悲伤,还是现在让他不耻的欲/求。 吕懿一直是他的开关,他说的那些话,什么对吕懿没有需求,都是在说谎。他本就是吕懿拟定的程序,只要见过一面,人脸识别,开关就打开了。 更别说现在,他浑身都被吕懿的被子包裹着,摩挲着。 楚谌的理智要他冷静,欲望要他下楼。二者争执不休,最终楚谌掀开被子下床,打开了房门。 夜半的房子很安静,楚谌走到楼梯口看了一眼露台,雪已经停了。 他没有开灯,轻手轻脚地迈下两级楼梯,接着站定,朝客厅望去。 理智不允许他找吕懿做什么,他只想看一眼,权当是望梅止渴。 淡淡的月光透过花园的落地窗映进来,楚谌清楚地看到沙发上空无一人。 这回他没有犹豫,快步下楼扫视了一圈。 沙发上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客厅、花园、厨房、客卫……也都没有人,吕懿像是消失了一般。 须臾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骤然将视线移向了二楼的另一侧——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次卧。 他皱着眉走到落地窗边,看着花园的草坪:积雪平整如初,没有人踩过的痕迹。 是啊,吕懿怎么可能冒雪去拿钥匙呢?他或许是出门去了,毕竟在这里,他去找朋友借宿一夜的可能性比自己大多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在上楼时,仍旧走向了与主卧相反的方向。 重新站到次卧门前,手指搭在门把手上,他忽然心跳飞快,异常忐忑。 方才在主卧里那些可耻的念头早就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奋。待他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这种情绪叫做期待。 明明,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锁扣弹开的清脆声响在深夜里格外清晰,楚谌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拧开门的手,同时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 房门轻轻地被人推开,次卧里亮着昏暗的床头灯,靠着书桌的那张床上,天鹅绒被隆起了起伏的弧度。 楚谌的心跳在这一刻,忽然漏了一拍,接着又快速跳动起来。 他慌乱地关上了门,飞奔下楼,后仰着头坐在沙发上,等待着身体的极速增加的燥热散去。 月光经过院子里积雪的反射,明晃晃地打在他的侧脸上。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纷乱嘈杂不堪,无数句话冒出来,像中了病毒的电脑弹窗,一个叠着一个。 吕懿为什么要睡在自己曾经的房间里? 吕懿为什么照顾自己的郁金香? 吕懿为什么说可以负责? …… 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冷然,一片清明。 第二十一章 吕懿给自己定了5点的闹钟,几乎是闹铃刚响,他就伸手关掉了。 温哥华冬天平均日长只有6个小时,此时屋外依旧是漆黑一片,路灯在雪后的凌晨朦朦胧胧的,泛着光晕。 吕懿昨晚睡得不太好,做了一些记不清内容的梦,因此意识还不算特别清醒。他有些依恋地摸了摸放在枕头旁边的一件旧大衣,继而埋首过去深呼吸两下,让自己清醒。 他必须得在楚谌醒来之前,离开这个房间走回到楼下,伪装成在客厅过了一夜的假象。 走过二楼书房的门,再经过楼梯口斜对的那面露台的窗户,就来到了主卧。 整个屋子在早晨5点多显得很安静,只有隐隐的月白色微光从屋外的夜色中透进来。 吕懿悄声走到主卧门口,没有半点犹豫地推开门,适应了黑暗的眼神直直地往床上看去。 那张自己睡惯了的双人床上,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床尾,床单平整光洁,上面空无一人。 吕懿的瞳孔肉眼可见地缩了一下,紧接着他冲进房内,连衣橱里都没有放过,找了一圈,依旧没有人。 第39章 楚谌或许已经连夜离开的事实让他无法冷静,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得追上去,得把他带回来。 他拍亮了二楼的过道灯,顾不上眼睛有没有适应骤亮的灯光,慌不择路地从楼梯上几步跃下。木质楼梯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像是要散架的声响。 左脚刚触到一楼的地板,吕懿就踉跄着要往门口跑去。 就在这时,客厅的灯忽然亮了。吕懿猛地刹住脚步,僵立在原地,以一个滑稽的姿势扭头看过去。 客厅开关边,楚谌衣着整齐抱胸靠着墙,像是专程在这里等他,目光淡然:“早啊,要出门么?” 楚谌一夜未睡,此时眼下有些泛青,整个人疲态尽显,藏在大衣里的身体瘦削却挺拔。 吕懿不知道楚谌是什么时候等在客厅的,是不是发现了自己没睡在楼下这件事。 可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散了说谎的窘迫。吕懿反复将人看了几遍,才动了动身子,收回迈开的腿:“不是,我正在找你。” “找我做什么?”楚谌笑了一下,“你觉得大半夜的,我冒雪走了?”他维持着笑意,抬眸瞥了一眼屋外的积雪。 玻璃上凝了一层雾气,开了中央空调的室内温暖如春。 吕懿不错眼地盯着眼前的人,视线聚焦在他侧脸的一颗小痣上,略微有些出神:“嗯……我以为你走了。” “放心,我不会不告而别的,不会让你和爸妈没法交代。”楚谌的微笑让吕懿无端端地产生一股寒意,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我要走的话会和你说。”他停顿了一下,垂下了头,才继续说着,“吕懿,我想了一夜,还是不继续住了,等在这里就是当面跟你说声,我要走了。” 吕懿下意识地看向门口,楚谌那只黑色的行李箱,孤零零地等在门厅玄关处。他忽然产生一种“果然会是这样”的想法。 楚谌还是要走的,只不过比自己以为的好了很多,至少给了自己道别的机会。 可他说不出口“再见”,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么看着楚谌,一动不动。 几乎是在同样的位置,吕懿目送着楚谌离开,两次。 第一次是楚谌提出分居,带着搬家公司清空了自己居住在两人共同家中的痕迹。吕懿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毕竟之前他们俩也形同陌路,比普通室友还要疏离。 可当他某天结束工作回来,站在院子里看着黑漆漆没有开灯的房子,忽然觉得很难过。往常楚谌在,虽然不说话,但是会亮着一盏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听见他开门的声音,就会起身往二楼走去。 吕懿往往只能看见他上楼梯的侧影,但这样的生活吕懿觉得并不难熬,不像现在,机械地打开房门,走上二楼,只为睡个觉。 很快到了周末,他开车去离吕家两个红绿灯的路口接楚谌,再一起回家。 上了车依旧只是客套了两句,吕懿却轻松起来,觉得那天晚上的难过少了一点。 这之后工作日的时间变得快了起来,而周末,他想稍稍延长一些。 第二次是楚谌提出离婚,就在吕懿适应了一周见一次的节奏,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可之后。 楚谌彻底离开了他的生活,跑去了国外,没有再给他一点点希望。 吕懿偶尔会去楚谌住过的房间坐坐。 某天早上他在那个房间醒来,怀里抱着一件旧大衣,睡得比这段时间任何一天都要好。 这件旧大衣是吕懿高中最后一年拿零花钱买给吕懿的生日礼物,如今看来使用痕迹很重,肘部有皱起的线条痕迹,袖口也磨损了一些。 这是某天洗衣店的员工送来的,说是去年楚谌送洗的一批衣服里落下的。当时是找不到了,店里要给原价赔偿,楚谌说旧衣服不值钱,算了。今天店铺翻修,没想到居然找到了,只是楚谌留下的联系方式无法联系到,只能根据当时填写的地址找过来碰碰运气。 吕懿撒了谎,他说自己是这件衣服主人的伴侣,毫无心理负担地签收了,将它挂回楚谌房间的衣柜中。 好像这样,这个房间里楚谌的气息就会更强烈些。 事不过三。 吕懿没能眼睁睁地第三次看着楚谌就这么离开,他想要楚谌留下来。 “谌哥,你可不可以不走。”就在楚谌走过他身边时,他拉住了楚谌的胳膊,开口挽留。 楚谌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开吕懿的手,只是垂头站着,辨不明他的态度。 吕懿等得有点心焦,往前走了一步。 “吕懿,你得给我理由。”楚谌似乎被这一步惊醒,捏紧了揣在口袋里的拳头,才开口说话,“你为什么要我留下来……又为什么,睡在次卧?” 他抬头看了一眼吕懿,而吕懿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让他心惊,这一瞬间他忽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抱歉,当我没问。” 楚谌忽然挣脱开,往门口走去。 吕懿一把背后抱住楚谌,强烈的推背感让楚谌往前一俯,但很快又被强有力的胳膊紧紧地勒回来,束缚在怀中。 一时间两个人心跳如擂,悸动非常。 吕懿来不及感慨,他迫切地想要把答案告诉楚谌。 “我喜欢你,哥。” 时隔多年,又听到了这句表白的话,楚谌的心境截然相反。 第40章 第一次听见吕懿的表白,楚谌表面上维持着兄长角色,内心早已乱成一锅沸腾的粥,心跳起飞,耳廓通红,理智和喜悦天人交战。 而这一次,他觉得很冷。 昨晚楚谌坐了一夜,他复盘了这段时间吕懿的种种行为,得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可能性:如果吕懿真如他自己所说是单身,那么他或许是对自己余情未了。 这个可能性并不让他喜悦,只觉得悲哀。 他回主卧收拾好了几乎不用整理的行李箱,等在客厅里。自己往后应该是不会再回到这里了,这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他和吕懿单独相处。他想自己可不可以把一切都问清楚,如果这个可能性是真的,自己能不能明明白白地离开。 中途吕懿的眼神让他想要放弃。 那种,被人发现秘密后可怜的,哀求的,有些难过的眼神。 他陪伴吕懿长大,吕懿陪伴他走出孤独,这么多年他们相互依赖着生活,经历过人世间亲人爱人之间的所有事情,楚谌当然明白这眼神背后的含义。 他猜到了答案,他想暂停这一切。 可吕懿还是拥抱了自己,说出了那句话。 在恶心自己,疏远自己,冷淡自己,与自己离婚之后,他说喜欢自己。 楚谌冷得浑身发抖,抖得吕懿发现了异样,松开手检查他的情况。 “哥,你怎么抖成这样?很冷么?”吕懿急切地跑去玄关把自己的外套取来,披在了楚谌身上,握紧他的肩膀问他。 楚谌从大了一号的外套中抬头,煞白了一张脸。他尽量保持冷静的语气,问吕懿:“你是因为我在浦市,才过去的么?” 吕懿点头:“是。” 楚谌目光移向他露出的手腕:“所以,这块表从来没坏过?只是你找的借口是么?” 吕懿抿着唇,无言默认。 “爸妈出去度假,一定要我过来住,也是你安排的?” “爸妈度假的确是意外,我和你同时间知道的。但希望你过来住,的确是我的私心,我想多看看你,哪怕就这几天。” 吕懿说得情真意切,委屈求全,让楚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开始变心,最开始背离感情的人。 “哥,你不喜欢我的地方,我都会改的,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垂着眼,好不可怜,一句话就让楚谌愣住了。 什么叫自己不喜欢他的地方?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喜欢你?吕懿,你以为我们是为什么离婚?”楚谌觉得这一切都很乱,一堆乱麻里他只能随便捡了一个线头,就往外扯,“你明明喜欢的是女孩子,我提出离婚是不想再错下去!” “我没有。”吕懿立刻否认,皱起眉头,难以理解为什么楚谌会产生这种认知,“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楚谌退后几步,哑着嗓子轻声道:“你并不是一直喜欢我的。吕懿,是你先放弃我的,你不能让我来背负这一切。我接受你长大了喜欢上别人,也接受你厌恶我拒绝我,但你不能在我接受了这一切并付出后果后,跑过来说你什么都没做过。” 楚谌一直退到了墙边,离开了吕懿伸手就能触碰的位置,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让吕懿的心遭了重重一击。 他说:“这样未免太不公平了,吕懿。” 第二十二章 相识这么多年,楚谌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他一直都是淡淡,和他的长相一样,没什么攻击性,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容易就沉溺在他的温和中。 同样的,也很容易叫人厌倦。 因为楚谌的温润淡薄是一成不变的。儿时的生活环境巨变,早年间母亲的离世,让他养成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需要控制好自己不过于情绪化的性格。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楚谌都能理性淡然地去处理。 可大多数人是追求新鲜与刺激的,吕懿也不例外。 吕懿在青少年时享受了楚谌贴心的照顾,无微不至的关爱,以及毫无底线的纵容。他觉得没有比温柔的哥哥更让自己心动的。 这种感情认知一直持续到他们婚后几个月。 即便成了伴侣,吕懿也依然像儿时一样粘着楚谌。他享受着年长爱人一如既往的体贴照料,掺杂了爱|欲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大学发生的事让他冷静下来,意识到和楚谌的这段关系在别人眼中,是可以用来调侃自己的。 吕懿甫一进入学院就成了风云人物。 顶尖的外貌,优渥的家世,以及短短几节课就显露出来的高智商与学习能力,这些都让普通学生嫉妒不已。 他在学校里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加入了学研小组,思维的碰撞让他感到惊喜。他曾觉得学习是一件轻松到枯燥的事情,现在却觉得求知若渴。 新朋友的给他的生活增添了许多绚丽的色彩,同时楚谌也应了他的要求,经常飞过来同他见面。有段时间吕懿不知烦恼为何物,生活太美妙,事事顺心。 他从不遮掩避讳自己和楚谌的关系,反倒是楚谌要求他没什么必要的话不需要跟别人坦诚自己的性向和婚姻对象,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吕懿一开始觉得楚谌杞人忧天,那天室友用戏谑的表情问他常来看他的哥哥是不是他的恋人后,吕懿第一次有了不太舒服的危机感。 第41章 他承认了这段关系,很快他玩得好的圈子都知道他有个年长许多岁的同性恋人。 之后的某天,这帮关系比较好的男生在午餐时间凑过来跟他八卦。吕懿看着周围人自嗨的模样并没什么兴趣多说,他们却已经开始猜是不是约p软件认识的,毕竟年龄差那么多。 吕懿脸色不太好看,只解释了一句是从小就认识的。这几个人安静了几秒,忽然神色玩味地问他,是不是南亚十分常见的那种,一笔钱买断,从小养在家里没有人权只为了等主人长大后结婚的“女性”。 种族歧视在加拿大并不少见,近几年已经好了太多。毕竟互联网发达,人人都在尽心尽力维持自己非种族歧视者的人设。 这还是吕懿第一次听见这种带着歧视性字眼的话,当即踹了说话人的凳子,让他闭嘴。 这之后自然是闹起来了,一个要求道歉,一个死不承认自己有歧视言论。周围一帮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仅仅开个玩笑怎么气氛就严肃起来。 吕懿的学研小组成员也在现场,为他打抱不平,首当其冲的便是艾琳。 最终这件事以对方道歉而结束,却在吕懿心里留下了疙瘩——朋友们的玩笑让这个天之骄子第一次有了“污点”的感觉。 十九二十岁时的吕懿非常骄傲,自尊心让他在楚谌面前选择了隐瞒这件事。 朋友们依旧会在楚谌联系他时露出调侃的神情,或是在他说周末有事时戏谑地看着他。这时候如果艾琳在场,她会毫不客气地为吕懿出头。每当她开口,周围人就会听话地转移话题,谁叫学院里一多半人都把她奉为女神。 渐渐地,吕懿开始觉得和楚谌见面是一件极其有负担的事。 与此同时,他对艾琳的感激也在日积月累地增加。 艾琳和他们同届,却小了他们几岁。这个天才少女一路跳级上来,被多伦多大学全额奖学金录取。她是典型的白人长相,金发碧眼,性格也极其外放,热情活泼。是那种注定会成为所有人视线焦点的女孩,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偶尔流露出来的粗心、胆小以及求助吕懿时真诚的眼神,都让吕懿觉得新奇。 他从未在楚谌身上看到过这些,哥哥自他小时候开始就完美地不像话,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更别说要楚谌依赖自己。 好像所有人都是这样,在年少时享受别人的照顾,年长几岁后又开始享受照顾别人。 所以当楚谌提起艾琳时,吕懿积累了一天的情绪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朋友的起哄,楚谌接连打来的电话,不合时宜的求欢,以及现在毫无预兆地提起别人。 他觉得楚谌变了。 变得脆弱敏感,又斤斤计较。 异地的感情就是如此脆弱,特别是心里存了疙瘩之后。远距离的沟通,外界的刺激,都让这个疙瘩越变越大。一旦主观层面上出现了裂隙,就很难缝补回去。 吕懿被这些事搅得疲累,只想着逃避。而在楚谌看来,自己是被成长期的爱人,在建全情感认知的过程中,丢下了。 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寒假他们一起回家住了一段时间,原本冷却的关系缓和了一些。楚谌不再提起任何会让吕懿不悦的事,吕懿也恢复了一些对楚谌的依赖。 楚谌并不想就这样放弃,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对吕懿的思念,减少了找他的频率,竭力发挥自己善解人意的良好品德。 就在那次短暂的双人旅行过后,他们在车里拥吻的照片被曝光在学院的学生论坛里。吕懿的社交软件当天就被加爆了,论坛的私信更是塞满了不堪的视频和露骨的照片。 许多自认为是他同类的男性,疯狂的问他是top还是bottom,问他需不需要一些不一样的生理体验。 那些东西让他的生理需求降至零点。他开始对男性反感,严重到只要靠近一些,身体就会产生反胃干呕的应激反应。 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调节自己,专注学业。 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的流逝,这些事情终究是被他淡忘了。彼时他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成熟自信谦逊的男人,并为承担家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潇洒地将过往抛开的吕懿开始怀念楚谌的爱与亲近。可楚谌同他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直到如今这种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一年多来,吕懿都在思考楚谌为什么忽然冷淡下来,为什么要搬出去,为什么要跟自己离婚。 他以为楚谌是不爱自己了。 