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钓过鲨鱼吗》 你钓过鲨鱼吗 第1节 《你钓过鲨鱼吗》作者:陆云云 文案: 祝小穗一脚踢开前男友,无缝衔接钓新人,却碰到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远亲不如近邻,可这新邻居太难撩,油盐不进硬是不上钩。 在家办公几个月,直到她发现—— 他居然是她公事上不共戴天的死对头…… 职场对家vs邻居爱人, 她让他一无所有,亦让他拥有全世界。 第1章 隔壁的冰山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本该是合家团圆、寒夜围炉的热闹日子,可惜今天是个周四。作为社畜一枚,这不过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工作日。 放假,或是请假,都是妄想。 祝小穗拎着一袋速冻水饺,从小区中心的便利店出来,百无聊赖的前后晃了晃。快过年了,她今天忽然有点馋饺子了。 下班这么晚,根本来不及手工去包。速冻的饺子聊胜于无,肉馅勉强可以保留那股子咸鲜味,但煮出来的饺子皮完全不是那个味道。 颜色也乌突突的带着惨白,一想起来就觉得吃进嘴里总是差点意思。 小区里的路灯昏黄,将她在地上的影子投射的细长细长的。正想着家里冰箱还有什么下饭的小菜,前方暗夜里一道身影在拐角处闪过。 小穗一喜,紧走几步。相隔还有十几米的时候,碎步颠颠的小跑起来。 终于在一楼电梯间追到了人。两部电梯的红色数字显示着正从高层下来,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开门。 小穗清清嗓子,假装客气的和他温声寒暄:“嗨,晚上好。今天回来挺早的?”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随口哼了一声,算是答复。她期待着他能看看手表,回她一句,不早啊,晚上九点还算早?却一个字也没有收到。 电梯口只有他们两人,不远不近、不尴不尬的站着。不多时,头顶的声控灯便灭了。 小穗状似无意的用余光打量他。他今天依旧穿了件黑色的大衣,脖子上是一条b家经典的格子围巾,最轻薄不保暖的那一款。 同色的西裤和皮鞋,白衬衫——她起码见他穿过不下十次了。 本来是最单调和平淡无奇的装束,却被他高大轩昂的骨架一撑起来,显出几分与众不同。 沉沉硬硬的气质,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估计他曾经吓退了不少女孩子吧?可惜,她注定不在此列。 小穗心里想着,就好像有人拿着小毛刷子挠她一样的痒。眼神收回来,手指戳戳电梯按钮,又转回来细着嗓子和他搭话。 “吃过晚饭了吗?” 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偏了偏,和她对视了一下,沉寂的目光透出一丝锋利,似乎在衡量着什么,唔了一声。 就是这种眼神,稳如泰山般的老练,带着尖尖的刺似的防备着人,又像带着弯弯的钩子似的吸引着人。让小穗最是丢了魂儿一样的上心。 又a又欲,和她最近粉的某个肌肉男明星同款。身材也像,只是眼前人比人家还要再成熟一点,拽的再目中无人一点。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冬夜里早已没什么人出入,小穗还没看清电梯里有没有人,他已经大步流星的先一步跨了进去。 要说绅士风度,他欠缺的可真是不止一点点。 十六层到了,又是“叮”的一声。他收起手机,对面前伫立的她视若无睹,几步出了电梯,直接向右拐。 这栋楼的户型都是一梯两户的平层,私密性不错。她住左边的1601,他住右边的1602。 小穗在他输完密码、打开家门的一刻,才在他身后清清脆脆的发声。 “今天小年呢,北方惯例是吃饺子。我匀给朱先生一盒吧,应应景。” 他头也不回:“不必。” 小穗倚在他家大门旁边,笑意嫣然:“你是不是家里不开火?要不然我一会煮好了,给你端过来?一锅煮两袋,也不费什么事儿。” 他站在门内,视线低垂的俯看她:“不需要。” 惜字如金的态度,真是不近人情的冷酷。小穗咬了咬下唇,再扬头时,就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怯意。 “朱先生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你好像喝了不少酒,想让你吃点东西醒醒酒嘛……” 她的演技不说炉火纯青,做做样子装装小白花,应该是够格的。 可看在他眼里,却蹩脚的让他浓眉一皱,耐心告罄地寒着嗓子道:“和你不熟。” 说完挥开她伸过来的手臂,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那副嫌弃的腔调,只差把心里的不满明明白白的说出来——离、我、远、点。 小穗若无其事的转身,直到进了自己家门,嘴角的微笑仍然挂在浅浅的梨涡上。 男人一旦矜持起来,还真是——别有一番味道呢。 这男人吧,越是生人勿近,越是高不可攀,越是——可遇不可求的让人惦记,不是吗? 他像这样冷淡的拒绝她,不是第一次了。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她这人也许有点受虐体质,都习惯了。 小穗观察有一阵子了,隔壁这位男邻居,肯定是单身没主的。 从来一个人独来独往,没见他身边有过任何伴侣。典型刚过而立之年的独居男性。 烟味、酒味、甚至汗味,她都翕着鼻子在他身侧不远处闻见过。但他身上从没有过任何女人的气息。 不典型的地方是,骨骼、气质、脸,都让她觉得分外抓人。初看衣冠楚楚,带着点孤狼般的野性难驯。相遇次数多了,却愈加四平八稳的沉着刚毅。 熟男和小鲜肉比起来,果然还是熟男更对她的口味。 小穗刚搬到这个高档小区不久。前阵子换工作,从上一家投行成功跳槽到一家甲方客户,定好了春节长假后入职。 离职的尾声主要是做工作交接,所以最近清闲的很。 换房子时,她突然想开了,决定犒劳犒劳自己这几年没日没夜的辛苦付出,于是在离新公司最近、环境最美的小区租下了现在的房子。 既然想好了要抛弃过往、从头开始,她希望自己有个崭新的、优雅的起点。 第一天晚上过来和中介看房,好巧不巧的,就碰到了这位新邻居。 那天小穗迟到了快一个钟头。工作上负责和她交接的程妍比她低一级,很多事情没做过,可着劲的刨根问底非要让她教个明白。 穗姐、穗姐的连声叫着,程妍知道她手头做的几个项目是组里的重头戏,生怕接手后出了差池,或者她语焉不详的藏私应付。 小穗耐心的把项目从开工到收尾的细节梳理了一遍,电子档案、文字档案挨个文件的和她过,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看手表到时间了,又许诺明天一早继续给她开小灶,程妍才肯善罢甘休。 等她脱身出来,离和中介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远远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她踩着细高跟不顾一切的往前冲。人是赶上了,正撞在电梯里唯一的男人怀里。 一股并不浓郁的汗水味钻入鼻中,对方被她的猛劲撞得不轻,退后了一大步,胸膛里传来一声闷哼。 小穗急忙收腿站好,手扶着他,迭声的向他致歉。目光快速的上下逡巡了几个来回,圆溜溜的眼睛一亮,心里哇了一下。 他应该是刚从户外跑步回来,数九寒天的天气,只穿了一件贴身贴得紧紧的跑步装。男性强壮威猛的躯体曲线毕露,胸前、大臂的成块肌肉不算发达,但流畅有力的线条足以让她默默咽了下口水。 他耳朵里塞着耳机,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回应。 电梯门关上,小穗向后挪了挪脚,闪到他背后。偷偷向下瞄,嗯,后背和再往下的线条,也很赏心悦目。 她惊艳的连楼层也忘了按,幸好,他们居然是同一层。 下电梯时男人也发现了,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她,很快正色收回眼神,拐进了电梯右边的大门。 小穗本来想今晚少不得要和中介再讨价还价一番,租期啊水电费啊,磨掉一点是一点。结果二话不说,大笔一挥签好了所有的文件。 拎包入住,当场拿钥匙,房子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晚,小穗开了快一个小时的车回到原来的住处,累成狗似的收拾剩余的家什。 快半夜十二点才洗澡入睡。迷迷糊糊的睡着没多久,就有人悄无声息的入了她的梦。 她意识里感觉到有人推开了她的房门,沉寂了一会。她想睁眼看看,眼皮却千斤重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脚腕被抓住的时候,她蹬了蹬腿。然而男人顺势而上,握着她的膝盖把人用力一拉,她就不得已地落进了他的手掌心。 他压下来的触感,和白天她撞在他胸膛时一模一样。硬梆梆的像石头,紧绷的肌肉,一点弹性也没有。 她的力气在他面前和棉花团一样。他土匪似的禁锢着她,不许她反抗,不许她推拒。她似乎也被他的沉默感染,手脚被缚住,却乖顺异常的任他为所欲为,一切仿佛在演一出哑剧。 是她太久没男人了,还是在他身下,她不由自主被他密不透风的荷尔蒙诱惑到迷失了?天知道。 猛男当前,她渴到喉咙着火一样的干疼干疼,这个梦注定是部重口味的限制片。 他亦不废话,面上还是那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森冷样子,撕她衣服时布料纷飞,放荡不羁的狂野让她又羞又怕,眼珠却和钉在他身上似的,再也看不到其他。 全程他眼都不抬,呼吸都不乱。但身下猝不及防的猛然入侵,是另一种反差明显、禁欲十足的孟浪。 她咬紧牙关,才没有尖叫出声。冰块融化,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皮肤的湿热感和他带给她的窒息感,那么真实。持续的凶猛进攻,直抵身体最深处的颤抖和挑弄。很快她就灵魂出窍似的涣散,画面一转,有谁在操控着镜头似的,一下只剩他古铜色的厚实背影。 和白天她在电梯里窥见的背影相差无几,差别只在于,衣服被她的大脑自动自发地剥掉了而已。 还加上了动作特效,他背后肌肉线条的喷薄那么清晰,一浪快过一浪地肆意用着蛮力。没有尽头、没有止境地把她托到更高点的欢愉…… 醒来的时候,小穗四肢都是软的,把脸埋在枕头里,缓了好一会儿时间。 她才二十七岁啊,就这么欲求不满了?天啊,就跟中了邪一样。 这方面她的体验不多,和别人很少提起,但也没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羞耻。 看对眼就是看对眼,只是这事情还真有点难办。 襄王有梦,帅哥无情。即使她有心试着钓一钓,对方未必肯上钩。从第一眼她就知道,对方明显是条鲨鱼,死也不咬她一个小钩子、说不定还会把她拖下水的那一种。 怎么办呢?她翻身起来,抱着膝盖长长的呼了口气。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东西已被她清的七七八八,大部分堆在客厅,卧室此刻像个空巢。床上除了一床棉被,哪有什么意念里一直惦记的男人的影子。 小穗这个人吧,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喜欢仗着年轻,一往无前。管它什么三七二十一的,秉持着大无畏的精神,迎难而上啊。 你钓过鲨鱼吗 第2节 鲨鱼就鲨鱼,冰山就冰山,她还偏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 难啃的骨头,肉才多吃起来才香。至于行不行的,谁上手谁知道。 第2章 此山非彼山 上一份工作正收尾,新的工作还没开始。 小穗的辞呈提前一个月递了上去,领导象征性的挽留了一下,听说是去甲方,又改口说女孩子离开投行也挺好,以后有业务别忘了老东家。 既然去意已决,一切就要向前看。小穗提前几天打电话给新老板,准备要些资料春节带回家看去。 也有点讨新老板欢心的意思,让人知道她还没入职就很卖力,这个人设得先立起来才行。 “公司的情况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这样,你先找找我们行业的研报,了解了解大环境。” 新老板是她大学本科商学院的直系师兄廖驰,两人相熟多年。 小穗找新工作时,不少猎头给她推荐机会,也拿到了几个offer,最终思来想去选择了廖驰所在的公司。 除了工作内容和专业对口,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一方面是知根知底,廖驰脾气温和,待人宽容,在朋友之间素有名声,脾气比她的难搞上司不知好过多少倍。 另一方面,廖驰是云驰科技大老板的独生子。背靠大树好乘凉,她相信他不说是一言九鼎,在公司拿住话语权、护住一众下属,肯定是妥妥没问题的。 这方面她没和廖驰明着问过,所以一听他说公司“很复杂”,心里就轻轻提了起来。 “好的师兄,研报我先去数据库里搜罗搜罗。” 她话一顿,“不过,你说的复杂,是什么意思?简单说说呗,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 廖驰那边传来哗哗的纸张翻页声,旁边有人请他签字。过了两分钟,周遭安静下来,不知是他换了个办公室,还是周围人已经走了。 “现任的投资部经理,今天last day。”廖驰的音色温润有加,听起来十分无害,“我忘了之前和你提过没有——他是被公司辞退的,并非主动离职。” 小穗心说,当然没提过啊。 当时这个工作机会她和廖驰聊了足足两个小时,可是这位前任的投资部经理,他一句带过,只说年纪太大,和职位的要求不大合适。 坑这个东西,往往一开始都不在表面上,谁踩了才知道。 现成的位置,临阵换将,内幕肯定有那么一点点。幸好,她从没有过太高的预期。 她和廖驰不客气的调笑:“师兄,我怎么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们公司这工作,不太好干啊。” 怪不得薪水开得不低,不仅和她在投行的package打平,还额外给了丰厚的业绩股票。 入职的时间都定好了,她的辞呈也交了,廖驰这会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 “难度肯定有,所以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三顾茅庐请你这个大将出山。” 他倒会说话。第一次谈的时候,廖驰主动约的她。 但他的公司在城北的科技园,位置偏僻,小穗过去的话路上就要很久。所以他进城的时候,顺便约了来找她,被他一说倒成“三顾茅庐”了。 “行,有多难?你直说吧,我承受得住。” 云驰科技是一家正处在上升期的芯片设计公司。行业有一定的特殊性,小穗以前tmt企业接触的不少,对电子行业确实了解不深。 之前她查过公司的市场情况,作为一家创业五年多的企业,云驰凭借在垂直领域的独特技术,增速和市场占有率都十分可观。 再加上国内宏观政策对芯片企业的大力扶持,公司前景不错。总有人争论新工作要先选行业还是先选职位,小穗是坚持行业是第一要义的一派。职位决定了能否积累经验,但行业决定了出路和速度。 云驰的融资做到c轮,政府主导基金、民间基金都很活跃,正是最吃劲、最紧要的时候,能有什么问题呢? 廖驰话锋一转:“云驰的问题,不在外部,而是在内部。” 三年前他从国外回来,本想和小穗一样,找个大型券商或投资机构待几年。以他的资历,在金融圈内呼风唤雨,赚个盆满钵满不成问题。 可他的父亲老廖同志卯足了劲的反对,甚至以死相逼,让他回自家企业开荒拓土去。 同样做资本运作,给别人挣钱还不如给自家卖力。云驰科技就是他的第一站。 这一站就是三年,可惜他给公司前前后后做了三轮融资,未来的资本运作迟迟定不下方向。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培育公司上市套现,但公司另一位副总不同意。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把这座大山移开。” 内部阻力这么大吗,小穗问:“愚公移山吗?那是个慢工夫。” “不,速战速决。三年了,我等不起了。” “为什么不直接把人拿下?那肯定是最快的办法。” 小穗试探着问。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和老板对着干的人,不都是被拿下的下场。 但她直觉的知道,三年都拖了,这里面的事情肯定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拿下当然必须拿下,只是智取还是强攻的问题。除了我这个总经理,公司还有另外两个副总,分别主管产销和研发。在我进来之前,他们已经站稳了脚跟。业务上,我几乎全部被架空,根本插不进去手。” 他从电脑文件夹里找出公司的组织架构图,“拿下他们个人不难,但业务必须平稳过渡。否则,上市了、公司架子却散了、客户丢了,我没法和投资人交代。” 小穗明白,这是典型的集权和分权的困局。职业经理人和股东之间,有很多晦涩地带。谁是企业真正的掌舵者?有时还真说不清。 业务在经理人手里,收益归股东手里,互为掣肘,微妙得很。廖师兄这里,显然并不是她以为的一言九鼎的美好局面。 听起来水深,且棘手。 “多问一句,你父亲呢?作为大股东,他也反对上市吗?” “当然不,他站在我这边。” 小穗闻言放松很多,她这份工作的主要职责就是协助廖驰做上市。有股东的支持还好,起码不至于完全失去希望的一边倒。 “另外两位副总呢,全部旗帜鲜明地反对吗?” 廖驰的回答里带了几分不甘:“那不反了天了?只有一位姓周的副总,工作谁也做不通。” “我还有个会要开。总之这山非移不可,势在必行、越快越好。架构图发你了,你先看看。” 小穗还要再问细节,廖驰那边已经匆匆收线。 到底是什么样的山,生生挡住了廖驰筹谋已久的去路? 小穗在电脑上打开文件研究。云驰这个公司挺有意思,明明是个民企,架构图上密密麻麻的人名却都是英文的。 她从上往下纵向的一级一级看。董事会下面是总经理,再往下是高管,高管再往下是部门一级。 高管这里,三个副总的名字赫然在列。 charles liao,是廖驰的英文名,他是总经理兼任主管投资、财务和人事的副总。 再右边,jack yu,下属生产、采购部门。 再往右,william zhou,下属市场、销售、研发……一溜的实权部门。 这位,想必就是师兄口中的大山了。威廉周,名字听起来就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佬。 小穗其实对着冷冰冰的人名,没有太多感觉。 脑补了一会,来回研究了好几遍,忽然茅塞顿开。 ——啊,她也要赶紧起个好听的英文名字才行,一听就是个厉害动人的美女的那种。 彼时她完全不知道,这座她奉命要移开的大山,就是一墙之隔的另一座冰山。 新旧工作交替,正好给小穗留出空档的时间,用来折腾对门的新邻居。 小穗往新房子跑的频率很高。开荒保洁、换窗帘、换沙发和床……每次过去她都把房子的防盗门敞得大开,冬日里楼道里的穿堂风吹呀吹呀,她裹着羽绒服看工人忙来忙去,也不觉得冷。 艳遇不如偶遇,刻意的留心之下,出出进进总能碰到他几次。 晚上的时候居多,他似乎工作很忙,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回家时往往西装革履,手提电脑包不离身。一天下来领口松松垮垮,满脸掩不住的疲色。 她猜他工作上职位不低,不然大衣和手表不会是那么奢侈的货色。 但应该也不会太高,没见过哪个老板这么早出晚归,兢兢业业一点五颜六色的业余生活也没有的。 而且,西装永远是黑色,衬衫永远是白色,款式从来都是同一件。长得帅也隐藏不了的……有点土气。 反正第一次都“投怀送抱”过了,又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近邻,再见到他,她总要挑着安全的话题和他搭几句话。 从前在公司里,小穗大小也算是闻名一层楼的甜姐儿一枚,明眸皓齿,面若桃花,以亲和甜美的笑容著称。 然而,这位男士大约真的是铁板一块,从头到尾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冷若冰霜,什么叫做不为所动。 等闲不接话,偶尔心情好时,不苟言笑的回她两个字,也是十足的应付了事,摆明了对她不感冒。 知难而退不是她的风格。男人木头似的撩不动,绝对不代表她没有魅力。只是——他还没见识过她的魅力罢了。 装高冷的她遇到过,故作逼格的她也遇到过。相比起来,这位芳邻有味道多了。 ——让她身心俱为之蠢蠢欲动的男人味。 女孩过了二十五岁,心态上总会有个转变。从腼腆羞涩到浑不在乎,从被动等待到主动出击。 尤其是最近,经历过感情上的“滑铁卢”,她急于找到一个人,帮她从上一个男人的感情寄托中摆脱出来,改头换面迎接新生活。 习惯了有伴,空窗太寂寞。对于乍然出现的艳遇,她欢喜还来不及。 面对陌生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怎么肆无忌惮的折腾,也没人知道。女人一辈子,能碰到什么样的男人,其实具有很大的随机性。 既然碰上了,就大胆的试试看呗。 她这人一旦动了心思,主意可以层出不穷的多。 撩个男人,还是三十出头的男人,技巧还是要讲究一点的。 某天晚上,她早早下班,换了一身可盐可甜的少女装,在新家一边布置,一边守株待兔。 等得无聊的时候,她往手机微信姐妹群里扔了张自拍,工作日寂静无波的小群里立刻炸了锅。 亲闺蜜小舒的回复最迅速,半真半假的艾特她:“亲,你发大学时的照片干什么?” 祝小穗乐得低头检视自己,时下最流行的jk制服,网店招牌的小萌款。配上学生妹的黑皮鞋,纯得像不谙世事的乖乖妹,鲜嫩极了。 她厚脸皮的回了一句:“你看错了,什么大学,是我高中时候的照片呀亲。” 群里一串省略号,满屏的点点点。一直等到晚上十点,邻居人是回来了,看她的时候分明愣了一下。 下一眼马上去看墙上的楼层标识,以为走错了地方。再看她的眼神,就十分复杂了,像在看一个不良从业者。 小穗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向他问好:“有点怪是吗?今天我们日漫社团活动日,这是cosplay小岛游六花的团服,太违和了是吗?” 她暗暗得意,从她嘴里蹦出来的几个名词,绝对让他这个岁数的人听得找不到北。 你钓过鲨鱼吗 第3节 男人抬抬眉,一点不见求知若渴的动容,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评价了一句:“公共场合,注意影响。” 说完,回头看看她门内的一片狼藉,稳步进了自己家门。 小穗露着一双美腿在风中凌乱。自己照镜子都以为回到十七岁,减龄可爱到犯规,居然没有激发他一丁点的好奇心吗? 真的没有吗? 过两天,小穗换了个风格。脸仍是纯纯的一张脸,身上穿了一件掐腰亮色的鱼尾裙,前凸后翘的身材衬着裸妆小脸,显得又纯又欲、清新不俗的妖艳。 开门前她心一横,又往要露不露的v领里塞了两片胸垫。 虽然她不缺,但多多益善,初始阶段吸引眼球的时候还是很管用的。 继续装偶遇,又是晚上十点钟,他打着电话从电梯里出来,一看到她,直觉的再次抬头往楼层标志上瞟。 而后目光敛起,视而不见的不多管闲事,兀自边走边和电话里的对方道别。 这眼神和这反应,看一眼小穗就懂了。 再次凉凉——他不感兴趣!不吃这一套!而且还嫌弃她! 电梯继续往上走,小穗惆怅的等着。等电梯门开,他的电话也打完了,她摆摆手说嗨,脚下匆匆,比他还急似的快步离开。 多此一举的自己给自己台阶下:“那个,隔壁广场的酒吧新开业,单身客人八折哦!我朋友开的,很有情调,有空欢迎去玩。我先走啦!” 不等他反应,小穗先一步进了电梯,重重地去按关门按钮。只留给他惊鸿一瞥的妩媚微笑,和优雅魅惑的浓沉香水气息。 在一楼避风处人烟稀少的楼道口站了足足五分钟,她拍拍屁股,静悄悄的上楼回家。 这人……道行不浅啊。还是,她的技艺生疏了? 不会不会,这个关头,她更不能自我怀疑。怎么会不美?不可能的,光化妆就化了一小时,出门前姐妹群里好几个流鼻血的表情包给她打气。 爱美之心,大多雷同。她从不相信男女在审美上能有多大差异。 她一直笃信,男人对女人产生兴趣的源头,追根究底并不难揣测——要么是保护欲,要么是狩猎心态,要么是变化莫测的神秘探索心理。 钓鱼上钩,仰仗的不就是这些雕虫小技?虽然她学以致用的经验不多,真正实操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但十次里有八次,都会应验。 还有两次,是她根本来不及施展功力,对方第一眼看到她的笑颜,马上臣服的主动伸出了橄榄枝。 要怪,就怪这位冰山先生,委实是个异类。 可爱俏皮美少女不喜欢,性感成熟的御姐儿不动心,邻家温柔的小白花也无动于衷。 ——莫非,他是和尚? 那她就是专门诱惑他还俗的妖孽,哼。 第3章 柳下惠还是深柜 小穗在群里唠叨叨的发牢骚,有人评价:“这男人故作清高吧,哪会真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小舒的本职是一家外企的hr总监,看人一向精准,质疑地回了一条—— “是柳下惠,还是隐藏不露的深柜?” “……呸!”小穗秒回,“不可能!他的气质看起来不像。” 小舒:“你听过一句话吗——这年头,越man的越弯。” ……小穗不信这个邪,直觉上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我宁愿相信,他名花有主身不由己,比如有个异地的女朋友什么的。” 大半个月了,不仅微信没要到,连对方姓甚名谁都没机会聊到。她当然更不愿意承认,是她所向披靡的个人魅力突然打了折扣。 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一时间,棋逢对手的征服欲一股脑的涌上来。 “那你怎么办?还撩吗?” “当然!既然撩,就要撩个明白。” 她不一定强行上去给人松土,但证明自己尚能引起男人的注意力,这事势在必行。 机会很快来了。 这天轮到小穗的last day,彻底在老公司办完离职手续,中午和几个要好的同事吃散伙饭,依依惜别完了,才回到办公室坐下,却有个她意想不到的电话进来。 她静静地看了手机屏幕许久,脑子木木地不想接。 来电的人是她的前男友楚毓。 “前男友”这个称呼,并不十分准确。 确切的说,名义上,楚毓还是他的现男友。只是在她心里,已经早早给他烧纸送瘟神,送走了而已。 同在一家公司的金融男,他们谈了三年多的时间。刚在一起时,小穗还近乎是懵懂的一张白纸,对成人世界的爱情、恋人有着无数的憧憬和期盼。 楚毓这个人,从各个方面,迎合了她小女孩时代对心仪对象的所有幻想。 千依百顺的捧着她,甜言蜜语的泡着她。无穷无尽的浪漫花样,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狂轰滥炸,把她很快捧晕了头。 她一度活在他营造的爱情温室里,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女,幸运地遇到了最契合的人间至爱。 她单纯的爱了整整两年,然而,幻想总是用来打破的。 从两人在一起的第三个年头开始,也许是小穗长大了变聪明了,也许是他不耐烦严防死守的敷衍她了。很多细微的破绽,慢慢显露了马脚。 第一次发现他在忙季里私下撩小实习生的时候,她三观都要崩溃了。 她现在手机里还留着那个小实习生的照片,青涩的一如当年刚遇见他的她,外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 她甚至动用人际关系网,去打听那个小实习生的工作表现、性格,乃至家境。得出的结论是,确实平凡无奇。 小穗想不通他为什么不爱她了,那段时间上班都是恍惚的。不过,现实很快教给了她答案。 男人一旦想要偷吃,那有什么理性的逻辑可言。第二个,第三个……不过月余,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 从高中起小穗就偏科,作文写不好、英语记不住,但她的所有理科分数,都出奇的高。 很快,楚毓的社交平台小号,所有app密码,支付宝付款记录,她在短短几天内摸了个透。 不管夜里她再怎么痛苦、消沉,白日里见面时从脸上看,她依旧冷静沉着,不吵不闹。楚毓完全不知道,她已经有了怀疑。 因为从看到微信小号记录里,他把酒店房号发给另一个女人的一刻起,她就死心了。 连对质都没有必要,她太清楚,一切都是无用功。小穗的自尊不允许她低声下气,或是歇斯底里。 她纠结的只有为什么,从没有一丝丝的想要他回心转意或是浪子回头。不管有没有可能,她单方面下定决心给他判了死刑,就这么简单。 但她也不想那么便宜了他。随着蛛丝马迹越查越多,她打心底里佩服楚毓的演技。怎么不去娱乐圈,而到了金融圈呢?埋没了他的才华啊,影帝名单里早该有他的大名才对。 男人到底图女人什么,就是她在那段时间里反复冷眼观察,才想明白的。 征服和猎奇的快感,这些,她已经给不了楚毓了。年轻前途大好的他,面前有一片蔚蓝的大海,只捉她一条鱼投放其中,在他认为是一种优质资源的浪费。 急功近利是这个圈子里人们的通病。她以为的纯粹深情,其实楚毓不屑一顾,只是他演的像而已。 两人本质上就不是同类人。所托非人,她自己也有问题。她坦然承认,但她没那么自怜自艾。 她信奉一句话,“欲成大事,不拘小节。”犯错就要付出代价,在不给他这个代价之前,她不会轻易提分手。 话说回来,小穗在他响了足足一分钟的铃声里,还是找了间会议室,按下了接通键。 “小穗,离职手续办完了吗?” “嗯,刚完。” “我女朋友真棒!你听到我这边的声音了吗?”楚毓在那边捏着嗓子模拟,“噼噼啪啪……轰!” “什么声音?” “我心里为你放烟花的声音啊!祝贺我女朋友脱离苦海,终于上岸了。” 小穗一抖,这情话土味有点重:“你还在深圳?” “是啊,客户的项目一拖再拖。招股书改了几稿还是一堆问题,估计下周能回去就不错了。” 投行的工作繁忙,没日没夜的出差加班,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楚毓例行的抱怨了几句项目上的辛苦,分身乏术,连着一两周迎着五六点钟的日出下班。 小穗听得心里冷笑。忙大家都是一样的忙,只是有的人忙起来心无旁骛地投入,有的人却会见缝插针的给自己安排节目罢了。 嘴上说的,当然做不得数。时间管理方面,他是不亚于某位帅哥明星的大师。 小穗只是安静听着,他解释完了,自然说到打这次电话的本意。 “行政助理刚才联系我,说这个月公司楼下的车位费还没交?他们不收微信支付宝转账,必须交现金。你看你有空的话过去跑一趟?” 一年前,小穗和楚毓一起买了辆车,当时觉得两人一道上下班方便,还多了很多路上相处的时间。 名字写的小穗,毕竟她爸妈慷慨地付了将近一半首付款,算是对她的赞助。 而楚毓家在农村,条件赤贫,工作几年了也没什么存款。 还剩一半车贷,两人一起供。他们的工作去客户现场的时候多,赶不到一起的时候她一般打车或坐地铁,所以车子大部分是楚毓在开。 公司车位的钱,两人一般谁赶上了谁交。但现在,她有了不交的理由。 “车我回头开到新家去,你不用管了。” “那……”楚毓话没说全,明显迟疑了。 两人不住在一起,他要去公司或者到客户的时候也要用车,怎么办? “我的新工作要坐班,离得不远,开车更方便。”小穗说得理直气壮,“所以我在小区预交了一年的车位费,以后不用停在这边公司了。” 电话对面的声音轻快起来:“怎么没听你说?我都不知道。” “忙忘了。节后看情况吧,你要用的话,来家里开就是了。” 当然,看他能不能进得了小区,能不能从她这里拿到钥匙,再说吧。 她一硬气起来,楚毓就犹豫了。 “那也行,少交一份停车费,一个月也能省一两千呢。留下来我们一起出去吃大餐。” 哄人他最擅长,关心的问了她好几句。说了说客户的不配合,又说起了几百里外武汉的情况。 这会儿离春节还有一两周,关于武汉的传言在微博上渐渐多了起来。病人变多了,当地的医院已经在紧急处理。 你钓过鲨鱼吗 第4节 他们熟悉的同事很多在附近出差,所见所闻在小圈子里传来传去。对于他们这些出差和便饭一样的人群,大家都免不了担心。 “疫情“这个词在此时还不普遍,大家只知道是闹起了肺炎。 上市的时间表一向紧凑,项目成败关系着每个人年底的业绩奖金。 他们更担心的是,客户当地的员工不会因病停工吧?年初是最关键的忙季,不会影响项目继续全力推进吧? 不管什么状况,能不能三班先顶上啊。 挂掉电话,小穗从公司出来,直奔小区物业办公室。 她选的这个小区紧邻高新区的科技产业园,停车位十分紧张,地下车库一位难求。她每次过来停车都是老大难问题。 磨了物业好几天,经理老孙才答应帮他找老业主打听打听。 毕竟是新住户,一个人住以后少不得要修这修那的,和物业的人混个脸熟没有坏处。 所以小穗特意早晨从家里拿了瓶红酒,不记得是哪家饭店充会员送的,当是谢礼,提前给老孙拎了过去。 推辞了几个回合,老孙油光满面的笑纳了,说以后可以作为物业活动的奖品,就当是住户自愿捐赠了。 小穗也笑,奖品不奖品的她不管,真真假假是他们自己的事。当下走通了人情,给她办了车位就行。 唠了几句,老孙果然松了口。 “这事不难!你隔壁1602的朱先生,入驻小区最早,当时一口气买了好几个产权车位。我昨天去转了一圈,有几个都空着,有日子没停车了。你问他租就是了!” 小穗一喜:“他姓朱?哦,我是说1602的业主。” 老孙探头朝里屋问了句:“1602的业主是姓朱吧?” 里屋应了一声,听不太清。老孙一拍桌子:“你看你俩多有缘,还是本家呢!” 说得小穗眉开眼笑,谁说不是呢。差了一个音,这巧的。 “他的电话您方便给我一个吗?我和他联系试试。” 老孙为难的搓手:“那不行,违反公司规定。你俩门对门的,方便得很,直接找他呗!” 也是,小穗拐弯抹角地问:“他好像经常不在家,家里有别人可以管这个事吗?” “悬。他一个人住,这么多年好像没见过家里还有谁来过。” “那会不会租的很贵?狮子大张口的要我租金,我也怕呀。” “不至于!朱先生不是抠门的人,再说人家也不缺钱。”老孙大手一挥,“小区里另一套房子,也是我们帮着租的,当天就成交了,几乎没讲价,可痛快了。” 小穗暗笑:“他多大您知道吗?年纪大的人,我不大聊得起来呢。” 老孙也是个滑头,摸了摸脑袋,呵呵笑却不肯透露更多。这姑娘有点精,搁他这人口普查呢。 小穗见好就收,左右她想知道的不费功夫就到手了,当晚名正言顺地去敲他家大门。 第4章 好为人师 作为小区最早的一批业主,周望川和物业的几个经理都算脸熟。 逢年过节,总能收到物业送上门的礼物,月饼、粽子、春联之类的,年年不间断。装修、出租等手续也绕不过物业公司,少不了和他们打交道。 白天老孙打电话过来,客气的询问他的时候,他没太当回事。 一个车位一年几千块的租金,与其租给乱七八糟的人,还是物业介绍的住户更靠谱一些。 只是一听说求租的对方是“同楼的邻居朱小姐”,他眉心一跳,脑海里立刻蹦出隔壁话痨小姐那张灵动但明显不好打发的脸。 对,“话痨小姐”,是他给隔壁女邻居起的绰号。 什么时候碰到,都要东拉西扯的和他搭几句话。没营养的、随意又假装自然的、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这问那。 从小区的情况,到周围超市在哪,再到他工作忙不忙辛苦不辛苦……她的话怎么那么多? 周望川也管了几年销售团队的,他本人虽不多言,对方的套路和意图他看得出来。 搭讪而已,他见得多了。随着年龄增长,三十岁之后这几年,遇到的越来越少罢了。不怕他,还敢主动凑上来的情况,寥寥无几。 能大胆到她这个地步,且越挫越勇、一点都不胆怯的,确实不多见。 但她行动上招摇,言语上又含蓄的没有明示,他只好冷处理。每次她倒也不会牛皮糖似的勉强黏着他,不外乎声东击西的试探。 说轻浮也算不上多轻浮,她依旧把握着适可而止的分寸感和距离感,除了第一次把他撞的磕到电梯壁上之外。 周望川能看出来她的修养和良好教育背景,让他想严词拒绝,还不好说出口。但时不时的就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刺探他一下,烦也是有点烦。 打电话时周望川正在开会,很快就挂断了,寄希望于这次租车位的邻居不是她。敬而远之,是他现在见到她唯一想做的一件事。 结果,一开门,不是她是谁。 祝小穗几句话简洁的说明来意,这次换了爽朗明快的语气,省心省事的独立体贴女性人设。 “您看行吗?我长租,年付,价格上也没什么特殊的要求。” 周望川没出声,心里在衡量租车位的钱和以后被她长期骚扰的成本,哪个更划算。 小穗从身后拿出刚打印好的一沓文件:“我合同都带来了,您答应的话我们马上签约,也不多麻烦您。” 他没接,虚指了指房内,语气波澜不惊:“我正在工作。” 小穗知道她如果厚脸皮的话,应该马上管他要电话号码、马上约下一次上门时间。可是,那样有点太顺杆子往上凑了点,该矜持的时候还是要矜持。 “好啊,那您考虑考虑,回头我再来找您。” “……再说吧。” 不到一个小时,老孙给她打来电话,话音很雀跃,高兴得像做成了多大的买卖一样。 “朱小姐,可以签合同了!” “……哈?” “1602的业主全权委托我们来出租车位,刚已经和我们签好了合同。您看,您什么时候过来?您要租车位的话,不用找他,直接和物业公司签另一份合同就行。” 小穗停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租个车位而已,还给她整了一套背靠背的四方协议? 得,成功的把她给绕过去了。这位邻居先生——设计交易架构的能力比她这个投行专业人士还要专业! 满足各方需求,避开各方矛盾,这是行家里手啊。 感叹完了,转念一想,又美滋滋的乐了。 就这反应,怎么可能是深柜?这样挺好,说明小舒的猜测完全不成立。 逆向思维来看,深柜才不会管她什么招数,通通照单全收才对。反正不吃亏,大不了最后大家一起做姐妹。 哪会像现在这样,躲她躲到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小钩子咬到似的一点小事都要撇清…… 直,绝对比钢筋还直。 车位租到手,小穗去小区的地下车库转了一圈。 物业合同上写了出租的车位号和位置图,她按图索骥的找到,才发现,这个车位——真不是一般的远啊! 如果她的记忆没错,按照地上单元楼的排列,这个车位和她住的单元至少相隔了整整两栋楼! 绕来绕去,光步行就不止五分钟。 隔壁冰山先生是个狠人。老孙之前说他有几个车位就在楼梯口,他选这个给她,肯定是故意的。 打破了她试图继续和他在车库制造偶遇的美梦。小穗这回是真来了脾气,在心里重重地给他记了一笔。 呵,等上钩以后,她祝小穗非给他个好看不可。把他踩在脚底让他永远翻不了身,或是等腻了一不做二不休的甩了他,那画面似乎都不错。 不管怎么说,她的小车总算有个固定的小家,不用四处去路边打游击战了。 一计不成,她又生一计,追男人的招数信手拈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一点上,她韧性比谁都足。 小穗坚信,没有人是无坚不摧的。说的难听点,没有鸡蛋是不裂缝的,不然苍蝇为什么四处乱飞呢? 晚上九点,她又一次敲响了他家的大门。 这次,她重新换了个乖巧贤惠的小姑娘人设,笑起来婉婉约约,嘴角的弧度像弯月一样清新无瑕。 亲和力十足的谢他:“物业的合同白天我已经签好了,谈得特别顺利。为了感谢大家帮忙,我做了点家常菜,朱先生也尝尝?随便吃一点,别客气。” 小穗自认烹饪达人,朋友但凡尝过她的手艺无不夸她厨艺精湛了得。 她奉上手里的保温盒,里面是她焖了一晚上的淮扬名菜蟹粉狮子头。为了彰显诚意和用心,她很是费了一番细工夫,鲜香的味道隔着盒子飘出来,她吸了几口舌尖都要软了。 周望川也闻到了,垂手不动,语带双关的回答她:“心领了。可是,我不是随便的人。” 小穗脸一僵,意思是,她随便?她有准备他不会痛快答应,所以维持表情不变,晃着粉嫩嫩的指甲,退了一步说。 “抱歉,是我不大懂行情。家常菜是太随便了,要不我哪天请您去外面吃大餐?还是,我提前准备份礼物什么的,会更好一点……” 她师出有名,不怕他死撑着不给面子。这招以退为进,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都不用。”周望川却打了直球,带了点戾气,淡淡说:“有事说事,我这人不喜欢别人随便套近乎。” 保温盒有些沉,小穗换了左手拿着。右手掌摊开,在他视线范围内,看了一眼手指上被盒子边缘卡出来的红印,可怜巴巴的接着说。 “我也不是随便见人就送……爸妈总教育我远亲不如近邻,要和邻居搞好关系。我没别的意思,就想谢谢您答应租车位给我,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 “不然我真不知道把车怎么办……”她说着说着就有点跑偏,“我就说我上班用不到车,爸妈不放心非要给我买……房子也租了个人这么少的小区……我刚参加工作,年后开始实习。实际上我还没毕业,所以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 女孩子最单纯的时候,就是刚出校门尚未接受社会拷打的时候。一个还没有踏入大染缸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她一长串的絮叨不知道哪里对了路子,周望川产生了一丁点好奇心,打断她问:“你多大?” 小穗挺胸沉肩,忽闪着睫毛,格外认真的答:“二十一。” 他有些意外,细看了看她的脸。 莹白平滑的肌肤,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关键是,她身上家居服的卡通图案和她额前刘海上别着的卡通小发卡——确实是小孩子的东西无疑。 女孩子的年龄,是少有的几件周望川一直搞不清楚的事情之一。 眼下在他看来,小穗确实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年轻小孩。住高档公寓、开价格不菲的车,再加上没头没脑的乱搭话。 小姑娘不大老实,他看得出来。其他的,毕竟没什么切身的利益冲突,他有什么必要追根究底呢。听起来是有些可怜,不至于让他同情,但戒心一下放松了许多。 而真正的年龄是二十一,还是二十七,小穗不过脑子一抽信口开河。看“朱先生”皱着眉打量她,她的心脏蓦然扑扑扑地一阵乱跳。 他的眼里仿佛笼着层霜,看人的时候忍不住的让人很有压力。直到他开口,这回语气十分平和。 你钓过鲨鱼吗 第5节 “谢我就不用了。还有别的事吗?” “我的意思是,不周到的地方,请您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多多包涵指正。” 小穗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另外,您看方便的话,车位可以给我换一个近一点的吗?” 她娇滴滴的补充,“地下车库黑漆漆的,灯泡好几个都坏了,走太远我有点怕……” 都说一段好的关系是从“麻烦”别人开始的,有来有往才能打成一片。小穗很信奉这一点,能争取的时候,绝不会委屈自己。 天寒地冻的,每天节约十分钟,她不用早起安安稳稳的在床上睡懒觉,不香吗。 周望川对女孩子的娇气则毫无共情之心,再次推开她递过来的餐盒,面无表情的拒绝。 “你刚才说,车位的合同你已经签字了?” “对啊。” “物业那边也签了?” “对,盖的他们公司的公章。” 他肃着脸说:“合同就是合同,黑纸白字不是开玩笑的。进社会的第一课,你该学的就是契约精神。” “就是因为总有些人自以为聪明,想方设法的在合同上钻空子,才导致国人普遍缺乏契约精神,难以建立守信重诺的社会大环境……” 呃,小穗顿觉这回又折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呕疼呕疼的。 “……我加钱,您看可以通融一下吗?” “不可以。合同第二页的违约条款,回家自己研究去。” 说完,一阵强风迎面扑在小穗脸上,冷得她猛地一哆嗦。大门关上了。 他又赢了,说的小穗无从反驳,差一点哑口无言。 自己挖坑自己跳,她真是脑抽了才会说她二十一。 他原来可以这么强势……第一次听他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一点不带喘的话呢。 她知道好为人师,是大部分中年男人的通病。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老掉牙的翻皇历,古板又严格。 然而,这给他减分了吗?小穗咂摸了一会,好像并没有。 他让她恍惚想起高中时的数学老师,一整节课都在刻板的讲解一道道剪不断理还乱的数学大题。 训这个同学不听讲,训那个同学不读题,端着架子威严极了。很多解法在小穗看来太高深,脑仁都疼了也弄不明白,只赞叹怎么有人真能把数学学得那么好呢。 那会又怕他点名让自己回答问题,又总盼着上数学课见到他,你说奇怪不奇怪。 长大了才知道,自己是有点暗恋人家老师的成分在。又帅又酷又头脑好,太容易挣得小女孩的好感了。 师生恋在学校是严令禁止的,可现在——反而多了点禁忌的诱惑。她都禁不住想,他有没有可能工作中真的是个大学教授?那她梦想成真了。 第5章 比照前男友来找新男友 正式搬家这天是周末,小穗把钥匙留给搬家公司,自己先到新家附近的花店逛了一圈。 仪式感对她来讲至关重要。租房子不算乔迁,东西搬过来也不算乔迁。家里有了人气、有了鲜花的装点,才算有了开始新生活的气氛。 这方面她十分符合当下“精致穷”的年轻人作风。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生活上有点穷讲究。 她挑了几枝大朵的粉百合,搭了卡罗拉红玫瑰和一把洋桔梗,花店的店员帮忙扎成花束。成品透着喜气洋洋的鲜艳,煞是锦簇好看。 连几个店员都围着举起手机拍照,和小穗商量,想多发几张朋友圈给店里做宣传。 小穗当然愿意成人之美,退后一步站在边上等待,任她们从各个角度找光线最好的效果。 背后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hi?” 她回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对方同时间感叹:“真是你呀,祝小穗。” “方丛师姐?好久不见!” 小穗意外的惊喜,没想到在科技园附近能碰到几年不见的老同学。 之前回复云驰offer、确定要去的时候,她在同学群里呼唤了几句。但做金融的圈子几乎都在城中心,没人在科技园上班。她还黯然神伤,以后蹭饭都找不到小伙伴了。 方丛是她大学本科时隔壁宿舍的舍友,和她不同系,比她大两级。 虽然上课不在一起,但早晚常常在楼道里碰见,两个宿舍挨得近常串门,所以她们也算熟人。 毕业五六年,方丛还是那副林黛玉一样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周末她也穿得休闲,长到脚踝的棉质连衣裙,不收腰仍能看出纤纤瘦瘦的曲线,弱柳扶风似的单薄。 “你也在附近住?” 方丛指指北边一幢高楼:“对呀,我住那个小区。” 和她同一个小区,一个最东边一个最西边,小穗拍手,亲热的说:“那可太巧了!我也住那个小区,以后有什么活动,我们可以约起来了!” “好啊!”方丛笑不露齿的点头,“科技园这一片小区比较新,我很少碰到熟人,遇见你真是难得。” 方丛准备结账,小穗跟过去:“你是在附近工作吗?我才换了新公司,就在园区里。” “不是,我今年下半年才从外地回来,在城东cbd上班。” 小穗张着嘴巴惊讶:“那你住这?上班可够远的。” 方丛停了一下,不自在的一笑:“这附近房租便宜嘛,地铁也方便。” ……好吧,她一直是个节省没什么物质欲望的人,从大学时就这样。 小穗抱着一大束花随她往外走,方丛手里只攥了小小一束,比起来,小穗怀里几十朵的阵势有点太夸张。 两人同路,都不忙着回去,边走边聊近况。 方丛在一家知名的德昭律所做律师,一提起律所名字,正好小穗之前做并购业务时合作过,两人越说发现认识的人交叉越多。 也许是做了几年律师的缘故,方丛比大学时健谈多了,言谈中偶尔露出一点犀利,和她柔柔弱弱的外表很有反差。 小穗记忆里,大学时她是个特别安静沉默的女孩子。除了见面打招呼,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角落里,静静的学习或是聆听别人发言,很少发表自己的见解。 不过她学习十分刻苦,是他们那一届最早通过司法考试的。成绩好又努力的大美女,一度被学弟学妹们当成传奇。 分别时,方丛主动加了小穗的微信好友。小穗点进聊天记录时才想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诚布公的问她。 “对了,你和廖师兄还有联系吗?我去新公司就是给他打工,他也在这个园区工作。” 方丛神色自然:“是吗?好巧。我和他这些年很少联系……但还是朋友。” 小穗如释重负,没看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复杂,圆了一句:“那就好,下次我们约个时间一起聚聚,人多热闹。” 到家时小穗压抑不住激动,他乡遇故知实在意外,一边等搬家公司过来的期间,一边和小舒八卦。 “你猜我今天碰到了谁?方大美女欸!时光不公,为什么我都被小朋友叫阿姨了,人家却风采更胜当年?” “哪个方大美女?” “隔壁宿舍的方丛啊,我们班好多男生使劲追也没追上的那位法律系系花。” 小舒哇哦了一声:“那位总被男生拦住告白的美女师姐?不是说她出国了吗?” “才回来不久,就住在我们小区。” “不错,以后你们离得近,可以互相照拂一下。不过,她人冷冷的,很难交心吧……” “我感觉她变了很多,现在挺和气的一个人。” “也是,她比我们大两三岁,肯定阅历丰富多了。”小舒问,“她现在怎么样,结婚了吗?” “我没好意思问,本来也不算多熟……” 方丛的气质偏冷,可能是早年的印象太深刻了,小穗总觉得她有种让人望而却步的疏离感,太八卦的问题在她身上都有点亵渎。 小舒唏嘘:“即使没结婚,她长那么漂亮,也一定是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那种……” “应该不是,人家现在是事业有成的女律师,听她说话,好像家庭和感情完全没什么好聊的感觉。” 小舒猛一吸气,忽然想起来:“天啊,她在园区,廖师兄也在园区,你说——他们之间不会依然藕断丝连吧?” “不会吧……当年方丛师姐甩人甩的那么狠绝,廖师兄多年之后还能就范?他没那么舔狗。” 当年廖驰和方丛的分分合合,是他们两个学院的爆炸性新闻,堪称万众瞩目。 廖驰这个人看着温和有礼,个性上其实很有几分锋芒和傲气。上大学时,廖家的品牌广告常常在电视上滚动播出,同学之间口耳相传的都知道。 他的家境在整个商学院几届学生里,都是最优越的那一层。这段人尽皆知的校园恋曲,最终以方大美女单方面宣告分手而狼狈告终,跌碎了一群人的眼镜。 小舒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旧情复燃也确实不容易?再说,廖师兄的脸和钱包在那摆着,肯定身边不缺女人。” 小穗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不仅不缺,只怕还“宁滥勿缺”,不知养了多少条鱼在自家鱼塘里。 这几年大家都忙事业,她之前有一两年没见过廖驰了,只是偶尔电话和微信联系探讨些专业问题。 刚开始廖驰找她的时候,一见面眼里明明白白的闪过惊艳之色。聊完工作,试探的问她当下的感情状况。她差点黑脸,当时就婉拒了,不管是工作还是他没明说的感情。 她和小舒说起来:“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看他是完全不挑,多多益善。” “从另一个角度想,是你变化太大,连他这样眼高于顶的人都惊为天人,这也是对你魅力的肯定。” 大学时候,小穗可比不了方丛。方丛是女神一样耀眼的存在,她不过是默默无闻的小胖姑娘,孤身从南方小城来大城市求学。 “我那会多胖,也不会打扮,在同学堆里根本不起眼。他对我印象不深,情有可原。” 大三下半年,小穗谈了第一个暗恋的男孩之后,才开始慢慢蜕变。知道控制口腹之欲,学会了化妆打扮,扬长避短的搭配衣服。 爱情是女孩子化茧成蝶的催化剂。年龄也是。二十五岁是一个分水岭,她感触颇深。 爱情让她开始看清自己、喜欢自己。二十五岁让她心智开始成熟,驾驭自己的风格和感情。让她发现年龄大不是坏事,每一岁都是最美好的年纪。 小舒说:“其实廖师兄人不错,潇洒多金,有手段有想法,做他女朋友应该很轻松。” “我是真的怕了海王了,他这种反正我是无福消受,只有足够厉害的女孩子才治得了她。” 两人聊了几句说起别的,小舒问:“一会谁帮你搬家?女孩子东西多,你自己别女汉子上身瞎逞能啊。闪个腰断个腿的,冬天不容易恢复。” 亲闺蜜就是体贴,小穗说:“我才不会那么傻。放心,一会有人来供我使唤。” “谁啊?” 她懒懒散散的回:“能有谁,男朋友呗。” 小舒噗嗤直笑:“他活该,你别手软。要我说,还叫什么搬家公司,纯粹浪费钱。十几二十个箱子怎么了,一堆家具怎么了,全该留给他搞定才对。” 你钓过鲨鱼吗 第6节 “他才不傻,只怕一听要做苦力,就缩在深圳不回来了。宁可给客户加班,也推说没空。” 楚煜从来是个只动口、不动手的主。他的殷勤有加,只在他事先评估不会影响自己、连累自己的前提下。 他其实算不上凤凰男,因为是爸妈盼了多年才有的儿子,从小家里尽可能把好吃的好玩的都优先给他。上面几个姐姐大他很多,一起宠着顾着他。虽然在农村长大,他实际上比小穗还要四体不勤。 但他口才好,特别是面对女孩子的时候。这么多年小穗得承认,他哄女孩的本事是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里最优秀的。 骨子里他是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让他干苦力,他肯定一早躲开,小穗不敢指望自己有这影响力。 小舒叹气:“男人太精乖,倒逼得女人放弃纯良和善,也得学着精明起来。你说这种男人多坏?吃一堑长一智吧。” “我正是深受其害,所以我想好了——下一个男人就照着楚毓这样的找。我是说,换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的类型,最好一点都不和他沾边。” “……怎么说的和玩闹似的。那你想好了吗,换个什么样的?” “和楚毓彻头彻尾相反的,比如,体力好爱干活的,家里面特有钱富得流油的,好几年打光棍不碰女人一下的……特别是不能满嘴跑火车的,才算对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上一段恋爱受打击太大,难免走极端,小舒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新目标,是这种风格吗?” “是啊,起码看起来是。”小穗肯定的说。 隔壁那位那么爱健身,从不带女人回家。手里几套房子,市值少说上千万。人起码不是华而不实的那种类型,每天比996还忙,穿的不是黑就是白,和房产中介似的……虽然牌子肯定是中介公司老板那个级别的。 她笑嘻嘻的溜达到防盗门后面,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看。对面大门紧闭,一点声响没有,估计大好时光又去加班了。 她感慨,“他完美match了我现阶段的择偶要求,就是人实在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顽固至极。” “……要放弃吗?” “不,他这样,反而更馋我了。” 看到吃不到,遇到追不到,才会一直有遐想,有神秘感。hard to get,也是要很高明才能玩得好的一招。 小舒很会找角度鼓励人:“这不也是和楚毓正相反的地方?楚毓太容易上手,结果怎么样,谁钓都上钩。我倒觉得你这次的目标选的很到位,别气馁,再接再厉啊!” “嗯。”小穗夸口,“等着我吃到肉的捷报吧!” 第6章 他是你男朋友也不关我事 楚毓看到卡车司机打开后备箱的时候,脸色瞬间黑了一下。 几星期没见面,他对着小穗的时候,语气仍是温温的:“你没收拾啊,把原来房子的东西都打包了?这个懒人沙发用了好几年吧?这两大箱都是鞋子?旧鞋子、总放着不穿的,怎么没有扔……” 小穗听他念叨,指挥卡车师傅卸货到楼门口去,不要挡着楼下的行人。 “早知道我提前回来帮你收拾,该处理的就地处理,至少能比现在少掉一半的量。” 小穗头也不抬:“都是新家要用的,为什么要处理。” “断舍离啊。这么多东西,又重又占地方。” 他拉开一个袋子,挑挑拣拣看了几眼,“不是我说你,这些衣服多少年没见你穿过一次,还没扔呢?留着有什么用!” 小穗拽过袋子,也不管他手上拎出来那一件,哧溜一声拉好拉链,提口气从车上搬下来。 “谁说的,我喜欢的东西,都有用。” “你呀,总是什么破烂都舍不得扔。” 楚毓说得带几分无可奈何,伸手过来拍她后脑勺,被她微微闪身躲开:“你手很脏。” 是啊,她就爱留着破烂儿,曾经赢得过她的欢心,现在也觉得还有点用处。 一如他,她真正该断舍离的,才不是这些没多少意义的死物。 重量十足的大件都是师傅主动来搬,小穗细胳膊细腿的使不上力气。 楚毓更是束手束脚,看师傅戴着副厚手套来回小跑,生怕耽搁下一单的时间。室外零度的天气里,不一会就冒出满头大汗。 楚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巾,掸了掸羽绒服上蹭到的尘土。 “箱子忒沉,应该多叫几个工人来才对。这么多东西,一会儿怎么搬到电梯上去?” 小穗早考虑到了,从楼门内拉出提前从物业借来的拖车。看他干干净净的站在一边旁观,实在碍眼。 “让师傅卸车,你先用这个往电梯口拉吧。楼里暖和,别都在这挨冻了。” 楚毓探进车厢看了看,一时半会卸不完,慢吞吞地挽起袖子,接过了她手里的推车。 拉了几趟,楚毓一出来,见楼前空空如也,连卡车的影子也看不到了,问小穗。 “车呢,停别的地方去了?刚刚的师傅人呢?” 小穗一摊手:“他们按小时算钱,我看剩下的活也不多,他说来不及,我就让他走了。” “不、多?”楚毓反问,指指摞了一片空地的箱子,“那这些,怎么办?” “慢慢运呗。你不是说今天不加班?我今天也没别的事,一下午肯定能搬完。” 楚毓双臂叉腰,欲说还休的呼呼直喘粗气,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小穗指挥他先搬重的几个箱子,轻的她一会顺手拿上去。 她正虚扶着推车,看楚毓歪七扭八地卖力气,眼角一挑,余光里楼前有人过来。 熟悉的紧身衣,熟悉的跑鞋,是周望川从小区花园那边回来了。 他是真不怕冷啊,到底对跑步是有多痴迷?光她都撞见好几次了。 小穗偷瞄回来,又看了一眼楚毓。没想到大白天会巧遇周望川,心里不自觉的有点慌乱。 前男友和新目标意外同框,不会……翻车吧? 箱子堵在楼道一进门的地方,眼看周望川越走越近,小穗硬着头皮转身,简短的打了个招呼:“嗨。” 周望川摘下蓝牙耳机,拿在手里冲她点头,就要和她擦身而过。 楚毓不知哪根筋抽了,也冲周望川打了个招呼,起身热络地凑过去。 “这位,是认识的邻居?您好您好!以后小穗住到咱们小区,麻烦大家多关照了!” 说话间转头和小穗确认,小穗尴尬地扯扯嘴角,闷头不出声。 楚毓比她更会自来熟那一套,从裤兜里掏出一盒软包装、平常他都舍不得抽的香烟,捏出一支作势递给他。 “您这是刚锻炼回来?一看就是练家子,这身材,练得太有型了!” 他高高竖起大拇指,“您这份自律真是一般人比不了的,这天儿还能风雨无阻的坚持下来。” 小穗看他说个没完,从背后轻轻推了楚毓一下,示意他别多事。 周望川脚下停住,瞧了瞧楚毓,又瞟了一眼手头看似忙不开身的小穗。 楚毓自觉有戏,问:“哥们,我们今天刚搬过来,家当太多,你看你这会有空吗?帮忙搭把手?” 周望川抬步就走:“没空。” 毫不留情的回答,留下后背汗湿、浸透了一大半上衣的冷淡背影。 “诶,这人怎么……没有一点助人为乐的同情心啊。举手之劳而已,太自私了吧!” 人还没拐弯,楚毓带着怨气,小声地骂骂咧咧。 距离不远,不知道楚毓的话被他听到没有。小穗在心里给他默默地点了个赞。 幸好,他不是什么没原则的热心肠。这种情况下,酷就对了。 就这么几个箱子,小穗和楚毓两个人有手有脚的,还觍着脸求别人施加援手? 要是她,她也不帮。 不过朱先生来回来去看他们的眼神,实在怪怪的——总觉得他似有深意,不会是看出了点什么吧? 整整一下午才搬完,临近傍晚,小穗面对占满一客厅的家什,慢条斯理地继续挨个拆箱。 楚毓到最后累得连话都不想再说一句,借口有事,自己先走了。 明明是丫鬟的命,却偏偏有一身公主病。这话以前小舒评价过他,说放在楚毓身上特别合适。 小穗现在想起来还发笑。平常相处时不会有什么感觉,一有大事,他时不时地躲避掉链子,她才深觉确是如此。 以前每周末,都是小穗去他的出租屋帮他收拾家务。但凡有可能,他是一点家务活都不干的。 现在她好久不去了,猪窝就猪窝,和她没关系。 等卧室的箱子收拾妥当,小穗歇了一会,心思又被痒痒地勾了起来。 换了件干净衣服,重新挽起头发,去隔壁敲门:“您忙么?耽误一分钟就好。” 开门时,周望川穿着一身深色短袖家居服,拖鞋里光着一双脚,十分耐寒的样子。 “什么事?” “您家有剪刀吗?” 小穗缩头缩脑地笑,“我表哥这人特粗心,不知道把剪刀给我收到哪个箱子了。您这有吗,借我先用一下?” 周望川回身,从玄关的抽屉里拿给她一把:“不用还了。” “谢谢。” 小穗却不走,圆圆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看起来还有话要说,却没斟酌好怎么合宜地表达。 周望川往她身后指了指:“箱子不要放在楼道里,有安全隐患。” “嗯,我给物业打电话了,他们一会儿过来回收。” “还有事?” 小穗瞥了眼他的脸色,解释:“我表哥这人脑子有坑,你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周望川想起那个男孩口中恨恨的扣帽子,她说的“有坑”倒是贴切,也带着同样恨恨的语调,只是对象是别人,而不是他。 他不以为意,缓声道:“无所谓。” 人言可畏,在他这个年纪顶多一笑置之。在别人有能力自力更生时果断拒绝,早就是他的必修课。 本就是素昧平生,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他没有义务,而且有自己理智说不的权力。 周望川正这么想着,小穗忽然说:“情分和本分,我分得清楚。你不用管他说什么,他是pua惯犯,人品有问题。” 你钓过鲨鱼吗 第7节 这话正说到他心里,让他明白,起码眼前这位姑娘是个拎得清的。 小穗也没多说,相信他这么成熟一定懂得——她要和他说的,不是这个。 “你别误会,我和他志不同道不合,很多事说不到一块儿。我请他帮忙只是因为……是我自家表哥。” “我有什么好误会?” 小穗扭扭捏捏:“他那样的类型,我早不喜欢了。而且,现在特别讨厌……” 他一抬眉:“这你不用解释。即使他是你男朋友,也不关我的事。” “可是关我的事!我不想让人怀疑我的品味,影响我的形象。” 虽然她曾经确实品味不佳吧。 小穗绕来绕去地辩解,“我的眼光高得很……高也不是特别高……我是说,你别看我没谈过恋爱,男人好不好,我还是判断得出来的。” “ok。”周望川叫停,少见的耐心开了句玩笑,“时间不早,你是不是还要向别人解释?不耽误你时间了?” 小穗刚刚其实有些紧张,说得语无伦次,手里剪刀嚓嚓嚓的无意识摆弄不停。 听他这样说,没忍住一笑,耳廓一丝丝红晕爬上来,停了一分钟才答。 “是……别人我也要解释的。” 转身离开时,小声补道,“不过别人不急,有空再说也没关系。” 当然和你不一样。她垂眼主动背过身,碎步快走几步进了家门。直到大门合上,她窝在门背后,脑子里还有点乱。 因为他多问的最后那句话,小穗心海里像被投了颗石子,激起阵阵涟漪。 他的问题,是要她承认,还是要她否认呢?他是——终于有了点反应,准备出招了吗? 当下那一刻,她又有点怕他挑明。说实在话,她还没做好当面锣对面鼓地公开追他的准备。 让她顺水推舟的承认,然后趁机表明心迹?算她怂好了,她不是那么莽撞的小年轻,而且策略上也不可取。 小穗心知,大概率的,他如果挑明,肯定是为了更好的拒绝。 “见光死”,为时尚早,他更有理由和她划清界限了。 不行,她得稳住,不能接招,还得接着稀里糊涂的温水煮青蛙。 同一天的稍早时候,同一个小区里,方丛到家后,也正靠着防盗门沉思。 她对小穗没说实话。小穗人不错,虽然过去和她没有太多交集,但那是因为——她和大学同学普遍都没什么来往。 方丛现在十分希望和小穗重新交往起来,有意地和她处得亲近一些。 她性格里的冷清让她多年下来,身边几乎没什么旧友。可是小穗不一样。 住得近只是幌子,她承认自己有很功利的一面。为了私欲别有用心,今天敞开话匣子和小穗多聊了很多。 她更关心的不是小穗,而是她背后的新老板廖驰。 两个月前,方丛所在的德昭律所亚太区人员大调整,一个核心的执行合伙人离职,带走了一群跟着他的高级合伙人和骨干律师。 内地业务蓬勃发展,但人手出现了大面积的短缺。她就是从香港调回本城支援的律师之一。 美其名曰增强骨干的综合服务能力,导致她一个专攻美国法和香港法的律师,回来后从头开始,捡起了多年不碰的中国大陆法律。 她的业务能力拔尖,岁数相对年轻,是所里公认的工作狂人。 新挑战让她欣然应允——拿着海外的高pay和补贴,重返熟悉的城市一边工作一边学,何乐而不为呢? 方丛和小穗撒谎的地方在于——她不仅在一次应酬场合碰到过廖驰,他们——还不光朋友那么简单。 那天是所里一次客户年底答谢,廖驰不是主宾,是另一个常年委托他们做法律顾问的大客户带来的陪座。说是有业务正好想咨询,被一起拉上了酒桌。 她只是过去作为新人露个脸,乍然在包厢亮得刺眼的水晶灯下,迎面看到他的脸,她登时脸就刷白了。 后面她的听力和交际能力全程不在线,应付着喝了几杯酒。邻座徐律师踢她脚,让她主动去敬圈酒,她只顾躲在末座埋头吃菜。 正好他们律所老板起身端着酒杯绕到主位说话,胖胖的身躯把她挡得严实,她才觉得空气又流通了起来。 一段饭没滋没味的吃完,她跟着徐律师蹭车去地铁站。丢了魂儿似的上了地铁,才发现家里钥匙不见了。 距离饭局结束已经一个多小时,方丛无奈地回酒店找钥匙。 包间里居然一桌子残羹冷炙还没收拾,里侧洗手间的门响,两个最不想遇见的人狭路相逢。 不知为何,他也拖到这个时间没走。相顾无言,很快两人都错开目光,却都被定住了似的伫立不动。 廖驰刚把一晚上的酒吐了大半,方丛跟着众人频繁举杯也没少喝,微醺的酒意混着多年不见的陌生感,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僵持了许久,廖驰从饭桌上随手倒了杯冷茶,一口咽下,问她。 “这个酒店是连锁的,上面有房间,你知道吗?” 第7章 为了忘却,所以纪念 廖驰急躁的在床头翻抽屉的时候,方丛躲在酒店惨白的被单下面,捏着被角的右手微不可见的发抖。 她的大脑一度陷入了无法运转的混沌。随他去前台的时候,上楼穿过幽暗长廊的时候,进门被他压在衣柜上劈头盖脸的用力亲的时候…… 她清楚眼前是谁,是在哪里,可就是想不起来自己下一步应该给出什么反应。 很快,廖驰拿着东西回来,大手在床头的一排按钮上胡乱一把按下。房间顶灯霎时全灭,洗手间的灯亮起来,透进室内的光线,正好让他们看清彼此。 他站在床沿几下扯开身上的束缚,单腿跨上去,又去剥她半松半解的套装。 一字裙的拉链在腰后,很袖珍的一个链头。他越急越手下没有准头,钻进去好几下也拉不住,索性把裙摆从下往上,顺着她细细的腰线一推。 效果也是一样的,视觉上还更有冲击力一些。 他像嗜血的狼露出尖锐的牙齿一样,强硬的去啃咬她的下颌线、脖颈、锁骨,再顺势继续往下。 方丛忍着胸腔里浓烈涌上来的悸动,侧过身体,捂住脸小声丝丝地抽气。 廖驰不满她反应太木讷,整个人扑上来覆上她,手掌牢牢按着她的下巴,亲上去,舌尖不容分说的卷进她嘴里。 同一时刻,他压着她的膝盖使劲蹭两下,不管她状态如何,放任自己纵情施展。 方丛疼到眼泪出来,推他却被他扭住手臂,固定在头顶不让动。 她一向是怕疼的,大学时代少有的几次,哪被他这样粗鲁的敷衍过?更别说,隔了那么多年的一片空白。 …… 就在她稍稍有些酥麻、刚找到点放松的感觉之际,廖驰却突然压低身子,在他耳边嘶吼一声,随即懊恼地低低骂了句脏话。 方丛也一下子僵硬得像块木头,这就——结束了? 就像烈日炎炎下干涸龟裂的黄土地,天气预报说马上有一场罕见的强对流暴雨。结果,不过是被人随手往裂缝里泼了盆水,就……没了。 室内瞬间异常的安静,空气的流动都小心翼翼起来。 他的头在她肩上窝着,腰腿早已放开了她。方丛尴尬得不知所措,这种事对于男人的自尊心而言,怎么安慰都是错。 特别是他们这样心血来潮地上来,共处不过一刻钟的工夫。说是形同陌路,都不为过。 她习惯性的安静,但手机依赖症上头,下意识去床头柜上摸手机,看有没有人打电话找她。 探出去的手被他压住,廖驰以为她要看时间,支起身子,借着身高优势,先一步把她的手机扔在够不到的沙发里。 干涩的说:“你知道,这……不是我的正常水平。” “唔。”方丛别过头看向另一侧,揪着被角往身上拉。 他翻个身仰面躺着,对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又说。 “也不是年纪的问题,今晚实在被灌得太多了……” “我理解。”她的意思是,本也是临时起意,这个事情……重要也不那么重要。 廖驰爬起来,从手腕褪下手表,喀哒一声也一起扔进沙发:“等我去冲个澡,一会就好。” 语气里隐隐是还不甘心放弃的意思,所以让她等他。 方丛脸热地往下挪,钻进被窝里没动。 他马有失蹄,她则更不是熟手。怎么也没想到,麻木自己、放纵自己干柴烈火之后,会是这样的怪异局面。 浴室的水声淅淅沥沥,方丛心里跟着浮浮沉沉地出神。 以前,现在……时间带走了一切事物,但脑中的记忆谁也无法清洗抹去。 沉淀之后,她念念不忘的,也许他也还记得些许旧日的感觉。 他的急切、激动、强势,都让她有重温旧梦之感。二十岁的他们,比现在稚嫩、青春,也乐于交付彼此更多的赤子之心。 方丛回想刚刚两人为数不多的几句交谈,好像这些又只是她单方的错觉而已。 餐桌上一个眼神交流也没有,见面就上来定房间……如果不是结束后体验太一般,他除了发泄,说不定一句话也不会留给她。 重叙旧情?不,他对她的态度不过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关键时刻让她恢复清醒的,是客户的电话进来。急急地问她,香港法下协议的仲裁地能不能选在深圳。 她下床穿鞋,收回思绪简洁的回答了几句,对方满意了,不浪费一秒的很快收线。 客户大宗交易正准备签约,找律师的事都是急茬,这会还在通宵达旦的加班。开始过合同了,今晚不知道还要找她几次。 这个客户其实不难缠,也许,她应该过去看看,巩固一下关系,敬业地当面解释。 方丛悄无声息的套上大衣走了,用床头的便签纸留了个条给他:“真有急事。” 荒腔走板的一个夜晚,客户那边真的重要吗?不过是因为,她今晚的勇气,只到这里了。 他出来之后,两人如何自处,她怕会更尴尬。方丛有自知之明,感情上太复杂的局面,她应对不来。 事后她精神了好几天,连处理起工作来,都神采奕奕了几分。 心里忍不住轻快,好像有什么积虑一扫而空了似的。见到旧情人的魔力,还有知道他没有太过荒唐的放松。 因为她知道,常年奋勇杀敌的,肯定不是这个战斗力。 那一晚算什么?就当是为了忘却,所以纪念吧。 腊月二十六,小穗给家里打电话。 回家的机票早就定好了,今年没有工作一身轻,她格外的归心似箭。 你钓过鲨鱼吗 第8节 祝妈妈在电话里问:“就你自己吗,怎么没让小楚也一起回来看看?” “机票太贵,他不舍得买。”小穗黑完他,一想不对,“您提前准备了?问我一声呀,没影的事呢。” 爸妈早念叨着让她把楚毓带回家看看,去年过年祝妈妈套她的话,她那会痛快答应,说应该没问题。 后来……楚毓的事她没敢说,不知道怎么告诉父母,又不让他们担心。 两人濒临分手,半年多名存实亡,并且一丁点的转圜余地也没有。祝妈妈听到,一定刨根问底不可。 “家底薄一点没关系,但省钱也不是这个省法。”祝妈妈唠叨,“有的事上,你不能由着他,要有自己的主意……” “嗯,今年不一样,您也别多想。最近我们朋友之间都在聊春节的安排,好几个同学,好不容易抢到回家的票,这两天都退了。” 因为疫情的原因,微信群里很多人都在犹豫,今年还要不要回老家。特别是拖家带口的人,四处打探消息。 “你爸单位也收到了通知,这两天在统计最近出差的情况呢。” 祝爸爸在当地是名不大不小的机关干部,政府部门的人事管理和报备制度更严格。 “我是后天的机票,应该不受影响。” 当时她是这么以为的,老家小城在沿海,离内陆数千公里,飞机沿途也不经过湖北,可能不会那么快传染。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新闻上一天一个消息。腊月二十八这天,她还没出发去机场,就接到了祝爸爸的电话。 “穗穗,要不今年,你就先别回了。” “啊?” 祝爸爸语重心长的规劝:“形势很严峻,我们刚刚才开完会,目前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了。穗穗,你爸做了一辈子公务员,不能没有这个觉悟。这个时候别给大伙儿添乱,你就留在当地过年吧。” 小穗昨晚刷微博刷到凌晨一两点,铺天盖地的讨论,她当然也担心。咬咬牙,顺从的同意了:“行。” “等回头好些了,爸妈一起去那边看你。” 祝爸爸不放心她,细细地嘱咐了很多。不要出门瞎逛,不要随便和人聚餐,哪儿也别去玩最好就在家里待着…… 小穗一律应好。既然做了决定,就安心在本城过年吧。 挂了电话,把收拾好的两大箱行李又原样放回去。小穗哼着歌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储备不够,小十天的假期,她要广积粮才行。 她决定出门逛超市去。下楼的时候隔壁房门紧闭,她想,隔壁呢?如果他也能留下来过年,这个假期就有意思了。 第8章 女经理还是女助理 周望川家就在本城,没有所谓回不回家之说。 父母在他高中一毕业就离婚了,多年感情淡薄,很久没有一起过春节了。 甚至一顿饭,三口人都已不适合在一张桌上吃了。各自成家,老死不相往来。 春节对他而言无甚特殊,抽空去父亲家吃顿饭,再约着去母亲家吃顿饭,这年就算过了。和平常去亲戚家走动串门,没什么区别。 对他来说,春节的意义在休息,而不在团圆。 一早进公司,销售总监老李过来他办公室坐坐,问他今年还去不去三亚。 他说今年特殊,打算深居简出就在家过年了。 “那我到时候约上几个同事,去您家拜年去!” “尽管来。” 两人说了几句新年销售考核指标的事,周望川的规矩历来是节前要把指标定好,任务书签好。 问题是今年有一个大客户的销售经理觉得指标太高,死扛着不肯签。 老李问怎么办,没两天了,您看指标要不要给适当调一调? 周望川坐在老板椅上往后一靠,手指闲闲的叩两下桌子,反问。 “调了他的,你是不是也要找我来调?我是不是也要找董事会去调?” 意思就是不准了,老李深知他的铁腕脾气,再多确认一句都不敢,赶紧换了话题。 老李嘴碎,说着说着就跑偏了。 “您听说了吗?廖总手下,新招了一个投资部经理。”小声八卦,“女的。” “是经理,还是助理?”周望川嘲讽地问了一句。 不是没有先例。廖驰在用人方面有很大的问题,进公司没几年,先是换了财务经理,不久又把看不顺眼的人事经理也给换了。 换人可以,可他越过总监一级直接换,引起了不少人的非议。而新换的两个中层,都是女孩,都很年轻。 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是,新中层这几年全被他堆了一堆杂事。 帮他对外联络跑腿,帮他组织emba班的同学会活动,甚至帮他个人约会排期、定餐厅…… 好好的女经理,被他用得全都像女助理一样。 云驰从成立之初的规则,就是总经理和副总都不配秘书和助理。一方面公司不大没必要因人设岗,另一方面老廖有先见之明,怕这些正值壮年的高管们整出花边新闻来。 其他副总们闻弦歌知雅意,在公司里都很洁身自好。特别是周望川,公司内爱慕他崇拜他的小姑娘众多,他是一向看一眼都要避嫌的。 这位小廖总一来,风气就有点变了。 老李说:“这都第几个了,咱们廖总这风格……也不知道是没长手,还是怎地,又招了一个助理……” 他往门外扫了一眼,起来关上办公室的门,又坐回来。 “上一位男经理帮公司干成了好几轮融资,说开就给开掉了。他是脾气真好,对我们从来和颜悦色……” 老李惋惜的说,周望川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听进去了却没评价。 老李压低声音:“上周我去hr交文件,听他们私下聊天,说这位新来的投资经理年纪还不到三十……” 公司中层大部分是芯片研发经理,和生产、销售、质量等几个其他部门经理,几年基层工作下来年纪正常也要三十五岁以上了。 “可是,薪水却给到了中层所有人的最高档……比去年您从大厂挖来那位数字设计经理,只低了一两万……” 周望川一听,果然眉毛拧得和山一样。 “他自己就定了?没有通过hr总监?” 一般中层的招聘,除了直系上司参加,hr总监许嘉玲也要全程参与。更有技巧地控制全流程,也防止一个人偏颇地做决定。 “嘉玲姐姐哪管得了他呀,还不是他说多少就是多少!” “背景调查、上家薪酬对比,总要做吧?” “招得这么急,做没做就不好说了。” 老李挤眉弄眼,“一个月前人来过公司面试,传言和廖总特别亲密,就差手挽手地搂在一起了。” 他知道这事怪,提前找了好几个其他部门的人去打听。 “所以有人私下传,说这么费劲的把人塞进来,一上来就把所有中层都比下去,八成是他的小情儿也说不定……” 前面还像话,后来这话说公司总经理,就有点太妄议当局了。 周望川板起脸:“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事没有,没事出去干活!” 他素来不爱听这些搬弄是非的事,老李意思到了,识趣地走了。 周望川却被膈应了,摁内线,叫许嘉玲上午务必找他一趟。 心里正窝火,手机嗞嗞嗞地连振几下。 微信上有新朋友的添加申请,他打开一看,验证信息写着:【我是1601小穗。】 不想加,周望川在点下拒绝之前,手停了几秒,然后点开了头像。 一张海边棕榈树下的女孩独照,亭亭玉立,墨镜遮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比真人成熟有风情。 还是拒绝,有什么必要加邻居的私人联系方式呢?没有。 不到一分钟,验证消息又发过来,信息改了一长串:【通过一下呗?方便以后车位钱直接微信支付。ps:我和物业说好了,没有违反合同哦。】 不用,周望川利落的操作,手机放回桌面。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刚看几行,消息再次过来。 她是真有耐心,锲而不舍没完没了。这劲头要是用在对付客户上,前途无量。 【春节滞留轰趴小群,统计人数ing。】 他看了几遍,这又是什么借口?而且,轰趴,是干什么的? 周望川在验证消息上质问了一条:【微信从哪儿来的?】 她交待得老实:【来源绝对清白!我在小区业主群里,一个一个翻来的……】 这几天小穗陆续加了好几个群,生活群,团购群,他们单元楼的群……有的是物业给的,有的是她顺藤摸瓜找到的。 只有最早的一个社区建的群里,人数不多,小几百个业主都规矩地标了门牌号。她才终于找到了他的微信,可谓煞费苦心。 虽说事不过三,被他拒绝通过三次,小穗仍是不死心地追问:【真的不能加我?为什么呀?】 周望川回了寥寥四个字:【非诚,勿扰。】 小穗心旌一荡,又有点哑火。 这个词自从那部著名的名导电影和那档著名的综艺节目之后,自动带上了男女感情方面的色彩。 诚与不诚,她肯定诚,可怎么答都暧昧。答了他再不通过,路不就被他堵死了吗? 小穗从他的个人资料页面退出去,休战,再说。 节前最后一天,廖驰到德昭律所进行了一次正式交流。 他不喜欢在自家公司里约人谈事。科技园太远,把人叫过去他总觉得有点掉价儿。 而且,公司就像个哪哪都是窟窿眼的筛子。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一点风吹草动,隔天就传得人尽皆知。 另外两个副总周望川和老吴手下都是老人,多的是眼线,每回他还闹不清楚是哪个口子走漏的。 所以能不在公司见的人,他一般都会选外面的场所会客。 上次在饭局上和德昭的高层聊得对路,他想把事情早点敲定下来。 德昭的高级合伙人老童热情的接待了他。在律所最高级别的vip招待室里,安排了所里几名对资本市场和并购最有经验的律师,当场给他做presentation。 眼花缭乱的演示,天花乱坠的专业名词。老童很有心的是,在场他找来的几个律师,要么是廖驰的国内或美国的校友,要么是处理过和云驰有交集的业务,让廖驰听起来并不觉遥远。 你钓过鲨鱼吗 第9节 其中的校友里,恰好就有方丛。 老童想必提前做了不少功课,连他在本科念书时待了三个月的实习公司,也拐着弯地扯上了关系。 廖驰笑问:“律师真是神通广大!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家公司待过?” 眼尾去扫方丛,方丛低头在电脑上敲东西,手下忙个不停。 老童嘿了一声,解密说:“那是凑巧,我知道你们海归人士都喜欢用linkedin,就上去搜了一下。我还加了您的好友……” “哦,这样。” presentation做完,老童总结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们深入研究了云驰科技的股权架构,上层控股实体基本在境外。所以,您要准备境内上市,第一步要做的,是先把红筹架构拆除。” “这些实体涉及开曼、美国和香港公司,也涉及投资人中的美元私募基金。实控人和业务范围不能变,另外还有各地的税务问题和外汇管理问题。” “整体来看,情况还比较复杂,需要熟悉各个国家法律的跨境交易律师来支持。不过,我们律所的专长,正是在此。” 他隔着会议桌,指向对面,“比如我们这位方律师和徐律师的搭档,一个在纽约和香港就职多年,代表国际买家、卖家和私募基金完成过多个项目。一个专攻国内证券发行、上市公司并购重组,是我们这里国际化和本地化最强强联合的小团队。 廖驰抚着下巴沉吟片刻:“听起来对口。” 侧过半边椅子,问对面的人:“那么,方律师对vie架构拆除,有类似的经验吗?” 方丛被点名,坐直身子,拣了几个高科技领域的case,从容、简要做了介绍。 他听完又问徐律师:“你觉得以云驰的基础,后续国内程序上会碰到什么问题?” 徐律师比方丛答得具体很多,深入浅出的通俗。中间还穿插了他之前碰到的案例,当笑话似的轻松讲出来。 廖驰感兴趣地追问了几句,气氛一时很融洽。老童知道,这个生意十有八九没问题了。 上次团队调整时,他拍板决定让徐律师去搭方丛。俊男美女的组合养眼不说,一个干练一个亲和,确实互补得相得益彰。 廖驰问完很满意,看时间不早,合上文件说:“云驰的大致情况我也介绍了,节后贵所先给我个方案吧,我们争取尽早把合同签了。另外,我们公司的投资部经理节后到岗,正好把所有事情对接起来。” 老童满口答应,和他友好地握手,派人送他下楼。 被委以重任的,当然又是方丛和徐律师。 徐律师是个会聊天的人,一路寒暄,恰到好处的恭维他。 方从只要安静的当个壁花就好。中间徐律师也会在交谈中带上她,cue她回答问题,不显得她被冷落。 廖驰也跟着叫她方律师,问的还是红筹架构怎么拆的细节问题。客气尊重,比对徐律师还有礼有节。 直到廖驰上车离开,方丛才如梦初醒的想明白。 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对劲,他看她的眼神,这下真的像个陌生人了,一点温度也没有。 第9章 新年她要转运了 公事“封箱”,转眼就是大年三十。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悠长假期的第一天,繁忙纷扰的节奏终于缓慢下来。 小穗早早起床,先和家里打了个视频,然后去厨房准备年夜饭。 鱼,虾,糖醋小排……都是费工夫的荤菜,她不嫌麻烦,一样样地收拾出来。 每份不敢多,只能做小小一盘,不然这一春节她都要守着剩菜剩饭吃了。 要是有人能一起搭伙就好了,她再多做一些花样也值得。说起来,隔壁冰山先生今天会不会在呢? 估计悬,听他的口音是本地人,肯定要和家人团聚在一起守岁。 昨晚七点多小穗听到隔壁大门响了一声,临近放假,他下班时间终于正常了一天。 今天,不知道他会几点出发离开呢? 小穗意兴阑珊地把保温盒收进橱柜,转头看了眼墙上钟表的时间,心里一动。 草草擦干手上的水渍,踢踢踏踏地回房间换衣服。 小区花园最外侧的树枝上挂满了一串串节日彩灯,一到夜晚会满天星似的闪闪发亮,想必十分浪漫夺目。 白日里却看不出什么唯美之处,反而有点画蛇添足,塑料的质感和光秃秃的树木并不搭调。 小穗慢悠悠的绕着花园溜达,她怕冷,脸上特意戴了口罩,嗖嗖的北风仍然直往人的衣缝里钻。 花园外圈是窄窄的一圈砖红色跑道,正是小区健步爱好者们最喜欢出没的地方。 可惜,她顶着寒风转了两大圈,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这日子口,大伙都猫在家里,大过节的谁出门瞎逛啊。不光冷,而且危险。 从昨天开始,朋友圈里骤然热闹起来。 武汉正式封城了,公路、铁路、飞机,从昨天一早开始全部封闭。大家开始意识到,这次的疫情真的很严峻。 不管回家的人,还是留在当地过年的人,这个春节肯定是要少出门了。 小穗抱着期望能在花园里“瞎猫撞上死耗子”,见到想见的人,谁知不够幸运。 她心里笑自己,这是啥形容词,他是死耗子吗?体型也对不上号啊。 松了松筋骨,冻个半死,还不如回家接着做饭去。 上楼时小穗只顾低头刷手机,十六层的电梯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她随意往左边一看,呦,还真撞上死耗子了! 不对,是活的…… “你没去跑步呀?” 她摘下口罩,脱口而出地问,说完自己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周望川愣了片刻,她这个搭话的开场白,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今天不去。” 小穗帮他按住电梯按钮,看他转里拿着车钥匙,又问:“这么早,回家吃年夜饭去?” “……嗯。” “真好,可以和家人一起过年!”小穗羡慕极了,看他匆匆进了电梯,“那就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啦!” 周望川按下车库的按键,看她挥手才想起回答,今天他好像反应总慢一拍似的。 “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 启动车子打转向灯的时候,周望川想,她的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让他怎么回答呢。 说他不是回家吃饭,而是去超市采购早餐、午餐加晚餐?一早起来,发现家里连一袋方便面也不剩了? 工作的时候忙得像个陀螺,时间怎么也不够用的紧凑。一放假,停下来,发现更糟——根本找不到事情可供消遣。 他是个爱好特别贫乏的人,最大的爱好不是别的,就是工作。 一旦这个爱好失去发挥空间,他的日子淡而无味,比白开水还清澈得一眼望见底。 生活情趣这方面,他以前被人抱怨过不少。下属抱怨,因为他占用了太多他们的家庭时间。 以前处过的女朋友也明里暗里地提过,因为他腾不出时间,也不喜欢花心思去迎合她们、讨好她们。 实用主义过剩,也是一种毛病。他坦然地认可这个观点,但是已经很难做出改变。所以假期里的冷清孤独,也是他自己应得的结果。 