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玻璃 第1节 ?本书名称: 玻璃 本书作者: 玖月晞 本书简介: 对不起,我不是颗钻石。没关系,我偏偏喜欢玻璃。 那晚,黎里问:“燕羽,你下辈子想做什么?” 燕羽说:“灰尘。” 黎里一怔,一下说不出话来。许久,她嘴角扯出一丝笑:“那我可能认不出你了。”她说:“要是小海龟,还勉强认得。” 燕羽垂眸,拉住她的手,想挽回点什么,可:“我实在……没什么想变成的,也不想有下辈子。” 不过,如果下辈子还能遇见黎里,再来人间一趟,也无妨。 【备注】:细节,现实,救赎。 『注:』 本文因剧情需要,自行架构了一些设置、设定和情节。有夸张、不实,纯属创作效果。故事纯属虚构,没有原型,没有参考,谢绝影射代入任何真实人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谢绝带真人。 楔子 对不起,我不是颗钻石。 没事,我偏偏喜欢玻璃。 《玻璃》——玖月晞 楔子 —————— 黎里想要一套新的架子鼓,但她没钱。 在奚市做前台的表姐说:“在江州打零工能挣几个钱?来奚市吧,礼仪迎宾随你挑。” 大都市不一样,各类活动不胜枚举。形象好身材也好的姑娘,站一天便落袋两三百。运气好碰上车展,能有八.九百。站够一个暑假,两套新架子鼓都不在话下。 表姐笑:“漂亮的人机会总是比较多的,这种轻松钱跟我是没什么关系咯。” 黎里没多说,一张车票,一个背包,只身前往奚市。 夏季天亮得早,城市五点就开始苏醒。黎里每天清晨从城中村表姐的出租屋出发,挤早班公交,去酒店、展馆、会所、运动场、表演厅…… 一个月下来,奚市各处地标叫她跑遍了。 同学向小阳给她发消息:「暑假你怎么不集训?要备考了!」 黎里回了两个字:「没钱。」 向小阳发来一个尴尬的表情。 黎里不尴尬。没钱是她的日常。 这些天,她出入尽是高档场所,每天挺胸收腹地冲往来的有钱人、成功人士、上等人们微笑;脑子里只想着她的三百块。 因她的外貌,常有男人多看她几眼。有时她笑着笑着,心想,我居然成了个卖笑的。晚上收工脱下高跟鞋,脚痛得舒展不开时,又发现自己是个卖苦力的。 大概底层人就只能卖这两样东西。 八月初,奚市音乐厅承办了一项大型音乐演出,汇集国内西洋乐民族乐大师。西乐民乐同台竞技,争相斗艳。 晚上七点的演出,不到四点,黎里便跟另外五个女孩一道,换上白色印青花的旗袍。 黎里衣服不太合身,她胸部丰满,又挺,旗袍胸腹处勒得紧。但负责人说没别的可换,让她将就一下。 下午五点,气温还很高,户外积累了一整天炙烤的热气,户内空调冷气开得跟冰窖似的。 黎里站在两股空气的交界处,一阵冷一阵热。 大会承办方的豪车接二连三停在门口,车上下来的既有花发鬓白的老者,也有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有国内外知名的小提琴家、钢琴家,也有享誉业界的二胡演奏家、古琴乐者。 演出嘉宾们陆续进场,黎里等迎宾女孩微笑以对。 “欢迎您来到奚市。” “祝您演出顺利!” 嘈杂停歇的间隙,黎里缓下脸庞,放松面部肌肉。假笑多了,脸是真酸。 大厅内空荡荡,静悄悄。阳光折射在洁净的地板上,有种时间凝滞的错觉。黎里意识到,暑假已经过半。 就在那时,又一辆漆光锃亮的商务豪车行驶过来,停在音乐厅大门口。 黎里一瞬挂上微笑。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生。他从车上拿下一个硕大的中棕色麂皮琴盒,背到背上,朝门口走来。 黎里多看了他几眼。 是个少年,个子高高的,身子薄瘦而挺拔,一身黑衬衫,戴了个黑色口罩。口罩之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鼻梁清挺,眉骨很高。 他从黎里面前穿过,没看任何人。 “欢迎您来到奚市。” “祝您演出顺利!” 黎里鞠躬时,瞥见他黑色衬衫袖口下,细白而修长的手。 人走了,黎里身边的女孩落下一大口气,轻呼:“刚那个好帅。” “眼睛好漂亮。” 黎里也有些意外,他太年轻了,年轻到她以为不够格参加此台超高规格的演出。 她看着他轻车熟路地走去演员工作间的方向,大厅里原有几个早就在等待的小女生迎上去,跟着他走,追星一般。 他并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回应,到最后,似乎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拐进走廊去了。 几个小女生留在原地,激动跺脚。 黎里开始注意后面到来的嘉宾年纪,但没有像刚才那位那般年轻的。 站到快六点时,黎里一个深呼吸的空当,察觉不妥——旗袍身侧,她腋下五六厘米处崩线了,炸出一道大口子,肌肤和内衣带一览无余。 黎里小跑去后勤更衣室,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想着全程拿手臂夹着也能应付,便折返回去。 途经一间化妆室,黎里又不太死心,试着上前敲了门。 很快,一个美女姐姐打开门:“有事吗?” “不好意思,你们这儿有针线吗?”黎里侧身给她看一下。 美女惊异地双眉抬起,忙说:“应该有的。我给你找找。” “怎么给你穿那么紧的衣服呀?线都崩成那样了。”美女折身去室内,在梳妆台前翻抽屉倒盒子的。 “迎宾的衣服全是小码。”黎里站在门口说。 由于门遮挡,她只能看见化妆室的一半,但几面白灯泡围绕的镜子里,照出了化妆室另一半。 一个黑衬衫的少年坐在最边角的椅子里,低头看着什么东西。镜子只照到他的后肩后脑勺,以及他手中白色纸张的一角。 这边翻箱倒柜的,他那边安静沉然,不被影响分毫。 “不好意思啊,好像没有针线。”美女说。 黎里道:“那算了吧,谢谢。” 美女还没放弃地又翻了个柜子:“但你衣服裂成那样了,很容易走光。” 黎里说:“没事,我垂着手就行。” “可如果不处理,口子可能会变大。” 黎里倒没想到这层。 就在这时,那个黑衬衫开口了,嗓音低低的:“用这个吧。” 美女愣了一下,说:“你不用了?” “不用。” 美女很快走来门口,说:“手抬起来。我给你弄。” 她手里拿了两个金属回形针,走来的功夫,已把其中一个拉成铁丝条。 黎里明白过来,这是那个黑衬衫从他谱子上摘下来的。 她看了眼镜子,镜中男生保持着低头看谱的姿势,只有个后脑勺,看不到脸。 小姐姐拿两枚回形针刺破布料,将她衣服上的裂口拧紧。 “好了。” “谢谢啊。” “没关系。” “谢谢。”黎里又说了一遍,看了眼那面镜子,镜中人并无反应。 黎里离开,门在她身后关上。 那晚,黎里站在大门口,在燥热的晚风中听着隔着几堵墙之外模糊而又清晰的奏乐时,有种既不真实又极现实的撕裂感。 同样都是音乐生…… 她忽意识到,这几步之遥,很可能就是她的未来。 玻璃 第2节 第1章 chapter 1 上卷——《玻璃少年》 时间不算早了,但黎里还没进去。 她拎着一盒蛋糕和一袋子贴身衣物,站在离监狱还有两百米的路口处。等红灯的时候她不知在想什么,待回过神,绿灯又变成了红灯。 或许因为今天天蓝,梧桐也漂亮,吸引了她目光。 路边有家烟酒店,黎里过去找老板要了个打火机跟一盒烟。她长得漂亮,老板多看了两眼,笑说:“还是学生吧,抽烟可不好哦……” 她正在扫码,眼皮一抬,说:“还做不做生意?” 说话语气倒像个大人。 老板挥了挥手,说:“二十四。” 黎里付了钱,打火机跟烟盒塞进装衣服的手提袋里,走到路口,又是个红灯。 等待的功夫,手机响了,是谢菡。这会儿周末,谢菡约她逛街。黎里说:“没空,在城北。” 那边说:“去城北干嘛?玩农家乐?” 黎里说:“看黎辉。” 那边“哦”了一声,又道:“替我跟哥哥问声好。” “嗯。”黎里挂了电话,见绿灯还有五秒,她飞跑过了马路。 进去后,打火机自然是没收了。烟也没留下。 黎里替那盒烟争辩了一下,狱警说:“规定。” 黎里说:“哦,那就送给你抽吧。” 在江州这种地方,没收的东西怕是落进私人腰包,狱警因她这话里的意有所指,不悦地扫了她一眼,最终因她的脸跟年纪,没跟她计较。 她过了检查,被领去探监室,坐在椅子上没等多久,黎辉被带了来。 他穿着一身泛旧的制服,还算干净,人比上次见到时长高了些,头发剪得很短,胡子也剃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他坐下来,冲她笑了一下。 黎里说:“没挨揍吧?” 黎辉好笑:“怎么每次来都问这句?” 黎里说:“我怕……” 黎辉笑容收了点,说:“想多了,这里很规矩。” 黎里肩膀松落下去,哼一声,说:“不挨揍了,你岂不是很寂寞?” 黎辉又笑出了两声,问:“外头没人欺负你吧?” 黎里笑笑,剥了下指甲:“谁敢?” “谁欺负我,我弄死谁。”她这话说得相当轻描淡写,黎辉却怔了两秒。 要说他们黎家基因一般,长相都是普通人,偏偏黎里生得极好,身材也好,好到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担心。 而他不知该欣慰还是心疼的是——她不是个软弱的性格,刚硬至此也是拜命运所赐。他如今既担心她受欺负,又怕她小小年纪,至刚易折。 “妈妈怎么样?” “老样子。” “跟那两个人相处怎么样?” 说的是继父和继父带来的一个弟弟。黎辉刚进来的时候,那个弟弟还在上幼儿园,如今都是小学生了。 黎里拧了下眉,淡淡叹气:“被他爸爸惯得,天天哭闹,烦躁死了,我迟早把他扔江里去。” 黎辉观察她半晌,还有心思调侃:“长大了,你现在是个问题少女了。” 黎里回一句:“没你问题大。” 黎辉说:“嗯。我问题大。你不要学我。” 黎里没接话了,原本低垂的眼皮抬起,注视着哥哥的眼睛。十九岁的少年,笑是笑着,眼里却沉寂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一点光亮。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黎辉轻声说:“对不起,里里,我给你做了个不好的榜样。” 黎里眼皮又垂下去了,指甲在桌子上抠了一道,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你不好。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 从监狱出来,天色暗了,西边有淡粉色的霞。 长江横穿江州市,主城区在江南岸。黎里坐渡船回城南,看见江水清清,橙色的、蓝色的光在水里跳跃。 今年入秋得早,才九月中旬就猛降温了。傍晚江风呼啸,船上愈发寒冷。黎里裹紧外套,随便找了辆过江的小客车钻上去避风。 刚坐下,外头“咕咚”一声暗响,不太清楚,接下来便是一声大叫:“有人掉江里了!有人掉江里了!” 一车的人拉开窗户,伸脖子看。立马就有见义勇为的人跳下去,船上的人叫着:“那边那边!那个黑衣服的!” 渡船上停满了私家车小客车,各个都推开了车门去围观。黎里前排一对爱看热闹的中年夫妇甚至专程下车跑去船尾。 冷风吹拂的渡船上一片热闹喧嚣,有人传来喜报:“抓住了!抓住了!” “拉一把!丢绳子,拉一把。” “准备毛巾毯子!” “谁车上有毛巾毯子!借一下!” 有好心人在自家私车上翻找暖身之物,五颜六色的物件在船上传递。 黎里看见船尾围着一群人,中间是从江水里捞上来的两个浑身湿透的,救人者和被救者都是一身黑衣,其中一个皮肤格外白皙,在黑夜里被轮船上的船灯照得有些扎眼。 黎里隔得远,只能看见个色块。 一个女人扑到那个白皮肤身上嚎啕大哭,看样子是担惊受怕的亲属。 四处收来的毯子毛巾盖在了落水的两人身上。 这时候的江水…… 黎里觉得冷,拉上了玻璃窗。 很快,那对去看热闹的夫妇回来了,满眼精光,兴奋地给全车人讲述他们目睹的一手信息。 中年女人说:“十七八岁的小孩,上厕所出来没看清路,踩江里去了。好惊险呀,给他妈妈吓得哟。还好旁边有人看见了。别说,那小孩长得也太标致了。活这么多年,没见过生得那么漂亮的小孩……” 中年男人也赞同:“确实,生得好看。比女的都好看。” 黎里听言,往窗外瞥一眼。 几辆车开外,那男孩裹着毛毯从船舷边走过,哪怕夜色不明,也能瞧见他身形削薄,侧脸的轮廓分外优越,黑发浓密,面容苍白。 渡船靠岸后,黎里跑在最前头,快步下了船。这时候,天已经全黑。她换了公交,穿过一路的昏黄灯光回到秋槐坊。 秋槐坊是一处自建房聚集区,地处江州市主城区的北部,与长江只隔一道防洪大堤。 片区内是典型的八.九十年代南方小楼,高低错落。墙角生青苔,墙头挂鸟粪,家家的厨房排气扇外熏出一道道亮黑色油烟。几户人家屋前种个菜,几户人家门后栽棵树。巷子里的水泥地坪被近年多起来的小轿车碾得如蛛网斑驳。碰上最近雨多潮湿,一踩一个准地嗞泥水。 白天下过雨,夜里月亮却很好。 黎里从院门里进去,梨树的影子落在地上,一地错杂的枯枝。 她家是一栋八十年代末建的二层砖瓦小楼,厨房在院子西侧的平房里,小楼一楼是宽敞的堂屋外加夫妻俩的房间和一个小店面,二楼是她的阁楼和储物间。 黎里穿过院子走进屋,组合的一家三口正在吃饭。她那便宜弟弟王建正坐在沙发上边吃饭边看小猪佩奇,汤汁米粒洒了一沙发。 母亲何莲青见她进来,说:“快吃饭,汤都冷了。” 黎里说:“外头吃过了。” 王安平摆着张臭脸,说:“吃过了不晓得跟屋里打个电话,没教养。” 黎里说:“王建,都上小学了,吃饭全撒沙发上,你没爸教啊。” 王建立刻尖叫,大哭。 王安平气得拍桌子:“你看看你什么态度,你妈就是这么教你跟长辈讲话的?成绩不好一无是处,学校里讨老师嫌,回家把屋里人都搞得冒火不开心……” 王建还在放肆尖叫。 何莲青捂住额头,表情痛苦。 黎里见她这模样,要说的话也懒得说了,往楼梯间走。 王安平还在骂:“跟她爸爸她哥哥一样,是个疯子,姓黎的,一屋子的神经病。” “王安平你再跟我说一句。”黎里回头了,说,“想开心,我哪天弄包老鼠药丢菜碗里,一起升天开不开心?” 王安平不说话了,王建也不叫了,小孩子惊恐地看着黎里,丢掉饭碗一下子扑进他爸爸怀里。 黎里上了楼,听见继父在楼下踢凳子摔筷子的,但也没再讲一句骂人的话,可能忌惮她真的发起疯来搞死人,毕竟这是他们黎家的传统——一个比一个疯。 黎里窝在床上玩了几局游戏,听见院子里自行车响。她起身到二楼走廊上看,何莲青正推着车要出门的样子。 “这么晚去哪儿?” “有人下了个单要买糍粑,我去送一下。” 何莲青是做糍粑的好手,她家楼房一层面临小街的一间房就开了小店,供应附近生活的邻居,还有老顾客跨越大半个城区来的,甚至有隔壁市县网上下单快递寄送的。 何莲青眼睛有散光,到了夜里看不清,秋槐坊又黑黢黢的没几盏路灯。 黎里有点烦躁,说:“我去送。” 何莲青说不远,不用她去。但黎里已经下楼,何莲青还在讲:“就在秋杨坊那头,不远,还是我去……” 黎里说:“你别烦了。” 何莲青不坚持了,小声交代:“秋杨坊二十三巷十七号,电话是这个,是姓于的阿姨,一共四十八,还没给钱。过会儿你自己收起了当零花……” 话没讲完,黎里已推开院门出去,跨上车,脚一蹬,车子颠颠簸簸地沿着破烂水泥路消失在夜幕里。 第2章 chapter 2 玻璃 第3节 秋杨坊跟秋槐坊一样,毗邻防洪大堤而建。两坊之间隔着一条并不算宽的林荫道,北至长江大堤,南至江州市中心。起了个奇怪的名字,叫琉璃街。 黎里骑车横穿过林荫道,路灯光就暗淡了下去。 小巷子里没有灯,只有家家户户昏黄的玻璃窗,像古代的纸糊灯笼,聊胜于无。夜里冷,巷子里也没个人影走动,几只野黑猫在院墙上巡逻。 她边骑边望着家家户户的门牌号,十九巷十号……二十一巷十二号…… 她拐了个弯,猛见巷子中间横着条大黄狗。车头赶紧一避,但车后轮从什么细软而劲道的东西上碾过去了。呃……狗尾巴…… 黎里都骑到二十三巷了,那狗还在她身后狂骂人。 没骑多远,前头也传来骂人声: “你不嫌丢脸老子嫌丢脸!”中年男人的一声暴吼,跟炸弹一样丢在静谧的巷子里,紧接着是砸东西的声音,哐当响。 这下,后头的狗不叫了。 周围几家窗口处冒出了窥探的影子。 前头是一户带院子的小楼,楼上楼下都亮着灯,淡黄色的光斜铺在巷子里。黎里骑车近了,见那户院门上挂着的小蓝牌写着:“秋杨坊 23-17” 里头一个女人沙哑地哭泣:“你别逼他了……” “你他妈闭嘴!”男人打断,“是你们在逼老子!!我死了他就满意了!你看看你生的个什么烂东西!” “我是个烂东西,你把我弄死啊。”这回是个少年的声音,并不大,虽力气强撑着,但听上去很虚弱。 “你以为老子不敢?死,今天一屋人都一起死……”说话人快速走动着,带出了桌椅划地声和女人的尖叫。 黎里刚好敲响院子的小铁门,咚咚咚三声,给里头一出闹剧摁了暂停键。 铁门没锁,她敲这三下,门自动朝里开了。 屋里屋外都静了两三秒,屋子里响起几种脚步声,夹杂着桌椅搬动声。随即小楼的大门打开,那个男人站在门口,高大的黑影跨过院子,砸到黎里脚下:“谁啊?” 黎里提起手里的塑料袋:“你们家买的糍粑。” “送错了!”男人正在火头上,粗暴地关上大门。 黎里看了眼院子门上的标牌——秋杨坊23-17。 “妈的,吃什么吃!跟老子都死了清净!”屋子里头有人说。 黎里手上的糍粑十斤重,塑料袋提手勒在她手心里。她走进院子,敲响了大门,咚咚咚。 很快,门再次被拉开,这回男人不客气了:“说送错了你听不见啊?” 黎里说:“没错,就是你家订的。姓于,是你们家吧?” “老子姓yān!滚!” 他以为面前这学生模样的女孩会吓到,但黎里眼神很淡,仿佛在看一只纸老虎。 她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拨通电话。这下,屋子里手机响了,手机的女主人坐在沙发里,低着头。 “我不管你姓烟姓酒姓打火机,东西就是你们家订的。”黎里把袋子放在地上,说,“四十八。” 男人说:“是我们订的也不要了!” 黎里说:“行。跑腿费十块。” 男人说:“你他妈哪家的丫头,敲诈敲到老子头上来!” 黎里又叹了口气,说:“大伯,我不是你家小孩,可以随便给你凶的。你说我敲诈,那你报警,找警察来协调,可以吗?” 男人登时一脚就踢向袋子,塑料袋破开,一块块的糍粑散落一地。 人家买了的东西,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黎里面无表情,点出微信收款码,说:“四十八。” 男人盯着她看了会儿,竟真没把她怎么样。公正地说,这男人面相不差。但人心岂能只看面相。而他家发生了什么糟心事,黎里毫无兴趣,只关心收钱了走人。 男人一转身,冲女人道:“你买的东西,你解决。” 那女人拿着手机上前来,赶紧扫码付了钱,冲黎里很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黎里没表态,她向来厌恶软弱的人。 钱款到账,黎里一刻不多待,转身就走。 她目光一扫,见堂屋旁边一扇房门虚掩着,床上伸出一只少年的手,惨白的颜色,手指又瘦又长,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她没在意,出了院子,骑上自行车一蹬,又颠颠簸簸地离开了。 在这个连路灯都没有的破地方,每扇窗后都是悲剧。 好走的路没几条,窗子却是密密麻麻。 …… 周末两天过得飞快。 周一那天早晨,闹钟叫的时候,黎里很痛苦,那时她再次萌生了不想上学的念头。 这念头一出来,人倒是清醒了,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起来——她更不想待在家里。 她起得晚,差点儿迟到,最后一段路是小跑去的。 她不是怕迟到,是嫌烦。 艺校其实管理宽松,只有每周一必上早自习,其余日自由出早功。但她们班规矩极其严苛,周一迟到了得拿着书在教室后边站一整个上午。 黎里就迟到过,站了一上午,人都快站睡着。 站着挺烦的,不如坐着打瞌睡。 她踩着第一节 早课的铃声进了教室,早餐都没吃。早课后有四十分钟的早餐时间,到时可以在食堂对付一下。 可一进教室,黎里发现班上有一个空位置,三组第四排。 毕老师的心肝宝贝——崔让,居然迟到了。 黎里觉得今天终于有了点儿意思。 过了大半节早课,崔让才出现在教室前门口,喊了声:“报告。” 不少同学从书里偷偷抬眼看。 毕老师对崔让点了下头。 崔让走进教室,没解释,也没交请假条,径自坐到座位上放书包。 同桌谢菡兴奋地拿手肘杵了下黎里,等着看班主任的心肝宝贝罚站。 但毕老师站在讲台上,以一种在黎里看来极其不要脸的姿态说:“崔让今天身体不舒服,迟到了,情有可原,就不罚站了。” 崔让神色自若地翻开英语课本念单词。班上的读书声甚至没有降低半点。没人觉得这件事或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好学生的豁免权是学校里的天经地义。 黎里盯着班主任看了会儿,他也看见了她,但他并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又在过道里巡视了一圈就回办公室了。 早自习下后,带了早餐的学生在教室里吃起早餐,没吃的则散落去食堂。没有人议论崔让迟到这件事。 黎里在食堂买了碗面,只吃了几口就作罢。 回去教室,上楼梯的时候,黎里说:“我知道老毕恶心,但没想到他能这么恶心,再次突破下限。” 谢菡道:“他就是这样,我见过最势利的老师就是他。对听话的、不听话的,家境好的、不好的,那两副嘴脸,啧啧,恶心死我了。” 黎里轻嘲一句:“你说,他怎么不给崔让跪下来叫爸爸?” 谢菡扭头看她,正要附和,余光瞥见后边上楼来的人,住了嘴。黎里回头,就见崔让在她身后五六个台阶下。 两人目光并没有对上。 谢菡有点尴尬,但黎里毫无所谓。 崔让跟在她们身后,并没有超过她们,一直上了四楼。黎里从后门进,崔让去了前门。 黎里一落座,就见一组的几个同学正在把桌椅往前移,腾空间。 很快,一组最后一排的向小阳前边出来一个空位,向小阳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套空桌椅,放在那里。位置不错,刚好靠窗。 谢菡问:“有新同学?” 向小阳说:“嗯,有人转学来了。” 黎里说:“眼睛够瞎的。挑老毕的班。” 但那天,新同学没来。 在那之后的十来天,也没有新同学来。 只有秋天稀薄的阳光在那个空位置上坐了小半个月。 第3章 chapter 3 最近降温,又连续落雨,黎里迟到了。 门房大爷掀一掀眼皮,见是她,提起圆珠笔在登记册上写下:“器乐二班,黎里。” 黎里撑伞出门房,脚步不徐不疾。 近日的连雨似乎要到尾声了,淅淅沥沥的。 身后,两个迟到的学生风一样从她身边卷过,将雨水浸湿的水泥地踩踏得吧唧响。他们呼啦啦冲向各自班级,好像最后这几步路的挣扎能改变已迟到的事实,或做做样子让老师们看——他们虽然迟到但仍在努力挽回过错。 江州艺校虽对学生管束松泛,但学生每迟到一人次,班主任要扣十块钱。黎里想想自己的迟到次数,还行,也就叫班主任损失了二十,占了他两杯奶茶的便宜。 客观来讲,黎里不是坏学生。她不染发不斗殴,不纹身不浓妆,不招惹同学不穿露脐黑丝一类的奇装异服,也不打鼻环唇环肚脐环。 但就像人的个性不是靠那些装腔作势的外在东西能彰显的,人的个性也不是凭一身泯然众人的装扮就能隐藏的。 哪怕是在学生个性花样百出的艺校里,她也个性得过头了。 太有个性的学生,毕老师不喜欢;如果表现还差,那是罪加一等。 今天又是周一,不出早功,上自习。 黎里甩了甩雨伞上的水珠,踱进教学楼。他们班后门紧挨着楼梯间。可能下了雨,秋风寒,坐在后门口的向小阳把门给关了。 黎里推了一把,没推开。 玻璃 第4节 教室里传来毕老师的声音:“这是从奚音附中转来的新同学,yān yu。” 班级哗然一片。 “奚音附中?” “大神啊。” “这么牛的吗?” “怎么会转来我们这儿?” “奚音附全国前三啊!” 黎里也挑了眉,奚音附? 烟雨? 女孩名字不错。 黎里穿过雨雾微漫的走廊,隔着一扇扇玻璃窗往里瞄,却见一个身着白色毛衣的少年立在讲台上,他身形薄削而瘦高,比毕老师高出了大半个头。 玻璃窗上折射着日光灯与晨曦交融的光,少年的脸庞在晃动的光线与雾气中明明暗暗,叫她总看不太清晰。 “燕国的燕,羽毛的羽。”班主任说,“燕羽,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燕羽。”少年声音很低,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黎里提着滴水的伞,走到教室门口,说了声:“报告。” 燕羽转过头来,和她的目光对上了。 少年眼珠很黑,水亮亮的,像含着光的玻璃。他皮肤很是白皙,无论眉眼唇鼻,都生得太过漂亮,以至于黎里脑子空了一秒,莫名想到江南烟雨轻敲的木棱窗。但只短暂的一瞬,他眼皮一耷,移开目光。而她也摆出一副不过尔尔的不挂心姿态。 黎里卷了伞进教室,坐到第二组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捋了捋因潮湿而蓬松的头发。 燕羽走下讲台,坐到向小阳前边的空位上,就在黎里的斜前方,只隔一条过道。 黎里收好折叠伞,有些走神。待她翻开英语书,才觉气氛不对。同桌谢菡轻轻杵了下她胳膊。 今天只有她迟到,毕老师正一脸冰封地站在讲台上,目光锁定她,等着她自觉拿书站到教室后排。 黎里说:“老师,我今天不舒服,不罚站了。” 早课的读书声停了一秒,复而又起。 毕老师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大闹天宫的猴子,他说:“不舒服拿医院证明来,没证明就给我站到后头去。” 念诵声消弭了一半。 黎里说:“我不站。” 最后几道念课文的声音也消失了。 几十道目光聚焦在黎里和班主任身上。只有新来的燕羽垂着头,好像无动于衷。 班主任脸色变了:“黎里你想干什么?不守班里的规矩你就从我班上滚出去!” “上次崔让迟到也没有医院证明,你怎么不让他罚站?”黎里说,“我今天不站,以后也不会站。” 一部分目光迅速弹向崔让,他坐在教室正中间,保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一动没有动,耳朵在变红。 毕老师大步从讲台上跨下来,直逼黎里跟前,以一个成年男性加班主任的权威身份说道: “你站不站?” 附近几个同学吓得一弹。 黎里微抬头,说:“你看我站不站。” 班上一片倒抽冷气声,夹杂着桌椅微动的窸窣响。 班主任额头上青筋直暴,眼珠子跟青蛙一样凸出来。 “我教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你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他疯狂斥责,斥她不要脸面不讲自尊,骂她注定是个废物渣滓。 狂风骤雨的吼叫令全班静如冰封,气氛紧绷得令人窒息。 但黎里油盐不进,她甚至翻开了英语书。她寸步不让,就是不起身,就是不罚站。 班主任输了。 他不骂了,盯着黎里看了五秒,扯过她的英语书甩在地上。 黎里抬眸扫他一眼,陡然间站起来,桌椅哗啦一声响。她173的身高,气势完全不输班主任。 同学们吓一大跳, 一旁的向小阳反应极快,跳起身拦抱住她,谢菡也赶忙扯住她的手。 向小阳毕竟是男生,力气大,把黎里给摁住。 后排男生也起来拦,怕事情闹大。 毕老师瞠目结舌:“怎么的,你要造反!黎里你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好好的书不读想被开除了去社会上当流子是吧,好,你现在就跟我去教导处!” 黎里身子没动,隔着向小阳的肩膀,手指班主任:“你把教导处主任喊来。我就在这里问他,崔让凭什么不罚站。” 死寂。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看上去是天经地义的。比如,班上的差生就像社会上的穷人,你生来就得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 但这种天经地义本质是虚伪的。而所有虚伪的东西,撂在明面上说不得,一说就破。 这一刻,毕老师发现,他那道貌岸然的皮被撕开了。他站在教室的后半截,独自面对着那些一贯挨他训斥的学生们——他们的眼神无声,隐忍着怒意。 他突然有一丝没底,疑心这恐怕要变成某种造反。 向小阳从他的神色变化中看出端倪,立刻笑着打圆场:“毕老师算了,都骂了半节课了,我们要背书了。算了算了,您回办公室休息吧,我们要背书了,等下语文课老师要抽查《六国论》呢。” 他说完,后排几个男生大声念起来:“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 男生们嗓子扯得极大,跟这辈子没读过书似的。其他学生也明白了,陆续大声朗读起来,似乎想将刚才的冲突压盖下去。 班主任站在一片读书声中,不可发泄,无力回天,不再激化矛盾又受不了这怨气,绕开话题对黎里说:“你是坐这儿的吗?” 跟谢菡临时换了座位黎里不搭理他。 班主任看四周:“我跟你们说!你们后排的这些个人,再让我看见你们乱换座位,就都给我站到走廊上去。” 但他说完这话,也没能把岿然不动的黎里怎么办,径自离了教室。 他走了没多久,读书声弱下去。 向小阳冲黎里竖了个大拇指,说:“里姐威武!” 一帮男生们冲她挑下巴调侃:“里姐威武!” 前排的学生们也有不少回头,有的心有余悸;有的面无表情;还有的心烦被耽误了半节自习,捂着耳朵努力背单词。 崔让仍是低着头看书,一动没动,脖子和耳朵已是血红。 谢菡问:“现在换位置么?” 黎里淡说:“换他妈。” 这时,燕羽忽回头朝她望了一眼,恰巧黎里一挪眼,撞上他目光。 这次,她近距离看清了他——少年面容洁白,嘴唇嫣红,乌发如鸦,眉目深幽,颌面五官阴柔而不失凌厉。 哪怕是将他放去隔壁或楼下美人如云的表演播音舞蹈班,他的美貌也远在众人之上。 和她对视不过一秒,燕羽回过了头去。 窗外细雨潇潇,黎里的心在那一瞬像被童话里点石成金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凝封静止了。 第4章 chapter 4 高三器乐二班转来一位奚音附中的美少年,叫燕羽,名字美,人更美。 消息不胫而走。 各年级不同专业的学生,甚至美人如云的表演专业的都绕道经过、停留在他们班外的走廊上。 课间,黎里拿手机打游戏,瞧见这热闹景象,瞥了眼燕羽。他头垂得很低,在玩消消乐。 他又穿了刚来那天的白色毛衣。秋光正明媚,一大团阳光折过玻璃窗,笼在他身上,白绒绒一团,清俊而柔软。毛衣的白光反在他脸上,衬得他皮肤愈发光洁。绚烂日光下,少年卓越的眼睫、鼻翼与嘴唇线条仍是异常清晰,却又像要融进光芒里。 他手指颀长,骨瘦却有力感。随指节滑动,消消乐屏幕里一道道马卡龙色飞舞爆炸,炫彩缤纷。 燕羽玩到半路,低垂的眼睫在光线里颤了颤,似乎察觉到什么。 黎里适时地收回目光,玩下一局游戏。 过去几天,众人对燕羽无甚了解。他在学校里只有三个状态——上课时塞着耳机研究乐谱,或睡觉;下课时玩消消乐,或睡觉。 他不跟任何人交流,不出现在除教室以外的所有公共场合。坐黎里后排的罗东甚至吐槽没见过他上厕所。 当然,也没人在琴房登记本上看到过他的名字。 更有甚者,他在第一天下午上了节乐理课后,接下来所有的技能理论课都缺席,包括个人专业课。 艺校管理不如普高严格。除了早课和课表规定课程外,其他自习课学生可自由出入学校,据自身情况选择在学校琴房、或校外练习。但规定课程是不允许无事由旷课的。可诡异的是,老毕居然不管他。 今早在食堂吃早餐,几个女生聊起天。 “你们班新来那个燕羽真好看。”表演班班花说,“一对比,我们班男的都成歪瓜裂枣了。名字也好听,我第一次听以为是女的,烟雨,好有意境。” 播音班的问:“他学什么的?” 谢菡和徐灿灿齐摇头:“不知道。” “西乐民乐啊?” “也不知道。” 表演班班花纳闷:“奚市音乐学院附中那么牛的学校,怎么会转来我们这儿?” 徐灿灿:“可能他学小提琴,像崔让一样,为了跟着关之月老师,就回江州了?” “他的气质确实适合弦乐。”谢菡推了推黎里,“你说呢?” 黎里正喝着豆浆,说:“弹拨乐。” 玻璃 第5节 …… 他那长手指,不学弹拨乐可惜了。 心想着,黎里这一把开局就走错方向,死了。 窗外,几个女生推搡嬉闹着,猛一下发出高频的尖叫,引得教室里的人投去目光。 燕羽头也不抬,任她们的影子在他头顶晃来晃去。 黎里身后正趴着睡觉的罗东被吵醒,烦道:“吵死了,动物园看猴儿呢!” 被他骂的那只“白猴儿”无动于衷。 谢菡跟黎里使了个眼色。 黎里再次进入游戏,这一把认真开打。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 秋风凉了,但燕羽格外喜欢开窗。他在的时候,那扇窗基本都是开的。 罗东喉咙里像卡了异物,咳一声,躁道:“又把老子给吹醒了。你他妈这么喜欢开窗户,怎么不搬个椅子在走廊上坐着?!” 周围正常讲话的声音落了一落。 燕羽依旧在玩他的消消乐,没听见似的。 罗东安静了,在酝酿着什么。 前排的几个同学回了头,谨慎地看向他俩。 谢菡紧急推黎里手臂,但黎里游戏里正打得火热,被推得晃了晃都不抬头。 罗东起身,椅子往后滑出刺耳的声响。 他一脸乌云地走到燕羽桌边,一手撑着他桌子,一手去够窗户把手。燕羽神色若无,玩着手机,只身子稍稍朝里斜了一斜,避免罗东的衣服沾到他。 “砰!”一声,窗户关上了。 走廊上,外班学生们如鹌鹑般注视完这一幕,尴尬地溜走。 班上同学了解这是罗东对新来的同学立威,谁也不出头。 但…… 黎里紧盯屏幕,手指飞快施展着招式,说:“这么怕冷,你体虚?” 后排几个男生一阵“哇哦”鬼叫。 罗东哪甘示弱:“老子虚不虚,你还不清楚?” “哇啊!”男生们的怪叫变得放肆,愈发不怀好意。 黎里手指忙不过来,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我就是清楚,才说你虚啊。这么点儿风都禁不住,回家多补补。” 男生们拍桌子起哄: “东子,里姐说你虚哦,让你补补~~~” “要大补了你!” 罗东眯眼看着黎里玩游戏的侧脸,砸了下舌,没接上话,只推搡身边几个朋友:“滚滚滚。老子给你补……” 小风波过去了。 向小阳探头,戳戳燕羽的后背:“诶,燕羽。” 燕羽回头。 “还不知道你学什么的。”向小阳说,“黎里猜你是弹拨乐。” 正打游戏的黎里:“……” 死了。 她目光杀向向小阳:你话这么多! 燕羽正要说什么,上课铃响,老毕进教室了。向小阳赶紧坐正。燕羽也回头坐好,转身时,很轻的一瞥从黎里身上扫过。 上午最后一节文化课后,燕羽又走了,下午没再出现。 …… 今年他们省的艺术统考在十二月初,时间紧张。黎里暑假没集训,这段时间的专业课格外认真。 晚饭后,她打算去艺术楼练习,路上想起新买的谱夹落在综合教学楼抽屉里,便独自去拿。 艺校每天上午三节文化课,其余时间全被技能理论课、专业课和自习课占据。所以到下午,整栋综合教学楼都是空的。 黎里沿着空荡的楼梯往上走。 傍晚,楼道里光线昏暗,徒生寂寥之感。这时候,东方的天空是紫灰色,幽暗沉沉,像铺天盖地落寞的荒野。 黎里一直不太喜欢傍晚,不像白天那样开阔;也不像黑夜那样沉沦。反倒有种隐秘的窥见一切生机缓慢逝去湮没的失落。 尤其在此刻,整栋楼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她背着书包,从昏暗的楼道里出来,绕上走廊,有些倦沉地朝教室里望了一眼。 就那一眼——西边的天空铺满浓墨重彩的晚霞,粉紫,流金,明黄,桃红,靛蓝,银紫……金光流转,色彩交融,像泡进溪水里的巨幅油画,又像打碎了的玻璃万花筒;而白衣少年削薄的身影像工笔画刻一般映在那美得令人窒息的画境之中。 燕羽正把椅子拿起来,倒放在桌上,姹紫嫣红的霞光勾勒着他料峭的侧影。 他立在那儿,也朝西边望去,似乎被窗外的景色吸引。 教室里只开了一条日光灯带,柔和而不夺目,衬得西边的窗棱如画框,抵映着一副巨彩油彩。 黎里走过一扇又一扇的窗;教室里的少年有所察觉,停了观赏,继续手上的工作。 黎里进了教室。 燕羽见她走来,侧身站进桌子间避让。 黎里经过他身旁,到自己位置坐下,从抽屉里拿出新买的谱夹。云彩投射进来,包装塑料袋上流光溢彩。 黎里拆掉透明袋,鼓谱从旧夹子里拆出来,夹进新谱夹。燕羽已从后边绕过来,搬谢菡的椅子。他的侧影投在她手中的曲谱上,“发丝” 在五线谱上跳动,只一瞬,他走到前边去了。 黎里起身把旧夹子扔进后门的垃圾桶,回到座位上,手指在曲谱纸上点了两下,人一时没走。 窗外,霞光绚烂地流转。盛大的虹彩扑面而来,壮丽而深沉地盈满教室。 室内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和轻微的桌椅碰撞声;以及她翻动纸张的唰响。 燕羽搬完第三组了,开始搬四组。 隔着一整个教室四脚朝天的椅子,黎里忽抬头,说:“是弹拨乐吧?” 教室太空,她的声音稍稍回荡。 燕羽脊背弯成一张弓,起身将椅子放桌上了,微微点了下头。 黎里细眉轻抬,接着看曲谱。 燕羽走走停停地又搬两把椅子了,开口:“那……你呢?” 黎里抬眸:“你猜。” 他又弯腰下去了,垂下的额发半遮了眼:“打击乐。” 黎里轻愣:“你怎么知道?” 燕羽把椅子倒放好,回头朝她手中的方向,微抬了抬下巴:“鼓谱。” 黎里:“……” 他刚看见了? 黎里:“你怎么现在还在?” 燕羽:“该我值日。” 黎里微讶:“你整个下午都在教室?” “没有。刚来。” 黎里匪夷所思:“专门来值日?” “嗯。” 椅子搬好了,他去后门拿扫帚。 少年白色的衣角从她身边掠过,黎里说:“值日不该是四个人吗?” 燕羽没说话。 黎里推测,他应该是和班上那些老油条男生们一组,而他们都推给他了。 她不太赞同:“你不该这么让着他们。”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燕羽语气寡淡,弯腰开始扫地,额前的碎发晕在黄昏的光线里,看着有些孤寂,却又莫名静宁。 黎里没说话了。 西边,斑斓的晚霞开始融化成深浅不一的橙与红,明明暗暗的紫色勾勒着云边。 燕羽快扫到这边来时,黎里阖上谱夹,提起书包,将自己的椅子倒扣在书桌上,离开了教室。 第5章 chapter 5 旧城区。 位于秋槐坊和秋杨坊之间的琉璃街是一条老旧的商铺街。江州市这几年忙着发展南边的新城区。靠北的旧城跟废弃的钢厂船厂一道,扔在江边,无人问津。 而琉璃街竟像与世隔绝一般,自黎里有记忆以来就无甚变化。 因常年有拉河沙的大货车驶过,水泥路面早被压得破烂不堪,像被什么庞然大物从空中锤了好几拳。 人行道上六边形的透水砖连花色都凑不齐整,踩哪儿哪儿喷泥;时不时凭空冒出一段没来路也无归途的盲道。 摩托车、小货车、小三轮大军则随意停挤在行道上,掩埋掉本就是摆设的垃圾桶。起风的时候,破塑料袋、废纸屑满地翻滚。 地面灰败,空中却是五颜六色。白的、蓝的、黄的、红色、绿的,各种高饱和度、形态各异的招牌悬挂在灰旧的矮房矮楼上。 玻璃 第6节 一溜儿望去,“林记汽修”、“好住宾馆”、“王师傅烧烤”、“丝丝美发”、“好客本地菜”、“手机维修换新”、“金银加工”、“相馆打印”、“飞天网咖”、“老江诊所”、“家电维修”……挤挤攘攘,一直蔓延到与新城区接壤的蓝水河。 黎里家巷子笔直出来,右拐是一家理发店。紧挨着,紫底白字的大招牌写着“马秀丽超市”五个大字。 说是超市,占地也就三间铺面,朝里打通了,还算宽敞。四壁摆满货物,中间塞上三排长货架,商品琳琅。 黎里每周四下午一节练耳课,剩余两节自习不上,来马秀丽超市帮忙点货,两小时七十块。 等九月结束,江州艺校将全面停课,直至十二月统考。这期间,学生自行联系老师培训,或参加校外机构的备考集训。视机构和老师水平,学费少则几千,大则上万。 理货的间隙,黎里给朋友秦何怡发消息:「最近有活叫上我。急需用钱。」 秦何怡高她两届,毕业后没继续上学,攒一帮人组了个零散的乐队搞商演,人手空缺时会叫上黎里。她作息不规律,黎里没指望她即刻就回。 黎里正在货架最里处清点,门外来了客人:“你好?” 一道干净而温和的嗓音:“有人在吗?” 黎里探身望,收银台处没人,老板娘不知去哪儿了。 “来了。”她把笔夹进本子里阖上,走出去。 燕羽站在门口,正打量着离他最近的一排货架。 他见了黎里,神色也寻常。 黎里问:“要什么?” 燕羽说:“台灯。有吗?” “有。台灯在……”黎里移动到最外层的货架前,朝走廊望一眼,找见了。 “那儿。”她边朝那方向走,边说,“只有一种哦,没得挑。” 燕羽站在原地:“没关系。” 黎里从架子上取下一盏蓝色的学生台灯,隔着一段距离,举给他看:“这种款式,要吗?” 燕羽点了下头。 黎里走回去,将台灯放在收银台前的玻璃柜上。那灯应是放了许久没卖出去,从灯罩到灯柄到底座都蒙着一层灰。 燕羽看一眼,问:“多少钱?” “应该是一百三十九。我扫下码。”黎里绕到柜台后,从椅子上抓起一块抹布,麻利地把那灯擦拭一遭。 不出十秒,台灯擦得干干净净。 她扔下抹布,扫码仪对着底座扫一下,看一眼显示屏:“一百三十九。” 燕羽扫了柜台上的支付码,手指在屏幕上移动。 黎里等待着,看了他一眼。他低眸看着手机屏,面容安静无声,一张脸过分漂亮了。 黎里扭头看户外,有附近的小孩儿踩着滑板车溜过。初秋的下午,有些喧嚣,又有些安静。她的手指无意识在玻璃台面上点了两下。 很快,机器音:“支付宝到账,一百三十九元。” 燕羽收了手机,冲她很轻地点了下头,就要拿台灯走。 黎里开口:“等下。” 燕羽看她。 “灯摆很久了,试一下吧。这家老板规矩,出店概不负责。”她弯腰拾起地上的插线板,把台灯插头接上去,摁下开关。 灯不亮。 试了几次,始终不亮。 “坏的。”黎里说,“给你换一盏。” “我自己拿。”燕羽指了下货架,“那边?” “货架上没了。我给你拿新的。” 超市向里,临近隔间有个直通天花板的货柜,垒着些纸箱。货架上摆不下的东西都装在纸箱里头。 黎里钻进隔间,搬出一个木质人字梯,架在柜子下,人敏捷地爬上去。 梯子一条腿有磨损,缺了一小角,不完全稳,但也不危险。黎里早已习惯,两三下就爬踩到梯子最高处。 脚下的梯子极轻微地晃荡着,黎里望着头,伸手够柜子高层的纸箱,忽觉一道力量攥紧了那把梯子,她一瞬稳得像踩在平地上。 黎里低头看。 燕羽一只手紧握着梯子,人很安静,望着户外行驶而过的公交车。 黎里说:“这梯子其实挺稳的,不用扶。” 而且很脏…… 燕羽“嗯”了一声,却没松手。 黎里声音低了点:“谢谢。” 燕羽没接话。 她快速抽出一个小纸盒,下了梯子,走到收银台边,拿抹布把盒子擦一擦,掀开盖子。 燕羽走过来了,刚才扶过梯子的手不自然地张开着,垂在身侧。 他也不说什么,还是黎里反应过来,抽了张湿纸巾递给他。 他接过,擦拭手上的污迹。 黎里将新台灯接上电源,摁下开关,光线瞬间倾洒。 “这个亮度行吧?” “行。”他回答简短。 黎里拔了线,装台灯的功夫,燕羽看了眼她身后。 黎里回头,背后玻璃柜里是一整壁摞得整整齐齐的烟。 她看他:“要烟吗?” 燕羽摇头:“不要。” 黎里阖上纸盒子,问:“你抽烟吗?” 燕羽说:“不抽。”隔半秒,问:“你抽?” “不抽。”黎里扯下收银台旁的塑料袋,淡笑,“我看着像?” 燕羽一愣,又是摇了下头,却没讲话。 他看她甩开塑料袋,原要伸手帮忙;但她已利索地将纸盒一倾,袋子往底下一套,一滑,台灯盒子规整地进了塑料袋,拎一拎了,推到他面前。 他轻点一下头算是告别,拎起袋子出了店门。 黎里去收梯子时,回头望了下,他已走过街道,很快消失在绿荫之后。 过了没多久,马秀丽上厕所回来了。 她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走路慢,嗓门却大。人还没进门,声音先冲到货架里头:“黎里呀,客人群里有个姑娘要送货,演职院的。清单我转发给你了。乐艺东门收货。” “好!”黎里应道。 碰上送单的,跑一趟四块钱。 她划开手机查看清单,去拿塑料袋的路上就顺手摘了果冻薯片和饼干。哪样东西放哪儿她一清二楚,铺满手机屏幕的长单,她两分钟挑拣完毕。都是些便宜零食,另有三样:蜡烛、打火机、安全套。 黎里系好两大袋子,分挂摩托车把手两边,套上臭烘烘的安全帽,一拧油门,上了马路。 …… 燕羽拎着袋子走进秋杨坊,走了十来米,车轮与人声便抛在了后头。 巷子里很安静。因昨夜下过雨,偶有某家屋顶的积水打在蓝色挡雨棚上,吧嗒,吧嗒。 从奚市回江州大半月了,他依然觉得此处很陌生。抬头看一眼天空,横七竖八的电线跟乱麻一样,晾衣绳上挂着女人松垮的胸罩,男人破洞的平角裤。 还没走到自家院子,就听见有人嚷:“三筒!杠!哈哈哈哈!” 紧接着是他爸燕回南的大嗓门:“操.你妈b!今儿撞邪了,这狗b手气,老子手跟摸了煤灰一样!来来来,换位置!” “换你娘!你顺手的时候屁股跟秤砣一样不挪窝,换个毛。” 燕回南吵:“打了一下午了,老子一把都没胡!” “不换!” 推麻将、和麻将的声音噼里啪啦。 燕羽推开院子大门,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声。 屋内人声静了一遭,麻将声却没停。 一个烫着大波浪的女人和着麻将,探头看了眼门外,说:“燕回南,那是你儿子?你个痞子生这么好看一儿子?” 燕回南说:“啧,我年轻时候,风流倜傥。” “切!” “他儿子从小就好看,小学就转去奚市了,不在这边住。”刚赢钱那人说,“你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学校不上课了?” 燕回南哈哈干笑:“你不懂,艺术生考试要集训,在哪儿都一样。儿子在外面读书那么多年,想他了,领回来多陪陪我们。等以后成了大演奏家,一年到头就见不上一两次啰。” 燕羽听着他爸的谎话,阖上院门,甩了甩沾在手上的昨夜的雨水。 女人道:“长这么好看,谈女朋友没?艺术生恋爱谈得早吧,我有个外甥女……” “姑奶奶你行行好。”燕回南嗓子粗得像沙锣,就着麻将碰撞响,大放厥词,“江州没人配得上我儿子。他在奚市,追他的女同学非富即贵。随便送个礼物都好几万。你配得上?九万!碰!” 女人“哟喂”一声,酸道:“是呢嘛,天天听你吹,说你儿子是个天才。” “臭娘儿们酸了吧唧的。”燕回南很不客气,粗声道,“那不叫吹,老子儿子就是天才。趁现在多看几眼,以后你想见见不着。” 女人不跟他争,鼻子里哼笑出一声。 燕回南满面红光,嘴里叼着烟,手敲着麻将:“不信呐。燕羽,来,给你刘阿姨张伯伯表演个钢琴看看。” 燕羽刚走进烟味笼罩的屋子,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径自走向楼梯间。 桌上打牌的几个交换眼神,看向静默离开的少年。 玻璃 第7节 燕回南摸了牌却不出了,陡然间一枚麻将朝燕羽狠砸过去:“你老子跟你讲话呢!你他妈聋了!” “哎呀!”女人吓得一跳,尖声,“发癫了你!” 麻将没打到燕羽,从他面前擦过,砸到桌上的玻璃杯。 “啪!” 杯子炸开半边壁,碎片飞溅。麻将反弹到墙上去,“噼”地坠进铁簸箕,又哐当当在地板砖上蹦跶几下,一连串声响才停止。 破杯里,残余的半杯水还在晃荡。 燕羽捡起地上的麻将,过去放到燕回南手边,语气像是天生的温淡,说:“你又喝酒了?” “老子醒了!”燕回南嗓子还是粗的,却没火气了,烟头塞进桌角的矿泉水瓶里,道,“老子喝个酒你也要管?我是你老子你是我老子?” 牌桌上三人一言不发,搞不清这诡异的父子相处模式。 燕回南见状,居然又嬉笑起来,说:“我脾气爆,没办法,但生的儿子脾气好。”说着,拉了下燕羽的手。 燕羽一瞬将手抽开。 燕回南脸一变,又要发作,外头传来一声女人的叫嚷:“燕回南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第6章 chapter 6 “燕回南你滚出来!还钱!” 牌桌上的女人立刻探身朝外看,铁门外站着一个又瘦又矮的女人;身边跟了个初中生,畏畏缩缩的,拉着他妈妈。 燕回南麻将一扔,大步到门口,隔着院子冲她嚷:“杨芝香你发羊癫疯?老子什么时候欠你的钱?” 杨芝香:“你欠老子人情!” 四坊里看热闹的老太婆们、穿着家居服的中年人们朝这边聚拢。 黎里骑着摩托车横穿秋杨坊,就见前方围着一群人,像是吵起来了。 这破地儿,几天不来这么一出,她都觉得稀奇。 “这些年你摆了多少酒收了多少礼金?不是老丈人死了,就是丈母娘做寿。家里搞个装修都要摆乔迁酒。多少人不跟你往来了,就我男人心眼实!这些年,礼金拢共都给了你三千!” 燕回南穿过院子,跟她对骂:“老子摆酒关你屁事?收礼金犯哪条法了?” 周围邻居瞧着热闹,议论纷纷。 杨芝香瘦小的身子爆发出一声尖叫:“我男人病重在医院躺一年,你看过他一次没有?” 燕回南吼:“我家里也有人生病!顾不过来!” “人死了我有没有给你打电话?你葬礼不去,帛金不给!欺人太甚!老子今天就是要替我男人把帛金收了!燕回南,你要去了葬礼,给个三五百,没人跟你计较。但你不去,你把我家给过的礼金,全部还回来!” 邻居们咂着舌,假惺惺地劝:“唉哟,有话好好说嘛,吵什么呢?” “老子是忘了。你他妈要好声好气来说,给你个三五百。”燕回南叫嚣,“但你这么吵,老子一分也不给!你报警呐,看警察管不管你。” 瘦小的女人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前去拉铁门。 燕回南瘫开双手:“都看到了啊,这女的闯民宅,要打人啊!” 杨芝香几乎疯了,初中生的儿子拉住她,颤音:“算了妈妈,走吧。别理这种人。他不要脸!我们别跟他一样!” 杨芝香掀开他的手:“我还要什么脸?你爸死了,我们娘儿俩都没着落了,我还要什么脸?要不是穷得没办法,我来讨这死人钱?” 初中生脸皮薄,红着脸不吭声了。 “燕回南,你不还钱,我在你门口堵一辈子!” 燕回南一副无赖状:“你搬个床睡这儿都行。只要你不怕别人说闲话,你刚当了寡妇就守我门口……” 杨芝香怒急攻心,眼泪飚出来了,差点没晕厥。初中生赶紧上前扶搂住她,泪直流。 “燕回南你——” “是三千整吗?”一道平静的少年音。 燕羽站在院中一株针叶樱树下,眼神很淡,表情也若无。 杨芝香哽咽:“两千六。我们来了六回五百的,前几年我家乔迁摆酒,你爸去了四百。你不信,去看你家人情簿子。” “我微信转给你。”燕羽从兜里拿出手机,走过去。 燕回南:“要你在这儿充老大?给老子滚进去!” 燕羽没理会,只静静看着杨芝香。 女人又黑又瘦,形容憔悴,正慌忙点着屏幕早摔成蛛网的手机。因为心急,锁一直解不开。 燕回南抵上来:“你敢给?让他们报警!杨芝香你他妈才不要脸。你问遍江州市,哪家给出去的礼金钱还腆着脸要人还的?你说破了天也没用!” 杨芝香划不开手机,急得手指在屏幕上抽搐弹跳。 燕羽看那初中生:“你有手机吧?” 杨芝香忙催:“儿子,用你手机收钱,快点快点。” 初中生呆了呆,慌忙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收款码,递向燕羽。 燕羽抬起手机刚要扫,燕回南一巴掌打在他侧后背上,“啪”一声,打得他往前一个趔趄。 “老子喊你进屋你没听到?!”燕回南吼,“敢给钱,老子把你腿打断!” 燕羽不回应,再次伸手扫初中生手里的二维码。 燕回南气血上涌,夺他手机:“你他妈有本事了是不是?手机给我!” 燕羽侧身躲过,已扫上码,手指在屏幕上输入数字。燕回南一手揪扯住他的手,一手拍打在他头上。 燕羽虽比他爸高大半个头,但毕竟是少年,力气跟正值壮年的男性比不了。他外套扯变形了,拉链扯崩了,左手小手臂也被燕回南死死钳住。 “手机给老子!燕羽你敢给钱,老子赌你敢!” 燕羽无声地抵抗,迅速将手机换了只手。燕回南扑上去要夺,燕羽把手机举高,拇指在屏幕点了几下。 燕回南怒不可遏,一脚踹在他膝窝上。燕羽猛地往前倾跪下去,却没摔倒,人踉跄好几步了才站稳。 杨芝香收了钱,赶紧拉着儿子跑了。 燕回南指着燕羽骂:“你跟老子犯什么浑?!啊?他妈的,江州就没有退礼金钱的道理!你是有天大的本事了啊。” 燕羽立在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群中心,沉默不言。 燕回南怒极,正要上前;打牌那几人过来拉,说:“别打孩子啊。这么多人呢。” 燕回南不解气:“要你装老大,装好人。你还可怜他们?你可怜可怜你爸爸我,可怜我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燕羽这下抬眸看他了,眼神寂静,声音也不大,说:“那你打死我。” “你以为老子不敢!”燕回南冲上去,被牌友给摁住。 女人回头看燕羽,皱眉:“你这小朋友,看着标标致致的,怎么说话这么恼火?” 另一个牌友也说:“做儿子的少说两句,别拱火。” 燕羽无言,却在那一刻移动的人影中看见了黎里。她在人群的最外沿,戴着摩托车头盔,眉心拧着,表情有些烦躁。 她一转眼,也看见他了。 只一瞬,人影挡了视线。 燕回南被人拦着,火没处发泄,一扭头:好家伙,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街坊。别说这条巷子了,怕是秋槐坊的人都跑来了。 劝架的没有,看戏的一堆。 燕回南恼羞成怒:“免费看戏呢?都给老子滚!” 邻居们不悦了,也不散,看他这跳梁小丑。 这破败日子跟死水一样,没半点儿乐趣。如今有现成的戏台子,谁都想多看几眼解解闷。 燕回南瞅见人群里一个男的在笑,指着他就破口大骂:“你再跟老子笑!笑你妈b呢!” 那男人也来火了,回怼:“老子笑你妈呢!” 男人身边的女人帮腔:“没人招你惹你,你疯狗啊。干了不要脸的事,欺负人孤儿寡母。老子就笑,活该笑死你。” 男牌友:“你他妈嘴那么碎!” “你对着老子说什么,关老子屁事。” 人群里,偷笑的,被卷入的,误伤的,争吵的,咒骂的,战场越扩越大。燕回南以一敌百。各类脏话、下流话全往外蹦。 燕羽沉默无声地走进院子。身后,中年的男人们、女人们,唾沫横飞口水飞溅,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他刚走上台阶, “滴!!!——” 一声刺耳的摩托车车笛响彻整条巷子。来人摁着车铃没松手,尖锐的带着怒气的噪音经久不去,刮扯着所有人的耳神经。 争吵声小了一大半,但仍剩几人在吵嘴:“老子爱站哪儿站哪儿,就不走了!就围在你家门口看戏了,怎么着?啊?” “滴!!!——”那摩托车笛像是跟谁杠上了,尖刻地压制着最后那几道犟嘴的人声。 众人回头,就见一个骑着摩托踏板车的女孩停在巷子中央,头盔遮不住她浑身的烦躁气。 直到最后一个斗嘴的围观群众止了声,黎里才松了喇叭铃。 几十人拥堵的窄巷,一时竟没了声儿。 “全围这儿干嘛?看看后面车都堵到哪儿了?”黎里道,“有没有点公德心啊你们?正事儿不积极,看热闹跑得比狗都快。” “真是搞笑。”她讥讽道,“一个个自家丑事一堆,好意思看别人家笑话?都让开!散了!” 她年纪小,却气势汹汹,加之堵路确实不占理,一帮大老爷们没人跟她争,开始散场。 有个女人仍嚣张:“哟,他家跟你什么关系要你打抱不平?老子就是爱站这——” “滴!!!——”黎里紧摁车笛。 女人后头又说了一串字,被车笛压制,没人听得见;只好住了嘴。 黎里松了车笛,眼神冰冷。 玻璃 第8节 后头排队的轿车也开始断续鸣笛。围观群众朝两边散开,各回各家。 黎里余光里,院内台阶上,少年的身影已不再。 她脚一蹬,摩托车加速,甩下一句:“还称老子呢,都是帮孙子。” 那帮看热闹的中年人们惊讶回头,但少女骑摩托的身影已飞驰而过。 …… 室内,夕阳斜射,在地板上投下窗棱的形状。燕羽看了眼黄昏中自己的房间,似熟悉,又仍陌生。 她那几声霸道的车笛压制后,外头的世界竟真的安静了。 燕羽经过钢琴边,单指敲下一个键。 钢琴发出“咚”的一声悦响。 散开的街坊们没人听得懂这一声琴音,也没人能听得出,它与刚才摩托少女摁下的车笛音,音高是完全一致的。 琴音散去,他走到桌边,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含住,打开分药器,将里头的药粒全倒进手心,而后却止了动作。他将水咽下去,药拿卫生纸包好,塞进了书柜的夹缝里。 第7章 chapter 7 其实,黎里的摩托可以从人群外沿绕过去,但她偏选择了鸣笛。 或许因为隔着重重人影,她看到了燕羽。少年面容苍白而静默,接受着邻居们的恶意围观,眼神空洞得像站在无人的巷子里。 她也曾站在他那个位置。那时,没人为她鸣一声笛。 她骑着摩托车,看了眼天空。 无数错乱的电线,数不清的晾衣绳。各色秋裤、牛仔裤、西裤、涤纶裤、开裆裤、内裤、背带裤在风中招摇。 小时候,爸爸告诉她,不能从别人的裤.裆下走过,会倒霉的。 可这地方裤.裆晾晒得密不透风,避无可避。难怪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个赛一个的倒霉。 她一路向东,穿过不知多少条男女老少的裤衩子,行过整片秋杨坊,驶过洛河沟上的小东桥,到了废弃钢厂区。 她还没出生那会儿,钢厂就倒闭了。 北区靠近江堤,无人管理,断壁残垣,荒草丛生。墙上的白底红字已分辨不清。 墙内一个巨大的砖红色烟囱拔地而起,上印“江州钢铁”四个模糊的大字。烟囱脚下,几处车间、锅炉房掩映在疯长的野树里,又盎然又萧条。 靠近主城的南区却截然不同。 十几年前,崔让他三叔家买下这块地,围墙全拆了,请来知名设计师,将南区近十处筒子楼、平房宿舍、厂房车间大翻新,搞成了个颇具品位的小资艺术区。 但那个年代的江州人欣赏不了艺术。这儿便长租给了附近的学校、会展及艺术中心;其中最出名的要属小提琴大师关之月夫妇创办的乐艺音乐培训机构。 乐艺师资雄厚,授课灵活且种类繁多,江州和隔壁市艺校的老师都在这儿带课,时不时还请奚音附的名师开周末班或寒暑班。 生源就更丰富了,既有艺校学生、普高艺术生,附近高职大专的学生,也有二战三战的落榜生,还有不少社会人员。本地外地的都有,光是乐艺的宿舍就能容纳一两百人。 当然,学费昂贵。 能长期驻守的都是家境殷实的,否则只能负担偶尔的夜班课周末课。 艺术是一门烧钱的学业。有钱没钱,差别巨大。 像崔让,他的小提琴专业课从不在江艺上,而是受关之月教导。他甚至有一对一的练耳老师视唱老师。一年光是在乐艺的培训费就近百万。 而黎里只能接受最基础的艺校教育,偶尔想上课外培训班,接触更厉害的老师,就得打工攒钱。 乐艺的艺考冲刺集训班要开班了。分基础班,中级班,高级班,费用与老师配置相匹配,分别是4999,6999,8999元。 她把摩托停在废钢艺术区东门口,通知买家取货。等人的间隙,她划开微信查一眼,余额4384元。 她长吐一口气,摘下头盔,抓了抓被捂得些微发臭的头发,又甩了甩,瞥见摩托车镜里的自己。 身后是蓝天,镜中女孩头发蓬松,脸蛋巴掌大。 她微嘟了下嘴,唇色挺红,但竟比不过某个男生。 正看着,有人吹了声口哨。 街对面是江州演艺职业学院西门,路边一排茂盛的樱树,停着几辆不错的车。每个车顶上放着一个饮料瓶。有康师傅矿泉水,果粒橙,养乐多,茉莉清茶等。 离她最近的一辆放了瓶东方树叶。驾驶座上是个三十左右的公子哥,冲她笑了一下。 演职学院几个大门外常年停着这类车辆,不同的饮料瓶对应不同的价格。像一块钱的康师傅,代表车主出价一千。 能接受的女生,拿下饮料瓶,上车。车主觉得她值这价,便开车带走。觉得不值,要么砍一砍价;要么下车走人,饮料瓶原封不动放回去。 东方树叶六块一瓶。 黎里面无表情,对他竖了个中指。 “这是我的东西吗?”取货的女生恰巧来了。她比黎里大一两岁,相貌端正,妆容清透。卫衣上印着“江州演艺职业学院”的字样。 黎里收起中指,将两包塑料袋递给她。 对方拎上东西离开。 黎里套上头盔,调转车头,车镜晃了一下。小圆镜里,那女生走向街对面某辆车。车顶似乎放着瓶果粒橙。 黎里没回头探寻,只加大油门,冲进了夕阳里。 …… …… 今年天气有些反常,入秋了,雨水竟意外的充沛。 秋槐坊地势低,又紧挨长江,空气潮湿而绵稠。一大清早,地板砖就湿漉漉的,洗手间墙壁上也罩着层水汽。 黎里刷着牙,手指往壁砖上一抹,几股子水流顺壁而下。她甩甩手,吐了口泡沫,低咒道:“又要下雨,烦死!” 她头发本就又厚又密,碰上潮湿天就愈发蓬松,无端叫人心情繁重。她绑上马尾,看一眼镜子,女孩的脸跟最近的天空一样阴云密布。楼下持续着每日清晨的刺耳聒噪—— “我要买飞机!我不去上学!我要买飞机!啊啊啊啊啊!给我买给我买!” 王建叫了十几分钟,黎里简直想一飞机抡死他。 这家真是待一天烦躁一天! 她收拾好书包下楼,飞速出门。 继父王安平一边哄着宝贝儿子,一边冲她背影喊:“出门不晓得打声招呼,当你屋里大人都死绝了!” 母亲何莲青小声:“她又没惹你,你管她干什么?” 继父嚷:“老子不管,她以后别吃老子屋里头的米!” “我吃我妈的米,关你屁事。”黎里走出院子,把院门摔得哐当响。 她七弯八绕地出了秋槐坊,见堤坝那头,一排排银杏和栾树灿烂了街道。 好美的秋天啊。 她忽就决定放弃城中道路,沿江堤去学校。 秋风萧索,时不时飘来几缕纤雨,无伤大雅。 因天空阴沉,江水也混沌,不似晴天时那般清碧。 江堤外侧是水泥方砖筑的防波堤,水位比夏天低了许多,露出堤底的乱石。江堤内侧是长满野草的土坡,草叶已泛黄。 她无意望一眼秋杨坊,红砖白墙,赤瓦绿树,一株株红枫点缀在错落的屋顶后头。 忽然,一个眼熟的少年从某条巷子里走了出来。 燕羽穿了件白色卫衣。风吹动他的黑发,他好像有点冷,微蜷着肩膀正要往江堤上来;刚套上卫衣帽子,抬头间发现了坝上的黎里。 他脚步放缓,折身走了江堤下的小路。 江堤外,水天一色,昏沉而辽阔。 江堤内,银杏青黄,栾树花红,江州小城铺陈至远方。 少年少女像两条画在江堤上下端的平行线,一路迎着秋风细雨去了学校。 短短几天,同学对燕羽的好奇已褪去。虽有奚音附的光环,可他经常旷课。众人推测,他应是学业垫底被劝退了。 但那天下午,燕羽出现了。 黎里进艺术楼教室时,见他独自坐在四组最后排靠窗的位置,侧头望着窗外,有些出神的样子。 那节是练耳课,虽位置随意,自由落座,但大抵遵循着优生前排,差生后排的默契。黎里这课成绩不错,但也跟谢菡坐在后边。 江州艺校对学生基本功抓得严,不少学生基础打得挺牢。黎里从小对音乐感兴趣,练功也不觉乏味。她听音成绩不算顶尖,也是中上游。 老师董涛考虑到考试临近,这堂课以七和弦练习为主,这块是丢分点,简单的原位和弦他们都能听得磕磕绊绊,更别说转位了。 “小笔。”老师四根手指一同击打钢琴键。 钢琴发出“咚”的一个整音,学生需分辨这一声混沌的响音里,老师同时摁下去的是哪四个音键。 小笔挠挠头:“do,fa……” 董老师摇头:“谢菡。” 谢菡立马坐直:“la,do,……”她迟疑半天。 “还有呢?” 谢菡纠结:“升sol……” 老师摇头:“黎里。” 黎里:“升fa,la,do,mi。” 老师点头,按顺序弹奏那四个音,给出答案后,说:“下一题。” 再次,四根手指同时敲下。 黎里蹙眉分辨,犹豫了会儿:“la,升do,mi……” 最后一个音,她在sol和升sol之间选不定,猜了一个:“升sol。” 老师点头。 玻璃 第9节 猜对了。 董老师在教室里点了一轮,到崔让时,他答得很快,也是全班准确率最高的。基本上老师一奏下去,他就能听出是哪四个音。 董涛在乐艺就带崔让的课,本就很喜欢崔让,干脆出了七八道给他练,只叫他答得慢一点,给其他同学答题时间,再叫他公布标准答案。 黎里耳朵分辨,纸上写划,平均十道题错一两道。准确率不错。 “同学们,统考就剩两个月了,抓紧练习啊。勤能补拙,两个月也能改变很多……”董老师讲着,看向某个方向,语速慢下来。 同学们跟着他目光看过去。 黎里回头,见燕羽倚在四组最后排的窗边,脑袋歪靠在墙壁上,在睡觉,长长的睫羽柔和地垂着。 玻璃窗透进来的光撒了一半在他脸上,额上凌乱的碎发正好投了阴影在他眉眼处,只照得他下半张面颊光洁白皙。 董老师问崔让:“那新同学叫什么?” 崔让说:“燕羽。” “奚音附的那个?” “嗯。” 燕羽听到自己名字,醒了,微抬头;阳光照进眼里,他狠狠眯了下眼,偏过头去。 董老师嘴唇弯着,却没笑意:“我的课睡得还舒服吗?” 教室里哄得一阵笑开。 燕羽没做声。 董涛放在乐艺都是实力超群的教师,多少有点脾气。他显然对燕羽在他课上睡觉很不满,轻嘲道:“大名鼎鼎奚市音乐学院附中的,挑战一下五个音吧。没事,挑战着玩儿,别有压力。” 又是一阵哈笑。 而董涛不等话音落,迅速在钢琴上击打出“嗡”的一声闷响,收了室内所有杂音。 众人安静,只有少数优生试图分辨是哪五个音符;大部分听不出的,看热闹地瞧燕羽。 燕羽无谓地看向窗外,侧脸淡漠,也不知刚才那声他听没听。 董老师见状,笑说:“听到几个说几个。” 燕羽仍是看着窗外,神态有些疏远。 有人笑:“他没睡醒呢。” 罗东嘲:“可能耳朵不太行,万一是聋的。” “他平时就不讲话,估计真聋。” 又是一阵笑声。 董老师觉得大概为难他了,说:“五个确实超纲了,根本不会考。还是按考试的四个来吧。” 他正要坐下,燕羽说:“sol,re,sol,降si,升re。”(g ,d1,g1,降b1,升d2) 崔让看一眼稿纸:「5,2,5,b7,#2」和燕羽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其他学生静了少许,不知他对错。 董老师笑:“不是猜的吧?” 顿起一片议论声:“答对了?” “我去,我只听出三个音。” “我听到两个,还错了一个。” “我就听了个duang!” 董老师挑眉:“再加一个?” 同学们发愣之际,老师一手敲下去:咚! 这次,钢琴的尾音还没落地,燕羽淡道:“re,升fa,do,la,si,降mi。” 崔让的纸上刚写下「2,#4,」…… 教室一下子炸开。 “太快了吧!” “这就是奚音附的实力?” “神呐!” “他答对了?不一定吧……” 学生们迫切想知道答案。可此刻,董涛老师根本不解大家的惑了,他盯着燕羽,说:“继续?” 燕羽:“随便。” 其余人:?? 董老师:“你能听几个音?” 燕羽:“我刚说了。” 随便。 教室一阵骚动。董老师面色严肃了,他思索一下,突然, “铛”一声雄浑。 崔让在竭力分辨的那一瞬,握笔的手指僵住——他只听到了六个;而那一声浑音尚未散去,燕羽没有丝毫犹豫地开了口: “fa,do,sol,la,升re,la,降si,mi。” (f,c,g,a,升d1,a1,降b1,e2) 八个音??? 那声里有八个音? 空气开始凝结,所有人因太过惊讶而忘了讨论,谢菡甚至作惨状地龇了下牙。 众人求索般望向董老师,后者还是没讲话,失了神;但这次,他不自主地把那八个音一个个按顺序弹了出来: 大字组:fa;小字组:do,sol,la; 小字一组:升re,la,降si;小字二组:mi。 教室里一片哗然,卧槽声连连。 八个音?横跨钢琴大字组、小字组、小字一组、小字二组……这……怎么可能有人如此迅速精准地辨出跨越四个组的八个音?? 崔让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前排的好些优生已崩溃地趴到桌上,抱紧了头。艺术生的求学路上,最怕的莫过于碰上燕羽这种天赋点满的人,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的自信摧毁。 教室里早没人笑了,大家表情怔松,仿佛这些年脑子里储存的关于专业的一切都在今天被那几声根本分辨不清的混响击打成了碎片。 这就是绝对实力的碾压吗? 轻轻松松,不费力量。 虽说这条路上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但此刻仿佛是绵延群山之外的崇岭飞檐陡然壁立于眼前,又像是高耸于九天之外的更辽阔绚烂的天地骤然当头倾泻压迫而来。 全班屏气凝息,绝望地希冀着老师能想点办法,再用力一点,把他拦下来。 仿佛突然间,教室里只剩下燕羽跟董涛老师两人,甚至董老师也被踢出去,他只是个媒介,大教室里只剩下燕羽和那台黑色钢琴。 终于,董老师吸一口气,双手张开,两只手臂沉着地往下一压。 哐!!! 一声闷响,浑厚得仿佛钢琴都在震颤。音波激荡,震得人脑中思想碎如齑粉。 余音还在教室墙壁间回荡,燕羽说:“升do,mi,升sol,mi,sol,re,升re,fa……” (升c,e,升g,e1,g1,d2,升d2,f2……) 他说出八个音,停了下来。 寂静。 董涛等了一秒,微微笑了。 学生们观察到老师放松的表情,齐齐望向燕羽。窗边的少年垂了下眼眸。 教室里有了轻微的窸窣声,像迎来复苏。 他答错了? 还是说,老师弹的不止八个音?他答不上来了,八个就是他的极限? 董涛从钢琴凳上站起,说:“我刚才弹了……” “升fa,la。”(升f,a)燕羽抬起眼眸,刚好一丝阳光斜进他眼底,他嗓音轻轻淡淡的:“大字组升f键和a键(升fa、la)构成的小三度音高关系不准确,钢琴要调音了。” 片刻的死寂后,一阵倒抽冷气声,众人鸡皮疙瘩起来了。所有目光刷刷从燕羽身上弹至那架黑色的钢琴。 十个音? 横跨四个音区的十个音?? 人耳对低频音的接收本就比较钝,燕羽居然能在十个音里听出钢琴的低音区走音了?? 董涛一愣,赶紧把大字组的升f键和a键按顺序慢慢弹了两下,咚,咚,两声厚重低沉。 余音绕梁中,老师脸色变了。崔让脸色也变了。 而绝大部分的人根本听不出来,只能茫然地从老师和崔让的表情里得知答案。 偌大的教室安静得似乎能听到灰尘在光线中漂浮碰撞的声响。 新来的这位神仙……怕不是……传说中的……绝对音感? 黎里听到那两声似有些微不准的钢琴键音时,像被某种细微却不可抗拒的力量牵扯,扭头望向最后排的燕羽。而他的眼眸清黑沉定,正注视着她。 就好像,他知道她的目光会来找他,所以早就在那儿等着了。 第8章 chapter 8 下午其他的课,燕羽又没出现。上完练耳课,他就不知去向了。而绝对音感的事已传遍学校。 玻璃 第10节 最后一堂乐理课,是器乐两个班一起上的。半路,连老师都好奇地问起燕羽。众人七嘴八舌,讲掉半节课。 “老师,知道什么是降维打击吗?起码十个维度。” “太恐怖了,上节视唱课我根本没听,现在就想回家,抱头大哭。” “奚音附的学生这么牛的吗?” “不是。我也认识一些奚音附的,很多都不如崔让。燕羽放在奚音附也绝对是最牛的独一档。” “那他转来这儿干嘛?我们学校给了他多少钱?” 黎里没参与讨论,认真在曲谱上做标记,盘算着课后去抢个琴房。同时有架子鼓和钢琴的琴房没几间,晚课得好好练功。 她好不容易抢到,却没练多久。老师临时通知,晚上考乐理。 黎里写着卷子,半路,被泛白的卷面照得眼花,继而走神。 再过两天,艺校就停课了。班上绝大数同学都报了乐艺的集训课。而她还没跟何莲青开口说学费的事。 还想着,窗外突一声惊雷,一阵狂风涌进来,吹得试卷哗啦啦翻动。 燕羽伸手关窗,桌上卷子被吹散。 一张落在黎里面前,是他写了一半的乐理卷。无论字迹符号都很是干净漂亮。但他另一半没答,盖着题目画满了五线谱,跟印刷一般工整。 黎里将飞起的卷子拽下来,递给他。他探身来接,低低说了声谢谢。 教室里窸窣声消下去,窗外却雷声轰隆。玻璃窗上时不时印上几道蓝色的闪电。看样子要下暴雨。 大部分学生并不在意,碰上这种天气,父母会来接。 黎里是没人接的,所以时刻备了雨衣。加上昨天来时下雨回时晴天,她抽屉里还多了把伞。 她看了眼燕羽,他没有带伞的习惯,总是套个帽子顶着毛毛雨就来上学了。 黎里那把多出来的伞没了用武之地,趁燕羽中途去厕所的空当,她将伞丢在他桌上。 燕羽回来时,看见那把明黄色的雨伞,没在意,继续埋头,不知是在写题还是在画谱。 下课铃响,交卷了。 教室里一片喧哗,人影晃动。 学生们闲聊、嬉闹、收书包、拿雨具。有的家长已经等在走廊上。 黎里套上雨衣,脚步轻快,经过燕羽的座位,停了下。 人和书包都不见了。 雨伞却还在桌上。 明黄的颜色像太阳光一般,格外扎眼。 黎里轻咬了下牙,抓起雨伞,快步出教室。 走廊上洒满风雨。 她钻进楼梯间,疾速下楼。刚到一楼,见燕羽就在她前边。楼外冷雨如幕,他没有半刻迟疑,将外套帽子往头上一拉,走下台阶,融进了雾霭灰的雨幕中。 黎里尚站在原地,身后传来一道男声:“你有多的伞,能借我吗?” 风大雨大,崔让站在某间教室后门口,斜射出来的灯光照得他眼睛亮亮的,无数雨丝在光线里飞。 黎里将伞抛过去。 崔让单手接住,说了声:“谢谢。” 黎里没言语,把雨衣帽子拉紧,冲进雨中。 她跑到校门口,碰见燕羽在前边低头行走。她擦着他的衣角快速走过,鞋子将地上的雨水踩踏得噼啪飞溅。 因为暴雨,家家户户睡得早,秋槐坊巷子里一片漆黑,黎里家没人给她留灯。 她跋涉到家时,整栋房子处于安睡中。继父在打鼾,母亲在说梦话,弟弟在梦里哼哼唧唧。 黎里摘下雨衣挂门口,雨水直落。 她上楼洗漱了钻进被窝,睡前点开游戏小群看消息,见群友们在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给你们看个东西!」 「表演班群里传来的!!!好帅哎哎哎哎哎哎!!!」 随即,群里人发了张照片。 黎里一看小图就知道是谁了,但大图点开,铺在手机屏幕上时,还是被冲击了一下。 是燕羽的证件照,蓝底的照片背景,少年穿着白衬衣,肩膀清瘦。 他脸上像是撒了一整个春天的阳光,肤白唇红,眼瞳湛黑。 学校证件照是室外走廊上挂块蓝布照的,因光线强烈,他眉心稍紧,眼瞳微敛。人看着有些清冷疏远,但脸颊与下颌的弧度很是青春飞扬,有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一切干净清朗。 黎里跟照片里他的眼神对视了半会儿,听不见窗外的风雨声。 她关上照片时,群信息已刷了上百条。 「燕羽补办我们学校学生证,昨天拍的!」 「妈妈呀,他怎么这么好看!!」 「比女的还好看。我一女的自卑了。」 「我一男的都想亲他,我现在去变成女的还来得及吗?」 「表演班班花包若琳,绝对喜欢燕羽,一下课就从他窗口路过。」 黎里退出q.q,过一会儿又重新登录,点开群聊查找图片,点击原图,保存,再度退出,关灯睡觉。 第二天,黎里在教室里碰见燕羽时,没抬眼看他。 早自习铃响,她心不在焉地翻开一本教材。谢菡杵了杵她手臂,示意崔让的位置又是空的。 谢菡眉飞色舞,一副要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毕老师走进教室,在一片朗读声中扫视一圈,看着那唯一的空位置,表情镇定。 没一会儿,崔让进教室了。 班上诵读声虽没停,但降了点音量。都是眼观书本,心观崔让。 崔让坐下后开始清理书包,毕老师没叫他去罚站,也没为他开脱。 朗读声有要回升的趋势——没什么好看的,又是一样的特.权故事。 但崔让拿了本英语书,起身了。 他走向教室后边,经过二组倒数第二排时,探身越过谢菡,将一把卷得整整齐齐的黄色折叠雨伞放在黎里桌子上,低声说了句:“谢谢。” 而后,他背靠后墙的黑板报,开始念书。 好几个人看过来,顺带看了眼黎里和她的伞。 谢菡又激动又疑惑,苦于班主任在场,没好讲小话。 黎里没当回事:“他借的。” 班主任从她身边走过,出了后门。 黎里却看了眼燕羽,他似乎忘了昨天有人好心给他桌上放了一把伞。今天那把伞从他桌面消失,他也不关心它的下落。而到了下午,他又没来学校。 自习课,黎里跟谢菡配对在琴房做练习。 因近期用琴房的人多,两人担心去食堂吃饭,房间会被占,干脆吃泡面。 谢菡边吃边玩手机,说有人在小群里发了个链接,“照片性转”。把照片传上去,就能性转成异性版的自己。 “黎里,快试试。” “无聊。” 谢菡发动她的无敌撒娇耍赖功,摇黎里手臂:“哎呀,玩一下嘛。本颜狗要看帅哥,你必须满足我~~” 黎里拿她没办法,点开小群,群里全是性转照片,群成员的,其他同学的。 黎里找到链接,试了下。 谢菡凑过来一看:“哇塞,好帅!快发群里。” 黎里点了发送。 她看看性转版的自己,觉得有点儿意思,想再玩一张,选照片时却看见之前存下的燕羽证件照。她鬼使神差地点了选择。 燕羽的性转版合成时,黎里愣了一下。 女版燕羽极美,美到不染尘埃,尤其眼神,似含一丝脆弱淡愁,像水墨画中雾气袅袅的烟雨。 的确太美了,黎里忍不住分享在小群里,发送了才发现,小墨小砚早在她前一分钟就不约而同发了燕羽的性转照。 小墨:「(图片)燕羽是神仙吧,这种美貌是真实存在的吗?」 小砚:「(图片)我也想到了转他照片,英雄所见略同!」 谢菡:「燕羽泥塑美绝了!以后我就是他死忠粉!」 小纸:「(图片)给你们看崔让的,也挺好看的。」 小笔:「我发现,好看的人,性转了也好看。」 这时,班级大群里也有人贴了链接。 正好是饭点,大群里很热闹,同学们纷纷发送性转版的自己。不过这小程序跟原始颜值挂钩。本身长相一般的人,性转了也一般。 谢菡把黎里的性转版小帅哥发去班级大群:「看这位小哥哥!」 「帅诶,黎里你当男的也帅。」 「里哥娶我!」 大家捧场之时,小墨说:「既然如此,祭出一张更绝的!」 她在班级大群里发了燕羽的性转照,说:「黎里用燕羽照片转的,美不美?!我们也转了。」 群里顿时疯狂刷屏: 「卧槽!!!美人啊啊啊啊啊啊!!!」 玻璃 第11节 「燕羽美人,约吗?哥哥很行!」 「美人!!!」 「我爱了!(表情包:捧心)」 「我是男的我也爱了!(表情包:色!)」 「燕羽好美!」 还有人@yanyu: 「燕羽,哥哥想睡你!(表情包:强人锁男)」 「想疯狂蹂.躏!(表情包:色!)」 「燕羽我可以!快到哥哥怀里来!」 「我也可以,别把性别卡那么死!(表情包:男上加男)」 黎里看见不少人@yanyu,有些意外燕羽居然在班级群里。 可这时,蹦出一条群机器人消息: 「成员yanyu已退出本群聊」 疾速翻页的群消息瞬间静止。 谢菡尴尬得小声问:“燕羽……是不是不喜欢开玩笑?” 黎里说:“可能。” “我去,小墨那衰人!燕羽该不会以为就是你合成的他性转照吧?明明是小墨先合的。” 黎里没讲话。 群里也有人问:「怎么退群了?」 「奚音附的大神很拽诶,在这儿甩脸。」 文化课坐燕羽前排的陈茵说:「有的人就是不喜欢被人开玩笑啊。」 接着有几个女生帮腔。 男生们看不惯了:「哟,燕羽的迷妹们都冒出来了,人家跟你讲过一句话没?知道你叫什么吗?」 黎里没心情看,关掉对话框。 谢菡却板着脸在小群里吵架。 谢菡:「@小墨,你有毛病吧?把小群的东西发大群里,你带黎里干什么?关她屁事!」 小墨:「冤枉!我说了黎里,也说了我们啊。」 谢菡:「你扯她干嘛?是黎里让你发大群里的?她是你妈?」 小墨:「你干嘛说脏话呀。」 谢菡还要说什么,却见黎里的号退出了游戏群。 黎里微叹:“有什么好吵的,别吵了。” 谢菡不做声了,也气哄哄地右上角,拉到底,退出群聊。 “黎里,要不要跟燕羽解释一下?” 黎里没答话,束起头发,开始打鼓。密集的鼓点很快充斥了琴房。 第9章 chapter 9 第二天一早,燕羽的位置是空的。但众人练完早功回教室上文化课时,他来了。 他迟到了。 第一节 英语课铃声响了,他才拎着书包进教室;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一落座就趴在桌上睡觉。 黎里不喜欢英语,一节课上得昏昏欲睡。熬到第三节 体育课,太阳开始耀眼,气温也升高了些。 后天就放假停课了,体育课留给学生自由选择,可去练功,也可去操场。 黎里无心练习,同谢菡一道下楼。 谢菡挽着她胳膊:“我感觉燕羽跟陈茵有情况。陈茵总是转身找燕羽,借尺子橡皮擦什么的。虽然燕羽也不讲话,但她经常这么搞。” 黎里漠不关心:“你是不是过分关注某人了?” 谢菡:“我吃他的颜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纯纯颜狗,要不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黎里:“……” “初一刚来那会儿,我开学典礼一眼就看到你了,还以为你是表演班的呢。没想到跟我一个班,我好开心。” 两人走到一楼,风吹着教学楼前的竹子哗哗响。 黎里说:“我知道你毕业后可以干什么,有几款职业最适合你。” “什么?” “粉头。站姐。” 谢菡激动:“你怎么知道我就想干这个?!黎里你懂我~~~” 黎里无语:“给你根杆子就往上爬。” 谢菡兴奋:“我当站姐,你去当明星好不好?我天天给你打扮给你拍照。我可喜欢为美人搞这些了。你努力奋斗,给我个机会。发家致富就靠你了姐妹。” 黎里给了她一个白眼。 今天体育课轮到她俩抬教学用具,两人走进器械室。 谢菡重拾话题:“真的。燕羽跟陈茵肯定有情况,陈茵虽然长得一般,但很乖啊。” 黎里没接话,把装着篮球排球羽毛球等体育用品的竹筐从架子上拖下来。 谢菡上去帮忙:“很多男生都喜欢乖乖的。陈茵对他,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我原来以为陈茵喜欢崔让。” 黎里抬起竹筐,随口一句:“崔让那么怂,给他胆子也不敢谈恋爱。” 话音未落,她走出门,一下撞上从器械室门口经过的燕羽。 两人都没看见对方,结实撞了个满怀。黎里额头磕在他下颌上,心差点儿跳出来。 燕羽也是猝不及防一个刹停,有些惊讶。他一瞬撤了身,匆匆瞥她一眼,低声:“不好意思。”人快步下了台阶,跑向操场。 谢菡看向他背影,少年的黑发和白卫衣随着跑动一跳一跳的,却问:“你刚说的话,他应该没听到吧?” “管他呢。”黎里说。 两人抬着筐子,还没到集合地,崔让迎面过来,问:“我能拿个篮球吗?” 黎里不冷不热的:“拿吧。” 崔让弯下腰,却在筐子里挑拣了几下。 黎里皱眉:“挑西瓜呢?” 谢菡噗嗤笑。 崔让起了身,说:“体育老师今天不来。有很多人去琴房了,不上体育课。我们自己上课就行。” 黎里:“……” 她没明白他讲这通废话的意义在哪儿,隔了半秒,说:“哦。” 黎里跟崔让同学三年多,最长的一次对话就是此刻。 说来,两人初一就认识。艺校六年制,同校就读近六年,哪怕不是一个班也自然认识。何况两人在学校里都赫赫有名:一个江州首富家的小提琴大神,一个全家疯批的叛逆美女。 高中时,两人成了同学。但像是绝缘体,很少打照面,碰上也就简短几个字。连排练都没分到过一个组。 这几年因老毕对崔让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黎里连带地很不喜欢他。 现在,黎里看他一眼,他正弯腰从筐里拿篮球,侧脸清明俊朗,头发干净飞扬,就是个单纯少年而已。 崔让拿了球起身,眼神恰好和她撞上。黎里淡淡移开眼。崔让拍着篮球走了。 来上体育课的人不多,场地很充裕。黎里和谢菡占了处篮球场,你来我往地打羽毛球。 一旁,陈茵和墨纸几个女生支了网打排球。 再过去,崔让和燕羽在一个篮球架下,拍打着篮球。 “休息会儿。”谢菡喘着气,捡起掉落的羽毛球,往那头看,说,“燕羽也打篮球么?” 黎里没搭理,坐到树下休息。 不远处,崔让卷着袖子,在篮球架下跑跳飞跃。他跑动、撤步、背身、上篮,动作流畅。陈茵她们都停下观望了一会儿。 燕羽没打球,他坐在篮球架后的看台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球,微低着头,乌发遮了眼。 崔让投了几个篮后,走到他跟前,和他说了几句什么。 燕羽也似乎回了话,然后摇了下头。 随后,崔让一个人继续练投篮。燕羽则放下篮球,去田径场跑步。 谢菡:“诶,你说他们俩讲什么呢?” 黎里拿着羽毛球起身,拍她后脑勺:“走吧。” 这堂课还剩七八分钟,再不打就下课了。 两人休息够了,精神头十足,一直打到下课铃响。 谢菡最后一个球发过来,黎里用力击打,羽毛球飞得老高,越过谢菡的能力范围,冲向操场围墙悬挂的喇叭上,卡住了。 目测两三米高。 黎里手里转着球拍,想拿拍子把球给砸下来,谢菡问:“要是把喇叭砸坏了怎么办?” 玻璃 第12节 “……”黎里问,“喇叭多少钱?” 谢菡:“不知道。肯定不便宜。” 这时候,很多同学已经把器具交到筐里提前回教室了。 篮球场上打球的几波人也散了,只有崔让跟燕羽落在后头。 燕羽在捡自己的外套,崔让拿着球在一旁拍打,两人好像在对话。 黎里陷入了往上是毒蛇往下是老虎的局面,但她只想了一秒:“崔让!” 崔让朝这边看过来;燕羽拿起外套,走向教学楼。 “来帮个忙!” 崔让先是拍了两下篮球,思考了一下,才过来。 他全程不看黎里。 等走近了,黎里指着墙上说:“羽毛球卡在喇叭上了,能帮忙弄下来吗?” 崔让表情有些冷淡,望一眼固定在高墙上的喇叭,拍了拍球,似乎在计算高度。 黎里以为他要用篮球砸喇叭,不想连累他,说:“你敢砸吗?力度控制不好会把喇叭砸坏,要不算了……” 话音未落,崔让举手一投,篮球重重砸在喇叭旁的墙壁上;墙面猛地一震,将羽毛球震动下来。 篮球飞弹回来,眼看要砸到黎里。 崔让上前一步,挡在她前边把篮球捞回来,球稳稳落进手里,落地拍了两下。 黎里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崔让转身看她:“对,我怂得很,不敢砸学校的喇叭。” 说完手一抛,篮球哐当一声砸进器具筐。 “……”黎里微微目瞪,崔让已转身而去。 谢菡头皮发麻,傻站在原地:“这谁告诉他的啊?” “除了他,还有谁?” 黎里冷着脸收捡筐里的物件,半路,颇感无语地哼出一声笑来。 她归还了体育器材,回到教室,正要从后门进,却看见了燕羽的背影。她停了一秒,走去前门。 影子掠过教室一排排的窗,她进了正门,直奔燕羽而去。 燕羽正一手抹着额头上的汗,另一手握着水杯,起身准备去讲台边接水。 两人在过道里碰上,燕羽朝右侧移步避让,黎里往左,挡他面前。燕羽往左移,黎里跟着往右堵他去路。 差点儿没撞上。 燕羽不自在地抿了唇,还以为是碰巧。他低头看空隙,再次往右,而黎里也再次随他朝左移步,封了他的路线。 燕羽这下意识到她有目的而来,看向她。 她眼瞳敛着,声音不大:“背后传话,你嘴这么欠的?” 燕羽没讲话。可能因为他刚把额前的头发掀起来,露出整个额头,一张脸看着竟显得有些凉。 他只看了她一秒,人就往左走,打算绕过她而去。 “呵。”黎里轻嘲似的哼出一声,头轻轻一歪,步子往右一挪,又阻了他的行进。 她直视着他,表情已不善:“说话。” 几缕碎发落下来,搭在燕羽额头上。 他与她对视了足足五秒,竟仍是一句话没讲,眼皮一垂,遮去了一切情绪。 黎里却愣了下神,察觉到什么。燕羽后退一步,坐回自己位置上,侧脸异常静默。 有几个同学朝这边看了一眼。 黎里坐回座位,一口气在胸腔里回转,人不太安宁。余光却见燕羽开始收拾东西。上课铃响,燕羽起身,拎着单肩斜挎书包出了教室。 班上同学奇怪地看过去,他虽然经常旷课,但还没有像这样一节课半途离场的。 黎里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垂下了眼。 第二天,黎里旷课了。 第10章 chapter 10 那天其实很寻常,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黎里仍是一大清早就被楼下弟弟的叫闹声吵醒,心情阴沉。她躺在床上,忽然就决定,她不要去学校。 她时常会在醒来的那一刻冒出这样的想法,又每次都会在挣扎之后,压抑住本能。 但那天,她放任自流了。 她望着灰白的天花板,静默地躺着。家里人竟一个不知她还在楼上,没去学校。 待木窗外天光渐白,继父送那小屁孩去上学了。屋子安静下来,只剩母亲沉默地在家中来回,洗碗,洗衣,拖地,淘米,做年糕,蒸糍粑。 印花玻璃的窗外,树影摇动,虚掩的窗缝里飘来一丝丝清新的蒸糍粑香。 黎里在那香气中又躺了会儿,起床洗漱,背上书包下楼。 何莲青听到动静,见她还在家中,愣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给她塞了碗煎糍粑,还撒了白糖。 黎里边走边吃,出了秋槐坊,早餐也吃完了,一次性塑料碗扔进垃圾桶。 翻上大堤,又见长江。 黎里没打算去学校,她坐在防波堤的坡顶,眺望萧瑟衰落的江滩。 时至秋季,江水落了一些,露出荒草丛生的滩涂。防波堤被阳光照得灰白。斜堤上的石砖缝里,青草在萧瑟的风中挣扎。 坐了不知多久,谢菡发来微信,说来找她玩,一起去江边放风筝。 黎里:「你不上课?」 谢菡:「我跟老师请假说我痛经痛得不行了。」 黎里:「……」 没一会儿,谢菡就来了。 黎里看见她背后的风筝,纳闷:“你怎么搞了个章鱼?” 谢菡:??? 她大叫:“睁大你眼睛看清楚!这是蝴蝶!拖着尾巴!” 黎里:“你梦里的蝴蝶长尾巴。” 谢菡:“装饰!装饰啊!你有没有想象力?” 两人走下防波堤,到江边滩涂,找了处草短开阔的地带。 谢菡在一旁捣鼓风筝,黎里依然没什么心情,她看着不远处浅浅一滩清净如练的江水,任风吹着,心上一阵凉意。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江水年复一年地流淌,涨了退,退了涨;岸边的房屋变老变黄,拆了又建,拔地而起;人流忙忙碌碌,来来往往,有什么意思呢。 她突然说:“我不想读书了。” 谢菡刚把风筝抛上空,正拉风筝线,头也不回:“切,你哪天读了?” “我是说,学校也不去了。反正明天起就停课了。集训也不参加了。” 谢菡回头:“什么?!” 江风一涌,风筝砸在她头上,她捂着脑袋:“不去学校你去哪儿?” 黎里:“再读也是浪费时间。我这文化成绩,上不了好学校的。” 谢菡:“可你架子鼓打得不错啊。你不是很喜欢吗?” “喜欢?呵,喜欢又有什么用啊?集训要钱。统考之后,校考培训也要钱。等上了大学,更要钱。尤其我文化课还差,只能去很差的学校,学费会更贵。”黎里倒在防波堤上望天。 天空是一大片淡淡的蓝,又高又远,有看不见的清风吹过。 “我妈也挣不了多少,干嘛花她养老钱?干脆现在打住,止损。”她有些烦道,“而且那个家我待不下去了,不如找个乐队,挣钱养自己。你说我耽误这一年浪费这些钱干嘛?” “起码拿个毕业证啊。” 黎里没吭声。 “是不是觉得专业课不上不下,文化课跟不上,集训费用又贵,浪费不起。所以担心未来了?” 黎里不语。 或许是,或许是别的。 谢菡盘腿坐在她旁边,陪她静处了一会儿,摸摸她蓬松漂亮的长发:“阿黎,你长得这么好看,不用担心未来。等你去了大学,哪怕是不好的大学,你打打架子鼓,当个主播,当个网红,也能养活自己。” “算了吧,我可受不了网友的气。谁骂我一句,我骂他一百句。不被喷死才怪。” “那我当你经纪人嘛,你的社交媒体我来管。怎么样?” “……”黎里说,“你又开始做梦了。” “哎呀,怎么不可以?万一哪天实现了呢?” 黎里没搭理这茬:“明年毕业了,就去奚市,酒吧乐队找份工作,挺好。” 两人各说各的,各自规划一番,渐渐安静下去。 黎里望天空:“你去放风筝吧。我想看你放风筝。” 谢菡立马起了身。 黎里躺在地上。 江风吹动发丝,撩在脸颊上,痒痒的。天空更蓝了些,是燕羽学生证件照背景里的那种天蓝。 玻璃 第13节 过了会儿,浮云散去,天光大亮,光线刺得她眼睛酸痛,差点泌出泪来。不知这无端的烦闷与伤感是怎么回事,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提不起精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闻见了枯草的气味,脑中杂念放开,闭眼听风吹草地窸窣。 等疲惫散去,重新睁眼。那只蝴蝶风筝已经飞起来了,振着翅,拖着长长的尾巴,像在天空的海洋里遨游。很自在的样子。 黎里心情舒朗了些。只是意识深处某个说不明的地方,还剩那么一丝烦绪,像一根细细的风筝线,隐隐袅袅缠绕心头,挥不去,扯不断。 中午,谢菡收了风筝,两人骑上共享单车去城里吃串串。 江州的共享单车都是定点放置,黎里骑到离串串店最近的一处安置点,刚把单车停好,谢菡摇摇她手臂,抬下巴指给她看。 街对面是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医院进出的大都是行色匆匆的中年人,所以燕羽的身影格外显眼。 他高高瘦瘦的,身形是少年才会有的单薄青涩,虽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黎里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燕羽塞着耳机,半张侧脸和脖子被阳光照得虚白。他低头避让着人群,走出医院大门,穿过阳光点点的林荫,停在一株枫树下。 他头低得很低,剧烈咳嗽了两下,露出的下半截脸,格外冷漠。 很快,他母亲从医院出来了。 女人不及儿子个头高,想去挽他的手。燕羽别过头躲开,只身往前走。她忙跟上儿子,但燕羽再次避开她的手臂,似乎不愿与她有接触。 “他生病了吗?”谢菡说,“哦对了,他今天也没上课,早上就没去。” 黎里没说话,很轻地拧了下眉心。 …… 几十根串串和两罐雪碧下肚,黎里回血了,沉闷心绪扫了大半。 她下午仍不打算去学校。最近天气潮湿,何莲青腰疼犯了;加上临近假期,店里忙碌,她想回去帮忙。 两人分别时,谢菡没来由地说:“黎里,我觉得燕羽不是嘴碎话多的人。” 黎里扫着共享单车,看她一眼。 谢菡说:“应该不是他传的话。” “我知道。” 当时在过道里直视他的眼睛时,黎里就知道自己弄错了。 她没跟谢菡多说什么,打了招呼,骑上单车走了。 回到家,何莲青见她下午也不去上课,还是没问,只沉默地在水池边淘糯米。黎里走进小作坊,看了眼桌上的外卖清单。 尚未入冬,糍粑的订货不多,多是年糕、桂花糕之类。累计在一起,有个三四十斤。 黎里去院子里把摩托车从挡雨棚下推出来,又回到作坊。何莲青刚掀开蒸笼,满屋子的水蒸气。她说:“去楼上玩吧,我去送。” 黎里没接话,卷起袖子,拿着订单看一眼,扯下塑料袋,到晾柜前将一摞摞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年糕、桂花糕、糍粑按订单分装六个塑料袋,一次性提出去,放在摩托车车篓、踏板跟后箱里。 这一会儿的功夫,几片发黄的梨树叶子被秋风吹落到摩托坐板上,她一手掸掉落叶,跨坐上去,将订单按近远顺序夹在车篓边缘的小夹子上,一踢撑腿,出了院子。 第11章 chapter 11 燕羽刚走出院子,阖上铁门。他妈妈于佩敏快步出了小楼,一边锁门,一边唤:“燕羽。” 燕羽停在门口。 于佩敏小跑出来,见小道旁一排种葱的盆子里突出了一小盆,不太齐整,拿脚踢了回去。 她说:“我要回店里去了,一起走走。” 母子俩走在巷子里,于佩敏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踩出砰砰哒哒的声响。 不少人家门口拿脸盆、泡沫盒子、废弃的厨房水池、破花盆装满泥土,种着各类易养活又不占地的蔬菜。 于佩敏说:“你看,张婆家的韭菜长得真好。” 燕羽看了一眼,没接话。 于佩敏又说:“打算去哪儿走走?” 燕羽:“随便。” “去不去店里坐坐?兰阿姨说好些年没看到你了,你回来了这么久也没见着。” 燕羽摇了下头。 他无意望向一条巷子,小路两旁枫树茂盛,通往江堤。 他指了指,说:“我走了。” 但于佩敏跟着他转了弯,她的店并不往这个方向。 燕羽看了她一眼。 于佩敏微笑:“妈妈跟你再走会儿,聊聊天。” 燕羽说:“聊什么?” “那个比赛,你真不去了?规模挺大的,含金量也高。” “不去。” “是不想去奚市?” 燕羽没说话,脚下踩着碎裂的水泥路,走了十来米了,说:“我讨厌那个地方,你们不知道吗?” 于佩敏半晌无言,过会儿,微笑说:“不去就不去。不过,艺校要停课了。你爸爸说,乐艺特别好,很多老师比江州艺校的都厉害。你爸爸想给你报名他们的集训班。” “不想去。”燕羽说,“他们教不了我。” 话这么说,少年侧脸却安静,语气也温和。 于佩敏笑:“我知道,我儿子最厉害了。” 燕羽没接这话。 “但乐艺的场地和设施设备都很好啊。你总不能天天在家里、或跑去废船厂你外婆那个旧房子里训练吧?” 燕羽反问:“为什么不能?” 于佩敏顿了一下:“现在宫教授帮忙,偶尔带你上网课。但教授看见你练琴环境这么不专业,是不是不太好?” “你想多了。” “可你爸爸说——” “你什么都听他说。”燕羽神情很淡,望了眼秋风吹过的树梢。 于佩敏闭了嘴,跟着望向天空,见不知谁家晾衣绳上晒着一排裤子,忙拉了燕羽手臂一下:“别往人裤子底下走过去,会倒霉的。” 燕羽很轻地挣开她的手,说:“走不走都那样。” 于佩敏一时没说话了,神色些微落寞。她是个漂亮的女人,相貌温柔而没有攻击性。往往只要眼帘一垂,面容就瞧着有些哀伤。 燕羽说:“你走吧,不用陪我。” “也好。”于佩敏在大衣兜里掏了掏,拿出一小包肉干,“兰阿姨给我的,说很好吃。” “不想吃。” “拿着。中午就没吃多少东西。”她不由分说塞到燕羽手里,随后小快步走开。 待女人的高跟鞋声彻底消失在巷子里,四周就只剩下随着风来风去而阵起阵停的树叶窸窣声了。 回到江州这些天,燕羽始终觉得陌生。 他少小离家,小学三年级就转去奚音附小,寄宿二伯家。考上奚音附后,开始住校,生活环境单一而安静。 奚市是异乡,江州却也不似故乡。 幼时的记忆里,秋杨坊不曾这么喧嚣吵闹。 从早到晚的水流声、大人打架声、邻居辱骂声、搪瓷金属碗瓢撞击声、小孩喊叫哭闹声、汽笛摩托车轮声……不绝于耳。 他唯一喜欢的,也只有这风起时的树叶摩擦声和落雨时的雨水敲打声了。 燕羽一路往西走,经过小楼、矮屋、绿树、街道,直到某一刻,闻见清新的糯米香。 前头有一户二层小楼,楼背面开了间小作坊。卷帘门上挂一道褪色的红色招牌,“黎记”两字不细看已难以分辨,“糍粑、年糕、桂花糕”却还算清晰。 店里头,一个系着头巾围裙的女人正往桶状的大破壁机里倒糯米。女人四十多岁,样貌憔悴,额间有深深的川字纹。 透过小作坊另一头的门,能看见小楼前院里的树荫和停放在树下的自行车。 燕羽多看了一眼,何莲青抬头撞见他目光,说:“要买桂花糕吗?” 燕羽正要摇头离开,但何莲青已放下手里装糯米的木桶,手往围裙上擦拭两下,一副要迎客的姿态。 燕羽于是说:“有蒸好的糍粑吗?” “有,要多少?” “一块。” 何莲青揭开蒸笼盖,一大股蒸气翻涌而出。燕羽别过头去,咳嗽了两下。 何莲青夹了块蒸糍粑进纸碗,走到小料桌前,辣的调料有海带丝,酸笋,碎豇豆,肉末,木耳丝;甜的则是白糖,黑糖,豌豆粉,蜂蜜,红豆沙。 “要什么调料?” 燕羽捂着口鼻,又咳了一下:“白糖。” 何莲青确认:“只要白糖?” “嗯。少一点。” “和我女儿口味一样。”她说着,撒了一小勺白糖。 两块钱。 燕羽扫了码,接过纸碗和一次性筷子。碗里头,糍粑热气腾腾,颗粒状的白糖很快化成透明的糖汁。粘糯而清甜。 因边吃边走,他走得有点慢。秋槐坊跟秋杨坊是差不多的风景,横七竖八的巷子,高低错落的屋子,乱七八糟的电线,坑坑洼洼的地面。唯一不同是他们那边多种枫树和樱树,这边多种梨树和桂花树。时至国庆,空气中已飘有金桂的清香。 燕羽吃完那一小碗糍粑,碗筷扔进垃圾桶。那时,他已向西走到秋槐坊的尽头——蓝水河西段。小河上一道青石桥。桥对面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弃道。自来水厂背面的围墙一字铺开,墙顶上,碎玻璃碎啤酒瓶片深扎在水泥里。 燕羽去了河对面,沿着弃道往北边走。草丛里忽传来一阵窸窣声,很快,一只又瘦又脏的花狸猫钻了出来。狸猫见了人,一瞬警惕,要后缩避开。但退了又没逃走,盯着燕羽看。 玻璃 第14节 燕羽原地站着,跟它对视了会儿。 他想起糍粑刚吃完了。不过……猫也不吃糍粑。 他掏出那袋肉干,狸猫左右看看,要走。燕羽撕开包装,狸猫闻见味儿,又扭头望住他。 燕羽蹲下,拿出一条肉干递过去,放在它面前。小狸猫试探地嗅了嗅,随即啃咬起来,吃得很认真。 燕羽看着它吃,他并不跟猫儿说话,也不摸它,甚至不靠太近。只在它吃完开始舔爪子的时候,再递上去一条肉干。 递到第三条时,狸猫依然吃得很欢,大概是饿坏了。 青石桥上有五六个人朝这边走过来。为首的男生十九岁左右,一头黄毛,叼着根烟,搂着江艺表演班的班花。 燕羽在草丛边喂猫,并未注意到路人。那帮人纯属经过,也没在意他。 但班花很远就看到了燕羽,走近时,又偷看了他好几眼。 黄毛察觉了,看过去,燕羽蹲在路边,只看得到半张脸,但也是很帅的。周身的气质连氛围都很出众。 黄毛捏了下班花的脸,说:“当着我的面看帅哥,要死啊。” 班花笑笑:“看猫。” “你看猫看人,老子不知道?” 一旁,男生a瞅了眼,笑说:“包若琳,这你们学校新转来那个吧,什么奚音附的大神,长得很好看那个?” 班花包若琳脸色一变。 男生b杵了杵男生a:“哪壶不开提哪壶。” 男生c岔开话题:“带打火机没,过会儿去江边烧野火?” 男生d:“烧野火好玩。” 黄毛已不客气地看向包若琳:“这就是你最近很迷的那男的?” 包若琳:“你听人乱说。” “是乱说吗?我怎么听一堆人说你回回下课往他窗户口经过去上厕所,是不是真的?老子最近没让你尿路感染吧?” 后面这句话太下流,几个男生全都不怀好意地笑了。 包若琳又羞又气,怒道:“他清高得要死,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黄毛:“你连别人清不清高都知道?” “你会听人说,我不会听人说啊。都是他班上同学说的。”包若琳反应很快,“你要是不相信,那分手啊。分了你给我好好看着,我是追他,还是跟别人谈?到时你别后悔!” 她陡然强硬反攻,黄毛倒不好说什么了,抽着一口烟,恼火地看了眼蹲在路边的人,接着,不悦地眯起了眼。 其他人也察觉出了异样。 这边起了争执,燕羽那边竟完全不予理会,甚至连回头看他们一眼的兴趣都无。 连那猫儿都半路受了点惊吓,想要退缩,但小动物估计受了燕羽气场影响,又开始专心啃肉干了。 男生a不爽道:“确实够拽的哦。” 男生b也嗤笑:“他这是不屑呢,还是无视呢?” 黄毛吐出一口烟,烟蒂扔地上,脚狠狠一碾了,朝燕羽走过去:“喂,你叫什么?” 燕羽正朝小狸猫递第五条肉干,但猫儿看见靠近的黄毛,惊得一下跳进草丛里不见了。 燕羽将肉干放在地上,又把袋子里剩下的几条都倒在一起,人起了身,空包装袋塞进兜里,目不斜视就要走。 “我去。他妈的瞧不起谁呢你?”黄毛挡在燕羽面前,伸手就推他肩膀,但燕羽轻微一偏,黄毛没碰上。 周围安静了。 燕羽看黄毛一眼,表情很平静,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绕过他走开。黄毛将他的淡漠视为轻蔑,怒气直升,一掌推在燕羽后背上,燕羽往前踉跄了两步。黄毛的另外几个朋友已一窝蜂围上来,堵住燕羽的去路。 黄毛看包若琳一眼,说:“揍他你心疼吗?” 班花抱着手,急于划清关系:“关我屁事!” 黄毛呵呵一笑,对燕羽说:“小子,今天哥教你点儿规矩——” “滴!滴!”两声短促的摩托车笛。 众人看过去。这次,燕羽也回了头。 黎里的摩托刚下青石桥,从十几米开外直冲而来。 这帮人黎里不能说认识,但都脸熟。 黄毛是江艺上一届的毕业生,叫高晓飞,学民乐大鼓的。读书那会儿他就爱跟职高那帮人混。高考后去了演艺职业学院读专科,成天在外头混荡。剩下几个除了器乐一班的王思奇,其余要么江艺要么职高毕业,都是毕业后没书读的。 至于表演班班花,跟徐灿灿熟。黎里跟她没讲过几句话。 摩托车刹停在一帮人面前,黎里左脚点地,右手捏着刹车。 她上下打量一眼满头黄毛的高晓飞,哼一声:“你都多大了,还搞带头大哥那套,丑不丑哦?” “老子解决自己的事呢,你他妈少插嘴。”高晓飞指了指她,“老子不跟女的动手。” 黎里表情凉淡,也没多的废话,就三个字:“报警了。” 高晓飞登时冷笑:“你他妈敢。” 黎里微叹气:“我说我已经报警了。” 这下,另外几个男生慌了。 男生c:“算了,走吧。我爸要知道了,宰了我。” 男生d:“我妈还以为我今天在培训班呢。” “听她瞎jb扯呢。”高晓飞说,“老子不信她报了警。” 包若琳看了眼燕羽,他仍是安静淡漠的模样,却看着黎里。 包若琳当即一笑:“我也不信她报警了。” 几个男生情绪缓和了点儿,疑神疑鬼地看黎里:“你到底报没报?” “江州的接警时间是七分钟。”黎里看一眼手机屏幕,“还有三分钟。” 这话一出,几个男的又紧张了。 王思奇:“算了,走吧。” 男生b:“万一她真的报警了。我去年就被教育过一次,我爸没把我打死。” 高晓飞脸色铁青,却突然往路桩上一坐,冲黎里扬言:“老子今天就在这儿等着,看警察来不来。不来你今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黎里唇角不屑地一勾,伸手一拧,熄了摩托车火,拔了车钥匙插兜里,脚利落一踢,摩托车撑腿立稳了。 她脚踩踏板,双手插兜,姿态散漫坐在车上,淡淡瞧着他们。 她没说一个字,连表情都很淡,可几个人开始站立不安。 包若琳瞧她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的潇洒样儿,怀疑她真报警了。 高晓飞没吭声,盯着她看,像是单方面在跟她对峙。 男生b对包若琳说:“派出所都是有接警记录的。” 包若琳:“什么意思啊?” 黎里:“意思就是,等你考上表演学院当明星了,我就爆你黑历史。我会在警察笔录里写,你跟校外的混混男友一起霸凌同学。哦,还吓唬猫。” 包若琳:“我怎么了我?黎里,我没害过你吧,你说这种瞎话!” 黎里不答,划开手机,冲她摇了摇。屏幕上的倒计时还有一分半钟。 包若琳立刻去拉高晓飞:“走啦!” 高晓飞不肯起身,死要面子地骂:“老子不走,我赌她敢!” “要我爸妈知道我跟你们混,你以后别见我了。”包若琳看其他人,“来拉人呀!” 几个男生也知道高晓飞要台阶,赶紧涌上去拽人。 “飞哥走啦。晚上还跟帆哥去打球呢,走了走了。” “放开!老子不走!” “走了走了!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别让老子下次碰到你们!” “是是是,走吧走吧,什么东西。” 几人拉扯着,推搡着,很快消失在路的转角,不见了。 燕羽跟黎里留在原地。 弃道上,水泥路中央一簇一簇地生着青草。低矮的石桩护栏外,蓝水河的水缓缓流淌。 草丛里又起了窸窣声。那只猫儿听天地寂静,重新溜回来了,吃着燕羽留在路边的肉干。 燕羽看着那只猫。 黎里问:“你经常来喂它?” 燕羽摇了下头:“刚认识。”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她。 黎里不说话了,钥匙插进锁孔,拧开油门,踢开车撑。要走,又没走。 她捏着车把手,松了紧,紧了又放开,忽说:“对不起。” 燕羽看向她了,眼眸清黑。 黎里不太自在,道:“传话的事,错怪你了。还有群里照片的事,虽然不是我发到大群里的。” 燕羽“嗯”了一声,隔了几秒,说:“刚才,谢谢。” 黎里肩膀松泛了:“小事。” 燕羽说:“你没报警吧?” 玻璃 第15节 黎里把手机屏幕给他看,倒计时3,2,1。 停止。 河水在流淌。 没有警车,甚至连警铃都听不到。方圆内没有动静,只有风在梧桐树上盘旋。 黎里说:“诈他们一下,又不要紧。” 燕羽看着她,问:“要是没诈到,他们不走呢?” 黎里耸一耸肩:“打架呗。” 她说:“要不然,我干嘛熄火拔钥匙把车先停稳?” 燕羽一愣,一贯安静无波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只一瞬,他转过头去,唇角弯起了极淡的笑。 第12章 chapter 12 往年的国庆假期总是阳光明媚,今年也不例外。 明明前一周,江州都阴雨绵绵,如入深秋。可一到国庆便气温骤升,秋光万里。太阳底下站久了,热得跟回了夏似的。 黎里从早上八点起,便在马秀丽的店铺门口清点小货车上卸下来的货物:椰树椰汁两箱,奥利奥夹心饼干草莓味一箱,塑胶手套两箱,钢丝球一箱,鞋套十盒…… 几十种货物,黎里一一检对,人行道上摆不下,挡人路。她隔一会儿就得搬进里屋的储藏室。来来回回几趟,头上全是汗。 送货的司机往小超市里瞅一眼,马秀丽嗑着瓜子,刷着手机,偶尔给到店的客人结账。 司机咂舌:“你在这儿又点货又搬箱子的,她也不来帮把手。” 黎里瞧着搬下来的两袋大米,在货单簿上划勾:“拿人钱财,给人办事。” “这么多活儿,就你一个人干。当老板的,都精明。不舍得多请半个人。” “能者多劳。”黎里点着单子,“牛奶定的是三箱阳光牧场,怎么来的玫瑰牧场?” “阳光牧场没货了,玫瑰牧场质量一样的。” 黎里扭头朝店里说:“马阿姨,阳光牧场没货了,换的玫瑰牧场。” 马秀丽一把放下手里的瓜子,跑出来说:“那要补差价的呀。” 送货人:“这俩价格是一样的。” “那不行,我要的就是阳光牧场……” 两人讨价还价起来。 黎里不参与,搬了几箱货进屋,出来时抹一抹头上的汗,才发现太阳光很耀眼了。琉璃街也苏醒过来,街上行人车辆如织,一派热闹。 家家铺子都开了门,鲜红的国旗在绿荫间招摇。 黎里无意望向街对面,看见了燕羽。他穿了件米白色卫衣,戴着黑色的头挂式耳机,在对面人行道上走着。 “黎里,货对完了没有?” “哦,马上。”黎里回了头。 对好剩下的货,车开走了。马秀丽又不见了。 黎里独自面对店门口一堆装满货物的纸箱子,她卷起袖子,脱下外套扔在柜台上,一个接一个搬剩下的纸箱。 墙上的小电视正播放着新闻:“国庆长假第一天……” 她来回第三趟的时候,燕羽从街对面走过来了。 他仍是戴着头挂式耳机,眼神有些游离,思绪明显沉浸在音乐里。 黎里没准备跟他打招呼,刚搬起一箱泡椒凤爪,燕羽却走过来,弯腰搬起一箱椰汁,朝超市里走去。 黎里愣了愣,跟在他身后进了超市,眼见他要走向储物隔间,黎里说:“那个堆在货架这边就行。” 燕羽没反应。 黎里叫:“燕羽!” 燕羽停住,回头看她,眼睛也一下回了神,赶紧将耳机撸下来,挂在脖子上。 他说:“啊?” 黎里好笑:“堆在货架这边就行。” “哦。”他按她指示放好。 他靠近时,黎里听到他耳机里放着演奏曲,但不太清晰,也分辨不出是什么乐器。 “你来买东西?” “嗯。” “买什么?你先自己拿,等我把这个放好……” 黎里说话时,把手上的货搬去隔间,人一出来,发现燕羽已经出了超市门,又在搬门口的货。阳光照在他身上,白灿灿的一片。 黎里赶紧走过去,他正好进来,两人在柜台边迎面遇上。 黎里:“不用帮忙,我忙得过来。” 燕羽:“这个放哪儿?” 两人对视着,有一两秒的安静。 黎里:“储物间,3号柜。” 燕羽:“嗯。” 他去了储物间,她去门口搬货。 再次相遇时,黎里本想再次劝阻,可张了张口,说出的却是一声低低的“谢谢。” 燕羽没说话。 她去放货,他去搬货。两人像两条不断分离又不断交汇的线条,超市里只有黎里时不时跟他讲话的声音: “货架边。” “储物间,2号柜。” “储物间,2号柜。” “货架。” …… 而电视里仍在播报着各地的旅游胜景。 有了燕羽帮忙,黎里来回七八趟就把货物全部归置完毕。 燕羽额上起了细汗,黎里递给他一张纸巾。他随意擦拭一下。 黎里说:“你要买什么?去拿吧。” 燕羽尚未开口,进来一位中年男士,说:“来包烟。” 黎里绕去柜台后,开玻璃上的锁:“什么烟?” “你们这儿烟是不是比别家贵啊?” “没有吧。”黎里瞟了眼,燕羽已经走到货架里头去了,低着头在拿手机发消息。 “来包软玉溪。加个口香糖。” 黎里扫了码:“二十四。” 男人走了,黎里锁上烟柜,望了眼货架。燕羽像在挑选着什么。 黎里拿纸巾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燕羽的声音从超市那头传来,温和,不大:“牙膏在哪儿?” 黎里:“沐浴露旁边。” 隔了几秒,燕羽问:“沐浴露在哪儿?” 黎里倾斜身子,探了下头,望着他所站的那条通道:“你背后。” 燕羽远远看她一眼,随后转了身,看着货架,没动。 黎里继续:“你右边。” 燕羽往右看,还是没动。 黎里忍笑:“低头。” 燕羽低头,看见了。 他蹲下,拿了两条牙膏,起了身。 黎里坐好了,刚扔掉纸巾,又听他问:“酱油在哪儿?” 黎里干脆起身,拿了个筐子。 她路过他在的那条道,朝货架另一边指了指。燕羽会意,从另一头绕去了前排货架。 黎里拿了酱油放进筐里,说:“还有吗?” 燕羽看手机:“手套。” 黎里往货架深处走,燕羽随在她身后。 拿了手套。 “还有呢?” “香皂。” “嗯。”依是她拎着篮子在前,他拿着手机跟在她身后。 “……然后呢?” “盐。” “海盐还是河盐?” 玻璃 第16节 燕羽顿了一下,看一眼:“炒菜的盐。” 黎里没忍住笑,回头望他:“都是炒菜的。” 燕羽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一时没说话:“……” “河盐吧。”黎里刚拿了一包放筐里,燕羽把筐子拎了过去。 黎里一愣,低了声音,说:“又不重。” 燕羽没讲话,抿着唇看了眼货架,又放了包盐进去。 “还有别的吗?” “垃圾袋。” “嗯。” 燕羽拉了拉脖子上的耳机,忽问:“你会做饭?” 黎里正走在他前头,回头瞥他半眼:“不会。你会吗?” 燕羽摇头,摇完头发现她看不到,又补了句:“也不会。” 黎里意识到他这么问是因为刚才的盐,淡笑:“我在这边干活才知道的。炒菜这个海盐,跟吃西餐的那个海盐又不一样,所以经常有来买盐的,以为这种海盐有什么特殊用途。” 她拿了垃圾袋,问:“还有吗?” “没了。” 拎到柜台边,一一扫了码,黎里说:“七十八。” 燕羽扫着付款码,黎里扯了条塑料袋,按大小轻重把东西放进去。阳光斜射进来,洒在玻璃柜台上,有些晃人眼。 电视里说着今日全国铁路运输人次超4000万…… 黎里随口问:“你国庆出去玩吗?” 燕羽正输着密码,摇头,问:“你呢?” 黎里也摇头,心叹没钱呐。她将塑料袋拎一拎了,推递到他跟前;他收好手机,机器音响着“支付宝到账七十八元”。 他提上袋子,对她轻点了下头,随即大步出了店,手刚摸到耳机上。 黎里:“燕羽。” 燕羽回首,阳光透过树梢,在他身上洒下星星闪闪的光斑。 黎里说:“过马路的时候,别戴耳机。” 他愣了一下,点了点下巴,很快跑去路对面了。过了马路,才将耳机戴上。 黎里刚坐下,手机响了。 马秀丽发来今天上午四小时的红包,点开到账150元。 多了十块。 马秀丽语音:“黎里啊,我有点事情走不开,多给你十块钱,你再帮我看半小时店哈。” 背景有隐约的麻将声。 黎里叹了口气,划开手机打游戏。 十一点三十五分,马秀丽回来了,一进门就说:“诶黎里,你晓不晓得,木棠店那块儿,靠近万达广场那边,新开了家温泉水汇,特别高档。泡澡、桑拿、按摩、看书、吃喝都有,自助的水果全是进口的。光门票就两百八,好多人去玩。” 黎里一时没明白她的用意。 “玩具店吴阿姨她女儿在里头打工,一小时一百块呢。现在还缺人手,我立马给你留意了。你说说,就江州,哪里有一小时一百块的零工?” 黎里不太信:“真的假的?” “吴姐亲口说的。我还帮你要了微信呢。诶,我转发给你。你自己联系啊。” “啊,谢谢。” “你赶紧联系!很多人抢着去呢。” “诶,马上。” 黎里加了那女孩微信。对方网名吴晓,黎里直接说明来意,对方很痛快,叫她下午去培训,尽早上岗。 黎里想着竟还要培训,听着像那么回事儿。吃完中饭,她乘公交去了江州新城。 温泉水汇装修得精致大气,进门便是巨大的台阶直通二楼,左右分别为男宾区、女宾区。一层为汤泉、淋浴间、寄存处;二层为不同温度的干蒸房、湿蒸房;及餐厅,自助水果饮料区,酒吧游戏区,懒人沙发区。三层东侧为睡眠区;中间为阅读区、电影区;西侧为按摩疗养区。各区都舒适惬意。 吴晓领着她去三楼的工作间,问:“你手劲大吗?” 黎里说:“挺大的。” 吴晓朝她伸手:“试试?” 黎里握住她的手,吴晓猛一发力攥紧她。 她没什么表情,用力回握。 “哦呵!”吴晓吃痛地松开,甩了甩,“力气挺大呀。我很少碰见女生力气比我大的。” 黎里淡笑:“练出来的。” “挺好的。要不是人手实在不够,是不能培训几回就上岗的。但你力气大就还好。先试着,争取越做越好。” “搬东西吗?要力气大。” “按摩啊。” 黎里脚步一顿:“按摩?” “我没跟你讲吗?” “我以为是打扫或整理。” “那些人都够了,也不可能一小时一百。” 黎里:“……是哪种按摩?” “那种类就多了,腿脚的,头部的,肩颈的,推背的,全身的。合格的按摩师都得学,哪儿都得会摁。不过你这种刚入手的,先会一种就行。勉强应付下,实在是缺人……” 黎里有一会儿没听。走廊里地毯很厚,花纹很漂亮,人踩上去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什么也没想,或者在想今天上午的一百五十块。 “你想先学哪种?”吴晓问。 黎里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工作间门口。几个按摩师进进出出:“310号房两位小姐姐精油舒缓肩颈,3号、19号,你们一起过去。” 黎里扯了下嘴角,要说什么,却又没开得了口。 第13章 chapter 13 燕羽背着琴盒,刚拐进自家巷子,远远看见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从他家院子里出来,面有喜色,夹着公文包走远。 燕羽推开院门,燕回南的牌局刚散场,他满面春风地数着赢来的几张百元大钞。另外三个牌友掸着身上的瓜子灰,清着剩款,咕哝着往外走。 经过燕羽身边时,牌友多看了他几眼:“我怎么没生这么个好儿子?” “都是命呐。” 燕羽没在意,进了小楼,客厅地上一堆瓜子壳、砂糖橘皮。 燕回南站在一地杂乱里数钱,递给他两百:“赢独家。见者有份。” 燕羽说:“我不用。” 燕回南没坚持:“怎么把琴盒背回来了?” 燕羽嗯了一声。 “把地扫一下。”燕回南刚命令完,又道,“算了。你那手也不是扫地的。” 他心情不错,到厨房门口拿了扫帚簸箕,几下挥舞,地上的瓜子壳橘子皮摞成小山。 燕羽放下琴盒,过来归置好桌椅。 夕阳把樱树的影子投在客厅地板上。 “你妈妈马上就回来了,今天下馆子去,想吃什么?” “随便。”燕羽正准备进自己房间。 “等收假了,你去乐艺集训。我给你报了班。”燕回南把铁簸箕里的垃圾倒进垃圾桶。 燕羽扶着门把手,回头看他一眼:“你收了他们多少钱?” “比江艺多。啧,还是乐艺这种培训机构有钱。你也有免费场地了。”燕回南说完,见燕羽没答话,道,“放心,钱都给你攒着。你爸妈一分不动。” 燕羽说:“我没那个命花。” 燕回南脸色一僵,扫帚定在地上,说:“在家里不准讲这种话。要你妈听到又哭,你就舒服了?” 燕羽:“我说了,我不想去学校。任何学校。” 燕回南绷了脸:“我也说了,收假了就去上课。乐艺,高级班。” 燕羽静静看着他,从眼神到脸庞都写着“不去”二字。 “你他妈敢。”燕回南抄起扫帚—— “又干嘛呀?”于佩敏刚进院子,院门也不关了,小跑过来,道,“都说了戒酒,你又喝了?” “喝个毛!老子真是,他妈的本来今天赢了钱开心得很,他一进屋就这么个脸。”燕回南拿扫帚指了指燕羽。 于佩敏看向燕羽,后者很平静,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说:“他怎么个脸了?我看是你找事。” “他在家里从来有一张笑脸吗你问他?”燕回南拔高音量,但燕羽进屋去了。 “行了行了。”于佩敏拦住燕回南,说,“收拾一下。兰姐送了我三张水汇的浴资票,就木棠店新开的那家,都说非常高档舒服。” “过节她就拿这个打发你?” “还另外送了水汇的自助餐券呢,加一起也值九百多了。” “我打个电话给小赵交代下店里的事。准备出门。” 于佩敏走到燕羽房门边,敲两下,推开门。 玻璃 第17节 印花玻璃窗外有摇曳的树影和晚霞,桌上亮了盏灯。燕羽坐在书桌前,低头看着谱子。 于佩敏:“燕羽——” “我不去。”他头也不抬。 妈妈柔声:“去放松一下。那里很多好吃的,也好玩。还有很多年轻人,或许能认识新朋友。” 燕羽:“我真的不想去。你们去吧。” 燕回南从门口传来一道命令:“赶紧收拾了走。” 少年房间里没动静。 于佩敏低声:“燕羽——” 客厅里陡起快速的脚步声,燕回南跟阵狂风一样卷进来,于佩敏惊呼着去拦抱他,收效甚微。燕回南已大步到桌前,一巴掌打在燕羽肩膀上。 燕羽手里的笔在纸上画出一条笔直的黑线。 他对他,下手其实一直不重。他知道。 燕回南:“你有什么毛病?啊?!” 燕羽抬头,语气很淡,眼神也很淡:“你说我有什么毛病?” 燕回南再度扬手,于佩敏卡在父子俩之间:“燕回南,他感冒才刚好……” “他要好好上学不往废船厂跑,会感冒?不是他自己造的?你说说,有他这么好说歹说都不听的人没?这些年老子的脾气都快给他磨尽了,”燕回南质问,“还要怎么对他?啊?” 于佩敏抵着丈夫,面朝燕羽,声音里有了丝哀求:“燕羽——” 燕羽听了,眼里也闪过一丝情绪,看向她;那一瞬,他想说,妈妈,你知道我不喜欢去那里……但,他看见了她盈泪的眼角,她在求他:“去吧燕羽。很多年轻人,很热闹。你也该多接触外面,多交些朋友。” 他看她半刻,放下笔,起了身。 …… 一路上,燕回南不停吐槽兰姐小气,过节送人浴资券;但一进温泉水汇的大厅,见那气派架势,又道:“他妈的有钱人是真会享受啊。搞得跟天堂似的。” 拿手牌寄存鞋子时,燕回南坐在长矮凳上看了眼燕羽,他正弯腰解着鞋带。少年身子还很单薄,脊背弯成一道弓。 燕回南看着静默不言的儿子,这会儿有些心软,也心酸。男人弯下腰来,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啊,好好练习,考去帝音,你会成为大师的。到时候,钱,名,利,地位,你要什么有什么。会好的,儿子,都会好的。” 燕羽没做声。 于佩敏也把手搭在他背上:“爸爸妈妈都相信,你的未来会很好,很棒。你也要相信。” 燕羽已换好拖鞋,拿了鞋子起身,母亲的手滑落到椅子上。 男宾区的衣物寄存区很大,并不拥挤。 燕羽的号码柜那儿没人,他换了衣物,不去泡汤,也不冲澡,直奔二楼桑拿区,挑了间48度的干蒸房进去。 他躺下,闭上眼。很快,高温将他炙烤出一身热汗。 四周昏暗,密封,他像躺在棺材里。 渐渐,他感到窒息,缺氧;血液在流,心跳加快,耳朵里一阵轰鸣。他一动没动,始终躺着。汗液疾速泌出,和他肌体的力量一道流逝。他意识有了要涣散的迹象,可,有人拍了拍他。 工作人员:“有客人说你一直在里面,以为你晕倒了。这个房间一次只能待五分钟哦。” 燕羽于是出去,喝了杯水。 二楼除了餐厅水吧,还有酒吧游戏区,到处都是人头,声音刺耳。 他找了楼梯上三楼。 沿着密闭的白色螺旋楼梯走一圈,二楼的喧嚣就落在脚底。 三楼静极了。 燕羽远远地看到了阅读区,正准备过去,他无意朝右侧一道豁口看了眼。一条宽阔的铺着高级地毯的走廊,尽头一个服务台。台身写着“spa疗养”,台上摆着鲜花,墙上贴着图片和价目表。两三个年轻而统一服装的按摩师或站或坐在台前。 燕羽一眼看见了黎里,尽管她戴了个白色的口罩。 她站在服务台外侧,穿着统一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短裙,露出两条修长纤匀的腿。女孩们普遍衣服不太合身,偏小。尤其黎里,曲线比其他人更加玲珑分明。 她看上去不太自在,摸着脑后低垂的盘发。 一个主管模样的人经过,跟她说了句什么。黎里是所有女孩里边唯一戴着口罩的。她偏头将口罩摘下来。 燕羽立刻加速走开。 以她的性格,应该不愿意在此时此刻遇见认识的人。 燕羽脚步匆匆,与两三人擦肩而过。他急于离去,并未注意到对方。 但三人里头的高晓飞跟包若琳同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高晓飞紧接着又好奇地往他刚才看过的方向一看,见到了黎里。 高晓飞当即说:“去按个摩吧。” 可他还没走上台阶,黎里就被叫走了。 高晓飞走到服务台前,朝走廊里望,已没了黎里的人影。 包若琳不太乐意:“看谁呢,你老相好?” 高晓飞笑着搂她:“我相好不是你吗,哈哈。” …… 黎里只培训了一个下午加一个白天,就因人手不够被拉来上岗。她学的头部和肩颈按摩,手法倒是很快记住了,就是不太熟练,力度掌握也欠火候。 吴晓说:“没关系,你这张脸,怎么按人家也不会怪你。” 黎里说:“我想碰上女客。” “看运气啰。” 这店果然忙碌,她才上班没几分钟,就跟另外两个小姐姐一道被叫走。 主管领着她们往vvip包房走,交代说是老板家的贵客,一家三口。爸爸做足疗,妈妈做面部spa,儿子做头部和肩颈放松。 vvip包间奢华而温馨,会客厅里摆着鲜花,大果盘。更衣室的门紧闭着。 疗养室空间很大,陈着几张舒适的疗养床和足疗椅。床与床之间的小几上摆着荞麦茶,小果盘,小饼干。 这对夫妇四十多岁,看着年轻而有活力,面容和善又不失精明。 两人已换好衣服,男士坐到足疗椅上,翻看着手机。 女士躺在他旁边的疗养床上,任疗养师给自己箍着头发,嗔道:“你呀,出来放松一下都要看手机。” “行行行,不看不看。”男士笑着将手机放到一旁,脚放进足疗师端来的温水里。 外头,更衣室门开了。女士轻唤:“快点儿,崔让。” 坐在空床边的黎里猛一抬头,见崔让走了进来。而崔让也一眼发现了她,人狠狠一惊,当即就愣住了。 第14章 chapter 14 崔妈妈闭着眼,道:“早上就说肩不舒服。” 崔让回神,不看黎里了,人坐到床上,有点儿懵。他紧抓床板,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忽对她低声说:“我刚在楼下洗头了的。” 黎里没言语,也没表情。 崔妈妈奇怪地瞟了眼。 崔让硬着头皮躺倒,胸膛克制而深深地起伏了一下。 黎里手指碰到他头皮的一刻,他太阳穴突了突,人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大概觉得闭眼太奇怪,也不合适。 隔壁床的疗养师和崔妈妈聊着天,夸她年轻皮肤好,看不出来儿子都这么大了,又高又帅的。 这边,黎里跟崔让的气氛很僵硬。黎里表情僵硬,崔让身体僵硬,像在彼此折磨。 “你年纪挺小的吧?”崔妈妈说。 给她做面部spa的疗养师:“啊?” “我说旁边,给我儿子按摩那位。” 黎里一愣,撒了个谎:“二十。” “看着不像。”崔妈妈说。 黎里没接话。 疗养师:“黎里。” “嗯?” “你要问客人力道怎么样?我看你手是不是轻了点?” 黎里一时又没讲话,倒是崔让很快接了句:“没事。正好。” 崔妈妈:“小姑娘,麻烦你好好给他摁一摁。他练琴太累,经常头疼。” 黎里:“嗯。” 崔让捂下眼睛,吸了口气,人有些煎熬。头皮麻,浑身都麻。 崔爸爸喟叹:“我就说别学小提琴,太累,又没多大用处。以后家里的事谁接手……” 崔妈妈:“少说两句,能不能支持儿子的兴趣爱好?” “我还不支持啊?” “是搞音乐的呀,多好啊。”足疗师搭腔,“没钱没天赋还做不来呢。” 疗养师说:“可能是家里也有产业,所以爸爸操心。” 那边和煦地聊着天,这边静默无声。 室内燃着檀香,香气袅袅。 摁了差不多半小时,黎里脸上起了细汗。 她擦了下手,停了大概十秒,抿紧唇,手伸进崔让脖子里,沿着肩颈一路推开。 男生肩上的肌肉一瞬紧缩,发烫。 玻璃 第18节 崔让突然道:“别摁了。” 黎里手一停。 周围安静了一下。 崔让说:“肩膀不用摁,就摁头吧。” 黎里立刻将手从他领口拿出来。 崔爸爸奇怪:“你不是说落枕了,肩膀疼脖子疼吗?” “……”崔让一只手搭在眼睛上,脸是红的,脖子也是红的,声音很低,“我头更疼。” 崔妈嗔怪:“现在叫头疼了,早晨林姨给你炖的人参鸡汤也不喝。这么大人了,跟小孩儿一样嘴挑。” 崔让眉心扯了下,没讲话,小手臂仍搭在眼睛上。 黎里继续按头,剩余半小时在一分一秒中熬过。 计时器响的一刻,黎里抽回手。崔让也迅速从床上坐起,脚正找拖鞋,瞧见黎里身影靠近,一抬头,看见她近在咫尺的半截身体。 她鼻尖嘴唇上泌着细汗,脖子也是汗。工作时没注意,衬衣扣子挤松开一颗,一片丰盈雪白。汗珠晶莹,滑进深丘…… 崔让一下低头,拖鞋就在脚边却半天没穿进去。黎里擦身而过,出了房间了,他才穿上拖鞋。 疗养师奇怪:“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他爸妈也看过来,他差点儿没喘上气:“太闷了。” “那出去坐吧。” 崔让出去,见黎里站在门口,垂着眼睛,等着要走的样子。她仍是没注意到胸口的半片风光。 他眼神弹开。 剩下两位姑娘很热情:“你们休息一会儿,享用下茶水和果盘。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们。” 崔妈妈坐到沙发上,微笑:“辛苦了,去忙吧。” 三人冲沙发上一家三口鞠了躬,随后出去。 崔让连喝了两杯水,没抬眼。 崔妈妈吃颗葡萄,说:“刚那女孩挺好看的。美得有记忆点。身材也好。” 崔让没讲话。 “但太穷的女孩子又太美,不是件好事。”崔妈妈拈了块西瓜,问,“老林这店没有灰色营业吧?” 崔让顿了一下。 崔爸爸:“想什么呢?” “那就好。不过,正经地方,也要看不同的人。” “你这话说的,就爱多想。” “哪是我多想?摁着摁着,扣子都松了。” 崔让眉一拧:“她又不是故意的。” 崔妈一愣,看向儿子,后者没喝水了,靠在沙发上看虚空。 崔妈没急着说话,崔爸说:“确实不能这么想人家小姑娘,都是正儿八经凭本事挣钱。再说我看她面相,是有股子傲气的。” 崔妈从善如流,不再多提。 …… 黎里从vvip包厢出来,深呼吸了五次,但胸口的滞闷挥之不去。 她去后勤间找吴晓,还没开口,比她矮一截的吴晓看她胸前,一愣:“有人欺负你了?” 黎里低头一看,登时脸上跟针刺似的,一手扣好了,说:“不好意思,这零工我不想干了。” “被摸了?走,报警。” “没有。” “那为什么?” 黎里要说什么,却只咬了下唇。 吴晓看她脸上挂不住,想她毕竟年纪小,还在上学,来这儿消费的又不少她同龄人,钢铁的心也没那么轻易能经受。 “行吧。” 黎里低了声:“那这一小时的……” “放心。我跟前台打招呼,过会儿客人结账了,就转给你。” “谢谢。先走了。”黎里转身时,脸皮僵麻,已不是自己的。 …… 睡眠区光线昏暗,一个个睡洞整整齐齐,像排列的小蜂巢。 不知附近哪个睡洞的人鼾声如雷,燕羽醒来了,摸到手机看一眼。睡了快一个小时。 妈妈给他发了消息,问在哪儿,吃饭没有。 燕羽回了句在睡觉。 鼾声大起大落,声势浩大。他手边要是有把古琴,能把那鼾声弹出来,合上一合。 燕羽想走了。 他钻出睡洞,原路返回。穿过阅读区时,发现前边是spa疗养区。他忽想起黎里,未免万一碰上,打算找其他通道。 刚要转身,却看到从电影区出来的高晓飞,一头黄毛换成了紫毛,正看着某个方向,笑容玩味,掏着衣兜里的手机。 黎里低着头,从spa区匆忙走出来。 她还穿着工作制服,一手拉扯着脑后的发髻,长发瞬间散落。她顾不上整理,忙去拆解衬衣上的胸牌,根本没注意这边一个紫头发男生正拿手机对准她。 高晓飞把镜头放大,还没来得及摁下录影键。有人挡住了镜头。 是燕羽。 “让开。”高晓飞急着拍人,镜头一转,绕过他对准快步向楼梯的黎里。燕羽一跨步,再次挡住他镜头。 “你他妈找事儿呢!”高晓飞将燕羽一推。 黎里刚到楼梯口,听身后有吵闹,回头一看,高晓飞正冲人撒火。但他对面的人被装饰隔条挡住,不知是谁。 她还穿着制服,绝不想被高晓飞逮到,飞快逃下楼。 燕羽被推得退了一步,却立刻朝后看,楼梯口已经没人了。 她没事了。 他无意理会高晓飞,拔脚就走。 “叫你走了吗,啊?你他妈什么胆子啊又来惹老子?”高晓飞骂。 燕羽如若未闻,头也不回。 “我操.你大爷的!”高晓飞被他无视,怒极,冲上去猛推燕羽后背。 好巧不巧,燕回南刚从对面楼梯上来,见个正着。四十多岁的火爆男人当即冲过来。 燕羽迎面拉了他一把,但燕回南已一掌掀向高晓飞的脸,后者连退两米,差点儿摔个屁股墩儿。要不是燕羽那一拉,只怕被推飞。燕回南揍旁人可不是平时对儿子时那样收力的,力道大得吓人。 “敢动老子儿子,他妈想死吧你!”燕回南一声爆吼,吼得阅读区的客人们吓一大跳。 他人高马大,臂上腿上全是肌肉,年龄优势也在那儿。高晓飞一下就怂了,一声没吭。 燕回南在火头上,要再踹,燕羽抱他腰拦住。高晓飞吓得连退几米。燕回南还不消气,破口大骂,极其难听。燕羽脸色苍白,拉了他几下示意别骂了,没用。 高晓飞被骂得也来了火,不动手了,原地对骂,引得包若琳跟他朋友跑来。包若琳一句话没讲。他朋友帮着骂。 三楼休息区鸡飞狗跳,污言秽语。 于佩敏追过来,见对方是孩子辈,拉住燕回南好声相劝。 保安赶来协调,经理也劝。一阵骚乱。 最终事态没升级,两拨人骂骂咧咧各自离开。 于佩敏问燕羽怎么回事。燕羽说走路没看见,撞到人了。 燕回南说:“谁走路没个碰碰撞撞,他这就推人?他妈的比老子还没素质。” 燕羽:“……” 待他俩去蒸桑拿,燕羽不想多待,下楼离开。 …… 凉溪桥站到了。 黎里走下公交,一阵冷风吹来。站台外一大片秋芦苇随风摇荡。河对面,白杨树林发出唰唰声响,像半空中落下的某种乐章。 她在水汇匆匆换了衣服出来,出门登上一辆公交。繁华新城的高楼夜景从窗外流过,与她日常活动的老城是两个世界。她麻木地远观,半个小时后,坐到终点,换了辆公交,见路线上有凉溪桥站,便又坐半小时,到了这儿。 已是夜里十点多。 这地儿荒凉,路灯间距都格外长。树木残留着夏天的最后一点儿繁茂,在灯光下阴森森的。 凉溪桥位于旧城区自来水厂往西,通往凉溪桥船厂。 她父亲说,几十年前这里很繁荣。铁桥宽阔气派,桥下河水清清。不远处的铁路桥上,总有拉钢的火车鸣笛经过。南大门人进人出,北码头船来船往。 但她还很小的时候,船厂就倒闭了。这块地本就是江边沙洲,土质疏松,不适合建高楼,便一直废弃在这里。 秋季昼夜温差大,黎里只穿了件t恤和外套,有点冷。她朝桥下望一眼,河水浑浊,快见底了。 过了桥,路灯留在身后,只剩月光。 沿着林中旧道又走大概一百米,到了船厂大门。说是大门,只剩两堆破损的砖砌门柱,门早不知去哪儿了,围墙也只剩断壁。 小时候,她常跟爸爸妈妈还有黎辉来这儿玩。有时候,一家四口晚饭后沿着江堤散步过来;有时候是周末,爸爸钓鱼,妈妈捡石头,她跟黎辉在废厂房和废船里捉迷藏;还有的时候,只有黎辉跟她两个人。 兄妹俩也不干什么,把船厂走一圈,门岗,闸门,生产区,车间,驳船……边走边踢踢碎石聊聊天。 那时她话不少,尤其在哥哥面前。黎辉一点不烦她。她说什么他都听,她问什么他都答。 玻璃 第19节 还有的时候,他们会爬到高高的龙门吊上去,眺望江水,什么也不讲。 在江州,只有凉溪桥船厂这儿能看到长江的拐弯,像一个弯弯的勾。 黎辉入狱后,黎里再没来过这儿。一晃四年多了。 空中只有半轮月,月色朦胧。曾经熟悉的各处建筑在夜色中影影幢幢。黎里不觉害怕,只是江风呼啸,更冷了,脸被风吹得冰凉。 她一直走到江边的龙门吊旁,想沿楼梯爬上去。但楼梯口拿铁丝封住了。 她抬头望一眼夜幕下巨大的高高的吊顶,风把头发吹到眼睛里,刺疼。 她抱着自己,靠着钢架坐到地上。不远处,一艘夜行的货船从江上驶过,船灯像浮在夜幕中的一颗星。 世界很静,只有风声。 突然,手机响了一下。 是吴晓转来的红包,黎里手指冷得发颤,点开,到账100元。 她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看到屏幕暗下去。 她缩起双腿,埋下脑袋。 要是爸爸和哥哥还在身边,她也不至于…… 压闷,窒息。 她希望能发泄点什么,但她发不出一丝声音,眼角都是干燥的。 她只是坐在地上,埋头紧紧抱着自己,缩成一个婴儿的姿势;像被丢在天地间的弃儿。 可忽然,风中传来一阵悠然的笛声。音乐刺破冷夜,温柔而轻盈,像一双温暖的手抚了抚她的头。 她缓缓睁开眼。 笛声丝丝缕缕,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空灵,是吹笛人自行改编的《渡月桥思君》。恰是她此刻心迹。 吹笛人似懂她心意,笛声格外悠扬缠绵,春风细雨般,似思念,诉怀,又似安慰,悲悯。那情绪太过饱满,竟将她心绪完全牵入进去。 曲子转入高.潮的一瞬,她突然看见昼思夜念的亲人朝她飞奔而来,紧拥她入怀。 刹那间,泪水夺眶而出。 她不可自抑,哭出了声音。 