可现在,楚谌披着自己的外套,脆弱地靠着墙,露出一张煞白的脸,故作冷静地说“这样不公平”时,吕懿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颤抖和委屈。 这一刻他忽然豁然开朗,眼前的人无论怎么看都……依然喜欢自己。 “哥,你是不是……”吕懿往前走了两步,他想离楚谌近一些,哪怕近一步也好,“你是不是还喜欢我?你喜欢我,对么?” 楚谌直直地看着他,那一瞬间什么可悲可叹可笑一起涌了上来,堵得他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 多新鲜啊! 他们从小到大共同经历了二十多年的时光,他们一起在教堂里互相宣誓此生不离不弃,可现在吕懿居然还能问出这种问题。 曾经楚谌觉得自己很懂吕懿,他们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高度契合。但吕懿后续做的事情让楚谌逐渐失去信心。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吕懿。 第42章 楚谌的态度让吕懿急了。 他一把握住楚谌的手:“哥,我真的从来没有不喜欢过你,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可以解释。如果……不,我是说我们互相还爱着彼此,再给我个机会可以么?” 吕懿变得会说话了许多。 楚谌觉得,自从自己在浦市遇见吕懿之后,他跟自己说的话,比过去三年同自己说的加起来还要多。 那些沉默,冷落,孤寂,仿佛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吕懿如此情真意切,若是早几年的自己,怕是早就感动地扑过去,什么解释都不要就能同他和好如初。 可对现在的楚谌来说,答案更重要。 “吕懿,你喜欢过艾琳么?”楚谌没有抽开吕懿握着的手。 “没有,我发誓没有。”吕懿不自觉用了力,将楚谌的手捏得泛白,他弯着腰,屈着身子将自己的视线与楚谌齐平,来增加这句话的真实性。 至于究竟是真是假,只有吕懿自己心里清楚。 楚谌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点了点头,又问他:“你说给你机会,我不是很明白,你想要什么样的机会。” “给我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照顾你的机会,我不想和你分开,我……” “只是照顾我么?”楚谌打断了他的话,又露出了那种让吕懿看着就不安的笑容,“还是说,现在想和我上床了?” 这句话带着恶劣的钩子,将吕懿的心高高吊起。他抿着唇不敢说话,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死死搂住。原本搭在肩上的厚外套因为惯性滑落在地,两个人的心跳贴得极近。 吕懿悲哀地发现自己心跳飞快,而楚谌的心跳平缓,毫无波澜。 他下意识地将人抱得更紧。 “你一笑,我就害怕。”吕懿闷闷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怕你还是要走。” 楚谌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像从小到大都会做的那样安慰他:“别怕,这没什么好怕的。”他松开了吕懿的怀抱,将人推远了些,“我的确是喜欢你,我也没想过接下来还会喜欢上别的什么人。” “但是吕懿,不是我喜欢你,我就要跟你在一起的。我在浦市有工作,有朋友,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我不想改变。” 吕懿张了张嘴,几次想要抱上去又被楚谌伸手挡开,就好像刚刚他愿意让抱,只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可是我不行……哥。” 楚谌将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拍了拍灰,递到他面前:“这世上的事没什么行不行的,之前这么多年不也过得挺好的。吕懿,你忘过我一次,也能忘掉第二次。再找个人吧,比我更适合你的人有很多。” 吕懿呆愣着接过自己的外套,听着楚谌的脚步声在身后远去,听着行李箱滚动的声音,最后都被隔绝在房门之外。 他艰涩地闭了闭眼,面色灰败,接着睁眼看向客厅的落地窗。 院子里的雪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外头已然天色大亮,看起来是个难得的晴天。 第二十三章 下过雪的街道挺冷,楚谌出门前在大衣外头套上了自己那件长款的羽绒服。 和昨天不同的是,他的领子上围了一块浅灰色的羊绒围巾,阻挡了疯狂想要钻进脖子里的寒风。 这是刚才吕懿追出来给他围上的,还挺暖和。 房门关上后楚谌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体回温,能感受到外界的冷,他才提起行李箱,一步步迈出院子。 方才的那几分钟,他好像察觉到一种名叫后悔的情绪慢慢显露出来,让他不舍得走,但最终还是被理智压下了。 没什么可后悔的,无非是彻底了断念想。可他就是觉得,这一次比拿完离婚证明落地浦市那一次,更难受。 楚谌强迫自己将思绪从方才的房子里抽离,好好安排接下来几天要做的事。 他正全神贯注地想着,忽然听见身后有匆忙快速的脚步声,极速靠近,转眼就追上了他。 一条泛着凉意的围巾自后向前将他圈住,紧接着围巾的主人绕过楚谌的行李箱,走到了他的面前。 是吕懿。 他还穿着方才在房子里的衣服:一件黑色的薄羊绒毛衣,和一条米灰色家居裤。脚上没穿袜子,从家居拖鞋里露出的一点点脚背泛着红,是之前下楼走太快撞的。 在楚谌怔愣的神情中,吕懿对他浅浅一笑,手上动作不停,自顾自地将那条围巾在楚谌脖子上绕了两圈,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抽回了手。 楚谌盯着看他的手从自己胸前垂下,插进了家居裤的口袋里,才问他:“不冷么?” 吕懿非常配合地呼出一口气,瞬间就在鼻尖前头凝成了一团水雾:“冷,所以给你送围巾来了。” “我刚刚说的话,你……”楚谌依旧觉得诧异,对吕懿穿着如此单薄就追出来,只为给自己送围巾的行为不能理解。 他以为说出那番话后,过往的一切就都翻篇了,没有人会再停留在过去。 吕懿看起来很冷,只是这么几秒钟鼻尖和耳廓都红了,仔细听说话声音都带着牙齿的颤抖:“嗯,你说的我都听见了。年轻时干的蠢事我认,但要我放弃你忘了你也不可能。哥,一路顺风,回头见。” 吕懿说完话也没等楚谌的反应,像是冷得受不了了往房子跑去。 楚谌回头望了一眼,没想到吕懿停下脚步站在在那儿也看着他。见他回头挥了挥手,才继续走。 第43章 那一瞬间楚谌似乎回到了七八年前,每天送吕懿去学校的日子。那时候吕懿也是这样,下了车后跟他道别,快跑几步后又回过头来,颇有些中二地跳起来跟车里的楚谌挥挥手,再继续往教学楼跑去。 早晨7点多,市政铲雪车已经将马路上的积雪处理得七七八八。楚谌非常顺利地在几公里外的街区找到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的连锁酒店。 入住后他躺在酒店的床上,握着手机刷到了一班除夕当天的公务舱,价格不贵,算上改签的手续费也只比原来贵了小几千,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接着他又打开地图,找了一家离这儿最近的花店,电话询问了营业时间。 做完这一切后,他钻进了被窝里,睡了一个质量颇高的白日觉,弥补了昨晚因焦虑造成的失眠。 醒来后手机多了几条讯息,是刚刚飞机落地的吕母发来的,问吕懿接到他了没,又跟他道歉说家里突然水管裂了不能住,问他现在是不是住在之前的房子里。 楚谌拨了个电话过去,接通的时候喊了一声“妈妈”,接着解释说自己承接的工程马上要开始建材招标,所以寒假里也要加班,等明年有机会再回来陪她和爸爸。 吕母远在南半球,有心无力,阻止不了楚谌的离开,心里将吕懿这个不争气的数落了一通,嘴上依旧贴心地叮嘱楚谌不要太累了,问他什么时候走。 “看完妈妈之后就回去了。嗯,机票买好了。好的,我一定照顾好自己。” 和所有的母亲一样,不管孩子长到多大,吕母都当他们还是孩子。唠叨式关心他们饿不饿渴不渴,有没有生病有没有烦心事。 楚谌很愿意听她念叨,觉得这样才是母子之间的对话。同时也松了口气,庆幸吕母并没有再提起吕懿。 挂掉电话后楚谌出门去最近的那家花店买了白玫瑰和马蹄莲,又约了一辆明天清晨的的士。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楚谌就出发前往墓园。 前天刚下过雪,这两天都不会有雨,天气虽然冷但闻起来很舒服,阳光很懒云很淡。 楚谌没再穿羽绒服,只是简单地穿了一件铁灰色的大衣,里头是米白色的高领羊绒衫,纤细修长的小腿包裹在深黑色的裤子中,脚上是一双看起来比较新的黑色羊皮靴子。 这副打扮衬得他整个人精神挺拔,潇洒英俊。 楚谌将手上的花束放在墓碑前,深深地凝视着,一寸寸摸过上面的文字。这座墓碑上没有照片,也没有墓志铭,只是简单地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 冷硬地同她生前的风格如出一辙。 楚谌记事起父母就一直在争吵,冷战,再争吵,再冷战中循环。不过比较幸运的是,他们俩都很爱楚谌,每次争吵的原因也从来不会是因为他。甚至在预感到要吵架时,会哄他去客厅玩,再关上房门。 父母想尽力减少对孩子的伤害,可楚谌还是能从两个人日渐沉默的相处中感知到,他的爸爸妈妈或许马上就要分开了。 楚谌的母亲是个十分强势的人,离婚后干脆变卖了所有国内的资产,毅然决然远赴温哥华。她离婚时和楚谌的父亲说此生不见,一语成谶,的确至死都没有再见一面。 楚谌十四岁时她查出癌症晚期,病情来势汹汹,只撑了半年人就没了。 “妈妈,小时候我总是想,你和爸爸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继续在一起。”楚谌顿了顿,拿下一片刚落在墓碑上的叶子,“但现在我不会这么想了,没有感情的婚姻的确是很难熬。他跟我说……他,他还喜欢我,但我怕了……” 楚谌把额头轻轻地靠在墓碑上,好像妈妈在亲吻他一般:“我承受不了再经历一次的痛苦了,妈,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你不会的,你说过你最爱我了。我在浦市挺好的,毕竟是你的家乡,我很喜欢。妈妈你呢,想不想跟我一起回去?” 寒风乍起,吹地楚谌眯起眼,埋首缩了缩脖子,但他没有站起身,也没有离开墓碑。 等这阵风过了,他才继续说完最后一句话:“等我在浦市买好了小房子,就来接你回家。” 要离开墓园时,楚谌走出几步,又回首望了一眼。 白玫瑰和马蹄莲孤寂地点缀着墓碑前唯一的色彩,整片园子寂静无声,让他徒增了些伤感。 年初三那天下午,楚谌接到了许惟宁的电话。对方没头没尾地问了句“睡了没”,楚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许惟宁还当他在温哥华,此时差不多是温哥华的晚上十一点,顿时低笑了一声。 “许教授,我已经回浦市了,现在刚吃完午饭没多久。” “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要初五初六么?”许惟宁震惊地开口,转而好像是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又重新回到手机边上,“我今天是想跟你确认航班时间,好去接机,顺便把餐厅定了。结果你已经回来了,而且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 “抱歉抱歉,回来的比较匆忙,家里房子水管坏了不能住,索性就提前回来了。”楚谌听着好友的声音,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 “那你除夕哪里过的?不是一个人吧?”许惟宁对除夕这件事非常在意,特意拔高了声音问。他生怕楚谌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孤零零地待在房子里,那他这个朋友当得可太失败了。 楚谌回想下除夕零点时,自己正在飞回浦市的国际航班上,怎么也不算一个人,于是答道:“放心,不是一个人。” 第44章 许惟宁松了口气,又被人叫开了,接着十分急切地说:“我女朋友要接电话,你别紧张,我把电话给她了啊!” 楚谌没来得及说好,电话那头就换了个听起来十分清润的女声:“是楚老师么?我是惟宁的女朋友,我叫虞安。是这样的,我们想请你吃个饭,不知道你这边什么时候方便?” “虞老师好,我这几天都有时间的。” 他们约定了吃饭的时间,地点,互相道过别。 楚谌只听了声音就觉得她应该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女性,接着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礼物,于是拿了手机钥匙就出门去了。 春节期间商场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少,年轻人大多都不喜欢走亲戚,更愿意和同龄人跑出来逛逛街。 楚谌在一楼香化区逛了几家专卖香水的品牌店,都没有挑到比较满意的,又把目光转到了几家国际大牌化妆品店。 sa很热情,试了几种味道后他就敲定一款闻起来十分独特的香水,觉得和自己听见的声音很相配——在木质香调里有一点花香和皮革的香气。 正在sa包装香水时,一旁的女士走得离他近了两步。 楚谌以为她要越过自己到另一边,于是退了一步,让开了空间,却没想到那位女士没有动,而是对他打了个招呼:“楚先生,好巧啊,新年快乐。” 楚谌在浦市认识的人不多,女性更是寥寥无几。此时听见这声招呼,心里十分纳闷,声音也不是自己熟悉的。抬头一看才明了,眼前的女士的确同他有过一面之缘。 季茉今天约了堂妹出来逛街,正在试口红时余光瞥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仔细一瞧,的确是自己那位顶头上司放在心尖上的人。 她自来熟,厚着脸皮上去打了个招呼,对方一脸诧异,但还是十分友善地跟自己问了好。 这时sa拎了礼盒的包装袋过来,季茉瞥了一眼礼盒的大小,凭着这家店铺几年黑金卡vip的眼神敏锐度,猜到这应该是瓶香水。 “楚先生,给女朋友挑礼物么?” 面前的男人笑容浅淡,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普通朋友。那我就先回去了,新年快乐。” 季茉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当即掏出手机来发了个信息。 第二十四章 隔了两日,楚谌收拾妥当准备赴约。 这期间他收到了凯布尔的信息,问他是哪趟航班,自己可以再“顺个便”一起回浦市,说是路上可以互相关照,也会不无聊些。 过完年就迈入三十三岁的楚老师,独立了近二十年,短时间内接连被两位朋友关心,有些受宠若惊:“凯布尔,实在抱歉,我已经回浦市了。” “什么!你居然没有问过我就直接回去了?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没有把我当朋友。”凯布尔控诉道。 “抱歉,事出突然,就早点回来了,”楚谌笑着解释道,“到时候我来给你接机。” 凯布尔立刻做出了合理猜测:“事出突然?怕不是和那小子吵架了?等等,你父母就这么让你一人先走?他们未免有些太偏心了吧。” “不,我父母不知道。”楚谌把回家后发现家里水管坏了父母出门旅游的事同凯布尔解释了。吕家父母在对待自己和吕懿时并没有偏心,楚谌听不得这种话,立刻否认。 只是这一否认就让凯布尔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吵架了。让我猜猜,他要跟你旧情复燃么?” 楚谌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怎么知道?” “你的迟钝一如既往。这几次遇见,他看你的眼神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说对你没想法我都觉得太假。” 原来如此,凯布尔这个没见过吕懿几面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楚谌却一直没有发现。或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所以将吕懿的所有表现都看做是非常正常的行为。 “chen,你怎么想?喂,还在么?”凯布尔喊了几声,楚谌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我没怎么想,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楚谌早早学会了知足常乐,当然不愿意回去过提心吊胆猜测别人爱不爱自己的生活。 许惟宁和虞安订的是一家粤菜馆。 这家餐厅口碑不错,寻常日子的饭点都需要等位一两个小时,春节里头更是天天爆满。 楚谌跟着服务生绕过了人声鼎沸的大堂,拐入一间小包厢,里头许惟宁和虞安已经在等了。 虞安的模样和楚谌想象中的一样,温婉可人,落落大方,身上带着隐约的书墨香气,一眼看去就觉得气质非凡,像是古时那些学识渊博的大家闺秀。 楚谌把礼物递过去,同她握手:“虞老师,您好,初次见面准备了一点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虞安笑着回握,接过了礼物:“楚老师您好,早就听惟宁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谢谢你的礼物。” 楚谌将围巾外套摘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跟着他们落座,坐定之后抬眼一看,忍不住笑了。 许惟宁正替虞安整理餐巾,听见好友的笑声不解地问了句:“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很般配,就情不自禁。” 许惟宁听了,把餐巾仔细垫好,对虞安说:“看,我说楚老师很好相处吧,情商也高。” 虞安点点头:“我一开始觉得惟宁这种钢铁直男不会有情商多高的朋友,听到他说起楚老师你,我还不信,所以就一直想跟你见个面。惟宁有你这个朋友是他的福气。” 第45章 一番话把楚谌捧得太高,他忙说许惟宁才是自己的贵人,又是帮忙介绍工作,又是帮忙租房子搬家。 相比起来他在这段友情里对许惟宁的帮助不值一提。 三个人又聊了几句,许惟宁伸手按了桌上的铃,准备让服务生上菜。 “我叫他们上菜,这家店的烧鹅特别好吃,楚谌待会你可一定……”许惟宁还没说完,房门就响了三下,打断了他的话。 “这么快就来了?”许惟宁喃喃自语,喊了声“请进”。 就见门口服务生朝他们鞠了个躬,转身带了个人进来:“客人好,这位先生说是来找人,不知道你们认识么?” 许惟宁盯着来人一头雾水,转向虞安,虞安也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楚谌却是在来人刚露面时就愣住了。这什么情况?为什么吕懿会出现在这里? “楚老师,你朋友么?“ 许惟宁见他神色有异,问了下。楚谌“唔”了一声,站起身走到门边,想把人推到门外聊聊。 此时服务生已经走开,吕懿杵在门内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楚谌,抢在他开口前喊了一声“哥”。 这一声结结实实让楚谌怔在原地,也让包厢里的许惟宁和虞安满脑袋问号。吕懿趁机说道:“哥,你一个人回来爸妈都挺担心的,让我过来看看你。你都还好么?” “挺好的,我现在有事,你等我回去找你。”楚谌偏过头示意自己有饭局,想让他有点眼力见。 