对了,去超市还要买一卷双面胶。 春节的东西他根本没想起来准备,出门时看到物业挂在门把手上的红袋子,才想起来。 里面是春联、福字和一些小零碎。他想,习俗还是要遵循,晚饭后可以拿出来贴上,也算沾沾喜气。 小穗新一年的好心情,从初一一早出门倒垃圾,看到他家贴上的崭新春联开始。 看来他假期也在,昨天他出门的时候还没有这些呢。 虽然不在一起,见不到面,但孤零零的她一想到同在隔壁的人和她一起留守,就止不住的开心。 她的假期,给自己安排得红红火火。 室外大家都有意识地开始戴口罩保持距离了。城里她不敢去,也不敢叫朋友过来。 微信上问了一圈,初一约上了同一小区的方丛,来家里吃饭。 方丛居然也没回家。小穗记得她是北方人,按说离本城不远,所以一开始都没打算找她。 群发拜年微信的时候,方丛主动先问的她:【在哪呢?回家了,还是本地过年?】 小穗回她实情,方丛的微信很快回过来:【一起?我也在小区。】 那敢情好,小穗正愁没人说话。手机这几天电量掉得很快,窝在家里只能用手机交流,她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 小穗盛情邀请方丛过来做客,放下手机,当即去厨房和面剁馅,预备一会用北方人最隆重地席面——包饺子招待她。 方丛上门时带了瓶上佳的红酒,这下更是送到了小穗心坎里。 “师姐好贴心,怎么知道我是个酒鬼的?” 朋友圈里每周都晒,能不知道吗。方丛含蓄的没点破:“我猜的。不是都说,花月诗酒茶,是文艺女青年的标配嘛。” 小穗心花怒放,嘴里谦虚:“我还没到那个境界,有花有酒不够,还得有菜有肉,填不饱肚子可是大事!” 她把拌好的菜馅给方丛看,问她有没有什么忌口。 方丛说没有,她不挑嘴,什么口味都能吃。 带她参观一圈,面团也醒好了。家里工具齐全,小穗开了电视,两人一边看昨晚的春晚重播,一边在餐桌上包饺子。 小穗套上花围裙,揉面、一个个切开面剂子。方丛随手接过,在面板上撒上面粉,刷刷的擀起饺子皮。 小穗惊叹于她的娴熟,别看方丛穿着浅色贴身针织裙,一副没下过厨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手里的动作一气呵成,成品大小匀称、圆润好看,让她叹为观止。 “你家,是开过饺子馆吗?太专业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从小做惯了。”方丛站在桌边低头忙活,过了会才解释,“家里人口多,我是长姐,弟弟妹妹们嗷嗷待哺等着吃呢。一直被人催,手速自然就快了。” 小穗不敢深问:“那今天我可捡到宝了,正好和你偷偷师,多学一门手艺!” 说起假期里的无聊,小穗问她其他时间的安排。提议住得这么近,干脆后面几天都来她家吃饭好了。 你钓过鲨鱼吗 第10节 方丛有点为难地说:“一个人是挺没伴的,不过,春节我还要完成一个方案,节后客户急着要。” “啊?过年诶,也要这么拼吗?” 出于职业保密的考虑,方丛没说客户正是云驰科技。 腊月二十九客户说感兴趣,节后就要看方案,不明摆着让他们律师团队春节加班么? “习惯了。经常有海外的客户交易,赶在一季度签约,假期加班对我们律师而言是常事。” 小穗能理解,国际团队往往没什么假期的概念。迁就客户的deadline,倒时差半夜或者假期开会,经常能碰到。 “服务行业讲求客户为先,我之前的工作也是一个性质,很辛苦的。” 小穗扁扁嘴,把包好的圆咕隆咚的小饺子一一摆成一条线。聊得轻松,她也不避讳,顺口问了一句。 “不过,这样不分节假日的忙,男朋友不会介意吗?” “不会啊。”方丛悠闲地笃定,“找个不介意的就好啦。” “会有不介意女朋友总是加班的男人吗?” 小穗很怀疑,“云女友”这回事,时间长了,哪个男人能接受?她过往的经验都是不可以,无一例外。还是,到底大美女的魅力不一样? 方丛温柔的别起落到耳边的碎发,云淡风轻的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根本不找男朋友啊,从源头杜绝了介意的可能性。” 小穗失笑,原来是逗她玩的!以前没发现,方丛还会开玩笑呢。 锅里的热水咕嘟嘟地沸腾了,方丛把饺子下锅。小穗在厨房的另一头料理小凉菜,完了又从橱柜里把保温盒拿了出来。 “你这是……?” 小穗放在水龙头下洗了一遍,说:“隔壁有个邻居也在,我一会给他装点饺子去。” “叫他一起来家里吃啊,我们也吃不了这么多。” 小穗吐吐舌头:“男的,还不熟,他肯不肯要还不知道呢,我就是……试试……” 方丛听出了端倪:“啊?你在主动追他?” 女追男,在方丛看来困难重重,需要太大的勇气。起码她的矜持和被动,让她做不来这种事。 “错。”小穗大方答,“我没追他,我只是愿者上钩。这里面差异大着呢。” 听起来很高深,方丛有点懂,但不完全明白。钓鱼的人才会愿者上钩,钓和追,也许在策略上不大一样? 她充满兴趣的问:“说说啊,怎么能让对方心甘情愿的上钩呢?” “……姐姐,我这鱼饵放了一大堆,鱼却始终没动静,我也没有成功经验啊!” 两人一起开怀大笑,小穗分享了之前几个好玩的乌龙,方丛听得意犹未尽,连连感慨这也可以。 等饺子熟了,小穗装好盒子,轻悄悄的出了门。 这次,她不打算突然袭击。通过刚刚和方丛的“复盘”,忽然有了新的灵感。 她学着物业的做法,把袋子慢慢的、不发出一点声响的挂在他家门把上。 敲门,然后迅速地躲进一门之隔的楼梯间。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使劲听。 大门响了,有人出来了,纸袋悉悉索索的声音,大门又关上了。 周望川以为是物业又来送温暖,关门回家打开包装,才发现不对。 现做的、冒着热气的饺子,生怕他不够吃似的,满满当当地塞了一大盒。 是谁这么执着,非要用这种方式拿来给他,不言而喻。 冷锅冷灶地对付着吃了两天,周望川本打算晚上点份外卖解决。 春节期间,附近的外卖没几家开业,配送速度也慢得出奇。 面对这么一大盒散发着烟火气息的吃食,他没脾气了。 大年初一,还要冷漠地给她送回去吗?盒子都打开过,他没必要那么较真的矫情。 晚上九点,小穗送方丛出门,回来时发现大门边的地上,她的纸袋子被物归原主了。 她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又被拒绝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袋子里除了她送去的、空了的保温盒,底下居然还有另外一个盒子。 原木质地,方方正正,上头镌刻着品牌和产地的斜体字——是一瓶红酒。 他的还礼?小穗喜出望外,新年她看来真的要转运了。 她心头有种终于破冰的澎湃。他这是日子特殊盛情难却,还是——精诚所至、铁树发芽啦? 都好,她都乐见其成。‘ 不过,小穗纳闷,为什么又是红酒?怎么大伙谁都清楚,她喜欢小酌怡情一下下呢? 周望川当然知道,搬家的时候那么大个酒柜一起搬来的,能不知道吗。 第10章 小姐姐好会哦 2020年的春节格外与众不同。原以为闭门不出的偷得浮生几日闲,从一开始就兵荒马乱。 初二早上,小穗还没睡醒,就被微信群里狂轰滥炸的信息吵得不得安宁。 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她蹭地从床上爬起来。 业主群里有人上传了照片,一夜之间附近的超市货架几乎被搬空,生鲜蔬菜尤其被众人哄抢。 群主号召大家理性对待,没有确切的消息说城内会断粮断供,不要人云亦云地跟风。 可是,大家都有从众心理。菜价几番上调,前两天连北方冬天最常见的大白菜,都涨到了几块钱一斤。所以一传外地蔬菜进不了本城,很多人马上就信了。 小穗赶紧打开常用的到家买菜app,同样的情况,很多蔬果都标识“缺货中”,剩下些土豆茄子,也显示仅剩几件了。 关键时刻,还得靠人肉跑腿啊! 她胡乱套上厚衣服冲向超市,和一群大爷大妈摩肩接踵的混在人群里疯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也怕假期里忽然没了口粮。 结账排队足足排了一个小时,她的围巾早在人多的地方不知道被挤到哪去了,白羽绒服上黑一块绿一块,不知在哪蹭的。 小穗只抢到可怜巴巴的一袋绿叶菜,但蔫头蔫脑的并不新鲜。 她怏怏地出了超市,还没走到家,收到一条新的手机新闻推送。 “本市工商和市场管理部门召开紧急发布会,澄清蔬菜供应渠道畅通,小长假期间不会出现物资短缺问题……” 得,她还白折腾了。 微信微博上无数的专家现身说法,一次性口罩必须注意消毒,不能长期使用。 丢弃的时候还要防止污染环境,或者有不法分子二次回收利用,必须做一下特殊处理。 眼看家里库存的口罩越来越少,小穗不知道还能再撑上几天。 这时候国内的口罩生产线还没有大量扩产,著名车企、电器企业还没有投入生产口罩的大军,医用口罩一时成了市面上的紧俏商品。 超市的口罩早就售罄了,电商平台上的正规产品也要每天十点钟去预约抢购。 几千万人的预约量,商家备货只有区区几万只,抢中的概率堪比汽车指标摇号,光靠手速和网速根本使不上力。 幸好小穗认识的人多,问了好多朋友,找到一个渠道,从美国跨洋直递加价买了几十包。 这天,她叫了顺丰快递上门,在家门口把包裹铺开,按照不同的地址分别寄出去。 有寄回老家的,有寄给小舒他们一干老同学的,有寄给同城朋友和老同事的。 哦,还要给廖驰寄一包,小穗在手机上重新下了个单。 虽然估计以他的人脉不一定缺,让新老板知道她挂念的心意最重要。 小穗在这方面很看得开,所以在上家公司人际关系一直不错,也不怕被人说刻意逢迎讨好上司。 人情往来,有往才有来,不过是捎带手的事。 快递小哥挨个录入包裹的地址,还需要好一会儿。小穗戴着一次性手套,正在边上无所事事地看他整理单子,对门咔哒一声,开了。 周望川出来扔垃圾,正好闷在家里半天了,打算下楼活动活动。 刚接完老李的电话,谢绝了他要带人过来拜年的提议,和他说今年走亲访友的活动一律取消,客户也不例外。 早晨社区书记在群里发通知,小区明日起开始封闭管理,外来探访人员不允许进入小区。老李想来,连小区大门都进不了。 看楼道里一地的盒子和正扫码录单子的快递员,周望川差点以为她是开网店的淘宝卖家了。 这几天,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碰过几次面,也许是那一盒饺子成了友善的敲门砖,他们之间比以前熟稔了不少。 小穗先叫他:“呀,朱先生,你先等等!” 他关上防盗门,没按电梯,问:“有事?要帮忙?” 小穗从箱子里取出所剩不多的两包:“喏,给你留的。” “口罩?”外包装上都是英文,但浅蓝色的图案很是醒目,周望川意外,“你哪来的这么多?” “托国外的朋友,八万里加急寄回来的。她在海外旅居多年,很担心国内疫情的情况,所以到处狂扫货,给我们一群朋友每人都寄回了一大包。” 数量确实壮观,周望川点点头。她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说起来交际面还挺广。 “这些呢,是要卖的,还是送人的?” 小穗说哪能卖呀,那不成投机倒把了。 她把盒子抱在手里,也不着急推给他,浅笑道:“你看,天南地北的都有。她本来想直接从美国发货,但国内清关手续太复杂。所以我帮她给各地的朋友匀着寄了一些,算是成全她的爱心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巧妙,来龙去脉的她没必要和他说的这么细致。 周望川一听就明白她的用意。不明说让他接受,但又说送了很多朋友,然后把爱心的事稍稍一拔高,他想拒绝都不好找理由。 他周围见多了那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油子,但也得承认,她很懂得不动声色地让听者让步。 打了几回交道,他发现她挺适合做销售,年纪不大,堵人的可塑性极强。 周望川直接问:“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你别总这么客气。” 小穗说得圆融,“就当是来自邻居的一点善意。各扫自家门前雪太冷漠了,特殊时期大家更应该互帮互助。收钱的话,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你钓过鲨鱼吗 第11节 善意是善意,网上小店里医用口罩已经被炒到快十块钱一只了,而且行情还在水涨船高的不断上调。 周望川也被不少人询问有没有这方面的渠道,不过他一个做芯片的,和做口罩的工厂实在没交集。 他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标签,徐徐说:“不如,我微信转你。” 微信……小穗闭嘴,默默脱下手套,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名片。 紧绷着脸伸手:“好,你扫我吧。” 他在微信上点击的空当,她自己给自己找补:“这真不是钱的事,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我也理解……” 好友申请发过来,单单一个“川”字,简洁利落如他本人。 小穗通过,顺手把自己的微信昵称也改成了一个字,“穗”。 他在手机上继续操作,随口问:“实习的工作是做什么的,有没有考虑过销售?” “销售的工作要求多高,我不大行的。”小穗笑得双眼一弯,“不过,你们公司招销售的话,你帮我引荐一下也行啊。” 周望川低头没回答,身后快递小哥忙活半天终于搞定,把所有包裹扔进手推车,叮叮啷啷地一阵响。 他大嗓门地喊了一句:“您二位慢聊,我先走了!” 小哥凑近小穗,一挥拳头,摆出加油的手势,“姐,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高手!” 下楼前,他顺手帮周望川把垃圾提走,还不忘隐晦地和小穗挤眼睛,“小姐姐好会啊!” 把小穗闹了个大红脸。这小哥人挺麻利痛快,就是太多嘴。 周望川没听懂:“会?会什么,他什么意思?” 小穗装傻充愣地,瞪着圆眼睛摇头:“不知道啊,我会什么?我什么也不会。” 回家收到他的红包,好大一笔巨款,小穗惊呼:哇!土豪。 她很开心,去超市时顺便买了一个垃圾桶,专门放在两人楼层安全通道的出口,歪歪扭扭地贴了个“回收旧口罩专用”。 初五,全国假日办统一发布了一则文件,“建议企事业单位将今年的假期延长到正月十五,非必要不提前开工。” 小穗闲得每天大把大把的时间空下来,除了做家务,就是摊在沙发上追剧。肚子上的肉肉吹气球似的鼓了起来,郁闷得她差一点就要立志也学周望川下楼跑步了。 当然并没有成功,她对运动的恐惧,比对肥胖更甚之。宁可管住嘴,也不迈开腿。 初六,她正发愁如何在家再熬过漫长的下一周,廖驰来了电话,通知她按原定时间办理入职。 很多工作箭在弦上,廖驰的原话是,工作形式可以协调,在家办公也问题不大,但进度一天也拖延不得。 小穗这头表示ok。一个假期一直是离职无薪状态,没有经济来源,她自己也有点心慌。 新老板有他的原则,她刚开始,肯定更要百分之二百的全力配合。 云驰科技的大楼坐落在科技园北区一个独立的小院里,第二次踏入公司,小穗的感觉比上次踏实真切了很多。 朴实无华的六层小楼,楼顶立着靛蓝色的logo,看起来当然没有cbd写字楼那么耀眼和fancy。 但楼前大片草木的绿化几乎占到了院子面积的一半,错落蜿蜒的石径延伸其中,和城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相比,也别有一番生趣。 小穗最先体会到的,是公司的效率。她以为入职手续要很久,实际全套办下来连十分钟都不到。 前台保安登记完,仍不让她进。说除非有特别的出入证件,谁也不允许进入工区。 小穗在大厅接待处等了一会,人力资源总监许嘉玲出来迎她。 “抱歉,公司内部在集中消毒,员工不能进出,园区最近管得特别严格。” 许嘉玲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个子高挑,穿一套同色的西装套裙,干练中透出一丝女性的斯文。 她的五官小穗看不清,隐藏在厚厚的口罩之下,估计至少戴了两三层。眼神亲和,却带着hr惯有的审慎和打量。 小穗笑:“没关系,严格一点才安全。” “廖总昨晚和我说你今天入职,上午我让部门同事把所有文件都准备好了。” 许嘉玲递给她一个pad,“你在这上面填一下基本信息,生成内部账号后,剩下的入职程序,系统会自动给你发短信,你用手机电子签就可以。” 系统页面很简单,小穗逐个输入自己的信息。到英文名字这里,她好奇地多问了几句。 “公司员工一定要用英文名吗?” “是的,工卡、邮箱等等都是英文。”许嘉玲解释,“这个习惯源自廖总。咱们廖总是海归派,喜欢洋气,刚任副总时让我们把所有系统规则都改了。” 小穗刚刚听前台打电话的时候,管她叫许总监,这下更觉疑惑。 “那为什么大家称呼的时候不用英文名,而是直接用中文的某某总、某某经理呢?” 许嘉玲的话说得耐人寻味:“名字是一回事,文化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些约定俗成的东西,就要入乡随俗,我们hr也改变不了。” 公司是一家本土成长起来的企业,这一点就像人的基因,不是说改就改的,谁也没法一蹴而就。 许嘉玲在前台把工作电脑交接给她,给她一份回去要电子签的清单,就说她可以回家了。 小穗对公司的效率很满意,一切流程电子化,高科技企业果然不一样。 但她还是在许嘉玲的话里品出了别的味道。文化再虚,也是事在人为。 现成的规则不用,反而让新人入乡随俗。入公司的乡,随谁的俗呢? 第11章 当旧爱变成甲方 廖驰通知完小穗,接着拿起手机打给徐律师。告诉对方云驰从初七开始,已经正式上班了。 徐律师是个聪明人,虽然自己还在返程的高铁上,耳边轰隆隆尽是列车高速飞驰带来的杂音,当下承诺廖驰,本周会按照节前说好的,把拆红筹的方案呈交给他。 下了高铁,家都没回,徐律师直接进了律所。方丛已经在律所里等他。 团队其他成员因为休假的关系都不开工,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方丛自己。 公事上风雨无阻,随叫随到、随时站岗的,不用想肯定是她。 徐律师不禁揶揄她,你说你,香港那么高大上的地方不待,非要回来。 你一来,我们分所的加班小时数随着客户收入的提高而直线上升。哪有你这样的拼命三娘?把我们都带沟里去了。 方丛抿嘴随他取笑。她知道所里很多人在背后议论她,她的外表,她的工作风格,她过去被客户追求的花边新闻…… 她一向只管埋头干活,两耳不闻窗外事,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本分。 总有和同事之间磕磕碰碰的矛盾,徐律师暗地里帮她搞定过一些人,她也心知肚明。 方丛回答他,加班也非我所愿。我春节不加班,今天这种情况就要开天窗,怎么和客户交代,怎么和老童交待? 两人把第一稿方案过完,定好需要补充哪些内容,一起吃了外卖,然后徐律师开车送她回家。 两天后,和廖驰约见面,正好廖驰当时就在公司,叫他们直接去云驰科技找他。 “公司人少,消毒措施到位,现在不敢去公共场所了。辛苦你们大老远跑一趟。” 廖驰客套地请两人坐下,一同参会的法务部经理打内线叫行政,进来连接投屏显示。 徐律师主讲,四人讨论了将近两个小时。专业上的问题,方丛回答得多一些。 她对各个国家的法条都能脱口而出,实务经验也丰富,语调不疾不徐,很有说服力。 谁听谁都知道是内行。每当这种时候,徐律师仿佛也成了专业小白一样,眼睛黏住了似的,无法从她淡妆却发出独特光芒的脸上挪开。 律师的气场全开,糅合她举手投足之间自带的清雅秀丽,很有一种婉约又坚定的感染力。 虽然廖驰一直没分几个眼神给她,但他听得很投入。心里已有数,这回找对了事务所。 “方案基本没问题。回去和童总讲,这周就把委托书签了吧。” 能让甲方老板满意可不容易。方丛和徐律师对视一眼,有默契地笑了。不枉前几天他们疯狂加班,把所里历史案例资料都查了一遍。 各自收尾准备告辞,徐律师的目光,却明显比她多逗留了片刻。 廖驰沉下眼没说话,抬腕看手表。旁边法务经理提醒他:“一会公司要消毒了,要不您先去楼下转一圈?” 消毒水的味道呛人,一般人都受不了,何况大老板。 廖驰起身:“不用,我也走了。” 这个时间没必要再回所里,本来假期也还没结束。 几个人一起下楼,法务经理说起来现在他连出租车也不敢坐了,一米以内的密闭空间,怕有危险接触。 他建议既然劳烦他们跑到园区来,不如大家拼拼车回家,安全系数高一些。 问起两位律师的住址,发现方丛家很近。其他人都要走边上的高架桥进城,不路过那一片。 “廖总家也在附近,不介意的话,让方律师搭一段车?” 廖驰刷着手机上的未读消息,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可以。” 方丛委婉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华灯初上,冬日五六点钟天色已暗下来,乌蓝色的天际把亮色一点点吞没。 傍晚能见度转差,雾气里带着霾尘,远处的建筑物像是笼着薄薄的面纱。 廖驰对园区内的道路很熟悉,目不斜视地开车。方丛上车后除了扣下安全带,同样也是笔直地望向窗外,似是在浏览园区新鲜的景致。 车内只余静默,两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有多说话的兴致。 接着聊公事,还是循着回忆叙旧,都显得有点假情假意。 方丛又想起上回从酒店出来时,她纠结的那个问题。 久别重逢的前任,几面之缘的甲乙方,他们之间,肯定是回归最简单的关系,对当下的他们最好。他一贯比她清醒,这个道理自然比她更了然于心。 方丛正怔忡,廖驰开口:“前面路口怎么走?” “走右边,下个路口再右拐就到了。” 明明车内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也清晰可辨,廖驰却充耳不闻,直接向左打了方向盘。 “……不是这个方向。”她终于转头正眼看他,迟疑地纠正。 廖驰没回头看她,脚下加大了油门。 “先去我家。” 第二晚似乎发生得顺其自然。 你钓过鲨鱼吗 第12节 方丛前一秒还想着要关系简单,不要再搅合进去。下一秒他急刹停车,站在车前停步等她跟上去,她又动摇了。 过程中她涩的一如既往,他却比上一次多了几分收不住的暴戾情绪。 他的手劲大而重,握住她前面的瞬间,她全身瑟缩了一下。温度是热的暖和的,力度重的像把面团生生捏成面疙瘩一样没有分寸。 方丛了解他,他脾气上来的时候,面色如常,外人谁也看不出来。但他的行为,从来都能很好地诠释,什么叫翻脸无情,什么叫寡情薄意。 今天的他就带了些不顺的脾气,她能感受得到。 因为上次把他晾在酒店,所以他的大少爷习性发作了?男人自尊被挑战的不甘,还是根本不在乎的任性发泄? 以前,只有他哄她依他一回的份……方丛心里一酸,随他把全身上下都用力揉了一遍,咬紧下唇不吭声。 他上了头,曲起她的双腿,手指擦过碾了一下,干燥无痕,冷冷地问:“这是不愿意?” 方丛受不了,闻言更觉委屈,扭着脖子,半边脸埋在床单里无声的流泪。 怕他看见,细细的手腕绕上来,遮住眼帘。 廖驰嗤了一声,伏了上来,语气不屑:“还没叫你疼呢,哭个什么劲。” 她不知道,她这副柔弱不堪任君采撷的样子,比木讷的顺从更清纯勾人。 廖驰停顿了一分钟,扭亮床头的台灯。她的皮肤敏感,此刻腻白起伏的曲线上布满了红印,可不就是他的杰作。 破坏而成的美感,触目惊心但委实楚楚可怜,行为太禽兽,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方丛耻于在亮如白昼的光线下曝露,手上急忙去拖被子盖住重点。 他复又把亮度调低,把被角从她手里拽过来,嫌碍事地远远扔到地板上,这下收敛了很多。 拉了一把她横在脸上的手臂,对着她红通通的兔子眼,低声平平的说:“抱住我,配合点。” 她抹了下眼泪,手掌握成拳头犹豫不动。廖驰找准角度顶了她几下,果然马上就听话了。 圈着他的脖子,她墨黑墨黑的眼眸扫向他,又垂下去。里面映出的影子,只有他。 廖驰太懂得如何让她情动,如何让她起兴。她知晓的情事都是他教的,年少时对身体的未知探索全部来源于彼此。 他攻入的那一刻,顺利得像轮船归航停靠在码头一般自然、畅快。 方丛很快溃不成军,眼泪汪汪,枕头上湿了一片。这次不是痛的,是被他疼的。 进行到一半时,他把她翻过去,方丛意识清醒了几秒,款款摆腰躲了一个角度,提醒他:“你没戴那个……” “我知道。”家里没有备用,他难道要在这个关头提上裤子去买吗?等不及。 廖驰猛然闯进去,同时叼住她颈侧的软肉,狠狠吸了一口,把她的魂儿都吸没了。 …… 这一晚他的“水平”恢复如常,甚至超常发挥。她也没再落荒而逃,迷糊睡了一觉起来快晚上十点,才从他家离开。 他们依然没话说,谁也不提前尘往事,似乎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互相临时取暖的晚上。 谁想到,这一晚,却惹出了后面的很多麻烦。 第12章 谁和谁都是双向选择 假期照放,会照开。节后重启运转的公司,很多都是云驰这种节奏。 第一次中高层例会,就是在延长的春节假期里召开的。 小穗收到会议通知时,把邮件正文和收件人反复打开,看了好几遍。 初九一早九点钟,与会人员总共二十九个人。给大家发会议邀请的行政部经理,对九这个数字真是情有独钟。 她在新公司的第一次亮相啊——哦,还亮不了像,只能亮个嗓。因为大部分人在家办公,所以这次安排的是线上的电话会议。 小穗有点遗憾,见不到面,看不到脸和反应,反而让她心底冒出一丢丢紧张。 当天早早在书桌前正襟危坐,打开电脑上的组织架构图,又拿出来复习。看时间差不多,这才拨号进去。 线路上很嘈杂,背景里尽是杂音。不断嘀嗒上线的声音,本子哗啦哗啦翻动的声音,不知道谁家小孩子的尖叫声…… 九点钟一到,有个年轻的女声提高嗓门,招呼大家:“好了,我们准时开始。各位先静音一下。” 不一会线路上就安静多了,女声也恢复到中等音量。 “今天是我们节后第一次开例会,议题主要有三项。一是请人力资源部宣贯疫情期间的公司应急预案,落实各部门的工作责任。” “二是请廖总部署本月的一些重点任务。” “三是请人力许总监介绍我们的新同事。” 从发言内容上,小穗猜她就是组织会议的行政部经理夏楠。 第一项议题很是冗长,小穗打开一个新word文档,跟着敲字记录重点。 说到疫情防控的具体安排时,中高层都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不少部门经理提问,怎么让员工报备,有人不配合怎么办。 小穗细听之下,把声音和部门负责人的名字勉强对上了号。 第二项议程全程是廖驰在讲,提纲挈领地说了几点,布置完,线上基本没什么反馈。 很快到了第三项。许嘉玲的声音出现在电话上,她说得很简短,信息量没多少。 接着,继续让小穗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ice。很高兴加入云驰科技……” 她大致说了从前的教育经历和就职经历,最后谦虚地表示要向大家多学习,就结束了。 一阵诡异的静默……小穗差点以为是不是断线了,可手机上显示还在通话中。 为什么没人说话?她不知道深浅,尴尬之余,心跳砰砰的快起来。 脑子里回味着刚才哪里说得不合适,没想到的是,没人说话是因为——听筒里好多人没反应过来。 参会的同事大多是男士,芯片公司里的女中层本来就凤毛麟角的少。 而她的声线……吴侬软语的娓娓温柔,对男士来说,耳朵听得都快发麻了。 小舒老早笑话过小穗,说你能别执着于你的软妹人设吗?电话里说话使点劲、凶一点,把嗓子放开粗声吼一吼。 别让人一听就想欺负你。 面对面说话时凸显不出来,通过线路一转换,音色里细腻轻柔的部分被无限放大。那股清风徐来的韵味,淹都要淹死人了。 小穗哪做得到,也许是肺活量不够的关系,她天生如此。想让声音清亮一些,嘎嘣脆一些,得去做个声带手术才行。 当然,今天因为紧张的关系,她已经比平常故意地收了一些。 廖驰给她解围:“ice第一次参加公司例会,大家还不熟悉。不过,我们也是第一次召开这种形式的会议,电话会以后可能是常态。” 销售老李一向活跃,先跳出来插话:“ice是姓还是名?你贵姓?” “……我姓祝。” “哪个祝?” “祝愿的祝。”小穗补充。 她想过,支持自家老板,先从称呼开始,所以就没提中文名字。没想到,直接就被人第一个破功了。 研发总监唐进紧随其后,话却说得远没有那么平和。 “我有个问题不明白,这位新人的职位是经理,还是总监?” 许嘉玲答:“刚才我说了,是经理。” 唐进冷哼:“是吗?看来后台在我们公司的地位是越来越高了,把我们研发一线经理都比下去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逻辑? 公司谁都知道他是个炮仗,恃才傲物谁也不服,只服周望川一个人。 他发难的原因虽然没直说,但明显对准的矛头是廖驰,因为小穗是他的直线下属。 “什么意思?” 廖驰沉了嗓子,缓缓说,“我们又不是互联网公司,没有前台、中台、后台之分。所谓一线二线,更没有这个叫法。每个部门都有独特性,我们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也有横向公平的问题。资深研发经理和一个管钱的小姑娘,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待遇上凭什么一视同仁?” 唐进说得激动,他人耿直,话也直接。 “老廖总在的时候,最讨厌乌烟瘴气的破事儿。现在他不主持大局了,但我们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听之任之。公司上下有眼都会看,厚此薄彼谁看不出来?一旦公平被打破,我们这些管理者还如何服众?” 掷地有声的挑衅,对小穗来讲无疑是个下马威。对廖驰而言,更是。 线上比适才还要寂静,小穗甚至能闻到那种无声的硝烟的味道。 廖驰压着脾气,过了一会,问:“william在线吗?唐进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所以,你的意见呢?”也是这样吗? 几秒钟以后,周望川的声音有些遥远地传出来。 “我同意公平对团队来讲很重要。在公司营造公平公正的环境,是管理层的共同责任。岗位没有高低之分,年龄也不一定是障碍,但我想同工同酬、多劳多得,是大家默认应该遵守的原则。” 支持唐进,又没有把话说死,起码没有刚才那样激烈的对抗情绪。 廖驰顺着他说:“我的逻辑正是如此。年轻不是缺点,公司需要新鲜的血液不断注入进来。而我用人的标准很简单,专业、能力、经验,谁强我就用谁。我觉得ice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因为她在这些方面,能够达到我的要求。” 小穗心里一暖,荣获新老板当众背书,以后她的腰杆可以响当当地硬起来了。 “至于薪酬这个敏感问题,大家关心无可厚非。从我的角度,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廖驰叫人,“许总监,你给大家说说?之前的薪酬hr应该也查过了。” 许嘉玲说是:“我们做了背景调查和收入流水对比,数据完全可靠。对比上家公司,云驰offer给ice的现金薪资完全持平,没有考虑任何涨幅和补贴。” 廖驰说:“是的,考虑到横向对比,涨幅这块被我拿掉了。” “同时,我们也请专业咨询公司给了这个岗位的市场薪资曲线,25分位、50分位、75分位的薪资大约在……” 她说了几个数字,怕大家反过来对比,抱怨公司太低,又补充。 “行业不同,工种不同,希望大家保持理智看待。” 众人咋舌,75分位的薪酬已经是多数人的好几倍了。他们自己的行业,来钱可没有那么快。 周望川只叫许嘉玲再去调查合理性,他也没想到,会“合理”到这个程度。 一时大家都没说话。小穗清咳了咳,手指一切,取消了静音。 你钓过鲨鱼吗 第13节 “抱歉,我想澄清一下,我不管钱,那是财务部的事。” 她加快了语速,“我的工作,通俗了讲是钱生钱——给公司在资本层面,创造更高的价值。” “刚才那位领导说的多劳多得,我再同意不过。如果我没有做出业绩,公司随时可以fire掉我,那是天经地义、不用废话的事。” “但我同时也认为,雇主和劳动者之间,是双向选择的关系。”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表态,“如果公司本身没有价值,或者没有价值上升的空间,我也会随时离开。因为,我相信以我的本事,肯定值得更好的公司。” 反正嫌她小,年轻人口出狂言也没什么不对。 线上再度鸦雀无声,很大一部分人被她轻狂的言语镇住了。 谁说领导眼拙,这新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廖驰刻意的让这颗子弹再飞多一会儿,片刻之后,周望川替他说了结语。 “没有议题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路遥知马力,希望大家都用成绩说话。” 电话会结束,小穗有脱了一层皮的感觉。 职场上的高层内斗,是一个公司发展的大忌。今天的会议,暗流涌动,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开局。 对立的阵营很明朗,比她想的要更针锋相对。廖驰,摆明了不是公司的主心骨。 三足鼎立,怪的是另一个副总一直没出声。是不在线还是坐山观虎斗,她一无所知。 她能确定的是,在场的这位副总,廖驰想移开的大山,和他的团队确实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小穗惴惴地想,真不知道这次的公司和老板,是不是选到坑里去了。 另一个会上,老李一上来就不着调的调侃。 “老唐,你真没风度,对人家小姑娘就不能绅士一点,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凉拌!关我什么事?” 唐进被怼得有点恼,阴阳怪气,“我又不是小廖总!” 他们私下对廖驰的称呼,总要在前面加个“小”字,而且还特别加上重音,开玩笑似的轻视。 “你懂什么呀,这小姑娘,肯定是个大美女。” 唐进没好气地拆台:“你怎么肯定是美女?声音好听,往往看人才发现是个丑八怪。” 老李突然发现周望川居然在线:“这你就没经验了,不信你问周总。” 周望川从来不理他们这些无聊的问题,自然不回话。 但他对那声自我介绍印象太深刻,直觉上认为,人长得一定不会差到哪去。 他这人孤陋寡闻,这时还不知道有一种职业叫声优,有一种粉丝叫声控。 后来有人时不时的用嗓子拿捏他,他才被科普原来自己也有这种倾向。 “小廖总有没有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看难说得很。”老李叨叨,“他不醉,我可要醉了!” 周望川突兀地评价了一句:“其实他们两个,很搭配。” “哪方面,男女方面吗?” 唐进骂老李:“就你龌龊!” 周望川:“我是说风格。他自己习惯隐而不发、不得罪人,需要有人帮他冲锋陷阵。之前的投资部经理,白开水似的太温吞,撑不起来。” “您觉得她会成为小廖总的助力?” “助力还是阻力,现在说太早。还是那句话,实力决定一切。” 廖驰最近,应该是准备要发力了。 “立不立得住脚,做起事来才知道。” 第13章 这年头谁不无趣 立春这一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气温骤降,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缀在枝头树梢,一片银装素裹,给这个寒冬带来了别样的纯洁色彩。 社区已经封闭了,除了本小区固定住户外,禁止外人出入。 有人在群里抱怨不方便,有人在群里欢呼拥护。在小穗看来,封闭式管理挺好,省了她不少麻烦。 比如她的前男友楚毓,借着由头说不过来看他,她也名正言顺的不用大老远过去找他。 连做做样子都不需要了,省事极了。 一并的,快递员、外卖员这些流动人员也不允许进入小区。有之前的出入证也不行,一律要求零接触配送。 小穗是典型的网购一族,每天要下楼好几趟,全当遛弯运动了。 这天,物业保安在门口的对讲机里呼叫她:“1601,1601业主在吗?” 她跑过去玄关:“在,这就下楼!” 罩上羽绒服,趿拉着雪地靴,踢踢踏踏地下去取件。 可等待她的,不是熟悉的快递小哥,而且一个年轻的、望向她也很是意外的女孩。 “对不起,我好像弄错了……”对方道歉,手里打开手机,去翻记录。 小穗上下打量,女孩外形很出众,鼻梁上架着一副浅框眼镜。发现交错了人时神色不安,慌乱得像受惊了的林间小鹿。 即使戴着口罩,也能感到那股惹人怜惜的气质。正是男孩子最容易心软而喜欢上的类型。 女孩脚下放着几个红红绿绿的盒子,看外包装是外地带回来的特产。瘦瘦的人一口气拿这么多东西,还挺……丰盛。 小穗双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真是巧了,送东西送到她手里来了。 她隔了一米的距离,以闲聊的口吻问:“你这是才从外地回来?现在社区要居家隔离的吧?” “没有没有。”眼镜女孩急忙否认,指指脚下的东西,“我没回家,这些是我家人从外地寄过来的。” “哦。找到地址了吗?我们小区楼号有点乱,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错啊,就是这个楼,楼层也没错的。” 女孩诧异,别人给的就是这个地址。 她觉得小穗穿得乱糟糟的,看起来很亲切,毫无防备之心的和她打听。 “请问,你们一层有几个住户?我的地址上好像没写门牌号……” “两户。” 小穗突然才想起来似的,“对了,你是不是找隔壁的朱先生?我和他认识很久了,熟得很。” “你说川总?” 川总?小穗心里直冒酸水,叫得这么亲热嘛。微信名字是这个没错。 “对。” 小穗走近两步,看她打开和周望川的微信界面,手指停在输入栏,却不敢打字。 “他没在家,要不我帮他收一下?没什么贵重物品吧。” 女孩犹豫不决:“他假期一直都不在吗?” “嗯,去他父母家过年了吧。” 小穗面不改色地答,她看得出来,女孩不好意思打扰他。 是怕送东西不收,还是关系本身没那么近? 现在的女孩普遍主动,好女百家求,她看上的帅哥有几个追求者,也不意外。 看这样子,和周望川是光明正大的女朋友,还是只在示好阶段,她大约也能估计到。 “啊?”女孩思索了一会儿,东西总不好再拿回去,“那……行。” 小穗接过特产,胳膊差点被勒断,好沉好沉。 女孩歉意地说:“东西分量有点重,辛苦你了。” “没事。他如果问我是谁给的,我要帮你带话吗?” “不用,回头我微信和他说一声。” ……也行吧,小穗才不怕呢。 特殊时期,保安不能擅自离岗,小穗连帮忙的人都找不到。这趟腿跑的,值了。 拎着沉甸甸的礼物,拖两步走一步的五分钟才到楼下。她考虑了一秒扔进垃圾桶的可行性,算了,送佛送到西,不差这几步路。 上楼,回家换了身美美的衣服,敲门物归原主。 “别人送你的,我下楼取快递,顺便给你搬上来了。” 周望川挑眉,看了眼她尖细尖细的高跟鞋:“谢谢,辛苦了。” 手撕牛肉干,奶酪,熟食的整盒羊肉……西北某个省的特产,样样俱全,收礼能收到人手软。 他一个个接过,小穗稀松平常地问:“这么周到,谁送的呀?” 周望川把东西挪进来:“不知道,人长什么样?” “大眼睛,高个子,张口闭口管你叫川总的。” 他没看过手机,不是值钱的东西,收也就收了。听称呼应该是公司的下属,可是—— “男的女的?” 小穗无语:“美女。” 家里储物间快堆不下了,周望川开始拆箱子,没接话。 小穗察觉自己刚刚带了点个人情绪,摆正心态,说:“挺文气的女孩子。虽然有点高,人也过于瘦了……” 还有他的微信。谁还不是绿茶来的,小穗一想起连凭空冒出来的女孩,都有他的微信,心态又歪了。 你钓过鲨鱼吗 第14节 “你喜欢那样的呀?小家碧玉,本本分分,一看就是特别会读书的类型。” 书呆子似的,几句话就被她绕进去了。 “本分,不好吗?” 小穗皱皱鼻子:“好是好,就无趣啊。” “——我也无趣。” 这回轮到小穗沉默,这话……好像没错。 所以,他觉得他和那个眼镜女孩挺合适的?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小穗的心拔凉拔凉的。 周望川把其中一个盒子的盖子又扣回去,提起来给她。 “这个你拿回去,吃着玩。” 正宗牧场原产的奶酪条,味道肯定不差。小穗不客气,想了想仍不是滋味,努努嘴巴。 “两个人无趣到一起的话,那生活岂不成了死水一潭?” “哦。” “你确定,那样的你也喜欢?” 鸡同鸭讲,周望川反问:“不然呢?” 小穗卡壳,转念又小声嘀咕:“还知道回礼,还是女孩喜欢的零嘴,不算没救的无趣啊。” 这话难免牵强附会,好像从侧面验证了他确实无趣一样。 小穗呆了一瞬,很快自圆其说——无趣不是问题,差点忘了,她不就是不要有趣的嘛。 你的魅力就在无趣啊哥哥。她笑笑,不好多留,临走嘱咐他。 “假期找你送礼的人是不是挺多的?下次再有这种事,我不介意继续帮忙哦。” 如果对方还是年轻小姑娘的话。 公事上,小穗收到一封邮件,让她去办公系统里审批合同。 她登录之后,打开附件看了遍内容,没签。 去公司见廖驰的时候,她把海外架构拆分的事情了解了一通,看看投资部后面需要配合什么。 法律实体的处理手续很繁杂,需要法务、投资、财务几个部门一起协调完成。廖驰提了提时间表,让他们尽快往前推。 说得差不多,小穗问:“德昭的合同你看了吗?” “没看,怎么了?” “我看德昭指派的律师是方丛师姐,你觉得,她需要回避吗?” 小穗做事习惯把问题提前说清楚,看到合同上的律师名字时,由不得她多想了一些。 涉及老板的公事私事,混在一起,她担心两人过去有芥蒂,没法再合作。 “为什么回避?” 小穗直说:“我还是和你确认一下,毕竟当年你们闹得挺不愉快的……” 这个说辞客气多了,老实说他和方丛当年的分手堪称悲壮,甚至极其惨烈。 “不愉快在哪?”廖驰自嘲,“我被人甩了?” 自揭伤疤,看来是心里的坎早过去了?小穗怕他面子过不去,多说了几句。 “谁大学没有失过几次恋呢,分分合合很正常。不过好像你出国没多久,也就一两年吧?她也跟着出国了,去的同样是美国。” 她看廖驰脸色隐隐发白,尾音越拉越低,“是去,找你了吗……” 当然不是。廖驰咬牙,垂头翻合同,好半天才说:“知道了,我再想想。” 隔天,同一个问题,方丛打电话过来,也问廖驰。 公事公办的语气:“听法务说委托合同还没签,我想问一下,是因为——我需要回避吗?” 廖驰问:“回避什么?” “利益冲突的问题。后续需要律师出具独立意见,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这方面的顾虑。” 他冷冷一笑:“顾虑?我们有什么关系?” 方丛听他语调不大对。每回他用这样平到没有波澜的语调说话,一般都是心里气到一个临界点了。 “方律师想多了,我们没关系。” 他停顿,“睡过两次算什么关系,能有什么利益冲突?你是律师,你应该比我懂。” 方丛多少年没被人这样直截了当地折辱过了。听他说完,全身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心中一阵阵抽动地刺痛。 她十分后悔听了童总的话,打电话催合同。周期短时间紧,合同不签他们不好进场。 片刻,她干干地回:“是,我知道了。” 甲方还是甲方,脑子里这根弦她还有。 她急着收线,廖驰却比她更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他气什么。被嫌弃得像廉价大白菜的人,是他吗?说得像是没脸没皮、随便倒贴对方的人,是他吗? 是她啊。 他的话,态度再明确没有了。他们的关系,仅限于“睡过两次”。 这倒是澄清了方丛自从重逢后,一直摇摆不定的迷思。 物是人非,熟悉的人早已变成回忆。她还不切实际的在现实中寻找过去的影子,真是天方夜谭。 如果说之前,方丛还抱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心思。廖驰的话,狠狠地给了她迎面而来的一巴掌。 她需要认清现实,覆水难收,就该一笑而过。 当断则断,。从今往后,他们之间没有男人和女人,只有甲方和乙方。 第14章 发挥你的特长 小穗第一周的工作时间里,几乎没干别的,就是不断地和人聊天,聊天,聊天。 有公事的时候,借着处理事情的由头,把牵扯的人从头到尾聊一遍。 没事的时候,她以不熟悉公司为由,也要把人拉来和她聊个把小时。 通过几次交谈,投资部部门内的情况她已经“聊”熟了。 在她之前,投资部更像是一个专门写报告的“秘书”部门。 廖总从市场上的股权私募基金、行业风投那里,拉来有兴趣的投资者。投资部几个人负责给他收集内部信息,出各种商业计划、报告。 听起来工作流程很分散,稳住投资人的责任在廖驰,尽调有法务,审计有财务。投资部反而只剩下文书工作,倒和廖驰的秘书没两样。 小穗一时摸不明白,是前任部门经理躲懒的问题,还是廖驰用人和分工的思路上有问题。 部门几名员工她也认识了,了解下来只有三个字可以概括——杂、牌、军。 老中青三代的杂牌军。年龄最大的老高,四十多岁的大叔,前两年从行政部转岗过来,所有对外的正式报告都由他负责执笔撰写。 三十多岁刚休完二胎产假的包琳,从业内公司跳过来的,负责和其他部门对接。 才工作两三年的女孩陆西,外号鲁西西,大学学的财务专业,在投资部专门负责……打杂。和包琳蔫蔫的性格不同,陆西是个活泼到几句话就跑题的性子,一听就没什么经验。 让小穗觉得无力的是,不管大事小情,整个部门似乎已经习惯了稀稀拉拉的工作节奏。随着这周hr正式宣布,二月一整月全员远程办公,这个问题更加突出。 常常她的邮件发出去,要么半天没回音,要么回得比她问题还多,根本不得其意。总之,她得不到想要的答复。 人手看着挺齐整,这样的下属、这样的团队,她不敢指望能有多给力,团队建设这条路任重道远了。 和其他部门同事的交流,更加不顺。 廖驰的意思是,让小穗抓紧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把相关的工作网络打通。 前期磨合做好,他们一个月后可以尽快启动上市项目。 可实际情况比他说的,艰难多了。远程办公,更让小穗深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毕竟她从没有深入过这个行业,一交流起来,专业名词一大堆。她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头大地不知对方讲了个啥。 但凡多问几句细节,别人对她可没有那么宽容。特别是研发部门的人,大部分和他们总监唐进一个路数。 一言不合,挤兑的话顺口就来了。 “祝经理,您要不先百度好了,我们再说?我这还得写代码呢,一个个给你解释,今晚要加班到半夜了!” “祝经理,此ip非彼ip,你连ip核都不知道,是不是得给我们部门先交点学费啊?” “祝经理,你想了解我们的设计怎么转化成产品,那你得去工厂看,问我我哪说得清楚!” …… 小穗揣测,是那天例会上被唐进指着鼻子怼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地被大家都知道了;又或许是那位威廉周自上而下的授意? 导致研发部门的经理和基层项目人员从态度上,就不怎么配合。 瞅着机会就想踩她一脚,一个个踩得乐呵乐呵的。 新官上任,别说烧什么三把火,她连自己的位子都感觉岌岌可危。 工作不好往下开展,业务部门不配合,默默忍下不是她的风格。 小穗有口难言,转头去找廖驰求救。 “廖总,我有点后悔,不该当那个出头鸟了!这下成了众矢之的,靶子立得直直的……” 小穗一句三叹,不该图一时嘴快,帮廖驰把排面赢回来,后患无穷啊。 谁能想到,他的群众基础这么薄弱…… 下面的基层业务人员连左右摇摆一下都不用,直接就翻脸不买账了。 “当靶子没什么不好,这是让你迅速打响知名度最有效的方式。总比一进来就默默无闻、泯于众人,有意思的多。” 廖驰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态度,乐见其成,反而觉得正中他的下怀。 你钓过鲨鱼吗 第15节 小穗倒吸一口气:“可是,每次有人不配合,我就抬出你的title当幌子,不是长久之计呀!我也不能一直在基础的东西上打转,这才刚开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不要紧,快速融入会有一段阵痛期,熬过去就好了。” “你确定是阵痛,不是难产?”小穗哀嚎,“师兄,你得帮我找一个懂业务的人,扶持我一把啊!” 廖驰沉思了一会:“周最懂业务。” 他肯定地说,“策略上你可以调整调整,适当的时候,不要怕直接去找他。我会全力back up你的。” 呃,小穗发怵地想,那位大佬,她能搞得动?杠上他,现阶段的她没有胜算,只怕被秒得渣都不剩。 廖驰鼓励她:“别担心,发挥你的特长。” “我的特长,多是多得很,数都数不过来。可,现在这种抵触的情况,我发挥不出来啊!” 女性在职场里打开局面,最常用的不外乎是——颜值,好脾气,加会聊天。 小穗还多一条,对自己足够自信。她相信搞定一般人,她绝对不在话下。 但这一远程办公,人面都见不到,再加上她本来也不认识云驰的员工,效果上全部大打折扣。 “我不算暴脾气,但也真没有挨骂不生气、还觍着脸上前、接着被骂的特长啊师兄……” 廖驰被逗笑,隔着电话都能听到他胸腔的共鸣声。 “也没那么悲观。” 他以前也是沿着这条路走过来的,即使不细问具体是谁让她心生挫败,大致的状况他也能想象。 他接着说,“你别光看到挤兑的一面,也要善于发现优点,想想有没有正面的地方。” “比如,是不是大部分的人并没有给你软钉子,或者背后干拖着你,而是直接和你说出了不满?” 小穗一听精神了点:“好像,真是……” “要善于观察人的特点,唐进手下不全是刺头儿。研发部门的人有技术有个性,可能因为薪酬的问题对你也有点敌意。但也不乏单纯厚道的人。” 廖驰不慌不忙地说,“取悦所有人,谁也做不到。不妨把范围缩小,其中内向不爱说话的几个,你可以重点击破。” 小穗听他轻轻几句点拨,就要收尾,当然觉得远远不够。 “师兄,你可不能大撒把呀!人家扶上马,还要送一程呢,我这儿马尾巴还没摸到……” 廖驰那端好像有事,不理她的焦急:“今天就到这了,我这忙着。小穗,你没问题的。” 老板就是老板,一点一夸,激起她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就把人打发了。 举步维艰,从头学起。又要讲能力,又要讲策略。 真不是人干的!小穗一扔电脑,算了,让脑子休息休息再说。 疫情期间换工作,她这算不算自食其果,吃饱了撑的? 这个时间,想继续换其他的公司,绝对找不到下家。 她对家族企业和廖驰本人的复杂性,实在是认识不够充分…… 廖师兄这人,也挺腹黑的。开始找她的时候,完全没说透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清风霁月一派祥和。 小穗被他从容不迫的气势唬过去了,谁知天下太平,只是他表面粉饰而已。 逛超市的时候,小穗仍摆脱不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心烦的时候喜欢随处乱逛,脑子乱,正好转移注意力,购物解千愁。 手底下看什么顺眼,就往购物车里扔,不一会车筐里就堆成了小山。 超市里早不昔日的盛况,很多柜台都清空了,还有一些在消毒中。 人不多,整个食品区的货架满满的,买东西的顾客比卖东西的营业员还稀少。 零食区另一侧紧挨着的是速食区,小穗几个月都不会过去采买一圈。又没营养,又爱发胖。 今天,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她却推车一拐弯,奔着速食区直转了进去。 周望川也在这家超市里扫货,此刻正在货架前,研究新出的一款自热火锅。 小穗往他的购物车里瞄,看到好几包泡面、水饺、云吞、面包、火腿…… 不同的牌子,同样的一热即食,他这是——把超市里所有的速冻食品都买全了吗? 周望川往边上挪了挪购物车,以为是别的顾客要过去。人不动,抬眼才发现是她。 小穗指着他的购物车,瞠目结舌地问:“难道是我孤陋寡闻,你家其实是开便利店的?” 一听就是故意引人注意的玩笑话,周望川收回目光,接着看手里的食品说明。 “卖这个?那不早倒闭了?” 小穗笑得像得逞吃到鱼的猫,他这不挺会开玩笑的。 “这款自嗨锅是个小网红,不过口味辛辣,最好配米饭一起吃,慎买慎买哦!” 他皱眉:“里面有饭吗?” “没有。” 周望川放回去,快消商家对用户体验的关注,没有触达最底层啊。 小穗推车追上他:“你家是不是不开伙?” “开火。” 周望川看她购物车里一水儿的青菜、豆腐、生肉等食材,和他简直是两个极端,幽幽道,“煮饺子还是偶尔开火的。” ……男人啊,日子过得再粗糙,自己也不觉得。 帅有什么用,还不是男光棍一条。 小穗牵了牵嘴角,看他的神情带着几分悲天悯人:“一个假期,都是这么过的吗?” 周望川选择不回答,他不缺同情,也没有和她解释的意思。 又拿了几样,推车往款台走。小穗和他并行,排队的时候跟在他身后,去了另一台自动结账的机器。 买完单出来又碰到,两人速度差不多。 周望川到底不算目中无人,问提了两大袋子、他一个男人都觉得不轻的小穗。 “开车了吗?” “……没有,这么近,我散步过来的,活动活动,舒泛舒泛筋骨。” 小穗心虚地答。去超市她从来贼不走空,不由自主就买多,所以车子——肯定是开了的。 周望川还没说话,小穗抢道:“送我一程行吗?开车两分钟到了,一脚油门的事儿,走路就费工夫,十分钟都到不了家。” 这理由多充分,小穗想着这次十拿九稳了,内心小小兴奋了一下。 他在超市门口停住:“东西给我吧。” 这么有绅士风度?小穗偷笑,这不是客气推托的时候,依言全交给他。 周望川看看室外的天空,双唇轻启,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今天天气不错。” “是啊,雪停风住,终于晴天了。” 他手里沉沉的把袋子捞起来:“我的车一般不载女人。” 车这个东西,太私人了,“既然天清气爽,你接着散步回去吧。” …… 第15章 你们爱思总 廖驰挂断小穗的电话,看手机屏幕上提示的未接来电。刚刚短短的几分钟里,电话拨进来三次。 他点进去,记录里只有一串冷冰冰的数字。就像大学刚认识方丛的时候,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没有一丝热乎气。 犹豫片刻,他把号码存进手机通讯录。刚输了一个“方”字,手机的铃声再次响起。 ——还是她,第四通。 廖驰心说估计是公事。能让她百折不挠、抛开自尊追过来的,能是什么别的事。 接通,方丛急急的、慌张的声音传过来。 “廖驰,你给我一分钟,我有重要的事……” 她极少出现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即使心里有事,面上也是绷得死死的,不会叫人看出来。 廖驰心里一紧,太阳穴瞬间直跳:“说。” “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发烧、咳嗽?” “……没有,你就问这个?” “你冷静点听我说,上周,我和徐律师去云驰科技见你。然后我一直在家办公,可是……” “可是什么?” “徐律师刚打电话说,他接到通知,他回城时同一个车厢的旅客有人确诊了……他被要求去酒店隔离,而且……” 廖驰嫌她吞吞吐吐,打断问:“他感染了?你也感染了?” “不是。” 方丛叹了口气,这事真的不好开口。如果晚点被童总知道,估计要心痛得罪一位大客户。 “徐律师如实填报了密接人员。按照要求,一周内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也要一起去隔离……” 廖驰提起来的心刚放下,又被晃了一下。 “什么叫近距离接触?你说你,还是说我?” “我们都算。你和徐律师虽然接触得少,但我和他那两天一直在一起加班。并且,那晚我们去你家……” 待了那么久,更是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 “保险起见,他是应该报上你的,你别迁怒于他。” 方丛说完这番话,反而心里安稳下来,嘱咐他。 你钓过鲨鱼吗 第16节 “大巴车很快就来接人,你赶紧收拾行李,日常用的东西都带上,酒店条件可能会比较简陋。童总那边……晚点会专门给你赔罪,我就不多说了。” 廖驰听得十分不顺耳,运气不佳赶上这种事就罢了,他有那么小气?什么叫——别迁怒于他? 直到下车进了酒店,廖驰依然气不顺,冷脸对人,一个字都不说。 方丛在他身后无奈地跟着,不知道他这股火什么时候能平息。 她和他住得近,同乘一个大巴车过来酒店。一车人里,她只认识他。 登记的时候,每人中间隔了至少一米远,方丛行李只有小小一包,手里还推了一个他的箱子。他大少爷足足带了三大箱子行李…… 全身防护服的专业工作人员问他们:“你们是一起的吗?” “不是。” “是。” 两人同时回答,把工作人员搞晕了。 “你们是什么情况导致的密接,知道吗?” 方丛先说:“我同事和患者一个车厢,我和同事一起近距离工作了三天。” 工作人员问廖驰:“那你呢?” 他总算开了金口,不看她,用手势比了一下方丛:“我没和患者直接接触过,但我和她同住。” “那不就是一起的嘛。” 工作人员登记完,让他们签字,然后给每人一张门卡和隔离注意事项的单子。 这家酒店有些年头,大堂地面的大理石灰突突的,还有一股室内密闭太久的味道。挑高的设计和陈设风格也偏旧,看起来最多是三星级。 电梯一侧是透明的景观,能看到酒店正中的天井。冬日雪后的阳光从玻璃顶上透进来,暖和又亮堂。 上到三楼,两人沿着长长的回廊转了一大圈,才找到房间号。 方丛一愣:“怎么……是一间?” 廖驰却早已料到似的,径自刷卡开门。 他们……不方便住一间。尤其是,他对她说的那番话,言犹在耳。 方丛没那么自甘轻贱,非裹着他牵扯不清。被说了狠话,又一个猛子扎进水坑里。 她把廖驰的箱子放在门外,说:“我下楼问问,你休息吧。” 廖驰哼了一声,只管自己收拾行李。 走廊里排在他们后面的人也进来了,悉悉索索地去开隔壁的门。 大家都是一车来的,虽是陌生人,彼此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境遇,见面气氛很融洽。 对方看方丛直愣愣地站在楼道里,打趣她:“小姐,外面的空气很特别是吗?我们可都是高危人群,服务员都吓得不敢在楼道里待了,你还在?” 方丛苦笑:“我下楼。” “换房啊?差不多将就吧!听说整个酒店都满员了,不够住啊!车上还有人没下来,要继续被拉去郊区的招待所。这已经是最象样的地方了!” “招待所是哪家……”您知道吗? 方丛没来得及问,廖驰在房间里气得喊她。 “方丛,你是有几条命,这时候还敢和别人聊天?!给我进来!” 完了,火山爆发了。方丛拖着行李又回来,解释:“我们都带着口罩呢,离得也远。” “如果戴口罩100%管用,那还让我们来隔离干吗?” 方丛沉默,这个她答不出来。 廖驰冷笑:“你到底住不住?还嫌事情不够麻烦,是不是?” “我不住。” “哼,那一会人家问你,为什么不住,你打算怎么说?” 这个问题,把方丛难住了——廖驰就是因为那晚和她住在一起,才不得不来隔离。 难道她要和人家说个透彻,他们不是正常同居的关系,只是——露水情缘,刚巧那一晚睡在一起? “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你就这样和童总交代?” 网上很多帖子在传,隔离酒店服务员不能进门,清洁、打扫、洗衣这些日常的事情都要住客自己来。 廖驰拿这个说事儿:“这会儿我本来应该躺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谁连累我到这儿的,你心里没点数?” 十四天的与世隔绝,方丛毫无怀疑,他大少爷能把这里住成猪窝。 然后蓬头垢面,自己厌恶自己,最后受不了崩溃甚至暴走。生活上他锦衣玉食惯了,自己动手的能力几乎为零。 “可是……” “我按小时工的价格,给你酬劳。”当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回馈,“资源稀缺,需求大于供给,价格上我不会吝啬。” 方丛权衡再三,她缺钱,真的缺。她连累他,也是事实。 “……好吧。” 这次是为了迁就他,和她无关。 小穗接到社区电话,要求24小时在家隔离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她只和廖驰见了一面,谈了不到半个钟头……好吧,幸好不用集中,只在家闭门不出就行。 物业老孙带着社区工作人员全副武装地上门,在她家大门上做了特殊标识,并当面宣讲要求和日常注意事项。 小穗签好字,不放心地追问:“这几天和我见过的人,也要通知他们自我隔离吗?” 社工解释:“看接触的程度,原则上您已经不算是密接,和您再接触的话,风险很小。保险起见,您通知让他也自我隔离是最好的。” 小穗哦了一声,关门并且上锁,反正接下来这两周是出不去了。 她想起周望川那里,她得马上告诉一声,近期没有特别需要就别出门了。 她关门后没看到,老孙和社工紧接着去通知的下一户,就是周家。 隔天,公司召开紧急会议,通报部分“人员”被隔离的新状况。 由廖驰亲自挂帅,担任应急小组组长。要求从外省回城的人员,严格登记并务必在家做好足不出户的隔离。 这次会议对小穗来讲很特殊。特殊之处在于,公司从电话con call转到了近期很火的一款会议软件,可以——视频啦! 黑乎乎的软件上,大家一个一个的打开摄像头,露出庐山真面目。 通过电话线交流的声音,突然变成了生龙活虎、活灵活现的真人,可是太激动人心了。 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小穗用来点开每个人的小窗口,观察真人的面相去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别人像她这么无聊。但反过来看她长什么样的人,应该也有吧。 所以,小穗特意换了件深色正装的连衣裙,梳低马尾,淡妆浅唇,使自己在小窗口里看起来又职业又优雅。 额外戴了一副细框的黑色眼镜,不苟言笑的模样,年龄至少老成了五岁不止。 廖驰看见她的时候直挑眉。遮遮掩掩没有用,脸还是那张精致的脸,只是——品味上减分了而已。 让小穗惋惜的是,虽然其他人都见到了,那位不好搞的大佬周总,在这次视频会上并没有现身。 这种会议,廖驰是核心的核心,别人甚至没有机会发言。他作为业务副总有事不来,没有人会求全责备地说些什么。 这次会后,有次鲁西西和小穗说,最近她在公司民间的名号悄悄换了一个。 小穗问,换了什么?鲁西西说,以前,其他部门提起她时,叫“你们爱思ice总”。 现在改了,叫“你们冰冰小姐姐”。 第16章 土豪客户vs外卖小妹 小穗开始了蜗居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段特殊时光。 她是个憋不住的,日子忽而静悄悄,第二天就开始蠢蠢欲动地“作妖”。 微信上钓鱼:【信息回访一下,你今天听话了吗?】 周望川:【?】 【上次说让你在家一段时间,没出门吧?】 【没有。】 整栋楼的住户,估计只有小穗碰到这种情况,被社区要求必须居家。现在他也在隔壁陪她,小穗深有难兄难妹之感。 【不让叫外卖,你午饭怎么解决?】 【随便解决。】 又是吃那堆垃圾食品吗?小穗一闭眼想也想得到。 她手脚麻利地到厨房,装了几碗刚出锅的热饭热菜。装好却犯了愁,不能出门,怎么给他呢? 灵机一动,两户相邻的地方除了大门,还有个一小小的次卧阳台,栏杆相隔也就一米远。 两家次卧都没人住,所以阳台上没有封起来,平常关上阳台门一样互不打扰。 小穗从储物间找个一个硬纸箱,用剪刀裁掉侧面,变成一块硬板子。 搭在两个阳台的栏杆上,尺寸正好。 回来发微信:【我刚做好饭菜,给你放在阳台上了哦,快去取一下。】 【不必了。】 他有什么理由收她的饭菜?周望川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男女之间尤甚,自然冷淡拒绝。 小穗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也有一百个理由拿出来说服他。 劈里啪啦的信息轰炸过去。 【我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帮你做点吃的,义不容辞。】 【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我做了万全措施。餐具是新的,装盒时我戴了一次性手套。】 你钓过鲨鱼吗 第17节 【我在袋子里装了一包新的一次性手套,你取的时候也戴上,不会有直接接触。】 …… 【我不管,为了不浪费粮食,你也必须得吃!既然起因是我,我会负责到底的!】 周望川莫名其妙:【负责?】 这大哥,还真是言简意赅。 小穗回:【对啊!要不是你那天在超市碰到我,你也不会……】 周望川觉得很巧合,隔壁在家隔离、导致他也不能出门这个原因,社区人员上门的时候并没有说。 不过有情可原,本地新闻上说园区附近不少人去酒店强制隔离了。 廖驰不就是一个,这次确诊病例的活动范围可能比较大吧。 但负责……大可不必,哪有负责得和碰瓷的架势似的? 周望川不想理她,但才放下手机,照片又一张张地跳出来。 毛氏红烧肉,赤油油、亮晶晶的盖着黏稠的汤汁,焦糖色的肉块顶端点缀着几颗翠绿的小葱花。 肥而不腻的弹软跃然而出,让人舌尖生津,几乎能尝到那种浓郁的口感。旁边一碗白米饭,配极了。 【我不吃肉,特意给你炖的。】 男人有几个是吃素的?再说,估计他也素了一个春节了。 发完图片,小穗言之切切地催:【你检验一下,合你口味吗?记得去拿,一会儿要凉了。】 几个回合下来,周望川能感受到她的真挚,啰啰嗦嗦,事无巨细的……缠人加馋人。 不知怎么的,正好击中了他的“痛点”。这楼里出不了门的,只有他和她,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境遇。 周望川给她发红包,又收获了若干热情的回应。 红包的数额,真心的高……小穗认定了,这哥是个土豪。 为人慷慨不计较小利,谁不想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呢。 隔壁这位先生,小穗越接触越发现——除了不领情、每回都要使尽浑身解数这一点,各方面都特别合她的心意。 【这么多!】小穗发了一串感叹号,豪迈地回,【这样,以后这就是我的副业,我要靠这笔外快发家致富了!】 【特殊时期,小本生意能不能撑得下去,我家店火不火,就看你这个唯一的大客源了!】 【你的外卖已送达,祝你用餐愉快。】 【如果你对我们的服务满意,请给小妹五星好评呦!】 她自说自话的起劲,周望川看得有几分羡慕。枯燥生活没什么调剂,她同样一个人闷着,还挺能自得其乐。 不过,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姑娘太会趁虚而入,一时不察,他这十四天只怕清静不了。 小穗打的当然就是这个主意。 偶尔一天得逞不是目的,天天有来有往,才不负她花样百出的苦心。 多少年没有在一个男人身上这样下功夫了,或者说多少年没有人引得她如斯折腾了。 小穗也是奇怪,是对手太势均力敌了吗,按说以前她早撂挑子换人了。 于是,她成了货真价实的“外卖小妹”。、 每天中午、晚上定时呼叫,定时投喂,定时躲在阳台后面偷摸看他,比闹钟还准时。 当然,大客户先生信誉良好,红包一样准点,每次还一水儿的五星好评。 微信开门见山的四个字,【五星好评】。 从不指摘哪道菜不好吃,从不提咸、淡、碰到忌口了,好打发得很。 这份有节有度,不出恶语的涵养,恰好她也喜欢。 一日两人,三餐四季,相伴相依,多浪漫的场景。 小穗梦想着浸入他的生活,收服他的胃,收服他的钱,直至收服他的心。 但敌不过现实,她不是每天都有两三个小时,给他准备食材做大餐。 她起床早,所以午餐一般会隆重些,两荤两素,主食也常换常新。晚餐就看情况从简了。 工作实在处理不完,就做点清粥小菜、三明治沙拉的简餐,好歹是荤素搭配,不缺营养。 廖驰最近好像时间特别空闲,对她这边的进展很上心。 可能刚和大家夸下海口,谁也不想放出的豪言壮语乍然垮掉。 领导的工作嘛,就是催催催。 问她上手了没有,小穗拣重要的说了说。业务上大概的情况她已经看得差不多,财务数据也做了初步分析。 细节肯定还有的抠,那就是细水长流的慢工夫了。 “中层几个经理和总监我都聊过一遍了。”她问,“高层呢,你看要聊吗?” 廖驰给了肯定答复:“当然。聊,继续聊。” 在这个阶段,大刀阔斧地调整、换将、上马,其中的意味,通透的人肯定明白。 借着小穗新人到岗的名义,非正式地探探底,他认为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三位老总三足鼎立,你我不用聊了,另两位——先聊谁?” “谁重要,就先聊谁,不用回避。” 好!小穗得令,给那位威廉周总发邮件。 措辞不卑不亢,请他拨冗一小时的时间,交流业务层面对投资部的需求和定位。 帽子很虚,看着不痛不痒,不涉及任何决策和分歧,有走过场的嫌疑。 果然那边没有回绝,五分钟之内就回了邮件:晚上七点以后可以,或者下周晚几天。 廖驰拍板,今天就今天。 这天的晚饭就对付过去了,小穗匆忙地只准备了一碗炸酱面。 碗底卧了一颗圆溜溜、白里透黄的煮蛋,面上切了几片上午卤好的牛肉,胡萝卜丝、黄瓜丝、豆芽菜、青豆黄豆、肉丁酱汁一股脑儿地码好,浇上点醋汁和麻油,颜色诱人,香气扑鼻。 知道他平常没少吃泡面,可小穗来不及了,往食盒里塞了张纸条。 【今晚加班开会,委屈你陪我吃面吧。外卖小妹留。】 第17章 哪个白兔精来了也使不上劲 威廉周这人都级别副总了,也够坏的。 是怕廖驰和小穗两个人让他吃亏还是怎的,访谈而已,还拉上了能言善辩的销售总监老李。 寻常的问题,都被老李拦了下来,巴拉巴拉地东扯一通西扯一通。 谁也没开摄像头,小穗面前是一片漆黑的屏幕,上面映出自己百无聊赖的影子。 半个钟头还没聊到核心,泛泛而谈的话密。 廖驰按兵不动,小穗瞅个空子,先往回扯。 “所以,照您所说,业内的交易这么火热,动辄上亿美金,那我们是否遗憾在投资并购这方面行动太晚,错过了很多优秀的公司呢?” 比起线上的几个人,她这个直球踢得颇有些顾头不顾尾,也不怕自己后院着火。 老李马上回:“祝小姐是个爽快人。不过遗憾不遗憾,就要问我们廖总了。” 他管投资,他不发力,别人谁敢当面评价他失职。 廖驰顺着小穗说:“没关系,大家开诚布公地从业务的角度说,今天我们会议的目的就是交流下一步投资部的定位。” 老李停住,周望川说得平实多了:“我们曾经在市场上碰到过合适的初创公司和团队,规模小但可以弥补我们的短板。以前我们没这个实力,现阶段如果出现合适的外部标的,我认为可以考虑。” “以前没有投,您觉得困难在哪里?” “资金。一方面市面溢价太高,另一方面我们没有豪掷千金的魄力。 小穗抛出问题:“现在,公司应该有这个预算,对吗?” 廖驰:“应该是应该,但资金从哪里来?销售挣钱没错,这几年研发投了多少钱,大家也都明白。” “研发是吞金兽,这一点大家公认。所以,外部融资很重要。” 小穗好不容易在廖驰的配合主导了话题,刚要铺开来一说,就听周望川那边突兀地cue她。 “你以前在投行,是做什么行业的?” “tmt行业的企业,我做过很多。” “比如?” “软件,互联网,电商等等知名企业。” 线上传来老李的嗤笑声。 “这些和我们行业有什么可比性!”老李夸张地问,“二十一世纪,比石油还金贵的是什么?是芯片!” “行业没有……” “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知道。” 老李接话茬,“但有技术含量高低和开发复杂性的差别,这你得承认吧?” 承认什么,小穗被他讥讽的话外音说得有点恼,好像她是个百分百的门外汉一样。 也学他挑起话尾,道:“那是你们的傲慢。硬件之外有软件,软件之外有基础设施、应用平台,难道别人不复杂?不需要劳心劳力?” “要论核心和稀缺,根本不是一个水平!” 行业和企业见得多了,小穗不觉得哪个无可取代,立刻回击。 “稀缺才更不应该固步自封、孤芳自赏,无论是什么行业,只有放在产业链里才有价值。” 老李并非真要和她吵,见她冲锋枪似的开炮,脾气收得极快。 你钓过鲨鱼吗 第18节 “切,要不是看你成语用的溜,我还真得和你掰扯到底!不过,我这人从不和美女吵架,显得我多不怜香惜玉似的。” 小穗脑子里弦一紧,糟糕,被这两个老狐狸一唱一和的,带跑题了。 她很快也收住:“以我做过这几个行业的经验,传统行业依赖于内生式增长,而新兴产业更依赖于外沿的并购式增长,因为技术经验和能力的积累太慢了。我们的case,是完全相通的道理。” 廖驰同意:“我们的增长靠内生还是并购?至少要并行之。” “对应到我们投资部,还是要出去融资。” “对。找钱,还是当前的首要任务。” “剩下的问题就是,old money 还是new money,贵的钱还是便宜的钱。” 一唱一和,她也会,顺水推舟地配合廖驰往深处引导呗。别太直白就行。 “还有已经做过的几轮融资,不能干放着不理。投资人的预期一般都比较高,他们需要出路。” 前两天廖驰说他很发愁,c轮融完不久,第一轮的基金已经坐不住了,差点趁假期去他家里堵他。 老李:“……我看时间差不多,不然我们就……” 周望川素来不喜兜圈子,这也是他和廖驰不是一类人的差别之一。 听到这里,对他们的话题走向已是了然于胸。 “你们还是想推上市,对吗?” 小穗和廖驰相继下线,页面上只剩下老李和周望川。 “老大,你揭什么底牌啊?他们想说,让他们自己圆去……” “饭还没吃,没那个时间和他们磨叽。” 气势上已经被人占了上风,还要任他们搭台唱戏? 老李幽幽地说:“是啊,廖总不着急,祝小姐姐拐着弯地往回绕。人家这配合打的……” “很默契。” “前两天我听说,她和几个部门经理访谈,被怼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小白兔进了狼窝一样!” 老李嘿嘿笑,“我还说,廖总真是无情,看来对她也不怎么样,一点不怕她被啃的骨头都不剩。” “她什么反应?” “服软呗!就像今天,吵肯定不吵起来。” 老李以为这下有热闹看,结果一场一场,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碰到硬气的不说话,碰到好捏的她就顶几句。现在的小姑娘真了不得,肚子里都是心眼,鬼灵鬼灵的!” 周望川沉吟了一会,这位新人的心计,在他这当然不够看的。 几次交谈能看出人的大致性格,沟通的技巧是有的,但也直爽敢言,不是老谋深算的虚伪。 “心态稳的人,不会被几句话打回去。”周望川说,“有些话,她讲得没毛病。我们拘在一个圈里久了,跳出来看看,很有必要。”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廖驰打的不外乎是这个主意,而且,还找了个很会念经的帮手。 “老大,你被说动了?” “当然不。” “我就说嘛,糖衣炮弹放您这不管用!”老李咂咂嘴,“廖总未必不是存心……” 他言语未尽,不好往下说。周望川问:“存心什么?” “美人计啊!” 周望川在那头没说话。上次从工作小群里新学了个词,叫“颜值扛打”,说的就是这位新人。 但以他对廖驰的了解,看着好脾气,骨子里尽是世家子弟的清高。 “不至于。” “是啊,那是他不了解您。” 老李说得停不下来,一到过年几个亲近的下属都替他着急,他也不怕老板烦,嘴里叨叨。 “万年不近女色,清心寡欲得和唐僧似的。哪个白兔精来了,也使不上劲啊……” 会上虽然谈的不愉快,廖驰被隔离的事几个高层都知情,快结束时周望川随口关心了句。 “酒店条件还可以?” “凑合吧。房间小一点,东西旧一点,也够用。” “比平时肯定艰苦,忍一忍吧。”周望川说,“那家酒店我正好有个认识的人,缺什么东西和我说。” 廖驰停顿:“老廖拜托你了?” “简单说了说。” 一猜就是。他爸在国外养病,还不忘把触角伸回国内,没事也要搞点事出来。 他一个大男人,至于生活不能自理? 会后,周望川还是把酒店大堂经理的电话发了过来,廖驰看都没看,直接给删了。 因为——没什么艰苦的,方丛在,都搞得定。 打一刚来,她放下行李,就把房间整个角角落落都清扫了一遍。 洗手间刷一遍,地板擦一遍,家具抹一遍。如果不是明天晒不干,床单被套她肯定也要重新洗一遍。 她是个劳碌命,爱干净,任劳任怨地收拾房间,干活从无二话。 还不落好。廖驰一看电话进来,颐指气使地指挥她:“我的行李,也收拾一下。” 光他的几大箱衣服,就挂满了两排衣柜,还没挂完。 幸好方丛拿来的都是休闲装,团在箱子里问题不大,皱一点而已。 廖驰大剌剌地坐在窗前抽烟,电话讲个没完,脚下星星点点地洒了不少烟灰,还是要她清扫。 中午,服务员送餐到门口,敲完门人远远地走了,不能和客人有直接接触。 方丛又收拾桌子,从餐车上取下盘子,铺餐巾,伺候完人面对面地坐下来,一口也吃不下了。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避免大眼瞪小眼的方法,只有——工作。 晚上,他开完会八点多,她回完邮件九点多。两人轮流洗漱,心里都在琢磨一个问题。 ——夜里怎么睡? 这一天过得特别不自在,她后悔,他烦躁,别扭着谁也不怎么搭理对方。 方丛心累身体累,从床上扯了枕头,又从柜子里拿出厚毛毯,主动去睡沙发。 廖驰从洗手间出来,冷眼看她忙活,直到睡前一句话没说。 他一个人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睡不着,快十二点,又开了床头灯,打开手机看球赛重播。 方丛早困得不行,她太疲倦了,被灯光一晃,翻身面朝里陷在沙发一角,很快又睡过去了。 第18章 用力过猛的姿态 第二天方丛七点起床,八点钟她有一个和美国团队的电话会。 廖驰还没醒,她不想吵醒他,抱着笔记本躲去了洗手间。 酒店的洗手间没有窗户,排风扇瓮瓮地响,空调却没什么冷风。 开完会,方丛的手脚都冻木了。出来时,赶上廖驰从床这一侧下来,要上洗手间。 不知道他昨天的情绪好些没有,方丛微微侧身,让他先过去。 长长的眼睫垂下,正瞄到他下面明显隆起的小帐篷,方丛腾的闹了个大红脸。 廖驰停住脚步,扬眉问她:“大早晨的,有这么罕见?” 语气理直气壮,人直挺挺地面对她,完全不回避。方丛用笔记本盖住脸,擦边小步溜过去。 她是个挺纯情的人,光天化日在男女方面尤其脸皮薄。 廖驰在浴室里待了很久,酒店早餐都送来了,他还没有出来的迹象。 方丛早饿了,在餐桌前规规矩矩坐好,刷手机等他一起吃早饭。 他头发半湿地开门,上身赤着,脖子上挂了条毛巾,溜溜达达跨过房间,到衣柜里翻新睡衣。 方丛不敢看他,脑子里不由得去想他消了没有,又赶紧打消念头。 廖驰坐下的时候,打量了一眼对面的她。 长衣长裤,骨相瘦削,纤纤细细,很居家的样子。比工作场合看起来小了好几岁。 “赶紧吃。” 工作微信群里这会已有不少信息,方丛一手吃,另一手划着手机听语音。 廖驰不满意,语气不善:“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看手机?” 方丛放下,手机里消息还在迅速的刷新,律师的早晨是一天中最黄金的时段。 她又拾起来,低语:“你吃你的,我看我自己的。” “影响我的食欲。” 方丛端着手机不理。吃了没几口,味道太淡,加上他在对面瞪着,放下筷子索性不吃了。 他敲着盘子,又开口:“把鸡蛋吃完。” 管东管西,控制欲强的不厌其烦。 方丛一阵恍惚,这场景莫名的熟悉。让她想起以前大学的时候,周末她急着吃完饭出门,做家教或者去餐馆打工,风卷残云随便吃两口就要跑。 他也是这样肃杀的命令口气,不许走,慌什么,天大的事也吃好饭再说。 那会儿她和现在一样瘦,体重四年里没上过九十斤。他总说怕她一到大风天就被刮跑了。 天天盯着她好好吃饭。说过几回,发现她根本不当回事,之后每次郑重其事,好像她是个不成器不懂事的小孩。 你钓过鲨鱼吗 第19节 神情却是春风拂面的温柔,一桌子吃的,就盼着哪个菜对了她的口味,她能多吃几口。 方丛的鼻子酸酸的,呆呆的不动筷。 徐律师的电话这时候打进来,她站起来,到窗口去接。 “有家小型中概股海外上市的咨询项目,找到我这了,你想不想接?” “具体什么情况?” 徐律师大致介绍了一下公司,总结说:“业内小有名气,月活数可观,纯线上的业务风险也可控。” 方丛快速换上一副职业面孔:“报价能报到多少?” 他们小组的商务条款一直是徐律师负责在谈,他在国内的客户网络更发达。 他给了个数:“对方在询价,我还没报出去。按体量的话,你我再加上三四个助理律师,基本够用。你觉得呢?” “换美金报价吧,总额适当上浮一些。” 这种涉外项目,大家都知道贵就贵在国外专家的charge hour上。太低反而让客户觉得,是不是你们国外专家没资源,意见出得不专业。 “行,那我接了?” “可以呀。”方丛用苦中作乐的口吻说,“反正你被关在酒店,我也被关在酒店,有空就接吧。” 饭后,廖驰打内线叫前台送咖啡。 他对咖啡多年成瘾,一天开工前没喝咖啡,就感觉全天脑子运转不起来似的不适。 服务员送来的是简陋的袋装速溶包,他冲好喝了一口,转头全部倒进了洗手池。 方丛去开行李箱:“喝茶吧?我带了点熟茶,一样提神醒脑。” 入口味道不对,廖驰一个人在餐桌前郁郁闷坐。 方丛给自己泡了一大壶,放在沙发一角的小茶几上,开始边喝边回邮件。 一上午两个各自占着房间一隅,相安无事。 美国专家打来电话,她连上蓝牙耳机,熟练的英语词句脱口而出,口音比廖驰还地道。 廖驰不意外,上学时她成绩一直比他好,课业比他这个中等生优秀得多。 而且……她也在国外待过,不是吗。 中午吃完饭,他扣上电脑,上床,在她敲击键盘的声音中准备午睡。 一觉醒来,她双腿盘在沙发上,还在哒哒地敲个不停。 屏幕的文档上全部是英文,她口中用极小的音量轻声默读,身体姿势一点都没变。 旁边壶里茶水的颜色由浓酽转成淡薄,不知道她一晌午灌了多少杯。 学校里听话,生活中勤快,工作中敬业。他是她老板的话,绝对对这样的下属放一百二十个心。 她觉得自己是铁人,还是机器人?一天到晚只耗电不耗力气,所以二十四小时待机,用不着休息。 廖驰下床的时候路过,说她:“房间里一股味儿,你闻不到?” 方丛吸吸鼻子,除了空调吹风口陈旧的焦味,什么也没有呀。 “是垃圾的味道。”廖驰只动嘴不动手,指指空调底下不远处的垃圾桶。 里面是中午擦桌子油污的餐纸和她喝过的酸奶盒子,能有什么味? 方丛认命,心里嘀咕,让她倒垃圾还不直说。 急着回来写没完的文档,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姿势有些猛,眼前忽然一片金星。 很多女生天生低血糖,她这个毛病很多年了。一下没缓过来,眩晕得身子直晃,还没跌坐回去,双肩被扶住,他撑住了她。 她突如其来的嘴唇惨白,双眼失焦,廖驰也吓了一跳。 十几秒之后,方丛把他的手臂轻轻格开:“没事,我好多了。” 廖驰凛声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 “……什么意思?” “做事用力过猛,往往是能力不足、野心过大的体现。自己累,别人看着更累。” 方丛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中寒芒闪动,火花掠过。 “律师都忙,你不了解就别乱下结论。”过劳是常态,她尤其如此。 方丛哑着嗓子,“而且,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不用力的资本,没有不苦不累照样坐享其成的资格。所以,别用你的标准来衡量我。” 徐律师也说她拼命三娘,她听听就过去了。因为人家没有他这么盛气凌人,一身高人一等、压人一头的优越感。 “你有必要这么敏感?我只是提醒你而已。你这么激烈的反应,恰恰说明你不自信,被我说中了要害。” 廖驰同样针锋相对,因为眼前的她表情桀骜,昂首挺胸目光坚定,简直是另一个人。 曾几何时,她倚在他肩膀乖顺沉静,同学过来开玩笑,话再不顺耳她也从不反驳。 现在,“别多管闲事,谁需要你提醒!” “……方丛!”廖驰冷斥,嗓门攸的提高,“你以为我爱管你?” “不管正好。我们算什么关系,睡过两次,连彼此的为人处世之道也要干涉?交浅言深了廖总!” 她梗着脖子,把上回的话原方不动地还给他,垃圾也不管,快步走进洗手间,砰的好大一声响。 怪她敏感吗,他一贯双标,自己的话明明说得那么难听。 方丛关在洗手间里,胸口起伏了一会,对着镜子里脸色灰败的自己,静静地流下了眼泪。 一穷二白的人再努力,在他们这些生来锦衣玉食的人眼里,姿态上也低下和丑陋至极。 不仅仅是他,工作这些年她遇到过太多人问她,那么辛苦干什么,找个男人养你不好吗。 不好,她不愿意。要找的话,她很笃定大学毕业那年就嫁出去了,现在二胎都生完了。那她当初一意孤行干什么呢? 手机在外面滴滴响,方丛红着眼圈出来,不理餐桌边的人,听完电话接着改memo。 晚上还是她先睡,躺下没多久,头顶上方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廖驰拉她松松的眼罩:“今天换一下,我睡沙发。” 酒店的布艺沙发只有不到一米宽,长度也不够,他的大个子怎么睡得下。 方丛带着些许的鼻音回:“不用。” 他不和她争,弯腰打横连毯子抱起她,平移到床上。 “腰不是不舒服?沙发不嫌软?” 白天看她坐着时不时去捶腰,偶然看她睡衣下摆撩起来,能看见腰间膏药的边缘。 方丛背过身去,把半边脸埋进枕头,眼眶又湿了。 廖驰在床边站了会儿,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僵硬紧绷的背影里,透着一股拒绝他接近的黯然神伤。 方丛听他起身,脚下拖鞋声渐远,随后洗手间的门关上。 终是忍不住,无声地抽泣起来。 好像这几年积压的负面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泪水肆意地流淌,止也止不住。 他对外人温和有加,从不承认自己清高。 可以前也是这样,每次两人因为一点事有了分歧,他拍拍屁股就走,绝不肯放下身段多说一句。 方丛是宿舍里最不爱引入注意的一个,回去面子上应付室友,勉力维持若无其事。 熄了灯,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了的时刻,才敢卸下面具,拉上帘子,悄悄地难过流泪。 想起那些日日夜夜,现在她依稀觉得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心酸得不能自已,耳边却突兀地响起他的声音。 “你以前,也常常一个人这样偷偷地哭?” 第19章 你变了,你没变 方丛从床头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堪堪遮住脸,在脸上快速抹了一把。 哭得梨花带雨、压抑到近乎抽噎的模样,让廖驰像被定住了似的,呆了好半天。 等她平复下来,他直直看着她,放缓了语调问。 “是不是,方丛?和我说句实话。” 二十出头的廖驰,虽然从小被老廖教育做人要外圆内方,君子和而不同,身上的棱角却藏不住几分。 说话也比现在口无遮拦得多。横竖她脾气和面人似的,不会挑剔人,说什么都会包容体恤。 好几个哥们诧异的不信,这么温顺的木美人,居然是法律专业的高材生。 除了追求那两个月他收敛了一点脾性,和她在一起以后,如花美眷相陪,他过得舒服恣意,再洒脱没有了。 “以前,我还说过更过分的话,你……回去也这样哭?” 方丛背靠床头,往上坐了坐,咬唇不吭声。 “时过境迁,小时候不成熟,有矛盾也不知道怎么善后。现在遇事多了,我想,我们可以放开胸怀地聊聊这些。” 廖驰耐心的引导她开口,诚然时光已经不能倒带,他想知道一个真实的过去。 “不然呢。”方丛轻声说。 廖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起初他不敢相信,现在她证实了,他一时怔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他想聊,方丛回头想想,自己什么都搁在心里不说,问题也很大。 “每次你说我苦哈哈的只知道打工、不会享受生活的时候,放着研究生不读、选择工作是傻瓜的时候,说我自尊心作祟、嫌你的钱上面长刺了的时候……” 他别过头去:“……还有呢?” “还有,你朋友说我是你的洋娃娃,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的时候。” 气氛过于凝重,房间里的空气凝结了似的静谧。 你钓过鲨鱼吗 第20节 方丛心下不自在,时隔多年,再把久远的伤口拿出来晾晒,何必搞得这样伤怀。 她泪眼朦胧的笑笑,戏谑道,“你那个朋友真的讲话太酸,一个大男人那么爱装文艺调调。他能看得见谁的灵魂?能看见才糟了。” 那时候觉得是极度贬低她的评价,后来发现不过是香港女师太信手拈来的一句,她早就释然了。 廖驰咽了咽口水:“我以为,你不介意。” 当着别人的面,她一向矜持寡言。即便最后两人没有走到一起,廖驰多年后仍认为,她最难能可贵的是,长时间里对他一句抱怨也没有过。 后来,他想,方丛是真的适合律师这个职业。要么惜字如金,要么讲话只基于客观事实,从不会渲染夸大或者博取同情。 她不会,也做不来。 以至于廖驰一度以为,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不知何为脆弱。最像一块捂不热的花岗岩,美却最坚硬。 想到这里,廖驰苦笑:“如果当初你像这样,对我哭哪怕一次,我什么不能答应你?” 她向他要的,历来也不多。方丛摇头:“我是摇尾乞怜的小狗吗?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他再次叹气,终究是两人思维迥异。 感情又不是工作,只有解决问题这一个目的。 “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我是气着了,所以话说得有些混账。” 他摸了摸鼻子,笑着问她:“不过,你方大律师的口才呢,气势呢?” “前几天还当着一屋子的人讲案例,说你一句,你不会骂我——睡过两次不算有关系,那没关系你睡什么睡?凭什么睡了一次不算,还来第二次,你昏了头了?” 方丛破涕为笑:“我又不是无赖。” “是啊,我才是。” 大学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无赖地被他追来的。 “那是气话,我等着你问我,提也是你提的,人也是被你带走的,你穿上裤子不认人,渣男不渣男,猥琐不猥琐?” 方丛低下头,要约是一回事,既成事实是另一回事。 不全是他提议的缘故,“是我自己,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廖驰嘴里重复了一遍,忽然想到某种可能性,眯了眼睛问她。 “道德上,还是心理上?” 方丛竟然听懂了:“什么呀,我……没有男朋友。虽然即便是一夜情,也不用谁来judge我,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亦同样。” 廖驰泰然自若地回答,“所以,只是自然而然地发生,我不觉得,那两晚有什么不好。” 成年男女,你情我愿,什么酒后乱性,什么鬼迷心窍,都算不上。 他不保证面对她一定理智,但越轨乱来肯定不会。 话说得太满,他的手指在床单上弹动两下,眼尾挑起,斜斜地扫过来。 “当然,如果第一回,你能多等我一会,一定可以更好。” 这话太暧昧,方丛说什么都不对劲。 她两颊晕红,金黄色的灯光映照之下,眉眼间一抹艳色掠过,水波流转。 对他少有的去而复返,和刚才的一番推心置腹,方丛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时间真是神奇,你变了很多。” 廖驰故意挑刺,压着嗓子问:“你说哪方面?身体素质吗?上学那会年轻没得说,但现在我也没骗你——别小看三十岁男人的体力。” …… “多年不见,激动得过了头。那晚还喝了酒,也影响状态。” 方丛羞恼难当,男人骨子里争强好胜,这个话题他还过不去了。 “……你那晚应该给我一次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第二回,不是证明了嘛。”方丛头朝里,咕哝道。 廖驰直勾勾地盯着她,这种不清不白的话,他偶尔说说,但她脸皮薄从来不接。 今天…… “你觉得证明了?” 方丛歪着上身往床里挪,一个字也不给,反手去关床头灯。 没一会儿,廖驰俯低上身追过来。 “可是,怎么办,我还想再证明一次……” 气息交织,他湿热的双唇先是柔柔地轻啄,逐渐加大力道,裹住她的唇角研磨。 他吻她了……那么温柔以待的缠绵,方丛心里的防线一下就瓦解了。 脑海里霎时充满了过往的影子,早接晚送舍不得她辛苦的他,对她视若珍宝捧在手心的他,分离时紧抱不放的他。 她的手臂抬起,轻轻地搭上他厚实的背,两手挽住。 廖驰短暂的离开她的唇,抚着她的眼角把泪痕擦干,对上她迷离的眼神。 “这次我轻点,你可别哭了。” 他的动作果真格外细致,伏在她并不丰腴的上身,亲咬了很久。 右手划过她的腰,再滑下去,指尖翻动,挑逗她的感官。 足够情动之后,他贴着她耳根问了一句,方才放纵自己,用力地策马而入。 水乳交融,过电一样冲击她最羸弱的核心。方丛忍不住呻吟,破碎的不成音调,还没溢出唇就被他深深吻住。 他的节奏舒缓而漫长,但每一下实打实的闯进了水底最深的沟壑,搅动到她全身跟着紧缩颤抖。 酸得无以复加之时,她抬腰想换个角度承受他,被他握住制止。 “腰疼就别乱动,我来。” …… 第二天上午,是投资部和公司另一位副总的访谈。 小穗听廖驰上来先和俞总谈笑风生,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心说他们关系有这么好? 应该没有。几次会上俞总可是神出鬼没的很,没有为廖驰说过一句话,站队站在哪一边很不好说。 人比周总随和多了,怪不得小穗几位同事提起他来叫他“隔壁老俞”。 不知是戏称他为人好说话没架子,还是戏称他会作壁上观,一有分歧就在中间地带打打酱油。 俞总言谈间对廖驰很尊重,会议开始前非要开视频,说汇报工作不让领导看脸怎么行。 礼貌起见,小穗也开了摄像头,全程看到俞总胖乎乎、弥勒佛似的微笑。 他很配合,对投资部的期望也没说出什么有指向的建议。 听起来只全心守着自己生产的一亩三分地,对公司的其他安排没有想法,也不懂。 小穗边听边写会议纪要,一页文档都没填满。 开完会小穗去做午饭。最近她做饭的兴致大涨,简直膨胀到了历史最高点。 昨天她送饭早了半个小时,周望川破天荒的在阳台上抽烟,正撞上她吃力地提着几个饭盒出来。 他熄了火马上伸手来接,嘴里推辞:“不用这么多。” “每份分量都不多,只是我怕串味,没装在一起。” 好久没有面对面说话,小穗强忍着内心的欢呼,和他聊了几句天。 辣的吃了有没有不舒服,青菜会不会太素,改天换个西餐好不好。 周望川一一回答,他的反馈不再冷冰冰,态度上熟稔了不少。 吃了好几天她的饭,美食当前,玩笑她也敢开了。 小穗问他:“你看,我们口味多一致,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 “早请你,你不吃啊。总是回绝我,难道是泡面的魅力更大吗?”小穗皱着鼻子揶揄他。 没戴口罩,周望川退后一步:“我也不是谁的都吃。” “哇,那我很荣幸,让你破例太不容易了!” 确实破例,周望川心想。 躲来躲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确实有两把刷子,连他这个被说“万年不近女色”的人,都能觉得有个女邻居也不错。 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碰上他,小穗想起他昨天欲言又止一副认栽了的神情,心里偷笑。 然而,她的期待落空了。 今天他不在阳台。她的微信发过去,躲在窗帘后面等了又等,他也迟迟没来。 第20章 你总躲什么 小穗在阳台上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隔壁屋里窥探。 薄薄一层白色纱帘遮得严严实实,对门从阳台过去是客厅,看不到人影。 她等了足足一个小时,不知是什么情况,后来是真急了。 也不管他是在工作还是睡觉,微信语音拨过去等着,那边响了好一阵子才接。 “你去哪了?今天怎么没来?” 周望川的声音听上去很飘:“哦,忘了告诉你,今天不用做我的份。” “为什么?” 你钓过鲨鱼吗 第21节 他的声音很低,隐约有点嘶哑:“没胃口。” 小穗很敏感,立刻感觉到他不对劲,追问:“你身体不舒服?” “……还好。” 那就是有,小穗想,不然他肯定直接就否认了。 “发烧吗?咳嗽吗?” “都不是。”他喘口气,澄清,“没这些症状,是肠胃方面的老毛病。” 小穗也有点怕怕的,一听他说没症状,才放下心。 “家里有常备药吗?” “没那么重。” 那就是没有,在家靠免疫力和身体底子硬挺着呢。 小穗发现自己变厉害了,他不明说的话她都能自己翻译,就像心里安装了一个自动翻译软件一样。 她冲动地说:“你等等,我问问社区,能不能过去隔壁照顾你。” 结果当然是不行。社区人员的回复很坚决,隔离必须做到人不出户,原则上不能出门到楼道的任何公共区域。 小穗和社工多磨了一句,我担心他,如果他病加重了,能让我去他家里照顾他吗?有什么后果,我愿意承担。 社工的回复很专业:“不行,我们有专门的就医处置流程,可以保障一般患者的就医需求,需要的话请您和我联系。” 他现阶段应该不用去医院吗。小穗无奈,和社工说了说症状,又说了几种常用的药品名称,请求对方尽快给他送药上门。 社工提醒她,不要侥幸出门,大门上装了统一的感应门磁,能让社区在她出门的第一时间收到实时短信提醒。 小穗气馁,不到半个钟头听到外面大门响,社区的药已经送到了。 祝爸爸也是从年轻时就有胃病,她对这一套对症下药的流程很熟悉。给周望川打电话,细细的告诉他,哪种疼痛应该吃什么药,剂量吃多少。 温声问他:“给你熬了白粥,一会儿你起来拿一趟好不好?” 都说胃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周望川一晚上加一大半天,被折磨得瘫在床上近乎虚弱。 也许是前阵子假期长,吃饭过于随意。昨晚开会到凌晨,吃了冷掉的晚饭直接就睡,半夜身体就叫嚣着来找茬了。 按他以往的经验,空腹熬两天,怎么也能挺过去。谁知被她知道了,急得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症,小题大做。 女孩子这样轻声软语、周到细致的叮嘱,于他是少见的温馨居家。 口中淡到微微发苦,就想吃点热的东西,周望川应了声,也让她放心。 小穗自责:“是我不好。” 她停了停,轻叹,“我不应该犯懒,应该连夜宵也一起给你做的。” 他知她爱夸张,没说话。小穗又叹:“也怪我个子矮,我要是长得高一点,从阳台直接翻过去就好了,看见你我才安心。” 她刚刚真的搬了个高椅子试了一下,不行,距离上还是差一点,十六层掉下去她也怕。 听她说话,总能让他的心情跟着起起落落。周望川沉声制止:“别胡闹!” “没胡闹,我很认真。” 小穗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语气,恨铁不成钢的说他,“很担心你……我感觉你根本不把生病当回事,你知道胃病有多危险吗?” 祝妈妈常用来念叨祝爸爸的那一套,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拿来痛心的说他。 “胃出血、胃穿孔、肠梗阻,更甚者……胃病本来就是慢性病,你知道现在年轻人连肿瘤的发病率都很高吗?你这种情况,应该发现时就去医院输液的。” “没必要,浪费医疗资源。” 小穗气结,兀自调整呼吸。这男人是不是习惯把别人的话当耳旁风啊? 电话里好一会没人说话。她把锅从灶上端下来,噗的一声熄火,哐哐当当的找饭盒,哗哗地放到水龙头下洗了一遍。 水声停下的时候,他对着话筒说:“知道了,药我吃过了。” 小穗偷笑,盛好粥,又说:“慢性病都是不良生活习惯累积形成的。以后你也要小心,按时吃饭,戒烟戒酒戒咖啡,不吃生冷辛辣,你能做到吗?” 她的话,有些肆无忌惮的越界,带着点女孩子独有的娇嗔。 仗着当下的好心,得理不饶人,由着自己的心意,想什么说什么。 她这人惯会得寸进尺,界限在她眼里不是要恪守,而是要一次次的趋近、打破。周望川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但他在此时此刻,在他度过了孤独痛苦的二十几个小时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全然不反感,反而愿意放任她往前踩线一点点,哪怕是这样老气横秋的、训斥一般的数落。 “我尽量。” 小穗在那端漾开笑意,收线前试探他:“你觉得这会儿好一点了吗?” “药效没那么快。” “那——你开着手机别关好不好?我们连麦啊,有事情可以随时叫我知道。” 她是真的担心,如果药不对必须得及时送医院,再严重了也是可能的。 “不用。”周望川语气傲娇,那他们成什么了,“我没那么娇弱。” 小穗今天是真的有点得意忘形了,怨他这会病了,还戒心重重,曲解她的一片诚意。 心直口快,幽怨地问了句:“你这人真是……你总躲什么?” 小穗一直没有诉诸于口的挑明,她也知道今天不是个好时机,但她的怨念实在积累的太深了。问了也没什么,有张有弛,文武之道也。 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躲我,不是你的菜,不够漂亮有魅力,还是每次暗流交锋,以致含蓄到让他忽略了暗示…… 等了一分钟,周望川才出声,极具杀伤力的几个字:“因为,我不爱玩。” 抱着笔记本,在床上写方案的时候,小穗还时不时地走神。 感觉自己被秒杀了,成熟的男人心思莫测难辨,对方显然在心计上更胜她一筹。 年轻没长性,对男人只是图个新鲜感,态度上带点不得到不罢休的征服欲,被他敏锐得看的透透的。 小穗从中听出了他不满指责的意味。招惹了人却不认真,三心二意的没放多少真心,甚至玩弄他于股掌。 她挂断后才反应过来,虽然有点被揭掉底牌的尴尬,但她冤枉也是真冤枉。 他不玩,她也不是玩啊。搞的好像她是个渣男,意在骗身骗心,然后准备再始乱终弃一样。 最早的开始也许有,但现在她对他的兴趣,肯定不止如此。小穗被他锋利地刺了一句,忽然意识到——她对他,早就不是玩儿的事了。 她的执着和锲而不舍,从来都是因为,她已经认定了目标的正确性。而不是,徒劳的一定要把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执行到底。 小穗想象意气风发的他,此刻躺在病床是什么模样。是用烦躁嫌恶、还是淡然处之的表情,说出他不陪她玩的话。 方案写完,她抱着手机继续在床上等时间。不一会上下眼皮打架,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两个小时以后,被闹钟吵醒。她厚颜地继续打电话过去,提醒他,离他上次吃药已经四个小时了,可以再吃一顿药。 周望川的声音有力多了,沉声说谢谢。 她又问他晚饭想吃什么,给你熬小米山药粥好不好。温补养人,别和身体过不去。 他嗯了一声,似是不愿多说。 小穗握着手机的手换了又换:“下午你说的话,我记得了。不过,我说的话,你也别忘了。” 沉默没有维持多久,她噙着笑,轻轻地点破:“特别是,我没胡闹、很认真的那一句。” 第21章 讨厌人士排行榜第一名 小穗发现,最近几天她老板就和在哪打过鸡血一样。 各部门的访谈才告一段落,报告还没改完,他来催催催,快点,该准备方案了。 方案刚写了一个开头,他又来催催催,快点,准备组织大家kick off吧。 小穗讶然:“太仓促了吧?方案的很多细节目前还是空白,需要一段时间论证清楚。” 之前明明说给她一个月时间来梳理细节的,成熟的方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廖驰悠哉哉地说:“方案可以逐步完善,把队伍先拉起来,具体工作先同步做起来。” “可是,时间来不及啊。” “不要紧,方案是死的,人是活的。文字的内容你准备多少就是多少,其他的现场用嘴说,也是一样。” 太草率了吧……小穗犹豫,内行一看就能看出门道。 廖驰却不以为然,他相信,以小穗多年的投行经验,头脑中的逻辑足够清晰,很多事情对她来说只是小case。 得到老板如此信任,小穗感动之余,实难推诿,看来只能动员全部门加班加点赶工了。 顶多方案粗一点,细节少一点,只展示梗概。 问他:“你想什么时间kick off?” “明天。” 小穗绝倒,明天是什么概念?和开天窗差不了多少。匆忙上马,他不担心暴露更多问题吗? “很困难。方案框架会很粗糙,我怕参会部门也会听得迷惘,整体的思路和架构到底是什么。” “就明天。”廖驰不以为意,“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他和小穗说得坦白,“周总这周请假,工作事宜一律不予安排。他不在,谁还能有什么像样的问题。” 百年一遇,劳模副总请假,工作全推了。虽然不知道周望川的所谓“私人事务”到底是什么,但他不想错过机会。 老板说上,排除万难也要上,何况客观条件允许。 小穗理解他要打个措手不及,心痛答应:“好,明天就明天。” 和部门熬了一个通宵,才把细节补充完整。第二天早上九点,云驰科技上市项目kick off meeting准时开始。 小穗自以为安全无虞,就像廖驰所说,反对派的一号难搞大佬不在,底下一群小喽啰其实不成气候。 她秉持着小心谨慎的出发点,把保全措施做到了十成十。 会议邀请是拜托行政经理夏楠发出去的,看着和正常的例会无异。 邮件标题简短模糊得什么也看不出来,“新项目kick off”,似乎是出自一个完全不懂规矩的新手之作。 你钓过鲨鱼吗 第22节 她和夏楠说好,收件人不用现成的邮件列表,她单独给夏楠发。一个个的键入邮箱地址,一群人的名字不分高低级别混在一起,有意无意的漏掉了一位。可谓处心积虑。 会议很快进入正题,廖驰只说了句语焉不详的开场白,就把话语权交给了小穗。 小穗讲得很流畅,言简意赅。和她预想的一样,阐述时间只用了短短十分钟。 共享屏幕上的胶片连头带尾,也只有寥寥不到二十页。 她讲完,抖擞精神准备迎接众人七嘴八舌的提问。谁知,线上一片悄无声息的死寂,静到让人无端的汗颜。 连廖驰也一时没有出声。小穗后背一股麻意爬上来,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先发问的,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人,最不期而至的那个人。让小穗知道,完了,她老板的预谋马失前蹄了。 “就这些?” 小穗咽了咽口水:“是。” 又安静了一会,小穗的鼠标去点参会人列表,从上到下一水儿的静音标志。只有她和那位威廉周总,是开着麦克风的。 她仿佛能默默地看到列表里的众人迅速地搬椅子作鸟兽散,除了固定早就站好队的几位,刷刷地排到了各个boss身后。 这时候,谁来打破安静发言都是一种艺术。因为,太容易被贴标签了。 小穗抚了抚胸口,维持着面上的气度,自如地问:“下面我们留十分钟的q&a时间,大家对我们的项目有什么疑问,欢迎提出来。” 市场总监说话老道,抛砖引玉:“公司上市听起来很美,问题是到底能实现多少市值目标,这部分祝经理有数据吗?” “同业对比的话,集成电路上下游的上市公司市盈率基本都比较高,甚至有些超过了一百倍。我想以我们公司的规模,二十倍以上指日可待,具体我们后期会给出准确的测算和估值。” …… 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小穗一一引经据典地答完,眼看十分钟时限要到了。 “那就先这样……” “等等。”周望川语气缓慢却像故意拖长似的插进来,“我还有问题。” 小穗眼尖地发现列表里的廖驰同时开了麦克风,又很快关闭。 她大大方方地问好:“周总好,您请说。” 形势已经明了,难道还能把人的嘴堵上吗?他位高权重不会闹,他一干手下绝不会干看着。 小穗相信廖驰是和她一样的想法,不如姿态端得好看些,背水一战就是了。 周总的音色很低沉,带着几分暗哑,听在小穗耳中有点阴恻恻的,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上市路径里,你列了一条海外上市。” “是。”小穗解释,“目前比较各个交易所的情况来看,最快的方式是海外上市的spac模式,顺利的话一年内可以完成。” “你认为,spac的可行性在哪里?” “短平快,适合1亿美金营收规模的初创型公司,对利润要求不高,后期回报更丰厚。” 周望川耐心十足:“我相信,spac是什么在场没人懂。所以,祝经理做过类似的项目?” “是的,去年我曾经协助一个海外团队完成了一单it行业的spac上市,效果非常好……” 他的抨击来得十分突然,且火力凶猛—— “但你却没有这个常识,连我们国内的芯片企业,根本不适合去海外上市都不知道?” 小穗辩解:“我的意思,不是一定推荐或者选择这个通道,只是把它作为一种可能性,罗列出来……” “没有这个可能性,这是个常识性错误!”周望川断然道,“隔行如隔山,看来上次的话我是白说了,你还没进门。” 小穗瞬间噤声,脸被打得火辣辣的疼,真像被人抽了几个耳刮子一样。 行业的敏感性她知道,但……确实研究得还不深入。 “我……”她要再说,气势上已先弱了一半。 线上一时好几个人大声附和周望川,他不再给她解释的机会,斩钉截铁的给这个问题画了句号。 “下一个问题,上市融资的必要性在哪里——你觉得,我们这些高管缺钱吗?” good point,小穗在心里赞叹。 公司几轮融资,控制权一再稀释,可老廖总是个眼光长远的人,早先给管理层的条件算是优厚。 她坦率答:“这要看从什么角度。从个人买房买车、高消费的角度,我想可能不缺。但从公司的角度,大家一定缺。现股东已经不愿意再投,掏不起将来快速发展所需要的资金。” 周望川话音冷得急转直下:“谁说我们要快速发展了,拔苗助长的例子还不够多吗?芯片行业的投资回收期动辄五年、十年,这个规律你考虑过吗?” “我考虑过……” 其实并没有。小穗再次被抢白:“使劲砸钱,长期见不到水花,公司和投资人怎么交代?上市之后和股民怎么交代?” 他的质问一个接一个,线上渐渐议论声多起来,全是对她的攻击和声讨。 小穗做不出扯着嗓子和一群人争吵的事,据理力争她可以,但她需要一个容她说话的环境。 此刻她想说话都没有人听,委实可怜死了。 廖驰的声音这时响起来,离麦克风很近。 “现在是问答,不是讨论。” 压下杂音,他表态,“从投资逻辑上,祝经理说的完全对。虽然我所持观点和她不同,但我不能否认,大部分外部基金会站在和她一样的视角,给出同样的建议。” 扳回一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有定论之前,每个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观点,但不是贬低别人或是瞎起哄。” 小穗心一暖,关键时刻,老板太帅了。 周望川的低音炮没接他的话,兀自往下说,炮口却转移了目标。 “最后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兹事体大,这个方案或者说方向,董事会批过了吗?” 小穗呼吸收紧,直呼要命。这位大佬,怎么就那么——直指核心…… 她不敢答,这个问题只能留给廖驰。 “在沟通中,很快有结论。” 合上电脑,小穗仿佛全身脱力一般,往沙发上一歪,许久不动。 方案不成熟,真的很不成熟,连带她被喷成了筛子。 几年前独立带项目后,她祝小穗从没这么狼狈过。 周总只差没有明言,上次开会那么拽的人,就这个水平?最不会做proposal的客户经理,方案做得都比你出色。 还开会kick off别人,她被人一起当成足球kick好么。 本来想把人绕过去,却被人杀了个片甲不留的回马枪。不留情面地challenge她,质疑她的专业能力,这位专攻人软肋的周大佬——可真是太惹人烦了! 她心中某个角落的讨厌人士排行榜上,他眼见的嗖嗖嗖往上窜,她宣布,他现在是第一名了! 双方的矛盾彻底摆上台面,虽说实质上是在质疑廖驰,小穗还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她的胜负欲被打击得七零八碎,哀戚认输不是她的风格。 算了,先给隔壁大哥做饭去。 小穗不知道他恢复的怎么样,这次也不躲了,大方的在阳台等。 大病初愈,周望川的肤色显得苍白,精神倒是极饱满有神。 相反,她和深秋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一头长发毛躁着,一半耷拉在肩头,一半梳成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 他把饭盒从阳台高处拿下来,罕见的主动关心:“怎么,遇到事了?” 小穗可怜兮兮:“是啊,工作上不顺利,被群殴了。” 这边阳台上放了把懒人椅,她说完倒在上面,满身懈怠,四十五度角仰望着他。 “干了件蠢事,我觉得自己特别笨。” 周望川也不急走,很少见她这么失落和不修边幅的一面。 到底年纪小,多聊两句也无妨。 “有人欺负你?” “不,是我自己不好。”小穗沮丧地说,“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斜倚在阳台外的栏杆上,双腿交叠,闲散地评价。 “你应该不是笨。要是,也是自作聪明。” ……真是一针见血。小穗踢踢脚,笑了:“你这是在夸我吧,是吧?” “夸你什么?” “夸我非但不笨,人还有点小聪明。” 她倒乐观,这么理解,“你觉得自己聪明在哪?” 小穗一挥手,胡诌:“不说博古通今,学贯中西、学富五车我还是可以的。” 上午会上她也算舌战群儒,除了某人,其他人那里她应付自如,并无败绩。 “大学读的什么专业?” “金融。”中西方专业论著,没有读够五车、一车肯定有了。 周望川目光忽然聚焦在她身上,眉头一挑:“那我考你个问题,你了解spac吗?” 第22章 别扣分好不好 周望川的问题,正问在小穗最熟悉的领域。她巴拉巴拉连讲了五分钟,为何叫空白支票公司模式,为何现在火爆全美,风头无俩。 中间几个专业术语接连从她嘴里冒出来,warrants、sponsor、despac……完全是周望川的知识盲区。 他不可思议地问:“国内没有这种上市途径?” “没有,这种方式亚洲的几大交易所还没有引进。” “确实有优势?” “当然,spac是目前最流行的方式,可以说是公司上市最快的捷径了。我们接触的海外投行和pe,八成都会首推这一种。” 你钓过鲨鱼吗 第23节 她想想自己会上的憋屈,又说:“一提上市,谁把这种方式漏掉了,那就是太孤陋寡闻的土包子了。” 周望川首肯:“不错,很专业。大学在国外念的?” “不是。”小穗自得,“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convincing?这些可不是学校教的,实践出真知。真要说的话也是我本人一点就透、自学成才。” “我看你自吹自擂这一点,倒是自学成才。” 周望川本身不喜欢公司里动不动中英文掺杂的说话方式,假洋鬼子味儿太浓。 她也是这种风格。不过每次说完,会观察他的反应,一旦他露出困惑总会回过头详细地解释一番。听她手舞足蹈地比划完,美式发音地道自然,和她神采飞扬的脸莫名有点和谐。 小穗嘿嘿笑,也损他:“你这人,工作起来肯定也翻脸无情。” 周望川长身玉立地站着,没否认。活动两下手脚,手臂撑在栏杆上,望向远方。 她拿自己的心事问他:“你比我经验丰富,帮我出出主意,你在工作中碰到敌人一般怎么办?” 她神色认真,“特别是那种矛盾难以调和的。今天捅刀明天拆台,躲也躲不开,唉。” “工作只是一份工作,职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矛盾只是暂时的,人际关系比一时得失更重要。所以,我首选化敌为友。”他回头看她,“风物长宜放眼量,职场上除非必要不要树敌。” 小穗扁嘴:“没意思!你这口气好老派,像我爸。” 他想不到她一个实习生能树什么不得了的敌人,当然以鼓励为主。 “对方不理性,很情绪化?” 小穗想了想:“还好。” “不讲道理?” “也还好。”人家说得有理有据,要不然也不会让她觉得这么挫败了。 “那就是可以合作。如果只是信息不对称或沟通场合、个人立场的问题,你可以试试换一种方式,迎难而上。” 小穗托着半边俏丽的小脸,皱眉头:“道理我懂,可我讨厌咄咄逼人的男人……热脸贴冷屁股,想想就有点打退堂鼓。” “只是工作,专业做事而已。”周望川说,“我认为你有这方面的可塑性,才和你说这些。” 小穗和他眼神交汇,弱弱地说:“我怀疑你在内涵我,但没有证据……” 说完自己低声直笑,惯性的套近乎,“哎,我正缺这方面的职场导师呢,你这么厉害,考虑收徒弟吗?我到你门下拜你为师呀。” 这个弯转得略生硬,他瞥瞥她,意味深长:“有时候,少点套路吧——油腻了。” ……小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我……口嗨一下不行啊。” “口嗨?”他没懂。 “嗯,就是,实在找不到突破口,只好找个由头过过嘴瘾……” 他无言以对。小穗分辩,什么套路不套路,“我这人说话最老实了。” 这回轮到他低笑,硬朗的眉峰瞬间和煦起来。 “老实?你至少研究生毕业吧,真的二十一?” 一说起工作上的事,眉宇之间社会人的凌厉干练气质,根本藏不住。 周望川前两天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还在想,姑娘是个乐观周到的姑娘,可认真什么认真?他应该直接点回绝她——年纪太小,不在他考虑范围。 原来,也并没有那么小。 “女孩的年龄都会虚报一些……卖萌需要,你懂的。” “也是口嗨?” “是。”小穗老实承认,眼巴巴的央求,“别扣分……” 晚点的时候,小穗主动找廖驰复盘。 廖驰头脑很清醒,小伎俩虽没得逞,落子无悔,该善后接着善后就是了。 小穗检讨,他一听就拦住了。 “这次主要是我的问题,你不用内疚什么。本来想打时间差,就是个投机取巧的下下之策。何况,会议的目的好歹达成了一半。” 会上没得出结论,廖驰就宣布散会了。小穗问:“我们这次kick off,算是启动,还是没启动呢?” “当然是启动了。”方案不对不代表项目中止,“动员做完,招呼打到,后面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安排其他部门了。” 万事开头难,只是他们这个开端尤其不佳,工作推动上少不了重重阻碍。 廖驰说:“你结合会上提到的问题,把方案改一稿,发出去,算了做个kick off的ending吧。” 该上马,还是要上马。等他拿到董事会的批准,正好给他们正名。 廖驰强行推动的决心,小穗深有同感,问:“那周总那边……” “冥顽不灵。”廖驰甩出四字评语,“所以我才说,他必须拿下。” 小穗叹息,关键是一时半会拿不下啊。 “现在一定绕不过去他吗?” 廖驰:“目前还不行。” “没有别的办法,山不就来我,只能我去就山了。” 迎难而上,隔壁大哥教给她听的道理,“等几天方案出来,我约他再沟通一下。” “你有信心说服他?” “没有,但至少可以减轻敌意,争取下一步他能支持配合一些。” 小穗静下心把人家提的问题理了理,原先的简版方案确实很多漏洞,她相信她能够做得更好。 她建议:“这次我们策略性的分步上,红脸白脸分开唱。你先回避,我试试和他沟通,不行你再上阵打圆场,留下周旋的余地。” “不怕做坏人?” “在对家眼里,我早不是好人了。”小穗自嘲,“总要有人顶上。” no.1 tough的大佬,场子被人砸了,她硬着头皮再次上场试试吧。 廖驰语带感动:“小穗,幸好你来了。” 从校园到工作,这几年两人断断续续有联系,他印象里的小穗脑子活,有些小主意,但人是个实心思。 “有老板这句话,我鞠躬尽瘁也值了!” 和老板这里,把势头做起来,她全力而为,但成不成的确是天意。 “另外,你想没想过,简单的项目kick off,为什么他还来了?” 这个问题她也反复思量。前面做了不少工作,信息都隐掉了,是哪里出了问题? 毋庸置疑是有人提前向周总透了消息,否则他一切公务全卸下,偏偏出现在这个会上? 廖驰断言:“夏楠不会出问题,肯定是你经手的人出了问题。” 还有间谍?谁在她这里潜伏吗?外患内忧,都不能大意。 小穗很少粗心,严肃说:“方案投资部的员工都远程参与了,这个人是谁,我会尽快揪出来。” 挂断电话,廖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这一天鸡飞狗跳,除了投资部的项目,还有好几桩摁下葫芦起个瓢的事。 小穗最后的踌躇满志给了他信心,他乐得偶尔当当甩手掌柜,给自己个喘口气的空闲。 方丛在沙发上抬起头:“今天这么早收工?” “嗯,剩下的事,慢慢再想。” 方丛面前小桌上摊着一堆没看完的文件和案例,闻言趴在电脑上,摇头:“真羡慕当老板的人,时间自由不受约束,也不用被deadline追赶。” 同住几天,他除了第一天觉得环境差不适应,后面状态上几乎和她完全是两极。 悠闲自在,到时间该听音乐听音乐,该看新闻看新闻。甚至专门开通了一个视频app的会员,睡前时不时的看个电影。 为了回应开头几天不间断的朋友关切,每天,他还抽空在朋友圈更新他的隔离日记,洋洋洒洒几百字。 有一次,方丛看着他编辑完文字发出去,三分钟之内,收获点赞破百,很多人在下面评论,就等着追他的连载呢。 他朋友圈里的人——都这么闲吗?好像她是来封闭工作的,他是来边工作边休假的。哦,也许,他平常工作也是这种弹性十足的状态?真让人羡慕嫉妒恨。 方丛有感而发:“大概我天生就是劳碌命吧。” “那是我知人善任。你看小穗一来,解放了我多少时间。” 她没这样的团队支柱。廖驰上午还忍不住说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合同,这种初级工作还要你上手? “凡事亲力亲为,事必躬亲,你以为就是好老板?错,反过来还会被团队抱怨,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她被一句话戳中要害,反思了好一会。她的助理律师现在帮她做什么,她自己做助理的时候又在做什么?人她确实带得太少。 廖驰长吁一声,叫她:“你还得多久?今晚早点睡。” 方丛脸色蓦地绯红,前天十点,昨天九点,今天这才晚上八点…… 他没事人儿似的去行李箱里找东西,内衣内裤下面,压箱底塞了好几个小盒子。 他们消耗得很快,住进酒店没几天,一盒很快见底了。 方丛看到的时候震惊了下,他——还带了这个? 那晚同床共枕之后,廖驰坦荡地说,和你一起来,总要未雨绸缪一下。只要住一起,早晚的事不是嘛。 酒店服务员应该也挺烦的,每个房间两盒抽纸,他们房间老是不够用,隔天就没了。今天早上服务员一次给了一手提……幸好见不到面。 廖驰很快从洗手间出来,大步直接来沙发上抱人:“不想洗澡?也行……” 方丛一手握着沙发边缘不让:“我不行……” 他跨上来欺压,膝盖扣住她弯曲的小腿,看了下沙发的尺寸,眼神一转晦暗幽深。 “你想在这?幅度小点也施展得开,就怕摔下去。” 方丛被他按住细肩,猛摇头:“不是……” 他热气呼过来,歪着脸吻她白皙圆润的肩头。骨节分明的大手隔着衣物,从下缘往上,托起她的前端,拇指绕圈。 “昨天,有点见红……” 廖驰从她的脖颈亲上来,唇舌相抵吸吮缱绻半天,再渴望也不得不放开她。 推她倒在沙发上,往上耸了耸身体,去拉她的手,附耳过去,要她贡献另一种力气。 你钓过鲨鱼吗 第24节 只有他知道,方丛的娇气,都在人后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昨天中午午睡起来他火正冲,把衣服都没脱的她好哄赖哄地扯上了床。 这种事上,只要她情绪正常没有生气,一直对他容忍放纵。男人的欲望和安全感,大部分在这件事上。 晚上继续关了灯放浪形骸,他上瘾到沉迷。一边发狠一边问她,今天厉害不厉害,几回了,那次欠你的还你了没有? 方丛憋着呻吟偏过头去,正脸都不看他,不给回应。 他哪能放过她,当下手脚并用,卖力把她推往更剧烈的深渊。 直到方丛开口喃喃细语,眼睫挂上了泪花,他才觉得,心里的深渊似乎填平了些。他抬头,看到了点熹微的晨光。 第23章 思想工作不好做 攘外必先安内。怎么查出部门内的消息是谁走漏的,小穗颇费了一番心思。 投资部总共三个员工,小穗最先怀疑的部门同事,是平常最咋咋呼呼的鲁西西。 小姑娘性格活泼,一张嘴停不下来似的喜欢说东说西。不管有意无意,说出去给别人听的几率更大一些。 她给鲁西西打电话,兴奋地说:“廖总动作真快,美国投行那边已经谈妥了!我把投行的engagement letter发你,你的英语好,看看条款上有没有漏洞。” 鲁西西很忐忑:“我英语也一般,专业的条款更看不懂,要不领导你找一下法务部?” 这么不主动,还躲活儿?小穗不管,硬是把任务布置给了她。 有点不对劲,她又从存档文件夹里找出另外两份,邮件发出去。 饵抛下去,看能不能钓到鱼吧。 熬了几天大夜,小穗着手重新修改方案。双眼熬成了深深的熊猫眼,才觉得基本及格。 时间紧任务重,她这次坚决不敢掉以轻心,几乎是把方案推倒重来。 工作一忙起来无心干其他的事,连着三天给周望川吃素。不是绿叶菜,就是土豆胡萝卜,主食也是图快的简单。 周望川忍了忍,这天来接的时候,看饭盒里又是青菜,问她:“家里没有存粮了?” “吃得差不多,还好早上社区送了新的吃食上门。” “嗯。那是家里养兔子了?” 所以,一起拿来喂他? 小穗脑子反应了一下明白,大哥是嫌菜色寡淡了。 “抱歉啊,最近忙着工作上和人斗智斗勇呢。” “上次的事?”周望川记起,“想好了?” “嗯,我决定听你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争取一下。” 小穗扶额,眉毛耷拉下来,霎时一副愁容,“可对家牛气哄哄气势骇人,我真的没有胜算,把握不大……” “这么恐怖?” “对呀。” 周望川觉得,男女处事风格不同,上次他可能强人所难了:“不行就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真的这么想?”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小穗从他嘴角抿起的表情看出来,“不是对不对?你只是为了安慰我。” 周望川给她出另一招:“实在难缠,越过去走上层路线呢?” “越不过去,他就是上层……” 所以,只能面对面的打一场硬仗。既如此,他叮嘱:“别怕输。光靠嘴不行,拿出你的真才实学。” 于是,小穗大半夜给公司几位高层发邮件,内容是调整后方案的介绍,从背景到逻辑,有论有据,整整齐齐。 单独约那位周总的时间,提出把上市方案的问题再做一次释疑。怕他直接拒绝或干脆忽略,想了很久,打了个交流后还要上报董事会的幌子。 高帽子压人,也是从隔壁那儿得到的灵感。直接走上层路线廖驰估计早就试过,显而易见没有成功。但她拿来当个幌子也是好的。 这些高管的心理她多少了解一些,找他他不一定给面子理你,不找他,他又要争取自己手里尚能做决定的权力。 她预期里一人单挑威廉周总的局面,没有出现。反而成了一挑三——周总又叫上了市场总监和销售老李,一是他对不是汇报给他的下属不想赘言,二是为了……男女避嫌。 前十分钟里,大佬果然稳坐如山,一个字都没往外蹦。 为了打开话匣子,小穗只好主动的打感情牌。能有什么,认输就认输呗,把姿态放低再放低。 “我觉得您最后的那个问题,问得特别好。上市是个大动作,关系云驰科技未来的长远发展。没有董事会的同意,我们的项目都是空谈。” 这个项目最终的决策权在股东,不在公司内部的某一个或有几个副总。她想表达这个意思,又不想他心生抵触。 “股权多元化是把双刃剑,我理解投资方和业务方看问题的角度有所区别。看长期战略,还是短期变现,大家的立场会有差异。” 原始股东,新的产业投资股东、基金股东,高管这些小股东,所求所想都不同。 老李接话茬:“你们这些做投资的,当然看重短期变现。” “不一定,我们为股东服务。孰好孰坏先不论,股东觉得哪一条路径价值最高,我们就走哪一条。” 听着像车轱辘话,她说得委婉,周望川往深一想就懂。 他开口:“董事会一定能同意?你们哪来的信心?” “谁说有信心,起码我没有。” 她坦诚回答,“资本方多了,各家控制权摊薄了,这事单独哪一方说话都不算。a轮基金想退出,c轮基金还想捂一捂——钱生钱,就像女人生娃,从来是婆婆一个想法、妈妈一个想法。” 对方另两人一同笑起来,周总的音色最低,很好辨识,却没说话。 他不止一次想过,一轮轮融资做下来,投票权是散了,可话语权他还剩多少。 云驰科技的起源往前追溯,不是廖家,最早是在他。 是他二十七岁正值挥斥方遒之际,从芯片制造大厂跳槽出来,看到市场机会后自己创业孵化的小公司。 三十岁,公司和团队举步维艰、资金链面临断裂之时,遇到了他的贵人老廖,几番谈下来一拍即合,被老廖慷慨以高额股权和丰厚报酬收购。 当时老廖承诺了他这个创始人和团队很多条件,一步一步到今天,形势早已面目全非了。 现在,他时常想,公司终究不是他的。名字里挂的依然是廖家廖驰的驰,可股份上,连廖家也做不到一股独大了。 每次这样一想,他就有点想放任自流,公司里的事他何必管得这么严?惹一群人不待见的事他都干了,出面做坏人的是他,廖驰不管业务反而博了个贤君的好名声。 除了手里只剩不到五个点的股权,他的身份和职业经理人有什么差别。 “总之,是资本做主。对吗?” “对,资本逐利,天性如此。”小穗问,“您有不同的想法吗?反对上市的意见,我们也会在方案里包含进去。” 她启发式地展开:“老实说,您和团队的反对意见我并不惊讶。投行做业务的时候要广泛的访谈公司核心管理层,我只能说,您这种想法,不是个案。曾经我们跑过的公司里,遇到过好几个这样的case。哪怕不上市、只是发股权激励,不愿意实施的也有,而且都是最高层的声音反对。” 小穗随口说了几个案例,各方面的原因都有,人之常情的,匪夷所思的…… “新兴行业尚且如此,实体制造企业中,大家对资本运作不了解也更敬畏,问题可能还更多。” 她逐层深入的耐心引导,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言辞真诚恳切。老李和市场总监听得投入,领域太新鲜,听起来挺有意思。 周望川望着高层窗外一片浓墨似的夜色,沉默又沉默。 第24章 男人的情怀 平平常常的话,让小穗说出了推心置腹的味道。 话语权稀释是不争的事实,他一个副总的话,分量能有多重、有没有人听,这是他心底深处渐渐失去信心的地方。 虽然现在公司销售研发他一人说了算,但他知道,云驰已经改头换面,没有股东会放任他一直在内部搞“一言堂”。 廖驰过来当一把手,就有破局的意思在里头。他在业务前端打拼,所有后台部门牢牢掌握在廖驰手里。他一直知道,老廖未必没有两权分离、互相制衡的念头。 小穗谋划了几天怎么和他沟通,先把话题往这上引,确实引对了。 只是多薄弱她判断不出来,因为说这话,明显不是她一个经理该说的,有些越俎代庖了。 周望川问:“你觉得,我们的业务足够成熟吗?” “凭我多年的经验,没有完全成熟的业务,只有市场认可或不认可的业务。” 小穗敢做敢说,“新的方案里,我们对上市条件做过基本评估,目前看云驰是符合的。” “一定能上?” “也不一定。”这东西没人能打包票,小穗实说,“看公司基础。从证券交易所撤回申请的,层出不穷。只炒概念而跌落神坛的,也有大把。” “你这话还算实诚。” 周望川接着说,“就像这次你们的启动会,匆忙上马,结果呢?上市也一样,产品和应用不成熟,我担心上得越早,摔得越狠。” 终于,他说了些心里话。小穗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尽量回答得中立客观,不站在哪一头,就像一个外部旁观者。 “这是一种很务实、偏保守和偏悲观的思路,我认为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 小穗笑笑:“没有但是。我只想提示您,现在还没法判断您的预期和市场的预期,是否会有很大的偏差。毕竟,您不是资本市场的专业人士。” 连他自己也认可,投资、股市这些领域非他所善长。 “你持相反的判断?” “我的判断和市场的预期,也可能有偏差,所以光我们判断是远远不够的。” 她趁机劝,“项目启动后,券商、交易所、承销商、财务法律顾问等等一大群专业人士加入评估,他们的观点才能反映真实的市场预期。您的问题,到时会有精确的答案。成熟不成熟,前景、优势、短板,会一一曝露的清清楚楚,想掩盖也掩盖不住。但我们需要run the process,才能知道市场的反馈。” “而且,就像做业务一样,长远来看,没有皆大欢喜一劳永逸的一天。上市了也会担心市值维持不住,哪天一泻千里。市场是理性的,有自己的价值判断,公司资质不过关,早晚都要摔下去。” “同时,还要跳出云驰这个个体,去看行业全局。如果这是大势所趋,我们不走,别人就会把我们抛在身后。” 她讲解得头头是道,很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和道理。 婉转清澈的女声从电脑上传出,娓娓道来,书房里一时全是她空灵的回声。 周望川扣着双手端坐,难得心平气和。听进去了不少,而不是像上次一样充满戒备地反驳她。 你钓过鲨鱼吗 第25节 言谈间能感受到她快言快语的直爽,几方面的回答都正中他下怀。 在讲道理上,她是个会体察人心的游说高手。 他去取桌角的茶壶,啖了一口,在他们都看不到的空间里轻摇头。 “廖总大概一直觉得我顽固不化,我知道。” 小穗安慰:“观念不同,是常有的事。” “不是观念,是理念。” “公司现有的几颗芯片,是大家八年来多少日夜多少心血奋斗的结晶。“ “八年抗战已过,但产品真正成熟、市场真正打开,还需要至少另一个八年。”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小穗能感受到他的心情澎湃,静静等他继续。 “我们做这家芯片公司的初心,是技术解锁和突破,是产品替代和应用,不是为了上市圈钱。我不希望团队的工作节奏和远景目标,被上市彻底打乱。” 实业报国,小穗的脑海中映出这个词。在研究国内行业研报和收集材料改方案的时候,多次看到过这个词。贸易战愈打愈烈,对他们这个行业的封锁和禁运,最被多方瞩目。 当时她觉得太过虚无高大上,此刻听周望川平平淡淡、没有过多渲染地说起他的初心抱负,她忽然就懂了。 怪不得他一直在强调行业的特殊性,强调云驰不需要过快发展。拔苗助长,太激进的融资战略确实有这个副作用。 小穗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感动和敬佩。不过她想到的是,云驰有这样的基本盘,负责任的实干型团队,对未来何惧之有。 “在我们真正有实力的产品面世之前,我希望别人评价云驰的时候,说我们是靠实业起家,而不是资本起家。” 很“洁身自好”的朴素想法,小穗想,这是一个很有情怀,很脚踏实地的男人。 “您希望外界评价您的时候,也说您是位企业家,而不是资本家,对吗?” 小穗柔声一笑,春风化雨般地调侃,“领导,资本家早不吃人血馒头了!您这想法——有点老派。” 老李配合地抖着嗓子笑,公司谁敢说他老,这姑娘是天字第一号。 小穗接下来,问了一句让他更哭笑不得的话。 “有空您也想想,您是让人认为您是位有实力、有家底、丰衣足食的实业家,还是苦哈哈、投完上顿没下顿的实业家?” 周望川本来沉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下被她问得失笑。 他创业时,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入不敷出,房车抵押了,公司设备专利都抵押了,结果——还是没迈过那个坎。 看,这就是外部人士的角度,一堆新想法。 小穗也不用他们回答,一个小时的时间飞快过去,今天她本来也是奔着缓和矛盾,而不是得出结论。 “理念不同,我相信假以时日大家总能找到一条殊途同归的路。无论收益还是口碑,股东需求还是业务稳定性,这个项目我都想尽力做好。” “我知道您并没有被我说服,分歧目前只能求同存异,期冀未来实现多方共赢。” 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周望川不反感,但也不想认同。廖驰派她来,还是那句话,找对了人。 “等董事会真的批了,再说不迟。” 小穗很满意今天的成果,原来大佬担心的是这些,这样她就心里有底了。 顾忌着今天是不是话说得太软,最后她又冷不丁地说了个细节。 “我认真想过您上次的问题,美国上市的方案,确实不可行。” 她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周望川奇怪,她不是要结束会议了吗。语气仍自然,“听进去就好。” 老李也说:“孺子可教也。” “同样的,我研究了一下,香港市场也有类似问题,政策上略敏感一些。” 周望川没答,老李开麦凉飕飕的说:“ice经理,这你就不老实了吧。” 小穗莞尔:“怎么不老实?我只是——做个测试。” …… 老李顿觉失言。前面被她掏心窝子似的花言巧语一晃,放松警惕,乍一下被套了话。 他的一时不察,让小穗今天真的赚到了。投资部的“内鬼”是谁,她心里已有谱,消息传得真快。 她给部门三个人都发了券商合同,差异是一个美国一个香港一个大陆。 老李的话,正好帮她验证了结果。 “这个测试不是针对周总,只是部门要有内部的规矩。重大项目还没启动,小道消息满天飞,将来是要出公关危机的。” 老李气得磨牙,她这小心机鬼多鬼多的,偏还精巧得很。 “正因为信任缺失,才有这样的泄密问题。我不想私下再劳师动众的追查,所以直接问明白。” 耍了小手段,不避不躲地磊落承认,不知该说她是聪明还是胆大。 “以后等我们每周例会开起来,所有进度会透明地通报大家,这种信任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刚才方法不当,我向周总和李总道歉……” 老李还要找她掰扯,她也知招人恨,俏皮的软语求饶了好几句,飞快下线了。 “这人……怪不得人家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周望川扫了眼手机,不急不缓地问:“怎么,这就被收买了?” “当然不!不过这姑娘人挺痛快的,我看不难合作……” “你怎知她不是油嘴滑舌的在这里画饼?” 周望川突然停下翻手机的动作,“你不觉得,她的话术很熟悉吗?” “有吗?莫非是和小廖总学的?”不像啊,小廖总的风格从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反正他在公司里职位最高,没有拉下脸和人苦口婆心的时候。 周望川靠在椅背上,闭眼回想了好一会。 “不是廖驰。” 那种交手的感觉他形容不出来,就像她手里拉着根绳子一样,勾一勾拉一拉,一松一紧,一扬一抑。绝不是源自廖驰。 老李莫名其妙:“那是谁啊?您这就多疑了吧。” “想办法去查查她的简历。我要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合作。” 第25章 杨过与小龙女 十四天的时间说长不长,不知不觉一晃而过,很快走到了尾声。 公司宣布返工时间继续往后延迟两周,眼看要到二月底,今年的一季度真是多年不遇的独特。 小穗的工作体验更是新鲜,一个月的work from home,一切看似走上了正轨,和每天频繁交流的同事却素未谋面。 线上沟通的感觉,从一个人声音里感受到的印象,和见面后的真人差异会有多大?她很期待返回办公室的那一刻。 不过小穗是个待不住的,猫在家里快半个月,马上要发霉了。 每天能见到的活人就那几个,社区上门测温的大妈,物业帮忙送菜和快递上门的小伙,以及——隔壁的川哥。 她当然不敢真的当面叫他,顶多在心里念他的时候想和他亲昵一些。悄咪咪地改了他的微信备注,叫哥再正常不过,她还犹豫了下要不要叫叔……谁叫他给人的感觉太有威严沉着的长者风范。 一天之中,小穗最开心的时刻就是中午见他,晚上见他那几分钟。相隔不远,和他皮几句,聊聊今天的工作,聊聊怎么打发剩余的蜗居时间。 微信上小姐妹们一致说她最近“春心荡漾”,少女心泛滥成灾,她一点不想否认。 相比初见那一刻的怦然意动,这种温馨居家的小幸福,涓涓细流汇成的情丝万缕,一天比一天更牵动她的思绪。 没有多么浓烈,但轻轻挑拨她心弦的萌动,持久又绵长的颤颤悠悠,这种感觉她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第二个星期,周望川突然发现,他家厨房的流理台已经快摆不下了。 青花瓷的碗,日式、北欧釉的碗,饭碗、汤碗、水果玻璃碗,多了几十个,感觉隔壁的碗都跑他家来了似的。 他干干净净地洗了一遍,隔天中午分门别类地装好,给她还回去。 小穗惊讶几天时间居然小山似的累了这么多,她没事逛超市的时候就喜欢淘些好看的餐具,看来还是很有用的。 “先放你家没关系,我这还够用。” “还给你吧,没两天就结束了。” 她心里一阵紧迫感,是啊,没两天了。 以后,她还能每天借吃饭的由头找他吗?他还会这样悠闲的陪她聊天吗…… 她忽然很舍不得,等一切恢复如常,他八成不会再找她,而会再回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因为,那时他就不需要她了。 “今天菜的种类有点太多了,我也不是那么无肉不欢。” 周望川接过食盒瞧了瞧,菜色很丰盛,三个菜都是硬菜,诚心弥补他似的。 “你看你多难取悦。” 上次还说喂兔子,这次又嫌多。小穗佯装白他一眼,似嗔非嗔的怪他多事,眼角微挑的笑意却十分淡薄。 周望川看了眼她的脸色,以为她不高兴。 “以前早晨起来,胃里总觉得烧心。这两天早起竟然没太大感觉,这个假期工作没做多少,身体倒给调理好多了。” 他没明说谢,看她的目光温暖许多,“我不挑食,主要是怕你准备起来太麻烦。” “我乐意。” 小穗把两人之间的板子取下来,低头铿锵有力的甩出来一句,带点闹情绪似的硬气。 姑娘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周望川默默看了她一会,点点头抬步要走,小穗情绪很快好转,幽幽地问了一句话。 “你觉不觉得,我们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杨过和小龙女?隔着悬崖,遥遥相望,能见不能靠近,他们是十六年,我们是十四天。” 她的思维发散得没有边际,周望川心说,这是什么天马行空的比喻。 “我是杨过?”他轻弯嘴角,她明摆着占他的便宜。 “年龄和辈分不对哦。不然你是小龙女?”小穗笑开,“好像是有点那个意思。” 冷情冷性,不动如山,因循守旧。她才是杨过,天天追着他跑,跟着他后面叫姑姑、姑姑…… 自己这个比方逗得小穗笑到直不起腰。 你钓过鲨鱼吗 第26节 刚才是谁,一副别人欠她一百万不还的样子来着?周望川绅士的随她取笑,她开心就好,几句话的小事,他不稀得和女孩子争什么。 他的阳台上不知何时也放了把不用的沙发椅,一直俯视她脖子不得劲,他向后倚着沙发扶手,身高和她平齐。家居裤窝起来短了一截,露出光裸的脚腕。 小穗的目光落下去,扫了一圈又爬上来。他真的不算讲究,新闻里说寒潮过去还要好几天,他冬天拖鞋里一双脚从来都光着,穿个袜子有多难呢。 “你看过杨过和小龙女的那本书,对吗?那我想,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话,你一定明白。” 她的眼里一片温情之色,迅速看进他的眼眸深处,然后迅速撇开,偏头去看窗外。 酝酿了一下,款款说。 “十六年独自度过,忍受等一个人的孤独和煎熬。但漫长岁月,心中的信念和勇气让他们一直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自有那个人一心一意的继续等待着自己。多凄美多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啊。” “但——那太浪费时间了,不是吗?头发白了才等到想等的人,不会觉得之前太虚度光阴吗?” 她和他平视,似想从他眼里找到认同。 “反正,我不喜欢这样磨磨唧唧的方式。” “你知道吗,其实在家闷着的日子我挺不适应的。这两天特别想出门,逛逛街,吃吃饭,看看电影,喝喝小酒……使劲盼着这十四天赶紧结束。” “可是,我又很害怕结束。因为——有你……” 她打住,铺铺垫垫一大通,再说下去,就太明晃晃的昭然若揭了。 面子里子的,她还想给自己留一点呢。 小穗的声音越说越轻,打眼去瞄他,发现他也没看自己,只展示给她一个微微发紧的下颌线,和上下滚动、线条硬朗的男性喉结。 他的目光远视,不知在看什么。斟酌良久,声线恢复平淡,问:“你很无聊?” “我没在玩儿。”小穗语气发急,还要她怎么澄清嘛。 周望川根本不信,他的所谓玩,和她说得不一样。 “你的目的是什么,——得到我?然后呢?” 他不再含蓄,正好趁着有时间,一次性讲个透彻。 被女孩子当面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他其实完全很意外。 她的那点意思,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他劝她适可而止,以为她至少会再安分的按兵不动一阵子。 年纪不至于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巨大的鸿沟,但想法上的差异会。 她的跳脱周望川领教过几次,对这样不定性的女孩子心有余悸。起码现在,即使她转变了很多,他仍旧不能相信她。 她想干吗?尝尝鲜,拍拍屁股再换人,大概率是这样。 周望川今年三十三岁了,不上不下的年纪。对于感情,他早学会了不分心和不上心。最近这几年,有过一两个发展对象,但都无疾而终。 公事太忙是一方面,越成熟、越找不到心动的感觉是另一方面。 利益太多、想法太杂,这个年纪还不结婚,注定已经找不到一段不掺杂任何条件和前提的感情。 他渐渐有点排斥找女朋友这件事。虽然这几年没交过个把女朋友,男人的眼光足够犀利。开始时她有多想不服输地在他身上展现自己的魅力,他不会看错。 征服他,收服他,也许男人就像她家里收藏的那一柜子红酒,收集的乐趣大于拥有。 然后享受一时的追逐与被追逐,胜利的一时兴奋,等男女之间的新鲜感一过,很快弃之敝履,再马不停蹄的换下一个人。 这样的感情,他不会碰。被个小姑娘玩,也同时去玩别人,他早过了那个随意狩猎和游戏人间的阶段。 一句直白的质疑,把小穗问愣了。她认真地思考了足足一分钟——她得到他之后,要干什么? 去姐妹圈里炫耀,终于成功圈养了他?好吧,她会…… 当然还要做别的,很多很多别的。只是这个问题她还没深想过。 换了个角度,小穗含笑反问:“你害怕我得到你吗?和大姑娘似的,你说说,你怕什么呢?” 自问自答,“怕我骗你感情,怕我骗你身心,怕我始乱终弃?又不是签卖身契,你会不会顾虑太多了?” 再说,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能吃亏,她都不怕。 周望川不置可否,她回的有条有理、掷地有声,可是,并没有答到他的点子上。 “得到的目的很单纯。”小穗转头专注看他,虽然没得到他半个眼神,“是不孤单。” “谁也不想孤独终老,得到你,当然是想拯救你。” “拯救?” “对呀,单身狗需要被拯救。难道你还要单身一条路走到黑?孤单寂寞冷的时候,互相做伴不好吗?你该感激我哦老同志,而不是一回又一回地无情推开我。” “听起来很有道理。” 她很会狡辩,但真心呢?周望川说,“不过,我还是不感兴趣。 小穗气得跺脚:“你还是不相信,我是认真的!” “对。” …… “哎呀,你能不能别这么心理自闭,稍微open一点?” “不能。” …… “说好的,睦邻友好之间的和谐信任呢?我不值得你信任吗?” “不值得。” …… 讨厌! 第26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小穗担心恢复正常后,心里惦记的人再也不能陪她了。真的有人陪着就好吗?并不是。 起码对廖驰和方丛两个人来说,都不是。 圣经里说,爱是恒久忍耐,亦有恩慈。前半句听着让人对另一半直接退避三舍,但却是实打实的二人世界的真相。 男女之间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到见面后相看两相厌,这中间的距离有多久?大概只有短短几天。 两个人能和平共处的最长时间,也就是这短短几天。 足不出户,每天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只能看见对方。朝夕相处,对他们而言有时甜蜜,有时却像是一场特别的考验。 第二周开始,当怀旧感怀的滤镜褪去,廖驰和方丛的关系隐隐约约的有些剑拔弩张。争执的起源是一通不相干的电话。 这天,廖驰照例九点多起床,睡饱了爬起来,一早就挑剔她。 “怎么又在洗手间里晾衣服?送去干洗不好么?” 乱糟糟的占了半个淋浴间,他洗澡前现收拾一通,看得都心乱。 方丛习惯贴身的衣物和薄的外衣自己手洗,她动作快,一天的衣服十分钟搞定,干净放心。 “早起开会,没来得及收起来。” 洗手间里她会还没开完,他起床要征用,她不就被人拎出来了么。 廖驰又问:“昨晚后来不睡,又洗衣服了?” “嗯。你用过的浴巾脏了,我一起给你洗了。” “早上洗完澡要用,一摸都是潮的。”他嘟囔,“大半夜的,不嫌累?” 方丛没听清,知道他在发牢骚,接着连线和人讲海外关键技术领域的认定条件。 廖驰这人看着easy going,生活上龟毛起来也挺要人命的。 他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很高,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讲究。一早入眼都是女人的内衣、袜子、睡裤,还有他洗得软软塌塌的两件穿插其中,一下勾起了他的起床气。 住在酒店虽说是权宜之计,前几天他还能忍受这里简陋的条件,越住越觉得哪哪都不方便起来。 空间还没他一间房子的卧室大,来回几样饭菜吃腻了,两个人同时开会背景尽是杂音……没有一样他看得顺眼。 他大少爷一贯潇洒,十指不沾阳春水,被人伺候惯了。屋子哪儿乱了,他先抬眼耷眉的忍着,等方丛动手。 方丛忙起来顾不上,他又做不到眼不见心不烦,能扔的一口气全扔到门外,扔不掉解决不了的,就干坐着自己闹小脾气。 方丛前几天很包容他,说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导致他“虎落平阳”,勤快地多做一些也没什么。可是,她也不是专业给他当保姆的呀。 她之前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人恋爱时如胶似漆,婚姻里却互相指责、一地鸡毛。现在,她有些体会了。 起初那几天记起对方的好,慢慢的被再度浮现出来的缺点一点点掩盖。人与人相处,仿佛有个逃不开的恶性循环。 从廖驰的角度看,也是一样。 他的风度让他不会朝她抱怨个没完,但每天她早起晚睡的忙碌,多少也影响了他的睡眠。 一天下来她忙来转去的不停歇,他想睡前和她靠在一起,温存地看个电影,都没有机会。 方丛不像他一样大手大脚,舍不得叫客房服务的下午茶,舍不得把衣服拿去送洗,宁愿自己在工作之余劳累。 她有她的固执,他说过两次不见效,也就闭嘴少开口。为这些琐事找不自在,纯属自讨没趣。 从前捧在手心的美人如花隔云端,点滴的小事好像突然重新灌入了脑海,再次历历在目。 阅尽千帆之后,他对女人的想法逐渐洞若观火。于是清醒地发现,方丛还是那么清丽内秀,还是那么努力向上,像一株向阳而生、艳而不浊的芍药花。 但是——生活上,缺了点浪漫和情趣。或者说,她的心,并没有放多少在男人身上。 很早以前,在她成为他女朋友不久,他就设身处地的琢磨过她的境况。 她家境很差他知道,一个柔弱的女孩独自在大城市打拼,没有根基没有资源,全靠一身韧劲和拼劲坚持下去。他怜惜她辛苦,数次伸出援手想帮她,被她拒绝了。 现在,不管两人走到哪一步,廖驰仍然不愿意看她为了生活孤苦无依的奔波。没人照顾她心疼她,他在,就希望她能过得放松一点。 这天打完电话,廖驰叫她:“你手头的几个案子,是不是有的已经close了?” “对。”这两天,她工作上腾出些时间。幸好,箱子里还带了加州律师执照考试的材料,有空开始准备报考。 “投资我们的股东里有一家云沙基金,你听过吧?刚和他们邓总通电话,说有个境外收购的专业问题要咨询。你行吗?” 方丛问:“具体关于哪方面?” 你钓过鲨鱼吗 第27节 “中国投资者境外收购的政府审核。” “我可以呀!” 方丛走到他书桌前,“美国针对外国投资者的手续很复杂,我的团队接过类似的case。你——要给我们介绍业务吗?” 涉外业务不多见,小一点的也要几万美金一单,比做国内公司业务利润空间大得多。 方丛说得没什么自信,脑中有个念头先跳跃了下。他介绍的话,以目前两人搅和又说不清的状态,会不会把关系变得更复杂化了? 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即使感情上想独善其身,她的钱包也不同意。 方丛不再是那个曾经把金钱看做洪水猛兽的单纯女孩了。她有房贷要还,有事业要发展,有父母要养…… 从业七八年,她不是诉讼律师,不和钱过不去是她的基本原则。 她定定神,认真问:“这家基金盘子很大,需要找我们童总吗?” 廖驰嫌她不解风情,弹她额头:“你平常做律师,也这么轴吗?” “不找童总啊。” 那就算她自己开拓的客源了,提成比例高很多。 “我只问你,你要不要接?” 方丛低头错开眼,手里给他收拾狼藉的书桌:“你方便的话,我肯定能接。” 话说得妥妥的,廖驰吃过午饭,睡一觉起来,没多久就和她翻脸了。 邓总给他回了条微信:【德昭的徐律师和我接上头了,他们的律师背景不错,谈得很愉快。】 算是成了,和他打个招呼。廖驰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摔,“咚”的一声巨响,把几米外的方丛吓得一抖。 他手指着她的方向,脸色一片薄凉,眼里火星四射,一看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先兆。 方丛一动不动地等他发作,心里没明白哪里触了他的霉头。一分钟过去,他狠狠地合上电脑,把烟盒一顿揉才捏出一支烟,起身往洗手间去了。 话都不愿说,这是多大的气啊。 一下午,廖驰憋着火,把周遭竖起了高高的围墙,视她若无物。 要搁以前,方丛只会自己包裹自己,找个旮旯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疗伤。现在,她躲也无处躲…… 中间试着和他搭了两句话,他看她时眼神仿佛穿透而过,冷冰冰的和看桌角的干花一样。 方丛的法条一页都没看下去,头越来越疼,脑子里埋了一颗炸弹一样。 一火大就拉开距离冷战,他如此,她更如此。他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她是心里难受的不知所措,只想离开他去哭。 年岁大了,骨子里她的敏感却没有什么长进。 她害怕这种熬人的时刻,突然而至的疏离,不理不睬。慢刀子炖肉的,不知何时会和好结束,寒入骨髓却暖不起来的痛楚…… 甚至,她憋屈到连他气什么都摸不着头脑。 晚餐送进来,她第一次饭也没吃,也不给他布置了,在床上后背朝外的躺着。 想小憩一会,思绪混乱不堪,不一会,眼泪又不听话地淌了下来。 第27章 我们聊聊 廖驰也没吃饭。晚餐很快凉透,被他原方不动地端到了房间门外。 等床上人的呼吸清浅平稳,睡梦中翻身平躺过来,他卸下维持了很久了冷脸,关了房间外侧的灯,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 借着床另一侧落地灯暗淡昏黄的光晕,廖驰把被子拉下一截,拨开她额前卷曲的碎发,露出皎白细润的一张脸。 眉间轻蹙,眼角挂着几滴泪痕,两鬓边上一片潮湿。肯定是又哭过了。 他虽然窝火,闷坐着一副拒绝她靠近的样子。一两个小时以后,心里最燥的那股气过去,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 等她主动来追问或哄人,不用想肯定是徒劳。方丛这个人倔强,工作风格和生活中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不善于处理亲密关系,一有矛盾会自觉回避,很少主动表达。在这点一上,她和他是同一个类型。 每次两人吵架——说是吵其实根本吵不起来,他们会一致选择冷处理。和对方拉锯、和自己心理拉锯的那一段时间,是他最不愿回想、最消耗感情的一段过去。 以前他会出去喝酒,拉哥们儿网吧通宵发泄。因为他觉得,挖空心思追来的她不够爱,他的付出换不来同等的回报。 骄傲浅薄如他,觉得那时是人间至暗。他的真心被人踩在脚下碾压,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的廖驰,那几年摔过最大的跟头就是她。 分手来得毫无预兆。方丛给他发的分手短信他早删掉了,因为读过一遍,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我们不合适,原因很简单。你改不了,我放不下,未来太长了,到此为止吧。】 直到现在想起,他的心仍像被人用尖刀捅了个大窟窿一样,鲜血直流。 不管是意难平也好,非要重新得到一次也好,八年过去,她重回到他的身边。而他,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要再一次潦草收场。 半夜两点钟,方丛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室内一片漆黑,一点光亮也没有。 糟了,她晚上还有个邮件没有回。方丛一惊,感官恢复正常,忽然觉得不对。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廖驰呢? 她短促地深吸一口气,猛然掀被子下床,脚还没沾地,落地灯“啪”的亮了。 她抬手挡住被刺痛的眼睛,心里一松,还好他还在。 大半夜的,廖驰衣衫齐整地坐在沙发上,睡衣都没换。 “你……”方丛被近处的人吓了一跳,他和她的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一米远。 “睡醒了吗?” 廖驰的音调轻而平,完全不见困意,换了个坐姿看着她。 “嗯。” “去喝口水,然后坐下来,我们聊聊。” 他拢了拢头发,看着精神好一点,“我一直在等你。” 方丛直直地坐在床边,鞋都忘了穿,想起睡前的冷眼相待,忽然之间感动的无以复加。 她依着他的话,去小吧台倒了杯温水,咕咚咕咚几口喝下。掉头回来,听话地坐到沙发另一边。 “云沙基金是我们上一轮融资最重要的股东,邓总和我私交不错。这次赶上我有事求他,他才提起境外业务的事要我帮忙。” “我手里的合作律所没有十家,也有五家。找你的意思,不用我多说。” 方丛垂下脸,点点头。 不是因为她有空,而是因为他想伸手给她牵线搭桥。 “你转手就给了徐律师,算怎么回事?”廖驰脸一沉,语气不自觉的尖刻,“我又不是不认识他,要你倒手浪费时间?”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方丛解释:“你想多了!我和徐律师是一个team,一直资源共享。我能代表他,他也能代表我。工作上的合作不能割裂开来。” “你拉来的客户,和他拉来的客户,对律所来讲能一样?” “是不一样。可我才从香港分所调回来,在本地没什么客户资源,早期都是做他的客户。” 方丛指指自己,“而且你了解的,我不是生意人,拉单打单、和客户谈报价之类的事,我做不来,也不喜欢……” 廖驰面凉如水:“你就没想过,和我说一声?我的面子在人家那里放着,没有知情权吗?” 当然有,方丛不说话。 他的作息规律,一中午都在睡午觉。她要把他叫醒,还是等他醒来不知几点,再联系不知牢固不牢固的新客户? 云沙是他好意介绍,她没那么不知好歹,回过头来又说他什么不对。 廖驰看她的样子像在看一只呆头鹅,不说吧,她多想盖着被子哭。说重了,她又不吭声。 “你觉得我是想得多?” 不是想得多,是——值得置那么大的气?外人提起来都说他温文尔雅,这副反复无常的脾气,不知蒙蔽了多少女孩的双眼。 方丛靠在沙发上,软软地说:“知道了。” “天天学天天学,学了多少年,原来都白学了?还以为你多会念书,到头来,还自己接不了业务!……” 越说越毒舌,方丛不爱听,术业有专攻。她全当没听见地起身要走,被他一把拽住,扯过来拉到怀里。 方丛在他腿上挣扎,廖驰按着她的柳腰不许动。两人小幅度的角力了一阵,她靠在他肩头败下阵来。 廖驰紧紧搂着她,天外飞仙似地来了一句:“我不喜欢他。” 方丛闭上的眼睛蓦地圆睁,反应过来。憋了半天,气努努的推他:“人家孩子都满地打酱油了……” ……廖驰:“那我也不喜欢!” 男人骨子里有多大男子主义,控制欲有多可怕,她早就领教了。方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凤眸,心里一时涩一时暖。 他一手捧着她的脸:“眼睛又肿了,来,我给你吹吹……” 轻风拂面,挠痒痒似的温热,脸和脸之间越靠越近。吹就吹,他的另一只放在腰后的手爬上来,直往胸前捏,手心越扣越往前…… 方丛一跳,捂住他吻过来的嘴唇:“差点忘了,我还要回封邮件!” 他气得照着她的屁股,狠狠掐了一下。 白天相顾无言,晚上却热情如火,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常态。 第二天上午方丛在窗边开律所内部的一个会,开到一半,她正说话,线上冒出稚嫩清脆的小童音。 估计谁家的小朋友闯进了房间,大人又公放着没静音。 她停下等待,那边的童音这下更近了,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机里:“i miss you,方姑姑!” 奶声奶气,窝心极了,方丛的音色也学着他柔声细语:“i miss you too,mr handsome.” 廖驰在一边上网,听到这句,不知她在和谁说话,脸瞬间黑了。 晚上折腾她的时候,就有点不依不饶的强势。方丛陷在大床中间,他拉着她的腿到床沿,站在床下曲着腰使劲。 这个姿势他很好用力,每一下力道大的出奇,刺在她最脆弱最反弹强烈的领悟。没几下,她就软成了一条溪流。 力气大的后果是,方丛迷蒙到不知今夕何夕,几次被海浪顶起到浪花尖峰之时,他低咒一声,突然退了出去。 “好像破了一点……” 你钓过鲨鱼吗 第28节 昨天他的库存用光了,酒店自带的用品质量不佳,他用不惯。 廖驰扯下来,扔到床头垃圾桶。挺着难受,覆上她厮磨亲吻,爱怜至极。 “乖,不戴了,啊?” 方丛含着他不放,不舍他猝然离开,密不透风的贴上他,要把他身上把温度都要汲取过来似的。 沉默就是同意,廖驰欣喜若狂,高高抱起她,热烈地一起倒下去。 第28章 抛不出去的烫手山芋 隔离期的倒数第二天,小穗联络了几家国内券商,找来找去,还是觉得老东家的团队最靠谱。 她做了个简要的三家对比,想着还需要廖驰出面再商讨一圈。而且,她有必要和廖驰提个醒,券商的花费是一笔大支出,百万级别跑不掉。大笔的钱要花了,董事会的手续该走起来了。 如果董事会迟迟不批,券商那边没法签合同。硬签的话也不是不行,但太铤而走险了。 她查了查公司的授权政策,总经理的权限在投融资方面是有限的。重大项目肯定要依照规矩来,否则后果很严重。 最极端的情形,廖驰真的有意要践踩红线,他会不会被罢黜她不知道,她怕把她自己的职业生涯一起赔进去。 廖驰的回复出乎意料的淡定:“放心,我不是鲁莽的人。” 那就好,小穗说:“我相信,这方面你一定有分寸。” “当然。” 她说了说券商接洽的情况,大同小异区别不太大。问:“下一步要和各家安排正式会谈,你看什么时间启动好一点?” “你今天就可以约时间。我明天就不在酒店了,见券商这事,越早安排越好。” “可……”谈了也没法签合同啊。 “对了。”廖驰话音一扬,愉快道,“还没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董事会已经批了。” “批了?真批啦?” 小穗喜出望外,那可太棒了!她差一点激动地在地板上跳起来。 合着他前面捂住消息,卖关子逗她呢。 “我把董事会的意见转给你,你好好研究研究。” 廖驰停顿片刻,“不过还有个问题比较棘手,小穗,我思来想去,这事还得你继续接手。” “批了?什么时候?” 下午晚些时候,周望川也收到了消息。 老李说:“昨天。上午董办把文件转到行政,让夏楠他们部门拟正式公文,消息才透出来。” 瞒得滴水不漏啊。周望川作为公司最重要的业务副总,以前每次都会列席董事会。这次会议改到线上,不知廖驰用了什么借口,故技重施,又把他略了过去。 “呵,他心虚什么。” 周望川冷嘘一声,真的让他出席,他的意见能占大多数吗? 他琢磨了一会个中关系,“不可能会批啊。董事们的意见摸底过几次了,半年前的结论还是条件不成熟,连上会都没上。” “听说这次签名的董事有点变化。”老李提了一个细节,“云沙基金的邓总辞任了,由他女儿邓嫣接手。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女儿?”如果周望川记得不错,邓总提过他女儿才从大学毕业没几年。 他对女儿十分头疼,当时还问,能不能来云驰科技实习。 “他这是背水一战,从云沙基金撕了个口子下手,把局面扳过来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借着新董事上任,在他不在场、没人强硬唱反调的情况下,先下手为强。 但,之前周望川一直觉得局势是稳的。因为他相信,即使他不在董事会现场,老廖总在这些大事上,也会提前和他打招呼。 可这次,并没有。 节前周望川打电话给老廖拜年,听说他最近身体不舒服,还给联系了一家当地的医院。那几天和老廖打了不少电话,这件事压根没听他提起。 老李知道的消息也就这些,他懂周望川当着他的面不会多说什么高层内幕,转头提起另一桩事。 “我磨破嘴皮子,终于从许嘉玲手里把简历要了出来,还是搬出了您的名头,又笼络又吓唬的才管用。她这个抠门精,不想趟这趟浑水,您懂的。” 周望川打开电脑邮箱,心不在焉:“收到了。” 邮箱里还躺着另一封刚收到的邮件,来自廖驰。约他晚上开个短会。 周望川倒要听听,他能给出什么解释。还是根本不屑解释,端着胜利者的姿态,向他示威? 小穗发现,她手里捧着个烫手山芋。 第一回她一招不慎接过来了,第二回廖驰轻车熟路,又把它塞到了她手里。 晚上开会,廖驰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开场白。没两分钟,又说他有重要的电话进来,让小穗具体说说情况,他就——下线了。 “策略性的分步上阵”,这主意当初还是小穗出的。 线路上死寂了一会,老李问她:“ice经理,今天不开视频?没化妆吗?” 什么意思,小穗愣了一下:“啊?对……” “我猜你也应该没化。这才几天,说过的话全部出尔反尔,打脸打得肯定脸疼啊!” ……互相信任,信息透明,是她上次言之凿凿说过的话。这次事实上又把人家绕过去了,可不打脸嘛。小穗最尴尬的也是这个。 人家刚刚沉默听着,没和廖驰撕破脸,已是有风度有涵养的老将之风了。 五分钟过去,周望川无意听他们瞎扯:“廖总到底还来不来?” “他时间有点腾挪不开,我先和您介绍下情况吧?” “市场总监和销售总监都在,我的时间比他更紧张,更腾挪不开。” 周望川冷冷的一句话抛出来,去意已决的并不买账。 小穗急急的叫他:“您先别下线!最重要的信息,其实刚才廖总还没说到!” 老李在线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嗤笑出声。 这种吊人胃口的套路,她百用不厌啊。 “拖延时间没有用,忽悠我们就更没用了……” 小穗快速地打断:“我看了董事会的会议记录,您能等两分钟,听我多说几句吗?” “董事们讨论这个议题的时候,其实分歧很大,好几位明确地表达了反对意见。“ 周望川关闭会议软件的手一停,这个问题,他确实想知道细节。 小穗手里操作几下,共享了她的电脑屏幕。 会前她征求过廖驰的意见,董事讨论的信息能不能对周总公开。廖驰不乐意,她劝他很久。 结果已然顺了他的心意,过程如何还重要吗?现在最紧要的是,安抚军心。 廖驰被她软磨硬破一番话说得没脾气,也不管了,末尾只扔给她两个字:酌办。 任务艰难,随便她自己折腾去。 董事会讨论了好几个小时,董秘发出来的记录密密麻麻记了十几页。屏幕上,小穗展示了董事会的最终结论。 【意向性通过】,是股东里另一个本地政府基金的提法。不是干净果决的通过,也不是完全否定的不通过。 董事会结论还里有一条,是老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加上的:【先试着论证可行性,3个月后重新上会审批】。 小穗把长篇的记录读了许多遍,哪一条来自于谁、出发点是什么,原原本本的给他们直接讲述了出来。 周望川一直在,麦克风开着,人却一言不发。 介绍完,小穗说:“也许我这么说有美化自己的嫌疑——但我理解,董事会的意见和我上次给您们传达的信息,还是一致的。不认为完全可行、没有太多信心,但想往前走一步,探索一下可能性。” 脸皮真不薄,老李敲边鼓:“你不一定是美化自己,是担心后面没人配合你干活吧?你应该不会认为,上市只是后台部门鼓捣鼓捣,没有周总和我们几个部门的配合,也能顺利无虞吧?” “我没那么蠢。所以我也觉得廖总这样做,太……急不择路,急功近利了。” “你别费劲美化他,直接说他狗急跳墙就好了。” 小穗被噎到,好吧,“……有一点。” “你们廖总算盘打得精啊!背后偷袭的事都是他做,赔礼解释都是你来。你做冤大头做上瘾了?不怕人骂呀?” 小穗委屈巴巴:“怕啊,所以你少说我两句吧……” 两个人打起嘴仗来,你一言我一语,反而越说越和谐了。 周望川出声:“董事会的意见,我们自然坚决执行。” “不过,既然开始不用我参与,廖总有这个自信的话——我想后面所有的程序,应该也不需要我和我的团队配合。” 他绵里藏针的强势表态,把小穗一时震慑住了。 “可……” “原则问题,没得商量。” 他和廖驰坦荡地摆君子阵,人家和他一回两回的暗度陈仓,知情权都没有,合作什么?没有意思。 “董事会的决议,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主力部门不配合,真的走不下去啊。 “走走看,你们廖总有办法。” 周望川这次真的下线了,在家里来回转了几圈,平复心绪。 再生气,再失望,他也不至于在会上劈头盖脸地痛斥一个中层。心里的郁气发作不出来,只能自己消化。 回到书房麻木地处理邮件,打开一封,是老李给的那份简历。 眼睛盯着屏幕一整天,此刻又酸又干,他也累了。 一打开附件,长串长串的文字。他懒得看,用鼠标点击打印,然后从书桌边上的打印机里把文件取出来。 周望川从头扫到尾,很充实的一份简历。遗憾的是,简历上没放真人照片,只有最上头她的中文名字。 “祝小穗。”他读了一遍,名字倒是很常见的一个字。 老李在教育经历的大学一栏重点标了一笔,原来是廖驰的同系校友,怪不得和他一丘之貉。 你钓过鲨鱼吗 第29节 周望川想起就闹心,刺啦刺啦几下,又把纸撕了个干净,扔进垃圾桶里。 第29章 老板棒棒哒 隔离的最后一天。 前一晚周望川没睡好,一早在阳台上吞云吐雾。 早春将至,二月的风打在脸上仍然萧瑟料峭。小穗推开阳台门的时候,猛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也没睡好,两方斗法,她被推到阵前当炮灰。如今廖驰赢了开头一小步,后面的安排却全乱了,不能保证到头来不会满盘皆输。 他把任务托给她,可她只能辜负老板了。真没那个金刚钻去说服那位大佬,明天还不知道怎么和廖驰交差。 她进公司之前,两方虽有分歧,明面上关系依然平衡稳定。不知是不是她这个催化剂到来的关系,东风非要压倒西风,西风不愿坐以待毙,干脆坐视不理让他摔倒地上,伤了死了与他无关。 廖驰的想法她也懂,徐徐图之久不见效,还不如手起刀落,求个痛快。 最后,谁抢占上风,现在来看真是个未知数。 小穗欣赏了会他冷峻的侧影,高大伟岸的男人一手撑在栏杆上,一手夹着香烟,缓缓吐出一口口氤氲的烟圈,凭空有种寂寞苍凉的感觉。 “觉得闷了吗?”小穗轻声走近,“明天出门就好了。” 见她来,周望川熄了火,烟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进墙角,和其他七零八落的同伴汇合在一起。 “我这人本来也闷。” “上次和你说戒烟戒酒戒咖啡,忘了?” 小穗轻斥,眼波在他身上似水如光地转了一圈,也学他把胳膊搭在栏杆上,“不过我理解你,我也好想来一根啊……” 语气有点伤春悲秋的愁怨。他不喜皱眉,小穗又把话收回来:“只在意念里抽——我得给你做表率啊,而且……我也不会抽。” “我抽得很少。” 周望川先回答她前面的话,接着从椅子上拿起烟盒和打火机,一使力一起扔进墙角。 “女孩子抽烟像什么样子,没有男人喜欢。” 老古板,小穗嘟嘴,极目远眺,却忍不住又掉头回来看他。 “你还不知道我吗,胸有成竹经验丰富什么的,大部分是装的。其实,你早看出来了吧?” 小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碰到像你这样的厉害人物,马上就吃瘪,一不留神翻车翻到沟里去……” 周望川嘴角勾起,转过身子面对她。她今天不太一样,身上总像缺了点什么。 她穿了一件大v领的蓝色长款毛衣,整个人罩在里面。内里是纯白高领打底衫,黑色裤袜勾勒出细细直直的线条。长发披散甩动之间,散发着几分矜持的妩媚。 看起来成熟了一些,周望川明白少什么了,少了一些生机盎然的朝气。 “工作上又不顺了?” “何止。”小穗掰着手指头数,“领导不着调,丢给我一堆烂摊子。同事不领情,解释半天还拿架子撂挑子。项目不顺利,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夭折……唉,别人骄傲的鼻孔朝天,我负责天天追着人赔不是,命好苦哇。” “不要压力太大,有时会遇到不顺,一味的健步向前走也未必是好事。” 周望川开导她,“做事不要太刻意为之。我的意思是,别把自己逼得太紧,适当的缓冲或者以退为进,可能效果更好。” “我也发现自己有这个毛病。” 小穗拨了拨头发,“直接导致的问题就是,别人总来找我,希望我身先士卒地往前冲。” “那你不成了替罪羊?要学会借力打力。” 她的问题,刚好和他相反。周望川面临的问题是,该找的不找他,甚至试图把他边缘化。 前几天几个部门经理找到他,说廖驰在私下找他们谈话,营造舆论,把上市塑造成上上下下众望所归的目标。 他没当回事,谁知董事会那里已经转了风向,他被干脆地排除在外。 “我只是提醒你,以我自己的过往经验道理。”周望川低头自嘲,“道理未必对。说起来,我也没好到哪去。” 小穗看出来了,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的不得志都挂在脸上了,难兄难弟哦。 “我试试,以退为进,说不定也是条出路。” “明天就不限制居家了,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小穗冷得很想回屋套件外套,抱着肩膀,依依不舍地和他聊天。 “楼下跑跑步,出门去趟超市,再去——” “去哪?” 买点冷冻食品,把冰箱填满。周望川没说,问她:“你想去哪?” “去看电影?我记得附近商业中心有一家影院,反正在家无聊,我……请你去看电影吧?” “你没看新闻?院线容易感染,大部分都关门停业了。” 那如果没停业的话,是行还是不行呢…… “冬天眼看要过去了,为了纪念这个冬天,最好的方式是——”她眼珠一转,“吃火锅怎么样?” 她一双星星眼期待地望着他,“我想去吃海底捞,我可能吃了,一个人吃掉三盘羊肉、胡吃海塞到味觉失灵的那种。” “但一个人吃火锅太可怜了,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周望川也觉得冷,拉开阳台门进屋,在门口停脚站了站:“看时间吧。” 进门前,他又加了句,“不辣就行。” 