历经岁月侵蚀的废厂伫立月下,任江风吹着,笛声飘扬。 她渐渐不哭了,听那笛声似近收尾,曲调恣意,温柔中带了力量,像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音符止了。 天地回归安静,只剩风声。她却仍像被笛声拥在怀中,温暖而放松。 她朝笛声方向望去。 十几米开外,是船厂西侧的围墙,墙上墙下杂草丛生。 有一处墙体坍塌,砖块堆了一地。 黎里走过去。 围墙外一排分不清年岁的旧瓦房。有的窗破了,瓦顶垮了,不住人了。但其中一栋屋里头亮着灯。 她爬上碎石堆,脚下一踩,一大堆碎石哗啦倒下去。她赶紧扒拉着墙站稳。 屋里人似听见了响,窗户上光影晃动了一下。 下一秒,小屋的灯熄灭了。 第15章 chapter 15 假期过半的时候,学姐秦何怡乐队的架子鼓手跟女朋友去旅行了,找黎里顶上。 他们下午给商场店庆类活动做商演,一场五六百。分到黎里头上一百多。晚上到酒吧演出,假期出场费比平时高,能上千。黎里拿两三百。 在江州,搞乐队的人多,出价的酒吧却少。要不是假期周末,秦何怡的乐队都难保证每日收入。黎里能蹭上这份零工,已算幸运。 相比几乎毫无听众的商演,她还算喜欢酒吧表演。只不过,秦何怡唱的都是流行歌曲。作为伴奏,她没什么可发挥的余地。即使如此,她每次演出都把自己收拾得漂亮,有天还跑去搞了个脏辫造型。 可惜那晚除了他们,还有好几个乐队演出。才九点多,秦何怡的乐队就散了。 回到琉璃街,黎里一头的脏辫跟发蜡,没法在家自己洗。但常去的丝丝理发店关门了。她找了一圈,街对面有盏转动的红蓝白三色灯。 “兰姐理发店”开在琉璃街靠秋杨坊那一侧的中段。 推门进去,跟黎里常去的理发店差不多,是间老式发廊,只有个大开间。地上贴着最次的瓷砖,墙上几张发型图。门口一个小结账台,台上摆一堆会员登记簿。屋里总共四把理发椅,对着四面镜子。最里头两张洗头椅,墙上挂两个小小的电热水器。 店里两个洗头师兼理发师,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稍漂亮的那位正给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染发;另一位正给中年男人剪头。 黎里一进门,漂亮的那位冲她笑:“洗头吗?” “嗯。要等多久?”黎里觉得她眼熟,但想不起来。 她问同伴:“兰姐,还要多久?” “十几分钟。”兰姐回头瞧,“剪完就给你洗。哟,你这辫子挺好看的。我们店也会编。” 黎里没讲话,坐在一张凳子上,拿出手机。 “你编这头发多少钱?”兰姐问。 “二十。”黎里说,打开游戏。 进度条加载时,她无意瞟了眼柜台,有个人趴在那儿睡觉。桌上的会员登记簿挡住了头,柜子挡住了脚,只看得见那人身上披了件女士风衣。 黎里玩着游戏,中途不断有人进来问洗头要等多久。得到答案后,有的走,有的留。 时候晚了,街上没什么行人,偶有汽车驶过。车灯一阵又一阵。 她玩了两把游戏,一抬头,对面那个剪头发的客人不在了。再一看,兰姐正给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男客在洗头。 黎里皱了眉,问:“我先来的。你怎么给他先洗了?” 兰姐给客人头发打泡沫,回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正给人染发的那位也有些意外,说:“兰姐,确实是这小姑娘先来的。” 兰姐解释:“男士头发短,洗得快嘛。你那头发还要拆,我就想着先给他弄完。不好意思啊。” “你什么道理啊?我先来的。”黎里说,“男的洗头快,那是不是我刚冲水,你也可以停下来先给别人洗?” 兰姐说不过她,干脆不说,给那人抠着头皮。 正染头发那女客打圆场:“唉哟,多大事儿呀?他很快就洗完了,让一步嘛。” 黎里:“那你让一步,先等着。等我洗完了再给你染发好不好?” 女客:“哎凭什么呀?我好心劝和诶,你个学生怎么说话这么不好听的?” 染发师赶紧插话:“真不好意思啊,今天实在忙不过来,兰姐也是一时晕头转向了。你再等等。” 黎里:“我不等。要么让她给我洗,要么你把那个睡觉的叫醒来洗。” 染发师一愣。 趴在前台睡觉的那个人开始松动,像是被吵醒了。手把头撑起来,女士大衣从他背上滑下去,露出男生的白色卫衣。 燕羽抬起头来,有些睡眼惺忪,脸上两条压痕;额发掀得张牙舞爪。 黎里一下无言:“……” 于佩敏解释:“他是我儿子,不是店里的。他也不会给人洗头。” 女客翻白眼:“真是,没见过女孩子脾气这么硬的,咄咄逼人。” 躺在洗头床上的男客也大声开口,故意跟兰姐说:“哎哟,你给我招得什么事儿啊?我要知道她这么凶,宁愿别洗了。这么些人都好生跟她说,给她讲好话呢,呵,半点不让人。” 兰姐则示弱道:“哎,我以为她会让一让。正常人说一下都会让的。” 黎里咬了牙,正要说什么。 “先来后到,她凭什么让?”燕羽语气很淡,像没太醒,微眯着眼看兰姐,“你叫她让,你的诚意呢?” 黎里一愣,本来因憋气而猛跳的心脏像缓缓跌落进一个温柔的布兜儿里。 那几个客人也哑了。 兰姐自知理亏,也不想闹大,朝黎里赔笑脸:“是我办错了。要不这样,你自己先拆一下头发。你拆完,我这边也洗完。费用我给你少一半,好不好?今天是真从早忙到晚,我脑袋一下想糊涂了。” 黎里也不为难她,不说话了,起身走到一张剪发椅前坐下,开始拆头发。 余光里,燕羽把地上他妈妈的女士大衣捡起来,挂在挂钩上。 于佩敏边给客人涂染发膏,边说:“你把那鸡汤吃了吧?” 燕羽说:“不想吃。” 黎里费力解着辫子。发稍上都是些廉价的又细又紧的彩色皮筋,一拉就跟头发缠成团儿,捣鼓半天,头皮扯疼了也没拆下一根来。 她正手忙脚乱,燕羽走来她面前,弯下腰,拉了两下镜子下边的抽屉,像在找什么东西。 黎里看见镜子里他侧脸白皙,睡觉的压痕化成了淡粉,晕在他脸颊上,桃花一样。 他找到了,合上抽屉,转身递给她一把发剪。 少年漂亮白净的脸近在眼前,一双丹凤眼眸光清冽。 黎里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咔擦”一剪刀,皮筋断了。她挑出缠在发辫里的彩线,一拉,发丝散开,再将顶上的绳结撸下来,好了。 她短促地抬眸看他一眼,说:“很好用。” “嗯。”他要走,又回了头。 她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脏辫,本就头发多,不知绑了多少根。 燕羽于是折返,又拉开抽屉,再找了把发剪。 黎里一愣,他已站到她左侧,捻起她一根小辫子,给她剪皮筋,抽彩线。 他说:“我左边,你右边。” 玻璃 第20节 “……嗯。”她声音低了下去,“谢谢。” 他没做声,拆着她的发。 于佩敏不停往这边看,叮嘱:“你小心点,别剪到手。” 燕羽原低着头,听言抬了眼眸,跟他妈妈对视着;他一手还捏着黎里的小辫子呢,一手将剪刀大张开,往自己手指上靠了一下。 于佩敏瞪他一眼。 燕羽极淡地勾了下唇角,一转眼,却与镜中黎里的目光碰上。 她在看他,只一瞬,垂下眼皮。 燕羽低了眸,剪断女孩儿发稍上的皮筋。他下手很轻,捻掉断裂的皮筋,轻拉发中的彩线。 手中,她的发辫一股股随着牵动的线散开,柔软地覆在他指尖。他将绳结轻缓地往下捋,忽问了句:“你是干什么了?” “哦。”黎里解释,“乐队演出,所以弄了下头发。” “演出?”燕羽看了眼镜子。 黎里看他:“打工。” 他点了下头,而她麻利地扯下一根彩线,手往头顶上摸绳结,却猛地摸碰到他手指。 他的手一下缩回去,她也是。 两人各自垂眸,安静地拆着头发,没再讲话。 她负责右边,他负责左边,很快拆解完毕。那位男士头发也洗完吹干了。 兰姐说:“你过来洗吧。” 黎里起身时,又对他说了句谢谢。 燕羽正弯腰将发剪放进抽屉,“嗯”了一声。 黎里躺在床上洗头,中途听见于佩敏催促燕羽:“把鸡汤吃了。” “不吃。” “是不是冷了?我端去隔壁给你加热一下?” “热的也不想吃。”燕羽说,语气是一贯的平淡。 随后门被推开,于佩敏执意去加热鸡汤了。 接着,又有客人进店,问:“洗头要等多久?” 是王安平的声音。 黎里闭了眼。 兰姐边抠着黎里的头,边回头笑:“给她洗完吹完就到你,很快。” 黎里洗完头,包着头巾过来坐时,于佩敏回来了,端着一大打包盒的鸡汤,热气腾腾的,放到柜台上。 燕羽静默地拿起勺子。 于佩敏去检查女客人的染发;兰姐则解开黎里的头巾,边吹头发,边热情地对王安平说:“等一下啊,吹完就给你洗。” “不急不急。”王安平笑着,往镜里一看,瞬间变脸皱眉,摆起谱来训道,“你这一天天的跑什么地方鬼混去了,家里一天到晚不见人!” 黎里没搭理他,拿出手机玩游戏。 只是…… 她拿余光看了眼燕羽,他坐在柜台里,低着头在吃鸡肉,头都没抬。 兰姐咂舌:“哎呀,我就说她看着眼熟,你老婆的女儿对吧?长得真好看,你有福气哦。” “福气?晦气差不多。活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听话不服管的女的。”王安平说。 一旁,染头发的年轻女客人瞧过来,笑了一声。 黎里这次没怼王安平,开了手机的游戏音量,一阵打打杀杀。 于佩敏笑:“孩子这个年纪,都有点叛逆的,正常。” 兰姐拿吹风机在黎里头上晃,拨弄她头发:“也不是吧。我看你家燕羽一直就懂事,又优秀。” 她说着,看向燕羽。 但燕羽对她的话毫无反应,跟没听见似的。 王安平搭腔:“是啊,要是优秀,有点脾气也就算了。关键是学习也不行。还是学音乐,纯属浪费她妈妈的钱。” 黎里在游戏里被人砍中,血条掉了一大格。她捏着手机,忍了忍。 兰姐:“钱你倒不用担心。漂亮女孩子不会缺钱的,以后什么样儿的有钱男朋友找不到?” “我也这么跟她妈说,少读点书,早点嫁个有钱人。” “诶,我认识几个有钱的阔太,儿子不求别的,就喜欢脸漂亮身材好的小姑娘,快三十了还没结婚。爸妈都急死了。要不要介绍?水汇那家儿子就是。” 燕羽起了身。 王安平朝兰姐走近:“行啊,哪天介绍下。先了解,过几年结婚正好。脸漂亮也不是长久的,别等以后过了年纪,想出手都没人……”他一转身,迎面撞上燕羽。 “哎呀卧槽!” “哎呀,烫!”兰姐也叫着跳开。 黎里回头,就见王安平一身的鸡汤,烫得直跳脚,他衣服都在冒热气。兰姐衣服上也泼了不少,她的白衣服算是毁了。 于佩敏赶紧过来:“怎么了?” 燕羽手中的打包盒里一滴鸡汤不剩,他轻声说:“他撞过来的。” “没烫着吧?” “没有。” 于佩敏对王安平说:“你也是,一说话就激动得这里走那里冲的,也不看看路。” 王安平确实没看到燕羽突然冒出来,自己撞上去,只能吃哑巴亏。他烫得要死,赶紧去洗头床那边冲洗。 黎里冷眼瞧他,这人在外人面前倒是人模人样,脾气挺好。 兰姐也去清洗。 黎里摸摸头发,半干了,干脆起身去收银台前结账。燕羽早已扔了盒子,坐回前台,正拿纸巾擦手。 黎里问:“你没烫到吧?” 燕羽抬眸,轻摇了下头。 王安平在那头连连叫着卧槽。黎里扭头看去,他polo衫掀起一截,丑陋的啤酒肚上烫了一大片红,跟烧猪肉似的。 她一下没忍住,无声地笑开了嘴。 燕羽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两秒,直到她扭头,他垂眸继续擦手指。 黎里已收了笑:“多少钱?” “她刚说了,少一半,十块。” 黎里扫码,付款,密码停在最后一个数字,还没输入。 她看向燕羽,他原本垂着眸,察觉到付款未入,抬了眼皮。 黎里声音很低,仅限他一人听到:“你……” 燕羽看着她。 黎里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刚才,她从镜子里看见了。 四目相对。燕羽几不可察地微摇了一下头,没说话。 黎里拇指落下屏幕,很快,机器音:“支付宝到账,十元。” 黎里抿抿唇:“走了,拜拜。” 燕羽轻颔了下首。 已经十点多了。 于佩敏要下班了,剩下的客人由兰姐处理。 燕羽先出了理发店。 琉璃街上路灯光很暗,沿街的商铺大都关张了,偶有几家亮着灯。 黎里的身影已到街对面,经过马秀丽超市时停了下,似乎跟店里的人说了句话,随后继续往前,拐进一条巷子,不见了。 夜风吹落几片树叶。 身后,于佩敏的脚步声下了台阶。两人沿着人行道往家走。 走开几十米了,于佩敏说:“王安平怎么惹你了,你撞人还把汤全泼人身上?” 燕羽:“他撞的我。” 于佩敏:“我刚都看见了,怎么觉得是你撞上去的?” 燕羽:“无缘无故,我撞他干什么?” “那是我看错了。哎,那么大一碗鸡汤,都没喝几口。倒是把人给烫惨了。” 第16章 chapter 16 黎里到家时看了眼手机,夜里十点十分。 梨树在院子里投下一道幽影,何莲青的房间黑黢黢的。 自丈夫去世儿子入狱后,她神经衰弱,睡眠不好,每晚十点前必须睡觉,不然一夜难安。 黎里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潜进一楼,刚关上大门,何莲青房中的灯亮了。她披着外衣出来。 “这都吵到你了?”黎里问,她很小心,并没发出半点声响。 玻璃 第21节 “没睡着。”何莲青说,递了张银行卡给她。 她脸上有着习惯性的愁容:“你读小学的时候,你爸爸给你和你哥办了教育储蓄,每月存一两百。到他走,有一万大几。这是你的,密码是你哥的生日。” 黎里接过,看她一眼。 何莲青目露疲累:“听说你们学校停课了,我说这期学费那么低。你也不说。” 黎里手指拨着那张卡片,低问:“我是不是不该学架子鼓?” 何莲青没有回答。 客厅里没开灯,房里昏黄的灯光投射过来。母亲的影子是又黑又长的一条,扑压在黎里身上。 何莲青嗓音沉郁:“要大学学费不贵,我尽量供你读头一两年,后面就靠你自己了。” 黎里:“……嗯。” …… 假期最后一天,黎里跟谢菡一道去乐艺报名。 谢菡早就报了高级班,还打听到乐艺临近开班,大搞活动。成功推荐朋友入学,可收一千二的回扣。 谢菡央她:“黎里,你也报高级班吧。虽然贵,但老师水平好很多。你就说是我推荐你入学的,返我一千二,我都给你。” 黎里打工的钱已攒到五千多,她点了头。 谢菡开心极了。等黎里报名成功,她收到返现,立刻转过来。 黎里说:“我们平分吧?” “不是我的钱,你跟我分什么?”谢菡说,“要不你请我去游戏室玩。我知道一个新开的店,人特别少!” 黎里说好。她这假期过得兵荒马乱,也需要放松。 她想玩抓鱼机和投篮,谢菡想玩赛车抓娃娃,两人一拍即合,当即找了单车骑行到商场。因是新开业,游戏室里几乎没客人,只有几个员工趴在柜台边玩手机。 两人乐得人少,兑换了两百多个游戏币,分装两个小筐里。 黎里打算直奔抓鱼机区域,但谢菡想抓娃娃。黎里说行,分头行动。可谢菡不肯,说一个人抓娃娃没气氛,非拖上她一起。 黎里:“你抓个娃娃要什么气氛,我围个草裙在旁边给你跳wakawaka吗?撒手!” 谢菡不放手,缠得黎里篮子里的游戏币晃得唰唰响:“好阿黎,过会儿你玩抓鱼机我也给你助威。” “不用。”黎里说,“傻子才抓娃娃,这是智商税。” 谢菡叫:“你玩抓鱼机就不是智商税啦!!!那个吾皇万岁好不好看嘛,我抓了给你嘛。” 黎里嫌弃:“不要,我要那个龙猫。” “好吧,抓龙猫。” 黎里捧着两个小筐,斜靠在娃娃机柜上等待。她无语地看着谢菡投币、念咒语、摇动摇柄、拍按钮、啊啊啊鬼叫、懊恼尖叫、投币——无限循环。 三十几个币进去了,别说龙猫了,一片叶子都没抓到。 黎里摇了摇小筐,说:“小谢美女,你猜猜这一百个币够你抓一个娃娃吗?” 谢菡瞪她一眼,往四周一看,眼睛一亮,抓住黎里的手就往隔壁走廊跑:“那边有个人很会抓!去看看!” 隔着一两排透明柜子,黎里看见有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儿站在一台娃娃机前。 只远远一眼,只是个背影,她竟就认出了是他。 谢菡拉着她绕上那条走廊,小声:“哇,居然是燕羽。” 黎里没作声,心头有些莫名。 他穿着宽松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气质干净清爽。单肩书包放在脚边的地上,倚靠着他的脚踝和小腿,像一只灰色的安静的小动物。 虽又是白色,那毛衣款式却与他之前穿的不同,舒展又柔软地垂挂在他身上,隐约勾勒出少年纤瘦又挺阔的肩膀。 他微弓着腰,一手撑着操作台,一手摁着红色按钮,侧脸异常专注,紧盯着娃娃机里的爪子。机器里的光反射在他棱廓分明的侧脸上。 但,爪子一松,熊熊掉了下去,没落进出口。 他站直了,微扬起下巴,似乎是叹了口气,想重新再来,一转头看见了谢菡和黎里。 谢菡率先跟他打了个招呼,招招手:“好巧啊,燕羽,居然在这里碰到你。” 燕羽极轻地颔了下首,算是礼貌。随后看了眼黎里。 黎里本想跟他打招呼,微动了唇,却没出声儿,目光垂下,见他身上斜挎着的黄色动漫缎带上挂了好些娃娃,挤成一簇缀在他侧后腰上。 燕羽微抿嘴唇,也没开口。 谢菡的信息还停留在性转照、体育课跟黎里逃课那会儿,以为他俩在闹别扭,一下作夸张悲伤状,恳切地说:“燕羽,大家都是同学,就不能和好吗?黎里因为你的事,都不想读书了呢。” 燕羽一愣。 黎里瞪了眼看向谢菡:??? 你可真tm的是个人才! 谢菡嘴很快:“真的。就放假前一天,她都旷课了。我专门跑去江边劝她。” 黎里把她一扯,压低声音:“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姐姐!你刚不是跟我一起去报名的啊。我跟他早就和……”她脸上一烫,“早就没事了。” 谢菡:“啊?国庆假期你们是发生了什么吗?” 黎里张了张口:“……” 燕羽也:“……” 黎里再看燕羽时就不太自在:“她的鬼话,你要信就信吧。” 燕羽没信,目色清温,说:“我知道。” 黎里迎视着他,没说出话来。 燕羽转身面对娃娃机,准备投币。 谢菡挽着黎里凑去他跟前,黎里差点儿没撞他身上,心暗吓一跳。 谢菡探头望:“燕羽你好厉害,这么多娃娃,都你今天抓的吗?” “嗯。”燕羽往机器里投了两个币。 谢菡:“是不是有什么诀窍?” “有。”燕羽操作着控制杆,移动爪子的位置。 “你能不能教教我,还有黎里。” 燕羽正注视着玻璃柜里的爪子,停了一秒,说:“网上都有。” “哦。”谢菡毫不气馁,还要问什么,黎里受不了了,要跟她换位置。可谢菡把她胳膊搂得紧紧的,非让黎里夹在他们俩之间。 黎里估摸着要是跟她推搡几下,得撞燕羽身上去,只好作罢。 她杵在原地,与机器里的娃娃们干瞪眼;余光里,那只漂亮修长的手在来回拨弄着操作杆。 谢菡又探了头,道:“燕羽,你抓这些用了多少个币啊?” 这回, 燕羽很轻地叹:“你好吵啊。” 谢菡闭了闭嘴,又说:“同学在一块儿玩,总得有一个人说话吧。你和黎里都不讲话,难道我们三个人表演哑剧吗?那从现在开始,我不讲了,你们两个讲嘛。” 黎里:“……” 燕羽:“……” 还别说,谢菡161cm,黎里173cm,燕羽185cm,三人活像立在娃娃机前的一排wifi信号格。前一格信号异常活跃,后两格像死了机。 但谢菡不知道,其实……她不在的时候,他们两个是说话的。 黎里稍抬眸。两人并排站得很近,他利落的下颌线近在眼前,人正专注地调整着机械爪,长而密的眼睫一眨不眨。 许是察觉到什么,燕羽睫羽垂了下,低声:“你那天逃课了?” “嗯。”黎里转眸看一旁机器里的乌龟。 “为什么?”燕羽调整好爪子位置,手扶着操作柄,不动了。 黎里一愣,竟也说不出理由。 她没说话,燕羽便回头看她,对视的那一刻才发觉彼此离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她眼瞳中自己的影子。 黎里亦注视着他的眼睛,脑子里有一小点空白,也小了声:“跟你没关系,你别听她乱讲。” 正说着,倒计时结束,因燕羽迟迟没摁操作键,机械爪自动降下去,抓住一只毛绒熊。 两人的眼神同时弹向玻璃柜,盯着那爪子,它一点点移到洞口,松开,毛绒熊掉进洞里。 谢菡兴奋到尖叫! 黎里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抓娃娃成功,很惊喜。 燕羽弯腰,从取物口拿出毛绒熊,挂在缎带上。 谢菡瞧见他背着一身的娃娃,羡慕极了,怂恿:“黎里,我想要一个娃娃。你帮我要嘛。” 黎里:“自己没长嘴巴?” 谢菡:“我怕他拒绝我。被大帅比拒绝我会伤心的。你又不怕他拒绝你。” 黎里:“……你觉得我俩讲话他听不到?” “不管。你帮我试试,去嘛去嘛,我觉得他人挺好的,肯定……” 黎里转头看燕羽,说:“能送我个娃娃吗?” 燕羽看她一眼,问:“你要哪个?” 黎里一眼看中最漂亮的:“小白狐。” 燕羽沉默了。 黎里意识到,这应该也是他最喜欢的。就见他从缎带上解下来这群娃娃里相对没那么绝美的一个,说:“我只能送她这个。” 但那个娃娃已经很漂亮了,刚好是谢菡最喜欢的吾皇万岁。谢菡开心死了,抱着玩偶贴贴,超级满意。 黎里皱眉:“你只能给这个,那你还问我要哪个?” 玻璃 第22节 燕羽说:“没想到你不自觉,找人要东西,还要别人最喜欢的。” “……”黎里看向玻璃柜,说,“那我赌你下一把抓不到。” 燕羽:“……” 隔了一秒,他:“哼。” 黎里:? 燕羽眺望另一排娃娃机,微叹气:“下一把,给你抓个白狐狸吧。免得你记仇。” 说完,拎起脚边的单肩包,朝有小白狐狸的那台机子走去了。 黎里心头莫名就一磕。而谢菡两眼只差冒星星了,搂着她嘤嘤怪叫起来。 第17章 chapter 17 两个女孩跟去另一排通道,燕羽正紧盯玻璃柜,微调着抓爪。 他很快调好,转过头来,目光寻到黎里。片刻前因认真而紧敛的眼神变得平和。 黎里意识到他在等她,快步去他身旁:“好了吗?” “你来摁。” 黎里微讶:“我?” “嗯。”燕羽稍退半步,指了下红色的启动钮。 黎里说:“我一次都没抓到过……” “这次试试。”燕羽微挑了下巴,示意她动手。 黎里于是摁下启动钮,她摁得太过用力且郑重,燕羽眼角弯了弯。 黎里一扭头:“你笑什么?” 燕羽目光静然:“我没……” 黎里没抓到他笑,转过头去。 爪子旋转着下降,松泛地抓住白狐狸屁股、后腿和尾巴的位置;开始收紧,上提,黎里的心不自觉跟着揪紧。 爪子颤颤巍巍,黎里屏了呼吸。 燕羽眼睫一垂,再抬起时很轻地瞥了一眼黎里。她盯着玻璃柜,眼里有光。 机械爪撞到终点,猛地一磕,小白狐掉入洞中。 谢菡尖叫; 黎里也张了口,眼中光芒闪闪,立马低头看取物口。 燕羽蹲下,取出雪白的狐狸,递给她。 “谢谢。”她冲他一笑,笑容并不大,但眸子里有细光闪动。 “没事。”他说。 谢菡已拿到最想要的吾皇万岁,不打算浪费钱币抓娃娃,要去投篮。 “你俩继续,我去投篮啦。” “一起。”黎里说,试着邀请燕羽,“你玩投篮吗,一起?” 燕羽摇了下头。 黎里说:“你好像不喜欢篮球。” 燕羽举起一只手。 “啊……”黎里明白了,冲他摆摆手,“那先走了,拜拜。” 燕羽:“拜拜。” 黎里走向赛车区,她抱紧那只毛茸茸软绵绵的白狐狸,弯了唇。狐狸绒毛蓬松而细腻,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直抵心里。 她回头望,隔着几层亮晶晶的玻璃柜,白色毛衣的少年已走去后一排。 谢菡:“我没懂诶,他为什么不玩篮球?” 黎里:“怕万一伤到手。” 谢菡:“哦——诶,他一举手你就懂了。你俩是不是有点儿心有……” 黎里:“闭嘴。” 谢菡哈哈笑。 玩了几把投篮,砸得筋疲力尽之后,谢菡去赛车,黎里去抓鱼。 这时候,游戏室里一个别的客人也没有,空荡荡的,只有一排排机器寂寞地闪着五彩缤纷的光。 黎里刚找到一台抓鱼机,见燕羽坐在一台推币机前。他并没有玩,而是探头贴近玻璃屏往里头看,似乎在找什么。 黎里走过去,纳闷:“你干嘛?” 燕羽指了指:“看里面那个开口有多大。” 黎里瞄了眼。 机器里,推头一下一下推着,平台上摆满硬币,仿佛再投进去几个,就要溢出来了。很吸引人。但她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燕羽说:“要贴着玻璃看。” 黎里坐到旁边一台机器上,压低身子,努力窥探了好一会儿——摆放硬币的平台两端,很隐蔽的地方有两道狭长的暗口。口子与周围的黑布颜色一致,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啊……难怪玩这个东西赢不了。”黎里说,“我试一下。” 她投了个币进去,硬币落在币堆里。推头往前推,硬币开始挤移。 推挤之时,有硬币偷偷从两端的暗口里推出去了。所以前面那道小斜坡上,那些看着摇摇欲坠的硬币,永远不会掉落。 黎里挑了眉,说:“作弊啊。我不喜欢这个机器。你怎么知道的?” “小时候我爸爸总带我来玩,很小的时候了。” 黎里想到他那个凶爸爸,说:“他居然喜欢来游乐场。” “他不喜欢,但那时我喜欢,他就经常陪我来。”燕羽说。 黎里有些费解他们的父子关系,没做评价。 但不得不说,那些金光闪闪的硬币的确诱人,若是不知这作弊机关的话。 燕羽看着机器里的硬币,目光静默。 黎里:“想什么呢?” 燕羽:“你觉不觉得,这里面的硬币很像有些人自以为的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梦想,未来,公平,真理,什么的……” 黎里一愣,印象里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她淡漠一笑:“确实。很多硬币看着就要掉下来了。好像只差一点点就可以了。就因为只差一点点,所以很多人以为,再努力一点就能得到。可实际呢,呵。” 燕羽:“实际可望而不可即,再努力,再付出,都没用。硬币不会推下来。” 黎里头一歪:“那,为什么呢?” 燕羽听言,目光从推币机移到她脸上,她看着他,眼神认真。 他说:“因为……” 黎里已同时开口:“因为玩家根本不知道,规则已经偷偷定好,输赢跟命运都不公平地写好了。你苦心往里面一直投一直投,但那些硬币都不会是你的,全是老板的。” 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复刻了他心底的话,她说完,他安静了。 黎里也很静,目色微凝。 依稀能听到商场楼下小孩的玩闹声。 忽然,黎里起身,把背包和小白狐取下来,递给燕羽:“帮我拿一下。” 燕羽接过,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黎里迅速望四周,见没人,又跑开几步到通道上瞄了眼柜台,老板跟服务生都在玩手机。 黎里冲回来,一跃跳上椅子,抓住那台机器的顶端,猛地一晃。 数不清的玫瑰金的硬币跟落雨般哗啦啦倾倒出来。 燕羽瞪大了眼瞳。 黎里已飞速落回座位上,理了理头发,细眉挑得老高,无所谓地冲他耸了耸肩。 那一刻,女孩唇角微挑,眼神冷冽而邪气,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满盈的不守偏斜规则的破坏的力量。 燕羽盯着她,满眼的惊讶转换为某种深静的一时难以捉摸的情绪。 黎里散漫一笑,下巴往出币口扬了扬:“你要吗?” 燕羽看向落币口。 那里灯光皓白,硬币堆了满满一堆,像童话书里闪着玫瑰金光的宝藏。 燕羽摇了摇头。 黎里轻掀眉梢:“你小时候,这东西不是骗了你的钱和感情吗?不拿回来一点?过了这次,就没有了哦。” 这下,燕羽竟很淡地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ok!”黎里也不劝,把自己的背包和白狐狸拿回来,说,“玩别的去吧。这种破机器,以后别玩它。” “好。”燕羽应着,起了身。 而黎里冲吧台那边扬声唤:“老板,推币机出故障了,掉了好多币!” 燕羽侧脸似有极淡的笑意。 黎里奇怪:“你笑什么?” 燕羽一愣,轻抿了下嘴巴,什么也没说,走开了。 黎里没追问,痛快坐到抓鱼机旁。她才坐下,游戏室员工便过来收拾。员工打开机器,重新在平台上摆放硬币,层层叠叠,很多硬币故意半悬在斜坡上,一副看着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样子;引诱不知规则的人往里面投币。 玻璃 第23节 黎里凉笑,收回目光。 六点左右,要回家了,出门时碰上燕羽。三人出了商场,一同往北走。 天黑得早了,临街商铺亮起五颜六色的灯。 燕羽套了件外套,身上挂一长串娃娃,不少路人侧目。 谢菡仍是叽叽喳喳。燕羽和黎里不怎么讲话。 走到通往琉璃街的十字路口,谢菡要去自家方向,和两人挥手告别。 “燕羽大帅哥,谢谢你的吾皇万岁哦。” 燕羽很轻地点了下头。 谢菡又交代:“我走了,你们俩多讲话哈,长得好看的人就该多交流,知道吗?” 燕羽:“……” 黎里:“……” 谢菡:“黎里,你多……” 黎里:“快滚。” 谢菡:“好嘞!” 谢菡笑哈哈地跑掉。 走过十字路口,街道的灯光昏暗下去。但临街的商铺都开着,还算热闹。 汽修店的老板躺在吊起的车底下搞修理,药店的售货员正拿手机追剧,毛线店的老板娘端着盒饭跟隔壁日用店的聊天,小孩子拿着玩具跑来跑去…… 燕羽问:“你报了乐艺哪个班?” 黎里说:“高级班。你呢?” “跟你一样。” “我还以为你不会报班了。” 燕羽看她一眼。 黎里解释:“之前在艺校,你就不怎么上课,专业课全都不来。” 燕羽抠了抠眉毛,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他低头看见挂满身的娃娃,问:“这些,除了白狐狸,还有你喜欢的吗?” 黎里:“送我?” 燕羽:“家里放不下那么多。” “我其实……”黎里想说自己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娃娃,但……她今天很喜欢那只毛绒绒的小白狐。而此刻,他身上挂着的每一个玩偶,都很可爱漂亮,哪个她这年纪的孩子会不喜欢呢。 独角兽、哆啦a梦、长毛兔、龙猫、小僵尸、唐老鸭、黛西…… 她在心里一一挑选,这也喜欢,那也可爱。 燕羽看她一眼,把他那只小白狐摘下来,扣在书包袋子上,随即将一整条挂满娃娃的缎带取下来,沉甸甸地挂在她身上。 黎里一愣,抬头看他。 “我爸爸不喜欢我玩这些,回去看见了,要发脾气。”燕羽下巴指了下书包上的白狐狸,说,“我最喜欢的是这个。够了。” 黎里本想把那带子摘下来,但猜测他说的是真的,便没摘:“那你要是没碰到我,怎么办?” “送给小卖部的小孩。” 黎里摸着腰间长毛兔的绒毛,说:“谢谢。” 说话间,快到兰姐理发店了。 她不知为何放低了声音,问:“你去店里吗?” 燕羽摇头。 就这一瞬的功夫,两人从理发店外经过。里头,兰姐跟于佩敏都在忙碌,没注意到门口经过的人。 等走开好几米了,黎里才复而开口:“对了,还不知道你学什么的呢?” “民乐。” 黎里抬头:“古琴?” 燕羽唇角抿成一个很浅的弧度,说:“明天下午有排练课吧,带去给你看。” 黎里哼一声:“还卖关子。” 少年唇角的弧度浅浅地放大,夜风吹动他的额发,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要分别的巷口。 黎里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说:“我要走了。” 燕羽几不可闻地“嗯”一声,却忽看向她:“你明天上学的吧?” 黎里:“上啊,怎么了?” 燕羽没说什么,把外套领口的拉链往上拉了点儿,说:“拜拜。” 说完,人转身走了。 黎里转身要过马路,手插进兜里抓到什么,立刻回头:“燕羽!” 燕羽刚走进秋杨坊的小巷,在一根路灯杆下停了,回头看她。 黎里朝他跑过去,眼睛在黑夜里闪了亮光,唤:“手伸出来。” “啊?”燕羽纳闷,但听话地伸了一只手。 “谁说你赢不了?”黎里放了个小东西在他手心,冲他一笑,转身跑了。 燕羽低眸,手心躺着一枚推币机里的硬币,玫瑰金色的币上印着皇冠的图样,在路灯光下散着隽永的微光。 他抬眸再看,女孩已跑过街道,身影融进了秋槐坊的夜色里。 第18章 chapter 18 黎里一路快步回到家中,路上竟不觉半分冷。 进门时,王建正坐在沙发上看小猪佩奇,见她挂满一身的娃娃,眼都直了,立刻朝他爸叫喊:“我要娃娃!我要娃娃!给我娃娃!” 黎里在桌边倒水喝,没搭理他。 王建在沙发上跳,叫得更凶:“爸爸!我要娃娃!” 王安平说:“跟你弟弟给几个。都要收假了,还整天在外头荡。玩这些东西不要钱呐。我看你是没心思读书了!” 黎里喝水,置若罔闻。 王建满沙发翻滚,扯着嗓子嚎:“我要娃娃!我要娃娃!” 何莲青头疼,说:“你给他一个吧。” 黎里冷冷地看一眼母亲。 何莲青颤了颤,声音低了点:“你有这么多,给他一个也不要紧。再怎么说,他是弟弟……” 黎里见她那懦弱样子,心又怜又烦。 王安平添油:“你跟她讲这些有用?她哪一回晓得自己有个弟弟?哪一回懂得谦让……” 乓!黎里将杯子砸放在桌上。 屋里安静了,只剩电视里那只粉红色的猪在讲话。 黎里上了楼。 楼下哭闹声再起,她摔上房门。 阁楼很小,一张床配一只床头柜;床侧一面衣柜和置物架,窗边一张书桌椅。置物架上摆放着几样这些年来同学送的礼物,大抵是拼图、笔筒那些。剩余的空间被架子鼓占满。 黎里坐在床上缓了会儿,才把那串娃娃取下来,加上那只白狐狸,竟有十一个。 从小到大,除了谢菡送过一只阿狸,哥哥买过一只小海豚,黎里就没有别的毛绒玩具。她一时不知该把它们放哪儿。 这边挪挪,那头放放,最后齐排摆在床角靠墙的地方。唯独那只小白狐放在了床头。 她以为自己对毛绒玩偶不感冒,但那晚睡觉时,她将白狐狸抱进了怀里。 第二天,黎里从江堤步行去乐艺。天空一大片淡淡的蓝,青绿的江水绵延向东去。 对音乐生来说,乐艺培训机构的设备和场地要比江州艺校好很多。音乐楼大气漂亮,琴房又新又宽敞。每栋楼造型各异,极具设计感,没有压抑枯燥的气氛,只有随性艺术的气息。 器乐高级班教室在音乐楼二层第三间。 黎里一进教室就看见了坐在前排的崔让,他也看到了她。两人避免尴尬,目光同时移开。 她粗略扫了眼四周,有艺校的同学,但更多不认识的人,有普高艺术生、复读生;还有年龄偏大的社会人员。 黎里挑了二组中间的位置,刚坐下,燕羽来了。一进来,教室里很多初见他的人便不由自主看向他的脸。 燕羽走进一组第四排,卸下肩上的书包,跟黎里隔一条过道。 坐下后,低了头玩消消乐。 他穿了件白灰渐变色的毛衣,后领之上脖颈修长,皮肤白皙。因低着头,颈椎处的骨节凸出来,看着有些嶙峋。 向小阳也在这个班,见到燕羽,还挺开心,靠他桌上热情地说:“好巧,又当同学了。哎,放假前你就旷课了,怎么回事啊?” 燕羽说:“生了点小病。” “什么病?”向小阳猫下腰,压低声音。 燕羽没说话。 “好了没?” “好了。” 向小阳想拍拍他的肩,想起他不喜欢身体接触,又没拍,坐去他身后的空位。 玻璃 第24节 黎里这局游戏死了,她点开q.q,给向小阳发消息:「你有燕羽q号吧?发我。」 向小阳正刷视频,看到消息,一时没反应过来,开口:“你要燕羽q号干嘛?” 他嗓门大,惹得四周突然安静,不少人投来眼神。但燕羽没反应,手机上消消乐翻飞。 黎里眼神如刀。 向小阳赶紧做抱歉手势,把q号发她,附带一串消息—— 向小阳:「我话说前边,他不一定会加你。」 「我之前找他借了钱,红包还他,才加的。还是我把他拉进的班级群。你也知道,又退了。」 「我们班一些,像陈茵,还有别班好多人问过我他q,都给了,但一个没加上。男同学他也不加。表演班班花以为我给的假号,还把我骂了一通。」 黎里没搭理他,搜索号码,找到了——yanyu。头像纯黑。 她点完添加,瞧一眼隔着过道的人,他手机屏幕上出现了q.q提示消息,他点开了。 黎里想起她在班级群昵称是ll,但她网名是一串无序字母,于是把网名改成ll,准备再发一次验证。但yanyu的对话框已经出现在她手机上。 他接受了她的好友申请。 黎里微愣,打了一条消息:「我是黎里。」 yanyu:「我知道。」 黎里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会儿,拇指在屏幕上抬了抬,想要输入什么,又没落下去。 余光里,他的手机屏幕似乎也停留在跟她的q.q对话框上。 黎里一时竟不知所措时,上课铃响了。她立刻收了手机。 培训班的课非常密集,从早到晚都是小三门和专业课。 但上午第一节 乐理课之后,燕羽走了。一直到下午的两节视唱课,他都没出现。 “他又开始旷课了。”谢菡纳闷,“你说,他干嘛花这笔报名费呢?” 黎里没答。 最后一节,老师通知大家到排练室。乐艺每个班开班时,会搞个小排练,一来促进同学间互相交流,二来方便老师了解学生整体能力。 黎里进教室时,排练室里到处是学生,都忙着捣鼓自己的乐器,中提琴、单簧管、古筝、二胡……仍是没见燕羽。她想起他昨晚承诺的话,不免皱眉。 上课铃响,老师拍拍手:“都来拿谱子吧。” 众人陆续到讲台边领了谱子,回到各自乐器前,开始读谱视奏。 黎里拿了铅笔,在乐谱上做笔记; 崔让将谱子展开在立式谱夹上,搭琴弓上弦,试着先拉一段。另有几个优秀的乐手开始试音。教室顿如繁华街市,熙熙攘攘。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报告。” 燕羽出现在排练教室门口,背上一个中棕色麂皮乐器盒。琴盒很大,在他脑后探出大半个头,看不出是什么。 黎里朝他望去时,他也朝她看了一眼。 老师说:“进来吧。拿谱子。” 燕羽走到讲台前,取走一份20多页厚的双面谱。黎里这下看清了,他身后那琴盒是…… 琵琶? 燕羽拿了谱,正要走。 老师笑说:“听说你奚音附转来的?董老师说你乐感很好。这曲子挺不错的,明天几个声部一起排练,你也加入呗。” “没兴趣。”燕羽淡淡道,“他们跟不上我。” 老师一愣。 他声音不大,可恰逢拉小提琴的崔让暂停了琴音。整个教室都听到了。 崔让抬了眸。其他同学也看了过来。 燕羽的语气其实平淡寻常,没有任何自傲的意味,因咳嗽,甚至有些沙哑。但这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叫人不悦。 有人“切”了一声,大概认为他在装逼。有几个还翻了大白眼。 燕羽找了个空座位和空谱夹,展开琴谱,打开琴盒,拿出了琵琶。 黎里回头,远远瞥一眼。那琵琶背身是乌墨色的,柄上有暗金的流云纹,周身散着温润柔光,精美而内敛。 燕羽正低着头,往手指上戴指甲片。 他戴好后,停了一下,忽朝她的方向看过来;黎里一愣,立刻回头。 她吸一口气,正要继续读谱—— 骤然间,几道铮铮的琵琶声像利刃破空而来,一瞬就将崔让的提琴音压绝下去。那几道琵琶琴音的力道之震撼,竟像重敲的鼓声般震人心弦。 而他并非试音,而是一首琵琶曲开门见山,如金戈铁马奔涌而至。 他手中音符弹出的一瞬,背对着他的黎里停了手里的笔,抬起眼眸;崔让搭在琴弦上的弓陡然静止;正准备落指钢琴的陈茵手悬半空…… 周围所有人,包括正在翻曲谱的老师,所有人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众人大都不是学琵琶的,但学音乐之人怎么可能分辨不出璞玉浑金。光是那一小段前奏,便已叫人心底了如明镜——那力道之决然,速度之轻盈,节奏之精妙,情感之充沛,浑然天成——他是凌驾于这整个屋子,甚至整个校区所有人的存在。说是云泥之别都不为过。 众人或侧头,或回首,朝角落的那个少年看去。 彼时,窗外狂风四作,天光晦暗;白日的灯光照得室内一片虚白。 燕羽穿着上白下灰的渐变色毛衣,衬得怀中的乌色琵琶格外醒目。 他微低着头,清亮灼然的目光在曲谱、琵琶和“看不见的虚空的听众”之间流转。少年的眼神坚定而专注,甚至带了丝冷毅,与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可说脱胎换骨。他身体看似单薄,却仿佛蕴含有万钧的力量。那一声声肃杀的音符被他弹奏得看似不费吹灰之力,仿佛隐于深山的绝世高手,又仿佛他四周那一方天地的气场已凌绝于世。 众人的心跟着震颤,全然被琵琶声裹挟,不能自已。 隔壁上课的几个班的学生早已凑到门边窗户边,扒着脑袋往里头看。连老师都来了。 那时,琵琶曲调已急转而去,行至曲径幽深婉转处,温柔缠绵,凄凄悠扬不能语。 只见燕羽漂亮的手指在琵琶弦上飞舞,手速快到眼花缭乱。 众人心里已不知是享受、震撼、失魂,还是自惭、森寒、惘然,面前这少年的技巧与功底怕是用炉火纯青形容都犹显不及。 而对在座江州艺校的学生来说,如果说上月练耳课上他的表现是将他们脑中关于音乐的思考都碾碎为齑粉,那这一刻,他轻轻一扬手,便将那些粉末清扫得空空荡荡,不留尘埃。 燕羽极为专注地弹完一曲,完全没注意周遭环境,也丝毫不知教室内外多少人正无声盯着他,身心在绕梁的曲音中颤抖。 他一曲弹毕,修长的五指轻抚琵琶弦,很轻地努了努嘴唇,跟自己摇了下头,似乎不太满意。 众人陆续回神,也渐渐意识到一件更可怕的事——这是他刚拿到的谱子。他甚至没有练习,没有试速,直接上手便一气呵成。 崔让收回目光,垂眸于自己的曲谱,些许怔然。教室内外,在场的所有学生里,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能真正听出燕羽实力有多强。他怔了会儿,半刻后缓过来,微弯了唇。 当年,本可去奚音附的他,为了跟随关之月老师而留在江州。江艺、乐艺遍无对手。如今,终于来了个绝顶高手了。 好半天,教室里没有半点声响。 燕羽忽抬起头,看向老师:“老师,中间这段慢板的和声不到位,这不是正谱,应该是网上找的,得改改才和谐。” 老师愣一愣,说:“这是你们奚音附的许怀英老师写的,不过,我确实是在网上搜的……” “哦。”燕羽拿了笔,开始改谱。 老师已意识到这学校没人能教他,他的水平远在江艺、乐艺的琵琶教师之上,哪怕是放在奚音附,这孩子也是不世出的天才。 她下了讲台朝他走去,语气格外温柔:“你在奚音附的时候,是跟哪个老师啊?”她估摸他的水平,恐怕只有,“陈乾商老师还是章仪乙老师?” 燕羽正埋头拿铅笔改谱子,手顿了一下,看不见情绪。他只“嗯”了一声。 老师仍很兴奋,专门拉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说:“是吗?我之前以为是许怀英,但看你水平……” 燕羽手过琵琶弦,几声肃杀的琴音,断了老师的话。 老师见状,不打扰了,愉悦地坐在他旁边欣赏。 同学们各看各的谱,只是不免要么心烦气躁,要么感慨惘然。 崔让倒不受影响,重拾练习。 过了会儿,老师拿起燕羽改过的谱子,哼唱一段,发现改过的旋律确实更为大气。便又拍拍手,召唤着需要改动声部的同学们做笔记,做些许调整。改完了,她又愉悦地坐在燕羽旁边欣赏他演奏。 而下课铃一响,燕羽就迅速收拾好琵琶,穿上外套,背上琵琶盒出了教室。 他一走,班上唯一学琵琶的女生王晗雪立刻给大家科普,陈乾商章仪乙夫妇是鼎鼎有名的琵琶大师。两人都是奚市音乐学院的著名教授,一般只带研究生。夫妇俩极少带附中的学生。目前两人教授的中学生加起来也只有包括他们儿子女儿在内的四五人——都是音乐资质极好的。 王晗雪说:“他来乐艺上课,肯定是乐艺给钱请他来的。” 陈茵则纳闷:“那为什么转来江艺啊?” 没人答得上来。 第19章 chapter 19 黎里拎着一袋蛋糕仔上了走廊。正是日落时分,西方的天空姹紫嫣红。教室里,培训班的同学们或吃晚餐,或看书,或聊天。 她忽然想看晚霞,便折身往楼上去。 她到了顶楼,拉开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声闷响,缤纷的霞光扑面而来。天台尽头,白灰色毛衣的少年坐在楼沿上。 燕羽听到声音,回了头。 逆着霞光,黎里看不清他的神色。他见她走来了,转过头去。 黎里阖上门,再看他的背影时,内心有些莫名。或许,经过那曲让她震惊又震撼的琵琶后,看他又有些不一样了。对器乐生来说,有实力有天赋的人会自带碾压式的气场。 此刻他静静坐在晚霞里,毛衣上、黑发上都晕染着鎏金的光。 黎里到天台边,朝下望,楼沿外只有一道不过三四十公分的挡板。楼有七层高,看着很危险。 她将装着蛋糕仔的塑料袋放在两人之间,麻溜地爬上天台坐好,两条腿伸出去楼外。 燕羽没看她,也没说话,他始终望着天边,神色很淡。 霞光笼在他侧脸上,有些寂寥。 黎里一时也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 玻璃 第25节 燕羽说:“太阳快下山了。” 西边的天空,只剩一轮残日悬在老城区与江堤之上。 “还有一会儿,楼房挡住了。”黎里撑开塑料袋,说,“吃蛋糕仔吗?” 燕羽看也没看,摇头。 黎里说:“挺好吃的,没有很甜。” 燕羽还是摇了下头。 黎里不强求,只觉得他这人情绪很深,有时温温的,有时又微凉。有时亲近,有时又疏离。 她吃着蛋糕,舒缓气氛似的荡了下脚,问:“你有约专业课老师吗?” “没有。” 在她意料之内。今天她上架子鼓专业课时,听老师议论说,以这里琵琶老师的水平,教不了燕羽。被他教还差不多。 “那你一直自己练习?” “嗯。” “没老师教,不会有问题?”黎里又说,“不过你那么厉害,大概已经不需要老师了。” 燕羽想了下,说:“也不是。技艺永远没有完美的。越往上走,要学要练的就越多。” 黎里问:“那你现在有老师吗?” 燕羽却没接话,看着楼下,有些失神。 黎里也朝楼下看。 他们坐的这一侧是正门,楼底没有树,是很长很宽的一道台阶。 黎里说:“要是摔下去,应该会摔成楼梯形的肉饼。” 燕羽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点儿好笑,便淡淡弯了唇。 “好奇怪。”黎里说,“人心里好像有本能的毁灭欲。” 燕羽这下扭头看她了:“嗯?” 黎里指了指楼下:“站在高处往下望,起初会害怕,但看久了,会有种往下跳的冲动。就是那种,去他妈的毁灭吧,的冲动。” 燕羽盯着她看了两秒,忽问:“那跳吗,现在?” 黎里正放一颗蛋糕仔进嘴里,听言一愣,见燕羽已朝下倾身。她立刻拉住他手臂:“你干嘛?!” 她腿上的塑料袋散开,蛋糕仔们哗啦啦滚下楼。 燕羽回头,淡静的目光中有一丝意外,看了眼她抓在他手臂上的手。 她抓得很紧。 他轻声说:“我就看一下。” 但黎里手没松,脸在晚风中有点儿白,说:“你有病吧。” 燕羽没答。他没打开她的手,没要挣脱的意思,就任她那么抓着。 蛋糕仔掉下楼,在台阶上蹦跳。一个保安经过,抬头一看,大吼:“你们哪个培训班的?啊?哪个学校的?” 两人一愣,立刻翻身下天台,跑过楼顶,冲进楼梯间。 下楼时,两人没有讲话,或许应该讲点什么,但谁也没开口。黎里微拧着眉,有点生气;燕羽则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 还没到教室,隔着老远听到高晓飞的笑声: “你没跟她同过校。她初中就这样,隔三差五往演职学院门口跑,全校闻名。” 有人问:“演职学院门口?什么意思?” “拿饮料,上车啊。不知道上了多少人的车。” 一阵嬉笑。 黎里和燕羽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高晓飞一头蓝毛,正脚踩椅子,坐在三组第三排桌子上。 乐艺培训班布置跟正规学校不一样。教室有五组,每组单条,没有同桌。 课桌椅也不如正经学校厚实,是校外培训机构那种可轻松移动的简易桌椅。 高晓飞出现在这儿不稀奇。艺术区这些教室和场地同时组借给了临近的大专院校;况且,附近大学生跟社会人员也来乐艺上培训班,园区本就鱼龙混杂。 跟他一起聊天的几个男生黎里都不认识,除了江艺的王思奇。 王思奇见黎里进来,对高晓飞使了个眼色。 高晓飞瞧见黎里,又见她身后的燕羽,笑容变得不怀好意,接着前边的话头说:“几万块是赚到了的。” “呵,这么多?” “废话。毕竟她条件摆在那儿,哈哈。” 黎里坐下,把没吃完的蛋糕仔塞进抽屉,才察觉班上几个不认识的同学在看她。跟她同在艺校读书的那一拨倒是头也没回。 她意识到什么,皱了眉看向高晓飞,正巧后者也看向她,笑问:“诶,国庆节挣了多少钱啊,按摩妹?” 黎里一愣。 高晓飞捕捉到她一刹的表情,笑得愈发残忍,对周围人道:“我国庆的时候去洗澡,看见她在当按摩妹。” 王思奇眼睛放光:“真的假的?” “穿着制服呢,能有假?诶,就那种,上身很紧,裙子很短的。”高晓飞调笑着在身上比划,“不知道你手艺怎么样诶,黎里,你几号技师啊?” 几个男生起哄:“几号啊,下次我们去给你做做生意。” 王思奇:“手艺好不好?我上次去洗澡,有个女的摁得我爽死了。” 黎里抿着唇,手指抠紧课桌下沿,没讲话。 “乱讲什么啊你们?”谢菡怒道,“恶不恶心?!” 高晓飞:“我乱讲?她做得别人说不得?又不止我一个人看见。这班上还有人看见了。” 话音刚落,崔让走进教室,脸色不太好。 黎里手指发僵。 却听高晓飞说:“那叫什么的,燕羽,看见了。” 所有目光齐刷刷看向燕羽。他在看书,白纸的光反射在他脸上,清凌凌一片。 “燕羽!”高晓飞叫了一声。 燕羽抬头,说:“我没看见。” 高晓飞一愣。 燕羽显然比他有可信度。不少同学冲高晓飞皱了眉。 谢菡道:“以前在江艺你就喜欢给女的造谣,泼脏水上瘾了吧你?!” 徐灿灿也说:“真恶心!” 高晓飞人一下坐直,手指燕羽,骂:“你他妈敢说那天在水汇没看见黎里?” 燕羽还是那句话:“没看见。” 高晓飞:“没看见你他妈挡老子镜头!” 黎里狠狠呼出一口气。 燕羽说:“我都不认识你,挡你什么镜头?” 众人看高晓飞的眼神犹如看一个造谣的疯子。 高晓飞真要疯了,破口大骂:“燕羽你他妈今天要撒谎,你不得好死。” 燕羽看他半秒,语气很淡,说:“嗯,我撒谎不得好死。” 崔让一下回了头。 高晓飞怔了,一瞬暴跳如雷,猛地跳下桌子,怒气冲冲要说什么;黎里手已拧开水杯,一整杯水泼他脸上。 哗啦啦! 水顺着高晓飞一张脸往下流。他前胸全湿了,下巴、衣服吧嗒吧嗒滴水。 教室里落针可闻。 高晓飞眼神如刀,有火焰在窜;黎里与他对视,面冷如冰。 持续了三四秒的死寂。突然,高晓飞跨步上前,大力一脚就朝黎里桌子踹去。 谢菡尖叫:“黎里!” 黎里眼见他踹来,来不及做反应。一组的燕羽抢先一步起了身,单手抓住黎里的椅背,骤然一拉扯。 “呲!——!——”椅子腿猛刮地板的尖锐声响。 大半个教室如飞光从黎里面前划过,她连人带椅被燕羽一瞬拽扯去了他身后。 与此同时,被踹的桌子滋啦一声疾速朝两人撞来! 燕羽一脚踹上去,桌腿刮地声陡然静止,桌子被他拦截下来。 “我艹你m的!”高晓飞怒极,发了更大的力,再次猛踹那桌子。 燕羽左脚在原地没动,右脚却在对方猛踹的那一秒,对攻般狠踩住课桌抽屉。 “哐当”两声巨响! 两股力量在课桌上冲撞,桌子面板腿脚发出吱呀的扭曲声,仿佛下一秒要爆裂开去。 全班震惊! 燕羽个头比高晓飞高一截,但身子比他瘦很多,平日里静静悄悄看着孱弱不太有精神,却不想发起狠来力量完全不逊。 他一只脚抵在抽屉上,桌子竟就纹丝不动了。 高晓飞气得满脸通红,用了全力蹬那课桌,可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跟他对抗——燕羽一声不吭,狠狠踩撑着桌子。 玻璃 第26节 黎里坐在椅子上,心跳疾速地回头,见燕羽一只手紧抓着她的椅子,将她挡在身后。她看不见高晓飞,也看不见燕羽的脸,只看得到他背脊紧绷,脖子上冒出青筋。 这本就是个组合的培训班,同学间都不相熟。教室里也没人来劝。 直到突然陈茵喊了声:“要上课了,老师来了!” 高晓飞跟得了台阶似的,立马松开蹬踩的桌子,一瞬跳开。燕羽反应极快,脚上力量一松一变方向,课桌稳站原地,没在惯性下踢飞。 “你给老子等着。”高晓飞留下一句话,跟他几个朋友一道出了教室。 燕羽如若未闻,单手一带,呲啦一声,黎里跟椅子一道被他掠回原位。她人还有些懵,却立刻抬头看他,低声:“摸木头。” 燕羽正要退开,他呼吸很快,脸颊潮红,看了她一下。 她急了,又低说一遍:“摸了木头,你刚说的话就不算数。” 燕羽静默看她,终于摸了下她课桌的面板,坐回自己位置。 谢菡递来纸巾,黎里擦拭着桌上他的鞋印,余光里,他戴上耳机,趴在了桌上。 接下来的乐理课,黎里心不在焉,费了一番力气才压住紊乱的心跳,重新专注课堂。 下课铃刚响,燕羽提着书包出了教室。看样子接下来的小班课,他不准备上了。 黎里追了上去。 天已经黑了,楼梯间里一片黑暗。 “燕羽!”感应灯突然亮起。 燕羽已下了半截楼梯,回头望她。 黎里停在楼梯顶上,却又没说话。 两人对望着。 黎里手扶在栏杆上,抓紧了,忽然问:“你会吹笛子吗?” 燕羽没讲话,楼道里的灯光落在他眼睛里,静悄悄的。 她轻声:“会吹吧?” 一大波学生从走廊上涌过来,快速下楼,奔向各自的琴房和小班教室。 楼梯上铺满同学,纷乱了两人的视线。 燕羽看她一眼,并没说话,下了楼去。 黎里知道了答案。 第二天,燕羽没来上学。 之后好几天,他都没再来。 乐艺园区里关于他琵琶技艺的议论也渐渐消弭,直到又一周,黎里在琴房里练鼓速。 谢菡突然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我晕死!我真的晕死!我还磕你俩cp呢,结果……我晕死!” 黎里被她扯着手,有些莫名:“干嘛?” “他们说!”谢菡吸一大口气,却停了,很苦恼,“可我觉得他不像,看着一点都不像。” “谁啊?” “就是——” 黎里等她几秒无果,抽回手,重新握好鼓棒。 “燕羽是gay!” “什么?” “说他是gay!喜欢男的!” 黎里说:“放屁。” “真的!”谢菡急道,“高晓飞不知道从哪儿找到奚音附学生,打听到了。说他们学校一个长得巨美的琵琶天才,是个gay。行为不检点,搞得他们民乐琵琶班男生宿舍鸡犬不宁。” 谢菡赶紧翻手机:“你看高晓飞跟那人的聊天记录,说今年六月份,他骚扰别人不成,在宿舍打架,把人头打破了。被学校劝退!还是他同学心好,没追究。你看啊,说的就是燕羽!” “燕国的燕,羽毛的羽。一个学校能有几个叫燕羽的?他又不叫张伟李伟!就是他!” 第20章 chapter 20 谢菡噼里啪啦讲一通, 脸都急红了。 黎里坐在架子?鼓前,却只问:“到处都在传?” “废话。在这边培训的什么人都有,感觉全江州的?学生都要知道了!” 黎里自?言:“还好他没?来上课。” 谢菡叫:“哪儿呀, 他下午来了!特别诡异, 他一来, 这事儿就开始传。” 黎里一愣。 她下午在上专业课,没?去培训教室,也没?看手机。她没?多想,起身出?门。 黎里快步下楼,跑过小广场,上了培训楼。一进教室,放慢了脚步。 燕羽坐在一组第四排的?位置,低着头在玩消消乐。 这几天降温,他穿了件藏青色的?秋冬外套, 暗色的?袖子?衬得他苍白的?手又瘦又长。 像是感知到她的?到来,他手指顿了一下, 但没?有抬头。 黎里坐到自?己位置上。 她跟他只隔一条走廊,所以能清楚察觉到进出?来往的?学员朝这边投来的?目光。 有人窃窃私语, 有人捂嘴偷笑, 有人挤眉弄眼?,有人眉飞色舞。 室内议论声?不?小, 但听不?太明。出?声?的?人交头接耳, 眼?白乱飞,五官肆跑。 黎里没?去看燕羽的?神色, 只拿出?乐理课本翻看。 突然?, 三四组中间以王思奇为首的?一群男生爆出?几声?噗嗤,随即大笑开去。尤其王思奇跟他前排, 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他拍着桌子?,气都喘不?匀:“哈哈哈,神他妈双插头,哈哈……” 培训教室里的?人朝燕羽看,后者仍垂头玩着消消乐,侧颜辨不?清神色。 王思奇笑得愈发猖狂:“要我?说,是连排……” “嘴巴长着不?会说人话,我?帮你?撕了?”黎里开口。 笑声?止。 那群男生虽没?跟黎里同过校,但都知道她,没?人跟她吵。 王思奇脸一变:“老子?招你?惹你?了?” 黎里:“垃圾话脏我?耳朵了。” 王思奇指自?己嘴:“来来来,你?来撕。我?赌你?敢。” 黎里摔下书,唰地起身,陈茵跟谢菡赶紧拉住她。 陈茵气哄哄的?,说:“别搭理这种人。” 徐灿灿:“恶心死了。” 王晗雪也道:“闭嘴吧你?们!” 王思奇:“啧啧啧一群梦女,真不?挑啊你?们,人家都不?喜欢女——” 黎里操起一本书砸过去,书页乱飞。 王思奇堪堪躲过,吓了一惊,没?还手。 那边一男的?拉王思奇,低声?:“她很疯,跟她哥一样,你?别真招她。” 另一个捡起书,还递给谢菡。 王思奇不?服,讽刺道:“切!她哥多厉害啊,厉害得进牢里了,哈哈——” 还没?笑完,黎里也一笑:“你?不?说我?忘了。我?哥几个朋友刚出?来,要不?我?请他们会会你?,看看你?是插座还插板?” 王思奇笑不?出?来了,其他人也没?声?儿了。都不?敢惹她。 黎里坐回去,拿起书刚要翻开。 王思奇又怂又孬,却又咽不?下,想不?明白:“不?是,黎里你?脑子?进水啊你?护一个……” “基”的?音还没?发。 “啪!”一声?摔书响! 黎里拿手指他,全是戾气。 王思奇的?音吞了回去。 他也很轻地踢了下桌子?,弱弱摔了下书,歪靠进椅子?里。其他人各回各位,不?闲聊了。 黎里重新翻开书,才?觉自?己的?左手有些发抖。 那节课,她一眼?都没?看燕羽。一下课,他就走了。最后一节课又没?上。 晚上出?校门时,谢菡问黎里:“你?是不?是不?信那些话?” “不?信。” “那你?说,他那么厉害,为什么转来江艺?” 黎里答不?上来。 谢菡翻手机:“要不?你?先看看,高?晓飞在奚音附那朋友怎么说的?……” 黎里一手拨开,皱眉:“他是个什么人,你?自?己没?判断没?感受?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看别人说的?话?” 谢菡听她有些恼,便叹气:“我?不?全信的?。虽然?燕羽不?怎么跟我?讲话,但我?觉得他人很好,很干净,跟那些讨厌的?男生不?一样。别人说他不?检点,骚扰同学,斗殴什么的?,我?肯定?不?信。我?是担心你?……” 玻璃 第27节 她说着,自?己也疑惑:“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像gay。但这人是跟他相?处了五年多的?同学。他也确实美得不?分性别了。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没?什么出?格的?行为,但同宿舍的?人忌讳,心里不?舒服……也不?对,奚市那么大城市,又是学艺术的?,照理说要比较包容啊……” “他不?是。”黎里打断。 “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讲的??” “不?用他讲。我?就是知道。” 谢菡还要说什么,黎里已走到分岔路口:“走了。” 回家路上,她刻意绕进秋杨坊,走近二十?三巷。靠近他家时,她心跳渐快,想着一口气快步经过,却见他家漆黑一片,半点光亮都没?有。 她的?心便落了下去。 之后的?二十?多天,燕羽都没?再出?现。 秋风扫过,琉璃街上树叶片片坠落。 偶尔,黎里站在马秀丽超市的?柜台边,望一眼?街道斜对面?的?兰姐理发店,一次都没?见过燕羽。很多时候,连于佩敏都不?在。 有一次,马秀丽跟来买东西的?街坊闲聊,说燕回南嘴巴里吹上天的?宝贝儿子?是个同性恋,争风吃醋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才?回江州的?。 马秀丽扫着码,咂着舌:“现在的?年轻人呐,脑子?不?正常的?哟,好多心理变态。” 街坊:“你?别说。诶,十?六巷岑家那个也是,四十?多岁了不?结婚,成天跟他表哥住一起。哪儿是表哥啊,就是那个。啧啧,恶不?恶心哟。” 黎里说:“后面?顾客排队呢。” 那街坊才?闭嘴走人。 寒潮一波波来袭。 黎里裹上厚厚的?棉服,骑着摩托去送货时,会偶尔绕去秋杨坊。燕羽家院子?里那棵针叶樱树叶子?掉了大半,只剩最后一抹萧条。 而他家大门总是紧闭。 黎里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又转学了。 这么想的?时候,她给秋槐坊最后一家送完汤圆,骑着摩托准备回家。一转弯,远远看见巷子?尽头的?蓝水河西段。 已是十?一月中旬。草木凋零,曾在夏日掩映于绿荫芦苇后的?青石桥显露了出?来,孤零零的?。 黎里朝那望一眼?,调转了车头。 她漫无目的?地行驶出?秋槐坊西,却意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蓝水河两岸的?梧桐树掉光了叶子?,枝桠直指苍天,视野明净而开阔。 燕羽一身黑色冬装,蹲在自?来水厂围墙外的?弃道上,在喂一只狸花猫。 他身旁还蹲了个小男孩,手里拿着包零食。 铺满秋叶的?弃道上,一少年一小孩一猫,是萧条天地间唯一一抹活色。 黎里行在桥上,秋风吹着,她忽就心头一动,短促地摁了两声?车笛:“嘟,嘟——” 燕羽回了头,一张脸在秋光下白皙得不?像话。 摩托碾过清脆的?树叶,停在他面?前。 大半个月不?见,他头发长了,不?知是否因秋光肃萧,他的?脸也清冷了些,有那么点儿疏漠的?味道。 他眯眼?看了看她,并没?有讲话,转去看路边的?小狸猫。 他身边的?小男孩儿约莫两岁,机灵而好奇地打量着黎里。 黎里摘了头盔,停了车,拔掉车钥匙,蹲到他旁边,也看那只猫,问:“它公的?母的??” 燕羽说:“母的?。” “怎么还是这么瘦?” “我?也不?常来。” 一旁,小男孩吃着奶糖,问:“哥哥,她是谁?” 燕羽看他,语气清淡:“我?同学。” “哦。” 黎里问:“你?弟弟?” “二伯家的?孩子?。最近过来玩。”燕羽看他一眼?,说,“燕圣雨,别咬手指甲。” 燕圣雨不?咬了,脑袋一歪:“幺爸幺妈都叫我?小雨。” 燕羽没?接话,又递了条肉干给小狸猫。 黎里看眼?那小孩,挺乖巧的?。但她不?喜欢小孩子?,从来没?兴趣逗弄,不?如?瞧猫咪。 她说:“这猫让人摸吗?” 燕羽说:“不?知道,没?摸过。” 黎里也不?想摸猫,只蹲着看。那猫挺自?在,趴在干燥厚实的?树叶上,捧着肉条啃,舒服极了。 “给它起名字没??” 燕羽摇头。 “怎么不?起一个?” 燕羽说:“起了我?就跟它有关系了。” 黎里微愣,扭头看他,他侧脸一如?既往的?安静,没?有一丝喜悦,也没?有一丝悲伤。 恰好秋风变强,猛地一吹,掀起地上落叶滚滚,也掀起他浓密的?黑发。 黎里一瞬迷了眼?,却见他侧脑勺上一道新缝合的?伤疤,长而吓人。风起风落,一两秒的?功夫,那道暗红色的?新疤被头发遮了去。 燕羽有所察觉,只用余光看她,便明白了。 黎里低声?:“你?爸爸打你?了?” 燕羽:“没?有。” 黎里没?做声?。 他扭头看她:“真的?没?有。不?小心摔的?。” 黎里问:“哪儿摔的??” “ktv。” 黎里简直了:“你??去ktv?当麦霸,还是练琴?” 燕羽也觉得这个地点和理由套在他身上挺荒唐违和的?,无奈而好笑地弯了弯唇,说:“那就当我?编的?吧。” 他说这话时,朝她这边扭了头,黎里也迎视过去。少年少女的?目光清澈澈的?,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刹那间,彼此都仿佛迎面?扑进了透明而澄澈的?青空里。 黎里心一漏,脑子?一片空白,怔了半刻,呐呐开口:“你?——” 嘴巴出?了声?,思绪却仍沉在他清清的?眼?眸里,全然?跟不?上。要问什么都忘了,或许根本不?知要问什么。 余音似还留在空中,燕羽脸色微变了变,定?道:“不?是。” 说完便扭头去看那只猫。 黎里一愣,有些莫名。脑子?转了几圈才?意识到他在回答传言性取向的?问题,赶忙道:“我?不?是问这个——” 燕羽:“问不?问都不?是。” 黎里默了两秒:“我?知道。”她低声?,“你?说不?说我?都知道。” 燕羽一下没?讲话了。稀薄阳光洒着,他耳朵有点儿红。 黎里说完那话,脸也些微发烫,蹲立不?安,干脆盘腿坐在满地枯叶上。 厚厚的?叶子?在她身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捡起一片把玩。梧桐树叶很大,比她手掌还大。 燕羽的?手垂落地面?,也捞起一片树叶,触上去有干燥枯脆的?质感。他伸开一只手掌,对比一下。在她手里显大的?树叶,在他手中却显小。 黎里瞥见,又多看了眼?他的?手,苍白的?,瘦长的?,轻盈的?,像拨动心弦的?风。 她低下了头。 燕羽说:“你?刚准备问我?什么?” “哦。”黎里回神,玩着手里的?枯叶,说,“想问你?干嘛去了,我?以为你?又转学了。” 燕羽说:“以为我?转去哪儿?” “我?哪知道转去哪儿?”黎里低声?。 “瞎想。”他说,又多说了一句,“这几天感冒了,所以没?去。” “哥哥住院了!”燕圣雨忽然?积极地说,“不?是感冒呀,英语!枪枪!” 燕羽看了他一眼?,小孩儿不?讲话了,乖乖吃零食。 黎里没?听懂什么英语和枪枪,也想不?出?可以关联的?词,只说:“现在好了吗?” “好了。” 她想到什么,蹙了眉。 “怎么了?” “你?因为这些传言……在奚音附……”她语气里掩饰着担心。 燕羽一愣,明白了她意思,摇了下头:“也没?你?想的?那么惨。” 奚市是大城市,相?对包容。有人接受,有人无感,有人讨厌。而忌于他的?成绩和位置,哪怕讨厌的?也不?敢当面?为难,只背着他私下玩笑。除了那次…… 黎里见他不?像撒谎,略松了口气,道:“江州太小,很多人思想落后。不?过我?们江艺班上的?同学都挺好的?,至于高?晓飞他们那帮垃圾……别搭理。” 他嗯了声?,说:“你?找我?有事?” 黎里一愣:“没?事啊。但,都是同学嘛。你?消失那么久,同学关心一下也正常。” 她手指轻捻叶柄,叶子?旋转起来。 “别的?同学不?见得关心我?。” “有的?。”黎里瞎编,“可能有同学关心,但找不?到你?。” 燕羽不?言,无意识学着她捻动指尖的?叶柄。梧桐叶呼啦啦旋转,像个小风车。 玻璃 第28节 两个小风车脆拉拉地旋着。 他意识到什么,手指一停;余光中,她的?手也同时停住。 像是静止了两三秒,两人同时松掉手中的?叶子?,任其坠落。 燕羽低头揉眼?睛:黎里回眸望了眼?蓝水河。因近冬季,水位下降,听不?见水流声?,只有北风拂动河岸高?高?的?枯草。 风猛时,她又看见了他头上的?疤,仍是一瞬的?光景。他头发厚密,没?那么容易窥见。 燕圣雨递给他一袋软糖,燕羽也换了蹲姿,盘腿坐到落叶上,帮小孩撕开包装袋,递回给他,说:“你?是不?是吃太多糖了?” 燕圣雨咧嘴笑,讨好地搂了下他的?手臂。燕羽不?喜欢他这样,挡开他亲昵的?接触。小孩也不?介意,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吃软糖。 黎里说:“我?家那个要有这么乖,我?也不?至于那么讨厌他。” 燕羽回头:“你?有弟弟?” “我?叔叔带过来的?。”这“叔叔”意思不?明,她加了个解释:“后爸。你?见过。” 燕羽明白了:“理发店那个。” 黎里又捡起一片树叶,折断一个角,说:“以前,他打过我?。我?当时就打回去了。虽然?没?打赢,但那之后他就不?敢打我?了。只敢耍嘴皮子?。” 燕羽默了默,说:“像你?的?性格。” 黎里抬眸:“我?什么性格,你?觉得?” 燕羽顿了下,没?答;转头把正往他身上靠的?燕圣雨往一旁推了推,说:“别挨着我?。” “为什么?”小孩儿纳闷。 “哥哥不?喜欢跟人挨着。” “可是为什么呢?”燕圣雨说,但还是听话地挪了挪屁股。 黎里转一下手里的?树叶,说:“所以……要是,我?是说假如?,你?爸爸打你?,你?就打回去。不?管谁打你?,你?都打回去。” 燕羽没?讲话,静静看那只猫。 燕圣雨探出?脑袋来,瞧黎里,稚气地说:“我?幺爸不?打哥哥~幺爸最喜欢哥哥~” 黎里一愣,觉得她或许不?明就里管太多,便旋那树叶,旋着旋着,莫名不?好意思,把叶子?朝上托着一扔,不?想风一吹,正好吹落在他腿上。 黎里:“……” 他没?管,没?捡起,但也没?拂走。 猫儿吃完了肉干,舔舔爪子?,一扭屁股钻进枯草丛中,不?见了。 黎里抬眉:“这猫吃完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燕羽看她,“把它抓回来,让它说声?谢谢。” 黎里听着,忽就笑了一下。 他看着她的?笑,没?回应。只是垂下眼?,捡起腿上她的?那片树叶,拿在手中拨弄了半刻,又是不?经意地旋转起来。 呼啦啦~ 黎里看着他手中旋转的?树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飞向高?高?的?清明的?秋空。 好干净的?深秋啊! 第21章 chapter 21 次日, 黎里去?乐艺上培训课,燕羽的?位置仍是?空的。她原以为今天他会来。她为这种“以为”稍感失落,又为这种“失落”感到躁闷。 第一节课课间, 她点开q.q, 问:「你生病了吗?」 没?有回复。 直到第三节 课课间, 才有消息。 yanyu:「胃有点不舒服。」 yanyu:「就没?去?学校。」 ll:「那你好好休息。」 yanyu:「嗯。」 黎里翻开书,想了会儿,仍是?想不出“英语”和“枪枪”是?什么。 但到了下午,她一进教室就看见了燕羽。 他穿了件雾霾灰色的?厚外套,背后帽子上缀着白灰色的?绒毛,氤氲着窗外细微的?光。 他时隔二十多天再?次出现,室内不免起了细小的?议论。但他低着头?,塞着耳机,手在乐谱上写写画画, 全?然专注在他的?世界里。 黎里进教室时,他刚好听完一曲, 放下笔,抬眼见到她。 那一瞬, 他很?是?自然地?摘下一边耳机, 摘下才觉不对,此刻是?在教室, 想戴回去?又更不妥, 干脆收了手。 黎里坐下,隔着一条走廊, 问:“你好些了?” 燕羽:“嗯。” 没?有别的?话, 上课铃响了。 乐艺高级培训班的?练耳课老师便是?江艺的?董涛。他走进教室,一眼看到燕羽, 脸上有了笑容,看得出是?真心喜欢。 不过?,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坐下来先说了句:“崔让,标准音。” 崔让唱:“la——” 董老师摁下标准音键,钢琴发出的?声音与崔让唱的?一致。 “行,我们开始。徐灿灿。”老师弹了个音。 徐灿灿:“升sol。” “接着。”老师又弹,“小笔。” 小笔:“si?” “不确定?但是?对了。”又一个音符,“王思奇。” “mi。” “不对啊,王晗雪。” “降mi。” “对的?。” 这时,小砚朝前拉了下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音。 董老师:“燕羽。” 燕羽抬了头?。 董老师:“刚才椅子刮地?那个音在琴键哪个位置?” 培训班的?学员们:??? 燕羽一脸莫名,但还是?答道:“小字三组,升d。” 董涛轻敲小字三组升d键,钢琴发出一道明亮的?声音,与那椅子刮地?声的?音高精准匹配上。琴音仍在空中绵延,切割着在座每个学员的?神经。 一阵此起彼伏的?骚动, “卧槽!还能这么玩?!” “他是?台活体钢琴吧?” “上辈子估计是?台钢琴,成精了。” “是?把琵琶。琵琶变的?。” 黎里也太过?惊异于这个操作,扭头?直盯燕羽,似乎想研究他脑子是?个什么构造。 燕羽只拿余光看她,脸上隐有微红。 而那一刻,黎里忽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昨天甚至第一次喂猫那天他的?一个动作,心跳就乱了。 “燕羽。”董老师起了身?,走到黑板前,在五线谱上画下几个音符。 升g,c1,f1,升d2,a1,升f1,d1,c2,降b1,a 他说:“能一个个唱出来吗?” 学员们再?度惊愕脸:??? 一阵骚动。 这不是?考试大纲的?内容,完全?超纲了。出题人随意?给出钢琴上的?琴键名,叫人唱出和钢琴一模一样的?音高和音准,是?极其考验人的?。 哪怕在江艺,也只有崔让炫过?这种技巧,其他人只有膜拜的?份儿。 董老师说:“从第一个开始吧。” 崔让一愣,问:“不给标准音吗?” 不给标准音作参考,简直是?难上加难。 董老师看燕羽,问:“需要标准音吗?”说着走回钢琴边,准备弹一个标准音给他定调。 但燕羽已清唱出来:“#5,1,4,#2,6,#4,2,1,b7,6。” 唱音刚落,董老师按顺序奏下那八个音键,钢琴悠扬的?旋律完全?复制了燕羽的?唱音,精准得严丝合缝,如同两个细枝末节都完全?一样的?齿轮。 “我去?!”又是?一群学员抱住了头?。 崔让回身?望了燕羽一眼,确实?没?料到他竟不需要标准音定调。 教室里已是?遍地?哀嚎: “老师你别考他了,再?考我们要崩溃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要掀桌了。” “还好我不学琵琶,不跟他一个赛道。” 玻璃 第29节 “疯了疯了,我前些天好不容易缓了点儿,今天又崩塌了。” 黎里不言,心里回荡着他刚才清唱的?旋律——少年嗓音往高了清越,往低了沉磁,唱歌应该很?好听。 面对沸腾的?教室,董老师笑得顽皮又开心。能碰上实?力甚至远在一众教师之上的?学生,谁会不喜欢呢?教书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碰上一个,是?真心忍不住想看这孩子炫技。 不过?,他也晓得分?寸,不再?提问燕羽,继续接下来的?课程。 燕羽则塞上耳机。接下来两节课是?练耳和视唱,他始终自学,老师也没?管他。 下午的?课结束时,学员们饥肠辘辘,纷纷收拾东西去?吃晚饭,再?继续晚上的?课程。 黎里起身?时,燕羽仍戴着耳机,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没?有打?扰,和谢菡一起出了教室。 冬天黑得早,这时候,园区里富有设计感的?建筑在灯光中漂亮极了。因?晚上都是?专业课,培训班的?教室一个接一个灭了灯。 黎里快到一楼时,意?外听见一个讨厌的?声音。她朝楼道上望去?,见高晓飞跟他一帮朋友从二楼走过?,上楼去?了。 乐艺培训楼的?三层及以下是?演艺职业技术学院的?租借教室,部分?大专生的?音乐类课程在这边上。 谢菡说:“高晓飞那个垃圾,又来这边上课,还好你们没?碰上。” 黎里没?接话,却给燕羽发了条消息:「你晚上的?课还上吗?」 她出了培训楼,穿过?艺术小广场,快到园区餐厅时,看了眼手机。过?去?三分?钟了,燕羽没?有回复。 她回头?望了眼。 培训楼三层及以下一派灯火。每扇玻璃窗子里都有人影晃动,像无?数格静音动画。 但三层以上的?教室没?有一处亮灯的?地?方,她刚上过?课的?501教室黑黢黢的?,只有几缕探照灯光映在玻璃窗上。 天空阴黑沉沉。下午明明寒风四起,此刻却没?了一丝风声,天地?间静悄得诡异。 她扫向位于每层楼西侧的?厕所,双数层男厕,单数层女厕。她忽见四层楼角落,有个男生缩着脖子跑去?厕所,刚到门口就折返,去?了别的?楼层。 黎里对谢菡说:“我有东西忘在教室了,去?拿一下。” “好。我先去?排队。” 黎里转身?,边摸出皮筋把披散的?头?发牢牢绑好,边快步走向培训楼。 …… 燕羽洗手的?时候,一群人涌进了男厕所。 领头?的?高晓飞叼着根烟,奔他而来。 他洗完手,关?掉水龙头?,纸巾擦完手,揉成团扔进垃圾篓,转身?要走。 “老子倒没?看出你是?个什么天才!搁这儿炫毛呢,啊?”高晓飞伸手便推了他肩膀一下,燕羽后退两步,看向他,表情很?淡,也没?什么情绪。 高晓飞见惯了他这幅样子,也最是?厌恶他这幅样子。 厕所里原有几个跟燕羽同在培训班的?,跟他不熟,又嫉他优秀,乐得笑看热闹。只有同在江艺上学的?小笔不忍看,跑了出去?。 高晓飞问他们:“诶,他天才吗?就他这b样儿,特么是?个天才?” 王思奇说:“蒙的?吧?不知道。爱秀是?真的?。” “这么爱秀,前些天躲哪儿去?了?”高晓飞吐出一口烟,“你他妈以为当个缩头?乌龟,不来上课就能躲过?去?,啊?老子问了一堆人,好不容易扒出来的?,你躲得掉?” 他一弹烟头?,烟灰飚到燕羽衣服上:“诶,跟哥儿几个说说,天才为什么转学啊?” 燕羽不说话。 有人笑:“喜欢男的?,骚扰同学啊。” 高晓飞也笑:“诶,你他妈是?个插座呢,还是?个双插头??” 又一阵哄笑。 他们围着他,像一堆吃人的?鼠。 燕羽却依然没?什么反应,看着高晓飞时的?眼神淡到没?有。 高晓飞等人闹了半天,没?激起他半点情绪,反被他过?于淡漠的?眼神看得无?名火起,又是?一把狠推了下他肩膀。 燕羽再?次后退两步,仍是?无?话。 “你他妈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动手了?”高晓飞道,“还手啊你。怎么,今天老子人多,你怕了?” “来啊,动手啊。”高晓飞一脚踢燕羽大腿上,“你那个疯子老爹知道你是?gay吗?” 燕羽瞥了眼裤腿上的?半点鞋印,还是?无?甚反应。 他没?有一点要打?架反抗的?意?思,但很?显然,他也没?有一点怕他的?意?思,一丝一毫都没?有。 高晓飞脏话连篇,要多刺激有多刺激,但燕羽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像根本?就不在乎,也不屑;衬得高晓飞像个疯子傻子,像低他一等的?粗糙货。 “卧槽这b样儿,你他妈看不起谁呢?”王思奇也受不了了,上前扯推了下燕羽肩膀,骂,“你搞这拽样儿给谁看,老子最烦你这种装清高的?!” …… 黎里穿过?小广场,冲进培训楼。她觉得应该是?自己太敏感,想多了,但快到四楼时就听到了动静。 她飞快跑上去?,感应灯一路点亮。 隔着好几米远,她听见了男生们刺耳而龌龊的?笑闹声: “喜欢男的??变态吗你?” “诶,你1还是?0啊?还是?个双?” “我男女不忌,最近跟女朋友分?手没?人睡,我可以……” “可以个毛,他要是?个1,你去?他跟前捡肥皂?” “哈哈哈哈。” 厕所是?没?有大门的?,只有进门后一道挡视线的?墙壁。 黎里冲到门口,见里头?一群男生,乐艺培训班的?,演职学院的?,尿尿的?,没?尿尿的?,齐齐看热闹地?朝着一个方向,笑容邪恶而残忍。 高晓飞的?声音嚣张跋扈:“我说他就他妈是?个……” 黎里:“我说你就他妈是?个傻b!” 像往马蜂窝上砸了一块砖,厕所里的?男生们尽数吓了一遭。尤其小便池边正撒尿的?几个,着急跳脚,忙慌拉拉链:“卧槽,这是?男厕所!” “卧槽!你疯了吧!” “滚呐!” 黎里脸色冷定,绕过?挡墙,目光在混乱的?人影中一下找到燕羽。他站在最里头?靠墙的?位置,外套是?敞开的?,衣服形状有些凌乱,明显被推搡扯动过?。 他脸色很?白,眼瞳深黑而静,没?有一丝涟漪,也没?有半点情绪;像他后方墙壁上那扇映着漆夜的?窗子一样,寂静而冰凉。 “骂谁傻b呢?”高晓飞指着黎里,极尽羞辱嘲讽,“你他妈喜欢gay!你他妈才是?个大傻b!” 黎里一句废话没?有,抓起水池旁一个铁皮桶就朝高晓飞砸去?。 谁都没?料到她会直接动手,来不及反应,铁皮桶结结实?实?砸在高晓飞头?上,哐当一声脆响! 池边还有截断掉的?拖把,没?了墩布那截,只剩根棍子。 黎里飞速操起那棍子。 铁皮桶掉在地?上尚在哐哐当当响,高晓飞被砸懵,指着她痛骂:“你他妈敢砸老子——” 黎里已冲过?去?,一棍子狠打?在他手臂上! “砰”一声木棍击骨,骇人的?闷响! 所有人傻眼,黎里紧接着一脚狂踹在高晓飞左侧盆骨上。 高晓飞痛得惨叫:“我操.你.妈!” 他这回反应过?来,顾不得剧痛的?手臂跟腰骨,激怒着朝黎里冲来。不想黎里眼神森然,跟个发了狂的?豹子一样,迎冲上前跟他硬碰! 她右手挥起棍子再?朝他砸去?! 陡起的?猛烈架势把周围人全?吓傻了。 王思奇眼疾手快,捞住高晓飞,将他拖开。那棍子打?在王思奇肩上,后者惨叫:“卧槽!来真的??!拉人呐!” 演职学院一个男生立马去?拉黎里,可竟一下没?拉住。黎里本?就人高腿长,发起狠来,劲大得吓人,再?是?一脚猛踹上高晓飞肚子。 众人这才回神,乱作一团,分?两拨死死拉住两人。 可黎里跟杀红了眼的?野兽般,几个男生差点没?摁住,临了还叫她一棍子砸到高晓飞头?上。 哐当脆响! 高晓飞叫苦不迭:“我操.他妈!——操!——放开!” “放手!”黎里一吼,猛地?推开几个拉自己的?人。 她眼红如血,浑身?冷冽凶猛的?气势竟把拉她的?男生给吓到。几人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又没?敢离太远,怕她再?跟高晓飞干起来。 虽都是?看热闹的?,但真打?起来,谁都怕闹大。 王思奇本?就欺软怕硬,忙叫:“都让一步,都让一步!小事不至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至于啊!” 其他人也劝:“对对对!不高兴吵多少句都行,别动手啊!” 高晓飞那边也松开了,他弓着腰,捂着肚子和手臂,抬头?看一眼黎里,痛骂:“黎里你,老子……你他妈是?不是?个女的??!” “老子是?不是?女的?要你管!” 黎里吼完一声,喘着气,舔下发干的?嘴唇,居然抻了抻衣服,又理了理弄乱的?头?发,一字一句, “你给我记着——谁弄他,我弄谁。” 高晓飞盯着地?面,此刻只忙着揉痛处,没?抬头?。他跟王思奇一样是?个怕硬的?货色。刚才黎里力道是?真狠,也真吓人。他要真跟女生打?一场,却输了,脸可以不要了。 王思奇立马找台阶:“我们就开个玩笑,没?谁要怎么他。” “对对对,闹着玩儿呢。”大家说。 他们只想凑热闹,绝不想碰个疯批惹出事儿来。 向小阳接了小笔的?信儿赶来厕所救人,一见黎里,吓一跳:“卧槽!你怎么在这儿?”再?看周围,装傻道,“你们干嘛?开会呢?” 没?人搭话。 玻璃 第30节 “高晓飞,我刚看到你们学院老师要来了。” 这下,演职学院几个大专生紧张起来。 向小阳又道:“那个,黎里我尿急,你能不能先回避……” “要走了。”黎里说,扭头?看向燕羽。燕羽站在那儿,也正注视着她,目光笔直而清黑。 黎里冰封的?脸色一下消融,朝他走过?去?。 挡在她线路上的?男生们立刻散开。 她抓住他的?手腕,牵他离开。 出了门,冷风涌动,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她牵着他,走过?灯光璀璨的?走廊。 迎面而来的?同学、教室窗户里的?学生投来诧异的?目光,她和他一前一后,牵着手走过?,没?看任何人。 …… 黎里找到一间没?人的?教室,跟燕羽进去?坐下。 两人没?讲话,甚至没?有对视。 黎里经过?十几轮呼吸,才稍稍平复,看燕羽,问:“你书包呢?” “501教室。” “我去?拿。”黎里正要起身?,燕羽猛地?抓住她手腕。 他的?手在颤。 黎里一愣,他又迅速松开,哑声:“不用。过?会儿我自己去?。” 他声音很?低,发虚。 黎里坐下,发现他脸色很?差,呼吸不畅,双手握成拳,在压抑着发抖。 “你很?不舒服吗?” “没?事。”他低了头?,伏着身?子,人蜷缩着,像极力压制着什么。 黎里看不见他脸色,只看到他脖子后露出大片的?肌肤,颈骨森白,似要刺破皮肤冲出来。 “燕羽你……”黎里蹲下去?。 “有点低血糖。”他仓促地?抬起头?,竭力冲她弯了下眼睛,以示自己没?事。 黎里的?心突然好似被针刺了一遭。 他很?快又低下头?,苍白嶙峋的?手却越颤越厉害。 黎里忽就跪蹲去?他面前,一只手紧紧握住他半截掌肚和手腕。 燕羽僵了僵,却没?有挣脱。 她察觉他手冷,另一只手也紧随着覆上去?,双手合握,紧捂住他的?掌根和手腕。 “燕羽,别怕。”她咬牙,竟有丝颤音,“他们都是?纸老虎。” 燕羽一声没?有吭,手的?颤抖一下起,一下止,反复好多次,才渐渐平息下去?。 她始终紧握着他,直到他手温回暖,变得比她的?手心略烫。肌肤间的?触碰渐渐温热黏腻,似有薄薄的?细汗缠着贴着,从手指到心间。 黎里后知后觉地?面红心热起来,继续不是?,松开也不是?。 她缓缓抬眸,发现他在看她,眼眸黑而静,像窗外的?夜。 心跳一下便没?了节奏。她突松开他的?手,退后一步,自我化解地?拉了把椅子坐下。 他手仍悬在膝盖前,人有些失神,说:“我没?怕。我只是?……” 黎里心静了,等着他。 但他没?有说。他不知该怎么说,从哪儿说起。 他脸色仍是?虚白,嘴唇却还是?很?红。大概是?那种天生唇色就很?红的?人。 燕羽转言:“看什么?” 黎里说:“你现在像个吸血鬼。”加一句,“挺酷的?。” 燕羽又没?接话。 黎里手机响了,是?谢菡打?来的?,催她去?吃饭。 燕羽说;“你去?吧。” 黎里问:“不用我再?待一会儿?” 燕羽摇了摇头?。 黎里想,经过?刚才的?事,他估计想独处,便说:“我走了,你要有什么事,找我就行。留个电话吧。” 她在他手机上输入号码,拨打?之后还给了他。 黎里一碗面吃得飞快,吃完跑回来再?看,燕羽已经不在了。 第22章 chapter 22 巷子里的冷风穿堂而过, 吹动砂砾碎石翻滚。 秋杨坊坏了?好些路灯,无人修理。零星的门与窗浮在黑夜之上。 燕羽走到自家院门口时?,手温已褪, 指尖冰凉。 家里很热闹。 燕圣雨明天才走。此刻, 小男孩跟他的亲人在餐桌上其乐融融。 燕回南说:“再等等啊, 等哥哥回来了?就开饭。” “嗯!” 于佩敏:“圣雨,过会儿多?吃点啊,明天就要回家了?。” 燕圣雨话还说不?灵,但很雀跃:“我,又来!” 燕回南笑:“喜不?喜欢幺爸这儿?” “喜欢!” “那下?次又来。” “又来!” 燕羽站在院门口,看小楼的窗子像一幅展示框。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真乖。”于佩敏摸摸小男孩的头,起身说,“燕羽怎么还没回来,打个电话。” 燕羽推开院门, 于佩敏听见声响,忙开大?门, 唤他进屋,念叨着气温太低, 饭菜要冷了?。 燕回南瞧见他的书包, 问:“你去培训班了??” “嗯。” 于佩敏将饭碗递到他面?前,谨慎地问:“怎么样啊?” 燕羽说:“没怎么样。” 燕回南扬声:“就他妈该这样!儿子, 别人越是希望打倒你, 你就越是应该站稳了?让他们好好瞧瞧。妈的。都是一帮垃圾。老子儿子这么优秀,他们连你脚趾头都够不?上!” 燕羽没讲话, 往嘴里塞了?口米饭。 “来, 吃菜。”于佩敏给他碗里舀了?勺豆腐和莴笋,又往火锅炉子里放鱼片。 因?天气冷, 炒菜易凝结,家里一般吃火锅。 桌子中央热气腾腾,花花绿绿的配菜围绕四周,看着有些不?真实的温暖。 吃到半路,燕回南又说:“这天真他妈冷。过会儿吃完了?,去水汇蒸个桑拿,按个摩。也带小雨去玩——” 话音未落,燕圣雨举着儿童饭勺:“耶——” 燕羽没什么兴致:“我不?去。” 燕回南脸色微变。于佩敏先开口,柔声劝:“圣雨明天要走了?,带他去玩一下?,你也放松放松。” “你们去吧。我不?想去。”燕羽说,“我不?吃了?。” 他刚放下?筷子,燕回南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忍着火:“你想干什么?” 燕羽看他:“你又想干什么?” 燕回南眼睛一瞪,于佩敏拉住他,说:“他上次都没好。” 燕回南这下?怒了?,人唰地站起来,指着燕羽:“老子没动他!他自己,他故意摔的!老子真他妈——”男人面?颊涨红,“怎么没摔死你!” 燕羽说:“你别叫救护车啊。” 燕回南一双筷子砸他饭碗上,飞飚开去,掉在桌上地板上乒乓响。 燕圣雨吓得目瞪口呆。 于佩敏冲燕羽急唤:“你少说两句,妈妈求你了?!” 燕羽不?说话了?,起身要走。 燕回南开口:“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 室内一下?很安静。桌上的火锅炉子发出咕咕声。 燕羽问:“是什么?” “同性恋!” 于佩敏尖叫:“你别说了?!” 燕回南:“你是不?是同性恋?!” 燕羽这下?扭头看他了?:“我是不?是,你不?知?道?” 玻璃 第31节 “老子就是不?知?道了?!”燕回南几乎抓狂,“女朋友你不?交,浴池你不?去,按摩你不?肯,ktv也不?行,老子是真不?知?道你他妈脑子里装的什么!你哪怕做点儿正常男人该做的事证明一下?!别人会这么看你?!” 燕羽单薄的肩膀颤了?一下?。灯光白得刺眼,火锅的水蒸气雾蒙蒙一片悬在半空中。他有些摇摇欲坠,很荒谬。 他站稳住,突然?抓住面?前的饭碗朝燕回南砸去。 但他并没有砸他,而是他身后那面?墙。 瓷碗碎裂,发出一声爆响! 燕回南跟于佩敏惊怔。 燕羽一字一句对他说:“我倒希望我是。” “你他妈——”燕回南陡然?间大?步上前。 于佩敏死命拦住,他一手扇在燕羽太阳穴上,力道不?轻,打得燕羽头歪了?过去。 燕回南恨铁不?成钢:“不?是你就做出点样子来给人看看!老子脸都让你丢尽了?!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你把陈慕章脑袋砸开花时?候的脾气呢,去哪儿了??!” 于佩敏哭叫:“你打他干什么?!孩子也不?愿意!” 燕回南:“他不?愿意,老子愿意了??!好说歹说,他听过一句没有!”他满眼通红冲燕羽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啊?你说,你到底要我跟你妈怎么样你才舒服!你才好?!” 燕羽看着他,很安静,忽唤了?声:“爸爸——” 燕回南一愣。男人像是感受到什么,周身的火气一瞬消散,竟有些慌张。 而这时?,燕圣雨终于“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幼童的哭声刺破灯光与?黑夜,像从?很远的记忆里传来,撕心裂肺。 燕羽恍若未闻,声音很轻,像一缕游丝:“妈妈……” 于佩敏微颤:“嗯?” “你们放我走吧。”他说。 燕回南双眼呆滞,不?吭声。 于佩敏愣了?愣,眼泪一瞬涌出:“不?行。”她摇头,泪如雨下?,“不?可能!怎么可能——” 她捂住嘴,哽咽不?成声,想伸手碰他。可他一下?避退开,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刻骨的痛,他说:“让我走吧。我太疼了?。就当我对不?起你们。” “不?行!”于佩敏呜呜直哭,“绝对不?行!” 她乞求般朝他伸开双手:“儿子,没事的,都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好不?了?了?。吃多?少药,看多?少医生,住多?少次院,都好不?了?了?。”他摇头,眼里只?剩空茫,“只?有你们不?肯相信,不?肯放手,但我没有一天不?想——” “不?行!”于佩敏凄声打断,泪如雨下?,母亲执拗地张着手想要抱他,“燕羽,会好的!你看看妈妈,你看看妈妈——” 燕羽躲开她的手,步步后退,他别过头去,不?肯看她。他像是无法呼吸了?,弯下?腰,手撑了?下?膝盖,低头时?,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在地板上。 他猛地直起身,踉踉跄跄扑到房门口,人进去,砰地关?上房门。 燕圣雨还在嚎哭。燕回南胸膛起伏,走过去一下?把他拎起来抱住,说:“小雨太吵,我带出去了?。你看着他。” 屋里消停了?;屋外,孩子的哭声远去。 渐渐,只?剩自行车轮的声响在巷子里一阵接一阵。 于佩敏轻敲两下?房门推开。 燕羽的房间一片黑暗,只?有书桌前亮着一盏台灯。 和往常不?同,桌上没有铺开的白纸,燕羽也没有伏案作业。 他坐在桌前,一动没动。 灯光投射出圆圆的一团柔白,辐射至暗处。燕羽的影子黑黑长长的一条,悬挂在天花板和墙壁之上,像某种?凶兆。 于佩敏放了?杯温水在他桌上,连同药盒一道。 她在他身边蹲下?,轻声:“你爸爸就是性子急,但他心里是真为你好的。他只?是不?希望你输。他希望你能努力,打败阻拦你的一切。你一定能赢过他们。妈妈也觉得你可以的。你那么棒,那么厉害,一定可以的,是不?是?” 燕羽望着虚空,不?知?听也没听。 过了?会儿,他将药盒打开,里头的一堆药片倒出来,就着水一次又一次,全吞了?下?去。 …… 周六这天,黎里在马秀丽超市点了?一上午的货。 中午她收到秦何怡的消息,说晚上有个演出机会。黎里应下?后,下?午待在家里练架子鼓。 秋槐坊这边到了?周末总是很吵闹。巷子里小孩儿玩轮滑的,捉迷藏的,又叫又嚎;货郎来来往往,卖橘子的、收头发的、维修家电的,吆喝不?断;还有邻居喊门的,叫嚷的,闲话大?笑的,起起伏伏。 黎里的架子鼓奏在其中,扰不?了?民,倒别有一番奇特风味。 玻璃窗上夕阳泛出橘黄时?,黎里下?楼去喝水。 糯米香弥漫了?整个客厅和小院,作坊里头机器音不?断:“你有一单新的外卖,请注意查收。” 黎里端着杯水喝,绕进作坊,说:“那个人渣今天不?在家?” 何莲青正往打包盒里装新蒸的糯米糕,隔着柜台递给门口的顾客,说:“一共9块。” 她回头:“打麻将去了?,晚上不?回来吃饭。” 黎里:“那头尖叫猪呢?” “在外头玩滑板车。”何莲青说完,道,“你别这么叫他们。” 机器音:“支付宝到账,一十二元。” “我还有更难听的。”黎里说着,随手划一下?店里的接单,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地址。 她放下?水杯,说:“我现?没事,送几单货吧。”说着点了?自行配送。 …… 黎里飞骑着摩托车,在附近的街区里七弯八绕。很快,车上只?剩最?后一单外卖。 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飘出炒菜香,行人渐少,狗都回家了?,只?剩贪玩的孩童挤在一起拿父母的手机刷着短视频。 黎里骑到秋杨坊二十三巷时?,几家妇人收着晾在绳上的衣物,天上只?剩了?孤零零的黑线。 她看看天,吸一口气,摩托停在17号门口。 院门紧闭,大?门紧锁,每扇窗户都是幽暗。 屋里没人。 黎里看了?眼外卖单子,才发现?上头备注着:“放院门口。” 袋子里是五斤糍粑,一斤汤圆,一盒桂花糯米糕。糍粑和汤圆倒不?要紧,但那桂花糕……她伸手一摸,还是热的。 她拎着那袋子,下?了?摩托,想放门口,又不?太甘心。正想着, “黎里。”身后一道清淡的男声。 黎里回头。燕羽一身黑衣,立在最?后一丝霞光中,面?容白皙,目色墨染。他背着琵琶琴盒,朝她走来。晚风吹着他的黑发,在眉眼处撩来拨去。 黎里捋了?下?耳边的长发,才匆忙抬了?抬手,说:“你家……下?的单。但家里没人。” “可能是我妈妈买的。”他说,朝她伸手。 她将袋子递过去,指头不?小心触碰上。他的手指很温暖,不?像那一晚冰凉。 “骑车很冷吧。”他温声说,“下?回戴个手套。” “还好。”黎里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心是热的,她问,“你妈妈很喜欢吃糯米哦。” 燕羽默了?默,说:“是我喜欢吃。” “哦。”她指一下?,“里面?那个桂花糕要尽快,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说完,又看了?他一眼,而他也在看她,一双丹凤眼在四合的暮色中清漾漾的。 她不?自在地指了?下?摩托:“送到了?。我先走了?。” 燕羽推开院子门,却说:“一起吃吧。” 黎里愣了?愣。燕羽微微抿唇,走进院子。 她低头拨一拨手中的车钥匙,随他进去。 燕羽将背上的琴盒取下?来靠墙立着,坐在台阶上。 晚风吹着樱树最?后的枯叶往下?落,纷纷撒撒。 黎里坐去他身旁,问:“这株樱花是什么颜色?” “白色。”燕羽望了?一眼那枯枝,“但花梗是青色,很多?人以为是梨花。” “我家院子里的就是梨花树,到了?春天很漂亮。” 他从?外卖袋子里拿出那盒桂花糕,递给她。 她拣了?一块,看见一旁他的琴盒,问:“你平时?在哪个琴房练习?” “不?在琴房。” “哪儿?” “我外婆家。” “哦。不?会扰民?” “不?会,你要是去看看就知?道了?。” 黎里咬着桂花糕,一下?没接话。 院墙外有小孩儿飞跑而过,脚步声踢踏。谁家的辣椒炒肉味飘了?过来,香喷喷,油滋滋的。 黎里说:“如果这里的老师教不?了?你,那其实去不?去学校也没关?系。尤其是乐艺,虽然?老师水平比江艺高?点儿,但学员太杂了?,乌烟瘴气。” 燕羽嗯一声,说:“统考没两周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黎里:“还行吧。统考要求也不?高?,应该没什么问题。跨年后的校考才烦。” 燕羽:“为什么?” 黎里看他:“因?为我很差啊。” 玻璃 第32节 燕羽一时?没言语。 那时?,天光已经暗下?去了?,人的面?目变得不?太清晰。燕羽看着她的眼睛,却并不?能分辨她的情绪。 黎里已一瞬扭了?头,利落地说:“你头发要剪了?。” 燕羽低头摸了?摸:“嗯,明天剪。” 他捧着桂花糕的手又朝她递了?一下?。 她没拿,说:“要给你吃完了?。” 他说:“没关?系。”又加一句,“我也吃不?了?那么多?。” 她于是又凑去拿起一块,不?想这一块跟旁边那块粘得很紧。她的手扭了?两下?,扭不?开,又不?好将两块都扯起来,人一下?就尴尬了?。 她保持着和他凑近的姿势,眼睛盯着扭来扭去却死缠在一起的两块糕,余光却见他的嘴唇近在咫尺。 甚至瞥见风吹着她的头发撩在他下?巴上,他缩了?一下?。 她有点急了?,轻声:“你帮我一下?呀。” 话音未落,才见他刚好也已伸了?手,顿了?顿。 黎里:“……” 简直要命了?。捻一块糕,捻得胸口发热,脸颊发红。 他伸了?只?指头,轻摁住底下?那块。她这才拉开,坐回去,手里举着那块糕,不?知?如何处置。 巷子里传来当当的脚步声,吱呀的车轮声,汽车声,在暗夜中混杂一团。 燕羽听见,说:“我爸妈回来了?。” 黎里一愣,一下?将那块糕塞进嘴里,咕哝:“我走了?。” 说话间,人已起身,看了?他一眼。 燕羽迎上她警惕而紧张的眼神,见她脸颊因?含着糕而鼓了?个小包,一下?微弯了?唇。 他轻点了?下?头。 光线暗淡,他微弯的眉眼却是清晰的。黎里心跳一漏,匆匆走出去,上了?摩托,飞驰而去。 她一路驶过琉璃街了?,才龇牙叹气:刚才她应该回一个微笑才是啊。 …… 燕羽开了?大?门,亮了?灯,拎上琴盒进屋。 不?过十来秒,燕回南和于佩敏回来了?。 于佩敏在门口跺脚:“唉哟这天气,冷死了?。燕羽!今天随便吃点,妈妈给你做白菜煮糍粑好不?好?” “嗯。”他从?房间里出来,去桌边倒水。 燕回南却往外头望了?一下?,说:“送货的又是黎家那个疯丫头吧,一天到晚冷着个脸。跟谁欠她似的。” 于佩敏说:“人家又没惹你。” “她一家的疯子。我嫌晦气。她那个妈也是,成天愁眉苦脸,我说她家的霉运都是她招来的。” 燕羽放下?杯子,说:“那你家的霉运是谁招来的?” “你消停不?了?一天是吧?”燕回南说,“你说谁招来的?老子是不?是交代你无数遍,别成天摆这副鬼样子?你就不?能跟其他小孩一样活泼点,多?笑笑?啊?日子都这么好过了?,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 于佩敏拉他:“你别说了?——” “今天不?是我惹他吧,你怎么专说我不?说他?”燕回南道,“老子赚钱养家累死累活的时?候没说过一句不?舒服……” 手机铃声打断这一切。 她接起来一听,脸色大?变,挂了?电话便说:“回南你做饭吧。我回趟店里,出事了?。” “行。怎么了??” “哎呀,就兰姐跟王安平那事儿,被何莲青发现?了?。在店里头闹呢。”于佩敏拉上羽绒服拉链,忙跑出门去。 而走到房门口正要进屋的燕羽听到这两个名字,回了?头。 第23章 chapter 23 黎里骑摩托横穿琉璃街时, 发现堵车了。 周末的琉璃街总是繁忙。这条街的店铺虽瞧着上不得台面,但胜在物美价廉,批发零售应有尽有, 江州不少顾客商家都习惯来这边采买进货。到了周末, 窄路上轿车、面包车、货车水泄不通。 黎里七扭八拐穿过堵塞的车流, 听?街上传来女人?刺耳的叫骂。 彼时到处是车和人?,喧嚣一片,黎里并未在意。这片区一天到晚吵架扯皮的事儿太多?,见怪不怪。 她渡过车流,正要加速进?巷子,巷口毛巾店的老板娘兴冲冲赶出来看热闹,瞧见了黎里,忙招手:“你怎么?在这儿?你妈妈跟理发店那兰姐打架呢!” 黎里一愣,回头望见街上霓虹闪烁, 五彩缤纷,兰姐理发店那儿乌泱泱挤满了人?。 她心急何莲青吃亏, 来不及问,调转车头, 加速冲上路侧人?行道, 行到马秀丽超市门口,锁了车。 马秀丽居然搬了张凳子在店门口, 她端个饭碗踩在凳上, 边吃边望那头瞧,满眼精光。 她见了黎里, 兴奋地?招呼:“快去啊, 你妈妈打不赢的,你快点!” 黎里钻过滴滴乱叫的拥堵车流, 跑到对面。 兰姐理发店门口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戏的。附近的店家、两坊的住户、采购的顾客,全?伸着脖子踮着脚尖往里头望,唯恐漏了细节。 兰姐的叫声又尖又高:“放开我,你放开!王安平,你是死的呀?!把她弄开!” 王安平在吼:“给老子放手!妈的臭婊.子,给老子放手!” 没有何莲青的声音。她这人?本就不擅争吵。 黎里心急如焚,推搡人?群,拼命往里钻。还隔着好几道人?影,就瞥见何莲青揪扯着兰姐的头发,将她摁弯着腰。兰姐受制于她,垂着脑袋双手试图拆解,无果。 王安平一手掰着何莲青的手,叫她放开;另一手则一下接一下扇着何莲青的头和脸:“放不放?!” 啪一声。 “还不放?” 又是啪一声。 他吼一声,便打一巴掌, “放手?!” 啪! “松开!” 啪! 何莲青不松,被打得头发散乱脸颊红肿也不松。 “妈的臭婊.子,老子喊你松手!”王安平一脚踹向何莲青肚子。 黎里双眼通红地?推开人?群,冲上去,狠狠一摩托车头盔砸在他后脑勺上。 “王安平,我操.你.祖宗!” 她嘶吼着,挥着头盔,一下又一下砸他头。头盔接二连三甩在他头上肩上,砰砰响。 何莲青被踹得已松开兰姐,双目呆滞。 兰姐满头乱发,扑上来护拉着王安平,冲黎里叫:“你妈发癫你也发癫,脑袋打出问题你负责?” 王安平捂一捂挨砸的头,一手将黎里掀退开两米远,指着她鼻子骂:“操.我祖宗?老子操.你妈。每天每晚操!” 黎里血往头顶涌,冲上去砸他的脸。与?此同时,何莲青执着地?扑上去揪扯兰姐的头发。王安平刚要挡黎里的头盔,转眼见兰姐被攻击,赶忙搂护,又是一巴掌扇在何莲青脸上。 啪一声脆响! 黎里猛一头盔往王安平脸上摔,哐当一声,后者颧骨霎时砸出一块血淤。 她指着他,吼叫:“你再动我妈一下试试?!” 她双眼血红,面目扭曲,跟厉鬼一样:“你再敢打她一下!我杀了你!!” 这话一出,王安平竟没还手。他有些怕的。 围观的人?群也静了静,随即开始指指点点: “她家都这样。” “疯的呢!” “她爸她哥就是。” “这还是有遗传的。” “她哥小小年纪就杀了人?。” 于佩敏赶来,用力拨开外围的人?:“让一让,我店在里边。”但没人?听?得见她,也没人?理她。 燕羽跟在她身后,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头顶,看见了被围在戏台中央的黎里。 她整张脸都是血红色的,黑发在冷风中乱飞,下巴在发抖。 围观的人?一会?儿咦,一会?儿哦,一会?儿啧啧;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去拦,没人?去劝,也没人?去帮。 兰姐一掀头发,叫:“你让她别动我呀!自己管不住男人?,冲我撒什?么?气?老娘用不着勾引谁,全?自己送上门。何莲青你有什?么?资格扯我头发?拿镜子照照你那张脸!” 何莲青还要上前,被黎里拦住。 她压着火,克制住手脚的弹跳,拉母亲的手:“走,回去!” 何莲青犟在原地?,死活不肯走。 黎里拉她,吼:“回去!” 何莲青还是不动,满脸悲怨盯着王安平。 黎里死命拉她:“叫你回去!” 王安平拿手隔空点了点何莲青:“老子就是看不下你这张脸,成天晦气得跟死了一屋子人?似的!先前霉死了一个,还想?再霉我一个?!” 玻璃 第33节 这话又引得人?群里议论起。 何莲青抖抖索索,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叫,扑上去疯了般撕扯王安平。黎里拦都拦不住。王安平揪着她的手反抗,兰姐也掀她,三人?扭打成一团。黎里奋力想?解开何莲青,无用,她突然就将手上的头盔狠狠朝理发店砸去。 “砰”一声爆响! 店子玻璃门剧烈晃荡,裂开一大张白色蛛网。 头盔弹出来,在水泥地?上哐哐响。 人?群里爆出一阵尖叫,离店门近的围观群众吓得纷纷跳开。 扭打的三人?这下停了。 兰姐呆了呆,一下指着黎里骂:“砸老子门?我操.你——” 黎里看她一眼,陡然快步逼近。兰姐吓得闭嘴,连连后退,王安平迎上来,一巴掌朝她头顶上扇去。 黎里眼看要避不开,恨怒之时,手臂却被人?一扯。 “啪”一声,燕羽将王安平的那巴掌狠狠扇了回去! 一股力量将她拉拽着后退几步,燕羽将摩托车头盔套在她头上,很?轻地?拍了一下,周遭的喧嚣像突然下调了三四阶音量,议论她的那些闲言碎语听?不清了,连琉璃街上的汽笛声都模糊了。 而眼前王安平丑陋的脸、围观街坊们贪婪的面,全?都被他单薄却阔挺的肩背挡住。 头盔限制了音量,也限制了黎里的视野,她一瞬就看不见那些蛆虫一样啃噬他人?苦难的人?们了。只看得见他外套背后黑色的帽子,在灯光下却透出一丝极暗的深蓝。 世界的喧嚣也已不太清晰,像沉入安静的水底。 燕羽挡在黎里前面,狠打开王安平的手,冷声:“警察来了。” 王安平一怔,火道:“这点儿破事值得你报警?!” 于佩敏走上前,争道:“玻璃都砸成这样了,报不得警啊?” 王安平指:“砸玻璃的人?在你儿子背后呢,你找她!” 燕羽说:“你是她监护人?,警察来了,也得找你。” 王安平一愣,没想?到这层,刚要说什?么?,于佩敏又说:“你就说这事是不是因为你起的?不找你找谁?!” 她说完,又看了眼兰姐:“这店子,我也有份的。搞成这样,看你怎么?说。说这事情怎么?起的。” 兰姐理亏,没讲话,扯下头上的皮筋,拿手指梳着头。 她脸上,粉底抠得乱七八糟,口红花了,假睫毛也掉了半边。 隔壁日用品店的老板娘平日就不喜欢她,吃着橘子说:“你偷人?汉子,还打原配,人?砸你一块玻璃也没什?么?。” 兰姐:“要你在这儿放屁!” “什?么?世道哟,小三嚣张的咧~” 争闹间,警察来了,驱散人?群。 一个警察了解了事情经过,问:“想?去派出所,还是在这儿协调?” 王安平立马腆着个脸,谄媚道:“您们工作忙,不给您们添麻烦,就不去派出所了。也没多?大事儿。”说着就要递烟。 警察不要,抬手拦开,问:“这玻璃门怎么?回事儿?” 兰姐刚要开口,燕羽先道:“门没大事,但这边有人?被打得不轻。” 一旁,何莲青披头散发,脸肿得老高,唇角还破了皮。 警察皱眉,问:“谁打的?” 没人?讲话。 警察看王安平,后者点头哈腰,把人?往店里请:“外头冷,我们要不进?去了解情况?” 几个警察往店里走,又冲周围人?喊了几声:“散开啊,都散了!” 三个当事人?随警察进?了店。于佩敏也跟了去。 燕羽站在原地?。周围人?一边散开,一边意犹未尽朝店里瞄,好戏看不到结局总是不得劲儿的。 有人?指指点点,有人?议论纷纷,咂着舌说着这女孩太凶太疯,骂人?打人?太狠之类的话。不少还伸了脖子想?打量黎里反应。 但燕羽挡在她身前,面色冷寂,不给他们半点窥伺她的机会?。 待人?完全?散去,燕羽才回身。 黎里仍戴着摩托车头盔,衬得她的脸很?小一张。她片刻前因愤怒而通红的脸颊已褪去潮色,只剩空茫的眼,干裂的唇。 燕羽低声:“你还好吧?” 黎里没做声,也没看他。她低头从?他身边走过,坐到路边的台阶上,一动没再动,静得跟不存在了似的。 店里,几个警察在协调着三人?间纠纷,时不时传来几阵大声量,以及警察的“喊什?么?喊?” 燕羽进?店去,在饮水机边接了一纸杯热水,听?见王安平说:“离婚。你那个疯子女儿当着那么?多?街坊邻居的面打我,我以后脸往哪儿搁?” 燕羽走出店子,隔着一段距离看黎里坐在路边的身影。 她其?实?挺高的,坐下来却瘦瘦小小一团。街对面的黑夜中悬着五颜六色的招牌;底下是流淌而过的车灯。 纷杂的人?造光线一簇接一簇地?映在她空茫的眼睛里。 冬夜里风冷,吹得她侧脸苍白,手在发抖。 燕羽走去路边,蹲在她身旁,把纸杯递给她。 杯中的水冒着热气。 黎里还是没看他,也没看那杯水。燕羽明白,便将水放在她身旁,起身走开。 他走后,她又坐了会?儿,才将那杯水拿起来捧在手里。冰冷的手心有了丝回暖。她轻吹着热气,慢慢喝水。热气漂浮到她眼睛旁,湿润润的。 喝完一杯水,干枯的嘴巴跟嗓子舒服了些,人?也暖了点儿,她这才将头盔取下来。 周遭的声音忽然放大好几倍。好在拥堵的车流已散,远不似先前那么?嘈杂。 何莲青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黎里看一眼母亲颓败的脸,刚散去的窝囊气又积郁在胸口,可?她也不忍责她,干脆没讲话。 何莲青嗓音沙哑,说:“你叔叔要跟我离婚。” 黎里看着街对面的五金店:“不挺好。” “不行。”何莲青哀道,“我不想?离。” 黎里简直了:“他那个垃圾哪里好啊?赚钱不如你,家里活也不干,你要这么?个人?干什?么??” 何莲青:“可?一个家里不能没有男人?啊。” 黎里:“你没男人?会?死吗?” “死不了,但也不好活。你爸刚走那年,街坊哪个不欺我骂我?这周围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家里没个男人?,谁都能欺到头上来。”何莲青悲哀道,“黎里,都说我命不好,克夫克子。我不好找伴的。再离一次,这辈子找不到伴了,要被人?欺负到死。等我老了,也孤苦伶——” “行,我不管你。”黎里打断她,要走。 何莲青却一把将她拉住,哀求:“你跟你叔叔道个歉吧?” 黎里不敢相信,手往路中间指:“你让车撞死我!” 何莲青哭了起来:“撞死我吧。”说着就要往路中间跑。 黎里紧拽住她,一下将她推坐回台阶上:“你是不是还嫌别人?戏没看够?” 燕羽站在两间店铺外的小超市门口,远远看着这一幕,没有靠近。 他看见何莲青坐在地?上哭;黎里在她旁边,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她头发乱糟糟的,像理不清的麻。 终于,黎里起了身。何莲青紧张而可?怜地?仰望她。后者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大步进?了理发店。何莲青慌忙跟进?去。 店里起了人?声,听?不太清,像是王安平的声音。 很?快,黎里出来了。她头低得很?低,走得很?快,朝路边的公交站跑去。 燕羽:“黎里。” 她停下了,却没有立刻回头。 燕羽走过去,她才慢慢调转身子,只侧身对着,并不看他。 燕羽朝她伸手,他手里是一双手套,粉色的。 她盯着那双手套,咬着牙,眼睫在颤。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燕羽一直伸着手。 风吹着几片残叶从?脚底下翻滚而过。 他轻声说:“我会?吹笛子。” 黎里一下别过头去,拿小手臂遮了下眼睛,再转头时,很?匆匆地?抓过那双手套,头也不回地?跑上了公交车。 车厢像个发着光的透明玻璃盒,从?燕羽面前移过。盒子里的黎里靠在杆子上,始终背对着他。 很?快,车消失在去往新城区的方向。 …… 那双手套很?柔很?软,像她生活里很?罕见的温柔与?暖煦,黎里将它紧紧攥在手上,想?大哭一场。但她没有。公交上有一些她打过照面的两坊邻居,她不可?能让自己哭出来。 就这么?硬生生乘了好几站,到最后,没了再哭的动力。 到酒吧时,她表情平静。秦何怡没察觉出半点不妥,叫她准备准备就上台表演。 黎里在秦何怡嘶喊的歌声、喧闹的乐器声中麻木下去。 冬季生意不太好,点歌的人?也少。中途竟还碰见高晓飞来点歌,他这次规矩了,没惹事。黎里也根本懒得搭理他。 乐队只表演了一个多?小时,薪水分到黎里头上,不到两百块。 表演结束时,她不知该去哪儿。已经夜里十点,但她不想?回家,甚至永远都不想?回。 恰好老板说店里要清掉一批酒,请他们乐队一起喝。秦何怡原以为黎里会?提前走,但她出乎意料地?留下了。 大家边喝边聊天。黎里只顾独自闷头,专听?却不讲。 秦何怡说等钱攒够了去北方打拼找人?录歌出专辑。老板问她视频账号运营得怎么?样。秦何怡骂着说没钱买推广,买流量费钱,没钱难出头。 玻璃 第34节 键盘手也说,之前有公司想?签,但什?么?都拿不出来,只想?剥削他们。 秦何怡叹:“我就想?好好唱歌,搞音乐,可?太他妈难了。” 黎里是知道的,秦何怡家境很?差,艺校毕业后就没再读书。她长?得不错,音域宽,声音也好;在江州算小有名气。她一直坚定地?追逐着她的音乐梦。 而黎里如今已不知道自己未来想?做什?么?。她觉得自己远不如秦何怡,不如她目标明确,不如她家虽穷但至少有个家。 十一点多?散场,众人?都晕晕乎乎,没人?注意黎里喝多?了。 她居然能站起来,能走路,还能像没事人?一样挥挥手,上公交。 但末班车的一路晃荡,彻底荡开了血液里的酒精。 车停在凉溪桥站时,她几乎是滚下车,“哇”一大口呕吐在枯草里。 司机没搭理她,关?了车门疾驰着去收班。 黎里凭借着残存的一丝清醒,晃晃荡荡进?了凉溪桥船厂,又踉踉跄跄到了龙门吊底下,终于没了力气。她一屁股瘫在地?上,背靠钢板,重重地?喘气。 “笛子呢?”她喃喃地?说。 回答她的只有江上的北风,鬼哭一样冷肃地?呼啸着,刮着她的脸和脖子,冰寒刺骨。 “笛子呢?”她又说。 可?根本没有笛子。骗人?。 突然间,她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她边哭,边叫,边恨恨地?拿腿脚蹬地?。 没人?笑她,也没人?管她,只有无尽的黑夜、江风和寒冷。 可?哭着哭着,余光里感觉到一丝亮光。 有人?来了,拎着一盏微黄的灯。 那灯的暖光很?快到了她面前,是一盏小小的宣纸灯笼。 黎里仰头望,隔着朦胧的泪眼,她看见燕羽面容洁白,眼睛黑亮。他的黑发被江风吹得翻飞,映着头顶上墨蓝色的夜空。他的发竟比夜色还浓。 他说:“我能坐你旁边吗?” 第24章 chapter 24 黎里满面泪痕, 呆望着燕羽。泪水把她眼睫打湿成一簇一簇,冷风吹着,又黏又疼。 燕羽等了?半刻, 在风中闻见她身上的酒气, 知道她给不出回?应, 便自己坐到?她身边。 他抬头望了?眼夜空,有一些星星,但没有月亮。高大的龙门吊像一柄从天而下的巨大钢剑插在他们身后?。 不远的江道上,没了?夜行的货船。偶有几?点漂浮的亮光。 黎里没哭了?,盯着他手里的灯笼。 她一不哭,风声就显得格外大,像野狼在嚎,仿佛江面是藏着狼群的荒原。 黎里很冷,牙齿咯吱打架, 手也在抖。 燕羽说?:“你手套呢?” 黎里指了?下羽绒服口袋。 燕羽说?:“怎么?不戴?” 黎里嘴巴动了?动,口齿不太清晰:“怕弄脏。”她将右手给他看, 虎口处一道口子,有血渍, 打架时弄的。 燕羽一下没说?话?。 隔了?会儿, 他说?:“我带你去烤火吧,这?儿太冷了?。” “你……外婆家?” “你还记得?” “不去。”黎里醉得舌头都大了?, 咕哝, “你外婆,看见我这?样, 以为我是疯子。” 燕羽说?:“她死了?。” “哦。”黎里说?, “那去吧。我好冷。” 她扒拉着钢板墙壁站起来,霎时头重脚轻, 往地上倒。 燕羽立即去捞,用?力太过?,她被他手臂带回?,软咚咚地扑了?他满怀。 燕羽身子一僵,张着手臂没敢动,说?:“你自己能走吗?” 这?是一句废话?。 黎里脑袋靠在他肩上,鼻子里的热气往他脖子里灌。 他脖颈微颤,脸发热,赶紧面向涌来的寒风,说?:“我背你,你把灯拿着,好不好?” 黎里:“唔。” 燕羽把灯柄塞到?她手边,交代:“抓紧了?。” 黎里点头:“嗯。” 燕羽没背过?女?生,有点无措,加之她又醉着,他动作不太顺畅地转身蹲下,她扑通趴他身上,他又僵了?下,总觉她软咚咚的,随时能滑掉下来。 他将她背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断墙处走。 黎里趴在他肩头,脸颊感受到?他领口里透涌出来的他身体里暖热的气息,很蓬勃。 他怕她不清醒会摔,所以脊背弯得很低。 黎里忽然就哭了?,呜呜地哭,眼泪吧嗒直掉。 燕羽停下,有点紧张:“怎么?了??” 她摇头,只是哭。 燕羽继续往前,耳边她的哭声很伤心;可她手却记得紧攥着那只灯。 灯光微朦,而天地太大,它只能照亮他前路很小的一方。 走到?那处高高的碎石堆前,燕羽谨慎了?些。每走一步,都先试着踩一踩,确定稳妥才往上走。 他走得很慢,时有轻微晃动。她感受得到?,他身体很紧张,怕摔到?她。 翻过?碎石顶,燕羽脚下几?块散砖突然滑坡,黎里只觉人跟着他要下坠。但他一瞬放低重心,侧身跪下去,拿一条小腿和?膝盖抵住下滑的石碓。 几?块碎砖滚落,砸在他腿上。他死死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稳稳不动,待砖块回?归静止,才慢慢站起,小心翼翼朝下。 那么?冷的夜,那么?寒的风,他紧张得脖子上冒了?汗。 她于是哭得更凶了?。 燕羽不劝她,他背她走到?平房门口,一脚轻踢开虚掩的门,进去后?又一脚关上。风声寒夜一下便锁在门外。 他把她放到?客厅一侧的双人沙发上,刚要走,黎里贴着他起身,轻叫:“啊!” 燕羽也感到?一丝拉扯,黎里紧挨他胸口——她头发缠在他衣服扣子上了?。 他一愣,立即半跪她身旁,低头弄那扣子。 天花板上吊着一只古早的白炽灯泡,光线昏暗。 她那缕头发又韧又密,缠在他胸前,看不太清。他有点乱,一时没解开。 燕羽从未觉得自己的手指竟会这?么?不灵活,正反复摆弄着,黎里坐不稳了?,人轻轻一扑,下巴搭在他肩上。 女?孩冰凉的脸颊贴住他发热的耳廓。 燕羽一瞬听见自己耳朵上的心跳声。他猛一下扯掉那颗扣子,扶住黎里肩膀让她靠在沙发背上。 她没哭了?,但人在发抖:“冷。” “马上。”燕羽仓促说?着,很快从房间里搬出一张烤火架放在她脚边。 那架子有半张书桌大,不到?半米高。插上电,调了?温度,很快,取暖管发出红光。 燕羽给黎里脱了?羽绒服和?鞋,将她腿脚放在架上,又取了?床棉被盖住她,只露出个脑袋。 被子很快升温,取暖器烘烤着黎里冰凉的脚板和?裤腿,热度一丝丝往肌肤里沁。 她头很晕很重,呼吸也沉;闭眼眯了?会儿,眼睛糊成一片,很难受;脸上密麻的泪痕也扯得疼。她有些难过?地哼出一声,忽然,温热的毛巾从她眼睛上擦拭而过?。 她睁开眼,落进燕羽安静而认真的眼眸里。他正注视着她的眼,细心轻拭她眼睫上的泪与污。 他手中的热毛巾一靠近,她便闭眼;一离开,她便睁开。 如此好几?下,他问?:“看什么??” 黎里不讲话?。 燕羽停下,仔细看她的眼睛,确定擦干净了?,将毛巾放进热水盆里搓一搓拧干,擦她脸颊上的泪痕。 他发现她还在看他,便与她对视。因为酒精,也因为哭过?,她眼神格外笔直而湿润。 他被她看得垂了?眼,低问?:“知道我是谁吗?” 她说?:“怎么?不知道?” 他抬眸:“谁?” “燕羽。”她说?,“很好看的燕羽。” 他没答话?,重新拧毛巾:“手伸出来。” 她听话?地从被子里伸出手,燕羽一手握她袖口,一手隔着毛巾擦她手指,从手心手背到?手指缝。 湿热的毛巾揉进指缝里,搓捻着擦至指尖,黎里轻抖着缩了?一下。 燕羽一停:“怎么?了??” 她脸上一片酒后?的潮红,像桃花,她轻声:“好痒。” 燕羽就顿了?一下,给她擦另一只手时,他有些犹豫,但还是仔细揉搓了?她指根与指缝。 黎里这?回?又是痒得颤了?颤,很轻地哼了?声,身子痒痒地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 玻璃 第35节 燕羽的脸莫名就红了?。 他很快放下她的手,起身去洗毛巾倒水。 黎里缩在温暖的被子里,懒懒闭了?眼。她听见窗外有呼啸的江风,摩擦的树叶,模糊不清;但洗手间里,他搓毛巾的声响,水流声,他来回?的脚步声,很清晰。 很安心。 她听着听着,眼睛眯开一条缝儿。 夜已深,灯光微黄。小屋安静,棉被暖和?,空气里有股潮湿的旧时光的味道,她忽然想一直待在这?儿,就这?儿,哪儿也不去。 燕羽再回?来时,拿了?个创口贴,贴在她虎口处,又将她的手塞回?被里。随后?,他退去桌边靠着站了?会儿,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没有讲话?,也没有对视。 黎里忽问?:“你是因为打架被开除的?” 燕羽并不太想聊这?话?题,但还是答了?句:“不是。” 她嗓音含混:“那为什么?开除你?” “我没被开除。” 也没被劝退。 黎里扭头,脑袋很重地朝一边歪:“啊?” “任何时候想回?去,都可以回?去。” “那你还回?去吗?” “不会。” “为什么??”黎里在被子下伸了?伸身体,晕乎道,“你为什么?转学?” 燕羽没答了?,岔开话?题:“你不回?家吗?” “我不想回?去。”她垂下眸,有些难过?了?,鼻子里呼呼出着热气,“我能在这?儿待着吗?” 许是他没有立刻回?答,她低了?声,有点儿哀求的意思:“我不想回?去,再也不想回?去了?。” 她有些哽咽。 他随即说?:“你待这?儿吧。”又加一句,“就怕你家人找你。” “没人找我。”她说?着,眼睛又红了?。 燕羽觉得自己不该多?讲那句话?,正不知怎么?安慰,她问?题又跳回?来:“那你打架了?吗?” 燕羽默了?半刻,说?:“打了?。” “把人打伤了??” “嗯。” 黎里起先没反应,酒精让她变得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你看着不像是会打架,还把人打伤的人。” 燕羽听言,也沉默良久,说?:“你觉得你认识我吗?” 黎里被问?住了?。 莫名的,她有些生气,道:“你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 燕羽没解释,想她醉着酒,明?天应该会忘记他惹了?她。 他其实?……到?了?深夜情绪会很差,格外不愿说?话?。 此刻虽带她进来,但着实?不想聊天。只想静静站一旁,等着,等她睡着。 墙上挂了?个时间不准了?的挂钟,但那钟没死,还在一格一格地走动着。嗒,哒,嗒。 他看着挂钟走了?好几?圈了?,才看向黎里。她要迷糊了?,但就那一秒,做梦般口齿不清道:“那你为什么?转学?” 燕羽又是没回?答。 关于他的任何问?题,他都不想开口。 黎里睁了?眼:“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答?” 燕羽正看着墙上的钟,随口说?:“别再好奇我的事,我没什么?好聊的。” 黎里怔了?下,脸上的潮红让她看着有些呆滞。虽然醉着,但她隐约感觉他对她退后?了?一段距离,没那么?亲近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 难道就这?晚上的功夫,他看清了?,她确实?很疯? “那你告诉我你会吹笛子干什么??我以为……”她胸膛起伏,气道,“跟我没什么?聊的,那以后?都不要讲话?了?!” 燕羽一愣,不知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是她酒后?敏感情绪易波动,还是他自我厌避的情绪太明?显,无意触惹到?她? 他不经意从桌边站直了?,像在罚站。 她无声而气恼地瞪着他,他慢慢将眼神移开,隔几?秒挪回?来,她还瞪着他,像条固执的小狗。 燕羽:“……” 他抿了?下唇,不知该怎么?办了?,想了?会儿,温声:“我的灯呢,不是让你抓着别弄丢吗?” 黎里竟一下就停了?脾气,脸上还气鼓鼓的,手却在被子里摸摸索索,抓到?了?,提溜出来。 灯还是亮的,灯壳摸着很温暖。她捧着那盏灯,缓下来,呆看了?一会儿。 燕羽这?才缓缓说?:“刚才我意思是,我没什么?故事,很平淡,没什么?好讲的。但你有什么?事想讲,可以和?我讲,我会听。” 他话?里有解释的意味,哪怕是醉得糊涂的人,也能感受到?满满的诚意。 黎里摸着那灯笼,找到?开关,把它关掉,才抬头看他:“你一直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坐啊。” 沙发不大,她坐在正中间,两旁只留了?狭窄的身位。更何况,一张被子盖了?整张沙发。实?在暧昧。 燕羽还是走了?过?去,坐到?她右侧的被子上。 黎里说?:“你不烤火吗?” 燕羽摇了?下头。 黎里又不开心了?:“因为你不想跟我盖一张被子。” 燕羽这?下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真是醉得不轻了?。 他说?:“我不冷。” 她说?:“我不信。” 说?着一只手伸出来,握了?下他的手。 燕羽一惊,血液在指尖突突。 女?孩的手被烤得暖烫,像一块刚出炉的面包,柔软而又热气腾腾地丰盈在他手心。他还没反应过?来,她一巴掌拍打他手板心,“啪”一声! 燕羽手掌又辣又麻。 “你手明?明?是冷的!”她满是酒气,蛮横质问?,“为什么?不烤火?我就知道你不想跟我盖一张被子!” 燕羽脑子是乱的,大概被她咄咄逼迫得紧,竟“嗯”了?一声。 室内一下很安静,燕羽耳边的心跳声几?乎盖过?外头的江风。 黎里问?:“为什么??” “因为不合适。”燕羽没看她了?。 黎里脑子里全是热辣的酒精,不能理解“不合适”的意思,直接跳去另一层:“你讨厌我?” “……”燕羽说?,“不讨厌。” “讨厌。” “不讨厌。” “那你为什么?不烤火?” 又回?来了?。 燕羽头皮在静静地发麻,小声问?:“你头不晕吗?要不先睡觉?” 黎里这?回?看穿了?他转移话?题的把戏,生气而直接:“你讨厌我还带我来你家干什么??” 燕羽:“你不是说?冷吗?” 黎里:“是你先说?冷的!” 燕羽:“……” 是他先说?的。 “你没有反驳我说?的你讨厌我!你就是讨厌我!”她发起了?脾气。 燕羽微微张口结舌,脑子转不过?来。他记得他明?明?反驳了?啊。 黎里已掀开被子起身,可找不到?重心,人哐当一下摔到?沙发跟烤火架的缝儿里去。 燕羽立刻把她捞起,她用?力挣扎,伤心而愤怒:“不要你管,反正我也不重要,不回?家都不会有人来找我!不要你管!” 他懵了?,完全不知道女?生脑子里装的什么?,话?题怎么?会跳到?这?儿来。只晓得手忙脚乱把她摁到?沙发上,劝:“黎里你先冷静。” 他跟一个醉酒的人说?这?话?,简直是走投无路。但这?话?竟有用?,黎里安静了?。她看着他,眼神破碎,眼眶里涌了?泪花,在灯光下一漾一漾。 她眼神太过?伤心,燕羽又不知哪儿错了?,忙松开她:“我弄疼你了?吗?摔到?了??撞哪了??” 黎里泪光直闪,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恨恨道:“不冷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神经病!是个疯子!是不是?!” 燕羽张了?张口,已全然跟不上她的脑回?路。全乱了?,前胸后?背都一瞬泌了?汗。但他知道她心里那道坎,嘴巴反应很快:“没有。” 他想扶握住她,又不好下手,拉着被子乱糟糟裹她肩上,握住她肩膀,重复一遍:“完全没有,你别这?么?想。” 她被裹在温暖而安全的被子里,情绪得到?安抚。始终含在眼眶里的泪这?才滑落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哽道:“很多?人骂我,他们都骂我,说?我很多?坏话?,你肯定听到?了?。” 燕羽想一想,给了?个诚实?的答案:“有一些。” 黎里盯住他看,目光希冀,竟像个渴求信任的孩子:“你信吗?” 燕羽被她那眼神看得脑子空了?一秒,想那些传言是什么?来着。大概两类:街坊邻居说?她家人包括她,疯邪坏坯,不要沾惹靠近;至于学校,则是些下三滥的两性?关系的污言。 这?一秒的功夫,黎里以为他犹豫,顿感冤屈,忿恨哭道:“别人说?你的我都不信,你怎么?能信别人说?我的?!” 玻璃 第36节 燕羽额头冒汗,立刻说?:“我不信!”加一句:“真的。真的不信。” 黎里哭得直抽抽,眼泪汪汪看着他:“不信什么?呀?” 燕羽一字一句:“什么?都不信。” “真的?” “真的。”他难得有点急了?,脱口而出,“黎里,我知道你很好。” 黎里一怔;燕羽自己也愣了?愣。 她反应半刻,嘴巴委屈地拉成一条线,又掉了?一些泪,但边掉泪也边自己擦拭。明?显悲伤情绪止住,更多?是委屈。 他知道,她今天很难过?,很痛苦。可她似乎又很好哄,他简单几?句话?,她就没事了?。 他重新去搓了?热毛巾来,给她擦脸。 这?次,她很乖了?,不讲话?,只一双眼湿漉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忽说?:“燕羽,你真好。” 燕羽手顿了?一下,轻说?:“别再哭了?。过?会儿又白擦了?。” “那你别惹我呀。”她说?,语气竟有些娇蛮。她醉着酒,自己不知道,但燕羽听出来了?。 “好。是我错。”他说?,脸上有些热,声音也低,“别再哭了?。” 她脸红扑扑的,眼睛冲他弯了?弯:“好。” 燕羽放了?毛巾再回?来,黎里仍一眼期待看着他。 燕羽坐到?她旁边:“还不睡吗?” “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燕羽只觉一瞬间脸要蒸发,看向一旁,“不会唱。” “骗谁呢?” “……”燕羽说?,“不想唱。” 这?下,她又不说?话?了?。 燕羽没看她,盯着墙上的挂钟,心却莫名不安。担心她又生气伤心。 “你上次唱音符,我就想你唱歌肯定好听。”她低落地说?,“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 余光里,她低了?头,人又变得很丧很没精神的样子。 燕羽咬了?下嘴唇,闭了?闭眼,反正她明?天也不会记得。 他无奈了?:“你要听什么??” 黎里却说?:“唱你想唱的。” 燕羽想了?一下,开始唱了?。 少年嗓音干净而清越,像春日森林的风。那一刻,屋外冷夜的江风似乎都停歇,那抹怪异古板的挂钟滴答声也不见了?。黎里的世界里只有温暖的炉火,他轻轻的歌声。 很温暖,很温暖。 燕羽起先不太自在,脸上针扎似的发麻,心跳也不自觉加快。但唱着唱着,便渐入自在佳境。他好像很久很久没唱过?歌了?,都快忘了?自己唱歌是什么?样子。有那么?一瞬,远离了?周遭一切,像乘在风里,飞在很远的地方。 一首唱完,他落回?这?冬夜江边的小屋,坐在炉火边。 他仍静静等着,等着她睡着。 燕羽在静谧中坐了?不知多?久,忽觉肩上微微一沉,她靠了?过?来。 他以为她睡着了?,定了?定,微微侧头,却不想她嘴唇凑近他耳边,正要和?他讲悄悄话?。 他脸颊差点撞上她的唇。他心猛地一跳,立刻直视前方。 黎里在他耳边,口齿含混,听着却意外的娇憨:“燕羽,你说?我不认识你。我怎么?不认识你?我知道,你的耳朵,听得见。” 燕羽耳朵痒得要命,左边的脸全红了?,还算克定:“听得见什么??” “你的耳朵,分得出很多?种声音。”她说?得很慢,鼻子里嘴巴里全是热气,小虫一样往他耳朵里钻,云浪般往他脖子里灌。耳朵深处的痒感直击脑仁,又席卷全身。燕羽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在颤。 “能听得出,我的摩托车笛,我的。”她咯咯一笑,“你都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在意外面的事。如果是别人的车笛,你才不会回?头,对不对?” 燕羽紧抿着唇,没讲话?。手掌狠摁着膝盖。他耳朵根子红透了?,肌肤上烧红的一大块蔓延到?脖颈深处。 分明?没有烤火,但他浑身热得像要爆炸,尤其是那里…… 他突然一下起身,快步进房间,关上门。 房里没开灯,他飞速拉开拉链,脱下厚外套,揪着毛衣狂扇身上的热汗,又抄起杯子猛灌了?一杯水。 没用?。 耳朵里轰鸣一片,血液在奔涌。 外头的狂风无止境地刮着屋后?的常青树。 他坐到?桌前,用?力深呼吸,却还是能感觉到?身体内疯狂跳动的心脏和?脉搏,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 那处…… 要命了?。 燕羽脸色血红,咬咬牙,一手撑在桌上,捂住了?眼。 第25章 chapter 25 燕羽从房间出来时, 黎里歪头闭眼靠在沙发上。脸很红,呼吸也沉。 深夜,江风停了。屋里只剩她的呼吸声。挂钟在墙上走动, 摩擦出困倦的声响。 燕羽轻脚走到门边, 正想关灯。沙发上, 黎里不太舒服地哼出一声:“水。” 燕羽去调了杯温水,喂到她嘴边。她伸着嘴巴,吨吨吨将?一杯水喝完。 “还要吗?” 黎里摇头。 燕羽把杯子放回桌上,见黎里还盯着他看:“怎么了?” “要上厕所。” 燕羽握住她胳膊将?她扶起,一手掀开被子,刚想问她能否自己走,手已感受到她身板摇晃而软塌。他蹲下?,想背她,她迷糊抠着脸颊, 咕哝:“我肚子里全是水,你背我, 怕憋不住。” 燕羽:“……” 他站起身,想了几秒, 将?她公?主抱起。但没?料到她那么轻, 劲儿用过了,竟将?她轻抛了下?。 她本能搂紧他脖子, 呼吸像火一样撩向他。 燕羽一滞, 抿了唇就转身走。 “我重吗?” “不重。” “诶?”她纳闷,“我肚子里有一吨水。”说着还拿手拍了拍肚皮。 燕羽:“……” 他走得很快, 几步到卫生间, 将?她放在一张凳子上。他出去,关上门。 卫生间里没?动静, 燕羽怀疑她是不是睡着时,里头有了声音:“你在门口吗?” 燕羽:“嗯。” 黎里像含了一嘴棉花:“你能不能走远点,我尿不出来。” 燕羽觉得她很神奇,都醉成这样了,还能在意这种事?。 他走到客厅门口,但屋子很小,这段距离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卫生间仍是安静。 “我出去了。”燕羽拿起钥匙,将?门关出声响。 狂风已停,但室外依旧很冷。空气潮浸浸的,深吸一口,湿润而冰凉。 燕羽沿着坡道?往下?走,眺望长江。 夜里的江水是灰黑色,像水泥浆液,缓缓拍打江岸。已过十二点,远处码头黑灯瞎火的。只在通往城区的路上有几根路灯,像点在江边的锥形灯笼。 他站了会儿,依稀听见冲水声,回头时,脚步微顿——外婆家的小平房亮着昏黄的灯,光线透过木棱窗,像苍茫天地间一点萤火。 他以前来来走走时,屋里都是黑漆漆的。 燕羽进屋,敲敲洗手间的门。她瓮声说好了,他把她抱出来放到沙发上,重新盖上被子。 他轻声说:“睡觉吧。” 她说:“我不想睡。” 燕羽看着她,觉得她仍是有些难过,就问:“那你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我想跟你讲会儿话。” 燕羽就坐到她旁边:“讲什么?” 她又不说了,过了很久,闷声:“我不知道?。” 燕羽没?催她,也没?起身走。他一直坐在那儿,静静等着。 等了很久,他有些累了,便?靠在沙发背上闭了眼。 终于:“我今天是不是很丢脸?在大街上,像个?疯子。” 燕羽睁开眼睛,见老屋天花板上的涂料发黄,斑驳了几块。他说:“没?有。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会拼命去保护你在乎的人。” 黎里两颗眼泪砸下?来,晕在棉被上。 燕羽扭头,稍稍坐直:“怎么了?” 黎里摇摇头:“……我想我爸爸了。” 玻璃 第37节 燕羽没?接话,他不知怎么安慰。很多时候,他认为,这世上所有的安慰都是无用的。真有用,他也不会陷在泥淖里。 “你应该知道?我们家的事?吧。” 燕羽“嗯”了声。当?初是个?大事?件,江州没?人不知道?。哪怕他在奚市,班上都有人讲。 “江州人都说他,还有我哥,是疯子,坏种。”黎里抬头望虚空,眼神散了,“不是的。” 在那件事?发生前,老黎是个?很普通的人。 他四五十年的人生都在江州度过,没?什么大出息,但是个?好人。他在江边开大货车拉泥沙为生,也拉钢筋水泥;没?活儿的时候开小货车帮人拉货,挣钱不多,刚好养家糊口。从不占人便?宜,也不跟人起争执。 黎辉就是个?更普通的小孩了,成绩不好,但规规矩矩,不招事?也不惹事?。 父子俩跟“疯”这个?字相隔十万八千里,黎里也是。 她除了出挑的样貌和外型,别的都普通。从小学习不好,倒不是顽皮,是真学不进去。可她爱音乐课,音乐老师夸她音准好,乐感好,有天赋,可以学一门乐器。老黎便?