可吕懿就像是猪油糊了眼,压根没有看见楚谌这些暗示似的,自顾自地开口:“我们前两天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你都不接。还好今天我刚下飞机想先吃个饭,就在大门口碰见你了。” 楚谌的手机就在餐桌上放着,这几天他的确没接到过父母的电话,至于吕懿打的,都被他忽略了。 “那你先去吃饭吧,我等会找你。”身后许惟宁和虞安探究的眼神让楚谌如芒在背,他并不想在朋友面前处理和吕懿之间尴尬的私事。 或许是看出了楚谌的为难,许惟宁相当善解人意,和虞安一商量,就热情地走过来帮楚谌解围:“是楚老师的弟弟么?刚刚听你说还没吃饭,正好,要不要一起坐下来吃点?” 楚谌一惊,忙说:“不用,他不习惯和陌生人……” 那边吕懿已经笑着道了谢,和许惟宁握了握手:“您好,我是楚谌的朋友,我叫吕懿。那就打扰了。” 许惟宁领着人回餐桌坐下,楚谌跟在他们身后,维持着笑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左右跟许惟宁女朋友的第一次见面,不能扫了人家的兴。 所幸吕懿入座后只跟虞安打过招呼就没再说话,等菜上来后也只是安安分分地吃饭,让楚谌松了口气。 虞安此时对楚谌的好奇达到了顶峰,便接着之前的话题问道:“楚老师现在是单身对么?” “啊?嗯,是的。”这个答案原本答起来很轻松,可却因为前几日的变故和当事人此时正在自己身侧不到半米的距离而显得有些滞涩。 “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楚老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有几位同学也是单身,性格和你互补的也有,和你差不多的也有。” 宇宙的尽头是做媒,楚谌没想到学术上如此脱俗的考古系博士也免不了落入俗流,竟然想给自己介绍对象。 他望了一眼许惟宁,发现对方也兴致勃勃,知道他救不了自己,于是盘算着该如何委婉地拒绝。 这时吕懿忽然夹了一块裹了酸梅酱的鹅腹肉到楚谌的餐盘里。筷子和碟子轻轻地碰了一声,又相当自然的移开。 楚谌的思路一下子就被打断了。 “这块不带骨头。”吕懿补了一句,脸上没带什么表情,又回头专心吃饭去了。仿佛给楚谌夹菜是他做惯了的事,相当自然。 “我……多谢虞老师好意,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楚谌从那块鹅肉上移回视线,不知怎么就说道:“实不相瞒,我之前有过一段婚姻,所以不考虑这方面的事了。” 话音刚落,楚谌的眼角余光就瞥见自己左边的人,夹菜的筷子顿了顿。 正对面的虞安有些不好意思,神情尴尬,忙说:“抱歉,惟宁没和我提过。”说着瞪了许惟宁一眼,责怪他不预先给自己做做功课。 “我哪知道你上来就要给人介绍对象,这是楚老师的个人隐私,没经过他同意我也不好说。”许惟宁笑着享受爱人的小脾气。 虞安不想理他,叹了口气:“那真是你前妻没福分,楚老师这样的,放我们学院可是畅销得很。” “……”楚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许惟宁却是跟着补充了自己的意见,表示自己也十分赞同虞安的话:“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我刚跟楚谌认识那会,他话可少了,只有提起自己爱人的时候愿意多说两句,而且基本每周都飞回去陪她,十足的好男人。” “那怎么就离婚了呢?” 楚谌本来提起这件事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吕懿他们俩之间没可能了,却没想到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这儿,现在倒有点骑虎难下。 “可能,还是因为本质上就不太合适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寻了个所有离婚的人都会说的理由,敷衍过去。 这时包厢门又被敲了敲,服务生送了一瓶白葡萄酒进来,问要不要现在开。 第46章 许惟宁纳闷道:“我们没点酒。” 吕懿对服务生招了招手:“现在开。”又对许惟宁和虞安说道:“第一次见面也没准备礼物,这瓶酒口味偏甜,非常适合女士,感谢你们照顾楚谌。” 服务生将酒打开,给每个人倒了半杯。 虞安自然将目光落在吕懿身上,好奇地问道:“吕先生和楚老师是朋友关系?那怎么刚刚听你喊他’哥’?” 吕懿没回答,扶着酒杯看着楚谌。 楚谌只好接话:“他是我养父母的孩子,他小时候就一直这么喊。” “哦,原来是这样。”对面的两人点头,理解了这层关系。许惟宁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件事,求证道:“上次你在车里接了个电话,说家人有事,是不是就是吕先生?” 第二十五章 “当时看你脸色不太好,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现在看来你们兄弟感情蛮好的。” 楚谌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看起来估计比那时候的更差,却只能硬着头皮礼貌性地答道:“还好吧。” “你们认识很久了么?”许惟宁又问。 “有二十二年了,是吧哥?”吕懿把问题抛给了专心吃菜一脸不想参与的楚谌,使得他不得不停下筷子,说了个“是”。 楚谌希望这种应付式的回答能让许惟宁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些话题。 可许惟宁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一般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说起来,我忽然发现吕先生的声音很耳熟,是不是上次来找楚老师拿过东西?” “是有这么回事,原来当时在他家里的人是您。”吕懿眯了眯眼,忽然笑了起来,敬了许惟宁一杯酒,“看来我们还挺有缘的。” “难怪那时候他连火锅都吃不下,一副很着急的模样,听见你摁门铃,拔腿就去开门。” 吕懿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他的确挺关心我的。” 楚谌僵着一张脸,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仿佛他们谈论的人并不是自己。 此时沉默了有一阵的虞安忽然看向吕懿,问道:“冒昧问下,吕先生是做什么的?准备在浦市定居么?是不是单身呀?” 有给楚谌说媒的对话在先,她这么问吕懿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自己有家建材公司,还在考虑是否在浦市定居,我想应该很快不是单身了。” 那边楚谌推开椅子,打断对话,微笑着说自己去下洗手间。 这顿饭从吕懿到来后就变得难以下咽,且脱离了它原本的意义。 楚谌掬了一把水泼在脸上,抽了张面纸,对着镜子一点点擦干。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不用太在意。他本就和吕懿认识二十多年,朝夕相伴,感情甚笃,会关心担心都是人之常情。 养了二十年的狗都亲如家人,更何况吕懿这个大活人。 等楚谌回来后,话题已经聊到了工作。 楚谌兴致缺缺,听见的话直接从另一只耳朵里跑出去了,没留在脑子里。 他装出一副专心填饱肚子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把吕懿夹的那块鹅肉藏在靠近自己这一侧,拿碗挡住了,到最后都没有吃。 等到这顿饭吃完,许惟宁那边加了吕懿的联系方式,笑着跟吕懿说有机会合作,楚谌也不知道他们俩要合作什么,只当是许惟宁的私事。 结账时才发现,吕懿已经买过单了。 “这家店的老板正好是我朋友,给了个折扣。以后还请许教授和虞老师多多关照我哥。”吕懿这事做的让原本请客的人有些许尴尬,楚谌想横他一眼,忍住了。 许惟宁不太好意思,虞安看起来倒是面色如常。她大大方方地说:“那这次就不算我们请楚老师的,下次再约,楚老师可不要拒绝。” 她拎着楚谌送的礼物,站在许惟宁身侧,保持着温婉良善的笑容。 楚谌本就对她印象极好,又带了几分歉意,当即表示随叫随到,一定不会推诿。 吕懿的眼神扫过虞安手上的礼物包装袋,又落回到站在自己身边的楚谌身上,勾了勾嘴角,看起来心情不错。接着他又客气地询问要不要安排司机送许惟宁他们回家,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次组局的主人。 楚谌心里不舒服极了,吕懿从小就学习如何与人交往相处,从不会在初见的人面前做出逾矩的行为,今天这是怎么了? 许惟宁粗神经,只说自己叫的代驾已经到了,问楚谌要不要一起回去,反正住一个小区顺路。 楚谌内心十分不愿意跟吕懿多待这一会,但此时也万万不能去当这个锃光发亮的电灯泡,只能说不用。 送走他们二人后,吕懿略偏过头,同楚谌说:“走吧哥,代驾到了。” 楚谌没拒绝,跟着他走了一段,到车跟前才停下。 吕懿的座驾换了,不再是之前那辆低调的黑色suv,而是一辆顶着立标的三厢轿车,看起来价值不菲。 “之前是借了别人的车来开,多少有些不方便,后面在浦市的时间比较长,就买了车。上车吧,哥。”吕懿见他看着自己的车稍显踟蹰,立刻贴心解释了一番,为他拉开了车门。 代驾已经到了,见他们过来马上收好了自己的折叠电动车,耐心地等他们说完话。 楚谌的眼神从扶着车门的手上越过,看了看不远处的代驾,什么也没说,坐进车里。 第47章 “哥,你生气了?”吕懿跟着坐进后排,把楚谌家的地址报给代驾后,就摆了一张任打任骂的乖巧脸,“抱歉,今天是我做的太失礼,以后不会了。” 楚谌闭目养神,心里的气消了大半,转念却在想有什么以后,没有以后了。纵使他在浦市的时间再长,也和自己没关系了。 他不看吕懿,不想心软,觉得烦闷。 没说清楚前,楚谌觉得难受,每次看见吕懿都觉得过往的回忆坠在心脏末端,扯得他鲜血淋漓。可说清楚了之后,他也并不觉得有多轻松,心脏依旧会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跳得快几拍。 就像戒不掉的,成瘾物。 车子在小区楼下停稳,楚谌第一时间开了车门,跟代驾说:“稍等下。” 他还没迈出脚,那头吕懿也打开了车门。楚谌回头,终于是看了吕懿一眼,对他说:“你也在这里等我。” 吕懿依言关了车门,看着楚谌一步步走远,直到消失在楼道大门中。 不过三五分钟,楚谌再次出现,手上拎了一只纸袋,从大开的车窗里递给吕懿。 “你的围巾,干洗过了。”吕懿还当是什么礼物,听了这句话后要打开袋子的手僵在原地,脸上瞬间收起了那副无害的少年模样。 “什么意思?”他沉声问道,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强势。 这才正常,楚谌看着他,心里想着,这样才像现在的吕懿。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吕懿早已不是十九岁的心性,又何必故作姿态,摆一副什么都听自己的模样。 “谢谢你的围巾,我希望以后除了在爸妈面前,其余时候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你承认过你喜欢我。”吕懿把车门一关,走下来同楚谌面对面站着。 “这种事,其实不太重要。人生很长,人这一辈子会做许多的决定,有对的也有错的,当然也一定会有令人后悔的。结果无法改变,所以人一定要有为后悔负责的勇气,毕竟决定是自己做的。” 楚谌说完这番话,看他流露出受伤难过的眼神,犹豫了几秒,抬手搭上吕懿的肩,给了一个不怎么紧密的拥抱。 “那再见了。” 楚谌放开了他,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像个兄长一般拍了拍他的肩。 从头到尾吕懿都木讷地站着,直到楚谌的指尖即将从他的肩头离开,他忽然一把握住了楚谌的手腕,将刚刚并不完美的拥抱重来了一次。 瞬间,心脏相贴。 代驾从后视镜瞥了一眼,立马升上了车窗,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吕懿单手把人箍在怀里,另一只手勾下他颈侧的衣服,贴上去轻咬了一口。 “正因为后悔了,所以我要改变这个结果。几句话就想让我退缩,哥,这不可能。” 吕懿放开楚谌,低头在他惊愕的唇角又吻了一下。 楚谌猛地推开他,连抬头瞪他一眼的勇气都没了,头也不回地上楼去。 直到回家,关上房门,感受到熟悉的环境带来的慰藉,楚谌才稍稍放松一些。可这一放松,那些羞于启齿的欲望立刻见缝插针地挤上来。 吕懿似乎还在,用手束缚着他,温热的气息洒在楚谌耳畔,说出口的话却不是刚刚那句了,而是恋人间亲昵的话语,直白热切。 楚谌闭着眼,轻喘着呼吸。 他从来都抗拒不了由吕懿挑起的这种欲念。他知道这是一种病,自己该去挂个精神科,然后用一系列的戒断治疗来规束,直到痊愈。 直到吕懿的出现再也不会让他产生这种原始需求。 楚谌咬着牙,一步步往房间走去,解掉的外套随手丢在地上。 他蜷缩着身子,把自己包裹在被褥之中,听着机械的振动声,一点点沉沦。 过了许久,房间内重归于静,楚谌伸手摁亮了灯,探出被子的手臂上细细密密的全是汗珠。他下床喝了水,回来就听见手机的振动声。 是吕懿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晚安”。 第二十六章 寒假时间一晃而过,随着开学而来的是建材招标终于尘埃落定。整个项目也迈入了备建阶段,图纸基本不会再大改,设计组这边也能喘口气。 楚谌的选修课也在开学一周后正式上线。 鉴赏类的课程难度一向低,本就是公共选修课的优选,加上楚谌在学院里的高人气,不到10秒钟120个中外近代建筑鉴赏课的名额就被一抢而空。 许惟宁第一时间发来贺电,并在朋友圈发了一张选课后台截图,明晃晃地把楚谌这节课后面跟着的“可选人数0”圈了出来。 配文写道:【建设院第八大奇迹——选修课人气断层第一!】 楚谌一边发消息请教他其余七大奇迹是什么,一边收拾拎着装有笔电的手提包往楼下走去。 今天下班晚了一些,办公室里不剩几个人。讲师们只要没课就可以下班回家,楚谌硬是留到了8点多,等选修课的结果出来之后才放心地合上电脑。 怎么说,结果还是出乎他的预料,也算没辜负院长的厚望。 刚走到办公楼下,就见一个人等在路边。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以至于边缘都模糊了,同其他事物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楚谌顿了顿脚步,又继续往前。 口袋里的手机陆续传来叮——叮——的消息提示音,楚谌置若罔闻,没顾得上看,憋着一口气走到吕懿面前。 第48章 “回来了?爸妈身体还好么?”他迎向吕懿的目光,挑了个合适的问候语。 自从上次在小区楼下自己单方面不欢而散后,吕懿就没再出现过,手机里的消息倒是隔三差五地还在发。楚谌基本上都没有回复,不想给他留任何希望,只在他说回温哥华时回了句“一路顺风”。 他以为吕懿是得不到回应知难而退,选择回去温哥华。看到这个消息的那天还愣了好一会儿,犹豫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抬手回了消息。 却没想到仅仅隔了半个多月,这人又回来了。 “嗯,爸妈都挺好的。” 吕懿答得很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自己和楚谌之间的这块空地。 楚谌站得离他并不近,说话的语气也没什么特别,依旧是客套疏远的。 他们就像是居住在河两岸的旱獭,隔着宽阔的河面遥遥相望。他疯狂地想要过河靠近楚谌,打了一个又一个洞,都被愈发湿润的泥土挡住了。 再挖下去河水会涌入洞穴,将他淹没。 而这条让他绝望的河,正是过去他对楚谌经年累月的冷漠凿出的。如今恶果自食,有苦难言。 吕懿往前踏了一步,伸手去接楚谌的手袋:“哥。我送你回去。” 楚谌却是后退了两步,不着痕迹地将手袋缩了缩,看向他的目光依旧不躲不避:“不用,学校里外来车辆不能停。”楚谌看了一眼道路尽头,转回头又催了一句,“你快走吧,门卫大爷要来赶了。” 说完后他也不等吕懿,自己迈开步子,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步行回家不过十分钟,搭个车倒显得多此一举了。 身后很快就有脚步跟上的声音,路灯下的影子慢慢从后靠近。吕懿不出意料地追了上来,一把拎过那只装了笔记本的手提袋,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这人怎么,还打劫上了? “放心,我不是外来车辆。”吕懿丢下这句话,提着东西走得飞快,楚谌几次想要抢回来都没成功。偏偏路上从教室学习回来的学生还不少,有几个认识他的喊了声“老师好”,好奇地打量着他和吕懿。楚谌只能收回手,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地跟在吕懿后头走。 一路走到停车场,楚谌才把手提袋拿回到自己手上。他站在车前,自然而然地就能看见吕懿那辆车的挡风玻璃后头放了个t大的通行证,也不知道是从哪拿到的。 楚谌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演不出讨厌吕懿的样子,但也不想给他任何觉得还有希望的讯息。 吕懿两手交叠搭在副驾驶的门框上,下巴搁在手背上。他看着楚谌垂头站在车前,辨不清情绪,肩背僵直,似乎在做什么抵抗。 “哥。”吕懿开口喊了一声,成功地把车前人的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我回家把郁金香种盆里了,园丁说春天应该会开花,是黄色的花对么?我回去把那边的工作处理了下,感觉花了好长的时间,所以好久都没见到你。就陪我这一小会,让我送你回家,可以么?” 楚谌安静地听他说着,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我什么都不做,只是送你到楼下。”没有什么诚信的家伙说起这些话来却好像带了十足的诚意,可信度很高的样子。 但楚谌只觉得颈侧发烫,浑身不自在,上次被咬的地方又浮现出难以言喻的痒。 他嘴上说什么都不做,可又有什么是他没做过的呢? 车子后排的门被人打开,又合上。楚谌避开吕懿在的那一侧,坐到驾驶座的后面。 吕懿见状轻笑了一声,关上副驾驶的门。他在驾驶座调整了好一会儿座椅位置和后视镜,能看出来这辆新车他的确不太熟悉。 驶出校门口时,吕懿特意降下车窗,对门卫大爷颔首致意。 后视镜里映出的后排身影往车外人看不见的角落缩了缩,依旧一言不发。吕懿抬眼一扫,及时给出解释:“跟门卫混个脸熟,以后来接你下班也方便些。” 楚谌想说“没必要,不用来接”,又立刻意识到说了也并没什么用。吕懿从很早前就不爱听他的话了,一副我行我素的做派。于是最后他什么反应也没给,心里的疑问却是又冒了出来:他这t大的通行证,究竟是怎么搞到的? 车子很快就到了小区楼下,停在了上次代驾停过的位置。 楚谌下车后立刻跨步到驾驶座外头,伸手按住车门,阻止了吕懿要打开车门的动作。吕懿在里头推了两下,都被外面的力量硬生生压了回来。 楚谌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手上,让人无法撼动。 “谢谢,不用下车送了。”说完这句话后,施加在车门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吕懿打开车门,只能看见楚谌蹿进楼道里的大衣衣角。 之后的几日吕懿果然同他说得一般来接楚谌下班。 他并不是每天都来,但来的那一天总能恰当地掌握好楚谌下班的时间,出现在办公室楼下。 楚谌一周五天的课,每天课程结束的时间都不同。有时候下午只有一节大课,有时候是两节,有选修课的时候更是要到晚上9点才能从办公室出来。 他笃定吕懿拿到了自己的课表,而给课表的人只能是同在教师系统里,且与吕懿有过一面之缘相谈甚欢的许惟宁。 