酒店里,方丛里里外外地收拾行李。 廖驰正坐在桌前,写他最后一天的朋友圈日记。衣、食、住、行,各种感受他都想都记录下来。 写到一半,忽然发现,他这么多日记看似事无巨细,把这十四天林林总总如实讲述,可这并不是他在此期间的全部。 因为,没有她的任何痕迹。而实际上,对他来说最有纪念意义的,是她。 他问方丛:“回去之后,你短期内不会出差吧?” “嗯。”方丛收拾完自己的箱子,开始收拾他的,这才是重头戏。 “要不要考虑搬家?” “啊?” “搬到我那,一起住。” 方丛顿住,半晌才说:“不用了吧?” 这一段的磕磕碰碰,她有点害怕。他们的性格迥异,住一起反而让更多的问题暴露出来。 共同生活的琐碎先不说,她要早出晚归的努力努力努力,他工作完全不需要拼死拼活。一个忙碌一个悠闲,时间凑不到一起。 风格也不同。方丛以前知道自己渐渐到了职场上升的瓶颈,但经他一对比,才发现问题那么清晰。 有一个前辈的说法,形容他之间的差距很合适。一个do-er,一个think-er;她做事,他做人,他们两人不在一个层次上。 还有逾越不过去的家世、家人关系……一想到这些,人前再形象光鲜,方丛的心里始终会怯懦。 “不用也行。” 廖驰咬了咬牙,脸色不变地继续问,“那名分呢?” “什么名分?” “你的名分,我的名分。” 难道就这样不清不白的同住十几天,回去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方丛张了张嘴巴,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即使有名分,他们一定能走下去吗?走多远,一年,两年?这是她要的吗? 她三十岁了,周围几个同学的孩子都二胎了。感情一上头,兴高采烈地说快点,我们在一起吧,她没有那份激情了。 她眼里的疏远,廖驰看得分明,“也不用,对吗。” 不是问句,他说的是个肯定句,声音凉到神经末梢,“权当我没说。” 晚上十点,廖老板的朋友圈更新了。 最后一次的小作文格外长,抒发的情感十分真挚,还配上了九宫格的多幅照片。 多才多艺、摄影水平高超的人,连不起眼的家居小物也拍出小清新的艺术感。 一分享出来,一群人留言点赞。 小穗喜欢在微信群里灌水叨叨,不爱在朋友圈发东西。偶然发一次也是严格分组屏蔽,她得维护自己的专业形象。 她眼尖的在两张照片里发现了女人的痕迹,天啊,这是——单身贵族人设不要了吗…… 周望川也还没睡,做完晚间运动,刚从跑步机上下来。 一目十行的看完文字,没看出什么重点。照片点都没点开,估计更没有实质内容。 评论区长长的留言,他淡淡的往下看,看到最谄媚的一条。 【恭喜老板出关!老板棒棒哒!】 周望川以为自己看错,点进去,又退出来。 头像和名字那么眼熟,熟到每天微信聊天他都能看见。 周望川像被人用榔头狠狠打了脑袋一下,耳边直嗡嗡。 他棒什么,我看你才是棒棒哒。 第30章 君子一诺千金 这几日,小穗忙着和廖驰一起,约见本城最大的几家券商。 券商是市面上最有金钱嗅觉的一群人,一听觉得有的赚,跟进得十分紧密。 几次紧锣密鼓地谈下来,小穗耳朵要起茧子了。话都是那些辞令,我们很激动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很期待与云驰合作,我们很有信心助力云驰高速发展,我们很愿意尽快派团队进场…… 你钓过鲨鱼吗 第30节 幸好疫情期间餐饮业还没放开,否则以这个阵势,她和廖驰早被人在酒桌上放倒若干轮了。 谈来谈去,她觉得其中最靠谱的券商还是她的老东家。 老东家的联络自然是通过小穗的关系,这次很给面子,派出了tmt业务线里的金牌md(managing director),隔天就大驾光临来到公司。 小穗对廖驰肯定的讲,不用怀疑老东家的诚意,看得出来他们对云驰下了血本了。 她下这个判断是因为,拿到实际参与的团队名单一看,实质上几斤几两重,一下就知道了。 ed(executive director)同样是位金光闪闪的大牛,人称谢sir的谢润宇。虽然小穗和他不熟,不妨碍她听过不少他的丰功伟绩。 两年前从top外资大行跳槽过来,一个人带了上千万的客户资源不说,进公司后一路凯歌高奏,对接的都是组里重磅级的大客户。 关键是——别的ed手里怎么也会摊上一两个毙掉的客户,只有他,无一例外的,客户全部成功保荐上市。 口碑评价极高。券商高层对运气这回事是有点迷信的,有人笑称他是公司里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真人也长得帅气俊朗,所以,在老东家一度被一群低级别的小姑娘奉为大神。 人的专业能力如何小穗没大看出来,和廖驰谈完,她知道谢润宇服务客户的能力绝对优秀。 在积极介入方面,他也不逊色于别家,几乎是追着她联系,而且聊天谦虚风趣,一点不让她觉得烦人。 某天中午,谢润宇说发现了一家附近很有特色的馆子,专门穿城而过,带她出去私下吃饭。 这样会做关系的阳光帅d,小穗不好拒绝。 席间愉快的用餐,他很识趣,绅士地布菜陪聊,等她吃完美味的正餐,甜点上来,才把话题往业务上引。 “早知这么一见如故,当时你在职时,应该把你调到我们team。唉,白白错过很多合作机会。” “硬件客户我接触的少。而且你的团队众所周知的难进,我不一定符合标准。” “不会,单看你这口才,就没问题。”谢润宇撤下餐巾,诚恳地评价,“我们这一行,光会埋头做事不行,我更欣赏沟通能力强、和客户的成一片的人。” “所以你看,缘分这不就来了。希望可以弥补我一直没有和你合作成的遗憾,至于老东家这边,以前如果有对你没照拂到的地方,也请你多海涵。” 小穗抿嘴:“谢sir太客气。” “怎么是客气。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去年公司的优秀员工吧?” 小穗点头。 “那我相信,自家的情况我不多说,你也了解。优劣利弊,行业排名……后期你用起来也顺手,咱们这种交情,别的券商比不了的。” 小穗笑笑没应声。 “廖总那里,有机会多帮我们美言几句,条件什么的都好说。” 每家券商大体都是这么个意思,小穗对老东家也没有过于网开一面,但话还是点到了。 “谢sir客户关系做得最好,云驰的需求您也清楚。关键是配备的团队和收费的报价。甲方嘛,总希望高配低价,云驰的业务资质和成长性都有很大空间,长期来看一定是大家都愿意做的优质客户。” “团队上已经是最好。”谢润宇倾身闪着一双桃花眼,“你的意思是,价格上再报的差不多一点?” 小穗也不拘泥,左右底价守住没透给他,答道:“对。” “了解。”聪明人不必多说,也知道对方不会说太多。 “我喜欢你这种爽快的风格,合作起来straight forward。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期待了,为你这样的甲方服务。” 他斯文的一笑,凝视小穗的眼神专注而脉脉。 她身上的气质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静看清爽明丽,一开口一双眼睛瞬间明净晶亮,灵韵要溢出来一样。 脸有点圆,体重应该有三位数——不过不影响大方漂亮。 “老话说,甲方虐我千万遍,我待甲方如初恋。你看,你就要成为我的初恋了……” 小穗往后一缩,这人自带移动电源吗,随时咝咝咝发电似的,脑子里想起别人怼她的话。 “谢sir,前面的话很可,最后一句油腻了呢……” 知道他是个花名在外的主,传言中游走网红圈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浪子。 小穗冷不丁问了一句:“公司今年的晋升,启动了吗?” “这个月,很快。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哦,为你那个小男朋友打听?” 谢润宇恍然大悟的耸耸肩,一副西化的做派,“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你们还在一起?” 他语气颇酸,让小穗心说演戏演的好全套,“不然呢?” “换个更帅的,对自己好点。” 他半真半假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喻。小穗也答得随意:“嗯,正在考虑。” 他看她好几眼:“我印象里他工作评价不错,晋升应该问题不大。接替你的程妍也在这次团队里,我让她查查答复你?” “好,那就谢谢了。” 一周忙下来,这天大早,好不容易赶上了隔壁川哥的出门时间。 楼道里两人并排等电梯,小穗幽怨地翘着嘴巴,问他:“最近都不理我,是不是把我忘了?” 发微信问他何时有空一起去吃火锅,等了半天不见他的回音。 “最近忙。” “忙什么?” 忙着和廖驰抢人。这话周望川当然不会和她说。 廖驰和中层说得天花乱坠,他得适当地泼泼冷水,让大家清醒一点。 一会他约了研发的骨干,找了间人少的咖啡馆,还要再稳定一下大家的预期。 小穗找话题:“对了,你上次教我的借力打力,我找到办法了!” 电梯门开,小穗跟在他身后一路碎碎念。 “我不出面了,我们找的券商很快到位,让第三方出面去。我这个和尚搞不定,真正从外面来的和尚接着念经吧……不是我怕揽责任,责任还是我的,但换个角度业务能见效一些……” 他打断:“你们工作,没有纪律要求吗?” “啊?”小穗一脸问号。 “这些事,也能随便和外人说?” “有是有,不过不透露细节就行。” 周望川无情地指出:“你已经透露很多细节了。” 这人……多不好相处,阴晴不定的说冷脸就冷脸。 工作压力太大了,还是大姨父来了? 人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倒好,木木的不解风情。 小穗抬起眼皮,哀哀戚戚地盯着他不放,要把他身上使劲地盯个窟窿出来一样。 周望川望着门边的广告栏,岿然不动。 还好这会儿电梯里没别人,不然以为他们这架势是要就地干一架了。 往车库走的时候小穗抢在他身前,堵住他。他往左走一步,她也往左。他向右边挪开,她又跟上。 “做人要讲诚信,君子一诺千金,你不能反悔呀……” “反悔什么?” “还有什么,吃火锅的事啊。” 周望川脸上终于有了表情,眉毛闲闲一动:“我承诺你了吗?” 小穗目瞪口呆,怎么能真反悔呢?她一直觉得他是百分百的正人君子,可相信他了! 指着他的手指直颤,“你……” “我什么?你有证据吗?” 周望川大手一翻,包住她的手指往边上一推。手感冰冰凉凉,他停了一会,马上松开。 证据当然没有。车子刚开出地下车库,手机叮的一声,微信追过来。 来自某个碰瓷高手:【别抵赖!手都拉了,必须对我负责了!】 第31章 男朋友的照片 离云驰科技的办公楼不远,有一家园区内小有名气的咖啡馆,店名叫摩尔咖啡。 名字取自业内耳熟能详的“摩尔定律”,由英特尔创始人戈登摩尔提出而得名。每18个月,一块小小芯片上的电路数量会增加一倍,性能也会提升一倍。 这个指数级上升的发展趋势,推动着业内的所有厂家不断地、车轮战似的往前跑。 追赶一个又一个工艺突破节点,研发、量产上市、再投入更先进的研发、再去量产上市。 摩尔咖啡店是园区内几个工厂和设计公司的高管集资开的,周望川也是股东之一,所以他喜欢把一般的会议都选在这里。 自前几年有名的车库咖啡和3w品牌问世之后,各地的科技园区好像都开始有类似的创业咖啡店,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 园区内凤毛麟角的还有两三家,一家做人工智能行业的,一家做线上教育赛道的。摩尔咖啡店疫情期间关店了一个月,前几天刚刚重新营业。 周望川穿过大厅往里间的会议室走,唐进和两个研发部门的经理已经到了。 唐进的情绪比他想象的还要义愤填膺,不顾下属在场,把公司和廖驰抱怨了好一通。 周望川这两个得力下属,老李是做销售的人精,主意多,说话听起来随意轻佻但极少失言。唐进则相反,人耿直,做事实在,但脾气上直来直去,不太分场合。 “老大,这次可不能手软!一次让小廖总骑到头顶上,后面他只会变本加厉。他这人阴损的很,得寸进尺的事他最擅长。一招让步,步步紧逼,我们的颓势将无法挽回!” 研发的人普遍认死理,而且心态上有几分知识分子的傲骨,不容别人忽视他们的自尊心。 “虽然我认同,程序正确比结果正确更重要。”周望川稳坐在会议桌主位上,“但和董事会公开作对,不是我的本意。” “那帮只会瞎指挥的家伙……” 周望川制止唐进:“有意见我保留,但我尊重董事会做出的的决策。” 他微微欠身,给几个人斟茶,在座几人纷纷受宠若惊地道谢。 “最近在家清静,我也在想,没有永远的世外桃源,这几年公司安安稳稳平静无波过来了。也许,被上市冲击是早晚的事。如果这真的是大势所趋,凭个人的一己之力很难扭转。” 你钓过鲨鱼吗 第31节 话风不对,另几人大眼瞪小眼,本想同仇敌忾的共谋对策,老板的态度却变得难以捉摸。 “您……被那个新来的女经理一套一套的说服了?”唐进气道,“她是做这一行的,当然把前景吹得天花乱坠!” “不尽然。” 小穗有她以柔克刚的一股韧劲儿,周望川的耳根子却没有那么软。 “经验胜于雄辩。我联系了一些客户和圈外已经上市的朋友,这件事上争议比较大,意见几乎是两个极端。” 一部分人追捧,一部分人痛斥。圈钱得道者,欣喜若狂。解禁期一到,团队大规模套现,以致摊子散了的人,和他狂骂娘。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的立场不左派不右派,现在更偏向于居中的位置。 “上市之后业务上规模效应更明显,和上游工厂、下游客户的议价权将显著提升。而反面,在战略决策权、团队管理权、业绩自主权方面,削弱的效应也很明显。” 周望川总结两句,问另两个研发经理,“廖总谈的时候,说别的了吗?” 两人摇头,不明所以。唐进听出了门道,也问:“股权激励的事,廖总一句也没提?” 两个研发经理又点头。唐进骂了句难听的,愤愤不平:“资本家的心都tm是黑的!” 只让马儿用尽全力跑,不想着给马儿多喂点粮草。 廖驰刚上任那一年,年底总结会,他上台做全年工作报告。给公司所有骨干提下一年要求的时候,大屏幕上他只总结了一句,“马不扬鞭自奋蹄”。鞭策管理团队自律自发的努力奋斗,在公司内部形成积极向上的良好风气。 很好的一句话,可被底下人诟病得也不少。 扬鞭?我又不是你家的长工。奋蹄?奋蹄靠的是什么,不光是团队的自发性,还要靠公司的考核激励好吗。 周望川看了唐进一眼,奇怪他脑子何时转得这么快了。 “不是我想到的,昨天听别人说的。小廖总也谈了俞总那边,俞总提了没有我不知道,但听说生产那边有中层当场说了股权的问题。” “这话谁传的?” “车间的人传出来的。” 周望川想,俞总当然不会提,韬光养晦谁也比不过他。一对一的面谈,有人能放话出来,更说明他下面的人也不一定真提,没影的事。 “你们怎么想?” 唐进一脸惋惜:“研发是公司的重中之重,我认为这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回避解决不了问题。” 一说起股权激励,唐进一肚子苦水。云驰刚创业的时候,大家拖家带口不敢出钱,周望川买车买房一个人凑了全部启动资金。 慢慢架子搭起来,新产品上马,恰逢国外厂商倾销打价格战,公司入不敷出。当时征求过员工的意见要不要入股。大部分人信心不足,只有几个老人胆大出了些钱,可根本填不了公司的窟窿。 等老廖大手笔地注资进来,当时也给过八折的优惠,员工买的仍是不多。 后面一轮一轮新的融资,估值高到个人投不起,老人手里的股票也被摊薄到没几个点。 “我真后悔,没在最开始的时候听您的,能多买就多买一些,驰援公司度过难关……” 当时的缺口如果补上了,没有廖家什么机会。管理层日渐式微,正是从廖家作为大股东入股开始。 “打住。”周望川做手势,“多年前的事了,多说无益。而且当时的盘子很大,我也没有奢望光靠管理层出钱就够。现在呢?你们什么想法?” 唐进搓搓手,换了个坐姿,很是踌躇:“明天小廖总要和我谈,我想和他闹一闹。期权最好,出钱买的股票也行,总要给团队点积极性。” 这也是他一定要把和周望川的会面约在今天的原因,“我知道,这事您不好表态……” 老李如果在场,一定劝周望川这时该明哲保身。双方已经图穷匕见,别参与到对他没什么切身好处的乱子里去。 周望川手里有原始股权,整个管理团队,对股权最不在乎的人应该就是他。再做股权激励,对他只是锦上添花,新增的份额和他的原始股相比九牛一毛。再说,廖驰肯不肯给他,还是未知数。 “没什么不好表态的。从长期的团队稳定性和贡献奖励上考虑,确实应该有。” 周望川斩钉截铁的话,给了唐进一颗定心丸。 这是一句公道话,可敢说的老板没有几个。即使明知会动股东的蛋糕,周望川说这话的时候,亦是坚定不移。 公司近千人的员工,光研发部门员工占了七成。庞大的队伍,对应着庞大的成本。生产部门只有几十个人,他们向廖驰提与不提,掀不起大浪来。 给团队股份,势必要股东割肉让利。在这个上市项目已经启动的前夕,股东马上就要面临资产成倍升值的巨额回报,还会把他这些骨干当回事吗? 两位研发经理听完满脸喜色,只有唐进知道,他这句话的分量。 周望川一锤定音:“提吧,我给你们背书。” 公司行政下发通知,从三月一号开始,恢复工作场所内50%比例的正常办公。 小穗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原则上不受限制。手头事情多,她每天一早先去办公室里转一大圈。 云驰公司的独栋小楼共六层,第六层挑高最高,广阔明亮,是公司最高层老板们的办公室所在地。 小穗连着几天,去周总的办公室门口打卡。可是,一直没见着人。 守株待兔没有用,六层其他人倒是混了个脸熟。这天照例又去,碰到老李路过,给老板送文件。 “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请安。”小穗在门口背着双手问他,“你知道,周总哪天来吗?” “不好说,他不坐班。”老李把文件倒扣在他桌上,从办公室里出来,“被你们一气之下不来公司了,也说不准。” “我不信,领导不会只有那点度量,你吓唬我吧?” “谁说的?我们周总远近闻名的记仇、小肚鸡肠、爱给人穿小鞋,你呀等着瞧吧!” 老李表情穷凶极恶,把小穗一下逗得噗嗤一笑。 “是有点,小气、爱挑刺、得理不饶人……” 小穗和他开玩笑的口气,“不过不是他,是你啊李总。” 两人一起下楼。今天又是无功而返,小穗十分无奈。总要找到一个办法,来打破僵局。 “我一定要见周总一面。你见他的时候,帮我带一句话好吗?” 老李眼中浮起疑色,公司里找他暗戳戳地打听周望川行踪的女孩,开头都是这几句。 “警告你,别整那些歪门邪道的。美人计对我们周总不管用。” “……”小穗肩一垮,忍住没给他一个白眼,“他行,我还有难度呢。我最讨厌那一套。” “呵呵,没见过周总的,都这么说。” 花痴的小姑娘,老李见的不是一个两个。 “见了我也这么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怕他戒备不信,小穗又说,“我有男朋友,他人很好的。” “像廖总一样好?” 老李这个问题有点突兀的意味,小穗一边感叹中年男人想象力丰富,一边想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揣测吗? 莫须有的流言很可怕,所以她适才下意识的说了一句男朋友的事。 “廖总对我来说,和周总没区别,都是前辈……”为给自己正名,她打开手机相册,伸到他眼前给他看。 “他们那种型不是我的菜,这才是我男朋友。比他们年轻、比他们帅、比他们脾气好的小哥哥……” 照片上是个大杀四方的清冷酷盖——老李看了半天,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啊。 “好吧,我信了。” 确实比他老板更适合小姑娘的口味。 能不眼熟吗——照片是小穗前两天刷微博时,觉得衣服有范而随手存的照片,风靡全网的王一博小哥哥。 蒙同龄人有难度,也就拿来蒙蒙老李了。 第32章 几亿少女的梦 小穗郑重的和券商老东家签完合同,文件还热乎着,廖驰白着一张脸下楼来了。 办公室里包琳和鲁西西都在,正听她讲后面怎么和券商对接的流程。小穗急忙让她们先出去,又帮廖驰关上了门。 廖驰说:“券商的协议,让他们再改一个细节。” “怎么了?” “股权激励计划,也让他们一起做了吧。”廖驰口气很差,想了想又说,“还得再找个律所吧?联系德昭问问。” 小穗把刚签好的老东家合同翻出来,给他看:“原来的服务范围里没有这一项,签完了再加,他们估计会谈涨价……” “那就涨。” 廖驰站在她办公桌前,气得直敲桌子,“你说过分不过分,早不提晚不提,专门卡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事儿。” “怎么回事啊?之前说好股权激励暂时先不做的。” 实际上是现在做太晚了。早几年未雨绸缪准备起来还好,眼看上市时间很近再做,公司财务那边受不了——财报里记的成本会很高,利润表难看得一塌糊涂。 所以券商的建议是先上市再说,上市后再做也属正常,虽然市面上的先例不多。 从业内已上市的企业情况来看,百分之八十的公司是早几年就把股权激励放上台面的。 廖驰把他找唐进的事情,挑重点说了几句,他单约的唐进,谁知他纠结了好几个研发的人一起和他施压。他孤军奋战,很是下不来台。 场面一度很激烈,有点像逼宫的意思。廖驰做事向来喜欢掌握主动权,而不是被动的被人拿捏。 “不用想也知道,有人在背后恶意撺掇。这群人,胃口大得很,像冬天的饿狼一样。” 廖驰胸膛起伏,缓了会,问小穗,“我们第一次谈入职的时候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冰山一角刚露出水面那会,小穗当然记得。 “你是说,让我帮你移山的话?嗯,我记得。”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他移开的原因。他的野心一向藏得深,我早知他绝非善类。这么多年从老头子那里捞了多少好处,以为没人知道。” 小穗听明白了,这是在怨那位周总,听起来还不是一朝一夕的问题。 “我要借着这次的项目,把他手里的东西摸清楚,能拆开的都拆开。最终的目标,仍是我说过的——移山。公司就这么大,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他一番话说完,安静了一会,小穗就事论事地说:“这个时候闹着要股权激励,时机确实很不好。在启动项目之前,或者和券商签合同之前,应该说清楚的。” 这下券商也要分杯羹,一起收费,杂七杂八的成本更高了。 “一般来说,下一级和上一级都撑得住的话,移掉一个中间层,风险可控。” 你钓过鲨鱼吗 第32节 这事小穗不好给意见,所以她又说了一点反面的问题,“不过,这时候换帅,传递的信号不太好,可能不利于将来的路演和募资。” “路演本来也不靠他,他说一堆专业术语投资人听不懂。” 廖驰不屑道,“当断则断,我有我的办法。小穗,项目中涉及他手里的东西,你帮我多留心。” “好,我会的。那周总不配合的事,怎么解决?这几天想找他,但没找到人。” 廖驰脸一板,俊脸上快要掉冰碴似的,“股权激励都提上日程了,项目必须配合一起做!” “不用和他迂回,你直说是我的意思。”见她犹豫,轻斥,“我一会给许嘉玲打电话,你们一起去找他说。到现在了,还把这两件事分开吗?荒唐!” 好吧,局面更混乱了。小穗知道,以廖驰怒气冲冲的程度,不会甘心咽下这口气,他肯定还有后招。 男人一旦认真起来,睚眦必报的小性子不比女人少到哪里去。她得小心点,别被炮火波及才好。 又让小穗去找周大佬,盛怒之下,她没好意思和廖驰讨价还价,说她不想再出面的事。 回过头来,到六层找许嘉玲求助。 许嘉玲已经接到了廖驰的指示,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她比小穗更知道两个老板斗法的个中厉害,把来龙去脉的细节又盘问了一遍,一叹:“知道了,我找周总约一下时间。” 周望川这几天正闹心,战火的味道已经蔓延开来。他不怕廖驰,但是隐隐担心这位太子爷要沉不住气了,把稳定了几年的大局一朝打乱。 上位者做事,从来不能光凭意气。 借力打力——他教小穗的计策,在双方开战之后,会不会反噬自己?他不知道。 他总是忍不住想起,作为对方阵营核心成员的祝小穗,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没有人会傻乎乎的一直和他透消息,以他私下对她的了解和他看人的眼力,周望川确信她不知情。 但他得知她是公司新同事之时,还是有被廖驰摆了一道的感觉。 几天窝在咖啡馆里办公,于是,手机里收到了两份要约他的消息。 许嘉玲的微信很婉转,用词小心,带着hr特有的职业口吻,生怕惹到他。 老李则是在几个总监的小群里艾特他,说老板,明天去公司要小心,有人在办公室门口盯梢似的堵你呢。 晚上群里发言踊跃,留下一排省略号,嫌老李碎嘴,搬弄老板的是非。 周望川打了一个问号过去,大约知道是谁。堵人她最擅长,但明天他还不一定去公司。 不过,老李的信息渠道畅通,说他探听过了,【人家有男朋友,据说比老板年轻、比老板帅、比老板脾气好。】 【挺精神一小伙,俩人金童玉女似的般配。】 【像年轻时的我,鹤立鸡群的出众,堪比电影明星。】 有人感兴趣,问“玉女”是谁。老李卖了半天关子,才揭晓了谜底。 …… 周望川在客厅里踱步,一圈又一圈。 客厅的的窗帘安静的躺在角落,好久没拉上了。今晚圆月高悬,从窗帘边的落地窗望出去,阳台上没人。 自从隔离结束,他们在阳台见得越来越少了。不见就不见,但今天他心烦难当,看哪都不对劲。 他过去哧啦一声,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又把客厅的灯整个关掉了。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一两个月了,她是骗他好玩,还是习惯性地撩骚? 年纪不大,东诓西骗的没一句实话。男朋友这事是作假,那别的呢,能有什么是真的? 周望川躺在沙发上,使了几分力道揉捏眉心,很快冷静下来。 把有印象的几次打交道的交谈,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冷哼,他是越活越回去了,识人不清到这种地步。 人心隔肚皮,他开始时留了神。谁想到她叵测至此,一步步地接近讨好他,他竟还感觉可以……真是走眼了。 那时他特意问过她,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她义正词严的强调什么来着?想要不孤单。 不是不孤单,她是想要成群结队、左拥右抱才对。 心乱久久难平,他心说,真是太久没有和小姑娘走得近了,被她一个不多高明的,耍到团团转。 怎么也没法释然胸中的呕气,周望川拿起手机,刚要问老李怎么在微信上拉黑别人,群里咕嘟嘟的又开始冒泡。 老李:【你说现在的小姑娘有多坏,谎话连篇!】 【我闺女刚换了个微信头像,我一看,嘿,这不那谁的男朋友吗?】 【我问她,你哪认识的野男人?你猜我闺女咋说?】 群里捧哏的出来:【咋说的?】 【说是她的新男友,叫王一博。】 【天啊,这男的脚踏两只船?!】 同时勾搭上了公司祝经理和老李闺女两个人? 【你这土鳖!连王一博都不认识!】 老李把从闺女那得到的鄙夷,一丝不落的转送给群友。 【不懂了吧,几亿少女的梦!云上的男朋友!男明星啊男明星!】 …… 隔天一早,小穗背着小包一下地下车库,意外地见到周望川在门口不远处抽烟。 “咦?你居然还没走?” 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是好几天没见了。 男人熄灭烟,按下手里的车钥匙,旁边奥迪车滴了一声。 “上班吗,搭你一段?” 第33章 你怎么知道我公司在这 车子开出小区,小穗在副驾驶座上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问他,复工了吗?早饭吃了吗?回家了吗?这几天去跑步了吗?…… 周望川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回复她的问题略显迟钝。但也没让她住嘴,随她一个人说得开心。 小穗半边身子侧过来面向他,扬着浅浅的酒窝,过一会看他一眼。 她知道自己向左三十度的角度看起来最甜最纯真,不知道入了他的眼没有。 “你怎么一路都不爱理我……” 她似怨似嗔地问。第一次坐他的车,据说男司机里有很大一部分人属于“路怒症”,一开车焦躁负面的情绪就上头。 周望川否认:“我不是。” 车子在高架桥下拐弯,车流变得密集,小穗才回过神来:“咦,你还没问我工作地址呢?我们顺路吗?” 望着车窗外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公交站牌,直到又路过一段半米高的绿化带,云驰科技的小楼映入眼帘—— “你怎么知道我公司在这……”小穗渐渐消了音。 车子右拐入院,经过大门口保安值守的岗亭,小屏幕上红字滴滴亮起,车牌识别完毕,然后——自动抬杆进去了! 她震惊到无以复加,混乱地猜测:“你是,廖总的朋友?” 公司楼下车位不宽裕,小穗入职时行政要了一堆资料才把她的车位申请下来。还是流动车位,先来先得晚来没有的那种。 他为什么也有……周望川开下地库,绕了半圈,径直停在正对电梯的vip车位上,拉下手刹才轻道:“朋友?你觉得,我和他能算朋友吗?” 小穗呆若木鸡地下车,背对车门咬牙许久。 周望川去后座拿电脑包,顺手把她落在副驾的口罩一起拿出来,走过来递给她。 等了片刻不见她接,手指夹着口罩的带子,轻巧地挂在她通红的耳廓:“走吧。” 他在前,她在后磨蹭,闭眼、睁眼、又不敢置信地闭眼。 电梯口保安摆了一张小桌,弯腰满脸堆笑的冲他打招呼:“周总早!您不用扫码,直接进直接进……” “不行,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例。” 周望川掏手机找小程序,小穗却再次五雷轰顶,愣在当地。 听到保安称呼的一刹那,心中猜测的身份被真正证实,她一时风中凌乱,大脑都停滞了…… 怎么从电梯里出来的,她都不记得。他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也忘了问。 感觉自己忽然成了行尸走肉……完了,她是不是不用干活了,直接引咎辞职就好。 太丢人了,那位威廉周大佬居然是他?!人说生活是一出狗血的恶作剧,还能比这再狗血一点吗?只是,为什么主角突然换成了她?她hold不住啊…… 小穗一进办公室,就半掩着门没形象地趴下了。在椅子上捶头顿足了足足五分钟,不行,还是想回家…… 内线电话响起,是许嘉玲找来。 “周总今天来了,他说这会正好有空,我们去找他一趟?” “我今天不太舒服,要不改天……”小穗气若游丝,她不想去啊。 “我看廖总也在,那我和他说一声,他不急的话,下周我们再和周总约时间?” 要说爱岗敬业,谁也比不了小穗的程度。她心一横,英雄就义似的灌了一大杯甜到腻的奶茶,上楼了。 一步步像脚踩在棉花上一样,灰头土脸到了六楼,结果——许嘉玲迟到了! 周老板在办公室里叫她:“别杵在门口,先进来坐。” 小穗慢慢吞吞地进门,选了个离他办公桌最远的沙发角落坐下,垂着脑袋看手机。 周望川推开椅子,办公室里暖气很足,气流有些闷滞。他打开半扇窗户,过来问她:“喝点什么?跟着我喝茶?” 小穗手机看得心无旁骛,心思全都扎进去一样,不说话。 “咖啡?” “牛奶?” 你钓过鲨鱼吗 第33节 “我让人给你榨杯果汁?” 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针织连衣裙,修身的款式裹得她线条窈窕,亭亭玉立地坐在那。上楼前特地捂上了厚厚的口罩,长发披散,盖住了半张脸。 从周望川的角度,只能看到两道弯弯的细眉和弯弯黑黑的眼睫,就是不回应他。 许嘉玲姗姗来迟,室内安静得过分。许嘉玲诧异,一米以上安全距离就行,小穗带口罩还隔着老板八丈远?说不出的尴尬。 把股权激励的事情先说完,许嘉玲说:“大致安排就是这样,后面我会重点盯着。不过,廖总吩咐,祝经理这边的事情也要一起推……” 小穗双手在腿上交握:“对。” “什么事情一起推?”他仿佛真忘记了。 “上市的项目,券商明天就要进场了。”他到底做还是不做,能不能配合。小穗快速地扫了一眼他的脸色,又看向别处。 周望川问许嘉玲:“你这边的计划什么时候有雏形?” “很快,一到两周吧。不过关键条款,还得上董事会才能最后定下来。”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弹琴似的点了几下:“疫情期间,工厂产能普遍收紧,缺货危机已经有了苗头。我们如何挺过这一年寒冬,才是业务上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小穗眼神飘过来飘过去,盯着他身后书架上的一点,坚持说:“我理解,但项目已经开始了,券商的时间表很紧凑。上次董事会上,老廖总和几个董事一致认可,这个项目您的角色很重要,甚至重于廖总。决议的意思也是这个……” “我主管业务,只能先顾当下。”他脸色一紧,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再说,你这是压我,还是劝我?如果是前者,我想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的角色比他重?董事会都不用我参加,重在哪里?决议提到我了?你们实在难以自圆其说。” 小穗随他当面讥讽,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 周望川看了一眼在场的许嘉玲,又放缓声音:“这话并不是针对你,帮我带给廖总吧。” “您知道这次的股权计划,廖总不愿意做吧?” 周望川轻嗤一声:“他是总经理,他说了算。” “不能大家各退一步吗?这两件事做好了,大家合作双赢,对双方都有利。” 许嘉玲被她的直截了当吓得不轻,真敢说啊,代表廖驰来谈判吗。平常看着小穗脾气不错,较起真来又是另一副样子,谁敢这么没大没小的和周总说话。 “两件事就是两件事,不要混为一谈。” 他摆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她连看他的眼睛都不看,倒是大言不惭地和他扯这些大道理。 “对我的书这么感兴趣?” “……嗯。” 周望川长臂一伸,随手从身后抽了几本浅显易懂的专业书。 “回去看看,对你们了解公司业务有好处。” 小穗又无赖的把话题绕回来:“您不开口,我拿这些书应付券商,肯定不管用啊。如果有事要找业务部门协调,我怎么办?” 最后卡在中间,左右不是人的,还是她。谁叫廖驰让她来做投资部的经理呢。 “廖总说了算,让他去协调。” 一听就是气话,小穗把书抱走,十几本书足有几斤重,她抱得吃力,小声说:“那怎么办?我只能每次都来麻烦您了。” 周望川想说我没空,看她一转头要走,许嘉玲已站在门口等她,想想又把话咽了回去。 第34章 我减肥呢 小穗消息发出去,德昭很配合,隔天方丛和徐律师就来了公司。给高层宣讲国内公司股权激励的框架搭建,以及法律上、税务上需要注意什么合规风险。 唐进和几个总监也一起参会,提了很多细节上的问题。业务团队最关注的是对买价的限制,和未来锁定期结束后的价格上涨空间。 这是很贴合实际的需求,自然是问得越清楚越好。总监们对这些问题烂熟于心了,回头也有利于更好的为团队答疑解惑。 交流的过程中,唐进一直没给小穗好脸色,搞得面对她像对着一个仇人一样。小穗很无辜,梁子结下就是结下了,不过这种内在情绪挂脸的人,她反而不害怕。 会议开始十分钟,周望川从后门推门进来,徐律师正讲到持股平台如何设立那一页ppt。 会议室里已经快坐满了,只有对面律师这一侧还有个别的空位。他拉开椅子,脱下西服外套,坐在了小穗旁边。 小穗睨他一眼,转身接着和方丛交头接耳,讨论海外的个人股份怎么处理。方丛细细解释,她竖耳听的同时,从手边最底下的文件里抽出一份ppt打印稿,从桌上轻轻推了过去。 周望川接过来,随意地翻开大致浏览一遍,拳头立起,在桌上轻敲了两下。 小穗这边悄悄地把自己的签字笔又推过去。等徐律师这页ppt讲完,他小声掩口问她。 “你们廖总呢?” 长长的会议桌对面,几双眼睛立刻探照灯似的闪烁起来。小穗正襟危坐地答:“出去了,今天有接待,不在公司。” 接待是中午场,廖驰索性不现身,十有八九是故意的,隐约表达他对这件事情的抗议。 专业人士在场,小穗尽量少发言,免得干扰大家的思路。这些问题对她来讲大部分不是新闻,她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可身边的人一坐,听也听得三心二意起来。 q&a环节拖的比较久,结束的时候快中午十二点了。 会议室的人鱼贯而出,周望川和徐律师探讨一个问题还没结束。小穗把写会议记录的鲁西西叫住,让她找行政定盒饭。 特殊时期公司楼下食堂要求错峰就餐,就餐位置锐减,在办公室里叫现成的盒饭上来,对食堂来说反而更安全方便。 方丛在等待的空闲,不经意地问小穗,廖总今天不在吗? “你有事找他?” 小穗估计是上市项目独立法律顾问的事,对律所来讲也是个大单。法务部在接洽律所,还没听说有新的眉目。 “今天公司新董事来,他可能要陪人吃完午饭才回来。你一会去我办公室坐会?稍等等他。” “不了吧。”方丛摆手,指指徐律师,“童总回头会再约廖总,我们赶上就打个招呼,赶不上就算了。” 盒饭推进来,周望川那边的对话才堪堪收尾。行政小姑娘怕客人不够,一次准备了很多份。 小穗帮两位律师分餐盒和餐具,一转身,周望川居然没走。他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已经开始慢悠悠地拆一次性筷子。 行政小姑娘动作麻利,有眼力见的把桌上的盒饭都给他预备好了…… 一餐饭小穗总共没吃几筷子。随便扯了几个话题和方丛他们闲聊,让气氛不至于突然安静到不自然。 手中的筷子在餐盒里扒拉来、扒拉去,看哪个都不顺眼,不想下嘴。 事情一多心一乱,她只想吃重口味能刺激味觉的菜。青菜豆腐、番茄炒蛋这几种食堂最常见的,看着就不下饭。 聊天的间隙,周望川忽然插话,侧头问她:“不好吃?换我的?” 小穗微怔,瞟了眼他的盒饭——行政这些人,还能更会“看人下菜碟”一点吗? 他的菜为什么是大鱼大肉,还有一道青辣椒炒红辣椒、一看就让人垂涎三尺的湖南小炒肉! “想吃这个?”周望川看她眼睛放光,探身掰开一对新筷子,夹起足足一大坨,沉甸甸的往她盘子里放。 小穗端起盘子,飞快地躲开,差点撞到方丛:“不要,我减肥。” ……周望川举着筷子不动,眼看菜要掉了,小穗埋头数自己的米粒,视若无睹。 同在会议室里的方丛和徐律师看懵了,两人这个上下级关系,是个什么情况…… 上午廖驰确实出门赴约了,陪云沙基金新任命的董事邓嫣,只不过时间安排的没有那么早。 上次她帮了廖驰的大忙,他不是卸磨杀驴的人,早答应了要重谢她。 邓嫣和他年纪相仿,也是海归,刚刚回国不到半年。邓总逢人就夸她闺女命好,不是白夸的。 回国时间再晚上三个月,国内疫情大面积地爆发,国外很多国家都封闭了航道,一家人分隔两地,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团聚。 邓嫣和廖驰的渊源,源于邓总的惜才和有意撮合。去年底两人约着吃过几次饭,聊得还算愉快,有不少共同话题。 后面断断续续地联系,貌美端庄的大小姐光环褪下,任性说一不二的公主作风时不时地出现,廖驰就先淡了。 邓嫣不知用什么方法说动了邓总,竟然把投资云驰的董事席位让给了她。 “你上次说,要好好酬谢我,就一顿饭吗?” 吃完饭出来,邓嫣晃着手里的爱马仕,和廖驰一起在饭店门口等司机来接。 廖驰游刃有余地开玩笑:“廖某不才,不知还有什么,是我们金枝玉叶的邓大小姐看得上眼的?” 邓嫣笑得顾盼生姿:“很多呀。” “公司再引进一轮战投的话,我一定优先配售给云沙,以感谢邓总和你对我的大力支持。” 这个承诺并不轻,这个阶段是黎明前的黑暗,面对所有的投资人,他已有资格精挑细选。 可却不是她想要的:“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眼里只有工作、工作。以前没觉得,你是个事业心这么重的……” 邓嫣瘦瘦高高的个子,大气明艳的长相撒起娇来有几分违和,想想又说:“我爸昨天说,也想让我下基层锻炼锻炼,可我不大想去。陌生的环境我不适应,琐碎劳累的工作我也受不了。” “你现在是云驰的董事,原则上不能在云驰内部再任职了。我帮你再找找其他的机会?” 邓嫣的脸色有点不佳:“云驰不是缺人吗?” 刚饭桌上听他打电话,拜托朋友在四处找人,有一个对方极力推荐,只是他不太满意。 她很好奇,疫情期间一般的公司人员流动应该不大才对,怎么他要人要得这样急。 “缺的是技术大拿,必须有专业背景和同行经验的高级人才。” “哦。”邓嫣悻悻答,他不是故意拒绝就好。 车从地下车库上来,停在近前,廖驰没注意到,眼睛只温柔地盯着邓嫣。 “等人招到了,我还有个麻烦。” “什么?” “这个人少不得要换个名头,说是别人推荐进公司的才行。推荐的人要有名望、有地位,镇得住公司一群七嘴八舌的人。” 邓嫣很聪明,会意地问:“说吧,我爸还是我?” “当然是你。” 上了车廖驰频频看表,给小穗发微信:【德昭的人还在吗?】 小穗回:【马上走了,你有问题要问吗?】 【没有。让他们给个时间表。】 【好的。】 你钓过鲨鱼吗 第34节 徐律师先走一步楼下去热车,方丛和小穗到她办公室又多聊了几句。 春节后两人好久没见,小穗才知道方丛也被集中隔离了,心说真巧。 说了不少私事,方丛最后欲言又止地劝她:“你刚才那么对你们领导,是不是不大好?当着我们外人,领导多下不来台……” 小穗和方丛算是知根知底,越接触越觉得她人很值得信任。这事不好解释,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再加上她心里正闷得慌,急需一个闺蜜倾诉,关上门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和她说了。 方丛震惊到难以置信:“你……怎么做到的,那么主动地追人家?” 这不是重点好么,小穗叹气:“总之,我也不知道,我这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唉。” “应该是好的。我觉得他那会看你的眼神,很温柔。” “有吗?”小穗严重怀疑隔着一段距离,方丛看花眼了。 “后来,就变得很受伤,好像被你欺负了一样……” ……她有吗? “没有,肯定是你看错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走出来,小穗帮她拿了几份资料一起下楼。 路过前台,一层大门口的旋转门一转,进来的正好是回来参观公司,被邓嫣袅袅然挽着胳膊、款款进门的廖驰。 方丛蓦地停住,脸一下白了。小穗暗说,妈呀,你们这关系也不简单啊。 第35章 专心当你的事业粉 那天几个人不欢而散。方丛走了,廖驰带人回了办公室,又说累,把邓嫣的参观交给了小穗。小穗带人去见周望川,他已经走了。 后面几天,周望川又来了几次公司。两人碰面,他也冷淡下来,几乎和她没什么交集。 小穗收敛了所有的主动,不再对他嘘寒问暖,不再逮到机会就追着他跑,不再殷勤地给他送这送那。那些上赶着的行为,让她觉得自己之前实在够傻的。 但每次开会的时候、上楼找廖驰的时候,总忍不住眼睛去找他的身影。他在,她依旧不自然,他不在,心里又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小穗常常想,周望川那么坚决沉稳、不为别人所动的人,没有她纠着缠着,应该觉得如释重负吧? 开始还试图和她恢复邦交,她只是嫌不卫生没吃他一口菜而已,说不理就又不理她了…… 一群下属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他,他每天忙得分身乏术。几次她偷看的时候,他抬头恰好看向这边,眼神没有焦点也没有温度,更别说看她了。 所以你看,这样心冷如冰的男人,她把一腔热情投注在他身上,本来就可能找错了人。即使不是同事,也一样全军覆没徒劳无功。 下班路上,小穗一边开车一边神游,回想她想打动他,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他那时到底是不是被她缠怕了,才答应了那顿火锅。还是本来也一人独处太寂寞?最多是报答她多日来的三餐之恩?…… 车子拐到小区邻近一条路,前面的一辆车速度压得有些慢,明明红绿灯前只有几辆车,居然一个绿灯闪了几十秒,都没过去。 她气不过,摁喇叭滴了一下前头的车。回神细看,这车型和车号好眼熟……好像是脑子里一直想的那个人的…… 她恼地额头磕在方向盘上,埋起脸不想见人。不知怎的碰到了,喇叭又是短促的滴了一声。她吓到,猛地弹起来,她没有特意叫他,真的没有! 从车库上楼的时候,周望川果然在电梯口等。小穗陪他等了一会,进了电梯,只有他们两人。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她也没想好怎么解释不是故意跟着他,只是碰巧。 屡有前科,说了他能信吗……而且他脸那么臭…… 周望川依旧是黑色大衣,外套敞着,里头的白衬衫一天下来领口松垮,皱了好几处。他再一次转头,锋利的抓住了她瞄过去的目光,在安静的空间里先开口。 “以后都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小穗眨了眨眼:“没有啊。” 周望川怀疑地看她,躲他躲得那么明显,她的话一听就口不对心。 小穗反问他:“周总,工作我哪里不配合了吗?” 没有。可连称呼都改了,从随便的你,改成了您、周总、你们周老板。私下见不到人,公司里见他也绕着走。 “你到底在气什么?” 周望川静静等待片刻,电梯持续上升,“真不说?那算了。” 小穗气闷,算了就算了,不想理他。小性子上来想使,可对他不太使得动,他不买账,再加上自己总是没用的心软。 撅嘴先出了电梯,右拐往家走,没两步又折回来。 “我主要是尴尬,当然也有点生气。” 她瞪他,“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看我一个人傻乎乎地蒙在鼓里,好玩吗?” “我知道得很晚,没两天就告诉你了。” “真的?”她不太相信,他们这些老谋深算的人,会那么沉不住气。 “怕你犯傻,把廖总的底细告诉我个底儿掉,我胜之不武。” 周望川说着乐了,再多封闭隔离几天,两个人越来越无话不谈,说不定真的会。 站在电梯门口,小穗在他清风明月般的笑容里迷失了一会,冷空气一吹,蓦然醒过神来。 都这会了,他还笑话她。心里一阵不是滋味,也是,本来她就是个笑话。 小穗冷静地说:“从前是我胡闹,我郑重决定,收回我的那些话。” 他拧眉:“哪些?” 虽说说过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小穗还是想挽救一下:“乱七八糟的那些,你就当我没说过。” “什么意思?” 真没听懂?小穗脚下动了动,高跟鞋站得更稳些。 “以后,我专心做你的事业粉。” 估计事业粉这种词他不一定明白,小穗也不多解释。因为,事业黑的可能性也比较大…… “就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不该乱想,乱闹,乱和你开口。”学人家钓鱼,钓来钓去钓到公司老板身上…… 周望川凌厉地盯着她:“你当是儿戏?” 不是。前功尽弃的感觉,她能不心疼?爱吃的鸭子都煮到半熟了,不得不放弃,她下不了嘴啊。 “我很抱歉,以后再也不说了……说不说,就不说,决不出尔反尔。” 她举着手指头承诺,“以后绝不打扰你。” 周望川被她的认真气到发笑:“为什么?” 因为追你翻车了啊。而且好累,她想歇一歇。 小穗没敢说,就当她忽然良心发现好了:“不想干扰工作,那样大家都难做。” “所以,我必须接受你的歉意?” 不等她反应,人果断抬脚走了,一副气糊涂了的架势,砰地把她关在门外。 小穗被门的声音震到一抖,什么呀,阴阳怪气的。 不接受就不接受,至于要反目成仇?她悬崖勒马,歉也道了,还不够? 不然呢,觉得自己吃亏太多,空口白牙不行,还要她赔回来吗?到底要她怎样嘛。 公司里,廖驰的第一个后招出来了。财务政策全面收紧,所有流程严加规范,公司所有大额支出一律找廖驰签字,俗称的“一支笔审批”。 小穗看到邮件,很快关掉,以为只是为上市合规做准备,没意识到这是个大问题。 新政发布,对业务部门就像点了一把山火,烧倒树木一片。 老李手下一干销售先受不了,一片哀嚎,找周望川吐苦水。 周望川敲打他:“你们手头的花账之类的,该消赶紧消。叫他们都规矩点,没大事。” 老李发愁,哪个公司销售的账不是一团乱,水至清则无鱼,老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死了单子必定受波及。 “您不觉得,下马威已经很多了吗?” 周望川维持着体面,客观道:“彼此彼此吧。” 廖驰做事不会师出无名,这种反弹也是你来我往的事。 老李不这么想:“不行,我得问问。” 仗着最近混熟了,他当面给小穗打电话,手机上按了免提。 “你给我交个底,这事到底谁的主意?是不是你的?” 小穗莫名其妙:“大哥,财务的事我哪知道?之前也没听说。” 财务总监老吕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先生,眼高于顶铁面无私的很,她也得能请得动这尊大佛啊。 “多加一个流程而已,问题很大吗?” “当然了。那这个主意谁出的,老吕还是廖总?他想干吗,是不是要把所有今年的大额开支都砍掉?” “我真不知道……” “这你就没意思了。”老李威逼利诱,“后面的工作不需要我们帮忙了?凡事大家互帮互助,才有得玩,这个道理不明白?” “明白是明白,你屈打成招的前提是——我也得知道啊大哥。” “你就糊弄我,不怕我找周总告状?” “告呗,反正他和你一样,也是小气鬼……” 电话被周望川切断。越说越不像话,他就不明白了,怎么小穗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去,聊得还挺开心? 人权、物权、财权,无外乎这几板斧,廖驰管着后台,想舞弄随他去吧。 老李不同意:“他要是真懂,也没什么!就怕外行指导内行,把我们的工作都搅和乱了!” 廖驰打定主意发力,秩序被打乱是一定的。虽然,这是他曾经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一个事实是,很多时候,改变做事情的方式方法易如反掌,但改变一个人的立场,难比登天。 周望川对士气低迷的团队鼓劲:“他真敢搅和的话,你们第一时间来找我,我来和他硬碰硬。” 没清静两天,小穗接到了最不想接的电话。楚毓和她各忙各的,将近一个月没联系了。 她上次从程妍那里听说,他节前的上市项目报上去,不太顺利。最大的问题是公司银行流水很混乱,信息一披露出来,上了很多财经媒体的头条。光监管机构下达的问询函,就多达上百页。 你钓过鲨鱼吗 第35节 一上来,楚毓可可怜怜地说想她,絮絮说了十分钟,又问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他,他想过来找她。 小穗拒绝:“公司最近忙,天天加班呢。” “金融民工多苦命。”楚毓说到正题,“我知道你忙,你们公司的项目在内部被列为开年的重点项目呢。” 内部消息传得快,项目之间有什么风吹草动保密不了,小穗不意外。 “你看,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也不是个事,现在有个机会,你要不要帮我?” 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小穗应了一声,随他说。 “我想调去云驰的项目组,你能不能帮我和谢sir说一句?” 求人的时候,楚毓格外和蔼温柔,话说得十分动听,“他team的成功率高,年底奖金分成妥妥的。我的能力不差,过去绝对可以胜任。等明年奖金到手,我们规划规划,争取早点买上大房子,不用像这样,同城都和异地恋似的……” 他的钻营以前小穗很欣赏,觉得是男人努力进取的表现。现在也努力进取,只是和她没关系了。 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以为男人甜言蜜语就是对她好,而把“对她好”看得无比重要。 长大了才发现,人有奉献型、索取型、互惠型之分。这些东西不体现在脸上,也不体现在言语上。 “你的事,我能不放在心上吗?谢sir来的时候,我就求过他,他不同意。”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怕你来了徇私吧。成功率高,更要爱惜自己的羽毛。我担保不管用,要不你再和他说说?” “可以是可以……” 搪塞过去,挂机前楚毓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想见面。小穗说很快很快。 程妍给她的消息,公司今年的晋升三月十号开始,她一直记得呢。 也许,到时候了,她该收尾了。 第36章 离我在的圈子远一点 券商需要的资料清单拉出来了,小穗和投资部几个同事一起忙活了两天,把资料逐一分工到各个部门,动员大家去准备。 其他部门的问题不大,销售和研发几个核心部门,还少不了要再去做做工作。不过可以先给他们点时间,缓两天再说。 终于能喘口气,小穗分出身来,先处理另外两件搁置了很久的事。 一是团队招新。新项目一上来,投资部的人手捉襟见肘,常常几个人要一起加班到深夜。上次信息泄露之后,小穗就开始催人力资源部加紧招人。 泄露信息的老高是个老油条,干活本身的问题她也慢慢了解了。 四十五六岁,做事情没了激情,颇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勉强凑合之感。哪天领导不来查岗,这钟说不定就不响了。 遇事先笑嘻嘻的往外推,推不了又搪塞应付,偷懒过日子最拿手。重大失误是没有,出活却很让小穗费心。 小穗的意思,速速把人赶走,别把团队风气带坏了。廖驰比她老练,让先用着,辞退也等招来新人再说。进度不能耽误,而且老员工的辞退hr那边的流程有些讲究,这种人他不想付额外的劳动补偿金。 最近新人offer发出去,小穗和hr打了招呼,可以启动流程了。 另外一件嘛——是处理“前男友”的问题。 楚毓这边,小穗准备玩票大的。 周日凌晨,她整理完材料,登录了一个私人邮箱。 长长的一封邮件陈述完,附件加上她小心翼翼收集到的各种入账记录、微信记录、顾问合同、往来邮件、从云存储上下载的文件等等,林林总总将近10m大小。 反复斟酌几遍,确认内容完全基于事实,并无夸大煽情之意。 鼠标一点,在把邮件发出去之前,她又犹豫了。 指尖轻颤,考虑再三,在收件人一栏删掉了中国区全体员工的邮箱,只挂了组里几个重要的md和ed,和国内本区的合规部合伙人。 叮的一声,邮箱提示:【您的邮件发送成功。】 内容是一封举报信。 金三银四,是她老东家的升职季。多少人一年忙到飞起,就等这两个月有个好的回报和前程。 素材她其实春节前就收集得差不多了,确保足够详实之后,她静静地等了快两个月。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季节、这封信,楚毓早被她踢到地球另一端去了。 得知他出轨的时候她震惊,接着得知他撩骚的对象还不止一个,她已然心死。再到她发现,甚至连小客户的已婚女老总他都主动往上凑,她三观都要碎掉了。 人说不老实的男人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小穗都分不清,她自己到底是红旗还是彩旗了。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但在楚毓这里,她较真了。付出最纯真良善的青春深爱一个人,对方呢,这几年职位渐高眼界渐宽,出门西装革履愈加光鲜,却骗她像骗一个傻子。 被欺骗更难以忍受的,是长时间对她智商和真心的侮辱。小穗在最恨的一刻,下决心要报复他,而且非玩死他不可。 她不知道,那位孩子都快大学毕业的女老总看上楚毓什么,一出差两人就干柴烈火地滚在一起好几天。但她在楚毓的手机app和银行记录里,发现了别的。 利益输送,券商圈里屡见不鲜的手法,难查但总会留下痕迹。钱从老东家以顾问费的名义打出去,收钱的公司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中介机构。 这种中介小穗一看就知道有猫腻,拉客户的人谁手里都有一堆壳公司,区别只是好壳坏壳而已。 但钱从第三方过了个桥,再出来,却掩人耳目地进了楚毓自己的腰包,这就不对劲了。 他撩姐撩妹的破事儿,不值得她博人眼球的特意广而告之,平白拉低她的格局和品味。 可私拿回扣、挖公司墙角的事,就是原则和底线的问题了。 感情忠诚之上,还有职业道德和执业操守的红线交易。 前情后事加一起,她知道这会是她的绝佳武器。要不要发这封信,小穗没有过多的犹豫。 她的初衷是报复,是解气,这一点她不想包装成什么大义凛然。 但发现公司的蛀虫,哪怕毫无干系的人,她也有揭发和曝光的权力。现在,她想利用这种权力,来成全自己。 证据确凿,再加上现女友的身份实名控诉,真实性毋庸置疑。公司合规部门一定会彻查到底。 小穗结尾加了一段慷慨陈词:【这个男人我不要了。但为公司效力多年,对于这种违纪套现中饱私囊的行为,造成公司的损失和合作伙伴的损失,我有义务检举他。】 和楚毓的见面,确实很快。 周一一早,楚毓直接找到了云驰,比她到的还早,就在她的办公室等她。 楼下保安以为是同一个券商公司的人,登记完就放进来了,所以把小穗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见她,楚毓瞬间发狂,嚷得一整层都能听见:“祝小穗,你这个毒妇!” 格子间外几个同事刚从食堂吃早饭上来,闻言齐齐向他行注目礼。 小穗反手把门关上,怕今天出事,她特意穿了双平底鞋,和他对阵起码身手灵活。 “你尽管闹,我不怕。” “我这几年对你不好吗,你这样背后搞我?我身败名裂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楚毓怒吼一通,把她桌面的文件哗的一下全掼到地上。 小穗掷地有声地说:“我高兴。” 他更气,开始暴躁地摔东西。她桌上的笔筒、电话,身后书架上的书、相框,直到整个书架砰的一声倒了,小穗“啊”的一声尖叫,幸好她躲开了。 她跳开几步在窗边站定,抖着嗓子厉声叫他:“你再发疯,别怪我落井下石,我不介意让事情更可怕一点!” 楚毓对着她的座椅后背泄愤似的一踢,直直的向她划过来,大力地撞到她身边的墙上,又是一声巨响。 他目眦尽裂地盯着她:“你还敢威胁我?” “我为什么不敢?你该庆幸,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你和实习生的床照,和另一位新员工的露骨聊天,和其他女客户商量回扣的灰色交易……哪怕就一件,我发到网上去,你看网友会不会人肉你这个渣男!” 小穗心中虽担心外面乱成一锅粥,声音仍很轻缓:“才发了一封信,你就反应这么大,是想催我发第二封信吗?” 楚毓握拳,重重地捶在桌子上:“你敢!你到底要怎么样,非要置我于死地,一条后路都不留给我?” “我留了呀。我给合规部的证据,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我只发了你和一个小客户利益捆绑暗地里拿好处的部分,其他客户和你们工作时间偷情的部分,我还没发呢。” “你狠!这么多年,算我看错了人!”以为她心软又好说话,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楚毓收起几分嚣张,喘着粗气问她,“你就这么恨我?要和我杠到底,鱼死网破?你想怎么样,让我下跪求你?” “你跪得下?可我不稀罕。” 小穗挺直肩背,扬头以睥睨的姿态面对他。 “我不想怎么样。一,对外口径是我蹬了你,我找了别人,你必须和我保持一致。二,从此以后,你离我在的圈子远一点,这是我的地方,最好一辈子再别让我看见你。” “可以。”楚毓怨恨地瞪着她,眼神淬了毒似的,“其他的证据呢,你什么时候删除?” “我有我的工作。”小穗指指像被扫荡了似的一地狼籍,“你再不走,我就永远不删除。” “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 办公室一角有一副木质的落地衣架,楚毓一把掀翻,撞到地板上,“否则……” 话没说完,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周望川在前进来,后面是鲁西西和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 原来,鲁西西见他们在屋里争吵,飞快地去六楼找廖驰了。廖驰一早不在,公司几个老板她只碰到了周望川。 人出现在门口那一刻,小穗背过身,不愿被他看见自己的狼狈,眼泪却淅淅沥沥的掉了下来。 “这里是公司,不是寻衅滋事的地方。” 周望川一看屋内的情形,沉下脸对楚毓斥道,“你是自己走,还是让保安请你走?” “当然,你也可以都不选,那就我让警察来请你走。非法入室,扰乱公共秩序,拘留个十天半月,自有警察判断。” 楚毓理了理衣服,小穗的外强中干,这会他算看明白了。临走,指着小穗低声警告。 “如果你说话不算话,你信不信,我让你的同事都知道,看你在这边怎么混得下去……” “你想逞英雄?但你不知道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做英雄的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周望川一比手势,保安甩着棍子一齐进来轰他,这才把楚毓送走了。 办公室门口的人散了,周望川关门把打探的目光隔绝在外,凝眉问她:“怎么回事?” “你怎么来了……” 小穗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扑进他怀里哇哇大哭。 你钓过鲨鱼吗 第36节 第37章 你move on了吗 小穗晚上连着做了好几天的梦。 光怪陆离,一会是楚毓又来公司撕破脸大闹,面对一群密密麻麻的同事,激烈地痛陈她的恶毒极端。而她在角落里,嘴巴像被粘住了一样,张不开嘴,束手无策发不出声音。 孑然一身在这个城市,凭着心底一股意气处理完整件事,她人前腰板挺得直,人后其实惴惴得后怕。 镜头一转,激烈不讲理的人变成了她自己。她死死抱着周望川不撒手,周望川想掰开她的手指头都掰不过她。 办公室门口同样一片乌压压的脑袋,他不耐烦的让她放手。她不干,说你为什么一直不理我?不行,你今天必须答应我,不答应我我就不让你走! 周望川招呼保安,保安没来,小穗扭得更起劲:“今天我要以身相许,你叫破嗓子也没有用!” 她生猛的用脚把门勾上,扯着他的衬衫领子把人压在墙上,咔嚓一下生生把衣服撕成两半。 蜜色蓬勃的肌肉线条让她瞬间兽欲上头,捧着他的脸,上去强吻他。 剩下的画面就有些不可描述了。她属于爆发力强、耐力极差的类型,啃啃咬咬地亲完,自己先泄了气软了身子。 却把他的火气和狠劲都挑了起来,他像一头被惊扰的狼一样,反客为主,单手环住她的大腿,把她直直举抱起来,一把按在办公桌上…… 腿一抖,她忽然醒了。 大半夜的披着毛衣从床上下来,走到大门口,隔着猫眼往外看,楼道里漆黑一片。 轻轻拧开阳台的门,趿着拖鞋倚在栏杆边上,往隔壁偷偷窥视。有时他睡下了,有时卧室里还有灯光隐约的亮着。 完了。小穗想,难道应了人家那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她怎么有点泥足深陷的感觉了。 说好放手,心里隔三差五地惦记……要不然,左右他不缺一个事业粉,她可以反悔吗?怪只怪当时逞能嘴硬,路都给她堵死了。 周末,小穗约方丛来家里girl’s night。 小穗是个贪伴的人,上次听说方丛在本地朋友很少,周末哪也不去常常一人在家之后,有意叫她多过来串门。 方丛买了几样新鲜的蔬菜和牛油果、海虾,准备晚上给她做一道爽口的溏心沙拉,女孩子都喜欢。 她一进厨房吓一跳:“我还说你总嚷嚷减肥,带的都是轻脂低卡的菜。没想到你这……” 猪肉,牛排,还有锅里正炖着那么肥的一条鱼……一顿大餐的节奏。 小穗赧然道:“这不周末了嘛。” 她们俩女孩哪有这么大胃口。方丛建议:“一会儿我掌勺,虾还是过油炸吧。” “啊?” “不是给隔壁周总做的吗?男人很少有爱吃沙拉的。” 小穗一咳:“没有刻意给他做啦,多的话就送他一点,不多就算了。同事嘛,又是邻居,就当送爱心。” 饭菜做好,摆盘上桌,小穗拍完照美美的发朋友圈,收起手机又后悔了。 “算了,谁也不送了,我们自己吃。” 方丛端着一大碗沙拉出来,看她一副坚决又迟疑的神情,笑她:“不送爱心啦?哦,原来不是爱心,是一颗举棋不定的少女心。” 小穗不理她打趣,和她说起前几天找周望川忏悔的过程,以他翻脸而告终。 “真是少女心的话,他大概就是我的少女心终结者,我们估计八字不合……” “我怎么觉得,你那不是知错就改的口吻,而是单方面撤销要约的意思?” 小穗一脸迷茫,方丛解释:“合同法上有两个概念,要约撤回和要约撤销,这两者在效力上有根本的差别,你知道是什么吗?” “要约撤回,是在要约发生效力之前,只要通知受要约人就算取消。而要约撤销,是在要约发生效力、双方已经缔结了联盟之后。” “法律规定有两种情况要约不得撤销。一是对方合理地认为其不可撤销,二是对方已经开始有所准备……” 小穗听出了几分眉目,她的“要约”被归类于不可撤销的情形? 道理是这个道理,她不甘心地说:“关键是,我发了一百个要约,他充其量只算是回了一个半个,还不许我改主意么。” “我认为应该再加三个可以撤销的条件。一是对方付出巨大诚意,并明确给予补偿;二是事后发现双方存在对要约主体的重大误解;三是对方的回复太模糊,根本构不成同意结盟……” 振振有词,比律师还像一回事,方丛几乎被她说得败下阵来。 饭后两人在沙发上小酌,小穗把这几天心里的担心竹筒倒豆子似的说给方丛听,这也是她请方丛来想要咨询的事。 楚毓的事情,她的处理方式会给她自己带来后患吗?她拿到私人信息的方式,会被认为侵权吗?从法律上,楚毓会有经济责任甚至刑事责任吗? 方丛一一细说。调查和处分的权力在公司,如果公司选择诉诸法律,经济上退款和追究损失是肯定的。 “至于你自己,发布范围有限的话,名誉权一般很难判定构成侵权。法理之外,你更该担心的是,会不会在云驰造成舆论和声誉上的不利影响。” 这个问题小穗也想过,如果因为她的破釜沉舟之举,廖驰要事后辞掉她,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明了。 “我知道正直和鲁莽是两码事。我这个年纪还讲正直,也许傻了点,也许在别人看来是鲁莽,但——大不了再次离职嘛。” “不会,从公司的角度没法认定你违规。”方丛说,“而且,廖驰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这点体恤弱者的仗义他有的,你可以放心。” 这还是小穗第一次从方丛口中,听她主动提起廖驰。 语气这样坚定的为他的人品作保。小穗对两个人的爱恨纠缠好奇死了,悄声问了一句体己话。 “师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move on了吗?” 方丛啜了一口高脚杯里的粉色气泡酒,酸酸甜甜的涩感,叹气声几不可闻地答:“没有。” 他出国,她跟着出去。他回国,短短几年后她也回来。邂逅,几次偶然在一起,又相处得格格不入。 小穗听她几句话讲完了十年的光阴,唏嘘不已:“那为什么一定要分开?你们俩谁提的?” “算是我吧。” “姐姐,你真是这个。”小穗竖起大拇指,看她泫然伤怀,不厚道的开玩笑,“敢甩掉我们廖总,还是两次的,这圈子里只有你了。” “不是甩,是我认得清现实。现实世界,哪有那么多风花雪月。” 方丛是个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人,“二十岁时有勇气爱得死去活来,可岁月流逝,激情褪去,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维持我们走到最后。” 好理智的问题,小穗喝完一杯酒,沉默地思考了好一会。 老实说,她从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以她仅有的经验,畅想了一下:“一对情侣,一路风雨无阻地走下去,也不厌也不烦,一定是感情上有特殊的粘合剂,相伴相依多年谁也离不开谁吧。” “是啊。我和廖驰,性格迥异观念天差地别,如何能一直相伴相依?我没有信心。” 方丛和廖驰在一起的时候,很怕和他有冲突,因为她知道两个人的家庭、事业、性格,都差得太悬殊了。 相处的问题层出不穷,她心知他是过客,却止不住的屡屡被他吸引,心情被他牵动。她最后归结于——还是她抵御诱惑的自制力不够。 小穗一针见血地指出:“师姐,你太悲观了。”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我们谈恋爱都是在不同里找共通点啊。” “是。”方丛认可的点头,“可能我太保守,还是习惯我能掌握、能确定没有风险的人和事。” 性格使然,加上律师的职业病。所以不敢投入太多,小心谨慎的量入为出。 即使大学时廖驰给了她最浓烈最刻骨铭心的爱情,她也一度十分害怕在他的柔情中迷失自己。 “我觉得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关键是信任。你相信廖师兄吗?” “我相信他。”方丛想想又补充,“虽然我知道,他身边从不缺女孩子,主动向他伸出橄榄枝……” 小穗想起那天的邓嫣,笑了:“那就是不完全相信,这得怪他。但安全感这东西,不止来自于他,还有一部分来自你自己。现在,我感觉这两种你都缺。” 不知不觉,茶几上的一瓶酒见了底,幸好度数偏低。 方丛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声音里有些微醺的飘然:“所以,我还是应该move on,对吧。” 小穗送方丛下楼,电梯间的冷风吹得方丛意识清明不少,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股似有若无的烟味。 方丛抱着小穗的胳膊,下巴朝向对面:“真不给周总送爱心啦?” “不了,怕他又撅我。” “那么费事煲的一桌美味,不送多可惜。还是,真的不打算追了?” 小穗还没从他们二人的愁云惨雾中抽离出来,晃晃插在大衣兜里的手,哀怨道:“累了,我想歇歇。” “人也不喜欢了?” “人喜欢,我承认。但——他不是我要的那一种。” 捂不热啊。她帮方丛分析,其实自己也是“灯下黑”。 和方丛相反,小穗的安全感一直主要来自于她自己。来自周先生的那一块,挤牙膏似的吝啬,统共没有多少。 方丛真心为她着急:“要不,你也move on?” …… 送走方丛,小穗揽着大衣走出电梯,楼道里烟味更浓了。 周望川堵着电梯门,挡住她:“那一种是哪一种?” 第38章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小穗心一乱,脸腾地红了。这人是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啊…… 周望川今天很好脾气,站在风口,一边散身上的烟味一边等她回话。薄薄的衬衫被风吹得后背充了气似的鼓起,样子有点滑稽。 小穗哪有什么答复给他,急中生智想起来:“对了,你那件大衣还在我家,昨天才从干洗店拿回来……” 楚毓到公司闹的那天,她把他的大衣哭得前襟全脏了。花掉的粉底,不知多少把的鼻涕眼泪,全挂在他的羊毛大衣上。 等她平静下来,抽噎几声,捂着脸上的残妆泪痕,只露个微肿的眼睛,说她没事了,让他回去工作。 他没多说就走了,女孩子脸皮薄,况且她的样子话都说得费劲。临走时,周望川褪下大衣搭在小臂上,被小穗从后面拉住,从他臂弯里把衣服扯下来,说她来处理。 小穗开门,去取挂在衣帽间的洗衣袋,连着防尘罩一起递给他。 和他对视一眼,他的神态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温和有加,小穗的心又软了。 “你吃晚饭了吗?” “周末能去哪吃,随便垫了点。” “家里还有菜,给你热一口吧?”小穗指向屋内,他点点头。 你钓过鲨鱼吗 第37节 要去她家里吃吗?小穗没问出口,提提拉拉进门,周望川已抬步自觉地跟在她身后。 说是热菜,终究不想让他吃剩下的冷食,小穗就着提前放在饭盒里封好的排骨和牛肉,重新开火,给他下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解释说:“时间晚了,面食好消化一些。” 她家餐厅和客厅的色调以白橡木和浅木色为主,与他家深色暗沉的冷色调不同。沙发、桌椅的布艺则是明亮的暖色拼接,透出女孩子的温馨精致。 周望川慢条斯理地吃完,额头上覆着一层细汗,手边早放好了一杯温水。 对面的人杵着下巴,眼望他出神,许久没有动静了。 他直视着她,目光在她的轮廓上描摹。说起来两人熟悉也有数月,确实没什么机会,可以近距离的端详彼此的五官。 她的脸其实和声音一样,属于耐久经看型。以前眉目模糊不觉印象深刻,这也没多久,越看越觉得自然顺眼了。 是不是有一种病,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人的好感这东西,是可以培养的。 他清清嗓子,成功地唤回她的注意力。 拿吃面时一直在脑子里思来想去的问题问她:“你是不是从我这里出师了?教你的以退为进,这么快就学会活学活用了?” “啊?” 小穗愣了一下,他敲桌子划重点:“事业粉。” 转念明白,那次的谈话啊,小穗急急分辩:“不是,什么呀!我没要进,没和你耍花枪,那天说的都是认真的……” “要退?认真的要退?” 好吧……也不是那么百分百的认真,起码事后她不想认真了。小穗紧闭嘴巴,决定保持缄默。 周望川笑了,老气横秋地说:“我欣赏做事有恒心的人。年轻人碰到一点困难,不要半途而废。” 小穗眯着眼睛瞧他,低头又琢磨,今天的画风不大对呢,这是让她……往哪边走的意思呢? “你把我问晕了。”把主导权交回他,偷觑他一眼,弱弱问,“我进进退退都不对,走路先迈哪只脚都不知道了。那么——你想我进还是我退,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她的弹性还不是随时可以调整的嘛,关键是他的意思。 球有点太直,周望川没接。又回到原点,问那个老问题。 “说说看,我到底是哪一种?不是哪一种?” 她对朋友说,他不是她想要的那一种。这个话实在让他无论如何都想刨根问底的探个究竟。女孩的心思九曲十八弯,一会儿换一个说法,猜不透。 小穗歪着脑袋,大脑高速率运转,想着怎么和他阐述这个问题。天知道她只是随口抱怨而已,其实根本没有那么绝对…… “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不吃窝边草的那一种。” 周望川瞬间无语,这么有节操? “开始的时候我也在窝边,你不吃的挺开心?才意识到,早干嘛去了?” “不是这个窝边草,你故意混淆视听!“ 她当然说的是办公室同事的窝边草了,许多公司是不允许内部员工恋爱的。轮到小穗胡搅蛮缠,”是,开始是近水楼台,可我也没吃到嘴啊,哪来的开心。” “还不是怪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句话,我现在才透彻地领悟。早先,如果这个窝边草我偷偷吃到了,现在……” “现在什么?” “现在——嘿嘿,早吃干抹净了,谁还管他行不行呢。” 公司有规定又如何,即便工作上遇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还天天跟着她检查不成。 廖驰和已经到手的男人相比的话,肯定是廖驰往后排。 扬着下巴得瑟完,小穗才发现自己嘴太快,话说得太豪放了。吃干抹净什么的,不正好暴露了她女汉子的底色…… “我是说,时机很重要,早一步晚一步的先后顺序也很重要。” 已成既定事实和让她知道他的身份后,再去做决定,结果就会不一样。 “我们公司也没说,一定不行。”在周望川的概念里,一个公司根本不是主要矛盾。 小穗瞪大眼睛,他——是在试着开解她吗?潜台词是说,也有可能性?……他的话音不像是完全的不着调。 可是,一提起公司,她更为难。 “我是廖总的人,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们现在……”势同水火不是吗。 “公私可以分开。” 小穗有她的聪明,不会得罪人,但也不会一头扎进内部争斗的漩涡里去。在他看来,她和廖驰是一方,也不是完全的密不可分,她入职才短短一两个月而已。 但在小穗看来不然,公私哪那么容易分开,那样她要两面不是人了。 小穗懊悔:“客观条件已经不允许了。我是个较真的人,工作上有我的立场,做不到两面三刀。对你也一样……” 周望川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说。他很清楚,即使非他主动,他和廖驰已经开战,目前形势并不明朗。 “我有几个朋友,去年科创版推出之后,也在准备打包资产上市。公司规模比云驰还大,你愿不愿意……” 他没说完,意思再明显不过。小穗摇摇头,很快否决:“不行。廖师兄这里,我没法交代。” 所以你看,她的想法本身就自相矛盾。窝边草没吃到,顺序一变,廖驰又排到他前面去了。 不用往深了说,倾向其实很明确,她心里已经做好了选择。 周望川端起碗往厨房走,小穗亦步亦趋的追上说:“你别生气啊……” 谁不是苟且偷安,先顾眼前。她连他的心思都摸不清楚,安排个工作就屁颠屁颠的去?老实说,小穗再心仪他,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谋生是第一要义。工作是安身立命之本,放弃打拼的一切,去追求一段前途未卜的感情,有点中二的犯傻。 周望川介怀的是她的话说得太不假思索。是,他看得到她对工作的认真,然后她对他的认真,又有多少呢? “没生气。我不是要求,只是建议。” 感情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法强求。有时候他相信,顺其自然也不是坏事。 “我就知道,你这人特别成熟宽容有风度——” 好话顺杆而上,周望川打开手龙头,熟练地要洗碗。小穗急忙阻止:“不用,你放着我来……” 第一次来家里做客,哪有让他收拾的道理。饭都不做的人,进厨房已经很怪了。 周望川轻轻拂开她的手,把她往身后推了一把,自然不过地动起手来。 她家的格局和他家完全一样,他做的得心应手。突然问她:“海底捞,还去吗?” 小穗给他递抹布:“店都关了,网传堂食要撑不下去了,还去吗?” “如果真喜欢,这时更应该去店里支持一下,不是吗?” 小小的厨房空间,站两个人有些拥挤,小穗靠着流理台侧着身子,与他也不过一米的距离。 他的后背宽阔,半弯着腰洗洗涮涮,还用毛巾把流理台的边缘干干净净地擦了一遍。 去,还是不去?刚说完不吃窝边草,刚拒绝了其他的工作机会,刚说自己不是以退为进…… 他褐色的眼眸深邃地一扫过来,她又没骨气地投降了。 “去。” 唉,虚伪。 第39章 分开就分开,下一个更乖 三月中旬,下班的时候小穗换了件衣服,重新补了妆,去六楼转了一圈。 最近投资部很热闹,券商在各部门密集地尽调。律师、审计师都入场了,她已经连续奋战加了将近一周的班。 廖驰也被她安排得日程满满,来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多。这不,六点钟了他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小穗敲门,告知的口吻:“老板,我今晚不加班了,有点事情。” 廖驰看看手表,这么早:“券商的人已经走了?” “没呢,谢sir和他们全team都在。” “那你干吗去?” “我有点私事。”小穗不好意思的请假,满脸堆笑,“今天是白色情人节诶,你知道的吧?” 廖驰看看日历,这么冷门的节日都过,她还挺洋气。 “干吗去,约会吗?” “不是,方师姐让我陪她吃顿饭。那个,她今晚在城里和人约了见面,让我帮忙活跃活跃气氛。” 廖驰意外是这个答案,方丛——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 “你们何时这么熟了?” “哦,我没和你说过吗?她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平常时不时联络。” 小穗在一边小心的察言观色。提到方丛,廖驰的表情平静无波,至于内心是不是波涛汹涌,以她的道行还完全看不出来。 男人嘛,都要面子,她是告诉他实情、还是不告诉他呢。 果然她没有高估他,前后铺垫到位,廖驰聪明的一点就透,犀利发问:“情人节和谁见面吃饭?” “不知道啊!”小穗说得糊里糊涂,“好像是谁给她安排的相亲,说对方是个本地有名的大状,我也见识见识去。” 廖老板面不改色:“准了,走吧。” 方丛对相亲其实不感冒,还有点排斥。 陌生男女把条条框框的条件你来我往的交代一遍,明码标价,摆到台面上挑挑拣拣。光想着对方挑她像挑超市里的大白菜一样,她就心里不舒服。 “年纪到了”,“什么年纪干什么事”,是她前阵子去办律师协会的手续时,德昭的行政大姐卯足了劲劝解她的话。 大姐手里掌握着德昭全所大大小小近百口人的档案和律师执照,单身男女的资料更是不在话下。据说成功介绍牵手过好几对内部解决的律师伴侣,大姐被委任为工会主席兼民间赫赫有名的月下红娘。 执照在人家手里扣着,方丛对大姐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实在推不过,答应见一面试试。 她私下慢热,生活中乏善可陈,也怕自己出口得罪人,所以叫了小穗来助阵。 对方姓杜,也是位优秀律师。履历不逊于她,年薪不低于她,年纪也比她大几岁。 只是——头发是真的少,发际线高过了头顶,脑门亮堂堂的似灯火通明。 你钓过鲨鱼吗 第38节 照得小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和方丛咬耳朵:“这个长相……嗯,应该很有福气。” 方丛心宽,对此习以为常。男律师过了三十五岁,最大的危机不是客户,也不是团队,而是——发量。 律师是脱发的重灾区,有人戏言,男律师掉的不是头发,是多年的专业知识和经验积累,以及为客户操碎的一颗心。 方丛告诉小穗这个残酷的现实:“你以为香港律师出庭为什么戴假发,为了好看吗?” 为了遮盖脑瓜顶吗,小穗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对精英律师的滤镜碎了一地。 男方人很nice,纵容方丛和小穗在餐桌上嘁嘁喳喳的说小话,也不插嘴,只是殷勤的叫服务员添茶添菜。 一个以滔滔不绝说话为生的诉讼律师,懂得在适当的场合闭嘴,微笑以对,把空间和话语权留给女性,真是绅士涵养的典范。 在这一点上,小穗给了杜律师很高的评价,“情商一百分。” 回去的车上,方丛问她:“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理论,如果一个人和你相处非常愉快,交流没有任何不适,最大的可能不是你们志趣相投,而是他在情商上向下兼容你。” 小穗觉得无关紧要:“如果男人能一直这样高段位的向下兼容我,我愿意啊,省心一辈子。” 省心是省心,“可他能兼容的,就不一定只有你了。” 而女孩子在一段感情里图省心,也不一定是好事,因为省心的另一面可能是不够爱。 “确实。”这方面小穗吃过亏,“那你聊下来,觉得他人怎么样吗?” “可以吧。” “很纠结吗?” 小穗一遍开车,一边分神看了好几回方丛的脸色,和廖老板如出一辙,平静无波。 “有点,不过我觉得可以相处看看。” “哦,那是很高的评价了。我以为你……今晚只是走个过场。” 方丛摇摇头:“不是,我是真的踏踏实实地准备接受另一个人了。以前执念太深,总是放不下过去,现在想想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的决定分开了?”完了,那她岂不干了一件多余的坏事?小穗暗自吐舌。 “嗯。”方丛学着她的语调,“分开就分开,下一个更乖。” “不爱就不爱,下一个更帅!” 小穗接得很快,率性地说:“不过师姐,你这样说有点言不由衷,这种风流不羁的话不适合你……” 晚上方丛回到家,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她哪里不适合了? 小穗说她看着太严肃太乖,没有浪姐的气质,也不是让小狼狗们兴趣盎然的类型。 她不信邪,装作趾高气昂的样子又说了一遍。镜子里的一张脸秀气干净,冬天的棉睡衣一套,气势上和小穗的潇洒张扬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相由心生,她心里是拘谨彷徨着的,脸上的洒脱挂也挂不出来。 睡前打算看书入眠,洗完澡出来,一看手机,好几个未接来电。 有什么急事,还是有问题要咨询她?来自客户的需求总是紧急,她常常碰到这样的状况。 他找她,公事还是私事?小穗拿不准,指尖一点给他拨回去。 电话响了一秒就被接起来,廖驰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你出来,我想问你个问题。” “现在?”方丛看表,已经晚上十点了。 “我在你们小区门口,你住几号楼?” 他怎么知道她的住址,方丛急忙阻止:“你别上来,我下去。” 她停顿了一会,心里叹气,“等我十分钟,我一会儿下楼。” 公事还是私事,结果是显然的。方丛不能让他上楼,那就更牵扯不清了。 深夜时分,廖驰在车里吞云吐雾,已经是第二根烟。车窗徐徐落下散味,中控台上的钟表走到第十分钟,她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小区门口。 方丛没上车,裹着大衣立在门口的树下等。 从两人酒店一别,已经沉寂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没有再碰面。 “你想问什么?” 廖驰下车松了松围巾,又解开领口紧扣的衬衫扣子,好半天才踩熄了烟,问方丛。 “你后来,是不是去过美国?” 没想到他忽然提起年深岁久的旧事,方丛怔怔的呆了片刻,闭口不言。 那是往前追溯七八年前的时候了。她是他们法学院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各大世界500强公司和全国排名靠前的律所争着抢着要的稀缺人才。 为什么她最后选了当时没多大名气的德昭?因为那一年,德昭接了第一个跨国大项目,刚刚在大西洋彼岸新建了分所。所里答应,可以给新入职的优秀员工提供去纽约工作半年的机会。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廖驰跟着问她:“你有没有去找过我?” 怎么会不去。虽然近“乡”情怯,可是她太想念他了,每天晚上翻他以往的聊天记录,是她在异国他乡的唯一慰藉。 可是,他们的学校一个在东海岸,一个在西海岸。美国律所一个月有两次发薪,她攒了一个半月的薪水,长途跋涉地坐了两小时飞机,横穿这个国家,去到他的城市。 “我那会在干什么?” 方丛低头,他不记得了吗?她在小镇一般广袤的校园里漫步了整整两天,见证了他无拘无束的求学生活。 典型的party animal,喝酒泡妞,沉迷在纸醉金迷的享乐之中,活脱脱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 方丛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木木的不给一句回应。廖驰气急地低喝:“方丛,你说话!” 她张张嘴,提起的一口气又咽回去。说什么呢,说她那时忽然间就不后悔了,忽然就觉得自己单方面的决定分手没错了? 时过境迁,方丛对自己年轻时的心态已经想的透彻了很多。 