带他宝贝女儿去少年宫看乐器,她一下?就喜欢上架子鼓。 除此之外,家里就没?别的新鲜事?了。无非是爸爸拉货,妈妈卖糯米,养着两个?小孩。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 甚至,那件事?在很多江州人看来,起因也很普通。要不是碰上这么疯狂的一家,不会发展至此。 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四年前的冬天,快放寒假时,何莲青做了大几百斤的糍粑和糯米制品,想趁天冷多卖一些,攒钱过年。 老黎听人说,新城区的海棠街人流量大,摆摊的多,卖东西快。他便?开着小货车,载着满满的糍粑、汤圆、年糕去售卖。 但很不巧,他刚去,就听说可能有领导突击视察,不许摆摊,所有摊主马上撤离。老黎对附近路线不熟,不知往哪儿跑,被城管执法当?场逮住。 他苦苦地求,说自己第?一天来,不知政策临时有变,以后绝不再?来。没?用。他好说歹说,给人下?跪。但城管队一个?方?下?巴铁面无情,连车带货全部拉走。说三天内交一千块罚款。 一千块。他老婆淘洗,打浆,蒸制上百斤糯米,才挣得了一千块。 那天回家,老黎在孩子们面前什么也没?说,夜里跟何莲青讲了这事?。何莲青叹气,说店里刚进原料,没?多少钱了。 但车上的货值三千,车被扣着不能拉货,损失更大。 第?二天一早,何莲青取了一千给老黎,让他带去城管队。 可一进大队院子,车还在,车上几百斤货全没?了,连盆桶篓子都没?剩下?。 那是他老婆起早贪黑,忍着腰疼浸着冷水,跟牛一样干了快一个?月的货。全没?了。 方?下?巴说,非法摆摊,全部没?收,车还给你不错了。 老黎求他,说马上交一千的罚款,把东西还回来。他再?也不来这边摆摊,绝对不摆了。 但无论怎么说怎么求,没?用。方?下?巴说,东西已经按规矩处理掉。没?了就是没?了。 路上的人围在院子口看,看他像条狗一样,又是跪又是求又是喊。 统统没?用。 方?下?巴嫌他碍事?,懒得搭理,夺下?他手里一千块钱,甩下?车钥匙进屋。 钱货两空。老黎爬起来,出了院子。 不久后,他回来了,提着个?瓶子冲楼里喊,把货还回来。 方?下?巴跟他同事?出门看,站在台阶上骂他,叫他滚。 老黎说:“我最后问你一遍,把不把东西还我?” 方?下?巴说:“你别在这装疯卖傻。东西处理了,进下?水道?了你去江里捞。” 老黎大骂他们贪赃,要有报应;骂着骂着,他拧开手里的农药瓶,威胁说,不把东西还给他,他今天就死在这里,把事?情闹大。 但没?人信他的话,又或者?,没?人在乎他的命。结果,他仰头把那瓶药全部灌进嘴里。 方?下?巴他们以为他作秀,直到围观的人闻到刺鼻气味,大喊不好。他们才知出了事?,立刻将?人送去医院。 到了医院,老黎咬着牙不肯洗胃,死犟着抓方?下?巴的手,要他把东西还回来。可货早被转手了,哪里还得回来。那人想甩开老黎的手,甩不脱。老黎像恶鬼一样缠着他要那车货。 何莲青赶来,嚎啕大哭,求他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黎辉跟黎里也各自被老师叫来,双双呆怔。 老黎满脸满眼的泪,松了口,但来不及了。 喝毒药的死法是很痛苦的,他疼得凄嚎,据说医院对面街上卖水果的都听得见。 后来,江州人说起这事?,啧啧咂舌,说一车糍粑值得了多少钱,撑死三千。何至于发了疯癫给自己灌药,要钱不要命的?还是平日?里个?性太强太倔,稍不顺心就要拼命。 但这三千块是他一家人一个?多月的生活费,是他们想攒给女儿学架子鼓的钱。 也有人和老黎说过,既然家境普通,学什么音乐呢。那是有钱人才配接触的玩意儿。 可老黎想,他女儿就爱这个?,就是不会读书,怎么办呢?总不能做他的女儿,就没?资格喜欢这个?吧。 他一不偷二不抢,无非是累点儿苦点儿,每天多拉几车沙,多送几趟货,多帮老婆在店里干一些活,少抽点烟少喝点酒,攒一攒挤一挤,还是能让孩子开心的。 他不信,穷人,普通人,怎么就没?资格追求开心了? 可他不知道?,穷人是没?资格上赌桌的。 他不该拿命去赌,穷命太轻,不值钱。或许他心里太冤屈,已经很努力地在活,却?还是要被欺压。 而往往,穷人因为没?权去抵,无势去抗,也没?钱去宽容,什么也没?有,只有贱命一条;所以很容易就把命赌出去。是啊,确实没?别的值钱的东西能摆上台面去抗衡。 可甚至,连命也是很不值钱的。 那天,黎里被老师叫出教室,送往医院;站在急诊室看着她爸爸面容扭曲全身痉挛在病床上抽搐惨叫时,她明白了这个?现实。 医院里很乱,急诊室里的轻症病人竟有闲情围着,议论纷纷。 他们说,不至于啊,太犟了。 说,脾气太倔个?性太强,害人又害己。 说,唉哟,孩子还这么小,太不负责。太疯狂了。 随即,发生了一件更疯狂的事?。一直不说话的黎辉突然朝那方?下?巴冲过去,捅了他十几刀。 急诊室里四散的人群,疯狂的尖叫,满地的鲜血,飞溅了血滴的日?光灯…… 那一幕的很多细节,黎里到现在都还记得。 她说:“有个?在吊水的,本来杵在跟前看热闹,后来吓跑了。他那根针管还吊在那儿,荡来荡去,一直在滴水。” 她整个?事?情讲得很慢,有时闭着眼,有时大着舌头,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支离破碎,没?有逻辑。 但燕羽一字一句听得很认真,也全部听明白了。 黎里讲完,小屋陷入很久的沉默。 “我讲的,跟你听过的,很不一样吧。” “事?情是一样的。” 爸爸因一车糍粑,威胁喝农药;初中生的儿子在医院十几刀捅死人,是他早就知道?的。 黎里垂下?眼:“人,很不一样。” “嗯。”燕羽说,“我本来也不信他们讲的。” 黎里一愣,扭头看他。 他也转过头,目光沉定:“你说的,才是真的。” 黎里的鼻尖一下?红了,眼里漫上薄薄的泪雾,呜咽:“燕羽你别听别人讲。我爸爸不是疯子,他是个?很好的人。对妈妈、哥哥、还有我,都很好的。” “我感觉得到。”燕羽说,“他把你教得很好。” 他不知道?这句话,她明天醒来还记不记得。但或许正是不确定,他才会说出口。 而当?下?,黎里猛地低头将?眼睛埋在被子上。泪液泌出,濡湿棉被。 很久没?人用这个?字说过她了。 头一年,街坊邻里,包括艺校学生,都说她爸爸和哥哥是疯子,她也差不多,要离远点。 除了谢菡,她没?有朋友。谁都不喜欢她。当?然,老毕对她的讨厌远在这事?之前,他是单纯的嫌贫爱富。 一开始,有人欺负她,她都狠狠打回去。自己破一块皮,就咬下?别人一块肉。黎辉进去前跟她说,要她保护好妈妈,保护好自己。 她也不能靠谁,只有靠自己。 何莲青没?再?婚前,有邻居在家门口大骂,何莲青不敢回嘴。她操棍子上去把人打走。大人打不赢,就揍人小孩,非得搞到人家不敢惹为止。 学校有人当?面说她,她也没?废话,直接扑上去打;给她造黄谣的高年级男同学,她也敢拿椅子砸。 后来,就没?人敢惹她了。大家背地里都说,她是个?疯子。 可现在,他竟然说,爸爸把她教得很好。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好。 或许真的醉了吧,醉里梦里的好。 她默默落了会儿泪,止了。 被子上有淡淡的樟脑味,混合着棉织品被烘烤的干燥香气。 她觉得好累,像走了很长很冷的夜路;但又很放松,像夜路走完,终于掉进温暖的被窝。 她身子一歪,侧倒在了沙发上:“我有点困了。” 燕羽稍起身,拉了拉被子,将?她后背盖好:“睡吧。” “我还有个?问题。”她头枕在沙发扶手上,困倦地看他。 “什么?” 黎里手伸出来,在侧方?脑勺上画了一下?:“你这里,怎么摔的?” “我不是说过?” 黎里闭了眼,又睁开,是真的很困了,但人很执着:“前因,后果。” 燕羽坐进沙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知从哪儿说起,还是确实不想说。 其实不复杂,无非那天回家,燕回南说,亲戚几家人在ktv唱歌,让他一起去玩。 燕羽说不去。燕回南居然直接上手拖他出门。 玻璃 第38节 燕羽实在没?心情跟他争,就去了。想着很快就回。但到了ktv,包房里一个?亲戚的影子都没?有。 燕羽以为,燕回南又发酒疯,有什么费口水的“知心话”要跟他这个?儿子讲述,坐了下?来。 但很快,几个?公?主进了包间。 燕羽冲出去时,撞上走廊上的燕回南,他攥着他胳膊往包间里推,说:“老子要让他们都看看,老子儿子是正常的。” 燕羽几乎疯了:“你是不是有病?!” 燕回南回吼:“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没?病就进去。” 燕羽极力挣开他,跑出走廊; 大厅有一道?很高很长的从二楼通往一楼的台阶,燕羽闭上眼睛就踩了下?去。 他摔滚下?去,脑袋砸在台阶下?的大花盆上,淌了一摊血。意识彻底模糊前,燕回南冲下?来,抱着他,冲前台哭喊着打120…… 墙上的挂钟沉重而缓慢地走着,燕羽脑子里回想一遍,但终究,一句话没?说。 他希望此刻黎里睡着了,又希望她没?有。还想着,听到黎里模糊唤他:“燕羽。” “嗯。” 夜里,她声音很轻:“为什么,你把你的世界关得那么紧?” 燕羽忽感茫然,白炽灯照得他眼前发花,有种时空错乱的错觉。 她醉了,不会记得的;不管他讲什么,她都不会记得。 燕羽,你可以讲一点,关于最近,关于过去,关于很久前……哪怕不讲具体?的事?,讲一点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的情绪…… 但,他依然开不了口,一个?字也开不了口。 说点什么吧,关于自己的,哪怕一点。 他嘴唇微动:“我……” 黎里等了很久,才问:“什么?” 燕羽沉默许久,说:“我困了。” 第26章 chapter 26 黎里一夜安眠。 醒来的时候, 竟有种久违的放松。 天光已大亮。 窗户上挂了张老旧的印花窗帘,帘子与墙壁的缝隙里透出白光。外头天气很?好。 她迷糊坐起身,思绪被挂钟走动的声音牵引, 挪眼一看, 三?点了。 她顿时醒了, 摸开手机,上午九点多。那?钟不准。 她喘了口气,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室内。 典型的江州老房子,白墙面,灰地坪。客厅不大,摆设简单而?陈旧,一张小沙发,两三?把木椅。后墙根一张四方木桌,上摆水壶水杯类物件, 墙边倚着?一把苕帚簸箕,再无其他。 黎里依稀想起, 这是燕羽外婆的家。 昨晚……她记不起来了。 只模糊记得,他背着?她走了夜路, 拿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 别的丁点儿记不起来。 此刻燕羽不在。但?沙发旁多了个小型取暖炉,炉侧的取暖条开着?, 一旁小板凳上放了两个打包的圆纸盒——是一碗粥, 一个卤鸡蛋,一块米糕。还是热的。 黎里捧起那?碗粥, 边吃便观察这屋子。 客厅两边各有两道门。近后门的两道, 一边是厨房,一边是卫生间。近前门处, 一边是卧室,里头一张老式的环木床,床面整洁,缺了被?子。 另一边是书房,靠窗处摆了张书桌,桌上堆着?厚厚的书籍和纸张。都是琵琶曲谱或技法?相关类的书,纸上是燕羽随手或画或记的音符。靠墙一侧有台很?旧的立式小钢琴,跟一个书柜。 柜上除了书,另置一把小提琴,一根笛子。 阳光透过木棱窗照亮了房间,笛身散出?微润的光。 黎里忽想抚摸它一下,但?不想乱碰人家东西,又退了出?去。 屋子处处陈旧,桌椅物件都有漆面脱落的痕迹,连空气都有丝朽木的气息。但?胜在干净简洁,叫黎里想起乡下外婆家永远明快而?敞亮的矮房。 她很?快把东西吃完,收拾好,被?子叠整齐,电器关掉,出?了门。 屋外,一条碎石坡道直通江边,视野开阔。 天空又高又蓝,江水也格外青碧,像浅绿的宝石。 房子左右是一排平房,像凉溪桥船厂曾经?的职工宿舍,如今都已窗锈门板残,瓦碎墙壁破,无人居住。 平房后面是一排高大的香樟。那?些树木不知在江岸上长了多少年,枝干笔挺,树冠茂盛。香樟到?了冬天也不落叶,簌簌在清风里招摇。 她正仰望着?,在风中听到?琵琶声。不是连贯的曲子,而?是一段短促的转音,反反复复。弹奏之人在频繁练习某种指法?。 黎里循声而?去,进了船厂。 厂里一大片空地,覆满尘土,路基已多处碎裂,荒草丛生。 远处中心区伫立着?许多巨型钢筋混凝土建筑,空洞,荒凉,却残余着?一丝曾经?的恢弘气势。不少落叶乔木点缀其中,枝干枯寂,衬得冬日萧条。 这片区域比黎里多年前跟父母哥哥来玩时,更?破败了些。 她独行在荒废的重工业区,听着?燕羽指尖那?来来去去无数遍回转的琵琶短音,有种时间循环的错觉。 莫名的,她忽想起昨晚,他抱她去过厕所。那?时,她脑袋靠在他肩头,能看到?他利落的下颌,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开着?。 黎里吸着?冷空气,心轻轻一颤;一抬眸,她已走到?生产仓库,远远看见了燕羽。 那?是一大片开阔的没有墙壁的建筑,无数根高大粗壮的不锈钢柱支撑着?建筑顶端的钢架棚顶。 很?多船,停在地上。 燕羽坐在船海尽头的一艘船上,弹他的琵琶。 仍是那?个转音,反反复复。不知他重复弹了多少遍。 黎里练架子鼓时,碰上难啃的节奏,也会反复练,但?绝对没那?个耐力跟心性练上这么多遍。天才?和普通人,真?有些本质的区别。 她走到?尽头,见是艘蓝白相间的渔船。 船停在陆地上,比水里要高许多,黎里不知他怎么上去的。 刚要绕圈,坐在船头的燕羽已看见船下的她,他手指没停,下巴往左边偏了一下。黎里会意,寻去他指示的方向,见船的左舷外有一堆三?角砖。 她踩着?废砖上去。 燕羽坐在操作室外面的台子上,背对着?她,仍在弹那?指法?。 微风撩着?他的黑发。 黎里莫名有些怯场,吸着?气往船尾走。 这是艘普通渔船,船体漆片剥落不少,露出?斑斑锈迹。船舱很?小,但?玻璃没破,无非灰尘扑扑了些。船身几处积了尘土的地方,长了青色的苔藓和不知名的野草。 船板常年日晒,又没维护,踩上去有些浮。 黎里尽量放轻脚步,但?还是一走一响,鼓鼓咚咚。她怀疑自己打扰了他练习,越走越紧张。 待她绕船一周,到?船头时,乐音停了。 燕羽抱着?琵琶,抬起脸看她,因逆着?阳光,他微眯起了眼,说:“刚醒?” “嗯。”黎里莫名不太自在,移眼去看船外的天空。不远处,江水青绿,波光粼粼。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六点。” 她有些惊讶:“那?么早?” “习惯了。” “一直在练刚那?指法??” “嗯。”他说着?,像是出?于本能,左手按弦,右手弹拨,手指如花般一旋,一段精绝的乐音流转出?来。 黎里只觉跟她之前听到?的每一道一般完美;但?燕羽神色淡淡,看不出?是否满意。 她目光被?他手指吸引。此刻,他右手自然而?舒展地伸开,轻拂在弦上。阳光照着?,琵琶琴身温润,他手指白而?修长,瘦而?分?明。 她还看着?,余光察觉到?什么,一抬眸,他正看着?她,眸光清浅。她脑子里蓦地晃过昨夜他用热毛巾给她擦脸时的画面。那?时,他便是这个眼神。 黎里胸口一热,胡乱说:“你……琵琶挺好看的。” 燕羽很?轻地抬了下眉,低头看他的琵琶。他头发很?长了,一下半遮了眉眼,看上去竟有些散拓的意味。 她忽就觉得,不剪也挺好看的,人看着?散漫随意些。 黎里咬咬唇,问:“昨晚你睡哪儿?……你家好像就一张被?子,给我盖了。” 他手指触着?琵琶弦,没抬眼:“有别的被?子,柜子里。” “是么?” “嗯。” 黎里不太信,但?也没追问。 她侧过身,拨弄栏杆上的漆面,说:“昨天,我不太记得了。我……没发酒疯吧?” 他说:“没有。” 她侧过脸,问:“有没有乱说话?” 燕羽也问:“哪种叫乱说?” “就是……”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且不知为何,此刻他只是安静注视着?她,她便莫名心乱,干脆把问题抛给他,“我说了些什么?” 燕羽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冷,累,困,不想回家,大概就这些。” 黎里问:“别的没有了?” “没有了。” 玻璃 第39节 “真?的?” 燕羽抬起脸望她,微眯眼:“你想有什么?” “不想有什么。”黎里背靠栏杆,在模糊的记忆里搜刮了半天,“我……没哭闹吧?” 燕羽判断了一下,不知她是希望哪种回答,见她有些警惕了,说:“没有。” “我怎么记得,好像哭了一会儿。”她如何回想,却都忆不清楚了,“没有乱喊乱叫吧?” “就哭了一小会儿。挺安静的。” 说到?这儿,他大概知道她弯弯绕绕半天,在意的是什么了。 燕羽说:“你没给我添麻烦。也没给我讲秘密。” 黎里抿唇,暗暗松一口气,只是前胸跟脖子上仍燥热得慌。明明是冬天。 她侧过身,迎着?清风握住栏杆,想坐上去。 燕羽看出?她意图,轻声提醒:“可?能不稳。” 黎里双手抓紧栏杆,推了两下:“挺稳的。” 燕羽见状,一手拎着?琵琶,从台子上下来,一大步走到?船舷边,另一手握住栏杆用力推了一下。 但?黎里没料到?他过来试栏杆,已直接踩着?下层横栏,反身坐上去。燕羽也没想到?她速度那?么快,他推得那?栏杆猛一摇晃时,她刚好坐上去,猛地就朝后倾滑。“啊”一声短音,眼见她人要倒下船。 燕羽疾步上前,一手伸到?她领口,用力一抓,将她扯了回来。 黎里被?大力带回,整个人被?他扯落栏杆,撞进他怀里。少年蓬勃的气息从衣领里涌出?,像某种香皂,某种荷尔蒙。下一瞬,她的额头碰上他嘴唇,温热的、柔软的触觉。 黎里一骇,心猝然跳到?嗓子眼,面颊瞬如火烧。 燕羽也是一惊,在她冲击下,人没站稳,撞得他左手的琵琶磕在栏杆上,琴弦发出?“铛”的一丝裂响。 黎里立即退后一步,紧张道:“你琵琶没坏吧?” 燕羽低头看一眼,说:“没有。” 再看她,就见她衣领被?他扯松了,纤白的锁骨处留着?刚被?他手指抓出?来的两道红痕。 燕羽下意识捏了捏右手指尖,刚他手不小心伸到?她衣服里抠了把她的锁骨。她脖子下的肌肤很?热,很?软。 额头上也是…… 他耳朵红了,低声说:“对不起。” 她同时脱口:“谢谢。” 两人都一愣。 黎里手心是热汗,说:“谢谢你救我。” “不是。”燕羽匆匆道,却又没接着?说出?话来。 黎里立刻转开话题:“琵琶弦真?的没坏吗?” 乐手的乐器是很?宝贵的,她真?怕把他琵琶弄坏了。像他这种人,必定极度珍惜乐器。 “碰了下琴弦。没那?么容易坏。”燕羽说。 “那?就好。”黎里说完,船上陷入安静。 天地间都安静得很?,连风声都没有。 黎里脸上要更?热了,手机铃响,解救了她。 她顺理成章小跑去船尾,摸出?手机,却是何莲青。适才?浑身乱窜的暖流一瞬消失殆尽。 她接起来:“喂?” “吃早饭没有?我煮了碗小汤圆,一上来,你屋里没人。” 黎里没讲话。 “你昨天没回来?”何莲青小声,“去哪儿了?” 黎里说:“你管这么多?” 何莲青语气难过:“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我也没办法?。要是你爸爸还在,我也不至于……” 黎里听不得她说这些,打断:“昨天在同学家。” “你什么时候回来,中午给你做排骨吃好不好?不是说下午给你哥哥买几件衣服的吗,明天一起给他送去。” 黎里站在船尾,能看见远处上游的码头。一艘渡船启了航。 她说:“好。” 走回船头,燕羽已抱着?琵琶坐回台子上。 “你还要练习?” “嗯。” “我先?走了。” “好。” “谢谢。” 燕羽停了一下:“谢什么?” 黎里:“昨天收留我。” 燕羽:“没事。” 黎里正要走,燕羽忽唤她:“黎里?” “嗯?” 燕羽的手在兜里摸了一下,朝她伸过去,是一把钥匙。 黎里一愣。 “万一,没地方去。我一般晚上不住这儿,你可?以随意来。”燕羽说,“但?希望你用不上。” 黎里接过来。那?片钥匙在他兜里待久了,还是热的。她紧攥在手心。 她说不出?谢谢来,知道他也不需要。 燕羽说:“走吧。再见。” “再见。”黎里说着?,看一眼他的琵琶,多问了句,“不带谱的吗?” 燕羽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示意他记谱。 很?随意的一个动作,黎里却觉得他气息很?是飞扬,很?是迷人,她脑子当即就空了一秒。 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像中了邪! 她没说多的话,点一下头,匆匆下了船。 她绕过船头,走开几步了,却没忍住回头。刚好隔着?船舷,看到?了高处的燕羽。 船体挡住半截视线,只露出?他的肩膀和脑袋。 栏杆为框,蓝天为幕。像一张证件照。 而?她回头那?一刻,蓝天下,画框里的燕羽,也正静静俯看着?她。 初冬稀薄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少年唇红齿白,目光清明。 黎里心头一突,立刻跑开。 她一口气奔过那?片停在陆地上的船海,又跑过广场、红砖楼、废车间,跑得心跳剧烈,背后生汗;羞恼自己奔跑的行为太蠢,才?停下来。 周围很?安静,只有她嗬嗬的喘气声。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他嘴唇的触感仿佛还在,黎里猛地蹲下,抱住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厂区里才?再度传来琵琶练习的琴音。 心乱的,不止她一人。 刚才?的那?一段空白里,燕羽你又在想什么呢? 第27章 chapter 27 黎里站在离监狱还有两百米的路口处, 冷得跺了跺脚。 按规定,只能进一人看黎辉。何莲青去了,她在外头等。 仍是当初的路口, 路旁梧桐已光秃, 天空也阴沉。街对面小卖部开着, 行人?寥寥。 黎里呼着热气,来回走动,看交通信号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没多久,何莲青过?来了,双眼红肿。 黎里皱眉:“你干嘛哭啊,把哥哥也惹哭了吧?” 何莲青擦擦眼,忙道?:“没有。我是出来了才哭的。” 两人?往渡口走,何莲青又开始流泪:“你哥哥太可怜了, 那么小就进去了,以后出来不知道?怎么办。要想打工糊口, 江州都没人?招他。” 她诉起苦来,没完没了。 黎里心烦, 又不忍责她, 加快脚步把她丢在身后,听不见她声音才算完。 在北城渡口上了船, 何莲青不哭也不诉了, 站在船舷边看江水。 江水呈浅青色,草梗木屑类杂物漂浮其中。船上风很大, 又潮湿, 寒气刮骨。偏不巧这趟船上没有客车,没法避风。 黎里看看发呆的何莲青, 过?去将她羽绒服帽子掀起来戴头上,拉紧帽绳系了结,又扣上扣子,捂好她脖子:“服了,你不知道?冷?” 何莲青回了神,忙要自?己整理?,但女?儿已给她收拾妥当。 “谢谢丫头。”她说。 玻璃 第40节 黎里没搭话。 “你哥哥在里边挺好,没人?欺负他,叫你放心。” 黎里看她一眼。 “他学了修车,等他出来,在你叔的零配店帮忙。他自?己挣点,我给他攒点,好好干个几年,有经验了看能不能盘个小店。黎里,妈妈没什么钱,不能全给你,也要给你哥哥留一点……” 黎里打断:“没指望要你的钱。哥哥也不一定要你的。” 何莲青就不说了。 隔了会儿,黎里问:“人?渣跟理?发店那个,怎么样了?” 何莲青语气惨淡:“不知道?。” “理?发店那个看不上他,久不了。” 何莲青抬头。 黎里见她这表情,无语:“没了她,人?渣也会找新的,理?疗店的,玩具店的,你打得过?来?” 何莲青又露愁容。 “他会玩,你就不能玩你的?能不能找点乐子过?得高兴点?” 何莲青没料到才十七的女?儿说出这种话,道?:“你瞎讲什么!” 黎里懒得多说,看船尾,却意外看见崔让朝她这边走来。 两人?目光对?上,黎里率先扭头朝船舷外。 冷风从?江上涌来,她呛着风,咳了两声。 崔让从?她身后经过?,走开两步了回头:“黎里。” 黎里看他:“嗯?” 崔让说:“风很大,去车上坐一下吧。” 黎里刚要拒绝,崔让却看了眼何莲青:“那是你妈妈吧。阿姨,这儿冷,去车上坐吧。” 何莲青在风中抖索。她身上那件羽绒服,两百买的,哪有几片绒:“你同学啊?” 黎里:“嗯。” 崔让说:“还有十五分钟才上岸。坐会儿。” 何莲青说:“那谢谢同学了。” 崔让领她们?到车边,拉开后门。小提琴盒还摆在后座上,他赶紧拎出来,对?驾驶座上的崔母说:“碰到同学跟她妈妈了。” 何莲青先坐进去,一瞬感受到这车敞阔的空间跟极其高档的内饰,很拘谨地跟崔母说了声谢谢。 黎里伸手:“琴盒放得下。” 但崔让避开:“没事,我放前面。” 他关上后车门,坐上副驾驶,小提琴盒放脚边,又把暖风的温度跟风速一连上调了好几格。 崔母看他一眼了,回头看黎里,微笑:“同学叫什么?” 黎里还没开口,崔让说:“黎里。” 崔母问:“家住北城?” 崔让说:“南城。” 崔母又问:“周末去南城玩?” 崔让接不了话了。 黎里很淡然:“去看我哥哥。” 何莲青紧张得立马拉了黎里一下,但后者不为所?动。 崔母问:“哥哥在北城工作?” 黎里正要开口,崔让拦道?:“我同学就避个风,不是来聊天的。” 崔母一愣,随即笑:“行行行,不聊。现在小孩都不喜欢那什么,尬聊,对?吧?” 何莲青拘束地跟着笑两下,没出声。她没见过?世面,但能看出这同学家很有钱。她怕露怯,半点不敢讲话。 车厢里很暖和,也很安静,电台播放着一首低而悠扬的歌。车窗外,密云低垂,江水泛着白色泡沫。行人?立在舷边,瑟瑟发抖。 黎里懒倦看着,直到渐渐,南城的渡口出现在前方。 她看到凉溪桥船厂的旧龙门吊伫立江边。那排香樟在灰败的冬季江岸上格外显眼。可惜树下的平房小屋只能瞧到一小片红瓦。 一丝微薄的阳光从?云层里漏出来,视野变得明晰。她心情也跟着明朗。 “嘟——”船笛响。要靠岸了。 崔母说:“你们?家住哪儿,我顺路带你们?过?去。” 黎里说:“不用了,公交也很方便?。谢谢阿姨。我们?就下车了。”说完冲前边,“谢谢。” 崔让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匆忙回头,点了下:“不客气。” 黎里跟何莲青下了车,走去船头。 崔母说:“那天在水汇,怎么不告诉我她是你同学?” 崔让说:“她打短工,就那一次,你别到处乱讲。” 崔母笑:“我跟谁讲?还到处?” 车身轻轻一震,船抵岸了。 黎里跟何莲青沿坡道?走去公交车站。船上的车排队上岸,从?路中间经过?。 何莲青说:“你这同学长得挺好的。” 黎里漫不经心:“是吗?” “看着蛮阳光正派。” 黎里懒得拆穿:“你连人?家正不正派都看出来了?” 何莲青小声:“他家很有钱吧?” “……”黎里无语了会儿,说,“崔家的。” 何莲青吓了一遭。江州首富,放在全省也排得上名?号。她不说什么了。 那时,崔让家的车从?她身边经过?。但黎里没注意,她刚走到坡顶,望了眼龙门吊的方向,视线阻挡,只看得到一方吊顶。燕羽的小屋和香樟树,早就看不见了。 …… 恶人?都欺软怕硬。自?黎里跟高晓飞冲突后,乐艺园区消停了。 关于燕羽性向的流言散了,反有人?猜测他和黎里之间有点什么。但都是私下言语,没有敢公开讲的。毕竟,黎里当街揍她继父还砸理?发店的事经过?几轮添油加醋,没人?敢招惹她。江艺的人?也说她越来越疯。 但无论如何,表面风平浪静了。 况且统考将近,学员们?重?心都转到了备考上。黎里也无心琐事,零工暂停,每天不是在教?室就是在琴房。只偶尔休息的间隙想起燕羽。 想到他,就模糊想起一些画面,继而心便?沸腾,往往不去多想,勒令自?己埋头练习。 但多少有些困惑,那晚后,心莫名?向他亲近许多,难道?就因他拿毛巾仔细擦过?她手指,抱过?她上厕所??那小屋大概有什么魔力。 燕羽仍是时来时不来,出现在园区的时间少得可怜。但最?后一天下午,他来了。 进入十二月,天很冷了。 最?后一节是视唱课,小三门里学生普遍认为最?难的一门。 通常老师给曲谱,学生准备一分钟便?唱谱。开唱前,老师在钢琴上敲出该旋律的第一个音符,学生清唱出整段旋律,唱到最?后一个音符时,老师再?给出钢琴音作对?照。 一般学生唱着唱着,音准会跑偏,跑到最?后就对?不上音了。 经过?两月集训,学员整体水平提高不少,但不足之处也明显,老师不断提醒: “音没到啊。” “音不要滑上去,要一步到位。” “节奏怎么忽快忽慢?” “三连音接四十六要稳一点,连音的时值不够!” “低了啊,高了。” 上完半节课,老师又说考考弹唱——即学生一边唱主旋律,一边双手弹伴奏。这既考验视谱能力、音准,还考验演奏能力。通常学生会手忙脚乱,不是弹错键,就是卡顿、节奏乱,要么就是唱的旋律跟弹的伴奏搅成一团,调子飞到九天外。 哪怕在江艺,也只有崔让不怵这项技能。 老师问:“明天就考试了,有谁想练一练的?” 没人?回答,包括黎里。谁都不想影响考试心情。 老师点了几个人?,都不肯上台练,只好说:“那崔让吧。” 谱子共三行,第一行是唱谱,第二三行是右、左手钢琴伴奏。 崔让准备一分钟,坐去钢琴旁,一边弹伴奏,一边唱曲谱。他表现堪称完美。 这下,更没人?想上台了。 黎里看了眼燕羽,这两月他很少来培训,偶有几次碰上视唱,老师没点过?他名?。所?以没答过?题。她还挺想看他答题的。但他似乎精神不好,趴桌上睡着了。 “统考后也不要松懈啊。准备校考的同学,课下要多练习,每道?题都多练,练不成崔让这种效果,接近80%就很不错。”培训老师讲着,走到了燕羽桌边。 他看了眼在睡觉的燕羽,不太高兴,但这是最?后一节课了,也没必要叫他,只对?学员们?说:“你们?出钱来乐艺培训,还是最?贵的高级班,要珍惜你们?父母的培养。学习这件事,老师只能教?你们?方法,真?正用功要靠自?己。” 他站在桌边苦口婆心,燕羽大概是被头顶这段持续输出给吵醒,脑袋动了两下,手肘撑着桌子,有些艰难地抬了头。少年眉心皱成一团,眼睛眯成一条线,左边脸颊上还一道?红印子。 班上起了些笑声。 老师说:“这位同学,这两月从?没答过?题?试试?” 燕羽坐直了点,仍是睡眼惺忪,扭头找了下黎里。 “……”黎里做口型,指黑板,“视唱。” 燕羽这才看向黑板,明白了。他搓了下脸,又随手扒拉压得乱糟的头发,起身走向钢琴。边走边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玻璃 第41节 “还没睡醒呢?”老师说。 燕羽没答。 老师换了张新谱:“那给你两分钟准备,先醒醒。” 燕羽坐在钢琴前,看向曲谱的一瞬,眼神就变了。 崔让在第一排,离他很近,刚好看到他眼神。怎么形容,强者才会有的眼神。 燕羽静了不到十秒,双手放上键盘,开始弹伴奏。 所?有人?都意外时,钢琴已敲奏出悦耳的旋律,他的唱声干净而清润: “sol-fa-re re——la-sol-mi mi——do-si-la la-sol-fa-sol fa-mi-re-mi——re sol-fa-re……” 钢琴伴奏与他的清唱完美结合。他看谱、弹伴奏、唱主旋律,无论紧凑或长时值的节奏型都卡得很稳,极其完美。 一曲唱奏完,余音绕梁。 学员无声,老师也良久无言。 其实崔让表现已极其完美。但非要说感受,却有细微不同——崔让是一道?标准答案,而燕羽是毫无答题痕迹的演绎。 江艺的同学早知他实力在大气层,其他来处的学员则不太高兴:“老师,你又喊崔让又喊他,我们?明天还考不考试了?” 老师皱眉:“叫你们?练习,一个都不肯上。叫别人?还不行了?天外有天,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做只井底之蛙就好?我反而更愿意见识优秀的人?,庆幸有这样的机会,才知道?路有多远,山有多高,要往哪个方向努力。” 班上鸦雀无声。服或不服,无人?说。反正培训课散,以后不会再?见。 老师笑问燕羽:“你专业学什么的?打算考帝音的视唱练耳专业?” “琵琶。” 对?方讶异:“那你这基本功厉害啊。天赋也高。等下,你就是其他老师说的那个燕羽吧,确实厉害。” 燕羽微点头,没说什么,回了座位。 下课铃响,老师道?:“那就祝各位,明天考试大捷了啊。” “老师再?见!”“谢谢老师!” 黎里收拾书包,谢菡跳过?来:“向小阳说,我们?几个江艺的同学一起吃个晚饭。” “我不跟王思奇吃饭。” “就我们?二班的,一班的才不要。” 一旁,向小阳叫燕羽:“一起吃个饭吧,都是江艺班的同学。没别的乱七八糟的人?。放心。” 燕羽收着书,没讲话。 “去嘛。” “我想想。” 向小阳说:“你别是在想理?由拒绝。” 燕羽:“……” 被他说中了。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谢菡还在劝黎里:“你好少同学聚餐,去嘛。” 黎里收好书包:“行吧。” 向小阳:“别想了燕羽,去吧。” 燕羽慢慢拉上书包拉链,点了头。 高级培训班总共十个器乐二班的学生,目光集了个合,一道?走了。 吃饭的地方是演职学院附近一家新开的炸串店,生意火爆,串香四溢。 没大桌了,老板拿俩小桌给拼了长桌。 向小阳选了短边坐下:“都快坐。女?生坐中间,好拿菜。” 燕羽挑了长边边角的位置,挨着向小阳。 黎里顺势坐他身侧。 桌对?面椅子被抽开,崔让坐了下来。陈茵坐到他旁边,燕羽对?面。 他们?这小桌很安静,紧挨着的另半截桌上,谢菡、小笔、小纸、王晗雪跟徐灿灿则挺活泼,兴奋得快流口水。 谢菡:“人?好多啊,生意真?好。” 徐灿灿:“一定很好吃。” 小笔:“听说他们?家炸串特嫩。” 小纸喊:“老板,来一份菜单!” 王晗雪:“两份!” 服务员脚不沾地,匆忙递来。 谢菡那半桌人?全趴桌上,围看菜单七嘴八舌。 这边只有向小阳一人?拿着纸笔,热情张罗:“来来来,你们?吃什么,点菜。” 没有响应。 他看一圈,敲了敲笔:“干嘛?” 陈茵微笑:“你们?点就行,我无所?谓。” 崔让:“我都吃。” 黎里想一想,跟向小阳拿了笔,在鸡胗那儿写了20串:“我也没忌口。其他你看着点。” 向小阳看看燕羽,不指望他,说:“行,那我点。” 两边点完菜,对?了一下,确定份量不超,递了单。 饮料在冷气柜,要自?取。 向小阳起身:“你们?喝什么饮料?” 五六张嘴同时喊:“椰汁。”“豆奶。”“酸梅汤。”“矿泉水。” “……”向小阳无语了,一挥手,“都他妈自?己去拿!”人?要走,却弯身问燕羽,“你喝什么?” 燕羽摇头,指了指茶杯里的水。 陈茵和向小阳去取饮料。 崔让看了看黎里,想说什么,又迟疑,终要开口时,谢菡起了身:“阿黎,给你拿罐雪碧?” 黎里:“酸梅汤吧。” “好。” 谢菡一走,崔让也走了。 桌上空了,只留下并排坐着的黎里跟燕羽。 黎里不太自?在,抄起水杯喝水。 燕羽也无意识伸手拿白瓷杯,刚抬起,又放下,只缓缓转那杯子。 杯中热气微袅,茶水轻轻荡漾。 “你……”黎里刚开口,燕羽扭头看过?来,目光沉而清,她一下卡了壳,立刻拿起瓷杯喝水。他淡静看她,问:“什么?” 她放下水杯:“哦,我看你上课精神不太好。生病了吗?” “没有。”他低头摸了下眼睛,说,“可能昨天没睡好。” “明天考试了,今天回去好好睡。” “嗯。” 其他同学很快回来。向小阳和小笔端来几盘免费的海带丝,酸萝卜,腐竹丝。 谢菡:“他们?几个快把大盆捞空了。” 小笔:“没办法,穷学生就爱免费菜。” 小纸往ad钙奶里插吸管:“我们?是不是该碰一下?今天稀奇。各种活动里头最?难见到的三个人?,居然同时出现。” 目光聚集而来。黎里和崔让有自?知之明,各自?低头弄手里的饮料。燕羽没在意这话,却看了看黎里的手。 小纸:“燕羽你看什么,说的就是你。以后课可以不上,但集体活动要参加,知不知道??” 黎里那瓶酸梅汤是铁盖密封的玻璃罐,她没拧开。她其实手劲挺大,但这瓶似乎格外紧。 徐灿灿:“燕羽是不是很社恐?感觉他话好少,好内向哦。” 小笔说:“还不是社恐那种感觉。说了别生气,我之前觉得他挺冷挺拽的。” 女?生们?打抱不平:“哪有?!” 陈茵:“根本没有好不好?我感觉是内心特别温和腼腆的性格。” 小纸说:“两边都有吧,有时距离感挺强的。” 黎里拧着她的玻璃罐,没发言。 崔让掀开可乐易拉环,也没评价,他想起今天课上燕羽看向琴谱的那个眼神。说来,那次燕羽弹琵琶后,只有他一人?听出他功底,课后立刻网上搜了燕羽。结果连他都有些震惊,绝不是他表面看着、或同学以为的一个普通级天才。 现在,桌上在讨论他,他既不羞赧,也不冷冰。人?挺淡然,甚至有些分神,眼睛既看说话的人?,又在注意别处。 向小阳说:“来来来,碰一杯。” 黎里有些心急,罐子上的冷气凝成了水,更难拧了。她要再?用力,燕羽手伸过?来,悬停在她手边,一厘米的距离,等了一秒。 黎里脸一热,缩回了手。 他拿过?玻璃罐,握住盖子一拧,“咚”一声轻响,小铁盖开了。他将吸管插.进去,罐罐轻推回她面前,又拿纸巾擦了下手心的水渍。 她低低说了声:“谢谢。” 他没答话。 众人?起身碰杯,热闹非凡。 玻璃 第42节 坐下时,谢菡小激动地挽住黎里胳膊,凑她耳边:“聪明啊,宝。”她就没见过?黎里拧不开的瓶盖。 黎里耳朵发烫,抿了口酸梅汤。 第28章 chapter 28 谢菡跟王晗雪收了众人的筷子和碗, 拿热水冲洗后分还给大家。 等炸串的间隙,先吃凉拌小?菜。 黎里尝了海带丝和腐竹,味道很不错, 又夹了?块酸萝卜, 腌泡十分入味。 燕羽没动筷子, 端着茶杯喝水。 小?纸吸着ad钙奶,问:“哎,你?们报高级班花了?多少钱?我今天才知道每人学费不一样卧槽。” 徐灿灿奇怪:“不是九千差一块吗?” 王晗雪:“对啊。” 谢菡在桌下摸摸黎里的腿,说:“我跟黎里也是。” 小?纸:“器乐一班那王萧,很厉害那个,只交五千就上了?高级班。这个价,小?砚就只能去基础班。” “乐艺就这样,对成绩突出的学生有优惠。”陈茵说到这儿,不太好意思, “我虽然交了?九千,但如果全勤, 会返一千。别?看我,崔让跟燕羽肯定学费更少, 问他们!” 崔让刚往嘴里夹了?块萝卜:“嗯。” 小?笔笑:“嗯什么嗯?学费多少?” 崔让略尴尬:“免费。” 众人:“我去!” 谢菡:“燕羽也一样吧?” 燕羽:“嗯。” 王晗雪:“我怀疑乐艺还给他钱了?。” 这话大家没听到, 因为向小?阳很悲催:“不是,就我一个人多收了?一千的保证金?说要是缺勤就扣掉。我特么还真缺了?一上午的课啊卧槽。等于?学费一万啊卧槽。” 谢菡喷水, 满桌子爆笑。连燕羽都弯了?弯眼。 向小?阳吐槽:“特么乐艺是不是给每个人搞过背调, 按需收费。给我的标注是人蠢又不穷。” 谢菡:“乐艺确实,高级班老师水平还行, 但学生风气比江艺差多了?。” 徐灿灿:“董涛老师特别?好, 对学生很上心。但器乐一班那老师,在江艺跟乐艺两套教法, 就为让学生报培训班。恶心。年年指着集训挣外?快。” 小?笔:“小?墨就是嫌高级班太贵,报的基础班。哎,黎里,你?平时在哪儿打工,给小?墨介绍介绍呗。” 一桌人看向黎里,她家庭条件不好,都知道。 谢菡立马道:“黎里跟小?墨不熟。” 小?笔:“都是同学嘛。” 谢菡要说什么,黎里问:“时薪三十五块的,她干吗?” 几人一愣:“这么低?” 崔让看了?她一下。 黎里很坦荡:“你?们没打过工,这算高的。” 谢菡只想一句话结束话题:“小?墨眼高手?低,吃不了?苦。别?找黎里。” 小?笔于?是问:“崔让,木棠广场那边打工时薪会不会高点?” 新城区木棠广场那片商业区全是崔让家的。 黎里继续吃海带丝。 崔让不太自在,说:“我也不清楚。” 小?笔还要说,崔让微笑:“你?问些别?的吧。” “作为你?同学,买东西?能打折吗?” “应该能。” “卧槽。”几个男生来了?兴致,开始问感兴趣的商店活动。 服务员端上几大盘炸串。色泽金黄,香气诱人。 众人纷纷伸爪。 黎里挑了?几串肉,身边,燕羽还是没动。 黎里看他一眼,问:“够不到?” “没有。”燕羽伸手?,挑了?串莴笋尖,又拿了?串玉米粒。 黎里奇怪:“你?不吃肉?” “不是。”燕羽看一看,又选了?串牛肉。 一签炸串份量极小?,七八只手?不断伸向盘子。桌上一派繁忙,竹签入筒声接连不断。 “卧槽,这炸串太好吃了?。” “敞开了?吃啊,才上了?不到三分之一呢。” 小?笔和崔让聊完木棠广场新开的游戏店跟无人机店,感叹:“真羡慕崔让。家里爽就算了?,还特努力,学习好天赋还高,你?说气不气人。” 谢菡:“崔让明天考试肯定不紧张哦。” 崔让咬着一小?块羊肉,“嗯”一声:“还好。” “能跟他当同学是幸运了?。”小?纸说,“要不是关之月老师在江州,崔让早去奚音附了?,才不会在江艺跟我们同学。” “燕羽也很厉害啊。”陈茵说。 燕羽很慢地吃着那串炸莴笋尖,因嘴里含着东西?,没讲话。 向小?阳嚼着里脊肉,附议:“真的给跪。” 徐灿灿擦擦嘴上的油,探出脑袋:“诶,燕羽,你?平时怎么练习的啊?” 燕羽看向她:“就那么练的。” “每天多久?” 陈茵挑着盘中的串:“七八个小?时有了?吧?” 燕羽想了?想,说:“有文化课,十个小?时;没文化课,十三到十四个小?时。” 众人瞠目,不可置信。 连崔让都抬了?头。 “我天!” “卧槽!” “我的妈呀!” “那么长时间?不累吗?” “难怪人是大神。” 王晗雪不敢信:“是备考期这样,还是每天?” 燕羽淡淡:“我不是为了?考试。” 王晗雪一愣。 陈茵说:“燕羽是真爱音乐,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肯定是每天了?。” 崔让问:“从?什么时候?” 燕羽看他:“从?小?。” 崔让无言,桌上又是一阵卧槽和惊呼。 黎里很惊讶,继而有些畏服。她吸着酸梅汤,轻瞟他一眼。 此刻几个女生正轮番发问,难得跟他对话,都想说上几句。 燕羽个人习惯很好,谁跟他说话,他都迎视过去,认真注视,倒把对方看得眼神躲来避去。 面对夸赞,他不尴尬,也不局促;碰上提问,他虽不热情,但也不敷衍。只是的确不爱说话,回答都很简洁。 黎里原以为他在这样的场合会受限不安。不想他很淡然自若,气质温润得像块玉,又有种深入骨子里的沉静稳妥,像天大的世面都见过似的。 黎里将竹签丢进筒里,想挑串小?鸡胗,没找到,便拿了?根脆骨。 燕羽余光被?她动作牵引,朝她这边扫了?眼。 谢菡捏着串鸡心,问:“燕羽,你?都不追剧,不玩游戏,不玩手?机的吗?除了?你?那消消乐。” 燕羽摇头。 向小?阳忍不住了?:“不是,你?这怎么抵抗得住诱惑的?是人吗你??” 徐灿灿:“大神的世界原来是这样。诶,崔让,你?平时也不怎么玩游戏耍手?机吧?” 崔让:“嗯,很少。” “我去。” “服了?。” “崔让也每天十小?时起。” “大神们比我们有天赋一百倍,还比我们努力一百倍。” 炸串店里很热闹,讲话声,笑闹声,杯盘脆响,竹签入筒,来回的走路声,呼叫声……燕羽忽听见了?下雨声。 他扭头朝外?看。 冬天,小?店的玻璃窗上起了?厚厚的雾气,看不清外?头的景象。 玻璃 第43节 有人掀帘进来,露出一截街景,确实下雨了?。 陈茵说:“乐器世界跟别?的不一样。像走文化课的学生,有那种智商高,轻松就考状元的。但乐器不是,绝对天赋的人更需要绝对的努力。稍有懈怠就会浪费天赋。” 众人点头,叹息:“是啊。这条路一点捷径都没有。没天赋的,更是难走,或许还是死路。” 黎里心中一触,有些怅然,转眸见燕羽正朝外?望。她随之看去,见外?头下雨了?。回头时,两人目光撞上,互相轻挪开。 黎里的视线落在他盘子上。炸串上第?二拨了?,他才吃了?串莴笋尖跟玉米,指头大的牛肉还没动。 “这是刚才那串,还是新拿的?” 燕羽没答,微弯了?下唇角,咬下那小?粒牛肉,签签丢进竹筒。 “你?吃得太少了?。”黎里声音很低,仅限他一人听到。 他于?是又拿了?莴笋、玉米粒和牛肉。 黎里扫一眼餐盘。她点的那20串小?鸡胗,还一串没吃上,就几乎被?拿光。 她想再吃点儿什么,燕羽从?一盘炸串底下挑出一串鸡胗,放在她盘子里;而同一秒,崔让从?另一盘里挑出一串鸡胗,放在她盘子上。 黎里愣了?愣神;燕羽和崔让对视一眼。 这一方气氛几不可察地静了?。陈茵看看燕羽,又看看崔让,默默喝饮料。 向小?阳在状况外?,大笑:“黎里你?点的鸡胗一串没吃到对吧?我帮你?找。” 崔让作轻松状:“对,她点的,找找。” 黎里对崔让的行为没多想,只拿余光瞟燕羽。他起身走了?。 向小?阳跟崔让又找出两串鸡胗。黎里说:“你?们吃吧,我够了?。” 向小?阳大方道:“没事?,我那一串给你?。” 崔让说:“一样。” “谢谢。”黎里两口吃完,丢了?签签,起身离去。 崔让看了?眼她背影,另几人也望了?望。 小?笔插话:“诶,他们俩是不是,有点儿什么?” 桌上静了?一瞬。 向小?阳诧异:“没有吧。完全看不出来。” 女生都没讲话。 小?纸:“之前燕羽跟演职学院那混混起冲突,挺奇怪的,不像他会干的事?儿。但除此之外?,他俩在学校也不讲话。不像有情况。” 崔让咬了?口贡菜,没想到是苦瓜,一下扔进筒里。 陈茵闷声:“黎里上次跟高晓飞打架,好像是因为燕羽。” “正常吧。”小?笔说,“黎里就这路见不平的性格,她要见你?被?欺负,也会揍人。” 其他几人赞同。 谢菡拿饮料回来,听见一耳朵,立刻道:“别?乱讲!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黎里所有事?都跟我讲的,她现?在只想赚钱和考试,你?们别?乱说!” 陈茵忙说:“肯定没有啦。都别?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 “诶,说起这个,”徐灿灿小?声,“燕羽他不是吧……” 向小?阳:“明显不是啊。” 小?纸:“我觉得也不是。” 王晗雪:“是不是都无所谓,美术班还一堆gay呢。” 谢菡道:“gay不gay是无所谓,但他不是!就是造谣,别?信。” 小?笔:“其实是gay还挺酷的,现?在好多女生这么觉得。” 向小?阳:“可有的直男被?这么说很烦的,别?再说了?啊。下次都没法一起玩了?。这次我好不容易把他叫出来。” …… 燕羽穿过热闹的大厅,快步走进男洗手?间,锁上隔间门?。他扶着墙壁蹲下,低头“哇”的一声,胃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稀里哗啦的,叫他痛苦而恶心。 他额上冒出一层细汗,身体像痉挛般不受控制地再度往前一拱,又是“哇”地一吐。眼眶也跟着生理性地泌出泪雾。 短短几秒,浑身虚汗直冒,手?颤脚抖,视线模糊。 人又呕了?几下,但没什么可吐的,这才止住。 “卧槽,谁他妈喝多了?瞎jb吐呢?”隔壁间的人吐槽着,出去了?。 燕羽紧撑墙壁,垂头闭眼,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晕眩感才渐渐褪去。 他拿袖子擦擦眼睫上的泪,空茫地蹲了?会儿,才慢慢站起,摁了?冲水键。 水声哗啦。 他半望天花板,又站了?会儿,才走出隔间;洗手?,漱口,用水拍拍脸,拿纸巾擦干。 拐过走廊,见黎里站在后门?口。 冷风灌进来,她跺了?下脚。 目光撞上,她解释:“刚那边有人抽烟,来透透气。” “哦。”他应声,站去了?她身边,见她眼神微怔,亦解释,“我也不喜欢烟味。一起等会儿。” 她没说出话,很轻地点了?点头。 炸串的香味,混杂着雨水的湿气,弥漫过来。 两人不约抬头望。雨水从?墨蓝色的天幕中洒下,像无数扑面而来的细小?玻璃碎。地上水花四溅,噼噼啪啪。 “燕羽,你?带伞了?没有?” “没有。你?带了??” “嗯。” “我忘了?。” “过会儿一起回家……好吗?” “好。” “不过,雨会下到那时候吗?” “会吧。”燕羽说。 有雨丝飘落到黎里眼睛里,她低下头。 餐馆后门?边摞着几筐莴笋跟西?蓝花,飞溅的雨水打湿了?透明塑料袋,蔬菜水绿盈盈。 “你?喜欢吃莴笋?”她看着那筐菜,问。 “嗯。” “西?蓝花呢?” “味道怪怪的。” “哪里怪了??”她抬头看他,发觉他脸色有些苍白。 他看出来了?:“怎么?” “你?脸有点儿白。” 他说:“肠胃不太好。” “炸串太油了??” “有点。但味道挺好。”他冲她微微一笑,又看那筐菜,移开话题,“西?蓝花有种虫子的味道,怪怪的。” “虫子?” “很生,像下雨后的土,白菜上面的大青虫。” 黎里一时笑出声:“莴笋味道才怪,像晒干的甘蔗皮。没味,还柴。” “那是老了?,要吃嫩的。” 黎里右脚微抬,指那筐蔬菜:“它们嫩吗?” “它们——”燕羽仔细辨别?了?三四秒。 “你?认不出来,对吧?” 燕羽承认:“嗯。” 她又轻笑出声,一仰头,笑容凝住:“雨是不是小?了?点?” 他也抬头分辨:“是……小?了?点。” “会停吗?” “不会吧。”燕羽说。 …… 散场的时候,雨真的没停。 黎里站在店外?屋檐下,望着纷飞的雨丝,心里像开了?朵向日葵。 向小?阳打车回去,崔让有车接,各带一部分人。黎里说走回去就行。 同学们挥手?告别?,黎里和燕羽沿着商户的屋檐走远。 到尽头,黎里撑开伞,燕羽伸手?握住伞柄,说:“我来吧。” 黎里松手?。 燕羽轻轻一抛,伞飞起半截,伞把落他手?中,握稳了?。 他撑着伞,带她走进雨里。 玻璃 第44节 雨不算大,但打在伞面上啪啦脆响。 街上行人匆匆,有人飞跑而过,泥水飞溅。 走过洛河沟上的小?东桥,两岸的灯火映在河沟里,被?雨水打成细碎的波光。 他和她离得很近,走着走着,彼此手?臂会轻轻摩挲。棉服的布料擦出轻响,绵长而安逸。 但,谁都装作不知,谁也没有刻意拉开距离。 “你?好像一直有带伞的习惯。” “我妈妈每天看天气预报。你?总不带伞。” “经常忘。下雨了?我爸爸妈妈会接我,不过我有时走得比较快,可能半路才遇上。” 黎里想起旧事?,看了?他一眼。 “怎么?” “我以前给你?桌上放过一把伞……算了?,很久前……” “记得。”他说,“黄色的。” 黎里瞧着面前的雨幕,轻嘲:“给你?你?都不要。” “不是。”燕羽看她,缓声解释,“我以为你?只有一把,给我了?,你?会淋雨。” 黎里微讶着抬头,恰巧迎着他的目光看进他眼里。伞下光线朦胧,少年肤白如玉,眉眼似星。她霎时低头看地,假装注意着路上的小?水洼,说:“我有多的雨衣。要是只有一把伞,才不会给你?。” “噢,我自作多情了?。”他低低地说。 黎里的心忽像拉成了?细细的雨丝,千条万条,在路灯下飞舞。 心堵在了?嗓子眼,她没能讲出话来。 燕羽那话出了?口才后知后觉其中暧昧,他也未必多自在,只稳稳撑伞,认真走路。 或许伞面遮挡视线,黎里渐渐发现?他走错了?路。他错过了?拐去他家方向的路口,走去了?琉璃街。但她假装不知,藏下这临时的小?秘密。 雨夜巷子里没什么人,很是静谧。只有雨水轻打伞面的脆音,他和她的鞋子踩在湿漉地面,哒哒响,偶有不知哪家窗户里传来的电视剧。 黎里无意识哼起了?歌,才哼出两句,察觉他侧脸上弯起极淡的笑意。 她顿时窘迫:“你?笑什么?” “没有。”他说,眼睛是微弯的。 “明明在笑。” 他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唱歌挺好听的。” “还行吧。你?唱歌应该很好听。” 燕羽看她一眼,眸光清润。 “怎么?” “没什么?”燕羽说。她果然忘了?。 走到琉璃街。因冬夜又下雨,店铺都关张了?,只剩零星几家,灯光在雨幕中朦朦胧胧。 黎里恍然状:“走错路了?,你?家应该在前面拐弯的。” “没事?,先送你?回去吧。” “正好,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去我家吃点儿米糕?” 燕羽说好。 不想到家时,小?作坊也关门?了?。小?楼漆黑一片。天太冷,家里人都早早上床睡觉了?。 燕羽见状,本想送黎里到大门?口了?就走。但黎里没有让他走的意思,很小?心地推开院门?,做贼一样,回头对他比了?个“嘘”的手?指。 燕羽抿唇,要说的话就没说,他轻手?轻脚随她进了?后院,潜到小?作坊门?口,像个从?犯。 黎里推开门?,牵着燕羽的袖子进去,满屋糯米清香。燕羽还没来得及看清任何?东西?,黎里关了?门?。 作坊里没有玻璃窗,黑黢黢的,一丝光亮都没有。 燕羽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黎里松了?他袖子,悄声:“你?不熟悉这儿,别?动。我知道吃的在哪儿。” “嗯。” “我经常夜里下来翻东西?吃。”黎里声音小?得跟猫儿似的,离他远了?几步。燕羽听着,在黑暗里弯了?唇;又听她轻车熟路摸到蒸屉,声音里带了?丝隐秘的惊喜:“还是热的。” 她看不见,他很浅地笑了?。 黑暗里,有极轻微的类似掀盖的响动,继而阖上,接着是纸盒扯动的簌簌声响。很快,黎里摸索着朝他走来。 但下一刻,周围安静了?。 燕羽立在黑暗中,等了?等,还是安静,除了?他自己的心跳。 “燕羽?”她声音小?而急,“你?在哪儿?不是让你?原地别?动?” 燕羽听她声儿,知道她离自己很近,且走偏了?,说:“这儿。” 他朝她伸手?,想拉她一下; 而黎里听他开口,本能朝他这边摸索,一下抓住了?他手?指,五指交错。 燕羽只觉她手?指细细软软,一根根擦着他五指缝,猝不及防撞进他手?心。他心猛地一颤,她的手?触电般缩了?回去。 屋子里更静了?,只有屋外?雨水下落的声音。 沉默一秒,接一秒。 谁都没有先开口。 黎里手?上缠着他指间温热有力的触感,脸烧起来了?。她一咬牙,摸到门?,拉开一条缝。 微弱的光透进来,眼睛很快适应黑暗,渐渐分辨出人影。 燕羽看着黎里; 黎里也看着他,有那么点儿羞恼,说:“叫你?别?动!” 燕羽其实没动,但,他说:“对不起。” 黎里又不好说什么了?。 他说:“你?手?上是吃的吗,我饿了?。” 黎里把纸盒递给他。 他接过,拿一块放嘴里。 她还是没讲话,他便用说悄悄话的声音:“你?妈妈做的东西?挺好吃的。” “还很健康。”她话多起来,“我妈妈做生意很讲良心。所以利润不大。” 燕羽“嗯”了?声。 “对了?。”黎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燕羽接过去,但光线太暗,看不清:“什么?” “巧克力。你?不是低血糖吗?考试你?应该不紧张,但万一中途饿。” “谢谢。” 正说着,外?头传来大门?打开的声响。很快,脚步声直奔作坊而来。两人一愣,同时挪步门?后。 门?被?推开,灯光大亮,刺激得门?后两人狠狠眯了?眼。 是王安平来寻吃食。所幸蒸箱在门?板对侧,看不到门?后。 黎里和燕羽面对面站在夹缝里,挨得近,但不至于?紧贴。 燕羽微抬头看天花板,嘴巴紧抿成一条线,耳朵有点红。黎里眼神无处放,抬眸瞥见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喉结,赶紧垂下眼。 满屋子的糯米味,她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男生特有的荷尔蒙的味道。 那一瞬,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如果燕羽愿意离她再近一点,甚至抱她一下,她不会抵触的;反而甚至会…… 这个想法冒出来,黎里心头蓦地涌过一阵陌生的热流,叫她懵懂又羞惭。 但燕羽仰着头,紧贴墙壁,没有试图靠近她一点点。 王安平很快出去,关了?灯,带上门?。 待屋外?他声音彻底散去,黎里立刻后退,拉开和他的距离。 黑暗中,燕羽说:“我走了?。” 第29章 chapter 29 随着新一波冷空气到来, 江州彻底入冬。 黎里?早晨刷牙,水管里?的?水冰凌凌的?,能把牙齿冻断。路上, 邻居家门口的?菜盆子、花池里也挂满冰霜。 连日阴云, 更添惨淡气?氛, 老城区没了人气,到处灰蒙冷清。 统考过去快一周了,江州艺校早已重新开课。 黎里?以前挺讨厌江艺的?,但这次去乐艺培训两个月,觉得江艺也没那么烦人了。连带着看老毕都顺眼了半点,主要他最?近干了件好事—— 按惯例,到年底,江州市会举办新年汇演。这是政府主办的?大型庆典活动,且由于江州本?身文艺资源丰富, 每年的?汇演在周边地区都享有声名。 如此重要的?舞台,参演方为了声誉, 自然?是不敢马虎的?。 在器乐合奏上,江艺通常会从高年级班里?出一到两个节目。去年, 老毕直接“钦点”了学生表演。 但今年, 他居然?按声部分?了曲谱给大家,叫大家近期练习, 届时择优参与?合练。 黎里?拿到曲谱后, 练得很上心。 跨年那晚,黎辉在监狱会看新年汇演的?直播。虽说鼓手是合奏曲中最?不显眼的?, 十几个人里?也不容易找到;但黎辉一定会在电视机前寻找鼓手的?身影。要是能找见她?, 他新年会很开心。 这大概是近期她?唯一的?期待和乐趣了。 统考后,燕羽一直没来上学。 玻璃 第45节 除了他, 班上还少了两个同学,都是专业靠后且家境一般的?。大概知道成绩无望,不打算浪费时间,先去打工了,等毕业时回来拿证。 有时,黎里?望着那两个空座位,会疑虑自己的?坚持有没有意义。 过了统考,又要准备校考了。 这几周,学生会陆续择校、跟小专业老师约后续上课时间。黎里?综合考虑专业表演跟文化成绩,初步估算,只能报考二三流的?学校,各个学费不菲。 她?想?起陈茵说,音乐这条路,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死路。 那对没钱的?普通人来说,又如何呢? 想?到这儿,她?点开微信钱包看了眼,余额2889。她?过去两个月打零工挣的?钱。 一旁,谢菡坐了回来,黎里?关上屏幕。 “燕羽好像生病了。” “谁说的??” “刚上厕所,听别班说的?,有谁昨天看见他出院了。” “什么病?” “那就不知道了。” 黎里?想?了想?,暗自一惊:“他考试参加了没?” “我哪儿知道?” 黎里?滑开屏幕,给他发?了条消息:「你还好吧?」 还想?说点什么,教室里?传来一道嚣张的?女声:“谁是谢菡?啊?” 来人挎着包包,一脸杀气?,从妆容到衣着都妖艳成熟。 黎里?对她?有点印象,隔壁职高上一届的?,叫朱静瑶。读书?时跟他们学校头号男混混程宇帆谈恋爱。原先在职高就是个疯醋坛子,各种吃飞醋,威胁霸凌了好多?女生。毕业后,程宇帆继续混社会,这位朱学姐则去了江州职业技术学院。 她?那一声喊得教室里?鸦雀无声。不少人朝谢菡看过来,对方眼睛一扫,大步走来:“谁是谢菡?” 谢菡没见过这架势,被她?气?焰吓得忘了吱声。 黎里?抬了眼,问:“干嘛?” 朱静瑶以为她?是谢菡,见她?素颜不修边幅,一张脸却个性得叫人过目不忘,当即发?癫:“一看就下.贱,勾引人男朋友,你要不要脸?以后走路上给我小心点儿!” 黎里?了解谢菡,虽花痴闹腾,但本?质乖乖女。她?招惹别人男朋友,还是程宇帆那种混混?绝不可能。 退一万步,万一是,她?还得惊讶我们小谢菡长本?事了。 黎里?淡问:“泼妇一样?干嘛呢?男朋友管不住,不关起门来收拾,跑我面前发?什么疯?脑子糊的?是芝麻酱是不是?” 对方没料到黎里?不怕她?,很意外,怒道:“你知道我谁吗?我男朋友谁吗?你敢——” 黎里?:“教你怎么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拿个狗链子把程宇帆脖子拴起来,绳子挂你腰上。以后他看哪个女的?一眼,你抽他一耳光;他要谁联系方式,你踩他一裤.裆。多?简单的?事儿,撒什么泼?” 谢菡在班上本?就人缘不错,黎里?这么一说,四?周顿起一片嗤笑。 朱静瑶面红脖子粗,眼珠子快瞪出来。 黎里?烦道:“还杵这儿干嘛,赶紧滚!” 向小阳:“滚呐!” 其他同学都轰她?:“以前职高的?跑这儿撒野,搞笑吧?” 朱静瑶仗着程宇帆女朋友的?身份,以为能给个下马威,不想?碰上黎里?,觉得她?这暴躁气?质怕是不好惹,当即就走了。 谢菡赶紧跟黎里?解释。 原来有次向小阳打野球,谢菡经过,看了会儿。程宇帆觉得她?笑声明朗,有点儿意思,想?认识下,便问向小阳要了她?q号。 谢菡以为是同学就加了,但发?现不认识,便没聊天。程宇帆也没跟谢菡聊,估计加q是一时兴起,过了就把这事儿忘了。 “我给你看,真?的?,我没跟他聊。”谢菡急着拿手机。 黎里?拦住:“不用看,我信你。再说,聊了又怎么样?,他加的?你,你又不知道他干嘛的?。” “怎么办呀?她?会不会找你麻烦?”谢菡快急哭了。 “谁敢找我麻烦?”黎里?笑笑,摸摸她?的?头。 谢菡还是着急,要说什么;黎里?手机亮了:“我有事,不跟你扯了。” 是一条消息。 yanyu:「怎么了?」 ll:「你好久没来学校了。」 消息发?送出去,黎里?心一颤。 “好久”,这两个字怎么看着有种挂念跟哀怨的?意思? 她?点开日历数了数,也就六天而已。 她?长摁对话?,准备撤回,可对话?框上的?“yanyu”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他已经看见了。 黎里?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僵住。 “对方正在输入…”又变成了“yanyu”。 他没回话?了。 黎里?手臂在发?麻,立刻打字发?送:「刚那话?谢菡说的?。」 与?此同时,yanyu:「下午来。」 黎里?:“……” 她?顿觉自己是个此地无银的?二百五,又觉他那三个字意味丰富。 “我次……”她?闷闷地,一头磕在课桌板上。 …… 下午课前,黎里?去办公室找架子鼓老师李瑜约下周的?上课时间。李瑜负责器乐两个班的?七个架子鼓学生。进入校考备考期,学生择校不同,备考情况各异,全部一对一上课,需提前协调时间。 李瑜问她?准备报哪些学校。黎里?见老毕在办公室,就说:“河市大学,跟闵市大学。”两所综合院校。 “可以的?。但还可以加一所,岚城艺术学院。” 岚艺的?音乐系比河大跟闵大都要好,相应的?文化课要求也高些。 这其实也是黎里?打算,但她?不想?现在说。 果然?,老毕开口:“好好准备河大跟闵大都不错了,别好高骛远,要稳扎稳打。” 李瑜说:“我们给学生的?建议不都是选几所稳的?,挑一所冲刺嘛?这配置也正常,其他学生都这么设计的?。” 老毕不屑地“哼”一声,撇着杯子里?的?茶叶,要说什么;黎里?不给耳朵听,起身出了办公室。 天桥上寒冷的?北风都没吹散她?脸上滚烫的?火气?,她?绷着脸,踩着上课铃声从后门走进艺术楼教室,却蓦地发?现燕羽来了,坐在四?组最?后一排,正看着她?。 黎里?一瞬意识到自己表情吓人,撇开头,硬着头皮坐到自己位置上——三组最?后一排,只跟燕羽隔条走廊。 她?缓了会儿了,瞥一眼燕羽,他低头看着书?,侧脸安静,但精神似乎不太好。 课间的?时候,他趴桌上睡着了。黎里?放了块巧克力在他桌上。 可上课铃声没能叫醒他。 他睡得很沉,课上的?钢琴音,节奏拍打音,同学的?练唱声,老师同学聊天时的?哄笑声,一波又一波,居然?都没把他吵醒。 黎里?余光看了他几次,他整张脸埋在手臂里?;只中途几次转脸时,露出半边闭紧的?眼睛和鬓角,眉心紧拧着。 那节课一下,老毕来了,说通知市里?文艺汇演的?参演者?名单。 “小提琴:崔让,小笔, 钢琴:陈茵, 单簧管:小砚, 古筝:小纸 二胡:向小阳 ……” 老毕念了十来个名字,最?后说:“架子鼓,徐灿灿。” 黎里?看向老毕,他目光正好扫过她?,无情地移开:“参加汇演的?同学,跟器乐一班一起,明天开始每天晚课排练。崔让你跟我去趟办公室。” 老毕一走,谢菡气?得不行:“老毕公报私仇吧!徐灿灿是打得不错,可哪有你好啊?!” 黎里?说:“无所谓,反正要准备校考,时间那么紧,没空排练。” 旁边燕羽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拎着书?包就走了。 黎里?看一眼,桌上巧克力没了。 谢菡还是不平:“可你想?表演的?对吧?你之前都在练那个曲子!” “没有很想?。”黎里?说,“走了,去抢琴房。” 她?回头看,燕羽消失在门口,大概是回家了。 …… 崔让是乐队首席,老毕叫他到办公室交代排练日程跟各类事项。 流程快讲完时,崔让说:“毕老师,其实黎里?不管是架子鼓、定音鼓、还是三角铁,都比徐灿灿好。” “我看差不多?。再说这曲子本?身鼓点就少,没那么重要,观众听不出来。主要是黎里?不服管,到时影响整个排练。” 崔让还要说什么,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 老毕:“进来。” 是燕羽,书?包随便挂在肩上,脸色不太好。 老毕微笑:“是请假吗?” “不是。”燕羽走过来,语气?寡淡,“老师,我想?参加文艺汇演,能加个节目吗?” 玻璃 第46节 老毕喜笑颜开:“完全可以啊。学校本?来就想?让你出个节目,但你妈妈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 崔让听闻,看他一眼。 燕羽打断:“只是感冒,没什么事。” “行行行。你想?表演什么?需要什么配合尽管说。曲目选好了吗?学校曲目库里?很多?现成的?编曲,你尽管挑。” “我上个学校有个不错的?谱子,但曲谱在家,明天拿来给管排练的?田方圆老师看一下。” “行。” “那曲子需要一个小提琴手和一个架子鼓手,到时找班上同学帮忙。” “好啊。西乐民乐结合,特别好!市领导绝对喜欢!”老毕激动说完,意识到他们班就两个架子鼓手,徐灿灿和黎里?,便道,“一班全是学西乐的?,有五个不错的?鼓手,绝对愿意跟你同台。” 燕羽说:“不用了,黎里?挺好的?。” 崔让再度看向他。 但燕羽没看他,只是注视着毕老师。 崔让忽发?现,燕羽这人一直是这样?,任何时候,很静,也很定;做任何事都见不到旁杂的?人。 老毕稍感意外,笑:“你刚来不知道,又经常请假不在学校,不了解。黎里?这个学生很叛逆,脾气?暴,缺乏纪律性。极有可能会砸了你的?排练和演出。她?啊,待人也不和善。一个女孩子,比男生还凶,很不好相处。” 燕羽听完,却还是那句话?:“我觉得黎里?挺好的?。” 老毕有些讶异,不过他猜测燕羽这种音乐天才对事不对人,而黎里?架子鼓的?确不错。至于他这么不听劝,大概是醉心音乐,情商不高,能理解。 “行吧。中途有什么麻烦,你想?换人,尽管和我说,你别怕她?。” 对这句话?,燕羽没有应声,眼神有些凉。老毕只以为他身体不舒服。 这时,崔让开口:“毕老师,我想?加入燕羽的?乐队。” 老毕惊了:“时间那么紧,两边排练肯定来不及。” “我退出之前的?。器乐一班小提琴手很多?,完全能顶上。”崔让说完,看了下燕羽。 燕羽无所谓:“可以。” 老毕也理解,崔让这种小提琴天才,必然?想?跟更厉害的?人合作。他跟学校其他人合奏,的?确是鹤立鸡群。 “行。”他又叹,“不过,黎里?对你敌意很大,你们能合得来?” 崔让沉默。 老毕还不死心:“你们俩这么优秀,黎里?绝对要拖后腿的?,不行,还是换一个鼓……” “不换。”燕羽忽然?打断。 连崔让都愣了下,他看见燕羽又出现了那个眼神:“我说没问题,就没有问题。” 办公室陷入诡异的?安静。有那么几秒,老毕像被什么震住,没接上话?。 燕羽垂了下眸,声音轻了点,态度却分?毫未变:“那个曲谱对鼓手很友好,没有太难的?技巧。我明天会给田方圆老师看。她?看了就知道没问题。” …… 冬天黑得早,不到五点半,窗外便一片墨色。 黎里?在琴房做视唱老师留的?课后习题。第一遍,她?弹唱得有些磕巴,越往后音准越差,节奏越乱。练到第五遍总算顺畅了点儿,可快结束时又卡了一下。 她?顿时烦躁,阖上钢琴盖,把练习题扔去一边。 空气?是冰冷的?,琴盖是冰冷的?,连练习册的?纸张摸上去都是冰冷的?。 她?默坐了会儿,听着隔壁琴房此起彼伏的?练琴声,终究是不服,又坐到架子鼓前,抽出鼓棒练习。可打出一串鼓点,却习惯性奏出了文艺汇演的?练习曲。 鼓声陡然?止住。 她?猛一下捶打吊镲,“呲”一声锐响。 镲音还在震荡,有人敲了琴房的?门。 隔着门上的?竖条玻璃,黎里?看见燕羽。 他推开门,一手扶着脖子上的?头挂式耳机,说:“琴房满了,能借一下你这边吗?” “我以为你回家了。”黎里?愣道,“我看你下午很不舒服。” “还好,”他揉揉眼睛,“就是感冒了,犯困。” “严重吗?” “睡一觉好多?了。” “真?的??”她?有些怀疑。 燕羽浅笑:“我现在看着像不好吗?” 她?打量他:“倒也没有。进来吧。哦对,你参加统考了吗?” “考了。候场的?时候,吃了你的?巧克力。” 黎里?抿唇一笑,又道:“不知道谁说你住院了,我以为……” “没。”他转身关门,看不见脸庞,“就是感冒去吊水。” “刚老师叫我去办公室了。”燕羽把书?包放在钢琴腿边,翻出谱夹跟铅笔,“学校让我出个节目。今晚要编个曲子出来。” “你在这儿弄吧。不过,”黎里?扬了扬鼓棒,“不会吵到你?” “不会。”他坐到钢琴凳上,手拿铅笔,忽问,“你不排斥文艺汇演吧?” “怎么?” 燕羽的?笔在手上转了一下,停住:“我的?节目需要一个架子鼓手。想?邀请你加入,好吗?” 黎里?眼瞳微张,但没立刻做回复。她?手指转弄一下鼓棒,槌尖儿落在鼓面上,轻轻的?一“咚”。 外头明明是各种练乐声,但这一小间琴房里?好安静。 黎里?垂眸未答,鼓棒尖儿在鼓面上轻而慢地刮划,发?出细微干燥的?声响。 燕羽的?眼神跟着她?手上的?鼓棒在鼓面行走,他不经意抿了唇。 “你怎么不找别人?”她?声音不大,抬眸,“一班也有不错的?鼓手哦。” 燕羽长密的?眼睫垂了垂,又抬起,少年眼睛黑漉漉的?,说:“我认生。” 第30章 chapter 30 他?嗓音轻轻的?, 黎里的心像被鼓棒轻擦过的鼓面,起了小而痒的?波澜。 “那好吧。”她说着,无意间在?鼓上敲出一截轻快的节奏。 燕羽瞟了眼她的?手, 她也意识到情绪顺着鼓棒流露出来, 赶紧打住。 燕羽假装没察觉, 寻常说:“能打一首我听听吗?我还不清楚你打鼓的?……”他?略斟酌用词,“情况。” “现在??” “挑你最熟悉,练得最好的?。” “这次汇演的?曲子练得还行,打那个?” “好。” 黎里开始演奏,一曲下来十分?流畅。燕羽心中了然,说:“行,我知道了。” 他?正要回身,黎里问:“你还会作曲?” “会一点。但这个不是作曲,算编曲。有现成?的?节奏跟曲调, 看怎么合效果更?好。” 黎里点头表示了解。 “不过,别说是我编的?。我跟老师说, 是以前学校的?谱。因为……”燕羽说着,低头揉了揉眼, “老师给的?谱我不喜欢。” “好。”黎里一时未多想, 只觉他?揉眼的?动?作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燕羽带上?耳机,伏案低头。 黎里收拾心情, 开始练鼓。她起初担心会影响他?, 但燕羽专注在?他?的?世界里,对周遭一切声响浑然不觉。他?定力强大到黎里都受了影响, 练习更?专心了。 一连三四个小时, 燕羽坐在?钢琴凳上?几乎没移动?过。他?或是哼着曲调,或是用钢琴哐哐弹着和弦, 或是在?草稿上?涂涂改改。 黎里有时会偷偷看他?,少年侧脸英俊,睫羽低垂;脊背微弓,手指修长;有时嘴唇一翕一合,念诵着什么;有时又紧紧抿着,眉心也拧起。 她看着看着,不由盯着发呆。 但他?全神贯注于手头的?事,甚至中途去洗手间都戴着耳机,手指在?空气中打着节奏画着点;进出门时也没看黎里一眼,把?一切全摒弃在?外?。 黎里见他?这状态,既佩服又敬畏,还生了丝自惭,赶紧收心刻苦训练。 …… 晚课结束时,燕羽弄好了,转身见她望着窗外?出神。 “怎么了?” “哦。”她回头,“说这几天?会有初雪,但雪一直没来。” “你喜欢下雪?” “谁会不喜欢?”她笑,“弄好了?” “嗯。”他?将曲谱给她一份,“这两天?多练习,到时找时间合一下。” 黎里一看谱子,诧异道:“这么多鼓点?” “多吗?”燕羽微愣,以为她不喜欢。 他?将钢琴凳往她这边拖近一点,解释:“主要是琵琶,其次小提琴,最后是鼓。这曲目是西乐跟国乐的?碰撞,鼓手除了节奏和定音,也要展现自己的?风格。不然,会显得像附属品,甚至多余的?东西。所以我希望我们都有solo部?分?。” 他?语气温和,像在?耐心劝说她,却又异常笃定,绝无商量余地, “这跟一群人演奏不一样?,只有三个人。琵琶和小提琴会很突出,鼓也不能落下。你不该只是伴奏。我刚听你演奏,能力不错。这段时间稍微……”他?又斟酌下说法,“刻苦一点,能拿下的?。这鼓点难度不算大,表现力却好。再少,就真成?附属品了。” 燕羽讲话时,全程注视着她,眼神温和却又坚定:“你别怕多,也别怕难,努力试试好吗?有问题我会帮你。” 玻璃 第47节 黎里没吭声,她哪是嫌多? 艺校学生常有大大小小的?演出,她永远是一群合奏里面最边角的?位置,谱子比其他?乐器少好多页,solo更?是少之又少。至于这种能让鼓手痛快发挥一次的?表演机会,太珍贵。而由于老毕不喜欢她…… “我不是那意思,是……”她声音低了点,又笑笑,“这种机会,从来轮不上?我。” 燕羽微愣,沉默了会儿,说:“你先试下,看看怎么样??” “好。”黎里调整好,很快开始。没想居然一遍打了下来,除了几处节奏瑕疵,整体非常顺畅。 这曲子的?鼓谱确实?不难,演奏中,黎里感觉不错,越往后越兴奋,一连串漂亮的?鼓声击打完毕,她收了音,满眼光亮地望向燕羽。 “挺好的?。”燕羽微笑,左边唇角似有隐约的?梨涡。因他?笑容一贯很浅,所以很难看出来。 黎里盯着看了眼。燕羽便敛了笑,表情又变得拘谨了些?,跟刚才讲起专业内容时从容而暗含魄力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问:“不难吧?” “刚有点发挥超常。现在?打第二遍估计都会卡。” “没关系。多练习。” “对了,小提琴是谁?” “崔让。” 黎里一听,挑了眉。 …… 几日后,下午最后一节课,天?色已昏。 艺术楼三层东侧的?小排练室里亮着两条灯带,燕羽、黎里、崔让呈三角位坐着。 隔壁排练室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这边气氛却冷清。 崔让擦拭着琴弓,黎里检查着鼓棒。 燕羽戴好甲片,说:“先合一遍,听听效果,我再看看有哪些?细节要改。” 崔让跟黎里配合地做好准备。燕羽看黎里一眼,眼神指示。 黎里开始击鼓,很快,琵琶加入;随后鼓声停,琵琶独奏;之后,小提琴悠扬行进……三种乐器搭配相宜,如三股江流,时而交汇,时而起伏……越过高峰,走过平川,最后,三流汇合,卷涌,结束。 燕羽轻摁琵琶弦,微努了努嘴唇。 三人首次合作,虽有几处衔接跟配合问题,但一遍下来,效果出彩。 黎里轻叹:“哗!” 崔让也很满意。虽说琵琶是绝对核心,但小提琴不甘示弱,而鼓手也有漂亮的?展示空间。这编曲很牛,能将水平不在?一条线上?的?乐手融合到一处,毫不露怯。琵琶与小提琴对话那段,尤其精彩。 崔让从小比赛演出,和不少同年龄段的?民乐高手同台对话过。不得不说,燕羽实?力超群,深不可测,甚至有轻松碾压一切的?实?力。与其同台,他?力量被激发了不少。估计到演出那天?,会更?加酣畅淋漓。 燕羽听完三人合奏,认为谱子有几处要调整。他?先改谱,至于他?俩,可以去琴房自练。但黎里没有想走的?意思,崔让也没走。 燕羽没管他?们,低头在?谱纸上?做标记。 黎里翻了会儿谱子,翻着翻着,眼神飞向燕羽。他?握着笔,眉心蹙着。他?认真做事的?时候,脸看上?去有些?清冷,却反而散发出一股张力。 黎里指甲轻轻摩挲着纸张,刮出细微的?摩擦;她忽起了身走去燕羽身边,站在?一旁瞧他?做事。 燕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心无旁骛。 她也不打扰,心情不错地歪着头,只觉他?后脑勺看上?去也很帅气。他?已剪短了发,脖子后头的?肌肤细密而白皙,紧绷在?颈骨上?。 她守在?他?身旁打量,站了十分?钟也不觉累。 半路,她瞅见他?微微抬头,思绪放松的?间隙,问了句:“我刚打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要改进?” 燕羽有三秒没动?,像是从思绪中抽离了,才抬头看她:“挺好的?,没有基础问题。鼓速比我想得好很多,基本功还不错,120以上?的?速度都挺稳。但这几个小节,” 他?翻开谱子,找到对应的?鼓谱,铅笔在?指尖一转,点在?纸上?,“复杂的?节奏型要注意下时值,还有solo部?分?,你可以根据自己喜好,加花,改编,都行。” 黎里微愣:“我可以自己改?” “为什么不能改?”他?很淡地笑了下,“想好怎么改了跟我说。继续说你的?问题。合奏的?时候,你偶尔会被我带跑,大概是你合奏经验不太多,有点紧张。有几处衔接,你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但都不是问题。勤奋一点,多练就能解决。” 他?态度认真,该夸的?地方夸,该揪的?问题揪,每个不足点都给她找了理由,给了方案。 黎里很浅地抿了唇:“嗯,记住啦。” 燕羽又低头做自己的?事了。黎里在?他?身边多停留了一会儿,嘴唇轻咬。 崔让看在?眼底,不发一言。 黎里回到架子鼓前,脸上?泛着笑意。她拿上?鼓棒,准备要练习,转眸见崔让正看着她。她松泛的?脸色绷紧了些?。 崔让看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怎的?,贸然就开了口:“毕老师说,你对我有敌意,我们应该合不来。” 黎里无所谓:“好学生跟差学生,天?生不就合不来吗?” 崔让说:“我看你跟燕羽很合得来。” 黎里奇怪看他?,怀疑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吃错了药。 反观燕羽,手握铅笔,飞快在?谱纸上?写画着,完全没注意这两人的?剑拔弩张。 黎里微皱眉:“你有毛病吧,突然说这种话?” 崔让吸了口气,既无奈,又困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敌意?” “没敌意啊,不就是同学吗?”黎里明显不想跟他?多聊,坐直了就要敲鼓。 但崔让忍了很久,今天?已挑明,就不能糊弄过去:“那我换一下说法,你为什么对我不友好?” 黎里手中鼓棒一跌,敲在?鼓上?一声闷响。她不悦地看向他?,索性?直白了讲:“因为老毕对你很谄媚,我看着恶心。” 崔让吃了一惊。 黎里脸色也不好,扔下鼓棒,扭头看窗外?。还没到晚饭时间,但天?色昏暗了。北风吹着窗外?的?冬青树疯狂招摇。他?们的?影子和桌椅一起映在?玻璃窗上?,薄薄一层,假的?一样?。 她看着“她”头顶摇晃的?树影,说:“你可能觉得,我没资格这么想。我妈妈说,穷人没权利要求公平,公平是要有钱人施舍的?。在?学校里,差生就相当于穷人,没权利要公平。但我就是不服,就是恶心他?对你那副谄媚样?,行吗?” 她说完,不想多讲,拿起谱子重新翻看。 “你为什么要用谄媚这种词?”崔让脸皮薄,倍感羞辱,“毕老师是偏爱好学生,对差生严厉些?。但人是感性?的?,没办法做到完全理智,这没什么原则性?的?大错吧?” 黎里从谱子里抬眸看他?,眉一挑:“行吧,你说得对。” 崔让顿时急了:“你怎么……我说的?哪儿不对?” 黎里盯着谱子,忍了忍,终于抬眸,眼色微凉:“你看不见他?的?错,是因为你在?高处。崔让,在?江艺快六年了,新书新教材你搬过吗?倒过垃圾吗?排练室器材搬过整理过吗?上?体育课你从我抬的?筐里拿篮球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筐你一次都没抬过?” 崔让怔住,他?不知道这些?事。 黎里一看他?表情,便知他?不知,所以更?觉可笑。 他?也没必要知道,当年她去交班服费,有张纸币皱巴巴沾了糯米浆。老毕说换张新的?来,你钱是厕所里捡的??黎里说,钱又没坏,不是一样?的??老毕说那我给你一套粘泥巴的?班服行不行?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但讲了干什么,没意义。 她压着火,吸着气让自己平静。但崔让辩解地说:“我不知道有这些?事。谁都没跟我说过。搬书,搬器材,都是老师点同学去的?。我真的?不知道。” 黎里手一松,谱子丢在?鼓上?:“在?他?眼里,学生是分?等级的?,你是钻石,我是不值钱的?玻璃渣。站在?特?权的?那一端,是不是很舒服?” 这赤.裸的?讽刺叫崔让表情难看,她笑了,“怎么?现在?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服管,很麻烦?你知道为什么我语文和小三门成?绩好,上?这些?课都很听话?因为这几个老师都好。我要是说,我以前挺不错,自从他?教我就开始厌学,你信吗?还是说你也像他?一样?,觉得差生天?生就这么烂的??那你就这么想吧。这样?你周围会一直很美好,你会越走越高。社会、阶层会帮你铲除掉我们这些?不美好的?画面,你也会渐渐习以为常,愉快接受。你会活在?一个没有玻璃渣的?世界,像乌托邦一样?美好。” 这番话显然超出崔让的?预料,他?震惊、茫然,更?觉无辜:“所以这是我的?错吗?我并没有要求他?去做不公平的?事。我是追求公平公正的?,我从来没有用自己的?身份去占取什么利益。他?自己要做这些?,我有什么错?” “嗯,是利益天?然就偏向了你。你没错。是我生来就有错,可以吗?” 崔让被她这话刺激得音量提高:“那要是你呢,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我会自己去教室后边站着!”黎里冷道,“如果我站在?不公和特?权的?有利一方时,我没有说不,我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享受,那我就没资格说自己是一个公平公正的?人。” “你觉得我对你评价不公,你晓得反驳了。你站在?天?平顶端的?时候呢,你为什么沉默?” 崔让怔住,良久,颤音:“后来,我自己去教室后面站了。” 黎里默然半刻:“所以,崔让,那时我对你就没有敌意了。你别听他?在?那儿瞎讲。” 崔让又是一愣。黎里坦然面对他?:“你挺好的?,比我原想的?好。话说开了,就过去了。以后别提了。” 崔让没做声。 教室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唰唰的?铅笔响。两人这才意识到什么,同时看向燕羽,后者像坐在?一个真空的?屏蔽罩里,极度专心于手头的?曲谱。 窗外?,风刮树影憧憧;室内,硝烟弥漫;唯燕羽侧颜沉静,专注纸上?。仿佛台风中心天?朗气清的?风眼。 黎里和崔让看着燕羽,竟有些?触动?,刚才的?小风波随之烟消云散。 燕羽修完谱子,抬起头来,目光清澈,说:“改好了。你们抄改一下了拿去练。练熟点,过几天?合练。” 黎里:“……” 崔让:“……” 燕羽蹙眉:“有问题吗?” 两人一激灵,同时:“没问题!” 黎里飞速抄写谱子上?的?改动?,边写边懊恼刚才不该跟崔让吵架,至少不该当着燕羽的?面。 她太尴尬了,做好标记就逃去琴房,走的?时候,燕羽在?看谱,两人甚至没打招呼。 等崔让抄写完改动?部?分?,燕羽收了谱子准备走。 崔让却问:“你觉得黎里说的?有道理吗?” 燕羽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崔让:“我是觉得她有道理,但……同时也觉得,她对我太苛刻了。” “想这些?有的?没的?。”燕羽拉上?琴盒拉链,语气平淡,“好好练琴。” 但崔让心里波澜汹涌:“你真一点看法没有?” 燕羽简短说:“我觉得她很了不起。” 这是崔让完全没料到的?会从燕羽口中出来的?评价,他?眼神变得探寻,想从他?的?表情里分?辨出一丝其他?的?对黎里的?想法,但后者神色淡净,不露情绪。 “她知道你……” 玻璃 第48节 燕羽这下侧眸看他?:“什么?” “你的?……”背景?成?就?他?不知哪个词能准确些?,选了个,“成?绩,她知道吗?” 燕羽看着他?,他?解释:“那天?听你弹琵琶后,我网上?搜了一下。” “你每天?想的?事情还挺多的?。”燕羽背上?琵琶盒,说,“练琴去吧。” …… 黎里回到琴房,把?燕羽改过的?谱子试了一遍,节奏果然更?好了,且改掉了一处对她来说稍难的?地方。 她没想到这都能被他?发现,佩服的?同时有些?赧然;继而暗想一定得刻苦练,坚决不拖后腿。 她随便吃了晚饭,来回反复练习,把?衔接不畅、不熟练的?地方标了重点。中途有些?倦怠的?时候,想想某人专注的?样?子,又逼自己更?发奋些?。 练到半路,楼里有人欢叫:“下雪啦。” 那时,她正敲着鼓点,手上?脚上?动?作没停,扭头望了眼窗外?,有细细的?飞雪飘过。 她看了几秒,收回目光。 第三节晚课结束铃响,黎里又练了十来分?钟,才收拾东西,背上?书包出门。 走廊上?已是漫天?风雪。 下雪总是叫人开心的?。 黎里步履轻快,退了琴房钥匙,下了楼,穿过一楼大厅到大门口时,却慢慢停下。 夜色如幕,北风卷着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像水晶球里的?梦幻场景, 背着琵琶琴盒的?少年背身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微抬头望着天?空。楼门前的?照明灯斜了一束进夜色,雪花在?光束中簌簌而落。 美得像一帧电影。 黎里心跳就慢了一拍,继而意识到,他?应该是在?等她; 等她一起下课回家。 第31章 chapter 31 大厅外的风, 掺杂着雪花涌进来,清凉而湿润地扑在黎里脸上。她站在燕羽身后,望了?他一会儿, 才拔脚走去。 燕羽听到她脚步声, 回了?头。 不知是?因为起风的冬夜, 还是?因为纷飞的白雪,他的面颊看上去格外的清冽明净,尤其一双眼睛,黑湛湛的,浸水的玉石一样。 夜色衬得他整张脸显出一种?莹润的柔白,眉眼和鼻梁在虚弱的光线里愈发立体流畅。尤其嘴唇,红润润的,叫黎里莫名?想起国画里雪枝上?的梅。 她觉得要说什么,可张了?口, 脑子却是?空的,只浮着一卷流动的飘雪的画。 燕羽亦看着她, 目色温清,但似乎也没反应过来要讲什么。 两人竟就立在灯光与暗夜交汇的飞雪的台阶上?, 放空了?近三?五秒。 黎里短笑一下:“你?怎么还在, 我以为你?下午放学就回去了?。” 燕羽低头看眼鞋上?的落雪:“有空琴房,就留下了?。” “吃晚饭了?吗?” “嗯?”燕羽有些愣。 “你?不是?低血糖吗?吃饭要按时。” “吃了?。”他移开?眼神, 走下台阶。 两人步行入风雪。 “你?呢?” “也吃过了?。” 许是?这对话太傻气, 两人陷入沉默,各自认真看路。 黎里出来得迟, 这时候走读的学生基本离校了?, 只有她和燕羽行进在学校主干道上?。雪花早已将地面浸润得湿漉,微弱的光凝在地上?, 踩上?去,有轻微的吧嗒声响。 两人都没带伞,今夜要被雪淋湿了?,但谁也不在意。 簌簌的雪花,无声融入大地。 悄悄的雪夜,有了?安宁静好?的气息。 出了?校门,燕羽脚步放缓。往城中街道和江堤上?走是?两个?方向。他一向走江堤,但此刻想等黎里选择。 而黎里没做停留,自然走向江堤。 通往江堤的路夜深无人,路灯光束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光锥,铺陈向远方。 这条路不长,两人一路无言,只听漫天雪花飞舞。 快到路的尽头时,黎里忽想到什么,开?了?口:“你?——” 话刚出口,一碰上?他的眼睛,就忘了?。 燕羽等了?半刻,问:“什么?” “忘掉了?。”她说,没忍住笑了?一下,眉眼弯弯。 燕羽便不自觉也微弯了?唇。 “对了?,还没有谢谢你?,让我参加汇演。” 他低头看路:“是?我缺鼓手?。你?也算帮我。” “你?开?口,谁都会愿意加入。我其实,好?久没有体验过打鼓的快乐了?,明明小时候很喜欢。所以,”她望向他,语气郑重?,“真的,这次算我欠你?。” 燕羽注视她一秒,淡笑:“不欠。扯平吧。” 黎里抬眉:“可我没为你?做过什么。”想了?想,又说,“如果是?那?次,都多久前的事了?……再说我本来就讨厌那?些嘴碎的人。不算帮忙。” “不是?这个?,谢别的。” “什么?” 燕羽却没答。 “诶,什么呀?” 彼时,两人已走上?江堤。 堤坝上?少有人迹,地面已覆上?薄薄白雪。 坝内一侧,是?雪夜中的万家灯火,黄的、白的、彩的光在无数小房子小窗口里闪烁,像水晶球里的童话城。而另一侧,滩涂披上?银装,空旷辽阔地弥漫至天边,没有尽头。 黎里催促:“说啊,谢我什么?” 燕羽被她催得有些无奈,还有点儿窘涩,道:“当时,你?没去信那?些传言。” “就这?”她觉得他的点很奇怪,拨了?下头发,“你?怎么可能去骚扰别人,还喜欢……反正,我只信自己看到的你?。” 燕羽心有波澜,却不言。忽想起那?时,他琢磨要跟她解释,她却直接讲“你?说不说我都知道。” 他微吸着气,问:“可当你?看的和所有人说的不一样,你?怎么确定?” 黎里一愣,说:“我又不是?草履虫,没有判断力?。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去骚扰别人。” “我怎么样的人?”他看住她。 她嘴唇磕绊了?一下:“就……心思干净的人啊。”又别过眼去,看脚下,“再说,你?很明显不是?。” 燕羽没反应过来:“什么明显?” “你?自己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跟女生对视的时候,会不自在,很腼腆,然后……” 燕羽原本注视着她,可看着她的眼睛不过两秒,就回避地移开?了?眸。而黎里恰好?说:“会避开?眼神。” 燕羽:“……” 他不禁轻咬了?下嘴唇。 “……”黎里说,“就像现在……”她伸手?指了?指,“耳朵,也要红了?。” 燕羽深吸一口气,眼神几乎无处安放,掉头看别处。这一刻,雪夜天光下,他的耳朵红得跟糊灯笼的透明红纸有一拼。 其实他并非她说的,一跟女生对视就会不自在会害羞,真不是?。 他只是?……某个?特定的女生…… 算了?。 黎里望见他耳朵,心跳也失了?节奏,道:“非要问!” 燕羽低了?声音:“再不问了?。” 说话间,他伸手?拉了?拉衣服领口;拉完许是?觉得这动作不太对劲,有股子微妙的意味,又顿了?下,很快把手?揣进大衣兜里。 两人都不讲话了?,在微暗的风雪夜里前行。 堤坝上?路灯少,但天光熹微,夜色正好?。有风,但不大,时不时扑面,沁人心脾。 鞋子踩在薄雪上?,发出碎裂的声响。一声声抚平心头的躁动。 走了?会儿,燕羽重?启话题:“你?今天练习感觉不错?” “嗯,这曲子真挺好?的,很有意思。三?种?乐器结合得很棒,但对我又不是?很难,练得特别顺。小时候练鼓的快乐都回来了?。”黎里抬眸,风吹了?几缕头发到脸颊上?,发丝上?沾了?点点白雪,“你?怎么知道我练得不错?” 燕羽的目光在她发丝上?停留了?一瞬,才说:“你?出来得有点迟。” 黎里唇角轻弯:“你?在等我?” 他没做声,拉了?下琵琶琴盒的带子,仿佛突然间,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调整琴带。 黎里吸一口气,望向前路飘扬的雪,笑眼里光芒闪闪。 她问:“背着重?吗?” 玻璃 第49节 “不重?。”燕羽说,“你?要不要试试?” “好?。” 燕羽将琵琶琴盒取下来,递给她。黎里顺势钻进他手?臂与琴盒组成的小圈里。正好?风吹过,她便嗅到了?清冽的风雪气,以及夹杂其中的他身上?干净的淡淡香皂味。 黎里近距离瞥见他薄而彤红的嘴唇,心头微动,目光沿着他俊挺的鼻梁向上?,去探寻他的眼睛,顷刻便撞进少年那?双沉黑清逸的丹凤眼里。 他亦无声看着她。咫尺之近那?一瞬,风雪旋起她的发丝,藤蔓一般撩拨过他的眉间。 彼此的目光趁着风雪匆匆错开?。而他的手?臂仍环绕着她。 她扭头看肩上?他紧握着带子的手?,说:“你?松开?啊。” “你?……头发。”他略拘谨地指了?指她肩上?的长发,没好?意思碰,“肩带压住了?会扯疼你?。” “哦。”黎里忙歪了?头,把头发拨弄去一边。 女孩漂亮的下颌线和一侧修长的脖颈完全展露出来,在雪夜映衬下愈发莹白。 燕羽看见有几片雪落进她领口深处了?,他飞速移开?目光,轻轻松了?手?;而后拎着她的书?包,退步到她身侧。 黎里背好?琴盒,只觉肩上?沉甸甸的:“嗬,有十几斤吧?” “背习惯了?还好?。你?觉得沉?”他伸手?护在她身后,想托一下琴盒。 “还行。”黎里边走边说,“我一直觉得背着乐器挺酷的。但我的乐器……”她叹了?口气,“我也不能背一堆鼓在背后吧?或者挂前边,敲一敲,可以去讨饭。” 燕羽想着那?画面,觉得有点好?笑,就笑了?。 “真的。很酷。”黎里自然地赞道,“之前上?课,你?进教室的时候背着琴盒,当时就觉得好?酷。”她由衷地说,“弹的时候更酷了?。” 百倍千倍不止。 燕羽安静听她讲这些,眼中再度闪过笑意。 他看她背后,又伸了?伸手?,说:“是?不是?有点重??我来背吧。” 黎里哼一声:“我有那?么弱?” 燕羽便没强求。 “你?今天第一次在江艺琴房练琴?” “嗯。”他答得有些心虚。 “感觉怎么样?跟你?以前的学校比,设施是?不是?差很多?” “也还好?。” “我以为你?不喜欢在这儿练琴。” 他是?不喜欢。 “你?琵琶是?怎么弹得那?么有气势的,太强了?。我的鼓……算了?,不提。” “其实你?基础功不错,乐感、节奏、表现力?都很好?,就是?……” “是?什么?” 他直说了?:“练得不够。” 黎里被他说中,心虚道:“确实不够。我算比较努力?,但没有顶级努力?。怎么说呢,我很喜欢鼓,可在学校过得不开?心,学习过程也很少体验到乐趣,就学得特别挫败,总上?不去。” 燕羽听言,若有所思。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很快到了?燕羽家附近。黎里把琴盒取下来还给他,燕羽则把她的书?包交还。 他看一眼前路,似乎想说什么,黎里忙道:“不用。很近了?。” 燕羽于是?抿唇:“嗯。” “拜拜。”黎里只仓促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走开?十几米,她估摸差不多了?,再回头,就见琵琶少年下了?堤坝,正要进巷子。而纷飞的风雪中,他回头了?,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黎里心头一跃,收回目光时,呼吸深了?下去。她只走了?一步,就突然跑了?起来。 她在飞舞的雪花中一路跑下堤坝,穿进巷子;她闯进屋,咚咚上?楼,关?上?房门,脱掉外套,扔掉书?包,也没开?灯,一下倒在床上?,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 雪夜很安静,静到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蓬勃的心跳。 不是?,你?突然跑什么呀?她一翻身将脸埋进被子,双脚踢腾。 她趴了?好?一会儿,手?机屏幕发出亮光。 收到一条消息,来自yanyu。她立刻点开?。 yanyu:「到家了?吗?」 ll:「到了?。」 随后,对话框上?端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一下没有了?,过一下闪现,又没有了?。 就这样往复闪了?三?四下,回归平静。 黎里在那?平静中等了?半分钟后,估摸着他是?不会说话了?,于是?:「诶,我都看见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那?边再次出现“对方正在输入”,随后, yanyu:「晚安。」 就一个?晚安想那?么久?黎里心跳扑通,准备也说晚安,又见“对方正在输入”…… yanyu:「(可爱)」 他发了?个?q.q自带的微笑表情。 黎里看着那?个?微笑弯弯脸颊红红的表情,愣了?愣,脑袋一扎,脸埋进被子里,呜呜叫了?起来。 木棱窗外,雪越下越大了?。 第32章 chapter 32 次日, 风停了,雪也停了。江州一片银装素裹。大堤上铺满白雪,人?迹未至。雪深不过鞋后跟, 踩上去?咯吱作响。 黎里心情不错地走上江堤, 一眼望见远处的燕羽。他一身黑色冲锋衣, 在青天白雪下?很显眼。 虽说江上没有风,但?气温很低,他似乎有点儿冷,低着头,衣领立得高高的。大团白雾从口鼻处呼出,棉絮般散在空中。 他也看见她了,老远就注视着她的方向,微眯着眼,等她过来。 黎里加快脚步。 “慢点儿, 这?块有冰。” 她小快步绕过结冰处,到?他面前, 自然就一道往前。 她仰头:“你——” “刚到?。”他神色寻常,说, “一上坡, 就碰巧看到?你了。” 黎里挑了挑眉。 燕羽莫名:“怎么了?” 黎里伸手指了下?:“你鼻子尖尖怎么红了?” “……”燕羽无言,眼皮一垂, 却见她戴着他送的粉色手套, 伸着的一根食指被手套衬得短短嘟嘟的,好……可爱。 黎里撞见他眼神, 立刻将手揣进兜。 往前走了几步, 燕羽淡然解释:“洗脸水太冷,冻红的。” 黎里不信, 但?也不戳穿,望着淡蓝的天空:“这?几天水好冷。我?家热水器来水慢,又不想浪费水,刷牙能把?我?牙齿冻断。” 燕羽走在一旁,瞥了她几眼。 “干嘛?” “你走路往天上看。”燕羽说,“过会儿摔趴了。” 黎里突就往前倾了一下?;燕羽身子微僵,要停住,手臂也微抬了下?。但?她走得好好的,忍了笑?,在逗他。 “……”燕羽无声往前走。 前方雪地完美无瑕,身后留下?两串大小不一的白脚印。 “上午第一节 什么课?” “视唱。” “最烦视唱了。” “为什么?” “难啊。哎,跟你也是白说。” 天空越来越蓝,两串脚印越走越长?,下?了江堤。 进校园时,黎里正说着下?午自习课的安排,有人?吹了声口哨,笑?哈哈地从他们身边跑过。是器乐一班的王思奇几人?。 黎里皱了眉,有些莫名其妙。燕羽倒没什么反应。 上午的视唱课,他们班老师因病请假,临时改成?和器乐一班一起上。地点换到?大音乐教?室。一班的学生先占好了位置。黎里跟谢菡坐到?了二组最后排。 才?坐下?,王思奇等人?回头朝她这?边看,笑?容不善。几人?目光又移向后门口,鬼笑?着交头接耳。 黎里扭头,见燕羽进来,坐到?了一组最后排的空位上。 那拨人?笑?容更?放肆时,上课铃响了。 一班这?位老师是临时上大课,教?案难以执行,便带着学生一道道练题。 考察别的学生时,黎里也打着节拍,小声跟着清唱。她纯唱谱还行,就怕二声部。正想着,老师说今天唱谱到?此为止,接下?来练二声部,问哪些同学想配对试一试。 没人?举手。 “那就点名吧。” 黎里无意抬头,和老师对上眼。 “二组最后排那个,你来。” 玻璃 第50节 黎里本就想练习,麻利起身上了讲台。 “你唱高声部。低声部……”老师在教?室里搜寻。 有男生喊:“他们班燕羽吧。” “对,燕羽。文艺汇演他俩要一起表演,合练配合得可好了。” 王思奇笑?:“好得简直是浑然一体。” 他这?四?个字说得抑扬顿挫,旁边男生们起了哄笑?。 黎里意识到?他们在开些下?流玩笑?,但?老师没察觉:“行,燕羽,你来唱低声部。” 燕羽走上讲台,站在隔黎里一米的位置,看投影仪上的曲谱。 “自己?打节奏啊,一,二、起!” 两人?开始分声部清唱, 黎里:“sol-la-si-do—la-la-si—do——” 燕羽:“sol—sol—sol—sol—fa-mi-fa-re” 黎里:“si-si-do-re-sol-do-sol—si-la-si-sol—,……” 燕羽:“sol—do-re—sol-sol-si-re-sol—la—,……” 燕羽唱低音时,嗓音沉瓷,提琴般醇厚而磨砂的质感。黎里竭力?专注于自己?的谱,稳着节拍,清唱高音。两人?的和声在教?室里融成?动人?的旋律。 一曲唱完,谢菡开心地鼓掌。 一班那些男生们夸张地喝彩:“好!” 黎里听着只觉刺耳。 老师说:“很不错,就是黎里啊,你有时会跟着燕羽跑。音准要注意。” 黎里虚心点头。照常理,低音容易被高音带走。但?燕羽低音音准稳如磐石,像定船的锚;倒是她的高音不时受影响,被他牵扯着飞来飘去?。 “可不是,跟着燕羽跑。”一个男生笑?嘻地说。 王思奇叫:“我?没听出来,反正听着就是个严丝合缝,环环入扣。”他那一串词说得暧昧风骚,引起又一阵不怀好意的笑?。 这?下?,其他同学听出味儿来了,探寻地看台上两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有情况。 黎里虽习惯了风言风语,但?这?次不一样。她像被发现了什么不得见的秘密,脸上如针刺,又警惕地看了眼燕羽。他垂着眸,表情微凉。 老师奇怪道:“你们几个今天怎么一堆成?语?来,你俩来唱。” 燕羽和黎里一前一后下?了讲台,回到?座位。 黎里拿余光看燕羽,他低着头看书,没什么表情。 窗外雪光耀眼,白纸反射的光照在他脸上,白泠泠的。 下?课铃一响,老师喊下?课的音儿都没落,燕羽便提上单肩书包从后门出了教?室。速度快得老师都纳闷地看了一眼。 黎里收着书本,拉拉链时不小心卡到?手,“嘶”一声。 谢菡:“没事吧?” 黎里摇头。 “下?节自习干嘛?” “琴房。”她说着,怀疑这?几天因为排练,和燕羽在学校同框的频率大增,所以那帮人?又犯贱了。 她看向教?室前排。大部分同学都去?琴房了,剩几个不参加校考的留在教?室里玩游戏。 而这?时,高晓飞跟他一个弟兄进来。他看见黎里,没搭理,走到?王思奇旁边坐下?,勾肩搭背聊起了天。 谢菡拉了黎里两下?,小声:“走吧,别搭理他们。” 黎里走出教?室,被楼外的雪光照得眯了眼。 谢菡说:“大学那么闲吗?高晓飞一天到?晚不上课的,尽往这?儿跑,简直有病。” 黎里拐进楼道,没讲话。 “他们肯定是背后造你跟燕羽的谣了,讲话嘴又脏,尤其高晓飞跟王思奇。” 黎里只说:“别让我?当面碰到?。” “他们肯定不敢当你面讲。就是,”谢菡担忧,“总这?么私下?搞,玩阴的,我?怕……” “怕什么?” “燕羽会介意。” 黎里没讲话了。她走上天桥,一脚踩上一片冰,打了个滑,差点儿没摔倒。 谢菡把?她扶住:“小心点儿!” “没事。” “初中那会儿,你跟王萧不就是么,本来就是关?系好点儿的同学,全让那些人?说烂了。王萧为避嫌,到?现在见你都躲好远。烦死。你说,燕羽该不会也……” 黎里无言,留心着脚下?。 天桥上的雪早被来往的学生踩成?一滩滩稀烂的黑泥。 …… 校门口的残雪被保安铲到?路两旁,黑色的泥、白色的雪交杂成?堆。 燕羽微抬下?巴,将冲锋衣拉链拉到?顶,手伸进兜,却没摸到?有线耳机。落在音乐室抽屉里了,他折身又回去?。 大音乐室在艺术楼二楼,紧挨楼梯间。这?时候,学生们都去?音乐楼琴房上自习了,楼里很安静。燕羽还没上通道,就听某部手机里传出喧嚣的乐队音,架子鼓声格外突出。混杂着男生们放肆而邪性的笑?声。 “卧槽,高晓飞,你这?拍摄角度太顶了!摇成?这?样卧槽。” “啧啧,身材绝了。” “这?腿踩得是真他妈有力?。” “腰也有劲儿,还那么细。你看她,摇的,老子都能想到?她什么样儿了……” …… 燕羽停在门口,推了下?门,锁紧了。 “那天老子想去?捡的。”这?是高晓飞的声音,“他妈上了个厕所,出来人?就没了。不知道被谁捞走了。打工是假,幌子,搞生意呢。经验丰富得,燕羽……”他说了句下?流话,传到?门外已不清晰。 “肯定啊,”这?回是王思奇,“他俩待一个琴房,一晚上没出来。知道在里边干什么吗……”他窃窃私语了几句。 “卧槽,琴房里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吧?” “怎么不敢?越是这?种地方,越刺激,懂吗?”高晓飞笑?得邪性,“黎里的惯招儿了,以前就喜欢拉男生进琴房,老子又不是没见过。” “你真见过她给王萧?” “废话。”高晓飞又说了几句极其下?流的描述。 “这?么劲爆?”男生们怪叫。 “要不然身材那么好。”高晓飞哼一声,“都是男……” “砰”一声爆响,门被一脚踢开,撞到?墙上哐当巨响。室内邪笑?止住,只剩手机里还放着嘈杂的乐队演奏。 燕羽背光站在门口,看不清神色。 高晓飞摁停手机,跟王思奇等人?交换眼神,笑?容玩味,姿态嚣张。几人?松垮地靠在桌椅里,高晓飞还蹭着打火机玩,眉毛挑得老高。 燕羽跟他们擦身而过,走去?后排,从抽屉里拿出白色耳机,卷好线,塞进口袋。 他再度经过他们身边:“别再讲黎里闲话。” 几人?没料到?他开口,都没做声。 高晓飞一愣,“切”笑?一声,狂道:“老子想讲就讲,黎里她就是个……” 话未落,燕羽回身一拳砸在高晓飞脸上,力?度大到?后者?连人?带椅子摔出去?。桌子撞开两三张,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刮地声。 谁都想不到?一贯静默的燕羽会干出这?种事,当场目瞪口呆。 高晓飞脸上霎时红肿大片,剧痛之下?恼羞成?怒。他狂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跟头牛一样朝燕羽扑撞过来。 燕羽被他箍住腰,摔倒在地,桌子椅子撞散开去?。可倒地一瞬间,燕羽抓住高晓飞肩膀将他一起拖倒,脚一蹬,翻身骑在高晓飞身上,又是一拳狠捶在他颧骨上。 高晓飞痛得惨叫:“我?操.你妈!” 燕羽眼中生寒,挥拳再打。王思奇等人?这?才?反应过来,齐冲上前,四?个男生紧紧箍住燕羽,可燕羽跟头发了怒的狮子一样,腿脚直往高晓飞身上踹,踹得后者?叫骂连连:“你们死的啊,把?他摁住!” 几个男生费了好大劲一齐将他扯开,死死拽住。 高晓飞脸上嘴上全肿了,又怒又狂,爬起来,一脚朝燕羽腹部踹去?。 他下?了狠力?,踹得燕羽折起躯干,弓成?一团。他疼得脖子霎时血红一片,却愣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王思奇一伙七八只手拽着他,以为他挨了一脚重踹,没法反抗了。不想燕羽陡然发力?,竟拖着一帮人?冲了出去?。他看着瘦弱,却疯劲吓人?,牵扯着几人?乱撞成?一团,而他两脚飞蹬,一连踢中高晓飞下?腹大腿。后者?疼得骂爹,趁几人?还束缚着他,立刻一脚踹回他肚子上。 燕羽哗啦撞倒两三张桌子,人?也跌倒,头磕在桌角上,“咚”一声闷响。 几个拉拽他的男生早被搅得散乱开去?,喘着粗气。 燕羽捂着腹部,蜷在地上;额头、脖子一片涨红、青筋直爆,挣扎着脚蹬了两下?地,想爬起,但?一时没能起来。 高晓飞不解恨,趁机上前一脚踢他腿上,骂:“我?艹!老子骂你那么多次,你当老子是空气;今天说她两句,你他妈跟老子面前跳脚?啊?先前拽你妈呢!” 王思奇不可思议:“不是,哥儿们,你还真喜欢她啊?” 高晓飞骂:“那种烂货,玩一玩得了,你个傻逼当宝贝护着?她都跟多少男的了,你他妈还真准备接盘?” 说话间,燕羽一下?从地上爬起,拎起一把?椅子朝高晓飞头上砸去?。后者?惊愕,慌忙抬手。 “哐当”一声,椅子砸在他小臂上,断了半截腿。高晓飞衣服袖子刺破开,棉絮乱飞,手肘骨敲得乒乓响,痛得站不直。 那声音瘆人?,几人?吓得没敢动。 王思奇:“你他妈……” 他想着人?多,要上来拽燕羽,不想这?次就他一人?上前,其余人?都不想参与。燕羽一脚蹬他胯骨上,将他踢退三四?步,一屁股跌进椅子里,不敢造次。 室内陡然没了声儿,只剩一片狼藉。 燕羽面容冷白,头发凌乱,眉骨上一道鲜红而骇人?的血迹沿着脸颊淌到?下?颌。 玻璃 第51节 他拎起那把?裂开的椅子,指着他们,眼底冷得跟窗上的冰棱一般:“谁来?” 没人?上前。 其他人?本就跟燕羽没矛盾,并不想起冲突,也不愿为高晓飞这?外校的出头。王思奇见状,就不吭声了。 燕羽放下?椅子,看高晓飞,哑声令道:“你拍了她什么,删了。” 高晓飞捂着剧痛的手臂,咬着牙,不动。 燕羽一抹淌到?下?巴上的血,拖着椅子就朝他走去?,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呲”的一声长?响。 高晓飞立刻掏出手机,当着燕羽的面点开相册。视频封面是黎里打架子鼓的场景,拍摄角度比较隐蔽,从下?往上。黎里穿着紧身毛衣和牛仔裤,身材曼妙。 高晓飞点删除:“行了吧。” 燕羽:“垃圾箱。” 高晓飞又在垃圾箱里删了一道,彻底没了。 燕羽扭头盯着王思奇,坐在椅子上的王思奇吓得猛一后缩,差点儿没摔下?去?,忙举手:“以后我?这?里你听不到?一句她闲话!说一句我?这?辈子赚不到?钱!” 另几个男生忙说:“再不讲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怒斥:“你们在干什么?!” …… 琴房里,黎里练着汇演的曲谱,有些心神不宁。 她扭头看窗外,窗沿上,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玻璃上淌着一条条斑驳的水痕。 还看着,谢菡突然冲进来:“他们说燕羽跟高晓飞王思奇他们打起来了!” 黎里一愣:“哪儿?” “艺术楼。” 黎里丢下?鼓棒就冲出门去?。 …… 办公室里,老毕面若冰霜坐在桌前;当事人?一字排开,站在过道里。 燕羽脸上的血已清理干净,眉骨上贴了块纱布,神色很淡。 高晓飞额上也贴了纱布,只是脸上多处肿胀,一时半会儿没法消退。看着很窝囊。 王思奇等人?则噤若寒蝉,唯恐被波及。 老毕紧盯高晓飞和他朋友:“你们演职学院的,跑来我?们学校打人?,怎么回事?” 王思奇几个器乐一班的一听,就知老毕势必会维护燕羽。 高晓飞道:“我?回母校看看不行啊?” 老毕一拍桌子:“你以前在学校什么样子我?不清楚?啊?毕了业还敢回来打人?,你当江艺是什么地方?高晓飞,这?事我?告诉你校领导,记过进档案你信不信?” 高晓飞是怵这?个的,忍了一刻。 老毕又看王思奇:“还有你们,好的不学学坏的。以为统考完了就无法无天,当心毕业证拿不稳当!不信就试试!” 王思奇很憋屈:“毕老师,你不能只偏袒你们班的吧?” 老毕拍桌打断:“燕羽平时什么样子老师不知道?跟崔让一样的好学生。你们平时什么样子,自己?不知道?他能跟你们打起来?” 燕羽看了老毕一眼,面色冷薄。 王思奇叫:“我?们什么也没干,他先动的手!” 老毕:“还狡辩——” “我?先动的手。”燕羽开口。 老毕一噎。 燕羽瞥向王思奇:“你说说你干了什么?” 老毕立刻:“你干了什么?” 王思奇讲不出话了。高晓飞却耍了阴招:“就说了黎里几句闲话,结果他忽然打人?。我?哪知道他跟黎里关?系这?么近。” 燕羽下?颌紧绷起来。他不可能跟老师复述他们说黎里的那些垃圾下?流话,也不可能解释他为什么无法容忍。 王思奇懂了,立刻添油:“都是听来的闲话,随口说几句,他就打人?。黎里本来就闲话多,怎么就惹到?他了。” 这?下?,老毕不解而惊讶地看向燕羽:“你该不是……我?不是跟你说过,离她远一点。她这?个学生问题很大,传言也是无风不起浪。你别被她骗——” 燕羽眼色微敛,打断:“他们怎么说黎里,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老毕一愣。 门外,一道影子霎时停住。 燕羽:“但?造我?的谣,就不行。” “造你的谣?” “我?跟黎里在琴房合练,他们说我?跟她在里面一晚上……话太脏,不复述。” 老毕顿时面色铁青,指着那帮人?就要训斥,燕回南冲进办公室,喝道:“谁造我?儿子的谣?啊?” 燕羽没料到?他竟被老师叫来,愣了愣。更?要命的是,他闻到?了他身上很淡的酒味。 燕回南直奔燕羽,看一眼他头上的伤,又抓起他双手检查。见儿子没什么大事,只是手指有点儿红,男人?眼风凶狠地一扫,王思奇等人?忙低头。 他盯住高晓飞,骂:“又他妈是你小子!……”说着,竟冲上前抬脚要踹。 燕羽早有预料,立刻拦住他。老毕吓一大跳,赶紧挡住。高晓飞怕他,慌忙躲去?王思奇等人?身后。一群人?看出他不好惹,集体连退数步。 燕回南爆吼:“有没有交代过你,再动老子儿子老子拆你骨头!” 办公室其他老师都吓到?,好几个来劝。 “燕爸爸您别急,我?会处理。”老毕又拍桌子,指着那帮学生,“学校是你们乱嚼舌根的地方?你们平时讲的那些脏话,以为老师不知道?想着快毕业了给你们点面子,但?这?次太过分了!每人?记一次处分!全去?写检讨。下?次再敢传,当心毕业证!还有高晓飞你们,今天的事,我?绝对上报演职学院给处分!” 几人?垂头丧气,都不吭声了。 “谁再敢编排我?儿子跟黎家那个疯子,老子把?你们嘴扯了!”燕回南一声吼,所有人?又是一个寒噤,包括老毕。 燕羽一把?紧摁住他的手,压低声:“这?里是学校,你发什么酒疯。” 燕回南并未喝太多,算清醒的,定了定,突然扭头看老毕:“你是怎么安排的,啊?把?燕羽跟那不三不四?的女的放一组排练?怎么想的?!我?——” 老毕第一次见到?这?么狂的学生家长?,有些张口结舌。 燕羽开口打断:“没别的鼓手了。” 燕回南嚷:“没别的也不能跟她那种——” “别讲了!我?跟她不熟,也没任何?关?系。”燕羽厌烦道,“别把?她和我?扯在一起讲!” 燕回南的话就止了下?去?。 走廊外,融化的雪水像下?雨,淅淅沥沥地淋落下?来。 黎里站在办公室门外,望着晶莹如注的水幕,转身离开。 化雪的白日果然比下?雪的夜要冷。 第33章 chapter 33 时近中午, 昨夜下的雪已融化大半。 燕羽随父亲走在秋杨坊的巷子里,见家家户户的屋顶上、挡雨板上,雪正消融。涓流敲打着屋檐下?的瓦盆, 叮叮咚咚。整坊跟雪水洗过般, 湿漉漉的, 清冷却明净。 燕回南一路无话,回到家,把院子门摔得哐当响。 燕羽只当没看到没听见。 父子俩刚进屋,于佩敏也赶了?回来,急忙奔向燕羽:“你额头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跟人打架了??” “没事。”燕羽别过头,挡开她的手,走向自己房间。 燕回南重重坐到沙发上,抓起茶几?上一包烟,抽出一支, 粗嗓道:“老子警告你,你要跟黎家那疯子扯在一起, 老子打断你腿!他家不是下?三滥就是杀人犯,她也不是个好东西?!年纪轻轻正事不干, 都说她演职学?院门口的车上了?一辆又一辆……”他接着又说了?串不堪入耳的污糟话, 把刚在学?校里憋着没出口的全倒了?出来。 燕羽停在原地,背对着他, 很久没回身。 于佩敏听不下?去他那稀烂话, 道:“别人家孩子你少说几?句。你又喝酒了??都说了?再不喝——” “老子要你管!”燕回南刚点?燃烟,大了?嗓门。 于佩敏噤声。 燕回南冲燕羽:“你耳朵聋了??!” 燕羽还是没回身, 语气很淡:“我都说了?, 我跟她没关系。你没必要讲这些话糟践她。” “老子拿话糟践她?你问遍两坊,哪家不知道她家都是烂东西?。” 燕羽说:“你家的不也是烂东西??” 燕回南陡然从沙发上起身, 大步冲向燕羽。于佩敏扑上去拦,急道:“燕羽,他喝酒了?!你惹他发疯干什么!” 燕羽冷漠看着面前揪扯成?一团的父母,这时,他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谢亦筝”。 燕回南跟于佩敏也看见了?,闹剧暂停。 燕羽接起电话:“喂?” 对面语气欢快:“周末来找你玩儿!” 燕羽停了?半刻:“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来江州,找你玩。这意思理解不了??” “哦。” “哦什么?不欢迎啊?” “随便。现在忙,挂了?。” 燕羽挂了?电话。 玻璃 第52节 燕回南已?坐回椅子上抽烟,于佩敏小心问:“以前的朋友?” “嗯。” “开跑车,很漂亮的那个?” 燕羽看向她,眼神寂静。 于佩敏窘迫地撇过脸去。 燕回南却吐出一口烟,指了?指燕羽,说:“今天一家人在这儿,老子是喝了?点?儿酒,就他妈一次性讲清楚。燕羽,等你考上帝音,私下?怎么来,随便你。姓黎的那种?女的你好多少老子都不管。但正儿八经?谈女朋友,至少得是谢亦筝这种?家底的。不然,你跟老子想都别想。” 于佩敏低着头,没讲话。 屋外冬日灿烂,雪水潺潺;屋内一片阴影,寒气森森。 燕羽额上纱布已?渗出血渍,衬得他的脸颊愈发苍白冷寂了?,他说:“懂。卖儿子。” 燕回南被他刺激得抓起烟灰缸就砸过去。没真砸向他,他也没躲。厚重的烟灰缸擦着燕羽耳边而?过,把墙上砸出一个凹坑。 他指着燕羽的脸:“老子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辛辛苦苦培养你,是让你跟那些垃圾一起混的?啊?从小到大,你要什么给什么,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爸妈对你怎么样,你捂着你良心说!我卖儿子?说这种?话你不怕遭雷劈,说我卖儿子?!” 燕羽看他半刻,静静一笑?:“你不是已?经?卖过我一次了??” “燕羽!”于佩敏大骇,“你说什么呢!” 燕回南呆住,如?遭雷击。他怔了?足足十秒。男人已?开始衰老的脸上,一时间痛苦羞耻愤恨什么都有,竟十分可怜。 “你……讲这种?话,你……”他嘴唇抖索两下?,有些颓败地后退两步,一下?跌进沙发里,半晌了?,一抹额头,颤声道,“随你怎么讲。从你出生到现在,老子做的一切都对得起你了?。说我卖儿子?燕羽,为?了?你,老子命都可以不要。卖我的血我的肉,我这把骨头全卖了?,只要有用,只要是为?了?你,老子都能?卖,你又信不信?!” 他盯着燕羽,双眼血红,薄泪在闪。 燕羽信,父亲这些话不是醉意,是一字一句从血里抠出来的。他怔了?怔,有些晕眩和恍惚,轻声说了?句:“爸爸,对不起。” 于佩敏一下?呜咽哭出声;燕回南也撑不住,扭过头去,抬头望着天花板,泪落进耳鬓。 燕羽站不下?去了?,想回房,才迈出一步,脚步虚浮,嗓子溢出的声音几?不可闻:“妈妈……” 下?一秒,他撑倚在柜子上,撞得哐一声轻响。人已?是呼吸急速,脸颊涨红:“妈妈……” “回南!”于佩敏惊叫,伸着手跑去接燕羽,后者颓然倒地。于佩敏将他抱扶坐地上,拉开他外套拉链,一下?下?拍抹他前胸,“深呼吸,儿子,放慢!深呼吸,慢点?,吸气……” 燕回南拉开抽屉,扯了?个纸袋赶来,捂在燕羽口鼻处:“没事啊,儿子,吸气,吐气。好,吸气……” 纸袋迅速瘪下?,鼓起,瘪下?,鼓起。 燕回南将儿子紧搂进怀里,妻子立马爬起身,一通迅速翻找,拿来药和水给燕羽喂下?去,又拿毛巾擦他头上脖子上密麻的汗。 燕羽被父亲母亲搂着,护着,一点?一点?,呼吸缓和下?去,浑身的力量却已?随之流逝。他们抱着他,不断地轻轻地摸着他的头。两夫妻什么也没有再说,很安静。但燕羽知道,他们在痛苦却无声地流泪。而?他不敢看他们。 许久,燕羽缓缓睁开眼,见窗台上只剩了?点?残雪。昨夜纷飞的雪花,似在眼前;此刻户外却已?是大片虚白的阳光。 …… 雪化后,到处都是水声,滴水声,流水声,在屋檐下?,石板缝里。秋槐坊变得很新,连平日里灰蒙蒙的电线,都跟换了?新的一样,乌黑发亮。 下?午,黎里没走江堤去学?校,从城中绕去。 进艺术楼时,迎面遇上王思奇一伙。他们一见她,都规矩地收了?眼神,默默经?过,走远了?都听不见声儿。 黎里没在意,进了?教室,燕羽的位置是空的。 上课前,老毕进来通知,参加校考且约老师特训的,下?周一前交一笔五千块的特训费。黎里望了?眼窗外挡雨板上的水滴。都说下?雪天会幸运;但似乎忘了?说雪化的时候,会倒霉。 到了?周五,燕羽还是没来。黎里在琴房练习汇演曲目时,开始怀疑这表演能?否成?行。 其实,她理解他对流言的厌烦厌倦,哪怕他和她说,以后就私下?做朋友,她都没关系。但她以为?,他至少会跟她说点?什么。而?不是杳无信讯。 周六黎里没去马秀丽超市帮忙,在家闷睡一整天。 傍晚,冬日的晚霞映在她窗子上,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太阳是假的。她伸手触碰那丝冰凉的霞光,只觉空茫,没有任何意义。 晚饭后,秦何怡给她发消息,叫她去新城区凯蒂中心,找一家叫forever 19的livehouse。 黎里说很累。秦何怡说今天看别人乐队演出;加了?句,门票她朋友出。 凯蒂中心位于新城区郊,设施新、占地广,是江州举办各类商演的地方。大到明星歌手演唱会,小到小众歌手乐队,每月都有几?场。 江艺的学?生尤其音乐生,是这边的常客。但黎里很少来,演出票于她是项高额支出。 她对中心区不熟,里头大小场地多,找了?半天才找到forever 19。里头光线昏昧,器乐喧嚣。池子里站满了?年轻人,各个光鲜靓丽,身前身后一水的chanel,lv。 黎里在水吧附近一个很小的桌边找到秦何怡,还有一位男士。那人三十左右,衣着精致,身材略胖,样貌简陋。 秦何怡介绍对方姓刘,两人打了?招呼。她说今天有不错的乐队演出,叫黎里来看看,只管欣赏,不用社交。黎里说好。 正说着,主持人上了?台,拿起话筒,扬声:“有请远道而?来的几?位朋友,为?我们表演一首。” 几?个年轻俊俏的男孩女孩登上舞台,台下?一片欢呼。 拿贝斯的女孩很漂亮,紧身的黑色皮衣,打扮新潮,她冲二楼某个方向笑?了?一下?。黎里觉得她有些眼熟,像在哪儿见过,但想不起来。 几?人很快开始演奏。他们水平不错,配合尤为?默契。每人都放松肆意,不像表演,更像是玩儿。尤其主唱的贝斯女孩,唱功跟秦何怡差不多,或许技法还不如?,但范儿相当轻松随意,感?染力十足。整个场子的人都跟着她尖叫舞蹈。 秦何怡望着台上的女孩,眼神憧憬。下?一秒,那男士拉起她去了?池子里。 一曲完毕,抱着贝斯的美女主唱蹦着跳着,朝二楼甩了?好几?个飞吻。她整首表演都在看那个方向。黎里喝着可乐,无意看过去,后脑像突然被人拍打了?一下?。 燕羽一身黑衣,跟几?个颇有气质的男男女女站在二楼的vip包厢里,看着台上的人。 他们都在笑?,燕羽也弯着唇,手里拿着个玻璃杯,冲台上举了?一下?。 台上表演的几?人很快下?去。主持人开始介绍今天的乐队。原来,他们几?个只是临时上来玩一场,并非表演嘉宾。今晚的乐队很小众,黎里没听过,但house里的年轻人已?沸腾,欢迎乐队入场。 而?vip包厢里,一个穿gucci卫衣的男孩跟燕羽说了?句什么。燕羽手里还捏着杯子呢,食指指了?指他,有些放肆,下?巴往身后一扬,回了?句话。 周围朋友开始起哄。 两人坐下?,燕羽长?腿一脚踩在旁边栏杆上,右手利落抄起桌上的彩杯,开始摇骰子。很快摇停。 燕羽一挑下?巴,说了?句什么;两人有来有回,争锋相对;周围人指指点?点?,笑?笑?闹闹。燕羽亦跟他们调侃着什么。很快,他唇角一勾,掀开盖子。 围观的朋友们前合后仰。gucci卫衣抱头大叫。 燕羽散漫地一耸肩,挑了?眉,指了?下?桌上的一排酒杯,说了?句什么。 gucci卫衣愿赌服输,开始喝酒。 燕羽则抱了?手,闲闲靠在沙发里,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看着他喝,姿态相当随意。 周围几?个女生又讲了?些什么,他侧身去回应,利落又洒脱。 台上,表演乐队已?开始演奏,乐声响彻天际。越过无数人挥舞的双手,黎里看着二楼的燕羽。 他像是个陌生人,只是跟燕羽长?了?同一张脸。 秦何怡过来了?,在她耳边大声说:“你认识他?” 那边,燕羽跟他朋友换了?位置,看不见人了?。 黎里往一旁坐,移进视线死角。室内的乐器声、喊叫声震耳欲聋。 待她回神,秦何怡又不见了?。 室内吵得难受,黎里起身去洗手间,却在过道上撞见秦何怡跟那个男的抱在一起亲吻。彩灯光线乱飞,男人的手在她衣服里乱摸。 秦何怡睁眼看到黎里,吓一跳;黎里侧身避开,快步走过。 关上厚重的洗手间门,外头的音响过滤掉一半,震动的心跳也平复少许。 黎里刚打开水龙头,秦何怡推门进来,口红都亲花了?,说:“黎里,你别告诉詹明。”詹明是她男友,她乐队的键盘手。 黎里关上龙头,说:“到哪一步了??” “就你刚看到的。但今晚什么都会发生。” 黎里不可思议。 秦何怡却一脸决然:“我想去帝洲发展,我要钱。但太难挣了?,黎里,钱太难挣了?。” 黎里无语:“他给你多少?” “抵我到处跑演出一个月。” 黎里不知该说什么,半晌,道:“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秦何怡一愣,脸上有些挂不住,跑去隔间,锁上了?门。 黎里望向镜子,镜中女孩面无表情。她也不知,镜中这人的未来在哪里。 ——我要钱,黎里,但钱太难挣了?。 她何尝不知。 秦何怡再出来时,走到镜前,掏出纸巾和口红重新画唇。 黎里叹气:“你干嘛叫我来?偷偷摸摸,别让我知道,不好吗?” 秦何怡刚把旧口红抹掉,她嘴巴没血色,人顿时变得干瘪苍白。 黎里看着,莫名?想到某人天生唇色鲜红。 “我想你阻止我。” “阻止得了??” 秦何怡摇头:“最开始上台玩儿的那女孩,她专业不是贝斯,也不是唱歌,但人玩得很潇洒是不是?因为?有钱,所以潇洒。黎里,我刚看着她,就想,我一定要出名?、挣钱,去更大的地方。” 黎里淡道:“哦,祝你成?功。” 秦何怡已?涂满口红,整装旗鼓了?,问:“你刚看他们哪个,燕羽?” 黎里意外:“你认识他?” “看过他演出。正经?的,大型音乐厅演奏厅那种?。我之前在奚市待过一年,圈里都知道,他们这帮人很厉害。尤其是他。不过他给人感?觉特别高冷安静,怎么私下?还挺外向?怪怪的。你怎么认识他的?” “同学?。” “同学??”秦何怡难以理解这层关系,但急着要出去见那男人,只说,“你在网上搜过你这同学?的信息么?” 黎里眼神莫名?。 秦何怡叹:“江州池子小,来了?个天才,居然没人想到去网上搜下?他。不过,他实力也确实超出大家对高中生的想象了?,一般人哪想得到。搜一下?吧。” 秦何怡走了?,黎里掏出手机,找了?个隔间锁上门,搜索“燕羽”。 一瞬间,新闻铺天盖地。屏幕上,关于他的信息密密麻麻。不论是音乐界各项大小赛事新闻、亦或是人物专题报道,一路刷下?来,满屏的“琵琶”、“少年”、“冠军”、“民乐”、“奇才”、“音乐”、“天才”、“师从名?门”、“大师接班人”、“关门弟子”、“金奖”、“第一名?”、“桂冠”、“头筹”等等溢美字眼。 玻璃 第53节 光是荣誉和奖项,划页就要划上半天。至于国内外各种?受邀的演出,就更看不过来。甚至一些极高规格的演出,都有他的身影。而?他年纪轻轻,就已?作了?好几?首有名?的琵琶曲。还有专门的乐迷群体。 黎里试着点?开几?个份量很重、含金量极高的奖项新闻,他都是毫无争议的第一,拿奖到手软。新闻里附着许多他的比赛照片——有的是他在弹琵琶,少年垂着眸,小手臂上筋骨的脉络清晰可辨;有的是他站在舞台中央谢幕,微抬头望着侧上方的天空,目光辽远;有的是他捧着奖杯和花束,嘴角抿起一抹很浅淡的笑?。甚至还有他小时候的比赛照,的确从小到大相貌优越,气质卓然。 黎里还搜了?下?视频平台上他的演出录屏。像秦何怡所说,正经?的音乐厅演出。但由于演奏会不允许拍摄,大部分是偷拍,画质很差,镜头不是晃就是抖。高糊的镜头里,少年也是风骨卓绝的。有一个他各种?比赛演出的官方视频合集,点?赞收藏量惊人。民乐比较小众,他能?有这样的关注度,天才光环与骨相气质都起了?大作用。 江州果然池子太小,来了?真龙也不识。当然,他也极少出现在学?校,导致竟没人想到他是这样的人物。 她划着网页,无意跳转到奚音附的公开论坛。 学?校论坛里关于他的讨论也很多,大部分都是“天才”,“牛叉”,“大神”之类的字眼。 「每听燕羽大神弹奏一曲,我的自信心就得重建一次。」 「燕羽大神每天都在我的自信心废墟上蹦迪。」 「认识燕羽前:我是天才;认识燕羽后:我是废物。」 「我校学?生分三等级:优秀,天才,燕羽。」 「我以为?我很努力,燕羽大神比我更努力。」 「女娲捏燕羽的时候,是不是心情特别好?」 类似之言,数不胜数。 能?在全国前三的奚音附得到这种?赞誉,实力之强,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匿名?表白贴和偷拍。那些偷拍照,绝大多数是他戴着头挂或线式的耳机,背着中棕色的琴盒,从奚音附某个地方走过。这些照片里的燕羽又成?了?黎里认识的那个少年,表情很淡,身影清瘦而?疏离。 她试着搜了?下?同性相关的词汇,但没什么内容,奚音附的人提及他都是专业上的赞誉,没有霸凌,甚至连玩笑?都没有。 她还以为?……他是因为?同性传言被欺负得读不下?去了?……以为?,他是块易碎的玻璃。 隔壁间传来冲水声,掺杂着音乐的喧嚣。黎里回了?神,发现自己站在狭窄而?混乱的厕所里。很奇怪,有些人总喜欢把公共厕所里的纸巾扯出来不用,就那么扔在地上变脏,叫人生理不适。 她看眼手机,还想再搜点?儿什么,又觉得不必。 他是一颗比崔让更闪耀的钻石。是玻璃的,从来只有她一人而?已?。 其实,黎里不太意外他能?有这么璀璨。意外的是,他对她只字不提。连究竟为?什么转学?都不说。就像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 等黎里回去场内,秦何怡说准备走了?。黎里说好。 乐队刚唱完一曲慢歌,主持人上台说:“我们来个活动,下?面临时演奏《红日》。现场任何人,会乐器的,上来跟我们乐队一起演奏,配合得好,不出错,奖励现金八百!” 黎里一听这金额,回了?头。 第34章 chapter 34 燕羽听到, 有小孩在哭—— “爸爸,我不想在这里了,接我回江州好不好?” “爸爸辛苦赚钱都是为了你?, 想吃什么玩什么跟爸爸讲, 下周末带你?去游乐园, 好不好?” “妈妈,我读不下去了。让我回家吧。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让我回家吧。” “燕羽你?要坚持,你?是我跟爸爸的希望,你?要坚强,未来会很好的。” “呜呜呜……” 小孩的哭声很心碎,很可怜。很快就消散了。 楼下乐队演奏着一首舒缓的音乐,周围有人在摇骰子。碰杯声,细语声……热闹,又遥远。 燕羽缓缓睁开?眼, 光线昏暗而闪烁,一些朋友在桌子那头?喝酒聊天。唐逸煊跟谢亦筝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这一幕, 和过去的有些画面重叠。他还在奚音附读书的时候,各个城市的活动很多, 偶尔碰上?唐逸煊他们, 就会被拖出来玩。 他俩原在帝音附,比燕羽高两届。初中参加全国比赛时认识的, 莫名成?了相隔天涯的朋友。 刚认识他们那会儿, 真好啊。但那时的他是什么样?子,他已经忘了。 唐逸煊见他醒了, 叹:“神呐, 你?刚是怎么秒睡过去的?” 谢亦筝皱眉,嗔怪道:“我讲话就那么无聊?转头?你?就睡着了。真不给面子。” 燕羽没答, 他昨天一晚没睡,药都不起作用。最后,护士也放弃了。他低头?摁了下眼睛,没什么情绪地说:“我走了。明天走的时候别找我。” 唐逸煊:“羽神切换回来了。” 谢亦筝:“不过刚他那样?子也挺吓人。” 燕羽听言,想到什么,说:“上?月有一次,提着几罐啤酒去我爸店里,拉着他讲了一天的话,他看我跟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后来嗓子都疼。” 唐逸煊笑:“这么狂躁?诶,怎么不见你?有兴致我跟讲一天的话?” 燕羽抬头?枕在沙发背上?看天,神色寂淡,说:“拔了针管,从住院病房溜出来看你?,知足吧。” 唐逸煊的笑便收了,问:“好点没?” 燕羽没答,人很沉默。 两个朋友都没好说什么。 “月底的比赛确定不去?”唐逸煊说。 “嗯。” “那比赛没什么意?思,估计他也看不上?。”谢亦筝说。 “再玩会儿吧。”唐逸煊挽留,“好几个月不见了。” 燕羽摇头?,起身。他一动,桌子另一头?的几人看过来:“就走了?” “嗯。” 谢亦筝说:“去帝洲校考的时候再约。” 她已是帝音大二的学生?。最顶级的音乐院校,位列三大名校之首。 燕羽:“再说。” 正?要走,楼下乐队奏起《红日》,一串流畅而奔放的爵士鼓声传来,燕羽脚步一顿,折身走去栏杆边。 果然是黎里。 台下人头?攒动,台上?光线灿烂。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主唱抱着贝斯,放肆呐喊,纵情摇摆。他身旁的乐手们在各自乐器上?挥洒热情。临时上?场的黎里姿态舒展,身体的律动潇洒而性感,与乐队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一头?长发,风情而飘逸,发丝像有生?命般随着她的动作肆意?跳跃,灵活地掠过她妩媚的脸颊,纤瘦的肩膀,丰满的胸脯。就连灯光也偏爱她,将她从头?到脚打出一层层莹润的光彩,好似整个人在闪光。 台下的人跳着唱着,在乐队带领下,热闹成?一片海。 行至高.潮处,黎里挥手在架子鼓上?咚咚擦擦打出一排重节奏,招惹得人群里一阵喊叫。她倒没怎么笑,细眉微蹙,认真中带了点儿肆意?。因表演卖力,少?女的脸庞粉红霏霏的,桃花儿一样?。 燕羽还看着,谢亦筝来到他身旁,问:“你?认识?” “嗯。” “好漂亮。你?跟她熟么?能?听出她演奏。” 一旁,叫岳姝的女孩儿插嘴:“他耳朵那么厉害,不熟也能?听出来。” 谢亦筝:“但要不熟,他有那闲情去听别人打鼓?起码是有点儿熟的吧。” 燕羽说:“很熟。” 谢亦筝一愣,意?外于这个“很”字。她清楚,燕羽是个内心封闭、极其慢热的人。此刻房间里这一拨人,和他认识都超过四五年,但除了她及另外三四人,其余在他眼里都当不起“熟”这个字。 “很熟?”唐逸煊起了好奇心,观察黎里两眼,打着爵士鼓的女孩的确很有魅力,他道,“要不介绍来认识一下?” 燕羽说:“她不一定想认识你?们。” 几人一愣。 “什么大人物哦?”岳姝说。 燕羽语气很淡:“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脾气不太好。” 话音刚落,演奏结束。伴随着一连串潇洒的爵士鼓声,音乐划上?句点。场地里一片欢呼。 黎里喘气,抹了下额头?上?的汗,一抬眼,看见了二楼栏杆边的燕羽。 人声鼎沸,无数双手在空中挥舞。 她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两秒,随后冲他比了个中指。 人群“哇哦”怪叫,朝楼上?的vip包间看去。只见几个气质超群的年轻男女站在栏杆边,其中一个少?年肤色格外白皙,样?貌尤其惊艳。舞池里不少?女孩指着朝他望。 谢亦筝忍笑:“我看她也不想认识你?。” 唐逸煊则抬眉:“哟,脾气是够不好的。” 燕羽脸上?看不出神色,转身道:“走了。” 朋友们:“再玩会儿啊。” “燕羽——” “拜拜啊燕羽——” 谢亦筝看他背影:“这位是生?气了?” 唐逸煊:“是生?气了。” 谢亦筝觉得稀奇:“他这种?情绪黑洞居然会生?气?” 岳姝略不服,道:“没生?气吧,我看他没什么变化啊?这个女生?也不值得他生?气吧。” 谢亦筝没搭理她,却回头?看了眼台下的黎里,自言:“不过,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 朋友们的声音关在身后,燕羽快步穿过走廊,听主持人说:“……表现太优秀了,八百的现金奖励……” 人群里又起欢呼:“哇哦——” 室内空气窒闷,光线阴翳,他今天其实不该来。 燕羽下了楼梯,直奔大门?,可走了几步停住,莫名想到高晓飞说的“捡”。人站定后,终究折身大步回去。 玻璃 第54节 他穿过人群,朝舞台方向。人太拥挤,时不时碰撞在他身上?,他竭力避开?,有些避无可避。 就是这样?的场景,拥挤的人群,会叫他窒息。 粉的、蓝的、白的微光糅杂在他脸上?,他脸色有些难看。 到了舞台边,黎里正?好从台上?跳下来。 两人迎面碰上?,燕羽盯着她看,说:“你?喝酒了?” 黎里:“没有。” 燕羽并不信,朝她走近一步,微低下头?。 少?年轮廓分明的下颌一下近在眼前。黎里愣了愣,意?识到他在闻她身上?的味道,立刻后退一步:“说了没喝。” 燕羽打量她,眼神静默。 黎里知道他意?思,无所谓地耸下肩:“演嗨了,觉得好玩,就比了个手势。怎么了?” 燕羽有那么几秒没讲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她。可能?刚好头?顶上?方一束白光从他眼睫上?掠过,衬得他的眸子有点凉,又有些碎。 他说:“你?一个人?” 黎里下巴朝旁边一抬:“有朋友。” 燕羽看过去,秦何怡在卡座那边,正?对镜检查妆容。 “好。”他说,转身就走了。 光线在飞,音乐在吵,人影在晃。 黎里捏着手里的八百块现金,终究还是看向他的背影。他很勉强地在人群里避让穿梭着。很快,人影将他淹没,看不见了。 …… 黎里回到秋槐坊时,刚好十点。夜里的气温寒冷逼人。 