那会不会,吕懿车上那个通行证,也是许惟宁帮的忙? 第49章 学校的车辆通行证一般只有教职人员才能申请,且身份核验严苛。毕竟学校不同于其它公共场所,不可能放任一个毫无干系的外人合理频繁地进出。 楚谌想不到任何吕懿能申请下来的可能性,干脆直接找许惟宁问了。结果对方爽快地承认了课表的事,但对通行证也是一脸疑问。 “虽然是挺奇怪的,不过这不也是你弟为了照顾你么。这把年纪了,兄弟感情还这么好,挺让人羡慕的。”食堂里许惟宁坐在楚谌对面,一点出卖朋友的自觉都没有,对吕懿敬爱兄长的行为大肆夸赞。 楚谌正愁不知道该如何避开精准拿捏他上下班时间的吕懿,听了这话更是什么胃口都没。 越想避开越是避不开,吕懿再一次把自己和他的生活强行搅和到了一起。 “对了今晚的饭局别忘了,到时候我跟你一起过去。”许惟宁人逢喜事精神爽,近来感情顺利,胃口也好得出奇,光盘之后搁下筷子,提醒了楚谌一句。 楚谌点点头,匆匆吃了几口,就跟许惟宁一道起身离开。 晚上推开包厢门,在里头见到了院长身边坐着的吕懿时,楚谌的脑袋有好几秒都是空白的。 凯布尔在桌子的另一侧,见他来了立刻迎上来,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也不管吕懿那边几乎能杀人的眼神,凑到楚谌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刚进来也跟你一样反应,你家这小子,居然是项目最大的建材供应公司老板。” 原来如此!之前听说中标的建材公司是浦市的老牌企业,楚谌只是看了一眼公司名就过了,压根就没往心里放。 可吕懿又是如何能精准投到自己参与的项目里呢? 楚谌快速搜寻着回忆,怕是自己漏的消息,紧接着他就想起了过年那次,许惟宁和吕懿说的那句“有机会合作”。当时觉得是私事,现在看来,八成是项目投标的事情。 他坐直身子,看向和其他人正聊着的许惟宁,心里明白这怪不了许教授,谁让吕懿有备而来,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人到齐后,吕懿先是恭维寒暄了一番,众人就项目顺利完成共饮一杯酒。接着院长就开始对楚谌他们几人介绍,说吕先生年轻有为,并且愿意跟学院达成实习合作,同时捐赠200万元,设立奖学金,用以奖励建筑设计学院的优秀本科生。 200万元,那他这个“t大通行证”的确来得名正言顺。 楚谌没吃多少就借口去了洗手间,凯布尔过不了一会也说自己出去抽根烟。 两个人在酒店这一层露天的阳台上见面。 3月初的晚风还很冷,是要裹紧大衣的程度,所以阳台上没什么人,显得很安静。 他们倚在栏杆上,离身后的玻璃门和窗帘很远,酒店里的喧嚣也被这些隔绝开来。 黯淡的灯光下,凯布尔点燃了一支烟,静静陪在楚谌身边。 直到烟蒂燃了一半,楚谌才开口说话,音色缥缈得如同今晚朦胧的新月:“我想让他放弃我,我该怎么做呢?” 凯布尔并不觉得意外,他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嘴里的余烟:“漫长的时间,或者是……”凯布尔盯着楚谌的眼睛,俏皮地眨了一下,“一个让他知难而退的新欢。” 作者有话说: 最近的更新频率是:写完一章就更! 复阳之后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每天咳得像个小老太 选修课已经离我很遥远了,如果有不恰当的地方,大家就忽略吧~ 第二十七章 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凯布尔手上的烟燃到了最后,透着一点暗红色的光。 楚谌张了张嘴,发了一个“我……”的音,紧接着摇了摇头,十分为难的样子。这两个方法对他来说都没有可行性,前者是废话,后者是空话。 他上哪找个能让吕懿知难而退的新欢?他现在对这些事压根就没想法。 找伴儿比吃饭还简单的凯布尔一见楚谌的样子就知道他做不到,把烟蒂摁灭在一旁垃圾桶的烟灰台上,语调轻松:“谈一场恋爱,享受一下人生,你就会知道这些烦恼都不算什么。”他像个人生导师般侃侃而谈,巴不得将自己自由开放的恋爱观灌输给楚谌。 人生本就是由始及终的单向旅程,过得快乐一些才应该是人生信条。 可偏偏有的人豁达不了,非得要独自苦修才觉得体会到了人生的真谛。 楚谌就是这样的人。 不熟悉时凯布尔觉得他骄傲又漂亮,熟悉之后才发现这人就是个苦行僧,古板守旧。 就像现在,明明只是提议去谈一场恋爱,可他的表情就好像自己逼着他做了什么上帝都无法原谅的肮脏事一般。 “别这么老派,让你找个人恋爱,又不是找个人做|爱,你这表情让我怀疑你是不是还没满十六岁。” 凯布尔越说越没遮拦,楚谌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拍了拍他的胳膊就往回走:“烟抽完了吧,抓紧回去。” 凯布尔见好就收,追上去后也没继续说。两人前后脚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就在这时忽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这座酒店离学校有点距离,遇见同事的可能性都很低,更别说是遇见认识的学生了。 可事情偏就这么巧。 楚谌推开门后转过身等凯布尔,另一边几个年轻男子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其中一位倒退着走在最前头,步履歪七扭八,在朋友突变的脸色和惊呼声中撞在了楚谌身上。 第50章 楚谌没站稳,碰到玻璃门上,已经打开到90度的合页又向后弯了几度,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喂,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凯布尔皱着眉把楚谌扶好,语气不善。 对方本来已经准备道歉,一下子被凯布尔这几句洋文整得不知所措,抬头看清楚谌的脸之后,更是浑身一哆嗦。 此时他的几个同伴也走上来,看到楚谌后俱是一愣,紧接零零碎碎的声音此起彼伏:“老师好。” 楚谌这才觉得眼前这几人不算那么陌生,但也不是特别眼熟,应该是上他选修课的外院学生。一周见一次,那么百来个人,楚谌顶多把常坐前几排的记个脸熟。 “嗯,你们好。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 几个人点头称是,撞到楚谌的那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了声“对不起”。 凯布尔脸色很臭,知道他们是学生后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背对他们站着。楚谌安抚性地拍了拍他,又对学生们说:“课上见。”这个小插曲也就告一段落。 他们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凯布尔又对楚谌说着悄悄话,后者偏过头去听。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同学生们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位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盯着两人的背影,目光灼灼,忽然勾唇笑了一声。 寻找了许久的猎物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没有哪个狩猎者会无动于衷。 包厢里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楚谌和凯布尔消失二十多分钟,此时又一起推门进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座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们是同学,是旧友,只当是偶遇寒暄,了然一笑。可某些人不这么觉得,视线都快化成一把有形的利刃,狠狠刺穿凯布尔虚靠在楚谌肩上的手。 凯布尔慢悠悠地挨着楚谌坐下来,挑衅地看向吕懿。在他眼皮子底下抓过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和楚谌倒上,亲亲热热地碰了一杯。 酒液入喉,热辣涩口,余味却是甜腻的。不过几口下肚就让人迷醉其中,有些飘飘然。楚谌放下酒杯,见身边人还和吕懿拗着劲,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又和他杠上了?” “我这是在帮你!”凯布尔也压低着声音,“怎么说我在他心里也是你初恋,就让他以为我们旧情复燃好了。我这样的条件,足以让他知难而退。”他对自己的外貌相当自信,撩了撩额前的刘海,像只开屏的孔雀。 楚谌一噎,随即无奈纵容地笑了笑,心里想着吕懿小时候都没把你放在眼里,更何况现在? 饭局结束后吕懿说自己等司机来接,送走几位大人物后跟着楚谌一行人等在门口。 见周围人都各自拼好了车,吕懿相当自然地走到楚谌身后,忽略掉一旁似乎喝醉了的凯布尔,对他和许惟宁说:“我的司机到了,顺路送你们回去。” 吕懿没有把凯布尔方才的行为放在心上,他知道楚谌不喜欢凯布尔,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没有联系。 许惟宁听了这话没立马答应,推了推一动不动装没听见的楚谌,眼神示意他怎么说。 楚谌婉拒道:“你工作忙,早点回去休息。我和许教授打个车回去就好。” “不差这半小时的……” 吕懿还想说点什么,说时迟那时快,凯布尔忽然从自己同事身上挣扎着直起身,一头栽进楚谌怀里,嘴里嘟囔着:“chen,带我回家。” 浓烈的酒气扑散了楚谌心底冒出的那点不忍心,他一把搂住凯布尔,原本安静的周围立刻哄闹起来,耳朵里充斥着众人的打趣,英文法文都有。 “嘿,你瞧布兰格醉了又开始发酒疯。” “楚先生是布兰格旧友,不如就送他这一回。他每次醉酒我们都招架不住,现在看来倒是很听你的话。” 边上的同事上来拉了拉,醉酒的人纹丝不动,赖在楚谌身上像一剂粘性强劲的膏药。 “没关系,我带他回去,各位放心。”楚谌的口音偏英腔,入耳极度舒适。他维持着将人带在怀里的动作,把肩上的脑袋往上扶了扶,笑着同其他人道别。 身上人块头不小,楚谌两只手都不得空,见吕懿还站在原地,偏过头向他展示自己当下的状态,不急不缓道:“你先回去吧,我和许教授还要送个人。” 一句话说得合情合理,堵得吕懿脸色又黑了三分。 下一秒楚谌觉得身上一轻——吕懿一把提起赖在楚谌身上的“醉汉”,掐着他的胳膊把他扶好,冲面前的人一扬下巴:“走吧,我一起送。”接着对许惟宁说,“劳烦许教授一起搭把手,车子就在路边等着了。”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把凯布尔架起来往外走去,失去行动力的人只能用垂下的手朝楚谌做了个“跟着走”的姿势,他可不想半路被人丢下车。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许惟宁和楚谌扶着凯布尔踉踉跄跄下了车,紧跟着副驾驶的车窗被人摇下。 “今天谢谢你,早点回去休息。”楚谌朝车里人点头致意,话里带着他面对陌生人里惯有的礼貌客气。 一旁的许惟宁也笑着说道:“是啊,今天麻烦吕先生了,改天再约饭。” 车窗里的吕懿跟着点点头,刚扬起的嘴角在看见两人中间的凯布尔时僵住了,脸色变得很奇怪。 “等等……”吕懿拿捏着措辞,问得有些艰难,“他也住这里?”问完后他紧紧盯着楚谌的脸,生怕这人给出自己难以接受的答案。 第51章 楚谌自然没叫他失望,爽快地点头:“嗯,他睡我家。” “……”这种一步步走到最后结果还是把狼送到羊圈里的感觉实在难受,吕懿都不知道自己今晚的行为该从哪里开始后悔。 最后他沉默地升上车窗,车子只几秒钟就拐进了另一个路口,消失不见。 这半年多来,吕懿很少有让楚谌心甘情愿跟他走的时候。他原想着就算不情愿的也可以,就算是要借助其他人才能让楚谌待在自己身边也可以。总比长久见不到面,叫人一点点忘记自己来得好。 但吕懿没想到,之后的几天,他都没能在办公楼下等到人。 在他以为可以通过接楚谌下班来拉近一些距离后,楚谌又单方面把这种可能性掐断了。 楚谌那天回去后想了很久。 凯布尔没醉,但也受不了一直陪他熬着,丢下一句“你如果真的还喜欢他,大不了就原谅他好了”,抱着被子自觉地睡去客厅的沙发上。 好友说的几种方法的确是能解决楚谌目前的困境,可漫长的时间他等不了,新欢更不必说,至于原谅吕懿,这是楚谌从头到尾没有想过的事。 他和吕懿,重新在一起么? 这是不是有点,太可笑了?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多年前的那个陷在痛苦里踽踽独行的楚谌,怕是会气得穿越时空站到他面前来,狠狠甩他一个耳光,叫他清醒一点。 想到最后,楚谌选了个最差的方法,他决定躲着吕懿。 下班后他不再从办公室回家,而是每天最后一节课前就把东西收拾好,带去教室。下课之后再从教室绕到学校门口,避开办公楼和停车场。 如此一来,的确连着几天都没看见吕懿。至于吕懿打来问他在哪的电话,只要静音取消振动就能当手机不存在,等到家后才说自己忙没看见,人已经在家了。 每个星期的周四晚6点50分,是楚谌公共选修课的时间。两个课时的课程,算上课间休息10分钟,正好到8点半下课。 这间教室8点半后无人使用,楚谌这天下课后特意晚走了一些。目送最后一位学生离开后,他坐在讲台上检查明天上课的课件。 没过几分钟,教室门被人叩响。楚谌从屏幕前抬起头,看向前门。 门边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一头长发披散着,穿件帅气利落的机车风皮衣。等他走近一些,楚谌才发现这个青年还长了一张足以荣登t大校草宝座的脸。 “你是?”楚谌不认识他,这么漂亮的脸,自己如果见过一定会有些印象。 青年微笑着走到讲台前,两手撑着桌子,靠近了一些,喊了一声:“楚老师。”紧接着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熟练地打开添加好友的二维码,推到楚谌面前,“我是您选修课的学生,对建筑非常感兴趣,不知道方不方便加一下您的微信呢?” 第二十八章 究竟是对建筑感兴趣还是对别的感兴趣,楚谌活了三十多年,自然一眼就分得出。 眼前的青年满脸写着“你的课我一个字没听但我就是找你有事”,明明笑着却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楚谌与他对视片刻,又看向自己电脑旁的二维码,微笑着说:“不是很方便,如果你对课程有额外的需求,欢迎到校网上给我的账号留言。当然,如果你对课程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也欢迎留言。” 最后一个字落地,教室里显得异常安静。青年不羞不恼,修长的手指按在手机屏幕上,慢慢地把手机拖回到自己面前。 “我叫宋文珥,老师,回头见。”青年依旧把手机揣进口袋,摆动了下手指跟楚谌道别,慢慢走出了教室。 他身上带着让人忽视不了的气质,楚谌一直目送他消失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才将注意力移回到电脑上。 课件很快就过完,楚谌标注了还可以深入补充的地方,准备回家翻阅文献资料后再完善。他合上笔记本,关掉了教室仅亮着的前排灯光,离开了教学楼。 五层的教学楼并没有电梯,空闲的小教室里还亮着灯,被准备考研的学生们当做自习室来使用。 沿着楼梯而下,楚谌掏出一直沉寂的手机,查看是否有漏掉的紧急消息。未读消息里除去教师群里有人发了学校的教学通知外,并没有其它人的信息,干净得很。 连带着最近通话记录也是,没有鲜红色的未接来电。 就好像楚谌选的这个笨方法终于起效了,不会再有让他纠结动摇的因素出现,可以放将高悬的心放回胸腔里,踏踏实实地继续过他预想好的生活。 楚谌站在无人的台阶上,直到声控灯灭了才把手机放好,继续往楼下走去。 教学楼外的路灯泛着暧昧的光晕,一对同上自习的小情侣牵着手从楚谌眼前走过,谈论着周末要去看的新上的电影。 主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楚谌回过神,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天上将圆的月亮,快步朝校外走去。可他只迈了几步就猛然停住脚步,小腿的惯性生生扭转,冒了点想往后逃的意图。 吕懿和之前几天一样,安静地等在光亮处,低垂着眉目翻看手机,听见声响后偏头看过来,喊了一声:“哥。” 屏幕那点清冷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无端端生了些寂寞可怜。 楚谌顿时有一种浑身松了劲的无力感,一步一顿地挪到他面前,还要装作自己没有躲着他的样子,故作惊讶道:“怎么在这里等?我看你没发消息,以为你不会过来。” 第52章 原本带着些颓丧的人听了这句话,忽然直直地盯着他,看得楚谌刚压下去逃走的心思又冒了上来,只能偏过头,避开他的眼神。 “我去办公室等你了,等不到就问了问其他人你最近是不是很忙,他们和我说了你上课的教学楼,我就过来这边等你。”吕懿安静地回答了楚谌问的第一个问题,陈述着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他,接着又同之前那样要接过楚谌的包,“走吧哥,我送你回去。” 他依旧非常耐心,十分坚持,有种不管楚谌躲他多少天他都会一如既往的倔劲,叫人头疼烦闷。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这些天的努力似乎都白费了,笨方法没有起效,吕懿还是会找到他,然后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等他的模样。 楚谌被人拿捏地死死的。吕懿吃准了他的品性教养做不出出格的事情——他甚至连在公共场合让人下不来台都做不到,所以这些小插曲只是短暂地影响了各自的心情,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任何推助力。 要这么纠缠下去么? 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句话,让楚谌刹那间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很多时候其实内心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被拖沓住了,造成了犹豫的假象,时间长了之后更是把自己都骗到了。 这时候任何一点想法都可能成为推波助澜的风。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楚谌下定决心,他直视面前人,眼里的沉静让吕懿突生不安:“这几天我想过了,我们这么下去没什么意义。吕懿,你以后不用来接我,今天我也不需要你送我回去。” “每次见面我都会觉得很累。要想拒绝你的理由很累,你送我的时候我坐在车上也很累。这没必要的。” 楚谌顿了顿,在吕懿愈发沉寂的脸色下,开口说最后一句话:“阿懿,我们……” 好聚好散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身后就传来有人喊他的声音。 “楚老师,等等我,不是说好我送你么?”来人阔步走到他们面前,相当熟稔地把手搭在楚谌肩上,对着他展颜一笑,顺道提走了他拎在手上的电脑包,“怎么没等我就走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在楚谌来不及反应中做完了。 而吕懿则是在这人出现的瞬间就怔住了,此时看他轻轻松松就把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了,更是皱起眉头,唇线紧抿。 “老师,抛下我走我可是要生气的,周末新上的电影不陪你看了。”宋文珥对两人的反应毫不在意,搂着楚谌肩膀的手摩挲了两下,话里话外都彰示着他和楚谌不一般的亲密关系。 周遭静了两秒,楚谌强忍着把那只手拍掉的冲动,看着面前的青年露着虎牙的微笑,才慢慢地捡起快要掉在地上的话:“嗯,抱歉,别生气。” “我原谅你了。对了,这位是老师的朋友么?刚刚看你们在聊天。”宋文珥弯下腰,飞快地在楚谌肩上亲昵地蹭了一下,接着像是才发现面前还有一个人似的,上下打量着吕懿。 两人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宋文珥明显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厌恶的神色,他直接略过,转头专注地看向楚谌,等他的回答。。 “嗯,是,他是我朋友,碰巧遇见了。”顺着宋文珥的话,楚谌面朝吕懿点了点头。 “您好,我叫宋文珥,是t大法学院研一的学生。” 吕懿垂眸瞥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又看了看在对方臂弯里,装得镇定自若的楚谌,艰难地伸手回握一下。 说不上来的情绪涨满了他的胸腔,隐隐作痛。 楚谌的演技实在拙劣,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然的握拳捏紧,被人半楼在怀里的身体也僵硬得很。吕懿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自然能看出来楚谌和这个叫宋文珥的没什么关系。 可他愿意配合,愿意和一个看起来就不正经的人配合演这出戏,这就够了。 吕懿从没想过自己的亲近对楚谌来说是这么大的负担,让他不惜撒谎演戏来叫自己知难而退。 接下来他该说些什么?继续叫楚谌跟自己走么?如果这样说,楚谌会不会情急之下做出更离谱的事? 吕懿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喉口被涌上来的酸涩填满了,酸得他发苦,发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这么短短几秒钟,他想了很多,几乎回忆完了他和楚谌之间的所有事。最后他往前走了一步,拍开一直放在楚谌肩上的手,直接忽视掉了宋文珥的存在。他替楚谌整理好衣领,发出的声音像盛满了砂砾的海螺:“好,你希望我做的事,我答应你。” 熟悉的气息从楚谌耳边轻轻触过,像立夏那天无法挽留的春风,带着最后的温柔,亲吻过眷恋的人。 楚谌闭了闭眼,安静地这一切过去。待到睁眼时,吕懿已经背对他走出了很远。 直到那个背影模糊到消失不见,楚谌才忍着满心的酸涩和怅然,对站在一旁的宋文珥道谢。 宋文珥也从吕懿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脸上的笑容早已不在,此时他看着楚谌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老师,我帮了你一次,希望你也能帮我一次。” “你要我做什么?” 亮着二维码的屏幕重新被推到楚谌眼前,宋文珥像是不想跟他再多待下去,非常急切地希望楚谌能立刻履行诺言:“我找了一个人很久,前不久才知道,楚老师你认识他。那么就麻烦老师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我。” 第53章 法学院的研究生平时并不在这个校区,他说是选修课的学生看来也只是接近自己的一种措辞,如此大费周章,他想要的这个联系方式,看来多少有些问题。 “你要谁的联系方式?”楚谌问道。 “上周,在酒店走廊,陪着您的那位外国友人。我想,他应该不是您的男朋友吧?”宋文珥意有所指,直接点明了楚谌的性取向,透着些威胁的意味。 楚谌看了眼二维码,视线又移回到宋文珥脸上。 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明晃晃的性取向,长着虎牙的嘴…… 那一刻他福至心灵,瞬间想到了那天酒店里,凯布尔咬牙切齿说的那位“长了狗嘴的章鱼”。 原来这章鱼长得确实好看,难怪凯布尔会栽在他身上。 “未经本人允许,我无法擅自提供他的私人信息。你学法,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 宋文珥并不意外,而是又露出了那种让楚谌十分反感的笑容:“楚老师,我手上有他使用违禁药品的证据,如果您不给我他的联系方式,我只能去报个案。让我看看,还好,距离事件发生还没超过六个月,警察叔叔会受理的。”他点了点自己的手机屏幕,催促道,“老师,我挺不希望第二次在你面前空着手收回手机。” 明明是笑着的,楚谌却没从宋文珥眼睛里看到任何戏谑的成分。他都没来得及从吕懿的告别中将情绪抽离,又迅速被带入到凯布尔制造的桃色麻烦中。 作者有话说: 小宋完成了他的任务,给了两个人分开的机会,干得不错! 第二十九章 备考的晚自习学生陆续从教学楼出来,走向与校门口截然相反的方向,没有人发现教学楼的暗面站着两个人。 楚谌掏出手机,拨通了凯布尔的电话,开了免提。 他和宋文珥已经达成约定:楚谌不会告诉他凯布尔的联系方式,但作为谢礼,他可以让宋文珥和凯布尔直接对话。 至于报警这件事情,两人心知肚明,不过是威胁人的借口,真报上去,还不定是谁输谁赢。 铃声响了许久,宋文珥的脸色也随着铃声一响差过一响。大概过了三十多秒,电话才被接起,凯布尔玩世不恭的嗓音伴着嘈杂的音乐声从扬声器中传出,宋文珥立刻站直了身子,双手环抱在胸前。 “嘿,宝贝,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 “宝贝”这个单词一出,楚谌立刻觉察到身旁人的眼神轻飘飘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些许寒意。 “凯布尔,我身边有人想和你说两句,你还记得几个月前我们吃饭那天晚上的小孩么?”楚谌说道。 “什么小孩?记不得了……”凯布尔似乎是在参加什么音乐派对,音浪一阵强过一阵,他的声音有一瞬间离得很远,扬声器里只有像水滴一般的轻微声响,过了几秒凯布尔的声音才又清晰起来,“我现在稍稍有点忙,回头打给你。” 尾音的笑意压根藏不住,光是听声音就知道他现在有多快乐。 手机里欢愉的音调像个钩子,直直甩在宋文珥的眉梢上,勾得他眉头一挑。刚才那点暧昧的声响,他当然猜得到凯布尔是在做什么,于是趁楚谌挂机之前,撩起鬓边的长发放置耳后,俯下身凑过去,对着话筒说:“凯尔,把我从你的黑名单里放出来。” 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冷不丁听到犹似噩梦中的声音,凯布尔一时间怔住了。 他的唇上还残留方才亲吻时沾上的甜酿,舞台上的乐队依旧在发疯般地造梦,此刻周围的一切像是巨大的幻境泡影,而他在高潮的乐声中惊恐无措地掐灭了手机。 点串式的忙音让教学楼旁的两人抬起头各退一步,楚谌点头朝宋文珥道别,后者匆匆低头相当随意地回礼,接着阔步往一直靠路边停着的机车走去。 他显得很急,边走边单手摁亮手机,飞快地打着字。 楚谌怕有万一,给凯布尔发信息留言,告知他今晚宋文珥出现的事,附加了一句注意安全。 宋文珥看起来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从之前凯布尔的惨样中就可窥见一斑。 这次楚谌当面和他交涉过,更是觉得凯布尔对亚洲面孔的滤镜简直夸张,居然能把野狼错当成小绵羊。 作为朋友他本该出谋划策,但此时此刻,楚谌脑子乱成一片,只能让凯布尔自己自求多福了。 混乱的一夜过去,第二天早起楚谌惯例睁开眼先看手机。 消息栏没有红点,没有这一个多月来每天都会收到的早安问候,干净得如同浦市晨时的街道,片叶未沾。 这一刻楚谌才知道,原来真正的“知难而退”是这样。 之后的生活终于恢复到如楚谌所愿的正常:两点一线,学校和家。 吕懿不再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也不再出现在t大的校园里。这一个多月的纠缠恍若楚谌自己的臆想一般,其实吕懿早在离婚的那一刻就放弃了他。 这样才好。 没有人会再执着于错误的过去,生活总是往前走的。 项目开展很顺利,合作方非常满意t大给出的设计。楚谌和许惟宁去现场指导过几次,也遇见过建材公司那边的项目负责人,但吕懿没有出现过。 倒是有一两次见到了季茉,这位工作能力出色的总经理助理在施工现场颇有些雷厉风行,见到楚谌之后立刻收敛起来,微笑着朝他打招呼。 第54章 楚谌点头致意后,没有很快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顿了一会,才跟在许惟宁身后,离开现场。 直到某天楚谌在朋友圈刷到吕懿的最新动态,他才想起这天在季茉面前的停顿是为什么。 他可能有那么一瞬间,想问问吕懿的近况吧。 之后的几个月,楚谌偶尔会看到吕懿的朋友圈。 他回到了温哥华,最常发的是书桌一角,配一本最近在看的书。其实吕懿并没有选择显示当前地址,但楚谌在温哥华那座房子生活这么多年,哪怕照片里只有书桌的纹路,他也能认出来。 又过了几天吕懿更新了一张照片,放在落地窗边的那几盆郁金香开花了,依旧是嫩黄色的花朵,在通过玻璃折射的阳光下显得稚嫩纯洁。 楚谌看了很久,手一抖,照片下面多了一个灰色的心形。 4月底,学院安排教师团队去南亚某国的大学进行学习交流,为期一周。 以往这种机会优先会专业领域有建树的正副教授负责交流,再带几个未婚年轻长相英俊的讲师助教负责学习。 许惟宁在午餐时和楚谌说起这个默认的潜规则,彼时交流学习团队的名单已经出来,他们两个都在上头。 楚谌觉得自己既不是正副教授,也不属于年轻的讲师,学院里他这个年纪的大多已经评了副教授,比他年轻的讲师也有不少。 “你是讲师里算得上有建树的,如果不是转到国内教书,在ubc也该评上副教授了。”许惟宁继续说,“你长得好,院长乐意让你多出去见见人,否则我一人也难扛起建设院的门面。” 楚谌颔首,转而打开手机看了两眼。 许惟宁巴望了几眼,奇怪道:“最近你发朋友圈频率好像比之前高了,之前没发现,你摄影技术还挺好的。” “还好吧。”楚谌收起手机,敷衍着越过了这个话题。 这句“还好吧”也不知道是说频率并没有比之前高,还是说摄影技术只能算是还好。许惟宁默认成了后一种:“搞这么谦虚做什么?你的摄影技术是挺好,这出国帮我多拍几张,虞安说我是直男拍照技术,从来不肯在朋友圈发我的照片。这次有你在,她肯定满意。” 提起虞安,许惟宁立刻想到她交代的另一件事,拍了拍楚谌的手,问他:“下次跟y大的教师联谊活动你参加么?虞安正好想介绍同事给你认识。不需要太有负担,就当凑个热闹,认识认识。” 楚谌动作一顿,说:“我没房没车的,也不好耽误别人,暂时先不考虑。” “你顾虑一向多,我就说你不愿意的。那你和虞安说一声,不然她肯定觉得是我办事不力。” 许惟宁在业内久负盛名,学校里也是颇具威名,曾获建设院“挂科大魔王”的殊荣——某年期末考试愣是一点平时分的面子都不给,挂了三分之一的人。第二年期末考前,学生纷纷打印他在论坛上的荣获“最具风度奖”的照片,烧香膜拜。 没想到这样的人物,恋爱后也逃不过被爱情拿捏的命运。 很快就到了启程的日子,一行人在机场碰面。 虞安过来给许惟宁送机,见到楚谌后立刻拜托他出国后帮着管一管许惟宁,据说那边某行业十分发达,若是许惟宁过去凑热闹,就替她清理门户,千万别手下留情。 许惟宁说凭什么信得过楚谌信不过他。 虞安只说:“楚老师是正人君子。你不一样,你是铁直男。” 一旁的楚谌并不接话,只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他们。 前几日楚谌和虞安说自己对联谊并没有太大的意愿,虞安转而问他是不是对女孩子没有太大的意愿。楚谌对这件事向来是不主动,也不否认,于是说自己纯粹是不想谈,所以男性的意愿也不大。 虞安先回了一句【我大概明白了】,又接着发了【放心】两个字。聊到最后,她给楚谌发了一条语音: “不要做被过去束缚的人,人生苦短,得乐且乐。不过楚老师还差应我一次约,要记得哦。” 聪明如她,只用一顿饭就看出了楚谌和那位吕先生之间的关系。所谓<a href="" target="_blank">青梅竹马的前妻,不过是许惟宁有限认知里自以为的。 和虞安聊完之后的楚谌,产生了一瞬的自我怀疑:为什么她和凯布尔传达给自己的思想都是及时行乐?难道说在旁人眼里,自己看起来过得很苦么? 其实楚谌没这么觉得自己过得苦。感情不顺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依旧感激吕家包括吕懿带给自己的关怀温暖。同许多没有父母的孩子相比,他无疑算得上是最幸福的那一批。 上飞机后,周围的人都忙着和家人朋友道别,楚谌也随大流,先是和吕母说自己即将断联3小时,落地后报平安,接着又在朋友圈发了一遍。 三小时后,飞机飞抵m城。 一下飞机,赤道圈附近独有的热带风浪奔袭而来。楚谌脱掉了外套,随意搭在推着行李箱那只手的小臂上,另一只手解锁手机,快速扫完了未读消息。 第三十章 所谓一周的学习交流,其实只算工作日这五天,再刨去首尾两天用于启程回程,满打满算也就三天时间。 这三天他们需要参观学院,共同评析校内作品展,就现代建筑设计及城市景观设计进行深入探讨,并为学院大三大四的学生授课。 第55章 能有资格主讲的都是名望颇高的教授们,楚谌旁听得认真,觉得受益匪浅。 第四天中午行程基本上已经结束。 午餐依旧是东道主安排。酸辣且带着浓郁香料气息的菜品十分合楚谌口味,他拍了几张照分享到状态栏,短时间内就收获了一票点赞。 餐后回酒店,大家都有些按捺不住。 这几天都是晚睡早起,每天回酒店都要开个小会复盘,再各自回房梳理内容整理笔记。大家好不容易出趟国,居然都没逛一逛,实在有些可惜。 或许是有人私下提了建议,下午两点,领队教授的助教在群里发了通知,说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并贴出明天酒店集合出发前往机场的时间表。 楚谌正在床上小憩,被同屋的许惟宁喊醒,说去商场逛一逛,给虞安买个礼物。 他坐起身,嘴上应了声好,脑子却不太清醒。这时枕边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过来一看,意外发现是吕懿发来的语音: 【去m城旅游了么?】 语气轻松平静,就像多年好友见面时随意打的招呼。光是听这句,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已经有近两个月没有联系。 【我是看了你发的照片,那家餐厅我之前在m城出差时吃过。】 等了一会没有收到回复,吕懿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表示自己是看见朋友圈的照片才知道这件事。像是在让楚谌不要误会,自己并没有刻意关心,而是因为那条状态恰好出现在自己视野里。 【不是旅游,是跟m大的学习交流活动。】楚谌回道。 【那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不会,活动已经结束,我和许教授准备出门逛一逛。】 他们同许久未见的普通朋友一般攀谈起来,用词有些客气,回复速度却是极快的。 直到许惟宁穿戴整齐从洗手间出来,见楚谌还坐在床上打字,表情无奈地催促他快一些,楚谌才锁了屏幕,去洗手间清醒一下。 出来时许惟宁已经等在房门口,楚谌没有太强烈的购物欲,于是非常快地,只抓了个手机就同他出门。 “你不带护照么?可以登记退税。”许惟宁贴心提醒他。 楚谌摇摇头:“我没什么要买的,也没带包,证件还是放酒店吧。” 许惟宁摁了下行电梯,回头说:“也是。到时候如果你有想要买的东西,可以先用我的护照登记。” 到达酒店大堂后,许惟宁去礼宾部让他们帮忙叫车。楚谌则坐在大堂吧台的巨幅荧幕前,一边欣赏酒店驻场歌手的live弹唱,一边掏出手机来看。 在他刚才毫无预兆就断了回复后,吕懿那边又发送了三条消息过来。 【准备去哪里逛?商场还是本地夜市?有什么想买的么?】 【我对m城还算熟悉,有需要了解的可以问我。】 这两条消息之后隔了差不多有七分钟,第三条消息才发过来,只有四个字:【注意安全】。 而现在,距离第三条消息,又过去了七分钟。 出于礼貌,楚谌对上面的内容一一进行回复:【去附近的商场,我只是个作陪的,没什么要买。谢谢,有需要我会找你。】 这条发出后,他停顿片刻,抬起手表看了一眼,又添了两个字——【晚安。】 m城是该国首都,也算得上是南亚数一数二的大都市。其建筑风格融合了现代化及本国传统特色,颇具异国风情,十分赏心悦目。 抵达m城最豪华的商场后,楚谌的职业病犯了。 他对着商场门前巨大的喷泉景观换着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跟着许惟宁进到商场后又开始拍彩色玻璃拼成的穹顶。 这座商场只有两层,穹顶却很高,呈半圆形,阳光折射进来并不刺眼,呈现出迷幻的光泽,实在是令人惊叹。 楚谌心情很好,哪怕许教授连逛了三五家店没有挑中满意的礼物,他也十分有耐心地继续出谋划策,为虞安规避掉一些收礼物时不必要的惊吓。 在等sa去取货的时间里,楚谌坐在店铺的休息区沙发上,挑选着刚刚拍好的商场照片,简单配上文字,发布在自己的最新状态中。 消息发布成功页面自动刷新的那一刹那,店铺外传来一阵凄惨的尖叫声,紧接着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掀翻了原本平和愉悦的一切。 彩色的玻璃穹顶依旧闪着耀眼的光,高高在上,俯看自己脚下混乱的景象。 时间好像忽然变得很慢,在听到枪声之后。 人群开始狂奔,带着无措惊恐的尖叫声,向门口涌去。楚谌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人从橱窗前跑过时的神情。 面对死亡的恐惧,无法自己决定命运的绝望,渴望求生的急切,如黑白默片般一帧帧呈现在楚谌眼前。 他一把拉住许惟宁,在对方瞳孔里看到了同样震惊慌乱的自己。 该怎么做?该去哪?外面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枪声又一次响起,斜对面商铺的橱窗玻璃应声而碎,店铺外奔跑的人群再次发出凄厉的叫声。 店铺内跑到门口准备出去的顾客生生顿住脚步,六神无主,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绝望。 楚谌猛然回神,对着许惟宁摇摇头:“出不去了。” 这时店员开始紧急安排客人们躲进店铺内置的仓库里,并嘱咐大家手机静音,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第56章 最后关上仓库门的是店长。他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仓库里的同事和客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做了个深呼吸,转身去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接下来的几分钟,枪声接连而起,听起来匪徒不止一个人。 仓库的墙壁消弭了大部分声音,让这枪响听起来十分遥远,透着点温和无害的意味,像是在诱哄着人们出去,外面其实并不危险。 楚谌捏紧手机,此刻异常冷静。最开始的惊慌情绪已经过去,他大概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在枪支合法的国家,每年都会有这种突发事件。楚谌曾经居住的城市也算得上是枪击案高发地,但幸运的是他从未亲身经历过。 大多数案件都是个人以报复社会为目的,不知道这次,这群人又是为了什么? 仓库里很安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搂紧了身边的同伴,低头沉默着。 当死亡近在咫尺,慢慢靠近时,人们是无声的。没有尖叫,没有哭泣,有的只是木然的瞳孔,和僵硬的四肢。