惶惶然的灰姑娘变不成公主,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是她摆脱不了的魔咒。她始终有一股冲动,想抛弃一切落荒而逃。 英俊的王子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分开前不是,分开后的万人迷更加不是。 廖驰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猛吸几口平复自己满腔的怒气。 “现在呢,我是你填补寂寞和空窗的备胎吗?” 方丛很久才找到说话的勇气,反问他:“你是我的,还是我是你的?” 第40章 不谈公事 廖驰听她终于开了口,还是这么一句审判意味十足的问话,在树下影影绰绰的阴影里,竟松了一口气。 “相亲顺利吗?” “还行。” 他双手插兜,徐徐说:“我以前也相过亲。一年前吧,公司的投资人知道我单身,一次饭局上把人叫来,非让我见见。就是那天公司楼下,你见到的那位女士。” 方丛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年前就相过亲的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 廖驰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要是的话早是了,现在说不定婚都结了。” 他了解二十几岁的女人,和邓嫣相处了没多久,他的态度就变得游离。大小姐那种非要他全身心臣服于她裙摆之下的征服感,他伺候不了。 “上次你不是确认过了?不是就是不是,没有就是没有。不信你去问小穗,我孤零零一个,哪来的女朋友。” 方丛没有挑明,即使没有正式女友,暧昧对象有几个就说不准了。不过,他有他选择的权利。 廖驰看了眼她的脸色,低声幽幽怨怨地澄清:“知道你黑白分明,什么界限都要厘清楚,一步不能逾越。遇见你之后,我没再找过别人。” “找,也是找你。你说你多没良心,每次都是我找你,我不找你,你就准备找别人了是不是?” 廖驰忽然伸过胳膊,狠拽了她一把。 要他放下多少男人的自尊心,才能每回都是他来主动地往前踏一步?他和她之间,念念不忘、卑微地吊着不放的人,一直是他。 想起来就不甘心,他手臂勾住一用劲,死死把她束缚进怀里,握住后脑勺迅速的歪头去亲她。 路灯昏暗的光线之下,两人冰冷的双唇相贴,互相取暖了一会,他炽热的舌头滑进她口中,贪婪地吸纳着她的呼吸。 未尽的话语,全部淹没在他强势的深吻里。熟悉的男士冷香将方丛层层缠绕,清冽的、后调像春草一样的引人沉迷。鼻尖是他,心里的各个角落很快也都是他的气息。 亲了好半天,廖驰呼吸急促地停下,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腰上放。眼眸里黯黯沉沉的情意,凑到她耳边说:“我想你了,上楼去坐坐?” 言语隐晦,方丛推他,眼眶湿湿的蓄着要掉不掉的泪:“你不能每次都这样……” 他紧紧捆着她,贴着她的腰用力往他身上挤:“是,我就是不讲理!谁叫你怎样我都放不下,不理我我也放不下,你得赔我!” “我把我自己,早就赔给你了……” 这么多年,她的男人只有他一个。现在,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你的以后,我也要。” 廖驰又吻她一下,慎之又慎,问她,“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好马不吃回头草,他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可脑子忘不了,身体忘不了,他不认又能怎样。 如何挽回一段感情,他没有经验,一度踌躇不前。何曾这样对女人卑躬屈膝过,只有她能让他做到。 廖驰轻抬起她的脸颊,急切的望着她,方丛能从他瞳孔中看到放大了的自己。 她的心跳如鼓,拼命让自己沉着下来。 “其实,我们的情况,比你的那个相亲还要糟糕。你想过吗?如果能在一起,我们同样早在一起了,可能孩子都上小学了……” 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廖驰咬牙:“理由,我要理由。” 方丛平视着他衬衫的领扣,一时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廖驰又急了,揪着她的肩头,手指扣的她发疼:“没有理由?你根本不爱?方丛,那你在床上老公、爱你的叫个没完,唬弄谁呢?” 方丛也急了:“那时候的不算!”八成都是他逼的。 “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不爱你会三番四次的和我过夜?” 她有多保守,这么多年他还不知道,“我要实话!当年,你就应该给我个交代的实话。” “齐大非偶,这就是实话。” 廖驰不爱听这种文绉绉的拗口话:“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理由就这四个字?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们不可以,还是我不可以?” “很多都不可以。” 你钓过鲨鱼吗 第39节 方丛明白,他今天不会轻易罢休。话说到这里,既然她有了决定,应该给他个交待。 哪怕只是为了感激他肯放下骄傲,主动来找她这一次,主动明确提出要复合的这一次。 仍不敢看他的眼睛,方丛问:“你会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吗?你想过还有多久步入婚姻吗?你会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吗,会是一个负责任的爸爸吗……” 无边无际,廖驰说:“那是从长计议的事。” “对你来说还长,对我却不是。我三十岁了,对比老家的同龄人,对比周围的同龄人,我已经是异类中的异类了。” 原来,她要的是这个。她的想法一直比一般人传统,廖驰耸耸肩:“你要我怎么样,给你列个时间表?还是给你画一个蓝图?” 她抬起水雾似的眼睛:“我知道,你还没玩够呢。” “我不是玩,我只是活在当下。” 方丛松了手,后退两步从他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廖驰沉声劝:“未来的事情,你应该学会相信我。和我在一起,水到渠成的两个人一起往前走,不行吗?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素不相识、来路不明的男人?” 方丛恢复心如止水的神色。把话说到这一步,对她来说已经突破了太多的心理极限和障碍。她甚至觉得自己很悲哀。 “晚了,回去吧。” 项目上继续由小穗来主导跟进,这两周眼看和业务部门的关系水波不兴,稍见缓和。然而,很快麻烦又来了。 员工股权激励计划的草稿周一上董事会,据说廖驰在会上第一次愤怒地拍了桌子。几个年长的独立董事已经年届七十,差点被他吓出了心脏病。 隔天小穗细问董秘才知道,人力资源部的方案报上去之前谁也没提有意见,以为董事会只是举手表决很快就过会。 谁知董事会上,周望川突然发难,说比例太低没有竞争优势,发出去一定会打水漂,还听不见水花声。 他准备充分,列举了很多上市公司和非上市公司的实例和数据,当场要了个翻倍的股权避重,誓要让股东们大出血一次。 把廖驰气得面子没绷住,砰的一拍桌子,拍完又想到场合不对,生生地把脾气收了回去。 他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内部矛盾无死角的暴露到董事会面前,怎么说都少不了他管理不善的恶评。 周望川准备的还不止如此,他的意见说完,会议桌上八爪鱼远程电话设备里传出老廖的声音,说他深谋远虑、目光看得长远,公司一定支持。 另一个新基金股东的董事也发言,市场是市场,惯例是惯例,核心团队稳定和长足发展要放在第一位考量,他们愿意做大气厚道的投资者。对云驰的投资,基金退出至少是五年后的事,他支持周望川的观点,愿意把资源向团队倾斜。 于是,许嘉玲准备了好几周的方案,被一群董事们改的面目全非后,磕磕绊绊地过会了。 廖驰肃着一张脸,后半程一句话没说,签字的时候选择了自动放弃。 小穗听完,心神不宁了一整天。晚上早早下班,约周望川来家里吃饭。 周望川不是好相与的,给她回微信:【吃饭可以,不谈公事?】 小穗扔给他一个表情包打发,不谈公事谈什么,谈情说爱吗。 上次在她家吃完饭,其实谁也没捅破那张窗户纸,都有些随波逐流的意思。他们的关系,确实太乱了。 七点半,周望川敲门,人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稳。 小穗系着围裙,把人让进餐厅里坐。 一上来心急火燎地问他:“你故意拆他台干什么?这次的手段太激烈了一点吧?” 周望川点了点空空如也的餐桌,一杯水都欠奉的待遇:“不回答,就不给饭吃是吧?” “对。”小穗一身油烟味,倚在旁边的餐椅上,以站立的姿态俯视他。 “你代表他质问我吗?” 小穗斜着眼睛瞅他,连续告捷,一步一步逼退廖驰,股权激励这个事要成为廖驰的逆鳞了。 周望川得不到回复,起身抬脚就要往大门走,小穗赶紧扑过去。 “川总好大的架子!一句话还没说完呢……” 谁能比她还会倒打一耙?周望川视线垂下,盯着她抱住自己手臂的双手。 她的手型偏短,几个指头细细润润的饱满,除了……胖乎乎的指尖上还沾了几颗小葱花。 小穗一时分不清,他的表情是嫌弃还是默许,讪讪收回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 “我质问你,不代表他,只代表我自己。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问。” 这还像句话,他把人拉回餐桌,实情相告:“不是我招他,是他给我挖了坑。” “什么坑?” “不出一周,就会公布了。” 小穗脸上忧心更重,就不能消停时间长一点吗? 闷闷不乐地说:“你们俩有些方面挺像的。心态上特别喜欢钻研,面对什么事情都很有毅力,即使困难重重也一定要坚持到底。” 周望川失笑:“不就是固执的意思?” “我换了种夸你们的说法,你没发现吗?” 好吧,他屈指弹她脑门:“别多问,别掺和,知道吗?” “知道,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管不了,还是盛饭去。 第41章 男人之间的战斗 周五下班时间,公司发布了一则新的任命消息。 云驰将进行一轮新的研发部门组织架构调整。为了防止管理幅度过大、项目效率不佳,公司将成立一个新的部门——pmo项目管理部,平行于现有各级研发体系。 同时,公司聘任了一位新的职业经理人,作为研发团队的项目总监,下周一到岗。这是一个新职位,title上和唐进平级,直线向周望川汇报。 考虑到人财物等资源调动和后台支持的必要性,增加一级,虚线向廖驰汇报。 可人却不是周望川招进来的。看简历介绍,人在外企待过多年,经验很过硬,是位资深的业内管理大拿。那么人到底是谁安插进来的呢?说法不一。 中层私下里都在传,这位是某位投资人硬塞进来的人选。至于内部站位,还得等下周入职了才看得出来。 小穗忐忑地等了一礼拜,终于看到靴子落地,拿着打印好的文件,直接敲开了廖驰办公室的大门。 “老板,这样分权,招数会不会太残忍了些?引起研发的敌意更深,我怕我们会更受限……” “残忍无所谓,有效就行。他们找你诉苦了?” “没有。”小穗摇头,“您知道,唐总见我理都不理的。”以后,更是雪上加霜了。 “我加个人进来,对我们的工作有好处。所有研发的动向和数据通过他来打通,唐进那里就不一定是瓶颈了。” 廖驰翘着二郎腿说,“你有没有听过鲶鱼效应?一群沙丁鱼放在水箱里奄奄一息,你知道怎么让他们动起来自寻活路吗?不是给他们喂食,也不是给他们换水,是——把一只鲶鱼投放进去。” 小穗当然听过,某位著名的大佬喜欢在内部搞小组之间的竞赛,经常在公开场合用这个比喻,激发老团队的危机感和竞争意识嘛。 “可是周总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廖驰停下手里的笔,往桌上啪嗒一扔,很是不屑:“他?如果因为我做的人事任命,他转头去为难你——那董事会完全看走了眼,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不配当一个高管。” “他没有……”冤有头债有主,周望川足够客观,小穗叹气。 越说越乱,他们的矛盾已经上升到怀疑人格了吗?她只求别引起新的误会才好。 廖驰说得天经地义:“他们有不少私下的小动作,凭什么让我乖乖受制于人?我只是以牙还牙而已。” 小穗还能说什么。男人斗起来一个比一个狠,招招见血封喉,这种野蛮的侵略性动物,她真的不懂。 廖驰没和小穗提,为了项目总监的任命,周望川屈尊来办公室找过他一趟。 研发团队在周望川看来是公司的生命线,这几年人数扩大了几倍,每年几个亿的投入往里砸,宝贝得像自己家的孩子一样,谁也不让碰。 廖驰这个新架构一出,部门和人都要跟着调整,势必要有一阵子的动荡,周望川坚决不同意。 再说,这是他下辖职权的分内事,周望川态度鲜明地拒绝廖驰的越界安排。言辞虽没像廖驰那样激烈到拍桌子,也是据理力争的争红了脸。 周望川直言,稳定才有发展,团结才能走的远,动乱只会让人心越来越像一盘散沙。排兵布阵不是这样草率就可以决定,打着董事的幌子空降,实在不够慎重,何以服众? 如果廖驰专制的一意孤行,他要考虑清楚后果。往白话里说,如果研发因此出现任何骨干流失和项目延误,责任周望川一概不管,需要廖驰来负。 廖驰才不管他的威胁恐吓,一口咬死,责任他来负就他来负。本来他作为总经理,统管全局,也脱不开干系。 而且,他扯着大旗做虎皮,拿话压周望川。董事高调推荐进来的人选,我都不敢回绝,你说不行就不行? 反正廖驰心里很笃定,周望川这人,舍不得让研发出一点差池。 周望川知道里面有鬼祟,pmo的职位大公司比较多见,云驰之前没有单设,因为扁平化、自治化才是他心中的理想组织。 把pmo和现有研发体系并列,廖驰这一招分权之策,不是天马行空、无的放矢的乱指点,反而带着些外企职业化分工的“看似”高明之处。周望川一直以为他外行、不懂业务,看来也有些轻敌了。 针锋相对到最后,两人几乎谈崩。周望川苦口婆心的话都说了,怀着满腔愤懑离去。 他原以为廖驰明白,动什么都不该动公司的根基,起码稳住大局不能乱安棋子,但廖驰让他大失所望。 小穗安抚完这个安抚那个,下班路上开始给周望川打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声,没有人接。她一边开车,一边发了若干条长长的微信语音过去。说她马上去菜市场买菜,今晚犒劳他吃大餐。 兴冲冲地做了一桌子的菜,小穗挑着他喜欢的菜色和口味,拿出了压箱底的手艺。但苦等到晚上九点,人也没来。 她心里猜测了很多种可能,太沮丧和老李出去买醉了?自己躲起来想静静,不想见人?还是,男人的自尊作祟,今晚不想让她看到受挫的样子? 她发了几张照片给他,又等了一会,时间太晚了,垂头耷脑地收了餐桌,自己也一口没动。 可她还是不放心,男人的事业心重,廖驰又狠狠地打在他的七寸上,不会真的受了重创一蹶不振吧。 想想心也跟着揪起来,他平常和狼群里头狼一样的厉害,何时见他落在下风过。这次呢,他能继续宠辱不惊吗。 接近凌晨,电梯叮的一声,周望川拎着电脑包迈着疲惫的步伐出来。 气温渐升,长夜也收了几分寒意。他换上了一件薄款的男士风衣,仍然黑色的大众款式。衣袖上几道浅浅的折痕,昭示出他这一天的奔波和操劳。 没走两步,一旁的楼梯间黑影一闪,声控灯哗一下骤然亮起。 “你没带手机吗?” 小穗凄凄凉凉的脸从他身后冒出来。 他似乎见怪不怪,波澜不惊地一翻手掌,手机就在他的手心里,一直没离身。 “没电了吗?”她扣着他的手一按,手机亮了。 “那干嘛不回我的消息?”小穗跺脚,“我差点以为你出事了,你知道吗?” 你钓过鲨鱼吗 第40节 周望川丝毫不见动容,更别说给她个交待,看了她一眼,随意的把手机放回口袋。 小穗赌气的想帅气走开,想到他今天的遭遇,脚下又很是迟疑的挪不开步子。 正要自己找台阶下,他低沉厚重的嗓音响起来。 “既然碰上了,我有话问你。” 小穗诧异,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今天不大对劲……”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 暴风袭来,他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冷,比冬日更甚。 “没有啊。” “上个月解封前,你约我一起出去的时候。” 小穗噎住,那时候,她和楚毓还没翻开底牌呢。算有,还是没有?他肯定是听到什么传言了。 “现在绝对没有……” 那以前呢?他的脸攸地整个沉下去:“祝小姐,我没兴趣当男小三,凭你是天仙也没兴趣!” 语气之严厉凛然,喝得小穗一抖。 “我说过,你不认真,却没想到,你如此不认真。”她的信用,在他这里急降到底,现在已经是大大的负分。 小穗明白,他罕见地动了真气。 这个问题今天不回答清楚,她几个月的觊觎和那些道出口、没道出口的心意,只怕要折戟于此了。 第42章 该省省该花花 争取谅解的第一步是什么?在小穗的脑海里,不是拼命解释、拼命洗白,当然是乖乖的痛快认错,起码挣个态度分。 “我错了,不应该为了报复他,一直和他藕断丝连。也不应该在和他正式分手之前,抵御不住诱惑,情不自禁的去招惹你……” 样子那叫一个老实本分,立正站好,双手交叠,低头道歉。 她的头顶用发圈扎了一颗饱满的花苞头,下方露出细长的后颈,碎发卷卷曲曲的蜷在发根,有几分娇娇俏俏的听话。 “我处理的不好,不,是特别差劲。” “但是,我也要讲清楚,至少一年前我就察觉到他有外遇,并且打定主意和他分开。出轨是我的死穴,我接受不了。那半年我和他几乎不联系,说是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 知道该痛哭流涕的检讨,但她还是不自觉地话锋一转为自己辩解起来。 “我真的没有见异思迁,没有无缝衔接,也没有脚踏两只船!他早就是过去式,在我心里和死人无异。” 解释听起来好苍白,小穗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今天是周望川的黑色星期五,一整天他已经和人争论了太多。晚上出去吃顿饭也不消停,竟然听到她的八卦。 一天之内四面楚歌,他的心情阴郁至极:“你的事我不想听,和我没关系。” 冷若冰霜的无情,眼底孤傲之色尽显,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小穗初见他的毅然决然。 “将来也和你没关系吗?” “没有。” 小穗咬唇,直到唇色发白,深深的一道压痕。双眼一挑,眼波深处也开始出现了漩涡的踪迹。 直勾勾的盯着他:“那我问你,你真成小三了吗?你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还是我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了?” 蛮不讲理的问题,咄咄逼人得让周望川霎时面色全黑。事实摆在眼前,她还敢反咬一口? 他难以置信,近乎词穷地问:“你……你不清不楚地招惹我,还有理了?” 小穗双手插兜,晃着外套梗着脖子:“再说,男小三怎么了?男小三上位,不正说明你有魅力,你厉害并且很有独到之处吗?” “少嘴炮!”周望川气极,还能再胡扯一点吗,听听,这是一个正经女孩说出来的话吗? “最关键的问题是——”小穗猛地拔高音量,下了剂猛药,“你算哪门子的小三,我没得逞啊啊啊!” 如果这个楼层还有别的住户,此刻已经被她的嗓门惊扰到跑出来看热闹了。 小穗脆脆地喊完冤,不知是忽然加大肺活量,还是自知太厚脸皮,面颊上涂了好几层胭脂似的酡红,在楼道白炽灯的光线下异常显著。 周望川被她吼愣了足足一分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还想怎么得逞?” 问完自己老脸一烧,心说不知不觉被她带沟里去了。 “反正没得逞。手都没摸过,不算就是不算。” 要真说起来,摸还是摸过的……周望川试图找回自己的逻辑,不和她过多的纠缠细节。 “照你的意思,我差点成了男小三,还应该觉得光荣?” “……你应该觉得——事出有因,我不会那么没有底线的胡来。” 小穗收起气焰,诚恳地说。说到后来,甚至有些声如蚊蝇的羞怯。 “他就是个摆设。而且不管你信不信,在他之前,在他之后,从来都是别人追我,我被动地答应或者拒绝……” “主动这件事,我是紧张万分的头一次……” 周望川保持沉默了好一会儿。有时,他真想掰开她嘴巴看看,她舌头下面是不是藏着一朵莲花还是什么。 怎么话正着说、反着说都是她,听得人心情和坐过山车似的,一会厌烦一会可怜,也都是随着她起伏。 再开口,语气中十分的无可奈何,八分的不敢信任:“你说再多,我还是觉得我是备胎。” 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脑子里摆脱不掉这样的被冒犯感,一晚上如鲠在喉,比他白天和廖驰吵了一场更让他不舒服。 小穗说得也很无奈:“才不是。如果不是喜欢,谁愿意去当舔狗……有你这样怎么舔也不爱搭理的备胎?” “那我算什么?” “你是……”新宠,一出现就把旧爱比过去了。可这话小穗不敢说,怕被他削。 “你不是小三,也不是备胎。” 小穗偏头认真的思考了数十秒,乖得像一只小兔子,“你是我这一年所有乱糟糟的物是人非里,遇到的最大的惊喜。是一直拒绝却让我一直贼心不改,想陪在身边的人。” 周望川耳边一阵耳鸣声,她的话干扰力太强,他不能再听了。再听下去,他引以为傲的逻辑又要掉线了。 抬腕看表,时针已经过了凌晨。他脚下稍有停顿,想说话却张口结舌,索性迈步直接去开自己家的大门。 小穗从后面拉住他,拖着不让走:“你总是这样,对我冷得像块冰一样!” 委屈兮兮的直挤眼睛,要哭不哭似的。周望川戳穿她:“别装!一滴眼泪没出来,就会装腔作势地糊弄我。放开,大半夜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不放,不放!” 小穗靠得更近,一双手环上他的腰,紧紧黏住,“不能让你走,我怕你一走,就再也不理我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一想到话说得这么情真意切,背着他做的事却屡屡犯忌,周望川眉眼间寒气再次凝聚起来,她真的该吃点教训。 他使了力气去扒她的手,男人对她的路数已经有了免疫力。 “你是不是认定了,我怎样都会吃你这一套?” 甩开她,这次是真的摔门而去。 他胸中意难平,小穗亦然。待在原地把两人的对话回味许久,不知他有没有一点回心转意,还是已经判定她罪无可恕。 回家把之前她发现楚毓出轨的证据发给他,试图再挣扎一下。 然而,翻翻和他的聊天记录,光这一天的记录就滚了八屏。都是她,在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抛给他。 这男人的心有多硬,一个字不回。小穗扔了手机,心里渐渐也有些消沉。 男人绝情起来,从来没有女人什么事。他心里,说不定连她的一席之地也没有。 接下来几天,周望川好一阵子晾着没理她,公司里碰到的情况都很少。 小穗识趣的也没往上凑,冷一冷也好。安心工作不香吗,非要奢求一块强扭的瓜。 最近几个部门临时成立了一个小组,例行的更新云驰未来三到五年内的商业计划书。前几轮融资时,每轮都要改了又改,已经让大家都成了熟练工种。 财务的数据每次都是核心,公司财务总监老吕是个陪老廖总白手起家走过来的老人,习惯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他在数字上把得紧,几个部门都怨他抠搜,却私下谁也推不动他。 商业计划书是总办的年度重点工作,但文件出来,小穗的投资部直接受益,很多项目资料直接就有了样板。所以小穗帮总办的董秘做了不少细节的协调工作。 这天初稿出来,几个部门一起开会。廖驰在,周望川也在。 王不见王的两位老板,现在同场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在座的中高层不敢造次,个个谨言慎行。 讨论到财务的章节,表格里罗列了一堆数字。老吕细致精确,细看下来,预测出来的利润趋势却不太合理。 老吕解释:“今年因为疫情的缘故,公司各项出差请客的开支大大压缩,利润上能增长一大截。所以,后面两年我们也要开源节流、厉行节约,不然利润的降幅将会很难看。” 业务部门谁也不爱听这个论调,不花钱哪里办得成事,好几个人一听节约就往后躲。 销售部首当其冲,一个大客户经理说:“今年情况特殊,现在全国确诊案例都清零了,很快市场就会放开,费用马上涨起来。” “但那时半年都过去了,再涨也就是去年的一半。” 老李不认可这个观点,不过他不会直接挑战恪尽职守的老吕,软柿子直接换了个人捏。 “ice经理,你们上市也是这个要求吗?把海绵里的水挤干,一滴都不剩给明年?” 那不成了竭泽而渔?小穗瞟了眼廖驰,老板眼皮都不抬,不发表意见,大家就有自由发言的权力。 “上市的话,一般希望数字比较平滑,趋势上保持合理的增长就好。” “这说法太玄了,你就一句话,未来三年允不允许高支出吧?” 有些面子该给还是要给,老李平常没少给她开绿灯,虽然有没有他老板授意她不知道。 想借她的口说话,回头她连本带利讨回来就是了。小穗实事求是:“我个人的意见是利润上最好留点弹性。支出我说不好,我自己反正是个月光族。我的消费观很简单,不是有句话吗,骑自行车去酒吧——该省省该花花。” 不着调的俏皮,反正她是从不怕没话可说的。 旁边财务总监脸都绿了。两个沉默的大佬,一个来回翻文件,一个嗤的一笑骂了她一句。 为后面的讨论,打下了一个轻松的基调。 你钓过鲨鱼吗 第41节 晚上下班的时候,券商这边的谢润宇和她一起下楼,说晚上再碰碰业绩预测的事。 停车场里,一群人在门口排队刷卡。另一个电梯门打开,哗啦啦出来一群人。 销售部几个经理、老李,和走在最前面,气宇轩昂的周老板。 小穗的眼神马上飘走,背过身专心听谢润宇聊天。 排到门口的时候,谢sir问她:“一会你开车还是我开车?我开吧,吃完饭送你回家。” 身后老李冷不丁问:“就你俩呀,廖总不去?” 谢sir和老李访谈过几次,对老李打个招呼,随意地开了句玩笑。 “领导当然不去。我这儿好不容易逮到小穗单独吃顿饭,让领导听到我们说他坏话,就不好了。” 老李似是恍然大悟,别有深意地看向小穗:“哦,原来你是这个花——” 小穗心不在焉:“什么花?” “花头花脑的花。” 小穗瞪眼,望了眼后面,凑近小声问他:“你们人这么齐整,干吗去?” “我们也花,喝花酒去!” 小穗被老李的流里流气惊住,真的假的,她不信他敢乱来。拧着眉头半天,没忍住,回头囫囵地问他:“……有多花?” 第43章 男人四十豆腐渣 能有多花。ktv这些娱乐场所开业的没几家,常去的餐厅、会所大部分都歇业了。 而且周老板亲自坐镇,喝上顿酒就是最花的安排了。 这两年他肠胃不好,十天半个月的闹起义,很多应酬场合直接改成了打高尔夫或者喝养生茶。本城私家茶馆的兴起,和他们这帮技术出身的老板分不开干系。 周望川早年差点投资开一家清茶馆,不过后来没成。市场调研和人脉关系没问题,一看别家茶馆的店面氛围,他合上资料就撤出来了。 他这人没那种雅致古朴、附庸风雅的情调,不是生意不好做,是他这个老板不对。 除了能喝出红茶绿茶的差别,什么明前茶、雨前茶,在他嘴里一律一个味道。细品也品不出什么,他也不讲究这些。 今晚一个大客户的老总从国外探亲回来,隔离期满,周望川略备薄酒给他接风洗尘。 对方两个人,他们三个人,凑了小半桌,也算轻装简行,符合当下的规矩。 老李和小穗瞎咋呼的话,只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客户老总的家人陪孩子在英国念书,孩子十二三岁,少女初长成的年纪。老总打开手机,轮流让他们看,瞧,我闺女是不是和小时候大变样了。 可怜一颗老父亲的心,老李嘴巧,把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姑娘夸成了一朵牡丹花,三庭五眼哪里都有说道,把老总捧得飘飘欲仙。 推杯换盏之际,在座都是有家有口的围城内人士,老总一副老大哥的口吻说周望川。 “女孩子的青春韶华短短几年,人家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其实啊,我跟你说句实话——男人四十一样豆腐渣!” 老李在边上嘿嘿坏笑:“分人吧?” 老总多喝了几杯,话糙理不糙的说道:“分什么分,都一样!这男人在我看来分三种,二十岁的男人、三十岁的男人和三十五岁以后的男人。” “体力大部分是天生的,男人一旦过了三十五岁,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不信你问去……” 几个人一起起哄,老总把胳膊搭在周望川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 “你呀,光运动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但是听老哥一句劝,自然规律,非人力所能逆转……” 哪有这么可悲,周望川含蓄的喝酒,噙着笑也不搭腔。 老总大手一挥:“现在也不知怎么回事,公司三十出头的小姑娘一大把,个个出类拔萃,谁也不找对象。你要是想找,明天我让他们给你拉个单子,一个一个挑!” “我这个岁数,不是人数多少的问题,而是——非诚勿扰。” 老总自诩做成了几桩媒,成就了身边不少美满姻缘,不怕他要求高。 “你说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对号入座,还不行?比如身高,你对女孩的身高有要求吗?” “有吧。” 酒桌上的话,周望川不太当真。多年的合作伙伴,对方有意帮他张罗,一大半是打趣的成分居多。 “多高以上?你能接受。” “一米六?” 嘘声一片,老李笑话他:“一米六简直是没有门槛好么?您得具体点。” “体重?” 周望川说:“别太瘦,也别太胖。正常就可以。” 依然等于没要求,“性格呢?要具体的标准,温柔啊,文静啊,孝顺啊之类的。” “性格上——” 周望川咂了杯酒,幽幽道,“我喜欢主动的,但不倒贴的。最好能让我欣赏她的为人处事,相处起来还很舒心,不厌烦的。” 得,原来在这卡住了。这不是要求高,而是要求奇高啊。 老总拍拍他的肩:“……那你还是等缘分吧!来,大家喝酒喝酒!” 酒局散场,司机送走客户,老李和周望川一路,代驾师傅问了地址启动车子。 周望川靠在后座醒酒,今天喝得不少,感觉却不太上头。也许是他们过来前,提前吃的护肝药起了作用。 “药哪来的?” 老李脸色刷白,看着瘆人,实际完全没醉:“冰冰姐给的。” “……谁?” “ice祝啊!下楼的时候不是碰到她了吗,她让我顺路去车里拿了一包。” 女孩子细心,很多东西都在车里常备着。老李心思一转,以为老板怪自己不够划清界限,毕竟两边现在矛盾正激烈。 “要不我把钱折给她?” “用不着。”药再好,最多一两百块钱,不至于是多大的人情。 过了一会儿,车子刚开出去两个红绿灯,周望川又改了注意。 “礼貌上,还是该给。别贪小便宜。” 老李说行,听领导的。 隔天上午开完会出来,周望川临走时,又问起来:“钱给了吗?” 没头没尾的,老李差点没听懂:“您放心,一早我就给了。” 她还真收了?周望川心里不得劲,钱不多她还收,不大像话了。 他这里气不顺,收了钱的小穗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爽。 好心的随手日行一善,有人偏要你是你、我是我的见外。一定要楚河汉界、这么一步也不容侵犯吗? 小穗越想越不忿,气了两天,晚上去小区物业的定点区域拿快递。 上下几个楼层的混在一起,最大的快递箱子是一大盒时令水果,挨着她的小包裹。 不知谁送的,这个季节的水果放不了太长时间,她和物业经理说了一声,一道哼哧哼哧地搬回了家。 放到大门口,咚咚地敲门。她发梢还没整理完,门开了。 小穗伸手,大剌剌地问他要:“你的快递我帮你搬回来了,喏,一百块,我的跑腿费。” 周望川见是她,也不含糊,返身回去拉抽屉、翻柜子。找了五百块钱,直接拍在她手上。 “周总给这么多,是什么意思?”小穗目光灼灼,挑衅地问他,“前尘旧事一笔勾销吗? 分手费?那也给的太少了点。闻所未闻的少,资本家果然都是吝啬的葛朗台。 “拿着吧。” “我不要!” 小穗捏着纸钞,做好了要给他扔回去的准备,他才说。 “剩下的作为以后的预付款,下次你就不管了?” 小穗脑中一片烟花乍现的璀璨,又像谁拿着一片轻柔的羽毛,在她心田里抚过一般的熨帖。 “管是管……”怯怯的问,“你不生气了?” 周望川喟然一叹:“原则性问题不能让步。但是,女孩子正当防卫,我也支持。” 小穗弯起嘴角,本要美美甜甜的朝他粲然一笑。不成想,眼窝忽然灼热,眼泪先下来了。 “廖总说我,不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不觉得,我太尖锐了吗?” “你后悔吗?” 小穗擦了把泪,倔强的甩了甩长发:“不后悔。” “觉得解气了吗?” “嗯。” 周望川微错开身,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怕她潸然泪下的尴尬。 “那不就够了?是人都有棱角。如果别人都十分满意,自己却万分委屈,那你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小穗眼泪落得更凶,望着他,一时心海里五味杂陈。 原来她发的信息他都看了,因因果果他都知道,他理解她并且愿意站在她这一边。 感动释怀之余,小穗哭得更是悲悲切切。心想,如果他这时足够心明眼亮,懂得怜香惜玉一点,过来给她借个肩膀,给她一个温暖的、可靠的怀抱,她一定乖乖的从了…… 很值得。事实证明,他的脑回路长在了脚底下,反正和她不在一条线上。 “不想打断,但你眼妆全花,马上要成川剧变脸了……” 他举着手机,隔了长长的距离送到她面前,吓得她“啊”一声大叫。女鬼呀! 你钓过鲨鱼吗 第42节 第44章 我是小羊不是狼 这天小穗去楼上给廖驰送一份文件。 券商的第一轮现场调研和中介机构的尽调做得差不多,出炉了初步的改制重组方案。里面提示了一些业务风险,从外部机构的角度给出的措施很大胆,小穗不确定在公司内部能不能推行。 迎面碰上新到岗没多久的项目总监,从廖驰办公室蔫头蔫脑地出来。她和对方只有一面之缘,在走廊里和他颔首示意。 据说这位新来的总监是个大数据达人,把所有研发项目的进度看板打印了出来,在他办公室里挂足满满一面墙,每天对着琢磨研究。 他身上有明显的技术特色——一丝不苟、不善言辞。不过,相近的思维和风格,没有让他成功的突破研发部门墙。 他的处境比刚来公司时的小穗更艰难。在研发团队看来,他是个跨职能、跨过副总的空降兵,没有人把他当成自己人。 小穗心说,比她更名不正言不顺,祈祷这个哥们坚持得久一点吧。 见廖驰的时候,不免先关心了一句:“怎么,研发那边不顺利吗?” 靠一位一头蒙的新人去渗透一个已经盘根错节的体系,前期肯定找不到北。廖驰冲外面的工区点点下巴:“说说,大家怎么评价他?” “说他——飘在半空,落不了地。几个老人把他边缘化了,谁见谁都绕着走。” “哦,那正常。” 小穗眼睛瞪得比乒乓球还大:“你管这叫正、常?” “没错,我不担心。事在人为,只要我看人的眼光够准、挑的人够优秀,早晚能突破局限,在他的领域里开花结果。” 小穗忍不住哇哦,果然老板风范,内心强大极了。 周望川和唐进的团队抱着敌意,故意把人挤在夹缝里,这种反击不出廖驰的意料。 “我的重点是长期用人,他这招只是消极对抗,只能解决燃眉之急。我们的思路不一样。”这方面廖驰比周望川感性,不会把眼光放在单纯的眼前问题上。 “比起来,你更厉害,对吗?” 小穗的话拍对了地方,廖驰叼了支烟,大喇喇指点江山。 “所以有个词叫引狼入室。你要相信,只要是狼,谁抵抗都没用,被吃掉是早晚的事。” 好吧,老板自信甚至自大,总是有情可原的。小穗想到自己,她也是廖驰力主招进来的。 “可我是羊诶……” “羊也可以。年轻时和朋友去西部高原,听说喜马拉雅山上生活着一种羊,名叫大盘羊。属牛科,体重上百公斤,凶猛好斗的程度不逊于狼。” 廖驰旧话重提,“上次和你说过,通过这个项目,把资料收集全,同时——即使没有别人的辅助,你也要能把公司的业务讲明白,做presentation时能够应对投资人的各种问题。独当一面才是你的终极目标,明白吗?” 小穗缩了缩脖子,瑟瑟道:“领导,你这期望可不低……云驰是产品型公司,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又研发不出来产品,以一敌百的,我没这实力啊。” 他铿锵有力的说了三个字:“要学习。” 找人教她吗?小穗没信心。大盘羊,我还指数羊呢,听着更凶,保不齐一失足全线飘绿。 但她不敢直接怼他,上司和下属之间的距离很微妙。目睹廖驰几次的雷霆手段之后,小穗有点怕他。 老板的好脾气,大概率都是伪装。而且男人再披着羊皮,内里的本质也是只狼。 廖驰乐见周望川反击,因为那意味着——周望川还有办法挺住,不会闹到他家老头那去。 只要他还蓄势待发的和他对抗,对他来说反而是个好的信号。至于神仙打架,哪个小鬼遭殃,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老廖这辈子就他一个独子,可论起来,老头偏爱周望川绝对远胜于他。 周望川常说,老头对他有知遇之恩。廖驰有时不明白,老头把所有客户资源倾囊相授的那个劲儿,只是恩吗?培养亲儿子也不过如此。 外表上他温和淡泊,对这些从来不置一词,心里却几次三番的不认同。升米恩斗米仇,过火就不是恩和情的事了。 但是,在老廖决定正式交班给他之前,他没有多嘴阻拦的余地。 他这个岁数的“企二代”们,不少已经重权在握,自己创业或者继承家业了。新老交班的事,许多企业里早就被提上日程。 可这几年,老廖是公认的有远见卓识,手里的股份却一直不过户给他,董事会里也没有他的任何席位。 老一辈不放权,新一辈不做主,这是什么态度呢?是廖驰不够格,还是老廖依然迷恋权力? 他开诚布公地问过老头这个问题。老头才离谱,说,你知道我让你交班的条件是什么吗? 很简单——你给我生个孙子,我明天就让你接班!所谓先成家后立业,顺序不对可不行。 廖驰问:“你确定,有孙子就交?” “当然!一年我最多去云驰一次,其他时间放心让你折腾去!” 老廖是本城最早的一代小工厂主,奋斗二十年打下一片基业。廖驰看不上他的乡土作风,理由奇葩、思想迂腐,说白了还是有后顾之忧,才不信他。 “行,你是董事长,你就一直挂着吧!别把云驰砸手里就行。” 老廖也不大看得上他。虽说有些事赶早不赶晚,他心里有数,耳提面命地骂过廖驰好几次。 “你脑子里要多一点经营思维,别尽是买来卖去的投资思维!” 他还要怎么经营,深入到一线工厂去吗,那要几个副总做什么? 在这点上,廖驰觉得公司内部没几个人全心全意的站在他这一边,除了小穗。 “对了,德昭最近不积极了?怎么见不到人?” 小穗心里一突,他要见谁啊? “同步在做,律所的部分差不多快收尾了。到时候安排一次汇报,您也一起参加?” 廖驰狐狸似的精,一看她眼神发飘,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上回小穗给他透的话,不可能是无意。 “她……最近又相亲呢?” 小穗笑起来,抓住他小辫子似的洋洋得意:“你问这个呀。这就不是工作范畴了,绝密消息,得加钱——” “今年的项目奖金不要了?” 赤裸裸的威胁,小穗立马反水:“哦,方师姐最近没去。说是急着把几个项目结掉,想休息一阵子。之后安不安排,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俩人挺逗,前几天方丛到小穗家来,问的也是异曲同工的问题。 “他身边……有新人了吗?” “不晓得,这人花里胡哨的把戏多。” 小穗没见过,听过的八卦倒是一箩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宣传,“不过听说,他在公司这几年品味始终如一,就喜欢若即若离、对他不假辞色的冷美人……” 廖驰现在的表情,和方丛当时一样,淡漠里带着无语,无语中又是藏不住的纠结。 “如果安排了,你要告诉我……” “那真得加钱。” 小穗回绝,语气很冲的反唇相讥,“你又不结婚,告诉你干什么?” 这个词,廖驰一听就头大。 他这人有点天生反骨,即使年届三十内心依旧保留着不服输的逆反心理。家里老头老太太翻来覆去的,越提越给他说烦了,一听就反感。 “我不是不结婚,而是之前没遇到能走到那一步的人,所以没想过。” “你呀,不要把结婚和绑架你划等号。”小穗谆谆教诲,给他上课,“师姐人多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身仍是自由身,心上有人相知相依相伴,多完美的小日子,不是吗?” “……如果现在有男友,你结婚吗?” “才不!我还小呢。” 廖驰赶她快走。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双标。他今年三十一,也……还小啊。 小穗没有男朋友,这个消息从上次楚毓来闹过以后,像长了翅膀的小鸟在公司传开了。 单身美女中层,在云驰这种男员工占百分之八十的环境里,还是很稀缺的资源。有人送这送那的暗送秋波,有人接长不短的找她约饭叙旧,谢润宇就是其中之一。 明明券商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单独私下约她的频率越来越高。当小穗察觉他的微信每天不落一条的时候,她不得不警惕起来了。 她也是过来人啊。吃喝玩乐的点子,一个接一个,托隔壁周老板的福,大部分她绞尽脑汁的都用过了好么…… 金融男,小穗真的敬谢不敏,上一个跟头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当面背后的用了几次挡箭牌,于是隐隐有流言蜚语传出来。 听到小穗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有了n个版本。最离奇的,说她是手里同时好几条线的斩男高手,多年相安无事,一到云驰的地界上统统翻车。 刚被前未婚夫发现有个地下情人廖总,又偷偷和谢sir暗通款曲,被现任廖总抓个正着。下一个目标不知是谁,一环套一环似的,停不下的暧昧…… 部门同事绘声绘色的复述给她听,小穗一笑而过,低头接着忙手里的事。 终究嘴长在别人身上,能奈他如何。她优雅小甜姐的人设一去不复返,何时成了不安于室的无脑傻白甜?还被男人一抓一个准的。 小穗无所谓,已然如此,清者自清。 她想得开,真正想不开的,另有其人。 某天中午,叫她叫去自己办公室,刻不容缓的即刻上楼。 “找我什么事呀?”她刚从食堂回来,正要午休一会。 周望川坐在办公桌后,阴着脸指挥她:“把门关上。” “不要。”男女同事,在公司关门做什么。 云驰的文化很open,中高层平常一律敞开大门,方便和员工打成一片。 她不动,周望川自己起来,大步过去把门合上了。 转头带着隐而不发的怒气,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她:“你听说了?为什么不澄清?” “怎么澄清?”小穗伸了个懒腰,他也知道了啊。 气定神闲的说,“谣言止于智者。这种事情回应没用,什么证据也没有,只会让大家更关注,越传越沸沸扬扬。” “那就任其越抹越黑?” “过不了几天,新的八卦出来,大家就忘了。” “几天?这都已经多少个几天了。” 话里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谁算得出来几天,小穗故意气他:“看我行情多好!三缺一哦,再加一个就凑够一桌麻将了。” 周望川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什么时候还说冷笑话,还嫌不够无厘头。 “好吧,是我自己觉得丢脸。澄清的话更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我也有偶像包袱的呀。” 最鸵鸟的想法就是随它去吧,既然管不了就自己调整心态。 你钓过鲨鱼吗 第43节 小穗苦笑,看着他如墨的面色,“你是不是嫌弃我了?那不行,你的绯闻我也没刨根问底啊……有那谁,那谁,还有春节来找你的那个谁……” 周望川环起双臂,后背抵在办公桌上静默数秒,想到她只会比他更深受其扰,不耐烦的情绪渐渐沉稳不少。 她对他少见的骄横泼辣,一细打量,耳廓都是红艳艳的。 “女孩子幼稚一点没什么。”他又接着说,“胡搅蛮缠一点也没什么,不讲道理也可以。” “但是?” “没有但是,我可以接受。” 周望川换到她的立场,“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可有时候事实胜于雄辩,你顾虑的也有道理。” 小穗美滋滋的高兴了,眼角眉梢尽是笑意:“这还差不多,我们周总离大彻大悟不远了。” 男人看表,脸像四月天说变就变:“出去吧。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下午一点整,刚过一分钟。小穗:“下次谁再谈谁是小狗……” 第45章 愿你如花 无数企业管理方面的专家通过实践得出结论,执行力是第一生产要素。 第二天小穗上班,一进公司大门,就被前台后方一片艳红似火的花束闪了眼睛。 数十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包裹着精美的包装盒里,含苞欲放的馥郁香气弥漫了整整一层。 “哇,谁家土豪,跑公司秀恩爱来了?” 前台小姑娘笑得异常夸张,呦呦称奇:“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小祝经理,土豪不是别人,正是你家的哦!” 抱起一大束的花,往她怀里塞,“快拿走!每人来了都问我一句,我都帮你解释一早上了!” 小穗惊愕,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哪有什么惊喜——谁这么招摇?不能低调点吗,嫌她身上的八卦不够多吗。 在花丛中翻了个遍,找到一张袖珍的小卡片,笔迹力透纸背的眼熟。 【愿你如花般灿烂】。 ……文艺中,带着老掉渣的土。小穗一路捧花上楼,穿过工区,吸引瞩目一片。 中午食堂里就开始传,不用猜,一看这个大手笔就是咱们廖总。豪气又阔绰,对姑娘从来不吝啬。这是要后发制人了,哪能坐视一个油头粉面的外人来横刀夺爱。 消息疯传,隔天又有花,不过从一大束变成了——一朵。孤零零的红玫瑰,被前台挤眉弄眼地交到她手上。 小姑娘和她咬耳朵:“ice姐,这个追求者是火星来的吧?要不就是研发宅男,一堆人早上说他太小气,让你别答应他……” 一朵也好看,但看多了有点艳俗。小穗给周望川发微信:【红色不大衬我呢。】 再隔天,花还是一朵玫瑰,却换成了娇娇嫩嫩的粉白。典雅温馨,像女孩子柔柔羞羞的脸,纯净中带着不世俗的天真。 小穗满意。不怕男人品味一般,上道的愿意接受她的修正就好。 五一节后,公司基本恢复了全面复工。 周围的人们不再那么严阵以待的看待病毒这回事,客户的交流走访也多起来,但形式还是比往年保守多了。 中旬,公司召开了一次合作伙伴的年中研讨会,不在酒店会场,而是在最特殊的——“云上”。 市场部和行政部今年的会务工作可省事了,无会场、无人员、无纸化,沟通的距离反而由天涯变成咫尺。 效果同样的好。周望川在有公司背景的视频框中,面向满满一屏幕的人头侃侃而谈,应对自如地回答客户、供应商对公司下一步战略的提问。 这种对外的业务场合,聊聊公司历史、说说现时状况,廖驰还能对答如流。一说到将来业务发展的roadmap,廖驰能说的除了上市融资,其他一涉及业务就很务虚笼统了。 相反,周望川的风头压过他一大截。在前景蓝图的规划上,技术的引领上,他的谋略于运筹帷幄之间,更能让合作伙伴心悦诚服。 角色和经验的差异,不服不行。小穗看周望川老成持重的主持大局,男人的魅力和魄力足以让她心折不已。可她却有点发木,心思渐渐飘远了。 会后有个聚餐,公司内部参与研讨会准备工作的中高层悉数参加。 一晃到五月,才有这新年后的首回聚餐。以往每季度云驰还会安排一次高层团建,走出户外爬爬山、远远足什么的,今年快半年底了,一次还没有过。 一行将近十个人,酒店给了一个巨大的包间,估计也是怕社交距离不够。 开餐前,廖驰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和展望。表达的意思无非是现世安稳,未来可期。 一番情理结合、鼓舞士气的致辞,引来集体掌声阵阵。只有小穗知道,这种表面的“安稳”,不确定还能维持多久。 可能只有很短暂的一小段时间。因为券商那边提交的重组方案,经过几易其稿的修改,已经在廖驰办公桌上“留中不发”足足两周了。 她和廖驰为此开过几次内部会议,纵然廖驰划划改改,调整了一些内容,核心却没变——还是要改弦易张,给公司的架构做一次大手术。 小穗能预见到,很多现有的业务都会受到直接的影响,说是大地震也不为过。 这两周她心里一直打鼓,这样的重组真的推行得下去吗?廖驰不动,是不是也在思量利弊,下不了决心? 她不清楚,但今天的廖驰,在重组方案拉开大幕的前夜,仍然云淡风轻,不见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忧虑,反而从容的和高层宣布,今年会让云驰各方面再创一次新辉煌。 也许,是她杞人忧天吧。 这种场合少不了喝酒,行政部经理夏楠让公司司机搬上来几箱公司珍藏已久的佳酿,小穗的小脸一下就亮了。 她算是新人,第一次酒局没理由也不好推脱。再加上和谁插科打诨她也不怯场,一顿饭下来,脚底下不由得发飘,走路略微有点踉踉跄跄。 销售这帮经理,真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灌她酒像灌白开水似的,辞令娴熟得把她绕进去了好几次。 小穗脸红得像关公一样,这是小穗的特点。一喝酒很上脸,但实际上顶多三四成醉,脑子还转得飞快,外表羸弱虚脱只是个假象。 夏楠扶着她往外走,前方打头阵的周总和人正说话,脚步放慢,渐渐落在了她俩前头。 小穗不知哪来的一口气,忽然身子也不软、腿脚也不歪了,蹭蹭几步,径直从他身侧气势如虹的超了过去。 眼尾扫都不扫他一眼,不知闹哪门子脾气。 廖驰有司机,先上车走了。剩下几个人在酒店门口等车来,说说笑笑。 周望川招手叫小穗:“你住得近,跟我的车。” “谢谢不用。”小穗不胜酒力地靠着一边的夏楠,“我喝多了,在这醒醒酒再回去。” 夏楠怕领导下不来台,催她:“太晚了快回吧,一会酒店关门了。” “我不……”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门童打开后排车门,恭敬地等着。周望川提高了音量又叫她:“祝小穗。” 小穗无动于衷,软塌塌地垂着脑袋装糊涂。后方几辆汽车跟上来,司机不能久停。周望川走过来,不由分说,捉住她的胳膊利落的往车里塞。 好几个同事侧目而视。有人嘀咕,周总好粗暴啊,莫不是趁着廖总不在欺负手下…… 这欺负和正常的欺负当然不一样。周望川吩咐司机开车,把车窗摇起来,阻隔了外面的杂乱视线。 司机老张不怎么认识小穗,和周望川请示怎么走。周望川言简意赅地答:“回家。” 半路,车子停在商场不远的马路边,周望川让老张下车找地方买烟去。 看向一路闷葫芦似的她,轻推了她一把:“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对她的小脾气一头雾水。酒桌上笑呵呵的,忽然不对劲的开始给他甩脸子。 小穗臂肘抵在车窗上,手背盖住额头,吐纳着酒气,气鼓鼓的说话。 “哼,你以为我没看见,那个市场部的姑娘找你喝酒了。” “我没举杯,抿了口茶而已。”一晚上他基本没碰几滴酒。 “以茶代酒也不行。重要的不是一杯酒,是你释放的信号!” 小穗仗着酒意完全不讲道理地控诉。这是喝什么的事吗,是和谁喝的问题。 男人来者不拒,是大忌中的大忌。 周望川抬手扭开后座的顶灯,无言地注视着身边的人。 这个逻辑——从某个角度说,也没毛病。 “有这么介意?” 那个姑娘是市场部最招眼的一个,娇滴滴的化了个妖冶的大浓妆。没她外向,但左右逢源,是酒桌上最有吸引力的一位。 小穗撇嘴,阴阳怪气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就喜欢那样的……小妖精。” 话说的狭隘刁滑,泼脏水似的不信赖他的人品。周望川反问:“当初,你描眉画眼的,比她还像小妖精,我理你了吗?” “说不定你装得像,我没看出来。” “行了,有完没完了?”他倾下上半身,把她胳膊从车窗边缘拉下来,让她面向自己。 小穗甩头不看他,嘴里指控不停:“你还冲她笑!” “没笑,我只是客气……” “哼,拈花惹草、不安于室,你说你多坏……” 他捏她下巴,硬把人转过来,手刚碰到,被她“啪”的拍下去。 “别碰我!你已经不纯洁了,你的手碰过她了!” 极尽解酒耍赖之能事。周望川叹口气,从前排座位的夹层里找湿巾,抽出好几张擦手。对方一个中层,要和他握手,他虚虚地意思了一下,连手心都没收拢。 擦完,摊开给她看:“可以了吗?我和她,总共说了两句话……” “两句话很少吗?你当初,可是一句不和我多说的!” 她怨念很深,斜眼瞅他,“你是不是就喜欢她那样的?又高又瘦,又温柔又听话?” “就是知道自己不喜欢那样的,才没往别的地方想。” 这还算句能听的话。小穗总算侧过脸,凑过来,无理取闹的跟上一道送命题:“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某人惯性的不解风情,捏了下她嘟嘟的粉腮,轻触即放开,算是回答。 然后,岿然不动安坐如山,看司机知趣的在车外不远处抽烟,就要降下车窗叫他。 这——还能再敷衍一点吗?小穗攥起小拳头,就朝他身上招呼:“你就知道应付我——” 为了今天的年度首次聚餐,小穗早上隆重地换了一件流行的春款连衣裙,长排的纽扣从上开到下。小腰掐得尤其恰到好处,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的修身。 她这一抬胳膊一使劲,拉扯之间,脆弱的白色贝壳扣子禁不住力道,忽然“咯嘣”一下,猛然崩开了好几颗…… 你钓过鲨鱼吗 第44节 第46章 非礼勿视 战况太激烈,小穗啊的乱叫一声,惊醒了发愣的周望川。他飞快地扭过了头,耳根发热,半边身子都是僵硬的。 小穗一手紧紧地捂着前襟,一手继续握成小拳头打他:“你还看,还看——” “我没看到。” “胡说,我看你眼睛瞄到了!” 周望川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啪一下按灭了顶灯,让车内恢复沉沉的暗色。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当然会瞄……”他坚毅的下颌收紧,死咬住底线,“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看到。” 小穗怕衣服再度挣开,改用兰花指翘着掐他,指尖用足了力气。 没看到才怪,她上身的衣服本就贴身,扣子崩来的瞬间忽然一阵释放了似的宽松。低头才发现半截内衣袒露,连肚子上的肉肉都隐约地现了原形。 她羞愤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旁边的人一样无措,三两下脱了西装扔给她,比她还动作快的先遁走,打开车门躲出去了。 五分钟后,周望川才回来,钻进了驾驶座。 “我让老张先走了,车子我来开。” 尴尬的一阵沉默。小穗反穿着西装罩住前面,他的衣服宽大,连她的手臂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小穗把脸埋在他的衣领里,尽量让自己憋住气不出声。男人的西装上有薄薄缭绕的烟味,干燥不呛人的好闻。 周望川启动车子拐入主路的车流中,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小心闷着你。” 小穗狂乱的心跳此刻平复了一丢丢,更往下的猫进衣服里,额头都要扎进去。 汽车又行驶过两条街,她吱吱咕咕却又大着胆子问。 “你老实说……咳咳,好看吗?” 周望川脚踩油门,无声的笑起来。 她吧,无论何时,鲜少有对自己不自信或妄自菲薄的时候。这会儿有一些,但敢问,证明她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胜券在握。 车内暧昧的氛围静悄悄地流淌着,周望川收起嘴角,女孩子的胜负欲让她期待得到回应,他知道。不然前面她也不会气得要打他。 刚刚晦暗光线下的视觉冲击,引起他的心跳如鼓比她更甚之。黑白分明高低起伏,好看还是不好看,他一出口都会变味。 想了一会儿,才想好委婉的措辞:“……黑色也不大显瘦啊。” 颜色他看到了,还说胖……小穗反应过来,在后座狂踢了他的座位好几脚,啪一声面朝下把自己砸在后座上,再不想理他了。 公司的车子进不去地库,周望川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流动车位上。 两人下车慢慢溜达进去,一盏盏路灯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路过小区中央的人工湖,微风拂面,飘过路边花草的馨香。夜色旖旎之间,小穗双手插进西装的袖子里,问他:“你为什么不看我?” 周望川走在她身边,放慢脚步:“非礼勿视。” “虚伪。” “怎么虚伪了?” 刚才不该看的时候看,这会儿气氛这么温柔的时候又不看。小穗矫情地甩了甩水袖一般的衣服,也不管好几下打在旁边人身上。 “我不信你能一直不看。” 为了搭配长裙,她今天穿了一双七八厘米的浅口高跟鞋,两人并肩走,身高搭配十分和谐。 咚咚咚有节奏的音色敲击在石砖地面,忽然她脚尖往斜前方一滑,哎呦一声。周望川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手肘:“小心!” 把人从头打量到脚,对她强撑高度的行为很不满:“你是走路还是走钢丝?不摔才怪。” 小穗拎着裙摆一跺脚一撅嘴,他的口气又温吞下来:“是不是走一天累了?鞋子不舒服的话,我扶你?” “不要。” 她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扶老奶奶过马路。 “那——要不要背你?” 刚才一滑给他滑怕了,伤筋动骨不是好玩的。这是周望川能妥协的极限了,天色太晚小区院子里没几个人影,他才敢试着一提。 小穗挺胸抬头,往前走的步速更慢:“也不要。真走不动的话,我也不稀罕你背。” 她的音量渐小:“穿裙子不方便,要就要公主抱……” 尾音成功的把周望川说红脸了,不逊于她酒后的容颜,噤声不语的木头一样跟在她身后。 幸好夜色如水般朦胧,彼此的面容看不清晰,只有空中一弯新月在空旷处撒下细碎的银白。 到家的时候,从电梯出来,周望川跟着她一起往右拐。 小穗去开大门,回头看他默默伫立全心护送的模样,心中像有乱乱的丝线缠绕打结成一团,又像被人抓住一端,丝丝缕缕的把线头抽出来些许。 两人对视片刻,他刚要告别让她进去早些休息,小穗先开了口,静默中忍不住说出了一天她一直在纠结的想法。 “有件事不该我来说,但是……” “什么?” “总之你小心一点,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复杂……” 笼统的暗示,小穗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真的进退维谷。她的立场在哪里、重不重要她已经想不明白了。 一遇到工作,周望川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很快领会:“廖驰在酝酿下一步,我知道。” “是,我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公布,但是这次可能比以往都大动干戈。” 小穗把身后的大门关上,正色问:“你想过……如果把业务做一些reorg(reorganization),你会到受什么影响吗?” 谜底她不能明说,方案在最后发布之前都有修改的可能性。她心中的职业原则仍在,但尺度上再多说一点点马上要警铃大作了。 周望川抬头望向半空,对着空气思考了足足半分钟。 reorg分很多种,调架构、调人员,调汇报关系、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外企领导惯用的手段,有的企业叫末尾淘汰,廖驰的叫法则不然,做事之外,每年可大可小的总喜欢来一次reorg。 风声鹤唳的传遍整个公司,给团队施加一些危机感,同时告诉他们谁是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boss,杀一儆百。 但以前基本在外围微调,核心上廖驰必须尊重他的意见。组织管理和用人是门学问,廖驰不敢动也不知道怎么动。这次呢? “目前不是一个好时机。国内供应链正在复苏,外部变化很迅速。在中小芯片商普遍产能吃紧、备货马上跟不上的大背景下,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 云驰的规模比起市场庞大的手机芯片、汽车芯片商,无异于一个新生代的小矮子。国内主流的工艺线就那么几条,大家一起挤工厂的独木桥。 备货上工厂不会给他们多少优先权,再加上今年贸易摩擦频发,境外产能几乎全部掐断。国内的加工厂从三班倒加到了四班倒,全线爆满。毋庸置疑,缺货危机很快就会席卷而来。 小穗说:“你知道廖总的脾气,我没有更多置喙或者挑战他的余地。” “我懂,你不用劝他,你也劝不了他。他蛰伏了好几年,不会为谁轻易改变初衷。” 小穗忙不迭地点头,谁说不是呢,哪像周老板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具体方案是我给他提交的,细节上……” 周望川打断:“不需要告诉我全盘方案,那不合适。” 小穗急急道:“可我想你先有个准备……” 他抬手帮她拢衣服,绕过身后把西装的扣子扣上。小穗霎时消音,他温热的气息靠近的那一刻,好像……他不是在拢衣服,而是把她虚虚地半抱在怀里一样。 他的下巴就在她肩头,两人之间不过咫尺。小穗抿着唇,他们的高度那么适合拥抱…… “我有准备。回去吧。” 唉,所以她才是木头吧?好好的晚上提什么工作啊工作的。 遗憾良久,小穗想,她还是尽力拖一拖廖驰,看他能不能再考虑地周全一下。 谁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两天后消息传出来,老廖总突然病倒了。 第47章 重组风波(上) 老廖前一天晚上和一群当地的华商朋友凑了一桌搓麻将,半夜三四点才散场。隔天早晨还没起来,他人就不对了。 廖妈妈多年贴身伺候他,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夫妻俩分房睡,上午十点看老廖还没动静,上楼去房间里叫他时,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动不了了。 万幸前一天几个朋友留宿,家里不缺人手,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去医院急救。 医生诊断是急性脑卒中,就是俗称的中风。虽然发现的及时,年纪大加上高血压高血脂等好几种病在身,后期恢复至少要好几个月,需要立刻住院调养。 但是,周围几个大医院确诊病患尚且收治不过来,根本没有床位。医生开完药,只让老廖住了一晚,人还动不了,便要求他们回家休养。 时差的关系,廖驰接到电话时是午夜,当下急出了一身冷汗。 廖父廖母都是六十开外的人了,老廖做生意人面广,在当地还有几个旧友,廖妈妈连英语都不会一句,在异国他乡寸步难行。 廖驰四处找人,先联系当地可靠的朋友去医院帮忙,接着联系门路定父母回国的机票。 全部不顺利。海外疫情成灾,年中正是第二波高峰,每天新增确诊数十万人,医疗系统接近崩溃。从老廖所在城市直飞回国的航班全部熔断了,滞留的留学生、商务出差人群都在刷票抢票,回国一票难求。 急上加急,廖驰打了一宿的电话,问遍了美国的朋友,还是搞不到机票。 清晨四五点,一个美国的同学说,不如试试先飞到西岸,那边华人社区多,大使馆的名额争取到的几率大一些。 天还没亮,半梦半醒的方丛被连绵不绝的电话铃声吵醒。 “是我,有事找你。” 廖驰把事情的原委说明,方丛脑子一下清明起来,冷静地说:“我听说过最近转机回国成功的案例,等我问问看。” “好,我等你。” “嗯。别着急,我问完给你电话。” 虽然她言语保守的只说“问问看”,但廖驰明白,他能够百分百地依赖她。她是个有一分说一分的人,她的话比其他任何人都靠得住。 慌乱了一夜,他头痛欲裂的决定先休息一会,因为已经有人会接着竭尽全力地帮他,他知道。 方丛辗转联系到了一位当地专门办理移民的律师朋友,对方有些门路,不过费用上近乎数万美金的高昂。 她告诉对方,数万美金不是问题,她出成倍的加价都没问题,只要能让病人早日回国。 两个小时后对方回话,转机三次,还要走当地大使馆针对老年急性病患的特殊申请手续。 你钓过鲨鱼吗 第45节 当地不乏专门倒票的黄牛趁机发财,真假莫辨。然而美国律师的公信力在,方丛从公众网站上查到了他的律师执照编号,他手里的机票肯定是货真价实的。 廖驰得到回复的时候,重重松了口气,竟一时语塞,说出口的只有两个字:“谢谢。” “中途转机会很辛苦,回国落地的城市在南方,还要在当地隔离一段时间,你记得提前联系好医院和防疫部门,小心出现病情反复。” 方丛细细的叮嘱,生活经验上她一直比他细致,廖驰应好,心里如释重负的踏实。 老廖一周后回国休养,在南方入境后安顿下来,隔离期间有廖妈妈陪着,廖驰想见也见不到。 老头意识清楚,但说话和走路有些不太利索,还不确定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他心里牵挂,人并没飞过去。这两天揪着小穗开会,把方案的细节最后过了一遍。 与其等待时机,不如当机立断的主动出击。老廖病倒,对他未必不是一次好机会。股东里最推崇周望川、把他保护得和玻璃人似的、谁也不让碰的那位,就是他家老头自己。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是时候把他拉下神坛了。廖驰决定,对重组一事按下加速键,快刀斩乱麻,强推也要推。 小穗一副拿不准主意的忧心:“师兄,一声令下,很多事情就不可逆转了。要不要再调研一下,或者去业务那边摸摸底?” “不用。既然走到这一步,不要畏难,也不要退缩。” 廖驰的态度义无反顾,“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我们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小穗,你必须帮我。” 帮,当然要帮。 重组大会是小穗亲自组织的,再次汇集了中高层的大多数部门。重组方案的内部传阅稿,是她亲手操刀一个字一个字地编出来的。 会上具体方案的讲解也由她来完成。调什么架构,剥离什么业务,涉及的客户和内部支持团队,她一一阐述。 上市实体里集中的是公司最优质的客户和业务,其他相对质量不高的业务券商建议他们分拆到非上市主体,从投资回报率的角度小穗很认同。 所以他们在业务图谱上画了一个框。云驰这几年飞速发展,主力的芯片业务很有潜质。框里装的是另外两块有问题的业务。 一是个别新研发的产品还没有打开市场,账面上看亏损的一塌糊涂。二是有一些老产品,市场需求已经萎缩,客户回款慢导致负债累累,也就是所谓的“长尾客户”。至少这两部分都要从主力业务里剥离出去。 受到最大影响的是老客户的销售团队和新产品的研发团队,一共将近一两百人。负责的总监和部门经理一看到具体方案,怨声载道表示难以接受。 拆到哪里去?不管去哪,明摆人把人踢走、不让他们享受上市的红利,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小穗解释:“业务裁剪是必经之路,只有去掉一些不盈利的客户和产品,才能保证上市部分具有和同行可比的优秀竞争力。” 投资人才会大手笔地投钱进来,股民才会认可这是一家绩优股的公司。 研发团队发问:“新产品不盈利,可这才是公司的前程和未来,凭什么也要被剥离?” “初期孵化阶段亏损太大,对业绩影响过于直接。但不代表这些产品不好,等将来盈利了再装进上市公司,也不迟啊。” 她的回答没有说服在场的研发中层,他们的叫嚣声此起彼伏。 唐进噼里啪啦一顿发火,差点把会议桌掀了。 几员大将说完,周望川的表态是连续的不容辩驳的反问:“你们只考虑对上市成功与否的积极影响,对业务的消极影响,你们考虑过吗?” “做得好好的业务,说丢就丢掉了,说抛弃就抛弃了,长期发展的定力何在?谁又能向员工做出澄清?客户那边的烂摊子又由谁来收拾?” 没有别人,只有他。他不同意且不配合,廖驰的方案大部分是自欺欺人。 小穗的手收在会议桌下,在膝盖上握成了拳,试图缓解局面。 “剥离的case我处理过一些,老实说长痛不如短痛……” 她再解释,从级别上和格局上都是不对等的。廖驰镇静地接过话头,话语同样掷地有声。 “从另一个角度看,新产品老产品,优质客户和长尾客户,只要经营思路和未来目标不同,早晚要下这一刀。” 会场里又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没有人愿意别人不由分说的来动自己的奶酪。在这些被强硬剥离出去的中层看来,重组不过是不负责任的甩包袱。而廖驰是主导,小穗是帮凶。 会议足足讨论了四个小时,到最后被伤害最深、仍无法接受的人是老李。 “我不同意。业务看业绩,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但客户有什么优质劣质之分?” 小穗修正:“不一定是不好,只是不够成熟。” 老李没听进去:“这两年业务顺顺当当,业绩好不容易见涨,劳什子的非要上市!没有竞争对手的一半大,有人管吗?市面上一堆小公司来抢我们的底盘,有人帮我们吗?” “上市就上市,为什么要我们做牺牲品?主力业务再光鲜,还不是我们一帮销售兄弟一个一个单子打下来的!新产品苦哈哈的不好推,我们费劲地动员了百分之五十的人把精力放上去。我们给出了多少承诺才把队伍和客户稳住,你们知道吗?” “云驰要大力培育啊,陪伴新客户成长啊,这不是我们每天和客户灌输的口号吗?说改就改,公司要自己打脸,我们没这个金刚钻,不如廖总自己试试去!” 一番话痛陈利弊,说得极端气愤,全无老李惯常的圆滑和通融。 附和的人不少,周望川向后仰头,后脑靠在椅背上,安静地听他发泄,一个字没有多说。 作为被轰炸的目标,廖驰动容了吗?并没有:“我们看的,是大局。” 动容的反而是小穗,本来就不坚定,听完心里的天平更倾斜了,安慰老李。 “我很认可新产品的成长空间,将来作为事业部也好,独立公司也好,融资安排上完全不成问题,在新的平台上一样可以发展壮大。” 她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融资。老李呵了一声没说话,看她的眼神却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的陌生。 双方都很坚持,廖驰咬紧牙关不松口,无论如何必须拆,马上拆。 最后盖棺定论的还是周望川:“业务部门不能亏待,剥离剥的是几百人的生计和前途——经济补偿和职位补偿,拿得出来再说吧。” 白话一点就是,单设公司、独立运营,那给大家的位置呢?上市成了鸭子飞跑了,股份和上市部分同等甚至更高的比例呢? 廖驰青着一张脸,指挥小穗:“那就安排人做。” 被员工交口称赞有担当的,总是周望川。被诟病资本家不讲道义的,总是他。 小穗也满脑子的官司。完了,唐进和她形同陌路,老李也和她反目成仇,她干的为什么都是得罪人的活? 第48章 还是被亲更舒服 心理学家说,敢得罪人,是一个人内心强大、心智成熟的标志。 小穗内心的小宇宙还很脆弱,所以她每次遇到两“军”交战的冲突,总有点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不安。寄希望于大家以和为贵,不要轻易打碎那种平衡。 对两位处于交战漩涡中的男人则不然。雄心勃勃之下的争强好斗,是男人隐藏的天性,也是男人天然的生存技能。 在廖驰看来,反对派的要求不过是谈条件而已,归根结底还是要利益二字。 小穗是一名打工仔,对他高高在上的姿态难以感同身受,所以觉得他这个结论对也不对。 听起来似乎是赤裸裸的真理,可这种话术只适合屁股坐久了老板椅的他。一般受众听了,没有一个会感觉舒适。道理之外,欠缺了点对底层员工的人情味儿。 周望川猛烈抨击他的,也是这一点。 “利益之上,还有事业,有相互的信任,有一起多年奋斗的情谊。不是所有人都唯利是图。” 会后办公室参会的人大都走了,只剩他们二人端坐未动。小穗立在门外也没离开,听他们一来一往的辩论。 一个觉得另一个是形而上的虚伪,另一个觉得对方摆着资本家的嘴脸,冷血到无知。 两人位高权重,迎战对方的架势都不弱,十成十的“稳狠准”。谁也不肯退让半分,说到最后还是一拍两散,小穗彻底服气。 按照会上的说法,小穗着手准备另一份重组安置方案,作为补充。但最终结果真的能让各方在矛盾白热化的前提下,忍气吞声的接受吗?未必能尽如人意。 但安置还得安置,这是牵出萝卜带出泥的自然结果。廖驰气归气,早有防患于未然的意识,早前就让财务划了一部分预算中备用的经费。 团队的现金补偿,新老股权的置换比例,剥离后新公司的投资结构……一堆“泥”等着用这部分预算去抹平。 又要大出血一次了。廖驰是有心理预期的,出血也不是不可以,毕竟重组这事提出动议的是他。 但廖驰气愤的是他们的态度,几个头头趾高气扬的一身反骨,不是有人挑唆是什么? 公开场合挑衅他的权威,他还要饮恨妥协。他的话还算不算数了?员工一旦觉得想要东西闹闹就有了,以后不成了无底洞。 这点上,小穗理解他被威胁的气呕,但宽慰不了他。几次的激进策略,必然导致有对抗、有反弹,甚至势不两立的敌对。 所以她才怂怂的不敢把人得罪光啊…… 这一周公司几大部门乱成了一锅粥,形势动荡飘摇。小穗私下去二楼转过几圈,部门经理不在的时候,员工一小撮一小撮的聚众聊天,打听这打听那,事关前程根本无心干活。 也有部门不受打扰,就是另一副总老俞下面的两个部门,似乎仍旧独善其身。不选边不站队,安然守住一隅,让小穗艳羡极了。 一周过去,许嘉玲告诉小穗,老李这员大将确定要去新公司了。 不是被“拆”走,而是他主动出走,惊掉了众人的下巴,公司高层也预料不到的意外。 四十多岁的资深总监,大多找个安稳的地方图个轻省。他手握公司几大核心客户的客情资源,每年动辄几个亿的销售额,却做出了这样的抉择,可谓破釜沉舟的果敢。 小穗心里明镜似的,不是谁都有视名利如尘土的超脱心境。那天老李痛诉困境的质问,其实更多是对公司的心凉和失望。 作为亲手扶植起客户和产品的直接领导,他如何对跟随他打江山的部下交待?如果不是被逼到一定地步,他那么世故的人不会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 老李的出走,引发了小穗一直不愿坦诚面对的罪恶感。好几天里,她难以摆脱那种内疚和自我怀疑的情绪。 一个高层决策的好坏,其实有时只在老板的一念之间。对公司和普通员工的影响,却会很深远。甚至像蝴蝶效应,不知道还会带来多少内部、外部的连锁反应。 廖驰的想法真的足够审慎、足够英明吗?站在她的立场,她必须坚定的帮他推行下去。可部门反应那么一致地抵触,像老李一样的同事处境那么艰难,周望川那么厉害的业内人士都旗帜鲜明地激烈反对…… 到底是在助纣为虐,还是助力长远?她看不清,也许只有时间能告诉她这个答案。 周望川这几天又消失了,公司里家里都见不到人,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周末,小穗和许久没聚的朋友进城吃饭,回来快晚上十二点了。 从楼下的人工湖畔走过,初夏清爽的晚风一吹,薄醉难消血液中的残酒。小穗欣赏了会无人的夜景,避无可避地又联想起了他。 撒欢和友人畅聊一晚上,白酒红酒混着下肚,这回是真的连直线都走不出来了。 “哐哐哐”,张牙舞爪地去砸隔壁家的大门。 门才开了一道缝,她就歪着身子往里挤。 周望川睡前的文件看到一半,被门口的动静吵到,出来就看到她酩酊大醉的样子。 好好一个姑娘,以前倒不知道——还是个酒腻子?几天过去,又喝多了。 “走错门了?” 有日子没见面了,小穗看他的眼神胶着得恨不能黏在他身上。 “没错,我看看你在不在家。”她大着舌头,语速迟缓,眼眸也没有往常的灵动。 “刚回来?去哪了?” “去,嗝,玩了。”小穗没憋住打了个酒嗝,要捂住嘴巴已经晚了。 你钓过鲨鱼吗 第46节 周望川面色难看,剑眉几乎拧成绳子,玩什么能玩到这个钟点。 “你这几天怎么都不在公司?我想找可找不到你……” “找我有事?” “就担心你——”还觉得对你过意不去。小穗的语调颓败,不难听出其中的无能为力。 听说今天一个研发经理死活不愿调走,大闹人力资源部。他呢,他知道了吗? 走廊吸顶灯照得室内亮如白昼,光线映照之下,周望川的表情一览无余的温和下来。 “我没事。” 玄关的墙上悬挂着一幅抽象派的油画,灰蓝的暗色调,弯弯曲曲的线条交叉错落,看得小穗眼晕。 也可能不是画的关系,而是他此刻湿润到雾霭蒙蒙的眼波,让她马上就要晕在里面了。 “要不,我补偿你吧?” 她切切的望着他,音色却像飘在半空中似的轻之又轻。 他理智的拒绝:“和你没关系。不用你负责,我还不至于要你……” 眼前的男人是个正人君子,喜恶分明,不会迁怒于人。可这份君子气度,却是此刻在他身上小穗最想破坏的东西。 口中说着回绝的话,他放松的嘴角温柔好看,唇色寡淡,弧度中一点不见平日里的克制强悍。 小穗舔了舔自己的红唇,不知哪儿来的一股视死如归的劲头,扑上去不容他再说。 “我可以的,补偿你……” 挥动双手抓牢他的衣领,不等他反应,把他的头蓦地拉向自己,踮脚嘟着嘴巴亲上去。 酒意之下,第一下亲歪了,硬硬地撞上了他的鼻梁。第二下她睁大眼,偏开脑袋换了个角度,闭上眼一鼓作气的擒住了微冷的、软软的他。 紧紧贴合,一瞬间她心底得偿所愿的喜悦胜过了其他无数的杂念。 不管了,即使他发脾气,他怪她女孩子不矜持不自重,她也值了。 无视他的怔然,小穗在他唇上濡湿的轻含挑弄,甚至情不自禁地探出小小的舌尖舔舐,像是吃到凉凉的冰淇淋似的喜欢。 他一动不动,表情不知是惊愕还是抗拒,垂眼的角度看不清面容。小穗在换气的间隙,双手勾上他的脖子,幽怨地摇了一下。 “你都不开窍的……” 害她多少回梦到他,等了好久好久。 小穗吃力地吊在他脖颈上的动作没有维持多久,不太找得到门道的亲吻也没有多久。腰上忽然多了一道有力的手臂,从后方撑住了她,并且抱起她站在男人的脚面上。 整个人被抄进他怀里,向上揽住,迎接他反客为主的灼热呼吸。 口中被渡进了陌生的男人气息,烟草味,薄荷味,扑面而来的味道,都是他的。 堵住她厮磨够了,又来卷她唇齿间的津液,带着惊涛骇浪般的强势和狂乱。 天啊,她脑中只余下连连的惊叹,还是被亲更舒服…… 她完全被他夺去了主动权,每一根神经都麻木了似的,只想做一朵小小的浪花,软绵绵的让他一直亲下去。 第49章 她后悔了 小穗出门的时候,踮着脚尖,轻之又轻。关门时慢动作地拉上把手,不让门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扰了对面房子的人。 早晨对镜化妆,她用冰块在脸上敷了半天。一醉方休是很痛快,酒后的浮肿也很骇人。尤其是嘴边,肿了不说,还红了一大片,估计是被胡子扎的?她不太记得了。 昨晚的旖旎结束于他要把她往柜子上抱,然后两人撞倒了鞋柜上的零碎,劈里啪啦好大的声响。 小穗早晨想起来,仍觉得脸红心跳过速。得手没得手的——今天是周一,还要上班见人,她决定权当忘记好了。 鬼鬼祟祟进了电梯,以为逃过一劫。车库门开,她才走两步,车位上周望川的车子前灯闪了闪,他从车上走下来。 小穗下意识的闭了闭嘴,在他走近时,扬起脸自然地笑:“还没上班啊?要迟到了哦。” 周望川的表情很疑惑,盯足她看了一分钟之久。 有人喝多了发疯隔天人事不知,有人自制力强隔天没事人一样的清醒,她是哪一种?敲他门那会儿,脸红的特别不正常,像要爆炸一样。 “喝断片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喝多了?”小穗诧异极了,随即赧然笑笑,“盛情难却,朋友非劝,有时候身不由己的……” 周望川看她的眼神古怪,像要把她脸上盯出花儿来:“是吗,喝了多少?“ “一瓶啤酒。” “还有呢?” “还有一瓶啤酒,兑了二两白酒……” 这个量,混着喝当然容易晕,他深吸气:“压力那么大?非要借酒消愁。” 周望川想起她昨天口口声声要“补偿”他的歉意,还是算了,估计她最近工作也不顺手。又盘问:“和谁喝的?” 真把她当犯罪嫌疑人啊,问个底儿掉。小穗眼珠一转:“就……券商的人。” “那位谢先生?” “嗯,他非灌我。你知道他这人能说会道的,特别难拒绝。” 周望川心里一股气上来,呛她:“你的脑子呢,灌你你就喝?”是迷酒还是迷色? 小穗扁嘴,佯装委屈:“干嘛呀,一大早神经兮兮的。” 一转身噔噔就走,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神情却像偷吃了鱼的小猫咪一样满足,吧嗒着嘴,甜丝丝地露了两分笑意。 他气就气好了,觉得她渣她也认了。昨晚一时冲动破了戒,但主动是男人的事,今天她绝对要死不承认到底。 身后周望川追上来:“下次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 小穗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他抬手看表:“时间快来不及了,坐我车吧?一起走。” “算了,我今晚要加班……” 他上手来拉她,半推半抱地把人往自己这边送:“晚上我也加,快点。” 小穗得理不饶人,路过他旁边的车位,手指着寒碜他:“旁边车位的车也是你的吧,没见你开过?” “嗯,那是跑长途的越野车。” “哼,一个月能跑几次长途?给我租的车位那么远,换也不给换,你知道我每天走得多辛苦吗……” 当初拿着黑纸白字的合同教训他,一副高贵不容侵犯的模样。 周望川应了一声,今时不比往日:“不用换。以后我管车接车送,还不行?” 小穗赖在他身前不肯上车:“那你出差的时候呢?” “你直接开我的车。车位大一些,还好停车。” ……忽然之间,小穗好生后悔。早知道有这待遇,第一次喝酒她就该舍生取义的…… 公司里,方丛上周听小穗说了情况,带了一位专做国内劳动争议的律师过来,辅助他们做安置方案。 聊完眼看中午,小穗照例招待他们午餐。不过她留了心,午餐前先去楼上和廖驰汇报结果。 怎么和剥离出去的员工谈条件,尺度不好拿捏。据说前两天的董事会上,重组方案被几位董事轮番质问,提了不少苛刻尖锐的问题。 廖驰在业务上的长板、短板,一次性的暴露了个彻底。最一阵见血的问题是,谁来做这部分员工的善后工作?谁能保证不出乱子?当然,责无旁贷的只能由廖驰一肩扛下。 周望川冷眼旁观,完全没有发言或搭手的意思。 小穗在廖驰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会。今天稀奇了,隔壁俞总居然在他屋里,不知是唠嗑还是谈事,关了门不让人听。 五分钟后俞总出来,见到她笑容可掬地问好,一点领导的架子也没有。 小穗把律师建议的条件和廖驰说了说,问他是否考虑适当放宽条件,毕竟时间紧迫。 廖驰在数字边上,用红笔划了个大大的叉,漠然道:“还怎么放宽?预算远远不够,窟窿谁来补?” “哦。”是比较为难。小穗理解,把文件从他手底下撤回来,收拾要下楼。 廖驰也去沙发上取他的外套:“走吧,我和你们一起去。” “啊?” “蹭顿饭,不行吗?” 餐厅离公司不远,方丛见廖驰也在,和同事若无其事的介绍,这是云驰科技的老板廖总。 另一位女律师很健谈,趁着没上菜的工夫,把上午和小穗列举过的类似案例,和廖驰又大致的讲了讲要点。 廖驰听得专注,很受教的样子,还像模像样的问了几个问题。餐桌下面,却横过手臂,找到方丛的左手,握在手心不放。 她的皮肤有点干,凉凉的,也不像有的女孩那样柔若无骨的温软。但被他手心包住的大小刚好契合。 席间聊起女孩子的共同爱好,小穗忽然问了一句:“师姐,你最近的风格变了很多?你喜欢这种原生态的森系调调哦?” 律师见客户的时候,一般都是板正的职业装,成套的西服或是套裙。方丛今天外搭的上衣仍是深色小西装,内搭的裙子却完全不显身材的弧度,舒适中带点清新脱俗的自然。 好几次了,小穗见她越穿越宽松,以为她审美突变。虽然看着光彩照人的精英气质少了几分,但也打破了之前的严肃沉闷印象。 方丛摇头:“不是。我是前一阵刚过三十岁的生日,决定让自己心态放松一些,从容一些。年纪已经足够稳重了,外表上和心情上总要调节调节才好。” 几个人都笑起来,只有廖驰面无表情,似是get不到笑点在哪里。 结完账小穗去洗手间,带走了同桌的女律师。桌上只剩他们两人,廖驰问她。 “生日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他最近忙到脚不沾地,中途他找过她几次,都被她以各种借口推掉了。 “三十岁的生日,我想自己安静的过。” 廖驰又去拉她的手:“一个人不寂寞?我陪你,不好吗?” 寂寞吗,方丛问自己。歌里唱寂寞寂寞就好,她从来都是个安于寂寞的人啊。 如果他只能陪她走一小段路,她是该选择自己一个人慢慢的寂寞着的,不要贪图那一丁点的陪伴和温暖。 她眼中的苍凉已给出了答案,廖驰把手指插进她的指缝,和她十指交扣:“你那天的话我都记得。可你知道,我不是那种虚情假意的人。吊儿郎当的玩,哄人哄得开心,昏头似的空口许诺。回头言而无信,说话不算话,那更是不负责任。” 他嗓音很有磁性,也很有耐心:“我说的顺其自然,不是推托,也不是否定。有的事我不想,是因为没到那个阶段,到了的话自然就要往下走。” 你钓过鲨鱼吗 第47节 “你这是狡辩。”方丛喃喃道,那她为什么会想到以后,想到要有个结果? “方丛,顺序难道不应该是——先谈恋爱,再考虑以后有没有结果的事?? “不是的。” 她很坚持,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太多次了,她就是要承诺、要未来。 “如果你觉得是,那更证明我们不合适。你就当我和别人不一样吧。” 第50章 谁都只能陪你走一小段路 六月中旬,公司在协议酒店开了一天的闭门会议,协商最终的重组方案细节。 会议是许嘉玲组织的,重点是业务拆分后的架构设计和人员安置。小穗只旁听了上午一小时的宣读环节,后面的团队摸底和下午的新公司筹备会议连她没有权限。 各方博弈之后,隔天确定的消息传出来,不知是哪一方推波助澜的结果,最后廖家退出了大股东之列。 小道消息说,是这次廖驰“利”字当头的冰冷态度惹了众怒,团队联合起来,抵制廖家的资本再来做新公司的大股东,法定代表人更是不允许廖驰担任。 当然,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周望川当场同意,以高昂的现金出资在新公司占51%的大股。 似乎是众望所归的结果。剩下团队出资一部分,云驰只占不到30%,还是全部用现有的知识产权出资,和不出钱基本没有两样。 主动退出,还是被驱赶不得不让贤?小穗没太弄清楚形势。所以第二天被廖驰叫去,以为他又要怒发冲冠,因为出风头的又是别人,他退居二线。 谁知一晚上过去,廖驰的状态恢复如常。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把老板椅悠闲的坐出了摇摇椅的感觉。 “我要的是结果。胜负不论细节,所谓舍小利保大局,我不认为新公司有什么投资价值。” 