那场雪早就化得干干净净,连最边角落的残雪都不剩。雪水也已蒸发,地面干燥。月色下,枯梨树的影子铺在水泥地上?,萧条得紧。 她摸黑进小作坊,想找点儿东西吃,但只有几块冰冷梆硬的剩糕。 她轻手轻脚走进屋,经过楼下卧室,听到里头?的对话。 王安平说:“叫黎里别读了,学音乐的,念下去也没太大出息。投进去的钱,毕业十年都挣不回来。” 何莲青嗓音疲倦:“不是说了,她的事?你?别管吗?” “我还不是心疼你?。辛辛苦苦挣的钱,全给她打水漂。我听说他们准备校考的,又要交钱。” “她的事?你?少?操心。” “你?这人,平时说我不关心你?,现在关心了你?当驴肝肺。” 黎里上?了阁楼,拉开?抽屉。爸爸留的那张卡躺在里边。她看一眼,阖上?了。 周一上?学,黎里去了趟办公室。 老?毕一见到她就说:“给你?说个事?。先前那个集体的汇演节目,你?练过吧?” 黎里轻嘲:“你?也知道我练过?” “那正?好。”老?毕完全没在意?她的言下之意?,说,“你?跟徐灿灿换一下。你?去先前那节目,徐灿灿来燕羽这边。” 黎里没讲话,盯着他看。 “怎么了?” “谁说的,燕羽?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他当然不好直接跟你?讲,你?脾气那么爆,他敢跟你?讲?”老?毕皱眉,“你?还不愿意??那节目也很不错,别眼高手低看不上?。再说,燕羽这边鼓手的表演比重大,他们两个又太强,你?去了不能?胜任,拖后腿?” 黎里面孔冷淡,看得老?毕又要发作:“诶,我说你?——” “行。我退出。那个集体演出我也不参加了。” “你?……”老?毕微怒,但本也不想挽留,换别人正?好,遂大手一挥,“这可是你?说的。我之前怎么说来着,无纪律无责任,让你?加入就是个定时炸弹。你?说你?也不争气点儿。对了,特训费还没交吧,赶紧交上?。” “不交。”黎里一笑,说,“我来就是告诉你?,这学我不上?了。” …… 黎里回教室拿书包时,谁都没注意?她的异常,包括谢菡。下节是一对一专业课,大家都去上?小课了。 她沿着熟悉的城中路走回去,冬季的天空压得很低,风也冷寒。她把?领口掖紧,见手上?戴着他送的浅粉色手套。 黎里一口气将手套摘下来,想扔掉,却又下不了心浪费,胡乱塞进兜里。她沉闷地往家走,见巷子口歪歪斜斜站了一群人。程宇帆跟他的一帮弟兄们,还有那个女的,朱静瑶。乌乌泱泱,像要堵她的样?子。 程宇帆皱着眉在抽烟。朱静瑶靠在他怀里,瞧着黎里,笑得张狂。 黎里脚步没有半点停顿,瞟她一眼,又瞟了下正?吐烟雾的程宇帆,只一个懒倦的白眼,人就经过了。 程宇帆盯着黎里看,深吸了口烟,居然没叫人拦她。 朱静瑶顿时发脾气:“你?怎么回事??她说你?是狗,还叫我拿狗链子把?你?脖子拴起来。你?就这么放过她?” 程宇帆吞云吐雾的,丢了烟蒂,还是没讲话。 “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朱静瑶激将道,“哦,看人长得美,舍不得?” 程宇帆正?拿鞋子碾地上?的烟头?,撇她一眼。朱静瑶闭了嘴。 程宇帆往前走,朱静瑶又跟上?去,想挽他的手。后者却一甩,说了句:“滚。” …… 周一上?午的琉璃街有些冷清,行人寥寥,连往来的车辆都少?。只偶尔过来一辆公交,停一停,又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驶过。 黎里戴着橡胶手套,拎一大桶水放在马秀丽超市的橱窗前,把?拖把?沾满水了再拧干。虽隔着手套仍是水冷指寒,但她动作麻利,两三下拧掉水,举起拖把?挥舞,擦拭橱窗上?的雨雪泥渍。 靠橱窗的这排货架分门?别类摆放着酒水和饮料。酒水那一块,从上?到下按白色、金色、红色、蓝色、黑色包装摆放;饮料那边也是如此。所以这橱窗看上?去和琉璃街其他凌乱的橱窗很不一样?,整齐的大色块,有趣的渐变色。 阳光好的时候,酒水包装盒上?的金字、黑丝绒、银边、蓝盒子会散出或灿烂或莹润的光。很漂亮。 都是黎里摆的。 但顾客挑选或马秀丽补货时,会把?图案打乱。比如现在,一大片天之蓝里塞了瓶劲酒。 哪怕是在这一面小小橱窗里,事?情也总是超出她的控制,不按她的计划来。对此她也无能?为力。 黎里看一眼那打乱的图案,继续擦玻璃。一桶清水很快脏污掉,她倒进路边的下水道,重新接一桶水,洗拖把?,擦玻璃。 倒第二桶水时,她看见了燕羽。并非她有多注意?,而是在这又土又俗的琉璃街上?,他的身形气质太过突出。他穿了件灰色的大衣,身姿高挑,脸孔白皙,耳朵里挂着白色长线式耳机,背着琵琶琴盒,从秋杨坊某条巷子里出来,正?要横穿马路。 乌云、砖瓦、招牌、枯枝、垃圾桶、水泥路,一切都陈旧灰暗;但他初新而明亮,嘴唇鲜红,连头?发的颜色都黑得跟鸦羽似的。 黎里意?识到,他原本就是突然从繁华的大奚市掉落来破旧的琉璃街的。 他还没走到路中央,似想到什么,忽退后几步站到路边,把?耳机摘了下来;然后,莫名就朝超市的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黎里装作没看见他,倒掉桶里最后一点水,进了店里。她冷得鼻涕都出来了,胡乱拿橡胶手套擦了擦。 马秀丽坐在柜台后,烤着火嗑着瓜子,说:“你?今天上?午怎么没课?” 黎里没答,却问:“您弄这么个店,要多少?钱?” “怎么?想开?店啊?这楼我自己?的,一百万。要是租铺面,一年租金少?说一两万,转让费十万。进货那些么,二十万打底。” 黎里没心思了,去后头?放下拖把?和桶,又问:“有没有别的上?班打工的渠道介绍?我也快毕业了。” 马秀丽扯扯盖在腿上?的毛毯,说:“你?想不想去广州,我亲哥开?了个厂子,做包装袋,计件。勤快的话,一月能?挣七八千。大学生?毕业也就这样?。” 黎里说:“明年拿到毕业证先。江州有没有?” “上?次水汇不就挺好?你?又嫌。” 黎里没讲话。 “我再帮你?问问。”马秀丽掸了掸毯子上?的瓜子壳屑,说,“黎里啊,阿姨要说几句话呢,你?不爱听。长这么漂亮,找个有钱男朋友撒,一了百了。嫁人是女人第二次投胎。你?第一次没投好,第二次要抓牢。莫要年轻耍脾气,老?了后悔来不及。” 女人折起毯子,关了烤火炉,人绕过柜台,见地上?有水渍,说:“刚提水洒的?赶紧拖干净,过会儿脚踩几下全是泥。”说着出了店,不知跑哪儿玩去了。 黎里又去杂物间拿了拖把?,沿着地板上?的一串水渍往前推,推到门?口,看见了燕羽的裤脚和鞋子。 她抬起头?。 燕羽看着她,说:“你?怎么没去上?学?” “不想去。”黎里站直了,“买东西?” “嗯。” “买什么?” 燕羽却没答。 “自己?拿吧。”黎里拎起拖把?,去了杂物间,很是拖延地将拖把?洗了一道放好,才出来。 燕羽已经站在柜台边等她了,他望着户外,不知在看什么。 天气不好,没有阳光。街上?没人经过,也没有车辆,空空荡荡的。隔着光秃的枝丫,街对面的玩具店、床品店店门?大开?。门?洞里、橱窗里的玩具、床单五颜六色,但没有客人,也没有老?板。 整条街都很寂静,甚至有些荒凉。 听见她脚步声,燕羽回了头?。逆着户外的天光,他身影高高瘦瘦的,偌大的琵琶琴盒挂在他背上?,衬得人单薄而料峭。 黎里没太看清他神色,走到柜台后,见台子上?摆着一条瑞士三角巧克力,一盒木糖醇,一把?黄色的伞。 “上?次打你?的伞回去,一直忘了还。谢谢。” “没事?。”黎里看着显示屏,给巧克力和木糖醇扫了码,说,“三十四。” 燕羽拿手机付款,黎里低头?清理玻璃柜台上?马秀丽磕的瓜子灰。 “支付宝到账,三十四元。” 燕羽拿起那盒木糖醇,将巧克力往她面前推了下,说:“谢你?的伞,还有巧克力。” 黎里头?也不抬,说:“客气。” 燕羽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没下台阶,又回来,说:“黎里。” 黎里仍在拨弄柜台上?的瓜子灰,听见他叫自己?名字,抬眸:“嗯?” 燕羽问:“你?怎么了?” 玻璃 第55节 黎里:“什么怎么了?” 燕羽沉默,说不出来,过了会儿,道:“心情不好?” “我没办法每天都心情好。”黎里说,“这狗屁生?活里,让我心情好的事?,太少?了。” 燕羽要说什么,有人进来买烟:“来包黄鹤楼。” 黎里转身拿钥匙开?玻璃柜,说:“软装硬装?” 余光里,他走了。 第35章 chapter 35 临近傍晚, 几缕稀薄的夕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很快又被乌色遮盖。 燕羽背着琴盒走进艺术楼排练室,崔让也刚到, 架子鼓前却没人。 燕羽刚放下琴盒, 崔让叫他:“燕羽。” “嗯?” 崔让还没开口, 老毕领着徐灿灿进来,笑容满面?道:“燕羽啊,黎里?她不参加这?节目了,让徐灿灿来。她基础不错,又努力?,一定配合得更?好。” 燕羽正要拿甲片,听言停了下来,问:“黎里?呢?” 崔让说:“她退学了。” 燕羽有一秒没明白:“为什么??” “不知道。” 老毕接话道:“我早跟你们?说过,黎里?没指望的。她不服管又没规矩。想退节目就?退节目, 想退学就?退学,半点责任心没有。” 燕羽脸上?看不出表情, 问:“她怎么?跟你说的?” “什么??” “你说,黎里?自?己要退出。她怎么?跟你讲的, 原话。” 老毕一噎:“我怕她演不好, 叫跟徐灿灿换节目。她气性大得很,说都不参加, 还要退学。估计家里?出了什么?事, 交不上?特?训费了。” 他话没讲完,燕羽关上?琵琶盒, 拉上?拉链, 背上?就?往外走:“换她连我一起换。”他经过一脸紧张的徐灿灿身边,语气稍有缓和:“跟你没关系, 不是对你。” 徐灿灿忙点头,燕羽快步出了门。 “诶——”老毕惊愕不已,看崔让,“这?——他怎么?回事?” 崔让眼神失望,他突然明白了黎里?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毕老师,黎里?打得很好。大家排练磨合得差不多了,你自?作?主?张临时换人,谁都接受不了。”崔让说完,拎起小提琴盒走了。 天已经黑了,天桥上?冷风呼啸。燕羽站在栏杆边给?黎里?发消息,没回;打电话,没接。 燕羽去琴房找到谢菡问情况。谢菡说她也不清楚,可能是经济原因,也可能是上?学上?烦了。 燕羽不理解:“上?烦了?” 他以为她会喜欢那个表演节目。 “总是一堆破事儿,很心累啊。”谢菡愁道,“难得有表演,开心了几天,结果又传你俩的事。你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吧,后来怎么?解决的?是不是老师说她了?” 燕羽意识到什么?:“那天她去找我了?” “对啊,他们?那么?多人,她担心你挨揍。是不是老毕骂她了?她那天回来脸色就?很差,问她也不讲。” 燕羽没多说,问了黎里?打工的地方,先走了。 …… 十星街是位于江州美术学院和江州技术学院间的一条长?窄街,主?要消费群体是附近大学生,以及被大学生吸引而来的那拨社会人。特?定的群体催生了特?定的街道氛围,网咖、密室逃脱、桌游店、清吧、不一而足。 夜幕降临,整条街灯红酒绿。近日?的寒潮也挡不住夜街的热闹。不少裹着羽绒服露着丝袜的女孩来来往往,在店里?钻进钻出。敞着厚外套抽着烟的男生聚集在路边,呼朋引伴。 燕羽看手机导航,显示到了,但他没能在一堆花花绿绿的霓虹里?找见“七星台球”。 路边是家酒吧,玻璃窗里?灯光迷蒙,人跟人耳鬓厮磨。常青树下站了几个抽烟的男女,朝燕羽看了几眼。 燕羽于是过去问路,男的朝地下指了指——酒吧旁的花坛外有道口子。 燕羽道了谢,绕过花坛,一道楼梯通往地下。下沉的一堵灰墙上?挂着晃眼的蓝.灯招牌:“七星台球。” 燕羽走下楼梯,拐角是条走廊,墙上?贴着各式招贴画和小广告,地上?散着烟头、纸屑、色.情小卡片,杂乱无?章。 走廊尽头一个门洞,挂了几张防风帘,掀开进去,左侧一张前台,一排零食售卖机和水吧。右侧空间很大,摆了十好几张桌子。 室内灯光分散,灰蒙蒙的,每张台球桌上?垂着一盏锥形吊灯,像十来个白色三角形,照着底下绿油油的桌面?。 抽烟的人多,一束束白光里?烟雾缭绕。 燕羽一眼找见了黎里?,她很出挑,并不难找。黎里?抱着手靠墙边站着,束着高马尾,整张脸露了出来,漂亮中有些清冷。 说来,她长?相并不甜美纯真,也不妖艳冶丽,是很个性又有些倔强的、叫人过目不忘的长?相,是会看了又忍不住想再看的一张脸。 有人喊开台,她拎着三角框过去,经过顶袋,稍一侧身,从洞里?捞出两个球丢桌上?。 她绕桌一圈,依次把中袋、底袋的球清上?台面?,身子稍趴在桌上?,双臂将分散的十球捞近,拿三角框一套,码好后挑拣下花色,往开球点一推,拿框走人。 她做事向来麻利,一套动作?流畅而漂亮,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打球的人帮她掏球,她也无?动于衷。开完台,就?走到一边的沙发旁坐下玩手机,只不过手机刚掏出来,又一桌打完了要开局。 黎里?起身将手机塞进屁股兜,走向那张桌。她侧身掏中袋时,无?意一瞥,看见了燕羽。 隔着虚白灯束下漂浮的烟雾,她眼神有些漠然,只看他一眼,便轻飘去了别处。 燕羽站在原地,看着她码好球,开完台了,朝她走去。两人在沙发处碰上?。黎里?没理他,拿出手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燕羽低头看她:“你不上?学了?” 她划开屏幕,“嗯”了一声。燕羽注意到,她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他问:“信息和电话你怎么?不回?” 黎里?拇指停了一下,抬起头:“你谁啊?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回你信息接你电话?” 燕羽一时没说话,嘴唇几不可察地抿了抿。他背着光,眼睛黑黑的,静静的,看不出情绪。 他轻声:“那天我在办公室里?说的话,是不想老师还有我爸爸多想。怕他们?找你麻烦,尤其是我爸爸。” 黎里?低下了头去,见手机屏黑了,重新划开。 “还有演出,我今天去学校才知道毕老师把你换了。无?论他跟你说什么?,你不要信。我绝对不会换你。” 黎里?没回应,点开娱乐软件。 燕羽看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移动,唤了声:“黎里?。” 黎里?头也不抬:“听到了。” 燕羽默了默,问:“那你还去上?学吗?” 黎里?:“不上?。” “为什么??” “和你有关系?” 燕羽顿住。 黎里?低着头,余光见他的手指很轻地动了动,像要握起,但又没有。 周围不算太吵,但有些喧闹。台球撞击着,发出此起彼伏的砰砰声。有人在讲话,有人在笑闹,偶尔有人玩嗨了,爆出一两声高音频的呼叫。 但他们?俩很安静,黎里?始终低头划着手机,连手机也是无?声的。 燕羽蹲了下来。视线下移,他望住她的侧脸,又唤她名字:“黎里?。” 黎里?起先盯着屏幕不动,可余光已看到他脸了,避不开。终于,她眼神挪过去半截:“怎么??” 燕羽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黎里?无?声几秒,反问:“我们?是吗?” 燕羽眉心微蹙了下,一瞬又平了,问:“因为什么?,能不能说出来,或许我能解释。” 因他仰望着她,有光洒在他脸上?,照得他眼瞳很亮,很深的样子。 但就?在这?时,有人喊:“开台!” “不为什么?。”黎里?收回目光,拿起三角框走向不远处一张台球桌。她掏球时,朝沙发处一瞥,燕羽站起身了,远远看着她。 他穿着件深灰色大衣,看着有些瘦,身形却挺直。黑色围巾将他的脸衬得白皎皎的,垂在衣侧的双手也又白又长?,扎眼得很。黎里?发觉,他身上?其实有股子出尘的气息的,平日?里?看着不易察觉,只觉他安静中带着些疏离。但此刻放到这?乌烟瘴气俗不可耐的台球室里?,那一身干净而寂定的气质就?格外蓬勃,遮不住的,与周围污糟浮躁的环境格格不入。 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他,朝他打量了好些眼。 他和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妄想什么?呢。黎里?想着,将球码好,拿开三角框时,沙发处空了。她扭头看,燕羽已走到门口,掀开挡帘出去。 他走了。 又有人喊开台,黎里?转身过去,目光所?及,全是青白的烟雾。她胸口一窒,像突然被这?些烟雾的固形物给?堵住了。 台球厅就?是这?样,空气永远浑浊,掺杂着甲醛、烟草、皮革、油漆、汗臭、朽地板的腐败味,叫人头昏憋闷,无?法呼吸。 “你们?在这?儿呢?我找了半天。”这?桌来了新人,是个女生。原来打球的几个男生道:“等你好久了,这?么?慢?来来来,这?局你打。” “我技术不行,你教?我差不多。” “行,我教?你。” 黎里?没看来人,正麻木地掏着中袋,听见一声阴阳怪气:“真有缘啊,在这?儿都能碰上??你叫黎里?吧?” 是朱静瑶,抽着一根细细的烟,眯眼瞧着黎里?。她脸上?不知涂了几层粉,睫毛是刚种的,密集又累赘,像一排塑料扇子悬在眼白上?。 黎里?没搭理,她保持着侧弯的姿势,一手捞出两球来,走去底袋。 她动作?随意,表情也没有,素颜,大光明马尾,却浑身散着吸引力?。 朱静瑶瞧着,一弹烟灰,厉声:“跟你说话呢没听见?” 黎里?没听见,拿底袋的球。 球桌上?一个猴腮脸的男生问:“人家小妹妹怎么?得罪你了?” 朱静瑶:“哟,小妹妹?叫这?么?亲热,打个球就?勾搭上?了?有本事呢。” 玻璃 第56节 猴腮脸:“我去,你别瞎扯。” 黎里?还是没反应,无?所?谓地绕过她走去顶袋。 “你别看她现在安安静静,装呢。嘴皮子可厉害,先前把我臭骂一顿。” 另几个男生仍是看热闹的心态,笑:“不信,谁敢骂我们?瑶姐。” “说假话老子打牌一人开三家。”她吐一口烟了,恨道,“我跟宇哥分手也多亏了她。” 朋友们?这?下不笑了:“真的假的?怎么?回事?” “鬼他妈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女的都贱,想勾搭他的婊.子比垃圾桶里?的苍蝇都多。” 黎里?将最后一个球丢在桌上?,不轻不重“砰”的一声响,她看向朱静瑶。后者脸上?肉在跳:“看什么??谁贱谁上?赶着对号入座。” 黎里?说:“你脸上?卡粉了。” 旁边桌上?的一对情侣没忍住笑了下。 朱静瑶脸色骤变,站立难安。她朋友们?都没讲话,横竖是看出黎里?段位比她高了。虽说是朋友,但女生间的争执他们?不想参与。 只有猴腮脸安慰:“没卡粉,美着呢。” 黎里?弯腰俯在桌上?,将球够捞进三角框。她上?身舒展开,毛衣贴身,腰肢纤细,胸部丰盈。男生们?有意无?意朝她身上?瞟。 朱静瑶突然就?骂了句:“骚.货!” 她声音不小,好几桌顾客看过来。 黎里?将码好的球推到发球点,拿了三角架,人站起身:“被男朋友甩了不服气,去他跟前闹,别来我面?前发疯。” “谁他妈也没来找你。是你往我跟前撞。我开开心心出来玩,谁他妈愿意看见你啊,不嫌晦气!” “怎么?回事?”店长?听到动静,很快赶来,见是常客,熟稔地招呼,“瑶姐,关哥,这?是有什么?误会?” 朱静瑶脸一撇:“杨老板,你们?店什么?时候请了这?种人?” 店长?解释:“她新来的,是哪里?做得不好?” “没什么?不好,就?是名声不好。”朱静瑶点着手里?的烟,说,“她黎家一家的疯子杀人犯你不知道?你不怕晦气,也不怕她哪天发疯,砸你家场子?” 旁边好几桌球都不打了,握着球杆、趴在桌上?朝这?边看。 黎里?盯着朱静瑶,后者的眼睛笑得狐狸一样,说:“哦对了,她赚钱门路很多的,艺校职高那块都知道。人表面?在你这?儿打工,背地里?指不定拉客源呢。你不怕警察扫黄来掀了你的店?” 店长?忙道:“你有事说事,但这?种话可不兴乱讲啊。” “乱没乱讲,你去艺校问呀。” 男生女生们?看向黎里?,不是心怀鬼胎上?下打量,便是皱眉模样。 灯光、烟雾笼在她身旁,黎里?脸孔素白,说:“我猜猜,程宇帆看我一眼,把你甩了?” 朱静瑶霎时没了神气,咬了牙,嘴直颤。 黎里?:“恨我,嫉妒疯了?” 朱静瑶表情大崩,把烟往地上?一扔,要说什么?,店长?眼见事情要闹大,拦住了她,先开口:“你走吧,今天就?按全天工资给?你结了。” 黎里?扭头看他,眼神似有力?。店长?避开,在手机上?输入200,语气有些抱歉和请求,说:“按全天给?,算对不起你。”他做生意的,能有什么?办法。 黎里?站在桌边,捏紧了手,没动。 周围一众顾客,同情的,看热闹的,怜悯的,什么?目光都有。 她克制地吸了一口气,但吞入肺里?的气体浑浊、污臭、恶心。 她感到窒息,很累,很烦,很想大喊,但她发不出声音,什么?也做不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从小生活的这?个破地方,这?么?小,这?么?窄,这?么?憋闷。所?有人都像一张网,锁着她,扯着她。不管走到哪里?,永远都摆脱不了。永远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招惹,来拖拽;永远都陷入各种砍都砍不断的流言、祸端、漩涡。 可她能怎么?办呢?挣扎过了,抗拒过了,拼命过了,可怎么?……没有用啊。 黎里?抿紧唇,吸着气点开手机,利落收下了那两百的红包。她转身走去沙发边,拿上?自?己的羽绒服,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朱静瑶靠在台球桌边,拿粉笔擦着球杆,瞧着黎里?笑,小人得志的模样。她的男性朋友们?朝这?边看两眼,也在笑。 黎里?直视她半刻,她一手拎着羽绒服,走到一张台球桌前,一手拿起桌上?最近的一颗球,在手中掂了两下。 “你干嘛?”正打球的几人纳闷发问。 隔着一两张球桌,朱静瑶和猴腮脸等人察觉不对,骤然变了脸色。 下一秒,黎里?手里?的台球猛地朝他们?砸去,力?气极大! “卧槽!”室内一片惊呼。 猴腮脸将朱静瑶一拉,两人摔趴在桌上?。那红色台球飞过去,毫不减速地越过第三张台球桌,擦过一个顾客身边,猛砸到他身后半面?玻璃墙上?。 “砰”一声巨大的脆响! 整面?玻璃墙碎裂爆炸! 碎片飞溅! 附近几张球台边的人捂头跳脚,无?一幸免。离得最近那打球的男生惨叫一声,手捂后脖。 台球厅里?瞬间炸了锅,骂声、嚎声一片。 “卧槽!” “你他妈发什么?疯?!” “疯子啊你!” “帮我看下背后。” “卧槽,疼!” “什么?人啊你!” 而朱静瑶那桌的男生们?在片刻的惊愕之后,全部怒火冲天,叫骂着丢下球杆朝黎里?冲过来要算账。 黎里?眼冷面?冷,站在原地不动,只等他们?过来。她看见光圈在晃,他们?面?目狰狞,朝她涌来。可突然,一道高高的熟悉的身影挡在她前面?,将腥风血雨全遮了去。 她猛地被他拉去身后,手腕被他握着,掐得很紧。 她听见他嗓音很稳很定,对冲在最前面?的猴腮脸说了句:“报警还是私了?” 猴腮脸被挡停,暴吼:“你他妈谁啊你?” 燕羽目光镇定,声音平静,说:“我是她朋友。” 猴腮脸不理,人在火头上?,只想找黎里?,就?要越过燕羽去。他往左侧绕,燕羽移步挡;他往右侧绕,燕羽再次迅速挡住。 猴腮脸怒极,伸手将燕羽肩膀一推。黎里?只觉他后背一下朝她压过来,她被迫后退。但他避让半步,很快站稳。 燕羽没还手:“你有什么?,跟我讲。” 猴腮脸又狠推了下他肩膀,恨不得隔着他肩膀指黎里?的头:“那你好好管管你这?朋友,什么?疯子啊就?往外头放?刚才她干嘛,啊?!她几岁了?发什么?疯?脑子不正常是不是?” 黎里?知道。 球出手的一刻,擦过那个无?辜顾客的一刻,砸开玻璃墙的一瞬,玻璃渣飞溅伤人的一瞬……她都知道——她做错了。 家里?出事后这?些年,她一直跟自?己说,不要理他们?。不要理他们?。不理他们?,你就?赢了。所?以很多时候,面?对这?种无?聊的重复的羞辱和谣言,她都冷漠以对。 她要赢,不能输。 但今天她输了。她犯了大错。她成了她最害怕成为的那种人,彻头彻尾的危险的疯子。她宁愿伤者过来打她扇她脸,把事情扯平。 她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没有谁能察觉到,只有燕羽忽垂下眼帘。 他落在身后的那只左手,下意识将她手腕握得更?紧。他抬眸看众人,眼里?说不清是冷还是静,道:“所?以我问你,报警还是私了?” “报警!”围观顾客里?有人喊,“那玻璃渣刮到多少人,有她这?么?疯的人没有?!” 几个被玻璃渣溅到的人满脸怒气,稍严重的是刚才差点儿被台球砸到的瘦高个儿。他脖子后出了点血,女朋友正拿纸巾擦拭。 女孩冲这?边扬了下沾血的纸巾:“干嘛呀你们?,要是划到脸,想过没有?” “报警!”又有人喊。 燕羽看向店长?:“报警吧。不过,江州最近严打室内禁烟。” “不行不行,不能报警。”店长?忙给?朱静瑶等人说好话,“来一趟,我店得关上?半个月。瑶姐,算给?我帮帮忙。” 几人本就?跟店长?熟,一时没发言。 店长?又陀螺般转过来,冲黎里?:“我叫你姐姐了,我真服你了。不管怎么?说,你先道个歉啊。” 燕羽只觉手一松,黎里?挣开了他。她很沉默地从过道穿过,走到第三张台球桌前站定。 斜形的灯光将她身体切成明暗两半,她背对着这?边的人,朝无?辜被牵连的瘦高个儿男生弯了下腰,说:“对不起。” 男生挺大方,挥挥手:“算了,没事。” 他女朋友因旁观了全程,有些同情,也没计较。 黎里?又看向两旁被玻璃溅伤的人,一一弯腰,道歉。大家也就?是被玻璃蹭扎了一下,见她确实愧疚,也纷纷说没事。 黎里?走回来,无?视朱静瑶,要走。 “诶你他妈什么?意思?”猴腮脸和他朋友彻底被惹怒,冲上?来要抓黎里?。店长?赶忙拦住,燕羽也立刻重新将她拉到身后护住。 猴腮脸朝燕羽怒道:“你说的私了就?这?么?私了?他妈的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这?算私了?” 他朋友们?也火了:“刚那一下,冲着伤人来的。不诚心诚意给?瑶姐道歉,她别想出这?门!” “我们?谁也没欺负她,她发疯砸人,一声不吭就?走?这?道理放哪儿都说不过去!” 店长?急得要命,对燕羽说:“叫她先道个歉,道歉了再说别的。是她不对,说不过去的。” 燕羽也知道,说不过去。 但,给?朱静瑶道歉,也绝对不可能。 他看一眼猴腮脸,从旁边桌上?拿了颗黑球,朝他一抛。猴腮脸本能接住,莫名其妙:“干什么??” 燕羽手腕一带,将黎里?从背后扯了出来,说:“砸她一下,公平吧?” 猴腮脸一愣,几个朋友也愣了。周围人霎时一片惊讶,议论纷纷。 “刚才隔多远?两张球桌?”燕羽神色很淡,说,“砸吧,砸得到砸不到,就?一次机会。愿赌服输。怎么?样?” 猴腮脸几人瞠目,面?面?相觑。 燕羽看向黎里?,轻声:“你说呢?” 玻璃 第57节 黎里?微抬头,看对面?:“砸吧。” “你特?么?……”猴腮脸气不过,拿手指了指她,一帮人大步走回台球桌前。 其余看客怕被波及,迅速避开。 店长?跟过去,小声:“那个……别砸头啊,出事了不好。” 台球厅里?迅速安静下来。众人目光聚焦在那两张球桌上?,吊灯下白雾缭绕,照着散落在绿桌上?的彩球。 猴腮脸抓起那颗黑色台球,看向两张球桌之外的黎里?,他手抬了抬,突然发力?,手一扬,但没挥出去。 他骂了一声,球在手里?掂了掂,想再扬手却没扬起,丢给?身边的兄弟,说:“你来吧。” 但另几个男生都不接。恼火是恼火,可谁也跟黎里?没什么?深仇大恨,下不去手。 黎里?冰封的脸色有了丝松动,表情有一瞬难察的痛苦。 人群里?有人说:“算了吧。” 那瘦高男生道:“你们?刚嘴贱惹人家,也有不对。” “对啊,嘴巴那么?脏,是不是也该道歉?” 黎里?垂了眼。 猴腮脸叹一口气,烦道:“算了——”话音未落,朱静瑶忽然上?前,猛地抓起那颗台球砸向黎里?。 四周顿起尖叫:“卧槽!” 她那一扔出奇地准,黑球朝黎里?胸口直击而去。 黎里?本能想躲,但脚动不了。眼见石球飞速而来,燕羽的身影突然将她笼罩。他双手握住她肩膀,背身一挡。台球砸在他背骨之上?,霍然一声闷响。 砰! 黎里?的心猛地一震。 燕羽被砸得往前一倾,下颌撞到她额头上?。有那么?几秒钟,他微弓着上?身,一动没动,只有黎里?感觉得到他的手紧紧捏着她的肩膀,像要把她掐碎。 在场所?有人震惊得鸦雀无?声。唯独那颗台球掉在地板上?,乓乓直响。 黎里?心脏狂跳,立刻望向燕羽的脸,但他扭过了头去,看向背后的朱静瑶等人。黎里?只看得见他脖子上?的筋络拉扯成紧绷的线条。 “这?回了了没?”他回头盯着他们?,说。 朱静瑶被他盯得别开眼神,没吭声。猴腮脸他们?被那一砸吓得脸都白了,也没出声。 燕羽站直了,走两步捡起地上?的黑球,看一眼两张桌子外的朱静瑶。朱静瑶察觉不对,面?上?一惊,但燕羽手一抬,黑球朝她飞过去。 众人又是一吓,朱静瑶捂头尖叫:“啊!!!”但那球球速不快,飞得也不远,一道抛物线,利落地坠进她面?前的球桌中袋里?。 全场静默,人群里?发出了几声卧槽。朱静瑶一愣,顿时羞耻得满脸通红。 燕羽拉住黎里?的袖子,牵她出去了。 第36章 chapter 36 冷风席卷过街道, 满街大红大绿的灯光,看着却冰凉。 黎里?快步穿过街区,燕羽紧随她身后。窄街尽头一条大道, 拐角处立着公交岗亭, 明星标准的?大笑脸映在灯牌上。 正好一辆公交进站, 黎里?几步跑上车。 时间不算晚,但?最近天冷,且这条路线上都是老城区站点,车内亮亮堂堂,却寥寥无人,像个镶着玻璃的?空铁皮盒子?。 黎里?走到后?排靠窗位置坐下,燕羽也上了车,远远看她一眼了,朝她过来。 他刚走上后?区台阶, 黎里?将手机丢在身旁的?空位上。燕羽便走去后?头?一排,隔着过道坐在另一边。 黎里?始终望着窗外, 不知在想什么。 旧城只有几条稍热闹的?街道,等行驶而过, 外头?便萧条一片了。来往的?车灯没几盏, 路灯也孤寂。一些老单元楼、旧筒子?楼上亮着昏黄的?灯,像远在天边的?看不太清的?星。 外头?太黑, 整个公交车内部, 座椅、扶手、栏杆全部明晃晃地映在车窗玻璃上,水银一般, 随着车身晃动起着波澜。 燕羽看了眼玻璃窗, 黎里?的?脸映在上边,没有表情, 灰蒙蒙的?,像黑白素描的?静态画。 公交走走停停,在冬夜里?静静前行。 “蓝水河站,到了。到站的?乘客请下车。开门请当心——” 黎里?拿起手机塞兜里?,直奔开启的?后?车门。燕羽跟着她下了车。 蓝水河宽十来米,冬季也不干涸。这里?原先是条自然河沟,河畔垃圾遍地。后?政府搞环境整改,沿河建了公园,移植了不少观赏树,春夏秋季各有风景。 但?现下正是一年里?最冷的?季节,除了几株杉柏,树木全秃。广场舞大妈早已收摊回家。偌大的?河滨公园竟无人影,只有地上零星的?矮灯散着柔弱白光。 夜空无月,路都看不清。 黎里?一路快行在步道上,踩得一排排木板嘎吱响,行到一处石桥边,她突然停下,回头?。 燕羽在她身后?两三米处,也停下脚步。 “你跟着我干什么?”黎里?问。 许是夜色映衬,燕羽的?脸庞愈发幽白了,眼瞳也漆黑,说:“明天去上学?吗?” 还是那句话,还是没有情绪起伏。黎里?忽然有些恨他。 “不去。” “为什么?” “跟你有关系?”黎里?说,“别再跟着我。” 她快步往前,他的?脚步随在身后?。 她再度停下,回头?,眼里?有了愤懑。 这次,燕羽先开了口:“我以为我讲清楚了。” “讲清楚什么了?” “误会。”燕羽说,“为什么不去上学??” “不为什么,我就是老毕说的?那样,神经病,疯子?。”黎里?凉笑一声,“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就是个疯子?。” 燕羽说:“你不是。” 黎里?喉中一哽,吸着气,压住情绪了,反问:“他怎么在你面前说我的??没纪律没责任没教养,粘上就会倒霉。我会退节目退学?全都叫他说中了,是不是?他很得意是不是?” 燕羽站在原地看她,目色安静:“你管他怎么想?” “我没管,我也不在意。” “那为什么生气,不回学?校?”又回到这句话了。 “关你什么事?我和你什么关系?” 燕羽停了下,平静地说:“如果?因为我在办公室讲的?那些话,因为演出,我觉得都跟你解释清楚了。你要觉得不对,可以说出来,我都能解释。” 黎里?看着他,一时没讲话。 燕羽又说:“如果?是毕老师或学?校别的?人,你不要因为他们而做出错误的?决定。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你自己知道,你和他们说的?根本?不一样。这就够了。就像不论外头?的?人怎么说你家人,但?其实?他们不是——” 黎里?眼瞳稍稍放大;燕羽止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黎里?原地惊怔了十几秒,有那么一会儿脑子?是空白的?,却在机械而拼命搜索着那晚的?残片。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她醒来后?对他莫名?亲近了许多;她对他讲了什么,有没有失态,有没有哭闹,有没有诉说…… 记不得了。但?很明显,他知道,知道她的?很多事;可知道却还是这幅淡静自持、保守距离的?鬼样子?。 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把所有秘密都跟他讲了,可他把一切都瞒着! 黎里?又羞又耻。夜气冰凉,她的?脸却耻辱得滚烫,面皮烧得要掉下来。手也无法克制地捏成拳,一字一句道:“我那天晚上跟你说什么了?”她压着火气,肩膀在颤,“我跟你说什么了?” 燕羽没讲话,风吹着他头?顶枯树的?枝桠摇晃着,他静默无声。 黎里?咬紧嘴唇,缓慢而用力地吐出一口气,一扭头?却见步道外一滩鹅卵石池子?,里?头?一堆干枯的?银杏果?,她走下去,抓起一颗果?子?就朝他身上砸。 燕羽没动,但?她砸偏了。 她又砸第二颗,第三颗,全砸中了,打在燕羽腹部、手臂上,又掉在地上噼啪响。 燕羽没讲话。 黎里?眼里?冒火,气得竟冷笑起来:“我跟你讲了那么多?你跟我讲过你的?一件事没有?” 燕羽还是没讲话,黑发下一双凤眼沉黑而静,直视着她。 “好。”黎里?点点头?,又抓起几颗银杏,一颗狠砸过去,打在他大腿上。 “是朋友?你跟朋友什么都不讲,燕羽大神?羽神?”她讽刺道,又一颗银杏狠狠砸过去,敲在他膝盖上,砰地一响。 这回有点疼,燕羽抿了下嘴唇。 “我不是你朋友,vip包间里?跟你摇骰子?喝酒的?才是你朋友!”黎里?说着,还要再砸,手上剩的?却都是鹅卵石了,她一颗石子?摔在他脚边的?地上。砰一声炸弹开。 “你要不是喝了酒,也不会跟我讲那些。”燕羽垂眼看了下那石子?,说,“你心里?对我也没那么熟。” 黎里?一下无话了,周身热烈的?火气瞬间被浇灭。她手心捏着冰冰凉、灰扑扑的?石子?,隔了几秒,讥讽道:“不熟你现在干什么?你管我去不去学?校?” “我想和你变熟悉。黎里?。” 有河上来的?风,贴着地面沿着步道吹来,卷过几缕尘土与?碎叶。是很冷的?风,理应吹得人脚踝发凉,但?黎里?半刻前冰凉的?心却像冬夜小窗边的?火炉,静静地,开始升了温。握着鹅卵石的?手指尖,也触到了一下一下的?心跳。 燕羽就站在两米外的?位置,看着她,眸色深深,像夜河中的?水。 黎里?说不出话来了,手中的?鹅卵石掉落下去,砸在木板路上砰砰响。一颗反弹到她鞋子?上,有点儿疼。 那一丝痛莫名?蔓延到她心口,她忽然很难受,很疼,但?又说不清是哪里?。那股劈头?的?迷茫感?再度席卷上来,她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走到这里?,站在此刻这个位置上。 她转身坐到步道上,抱着双腿低下头?去,闻到了羽绒服毛衣里?翻涌出来的?臭味。 台球厅里?那股腐烂污浊的?臭气裹挟到她衣服上了,散不去,只恨此刻冷风不够大,把那些气味全刮掉。 燕羽走下来,踩着鹅卵石,坐到她身旁。 黎里?抱紧自己,克制着发抖。 玻璃 第58节 燕羽看着她微颤的?身影,抬手想碰碰她,手悬在她肩上,却没落下去。他说:“别难过了,黎里?。” “你背上还疼吗?很疼吧?” 燕羽顿了一下,说:“不疼。她没什么力气。” “肯定疼。” “真的?没事。还好不是男生砸的?。”他还有心思?说这些,“也不是你这样力气大的?女生。” 黎里?埋着头?,低声:“刚才,我真的?……是个疯子?。……我做错了。” 燕羽声音很淡,也很寻常,说:“你又不是个完美的?假人,犯点错怎么了?” 黎里?霎时静止住。 爸爸死后?,哥哥入狱后?,别人都说她疯,天不怕地不怕。不是的?,她自己知道,她时刻警醒,不要做错事。而以前别人欺辱她和妈妈,无论她反抗得多狠、非叫对方长了教训再不敢招惹;无论因此别人怎么说她是疯子?,她都知道,她没错,没失控。她不是。她心里?有杆明确的?标尺。但?今天,她发疯了。她知道。她做错了。 明明是她做错了事啊,可他竟然…… 她一瞬鼻子?酸得不行,喉咙也哽得要命;滚烫湿润的?液体从眼睛里?涌出来,濡湿了袖子?。 “黎里?,你很好。”燕羽轻声说,“你没必要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他们讲的?那样,就对自己太过严格苛刻。做错事了,又怎么样?这不是很正常?这世上谁没做过错事?犯了错就是疯子?,那人人都是疯子?。再说,你是或不是,他们都会这么讲。既然这样,发几次疯又怎么了?” 黎里?原含着泪,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弯了唇。她让衣袖把泪吸干,稳住声线,吐槽:“没想到你会讲这种话。” “什么话?” “不讲道理的?话。” 燕羽淡淡道:“我其实?在讲道理。” 黎里?哼一声,仍是埋着头?,忽情绪上涌,闷声道:“我不想待在江州了,真的?好烦这里?。好想走掉,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 燕羽说:“所以你要回学?校。” 黎里?不吭声了。这样的?道理,她其实?知道。只是,偶尔,她真的?需要发泄,需要停下来喘一口气。喘过气了,她终究还是会重新站起。 燕羽也不多说了。他想安慰,但?觉苍白。 一个一路走来只能靠着武装自己而顽强支撑的?人,怎么安慰?何况,她已经足够勇敢坚韧,比他好多了。 他望向几米开外的?蓝水河,漆黑的?河上闪着银色的?波光。冷夜无边。 过了不知多久,黎里?抬起头?,望住燕羽。燕羽也看向她,见她眼睛湿润,神色倒很硬气了,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怎么?” 她皱眉,有那么点质问:“你跟你朋友在一起那么活泼的??” “……”燕羽觉得她重点转得有点快,但?也意识到,他恐怕也是她这次退学?的?一大促因,“我——” 他没讲下去,移开眼神,手指无意识抓了下膝盖。 黎里?等了会儿:“我什么?” 燕羽知道不给个理由她大概不会放手,嘴一张,说:“我喝酒了。” “啊?” “我喝酒了会话多,会闹腾。”燕羽抿唇,低头?揉了揉眼睛。 其实?没喝。但?能怎么办,说他躁狂发作?被唐逸煊摁着吃药才缓了点儿? 黎里?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说:“走吧。” 燕羽跟着起身,莫名?:“去哪儿?” 黎里?:“喝酒。” 燕羽一愣,说:“还是回去——” 话没说完,黎里?突然朝他逼近一步,燕羽一下后?退,鞋子?踩在鹅卵石堆里?发出清脆的?挤压声。 黎里?抬头?盯住他:“你喝不喝?” 燕羽看着她眼眶上残留的?微红,半晌,安静地点了点头?。 幸好,亏他今天没吃药,不然这酒还真喝不了。 第37章 chapter 37 江边的夜空并非纯粹的黑, 而是略透明的墨色的蓝,幕布般悬在?天上。这夜云层也厚,看不见星子。但夜光熹微, 辨得?清脚下的路。 燕羽拎着装有糍粑和啤酒的塑料袋, 划开手机电筒, 刚要找钥匙。 “我来开。”黎里忽然说,手伸进?羽绒服深兜里。 燕羽便停下等她。 黎里歪着头摸找,眼神扫四周,远处废船厂内的建筑像隐匿在?夜幕中的魅。小?屋旁的一排破平房里,窗口黑漆漆的。她在?寒气里打了?个?哆嗦。 燕羽:“很冷?” “江边风太大。”黎里缩着脖子,跺跺脚,“你一个?人来这儿?的时候,不怕么?” “怕什么?” “鬼。” “……”他说,“你怕?” “你看我像怕的样子?” 燕羽没讲话, 要怕,她也不会三番两次在?夜深无人时跑来江边。她胆子真挺大的。 她抓到钥匙, 直起身;燕羽拿手机电筒给她照,见他给的钥匙和她家?的钥匙串在?一起, 还有个?阿狸的钥匙扣。 她哆哆嗦嗦, 钥匙进?锁孔。 推门,开灯, 暖黄色的灯光洒满小?屋。两人进?去, 将夜露冷风关在?屋外。 黎里连抽冷气,牙齿打架, 一张脸冻得?发?白。 燕羽把?塑料袋放桌上, 进?小?书房搬出木制烤火箱跟小?火炉,接上电源, 档位开到最大了?,放在?沙发?边。 火箱里很快一片红光。 “你先烤火。”他搬来被?子铺在?火箱上,又丢了?双拖鞋给她。 黎里冷得?要命,立刻脱了?鞋,手脚一同钻进?被?子,颤道:“这儿?怎么有女士拖鞋?” 燕羽正往沙发?边搬凳子跟小?椅子。他拿凳子当小?桌,塑料袋拎过来,自己坐在?小?椅上,说:“外婆家?里的。” “怎么看着是新的?” “可能放着一直没用。”燕羽说,见小?火炉已通红,伸手探探热气,问,“你吃几块?” “一块。” 燕羽拿出两块糍粑放在?火炉上炙烤。 黎里手还没烤暖就伸出被?子,扒开塑料袋,拿出两罐啤酒。 燕羽看她一眼:“真要喝?” 黎里:“反悔?” 燕羽没讲话,拿起一罐抠开拉环,放到她面前;又拿起另一罐打开,跟她那罐轻碰一下,拿到嘴边抬起下巴喝一口了?,放到凳上,抬眸看她,目光明静。 “……”黎里心跳慢了?半拍,拿起灌了?一口,说,“你酒量好吗?” “不知道。很少喝。” “那天喝了?多少?” 燕羽没答,只拿起啤酒,等她。 黎里和他碰一下,“咚”的一声。 燕羽喝了?两口,放下易拉罐,将炉上的糍粑翻了?个?面。他双手张开,悬在?炉上烤火。冬夜里走久了?,手冷,炉火温度上来,烤着又有些发?痒,他搓了?下手心手背。 黎里见他始终没话,砰一下放下易拉罐,拉上被?子,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别过脸去。 燕羽看她,说:“你希望我话有多少?” 黎里没什么语气:“随便你。糍粑快点烤熟,吃完我走了?。” 燕羽盯着她侧脸看,但她固执地盯着墙上坏掉的钟。那钟还在?不准确的时间里,吧嗒吧嗒,兢兢业业地走着。他低头看火炉上的糍粑,又翻了?个?面。钢丝上沾了?糯米,撕破了?皮。糍粑内里还是硬的,但外头软了?,散出很淡的糯米清甜的香气。 他冲着火炉微张开手指,说:“我讲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讲。但你问我,我可以答。” 这已经是他尽了?力?才?能撕开的一点口子了?。 黎里垂下眼,似在?想,半晌道:“我对你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你喜欢莴笋,讨厌西蓝花。” “你知道我在?奚音附打架了?,但没退学。” 黎里瞧着他,极轻蹙眉。 “你忘了?。”他说,拿起易拉罐。 黎里跟着拿起自己的,和他碰一下,说:“我有点儿?印象,没全忘。” “至于比赛,演出,荣誉那些,没什么好讲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黎里不太认同:“过去的事?说得?像你不行了?似的。要我看,你未来会参加更多的比赛、演出,拿更多的奖。” 燕羽手中的罐子刚到嘴边,说:“未来那些我就会都跟你讲。” 黎里正含着易拉罐口,听言轻抬了?眸。 他却已避开眼神,仰头喝酒,男孩子的下颌拉出一道锋利而不失柔和的线条,喉结上下滚动。不是因?烤火还是其他,他脸颊些微发?红,耳朵也粉粉的。 两人各自喝一口,有几秒没动静。燕羽盯着火炉里的光,手指轻点易拉罐;黎里看着墙上的老日历,转着铁皮罐子。 屋里很安静,一时能听到烤熟的糍粑鼓起后账气的噗噗声。 “我闻到香味了?。”黎里说。 燕羽回神,炉上两块糍粑已鼓鼓囊囊,像饱胀的口袋。燕羽起身去厨房拿来盘子勺子和白糖,将胖嘟嘟的糍粑拈到盘子里,铁勺在?其顶端撕开一道口子,里头白花花的热气喷涌而出,清香四溢。他灌上白糖,递给黎里。 “小?心烫。” 玻璃 第59节 烤糍粑烫手,外皮焦香酥脆,内里软糯黏稠,夹着融化的白糖芯,香甜又暖乎。黎里小?心地边吹边吃。 燕羽说:“我知道你喜欢糯米。” “我跟你说过?” “还知道你吃糍粑不喜欢放别的,只放白糖。” 黎里奇怪:“你怎么知道?” 燕羽淡笑,等了?半晌,她又催问了?遍,才?说:“有次去你家?买东西,你妈妈说的。” “她还跟你讲这些?她平时话很少。” “因?为我只放白糖,不放别的。她说你也是这样。” “他们放那些榨菜、海带丝、红枣、豆沙什么的,味道很奇怪。” “没有糯米本?来的味道了?。” “嗯……”黎里应着,咬下一口糍粑,不想融化的白糖汁水挤出来,从掌根滴淌到手腕。黎里立刻凑过去,伸舌头舔干净。 少女的舌粉嫩而灵软。 燕羽正巧看见,定?了?一秒,随即垂下眼皮。他大概是坐得?离火炉太近了?,脸烤得?有点烫,还有点痒。 他匆忙关掉火炉,把?盘子勺子收去厨房,还拿冷水洗了?。出来时,黎里也吃完了?,正一手托腮,一手轻敲易拉罐,有些出神。 燕羽过去,拿起自己的和她手中一碰了?,坐到椅子上,喝一口。 黎里回神:“我一直觉得?你爸爸名字挺好听的,燕回南。燕子回南。很有意境。就是……”她没说了?。 燕羽掂了?下快空的罐子:“知道为什么起这名吗?” “为什么?” “他回南天生的。” “……”黎里无语,“好吧。我不喜欢回南天。” “但他其实?,不是个?坏爸爸。有时还挺好的。”燕羽很轻地辩解了?一句,喝掉最后一口,放凳子上,“我喝完了?。” 黎里一愣,晃晃自己手里的,一仰头。 “你慢点——”燕羽话没讲话,她已饮尽,抬下巴指了?指塑料袋。燕羽于是又开了?两罐,递一罐给她。 “我妈妈是莲蓬青的时候生的,所以叫何莲青。但也很好听。” “你名字有来由吗?”燕羽问。 黎里眼皮垂下,说:“我哥哥叫黎辉,光辉的意思。他们不是什么文化人,就觉得?这字意思好。他们很想要个?女儿?,说女儿?是贴在?心里的宝贝。后来真的生了?女儿?,我爸爸说,女儿?是小?棉袄小?棉被?最里子的一层。” 她说完,不动声色地吸一口气,仰头喝酒,又去看墙上的钟。 燕羽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薄薄水光,只一瞬,蒸发?得?干干净净,她又是个?那个?万事无谓而无畏的模样了?。说真的,他时常触动于她的刚硬顽强,勇往无前,在?江州两坊这破烂地方摸爬滚打,居然没有抑郁崩溃发?疯反社会。而他—— “你怎么不来烤火?”她说。 燕羽盯着她看。灯光昏黄,照得?黎里的脸比白日里洁白柔和许多,有些不真实?。那一瞬,屋子的墙壁和灯光变得?很浓重暗黄,开始变形后退,要化成漩涡,但很快在?她的声音中拉回原状—— “燕羽。”黎里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燕羽回神,发?现自己心跳很快,手中紧握着易拉罐,人僵坐在?江边小?屋的木椅子上。 “怎么了??” “刚那口喝快了?。”他低头,扯了?扯毛衣领口,平定?呼吸。 黎里往沙发?那头移了?点:“上来烤火。” 燕羽起身,将被?子往双人沙发?中间推了?点,坐在?角落,勉强跟她隔了?窄窄的一人身位。两人各自斜靠沙发?扶手,半对着面。 黎里朝他伸手,燕羽跟她碰了?下杯。 他说:“我原以为,你叫lili,是离离原上草的意思。” 黎里微愣,继而挑眉:“也对,我就是那种怎么也烧不尽的野草。” 燕羽听言,很浅一笑。 黎里说:“你脚不冷?” 燕羽于是掀开被?子,将脚搭在?烤火箱上,滚烫的热度瞬间裹住他拘谨而僵直的双脚。黎里又伸手,将沙发?上半截被?子搭盖在?他身上,燕羽没做声,低头喝着啤酒。尽量不去注意和她同盖一张被?子的事实?。 黎里靠上沙发?,问:“你的名字呢?” “我妈妈怀我的时候,梦见一只雨燕,衔了?支很长很漂亮的羽毛给她。” “啊,我还以为是音符。宫商角徵羽的羽音,la~” 燕羽淡笑:“他们不懂音律。” “但挺巧。这名字刚好就是你。”干净,轻盈,有灵气。 “是我什么?”燕羽看她。 黎里微挑眉,却没答,问:“你从小?就喜欢琵琶?” “应该是,但不记得?了?。”燕羽回忆地眯了?下眼,“好像有记忆的时候就在?玩琵琶。我妈妈说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只要听到音乐就很认真很乖静。” 炉火在?被?子底下烘烤着,寒意渐渐驱散,或许也有酒精的作用,燕羽松缓地舒展了?下身体,“我爸爸就带我去少年宫,想让我学钢琴,他只知道钢琴,但我看到琵琶就抱着不松手了?。那时才?两岁多,人还没琵琶高。” 他讲得?很慢,黎里听得?也安逸。炉火烤得?温热,酒意发?散,她思绪也有些松泛了?,想着他描绘的那个?画面,微微笑说:“你是天生喜欢音乐?” “可能吧,确实?从小?就很喜欢。”他垂眸,转了?下手里的罐子,说,“听音乐的时候,尤其弹琵琶的时候,人跟着旋律,会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你——” “我懂。”黎里接着他说,“能逃离周围世俗,进?到一个?跟眼前一切都分离开的,毫无关系的世界。很纯粹,很简单,但又千变万化有无限可能。” 燕羽心底忽然很静,静得?像那晚下雪的夜,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一抿唇,拎着易拉罐朝她伸手。 黎里亦伸手,和他轻碰一下。 “咚”的一声。各自饮尽。 清凉的液体涌进?喉咙,灼热的感?觉从心底漫上脖子、脸颊,渐渐升温,发?烫。 燕羽握着空罐子,想到什么,忽有些无奈地揉揉眉心,说:“我很喜欢枇杷,水果?那个?枇杷。小?时候我上台紧张,我爸爸妈妈就骗我,说枇杷果?子里有琵琶精,上台前吃几颗,会有精灵帮我。比赛、表演就不出错,还弹得?特别好。” 黎里笑出一声:“有用?” “对我真有用。” 小?时候的习惯,到长大了?都有用。 “你还会紧张?”黎里说着,人坐起来朝他这边倾斜,手伸向凳子,不小?心身子一晃,手隔着被?子杵了?下他的腿。被?子底下,她脚也蹬到了?他脚上。 燕羽浑身一僵,赶紧坐起扶住她胳膊:“你要拿什么?” 黎里的指尖在?够剩下两罐啤酒,脚却乖乖从他脚上拿开。 “别喝了?吧。”燕羽顺手拿起一罐,但没递给她。 黎里作主拿过去,掀开拉环,说:“剩这两罐,留着过年?” 燕羽拉开最后那罐,看她:“我觉得?你差不多了?。” “还好。”黎里满面绯红,头一歪,靠在?沙发?背上,嘬两口了?,说,“你知道器乐一班的王萧吗,学大提琴的。” 燕羽摇了?下头。晃头的功夫,察觉到酒精对他起效果?了?,但不算太强。 “我初一那时候跟他关系还不错,但学校有无聊的人传我和他,之后就一句话没讲过了?。”黎里眼神放空半刻,“那天上大课,他们起哄,一下课你就走了?。我……” 她接下来的话没说,又仰头喝了?一口。 燕羽说:“那天我走是因?为……有点担心。” “担心?” “你介意,跟我保持距离。我想,以后少出现在?学校,会比较好。他们就没机会闹了?。” 黎里万万没料到他是这种想法:“你怎么会这么想?” 燕羽低头看易拉罐,缓缓转动一下了?:“我也有过你说的这样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奚音附的学生也干这种无聊事?编排你跟那女生的传言?” 燕羽看向她,眼底静寂:“男生。” 黎里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她明白了?。两个?男孩子之间关系很好,纯粹而亲密的友情。但一些无聊的人,非要往歪了?讲,拿恶俗当有趣。于是,朋友做不成了?。传闹的那些人究竟是出于恶意还是玩闹,不得?而知。伤害已造成。 “他的姓也很特别,姓师。是从云西考去奚市的。”燕羽似乎想多讲点什么,但一张口,讲不出来。 有些事,他以为不在?意、无所谓的。 他读附小?时入陈乾商门下,自然和陈慕章成了?朋友。上奚音附中后,或许师恺和他背景更相似,气场更相投,成了?更好的朋友。 关系真的很好,好到每天一起练琴,形影不离。好像是初三的时候,莫名有了?传言,说他性取向。学校里旁的人不敢当他面说,但私下有议论。有那么几个?讨厌嫉妒他的,会偷偷嘲笑;也有说他这人高冷无趣,优秀得?像个?假人,如果?是gay,倒有点特色,更讨喜些。 至于宿舍里,都是相熟的男孩子,有些没分寸的,自以为没恶意的,偶尔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好像……就没什么了?。 对,就没什么了?。不是什么大事。 但师恺和他的疏远像是一瞬间的事。燕羽感?觉到了?,他没问,也没说,只是自觉退开了?距离。 他能理解的。才?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被?人说跟另一个?男孩是一对,承受不了?。 他跟自己说,他没有被?孤立,没有被?霸凌。他只是,想一个?人待着,没那么容易去交朋友。 可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夜晚的作用,这一刻,他心上竟有一丝轻微的撕裂的痛。像某道他从未在?意过、却暗里一直存在?的旧伤疤。 良久,他只道:“那是……很久前的事了?。” 他喝一口,手刚落下,黎里手里的易拉罐伸过来,轻轻敲他罐子一下,细细的一声“砰”,在?冬夜安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晰脆亮。 她说:“放心,我不怕这些。只要你不走,我就不会走。” 脚下烤着火,燕羽手心在?发?热,他静静看向黎里,而她已倒回去,痛快喝酒。他觉得?,她这会儿?应该是晕了?。这人,想灌他,结果?自己先多了?。 果?然,黎里酒意上头,脱口而问:“陈慕章呢?” 燕羽一顿,没料到她竟能锁定?到这个?名字,他说:“以前也是朋友,后来不是了?。” “哦。”她垂着眼,面颊红红,样子有些迷蒙。 “要不别喝了?。”燕羽伸手要去拿她易拉罐,她一下躲开。 她歪着头,晃了?晃罐子,里头残存的液体咚咚响,她仰起头,突然就骂了?句:“传谣的人,真特么无聊。我,呵,老子跟男生亲都没亲过!” 玻璃 第60节 “……”燕羽一时觉得?炉火滚烫,烧得?过了?头,他弯腰调低一档,“我以为你谈过恋爱。” 黎里眼神移过来。 “不是。我意思是,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 “为什么?” 燕羽喝着酒没做声。因?为你很好。 “你呢?亲过人没有?” 燕羽摇头。 “真的假的?” “真的。” “你们学校不是很多人给你表白?” “没有。”燕羽说着,揉了?揉眼睛。 黎里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忽有些晃动地坐起身,手撑着沙发?,朝他靠近了?一点。她不太稳,上身晃了?晃。 燕羽莫名就一动没动。 她直勾勾盯着他,是有点儿?多了?,脸颊发?红,眼睛发?亮。 “燕羽。” “嗯?” “你知道,你有个?习惯?” “什么?” “你不会撒谎。你撒谎的时候,会不敢看人,然后,揉眼睛。”她唇角微弯,一字一句,“每,次,都,是。” 燕羽:“……” 他心突地一下,有些张口结舌:“啊?” “那天,你跟我说你缺架子鼓手的时候,你就揉眼睛了?。记得?吗?”她吃吃一笑,“你知道我那时在?想什么?我外婆家?有只小?白狗,每次看见我了?,它就站在?禾场上,站得?远远的,根本?不朝我跑过来。但它的尾巴在?摇,摇得?可欢了?。” 燕羽的心霎时失了?节奏,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否认,但脑子一片空白,被?子里太热,热到他开始冒汗,根本?无法思考。 “很多人喜欢你,对吧?” “……” “怎么不说话?” “……” “不揉眼睛就说不出谎话了??” “……” “哦,谈过很多恋爱了?。” “没有。” “那就是不多,一两个?。” “说了?没有。” “奚音附管很严?不至于吧。” “……” “学校没有专业厉害的女生?也不至于吧。” “……”燕羽终于开口,说,“你好像很好奇我过去的事。” 黎里却陡然停住,看他半刻,一下将易拉罐喝了?个?底朝天,砰一下重重放在?凳子上,直视他。人像是醉了?,眼神却认真,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燕羽起先没答,他也仰头喝完,将空罐子与她的轻碰一下了?,放到她罐子旁,并排站着。 “没有。”他直视她的眼睛,说,“我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知道她不会记得?,加了?句,“就我们。” 黎里怔了?怔,忽就朝他靠近。燕羽蓦然一僵,一瞬想后退,但又没有。女孩的脸一点点向他靠近。她的呼吸很热,带着淡淡的酒气,轻拂在?他面颊上。 燕羽的脸起了?火,心跳愈发?快速,像一颗猛火上炙烤着的激烈蹦跳的栗子。 她越来越近,他呼吸要凝滞时,她却突然一下,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哼哼笑出两声,说:“我好开心。” 女孩嗓音又软又柔,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脖子上,钻进?他耳朵里,像一缕羽毛在?耳洞里挠:“燕羽,你开心吗?” 他不知道,他被?她的气息搅得?浑身的寒毛都在?颤。 完了?,那里又要起…… 黎里说着,手搭他肩膀,没搭住,滑落下去。下面是…… 燕羽神经高度紧张,立刻伸手接拦,捧住她的手。小?小?一只手,指尖微蜷着,落在?他手心。他微微颤抖,很轻地拢了?一下,触到她手背上柔软的肌肤,只一秒,很快给她放回被?子里。 他克制着握住她肩膀,将她轻轻放倒在?沙发?上,掖上被?子,正要抽回手。她却冲他憨笑着闭上眼睛,头一歪,脸颊贴进?他手心里。女孩的脸滚烫而柔软,像融化的热巧克力?。 燕羽的心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他闭紧嘴巴,很轻很慢地,终于将手抽离开去。 掀被?下沙发?,已是一身热汗如雨。 木窗外,冬夜无边。 第38章 chapter 38 次日, 黎里回了学校。 她本就没走退休学手续,只当请假。去?交特训费时,碰上老毕, 以为会有番冷嘲热讽, 但?老毕居然没说什么, 只叫她补上假条,又道:“好好准备校考,但?汇演节目也要花心思多练。燕羽跟崔让那么强,你表演别出错。” 黎里回到教室写完假条,上课铃也响了?。 燕羽没来?。 早晨在江边小屋醒来?,燕羽人不就在了?。她去?船厂找过,北风萧瑟,一地空船,没有人影。发消息问他在哪儿, 也没有回复。 直到下午,他才说在家, 并约了?晚上三人的合练。 下午的课一结束,黎里就去?占了?个小排练室, 自己练着?鼓, 暗自希望燕羽先到。 快上晚课时,有人来?了?。 果然是燕羽, 她当即一笑。燕羽抿唇, 走去?一旁放琴盒,拿琵琶。 窗外夜色弥漫, 室内日光灯照着?, 他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情绪不振。但?他一贯安静无波, 旁人也难察觉。 黎里瞧他一会儿,问:“你好像精神?不太好。” 燕羽正拎起?琵琶,顿了?一下,说着?:“昨天没睡好。”另一只手似想抬起?揉眼睛,想到什么,悬在空中半秒了?,不太自然地伸向?琴盒,将它关上。 黎里无声看着?,没讲话。 燕羽余光知道她在看他,半刻后?,说:“我周末会去?帝洲,有个演出,待一周左右。” “哦。”黎里应着?,过了?半晌才意识到他是在跟她“分享”,后?知后?觉地开心了?,晃着?手里的鼓棒,说,“祝顺利。” “谢谢。” 很快崔让来?了?。三人开始合练,第一遍有些不畅,但?越往后?默契见长,效果也越好。 之后?一周,黎里一边准备校考,一边练习汇演曲目。中途,她搜过燕羽说的那演出,竟是顶级琵琶大师宫政之先生的独奏会,在帝洲音乐厅连开三场。邀请的演奏嘉宾都是笛子、古筝、钢琴名师,而燕羽的名字也在其列。 黎里看到了?专门?为他而买票的网友:“羽神?终于又出现了?!我要去?帝洲看他!” “好难得,八月后?就没见过他了?。” “高三要准备考试了?吧。普通比赛和演出都不参加了?。” “他要‘准备’考试?帝音的门?不是横着?进?倒着?进?,想进?就进??” “我已经拿到今晚的票!燕羽等我!” “昨晚已看,羽神?就是羽神?,好厉害!老宫接班人了?属于是。” “宫蘅也上台了?,先前嘉宾单上没看到她。跟我羽配合绝妙了?。” 黎里还在视频平台上搜到了?他账号“燕羽”,头像纯黑,一个作?品也没有,但?粉丝竟有八十多万。关注只有一个,是个叫“过沙洲”的号,粉丝一百多万。 “过沙洲”是国乐西乐结合的乐队,发布视频不多。置顶是一场今年五月份的中西乐演奏曲目。燕羽在中心位。其他表演者黎里眼熟:livehouse里上台玩场子的。 那晚弹贝斯的主唱女?生专业竟是古筝。 黎里在“过沙洲”关注列表里看到了?她名字,谢亦筝。她粉丝十来?万,视频内容五花八门?且不规律,弹贝斯,滑雪,骑摩托,撸妆,拌沙拉…… 最新视频是上周发的,黎里一看封面就点开了?。 光线昏暗,音乐嘈杂。燕羽靠在沙发上,微歪着?头,睡着?了?。少年沉睡的侧颜清俊美好,因光线翳暗,他脸颊看上去?格外柔软。 谢亦筝画外音:“这人秒睡诶,秒睡。我话没说完他秒睡,服了?。”一个男生笑:“知道你blabla一通废话多无聊了?吧?”拍摄者去?打人,拍摄结束。 重复播放,黎里又看下燕羽的睡颜,点开评论, “我去?,燕羽大神?!姐姐多发点!” “说话的是煊哥吧,欠扁!打他!” “看我看我!过沙洲什么时候搞演出!” “这是在哪儿?!帝洲吗?我羽去?帝洲了??” 黎里正要退出,却见谢亦筝刚发布了?新视频。在火锅店,燕羽穿着?件高领白毛衣,正往清水锅里倒绿叶菜。他并没有看镜头。 “一个滴辣不沾,一个无辣不欢。”谢亦筝说着?,手机转向?旁边一个男生,后?者冲镜头爽朗一笑,调料碗里一堆绿油油的香菜,“一个死活不吃香菜,一个死活离不了?香菜。” 一会的功夫,评论就很多了?, “燕羽演出怎么样?” 作?者回复:“还用说?” “看我看我!过沙洲什么时候搞演出!” “你们三个,我真是随便乱磕。在一起?吧你们仨。” 玻璃 第61节 “但?我磕羽神?跟宫蘅诶。偶尔也磕他跟煊哥。我羽百搭,cp万家。” “神?他妈我羽百搭,cp万家。” 他们应该挺熟的。 黎里退出程序。 燕羽去?帝洲后?,两人没联系过。哪怕在江州,她和他也极少手机联系。q.q跟微信对?话框几下能划到头。他性格就这样。 黎里倒也没那么多时间想他的事。周末下了?大雪,她一直在琴房练习,暖水袋加热了?又凉,凉了?又加热。汇演曲目她已练得滚瓜烂熟,但?校考压力渐渐来?袭。 如李瑜老师所说,岚城艺术学院可以勉强一冲。至于她有把握的河大跟誉大,对?普通学生是条出路;对?她,性价比太低。 她很努力在备考了?,每天都学到很累。那些枯燥的动作?,她一遍遍重复。且不说练习到了?极致,身体上的疲累、精神?上的乏味都是其次;可越努力仿佛越陷入无休止地机械重复,抵到一个坎上,怎么都过不去?。而她除了?白天用尽全力夜里沉沉昏睡,也别无他法。 周一早晨,她迷迷糊糊摁掉手机闹钟,见有两条十分钟前的消息。 yanyu:「今天会往江堤走吗?」 yanyu:「走的话,大概什么时候经过?」 她一下醒透:「你回来?了??」 yanyu:「昨天。」 yanyu:「一起?去?学校?」 lili:「二十分钟。」 她飞速起?床洗漱,在王建日常刺耳的吵闹声中出了?门?。 昨夜一过,连日的风雪也停了?。天空有淡淡的蓝。晨曦是薄薄一层淡金色,一截截挥洒在旧房老屋的楼顶。 上了?江堤,视野开阔,长江两岸白雪皑皑,江水如一条青色丝绦绵延向?东。 黎里没走多远,燕羽正好从巷子里出来?,上了?江堤。他看见她,冲她浅浅弯了?下眼角。 “演出怎么样?” “按你说的,顺利。” 黎里好笑:“我说话那么灵?” “灵。” 黎里心里笑了?下,说:“宫老师很厉害吧,我不怎么关注民乐的,都知道他。电视上见过好多次了?。” “很厉害。有人说他称得上目前琵琶第一人。” 黎里顺口道:“以后?的第一人会是你。” 燕羽一愣,没接上话。一口凉风吸进?嘴里差点儿没咽下去?。 黎里看他:“干嘛?我不信你没想过。” 燕羽只淡笑,未言。 “你要是去?了?帝音,是他带你?” “嗯。其实他是带研究生的,每届最多带一个;有些年份,一个也不带。”说到这儿,燕羽有些感激,“我离开奚音附后?,没有老师。是他给我上网课。” “真好。”黎里微叹,“我听?同学说,你之前在奚音附的老师也很厉害。” 燕羽“嗯”了?一声。 “他们不管你了??” 燕羽低眸看着?雪地,雪光映在他眼底,亮得发冷。他又“嗯”了?一声。 黎里见他积极性不高,不问了?,踩着?雪往前走。 燕羽走了?会儿,说:“你好奇我的老师?” 黎里抬头:“是好奇遇到厉害的好老师是种什么感觉?” 燕羽想了?一下,说:“事半功倍,不走弯路。” 黎里没讲话了?,神?色怅然。 燕羽也没多说,但?到了?学校,却提议跟黎里一起?练视唱练耳。 黎里不解:“你跟我一起?练,不是纯浪费自己时间?” 燕羽说不会,又说最近练习太累,需要放松。 正值备考期,琴房早早被占满,两人在艺术楼找了?间小教?室。 燕羽毫不浪费时间,进?去?就放下琵琶盒,拿出习题,坐到钢琴边给她出题。 黎里答题速度不错,准确率仍是十题错一两道。但?燕羽说,考虑到临场紧张,这正确率不够。 考了?几十题后?,燕羽拿过她稿纸看,微皱了?眉。 黎里见状,道:“可能正确率上看不大出来?,但?我这几个月是有提高的。以前会猜很多,现在不猜了?。” 燕羽一愣,眉心一下舒缓,解释:“我有时候想事情会皱眉,不是说你……” “说也不要紧。”做学生时的黎里很谦逊。 燕羽抿唇,继续看她常错的题,很快发现问题所在。 “你过来?。”他说,认真注视她眼睛,“每种和弦的色彩是不一样的。比如大七和弦,非常明?亮,而……” 黎里片刻恍惚,燕羽极少这般长时且专注地直视她。他眼眸清净明?亮,嗓音沉润,因专业和认真,整张脸有了?超出年龄的成?熟,但?又不失温柔平和,初春的清风一样。 她很快回神?,仔细听?他描述每种感觉,一边心里体会,一边飞速笔记。 “……像深夜空巷子的感觉。你以后?从这些角度去?分析,会发现很不一样。每个音符,包括音符与音符之间的关系,都有它独特的构造。” 刚说完,隔壁教?室传来?不知谁弹了?一首原创旋律,燕羽略一垂眸听?完,转去?面对?钢琴,一音不差地将旋律复制出来?。 “比如这段调子,常规的c大调旋律,但?如果用五声调式进?行?会更出彩,在这个小节加上#5,立刻就有拐弯的感觉。”他双手在钢琴上灵巧跃动,“左手织体从波浪式换成?三层次织体,感觉又完全不一样。” 黎里坐一旁倾听?,原本平平无奇的旋律,他一丁点改动,传达出的意境竟截然不同,仿佛从平坦水泥路拐进?曲径通幽处。 “大概是这意思。”燕羽停下,又调转身子,再次注视她,“你音感很好,但?你可能从来?没有研究过每个音、和弦的方式特点,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凭感觉。”说到这儿,他肯定道,“凭感觉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厉害了?。但?你得意识到,哪怕是感觉,它也是可以系统而精确地整理?出来?的。音乐是一种科学。换种方式去?思考,以后?你听?东西会很不一样。” 燕羽讲完了?。黎里盯着?他,没做出反应。 燕羽迟疑:“我……是不是没讲清楚?” “很清楚。是从来?没人跟我讲过,一下听?到这个概念,有点震惊。”她说,“谢谢你。” 燕羽一愣,轻声:“这都是很基础的东西,可能你们老师忽略了?。” “或许吧。”她应着?,低头迅速整理?笔记。 他讲的东西,她早已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 燕羽发现,她很聪明?,一点就通。只不过,没人来?点。艺术生通常都需要额外花钱请好老师。可她没有家人支持,也没钱长时间地课外补课、请优质私教?,还得耗费大量本该练习的时间去?打工挣学费。就这样,她专业课能学成?如今这样子,已经很厉害了?。其中的努力和辛苦,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而这份苦,或许她自己都从未放在心上。 教?室后?头起?了?动静。 那有台立式钢琴,刚才他俩练习时,别的学生也在练。艺校音乐生早习惯了?拥挤的环境,互相不觉干扰。 燕羽给黎里讲述各音符感觉及音符间关系时,几个学生全停下听?讲,试着?揣摩。 这边讲完,那头几人一溜烟跑来?央求燕羽:“能不能也帮我们做点辅导,真的好难。” “对?呀,我们也要校考,好紧张。” “你讲你的,要我们实在听?不懂,就算了?。” 燕羽默了?半刻,道:“问吧。” 几人大喜,争相提问。燕羽仍是不热情也不敷衍,认真听?疑问,快速找症结,简洁做点拨。几人大有收获,欢喜至极,连夸他比老师都教?得好。还有人感叹他人好,说以前向?优生请教?,对?方遮遮掩掩,甚至说什么“我平时不怎么学也不太练习”类的假话。 燕羽平淡应对?,中途偶尔看眼黎里,见她一直在听?,在做笔记。别人提的问题,也刚好她查漏补缺,他便又讲得更细了?些。 只是不知谁传出了?消息,很多人陆续来?求教?。到了?下午,居然涌进?二三十人,作?曲班的都有。崔让也来?了?,没提问,只在一旁听?着?。 “你讲得太准了?吧。” “还特别好理?解。” “要是以前老师能针对?性地发现我的问题就好了?,哪至于现在临阵磨枪。” 众人七嘴八舌,欣喜又惘然。 “之前只听?说你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太深了?。” “是啊,功力太深了?。帝音是囊中之物。” “我也是跟燕羽做过同学的人了?!” “以后?我就说,燕羽大神?指导过我。” 燕羽坐在钢琴凳上,神?色清淡。夕阳斜射在他身上,一半光明?,一半阴凉。 “你钢琴也很好。”陈茵说,“你会很多乐器吧?” “古琴,古筝、吉他。”他说,“笛子、二胡还行?;小提琴也会,但?没其他好。” 大家一阵轻呼,但?也不算惊讶了?。 徐灿灿笑:“你可以自己组个乐队了?。” 燕羽淡说:“或许可以。以前上排练课,别的乐手都跟不上我。” 众人笑了?,但?不觉冒犯。他们早看出来?,他对?音乐态度认真求实,绝无半点炫耀。 “你会的乐器好像大都是国乐?” “我很喜欢国乐,有些人觉得国乐乡土,不如西乐高级有品位。”燕羽轻摇头,“我们民乐都是非常古老,有意思,有历史又有韵味的乐器。在我看来?,比西乐更讲究精气跟神?韵。当然,西乐也不能缺了?精神?。” 他看一眼黎里了?,才看向?其他同学,“所以你们考试的时候,除了?弹奏,还要注意表达出个人的特质跟精神?。当然,如果练习不够,基础不牢,这都是空谈。” 那一刻,黎里莫名感觉,他今天在教?室里为同学讲的一切,似乎是他想对?她讲而只对?着?她又讲不出的东西。 大家若有所思时,又听?他淡淡说:“绝大部分音乐生、艺术生,最努力最有能力的时候就是艺考这段时间。可实际上,如果把这时间维度拉长,再拉长,大部分人都会比现在的自己厉害很多。” 众人一怔,竟有被敲醒之感。 王晗雪说:“但?做到你那样真的很难,每天练十几个小时,怎么做得到?” “太难了?。” 玻璃 第62节 “我也做不到。九个小时都要我命了?,我最多坚持备考期。” “燕羽你怎么坚持的?能不能教?我们点方法?” 燕羽默然半刻:“看你们有多重视。琵琶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教?室静了?半分,有人玩笑:“比命还重要?” “比命重要。”燕羽说。 起?了?轻轻的笑声。大家认为燕羽在开玩笑,平日里疏离清高的大神?因这玩笑变得亲近了?些。 但?崔让蹙了?眉,黎里内心一震。那时,西行?的阳光照着?燕羽的脸颊,呈出一抹淡金色的透明?的质感。他微垂着?眼,睫羽在光线下有些虚化。 他坐在人群中,侧脸看着?格外的孤独。 满屋的人影,他只扭头朝黎里看,眼神?安静,竟有些脆弱。 黎里的心像轻轻撕裂开的一张谱纸。可一瞬,他恢复了?淡然,以至她以为看错。 很快又有人问起?专业问题,他继续解答了?。黎里则继续认真笔记。 她记了?满满十页纸,生怕忘记细节,又赶紧从头画重点,加注释,整理?了?好半天,回神?时发现教?室里光线昏昧了?下去?,课桌上夕阳光变得橙黄。周围很安静,同学们早都走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抬头寻钢琴的方向?,见燕羽坐在窗边一张课桌旁,正静静看着?她。夕阳笼在他脸上,他眸光深深。 目光撞上的那一瞬,燕羽一愣,立刻移开眼神?,知道被抓包了?,有些尴尬地抿紧唇,想扭头看窗外,可没忍住,低头摸着?眼睛一下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出了?白白的牙齿。 那是黎里第一次看见燕羽笑开,脸颊上有小小的梨涡。 他脸霎时就红了?,很快止了?笑,起?身背上琴盒,仓促说:“我先走了?,你好好练。” 黎里点头:“嗯。” 等他背影消失在门?口,黎里没忍住,猛地双脚跺地板,笑得趴在桌上埋了?头。 第39章 chapter 39 跨年那天, 寒潮来袭,江州大降温。 燕羽中午回家,见秋杨坊低洼处的小水坑都结了冰。这几日天气不?好, 晾衣绳上挂晒的衣物少了, 倒是不?少网兜里晾着萝卜干和腌鱼, 血水凝成长长的冰线,在半空中摇晃。 燕羽一路往家走,这家厨房排气管里喷出土豆炖猪蹄的香味,那家窗子里传出父母训斥小孩的声音。隔壁巷子又有邻居吵架骂街了。放学的孩子骑着自行?车从身边飞驰而过。 他回江州三个多月,竟也?慢慢适应了秋杨坊的嘈杂与混乱。 燕羽一进自家,闻见了鱼汤的香。他到厨房门口,抽油烟机轰隆作响,炉灶上炖着金黄的莴笋鱼汤,燕回南围着围裙正在切豆腐。 他见燕羽回来, 道?:“今天有乡下?上来卖鱼的从我店门口经过,我一看这黄骨鱼就是田里野生的, 买了回来给你炖汤喝。来尝尝咸淡。” 燕羽放下?琵琶盒,过去舀了小半勺汤, 吹吹了喝一口, 暖烫鲜美?。 “还要放盐吗?” “刚好。” “豆腐还没放,得加点盐。”燕回南将菜刀上的豆腐抹入锅中, 加了点儿盐, 说?,“盛饭吧, 你妈妈快回了。” 燕羽刚盛饭, 听到院门响。很快,于佩敏的声音伴着高跟鞋声传来:“燕回南你今天下?厨了?嘶, 外头太冷了。” “碰到野生黄骨鱼了,想着我儿子爱吃。”燕回南将汤锅端到餐桌上,点燃酒精炉子。 一家三口围桌而坐,鱼汤热气蒸腾,清香四溢。旁放一篮子待煮的莴笋叶,外加清炒蒜薹,韭黄炒肉丝,还有昨天剩下?的玉米炖猪脚。 燕回南给燕羽舀了条嫩嫩的小鱼,笋尖跟莴笋最嫩的几块都挑他碗里,叮嘱:“多吃点。这锅一家人一顿吃完。” “嗯。” “好吃吗?” “好吃。”鱼肉细嫩,鱼汤鲜美?。一碗下?肚,一身的寒气驱散大半。 于佩敏又给他舀了碗,说?:“晚上演出要我们去吗?” “不?用。” “江州的演出小菜一碟,也?没什么好看的。”燕回南说?,夹着莴笋叶子往热锅里下?,“线上报名了?” 他问的是帝音。 “报了。” “好。等?上了帝音,他妈的老子要去奚音附门口拉个喜报。”燕回南咬牙切齿地说?,“最好那俩一个都考不?上。” 于佩敏在桌子底下?轻踢了燕回南一脚。 燕羽喝着汤,没什么表情?。 于佩敏说?:“他去帝音,是谁都能料到的事,不?要你说?。” “但有些人就他妈以为——”燕回南止住了,夹了煮好的莴笋叶在燕羽碗里。 于佩敏:“熟了吗,多煮会?儿!” 燕回南:“熟了。这才好吃呢!” 那叶子有点生,吃着微苦,燕羽也?没讲。 父亲问:“上次去帝洲,宫老师给你演出费没有?” “你要?”燕羽问。 “这个你自己拿着,我就问一下?。”燕回南嗦着鱼骨,叹,“还是我眼尖,这鱼真野生的,香,嫩。啧,这么好的菜,要是喝点酒——” 于佩敏瞪他一眼。 “戒了,不?喝。”燕回南今天心情?不?错,很听劝地笑笑,边吃菜,又看燕羽,“儿子。” “嗯?”燕羽抬眸。 “今年最后一天了,跨过去就是新?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好往前?走,朝前?看。明年很重要,也?很好,上了帝音,跟上宫老,你未来不?可限量的。至于那些人,连你车尾灯都看不?着。儿子,加油啊。努把力!爸爸相信你。” 燕羽静看他半刻,落下?眼眸。 …… 黎里刚出自家院门,又折返回去,走到小作坊门口。 水蒸气弥漫了整间屋子,何莲青系着头巾戴着口罩,正归置着蒸笼里的糍粑。 黎里唤了声:“妈妈。” 何莲青回头:“怎么了?” 黎里站在门口,也?不?进去,说?:“我有新?年晚会?的家属票,你想去吗?有我的表演。” 何莲青放下?手?里的活,手?擦擦围裙,走过来:“看到什么时候啊?”自丈夫去世儿子入狱后,她神经衰弱,睡眠不?好,每晚十?点前?必须睡觉,不?然一夜难安。 “我们节目九点,蛮早的。” “好啊。市音乐厅我还没去过呢。” “去看吧。看完你自己回家就行?,不?用等?我。” “诶。” 黎里走开几步,又回头冲她说?:“哥哥也?会?看到我的。” …… 作为艺校生,黎里登台表演过多次,但都在不?起眼的角落——她从未参与过少于二十?人的表演。 六点在后台化妆,室内热风不?够,她有些冷,中途打了好几个哆嗦。究竟是冷还是紧张,搞不?清了。 她造型是半丸子头,配旗袍。脸部轮廓立体姣好,身材曲线青春玲珑。她装扮好了去后台练习。半路,崔让推门进来,喊了声黎里。 两?人同时打量对方,都有些怔愣。 崔让一身西装,气宇轩昂。他脸上还没化妆,但额发梳上去了,显得眉清目明。 黎里今晚也?格外美?,且不?说?面容如画,那一身旗袍便是纤秾合度气质亭亭。 崔让缓过神,说?:“你有燕羽联系方式吗?他下?午就没见人,现在都没到。” “有。”黎里直接拨了电话。 “嘟——嘟——”没人接。 响了大概十?来次,始终不?接。 黎里稍稍皱眉时,那边接了起来。不?知是否因隔着电话,燕羽的声音听着很陌生,很低:“喂?” 那头杂音很大,风声也?很大,一度刮得黎里耳朵疼。 “燕羽?你在哪儿?” 听筒里一阵唰唰刺响,像手?机在外套上移来移去的动静,又像什么东西在刮擦。 “出租车上,等?下?,我把玻璃摇上去。”风声停歇了,突然变得非常安静,燕羽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洞的,“不?好意思,我头有点晕,在家休息迟了。很快就到。” “晕得厉害吗?还能演出吗?” “好点了。马上到。”他说?,“你等?我二十?分钟。” “好。” 黎里跟崔让说?了情?况。 崔让道?:“我包里有治头疼的药,等?下?拿点给他。” “你怎么有这种药?” “有时候练习狠了,会?头疼。”崔让迟疑一下?,问,“燕羽他……身体好像不?太好?” “好像是肠胃方面的问题,还有点低血糖。” 崔让点点头,又多看了她一眼,才阖上门离开。 黎里随即给燕羽发消息:「不?急,慢慢来。」 又加一条:「等?你。」 玻璃 第63节 燕羽没回。 过了近二十?分钟,手?机亮了。yanyu:「还有100米。」 黎里裹上羽绒服跑了出去。 她下?了楼,刚到大厅旋转门内侧,就见燕羽从出租车上下?来。他一身黑衣,连里头的毛衣都是黑色。夜色中,他的侧脸苍白?得有些吓人。 黑衣少年,惨白?的脸。 黎里忽就想起,她在哪里见过他。那天也?冷,她在渡江的船上。 燕羽下?车也?看见黎里了,他将琵琶琴盒背好,从旋转门进来,到她面前?,竟浅浅地笑了一下?,说?:“你今天好漂亮。” 黎里一愣。 她很少见他笑,一时竟觉那姿态不?像他。 “化妆师挺厉害。崔让估计都化完妆了。你得快点。”黎里说?着,无意识朝他抬了下?手?,不?小心碰到他手?指,刺骨得像一块寒冰。 黎里讶异:“外头这么冷吗?” 燕羽说?:“寒潮,降温了。” 黎里调侃:“手?这么冷,过会?儿琵琶弹得了?” 燕羽语气闲散:“谁知道??说?不?定砸了场子。” 黎里回头打量他。 燕羽:“怎么?” 黎里:“不?像你会?说?的话。” 燕羽唇角微扬:“我会?说?哪种话?” 黎里微愣,莫名觉得他今天不?太对,但那时要下?自动扶梯了,她说?:“化妆室在……” 燕羽说?:“不?化妆。我想休息会?儿。” 黎里便带他去练习室,路上细看他几眼。他不?太精神,但也?不?算低沉,只是眸色有些疏清,许是这一身黑衣的缘故。 进了练习室,黎里拿纸杯给他倒了热水。 燕羽说?:“你练习吧,不?用管我。” “你要是很不?舒服,可以取消这个节目。” “要是很不?舒服,就不?会?来了。”他眉梢很轻地抬了下?,“没事。你再打一遍我听听。” “行?。”黎里脱掉羽绒服,坐去架子鼓前?。 燕羽面色仍是有些寂凉,目光却跟着她旗袍的身段走了半间屋子,直到她坐下?,墨色绣纹的下?摆在大腿处开了口,纤匀而白?嫩的一段。他眼神立刻弹开,却恰巧撞上黎里的视线。 大概是被抓了现行?。他看向墙壁,抿了嘴唇。 黎里并不?介意,抽了鼓棒,开始演奏。这些天她练习拼命,如今这首曲子已是驾轻就熟。 她敲打出最后一个鼓点,扭头找燕羽,却见他闭着眼睛,头颅微垂,手?还保持着握着纸杯的姿势,人却开始一下?一下?朝歪头的方向轻点。直至幅度渐大,他猛一下?快从椅子上倒掉,黎里立刻冲去站到他身侧。 他的头轻靠在她胸腹上,手?垂下?去,纸杯跌落地板,砸出四射的水花。 黎里心跳不?稳,低头看燕羽。 他竟没醒,很乖地靠在她胸口的位置,乌发如云,睫毛乖顺地垂着。 隔着轻薄的旗袍,她能感触到他的呼吸,一阵接一阵,平稳而绵长。湿热的气息氲过薄薄的布料,贴在她心口的肌肤上。 她的心莫名柔化下?去,像地板上散开的那一滩温水。 室外,舞台上的歌声传来,不?太清晰。 她站了不?知多久,突然敲门声起,场务推门进来,崔让跟在后面。 燕羽一下?惊醒,人只懵了一瞬,眼神就变了,似放肆,又似锐利。场务叫他去换衣服,到他们备场了。黎里也?立刻行?动,和工作人员一道?运架子鼓。室内顿时忙碌起来。 燕羽走出门,和崔让擦肩而过。 崔让回头看他一眼,只觉一身黑衣的燕羽那一瞬的气场有些过于强大了。 而在那之前?,刚才开门那一刻,黎里是慌乱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他隐约猜测,黎里是否有些过分仰慕燕羽,但看不?出燕羽是何想法。他这样的人,在奚音附时,身边也?不?乏追求者吧。 临近开场,他也?不?多想了,走去后台。 黎里匆忙去了趟洗手?间,坐在马桶上时,脑子里不?知怎么想的,莫名拿出手?机搜:“人为什么会?自杀?” 信号太差,一点网络都没有,只得作罢。 黎里赶到场边时,崔让已在等?候。 前?边的表演是小品,喜剧效果不?错,逗得观众捧腹大笑。待他们谢幕,台下?掌声一片。 燕羽来了。他换了身黑色青年装,古典的立领将他气质衬得矜贵干净。他怀抱琵琶,望着虚空,侧脸看着有些疏离。彼时,小品演员纷纷走下?舞台,工作人员开始摆放架子鼓和椅子。 黎里望见台下?那宛如黑洞般的暗色,深吸了口气。 身旁,燕羽忽唤:“黎里。” 黎里扭头,他朝她伸了手?,手?里一颗枇杷糖。 黎里一笑,接过来撕开放嘴里,清甜回甘,凉中带苦,很醒神。 他说?:“别紧张,好好享受舞台。” 黎里含着糖,点了下?头。 他淡淡补一句:“没事,错了他们也?听不?出来。” 黎里没绷住笑,紧张气一下?就散了。 上场了。 三人位置呈斜三角形,燕羽的黑色椅子在舞台中心靠右,离观众席最近;崔让立于中心左侧,离观众席稍近;黎里的架子鼓在中心线上,靠近幕布,离观众最远。 舞台顶上光照强烈,衬得台下?一片漆黑,黎里几乎看不?清观众,但她看得见固定摄像头和摆臂摄像头上的红点。此刻,哥哥应该看到她了。 她摒弃脑中杂念,再抬眸时,目光坚定淡漠,纤细的手?腕一扬,一串从细小到密集渐渐声势浩大的鼓声如雨后修竹般拔地而起,又如远方荒原上由远及近奔来千万马群,蹄踏声声,尘土飞扬; 舞台旁的大屏幕上,女鼓手?英姿飒飒,手?中的鼓棒如密集的雨点在鼓镲间飞旋坠落;她手?打脚踩,随着节奏潇洒晃动,长发随之飞舞。 镜头一转,黑衣燕羽的白?皙手?指在琵琶弦上短暂而飞速几下?撩拨,铿锵的琵琶声突如利刃破空而来,一瞬竟将汹涌的鼓声压制弦下?。 台下?听众的心随之震颤,又见那旋动的手?指在琵琶弦上骤然开出繁复万变的花,急急刹刹。眼前?如现一位身披甲胄的少年将军,突从万马群中脱颖而出,骏马映日,遥遥当先?。 观众席不?由爆发出一片掌声。 军鼓上紧密的鼓点像紧咬的马群,而琵琶上的手?指越来越快,快到幻化成无形的千手?,攫住了四方之内所?有听者的心脏。台下?众人屏气凝神之际,鼓声渐渐淡去,琵琶愈发激昂。 高清的大屏幕上,竟无一刻能看清弦上少年那飞旋的手?指,只剩一片天花乱坠的白?雾。这视觉的震撼叫人张口不?能言。 再看台上,黑衣少年乌发如墨,面如皓雪,单薄的身体好似绷成一张弓,分明瘦弱,却周身散发着能拉千张弓飞射万支箭的力量。他微低着头,额发随着他的身体轻颤飞舞,一抬眸,目光冰寒如月。 听众的心亦被绞紧在他那琵琶弦上,又是一阵不?由而起的掌声。 而琵琶疾驰过后,于悄然之间悠扬回落,渐入婉转之地。犹如从风沙四起的荒野之原踏入幽静绿洲之间,流水淙淙,鸟语花香。 这回,观众才终于看清弦上那神奇的手?指,纤匀,细长;少年净白?面容上,业已从适才的肃杀冷漠转为静好安详。 一旁,西装笔挺的男孩将小提琴弓拉动,时而明快,时而悠扬;仿佛又一位少年郎纵马于绿洲清溪的另一畔。春风拂动,阳光明媚。 黎里沉浸其中,再次扬手?;她身体的律动也?由适才的激昂变得活泼俏皮,少女脸上神采飞扬;她纵情?敲打,鼓点轻快明朗,与小提琴、琵琶相得益彰。 只是,突然一个不?经意,鼓点已不?见,琵琶也?无处寻。只留小提琴迟疑、试探、迷茫,离去;而琵琶又起,哀怨、叹息、叫人心碎牵肠之时,陡然力道?升。绿洲消失,天地变色,风沙遮天蔽日。少年郎立于疾驰飞马之上,搭弓上弦,利箭破空。 一段千回百转的琵琶将偌大音乐厅内所?有人的神思牵引,众人随之游荡幻梦间,已不?知身处何处,今夕何夕。 黎里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猛然发力,鼓声浩大如金戈铁马,与琵琶纠缠、追逐;小提琴也?杀了回来,宏大,悲壮;三股力量角逐着,厮杀着,台下?仿佛沉入无尽黑暗,没了一丝动静。连幕布后的候场者们都静止了。整个音乐厅只剩下?台上那技艺飞扬的三人。 直至陡然间,鼓声与提琴声骤停,琵琶发出一声立马嘶叫般的悲鸣,骤然结束。 燕羽的手?,崔让的弓,黎里的鼓棒,飞向空中。 黑暗的音乐厅里,寂静无声,只有一颗颗滚烫的心在胸腔内疯狂跳动。像千军万马奔驰而过后的尘烟。但台上分明没有千军万马,只有三个美?好的少年。 有人先?回过神,一下?一下?拍着手?。渐渐,多人加入;突然,音乐厅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台下?气氛热烈,直掀屋顶: “哪个学校的孩子?太厉害了!” “妈呀,我都听哭了。你看我的眼泪。” “我一个不?懂音乐的人,听得忘了形!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直在发抖。没见过这么好的表演!太专业了!” 燕羽微低着头,五指并拢轻摁琵琶弦,无意识地努了努嘴;随后,回头看黎里。 黎里和崔让表情?怔松,还没从刚才的表演中回过神。燕羽的表现带动他俩发挥出各自有史以来最好的水准。 黎里一身热汗,心在胸腔里猛烈地搏动,甚至能感受到手?腕上鼓动的脉搏。她太拼命,太投入,竟把自己都感动到了。太酣畅了!生平第一次,她体验到了表演带来的巨大的成就与快乐。 她脑子里一片凌乱,人都是懵的,抬眸见燕羽正看着自己,他下?巴很轻地往观众那侧指了指,示意要谢幕了。 黎里这才回神,起身快步朝他走去。到了舞台前?侧,她终于看清,台下?无数的观众在笑,在鼓掌! 她不?自禁望向燕羽,一瞬间,女孩眼睛里星光灿烂。 而燕羽抱着琵琶,眸光淡淡看她一眼,唇角抿着微微的一笑,朝台下?颔了下?首。 第40章 chapter 40 三人?下了台, 掌声仍在鸣响。 崔让率先朝燕羽伸手,说:“纪念初次合作?” 燕羽迟疑一下,同他简短握了手。 候场的?其他各类演员, 目光热切追寻着燕羽, 架势如围观明星。 “这就?艺校那?个燕羽?” “人?奚音附的?, 你去网上搜。大神!” 玻璃 第64节 “超级大神。” “江州居然有这么牛的?人?。” 有演员拿着手机想上前同他合影,但犹犹豫豫,没敢靠近。 燕羽表情很淡,正把?琵琶放回盒子。他一旦在人?群中?,就?容易散出疏离感,莫名拒人?。 待他套上羽绒服,背上琴盒。黎里过来问:“去当会儿观众?” “好。” 两人?换回衣服,到观众席右翼预留的?演员区找了位置,燕羽将琵琶盒放到地上。 “你琴盒挺好看的?。”黎里刚说完, 手机震动。何?莲青发来一大串微信。她拍了照片。女孩身着黑色暗纹旗袍,手臂灿白, 打鼓的?姿势充满了力量美。 滑到半路,冒出一张燕羽。许是何?莲青被少年的?演奏感染, 不禁拍下了这张。 幕布为黑, 木椅为黑,身着黑衣的?少年怀抱琵琶, 左手在上, 右手在下,十指嶙峋如覆雪的?松枝;手背上, 根根手指连着筋络突起, 像蕴力的?爪。定格那?一瞬,他昂着头?, 望着空中?某个看不见的?地方,苍白的?脸上悲怆而怅然。舞台的?灯光点亮了他黑玻璃般的?眼睛,里头?似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 黎里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震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他所说的?乐者的?神韵,一时间剧场消了音。 她扭头?看身侧的?燕羽。他已半滑落进?椅子,微垂着头?,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台上的?灯光照得他脸上时明时暗。 手机里还有几张她跟燕羽崔让一起谢幕的?照片。何?莲青刚好拍到燕羽和她对视的?一幕——抱着琵琶的?少年和握着鼓棒的?少女相?视而笑。 妈妈:「里里,妈妈看到了,真棒。妈妈先回家了,你玩得开心。你哥哥一定看见了。」 她又?说:「你爸爸也看见了。」 「以前他说,我丫头?打鼓好帅,好开心。让她一直打下去。」 「今天他在天上看到,知足了。」 台上舞蹈节目结束。周围掌声?起,灯光暗下去。 手机屏幕的?光变得刺眼,妈妈的?文字在模糊的?水光中?放大。 黎里不动声?色拿袖子摁了下眼睛,把?手机收好。 新上的?节目是小品,逗得前后排哈哈大笑,笑得连排的?椅子在震动。 黎里靠着椅背,在欢笑的?人?群里无动于衷。待演员谢幕,她才回神跟着鼓掌。身旁,燕羽一个激灵,猛地抓了下椅子。黎里回头?,燕羽还在睡,眉心狠皱,像在做恶梦。 “燕羽。”她立刻摇他手臂。 他猛一下睁眼,眼神惊愣,呼吸微促,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 “你不舒服吗?” 他稍稍坐直,模糊地嗯了一声?。 “要不回家?” 燕羽揉揉眼睛,低声?:“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可能饿了。晚上没吃饭。” 黎里在口袋里掏了掏:“我去。出门换了衣服,巧克力在那?兜里。”她起身:“走吧。” “去哪儿?” “带你吃东西。” …… 秋槐坊最南端,靠近蓝水河公园的?巷子占据地理优势,开了排小商铺。售烟酒副食的?、卖成?人?用品的?、开小旅馆的?,中?间夹杂几家小饭馆烧烤铺子。外头?瞅着油腻不洁,上不得台面,味道却是一等一的?绝。 黎里跟燕羽走上台阶,进?了标哥烧烤店,里头?已坐满人?。这么冷的?冬夜,这时候还在外头?宵夜的?多?是年轻人?。有大专技校卫校的?学生,也有附近娱乐场所上班的?。 两人?样貌太出众,尤其燕羽还背着个琵琶琴盒,气质凌然。一进?店,就?不少人?朝这打量。 黎里找了门口一个小桌。燕羽将琴盒取下立在墙边,坐在背对街道的?位置。黎里本想坐他对面,又?嫌跟邻桌背对背太挤,便坐在侧边。她松开半丸子,散了头?发,随手抽出塑胶封的?菜单:“我吃烧烤。你胃不好,给你点个鱼吧。他家的?鱼汤火锅很好吃。” 黎里说完看他。 燕羽点头?:“好。” “想吃什么鱼?” 燕羽瞥一眼菜单:“黄骨鱼。” 黎里叫来老板娘:“来个黄骨鱼火锅,鱼要四?条,最小最嫩的?,加豆腐。嗯,莴笋也加。烧烤要这些打勾的?,一杯温开水,一罐雪碧。” 黎里点完菜,见燕羽盯着桌上的?菜单出神,但眼睛亮得出奇。 她没管他,掏出手机上q。年级群已刷屏,讨论上千条。有人?在燕羽表演后上网搜了他,才知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神,各种?信息往群里砸。当然,直观上最震撼的?还是近在眼前的?今晚的?演出。 播音班xx:「燕羽大神nb!崔让nb!」 舞蹈班xx:「给燕羽跪了,羽哥太有魅力了!」 器乐一班xx:「我现场看的?,哈哈,美术班的?朋友电视上看的?,简直羡慕嫉妒恨。」 美术班xx:「我就?是那?个朋友!啊啊!大神那?只手,扇我耳光都愿意。来吧!打我吧!小声?,他到底是不是……我真的?好喜欢他。」 器乐一班xx:「裤子穿起来吧你!诡计多?端的?零。」 美术班xx:「还不准人?暗恋了嘤嘤,我给我男神画图去了。」 表演班xx:「我妈完全不懂,都说弹得好,最好的?一个节目。」 声?乐班xx:「黎里好美啊,我女神。老毕是不是给她表演机会太少了?」 编导班xx:「黎里台风好棒,飒!」 甚至王思奇那?帮人?都心服口服地说了几句:「燕羽真的?神!」 黎里只随便扫一眼了,看谢菡的?消息:「我里宝好酷好飒好美!!!出道吧姐姐!」 她还发了张黎里和燕羽谢幕时对视的?画面:「磕到了。我的?cp发糖了!」 黎里回了个无语的?表情。 她看见燕羽的?对话框,把?妈妈拍的?独照发过去,一抬眸,燕羽不知什么时候回神了,正静静看着她。 黎里被看得莫名垂下眼,给他看手机屏幕:“我妈妈拍了一张你的?,发你了。” 燕羽看她手机,并没有要拿自己手机细看的?意思。 “你爸爸妈妈来了吗?” 燕羽摇头?。 “为什么?” “不是什么大演出。” “哦。”她不讲话了,从?筷筒里抽出一次性筷子,撕着包装纸玩儿。 燕羽见状,想了下,说:“黎里,你今天打得特别好。” 黎里定了一两秒,没忍住,很轻地扬了唇角,扭头?看店外的?夜。 隔壁店烧烤架上的?油烟被冷风吹过来,淡青色一片,飘着香味。灰暗的?巷子那?头?是错落的?平房,枯枝之上,有远处夜空隐匿的?霓虹。 又?听燕羽说:“你校考报的?什么学校?” 恰好烧烤端上来,黎里问:“你不尝尝?” 燕羽看了几秒,摇头?。 黎里拿起一串牛肉,说:“河大、誉大、岚艺。” 燕羽问:“没想过去帝洲?” 黎里抬眉:“帝音?想什么呢?” “帝洲艺术学院,有音乐系。它?们流行乐专业的?师资水平和岚艺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黎里挑眉:“高不少呢。” “你可以试试。”燕羽说,“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黎里正咬着鸡胗串,眼神朝他斜过去。她眼睛本就?漂亮,黑白分明,今天又?画了睫毛眼线眼影,目光愈发灼灼。 但燕羽很反常地没有避开,他直视她,目光隐有力量:“以你的?水平,备考再努力点儿。不是问题。” 黎里一下将眼神收回,没应答。 “你可以再想想。”燕羽说,“报名四?号截止。” 黎里刚喝了一口雪碧,有些意味不明地瞧他:“你连什么时候截止都知道?” 燕羽没讲话,刚好巷子里涌来一阵冷风,他回头?看了眼,把?衣领往上拉了拉。 老板娘来了,摆上酒精炉,架上汤锅,黄白色的?鱼汤缀着翠绿的?莴笋和白嫩的?豆腐,撒上葱花,香气四?溢。 燕羽拿汤勺将葱花搅进?汤里,先给黎里盛了一碗。 黎里接过来,热气腾腾的?碗里一条小鱼,豆腐莴笋都有,汤也鲜白。她喝了一口,味道鲜美;冬夜都不那?么寒凉了。 燕羽喝了口汤,放下汤勺,用筷子剔着鱼背上的?肉。他低头?吃鱼的?样子看上去竟有点乖,只是不知为何?,黎里总隐隐觉得今晚的?他比平时多?了点距离感,但又?会有猛一下拉近的?违和感,说不清。 “味道怎么样?” “和我们学校外面那?家一样好吃。”他说完改了一下,“奚音附。” “你很喜欢吃黄骨鱼?” “很喜欢,我妈妈经常做。今天中?午我爸爸也做了。” “早知道你中?午吃了,就?不带你来这儿了。” 燕羽摇头?示意没事。 “奚市这道菜也这么做的??” “嗯。我8岁转去附小,爸爸妈妈送我去奚市那?天,在学校外面吃了黄辣丁。那?个店做得特别好吃,很普通一个家常馆子,鱼汤金黄,里面有豆腐,莴笋。那?时候我家做鱼汤不放这些,我以为这是种?什么特殊做法。那?天很开心,觉得奚市很大,想留下去。下午,我去了学校,我妈妈就?走了。”燕羽说,“那?时候我还很小。现在想想,像过了一辈子。” “你现在也没多?大。”黎里说,“奚音附是个什么样的?学校?” “学生和老师比这边厉害很多?。” “技术吗?” “各方面。不过崔让挺厉害的?。” “他听到你这么评价,估计很开心。” 玻璃 第65节 “你也厉害。”燕羽说。 黎里吃着烤香菇,音量低了点:“怎么又?说到我身上?” 燕羽放下勺子,看她:“我说过,你乐感、节奏、表现力都很好。只是正规、系统又?刻苦的?训练不够。如果遇到好的?老师,兴趣或动力再浓一些,会脱胎换骨。” 黎里咽下嘴里的?香菇,没说话,仰头?把?最后一点雪碧灌进?去,回头?:“老板娘,再来一罐雪碧。” 燕羽点到为止,没多?讲。 他吃完一碗鱼汤了,说:“我去下洗手间。” “嗯。” 接下来几串烧烤,黎里食之无味。 刚才他说起帝艺,她表面无谓,心底却起了涟漪。 说实话,要说完全不想去争更好的?,不可能。今晚,她头?一次真真切切体验到了音乐的?快乐。酣畅又?痛快,她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原来,她也是可以优秀而飞扬的?。 太燃了,太爽了。今夜的?舞台像是把?隐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残留的?一丝炙热给点燃;像是攀爬到了她从?未去过的?、所有人?都说不属于她的?、而她也绝不可能到达的?高处,看到了她“这种?人?”从?未见过的?、在那?些人?眼里也不配见到的?风景。 她甚至疑虑,这些年,她因被老师打压而痛苦迷茫失去方向、渐渐忘掉乐趣、盲目苦苦挣扎甚至差点自暴自弃,值得吗? 她掀开又?一罐雪碧,喝了一大口。 燕羽回来坐下,她眼都没抬,问:“多?少钱?” 燕羽没答,黎里瞟他一眼。 燕羽说:“八十。老板抹了零。” 黎里说:“你再喝碗汤。” 燕羽刚舀好汤,黎里说:“我过会儿转你四?十。” 燕羽起先没说话,夹起一片莴笋了,说:“我请你吧。” “为什么?” “你帮我了。” “帮你什么了?” “我缺一个架子鼓手。” “你,燕羽,缺架子鼓手?” “嗯。缺。” “缺小提琴手吗?” “啊?” “你怎么不请崔让吃饭?” 燕羽张了张口:“……” 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巷子经过,车胎碾出一串干燥而清脆的?碎响。 “行了。快吃吧,跟我说话,一片莴笋夹到现在都凉了。”黎里抿着雪碧罐口,扭头?看店里头?别处,嘴角忍笑。 燕羽低头?吃鱼,耳朵微红。 黎里瞧着,有点心痒,也不知怎的?,忽就?伸手碰了他耳朵边边一下。 男孩耳朵滚烫,女孩手指冰凉。 燕羽刺激地一缩,抬头?,有那?么点意外,但并不慌乱,更无排斥;甚至都没问她干嘛。 黎里耸肩,摇摇手里的?雪碧罐,说:“假雪碧,有酒精。” 她的?脸因晚上演出而化的?妆还在,美得不可方物;唇勾一抹淡笑,看上去自在随性又?无牵无绊。 燕羽明白了,说:“决定报了?” 黎里刚要说决定了,眼珠一转,却不答反问:“燕羽,你是不是想让我报帝艺?” 燕羽低头?吃鱼,没讲话了。 黎里:“呵。” 他只好说:“我觉得你适合。” 黎里道:“你不说?那?我……” “想。”他说。 黎里没忍住笑意,问:“为什么?” 燕羽不讲话。 “好吧。”黎里放过他了,说,“那?里很好吗?” “好。”燕羽说,“比奚市好。” “行。那?就?一起去帝洲看看。” 第41章 chapter 41 黎里吃完烤玉米, 又喝掉半罐雪碧,见剩下几串肉有点凉,刚想叫老板热一下, 一道身影落到?她侧边、燕羽对面的凳子?上。 邻桌的男生后背被挤到, 回头要发作;见了来人, 乖乖转回身,往前拖了下凳子?。 程宇帆指尖夹着根烟,单只手肘撑在桌上,颇有兴味地瞧黎里:“今天什么日子?啊,搞这么漂亮?” 他身后一群弟兄乌泱泱进?了店,涌去刚翻台的两张桌子?旁,拉椅子?,拼桌子?,搞得乒乓响。高晓飞也在里头。 黎里淡看他一眼。艺校职高离得近, 其实以前两人远远打过几回照面,知道有这么个人, 但没交集。直到?上次因为?朱静瑶,她给了他一个白眼。 “自?我介绍下, 程宇帆。”他整个人斜斜垮垮靠在桌边, 还假有礼貌地偏头朝一旁吐出口烟了,说, “想跟你交个朋友, 加个微信,方便吧?” 他掏出手机, 还没划开。黎里说:“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程宇帆纳闷了, 手夹着烟,点开二维码递到?黎里跟前, “我教你,你手机拿出来,微信点开,扫码,添加。方便得很。又不少块肉。” 黎里沉出一口气,说:“你们?这对奇葩。你女朋友来了你又来,烦不烦?” 程宇帆耐心纠正:“前女友。” 黎里说:“别啊,你俩天造地设一对,千万别分。一对狗皮膏药,我招你们?惹你们?了?” 程宇帆眉一挑,双手合十地道歉,说:“我知道她找过你麻烦,抱歉哈。她是挺不讲道理的,也没素质,不像我。” 黎里手往他朋友那方向指:“你有素质,请。” “微信,给了我立马走?。” “你要我就该给你?” 程宇帆居然一笑,想了想,很本?分地说:“不该。” “……”黎里觉得他这人简直有病,说,“那你干嘛?” “软磨硬泡啊。”他肩膀耸耸,“怎么,我还没这权利了?” 店里有人朝这头窥探,被程宇帆眼风扫了回去。 黎里无?语,不跟他费嘴皮子?了。他倒轻松,指头勾一下骨碟,往里头点了点烟灰,下巴朝燕羽指了指,问:“哎,这你养的鱼啊?” “同学。”黎里说,“跟你有关系?” 燕羽看了她一眼。 “他有你微信吗?”程宇帆说,“没有就算了。但如?果他有那我也要。” 黎里觉得这人脑子?不正常,或许她也不正常,竟跟他有来有回聊上半天。 “塘子?里多?条鱼不好吗,里姐?” 黎里说:“你有病吧?” 程宇帆:“巷子?里看你一眼,得了相思病。” 黎里:“……” “是你没想明白。”程宇帆手肘撑桌,人往她跟前靠近,压低声,“你说你跟你的鱼,吃着烧烤约着会,多?好啊;也不愿意我硬跟你们?拼一桌,跨年夜的搅你雅兴,是吧?” 黎里没讲话了,冷冷与他对视数秒。要就她自?己,绝不会给;可燕羽在,她不想牵扯到?他。 她开始拿手机。还没解锁,手被按住。燕羽握住她手腕,说:“你不想加,就不加。” 程宇帆眼睛眯起,看向燕羽;燕羽亦看着他,神色寡淡,唇角却很轻微地扬了扬。 程宇帆将?手里的烟蒂摁进?骨碟,站起身。他个头与燕羽相当,身形却壮一大圈,他下巴往店外的深巷里指了指,说:“去那头聊聊?” 燕羽松开黎里的手,往外走?。 黎里一愣,也起了身:“燕羽。” 燕羽回头看她。那时,他站在室内和黑夜的交界处,面颊白皙,嘴唇鲜红。他的眼睛很黑很静,像深冬无?风的寒夜。 不知为?何,她胸口像突然被什?么黑色的不见光的东西捅了一下。 她还没开口,燕羽竟很散淡地笑了下,说:“没事。等着。” 他走?下台阶,进?入黑暗。 黎里走?到?店口,高晓飞和一个眉上有疤的男的也出来了。黎里没给高晓飞好脸色,往巷子?深处望。那边店都关门了,只有一截一截昏黄的路灯,衬得黑夜更黑。 程宇帆走?到?两个路灯中?间的最暗处,停下点了支烟。燕羽也停下脚步。 程宇帆递给他一支烟,燕羽摇头:“不抽烟。” 程宇帆吸一大口,又呼出来了,回头看不远处烧烤店门口的黎里,说:“你俩什?么关系?” 燕羽隔了两秒,说:“同学。” 程宇帆笑了一下,说:“你喜欢她?” 燕羽没答。 程宇帆挑了眉:“既然你没追,那我追,你凭什?么拦?” 玻璃 第66节 燕羽说:“她要愿意,无?所谓。但她不愿意。” 程宇帆呵一声:“一个微信而已?,多?大点儿事。” 燕羽还是那句话:“她说了,不愿意。” 程宇帆鼻子?里哼出两股青白的烟雾:“我有办法让她愿意。你少插手就行。” “你喜欢她?”燕羽问。 程宇帆挑眉:“喜欢啊,怎么?我不像你,有话不敢说出口。我喜欢,就光明正大地说喜欢。” “喜欢却不晓得尊重?”燕羽眉梢微扬,似轻嘲,“那喜欢就是假的。” 程宇帆像嗓子?里被他硬塞了块石头,堵住了。他再?度眯了眼,点点烟灰,语气微冷了,说:“加她个微信,少不了一块肉。我今天就还非要她这号了,你又能怎么样??” 燕羽看他半刻。突然,咔嚓擦,一道刀片出鞘的刺耳金属刮响。 程宇帆一愣,见他手中?一把壁纸刀。刀刃已?滑出刀壳,寒光直闪。 “少不了一块肉?”燕羽嗓音平淡,眼里却闪过一丝放肆的笑意,“割一块给你,这事算平。你要哪块?” 程宇帆还没反应。 “这块?”燕羽手指利落一转,壁纸刀一旋,调转方向,刀刃对自?己,刀壳递给他,另一手往自?己脖子?上指一下,喉管的位置;他眉梢轻挑,说:“来。” 黎里见了刀光,立刻冲过来;眉疤脸和高晓飞尾随其后;还坐在店里的队伍也全起身出来,声势浩大。 燕羽见程宇帆没接那刀,说:“行。”话音未落,壁纸刀一转,刀壳落入手心握紧,他眼利如?刃,迅速抬手刺向脖子?。一瞬间,飞跑而来的黎里冲上前,抓紧他右手。燕羽一愣,立刻别开手腕,拇指一擦,银白刀刃哗啦缩回刀壳。 黎里冲他一声吼,更像是骂:“你敢!” 她眼瞪如?铃,头发张牙舞爪,死?抓着他的手,浑身在颤:“你敢!” 燕羽周身的戾气一瞬消散,他沉默而寂静,低眸看着她。 眉疤脸跑来程宇帆身边,冲燕羽道:“你他妈怕不是个疯批!”说着就拉程宇帆,“走?了帆哥,点烧烤去。” 程宇帆掀开眉疤男,没动,也没作声。他抽着烟觑着燕羽。刚才他看出燕羽是要来真的。混地痞这么些年头,谁虚张声势,谁有种,他一眼看得出。不得不说,没见过这么狠的。 冷风刮得众人瑟瑟发抖,只想快点回去吃烧烤,反倒是高晓飞不饶人,冲燕羽讥笑道:“装你妈呢装,老子?就说你不敢吧。来呀,挖一刀呀。” 黎里回头也回了身,怒吼:“你他妈闭嘴!” 高晓飞不屑地看她,对程宇帆说:“帆哥,他装呢。想吓唬你,你可千万别被吓住。不知道的以为?你怂。” 程宇帆凉笑着瞟他一眼,高晓飞跟燕羽黎里的恩怨,他听过几嘴。他笑他这借刀杀人的激将?法拙劣,吐一口烟,冲他鼓鼓掌,摆出请的手势,说:“行,交给你,你去给我挖一块。我叫你飞哥。” 高晓飞一噎,没敢动作。周围的弟兄也看热闹地轻笑。他放不下面子?也咽不下气,突然冲黎里道:“没谁想为?难你,可你看看是谁,老子?帆哥诶。他妈要你个微信那么费劲。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当这么多?弟兄的面儿,打帆哥的脸?你叫他以后面子?往哪儿搁?我话放这儿了,不给你他妈今天别想走?。要不然你就让他划一刀。” “我想给给,不想给不给。我想走?,你拦得住?”黎里冷眼以对,都不屑搭理他。只是说这话时,双手仍背在身后,紧紧包抓着燕羽的手。 她的手其实很小,不可能护住他,但她就那样?执拗地揪拽着他的手指,不肯松开。怕万一事态升级,怕万一他手受伤。 她瘦瘦的个子?,挡在他前面,迎对着围成半圆的十来个地痞混子?。但她不松手,不退后,也不移开,本?能地非要挡在他前面。好像下一秒要是爆发冲突,她也绝对会扑罩在他身上,拼命维护。 燕羽没动,任她那样?抓着护着。 这两人斗嘴耍狠,程宇帆也不搭理,看戏一样?抽着烟。 高晓飞见她不怕,差点跳脚:“黎里你他妈逞什?么能?啊?看看你在哪儿?你说走?,走?得了吗?”他虚张声势地拉上一帮哥儿们?,“你觉得我们?这帮人都怕了你?这里头哪一个男的,单拎出来都不怕你,知道吗?我帆哥给你脸,叫你声里姐,你他妈真当自?己是哥了?” 黎里说:“就不给。怎么的?是能让我今天死?这儿?” 高晓飞一怔。 她这人一贯如?此,你对她耍狠,她也不废话,直接拉满级,“能把我弄死?吗今天?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们?。” 转角一道汽车远光灯闪过,她漆黑眼睛里映着白冽冽的寒光,冷勾勾的,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家住哪儿,家里干什?么的,每天都去哪些地方,经过哪儿。高晓飞,你在乎谁,你爸爸妈妈上下班坐哪趟车,你弟弟上下学走?哪条路,我一清二楚。” 冰寒的冬夜的风从巷子?口贴着青砖席卷进?来,寒气从脚底攀爬上在场所有人的腿杆。 “至于我,你们?也知道。这世上我在乎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杀了人牢里蹲着呢。我一无?所有,烂命一条。你们?跟我一样?吗?来,拼一拼?看谁命更烂?” 黎里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一字一句道,“想动我,来。但今天要不能把我弄死?在这儿,我拿我爸跟我哥的名字发誓,不一个个弄死?你们?,我他妈就不姓黎。” 燕羽静看着她背影,在场的都被她震慑到?,只有他能察觉,她在轻微发抖。或许,怕护不住他。 程宇帆瞧着她,眼神变得复杂而玩味,手中?的烟快烧到?尽头。他算是看出来了,黎里这话不仅是对高晓飞说的,也是对他说的。 她要一个从今往后谁都不会因今晚这摩擦而再?去招惹燕羽的结果。 其他人旁观着,不多?嘴也不搭手。谁都多?多?少少听过她,百闻不如?一见,比传说中?更有胆,更疯。还一来来俩。好好跨个年吃个烧烤,谁乐意招个冤魂。 至于惹事的高晓飞,此刻怂得一句话没说。 程宇帆觑他,逗道:“上啊。” 高晓飞:“啊?” 程宇帆:“嘴炮厉害,上啊。” 高晓飞赔笑:“不是,帆哥,我还不是为?你好,怕你面子?上过——” 程宇帆吸了最后一口烟,丢下烟头,上前一脚踹高晓飞肚子?上:“拿老子?当枪,好使吧!” 高晓飞摔到?路边。程宇帆还不解气,又是几脚猛踹:“你他妈把老子?当傻子?耍,啊?!” 程宇帆下手狠,后者根本?不敢还手,连连求饶。 “行了行了。”几人过去劝和。有的安抚程宇帆,有的拉起高晓飞,也忍不住骂:“你他妈本?事没有,嘴是真贱!” “冷死?了。”眉疤脸说,“吃烧烤去了。” 一帮人陆续往店里走?。 程宇帆留在原地,看黎里,说:“你一边去,我跟他讲几句。” 说着要搭燕羽肩膀,黎里打开他手:“你别碰他——” 程宇帆眉一皱,抓住她手臂往外一带,可力量没控制好,黎里被甩出去,一下摔滚到?路边,脑袋撞倒垃圾桶,垃圾倒她一头。 程宇帆一愣,燕羽也一愣,还来不及作反应。 “程宇帆你大爷的!”黎里瞬间爬起身,人还没站稳就冲向他猛推一把,“我下午刚洗的头发!!” 眉疤脸一帮人以为?事态升级,回身就要冲来干架。 但程宇帆被她推得连连后退也没还手。黎里怒火冲冲,揪住他衣领就把人往垃圾堆前摁头:“你也滚一圈!滚!” 程宇帆一把将?她推开,皱眉骂:“我忍你先……”话没完,见她满头污糟。蓬松而厚密的头发上粘满了饭馆的边角料,什?么玉米须、青菜梗、虾头、鱼骨、萝卜皮、鸡骨头…… 程宇帆嘴角抽动两下,绷不住,一下笑了起来:“卧槽!” 他那帮兄弟见状,也就作罢,松散往店里去了。 黎里气得失语,转眼看见燕羽,眼神示意他先回店。燕羽没动。黎里瞪他一下,他这才走?向店里。 程宇帆重新点了支烟,吸一口了,开始捡黎里头上的垃圾,揪一颗虾头时扯到?了她头发。 “嘶——”黎里恼火,“轻点!” “说真的,你长相是我的菜,但你性格我更喜欢。真的。下次机会好点儿,咱俩真可以认识下。”程宇帆说。 黎里没搭理。 程宇帆捡着她脑袋上的垃圾,瞥一眼燕羽的背影:“里姐喜欢这种温柔单纯小白兔啊?” 黎里还是没答。 “你是不了解我。我内心其实是温柔单纯小白兔。可单纯了呢。”程宇帆笑说,“但他不是。” 有冷风穿堂进?巷,刮过黎里清白的脸颊。她说:“烟味臭死?了。” “哦,抱歉。”程宇帆烟还剩大半截就扔了。他又看向燕羽,刚好燕羽回头,静静看了眼黎里和程宇帆。 程宇帆说:“你觉得真认识他?要我看,他心里可不是外表那样?,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是个疯子?。” 黎里开口:“他心里干净得很,你才黑黢黢。” 程宇帆瞧她表情,回味过来:“你知道吧?呵,以后有什?么事要帮忙,找我。我算交你这朋友了。高晓飞,不,江州以后不敢有谁再?惹你麻烦。”说完,走?进?烧烤店,与燕羽擦肩时,谁都没看谁。 黎里几步走?上台阶,语气落下去:“燕羽。” “嗯。”燕羽扭头看她,面庞安静,眼睛清黑;在餐馆劣质灯光的照耀下,少年的眼珠子?水漉漉的,黑宝石一样?。 黎里望着,心跟着纯净下去,语气也温和了,说:“东西收好了吗?我们?走?吧。” “好了。”燕羽说,拎起立在一旁的琵琶琴盒,背到?背上。他和黎里一起走?下台阶,走?进?了深冬的黑夜里。 第42章 chapter 42 两人走过?拐角, 红红绿绿的灯光从身后消失,光线更暗了。巷子两旁是高高低低的自建房屋,偶有几道昏黄的光从窗口漏出来。 黎里变了脸色, 说:“刀片呢?” 燕羽手插在兜里, 没答话。 黎里看向他, 眼神有点?儿冷,还带着点?儿怒。 燕羽伸手。 黎里一把从他手里抓过?那把壁纸刀,砸进路旁一户人家?门口的垃圾桶,“啪”的一响,惊得矮墙上的黑猫“嗖”地跳走。 燕羽的手在冷风里晾了一秒,重新揣回兜。 谁也没说话,只管往前走。去哪儿,没人知道。 许久,燕羽看一眼她仍绷着的侧脸, 低声:“你?头发?脏了。” 黎里不理他。 燕羽又说:“我带你?去洗头发?。” 她耷拉的眼皮掀了半截,冷冷道:“几点?了哥哥。” 十一点?多了, 这时候没有理发?店还开着门。 玻璃 第67节 燕羽说:“有地方。” 拐去琉璃街,整条街的店铺都关张了, 只剩一家?光线昏黄的小卖部跟一个红彤彤的彩票站。 燕羽蹲在卷帘门旁, 拿钥匙开地上的锁。 黎里回头看了眼街对面灰蒙蒙的粮油店杂货铺,说:“这店是那兰姐的, 还是你?妈妈的?” 哗啦一声, 燕羽把卷帘门提拉起来,推过?头顶:“我妈妈跟她合的伙。” “生意好?吗?” “一般般。”燕羽推开里头的玻璃门, 开了灯。 黎里走进去, 燕羽把琵琶琴盒取下来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又将外?头的卷帘门拉到地上。 他回头时, 黎里正对着镜子照自己的头发?,语气烦躁:“我去。早知道这么脏,刚就该宰了他们。” “洗干净就好?了。”燕羽说着,脱下棉服。里头是件黑色毛衣,衬得他的气质有些冷清。 黎里见?他这动作,眉梢微抬:“你?……给我洗?” 燕羽一顿,与她直视,说:“……啊。” 安静。 两人对视了大概三秒。 黎里说:“你?穿黑色还挺好?看的。” 燕羽:“……” 他眼睛转去看那麂皮琴盒。 黎里说:“白色也挺好?看。” 燕羽抿唇,说:“你?还洗不洗头发??” “我自己洗。”黎里脱掉羽绒服,走去洗头床前,拿起水池里的喷头,发?现池子太矮。她要么淋一身水,要么把腰给弓断。于是果断放下,坐到洗头床上,脚也撂上去,说:“谢谢。” 人正要躺下,他一根指头戳了戳她的脊背,很有力,阻止了她的下躺。 燕羽拿了块毛巾站在她身后,要隔在后衣领上。 “你?还蛮专业。”黎里双手把头发?从后边拢起,露出整片洁白的后颈。燕羽看一眼便迅速垂下眼眸,隔毛巾时却窥见?她衣领深处一小片光滑的后背,脊柱中央一道浅浅的凹窝,延伸进看不见?的地方。 他很快隔好?毛巾,后退一步,说:“好?了。” 黎里躺下,有点?儿冷,自己还没意识到,燕羽已将她的羽绒服拿来盖在她身上。黎里于是看了他一眼,但他没看她,又去架子上拿了条毯子给她加盖上,这才坐去池子那头,打开喷头,试水温。 墙上的热水器发?出轻微一声轰隆,卖力运作起来。 淅淅沥沥的水声充盈在黎里耳旁,水温上来了,温热的水蒸气弥漫上她脸颊。紧接着,热水冲到她头发?上,很温暖。 他一手拿喷头,一手轻轻翻捋她的发?。女?孩的头发?又长又密,像缠绕指尖的丝线。他起初只是认真冲洗发?丝,直到某刻,他手指伸入发?间,抚到她头皮上,黎里不可自抑地轻颤了一下。他也跟着一顿。 灯光柔昧,两人都无声。 冬夜寂静,卷帘门内,流水哗哗;卷帘外?,有路过?的脚步、驰经的车轮。 冲了一会儿,燕羽停了水,给她头发?打上洗发?液,轻轻揉搓。他手指力度适中,她有点?儿心痒,又很舒服惬意。只是他总捞不住她的发?,总得去池子里捡。 于他,给人洗头大概不如弹琵琶那么得心应手。 黎里忽问:“你?给别?人洗过?头吗?” 燕羽说:“没有。” 黎里说:“看你?的手也不像。” 燕羽说:“嗯。我妈妈的手,就是给人洗头很多年的手。” 黎里问:“什么样?” 燕羽说:“很干,很裂,涂再多护手霜都没用。严重的时候,像一整个夏天都没有下雨的旱田。” 黎里说:“那我知道了。我妈妈的手也差不多。” 燕羽有一会儿没说话,把掉落的一缕发?捡起来,又歪着头,很认真地抠抠她鬓角了,才说:“你?妈妈的手或许更严重。” 黎里说:“嗯,天天泡在水里。可她手艺很好?,我很烦待在家?,却很喜欢吃她做的各种糯米。你?妈妈会让你?来店里帮忙吗?” 燕羽说:“不会。她只想我好?好?练琵琶。” 黎里说:“我妈妈也不会。她只盼我脾气好?点?,不跟家?里吵架。” 说话间,洗得差不多了。燕羽重新开了喷头,调好?水温,冲洗泡沫。 温热的水流重新覆上来,黎里说:“刚有个问题忘了问,你?当年没考过?帝音附?” 燕羽冲着她头发?,没说话。 黎里躺着,看不见?他表情,以为他不想回答时,他说:“考过?。” “没考上?” “专业第一。” 黎里往头顶抬了下眼,但只能看见?燕羽的一截黑发?,听他声音仍是淡淡的,说:“奚音附给的奖学?金是帝音附的三倍。我爸爸就选了奚音附,我妈妈也说,离家?近好?。帝洲在北方,太远了,不能经常去看我。” 黎里沉默,莫名有丝伤感,又问:“你?转来江艺,该不是因为学?校给了你?家?一大笔钱?” 他在流水下解着她的头发?:“不是因为这个。但,给了钱。” “我要是你?,转去别?地也不会转回来。奚市那么好?,江州,呵,破烂地方;烂地方就这样,见?不得人好?。你?烂,就踩塌你?;你?好?,又拖拽你?。” 燕羽说:“你?以为的好?地方,有看不见?的烂处。” 她的头发?丝丝滑滑,缠在他手中,他瞥一眼她的额头和鼻梁,低眸也低声,“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挺好??”黎里哼笑一声,“挺好?你?怎么不初一就来江艺上学??那我们估计认识快六年了。” 燕羽微晃了下神,在想那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当初没去奚市,和她已经认识六年了。可能没现在这么顶级,但应该也挺厉害,那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很快,他把她头发?冲干净了,只剩额头和鬓角的点?点?泡沫。他稍稍倾身,怕水冲进她耳朵跟眼睛里,很小心地就着水,轻抚她的发?际与鬓角,随而又缓缓从她的耳朵后根处摸过?。 黎里霎时心颤,只觉他手指轻柔得厉害,混着潺潺温水,拨弹进了她心尖。她感知到他俯着身子,离她很近,他的呼吸也靠了过?来,轻落在她鬓角。她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一眼,却只看见?他乌黑的碎发?跟一角光洁的额头。 洗完了。 他停了水,拿毛巾把她头发?拧一下,裹好?。黎里坐起身时,燕羽已将卷起的衣袖拉下来,走去一把理发?椅边,从架上拿了吹风机,接上插头。 黎里坐进椅子里。燕羽打开吹风机,机器轰轰作响,灼热的风涌到她头上。她看见?镜子里,燕羽瘦瘦高高的,黑色毛衣衬得他的脸和手格外?白净,在夜里竟透出一丝寂寥。 此刻,他很认真对待着她的头发?,一手晃动吹风机,一手细心拨弄,人时不时来回移动,脊背的姿态倒不像平时那么板直。 一阵阵热风涌进黎里的脖子,吹得面颊逐渐发?红发?烫。她模糊地想,他似乎做什么事都这么认真。 还看着,燕羽忽无意看向镜中的她,正巧撞上她眼神。彼此的目光在夜里都幽幽静静的。他低下眸去,手上却乱了,热风倏然吹到黎里耳朵里,痒得她猛缩脖子。 “不好?意思。”他低声说。 “你?会吹造型吗?” “不会。” “我猜也不会。” 吹完头发?,黎里拿梳子对镜梳头;燕羽在一旁卷起吹风机线,又把那几条毛巾归置好?。 卷帘门外?有年轻人们唱着歌经过?,还有人叫喊着新年快乐。 两人听了,同?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了。 黎里正翘着二郎腿,歪着头梳理发?尾,眼风扫向镜子里的黑衣少年,说了句:“燕羽,新年快乐。” 燕羽刚把毛巾丢进筐子,扭头看向镜中,回:“新年快乐。” 镜中女?孩盯着他看。 燕羽于是说:“黎里,新年快乐。” 她这才移开目光,轻盈地将长发?甩了甩。刚洗完,头发?异常蓬松,衬得她的脸巴掌大小,纤秀而美好?。她满意了,起身,梳子放在台子上,朝燕羽走过?来。 她站到他面前,目光先是落在他肩上,那黑色毛衣看上去质地很柔软;随后才扬起下巴,看向他的眼睛:“以后,不准给别?的女?生洗头。” 燕羽“嗯”了一声,并不意外?她的话,也没有任何犹豫。 就好?像不管她说什么出格的话做什么离奇的事,他都能坦然接受;不管她提什么无理的要求,他都能无条件满足。 许是这个答案来得太轻松,黎里加了句:“记住了。不然对你?不客气。” 说完要走, 燕羽问:“怎么不客气?” 黎里轻“嘶”一声,忽就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燕羽极轻地往后避了一点?,但没躲。她仰着头,离他很近;近到燕羽能嗅到她头发?上的香气,近到他能从她黑葡萄般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近到他能看清她面颊上细小的绒毛;肌肤清晰而细腻,嘴唇粉红而湿润。 燕羽只跟她对峙不到三秒,就移开眼神,人也移开,去拿自己的衣服,说:“回去吧。” 黎里也穿上羽绒服,心想这屋里真是燥热。 燕羽提起卷帘门,等黎里走出去后,关了灯和玻璃门,又将卷帘门拉下来,一脚踩到底。 外?头涌起了冷风,吹散了黎里脸颊上的余热,身上的暖意也一下子没了。 理发?店刚好?在两个路灯中段,门口光线昏暗。 黎里低头看着蹲在地上锁门的燕羽,他一身的黑,沉静而寂凉,像是要融进无边的夜色。 她看着看着,突然问了句:“你?怎么会带着壁纸刀?” 燕羽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顿了一下,他低着头,看不见?脸,说:“在音乐厅更衣室捡的。可能最近装修,工人落下来的。” “哦。”黎里说,说完就上前啪一巴掌扇在燕羽后脑勺上,不太重,但也不轻,扇得燕羽往前猛低了下头。 “你?再搞这种蠢事……”黎里压着气,说。 燕羽保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慢慢锁上了门,拔了钥匙,人站起身。 他看着她,目色有些寡淡。 黎里看出了隐匿的一丝挑衅,再一扬手,燕羽偏了下头,但人没躲。黎里的手也没挥出去。 她转身下台阶:“走吧。” 玻璃 第68节 第43章 chapter 43 跨年后, 进入一月,校考准备时间愈发紧张。艺校文化课全停,每天从早到晚无限循环小三门、专业课及自习。 那天黎里去办公室找李瑜老师约时间, 听?到琵琶、扬琴老师聊天。 扬琴:“燕羽报了哪个学校?” “帝音。”琵琶老师叹, “他那水平, 我这辈子赶不?上。跨年演出你看了没?” “现场看了。技术、情感、表现力都是一绝。这孩子以后绝对大师级。” “天才啊……人比人呐,比不?得。” 李瑜老师听?了,问黎里:“你又报了帝艺?” “反正都准备冲岚艺了,不?如再?使使劲。加把力,熬一熬。” “那就四?所学校了。” “减一所,河大跟誉大差不?多,只留河大吧。” 老毕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不?赞同道:“帝洲艺术学院音乐系的流行乐专业比岚艺强很多。你想冲岚艺都得下很大力气,何况帝艺?报考也要?看自身情况, 别好高?骛远。我还想去奚市教书呢。” 黎里没搭理他。 李瑜笑:“考考又不?要?紧。我看黎里晚会表现很好,底子有, 潜力也大。保持住奋斗劲儿,考试再?来点儿运气。那可说不?准呢。” 老毕不?愿讲她, 话一转:“燕羽崔让那节目有人拍视频发网上了, 挺火的。” 李瑜说:“我也刷到了。就是手机效果?不?行,没有现场震撼。” 扬琴老师:“给?非专业人士听?听?, 够了。不?得不?说, 燕羽这孩子是生得真标致。” 琵琶:“可不??我女儿看了说要?学琵琶。以前死活不?学,民乐全不?学, 非要?搞小提琴。哦, 今早问我燕羽是不?是真有视频上这么?帅。我说真人好看百倍,谁让你不?学琵琶的。” 扬琴:“蛮好。他形象好, 希望以后能影响更多孩子学国乐。我都担心明年的新生里没有学扬琴的了。” 几个老师闲聊,黎里走?出办公室。她以为燕羽下午会来,但?没有。 跨年后的一个星期,他都没出现,也没互通消息。 六号那天早上,黎里主动问他在哪儿练习。结果?他一整天没回。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复了两?个字:「在家。」 黎里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但?他没新的话。 到了八号,他给?她发消息:「你备考怎么?样?」 黎里没搭理,也打算第二天下午再?回。 九号,江州下了雪。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谢菡纳闷:“你这几天胃口不?好?感觉饭量变小了。” “可能最近练习太狠,累着了。” “消耗大,不?该吃更多吗?” 黎里多吃了几口,问:“如果?有个人,对你忽冷忽热……不?算热吧,忽温忽凉,那是为什么??” “应该是进入了备考状态,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很明显就是那种人——认真做事的时候,专注力只在一件事上,根本看不?到别的。” 黎里皱眉:“我又不?是问他。” 谢菡无辜:“我说谁了吗?” 黎里:“……” 回到教室,却发现燕羽来了。他仍坐在四?组最后排,望着窗外的飞雪出神。 他穿着跨年那天的黑衣服,但?内搭换了白色毛衣,气质又变得清润了些,只是脸色有丝疲累,像没睡好。 谢菡见他在,坐去三组最后一排。黎里随她坐下。余光里,燕羽察觉到她来,似乎想说什么?,他刚侧身,黎里塞上了耳机。 谢菡察觉出两?人不?对,也不?好说什么?,只凑去黎里身边,拉过?耳机线:“我也听?听?。……咦,怎么?又听?《琉璃》,这么?喜欢吗?” “孟昀写的我都喜欢。” “曲子是真好听?。” “嗯,就是刚出没多久,网上找不?到谱。不?然想练一练。最近练的全是备考题,累死了。” “林奕扬唱的吧,他那么?火,估计很快有扒谱的。” “但?这曲子配乐很复杂,感觉没那么?容易扒。” 还说着,上课铃响。黎里摘下耳机,直视前方,余光不?看某人。 这节课董涛老师带学生听?写乐谱:即一段曲子播放二三遍,学生把音符和节奏写下来。通常叫两?个学生上台,一个写音符,一个写节奏。其余学生纸上练习。 讲了几道题后,董老师点名:“黎里……” 他看向燕羽,笑道:“就不?请燕羽了。上次晚会,跟黎里合作的还有……崔让,上来吧。” 两?人起身走?去黑板前,拿了粉笔。 “黎里写音符,崔让划节奏。” 董老师开始播曲,黎里立刻在五线谱上画蝌蚪,崔让紧随她画节奏。这些天复习,黎里基本一遍音符,一遍节奏,一遍检查定调,准确率很高?。 但?今天这题是为了考崔让,老师加大了难度。黎里一遍没听?全,有几个不?确定的跳过?了。 不?可思议的是,崔让也漏了节奏。 黎里奇怪地看他一眼,以他的实力,这道题再?难,他也不?可能一遍写不?全节奏。 董老师费解了:“崔让怎么?回事儿?” 崔让脸微红:“有点走?神。” “想什么?呢,上课走?神?” 台下有同学偷笑。 燕羽静看讲台上的两?人,眼里映着窗外的雪光,白晃晃的。 董老师再?放了遍曲子。黎里边检查,边补漏,进展顺利。崔让则在一旁补节奏。到最后一小节,黎里还剩一个音,正要?画re,崔让低声?:“升re。” 黎里扭头看他。崔让移开眼神,在黑板上画下最后一个节奏符。 黎里最终在re前加了个#符。 燕羽见状,垂下眼帘;半刻后,却又抬起看他们。 董老师看黑板,问:“燕羽,黎里音符写对了吗?” 燕羽默然,点了下头。 董老师笑:“这题加了难度的,黎里不?错啊,看来最近学习很努力。” 黎里走?回自己座位,燕羽侧脸望窗外,没看她。 那一整节课,他都不?看她了。她余光有所察觉,胸前堵了一口的气。 黎里约了小班课,下课铃一响,她提起书包往外走?。燕羽像是克制了两?秒,但?终于扭头,张了下口:「黎——」 黎里隐约感觉他要?叫她,但?她已快步经过?,没有停下。 两?节小班课她上得很认真,练完后又占着琴房练习,叫谢菡给?她带晚饭。她囫囵吃了碗面,扔垃圾时才想起看一眼手机,发现燕羽给?她发了三条消息。 第一条是两?小时前, yanyu:「我六号七号那两?天高?烧,没看手机。」 第二条是一小时前, yanyu:「前天我给?你回消息后就睡着了,没太清醒。」 第三条是五分?钟前, yanyu:「(图片)」 点开是医院开的退烧药的方形小包装袋,袋上印着计量和日期。 黎里一愣,立刻回了个流着鼻涕发愣的表情。 lili:「(呆)」 她有些懊恼地捂了头。周围琴房里小提琴、大号、钢琴……各种乐器声?深深浅浅地穿透墙壁,混成一团噪音。 她很快又打两?行字: lili:「备考不?就那样,每天从早到晚地练。」 lili:「你怎么?发烧了?」 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yanyu:「状态怎么?样?」 yanyu:「可能降温,着凉了。」 lili:「现在好了么??」 yanyu:「好了。(可爱)」 又是那个红着脸弯着眼微笑的表情。 黎里回复他问她状态的留言:「挺奇怪的。」 yanyu:「奇怪?」 lili:「感觉这辈子没这么?刻苦过?。」 lili:「但?也挺爽。」 lili:「就是不?知道这状态能坚持多久。」 yanyu:「你能坚持下去。」 yanyu:「你本身就有这个能力。」 黎里的手指在屏幕上起了又落,落了又起,内心深处涌起一股翻涌的情绪,却不?知说什么?。只写了四?个字:「借你吉言。」 玻璃 第69节 她转了话题:「你回家了?」 yanyu:「没,你在哪个琴房?我有点东西给?你。」 「503」 很快,燕羽来了,敲门?进来,手里握着一卷纸。 黎里问:“你吃晚饭没有?” “回去吃。”燕羽把东西递给?她。 “什么??” 燕羽不?言。黎里打开那厚厚一摞纸,看到标题《琉璃》,一愣,竟是他手写的曲谱。这么?难一首歌,他居然这么?快把谱子扒出来了? 黎里简直不?可思议:“我去!” 燕羽没懂:“怎么?了?” “你居然……”她一张张迅速翻阅,愈发惊讶。他不?但?把主旋律写好,还将各音轨、伴奏旋律一同扒了下来,节奏、重音等等全标注得清清楚楚。 她每看到一处,都不?禁抬眸看他一眼:“你把所有音轨的旋律都听?出来了?……贝斯音这么?低你都……还有合成器声?音吧?” 燕羽微抿着唇,没做声?,只不?时匆匆瞥一眼她的脸。日光灯明亮,谱纸的白光反射在她脸上,白盈盈的。 “你还把伴奏……我去……”她一时词穷,几乎说不?出话来。乐曲里的电吉他、长笛、二胡、扬琴……他都扒出来了。她就说这谱子很复杂,有些乐器她都没听?出来。 “你还给?我写好了鼓谱?”黎里望住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漾出灿灿的光。 燕羽被她看得移开眼神,轻声?:“就写了个大概,里边的加花和节奏型你可以自己改。” “哪里只是大概,什么?细节都有。”黎里忍不?住再?度细看。他手写的各类音符漂亮得赏心悦目,跟印刷般干净利落,却又多了手写的飘逸隽永。太漂亮了,艺术品一般。哪个音乐生能抵挡住这种仿佛在心尖儿上跳舞的礼物? 她再?次抬头,望住他的眼睛:“燕羽,你好厉害。” 燕羽微愣,有些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角,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雪。 黎里的心亦轻轻一磕。她低头将谱子理好,这才注意到首页左上角写了个:“to lili”。她盯着看,拇指不?经意拂了那字迹一下。正巧燕羽回头见了,想解释:“那个不?小心写上——” 他话音止在半路,黎里亦未言。 下雪的夜,没有暖风的琴房里竟浮起了热意。 黎里脸颊微烫,将头发别到耳后,轻问:“你怎么?会去扒这个谱?” “你不?是很喜欢这首歌吗?练习枯燥的话,这个就当调剂放松。” 黎里又一愣。下午不?搭理他的那几个小时,他却在给?她扒谱。她一下歉疚,解释:“我没看手机,不?是故意——” “我知道。”燕羽说。 黎里又问:“你真好了?” 燕羽说:“好了。”话音未落,黎里忽上前一步,手伸进他额发里,摸了下他额头。 燕羽一愣,眼瞳微张。 她已收了手,退后一步,摸摸自己额头,说:“嗯,是好了。” 燕羽微咬唇,说:“你好好练习,我先走?了。” “诶……” 燕羽停住,回头。 黎里其实想让他多留会儿,但?想到他还没吃饭,转而问:“你备考期都不?会来学校了?” “嗯。如果?有什么?事,或者学习上的问题,给?我发消息。” “好。” 燕羽走?出琴房,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她一眼。 黎里想到什么?,赶紧拿那卷谱子冲他摇了摇,说:“谢谢。” 燕羽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也冲她轻摇一下,算是回应,而后走?了。玻璃框上只剩了下雪的夜。 黎里捧着那叠谱子,心头指尖都是温热的。她看着左上角的“to lili”,心一动,掏出手机。她q名是lili,但?微信是本名,这下也改成lili了,跟他的yanyu好像一对哦。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改了。 兀自偷笑一下,一瞬想到什么?,又立刻跑出琴房。 廊外天已黑,雪仍在下,还夹了雨。她望见燕羽上了二楼的天桥,正往综合教学楼那边去。 “燕羽!” 天桥上,燕羽回了头。 “你带伞了没有?” 隔着夜色,他摇了摇头。 “站那儿别动。”黎里回琴房拿了伞,下楼跑上天桥,“拿去。” 燕羽没接:“你呢?” 黎里一愣,说:“我有雨衣。” 燕羽看她的眼睛,说:“你没有。” 黎里张了张口:“……有。” “前些天没下雨,也没下雪。”她不?可能有多的雨具忘在学校。 “等我回去的时候或许就停了。你拿着。刚退烧,再?淋雨淋雪又烧起来。” 燕羽还是摇头,转身要?走?。 黎里一大步拦他前边,两?人对视几秒。 燕羽低头拿出手机,输入一行字,给?她看:“让我妈妈来接我,行吧?” 黎里说:“外面太冷,去琴房里等。” 结果?,又回到琴房。像是某种不?舍的挽留。 燕羽翻了翻黎里的练习谱,问:“练得怎么?样?” “你看看我方法?” “好。” 黎里坐下,拿起鼓棒,一秒收心,哐哐嚓擦的鼓声?瞬间充斥房间。 她一鼓作气地训练,打完一遍就停下分?析错处与不?足,反复抠几遍细节后再?重头来。 燕羽轻点头,示意练法很好。她无声?笑笑,继续训练。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燕羽手机震了,他摸出来看一眼,很轻地拎起脚边的书包起身。黎里刚打到半路,看他一下,燕羽做了个口型:“走?了。”边把手机对话框给?她看一眼。 黎里敲着鼓,点了下头。他出去,带上了门?。 那晚黎里回家时,雨雪很大。她到家门?口,抖落一伞的冰雪。要?是没伞,真得浑身湿透。她洗了热水澡钻进被窝,抱紧了小白狐。 之?后半个多月,黎里忙于备考。每天除了两?三节课,其余时间都在琴房。她没再?见过?燕羽,有时练习累了,打着《琉璃》解压时会想起他。但?除开学习上的问题需解惑,她不?怎么?找他,只偶尔问下近况。 每次都是她主动,燕羽从不?先给?她发信息。她也不?介意。 临近考期,黎里有过?几天的不?安。付出到一定程度,得失心难免变重。但?她不?是个忧思深重的人,一贯拿得起放得下,很快便想通:只当是场体?验,拼一把,看看自己能争到哪种程度。 这半个多月,江州又下过?一场雪,三四?场雨。黎里在练习时看到窗外弥漫的水汽,会想不?知燕羽带伞了没有。 有次下雨,她问:「燕羽,你带伞了没有?」 yanyu:「在家。」 黎里便继续练习,再?无多言。 还有次,黎里搜索信息时意外看到之?前的搜索记录:“人为什么?会自杀?”她点开看,有负债、人格障碍、酒精、抑郁等。她试着搜了抑郁,看了相关科普,怀疑燕羽是不?是抑郁。 可她不?确定,又不?好问,只能暂且搁置。 下旬的一天,黎里入睡前,破天荒收到燕羽主动发来的消息。 yanyu:「你家里人会陪你去考试吗?」 lili:「自己去。」 她猜测他应该是父母陪同,坐飞机的。但?很快, yanyu:「我们考试时间同一天,一起去帝洲?」 lili:「ok」 yanyu:「你怎么?去?火车?」 lili:「嗯。」 lili:「硬卧行吗?比高?铁便宜一半。」 yanyu:「硬卧好。晚上出发早上到。」 lili:「ok」 燕羽发了几张酒店图片过?来。 yanyu:「帝音跟帝艺很近,隔一条街。我找了附近的酒店,你想住哪家?」 他选的都很平价,两?三百,性价比不?错,在黎里的可承受范围内。 黎里翻了下评价,里头价格最高?的一晚三百九,评价也最高?,都说干净卫生,关键是很隔音,安静没噪声?,对艺考生非常友好。 她慢慢打一行字,思索三秒后,发送。 lili:「你介意住标间,分?摊房费吗?」 屏幕那头是静止状态,连“对方正在输入”都没有。 大概有那么?五六秒,黎里觉得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她立刻长摁,撤回,随即飞速打字:选那个两?百零…… 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闪现一下。 yanyu:「好。」 隔几秒,又蹦出一条: 玻璃 第70节 yanyu:「不?介意。」 第44章 chapter 44 艺考要自带乐器, 黎里光爵士鼓就装了三个大箱子。行李倒没什么,书包就能搞定。到火车站跟燕羽汇合时,他?背着琵琶琴盒跟一个斜垮单肩包, 再无其他?。 半个多月没见, 他?头发剪短了点, 人更清俊利落了。许久不见,两人对上目光的一刻,有些不太自在。且他一身黑色大?衣作祟,莫名透了些疏离陌生?。 不过燕羽见到她?,上来便帮她拿箱子。黎里说不用,他?一定要拿。黎里说只拿一个就行。但他还是拿了两个去。 黎里跟着他?走,还不死心,说:“我力气挺大?的,给我一个吧。你背上那琵琶很重。” 燕羽没搭理她?。 黎里:“真的。我平时就是一个人弄三个箱子?。你给我……” 燕羽:“你话好多。” 黎里:??? 她?反嘴:“呵,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说我话多。” 黎里是有点火气的,大?概因为再见他?的一瞬, 她?再度意识到他?个性里的时温时凉,时近时远;叫她?无端不爽。 燕羽看她?一眼?, 她?面无表情。 燕羽找补地说:“话多一点, 挺好的。” 黎里看大?屏幕上的时刻表,冷淡道:“那你多讲点。” 燕羽不讲了。 车站内旅人穿梭, 两人沉默不言地又走了段路, 燕羽说:“对不起。这个月没怎么跟人讲话。不习惯。” 他?一道歉,她?就松缓了面色, 没事了。 恰好到了扶梯前, 空间狭窄,燕羽背着个大?琴盒, 还拖着两个大?箱子?。黎里怕他?不方便,伸手?:“给我吧……” 但燕羽很轻松地将两个箱子?安置在了扶梯上,黎里拉着箱子?随他?上去。 燕羽回头看她?,两人目光对上,仍是不太自然。 他?们乘的是晚间发的车,站台上夜灯昏黄。许是灯光寂寥,黎里依然觉他?眉眼?间有丝难以察觉的疏离,却也偏是这份疏离,让他?的脸庞看着更具吸引力了。 黎里不悦,一下转过脸去。 扶梯走了大?半,燕羽问?:“你平时拖三个箱子?怎么上扶梯的?” 黎里:“前面推一个,后面拖两个。没你想的那么难。” 燕羽:“摔过吗?” 黎里一愣,又淡笑:“摔一下又死不了。” 她?视线从?他?脸上落到他?脚下:“到了。” 燕羽回身,将箱子?推上站台,放慢脚步等她?。 黎里走在他?旁边,说:“架子?鼓就是麻烦,太大?件。还是学长笛方便。” 燕羽:“照这么说,学指挥最方便。” 黎里短笑一声,说:“没那个水平。你倒可以试试。” 燕羽说:“不感兴趣。只喜欢琵琶。” 火车进站了。 两人簇着一堆箱子?进了车厢,找到两个下铺位。燕羽的琵琶琴盒塞到床铺底下,黎里的箱子?塞进去一个,还剩俩。 燕羽脱了鞋,准备给她?放到行?李架上。 黎里也脱鞋,说:“我自己来。” 但燕羽已跳上中铺,举起箱子?塞上行?李架。黎里准备举另一个,他?一把夺去,安置上架子?。 他?利落地跳下来,穿好鞋,扫她?一眼?,眼?神不大?客气。 黎里莫名:“怎么?” 燕羽起先没讲话,拿纸擦着手?,过了会儿才说:“你觉得?我很弱?” 黎里:“你身体不好。” 燕羽顿了一秒:“我身体挺好的。” 黎里:“不觉得?。我感觉,我随便能把你打趴下。” 燕羽鼻子?里一声哼,有点生?气的成分。 黎里只好解释:“我很有力气,你真不一定有我劲儿大?。” 燕羽说:“力气大?,拧不开酸梅汤。” 黎里一噎,怀疑他?知道什么,眼?神闪开了,说:“那是瓶子?沾水了。我力气真的很大?,比你——” 燕羽刚把外衣脱下扔床铺上,平平淡淡说:“你梦里的力气比我大?。” 黎里往床头一坐:“来,扳手?腕。” 燕羽站一旁,微仰头正要喝水,道:“有男生?跟女生?扳手?腕的?” 黎里点头:“也是,输了太尴尬。” 燕羽觉得?她?这激将法?过分幼稚了。但他?喝了半口矿泉水,拧上瓶盖,坐到床头小桌前,伸出了手?。 黎里刚握住他?的手?就一愣,男生?的手?居然那么大?,她?只能抓住他?的虎口,而他?却整个包握住了她?,四只长手?指完全覆盖了她?手?背。 燕羽抬眸:“你喊开始?” 黎里吸一口气,蓄好力:“开始。” 她?猛地用力扳他?手?腕,可燕羽的手?像定海神针一样纹丝不动,他?甚至并没怎么使力,只是想让她?知道,她?推不动他?的。而待他?发力,一瞬就将她?手?压倒在桌上。却在快碰到桌子?时收了力,没叫她?手?背撞到桌面。 燕羽松了手?,静静看她?。 “再来一次。”黎里肃了面孔,不信邪地把袖子?撸起来。 两人再次握住。 “开始!”黎里紧绷全身,浑身的劲儿往手?上使。可燕羽的手?仍是不动。 车窗外,站台开始后退,发车了。 他?看着她?,她?的手?紧攥着他?,指甲掐得?发红。她?确实力气不小。这一把也确实使了全部的力。脸都红了,整个人几乎趴到桌上,牙齿咬得?太阳穴都突起了。 燕羽看着看着,忽然松了力。 “砰!”一声,他?的手?被黎里压撞到桌板上。 黎里猛然一愣,抬起头。 燕羽表情淡然:“你赢了。” 正要收手?,黎里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手?心。 “啪!” 燕羽愣了愣。黎里没吭声,低头甩着发酸又发疼的右手?。 燕羽也没吭声,只觉手?掌很热,不知是被她?抓的,还是被她?打的。 他?不自觉抻了抻手?指,刚才其实没怎么用力,总觉着她?的手?又小又软,生?怕一不小心掐断了。 莫名的,他?想起在小屋那晚,她?脸颊盈满他?手?掌,热烫而柔腻。 原来黎里这样气质脾性都硬梆梆的女孩,摸上去竟是哪里都软软滑滑的。 不能再想了。 他?突然起身去走廊上,按了小坐板坐下,头靠近冰凉的车窗玻璃,不动声色地让那凉意消去脸上的炙热。 另一边,黎里靠在床头的小桌板上,一下下揉着手?。但他?手?掌温热而有力的触感却挥之不去了。而他?手?掌轻易就将她?完全包住的画面更是……她?心里打了个颤。 “你手?不舒服?”燕羽不知什么时候走回来了,站在铺位边问?她?。 黎里回神,忙道:“没——” 燕羽已弯腰,隔着衣袖握住她?小手?臂,摇了摇;黎里的手?腕子?便晃了晃。 黎里:“……” 燕羽:“……” “说了没事。”黎里抽手?,轻轻打他?手?背一下。 燕羽便坐回去了。 窗外,黑夜与灯光交替流动。 两人谁也没再讲话。 燕羽靠去墙上,人坐在中铺床板投下的阴影里,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拿出手?机玩消消乐。 火车早已驶离城市,进入无边黑夜。 黎里也靠上床头打游戏,一玩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车厢天顶的灯熄灭,才意识到十?一点了。 她?结束一局游戏,准备去上厕所,起身见燕羽手?机掉在枕边,人已经睡着。 四周很安静,只有车轮撞击铁轨的声响,一阵接一阵。 黎里小心拆开薄被,给他?盖上。 摇晃的车厢里,光线昏暗。燕羽紧闭双眼?,睡颜在暗光之下非常柔软,脆弱。 黎里看他?半刻,忽掏出手?机,偷偷给他?拍了照。 …… 次日上午十?点,火车抵达帝洲。两人拖着各类行?李出站、乘地铁,很快到了酒店。 黎里原以为办理入住时会遭遇尴尬,但前台并未表露任何不妥,登记完就退还身份证,给了房卡。 玻璃 第71节 刷卡进屋,房间不大?,但舒适干净。两人在走廊里原能听见有房间传出练嗓声,但进屋关?上门,便静悄悄了。隔音效果?果?然好。 只是房间着实小,两张小床距离不到半米,一人站进去便容不下第二个。可见帝洲寸土寸金。 燕羽选了近门的床,靠窗的留给黎里。 进了屋,两人便默契地错开,路线也不冲突,各忙各的。他?归置箱子?,她?便整理衣物;她?检查乐器,他?便翻找证件,给手?机充电。碰上路线要交错了,他?便先一步退让开。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开箱声、书包拉链声、脚步声,此起彼伏。 北方城市有暖气,室内热得?厉害,两人竟没一个脱衣服。某一刻无意间撞上目光,便瞧见对方脸红扑扑的,像个番茄。 黎里忍笑,说:“我之前就听说北方有暖气,没想到这么暖。” 燕羽拉了拉毛衣领口,说:“室内穿t恤就行?。你肚子?饿没有?” “有点儿。” “那出去吧。” 两人把各自包里的衣物清理出来,只装上证件跟手?机,轻装出门。 临近高校,附近吃的很多。黎里考虑燕羽胃不好,选了家粤菜馆,他?今天胃口还行?,点的菜吃了大?半。 随后去看考场。两所学校离得?近,在同一条街上,步行?十?分钟就到。 帝艺正门一块大?石头,上书红色的“帝洲艺术学院”,气质庄严。据说学校西?门风格会随性艺术些。这几天,美术系在办展览,路旁摆满五颜六色的画。有个学生?在路边拿湿纸巾搞雕塑,手?指冻得?通红,人却认真。 黎里心生?向往,原来大?学是这个样子?。 街尾的帝音则古朴典雅,校门是三开的大?红漆门,嵌古风庙宇式屋檐建筑。牌匾蓝底鎏金行?书着“帝洲音乐学院”六字。 黎里说:“比起帝艺的大?石头,还是帝音古色古香些。” 燕羽道:“它北门也是块大?石头。” 黎里就笑了一声。 作为全国音乐学子?梦寐以求的顶级高校,帝音相?当朴素安静。校园内以上世纪的红砖灰瓦矮楼居多,岁月痕迹明显。若花开叶翠,大?概会很美。只是仍在晚冬,枯枝未发,显得?平凡了些。 时不时有背着乐器盒的学生?匆匆走过,步履不停;走几步,一片空地上立着唱美声的少年;拐个弯,不知哪栋楼里传来悠扬空灵的合唱;再几步,另一楼里排练着交响乐,远方又传来马头琴…… 燕羽和黎里穿行?在稀薄的阳光和干燥的冷空气中,思绪被丝丝缕缕的音乐声牵引,心底静悄无声。 黎里忽说:“希望你顺利考上帝音。” 燕羽说:“希望你考上帝艺。” 那未来至少四年,他?们会在同一个城市读书,步行?仅十?分钟。 黎里拨了下耳边的发,问?:“你有朋友在这学校?” “嗯。” “要找他?们吗?”黎里看了下时间,说,“你跟他?们玩也行?,我先回去。” 燕羽说:“不找。” 黎里哦一声:“他?们学什么的?” “学什么的都有。那天livehouse……”他?说了一半,道,“没事,你以后会认识。” 黎里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心底微微一热。 出了学校,两人不急着回去,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一月下旬,帝洲气温很低,但天空很高很蓝,车道宽阔而崭新。恢弘的古建筑与林立的高楼辉映在天际线上,地下通道、过街天桥四通八达。各色人群来来往往。整座城市给人一种宽广而又开阔的感觉。 黎里走上一座跨街天桥,说:“你经常来帝洲?” “嗯。”燕羽回忆一下,“从?很小就来了,各种演出、比赛。” “以前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奚市,感觉好繁华。但帝洲不愧是帝洲,比奚市大?气多了。” 说话间,走到天桥中央。脚底下,车流如织,疾速往来的车胎碾过水泥路,发出阵阵轰响,交汇出一阵嗡嗡的杂音,悬在半空。 黎里停下,趴在栏杆边看车来车往;燕羽插兜站在她?身旁,亦望向桥下。 黎里说:“昨天还在家收拾行?李,今天就到这儿来了。” 身旁的人没应答。 黎里扭头,见燕羽垂眸望着桥下,面容沉默。阳光明媚,他?的侧脸在风中却格外孤寂。那一刻,黎里忽觉他?有些陌生?,像远在千里之外。 “燕羽?” 他?睫毛颤动一下,回了神,却缓了三四秒,才扭头看她?。少年目光平静,温和如昔:“嗯?” “发什么呆呢?”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我也不知道。” 他?这一笑,又温柔得?不像话了。 还说着,手?机响了。燕羽接起来:“喂?嗯,去了。……忙。”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燕羽看了黎里一眼?,转过去半点,低声:“有事,下次。”过一秒,又道,“真没空。复试再说。” 他?挂了电话。 黎里问?:“你朋友找你?” “嗯。” “那你去吧。” “不去。”燕羽说,“明天考试,清净点好。” 黎里便没多讲。 …… 司机驾驶着一辆埃尔法?从?帝洲木兰台大?酒店平稳驶出。章慕晨坐在副驾驶上,百无聊赖地刷完手?机了,瞥一眼?窗外的阳光,叹:“我在奚市待腻了,想来帝洲读书。” 母亲章仪乙坐在她?身后。女人保养得?很好,衣着妆容精致优雅,连说话声儿都慢条斯理:“明天先好好考试。” 章慕晨埋怨:“就怕考上了爸爸也不让我去,他?一心就想我跟哥哥在奚音跟着他?。” 坐在章仪乙旁边看手?机的陈乾商抬了头。中年男人气质儒雅,说:“你们是我孩子?,也是我弟子?,当然继续跟着我最好。” 章仪乙说:“你爸爸跟我确实会给你们更好的资源和平台。换拜师门,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老师要心有芥蒂,做不了这么尽心。” 章慕晨回头:“家里人脉那么广,圈内都是朋友,怎么会不尽心?” 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陈慕章睁开眼?:“这话说得?,跟你考上了似的。” 章慕晨:“你讨不讨厌啊?” “都先好好考试。”父亲陈乾商发话了。 章仪乙说:“晚上订的那餐厅是你俩最喜欢的,黄鱼羹都预留好了。今天多吃点。” “我想减肥呢。”章慕晨说。 “明天考试,减什么肥?”章仪乙说,“你都那么瘦了。” “哪儿瘦啊,一点都不瘦。”章慕晨望向车窗外,忽然睁大?眼?。车开过去了,她?扒着车窗回头:“诶!” 章仪乙奇怪:“怎么了?” 章慕晨:“燕羽!天桥上!” 陈乾商和章仪乙只是稍回了下头,但陈慕章完全转过身子?,趴在车后窗上。车离天桥不远,看不见人。而司机刚好掉头,再次朝天桥驶去。 车里没人讲话,见那天桥越来越近。章慕晨落下车窗,仰脖子?望。后排的陈慕章也抬了头。 天桥的阴影从?头顶划过,就见一个少年站在桥上,黑发利落,面颊白?皙,正侧头看着他?的同伴。他?身边站了个个子?挺高的漂亮女孩儿。 只一眼?,距离飞速拉开。 章仪乙问?:“看清楚了?” 章慕晨摁上车窗:“是燕羽。他?来考帝音的吧?” 章仪乙说:“应该是。奚音的考生?名单里没他?,海音也没有。” 陈慕章冷冷一声:“只报帝音,他?够狂的。” “他?有这资本。”陈乾商拿起手?机,“你要有他?那么……” “跟孩子?说什么呢?”章仪乙打断。 陈乾商不讲了,继续看手?机新闻。 陈慕章的脸隐在后座的阴暗里,辨不清神色。 第45章 chapter 45 走下天桥, 时间?还早。 燕羽说:“这边有?条巷子挺有?名,很多来帝洲的人都会去。要不要逛逛?” 黎里想着来一趟帝洲,总得?看看景点?, 便说好。又问:“你不会嫌景点吵吗, 刚你?朋友找你?, 你还说想清净点。” 燕羽没?做声,像是没?想到怎么接这话,就没?接。黎里以为他走神了没?听见,也没?重复问?。 乘地铁过去,没?几站就到了。 长巷是条古风建筑的步行巷道,灰砖红门,飞檐木匾。商铺五花八门,游戏室、炸串摊、糕点?铺子、糖果店、手账屋、咖啡厅,应有?尽有?。 下午四五点?, 夕阳洒在做旧的建筑上,算不上多古朴。对走遍南北的人来说或许无趣;但对旅行经验匮乏的黎里, 却别有?一番风味。 现下是旅游淡季,游客不多;长巷里又?不少交错延伸的小?巷, 愈发幽静。 燕羽看见一家店卖炸鱿鱼和肉串, 问?:“你?想吃吗?” 黎里摇摇头。 他说:“你?不是喜欢吃烧烤?” “我喜欢吃我们那儿的。这个看着不太好吃。” 燕羽便认真看了看那烧烤摊,不太明白她怎么看出来的, 但也没?问?。 玻璃 第72节 路过一户糖葫芦商铺, 玻璃柜里展示着草莓、奇异果、橘子、糯米、豆沙类的糖葫芦。水果新鲜,糖衣脆亮, 十分诱人。 黎里多看了几眼, 燕羽问?:“想吃哪个?” 店内阿姨很热情:“买串糖葫芦吧,刚做的, 可好吃了。” 黎里便靠近看了眼,问?:“草莓的多少钱?” “二十一串。” 黎里眉毛惊讶地抬起,说:“帝洲的东西这么贵?”在江州只?要十块,当?然,她也从不买。 阿姨笑:“外地来旅游的吧,来都来了,可以尝尝。” “糯米的呢?” “十五。” 还是很贵。 黎里正要说买不起,燕羽说:“阿姨,要一串草莓和一串白糯米山楂。” 扫码付款了,阿姨给糖葫芦裹上糯米纸,递给燕羽。 燕羽把草莓那串递给黎里。 黎里也不矫情,大?方说声谢谢,一口咬开脆脆的糖衣,底下大?颗的草莓清甜多汁,有?爆浆的口感,双重甜味溢满唇齿。黎里记忆里,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草莓。 “那个阿姨没?骗人,真的很好吃。”她说,又?自言,“要是给我妈妈吃一颗就好了。” 燕羽嘴里正含着白糯米山楂,模糊地“嗯”了一声。 有?两个女?孩捧着冰淇淋一样的吃食经过,果酱、饼干、水果五颜六色缀在上面?。 黎里看了她们一眼,说:“江州的糖葫芦,没?有?这么厚的糖衣。” “气候没?这边冷。”燕羽说,“我们那边,也不会把山楂挖开,里面?夹糯米豆沙什么。” “那个糯米糖葫芦,要是我妈妈做,估计就卖两三块。”黎里说,“你?的好吃吗?” 燕羽点?点?头,说:“你?尝一下。” 黎里一窘,道:“我不是说要吃……” 但燕羽已经把糖葫芦递到她面?前,黎里顿了下,燕羽见状,解释:“我没?碰到这颗。” 我也……不是这意思?……黎里摁住耳边的碎发,稍稍凑近,刚咬住一颗山楂,另一侧长发滑落。燕羽立刻轻抬手,指背揽住她的发。发丝柔软,随风轻拨着他的手背。黎里心跳微凝,又?瞥见路过的行人在看他们俩,愈发脸热,匆匆咬紧那颗红果,将它从竹签上捋了下来。 糖衣脆甜,山楂鲜酸,糯米弹牙,三种口感混合一处,很美味。 “好吃吗?”燕羽问?。 黎里含着糯米山楂,点?点?头,又?把自己的递向他,含混道:“你?吃颗草莓。” 燕羽不太好意思?,轻摇了下头。 黎里不收手,举着糖葫芦追着他走了两步。 他只?好停下,低下头,微张了口想靠近,刚要含住草莓,又?觉不太妥。干脆直身,用手把那颗草莓拧下竹签,一仰头,整个儿丢进嘴里。 清香的果汁在口腔里爆开,水水甜甜的。 他刚吃完,就找见了路边的冻酸奶店,走去要了大?杯冻酸奶,回头问?黎里:“你?想放什么?” 黎里愣了愣,她刚才就偷看了一下别人手里的东西,没?想他居然注意到了。 她看了眼招牌,说:“我还以为是冰淇淋。” 服务生道:“我们这个是冻酸奶,很健康营养哦,比冰淇淋好吃。你?可以选一种果酱,两种干果,三种水果。” 黎里想说算了,但柜台里各品种的小?料五颜六色太诱人,她又?看了看。 燕羽说:“想放什么?” 黎里走上前,说:“棉花糖,椰子脆;草莓、菠萝、芒果;巧克力酱。” 她准备自己付款,但已经听到收款到账的声音。 她从服务生手里接过沉甸甸一碗漂亮的冻酸奶,说:“拿两个勺子——” “不用。”燕羽对她说,“有?点?凉,我就不吃了。” 黎里说:“那你?怎么不点?小?杯?” 燕羽没?讲话。 服务生笑起来:“小?杯太小?啦,只?能选一种水果跟干果,你?男朋友肯定想你?多选几样啦。” 黎里一愣,却没?开口否认,只?是固执地多拿了个勺子。 燕羽也没?说话,拿了两片纸巾递给黎里,让她隔着杯子上的冷气,又?把她手里的糖葫芦接过来,说:“我先给你?拿着。” 两人慢慢往前走,黎里吃着冻酸奶,果然和冰淇淋不一样,酸酸甜甜的,很清新又?不会腻。 “蛮好吃的,你?尝一点?。一口应该不要紧。”黎里拿干净勺子舀了勺带着草莓和棉花糖的酸奶递给他。 燕羽两手各拿着糖葫芦,正要腾一只?手,黎里直接把勺子递到了他嘴边。他低头一口含住,脸有?点?红。本想说,不吃了,勺子扔了吧。但她已把勺子插回杯子里,又?拿自己的勺子吃起来。 燕羽看一眼那勺子,不太自在地移开眼神。 两人慢慢走着,没?再讲话。 不知不觉,太阳西落,商铺陆续亮了灯。 走到一处巷口,燕羽忽说:“黎里。” “嗯?”她抬头。 他下巴往某条小?巷里指了指:“看天上。” 黎里扭头,见一条无人的古朴小?巷通往西边。西方的天空,水蓝色为底,粉色的晚霞铺满西天,浅粉,水粉,亮粉,桃粉……各种深浅不一明暗各异的粉色,像仙女?的纱裙撩在晚风中。 黎里叹:“好漂亮。” 燕羽说:“我们在教室里一起看过晚霞。” 黎里听言转头看他。霞光映在他的眼眸里,他的面?颊上,有?些温柔,又?有?些孤寂。他说:“你?不记得?了?” “你?在扫地。我在看鼓谱。”黎里说着,回头看一眼身后东方的巷子,立刻推他手臂,“你?看后面?。” 燕羽回身看东方,远处cbd的现代高?楼林林立立,楼体大?面?积的玻璃上闪映着霞光,像海市蜃楼般漂浮在古老的矮院小?巷之上。古朴与现代碰撞,恢弘而壮丽。 “帝洲真好啊。”黎里叹望着,说,“我好喜欢这里。” 两人走走逛逛,晚饭后又?在四处的老巷子里转了一圈,才坐地铁回酒店。 黎里逛累了,一进房间?就换了拖鞋,坐在床上玩游戏。玩着玩着,趴睡着了。 睡梦中,她依稀听见淅沥的水声,像下雨了。 梦很奇怪,她跟燕羽一起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考试。马上要开考了,但燕羽一直没?来。天下着大?雨,她在校门口等,担心燕羽带伞了没?有?。 她一急,醒了。 燕羽穿着宽松的白色长t和灰色长裤,正拿毛巾搓头发。他刚洗过澡,头发擦得?半干,一簇簇乌黑而湿漉地凝着。 他不知道她醒了,仍在认真搓头发。t恤质地柔软,随着他手臂的牵动,在后背上贴出隐约的线条,少年肩膀挺拓,脊背挺拔,曲度自然,腰处很窄。 他擦到一半,察觉到什么,毛巾还顶在头上,朝她看了一眼。刚醒的黎里正一瞬不眨盯着他,眼珠子像黑葡萄。 燕羽:“……” 他一下将毛巾扯了下来,半干的头发张牙舞爪的。 黎里叹气:“原来是你?在洗澡,我说怎么梦见下雨了。你?考试还迟到了。” 燕羽没?接话,上了床,拿手机玩消消乐。 黎里出发前为精简行李,没?带睡衣。她翻出酒店的浴袍进了浴室。 浴室没?有?墙,只?有?面?磨砂玻璃,紧挨着燕羽的床。很快,沥沥的水声再次弥漫房间?。 燕羽拨动着手机屏上的彩色图案,滑到半路,手指停了。 他瞥了眼那面?玻璃。磨砂玻璃上雾气腾腾,女?孩朦胧的身影映在上面?。身段辨不清,只?有?道模糊的暗影。 但他心不太宁,低头继续玩消消乐,这局却没?过关。他觉得?房间?温度偏高?,起身去看空调,却只?有?21度。 他找了矿泉水拧开,喝了小?半瓶,目光一落,见黎里的枕头靠近窗户那边,放着女?生的胸罩,白色,有?蕾丝;罩杯里一小?团白色内裤。 他差点?呛到水,匆匆拧上瓶盖,走到窗边拨开窗帘,将厚重的窗户推开。冷夜的北风涌进来,散了他脸上的热度。 他听见水声停了,立刻钻出窗帘,回到床上。下一秒,浴室的门很轻且谨慎地拉开。 燕羽低头看手机,余光见黎里裹着一身浴袍出来,从窗户那边走廊快速走到自己枕边,抓了一把,又?快步回了卫生间?。 只?剩胸罩,内裤没?了。 黎里再出来时,燕羽还在玩消消乐,头也不抬。 黎里钻到床上坐好了,开始揪手上的倒刺,揪了会儿忽抬头,说:“怎么好像漏风?”她下床去,拨开窗帘,见窗户开着,准备关上,不想没?拉动。 她又?拉了一下,可窗户跟卡住了一样。她正要再使劲,燕羽已掀开窗帘来到她身后,低低的嗓音从她头顶后方落下,说:“我来吧。” 黎里莫名头皮一麻,往一旁挪了点?,燕羽抓上把手,用力一拉。窗户阖上半截,同时发出吱呀一声。 “等下。”黎里说着,从窗轴处捡了块瓷砖碎片出来,原来刚才是卡住了。 丢了瓷片,燕羽关上窗。两人从窗帘里出来,黎里说:“是有?东西卡住了,我力气其实挺大?的。” 燕羽看了她一眼,没?讲话。 黎里说:“扳手腕是我没?发挥好。” 话音刚落,燕羽转身,一手隔着浴袍袖子抓住她小?手臂,将她极轻地拉了一下。 黎里一愣:“干嘛?” 燕羽垂眸看着她,说:“现在发挥。” 他手上又?是一带,黎里被牵扯着往前一磕,差点?儿撞到他身上。他低着头,声音也低,说:“黎里,你?是觉得?你?不是个女?生,还是觉得?我不是个男生。来,发挥给我看看。” 黎里抿紧唇,立刻使力,却挣不开;她两只?手一起用力,但燕羽的手紧紧攥着她手臂,半点?不动不移。 燕羽见她吭哧使劲,脸都红了;他一时没?忍住,浅笑了下,不逗她了,松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黎里不服气,追上去就踢他一脚,不想一脚绊到床角,人没?站稳要倒。燕羽听到动静,回头想拉她,结果腿被她伸脚绊住,重心不稳,一下扑下去,将她压倒在床上。 玻璃 第73节 少年的身体看着瘦,却很有?力,带着沐浴后的蓬勃的香气,重重扑压到黎里身上。她胸口一窒,像是里头的空气要被他挤压出来。下一秒,他的嘴唇撞在她鼻尖上,很柔软,带着薄荷的香味。 黎里全身都绷紧了,只?有?心脏在疯狂地鼓动着血液。 燕羽一惊,一瞬间?慌乱地撑着床垫爬起来:“对不起。” 他脸和脖子全红了,本能想逃走,又?伸手拉了她一把,说:“没?事吧?” 黎里被他拉坐起身,目光到处弹跳,却不看他,匆匆说:“没?事。” 她穿着浴袍,领子交叠着,本来不低。但她型好,加上刚才一折腾,领口松散,露出了浅影。 燕羽一下收回目光,飞快过去自己床上,拿了手机点?消消乐。 两人各自靠在床头玩手机,都不讲话了。房间?里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只?有?各自耳朵里猛烈的心跳。 直到快十点?半,要入睡时,燕羽才问?:“准考证、身份证都检查好了?” “嗯。” “你?考试别紧张。” “怎么感觉比起你?自己考试,你?更?操心我?” 燕羽没?说话。 黎里又?发现手上一根倒刺,叹:“这儿太干燥了,一来就长倒刺。你?长了吗?” 燕羽看自己的手:“没?有?。” “噢。”黎里揪完了,说,“我有?一点?,但不是很紧张。你?呢?” 燕羽说实话:“不太紧张。” “你?是有?把握。但我么,考上帝艺的概率不大?。没?什么希望,也就没?必要紧张。可能下周考岚艺会紧张点?。” 燕羽默然半刻,问?:“概率不大?,为什么来?” 黎里眉一挑,半玩笑道:“陪你?来玩啊。” 燕羽扭头,盯着她看。 黎里笑了,正经了点?儿:“主要没?来过帝洲,想来看看,顺便感受下好学校的氛围。” 她钻进被子,放松地靠在床头,说:“汇演那个机会,很感谢你?。那天真的很爽,很开心,是我小?时候第一次打架子鼓的那种开心,最一开始的那种快乐。也间?接让我想更?努力去学好这东西。” 她伸了个懒腰,又?道,“不过我这人就这样,想做的事,会尽力。可如果尽了力,也得?不到,那就算了。反正最坏也有?备选方案。” 燕羽问?:“什么方案?” “酒吧乐队。钱是不多,但自在,哪个城市都能去。养活自己就行。” 燕羽隔着朦胧的灯光看她,说:“不会想去更?大?的舞台?” “当?然想,所以我会尽力。我不知道自己尽头在哪儿,所以很想努力,去推自己一把。我刚说的是极端情况,说如果,万一,万一我想要的,的确超出我的能力;我怎么努力怎么拼命,也根本得?不到的那种情况。” 燕羽说:“你?现在有?这种感觉?” “现在没?有?。现在感觉是每一点?努力都学到了东西,也有?回报。”说到这儿,黎里翻身趴在床上,抬起脑袋看他,神采奕奕,“你?教我的那些经验和方法很有?用,不是摸瞎努力了。” 温暖的光横亘在两人之间?,燕羽说:“是你?自己领悟得?好。” “是燕老师教得?厉害。” 燕羽微垂眸,浅笑腼腆。 黎里笑笑,又?说:“你?刚说到舞台,其实,我不觉得?在酒吧表演就比音乐厅不如。音乐在哪里都能演奏,有?听众就行。江洲小?破酒馆的听众就比帝洲音乐厅里的低一等?不是,掌声都是一样的。” 燕羽默然半刻,弯了弯唇。 黎里瞧见,问?:“你?笑什么?” 燕羽:“没?什么。” 黎里:“什么没?什么,我看见你?笑了。” 燕羽揉眼睛:“真的没?什么。” “不准揉眼睛,手放下来。” “……”燕羽慢慢把手放下来。 “你?笑我说的话蠢?” “不蠢。” “那你?笑什么?” “觉得?可爱。” “……” 燕羽率先躺了下去,关掉他这边的灯,闷声:“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黎里也关了灯,在一片黑暗中,缩进干燥温暖的被子里。 第二天一早,燕羽执意送黎里去考场。黎里说她能拉三个箱子,但燕羽不理,非是帮她拉了两个去。 黎里无语道:“你?是自己来考试的,还是来管我考试的?” 燕羽不答话。 他穿了件黑色大?衣,人显得?愈发挺拔,也清冷。他琴盒背在身后,双手推着两个大?箱子,走得?很快,一路没?有?讲话。 黎里知道他是在调状态,也没?跟他聊天。 到了考场,绝大?多数考生都由家人陪同,正接受着最后的叮嘱和鼓舞。不少人朝燕羽投来打量的目光。 黎里催促:“你?快走吧。我怕你?迟到。” “迟不了。”燕羽说,帮她把箱子拎上台阶,又?给了她几颗枇杷糖。 黎里收好了,道:“要是我排序靠前,考得?早。就去帝音外面?接你?。” “嗯。”燕羽把箱子交给她,没?说别的话,只?道了句,“晚点?见。” 黎里:“拜拜。” 燕羽微微点?头算是招呼,转身要走。 “燕羽!” 他回头。 黎里在口袋里掏一下,朝他伸手。 燕羽走回两步,去接。 她放了一把巧克力在他手心。 两人相视,很淡地一笑,各自离开。 走开十来米,燕羽塞上耳机,拿出一顶黑色渔夫帽扣在头上,帽檐很低,遮住了眼。 第46章 chapter 46 燕羽走到?帝洲音乐学院时, 绝大多数考生都进校了。亲友留在原地守候,把校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燕羽低头穿过人群。他戴着帽子,帽檐拉得很低, 但下半截脸棱廓分明, 唇红肤白。黑色大衣挂在他清瘦挺拔的身杆子上, 人群里格外亮眼出色。 不少人好奇打量: “帝音有表演系?没有吧?” “人背着琴盒呢,什么表演系。” “那什么乐器啊?中提琴?” “中提琴哪有那么大?” 燕羽出示准考证身份证,进了学校。 上午进行笔试。统一的基础课考试后,各类细分专业考试则根据各科目报考人数,分一到?五天举行。 琵琶专业考试持续四?天。燕羽的考试时间是今天下午,抽签排顺序。 今天考试的有四?十人,分五个小组。下午燕羽拿到?抽签,发?现自己是最?后一组,居然?真让黎里说准了。 抽签后, 燕羽和同组另外七个考生进了同一候考室。 考生们大都很紧张,有的走来走去, 有的嘴里默念着谱子。 燕羽戴着那顶黑色渔夫帽,独自坐在角落, 只时不时, 手指会弹拨着虚空的“琴”。 窗外太阳西斜时,引导老师过来叫最?后一组考生候考。 燕羽剥了颗枇杷糖含嘴里, 背上琵琶琴盒出去, 帽檐遮眼,未与任何?人做目光交流。 考场外走廊上八把椅子, 燕羽坐在第四?位, 琴盒摆靠在对面墙上。另外几人按顺序摆好琴盒,坐到?椅子里。 第一个考生进去了。 教室里很快传来精妙的琵琶音。燕羽认真听着, 水平不错。能来考帝音的学生果然?是全国翘楚。 竞争者弹奏出色,等候的考生们不免紧张。第二个考生打了好几个颤,进场前戴甲片时急得差点没戴好。但他进去后,却抗住了压力,表现稳健。 椅子队尾的三人开始小声议论,以排解紧张气氛: “大家?都好厉害啊。” “废话,来考帝音的,会有弱的?” “这才一下午,后面还有几天呢。不知道其?他考生水平怎么样。” “别?想那么多,好好展现自己。” “嗯嗯,加油!” 彼时,第三个考生已入场。走廊里只剩了五个。 队尾三人议论了一阵,见前头两个男生始终不参与,甚至都不往后边看?一眼。 有个女?孩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离得近的那男生看?着倒寻常,但此刻队伍最?前端的男生很帅气,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虽低着头,半张脸被帽子遮盖,但下巴白皙,嘴唇艳红,鼻尖俊秀,脸部?弧线清逸而惊艳。更别?说衣品好,坐姿正,周身氛围都是气质斐然?。 玻璃 第74节 女?孩看?他几下,注意力转移,紧张情绪都缓解了不少。 教室里的考生已开始弹奏第二首曲目。 燕羽心无旁骛,静静听着。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人忽然?开口,说:“燕羽,你是真没看?到?我啊。” 燕羽扭头看?向来人,因心思在琵琶曲上,他眼神有些?放空。 是陈慕章。 燕羽的目光擦着帽檐与他对上,不冷不淡,只一眼,便收回。未予理会。 陈慕章对他这态度倒也不意外,但另外三个考生惊讶地对视起来。 引导老师唤:“燕羽,准备了。” 燕羽摘下帽子,从琴盒里取出琵琶,戴上甲片,走向教室。 后头几个立刻议论: “没听错吧,真是燕羽?” “我刚就觉得有点像,他真人比照片视频还帅百倍。好美一张脸我天!” “我居然?见到?真神了!” “他超级牛逼!妈呀,幸好我不排在他后面。不然?我死了。” “我觉得跟他隔着一个也好惨,好惨啊我。” 陈慕章听着,眉心隐忍地皱起,渐渐,笼了阴云——教室里传出了燕羽奏响的琵琶琴音,琴声精绝出尘,仿佛天降梵音。 他离开奚音附半年?,去了江州艺校那种?垃圾地方,却居然?更厉害了。 走廊上没了一点声响,几个维持秩序的老师都停了脚步,侧耳倾听。引导老师甚至悄悄走到?教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朝里望。 陈慕章摁在膝盖上的双手开始发?紧。剩下几个考生屏气凝神,一句话没再讲得出;直到?第一曲结束时,才大喘气,后怕地拍胸脯: “妈妈呀,幸好我不在他后面!不然?被他衬托,我这十年?白努力了。” “我跟他只隔了一个呀,我要哭了。” “神呐,他这种?水平还考啥试啊,直接录了。” “前面那几个我都觉得够好了,他一出来,全灭。” “传说一点不假,奚音附的燕羽是真的牛。比我们学校琵琶第一还高一档。哦我帝音附的。” “不牛能横扫那么多奖项,想什么呢。不过你帝音附也好厉害。” “你们都好厉害。我明年?再战吧,绝望了。” 三人说着,不免同情地看?了眼陈慕章。艺考最?可怕的事,莫过于紧接在一个很厉害的考生之后。那分数……可想而知。 燕羽第二曲弹毕,陈慕章起身时,狠吸了一口气,去拿自己的琵琶。但引导老师并?没叫他。他戴好甲片了,站在原地,看?着燕羽的麂皮琴盒出神。 燕羽琴盒把手上吊着一个细细的链子,坠子似一枚小小硬币。幸运符还是项链?他什么时候用这种?东西了? 考场里有人在讲话,听不太清。 陈慕章听他爸说,这次帝音的琵琶专业考试,帝音也是业内最?著名的宫政之教授会抽查监考。宫政之一直就很欣赏燕羽,只是碍于他是陈乾商的弟子,以前并?未走太近。 他猜测,应该是宫政之跟燕羽多讲了几句话。 引导老师叫:“陈慕章。” 陈慕章回神,拿起自己的琵琶,走到?教室门口,正好燕羽抱着琵琶出来。他并?没有看?陈慕章一眼,擦身而过了。 …… 黎里手气很好,抽到?下午第二组考试。紧挨在她前面的考生架子鼓打得和她不相?上下,但中途因为紧张,出了错。黎里却因此不紧张了,考试时格外卖力,非常流畅地完成了表演,甚至可以说打出了备考期的最?佳水平。 至于竞争力如何?,看?天意了。她这趟来,算是对得起自己。 她很早就考完了,出校时才下午三点半。校门口无数家?长在守候,路都挤没了。她费劲地把三个大箱子推出人群,给燕羽发?消息:「你考完没?」 没回复。 黎里便知他还在考场。她一人拖着三个箱子飞跑回酒店,把东西放好,又赶去帝洲音乐学院门口。生怕错过他。 可她坐在马路牙子上打游戏,打了一个多小时,燕羽还没出来。她又发?了条消息:「看?来大神都是压轴的。」 今天没什么风,太阳也明媚,黎里并?不太冷。等到?五点多,消息提示来了。 yanyu:「考完了。」 yanyu:「马上出来。」 黎里退出游戏,拍拍屁股上的灰,钻进帝音门口聚集的人群。 还隔着老远,她就看?见了燕羽,黑色大衣,中棕色琵琶琴盒,头上多了顶渔夫帽。 他手露在外面,大概因为冷,握着拳。头一直低着,只能看?见一小截下巴。他一直走到?门口了,才抬了头,在人群里寻了一下。 黎里站的位置离出口不到?十米,燕羽一下就看?见了她。目光触碰的那瞬,他竟很浅地笑了,眼角弯了弯。笑容温暖得好似久别?重逢。 黎里亦一笑,问:“考得很好吗?” 燕羽开口,声音却很低:“我有点累,回去再讲,好不好?” 黎里听他有些?气喘,又见他精神不是很好,道:“我帮你背琵琶。” 燕羽侧了下身:“不用。” 一旁有看?热闹的,不知是路人还是自媒体,见少年?颜值出众,拿了手机就要拍。黎里冷冷扫一眼,做了个要砸手机的姿势。那些?人纷纷收手机,或调转镜头。 走出人群了,燕羽问:“你等很久了?冷吗?” 他声音听着发?虚。 黎里说:“没多久。也不冷。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琵琶给我。” 燕羽很深地吸了口气,还是摇了下头,说:“这几步路走得回去。” 两人说着话,从路边一辆车前经过。一个女?声传来:“燕羽!” 章慕晨半小时前考完,lv印花的琵琶盒还立在脚边。她正跟陈乾商章仪乙闲聊,等陈慕章出来。 上午的考试她跟燕羽不在同一考场,没见着。原想着专业考试持续四?天,不一定能碰见燕羽,不想竟真看?到?他了。只是天桥上的那高个女?孩儿仍在他身边。 “呀,真是燕羽啊。老师看?看?,是不是瘦了点儿?”章仪乙又惊又喜,走上路边人行道了,欣慰地上下打量他。 女?人满面温柔笑容。燕羽却有些?木然?,脸庞上没有一丝情绪。 “我看?着是瘦了点儿呢,对吧,乾商?”章仪乙转头看?她老公。 陈乾商微笑点头:“是清瘦了些?。” 燕羽声音不大,点了下头:“陈老师,章老师。” 章慕晨殷切地望住他,只等他跟自己打招呼,但燕羽并?没看?她。 “好久不见啊燕羽,”陈乾商关切地问,“怎么样?今天考试?” 燕羽一时没答。 “爸爸。”陈慕章过来了,背着和章慕晨同款的lv老花琴盒。 陈乾商朝他伸手:“来看?我们碰到?谁了,燕羽。你们俩兄弟好久没见了吧?” 陈慕章有些?冷淡,说:“我跟他在考场碰见了,一个组。” 章仪乙笑说:“那真是缘分啊。燕羽这次怎么没报考奚音,老师还想接着带你呢。” 章慕晨在一旁撅嘴道:“人往高处走,凭什么跟你在奚音混?” 陈乾商轻训:“慕晨!” 章慕晨翻了个白眼。 燕羽听着声儿,无意识朝她看?一眼,他目色寡淡。章慕晨对上他目光,却一下闭了嘴,不讲话了。 章仪乙笑容优雅:“我当然?希望燕羽越走越高,老师祝愿你有个好结果。” 黎里在一旁冷淡地瞧着这一家?人。 刚才那几句寒暄,她已把四?人身份猜了个透。不得不说,这四?人举手投足的确彬彬有礼。无论陈乾商还是章仪乙,翩翩气质绝非普通中年?人能比。陈慕章与章慕晨从头到?脚的奢侈logo,明显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长相?虽普通,但都生养得不错,算白净,是无脑网友们糊上十几层金钱家?世滤镜后能夸出帅气漂亮的类型。 可不知为何?,这几个人表面友好,在黎里看?来,却明晃晃写着各怀鬼胎。不论谁看?燕羽的眼神,都叫她不爽。尤其?是陈慕章,脸臭得像是从地狱里拉出来的鬼。 果然?,陈慕章打断了父母对燕羽的过分关切与夸赞,冷淡道:“去哪儿吃饭的?我要饿死了。” 章仪乙挽了下儿子的手臂,安抚:“早订好了餐厅,你爱吃的。燕羽,一起去吃个饭吧?” 燕羽声音已经很低了,说:“不用了……” “去吧。”章慕晨急切地说,“你住哪儿,过会儿吃完饭开车给你送回去。” 陈慕章没发?言,像是又并?不排斥拉上燕羽去吃饭。 陈乾商也说:“燕羽,一起去吃个饭吧。就当聚聚。” 黎里冷冷开口:“我不想去。”她这话是对着燕羽说的。 剩下四?人一愣,这才看?向一旁始终摆着个冷脸的黎里。 陈乾商:“这是……” 燕羽说:“我朋友。” 章仪乙笑:“没事,朋友也一起……” “不去。”黎里很不客气,只看?燕羽,“走不走的,冷死了!” 燕羽点了下头,对陈乾商和章仪乙说:“老师,我先走了。” 两人都讶异极了,奇怪地看?向黎里。但黎里不理会,拉着燕羽的袖子就往前走。 身后,陈慕章嗤笑一声:“还看?什么看?,人眼里早就没你俩这老师了。” 不想,黎里回头就骂:“给老子闭上你臭嘴!” 四?人皆是大怔,眼见燕羽和黎里走远了都没缓过来。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哪里被人这么骂过?还是当街。 章慕晨简直不可置信:“那女?的谁啊?他怎么跟这种?没素质的女?的混在一起呀?” 玻璃 第75节 陈慕章一言不发?,上了车,狠狠摔上车门。 拐过弯走开好远了,黎里啐道:“他们一家?子可真是人模狗样倒胃口。” 没人回。 黎里扭头,却见燕羽下颌在剧烈颤抖,牙齿跟打架似的,发?出清晰而瘆人的咯咯声。 黎里一惊:“你怎么了?” 燕羽说不出话,他呼吸急促,拼命克制着还想往前走几步,但身体已不可控制,像要倒了般一下一下地往前摆,突然?,人就弓下腰去,匍在路边花坛上,“哇”地呕出一大摊清水。 “燕羽!” 他跪在地上,蜷成一团,身体的痉挛一波接一波,牵扯着他不断弓下腰身,不断呕吐。但他胃里什么也不剩了,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鼻涕和眼泪被刺激得不断泌出。 “你怎么了?”黎里赶忙去扶他,把他帽子摘下来,见他脸色枯败,额上全是汗。刚才那波呕吐劲儿过去了,他开始猛烈喘气,可像是被人拿湿毛巾捂住了口鼻,根本无法顺畅呼吸。 “120——”黎里掏出手机要拨打,却被燕羽一下攥紧手腕。他眼中竟盈满了泪,水光一漾一漾的。他很痛苦地摇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儿。 黎里赶紧把耳朵凑去他嘴边,他气若游丝:“药。酒店。吃药,就好。不去医院,不去……” 黎里立刻把他琴盒取下背上,架住他的胳膊往酒店走。他起先还竭力在撑,渐渐,力量从他身体里抽走。她肩上的压力越来越重。一百米的距离,像走了万米。 好不容易到?酒店,出电梯时,燕羽几乎晕厥过去,一下扑倒在她身上,扑得她连连后退撞到?墙,燕羽的头也撞到?她背后的琵琶琴盒上,砰的一响。 “燕羽……燕羽!” 黎里唤回他半点意识,尽全力把他拖到?房间,扶到?床上躺下:“药在哪里?燕羽?” 燕羽仰倒在床上头,鬓发?汗湿,身体开始抽搐,蜷缩,对她的声音做不出任何?反应。 黎里飞快在他包里翻找,拉开隔层拉链,只见好几大盒分药器,每盒都标注了日期、早中晚和间隔时间。 黎里一身汗,手在抖,匆忙找到?今天的日期,掀开标注着“晚间”的盖子,将药倒出来。又见还有个盖子上写着“紧急”,便也倒了出来。 她拧开水瓶,想喂他喝点水。但燕羽呼吸急促像脱了水的鱼,喉咙里发?出风箱一般的声响,胸膛剧烈起伏,却根本喘不上气。 黎里紧抱住他的头,捏住他的下巴,将药和水一道灌进去。 燕羽痛苦地抓住她的手腕,身体一阵阵地痉挛,抽扯。 “没事的,深呼吸,燕羽,深呼吸……”黎里把他抱得很紧,她越来越害怕,怕吃药没用,怕出什么大事。她慌乱不安,刚想拿手机叫救护车,却感?受到?他身体扯动的幅度和力道都在减轻。她这才稍稍安了点心,持续观察。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平息了,紧抓的手从她腕上松落,人昏睡了过去。 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暖风口嘶嘶的机器声。 黎里狂乱的心跳已平复,浑身的热汗冷汗也早已蒸干。 她把燕羽放在枕头上,竟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灯光下,燕羽紧闭着眼,嘴唇枯干,满面泪痕。 黎里洗了毛巾来给他擦脸,他像死掉了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她想让他睡得舒服点儿,费了很大的劲给他脱掉大衣,又脱袜子,却在看?见他脚的一刻,怔住。 燕羽脚背上几道长长的凌乱的伤口,蛛网一样,但每一道本身都极其?笔直工整,像是刀片类的利刃割上去的。有几道看?着年?岁久远,不太清晰了。 室内分明有暖气,寒意却从黎里脚底往脊柱上窜。 她回头看?燕羽。他闭着眼,静静悄悄;分明只是在沉睡,看?着却像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她回到?他身旁,看?他的手,很漂亮的纤细的手。 其?实?,她不是没怀疑过。跨年?那天,他给她洗头,她坐起身时,他很匆忙地将袖子拉了下去。 黎里坐了好一会儿,唤:“燕羽?” 床上的少年?没有反应。 于是,她很轻地握住他的手,将他袖子往上一拉。他手腕处几道笔直而深刻的疤,最?旧的好些?年?了,快融进肌肤本色里,已辨不清年?岁。而最?新的,看?愈合情况,大概也就一个月。 黎里深吸一口气,很轻地,发?着颤地,将他的袖子拉了回去。 第47章 chapter 47 窗外天色已黑, 都市霓虹静谧地印在玻璃上?。 黎里和燕羽的?考试日都在第一天,所以只定了一晚住宿加钟点房。原计划考完试,收拾好东西就乘当晚十点半的火车回家。 现在九点了, 燕羽已昏睡三个多小时, 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黎里坐在床上?, 用这会儿时间搜了很多内容。 网上?说,到了自?残阶段、是极重?度的?抑郁了。至于那些躯体?化症状,如手抖、噩梦、厌食、呼吸困难、失眠、嗜睡、心绞痛、痉挛、烦躁……她?其实在他身上?都见过。她?连带搜索了各种跟抑郁症患者相处的?方式方法,模糊记了点儿,但还?有些茫然。 后来,她?又把那一家搜了个遍。 陈乾商和章仪乙不多说,两?人都是著名的?琵琶大师,德艺双馨的?艺术家,荣誉奖项无数, 职位头衔一堆。各类比赛、高规格演出、代表大会、评委席均有两?人身影。 且黎里这番搜索才发?现,两?人本?就家世显赫。陈乾商父族是政界的?, 母族书香门第。章仪乙的?父母则是大企业家与?琵琶世家的?结合,这配置可以说豪华到普通人不敢想?。在这背景下, 陈慕章章慕晨俩兄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两?人从小跟着?父母学?琵琶, 据说天资聪颖。 黎里在社交平台搜到了这对兄妹的?个人账号,粉丝不少, 定期发?一些弹奏琵琶的?视频。但比起琵琶, 更吸粉的?大概是俩人的?背景。 章慕晨的?账号除了偶尔提及自?己父母和世交的?叔伯阿姨爷爷奶奶(要么非富即贵,要么业内名人), 大部分是妆后自?拍和各种心情文字, 粉丝比她?哥少很多。 陈慕章的?视频则全是音乐,不是视唱练耳, 就是弹琵琶。背景随处可见他家精美的?花园,大到没边的?客厅,文雅的?书房,摆了几百双鞋的?衣帽间。不然就是两?三百万的?钢琴,墙上?各个价值百万的?极品琵琶,又或者哪个艺术家的?天价字画…… 当然,黎里认不得这些东西,全靠评论点拨。 「少爷别弹琵琶了,开个直播给我讲讲您背后收藏墙上?的?乐器吧,让小人见识见识。」 「少爷才没空直播,忙着?练琴呢。人家是真心追求艺术的?,境界一流,又不是为了吸粉直播当网红。网红那点儿钱他不在乎,你个凡人懂个屁?」 「有钱人也会秀lv的?琴盒跟衣帽间啊……」 「笑话,人少爷本?身就长在这个环境里,难不成拍个视频还?拿块布把家里盖上??不是人家炫富,是你红眼病。」 「好羡慕啊,真正教养之家的?王子和公主。」 「好喜欢陈慕章,不是钱的?问题。是真的?喜欢他的?坚韧、努力、通达、聪慧、理性、自?由。是普通人没有的?内在,矜贵和涵养。每天都要来看,他就是我的?精神寄托。好喜欢他啊,真的?爱!」 「不能和少爷在一起,让我变成公主也好啊。」 黎里翻了半天,没找到有效信息,随便看一眼就退出了。 她?把燕羽的?名字跟他们放在一起搜,发?现燕羽和陈乾商萧仪乙夫妇并列的?信息挺多的?,都是比赛、演出之类。有提及燕羽是陈乾商最得意的?弟子。 黎里还?在一篇人物新闻稿里找到了好几年?前燕羽和陈家一家四口的?照片。看背景是在陈家琴房。陈乾商跟章仪乙站在后排,三个孩子站前排。燕羽站在c位,陈慕章和章慕晨中间,比他俩都高半头。 那时的?燕羽大概12岁,很漂亮帅气。照片中的?人都冲着?镜头在笑,包括燕羽。小男孩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 而?燕羽的?名字和陈慕章章慕晨放在一起,则没搜到什么。黎里又去奚音附论坛搜,发?现了重?叠。 提及陈慕章,基本?上?是拿来跟燕羽做比较的?,且结果明显—— 「燕羽吊打陈慕章。」 「陈慕章连燕羽的?脚都摸不到。」 提及章慕晨,则是明恋燕羽的?话题。除此之外,没有异常。 也依然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黎里走投无路,问向小阳认不认识奚音附的?人。向小阳把程宇帆推过来,说他表弟在。黎里没办法,加了程宇帆。 程宇帆还?很兴奋:「哟,里姐今天怎么想?起我?」 黎里说,要他表弟微信。 程宇帆说:「不用打听了,他不是gay。我看得出来。骚扰别人这种事,不论男女,他都干不出来。内心太?拽,太?清高了。」 黎里无语,说不是问这个,有别的?事。 程宇帆爽快给了号,但表弟最近艺考,手机被爸妈收了,估计得等?几天通过。 黎里说行?。没话了。 程宇帆叫:「你是不是太?现实了?利用完就甩了?」 黎里给他回了几个点。 她?看了眼隔壁床的?燕羽。睡梦中的?他,呼吸平稳而?绵长。 晚上?九点半了。 黎里下床,趴到燕羽床边,很轻地推了推他肩膀:“燕羽?能醒吗,燕羽?” 燕羽呼吸又变得急促,他很深地皱了眉,痛苦地别过头去,脖子上?扯着?青筋。待深呼吸几次后,才缓和下去。 黎里见状,决定去楼下续房,改签车票。 但这时,燕羽又动了一下,把头转回来了。他缓了一会儿,睁开了眼。 少年?眼睛黑漆漆的?,很干净,还?有点儿懵:“嗯?” 黎里不知为何,竟有些鼻酸:“你好些了吗?” “嗯。你刚叫我了?” “叫了你两?声?。” “我以为听错了。”他困倦地揉揉眼,嗓音干燥,问,“我睡了多久?” “四个小时。” “是不是要去火车站了?” 黎里准备扶他,但他自?己撑坐了起来。 “要不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回?” “我没事,今天回吧。”燕羽划开手机,开始回复父母发?来的?消息。很快,有电话来了。他接起来,低低地回答着?“还?行?”、“现在”、“嗯”、“明天上?午到”之类的?话。 黎里把东西收拾好,背上?琵琶琴盒,推上?两?个箱子,只留了一个给他。燕羽原想?跟她?争琴盒跟箱子,黎里只说一句:“别逼我生气。” 因错过晚高峰,乘地铁的?时候幸运地遇上?座位。坐下后,燕羽仍是有些精神不振。黎里坐直了,说:“你可以靠我肩上?睡觉。” 燕羽起先说不用,但坐着?坐着?,人无力地滑靠下去,脑袋歪在了黎里肩上?。 黎里听着?他重?重?的?呼吸声?,沉默地看向对面的?玻璃窗。有时,窗上?有五颜六色的?广告飞旋;有时却是一片漆黑,只有他们两?人的?影子映在上?面。 某个时刻,他忽然唤:“黎里。” “嗯?” 玻璃 第76节 “草莓。”他说。 黎里莫名:“什么草莓?” 他有气无力:“要不是我耽误,走之前能去买串草莓糖葫芦,给你妈妈带回去。” 黎里一怔,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好半天了,她?哑然道:“你现在还?有心思念着?这个。” 燕羽没答,像又模糊睡了。 只剩两?人的?影子,在对面玻璃上?明明灭灭。 帝音本?就离车站不远,两?人及时到了车站,上?了火车。 黎里一身汗地背着?琵琶,推着?箱子走到两?张下铺前,却见其中一张铺位上?坐了一家三口。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带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在铺位上?翻滚。 女人与?黎里的?眼神一对上?,就知她?是这铺位的?主人,忙说:“小姑娘,我们带着?小孩儿不方便,跟你换张下铺好不好?” 但他们的?中铺并不在黎里燕羽这边,而?是在隔壁间。只是隔壁两?个下铺是对中年?夫妇,看着?不好通融。 黎里没搭话,把琵琶琴盒跟箱子塞到床铺底下,又把另外两?个箱子塞上?行?李架。燕羽要帮忙,她?没让,一把将他摁在床铺上?。而?占他们床铺的?那男人竟没搭把手。 黎里麻利地把行?李安置好,脱掉羽绒服,擦擦脸上?的?汗,纸巾揉一团扔进桌上?的?垃圾盘,这才回头看那一家三口,说:“不换。你们票是哪儿的?,回哪儿去。” 女人有些惊讶:“你刚不是答应了吗?” “什么时候答应的??” “不是,我们带着?小孩,真的?不方便。小孩儿太?皮了,从中铺摔下来也危险。你还?是学?生吧,就帮我们一个忙……” 黎里早就不耐烦,打断:“说了不换,你听不见?!” “你讲话那么凶干什么?”女人不满了,“跟你好好商量呢!” “你什么脾气?学?校老师怎么教的??”男人也帮腔,“现在学?生就这种素质?我们那时候都晓得助人为乐。” 小男孩见了,也冲黎里叫:“这是我们的?床!” 黎里只说:“你们走不走?” 没人动。 黎里上?前揪住那矮个儿男人的?衣领,一秒把他拎起来推到走廊上?;又把女人从床铺上?拖起来推出去;小孩儿也被她?抓起搡到她?妈怀里。她?本?就个儿高,力气不小,速度也快,三人竟都没反应过来。 小孩扯着?嗓子要嚎,黎里指他:“你再给我叫!” 小孩被她?吓到,真不发?声?了。 “你吓我孩子干什么!”女人扑上?来要打黎里,黎里一手摁住她?头,把她?怼开。 男的?见状,也冲上?来。黎里正要迎战,一只手将她?拉开,燕羽挡在她?前边,一把将男人推了回去。 那男人个头连黎里都不如,又见燕羽起了身,不敢上?前了。 他老婆却气不过,要来推燕羽。 黎里抓住她?手,挡了开,警告:“你敢碰他一下试试!” 身后,燕羽轻轻握住了她?小手臂。 她?太?过凶神恶煞,女人有些怕了,开骂:“现在的?学?生什么素质!还?动手打人!” 乘务员被招惹了过来:“吵什么呢?” 黎里低声?对燕羽说:“你坐回去休息。” 燕羽没动。 女人冲乘务员叫屈:“我们跟他们好好商量想?换个床铺,带着?孩子不方便,结果这小姑娘好霸道,又是推人又动手的?。” 乘务员看了眼燕羽和黎里,问:“你们想?换吗?” 黎里:“说了不想?换,他们一家赖我床上?不走。” 女人:“谁赖了,你……” 乘务员回头:“人家不想?换,这是人家的?权利。别吵了,马上?熄灯了。回自?己床铺上?去。” 女人叫:“诶不是!刚才她?吓唬我孩子这事就完了?” 乘务员说:“你们带着?孩子呢,还?抢别人床铺,有你们这样的?家长没?” 燕羽已缓缓坐下,低着?头,压抑着?喘气。黎里看见他双手紧摁在床板上?,关节掐得森白。 那女的?还?在叫:“他们两?个!刚才对我们又推又打的?!你们都不管管?让她?给我道……” 黎里回头:“你再废话一句,我把你嘴撕了。” 女人一愣,又吓又怒,张口要怼。黎里眼神一变,陡然上?前,乘务员赶紧拉住她?。女人跟丈夫则拉着?小孩吓退去了隔壁间。 隔壁的?中年?人开口了:“讲点道理,人不换就不换。你们吵什么?” “就是,我看人孩子个头那么高,挤在中铺也憋得慌。不换合情合理。” “哪有不打商量就占着?人家床铺的??” 周围人纷纷帮腔,那一家子这回不说话了,灰溜溜回了自?己铺位。 黎里却觉憋了一晚上?的?火没处发?,咬牙站在原地没动。 乘务员问:“你朋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燕羽仍在缓慢地喘气。 黎里说:“低血糖。现在车上?还?有吃的?吗?” “餐车有。” “谢谢。”黎里说,“刚才也谢谢你。谢你主持公道。” 黎里没急着?过去,坐下看了会儿燕羽。 他精神仍不太?好,看看她?,忽说:“你应该很少对第一次见的?人那么不客气。”他说的?不是火车上?的?人,是陈家那四口。 “你不喜欢他们,我看得出来。”黎里说,“连你都不喜欢的?人,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看出来?” “感觉。我也不喜欢。什么鸟样儿。” 燕羽没接话了。 黎里说:“你休息下,我去餐车给你弄点吃的?。” “好。” 等?黎里从餐车端回来一碗面,卧铺车厢已熄了大灯,只剩地灯亮着?。 她?把面放到床头小桌上?,却见燕羽坐在床中央,背靠墙壁,歪着?头睡着?了。像是想?要等?她?回来,但没等?到。 “燕羽?”黎里轻推他肩膀,“先吃饭好不好?” 他没有反应,睡得很沉。 黎里一条腿跪上?前,搂住他肩膀,将他抱过来,想?试着?将他放倒。他的?头缓缓撞到她?肩上?,又靠在她?手臂上?转了半圈,垂仰下去。 火车哐当哐当行?进,车厢内光线昏暗。窗外的?路灯光一道道切割进来。燕羽的?脑袋仰吊在她?手臂上?,额发?尽数向后倒去,露出饱满苍白的?额头。 他紧闭着?眼,下巴的?线条刀削一般。因仰望的?姿势,脖子拉得很长,喉结顶在紧绷的?肌肤之下,像小的?山丘。 这样的?姿势,他也无知无觉,像死掉了一样。 黎里心口发?酸,一手托住他后脑勺,将他的?脑袋稍稍抬平,再慢慢把他放躺在床上?。一落下,他的?脸就侧歪进了枕头里。 黎里给他盖上?被子,在昏暗中看了他一会儿。看看看着?,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少年?的?头发?软而?柔顺。 她?一人吃掉整碗面,简单洗漱后,也躺下了。 第二天早上?,燕羽精神恢复了大半,但仍不怎么吃东西。 黎里买了两?份早餐,白粥、水煮蛋加馒头。 燕羽只吃了几口粥,就吃不下了。 黎里无声?看他,他就又拿起了勺子。但每吃一口,眉心就皱一下,像压抑着?要呕吐的?冲动。 黎里不管,说:“你就是再吃两?个小时,也要把这些吃完。”加一句,“我最讨厌浪费食物的?人。” 燕羽不吭声?。 稀薄的?阳光从车窗外洒进来,照在两?个沉默吃饭的?人身上?。 黎里说:“我有话跟你讲。” “什么?” 黎里看他眼睛一秒,又看向窗外晨雾中的?大地,不知从何说起。 手上?最新那道疤是什么时候?跨年?后吧? 汇演那天,电话里风那么大,你在哪儿?如果在出租车上?,从你家到音乐厅,用不了二十分钟。 六七号发?烧是为什么?那段时间没有降温。 可黎里说不出来,她?低下头,敲碎那颗水煮蛋,剥着?蛋壳。 燕羽等?了她?一会儿,没有结果,便低头喝粥。 黎里吃完那颗鸡蛋,又喝了口粥,说:“你转校之前,我们就见过。” 燕羽抬眸。 “去年?九月,从北城到南城的?船上?。” 那天他从奚市回江州,坐了船。 黎里看他表情,知道他想?起来了。 “那天你不是踩空。”隔了几秒,她?说,“跳江?” 火车窗外,电线杆和枯木的?影子一截又一截从两?人头上?、肩上?飞驰而?过。 “厕所虽然在船尾,但周围有栏杆。船尾甲板是往上?倾斜的?,不可能感觉不到。何况,还?有防行?人的?链条。” 燕羽“嗯”了一声?。 玻璃 第77节 “以后别跳了。” 燕羽没说话。 “从小在江边长大的?孩子,都喜欢长江。我就是。每次心情不好、话没处说的?时候,江边坐一坐。看着?江水就那么不回头地流啊流,看着?看着?,慢慢就好了。我真的?很喜欢长江,看见就开心。走江堤去上?学?也开心。”黎里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但如果你死在里面,以后我一见到长江,就会很痛苦。长江那么长,哪怕我去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它的?。” 小桌上?,一段段光影流逝而?过,许久,她?听到燕羽轻轻一声?:“嗯。” 黎里吸一口气,眨眨眼,继续喝粥,又说:“不过,你也很喜欢长江吧,所以想?跳进去。” 燕羽声?音不大:“那时在想?,水里面是不是很透明,像玻璃一样。” 黎里回忆:“那天确实天气不错,水很清。但天黑了。”说到这儿,她?问,“那天买糍粑的?也是你家?” 燕羽看向她?。 黎里:“姓yān的?人家很少。又不是姓张。” 燕羽:“是我家。我爸妈……你应该印象深刻。” 黎里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摇了摇头:“附近每家都吵架。我印象是很深,但不是因为他们。”她?放下勺子,“因为那天我看见你手了。你房里黑黢黢的?,但一只手,很白。这样子……” 黎里学?了下他手垂着?的?样子。 燕羽看着?,想?着?她?的?视角,略涩地弯唇:“很吓人吧?” 黎里摇头:“我当时第一反应,手指这么细长,不搞弹拨乐可惜了。” 燕羽一愣,微微笑了。 他抿了抿唇,舀着?纸碗里的?粥:“所以,转校那天,你认出我了?” “嗯,但你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黎里说,“你当时躺在房间里,应该没看到我。” 燕羽说:“没看到,只听到了声?音。” 黎里微叹:“所以你第一印象就是我跟老毕吵架,像个疯子。” 燕羽默了半秒,问:“你觉得,我的?耳朵,会分辨不出听过的?声?音?” 黎里抬眸,桌面上?闪烁着?阳光:“嗯?” “你喊报告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了。是你。” 所以,看了你第一眼。 第48章 chapter 48 回到?琉璃街是上午十点。街上店铺正忙着开张。两人?下了公交, 在路口分别。 黎里走到街对面了回头望。燕羽背影单薄,脚步缓慢行在巷子里,伸手扶了下院墙。 她正想过去, 燕回南跟于佩敏转进巷道。夫妻俩看见儿子, 小跑来迎, 取下他身上的书包跟琴盒,扶他离开。 黎里回家后简单收拾一下,去了学?校。 燕羽只报考了一所?院校,而她除了帝艺,还有另外两所?。备考时间?紧张。 从一月底到?二月中?,她不是在琴房,就是在赴考路上。但每晚十一点差五分,燕羽睡觉前?五分钟,她会?发一条消息:「在干嘛?」 燕羽通常会?回:「准备睡觉。」 黎里偶尔答:「我也是。」绝大部分时候她不回, 扔下手机入睡。她很忙,也很累, 没时间?闲聊。 燕羽和以前?一样,无事不聊天, 也不主动找她。 但她的每条“在干嘛”他都秒回。偶尔没回, 第二天也补上。 这对话定点重复,十几次后, 黎里考完河大初试, 回江州的火车上,收到?燕羽消息:「你过初试了。」附一张截图和网页链接。 黎里当即点开。复试名单二十人?, 她排倒数第三位。复试时间?二月底。 她既惊又?喜, 又?紧张。帝艺音乐系流行乐只招10人?。复试和三面是20进12。整体40%的淘汰率。她初试几乎垫底,翻盘希望渺茫。 lili:「复试只有两周了。大概率陪跑。」 yanyu:「与?其想些有的没的, 不如沉心做事。」 黎里有些触动,定了定心:「你呢?也进复试了?」 「嗯。」 意料之中?。黎里还是登录帝音官网查了下,燕羽初试第一。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满分100。艺考什么时候有过满分?还是在帝音?且他居然甩开第二名整整3分!这在各考试科目合并换算成百分制的情?况下,是极罕见且巨大的分差。 黎里迅速扫一眼名单。帝音琵琶专业只招8人?,20人?进复试。复试加三面淘汰率高达60%。初试最后一名成绩是92.5分。可见竞争之激烈。 名单里既没陈慕章,也没章慕晨。 黎里说:「看?了帝音复试通知页面。爽。」 燕羽回了个?流着鼻涕发懵的表情?,不知懂没懂她那个?“爽”是哪层意思。 黎里没多说,燕羽也不多问。 两人?认识这么久,彼此习性都了解。黎里不是嘴碎的人?,没有对细枝末节展开分解的喜好。 她也清楚,燕羽关注的事情?极少,他对绝大多数事情?无所?谓。很多不在他注意力范围内的东西,他既不关心,也不好奇。 且他话真?的很少。黎里见过很多男生平时话不多,手机里却很能聊。但燕羽不是。无关正事,他基本不聊天,一心都在他的琵琶上。他甚至可以整天不看?手机。 当晚,黎里回到?家中?,跟何?莲青说自己进了帝艺复试。 何?莲青并不明白。 黎里说:“比岚艺还要好。学?费更便宜。” 何?莲青就懂了:“那你好好准备。” “但我初试垫底,不一定能进。你别抱太大希望。” 王安平听见,哧道:“去了也是陪跑,浪费路费。” “花你半分钱了?” 何?莲青推搡她上楼,又?冲王安平道:“你少说两句。” 黎里回到?房间?,躺床上抱住小白狐,看?手机。她昨晚的“在干嘛”,燕羽没回复。白天通知她出成绩时才解释昨晚很早就睡了。 已经十一点,黎里没给他发消息,等她洗漱回来是二十分钟后,手机依然安静。 她随意点开网页,系统自动推荐了一些重度抑郁的资讯,信息良莠不齐。她翻看?半小时,只得了粗略的理解。 次日去学?校,燕羽的位置仍是空的。自帝洲回来近半月,他一直没来过。 中?午放学?,黎里特意从秋杨坊穿行回家,经过他家时,院门紧闭。早已立春,但樱树还没开花,连花苞都极细小,像枯树上长了许多小豆子。 黎里拖着脚步经过,心情?像近日白茫茫的天空。 终于,她头?一次在非晚安时段问了句:「你在干嘛?」 没有回应。 她不知他是仍生着病,还是练琴太专注,没看?手机。回家后,她草草吃完饭,骑着摩托去了凉溪桥船厂。厂里一片枯寂,但废墟之上开了几株白梅,惊人?的漂亮而有生机。 停泊的船海里没有他的琵琶声。黎里拿钥匙开门,进了小屋。 屋里也静悄悄的,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潮气。桌上的水杯剩着半点水,薄薄的灰尘浮在里边。 黎里锁好门,骑摩托折返。她在江堤上一路驰骋,见到?燕羽家那条巷子,冲下江堤。 行到?他家门口,大门紧闭着。她停了车,摁响车笛,连摁三下。 车笛在空巷中?回响。小楼很安静,没有回答。 她等了会?儿,抬头?望天空,仍还不想走时,听见了开门的响动。 燕羽穿着睡衣,套了个?黑色外套,一张脸在初春的天光里格外柔白。 半个?多月不见,他瘦了点,头?发也长了些,看?着略消沉,但又?不算太坏。 他从楼里走出来,开了院门。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睡了很久,该醒了。”燕羽说,目光停在她眼里,微笑了下,“好久不见。” 四个?字,像往她心上挤了柠檬汁。的确是好久了呀。她从来没觉得半个?月有那么久,她都独自去两个?城市考试回来了。 “好久不见。”她说,低头?握了握车把手,明明想过等见到?了有很多话要说的,临了,却只会?笨拙重复他的话。 “你还好吗?”她又?匆匆抬头?。 他点头?,脸色虽苍白,嘴唇却是红红的。 “我……是送货,刚好经过,看?看?你怎么样。” 燕羽听言,目光移向?她空空的车篓和踏板。 “都送完了,要回去了。”她找补地说。 “哦。”他点点头?,一副表示相?信的模样。 她却觉着那点相?信大概是做做样子,不好直视他,眼神也飘忽了下:“那……我先走了,你继续休息吧。” 她刚要拧车钥匙,燕羽轻声说:“我休息够了。” 这话说得黎里微微茫然:“啊?” 燕羽后退一步,肩背将院子门向?后推开几度,铁门吱呀一声:“进来坐坐。?” “现在?” “我爸妈不在家,都去店里了。进来吧。” 黎里把摩托停去别家院墙脚下,随他走进院子。 步道旁摆着几排种了蔬菜花草的小盆,黎里说:“你家院子好整齐。” “我妈妈比较整洁。”他说,回头?看?她鞋子难脱,道,“别换鞋了。” “但……”她觉得不太好,问,“有鞋套吗?” 玻璃 第78节 燕羽找了鞋套给她,她边套着,打量下他的家。客厅宽敞,窗明几净。 燕羽关上大门,走进卧室,她自然随他进去。他本是想自己先回房换件衣服,没想她左看?右看?地跟着进来了。 他也没作声,衣服是不能换了,坐进了床边的单人?沙发里。 今天多云,但云层薄,天光很亮。卧室窗子大,光线很好,衬得黎里的脸美好而明净。 燕羽起先只是匆匆瞥了她两眼,但她在打量他的屋子,没看?他,所?以,他大胆了些,目光一直游在她脸旁。 大概因是他住的地方,黎里对每个?细节都很关注。房间?不小,也很温馨。书桌上垒着各类空白纸、稿纸、线谱;核桃木的镇纸颇有古典气息。衣柜书柜都是原木色,各种乐器盒堆放在柜子上、墙角里。另有一整面墙壁的玻璃柜,摆着各类奖杯证书金牌,挤得满满当当。 她望着,心想,原来这就是他的人?生啊。 床是单人?床,大概是他小时候买的,床头?是可爱的蓝色鲸鱼形状。天蓝色的被子很蓬松,掀开了一角,是她在外头?摁车铃时他刚睡过的地方。仿佛里头?还留有融融的热气。 她看?着床单上的褶皱,想着几分钟前?,他在那里头?滚过,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跟他进房间?的行为有些越线的暧昧。 这丝暧昧像只小蚂蚁,从她脖子里冒出来,沿着脖颈一路爬到?脸颊上去。 她略感不安时,余光却见他在看?她,那只蚂蚁一下掉落心尖。她假装看?他书架上的书,又?走几步去拨动地球仪,却发现他目光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轻纱般笼在她面上。 蚂蚁在心尖飞速爬动,黎里一下下转着那地球仪,除了手指,浑身的姿势都不自在。 燕羽一瞬便知她有所?察觉了,立刻别过头?去。 房间?里是漫长的悄悄。 黎里稍站直,瞥见垃圾桶里剪断了的医院住院腕带,又?见他确实苍白:“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黎里,”燕羽望住她,“你再待一会?儿。” 他眼神太过清澈柔软,她心动了动,却说:“要我在这儿干嘛,又?不能干什么。”指尖的手机转了转,胡乱道,“只能打游戏。” 燕羽轻声:“那你就在这儿打游戏。” 黎里没讲话,想了想,坐到?他书桌前?,面朝他这边,滑开手机屏幕,点开游戏界面玩了起来。 手机音量不高,发出擦擦的打斗声。在春日中?午的房间?里,格外明晰,像那儿藏了只骚动的小虫子。 隔着四五步的距离,燕羽坐在沙发里静看?着她。莫名觉得这样的午后很好。 黎里心不在焉,很快打完一局,也没进第二局,漫无目的来回点着页面。 燕羽问:“你喝水吗?” 她抬头?:“不用。” 他还是站起来,去客厅倒了杯水。回来时,黎里在看?他桌上的乐理书。燕羽顺手将水杯放在书桌上。 黎里抬眼:“你这段时间?在干嘛?” 他不答:“怎么了?” 她察觉出他的一丝封闭,不无失落地微低了头?,阖上书,看?乐谱:“不干嘛,随便问问。” 燕羽没说话,却也没走,靠站在书桌旁。 黎里余光能看?见他胸腹以下,外套里头?是他在帝洲酒店做睡衣穿的白t恤灰裤子,布料松软。房间?空气里有他身上的气息,她觉着,他衣服上大概也有这种味道。 她的手指无意识在他乐谱上画着圈:“你很久没去船厂了。” “你去过了?” “有次散步经过,去看?了眼。” 他哦了一声,不知信没信她的话。 他手搭在桌沿边,长长的手指自然垂着,离她手肘很近。 她猜测,他还在看?她。大概为了求证,她假装扭头?看?书柜,再低头?看?乐谱。 一来一回的功夫,心乱了。 抓到?了,他微低着头?,确实在看?她。 黎里突然口干,抓来杯子,缓解地喝了口水;喝第二口时,见左手边放着一杯水。他刚倒给她的。 而她手里捧着的……是他的杯子。 “……” 她嘴唇慢慢松开杯沿,杯子放下,推远,松手,像递走一颗烫手山芋。 头?顶上,燕羽也没说话,只手指收紧,抠了下桌沿。 巷子里,有卖橙子的三轮车经过,货郎喊着:“新鲜的橙子~~二十块三斤~~” 燕羽提议:“去楼顶上吗?” 她像解脱:“好啊。” 离开时,燕羽随意在桌上抽了几张纸。 楼顶有个?小屋做洗衣房,房外晾晒着一家人?的衣物跟床单,风一吹,香味弥漫。 燕羽掀开床单过去,黎里随后,他的一件白t恤晾在绳上。晾衣绳晃荡,半干的t恤袖子轻甩过来,从她面中?拂过。 她愣了愣,一笑:“你衣服打我。” “不是打你,”他看?见全?程,说,“他是在……” “摸”那个?字却没说出口。他移开眼去,朝红瓦上走。他家三楼有处阁楼,所?以楼顶有一半空间?是突起的三角屋顶,拿红瓦做了装饰。 两人?上去坐下,见天空灿白,秋杨坊砖红色、赭色的屋顶绵延起伏。 燕羽将手里的纸压在腿下,抽了一张折叠,问:“后面两场考试顺利吗?” “挺顺利。可能去帝艺考过,后面都不太紧张了,发挥不错。你这段时间?……”她随口说出,又?想起刚才问过,他没答,便闭了嘴。 燕羽折着手中?的纸,起先没讲话,过了会?儿说:“在医院住了段时间?,然后在家休息。” 他垂着眸,认真?折纸,黑而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看?不出情?绪。清峭的侧脸倒仍是安静从容。 “你……还好吧?”话问出口,她有些无力,对他的病因实在知之甚少,对这类疾病的了解也仅限于粗浅的网络。因为无知,连关心都变得浅薄。 “还好。”他说,见她没接话,又?补一句,“最近好多了。” 黎里看?出他在折纸飞机,也伸手拿纸,他微抬腿,她抽了张纸:“你之前?经常住院,也是因为这个??” “嗯。” “严重到?有应激和躯体化反应了吗?” 燕羽听她讲出这些词汇,扭头?看?她,眼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黎里解释:“你别介意,我不是要打探……就想了解一下,可能不多,或许也不准确。” “没介意。”他继续折纸,点了下头?,“嗯,会?有些应激的、躯体上的症状。” 她说:“听着好辛苦。” 折纸的手顿住,没人?和他说过这句话。他似乎没想过,也或许忘了,这场病生得是否辛苦。 天空薄云散去,拉开一道缝隙,金色的阳光漏出来,洒在屋顶。今天的风很清,今天的黎里好温柔。 他良久注视着她,微风掠动的额发也扰乱不了他的视线。 黎里只觉他眸子比天空还澄净,看?得她竟局促,摸了摸自己的脸,疑心有什么异物。 “没东西。”他说,“只有阳光。” 很温暖的阳光。 她一愣。 他又?继续折纸了。天光苍茫,红屋顶上,凉清的春风在吹。 “黎里。” “嗯?” “谢谢你。” 她也折着纸,怔了怔:“啊?” “这次去帝洲,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谢谢你的照顾。也谢谢……”他抿了抿唇,说这话对他有些难,但他还是说了,“……你其他的关心。” 他第一次这样表达心思,黎里没能做出反应。 他又?低头?折纸了,屋顶的风吹着他发丝飞跃,少年的脸在天光下有隐约的孤落。 黎里脑子发乱,不知怎的,冒出某天在哪里看?到?的某句话,要让对方有被需要的感觉,便脱口而出:“燕羽,我需要你……” 燕羽手指停住,黑玻璃一样的眼珠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卡了壳:“……的帮助。” “啊?” “复试。我能过帝艺初试,多亏你当初帮忙辅导我。不然,早就被刷了。你快好起来,我们一起备考复试吧。” 春风继续拉开云层,更多的阳光倾斜,在秋杨坊上空形成灿烂的光束,像从天而降的流瀑。 他说:“好。” 他折好一架纸飞机,而她叠好一只船。两人?互看?一眼,她把船递给他:“送你一只乌篷船,祝你顺水又?顺风。” 他则把纸飞机递给她。 “不用跟我交换——” “本来就是给你的。” “……哦。那……你给自己也折一只,可以一起飞。” 他于是又?叠了一只。 她哈了口气:“你觉得谁会?飞得更远?” 他望着远方:“飞得一样远,不好吗?” “好。”她随着他一道将纸飞机投掷出去,刚好有风起,纸飞机乘风飞向?远处,隐匿去一方红屋顶后了。 “燕羽你看?。” 玻璃 第79节 他抬头?,一群鸽子从头?顶飞过,振羽的翅膀将阳光切割。 她说:“变成鸟也不错。” 他仰望着,又?听她道:“不过这是谁家养了吃的吧?” 他一下笑了:“应该是。” 他们又?在楼顶坐了会?儿,看?鸽群来回飞翔。但黎里还要去学?校,要先走了。 下楼时,她问:“我走了你还睡觉吗?” “不睡了。练会?儿琴。” “还是休息吧。” “想练。” 走到?门口,她脱掉鞋套:“你别送了,我帮你把院子门带上。” 但燕羽还是换了鞋,陪她走去门口。 那时太阳出来了,光线明亮,燕羽的影子投在地上。黎里下台阶时看?了眼,随他走到?门口,他停下来开锁的间?隙,她忽抬手。地上,她影子的“手”伸过去,摸摸他影子的“头?”。 她轻轻“摸”着他的头?,心中?默念:没事的,没事的,辛苦啦。 可能锁难开,燕羽背对着她,好几秒没转过身。所?以,她顺理成章多摸了他几下。 哐当一声,打开了。 黎里钻出去,招手:“走了。你好好的。” “嗯。”燕羽看?她骑上摩托。她戴头?盔时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才飞驰而去。女孩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等她走了,燕羽才看?向?立在他家斜对面、巷子转弯处的凸面广角镜,此刻镜里只剩他一人?。 但刚才,他看?见了,她摸了他的“头?”。 第49章 chapter 49 第二天一早, 黎里刚出院子,发现程宇帆那表弟加上她q了,还很热情:「黎里?好巧。我?们?小学一个学校的, 我?张星梧啊。」 黎里不记得他, 思索之际, 张星梧说:「我们小时候不一起玩,你应该对我?没印象。但我?记得你。五年级我回家路上被人堵着要钱,你操根棍子把人打跑了。那时我?还没长个子,特别矮。你胆子真大,他们?三个男的,还是初中生呢。」 黎里吃着糍粑,在巷中穿梭,还是没想?起来。 张星梧猜她不记得,转了话题:「你想?问燕羽的事?」 她一只手指夹着装糍粑的小碗, 回:「方便?说吗?」 「gay的事?确实有?人传,有?人信, 有?人不信。可能长得太好看了。我?一个直男,第一次见到他, 盯着看了半天。」 「我?学民乐, 但跟他不住一层。他虽然是风云人物,可话很少。也没朋友。外人很难知道他什么事。再说学艺术的, 平时一起上课的时间没那么多。尤其专业老师还不一样。」 黎里已飞速吃完糍粑, 捶捶略堵的胸口,走出巷子, 往江堤上去:「你学什么的?」 「古琴。燕羽也会?古琴, 弹得很不错。他会?很多种乐器,水平还高。这个一般音乐生真比不了。太天才了。他是那种你不跟他一个专业也能知道他厉害的天才。」 黎里把话题拉回来:「gay的事, 什么时候开始传的?」 「早几年没有?,好像初三?可能因为他没谈恋爱?我?们?学校校风不错,但艺术生嘛,管不住。追他的女生,你想?象不到有?多少。隔壁美院附中、戏曲学院附中,都?知道他。他不谈,就很另类。」 「哦,他老师女儿也喜欢他。有?次给?他送了个定制的奢侈品牌琴盒,好几万呢。他不要。那女生在琴房哭了一下午。全校都?知道。不过追他的人多,这都?不算轰动的。」 黎里猜那女孩是章慕晨,还想?着,脚下踢到一块石头,差点?摔倒。她赶忙看路,张星梧说:「能语音吗,打字累。」 她拨过去,寒暄两句后,对方很开朗且自来熟:“gay这事,可能有?人追不到乱讲?说他一直不谈恋爱很奇怪。但我?觉得太正常了,他是个琵琶痴。琴房永远第一个去,最?后一个走。反正我?能看到的时候,他不是在教室上课,就是在去琴房路上。一直一个人,戴个耳机,背个琵琶琴盒,在学校里走。每月每年都?这样。” 不知为何,黎里心中微算。 “诶,你我?都?学音乐,明白的。器乐绝对没有?轻松路可走。无数个小时的付出,可能才会?换来一点?点?提高。他有?高于普通人千百倍的天赋,也有?高于普通人千百倍的努力。我?要有?他一半努力,都?比现在厉害百倍。” “我?懂。”黎里看了眼堤坝外的长江。是春天,水位很低,像铺在滩涂上的薄薄青纱。她忽说:“但听你描述,感觉他很孤单的样子。” “嘶……或许有?点?儿。” “在学校,没人欺负他吧?” “他那种大神,谁会?说什么。可能宿舍里男生熟一点?的,会?拿gay的事开玩笑,但应该没什么。” 嗯,燕羽也说过,没什么。可黎里心里堵得慌。她想?,大概人会?自我?催眠,反复对自己说,没什么,没受伤,就以为真的没关系了。 但她没在这种细节上深问,抛出关键点?:“去年六月份,打人是怎么回事?真把头打破了?” 那头滔滔不绝的架势消失了。 黎里以为信号出问题:“喂?” 他简短说:“真的。” 她等?了会?儿,见他不继续,脚步也停下:“不能多讲点??” 她走到堤坝边,坐在青草上眺望长江。那头像是叹了口气:“有?个视频,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他又说了一遍,“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什么内容?” 又没声了。等?了四五秒,张星梧为难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讲,如果找得到,给?你看。找不到,我?也不想?描述。” 黎里抱紧膝盖,点?头:“好,再问个问题。” “你说。” “被打的人是陈慕章?” 张星梧又卡了壳,没正面回答:“我?先?去给?你找吧,很难找,估计要很久。因为我?还要准备复试。” 黎里语气郑重:“谢谢。” 张星梧没回,挂断了。 黎里望着青空绿水,深吸气。晨风已不再寒凉。日夜备考的这些?时间,冬去春来了。可心情像春季微朦的天空,总有?丝淡淡的愁。 她没坐多久,拍拍屁股去上学,发现燕羽来了。她想?到他会?来陪她复习,没想?到这么快。她本担心他身体,但他精神还不错,她便?不多问了。 后面的日子,他很规律地?上午陪她练基础功,下午和晚上自练琵琶,晚课后等?她一同回家。 黎里有?他帮忙,复试思路全打开。从早到晚学习练习也不觉枯燥,反而?睡前思考一天的收获,颇有?成?就感。 二月中旬的一天,下了阵春雨,雾烟濛濛。到上午十点?多,太阳从云雾里冒出头,在教室玻璃窗上折射出灿烂的光。 燕羽正给?黎里交代注意事项:“二声部这项考试没别的技巧,全靠努力跟心理素质。多练,把旋律唱烂,注意音准。考试的时候注意力要更集中。你练耳差不多了,多分些?时间视唱。” 忽有?人敲门,是崔让。他拎着小提琴盒说:“没琴房了,别的教室也没了。能借个位置吗?” 黎里点?头。崔让走进来,没来由地?说:“我?现在能辨八个音了。” 燕羽没反应,黎里却问:“真的假的?” “真的。” 黎里扭头:“燕羽你考考他。” 崔让恰巧走到钢琴边,听言,转身背对燕羽。 燕羽双手在钢琴上一敲。咚的一响。 崔让思考一秒,说:“re,la,do,升fa,re,fa……降mi,mi。” 黎里看燕羽:“对了?” 燕羽点?头。 崔让目光奕奕:“还行吧?” 燕羽简短说:“挺厉害的。” 崔让就笑了,笑容阳光。去年燕羽炫技那节练耳课已过去五个月,他这段时间进步神速,看来是下了苦功夫。 黎里摇着手里的稿纸:“谢菡说,你进帝音复试了?” “嗯,排名还不错。” “还报了哪些?学校?” “海音,奚音。” 和黎里想?的差不多,最?好的三所。“你哪天复试?” 黎里帝艺的复试时间比帝音早两天,且她岚音的复试通知也下来了,跟帝音同一天。她没法跟燕羽结伴复试。 崔让:“28号,怎么了?你也……” 黎里:“跟燕羽同一天。你们?到时可以一起去。” 崔让:“……” 燕羽:“……” 崔让看燕羽:“你们?专业也是28号?” 燕羽:“嗯。” 崔让没讲话。 黎里:“燕羽。” 燕羽:“嗯?” 黎里:“你把崔让微信加上。一起去复试,有?个照应。” 燕羽:“我?不用?照应。” 黎里盯他两秒。 燕羽拿手机,调出二维码给?崔让。 黎里又看崔让一眼。 崔让上前一步,扫码加上。 黎里窥见燕羽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他不动声色地?弄好,抬眸见黎里很轻地?瞪了他一眼。 燕羽抿唇:“……” 玻璃 第80节 她不知道,他大部分的联系人都?是免打扰。 崔让掂一掂手机,看向黎里,试探:“我?们?也加一个吧。” “行。”黎里把手机递给?他。崔让赶紧扫码。很快,“lili”出现在他通讯框。头像是她的侧脸,逆着光,很迷人。只是,他俩一个“yanyu”,一个“lili”。是巧合吗。崔让收起手机,走向教室后方。 那之后,三人固定在这间教室。上午小三门,下午晚上分三个角落,架子鼓、琵琶、小提琴各练各的。 有?时,打击乐、弹拨乐、弦乐,三种乐器在全然不同的赛道,喧闹但互不干扰。有?时,三缕旋律莫名滑入和谐的轨道,产生交响之感,引得奏乐之人短暂交换眼神,又心无旁骛继续演奏。 窗外,春雨又下了几场。 二月底,黎里启程去帝洲复试,随后赶往岚市跟河城。 而?燕羽和崔让并没有?一同去帝洲。两人都?有?父母陪同,在帝音校园里也没碰面。 进入三月,艺校高三的专业课全部停止,排满文化课。学生们?在上旬陆续完成?复试和三面后,投入到最?后的高考冲刺。 也就是这时,黎里发现很多同学不见了。之前上校考特?训班时不觉得,如今回到文化课堂,教室空了一半。 消失的同学要么艺术统考没过,未来已注定无望;要么专业不行,文化课更差,不如早早离校谋生路。 六年的艺术生生涯或许不尽完美,可相比离开校园后不可知的迷茫前路,又如何呢? 课间,黎里趴在走廊栏杆上,漫不经心吃着谢菡给?的一包百奇饼,忽见燕羽坐在楼下的白海棠树下,在玩手机。回头看,他座位空了,不知什么时候下去的。 教学楼前两株高大的白海棠,正值花开,白色花瓣密密层层,香雪般堆在青嫩的枝桠上。 黎里下楼时,恰有?清风,零星几片花瓣落下,坠落在燕羽头上肩上。他浑然不觉,拨弄着消消乐。 听到她近来的脚步,他抬了头,手指滑动,退出程序。 他没讲话,眼眸清润望住她。 “吃饼干吗?”黎里坐到他旁边,与他相隔半人的距离。 燕羽摇头:“你怎么下来了?” “教室里很闷。”黎里咬着饼干,望一眼枝头的花,“自从换了文化课表,班上就很沉闷。” 课上打瞌睡的同学数量猛增,课下更是睡倒一片。空气里都?弥漫着犯困的气息。 “刚那节英语课,我?头是晕的。老师跟讲天书一样。” “多背单词会?好点?。”燕羽说。 “是吗?我?除了语文还行,其余一塌糊涂。自从进了江艺,碰上老毕,我?就厌学。音乐是自己喜欢,还能学点?儿。文化课从没学过。”她自嘲一笑,“都?归结到老师身上,像在找借口。” 燕羽却摇头:“他毁掉的学生,应该不少。” 黎里哼出一声凉笑:“那又怎么样,教坏一两个学生,又不像杀掉一两个人那么明显。” 燕羽沉默。 黎里又说:“你文化课怎么样?” “算够用?。” “奚音附文化课多吗?” “和这边一样,上午三到四节,集训期没有?。” 黎里慢慢吃着饼干,望向教学楼,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 “班上同学走了一半。”她有?丝怅然,“你跟我?们?一起上学时间短,可能没什么感觉。但我?和他们?是初一就认识,六年了。临了,很多人不告而?别,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燕羽垂眸,一片白花瓣落到他手上,他指尖触了下,很薄,很软。 “奚音附有?你会?想?起的人吗?” “偶尔,会?想?起一些?……”他吸一口微风,斟酌用?词,“点?头之交吧。比如前后座、同桌;总在琴房、食堂碰到的人。像你说的,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了。但当时并不知道会?这样。” “不会?有?点?惆怅?” 燕羽没正面回答,却说:“人和人的关系,从相遇的一刻起,就是走向道别的。” 春光透过海棠花枝洒在他脸上,星星点?点?。少年眉目明净,话却冷情。 “那我?们?呢?” 他微愣,表情些?微被搅乱,抬头看青枝上的花儿:“不知道。” “你希望?”她目光灼灼。 “……希望什么?” “希望我?们?什么时候道别?” “……”燕羽张了张口,别开眼神,又复而?看她,最?后却也没说出话来。 黎里淡笑,踏了踏前脚掌:“希望没有?道别。如果一定有?,希望我?们?的道别迟一点?,越迟越好。” 很多很多很多年后,她心里想?。 那一刻,燕羽竟莫名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很小,很轻,像微风吹过海棠花瓣时的微响。 他怔怔的,不能言时,她又看住他,定定地?说:“但如果分别,必须要有?道别,一定要有?。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不告而?别。” 燕羽直视她,觉得她像是在说眼前的事,又像在说别的事。 “知道吗?”她催问。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春风又起,搅动花枝簌簌,两人被风声牵引着同时抬头。蓝天下,青枝,海棠,阳光,美得像一幅画。 “你喜欢白海棠吗?” “没想?过喜不喜欢。”燕羽回答得认真,还特?意起身捞了一簇低矮的花枝到眼前,仔细看了会?儿。手一松,花枝弹上去。他坐下,答:“挺好看的。” 黎里瞧他这一连串动作,有?些?好笑:“我?家梨花开了,你喜欢梨花吗?” 这下他说:“喜欢。” “樱花怎么还没开?” “已经开了。” “那天经过秋杨坊,樱花没开。” “你走的是晚樱那条巷子。我?家院子里的开了。”燕羽正说着,黎里一根细长的饼干递到他嘴边,“最?后一根,给?你。” 燕羽摇头。 黎里瞥他一眼,燕羽见状,低头咬住;而?她忽不想?强迫他吃了,要把饼干拿走,“吧嗒”,饼干折断。 燕羽含着半截饼干:“……” 黎里拿着剩下半截:“……” 他把饼干抿进嘴里,她吃掉剩下那截,彼此无话。 预备铃适时地?响起。两人一道上楼,刚上走廊就碰上要回办公室的老毕。两人都?没看他,进了教室。 次日中午,燕羽出门时,看到院子里樱花又盛了些?,白烟似的罩在树上。 他在树下站了会?儿,回屋拿剪刀剪了几支樱花,又回房间找到几张不练了的谱纸,把花枝裹上,再从妈妈抽屉里挑了根粉色缎带,将花束系好。 到学校时,黎里还没来,同学也没注意,燕羽悄悄将那束樱花塞到黎里课桌里。 第一节上课铃响黎里才匆匆进来。她侧脸上留着几条红印,像午睡差点?过头。 燕羽听到她小声跟谢菡说,以前从不睡午觉,自从密集上文化课,就睡不醒了,每天来学校被催眠。 他听着,很浅地?弯了唇。 黎里从桌上书堆里翻出课本,开始听课,整堂课很认真,并没翻找抽屉。 一下课,谢菡说水喝多了,拉着黎里陪她去厕所。 燕羽待她离开后,瞥了眼稀稀拉拉的教室。学生少了一半,课桌却没搬走,班级显得格外松散。 如黎里所说,此刻这一时空的许多人,以后的人生都?不会?再见。正如风吹散落的每个春天的花瓣。 还想?着,谢菡从后门跑进来,直奔燕羽,急切却很轻地?拍了下他桌子。 燕羽看她一眼,便?知有?事,起身出了后门。 “你妈妈来学校了你知道吗?” 燕羽微愣。 “黎里被老毕叫去办公室了。她妈妈也来了。”谢菡急道,“老毕说她跟你……” 话没完,燕羽直奔办公室而?去。 第50章 chapter 50 黎里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何莲青跟于佩敏坐在最里头老毕的办公桌前。 于佩敏姿态从?容, 淡定不语。何莲青弓肩驼背,头垂得很低,像个犯错的孩子。 老毕满面笑意对着于佩敏:“我看燕羽爸爸脾气有些急, 就没?跟他讲, 怕影响孩子心理。想着跟你讲会好些。” 于佩敏点头:“还是您考虑周到, 谢谢。” 老毕很受用,笑说应该的,燕羽这?样?优秀的学生要好好保护,临近高考要格外注意。他转眼看向何莲青,脸色稍变:“要是燕羽爸爸来,照他那脾气,把你跟黎里臭骂一顿我都?怕拦不住。你看看孩子怎么教的?” 自丈夫儿子出事后?,何莲青很胆小,她忌惮害怕一切手握哪怕只有一丁点权力的人, 譬如菜市场的保安,巡街的城管, 工商局的小科员,街道上的辅警, 学校的老师…… 老毕这?几句话?吓得她瑟瑟发抖, 连连点头弓背:“谢谢老师,对不起老师, 我一定跟黎里讲——” “你要把她管得住, 她会是现在这?样?子?!”老毕还要说什么,黎里一声怒斥:“你对我妈妈放尊重点!” 黎里大步过去, 一手将何莲青肩膀搂住, 冷冷道:“你搞清楚了,她不是你学生!你没?资格这?么跟她说话?。” 何莲青吓得慌忙拉黎里, 却拉不住。 老毕音量提高:“你跟老师说话?什么态度?啊?”他跟抓了她现行?似的,找何莲青跟于佩敏评理,“看看,都?看看,我没?冤枉她吧?你们见过她这?样?的学生没??!” 于佩敏蹙着眉,不讲话?。 玻璃 第81节 何莲青急得拼命拉黎里:“别说了你——” 黎里压住她的手,直视老毕,眼里冒火:“你叫我妈妈来干什么?你对她凶什么?!” “我叫她来干什么你心里清楚!”老毕桌子一拍,“这?一个月你天天围着燕羽干什么?以为老师不知道?从?早到晚一起上下学,一起占教室,你想干什么啊黎里?难听的话?,我当着两个妈妈、当着办公室其他老师的面不好讲,女孩子要讲点脸面的。还多久高考了?你自己混日子就算了,不要去搅扰别人学习!” 黎里一怔,浑身气血冲到面颊上,又怒又耻。 于佩敏脸都?绷紧了,扶额道:“燕羽他爸爸听到这?话?,要出大事。” 何莲青忙拉住她的手,卑微乞道:“她不是故意的,以后?一定保持距离。你们别怪孩子。” 黎里见状,又心疼又恼火又窝囊,要说什么,有人拉了下她手臂。 她猛一转头,燕羽来了。他表情平静,目光却似有力,道:“你一句话?也?别说。” 黎里一愣。 燕羽已看向老毕:“毕老师,你有什么话?跟我讲。” 老毕脸色缓和:“跟你没?关系。今天主要是叫黎里来,当着两个妈妈的面,把事情讲清楚,做个保证就——” “要她讲什么?”燕羽语气很淡,“是我招惹的她,是我纠缠的她。你要她讲什么?又冲她嚷什么?” 老毕张口结舌。办公室里其他老师惊得面面相觑。 于佩敏腾站起身,疾道:“燕羽你瞎说什么!你说这?种话?我会信?!” 燕羽看她:“你不信我就再说一遍,说到你信为止。” 于佩敏看着儿子眼神,突然没?声了。 老毕则苦口婆心:“燕羽,你不要为了维护她说这?种话?。你是什么样?的学生,老师知道——” “我怎么样??你又知道什么?”燕羽淡道,“毕老师,说话?要讲证据。你说她纠缠我,你有证据?” 老毕一噎。 “汇演节目,是我非要拉她进来的,您还记得吧?您不记得,在场有老师记得。” 老毕哪里不记得,简直记忆犹新,他急了:“你这?么好一孩子,怎么就非要跟她搅在一起呢?她那个人——” “我说了是我纠缠的她,您还要攻击她吗?”燕羽语气微凉了,“做老师的,怎么能偏袒到这?个地步?” 老毕梗住,周围老师也?轻点头。 许是这?句话?敲醒何莲青,女人瑟缩着开口了:“黎里怎么样?,就不麻烦老师您说了。这?件事既然不是她的错,您就别再说她了。” 短短两句话?,她两腿弹抖得像要从?她躯干上卸下来。黎里心猛地一酸,上去紧搂住她肩膀。 何莲青的手冰凉而颤抖,握住黎里的手,不太顺畅地说:“毕老师,我们家黎里也?……要高考的,您以后?没?事……不要找她谈话?。都?说……高考最大,再大的事,也?请顾忌孩子的……情绪。” 老毕下不来台又尴尬,但也?无话?可?驳。 “我们就走了。”何莲青颤站起身。 “等?一下。”于佩敏看向何莲青,微笑,“既然是燕羽的错,让他道个歉,也?做个保证。以后?和同学保持距离,别再给她添麻烦。” 燕羽静静看向母亲,但于佩敏不看他:“毕老师您看这?样?行?吗?” 老毕本想说不至于,可?其他老师都?在,他不好太偏,且很快意识到于佩敏用心良苦,便道:“行?。” 于佩敏柔声:“燕羽,老师们、两个妈妈、黎里都?在。你道个歉,做个保证。以后?跟这?位女同学保持距离。” 燕羽一时没?做声,嘴唇抿得很紧。 黎里垂着眸,挽着何莲青的手臂。她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他的手垂在裤腿边,手指很轻地抠了下裤腿中缝。 于佩敏嗓音温柔:“你行?为不当,做出这?些叫老师误会的事,给她也?添了很多麻烦,是不是?还好你爸爸不知道,不然麻烦更大。以后?再这?样?子,是肯定不行?的。” 窗外,有风吹着海棠花瓣如雪般飘落。 十几秒后?,燕羽看向何莲青,轻轻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之?前纠缠黎里,让老师误会她,给她造成了很多困扰。以后?我会约束自己,和……和她保持距离。不再打扰她,希望她好好学习,好好高考。” 黎里垂着眼皮,静静听完,鼻子酸得要命。她拉着何莲青,快步走出去。 天桥上春光灿烂,黎里用袖子狠狠摁了两下眼睛,才作平静地说:“太阳好刺眼。” 何莲青叹息:“听说那孩子很优秀,人家爸妈的态度你也?看得出来。以后?离远点儿,别惹一身麻烦。” 黎里不做声。艺术楼侧的石榴树仍是一片枯枝,绿芽未发。 “你们老师虽然对你有点偏见,但还算不错,晓得分寸,没?叫他爸爸来。不然,我们俩今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何莲青后?怕得发抖。 黎里恨她这?样?子,可?她也?可?怜,被生活欺压惯了,软怂进了骨子。她终究不忍责她,只道:“你回?去吧,我要上课了。” 第二堂课上了十分钟,黎里从?后?门进教室,将桌上的书阖起塞进抽屉,却看见里头躺着一束樱花,拿谱纸裹着。 白色的花瓣透了点儿淡淡的青色,清秀而静美,像某个少年?的脸。她想起他说,他家的樱花有点青色,外人常误以为是梨花。 此刻,他家院子里那树青樱很美吧。 黎里捧着这?束樱花,眼睛起了雾气,很快便眨了去。 …… 燕羽陪于佩敏走到教学楼一层,说:“我上去了。” 于佩敏却说:“送妈妈到校门口吧?” 燕羽原地站了两秒,双手落进兜,走下台阶。 春天的阳光一瞬倾洒在他身上,明媚无方。只是他的脸看上去凉淡得很,眼睛也?微眯,生人勿近的模样?。 “跟妈妈生气呢?” 燕羽不答。 “这?样?也?好啊,起码老师不会找她麻烦了是不是?” 燕羽还是不讲话?,瞥了眼远处的校门。 正?巧见何莲青低着头匆匆出去。 于佩敏瞧见,怜悯道:“她妈妈,哎,上不得台面的可?怜人。黎里还是太凶了点儿,一个女孩子跟老师那么讲话?。” 燕羽这?下开口:“别人欺负自己妈妈,不护着还是人?” 于佩敏一愣,这?回?警惕了:“你……你到底……” “刚都?说了。你要我讲几遍?” 于佩敏微急:“你要气死我。你爸爸要知道——” “你告诉他,让他打死我。” “你!”于佩敏的高跟鞋在水泥路上踩得哐哐响,每一声响都?散着怒气,却不舍得责备儿子,转手打了花坛里的灌木一巴掌。“啪”一下,嫩枝无恙地抽弹回?去。她自己手却疼了,轻“嘶”一声。 燕羽眼神挪去半点,见没?破皮,只是有点红。 “他舍不得打死你,但他敢找黎家的麻烦。你还想不想她好好考试了?” 燕羽没?讲话?,走了几步停下,看着不远处的校门,说:“就送你到这?儿了。” 于佩敏叹口气,又哄道:“晚上给你炖排骨吃。” 燕羽很淡地“嗯”一声,转身走向教学楼。 他从?后?门进去,黎里正?认真做笔记。他坐下,拿余光看她,察觉她手中的笔停住,他才回?神,翻开书。 那天余下的课程,他们没?再讲过话?。 之?后?的日子,燕羽有时旷课,有时来校。两人依然不讲话?,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对视。 上下学也?不再结伴了。但依然往江堤上走,一前一后?,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有时黎里在前边,有时燕羽在前头。 大堤外,江水漫上滩涂。紫叶地丁渐渐铺满长?堤。梨花、樱花、苹果花一丛一丛盛放在秋槐坊秋杨坊的砖瓦楼间。 三月中下旬,艺术院校陆续开榜。 黎里在岚艺跟河大的名?单上看到了自己。随后?,帝音放榜。燕羽和崔让都?考上了。尤其燕羽,初试复试三面成绩全部第一。 江州艺校已经六年?没?出过专业分达到帝音标准的学生。今年?一下来了俩,学校不等?高考就开始拉横幅庆祝。校园里红艳艳一片,喜庆而亮眼。 乐艺培训机构也?不甘示弱,热热闹闹搞宣传,只待以此为案例,开启新一茬的艺考集训招生。 黎里周末去琉璃街打零工,远远看见燕回?南跟彩票店的老板聊天,春风得意的样?子。 崔让也?放松了很多,还邀请全班同学月底去他的生日宴。 其余同学也?陆续接到好消息或坏消息,教室里每天上演着几家欢喜几家愁。 只有燕羽始终安静。他几乎又不讲话?了,像是回?到最开始转来时的状态。要么位置是空的;要么就静静看书,玩消消乐,趴桌上睡觉。 黎里日渐忐忑时,帝艺终于出榜。她在音乐系名?单上找见了自己名?字,排名?垫底,擦线而过。 何莲青知道后?,哭了一场;叫她好好准备文化课,努力一拼。 离目标越近,黎里压力更大。帝艺往届的文化分数线比岚艺高了十几分,比河大高近三十。而她文化课依然吃力。 除了谢菡,她没?跟任何同学说起专业过线的事。但她知道燕羽一定会查,也?一定会知道。 只不过,她和他仍然没?有讲话?,也?没?有互道恭喜。 海棠花期短,早已坠落。 课间,黎里站在栏杆边,望着楼下日益茂盛的绿枝和满地柔软的白花瓣,想着回?南天要到了。 她扭头看远处的长?江,江水清澈,水位上涨。她余光瞄着那扇窗。燕羽坐在窗边,低着头在玩消消乐。 阳光折在玻璃上,灿灿的。 她忽轻声说:“最近雨多,记得带伞。多吃点饭,按时吃药。” 走廊上没?有人,空空荡荡。 只有一方阳光斜在地上。 教室里,窗边的燕羽低头看着手机,“嗯”了一声。 第51章 chapter 51 三月底, 江州来了波倒春寒。气温骤降,连日阴云,满城春花看着都暗淡了。 玻璃 第82节 周六中午, 燕羽背着琴盒出?去, 刚锁上门, 燕回南提着袋零食走进院子,说:“去练琴?” “嗯。” 燕回南说:“坐会儿,爸爸跟你聊聊天。” 男人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塑料袋撑开,里头一罐啤酒一罐可乐,几包牛肉干。他把可乐递给儿子。 燕羽接过,将琴盒取下靠墙立着。人走去台阶边坐下。 天空是青灰色的,云层很厚。院子里,樱花树枝叶繁茂, 花落一地?。 燕回南掀开啤酒,说:“上午复习怎么样?” “还行。” “晚上你那同学崔让, 过生日,对吧?” “嗯。” “去了跟同学们好好玩, 来江艺读书一趟, 也?该认识几个朋友。” “嗯。” “几点过去?” “五点。” 燕回南看看手机,说:“时间不充裕, 今天别练了, 在?家?休息吧。” 燕羽喝了口可乐:“还是去练。” 燕回南一时无言。这些年,除了一些他自己无法控制的情况, 燕羽没?有一天中断过练琴。都说他儿子是天才, 他也?这么说。但只有自家?人知道,他为这一把琵琶付出?了多少。 燕回南闷一口酒, 说:“你爸没?本事,你要生在?崔让那种家?庭……不用那么好,只比我们当初稍微好一点的家?庭……哪怕就好一点儿……甚至不用像现?在?咱们家?这么好……”他没?说下去,拳头捏了起来。 燕羽默然?。地?面有风卷过,细小的樱花瓣在?院子里飞。他爸爸的摩托车上,他妈妈的菜盆子里,到处是虚白的花瓣。 燕回南又喝了口:“跟你去复试,我看得出?来,宫老师在?专业上很欣赏你,宫蘅也?……对你蛮友好。更好的,以?后也?会有。” 燕羽淡漠道:“妈妈跟你讲什么了?” 燕回南敲了敲易拉罐子,只道:“你要高考了,我不跟你争。心?平气和,咱爷俩不吵,好好聊,可以?吧?” “你就想跟我聊这些?” 燕回南:“你以?为我是为了我?我是为了你。我知道,你有本事,你厉害,但有些路就是比别的路好走,为什么不走?” 几个小孩踢着足球从院子外跑过,叽叽喳喳。巷子里,他们的母亲唤着当心?、跑慢点。 “有些事,是你爸对不起你,但你爸没?办法。可有些事,你必须听你爸的。因为老子……”燕回南说到这儿,哽了一下,咬牙道,“老子吃过那种没?权没?势的苦。那种苦……” 他眼眶红了,脑袋别过去,狠道,“那种苦,儿子,以?后你、你的下一代不能再受。你爸我……”他终究没?说下去,语气一转,“是。你有天赋,你厉害;你努力去拼,你什么都会有。可这个社会,有些既定的东西不属于?我们普通人,你再努力也?得不到的,懂吗?你靠自己走得再高,也?有天生更高的人来欺你,我怕……” 风吹着一片樱花瓣落到燕羽袖上,瓣上一个小小的缺口。 燕羽问?:“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这世界就他妈是这个破烂样子!”燕回南压不住火气,一手往后抄了下头发,骂道,“都他妈奸人得道,权钱横行。普通人想循规蹈矩安安稳稳过个日子都他妈不行。但凡有点儿好,就被利用欺凌压榨,他妈的哪里有活路?!”他越说越愤懑,骂了一大?串脏话?。 骑自行车的路人奇怪地?朝院里看一眼,飞速而去。 待车轧声远去,他也?发泄完了,仰头灌掉最后一口啤酒,易拉罐捏成片,砸进台阶下的垃圾桶里:“老子艹他妈的!” 燕羽无话?,静默望着那株樱花树。 花期短暂易逝,花残了。 他把还剩大?半的可乐罐放在?台阶上,背上琴盒,说:“我走了。” …… 崔让的十?八岁生日宴设在?江州新城区最豪华的木棠大?酒店。宴会大?厅金碧辉煌,近百来桌筵席铺陈开去。鲜花如云,杯盘如玉。 满厅来往宾客,衣香鬓影。 器乐二班所剩的同学们围坐角落两张大?桌。桌上花朵绽放,生日蛋糕做得宛如艺术品。 小笔看看四周,感叹:“有钱人家?的人脉太吓人了。你们没?注意看露天停车场,全是豪车。” 小砚:“听说那桌是周边几个市的首富。” 向小阳不关心?,翻开菜单却惊了一遭:“我去,太壕了吧。海参,石斑,帝王蟹,花胶、黄鱼……这一桌得多少钱啊?我给他买的礼物还不如一盘菜。” 徐灿灿道:“他还蛮低调的,从来不说家?里的事。这次突然?请我们,我都觉得好奇怪。” 陈茵说:“不奇怪啊,本来就有同学情。要毕业了,就更浓了。” “那倒是。” 黎里无心?拆着餐巾,看了眼时间。快开餐了,但燕羽还没?来。 这时,围桌一帮同学起了欢呼声:“生日快乐啊崔让!” 黎里抬头,见崔让来了桌边。今天的他一身西装,高高帅帅的,很是意气风发。满桌人热闹地?与他庆贺。崔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让哥今天帅啊。”向小阳嚷,“太帅了!” 小笔:“成年了,不能干坏事了啊!” 崔让笑应着,感谢大?家?来场,又说吃完饭一起去唱歌。 众人开心?应和。 崔让看桌上一圈,目光落向黎里。黎里也?正看着他。 他冲她微笑,见她身边有个空位,本想过去。但崔母过来了,笑容可掬地?和同学们打了招呼,便叫崔让去致辞。 崔让随母亲离开。一家?三口在?台上答谢宾客,切蛋糕。 黎里朝台上眺望,意外看见几桌之外有个男生很眼熟,像她那小学同学,张星梧。要不是之前聊过天,此刻她真不一定能把他名字跟脸对上。 聊天是上月的事,之后张星梧一直没?再联系她。黎里心?里有数,那天他一时聊嗨,嘴快了。事后冷下来,不想给她看了。 黎里拿出?手机:「视频找到了吗?」 不远处,张星梧掏出?手机看一眼,笑容凝结半刻,放下手机,笑着鼓掌。 他没?回复。 满厅鲜花如雾,宾客们开始切各桌的生日蛋糕,分享祝福与喜悦。 服务生们鱼贯而入,端上精致菜肴、滋补汤盅。宾客们觥筹交错,大?快朵颐。宴会厅里灯光璀璨,欢声笑语。 向小阳他们赞着蛋糕松软,菜品美味。菜肴的确精致可口,黎里却心?不在?焉。身边,一道人影落下来。是崔让。 他冲她抿唇笑了下:“味道怎么样?” “很好。” 崔让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黄鱼鱼肚到她碗里,说:“这个鱼很好吃。” “谢谢。”黎里吃了一口,鱼肉鲜嫩,入口即化?,她随口问?:“燕羽跟你说不来了吗?” “没?有。是不是路上耽搁了?” “可能是。” “我问?一下。”崔让给燕羽发了消息,忽坐立不安,低声,“这位置是你给燕羽留的?” “没?有。本来就空着。你坐这儿吃吧。” 崔让这才拿了筷子开始吃菜。 陈茵问?:“崔让,你除了帝音,海音跟奚音也?过了吧?” “嗯。你呢,考的哪个学校?” “好几个。最想去深艺,但初试没?过。好伤心?,哎,应该会去誉艺吧。” 徐灿灿道:“我誉艺复试被刷了,不然?能和你同校。好在?岚艺过线了。” 桌上七嘴八舌聊起校考结果,有人超常发挥运气爆棚,有人马失前蹄遗憾失利,有人奋力冲刺只待高考,有人思?量蓄力打算二战。 黎里不插话?,专心?吃着一块脆皮乳鸽。 崔让问?:“你三个学校都过了?” 黎里看他:“嗯。” 崔让笑了笑:“恭喜啊。” 黎里淡笑:“但文化?课很悬。” “还有两个多月,来得及。”崔让想一想,说,“我的家?教老师有奚市三中的冲刺题集,解题思?路很好,我拿一份给你?” “好啊,谢谢。” 桌上,不知谁聊天说了句:“哎,没?那么稳,以?为谁都是燕羽啊。……诶?燕羽怎么没?来?” “给他发了消息,没?回。”向小阳说,“估计是学习或练琴太认真,忘了。” “真佩服他的专注力。”小笔说,“把唱歌位置发给他,让他直接去那儿。” 向小阳:“他该不是不想来了吧。黎里,还是你给他发吧,或许他会来。” 这话?一出?,几人看向黎里。 “怎么我发他就会来了?”黎里说,却还是点开燕羽的对话?框,发了定位。两人上次对话?已是二十?多天前。 “诶你俩最近怎么了?”小笔八卦地?说。 “什么怎么了?”黎里表情很淡。 小笔耸肩笑笑,往嘴里塞海参:“跟绝交了似的。” 陈茵也?说:“你俩像不讲话?了。” 崔让看了黎里一眼,后者随意喝着汤,不置可否的模样。 谢菡说:“学习很忙的好吗?单词都背不过来。我跟徐灿灿也?好久没?讲话?了。” 话?题岔开了去。 学生桌没?人喝酒,比其他宾客桌结束得早。崔让过去他父母那桌,说要跟同学们去玩了。 崔母蹙眉:“还这么多客人在?呢,让你同学先去嘛。” 玻璃 第83节 崔让说:“你跟爸爸在?不就行了。” 崔父见状,道:“让年轻人去玩吧,他也?难得跟同学聚。” 崔母叹了口气。 崔让笑笑,转身就走。 “崔让。”崔母叫住他,她起身,看着气宇轩昂的很开心?的儿子,理了理他西装领口,说:“衣服不换?” “上楼换的。” “别只带你们班同学。客人里头,同龄人也?叫去一起玩。去了就都认识了。” “知道了。”崔让说,眼睛里光彩熠熠。 崔母却看了眼学生那桌,那女孩正吃着一片绿叶菜,有些漫不经心?。 崔母问?:“她跟你说生日快乐了吗?” 崔让一愣。 当时一桌子祝他快乐时,黎里正看手机,听到大?家?的喊声,她有点懵,抬头时,祝贺声已落下去。 他装不知:“谁啊?” “你说我说谁?” “管这么多。我走了。” 崔母看着儿子远去,叹口气,坐下时瞪了眼丈夫:“你儿子要胡作非为了你都不管。” “八字没?一撇的事,管什么?” “为了请那么一个人,把一个班都请来。以?为自己多聪明,我看不出?来。你说他怎么就看上……” “年轻,随他折腾吧。哪天新鲜劲儿过了就好了。” …… 黎里跟崔让、向小阳、谢菡坐的最后一辆车。路上狂风大?作,要来暴雨的样子。 车上几人闲聊着,黎里安静望着窗外。路边一家?奶茶店门口的招牌被狂风吹倒,店员正费力将招牌搬回。 “要下暴雨了。”向小阳说,“燕羽怎么过来?黎里,他回你消息没?有?” “没?有。”黎里仍看着窗外。 “诶你俩怎么了,闹矛盾了?该不真绝交……”向小阳话?没?讲完,被谢菡打了一下。 车内安静了,几秒后,黎里淡淡说:“没?有。”又加一句,“别问?。” 她微叹气,给燕羽发了条消息:「你带伞了没?有?」 依旧没?回复。 唱歌的地?方离酒店不远,是江州新城设施最好、消费最高的ktv。豪华包间有两三个教室那么大?,装潢新潮而舒适。 几人到场时,一帮年轻人早就玩起来了。唱歌的吃喝的,玩骰子的扔飞镖的,点歌的喊麦的,好不热闹。 除了同学,还有三四个陌生同龄人,张星梧也?在?。他已自来熟地?跟小笔他们打成一片,正在?角落里扔飞镖。 小笔像是又输了,拿起果盘里一颗乒乓球大?小的青柠檬,塞进嘴里就嚼。他酸得龇牙咧嘴,缩脖子蜷腰的。 张星梧大?笑:“嚼十?下啊,十?下!” 小笔痛苦地?嚼完,哇一口吐进垃圾桶,涎水流得狼狈极了。 张星梧拿纸巾给他擦,边得意地?拍拍他肩膀:“我都说了我无敌手吧,你不信。” 小笔把纸团扔了,拿上飞镖刚要说再来,黎里伸手将他一拉,轻扯去一边,夺过他手里三两支飞镖,看向张星梧:“我跟你玩一局。” 张星梧一愣。 小笔说:“黎里,他很厉害的,盘盘射中红心?。” 张星梧也?笑:“输了别说我欺负你啊。” 黎里问?:“赌什么?” “吃柠檬啊。” 黎里挑眉:“吃柠檬有什么意思??” 张星梧像知道她想干什么似的,双手一抬,后退一步,道:“过分的,我不玩。” 黎里拨弄着飞镖,道:“我问?你的那事,算过分?” “真找不到了。”张星梧说,“算了,我不……” “行。不问?。”黎里看向墙壁上的飞镖盘,说,“计分,三局?” “你先?” 黎里说:“你先。” 张星梧一支蓝色飞镖扔出?去,射中红心?。五十?分。 小笔说了声:“里姐,加油。” 黎里站到线后,看一眼圆盘,用力一投。飞镖稳稳入盘。 张星梧一吓,小笔惊叫:“六十?分?” 小砚忙过去查看,飞镖定在?20分的单倍区和三倍区交界处,可细看却是落在?了单倍区:“单倍区!二十?分!” “你看错没?有?”小笔也?去核实?,很可惜,“卧槽,就差一点点啊。” 张星梧笑一下,飞出?第二支蓝色飞镖,再中红心?。五十?分。 黎里不犹不疑,利落出?手。这次,黄色飞镖射中了20分的三倍区,比红心?还小的一块区域。得分六十?! “厉害!”小笔大?喝一声,用力鼓掌。 沙发那头喝彩摇铃的同学们朝这头看了眼。徐灿灿跟谢菡正拿着话?筒蹦着喊着:“你你你你要跳舞吗!” 张星梧并不急,他有二十?分的优势。而第三支飞镖出?去,竟又中红心?,五十?分。他得意地?给自己鼓了鼓掌。 圆盘上最高分区只有60,哪怕黎里第三局再中60,也?追不回来了。 小笔有些懊丧地?在?黎里身边低声说:“他就这一招,但回回都中。” 黎里淡漠不言,拿最后一支飞镖瞄准镖盘。 角落里光线昏暗,却衬得她脸颊姣好无暇,漂亮却有些倔而凉的一张脸。 她眼睛幽黑沉定,抿紧唇,用力一掷。 “咚”一声脆响,接着噼里啪啦的坠落声,围观几个男生发出?一阵齐整的“卧槽!” 黄色飞镖稳中红心?,而原本簇在?那儿的三支花束般的蓝飞镖被击飞开去,尽数落地?。 小笔直拍手,又跳又笑又喊又叫。几个男生冲黎里大?呼牛逼,喧嚣声快盖过唱歌声了。 张星梧怔怔的,摸了摸脑袋,这才意识到黎里一开始就为等这最后一镖。 张星梧摇摇头,为她鼓了鼓掌:“心?服口服,我吃两颗柠檬。” 黎里却捞起果盘里最后两颗装饰用的青柠,扔进垃圾桶,说:“问?你句真心?话?。” “什么?” “刚撒谎了吧?”黎里说。 张星梧一愣。 黎里便有了答案,嘴角弯起一抹凉笑:“知道了。” 她一个凉淡的白眼,人走去沙发那边,坐进了同学堆里。 有人拍拍他肩膀:“怎么得罪人美女了?” 张星梧勉强笑笑,看了眼黎里,她坐在?沙发里玩手机,根本不看他一眼了。 包厢里歌声喧嚣,黎里一句不进耳。 她原以?为,燕羽看到她消息,会来。 向小阳几个男生唱起了《孤勇者》,与其说是唱,不如是喊。黎里揉了下太阳穴,抬眸见崔让坐在?茶几对面,正看着她。 他朝她笑了下,说:“怎么不点歌?” “让他们唱吧。” “你唱一首,我帮你点。” 黎里想了下:“大?鱼。” 崔让去点歌。向小阳知道是黎里唱,立马切了自己的歌,将她的提上去。黎里唱歌声儿和说话?不一样,很轻且柔。 同学们大?感意外,全捧场地?鼓掌。 “我去,听不出?来啊!里姐也?有温柔的一面吗?” 崔让在?一旁听着,只是微笑。 一曲唱完,室内掌声雷动,热闹一片。 黎里放下话?筒,坐回去。满屋子欢声笑语,她却有些提不起精神。 没?一会儿,崔让又来问?:“还想唱什么?” 黎里刚要说话?,小笔过来邀请:“里姐,合唱一首?” “不唱了。” “唱歌那么好听怎么不多唱唱?”小笔一屁股坐她旁边,突然?想到什么,看一圈了,问?,“燕羽呢?” 黎里说:“没?回消息。” 小笔奇怪:“不是,他来了呀。我去上厕所,在?走廊碰到他了。我去得急,但给他指了下方向的。” 黎里一愣。 崔让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小笔:“长了他那张脸,怎么可能认错?” 玻璃 第84节 崔让:“他就没?来过。什么时候的事?” “快半小时了,我刚才想起来。” 还说着,向小阳喊他俩去合唱,两人起身去了。 黎里靠在?沙发里,给燕羽发消息:「你来过了?」 没?有回复。 她有些呼吸不畅,或许音量太大?,冲击波般一阵阵在?她胸口挤压。 她执拗地?盯着手机屏幕,眼见要熄灭,就点亮;又要熄了,又点。往复不知多少次,对话?框上突然?出?现?“对方正在?输入”,停一下,闪现?一下,停闪三四次后,没?了。 黎里立刻打了个“?”发过去。 对面很安静。 黎里生气了:「我看到你在?了!」 过了大?概半分钟,“对方正在?输入”再次出?现?。十?秒后,弹出?一条消息:「黎里,我说不出?口。」 黎里一怔:「说不出?口什么?」 没?有回复。 她追问?:「你要说什么?」 可那边没?回应了,一点动静都没?了。 她深吸着气抬头,飞旋的灯光中,张星梧跟正在?唱歌的崔让打了个招呼,走了。 黎里见状,追了出?去。 她跑过歌声轰鸣的走廊,跑下宽阔光滑的大?理石台阶,在?一楼大?厅叫住他:“张星梧!” 玻璃门外一道闪电下来,张星梧吓了大?跳,回头见是她,一下没?说话?。 下一秒,雷声轰鸣,狂风呼啸。两人站在?门边,寒意阵阵。楼上朦朦胧胧的欢歌笑语,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黎里说:“刚才燕羽来过。” 张星梧一愣。 “没?露面就走了。应该是看到了你。” 张星梧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随即笑笑:“想多了吧,他又不认识我。” “眼熟。”黎里看着他的眼睛,说,“他跟我说过,在?奚音附有点头之交。没?讲过话?但眼熟的人。你大?概是其中一位。” 张星梧没?讲话?了。 “为什么不给我看?” 张星梧还是没?讲话?,像是觉得冷,他打了个抖,又有些棘手地?看向户外。狂风下,满街的杨树摇得跟鬼魅似的,豆大?的雨点已往地?上砸。顷刻间,大?雨倾盆。 张星梧扭头看她,脸孔认真了:“我是为他好。不想把这东西传出?去。” 黎里盯着他,等他继续。 “我本来删了的,你要,我请人把数据恢复了。但仔细想想,如果给了你,哪怕你做再多保证,我也?不能确定以?后你会拿它做什么。所以?……”张星梧摇了摇头。 狂风与水汽从旋转门缝里溢过来,湿冷而冰凉。 黎里默然?半刻:“不用发给我,用你手机看,行吧?” 张星梧噎得无语,抓了下头,无奈道:“你干嘛非要知道呢?” “你说我为什么非要知道?”黎里反问?,眼神近乎执拗。 张星梧明白了,叹了口气,望向玻璃外如瀑的暴雨,良久,终于?从兜里掏出?手机,往角落走:“你有耳机吗?” 黎里立刻拿出?耳机线。 “型号不对。”张星梧说,却拿出?蓝牙耳机递给她。 那耳机有降噪功能,塞上的一瞬,风雨雷暴声便降了好几度。 张星梧划着手机,说:“视频小范围流出?来的时候,拍的人就模糊处理过。也?不算很模糊。如果认识里边的人,就很容易认出?来。不认识会有点困难。” 黎里嗯一声,要拿手机。张星梧没?松手,交代了句:“燕羽你认识。其他人你别问?我谁是谁,我不会答的。” “行。” 张星梧松了手,走去一旁,和她保持了距离。 黎里点开视频,是奚音附的八人男生宿舍。拍摄者在?上铺,俯拍角度。画面有轻微的模糊处理,脸看不太清,但身形清楚。 宿舍里七八个男生,一人从外头冲进来:“来了来了来了……” 门推开,有人走进来。 是夏天,他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戴着耳机,背着琵琶琴盒,手指在?空气中无意识拨动着什么。没?注意到屋里挤了一堆人。 他放下琴盒,摘下耳机,走去阳台拿东西时,两个男生上去碰他肩膀。他排斥肢体接触,立刻闪开。 但两人执意抓他,语气却轻松像玩笑:“啊干嘛呀,你可真是,哪有人碰一下都不让碰的。” “xx,我们真的好奇,特别想搞清楚,你到底是不是gay……” xx被消了音。 白衬衫转身往宿舍外走,六七个男生笑闹着蜂拥而上。他立刻跑,而有人起哄,原本玩笑的人来了劲去追。他抓到了门把手,他们抓到了他,一群人在?门背后纠成一团。 “抓他手!” “你把他手摁住!” “放开!放开!!”白衬衫拼命挣扎,但被男生们拖回去,十?几只手将他摁到床板上。 床板踢得哐当响。 “滚!都给我滚!放开!!”白衣少年不肯就范,生生踹开两个摁住他腿的男生。他左推右挡,掀开众人,从床上滚下来要跑出?门。几个男生也?激起了胜负欲,升了级,狂追上来,再次箍住他的脖子。 有个从后头搂住他的腰,跟摔跤一样把他箍倒在?床上。 “这么激动,绝对有问?题!” “今天一定要搞清楚!” 男生们扑上床,白衬衫疯狂挣扎,整张上下铺的床板砰砰撞墙。外头有男生好奇地?推门进来观望:“干嘛呢?” “没?事儿,闹着玩儿呢,就试试看他是不是弯的。” “哦。” 男生们压肩的压肩,摁手的摁手,抱腿的抱腿,将人死死压在?床上。白衣少年还在?竭力挣扎,可除了胸膛翻动几下,已挣脱不开。 “我杀了你们!”少年声嘶,“放开!放开!” 这时,拍摄者下铺的死角里,一个男生突然?站起来,冲走到床上,“嘶啦”一下,扯他裤子。 他喊了一句:“xxx,我日你祖宗!” xxx仍是被消了音。 xxx的背影挡住了镜头,而其他男生都看向白衬衫的裤子。xxx的手在?摸什么,白衣少年拼尽全力在?挣扎,可没?有用。 他声音嘶哑了,在?颤,带着无尽的屈辱:“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而那些盯着床上看的男生们纳闷了, “他没?反应啊。” “不是说是gay的话?,男的摸了会有反应的吗?” “怎么回事啊?” “根本就没?起来啊。” “行了xxx,你再摸也?不y的。” 有人慌叫,像被吓到:“我去,他居然?哭了,卧槽!他哭了!诶诶——都松手!” 这一喊,几人惊吓到,慌忙松开。白衣少年疯了般,一瞬推开几人,起身又是两脚将另几人踹开。他翻滚下床,白衬衫是乱的,牛仔裤是松的。他抓起一把椅子,便朝xxx头上砸去。 一片惊呼中,视频断了。 第52章 chapter 52 户外雷鸣阵阵, 风声雨声摧枯拉朽;楼上欢歌吟唱,欢快的、缠绵的、抒情的歌曲缠绕成一团热闹的浮云,有种撕裂的不真实感。 玻璃壁上, 雨水急急如帘。风雨的寒气穿透玻璃, 裹挟住黎里。 她牙齿咬得咯吱响, 身体已脱离控制,不可自抑地持续而剧烈地发抖,只有双手麻木地攥着手机。 直到黑屏。她在漆黑的屏幕上看见自己晃动的脸,形容惨淡。 她觉得恶心,像有人拿着几百只勺子在心上刮;又痛如被人捅了十几刀。生理心理上的不适与痛楚反复交替,她弓下腰去,深深呼吸。 张星梧立刻走来,拿开手机跟耳机,问:“你没事吧?” 黎里抬手示意他?别?说话, 人弓下去,又站起, 往复几次,压不住心头翻江倒海的怒火跟憎恨。 之前在帝音门口碰见陈慕章, 就该拿琵琶盒砸死他?! 黎里气得头昏脑涨, 几乎站不稳,一手撑在玻璃壁上, 冰凉刺骨的冷气直抵她手心。 玻璃对面, 雨水如河,纷纷直下。一道闪电劈下来, 映得她眼里寒光闪闪。 紧接着雷声降落, 轰隆一声如天降怒吼;而室内,整栋楼里的人听不见外头的风雨声, 仍在唱着、笑着、闹着。 许久,张星梧说:“黎里,我?车快到了,我?要?走了。” 黎里镇定住,扭头看他?:“这就是去年那件事?” “对。六月底。” 九月中,燕羽回?了江州。 黎里语速很?快:“这种事之前发生过吗?” “没有。” 玻璃 第85节 “确定?” “确定。” 黎里盯着他?看。 “真的。他?没跟人起过冲突。男生宿舍要?有点事儿,哪怕拌嘴,周围也容易知?道。” 黎里没说话,又一道闪电落下,她眼神有些?吓人。 张星梧以为她不信,解释:“你想?啊。他?在我?们学校是,神一样?的存在,谁敢跟他?起冲突?那天他?们宿舍可能真一时脑热,当?场就都道歉了。真就一次,他?那种人物,怎么可能被霸凌?老师也不准呐。” 黎里冷笑:“这一次不也发生了?!” 张星梧一噎,叹气:“老实说,我?也特别?意外。主要?应该是那谁,抱团撺掇搞起来的。想?羞辱燕羽吧,他?应该挺恨燕羽的。要?是没他?坐镇,其他?人不敢,也不会,谁无缘无故搞这事?” 黎里没做声,可不对,还有哪儿不对:“之前呢,燕羽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吧。真没有。”张星梧手机响了,他?匆忙看一眼,“他?那种大神级人物,独来独往,天天都是琴房教?室,能有什么不对?” 黎里见他?没撒谎,又迅速道:“学校怎么处理的?他?九月份才退学,中间发生了什么?” “说是同学打闹,做了沟通处理。那谁……家里挺牛逼。”张星梧终于接起电话,说了句马上,就往门口走。 黎里跟着他?走,听他?说:“之后就暑假了。他?还集训、演出、比赛,拿了个巨牛的奖。暑假集训没发现?他?什么异常。到了九月中,说是身体不好,突然?人就不见了。我?真要?走了。你还有什么手机里说吧。” “没了。”黎里停在旋转门口,看着他?。 张星梧默了半秒,挥下手,走出旋转门,冲进雨中。 室外,大雨倾盆。黎里麻木地打开手机,看见和燕羽的对话框。她看着那句“黎里,我?说不出口。” 忽然?,她想?到月初海棠树下的话。心一沉:「你想?跟我?告别??」 「是不是?!」 「你敢!」 没有回?应。 黎里立刻叫车,边上楼边拨他?电话。 “嘟——”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冷漠的机械音,走廊各个包间溢出歌声,里里外外,像某种实体的巴掌,一下下捶打着她太阳穴。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他?不接电话。 黎里咬牙,走到豪华包间门口时,崔让正好开门出来。 “生日快乐崔让。”她匆忙上前,从兜里拿出个盒子给他?。 崔让一脸惊喜:“这什么?” “礼物。我?觉得挺好看的。” 崔让打开盒子,是条男士手链,黑色、暗蓝、墨绿的多面石搭配得漂亮而精致。他?很?喜欢,笑说:“谢谢啊。很?好看。” 黎里抿唇:“谢谢招待。我?先走了,还有点事。” 崔让脸上笑容消散:“现?在?” “嗯。” 走廊里歌声喧天,彩光闪烁,崔让眼神一瞬落寞:“你去找燕羽吗?” 黎里没答,隐忍而急切地看了眼包间门上的玻璃,里头同学们笑着闹着。她说:“我?先走了。” 他?突然?开口:“你能别?去吗?” 她一愣:“我?知?道是你生日……对不起。” “我?不是让你道歉。” “我?真的有事。” “……”崔让看她半刻,低了声,“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玩开心点。”她快步跑开,头也不回?。 黎里撑了伞,可一出门,狂风几乎掀翻伞面,雨水铺天盖地。她对抗着大风,冲到路边上车,鞋子裤脚全打湿了。 暴雨轰隆敲打着车顶,震耳欲聋。司机大喊:“雨这么大,要?加钱才去的。” 黎里头次不计较,只催他?开快点。 她划开手机,问燕羽:「你在哪儿?」 没回?应。 她抿紧唇,湿手指飞快移动:「你外婆家吗?」 「我?来找你了。」 「我?马上来。」 「你在不在那儿?!」 「你说句话!!」 可无论她说什么,那边都没回?应,连“对方正在输入”也没有,一刻都没有。 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奋力挡刷着,却像徒劳。 车一停,黎里就冲进雨幕。她嫌风太大,打伞阻碍,干脆收了伞,冒着大雨一路朝江边狂奔。 夜空划过几道闪电,照得船厂的废弃建筑如末日降临。 黎里迎着雷电暴雨,踩着碎石水坑,赶到那间漆黑的小屋,掏钥匙开门。她一巴掌拍亮客厅的灯,扔下伞,喊:“燕羽!” 没人应。 小屋像风雨夜中一方单薄小舟,空无一人。只有她,像突然?冒出的一只落水鬼。 “燕羽!”黎里推开卧室门,又返身冲进书房,两头都是空的。 他?的琵琶盒立在墙边,外套和毛衣丢在椅背上,手机也安放在桌面,人却不在了。 黎里喘着气,开始颤抖。她不知?此刻该去江边,还是直接报警。 她拿出手机边拨11,边走向门口时,无尽的风雨声中传出一阵规则的淅沥水声。 黎里猛一回?头,冲去卫生间推开门。 客厅的光一下砸进黑暗的浴室,砸在半只光露的惨白的脚背上。脚主人的其余身躯都在黑暗里。 燕羽一身黑衣,保持着抱膝蜷坐地板的姿势,淋浴喷头里的冷水朝他?身上浇着。他?浑身湿透,衣裳紧贴在躯干上。人一动不动,像只死掉的动物。 黎里心头一骇,扑上去将他?双手拉过来一看,没有血,心落回?半截,却又一下提起——他?袖子被水冲去手肘处,露出的小手臂上布着惨淡的旧伤疤。 燕羽动了一下,抬起头。他?头发全湿了,一簇簇贴在额上。额发下,一双眼睛漆黑而冰冷,看着她。 他?居然?冲她笑了下,嘴唇血红,说:“你看什么?” 黎里张口无言。 燕羽脸上笑容消失,甩开她的手,人缩回?去,又包裹成了一团。 喷头还在淋水。倒春寒的夜里,气温很?低,黎里透心的冰凉。她拍关?掉墙上的龙头,水声消失了。浴室里静得可怕。 她牙齿咯咯直颤,说:“你不冷吗?” 燕羽蜷在地上,一动未动。 黎里说:“那些?感冒、发烧,是因为这样??” 没回?应。 黎里想?拉他?起身:“太冷了,先去换身干衣服,不然?要?发烧。” 燕羽猛地打开她的手,“啪”一声脆响。 手背的痛感叫黎里些?微回?神,她这才看见,自己站在江边破旧小屋的老厕所里。 空间狭窄、逼仄。泛黄的天花板,粗糙的水泥墙,老花的方块瓷砖,所见之处全是经久未清的水渍、污渍。毛巾架上、肥皂托上锈迹斑斑。一旁的蹲坑里头脏渍昏黄。香皂、洗衣粉的味道也掩盖不了一股窒闷的下水道气味。 客厅的灯光像一把刀劈过来,黎里站在光线里,燕羽蜷在阴影中。 舞台上那样?光芒万丈、气质凌绝的天才少年,此刻蜷坐着的地板上布满了灰黄的陈年旧渍,而他?倚靠的墙壁上,脏恶的蚊虫在攀爬。 她想?不到。谁也想?不到。 就像想?不到他?意气风发地拿下帝音初试第一,走出学校却呕吐抽搐得像条丧家之犬。 就像想?不到他?这样?不问世?事、不与任何人起冲突、沉心于自己音乐世?界的人,会偏偏遭遇那种羞辱。 就像想?不到他?那么安静,那么自负的一个人,却只能绝望地成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黎里咬紧牙。愤懑、憋屈、苦痛的情绪在胸膛中用力冲撞、起伏、搅动。 深呼吸也压不住焦灼难耐,她突然?怨恨道:“你觉得陈慕章他?们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会不会很?得意?” 话出口的一瞬,她背后发麻,说错了。 燕羽动了,他?从手臂里抬起头,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又厉又冷,像一支能把她穿透的箭。 黎里垂了眼。 他?扶着墙壁,不太稳当?地站起身,哑声:“你……看到了?” 黎里没说话,懊悔地闭了闭眼。他?那么骄傲的人…… “对不起。”她低声说,想?伸手碰他?。 “别?碰我?!”他?立刻后退躲开,如避陌生人。 燕羽肩膀颤抖,苍白脸颊上划过一丝刻骨的耻辱,怒道:“谁让你打听我?的事?谁准你打听的?” “你凭什么问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他?眼睛血红得可怕,逞强与脆弱交杂。 黎里望着他?怒瞪的双眼,意识到他?人已被各种情绪裹挟,在失控的边缘,立刻说:“你药在哪里?先吃药行?不行??” “滚。”他?吐出一句,扯出她手臂,往外推,“滚!” 黎里被他?拖到客厅,猛挣开他?的手,大声道:“要?我?滚你也先吃药!” “我?吃不吃关?你什么事?”燕羽低头盯着她,眼底生寒,“你以为你是谁?你谁啊?凭什么管我?,凭什么打听我?的事?” 他?竟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眼神笔直而诡异,居然?笑了:“都看到了,还打听了吧?打听到什么了,跟我?说说?” 玻璃 第86节 黎里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她咬紧牙,一声未吭,只用力盯着他?。 “奚音附那些?人都怎么说我?的?啊?”因长?时间冷水浇灌,燕羽脸颊惨白得可怕,眼球也被刺激得血红,人像是坠入无地自容而癫狂的状态, “是不是说我?表面清高,心理变态,心思扭曲,所以孤僻、不合群、没有朋友,是不是?”他?直直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着,分明眼神凶狠得像下一秒能把她吃了,却又脆弱得像一面一碰就会碎掉的玻璃。 黎里看着他?,表情竭力镇定,心却被扯得四分五裂,太疼了。他?这样?一贯从容的人,也能生生被逼成现?在这幅样?子。 她语气平定,一字一句:“燕羽,你的药在哪儿?我?去拿。” 他?喊:“关?你屁事!” 她说:“我?关?心你。” “我?要?你关?心?你谁啊?” 黎里用力吸了口气:“燕羽,你别?跟我?这么说话。我?不喜欢别?人这么跟我?说话。” “那你滚呐。” 屋外雷声轰鸣,风大雨大,疯狂推摇着这个小小的屋子,仿佛头顶的灯泡都轻微晃动着。 微影摇晃间,燕羽的脸色被灯光照得虚白,只剩下殷红的唇,与布满红血丝的眼。 “滚!” 可黎里不走,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他?。 她觉得他?有些?陌生,像个怪物,一个被多种激烈情绪控制住了的人,像有什么东西附体住进了他?皮囊里。可这种感觉只有一瞬。他?还是那个她熟悉的燕羽,好的坏的,都是他?,就是他?。 “看什么?”燕羽察觉出她打探的眼神,质问,“你在看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样?子。”黎里说,她那样?看着他?,或许,不可自抑地目露一丝悲悯与怜惜。 这话像是把燕羽敲打了下,他?愣了愣,但很?快讽刺地笑了,那笑容很?淡,一下就散了。他?发红的眼睛里闪出脆弱无助的光,转瞬即逝。 他?看着她,退后一步,仰起头吸一口气,再弯下腰时,痛苦地咬住了手背,像要?克制、隐忍,可无用。 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住地摇头。湿漉的衣服贴在他?身上,他?摇摇晃晃,单薄虚弱得可怜。 黎里心痛如绞,想?上前扶他?。 “别?碰我?!”他?掀开她的手,拉开一步距离了看着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眸子里,目光开始涣散。 少年茫然?望了下天,像是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他?眼里的光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突然?,他?将衬衫袖子拉起来,说:“我?什么样?子?你以为了解我?,知?道我?什么样?子吗?” 一道闪电映在窗户上,燕羽脸庞森白,眼神疯狂。 他?微抬下颌,将衬衫扣子全解开了。少年的胸膛上、腹部、一条一条、长?直而凌乱的旧伤、疤痕尽数显露出来。 像老屋角落里残破的碎败的蛛网。 骇人的疼痛感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屋外突然?一声惊雷,黎里猛地一颤,她不敢相信那些?伤痕,惊惧地看向他?。 “黎里,看见了吧?”燕羽说,“你看到的我?,只是个漂亮的包装盒子,拆开来,里面全是烂的!”他?几乎疯狂,一字一句道,“看清楚了吗?!我?这个人,里头全是烂的,全是烂——” “你不是!”黎里突然?冲上去,一头扑扎进他?怀里,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燕羽话音止住,被她撞得身板晃了晃,人狠狠一怔。他?手还悬在半空,怀里却盈满了她温暖的身躯和拥抱。 少女的长?发掠落在他?手指上,很?轻,很?温柔。 下一秒,他?肩膀上感触到一阵暖热而湿润的液体,源源不断从她低垂的面颊里涌出。许是他?太冷了,那一滴滴的热泪于他?竟觉着滚烫。 燕羽静住,花白斑驳的墙面上,那不准的挂钟仍在无言地走动着。 “你不是!”黎里伏在他?肩头,咬着牙,恶狠地激烈地说,“你不是!烂的是他?们!是这个世?界!不是你!” 她眼泪疯狂在流。 是怒,是悲,抑或是疼,分不清了。她紧紧抱着他?,很?用力,很?用力,像要?把全身的力量都传递给他?,可偏又控制不住浑身剧烈发抖。 “燕羽,你记住,烂的是他?们,不是你!”她嗓音干涩狠硬,连面颊都坚硬地紧绷着,半点不示弱。偏眼泪疯狂地、无声地、滚烫地流淌,一股一股晕湿渗染在他?潮湿冰凉的衣服上,皮肤上。 她很?久没这么哭过了,没有一丝哭音,眼泪却止不住。燕羽始终沉默站在原地,任她抱着,哭着。少年脸上的狂躁、慌乱、激烈、羞耻,种种情绪也渐渐潮退,像她渐渐干涸止住的泪水。 墙上的钟不知?走了多少圈,终于,黎里将眼睛蹭干,松开他?,后退一步。 她眼圈还是红的,望住他?:“去换身干衣服吧。太冷了,会生病的。” 燕羽无言,静看着她。她头发湿了大半,湿哒哒地披在肩上,外套裤子也湿了,裤脚鞋上全是泥。不知?是怎么在雨夜狼狈跑来的。 黎里见他?没反应,用力说:“你不换,我?就给你换。” 燕羽转身去卧室,关?上了门。 黎里从书房把烤火箱搬出来,插上电源,脱掉湿外套,又脱了鞋。她去厕所把裤脚和鞋子冲洗一番了,燕羽也从卧室出来。 他?换了身白t恤,人很?沉默。 “你先烤下火。”黎里去卧室抱被子,见桌子上放着药盒和小半杯水。他?刚才换衣时吃过药了。 黎里将被子抱到沙发上,给他?盖好,又拿干毛巾把他?头发搓了好几遍。 燕羽始终不语,任她安置搓弄,脑袋被她搓得摇来晃去。 炉火烘烤着,他?像是终于回?了点知?觉,身体发抖,牙齿打颤。 黎里坐上沙发,钻进被子,朝他?靠过去,手臂环抱住了他?。她将头靠在他?肩上,什么话也不说,就那样?抱着。 燕羽的身体很?冰很?凉,在轻轻地发抖。每察觉到一点,黎里就把他?搂得更紧一点。 外头雨还在下,风声却落了些?,雷也消停了,于是,又能听见墙上那挂钟缓慢的一格一格走动的声响了。 渐渐,黎里的裤脚被烘烤干燥,脚板心暖了起来。 炉火炙热,暖意弥漫了整张被子。寒意驱散,燕羽的身体也回?暖过来。只是头发还半湿,一簇簇微凉地贴在黎里额上。 黎里睁眼,见燕羽侧脸静默,望着虚空,人又变得很?安静的模样?了。 “燕羽?” “嗯?” “你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黎里说,“你要?不想?出来,让我?走进去,好不好?” 燕羽许久没有讲话,最后,毫无感情地说:“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往黑暗里走?” 黎里怔住,隔了会儿,说:“因为你在里面。” 他?沉默了,又过许久,哑声:“黎里,我?困了。” 黎里松开他?,在他?身边坐好。她将被子往肩上掖了掖,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好。而这时,燕羽有了动静。 他?身子往下沉了点,缩进沙发被子里,头轻轻一歪,靠在她肩上,闭上了眼睛。 黎里只觉肩头一沉,扭头看他?,只看到他?低垂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 屋外,风雨仍飘摇。耳边,他?呼吸均匀而安稳。 黎里心静了,歪头轻靠在他?脑袋上,阖上眼。 第53章 chapter 53 琉璃街的春天是很美的。街道一侧梨花如云, 青叶点缀;另一侧樱花似雾,婀娜袅袅。繁花淡雅,色如水彩, 淹没了一众俗不可耐的高饱和度塑胶招牌。 风一吹, 落英缤纷。连平日里看着杂乱无章的电动车摩托车, 停在梨花樱花雨里,都添了丝浪漫意境。 只是春光短暂,转眼已近花落时节。 周日下?午,黎里在马秀丽超市清点完货物,将?店内打扫完毕,坐在柜台后守店。她摊开一本英语书,在稿纸上写写画画,背单词。 昨夜大雨过后,今早升了温, 天也?放晴了。街道上阳光正好,崭新而明亮。 正抄着单词, 有人进店了。是燕羽。 她转了下?笔,说:“没感冒吧?” “没有。” 两人对视半刻, 黎里问:“干嘛?” “我买点东西。” “自己拿。” “嗯。”他走到货架里头去了。 黎里写了几个单词, 抬眼,看他站在一截货架前, 有点手足无措。 她叹了口气, 放下?笔,绕出柜台走过去, 说:“找什么?” “笔。” “在那边。”黎里指了下?, 燕羽跟在她后头。走到文具前,她说:“都在这儿, 要试的话,直接在纸板上画。” 燕羽扫一眼,刚拿起一支。黎里瞟了眼超市门口,说:“这进价便宜,但卖得贵,不划算。” 燕羽微愣,很淡地笑一下?,又拿一支,她说:“不用试了,那个卡水,不好写。” 他把笔放回去,抿抿唇,看她:“你觉得哪个好?” 她挑了支磨砂质感的黑管笔递给他:“这个。” 他拔开笔帽,试了下?,书写流畅,粗细适中:“那就这个。”他准备拿一盒,黎里一把抽走笔盒,说:“你傻?笔芯替换就行。”她拿了盒笔芯给他,“这款。还?有别的吗?” “没了。” 黎里往柜台走,燕羽说:“你这样,老板要破产。” 黎里哼出一声淡笑:“我哪样?我只对你……我是说买东西。”她低了声儿,走回柜台上,扫了码, “十块。要塑料袋吗?” “不用。” 有小孩从店子门口跑过,黎里看一眼,外头阳光很好。昨天下?过雨,街道看上去很新。风吹着花瓣飘飞,满地零落如白雪。 燕羽付了款,将?东西揣进兜里。 这时,商店接了单外卖,骑手过会儿来拿。黎里打出单子,拿了个大袋子配货。她麻利而迅速地在货架前转几圈,不走重复路,很快将?货单配齐。回来见?燕羽还?站在原地。 玻璃 第87节 黎里奇怪:“怎么了?” 燕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正方体盒子:“送给你。” 黎里把塑料袋放柜子上,顺手拿订书针钉纸质订单:“怎么突然?送我东西?” “当是道歉。” 黎里正系着塑料袋,顿了一下?:“道什么歉?” “昨天我——”燕羽垂了垂眼,“对你太坏了。” 黎里一时没讲话,心像被拉扯了一道。偏那环保袋提手松散,袋子又鼓囊,刚系好又松开,她重新用力拉紧,道:“我没往心里去。” “但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我不是那么想的,可那时控制不住——” 黎里打断:“你不是生?着病,不舒服么?” 燕羽微愣。 “我生?病、很不舒服的时候,也?说很凶的话。你见?哪个人生?病还?心情好的?不用道歉。我本来也?没受伤。” 燕羽无言半刻,握紧那盒子,低声:“听着你好像很了解这个病。” 黎里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像知道,又不太清楚。”她抬眸看他,“但是,生?这个病,很难受吧?” 生?病那么久,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燕羽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他一下?别过头去,拿手背蹭了下?鼻子。就在那时,一个外卖员快步冲进来,伸手够柜上的外卖塑料袋:“是这个吗?” 他不小心撞上燕羽。后者?手里的盒子掉在地上,砰一声响,夹杂着一道清脆的破裂声——盒子里的东西摔碎了。 黎里立即把盒子捡起来,望燕羽:“里面是玻璃?” 燕羽也?有些惊讶,愣愣地点了下?头。 “哎呀不好意思。”外卖员说着,竟拎上袋子跑了。 黎里打开盒子,是个心形的玻璃摆件,碎成好几块。拼起来,玻璃里内雕着一小支雾状的白玫瑰。 燕羽伸手拿:“这个不要了,我重新给你买一个。” 黎里却挡住,一下?关了盒子,将?它收进手心:“我就要这个。别的都不是这个。” 燕羽一愣:“它已经碎掉了。” “我把它粘起来。反正我就要这个。” “……粘得起来?” “粘得起来。”她语气肯定。 “好吧。”他没有强求。 燕羽走了,黎里又打开那精致的小盒子,小心将?几块碎片拼好。玻璃的心很漂亮,朦胧的白玫瑰也?美好。今天光线好,那玻璃晶莹剔透,闪闪发亮,连裂痕处都折出彩色光芒。 “有时候,人心是这世?上最脆弱的玻璃;你要好好捧着,别摔碎了。”突然?有人说。 黎里抬头,是店里的顾客,正在货架前给朋友发语音。 她将?盒子收好,心想,她能把它粘起来。 那顾客拿了几包薯片,黎里结了账,望着她走出超市。 又起风了,枝摇影动,梨花瓣落在摩托车座上,三轮车里,行人道上,像不尽的雨。 四?月春华落尽,气温日渐上升。 高考复习越发紧锣密鼓。黎里的文化课仍上得吃力。高中三年的知识要在这两三个月全?部灌进脑子,没那么容易。 除了周日下?午在马秀丽超市打工两小时,她其?余时间都在学习,恨不得用尽全?力。 她和燕羽在学校里依然?不讲话,也?不一起上下?学。 只是每周日下?午,燕羽会去马秀丽超市买东西,一瓶矿泉水,一把量角器,一张文件夹……他似乎一进那超市就迷路,要买的每样东西都找不到,每样都要她帮忙。 而五月的时候,他来超市,会带一篮子他家樱桃树上结的小樱桃,放在柜台上。 少年身上的衣衫越来越薄,少女在阳光下?的影子越来越短,六月来了。 五号那天晚自习,突然?下?起暴雨。教?室外电闪雷鸣。后天便高考,同学们已无心学习,零散聚在一起看雨。 教?室门开着,狂风卷进雨水气。空气湿浸浸的,连书本都绵软无比。 室内有人聊天,却显得安静。说话声不大,东一句,西一句,对逝去的感怀忧伤,对未来的忐忑迷茫,低低的,夹杂在潮湿的夜风里。 燕羽也?没看书了,望着窗外的雨帘。 最后一节课,小笔提前走了,走的时候,冲全?班挥了挥手,喊:“同学们,江湖再见?,祝你们都有大好前程!” 有人回应:“考试通关!高考大捷!” “你也?一样,大家都一样!” “加油!” 陆陆续续又有人离开。有的像小笔一样,来个大声的告别;有的只是挥挥手;有的更内向,走得无声无息。 谢菡妈妈来接她,她走时,跳去讲台上给大家比了个大爱心:“器乐二班,我爱你们!拜拜啦!” 她一走,黎里也?整理?书包。起身时,燕羽正拉好书包拉链。 黎里从后门走的,门口的向小阳有些激动,说:“我要镇守在这儿,送走最后一个同学。” 黎里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向小阳说:“黎里,你加油往前冲啊。就差最后一步了。” 黎里点点头。 出了教?室,风雨夹杂着水汽扑来。黎里走进楼道,还?听见?向小阳喊了声:“冲啊黎里。” “这人今天疯了真是。”黎里轻声吐槽,下?一秒却冲楼上喊,“知道了!” 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燕羽在她身后。 目光对上,黎里问:“你带伞了没有?” “忘了。” “拿我话当耳旁风。” “……”燕羽说,“这雨,打伞也?没用。” 雨太大,是没用。 她说:“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打伞?” 他点了下?头。 她说:“看不见?。” 他说:“要。” 下?到一楼,雨幕如水帘,声势浩大。台阶下?低洼,积满深水,哗哗冲流。接学生?的家长?背着孩子涉水而过,更多人则卷起裤脚,踩进水坑。 黎里开始卷裤腿,燕羽将?书包移去身前,蹲下?说:“我背你吧。” 她正弯腰卷裤子,抬眸看他。他蹲在台阶边,雨雾如流烟一样,扑裹在他身上。他的脸异常白净。 周围的人匆匆忙忙,有同学,有家长?,更有老师。 两人对视着,雨夜里,彼此的眼睛一样的沉静、黑亮。忽然?,她撑开伞,他背过身,她趴去了他背上。 四?周投来的目光,他们熟视无睹,他们毫无所谓。燕羽背着她起身,走进暴雨里。 刹那间,雨水像从天而降的浩汤大河,冲刷在伞布上,砸出乒乓巨响。 脚下?,积水漫过燕羽小腿,像急速的黑色河流。塑料袋、碎书页、木屑、树枝夹在水里冲刷,翻滚。 天地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水声,下?雨声,雨打伞面声,水流冲刷声,下?水道汩汩声。 黎里趴在燕羽背上,看不见?外面的世?界。随着他的行进,路灯光时有时无,黄色伞面下?,光线时而朦胧如灯笼;时而昏昧如暗夜。 风吹打着路两旁的梧桐,枝叶发出巨大的唰唰声,整个世?界都在风雨飘摇中。他们这把伞也?摇摇欲坠,但燕羽微微弓着身子,逆着风来的阻力,走得缓慢却稳定。 狂风卷着雨从四?面八方而来,两人已浑身湿透。只剩她前胸与他后背相贴的地方,涌起一阵温暖而干燥的触感。 黎里忽说:“燕羽。” “嗯。” “除了我爸爸跟我哥哥,没人背过我。” 燕羽不知该说什么,便没有说话。 黎里也?没指望他接,只是不经意搂紧了他脖子。 正巧那时,他走到路灯底下?,灯光点亮了黄雨伞。伞内一小方空间里,光线微醺。黎里转眸看他,他的侧脸如温润的玉质一般。 她轻声:“完整了。” “什么?”他朝她这边偏了下?头。 “江州夏天总会下?大暴雨,还?总是晚自习的时候。好像没那么一场雨,就不完整似的。你来江艺跟我同学,还?没经历过夏季大暴雨。没一起经历过,就不算是同学。” “嗯。”燕羽轻颤了颤,肩膀微耸一下?。 “怎么了?” 他低声:“你离我耳朵太近了,有点痒。” “噢。”她转过脸去,“奚市气候也?差不多?” “嗯。” “你怎么办的?总忘带伞。” “会在琴盒里放雨衣,有时忘了,琴房阿姨会借伞给我。”燕羽说着,已背着她远离街道,朝江堤上去。 坡道上流水冲刷,他们像逆流而上的鱼。 上了堤,黎里微低头,透过伞檐往外看。堤坝内,江州城的夜灯掩映在摇曳风雨里。万家灯火像透着水玻璃,泛着点点圆融而模糊的光。堤坝外,长?江水位很高,雨打江面,水流湍急。天上的水,江里的水,密密匝匝,浑然?一体。 雨夜苍茫,小黄伞像漂浮在茫茫大海里一叶扁舟。 狂风涌来,压低伞面,她又回到了伞下?的小世?界,视线只剩他的肩膀,与他脚下?的路。 玻璃 第88节 堤坝上没有积水了,但他没放她下?来。她也?没说要下?来。 “黎里。”他叫她名字。 “嗯?” “不要紧张,好好考试。” “嗯。” “这两天就不联系了,考完再见?。” “好。那……”她问,“再见?是什么时候?” “七号晚上,你想去看电影吗?” “看电影?” “嗯。” “哪些人?” “没有哪些人,就你和我。”燕羽说。 暴雨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伞下?这方朦胧昏黄的空间里,却好安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贴在前胸后背上。夜雨冰凉,伞下?的空气却温暖灼热,熨帖地抚在面颊上。 “你……什么意思哦?”女孩轻声问。 “就,你想的那个意思。”他也?轻声答,又小心问,“你想去吗?” “想。”她轻声说,抱紧他脖子,将?脸贴在他耳朵跟侧脸颊上。他顿了下?,步履却未停。 前路,风雨茫茫。 次日又下?了场雨。高考那天,却放晴了。 黎里考场在江州一中,跟燕羽不同校。她不想他,也?不联系他,定了心思,闷头考试。 她文化课成绩的确不好,但过去几月复习尽了全?力,她已把学到的一切都写在卷面上。 结果如何,只剩天意。 七号下?午,黎里走出考场,在夕阳余晖下?看着校外散去的家长?和考生?们,意识到中学生?涯彻底结束了。 坐公交回去的路上,她准备给燕羽发消息,却先收到谢菡的信息:「燕羽数学缺考了。」 (上卷《玻璃少年》完) 第54章 chapter 54 下卷——《琵琶燕羽》 黎里前一夜睡得晚, 早上差点误了打工的时间。她匆匆走进小作坊,正巧何莲青揭开蒸笼,滚烫的水蒸气涌溢了整间屋子。 六月上中?旬, 江州的天气炎热起来。才大清早, 何莲青的前胸后背就湿了。 黎里麻利地夹了两块桂花糕, 又拎了袋豆浆,说:“装个空调吧。” 何莲青正将米糕分装入盒,嗓子沉郁无起伏:“有电扇,够了。” “也不见你开。” “大清早的,又不热。” 黎里瞥一眼她额上的汗珠,也不废话,拧开立在一旁的大风扇。 凉风扑面,将屋内弥漫的高温水汽吹卷出去。 黎里走出作坊,院中?的梨树在夏光中?茂盛, 青皮的小涩梨缀满枝头。她随手摘了颗硬果子揣兜里。刚出院门,听何莲青“咔”一声关了风扇。 黎里无语, 但没回头。 巷子里,家家户户正忙着晒被褥。进入梅雨季, 气候潮湿。一碰上太阳, 人?们便赶着洗衣晒衣。 阳台上、私家车顶上铺满了白花花的、黄皱皱的被褥子。一张张将早晨的阳光反射得明?亮,竟像冬季的雪。 褥子上的棉絮气、潮湿气、螨虫气裹挟成一团, 被太阳炙烤着, 巷子像某种?气味弹爆炸后的残余现场。 黎里一路跑到马秀丽超市,刚好囫囵吃完早餐, 货车也到门口了。她马不停蹄地点货、搬货、清货、归置购物架, 忙到快十一点,才坐到柜台后喘口气。边拎着领口扇风, 边将电风扇档位调大。 鬓角几缕发丝粘黏到脸上,她拨开了,拿纸巾擦掉满头满脖的汗。头发里热气腾腾,她扯掉皮筋,抓散了发,对着电扇吹。 马秀丽在冰柜里挑挑拣拣,找了根进价三毛的老冰棍递给她。 黎里说了声谢谢。 “今年怕是比去年还热。”马秀丽自己撕开一根巧乐兹,说,“诶,毕业了怎么想的?还去打工就跟我说一声,我哥厂子里缺人?呢。” “等等看?。” “报的哪个学校?音乐学院艺术学院都?可贵了,你家供得起?” 黎里吸着冰棍,没讲话。 她估了分,两百九左右。参考往年分数线,岚艺跟河大应该没问题。帝艺有点悬,看?运气。而运气一贯不站她这边。 所以,虽高考结束,黎里却?没多爽快,同学聚会都?不怎么去。 也没见到燕羽。 那天考完英语回来,黎里一下公交车,见兰姐理?发店里没了于佩敏的身影。赶去燕羽家,也是大门紧锁。只剩院中?那株樱树在晚风中?伫立,树下落了一地腐败的小樱桃。 次日傍晚,街角假发店的老板娘来买东西,跟马秀丽讲闲话:“听说没,燕老板他?儿子数学没考,说是中?暑了。” “唉哟,那可怎么办?” “夫妇俩倒也不太急。听说平时分数就不错,要运气好,过线不是不可能。而且他?专业第一,哪怕差点儿分也不要紧。” “诶你说,他?那儿子,看?着健健康康标标致致的,怎么那么容易生病?三天两头的去医院,一住好些天呢,是吧?” 那时,黎里看?了眼街道对面,正好见燕回南经过,拎着个饭盒走去兰姐理?发店,像是去给于佩敏送饭。 黎里便知,燕羽没出什么大事。 冰棍化得快,水滴到手上。黎里回神,拿纸巾擦手,又吸溜了两下。 “我去摸两把牌,你看?着点儿啊。”马秀丽把电风扇档位拧至最低档,说,“这么大风,别吹着凉了。” 黎里没应声,瞟一眼室外,她胖胖的身子扭进阳光下,很快不见了。 黎里扔掉冰棍签,划开手机,刷到秦何怡的朋友圈。她发布了昨晚在酒吧演出的照片。台上的她,笑?容明?媚。 今年三月份,秦何怡如愿跟男友詹明?去了帝洲。两人?租了间?地下室,很快安顿下来。小情侣一道忙碌勤恳地跑演出,挣钱,没演出的时候就在密室当npc。上月,两人?收入加一起,竟有两万七。 秦何怡兴奋地说:“来帝洲吧,这里有听众,有机会,有真金白银。” 黎里回:“等成绩下来先。” 跟秦何怡对话是昨天的事,而yanyu的对话框已沉到屏幕底下去了。黎里将“他?”拨起来,看?一眼他?黑漆漆的头像,退出程序,点开游戏。 画面尚在加载,超市门口的光线被人?影挡了一道。有人?温声说:“买东西。” 黎里听见这声音,一下抬起头。 燕羽穿着件白衬衫,立在夏天中?午倾泻的阳光里,正静静看?着她。少?年本就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下愈发白灿,他?并没有笑?,但眼睛里有某种?温和?的情绪。 黎里只望了他?一眼,便左右看?看?,像在找什么东西,没找着。她手往兜里一摸,捞出那颗未熟的青硬的梨果子,用力朝他?砸去。 果子砸在他?肩膀上,“咚”的一响,是疼的。他?忙伸手接住了,边揉揉肩膀,边看?那果子,说:“你家梨树上结的?” 黎里不讲话。 燕羽走近,将果子递到柜台上,青果滚到黎里面前。黎里抓住了,扬手要再砸。他?很轻地侧身,缩了一下,倒没太躲。 她手里的果子也没砸出去,她将青果丢在柜台上,低头看?游戏。看?样?子不打算理?他?。 燕羽等了几秒,说:“我买东西。” “没长手,自己不会拿?”她头也不抬。 燕羽拿了瓶常温的矿泉水,又走到冰柜边拿了罐酸梅汤,回来说:“好了。” 黎里不抬眼皮地放下手机起身,扫完条形码了,说:“六块。” 她坐回凳上,继续看?手机。燕羽则扫码付款,他?一直在看?她。她穿了件浅青色的短袖小衫,牛仔短裤,锁骨分明?,胸脯丰满,腰肢纤瘦,长腿匀称。浅黑色的长发铺在背上,电风扇在吹,捧拂着她肩头的发,一动一动地鼓动着,发丝在风中?翻飞。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似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像桑树叶味道的洗发水。 燕羽一直看?着,见她虽低着头,但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久没有动。 他?知道,此刻,她玩游戏也并非那么认真。 “干嘛?”她说。 燕羽说:“你没给我吸管,酸梅汤。” 罐装酸梅汤是不用吸管的。 黎里抬了眼眸,眼皮折出一道深褶,衬得她那双眸子愈发黑白分明?。她盯着他?,伸手在旁边盒子里捞一下,递给他?一只吸管。 燕羽将酸梅汤拧开,插上吸管,递到她面前,说:“请你喝。” 黎里没讲话,仍是与他?对视着,一瞬不眨。燕羽亦注视着她,不躲也不避。在夏天的阴凉的室内,电风扇轻呼呼地吹;外头街道上行驶而过的车辆通过玻璃反光,将圆形的、菱形的、梯形的阳光一片片扔进屋里,洒在墙壁上、货架上、他?和?她身上。 其实,早在抬眼看?见燕羽眼神的一瞬,黎里心里那么一点点的小脾气就烟消云散了。怎么形容他?看?她的眼神呢,坦诚而清澈,带着清水般的温和?。 世界像忽然静了音。 她始终看?着他?的眼睛,和?初见时站在讲台上的那个少?年一般,干净得像水洗的黑玻璃。她看?着,看?着,心底安静,无声,继而又涌起一阵莫名?脆弱的感触,某种?无端的伤怀。 像是对视之间?,互相说了千言万语,又似一切尽在不言。 黎里忽然扭头望向室外,一瞬间?,静音的世界恢复了声响。 公交车停在门外的站台旁,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和?排气声; 对街玩具店老板娘往门外泼了桶水,水砸店面噼噼啪啪;外卖员嚷着,汽笛声鸣着; 黎里望着外头白花花的色彩斑斓的世界,一时有些难受。 燕羽轻声说:“我没事。” 玻璃 第89节 黎里回了神,淡道:“谁问你有没有事?”话这么说,却?把酸梅汤拿过来,吸了一口。 燕羽见状,往柜台这边靠了点,解释说:“之前生病,没看?手机。好了点儿后,不想在手机上说。想见面,就直接来找你了。” 黎里趴在柜台上,捏了下吸管:“别站着了,又不是没椅子。” 燕羽坐下,与她隔着张玻璃柜台。 黎里又拧了下风扇,风扇开始转头,凉风扬起酸梅汤的香气,在两人?之间?流转。 “考试那天,发生什么事了?” “跟我爸爸吵架了。” 黎里有些无语:“高考那天跟你吵架,你爸爸可真行。” 燕羽沉默了会儿,才说:“可能,我也有问题。” “你有什么……”她还没说完,几个小孩子跑进来,围在冰柜边七嘴八舌地买冰棍,柜台边一下子热闹得厉害。 黎里站起身,正好电风扇扭过头冲她一吹,掀起小衫的下摆。露出细细的腰来,小腹细腻而平坦,有种?诱人?的性感。 燕羽盯着她看?一眼,愣了愣,一下眨开眼神,匆忙拧开矿泉水瓶,灌了一口。 黎里也扒拉下衣服,给小孩子们结了账。他?们还没走,又有顾客进来。燕羽起身,用腿将凳子挪去一边,拎着个矿泉水瓶走进货架里去了。 等黎里招徕完好几拨顾客了,朝货架里望一眼,就见燕羽拿了块橡皮。 “不需要的东西就别买。”她朝他?说。 “哦。”远处,他?放下了橡皮。 黎里坐下,在电脑上查了下刚才的几单账目。 燕羽走了过来:“黎里……” “嗯?”她抬眸。 他?也看?着她,脸颊微红,表情认真:“还去看?电影吗?” 她微愣,垂了垂眼,心跳快了:“去啊,为什么不去?” 他?很轻地弯了唇,匆匆看?一眼外头经过的公交车,又看?她:“那明?天?天气预报说,明?天晴天,但不太热;有风,也不大。” 黎里注视着电脑显示屏,笑?了一下。 “怎么?” “你什么时候开始看?天气预报了?”她瞧他?。 燕羽一时无言。她又说:“好,明?天。” “嗯。”他?抿唇,点了点头,走了。 黎里微吸气,推开鼠标了趴在柜台上喝酸梅汤,直到“滋滋”声响,罐中?早已见底。她一愣,站起身就往柜台外走,走到半路一停,不知自己去干嘛。莫名?其妙地一扭头,见镜子里,她脸红了。 第55章 chapter 55 次日天朗气清, 气温降了三度,不热不燥,是个好天气。 晾衣绳将天空切割成一块块不规则图形, 湛蓝明朗。黎里从一路晾晒的花裙子、白背心底下走过, 上了江堤。 夏季的长江江水浑黄, 水面宽阔,波涛滚滚向东而去。 燕羽一身?白色长袖t恤,牛仔裤,走在江堤上。江风吹起他?的衣衫,像一面小的旗帜。 他?很远看见?黎里,朝她小跑而来,递给?她一个小小的花束。 是三朵粉玫瑰,缀着绿叶,白色包装纸裹着, 系了粉色缎带,小巧而精致。她单手拿着刚刚好。 收到花儿, 总会令人惊喜。何况这花儿嫩嫩小小的,平添了许多可爱。 “好漂亮。花店里卖这么小束的花?” “一支都卖的。”燕羽说。 “真的好看。”黎里连说了几遍, 对那小束花爱不释手, 拿手机拍了照,还凑上去嗅嗅, 说, “好香。” 燕羽走在她身?旁,认真观察着她, 又递去一样东西:“这个送你。” 是只粉色小猫“照相机”, 有长长的缎带,方便挂脖子上。 “相机?这么轻?”黎里奇怪地举到眼前, 摁下“快门”。 “照相机”彩灯闪烁,唱起儿歌:“baby shadududududubaby……”小猫嘴里吐出一大串彩色的肥皂泡泡,在大堤上腾空飞起,萦绕他?们周围。 “我去!”黎里笑出声,抬头望,彩色的泡泡们在蓝天下挤挤攘攘,飞翔,闪烁,破灭,更多的泡泡腾空而起,随风而去。落在草叶上,飞入江水里。 她边走边望,燕羽忽将她手臂轻拉,低头说:“你鞋带散了。” 黎里一看,刚想蹲下,但?一手拿着花儿,一手拿着正?在唱歌吹泡泡的猫儿,有些乱;正?要?把泡泡机挂脖子上,燕羽已经蹲下去,给?她系鞋带。 泡泡在空中飞,她觉得?……他?连后脑勺都好可爱…… 而他?系着,瞥见?她白白细细的脚踝,目光又弹回来,很快站起。 目光轻擦而过,她抿抿唇,忘了说谢谢。 “小时候我哥哥给?我买的泡泡机,是那种小的,用嘴吹的。还有那种很长的,里面那根棍子像糖葫芦一样,很多孔。一挥就出很多泡泡。”黎里拿手比划着,说,“接着就流行泡泡机了。那种喇叭形状的,有点?丑。但?这只猫很可爱。” 黎里摸了摸它?胡须。 “还有兔子的,但?我觉得?,你应该不喜欢那个兔子。”燕羽拿出手机,把商品照片给?她看。 黎里凑去看一眼,赞同:“蠢蠢的,还是猫好看。”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自来水厂后的江堤上,蓝水河西段涨水了,青石板下,桥洞淹没掉大半。废道上,树荫蔽日,草木茂盛。 黎里说:“那只猫还在吗?” 燕羽说:“春天就不见?了。可能跟小公?猫跑了。” “你说她会记得?你吗?” “下次见?到了问一下。” 两人继续往前。很快,废船厂出现眼前。夏季的废墟与冬日很不一样,赭红的建筑掩映在青绿树丛间,有种荒诞却盛大的恢宏感。苍凉中带着生机勃勃。 黎里随燕羽下了江堤,踩过坍塌的碎墙走进船厂。石缝里、水泥裂缝中、仓库断壁旁、草木疯长。苍耳、牵牛、爬山虎满世界攀爬。 造船车间长满了阿拉伯婆婆纳,蓝紫色的小花铺满大地,车间里的船只停泊在花海里。 “小时候,这里的草啊树没这么多,也没这么茂盛,没想到夏天这么好看。跟冬天太不一样了。”她扭头看他?,“你怎么突然想到来这儿?” 燕羽看着脚下的路,道:“你说小时候总跟家人来这边散步。你每次不开心也都来这里。我想你应该很喜欢旧船厂。” 黎里一愣,继而一笑。 “过来。”燕羽走到一艘小木舟旁,下巴往船里指了指。 黎里过去,见?船里积满清水,一大群蝌蚪在游弋,憨头憨脑的,很是可爱。 “嗬!好多年没看到蝌蚪了。这水……” 燕羽往上指。黎里抬头,见?天蓬上破了好些洞,洒下一道道光锥,灰尘在光芒中飞舞。下雨的时候,雨水从那些洞口落下,浇到了船里。 “你小时候养过蝌蚪吗?”黎里问。 燕羽摇头:“你养过?” “我哥哥给?我捉过几只放在塑料杯里,它?们先长后腿,再长前腿,没几天就变成青蛙蹦走了。”黎里说,“杯子里只剩了蝌蚪屎。” 燕羽想着那画面,微笑了一下。 黎里看向船里的蝌蚪,说:“希望它?们快点?长,不然水要?干了。” “不要?紧,明天晚上有暴雨。” “那就好。” 走着走着,黎里在风中闻到一阵树木清香,她嗅了嗅。 “香樟。”燕羽说。 他?们已走近江边小屋,屋后一排高?大的香樟在风中抖簌,清香扑鼻。 燕羽说要?拿点?东西,叫黎里等他?会儿。黎里从小屋后门出去,见?风景很好。阳光透过香樟树,在草坪上洒下星点?的光。无尽的草坡绵延而去。不远处,碧空如洗,江水奔流。 她站在树荫下眺望江面,船只往来,水路繁华。 身?后传来脚步声,黎里回头,燕羽将几大袋黑色塑料袋放上草地,再将手中一块蓝白相间的格子布展开,有床单那么大,铺在草地上。 他?很认真地把那块布展平,也不知从哪里弄来四块干净圆润的石头,压住四个角。 他?确认布铺好了,再去拆袋子,先拿了几瓶水、酸梅汤、雪碧,又掏出一堆餐盒。草莓去了叶,葡萄剪了蒂,菠萝、西瓜切成片,杏子、李子洗得?干净;熟食整整齐齐,有紫菜饭团、三明治、烤肠鸡翅卤货;解腻的有黄瓜西红柿;零食则是各类干果坚果;连甜点?都准备了,芋泥卷,杯子蛋糕…… 燕羽跪在野餐布上,有条不紊地掀着每个餐盒的盖子,还强迫症地将食物?按属性分区摆好。 风吹香樟树梢,阳光在他?周身?跳跃。风拂着他?的黑发,他?的衣衫。他?弯曲的脊背弓像一张弓。 黎里不发一言,盯着他?看。他?起先一直在认真捣鼓他?的野餐布跟保鲜盒,没朝她这边看一眼。直到把东西都摆整齐了,最后拿出一抽纸巾放好,才?抬头。 他?撞见?黎里笔直的眼神,愣了一下,人还跪在地上,解释说:“我想了很久,本来想请你去餐厅吃饭,但?总觉得?不够好。我猜,野餐更有意?思,你会喜欢。也会觉得?更自由,更舒服些。不过,如果你——” “我很喜欢。”黎里打断,立马跪坐到野餐布上,平视他?的眼睛,说,“特别?喜欢。” 如果有什么最想和?他?一起度过时光的方式,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安静,惬意?,没有旁人打扰。他?们可以说话,也可以不说话。可以一起什么都不干,连手机都离得?远远的。任凭风拂香樟,江水奔流。 “像小学时候的春游。”黎里吃了颗紫菜饭团,说,“我以前在秋槐小学,就自来水厂旁边,后来拆掉了。” 燕羽刚咬了口三明治,抬眼看她,有些惊讶,含混道:“我也在秋槐小学。” “真的假的?我怎么对你没印象?” 燕羽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说:“我三年级就转去奚音附小了。” “难怪。那么小就去奚市,谁照顾你?” “住我伯伯家。” 黎里吃着一颗葡萄,问:“你伯伯对你好吗?” 玻璃 第90节 燕羽点?头:“伯妈,还有姐姐,都对我很好。不过考上奚音附后,就住校了。” 黎里忽想问点?什么,在奚音附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提,只问:“那么小就离开江州,会不会分不清故乡在哪儿?或许,奚市也是你的故乡了?” 燕羽被她问得?愣了一下,显然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垂下手,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刚回江州的时候,觉得?很陌生。但?后来,又觉得?亲近了,这里也挺好。” 黎里不自觉微笑,燕羽问:“怎么?” 她却摇摇头,没怎么,只是喜欢他?这样认真思考回答她每一个问题的态度,很开心。 他?说:“非要?说故乡,还是江州吧。奚市肯定不是。” “江州是我讨厌的故乡。”黎里说。 燕羽听言,很浅地笑了一下。阳光斑驳在他?脸上,像飞舞的蝉翼。 “你笑什么?”她歪了下头。 他?说:“有道理。” 黎里嘁一声,又叹:“还有十多天查分数,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逃离这鬼地方。” “估分了?” “嗯,有点?悬。你呢?” “一样。” “不过,你专业第一,哪怕分数不够,应该也没问题。” 他?嗯一声。 两人或许都有无奈,可对视一眼,又觉无稽,继而都笑了。 黎里拿雪碧碰了下他?的矿泉水:“我考不上也就算了,文化课实在就那样,怨不得?谁。不过毕竟高?考,你爸爸可真是……”她说不出什么好话,就悬在那儿。 “他?看着确实……”燕羽斟酌半晌,也没找到合适的词,说,“其实,他?们不是完美的父母,但?也不是很坏的父母。” 黎里看着他?,等他?继续。 “学琵琶这方面,他?们很支持我,尽了全力的。” 燕羽说:“学乐器很费钱。小时候,启蒙老师说我是个好苗子,很有天赋,叫他?们一定好好培养,找更好的老师。他?们就很努力地挣钱,供我学琵琶。转去奚音附小后,开支更大。他?们每个人打三份工,很累。到后来考上奚音附,有了奖学金,情况才?好点?。” 黎里从没听他?讲过这些,一时无言,也不知该怎么评价。 她只望他?一眼,他?就看懂了她的想法,道:“大概就是你对你妈妈的那种复杂感情。” 黎里顿时明了,涩然一笑,说:“有时我甚至想,要?是我妈妈是个彻底的坏妈妈,会不会反而好点?,牵绊就没那么深。但?又想,没牵绊也不是什么好事,没根似的。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多好的女儿。” 燕羽看着她,目光静深。 “怎么了?” “当小孩的都会这么想吗?我也常常觉得?,大概我不是很好的儿子。给?他?们也添了很多烦恼痛苦。” 黎里咂舌:“你还不够好?你爸妈是得?多挑剔才?会觉得?你不好?” “我觉得?你也很好。”燕羽说。 黎里微愣,两人对视着,一秒后,纷纷垂了眼。风一吹,树荫漏下的光斑像一群洒落的小圆球,在野餐布上、他?和?她身?上到处奔跑。 黎里吃了块西瓜,燕羽则拧开水瓶,喝了口水。仰头的时候,微风把他?的头发掀起来,露出饱满而白皙的额头。 她忽而一笑,说:“你好少讲这么多的话。” 他?微低头,拧着盖子,问:“你希望我话多还是少?” “都可以。看你。不讲也可以。”黎里说着,躺在蓝白相间的布单上,草地柔软而清新。她伸出手指,去触摸天空中光线斑驳的茂密树冠。 燕羽见?她舒展地躺在布单上,光芒星星点?点?,在她头发上、脸上、衣服上、裸露的长腿上游走。美好得?像个精灵。 他?亦躺在了她身?旁。 他?们闭着眼吹着清香的风,睁着眼望空中的香樟树,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时什么都不讲,只静静躺着。 香樟的香味弥漫四周,黎里侧了个身?,夏风撩起她t恤下摆,肚皮上一阵清凉。她没管,睡了会儿,可那风故意?似的,将她的衣服撩拨起更多。 她睁开眼,见?燕羽保持着朝她侧躺的姿势,睫羽微垂着,静静看着她腰肢的方向。 黎里心头一热,像有一团阳光挤了进去。 她盯着他?漂亮的脸看,而燕羽似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凝了一下,眼睛垂闭上。 少年的耳朵在天光中透出一抹粉红。 那温暖的颜色在夏风中传递,烧到了黎里肌肤上,她心跳很快,忽轻声问:“你想摸一下吗?” 话说出口,她觉得?自己疯了。气温仿佛陡然升高?。 燕羽没动,耳朵迅速变红,但?同时,微睁开眼。 有片香樟树叶从空中旋落下来。燕羽伸手过去,一根食指触碰到她前腰处的肌肤。薄薄的,很细腻,柔软的触感。 他?食指很烫,沿着她的腰侧往下,轻划过她的肚脐。 黎里心里像过了一串电流,不可自抑地轻抖了一下。 燕羽一下停住,轻轻将她衣服下摆拉好,正?要?收手。黎里一只手勾住他?的t恤袖口,将他?拉回来贴住。 他?展开的手掌整个儿触摁在她那儿微凉的肌肤上,手心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体起伏的呼吸。燕羽一愣,看向她,而黎里也直视着他?。 她什么也没说,细细的手指钻进他?袖里,很轻地抚摸起他?手腕上的伤疤。 一道一道,像乐器的弦。 女孩的拇指是温热的,来回轻抚摩挲着。她分明看着他?,眼神却有一瞬的涣散,不知在想什么。是心疼某些不可说的过往,又或是想抚平他?心里的疤痕,分不清了。 燕羽没动,也没讲话,就那样静静看着她。 香樟的风落下,男孩手掌的温度一点?点?沁进她身?体,女孩指尖的轻抚拨动至他?的心底。 她抚了好一会儿,收回手,将他?袖子拉好,闭上了眼睛。 第56章 chapter 56 黎里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依稀感觉,她和燕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着?些记不清了的话。 她能感到清风拂在脸上, 撩拨着她裸露的手臂和双腿, 凉丝丝的;树梢漏下的阳光在眼皮上跳跃;樟树的气?味香香的, 装满了夏天的味道。 像一个?梦境。 梦里,夏风一直轻吹,阳光始终和煦,香樟永远盛大。 后来,燕羽碰了碰她的肩:“黎里。” 她皱了下眉,没醒。 他又轻推两下:“黎里。” 她这才睁眼,见光线暗淡了,粉红色的光芒笼在燕羽身?上。他坐在她面前,下巴往江面指了指:“你看。” 黎里撑起上半身?, 就见漫天漫江的火烧云! 她一下醒了。 夕阳红彤彤一颗悬在江上,天空红霞一片, 云彩像飞溅的沸钢水,金黄的、鲜红的, 在天幕上流动。奔涌的江水也?被染了色, 浮光跃金,宛如橙色的抖动的丝绸。 她惊叹:“好漂亮。” 燕羽看她侧脸, 餐布底下凌乱的草梗在她脸上印了粉粉的图案, 他低头?笑一下,看向晚霞。 她余光却?抓住他的小表情, 问:“笑什?么?” 燕羽指指自己的侧脸, 说:“你脸上有印子。” 黎里摸摸,明白了, 看看他的脸,奇怪:“你没睡觉?” “睡了会儿?。” 不到半小时。而她,跟他讲着?话,起先还?精神,后来开?始迷糊,竟睡了两个?小时。 他便侧躺着?看她,看久了,平躺玩会儿?消消乐,玩一会儿?,又转身?看她,能看很久。 看着?看着?,他觉得她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少女闭着?的眼,折叠的手臂,薄薄的腰肢,屈起的长长的腿,周身?上跑动的光斑,一切都很美好。是那简单的白t、牛仔短裤掩盖不了的青春美好。 美好到他想触碰;美好到他身?上的每一丝裂纹都像长了根,深刻地皲裂开?,支离破碎。 “我睡了多久了?”黎里问。 燕羽回神:“两个?多小时。” “这么久?” “夏天就是容易睡很久。”他说。 “也?是。”黎里说,抱膝看夕阳。 两人不说话了,排排坐着?望向红海般的西天与江面。夕阳点点下沉,霞光愈发温柔,油彩般铺撒在来往的船只上。 远处,渡口有渡轮靠岸,车子和行人像火柴盒与小蚂蚁般往岸上爬。 “落日真的好美。”黎里被霞光拥抱着?,不禁喃喃。 “谢谢你。”她扭头?看他,眼里神采熠熠,“真的,从来没有人这么用心地为我准备这些。” 她的目光太过直接真切,燕羽有些无措,愣了半晌,磕巴道:“哦,不用谢……” 黎里噗嗤笑,可忽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凑去他面前:“燕羽,你骗我。” 她一凑近,他往后避了避,有点懵:“啊?” “你谈过恋爱对不对?骗我!” 少年惊讶:“啊?” 女孩质问:“说,你一个?不上网、又没什?么朋友的人,怎么这么懂约女孩子的时候要干什?么?很有经验哦。” 燕羽张口结舌,脸颊被夕阳照得红扑扑的,忙说:“没有。” 玻璃 第91节 “就有!谈过几个?了?一个?,三?个??难怪这么懂。” “不是,我问的谢菡。”燕羽忙乱道,“我开?始准备买大束的花。她说不好拿,还?太正经了,小花更可爱,你肯定喜欢。泡泡机是我在花店旁边看到的。” 黎里一愣,没想到他会找她朋友请教:“野餐也?是她教你的?” “不算。我问她你喜欢吃什?么?她说,你不挑。还?说……” “说什?么?” “比起吃什?么,你更想跟我说说话。叫我找个?舒服,好聊天的地方,最好私密点。说哪怕买盒紫菜包饭坐在公园吃,你也?很开?心。我想了好久,这不是野餐吗?后来一问她,她说野餐你绝对喜欢。还?说……” “说什?么?” “说让我主动点,多跟你讲话。”他有些笨拙地解释完,脸红了大片。 其实还?有,谢菡:「黎里再?怎么说也?是女孩子,你让她主动,就是叫她受委屈,懂吗?」「黎里其实更喜欢话多的人,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我吗,因为我话痨!」 燕羽思考很久后:「可我讲不了你那么多话。」 谢菡:「尽力。尽力就行。」 但……这些就不必让她知道了。 黎里面颊发热,谢菡那跳脱又爱逗弄的话痨,他跟她聊上半天,也?是很为难了。 “燕羽,谢谢你这么用心对我。” 他不知怎么回答,胡乱应道:“……应该的。” 她又没忍住笑了。 他们?坐在恢弘的落日下,闲聊着?,将?剩下的食物吃完。夕阳完全落下,空中只剩数道粉色的霞。当?余下的天幕开?始变成暗蓝,他们?收拾妥当?,沿着?江堤走回去。 到达蓝水桥电影院,时间恰好。燕羽取了票,正要领黎里进?去,扭头?见几对情侣搂在一起,走去柜台买可乐和爆米花。仿佛某种标配。 燕羽说:“买爆米花吧?” “饱了,吃不下。”黎里好笑,“这又不用跟他们?学。” “哦。”燕羽点点头?。 两人进?了放映厅,找到座位坐下。 燕羽选的是部喜剧,开?头?便音乐轻快,很搞笑的样子。可从电影名出现开?始,整部电影开?始走偏。演员夸张而卖力,痕迹明显;剧情毫无逻辑,一味生硬地堆砌笑点,仿佛拼命摇着?观众的肩膀说你笑啊你笑啊。更差劲是,还?有许多低俗且不好笑的梗。 燕羽看着?看着?,如坐针毡,余光偷看黎里,她看着?荧幕上费力叫嚣的演员们?,面无表情。 放映厅内人不少,都很沉默。 不到半小时,坐在前排的情侣放弃了,开?始谈恋爱。两人先是靠在一起蹭脸亲脸,渐渐,动作变大,搂在一起深吻起来。 黎里:“……” 燕羽低头?,尴尬地揉了揉眉心。 黎里凑过来,小声:“想走吗?” 燕羽立刻点头?,起身?,随她猫着?腰溜出放映厅。 出了影院,燕羽说:“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电影这么难看。网上都说好笑……” “现在很多演员粉丝刷假评论。”黎里说,“不过,我以为你会选爱情片。” 燕羽一愣:“忘了,没想到。” “怎么会想到选喜剧?” “想让你开?心,多笑几下。”燕羽说完,有极淡的懊意,“我看很多影评说很好笑,看了很开?心。我没想到会有假的影评。” 黎里怔了怔,一时无言。 燕羽见她只顾走路不讲话,一时手足无措,忙轻声道歉:“对不起,第一次请你看电影就体验这么差,我应该多找一些反馈……” “没有体验差。”黎里打断,望住他,“我本来就不在意电影。我只是……” 燕羽等着?她说,但她莫名脸红了,移开?眼:“就像谢菡说,我在意的不是吃什?么东西,是……就……一起走走也?蛮好……懂吗?” 燕羽隐约懂了,点点头?,与她一道轧马路。 黎里抬眉:“你都在哪里搜的影评?” “网上。”燕羽拿出手机示范,“这儿?。” 黎里歪头?,就在燕羽点开?搜索框时,看见了一堆搜索记录: 「某电影好笑吗」 「某电影好看吗」 「第一次约会请女生看什?么电影」 「第一次约会请女生吃什?么」 「第一次约会请女生玩什?么」 「第一次约会男生要注意什?么」 燕羽也?见了,窘迫得赶紧想点掉,但黎里已飞快点进?「第一次约会请女生看什?么电影」,还?揪住了他手机。 燕羽想拦,又不好意思碰她手,只得任她看。 高?赞评论:「恐怖电影,妹子立马到怀里,想摸想抱随便你,谁用谁知道。」 黎里松开?他手机,挑眉:“你怎么没听他的?” 燕羽:“不喜欢这个?评论的人。” 黎里偷笑。 她不知道,燕羽不喜欢的多了。比如搜「第一次约会请女生玩什?么」,有人答酒吧,多灌点酒;有人说郊区徒步,晚上回不来;还?有说夜场密室,又能肢体接触又回不来……燕羽蹙眉许久,简直不理解网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两人沿着?蓝水河公园步道慢慢走。去年冬天,黎里在这儿?拿银杏果砸过燕羽;如今,园内草木青盛,月季漫篱。河里的水也?涨了,倒映着?岸边灯光。 园中空地上聚集了一帮男女老少,在看露天电影。笑声此起彼伏,走过去一看,露天幕布上播放着?《猫和老鼠》。 黎里很感兴趣,说想看会儿?,两人便远远在后方一处台阶旁坐下。 燕羽坐下时自言自语:“我没想到这个?。” “什?么?” “用投影仪看电影,就可以选经典喜剧了。” “没事,还?有下次。” “今天就很好了。”黎里说,望着?前方幕布上的光影。猫对老鼠穷追不舍,一脚踩上钉耙,脑袋打蒙,直挺挺倒下。前排的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 黎里也?笑。 夏天的夜里,晚风,银杏,月季,河水,光影流转,人来人往。他和她坐在台阶上看露天电影,少年的侧脸在夜色中安静又分明,一切都刚刚好。 他们?并排坐着?,手掌撑在台阶上,离得很近。他手指微蜷,却?仍比她的长许多,像一大一小的两座小丘。 荧幕上,猫猫一抬头?,脸被炸成了太阳花。又是一阵欢笑。黎里也?笑得直抖,余光中,燕羽朝她这边动了一下,像在试探什?么。她有所察觉,扭头?。燕羽却?像被她轻微吓到,后缩了半点儿?,略紧张地咬了下唇。 黎里问:“怎么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微乱,还?有点儿?红。但他迅速吸一口气?,轻声:“我想牵你的手。” 四周一瞬静了音,黎里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下一秒,他的手略微颤抖地覆过来,将?她的手包进?手心。 燕羽手很烫,仿佛有股热流冲涌进?她心底,下起了热腾腾的蒸汽雨。清凉夜风吹不散她脸上的热意。 她看着?幕布,回握住他的手。 他感受到了,紧张得松了口气?,人看着?荧幕,拉了下领口,很热的样子。 两人偷偷牵着?手,面颊红红,目光呆呆地又看了会儿?幕布。接下来的笑闹声彻底与他们?无关了。坐了许久,燕羽忽说:“黎里。” “嗯?”她与他对视。 刚好头?顶有白玉兰灯,柔白的光照下来,他的脸匿在阴影里,愈发轮廓分明。 少年眸子清澈明亮,带着?小心翼翼的谨慎:“我这个?人……除了琵琶和音乐,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你接触多了,可能会觉得我很无聊。但……” 他有点紧张,微抬下巴吸气?。灯光一瞬倾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在那漂亮的丹凤的眼底投下鸦羽般的暗影,深黑而邃远。 “我愿意去尝试你喜欢的东西。你要是觉得我哪儿?不好,和我讲。我学东西很快的,我会为……” 黎里一下打断:“你怎么会觉得你无聊?” 燕羽微愣。 对视半晌,黎里手伸进?短裤兜,掏出一块黑丝绒打开?。是他当?初道歉时送她的那颗玻璃的心,竟真被她粘黏完整了。玻璃裂痕明显,却?不妨碍那颗心和内里的白雾玫瑰都很漂亮。 黎里动动掌心的玻璃,说:“透明,无色,就无聊了?” 她将?它举起,玉兰灯照着?,玻璃折射出耀眼而璀璨的光,比钻石还?闪烁。 她说:“灯光还?好,要是阳光,更漂亮。” 燕羽的目光随着?她手里的玻璃缓缓落下,她将?玻璃塞回兜里。 他盯着?她,少女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你是单一的,透明的。”她说,“也?是五彩斑斓的。” 因为至纯,所以绚烂。 第57章 chapter 57 “燕老板那?儿子奇怪得很, 最近总来我们店。”马秀丽抹着嘴唇上的汗珠,说。她身子胖,怕热, 静坐一会儿都出汗。 黎里理着货架, 没接茬。 马秀丽又凑来她跟前, 小声:“你盯着点儿,他?怕不是顺什么东西。” 黎里无语,想骂人,马秀丽却还义正词严:“别不信。就有那?么些人,外表光鲜,里头?是好是坏可看不清。” 玻璃 第92节 黎里烦她,往柜台走:“话传出去,他?爸把你店砸了。” “我不就跟你说嘛。”马秀丽咕哝,又说困了, 上楼打瞌睡。瞌睡是假,吹空调是真。快六月下旬了, 还不舍得在楼下开空调。 黎里听着她脚步声上楼,翻了个白眼。 她取下系头?发的皮筋, 拧开电风扇。 燕羽走上台阶时, 就见?衣着清凉的少女长发蓬松,趴在柜台上对扇吹风。白t恤的小方领露出她整个纤长的颈子, 瘦清的锁骨一览无余, 胸口的肌肤细如美玉。 还看着,她扭过头?来, 冲他?一笑。 燕羽低头?理了下肩上的琴盒背带, 才走过去,照例拿了瓶水, 又拉开冷柜拿起一支梦龙。 黎里说:“不吃。以后不许在这儿买东西?。” 燕羽愣了下:“啊?” 黎里往天上指了指,说:“讨厌死了,别让她挣钱。” “好。”他?答应着点点头?,也不问缘由?,横竖听她的就是了。他?关上冷柜,一手还握着那?瓶水,思索了下,看向她,征询地说,“但?我要?喝水。” “……”黎里笑一声,朝他?伸手,“拿来。” 燕羽将水递给她,食指在她手指上碰了碰。 黎里看他?一眼,滴一声扫了条形码,又瞟他?背上的琴盒,说:“江边那?屋里不热?” 他?正拿手机付钱,抬了下头?,说:“还好,我不太怕热。” 她问:“心静自然凉?” 他?听出她在打趣他?,抿唇浅笑了下,说:“可能吧。” 黎里抬眉:“原来我怕热,是心浮气躁。” 燕羽收了手机,说:“想去乡下吗?” “啊?” “芦汐镇。最近有个曲艺下乡的活动找我,一起去玩?” “去几天?” “两天。” “好。” 此次曲艺下乡是省曲艺剧院牵头?组织的公益活动,节目以民乐和地方戏剧为主,旨在繁荣传统文化,推动乡村音乐教育。按惯例,演出者既有本省德高望重或耳熟能详的表演艺术家,也有经验丰富的曲艺工作者,还有省内各曲艺高校优秀的在校大学生?。 演出队大部分从?省城集中?出发,但?芦汐本就是江州下辖村镇,燕羽便自行前去。 出发那?天,橙色高温预警。 从?江州去芦汐的车是常见?的乡镇中?巴,没空调,车顶上挂着个朝四面旋动的电风扇。两旁车窗大开,夏风奔涌。车子跟快散架了似的在种满悬铃木的乡镇公路上飞驰。 琵琶琴盒卡放在后座,燕羽跟黎里坐在最后排,被风吹得眯了眼。 车上除了他?俩,也无其?他?乘客。 “小时候坐这车,人很多的。”黎里说。那?时候,拎着鸡蛋篮子的妇女,牵着羊的老头?,挑着蔬菜担子的壮汉,拿布条拴着母鸡的老奶奶,吃着棒棒糖的小孩,热闹极了。 “现在私家车多。”燕羽说,“住在镇上的人也少了。” 阳光和绿树从?车窗外流过,黎里揉了揉眼睛。 燕羽问:“困了?” “大清早的,困什?么。但?车一晃就想闭眼。” “你可以靠我身上。” “我怕你热。” “我不热。”燕羽说,“你靠吧。” 黎里靠过去,枕在他?肩头?;他?等了一会儿,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 黎里轻轻回握,说:“你身上有香味。” 燕羽揪起t恤领子,低头?朝里嗅了嗅,什?么也没闻到。 他?说:“没有吧。” 黎里扭头?,刚好从?他?拉开的领口看进去,少年锁骨削利分明?,胸膛单薄却正青春。 她一指勾住他?领口,小动物?般凑去他?脖子上一嗅,眉眼轻撞在他?下颌上。他?愣了愣,她轻笑一声:“有。” 他?有点儿痒,缩了下脖子。 她定睛,手摸到他?脖上,勾住一根链子,纳闷:“咦,戴的什?么?” 项链从?他?领口拉出来,竟是那?枚玫瑰金的硬币,她从?推币机里拿的那?枚。去掉厚边,留了均匀而光滑的币芯,做吊坠大小正好。 黎里有些惊讶:“你一直留着?” 燕羽低眸:“你送给我,是希望我扔掉的?” 她弯唇,拇指抚摸币上的王冠纹路,说:“做项链还挺好看。” 她将链子从?他?领口丢进去,重新轻靠他?肩上,说:“真的有香味。你用什?么洗的澡?很好闻。” “舒肤佳。”燕羽答。 黎里说:“小孩才用舒肤佳。” “谁说的?” “它广告里都是小孩。” “……”燕羽说不过她,问,“你用什?么?” “力士。广告都是皮肤光滑的性感女人。” 他?无声笑了下。 “笑什?么?笑我不性感,皮肤不光滑?”她牵他?的手放在她光露的大腿上,低声,“我身上很滑的。” 燕羽手心握着她的手,手背贴着她的腿,一动没动。 黎里不语,手指在他?指根划动,划着划着,将他?手掌翻转过去。 少年的指尖触在她腿上,细细腻腻的。 燕羽于是摸了下她的腿,很轻,像风吹着一片树叶刮过。黎里被他?摸得有点儿痒,问:“没骗你吧?” 燕羽没说话,收了手,想去重牵她的手,刚抓住,她手却挣开,说:“到我了。”说着,手从?他?t恤下摆钻了进去。 燕羽一愣,条件反射要?摁住她手腕,但?她已摸到他?腹部,跟猫儿似的挠了几爪子。他?也没太下力制止,耳朵有些红了,看她一眼。 他?这眼神“震慑”没有威力,她的手还在他?衣服里挠,女孩细眉扬得好高,微惊讶:“你有腹肌?” “不知道,瘦出来的吧。”他?匆促说,脸红,声音很低,“别摸了,痒。” 黎里手上作罢,脸上在笑。燕羽也弯了眼睛,看了眼前头?的司机跟车内后视镜,重新坐好,握住她的手。 夏风吹进车窗,悬铃木的气息里带着夏天特有的味道。握在一起的手心很热,却未松开。 燕羽单手从?裤兜里拉出耳机线和手机:“听歌吗?” “好。”她塞上一只?耳机,“我听听燕羽大神都听些什?么歌?” “这个梗过不去了吗?”燕羽淡笑,有些无奈。 黎里弯唇。 燕羽滑动歌单,点了播放键,吉他?弹奏的音乐顺着耳机线流淌出来:“……i'm thinking of, the words to say. we open up, unfinished parts……” “我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燕羽没做声,她醉酒那?天,他?在江边小屋给她唱过。 “叫什?么?” “travis的closer。” 黎里望着玻璃窗上晃动的阳光:“你听的歌,我也喜欢。” 燕羽没说话,歪头?贴了贴她的脑袋。 “你为什?么喜欢音乐?”她问。 他?们聊过这个问题,她不记得了。 他?也不介意,仍认真回答:“感觉音乐能打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有时像回到过去,有时又去未来。可以很激昂,也可以很悲伤。还能超脱和逃离现实,进入很多新的世界,很自由?,丰富。每个世界,不论壮阔的,安逸的,又都很纯粹。” “我经常在听音乐,包括打鼓的时候,觉得在音符里飞。撑着伞在大雨里跑,拿着剑在竹林里挥。”她笑了下,说,“意思就是,你和我感受一样。”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就知道。”他?望着窗外,弯了唇角。 黎里问:“你笑什?么?” 他?一愣,自己都没意识到。 “开心吗,这一刻?” 他?轻点了点头?。 她莞尔:“我也开心。” 耳机里,男声悠扬地唱: “and when i need you then i know you will be there with me i'll never leave you... just need to get closer, closer, lean on me now, lean on me now, closer, closer……” 夏风灌涌进飞驰的客车,鼓起他?们轻薄的衣衫。道路两旁,茂盛的悬铃木绵延向远方。 玻璃 第93节 一个小时后,中?巴停靠芦汐镇。 镇子依水而建,小桥流水,湖泊星罗。镇中?民居以院落为主,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皆是白墙木窗,青漆灰瓦。 青石小巷横竖交错,洼槽里流水叮咚。从?半开的小院木门外经过,可窥见?院中?房梁上挂着的玉米、红薯;天井中?央晒着早稻谷。 燕羽背着琵琶琴盒,领着黎里去到一家民宿。 院内,一位五六十岁的妇人坐在前台吹风扇追剧。说是前台,就是院中?一处茶厅,一个大木板刷了黄漆,作前台又作茶台,还摆着几样小孩儿玩具。 院子不大,但?整洁漂亮。天井里养了鱼,种了花草,廊上还吊着手作风铃。一只?小土狗正趴在阴凉处睡觉。 妇人笑说:“是来演出的学生?吧?” 燕羽:“嗯。” 妇人给办理登记,又随口说:“是不是学艺术的都长这么好看呀。哦,看你们是同学吧。” 黎里以为燕羽会接着“嗯”,就没搭话,自顾自打量着小庭院。但?下一秒,听燕羽说:“我女朋友。” 黎里心头?一动,回眸看他?。 他?倒看着寻常,立在木桌边做人脸录入。 没想老板娘很是荤素不忌,热情?说:“你们小情?侣可以住一间嘛。要?不我给你们换一下?” 燕羽:“……” 黎里:“……” 庭院里有长达两三秒的沉默,桌下的小土狗翻了个身。 燕羽耳朵迅速变红,差点儿磕巴,忙说:“暂时不用。” 办完手续推行李上走廊,黎里低声说他?:“同学就同学,你答那?么认真干什?么?” “但?……”燕羽默了两秒,说,“你又不止是我同学。” 黎里心跳漏拍,一下没话讲了。 是一楼唯二?的两间房,房门正好成直角,都对着天井。 黎里走到门口,回头?看燕羽,他?正要?开门,也回头?看她,像明?白她意思似的,说:“活动虽然没薪水,但?住宿和餐补都有。” “哦。”她明?白了,又问,“其?他?人住哪儿?” “招待所或民宿吧。可能会集中?点。” “我看这家好像就四间房。” “嗯,所以会很清净。”燕羽说。 “难怪你定这儿。” “十分钟后去吃饭?” “好。” 黎里在房里收拾了一遭,出门时见?燕羽坐在天井对面的茶厅里,在跟妇人聊天。说话声不大,辨不清晰。 黎里有些意外他?会跑出来聊天,朝那?头?走去。 他?手里握着个很小的天青色茶杯,正在喝茶,扭头?见?她过来,将桌上另一个茶杯朝身旁推了一下,对老板娘说:“四岁不算小了,明?天可以带她去看看,听一听。平时没事?,也多给她放点音乐,小孩子学东西?很快的。” 黎里坐去他?旁边,拿起他?给她晾好的茶,喝了一口。才见?老板娘身边多了个四岁的小女孩,应是她孙女,正趴在桌对面,好奇而羞怯地盯着燕羽。 老板娘笑说:“她爸妈在外头?打工,这些我也不懂。明?天我会带她去的。” 燕羽放下茶杯,见?黎里的杯子也空了,问:“还喝吗?” “不喝了。” “那?走吧。” “好。” 燕羽将茶杯递回去,起身时颔首说了谢谢,同黎里出了小院。 第58章 chapter 58 “你跟老板娘聊什么呢?”黎里伸手碰了下巷子里开?得正艳的三角梅。 “我看那小孩对音乐挺感兴趣, 问她平时有没有注意。” 黎里奇怪:“怎么看出来的?” 燕羽牵起她手:“茶台上有小孩玩具,小键盘都玩磨损了。” 黎里就没注意,叹:“你还真是?, 眼睛里总能看到这些东西。” 燕羽听?言, 扭头看她, 眸光微闪。 “干嘛?” 他微笑,不语。 夏日的正午,阳光很烈。燕羽皮肤本就过白,碰上强烈的日光照着,愈发白灿,像曝光过度了似的。 “你晒不黑的?” “不知道。可能吧。” “晒了半天,脸都不见红。”黎里说着,伸手拨了拨他耳朵。他有些莫名地看她一眼,没几?秒, 脸颊泛红了。 黎里抿唇忍笑:“你像一种植物。” “什?么?” “含羞草。哈哈。” “……” 燕羽摸摸鼻子,轻咳了下?, 说:“芦汐这边特产是?鲫鱼跟小龙虾。菜式跟江州差不多,但农户自养自种, 原材料很新鲜。这个季节, 藕带和?南瓜特别好。” “你之前来过?” “没有。查的。” 来之前他请教过谢菡了,她教道:「吃、住、行、玩, 都要做好攻略, 越详细越好,这样才能给女朋友留下?一次完美的旅行, 明白吗?」 燕羽回:「明白。」 说话?间, 已走进?镇中心。巷子两旁零散开?着餐馆农家乐。芦汐本不热闹,加之日头晒, 镇民也不出门晃荡,街巷空寂。只剩一道道夏日光线,寂寞而热烈地照耀着。 燕羽走到一家叫荷塘的馆子前,朝里头看一眼。前台的妇人见了,起身笑迎:“进?来坐。” 燕羽牵黎里进?去,此时没有客人,全是?空桌。燕羽不坐,拉着她一路往里。 馆子外头看着其?貌不扬,可穿过天井,去到里间,有个半开?放的竹台,一亩荷塘近在桌边,莲叶荷花密密匝匝,清香扑鼻。荷塘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 “您这儿好漂亮。”黎里对妇人说。 对方笑:“我这儿菜更?好吃呢。点些什?么?” 燕羽说:“鲫鱼豆腐汤,炖南瓜,清炒藕带,小份龙虾。两碗白凉粉。” 妇人笑出一脸皱纹,说:“来之前做攻略了吧。都是?我家拿手菜,好嘞。” 待她走了,燕羽拆开?桌上封装的两套餐具,抬眸见黎里盯着他看,微愣:“怎么?” 黎里没说什?么,笑笑,拎起桌上的水壶,将热水倒入铝盆。 燕羽把餐具放进?盆里涮洗一圈,分递给她。 很快老板娘回来,端上两碗白凉粉,粉上缀着冰沙、蜂蜜桂花酱,又放下?一叠新鲜莲子,收走了用?过的铝盆。 黎里舀了勺冰凉粉尝鲜:“嗯,好吃,像小学门口那种老味道。” “他们家手工做的,做了二十几?年了。” 黎里听?言,兀自笑了下?,剥了颗莲子放进?嘴里,清清甜甜。 “这也好吃。”她又剥好一颗递到他面?前。 燕羽正划开?手机看备忘录,见她递过来的莲子,本想伸手拿,她的手却躲了躲。他于是?拿嘴去接。 少?年嫣红的嘴唇微热而柔软,在她指尖轻含一下?,抿走了那颗莲子。再看手机时,脸颊微红。 黎里在桌下?轻翘起了腿,肌肤摩擦,又滑了下?去。 燕羽看看备忘录和?地图,又看她:“这边有片荷塘,风景不错;有个张氏庭院,是?江州老建筑;有清代的古井,土地庙;还有棵近百年的凤凰花树,最近花期,很漂亮……” 黎里坐去他旁边,凑近看他手机:芦溪镇巴掌大一块地,吃喝玩住被?他标注了一堆图钉,每个图钉上又另注图片指南,附着他搜罗整理的攻略与备注。 这么点儿地方,难为他把方方面?面?都找全了。 她看着,有一会儿没做声。 “……树下?这儿,冰绿豆汤很好吃,你应该会喜欢。”燕羽介绍完最后一颗图钉,说,“下?午去转转。” 黎里抬眸:“你今天不练琴?” 燕羽一愣,说:“先玩一会儿,再练。” “你不用?顾我,按你节奏来。” 燕羽看着她,没讲话?。 黎里说:“我不觉得你会对这小破镇上一口什?么井,什?么老院子土地庙感兴趣。” 燕羽默了默,实话?实说:“确实兴趣不大,但如果是?和?你一起看,就又不一样。” 黎里看住他,几?秒后,微微一笑着低了头。再抬头时,发丝便乱了。 燕羽盯她看几?秒,试着伸手过去,轻揪起她脸颊上的发丝,拨弄到她鬓角边。 她怔了怔。 荷塘上起了风,夏风灌进?竹台,捉弄似的又搅乱她的发,一缕缕扑拂过她粉色的面?颊。 玻璃 第94节 黎里没动,任风吹,也任他不太熟练地帮她整理。他眸光澄明而认真,手指很轻,在她额上、太阳穴旁,脸颊上一缕一缕捞捡,一下?下?捋到她耳后。 少?年的指肚轻拨过她小巧的耳朵,像魔法,给白嫩的肌肤染了一抹粉,一如塘内绽放的荷花瓣儿。 风停了,他也把她头发弄好了,目光落到她眼睛里。她轻垂了眼。他一下?又有些手足无措。 恰好,老板娘过来上菜。 鲫鱼豆腐汤缀着葱花,鲜白喷香;炖南瓜浓稠绵密;清炒藕带通透如玉;小龙虾红红火火。 看着色香味俱全,品着更?地道新鲜。 黎里胃口很好,燕羽却吃得仍是?不多,也很慢,好在中途未放筷子,陪她全程。 吃完饭,已是?午后,整个镇子很闲散,有蝉在鸣。地方实在是?小,荷塘、民居、水井一路走完不到半小时。 确实没什?么年轻人了。民居里,身形佝偻的老人坐在阴凉的角落里打瞌睡;土地庙里,苍老却利索的奶奶摘着树上的橘子,往案桌上供奉,见燕羽和?黎里来,非塞了他俩一人一个。水井旁无人问津,鸟雀却多,仿佛自然集散地。 黎里最喜欢巷口那株高大茂盛的凤凰树。鲜红的凤凰花开?满枝桠,像燃在蓝天下?的火焰。 树下?一户人家,老婆婆随意挂了个纸牌,卖冰绿豆汤。两人一人一碗,坐在石阶上喝。那汤熬制得地道,口感绵密清爽,暑意顿消不少?。 转一圈回到民宿,黎里问老板娘哪儿有适合练琴的地方。老板娘说隔壁巷尾的会堂,地方宽敞。因挨着镇小学,以前社会人士捐赠的钢琴摆在那里,但没人弹。 燕羽和?黎里简单休整一下?,就出了门。 会堂是?处中式四方庭院,原是?镇民开?会的地方,但青壮年外流,平日无人议事,便空置了。但应有人打扫,院内假山湿翠,流水不腐;室内窗明几?净,桌椅无尘。 燕羽进?了放钢琴的那间房,开?琴盒,取琵琶。他戴甲片的时候,看了会儿黎里。她站在木窗边看风景,似对庭院内爬满紫藤的月牙门很感兴趣,拿了手机,前前后后地找角度,取景。 燕羽戴好甲片了,收回目光,抱着琵琶坐下?,开?始弹奏。精绝的琴声一瞬盈满庭院。天地间,蝉鸣为伴。 黎里在窗边找到完美角度,拍下?木窗外的夏景。她在那排木窗前徘徊了一阵子,最后走到窗边一张太师椅旁坐下?,看燕羽。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t恤,黑裤子,气质沉稳清润。小手臂白皙而劲瘦,因弹着琵琶弦,臂上发力?紧绷,肌肉线条流畅而纤长,有种莫名的性?感。从观众角度看,从灵动的长手指,到筋络分明的手背,到流长的小手臂,一路美好。 他们见不到他手内侧的光景。 她还想着,燕羽一曲弹完,微努着嘴,手抚摁着琵琶弦,低眸思索着什?么。他静默了一分多钟,开?始了新一遍弹奏。 一轮又一轮,周而复始。一个多小时后,他开?始练指法,几?道短音反反复复,重复练上又一个多小时,接着再练曲。 黎里始终坐在那张太师椅里,哪儿也不去。 她有时听?他琴音,有时发呆看窗外的蓝天,有时低头玩手机,有时什?么也不干,就盯着他看,看他的发,他的脸,他的手,看很久很久。 久到细枝末节尽收眼底,他脖子上的项链,他灰色t恤上的褶皱,他裤子上的口袋,他额上细细的汗珠。 中途,她过去拿纸巾给他擦拭额头和?鼻翼上的汗,他闭了闭眼,却半点不受影响,专注在他的琵琶上。 黎里坐回那把太师椅。渐渐,她脚边正方形的灿白的阳光一点点拉长,窗户的影子爬去燕羽脚下?,光芒染了丝橘色。 黎里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半路听?到琵琶声停了。许久后,也没有复起。 临近傍晚,蝉鸣也止了。世间一片静谧。 她回去时走错了方向,待折返,听?院墙外有年轻人经过:“刚那琵琶声哪儿传来的?好厉害。” “来演出的哪位大师吧。快走啦,过会儿好房间都被?占了。” 黎里手机震了下?,燕羽问:「你去哪儿了?」 「卫生间。」 「刚去没看见你。」 「马上。」 黎里回到屋子,见琵琶摆在琴盒里。燕羽坐在那架钢琴前,掀开?琴盖,随手弹了串音符。 黎里过去,背对钢琴,与他坐上一张琴凳,回头看他:“老板娘说这琴是?社会人士捐的。” “本来是?不错的琴。”燕羽说,手指抚摸琴键,“但一直荒着没人弹,音不太准了。” “可惜了这琴,好寂寞。”黎里望向木窗外,临近傍晚,天空挂了粉色的霞。她碰碰他:“诶,弹个歌儿。” 燕羽温声:“想听?什?么?” 黎里刚要说什?么,又一笑:“你猜。” 燕羽想了一下?,双手落下?,钢琴音从空寂的琴体中流淌出来,悠扬而空灵。是?他们车上听?的,travis的closer。 正是?黎里想要他弹的。 黎里将头靠在他肩,笑颜望窗外。 他对琴而弹,她背对琴坐,分明朝着不同的方向,却那么亲近。 待他弹到高.潮,她扭头,下?巴搭上他肩,哼唱:“just need to get closer……closer……lean on me now, lean on me now, closer……” 女孩轻柔的唱音与男孩悠扬的钢琴声融为一体,化入橘粉色的霞光里。 一曲弹完,余音绕梁。有些琴键不准了,却不妨碍这一曲仍动人心扉。 燕羽低眸看着琴,有一会儿没说话?。 黎里下?巴仍搭在他肩,说:“在想什?么?” 燕羽轻摇头。 “它?今天遇到你,应该很开?心。”黎里说着起身,想换个方向正对钢琴坐。 但燕羽以为她要走开?去坐别的椅子,回了头,右手一伸,搂住她的腰,一下?将她揽回琴凳,收进?怀里。 黎里还没反应过来,燕羽已从背后搂紧她,下?颌贴她鬓角,暗声问:“去哪儿?” 黎里心跳突突,脑子一瞬是?懵的:“不去哪儿。” 燕羽便不说话?了,仍保持着将她从背后搂紧的姿势,双臂收环在她腰上。他并未太用?力?,她却呼吸迟滞,热得厉害。好热!可她没有挣,反希望他这样抱她久一点。 他应也是?同样想法,始终静静搂着她未动,炙热而微促的鼻息掠过她面?颊。 堂屋里很安静,庭院外亦空无他人。连风也不动了,只有空气中缓慢流淌的晚霞,挥洒着夏日傍晚最后的余热。 许久,燕羽垂眸,微蜷的右手掌试探着舒展开?,覆上她的腰肢,男生灼热的手温隔着单薄衣衫印在她腰腹上。 他比了一下?,说:“你腰好小。” 黎里也低头看,说:“是?你手太大,手指那么长。” “很长吗?”他手指翘起来,给自己看了眼,再落下?时,在她腰际挠了挠。 她痒死了,忍不住咯咯笑,笑得身板蜷缩,腹部颤抖,小手紧攥住他手指。 他亦弯了唇角,不挠她了,将她重新揽回怀中抱好,忽毫无预兆地,他侧头吻了吻她的头发。 黎里一愣,心尖儿发了颤。 燕羽吻完,也有些懵。低眸又见她起伏的胸腹,她铺陈在琴凳上的腿。他手落下?去,隔着衣衫,从她腰肢缓缓滑落小腹。 她因坐着,短裙缩到腿根,牛仔布料紧绷着,裹着两条纤长匀称的大腿。黄昏叫室内光线微翳,她肌肤却白得耀眼。 燕羽的手落在她腿间那紧绷着的牛仔短裙上,手指轻拨裙边,布料质感微硬而粗糙。 夏日黄昏的柔光笼在他和?她身上,他长长的手指一直在抚摸那道裙边。 黎里的呼吸缓而深,问:“在想什?么?” 燕羽起先没吱声,脸是?红的,耳是?热的,过了会儿,低道:“我想量一下?。” 黎里便“嗯”了一声。 他很紧张,莫名无措。掌根仍放在裙上,半刻了,指尖越过裙边。 触碰着,触碰着,手指伸开?,丈量了一下?她的腿侧。 那一刻,燕羽有些愣,没想到她的腿那么细,他一只手就能量住。 他手心滚烫,她颤了一下?。 呼吸凝住,身体像积攒了一整天夏日暴晒的地面?,快要爆炸。 但燕羽真就只是?丈量一下?,一瞬便乖乖收回了手,手心朝上摊开?来。 黎里像被?什?么驱使着,手伸过去贴住他掌心,与他一对比,格外小巧。 手对手地印了一会儿,她指尖弹动,轻敲他指肚。 他张着手,任她玩了许久,什?么也没说。 庭院中,黄昏好安静。 直到她玩够了,复将手指与他对齐,紧紧贴住。那一刻,燕羽搂紧她的腰,不可自抑地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耳朵。 少?年灼热的呼吸,火一样灌进?她耳朵里。 黎里猛缩了下?肩膀,脸颊上烧起了火。 她忽拆开?他怀抱,脚一蹬地,扭转过身子,仰头亲了下?燕羽的耳朵。 燕羽一愣,与她对视,彼此的双眼亮晶晶水漉漉的,含着夏季的热意。 他缓缓朝她靠近,靠近,眼睫低垂,看着她轻抿着略紧张的唇。 黎里浑身紧绷,心在耳朵上狂跳,人却本能朝他迎去。炙热的呼吸缠绕着,越来越近,可突然,一颗石子飞进?院中,敲打着桑树划拉作响。 两人像受惊的鹿,一下?子分开?,各朝各面?,侧脸、耳朵全红了。 燕羽转向钢琴,紧张的手不小心敲在琴键上,发出咚的一道混音。 第59章 chapter 59 木窗外晚霞缤纷, 青瓦上远远地升起一道炊烟。 黎里坐在钢琴边,随手弹一段曲子,问?:“晚上还来练琴吗?” 燕羽正关着琵琶琴盒, 尚未说话, 黎里回头:“练吧。我蛮喜欢这儿。” 燕羽看她:“想带你去荷塘走走。” “那也用?不了多久, 到时你来练琵琶,我练钢琴。” 燕羽说好,想到什么,又说:“晚上去趟活动组委会,就在小学里。” 玻璃 第95节 “嗯。” 这时,庭院里传来小孩喧闹声:“这边!我听到了的,是这边!” “快来快来!就是这儿!有人!” 窗外,晚霞里跑来几个七八岁的孩子。 打头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娃,猛一冲进堂屋, 见?到燕羽,眼睛瞪老?大, “哇”一声跑出去,大喊:“天哪!他长?得?跟神仙一样?!” 很快那小虎娃又跑进来, 满眼放光:“哥哥, 是你在弹古琴吗?” “不是古琴。”燕羽说,“琵琶。” “不是古琴!是琵琶!”小虎娃朝门外嚎, “梓墨!一诺!快来!” 又跑来两个孩子。 “哪里有神仙?”女孩脸颊红扑扑的, 一见?燕羽,也是哇地捂住嘴巴, 又看黎里, 对同伴说,“她像个仙女!” 另一个小男孩比较害羞, 不说话,好奇地盯着燕羽的琵琶盒。见?同伴只顾寒暄,拉了拉他们衣角。 小虎娃跑去琴盒边,问?:“哥哥,这里装的琵琶?能不能给我们看一下?我们没见?过。” “我会用?钢琴弹小星星。”女孩跪到凳子上,说。 小虎娃:“但?你不会用?琵琶弹小星星。” 女孩耸耸肩,无奈了,又道?:“这个哥哥肯定会弹。” 小孩儿争论着,燕羽掀开琴盒,将那把琵琶拎出来。晚霞柔灿,琵琶周身散着温润的光泽。 “哇!好漂亮!”孩子们惊叹,“像神仙用?的东西!” 小虎娃不禁伸手,还没碰到弦,被女孩打了一下:“别乱摸!” 小虎娃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嘿嘿笑?着搓了搓。 女孩雀跃地跳了跳:“哥哥,你能再弹一下那个吗?” 燕羽问?:“哪个?” 女孩扭头看那个安静的小男孩:“一诺,你说。” 一诺被拉到前面,脸红红的,抬起?手比划,哼了一段小调。 黎里听着,微挑眉。小孩哼的是燕羽下午练习曲中的一个片段,音调竟几乎不差。 燕羽也注意到他了,边戴指甲,边问?:“你会乐器?” “我会弹尤克里里。”一诺眨巴着大眼睛,说,“我妈妈说,要我考第一,就让我学一个乐器。” “他能考第一!”女孩说。 一诺笑?了笑?。 “哥哥你戴的是什么?”小虎娃问?。 “假指甲。”燕羽说,“能保护手指,而且音色……弹出的声音,会更?好。” 燕羽抱着琵琶坐下,定了定神。 小虎娃还要说什么,黎里食指放在嘴边,男孩立马抿紧嘴巴。 燕羽开始了。那首练习曲太长?,他挑了中段进入,也是技法要求较高的一段。黎里侧耳听着,虽听众是小孩,他也没有半点?敷衍。无论表现或表演,都用?了全心的力。其实哪怕没听众,他自己练习也是如此。开弹便永远尊重他手里的那把琵琶。 不怪他能成神。他不成,谁又更?配? 微红带金的夕阳从木棱窗外斜射进来,薄薄一层披挂在燕羽身上,抱着琵琶弹奏的少年如沐圣光,一如神话里的仙人。 面前三个小孩全然听呆,亦看呆了。 他们是芦汐镇典型的留守儿童,条件最差的。但?凡父母有点?能力,都带去城里了,何至于留在这空荒的小镇。长?这么大,哪里近距离听过这样?高水平的演奏? 三分多钟的小半段曲子竟很短暂,在他灵巧的指尖一瞬弹完。 余音散去,燕羽微努了下嘴,揽住琵琶弦,抬眸看向黎里了,才?看向那三个小孩。 三个孩子呆呆的,好半天回过神,齐齐拍手:“哥哥你太厉害了!” “好牛呀,我都看不清你的手指,怎么弹的呀?” “这个难学吗?” “要下很多苦功夫。”燕羽说。 “肯定很难。”小虎娃道?。 “任何事?情,想要做到成功,就没有不难的。但?人不能怕难。”燕羽语气平淡,说,“明?天演出后,学校老?师会给你们发调查表,好好填。以后会有音乐志愿者过来,有机会可以学一学喜欢的乐器。” “哥哥你明?天会表演吗?”一诺激动地问?。 小虎娃:“废话,不然他来干什么?” 一诺不好意思道?:“我说错了,我是问?,你第几个表演?” “我还没拿到最终顺序。”燕羽看着他,说,“会有很多很优秀的演奏者,你都听听。” 小男孩点?点?头。 女孩儿问?黎里:“姐姐你也会弹吗?” 黎里摇头:“我是打架子鼓的。” “那是什么鼓?” 黎里一张口,发现很难解释,便拿出手机照片:“喏。” 小虎娃凑过来,瞪大眼睛:“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打?” 黎里好笑?:“对啊。” 虎娃冲她竖了个大拇指:“牛!” 女孩又问?:“哥哥,你们是同学吗?” 燕羽正往盒里放琵琶,说:“她是我女朋友。” 小孩齐齐捂脸:“咦~~~~” 黎里:“……” 她发现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总是很执着。 “姐姐脸红了。”梓墨说。 黎里指窗户:“夕阳照的。” 小虎娃举手:“那你们会亲亲吗?” 黎里:“……” “……”燕羽说,“小孩子别问?这种问?题。” 女孩凑到一诺耳边说悄悄话:“肯定亲亲,跟电视里一样?。”可她这话一点?儿也不悄悄,谁都听到了。 燕羽:“……” 黎里:“……” 燕羽抿着唇,将琴盒背起?来,说:“都回家吃饭去。” 小孩子叽叽喳喳的,绕在燕羽和黎里身边往外走。他们一堆问?题,燕羽也耐心,每个都回都答。 走出会堂,在巷口告别,小孩都挺依依不舍,燕羽黎里走开好远了,他们还在夕阳里招手呼喊:“哥哥姐姐,明?天见?!” 燕羽回头看,挥了下手。 黎里说:“你以后要是不弹琵琶了,做音乐老?师也会做得?很好。” 燕羽说:“我不会不弹琵琶。” 黎里看他一眼。 燕羽抿唇:“……哦。” 黎里说:“我知道?。” 燕羽调整了下肩上的琴盒背带,又找到她的手牵住,黎里便朝他身边靠近了点?儿。 在巷子里静走了会儿,燕羽忽说:“其实,我想过以后挣很多钱。” “嗯?” “在县城、乡镇开很多公益的音乐教室。乐器、网络、各种硬件都配好。一帮志同道?合,水平好的音乐老?师,远程线上教课。以民乐为主,当然,也会附有西乐。” “很好诶。” “真的?” “嗯,还很了不起?。”黎里望住他。 燕羽被她看得?有点?儿窘迫,腼腆一笑?:“只是个想法,离成形很远。要实现,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我知道?。一步一步,慢慢来呗。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心里任何目标,都会实现。” 燕羽目光静然看她,没说话,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夏季日头漫长?,黄昏迟迟不散。 两人吃完晚饭,去荷塘看莲叶。天空仍未黑,西天挂几抹残霞,像蓝紫色幕布上开了几道?粉晶的豁口。 蝉已消声,夏虫在草丛里接着奏鸣,蛙声夹杂其中。 从荷塘回来,天亦微亮,紫幕般悬在头顶。石板路上暴晒一天的余热消散了许多。不少人户往家门口泼了水降温,晚风一卷,清清凉凉。 镇小学与会堂隔一条小沟。校园不大,一个小操场,一栋三层教学楼,一栋办公楼。 傍晚,教学楼一层灯火通明?,几间教室设置成临时工作处。 燕羽跟黎里走进门上贴着“曲艺下乡工作组办公室”字样?的教室,工作组的余副组长?正跟一帮工作人员商讨着工作事?宜。一旁闲散坐着几个大学生演员,有的在听讲,有的在玩手机。 余副组长?三十?多岁,戴副眼镜。他是省剧院办公室的,工作中和燕羽打过交道?,很是喜欢他。此刻一见?他来,立刻起?身招呼,笑?问?:“好久不见?呐。什么时候来的?吃晚饭没有?” “吃过了。”燕羽说,“我来拿节目单。” “小王。”余副回头,工作人员立刻递来一份节目单,余副递给燕羽,说,“把你的顺序往前调了两个。” 玻璃 第96节 燕羽看一眼,说:“好。” 几个原在玩手机的大学生看见?燕羽,低低议论了几句。其中一个凑到小王桌边,问?了句什么。 小王点?头:“就是他,燕羽。” 几人低低地“哇”一声,眉毛飞得?老?高。 余副笑?:“暑假过完,要去帝音了吧?当初你那专业成绩出来,我们这儿都传遍了。” 燕羽实话实讲:“不好说,数学缺考了。”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余副组长?道?:“怎么搞的?” “睡过头,迟到了。”燕羽低头揉了下眼睛,说得?轻描淡写。 “这……”余副是热心又心急,安慰道?,“分数还没出,有转机也说不定。再说你那专业成绩,分数差点?儿也不要紧。” 燕羽没接话。 这时,隔壁传来阵阵谈笑?。 余副说:“刚好,钟老?、付老?他们,还有你奚音附的老?师们都在,过去玩一会儿。他们见?到你肯定开心。” 燕羽点?了下头,说:“我先?走了。” “行。” 燕羽看向黎里,她正低头瞧着桌上的宣传册。他拨了拨她的手,示意走了。黎里回神,见?余副组长?正看着自己,冲他点?点?头,随燕羽出去。 上了走廊,隔壁教室的谈话声更?加清晰。 燕羽说:“那边有认识的民乐演奏家,也有教过我的一些老?师,我去打声招呼。” 黎里说好,又说:“我不去,在外面等你。” 隔壁设成了演员休息间。省内几位民乐名家正在笑?谈,一诺跟小虎娃竟也在场,小虎娃调皮,话也多,逗得?众人笑?声连连。 小辈的优秀学生们或坐或站,堆着笑?听着一众大佬谈天逗小孩。陈慕章坐在一旁,不感兴趣地玩着手机。 二胡演奏家钟老?笑?容慈祥,躬身问?一诺:“那你说,你想学什么乐器?二胡学不学?” 一诺有点?害羞地扭着手,摇了摇头,说:“我想学琵琶。” 众人笑?起?来,古筝名家付老?说:“行,老?陈,这孩子找你的。” 陈乾商见?状,朝一诺伸手:“来,过来。” 一诺不好意思地走过去。 陈乾商坐在椅子上,勾手搂过孩子,摸摸他脑袋,问?:“知道?琵琶长?什么样?吗?” 一诺点?点?头。 小虎娃叫:“今天有个像神仙的哥哥给我们弹琵琶了。”他兴奋地四处扭头讲,忽眼睛一亮,往门口指:“就是他,哥哥你来了!” 屋内之人齐齐看去,见?燕羽高高瘦瘦,站在教室门口。背后的夜幕衬得?他肤色极白,眼瞳清亮。有夏夜的小飞虫在他身后飞舞。 他走进来,朝认识的几位演奏家跟老?师们一一颔首打了招呼。 众人见?了他,也都欣喜,寒暄着好久不见?,近况如何。钟老?还问?了他帝音专业考试的事?。燕羽也一一应答。 几个大学生演员们无声而探寻地打量着,满眼好奇。陈慕章没玩手机了,垂着眼,但?又时不时抬起?看燕羽几下。 燕羽跟前辈们讲着话,根本没注意他。 燕羽只在一开始跟众人打招呼时连带地叫了声陈老?师,之后便没跟陈乾商有半点?交谈,但?他看了眼一诺。 一诺仍被陈乾商圈搂在怀里,瘦瘦小小一个站在陈乾商双.腿间,后者的手亲热地搭在小男孩薄薄的肩膀上。 “下午会堂那儿的琵琶是你吧?”钟老?笑?问?。 “是。”燕羽说着,忽朝小男孩伸手,说,“一诺,过来。” 一诺愣愣的,但?很听他话,挣开陈乾商的怀抱就朝燕羽跑去。小男孩攥紧他的手,小身板贴着他,很开心地仰头冲他笑?。 燕羽没动,并不习惯小孩这么碰他。他很不自在地看了下窗外,但?外头夜色渐浓,找不见?黎里了。 此刻,黎里站在暗处一株苹果树下,瞧着通明?的室内,洞若观火。 陈乾商笑?问?:“什么会堂?我来得?晚,没听到。” 一旁几个大学生道?:“我们来的时候听到了,特别精妙,当时还以为是哪位大师。没想到是燕羽。” 陈慕章点?着手机,又觑了燕羽一眼。后者仍没看到他,只是抽开被一诺牵着的手,搭在了小孩肩上。 钟老?冲陈乾商笑?:“你跟仪乙这弟子,青出于蓝,没几日要超过你了。” 陈乾商不轻不重来了句:“他当然有本事?的,很快要拜师宫教授门下了。” 燕羽没搭话。 钟老?听出这话里的不悦,话一转,笑?说:“慕章啊,得?好好加把劲儿了。你跟燕羽还是同门呢。我看呐,还是你爸妈平时心疼你,不够严厉。” “钟爷爷,我爸对我够严的了。您这么一说,他回家又得?训我。爷爷您高抬贵手,少说我几句。”陈慕章冲他抱拳,“回头您跟我爷爷下棋,我帮您偷子。” “你这孩子。”钟老?笑?着指了指他。 周围也是一片笑?声。 燕羽如若未闻。一诺也有些发愣。 其余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小虎娃费解极了,说:“你们在笑?什么?一点?都不好笑?啊。谁讲笑?话了吗?” 小孩天真的问?话让空气有一丝尴尬,众人只好又被小孩“逗笑?”。 陈慕章看眼那小孩,一时不爽,可也不能跟小屁孩计较,借口上厕所,出了门。 他走上走廊,没几步,脚下吧唧一声,低头看,踩死了只甲虫。他嫌弃地在地上搓蹭脚底,又扭头盯着室内的燕羽看了会儿,转脸一只飞蛾差点?儿扑到他嘴里。 他恶心地打开,对这破烂地方的鄙弃达到了顶点?。 绕到楼侧,厕所竟是旱厕蹲坑,苍蝇嗡鸣,漆黑一片。不远处,虫类蛙类,叫声连连。吵得?跟动物世界似的。 陈慕章点?开手机电筒插兜里,拉开裤子解手。解到一半,隐约听到很轻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靠近。 他回头,身后是一堵半高的墙。墙外,星星漫天。而就在那时,一个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叫粪勺的东西,飞越墙头,扑面而来…… …… “啊!!!!我艹你妈!!”一声惨叫加爆吼撕破天际,整个小学瞬间静了音。 一楼几个教室内,开会的、聊天的工作人员、演职人员面面相觑,以为幻听。 “操!你他妈!给我回来!我艹你妈!……”一连串更?多的咒骂与污言秽语飙出来。 燕羽意识到什么,立刻出去找人。 陈乾商好一会才?听出那是他儿子,又惊又愕,赶忙出门。几个室内的人几乎全都循声出来。走廊上,台阶上,楼前空地上站满了。 陈慕章从黑暗处跑来,表情癫狂,一身的奢侈品牌行头粘黏在身上,巴黎世家t恤的黑色字母balenciaga上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从头到脚淋了一身粪水,脏污不堪,臭气熏天。 在场之人哪里见?过这情况,全傻了眼。离得?近的人捂住口鼻,慌忙后退。 只有燕羽第一时间到处找黎里,他穿梭人群中,很快看到了她。 她站在几个大学老?师身后,盯着陈慕章,表情很淡。 燕羽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看看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握紧她的手,将她紧紧拉靠在自己身边。 陈乾商吃惊道?:“你怎么回事??” 一个女老?师问?:“是不是没看清路,不小心踩进粪坑了?” 小虎娃一跺脚,大笑?:“哎呀,他掉粪坑啦!他身上全是屎!好臭呀!” 这话一落,在场的大学生们实在忍不住,捂脸笑?。工作人员则憋得?很痛苦,对不起?但?真的想笑?,救命。 陈慕章满眼怒火,要说什么,可一张口,身上的恶臭直冲口鼻,几欲作呕。他反胃似的干呕了几下,像条落水狗。 他也知此刻不该出现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可他气疯了,他竟被那人连泼了三道?粪水! 他没看到那人是谁,但?他有直觉。 他目扫一圈,陡然看见?了人群里的黎里,站在燕羽身边的黎里。 她也直视着他,眼神凉淡。 黎里不装无辜,不躲不避,就那么看着陈慕章,眼睛里昭昭然写着五个大字:「对,就是老?子。」 现场这么多青年演员,大学生;奚音的,奚艺的,河大的……这么多人,全看见?了。你家再通天也捂不住的,这辈子你陈慕章不论多风光,都洗不掉这坊间笑?话了—— 「陈慕章掉进粪坑/被人泼粪水,挂了一头一身的屎。」 第60章 chapter 60 教室的灯光铺洒了半块空地, 陈慕章站在光线式微的交界处,一身污秽,恶狠狠瞪着?黎里。 小虎娃捏着?鼻子, 嗡声叫:“好臭呀!我家?狗子也掉过粪坑。” 陈慕章突然朝人群里冲去, 直奔黎里:“我艹你……” 燕羽一瞬挡在黎里身前。其他人不知?他要找谁, 要做什么,被?那股恶臭及他疯癫脏污模样?惊得四散躲避。 陈乾商飞快跑下台阶,抓住他儿子的手腕,也制住了他的污言,道:“昏头?了?赶紧去洗了!” 陈慕章眼睛被?污物刺激得泪流,看见父亲,痛苦落泪,哽道:“她……” 陈乾商攥紧他手,压低声音:“你看看都有哪些人在, 发什么疯?” 陈慕章一怔,这才醒了神, 见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圈内各位前辈,师兄师姐们, 同?行们都在, 他丢了大脸了。刚才他那一串辱骂,不仅叫人大跌眼镜, 于他更是奇耻大辱。 他长这么大, 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哪里这么狗急跳墙粗俗不堪过? 他一下慌了, 又惊又悔又恨又苦, “哇”地一声呕吐不止。 “这孩子估计是脑袋撞哪儿,受什么刺激了。”陈乾商回头?跟众人解释, 又道,“他没遇过事儿,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了。我带回去收拾一下,麻烦大家?了。这事纯属意外,也别……” 钟老本就心善,明白他意思,忙道:“知?道知?道。估计是吓到了。乡下有时会撞到邪气,赶紧带他回去冲个热水,过会儿我们也跟镇上老人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土方子。” 黎里冷眼看着?。 玻璃 第97节 陈乾商立刻拉着?陈慕章离开,他教的几个奚音的学生?忙跟了过去。 原本忍笑的一些年轻人这下觉得瘆得慌,摸着?手臂窥探暗夜里的树影,小声:“不会是鬼上身吧?” “好吓人啊。” 另一些胆子大又不信这档子事的,觉得滑稽,议论偷笑,被?几位年长的前辈轻瞪一眼,便?收敛了。 周围人渐渐散去,小虎娃和一诺也回家?了。 燕羽回头?看黎里,温淡地说:“我们走吧。” “嗯。” 两?人出了学校,往会堂方向去。踱上小沟上那道石板桥,桥下清水潺潺,映着?月光。 黎里说:“你不问我?” 燕羽看她:“你想说吗?” 黎里想一想,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她也没心思将她那行为再描述一遍,便?耸了耸肩。 燕羽走下桥了,捏捏她手指,说:“也不怕把自己身上弄脏。” 黎里挑眉:“小看我,从小帮我妈妈淘米倒废水,做事利索又干净。” 她做事的麻利样?儿,他见识过的。 燕羽浅笑着?弯了下唇。又听她自言自语,咬牙道:“就是要让他这辈子都记住,别人也记住,他被?我泼了一头?一身的粪水。嗬!” 燕羽没接话。皎白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柔柔的,镀着?一层光。 到了会堂,燕羽又坐到白天?练琴的位置,刚打开琴盒,黎里说:“有个问题。” “嗯?” “为什么今天?你……”黎里不知?怎么表达,摊了下手,“但去帝音考初试那天?……” “哦。”燕羽理解了,低头?拿甲片,“那段时间备考强度大,身体也很差。而且那些天?……没吃药。” “为什么?” 燕羽戴好一只?指甲,抬眸:“吃了脑袋重,犯困,有时还恶心,反应慢。” 黎里一时没说话。 燕羽又说:“但我最近有好好吃药。” 她微笑:“最近为什么变乖了?” 他垂眸弄着?指甲,乌长的睫毛颤了颤,低声:“怕吓到你。” 黎里微笑凝住,心像被?撕开一层皮,沁出细小的血珠。 她说:“你没吓到过我。不管是初试,还是崔让生?日。” 燕羽没出声,眼帘仍垂着?,一个个戴着?他的假指甲。戴好了,黎里手伸过去,握紧他的手。夏夜,他手心却微凉。 好一会儿,黎里松开,拍拍他手:“练琴吧。” 琵琶琴音涤荡入夏夜,钢琴声悠悠扬扬。黎里弹了会儿钢琴,有些倦了,便?坐进太师椅里玩手机,玩着?玩着?,腿搭上扶手,脑袋歪靠椅背,闭了眼。 天?花板上,细小的虫蛾绕着?灯泡飞。 燕羽练完,已是夜里十点。黎里蜷在太师椅中睡着?了。 他轻放下琵琶,走去她身边,俯身看她睡颜。睡着?时的黎里模样?温柔,呼吸均匀。两?条纤白匀长的腿挂在椅子扶手上,短裙缩到腿根。她平时不这么坐,只?和他一处,所以随意了些。 他看一眼她的裙边,脸有些热,移开目光。 他想她多睡会儿,先去了趟卫生?间。 洗完手出来,穿过走廊,见东厢堂屋前那道月牙门上爬满紫藤,月光下也很漂亮。 正要过去,大门口?的照壁下有影子闪过。有人进了会堂。 陈乾商进来时有些探寻,不想刚好看见燕羽,隔着?中庭站在廊檐下。 少年身姿清烁,一张脸在月色里美得出尘。他眼神有些冷。 陈乾商不自禁停下,端看了他好一会儿。他越看,燕羽神色越凉。 陈乾商微笑,说:“长大了,翅膀硬了。刚在那边,对钟老那么亲热,对我连礼貌都做不到。搞这么显眼,不怕人说你忘恩负义,不懂尊师重道。” 燕羽说:“你有事?” 陈乾商双手插兜,朝他走去,一步一步,走到台阶下。 燕羽说:“一米。” 陈乾商抬头?,面前少年的脸清冷如月光,漂亮的丹凤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 燕羽:“章老师说,不允许你靠近我一米,忘了?” 陈乾商不屑地哼笑一声,一只?脚踏上一级台阶。 “你敢过来一步。”燕羽说,语气平静。 陈乾商盯着?他,像是僵持。 离得近了,夜色将少年的脸衬得美得无法形容,只?是眼前这少年,分明有哪里不一样?了。许久,他收回那只?脚,退后几步,靠坐在庭中假山池的石栏上。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跟打火机,说:“我来不是为刚才的事,聊聊你爸爸。” 他点燃了烟,说:“你爸找我要钱了,你知?道吗?” 燕羽没讲话,也没反应。 他知?道。考数学那天?中午,他听到燕回南给?陈乾商打电话了。 “我认为之前的事,早都已经解决。我做了错事,认了错,道了歉,也按你爸爸要求的做了赔偿,是不是?我跟你师母这些年也在好好教你,尽心尽力,是不是?”陈乾商呼出一口?烟,眯了眯眼,说,“但他现在这样?,是勒索了,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陈乾商自认出生?高,教养好,一贯温文尔雅。人讲话嘛,不用?多重多脏,未免俗气。四两?拨千斤最妙。 何况,他看着?燕羽长大,知?道这孩子从小羞耻心与自尊心极强。话文明地说,好生?地讲,就能将他碾进尘土里,叫他开不了口?。 “人不能太贪心。”陈乾商点了点烟灰,说,“你这爸爸,别卖儿子卖顺手了,不晓得走正道了。害人终害己。” 夜空中,圆月西移了些,廊檐的阴影从燕羽乌发上落下,遮住他眉眼,在他脸上画了一道阴翳与月光的明暗分界线。 陈乾商等着?他摇摇欲坠,最好支撑不住颓然倒地发了病。可?,燕羽语气寡淡,眼神更淡,说:“你去报警啊。” 陈乾商敛瞳,片刻间,松散的面部些微紧绷,说:“啧,你在江州这种地方都学了些什么?耍无赖?燕羽,你怎么变成了这么一个人?” “比你好。”燕羽说,“我爸爸,他作?为一个父亲,找你要任何东西,对你做任何事,都理所应当。陈老师,头?上的疤还在吧?下雨还疼吗?当初被?打破脑袋,你怎么不敢报警抓他,你怕什么?” 陈乾商手里的烟掐弯了。烟头?烫在指上,火辣的疼。 一股恼羞之色从他眼底闪过,但他毕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缓一缓坐姿,就又变得收放自如。 他将那根折弯了的烟抬起,慢慢捋直了,重新抽一口?,吐出青白的云雾,笑说:“行,看你面子上,我不说他。聊聊我们。” 燕羽的眼睛在暗处,冷光微闪。 陈乾商见状,得意了,笑容玩味,说:“燕羽,你干嘛对我这么……抵触?你仔细想想,小时候,我对你不好吗?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都可?以帮你。我也说过,这话在任何时候都作?数,你……” “滚。”燕羽吐出一个字,下颌咬紧了,表面仍镇定,但小动作?暴露了内心。 毕竟还是孩子啊,陈乾商暗笑。他点点烟灰,满心得意,真不舍得少看他一眼,还要说什么,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搅他雅兴。 他不悦地看一眼来电显示的“老婆”,笑容全?无,扔掉烟头?了,看看燕羽,说:“跟你那同?学说一句,再搞这种事,我对她不客气。” 燕羽说:“你敢。” 这话叫陈乾商吃了一惊,但手机还在震,他无法多留,又多扫了燕羽一眼,才快步走出去:“喂?办点事儿……他睡了,没事……” 男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庭院内很安静。夜已深,连虫子都不叫了。万籁俱寂,只?剩月光。 燕羽在风露站了不知?多久,缓缓走下一级台阶,望向那爬着?紫藤的月牙门,心头?一惊。 月光皎洁,古朴的月牙门里贴着?一道人影。影子靠在墙上,似仰着?头?,一动不动。 燕羽脑子一下空了,手不自觉攥紧。人站在原地,迈不动脚了。 那影子手撑墙壁,从墙上站直起来,想走的样?子,但走不动。人深深弯下腰去,一手摁着?胸,像要呕吐,却没吐出来。 下一秒,那影子如坍塌了般猛蹲下去,脑袋埋在胳膊里,成了一团,在抖。 燕羽立在台阶上,迟迟未动,只?眼神盯着?那道月牙门。 很久,她又勉强扶着?墙站起来了,靠着?墙壁仰望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一道月牙门与几米远的庭院隔在他们中间,月夜无声。 又过了很久,门旁的影子放大了点。她在试着?往外挪,想窥探庭中情况。 燕羽的心揪起,很紧张,他不知?此刻该跟她说什么。但她的影子停住了,她始终没敢探头?望,或许也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她想折身时,看见了地上的影子。知?道他看见她了。 两?三秒的寂静后,响起女孩的脚步声。黎里跑回了屋里。 而他好像松了口?气。也好……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她讲;不然,好像连亲吻她都是一种欺骗。 燕羽慢慢走下台阶,迎着?很轻的夜风穿过庭院,走到亮着?灯的东堂屋前。 又有点害怕,手莫名轻抖。害怕与他是种陌生?的情绪。明明死都不怕的。 他在门外停留了会儿,终于走进去。黎里坐在那张太师椅里,低头?玩手机,侧脸上看不出异样?。 燕羽一路走到自己的琴盒边,黎里始终没抬头?。 他很慢地把东西收好,盒子关上,拉好拉链。金属的链子声在夜里很清晰。他扶着?琴盒站了好一会儿,语气挺平静,试探着?说:“我们走吧。” “好啊。”黎里抬头?,从太师椅里起来,摸摸腿后跟,说,“我腿上睡出好多汗,都快跟椅子黏在一起了。” 燕羽看看她的短裙,她又问:“你练琴的时候热吗?” “还好。”燕羽说。 两?人关了灯,往外走。 玻璃 第98节 黎里说:“那我给?你擦汗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燕羽:“啊?” 黎里轻白他一眼。 他想了一下,点点头?:“知?道的。” 走出会堂,巷子里月光如雪,银灰色铺了一地。 黎里说:“我睡觉的时候没流口?水吧。” 燕羽说:“没有。” 黎里说:“但我梦见在吃烧烤。” 燕羽微弯了唇角。 黎里说:“明天?——”她忽然止住,没说下去,燕羽侧目看她,她张着?口?要重新说话,但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她在发抖,分明是夏夜,她牙齿碰撞出轻响。 她表情有点乱,但努力过后,冲他笑了下,说:“明天?……你演出大概是几点?” 燕羽说:“十点半吧。” “回去了早点睡觉。”她说,两?只?手紧紧拧在一起。 燕羽点头?:“好。” 她深吸气,又想到了新的话题:“我睡的时候都没蚊子咬我,很神奇。后来发现,会堂里种了很多薄荷,驱蚊。” “我好像也闻到薄荷味了。” “是吧,像牙膏一样?。”她又抖了一下,牙齿咯吱一声。 燕羽沉默,去牵她的手。她手指紧绷、微凉,紧握住他的。 她很勉强地干笑一下,比哭还难看,说:“嗬,夜里还是有点凉的。” 燕羽“嗯”了一声:“乡下昼夜温差比较大。” 黎里一下停住,像突然走不动了。她望住他,脸色煞白。燕羽无声将她接入怀里。 她双臂环住他的背,将他搂得很紧很紧,紧到像要把他的背掐断。她整张脸埋在他脖颈里,没发出一点声音,只?咬着?牙,紧紧抱着?他。 月色如水的深夜,两?人的影子长长地铺在青石巷中。 燕羽什么都知?道,他想安慰她,努力想说点儿什么,但, “黎里,”他轻声,语气平淡无波,“对不起,我晚上吃了药。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想不出能讲什么,对不起。” “什么也别讲。”黎里摇摇头?,牙齿咯吱响,“什么狗屁大师,什么破烂名流,都是畜生?!人渣!” 第61章 chapter 61 乡下的夜是极静的, 没有车轮,也?没有人声。万籁俱消。 民宿没有新客入住,燕羽和黎里一回去, 老板娘就锁了院门睡觉, 只留茶厅亮了?盏灯。 黎里洗漱完, 睡不着?。她拉开窗帘,见燕羽房间的灯还亮着?,给?他发?消息:「你在干嘛?我想去找你。」 很快,他回:「好啊。」 外头传来燕羽开门的声音。黎里关灯出去,两步进了?他屋里。 燕羽刚洗完澡,房间还弥漫着?民宿自备沐浴液的香气?,像盛夏的桑叶,蓬勃清新。他穿着?柔软而薄的短t和棉布裤子,黑发?尚湿, 拿一条浴巾搓着?。 黎里坐进窗边一张藤椅。 “我半小时前吃了?安眠药,过会?儿可能会?睡着?。”燕羽到床边坐下, 说?,“但这药对?我作用很慢, 估计还有四?五十分钟。” 他低了?头, 继续搓头发?。 “为什么不换一种?” “这已经是换的……不知道第?几种了?。” 黎里无?言。 过一会?儿,燕羽瞥见桌上?老板娘送的一盘莲子, 说?:“吃莲蓬吗?” 黎里摇头:“刷过牙了?。” “哦。”他搓着?头发?, 又?不讲话了?。 一只飞蛾绕着?吸顶灯扑腾,夜很静。 燕羽抓抓头发?, 已半干, 不搓了?,将浴巾随意挂在脖子上?。他看向黎里, 目色温和,说?:“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他朝她伸手,她起身过去,握住他手,坐到他旁边。 “你手好凉。”黎里说?,“冷水洗的?” “龙头坏了?,热水拧不过去。” “怎么不找老板娘?” “她都睡了?。算了?。” “那你可以去我那边洗。”黎里说?。 燕羽没做声。 黎里说?:“不好意思?” 他抿唇,微微笑:“天?这么热,洗个冷水澡有什么关系。” 黎里嗯一声,两只手一道握住他右手,拇指在他手心描摹着?掌纹,说?:“你生命线很长。” “你会?看?” “我说?长就长。” “好吧。” 黎里不说?话了?,一下下拨弄他手指。燕羽垂眸看着?他们的手,任她拨弄,偶尔翘翘手指,给?她回应。 无?声玩了?会?儿,黎里倾身上?前,靠进他怀里。她下巴搭在他肩上?,脑袋蹭了?蹭他鬓角。燕羽轻搂住她,静静相拥了?一会?儿。 燕羽问:“你想我说?什么吗?” 黎里摇头:“随便,不说?也?可以。” 她松开他,坐好:“我就想跟你待一会?儿,你不用说?什么。” 他低着?头,很安静,不知在想什么。头发?一簇一簇,四?散飞扬着?。 许久,他说?:“黎里。” “嗯?” “我……”他稍稍偏头,蹙了?下眉,“没什么要讲的。不知道怎么讲。” “嗯。不想讲,就不要讲。”虽然她什么都想知道,但绝不想撕他的伤疤。 燕羽鼻子里沉出一口气?,挪了?下位置,靠在床头望着?虚空。 黎里爬过去,坐他身旁。 他默了?许久,圈住她手指:“不过,我可以跟你讲讲我爸爸妈妈。” 他的父母,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父亲燕回南,也?曾是个自在大方的人。 是生活把他们磋磨了?。 燕回南生长在江州,父母在七十年代是凉溪桥船厂的车间工,生活普通却也?安稳。年少时,他父亲为救厂里的公共财产,被预制板砸死在岗位上?。母亲将四?个兄弟姐妹拉扯大。燕回南家中最小,从小活泼,不爱上?学?,勉强读完高一就去当了?汽修学?徒。 他这人没什么大能力,也?没什么大志向,活着?就图个开心。钱多钱少,能养活自己就行。他也?没什么不良嗜好,烟酒不沾,黄赌毒更别提。 普通人一个,家教还行。不占人便宜,也?不让人揩油。不挑事,不主动起争执,可谁要找他麻烦,惹他头上?,也?绝不怕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 年轻时,燕回南想法挺简单,娶他青梅竹马的于佩敏,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日子。他搞汽修,她当售货员,普通却恩爱的一对?小夫妻。 后来,上?天?给?了?他们一个孩子,还给?了?这个孩子一个天?赋。一家人欢声笑语,很幸福。夫妻俩很爱那个孩子,认为他是天?赐的珍宝,是礼物。恨不得把能力范围内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但燕羽常想,或许,他只是个漂亮盒子,潘多拉的盒子,拆开了?,里头全是灾难。 他们发?现儿子天?赋过人又?极爱琵琶,便倾尽全力将他向上?托举。 音乐很费钱。乐器要钱,琴房要钱,老师要钱,名?师更要钱。 转去奚音附小后,竞争激烈。课外名?师各个天?价。那时,奚市的琵琶大师陈乾商章仪乙夫妇在一次比赛上?听到燕羽弹奏,认他天?赋惊人,破例想收为徒。 燕回南夫妇受宠若惊,欣喜不已,但名?师的高额学?费可减不可免。 儿子的成长路是个无?底的金钱黑洞,而夫妻俩没有一点怨言。 他们开始不像人,像牛马一样工作。燕回南搞汽修,跑摩的,送外卖,修家电,有什么活他干什么。于佩敏辞掉工资低微的售货员,当护工,做家政,脏活累活,一天?四?五单地做。 实在没有了?,找亲戚借。夫妇俩没在自己身上?乱花过一分钱,却负债累累。即使?这样,他们还很感恩——陈乾商夫妇待燕羽视如?己出,倾囊相授。燕羽也?很争气?,成长神速,他们觉得很满足。是啊,每个周末去奚市看儿子陪儿子玩的日子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光。他们觉得他是全天?下最乖巧可爱最懂事出息的孩子。他的未来一定光辉璀璨。 果然,几年后,儿子在帝音附、海音附、奚音附的招生考试中全拿第?一。考虑到家中负债而奚音附奖学?金最高,附之陈乾商夫妇师恩情重,燕回南替儿子选择留在奚市。 学?费住宿全免。等再大一点,高规格的参赛演出渐多,就能慢慢挣钱缓解家中压力了?。 他们忍着?,熬着?,等着?曙光。 可在那时,于佩敏由于多年操劳,日渐虚弱。燕回南也?发?现,自己不像早年那般全是力气?了?。他开始感到疲累,不知还能撑多久时,于佩敏查出了?乳腺癌,要立刻手术。而家里除了?债,一分钱没有。一切都对?儿子瞒着?,只要他好。 但雪上?加霜的是,儿子也?出事了?。 那是燕羽上?初一的第?一个学?期末,他突然在电话里哭,要爸爸来接他。 那时他才12岁,嗓音仍是男孩的童声,哭得很凄惨心碎。 燕回南清楚孩子性格,知道发?生大事了?。他连夜从江州医院妻子的病床前赶到奚市医院儿子的病床前。他狠揍陈乾商,砸破了?他的头。 他要报警,要让他身败名?裂,要让他坐牢。 陈乾商章仪乙求他,说?怎么赔偿都行。七十万,我们赔你七十万。 燕回南怒火攻心,想挥拳再揍,却下不去手了?。 玻璃 第99节 七十万,能立刻给?佩敏手术,能还掉所有外债,能让他和佩敏再也?不为工作劳心劳力,积累成疾。 章仪乙保证,以后由她主教燕羽,私课费从此不收,绝不让陈乾商单独与燕羽一处,也?绝不让他靠近燕羽半米。 她是个精明的女人,软硬兼施。她说?,要是撕破脸闹得人尽皆知,燕羽的前途也?毁了?。她问,你还能去哪里找免费的比我们更好的老师?他的琵琶还要不要继续学??真得罪的了?他们,圈内也?不会?有名?师接这个学?生。她又?落泪,陈乾商不是东西,但我对?燕羽怎么样,你们看得见,燕羽自己看得见。我拿他当亲生孩子。我的两个孩子都是他的好朋友。陈乾商伤害了?你们,也?伤害了?我,伤害了?我的孩子,我们也?是受害者。 后来,她真是这样对?燕羽的。而他只是小孩,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对?他无?微不至的师母也?是受害者。但实际上?,她只是精致地用所谓的“恩”,压在他头上?,去封住她家中那个丑陋的秘密。 至于燕回南,他能怎么办。他太缺钱了?,太缺了?。他没有资格博弈,没有资格掀桌子。 唯一的船被人撞碎了?,他也?没资格讨公道。他只能赶忙从这艘撞碎的破船里,挑挑捡捡,满地翻找,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哪怕一片木板,几颗碎钉,都得捡起来。 他们一无?所有,放弃不起。 何况陈章两人暗示,以他们两家的势力,燕回南或许以卵击石。到时两败俱伤。而这伤对?不同家底的人,力道是千差万别。他不能毁了?孩子的未来。 他们之间的那场交易,燕羽一直不知情,直至退学?前。 多年前,他只知道,父亲回来病房后抱着?他嚎啕痛哭。在伯伯面前,他边哭边扇自己的脸。 再后来,父亲说?,打过了?,骂过了?。又?后来,陈乾商章仪乙给?他道歉了?。章仪乙私下对?他心碎哭诉,表示与他站在同一战线。 燕羽很沉默,他太小了?,看不懂,也?分辨不清。 爸爸妈妈说?,过去的事,不要多想;好好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争气?,出人头地。 小燕羽什么也?没有说?,很沉默地看着?他的父母亲。 所以,一切就像过去了?。章仪乙温柔尽心地教导他,不知情的陈慕章章慕晨每天?都是快乐的小孩子。一切都像恢复了?正常。 只有寥寥几次,小燕羽仍会?莫名?在电话里哭,求着?说?要回家,但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既然无?事,为什么会?难过呢?为什么要回家呢?他说?不清楚。 爸爸妈妈就跟他说?,没有别的办法,要好好学?习,要努力。一定要争气?,要出人头地,要快快成长,要努力变强。不然,付出的一切就都白费了?。爸爸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再后来,小燕羽就不跟他们哭了?。 他好像又?是那个听话的孩子了?。 但燕回南自己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事,咽下了?什么东西。 他知道自己把儿子给?卖了?。他不是个男人,不是个人。他是个眼里只有钱,为了?钱打弯膝盖,为了?钱将儿子的脸摁进泥里的畜生。 妻子病好了?,家里不欠债了?,名?师费不用交了?。生活轻松了?。他整个人也?变了?,开始喝酒,开始酗酒,开始酒后发?疯,开始泡在酒里不省人事。 也?就在这时,他意外发?现了?儿子身上?自残的伤疤。 他开始酒醒,带儿子看病。病程很漫长,治疗很缓慢。奚市有名?的医院,他都去了?。 可重度的抑郁与双向情感障碍像是另一个黑洞,精神的黑洞,渐渐将夫妻俩所有的希望、乐观、精力全部吸了?进去。 久病,是摧人心智的。 燕回南原本是个耐心的人,他和妻子一道,无?数次地劝了?,哄了?,安慰了?,鼓励了?,他尽力了?,可统统没用。那孩子的病就是不好。 面对?父母的劝哄、鼓励、眼泪,他无?动于衷,他永远沉默,小时候天?使?一样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只有负面情绪的黑洞。他一次次地自残,一次次地自杀。 燕回南一次次崩溃,求他,恳求他。他不断告诉儿子,让他相信,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他已经走出泥坑了?,他越来越好了?,他光辉的未来就在眼前了?。他们家里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明明未来唾手可得啊。明明一切都变好了?啊。 可这孩子的病就是好不起来。 太折磨了?,只有陪伴过精神疾病的家人才知道,这疾病折磨摧垮的也?有他们这些陪伴者。 燕回南累了?,绝望了?。他恨自己是个废物,是个畜生。他恨自己没骨气?,不是个东西,恨到他渐渐性情大变,变得时软时硬,变得脾气?暴躁,变得心理扭曲。 他也?恨儿子,恨他不够开朗,不够阳光,不够冷血,不够狠烈,恨他明明能努力好起来却一直好不起来。 于是,最亲最爱的一家人,被苦与难磋磨成了?对?立的仇人。 燕羽靠在床头,缓缓讲至此处,嗓音已干哑:“他们有时会?去奚市陪读,每次都很痛苦。尤其我休学?时,家里愁云惨雾。他们想让我开心,但结果总是我让他们很折磨,很煎熬。” “我爸爸总叫我努力,说?没什么的。他不知道,我已经很努力了?。” 黎里全程未言,她一字一句听着?,身子细细发?抖,牙齿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今晚的一切太大了?,像个庞然巨物,压着?她太过年轻的心脏和身体。她不知如?何应对?,但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这都什么……为什么要怪你?!你才是受害者。这又?不是你的错!” 燕羽眼神涣散,问:“那是谁的错呢?” 黎里一怔,立刻道:“是那些人渣的错!他,他们一家都该死!” 燕羽默然良久,轻声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生病。我也?不想的。” 黎里心如?刀割,可她没有能力回答,太重了?,她一时无?法解构,也?难以承受。 燕羽像是很累了?,人从床头滑了?下去,歪在枕头上?,忽说?:“高考那天?,我爸爸,没找他要钱。” 他沉沉喘了?口气?:“……他那天?激动,喝了?酒。现在家里宽裕,他觉得六年前拿那七十万,太亏,太窝囊,就打电话去泄火。放了?电话,他一直哭,说?,要是现在,多少钱都不要。不会?放过他。” 黎里的心像被狠狠捅了?一刀。 燕羽翻了?个身,平躺下去,呼出一口气?,很难受的样子。 黎里一惊:“你怎么了??” 燕羽抓了?下头发?,扭过头去,哼出一声:“黎里……” “我在。你哪儿不舒服?” “我好困。”他皱紧眉,眯着?眼睛,“困了?。” 燕羽喃喃说?着?,闭了?眼,手缓缓松开头发?,垂落枕头上?。 药物作用,他昏睡过去了?。 “燕羽?”她轻声唤他,但他已沉睡,没了?反应。 黎里凑近他,轻抚他脸庞,她看着?他睡颜,无?限悲伤,吻了?下他眼睛。少年在沉睡中,呼吸绵长。 第62章 chapter 62 黎里?做了个梦, 她在下雨的芦汐镇,雨水像晶亮的丝线,青石巷又湿又长。燕羽穿着白衬衫牛仔裤, 站在离她四五米远的前方, 浑身湿透。 她问:“燕羽, 你没带伞吗?” 他没有回答。 她朝他跑去,还没抓到?他,一下醒来了。 她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房间?只亮了盏壁灯,燕羽不在。 手?机显示凌晨四点。 周围很安静,黎里?坐起身,床板吱呀响。卫生间?里?,有什么?东西掉进洗脸池里?,很轻的一下。随即是寂静, 里?头的人像在判断什么?。 黎里?下床,走去那扇门边。 卫生间?里?有极轻微的开龙头声, 水流声却?无,应是水量控制得极小?。 黎里?轻摁了下门把手?, 锁着。金属声虽轻, 但在寂夜里?很清晰。 “燕羽?” “……嗯?” “你在干什么??” “……上厕所。” “开门。” 几秒后,他打开门, 站在她面前, 神色寻常。 黎里?看一眼他身后,走进卫生间?。洗手?台被冲洗过, 台子上放着民宿提供的简装刮胡刀, 刀身干净。垃圾桶里?有些打湿了的、沾了水的纸巾。 她回头看他,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有些苍白。 他说:“你怎么?醒了?” “做了个梦。” “去睡吧。”他又说。 黎里?将他上下扫一眼, 看到?他短t恤的袖口处,定住。镜子里?,他短袖内侧,灰白布料上渗出了血渍,红色缓慢晕染开。 黎里?转身出了洗手?间?,走出房去。 燕羽一愣,快步追到?门口,却?见?她去了茶厅,在架子上找医药箱。 天蒙蒙亮,整个小?镇都在安眠,连狗都没醒。 黎里?抱着医药箱回来,进屋,关门。 她将他那截短袖掀到?肩上,手?臂外翻。见?他手?臂内侧一道三四厘米长的割痕,伤口细而整齐,是洗手?台上那把刮胡刀。 割的位置是毛细血管,血流不疾。伤口像一根透明的针,针管一点点变红,直止针尖泌出一滴硕大的血珠子,流下去。针管失色,再度汇流。 黎里?拿棉签吸掉血珠,但珠子又慢慢凝结,她很耐心,换一根新的棉签,轻吸掉血液。来来回回好几遭了,涂上碘酒,盖上纱布。 燕羽静静看她。 昏暗灯光下,她面容静默,揪着胶条,看不出情绪。 黎里?说:“我今天看新闻,我们上次看的那个电影,票房有一个亿。” 燕羽回神,说:“我们看的那场,电影院里?人就不少。” 黎里?说:“和我们一样,都是被骗去的。白白贡献了票房。” 燕羽说:“嗯,刚高考完,学生很多。” 黎里?拿胶条将纱布贴在他手?臂上,横着两?条束着两?条固定好了,说:“那个……” 她像要说什么?,但忘了,或者,她不懂此刻该说什么?,一下就陷入了沉默。 她眼神一瞬迷茫而空荡,抬眸望住他;他亦看着她。 临近破晓,乡间?很安静,静得像世间?只有他们两?人,再无其?他。但这一刻,小?镇其?实并不空荡,有很多外来人在沉睡,睡得心安理得。 黎里?有些麻木地将他袖子放下,拿纸巾摁擦那几点血渍,忽然醒了神似的,说:“哦,想起来了,我之?前在视频里?看到?一只小?海龟,壳上有很多藤壶,航海的人把藤壶清理掉后,它壳上还留着很多藤壶刻下的伤疤。” 燕羽说:“我没看到?过,什么?藤壶?” 玻璃 第100节 黎里?将沾了血的纸巾揉成团,拿手?机翻出视频给?他看。 燕羽凑过来看了会儿,明白了:“……噢。” 黎里?说:“像你这样子,下辈子要是变成一只海龟,从小?你的壳上就会有天生的伤疤。” 她不知?怎么?突然讲这些,但她就是讲了, “或者,你下辈子重新变成小?男孩,胖嘟嘟的,有很多天生的肥胖纹,都是你现?在留的印记。”她抬眸,“燕羽,你下辈子想做什么??” 燕羽看着她,说:“灰尘。” 黎里?一怔,说不出话来了。 许久,她嘴角扯出一丝笑?,低下头说:“那我可能认不出你了。” 她说:“要是小?海龟,还勉强认得。” 燕羽垂眸,拉住她的手?,想挽回点什么?,可确实又说不出违心的话:“我实在……没什么?想变成的,也不想有下辈子。” “那我们都别要下辈子了。”她说,“真有,我也不想做人。没什么?好的。” “睡觉吧,早上还要演出。”她起身,笑?了下,“总不能因?为在乡下就懈怠。以后出名了,会有人发帖说,你当年耍大牌。” 黎里?爬去床上侧躺下,打了个哈欠。燕羽也上床,关了灯。窗帘不太遮光,室内光线朦胧。他侧躺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看着看着,他朝她挪近,手?臂拥住她的腰腹,下巴搭在她肩上;她也朝后往他怀里?缩,贴住他的身体。 她握住他的手?,他将脸深埋在她发间?,彼此无言,像两?只弓着的虾米。 许久,她说:“燕羽,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好。我觉得你很了不起。经历了这些,还能成为现?在这么?好的你,很棒了。如果是我,要么?成了杀人犯,要么?关精神病院了。” 燕羽没答话,只是搂着她。 又过许久,黎里?喃喃说:“下辈子做尘埃挺好,很自由。” 她说着,想着那场景,像看到?了一束光,微尘飞舞。 燕羽说:“我在光里?看见?你了,会跑过去跟你打招呼的。” 黎里?一愣,又轻轻一笑?:“等你哦。” …… 曲艺下乡汇演的舞台搭设于镇小?学操场。 村镇上活动少,日子寂寞,难得有个大型演出。早上八.九点,方圆几个乡镇的村民们都来了。 简易塑胶凳摆成的观众位上座无虚席,主力军是中老年群体、带有孩童与部分中学生。主办方为观众配备了统一的遮阳帽、透扇,和拍手?器。卖水果、凉粉、绿豆汤等零嘴的小?贩穿梭其?间?,十分热闹。 舞台上,民族舞专业的大学生们正随乐起舞。男孩女孩们青绿袅袅的衣衫如山涧潺潺的流水。演员们功底深厚,仙灵般展现?着中国舞的轻柔与灵动。 后方,供演员候场准备的后台则比较简陋。蓝色防雨布搭着简易大棚,隔布粗略分了几个区域。塑胶凳随处摆放,纸箱里?装着饮用水和法式小?面包,供演职人员随意拿取。演出服、乐器盒这边一堆,那边一簇。 同?节目的大学生演员多聚在一处候场,有的老师也在,师生间?谈笑?连连。更年长或资历更深的前辈们则在教室内等候。 按节目顺序,燕羽的演出时间?大概在上午十点半。九点四十左右,他来了后台,在大棚外沿一个边角而空落的地方找了几把塑胶凳。 燕羽刚把琵琶琴盒取下,工作人员叫他去跟主持人简单对下词。他又习惯性要将琴盒再背上,黎里?说:“放这儿吧,我给?你看着。” 燕羽迟疑了一下,才将琴盒平放在地上,两?侧各放了凳子拦着,以防有人撞上或误踩到?。 黎里?见?状未语。等他走了,她却?起身又在琴盒两?头都摆了凳子。她蹲在琴盒前打量,麂皮绒的盒子,有些磨旧了的痕迹。把手?那块靠近拉链处拿黑色笔写了两?个小?字:“燕羽”。 黎里?摸了摸那小?字,起身坐去凳上。 这处靠近小?学操场最外沿,院墙坍塌,只剩墙根,与外头的农田无缝接壤。不到?十点,阳光已灿烂,天空也蓝,田间?绿油油的,小?黄瓜结满枝藤。 舞台上有人在唱昆曲,细柔娇绵。 一只蝴蝶从田里?飞进棚中,黎里?回头寻,看见?了陈慕章。 他戴着鸭舌帽,在十几米开外,找寻着什么?。他一扭头看见?黎里?,脸色骤变,朝她大步而来。 送上门来了。 正好,她憋了一身的火气没处发。 黎里?稳坐塑胶凳上,余光瞥了眼院墙下的废砖,一瞬拿定了主意:先挨他几下打,再正当防卫拿砖头死砸他。 她盯着快步冲来的陈慕章,岿然不动。 可他尚未靠近黎里?,还有三四米,燕羽来了,猛地推了下他肩膀。 陈慕章比燕羽矮两?三公分,虽身形要敦实些,但燕羽下手?力道不小?,后者被搡得一个趔趄,后退两?步,撞得一张塑胶椅子刮擦着地上的碎石子,发出沙沙声响。 陈慕章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黎里?双手?抱胸,下巴往棚外一抬,说:“发什么?呆?怎么?不打了,来,赶紧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陈慕章被她气疯,再度要冲上来,而燕羽也没废话,再度狠狠将他肩膀一搡,他又被掀开几步远。 远处有几个人朝这边看了眼。 陈慕章有些吃惊地看向燕羽,又看看自己肩膀,像是不敢相信燕羽会连番对他动手?,咬牙道:“是你让她干的?” 燕羽不答,也不解释,根本无所谓他怎么?想。 但黎里?不想燕羽背锅,说:“你第一天认识他?” 不是。所以知?道他性格,不会是他主意。 陈慕章目光扫向黎里?,竟有丝忌恨,冷道:“他都怎么?跟你说我的?” 黎里?耸了下肩,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语气挑衅:“一次都没提过。” 陈慕章知?道她说的真话,表情一下失了控。 黎里?还不肯轻易放过他,蹙眉问:“哦对了,你尊姓大名?好像什么?zhang?蟑螂的蟑?” “你——”陈慕章手?指黎里?,要上前再做什么?,燕羽就要再次推开他时,一只手?伸过来,有力地将陈慕章拦抱住。 “看看你现?在在哪儿?”陈乾商穿着一身演出长袍,手?臂用力钳住他儿子,低声警告,“还闹?” 陈慕章站定,猛地回过神也控住了情绪,没再冲动。旁边有人走过来,陈乾商竟顷刻间?摆出一张笑?脸,一副外人看来与弟子寒暄的模样,冲燕羽笑?着点点头了,搂着陈慕章的肩膀离开。 燕羽神色平定。黎里?的脸色却?很难看,她紧盯陈乾商,见?他假惺惺地对燕羽说着客套话,笑?着点头告别。她恶心到?反胃,突然起身朝他而去,才站起,手?腕被燕羽用力掐住。 燕羽将她拉到?凳子上,自己也坐下,很平静。 两?人对视着。有风掀动棚布,发出鼓鼓囊囊的声响。篷布蓝色的光映在他脸上,眼底,亮荧荧的。 他握了下她的手?,说:“别生气了。” 黎里?吸一口气,扭头去看农田,日头上升了些,白得晃眼。她忽说:“陈慕章是gay他爸知?道吗?” 燕羽看着她。 黎里?说:“我又不是瞎子,第一次在帝音门口,他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在我身上戳两?个洞。” 燕羽沉默半刻,说:“他有女朋友。” 黎里?眉一抬:“他可真恶心。” 第63章 chapter 63 燕羽没接话。他一贯不讲闲言, 哪怕对方是伤害过他、他不喜欢的,他也只是沉默。 黎里也不多讲。她从地上拎起琴盒,摆在?凳子上, 指指他名字, 说:“这什么时候写的?” 他歪头, 认真看?了看?:“好久了。不记得了。” “你有几把琵琶?” 燕羽张开手,五把。 “这么多?” “有比赛奖品,也有赞助送的。都?送人了,就留了五把。” “但我每次看?到都?是它。没见?过别的,你最?喜欢它?” “嗯。音色最?好。跟它默契也越好。”燕羽说。 黎里明白。乐手和乐器会有磨合,也有配合。只有经过长期合作,才会相得?益彰。 “家人给你买的?” “自己?赢的。10岁的时候,那时个子还不高,但手指挺长, 可以换成人琵琶了。刚好有十到十一岁组的儿童琵琶比赛,最?高奖就是这把琵琶……”他说到这儿, 停住,没往下?讲。 前台正?表演民乐合奏, 唢呐锣鼓声喧天。远处田野上传来今日第一声蝉鸣。 黎里猜测, 大概就是那场比赛遇到了陈乾商和章仪乙。 时间差不多了,燕羽拉开琴盒上的附件包, 取出甲片, 随口说:“它已经陪我八年了。每天都?在?。比这世上任何人陪我的时间都?长。” 说到这儿,他很浅地笑了下?, 那笑容太淡, 辨不出情绪。 黎里看?向琴盒里那把温润静美的琵琶,他一定很爱惜, 才能八年还养护得?那么好,木质竟有如?玉的光泽。 “琵琶音色寿命是多少年?” “短的两三年,长的几十年。要经常养护,修理。干净、温湿度都?是最?基础的。就跟养花养小?孩儿一样。” 黎里不禁微笑,弯腰凑近那琵琶,瞧着精美的琴头跟弦袖,说:“你把它当小?孩吗?” “不是,”燕羽说,“同?伴,知己?。” 黎里挑眉:“那你觉得?它是男是女?” 燕羽指了下?琴盒上那两个小?小?的黑色字迹,黎里便懂了,心下?静谧。 她坐直了,有些羡慕和遗憾,说:“我跟乐器之间好像没有那么深的羁绊。去年暑假我卖掉之前那套旧鼓,有点难受,但就一点。那套鼓质量也差,只用?了两年,就不行了。” 燕羽起先没讲话,仔细戴好假指甲了,说:“以后还长,会有的。” 黎里好笑:“你在?安慰我?” 燕羽没答,看?眼?时间了,拎起琵琶说:“我要走了。” 玻璃 第101节 “等一下?。”黎里拉他手,从随身包里拿出个小?塑料袋,里头装了几个金黄的枇杷果。 燕羽微愣:“哪儿弄的?” “我问的民宿阿姨,她说土地庙后头有枇杷树,我就去摘了几个大的,都?洗干净了。”黎里递给他一个,燕羽刚要接,手上已戴了甲片。 “我来吧。”黎里揪下?蒂把儿,剥那黄果的皮。枇杷皮薄,好撕。果肉清透,淌着汁水。 她将剥好的果递给他,因他抱着琵琶,她怕汁水滴到琴上,没靠太近。 燕羽便倾身,胭红的双唇含住她指尖的果儿,轻抿入口。果汁顺着她大拇指流淌下?去,他瞥见?了,竟赶忙凑上去,在?她拇指根处轻轻含吸一下?,将那滴汁液吮走了。 刚好一个节目结束,音乐止住,天地间有一瞬的静寂,只剩蝉鸣。 黎里的心跟着手指颤了一下?。 燕羽自己?也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红。 观众席里爆发出拍手器的声响。 黎里低头继续撕着又一颗枇杷,问:“再吃一颗?” “够了。你也吃。”他含糊地说。 这时,有志愿者小?跑来这个方向,唤了声:“燕羽老师~” 燕羽回身看?一眼?,知道要候场了,拎着琵琶起身,可几粒枇杷核还含在?嘴里,左右也没见?垃圾桶。 黎里见?状朝他伸手,手心还有剥下?的果皮。 燕羽迟疑了两秒,低头将枇杷核轻吐在?她手心,转身离开时,他摸了摸她的脸。 黎里就没忍住笑了,看?他离去了,起身将果皮和果核丢进农田,一转头见?陈慕章站在?不远处一株枫杨树下?,盯着她。也不知在?那儿看?了多久。 这会儿,附近原本候场的几波学生早都?去演出了,其余人隔着篷布。陈慕章要真过来干什么,也没人看?得?到。 台前,掌声雷动?。 黎里与他对视着,一脚用?力踢墙边一块废砖,砖头滑到凳子边。她直视着陈慕章,大喇喇到凳上坐下?,脚后跟用?力跺那砖角,砖头竖了起来。 黎里右脚稳踩竖砖上,手搭膝盖,身子微微前倾,睨着他,像伺机而动?的狩猎者,只等他过来了她操砖拍死他。 陈慕章站在?树下?,盯着她的方向,像在?僵持。但许久后,他转身走了。 下?一秒,舞台上传来劲朗的琵琶声。 黎里踩着砖,坐在?塑胶椅上,在?断墙菜地边听?着燕羽弹奏。 四下?空且寂,琴挥天地间。 听?众都?是一样的。好的音乐,哪里的耳朵都?能感受到。 琵琶音止的那一刻,聚集了数百人的露天广场鸦雀无声。黎里在?静谧中等待了两三秒,听?见?拍手器猛烈拍动?的声响。 她原地等了许久,不见?燕羽回来,但下?一个节目已开场。她抱上他的琵琶盒,往棚里走了十几米,见?几个乐界前辈正?和他谈天,像在?夸奖的样子。陈乾商也在?一旁。 黎里一口气又提上来直堵嗓子眼?,忍了会儿。见?燕羽抱着琵琶,微微颔首与人作别了,往这边过来。 黎里掩饰好情绪,把琴盒给他,说:“要去观众席吗?” 燕羽将琴放好,摇摇头:“我想?回去了。” “也好。” 两人从教学楼后侧绕出校门,刚转进巷子,有小?女孩喊:“哥哥!哥哥!” 是一诺和梓墨。 “哥哥,你们就要走了吗?”梓墨问。 燕羽说:“要走了。” “一诺有话跟你说。”小?女孩推了把小?男孩。可一诺很羞涩,不好意思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燕羽低头看?着小?男孩,等他说话。但一诺被他看?着,更不敢开口。 黎里看?得?出来,燕羽喜欢那个小?孩,但他没法表达出更多的感情,而小?孩也理解不了他的这种平静,所以他看?上去像无动?于衷,甚至漠不关心。 黎里说:“没话说,我们要走了哦。” 梓墨急了,忙道:“他说你刚才弹得?太棒了。” 燕羽看?一诺:“是吗?” 一诺点头,又问:“哥哥你以后还来吗?” 燕羽说:“不太可能。” 两个小?孩都?很失望。但燕羽看?着一诺,说:“如?果你对琵琶有兴趣,还学得?不错,明年这时候,我送把好琵琶给你。” 一诺眼?睛一亮:“真的?” “嗯。”燕羽说,“再见?。” “哥哥再见?!” 两人转身离开,黎里望着远处砖瓦上的凤凰花树,问:“你的琵琶都?是这么送出去的?” 燕羽点头:“啊。” 黎里莞尔一笑。 燕羽停下?脚步,回了头,一诺和小?女孩还站在?原地。 “等我一下?。”他和黎里说,走回去一诺面前。 黎里原地等待,见?他蹲下?跟一诺讲了句话,很长,又扭头对梓墨说了下?。一诺似乎不太理解,梓墨也不理解。两个孩子蹙眉思索着,问了句什么。 燕羽摇了摇头,又说了句话。一诺很懵懂,但郑重地点点头。小?女孩也费解但用?力地点点头。 燕羽站起身,朝黎里走来,没再回头看?一眼?。 黎里随口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燕羽张了口,好一会儿却没发出声音。 黎里突然?明白了,牵住他的手握了握,意思是不用?回答。 半小?时后,两人乘上中巴车,离开了芦汐镇。 