这一生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会在你脑中重演,最后留下你最舍不得,最遗憾的事,折磨着你,浑身发冷。 许惟宁蹲坐在楚谌身边,忽然动了动。楚谌看他微微低头,注视着自己拿在手上,准备送给虞安的礼物,然后抬起头来同自己对视。 那一瞬,即便身处黑暗,楚谌也能清晰地读懂许惟宁眼里想说的话。 他爱虞安,如果非得在今天死去,他想再见虞安一面。 映满整个眼底的哀伤感染了楚谌,他想到了自己想做却还没有做完的事情。他想做成一个让导师欣慰的项目,想买一个小房子,想将母亲带回浦市,想和吕父吕母再过一次春节,还想……再见一次……吕懿。 楚谌活了三十三年,最后留在心里的依旧只有这几个人。 他不可遏制地回忆起几个月前,吕懿最后一次帮他整理衣领,最后当面对他说的话。 楚谌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要做留恋过去的人,可是这一刻反复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依旧是过去。 让他耿耿于怀,无法解脱,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放弃掉的过去。 如果还有机会,他真的…… 仓库外忽然传来猛烈的打砸声,店长短促的惊叫像扼紧每个人咽喉的绳带,一寸寸地收紧着。 一时间,仓库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这种时候,任何一点声音都会成为致命的关键因素,谁也不敢冒险,内心祈祷这帮匪徒快点走吧,千万不要闯进仓库。 可惜,天不遂人愿。 伴随着两声枪响,仓库门被人一脚踹开,十几个人躲在货架后面,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幸好漆黑一片的仓库让匪徒没有踏足的欲望,他只是站在那,看了十几秒,确定没什么异常后转过身。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时,另一个匪徒出现在仓库门口,交谈了几句。他脸上同样带着黑色的面罩,看不清表情。但楚谌就是无端端地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恐惧捏紧了他整个心脏,使得心跳骤停。 下一秒,这个匪徒就端起枪,毫无目标地朝着货架扣动扳机。 浦市。 某写字楼高层的办公室里,吕懿打翻了桌上的水杯,厚实的马克杯滚在地上发出一连串闷响。 他弯下腰,捡起杯子后怔愣许久,为刚刚那阵莫名的心慌感到奇怪。 桌面上的手机许久没有响起。 他在看到楚谌的朋友圈后点了赞,并又给他发了消息说这家商场二楼有家还不错的餐厅,可以考虑晚餐。 但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楚谌一直没有回复。 明知道不太可能发生,但吕懿心里就是冒出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于是他给楚谌打了一个电话。 号码拨出后经过了一段漫长的等待才被接通,似乎是信号不好。吕懿悬在嗓子的心落了地,还没等他喘气,那边传来了关机的提示音。 那一瞬间,吕懿犹如被冰水泼了全身,骨子里都泛着凉意。 莫名的念头驱使着他打开搜索栏,输入了楚谌到访的商场名字。 巨大的实时新闻出现在网页版头,接下来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网友传出的现场照片、文字,大片大片的,刺激着吕懿。 他猛地从座椅里站起来,眩晕感骤然袭来,眼前一片漆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碾压灵魂的恐惧,让他不自觉手脚发软。 下一秒,吕懿从办公室里夺门而出,在一公司人惊疑的目光中狂奔离去。 作者有话说: 参考了一点时事热点新闻,如有不适,可以指出。 第三十一章 枪击事件发生三个小时后,当地警方终于找到突破口,潜入商场,将十多名匪徒一一控制缉拿。 释放掉大批被匪徒集中在一起的人质后,大量警员入场,逐一排查商场内店铺,寻找是否还有被困人员。 天已经黑了,商场外警笛长鸣,红蓝白的警灯亮成一片。黄色的警戒线外,t大的领队教授焦急地等待着。 漆黑的仓库内,许惟宁跟外头的同事通着电话:“对,我们在这家店仓库里,楚谌受伤了。我们出不去,门被那帮人锁上了,快点,叫人进来。” 挂掉电话后,他狠力敲击着仓库门,试图让外面救援的警员听见。 楚谌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胳膊上扎着一块从仓库里翻出来的崭新丝巾,此时已被渗出的血迹染得斑斓。 第57章 耳边传来哐哐的击打声,将刚刚闭眼休息的楚谌吵醒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解锁了手机。 屏幕上许多人发来消息,问他们在哪里,现在怎么样,还安全么?他没有力气一一回复,幸好学校那边许惟宁已经联系上,也报了平安。楚谌艰难地往下滑动一下手指,就看见了唯一一个显示20多条未读信息的通知栏。 那是吕懿。 最近的一条消息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是吕懿跟他说:【等我。】 事情发生后,他们被店长安排进仓库,只来得及把手机关机,就不敢再动。 当匪徒崩开仓库门,举着枪口对准他们时,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整座商场的电源都被切断了,漆黑的仓库内,只有门口透进来的一两尺模糊的亮光,是来自穹顶折射的阳光。 匪徒看不清货架深层藏着什么,但货架后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枪口正对着谁。 那是一对母女,看起来也是来观光旅游的。小女孩缩在妈妈怀里,不过才五六岁,硕大的眼眶里盛满了泪水,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的妈妈死死抱着自己的孩子,长发被冷汗浸湿,贴在面颊上,一片灰败的死气。身陷囹圄,她想不出有什么让自己孩子绝对能活下去的方法。她能做的,只能用尽全力抱着女儿,以此来告诉她:不要怕,妈妈陪着你,妈妈永远爱你。 她们十分不幸地成为匪徒盲选下的第一个目标。 在扣动扳机前的那几秒里,死亡的恐惧让这位妈妈开始剧烈颤抖,她捂着女儿的嘴,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在女儿抬起的脸庞上。 小女孩感受到了妈妈的悲伤,听话地任由妈妈捂着自己,伸出手来给妈妈擦擦眼泪。 这看似漫长的一切,其实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她们不能动,匪徒现在根本不知道这间仓库藏了人。一旦她们动了,这间仓库就会被一寸寸翻烂,把每一个活着的人都翻出来。 可如果她们不动,子弹入体的声音,依旧会让匪徒察觉到这里有人。 除非,枪打偏了,击中货架,那还有一线生机。 楚谌离这对母女只有三五步之远,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 不仅是他,仓库里藏着的所有人都看向这对母女,他们心里也翻涌过万千情绪:救不救?怎么救?是让一仓库人都暴露还是赌一个打偏的可能性? 无论怎么选,都没有完美结局,眼下的境况注定了这一次的结局不会是happy ending。 然而就在匪徒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楚谌毅然决然地扑了过去。 那是两条人命,他赌不起。 巨大的冲击力撞倒边上的货架,振聋发聩的巨响过后,门口的匪徒再次举枪,对准已经暴露位置的楚谌。 千钧一发之际,许惟宁举着护照挡在楚谌身前。 匪徒端着枪,慢慢靠近,仔细查看护照和许惟宁的脸,接着把他往楚谌和那对母女边上一丢,继续挨个查看其他人的身份。 最后他们只把m城本地的三位店员和两名顾客带走,留下了楚谌他们,和另外两对外国游客。 看这做法,完全不像报复社会的亡命之徒,更像是某种有目的有预谋,不想与其它国家交恶的组织。 许惟宁压根没心思关心他们是什么人,在仓库门重新关上后立马翻身查看楚谌的情况,问他怎么样。 那对劫后余生的母女终于敢哭出声,妈妈瘫坐在一旁紧紧搂着孩子,对楚谌说了一连串的谢谢。 方才瞬间涌上来的肾上腺素逐渐消弭殆尽,楚谌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他觉得很痛,浑身都痛,尤其是右边的胳膊,不知道是撞在货架上还是哪里,痛得他忍不住发出一两声抽气般的呻|吟。 许惟宁按照他的话,伸手摸上了右边的胳膊,很凉很湿,带着微微粘稠的触感。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哆哆嗦嗦地开了机。 借着屏幕开机的那点微弱的光,他看见楚谌胳膊上擦了一大道口子,鲜血顺着胳膊缓缓流下。不一会儿,就在楚谌曲着的手心里,积了一小片。 之后的事情变得很简单,他们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被关在这里,在不确定外面是否有人看守的情况下,等待成了现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楚谌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起来,方才救下的小女孩慢吞吞地走过来,在楚谌面前摊开手。 手心里放着一颗已经在包装纸里融化的巧克力。这颗巧克力一直被她拽在手心里,陪她度过了如此艰难的一个傍晚,是她的勇气和希望。 但现在,小女孩把它送给了楚谌,并蹲在他面前,看他吃完。 黏糊的巧克力很甜,让楚谌在一刻不停的疼痛中得到喘息。他忽然想到去年圣诞节,自己收到的那盒品牌方送的巧克力。 味道很好,很甜,只要吃一颗就能让心情愉悦。 楚谌觉得自己是痛得迷糊了,不然怎么会对这种小孩子的零食怀念起来。 但实际上,疼痛让他异常清醒,思绪清明。楚谌一直坚持到警方找到他们,将他们带出商场,和外面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后,才在救护车上晕睡过去。 楚谌很累,明明身体没什么事,但就是睁不开眼。 记忆和梦境混在一起,他想到了许多年前,也有过这么累的时候。 第58章 他的少年时期总是和吕懿待在一起。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男孩,比面对自己的同班同学要轻松自在许多。 幼时的吕懿把楚谌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大一点这种感情变成了崇拜,因为楚谌优异的课业成绩。进入青春期后吕懿像是又变回了小时候,对楚谌的依赖加重崇拜减轻。 楚谌十二岁生日那天,吃完蛋糕后和吕懿在院子里玩。吕懿骑着脚踏车,让哥哥在后面追。可能小孩子都喜欢玩这种追逐的游戏,楚谌也愿意陪他。 只是没跑几步,腹部传来的剧痛就令他摔倒在地,失去意识前最后看见的是吕懿丢下车子,大哭着向他跑来。 醒来时他已经做完了阑尾切除手术,只记得中间浑浑噩噩仿佛听见吕懿的抽泣声,喊着“哥哥”。 睁开眼已是晚上,病房里只亮着夜灯。 吕懿果然就在他床边趴着,小小一只,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枕在胳膊上,眼睛鼻子都红红的。 楚谌的妈妈在病房沙发上坐着处理公事,听见动静过来看他,问他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试探性地张嘴发声,声带振动发出嘶哑的声音,他咳了两声,问出的第一句话是:“阿懿怎么在这里?医院病毒多,他还小。” 妈妈看了一眼睡熟的吕懿,无奈地说:“小懿一定要陪你,说是自己让你生病的,一定要让你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他。现在你见过了,我抱他去睡,你再休息会。” 她抱起吕懿,放在沙发上,给这个小人儿盖上了毛毯。 不知道为什么,楚谌看到这一幕觉得很安心。他闭上眼,想着明早醒来,他一定要跟吕懿说不是他的错,是自己本来就已经不舒服了。 强烈的信念驱使着楚谌睁开眼,明亮的灯光刺激着他的瞳孔。他难耐地眨了眨眼睛,偏头转向一边。 模糊的视线中,有人坐在他的病床边上。 他挪动一下手指,想伸过去摸摸,确认一下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可是身体像是有千斤重,他有知觉,却动弹不了。 幸好边上那人十分有眼力见,见楚谌醒了,凑过来问他怎么样。 楚谌含含糊糊地说:“我看不清。” 那人把他扶起的动作一顿,赶忙将他重新放平到病床上,然后按响了床头的医护铃。 等到医生护士过来确认完情况,楚谌的视力早就恢复如常。 刚刚只是睡醒后一时难以习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那句话,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让人白紧张一场。 医生叮嘱了几句后,病房内重新安静下来。楚谌坐在病床上,右上臂的子弹擦伤已经被处理妥当,左手背上打着留置针,吊瓶里是营养剂和一些消炎药。 尴尬的气氛在病房里蔓延开来,楚谌盯着自己手背上的医用胶带,觉得自己都能听见吊瓶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他忍受不了这种过分的安静,于是问道:“许教授他们呢?” 没有人回答。 楚谌等了几秒,硬着头皮看向病床边坐着的人,却被他脸上的神色惊住,顿了顿。 同梦中清晰的回忆一样,在他病床边上的依旧是吕懿。 不同的是这次的吕懿是长大后的,没有软萌的声音和婴儿肥的脸蛋,也不会带着泛泪的眼睛撒娇说“哥哥你不要生病了”。 现在的吕懿,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眉头皱得能直接插花,下巴上隐隐冒出些青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任何人勿近”的气息。 虽然的确收到了吕懿发的消息,说等他。但此时真见到人了,楚谌还是觉得十分虚幻。但看吕懿的表情,他问不出“你怎么过来了”这种话。 犹豫再三,楚谌说了一句:“谢谢。” 肉眼可见,吕懿脸色更差了。 就在楚谌觉得他要被气得怒而离开时,吕懿拉开床头的抽屉,把楚谌的手机放到了他手边:“许教授他们回国了,你睡了一天。” 楚谌没拿手机,只是用手指轻轻搭了下外壳:“这样的话,那机票……” “机票这边政府出面全退,本来许教授要留下来陪你,但怕虞老师担心,我就劝他先回去。” 是这个道理,新闻估计已经铺天盖地,虞安肯定很担心,许惟宁理应回去陪她。所以吕懿是代替许惟宁留下来照顾他,好像也说得过去。 沉默一瞬,楚谌的手指依旧搭在手机外壳上,又说了一句:“谢谢。” 这两个字不知道哪里触到了吕懿的逆鳞,让他露出了难以置信匪夷所思的表情。他忽然双手蒙住了脸,整个背部弯曲成弧形,深深起伏了一下。 然后他从手掌之后露出颓丧的脸,苦笑着看向楚谌:“哥,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而你要对我说的只有这两个字么?” 第三十二章 人的感情很奇怪。 被困在那个黑暗的仓库听着枪响,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楚谌在想如果能再见一次吕懿就好了。这个愿望十分强烈,几乎是让他坚持着保持冷静的所有动力。 可真的见到吕懿之后,却觉得,没什么话可以说,不如不见。 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清醒、理智的楚谌。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脆弱缺口正在闭合,重新打上铜墙铁壁。 所以楚谌十分平静地同他解释,像是完全没有带任何私人情绪:“你在这里等我醒来,于情于理我该跟你说谢谢。不过,”他十分善解人意地提议道,“我没什么事,可以自理。你工作忙的话可以先……” 第59章 楚谌说不下去了。 吕懿忽然从陪护椅上站起来,避开楚谌胳膊上的伤,把人紧紧地环抱在怀里,要他再也说不出这些让自己听了难受的话。 像面对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吕懿的拥抱不敢太用力,怕楚谌痛;也不敢不用力,怕楚谌走。 他不知道楚谌曾把自己当做困境中的祈望,却能准确无误地将楚谌正在闭合的软肋撕开,重新暴露出来。 病房的中央空调吐着丝丝凉气,吕懿穿着一件得体的白色暗纹衬衫,手臂上的布料因他抱人的动作绷得很紧,显出肌肉的轮廓。 楚谌第一次觉得这衬衫的用料太过单薄,薄到阻隔不了从吕懿躯体里透出的悲伤。 这情绪外露得太过明显,让不久前刚经历生死的楚谌意识到,吕懿应该是真的很担心自己。而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有那么些不通人情。 他乖乖地没有动,脸颊紧贴着吕懿的腹部,伸手往上拍拍他的背,补救了一句安慰的话:“让你担心了,我真的没事。” 这句话就像个开关,一旦说出口吕懿身上的支撑力瞬间消失。 他扶着楚谌的肩一路向下,捏紧了他的手,同时慢慢滑下身子,直至膝盖点地,跪在上面。整个过程吕懿都没有抬头,一直到最后挺直脊背将脸靠在交握的两双手上。 有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濡湿指缝。 楚谌浑身一怔。 下一刻吕懿濒临崩溃的呜咽声就砸进他的耳膜:“哥……我快要死了。”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撇去幼年不懂事的时光,楚谌其实很少见到吕懿哭。他非常听话地诠释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加上原生家庭给他带来的自信乐观,几乎能横扫一切挫折。 但这次不同。 在枪击事件发生后的六个小时里,吕懿的肉体和灵魂极度割裂。 他冷静不下来,无法用过去积累的经验让自己保持清醒,只要一想到楚谌可能就此离他而去,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崩塌。 可他的身体依旧按照平时的行为处事习惯在动,像是大脑已经无法将命令下达到四肢。使得他看起来与平时无疑,实际上已是一具行尸走肉。 由浦市飞往m城最近的一趟航班在50分钟后,但已客满没有余票。 吕懿在柜台找到一位独自办理值机的乘客,表示自己愿意出下一趟航班的十倍票价并承担退票产生的所有额外费用,希望她能退票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位女士一开始有些犹豫,觉得眼前的男人大方到像个傻子。可他的长相气质异于常人,开口声音也冷静清明:“我的爱人在m城突发枪击事件的商场里,实在抱歉,希望您能帮我这个忙。” 此时事件新闻已经登上国内各大网站头版头条,女士一听他的话就善解人意地说自己不着急,可以退票。 飞往m城的3个多小时里,吕懿没有再开口同任何人说话。他捏着手机,像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屏幕上全是他发给楚谌的消息,无一例外,全都没有回复。 他的灵魂在万米高空不断撕裂重组,所有的煎熬在见到楚谌的那一刻全都具象化了。 病床上的楚谌是苍白脆弱的。 心电图监护仪的画面规律地跳动着,吕懿久久盯着,像是要以此来判断眼前的是不是幻觉。 许惟宁在一旁转述医生的诊断结果:子弹擦伤,失血过多,精神紧张导致的昏睡,以及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 “别太担心,楚老师只是精神疲惫,医生说很快就会醒的。”