心宽的很,他觉得过程虽坎坷,他赢在了结果上。想甩的包袱甩出去了,还没花掉多少成本。 要不他是老板呢,几年都没被周望川气到放弃,大局观上胜过一般小兵。 “想得开就好。”小穗问他,“那你干嘛一脸的生无可恋?” “输赢早有预期,日子过得没意思。” 很多心情不足为外人道也,哪怕是小穗很会开解人,而且全方位的和他站在一边,也说不出来。 都说与人斗其乐无穷,但公司里回回一堆麻烦,雄心壮志的他总占不了上风,廖驰心里也膈应。 而且,生活上也不顺遂,他几次三番地放低身段,方丛几次三番地推开他…… 小穗很能领会他的深意,一拍手:“对了,据说销售部门新来了一位美女,司花级别的哦。一天销售部的门槛快被踩破了,你要不也过去转一转?” 廖驰兴致缺缺:“又如何?” “哇哦,师兄,你变了欸。不是说你以前标准可宽了吗?只要是崇拜你的美女就能接受,被你收的服贴贴的听话……” “话别乱说!“廖驰瞪她一眼,”我早已无心恋战。” 说完自己觉得落拓,“是啊,本来只要一心崇拜我的小姑娘就可以,你看我现在,标准多严!” 把小穗给听笑了:“切,有多严?你现在什么标准?” “谁也看不上的标准。乖点的吧,觉得大凡女人再乖都是矫情的。听话点的吧,有觉得听话没用,女人的听话都是有前提的。” 话语中不乏落寞,因为方丛的一句话着实刺激到了他,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悲凉—— “谁都只陪你走一小段路”,那还有什么是长久的? 烟花易冷,年华已逝,一切都会随烟消散,他手里能掌握住什么呢? 这个问题迷惑住了他。廖驰从来是个目标性很强的人,但在感性和哲学的层面上,他没想过太长远的将来。反正还年轻,不是嘛。 小穗看他怅惘的自嘲,多嘴说:“我算看明白了,你俩其实有时挺像的。” “像什么?她觉得我们差异太大呢。”另一个人是谁,廖驰不问也心知肚明。 “外在不同,内里是一个模子。都特别理性,很少冲动。” 一个心机重,一个心思重,小穗评价,“原则性强,骨子里骄傲的固执己见。” 面上一个冷、一个温和可能有点区别,相处久了才知道,这两个人的心里都有点不沾世俗的孤芳自赏。 “那她比我强多了。”廖驰半躺在椅子上,闭眼长叹一声,“一副铁石心肠,大概心是石头做的吧。” “天啊。”小穗惊叹于他在感情里的榆木脑袋,临走都不想和他说了,又在门口停下脚步。 “廖师兄,你和方师姐半斤八两。所以——她的自尊心有多宝贝,你真的不知道?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也不知道?” 女孩子,是要哄的啊。你和她对立,谁也不哄谁,谁也不让步,一个赛一个的有骨气,是要恋爱还是打仗啊。 能不能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小穗不知道,她看他们俩都累得慌。感情基础再牢固,长时间的拉锯战,心也凉透了吧? 反正她不崇尚这种相处方式,她是刚好相反——隔两天见不到人,迫不及待的想去主动招他一下。 快下班的时候,去周望川办公室里找人。屋里开着灯,手机搁在桌上充电,人却没在。 不知道他的情绪怎么样,小穗觉得自己不容易,周旋于两位大佬之间,有点战国时期合纵连横的外交家味道。 窗边摆着一盆一人高的发财树,窗台上放了一把园艺专用剪刀,估计是绿植公司的人做到一半被什么打断了。 晚春入夏,小树长势飞快,枝繁叶茂的朝四下伸展。小穗捋起袖子,拿起剪刀顺着剪了小半边的形状,继续打理。 周望川和人谈话回来,看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专心劳作的身影,猫着小腰,头都要扎进发财树的叶子里去了。 下手还挺利落,盆边一堆青青黄黄的落叶。他悄悄看了一会,在她脑后忽的出声:“别给我剪秃了。” 小穗被突然的声音吓得一颤,咔哧一剪子下去,给他生生剪掉了一大杈,连枝带叶的真秃了一串,鬼剃头似的难看。 怪谁呢,当然怪他。她朝门外看了一眼,不敢说他,只立着眼睛瞧他。 周望川把她手里的剪刀夺下来,施施然坐回座椅:“找我有事?” 看看你们到底谁输谁赢。小穗感觉到他情绪也不错,想来他也一样心宽,问:“要我帮你联系银行吗?” “干吗?” “万一需要贷款或者抵押什么的,我可以帮你问问。”51%的投资,不是个小数目,她担心他周转不开。 他听明白了,也是知道了新公司的事,来关心他的:“暂时没那么拮据,用不着。” 好吧,口气一个个都大得很。小穗闯进来,还有一件别的事。 下午和券商一起去找唐进,他梗着脖子完全不买账,差点拿起扫帚把她扫地出门。 借机告状:“我要知识产权证书,研发的唐总不说理由,也不给我。” “那你找他去,找我干什么?” “他直接report给你,我不找你找谁?” “找我告状不管用。” 周老板铁面无私得很,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而且,我最不喜欢中英文混杂着说。是显示你母语不好,还是英语很好?什么表达习惯,听着太飘。” 小穗拿起脚就走,又挑刺,简直聊不下去。 “干嘛去?” “找唐进接着battle去。” 刚才才说不要中英文一起,他说话在她这不管用了是吧。周望川抬手摆出要训人的架势,小穗抢在他前头答:“知道了,公私不能混为一谈,是吧?” “还有——” “还有,办公室里,只谈公事。” 小穗拉着脸,学得比他还像。人真能有这么有骨气?脑子一动,想起她嫌廖驰榆木疙瘩的话。 话音柔软下来,脆着嗓子说:“你替我和他battle一下呗,可以吗?” “不可以。找你们神通广大、无往不利的廖总去。” “……那不行,周总比他更厉害。” “哪里厉害?” 小穗四两拨千斤地说:“嗯,帅的厉害。” 想着应该能奏效一点,谁想到这位老板安静了数秒钟,稳当当地回答:“那也不行,不要越级汇报。” 小穗抽了抽嘴角,明明看他指尖都绷起来了,怎么可能…… 她差点忍不住上去摇晃他:“你说,你是不是有狗了?” 周望川一头雾水,打电话问老李。 “别人问我,是不是养狗了,是什么意思?” 老李讶异:“您真的养狗了?” “没有,我不喜欢宠物。”他停了停,对这个诡异的问题总觉得不踏实,“我这样回答,不对吗?”“不对,满拧了……” 因为这还闹了个小乌龙,第二天全公司就传开了。 “听说了吗,楼上周总居然脱单了,忽然有女朋友了。” “真的假的,消息准确吗?谁传出来的呀?” “好像是他自己说的……” 有人来问她,小穗愣住了。女朋友——她才拿了两天架子,真被撬墙角了? 第51章 爱之深责之切 廖父廖母在南方城市的隔离期终于快满了,廖驰低调的请了几天假,飞过去把人接回本城来。 因为是私人请假,公司里知道他去向的人少之又少。他告诉小穗的时候,叮嘱她先别透露给别人。 小穗问他要不要帮忙,廖驰回绝了,只让她顾好公司的项目,别出差池。 因着多年认识的渊源,和进了云驰之后一个战壕里的默契,小穗对廖驰有点盲目的信任。 廖驰这个上司,在某种程度上独断专行,认准了一件事会想方设法的达成目标。这对他的下属是好事,坚定不移比优柔寡断要有力量的多。 小穗和他相处和谐,一是活络的想法和他接近,一是小穗话多,遇事会主动的和他聊到透彻,挖掘他举动背后的各种深意。 你钓过鲨鱼吗 第48节 廖驰的布局往往比她想的深远,各方反应、最好最差的情况他都会考量,可谓“老谋深算”。真出了什么事,他也很能举重若轻,拿得起放得下。 所以,小穗虽然有时觉得工作不顺,前方时有荆棘,仍然说服自己坚持下去,尽最大努力支持他的全盘计划。 不过,也有事情失去控制,刹不住车的时候。 这天,小穗正在部门里给大家梳理辅导期培训的材料,人力资源部的一个男孩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祝经理,你快上楼一趟,许总监让你快去!” “出什么事了?” 男孩拉起小穗就走,边走边急道:“六层一群人在廖总门口堵着,非要讨个说法!许总监已经过去了,请你过去帮忙!” 这种事情——小穗也没有经验啊。慌乱之间她手机也没带,料想许嘉玲经验丰富,想必已经通知几个老板了吧。 到了六楼一看,将近二三十号人,把廖驰办公室堵的水泄不通。 许嘉玲被围在正中间,周围几个人义愤填膺的大声嚷嚷。 “公司说裁人就裁人,一张通知书就想把我们打发走,没门儿!” “我们不签,不见廖总,我们就不同意解除合同!” “为公司服务了这么多年,n+1绝对不够,信不信我们去仲裁!” …… 许嘉玲挤在人群中心势单力薄,脖子上直暴青筋,扯着嗓门喊话。 “在不在上市范围是公司的决策,请大家理性看待!有问题通过正规途径向公司反应,不要聚众闹事,不解决任何问题!” 小穗了解一些进展,新公司刚注册完,已经可以接收员工了。这周人力资源部在办理云驰这边的劳动合同解除手续。 之前闭门会议上有人提出,既是云驰主动把这块业务剥离掉,人随业务走,新公司没必要继承所有员工的工龄,该用现金补偿的环节不能省去。 这是个现实问题,公司和员工之间是双向选择,补不补偿看双方意愿。新公司说到底仍在百废待兴阶段,技术和销售的人先转过去了,但后台部门全部要新招聘,高层更是大换血,很多岗位一时空缺,团队里里外外只配齐了不到百分之五十。 自然有人希望拿了补偿,先落袋为安一部分,看情况不好随时准备收拾包袱走人。 周望川对此没有强求,留人靠的是长久的事业,他的意见是公司照常补偿。 廖驰开始时强烈反对,剥离和正常的辞退能一样吗?新公司他不占大股但也是关键发起股东,保证了所有人的工作机会和待遇,全部补偿说不过去。 后来,为了平稳过渡,廖驰咬牙同意了。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的员工就是觉得n+1也不够,公司必须付出更多的代价来送走这批人。 这些背景没人比小穗更清楚,眼见许嘉玲和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同事辩到声嘶力竭,十分孤立无援。在场只有许嘉玲和她是中层,她不能坐视不理。 小穗往前挤,站在了许嘉玲身畔:“今天廖总不在公司。大家不要吵,诉求我和许总监已经明白了,等人回来我们会向公司领导转达。” “你这是踢皮球,别以为我们听不出来!” 几个近前的同事一起厉声谴责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像下一秒就要举起拳头过来招呼她一样。 大家情绪激动,一触即发的紧张。小穗头皮发毛,强自镇定:“老板今天出差了,大家在这里等也没用。我相信,廖总知道后,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妥善的交待。” “你能代表廖总吗?凭什么大言不惭?” 小穗和许嘉玲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强撑面子的力不从心。 小穗不敢迟疑地答:“我可以。” “如果他翻脸不认人呢?” “我保证他不会。” …… 周望川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人群已经安静多了。最先听进耳朵里的,就是小穗这句保证的话。 他刷卡进门甫一出现,被眼尖的人看见,有人开始在人群中嘀咕:“看,周总来了!” 很多目光聚集过来,周望川阔步走近,脚步停在办公室门口,眼神把所有人淡淡扫了一圈:“她只代表她自己。廖总和我对这个问题已有了共识,有事找我。” 指着许嘉玲和小穗的方向:“许总监留下,祝经理先回去。” 小穗犹豫,周望川又发话:“处理劳动关系的事,与她无关。其他人有对公司决定不满的,尽管到我办公室来。” 斩钉截铁气势如虹的老大作风,这股子威慑力让很多人和小穗一样止步,灰溜溜的下楼了。 有些胆识过人的骨干不肯罢休,闻言跟在他身后,去他办公室理论去了。 小穗为周望川捏一把汗,面对众人雷霆之怒的可怕,她今天算是领教过了。真的叫人顶不住,要不是许嘉玲和她都是女流之辈,只怕一场肢体冲突的爆发不可避免。 小穗不是多强悍的性格,重压之下说话腿都不自觉的轻轻发抖,声音上有没有露怯就不知道了。 她心有戚戚焉的后怕,心神不宁的坐不住,在办公室里踱步了不知道多少圈,内线响起,周望川叫她上楼一趟。 “这是你逞能的时候?”他一上来就寒着脸问她,“廖驰呢,他躲哪去了?” “他不在公司,这几天出差了。” “关键时候他故意往后撤,你倒好——就傻呵呵的往上顶?” 什么呀,小穗想和他诉苦的心思一下淡了: “我不傻。而且你别这么说他,他是真有事……” “你不傻?”周望川也是被气到昏头了,气势迫人地教训她,“以一敌十很有成就感是吧,还是舌战群儒让你发现自己挺厉害?这事是你能和他们说得通的吗?” “我只是帮忙平息一下……” “谁的事谁负责,你觉得你能代替他吗?还是你们平常职责就混乱,这会越俎代庖都成习惯了?” 他的话劈头盖脸地凶狠,“他们要找的人是廖驰,要你来多管闲事?公司那么多高层中层,轮得到你来为他出头?” 情绪到急处,难免有几分口不择言。周望川黑压压的沉着脸,只恨她脑袋不灵光,越是重要时候越是犯傻掉链子。 可对小穗来说,为廖驰排忧解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的话对她伤害性不小,且侮辱性极强。 “我为他出头怎么了?难道我应该一看到,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让嘉玲姐一个人被他们欺负到哭?” 小穗胸口起伏不定,火气也上来,冲动到差点把面对众人撒不出来的气都发泄到他身上。 知他无辜,还是说:“明明是他们得寸进尺!从公司这里要了补偿不够,狮子大张口的又来威胁人!你是他们老板,当然向着他们说话,嫌我插手多管闲事?我就管了,我偏要管,你能怎么样?” 狗咬吕洞宾似的胡搅蛮缠,互相站的立场本就迥异。周望川才知她被他一骂,想岔到别处去了。 “你爱管不管,只要你管得了,全归你管我也不说什么。” 他从椅子上起身,手指使劲地点了一下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似的气郁,“我是嫌你插手吗?那我这费劲的找你说什么说?我吃饱了撑的?” “那你就好好的闭嘴!” 太阳穴被他戳得生疼,小穗更恼,他就是吃饱撑的,摔门走了。 廖驰听过许嘉玲的电话汇后,给小穗也打来了电话。告诉她事情会秉公解决,公司不会亏待员工,但补偿金是有标准的,也不会额外给予多少。 这种风波的处理,最关键是公开透明。廖驰让许嘉玲把德昭的律师请过来,和员工敞开沟通一次。于法于理的当面说明白,律师的话比他们都有公信力。 下午小穗的工作效率异常低下,下班后又熬了半个钟头,早早让部门几个人下班回去了。 她心情不好,懒得自己捯饬,拐弯去小区边上的川菜馆子打包了现成的菜,开车回家。 到家时间不晚,楼梯间里多了一个人,背对着她,就着打开的窗口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烟。 小穗不理他,直接咚咚咚的进了家门。放下菜,衣服都没换的站了一站,不一会拉开门嚷他。 “不要再抽烟了,熏死人了!” 她从门缝里都能闻到烟味,丝丝缕缕的,让她根本静不下心来。。 周望川刚刚点燃了一支新的,脚下也不过屈指可数的一两个烟头。闻言掐灭,人从楼梯间走出来,招呼她。 “我们谈谈?” “接着训我吗?来来回回那几句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小穗拧腰哼了一声,训的还不够吗,气呼呼的一字一顿,“招、人、烦,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的面色恢复了不显山不露水的平静:“不训你,这又不是在公司。” 小穗斜眼看了他半天,心口还是闷闷的。想到他不知道一个人等了多久,话就没那么刻薄了。 “我真的要气死了,你现在说出天来也不管用……” 她想了一下午,误解肯定有,但他冲她撂狠话也是实情。两个人怎么话赶话的,鸡同鸭讲到那种地步,她心里也大致的明了一些。 周望川没有说出天来的本事,她一抱怨,他捏着手里的烟盒,又沉默了。 小穗是个急性子,跨进家里关上半扇门,不饶人的呛他。 “怎么,你是打算用沉默——来和我无声的对抗吗?” “……不是。” 周望川把烟装进裤兜,语速缓慢,徐徐地问她,“白天我为什么找你说话,你想明白了吗?” “没有。” 小穗有一丝预感,他要说的话也许会有点不同。总之不会是为了工作专门找她吵架,他不是这样气量狭小的人。 “为什么?你说。” 他似是沉思良久,说出口的瞬间如释重负:“爱之深,责之切。” 她却不得其意,把火爆的小脾气都用在了他身上…… 周望川说完就走,小穗忽的把门打开,追上他。 “不许走,你说清楚。” 他闭口不语,小穗穷追不舍,音量低了很多,“大爱还是小爱?友爱还是父爱?” “碰”,周望川把她关在了门外。 两秒钟之后,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手臂把门外笑得猖狂到出声的她一把拽进去。 小穗眼中盈盈秋水似的抬头看他,止不住漾起柔柔的笑意。 他终是破功,用手挡上她的脸:“别这样看我,闭眼睛。” 他另一手扶着她的肩头,把人往怀里拉:“是——爱情的爱。” 小穗耳边酥酥麻麻的滚烫,心海像被煮沸到一百摄氏度似的,美得冒泡。 你钓过鲨鱼吗 第49节 有生之年,还有听到他表白的一天,多么难能可贵。 她合上的双眼在他亲下来的时候,忽然刷的睁开,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下都笑了。 第52章 以后要对你好一点 第二天是公司的上市合规培训,由券商团队的谢sir亲自主讲。 这周初,云驰已经联合券商在监管机构完成了上市辅导备案。网站一公布,主流媒体反应迅速,特别是几个热度很高的行业自媒体账号,把云驰要上市的新闻作为爆炸性头条,赚足了关注度。 作为辅导内容的一部分,这次安排的集中培训为期三天。对象分成了两拨,一拨是总监以上的高管,场地在办公楼里。另一拨是本地和外地的中层,依旧在线上参会。 投资部是组织者,小穗全天在会场边听课边给大家服务。培训的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她做老师不知道给人讲过多少次了。 全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一会恍惚一会。一整天,她都在想同一件事——晚上,去哪儿约会好呢? 右手控制不住的去摸手机,打开微信看一眼,点进去又点出来,反反复复数次。 廖驰还在外地没回来,坐在会场最前桌、最中间的人,小穗已经看了一天他的后脑勺,简直要把他的脑袋盯出一个窟窿来了。 即使知道他回头也不一定看得到她,一排排的电脑屏幕格在中间,小穗的目光时不时的总往他的方向飘。 和人说话的侧脸,喝水时滚动突出的喉结,前倾时宽阔的肩背…… 她今天戴了一副厚框眼镜,所以看的很有些肆无忌惮。一边看一边自怜,麻烦了,她有点走火入魔的苗头了。 一早某人来敲门,小穗刚刚准备好一桌早餐。 肉沫粥、包子、煎蛋、牛奶、面包、麦片……品种丰富到可以直接开个小型的早点铺子了。 周望川洗完手出来,把她也一起从厨房捞出来,不让她再忙了。 望着满桌的美味,他没说话,眼角的浅浅细纹却泄露了藏不住的笑意。 小穗清清嗓子:“我觉得,以后要对你好一点,毕竟——你是这个世界上眼光最好的人。” 不然怎么有了她这个新上岗的女朋友呢。周望川一进门,动作本来有点拘谨,这下忍俊不禁。 “嗯,我也觉得我是,那就不客气了。” 饮食男女,每天日常最多的事情就是吃吃吃。周望川分好餐具,看她鬓边碎发凌乱,没有征求她的意见,直接说:“晚上你歇歇,我们出去吃。” 据他所知,很多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养尊处优,宅在家里从来不做家务。他这大半年,吃的最多的就是她做的饭菜。 小穗摇头,有人捧场她才做的多些。 “也不太累,只要有空,我愿意自己做饭。家里的饭菜清淡有营养,调理肠胃最适合了。再说,我这几天也正好减肥呢。” 他长臂伸过来,捏捏她的小胖手,再捏捏她若隐若现的双下巴,不以为意:“减什么肥?本来也不胖。” 这话说到了小穗的心坎上,比甜腻腻的、海枯石烂的情话还让她觉得动听。 嘴里碎碎念:“我以前更瘦一些。这阵子压力一大,碳水化合物吃的就多,有点管不住嘴……公司应该给我申请工伤,压力胖也是工作带来的……” “跟我早起去跑步?” “……不去。我小脑不发达,医生说我缺一点点运动神经,不适合跑步这种耐力活动……” 没营养的对话延续了一早上,说来说去没什么实质内容,可小穗乐此不疲,他也听得专心。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甜甜的香气,目光相触像带着轻微电流一般的交集错落。 出门的时候小穗惊讶于他等在门口,还没去按电梯。 “要来不及了……”话尾倏地收住,他帮她把包包跨在肩头,然后大手牢牢握住了她的,牵小孩似的牵她走。 一路下楼,直到开车上路才松开。 小穗昨晚没太睡好,梦里一个个场景放电影似的自动播放,画面边框一水儿粉红色的泡泡,梦幻极了。 早晨醒来,第一个映入脑海的念头是——他可不许反悔啊。 据说晚上是人的情绪最冲动、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刻,夜色渲染之下不适合做重要的决定。 白天确实就不一样了。比如昨晚,他能那么热烈浑然忘我地亲她,一早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早安吻都没有一个…… 小穗在副驾驶座问他,你会吗? 周望川理性道:“我不会反悔,也很少冲动。” 他确实是这样的人,脑子清醒且像安装了智能芯片一样的精密。 小穗尾音拖得长长的:“哦——那昨天呢?” “昨天,大概是我这一年中最冲动、最后悔的一天了。” “……啊?” 小穗傻眼,他赶紧安抚:“我是说,在公司一时冲动和你说了重话,事后很后悔没有好好讲道理,不该那么情绪化。” “其他的呢?” 他不爱说那些花哨的甜言蜜语,隔着手刹摸了摸她的头:“你应该明白,我不是临时起意。昨天我很庆幸,你气成那样,还愿意答应和我在一起。” 回忆起来,他们前一刻还在大吵大闹呢,两个人的情绪转换得都够快的。 “我也很庆幸……周先生,以后我们约法三章,无论因为什么事,不能为工作吵架。” “好。” “我宣布,以前是工作重要,现在是——你也很重要。” “荣幸之至。” 小穗一提起工作,就一脑门子官司,话里话外的哀叹:“可是,我很怕工作会让感情变质……”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她一发现他的身份,就前功尽弃的决定和他保持距离。 “不会。”他说的坚定不移,是回答也是承诺,“虽然在同一个天平上的两端,我们各自有各自的重心,但我相信,凡事总有一个平衡点。” 她不会把他置于最末端,而他也不会置她于不顾。 他有这个信心,孰先孰后、孰轻孰重,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一定可以妥善的处理。 车子在公司车库停下,小穗伸手,朝他理直气壮的要手机。 摁着他的指纹解锁,找到微信图标,尽量让自己不多看的哗哗往下翻列表。 她的对话框好靠后啊,十名开外。小穗指尖翻飞,然后点击“置顶该聊天”,手机还给他。 从今天开始就不是单身了,为了纪念也好,为了圈地自萌也好,怎么要给他做点记号。 如法炮制的在自己手机上也操作一通,大方展示给他看。 界面一溜往下都是未读的小红点,同样的聊天置顶,周望川一看昵称满头黑线—— “老周”,他手机里是“小穗”,还挺对仗。 “改掉!” 即便粗放如他,对男人三十之后的年纪也一样敏感。 严令之下,小穗很快屈服。幸好她有备选方案,比“老周”更进一步的亲热有加,琅琅上口。 “就这个,不许再换了!” 手机扔给他,小穗甩着小包先上楼了。心照不宣的分开走,避人耳目免得闲言碎语一大堆,最近他们一直这样。 周望川熄了火,打开再看——“川川”…… 女朋友这是什么爱好,还不如上一个呢。 第53章 一个人也很好 六月开始入夏,今年的汛期来的比往年要早一些。 半夜,闪电划破夜空,响雷阵阵,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清晨,大雨转为淅淅沥沥的细雨,万物仿佛被洗涤过一样的清新明朗。 上午,方丛过来云驰找小穗。 小穗把新的资料给她拷在电脑里,说:“我们反复和各部门确认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批了。” 本来两周前律师的现场工作就结束了,采购部做事情拖拖拉拉,昨天又补了一批供应商的材料上来。 “不好意思,你们还要再安排人review一遍。” “不要紧。” 方丛把前期发现的问题和她交流了一下,完了和她说:“这一周我们的初稿报告就能出来,到时我先发给你看。不过,现场我就不来了,今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过来,后面我会休一段时间的假。” “你?休假?”小穗意外,她可是雷打不动的敬业,随时找得到人的那种,“是要回趟老家吗?现在去外省很方便了。” 方从支吾了一秒:“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想在家休息一阵子。不过休假期间电话邮件畅通,你有事随时找我。” 小穗看她面白如纸,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也见怪不怪。 方丛拿过来的一些文件需要盖公章,小穗让方丛在办公室里等她片刻,她去行政部一趟。 廖驰出差回来了,不过这两天一直在外面跑,今天出现在了公司。 他见小穗办公室亮着灯,一推门进去,才发现里面的人不是小穗,而是她。 屋子里寂然无声,空调的风凉丝丝的,吹在人的身上很舒适。方丛已经趴在小穗桌上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都听不到,睡得是有多死。廖驰轻合上门,探身过去看她。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宽松长裙,整个人像是陷在一团白蒙蒙的云朵里。身材看不出弧度,巴掌脸好像又小了一圈。 室外熙攘的人声,门口不时有人路过,公然在办公室里睡大觉,可太影响方律师的专业形象了。 而且这里也不是睡觉的地方。小穗的办公室不到十平米,桌子紧靠着墙壁,她的脑袋半悬在桌沿,廖驰看得直皱眉。 咚咚咚敲了几下桌子,把人叫醒。方丛一觉竟睡沉了,猛地醒来,眼前见到是他,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廖驰后撤一步,奇怪她的反应如此之大:“你慌什么?” “我没慌……” 廖驰从头到脚把她看了好几个来回,声音一凛:“最近又去相亲了?交男朋友了?” 你钓过鲨鱼吗 第50节 方丛起身太猛,一阵低血糖的眩晕,低头撑着桌子没回答。 他追问:“是不是?” “……不是。” 廖驰总觉得那里古怪,细细致致地打量了一会,还是看不明白。她这人守口如瓶,一般人撬不开她的嘴。 不一会小穗回来,推门一愣:“廖总你居然在!我以为你今天不来公司。” 这几天廖驰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她有好多事情要找他汇报。 廖驰迈着方步走了:“我有事要忙,下午再说吧。” 小穗和方丛把所有文件核对完,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方丛坚持不在公司吃饭,说有事还要回所里处理。小穗拗不过她,送她到一楼的院子门口打车。 小雨不知几时能停,细雨朦胧宛若轻雾一般。绵绵密密倒也不大,雨滴打在身上浸不透衣服,小穗把伞留给了方丛,自己快跑几步先回了楼里。 她在旋转门的入口处擦了擦衣服上的雨水,刚要进楼,一层保安的对讲机响起来。 保安收到呼叫里的通知,让小穗赶紧回院门看看,刚刚和她一起出门的女士在积水里摔倒了。 廖驰开完一个短会,去食堂吃过饭刚上来,半躺在办公室沙发上刷上午的股票走势。 门口工位上人事部的几个女孩刚下楼,嘁嘁喳喳的八卦。 “看起来怪吓人的。” “谁说不是,雨天出门怎么不小心点!” 一个年纪大点的中年女同事说:“不过,看她的样子,不大像是摔啊……” “那是什么?” “你们小姑娘没经验,你看她白裙子上一片血迹,更像流产啊……” “不会吧?听说那位律师小姐还没结婚呢。” 廖驰刷手机的动作一顿,心里忽然咯噔的猛然跳一下。 正在这时,小穗的电话打进来,语气恶狠狠的:“我送方师姐去旁边的社区医院,不管你在忙什么——马上来,赶紧的!” 十分钟的车程,廖驰感觉像过了十年那么久。 车子在医院门口随便一停,他人就飞奔进了急诊楼。 等医生做完检查,他在楼道里等到方丛被轮椅推着出来,似乎又过了一个十年,他的心里已是百感交集。 蹲下沙哑着嗓子问她:“怎么样?好点了吗?” 方丛带着口罩,虚弱的窝在轮椅上,面色更加惨白。她不想让廖驰知道,可小穗聪明,一看她流血,再往下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一下就明白了。 真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人命关天了。小穗被吓得不轻,推着轮椅没好气地说:“人在这,好不好的,看不出来吗?” “医生怎么说?” 方丛气若游丝的不说话,小穗代劳:“说幸好摔得不重,让去打点滴,单子在这。” 她晃了一下,本想让他去跑腿,又想到不能让他看到单子上的处方:“你在这陪师姐,我去缴费取药。” “给我吧。”廖驰拦住她,难得的迟疑不定,问小穗,“孩子……也没事,对吗?” 从医院出来,廖驰无视车窗上的罚单,打开后座的车门,把方丛从轮椅上抱了进去。 动作轻而小心,小穗从没见他这么温柔体贴过。她也不当电灯泡了,摆摆手自己走了。 廖驰第一次进方丛家,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装修简单、家具不多,空间显得有些空旷。 他抱着她往卧室走,方丛说:“不用,把我放在沙发上就好。” 她从医院见面就一直沉默,他问她什么只会点头或者摇头。这会儿终于肯开口,廖驰没有拂她的意,放下人又把医院开的药拿出来放好。 “医生说你贫血,这几种药要一天三次的吃。还要补充叶酸和维生素,这两种是一天一次。” 他交待完,方丛眼也没抬,拉过来一个毛绒绒的抱枕抱在怀里,暖和了会,说:“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呢。” “为什么不要?因为我吗?”从意识到要有一个新生命那一刻开始,廖驰的脑海里从没有过不要的念头。 方丛的说辞,其实也仅是强弩之末而已。 孩子已经快四个月了,两个月的时候她发现大姨妈没来,买了试纸测完,看到两道杠的时候,仿若晴天霹雳一样。 六神无主的惶然,有一段时间每天郁郁寡欢,不知道要拿这个突然的“意外”怎么办。 拖着拖着两个月过去了,她换了平底鞋,还了宽松的衣服,更加注意作息的早睡早起。早起偶尔孕吐,但她该吃还要吃,饮食荤素搭配,戒油戒辣,吃得比谁都健康。 女人对宝宝有一种天然的、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即使她对未来迷茫的一塌糊涂,她也割舍不下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 “因为很多,总之我没想好。” 廖驰给她倒了杯热水,先让她吃药。看她咽下去并没有不良反应,坐在沙发另一侧。 “我不会让你做单亲妈妈。你放心,所有的一切我来安排,你只管好好休息。” 她问他要结果,他说要顺其自然。所以,上天替他们做出了选择。 廖驰初听见孩子没事的惊喜仍在,心中一阵激荡:“丛丛,我想这就是天意。注定我们不能分开,还要继续一起走人生的下一段路。“ “可是,我要的不是这种方式。”方丛摇头,眼里满是疲色,“我不想用孩子绑住你。” 她很现实,对他本就没多少信心,横杠在他们之间的问题那么多,一个共同的孩子能解决多少呢? ——不能,只会让问题更加多如牛毛,让所有事情雪上加霜的一团糟。 “你何不换个角度,也许是我,用孩子绑住了你?”廖驰笑笑,低头低的坦然:“是我的责任,我愿意也必须承担起来。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你早就没有机会了。”这也是中间见了几次,她一直没有告诉他的原因。 方丛笃定的话,让廖驰十分后悔前两次的执迷不悟,“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没错。所以孩子的去留在我,不在你。” “你是赌气,还是真的决定……”残忍的说法他甚至说不出口。 “真的。” 廖驰的脸色蓦地变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她怎么狠得下心?也是,她一向狠心,果然还是那个铁石心肠的她。 “这个孩子和你无关,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我会自己处理。” “处理”是什么意思,廖驰还能不明白。再开口,他的嗓音十分艰涩:“不要意气用事。只要你愿意留下孩子,我可以为你做所有你能想到的事,结婚、还有……” 还有什么?他脑子卡壳,除了结婚,竟再也想不出来了。 方丛鲜少表达自己的意愿,她努力工作、认真生活,可是,他需要她给与什么,他话到嘴边却没词了。 “所有的,我都不要。我自己一个人,也很好。”方丛扶着沙发起身,“你走吧,我想睡一会。” 第54章 我现在需要的是早饭 早晨七点多,方丛起床。在洗手间刷牙的时候,照常一阵子恶心,干呕不止。 她前期的反应不大,过了三个月反而头晕、晨吐的症状都出现了。肠胃跟着七荤八素的难受,空腹时尤其严重,一早人就被折腾的疲惫不堪。 这周的工作日没剩几天了,下周她开始休假。坐在洗手间里缓了快十分钟,她还是决定去上班。 昨天医生说,四个多月的阶段,是宝宝生长发育最快的时间。她需要多补充营养,并且保持情绪稳定。方丛情绪最稳定的时候,就是面对工作的时候。 天渐渐热起来,她家离律所要转乘两次地铁,路上至少一个小时。地铁上人多而拥挤,昨晚方丛就想好了,后半周她出门还是叫个出租车。 月底要来了,房贷压力沉重,偶尔她不得不捉襟见肘的省着花钱。律师这个职业,有个著名的打油诗,“投身律师终日疲惫,为了生计吃苦受累。西装革履貌似高贵,其实生活极其乏味”。 收入高不到哪去,几年下来她的钱都投在了房子上。本城房价水涨船高,对她这样的刚需自住一族,浮盈的收益并不大。 钱上她还要节约一些,但昨天的险境实在让她心有余悸。方丛一边出门,一边打开手机叫车。没发现房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差点迎面撞上去。 幸好廖驰反应快,退后一步,堪堪扶住她,下意识的随口说她:“走路不要看手机。” 顿了一秒,轻缓的又说:“是我不该堵在门口,对不对?” 方丛没想到他又来,憔悴的脸色凝滞片刻:“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门不太隔音,她在门口换衣服、换鞋,收拾出门的包,没有听到楼道里有人声经过。他来了也不敲门,就这样等在门外吗? 廖驰看表:“你平常起床的时间。我住得近,过来很方便。” 他没说,他一大早回了趟父母家,在城里兜了大半圈天才大亮。 “你来还有事?”昨天说的还不够清楚,他走时万念俱灰的颓败。 “昨天气到你了,我来看看你好一点没有。”廖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还有,给你这个。” 深棕色的硬皮小本,镂刻着几个大字。方丛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不光不接,像看到烫手的山芋似的,双手一下背在身后,疑惑的看着他。 “我不要……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谁家的户口本,是可以随便给人的?她要他的户口本干什么?分明是他不按牌理出牌,过来扰乱她的阵脚。 “表明我的诚意,你总不相信我。你如果愿意,我们今天就去民政局。我昨天预约了号,随时去都可以。” “廖驰——”方丛简直无言以对,气得叫了他的全名。 “我们没什么不合适,你要的将来、承诺,我马上就可以给你。你不是想……” “我不想,不想!”她几乎要跳脚,“昨天我说得不明白吗,和你不可能了!你的东西,自己收好!” 方丛很少被人气成这样,不知是孕后激素急增的缘故,心里直觉他在有意的讽刺她,甚至侮辱他。 她再想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卑微到如此地步。再说,那都是以前的事,她已经翻篇了。 廖驰讪讪收回,转身拿起地上一早放好的鲜花:“好,好,不要户口本。这个呢?我找了几个地方,才找到一家开门的花店,知道你喜欢花……” “也不要!”方丛现在看他哪里都不顺眼,只希望他立刻消失。 他堵住门口不走,她可以走。绕开廖驰,鼻尖的香味让她胃里再度不适,方丛嫌恶的瞥了眼花:“你不知道吗,花粉对……孕妇不好。” 她本要说小孩,想起昨天才对他了狠话,一出口改成了孕妇。 他从来都是喝仙气长大的,方丛有心埋汰他,这些华而不实、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花招,他不知道用在了多少人身上。 她停下脚步:“现在我需要的,不是花,不是承诺,是——早饭。”空着肚子难受一早上,他能理解几分?毫无疑问,是零分。 你钓过鲨鱼吗 第51节 廖驰跟上:“我陪你找一家早茶餐厅……” “我赶时间上班。” 他表情难堪:“那我送你去上班?” “不要!” “我送你吧,别的我做不好,至少让我做一次车夫……” 第二天,方丛一出门,人又在,换了个偏点的位置,离她家门远很多。 “走吧,我送你。” 廖驰从善如流的吸取了昨天的教训,手里拎着好几兜冒着热气的早点,笑呵呵地迎上来。 “吃的你拿着,在车上垫垫肚子。” 小穗觉得匪夷所思,一个女人遇到某个命中注定的男人,是不是什么昏头的事都干得出来? 像方丛那么聪明优秀的律师师姐,一不小心就着了男人的道,八字没一撇呢,肚子忽然就大了…… 不过在这个时代,未婚先孕不是新闻,奉子成婚的情侣遍地都是。婚姻不过一张纸,婚或不婚,大多数人已经视若浮云。 可方丛又不是像她一样的笨脑壳。小穗最近才是泥足深陷,有点越来越拔不出来的苗头。 男朋友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业余时间少到可怜。小穗每天不得不把他时间的缝隙都抠出来,黏他黏得像一块牛皮糖。 早晚做他的小尾巴,去哪儿都不想和他分开一步。曾经她最看不惯身边那些风花雪月、成天恋爱脑的人,到她这里——她是吗? 她反问自己,忽然也不确定了。以前她好像没有这么高的恋爱需求,每天都要见面,见不到他面的时候,一天信息满满一大屏,她自己都要看不下去了。 这晚,两人从外面吃饭回来,在小区里散步了大半个钟头。上了楼,小穗还是黏黏乎乎的不想让他走。 “你肯定在我身上偷偷涂胶水了……”她自己还委屈巴巴的,怪也是怪他。 周望川坐在她家沙发上看晚间新闻,对她偶尔的奇怪言论已经司空见惯。 他看新闻,她躺在他大腿上看他,手拉过他的胳膊绕在她胸前,抱住不放。 太近了,周先生的手臂绅士地动了一下:“我拿手机。” “不许看手机。看也只能——看我。”小穗揪着他的手,使了劲又放回原位。 小臂紧贴敏感部位,周望川小幅度地挪了一寸,又被她正色纠正:“别乱动!” 这样才有温馨的情人抱抱的感觉,小穗勉强满意了。 周望川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看似小鸟依人的女朋友,不讲道理起来……小霸王一样。 小穗如胶似漆地腻了他一会,他其实也没进去电视,被她分心的厉害。 女孩子不都这样,爱他的时候认为他就是全世界。男人嘛,大概率不是一样的看法。 小穗摇摇他,惨兮兮的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缠人了?让你一点空间都没有了?” 他把电视音量调低,还没说话,她又自问自答:“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会自己调整一下。” 周望川最近的时间像被谁压扁了,分给其他事情的部分缩了又缩,全部被多出的一项重点内容占据——陪女朋友。 “不用。”他也在慢慢习惯,习惯就好。 这个态度很上道,小穗认可,起身手脚并用的往他身上爬。 “不过你别担心,再熬一个月——最多再一个月,等我过了这股热乎劲,就不会天天缠着你了……” 那是好是坏?一个月的新鲜劲,是对他的肯定还是否定?周望川被她说笑了。 再上心的人,朝夕相对的密集见面,也难以保持那份激情了。小穗拍拍他的脸,坐进他怀里,夸夸其谈地吹牛。 “忍一忍,下个月开始我就改。到时候天天出去浪,找朋友逛街约会,找朋友玩耍喝小酒……” 她的生活也不是只有他而已,小穗一挥手,“你嫌我粘人?一周之内,让你见我一面算我输!” “你敢?不许。” “许不许,你说了不算……” 周望川拢着她,对她的折腾劲儿很是服气。一会儿乖的小白兔似的,一会气得人牙痒痒。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总是危险的。没说两句,不知是谁先主动,两人越抱越紧,很快亲在了一起。 炽热的唇压迫对方,他托着她的后脑,唇齿间轻咬吸吮,舌尖缠绕追逐着她的,吻得占有欲十足。 彼此的呼吸很快急促起来。小穗身体渐渐发热,嘴被他强硬的堵住,任他在其中,探索每个角落。 这会他不再道貌岸然,大手顺着曲线滑上来,停留在某处轻抚。动作仍然克制,小穗不自觉地挺腰,更深的往他怀里钻。 气息急于寻找一个出口,心中却又希望就此沦落在他柔韧的力量之里,再也不要停下来。 亲到一半,他忽然撤了力道,收手靠进沙发里,平复呼吸。 小穗正颤颤悠悠的舒服,不满的哼唧唧,跟过去在他怀里努了几下。 周望川闭着眼:“好了,别闹。” 怎么能说是闹呢,小穗不依,恨不得长在他身上:“怎么了,不理我了?” “嗯。”他抬起眼皮,热热的看她一眼,又合上,低道:“再下去容易出事。” 小穗不安的动了动身体,往下挪到他大腿靠近膝盖的地方。 是要忍住,擦枪走火这事,她还没有准备……可话说回来,有的事,情到深处自然而然。他的进度条,显然比她想象的要慢。 第55章 做加法还是做减法 日子匆匆而过,生活中有些东西捉襟见肘,让人想捂住不许它流失,一是钱包,二是时间。 这是小穗这个月突如其来的感慨。她是个挣多少敢花多少的女孩,打从新男友上任之后,钱包和时间似乎都长了翅膀,飞得特别快。 像所有的情侣一样,小世界里多了一个他,每天早晨醒来,心情都是美好飞扬的。小穗有时候静下来琢磨,男人和女人在恋爱的状态上,真的差别很大。 她似乎回到了大学刚毕业的状态,把身心从工作中迅速抽离出来,至少有一半偏向了心心念念的男朋友。 周望川呢,她敢肯定,他的重心仍在从工作往女朋友拉锯的半途中。分心到她这里的能有百分之二十就不错了。 不是他不心甘情愿的付出,男人享受的是得到那一刻的满足感和快感,女人看重的则是在一起后你侬我侬的温暖。 她的感情投入远早于他,也是一个不平衡的原因。周望川太内敛,很多感情不会表现出来,所以他心里是不是真的在乎她,小穗最近有点没底。 周五下班,廖驰在一个公司小群里宣布晚上聚餐,他私人请客。 几个活跃分子在群里欢呼,走啊,小龙虾撸串走起!也有人在另一个隔离了老板的、更小范围的群里纳闷,啥情况,廖总为啥请客。 上次可是让周总把风头别掉了不少,这回是要庆祝啥,项目进展顺利? 作为一个大方慷慨的老板,廖驰请客的情况一个月总有一两次。有时美其名曰非正式的工作交流,有时理由很简单,哪个部门工作取得了一点成就,他就拉着大家吃吃喝喝庆祝一番。 工作上的仪式感嘛,小穗也爱在部门里搞这一套。说好听点叫增强团队凝聚力和归属感,往直白了说就是收买人心。 有人回,还用说嘛,廖总有喜事呗。小穗关上群信息,心说,是啊,还是不可对人言的大喜事,后继有人算不算。 就当是老板钱包太鼓了,团建一下减减负好了,大伙一致说要狠宰他一顿。 临下班的时候,夏楠来叫小穗,和她结伴去楼上喊人,人多一些才热闹。 廖总要请客的消息在六层已快人尽皆知,这时,同事之间的亲疏远近表现得最为明显。夏楠是公司后勤的大管家,按照惯例要帮忙凑够两桌人。研发的人说不去,销售的人也说不去,答应去的都是其他几个廖驰直接管理的部门。 另两位老板也在受邀之列,小穗随夏楠去了周望川的办公室。 “周总晚上有安排吗?我们隆重邀请您参加聚餐。今年大家聚的机会少,您有空的话一定要来……” 任夏楠热情游说,周望川面色平平地婉拒:“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去吧。” 廖驰的局他不去,就像他的局廖驰也从不来一样。说是这样说,他不放心,朝小穗的方向看了两眼,对夏楠多嘱咐了两句。 “少喝点酒。” 内部聚餐,灌酒是常事,路数他很清楚,又说,“人多注意别出安全问题。没事的话,能不喝就别喝了。” 夏楠满口答应,小穗却知道这话八成是说给她听的。 接着要去找俞总,走时小穗依依不舍的回头,很想腻着他多说几句话。 却被他理解错了,不一会儿微信追过来。【不是要管你。如果我在,你可以随便喝。】 曾经酒后的斑斑劣迹还冒着余温的热乎,小穗还能不明白,【放心,我酒量不错的。】 【酒量我不知道,酒品确实不行。】 ……她不就是不老实了一点,爱动手动脚了一点。酒品因人而异,对象是他,她才敢——放心大胆的耍流氓啊。 【一点不喝说不过去。今天廖总高兴,吃完说不定还有第二场,有人已经闹哄哄的要去唱歌了……】 周望川的信息很简短:【想办法回绝他们。】 【怎么回绝?】她一向从头玩到尾,一场不落。 【我不介意你拿着鸡毛当令箭。】 【啊?】 【男朋友管得严,男朋友不讲道理,男朋友不许你喝酒熬夜晚回家。就这么说。】 小穗哭笑不得,这么不计形象的诋毁自己真的好么。 【周先生,你不会真的是这种男朋友吧?怕怕。】 【不是。我尊重你的爱好,而且我也相信,你会自己约束自己。】 看,老古板的男人有时多阴险。给她扣帽子,要她自己领会精神,拐弯抹角不还是一个意思吗。 聚餐时和同事一说,果然被群嘲一番。“令箭”没发挥作用,反成了“箭靶子”。 连廖驰都上来一起批判,男朋友还是要下工夫调理的,不然管太多是找男朋友还是找个小爸。 他也不说当年他和方丛谈恋爱的时候,事无巨细连出个门叫个人都要把人管得死死的。当然,主要是方丛也真的乖乖听话。 结束时有人提议续摊,廖驰说早点散了吧,他还有事。 夏楠要签单他没让,叫来服务员刷卡。又说桌上一份川味小菜做得很地道,酸酸辣辣的清脆爽口,叫服务员再给他打包一份。 两桌人一齐大跌眼镜,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众所周知的黄金单身汉,何时家里自己开伙了。廖总做饭就和天上的神仙下凡一样,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钓过鲨鱼吗 第52节 廖驰不管他们,出来开车急踩油门,直奔方丛家,人肉快递上门。 这个月份方丛一到晚上困得不行,早早上床,被敲门声吵醒。一看满盒子的泡菜,虽然味道扑鼻的咸香诱人,照样没给他好脸色。 “我不要,我也吃不了。没营养,再说用盐腌制的菜孕妇不能吃。” 这么常识性的问题,他都不知道。 廖驰把盒子封好,准备给她放进冰箱:“可以适当少吃一点。我看专家的说法是,饮食搭配重要,孕妇的心情和食欲更重要。” “你怎么知道?” “我看育儿书上说的。”廖驰献宝似的打开手机,给她看他拍的照片。 十几本厚厚的大部头百科全书,和一个专门做笔记的本子。廖驰的字迹清清秀秀,花花绿绿地标注了不少重点,本子足足写了数十页。 “育儿书是买多了点,但我坚持一天看够五十页,一本书三四百页,十天怎么也能啃完一本。一个月啃三本不成问题……” 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小菜飘散的香气也很能勾起她方丛的食欲。 可问题是——他只打包了一份泡菜,吃的呢?主食,点心,饱腹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啊。 大半夜的,方丛没力气说他,随他收拾自己回去睡觉了。 在小穗的认知里,周望川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或者说很藏得住脾气的人。 面对她的时候,他的反应大多时候是木然的温顺,带着一种特有的男子汉的柔情。 对着别人,沉静如海的外表之下,戾气和锐气不知被他卷到什么地方去了。本身的涵养也不允许他乱发脾气。 但他也有反应激烈到像十级海啸过境的时候。周一,周望川在公司里大发雷霆,把几个部门的头头狠批了一顿。 起因是一份不大不小的芯片失效文件。 公司发给一家手机厂商的芯片出了问题,高温下突然失效。产品经理从客户工厂样片带回了十张样片做失效分析。 结果一周就出来了,但一个失效分析的报告,却一个月还没正式的发布给客户。周望川调出进展情况一看,报告从研发团队出来,居然要经过大大小小七八个所谓“内部审批人”的签字,他一下就火了。 审批流程如此之长,一个月了报告还在内部打转,时间大部分都耽搁在了无谓的批准环节。 周望川震怒不已,当即就把几个部门的经理叫到了办公室里。 这还是云驰的初衷吗?云驰曾经立志于发展成什么样的公司——价值观在每层楼的墙面上张贴着,“用实力说话、用产品说话、用效率说话”。 而今呢,云驰变成了一家高效运转、像齿轮一样聚合协作的公司,还是让一线员工为一个签字流程跑断腿、磨破嘴的公司?公司的管理体系何时庞大至此了? 周望川直指后台部门,好好的流程,这个部门也要参与、那个部门也要插手,你们应该反思,你们的加入是让流程是严谨还是拖沓?即便是为了严谨,相比客户的需求之急迫重要,真的有必要如此严谨吗? 他毫不客气地问,人家研发部门马不停蹄的做失效分析,才用了一礼拜;审批一批一个月,你们不觉得惭愧吗? 一言以概之,问题核心在于这些“大公司病”的放任自流,从根本上是管理人员失职,或是无能,无论是中层还是高层。 周望川滔滔不绝的说了半个小时,一点遮羞布不留的批评,说得几个部门负责人面面相觑。 直中要害的尖锐言辞,很快在公司间流传开来。后台部门——大部分是廖驰直管的地盘。几个老总之间常常意见相左,争到后来各自保留意见不少见,总要互相维护一下彼此的体面。这样声色俱厉、指向明确的谴责,还是头一遭。 晚上,周望川给高层群发了一封邮件,把事情原委陈述了一遍,他自己先做了检讨,同时请各老板下属的相关部门对此做出自查和反思。 末尾说,大公司病不是云驰多年来推崇的东西。公司有一些东西正在流失,这类的弊病必须要从源头杜绝。 邮件同时抄送了公司所有中层,小穗看了看失效报告涉及的几个部门,看一个头疼一个,看到最后心惊肉跳。 这个时候,越多问题越会让形势更加波谲云诡。矛盾之下隐隐闪现的刀光剑影,似乎正在把高层之间的斗争推向新的高潮。 廖驰今天不知为何依然不在公司,一个小时后,他用手机回复了邮件。 【我很遗憾有些东西流失了,但我认为,同时另有一些新的东西正在注入。云驰的业务和团队在几何级的递增,流程上需要做加法,把规范化、体制化、相互制衡的理念“加”进去,而不是一味做减法。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值得大家思考。】 第56章 我只想你好好的 小穗第一次走进摩尔咖啡的店门,无暇观察室内形形色色的创业人士,欣赏由名家操刀的装修设计,上来抓住一个服务员,直说要找周望川。 “出了什么事,这么急着见我?” 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十万火急,一刻不能等的样子,周望川只好让她先过来。 他的会议还没结束,在一楼给她预留了个角落里的卡座。小穗坐下没多久,他也来了,小穗开门见山的问他。 “创微电子,这家公司你听说过吗?” 周望川点点头:“知道。” 他的神色不见波动,好像这是家再平常不过的小公司。小穗目不转睛地端详他好一会,把事情娓娓道来。 “前阵子,采购部补了一批供应商的材料,我们请律所重新安排了一次审核。按要求,律所需要把公司所有主要往来合作方的背景摸清楚,特别是涉不涉及关联方和关联交易。” “股权关系上,他们要核查得很细,并且要穿透到股东最上层,也就是最终受益方。早前的几批资料,上个月就给了核查报告。这次一批是后补的,核查结果今天刚出来。” 她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一点东西。 “其他供应商没问题,而这家创微电子——律师给出了风险提示。” 周望川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她的来意,他不会对她绕弯子:“最终股东里有我和老李,对吗?” “是。” 律师认为这个供应商的资质有问题,穿透好几层之后,上层股东里有一个私人平台公司。再往上追溯,老李和周望川的名字赫然在列。 很明显,这是一间属于周望川个人旗下的公司。老李倒还好,不是公司副总,现在又已不在上市范畴,和周望川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创微是我三四年前投的一家设备企业。做设备和做芯片完全不是一回事,设备在芯片上游甚至更上游,和公司构不成任何竞争关系。我只是感兴趣,他们的团队有想法、有技术,所以参了一部分股。没有控股,也没有参与经营。” 她火急火燎地过来,一脸凝重地抛出来,想必这是个不好处理的难题,周望川解释得尽量详尽。 “问题是,研发部门去年从这家供应商买过一台测试设备,你知道吗?” “有点印象,我签过字。不止我,唐进和廖驰也签过字。” 几层股东结构算下来,他个人占创微的股份最多不到10%。创微生产的设备在某个特定的行业垂直领域很有特点,比国外设备便宜,还少了进口环节的各种手续。所以,对创微进入公司设备上的供应商名录,他是支持的。 “创微生产的设备上百种,测试设备对他们来说只是低端产品线的一款而已。我记得采购价格也就一二十万?价格的合理性,唐进做过评估。” “合理不合理的不说,供应商的身份总是敏感……不防君子防小人,这种情况下,你当时应该做一些防范措施的,明哲保身啊。” 小穗心说,他不喜欢外企就事论事那一套,可回避采购,正是外企特色里的一项。她见过好几个外企,采购政策厚成一本书,恨不得把所有能穷尽的事情都写上去。采购和财务两大花费部门,是外企高管们清晰不敢染指的领域,界限感比其他公司都要清晰。 不是说完全没人捞油水,起码明面上大家敬而远之,不想惹上哪怕一丁点荤腥的名声。 她叹了口浊气,希望自己不是过于敏感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你要不要提前准备些材料?或者让供应商帮忙,提供一些比价的数据作为佐证?” “怕我从中拿回扣?”周望川摇摇头,委实不认为是个大事。 对回扣的说法,自己先付之一笑,“又不是百八十万的,十多万的设备,有这个必要?” 咖啡馆里客人络绎不绝,角落一侧是落地窗,另一侧是一面高高的书架,他们这一桌周围有所遮挡,反而出奇的安静。 小穗把自己砸进沙发座椅,抓抓长发,烦恼比头发还长:“你这人怎么不听劝,怕就怕被有心人捉住把柄……” 要捉他的小辫子,这说不准就是个机会。暗地里拿着放大镜找他错处的人多得很呢。这个有心人,可能是别人,也可能就是——她的顶头上司廖驰。 “我没什么准备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即便有人拿创微说事,总要讲证据吧?” “真到你百口莫辩的时候,人家管你什么证据不证据!” 小穗把情况设想到最坏,虽然她直觉里认为廖驰不至于那么不择手段。 周望川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右手,紧了紧,安抚她别急。大拇指摩挲她的手背,问她:“廖驰——你还没和他说?” 不然她也不会大白天的狂call他,非要来这里当面找他。 “他这周大部分时间在外面,我想单独和他约个时间,把整个项目和他一起汇报的时候再说。” “不用,你正常汇报你的,不要因为我徇私。” “……我有我的安排,你先别管。”顽固死了,小穗不肯放弃,隔着桌子把他的胳膊快摇成面条了,“趁他不在,你真的准备准备吧,万一事态严峻了呢……” 他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说:“好。” “我只想你好好的,你明不明白……” 周望川笑了,拖着她往自己这边拉,把人按坐在身边:“我明白。” 她的建议可能可行,也可能完全是无用功,她的好意周望川却十分领情。她担心他,记挂着他,所以先跑过来找他。 这不是小穗第一次告诉他这些事,他记得上次她也隐晦的提了几句。 沙发靠背很高,足以挡住两人的身形。周望川伸臂把她搂得更近,心头暖得像春日阳光洒满后似的一片温热。 忽然有一种冲动,他很想亲亲她,告诉她他明白她的所有担心和忧虑,那些他都能解决。但玻璃窗外人来人往不时有人走过,他还是克制住了。 松开她,口中随意地问起其他:“今天工作多吗?” “多呀,融资方案还没写完。” “什么时候出来?”上市融到的钱公司准备怎么花,铺在哪些业务上,也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下周吧,最快的话。这周还得加几天班。” 小穗扁扁嘴,缠上他的腰又钻进他怀里,眨巴眨巴小扇似的眼睫。 “今晚也得加班。这样跑出来几个小时,晚上都要补回去的。但没关系,加就加好了,你的事情在我眼里最重要,比别的都重要……” 讨巧的话一到她嘴里,抹了蜜一样的顺口又贴心。 周望川没动,望向她的眼神却多了些绵绵的情意,低语道:“今天这么乖……” “嗯。” 他轻吻她的眉心,蜻蜓点水一般掠过:“晚上我陪你。” 小穗僵了一下,忽的坐直身子,很不确定的问:“……今晚?” 回家陪她吗……不能不让她往歪处想,晚上本身就很暧昧了啊。亲亲抱抱摸高高,正常情侣晚上的活动不都是这些。 周望川拍她后脑:“今晚,陪你加班。” ……那她不要乖了,她要不乖行吗。 同一时间,廖驰被市场部的业务规划搞的焦头烂额。 年中市场部例行的更新了下半年的业务规划。但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上半年又是疫情又是贸易摩擦,工厂缺货至今仍是一片难求。下半年很多产品的规划大变,何时面世,何时量产,技术路线谁也定不下来,市场部、研发部、项目管理部门一人一个说法,吵翻天也没有结论。 你钓过鲨鱼吗 第53节 没有主心骨,廖驰问市场部头头:“你们周总呢?为什么不来参会?” “他说是能赶回公司,不知道什么原因,刚又说有点事要晚到。”市场部经理给周望川的电话没接通,战战兢兢的回答。 算起来,廖驰也在这行耳濡目染了好几年,可他的见识要么太宽泛,要么太偏某一专业。于是让最接近前沿的市场部经理拍板。 “调研了那么多家客户,同行竞争对手的信息你们也了解,你们总有过全面的论证分析吧?以你们的意见为准。” 市场部经理说:“不行啊廖总,细节上我们可以把握,方向上还要周总统筹给个意见。我们的意见,级别不够啊!” “对自己的工作成果有点信心,ok?” 下半年马上要开篇,廖驰知道几个团队都在等米下锅。 “不是信心问题,是高度不同。您看我们市场部门负责仰望星空做规划,研发部门负责脚踏实地做产品。总有人要在脚踏实地和仰望天空中间权衡,这事只有周总能拍板啊!” 廖驰把文件一扣,听都听烦了:“拿架子专挑这个时候?——那还说什么,赶紧打电话去!” 廖驰这个月确实忙得不见人影。方丛那边他要顾,早晚常常去报到“打卡”。 公司里杂事一堆,外面还有很多活动要他参加。自打云驰上市的决定做出之后,他在外面跑动得更勤了。 芯片企业这两年是宏观政策支持的热点,扶持细则出台后对像云驰这样的企业来讲,红利多多。各方关系廖驰他一直不敢懈怠,借着上市的这股东风,最近有了开花结果的迹象。 动用了几乎所有的朋友和资源,云驰今年被所在的高科技园区列入了重点推荐的潜力独角兽企业之一。 区长终于签了批文,同意给云驰一块位于新区略偏位置的地皮,作为云驰上市、扩大规模后的总部基地。 这事廖驰好大力气运作了一年多,他不敢声张,怕被别家公司抢了去。园区入驻的实力企业那么多,地皮一出就被大家抢破头,他的优势微乎其微。 他带着一个做建筑行业的朋友,这个月跑了几趟新址。虽然还是一片荒草丛生的不毛之地,但高速公路四通八达,地铁明年也会开通,他对这一片区域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小穗约不到老板,电话也不敢打,直到一周过去,还没把供应商的事找机会告诉廖驰。 周末周望川问她,她扭扭捏捏的说了实情。 第57章 擅长急刹 要不要把律所的风险提示汇报给廖驰,小穗还没拿定主意。 傍晚时分,她懒懒地坐在客厅飘窗前的地板上敲电脑,周望川端了杯热茶过来,给她放在手边。 “这事来的蹊跷,最好别在你这里耽搁。”周望川总觉得很是巧合,“既然有人拿出来,说不定早就虎视眈眈,在暗处等着看热闹了。” 按小穗的说法,律师都撤场了,问题又冒出来。云驰每年几个亿的采购规模,一个十几万的零星设备,实在微不足道。 “嗯,也有可能。” “迟迟不见动静,也要狗急跳墙的。不要把焦点集中在你这里。” “我主要是,预见不出来廖总会有的反应……” 周望川在一旁的休闲椅上坐下,比她的位置一下高了许多。小穗仰视他看了一会,他在家穿了一套深色短袖休闲装,掩饰不住他身上和廖驰一样的卓然气质,却比廖驰纯朴和接地气的多。 “你们俩——有什么私人恩怨吗?”小穗小心地问,怎么就是不对付呢。 “没有,顶多互相看不顺眼罢了。” “因为什么呢?” “不一定是因为具体的某件事。”周望川和廖驰共事快四年,对他的脾气秉性也算了解,“这么说吧,同一片草原上的两只狮子,你觉得可以和平共处吗?” 两只雄狮子一起抢食的话,共处是很有难度。在心里把两人方方面面比较了一番,脚尖在地板上蹭啊蹭啊的发愁。 “两狮相斗必有一伤……”一个是她最亲近的男人,一个是她多年的旧友、如今的衣食父母,“唉,我要变成夹心饼干了。” 周望川拨了拨她弯弯翘翘的发尾,手指在她颊边的小梨涡上一扫而过。 “别担心,大家文明竞争,能有什么可怕。虽然他的风格偶尔被人诟病,但我认为,起码他为人不差。” 他从没在小穗面前说过廖驰什么,头一遭听到他口中对廖驰的评价,居然还不是负面的话。 小穗最心仪他这一点,虚怀若谷、正面迎战而不在背后贬低对手,这才是成熟男人该有这种气度。 “假如让你换位思考一下,你能试着理解他的立场吗?” 周望川边悠闲的斟茶,边说:“我理解他的想法,但立场上恕难苟同。他也不会理解我的,不是吗?” 小穗一敲脑瓜:“实业家和资本家嘛,我记得听你侃侃而谈讲过两者之间的区别,当时觉得……特别震撼。” 光听他说话一下把她镇住了,觉得这个人好牛啊。高屋建瓴的论调,用思想的高度煞住了初来乍到的她。 小穗转头偷笑,嘴角微微上扬。那会儿还不知道周总就是有过几面之缘住在隔壁的他。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气场上其实如出一辙,一点点轻狂却又稳如磐石的不好撼动。 “人家是相爱相杀,你俩是相杀相克……” 她嘟囔,看了眼他的脸色,语带保留地问,“你们的矛盾——老实说我一直看得云里雾里——真的那么严重吗,不至于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吧?” 周望川手里转着茶杯,想了一会。廖驰不喜他管太宽,他看不惯廖驰游手好闲。今年之前楚河汉界一向分明,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追溯起来就从年初开始。 “我认为不至于。虽然我希望公司要把目光放长远,不代表他想挣快钱,一定就不对。” 这话够绕的,小穗还是听出了几分缓和的意思。她歪头满意的笑了笑:“我觉得廖总也不至于。” “那么相信他?” “以我多年对他的了解,他不会。” 小穗觉得,廖驰对周望川顶多只是怨,并没有恨。难道他意在把云驰搅得天翻地覆,挤掉周望川自己独霸一方?他真的喜欢经营企业吗?应该不是。 闲适惬意的周末黄昏,两人依偎在一起煮酒烹茶,如果不谈工作,也是一段乐哉悠哉的好时光。 小穗合上笔记本,决定不再想这么沉重的事情。屁股往他的方向挪了一下,又挪了一下,挨到他腿边。 “周总,问你个问题。” 小腿上贴上来软绵绵的一团,然后被人从下抱住,周望川语气舒缓了些:“什么?” “你当初追我,不会是因为——我是廖总的人吧?” 他的眼睛微眯起来,用危险的口吻问:“没听清,谁是谁的人?” “呸呸,错了。”她作势打嘴巴,“我是说,工作上我是廖总队伍的人。工作之外,当然属于我亲爱的男朋友。” “好好学语文。”他一字一顿的说。管理权和所有权,能一样吗。 “口误口误。但你别打岔,我希望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她的小脸正正经经的板起来,看着挺严肃。周望川说:“不是。你想哪去了?” “真的?” 她还敢怀疑。几年不找女朋友,找一个当然万分认真,“那样的话我成什么了,廖驰值得我牺牲那么大?” 周望川俯低上身,挑起眉毛,反过来问她:“再说,什么叫我追你?我追你了吗?” “追了啊!”小穗仗着嘴硬,把侧脸靠在他膝盖上,小嘴一努:“不管,别人问起来,你就得这么说!” “之前的都不算了?” “不算,没有之前。” 他不肯认账:“给我当外卖小妹不算,没事找我聊天不算,喝多了跑我家里干坏事也不算?” 进了公司,对他欲擒故纵不理不睬也不算?他追她,说出去估计没人信。从来是姑娘追着他后面,他对谁假以辞色过。 周望川被她抱住膝盖不撒手,这姑娘嫌他不给面子,照着他的膝盖上方,傲娇地“咔”咬了一口。 她没使劲,可这架势直男谁受得了,周望川点点头附和:“知道了,是我追。” 小穗喜上眉梢,抬脸看他的时候,眼神明澈的像一汪清泉,内里的涟漪却透出点柔丝般的妩媚。 周望川看到错不开眼,空气静了一瞬,他问:“你这是……还想补偿我?” “什么?” “像那次喝多了酒……”不确定她记得多少,没说两句生扑上来强吻他。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强吻,是周望川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然后呢?” 他描述不出来,拍拍身边的空位:“……你上来我和你说。” 小穗不怕他,她没问题啊。心说反正他没别的花头,再情到浓时,也就是湿湿的亲嘴,口水亲干了也没别的…… 一屁股坐他腿上,捏着气音扭来扭去地问:“想怎么补偿,你说——”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衫,半透的丝质面料,里面是她的小心机,一条黑色法式吊带裙。两人靠在一起时,近看隐约能看到肩头细细的黑色吊带。 掐腰的款式,衬得人腰细背挺,前面的弧度尤其凸显得优美圆润。 周望川这人吧,君子气息太浓重,回回发乎情止乎礼的很。今天小穗特意穿了这件短裙,黑色的风景他应该看过,勾不起他一点回忆吗…… “忘都忘了,我还说什么。” 小穗挺胸收腹的拿着劲儿,他的眼神始终停留在她脖子以上,完全不带分心的。她失望的在他腿上一停,就要下去:“那算了。” 长发拨到一边,她另一侧肩部的曲线和下面蜿蜒的曲线几乎连接在一起,足以让他余光瞥过之下口干舌燥。 周望川又不是圣人,沉声揽住她解释:“我是说,要补偿我,那种程度不够……” 他的风格是多做少说,不逞无谓的口舌之利。扣住她的腰往怀里拉,毫不犹豫地吻她。 清风拂过窗台,吹得白色纱幔轻轻飘动,周望川刷的拉起厚厚的帘布,遮住夕阳的余晖。 室内暗下来,窗台下的两人渐渐叠成了一个人。衬衫滑落到地板上,另一件小小的黑色衣物不一会也掉了出来。 吊带被他拉到了手臂上,她被抱得更往上,细细密密的咬出了点点红印。他的大手跟一团火一样,有力的左右游移,爱怜的把玩托弄,酥麻的感觉迅速蔓延到她的全身。 小穗低低的轻呼出声,他才收起牙齿,放开她的后背,安慰似的来吻她的嘴唇。 再柳下惠的男人,化身为狼也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半个钟头以后,周望川开了窗,背着她连抽了几口烟。 他和小穗之间的距离远远的,生怕受她影响似的把她扔在了沙发上。小穗也背着他,捡起小衣服手软脚软的穿,脸红得像蓓蕾初开的桃花一样。 以为他不喜欢这种重口味的呢,迟迟按兵不动,小穗小声念他:“完了川总,偶像包袱掉一地,捡不回来了……” 他是属狼的吗,“肉食”动物无疑,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片片的牙印和红痕,难看死了。 周望川不理她,头都不回。心里满满的愉悦,却仍觉得远远不够,这种感觉他无法对她细说。他哪有什么偶像包袱,靠他积蓄的有限的忍耐力撑过来而已。顶多算秋名山车神——擅长急弯刹车,这技术谁敢怀疑。 你钓过鲨鱼吗 第54节 第58章 没有亲戚关系的家属 文件递上去,在廖驰手里又搁了两天。第三天,廖驰让小穗去办公室,问小穗,你是什么意见。 小穗便知道,他不是没看见,而是也在琢磨如何处理更为妥当。 “恐怕我的意见不一定中立,没法给您提供参考。” 这借口听着新鲜,廖驰问:“哦?你有什么不中立的?” “我对周总有所求啊!后面的路演、和投资人见面、开会,一堆事情指望周总来给我们站台,我可不敢得罪他。” 这也是实情,廖驰皱眉:“法务部核实过了吗?” “核实了,资料没问题,基本属实。” “供应商那边呢?” “我们还没有直接联系供应商。需要联系吗?” “联系看看吧。有没有交叉,有没有干预采购,或者对价格条款提前知情,我们需要掌握最真实的情况。” 听他这么说,小穗心里一喜。廖驰这个态度,没有武断的下结论,也没有揪着小尾巴不放,证明他一时下不去狠手。 这件事情,就像之前小穗和周望川说的,可大可小。关键看公司高层怎么定性。 “再咨询一下律师,问清楚合规上问题到底有多大,影响是什么。” 小穗点头称是。但律师怎么说,她心里早有个基本的判断,创微的采购肯定不违法、不违规,最多是程序上的遗漏问题。 “方师姐休假了,这事我还可以找她吗?” 以前她都是直接联系方丛,方丛给的反馈又快又靠谱,让她很省心。 廖驰横眉立目,满脸不满:“别人你不认识?” “认识啊。” “那你非找她?” 语气好呛人,给小穗噎得窘窘的,缩了下脖子:“是方师姐说,工作还可以接,有事随时电联她……” 小穗识相地话锋一转,“那我叫徐律师尽快来一趟。” 小穗要走,廖驰叫住了她,让她去关门。同时自己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沓装裱整齐的文件,从桌上推给她。 “来,看看这个。” 封面醒目的大红抬头,下方盖了好几个朱红色的钢印,右上角还标注了公文密级。是来自机关的文件。 小穗飞快的通读一遍,再往后翻,后面是规划、环保、土地、建委等几个部门的项目批复报告。 而时间最近的一份文件上,项目建设主体的名称已经从一个区管企业变更成了云驰科技。云驰科技的名字上也盖了一个大大的钢戳,表示审批通过了。 小穗又往前翻,看了看土地的平方数:“这——可不是笔小花销。” 拿地、开工、建楼,后续的内外装修,工程建设项目的投资往往数以亿计,一大笔投资是跑不掉的。 廖驰从抽屉里又掏出另外一份文件:“目前的概算,是这个数。” 《云驰新大楼一期建设项目概算书》,文件出自业内一家第三方土建咨询公司,挂了中字头的字号。 “我们的募资计划,按照这个概算修改一下。问问券商——这种项目要在招股书里披露到什么程度?” 小穗脑子有点乱:“您是说,上市募资先支持这个项目?” 公司现址的小楼是园区管委会出租的,几年下来,员工工位已经很紧张了,租期也连年上涨。这个情况小穗了解一些。 上次剥离出来的新公司,最后还是选择在不远处的外环新区新租了办公场地,一栋高楼的某一层,和其他企业混在一起办公。 从招商引资的角度,园区大力扶持技术含量高的龙头企业可以理解。可这么大的新项目,在公司里一直闻所未闻,话风都不再露一点的。是他保密工作做的好,还是……别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所以搞得这么隐蔽吧? 廖驰看她有点迟疑,索性说得更细、更明白:“你和券商尽快碰一下,看看能不能这样改……” 巴拉巴拉的说了半小钟头,她之前写了一个月的融资方案,几乎是全盘推倒重来。 得,前几周几十页的报告全白写了。老板一张嘴,员工累折腿。 小穗确认好细节出来,已经快到下班的点,赶紧下楼把部门员工叫住。来吧同志们,返工干活。 端午小长假很快来了。工作没做完,小穗准备抽出一天时间来加班,剩下两天安排个人活动——周望川说,带她去郊区“度个假”。 人说三岁一个代沟,小穗和周望川相差了六岁,她觉得这个代沟还有点深。问他,不算来回路上的时间,两天掐头去尾也就剩一天多点,你管这叫度假? 周先生回,不管几天,能暂时放下工作,在他来看就是度假。 好吧,工作狂的悲哀。小穗也想休息,也想陪他,自然要一起出门。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新开的度假村,位于大山脚下,毗邻一片天然的原始湖泊。车子在高速上飞驰,小穗用手机查网上的点评。建筑风格是西式的简欧风,和依山傍水的田园风相映成趣,看照片很有几分世外桃源的观感。 半路上,他朋友打电话来,怕他找不到高速出口,叮嘱他提前看好路标。又说人都快到齐了,你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今天怎么还磨蹭起来了。 车载蓝牙开着,小穗听得真切。周望川关小音量,又说了几句,最后才说,我朋友也在车上,我带她一起过去。 那边似乎十分震惊,急忙收了线。小穗半斜着眼睛,眼刀刷刷的飞了他半天,冷飕飕的说:“什么意思啊,没和他们说我去,也没和我说去玩的还有别人……”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温柔地摸她脑袋:“怕你觉得冷清,你要愿意就一起玩。周末那边经常有朋友过去,你要不愿意我们就单玩,我单独去打个招呼就行。” 他知道小穗喜欢热闹,一群朋友一起闹的局,再忙也要抽空赶过去。 “可你的朋友我不认识……” “见了就认识,都是多年相熟的旧友,很好相处。” 小穗哦了一声,掉头赶紧到后座划拉她的化妆包,对着副驾顶上的镜子,一会左描描一会右划划。 周望川笑:“不用打扮得这么隆重,刚才的素颜就很好看。” “……我天生丽质吧?” “嗯,天生丽质。” 小穗也笑,没纠正他。男人都是外行,什么素颜,早晨出门前她化了小半个小时的妆呢。 度假村是周望川一个朋友开的,周望川叫他老张,就是打电话催他的那位。憨厚黝黑的胖子,看着一身风尘,年纪和周望川差不了多少。 到了小穗才明白,为什么老张总让朋友过去凑人气。从今年年初开始,度假村的生意特别惨淡,好几个月没有开张,这两个月才刚刚缓过来。 环境天然清幽的好地方,很适合三五好友齐聚欢愉。说是度假村,其实就是一个东西合璧、城郊合璧的大酒店。 院子里有树木有花草,有垂钓园有咖啡厅,周围还有上百亩的一片果园,把古朴和现代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 让小穗意外的是,一群人见周望川进来,调侃他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虫子都吃没了,周总才姗姗来迟。这群人里面,竟然老李也在。 小穗好久没见他了,从新公司迁走后他再没回过云驰。她跟在周望川身后走进来,老李看她的眼神像见了女鬼一样。 一桌朋友起哄,周望川先安顿她找个位置坐下。他还没说话,八卦的问题已经接踵而至。 “哎呦,喜大普奔,天要下红雨了,我们周总居然带人来了!快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周望川面上从容不迫,清了清喉咙说:“家属不用介绍了吧?大家认识一下,以后常见的。” 小穗瞥了他一眼,微嘟起嘴。起哄的朋友不饶他:“哪门子亲戚的家属?说清楚!哪有这么打发人的?” 周望川不尴不尬的用话挡回去:“没有亲戚关系的家属。” 一看小穗略带不满的眼神,又拉过小穗的手,五指交扣一起放上桌面,“这种家属。” 第59章 帮理不帮亲 周望川握着小穗的手,一直到午饭时才放开。 午餐是一桌野味和当地的特色菜,北方饭菜的口味偏重,小穗一个人灌掉了一大壶茶。 一顿饭下来,他的朋友她也差不多认全了。有同城的老同学,有曾经一起创业又分开的老友,总之都是好多年的熟人。 小穗本身不怯场,听他们一群人高谈阔论,后半程玩笑也敢随心所欲地开几句了。吃得也开心,周望川一直给她夹菜,小穗的肚子都吃到有点圆滚滚的。 她暗暗吸腹,胳膊虚虚的遮着胃部怕人看见。掩耳盗铃似的,周望川看她挺胸直背的姿势就知道,趁大家说话高兴的功夫,默默地圈过她的腰,在桌下她肚脐上下的位置摸了一下。 小穗隔空嗔怪地瞟他一眼,他很快收回手,把两人面前的小餐盘互换了个个,给她又舀了碗汤。 饭后几个人绕着度假村转了一大圈,一边参观一边消食。随行的家属不少,也有带孩子过来一起玩的。走在路上人一多,小穗的手空落落的就没人拉了。 周老板在外脸皮薄,平常外出到公共场合也很少有亲密动作,她挎着他的时候居多。当着一群朋友,他的矜持劲儿更大发了。从上午他对她那么含蓄的几句介绍,小穗心中已是了然了七八分。 这种事情不能强求,男人感情毕竟不像女人一样外露。小穗悠悠然然的东看西看,碰见好看的风景,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随着大队往前走,后头有人抽着烟,几步跟上了她。小穗抬起遮阳帽大大的帽沿一看,是老李。 吃饭时老李的眼神没少往她身上飘,一会怪异一会阴沉,不知道脑补到哪里去了。 小穗放慢脚步,有意和老李往边上踱步。 “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一开口,老李的语气有点像四五月的李子,酸酸的。 “大概是从你离开公司的时候……”小穗不好意思的一笑,“还没多久。” 没多久,这么快就带出来见人了?老李腹诽,他确定周老板春节后好几个月还是光棍,怎么就光速脱单了?简直不可思议。 “所以——”他没想明白,“你是周总的内线?” 小穗和老李打过太多交道,彼此之间没少交手。一听就明白他在问什么,否认:“怎么可能。” “那就是廖驰的内线了?你们可够下血本的,这家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美人计都使上了。” 话里话外的挤兑,小穗只当个玩笑话来听。什么内线不内线,又不是演无间道。 “也不是。工作是工作,恋爱是恋爱,和别人没关系。” “是吗?事情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倒好了。” 老李把烟头熄灭,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回来咂咂嘴巴,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别说你不知道现在形势多乱。我问你,一旦真出了问题,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站在——事实和道理的那一边。” 小穗讨巧地答,老李不好糊弄:“这么说,如果道理不在周总这一边,你就打算大义灭亲了?” “不会,我相信他是个讲理的人,道理一定在他这一边。” 你钓过鲨鱼吗 第55节 “道理真的那么重要?你们果然谈得还不够久。” 老李伸出食指,意味深长的点了点人群里夫唱妇随的另一对,接着点了点餐桌上大家一起调侃过的单身汉。 “男女之间还讲究帮理不帮亲?瞧瞧,上一个帮理不帮亲的人,最后只能和理一块过了……” 老李惯会拆台,她的话被他拆得七零八落,小穗赧着脸,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 私下帮不帮周望川,说起来太敏感,她有她的顾虑,并不会直言不讳的和老李说。 手指抠着帽沿,挡了挡阳光,也挡住她半张苹果脸。 周望川走过来,护在她身侧:“聊什么呢?” 老李恢复温和的笑笑,小穗也没言语,左手勾上他的胳膊,抱住贴上去蹭了一下。 无声胜有声的小动作,周望川偏头说老李:“你俩熟归熟,聊什么闲话都可以,但你别欺负她。” “老大,你对欺负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老李冤枉极了,“你家这位被谁欺负过,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这偏架拉的,还能更偏吗?他和周望川也是多少年的铁交情啊。 “你也说人是我家的,人归我管,我护着她天经地义。” “老大,你讲点道理,说个话聊个天而已,你女朋友身上掉不下一块肉来,真没那么严重……” 小穗靠在他肩上做了个鬼脸,不理老李叫屈的唠叨。捏捏周望川的胳膊,教育他的话成功的把老李说静音了。 “讲道理也要有讲道理的立场。你知道吗,上一个帮理不帮亲的男朋友,最后只能和理一块过了,你也想这样吗?” 下午东道主老张安排了好几项活动,休闲的打牌,慢节奏的钓鱼,和劳动体力的采摘,让大家自己选。 牌搭子喊周望川一道去湖边的户外麻将桌,小穗没去,决定和几个女家属去果园采摘。 老李是一群人士的临时护花使者,等在边上,贼心不死地笑话小穗:“你分的清黄瓜苦瓜吗?再给人摘错了。” “当然!”小穗开开心心的抹了好几层防晒,又换上长袖的防晒衣。 摘什么不是问题,周望川嘱咐她:“注意安全,看好脚下,别光顾着玩。” 小穗比了个ok的手势,老李牙都要酸倒了。 晚餐是烧烤,度假村里有一片空旷的小院,改成了一处野餐的好地方。间距很宽松的几桌,备好材料和炉火青碳,供客人自己动手烤肉烤菜。 初夏的天还不太热,烤炉架子一支,殷红的火苗燃起来,假期欢聚的气氛比中午还要浓厚。 小穗觉得平日的什么烦恼压力,好像都随着烧烤炉上的轻烟渐渐散去了。 她在一片热火朝天中帮着大家烤了几轮肉串,得到美誉无数,夸她手艺好、宜室宜家,快把她夸得找不到北了。 被周望川拉到餐桌坐下,才歇了口气。她烤的成品很受欢迎,幸好他还提前给她留了几串。 小穗小口的吃着,就着一瓶啤酒。烧烤配啤酒,是夏日里的绝配。 几个朋友和周望川碰杯,调笑他:“老周啊,以前真没看出来,你这人原来这么护短……” 天色渐晚,小穗又吃撑了。 旁边另一桌有人唱起了歌,男人的调子听起来像鬼哭狼嚎一样,有人喝彩,有人哄笑。 她喜欢这样的热闹,心情乐乐陶陶的高兴。周望川胃不好,朋友来灌他们的酒,大部分被她照单全收。 喝到后来,小穗的椅子紧靠着周望川的,脑袋直往他怀里扎。坐得近的朋友看得不好意思,周望川敬了最后一杯酒,说他先撤了。 行李早有服务员给放进了房间,老张把房卡给他,说专门给他留了一间高层的景观房。 小穗脚下发软,意识还很清晰,听到房间只有一间,心跳瞬间快了几秒。 路上被他搂在怀里,偷偷看他的表情,怎么他能这么云淡风清的镇静呢。一间房诶,还是在酒店里…… 成年的男女朋友,出门还要两间房,是有点太欲盖弥彰了。不过以他按兵不动的慢节奏,小穗以为他会再开一间。 不开……有不开的好。小穗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有的没的,连廊里灯光昏暗,走了十分钟,才到房间。 他刷门卡时,小穗悄悄地抹了下额头,湿涔涔的汗都出来了。 第60章 怕你对我更不放心 进门时,小穗的脚步有点踌躇不前。 房间大概二十平米的样子,窗明几净。门口走廊不长,转角尽头能看见正中间的纯白色大床,床单上铺了一长条素雅花纹的床旗,绛红色的亮眼。 周望川先她一步进去,电视机边上的行李架放着两人的行李包,他拎起自己的黑色手提包:“你住这里,我再去开一间。” 尾音轻扬,她似乎听出了一点点不太肯定的语气。小穗拉住他白色t恤的一角,面露犹疑:“可是,都这么晚了……” 周望川看了眼手机,手机屏幕一亮,又被他按灭:“十点多。” 报完时间,另一手罩住她的,温吞的握在手里,不再说话。 小穗垂眼,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让你朋友知道了,多不好……” 他的包还提在半空中,小穗盯着包上不显眼的logo,鞋尖捻了捻地板,“明天他们又要笑话你了,今天被笑话的还不够吗……” “笑话我什么?” “假假的。”假圣人、装君子、故作姿态,小穗心里连念他好几句。 周望川失笑:“不是假,是我怕你不习惯。” “来都来了。” 小穗抬眼看看他,眼波一转,往房间里扫了扫,整个房间的格局一览无余,“我看……沙发挺大的,你规矩点的话,就可以……” 于是,被首肯的人把包又放回了行李架,弯腰亲亲她的脸:“放心,我会的。” 她不怕他不规矩,但他尊重的多问几句,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得到承诺的小穗只开心了一秒钟,转瞬间,皱着脸不高兴。 “你真放心我一个人住啊?也不问问我,一个住害怕不害怕,喝多了需不需要人照顾……” 她喝多了啤酒就爱打嗝,嘴里都是酒气,眼神中也已带了几分涣散,一路是周望川搂着回来的。 “我不放心你,但我怕——你对我更不放心。” 小穗哼了一声,如果真不放心她就不来了。她替他喝了好几杯酒,是真的需要人照顾。软软的靠在他怀里,一会喊热,一会喊头晕,一会又喊口渴。 周望川拉开衣柜给她找拖鞋,然后把人公主抱起来,穿过房间放到沙发上,烧了壶热水伺候她喝下。 两人衣服上都是一身的烤肉味儿,小穗让他开窗通风,自己拿了睡衣去洗澡。 为了这次度假,她昨晚其实没大睡好。安排上都听他的,她问都没问。 洗完澡换上睡衣,她专门挑了件冬天才会穿的长袖长裤,从头到脚的皮肤都被严实的裹了起来。猫在洗手间涂护肤品,看着镜子里蒸得粉粉的脸,她的心中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样穿,是不是太保守了?防他有必要吗?他本来就和石头做的似的,不好打动。 收拾完,小穗对着镜子又照了半天,一狠心,把上身的内衣从袖子里拽了出来。 开门的时候,洗手间里的氤氲热气和她一起涌出来。小穗头发半湿,黑发雪肤的清纯,灯光下看别有一种强烈的反差美。 周望川在窗口抽烟,回身看了她一眼,把烟头熄灭。 小穗走近,抽出几张纸巾擦发梢的水滴,无辜的问:“大晚上的,抽什么烟?” “解酒。”她说热,屋里空调风开得很大,他对着她一头的湿发皱眉,“怎么没吹干?” “太长不好吹,下午采摘累得我胳膊疼。” 理由充分,她娇气地抬着手臂让他看。周望川绕过香喷喷的她,进浴室找吹风机。 小穗盘腿坐在床沿上,身后嗡嗡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膜响起。他的长指从她的发间穿梭而过,动作生涩而轻柔。 小穗甩了甩头发,被他一拍脑袋,喝斥她坐好别动。 周望川站在她后方,距离她很近,居高临下把她看得一清二楚。乌发下瓷白的前额,挺翘的鼻尖,再往下——她的衣领扣子开了一颗,白云一般的山峦隐约可见…… 那个手感他最近已是极为熟悉。他不动声色地后撤一步,小穗的发根被拉扯,呜的叫了一声。头顶的大手揉了揉,小穗回头看他,他把她的脸扳回去,眼睛却躲开了她。 眼神深处的抑制小穗看得分明,她微低头,下意识地拢紧衣襟,耳根刷地红了。 吹完头发,她酒后口干,看小吧台上多了两瓶矿泉水,房间大门也被锁好了,问他:“你刚才叫客房服务了?” “嗯。”他拉好窗帘,开包找衣服去了浴室。 上床前,小穗瞥了眼床头的抽屉,好像被人动过的样子。茶几上多了他抽烟的东西,估计他是找打火机吧。 但会不会是找别的东西?小穗拉开抽屉,看见某个酒店的服务产品,又刷的推回去。 有的酒店常备这个,有的酒店却没有。