车开了没多久,黎里回头看?,绿水白屋的小?镇很快掩映在?夏树繁花间,不见?踪影。 黎里回身时,有些惆怅。燕羽在?回复消息,是他家里人发来的。 “怎么了?” “我妈妈说,可以查分了。” 今天可以查分,黎里立刻掏出手机。 她紧张得?输入信息,点击确认。分数出现的一刻,心落下?了。 290分。和她估算的一模一样。 岚艺、河大都?能上,没问题。 但帝艺不可能了,近几年他们流行音乐系的文化?分数线就没低过295。 她一贯不希冀于奇迹,所以估分时心里就很清楚。只是如?今彻底面对现实,难免怅然?。 她看?了眼?燕羽,他手机上总分也是290。由于今年教育改革,对艺考破格录取做了限制,最?高只能加20分。而帝音近年琵琶专业分数线一直在?310上下?一两分浮动?。也要看?运气。 燕羽也看?到她的分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她。 黎里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将头靠在?他肩上。 燕羽握住她微凉的手,看?向窗外飞速移动?的悬铃木。 夏风仍在?吹,空气燥热。 他说:“听?歌吗?” 她嗯了一声。 燕羽拉出耳机线,自己?戴上一只,又低头往她耳朵里塞上一只。 音乐从她头脑中流淌而过,像窗外流逝的夏风。 黎里看?着路的尽头,忽然?意识到,曾经大把的有轻愁却无大忧的少年时光,彻底过去了。 她不得?不面对现实而艰难的未来。 第64章 chapter 64 六月底, 江州最高气温突破了38度。马秀丽终于舍得开空调了,只是那机器老旧又不?常清洗,空气闻着浑浊而陈腐。 门口挂的磁吸软门帘是用了好几年的, 像糊满油脂的厨房玻璃, 光线阴翳。 黎里?在货架间清点着临期产品, 马秀丽坐在柜台里?吃西瓜,问:“这几天填志愿,你报了哪所学校?” 黎里?不?想理她,装没听见。 “岚艺学费很贵的,你妈供得起??贷款都难还。” 黎里?从货架上拿出一瓶过期橙汁,扔进?篮子里?,哐当响。 马秀丽还没眼色,吃西瓜吸溜得直咂汁水:“去我哥厂子打工的事?还考不?考虑的?要我说,不?错的, 能挣到钱。他儿子,我侄儿就在那儿上班。还没女朋友, 他家资产上千万,你有没有印象?上次来过, 胖胖那个……” 黎里?就要不?耐烦时, 马秀丽手机响了下,她说:“有个乐艺的单, 转你了。” 黎里?划开手机看一眼, 很快配好货,打了包。她掀开门帘出去, 热气?蒸腾, 光线刺眼。坐上摩托,车座烫屁股, 戴上头盔,脸像进?蒸笼。 她忍着浑身炸裂般的炎热,踢开脚蹬,骑车而去。 下午两三点钟,太阳暴晒,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她摩托骑得飞快,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乐艺门口。 她将?摩托停在一棵法式梧桐下,摘下头盔透气?。乐艺今年的暑期集训已经开课,园区门口时有背着乐器盒的学生出入。 去年这时候,她去奚市打暑期工,没参加集训。过去一年,她自认是她学习生涯最努力的一年,但结果很明显,她的努力并不?足够。当然,能考上岚艺对?一年前的她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 很快收货人出来,拿上塑料袋匆匆跑回?去上课。黎里?重新套上头盔,行驶进?烈日里?。 摩托带起?了炎热的风,她眯眼看着漫天的阳光,忽然间很遗憾,在之前的很多年里?,没有更努力地去求学。不?论因?为外?界多少原因?,但这结果终究是自己内里?独自来承受的。 玻璃 第102节 傍晚回?到家,王安平跟他宝贝儿子抱着半个西瓜坐在客厅沙发上,边吃瓜边吹空调看电视,何莲青在厨房里?做晚饭。 天光昏黄,她在煮肉片汤。水汽蒸腾,她满头满脸的汗。 黎里?拿了把大蒲扇,给她扇风,另一手清洗着水池里?的菜叶。 外?头,王安平叫:“还多久啊,孩子饿得快把西瓜吃完了。” 黎里?把装菜的篓子往台子上一摔,刚要说什么,何莲青赶紧扯住她的手。 王安平走进?厨房,眉一皱,发现了问题:“怎么没煮饭?” 何莲青一愣:“忙忘了。” 王安平说:“你脑子里?不?想事?的?” 黎里?道:“你没长?手不?会煮?” 王安平怒:“老子招你惹你了,上个岚艺了不?起?了是吧?也看我愿不?愿意出钱供你读!” “就你那点钱……”她话没说完,被何莲青推出厨房。男人还在里?头发牢骚:“饭都能忘记煮,中不?中用啊你。” 何莲青将?女儿一直搡到楼梯间,示意她别惹事?。黎里?忍了又忍,大步上楼,回?到阁楼拧开电风扇,吹了半天才?勉强降了点火气?。 正?要起?身,摸到凉席上一片湿滑。黎里?回?头见薄毯湿了一角,掀开一看,是她的小?猫泡泡机,里?头内胆拧开,泡泡水全倒光了。 水里?还沾着一撮白毛。 她心一凉,赶紧把毯子抖开,她的小?白狐狸被利器撕扯得稀巴烂,跟团破布一样?掉出来,九根尾巴割断了四五根。 她原地站了足足十秒,突然冲下楼去。楼梯踏得噼啪响。楼下王建也知大难临头,尖叫着跳下沙发:“爸爸救命!” 王安平从厨房跑出来。 但黎里?已两三步跨过客厅,一巴掌甩在小?男孩脸上,啪一声清脆。 王建脸上五个血红的指印,疼得嚎啕大哭。 “你拿怎么弄的?是不?是剪刀?!”黎里?扭头一找,从桌上零物盒里?抓住剪刀,回?头时眼睛像狼,“哪只手?!” 王建吓得直往他爸背后缩。 “你发什么疯?”中年男人大吼一声,气?焰十足。 “他剪了我的娃娃!”黎里?跟他对?吼,直奔他身后的小?孩而去,“你哪只手干的?我给你剪了!” 王建吓得跳脚,嘶声嚎叫:“爸爸救命!” 王安平怒不?可遏,一手护着儿子,一手要推黎里?:“你再敢动他一下,老子对?你不?客气?——啊!!!” 黎里?掀开他手,一剪刀戳在他侧肋上,吼:“来啊!” 王安平疼得大骂:“我艹你妈!”他捂着痛处,来不?及护儿子。黎里?已一把将?王建提溜过去,掐紧他手腕:“是不?是这只手?”说着,剪刀卡了上去。 王建吓疯了,拼命挣扎,扯着嗓子大哭:“姐姐我错了!姐姐我错了!别剪我的手!别剪我的手!妈妈——” “黎里?——”何莲青冲上来,捂住王建的手,将?孩子扯过去,她一把将?黎里?推开,“一个娃娃,你至于吗!” 黎里?停了下来;就在那时,王安平赶过来,一巴掌打在她后脑勺上。她脑子嗡嗡响。 她没管,只看着何莲青。 何莲青身上还沾着菜叶,一脸愁容,哀怨道:“你性格怎么就这么强呢?他是弟弟,就弄坏一个娃娃。你房里?那么多,让他一下又不?要紧。” 黎里?还是没讲话,盯着她看。 何莲青又有些内疚,可她不?知道自己哪儿错,她只是心太累了,不?想听见家里?再吵了。 王安平在一旁骂:“你两个孩子都是从小?没教好的,你现在跟她讲这屁话她听得进?去?都毕业了养这么大也够了,赶紧滚吧,有多远滚多远!” “你少说两句!”何莲青说,看向女儿时,眼神躲避而不?忍。 黎里?什么也没说,扔下剪刀,转身上楼。一进?屋就趴在了床上。 楼下小?孩嚎哭许久,王安平一直在哄,边哄儿子边骂她。隔壁不?知谁家在炒菜,锅铲碗盘噼啪响。 过了会儿,何莲青上楼敲门,叫她下去吃饭。她没理会。何莲青又叫了她几下,嗓音带着哭腔。 黎里?还是没理。她站了会儿,就下去了。 晚饭时间,巷子里?很喧嚣。隔壁家妈妈又在训斥小?孩,闹声一片。 忽然,她听到笛声,是那首渡月桥思君。满巷的人声、车声、锅碗瓢盆声,唯独那缕笛声悠悠扬扬。 黎里?抬头,窗户上光线朦胧,还剩最后几缕晚霞。她摸出手机,半个多小?时前,燕羽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他应该是见她没回?复,过来找她,结果撞见这出闹剧了。 黎里?起?身,快速下了楼。一家三口正?在吃饭,何莲青见她下来,忙讨好地说:“我给你舀了汤……” 她跟没听见一样?,快步出门,抄近道往大堤上走。 巷子里?全是各家各户的炒菜香。因?天气?炎热,不?少人家在地坪上洒了水,一时间反倒热气?蒸腾。 笛音散去时,黎里?看见了燕羽,他在堤坝下一株栾树旁,一身黑色t恤,有些融在暮色里?了。 她朝他飞跑过去,说:“不?好意思,你给我发的消息没看……”话没说完,燕羽朝她走来,一下将?她揽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 黎里?一愣,呆了呆,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她抽泣道:“他把你送给我的白狐狸剪烂了。” 他把她抱得很紧:“没事?,我那里?还有一只,下次拿来给你。” “不?行。”她哭起?来,“本?来是一对?的。” “那我们再去抓一只,好不?好?” “不?行。我就要原来那个。别的都不?是它。”她继续哭,“我好烦这里?!我真的好烦这里?!” 他轻拍她后背,不?劝。让她哭,让她发泄。 她只哭了一小?会儿,抹了下眼睛,止住了,“但还好有你在……没事?,我明天试试看,把它缝起?来。我手工还是很会的。” 燕羽说:“它毛挺长?,缝好了应该看不?太出来。” “试试吧。”黎里?又擦了擦眼睛,看他,“我想去船厂走走。” 燕羽点头。 走上大堤,江上残留着最后几抹晚霞。暮色四合,城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晚风轻拂,黎里?兴致恹恹,提不?起?精神。 “别难过了。”燕羽轻声说。 她点点头,望着暗红的江水,深吸一口气?,可走几步,又低下了头。 燕羽见状,忽过来将?笛子塞她手里?,一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黎里?一惊,忙搂住他脖子,来不?及惊讶,他已抱着她在青草丛生的江堤上奔跑了起?来。 江风掀起?少年的额发,鼓起?他的衣衫。她在他怀中颠簸着,迎风飞驰着,突然就笑了起?来。 “啊!!!”她大叫起?来,“啊!!!!” 他见她终于笑了,跑得愈发用力,身影穿透层层的风。他抱着她,在暮色里?霞光里?一路奔跑向前,江水、晚风全甩在后头。 他一直跑到蓝水河西段了,才?将?她放下来。 别说,心情真畅快了不?少。黎里?拿纸巾擦他脸上汗,说:“这又谁教你的?” 燕羽喘着气?,不?太好意思道:“小?时候,我爸爸总这么跟我玩,每次我都很开心。刚刚就想试一下,也让你开心点。” 黎里?一怔。 其实,听到你的笛声,就开心了;见到你,就开心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他的手,在夜幕渐浓的大堤上一路向西。 到船厂时,天已经黑了。起?了风,茂密的树叶在头顶唰唰作响。他们一直走到褪了色的龙门吊下。 黎里?仰头望了望,说:“我想上去看看。” 燕羽也望一眼,并未犹豫,说好。 他们走向吊脚一侧的铁楼梯,镂空的楼梯在风雨里?生了点锈,但没坏。黎里?先走上去,燕羽护她身后,说:“脚踩稳,慢点。” “嗯。” 龙门吊五十多米高,相当于二?十层楼。楼梯倾斜度极小?,几乎是垂直往上。爬久了,脚软,踩着铁楼梯像踩着松木。 燕羽说:“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不?用。”黎里?往下一看,他们已爬到中路,废弃建筑、树木、院墙、小?屋、自来水厂都在脚下,像夜里?的一盘棋。 高处的大风吹过,她抖了一下。 燕羽扶住她小?腿,仰头时竟笑了一下,说:“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她说,竟有心思屈身下来,摸摸他的头。 他任她摸揉,微笑:“不?怕摔下去?” “摔下去我们就成两粒灰尘了。”她一笑,“你不?就想当灰尘。” 他也笑了。 越往上,离天越近,有种天微亮的错觉。在吊底时,夏木茂盛,夜色浓重;向上攀爬,却看见了城市的灯光。 他们爬到龙门吊顶,顶台宽大,视野开阔。 这才?看清,夏天的夜空并非全然的黑,更像是蓝墨色,绸缎一样?,接近地平线的地方闪着微光。好像谁去揭开来,会有另一个灿烂的世界。 燕羽和黎里?坐在栏杆边俯瞰,吹着夜风。整座江州城如星罗的棋盘铺陈脚下,水光、路灯、万家灯火像落在地面的繁星,闪闪烁烁。新城区灯光密集,更似一捧珠宝盒子。 原来江州的夜景竟这么美。 他们离那片灯火很近,却也很远;他们好像是这城里?的一份子,但似乎没有任何一盏灯一颗星属于他们。 黎里?说:“笛子怎么吹的?” 燕羽递给她笛子,开始教她:“这只手放这儿,这只拿这儿,摁住,吹……” 她试了下,短促地吹了几个音,不?太准。 “你学了多久?” “忘了。以?前练琵琶太狠了,放松的时候就学了几样?别的乐器。” “我兴趣没那么广,只喜欢架子鼓。”黎里?把笛子还给他,说,“以?后,我也要继续好好学。” 玻璃 第103节 “你架子鼓天赋不?错的,再努力点就行。” “嗯,所以?……”黎里?说,“我不?打算去岚艺了。” 燕羽扭头看她。夜幕下,黎里?的目光清亮、坚定:“我跟秦何怡联系好了,准备去帝洲打工。半工半学,明年我要再考一次帝艺。” 燕羽有些意外?,但又不?太意外?,只问:“想好了?” “想好了。”黎里?转过身去,繁华灯火抛去背后,面前是夜色下的长?江,零星的船灯和航标灯浮在水上,像荡漾的星。她说:“江州这里?能看到长?江的那道弯。” 燕羽也随她看,夜色苍茫,水光荡漾。 她望着长?江,抱膝坐下:“你记不?记得火车上那个公平公正?的乘务员,她真好。她是帝洲铁路局的。” 他坐到她身边。 “我不?想留在江州,过我爸爸妈妈那样?的人生了。我讨厌这个不?公平的、压抑粗俗的地方,好像所有人都想把你往下拽,拽到和他们一样?的泥沼里?。我要离开这个环境。我会拼命学习、拼命练鼓、拼命挣钱。”她每说一次“拼命”,都下意识地点一下头,“我要远离周围所有像老毕那样?的人。谁也不?能阻拦我,谁也别再想把我拉下去。” 燕羽静静听完,好一会儿,问:“你什么时候走?” “下周。” “这么快?” “对?复读生来说,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燕羽明白了,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以?前觉得,我可能不?配去想更好的东西,足够,刚刚好,就行了。可这次我想,我是能够到的。为什么不?呢?我就该配有更好的一切。”她停了一下,说,“我见过的最好的你,都喜欢我了。那我就是值得的,对?吧?” 燕羽微笑了,点头。 “我们两个月后见。”黎里?说,“希望你成功破格上帝音。” 燕羽看着她,眼中光芒微闪:“如果没有……我重读的话……可能还是会在江州。” “我知道。”她一下有些苦涩,“但我不?能留在江州了,我不?喜欢我家,也不?喜欢这个学校。在这里?我很难受。我……在那边等你。不?管是两个月,还是一年。” 燕羽低下头,捏了会儿手指,抬眸看她:“两个月后见。” “嗯,两个月。”她微笑。 燕羽,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只是想到要和你分别,就想落泪就很伤悲。但她将?心思咽进?了肚里?。 两人吹着夜风,望着暗茫的长?江,没再讲话。或许,到了这刻,少年和少女都体会到某种无奈而无助的苍茫感。 其实,黎里?也不?知道两个月或者一年,江州、帝洲都会发生些什么。未来会是什么样?,她忐忑,紧张,也茫然。 可没办法啊,人生已经到了这样?的节点,必须坚定无畏地往前走下去。 她想,只要努力往上爬,爬得够高,黑夜也会变亮的吧。 第65章 chapter 65 江边小屋, 响起敲门声:“你好,外卖到了。” 燕羽过去开门,接过?袋子, 说了声?谢谢。 黎里扭头:“外卖员居然能找到这儿?” “渡口?那边的驳船上?都能?收外卖。”燕羽把袋子放到小几上?, 拿出一盒紫菜包饭团, 一碗关东煮,一袋面包,八罐啤酒,“这么多酒喝得完?过?会儿又醉了。” “我今天想喝。下次跟你喝,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她声?音低了下去。 燕羽听言,朝她看去。 小屋里没有空调,只有一架老式落地扇,风档开到最?大,呼呼吹着?。黎里抱着?双腿蜷在沙发?里, 眼睫低垂。风鼓起她的衣衫,显得瘦弱单薄。自龙门吊上?下来之后, 她情绪就有些?消沉。 他揉揉她的发?:“两个月后就见了。” 她不答,说:“我饿了。” 燕羽拆了筷子, 掀开碗盖, 将关东煮递给她。 她接过?来就咬了一大口?鸡蛋,吃得太快, 鸡蛋黄堵在喉咙里, 她皱了眉。 “你慢点。”燕羽去给她倒水。回来时,她已开了啤酒, 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罐。是带着?情绪的。她将罐子砸在小几上?, 扬头望他:“要是一年呢?” 燕羽说:“一年不过?是两个月重?复六次。” 黎里一愣,似乎想了下, 端起碗又开始慢慢吃东西了。 “我没谈过?异地恋。”她何止没谈过?异地恋,与他的恋爱都是第一次。还没在一起多久,就面对分离。 燕羽刚想说什么,她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太优柔,很快笑笑:“但也没什么,很多人都异地恋的。再说,我去帝洲是为了赚钱,学习。” 她给自己做了番心理建设,放下碗,拿起啤酒喝一口?。燕羽开了一瓶,和她碰了碰。 两人喝着?酒,有一会儿没讲话。燕羽话很少,两人相处的很多时候,他话也不多。黎里一不讲,屋子里便格外安静。只有电风扇和挂钟的声?响。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去帝洲,有些?贸然??”她抿了一口?酒,忽问?。 “我觉得你很勇敢。” 黎里扭头:“勇敢的意思是莽撞?” 燕羽看她:“勇敢的意思就是勇敢。” 黎里一仰头,发?现罐子空了,伸手又去够啤酒。易拉罐一掀,呲的一声?。燕羽看了眼她面前空掉的两个罐子,发?现她喝得太快了。 他于是说:“我觉得,一个人,敢于脱离熟悉的环境和原生的家庭,去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都很有勇气和胆量的。但你和我说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觉得,这就是黎里会做也敢做的事。” 她鼻尖微酸,不知怎么的,他每次说话都刚刚好,刚刚好就熨帖在心上?。 她捏了下易拉罐,低下头,声?音也低:“但……我也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勇敢。” 她仓促地冲他笑了下,笑容竟有些?脆弱羞惭:“说实话,我有点害怕。” 燕羽没接话,静静等她讲。 她的手微微发?抖,又捏了下罐子:“可?能?,我还没有一个人去别的城市生活过?。帝城好远,还那么大。上?次去的时候,我站在他们那个楼下望,楼好高啊,太高了,我就像只小蚂蚁……”她轻轻皱了眉,莫名有一丝委屈与心酸,抿紧唇了摇摇头,努力将软弱的情绪摇掉后,干笑两声?,冲他晃了晃啤酒罐,“我平时没这么多愁善感,是这个酒……” 话音未落,燕羽牵住她手腕,将她带入怀中。她猝不及防扑进他怀抱里,啤酒罐晃荡,涤出黄澄澄的液体,濡湿了他的t恤。他毫不介意,手掌伸到她腰后,紧紧揽住,两人的腰腹紧贴在一起,随着?呼吸起伏熨帖。 黎里有些?懵,手轻摁在他胸膛。少年无言,心却炙热有力地跳动着?,蓬勃在她手心。像一股温热的洋流,一下驱散她心中密匝匝的浮着?冰凌的冷川。 燕羽手掌覆住她后脑勺,安抚地摸了摸:“如果这次特招加分都不够,我也每半个月去看你一次,好不好?分数够,七月底我也去看你。” “真的?” “真的。” “那好呀。”她笑出两声?,憨憨的,酒气喷在他肩膀上?。 他偏头,轻吻下她脖子,说:“不能?再喝了。”他要拿她手中的罐子,她躲了去:“这罐喝完。” 燕羽让她了。 她罐子挨在嘴边,咬了下,咕哝:“我今天不想回去。不想看见家里那些?人。”加一句,“你要回去你回去吧。我一个人住这儿。” 话这么说,但她知道,他不可?能?把她一个人丢在江边小屋的。果然?,他说:“我不回,我去给你找下牙刷,我还有件t恤在这儿,给你当睡衣?” 她笃笃点头,脑子里边酒精在晃荡,热气漫上?脸颊。 他把衣服跟洗漱用品找来,黎里去浴室洗了澡,出来时穿着?他的白?t恤,下摆堪堪遮住腿根,两条笔直细长的腿又嫩又白?,像出水的藕段。 她走来时,电风扇将t恤鼓起,下摆扬了一下,带着?沐浴的香风。燕羽一眼便挪开目光,快步进浴室关上?门。他原地站了几秒,呼吸微乱,也不知自己在躲什么,明明是他女朋友。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他走到淋浴喷头前,转眼看见毛巾架上?挂着?她的衣服,文胸,内裤。 白?色的,小小一个三角,搭在杆子上?。 他愣了愣,心跳就有些?不稳。 黎里窝在沙发?里,歪头望着?转动的电风扇,目光四下转动,打量着?小屋。 下次再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今晚不知怎么了,离别的惆怅像此?刻半干半湿的头发?,黏腻着?缠着?。她已经?开始想念这小屋,柔软的沙发?,潮湿的气息,灰白?的墙壁,甚至墙上?那个不准的钟。最?想的,还是他。 未来两个月,一年,究竟会发?生什么,会按他们计划的路走吗?如果不是呢? 是酒精作用吗,她想法好危险。 如果以后终将分道,她此?刻也想和他在一起。哪怕没头没尾,一次,也愿意。她落败的生命里,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了。 浴室里传来淅沥的水声?,她望向那扇门。夜深人静,那水声?像下在她心头的热烈的雨。她忽然?就做了个决定。她想要他。 燕羽出来时,仍习惯性拿毛巾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黎里盯着?他看,他一身柔软的t恤裤子,整个人干净又美好。 燕羽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摘下毛巾,走去桌边倒水喝,但她的眼神像缓缓游动的鱼,无声?追随他。 无论他去放毛巾、调电扇,他走到哪儿,她眼神跟到哪儿。一直黏在他身上?。 燕羽想着?晾晒在浴室里的小片衣物,一时没敢看她。他拿了垃圾桶去收拾小几上?的空盒空罐,发?现了她这眼神的缘由——他洗澡的功夫,她把剩下三罐啤酒全喝光了。加上?之前的,一共六罐。 他吃惊地抬头,她面颊绯红,抱着?双腿,直勾勾看着?他。电风扇撩动着?她的衣衫和长发?,女孩浑身都是香气,锁骨若隐若现,小腿又白?又细,两只脚…… 燕羽目光一下弹开,迅速将一堆空罐子扫进垃圾桶,乒乒乓乓。他将垃圾桶放回厨房,拧开水龙头洗手,水凉,他面颊滚烫。刚才他看见了,隐约的粉色。 待他回到客厅,她仍坐在沙发?上?,眼神执拗。 他低声?:“去睡觉吗?” 她朝他伸手:“你抱我一会儿。” 燕羽掐住她腋下,将她抱起,她蜷在他腰上?,像只树袋熊。他手沉下去托起她,触到女孩的肌肤,柔软而有弹性。 他呼吸微滞。 她双手双脚紧缠住他,呢喃:“燕羽,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喝太多,分不清了,歪头贴了贴她脑袋,道:“我们本?来就在一起。” “我说的是,那种在一起。” “哪种在一起?” 她松开他脖子,背微微后倾点了,盯着?他看。 玻璃 第104节 燕羽有些?莫名,不知她要干什么。她忽然?朝他靠近,嘴唇亲了过?来。但她头很沉,亲歪了,唇瓣砸在他脸颊上?,擦滑到耳朵边,喘了口?气。热浪奔涌进他耳朵。燕羽这一半边身体的筋全麻了。 下一秒,她的手钻下去拆解;燕羽一惊,因双手托抱着?她,不好阻止,竟让她得了逞。 他立刻后退坐到沙发?上?,双手抽离,去阻止她手指的进一步侵略。 不想她分跪沙发?上?,一下坐上?来,刚好坐在他手心。 软,像一道电从指尖奔袭至大脑,燕羽脑子里轰然?一片。而她浑身一颤,低低哼出一声?,人软进他怀里。 女孩像一捧柔软温热的棉花糖,不留缝隙地贴在他身上?,她开始毫无章法地亲吻他的脖子,他的耳朵。 燕羽浑身发?麻,根本?已控制不住反应,狼狈地抽手,握住她肩膀,想将她挪下去。黎里被他揪离开他的脖颈,眼神一瞬变得不可?置信。 燕羽有所察觉,顿住。 她惊讶地看着?他,甚至有些?脆弱:“你……不想……” 燕羽张了下口?,竭力平定道:“黎里,你喝多了,你现在不清醒……” “我讨厌你!”她屈辱至极,不肯听了,爆发?地甩他的手,要挣脱,“我不要在你这儿了!我要走!” 燕羽哪里能?放她走,试图抱住她:“黎里你听我……” “不听!你又要说我不清醒说我发?酒疯是不是?”她太羞耻了,屈叫道,“你就是不愿意!你也知道以后的事说不准,所以你不想碰我……我讨厌死你了!放开,我要走。” 短短十几秒,燕羽刺激出一身热汗,又急出一身,持续鼓风的电风扇也无甚益处。“你不是说你你想回家吗?” “我不回家也不留在你这儿!睡街上?也不在你这儿!”她扭着?身板,不停挣他的手。 燕羽这下发?现她力气真的很大,且酒精上?头完全不听话。他只得将她压在沙发?上?,是真的心急又无措了,不知如何是好。 她还在挣扎,想岸上?打挺的鱼,下半身差点掉落下去,燕羽忙伸手去捞,抓住她腿根将她提上?来,手指一下就碰到。 她整个儿一颤,突然?静止不动了。她静静看着?他,眸子黑白?分明,湿漉漉的,像忐忑,像懵懂,像迷蒙,像期待着?什么。 燕羽舔了下发?干的嘴唇,稍稍俯身,单手撑在她肩旁,身子微悬于她上?方,俯视着?她。 他试探着?,手指触摸着?,慢慢伸进去。 她抖了一下,一下闭了眼,扬起下巴。 风扇吹着?,她乌发?凌乱,面颊红若桃花,嘴唇微启,一下下,颤抖着?吸喘着?气息。 “燕羽。” “嗯?” “我就说,你手指好长啊。真的……好长……” 要命了。 她身上?全是他的气息,他衣服的、香皂的味道,全是他的。 脑子里的弦在一根根绷紧。燕羽咬紧了牙,身子绷紧得厉害,僵直得像一板硬石板。 很痛苦。无数个瞬间,他希望他也醉了。但他很清醒,他无数次想放弃抵抗,服从本?能?的渴望,但不能?,那是对她、对他们感情的糟蹋和亵渎。 要命了。 墙上?的挂钟一格一格地走动,走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平息下去,蜷在他怀里,重?重?呼吸着?。 他慢慢收回手,摸到她t恤下摆,轻拉一下,盖好了。 他额头忍着?汗,低眸看她,以为终于哄好了,可?她忽然?再次伸向他腰际,一下抓住。燕羽一怔,早已紧绷许久的弦在她双手的勾扯下顷刻间崩断。 他一下压倒在她身上?,额上?热汗直冒,大张了口?差点出声?。 屋子里很安静,他听见自己颤抖着?的一下下的呼吸声?。 而黎里有些?懵,喃喃说:“好像下雨了。” 她举起手,呆呆地看一眼,似乎想闻一下。燕羽一下起来,一手抓住她两只手腕,立刻从小几上?抓了纸巾,给她擦手。 他拉好衣服,很快去端来一盆水,拿毛巾给她擦手,细致地擦拭手掌手指指缝。黎里任他擦拭着?,说:“你上?次也给我擦手了。” “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了。” 燕羽顿了下,抬眸看她,她脸仍红红,眼睛亮盈盈的。他给她擦干净了,为确认,又低头嗅了嗅她手心,确定没味道了。她手指趁机摸摸他脸,他有点痒,抬眸看她。她笑得像个得逞的小红狐狸。 他又去浴室,拿吹风机吹干那小裤,热风吹着?,手指上?却残留着?感觉,湿热的,紧致的…… 小裤吹干了,他拿回来给她穿上?。她这回乖乖配合了。 他原想抱她去床上?睡,她不肯,非要睡沙发?。 燕羽便搂着?她一道入睡了。他侧躺着?,手搭她腰上?;她平躺他怀中,双脚搭他屈起的腿上?,觉得这样的姿势亲密又舒服。 大概是太过?心满意足,她很快睡着?。燕羽埋首在她肩上?,只愿她明早醒来,一切都忘掉。 第66章 chapter 66 第二日?醒来, 黎里的确不记得了。前一晚酒喝太多,早起了仍有些头昏脑涨,精神不振。 加之分别在即, 愁绪难消。她掩不住心情低落。燕羽原想陪她?去吃早餐, 但她?说该回家了。两人便在堤坝上分别。 上午九点多, 阳光把?梨树的影子铺满小院,小作坊竟还没开张。家里静悄悄的。 她?走进屋,见何莲青摇着蒲扇,坐在沙发?上,像在等她?。 黎里准备上楼,何莲青开口?:“我给你煮碗小汤圆。” “不想吃。” “早餐要吃的。”何莲青很坚持,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白色玩偶,“给你缝好了,尾巴也缝好了。” 黎里接过?小白狐, 它毛发?梳理过?,乍一看, 竟看不出异样。九条尾巴一条不少。她?拨开长?长?的狐狸毛找了下针脚,密密匝匝的白线, 隐藏得很好。是妈妈细心缝了许久的。 她?走到厨房门口?, 何莲青站在灶台前,正搓着糯米圆子往沸水里丢。很快, 一碗酒酿小圆子煮好了。 母亲把?碗放到冷水里冰镇一会儿, 拿到小桌上,拧开电风扇。 黎里坐去桌边, 搅了下勺子, 说:“我周末去看哥哥,然?后就去帝洲了。” 何莲青一惊, 发?抖道:“帝洲?你……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你不是要去岚艺读书——” “读得起吗?” 何莲青哑口?。 黎里吹了吹勺子里的小圆子,说:“我去半工半读,明年再?考帝艺。不会再?找你要钱。” 何莲青急道:“你要打工可以去奚市找你表哥表姐啊。帝洲那么大,那么远,你一个人都不认识,万一出了事找谁?你还这么小,就出去漂泊,我……老天爷呐,要你爸爸在……” 她?一下哭了起来。 黎里很轻地拧了下眉,想叫她?别哭了,可开不了口?。她?叹气:“我有个江艺的师姐在那儿,也不算谁都不认识。你别担心了。” “帝洲那么大,人家哪里有功夫管你?”何莲青眼中含泪,心酸地挽留,“你要是想复读,就留在家里读,好不好?” 黎里摇头:“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我知道是他?不好,但我也没办法黎里,”她?吸着鼻子,开始诉苦,“我这个样子,找不到别的伴。” 黎里放下勺子:“干嘛一定要伴,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过?这种日?子?” “没个伴就没有家,老了怎么办?我心想着,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了,走远了就别回来了。我起码有伴,你到时也不用担心我。” “别搞得一副对我也有好处的样子。你自己要这样,关我什么事!” “我……” “别说了。”黎里打断,“你要过?的日?子,你觉得有意思就行。” 何莲青抹着泪,说不出话?来了。厨房里一下很安静。她?无声哭了会儿,起身走了。 黎里低头吃着酒酿,嘴里觉得苦。 没一会儿,何莲青又回来,这次拿了手机,给她?转了五千块钱。 黎里看到短信提示,很沉默。 “我钱不多,先给你这些。在外面实在难,一定要跟家里讲,不要嘴硬。妈妈再?困难,也会想办法的。千万……千万不要做不好的事,没钱了,过?不下去了,就回来……” 黎里低着头,捏着勺子,很久没动,也没讲话?。 何莲青又哀哀劝:“为什么一定要走呢?别走了行不行?” “你有你选的路,我也有我的。”黎里轻声说,“我劝不了你,你也别拦我。” 妈妈,我其实舍不得你。她?心想着,稍稍含泪,很快努力眨去。但我不想像你这么活,所以我必须走,必须离开你。 …… 周末,城北区。 黎里坐在探监室里等了没一会儿,黎辉就被带来了。许久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脸庞也成熟分明了些。 见到黎里,他?还是微笑好久,一直盯着她?看,很喜欢的样子,说:“小姑娘长?大了。” 她?说:“当?然?长?大了,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黎辉一愣:“真的假的?” 黎里笑:“我骗你干什么?” 黎辉打量她?一下,见她?眼睛里的光芒和羞涩快溢出来,便明白了,又高兴又不免紧张:“他?是干什么的?” “学琵琶的。” “同学?” “算是吧。” “人怎么样?” 黎里歪头想了一下,有好多形容词,但最终,她?看着哥哥的眼睛,认真说:“他?很善良,很好。他?……跟我很不一样。” 黎辉却笑:“我听着,和你是一样的。” 黎里也笑了:“你眼里总觉得我好。” 玻璃 第105节 “你本来就好。” “行吧。”她?耸耸肩,笑容又收了点,告诉他?自己要去帝洲半工半读,很久不回来了。 黎辉有些意外,问:“和你男朋友一起吗?” “我一个人。他?……如果顺利,两个月后也会去;要不顺利,一年后。” “你一个人……”黎辉低下头去,眼眶红了。 兄妹俩静默了一会儿。 黎里笑:“哎呀,我都长?大了,很能干的,真的。” 哥哥用力抹了下眼睛,吸着鼻子说:“在外面不要被人欺负。” 黎里挑眉:“谁敢欺负我?” 黎辉抬头,眼睛是湿的,说:“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有时候,谁也没欺负你,但生?活就他?妈的很难,很苦。生?活会欺负了你。” …… 次日?,黎里坐在超市的柜台里,望着浑浊的门帘时,又想起哥哥说的话?。她?的父母是这样,燕羽的父母也是这样,除开那几?件事,他?们似乎并没有被具体的谁欺负过?,但日?子还是滑向?了苦难的泥淖。 难道世间就是这样子的吗?可她?又不太信。 但不论如何,她?总是要按自己的心愿,努力去走一趟的。 谢菡得知她?突然?要离开,很难过?,还希望她?能在暑假和同学玩上一些日?子再?走,可黎里没时间浪费了。 下午三点了,她?六点半的火车去帝洲。燕羽四点会来找她?,送她?去火车站。 黎里算了下最近打工挣的钱,加上今天的,刚好五千整。 有顾客掀门帘进来,黎里起先没抬头,直到对方说:“来包烟。” 是燕回南。 琉璃街上小卖部小超市很多,燕回南有固定去的地儿,从不来这边买东西。 黎里看他?一眼,他?也正看着她?,眼神锐利。 她?以前挺讨厌他?,但在芦汐听燕羽讲了那些事,又能理解。虽预感他?来找茬,但她?还算礼貌,问:“要哪个?” “你觉得哪个好,推荐一个。” “我不懂。” “我觉得你懂什么东西好。”燕回南意有所指。 黎里沉默看他?。 燕回南凉笑:“南京。” 黎里打开烟柜,拿了包南京,刚转身,燕回南说:“燕羽经常过?来买东西?” 黎里嗯一声,把?烟给他?,说:“五十?三。” 燕回南扫码付钱,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黎里抬眸:“没关系。” 燕回南盯着她?看,有点警告的意思:“最好没关系。” 话?音未落,户外传来急速的跑步声,一瞬逼近过?来。下一秒,门帘猛地掀开,大片阳光倾洒,燕羽闯进店里,喘着气,质问燕回南:“你找她?干什么?” 门帘在他?身后甩得噼啪响,阳光晃来晃去照人眼。 燕回南见他?那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但毕竟是在外头。他?把?烟往裤兜里一塞,指了指他?,说:“老子回去跟你扯。走。” 燕羽不动:“我是来找她?的,不是来找你的。” 燕回南压着火气:“找她?干什么?啊?你非逼老子在大街上不给你面子!” 燕羽说:“她?是我女朋友,我找她?理所应——” “啪!”燕回南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燕羽偏过?头去,脸颊血红,嘴角微裂。 儿子长?这么大,燕回南第一次扇他?脸,自己都愣了一下。 但燕羽微微回头,说:“再?打。一次性打满意了。” 燕回南怒不可遏,再?欲扬手,黎里冲过?去,挡在燕羽面前,急道:“你怎么能打他?啊?!” “给老子闭嘴!都他?妈你惹的,你什么东西?”燕回南火气全往黎里身上撒,要爆粗口?时,门帘再?度掀开,于佩敏赶了过?来,一把?拉住丈夫:“你在人家店里闹什么呢?” 她?一见燕羽的脸,心疼得不行,气道,“你干嘛打孩子呀?!” 燕回南指着燕羽:“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不叫他?跟这种人混在一起,他?非得——” “你说话?放尊重点!”燕羽声音冷了几?度。 “你他?妈——”燕回南上前要扇他?脑壳,黎里抱住燕羽往后拖,于佩敏拦住燕回南往外推:“孩子这么大了你怕整条街听不见啊,回去再?说。” 燕回南被推出门帘,见外头来往的人和车,天大的火气也忍住了,只道:“叫他?回去。” 于佩敏来拉燕羽,燕羽不肯走。母亲低声:“他?不舍得拿烂话?骂你,骂她?是不会留情的。还不走。” 燕羽看了眼黎里,她?望着他?微微肿起的脸,满眼心疼:“燕羽……” “我没事。”他?紧紧握了下她?的手,声音很低,“我过?会儿去送你,一定去。” 黎里一手抓紧他?,忙拉开冰柜,捞了包冰袋:“你敷下脸。” 燕羽接过?冰袋,出了门。 门帘在阳光里晃动几?下子,回归平静。 …… 燕回南憋着火气回到家,进门便砸碎了个玻璃杯,渣子溅得到处都是。于佩敏吓得不出声,燕羽却面色平静,跟铁了心一样。 燕回南直指他?鼻子:“你再?跟我说一遍,你跟那女的什么关系?” 燕羽:“说几?百遍也是我女朋友。” 燕回南气极,就要上手。 于佩敏拦住,尖叫:“脸要被你打烂了!” “我就打烂这兔崽子!”燕回南大骂,“他?是要气死老子啊!好话?歹话?是不是都跟他?说尽了。啊?燕羽,那天坐在门口?,我跟你怎么说的?你他?妈听进一句没有?老子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是叫你跟这种人混一起的?!” 燕羽说:“她?哪种人?她?人好得很。” 燕回南冲上来,一巴掌扇在燕羽肩膀上,打得他?连退一两步。 “别打了!”于佩敏哭叫,边拦住燕回南,边回头看燕羽,泪眼道,“爸爸妈妈也是为你好,难道是害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她?给你吃什么药了,你才认识她?多久,她?难道比我们跟你还亲?” 燕羽静静看着她?,一句话?没说,转身进房间,砰一声摔上了门。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门板外,燕回南起先还在骂,后来变成了说。夫妻俩说着这些年的不容易,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为这个儿子付出过?的心血,对这儿子有过?的期盼,所有一切为他?的好…… 燕羽沉默听着,直到望见窗户上浮现出耀眼的夕阳光。他?回神,立刻掏出手机,六点了。 火车站里,候车的人排起长?队。黎里起身回头望,站内人来人往,没有那个少年的身影。 燕羽翻身下床,拉开房门要出去。 燕回南见状,下去的火气腾地又升起:“去哪儿?” 燕羽说:“她?今天走,我去送她?。” 父亲一下挡住去路:“不准去。” 燕羽不理,要绕过?,被燕回南揪住手臂,一把?推回来:“你就试试,看老子今天让不让你出门!” 燕羽盯着他?看。 燕回南:“你再?看老子也是那句话?!” 于佩敏劝:“燕羽,就别惹你爸爸生?气了。” 燕羽没说话?,看着燕回南,又看看于佩敏,一瞬像做出了某种决定。少年突然?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砰砰砰,三声磕头,他?仰起脸,说:“爸爸,妈妈,对不起。” 燕回南跟于佩敏惊愣在原地,燕羽已迅速起身,冲进房间,拉开抽屉翻出身份证银行卡塞裤兜里。 燕回南一下反应过?来,摔上大门,直奔儿子房间:“燕羽你跟老子敢——” 燕羽刚背上琵琶琴盒,跑到房门口?,眼见燕回南堵上来,他?立刻折身,边取下琵琶琴盒,边冲向?书桌。琴盒砰地放桌上,人踩上椅子桌子哐当?响。他?哗啦一声拉开窗户,手一撑,翻出窗台。 室外要低几?十?公分,燕羽落地一个踉跄,顾不得站稳又两下攀爬上来,抱住桌上的琵琶琴盒往外扯。 燕回南扑上来抢琴盒,手指在盒上抓了一道,没抓住。琴盒被燕羽扯出窗外。少年又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儿摔跤。他?踉跄撞到院墙上,枯枝粉末簌簌直坠,落他?一头一肩。他?顾不上,匆匆看父亲一眼,背上琴盒就往外跑。 燕回南立刻转身,冲出楼去,大喊:“开门!” 于佩敏慌忙拉开大门。 屋内,燕回南冲出房间,穿过?客厅,直奔大门;院子里,燕羽绕着外墙,疾速奔跑。 少年跑到楼前,燕回南也冲出大门,猛地伸手一抓,却没抓住少年的衣角。 燕羽冲过?院子,扑到铁门边,拉开门冲出去,将铁门狠狠一摔。 响声震动整条巷子。 燕回南拉开铁门,狂追出去,可少年风一般奔跑远去。 “燕羽!”父亲在喊,“燕羽!回来!” 燕羽没有回头,没有停下,他?背着他?的琴盒狂奔,带起了炎热的风。巷子、矮楼、木窗、电线、晾衣绳、樱花树、晚霞……流水一样从他?面前划过?。 他?拼命奔跑,一直跑到琉璃街上,车来人往,汽笛阵阵。 他?满头的汗,却不敢回头,不敢停歇;匆忙找了辆共享单车,弓着腰,拼命踩踏着,骑行着,朝火车站而去。 他?在狂奔,在追逐,他?不去想他?这拼命地奔跑是为追逐什么,是光芒,是夕阳?是黎里,是新生?? 或者黎里于他?,就等于新生?,等于光芒。是他?一定要抓到的希望。 像是有个声音在冲他?喊:快跑啊,少年!快跑啊,燕羽!离开这儿,逃离过?去的一切黑暗,跑啊! 玻璃 第106节 所以,少年背着他?的琵琶,在夕阳下飞驰。 琉璃街、蓝水河、秋杨坊、秋槐坊、江州旧城全都抛在身后,他?一路朝夕阳落下的方向?疾驰而去。 终于,火车站近在眼前,燕羽扔下自行车,咬着牙,使尽全力跑过?广场,边跑边拿手机买了张站台票。他?冲进车站,在人群里穿行,闸机已关,他?疾驰过?人工通道,穿过?地下走廊,跑上扶梯,站台上一个乘客也没有了。 火车已开始鸣笛。 他?心脏快爆炸,人茫然?而慌张,沿着车窗到处找,一边跑一边弯腰探,可没看见黎里。 站台上一位乘务员叫:“傻孩子还找什么车厢!赶紧先上去再?说!” 燕羽一愣,刹住脚步要找最近的车门,就在那一刻,他?看见了黎里。她?站在小桌前,隔着车窗玻璃,惊讶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只一瞬,两人同时转身,冲向?车门。 他?在站台上飞奔,她?在车厢里奔跑。 火车开动的一瞬,他?背着琴盒跳上去,她?冲到车厢连接处,少年和少女紧紧冲拥在一起。 他?全身湿透了,滚烫得像个火炉,全身的血液都在随心脏剧烈搏动。 “你怎么来了?!”黎里惊喜得双眼放光。 燕羽看着她?,喘着气,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就那么看着她?,看着,看着…… “怎么跑成这样?全是汗?”黎里抹他?汗湿的头发?,他?的额头,急切道,“你身上好烫。” 他?耳朵里全是心跳,什么也听不见,皮肤钻涌着热汗,什么也感觉不到。 “你爸爸是不是又打你了?我就知道他?们肯定把?你关起——” 燕羽就那么看着她?,突然?低下头,用力吻了下她?的嘴唇,像戳了一个滚烫的章,签订了一项热烈的盟誓。 黎里一愣,话?语止住。 火车晃荡着,面前的少年也在晃,他?一头一脸的汗水,冲她?笑了。笑出了白白的牙齿,浅浅的梨涡。 燕羽再?度低头,又亲了下她?的嘴唇。 她?反应过?来,笑容咧开,眼中光芒亮起。她?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回亲了一下他?。 两人对视着,挨得很近,无声傻笑。 燕羽后退几?步到过?道,左右看看,两边都没人过?来。他?又拥她?到车门边,再?度低下头去,含住了她?的唇。她?轻缩脖子,闭上了眼睛。 因奔跑太久,他?嘴唇干燥,面颊滚烫。 呼吸、汗液、心跳、盛夏…… 车窗外,江州城飞逝而过?。江水绵延,晚霞漫天。 第67章 chapter 67 车轮哐当向前行, 车窗是画框,挂着浓墨的黄昏。 黎里从箱子里翻出毛巾,将燕羽脸上脖子上衣服里全擦了一遍。他像是从汗水里捞出了个人。 他出来得匆忙, 只带了琵琶, 别的行李一概没有。好在是夏天, 衣服挂身上也?能晾干。 燕羽补了票,但已?没了床位,晚上便和黎里挤在下铺。 黎里原计划到帝洲后,先在秦何怡家?沙发上借宿两天,再找租房。现在燕羽过来,借宿是不?行了。 两人在车上便查找租房信息,图片跟vr看房也?方便。选房的时候有了点小分歧。燕羽不?想跟别人合租,哪怕每月贵两三千,也?要单间。房租他来付。 黎里原有些犹豫, 说不?能用他的钱,自己努力?凑点。燕羽说:“我现在已?经是你男朋友了, 你不?论经济或是其他方面的压力?,不?该由我一起?承担吗?” 她被?这话说得心中?又暖又涩, 同意?了。 两人综合位置、租金、环境, 锁定了两三户,约好?明天现场看。 放下手机, 已?是夜里十一点多。卧铺车厢熄灯了, 光线昏暗。 两人却没睡,紧挨在一起?, 抱膝坐在下铺, 望着车窗外间或闪过的黑夜与黄路灯。一段漆黑,一段昏黄。 “燕羽, 你怕吗?” 他摇了摇头?,好?一会儿,问:“你怕吗?”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 他们什么也?没再说,心里或有淡淡交杂的忐忑、未知与憧憬,更多的却是夜一般的平静安宁。 坐到后来,他们困了,挤在一张小小的铺位上,相拥而眠。 次日?上午十点,火车抵达帝洲。 黎里先把行李放去秦何怡那儿。她跟男友詹明住在离车站很近的一个老破小区,租着两室的其中?一室。客厅极小,堆满了杂物。 秦何怡跟詹明都是夜猫子,人还没怎么醒,叫她自己随便。隔壁房的租客上班去了,吵点儿也?不?要紧。 黎里跟燕羽把箱子往屋里推。 秦何怡看到燕羽,很惊讶,问黎里:“你怎么把他拐来了?” 黎里说:“这我男朋友。” 燕羽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秦何怡嘴巴张了一会儿,闭上,冲黎里竖了个大拇指,说:“里姐你牛批。” 随后人卷进房间,对男友说:“我日?,黎里居然把燕羽搞到了!” 詹明:“卧槽,奚市那个燕羽?” “近看真?人好?他妈帅。想摸一下。” “你要点脸,我还没死呢。” “哈哈哈哈哈。” 黎里:“……” 燕羽:“……” 黎里说:“你们声音可以再大点。” 房间里安静一秒,秦何怡拉开房门,笑得又做作又温柔:“我把沙发整理?一下。” 詹明探出头?,他只穿了条内裤,没好?意?思出门,扒在门口冲黎里跟燕羽扬了扬下巴。 燕羽很轻地点了下头?。 詹明呆了呆,说:“妈耶,你长得也?太仙了吧。” 燕羽没讲话。 詹明挠挠头?,笑说:“里姐,我就知道你是个人物。” 黎里给他一个白眼,又拦住要收拾的秦何怡,说,“不?用收了,我们现在去看租房。” “定之前跟我讲下,帮你参考价格。” “好?。” 出了楼,黎里说:“秦何怡比在江州的时候开心多了。” 燕羽说:“希望你也?一样。” 两人随意?吃了午饭,去跟中?介碰面。 帝洲寸土寸金,破烂房子也?租金高昂。要在江州,十分之一都嫌贵。 黎里随口吐槽,中?介说:“你还嫌租金贵,买房岂不?更心疼?就这三四十平破房,没三百万拿不?下呢。放老家?,三十万没人买。” 黎里说:“人生在不?同的地方,就天生被?赋予了不?同的价格。有意?思。” 两人在火车上已?筛出最感兴趣的两三户,实?际看过后,都不?错。两人一商量,最喜欢的都是梨花巷子29号院里一户单间。 房间很小,不?到三十平。形状也?奇怪,像个l。卫生间厨房简单干净。家?具不?多,床,衣柜,一桌两椅,沙发,方形小几,再无其他。 这户性?价比高,离商业区较远,房租溢价不?重。可恰好?离帝音帝艺近,附近有培训机构、琴房、图书馆、自习室;有可户外练琴的公园。同时离秦何怡她们演出的酒吧也?近。 以后黎里无论演出打工、上课练鼓、复习文化课,都很方便。 秦何怡也?说这价格不?错了。黎里又跟中?介砍价,月租减了三百。 两人定下,拿了钥匙,从秦何怡那儿把箱子运回出租屋时,天已?经黑了。 一进屋就发现问题,床垫光秃秃的,连床单被?罩都没有。 两人哭笑不?得,匆忙出门,乘公交去最近的超市,买了枕头?被?子跟四件套。新品来不?及洗也?没办法,先将就一晚,明天再说。 一起?铺好?床,黎里热得不?行,把空调调低,去洗了个澡。 燕羽把她箱子里的文化课本拿出来,摆在桌上。手机亮了,是于佩敏打来的电话。白天他已?回过她消息,该说的都说了。 他迟疑一下,接起?来,声音很低:“喂?” 于佩敏说:“你地址在哪儿,我把药寄给你。” 燕羽说:“你们就不?能当我已?经开学了?” “真?的只是寄药。你也?得让我们放心,是不?是?” 燕羽说:“我把唐逸煊的地址给你,你寄给他。” “好?。” 她没有别的话,燕羽一时也?无言,隔几秒,问:“爸爸他——” “你走了后他什么也?没说。”于佩敏叹息,“就说你是真?喜欢这女?孩了。不?知她哪里好?。” …… 黎里洗完澡出来时,屋里很安静,书桌上她的书本摞得整整齐齐。 燕羽背对着她,低头?坐在桌前玩消消乐。 黎里放轻脚步,猫去他身后,一下搂住他,想吓他一下。 燕羽淡笑:“你开门的时候我就听见了。” 玻璃 第107节 黎里轻拍他一下:“快去洗,十点多了。” 燕羽放下手机,道:“刚去超市,忘买衣服了。我再去一趟。” 黎里惊讶:“都什么时候了?帝洲这么干燥,你洗完澡,衣服洗了晾着,明早就干了。” 燕羽愣了愣,脸微红:“但我今晚不?能不?穿衣服。” 黎里也?愣一下,说:“那穿我的,我有大码t恤。” 他的脸一瞬间更红了:“我不?穿。” 说着就要往外走,她拉住他手:“一件t恤而已?。” 燕羽:“哪个男的会穿女?生衣服?” 黎里:“但男朋友可以穿女?朋友衣服。” 燕羽被?她绕住,一时没能反驳。 她振振有词:“关系亲密的男女?朋友,更会互穿衣服。男生可以穿女?生的,女?生也?可以穿男生的。” 燕羽说:“你瞎编的吧?” “你才瞎编。”黎里去箱子里翻衣服,很快找到oversize的t恤,扭头?见燕羽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她凑去看,他立刻挡,但她已?经看见「男生穿女?朋友的衣服说明什么?」 黎里笑得不?行,燕羽耳朵都红了,默不?作声地拿过她手里的大t恤,去了卫生间。 等他洗完澡出来,房里只开了桌上的台灯,黎里趴在床上玩手机。她穿着绿色吊带睡裙,裙边堪堪遮住翘起?的臀,她双脚轻轻交缠着,小腿竖起?,在空中?来回小幅地摆动。 燕羽从另一侧上了床。黎里正在写备忘录,扭头?见他半干的湿发:“哦,吹风机。” 她记上了,给他看:“还有什么要买的?” 燕羽认真?看完,摇头?:“很全了。” “对了,厨房用品加上。自己做饭省钱。”她打着字,肩上一缕头?发垂落下来。燕羽帮她拨到耳后,她顺手摸一下,说:“居然快干了,帝洲太干燥了。” 燕羽想到什么:“加湿器。” “好?。”黎里知道他是为了琵琶,又说,“明天去帝音附近看看,再买点好?的乐器蜡跟保湿膏。” “嗯。” “快十一点了。睡觉吧。”黎里丢开手机,关了灯。 四周陷入黑暗。 黎里趴在枕头?上,睁着眼,什么也?看不?到。一旁,燕羽躺在黑暗里,没有动静。 过了会儿,黎里小声:“你没带药吧?” “嗯。” “睡得着?” “不?知道。” “你要是睡不?着,可以跟我讲话。” “好?。” 黎里等了一会儿,但燕羽并没有讲话。 无话,房间就回归了静谧。 黎里的手沿着床单,缓缓往他的方向伸了几厘米,指头?在空气里翘了翘,但没能碰到他。他和她隔了大概半个枕头?的距离。 她把手收回来,翻身平躺,见窗帘顶上漏出微弱的天光。 “燕羽?” “嗯?” “你睡了吗?” “没有。” “那怎么不?跟我讲话?” 他问:“你想讲什么?” 她侧身趴着,眼睛适应了黑暗,能模糊看见他的影子:“你想家?吗?” “不?想。你想?” “有点想我妈妈。也?不?是想,就怕我不?在,别人欺负她。” 燕羽没说话,他一贯不?会安慰人。 “明天,你爸爸妈妈会不?会来把你带走?” 燕羽说:“我要走了你会难过吗?” 黎里想了一下,说:“我在火车上看见你的时候,特别开心。虽然说这话有点奇怪,但,莫名有了依靠的感觉。” 燕羽又没说话了。 她的手又缓缓朝他伸去,伸得够远了,但还是没能触碰到他的身体。或许黑暗叫她无法准确地判断他们之间的距离。 “燕羽?” “嗯?” 她睁眼看着灰暗:“你觉得孤独吗?” 他默了会儿,问:“现在?” “嗯。” “还好?。不?太孤独。”又问,“你呢?” “不?知道。”她手指轻抠床单,“好?像没有,又好?像有一点儿。你会不?会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陌生。” “有点儿,但也?还好?。” 他想,因为有你在。 而他想的话,下一秒就被?她说了出来:“不?过因为你在,就都没什么了。你来,我真?的好?开心。你怎么会突然决定跑来?” 他说:“我不?想你一个人。” 她默然半刻:“但其实?,我有点内疚。感觉因为我,让你丢下了家?人。” 黑暗中?,他寻常说:“你也?是我的家?人。” 她安静了,心头?有暖流涌过。 不?一会儿,有了窸窣声。燕羽朝她移过来,揽住她的腰,往怀里带。 黎里挪动身子,迎上去,触碰到了他年轻而温暖的身体。 他已?贴近她,热热的呼吸拂在她面颊上。朦胧的昏暗中?,他吻住了她的唇。少年嘴唇湿热,柔软,有些笨拙而生涩,一下一下吻含着她的唇瓣,像小孩迷恋地尝着糖果。 黎里同样青涩,不?懂任何技巧,只晓得像小动物一般亲昵地轻舔,抿含。 年少的爱恋,不?需要技巧,满盈的亲密爱意?都融在彼此交缠的呼吸里,摩挲相亲的唇鼻间。唇瓣与唇瓣间的抚弄就足以叫彼此肌肤升温,内心温化成水。 她轻轻搂住他的腰,光露的小腿蹭蹬在他小腿上。空调风下,他的肌肤干燥而微凉。 他偏头?吻着她,不?舍得移开,人稍稍支起?肩膀,手从她腰上隔着薄薄的睡裙往上抚,想去搂她的后背,将她收得更紧些。可恰巧她的身子软塌平躺下去,他的手触上了女?孩的胸口。 他一下顿住,松开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了句:“不?好?意?思。” 黑暗中?,两人离得很近,看不?清彼此脸上潮红的颜色,却隐约能辨出清亮的眼眸。 黎里“噗嗤”一声笑。 燕羽也?意?识到那句话太傻太憨,一头?扎进枕头?里,热着脸没吭声。 黎里笑得在床上抖。好?一会儿了,燕羽闷声:“别笑了。” 她在黑暗里深吸好?几口气,不?笑了。 她翻身面对他,手探索着摸到他脸颊上。燕羽的脸是滚烫的。 “你……摸过吗?” 他摇头?。 她轻声:“想摸吗?” 他很规矩地说:“看是谁。” 她的脚踢了下他小腿:“当然是我!” 他没做声。黑暗中?,她听到他咽动嗓子的声音。 她知道他紧张了,他一紧张,她心里反而痒痒的。 黎里的唇凑近他,抿了抿他的鼻尖,轻声:“想不?想?” 燕羽点了下头?。 黑暗里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黎里缩着肩膀,身子挪挪,从睡裙里钻出来一截。 屋里变得很安静,静到能听到燕羽微促而深深的呼吸声。他有些试探地伸手过来,指尖先碰到女?孩的肌肤,柔柔的,软软的。 他颤了一下,她也?轻颤了一下。 他的手指更多地伸去,指节一寸一寸延展,轻颤着又稳稳地包住。他愣了愣,不?知如?何形容那种触感,像最细腻的奶油,温软得不?像话。下一秒就要融化在他手里。 他呆了呆,脑袋里一下子懵掉,手本能地不?舍得移开,轻轻揉抚着,很轻,像生怕把她碰坏。 空调风轻呼呼地吹,她轻声:“你手好?热啊。” 男孩手心很烫,烫得要命,热度蔓延到黎里全身。 她心跳很快,怀疑身前泌了细汗。她有些不?安地伸腿去触碰他,突然间她抵到了什么,一愣,他浑身一僵,像被?点了穴。 燕羽一动没动,呼吸很沉,缓慢地往后退了点。 但黎里随了上去,女?孩小小的手灵巧麻溜地伸了过去。燕羽全身紧绷,一下握住她手腕,想阻止她。她虽懵了懵,却不?松。很热,很烫,她却本能更多地贴近他,拿嘴唇去碰触他的唇。 “黎里,”他哑声,声线如?瓷一样,“你这样,我很难受。” 玻璃 第108节 可她就是不?放过,浇油:“我好?喜欢你现在说话的声音。” 他不?吭声了。 “你再说一句。” 他不?说。 她收紧手心。 “黎里……”他嗓子里溢出一声磨砂般的轻唤。 他唇上已?泌出细汗,呼吸都在发颤。彼此的唇轻轻摩挲着,贴缠着,空调风仿佛是浇油的,越吹越热。 他的手揽上她腰际,人微微起?身压在了她柔软的身上。女?孩子原来是这样柔柔的,像橡皮,像棉花。他紧紧贴蹭着她,低头?亲吻她的唇,她的面颊。 黎里只觉肚子里的空气一下下被?挤压着,有些喘不?过气,但她很喜欢此刻紧压的亲密感,好?像两枚金币要挤压成一枚去。 他呼吸很沉,滚烫地扑在她面颊上、耳朵里。她热得脑子里起?了火,人迷迷糊糊的,只有手不?禁抚上他的腰,肌肤也?是细腻的。 燕羽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了摁在枕头?上。她动不?了了,偏头?去吻他微汗的唇角。暗夜里,他呼吸声很重,人在发颤,忽然,他与她相扣的手将她狠狠握紧了,嗓子里溢出一声低低的:“黎里……” “嗯?”她肚皮有点痛,扭了扭腰肢。 他却一声没有了,紧绷的身体像是松缓了下去,头?也?垂下来,深深埋在了她肩颈里。 而她腰上一阵温热,留了下来。 第68章 chapter 68 黎里翻了个?身, 半梦半醒间一伸手,燕羽的位置是空的。她一下坐起?,房间里灰暗蒙蒙。 燕羽蜷坐在沙发上, 听见动静, 抬起?头。 光线不足, 黎里看不见他神情,只有个朦胧单薄的影子。她还没太醒,有些晃悠地披着小毯子摸爬下床,双脚迷糊找到?拖鞋,张开双臂朝他走去。 影子伸手迎她,她坐去他怀里,脑袋靠在他肩头。 “怎么醒了?”燕羽嗓音微哑。 “我想着?你会睡不着?,总这么想,睡着?了在梦里也想看看你睡了没, 一摸,就醒了。” 燕羽一时没说话。 “昨天在火车上是不是也没怎么睡?” “睡了一会儿。” “肯定不够。”这两天旅途奔波, 搬箱子看房子添置东西的,她都觉得累人。 “我们明天去医院吧。” “我妈妈给我寄药的。”他有些疲倦地搓了下眉眼, “最快的, 明晚到?。” 黎里问:“会觉得累吗?” 他点了下头,隔一会儿, 声音很轻, 带了点低落的情绪:“很累。”他将脸贴在她脸上,小动物?寻找慰藉般低叹:“黎里, 我好累……” 她抱住他脖子, 抚摸他后脑:“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好不好?” 他抱着?她倒下, 他侧身蜷着?,手搂她的腰;她躺着?,脚搭在他腿上,手覆他手臂。 窗帘顶上渗出户外微弱的光,大?城市的深夜也很安静,听不见车轮声。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了空调的微风和彼此的呼吸。 她望着?昏黑的天花板:“你在奚音附的时候,碰上晚上睡不着?,会干什?么?就在宿舍躺着??” “嗯。有时候会溜出去。” “去哪儿?” “去琴房练琴。琴房阿姨很好,会留把钥匙在她桌子的夹缝里给我。” “服了。”黎里淡笑,手指轻抚他小手臂。 “但有时脑子很空,思想无?法集中,也不想在宿舍躺着?。就一个?人在学校里走,也去街上走。”他因侧躺着?,讲话的气息轻易拂进她耳朵里,面颊上, “学校前?面有条路,白天很热闹,特别多小吃摊,车来?人往;但凌晨一个?人也没有,很荒凉。有时候会看见环卫工人扫垃圾,他们工作?还挺辛苦的。有的时候,走很远的路,很多条街,也碰不见一个?人。大?家都在家里睡觉。” 黎里想象那个?场景,一种深深的孤独感扑面而来?,她不经意将身子贴近他。燕羽感受到?了,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两人蜷在沙发上,许久无?言。 黎里空躺了会儿,扭头看他;他仍未睡,眼睛在夜幕里黑浸浸的。 “在想什?么?”她问。 “跟你跑过来?,会不会是个?错误。” 黎里心头微紧,他……后悔了? “你没跟我一起?生活过……跟我待久了,你会发现我很麻烦。”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确实很麻烦。”他微笑了下,“我爸爸妈妈都受不了我。这次我跑出家,他们很难过,但应该也挺解脱。” 黎里心像被针刺了下,过了会儿,只说五个?字:“我不怕麻烦。” 四周很安静,不知哪家的空调冷凝水滴在铁皮上,吧嗒,吧嗒。 “从小到?大?,我生活里各种麻烦人麻烦事,可太多了,我都习惯了。再说,生病的人,偶尔麻烦一点,也很正常,这有什?么。” 他极淡地弯了下唇角:“要?特别特别麻烦呢?” “挑战下。”她说,“我特别特别特别不怕麻烦。”比他多一个?“特别”。 他不说话了,像是累了,闭了眼睛。 微凉的空调风吹落在薄薄的小毯子上,很舒服。他收紧手臂,她往他怀里蜷了点。 “黎里。” “嗯?” “你身上好香。” 她的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拉起?领口,嗅了嗅:“香皂的味道。” “不是。还有另一种香。”他说,“你的味道。” “什?么味道?” “有点像葡萄藤,又?有点儿像香樟。” 她轻笑一声:“瞎讲。我又?不是树精。” “真的。那天野餐,我们躺在草地上的味道。” “那天野餐的葡萄很好吃,很有葡萄味,像我小时候在外婆家吃的那种。” “你那天说了好多个?小时候。”他闭着?眼睛,淡说。 “因为你做了很多让我想到?小时候的事。”她喃喃,忽睁开眼,“你有小时候的相册吗?” “有。都在家里,应该是我妈妈收着?。” “有机会,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我也想看看你的。还想看看你爸爸和哥哥的样子。” “其实我和他们长得不太像。” “是吗?” “嗯,你和你妈妈挺像的。” “也有人说我像我爸爸。” 他们一句接一句聊着?天,后来?讲了些什?么不记得了。迷迷糊糊间,她睡着?了,他也睡着?了。一张小毯子盖着?沙发上偎在一起?的两个?人。 次日早上,黎里七点醒来?,迷迷糊糊时,燕羽也睡眼惺忪地揉着?眼。两人对视半刻,相拥着?赖了会儿床。 黎里问:“昨天睡得好吗?” “嗯。” “做梦了没有?” “没有。” “我今天要?去集训班上课了,可以一起?吃晚饭。晚上再去演出。” “我去看下宫教授,来?帝洲了拜访下。” “嗯。”黎里又?和他拥了会儿,振作?地拍拍他后背,“行,各自出发吧。” 她刚支起?上身,人僵在原地。 “怎么了?” “好像来?例假了。”她全身紧绷,“完了,没有卫生巾。” 燕羽一愣,掀了下睡得乱糟的头发,立马跳下沙发:“巷口有家便利店,我现在去买。” 黎里说了个?牌子:“要?这个?的。哦,分日用跟夜用,都要?。” 燕羽进了洗手间,飞速把昨晚晾洗的衣服穿上。 “你路上快点。”黎里说,“我坚持不了太久,不然得一直坐马桶上……” 燕羽快速穿鞋,点点头,说:“我跑着?去。” 说完人出了屋子,带上门。下一秒,影子从窗户口飞过。 黎里赶紧挪到?门边,拉开门探出脑袋,冲他喊:“也不用跑那么快!” 燕羽听见,回?头看她一眼,冲她招招手,却仍跑着?,很快就消失在绿树掩映的巷子里。 黎里回?到?屋内,不到?两分钟,燕羽打电话过来?,微喘着?气,说:“你说的那个?牌子,它有两种,空气,丝绸?哦,丝感,你要?哪个??” 黎里好笑:“空气。” 玻璃 第109节 “日用和夜用各两包?” “日用两包,普通夜用一包,还要?一包超长夜用的。” 那边像是不太懂,停了一两秒。黎里听见燕羽在问店员:“你好,请问下这款卫生巾,超长夜用的是哪个??……不是,我女朋友要?这个?牌子的……” 黎里静听着?,唇角抿起?微笑。 那头窸窸窣窣:“对,是这个?,谢谢。就这些。……等下,不好意思,这种款式是什?么?” 店员不知说了句什?么,燕羽在电话里问黎里:“要?安全裤吗?” 黎里奇怪:“安全裤?” “就……”他似乎不知道怎么描述,说,“看着?挺安全的,像是给小宝宝穿的。” “小宝宝?” 那边,女店员笑出了声,又?说了句什?么。 燕羽不好意思道:“哦,说错了,叫安心裤。她说很好用,穿上晚上睡觉可以滚来?滚去,很放心。” 黎里反应过来?,忙说:“不要?。那种好贵。买它一个?可以买别的一包了。” 那边没讲话,像在走动。 黎里说:“诶,听见没有?” 燕羽说:“听见了。” “那就这样。” “嗯,我马上回?来?。”他低声,像在跟她讲悄悄话,“你坚持住。” 黎里扑哧一笑。 没过两分钟,老远听见他快跑的脚步声,他飞奔进屋,将袋子递给她。黎里溜进卫生间,拿出一包日用时,发现他还是买了安心裤。 待她洗漱出来?,经过燕羽身边,她轻轻地捏了下他耳朵。他正收拾琴盒,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也没问。 两人很快出门。早上空气清新,不太燥热。长巷里梧桐茂盛,浸润着?初阳。 老头拎着?鸟笼溜着?鸟儿,老太太悠闲打着?太极,上早班的年轻人滴溜溜骑着?单车,巷道里热闹却不喧嚣,生活气十?足。 他俩大?概是这儿的新鲜面孔,有个?提溜着?豆浆油条的老头儿经过,热情说:“哟,新搬来?的啊?” “诶!”黎里冲对方?笑笑,擦肩而过。 两人在巷口的便利店买了早餐,燕羽忽然对手指饼感兴趣,黎里说当早餐太干了,可他非要?吃那个?。 去地铁站的路上,他拆开包装,默默吃两根了,递一根给黎里。黎里手里正拿着?牛奶,见状张了嘴凑去。 燕羽却将饼干往回?一收,黎里跟着?脖子一倾,而他稍低了头想靠近她,但又?没靠太近。 黎里:“……” 她莫名奇妙看他一眼。 燕羽:“……” 他抿抿唇,默默把那根饼干重新递回?她嘴唇。黎里这次咬住了,奇怪看他,只觉他表情不对,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到?了站台等地铁,黎里问:“你刚干嘛?” 燕羽转眼看屏幕上的列车时刻:“没干嘛。” 黎里一见他那模样就知不对,不停追问,上了车还问。燕羽只好说:“像这样。” 他又?拿了根饼干出来?,递到?她面前?。 黎里张嘴要?去含,他手却再次往回?拿,她不禁追去时,他轻轻低头,靠近她的面颊与唇角,却没好意思碰到?。 黎里一下明白了,轻笑起?来?:“哪里学的?!” 燕羽掏了手机给她看,网上搜“怎么找理由亲女朋友。”答曰:“用吃的引她过来?……”黎里笑得肩膀抖:“然后呢?怎么一次都没成功?” 燕羽:“刚刚试的时候,觉得怪怪的。怎么都不太对。” 地铁到?了,两人上了尾车车厢。 黎里扶着?栏杆,闷笑个?不停,肩膀抖来?抖去。 燕羽无?奈:“别笑了。” 她仍是笑,他便静静看着?她笑,看着?看着?,唇角也弯着?。 两人第一次一道乘地铁。黎里猜想,以他的性格,在公共场合大?概不好意思太亲密,便只面对面站一块儿,随着?车厢晃动,偶尔靠近那么一点儿。 直到?停站时,几人涌上来?,一人上得匆忙,不小心撞到?黎里后背,她一下朝前?扑过去,燕羽自然就伸手接住。 她撞进他怀里,一手本能环住他的腰,一手扶摁在他胸口。年轻人腰身劲瘦,胸膛单薄却宽阔有力,隔着?夏日薄衫,肌体温热而细密;尤其按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手心清晰掌着?他心跳搏动的节奏。 真实而温柔的触感像一张柔软的毛毯裹紧了她,莫名地,好幸福。 在一起?后他们还没有单纯地好好拥抱过,他亦是相同感受,双臂环抱着?她,便不松了。他低头贴紧她侧鬓角,很轻很慢地一步步朝车厢底的角落挪走去。 她被他拥着?退后一两步,抵在了角落里,远离人群。 燕羽背对车厢,黎里环抱住他的腰,相拥了会儿,她抬头,眼睛亮盈盈的:“亲我不用找理由,傻子。知道什?么是男女朋友吗?就是想亲就亲,像这样……” 她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 他抿唇笑,低头将下巴搭在她肩头,贴得很近。以前?,他在奚市乘地铁,看见车上情侣搂在一起?,总是觉得莫名其妙的。 哪知道,有一天,他也变成了这种奇怪的人。 地铁在轨道上轰隆穿行,很快到?达换乘站点,她和他分去不同的方?向?。走到?分别口,两人的手握了握,松开。 黎里看着?燕羽走向?下行的电梯,他回?头冲她招招手,她也招手。 他一直回?身看着?她,他身影越来?越低,人已经看不见了,手还伸出来?,冲她招了招。 她一下笑了,明知他看不到?,也招了招,才转身走向?自己的线路。 上站台时,看到?他发来?的消息:「你刚跟我招手了。」 lili:「你怎么知道?」 yanyu:「(微笑)晚上见。」 lili:「晚上见。别太想我。」 那边正在输入,许久后,蹦出一句:「怎么可能不想。」 他很少讲这样的话,估计也是做了番心理斗争。 她忍笑:「我说别“太”。」 又?过了会儿,他回?:「那也……不“太”可能。」 地铁门关上,黎里抬头,玻璃窗上她的笑容快从脸上溢出来?。 第69章 chapter 69 下?午五点, 超市里人流稀疏。燕羽推着车,同黎里?穿梭在货架间。 她?看眼备忘录,从?货架上取下?调味料, 说?:“这边艺术生集训费好?贵, 不?过我跟他?们协商只学专业课, 给减了三分?之一。减了跟江州比也是贵,但老师水平好?高。拿那个盐。” 燕羽拿了包盐放进车里?:“没问你小三门在哪儿上?” “问了。我说?我男朋友给我上。”黎里?一只手?指勾着车筐,引着他?转了个弯,“他?还奇怪呢,说?还是跟老师学好?点。我心想,呵,我男朋友能给你们当老师。” 燕羽目光笼在她?侧脸上,她?正弯腰挑选吹风机:“这个便宜又好?用?,我家那个从?我哥哥进去到现在都没坏。” 她?把?吹风机放推车里?, 目光回到他?脸上:“有你真省钱。要不?你去学鼓吧,学了教我。” 燕羽说?:“你这算盘打得, 是要把?我用?干净了。” 黎里?脚步一停,很认真看着他?, 说?:“明明都还没用?过。” 燕羽一愣, 耳朵在隐蔽地发热,沉默了几秒, 没能作出反应。 黎里?以为他?没听懂, 略可惜地叹了口气:“哎……” 她?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过去醉心琵琶, 太过单纯, 不?太懂男女之事,以为只有亲亲摸摸和蹭蹭;可这种事也不?好?她?来讲吧, 况且她?也是新手?,对?细枝末节也并非特别分?明。 这么想着,她?又叹了口气。全然?不?知燕羽在她?后边,耳朵已红透,脸颊在发烧。 “看路。”他?伸手?拉了下?她?手?臂,防她?撞到身旁堆摆的货架。 黎里?自然?走回他?身边,小臂挽他?手?腕上。 走过两个货架了,燕羽说?:“如?果你钱方面比较紧张,可以问我。我卡里?还有钱。” “不?用?。我也能赚。再说?,钱不?多?可以省着用?。哦对?,我刚问了超市阿姨,生鲜熟食面包水果什么的,过了晚上九点,一折两折地卖,超便宜。” 她?说?着,路过水果区,批评了一下?桃子杨梅们的价格,人要走却见西瓜很便宜:“买个小西瓜吧。” 她?仔细挑选,拿起一个托在耳边,拍了拍瓜皮,听声儿。 燕羽看着,上前挨在她?脑袋边,拍了拍她?脑瓜,听声儿。 “……”黎里?拿眼神戳他?。 燕羽抿笑。 “这个不?行。”她?挑选着,“一看就不?新鲜。这个好?。在哪儿称,哦那儿。……哇,真的不?贵。我还想着要是贵就给放回去。” 燕羽听着她?絮絮叨叨,发现来帝洲后,她?话变多?了。“以前你跟你哥哥也这样?” “跟我哥哥?……什么样?嫌我话多??”黎里?反应很快,撇开?他?手?,“不?讲了。” “没有。讲吧。” 黎里?刚要张口,嘴巴又闭上。 “怎么了?” “想起那次校考坐火车,你嫌我话多?。不?讲了。绝对?,再不?讲了。” “……”燕羽摸了摸鼻子,“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你就说?有没有这事吧?”说?完,她?模仿他?的语气,“你话好?多?啊。” 玻璃 第110节 燕羽抿唇:“……” 黎里?挑眉:“求我。” 燕羽问:“怎么求?” 黎里?闭紧嘴巴。 他?想一想,拉她?手?腕,很隐蔽地摇了摇。 她?抱起手?臂,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他?又想了下?,探看她?脸,低声:“求你了?”又拉她?手?肘,摇了摇。 黎里?嘴角笑容发颤,没忍住,转身挽紧他?胳膊:“你今天干了什么?” 燕羽说?,去宫政之教授家拜访了,又说?准备参加八月底的弦望杯琵琶专业表演大赛。 弦望两年一届,是国内最?最?顶级的琵琶赛事,专业性权威性都是独一档。连黎里?都知道。 参赛有门槛,必须在二级比赛中获得两次以上奖项,才能报名参赛。 比赛轮次也多?,共三轮。一轮规定曲目,一轮自选曲目,一轮自由曲目。由于比赛规格高,水平强,粉丝拥趸众多?,全程都全网直播。往届收视播放量是各类国乐赛事翘楚。 黎里?说?:“那你这两月好?好?加油。” 燕羽却看住她?:“自由曲目我想让你做助演。” 黎里?吃了一惊。 对?专业观众来说?,前两轮是技术流。但对?普通观众来讲,第三轮的自由曲目是最?争奇斗艳精彩纷呈的环节,往往也是大众收看度最?高的。一名优秀的演奏者,不?但要求独奏时尽善尽美,也要在与其他?器乐合奏时能相互成就。 在这环节,参赛者必须且只能与一种其他?乐器合作,可用?现成曲目,也可自行改编。通常其他?乐器为辅为衬,琵琶表演为主。毕竟,参赛目的仍是比赛,在让琵琶与其他?乐器碰撞火花时,也要尽可能多?地展现出琵琶表演者的水平。 “但是……跟琵琶最?搭的是二胡古筝那些,你要想找助演,也很容易找到。架子鼓我担心效果差,影响你成绩。或者,我打大鼓?” “不?用?,就你最?喜欢的架子鼓。我会编曲的,放心。” “但……” “你不?想和我一起演出?”燕羽问。 两人刚转进一条货架,黎里?停下?:“不?是演出,这是很重要的比赛。” “你不?想和我一起比赛?”燕羽换了个说?法?,拿了两把?衣架。 黎里?发现,他?这人平时好?说?话,拿定的事却从?来半点不?让。 “这个衣架贵,换那个。”她?指了下?,又说?,“我一个不?学民乐的都知道这个比赛很重要,还是你升组后的第一场重大赛事,太重要了。” 燕羽平淡说?:“是很重要,所以我想和你一起。” 黎里?怔住,被他?净澈的目光注视得脑子一空,没接上话。 燕羽将新选的衣架放进车里?:“就这么决定了。” 回家路上,黎里?还有点迟疑:“你跟宫教授讲了?他?没说?什么?” “说?我自己决定,到时把?编曲给他?看一下?。” 黎里?便不?多?说?了。 那时,空气很炎热,但长巷里?有清风,吹着银杏树上阳光跳跃。巷子里?一派生活气息。黎里?拎着购物袋,走在燕羽身边,忽有种时光静远的感觉。 她?是想与他?并肩的。 回到出租屋,燕羽整理厨房用?品,黎里?负责洗漱和生活用?品。她?很快清理完,折回厨房,调味料已开?了封,整齐摆在灶台上。燕羽站在水池边,正清洗晚饭菜品。 黎里?拿了刀跟砧板,将猪肉切片:“肉一顿吃不?完,分?三份,切好?了冻着。” “嗯。” “你别碰刀。切菜什么的我来。”她?加了句,“不?切菜也不?准碰。” “嗯。” 黎里?刚切完一斤肉,手?机响了。是何莲青的电话。 “你洗小青菜的时候注意下?,虫吃过的我都不?吃。” 燕羽点头:“好?。” 黎里?开?门出去,接起电话:“妈妈。” 炽烈的夕阳照在她?脸上。 “你那边安置得怎么样?” “已经租好?房子了。” 何莲青稍叹气,又问了她?学习工作各种,黎里?一一跟她?说?,叫她?别担心。她?开?始犹犹豫豫:“你是跟燕家那个男孩一起走的?” “燕羽是我男朋友。”黎里?笃定说?完,又担心道,“是不?是他?爸爸为难你了?” “没有。我听王安平说?的。” “他?嘴里?没我好?话吧?”她?站在燥热的巷子里?,皱了眉。 “邻居都在说?。黎里?,你这样跟一个男的跑出去,不?好?的。他?是无所谓,但你是女孩。以后你回家,周围人怎么说?你……” “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又不?为他?们活!” “但人要在意点名声吧,别人都说?……” 黎里?讨厌她?这样,打断:“你放心,我以后都不?回去。” 那头一怔,急道:“你就晓得会跟他?一直在一起?听说?那男孩子很优秀的,万一哪天他?不?喜欢你了,跟你分?……” “我来帝洲过得很开?心,你为什么非要泼冷水?!” 何莲青闭了嘴。 黎里?音量又低下?去,平缓地说?:“我过得很好?,你照顾好?自己吧。” 她?挂了电话,平复一会儿了才进屋。 出租屋巴掌大,一桌一床一柜,简单得不?行,却又莫名温馨,有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早晨清水洗的床品晾在不?到一平米的窄窗台上,笼着夕阳光。 厨房窗户很小,像个小灯笼。燕羽低头站在水池边,一片片洗着小青菜;连揪菜叶子的模样都很认真。 黎里?忽就觉得,这一瞬间像是永恒。她?确切地感觉到,她?和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晚霞光映在玻璃窗上,朦朦胧胧。 她?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他?,脸颊靠在他?后背上。他?的腰薄薄的,身躯温热,腹部因呼吸而轻微起伏着。 他?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还好?你在,不?然?我肯定很孤独。” 他?淡笑:“那天是谁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 她?身子摇了摇,哼道:“童言无忌,我还是小孩子。” 他?有些发愣,稍稍回头,唇角微扬:“你在撒娇吗?” 黎里?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不?行?” “行。” “喜欢吗?” 他?很轻地点点头。 她?松开?他?腰身,冷淡:“哦。不?喜欢。” 他?湿漉的手?拉住她?手?腕,将她?带回身边,低声:“喜欢的。” 黎里?仰头,微嘟双唇,燕羽刚要低头吻她?,她?却灵巧一转身:“先欠着。做饭!” 他?没亲到,愣一愣了,含笑低头捞青菜,说?:“阿黎,帮我拿下?那个篮子。” 她?拿来篮子,意外?而微喜:“你刚叫我什么?” “阿黎。”他?又叫了一遍,微笑,“之前听谢菡这么叫,感觉很可爱。” “那阿黎和黎里?,哪个更可爱?” “都可爱。”他?说?。 芹菜虾仁,香干肉片,青菜豆腐汤,三道菜都很小份。二人食正好?。 黎里?边吃饭边看看四周,道:“周末去买个沙发吧,像江边小屋那样的。我们俩的家怎么能没有最?重要的沙发?” “好?。还要地毯,墙纸。” “如?果有好?看的桌子椅子也换掉,我想把?家里?弄得更漂亮温馨些,不?能像出租屋的样子。要像个小窝。” 他?点头:“嗯。要小窝。” “到时还买个牌牌挂门上,就写yy&ll的小窝。” 燕羽听言,看了她?一眼。 这时,他?手?机响了。是于佩敏打过来的视频,盯着他?吃药。黎里?一听,立刻往旁边躲了躲,免得镜头拍到自己。 燕羽像是很习惯了父母这种监督,非常熟练地把?手?机立好?,把?分?药器里?的药倒出来,喂水服下?。 燕回南也在那头,但不?肯露面;于佩敏叫他?看看儿子,说?两句,他?很不?耐烦地像在赌气说?没话讲,不?肯参与,但人又一直不?走,巴在旁边听动静。 于佩敏便不?管他?了,在视频里?说?:“张嘴我看看。” 燕羽没动,看黎里?一眼了,终究对?着手?机张了口,翘了下?舌头,表示他?没藏药。 于佩敏问:“黎里?,他?吃药了对?吧?” 躲在一旁的黎里?一愣,赶紧说?:“吃了吃了。” “你要帮我监督他?。” “诶诶。” 大概是于佩敏跟黎里?讲话了,燕回南气得弄出很大动静,一副腾地从?椅子上走了的模样。 于佩敏便不?多?说?了,又回到燕羽,问他?近况什么的。燕羽说?一切都好?,又说?了弦望杯的事。聊了一会儿,差不?多?了,他?说?:“那我挂了,妈妈。” 玻璃 第111节 于佩敏说?好?。 燕羽停了一秒,说?:“挂了,爸爸。” 那头没吭声。镜头里?没他?,但他?在。 燕羽关了视频。 饭吃完,黎里?洗碗,燕羽清理厨房灶台,扫地拖地。等他?出门倒垃圾回来,黎里?已坐在书桌前做英语题。 燕羽挖了一小碗西瓜放桌上,拿了本琴谱坐她?旁边看。她?碰到不?懂的便问他?。他?要是也不?确定,便帮她?上网查。 半路,燕羽把?晾晒的被罩床单收下?来铺床上,又去倒了杯水给她?。 黎里?仰起头,朝他?伸手?:“我好?累。” 他?掐住她?胳肢窝,将她?从?椅子里?提溜起来,她?八爪鱼一样圈在他?腰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好?难。学不?动了。” 燕羽想了下?,还是说?:“那不?行。” 她?轻咬他?脖子一口:“要我学死掉了,你就没女朋友了。” 燕羽认真说?:“应该没人是学习学死掉的。” 她?不?做声,但扭了两下?。 他?眼睛弯弯,摸了摸她?的腰。 她?说?:“那把?刚才的补上再学。” 燕羽亲了下?她?嘴唇,可唇瓣轻触两下?,便有些难舍难分?。他?将她?轻放床上,她?的腿圈着他?的腰,裙摆掀落下?去。 他?手?揉着她?裙边,吻落到她?唇上。他?的亲吻一贯是温柔的,唇瓣软软地含吸着她?,几下?就叫她?心跳加速,思绪迷蒙。 被单上有一整日太阳晒过的气息,他?发间有清新的洗发水香。她?的手?从?他?脖颈往上,捧到他?脸颊,男生的肌肤细密而炙热。指尖继续伸入他?头发里?,痒痒的,他?似颤了一下?,轻咬了下?她?嘴唇。 她?张开?口,他?舌尖探进去,压抵住她?软舌;手?不?自禁从?裙边搓到肋前。 她?呼吸有些不?畅,微张着口,扬起下?巴轻哼出一声。 燕羽停了下?来,手?肘撑着被单,稍起来俯看她?。她?面颊绯红,他?亦是。彼此目光清润,像交缠的小手?,紧握着。 静静对?视十几秒了,燕羽下?巴往书桌方向指了指。 黎里?点头:“满血,奋斗。” 燕羽起身,接住她?伸来的手?,将她?拉起。 她?站起那一刻,他?忽将她?手?抬起,吻了下?她?的手?背。 黎里?一讶,但燕羽并未察觉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是很自然?而不?经意的一吻。 他?放下?她?的手?,拿起桌上空了的西瓜碗,去厨房了。 黎里?重新坐回书桌,低头学习。不?到一个小时的文化课对?她?来说?,能坚持。 晚上七点四十,她?出发去酒吧。燕羽则背了琴盒去那附近公园练习。 秦何怡的乐队每晚八点到十点,演出两小时。黎里?到手?三百多?。 演出可以点歌,都是歌单上的流行曲。难度不?高。秦何怡偶尔还唱一两首自己写的歌。 演出完,黎里?问起她?,来帝洲这么久,找到唱片公司了没。 秦何怡叹:“哪有人脉,全国有才的人都往帝洲挤,太多?了。我算什么?” 黎里?没料到,在江州时那个很有信心甚至自负的秦何怡,才来半年,竟就……一副被捶打了的模样。 “也有人跟我说?有资源,但……”她?欲言又止,看了看身后,乐队其他?人都不?在,詹明去上厕所了。 秦何怡回过头,没继续刚才的话,反问:“黎里?,要是夜场有富二代有钱人追你,你答应吗?” 黎里?摇头,听出她?意有所指,但没探问。别人的私事或选择,她?不?愿置喙。 秦何怡一笑:“我尽问些废话。你男朋友,稀有的绝世天才一个,脸还那么绝。要我我也不?答应。十个富二代都不?答应。”她?挪了下?椅子,翘着腿,“但假设,你没有男朋友,没有燕羽。你答应吗?” 黎里?还是摇了下?头。 这下?,秦何怡挑了眉,不?信:“清高了吧。黎里?,年轻和美貌能换很多?东西,但有时效的,现在不?换,以后想换也没机会。” 夜场里?灯光暧昧,迷人心智,黎里?的脸却分?外?冷静:“学姐,我从?来不?做什么富二代追我的这种梦,不?过是图我年轻好?看,给点钱玩一玩,玩几个月还是玩几年的问题。说?来说?去,跟演职学院门口放饮料瓶的车没区别。看着文明点。但上过一次,就有十次。心态坏了,就回不?来了。再说?,我不?想上他?们的车,我自己可以骑摩托。来去潇洒,还自由。” 秦何怡怔了会儿:“黎里?,你才多?大呀,活这么清醒,不?苦吗?” “不?苦啊。”黎里?抛了下?手?里?的鼓棒,又稳稳接住,一笑,“我有糖。” 她?看向不?远处,眼睛光芒闪闪:“我的糖来啦。” 秦何怡看去,见燕羽背着琵琶琴盒,戴着黑色口罩,站在池子对?面看着黎里?。他?一出现,哪怕口罩遮面,也一下?吸引了室内半数目光。但他?目不?斜视,只望着这个方向。 黎里?轻快从?椅子上起来:“走了。” 她?朝那个高高的男生小跑过去。他?等着她?,向她?伸手?。两人的手?牵住,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第70章 chapter 70 黎里周末没课, 会去附近商圈的广场上卖艺。其实挣不了几个钱,连听众都?少?。不过,她是为锻炼脸皮, 也图个免费的训练场地。 她打鼓不带伴奏或音响, 纯练鼓谱。燕羽比赛要用的那曲子鼓点很多, 鼓谱长度是她从未见过的,练起来很费劲。 她又一遍打完,抻了抻发酸的手臂,见燕羽背着琴盒,拎着个纸袋,站在几米开外看着她。他笑了下,走过来?。 “你来?多久了?” “刚到。” 两人坐去台阶上。燕羽从纸袋里拿出两碗打包的日式拉面,辛味的给她,原汤的留给自己。袋子?里还剩个小圆盒。“这什么?” “清补凉, 给你做甜点。” 时?近傍晚,夕阳西斜。附近的露天餐厅渐渐聚了人气。 两人一人一碗拉面, 坐在台阶上开吃。 “讲个好玩的。”黎里说,“下午有个弹吉他的男生经过, 见我一个人在打鼓, 说我练的这个节奏型蛮特?别的,想合奏一曲。” “然后?呢?” “就跟他一起演奏了, 他挺厉害的, 和弦超棒。合奏的时?候,好多路人停下来?看。还扫码了, 五块、十块、有个大佬给了五十。”黎里笑, “街头演奏碰上这种意外和鸣,感觉真好。” 燕羽看着她光彩熠熠的脸, 微微一笑。 “你遇到过没?” “挺多的。最近一次是一年前,在机场碰见一个女?生弹钢琴,刚好那曲子?我听过,就合奏了一下。不过我一般不打招呼,奏完也不用说什么,就走了。” 黎里想了下那场景:“感觉更有意境。” 她吃了口面,继续:“不过,架子?鼓卖艺很?难,不像别的乐器单独演奏就很?出效果。但没办法,我就喜欢打击乐,弹拨类的我都?不行。” “不一定不行,可能只是没学过。” “真不行。我手指不太灵活。”她伸出手,燕羽看过去,她的手小小的,很?秀气。” “不过,只是弹琴不灵活,干别的事很?灵活。” 燕羽问:“什么事?” 黎里眼神暧昧。 “……”燕羽反应半秒,明?白了,看向别处。 广场上,有年轻的男男女?女?在玩滑板,哗啦啦,嗖地飞过。 她凑他身边:“说嘛,灵不灵活?” 燕羽没答,耳朵边微红,低头专心吃面。 晚饭简单吃完,燕羽找附近餐厅借了把椅子?,取出琵琶,戴上口罩和帽子?,与黎里合奏。这时?太阳早已落山,但天还是亮的,广场上人多了起来?。 燕羽的琵琶加入后?,演奏曲脱胎换骨,不少?人驻足聆听。很?快围了一圈人,上前扫码付钱的也多了起来?。 黎里见状,演奏得愈发卖力兴奋,燕羽倒看不出神色。一曲完毕,他走去琴盒边,放下琵琶,取了支笔,拿了黎里的鼓谱,给她做批注。 黎里在一旁吃清补凉,时?不时?看他。这会儿他戴了帽子?和口罩,只露出眉眼,专注盯着谱子?,眉心微敛。 黎里伸手,轻轻把他口罩拉下来?,他没反应,在纸上写写画画。她舀了勺清补凉递到他嘴边,他偏头吃下去,视线始终胶在鼓谱上。 她吃一口,就喂他一口;他每每张嘴,但思?绪全不在她勺子?上。 等他全部批注完,黎里问:“好吃吗?” “啊?” 她笑:“是不是别人喂你毒药你也吃?” 他愣了愣,说:“我知道是你啊。” 黎里没接上话,他却言归正传,拿笔指着谱子?上的标注,说:“你这段时?间进步明?显,但有几个问题要讲一下。” 黎里立刻坐下,认真看谱。 “这一小节,连接不流畅;这里力度要更强一点;这段,这段,还有这段,速度不够,尤其是这一整段……”他拿笔帽在纸上画着圈,一处处解释标注,竟讲了四五分钟。 黎里这段时?间练得狠,且刚才合奏自我感觉不错,不料他标出这么多问题,一下发懵,跟兜头泼了桶冷水似的。 “没记住也不要紧,都?给你标记清楚了。后?面练的时?候按标注来?就行。” 黎里咬了下唇,没讲话。 燕羽问:“怎么了?” “你编的这个曲,有些地方,速度太快了。”她掩饰住低落和沮丧,说,“你那比赛要求很?高吧,我怕可能会拖你后?腿。” 燕羽说:“没事,还有一个多月,练得过来?。” “要过不来?呢?” “不会过不来?,除非你……”燕羽说到一半,停住,没继续。 黎里抬眼:“有话直说。” 燕羽斟酌了一下用词,但终究只说了:“不够努力。” 玻璃 第112节 黎里盯着他看了一秒,说:“我已经很?努力了。” 燕羽思?考着自己有没有话说太重,发现并没有。而在这种问题上,他认为不该和稀泥或轻轻揭过,所?以他暂时?没哄她。 天空布满了粉色的晚霞,广场上漂亮的建筑像童话书里彩绘的房子?,人来?人往。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 黎里是吃软不吃硬的。她其实只想要点儿鼓励,但挨了训不说,等了一会儿他还不作声,忽情绪上涌,无所?谓状:“我怕耽误你比赛,你找别人吧。” 这下,燕羽看向她了。 她不敢看他眼神,别过脸去。刚那话一出口,自己也懊恼,觉得没品。心里又难受又别扭,不知所?措了。 还想着,他手伸过来?,握住她手背。她一下又委屈起来?,想挣开他,但没太用力,很?轻易就被他握紧了。 “阿黎,”他嗓音温和,“还记得你在龙门吊上说的话吗?既然破釜沉舟来?这儿,那就不妨再努力一点。我认为,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一个道理,要么你就不做,要做你就做到底。” 黎里怔了。 “你不是说,差点忘了架子?鼓的快乐吗?快乐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要争取,要升级。现在好不容易找回一点了,只有继续努力,得到正向反馈,快乐才会更多,你才会更有成就感。到了那个时?候,一开始很?难的这种努力,就会变得容易起来?。” 黎里静了会儿,忽然抽出手。燕羽以为她还生气,正要拉她:“我刚说话……” 不想她扭身转向他,左手平摊,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两指并拢,倒立在左手心上。 燕羽正莫名,她两根并拢的右手指像一个站着的人,突然一下,手指无声地一弯,一个小人儿“扑通”跪下去。 她说:“我错了。” 燕羽愣一秒,没忍住,笑出整齐的白牙。 他很?少?有这样大的笑容,黎里凑过去,吻了他唇角一下。 大庭广众的,有人朝这边投来?目光。 燕羽不太好意思?,笑容收了半点:“黎里……” 她就又亲他一下。他便不说了,只含笑看着她。 黎里又拿手指冲他一“跪”,他再度笑得别过头去;那动作仿佛他身上一个触发笑点的开关,停不下来?。 等他笑停了,她说:“保证同样的问题,你不会在我身上看到犯第二次。我会拼命努力的。” 燕羽点头。 “而且,你说的其实我都?知道,但就是想要你哄我一下,哪有你这么当男朋友的,上来?就说我不努力。” 燕羽小声:“我是说,除非……你不努力。” 黎里:“……” 嗯,他确实是这么说的。她又不好意思?笑了:“是我错。你刚有没有生气?”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他说。哪里会生气,她明?明?……好可爱。 “好吧。” “对了,给你带了点礼物。”燕羽说,从琴盒附件袋里拿出一叠纸都?给她。 黎里接过来?一看,他把这几年各大院校的乐理单招试题整理出来?了,甚至帝音的试题也有。 她翻了翻,说:“试卷大礼包啊?” “你统考不成问题的,太简单了,练点单招题。” “谢谢燕老师。” 黎里起身,拿了鼓棒,继续练习去了。 …… 出租屋、长巷、早餐店、鸟笼、地铁、繁华大街……是他们?每日交汇的重叠。 来?帝洲后?,黎里生活变得很?规律,上午小三门、下午专业课,课后?在分别的换乘站与燕羽重逢,一起换地铁回家?。晚饭后?一小时?文化课,夜里两小时?酒吧演出。 燕羽上午给黎里辅导、合练,下午去琴室练琵琶,晚上陪黎里学习。夜里练完琵琶了,去酒吧接她回家?。周末则抽空逛宜家?,一点点替换掉家?具,装扮家?里,将小屋改造成小窝。 “yy&ll的小窝”牌牌也挂在了门上。 七月下旬,各校分数线下来?。 帝艺流行音乐系文化线293,黎里差3分落榜。帝音琵琶系分数线恰好310,燕羽成功破格录取。 黎里原就料到这结果,并不失落,还很?开心燕羽考上帝音。那天架子?鼓课间,她约他晚上出去吃饭,庆祝一下。 燕羽说好,过了半小时?,他说:「晚上和我朋友吃饭好吗,刚好带你认识他们?。」 黎里知道是那次livehouse里的朋友,说好。 中?途,意外收到崔让消息:「我下月9号办升学宴,能邀请你来?吗?」 黎里回:「不好意思?,我来?帝洲了。恭喜啊。」 「你去帝洲了?我以为你会去岚艺。」 「想去帝艺,准备复读一年。」 「加油。」 「谢谢。」 过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那去帝洲了一起吃饭。」 黎里:「好啊。」 他发了个开心笑的表情。 黎里要上课,没再回。 下课后?,她乘公?交去约定吃饭的地方。燕羽在站台等她。车还没进站,她老远看见了他。 下午五六点,夏季的夕阳还很?灿烂。燕羽一身黑t,背着琴盒站在路边,耳朵里塞着白色线式耳机,略出神的模样。 有个六十多的中?老年人走来?,像是外地人,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忙摘下耳机,低下头倾听。 老人拿着张纸给他看,又四处指指。 燕羽摇了下头,但同时?掏出手机搜索了会儿,随后?转身领他下站台,给他指路。 黎里下了公?交,燕羽还在给老人指方向,老人很?感激,笑得一脸皱纹,感谢着走远。 燕羽回身要上站台,黎里已朝他蹦去。他伸手接住,她跳进他怀里,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他微笑:“今天上课怎么样?” “很?好。刚那人干嘛?” “问路,去旅馆。”燕羽说着,见有人骑着单车飞速过来?,将她往身边牵了一下。 黎里随他走上路边人行道:“怎么突然跟朋友吃饭?” “上次找唐逸煊拿药,他就约过一次。我说忙,今天他查到公?示名单了。”燕羽说,“对了,崔让上帝音了,小提琴系。他请我去升学宴,我说在帝洲。” “他也问我了。”黎里说着,上下看他一遭,“你衣服好像都?黑白灰,下次换点彩色的。” 燕羽看她:“你想我穿什么颜色?” 黎里:“五颜六色。” 前边,谢亦筝站在日料店门口,正抱着手瞧着他俩,看样子?刚到。 她五官明?艳,打扮新潮。贝雷帽,吊带衫,挂着金属链的漏洞短裤,马丁靴,挎着香奈儿方胖子?,立在那儿就十分扎眼。 她见了燕羽,笑说:“是很?难请动您老人家?啊。” 燕羽扭头跟黎里介绍:“谢亦筝,弹古筝的。”又说,“黎里,爵士鼓。”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打招呼。 谢亦筝多看了黎里几眼,欲言又止,等进了包间,燕羽放下琴盒去洗手间了,谢亦筝一拍掌,说:“终于?想起来?了!我们?之前见过!” 黎里笑:“那次livehouse。” “不是!”谢亦筝很?激动,一堆短句,“去年八月份!奚市音乐厅!你衣服!哎,回形针!想起来?没?” 黎里一愣,有些惊喜:“当时?帮我的人是你啊?” 谢亦筝也一愣:“借你回形针的是燕羽,你不知道吗?” 第71章 chapter 71 吃饭的日料店是唐逸煊订的, 包间宽敞雅致,原木色长桌中?置细小的插花器皿,七八套日式餐具分置桌边。人还没到齐。 燕羽和唐逸煊拉开木门进来, 谢亦筝立刻说:“你给她借过回形针, 记不记得?” 燕羽有些懵懂, 坐到黎里身边了,问:“什么回形针?” 谢亦筝道:“去年?八月你?在奚市音乐厅演出,我去看你?、唐逸煊飞机晚点那次。有个女生衣服裂开了,来找针线。居然是她。” 唐逸煊很是阳光开朗,看向黎里,朗笑道:“你?们还有这种缘分呢?” 燕羽疑惑:“去年?八月?” “大师汇演那次。” 燕羽记得那次演出,但不记得这个细节了。 黎里拿出手机照片给他看,她当时拍了回形针的模样。是最?简单的钢丝款。 燕羽说:“像是我一直用的那种。”但他记不起来了。 黎里不在意,兀自笑了下。 燕羽低声:“怎么?” 她稍凑近他耳边:“你?是个很好?的人。” 他一脸莫名:“啊?” 玻璃 第113节 桌子对面, 唐逸煊跟谢亦筝见他俩讲着讲着挨到一起,相视而?笑, 谢亦筝说了句什么。黎里看了他们一眼。 燕羽察觉,就问:“说什么?” 唐逸煊摆手:“没事, 就觉得黎里挺符合我们对你?女朋友的想象的。” 黎里听他这么熟练叫自己名字, 应该是来之前燕羽就跟他们介绍过。 他话音没落,四五人涌进包间,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燕羽顺带打量黎里, 说着好?久不见、什么时候来的帝洲、一直不聚聚之类的话。 燕羽一一回答,每每跟谁回话, 便?侧身靠近黎里, 给她介绍:冯佑衡,大提琴;岳森, 高胡;李润扬,二胡。又补充说唐逸煊是笛子。 一个女生坐到谢亦筝身边,问:“什么燕羽女朋友的想象?” 谢亦筝把刚那话重复一遍。 燕羽对黎里低声:“岳森的堂妹,岳姝。” “学什么的?” “不是乐队的。” 谢亦筝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很早就觉得,燕羽绝对只喜欢很有个性的女孩子。让我猜中?了。不过我以为他会很迟很迟才谈恋爱。” 坐在黎里右边的李润扬拿毛巾擦着手,点了点头。 他对面的岳姝说:“我一直以为他喜欢温柔款的。” “他哪儿?会喜欢温柔型的?没个性的,根本吸引不了他。”唐逸煊松松垮垮往椅子里一靠,说,“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他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怎么谈恋爱的?”他很感兴趣地往桌上一趴,看燕羽,“诶,你?跟你?女朋友亲亲抱抱举高高吗?不会柏拉图吧?” “……”燕羽淡淡说,“你?疯了吧?” 唐逸煊大笑。 谢亦筝看黎里:“他平时就这么神经,你?别搭理他。” 黎里笑笑,并?不介意。 坐他右边的岳森嫌弃了:“我去,唐逸煊你?找个恋爱谈吧。一天天的饥渴死了。” “是我不想吗?”唐逸煊指指燕羽,“我要有他那张脸,一年?谈八个,你?们现在看不见我人,没空搭理你?们。” 岳森:“切!” 这时,岳姝恍然:“想起来了。燕羽,她就是那次在livehouse比中?指那女孩,是吧?” 燕羽挺淡然:“是。” 黎里右手边,李润扬正拿湿巾擦桌子,说了句:“那次我就发现他俩有问题了。” 唐逸煊道:“我也发现了!人女孩比中?指,绝对是你?惹她了。” 燕羽淡说:“确实惹她了。” 唐逸煊啧啧两?声。 岳姝笑说:“我还记得,当时燕羽和我们说,她脾气不太好?。” 黎里偏头:“你?还这么说过我?” 燕羽目光澄然,点点头:“嗯。” 黎里看向岳姝,一笑:“他说保守了,我何止脾气不好?,简直是爆炸。” 燕羽很淡地弯了唇。 唐逸煊瞅见他表情,又是啧啧两?声。 岳森说:“你?舌头痒啊?” 唐逸煊:“滚。” 很快,服务生来上菜。前菜、刺身、寿司、烤物煮物,种类繁多?,色香味俱。桌上人边吃边聊,讲起学校业内各种事件要闻。 燕羽吃饭时不怎么讲话,只偶尔被问到头上了,答一两?句。而?他们的话题黎里不太了解,也是只听不语。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并?桌吃饭,看着全无交流,仿佛都不像情侣。 直到服务员又端来上好?的生鲜,黎里夹了块三文鱼,入口即化,很美味。 燕羽拿海苔片盛了两?片海胆,递给她:“尝尝。” 黎里看一眼:“这什么,像蛋黄。” “海胆。” 黎里低声:“我刷短视频的时候看到过开海胆的,特别好?玩。但我只认得它放在壳里的样子,拿出来就不认识了。” 燕羽说:“不是海龟就是海胆,你?短视频是动物园。” “还有猫猫狗狗。”她将海胆送进嘴里,清甜稠密,口感惊艳。她抬了眉。 燕羽观察她表情,低问:“好?吃吗?” 黎里眼睛放大:“好?好?吃。” 他目中?便?含了浅笑。 她看一眼刺身盘,凑近了问:“三文鱼旁边那个是什么?” “金枪鱼,尝一下?”他夹了一片,沾了酱油,放她盘子里。 “也是生的?” “嗯。” 她细看那红红的肥肥的肉,有些犹豫。 燕羽说:“没事,试一小口,不习惯就给我。” 黎里咬了一小口,肉质又肥又生,她只嚼一下便?吞进去。她吃不惯,又不想浪费,正迟疑,燕羽很自然将她咬剩的那块鱼生夹起,放进自己嘴里。 黎里看着他侧脸,心头微暖。 斜对面,岳姝问:“你?吃不惯吗?” “嗯,之前没吃过,感觉味道怪怪的。”黎里说,“但海胆很好?吃。” 岳姝眉毛微挑:“啊?你?没吃过金枪鱼跟海胆?” 谢亦筝奇怪地扭头看她。 燕羽有些沉默,放下筷子,要说什么;黎里摁握住他的手,示意不用。 她很坦然地笑笑:“我小地方?长大的,家里条件也不好?,连牛油果都是上周才第一次吃。” 她这么坦荡大方?,岳姝倒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不是那意思。” 黎里从容一笑:“没事。” 李润扬正拿湿巾擦手指,说:“有东西没尝试过,挺好?的。第一次尝试就会很有新?鲜感,很享受。” 唐逸煊抬头:“诶,燕羽,问个正事儿?,下月弦望,你?参加吗?” 谢亦筝:“你?这不废话?” “你?算大学组?” “嗯。” “自由曲目想好?合作?乐器了吗?”唐逸煊说,“我这边几个同学挺想去大型赛事上亮个相,都挺厉害的,你?要什么人来我这边找。” 燕羽说:“已?经定了。” “这么快,谁啊?” “我女朋友。” 一旁,岳森诧异:“她不是爵士鼓吗?” “对。” 桌上之人都惊讶了。最?适合跟琵琶搭配演出的是二胡、古筝、笛子;西乐的话,小提琴不错,钢琴、大提琴也行。但爵士鼓…… 黎里吃着盐渍银杏,没参与讨论。只是忽想起冬天的时候,她拿银杏果砸过他。 坐在燕羽左边一直很安静、不怎么说话的大提琴手冯佑衡开口了:“他编曲那么厉害,没问题的。” 谢亦筝问:“曲子编好?了?” “嗯。” “能看下吗?” “现在不行。”燕羽说。 谢亦筝:“切,还保密。” “我已?经开始好?奇你?们这表演了。弦望历来的自由曲目就没出现过架子鼓吧?”唐逸煊往椅子上一靠,笑起来,“你?别到时把台下那帮老教授大评委给吓呆了。” 燕羽淡淡道:“吓一回也不要紧。” 黎里看了眼手机,晚上七点二十?五,差不多?要出发去酒吧演出了。 她正想说先走,让他留下跟朋友玩会儿?;但燕羽已?看见时间,低声:“我跟你?一起。” “那我先去趟洗手间。”黎里起身时,看了眼他小碗里的鸡蛋羹,又看了看他。燕羽了然,微点了头。 黎里出了包间。唐逸煊等了会儿?,问:“真决定架子鼓了?” 燕羽正默默吃着鸡蛋羹,嗯了一声。 唐逸煊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觉说了无用,叹:“你?小子就炫吧。我祝你?拿第一。” 燕羽:“谢谢。” “……”唐逸煊指着燕羽,看谢亦筝,“他气我。” 谢亦筝夹一块寿司,懒得理他。 “可跟别的乐器合作?,更能显出琵琶的音色吧。架子鼓太冒险了。”岳姝开口,“再说,我们学校其实有特别厉害的架子鼓手……” 谢亦筝说:“但我觉得黎里台风很好?,表演力很强。” “主要是比赛的话,架子鼓不合适。”岳森也参与了进来,“我同意我妹的说法,比赛太重要了,还是慎重点好?。” 岳姝搭话:“对,我就是这意思,架子鼓……” 玻璃 第114节 燕羽的勺子落在小瓷碗里,砰一声脆响,收了桌上的声儿?。 包间里一下很安静。 众人眼里,作?为乐队核心的燕羽,极有天赋,极其专业,话极少,极内敛,是个很厉害但也很礼貌温和的人。生活中?很多?事他并?不挂心,甚至无意冒犯他几句,他也根本不在意。 但此刻,他虽神色清淡,可朋友们都知道他生气了。而?他极少生气,所以谁都没再多?说话。 燕羽看着碗里最?后一点蛋羹,有点反胃,但还是舀起来吃掉,拿纸巾擦了嘴,说:“她过会儿?有演出,我陪她过去,先走了。”起身时,看一眼唐逸煊,“账单发群里。” 唐逸煊笑:“庆祝你?考上,这顿我请。” 燕羽道了谢,背上琵琶琴盒往外走。 刚好?黎里回来,拉开门就迎上燕羽,问:“走了吗?” “嗯。”燕羽牵上她手,没回头;还是黎里笑着跟众人挥手说拜拜。 屋里的人都笑着跟她招手。 两?人走了,包间内气氛凝了会儿?。 唐逸煊思索半刻,完全不提刚才的小风波,只说:“自备曲目跟架子鼓合作?,还是太轻率了点儿?。有点冒险。” 李润扬:“你?刚不说。” “我不说他也懂,我说了他也不改。”唐逸煊耸肩。 冯佑衡则说:“燕羽作?曲编曲能力很牛,架子鼓听上去跟琵琶不搭,但如果真让他编好?了,效果绝对炸裂。能记入赛事经典曲目的。” 众人各自思索着可行性。 岳森叹道:“那对鼓手要求会很高。所以我才说……” “我说你?跟你?妹都没眼力。”唐逸煊道,“他这人什么性格不知道?认定的人,事,一万个人说不好?,他也不会犹豫,不会退缩的。说不该说的话,朋友都做不成?。” 岳森举手:“ok,我的锅。” “再说,你?别小看黎里。之前在livehouse,她乐感、节奏跟表演力挺强的。就是基础稍微弱了点儿?,但经过备考期,水平应该提高了。……卧槽,燕羽是真喜欢她啊。这么重要的比赛他……我是真没料到他居然是个恋爱脑?!”唐逸煊越说越乐,大笑起来,“服了。他也有今天。卧槽!” 冯佑衡慢慢说:“我倒一直觉得他如果遇上真心喜欢的人,就会是这样子。” 谢亦筝喝着清酒,哀叹:“怎么我碰上的就全是渣男呢?” …… 地铁内灯光明亮,车厢微晃着向前。燕羽和黎里总是乘坐尾车厢,因?为能透过玻璃窗看到飞速消失在黑暗中?的铁轨。 一上车,他就将她搂进怀里。 从日料店出来到地铁站,他一直没讲话。其实和她恋爱后,他大部分时间话依然不多?。时常两?人一屋相处许久,他都安安静静没有言语。但她能感觉到不一样。 此刻,他望着车后飞逝的铁轨,眼神虚空, “刚怎么了?”黎里问。 他回神:“嗯?” “你?好?像心情不好?。” “没有。”燕羽微松开她,就要揉眼睛,可悬到一半,意识到什么,看向黎里。 她歪头直视着他。 “……”他一下不太好?意思,重新?将她抱住,又哄,“他们只是跟你?还不熟,没有不喜欢你?。你?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黎里哼一声,“某人喜欢死我了。” 燕羽一愣,想忍,又没忍住,扭过头去就微微笑了,笑得脸微红,眉眼弯弯。 他摸摸鼻子,问:“谁啊?” “你?说呢?” “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不用你?知道。”她笑着搂紧了他的腰。 第72章 chapter 72 今年的“弦望杯”琵琶专业演奏大赛已是第十届, 轮至海城举办。 八月下旬,海城仍有?些炎热,满城梧桐掩映着?洋楼, 街道干净而秀美。一路上, 市政路灯杆挂满了“第十届弦望杯琵琶专业演奏大赛”的旗子。赛事氛围浓郁。 燕羽和黎里提前一天从帝洲乘高铁来, 在赛事举办场地海城音乐厅附近酒店入住。放下行李,便去踩点。 海城音乐厅由国外知名建筑大师设计,外观呈平躺的水滴状,玻璃结构,夕阳下如粉钻般璀璨。 厅外一片人工湖,湖浅且清,音乐厅倒映水中。环湖两旁的步道上,绿杨成荫。赛事宣传的招贴画、彩副、旗帜在灯杆上迎风飞舞。 弦望杯赛有?门槛,高水平人士方可参赛。此次近百名选手?, 赛程共六天。三轮比赛,每轮两天, 顺序按网络抽签决定。燕羽抽到了第一、四、六个?比赛日。 提前来看场地的选手?不少?,还有?部分民乐粉丝早早聚在场馆门口。 燕羽虽戴了黑色口罩, 也没背琴盒, 但一些专门来等他的男生女?生很远就认出了他,追星一样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引得广场上其他选手?好奇回?望。 乐迷们很兴奋, 也很礼貌,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随着?燕羽跟黎里往前走。 “终于升组了, 加油啊。” 燕羽轻点了下头。 “比完赛就去帝音报道了吗?以后比赛跟演出是不是会多起来?” 他又?点头。 “过沙洲乐队还在吗?” 一个?男生说:“废话,之前是高三没时间。” “想再确认下嘛, 好喜欢他们乐团。要是能开商业演出就好了。” 他说:“在的。” 那女?孩兴奋地差点蹦起来。 “这次规定曲目,你选的哪个??” 燕羽说:“兰陵王入阵曲。” “啊!我超喜欢你弹这个?!” “好棒!” 又?有?人问:“她是自由曲目合作者吗?” 燕羽看黎里一眼,说:“嗯,也是我女?朋友。” “哇!”一阵轻呼。 “你女?朋友好漂亮!” “羽神?终于谈恋爱了!” “祝福祝福!” 黎里迎着?众人目光,抿了唇。 燕羽倒淡然,走进音乐厅,去招待处领了两人的参赛证、赛程表跟人员名单。 其他粉丝留在门口,只有?两个?女?孩随进来,但也不继续往前走了。她们停在原地,一个?说:“燕羽,希望你谈恋爱了开心点。你那么优秀,值得开心的。” 另一个?说:“我们有?时都觉得你不太快乐。很孤单。” 燕羽没说话,只颔了下首,又?对?她们摆摆手?,示意再见。 “拜拜,比赛加油哦!” 走开一段距离了,黎里说:“他们人都好好。” 燕羽“嗯”一声。 “因为?你很好。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什么样的追随者。” 燕羽这下看了她一眼,黑色口罩上,他一双丹凤眼熠熠生光,很浅地弯了弯。 “干嘛?” 他嗓音里有?淡笑:“潜台词是,你也很好。哦,原来在夸自己。” 黎里在他腰上轻掐了一把。 燕羽眉眼又?弯了弯。 那时,他们刚好进了演奏厅。光线暗了些,一旁过道上站了四五个?人,原在讲什么,或许听出燕羽的声音,回?了头。 是陈慕章跟章慕晨,还有?另外两男一女?。 这一小块范围静了一下。不远处,其他看场的选手?絮絮低语着?。 陈慕章只看了他俩一眼,就别过头去看舞台。同行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率先打了招呼:“燕羽!好久不见啊。方磊,看,是燕羽。” 一旁叫方磊的男生说:“一年多了吧。哦对?了,我居然考中海音了,擦线过的。” 燕羽脚步放慢但没停,简短说了句恭喜。 对?方还要继续聊,可黎里走得很快,拉着?燕羽的手?往前;燕羽落后半个?身?位,点了下头示意先走了。 几人不禁看向黎里。女?孩很漂亮,清冷而英气,个?子高高的,身?材极好。简单的紧身?短t,牛仔热裤,衬得纤秾合度,匀妙性?感。 “燕羽!”章慕晨追上一步,外向又?热情,“都是同学,一起吃个?饭吧?” 黑框男和方磊都附和,另一个?秀气的女?生也点头。只有?陈慕章没反应,但也没反对?。 燕羽说:“有?事。” 章慕晨还要说什么,燕羽已回?头跟黎里走了。 黑框男看着?两人背影,问:“那他女?朋友?” 方磊感慨:“我一直以为?他很清高风雅,原来也是看脸看皮的俗人一个?。” 玻璃 第115节 秀气女?孩叫路青青,辩解:“别这么说,她可能人也很好。” 章慕晨不太客气:“那么拽还好?你看谁都好。” 路青青没和她争,扭过头去。 黎里走开好远,脸仍绷着?。 她原对?章慕晨没敌意。或许这俩兄妹对?那变态爸爸一无所知,可她不信她不知道她哥对?燕羽做的事。不论陈慕章怎么跟家里人解释他的出发点,霸凌欺辱同学是板上钉钉。可章慕晨还能回?回?一幅发小好友模样,邀燕羽跟他们一起吃饭,简直是非不分得可以。说什么神?经大条,性?格开朗,不在乎他人感受的自私鬼罢了。 还想着?,燕羽握了握她的手?。她回?神?,燕羽已带她走到舞台上,下巴往台下扬了扬。这时候,观众席里没观众,三三两两的选手?这边一簇,那边一堆。 黎里仰头看,舞台很高,高架上挂着?灯光和设备;观众席上下两层,宽阔而恢弘。站在舞台上往下看的感觉很奇妙,座位整齐排开,莫名庄严。她的心平静下去,继而升起一丝悸动:“我还从来没在这种地方表演过。” “别紧张。这两天多看别人犯错,或许好点。” “这种比赛也会有?出错的?” “当然。我记得,有?选手?弹到一半突然错谱,停了十秒钟。台上台下都安静了十秒。” 黎里笑:“想想都头皮发麻。” 简单踩完点,燕羽说附近有?家不错的港式粥火锅。她没吃过,正好尝试下。 进店落了座,黎里不停朝前台望。 燕羽翻着?菜单,问怎么了。 “刚进门看见他们前台放的话梅糖,是我最喜欢吃的那种。想去抓一把。”她刚起身?,燕羽拉住她手?腕将她拖回?来:“我去抓,你手?小得跟仓鼠爪子一样。” 黎里想打他,他已淡笑着?起身?小跑开,黑发随着?步伐跳动。 他去了前台,似乎和前台姑娘交流了几句。对?方很热情,居然从柜子底下提溜出一大袋话梅糖。黎里暗叹,貌美的人果然处处福利。燕羽很认真地伸手?进袋,抓一大把糖了,捧着?回?来。 黎里稍瞠目,赶紧拿双手?捧:“你抓这么多,人家要倒闭了。” 燕羽解释:“我问她可以抓一把吗,她说可以,还提了个?袋子出来,说平时都没人碰那糖。” 燕羽慢慢松手?,见她两手?捧着?都装不下,干脆把她的斜挎包拉开,将糖果放进包里。 “好多糖,我现在是个?富婆。” 燕羽摸摸她手?,男孩手?掌宽大,手?指细长,一手?便将她双手?遮握住,道:“还说不是仓鼠爪子?” 黎里哼一声,凑近他耳边,小声:“是啊,我手?太小了,所以握不住你。” 燕羽微愣,两秒后,脸开始变红;他表面平静,不紧不慢拿水杯喝水,水灌下去,耳朵却也红透。 而黎里自己也闹了个?脸热心跳,拿宣传册扇风。 服务员很快端上火锅菜品,介绍说锅底是干贝瑶柱粥,放入海鲜涮煮,等菜品吃完,粥也熬制入味,正好品尝。 燕羽对?服务生道了谢,将涮好的海螺片放她碗里。 “这什么?” “海螺片。” “以前没吃过。好好吃。脆脆的。” 他又?往她碗里拈天鹅蛋,她道:“别总给?我夹,你也吃啊。” “嗯。在吃的。” 这时传来一道声音:“这么巧碰到?我就说缘分嘛,看来老天也要我们一起吃顿饭啊。” 是陈慕章他们,说话的是那个?叫方磊的。 坐着?的两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方磊竟直接把旁边的桌子搬一起拼桌,挺高兴地唤:“王嘉令,路青青,坐啊。”他一边招呼着?服务员加火锅加菜,又?伸脖子叫:“师恺,你走快点。” 黎里听见这名字,看过去,章慕晨已拉着?路青青坐下,陈慕章跟那个?叫王嘉令的黑框男也坐了下来。 后边还有?个?男生,师恺,看着?挺干净,也很安静。他表情不太自然,坐到燕羽对?面的空位上。 燕羽吃着?碗里的菜,没言语。 黎里还算礼貌,问:“你们是……” 方磊很自来熟:“刚不是在音乐厅见过么?我们几个?跟燕羽是舍友,同宿舍的。” 黎里的手?捏了下筷子,嘴角却浮起笑容:“是吗,燕羽没跟我提过你们。” 几人稍稍意外,但又?像不太意外。 方磊还觉得这美女?挺友好,跟着?笑:“他本来就话少?,不提也正常。我们宿舍关系都不错的。” 黎里点头,夹起海螺片蘸了蘸调料:“我看你们都很不错,能不能打听个?事?” “你说。” “听说你们宿舍有?人造他谣诶?奚音附这种高素质的地方怎么有?人这么垃圾的,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呀?”她笑容未减,语气还有?些俏皮。 陈慕章拆着?筷子,风波不动。方磊笑得也很自然,撒谎连眼都不眨:“那同学没来。再说,就是开个?玩笑。没人造谣。” 黎里信任状:“真的?” 王嘉令开口:“真的。燕羽在我们学校独一档的大神?,大家都挺佩服他。我们宿舍关系真的很好,偶尔开下玩笑,没人造谣的。” 黎里一下没说话,因为?她看出这人和方磊不同,他在说真话,至少?是他自以为?的真话。她突然觉得喉咙堵得慌。 章慕晨也不知是打圆场还是怎么,翻着?菜单问:“燕羽你怎么不喝饮料,给?你点杯饮料好不好?” 黎里微笑:“他不喝饮料,只喝水。” 章慕晨瞥她一眼,眼神?飞落菜单上,不答话了。 黎里重拾话题:“但我怎么听说他有?个?很好的朋友,因为?一些低级的谣言,绝交了。那朋友不是你们宿舍的吧?哼,那种人,就不值得深交,也不值得再有?朋友。” 师恺刚喝着?杯中的水,脸色略凝。黎里不肯罢手?,还要说什么,燕羽往她盘子里捞了几片煮好的象拔蚌,温声:“这个?也很好吃,你尝尝。” 他看着?她,黎里迎视他的眼神?,明白他希望她就此放过。大概曾经的确是很好的朋友,所以他于心不忍。她心里一下又?被扯了一遭。 服务生端上另一个?锅,一大堆新加的菜也添置上来。 桌上之人竟毫无负担,全都开始大快朵颐;方磊还招呼着?要上啤酒。黎里看着?,只觉荒谬。 方磊边往锅里涮牛肉,边说:“诶燕羽,宫教授有?没有?教你新指法??其实?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呢,不知道过会儿?吃完饭有?没有?空帮我解答下。” 王嘉令也怀念地说:“我还记得初中那时候,天天一起讨论乐理,研究指法?。那时燕羽教了我好多。” “高中也帮了我们很多的,他话是少?了些,但学习啊琵琶上的事,有?问必答。真的好。”方磊感慨说着?,给?众人分着?啤酒,问,“燕羽也来一罐?” “他不喝酒。我来吧。”黎里伸手?接过,冲他笑了下。 方磊也赶忙冲她笑,又?问燕羽:“对?了,我们微信再加上吧。” 燕羽说:“我没带手?机。” “那下次。”方磊说着?,开始回?忆起各种宿舍趣事,听着?其乐融融。讲到相关的地方,连陈慕章和师恺也会搭上几句。 黎里涮着?菜,听他们讲话,基本把宿舍状态描摹了出来—— 那件事发生前,宿舍关系确实?不错。燕羽或许独来独往了些,但在众人眼里,是强者的高处不胜寒。他是很好的一个?人,虽然人际关系中有?些疏离,但人品没得说。大家平日练习有?困难或不懂,会找他问,他也毫无保留地传授经验。 那事或许就如张星梧所说,是陈慕章煽动的,其他人并无太大恶意,只是搭了把手?,开个?了玩笑。以至于事情发生后,他们仍觉得是件小事,男生宿舍闹一闹很正常,过了就过了。到现在了,这几人还真心认为?,几年下来,和燕羽相处得很不错。 施害者与受害者眼中的世界,竟如此不同。 黎里看向玻璃窗外,起大风了。店里头杯盘交错,欢声笑语,外头昏风暗沙,树摇石走。对?比下来,有?种诡异的不真实?感。 还想着?,师恺开口了:“你比完赛,帝音差不多也开学了吧?” 很寻常的一句话,语气随意得像还是朋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燕羽看了他一眼,师恺也看着?他。 恰恰好,黎里往燕羽盘子里舀了勺嫩牛肉,说:“这些都吃完。” 燕羽其实?已经没胃口了,但他今晚吃得很少?,所以黎里的眼神?没有?退步。他看她半刻,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 黎里转头冲方磊笑:“这么多人,就这么吃火锅,有?点无聊。你们宿舍平时玩什么别的游戏吗?” 方磊见美女?发话,眼睛亮了:“我们玩骰子,你想玩吗?但我们很厉害,跟你玩,感觉欺负你了。” 黎里挑眉,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那可说不准哦,我也挺厉害的。” “那来吧。输了怎么办?” “喝酒呗。” “行。三局起?” “三局玩什么玩,十局起。” 方磊没想她这么豪放,哇一声,被激起斗志了似的,摩拳擦掌道:“那可别赖,先把酒倒好。” 黎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磊立刻找服务生拿了十个?酒杯,把杯子倒满。 黎里今晚头一次看向陈慕章,问:“你玩吗?” 陈慕章淡笑一下:“不玩。” 不得不说,他在外人面前,挺人模狗样彬彬有?礼的。她又?看向师恺,后者也摇了摇头。 王嘉令说:“你俩先玩,我吃点东西垫肚子。” 方磊已将十杯酒倒满,递给?黎里一个?骰盅。 两人起盅开摇,先后落下。黎里看了眼盅里的六个?骰子,燕羽也瞟了眼,她阖上了,说:“四个?五。” 方磊说:“五个?五。” 黎里:“五个?六。” 方磊嬉皮笑脸的:“六个?六。” 黎里说:“开。” 方磊一愣,没想她这么快就不抬了,打开骰盅;他那边五个?六,黎里这边一个?六也没有?。 方磊输了,他有?些蒙。 黎里一副侥幸状:“我乱猜的,居然赢了。” 方磊忙说:“让你一局,让你一局,再来。”这次摇好了,他先叫:“六个?四。” 玻璃 第116节 黎里说:“六个?五。” 方磊立马说:“开。”他一掀手?,他的盅里一个?五也没有?,正得意呢,黎里掀开盖子,底盘上竟是六个?五点。 “你这什么运气。”方磊抹了把额头,这下才认真起来。桌上其他同学也都看过来。 第三局,黎里先叫:“六个?二。” 方磊:“六个?三。” 黎里:“七个?三。” 方磊:“七个?四。” 黎里:“开。” 盖子掀开,黎里这边一个?四点,方磊那边五个?四点,他又?输了。方磊这回?发觉遇到高手?了,剩下几局他铆足了精神?。可黎里极其聪明谨慎,心算能力也强。她设网,诱他钻;而他抛饵,她却不上钩。且今天诡异得很,运气似乎也站在她那边,有?几次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天胡局,也叫她拿捏住。 他越玩越是汗涔涔,她倒好,还有?功夫给?燕羽添菜,叮嘱他吃东西。 十局下来,方磊居然全输。 桌上之人看着?黎里,眼神?复杂。黎里还挺客气,对?方磊说:“你人太好了,该不是在让我吧。” 方磊对?这话受用得很,抱拳说:“你厉害,是真厉害。” 王嘉令道:“输了赶紧喝酒啊。” 方磊一副痛快模样,撸起袖子,抬起酒杯就灌,可十杯酒不是个?小数目,喝到第六杯,他开始跟黎里套近乎:“不行了,真喝不下去了。要不,这酒就免了吧。” 依他今晚对?黎里的判断,她是个?很好说话没什么脑子的姑娘。 姑娘说:“啊?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方磊听她这么一说,面上有?些挂不住,点点头,又?拼死?拼活地灌了两杯。惨状明显,几个?同学有?些看不下去了。而他也是真喝不了了,摆手?求饶:“不行了,真喝不了了。算不算话都喝不了了。” 黎里语气就变了,脸也变了:“那不行。说好的十局,一杯都不能少?。” 方磊本来输了就憋着?气,几杯酒灌下去,脑子是昏的,一抬头:“那我就是喝不了了,你给?我灌下去?” “喝不了我帮你。”黎里说着?,抄起一杯酒就泼上去。 方磊满脸酒水,人一下清醒,瞪大了眼睛。 陈慕章皱了眉:“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懂?” “你懂,那最后这杯你帮他喝。”黎里抬手?,第十杯酒全泼去陈慕章脸上。 酒水哗哗,附近桌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章慕晨惊道:“你干嘛?” “我就开个?玩笑。”黎里仍笑着?,但笑容已发冷,“这么小气吗?我以为?在男生宿舍,这就是个?小玩笑。” 在座之人一下全都明白了,她今晚的一切都是假面。他们心亏,没说出话来。王嘉令原来要诉什么,都低下了头去。而师恺全程没抬头。 黎里将手?上沾的酒甩掉,表情已变回?真正黎里的模样:“要在江州,这酒你得边吐边喝。你们很玩不起哦,这就生气了?” 方磊一声没吭。王嘉令和师恺垂着?眼,路青青至始至终一句话不言。 黎里擦了手?,纸巾甩在桌上,道:“以后看见他了,给?我退远一点,别套近乎。不熟。” 她站起身?,燕羽也放下筷子,随她起来。 方磊一仰头,气愤道:“燕羽,你怎么会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燕羽语气很淡,眼神?更淡:“你又?是哪种人?” 众人一怔,燕羽牵上黎里的手?走出去。 经过前台,服务生姐姐给?他打招呼,示意他再多抓点糖,她刚才给?碗里又?添满了糖果。 燕羽竟还真过去,又?抓了一把,塞进黎里的布兜里,对?那姐姐说了谢谢。 走出店里,像是变了天,狂风大作。 两人紧靠在一起,往酒店去。 燕羽说:“那姐姐还挺开心的,没人吃的糖,都让你一个?人拿走了。” 黎里说:“你不知道,这糖很好吃的。我去,风好大,快把我吹跑了。” 她赶忙搂住他,他也抱紧了她。两人在逆风中往前。 走了没几步,黎里说:“真想宰了那帮垃圾。”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然而,这帮垃圾不仅什么事没有?,他们中的大部分以后还会过得很好。 黎里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长大的。长大的标志在于她意识到,她其实?拿他们没办法?。她能做的只有?泼他们一身?酒,既不伤筋也不动骨。 “不用宰。”燕羽搂紧她,在狂风中微眯了眼,淡淡说,“赢他们就行。” 第73章 chapter 73 黎里开?门进房间, 插卡取电,说:“怎么突然这么大风,吹着?还有点冷。” 燕羽说:“好像今晚有暴雨, 但后面?几天都?是晴。” 窗外狂风肆虐, 夜景朦胧, 城市似乎摇摇欲坠。黎里一把拉上窗帘,将风雨遮挡在外边,说:“妖风,差点把我吹跑。” 燕羽把领来的证件宣传册资料放在桌上,道:“你太轻了。” “哪有?”黎里刚回?身,人却一下腾空。 燕羽将她打横抱起,轻转一圈,说:“就是很轻。”他不经意吻了下她鬓角,才将她放下。 黎里来了兴致:“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抱起来。”就要搂他的腰。 燕羽不给, 一转身稳坐沙发里,说:“不去收拾行李吗?” 她作罢, 去整理衣物和?洗漱用品。等她回?来,燕羽低头在玩消消乐, 黑发遮了眼。 黎里经过他身边, 唤了声:“诶。” 燕羽抬头。 “你头发是不是长了?遮眉毛了。”她伸手拨弄他眉梢的发,原要走过, 可指尖将他额发撩起, 目光落在他清澈的凤眸里,脚步便挪不开?了。对视着?, 她身子落下去, 坐进他怀中。 燕羽的手机松落在沙发上,搂住她的腰。她软软倚贴着?他, 指肚从他眉尾抚落至下颌,她微微凑近,他已迎上来,吻住她的唇。 她轻闭上眼。燕羽的嘴唇很柔软,牙齿包裹在唇里,透出?隐隐坚硬的质感,一下一下,含咬着?她的唇瓣。濡湿而又温暖。他的面?颊蹭在她鼻尖上,男孩子的肌肤光滑而洁净。呼吸灼热喷在她脸上,像温热的浪潮。 他掌心炙热,握紧她膝盖,沿抚上短裤,隔着?薄薄夏衫,紧掐在细腰上,往身前收紧。 她挺起身子,贴近他,内心像有股本能的四下钻涌的力?量驱使着?,要与他更?近更?紧才好?。 她唇瓣启开?,迎他进来。他早已摸索着?学会了亲吻,舌尖灵巧地勾着?她的唇瓣、牙齿,拨弄着?,挑逗着?,带着?话梅糖的酸甜味道。 四周好?安静,耳畔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唇齿贴合轻碰声,和?外头远远的风声。 面?颊急剧升温,黎里只觉自己?像一块正午烈日下在水泥地上融化的雪糕,不可抑制地软塌下去。 燕羽顺势将她压在沙发上。 拖鞋从她脚背滑落,她的脚紧紧蜷起,抠摁在沙发布上。 他大大的手掌隔着?布料,揉着?她的腰,小小的t恤搓皱成一团,堆去肋骨下。 炙热的掌覆上,她心口一阵战栗,唇被堵着?,模糊地轻哼出?一声,像软软的小猫。 燕羽呼吸更?沉,没有停,似乎也不想停,只将她吻得?更?深;可忽然,手机响了。有人给黎里打了网络通话。 像被迫摁下暂停键。 燕羽稍支起身,与她分开?。对视着?,彼此?皆是面?颊潮红,眼睛清亮。 黎里不太好?意思地噗嗤一声,燕羽跪起身,将她拉起来。 她理好?衣服,溜下沙发去拿电话,竟是谢菡。她对燕羽做了个手势,说出?去讲。燕羽点了下头。 她一走,房间又安静了。燕羽坐在沙发上,平复着?呼吸,低头看一眼了,不太自在地拉了拉t恤下摆。 刚才,他很想……很想要她。要不是那通电话,大概…… 他想着?,脸颊发烫,有些尴尬似的轻扯下唇角。他等着?那儿缓和?下去,等着?等着?,他望着?发白的天花板,听着?窗外飘摇的风雨声,忽觉此?处陌生而空茫。 黎里去到楼梯间,通道里有风涌动。一摁下接听键,谢菡的声音便穿透而来:“阿黎宝贝!你在干嘛?!” “正跟男朋友亲亲,你这电话打得?是时候。” 谢菡叫:“我错了,挂电话。你们现在马上去do!立刻!马上!” “……”黎里心想,她出?来接电话不要太明智,“你别?乱讲,没到那步。” “啊?你俩怎么回?事?,能不能搞快点?他那张脸,你怎么忍得?住不扑倒的?就你那身材,要我我——” “谢菡你暑假经历了什么,越来越疯了。” “你不懂cp粉的心情!”谢菡嚎叫,“恨不得?天天摁头亲亲。哈哈。对了,你们不是在海城比赛吗,我过两天去海城。” “好?啊。” 谢菡考上了海大的艺术学院,提前过来,正好?能碰上黎里。 过去这段时间黎里太忙,两人文字联系,很久没语音了。谢菡暑假跟同学们各种聚会玩疯了,一堆素材要分享。 黎里坐在楼梯上听她讲,小纸去了演职学院,王晗雪准备复读;小笔跟陈茵表白被拒,陈茵跟崔让表白被拒,王思奇居然跟小墨一夜情了;向小阳说挺想燕羽的,还说他跟燕羽发消息,燕羽虽回?得?慢,但都?回?,向小阳因此?特嘚瑟,说燕羽嘴上不讲,但心里是把他当朋友的;高晓飞不知惹了谁被打断一条腿,真是活该;有次吃串串遇见程宇帆,他还问黎里考去哪儿了…… 黎里听着?谢菡在那头欢快地叽叽喳喳,忽觉不过两月,江州的那些人那些事?已经离她很远了。此?刻听着?竟有些陌生。 她望着?楼道玻璃窗外猛烈摇曳的树枝,颇觉怅然,或许将来某一天,江州于她会越来越远,像江水东逝卷走的泥沙。 挂断电话,已是一小时后。 黎里穿过寂静的酒店走廊,开?门进房间。室内很安静,沙发上、床上没有人。浴室门关着?,里头没声音。 她莫名心头一凝,敲敲门,没有回?应。 这家酒店浴室门是横向开?关的,不能锁,黎里将门拉开?,见燕羽一身浴袍坐在淋浴间的地板上,抱着?膝盖蜷成一团,鲜血顺着?他小腿往下流,地上零星几滴血迹,半片沾血的刀片——是从刮胡刀上拆下来的。 黎里站在门口,有十几秒没做出?反应,像是无法?接受,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他或许听到了开?门声,但没有抬头。 玻璃 第117节 镜子里的灯光晃人眼,黎里转身,冷静地在柜子里翻找。熨衣板、保险箱、洗衣袋……她找到药箱,折进洗手间,拎起台子上的抽纸盒,走进淋浴间,半跪去他身旁。 她拿纸巾擦掉他腿上的血迹,又拿无菌棉摁吸伤口,辨出?形状,三厘米长,划了两道。伤口有点深,所以血流得?吓人,但这会儿没太流了。 黎里拿碘伏涂他伤口,周围皮肤都?清洁了一遍,很熟练地盖上纱布,贴医用胶条。 贴第二条的时候,她察觉到什么,抬眸见燕羽正静静看着?她,眼睛像玻璃珠一样,很干净,没有多的情绪。 黎里冲他微微笑了下,继续撕胶条,固定纱布。她说:“你是不是有点儿不听话了,我才出?去多久哦?” 燕羽嘴唇动了下:“对不起。” 黎里心一疼,将胶条放进药盒,盖上盖子:“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她轻戳了戳他小腿,“觉得?它会疼。” 燕羽没讲话。 黎里拿纸巾擦拭地板上的血迹,语气寻常:“再说了,你这样,以后快没地方?了,迟早划到脸上去。” 燕羽眼里回?了点儿光,竟弯了半点唇角:“有时挺想把我这张脸划烂的。” 黎里正低头擦地板,心突然撕裂,手指就顿了下。 她把纸巾揉成团了,抬头,看向他的脸,他也看着?她。对视着?,什么话也没说,女孩的目光露出?一丝疼惜,很快就坚强地隐去。眼神变得?温柔,像一只手,又像轻盈的羽毛,拂过他细碎的额发,饱满的额头,拂过他深静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拂过他嫣红的嘴唇,利落的下颌,终又落回?他眼底。 “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就很喜欢你这张脸。一张看着?就很温柔、善良、干净的脸。燕羽,你不知道,你长得?像天使一样。”黎里贴过去,趴在他膝盖上,一手捧住他脸颊,拇指轻抚,“我永远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感觉。心跳都?停了一拍,就想,天呐,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她将额头抵在他额上。燕羽任她抵着?,也贴近她,拿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像小动物的安抚。 “黎里,我不是故意……但有时候,”他很艰难地,点了点胸口,“太疼,太难受了。就只能……”他说得?很断续,仿佛表达本身于他是座困难的大山,“身体麻木了,脑袋就空了,心里就好?像没那么疼了。” 黎里很轻地点点头:“嗯,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但,下次再疼,再难受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她握紧他的手,轻抚他的皮肤,“燕羽,你这么好?,不该留下伤疤。” 他起先没说话,许久后,点了下头。 她爬到他身边,也靠墙坐着?,和?他一起。 坐了又一会儿,燕羽说:“视频是师恺拍的,他是想留证据。可能想帮我。” 黎里没做声。 “你应该很好?奇去年的事?,为什么暑假我还好?好?的。” “你要不想讲也没关系。但,你想讲吗?” 燕羽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跟你讲的。” 他说,人在受到巨大伤害后,会本能地将自己?包裹、封闭起来。潜意识不再去想。 但哪怕偶尔想起边边角角,也会太痛,痛到想死。大概是初二的时候,他有次意外摔倒,膝盖疼得?要命,疼得?脑袋都?懵了。他因此?发现,生理上的疼痛会叫他短暂放下心理上的痛苦。后来,他开?始习惯性地割伤自己?,用一种新的痛去掩盖旧的痛,去放空,去忘记。 脑子空了,似乎就能假装忘记了,像一种机体的自我保护。有段时间,居然是有用的。 但陈慕章碰到他的那一刻,一些尘封在脑子里的、不愿意去回?想的事?,又浮出?水面?。被拼命压藏在地下室的骷髅一下全?钻跑了出?来。 比起所谓的洁净或侮辱,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无力?,无法?掌控,被碾压。 可在宿舍事?件后的一段时间,他很平静,也很冷静,像什么事?没有。他告诉爸爸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燕回?