许惟宁拍拍他的肩,转身走出病房接听虞安打来的电话。 吕懿在无第三人的病房里僵硬地点了点头,慢半拍地回应许惟宁刚刚说的话,然后拉开一旁的陪护椅,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敢伸手去摸楚谌的脸,感受楚谌温热的体温,跳动的脉搏,起伏的腹部。 这些不是假的,楚谌还活着。 确认这个结果之后,吕懿丧失许久的意识才重新归拢,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如同重新活过来一般。 所以在楚谌十分无所谓地说自己没关系,甚至因为感受到吕懿的伤心而安慰他时,吕懿再也无法忍受。 六个多小时的精神折磨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心态付之一炬。 “哥,我好痛……求你了,求你不要……” 吕懿不知道该怎么央求楚谌不要再有下一次,不知道该怎么跟楚谌形容自己有多痛。他的灵魂陪着楚谌在生死线上同样走过一遭,楚谌已经重获新生,而他仍然一只脚踏入死亡,痛不欲生。 泪水越滚越多,顺着手腕润湿了楚谌病号服的衣袖。他想把手抽开,吕懿一边哭一边使力不肯放手。 “吕懿,你先放开好么?让我看看你。” 楚谌尽量保持情绪稳定,诱哄着吕懿松手。拉扯间刚缝完针没多久的伤口猛然抽痛一下,他登时倒吸一口气。 吕懿应声松手,终于抬起头来,保持跪在地上的姿势急切地问他:“哥,怎么样?还痛么?要不要我让医生……” “吕懿,”楚谌趁势将手“啪”一声贴上他的脸,“我什么事都没,你不要这么难过。” 吕懿顺着他的动作仰起头,整张脸都是泪痕。 “可我要痛死了,哥。如果你出事的话,我怎么办?我可以离你远远的,我可以不再见你的,可是能不能不要这么惩罚我?”他垂着眼角,鼻尖通红,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我做错了,我后悔了,我不该和你聊天的,求你好好活着,哥。” 第60章 语序混乱颠三倒四,甚至把这一次归咎到自己和楚谌发的那几条闲谈的信息上。 这一切都让楚谌恍惚觉得自己手里这个,还是十九岁异常粘人的吕懿。所以才会在自己捧住脸的时候,迫不及待靠上来蹭了蹭,所以才会这么乖巧地认错道歉,为了自己可以退让一万步。 手心的痒意被放大了无数倍,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就被吕懿一把握住,紧紧压向心口。 那里的衬衣被揉皱成一团,手掌下的心跳热烈滚烫,透过肌肤一点点传到楚谌身上。 楚谌从没怀疑过吕懿十九岁时对自己的爱。如果眼前的是十九岁的吕懿,楚谌舍不得他难过。 所以在这番情真意切的剖白过后,楚谌有些许怔愣,似乎在思考吕懿说话的真实性。 紧接着他倏然低下头,以现在两人的姿势,垂头赏赐给这可怜的小狗一个吻。 先是嘴唇轻轻触碰吕懿的鼻尖,而后继续往下,使得鼻尖与鼻尖相对,慢慢蹭动。 接吻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闭眼。所以楚谌能清晰地看到吕懿眼里的难以置信。他没有退缩,右手忍痛按住吕懿疯狂跳动的心脏,倾身加深了这个吻。 黑暗仓库中对吕懿的强烈渴求终于得到了满足,楚谌卸下了长久以来沉重的心防。 时隔三年,这是两人第一次在清醒下亲吻。 不像楚谌醉酒那次,被当做是一场梦。因此在结束之后,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吕懿不敢开口,怕自己的话又让楚谌理智起来,怕突然燃起的希望之光再一次被扑灭。 率先打破沉默的依然是楚谌,他说:“事件发生的那一刻我想了很多,脑子里闪过很多人,很多事,这些都可能会在今天成为我的毕生遗憾。可是最后留在我脑子里的……是你。” 吕懿保持着跪姿,握着楚谌的手一紧,呼吸开始波动。 “恨你,讨厌你,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你会把我弃置一旁。可如果就这么死去的话,我又很不甘心。我不甘心在你心里输给任何人,任何事,更不甘心死之前我没能见到你……我很矛盾你知道么?你带给我痛苦,又让我放不下……” 楚谌忽然展眉自嘲一笑,让等待审判的吕懿心惊肉跳。他慌忙搂住眼前人的腰,像当年对楚谌表白时那般急切又忐忑:“哥没有输,是我的错,求你了,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么?” 埋在腹部的脑袋看起来很乖,声音带着大哭过后的鼻音。楚谌摸了摸他的发顶,轻描淡写地给出回应:“嗯,最后一次。” 他决定给当时徘徊在死亡边缘的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吕懿不成为自己毕生遗憾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很卡,见谅。 第三十三章 十九岁的吕懿只出现那么一会,很快就被迈入二十六岁的吕懿取代。 楚谌没和二十六岁的吕懿谈过恋爱,他知道会有些不一样,但没想到会这么……不一样。 现在的吕懿十分强势,自信,体贴,客观,理智。通俗来说就是不讲道理,听不懂人话,自以为是,演技卓越。 在楚谌松口答应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后,他延续了十九岁的风格贴在楚谌身边红着眼眶可怜巴巴地问他是不是真的,患得患失的样子让楚谌心生疼惜,哄着他去洗把脸收拾下。 吕懿从洗手间出来时,衬衫的袖子已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额前哭乱的头发也随意撩到后头,整个人的气质全变了。 果然,他走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摇下床让楚谌躺好养伤,说刚刚坐得太久,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伤口产生不好的影响。 楚谌说自己躺久了可以再坐一会儿,再看到对方露出委屈的神情后后立马改口同意。 他真是怕吕懿流眼泪。 傍晚医生查房时,楚谌正在吃吕懿打电话额外支付小费送过来的所谓营养餐食,而吕懿吃的则是住院时许惟宁签字打勾订的那份病号饭。 医生的英语并没有那么流畅,和吕懿两个人用翻译软件交流着楚谌的伤情及看护要点,随行的查房护士则是帮吕懿解开绷带换药。 伤口很深,缝合的地方免不了有些狰狞。楚谌醒来后还是第一次看到伤口,有些被自己这救人的荣誉勋章惊到。 正和医生沟通的吕懿像装了雷达,能时刻注意楚谌的一举一动。见他因为换药有些不适,赶忙走过来站在一旁,一脸审视地盯着护士的动作。 小护士还在实习期,冷不丁身后站了个高大威猛的压力源,换药这种轻松的活计都变得困难重重。 一时不察用力猛了些,痛得病床上的人浑身一颤。 “还好么?”吕懿忙问楚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略过异常紧张的小护士,用他温润的嗓音切换英语问医生:“您好,我们这边需要一个镇痛泵,麻烦安排一下。” 楚谌一听“镇痛泵”赶紧插话,对医生说:“不需要,并没有那么痛。” 缝针后他睡过了麻药失效后最痛的几个小时,现在伤口只要不被触碰,就只是隐隐作痛,有些火辣辣,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待医生护士离开病房后,楚谌才说:“你刚刚有些夸张了,护士是被你的态度吓到才不小心用力,我其实一点都不痛,用镇痛泵会很奇怪。” 第61章 “可我害怕你痛,怕自己照顾不好会让你后悔刚才的决定。”吕懿放低姿态,认真说道:“我真的很珍惜这次机会。” 方才还强硬施压的男人现下完全变了态度,楚谌很吃这套,因此说:“嗯,不会收回,除非哪天你又不喜欢我了。” 吕懿一听这话就脸色发白,又想跪在地上忏悔发誓,剖心自证。楚谌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额头上,阻止他接下来动作,叹了口气:“别做这种事,我不需要。我们俩是关系平等地重新开始,所以在我面前你做自己就好。我说过,我喜欢你的。” 这番安慰让吕懿心潮澎湃,重拾自信,他异常珍重地在楚谌额头上落下一吻,继而拥抱着他,将头靠在楚谌肩上。 这温馨的一幕很快就被楚谌打破。他推了推吕懿,有些难以启齿地表达了自己当下的紧迫性需求——上洗手间。 挂进身体里的水此刻在脐下三寸叫嚣着要出来,涨得发痛。 “你让让,我要下床。”楚谌两条腿挂在病床边上,抬脚轻轻踢了踢吕懿,要他别杵在这里。 或许是刚刚楚谌那番话起了作用,吕懿不再小心试探,而是直接把楚谌这个大男人打横抱起,护送进洗手间。 动作之迅速让楚谌双脚落地时都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紧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吕懿就相当贴心地把手伸向病号服的裤子…… 一时间洗手间里只听得见楚谌气急败坏的声音:“这个我自己来就好……吕懿!放手!呃……你别……抖……” 里头的冲水声停歇后,楚谌像是很累的样子,声音都发颤:“我不洗澡……也不擦身……不用,我不用你这么照顾我……” 卫生间的隔音不算好,后面的话都被吕懿堵住,只剩隐约可闻的嗯唔声。 三天后楚谌办理完毕出院手续,被吕懿塞进飞回浦市的头等舱。 刚入座,也不管楚谌情不情愿,吕懿给他裹好毛毯,放好腰枕,俨然把他当体弱的病人照料。 楚谌觉得没必要,可见吕懿一副“我差点就见不到你”的可怜哀怨,就什么也没说,默许了他的过度关切。 一路上被吕懿哄着喝了三大杯鲜榨橙汁,下飞机时楚谌觉得自己一身都是橙子味,抱怨了一句。 “维生素对伤口恢复好。拆线前高糖及含色素的饮料食物都不能碰,酱油陈醋也不行,不然伤口颜色会变深。”吕懿唠叨完又给个甜枣,给楚谌扣好安全带,顺带轻啄他的嘴角:“橙子味很香,我很喜欢。” 楚谌还不太适应和好之后的这些亲昵举动,脸上身上都有些烧,偏头看向窗外。 然而车行半小时后,楚谌发现有点不对劲。 “吕懿,你是不是开错了?我们不应该在刚刚的出口换另一条高架么?”楚谌没在浦市开过车,但他向来记性好,对走过一遍的路过目不忘。因此他清晰地记得从机场打车到学校附近他的出租房,并不是当下吕懿开的这条路。 吕懿发动车子后并没有打开导航,完全是凭着记忆在开。面对楚谌的疑问,他只说:“哥,放心,我没开错。” 可路边的景致越来越陌生,楚谌不放心,拿出手机准备导航,却被吕懿单手摁下。 只见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虚虚握了下楚谌,劝哄道:“相信我。” 最后车子果然停进陌生小区地库,吕懿牵着楚谌,另一只手提着他的行李箱,好笑地看楚谌迟疑不认同的表情,微笑着让他放心跟自己走。 电梯直达11层。 与楚谌居住的略显朴素的老电梯房相比,这套电梯入户的跃层明显属于更高几级的档次,从入户厅的装修风格上就可见一斑。 楚谌换了家居鞋,站在门口的地垫上,最后问了一遍:“这是你买的房子么?”他内心的疑问有很多,也觉察到吕懿似乎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居住在温哥华。 吕懿赶到m城的速度那么快,原本楚谌以为他恰好在附近或是浦市出差,此刻看到这个房子,才觉得没那么简单。 可那些出现在朋友圈的照片呢?吕懿明明在自己出发前几天还拍了露台一角…… “开门看看?”吕懿压低声音,将笑意都藏在尾音里,似乎很自信楚谌一定会喜欢这个房子。 二十六岁的吕懿长成了楚谌心目中觉得十分适合他的样子:游刃有余,气度不凡,说出口的话非常有说服力。能让人很轻易地忘记刚刚在想的事,只想顺着他的话做。 手背贴着手掌,体温相融。楚谌任由身后人提着手指一个一个按下密码——数字与温哥华那套房子一模一样。 密码锁解开时,楚谌心里没有来地咯噔一下,直觉让他心生惧意。 果然门打开后,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这是一套单层面积就近160平的顶跃,被装修成了楚谌十分熟悉的样子,乍一看同温哥华那套两层别墅别无二致。如果要给相似度打分的话,可以打到98分。 楚谌没再让吕懿牵着,独自一人失神般寸寸端详。 从门口到客厅沙发,再从沙发到楼梯的距离,同记忆里相差无几。他搭上楼梯扶手,上楼后一眼就看到通往露台的门。 记忆里的露台有许多他种的花草。在吕懿不常在家的日子里,楚谌常常坐在铁艺小圆桌边,倒一杯暖茶看书。 而浦市这间屋子,上楼后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个露台,同样也摆了铁艺圆桌和椅子,露台的一角有着和温哥华一模一样的防水木板和郁金香盆栽。 第62章 说不清的情绪袭击了楚谌,让他不敢多留,猛然转身,仓促间看到了一旁开着门的次卧。 只一眼就很难挪开步子。 这个房间几乎还原了大洋彼岸楚谌睡过2年的那间屋子。唯一的不同的是这里特意定做了适合画图的大面积桌板,看起来还附赠了调节高度角度的功能。 楚谌站在门口久久没用动,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一旦走进去,就会重新坠入深渊。 吕懿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脸上带着温和欣然的笑意,从后拥着他:“给你做饭的阿姨明天就会来上班,我特意试过菜,是你喜欢的口味。你这间房我花了很多心思,考虑到你画图时间长,所以桌子是定制的。试试看?” 他想将楚谌带入自己制造的惊喜中,觉得楚谌一定会满意自己的安排,却没想到身前人此刻脸色发白,浑身充满了抗拒。 “吕懿,我们去楼下,我有话对你说。”楚谌推开环抱自己的手,扫了吕懿一眼,自顾自下楼去了。 吕懿不明所以,但能看出楚谌并不是开心的样子,被这一眼看得心跳又重又快,紧张的窒息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一楼客厅里,楚谌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的阳台。这也是与温哥华不同的地方,没有花园和树,也没有冬日的积雪。 吕懿下楼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无端端让他觉得,这个晚上和几个月前的冬日清晨十分相似。 楚谌像是堆了满腔要说的话,却依旧面色平静,对他微笑:“别担心,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房子你准备了多久?” “……”吕懿沉默了一会,才说:“其实房子很早就买了,装修是年后才完工。我本以为你会喜欢的。” “所以这段时间你一直住这里么?” 吕懿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楚谌的表情忽然奇怪起来:“我挺好奇你怎么会想到装修成这样?这和温哥华的房子几乎没有区别。” “可能我有遗憾吧。当初那套房子是按照你喜欢的样子布置的,我下意识就照搬过来。想着你在这边,或许未来某一天你会看到。” 他缓了口气,有些难以开口:“这段时间我住在这,有时候会想,那时候哥是不是也像我现在一样,一个人在房子里,做任何事都感觉像是你还在身边。我想这样或许能和你感同身受些。” 楚谌听完这段话,点点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是希望我和你住在一起,对么?” 吕懿这次没有作答,沉默地看着他,答案不言而喻。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我觉得目前我们的关系,还没有那么深入,所以同居这件事,并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楚谌像是面对着一位刚认识不久,已经互表心意的恋人,十分客观理性地分析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毕竟,我和现在的你才刚刚恋爱没多久。” 作者有话说: 大概最后说明下楚谌现在的恋爱观,希望下周可以完结。 第三十四章 “什么意思?”吕懿难以理解,他这一生几乎都和楚谌绑在一起。 他们一起住了十多年,有过一段近六年的婚姻,现在楚谌居然说“关系还没有那么深入”? 楚谌看到这个房子时才明白,被困在过去里的人,不只有自己一个。 在他决定抛弃过去,来到母亲的故乡定居,迎接新的生活时,吕懿开始同从前的他一样,钻入牛角尖,思考这段婚姻为什么会走向末路。 就像一个循环,他们起点不同,速度一致,所以始终没有在途中相遇。现在楚谌跳出了循环,开始做旁观者,而吕懿依旧被困在里头,妄图追上已经不存在循环里的楚谌。 吕懿在忏悔,在感同身受,可楚谌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从他答应吕懿会再给一次机会时起,过去的那些在他这里就都画上了句号。 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僵,这不是楚谌想要看到的。 他说这些并不是想刺痛吕懿,只是他当下的确没有准备再踏入一段近似于婚姻的恋爱关系之中。 “就字面意思,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来认识现在的对方,至于别的,可以慢慢来。吕懿,你长大了,我也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我可能,没你想的那么留恋过去。”楚谌抬头环视了一圈客厅:“你用心了,刚刚走进来我差点以为回到了温哥华。” 吕懿的心情依然很差,他尽可能放平心态,表情舒展了些:“我知道你对过去不太留恋,是我一开始的期望有点高,甚至觉得会和新婚那段时间一样。所以我们是重新开始,并不是和好了对么?” 楚谌没有犹豫,很快地说:“对,我应该无法再接受一段婚姻,但可以尝试开始新的感情。” 和好代表原谅,楚谌只是放下了,但他没办法替过去在婚姻中沉寂不安的自己原谅吕懿。 “好吧,怎么样我都愿意。无论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男朋友,爱人,终身伴侣,我都可以。” 吕懿伸手过去与他十指相扣,有些可怜。楚谌动了一下就不再拒绝,回握着任他慢慢释放完情绪。 “男朋友挺好呀,我很喜欢。”楚谌安抚性摸摸他的下巴,“别难过了,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吕懿叹了口气,顺势说道:“你果然变了,都会欺负我了。看在我这么难过的份上,今晚可以住下来么?明天我送你回去。” 第63章 客厅的时钟马上走向十一点一刻,楚谌思考了一会,说:“那明早要先送我去学校。” 躺在这个相似度极高房间里,楚谌本以为自己会有些触景伤情,事实却是意外地平和。 影响心情的并不是环境,而是两个人之间的状态。从前吕懿和他形同陌路,所以楚谌看什么都是灰的。如今两个人重新开始,楚谌自然觉得,什么都挺好。 在入睡前的时间里,楚谌整理了一遍明天去学校要做的事。 其实学校给他安排了半个月的伤病假,怎么说楚谌也算是因公负伤。常规必修课程已经由学院其他老师代课,那节公共选修课则是许教授自告奋勇。 但楚谌还是决定提前销假,明天去学校和代课老师对接课程进度后,尽快开始上班。 事情总是越想越不困。 楚谌从工作想到了项目又联想到了设计图,一个翻身就看见正对着窗户的大书桌。他看了一会,心里有点痒,干脆坐起身,又盯了一会。 吕懿说“花了很多心思”、“特意定制的”,不断地强调这是为他打造的,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 说一点都不心动,有点假。 楚谌干脆爬起来,从敞开的行李箱里捡了件外套披上,踱步到书桌前。 