所以——是她把他想污了,还是……图谋不轨的不只她而已? 小穗想不清楚,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低低呜咽了几声。 她后悔了,不该和他约束什么让他规矩点的鬼话。两个人都高风亮节的规矩,未来可就任重而道远了。 大男大女,谈个恋爱像puppy love一样懵懂纯情,反正她不喜欢。 浴室里他手机响了,听起来又是工作电话,都这个点了……小穗翻个身,夜晚正是酒意上涌的时候,心乱地刷了会手机。 短视频里主播劈里啪啦说个不停,语速极快,她试图听进去他在讲什么,效果却……催眠得很。 等周望川讲完电话出来,床上的人眼皮沉着,已是睡得直打小呼噜了。 早八点,小穗酣睡一夜,窗帘没拉开,阳光透进来,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懊恼的捶床,这感觉,像错过了一个亿…… 周望川跑步回来,门锁叮的一声。看她还赖在床上,放下东西叫她:“起不起?吃早饭去?” 她不想让他觉得女朋友是个懒虫,从被窝里探身出来,撑着毛茸茸的脑袋问他:“那个,你昨晚真的睡的沙发?” 沙发上枕头被子都没有,干净整洁的不像有人睡过。 周望川没答,隔着被子拍拍她的腿:“你睡觉不老实,你知道吗?” 算他没有木讷到不可救药,小穗笑起来,轻踢他一脚:“不可能,我睡得死死的。怎么,对你毛手毛脚了?” “差不多。” 她长发蓬乱,素着一张脸,却比妆容精致的时候小了好几岁。周望川低头吻她额头:“几点了,还赖床?” 他身上的汗味不重,小穗勾着他的脖子撒娇,软乎乎的说了几句话,没一会两人就抱成一团。 他沉沉地伏在她身上,含着她的舌尖吻她。 你钓过鲨鱼吗 第56节 右手往下,从睡衣下摆毫不犹豫地挤了进去。睡衣被他卷到了胸口,他还嫌不解气,用力一扯,一下子畅通无阻。 扣子不知是开了,还是绷掉了,小穗推他:“轻点……” 她的口是心非在这时又发挥了作用,他松开嘴,起身准备对她衣服温柔一点。她却凑过来,抬起脸贴上他渣渣的下巴,还要他亲。 最终她也不知道衣服是怎么开的了,昨晚比云朵还诱人的地方被他爱抚了个遍。这下她再喊重,他也不理她了。 手臂从她肩下绕过去,把她的上身轻轻抬起,和他贴的更紧密。他的唇向下流连往返,许久小穗不满,在他额头上咬了一小排牙印。 在场面失控之前,他生硬的停住动作,拉上被子盖住她。同时腿挪到一边,和她错开了身。 “再陪我躺会……” 她抱着他不让走,周望川把一直揽在她后背的手臂撤下来,低声叹了口气,“我哪躺得下……” 她不敢拿手碰他,也不敢往下看,只抬眸瞅着他的眼睛,眼里可怜兮兮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很不舒服吗?” 周望川揉了她最后一把,拉开她缠住的胳膊:“你说呢?” “我哪知道呀。” 她的装无辜他向来没办法,也不解释,牵起她的手往下摸。还没摸到,小穗嗷一声大叫,猛地抽回来,脸躲到一边不敢看他。 “你自己说的,擅长刹车……” “那也不能总踩刹车!”他压着她,热气吹在她耳边,“不是我擅长,是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太快。” 小穗扑哧一笑,依旧别开脸。察觉他慢慢放松了力道,就势滚到一边,故意曲解他。 “没事,这方面要试用看看。也许试用完了,发现我并不嫌弃呢……” 被她没羞没臊的话气到脸红,周望川愣了一下,抓住她的腰,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人拉回来,照着屁股啪的打下去。 “你——再说?”大白天的他都说不出口。 “不说不说,知道你最纯情了!” 她讨饶,撅着屁股躲,但敌不过周望川的力气大。他牢牢覆在她背上,打了几下就停了,双腿压住她,用“实力”说话。 小穗忽地噤声,异物感火热的清晰,她僵住完全不敢再动。 “知错了没有?” 她声音比蚊子还小,脸捂在被子里鼻子都要压扁了:“知错了,知错了。” “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 顺从之极,周望川好一会也没动,半天才咬住她的耳垂,比她声音更轻地说:“下次……再说。” 第61章 要有所取舍 有些事情,必须要结婚之后才能去做吗? 小穗谈了几年恋爱,从没想过结婚这回事,对结婚那张纸她看得很轻。 廖驰也是这样,婚姻对他来讲只是个名词而已。但方丛不是。 廖驰往方丛家跑得勤,方丛以为他只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他的热度居然并不见消减。 他甚至下载了好几个育儿app,对她例行的每日一“劝”——大人小孩到这个月份该补点什么,孩子这个孕周在妈妈肚子里有什么变化,胎教适合听故事还是音乐…… 孕育生命是个神奇的旅程。方丛第一次感受到胎动,以为是胃痉挛,她早晚仍然时不时的返酸,肠胃不太稳定。 喝完热水没反应了,过了几分钟又开始轻微地蠕动,身体不太像孕吐那种的异样难受,她才反应过来,是小宝宝在活动。 她惊喜得晚上睡不着,隔天一早告诉过来送饭的廖驰。廖驰给她科普的头头是道,说初次胎动大部分是这个月份,每天胎动最频繁的时间一般是夜晚睡觉前后。 可方丛从他眼神深处读得出来,没能第一时间亲身感受,他心里满满的遗憾。 端午节假期第一天的后半夜,方丛起夜去洗手间,起身时发现内裤一片濡湿,踉跄几步赶紧给廖驰打电话。 到急诊天都快亮了,医生排查了各种出血的原因,归根于母体体质太弱免疫力不足,胎儿有早产的风险。 两个大人吓到不敢说话,方丛在病床上输液的工夫,廖驰电话问了几个朋友,哪间妇产医院保胎最在行,有没有这方面的名医专家。 问到一家最有名的私立医院,说可以安排国内的产科权威专家到本城来会诊。廖驰当即敲定,就这家,一会他就找人过去办手续。 方丛惊魂甫定,倦倦地靠在床头。廖驰挂了电话过来,看了看药液的流速,一脸疲态的一句话没说。 周遭安静了片刻。这样的静谧,还不如他痛快地说她一顿,让方丛来得舒服。 “我很小心了……” “知道,我没怪你。” 他一副面色青白的模样,连电话的情况也不和她说。方丛抬起输液的右手,细细瘦瘦,针眼却很粗,估计明天又要淤青了。 左右她只能待在这里,而他一时半刻也不肯走,她不想奔波了半夜之后,两人都带着情绪等待另一个半天。 “有话你想说就说,想骂就……” “骂?不行,我宁可骂自己。” 她的模样实在让他心软,廖驰拉过被子,盖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别害怕,输完液让医生看看。无论如何,这次你在医院安心住几天,养养再回家。” 方丛犹豫:“可……” “你想回家?” “嗯。能不能回去住?白天再来输液也行啊。” 廖驰望着她,眼里的不认同一闪而过,深吸了口气,神色随之沉着下来。 “我没有权利要求你什么。以孩子为重这种话,我没有资格说,我知道。” 脑子里的景象浮现,她卧室里一沓的书本和文件,连床头都摆满了,假期依然。 “工作是做不完的,平常996没有关系,这时候——也许你要有所取舍。” 方丛斜靠在床头的后背蓦地僵直,动作幅度不大,他眼尖的察觉到了,适可而止的自省,“我的话你听听就算,不是说你或者骂你,只是一点点建议。” 她心里埋着的刺被不轻不重地拨了一下,垂下头,床单上的另一只手压得更紧。 过了一分钟之久,反问他:“取哪个,舍哪个?女人有事业心,有错吗?” “只要平衡好,当然没错。” 她的音调轻到听不出情绪:“我没有平衡吗?” 眼看她较真了,廖驰试着安抚,握住她扎针的手腕:“你有,这么长时间为了孩子请假在家,我理解这对你是个多难的决定。” 心知话说重了,又补充,“而且,我心怀感激。” 廖驰太知道她有多热爱她的事业,没有人比她更视工作如命似的拼尽全力。 方丛虽然此刻后怕,但怀孕之后的迷茫,她不认为别人能够感同身受。 在家休息是个不得已的选择。前些日子律所的年中评优结果出来,她的排名不错。三季度正是为年底冲业绩打基础的时候,客户、项目让她如坐针毡的放不下。手头一堆工作,也不是想脱身就能脱身。 “平衡”,职业女性面临最多的难题,今天轮到她不得不面对。一份可以长远奋斗并给予保障的事业,对女人有多重要,对身无长物的她有多重要,她不敢中途放手。 “你真的理解吗?取舍在你看来轻而易举,对吗?” 窗外天已大亮,晨曦拉来帷幕,又是一个忙碌充实的都市清晨。 这些日子,方丛听惯了他貌似卑微的好话,可她的观点没变,廖驰从来和她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一趟趟的跑腿,一遍遍的求和,一遍遍的表示他会快速学习。长久积累的失望并没有让她心软,她只发愁他根本不明白。 “我要加倍努力,我要更好的事业,因为——我不想我的孩子将来和我一样。”她指指自己,“我没和你说过吧,我爸妈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 廖驰静静地听着,摇了摇头。 “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他们才知道是女孩。老家的小镇上管的严,他们去找了不知哪个山沟沟里的算命先生,说丛是一个扁担挑起两个娃娃的意思,这样才能让他们二胎盼到个儿子……” 方丛苦笑,在老家那种偏远不发达的内陆地区,重男轻女的想法根深蒂固,不止她爸妈,家家都一样。 很快弟弟来了,巨额罚款也上门了。爸妈带着弟弟东躲西藏,凑了好几年终于给弟弟凑上了户口。 家里从此一贫如洗,她几度差点辍学。学校老师看中她是个脑筋聪明的孩子,初中免学费、高中又特免学费的一路学过来。 “家里早就定好了,让我高中一毕业去工厂打工,给弟弟攒一套城里楼房的首付款。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我偷偷躲到老师家里,借了一千块当路费,才终于幸运地迈进了大学的校门。” 那之后,她和家里失联了好几年。春节、假期她从不回去,但往家寄的钱从大学开始从没断过。这些历史她没和别人提起过,苦不堪言的过去,她自己经历过就够了。 那时做她男朋友的廖驰,比现在还要眼高于顶、不落凡尘,她开不了口,他也想不起过问。 “我……”廖驰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当年不懂你的辛苦,让你伤心了……” 重逢后他评价她“用力过猛”,当年廖驰想必也是秉持着同样的看法,为勤工俭学的工作占用的时间,两人闹过好几次别扭。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现在我过得好好的。” 方丛的手指展开又握起,指甲不自觉的去抠手心。她今天也是昏了头了,一说她该为了孩子取舍,心里憋不住,把这些多年没提过的事对他和盘托出。 翻这些老黄历有什么用呢,她都觉得自己絮叨。 廖驰却打通了很久以来的疑虑:“所以,你怕我家里的事太……复杂?” 自打知道孩子的事之后,他也想了很多。也许真是有了孩子,男人可以一夜顿悟。漂泊游荡了这么多年的心,从在医院确认的那一刻起,似乎一下子定了下来。 以前,未来的憧憬里全是事业,要把云驰做大做上市,要在公司里占据主导权。而现在,他的憧憬一分为二,另一半是以前没有筹划过的将来的生活,要养家养孩子,要把孩子抚育长大。 和方丛每日苦口婆心劝慰的话,很多他前一晚翻来覆去想过很多遍。方丛没听进去多少,他自己重复来重复去,内心深处反而越来越坚定。 家人的看法,原生家庭的影响,在廖驰看来,重要但也不重要。 “如果我厚着脸皮说我家的情况简单,家庭因素完全不会影响到我和你,肯定是骗人的鬼话。不过,我的小家我做主,这点我百分百的肯定。” 廖驰站起来,在她床头弯下腰,视线和她平齐,“我也向你保证,会努力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爸爸。” 突然的信誓旦旦,言语间十足的郑重严肃。方丛在与他的对视中呆愣了一下,被他搞得有点手续无措的看向别处:“你越扯越远了,我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没想那么多。” 第62章 你就坐着 方丛对孩子是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廖驰看得分明,他不会傻到当面拆穿她。 你钓过鲨鱼吗 第57节 当天方丛还是没住院,隔天两人去私立医院做了全套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医院组织几个业内首屈一指的老专家会诊,场面十分隆重。 处方开出来,他们才放了心。半天过后,方丛看到前台小姐打印出来的账单,恍惚的以为自己多数了一个零。 “这么多?” 廖驰给她挑的是最好的大夫,顺便在这家医院把从产检到生产的一条龙服务预订了下来。 前台小姐笑得合不拢嘴:“太太,价格不是这么比的。生孩子对每个女人都是鬼门关,您要看大夫的医术和我们的服务,这东西不能讲求性价比的。” 方丛还没来得及反对,廖驰大笔一挥,已经在订单文件上签好了字。信用卡交出去,收银员飞快地收走去结账了。 他转回身来劝方丛:“在能力范围内,我希望让你得到最好的照顾。同时,我也轻松一些,不用四处找门路跑手续,医院都给安排的妥妥当当——你就当是我图省事好了。” 贵是贵了些,一套检查做下来,环境好医生耐心,廖驰觉得再没有比这个钱花的更值的了。 有钱人的逻辑,方丛并不认同,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放弃。 他是孩子的爸爸,她狠不下心来否认。一直没有决然地拒绝他的接近,也是因为这一点。 前台小姐把后面几个月的产检安排说给他们听,廖驰怕记不住,在手机日历里新建了很多日程提醒。每月什么时间,提前几天预约,空腹不空腹,一个一个的在手机里输入进去。 方丛累了,坐到等待区的沙发上休息。看他比工作还要一丝不苟的架势,心绪混乱,好久才沉静下来。 端午假期最后一天,廖驰找的阿姨到位了,负责平常给她做一日三餐,连带收拾所有家务。 方丛开门请人进来,来的却是两个人。前头的女士看着四五十岁,穿着考究,一见她满脸堆笑。 “快去坐着,不用招呼我们!你不能久站,快,张嫂,扶人坐下——” 被叫张嫂的中年女子急忙过来搀她,方丛慢慢地挪到沙发上,看她们俩很熟的样子,以为女士是家政公司的负责人,跟着上门看看住家的情况。 “合同带来了吗,需要我签字吗?” 女士说:“不用!我和他们说好了,你先试用几天,满意的话再签合同。” 方丛点点头:“基本情况要我再介绍一下吗,还是他已经和你们说过了?” “说过了,说得清楚着呢!” 女士脸上笑意更深,堆积的眼角纹泄露了年纪,一屁股坐在方丛身边。 “找阿姨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儿,廖驰没告诉我,但我想,我得帮你们把把关!” 她眉飞色舞的一比划,“昨天一天,光面试我就见了十好几个!聊来聊去,只有这个阿姨,还能凑合凑合,勉强达到我的要求。” 张嫂老实巴交的在边上地收拾茶几上的零碎,听她说“凑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手里的活不停。 “麻烦您了。”方丛听着不对,哪家家政公司敢直呼雇主名字的,“请问您是?” “你也叫我阿姨吧。” 女士额前做好造型的卷发颤了颤,亲热的拉住方丛的手,“不过不是和她们一样的阿姨——我是廖驰的妈妈。” 方丛整个人呆住,脑中完全短路:“您,您……” 廖母口若悬河,连夸了十分钟,原来是个这么漂漂亮亮的姑娘。 接着打起了苦情牌,廖驰他爸从国外回来,一直在家养病,半边身子动不了。一听说你们的好消息,哎呀,病都好了大半。 你说这宝宝,早不来晚不来,在廖家最艰难的时候从天而降,这是多大的缘分。 又怨廖驰,三十多了还不懂事,总嫌她管得多。天大的喜事,也不和家里打个招呼。要不是家政公司的人冒冒失失来问她,她还不知要被蒙到猴年马月。 “孩子,你现在情况特殊,听说还出血呢?这个阶段最要紧的是保持好心情,别的不要操心。有什么事啊——让男人折腾去!” 方丛对她的热情明显招架不住,讪然道:“其实,我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 茶几上放着早晨廖驰烧好的一壶水,她忽然意识到,廖母进门说了半天话,水还没喝上一口。 手没够到水壶,被廖母一把拦下:“你别动,不用客气!家里怎么会没事,最细碎的就是家里的事。” 从年轻时廖家没发迹的年月开始,廖母就是专职的家庭主妇,她对此最有发言权。 张嫂看时间越来越晚,请示了一句,去厨房做饭。 方丛又要起身,跟去告诉她厨房的布置,再次被廖母按住。 “你坐着,让她自己找去,厨房才多大点地方!” 廖母看她的眼神,好像她脆弱的是个玻璃娃娃,“大夫和你说了要休养吧?休养休养,休是让你少活动,养是让你多补充营养。多听大夫的,自己要体恤自己。你听我说……” 方丛大概明白,廖驰的一意孤行是遗传自谁了。 廖母一副长袖善舞的做派,看方丛年轻面皮薄,给她传授经验。 “这个张嫂人贵在老实,以前看护过病人,也带过几年孩子。她来了,有事你就吩咐她,别不好意思。路上我都和她交待过了。” 方丛不敢再动,专心听她说。 “有阿姨在,你就坐着,动动嘴就好。” 廖母示意,嗓门提高了一度,“张嫂呀,厅里这壶水是不是凉了啊?” 张嫂哎一声,换了一壶热水来。廖母端着太太的架子,揉揉肩膀:“屋里空调温度低不低,小方你觉得冷吗?” 张嫂转了一圈,找到遥控器,下一个指示又来了:“要不要先找点东西垫垫肚子?这么晚,小方饿了吧。” “我去洗点水果。”张嫂马不停蹄,小跑着又钻进了厨房。 廖母的态度不是吆五喝六的命令,言语上和声细语,却底气十足,把人支使的团团转。 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你就坐着”。敲门声响起,她照样让方丛别动,张嫂听见,三步并作两步地去开门。 “您怎么在这?” 廖驰看清沙发上的人,大吃一惊,旋即拉下脸来,“跑这来干什么?” 眼神转向方丛,她怀里抱着抱枕,软软的窝着。脸色平静中透出一丝尴尬,倒没有生气。 廖驰过去,低声问她:“没事吧?闹你了?” 方丛微微摇头,下巴搭在抱枕上,样子有些疲倦。 他又回身,拉起廖母往餐厅拖了几步,眯着眼睛,音量同样的低:“您都说什么了?” 廖母白他:“你妈你还信不过?不该说的,我一句没说!” 什么时候见家长,什么时候安排结婚,她不痛不痒地提都没提。廖母心明眼亮,知道要是能提,不至于孩子都有了,家里还一个口信不露。 忽然冒出个孩子,昨天廖母听家政公司一说,以为是荒谬的弄错了。直到看到微信上他发给家政公司的信息,要求得事无巨细。 末了家政公司和廖驰说,孕妇是高危人群,尤其是家里只有一个人的孕妇。廖驰发了一句,紧急联系人写他,他是小孩的爸爸。 廖母血压瞬间飙高,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一想起昨天的忙乱,廖母对廖驰还是一肚子气。 冷场了一会,廖母稳坐在沙发一角,岔开话题:“要吃饭了,饭前小方需不需要吃药?” 医生说每餐前半个钟头服药,廖驰被她一提醒想起来,去餐桌上取药。 在廖驰看不到的角度,廖母望着方丛笑了笑,眼中饱含深意。 掉头来又说廖驰:“刚让张嫂洗了水果,小方该饿了。不过,这苹果挺鲜亮,皮可太厚了。” 廖驰一点就透,自觉找出水果刀,嚓嚓削皮。 廖母一指盘子:“胃口不好的话,切成小块是不是好消化一些?” 方丛看出来了,廖母这是教完她指使阿姨,又开始教她指使廖驰了。 “男人啊,天生眼里没活,不懂也不会操持家务。但现在,你身体特殊。” 廖母一推廖驰,“不要舍不得让孩子他爸出力!” 廖驰看了她一眼,安分的“出力”,没有反驳。又坐了片刻,开始催人回去。 临走廖母拉着方丛还要嘱咐,被廖驰不容分说地送走了。出门时,话音不耐烦,屋里都听得见。 “有您这么多管闲事的么,净瞎掺和。” 待人走了,廖驰陪方丛吃晚饭,张嫂在厨房里一声不响地收拾。 她的不自在好了些,把廖母过来的情形轻声学了一遍。廖驰说:“让你坐着,你就坐着。” 廖母在家里是多少年的甩手掌柜了,家里来回换了许多个保姆,她已养成习惯,比老佛爷还要老佛爷。 而方丛,却是另一个极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我妈在这方面有一手,你多和她学学,没坏处。” 连他也概莫能外,廖驰笑:“用到我身上,也没坏处,随你使唤。” 小长假回来,很多人玩的不亦乐乎,心都收不回来了。 公司里却陡然间风云突变,假期之后,一切仿佛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事情完全没有征兆的发生了,公司高层紧急召开临时董事会,打乱了所有人的正常工作步调。 开始小穗以为是创微电子的问题,因为节前廖驰听完法务的汇报,说过从他的角度,要和董事会打个招呼。 快到下班时才知道,情况竟比供应商的问题还严重得多。 有人匿名把举报信直接发到了股东方,直言云驰内部高管抱团腐败,侵吞公司资产。其中最高级别的高管,多年与客户有“不明利益安排”,个人“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请求股东和董事会严格彻查。 据说,信件中罗列了几大页该高管名下的房产、股权、存款、股票等等资产,记载极其细致详尽。 高管的薪酬数据董事会最清楚,一年不过七位数,前几年还要更低。显而易见,这些个人资产不是来自薪酬收入。 那么收入来源于哪里?发信人很肯定,利用职务便利收财敛财。甚至点出了几个客户方的领导姓名和电话,要求公司逐一核实。 ——而那个高管,在公司时间最长、一手主导全盘销售业务,不是别人,正是周望川。 (补) 小穗被抓着开了一天的会,下班后等到晚上八点,终于等到廖驰得空。 “你还没走?”廖驰抓抓衬衫领子,一天下来也是忙到头昏脑胀。 “找您签字。” 几份文件签完,小穗磨蹭没走,问出打了半天腹稿的问题:“举报的事情,会很严重吗?” 廖驰看看表,还能和她再聊五分钟。双手一摊:“事态会如何发展,还不知道。” 情况扑朔迷离,现在不好下结论,“你什么看法?” “实据少得可怜,最多只有一台十几万的设备,其他根本是莫须有的罪名。公司真要下狠手吗,对一个立下汗马功劳的高层?” 你钓过鲨鱼吗 第58节 小穗叹息,“那样的话,不光团队寒了心,对将来的上市也不利。” “不在金额大小,不在单个某一件事,重点是由此带来的恶劣影响。” 廖驰捏了捏眉心,这一天,光为这件事折腾了,关键是还没完。 “你认为是莫须有?凭什么下这种判断?” “很多员工都这么说啊。我以为,大家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你还是信任他的……” 销售、研发部门一直在周望川辖下管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成一国。廖驰想伸手也伸不进去,一时不理是策略不到位,几年都不理,基础的信任肯定是有的。 “也许信任,但还没到我为他作保的程度。” 廖驰摸起手机给方丛发信息,他今天要晚过去了。 嘴里随意的说,“太阳底下无新事。诱惑面前,放弃原则和底线,在哪儿都屡见不鲜。 “周总不是这种人吧?” “不好说一定是,或一定不是。”放下手机,他嗤笑了一声,“你知道几年前,老头从他们原始股东手里收购股权的时候,给了多少价格吗?” 历史久远不可考,小穗摇头。廖驰比了个数,小穗问:“两倍估值?” “低了,整整二十倍!一家走投无路、濒临破产的小公司,二十倍是个什么概念,你懂的。” 小穗吐吐舌头,条件确实开得蛮高的。二十倍,公司的基本面要很吸引人才行。 “单说今年你看到的——这也要股权,那也要股权,他的胃口还小吗?” 廖驰语气凉薄,“所以说,做事业嘛,没有人是为了纯粹的情怀,说白了都是为了利益。” 无私奉献不求回报,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了,搁大部分人身上都不会不乐意。 劳动创造公共财富,有公共财富就要有个人回报,正向循环往复。廖驰的话虽难听,小穗却觉得现实到顺理成章。 她轻声说:“明面上的利益多了,他才更不会选择铤而走险。反正以我的直觉,他不是那种人。” 廖驰一哼,没接话,随手把桌面上铺开的文件哗啦啦收进抽屉。 “我们上市辅导的消息公开过了,周总一旦出事,媒体反应会很负面,不好办的。” “再说吧。出事不出事,我说了不算。” 廖驰从衣架上取下外套,展开穿上,小穗追问:“可是严重的话,我们要不要有预案……” “他只是需要证据,不难的。”廖驰总算给了句不那么模棱两可的话,“后天我们和股东汇报,看他能不能翻身吧。” “你会……”不让他翻身吗?话没说全,小穗的眼神已经把问题抛了出来。 廖驰在办公室门口插着裤兜,昂首站了一会,才回答:“看情况。毕竟我的目标不是点,而是面。” 周望川是云驰关键的一点,无论再怎么聚焦,在他的衡量里,也敌不上上市项目的整个面。 回到家,小穗直接去了隔壁。快十点周望川回来,还给她带了宵夜。 小穗迎上去,他鞋子还没换完,人已经抱上了他的腰。 周望川手臂扶着她大腿,把她微举起来抱离地面,就这样托抱着她进了客厅。 “资料我印了一份,给你放桌上了。” 小穗攀在他肩上,走到沙发边上时,不让他放下,双腿一蹬,直接盘在了他腰上。 屁股上轻轻的挨了一下,他把她又往上托了托:“不用,这事你别插手。” “为什么?” “局面已经够乱了,别跟着我惹上一身腥。” 乱局之中,方显出各人的真实面目。事情一出来,有人主动来找他关心情况,有人见他避之唯恐不及。个中炎凉,他看得太清楚了。 小穗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小声问:“你想好对策了吗?” 他“唔”了一声,神色平淡,拍拍她:“先下来?吃点吃的再回去。” “不急吃。我问你,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什么材料?” 比她还心大,小穗瞪圆眼睛:“说明的材料呀!举报信上罗列的那一堆问题,你要准备证据反驳啊!” 周望川坐在餐桌上,手里拆着带回来的袋子,没应声。 “我问了廖驰,他说这件事情不难,只要你这边的证据足够。” 小穗急得一晚上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一样,偏他自己老神在在,这会还有功夫投喂她的夜宵。 “我明天请假帮你,一条一条对一下,我不信找不出破绽。” 她攥着拳头立志,一般公司上市前要求核查所有高管的流水和银行账户,流程上她门儿清。 “不用,我的财产没那么复杂。” 周望川拒绝了。小穗被他的态度搞得摸不清头脑,“可后天就开股东会了,会不会来不及?” “时间定好了?” “对,后天。”小穗兀自安排道,“在那之前,一定要排查出个结果。证据链严密一些,最好还要有一份书面的报告。你一个人行吗?” 他把分好的一小碗放到她面前,又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别担心。” “确定不用我帮忙?” “确定。” 餐桌上食物的香气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小穗调整呼吸,对美食提不起一点兴趣。 “可我想帮你……” 周望川抿起嘴角,温温润润的一笑,把小穗的心都要笑化了,嘟嘟嘴嗔道,“不能多给我一点机会吗?嘁,大男子主义。” “准备材料的事,先不用。” 他用筷子挑起一只小小的蟹黄包,送到她嘴边。小穗没张嘴,下巴一歪,推推碗:“没胃口,吃不下。” 还有点闹情绪了。周望川停下筷子,隔着餐桌捏她小脸上的肉肉:“不是你晚上天天喊饿?”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晚结束工作,还专门绕道一家小馆子,打包了她喜欢吃的淮扬点心。 手机一亮,周望川回了两条着急的消息,想起来一件事。 第一次主动问小穗:“募集资金的计划,出来了?” “嗯,节前基本定了方向。” 周望川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一点眉目,细节上公司里只有投资部门有渠道接触到,目前阶段恐怕只有小穗一个人了解全貌。 “十几个亿的盘子,多大比重会投入新品的研发?百分之五十?” 小穗偏头想了想,:“好像没那么高。” 政府批下来的土地不可能空置,工程上的成本几乎是现阶段云驰负担不了的天文数字。 “百分之二十五?” 她心算了一下:“筹建研发基地,算吗?” 闻言周望川脸色沉了沉,好一会没有说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晚上和工厂的朋友吃饭,有人语焉不详地提起来。高新区里做同一行业的公司屈指可数,享受政策红利的大致都是那一拨人。 “他觉得算,就算吧。” “我听廖驰的意思,这件事情,他未必会阻挠……” “是吗?” 小穗也不怕更多的透底了,把廖驰的原话告诉他,“我觉得他不会。” 周望川的表情过于匮乏,似在听又似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 她费了好大劲,从廖驰嘴里套出来的话,难道他不想知道后天的会上,廖驰会如何出招吗—— 心思一动,小穗的眼睫连连忽闪:“你……怀疑是他做的吗?” 重磅举报,比小穗当初举报前男友的小打小闹狠烈太多了。不是釜底抽薪,杜撰不出来那么变本加厉的罪名。 周望川反问:“你怀疑他吗?” “我——不怀疑。”这是小穗的直观想法,中层之间都在八卦这事的起源,但她脑中从未有一丝念头觉得会是廖驰干的。 “但你不信,是吗?” 从最终受益方的角度来推论,最有可能的没有别人,就是廖驰。今天一天和周望川分析这件事的人有好几拨,无一例外,全部把背后的黑手引向了廖驰。 “我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 事已至此,他和廖驰的斗争,他已经落到了下风。事情正在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幕后之人很快会浮出水面。 周望川擦手,未多思索,话脱口而出:“你瞧,你其实完全信任他,对吗?” “我也完全信任你啊。” 小穗眉心一跳,所以她不会问他那份长长列表里的资产有多少是真,他和客户到底有没有私下的特殊关系。她确定周老板不会,她男朋友也不会。 “你这——算是中立吗?” 周望川一向大度,今天忽然筋搭错了似的计较起来。一方是老板,一方是男朋友,她一碗水端得平平的。 小穗抱着小臂放在餐桌上,在他复杂的视线之下,难为情地把上身压在桌沿:“我不该中立的,我知道……”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和缓了语气,柔声问:“觉得为难吗?夹在我们中间,两边都要兼顾。” 她浅粉色的嘴唇动了动,几秒之内话没说出来,眼泪先出来了。 先道歉的是他:“我的话问错了,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小穗抽张纸巾沾了沾眼睛,起身:“我回去了。” 周望川拉住她的手腕,一拽就把人拖进了怀里,按着小腰坐在腿上。 说什么都不对,怪就怪他小心眼。热热的唇落在她眉心,轻拂过她的眼睫,然后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吻住她委屈的嘴巴。 安抚了许久分开,她的眼眸晶亮,湿润得要滴出水来。周望川托起她,后撤身子拉开距离。 过了一会,呼吸平复后,圈着她问:“最近碰到什么难事没有,公司里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你钓过鲨鱼吗 第59节 小穗贴着他的手心,矫情地扭了扭腰。男朋友这个时候最好说话,告状告得溜溜的:“研发的人总看我不顺眼,死板又不变通。邮件好几天不回了,你帮我?” “好,明天我过问一下。” 第63章 精准打击 事情的发展远比小穗预期的更加失去控制,几天之后情况急转直下。 开股东会这天,小穗一早进城去券商那里送材料,回来时还不到十一点,六层大会议室已经散场了。 众说纷纭,公司里每个角落里的八卦消息不绝于耳。在这种备受瞩目的关注度下,据说股东会只开了短短的一小时。 手机里躺着早晨周望川七点多发的微信,【今天不能送你了。下雨天路不好走,不要自己开车。】 小穗去董办转了一圈,董秘的位子空着,人不在。她又下楼去行政部和人力资源部,夏楠和许嘉玲也不在。 小穗想,无论如何她中午要抽个空,偷偷去找他一趟。避开午休的人群,避开同一楼层的廖驰,甚至避不开,她也要去。 借口她都想好了,就和他说,研发部门千难万难终于回了她的邮件,解释得很详细,可是她要让周总再给把把关。应该能圆的过去。 钟表的分针走过一圈,没等小穗去,中午快十二点时,有了动静。 群发的邮件出现在她的邮箱上方,她的手停在鼠标上,迟迟没有按下左键。 因为邮件标题已经说明了一切,【关于公司个别领导人员接受留职调查的通知】。 一纸函件,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行文匆忙,有的词句写得有点像白话文。 大意是举报信反映的罪名确凿,而公司暂时无法核查真实性,只能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留职调查为期一个月,调查结果将视时在内部公开发布,以平息各方关切和质疑。落款是公司董事会。 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呢? 小穗对着电脑屏幕,愣了足足一刻钟。她心急如焚,但也知道,这样的结果出来,六楼想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她的脑子里何尝不是一样的一锅粥,头绪全乱了。小穗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一点一点的推理她能想到的步骤。 ——一方拿着空穴来风的东西质证,一方摆明事实反证,为什么会给出一个这样的结论? 错综复杂的几方关系中,谁参与了意见,谁又是其中的主导者?煽风者,点火者,支持派,反对派…… 负责撰文的人,不外乎董秘或者许嘉玲两人。而作为他们的背后老板,廖驰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他那天明明对小穗说过,不会对周望川落井下石。是她理解错了,还是他——虽然她不敢深想,但不能否认有一种可能,是他趁乱正好借刀杀人…… 小穗心里的天平叮叮当当地一阵乱响,此刻狼狈地倾倒向了一边,完全失衡的一边。 她颤着手给周望川发了一条微信,打了字又删除,删改了几遍只剩简单的一句话,【我想见你。】 石沉大海一样,周望川那边一直没有回音。 小穗根本干不下去别的事情,煎熬的等待着、等待着。 把手机里的联系人翻了又翻,给闺蜜中最资深的hr小舒发了一大串信息。 【……这种情况,还有翻盘的机会,对吗?】 小舒听完,最直观的反应是:【这才是精准打击啊,你们老板好手段!】 【廖师兄?我觉得不像他……】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如果是你,大好的机会让你铲除异己,你会白白放过吗?】 小舒反问她,而后说,【别说我阴谋论。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会是这样吗?小穗记起前两天廖驰临走时和她说过的话。他高大的身影站在办公室门口,言之凿凿的说——他要的是上市项目的整个面。而今,“留职”的结果,对这个面并没有多大影响。 【真的会……雪崩吗?一个月后,他一样能逆势反胜。】 这个“他”,不是廖驰了。廖驰怎么样,小穗已不想分出心神去琢磨,她说的,是周望川。 小舒的语音回过来,似在笑她天真,【你不会觉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能风平浪静的过去吧?】 图穷匕见之时,有人会选择仁慈地手下留情吗?为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舒的话,让她一下头脑清明了些许。 【那他会受到影响吗?我是说我男朋友。】 小舒回:【傻瓜,你大胆的跳出来想一想。其实不用一个月后,现在已经可以预见到胜负的结局了。】 【结局是什么?】 【我看你是深陷其中,找不到北了。】 小舒发了个敲她脑袋的表情包,【大凡有能力的人,不会不在乎名誉和气节。你男友这一局被压到底,后面变数就大了……】 小穗惴惴地思索了一会,心里还抱着一丝触底反弹的奢望。和她争辩的文字没输完,小舒的消息先发过来。 【身后有太多选择的人,心委屈了,人就很难再留下了。】 这就是所谓的,精准打击啊。 小穗宁愿是精怪的闺蜜不了解云驰的情况,一定不会一语成谶。 下午三点多,她又跑了一趟六楼,周望川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推开却没人。 门口的同事好心告诉她,周望川刚刚进了廖驰的办公室,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她复又下楼,想着下班顺便蹭他的车,路上和他好好地问问情况。还有一个月的“待查期”,怕什么呢,怎么也会有很多的转圜余地。 下午六点钟,新的消息出来,周望川已向公司递交了正式的辞呈。 小穗没有再找他。下班上了地铁,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不知名的靡靡之音,一路到家,连歌名都没记住一个。 浑浑噩噩的做好晚饭,端到餐桌上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吃。一个菜盐放多了很咸,另一个菜炒得太久一股焦味,她没吃几口,全给倒进了垃圾桶。 下楼扔垃圾,再上来,密码还没输完,家里的门从里面开了。 望见他的一刹那,小穗的眼圈红了:“你一天都不理我……” “抱歉,今天事情太多。” 周望川拉着她的手把人带进来,门关上,小穗冲进他怀里抱住他,话没说,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呀?叫你整理的哪些资料呢,没有派上用场吗?” “我没给他们。让他们知道是谁通风报信吗?没必要。” 小穗气得小拳头往他身上招呼了两下,抽抽噎噎的跺脚:“怎么没必要?” 他的清白,他的名声,哪样不比别的东西重要。早知他固执至此,她私下就不和他多说了。 “没必要。”他大拇指揩去她满脸的泪,“不在这一两天。” “为什么呀?”她急得火都要冒出来了,“你知道现在大家都怎么议论你吗?事情越快解决越好啊。” 周望川在她后背上拍了拍,安抚的力度轻了几分,语气却重:“我没有让女人背锅的习惯。” “谁就能猜到,一定是我了?”小穗恨不得挠他,他这不是固执,简直是老顽固! “我的资产就那些,左右不怕他们查。” “不怕查你等就是了,辞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辞职?” 周望川的手机从进门起就响个不停,不用想,也是来追问他同样问题的人。 他把小穗抱得紧了紧,似乎要从她身上汲取更多的能量,好一会后开口。 “这两天我一直在考虑,云驰,已经不是我想待的云驰了。” “你是云驰的创始人了,在云驰这么多年……” 怎么舍得说走就走,小穗收到他递交辞呈的消息时,心里像被尖锐的东西猛然割了一下。但她知道,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切割的痛苦比她深刻多了。 云驰是他多年的基业,更像他哺育多年的孩子,从呱呱坠地到如今规模、效益都成为行业翘楚。 “我对公司有留恋,但是理念差异太大,现在,到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第64章 人家男朋友都管哄的 千辛万苦的坚持很难,但放弃,有时不过是一转瞬间的决定。 小穗望着他静如止水的眼睛,忽然之间竟觉得无从劝起。 公司对他几经讨论做出了决定。他对公司,也一样慎重的做出了他的决定。他有这个权力。毫无疑问,任何一个员工都有,遑论是他。 小穗鼻间一阵酸,这种职场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他的斗志呢?已然不见了。 他怕把廖驰斗倒了,她要背锅。即便他真的为了自证清白,置她于不义,那又如何,她不会怪他。何况他和她的关系还是查无实据的事。 “廖驰——同意了?” 周望川揽着她的肩,进了客厅:“他没说什么,只说需要上报董事会,等董事会的答复。” “他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 “看不出来。” 确切的说,当时廖驰听他平静的说完,沉默了好几分钟没有反应。 但周望川猜也猜得出廖驰的想法。多年交手,最了解的人不一定是朋友,反而是面前的对手。 职场上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廖驰的面具之下,从来不是宽和大度和听之任之。 上午股东会的决定出来,廖驰肯定早谋划好了下一步的招数。他不说话,要么在斟酌这是否是一个逼他妥协的方法,还是另一个要挟公司给出更高待遇挽留他的圈套。 直到周望川再一次开口,廖驰才摒弃了念头,认真的审视起他来。 “一个月内,请公司安排人手,和我办理交接。” 以一个月为期,周望川给公司一个私人财产上的交待,公司给他一个从从容容的离开。 “我不懂你。” 这个决定在小穗看来,甚至带着几分负气。被逼到绝境的硬刚?他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不是和他谈条件,他逼我不逼我,给我下马威还是让我摔跟头,都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周望川停了停,语气沉下去,“我走只是因为——云驰的未来,在我眼里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你钓过鲨鱼吗 第60节 人说士可杀不可辱,许多亲近的下属下午给他电话,觉得“留职调查”的结果是对他的折杀。他看得很淡,这不是他要走的真正原因,顶多算个导火索罢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很多事情已经违背了我创立云驰的初衷。” 小穗垂下眼,期期艾艾地说:“我也是帮凶,是不是?” 周望川把她按坐在沙发上,摸了摸她的长发。她的眼睫上挂着未干的泪珠,满脸愁容的为他担心。 “和你没多大关系。即便和廖驰有关,也不完全是他的问题。” 公司一年一年发展壮大,有些周期性的循环避免不了。做大就要融资,像第一次开会时小穗所说的一样,上市是趋势。和他的初衷不吻合,但很难说清谁对谁错。 “当年我把云驰控制权让给老廖总的时候,他出高价稳住了团队,还答应了我很多苛刻的条件。连续三年加大投资,把产品做出来,是我当时死活不肯让步的底线。” “三年过去了,老廖总说到做到。公司业务越来越成熟,可是,融资的能力也透支了。短期内,投资收缩不了,股东又急于为透支的融资拿到回报。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很多决定看似偶然,实是必然。” 周望川站累了,坐在小穗身边的沙发扶手上,伸长了双腿,接着说。 “这几年我和廖驰搭档,分歧不少,纵使掺杂了一点个人恩怨,绝大部分我认为还是理念不合。特别是战略方面,当我们在公司发展前途、中长期侧重方向都无法取得一致的时候,没有人委曲求全,那么,就到了我们该分手的时候。” 他不缺的是壮士断腕的决心。与其在云驰做自己不认同的事,不如放开手脚,当断则断。 小穗拧眉,男人的抱负她只懵懂的了解一部分,问得很没有底气:“再不合,这不几年都过来了吗?或者,你和廖驰再谈谈?” 周望川扯开一抹无奈的笑,说到底她才来公司的时间还不到半年。 “很多地方都不合,裂痕不是贴一贴、缝一缝就补得上的。” “廖驰很早和我提过,你不配合他,决策权力过大,他对你始终有戒心。”这会也没什么出卖不出卖了,小穗说得透彻。 “我们的分歧不至于此。他站在资本的角度看事情,很直接,但不够本质。就像这次他突然拿了地,将来上市的钱全拿来建楼,谁又能说他什么,他自己的权力不够大吗?” 周望川摇摇头,“可是,这不是我们做实业的思路。” 要投资团队,投资技术,投资产品,这才是上市项目之初,他表态愿意参与的出发点。搞房地产?当消息确定后,他的失望到了一个难以接受的顶点。 “归根结底,我们的分歧在于对公司未来的规划。我还想创业、做业务,他和他代表的股东方更关注的是——坐收渔利。他们要的是变现、要的是实在的资本收益。” 有个业内成功的企业家曾说过,把始终拥有“创业”心态的员工留到公司上市,就是个悖论。习惯了开疆拓土的战士,没有人愿意当守业、守成的看护人。 周望川不是个习惯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云驰的运作已经成熟,不需要我过多担心。到此为止吧,我有我自己的路。” 小穗耸了耸鼻子,眼泪又要克制不住的掉下来了。 这才几天,他都想得这样清楚了。可是——她替他不甘心啊! 小穗乱糟糟的抹了把脸,颓败不已:“你走的话,廖驰的鲶鱼效应就奏效了……而我,就是鲶鱼之一,是不是?” 搅浑了一汪清水,还把最大的鱼逼得换了河道。 “没有你这只鲶鱼,也会有别的黑鱼鲤鱼。不要多想,我主动请辞和你没关系。业务成熟的公司,风险往往藏于冰山深处。长治久安,没有任何变数,放到哪家公司都不现实。” 听起来有道理,小穗却知道,他的话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宽慰她。 她一时陷在牛角尖的情绪里出不来,气鼓鼓的又想了一遍,忍不住哭出声:“什么破工作啊,早知道我就不换了!” 如果她不来云驰,也许他还好端端的做他的周老板,和廖驰分庭抗礼,哪有这半年来的各种风波。 她后悔了,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周望川任她发泄了会情绪,等她好一点,维护似的说:“不管怎么说,云驰值得你来……” “不,云驰不一定值得——”小穗扑进他怀里,他坐的位置比她高一些,正好把脸贴上他的腰,抬头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带着哭音说,“你最值得我来。” 周望川和她对望,在她眼里看到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内疚,自责,消沉,还有情真意切的心疼,浓浓的几乎要溢出眼眸。 “别哭,工作上的事情我有分寸。” 她把脸在他衬衫衣角上蹭了又蹭,埋首其中,平静了好一会。 他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还有清新的洗衣液的柠檬香。小穗脑门在他腰上磕了一下,声音瓮瓮的:“你心里不好受的话,要告诉我……” 哭哭啼啼的人是她,他说话时条理分明,显得比她云淡风轻多了。 “嗯。”周望川答。 这几天心里装着事,一直有些疙疙瘩瘩的不适。和她一点一点讲完,他释然了很多。 他的女朋友也许不懂他的工作,但他相信以她的聪慧,可以心意相通的理解他所有的想法。 小穗定定的靠着他,时间静静流淌,几分钟过去,忽然又抬头瞅他。圈在他腰间的胳膊动了动:“要抱。” 周望川会意,手插进她膝弯把人托起来,自己坐上沙发,把她放在腿上。 小穗很喜欢这个姿势,手绕在他脖子后面,撒娇似的亲密。有时两人看电视,看着看着就这样叠在了一起。 他一本正经的给她收裙摆,盖住光裸的小腿。小穗踢了踢脚,脚尖踢到沙发上,又弹回他腿上:“一整天脑子里全是你,很想你。” 直白的表达还不够,低声咕哝:“还要亲……” 周望川固定住她的膝盖往回拉。收得紧了,上身微动,在她唇上落了个吻。 “我不想你走,不想你走……”小穗细着嗓子,在他耳边重复。绵绵腻腻的音色像要直往他的心里钻,让人忍不住沉溺的婉转温柔。 手机在玄关再次震动起来,他充耳不闻,把人往他肩上扣:“我知道。” 伏在他肩头的角度,他一侧脸,就能捉住她的嘴唇。小穗乖乖地闭上眼睛,没等几秒钟,周望川的脸压了过来。 气息入侵,唇舌契合在一起。她享受着他的温存,很快张开牙齿软软地回应他。 他的动作显见的重起来,舌尖交缠的在她的口里逡巡扫荡,津液交融。 这两天都没时间好好在一起,小穗也心急了。 背后卡扣“吧嗒”崩开的声音似乎唤醒了他,周望川靠上沙发,手里抚过前方的起伏,头向后仰,松开了她的唇。 小穗眼中带着未散的雾气,气息不稳的哑哑问:“吃晚饭了吗?” “在咖啡馆吃了点。” 那你躲什么。小穗脸颊一片明艳的绯红,隐入鬓边,咬着牙往下坐了坐,听他短促的“嘶”了一声。 她被推开:“今天不行。” 小穗忍着羞意,轻轻的追问:“为什么?” “你不冷静。”周望川臂上使力,扶着她的腰往人往上举。 小穗不依,试着挣开他的钳制,怨里带着恨的说他:“你的问题,就是太冷静了……” 手飞快地滑到他后腰,不顾力道的掐了一下。后腰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全身不由自主的微微战栗。小穗还要再掐,被他捏住手腕拉出来。 “今晚,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他的右手还插在她单薄的上衣里,刚才,他明明和她一样无可救药的沉迷,反应……很剧烈。 小穗挺着上身往他手里送,把他肩头的衬衫都拧出了褶子:“不管,我心情很糟,一晚上都缓不下来的糟。人家男朋友都管哄的,你不哄不行!” 他能怎么哄,她还在把身体往下压,周望川额头汗出来了:“我……” “你真不哄?” 他一把腾空抱起怀里的人:“去我那。” “不去!”又想唬弄她。 “……去吧,东西在我那。” 第65章 干炸小黄鱼 “后悔了吗?” 小穗抱膝坐在卧室的床上,眼巴巴的看着周望川进了洗手间,一分钟后又从洗手间出来。 他迈步走近,双臂撑在她两侧的床单上,半围起她,俯下腰问。 小穗和他对视,彼此的瞳孔里映出对方的影子。她微微碰了碰嘴唇:“不。” 她是个多执着的姑娘,周望川再了解不过了。伸手抓住她的脚腕,从床中间到床沿,一点点的扯近距离。 光滑匀称的小腿,再往上,裙角翻开了大半,大腿的肌肤若隐若现。 小穗曾和他纠结说,她的梨形身材不能穿长裤,细胳膊细小腿细腰,肉都囤积在中间部位,不好看。 周望川却被眼前的一片雪白晃了一下,丰润有丰润的美感。 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和越来越深沉的眼神,让小穗脸上的温度逐渐升高,捂住脸强撑着说:“你也不许,谁后悔谁是小狗。” 说完自己先弯了嘴角。到这会儿,她才有了点要做“坏”事的自觉,小声地催促他去关灯。 箭在弦上,刚才在隔壁还霸王硬上弓似的人反而怂了。周望川是个行动派,捻着她的纽扣一一解开,兜住她后腰把人扔到床头,然后下床去够开关。 等他再回来,借着洗手间一盏小灯的光线,小穗看到他上身的衬衫不见了,男人结实蓬勃的线条显露无遗。 荷尔蒙的气息欺上来,笼罩住她。被重重地压在床上的时候,小穗没骨气的说不出一个字。 周望川逮着她的唇舌亲了一会,很快转移了阵地,在她脖子上密密的印上痕迹,再往下。 多少次想见真章,都没舍得,怜惜她太快接受不了。这次,他不会网开一面了。 衣物散落,连最贴身的小件也被他随手扔到地板上。小穗根本不敢看,紧闭双眼在他身下细细的喘息。 “纸老虎……”他使了点力咬住她耳垂,手里揉着她,含糊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支着的胳膊卸下力道,这下,他全身严严实实地盖住她。某个地方顶住她,吓得她瑟缩了一下。 “我有点后悔……” “晚了。”容不得她再说话,周望川衔住她的嘴,抵住她的舌尖吮吸。 手指向下抚摸了一会,一瞬间亲吻忽然变得柔和,动作却真正的孟浪起来。 “嗯……”小穗长长的呜咽一声,双手试着抓住什么,把他肩膀的肉都捏了起来。 他停住等她适应。身上疼的不止一处,她的力道再大也不及鱼水交融的快慰。 她的腰背从僵硬到面条似的和软,他不许她躲,堵住她不许她抽身,按住细腰,复又浅浅地用起力来。 由浅继而深,直至酣畅淋漓。波浪起伏之间,明明一开始挑起火来的人是她,先迷失在全过程中的也是她,他却比她更加沉沦投入。 这是男人的战场。在这里,她成了鱼,他才是那个钩。 你钓过鲨鱼吗 第61节 第二天一早起来,小穗站在他家的洗手间里刷牙,心里还在想这个问题。 关键时刻,男人的脸皮真的比较厚。事前再怎么坐怀不乱,真刀真枪的对阵时,根本不带怯场的。 越战越勇,实力和心态都非她可匹敌。到后面她完全丢盔弃甲,除了偶尔出点声音,像木偶一样随他摆布。 以为他会和她一样不自在,完事后,她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床单,不敢见人。他洗完澡出来,把床单扒下,还有空嘲笑她。非要哄的人是你,这会儿才知道害羞? 多坏的人……小穗弯腰吐掉一嘴泡沫,再看向镜子时,被身后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 “你醒了啊?” “念我什么呢?”周望川从背后抱住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小穗扭腰没有挣开,又漱了一口泡沫,说:“没念你,说我自己呢。” “你什么?” 白天她似乎恢复了点神勇的劲头,不怕他武力镇压,大着胆子说:“我中午要点外卖,就点那道干炸小黄鱼……” 昨晚她真的很像鱼,被搁在油锅里炸啊炸的,四肢百骸青烟直冒。 而且,还不带翻面的,可着一个姿势炸,给她炸糊了都…… 脑回路足够曲折,周望川在她身后沉吟了片刻,居然懂了。 笑到牙齿都露出来,捏她脸:“怎么能算干炸?没放油吗,不够滑吗……是也是香煎,香煎小黄鱼。” 她脸腾的红了,臊得不行,手肘击中他的腹部,给了几下。 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出这样露骨的话。男人的厚脸皮啊,她果然还是小觑了。 “有哪儿不舒服吗?”他轻吻她发顶,看她往脸上拍水,问。 小穗在镜子里和他错开眼,摇了摇头。现在才想起来问,亡羊补牢,早晚了。 护肤程序漫长,水乳霜一层层涂上去。身后他换了个动作,毛毛的腿和她光滑的小腿贴在一起。 这边房子里没有她的换洗衣物,小穗起床时随便从衣柜拿了件男士白t恤。长度到大腿根,该遮的都能遮住,自己照镜子都觉得可爱又性感。 涂到一半,他的胳膊绕过她身前,刚好卡在胸下的边缘处。稍作停留,顺势往上,手捏住了最软的地方。 “别闹我……” 脸颊一侧热热的舌头滑过,身后的人掐着她的后颈,把她按在他唇上。完了,她的护肤品全白抹了…… 出门上班时,两人急匆匆的下楼赶路。周望川开车,抢过一个红灯,松开油门,对副驾驶座的人说:“好了,别生气了,晚两分钟上班没事。” 云驰的规矩,中层以上不必坐班打卡,工作时间全凭自觉。手机没响,证明上午没有急事。 小穗指着中控台的表,让他看时间:“什么没事,迟到一个小时了!” 公司领导带头破坏考勤纪律,周望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又过了一个红绿灯,看她气还没消,哄她:“下次我快点,啊?” …… 辞职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公司。 这一天公司的高层会议几乎全部取消。廖驰人又消失了,董秘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听说周望川要走,几个董事轮番打来电话质问。 高层变动,势必意味着下一步一长串的人事震荡。其他的工作已经没人关注了,投资部新一版的募资计划出来,小穗也有些消极怠工。 邮件发给廖驰,在券商测算的募资总额的数字上,用红色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她习惯把工作向前多做一步,哪怕不在自己的职责之内。往常她向廖驰提问题,总要附上几条自己建议的解决办法,或是可以借助的其他外力。今天,连这个问号所代表的问题,她都懒得描述了。 下午茶的时间,收到一条廖驰的微信,【公司里气氛如何?】 气氛这个词用的微妙,小穗据实回复:【人人自危。】 过了十分钟,他的电话追过来,做她的工作:“人员迭代,团队更替,在公司转型阶段属于正常现象。人家互联网公司每年离职率能到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不至于大惊小怪。” 小穗抱着手机听他说完,不知他是想说服她,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技术门槛和专业程度不一样啊。上次,你似乎不是这么说的……” 和她慎之又慎地说要“看情况”,结果,演变成了这一出。 小穗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廖驰一听便知。 “我说不是我出招,你信吗?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已经违背了我的设想。董事会问责下来,我一样没法交代。” “可你至少默认了。” 有果必有因,那就别再来强调什么我也没法交代。 廖驰叹了口气:“小穗,你要明白,我没有立场替周望川辩解。特别是,在他自己都不过多争辩的情况下,我更不可能替他说话。” 所谓立场,是个太主观和微妙的东西。也许代表某一方,也许只代表他自己。 小穗不知道再说什么,她应该善解人意的附和他,或是体恤他、应承他。 可是她什么也不想说,因为现在,她的“立场”已经和他不同了。 第66章 谁是定海神针 新的董事会召开之前,老廖总推着轮椅,意外的现身公司。 恢复了几个月,他行动自如多了,只是以后常年离不开医院,医生说要长期服药。 一进云驰,惊动了许多在公司服务多年的老员工,纷纷过来和他问候。最近这两年,他几乎是全盘放手,来公司的机会极少。 周望川正在大会议室里听销售部门的早会,会议室的门被敲了两下,然后轮椅先进来,所有人急忙起立迎接。 一一打过招呼,老廖总笑声洪亮,即使坐在轮椅上也不减神采奕奕的风范:“你们开你们的会,别被我老头子打扰!望川啊,我去你办公室等你。” 哪能真的让他等,周望川匆匆做了几点总结,从会场出来。 办公室里,老廖总凑在他的发财树上研究。老一辈的人对这些格外迷信,廖氏从南方起家,对风水的重要性深信不疑。他屋里这棵树形状不规则,看不好是招财还是破财。 周望川走过去:“您身体好些了吗?有事叫我就是了,我去家里找您。” 回国后,周望川去看望过老廖一次。那会老廖还要每天输液,医生不让他四处活动,防止中风复发。让一位老人拖着病体过来,周望川心里过意不去。 老廖深深叹气,话语中嗟叹不已:“我来看看你。” 周望川自然的一笑:“我好好的,没事。” “他们和我说你要辞职,这么大的事,竟然都瞒着我!” 老廖越说越气愤,“你不许搪塞我,好好的,你辞什么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让你连云驰也不要了?” 周望川没叫行政的人来,把茶具清洗一番,亲自动手给他泡了一壶新茶。 泡茶的工夫他不想分心。老廖拍着轮椅的扶手,问得单刀直入:“我今天就是来给你撑腰的,你和我说个明白,是有人赶你走,还是你自己要走?” 这叫他如何作答,周望川把茶具放在沙发区的茶几上,笼统说:“内因、外因都有。” “是不是廖驰,臭小子不安分的搞事情?” 老廖虽然之前远在国外,对公司的情况也清楚几分,一提就来气:“年轻人争强好胜,有时候难免失了分寸,别和他一般见识!云驰发展到今天不容易,这么多年过来,谁是公司的定海神针,这不明摆着吗?” 似乎还嫌话不明白,老廖江湖气十足的说:“你是营盘、他是兵,做完上市,他哪来的回哪儿去。你不同,你必须留下来!” 父子的亲疏他也不顾了,充满诚意的挽留周望川。 他是周望川一直以来敬重的长辈,多年合作,他的慷慨和屡次力挽狂澜的决心,都让周望川心怀感激。 很多话,他对别人可以开诚布公的一说到底。面对老廖,他不想伤了老先生的一片心意,特别是,还要顾及他的病情。 “我……” 老廖心急,不等他说完,干脆转动轮椅走到门口,冲对面高声地喊了一嗓子廖驰。嗓门之大,整个六层都听得见。 廖驰应声打开办公室的门,脸上一下黑了半边。公共场合呼来喝去,他不要面子的吗。 周望川也被弄得哭笑不得。老爷子做事干脆狂放,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 “你来说一说,一个优秀的公司交给你,怎么就乱套成这样了?” 老廖喝斥了一句,对着廖驰吹胡子瞪眼。 廖驰的口才也不弱:“您说周总辞职的事?人事问题,牵扯到公司乱不乱套干什么。” 他们父子从来不对付,要不是困在轮椅上,老廖早跳起来打他了。 “人都要给我气跑了,还不乱套?”老廖指着他点点戳戳,气道,“有人居中挑拨,你不把人揪出来,却放任事情发展成这样,你还有理了?” “不是我放任,这是公司该走的程序。” “程序?”老廖冷哼,“你别以为我老眼昏花,走程序就没你的事了?” “我只能说,这样的结果我也很遗憾。” 廖驰不认,但老廖的火眼金睛不是吃素的,中间的猫腻猜也猜得出来。 长久以来实权旁落的不满,不至于让廖驰动手留下把柄,但谁说放任自流不是另一种推波助澜? “你还犟嘴?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要做产业,不是做金融!没有科技,你上得了市?” 廖驰和周望川一个站在沙发头部,一个站在沙发尾部,两人都没坐下,专心听老廖发落。 “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金融公司被封杀,你还没想明白?”老廖索性说得更白话一些,“找你来做局,不是找你来给我拆台的!股东再想挣钱,前提也是要能容人,容得下帮大家稳住根基、从市场上挣钱的人。我看你啊,榆木脑袋有得磨呢!” 当场把廖驰训得灰头土脸,转头压下火气,劝另一个:“这几年云驰有了起色,你的努力功不可没,不要轻言放弃。工作上有矛盾,我给你做主,有要求你尽管提。辞职的事,再慎重地考虑考虑?” 在礼贤下士这一点上,周望川从没见过谁比老廖做得更到位,更加低姿态。所以,手下很多人愿意多年追随他,廖氏旗下的其他公司也是能人辈出,很多高管周望川都熟悉。 可是,这次他迟迟没有表态。 老廖比他还急:“你觉得不好提?不要紧,哪怕你的要求是让他走人——” 他一指廖驰,眼都不眨一下的苦口婆心,“我们也可以坐下来商量。” 这是铁了心要留他了,不管廖驰听了这话心寒不心寒。 古代皇帝平定天下之后“飞鸟尽良弓藏”,老廖的心意很明确。只是这个良弓不是周望川,而是他廖驰。 在老廖这里,他从来是给人垫底的。廖驰拧过脖子,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一片静默里,周望川心平气和地开口:“不用了廖总,这就是我最慎重的决定。” 你钓过鲨鱼吗 第62节 老廖遗憾地走了,轮椅上他的背影老态龙钟,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挥斥方遒、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廖老板,更像一个年过古稀的平常老人。 临走前,他和两人感慨,我知道我是倚老卖老,说什么你们已经听不进去了。这几年业内风云变幻,你们看的平台更大,面对的情况更复杂,眼界上我们这一代已经不敢托大了。 晚上回家,周望川把这句话说给小穗听。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去意已决。但老廖的信任,他不忍辜负。 “后面公司所有的事,你真不管了?” “老廖总的意思,让我接着挂名一段时间。非执行董事或者常务顾问,无论如何不能让业务断层。” 两人刚吃过晚饭,小穗做饭他洗碗。周望川已经被她不经意的培养成了洗碗高手。 水龙头哗哗轻响,小穗站在他身后,靠在流理台上咔咔啃苹果,眼珠转了转。 “对啊,你还有个股东的身份,可以接着为公司发展献计献策。你手里的股份,道理上公司无权要求你卖掉,没错吧?” “没错。” 上市在即,原始股的股份增值近在眼前,公司没有强制赎回或者要求他处置的权力。这一点上,他和其他的所有股东没有区别。 何况他也不想卖。周望川手里洗着碗,看了她一眼,“我也要养家糊口,将来的老婆本就靠这个了。” 小穗清咳一声,老婆本什么的……那是八百年以后的事吧。 “问你个问题。”周望川关掉水,擦了擦手上的水。 “什么?” “那天早晨想问你的,没来得及。” 她说自己是小黄鱼,一打岔就岔出了十万八千里。周望川打开双臂,撑在她后方的台面两侧,“你对我们的未来,有什么要求吗?” 他高大的身影整个罩住了小穗,顶灯的光线被遮住了一大半,“或者说计划,打算?” 好严肃的话题,小穗口中的苹果忽然不香了,讷讷道:“说这个……是不是有点早?” “早吗?”人从里到外都是他的了,还早? “嗯!我对你没要求,你知道的……” “也没打算?” 他给她理了理头发,不忍她眼中藏不住的仓惶,“我太唐突了?那就有空想一想,然后我们再聊?” 小穗猛点头,脑子飞快地转了几圈。 “我们的事不急,你的事情最重要——你下一步的计划,是找工作,还是歇一歇沉淀沉淀?” “还没想好。”周望川直起身体,打开冰箱,给她拿饭后的酸奶。 “这几年那么辛苦,不如先歇一段时间?”小穗从后面抱住他精瘦的腰,“歇歇吧,没有工作不要紧——我养你!” 豪言壮语脱口而出,她的口气倒不小。周望川砰的关上冰箱门,笑着问:“这是,认可我的意思?” “我一直很认可你啊。” “我是说,体力上……” 把他当小白脸吗,养起来歇在家里,专心伺候她? 小穗却没像他预期的羞红了脸,脑子里想起昨晚、再前天晚上,悄声问:“你平常去健身房,练肌肉吗?” “不多。你希望我去?” “不是,不练就好。”小穗踮脚,附在他耳边说,“人家说练那个对腰不好,而且……不容易那个。” 听婚后的小姐妹说,男人举铁和力量训练做得过多,对“某些”方面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说完,小穗古里古怪的瞥了他一眼,人就要跑。 被他一胳膊勾回来:“我像是经常去练的?” “呃……” “想吃小黄鱼了,是不是?” 第67章 他叫慢点 小黄鱼……小穗的脸烧起来,这似乎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 她扭腰推他,眼睛不知看向哪儿好:“我只是提醒你一句。” “不是总怪我拉你熬夜?今天时间正好。” 小穗看了眼钟表,八点钟还没到。夏日里天黑得晚,夜幕上空还透灰白的暗色调。 额头上若干条黑线下来,哪有这么早的,她摇头:“不去……” 周望川不顾她的半推半就,身子一矮,轻而易举的把人扛上肩头:“抓紧时间。” 大多时候,他对她包容有加。比如她爱喝酒,爱和朋友出去玩,他很少硬性的约束她,随她开心。 找个年龄大几岁的男朋友就是这点好,懂得给彼此更多的自由空间。可某些其他的方面,一旦开了头,她就完全被剥夺了话语权。 当然,卖力的是他,享受的是她,没有话语权好像也是正常的。 一沾床小穗往空调被里躲,窸窸窣窣的把卷起的衣服悄悄拉平。他追着吻上来,压住她的唇,一边亲一边双手解自己的衣扣。 曲起的手指迅速行动,很快带着热烘烘的气息全身贴上来,小穗知道他着急了。 心中那一丁丁点的“仪式感”作祟,无论气氛再急切再热烈,她也不愿意……自己脱衣。显得她多迫不及待似的,她也觉得自己矫情,人在卧室了还纠结这个。 女儿家的小心思,男人很难体察得到。周望川见她迟迟没动静,低下头,剥小香葱似的把被子剥下来:“不脱?穿着——也行。” 语气挺勉为其难,伏在她身上,吮她锁骨中间微微凹陷的小窝。小穗轻轻颤抖,上身从肩膀到腰全被小虫子爬过一遍似的酥痒。 他牙齿力道更重的向下肆虐,小穗软着腰蹭了蹭床单,想挪却挪不开。 他嘴上说穿着也行,没两下嫌碍手碍脚,上衣被他从肩膀一端褪下去。另一边被挡住,他揪着两边的衣领使力,硬是把领口撑到极致,衣物擦过她的皮肤,到腰,再到小腿,一口气全给她扒掉了。 男人的狼性尽显,此刻什么正派理智都是假象。 周望川从后架起她的后背,让她挺得更高。暴露在空气中的凉意,和他唇齿间的火热,让小穗咬紧下唇,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又咽回去。 “别咬,很好听。” 他扣着她的下巴,按住轻揉。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不太放得开,惯常的伶牙俐齿变成了温顺的服服帖帖。 周望川更舍不得放手,恨不得把人融化在他怀里。想听她柔得像游丝一般的嗓子,逗她说话:“叫我一声。” 按住她腰,手下滑进去。小穗提气,开口的声音要碎掉了:“慢点,慢点……” “我叫慢点?” 周望川不满,重重咬她唇,上下都用了几分略带轻佻的狠劲。 小穗疼痛:“不叫……哎,轻点……” 他缓了力气,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个称呼,他想听这个。 小穗难为情地把脑袋扎进他肩头:“不要。” 结婚之前,她可叫不出口。 狂风骤雨席卷而来,他固执地要她说那个。狠戾的招式不管用,后来,又换成了漫长而深重的折磨。 颠颠簸簸中,几度小穗失重到要放弃,下一秒就要头昏脑胀的举起白旗投降。 他的狠心终究没有无情到底,软软求饶的音调一起,没几句就换了角度,力气不减。 …… 停下来的时候,小穗被他抱着喘息。真是怕了他了,不明白哪来如此深的执念。 床头的地板上躺着一大团丢弃的纸巾,他从被子里又丢出几张。有一搭没一搭的亲她的耳垂,打起商量:“下次呢,行吗?” “……” 叫了多少声他的名字,她厚起脸皮,好哥哥坏哥哥的都喊了,合着白叫了。 男人啊,得了便宜还卖乖。 廖驰这一天,心比被秋雨浇过一场还要凉。 生平第一次下班早退,去附近的进口超市采买了一大兜食材,照例去方丛家。 方丛一下地肚子仍觉得坠坠的不适,白天尽量平躺在床上不敢乱动。 廖驰到卧室看了一会儿,人接着进了厨房。 今天他来得格外早,脸色也淡得很,方丛看书就有些看不进去。 她的考试还有一个月开始。从医院回来后,她连电脑和手机这些电子设备也用的少了,据说辐射多少都会有一点,这几天她在专心看书。 厨房里,廖驰正和张嫂对今天晚餐要吃的菜。有肉有虾,廖驰非让张嫂再加一道海带的菜,补一补碘和其他微量元素。 客厅书架上,廖驰买了好几本孕妇食谱,时不时的要拿出来翻一翻。把他严谨的治学精神用在孕妇餐搭配上,张嫂哪是他的对手,被他说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哪了。 “不用那么精细。”方丛在厨房门口杵着腰听了几句,“又不是考试,要严格地按照书上说的来,一点不能错的。” 泡海带至少要一两个小时,这会有点晚 。张嫂干活任劳任怨,但担心晚餐时赶不上,隔夜又不新鲜了。 方丛觉得他小题大做,营养搭配上大差不差就行了。 廖驰回身看见她,当着张嫂的面没有坚持:“那就明天中午做。你再去躺一会,晚饭好了我叫你。” 他把方丛抱回房间,放在床上,又把拖鞋从她脚上脱下来,整齐的摆在床边。 床头摊开几本厚厚的英文法典,上面花花绿绿地做了很多笔记,可见她白天的用功。廖驰没敢收,往另一边推了推,腾出多余的空间。 想了想,他幽幽地说:“对我来说,给你调理身体,就像我要面对的大考一样。想想你自己的认真劲,你就能理解我了。真的——不能出错的。” 从前他何时分心管过这些生活上的琐事?一应俱全的照顾她的衣食起居,阿姨的食谱都要盯着细节一点点纠正。 她太了解他,知道他一直以来的极限在哪里。他在转变,不是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而是慢慢摸索,坚持做到他标准里的最好。 听他这么说,方丛低头笑了。正要说下次她不插手了,他妈妈不是教她坐着就好嘛。这时,客厅里他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一看手机上的名字,廖驰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是老廖,十有八九是白天的一肚子气没撒完,想起了别的,接着来找他的麻烦。 你钓过鲨鱼吗 第63节 老爷子的事从来是急茬,不管他忙不忙有没有空。廖驰拿起手机,进了洗手间。 一上来,果然又是一顿骂。估计是刚和哪个长辈聊完,骂他的词文绉绉的,不像老廖自己肚子里的墨水。 “……对市场规律要有敬畏之心,什么叫敬畏,你懂吗?成天就你狂!” 手机被廖驰拿的老远,省得荼毒他的耳朵。听到这句,反呛回去:“我狂?难道像你们一群六七十岁的老头,瞻前顾后的光顾着维稳,就一定对?” “我白天说半天,你全当耳旁风,一点没听进脑子里?” 隔着线路,老廖的高分贝要把电话烧坏了似的,“望川不在,业务谁给你撑起来?孰轻孰重你还分不清?” “云驰这么大一摊子,会被一个高管的出走逼死吗?公司既有的庞大体系,离了一个人就玩不转了?如果真是那样,那不如让他趁早走!” 廖驰不信,股东、董事、各级高管一群人都在,公司业务真的被周望川一个人牢牢攥在手心了? 那周望川才是公司最大的问题所在,就该趁早把人驱逐出境,早绝后患。 这个问题的决心,他必须和老廖表达出来。一人独大,还只是个副总,这种风险完全不亚于公司业务整体崩盘的风险,越妥协越会有更大的隐患。 “臭小子,你还和我较真起来了?说你独,回回你都不爱听!用人先防人,真正有谋略的人,怎么能被你用好?” 两人针尖对麦芒的吵吵了好几句,各执一词,谁也劝服不了谁。老爷子气他度量小,他气老爷子位置摆得不正。 “回回拉偏架!当初让我来做总经理的时候,是谁说以后逐渐放权,让云驰过渡到职业经理人管理模式的?呵,岁数大了,该承认自己脑子不好使了!” “望川是职业经理人,你也是一样的经理人,你比他高到哪里去?今天他走,明天我就可以让你走!” 老爷子在那边拍桌子。他是个严父,对廖驰从小威严极重,说话一点情面不留。 “我还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只你一个儿子,就不敢动你!现在又有了孙子,你更加无法无天,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廖驰冷笑,反正和老廖一年到头的不对付,声音比刀锋还利:“是谁不把谁放在眼里?我看您才是有了孙子,干脆把儿子废了算了。” “你再胡闹,看我敢不敢废?” “那是,您多一言九鼎啊!谁放言说,有了孙子,股权马上过户给我、董事会马上让我进去的,我没记错吧?” 一大把岁数了出尔反尔,廖驰当面也敢数落他。不怕老爷子反悔,原话说过若干回,一大家子人可以作证。 “我就不给你,你还能把孩子给我塞回去不成?” 老爷子反激他,“再说,孩子跟不跟你姓还不一定!有能耐的话,你把媳妇孩子一起带回来再说!” 这话戳中了廖驰的心窝子,他再硬气也没法往下接。 脚下转了半圈,靠在浴室墙上换个姿势,廖驰眼角一扫,却蓦然愣在了原地。 老爷子一提起孙子气顺了些,在那头念叨:“上周末钓了几条鱼,回头让你妈给你们送过去。吃鱼对大人小孩都好……” 他已无心听,扔下手机追出去。 方丛先他一步,砰的关上了门。 第68章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廖驰追到卧室,要不是方丛腿脚不方便,估计他已被她关在了卧室门外。 方丛不敢快走,挪着步子落座在床边的沙发椅上,脸转向窗外,瞧都没瞧他一眼。 纵然心里没那些小算盘,廖驰也被刚才她在洗手间外的眼神,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眼里的心寒,让他乍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是多么的容易引起歧义。 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把直吹她的窗户关上,廖驰走到沙发一侧,蹲下身子。 “我不过是气话,和我爸话赶话说到那了……” 方丛的后背挺直,双手交叉在身前。可能她都没意识到,手下的位置正好护住了隆起的肚子。 廖驰看到了,眼角微松,膝下一动,单膝着地的解释:“真的是怼人的气话,宝宝的事和公司无关……你想想,老爷子就我一个儿子,早晚全是我的,不关宝宝什么事……” 能言善道的口才难得毫无用武之地,廖驰一阵心慌,越想摘清楚,出口的话越乱。 他自己也发现没有说服力:“……我这个解释太苍白了,是不是? 方丛扫了一眼地板上的暗色纹路。他黑色西裤包裹的膝盖,离她的脚尖不过半臂的距离。 廖驰从裤袋里掏出手机,输入号码后开了免提。 老爷子正因为被他挂掉电话生闷气,好一会才接:“鱼你爱要不要……” “明天我回去拿,您给我留着。” 廖母好几次和他洗脑,超市里卖的鱼激素多,没有野生的鲜。所以这鱼不能不要。 “但云驰的事,我要和您论个清楚——” 他语速加快,“您想废,就废掉吧,云驰的股权我不是非要不可。您手里的其他资产,我也不稀罕。” 他也认清形势了,反正在老头子眼里,他是个撑船的,但不是掌舵的。 “您说得没错,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一个也没有。即便将来有了,他们是我的人,但不是我换取什么的筹码。您那套继承人的老黄历,该翻篇赶紧翻篇吧!” 不顾一切的架势,把老廖气个倒仰:“你个混账小子!没完了是吧,专程打电话来和你老子叫板?” “如果认您为我不适合做这个总经理,辞掉炒掉随您的意。但我生孩子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家,不是为了您,也不是为了廖家的家业!当初您非用云驰绑住我,但我提醒您,不是我姓廖,您就一定绑的住。” “你这是——威胁我?” “摆事实讲道理而已。离开公司,我一样活得好好的,一样挣钱养家。一个做金融的,还真不愁找不到高薪的工作。” “望川今天刚提辞职,你也要闹辞职不成?”老廖恼火到骂人,“你是成心要气死我?” “我只是知会您,我也有选择离开的权利。” “那是!气死我,没了老子你继承得更快,是不是!你等着,明天我就改遗嘱去,所有廖氏资产,一个子儿都不留,全部捐赠社会!” “……好,我给您联系律师。” 廖驰挂断电话,然后——真的联系了徐律师,并且把家里的地址给了他,让他明天务必上门一趟。 方丛无语,被他们一通电话里来来回回的闹剧吵得脑仁疼。 “今天,公司出了点状况,所以我和他有些争执。我被他带偏了,一上火什么话都拿来置气的乱说。” 廖驰耐心道,“说句极端的话,如果我真在意,第一时间知道你怀孕,就去找老头逼宫了,不会今天才第一回拿话堵他……你再不信,我只好辞职明志了。” ……这么豁得出去,他以为他在开玩笑吗?方丛向后一靠,揉了揉腰。 廖驰从床上扯了个靠垫,给她垫在腰后,态度诚恳,复又跪地。 “刚回国时,老头好说歹说,非让我去云驰坐镇。现在不一样,离开云驰我无所谓,难道我自己无法独立生存?不会的,我随时可以走。他切断所有经济来源也无所谓,对我来说毛毛雨而已。你相信我,我的人——我自己护得住,我自己养得起。” 方丛眉心蹙起,垂眼看他。对他的解释信了七八分,可是——孩子是她最后的堡垒,一点手段也不允许他动,心思动了也不行。 开口时,她的声音发干:“我想孩子姓方。” “好。” “不姓廖,名字也我来取。” “好。”没想到,廖驰痛快地同意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的?你父母也能同意?” “我的孩子,不是为了他们而生。只是为了——他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廖驰懂她脑子里打结不通的地方,胸有成竹地笑,“丛丛,别把我的家庭想得那么恐怖。我不是那种草包富二代,我不结婚,你看他们谁说过一个不许?我妈是憋在心里不敢催,我爸是对我早已放弃,总之,他们对我无可奈何……” 表情还挺骄傲。方丛伸伸腿舒展身体,挺起的肚子挡住了她的视线,一下踢到了他的膝盖上。 拖鞋底在他西裤上留下了明显的半个脚印。她恍若未知,小腿一翘,又给他印了另一半。 他这么注意形象的人,居然没躲。方丛站起来,回到床上:“去看看晚饭好了没?” “好。”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的脾气呢?倒改成一以贯之的好说话了。 方丛在他背后小声嘟囔了一句,让廖驰心中的警报终于解除。 “那个……你爸不是才出院,别给你爸气出病来……” 廖驰真的请假在家歇了三天,把公司的大小事宜全部放下。 样子像个无业的闲散人员,专心做他的“全职孕夫”。三天没上班,他研究了好几本的孕妇营养书,给张嫂制定了个详细的食谱。 一日三餐规划得有条有理,从周一到周日,肉食、青菜、水果,早中晚餐、上下午加餐……全部一条条列在了表格里,打印出来贴在厨房的冰箱上。 “当然,也看你的胃口。这些是一定要补的,每个菜至少吃几口。其他的你想吃什么,让张嫂额外单做。” 有模有样,张嫂都看呆了,说待过那么多家雇主,没见过——能叫出这么多菜名的先生。 第四天,老俞打电话,急call他,廖驰才回了公司。 俞总本来分管生产,周望川要走,廖驰临时把销售的摊子分给了他。 和其他业内公司一样,云驰的产销矛盾也很突出。芯片产品有一些特殊性,工厂的备货周期之前也要两三个月。销售部门为了满足客户五花八门的要求,临时下单的情况时有发生。生产部门一来不及供货,就被销售抱怨。层层抱怨上升到公司高层,客户方面的损失没少让生产背锅。 销售也分给老俞管,廖驰的希望是产销能逐渐融合、直至一体化,两边都能兼顾。 可是这才几天,老俞就捂不住了。 原来,缺货危机让业务线全线不堪重负——供应商工厂的报价一天一个价,有的热门产线甚至直接翻倍。 大部分客户的订单前几个月早签好了,价格是锁死的。云驰岂不吃力还赚不到吆喝?老俞捉襟见肘,懵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忙来找廖驰。 廖驰说他:“当初,是你说产线你能百分百搞定,客户方面不是大问题的吧?” 老俞抹汗,人胖出汗更多,后背衣服半湿着说:“要搁往年肯定没问题,这几年都没问题。但今年情况特殊,史无前例的严峻啊!原材料涨价,零部件也涨价,工厂还从我们的产线里辟出了好几条产线给汽车厂商……” “哦?”那他以前私下找他,回回都敢打包票? 廖驰心里有数。有人敢出剑,有人敢递刀,他不插手,不意味着他不了解底下的幕后动作。 老俞要的是更大的权力而已,但此人,他不敢放一百二十个心。能力有,圈子也有,但他做事情的高度远远不够。 廖驰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告诉老俞,趁着周总还在,别怕事,更别怕人,继续找周总去。 你钓过鲨鱼吗 第64节 第69章 落魄的周老板 一个月期满,周望川功成身退,正式办理了离职手续。 他没要董事的title,最后只答应挂了一个高级顾问的名头。拖泥带水不是他的风格,股份还在,很难做到完全切割清楚而已。 有些事江湖自有公论。业内已经传开,他被廖家清理出局,驱逐出境。这个负面消息对云驰或多或少有一部分影响,好几家长期合作厂商只认他一个人。 廖驰的人脉广,很快找来了一位在江沪大厂待过多年的职业经理人。新上任的业务副总形象不输周望川,履历光鲜,做事足够professional,应了廖驰的那句“人都是流动的”。 但是,薪水也是一等一的高。短期内还玩不转各方关系,做内部决策非常谨慎,大事小情都要请示廖驰的意见。 殊不知,廖驰比他还要半吊子……新副总和廖驰因此成了愈加密切的“战友”,惺惺相惜的一起摸索,可业务上的困境却彰显地越来越清晰。 可这已经不是周望川的责任范围了。大半个月里他忙着和众人吃散伙饭,一拨又一拨。茶局、酒局、咖啡局,应接不暇。 有云驰的老部下,有外面的同行朋友。几伙人话里行间的拉他入伙创业,也有朋友力劝趁着产能紧张的开端,去工厂“淘金”,保他赚个盆满钵满。 后来的市场行情证明这个朋友的眼光极毒。这一年和下一年工厂作为最底端的供应商,反而比谁都炙手可热。说下线谁家就下线谁家,说涨价就成番暴涨,高管的个人荷包更是大丰收。 但周望川彼时没有动心,不是观望,而是他要想清楚、看清楚下一步的方向。 赋闲在家的日子里,昔日的周老板显出了几分落魄——专职给小穗做司机、保镖,兼room service的“服务”员。 这天周望川晚上应酬结束完九点多,绕了路去接小穗下班。 夜色渐浓,灯火阑珊,在公司楼下又等了快半个钟头,才见她从大楼出口出来。挎着电脑包,压得人要站不稳了似的。 看了眼时间,周望川眉头拢了拢,在她上车后脸色转晴。 “加班到这么晚?” “是啊。券商准备撤场,下午和他们把所有的问题重新过了一遍,谁想到一直过到现在。” 简直是车轮战。上市前期的准备工作繁杂,光折腾过去三年的财务信息,就讨论了足足三个小时。此刻小穗脑子里装满了数据,恨不得把脑子倒出来洗一洗。 “问题很多吗?” “嗯,至少还要再来几周。不过剩下的活基本在后台部门——” 小穗偏头看他,自己的男朋友虽然胡子长了点,衣服黑漆漆了点,款式平常了点,但——每次她还是忍不住想使劲多看几眼。 “你是不是很早就想好了要走?”她忽然记起来,时间太巧了,“所以,离开前那次,帮我摆平了大部分前台的问题?” “顺手帮你,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小穗周围很多能言善道的成功人士,说十分做八分,甚至更少。她家周先生不是,说八分做十分,不屑于居功,习惯用行动说话。 从旮旯里被她挖出来的宝哦,小穗笑眯眯的半靠着车窗,眼睛黏在他身上移不开。 怎么人就越看越帅了呢。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不过他本身底子也不赖。 聊了几句白天的事,小穗捂着嘴巴直打哈欠。等车子滑下地库,她已经睡着了。 直到被远处汽车的鸣笛声惊醒,小穗这一觉时间不长,睡得却很沉。 “到家了?”她哑哑的出声,一时不知今夕何夕,车内暗暗的,只有旁边驾驶座上一点手机屏幕的微弱光线。 身上盖着件他的外套,他熄了火,顶灯亮起。小穗瞥见他外套领子上一小片氤湿的地方,悄悄背过身抹了下嘴角。 睡糊涂了,最近真的很累很疲倦。 周望川解开安全带,又横过胳膊解她身上的,脸却板了起来。 “怎么了嘛?”小穗偷觑他一眼,“等着急了?你该叫醒我……” “不是。” 两人下车,往楼里走。等电梯的工夫,小穗抱着他的胳膊,把上半身的重量尽数交给他支撑。 过一会,又有人进来,是个不认识的邻居。他任她亲昵地靠着,公共场合也不讲究了,还给她动手搭了搭衣服。 到家换鞋的时候,才发声质疑:“天天这么加班,廖驰为什么不加人?” 小穗都快忘了这茬了,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大项目进展到关键时刻,后面仍然任重道远,不值得加人进来?光把你一个人当几个人用,吃定了你不敢辞职是不是?” “大家都这样……” 在投行工作那几年,她比现在还能加班。动辄熬到凌晨,甚至报项目前通宵到天亮。 “长期这样,身体受得了?” “还好,我年轻熬得住,就是……缺觉得严重。” 小穗不紧不慢的进卧室换睡衣,心说,这又不是多要命的事。真说要她命的,也不能只怪廖驰一个人。 睡前她拆了一个今天新送到的快递,是一本台历。淘宝卖家给她滴滴发信息,确认了两遍——你确定你要买今年的日历,而不是明年,毕竟这都九月份了。 小穗坚决地下了单。拆开用湿巾擦了擦,翻到这个月份的内页,然后放在床头最醒目的地方。 又从客厅取了支彩色的水笔,放在床头柜上,日历旁边。 周望川洗澡动作很快,出来问她:“这是摆的什么阵?想起这个了。” 小穗趴在床单上,用笔在日历的数字上挂了一顺溜红色的圆圈圈:“嗯,我记点东西。” 画完了拿给他示意他看,他挨个日子数过去:“这是我在家的日子?” “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你再想想。” 事实证明,他们之间默契还是在的。即便小穗的用意过于抽象,稍一细想,照样拨动了他心中的那根弦。 周望川眼里绽开笑意,规规矩矩地把日历放归原处。 “辛苦了。” 他摸摸鼻子,乖乖地去拉窗帘。 小穗软趴趴地翘着小腿,甩了两下,轻声说:“今晚暂停。” “行,让你早点休息,补补瞌睡。” 连着几天不得空,小穗眼底的黑眼圈都透出来了。反观周望川,不管前一晚闹到几点,隔天喊她起床的时候比喝了咖啡还精神。 她严重怀疑他用了什么采阴补阳的秘术。情侣耳鬓厮磨的情热之下,难免放肆到没了节制。 可他也得悠着点啊,没个饱的……小穗心中怨念,目光随着他在房间里打转。 洗过澡他换了一件纯白的t恤,发尖湿着,肩背的地方颜色更深。抬手的一瞬,隐隐透出下方绷紧的线条。 他其实不瘦,双侧大臂的肌肉微微鼓起,力量感十足。她知道,他身上最结实有力的地方不在这里。 再往下,被衣服盖住之处才最有手感。周望川走到衣柜前换下t恤,眼风扫过来,小穗刷的把脑袋埋了起来。 一夜安睡。第二天一早,睡意朦胧之际,恍惚梦到又成了砧板上的一条小黄鱼。 刀背压着她碾来碾去,从肩膀往下,顺着细腻一路到小腿,再从小腿滑滑的捏上来,还是带着人体热度的。 她的腰被掐住对折,还有钢铁似的钩子,慢腾腾却不容躲闪的钻…… 男人最活跃的时刻就是清晨。多日习惯了的情事,昨晚没成,一早他要找补回来。 小穗的喘声变了调,像冲浪的人遇到了飓风,在他的席卷之下被吹得浮浮荡荡一会飘在入云的浪尖,一会跌入无边的深海。 想叫停,又舍不得,抱着他像紧搂着触手可及的唯一浮木。 翻完这面翻那面,他捞住她的腰,双腿从后夹住她使力。这回不是刀了,换成了用钩子深深重重地挑弄。 小穗的意识渐渐迷失,某种快意浓稠得化不开,往头顶上方乘隙而去。他也有些失控,肆意驰骋的好长一阵,鱼又被他煎糊了。 事后,小穗赖着他,使唤他揉腰捏腿,罪魁祸首必须负责善后。 周望川让她坐着怀里,背对着他,方便他搓热掌心,扣在她叫疼的部位。 “好了?” “嗯。”她软软的往下,靠在他胸前。好想睡个回笼觉啊,可惜还要上班。 人形靠垫轻吻她额头,抱着她动了动,让她躺的更舒服些。 温馨惬意的早秋之晨,窗帘透进几缕暖暖的阳光,室内不冷也不热的恰恰好。 周望川的烟瘾近来越发淡了,多少支烟在手也不如女朋友在怀里来得充实满足。 他徐徐的提起来:“上次——让你想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第70章 有那么急吗 什么问题来着? 小穗被按摩的正舒服,冷不丁听他问,脑子里短路了一下。 周望川手上的动作渐渐收起,扶着她的腰一转,让她侧坐在腿上。面上表情认真的问她:“完全没印象?” 这么凝重的口气,她哪敢没印象哦。虽然他从没对她动过脾气,但在正经事上小穗不敢装傻,有些人的底线显而易见的不能触碰。 刚刚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胡闹过,小穗只套了一件吊带睡裙。身下光溜溜的贴着他的大腿,双手攀上他的肩头,曲指挠了挠:“关于未来的打算?” 他点头,拂开她的手,抓住:“对。想过了吗?” “我打算,好好和你在一起……” 周望川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她眼底的娇气尚未散去,还有点刻意的卖萌。可是,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满意。 “还有?” 比大学时课堂上抽查提问的老教授还一丝不苟,小穗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好好工作,享受生活,享受爱情……” “太泛泛了。对未来的规划呢,有吗?” 规划……这事本来也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时间不长,很多方面还需要磨合一下。” “比如?” 你钓过鲨鱼吗 第65节 在周望川心里,她比他岁数小,凡事他愿意自觉的迁就着她。前前后后相处了几个月,谈恋爱也有两三个月,工作生活全在一起,比寻常的情侣了解得充分多了,磨合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他珍惜眼前,几年不找女友,遇到一位自己上心的,就想早点稳定下来。 小穗被他一句接一句的问,知道今天逃不过,那就当是谈谈心好了。 “比如,以前觉得你可望不可及,像高空中的月亮一样,离我好远好远。现在我仍然常常感觉,我们个性啊、习惯啊,差异很大,简直像来自不同的星球一样。” 社交圈子不同,生活重心不同,兴趣迥异。这方面小穗说的是实情。 她喜欢约三五好友出去玩,而他的生活里多半被工作占据,鲜少腾出个人空闲。 她喜欢鼓捣一些有的没的小惊喜、小浪漫,周末餐桌上的鲜花,洗手间里英文logo的男士香水,她给他买的半柜子深浅不一的男式衬衫。 他照单全收,可是用的却不多。小穗隐约感觉在他眼里这些东西华而不实,他这人,平实到几乎没有爱好,浪漫得尤其不明显。 她有时格外黏他,一定要他抽出时间来陪。两个人最常安排的活动是,她在家追剧做饭,他在一边开着电脑忙自己的事,电视里声浪震天也干扰不到他。 就像他们天然跳过了年轻小情侣的热恋约会模式,突兀的快进到了老夫老妻的岁月静好模式。 小穗有时很满足,有时又小小的希望他们的感情能更热烈一些,也许那才符合她对蓄谋已久的男人寄予的期许。 当然,夜晚时分的热烈不算。他对夜晚的她有多上瘾,小穗明白,白日里想起那些画面都会脸红心跳。可她认为,这和感情进展关系不大,特别是对他这样长期不近女色的人来说。 周望川听完她的一套理论,不以为然的掐她的腰:“这当然算,和谐也是爱的一种表现。” 要他一个年过三十、平常稳重惯了的男人,迸发出多高昂的热情,显然不现实。他只在两个地方有,一是心里,一是身体的行动上。 他问了个精确的问题:“那你认为,我们现在磨合到多少了,百分之五十?” “有了吧。” “好。”周望川认真检讨,“我承认,这方面我应该多花些时间,琢磨和迎合你的喜好,更体贴、更用心。” “不过,宇航员都进入太空了,星球之间的差异一定能越来越小,这一点我有信心。” 小穗眉目舒展,扬起酒窝嫣然一笑:“那你得多努力。” “我会。争取早点磨合到百分之七十、八十,甚至更多,好吗?” “嗯,好。” 他似有十足的耐心,接着问:“——再然后呢?” 得,东扯西扯一大篇,问题又回到原点。论起兜圈子,小穗还不足以和他匹敌。 “……什么然后?” 周望川牢牢地端详她数秒钟。一大清早的被窝里,也许不适合这么严肃的话题。可是,难得敞开心扉,他不希望两人因为这件事产生隔阂。 “穗穗,我已经过了三十岁。相遇携手不易,不管从年龄上还是心态上,我想要一段长久稳定的关系。” 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就像同时攥住了她的小心脏一般。深琥珀色的眼睛那么真挚的看着她,她不由得有点心生怯意,说话却直打磕巴。 “可、可是,我还没到三十岁呢……” “你真觉得——自己今年二十一?”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更明白的话,“到了适婚年龄,将来的事是不是要往前多考虑考虑?” “有那么急吗……” “为什么不急?” 好好的谈个恋爱,热乎劲还没过,谈下去看看再说。谁知道会怎么样,未来的事情留给未来处理吧。 可这话,小穗不敢说。周望川多板正的人,她真这么说,自己都会鄙视自己对他的渣。关键是,对着他她不敢开口。 “职业女性,对感情的态度都很独立自主,对吗?甚至对更正式的婚姻,也是一样。” 可早可晚,可有可无。 “我没想过那么长远,下一步的事情……我很珍惜现在,我是说……” 小穗忽然伏在他赤裸的肩头,蹭了蹭脑袋,“我享受两情相悦的幸福感,恨不得一辈子和你一起谈恋爱。你急什么嘛?成家、结婚啊,离我们有点遥远,顺其自然呗。” 她掰着指头举例子:“公司同事、我同学、上次见的你朋友,那么多单身的、不婚的、丁克的,人家不也在一起很多年,关系不也很稳定吗?” 头顶上沉默了一会,话音微凉:“你怎么不说,人家还有出家的呢!” “那不是怕,说了惹你生气吗。” 她抱着他的脖子撒娇,“不管不管,都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磨合!先把感情基础打好,有空多陪我约约会,逢年过节多给我点惊喜,有事没事多来点情调,还有——” 小穗轻甩长发,几丝碎发随着她的动作,柔媚的撩上他的脸。 “说你不热情,绝没冤枉你——你从没说过爱我的话。” 他一言难尽的噎住,推她:“多肉麻……” “不行,今天我要听!” “听什么?” “三个字的话!” 周望川一把托起她往旁边放,小穗手脚并用地紧紧缠住她,啊啊乱叫,“你看你,一句爱我都不说,还提什么以后,提什么将来?” 闹着闹着,忽然之间,他停顿下来。卧室密闭的空间内只剩下小穗的叫嚣声。 小穗跟着意识到,她的嗓音在室内一下子显得空旷而突兀,她很快也收了声。 两个人静默了会儿,无声的压力让她后背飕飕的汗毛直竖,缩回手脚,乖乖地坐在一边。 周望川显然没有被她再次带偏方向,头脑无比清醒地说,“这个问题,不是新问题。甚至你说的所有差异,也不是第一天存在。但我们一直相处的很好。” 很甜蜜,很舒服。周望川起身套上短裤,他也有他的面子,不想在女朋友面前,成为一个逼着要承诺的男人。 小穗有时对他委婉地使些小心思,他不觉得有什么,还会觉得是女孩特有的细腻可人。可这回不同。 “也许是我操之过急。但我希望你这么说,是因为没有考虑过长远,而不是个借口而已。” 小穗耳根一热,强自镇定的注视着他,用尽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躲开他的眼睛。 “你,你干吗去?” 完了,闹情绪了。小穗跪在床上追过去,双臂搂着他的腰不让走。 “热早饭去。” 小穗看表,七点多钟,是他们往常起床的时间。几分钟的时间里,男人的脸已经归于平静,看不出一丝破绽。 “一起去?” “不用,你起来。” “不要。”小穗磨着他不依,仰着脖子抬眸看了他两眼。 他没穿上衣,腰上绷着劲的缘故,坚硬的线条稍稍鼓起,两侧凹下去的人鱼线隐入腰间。 她舔了舔嘴唇,低头在他敏感的腰侧张着牙齿轻咬了一口。没松开,然后清晰的发现,被环住的他像打了个寒战似的抖了抖。 小穗朝他身前瞥了瞥:“我也去,你抱我——” 还没进厨房,刚到客厅,周望川就把人扔到了沙发上。 小穗摊在布艺沙发的扶手上,被他压着再次囫囵的修理了一顿。今天是妥妥的迟到了。 缺货的事,新来的副总还是求到了周望川这里。 廖驰没有现身,让他对周望川伏低做小,以前不可能,何况是他认为胜负已分的当下。 外界传言,工厂的产能已经紧俏到了重金也不一定管用的程度。业内的资深人士都理解,国外打压产业的呼声愈演愈烈,国内需求过热,工厂就成了香饽饽。 内忧外患之下,设计厂商的芯片图纸千差万别,工厂自然为大批量、高利润、需求稳定的芯片优先上线。比起来,云驰的实力和规模不上不下,对工厂来说有点鸡肋了。 周望川手里有些门路,几个熟识的工厂高层暂时还肯给他面子,但也不百分百能保证按时交货。 早先他已经把路趟好了一半,可惜随着他离开云驰,这事就中断了。 他帮新来的副总联系了两回,谁想到,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几乎每周对方都要上门来找他协调。 看这形势,产能紧张的状况要延续到至少明年底了,还是最乐观的估计。 临近国庆节,周望川没再让他来。他胸怀再广,也没那么大公无私。 占个小股,免费当个顾问,三天两头的帮云驰跑产线,动用关系四处求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已不是他的责任。 月底跑完一圈他参股的公司,他让创微电子的总经理给云驰发了个报价方案出去。 可以帮忙下单投片,但在商言商,廖驰常说的一句话“business is business”。他来找产能,云驰来坐享其成,大家公对公。 第71章 千万富豪俱乐部 云驰很幸运,短短大半年时间,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终于赶在国庆节前,准备完成了所有ipo需要的资料。下一步就是向交易所正式申请受理注册文件。 可惜,云驰也很不幸。就在向交易所提交材料的前一周,一则新闻爆了出来。 另一个早期冲击上市的芯片公司被终止ipo,上市计划正式宣告失败。 这家公司的知名度比云驰还高,是另一细分领域的翘楚。 临门一脚,却突然撤回了申请。原因公司没有公布,不过市场上已经迅速地出现了诸多揣测。 一个业内大咖在公众号上发了一篇文章,做了尖锐不客气的点评,被广泛的转发到了各家媒体上。 一说是国内产业火热、同行上市成潮的背景,导致有一些企业想“浑水摸鱼”,纯粹沦为资本玩家,是为动机不纯。而监管机构早些时候明确表态,绝不允许“带病闯关”,加大了现场抽查的范围和力度。 另一说是该公司技术实力不过关,买进卖出的贸易业务占比过大。受涨价潮拖累,利润缩水严重,没上市即可预见业绩的巨幅跳水。 不管是什么原因,监管机构明确发文,要求同类企业尽快比照,自查自纠。 券商的保荐团队战战兢兢,生怕撞在枪口上,资料还没盖章前,紧急叫停了云驰的项目。 自查至少为期一两个月,还要看券商和其他中介机构最终认定的结果。廖驰急得一夜之间嘴上长了好几个燎泡,赶紧和小穗进城,找券商商量应对之策。 再有办法的券商老大,也搞不定这样的“不可抗力”。在政策的边缘大着胆子横跳,那要把他们的前途和钱途全赔进去了,他们没必要在这个档口以身犯险。 “廖总,审核趋严,这事你们不缓也得缓。如果现在提交注册,下一步被重点问询,结果比现在还要严重,甚至搞得大家都收不了场。” “我们的业务,比别人要优质很多,不能一概的相提并论。”廖驰说。 云驰不做乱七八糟的贸易,这一点周望川的手卡得很紧。 你钓过鲨鱼吗 第66节 “未必。云驰的问题和被毙掉的这家,还是有一些共性。” 谢sir也很受打击,一度怀疑自己从无败绩的记录要折在这家公司身上了,所以说得很保守。 “宏观环境导致供应链不够强壮,未来三年的盈利可能出现剧烈波动,这是现阶段这个行业的共性问题。” 谢sir分析,“而且,云驰自身也有难以掩盖的瑕疵。” “哪方面?” “核心骨干流失,融资过于紧绷,上市后有偏离主业的嫌疑。这些问题,虽然我们包装了一部分,但经不起有心人用放大镜聚焦去看。” 夸张一点的说法是,上市过程无异于裸奔。问题几方机构心知肚明,松一点顺利通过,严一点便被扒掉几层皮,到时再包装也于事无补。 招股书里的数据明晃晃的摆着,对投资者和监管机构来说,数据比什么解释都更影响力。 廖驰被刺到,闭口不言。 有些需要付出的代价,他只能认。以为换了个业务副总能加快进程,谁想到碰到这么个年景。 回程的路上廖驰脸色不佳,小穗在边上也不敢说笑。 沉寂的车厢里,她却思路飘到了远方——她想,如果上市失败,廖驰要如何和所有中高层交待? 曾经信誓旦旦的说上市之后前景如何辉煌,个人如何受益,可如果真的就这样流产呢? 没法交待的。那么,搅得一池清水变成了一滩泥洼,这个责任谁来担? 他还要在云驰主政下去,而她,不过刚来大半年,根基初稳,威信刚有了那么一点点。可是,除了她没有别人啊。 全部由她来承担吗?他会全部推给她吗?小穗心里有点发慌,闺蜜小舒昨天说让她做好防备,预先想好退路。可是,她哪有退路啊。 从周望川离职,她发现自己很难对廖驰完全的言听计从了。总会下意识地跳出来,先想想自己。也许这不值得诟病——个人利益为先,无论谁都一样。 自我调节过后,廖驰深呼吸一下,语气没那么沉重:“查就查吧,推迟几个月,又不是全无希望。” 小穗脸一苦:“如果真上不了,公司里怕是有的闹了。” 披星戴月地忙了几个月,后台部门、前台部门折腾了个遍。她给廖驰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个场景。 公司员工的微信群里有个流传甚广的笑话。一个研发骨干深夜还在加班,想下班回家,抬头一看,决定不走了。 他在群里发了一张图片,问大家,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走了吗?因为还有三个人也在工位上埋头苦干——一个是一千万身价的主管,一个是三千万身价的经理,还有一个五千万身价的总监。千万富翁俱乐部还在,我一个平民哪敢回家偷懒啊。 这个身价,当然是用手里的云驰股票折算的。 所以说,如果美梦破碎,多少员工要因此而大失所望。 廖驰听完直发笑:“也证明我们做的是众望所归的大事,值得坚持。” “如果坚持不下去呢?” “那就继续努力,有一起想办法,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在老板眼里,只有一往无前,没有失败这一说。小穗心说,好吧,是我格局小了。 这个点环城高速路正堵车,前座司机无奈地告诉他们,导航显示有车祸,要比平常多走一个小时。 聊完工作,廖驰拿起手机浏览消息。小穗眼尖的发现,他左手中指上赫然戴了一枚素戒。 寓意不言而喻,小穗紧盯着瞄了一眼又一眼。中指戴戒指一般是订婚,进展——这么迅速的吗? “款式不错吧?专门定做的。” 廖驰忽然开口。第一天戴出来,难得碰上个识货的。男戒的款式差不多,这款小细节很精致,第一眼他就看上了。 小穗近看:“还不错。不过,戴这个是装饰的意思?” “不是。这个表示——我已经不available了。”廖驰说,“划清单身和非单身的界限。” “哇哦。” 小穗抿嘴笑,非单身?国庆节前她打算去看一趟方丛,前两天通电话,人家方师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宝宝是几月份的预产期?” “年底。” 她一算日子:“小射手一枚,真好!乐观开朗,男孩女孩都适合。” 说起没几个月就要降生的孩子,小穗不由得雀跃。方丛为送她去医院的事谢过小穗几次,还邀请她当孩子的干妈。 “听师姐说准生证还没办好,得抓紧了吧?” “是。四处托熟人帮忙,但不太好办。” “为什么?” 小穗的话,问到了廖驰的痛处。 月份大了,方丛每天双腿都是浮肿的。阿姨手劲毕竟不如男人,廖驰借着一天过去给她按腿的机会,小心翼翼地问她。 “律师考试的证书快下来了?手握一堆证书,你要不要考虑再多两个?” 方丛没懂:“什么?” “私立医院说让提前给宝宝办准生证,你看……” “那就去办吧。” 这些日子她算是想开了,偶尔她会觉得自己现在变得好懒。但养好身体、顾好自己和孩子是她的头等大事,家里的事她不做自有人做。 有阿姨分担,廖母时不时跑来看看,还有他——有的事别人做了他还不乐意。 廖驰的回话说得温温吞吞:“那你看,在那之前,我们要不要……先把结婚证领了?” 第72章 投资标的跑了怎么办 方丛当然没有答应。 “没有结婚证,办不了准生证吗?” 廖驰做过功课,说:“手续会比较难。而且,孩子会被归类到非婚生子女。将来想给孩子在本城落户,也会有一堆麻烦。” 他换了一边,蹲下给她捏另外一条腿。不过初秋的季节,方丛在室内仍小心地穿上了长裤,怕出现着凉感冒之类的小毛病,孕期用药要格外谨慎。 眼看方丛神色有一分动摇,廖驰又说:“我知道我做的远远不够好,以前总是逃避问题,还不小心让你……” 他瞄了眼圆咕隆咚的肚子,那次,他确实冲动大意了。 “以后我会洗心革面,好好保护你和孩子。哪怕做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你想一想好不好,求婚仪式我可以候补,你要多隆重都没问题。” 他试图软化她,“哪怕你现在只是想找个人搭伙、给孩子先把证件办下来,我随时排队候补,让我排在第一个就行,好吗?” 这番话他思量了很久,用尽了他所能用尽的低微。 单身或者身边有女朋友,体会不到乍听到有了孩子时,那种茅塞顿开的心境。那种感觉他无法形容,好像内心深处的某一个地方,忽然被打开了大门。 甚至,孩子好像某一种突然出现的信仰,让他整个人有了新的方向。 “那师姐她同意了吗?”小穗好奇地问。 廖驰在车里伸了伸长腿,往后座上一歪,仰面一叹:“没有。” “结婚啊……”小穗手肘支在车窗上,寻思了一会,“你想好,就是师姐了?” “只有她。” “为什么?因为孩子?” “不全是。” 廖驰也想过,现在提起结婚,对方丛是不是不公平。早先没给人家承诺,一怀孕却催着要结婚,她的感觉一定不好受。 可是不结——他更是混蛋一个了。该负的责任要负,男人该扛的事要扛。何况现在不止她,还有宝宝。所以,她拒绝他,也是他咎由自取。 “感情不一样。比如,我有过几个别的女朋友,短暂相处没问题,但让我有决心一起生儿育女的人选,只有她一个。” 小穗明白,初恋的美好、多年的纠缠,他们在感情上到达的深度别人当然比不了。 “可是,我想象不出来,你当个二十四孝老公、二十四孝奶爸的样子……” “我也想象不到。慢慢来吧,只要我想做,我就能做到。” 看不出来,廖驰还有这个潜质。小穗在脑子里默默的对比了一下自己的男朋友,画面有点不忍直视。 “两个人绑在一起,没有退路,也没关系吗?” “孩子就是我的退路。”廖驰自嘲的牵起嘴角,也不怕把底细说给小穗听,“这么多年,我和她的问题,一直不在于我的心意,而是她不要我,让我对爱情有阴影。” 留下一句话分手,接着分隔异国。他尝试走近,她又冷淡的推开。 而今,孩子弥补了他心底的空洞,让他对方丛的心落到了实处。他想,方丛在安全感这方面,应该和他有异曲同工的感受。她担心的齐大非偶,也可能被小家伙的到来而治愈。 “我的例子,不值得参考。”廖驰掉过头问小穗,闲闲地八卦,“听你这话,你还和人拿着心眼,想要退路?” 公司同事之间传了有一阵子,小穗的神秘男友每天车接车送的打卡,只是谁也没见过真容,她也不透露是何许人也。 小穗腼着脸,缩了缩脖子:“我可能有点恐婚,总觉得结婚就像赌博,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赔个精光。” “我以前也这样想。谈情说爱还好,一旦认真,就好比要在一个人身上押进全副身家。一切不可控,没有计划、没有背调、没有进场,谁晓得能不能拿到投资的回报?心里没底,全凭运气。” “后来改观了?” “最近大彻大悟了——”廖驰点头,指指她,“你想啊,投资哪有旱涝保收的回报,谁不是冒着风险拍脑袋往下投?你没想过吗,最大的风险——如果投资标的跑了,你还能不能找到同样的下一个?” 手指转回来,方向一反,“我就是现成的教训。风水轮流转,早那会儿不着急,而今,想定下来的人变成了我自己。” 小穗脑子有点乱了,投资标的——还长腿啊。 “现在的女孩子,底气足了,心都飘着。经济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独立,男人是不是必需品,看你自己……” 廖驰无奈地摇头。后面小穗没听进去,心里酸水直冒,她以后应该不会步他的后尘吧…… 接下来的一周,小穗白天忙着自查的工作,晚上在周望川跟前,有点夹着尾巴做人的意思。 没特殊情况两人一般在小穗的房子里吃饭,在周望川的家里留宿。居家的二人世界越过越习惯,曾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激情澎湃趋于稳定,生活日复一日的平淡,却也点返璞归真的味道。 她知道上次的答复周望川不满意,这也渐渐的成了她的心病之一。 一晃到了十一假期,她快一年没见到父母了,决定回一趟南方老家。 周望川送她去机场赶早班机,票不好抢,两人出门前天刚擦亮。 你钓过鲨鱼吗 第67节 车子还没上机场高速,她就开始舍不得了,绕着手指头唉声叹气。 “好多天见不到面啊……” 周望川右手从方向盘上松开,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会想我吗?”小穗在他掌心里摩挲了一下头发,问。 “十一假期事情不少,节后估计要忙起来了。” 找到周望川的工作机会一茬接一茬,好几家的背景都不错,他已经在甄选之中。这样也好,小穗想,省得他把火力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什么意思?”她故意哼哼,嘴巴嘟的能挂油瓶了,“很忙吗,忙到连想我都抽不出时间?” “不是。”他对她的小女人模样从来没辙,隔着中控台握了握她的手,“肯定会想你。” “白天那么忙也会吗?” “开车的时候会,吃饭的时候会,看微信的时候也会。” 那真是——一天之中好短好短的一点时间啊。这个务实的回答显然没有取悦到小穗,不过她愿意体谅他,做不来鸡蛋里挑骨头的事。男朋友有男朋友的教法。 “白天工作没时间,早晨和晚上总要留给我吧?别人家的男朋友,少不了天天早晚嘘寒问暖的问候。有视频,有电话,有信息……” 再没有比她要求得更直接的姑娘了,多省心的女朋友。小穗又说,“不过也有种说法,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心意不限,嘿嘿,供君挑选哦。” 周望川超过前头一辆车后提速,天际晨曦的光亮有些刺眼,他拉下遮光板。 “晚上回去也要打?能不能算了?” “不行!”她不依。 “有应酬的话,我到家很晚,闹得你也睡不好觉。” 他耐心解释,偏头看她凶巴巴的样子,和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狗似的,压低嗓子跟了一句。 “你在家自己睡?别净招我,我怕我也睡不好觉。乖,早上给你打。” “……”小穗被他噎住,冤枉死了,“我招你什么了?怪我吗?” 他闭嘴不看她,在她的小拳头招呼过来轻捶几下之后才答她。 “光站那儿就招我,家里衣服穿得少更招我。还有,更不能说话……” 小穗恼了,送别的气氛被他破坏殆尽:“你还是多素几天吧,活该。” 第73章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假期在家躺平的日子舒服惬意,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之处,就是没过两天,爸妈话里话外的开始操心小穗的终身大事。 在她老家的小城里,民风淳朴,观念落后,二十五岁已经是大龄男女的一道硬杠杠。 同一个小区左邻右里的都是熟人,谁家孩子生二胎了,谁家孩子离婚了,谁家二婚又找了一个,消息像经大喇叭广播一样,瞬间传出去好几栋楼。 祝家伶伶俐俐的姑娘,这次又是孤身一人回来的,祝妈妈出门没少被街坊邻居盘问。 和前男友分手的事,小穗没说被三的实情。父母难免遗憾,谈了几年,帅气嘴甜的小伙子说吹就吹了。 “这找对象啊,眼光别太高。”祝妈对女儿的脾性知之甚深,说她,“不要光看脸,油头粉面的不管用。” 一家三口围着电视机,边看边吃水果。小穗玩着手机,顶嘴:“那找个歪瓜裂枣的?您行我不行啊。” 祝妈抄起个香蕉打她,祝爸目不斜视看得入迷,却误不了在旁边插嘴:“主要看人品。” 小穗咕哝:“人品又没刻在脸上,谁看得出来?” “两个字——端正。” “你爸的意思是,相貌端正,人品自然也贵重。” 小穗心说,嗯,那周先生还是符合基本要求的。 祝爸在家万事不操心,祝妈想得比他细致,也了解小穗周围的朋友都是什么货色,接着说。 “最好和你年纪相仿,玩心重点也不坏,和你能玩到一起去就行。但要工作上进,游手好闲要不得……” 完了,她家周先生貌似这两条都不符合,这会估计正在家里游手好闲的歇着呢。 “没错,坚决不行!” 祝爸是一家之主,机关办公室坐惯了,说话掷地有声,分量很重:“工作至少不能比你差,最好是公务员。不济的话,也要一说出去响当当的叫得上名号才成。” 俩人说双簧似的,小穗吐舌头。手里的手机界面划来划去,突然被祝妈妈“嗖”的抽走,扔在茶几上。 “你对我和你爸说句实话——到底后来又谈了没有?” 小穗往嘴里塞了满口的葡萄,“唔唔”的摇头晃脑,耍赖就是不说。 晚上周望川如约打来视频,小穗在自己房间和他腻乎了一会儿,没聊几句,忍不住说。 “假期还不结束啊,感觉我们有一个月没见了似的……每天一个小时比平常的一天还慢,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车马很慢,书信很远,想你让时光无限漫长。” 她期待他也说句可心的话过来,弥补两人独处异乡的遗憾,谁知周老板又开启了戳穿模式。 “是吗?不是因为——活动太多,乐不思蜀?想我也能笑得那么开心?” 这几天工夫,小穗的朋友圈里天天热闹非凡,每天都有不同朋友的玩耍局,没白天没黑夜的拉出去happy。昨天还和他炫耀,新解锁了密室逃脱和剧本狼人杀,他听都没听过的玩法。 小穗没有刻意的屏蔽他,厚着脸皮道:“强颜欢笑罢了。你不在我身边,我的心像缺了一块,被你揣在兜里带走了。” 她学东施效颦的样子,“饭都不香了,酒都不上头了,玩什么都玩不出新意了,一直在想你,你知道吗?” 周望川捋了把额头的湿发,溅到屏幕上几滴水珠,露出饱满方正的前额。长长眼睫缓缓挑起的一瞬,小穗承认——又被他煞到了。 “你呢?” “也想。” 小穗故意问:“想什么?” “想你。” “有多想?” 两人的音量都放得很轻柔,情人相思缱绻的气氛变得浓厚起来。 惜字如金的他,脑中的话语似乎在舌尖打转,但这些没营养的话他一向觉得肉麻,再加上她眉间难掩飞扬的得色,周望川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多说,拿起床头的日历问她:“几号回来?” 小穗回来前抢到了七号的特价机票,本来说定个闹钟,提醒自己明天记得办值机。 “最晚七号,最早——”她心算了算,“五号吧。” “五号能回来?” “差不多,可是也不一定,因为不知道能不能买到机票。” “——我给你订。” 小穗会心的笑起来,这就是很想嘛,还死要面子不肯说。 正要揶揄他两句,卧室门口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祝妈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高声叫她的名字,下一秒马上就要开门进来。 “我先挂了!”小穗只来得及和他说一句,手忙脚乱的掐断了线。 隔壁的婶婶带着家里刚工作的孩子过来串门,祝妈叫小穗出去见客,说人家专门来让她指点工作上的问题。 送客出门已经九点半,小穗再给周望川打回去,好几次也没有人接。 他不高兴了?小穗不确定,还是在书房里忙呢,没听见手机? 心神不属地等了一晚上,越等越委屈。晚上十一点多,他微信发过来,是一张给她订好机票的页面截屏。 还是商务舱。小穗再打视频过去,他直接给转成了语音接听。一上来先发制人的问她:“现在方便了?” “你去哪了?” “有人请客,刚吃饭回来。” 周望川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嘴,没说他到家的时候并不晚,只是被她那么绝然的挂了电话,心里终究意难平。一晚上和朋友吃饭都提不起兴致。 “我们的事情,这几天在家,没和你爸妈说?” 小穗装傻:“啊……现在说吗?” 周望川缄口不语。他们又不是昨天才开始谈,想不出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 女孩子偶尔装傻,会让人觉得可爱。但在关键不容含糊的事情上,他希望直面问题,不要总是回避。 “春节好不好,等我们的情况稳定了……” 小穗的意思是说,他那时新的工作也解决了,和家长说,也能拿到高点的印象分了。听在周望川耳朵里,却是另一回事。 几句话清清冷冷的收了线,两人心思各异。一个觉得小题大做,一个觉得久久不是滋味。 晚饭的时候,朋友见周望川状态不好,罚酒的空隙,还劝他:“女朋友不是你这么惯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得让她紧张一下你,别什么时候都对你这么放心。” 有理吗?亲密的恋人之间还讲求这些小心机,他不屑于拉低架子去做。可男女之间的暗处角力,他不承认也得承认,有些方面,自己被女朋友拿捏的死死的。 眼看年底了,连问她考没考虑过将来结婚,几次都问不出结果。 黄金周婚礼扎堆,十一周望川另一个关系更近的老同学结婚,他应邀去参加喜宴。 人家从一毕业快马加鞭,这次已经是二婚了,排场比上一回更加宏大阔绰。老同学提前诚邀他担任伴郎,周望川没明说,找个借口推了。 多随礼他没意见,可二婚的伴郎对单身的人不吉利,他在这上面是有点迷信的。 小穗早前见过快递到家里的烫金请帖,知道他今天一早有安排,没给他电话。先在朋友圈里刷到了他们在婚礼现场喜气洋洋的照片。 新郎官正好在上次去郊区度假的一群朋友里,因为也是做投资出身,小穗主动加了他的微信。 看来对婚礼现场的效果很满意,新郎官几乎刷屏,一条接一条,足足发了二十几条。 小穗漫不经心的点开照片,一张一张看下去,却越看越不淡定。 一个穿着伴娘礼服的女孩子,秀秀气气,看着比她年纪还小。到他桌上敬酒的时候,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崇拜中带着欲说还休的温情。 行为更离谱,手里端着酒瓶跟着新郎新娘敬酒,人家一堆新人都走远了,她还在原地,硬生生的贴他越来越近。 你钓过鲨鱼吗 第68节 小穗鼻子都气歪了,女孩子如何不说,他——就不会躲吗?最近的那张照片里没拍到他的表情,只有一个挺阔的背影。 如果他敢冲人家笑,她发誓一定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男德教育”。 第74章 不吃快餐 这天,两人晚间的电话比往常都要早一些。 小穗问他,婚宴几点结束的,观礼的人多吗,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谁。 周望川一一说了。下午四点才帮新郎官送完所有的宾客,客人一共来了三四十桌,签到的礼金台上,点钞机都烧坏了一台。 新郎新娘的交际面很广,去了许多有头有脸的显要人物,非富即贵。有些他认识,有些他也没见过。新郎官敬完酒,替他引荐了几个商圈大佬,所以白天他不得已多喝了几杯。 周望川侃侃而谈,刚参加完一场重金打造、浪漫唯美的典礼,场面震撼、亲朋泪洒当场之余,也让他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感慨。 他的语速不快,没等铺陈到他想说的主题,小穗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只见了这些人,没有别人吗?” “你说谁?” “比如——让你记忆犹新、印象特别深刻的人?” 手机的视频画面里,小穗一手拄着下巴,另一手里拿着随手摸出来的一枚硬币。一会“咔哒”一下把人头的一面扣在桌上,一会“咔哒”一下又把人头翻了上来。 她有个习惯,手里握点什么心里才有底气。看他疑惑不解,话音一淡,面无表情地吐露了两个字:“女人。” 周望川被她问愣了:“女士的朋友有的在,你说的是哪位?” “和你说话、给你递名片、临走还一步三回头的那一位。” 他凝神想了片刻,竟然没想到她说的人是谁。小穗顿时无名火起:“你别告诉我,还不止一个?!” 新郎有心把他们一群未婚人士安排在了相近的几桌,其中不乏单身男女。大家和一对新人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现场司仪煽情的气氛一烘托,一开餐人就熟识起来了。 给周望川主动递名片的有,说以后工作上说不准有交集,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备用。这种场合,他一般面上不会拒绝,真真假假就没往深里想了。 “我没注意。” 小穗把气撒在手里的硬币上,划着桌子,尖锐的刺拉一声。 语气更差:“碰到你胳膊了,你也没注意?给你倒酒时光顾着瞧你,酒都漫出来了,你也没注意?” 扎满尖刺的质问语气,让周望川拿远手机,隔着屏幕与她四目相对。把白天见过的人在脑子里筛过一遍,说:“好像有点印象。” “漂亮吗?” 他无奈的低头苦笑:“穗穗,我真没注意。” “冲你笑得那么开心……”怎么会没注意,小穗不信他这么轻描淡写的说辞。职场上混久了、每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大多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再往下说,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可她就是克制不了满心的怒意。 “你冲她笑了?” 寒暄的时候有没有,周望川真的不记得。 “你碰她了吗?” 真不知这是哪门子的无妄之灾,周望川拿起手机穿过客厅,走到落地窗边。窗外暮色四合,今晚看起来又有一场雷雨要来临。 他沉默了一会,等她把奇奇怪怪的问题问完,说:“看来一会我得去趟超市。” “?” “家里的醋都被你喝光了,一股子酸味,不是吗?” 男人再粗枝大叶,这时候也弄清了情势。她的话不中听,对他态度也不好,他洗清不白之冤是小事,安抚女朋友的吃醋才是大事。 不好笑,小穗凶巴巴的瞪他,这两天在家沾了几分祝爸爸的书卷味,阴阳怪气地说:“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我吃醋不正常吗?” “正常。” “人是我的,别人一指头也不许碰。没有我的允许,你也一指头不许碰别人。” 宣誓主权的话,被她说得霸气是霸气,却好像保护玩具的小孩子,把他视作口袋里的所有物,一点道理都不讲。 周望川没有分辩,人说小作怡情,她偶尔会和他闹腾,但尚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被她这么蛮不讲理的一闹,他脑子里要说的东西全乱了。理了理思路,沉稳地说:“你该知道,我不吃快餐。” 小穗审视他的神情,听他往下说。 “对外面的女人是这样,对你也是一样。在这方面,我一视同仁。” “什么?”尾音挑高,小穗直觉这话不大正常。 “打个野食,吃个快餐,我不喜欢,也看不上。对你,我从没拿你当快餐。” “那我是什么?” 周望川说:“一日三餐,两人四季,我记得我说过,我要的是长久。” ……呃,又来了。小穗不由得竖起耳朵,雷达一样警觉。窗前有点背光,他的脸一半在明处,一半在阴影里,手机里看不清晰。 “新郎官说,办完婚礼他要好好歇一歇,因为前面太折腾,光准备就提前准备了一年多,过程很繁琐。” 周望川问小穗,“他手里最近也有几个投资项目在谈,等你回来,一起吃个饭?” 像是要谈投资项目的意思,又像是谈婚礼,向对方讨教经验的意思。话说得含糊,小穗没懂,周望川也没给明确的说法。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真的要攒这个局聊一聊,还是借个由头投石问路。但是,他想知道小穗的回答,从白天听新郎说完,他就在想怎么和她说。 小穗这边的画面静止了半分钟:“你的朋友我不熟啊……” “一回生二回熟。” “嗯,还是再说吧……” “再说什么?” 周望川只差没明说,吃个饭你怕什么。他听说过,廖驰出去饭局以前喜欢带行政,后来最喜欢带她,不拘束又会说话。什么时候,她变成怯场的人了? 很多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就失去了争取的意义。 点到为止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周望川已经越界了几次。 男人的自尊心同样金贵,不允许他低声下气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她。生拉硬拽的赶鸭子上架,难看至极。 他做不来这样的事,虽然他已经做了几次,已经早没了他平常该有的分寸。三番四次的推托,他也该反省反省自身了。 连续两天两人之间的反复无常,让他们心里都有些难平的疙瘩和怨气。 周望川说:“你不喜欢,那就不去。有的事我不会逼你。” “……哦。”小穗目光落在他身后无边的夜色上,闪烁不定。 他看得分明,举着手机换了个角度,镜头对着室内客厅一地亮白色的冷光。 心情像白天一杯杯饮下的红酒,醒酒的时间不够,初入口舌尖上尽是单宁的酸涩冰凉。 “我想,我需要冷静想想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问过你几遍,到今天,还是同一个——小穗,你对我到底有多认真?” “我很认真……” 周望川闭了闭眼:“别急。你也冷静想想,再给我答案。” 小穗忽然觉得,这个时候她再说什么,似乎都是错,怎么说也难以自圆其说。眼圈一酸,瞬间泪盈于睫,抬头看他,他也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你……爱我就应该相信我……”他的样子那么残酷,小穗心里委屈极了。 “不是不信。”他停顿,艰难的话似乎也不难说出口了,“我也确定我爱,所以更要想清楚。” 她垂眸想了半晌,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抹了一把脸,问他:“要冷静多久?” “不知道。” 小穗心下好一阵翻江倒海,嘴巴闭的死紧。他都这样说了,让她再往回说,央求他收回成命,她的身段也没那么低。 “是要暂停的意思吗?或者我可以理解成,在你想明白之前——先分开?”小穗问。 由她来说好了,起码让她留一点女孩的情面,“好,我知道了。” 这下轮到周望川无语,眼中一片凄凉。 第75章 结盟缔约理论 挂断视频,小穗头晕脑胀的一阵眩晕,心窝里像被谁挖走了一块似的空旷难受。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是对的,自己确实不冷静。 恨自己嘴快,非要在这个卡口上和他争个高下,脱口而出什么看似果决实则胡言乱语的鬼话。女孩子的面子保住了,里子生生的被人剥掉一层似的痛苦。 然而,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反悔也晚了。小穗是那种别人逼得越紧、越会适得其反的人,这回是被周望川几句话真的说恼了。 恼于他的态度不疼不痒,好的时候蜜里调油、难分难舍,不好的时候今天不接电话,明天就妄自给他们的关系下个“要冷静”的评判。再冷静不过的男人说还要冷静,不是要分开是什么。 她还是没他沉得住气,在这一点上她的段位一直不及他。 周望川曾在两人确定关系不久后的一天说过,他女朋友交的少,不太懂得怎么对女孩子好。但他比她大,凡事会尽量地包容她,有了分歧他会尽可能地多引导她。 小穗当时不满地反问:“引导什么?你以为带下属呢,先教后培训,随教随纠正,然后还对她的输出做个考核?你这人怎么这么理性,我才不用你引导。” 周望川被抢白了,仍是笑:“是我用词不当,你批评的对。” 哪有什么四平八稳的感情,不急不躁的,大部分是事不关己。大凡带爱入局,真有了分歧,谁也不会比谁理智和高明到哪里去。 小穗听他认错,又自相矛盾起来:“我想象不出,我们吵架的样子。道理百分之九十在你那边,十有八九我的想法站不住脚,所以唉,估计也吵不起来。” “不吵,你还很遗憾?” 周望川给她讲,恋人之间非要吵架干什么,感情是需要一起呵护的。他提及“引导”的本意,是希望他们应该多一些建设性的讨论,而不是无谓的急赤白脸的争执,徒劳的伤心。 是他对感情看的重也好,他爱讲大道理也好,这些话当时只道是寻常。 小穗想,她预计得没错,他们确实吵不起来。真有了问题,三两句话就出大事。 你钓过鲨鱼吗 第69节 小穗没用他订的机票,打航空公司的电话办理了退票。机票费原路退回了他的账户,不知他有没有收到信息。 想发微信问问,打了一晚上的字,删删减减,最终也没发出去。 他要冷静,聪明的话她应该给他空间,而不是反反复复的在他面前小丑似的横跳。 茶饭不思的过了两日,手机就像在他那里自动断网了一样,朋友的信息三三两两的进来,却没有收到来自他的只言片语。 从开始谈恋爱,何曾有过这样的冷遇,小穗哀恸不已。从一开始,她给他主动抛了太多的饵过去。也许最初她用了点无伤大雅的小聪明,但后来,她的饵一直是自己的真心。 女人说分手,男人不挽回,这是要凉凉的节奏?还是等一等,她闹由她闹,晾着晾着,也就凉了的冷处理? 小穗也气他,揪着一个问题不肯让步就罢了,关键时刻一点也不低头,是她一直都主动了?他所说的引导呢,这就不作数了? 假期最后一天回城,小穗拿了两大箱子行李一路奔波,也没指望他能来接。可到了机场航班出口,还是在如织的人流中多等了一会。 到家的时候他家大门紧闭,屋里听不见动静,他一天都不在家。 小穗不想待在家里熬时间,放眼望去四处都是他的痕迹。从行李箱里拣了几样祝妈妈托运的吃食,去小区的另一头看方丛。 方丛的胎像稳定多了,肚子也像吹气球似的大了起来,假期里正百无聊赖,恰好小穗过来。 她准备节后开始在家办公,身边的人劝她,月份大了更要多加小心。她和所里的老总、和廖驰都是同一个口径,医生说不用保胎了,她必须活动起来,再卧床下去她身体没问题,精神先崩溃了。 方丛不爱对朋友多说自己的事,小穗问了几句她孕期的经历,这才打开她的话匣子。 她敞开肚皮让小穗放胆子摸,这个月份孩子胎动得很频繁,肚皮鼓起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宝宝的小脚印。小穗手一戳他,他还会用力地踢回来。过一会,肚皮另一边又出来了另一只小脚丫,有趣极了。 “好大劲,他在里面踢足球吗?”小穗惊讶地问。 “大头朝下伸懒腰呢!刚睡醒,这会肚子饿,开始闹腾要吃的了!” 方丛最近一天要吃好几顿,低血糖的毛病好多了,体重也肉眼可见的涨上来。 “师姐你完全不胖好么,再涨十斤也就和我差不多。”小穗羡慕她的轻盈,手脚细细的,肉都长在肚子和胸上,有了几分少妇的韵味。 “还有两个月,十斤只怕拦不住我。” 方丛捧着肚子,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找出两小袋包装好的混合坚果,扔给小穗一袋,“不过胖就胖吧,总好过刚怀上那会吃什么吐什么的提心吊胆。等你将来有了宝宝就知道,能吃是福气。” “我怕会吃成小猪。”她这吃嘛嘛香的体质,再说——孩子,她更不敢想。在小穗的概念里,那是三十岁甚至更远以后的事。 “看你吓得,孩子有那么恐怖?” “不恐怖,但是不在我的设想里。就像之前,你也不能接受这个突然袭击一样。” “人啊,不被袭击一下,不知道自己有逆来顺受的潜力。” 方丛看小穗神色中夹带着点萎靡,关心地问她的近况。 追周望川的事方丛一直知道,也一直保守秘密没告诉廖驰,一方面是律师的职业操守使然,另一方面是真的认可小穗这个朋友。 小穗和她没什么隐瞒,把这几天的心事一五一十的倾诉给她听。 境况似曾相识,方丛宽慰小穗:“你没错,别怀疑自己。感情的事只有愿意不愿意,没有对错之分。我理解你,两个人在一起,虽然爱对方不舍对方,但也一样想留下几分退路给自己。” 和当初拒绝她的廖驰多么相似,方丛温柔的笑,“你们做投资的人,天生对不确定性有抵触,对不对?不确定意味着风险,风险意味着不可控,所以很难脑子一热做决定。” 小穗连连点头:“嗯嗯。” “再加上,本身对家庭没那么向往,或者外界压力的急迫性并不强,所以没有动力推着自己走入围城。” “师姐,你怎么都知道?简直精辟入里。” 当然,方丛是过来人,从廖驰那里摔过跟头,对他的心态揣摩久了,足够精细入微。 这几年身边的大龄男女越来越多,习惯了花花草草的追捧,收心收的不够彻底,对另一半没有充足的安全感,事业上的野心太大……种种外因内因糅合,不想定下来,似乎是大多数男女的一致选择。 围城,在有的人眼里不过一道低低的门槛,在另一部分人眼里,却是高耸入云的城墙。 “一人安之若素,一人求成心急,归根结底还是没到那一步。” “可是他急啊。” “周总和你提将来,你反感了?” 小穗支着前额,深深地叹气:“不反感,我是害怕。” “怕他不是mr right?怕他有一天会伤害你?” “也许……都有。” 小穗的思虑,其实比和方丛说的更重。这几日周望川不联系她,两人陷入冷战似的冰点。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刚知晓前男友出轨,一颗心被伤到体无完肤的那段日子。 那时她发誓,以后拼得一身剐也要把他拉下马,把他加诸于她身上的背叛和痛楚,成倍地报复回去。她恨死了前男友,也迁怒于所有男人的见异思迁。 对比起来,周望川的人品比前男友强太多,她相信他,可是她不敢再轻易地相信感情。恒久不变的东西只有钻石,不包括爱情。 “我最怕的是……哪天我做不好,他说不爱就不爱了。”小穗发愁的拧了两下眉心,“他人很严格,对人对事标准很高,对我……反而挺放纵的。可是你看,这件事上他对我就很较真,也会廖驰他自己的要求……” “让你不舒服了?” “对。”小穗苦笑,“所以,我不确定以后……” “不确定以后会走到结婚那一步?” “我确定我会结婚,但不确定会是多久之后。” 周望川的问题让她重新审视自己,她并非不婚族,她传统的爸妈也不允许。 将来某一天,她觉得可以有准备承受任何变故的时候,她会对一个男人托付终身。这个男人让她觉得飞蛾扑火的冒险是值得的,让她愿意义无反顾的一路往前走。毫无疑问,周望川符合她对这个男人的所有设想。 “不确定的东西既然没法变成确定,那就按部就班的来吧,急反而乱。” 方丛说得客观,站在朋友的角度,她当然劝和,“周总比你年长,经历也多,他想定下来,证明他对结婚想得比你明白,他需要等等你的脚步,你和他认真谈谈,他一定明白。” “是吗……”小穗沮丧的想到,自己几次逃避,他还会给她机会谈吗? “质证这么半天,我觉得你们问题不大啊。时间的错位不要紧,他想今年结婚,你想后年结婚,能有多大的隔阂呢。如果真是感情的错位,那才可怕。” 方丛话里的一点开解了她,感情的错位——一方要细水长流要开花结果,另一方只是一晌贪欢,这会是他以为的不认真吗?这个问题让小穗凝神思考了好一会儿。 方丛比小穗先面临这些问题,也比她想得透彻,“什么事情都在变,我也不相信爱情会永远不变,但我的想法没那么理想化。如果说恋爱是结盟,结婚就是一纸缔约。婚姻说白了是一段法律关系,灵活、动态,缔约达成,但也随时可以更正、修订,触礁了也可以叫停、中止。有约在手,比无序的恋爱状态更稳定更牢固,更有约束力的保障彼此的权益。” 小穗被她说得倒在沙发上笑,律师就是律师,她一解读起来变成了这么格式化的东西,而且遇事首要的是劝你先签个约,才有法律保障。 “你这样想,结婚不是一段恋爱关系的终点,只是漫漫长途中另一个平常的中间点,会不会更能接受一些?” 小穗心下一动,漫漫长途——把时间线延长,往前还有那么多年,当下的困局确实一下子渺小多了。 “那师姐呢,还想结婚吗?” “我是新的衍生关系已经自动缔约,再和原来的对手方签不签约,早没有意义了。” 晚饭时分,廖驰回来,房子里笑意融融,俩人还没聊完。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难得方丛有兴致,平日话都不爱多说几句。 “小穗陪我解闷呢。” 廖驰回来,她们自觉地停了话题。到饭点了,两人留她吃饭。小穗没客气,等阿姨做好饭菜端出来,一起上了桌。 廖驰没事人一样把桌上的盘子换来移去,小穗眼花缭乱地还没看清,转眼间几个肉菜都换到了方丛跟前,她前面全是一水绿油油的小青菜。 廖驰还说她:“你不是减肥吗?为你好。” 这——原来师姐的体重是这么涨起来的!人工定向投喂,还不限量,好吃的一点不留给别人。 边吃边聊天,小穗看连餐厅的角落里都堆了很多婴儿用品,问他们:“等宝宝出生,这里会不会不够住?你们会换个大房子吗?” 方丛比了比主卧和客卧:“不会,一间月嫂住,一间我和孩子住,挺好的。” 小穗朝廖驰多看了两眼,廖驰放下给方丛布菜的筷子,耸耸肩说:“她住得习惯,我没意见。不过金九银十的光景,这两天楼里中介不少,我早晨要了个电话,让他们帮我留意一下。” “留意什么?”方丛问。 “看这栋楼里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售。”他拿小穗说事,“这边房子升值空间不错,离我们公司也近。你看,小穗每天从小区走路都能到公司,多方便。” 小穗不能拆老板的台,默默点头。没说他的大house也不远,车程最多多出五分钟,还是在园区堵车的情况下。 两人一下午聊累了,埋头吃饭,廖驰说着说着没人应了。气氛不热,他惯于挖坑,调转脸来,拆小穗的台。 “一见我回来就不说了,脸色这么差,怎么,投资标的真跑啦?” …… 第76章 情场失意,职场顺利 有件事廖驰说对了,一进入十月份,本城的房市好像真的火热起来了。 连小穗也在楼里碰到了几次房产中介,甚至,直接在自己家门口撞见了一个。 节后第一天早晨上班,小穗在楼道里等电梯。一开门,电梯里有人正好迈步出来。 小穗低着头整理包包,拉链还没拉上,整个人立马僵住。一抬头,发现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介小哥,她猛然松了口气。 中等个头的年轻小伙子,胸前挂着绿色的名牌,手里还拿着一会儿进门用的干净鞋套。小哥笑着和她打招呼,叫了声姐好。左右看了看两户的大门,面露迷茫,赶紧去兜里掏本子。 小穗问他:“你要去哪层?这是十六层,你下错电梯了?” “没错啊。”小哥对着本子确认了下,接着看了看墙上醒目的楼号,“就是十六层,说有个业主要卖房子,不是您吧?” 这下轮到小穗发懵:“卖房?你确定没错?” “没错,我这记着呢。” “业主姓什么?” 她的穿衣打扮一看就是本层住户,小哥被她一问,也怕是自己弄错了,“姓周。” 小穗彻底无语,看来人家中介小哥没搞错啊。他——好端端的,卖房子干什么? 左右想了又想,似乎没什么说得上来的理由。哦,只有一点不算好端端——刚和她闹完别扭,还住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近。所以,是因为她要卖房子吗? 电梯不等人,早已关门下楼。小穗重新按下下行键,肃立在电梯口等。手提包的拉链大敞着,她心里木木的发麻,也顾不得别的了。 小哥终于找到了门牌号,上前敲门。隔壁的大门旋即打开,周望川挽着衣袖,似乎刚刚正在忙着收拾什么。 小穗身形笔直,目不斜视地盯着电梯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耳里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中介小哥递上自己的名片,周哥长、周哥短的和他好一阵热络寒暄。他请小哥先进门坐一会,人却没跟进去,门也没关,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小穗能感觉出楼梯间因为大门洞开而多了一股风,向她吹过来。还有一道直直的、热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没有移开。 你钓过鲨鱼吗 第70节 他不说话,她也就岿然不动,专心地、宛若沉迷在自我世界似的等她的电梯。叮一声到了这层,她裹紧风衣,吸了吸凉凉鼻子,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她今天贪美,里头穿了件纱质连衣裙,长风衣罩得住上边,却遮不住光溜溜、丝袜薄到近似于无的小腿。 要是搁平常,周望川一定会在出门前把她拉回去,让她换长裤或是厚一点的打底袜,就会不会冷的问题和她“探讨”至少十分钟。 会着凉、会抽筋、会老寒腿……他在这方面很直男,美不美浪不浪的他看不出来,保暖才是第一位。他还会说,降温了,能穿上秋裤那就更好了。 而她,会硬着脖子说根本不冷,室外只待一小会,丝袜还有发热功能呢,男人不懂的。 耍赖上他耍不过她,八成会无奈的听之任之。然后临走去卧室衣柜里给她找一条披肩,上车的时候给她盖在腿上,下车再劝她拿到办公室去,有备无患。 小穗鼻子酸酸的,今天没人对她管这管那了,她反而觉得楼梯间的风呼呼地往她身上扑,刺骨的冰冷直冷到她心里去了。 到公司不到九点,节后第一天例行开大会。 被要求自查的消息几个高层节前收到通报了,会上一布置,免不了一片怨声载道的议论。 云驰还能上市吗,大家焦头烂额了小一年,上市计划是不是要胎死腹中了?几个经理提出这样的疑问,廖驰说了说他的想法。 现场虽然咋咋呼呼的,出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但比起小穗刚来公司时面临的局面,可谓和平友好多了。 周望川不在,一群业务总监和部门经理群龙无首,各有各的小九九。再加上新来的副总旗帜鲜明地站在廖驰一边,他们的意见已经很难再凝聚成一股合力了。 隔天廖驰带着小穗南下出差,一去就去了快一个礼拜。 他们辗转找了另一个家交易所,连跑了几趟。芯片公司在交易所内部仍属受欢迎的重点科技门类,但即使有熟人从中牵线,拜访了好几个高层,还是很难有松动的迹象。 上市公司质量的优劣,已经不像前几年那么不被人关注和聚焦。市场在趋于成熟,挂牌的准入门槛在提高,出事之后的罚款数额也在成百倍的增加,责任划分也越来越清晰。云驰的背景和实力在本行业内也许首屈一指、有些特色,放在更大范围和更高角度去看,其实并没有太多特殊性,起码没到要网开一面的程度。 曲线救国的策略不奏效,只剩下一条路——实打实的整改,该调的调,该补的补,该披露的披露。 好多活儿廖驰还是甩给了小穗,她预感接下来的一个月她会忙疯。也好,反正家里没人等她,回去她还心烦,待在公司里还能缓一下。 人家说情场失意,职场顺利。总有一头她要先舍身取义的保住,不能出乱子。 廖驰积极地四处托人想办法,小穗也发动了自己的朋友圈。有个以前的客户帮忙联系了一家上游代工厂的现任董秘,把联系方式推给了小穗。 这家工厂小穗听过,虽然云驰不在他们的产线上加工,但其特色工艺线在国内称得上数一数二。她提前做了功课,受产能紧张影响今年他家股价几乎翻番,光年报上人家董秘的一年薪酬就是她的十倍之多。 小穗厚着脸皮联系了对方,口中前辈前辈地叫着,想约他出来见面聊聊。对方姓刘,说吃饭可能腾不出时间,倒是可以一起喝杯咖啡,一刻钟半小时的问题不大。 地方也是刘总挑的,短信发过来小穗一看,是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周望川常去的那家摩尔咖啡。 她犹豫了一下。能约到人不容易,下次再约不一定要推到什么时候,心一横,去就去吧。 刘总人很nice,和她聊了快一个钟头,才看看手表,说不行,我还有拨客人在公司里等,再不去就推迟太久了。 小穗抱歉地起身,向他致谢,随手把从廖驰办公室带出来的某大牌签字笔送给他当谢礼。 刘总风度翩翩地婉拒了,他看起来三十五六岁,浑身散发着事业上升期的精英气息。说和她聊天一见如故,很解压,也比回去见客人愉快多了。 临走说,大家都在一个圈子,加个微信吧,以后上市更要多交流有无了。 小穗送他上车,然后回来咖啡馆收拾自己写了一桌子的笔记。 刘总在工厂摸爬滚打了十多年,比她资深多了。他提到有些信息是行业特有的,面向监管机构时把基础的制造流程和技术独特性讲明白,第三方会容易理解很多。 小穗数了数,共有十来个关键问题。把背景和细节全部铺开来,时间又紧,她必须得找个懂行的外援才行。 刚进门时,她在前台似乎瞄到了研发总监唐进的影子,他是这里的常客。小穗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攥着纸笔寻进了里头的几间会议室。 唐进果然在,同屋的不止他,另一个研发经理也在。桌子另一端,周望川也在。 一见她推门,另两人漠然置之的收回目光。只有周望川,先是错愕了一下,很快站起,朝她迎过来。 小穗还没回神,他高大的人影已经堵在了她跟前。 她用手里的纸掩住嘴巴,不自然的小声说:“不找你,我找唐总。” 周望川手臂带了她一把,房间门在他们身后咔哒一声关上。 “找他干什么?” “有几个问题请教他。”小穗躲闪着他的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他正忙着。”周望川似乎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再说,在公司他都不一定理你,在外面你找他他会乐意?” 这是实话。小穗衡量了一下,她认为重要而紧急的事情,还真没把握说服唐进也这么认为。 可这些问题随便找个部门经理,谁也说不明白……她这才正眼瞧了瞧眼前的人。作为云驰董事会的常务顾问,问他——也不算找错了人吧? “这些资料明天就要,很急。”小穗把手写的笔记塞给他,“我需要了解到很细节的情况,周总可以帮忙的话,当然更好。” 周望川一抬眉,眼中的冷峭之意稍纵即逝,低头快速地扫了一遍:“这么多?都讲一遍?” “对。” 相当于给外行从零开始做次培训了,她也是真不见外。 “给你的书呢,都没看?” 看不懂啊,每天工作还不够忙的,小穗没吭声。 周望川把笔记卷成一团,又展平开来,拒绝:“我没那个时间。” 小穗不气馁地说:“一个小时,应该够了。晚点也可以,我在外面等。还是——你需要我给廖总打个电话?” 都不需要。周望川把笔记还给她,想起什么,竟然反口答应了:“可以讲,但有个条件。” “什么?” “把刚才那人的微信删掉。” 那位和小穗坐在一桌的男人,他见过几面。也算在圈内小有名气,经常来店里见投资方,公司离这里也不远。早婚离异,现在有没有女朋友不知道。 “那不行,后面要经常打交道的。”小穗不听,就他管得多。 “打电话不行?有多熟,一定要加微信?”他嗤之以鼻,“我晚点要出去一趟,你到底要不要听?” “听。”逮到他指点的机会,小穗不想错过。 “——删。” 小穗不情不愿,刚到手的联系方式还没热乎,可迫于他的威严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周望川带她去了另一件小会议室,后面他讲的内容小穗大半听不进去,一小半的心思都在偷看他、琢磨他。 说讲他就一个一个问题的讲下去,一点不夹带私货的清正不阿。中间唐进过来旁听了一会,嫌无趣又走了。 周望川应该是真的赶时间,门被敲响了几次,他不得不离开。 “就到这吧。剩下的问题我给你整理一些文字材料,明早你去邮箱里收。” “哦。”小穗呆呆地点头,“谢谢你了。” 他把单子收走,折起来放进西装里侧的口袋:“前面的呢,需要吗?” “啊?”她反应过来,忙说,“也需要……” “知道了。” 有了他的文字材料,今晚她可以不用开夜车了。但他肯定要,工作量不小,文字比口述更费工夫。 小穗拿过手机,捏着边缘递给他,装出乖巧懂事的样子:“别人你还想删谁,随便你。” 第77章 谁比谁固执 还删什么,删一个他都鄙视自己的小气。一牵扯到她身上,他的风度和气节都快丢光了。 周望川望了她两眼,没接她的手机,反而一手握住了她圆润的手腕。 “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回公司,溜达回去很方便。” 小穗挣了挣,没用几分力气,被他拉得更紧。暗暗角力了片刻,他问:“上周去家里……你不在家?” “哦,出差来着。” “……不是躲我?”他怀疑道。 头一次,周望川在楼道里吹了半天的凉风,才下决心去敲她家的门。有问题总要聊一聊,冷战回避不是他的风格。 等了五分钟没人开门,周望川输了密码自行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门窗紧闭,气息还是他熟悉的气息,他想见的人却没有踪影。连续三天他早晨过去,人都不在。 这些小穗当然毫无所觉,一听说他找过她,像吹得圆鼓鼓的皮球忽然被绣花针扎了一下,从针眼小孔里开始漏气。 想到出差时每天晚上舍不得睡,抱着手机干等到凌晨。恍惚听到手机响了,一看却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那种失望透顶的滋味,对她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小穗默不吭声,这次用了十成的力气,抽回手,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东西。 “怎么了?” 她的情绪转变之快,让周望川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可她的脸色却如变天的乌云,越来越难看,下一秒就要哭了似的阴翳。 “还生气?”他试探着问。 “我回去了。”小穗甩头要走,被他从身后搂住腰,把人压进怀里。 几天不见,周望川抱得紧紧的,从头到脚地覆上她,暖烘烘的热度和他身上干燥的气味笼罩着她。他的下巴搁在她发顶轻轻触碰,又顺着她的耳侧滑下,嗅了嗅她的长发。 动作珍视之极,说出口的话却没那么柔和:“分是你说分,现在后悔了?” “我没后悔!”小穗带着鼻音回他。 “没后悔,你哭什么?” 这个问题她才不答,站着顺了会儿气,眼里的泪却扑簌簌的往下落,怎么也止不住。 周望川有心说她两句重话,起码让她知道,分开不是那么轻易说出口的儿戏之语。可看她眼眸濡湿,一副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模样,心下早软成了一片。 外强中干,色厉胆薄,她是女孩子里的佼佼者。周望川一边给她揩眼泪,一边连叹了几口气。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们可能真的有代沟……” “你就应该找个和你一样老的!”小穗哽着嗓子,不忘忿忿的吐槽他。 “是,是我老牛吃嫩草。所以找不到你的时候我想过,你莫不是看上别人了,还是嫌我太老太无味,对我没兴趣了?” 小穗泪目迷蒙的白了他一眼,“是你先说的,你需要时间冷静——” “是,我说的太绝对了。” 你钓过鲨鱼吗 第71节 要他怎么说,他的原意不外乎解不开自己的心结。他们的进展算快,才在一起没多久,他已经一股脑儿地把感情全盘投入进去。沉迷陶醉的热烈期一过,又疑神疑鬼地担心她拿恋爱当游戏,走马观花的,在他这里停不住脚步。 这话他没法当着她说出口,那才真的是气度全失、形象全无,把一颗心剖开来给她看,一丁点退路也没有了。 “你那样说多伤人,你知道吗?” “你是认真的,我知道。不然也不会在我离职之前,回回透底给我。”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职业前途做赌注。她的原则性多强啊,当初一发现他是公司副总,立马撇清关系。缠他到一半,知错能改地比任何一个同事都规规矩矩。 后来呢,对他没有一点保留,恨不得比他自己还要着急。那份藏不住的喜欢和爱意,暖了他长久以来淡定到泛不起一丝波澜的心。 周望川绕过她身前,包住了小穗的双手。她的手微凉,刚刚和她讲了那么久,两个人都带着公事公办的架势。 可有一瞬间他在想,如果这是在家里就好了,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抱她,亲亲她,和她好好说说情人间的私语。 “你想知道的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也重要,“不及你重要。” “那你还纠结吗?”小穗问他,一定要他说清楚似的不饶人。 周望川扳过她的肩膀,低头注视她,没有直接回答:“我不该纠结的是,把我的想法强加于你。有的计划需要我们共同来做,这方面我有过反思。” 小穗把他的话自动翻译了一下,态度尚诚恳,可也就是说——该纠结的,他还是想弄个明白。 顽固不化的人是他,分手的话都震慑不住,此刻还不愿放弃,她的面子往哪搁。会议室外敲门声不断,谁要和他在这里磨叽。小穗累了,擦擦脸上的泪痕,扯出一抹惨淡的笑。 “我这反正没有答案,现在还没有。等我有答案了,再和你说吧。” 她坚持,周望川亦落寞的无能为力。关于未来的答案,这便放弃不要了,那他几次三番的追问,还有什么意义。 彼此之间需要一个台阶,但谁先低下头来拾级而下,屈就让步、成全对方,却是个难解的谜题。 临走时周望川不放心,说专业上有问题,随时再问我,不要随便找别人。小穗哼都没哼,大步流星地先跑了。 廖驰的行动力堪称雷厉风行,没几天在小区里看好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位置就在方丛楼上。 二手房的设施家具陈旧一点,但不用装修、不用散味,就可以直接拎包入住。廖驰十分满意,大手一挥,土豪的全款买下。不出半个月,房产证的大红本本出炉,物业交割手续很快办好了。 廖驰简单拾掇了一下,挑一个周末搬了过来。和方丛仅仅隔了“一碗汤的距离”,进出更加方便,一天过去看几趟,照顾得愈加周到。 可惜方丛一半心思扑在工作上,另一半心思放在孕晚期马上出生的宝宝身上,对他的殷勤已经能够做到熟视无睹了。 随着腰围和体重的增加,一起涨起来的还有她的脾气。不知道是不是孕期荷尔蒙激增的缘故,方丛尽管努力的克制自己,仍常常因为各种小事飞来一股无名火,情绪变得异常敏感。 早起的脾气尤其暴躁。刷牙时看镜子里日渐臃肿的身材不顺眼,把家里镜子用厚厚的毛巾全遮了起来。洗手间门上的磨砂玻璃反光,让廖驰用不透明的贴纸贴的满满当当。 廖驰开始没在意,以为她肚子大夜里睡不饱,新添了起床气的毛病。全家人大气不敢出,忍忍也就过去了。 直到阿姨告诉他,好几回半夜醒来,发现主卧的灯亮着,里面传来提提踏踏的走路声,或是窸窸窣窣的动静。 方丛不会对人讲,但她心里的焦虑和恐惧与日俱增。 怀相不好,她担心到时候不好生。生下来,她又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单亲妈妈的角色。再想远一点,宝宝大一点,不完整的家庭状态会不会对孩子的成长不利…… 半夜醒来,一想到这些,她就忧郁到再也睡不着。 某一晚,她正守着床头一盏昏黄的孤灯兀自抹眼泪,门忽然开了。 廖驰特意留下来,夜里在客厅沙发上没敢睡实,听到动静起来陪她。 从那天开始,每晚再忙他也会早点过去,陪方丛在楼下的小路上散步半个钟头,问问她一天的情况,事无巨细,更加悉心地陪伴她。 廖母有一回和方丛谈起她和廖父的相处之道。说男人在外面打拼,女人要少出主意少插手,自己也落个清闲。但在家这个一亩三分地里,女人要做的可多着呢。 她言语间请方丛多包涵,因为男人的不成熟不一定是不负责任,而是在家里,他的成熟大多需要“外力”来催发。 方丛从不懂这些,看来廖母还是了解自己儿子的。 第78章 惟命是从是法定义务 小穗去廖老板的新家参观了一圈,送了个温居的花篮。稍一打听,全款的成交价让人咋舌,但按平米摊下来,单价不算离谱。 小区地处城区北部,虽号称“上风上水”,毕竟在离城中心二三十公里的科技园区,再往北就是郊区,说起来位置算偏了。 小穗算了算手头的存款,动心要不要也买一套小房。花销上节省一点,再管家里要点赞助,房贷她应该也负担得起。 和祝爸祝妈一商量,祝爸举双手赞成,说既然想好了在当地扎根,一直租房子不是长久之计。祝妈则反对,说她着急买房子干什么?先成家后置业,小两口一起供房,一步到位,选择的余地还大一些。 小穗一听就知道没戏了,谁叫祝妈是家里经济大权的执掌者,祝爸只是个管赚钱的空壳子而已。 免不了又被老俩口一顿花式催对象,下一步马上要托人给她安排相亲了。小穗这回没打岔,安静听完,和祝妈妈说,操心容易老,好好跳你的广场舞吧。等再过一阵,我给你个惊喜,或者惊吓。 上市文件一改再改,券商方面斟酌再三,给了一个很谨慎的保守方案。 他们有他们的考量,不想保荐成功的金身被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和监管高层走得近的业内元老透出口风,后续中介机构的责任将会进一步压实,很快相关的法规征求意见稿就会出台。此时侥幸,将来只会有更多不幸,他们兜不住也不想兜。 廖驰憋在办公室里足足三天,又出门四方游说了三天,最后选了一条断腕求生之路。 未来上市公司的价值减损不说,单是研发基地一项,把廖驰和小穗折腾了个底朝天。 新大楼不得不从上市实体中拿出来,单独设立一家资产公司来运作。建设、施工和后期投入使用之后的物业运营,都被打包拆了出来。 对云驰来讲,形势使然,被动也要忍痛割爱。但同时,新大楼输血的路径也算断了,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几十亿的项目,不见钱不开工,何来资金支援?廖驰焦头烂额的四处奔走借钱,但窟窿太大,停工已是必然。 可以预见的三年内,新址将是一片待开发的荒地。能不能把地捂在手里、不被收回去,谁都下不了定论。当下能做的,只有一个拖字诀,还要看廖驰拖的技术和背后的关系有多过硬。 当时拿地时有多挥斥方遒的意气,此时硬生生把项目从上市文件里拿掉,就有多心力交瘁的不甘。 廖驰还不放弃,联系了几家银行想抵押他在云驰的股份,小穗没劝,但知道即使成了,也不过杯水车薪。 上市前的股份不值钱,上市后的股份抵押手续复杂,而且对市场传递的信号太负面,前后都不讨好。 小穗也愁,挺光鲜的一家公司,因为这些杂乱的纠葛,市场化之路居然坎坷至此。 方案几次推倒重来,而曙光还不知是实景或是幻象。繁重的工作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加班已成家常便饭,晚上十一二点下班还算早的。 转眼进入十一月份,深秋落叶黄,连下了几场霏霏的秋雨,天气愈凉。重压之下,小穗也撑不住了。 先是嗓子发炎,肿到她说话都吃力,发声和乌鸦叫似的难听。吞了两天头孢,症状轻了点,没两天又开始低烧。早晨稍好,午后温度又上来,反反复复的不利索。 她拖着不想去医院,实际是——她也不敢去。其他城市偶尔仍有零星的确诊病例,她怕检查流程太长,耽误时间。 她这病,一部分是累的,一部分是急的,可真说不清具体是身体哪块出了毛病。 又一天加班到凌晨,小穗靠在电梯镜子上,合眼快睡着了,连电梯门开都没发现。 差点跟着电梯重新下去,有人帮她拦住了门,按住按钮,跺了跺脚,眼前豁然一片明亮。 小穗头重脚轻地出来,好险没有撞在他身上。停住脚步看他去哪儿,他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找我?”小穗问,“明天再说,行吗?” 她很累,这会让她和他掰扯什么风花雪月、是非对错,委实没心情。 手上一轻,周望川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包:“看你房里一直没亮灯,出来看看。” 特意等她啊,不知等了多久。小穗闻到他倾身过来的气味,鼻尖一皱:“你怎么又抽烟……” 可对他,她嫌弃不起来。脑子里闪过一句话,“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深夜归家,有盏灯为她而亮,有个人等她回家,再没有一幅画面比这更美好窝心。 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小穗也没动。周望川看不见她的脸,但冷风灌进来,清晰地听到她猛然一阵咳嗽,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咳出来似的不对劲。 灯再次亮起,周望川摸摸她半红半白的脸,潮热而烫人,二话不说带她去医院。 急诊人不少,周望川问了护士,说必须去发热门诊。七拐八拐进了另一栋楼,小穗在门口畏手畏脚:“明天还要上班,进去会不会被扣下来啊……” “要扣也是我和你一起扣,别怕。” 小穗想,那也挺好。两利相权取其重,不上班也能接受。 按照医院的要求,问诊前所有病人先去做核酸和胸片。六个小时出结果,结果出来前,看完大夫也不许离开门诊楼。 周望川取了药,去找护士给小穗输液。病区的座位中间贴了封条,小穗坐在孤零零的椅子上,没精打采地窝着。双眼无神的放空,但视线总胶着在他周围,不知在想什么。 针管很粗,扎针的时候小穗的小臂不自觉地发抖。有人从身侧压住了她的手肘,另一手勾住她的脖子,让她靠进她怀里。 病了几天,连嗓子说不出话的时候,都没有此刻这么的委屈和脆弱。等周望川打了热水回来,她心中的悲切瞬间疯长,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多大了,生病了还哭?” 周望川指指对面,让她看。对面隔了一排的椅子坐着个四五岁的小朋友,戴着大大的口罩,一边输液一边看平板上的动画片。看过来的眼神像在说,你一个大阿姨,还这么娇气。 小穗偏开头,泪流得更凶,在脸上汇成一条小河一样。他就在身边,不撒别的娇,哭一哭还不行? 周望川很自觉,走到她身前,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就着站立的姿势把人揽进了腰间。 输到一半小穗倚在他身上睡着了,什么时候拔的针,什么时候核酸结果出来,继而被他抱起来去车上,她彻底不清醒了。 醒来在他家里,让她骤然分不清今夕何夕,恍惚回到了两人夜夜抵足而眠的日子。 小穗发了好一会的呆,回想昨夜的他是幻觉还是臆想,那么不真实的印象。 快到中午,周望川打来电话,问她吃什么。小穗接通手机,听着他沉厚的声音,却一言不发。 周望川轻声说:“你先吃药,一会儿给你叫苏记的粥?” 小穗回的驴唇不对马嘴:“我头疼。” “喝了粥,去睡个午觉?” 昨夜的药效起了作用,小穗浑身舒坦多了。额头不热了,整个呼吸道像被清扫过一遍似的通畅。 但还是细着嗓子说:“脖子也疼,可能和睡觉姿势没弄好有关系。” 怪他马虎粗糙?周望川说:“自己按一按,管用吗?” “手没力气,抬不起来。” “吃过饭,睡醒了,就有力气了。我还要开会,先挂了。” 多有距离感的口吻,所以,昨天那个人确实是假的对不对?小穗郑重的考虑要不要病中冒险绝个食,老虎不发威,难道她要一直当病猫。 二十分钟后外卖到了,周望川的微信也发过来:【知道了,晚上给你按。】 刚刚电话里不说,小穗跪在床上,撇着嘴回他:【这还要考虑?感觉好勉强,不然算了吧……】 她一拿乔,周望川忽然间又不好了,放好的台阶也不要:【也行。】 小穗干瞪眼,他接着发来一条:【你有选择的权利,我可以全听你的。】 你钓过鲨鱼吗 第72节 【无论什么,都听我的?】 【对。不过我不百分百保证,因为这不是法定义务。】 小穗被他一句话绕住了,【什么法定义务?】 【以后结婚,惟命是从就是我的法定义务。】 ……小穗被他一句话震住,还没表态,他伸出来的触角又缩了回去,许是看在她病着的份上。 【现在也不勉强,今晚我早点回去。】 有的人呢,擅长口是心非。嘴里说着不是法定义务,天天晚上按时按点去公司楼下蹲守接人。 周望川肯定不是吃了她装可怜的那一套,但小穗还是悄悄恢复了标准女友的待遇。 面对女朋友,哪来的原则可言,有原则也硬被扭转成了不守原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这样。 失而复得对彼此都是一份慌乱过后的庆幸。小穗已经放平心态,也许有些地方两人不同步,走一走总会越来越近。 周望川在那次刺她之后,看似过了逼婚的劲,对她放任自流了。可小穗又感到不自在,总觉得他在憋个大招…… 第79章 正文完 周末,小穗被门外不时传来的谈笑声吵醒了。 从被窝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双眼半睁,往床头柜上的闹钟瞟了一眼,天啊,已经十点半了。 这一觉睡得好死,香香甜甜的一个梦也没做,小穗不觉唇角已经弯了起来。 昨晚下班她捂着肚子说饿,想吃夜宵,油水多、口味重的那种。周望川停了车,在手机上搜索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馆子,小穗屁股还没坐热,又改了主意。 “家里冰箱有菜吗?我们回去做吧。” 周望川动作一停,默了默,继续把手机页面往下滑。 “你那没有?”小穗想起来,“那去我家,我那还有上周末买的菜,凑合一下应该行。” “太晚了。” “简单做点。”小穗的眼里星光闪闪,电流隔着空气直往他身上流窜,“好久没投喂你了,怕你把我做的味道忘了。” 周望川闻言眉眼一松,启动车子往家走。过了一个红绿灯,才说:“如果不累——大半夜,你可以投喂我点别的。” ……以为他能老僧入定似的多坚持几天呢,小穗噗嗤笑了:“投喂啥,你还挑嘴了?” 他伸过胳膊,一下一下地掐她指头:“小黄鱼,只想吃这个。” 回去自然被拐到他家,小穗脸皮薄,换好衣服一头钻进了浴室。 花洒水流如注,她全身还没沾湿,另一个人已经等不及跟着进来了。 淋浴间的门没关,周望川脱衣服的手速比她快多了。小穗扭腰,躲开他不规矩的大手:“现在说累,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他贴在她后背,声音里尽是温柔的笑意,身体却凶狠地顶上来,“我给你洗。从现在起你不用动,只管放松地享受就行。” 说完托起她,让她像树袋熊一样把双腿盘在他腰间。小穗绷着身子向上缩,踢着腿,死不肯往下坐。 他抱着她猛一掂,小穗吓得“啊”一声,紧搂住他的脖子。被他顺势按住后脑,衔住双唇重重的咬进来。 接下来的过程完全由他代劳,她被架起,压在坚硬的大理石上,半身悬空的随他游游荡荡。水汽弥漫之中,小穗情不自禁地紧闭双眼,眼睫抖得像狂风中的树叶。而他从她胸前抬起头,用力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进而目光向下,牢牢地盯住不放…… 清晨时分,小穗趴在床沿将醒未醒,被他从身后按住,两个人又胡混了一场。 床头日历上空白了许多天,她一会儿起床要记得给它多画几个圈补上。 不为别的,她实在缓不过来的散架,万一他今晚饿虎扑食,小穗一定要申请休战。 等小穗洗漱完毕出来客厅,两个中介小哥收好签字的文件正要走,和周望川在门口说了会儿话。 “真要卖房子?”人走了,小穗问,环顾一圈很是不舍。 两个人和好了,那卖房一定不是为她,是她当时气急攻心想左了。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她习惯了隔壁一墙之隔就是他,想起来都觉得心安。 周望川说:“是,手头活钱不多,我需要变现一部分。” “至于到变卖财产的地步吗?”小穗神色紧张,脑子中一下涌出许多不好的联想。 不怪她,刚听中介的意思,房子挂了一段日子反响平平,劝他降价试试。个把万不顶事,至少低于市场价几十万,而他爽快地答应了。 “趁着年底,买房看房的人多。”最近国家的限购政策调整频繁,明年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你不是还有别的房子,干嘛卖这套?” “一起卖,不止这一套。” 小穗瞪圆了眼珠子,小叠步地疾走过来,满是忧虑的表情夸张到周望川不忍心看。她见不得他落魄,而今他——简直快要砸锅卖铁了。 “缺口那么大吗?” “是缺不少。” “你那些流动资产呢,股票、理财、存款,不够吗?” “上个月就卖了。不够。” 周望川越说得粗枝大叶,小穗越坐实他陷入了空前的财务危机。心里一慌,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追问。 “出什么事了,是哪个投资项目出问题了吗?”她想得很悲观,“失败了,赔光了?还要你倒贴进去还债?” 周望川从厨房给她端了一盘早饭出来,又折回去给她用微波炉热牛奶,贤惠的不行。 等待的间隙,背身问她:“市场环境瞬息万变,投资当然有赚有赔。怎么,穷困潦倒到没车没房,你就不跟我了?” 他脸上调侃的表情小穗看不到,被他猛一下问愣了。 周望川高挑眉宇,转身不客气的捏她下巴,语气沉沉的直接:“你敢?言而无信可不行,昨晚的老公白叫了?” ……小穗踢了他一下,握住他虎口处咔的一咬,留下一排齐刷刷的牙印。 “之前投的一家公司亏损得厉害,刚开始运营得有点起色,必须把亏空补上。”这是他给小穗的原因。 “不补会怎么样?” “破产倒闭吧。” 小穗问要继续补多少到窟窿里,他报了个数字。确实不少。 周望川以假乱真的说:“今年不顺遂,一道又一道的坎,破财消灾看来免不掉了。” 说得凄凄惨惨的可怜,小穗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说多了怕伤到男人宝贵的自尊心。 “搬去我那儿住?”小穗想了一会,说,“下午我回去收拾收拾,挤一挤,住得下的。” “你愿意收留我?” 她颈侧的头发乱了,此刻揪着发尾挡住大半张脸,似嗔非嗔地白了他一眼:“不然呢,像你说的,叫都叫了……” 中午,周望川看她软骨头似的腰酸腿疼,没让她动手,还是叫了外卖。 下楼取外卖回来,屋里窗帘被她拉向两边,午间暖阳洒了满室。窗户开着通风,她人却溜了。 餐桌上她的牛奶杯空了,杯子下面压了一张黄澄澄的银行金卡。 旁边的便条上留了个数字。卡里是小穗在本城奋斗了几年攒下的钱,近乎大半套房子的首付。 周望川在隔壁的卧室里找到小穗时,她正在整理衣物,给他腾空衣柜的位置。 “你呀……”他把人捞起来,未尽的话语淹没在怀抱里。他紧拥着她,似乎要把人按到自己的骨头里去。 小穗挂在他脖子上,亲亲他硬朗的下颌线:“微薄的很,你拿来应急吧。” 周望川任她小狗似的舔了一口又一口,心底无比受用,假设性的问她:“对我这么放心?这可不是笔小钱,假如最后赔光了,血本无归呢?” “那等云驰上市,三年解禁之后,你再还我。” “三年你等得起?能不能上市不说,万一云驰将来的股票一跌再跌、跌破发行价呢?从目前的情况看,不无可能。” 小穗窝在他肩头,不介意的呵呵一阵笑:“那完了,周总只能卖身还债了!只对我这个债权人可以,其他人不许。” 想想好笑,凑近他耳边,吐着热气,轻声调侃,“一晚上一万,还是一回一万,价格随便周总开。不过——中间再要叫这叫那的,可就得听我的了……” 白日里小穗从来不和他说这些,明明口尖舌利的胆大,一谈及私密之事,嘴上像粘了不透风的胶带,让她开口简直难比登天。昨夜如果不是他存心把这一个月空下的,都找补回来似的折腾她,她一句好听的也不会说。 “你傻不傻,肯把所有财产拿给我填补亏空,不肯给我个承诺何时结婚?” “那能一样吗?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爱上找个人结婚。” 女人的选择是个谜,他不服气也要服气。小穗的一句话,成功把他几个月的气都给抚顺了,让他体会到什么叫做此时此刻的心花怒放。 “因为爱你,让我倾家荡产我也乐意。不过你提醒了我,实在还不了债,别无他法,只能五花大绑押你去结婚。” 周望川不怕,吻吻她的鼻尖:“谢谢,那我不还了。” “——啊?”小穗傻眼,她的毕生积蓄哎,这就打水漂了? “给你折成股份,一起入股好了。” 小穗一脸问号,退后一步凝视他,他这才实情相告。 数月的考量和甄选之后,周望川终于定好了新下家——仍是艰难的自主创业。 新公司筹备在即,核心团队的雏形浮出水面,这次他要把工作做在前头,让骨干在创设之初以合伙人的方式入股,同时把外部资本引入进来。先把蛋糕做大,再把产品做强,经云驰一役,他的思路转变很大。 产业繁荣对他来讲是最好的契机,最厉害的是,大股东方面已经谈好了一家政府背景的基金,投资范围几乎涵盖芯片产业链的各个领域。 华丽转身,从头再来,听得小穗直动心:“将来什么打算,继续融资,上市?” 对一个初创企业来说,十年是一个发展轮回。式微期、成长期、成熟期、衰退期,十年后,也许销声匿迹,也许又一家新的上市公司迎风而起。 周望川没有下结论:“一定会再融资,上市我也不排斥。” 小穗微笑:“要是我换工作的话,过去应聘行吗?“ 他又端起了周总的架子:“看时机。现在来没问题,两年后你再来,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我不敢保证。” 这么不讲情面,小穗也摆谱:“入了股,我就是你们的股东。给股东走个后门也不行?” “那要看你选,是做我的股东,还是做我的太太。股东一碗水端平,太太我倒可以考虑适当徇私。” 小穗神气的一扬头:“股东就股东!到时候敢拒我的offer,我就天天给老板发信,名字就叫——《男经理人和女投资人不得不说的故事》,哈,看你开不开后门……” “创芯电子”挂牌剪彩这一天,小穗没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