窗外月色清冷,五月初的浦市春夏交接,夜晚的空气带着丝丝凉意。 楚谌试了下樱桃木桌面的手感,温润厚实,带着木质清香,是他会喜欢的。吕懿从来没有在送他礼物这件事情上踩过雷,即便是以前送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楚谌也都喜欢。 他坐在桌子前,按了一下面板下的按钮,试着使用调节高度的功能。 在电动的机械音中,桌子升到了腰部以上的高度,突然从桌子下方掉下了一个重物,砸在铺了地毯的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在深夜的房间里突兀地有些可怖。 楚谌在灯光照不到阴影中摸到了地毯上的东西,取出来一看,是一个比手掌还大许多的方形盒子,上面印着楚谌十分熟悉的品牌logo。 他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等桌子回到原来的高度后,坐在桌前,盯着那个盒子发呆。 几年前楚谌第一次踏入这家店,选了一对男表,其中一只送给吕懿做了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另一只自己至今没有戴过几次。 第二次踏入这个品牌,是吕懿说手表坏了,要修。自己跟着进了vip室,隔天还拿到了那份巧克力圣诞礼物。 那段时间似乎过得很混乱,他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吕懿,好像怎么做都会很别扭。 这只手表盒子就这么简单地被放在书桌和支架之间,只有调整桌子时才会掉下来。楚谌抱了一丝侥幸心理,想着或许是自己送给吕懿的那块旧手表,被他遗忘在这里。 然而打开盒子看清里面的手表后,楚谌惊讶到一时间脑子都空白了。 手表盒子里放着一只他曾在品牌店展柜里见到的,在表壳镶满一圈钻的那只展示品。表带是黑色的,表壳则是玫瑰金,表盘是深黑色的星河,系列名也很美,叫做星空。 任何人见到这只表都会为之惊叹,不仅仅是因为它堪比艺术品的绝美外观,更因为这块表的价格是大多数人所不能承受的。 楚谌当时就在展柜里多留意了它几眼,回家查了价格之后发现自己是真的有心无力:七位数,预定时间需要1-2个月。 而现在,它被当做是十分普通廉价的滞销品,夹在桌子的夹缝中,如果不是自己心血来潮按动开关,或许还要很久才会重见天日。 吕懿是什么时候买的?他当时在想些什么?如果自己没有跟他复合呢?如果自己没有答应住在这里呢? 手表的出现让楚谌愈加无法入眠。 他有些兴奋,这种兴奋曾在之前每一次见到吕懿之后不合时宜地出现,让他沉溺其中。 其实这种感觉许久没有出现,在吕懿上一次离开他的生活之后,楚谌就发现这种欲望也随之消失了。 但现在,欲望与兴奋卷土重来,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短短几秒就烧遍全身。 这不是在自己家里,手边没有合适的工具,不过,吕懿就睡在几米远的主卧里。 这个认识让他捏紧表带,产生一些望梅止渴的念头。 只是看一眼,并不做什么。 楚谌每走一步都在说服自己,直到停在主卧门口。 门没锁,推开后里面一片漆黑。眼睛已经适应黑暗的楚谌十分轻易地就能看到中央大床上隆起的被褥。 到这一步他忽然退缩了,觉得半夜站在别人床头看的情形怎么想都有些变态,心里一凉,原本的燥意就退了几分。 理智回笼,楚谌捏着门把手,准备关上门离开。 吕懿睡眠很浅。 睁眼时发现房门开着,透进来一些露台那边黯淡的月光,而楚谌正站在门口,一副要退出去的样子。 这时候吕懿根本没有清醒,也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但他很怕楚谌再一次走掉,于是非常急促地喊了一声“哥”。 果然,楚谌的动作停住了,朝他这边看来,清润的声音带了些许懊恼:“嗯,吵醒你了?” 房间内亮起灯,楚谌往里走了两步就停住,左手插进睡裤的口袋里,鼓起一团。他身上穿着看起来就很柔软的白色短袖,站在门边,稍显局促。 第64章 吕懿这才知道不是梦,扶着脑袋清醒了一会,才问:“哥,是不是认床睡不着?还是有事找我?” “都有,其实事情也不重要,早上再说吧。”楚谌说着又低头转身想要退出去。 “等等——”吕懿急了,一甩手想爬起来拉住他,却把手边的一件衣服甩在了床尾,大咧咧地挂在两人视线交汇处。 那是一件有些旧的浅驼色大衣,带了些褶皱,看起来就像被人长时间捏在怀里似的。 楚谌赶在吕懿之前提起了它,翻到衣领的标牌,确认了这是自己那件被洗衣店弄丢的旧大衣。 所以,吕懿拿着它是在做什么? “我可以解释,这件衣服是你离开后店员找到家里的地址送过来的,我就把它留下了。有段时间我……我睡得不太好,抱着它就会好一些。” “哦,心理安慰,是觉得有我的味道?”楚谌提起衣服闻了闻,上面沾的已经全是吕懿身上的味道。 “嗯……是的。”吕懿看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发愣,就好像许多年前,在学院宿舍楼下,第一次见到戴着眼镜的吕懿时一样。 微妙的浅红色慢慢爬上耳廓。 楚谌拎着大衣看着他,看得他不得不想办法转移话题:“哥,你过来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我刚刚动了下桌子,就发现了……”楚谌将大衣丢回床尾,坐在吕懿腿边,左手勾着表带从裤袋里一点点取出,在吕懿眼前晃了晃,“这块表,你不会怪我擅自打开吧?” 吕懿在听到“动了桌子”就猜到楚谌看到手表了,此时瞧着眼前的手表,有种准备好的惊喜被人提前发现的窘迫感:“不怪,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 “什么时候买的?我记得这款要提前预定,是上次我陪你去取手表的时候,你手上拎着的那个袋子么?” 楚谌每说一句话就靠近一点,他今天才发现吕懿藏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就像一团缠在一起的线球。一点点解开理顺的过程,让他心痒难耐。 “嗯,第一次修表的时候定的,差不多等了一个月。本来想那天晚上送给你的,但是你很急的样子,去和凯布尔吃饭。之后……” 之后楚谌喝多了,第二天醒来发现吕懿睡在自己身边,身体还有释放过的痕迹。 “那天晚上我们做了么?我喝多了,记不清。” 吕懿看着已经几乎到自己面前的楚谌,眼神垂下瞥过他的唇,又抬眼看向楚谌平静地丝毫不带邪念的眼睛:“没有做完,只是怕你难受,帮了一次。” “嗯,我知道了。”楚谌边说话边越过吕懿,将手表放在床头柜上。 在确认如此昂贵的手表不会因为任何外力掉到地上后,他重新靠向吕懿,问他:“那今天做完,可以么?” 第三十五章 楚谌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仅仅是被分开腿,就发出咯吱咯吱的机械摩擦声。 在长期放置未使用之后,他生锈了。锈迹在开合的关节处让他难以动弹,因此楚谌悬着泪,央求身后的人轻一些。 吕懿不是特别有经验的维修师,但他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眼前这台,所以即便没有说明书,他也清晰记得这台机器每一处容易被遗漏的隐蔽的细节点。 吕懿的维修方法朴实简单。 他先尝试开合每一处关节,根据楚谌的反应来判断是否需要除锈并添加润滑剂,再大面积地为他上一层护理剂,最后运行机器。当然到这里还没有结束,维修师还需要根据运行时的声音、持久度、动力输送情况,来反复微调。 吕懿做这件事时非常细致,因为这台机器对他而言意义非凡,千金难换。所以光是确认需要除锈的地方就花费了半个多小时,用来润滑关节的机油淌了一地。 有的地方楚谌自己觉得没有坏,但吕懿才是主导者,所以他的意见吕懿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被采纳。 这个步骤结束后,楚谌被翻转过来,吕懿发现他状态不对,装模作样问了几句,修理的动作依然没停。 上护理剂打蜡的时候楚谌忍不住哭了,开始反抗,用脚踹他。 吕懿十分强势地按住不听话的机械,一边哄着说马上修好了, 一边强势地打开了开关。 运行起来的时候楚谌发出了老旧机器该有的,不堪重负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像是要接不上气一般。 刚刚上好的润滑油从接触滑动的关节中溢出来,让他原本嘎吱作响的锈声都消失了。渐渐地楚谌开始习惯这副被修理养护好的身体,跟上了运行的节奏。 修到这里才算大功告成,吕懿大汗淋漓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十分满意。 楚谌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醒了,他记得今天要去学校报道销假,对接课程进度。 扶额起来时,摸到身旁床铺是空的,吕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起床离开。 楚谌晃了晃不太舒服的脑袋,挪动身子下床时小腿发软,腿根异常酸痛,后面还残留着难以忽视的胀意,让他不得不停止动作。 他现在才觉得昨晚的自己有点放纵,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的情绪。 果然不应该这么冲动,昨天开始时已经很晚,结束时更是又累又困。 吕懿的体力比前几年长进不少,让人有些难以消受,不过好歹最后也都受下了,虽然有些艰难。 第65章 楚谌在床边暂时坐一会,等酸痛缓过去后习惯性抬手去找手机,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晃了眼。他的左手不知何时戴上了昨晚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招摇炫目,还有点沉。 吕懿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楚谌背对着他,将手表摘下,有些犹豫地放回到床头柜。 他发出了一些声音,楚谌听见后回过头看他,手指还搭在床头柜的边沿,表情不是很自然,有一点点做坏事被发现的尴尬:“嗯?你没去公司么?” “不是说好先送你去学校么?”吕懿几步走到他面前,手掌抚开他额前的乱发,捧着脸弯腰要跟他接吻。 刚擦过唇时被楚谌避开:“我没刷牙。” 吕懿看他很介意的样子,转而亲在鼻尖上。退开一些后他看见楚谌颤动的眼皮,觉得心口涨涨的,还是想接吻,于是说:“我不介意的。” 楚谌觉得吕懿好像回到了新婚那段时间,像一块橡皮糖,时时都要粘着自己,让人很是受用。但现在时间不早,他还是把人推开了些,说:“要来不及了,我先洗漱。” 吕懿看着人从自己身前姿势别扭地走开后,走去床头,将手表揣在口袋里。 在楚谌以为吕懿走掉去公司的时间里,他做好了早餐:两个鸡蛋,几道小菜和温在罐子里的粥。 两人像几年前那样,平和地坐在餐桌两边吃饭。吕懿很快地吃完,在楚谌看手机时再次把手表推到他面前。 “戴上吧。”他说,接着给楚谌看自己衬衫袖口下的手表,是一块表壳不带钻的同款,“买戒指不太合适,你肯定也不会戴,手表应该可以吧。” 这块昂贵的手表待在吕懿手腕上,配着衬衫的昂贵袖扣,才显得相得益彰。而戴在楚谌手腕上,总有那么些格格不入。 “这表有些张扬,我戴着上课不太方便。但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戴回之前那块,然后把这块表供在保险柜里。” 吕懿听到一半脸色不是很好,听完后立刻摘了自己手上的表,也推给楚谌:“它们俩一对,你放在一起。” 楚谌点点头,又吃了一口粥,然后问他:“怎么想到买手表的?” 吕懿忽然就笑开了:“余生时光皆与你共度。” 楚谌觉得粥凉了,脸皮倒是开始发烫,恨不得埋在粥碗里。 楚谌下午就恢复上课,学生们没接到通知,见他走进教室一个个欢呼起来,胆子大的在教室最后排大声喊,说想他了。 楚谌笑了笑,转身用左手拿粉笔写了几个字,又引得学生一片惊叹。 右手还缠着绷带,抬久了就痛。幸好如今上课板书用得少,他的左手也能将将应对。 原以为这就已经挺让他惊喜的了,没想到隔天晚上的选修课更甚。学生们估计是得到消息知道他复课,早早做好了准备,等他走进门口就齐声喊“欢迎楚老师”,也不知道这散装的班级谁负责组织的。 楚谌上了讲台才看见台子上放着一小盒白玫瑰,原本还积极活跃的学生此刻一个个噤了声,任他怎么问也没人承认是自己放的。 课间许惟宁特意过来看他,问他下课后要不要一起去宵夜。楚谌说今晚有约,下次再请他和虞安吃饭,以感谢许教授的救命之恩。 教室里的学生见许惟宁在,一个个都不敢吱声。刚进门还嘻嘻哈哈的几个,撞在许惟宁的目光里立刻收敛笑容,点头鞠躬喊一声许教授好。 楚谌看学生的反应,凑过去耳语一句:“怎么他们好像很怕你?” 许惟宁故作无奈:“我就给他们代了一节课,怎么就开始告我的状了?哎,看来我的威名已经传到外院了。” 下课后楚谌没往校门口走,轻车熟路地捧着白玫瑰走去停车场。 吕懿早早等在那,开着他那辆有t大通行证的车。见人来了,立刻走上前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在拿到白玫瑰时低头多看了两眼,原本勾起的嘴角降了下来。 那盒白玫瑰被吕懿丢在后座上,楚谌见了拿起来抱在怀里,跟自己一起坐进副驾驶。 “谁送的?” 驾驶座飘来的酸味让楚谌想笑:“学生送的,庆祝我复课。” “哦,学生送你白玫瑰,是上次被我撞见的那个小男生?姓宋是么?”吕懿看起来十分讨厌宋文珥,提起他时的表情非常不屑。说起来吕懿只比宋文珥年长三岁,但看起来 “没有,他不是我的学生,上次只是……”楚谌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他是凯布尔的朋友。” 短短几个字吕懿的神色变了几番,两个他不喜欢的人凑在一起,果然是……但楚谌还在车里,所以他只说了“难怪”,就发动车子,往楚谌家里开去。 5分钟的车程愣是被吕懿开出半个小时的效果,到了楼下停车位还依依不舍,想跟楚谌上去看自己那块寄放在他保险柜里的手表。 楚谌当然不会信,转口问他:“你明天不是还要回温哥华么?早点回去休息吧。”他在吕懿脸上亲了一下,忽然想到,“爸妈不知道我的事吧。” “我没说起过,放心。亲一下这里。”吕懿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垂着眼一本正经地索吻:“我要回去五六天,要把接下来五六天的都亲完。” 楚谌估摸了下五六天的量,盘算了下自己明天的课表,提议道:“那上去看看手表吧。” 第66章 吕懿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和凯布尔来往,隔天凯布尔就发来信息问他是不是恢复上课了。 楚谌问他怎么知道的。 【唔,某人和我说起的。】 凯布尔没有说某人是谁,立刻又补了一句:【劫后余生,你该想明白及时行乐的重要性了吧,出来吧,我给你物色了几个不错的适合做新欢的人选。】 【我重新和他在一起了】楚谌在对方热情的劝说下发了这句话,对话框顶上的“正在输入……”立刻消失。 凯布尔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在得知楚谌说自己接近死亡时才觉得人生不该留有遗憾,他表示很赞同,感叹楚谌领悟到人生的真谛。 “祝贺你豁达了许多,人生的快乐多种多样,做能让自己开心的事就好。” 楚谌笑着问他和宋文珥怎么样,自己复课的消息是不是宋文珥说的。 凯布尔的语气一下子就变了,丢下一句“不怎么样”就匆匆挂掉电话,一点也不愿意多说。 放下手机后楚谌在沙发上坐了一会,觉得屋子有些安静又打开了电视,等吕懿每天晚上都会打来的视频。 吕懿走前把房子的门禁卡和密码都给了他一份,让他想自己的时候可以过来住,也希望自己回浦市时,楚谌能在这里等他。 一开始楚谌还觉得自己只会在最后一天过来,没想到刚送走吕懿他就没回家,直接跑来这里。 楚谌睡在主卧,闻着吕懿的气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宣泄着思念。 一周后的傍晚吕懿落地在浦市的国际机场,打了楚谌两个电话都没人接,到家后看到家里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但楚谌依然不在。 他打开备忘录,翻出楚谌的课表,确认今天最后一节课在下午3点前就已经结束,于是拨通了备忘录上面记着的,楚谌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响了十多秒才被人接起,对方并不是楚谌,而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建设院讲师。 “楚老师么?他已经走了,好像是去参加和y大的教师联谊。” 吕懿道过谢,捏着已经挂断的手机,脸色难看。 晚上10点35分,门口传来有人按动密码锁的声音。 楚谌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吕懿,十分惊讶,想掏出手机来确认时间,却发现手机已经关机。 “你是今天回来的么?我好像记错了,抱歉,今天临时被虞老师拉去,没有在家等你。” 中午虞安就发消息问他参不参加晚上的联谊,说是楚谌还欠自己一顿饭,就当充个人数。自己第一次办活动,实在需要支持。 楚谌自然没有拒绝。 “联谊怎么样?有看上的人么?”吕懿走过来帮他拿走手提包,靠得近了才闻见他身上有淡雅的花香,应该是沾上的香水味,顿时醋意大发。 “唔,有进行一些专业上的探讨,她们都非常博学,聊得不错。”楚谌在沙发上坐下,拿过一旁的充电器插上,给手机开机。 “所以,你下次还想去咯?” 楚谌注意力还在手机上,他明明记得自己留了一些电,怎么就关机了。 等开机页面跳出来后,他才看向吕懿:“你在想什么?这次只是帮虞老师一个忙,谁叫你上次把他们请我的饭闹得那么僵。我不是单身,去联谊做什么?” “你要牢记,你不是单身,以后这种活动不管谁找你都不许去。”吕懿握着楚谌的手,来回摸他的指节,喃喃自语:“果然还是套个戒指更安全。” 此时手机屏幕大亮,经过一两秒适应后,通知栏忽然跳出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吕懿打的。这些电话就是耗尽最后一点电的罪魁祸首。 “你给我打了十多个电话?我忘了关闭静音,所以没察觉到,别生气,下次不会再犯。” 他安抚了吕懿一会,又是亲又是抱,可吕懿还是没那么开心。 “我还是有些没安全感,总觉得你的选择很多,而我并不是最好的那个。” “嗯?”楚谌看他落寞的神情思考了一会,轻声对他说:“其实,之前我有件事骗了你。” “什么?”吕懿的情绪一下子被带动起来,内心惊惶不安,生怕楚谌说一些自己并不喜欢他的话。 “就是……”楚谌移开面朝他的眼神,平视着前方,耳廓一点点红了起来,带着几分难以启齿:“我从来没有,对你没感觉过。” 话音落,吕懿忽然僵住了,不知道被那个字刺激到,一动不动。 楚谌久等不到回复,自己一个人也羞涩不起来,干脆又看回来,凑过去再丢下一枚炸弹:“我每次见到你……回去后都会……嗯,这样说你有安全感了么?” 他伸手在吕懿眼前晃了晃,突然被人一把扛起,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怪叫。 吕懿三两步扛着他上楼,把人按在主卧的大床上,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灯亮如昼,把楚谌脸上的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他躺在床单上不自觉地扭动了下身子,想要坐起来。 吕懿一把压住他的肩,像是渴了许久的人见到甘泉一般,眼里喷薄的欲望都快装不下了,但依旧理智着确认眼前的泉水并不是幻觉。 最后吕懿很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信,除非你现在做给我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