南冲进医院,把头被砸破还躺在病床的陈慕章拖下病床,连踢带踹。要不是医生护士赶来及时,他得?再进一次手术室。 陈乾商跟章仪乙依然是道歉加赔偿。多少年过去了,物价涨了,他们的赔偿金也涨了,愿意赔付八十万。 燕回?南不要,要学校按规办事?,把陈慕章开?除。 陈慕章给燕羽道了歉,全?校通报批评。校领导说,要高三了,同学那么多年,得?饶人处且饶人。 燕羽不肯松口,燕回?南这次完全?支持儿子,或许是为了弥补什么。他写信到教育局投诉。领导很重视,亲自询问了解,说等开?学一定给个公正的结果。 所以那个暑假,燕羽把自己?装进一个安全?的罩子里,仍在自我保护。 他觉得?这件事?会得?到解决。 他甚至情绪好?转了些,一边集训、演出?、比赛,一边等结果。 九月开?学第一天,陈慕章没来;但一周后,他正常来上课了,他没被开?除。校领导对燕羽说,陈慕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抑郁了,还割腕自残;你也不希望逼你的同学去死吧。 很讽刺,奚音附日常就总有学生装抑郁,觉得?很酷很特别?,能吸引注意。而真正的抑郁往往沉默无声、隐藏水下。 但奚音附管理严格,处罚也分明;哪怕有学生装抑郁做自残状想逃脱罪责,学校也总是依规办事?。可陈慕章是特例。 那天,陈乾商出?现在琴房,劝燕羽不要太较真,顺便告诉他,12岁那年,他和?他父亲做了什么交易。 燕羽没再描述那天及之后,他经历了怎样的精神摧毁,他只是重复了一遍:“按照校规,他是一定要被开?除的。” 在那之前,他好?像还能坚持,还能勉强给自己?打造出?一个保护罩,苦苦支撑。但突然一下,那个罩子被打碎了,他也像是垮了。 “黎里,我以为这个世界,是有道理的。有正义、公平这些基本的东西。真和?假,好?和?坏,都?有它的归处。但其实,”燕羽摇了摇头,“或许没有。” 他扭头:“黎里,你觉得?有吗?” 黎里说不出?话,太沉重了,她早已被压得?喘不过气。 “或许也有,”燕羽微笑一下,“只是,我们能量不够,所以它不会轻易落到我们手里。” 黎里想张口,说他已经是顶级优秀,可她突然很无力?。他明明是顶级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几乎是多少年难遇的一个天才。他已经是普通家庭出?身的人能走到的最优秀的程度了,可…… 或许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他心里始终在意的、无法?释怀的、一直在对抗着?的,究竟是什么。 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对不公不平、对现实黑暗的痛与恨。或许人活一生,终究要体验这种苦。可在太过年少的岁月便尝得?,那该是怎样一种摧残。 在她说不出?话来的间隙,他又笑了下,多年前那个夜里,章仪乙送他去的医院,国际医疗部。他当时年幼,以为师母心疼他,其实不过是为了熟人运作,遮掩就医记录。 他问:“黎里,为什么人可以这么……卑劣?而世界的能量,却偏偏掌握在这些人手里。” 黎里觉得?她必须说点什么,否则,他一个人太孤独,太单薄了,她有些发抖,道:“我能做点什么吗?燕羽,我能做点什么,让你好?受一点。只要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他放空许久,摇了摇头:“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待在这里,让我能看见就好?。”他身子沉下去,头一歪,靠在她肩头, 黎里一怔,苦痛的心像是忽然被抚平。她不知道自己?对他而言,是否也有这种力?量。但她希望她有。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燕羽的手冰凉,干燥,起先任她握着?,后来,回?握住她。 “我其实理解我爸爸的痛苦,他应该也在夜里哭过很多回?,哭他的无能为力?。所以我还想努力?,积攒能量。保护好?我的家人——包括你。” 黎里一下差点涌出?热泪,怕他看见,拼命忍住了。她歪头靠在他头上,在心里一字一句道,燕羽,别?怕啊,我也会努力?,会努力?保护你。 …… 燕羽有些犯困,趴在床上睡着?了。 黎里准备去洗漱,意外看见桌上他的抽签顺序,他明天的比赛是上午。她记错了,以为是下午。 她立刻拿出?手机,搜索某样东西,下了单外卖。但不知是时间晚了还是怎么,没人配送,商家取消了订单。 黎里见那店是地铁站内的24小时便利店,不远,就一站路,便换上鞋子。燕羽睡得?沉,她悄悄出?了门。 他们入住的酒店在一家复合型商场,坐地铁不用出?楼;一站便到达目的地。 黎里飞跑去,谢天谢地,架子上还剩最后一盒,立刻拿下。结账时竟要四十块。她心叫坑人,但还是买了,拎了塑料袋准备下站台。工作人员拿警戒线拦住扶梯口,说有暴雨,地铁站灌水,不能用了。 站内乘客一片哀嚎。黎里二话没说,转身就往外疾走。 燕羽趴着?睡有些难受,翻身的空隙眯眼看了下房内,没有黎里。浴室灯是熄的。他慢慢醒来,见她真的不在,拿了手机发消息:「你去哪儿了?」 有一分钟没回?。 他彻底醒了,电话打过去,她接起来,听筒里风声很大:“喂,你怎么醒了?” “你去哪儿了?” “我来便利店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燕羽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头电闪雷鸣,风雨如晦。 他立刻去换鞋:“哪个便利店?” “水阳路地铁站这个。” “你怎么在外面??” “地铁积水了。” “这么大雨,你带伞了吗?” “带了啊,酒店的伞。”她说,“不跟你讲了,别?担心,马上回?来。” 电话挂了。燕羽走到廊上拉开?柜门,一把大黑伞挂在里头。 黎里手机塞兜,走到地铁口,望一眼瓢泼大雨,将塑料袋系紧了挂手腕上,头发一绑,奋力?冲进雨中。 暴雨如瓢泼,顷刻间将她浑身浇透,衣衫贴在身体上,布料里里外外都?在淌水。 风很大,夜又深,路上几乎没了行人,来往的车辆碾出?飞溅的雨水,水幕遮天。 黎里跟沉进泳池一般,在风阻中艰难前行,每走几步远就得?抹去眼睛上的雨水,再将额上冲刷而下的碎发抹上去。 狂风暴雨的夜,城市像一座废城。一公里的路,她艰难跋涉了三百米远,突见风雨中,前方?有人拿着?一把伞朝她奔跑而来。 他跑得?很快,脚步踏着?雨水飞溅。许是嫌开?伞有风阻,他没打伞,全?力?朝她奔跑着?。 她愣一秒,一瞬辨清他身影,飞奔过去。 在遇上的一刻,燕羽撑开?伞,朝她伸手,她扑进他怀里,他将她紧紧揽住。 黎里淋了一身的风雨,冷得?打颤。燕羽也是一身的水,抱着?她,心疼得?不行,正要说什么,她却抬起脸,眼里光芒闪闪:“你一路跑来的吗,身上好?暖和?,好?好?抱。” 燕羽紧紧贴了贴她的脸,抹去她脸上的雨水,道:“什么东西值得?你大晚上跑出?来买?” 黎里的脸一瞬放光,欢喜而雀跃,将手里的东西拎起:“最后一盒枇杷,被我买到。运气太好?了!” 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仿佛全?世界都?充斥着?遮天盖地的水声。 燕羽愣住,看着?那沾满雨水的金黄的枇杷,又看向黎里的脸。 “你……”他说不出?话来。 雨夜中,她的脸是水洗过的光洁白皙,眼睛灿如星辰:“燕羽,我要让所有的硬币,都?落在你手里。” 第74章 chapter 74 玻璃 第118节 今年是弦望杯琵琶专业表演大赛第十届, 恰逢杯赛举办二十周年,赛事组织较往年格外隆重。且不说赛前各渠道的推广宣传投入了最高的?人力物力,到场嘉宾评委汇集了国内外琵琶届甚至国乐届最赫赫有名的大师专家, 本届参赛选手人数也达到空前规模, 各大高校、乐团最顶尖的青年选手都有参与, 海外选手数量也破新高。 毕竟,弦望本就是业内影响力最大、评价最高、专业结构最完整、参与面最广的琵琶甚至国乐展演比赛。能在二十周年的?竞赛大年上展演并获得名次,是每位参赛者莫大的?机会与荣耀。如?果?这名次还靠前,那含金量更是耀眼。 本次比赛同以往一样,全程官方?网络直播,供乐迷朋友在线欣赏。由于比赛的专业性?质,观众席不对外售票。只允许参与人员及部分行业相关人员入场,全程禁止私摄。观赛礼仪也很严格,比如?台上?选手表演完毕起立前不允许鼓掌。 海城音乐厅最大的?一号演奏厅分上?下两层, 能容纳1800位听众。一层第一二排为评委席,前侧十几?排为嘉宾区。业内知名的?琵琶专家、作曲家、理论家都到场观赛, 甚至跨专业的?其他乐器大师均有到场。黎里?在二楼还望见?了上?次在芦汐镇见?过的?二胡大师钟老。 一楼后侧为从业人员观赛区,二楼留给选手及相关院校在校学生。参赛者各自比赛习惯不同, 可?自行选择后台候场、非比赛时段不到场、或在场观看。 燕羽第一日比赛在上?午, 由于?排序靠后,到场后他没去后台, 先带黎里?上?楼观赛。第一天?上?午的?选手和学生很多, 空位寥寥无几?。 燕羽跟黎里?在最高处找了个?台阶坐下。 九点开赛前,举办了开幕式。黎里?听主持人介绍着到场的?官员、评委和部分嘉宾头衔, 再次认识到了此次比赛的?高规格:“海城市文化局局长xxx, 海城市……” 掌声一阵接一阵,“琵琶演奏家协会会长、总理事;国乐琵琶学会会长、常务总理事, 丁松柏!” 全场掌声雷动。嘉宾区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起身,冲现场颔首。 黎里?听出声量不同,凑近燕羽。他解释,丁松柏既是著名琵琶演奏家,也是推广琵琶文化的?领军人物,可?以说在业内行政级别最高。这会儿,主持人已开始介绍评委,第一个?便是宫政之教授。 “丁会长真厉害。” “嗯。” 黎里?小声:“他认识你吗?” 燕羽默了一秒,说:“他从小给我颁奖到大。” 黎里?噗嗤笑,手还习惯性?鼓着掌,主持人道:“国乐琵琶大师,陈乾商!” 黎里?的?手在掌声中凝住,楼下评委席里?,那男人人模狗样地起身,冲身后众人点头、弯腰;很是礼貌平易的?模样。 她瞟了眼燕羽,他面上?不起波澜。 开幕式极其简短,很快步入比赛环节。第一位选手上?台前,有近三十秒的?空档。 坐满了人的?演奏厅极其安静,没有一丝声响。连人挪动的?窸窣声都听不见?。莫名的?,一股无形的?高压从空而降。 黎里?抬头望,音乐厅穹顶很高,呈淡米色的?弧圆形,两侧的?建筑设计如?波浪,大气而典雅。观众席区域没有灯光,灿烂的?光线全部聚焦舞台上?。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视线注向同一方?位。 三十秒的?集体沉默无限漫长,黎里?心跳渐渐起速,竟莫名紧张,终于?直面到了这种高规格比赛的?压迫力。 终于?,第一位选手抱着琵琶上?台,是个?女生。舞台前方?、面向观众的?提词器上?出现了她的?表演信息:“《昭君出塞》选段黄秋阳(海音)” 舞台地板光滑,人走?上?去亦没响动。她坐到中央椅子上?,抱好琵琶,吸一口气。 一楼二楼观众席左右侧都有大屏幕,画质高清。所有人能看见?她在吸气,脸颊的?肉在细细发?抖。 鸦雀无声。 女孩吐出一口气了,开始弹奏。琵琶声一下填满音乐厅的?空间。曲声缠绵而流畅,黎里?听着水平很高。虽是第一个?出场,但顶住了压力,节奏得当,情绪自然。 第一轮的?固定曲目都是节选或短曲,长度四五分钟。很快,曲子弹完,厅内回归静谧。 女孩抱着琵琶起身鞠躬,鼓掌声响起,她快速下了台。 有大约三十秒的?时间,供评委整理和提交打分表。观众席里?也有了轻微的?讨论。 黎里?压低声音问燕羽:“她弹得怎么样?” “还行。”他望着舞台,隔了两三秒,似乎意识到身边坐的?人是黎里?,便侧了眸,多讲了几?句,“全程有四五处绞弦瑕疵,两处滑音没勒好。第三节 有两三个?弱音没带到,漏了。” 黎里?盯着他看。 燕羽莫名:“怎么了?” “我男朋友好厉害。” 燕羽微抿唇,看向前方?,眼里?映着舞台上?的?柔光。 “切,还不好意思?”她低语,“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厉害啊。” “知道。”他说,“但没听你说过。” 黎里?无声笑,朝他靠近了点:“那我以后多说点。” 彼时,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双手叠搭于?膝盖上?方?,她幅度很小不太明显地歪靠他身上?。燕羽的?右手攥住她的?左手,在紧挨着的?手臂下,隐秘地握紧。 陈慕章原坐在下方?座位,他准备下楼,猫着身子上?台阶时,看见?了燕羽和黎里?。黎里?说着什么,燕羽侧着头,很低声地在回答。他跟她的?脸挨得很近,神色很是淡淡,但在微暗的?光线里?,有一丝说不出的?温柔。 那神色是陈慕章从未见?过的?。他从燕羽身边经过,后者根本没注意到他,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 第二位参赛者表演结束后,评委打分,而前一位的?各项技术分数及最终分数出现在大屏幕上?。总分106分。是个?偏低的?分数。 可?见?比赛竞争之激烈。 接下来?,选手各个?表现精彩,可?谓高手过招,刀光剑影。只有一个?民乐团的?参赛者许是太过紧张,弹呲了音,最终掌声稀稀拉拉。他在全场的?沉默中下台,气氛窒息而尴尬。 他表现太差,接下来?的?选手要占便宜了。黎里?这么想着,就见?提词器上?出现:“《阳春白?雪》选段陈慕章(奚音)” 真是狗运气。 黎里?冷淡瞟了眼屏幕,陈慕章一身黑色青年装,颇有雅致模样。他非常镇定自若,手不抖脸不跳,只深吸一口气,便开始弹奏。 那曲调乐观又积极,色调明媚,又不失婉转起伏。平心而论,陈慕章的?基础功很不错,黎里?看着他的?手指在琴弦上?挑与拨,非常娴熟自然,表演风格也活泼流畅。 待他弹完起身致谢时,掌声很大。 黎里?没问燕羽要点评,后者正?认真看着屏幕上?前一位的?各项技术分值,那个?大失误让他拿到了全场最低的?92分。 分数一出来?,现场陷入极静,有隐约倒抽冷气的?声音。 燕羽勾了勾黎里?的?手指,示意要下去准备了。两人悄悄出了演奏厅。 下楼到后台,工作人员查看了他的?演出证,带他去候场的?化妆室。 化妆室很大,集化妆、休息、更衣于?一体。大部分今天?上?午比赛的?选手都在,有的?在化妆,有的?在换衣,有的?在练琴,更多的?蜷在沙发?上?闷头大睡。 工作人员问:“要化妆吗?” “不用。”燕羽取下背上?的?琴盒,目光一扫,见?最里?边的?角落还有空沙发?。 “行。你卡着点来?的?,没多长时间了。前一位选手演出前,必须去幕后候场。过时取消。” “明白?。谢谢。” 两人往里?头走?。室内一片忙影,人声琴声电视直播声,喧嚣一片,但睡觉的?选手们丝毫不受影响。 黎里?觉得稀奇。 燕羽解释:“比赛期间特别累身累心,比安眠药还管用。” 黎里?听言:“你这几?天?累吗?” 燕羽微愣,摸了下眼睛,道:“还好。” 两人走?到空沙发?边,放下琴盒。这才看见?,陈慕章坐在隔壁沙发?上?,正?玩手机。 燕羽并没在意他,黎里?也只当没看见?。 这片角落地处拐角,没别的?人,还算清净。墙上?电视正?播放着前台比赛的?画面,琵琶音不绝于?耳。 燕羽看了眼屏幕上?的?女孩,对黎里?说:“那是宫教授的?女儿。开学了跟我同班。” 黎里?有印象:“昨天?看名单的?时候是有个?姓宫的?。” “宫蘅。” 电视里?,女孩正?低头抚琴,手指飞速拨弄着琵琶弦,瞧着功力深厚。黎里?说:“她好厉害。” “嗯。” “现在换衣服吗?”她将手提袋递给他。 “好。” 角落这儿刚好就有个?空的?更衣室。燕羽掀帘进去。黎里?坐在沙发?里?等待。宫蘅的?曲子还在弹,换衣间里?有窸窣的?换衣声。 很快,燕羽低低唤了声:“黎里?。” “诶。”她立马起身去,拉着帘子,只脑袋钻进去瞧。燕羽的?演出服是一款改良的?汉服,全身黑色,类似少年将军的?便装,英俊而轻巧。改良版的?,又不会太过华丽累赘。只是这身装束的?手腕处要拿皮革线绑缚收紧,模拟古装的?护腕。他单手无法操作,需黎里?帮忙。 她进了隔间,三两下很是麻利就给他束紧一只手腕:“那只手。” 燕羽将手递过去,垂眸看她那专注模样,看着看着,不经意倾身,嘴唇触了触她的?额心。她抬眸,见?他目光静然如?水,凝视着她。一时间心也悄然,微扬起下巴。 他低头,闭了眼,嘴唇贴在她唇瓣上?,很轻地含抿一下;只轻轻挨着,无声嗅着彼此的?气息,未舍得立刻分开。 壁上?有灯,将交贴的?影子映在布帘上?。 陈慕章坐在沙发?里?,抬眼看那道帘子,盯着看,竟没注意宫蘅已演奏完毕。 电视里?鼓掌声传来?时,燕羽掀帘出来?了,一身黑衣,挺拔而俊逸。 屏幕上?,陈慕章的?分数出来?了,183分。 燕羽无意看了眼分数。陈慕章收了手机,背上?琴盒要出去,走?的?时候竟说了句:“燕羽,祝你比赛顺利。” 黎里?皱了眉。但燕羽没反应,打开琴盒,开始戴假指甲。戴着戴着,眼神与脸色都沉寂下去。 黎里?见?状,也不讲话,给他剥枇杷吃,吃到第四颗,他偏过头去,不要了。 等待的?功夫,他眉心很轻地敛起来?,黎里?知道他是在入情绪了。 很快,舞台上?又一人表演完毕。燕羽拎上?琵琶,起身而去,走?时没打招呼,只伸手握了下她手腕。 匆忙间,黎里?只看到他有些凉肃的?侧脸,及领口露出的?一小段项链。 燕羽一走?,黎里?立刻跑上?楼。这时候,二楼的?人很多了,大概都是为了来?看他。她猫着腰,小心往前挪,找到稍微靠前的?台阶坐下。 很快,台上?的?人演奏完;周围人开始鼓掌,黎里?跟着拍两下手。 待计分完毕,现场安静下去。 一千八百多人的?演奏厅里?,没有声响,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台上?,因提词器上?已打出他的?名字: “《兰陵王入阵曲》 燕羽 (帝音)” 有人还在看分数的?,也被同伴拉了拉,示意看台上?。 燕羽一身素色黑衣,掐腰束腕,身姿清铄;他抱着琵琶走?来?台中央,冲台下微颔了首,坐下。 玻璃 第119节 演奏台上?灯光璀璨,台下一片灰暗,静得宛若无人之地。 导播的?镜头在给燕羽近景时,许是因他的?样貌,反常地在他的?脸上?停留了长达十秒。 灯光下,燕羽脸孔极美,似透明的?玉。 年轻人面颊明净,长睫微垂,遮了眼眸;他非常静,也非常定,准备好后,略一扬眉,指扫琴弦;数道琵琶音铿然有力,如?突施的?冷箭,密密麻麻直直扫向黑暗的?听众席。 利箭飞驰中,那琵琶竟弹出了媲美锣鼓般雄浑而震荡的?乐音,一如?将军出征前点兵的?号角。 听众的?心随之震颤时,台上?年轻人眉峰一敛,指法急转,曲调一瞬急急密密,惶惶切切,如?同遥望沙场,天?地怆然而苍茫。 高清屏幕上?,抱着琵琶的?燕羽眼风凌厉,清峭的?下颌飒然一点,他掌弦的?右手苍劲如?勾,手指挑、扫、扣、弹、摁,快到幻化无影。对比之下,左手却随性?而洒脱,从琵琶颈上?直抚而落,如?飞流直下,又拔地而上?,如?骤攀凌峰。一张一弛之间,琴速越来?越快,越来?越疾。 琴者的?手如?推波助澜的?风,将音域层层推进,越拔越高。一瞬之间,众人竟似看见?台上?那年轻将军身后狼烟四起,一枚红色信号弹呼叫着直冲天?际,炸开绚烂缤纷的?花儿。 强光亮眼,点燃夜空,叫人望天?而无法直视。 兴叹之时,琵琶奏出一段平平急急的?反复曲调。黑夜白?光下,王者纵身上?马,飞驰而去。 于?是,光幕落下,场景突切,随着婉转的?乐音,西域巨大的?幔帐缓缓拉开——大漠孤烟,风舞黄沙,葡萄美酒,银盏玉杯;身着异服的?舞姬跳着旋舞,环彩佩珰。 满厅听众恍如?穿越时空,身处热火军营,将士们推杯换盏,齐颂将军威名。美酒飘香,心驰神往。 台上?燕羽面庞白?皙如?雪,长睫低垂,神情变得安逸而沉醉,他下颌轻摇,姿态飘逸放松,仿佛他正?斜躺软榻上?,自在敬美酒。 台下众人受他感染,渐渐面露微笑,欲醉欲醒,飘飘忽忽;可?屏幕上?,燕羽骤然抬眸,凤凰般的?眸子突变冷毅,琴音陡转,那琼枝般的?十指坚定而疾速地切弦,手背上?筋络尽起,如?鹰之利爪般飞绞着琵琶弦。 哪怕在大屏幕上?,也已完全看不清他的?手,甚至连琵琶弦在疾速的?拨动中都幻化成了虚白?的?烟雾。 速度太快了!他的?手像是风中飞旋的?白?樱花,连琴弦也不存在了。他弹拨着空气!而那蒸腾的?空气中,日幕拉开—— 琴者燕羽稳坐高台,头顶上?,他的?精气神幻化出一位身披甲胄,持刀跃马的?王者,马踏飞尘,前蹄越空。而他身后突现千军,随着他的?魂灵拔剑指日,万马如?潮水般奔涌而来?;军队冲下舞台,顷刻间将整个?演奏厅踏平荡清! 众人在扑面的?马蹄尘埃中屏住呼吸,心悬高空时,燕羽骤然一道琴音止,手离琵琶,飞至半空。一刹那,他身后一众看不见?的?将士与千军万马幻化为尘烟,飘散而去。 台上?只剩了他一人,分明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一身素黑色,怀抱琵琶,标志性?地轻摁琴弦,微微努了下唇。 燕羽坐在椅上?,有数秒未动。 偌大的?音乐厅落针可?闻,宛如?战后沙场,风卷残沙。 黎里?呆望着台上?的?燕羽,震慑无言。 她从未以观众身份现场看过他表演。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除了顶级的?技法,他最厉害的?还有深入骨髓的?感情与神韵,他能体会到的?并激发?出的?音乐最本质的?情感,他那将精神与乐器融为一体的?投入与超然…… 她的?心已完全被他抓夺走?,彻底被征服。脑子像被洗劫过,空空如?也,只有心跳在胸腔里?剧烈搏动。 半刻后,燕羽从椅子上?站起,全场顿起雷鸣般的?掌声。燕羽神色已淡漠,额间有细微的?汗,朝台下鞠了个?躬,转身下去。 掌声经久未停,台下评委在计分。后排观众起了激烈的?议论。二楼更是热闹,一群人起立鼓掌。 “羽神就是羽神,升组了照样秒杀世界。” “我明天?才比,今天?专门来?看他的?,太牛了。” “他的?轮指真他妈一点瑕疵都没有。” “那四指长轮,轮得老子比赛的?心都没了。” “真的?好听,表演也好看。指法、情绪、太精彩了。” 章慕晨王嘉令路青青他们没能够格进正?赛,但都来?观赛了。 章慕晨兴奋地从椅子上?站起,直拍手,还对身边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说:“他是我发?小!有一年表演赛他也弹过这个?,戴了半截假面,造型巨美。你可?以去网上?搜。” 陈慕章听言,回忆了下。很早了。那一年,他们还是朋友。 黎里?鼓完掌,立刻跑下楼。休息室里?,燕羽已收了琴,取了指甲,正?在喝水。 她朝他飞奔过去,他放下水杯,张开手臂迎接她。 她扑进他怀中,紧搂住他腰身,激动地蹦跶一下:“燕羽你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他摸摸她后脑勺,低头拿嘴唇触了下她鬓角,在她耳边说:“要谢谢你,多亏你的?枇杷。” 黎里?一愣,继而笑了。其实,哪里?就那么神奇了,不过是她为他做的?任何哪怕小事,他都珍重罢了。 几?分钟后,下一位表演者结束,燕羽的?分数出来?了。屏幕上?多了个?王冠r的?破纪录标志。 史?无前例的?196分,打破了弦望历届赛事第一轮的?高分记录。 满场的?赞叹与掌声,在后台都听得到。 第75章 chapter 75 当晚回?去, 黎里收到谢菡消息,她明早九点到海城,会入住他们的酒店。 上电梯时, 黎里说:“明天谢菡来, 我?会跟她出去玩。” 彼时, 燕羽正想着他的第二轮比赛曲目,有些出神?地?“哦”了一声?,好几秒后才看她:“我?呢?” 黎里懵了下:“你比赛日是后天,明天不练习吗?” 他又“哦”了一声?,说:“是后天下午。” 黎里起先没明白他意思,附和:“对?,后天下午。” 燕羽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等出电梯, 进房间了,他放下琴盒, 说:“我?想跟你去玩。”眼神?还似乎在说,你为什么不带我?去。 黎里微诧:“你想去吗?我?以为你想练琴。比赛那么重要。” “曲子很熟了, 而且后天上午可以练。” “那去吧。我?以为你不太喜欢逛街, 也不喜欢跟不太熟的人一起玩。” 燕羽:“你以为的事情还挺多。” 黎里:“难道不是啊?” 燕羽没讲话。其实,是。但……她是你最好的朋友。 “不过, 你虽然跟谢菡不太熟, 但也没有不喜欢她吧?” 燕羽评价:“她人挺好的,就是话很多。” 黎里无语:“你话少, 看谁都话多。” 可到了第二天, 黎里发现谢菡话真挺多的,不知是不是跟燕羽一起待久了有了对?比。 俩姐妹在酒店大堂会面, 谢菡抱着黎里又是蹭脸又是埋胸,半天没撒手。她冲黎里倾倒了一堆想念之词,朝安静站在一旁的人说:“哈喽,燕美人,好久不见!” 燕羽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谢菡很兴奋,嘴也快:“有没有想我??” 燕羽有点莫名,诚实地?摇头?:“没有。” “哼,不用你想,阿黎想我?就行。”她挽着黎里的手上楼去。黎里回?头?:“我?们放了行李就下来。” 燕羽点头?。 一上楼,谢菡叫着憋死了,丢下箱子直奔洗手间,人坐在马桶上尿尿,嘴里开始细数高铁上遇到的奇葩们。 黎里听?她滔滔不绝,一瞬像回?到了江艺。中午还没上课前,时间很悠闲,谢菡边吃零食边叽叽喳喳,她低头?玩游戏,偶尔应答两句。 谢菡从洗手间出来,前一秒还在吐槽高铁打鼾男,下一秒无缝切转:“我?昨天看比赛直播了,燕羽出来的时候,美人弹幕刷疯了都。他真的好厉害啊,哦对?了,你们不是要合演吗?我?给你俩带了演出服,超级棒!”她麻溜从箱子里拿出两套衣服来。 黎里稍惊叹。谢菡兴奋:“是吧!你这个好看,他这个更好看。” 黎里摸摸那服装:“质感也很好,不过,感觉他不会穿。” “干嘛不穿,他穿着绝对?巨好看!”她豪气道,“你叫他穿,不穿分手!” 黎里斜她一眼:“到时再说。快下去,他等着呢。” 谢菡酸溜溜:“啧啧。里姐会心?疼人了咧。” 黎里捏她下巴:“闭嘴。” 两人刚出电梯,见燕羽坐在大堂沙发上,面前站了个美女。对?方拿着手机,在跟他说什么,燕羽摇了下头?。对?方笑笑,很快离开。而他从兜里拿出个黑色口罩戴上。 谢菡见状,很满意:“我?磕的cp必须保质保量。守护最好的梨花带雨!” 黎里一头?问号:“什么东西?” “梨花带雨,我?给你俩起的cp名,是不是很娇美,很有意境?” 黎里撇了个白眼:“都大学生了,谢菡你能不能给我?正常点。” 谢菡哈哈大笑。不过,她虽在黎里面前疯疯癫癫,到燕羽跟前却收敛许多。对?此,谢菡解释,燕羽的脸很伟大,她这种颜狗只敢欣赏,不敢造次。 黎里很佩服谢菡神?奇的脑回?路,她说这话时,燕羽就在旁边,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各种奇奇怪怪的话不敢直接对?燕羽讲,但敢跟黎里表达了让他听?到。而无论?她讲出多么诡异的话,燕羽都淡然得?跟没听?到一样,不尴尬不羞赧,不脸红不局促。黎里不禁感慨,他俩这“闺蜜vs男友”的相处模式也是很可以。 好友难得?相见,谢菡挽着黎里逛街压马路,各种聊天八卦。燕羽在一旁不参与,但始终陪在黎里身边。他全?程不听?歌也不玩手机,哪怕她们在一家服装店里逗留上一小时,他也静静看着,等上一小时。问及意见,他认真给观点。其余时候,不问他便不讲话,安静得?像不存在。 谢菡笑他像个保镖,只是没那么冷酷。 逛至一家专卖裙子的店铺,谢菡挑了两套碎花裙,问黎里哪个好看。黎里喜欢蓝碎花,但谢菡喜欢粉碎花,便问燕羽。 燕羽认真看了,说:“都不好看。不如刚才那家店。” 谢菡说:“刚那家店都是休闲风。” 燕羽:“休闲风更适合你。” “是吗?”谢菡歪头?想了想,“那你刚才不说?” “你刚才没问我?。” “……”谢菡无语,“好吧,你长得?帅,你说的肯定?对?。” 燕羽:“……” 谢菡很快把衣服换回?来,却一连选了好几条裙子给黎里试:“我?发现这家店风格特别适合你。” 黎里摇头?:“不想试。” 燕羽温声?说:“试试吧。你今天都没试衣服。” 玻璃 第120节 黎里说:“没看到喜欢的。” 谢菡说:“可这几件都很不错咧。” 一旁售货员也说:“对?呀,您身材那么好,我?们家风格都挺适合您的。” 黎里还是不太想试。燕羽上前,从谢菡拎着的一堆裙子里挑了两件出来,递给她:“这两件好看。” 售货员笑:“你男朋友眼光真好。” 那两件确实漂亮诱人,黎里便进了试衣间。 她先试了白色方领的宽吊带裙,露肤度高,颇有法式风格,衬得?身材凹凸有致,却又不会太紧;清新高级,又不失小性感。 谢菡哇塞一声?:“好好看呀,日常都可以穿的,太高级了!” 售货员也连连称赞,说试过衣的顾客里,她穿得?最好看。 燕羽盯着镜中的黎里,她和他对?视一眼,平淡笑笑,进去换了另二件。 是条黑色的细吊带裙,胸口形成的褶皱自?然下垂形成小v,露出一抹诱人的胸脯。裙身掐腰,后背全?露,只有三四条丝线笼着白皙的背部肌肤。性感却很松弛,颇具艺术气息。 燕羽的目光落在她周围未移。 谢菡叹:“黎里你身材好好,我?都想抱你睡觉!”惹得?几个售货员都笑起来。 谢菡叫:“都好看,都买!” 黎里却不太喜欢,摇摇头?,进了更衣室。出来后,把裙子还给售货员。对?方很遗憾:“没有喜欢的吗?您穿着真的特别好看。” 黎里说:“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吊带裙。” 转身时,燕羽过来,握住她的手,静静问:“真的不喜欢?” “嗯,真的不喜欢。” 谢菡叹气:“那算了,走吧。” 她又转去之前那家店买裙子,裙子买完买t恤裤子鞋子。陪她一整天逛下来,黎里都有些累了,燕羽倒面色淡然,没有半分不耐。 到了饭点,谢菡想吃火锅,便去了最近的火锅连锁。黎里点了鸳鸯锅,一半辣锅,一半清汤。 谢菡边吃边吐槽海城物价,说早知道应该在江州买了衣服再来上学。黎里则说帝洲物价也很离谱。两人从物价讲到明星,从艺校讲到电影,话题跳转上百回?。 燕羽全?程不参与,在一旁低头?吃东西。 黎里一边跟谢菡聊天,一边还能照顾她下在清汤锅里的菜。燕羽每吃完一点,她都恰好把煮好的青菜、牛肉、虾滑捞去他碗里。 半路,她重新拿了菜单翻看,叫来服务员:“红糖糍粑就是图片上这样,只有六小块吗?” “对?的。” “谢菡你吃不吃?”黎里扭头?,“你吃的话,点两份;不吃的话,只给燕羽点一份。” 谢菡摇头?:“不吃。我?只想吃肉。” 燕羽听?了,说:“一份就行。她想尝也可以。” 黎里说:“不行,分量太少了。不然再给你加半碗米饭。” 燕羽默了下,说:“不要米饭。” “那就红糖糍粑。” “好。” 服务员很快上菜,黎里递去他面前,道:“这些都是你的,吃完。” 他嗯了一声?。 她见他慢慢开始吃糍粑了,扭头?又跟谢菡聊天。 过了会儿,黎里去洗手间,桌上只剩谢菡跟燕羽,一下就安静了。火锅在咕咕叫,燕羽对?付着那碟小糍粑。 谢菡安静吃了个肉丸,憋不住了,问:“燕羽你不喜欢吃东西吗?” 燕羽抬眸:“啊?” “我?看黎里好像很关?心?你的饭量。” 他起先没做声?,觉得?很难说清楚。他因抑郁厌食,而厌食又会加重抑郁。所以黎里格外在意。但这些很难讲,可不答又不礼貌,于是他说:“嗯。” 没了。 谢菡又在安静中给自?己剥了个虾,说:“燕羽你不吃辣哦?” 燕羽:“嗯。” “你好像也不吃香菜?” “嗯。” “你第二场比赛是明天吗?” “嗯。”他把黎里夹的几块牛肉吃完了。 “那你今天出来玩不会浪费时间?” “不会。” “比赛完了就直接回?帝洲?” “嗯。” “诶你吃毛肚吗?” 他正低头?吃着第三块红糖糍粑,摇头?。 “这么好吃你居然不吃?!” “嗯。” 谢菡涮着毛肚,问:“你平时跟黎里也这么说话吗?” 燕羽抬头?:“啊?” 谢菡:“嗯嗯嗯嗯嗯。” “……”燕羽不讲话了。 谢菡捞起毛肚,忽然想逗他,就说:“你这样,小心?哪天黎里不喜欢你了。” 燕羽抬了眼:“为什么?” 谢菡一本正经:“她说话你要多给回?应啊,不然谈恋爱干什么?不如跟娃娃谈对?不对??做男朋友的人呢,嘴巴要甜一点,多说讨女朋友开心?的话,多哄女朋友。虽然你长得?很好看,黎里这种看脸的人呢,看看脸就能喜欢你,你嗯嗯嗯她也不会生气,但长久这样子不行。看的好看的人也有很多的,虽然到你这程度的不多,但这不是重点。你看她为什么喜欢我?,因为我?嘴甜,特别会甜言蜜语……” 燕羽起先还觉得?她讲得?有点儿道理,所以认真听?了几句,但后面越讲越扯,他说:“哦。” 谢菡闭了闭嘴,但已经装模作样讲了堆废话,总得?有个结语,便说:“总之,对?我?家黎里好点。我?跟你讲,网上都说了,闺蜜是帮朋友抨击男朋友踢走男朋友的头?号杀手。但我?不是哦,我?双手双脚支持你的。不要辜负cp粉的期待。”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燕羽只听?到一句,说:“不是你家的,我?家的。” 谢菡:“什么?” 但他不说第二遍了。 谢菡爆笑,笑得?差点要掉去桌子底下。正巧黎里回?来,见了此景,莫名其妙:“怎么了?” “黎里我?跟你讲,”谢菡一把抓住她手,“你绝对?想不到刚燕羽说了什么?!” 燕羽开口:“谢菡,你刚下的牛肉要……” “现在想岔开话题晚了!”谢菡飞速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道,“然后他突然冒出一句,‘不是你家的,我?家的。’我?天!正主现场发糖!” 燕羽还想说什么,谢菡叫:“辩解会分手!” 他不讲了。 黎里被谢菡摇得?直晃,有些稀奇地?看燕羽,不太信他会说这种话。但燕羽低头?吃着菜,根本不看她俩了。明显是真的。 她坐去燕羽身旁:“你真这么说的?” 燕羽没做声?,很专心?地?吃糍粑。 谢菡笑得?更欢。燕羽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 谢菡笑完,缓了几秒,问:“燕羽,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吵啊?” 燕羽说:“你讲话音频很高。” 黎里差点儿没喷水。 谢菡:“……” 一顿饭快吃完,燕羽起身去洗手间。 他一走,谢菡看向黎里,眼神?晶亮:“黎里,这次看到你我?好开心?。你变了。” 黎里奇怪:“变了?没有啊。” “有。以前你总是有点冷冷的,眉心?,这儿,”她戳戳她眉心?,“总有一点点不快乐的样子。但你现在变温柔了,因为遇到了好的爱。” 黎里切一声?:“没谈过恋爱的人,变成了爱情专家。” “嘁,你也是第一次谈。”她说,“知道吗,燕美人今天一整天都在看你。” “夸张了你。” “真的,眼睛长你身上了。我?还拍了照呢。”谢菡拿手机给她看,是在某家饰品店,一屋子闪亮的饰品。镜中,黎里随手拿了条手链在试戴,一旁,燕羽低眸看着她,神?色静然。 照片里满屋的色彩,黎里评价:“拍得?还挺好看。” 燕羽回?来了,他抓了把糖放进黎里包里。这家店也有她喜欢的话梅糖。 “你去结账了?” “嗯。” 谢菡说:“谢谢燕羽大帅哥请客。” 回?到酒店,谢菡的楼层比他们低,出电梯时,燕羽把她的购物袋递给她。 “谢谢燕美人,拜拜。” 燕羽手上还留了个袋子,黎里没注意。 刷卡进房间,他放下袋子,拧了瓶水给她:“多喝点水。”“嗯。” 玻璃 第121节 他去浴室洗了把脸出来,头?发掀起,鬓角沾湿,一张脸美得?叫人挪不开眼。黎里喝着水,眼睛盯着他脸看。 燕羽见了,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问了句:“你喜欢我?什么?” 以他性格,问出这种问题很奇怪,黎里觉得?奇怪,一时没答。 燕羽等了半刻,低下眼眸去。 黎里察觉出他情绪不太对?,走上前:“诶……” 燕羽转了身,拿背对?她。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黎里愈发莫名,反问:“那你知道你喜欢我?什么吗?” 燕羽:“知道。” 黎里:“什么?” 他张了下口,又闭上:“我?不说。” “诶你这人——”黎里瞧他半刻,故意道,“啧,燕羽,你有脾气了啊。以前不这样的。也是,毕竟到了羽神?的地?盘上,脾气大点儿也正常。” 燕羽一下转身,猛地?将她抱起来,轻丢到床上。 黎里落进被子里弹了弹,发了下愣,燕羽已走去柜边喝水了。 她更是莫名其妙,不知他今天怎么了。略一思索,大概是被突来的负面情绪给困住了。 于是她爬下床,从身后搂住他腰,摇了摇:“怎么了?” “我?不长这样,你喜欢我?吗?”他看着面前的墙壁,“我?脸划烂了,你喜欢我?吗?” 黎里一愣,瞬间想到他的漂亮盒子理论?,也明白了他的低落,立刻笃定?道:“废话。我?喜欢的是盒子里的玻璃。碎了也喜欢。” 他不讲话了,下巴微低下去。她感受到他紧绷而防备的身体缓和了,适时地?问:“那我?要不长这样,你喜欢我?吗?” 燕羽很快点头?:“喜欢。不管长什么样,只要是你。” 她轻声?:“我?也一样啊。懂了吗?” 他手掌覆住她手背,转身将她搂进怀中。 “肯定?是谢菡发神?经给你讲什么了吧?她爱玩笑,你别当真。” 燕羽轻声?:“很多人喜欢我?,只是因为这张脸。” “才不是。你别这么想。我?不觉得?那些喜欢你的乐迷,那些每场都追逐的男生女生是喜欢你的脸。很多人喜欢你,是喜欢你的音乐,喜欢你的灵魂。”黎里抬头?,“看到你的心?了,就会爱上。” 燕羽一怔,良久无言,只将她搂得?更紧。相拥了一会儿,她微笑:“现在好点儿没。” “嗯。”他声?音很低,不太好意思,“对?不起,有时候我?情绪很奇怪,我?也讨厌这样,但没法控制……” “你生着病呢,又不是故意的。没什么。你能说出来,不闷着,就很好了。”她仰头?,亲亲他脸颊。 他亦吻了吻她鼻尖。 黎里松开他,想去洗澡,却见桌上放着购物袋,奇怪:“没给谢菡吗?我?给她拿过去。” 燕羽抓住她手腕,将袋子塞她手心?,说:“你的。” 黎里打开一看,顿住,是一黑一白两条裙子。其实,她都喜欢,但一千八一条,她早早看到价格,所以完成任务般试穿,记住镜中自?己美好的样子,然后平静地?装不喜欢。 她怔了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感觉。”他说,“尤其黑色那件,你把衣服还回?去的时候,摸了裙摆。” 黎里没说出话来,拿出裙子,发现袋子里还有陪谢菡逛街时看到的小玩意,手链,头?绳,全?精准地?挑到了她看中的。 谢菡说,他今天一天都在看她;要不看,哪能全?选中她喜欢的。 她无声?朝他伸手,他将她搂了搂,下颌蹭了蹭她鬓角。 黎里环住他的腰,轻笑:“我?还以为男生会不喜欢女朋友穿比较暴露的裙子。” 燕羽没明白其中逻辑:“为什么?你穿着好看,你也喜欢,不就是最好的衣服?” 黎里笑容放大,仰起脸:“你觉得?我?穿着好看?” 他点点头?,不知怎么的,脸有点热。 黎里窥见:“怎么了?” 燕羽没做声?。 黎里佯作不知,道:“我?再去试一下。你说,先试白色好还是黑色好?” 燕羽说:“都好。” “我?难道能同时穿两条?” “黑色。” 黎里溜进浴室换衣,过了会儿开门出来。燕羽正坐在沙发上看选手名单,一抬头?,目光就凝在她身上。 黎里一身黑色细吊带裙,性感美丽得?不可方物。 她过来坐到他腿上,裙子有开叉,丝滑的裙摆沿着腿部光滑的肌肤朝两边绽开。 燕羽的手覆上去,裙料丝滑微凉,肌肤细腻温热,有种说不清的舒适质感。 “你今天表现很好,要奖励你。”黎里一手搂住他脖子,一手轻拂他脸颊。 “怎么了?” “陪逛一天,我?都走得?有些累了;但你好耐心?,都没玩手机。表现一级棒。” 燕羽没讲话,没觉得?是多值得?说的事,很寻常,应该的。再说,陪她一起,怎么会无聊。 “反正要奖励你。”黎里手指拨弄他唇瓣,引得?他微微启开唇齿,她靠近,张口含住他柔软的双唇,舌尖钻探,深入。 嘴唇柔软地?摩挲,呼吸炽热地?糅合。她包裹在黑色软裙里的身体贴近他胸膛,堆叠的松软衣领下,柔白地?挤贴着他,像最甜蜜的香草冰淇淋。 他的手忍不住将她箍得?更紧,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将她收进身心?深处的渴望。五指沿着裙身上起伏的褶皱往上,揉去她纤细的腰,往上,大露背的裙子,几根细细衣线随着他深拂的手掌,在她光滑的后背上滚动。 亲吻变得?热烈,他仰起下巴,追逐她的唇舌,用力含吸。她感受到他的力度,心?头?一股热流涌过,忽发痛得?唔了一声?。 他一下松开,凝望着她,眼睛清润得?像浸着水的珠子。 四目相对?,呼吸促促,面红耳热。黎里嫌还不够亲密,往他身前又坐了点,这一下,察觉到什么,抬眸瞧他。 燕羽脸红得?不行,抿了抿唇,最终,看了眼床头?的付费物品,而后看向她,眼神?征询。 黎里迎视着他深深的眼眸,心?跳都控制不住了,但也不无遗憾,小声?:“我?今天来例假了。” 燕羽一下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也笑了,两人笑看对?方,面臊得?要命。 “但是……”黎里转身跨坐他身上,手落下去,“我?可以……” 燕羽蓦地?浑身一僵,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蹙着眉无声?地?张了口;而黎里的吻一下将他堵住,软舌钻进他口腔。 她说过,她对?付不了弹拨类乐器,但对?付他,足够灵活。 呼吸越来越沉,他狠皱了眉,抽着气用力含吸住她的唇。他面颊越来越烫,她深吻着他,没好低头?看。她也有些窘迫,毕竟,只在黑暗里探索过。 茁壮的、破土而出的、雨后春笋。 而她终究没忍住,低头?看。她一下脸通红,他脸更红,很羞涩:“看什么?” 话一出口,愈发羞耻。 她小声?:“看你。不行啊?” 他几乎无话可说,坐立难安;而她扑过来,低低道:“原来长这样。” 第76章 chapter 76 第一轮比赛结束后, 燕羽排名第一,他也是唯一一个分数上190的。 官方的演出视频还没有在流媒体发?布,但有乐迷截取了网络直播视频并分享出来。许是导播停在他脸上长达十秒的特写镜头太过惊艳, 那段琵琶演奏小火了一把。在短视频平台上, 一天内的点赞量就上了两百万。 评论多是圈外网友, 一水的夸赞颜值。也有专业网友科普他这曲子弹得多厉害,功底多深厚。这?一把小火,连带着过沙洲和燕羽的账号都涨了粉。 黎里意外地在过沙洲的评论区看到一张偷拍,是她跟燕羽逛街时的照片。当时在商场,燕羽一手给?她递水,另一手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黎里正接他的水,另一手被谢菡拉着。 网友“彭野很行”:「居然在环贸碰见羽神了,嘤嘤,陪女朋友逛街。好?耐心好?温柔。远远看着, 没有上前打扰。」 有人回复:「女朋友背影都很美诶。不?过我燕美人赛期居然不?练琴,跑出来逛街??感?觉被什么偷懒鬼夺舍了呢。事业粉皱眉。温柔敲打!」 “彭野很行”:「小声?说我也有点意外, 但我羽肯定心中有谱。二轮加油!」 其他网友:「祝事业爱情双丰收,燕美人配得上全方位的幸福!」 「二三轮全拿下!羽神大杀四方!」 黎里浏览一圈发?现, 他的乐迷人都很好?, 大概是所谓的“粉随正主?”。 这?次杯赛,第一轮固定曲目为?选段跟短曲, 但第二轮自选曲目升级为?长曲, 总分值400,能极大拉开?分差。选手一般都会在这?个赛段上难度, 尽全力?展现全部功底。 比赛当天上午, 燕羽练了两小时琵琶后,陪黎里在二楼看了会儿比赛。每位选手表演结束, 他都会低声?与她解说,帮她了解情况——哪一部分泄力?了,哪里指法没到位,哪边感?情没跟上,哪里疲软了。 由于第二轮曲目时间长,难度大;相比第一轮,选手更容易暴露问题。黎里也明显感?受到,二楼观赛区的参赛者和学生?们气氛紧张了许多,不?似前一轮那么轻松。 上午,她没看到陈慕章,但看到了师恺,表演的《塞上曲》,曲风悲切婉转。燕羽说,他后半程有些手软,轮指出了几处瑕疵,但已经?很好?了。 宫蘅这?轮的表演也上午。黎里先前没注意看她第一轮,只知她拿到了相当高的189分。 她第二轮演奏曲目是《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提词器显示出来时,旁边有人发?出轻叹。 黎里小声?:“这?曲子难吗?” 燕羽点头。 就见一个瘦瘦的女孩上台了。她样貌清淡,神色也寡淡,一身颇有西域民族特色但又不?招摇的白色长裙,抱琴坐下时,面容平静而安定。可当她手拂琵琶弦时,神色便瞬间融入琴身,一段悠扬而顿挫的音乐流出,顷刻将?听众带入异域风光。尤其弹到后半段,节奏变化加强,音速极快,她整个人和琴一道魅力?四射。 演奏结束,她从椅子上起身,现场掌声?如雷。她抱琴鞠躬,并无太多欣喜或满意,淡淡转身下台。 黎里轻笑:“她像女版的你。除开?长相。” 燕羽不?理?解:“为?什么?没有吧。” 黎里不?解释,鼓着掌:“我感?觉她弹得很好?。特别好?。” “是很好?。就是后半程有点把控问题。一点点。” 玻璃 第122节 黎里扭头:“你是不?是就特别完美?” 燕羽抿了下唇,很淡地笑了下:“倒也没有。还要?努力?。” 上午的比赛结束,评委嘉宾和观众开?始散场。大部分人都有些疲乏,抻着胳膊伸着肩膀。 燕羽和黎里随人流往下走,路过休息室,里头一大片东倒西歪闷头大睡的选手。观赛都有些累,何况参赛。 黎里道:“上次去后台,你说赛期都这?样,很累人。” “特别累,一般沾地就睡。谢亦筝以前比赛在后台,直接睡古筝箱里,跟吸血鬼的棺材一样。” 她笑:“想见识下。” “有照片的,可以问她要?。” “那你呢,你不?累吗?” 燕羽看了她一眼,说:“还好?。” 黎里有一会儿没说话,等?从人群中出来了,才问:“你这?几天没藏药吧?” 燕羽说:“你不?都看着我吃的吗?” 确实。但…… 她略微笑笑:“不?是怀疑你。之前听你说吃药了情绪会相对抑制,但这?几天……”他没有。虽然他话仍不?多,看上去也和往常一样,但黎里感?觉得到,除开?暴雨那晚他突然情绪急转,以及吃完火锅他的一点小阴郁;其余大部分时间,他状态很好?,好?到像个正常人。 “我在赛期、演出期,神经?兴奋度会比较高。”燕羽说,“不?知道为?什么。” 莫名地,黎里想到昨晚他的意图,正常男生?会有的意图,不?知是否和这?有关。想法一闪而过,她问:“所以很有精力?么?那比赛结束怎么办?会不?会一下又掉进低落情绪,很难受?” 燕羽又看向她,眼神有些复杂。 而这?时,几波嘉宾跟评委从前边走来。丁松柏、宫政之他们走在前头;陈乾商和另外一拨人落在后边。 隔着老远,丁松柏笑得和煦而大方:“我还说下午想去后台看看你,得,现在就让我碰上了,省得我走一趟。” 燕羽用他从小的习惯称呼打招呼:“丁老师。” 丁松柏道:“我刚还跟你宫教授讲呢,可以请你当弦望的宣传大使了,网上那视频看了没?” 燕羽茫然:“啊?这?几天没上网。” 丁松柏摆摆手:“没事。专心比赛,之后再说。”他又聊起一些燕羽上轮比赛里专业技法的问题,黎里听着,发?现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行政官员,而的确是琵琶领域大师出身。 她又看了眼宫政之,他是个气质相当清雅不?凡的教授,本?人性格或许与燕羽宫蘅相近,话少,也较淡然自若。 丁松柏简短和燕羽聊了聊,说:“中午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燕羽说:“不?去了,我随便吃点,想多留点时间休息。” “也行。” 说话的功夫,后头陈乾商走上来,笑道:“燕羽这?一年进步明显啊,还是宫教授教导有方。以前跟着我,真是拖累了。” “话不?能这?么讲。”又一位评委,来自奚音的王教授道,“咱们这?行最讲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你从小学就带他六七年。燕羽心里难道不?清楚?” 黎里认出他是上轮给?燕羽打了最低分的评委,但按规则,最低分被排除。陈乾商倒给?了燕羽很高的分。 燕羽没讲话,丁松柏笑了声?:“老陈爱自谦都是知道的,但老王你这?话别讲歪了。什么拖累的,我听着呢,可不?是燕羽讲的,别拿那老一套来埋汰孩子。” 后者笑笑,又说了些其他的话。 这?时,宫政之淡淡开?口:“我们就走了,燕羽。中午吃好?,休息好?。” 燕羽点头,丁松柏也与他告别。 擦肩而过时,燕羽并没有看陈乾商。但后者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味深长。黎里恰巧撞上他看燕羽的眼神,一瞬恶心得反胃。 一行人走出音乐厅,王姓评委落在后边,将?陈乾商拉了下,道:“我可真是替你不?值。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凭燕羽这?实力?,现在已经?顶级了,以后绝对头把交椅,不?可限量。他这?股势力?不?可小觑啊。要?还在你门下,这?是多少荣誉跟利益?现在倒好?,明明你培养的,果子让宫政之白白捡走。你这?边势力?消了,他那边不?就涨了?” 陈乾商笑笑,豁达状:“老王,我的弟子呢,不?论去哪儿,我都是希望他们好?的。什么权力?啊争斗啊这?些那些的,统统没兴趣。只要?咱们行业整体发?展好?,优秀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呀!” …… 中午饭,燕羽果然胃口不?太好?,只吃了半碗砂锅粥,就放下勺子。 黎里知道他心情不?会好?,也想随他。但又觉心软一次便有无数次。不?论对他下午的比赛,还是今后病情的整体康复,都不?好?。于是强迫他多吃了些。 他中途几度皱眉,有几次黎里觉得他要?开?口拒绝,但又终究忍了,把她放到他碗里的份量全吞了下去。 饭后回酒店午休,他没上床睡觉,把自己蜷进沙发?里阖眼了一个小时。 黎里不?知他有没有睡着,但她没有,莫名很累却无法入睡,硬是在窗帘拉着、空调风吹着的暗室内躺了一中午。 下午到音乐厅,燕羽去后台准备。黎里留在二楼观赛,由于曲子长,且重复曲目多,她开?始犯困。直到三点左右,字幕屏上出现: “《海青拿天鹅》 燕羽(帝音)” 她一下清醒。周围观赛的人也来了精神:“卧槽。选这?曲子。” “也就他了。” 这?首曲子很长,难度极大,几乎涵盖琵琶各种技巧,同时对感?情要?求也很高。十多分钟的弹奏,对个人能力?是极大考验。哪怕许多高手弹到后程,指法力?度也会走位。所以直至燕羽上台前,还没人选这?曲目。 厅内非常安静,在场听众都是专业人士,自然寄予期待。连好?几个评委都调整了坐姿。 燕羽一上台,镜头便跟了过去。他神色很淡,走去椅子前坐下,抱着琴,定心准备。 屏幕上,他手指微屈,虚摁面板,静置两三秒后,开?始抚弦。 清澈的琵琶音像无数颗大大小小的珠子散落开?去,跳跃着,回荡在演奏厅四面墙壁上,涤涤荡荡,如珍珠,如水波,轻灵而活跃。 燕羽手指如仙人的拂尘,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地起起落落,不?知不?觉间,琵琶琴音层层推进,曲调丰富多彩,五光十色,浓浓淡淡,相间相宜。 琴者的感?情太过充沛,一丝一缕尽数流淌弦上,随着音波传抵至听众心间。 众人全然沉浸,而曲调在不?知不?觉中由轻转重,由舒转紧。就见大屏幕上,燕羽十指勾、挑、拨、弄、捻,千变万化;如森林里永不?重复的枝桠。 满厅的音乐声?全在他指尖,收放自如。仿佛他手中控制着一束斑斓的光线,那光线的深浅、幅度、色彩全由他掌控。 台下听众犹如观赏魔术灯光秀一般,只瞧得见台上光线斑斓,闪烁飞舞,勾勒出一卷卷炫彩的光之画幅。 弹至后半程,切入急弦阶段,他下巴微点,灿白的手指快到如机械般横扫琴弦。琴音如上紧的发?条,越崩越紧;黎里呼吸凝住,不?自觉浑身紧绷。其他听众也不?经?意前倾身子,双手握拳,直直盯着。 有人太过佩服,竟极小声?私语:“我去,他小指那反轮好?厉害,又干净又均匀。”被身边人低嘘一声?,闭了嘴。 十多分钟的长曲,耗心耗力?。 年轻人的额间鼻翼上起了细汗,几丝黑发?贴在饱满额头上。他微蹙着眉,随着弹奏,时而低头,时而仰眸。时而眉梢的弧度坚毅如锋,时而眼中的深情如溢出的春水。 在他指尖,琵琶音颗颗分明如玉珠,每颗都饱含着无限的情绪,弹跃空气中。 黎里在涤荡的乐声?中,望着他的脸庞,他的眼睛,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热爱,对音乐、对梦想世界的纯粹的热爱。 她忽然伤悲,不?知道经?历过那些黑暗,他是怎么走到现在的。又或者,他将?内心所有的痛苦、悲欢、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一把琵琶里,才能走到现在? 随着最后一阵急急的弦音渐缓、消弭、完毕,燕羽的手轻扶弦上,微低下头,黑黑的眼睫也垂下,遮了眸。 一滴汗从他眉尾滑落,擦过眼尾,竟像一滴美人泪。 他仍微敛着眉,玉一般的脸颊上竟有丝脆弱。他呼吸很快,胸膛起伏着。 满座宾客,悄无声?息。 只三五秒的功夫,他眉心舒开?,一抬眼睫,丹凤眼里光芒澈澈,面庞已恢复平淡,情绪亦撤得干净。 他手抱琵琶起身,顷刻间,满场掌声?震耳欲聋,连地板都在震颤。甚至有几位评委都鼓了掌。 黎里身边一阵惊叹声?,选手们心知肚明: “太他么厉害了。是人吗?” “简直就没短板。” “比不?上,心服口服。” 黎里用力?鼓着掌,觉得脸上有点痒,一摸,竟不?知什么时候落泪了。 她匆匆下楼,找进休息室。他琴盒已收好?,摆在脚边,人坐在沙发?里,正闭目养神。 其他候场的选手待在各自位置,或佩服或仰慕地打量,没有打扰。 黎里见他额上全是汗,拿纸巾擦拭。燕羽睁了眼,望住她,眸子干净得像水洗过的天空。 “看什么?”黎里掀开?他额发?,“感?觉不?到脸上全是汗,自己不?会擦?” 他轻声?:“好?累,忘了。” 她一下无言,又道:“要?不?吃块巧克力??” 他摇头:“有话梅糖吗?” “有。上次给?你还不?吃,知道好?吃了吧。”她剥一颗递到他嘴边,他含进嘴里,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抬眉:“你手心好?烫。” 演奏,尤其是比赛,确实太耗体力?精力?了。 他说:“我要?坦白一件事。” “什么?” “我其实不?喜欢吃巧克力?。” 黎里无语:“……” 他说:“但话梅糖,喜欢吃。” “鬼信你。” “真的。” 两人聊着毫无意义的话题,直到他后面的选手表演完毕。黎里扭头看电视屏幕,休息室里其他选手也都盯着。 分数表出来了,第二轮393分。又一个破纪录的分数。 前台的掌声?很清晰,连休息室里的选手们都很激动?,发?自内心地拍手。燕羽拎了琴盒起身,选手们纷纷祝贺:“恭喜啊燕羽。”“你好?棒啊!”“恭喜啊。” 燕羽一一颔首,算是致谢,背上琴盒,牵着黎里的手离开?了。 那天他回到酒店,睡了一整个黄昏。 玻璃 第123节 他第三轮比赛在最后一天下午,有两天半的练习时间。谢菡很识趣地没有打扰,还自己找人借了入场证,说到时去观赛。 黎里把谢菡准备的演出服拿来后,燕羽沉默了十秒,说有点夸张。但黎里说他穿上特别帅,他竟就立刻接受了,免了她预先准备的一番口舌。 接下来两天,两人都泡在一起排练。其实过去两个月集训下来,黎里进步神速,鼓速提高到了150。 往往重复的训练是很枯燥乏味的,可这?些日子下来,她竟习惯了。如今有几天完整的时间和燕羽一起练,她一点不?觉乏味。 有时,她将?一段谱子反复提速打了无数遍越来越好?时,一抬眼见燕羽也在重复练习着某个指法,就莫名有种时间静止了的感?觉。很安心,好?像每一小步都走得稳妥了,所以丝毫不?担心应许的结果。 比赛那天上午,两人乘车去音乐厅,打算看下其他选手表现。出租车转过路口时,黎里望了眼窗外。 “在看什么?” “那边是海吗?” 燕羽望了眼,一排绿化树外浮着一层淡蓝色。 司机说:“是海。海城就是挨着海的。” “真的是?”黎里趴在窗边望,“我还从来没见过海。” 燕羽听了,说:“师傅,麻烦就在这?儿停。” 两人下了车,推着箱子走过宽阔的草坪。很快,淡蓝色的大海铺陈面前。 他们找了把长椅,坐在树荫下看海。 “这?算是第一次看海了,还挺漂亮的。但好?像不?是很蓝。” “离城市太近了,有污染。” “可还是很美。”黎里说。 淡蓝色的水面一望无际,与天空相连。沿着海岸线,繁华城市蔓延去远方,岸上高楼林立,车来人往。 “有种人类世界和大自然的碰撞感?。” 燕羽听着,微笑:“碰撞?琵琶和架子鼓吗?” 黎里一听,就要?起身:“走吧。” 燕羽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来:“再坐会儿。” 黎里落回来,他揽了她的腰,她往他身边挪挪,靠他肩上:“不?去看其他选手了吗?” “你想去?” “现在不?是很想,坐这?儿吹风好?舒服。” “是啊。”他微眯眼望向海平面和天际线。 黎里问:“为?什么大部分看见海会心情好?呢,像我这?种没见过海的人都喜欢海,奇怪。” “可能因为?象征着未知的远方?” “或许吧。但这?边的海跟电视里不?一样,没那么蓝,也没有沙滩。等?有机会了,想去看看有沙滩的海。最好?是白沙滩的。” “好?。”他说。 风吹着,阳光在绿树上跳跃。 “黎里。” “嗯?” “我有点困了。” “靠着我睡会儿?” “好?。” 黎里挺起肩膀,他将?脑袋靠在她肩上,闭了眼。 夏风吹着,黎里说:“你头发?长了。要?剪了。” 他低喃:“还好?,暂时不?剪。”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黎里扭头看他安睡的脸:“也行。长点儿也好?看。” 他在风中弯了下唇,树梢漏下来的阳光斑点落在他唇边。 于是一上午,两人什么也不?做了。比赛、对手、评委、音乐厅都扔去身后。他们就靠在那儿,放松地吹着风,看着海,闭着眼,望着天,虚度光阴。 背后,几十米绿化带开?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而面前,是海阔天空。 虚度光阴,好?像也没关系。和你一起,就没关系。 第77章 chapter 77 燕羽第三轮比赛抽到最后一个出场, 算是机缘巧合下的压轴演出。下午去到音乐厅,两人照例上楼看了会?儿比赛。 自由环节已进入尾声,各类自由编曲和编排都呈现出来了。乐曲五花八门, 改编各有特色。 选手们的助演编排——笛子、古筝、二?胡、小?提琴、钢琴……各类乐器碰撞分外精彩, 将琵琶手的表演衬托得格外优越。 尤其是宫蘅。她跟一位二?胡助演者表演《赛马》改编曲, 整首曲子激情澎湃,明?朗豪迈,仿佛有无数骏马在音乐厅内来?回驰骋。 看完宫蘅表演,两人下楼去后台休息室。那时,宫蘅第三轮的分数出来?了,290分。第三轮满分300,她这?个分数打破了弦望历届第三轮单项分的记录。休息室里不少选手和她说恭喜。 燕羽经过时,冲她轻点了下头?。 宫蘅亦颔首,淡淡说:“加油。” 燕羽点了点眼睫, 以示回应。 他和黎里依旧坐去角落的沙发?里,静处了大概半小?时。他闭目凝神, 她阖眼在心中最后背几遍谱。 时间差不多了,黎里起身去做妆发?, 待她换好衣服再?回角落, 燕羽早已换好演出服,抱着琵琶坐在沙发?里, 微垂着眸, 很安静。 因他那身装扮太过惊艳,她呼吸凝滞了一秒。休息室里的选手们、工作人员们都在看他;连宫蘅都侧目觑了他几下。但他静处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外界无知无觉。 黎里过去, 握着鼓棒坐到他身旁。 好一会?儿了,他转眸看她:“你好漂亮。” “这?服装很适合我。”黎里一笑, “你也很漂亮。” 他问:“紧张吗?” 她耸肩:“你前两轮表现那么好,留了23分的分差给我造,我还哪有紧张的余地?” 燕羽便低头?笑了,果然是黎里。他说:“那就好,不怕就行。” “你担心我东想西想怕自己表现不好拖累你啊?你自主选了我做助演,就表示,我能?力是够的;也表示,不论?好坏,你都能?承担。怕什么?” 他看着她:“是。不论?好坏,我能?承担。” 她玩笑:“看见没,多向我学习,凡事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别内耗。” 他又弯了唇,看住她:“那就好好享受你的舞台。” 又是这?句话,当初在跨年汇演上说过的话。叫黎里一瞬穿越回了当初,她点点头?。 工作人员通知候场,两人起身往外走。这?时候,大部分今天下午比赛的选手都在休息室里,纷纷让道?。 黎里和燕羽走去幕布后方,坐在椅子上等候。她看见黑暗的台下,乌泱泱坐满了听众。一股子压迫感慢慢从脚心向上传递。 燕羽轻声:“别怕。适当的紧张,能?提高兴奋度。”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枇杷糖醒神的清新味在唇齿间散开。 舞台外响起掌声,前一组选手表演结束了。两人起身,黎里刚要走,燕羽一手抱着琵琶,一手却揽住她的腰,将她拥进怀里。 黎里顺势双手环住他,瞥见他衣领里玫瑰金色的项链。 他低头?贴贴她脸颊,又很轻地吻了下她鬓角了,松开她,拍拍她后腰。他看见她的高马尾,说:“其实你表演的时候,散头?发?好看。” 黎里听言,正要拆头?绳。 燕羽拦住她手:“倒也不用。” 她便不管了,和工作人员一道?往舞台上搬爵士鼓。 观众席里起了很轻的讨论?声,大感意?外,这?样重?要且重?大型的比赛,竟选架子鼓做助演。 评委席上,专家席上,也有人挑着眉交换眼神。 舞台上,助演的女孩漂亮而高挑,一身上红下黑的武侠风汉服装扮,红发?带束高马尾,黑革线缚紧手腕,活脱脱一个飒爽女侠客。她上衣鲜红如火,黑色镶金的交领却显沉稳,下身黑色长裙缀两道?红丝绦,既庄肃又灵动?。裙摆上一处金银相间的九尾狐绣纹,镶着珠片,走动?时浮光掠影。 她一张脸本就是倔强英气型,被这?身侠女风衬托,美得愈发?个性?又高级。 这?时,字幕屏上现出字样: “《十?面埋伏》改编曲燕羽(帝音)黎里(助演)” 原本应该肃静的台下顿时又起了细微的议论?。 在大赛中一贯杀势猛烈不留任何余地的燕羽,竟选了这?么个看似危险的“神操作”? 难道?23分的分差叫他自认胜券在握了? 可总分300的三轮,已有九位选手上280了。宫蘅甚至拿到290的高分。如果他演出效果差,马失前蹄也不是不可能?。 二?楼侧翼坐着陈慕章等人,见状也都匪夷所思。 方磊吐槽:“他吃错药了吧?这?种级别的舞台,他当搞实验呢?” 下一秒,现场忽然收了声——满厅昏暗,舞台璀璨,燕羽登台了。他一身白色束袖交领绸上衣,左肩至侧前胸绣淡金密龙纹;下身黑螺钿色明?制马面裙,裙摆一圈绣织金祥云蟒纹。 这?一身汉服马面衬得他宽肩窄腰,玉树临风;最是额头?上系了黑云为底金丝银绣凤舞龙吟的抹额,配上他那张瓷玉般的脸,宛如从古书里走出来?的美人。 导播镜头?跟着他一路走到椅子前坐下。全场目光都聚在他那张美得发?光的脸上,眉清目明?,唇红肤白,身姿清绝,遗世独立。 观众的心还凝在他脸上,随着他低垂的眼帘而静谧无声。突然,咚咚铛铛,几道?匀速而富有节奏的鼓声震响大厅,黎里手中的鼓棒起起落落,一瞬奏出豪迈的出征号角; 玻璃 第124节 燕羽睫羽一抬,十?指抚琴弦,霎如利箭破风而来?,击破长空。银箭劈过之处,带起厉厉长风。黎里眉心一凛,手臂飞扬,鼓声由浅及深,持续而紧凑,仿佛夜间疾速行进的军队,带着压迫的气势,隐隐密密,簌簌沙沙,长蛇般匍匐而来?。 山林里潜行的将士们,盔甲摩挲声,脚步声,呼吸声,急急令令,往往复复。黎里挥扬手臂,将重?复的节奏打得精准而稳如磐石。以鼓为基底,燕羽的手指在弦上起舞,又短又快几下摁挑,就听琵琶音幽深而萧瑟,诡秘而肃杀,骤然间,无数发?利箭齐齐排阵射出,杀向那月夜里覆满冷霜的针叶林。 他指尖看似轻挑拨动?,琴音却层层叠叠,如寒气流云般步步推进,越来?越急,撕扯拨开了幽暗密林中层层迫近的军队重?影。 台下听众无一不紧张畏惧,冷意?阵阵,仿佛见月黑风高,寒霜幽林;暗影藏鬼魅,四面听楚歌,人已深陷埋伏,无路可退。 众人心中瑟瑟,大感危险侵袭,亟需解救;台上的女侠士红唇一弯,眉眼一挑,束袖的手臂飒爽一扬,密集的鼓点如军队骤变的阵型,节奏起,强度劲;她姿态舒展开去,纵情大力地踩鼓敲镲,高束的马尾像飞舞的旗帜,奏出的鼓声振奋而壮烈,鼓舞着将士们背水而立,拼死一战。 与此同时,燕羽瘦白的手指在弦上快速而密集地绽放,勾、挑、搓、轮、拨,越来?越切,越来?越疾,弹出一段婉转而戚戚的弦音,如泣如诉,仿佛忽然一根柔软丝线随风飞舞,牵扯过军营帷帐,抚过军士们坚硬的脸庞。 听众的心随之舒缓、幽怨之时,鼓声再?度奋进,琵琶也一扫清婉,慷慨悲昂。屏幕上,燕羽的手仿佛阳光下蹁跹的白蝴蝶,在弦上展翅飞舞,一串音符如银瓶乍出的清水般铺陈至整个音乐厅。 众人如痴如醉,尚未听够。燕羽已优雅收手离弦。琵琶音落,白丝线断。 紧接着,黎里扬手打出一段短节奏了,利落收音;燕羽抬手送去轻快音符,琵琶音落;黎里再?奏豪迈赞歌,鼓音落;燕羽撩拨出急促乐符,琵琶音落。 两人你来?我往,宛若磐石对蒲草。鼓与琵琶的对话,一来?一回,天衣无缝;波澜壮阔的鼓声,刚柔并济的弦音,一环扣一环,交错着向上攀爬,最终合在一起,碰撞出铁水般炙热飞溅的火花。 琵琶奏出一段缠绵至柔的倾诉后,渐渐淡出;一如美人的裙摆终隐匿去军帐之后。 随即,在琵琶大赛的舞台上,竟然出现了鼓手的长solo! 黎里气势强劲,力道?浑厚,浑身上下的节奏韵律肆意?而又飞扬。她脚踩着节奏,握棒的双手快如密集的雨点,在鼓镲间飞舞,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一连排急速的重?节奏,鼓速快到仿佛千军万马突破阵前。 她微咬着唇,神色潇洒,眼神霸道?,一张英气飒飒的脸旁因完全沉浸而显得自信而挑衅,仿佛一杆红缨枪就能?将敌将挑落下马的女将军。 全场目光聚焦在她和她的鼓上,行至solo高.潮处。意?外发?生,那红色的束发?绳崩断开来?,一头?黑发?如瀑落下。可她丝毫不受影响,细眉一挑,哐地猛砸鼓面。莹白的灯光一瞬铺满她蓬松的长发?,衬得巴掌大的脸珍珠般耀眼。那散乱跳跃的发?丝撩过她面颊,拂过她肩膀,反而愈发?彰显出她破土般的活力与生命力。 那一刻,她光芒万丈。 听众受她感染,随着她的脚踩手挥,热血澎湃。 而震人心弦的鼓声刚落,杀伐果断的琵琶铿锵来?袭。 燕羽的手指密密急急,骤然间天地变色,风卷落叶;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大屏幕上,他细长如白松枝般的手指,时急时缓;一下清晰得能?看清他手指的纹路,一下又飞旋模糊得辨不清重?影,对节奏的控制力可谓惊人。 他微抬脸庞,眼神冷冽,但下一秒,神色又随音乐在顷刻间陡转,他淡蹙眉心,面露清愁,情绪饱满之下,太过沉醉,竟不自觉侧头?去找黎里。而就是这?一瞬,抹额压过几缕黑发?,一下跌落额间,正正停在燕羽鼻梁上,遮住他的眼。 全场之人倒抽冷气,以为在他身上竟要出比赛事故!却不想电光石火间,燕羽只是极轻微地偏了下头?,侧了下耳;手中急急切切堆叠的音符与节奏像高耸的楼阁,无坚不摧地破天而去! 墨底金银绣纹的抹额蒙着燕羽的眼,莫名就沾染一丝禁欲的、凡人不可触碰的凌尘之感;竟衬得那张脸美得愈发?惊心动?魄。 年轻的琴者眉如远山,鼻若俊峰,唇胜朱砂,肤似凝脂。遮眼的抹额——这?对他人来?说致命的意?外却没能?影响他分毫,甚至没在他脸上留下一丝惊慌,他淡定自若得如隐匿深山的绝世高人。 他左手优雅地扶琴而上,又云霄直落而下,右手灵活得好似幻化出千根指,白雾一般在弦上旋转。 直至突然,他指中骤发?千钧的力量,一瞬摧枯拉朽般将刚才筑起的楼阁夷为平地,万丈高楼轰然倒塌。 黎里再?度击鼓而入,她的身体已与鼓融为一体,振奋而飞扬;燕羽弦音一转,好似流水迢迢,大江东去。 鼓声威武霸气,琵琶辗转幽鸣,似壮丽,似凄诉,似怅然,似放手,似奋进,似命运……无数情感奔涌,汇聚成滔滔江水巨浪,将整个演奏厅席卷。 听众不可自抑地裹挟其中,仿佛过往人生记忆中深掩的豪情与失落、梦想与现实都被唤醒。千人千面;有的怔然,有的如痴,有的失魂,有的潸然泪下。 直至鼓音停,琵琶一声如撕裂的帛,一曲终了。满地碎落的梦。 燕羽坐在原地,习惯性?地手触琵琶弦,红唇微努,蒙眼的抹额仍覆在眼间。他静默了四五秒。 黎里浑身热血在沸腾,心脏在狂跳。好像不是她敲了鼓,而是鼓点从她身体里浩浩荡荡穿流而过。她怔然片刻,才见鼓棒在手;抬眸看,偌大的音乐厅,上下两层密密麻麻全是人。 全场静静悄悄,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和燕羽。 她朝他看去,他一只手抬起,很轻地将眼睛上的抹额抚下来?,墨色绣纹的布条坠挂在脖子上。他扭头?看向她的方向,很淡地笑了一下,下巴往台下指了指。 黎里立刻起身朝他走去,他亦起身。 刹那间,音乐厅响起轰鸣的鼓掌声,掀翻屋顶。 燕羽淡立原地,等黎里到身边了,拉住她的手,一同鞠躬谢幕。在愈发?热烈的掌声中,他和她转身下台。 幕后观赛的选手工作人员全部起立,心服口服地鼓掌,投来?或惊叹或敬畏或佩服的目光。谢菡也不知什么时候溜来?后台了,隔着一段距离,举着手机兴奋地蹦跳。 燕羽一到后台便扭头?看黎里,她亦望着他,眼中有万丈光芒。四目相对,什么也没说,扑进彼此怀中,紧紧相拥。 不愧是天定的压轴演出,太精彩了。音乐厅里的掌声还没散,一波接一波,越鼓越烈。评委专家们打着分,不少人连连点头?;后排的嘉宾们、相关从业人员们也全部起立鼓掌,太震撼了。弦望杯二?十?周年大赛,以这?样一曲表演结束,太完美了! 满场皆是鼓掌声,夸赞声。那一曲激发?出来?的情感浪潮,在短时间内仍在众人心头?回荡,无法平息。 “太有力量了,我浑身发?抖。” “我都哭了。你看我的泪。” “我也泪目了。这?编曲绝了。” “他居然敢给鼓手近一半强度的演奏量,还给solo,太自信了。” “废话,他可是燕羽,哪个乐手能?降得住他的琵琶?” “能?给鼓手这?么长这?么多的表演强度和时长,太意?外了。不想着被衬托,被抬高,只想着平分秋色,结果互相成就。这?境界……” “编曲是真牛啊。” “太他妈厉害了,这?谁能?想得到?” 二?楼侧翼,陈慕章坐在阴暗里,面无表情。 方磊翘着二?郎腿,嬉笑:“拿这?么重?要的比赛捧女朋友,牛。”他抖抖腿,又道?,“比赛期间陪女朋友逛街,这?事儿放他以前也做不出来?。” 章慕晨说:“感觉那女的也没什么特点,估计是私下很低声下气那种。” “还是漂亮的。不过,以前追他的有好些个比这?位漂亮得多的。”方磊说到这?儿,简直难以理解,“要说美吧,他自己不更美?这?女的,呵。”他想起被她泼的一脸酒,又生愤懑。 路青青说:“我觉得那女生挺有个性?的,而且表演力真的绝。” 方磊:“这?么大的演奏空间,当然表现好了。” 路青青清楚方磊是个不愿承认他人优秀的性?格,懒得理论?。 章慕晨忽说:“这?编曲那女的写的吧?” 一直不说话的师恺开口了:“这?编曲水平太高了,就是燕羽写的。” 章慕晨:“他会?编这?种曲?我不信。” 陈慕章看了眼比赛群里的信息,抬眼:“燕羽写的。” 章慕晨没说话了。陈慕章也没再?讲。不止他,跟他同学过的人都看懂了。燕羽很喜欢黎里。 谁都知道?,燕羽这?人,不管什么演出,哪怕交响乐,都是绝对的首席和一枝独秀。他不给任何人做陪衬做平。 他这?人不管看着多安静淡漠,性?格多不争不抢,但在音乐在琵琶上却极其霸道?强势,寸土必争。靠近他的一切都被他压制碾压,杀戮干净。不管多少乐器手什么种类,都是他脚下的泥。 但刚才那个编曲,虽说由于他本人功力,琵琶气势极其庞大,爆发?出了绝对的优势。可在编曲上,琵琶与鼓是平分秋色的,他甚至给了女方完全施展魅力的空间,有一段居然退下镜头?去,把灯光全给了她。 她在他心里份量之重?。她估计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层。 路青青感慨:“但她确实表现很好。她很厉害。” “是曲子编得好,配合得好,发?挥了她的优势。我不信我们学校找不到比她好的。”章慕晨说,“但燕羽那位置换了,效果打一百个折扣。你当然觉得他们配合得严丝合缝了。因为燕羽很强,能?向下兼容,所以配合完美无缺。” 路青青不愿多讲了,但师恺难得刻薄地说:“燕羽愿意?陪她玩儿,你去学校找个架子鼓专业第一的来?,他肯搭理吗?” 章慕晨噎住。 方磊越听越好笑,靠进椅子里,嘲笑一声:“卧槽,想不到啊,燕羽这?种事业批居然是个恋爱脑。” 第78章 chapter 78 一号演奏厅后?台, 休息室内热闹非凡。 整整六天带两晚(第二轮由于?时长?原因,晚上也在比赛)的高强度比赛终于?结束,不管结果如何, 所有人都松了肩膀。 室内挤满了人?。除开下午比赛的选手, 有希望上台领奖的参赛者都聚来了。弦望杯由于?专业程度高、含金量足, 比赛会?给所有参赛选手排名,并给前三十名颁发排名证书。 燕羽走进来时,室内音量降了几度。同行选手们纷纷朝他投来目光。他看一眼?角落,沙发已?经被人?占了。他过去?放琵琶,拆指甲。黎里将自己的乐器箱归置在他琴盒旁。 “我之前说,掌声是一样?的。燕羽,但今天发现,好像是不一样?的。否则,人?为什么要有追求呢?” 他关上琴盒, 看她:“可能,两种说法都有道理。” 这?时, 室内起了轻叹声。两人?看过去?,他们第?三轮曲目出成绩了, 291分。这?也意味着燕羽拿到了弦望杯二十周年的第?一名。 选手们开始道贺:“恭喜啊, 燕羽。” 燕羽轻点头,以示感谢。 赞叹声此起彼伏:“他真的太厉害了。” “五体投地。” “听他弹奏是真享受。” 比赛结束, 还有半小时左右的计分跟公证时间, 之后?会?公布排名,进行颁奖仪式。 休息室中央有四五排化妆镜, 中央还有空椅子。燕羽带黎里过去?, 找了椅子坐下。赛程结束,压力卸下, 他有些疲惫。 黎里去?外头给他拿水,回?来时,宫蘅坐在他旁边聊天:“我本?来想挑战下《天鹅》,但小指反轮还是不太行。而且我爸爸说你选了《天鹅》,别万一前后?脚碰上。” 黎里将水放在燕羽桌前,他正看着说话的宫蘅,未注意到她。她坐去?他背后?斜侧的一张化妆台前,与他背向而坐。 休息室里一排排相对着的化妆镜将四方照得清晰。 黎里喝着水,从镜子里看了眼?斜后?侧的燕羽,他伸手拿了她刚放下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 他面前的化妆镜映在黎里的镜子里,他仰首,露出饱满的额头。 宫蘅说:“你觉得我《阳光》哪儿弹得有问题?” 燕羽拧上盖子,道:“倒数第?二段转降b调,十六分音符活指不清晰。最后?一段降e很吃力,音也黏糊。” “耳朵还是那么厉害。”宫蘅有些遗憾,“后?程手太酸,还得拼命加速度。指力还是弱了点。” “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完美。你已?经很好了。” “你最近弹过《阳光》吗,感觉怎么样??” “还行,也有瑕疵。” “开学了哪天有机会?,去?琴房听你弹一下。” “行。”燕羽说。 玻璃 第125节 “第?一轮的选段呢?” 燕羽回?忆了下,说:“我没看到你第?一轮,等有空去?网上找视频。” 宫蘅说:“哦,我是第?二个比赛日。那天你去?练琴了吧?” 燕羽又回?忆了下,说:“跟女朋友逛街去?了。” 黎里正看手机,余光从镜子里见宫蘅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女朋友鼓打得挺好的。我爸爸听说你助演找爵士鼓还挺意外,说要好好看看你这?回?怎么弄,这?效果他估计是满意了。他跟几个评委都给了最高分。” 还说着,又有几个选手过来,都是从小比赛就认识的熟人?了,或站或坐围在燕羽周围。 窄道变得拥挤,黎里往一旁挪了点儿,只时不时抬眸看看镜子里他的背影和侧脸。大家聊着这?次比赛的表现及不足,交流切磋经验。燕羽仍是耐心?而平和,话不多,但句句在点。谁问他评价,他一针见血;向他讨教,他也毫无保留地分享经验。 找他交流的选手太多,他没空去?换衣服,还穿着那身明制马面裙,额发些微碎乱,一张脸净美又有些疏离。 黎里太喜欢他这?身装扮,没忍住透过面前多面镜子瞧他各个角度。起先只是看一两眼?,渐渐肆无忌惮。有时人?影遮住了,她便歪一歪头,很是肆意地赏着镜中的他。 直到某一刻,她无意转眸,见隔壁桌的化妆镜里,几道镜面折射,燕羽正静静看着她,眸光温和得像春天清澈的江水。他不用回?头就正好能看见她,便也一直在看她——她适才的各种窥探,他一览无余。 “你那首……”两人?执拗的目光在镜子里猝不及防地撞见,他一下弹开眼?去?,正跟人?说话,顿了一下才接上,“主要是后?半程节奏控制跟那几段快音。”他不太自在地抿了下嘴唇,抿着抿着,竟莫名不好意思地浅笑了下。 有谁在说:“对,就是那儿。对手指灵活度要求太高了。” 黎里心?微动,朝他挪近了点,背靠进椅子里,肩擦着他的肩,手垂下去?,指尖尚在探寻他印着暗纹的衣袖,他手掌从下边托上来,包裹住她的手。 两人?背面坐着,手垂在身侧,隐蔽地相牵,无人?察觉,只有彼此的心?跳在指尖相碰。 黎里一只食指慢慢钻进他虎口,勾住他拇指;另一手划着手机。 而他看着对方,说:“但它对感情?表现的要求不太高,其实是适合你的。你这?次选曲很好。” 对方答:“是吧。我就是觉得这?曲子适合我。” 黎里就这?样?和他偷牵着手,玩着手机,闲听着他们聊天。后?台嘈杂,她心?安宁。 不久后?,前三十的总分排名出来了。众人?望着屏幕找排名,或鼓励,或安慰,或恭喜。 有人?没找见自己名字,遗憾笑笑,背着琴盒离开;有人?给朋友发消息:“快来快来,你卡位三十了。”有人?较上次排位下降,无奈叹气;有人?排位上升,振奋激动。 黎里望屏幕时,看到了陈慕章跟师恺,他俩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两人?名次分别是第?九,十四。 工作人?员过来,叫大家准备颁奖,交代:“不用换演出服啊,就穿着,更有特色。” 众人?起身去?后?台等候。礼仪小姐尚未就位,工作人?员在引导颁奖嘉宾。 燕羽站在幕布后?,看着偌大的演奏厅,目光在台下找寻什么。忽然,他扭头找黎里。由于?后?台人?员拥挤,她站在最边角靠墙的地方,正看着他。 燕羽大步朝她走去?,快到她面前时,伸了手。黎里有些愣地接住,他牵起她,在一众人?的目光中快步走到幕布后?,从侧面下舞台,进了侧方观众席。 席上没有灯光,所以没人?注意到他俩。 燕羽将她带到三排角落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士面前,很轻地弯了下腰,说:“邓老师,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黎里。” 黎里看清对方的脸,惊了一道。爵士鼓顶级鼓者邓少琛,帝音流行音乐系最年轻的副教授。 她立刻点头:“老师好!” 邓少琛站起身,微笑:“刚那演奏很棒,你那琵琶真是出神?入化了。小姑娘鼓也打得不错。这?编排,有新意,也有胆。” 邓少琛是个只看专业的人?,所以注意力主要在燕羽身上。 燕羽很谦逊:“还要多谢您指点编曲。” “我没指点多少,你自己编得好。”他看向黎里,“开学了在哪儿上学?” 黎里还未开口,燕羽说:“她文化课差了3分,没上帝艺,又不想去?岚艺,所以重学一年。” “帝艺……”邓少琛想了下,问,“专业第?几?” 黎里诚实一笑:“倒数第?二。” 邓少琛稍抬眉,觉得不对:“不能是倒数吧?你刚那段solo,鼓速到多少了?” 这?次,燕羽又替她说了:“150,她年初考帝艺那会?儿,稳定?鼓速只在130。后?来,中间有三个多月文化备考时间,所以练习不足,没能更快。” 他话这?么说,但所有关键信息列得清清楚楚。果然,邓少琛看黎里的目光变得欣赏了起来:“你进步很快啊。” “她之前没遇到太好的老师,走了很多弯路。”燕羽说,“她对架子鼓很热爱,刚才她的表演您也看到了。不知道,邓老师能不能偶尔给她指点,上上课?感谢。”他说着,颔首鞠了鞠躬。 黎里的心?莫名一酸,想他这?辈子,大概没这?么以请求的语气跟人?讲过话。只怕在宫政之陈乾商章仪乙面前,都没这?样?过。 她一咬牙,也立刻对邓少琛深鞠躬,说:“希望邓老师带我。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邓少琛看看燕羽,又看看她,一笑,对燕羽说:“你把我微信推给她吧。” “谢谢。” “快走吧,要领奖了。”邓少琛笑说。 燕羽立刻拉着黎里,沿着台阶跑上舞台,闪进幕后?。 两人?刚进去?,排位21到30的选手要上台领证书了。两人?立刻避去?一旁。 主持人?上台,宣读名字,选手们按顺序走上舞台。台下掌声起。礼仪小姐从对侧过来,站到选手侧后?方。政府部门?、艺术部门?、业内专家上台为他们颁发证书、吉祥物?公仔和鲜花。黎里意外发现弦望杯的吉祥物?公仔竟然是白狐狸。 接着是排位11到20的选手。 台前幕后?人?来人?往,她为免挡路,退到最边角的位置。燕羽站在幕后?候场区,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宫蘅站在他旁边,也在发呆。 隔着来往穿梭的人?影,黎里看见了陈慕章,他在通道对侧的幕布前,靠着墙,看着燕羽的方向。 之后?是排位4到10的参赛者。他跟另外六人?一道上了台。掌声鲜花,公仔证书。合照后?,一行人?走下台。 舞台上,主持人?朗声道:“最后?,给我们此次大赛的前三名,颁奖。首先有请,此次比赛总分845,获得第?三名,铜奖的,来自海音的柯程!有请!” 站在宫蘅旁边的一个小个子男生在掌声中走上台。 “获得第?二名,银奖的,是来自奚音的宫蘅,总分851分!有请!” 掌声雷动,宫蘅也上了台去?。 这?时,黎里看到什么,上前几步,低声喊:“燕羽!” 燕羽回?头,黎里立刻指了指自己脖子。 燕羽低头一看,抹额还挂在脖子上。他立刻将它拿起,想重新戴去?额头上,但他也不知黎里是怎么给他绑上去?的,一下竟没套住,又滑下来。 后?台的选手们都没散去?,留着看颁奖。这?会?儿,所有人?目光都聚在燕羽身上,看那一贯手指灵活的天才,竟搞不懂那根缠在他头上的带子。 主持人?慷慨激昂:“这?次我们大赛成人?组第?一名的获得者,总分高达877分,刷新了弦望杯的分数记录,也为杯赛二十周年送上了最完美的礼物?!” 燕羽还是没弄好,连众人?都越看越紧张,他干脆一低头,把抹额扯下来,大步走去?,递给黎里。 “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 黎里立刻小跑上去?,接过他手里的抹额:“去?吧,硬币都是你的。”燕羽明亮的眼?睛一弯,转身回?撤。 “有请第?十届弦望杯琵琶专业表演大赛的第?一名,金奖获得者,来自帝音的,燕!羽!” 燕羽一身明制马面裙,从微暗的幕后?走上台。璀璨的灯光如雪般倾洒在他身上,照得他的衣裙熠熠生柔光,裙摆上金丝线绣的蟒纹如飞翔的图腾。 他走到舞台中央站定?,面对满堂的经久不息的掌声与喝彩,面容淡静,鞠了一躬。 “让我们接下来有请,”主持人?开始快速诵读一系列的头衔,“……丁松柏会?长?、……宫政之教授、……陈乾商教授,为我们的金银铜奖获奖者颁奖!” 黎里听见那名字,蹙了眉,探头看。但太多人?挡在前头,她看不见燕羽。只隐约看见几位会?长?教授上台,分别为燕羽、宫蘅及柯程颁鲜花、公仔、证书、奖杯及奖牌。 燕羽低头,由丁松柏递上玻璃的奖杯,并戴上金色奖牌。 颁奖完毕,是合照环节。燕羽原站在最中间,右侧依次是丁松柏,宫蘅,宫政之。而左侧,给柯程颁完奖的陈乾商站在燕羽跟柯程中间。 摄影师示意台上的人?站得近一点。丁松柏见状,正打算退去?一旁,让三个年轻人?站中间;但陈乾商没走,招呼丁松柏往中间靠拢,而他朝燕羽靠近,有意无意撞上燕羽的手臂。他的手很“自然”而“慈祥”地搂住了燕羽的肩膀。 他比燕羽矮半头,所以一股向下的力摁在燕羽肩上。后?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动了下肩,像是警告,像是要挣开。 但陈乾商的手很紧很用力地搂住他。 丁松柏不知异样?,见状也自然朝燕羽靠近,同时招呼宫蘅和宫政之往中间收拢,一起面向镜头。 漫长?的灯光、掌声、摄像头。所有人?都在笑,在鼓掌,在拍照,在庆祝。 台上那个美好得像花儿一样?的年轻人?,手里攥着鲜花玩偶证书奖杯,捧着满怀的礼物?,眼?中空空荡荡。 他走下台时,表情?淡淡,竟看不出任何异常。黎里迎上来,他还冲她微笑一下,把那束鲜花和白狐玩偶给她,说:“这?是颁给你的。” 黎里搂着花束和娃娃,很欢喜。乘车回?酒店的路上,她将那花束看了又看,玩偶摸了又摸,说:“这?白狐狸挺好看的,但没有你抓的那个绝美。它是短绒的,你抓的那个是长?软毛。” 燕羽没说话。 黎里尚未察觉,问:“他们吉祥物?是白狐狸,那你之前得奖,是不是已?经有这?个玩偶了?” 这?回?,他“嗯”了一声。 黎里又说:“邓少琛老师今天怎么会?来现场?” 没有回?应。 黎里扭头,燕羽正看着窗外的暮色,他的侧脸静默而苍白,或许暮色苍茫,有种他离她很远的错觉。 她伸手握住他手腕:“燕羽?” 他没动静,过了七八秒了,才缓缓回?头看她,眼?神?却好似根本?没看她:“嗯?” “你怎么了?” 他问:“你刚说什么?” 她说:“谢谢你为我做的,在邓老师面前,为我做的。” 燕羽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扭头看向窗外了。 黎里的手轻轻从他手腕上挪开。 回?到酒店,燕羽翻找衣服,准备去?洗漱;黎里却先找出药盒,将药倒在手心?,一手拿水,递给他。 燕羽垂眸看了眼?她的手,不接,左移一步要走。黎里挡在他前面,说:“吃了药再去?洗。” 他没做声,还是不接;下颌咬了下,再想绕开,她再次拦住。 啪! 他突然一下,猛地打开她的手。 药粒掉在地毯上,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玻璃 第126节 黎里抿了下唇,表情?无虞;她没去?看他的脸,蹲下捡地上的药。 捡到第?四颗的时候,头顶落下一声:“对不起。” 黎里的心?像被捅了一刀。 “不用说对不起。”她抬头,冲他笑了下,“我又没受伤。” 燕羽的脸上仍是没有一丝表情?,可她看得到底下有什么在暗涌,想要突破而出;但他已?失去?表达的能力,甚至做表情?的能力,所以只能空空地看着她。 “你发脾气我不会?受伤。我知道你在生病,很辛苦。我只希望你要不伤害自己。”黎里站起身,握住他手臂,“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跟我讲。跟我讲,好不好?” 他却好像很累了,颓然退后?一步,坐进沙发里,人?弯下身去?,抱住头。 那样?子太过狼狈落败,以至于?她脑子空了一下。 她不敢想象,谁都想不到吧。不到一小时前,在舞台上风光无限的天才琴者,此刻蜷缩着,克制着轻轻发抖。 她跪去?他身边,紧搂住他身体:“燕羽,我能做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没说话,手勾住她手臂,扭头将脸埋进她脖颈里。她一瞬就感觉到,有湿润温热的液体,淌落进她脖子里。 许久,他轻声说:“我想回?趟江州。” 他说:“我想见一下我爸爸妈妈。” 第79章 chapter 79 八月末, 江州依然炎热。 过了一个夏天?,琉璃街的树木愈发茂盛。道路两旁,树冠遮天?。只是时至夏末, 树叶像积攒了整个夏季的疲惫, 呈出浓暗的墨绿色, 看着沉坠坠的。 燕羽老远望见兰姐理发店,于佩敏在柜台前忙碌。他叫停出租车,同?黎里?一道下去。 “哥哥!”燕圣雨正蹲在路边跟几个小孩儿玩,一眼看见他,立刻兴奋地跑来。小孩儿伸着手刚碰到他的腿,又赶紧收回去,跺着小脚,围着他绕圈圈,“哥哥我好想你呀!” 燕羽低头看他:“你来了。” “我爸爸出差, 就让我来。”燕圣雨长大?了点?,说话比去年麻溜许多。 于佩敏听到动静, 探头一看,惊喜道:“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她跑出来, 眼圈发红, 要接他的箱子跟琵琶琴盒。 燕羽避了下:“没事。我自己拿。”说着回头找黎里?,但黎里?已不在。街对面, 她手脚麻利地推着几个箱子, 已走过马秀丽超市。 燕羽立刻拿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 看见她留言:「自己能回家。别担心。你昨天?一晚没睡, 好好休息,跟爸爸妈妈说说话。(可爱)」 「他们要是说我, 就让他们说吧,别跟他们争。(可爱)」 他抬头,黎里?身影已消失在秋槐坊的巷子里?。 于佩敏问:“她跟你一起回来的?” “嗯。” 于佩敏没说别的,执意从他手里?夺走行李箱:“路上?累了吧,快回家。” …… 黎里?推着好几个箱子,沿着水泥路走向她家小楼。隔着一段距离,看见了小作坊,何?莲青在里?头忙碌,糯米的清香飘在巷子里?。 她之?前不觉得,此刻闻着味儿,发现自己竟有些想家的。 莫名的,忽然想给母亲一个小惊喜。她躲到拐角处,拨通她电话。 作坊里?,何?莲青擦擦手,很快接通:“喂?” “喂,妈妈。在干嘛?”她远远看着她。 “还能干嘛?在忙呢。”母亲叹了口气。 黎里?听她语气不太对,问:“怎么了?” “算了,说了你也心烦。” “什么事啊?”黎里?再?三追问,何?莲青幽怨道,“你叔叔又跟外头……” “别讲了。”黎里?打断,一瞬头脑发炸。 今天?没太阳,乌云压顶,炎热而?沉闷。她站在墙边,难受得慌。 “那?我能跟你讲什么?我讲的话你都不爱听。” “我讲的话你不也没听吗?说了多少遍,让你跟那?人渣分开。” “你倒是会?说别人。你觉得我糊涂,你自己不糊涂?年轻轻轻,跟男生跑去帝洲。邻居街坊说你的那?些话,稀巴烂的,我每天?听着要疯了。” 黎里?一下挂了电话,推着箱子就要过去质问她,谁说的?谁说的她现在上?门去撕了他们的嘴。 可没走出一步,一阵汹涌的穿堂风吹来,大?夏天?的,她透心的凉。 她看着那?个作坊,那?个小楼,忽然不想靠近了。这是她好不容易摆脱的地方?,万万不能再?靠近了。 她看着作坊里?那?个劳碌而?可怜的身影,突然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 燕羽回到家,见院中樱树枝繁叶茂,墙边盆子里?多了一藤丝瓜,结了果,鲜翠欲滴。 房间还是他当初离开时的样子,只书桌上?多了份帝音的录取通知书。于佩敏让他休息会?儿,但他精神很不错,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各种收拾。 燕圣雨喜欢他,在房门口绕来绕去,探头探脑,十分想进来跟他玩。他居然同?意了,只说:“你不准超过床的那?条线。” 燕圣雨跑进来,乖巧地说:“我不超过。哥哥,你吃不吃果冻?” “不吃。”燕羽整理着柜子里?的各种乐器盒,忽想到什么,回头伸手,“给我一个。” 燕圣雨立刻屁颠跑来,小手从兜里?抓了两?个放燕羽手心。燕羽拿了,塞进裤兜。 燕圣雨纳闷:“哥哥你不吃啊?” 燕羽搬出一个箱子,说:“你姐姐喜欢吃果冻。刚车上?那?个。” 没想燕圣雨记忆力很好,快乐地说:“我知道,姐姐是你的同?学,喂猫猫的。你们一起表演,很厉害,第?一名。” 燕羽听着,就知道父母看过他比赛了。他的重大?比赛,他们以往从不缺席,都会?去陪着。这次没去,直播是肯定会?看的。 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什么人急切地朝这边过来。但进门后,脚步放慢。 燕回南走到他房间口,绷着个脸,冷声说:“还回来干什么?老子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彼时,燕羽的房里?乱七八糟,四五个琵琶琴盒,一个小提琴盒,古筝箱,古琴盒,吉他盒,二胡盒……七零八落,各种大?敞开。 燕羽坐在一地的凌乱里?,看着燕回南,说:“想回来看看你。还有妈妈。” 燕回南紧绷的脸有些挂不住,扭头就要走,又没走,说:“一回家就把家里?搞成这样,你要干嘛?” 燕羽说:“保养。” 燕回南说:“上?月给你养过了!” 燕羽说:“那?我检查。” 燕回南憋着口气,转身走了。 家里?没人讲话了,但忽然变得很热闹,燕羽的房间里?各种盒子箱子开开关关响;厨房里?,刀切砧板,锅碗瓢盆,乒乒乓乓。 一家人围桌吃饭,满桌都是燕羽爱吃的菜。他胃口意外地很好,吃了不少,还讲了很多话,说这两?月在帝洲怎么跟着宫政之?上?课,怎么备赛,比赛选了哪些曲子,哪里?弹好了哪里?没有。 燕回南跟于佩敏都知道他怎么回事,有会?儿无话。倒是燕圣雨第?一次见哥哥这么开朗,非常热情地捧场:“真?的吗?”“哇塞!”“海城很大?吗?”“哇!” 渐渐,燕回南缓过来。燕羽说什么,他都接。饭桌上?还算有来有回。吃到一半,于佩敏忽起身去抽屉翻找,拿了一堆药跟一杯水,放在燕羽旁边。 讲话的燕羽停住,盯着那?些药看了会?儿,别过头去:“不想吃。” 她轻声:“燕羽……” “吃了也没用。” “有点?儿用的。” 燕羽抬头:“有什么用?好一点?了,然后又不好了,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不好呢?”母亲蹲下到桌边,望着他,“都会?好的。我们再?努力一点?儿,会?好的。” “好不了了。妈妈。”他眼睛是空的,“我知道,好不了了。就你不肯信。” 于佩敏眼睛红了,要说什么;燕回南有些反常地说:“算了,今天?先不吃。” “那?不吃。但吃点?安眠药,过会?儿睡觉好不好?他昨晚肯定没睡。”她看他一眼,燕回南摇了下头,妻子把药收走了。 饭后,燕羽情绪还算平稳,不过人静不住。他房间里?那?些乐器被他捣鼓一遍后,他开始巡视客厅,一会?儿把椅子排成条,一会?儿给桌上?杯子排队。直到快递员送来一个大?件,是燕回南准备在院子里?搭的秋千,他很主动地要去搭。 燕回南给店里?的人打了个招呼,说下午不去了。 父子俩弄了一堆工具,开始装秋千。这时候,天?气不大?好了,西边的天?空黑云滚滚。 燕回南望一眼,道:“装完估计要下雨。” “给燕圣雨玩的吗?”燕羽说着,拿起美工刀“刺啦”一下,划开厚厚的快递盒;割裂声渗人。燕回南心惊胆战,说:“你他妈慢点?,当心划到手!” 燕羽将刀子往工具盒里?一丢,跟父亲一道将纸盒撕开,说:“我小时候你也给我搭过,时间久了,木头被雨泡烂了,拆了。” “还不是你非要。”燕回南道,“说给你弄个铁的,你死活要木头的。” 燕羽把秋千配件拿出来,说:“这不也是木头的?” “现在这木头,有防腐工艺了。” 燕回南认真?做事时很利索,两?三下将配件搬出箱子,拆了塑料膜,图纸铺开,木头配件摆一起,一个个拼接。 他说:“那?女的跟你一起回来的?” 燕羽:“她有名字,你要不知道,我告诉你,叫黎里?。” 燕回南拧着螺丝,憋了几秒,终究没忍住:“老子真?是……你就非得跟那?种人一块儿?” “爸爸,我很喜欢她。有多喜欢不知道。以前没喜欢过谁,也没办法给你打比方?作比较。但……”他又重复说一遍,“我很喜欢她。” 燕回南听得眉心直抽,低头将起子拧得咯吱响:“你知道个球的喜欢!” “我说了,爸爸,我很喜欢她。喜欢到,因?为她,可以多活一天?。” 狂风涌来,吹得樱树唰唰响;吹得压在螺丝堆下的图纸呼呼翻飞。 玻璃 第127节 “我突然想回来看你,是因?为比赛结束后,回家路上?看见了海。我想下车,去跳海。” 燕回南手里?的螺丝刀顿住。做父亲的,其实有预感,但听他就这么轻松地说出来,他还是恐惧了一下。风很大?,他有点?冷。 “但黎里?她好像很喜欢海,还想去看海。”燕羽从袋子里?捞出一颗大?螺丝,递给父亲,后者没接,他自己塞进孔里?,拿了把螺丝刀拧,“要哪天?我死了,你跟妈妈都别哭,不值得。如果她家,她妈妈有什么困难,你碰到了,帮一把。” 他现在精神在兴奋中,这些话说得一点?儿伤感抑郁都没有,很轻松,跟父子间聊足球篮球一般。 “爸爸,”燕羽拧着螺丝,笑了一下,“为什么有的人,能够杀人?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将螺丝死死拧进孔里?,“我也想杀人。但杀不了。黎里?之?前问我下辈子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你呢?你和妈妈感情那?么好,下辈子还在一起吧,生个更好的孩子。下辈子,我就不来了。” 他冲父亲笑了,笑容灿烂,露出平日里?很少见的梨涡。 “我不想当人了。要不,”他抬头望了下阴云密布的天?空,“当狮子、豹子、哪怕蜘蛛,螳螂,当那?种能在本能里?就把同?类撕掉、杀死的动物。” 燕回南嘴唇抖了一下,平日里?嚣张霸道的男人,今天?脾气温顺得反常。他一温顺,那?张脸就显得有些可怜而?悲伤。 他全程看了比赛,他什么都知道。他看见电脑屏幕上?,陈乾商把手搂在儿子肩膀上?,搂得很紧。 其他人看不出来,但父母亲不可能看不出来,儿子眼里?的光芒一下就死了。 六年了,他再?次碰到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他无法反抗。这种羞辱…… 妻子哭得撕心裂肺,燕回南也几乎疯了,打电话将陈乾商破口大?骂,对方?挂了电话。他还想再?打过去,却忽然一下子,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用和无力。 天?色一下变得更黑,要来暴雨了,风吹着砂石从巷子里?穿堂而?过。 燕回南立刻别过头去,想看一看樱花树,那?是燕羽出生那?年栽的;但迟了,两?滴浊泪低落下来,落在木架上?,吧嗒两?个圆点?。 燕羽看见了,但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没有太大?的反应。 燕回南很快拿手臂蹭了下眼睛,回过头来,垂着头颅万分专注地继续拧螺丝,装秋千。 燕羽坐到台阶上?,看着父亲。因?常年工作,燕回南手臂上?肌肉贲张,做事又快又有劲,手臂看着还年轻,脸却在不知不觉中苍老。 燕羽看了他一会?儿,忽说:“爸爸。” “嗯?” “其实,一开始,有段时间,我希望我喜欢男的。” 燕回南的手又僵住。 “那?时候,我跟自己说,我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我想,这样我可能会?好受一点?。但后来发现,没用,不能好受,我也不喜欢。” 燕回南不知该说什么,他垂着头,很久没抬起。生病这事儿个体差异太大?,燕羽大?部?分生病的时间都处在抑郁周期,偶尔兴奋躁动时,虽话多些,讲的也全是乐曲和琵琶。他听不太懂,只在他讲完一大?段后,点?点?头嗯几声,偶尔问一两?个问题。 燕羽很少跟他谈心,哪怕是兴奋时,他也抵触深入内心的交流。往往父母亲一问,他就沉默了。 所以,在儿子讲出这些错乱零散的言语时,他很少说什么,怕错过他内心的边边角角。 其实,他也累,也烦;可今天?猛然听见燕羽讲这些东西,他才发现,这么多年来,他像个摸不着方?向的人在丛林里?跌跌撞撞,却从来没找见孩子内心的入口。 “你是不是挺恨我这种性格的,一点?都不像你儿子,没你那?么刚。”燕羽笑一下,“有时我也挺恨我自己的,太弱了,活该。” 这话刺激得燕回南抬了头。他起身过来,坐到燕羽身边,想抱一下儿子。 “别碰我。”燕羽说。今天?第?一次,他身体颤抖了下。他低了头,想克制,但手也在颤。 他摇了摇头,音很轻,也颤:“你不要碰我。” 燕回南的手臂悬在半空,良久,缓缓落下,没有碰他。 除开他病弱无力的时刻,日常生活里?,燕回南很多年没有抱过儿子了。 当年那?件事后,燕羽变得很封闭,不愿跟任何?人有肢体接触,包括父母;或者说,尤其父母。 曾经,陈乾商是恩师,是父亲的角色;有一个父亲拥有的一切情义,威严,和绝对权威。 当年那?个小孩是把他当长辈、父亲般爱戴并敬畏的。 后来,燕羽开始恨父亲这类角色。恨陈乾商,也恨燕回南。 燕回南能感觉到儿子对他的这种恨,而?他也恨儿子。就像他说的,他不像他那?么刚硬那?么顽强。他把他折磨得快疯了。 可他忘了,当年的燕羽只是个小孩子。而?当年那?件事,破坏了他与这个世界一切正常人际关系的链接。但身为父亲,他未能去修复那?些链接。 “儿子啊。”燕回南压低了肩膀,靠近他,想说点?什么,诸如加油,爸爸相信你,一定会?好的之?类的话。但他看见燕羽垂着脑袋,黑发遮眉,侧脸空空落落的。这些他在过去说了很多遍的话,没能再?说出口。 他坐了会?儿,起身继续去弄那?秋千,说:“你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要开学了。” “好。”燕回南把秋千支起来了,说,“你来坐坐?” 燕羽看了眼那?秋千,放在樱树下。天?空愈发黑沉,竟像黑夜快降临。燕羽走过去坐上?。燕回南站在后头,轻推那?秋千。 燕羽荡了两?下,又一阵狂风吹起他的头发,像流动的乌云。 有那?么一瞬,像回到儿时,就在这个院子里?。小男孩坐在秋千上?,笑声快乐而?无忧,说:“爸爸你再?推高一点?。” 推很高也不怕,因?为哪怕他掉下来,父亲也能一把抓住他。但……后来,他在黑暗里?一再?下坠,没有任何?人能抓住他的手。 有雨从黑云里?坠落,豆子般打在燕羽眉心。 燕回南还要再?推,地上?唰唰响,有了阻力。燕羽脚底磨在地面,秋千停了,他起身走进屋去:“不玩了。” …… 这一下午,室外黑云遮天?,黎里?独自窝在江边小屋,把屋子打扫了一遭。半路,外头开始下暴雨,摧枯拉朽。她也没停下手里?的活。待把家里?收拾干净,竟还有空支了架子鼓练习。 江边真?是个好地方?,清净,不扰民。加上?风雨如擂,她鼓打得更凶,仿佛在跟屋外的大?自然做对抗,越打越有成就感。 可到了晚上?,暴雨越下越大?,开始电闪雷鸣。小屋跟江中小舟般风雨飘摇。入了夜,氛围便有些诡异。 黎里?倒不是害怕,只是风太狂雨太大?,有种独处荒野的孤寂与畏惧感。 她划开手机,没半点?信息。燕羽的对话框是安静的。 昨天?比完赛他就低落了下去,回程的火车上?他整夜不眠,问他也不开口,只说很累不想讲话。黎里?就没逼迫他,猜测,他或许是赛期耗费大?量心力,待压力一松懈就陷入疲惫空茫了。 还想着,来了提示,点?开却是谢菡:「燕美人他超喜欢你的,居然找我要视频了。我以为他都不喜欢这种东西。嘤嘤嘤,我cp售后真?好。祝你们大?do特do!」 黎里?完全不知她在说什么,发了串问号。 谢菡发来两?段视频,她在后台拍到燕羽和黎里?下场拥抱的画面。黎里?都忘了这茬,没想燕羽记得,还找谢菡要了。 「他什么时候找你要的?」 「就刚才啊。」 还能找谢菡要视频,应该情绪恢复点?儿了。黎里?琢磨着,燕羽的信息来了:「在干什么?」 「准备去洗澡。」 「家里?怎么样?」 「老样子啊,挺好的。你呢?」 「也好。」他打完这两?个字,没话了。 黎里?去洗完澡,刚想换睡衣,看见箱子里?他买的黑裙子。她真?的很喜欢,又没忍住试穿上?。卧室里?有老式的衣柜和穿衣镜,她对镜照几下。 漂亮裙子漂亮人,她弯唇。 这时,窗外一道惊雷,吓得她惊叫一声。而?下一秒,她从镜中看到客厅里?,大?门被推开。 黎里?惊恐,猛地转身,却见燕羽撑着一把被吹得乱糟的伞扑进来。风雨太大?,打伞没用,他浑身都湿透了。 因?为听到她叫声,他一进屋就朝卧室看来,目光撞上?。 黎里?又惊又喜:“你怎么突然来了?” “傍晚听见车笛声,是你妈妈在送货。这天?气,你要在家,不会?让她出来。我那?时就想过来。但爸妈在家,等他们睡了我跑出来的。”他在裤兜里?掏了掏,拿出个东西,说,“呐,给你个果冻。” 第80章 chapter 80 屋外风雨飘摇, 屋内白炽灯昏黄。 燕羽从上到下,发丝、眉梢、衣角,到处在淌水。一路暴风雨过来, 他脸色有些苍白, 眼神却分外明亮。 黎里拿着那果冻, 愣了愣,突然扑上去搂住他脖子,不顾他浑身的湿透,仰头用力吻他嘴唇。他鼻尖、唇角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脸;她嗅到他满面的风雨气息。 燕羽被她拉得低下头,顾忌自己一身雨水,张着手臂没抱她。可?他也留恋她温软的唇,没舍得松开。 许是暴雨,许是他的突然降临,黎里心里蓦地燃起?一簇火苗, 她呼吸急促,手掌沿着他脖子抚上他脸颊。他情绪也有些亢奋, 握住她手腕,用力啄她几下, 终究担心贴久了将她沾湿, 克制地松开了。 黎里面颊绯红,眼睛清亮:“赶紧去洗澡。过会儿着凉了。” 燕羽说:“你有衣服给我穿吗?” “这次出门带的都是紧身t恤……”黎里走到箱子边, 拎着裙子蹲下, 大露背的黑裙,衬得她背部肌肤细腻如玉, 白得扎眼。 他定睛看着, 她随手一翻,演出穿的那套马面裙还在她箱子里:“只?有这个了, 别的你穿不下。” 拎出马面裙,露出箱子底下放着的、从酒店带出来的付费物。燕羽也看见了。 他拿了衣服去洗澡。浴室里传来淅沥的水声。屋外,风雨大作,雷鸣电闪。 黎里心里安宁温暖,又隐隐悸动。她撕开那颗果冻,橘子味的,有果肉,很好吃。她没淋雨,手腕上却沾着雨水,是他刚才?抓握过的痕迹。夏天的、疯狂躁动的雨。她扭头看一眼箱子里的东西,拿起?放去卧室床边,又用力将果冻吸进嘴里。 燕羽洗完澡,人?清爽了许多。他拿了块毛巾搓头发,搓着搓着,见黎里坐在沙发上,一瞬不眨望着他。 他手停住,毛巾还盖在头上,对?她对?视。 屋外,电闪雷鸣。他说:“看什么?” “你还好吗?”黎里问,“白天有没有休息?我感觉你比赛完后就很低落。” 他没答,没来由地说了句:“我一整天都在想你。” 黎里一愣,又意?识到他其实是兴奋的。 他似乎也不习惯自己这样的直白,低了头继续搓头发,边搓边走到她架子鼓前坐下,拿起?鼓棒,敲了敲鼓,咚。 “手要?这样握。”黎里上前,给他调整手姿;燕羽将毛巾丢去一旁,很认真地学,敲了几下。 她发现他是真有天赋,随便教一下,动作便标准了,姿势不跑型,控制也稳;鼓棒落在鼓面上完全不反弹。 她找了个鼓谱给他,他简单地敲敲打打,分毫不乱。她心头一动,退后几步录视频。 玻璃 第128节 灯光照在他一身轻绸绮衣上,柔白的、黛墨的衣料散出光泽;身着古装的他,认真敲着她最爱的爵士鼓。手敲脚踩间,他肩上、裙摆上的金丝银线绣纹上,光泽流动,美好得不像话。 燕羽随手敲完,头发上几滴水落进脖子,他颤了下,起?身去拿毛巾。 黎里接上吹风机,说:“给你吹半干吧,怕着凉。” 他听?话地坐进沙发,她打开吹风,一手深入他发间,一手晃动机器,燥热的暖风伴着她指尖抚在头皮上。他觉得痒,缩了下脖子。 热风滚动,偶尔漏出一阵阵气流,吹到黎里衣裙上。夜色作用,那黑色吊带裙将她肌肤衬得雪一般白,衣领自然堆垂出一道凹线。 她双手张开给他弄头发,黑裙子裹着的年轻身体因牵扯而晃动,像黑云边儿上颤动的白色阳光。 她本就是他的一束光。 燕羽凝视着她,挪不开眼神。他目色深如流水,缓缓下滑;软裙在腰肢处收拢,盈盈细细,随胯的起?伏又隆起?妙曼曲线。裙腿边的开叉像半遮的帘幕。 柔白的雪,在乌幕,隐隐绰绰。 黎里前倾过来,左手抱住他后脑勺,右手拿吹风摆弄。她身上带着他熟悉的香皂的气息,整个江边小屋的气息。 热风流淌,燕羽的手扣上她腰肢,五指刷张开摁在她腰后,轻轻往前一带,她的胸口碰上他的鼻唇。 她肌肤微凉,他呼吸滚烫。 黎里轻颤一下,关了吹风。屋里一下安静,只?有外边无尽的狂风骤雨,动摇天地。 她低头看他,手指轻抚他后脖颈。他偏过头去,很轻地咬了下那根吊带,抬眸看她。 目光相黏住,像桃枝上泌出的晶莹粘稠的胶液。有莫名的暖流从足底蔓延至心脏,黎里呼吸沉下去,她其实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潜在的精神兴奋,但她不在意?。不管什么状态,都是他。她都要?。她抓住沙发上的抹额,系在他额头上。 燕羽忽然将她抱起?,裙摆在开叉处分开,她搂挂在他身上,被他抱进卧室。 四方的老木床上挂着白色帐子,燕羽坐到床边,黎里跨坐他身上,目光胶在一起?。他似乎想问什么,征询什么,但尚未开口,黎里已?凑近他,手肘搭在他肩上,一只?手指轻点他眉心,抹额的正?下方。 她食指轻轻一勾,黑色的抹额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金银的龙凤绣在上边。 燕羽本能抬手想把遮在眼睛上的布条拿开,但黎里握住他手腕,摁在身侧凉席上。 她手指沿着他鼻梁缓缓落下,掠过他鼻尖,说:“燕羽,那天就想跟你说件事了。” “什么?” “你弹琵琶的时候,有个小动作。” 燕羽想了下:“弹完会摸弦。” “还有。” “嗯?” “每次弹完,你都会努嘴巴。” 燕羽听?言,无意?识努了一下。恰好,她的指尖落到他唇上,轻笑:“对?,就是这样。你知道每次,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她手指轻戳他唇瓣:“看上去很好亲。” 燕羽抿了下唇,但她的指在他唇间,等于抿了她指尖。 他微笑了下,又努了下嘴唇,说:“现在会想亲吗?” 黎里说:“你想让我亲吗?” 他说:“想。” 黎里却没动,手指缓慢描绘他嘴唇的形状,钻进他唇缝。燕羽嘴唇微微启开,她细小的指尖伸进他唇中,抚摸他嘴唇里侧,湿润而温暖的触感。 燕羽眼前一片昏暗,只?觉她的手像一只?泥鳅,凉凉的,滑滑的;他唇齿又张开了些,舌尖伸过去,轻触了下她指尖。 黎里颤了下,亦张开口,偏头覆上去,手指滑落,取而代之是女孩柔软细腻的嘴唇。灵巧的软舌钻进去,与他勾缠在一起?。 鼻翼轻轻摩擦,阖闭的眼蹭着绣花的抹额;燕羽的手抚在裙摆开叉处,细腻如棉。隔着黑色的裙,布料轻薄,沿着腰线绕到背后,细细的带子覆在润玉般的背上,在手心搓滚,缠绕。 黎里捧着他的脸,越吻越深,越吻越热,一手牵动裙裾腰绳,一手沿着下颌落到那汉服的交领处,延展着。 衣领松敞了,燕羽一窒,几乎是本能地扣住她手腕。 黎里停住,急促的呼吸漫在他面颊上。 燕羽蒙着眼,面上粉红一片,紧紧握着她腕子。她不催,静静等着。他抿紧唇,缓了缓,终于,手慢慢松开了。 她将他一推,倒在凉席上,她覆上去,白色的交领散开,那些不见光的痕迹露了出来。 伤疤,一道一道,像残破的蛛丝,像树叶干枯的经?络,布在他身上。 燕羽很静默,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他忽然很感谢那抹额蒙了眼,他不用去看黎里此?刻的眼神。或许,蒙住他的眼,就是她目的。 屋里很安静,只?有落地扇的叶片在转动,凉丝丝的风掠在胸膛上。屋外,夏季最后的暴雨猛烈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发出噼里啪啦倾砸般的声响,像要?把这小屋掀翻摧毁。 他感觉得到黎里离他近,但她一动没动,像被按了停止键。 分明风大雨大,他的心静止得像水面千米下的深海。直到,忽然,两滴水落在他锁骨上,似天上掉落的雨;甘霖降落枯败龟裂的大地。 而下一秒,她的吻落下来,覆上他的伤疤,一道道,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怜惜。 就好像,她终于拆开那个精美的包装盒子,却愈发挚爱裹在里面的残破的玻璃般的灵魂。 清凉的风,温热的泪, 他的肌理在她亲吻下,一寸寸骤缩起?来,仿佛灵魂在颤抖。 燕羽将自己置在黑暗角落,不知多久,突然有种?想冲出去看她的渴望;他握住她肩膀,将她提起?来,翻身置在席上。抹额松脱,坠落下去,将将掉在黎里面上,遮住了她的眼。她没去拂开。 燕羽看见,她脸上尽是泪痕,嘴唇在颤动,压抑着哭泣。他也在发颤,低头去吻她,咯咯颤动的唇齿咬擦、碰撞在一起?;像两个破碎的灵魂拥在一起?发抖。 那声响在两人?身上激起?一阵莫名的战栗。隐忍的、压抑的情感,像急于破土的芽,突突窜动。 燕羽的吻变得有力而凌乱,一下下深深亲舔她的嘴唇;像是本能驱动一般,只?想紧紧和她融在一起?,死都不分开。 有质感的繁复的衣料摩擦着凉席,发出暧昧模糊的嚓擦声,紧密的亲吻抚平心底汹涌的情绪。一股愈发纯粹而本能的亲密渴望显露出水面。 他手掌心炙热,上次在小屋沙发上探寻过的地方,再?次被抚弄,像泥鳅钻入夏雨后湿热的泥。 黎里啊呜仰起?头,抹额滑落头顶,她紧绷如一根拧紧的琵琶弦。 而他是最温柔精巧的乐师,指尖弹、挑、勾、撩,弦上震颤的电流一瞬席卷至百骸;一下一下,奏得她心底的弦震荡出悦耳的音响。她张开口,嘤咛出声。 燕羽亦难以?自控,不安地咬紧下唇,咽着嗓子,忍耐着那烫灼般的痛感。 他忽莫名觉得,黎里像一块他最爱吃的糍粑,看着冰凉,硬邦邦的。可?只?要?把它放在火上慢慢烘烤,它就柔软下来,白嫩嫩,糯叽叽,甜滋滋的。内心炙热滚烫,淌着浓稠黏密的白糖汁水。 所以?,可?以?多活一天。 他克制不住再?度吻她,吻着,开始试探,像触到温热的春水。他脑子一懵,思?绪散成烟花,只?本能地想沉浸进去,沉入温软的水底。 可?他找不到,笨拙地寻觅着。 黎里像被一溜儿凌乱拨动的风铃,叮叮咚咚在风里乱颤,只?觉那风铃绳快被拨断了:“呜——” 燕羽脸红如火烧,小声而哑然:“我好像找不到……在哪儿。” 黎里满面羞红,还有点懵,看一眼他的手,低声:“那……怎么找到的?” “不知道。可?能……比较聪明?” “……”黎里窘迫看着他,想说什么,但发现自己也未探寻过。 于是,他尝试,小声:“这儿吗?” “好像……不是。” “这儿?” 摇头。 “这儿?” “嗯。” 两人?对?视半刻,他抿抿唇,低声:“我……” 她目光盈盈,有些紧张,但又期待,欢喜,冲他点了下头。 他凝视她的眼睛,低头吻她,舌尖抵入唇中,与她交缠。 她舌根发疼,另一种?更深的疼痛刺心而来;唇舌被封堵,指甲狠抠进他手臂。 究竟是他闯进她的心,还是她撞进他的。分不清了。两颗温热、紧实而潮湿的年轻心脏紧紧纠缠搏动在一起?。 灯光揉碎在白纱帘上,像白色的梦境。 暴雨敲打屋檐,香樟树叶唰唰作响。燥热小屋内,风扇呼呼吹着。他发稍洗发液的香味,肌肤上的香皂香,凉席上竹草的清味,帐子上的樟脑香,混揉在一起?,夹杂着雨夜夏泥的气息,他身上荷尔蒙的味道。 黎里的心里像溢满了一整个夏季暴雨的池水,震荡着,波浪层层叠叠地在蔓延,满溢。 废船厂的龙门吊直指天空,风雨洗刷着空寂无人?的船海。雨水在堆积。 在某个秘密的,无人?知晓的江边小屋,举行了一场紧密的仪式。 好幸福…… 隐秘的、颤抖的、疯狂的快乐在蓄满雨水的池子里堆积,动荡。夏季的、野生的池水里爆开了无数密密匝匝的五颜六色的水生的花儿,色彩绚烂,晕眩却又清晰。 他戴着那条项链,玫瑰金的圆币颤落在她唇上。坚硬的金属反复轻贴她柔软的嘴唇。 她迷迷睁眼,见燕羽一瞬不眨俯看着她。他面颊红红,额上有细密的汗,额发一下下颤动着。那双她最喜欢的丹凤眸子,湿润清亮,凝望着她,像有无限的深情在里面。 在那些对?自我最迷茫困惑苦痛的日子里,燕羽曾疑惑过,爱是什么,亲密是什么,而女生又是什么? 认识她以?来,才?明白,是身心里的一度被封闭的本能; 是对?亲吻、拥抱、安抚的渴求,是鱼翔深水飞鸟袭空的念想,是想彼此?紧密相连,在心与灵的各种?形式上。 是一首纯粹的、赤诚的交响曲—— 风声雨声,天地间的一呼一吸,布料摩挲,草席沙响,风扇叶片的转动,雨打屋檐的噼啪,划刮床栏的咔擦,纱帘细微的飘摇。 是一种?很奇特的鲜活的感受,像萌芽,像汇流,像两颗种?子交缠到一起?破土、生长,像生命,像活着。像狂风骤雨落在炙热了一整个夏天的大地,像盛夏尾声的一个狂欢的秘密。 是黎里。 玻璃 第129节 第81章 chapter 81 雨水倾泻整夜, 到拂晓才停。废船厂草木茂盛,叶尖儿上?雨珠凝着日光,饱满地坠落砖瓦上?。 云层尽散, 光线灿烂。小屋的窗帘缝里透出晨光。 黎里蜷睡在沙发上、燕羽怀里, 一张薄毯盖着两人紧贴的身躯。 昨夜的风声雨声似还在耳边, 她像一叶行在风浪里的舟,上?下颠簸。 原来,和?所?爱之人云雨亲密,是?比亲吻、拥抱还要?强烈百倍的快乐。极致的感官体验如夜海行舟,小船时?而被浪潮抛至空中,时?而跌落水面击打成碎片,时?而又沉入深深水底,安宁静谧。 燕羽也与她相同感受,初尝人事, 不知节制,来来回回像不舍停歇的雨水。 吹着风扇的暴雨的夜, 两人竟大汗涔涔,他抱她去冲了个凉, 再回来时?直接蜷倒在沙发上?。 小屋光线朦胧, 昨夜的雨水气还在,潮湿而粘稠。黎里的脚轻蹬一下, 沙发布上?都沾上?些许潮气了。 她迷糊想?回头看他, 尚未扭身,他在她耳朵边低低问:“醒了?” 许因一夜亢奋放纵, 他嗓子暗哑, 粗粝的瓷一样,透着一丝不同于寻常的性感, 叫她想?起昨夜他在她耳边青涩的忍耐的喘息。 黎里脸热,枕着他手臂:“你什么时?候醒的?” “半小时?。”燕羽的声音在她脑后,气息拂在她脖子上?,痒痒的。 她垂眸,抠抠他的手心:“那你不叫我?” “不想?叫醒你。”他手指虚虚握拳,拢住她手指,另一手覆在她小腹上?,掌心温暖。 那时?,就想?静静多抱她一会儿,她浑身上?下哪里都是?软软的,哪里都是?温热柔腻,像一捧刚出炉的棉花糖。 她长发间的香气,细白肩膀上?的皂香,小屋里陈旧的混杂着雨水气的味道,随着墙上?挂钟一格格地走动,像定格在了记忆里。 黎里静静依偎着,感受着。但忽然?,她想?到什么,一转身,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燕羽一愣,倒没叫疼,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他头发乱糟,眼睛黑亮得像珠子。 “上?次在这儿,你都不要?。” 燕羽勾住她腰,解释:“那时?候你醉了。” “那你想?吗,那天?” 他没回答,吻她的耳朵。灼热的呼吸爬进她耳道,她缩了下脖子。明知他讲不出某些话,但想?着昨夜在最初的青涩无措之时?,他又同时?展露出的欲念的一面,她心痒,忍不住小声问:“是?种什么感觉啊,你?” 燕羽起先不肯讲,被她摇了几下手臂,才?模糊说:“觉得你,像糯米,糍粑。” 黎里一巴掌拍他手上?:“你才?像糍粑,你从头到脚都是?糍粑!” 他怕她生气,只能解释,可多少又有些窘迫,低声说:“生的时?候,很硬很凉;熟了就很热很软,很黏,也很香。” 黎里闷声笑?,笑?得脸又红了。 静躺了会儿,她忽想?到她从酒店拿了一个出来,可不料他居然?有很多,于是?问:“你哪来那么多那个?” 燕羽莫名:“哪个?” 她咳一声:“小雨伞。” 他愣了下:“我没有伞啊。” 她脸一红:“安全套。” “……”燕羽脸也红,摸摸鼻子,“啊,那个啊。” 原来,和?谢菡逛完街那天晚上?,气氛来时?,他看了眼酒店床头的安全套。后来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他想?着之后会用上?,就将那个拿走了。当然?,他那时?不知道,黎里也拿走了一个。 而第二天,保洁阿姨给床头补上?了两个。 燕羽发现后,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忽然?贪玩,又拿走了。之后第三、第四天,阿姨补,他拿;他拿了,阿姨补…… 后来有一天,阿姨写了个纸条:“你好,用过的安全套不要?扔进马桶,会堵塞,请扔进垃圾桶。” 退房时?结账,账单上?十个安全套。 黎里噗嗤:“难怪退房时?前台小姐姐看了你好几眼。不知道你是?来比赛还是?来干嘛的。” 燕羽没接话。 他搂着她,慢慢又吻她的耳垂,她的颈后;大概是?快到中午,气温升高了,她觉得好热,他的手火一样在升温,覆在腹上?。 她其?实肚子涨涨的,但还是?,想?要?……更亲密。 她于是?将小腿搭在他腿上?,而他略一探寻,挤了进去。 她轻哼出一声:“呜……” …… 西行的阳光橙红一片,笼在小屋里。 黎里困顿地睁开眼,室内很热,她脖子上?睡出一层热汗。燕羽也睡得沉,鼻翼贴着她脸颊,呼吸均匀。 她肚子饿了,还想?上?厕所?,悄悄拎起他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他一下醒了,眯着眼,瓮声:“黎里……” “我去尿尿。”她找不见衣服,只得快速溜下沙发,在箱子里乱抓了两件,躲去浴室了才?觉得莫名其?妙。明明都已经……可居然?不好意思。她冲了个凉,把?衣服穿齐整了才?出来。 燕羽也醒了,披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只露出小半截胸膛和?锁骨。他头发很乱,有些发呆,像是?从亢奋疯狂的状态中苏醒了过来。 “我饿了,去吃饭吧。” “好。”燕羽脚找拖鞋,说,“我衣服干了吗?” “这么湿的天,你以为在帝洲?我拿吹风帮你吹。” 燕羽也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光着身子,裹着毯子起来,转去卧室。他捡起床脚的马面裙,却见枕头上?、被单上?大片血迹,草编凉席上?也是?一抹抹蹭刮的血渍。 燕羽低头,才?见自己?手腕上?,腰腹上?,腿上?也沾了血。 他愣了好一会儿,换了汉服出去。黎里正拿吹风给他吹衣服。 燕羽表情?没露出任何异样,问:“你来例假了吗?” “前天走了,你忘了?” “哦,我意思是?,例假还没走吗?” “走了啊。不然?怎么可能跟你……”黎里纳闷,“怎么了?” 燕羽欲言又止:“没什么。” 黎里看出他不对,放下吹风,走进卧室一看,自己?也吓一大跳:“怎么这么多?” 乍一看像凶案现场。 燕羽没讲话,盯着那片红色,眼神?有些空。 黎里说:“每个人情?况不一样。可能我就是?那种体质吧。” 燕羽看她:“很疼吗?” 黎里懵了懵:“开始是?,但后来没了。” 燕羽说:“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用吧。” “我觉得还是?去检查下。” “没事。” 但燕羽似乎很执着,说:“那你现在去洗手间看看?” 黎里脸一红,说:“我刚去过了,什么事也没有。真的。” 燕羽这才?放过,又有些出神?。 黎里说:“就肚子有点不舒服。胀胀的坠坠的。” “肚子?”他回神?,懵了下,“饿了吗?” 黎里:“……” 他说:“我收拾一下了出门。” “你先去洗澡吧。我把?这个洗一下。” 燕羽却先她一步拿了枕头和?被单,说:“我去洗。” 燕羽快步进浴室,关上?门,走到洗手台边,拧开水龙头。他将沾血的被单和?枕套塞进水里,干枯的血渍一瞬间复活,变得鲜艳,像有生命的红色藤蔓在水里伸展蔓延,伸出魔一般的爪。 他立刻放了水,重新接一盆新的,撒了洗衣液,用力搓洗。这下,一大股血液从布料里头渗出来,腥味混杂着自来水的消毒味,扑面而来。他忍住喉中的恶心,极其?用力而反复地搓着,手指搓得发疼,搓得麻木。直到剧痛难忍,他一下将手摁在洗手台上?,头低得很低,忍耐着、忍耐着,可突然?一个转身,他吐出一滩清水。他深深弓下腰去,又呕出几口酸液。 还好,水龙头哗哗声,外头她吹风机的噪音,遮住了响动。 燕羽弓着腰,摁着膝盖,眼睛泌出的泪液粘在睫毛上?,又有几滴泪水滴落。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看见镜子里他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像个鬼魅。 水池里的血渍已淡去。 他经过十几轮深呼吸了才?稍稍调整好,又将床品洗净晾好,洗漱冲澡,接过黎里从门缝里递进来的干衣服,换上?出去了。 他怕被她看出什么,假装先手机,拿起却见一堆信息和?未接电话。 电话是?弦望杯组委会办公室打来的。燕羽回拨过去,占线,便先点开微信,打电话的人已给他留言,先是?肯定他为杯赛破圈做出的贡献,再问愿不愿意就这次比赛做个采访,推广琵琶文化,明天会把?具体情?况发给他。 燕羽对此轻车熟路,回了个好。 宫政之、邓少琛、宫蘅等?都给他发了类似恭喜祝贺类的文字和?表情?包。以及谢亦筝等?朋友发的些闹腾的话。 唐逸煊发了几条语音跟一堆截图,他随手划了下,不太想?听,但想?一想?,又还是?点开了。 唐逸煊声音激动,穿透力十足:“你丫的!你特?么是?不是?又把?过沙洲群给静音了?讨论半天不见你人?艹,羽神?你火出圈了!” “你看看热搜,而且是?各个平台的热搜,你看看!破圈了艹!赶紧的,过沙洲搞起来啊兄弟!” “你特?么不是?把?我也给免打扰了吧?” 燕羽没兴趣去看什么热搜,只点开他发来的各平台热搜榜截图一览,就见#绝美国风琵琶少年#,#燕羽#,#琵琶燕羽#,#弦望杯#,#弦望杯燕羽#,#十面埋伏琵琶架子鼓表演#,#男生穿马面裙能有多惊艳#,#男生弹琵琶能有多惊艳#,#舞台事故成就绝美经典#,#蒙面燕羽#,#女生打架子鼓有多帅#,#侠女架子鼓#……居然?还有个#燕美人#…… 燕羽随便扫了眼,放下手机,端了水和?毛巾,去卧室擦凉席。 黎里坐在沙发上?,也拿了手机,班级群里的刷屏她没管,点开谢菡,就见:“黎里你火了!!!啊啊啊啊啊!!!!我cp火了!!救大命!!!” 谢菡发了张截图,黎里的短视频账号居然?一天内粉丝九十万了。 玻璃 第130节 她以为这是?什么玩笑?,可点开账号,红点已爆。她那个偶尔发架子鼓练习视频的账号“lili”真有了近九十万粉。 不少私信在问:“是?打架子鼓的小姐姐吗?” 黎里意识到什么,立刻点开热榜#国风琵琶#,就见有人无意发布的一段30秒视频点赞竟高达八百多万! 视频很简单,身着明制马面裙的男生垂眸抚琵琶,面如美玉,指如霜花,可突然?发间抹额松动,一下掉落遮了眼,但他下颌稍稍一偏,继续弹出精绝乐章。 相关搜素:“燕羽” 评论区一片激扬赞美:「我去,这种美貌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不懂琵琶谁来告诉我,他是?不是?很厉害?」 「弦望第一名你开玩笑????」 「信女一生行善,刷到他是?我应得的。」 「一天之内涨了四百多万粉!!这张脸也太值钱了。」 「我就知道燕美人迟早会出圈!」 「小羽毛来安利!去看全曲,西乐民乐结合,超牛!我羽编曲也是?一绝!」 黎里点开看,完整视频的点赞量也突破了三百多万,评论区更多则是?夸赞音乐和?技艺的。 「这曲子太牛了吧,表演好棒!琵琶太绝了!」 「反复欣赏好几遍了!他前两轮的比赛也是?超绝!」 「架子鼓那女孩好酷啊,我也想?学架子鼓了。」 「头绳崩掉的一瞬,好美!」 她这才?发现,居然?也有人剪了她的单人视频,就是?所?谓头绳崩断头发散落的一瞬。舞台上?的女孩美得浑身都散发着生命力,点赞量也有两三百万。 但她有些费解,网友是?怎么找到她账号的。直到点进燕羽账号,他竟有五百万粉了。而他的关注有两个。一个是?过沙洲,粉丝数暴涨至两百万;另一个则是?拿个人侧脸照做头像的lili。 在帝洲,黎里偶尔会在睡觉前刷几分钟短视频,没想?他居然?看到了她账号,她都不知他什么时?候关注的她。 卧室里,燕羽见手机亮了,接起电话:“喂?” 是?唐逸煊打来的:“一群人找不着你,一整天干嘛呢?” 燕羽说:“睡觉。” 唐逸煊说:“毛病啊大白天睡觉。” “有事?” “发你的信息看了没?” “看了。” “诶你这么平静的?果然?羽神?,淡定,风波不惊。” “不然?跳个舞给你看?” “……”唐逸煊说,“诶,正事儿,咱们?乐队是?不是?要?搞起来了?” “是?有想?法。” “你女朋友挺厉害的,招进来呗。” “好。” “小汪走了,我们?还差个小提琴。我有个朋友……” 燕羽想?一想?,说:“我也有个,同学。” 燕羽收了手机,端着水盆和?毛巾出去,见黎里眼睛亮亮看着他:“怎么了?” “我们?那个节目出圈了。”她跟着他进浴室。 他清洗着毛巾,问:“开心吗?” “当然?开心,你呢?”她搂住他的腰。 他手上?沾着冷水,微凉,摸摸她的手,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门准备去吃饭,下过暴雨的废船厂一派清新,人从茂盛草木间走过,心情?都舒朗了多。 可才?穿过那片长满青草蓄满雨水的陆上?船海,黎里电话响了,是?何莲青。 她已有预感,刻意把?音量摁小了才?接。母亲的声音一小,就更显愁怨:“马阿姨说昨天看见你跟燕家那男孩一起回来了,我都没好意思说你没回家……” 黎里也费解,妈妈怎么总能一句话就惹她一腔子气。要?不是?燕羽在旁边,她真想?冲她说:对,我跟他在一起,你骂呀! 但她忍着,什么也没说。她一不回应,那头语气就软下去:“你怎么不回来看看我?我……蛮想?你的。” 就这么一句话,黎里又跟松了口的气球似的,没气了。 “我昨天不该那么说的,我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何莲青小声道,“回来吧,里里,我给你做了糯米糍,里面包了芒果。” 黎里垂下眼,嗯一声。 放下电话,她扭头看燕羽。他明白,抬了下手机:“刚好,我爸爸也叫我回去吃饭。” 黎里不讲话,挽住他的手。 他与她十指相扣,说:“回去跟妈妈好好说说话。” 她好笑?:“你这是?把?我跟你说的话,又还给我?” 他抿唇浅笑?。 他们?沿着江堤往回走。八月末,长江的水仍涨得高,几乎快到江堤。江面宽广而辽阔,江水黄浊,滚滚东去。 燕羽望着,忽说:“黎里,我们?一起,把?四季的长江水都看过了。” 第82章 chapter 82 黎里到家时, 王安平跟王建都不?在,茶几上放着一盘白白软软的糯米糍,餐桌上摆着香干炒肉、芹菜牛肉粒, 是她爱吃的菜。 何莲青仍在厨房忙碌, 见了她, 说:“你先休息,我再炒个河虾,炒个蒜薹。马上就好。” 黎里看了眼菜篓里的小河虾,一个个摘了头,留指甲盖大小的虾身肉。一盘菜几百只小虾,也不?知?她摘了多久。 黎里说:“那两个人呢?” “你不?是不?想看见他们吗,我让他带王建去爷爷家了。”她炒几下菜,又?说,“我这次没跟床品店的吵, 也没闹。你说让我不?管,我就不?管了。” 黎里走过去, 从背后抱住何莲青。母亲身上有汗味、油烟味和糯米味,难闻, 但又?不?太难闻。 何莲青愣了愣, 仍挥舞着锅铲:“干嘛?” “在帝洲的时候,我也想你的。” 何莲青没做声。 “但我不?能?在江州生活, 所以必须离开家。” “你自己觉得过得好就好吧, 我只?怕……”何莲青没说下去,怕又?惹她不?高兴, 转道, “端菜吧。” 母女俩许久没有单独吃过饭了,以前?王安平在, 回回饭桌上不?开心,如今难得安逸。 何莲青问:“在那边,吃饭怎么弄的?” “我做,他洗碗。” 何莲青往她碗里舀了几勺河虾肉:“每次给你打电话,都在忙。我看你过得很累?” “没有啊。很充实,也很开心。”黎里扒拉一大口米饭,说,“怎么炒的?真下饭。下次给燕羽弄,他一直胃口不?好,吃很少。牛肉怎么炒那么嫩的?” 何莲青愁道:“你别这么费心贴着人家。对?人太好,人会看轻你。” “我分得清该对?哪些人好,对?哪些人不?好。说我这些,操心你自己。” 何莲青头一低:“是,我是没资格说你的。” 黎里见她那哀怜样儿,没再做声,拿出手机操作一下:“钱你拿着,以后别那么累,到下午两三点就收工吧。” 何莲青一看,竟是一万的转账,惊道:“你哪里来的钱?” “他比赛的奖金。我给他做助演,算了演出费。” 很多像燕羽这种级别的乐者,并不?会给水平层次在自身以下的人费用,给机会都是恩赐了。但燕羽一直都给,并非因此次是黎里。 何莲青愈发惊讶:“能?挣这么多啊?” “这比赛份量很重,所以奖金也高。” “你自己留……” “自己留了的。帝洲学乐器开销大,没有全?给你。” “既然?开销大,那你都拿去……” “别废话了。”黎里说,“我打工也能?挣钱。” “那我先拿着,你要用再找我。”何莲青语气一转,“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他这么厉害,身边女生也多,你要看他人品怎么样,是不?是花心的?他爸妈好像不?同意的,他怎么想?有没有跟你讲过?” 黎里算是看出来了,何莲青这会儿又?希望他俩能?好了。她没答,只?道:“你注意身体,过开心点。我的事,少管吧。” 夜里上了楼,阁楼还跟她离开时一样。娃娃们整齐排在桌上,一个不?少。 黎里洗漱完,躺在凉席上吹风,本?想刷两分钟短视频,点开又?是一堆红点。诸如“小姐姐好飒,台风好棒!”“你是燕羽女朋友吗?”“约吗?”“想认识一下,交个朋友。”“签公司吗?” 她没工夫一个个看,只?点开提及签约运营的私信,翻了下对?方简介内容。她没什么兴趣地丢掉手机,把自己张成大字躺在凉席上。 夜很静,她忽然?很想燕羽。明明才分开没多久。大概是江州炎热的空气里多了份潮湿,连思念也变得粘稠。 她像块橡皮糖一样在凉席上滚了两圈,手脚肌肤蹭着凉席,哼哼两声了又?平躺着,摸了摸肚子,仍有些胀胀的感觉,却很幸福。 她翻身又?拿手机,搜索推荐里出现弦望杯的新闻,小图是领奖合照。她还没看过,点开想看看燕羽,可一瞬间,浑身的惬意撤了个干净。 她陡然?坐起身,恶心得晚饭要吐出来。她忽然?想起赛后回江州的火车上,燕羽很沉默、一句话也不?讲,被她问得多了,才抬头说:“我就是累了,不?想讲话。”她心忽然?很痛,无?法想象他死活无?法入眠的那晚,经历着怎样的煎熬折磨。 她气得头昏脑涨,飞速打了一大串字大骂陈乾商,可没有发送,又?一个一个删除。他或许好不?容易平息,又?何必再提。 她在空调的凉风中呆坐许久,给他发消息,只?有四个字: 「你在干嘛?」 玻璃 第131节 他回得很快:「在看相册。」 他拍了张照片给她,桌上摊着一本?老相册。 她打字:「我想看。」 「现在?」 「能?吗?」 「我来找你。」他说,「十分钟到。」 黎里立刻跳起,换了身绿裙子,又?从柜子里把自家相册也翻出来。 夜里十点半,妈妈已入睡。她跟只?猫儿一样,抱着相册提着糯米糍,蹑手蹑脚下楼,穿过客厅,出了门。 燕羽在大门对?面等她,隔着夜色都能?看见他望向她时眼?中的光芒和温柔。 她心里酸涩得要命,朝他跑去,低语:“给你带了我妈妈做的糯米糍,超好吃。” 彼此伸出的手在空中握住,她望住他,他也看着她。目光柔软而?执拗地交汇着,千言万语,就都明白了。他什么也没说,拉起她在夜里隐秘地奔跑起来。 黎里深吸气,甩开笼罩在心头的一切,朝前?跑。 夏季末,夜风微凉,两坊的巷子静悄无?人,一如空城,只?剩野猫在矮墙上逡巡。 长距的路灯将夜色切割成一段段明暗相间的走道,他们在光芒和黑暗里穿梭奔跑,光与夜在身上流淌。他们穿桥过巷,跑过树影繁盛的自来水厂和废船厂,到了江边小屋。 点上蚊香,落地扇打开到最高档,两人爬上床,趴在凉席上翻相册。 黎里的相册很薄,都是一家四口的。有黎家夫妇两口子的结婚照,黎辉黎里的百日照,剩下基本?是每年两个孩子的生日照,以及一家人在江州各个景点的合影。 燕羽第一眼?在意的却是照片里的何莲青。虽能?看出经济条件一般,但她每张照片都在笑,脸庞圆润饱满,跟小作坊里那个满面愁容的女人判若两人。 他说:“你妈妈这些年受苦了。” 黎里没吭声,转眸看他,他趴在她身边,翻看着关于她家庭的一切;那认真模样好似看他最关心的乐谱。 燕羽说,原以为?黎爸爸是个很威猛刚毅的形象,但照片里的男人很瘦,外?貌平凡温和,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黎辉也瘦瘦的,长相周正,表情平和,是个不?太显眼?的初中生。 黎里说:“他现在长高了,肩膀也宽了。” 燕羽说:“你跟他们长得不?太像。” “小时候有那种邻居、亲戚,很讨厌,说我是捡来的。气死我了。”黎里说到这儿,又?有点骄傲,“但我爸爸从来不?开这种玩笑。他说,你就是我跟你妈妈生的,怎么可能?是捡的。去哪里捡这么可爱的女儿。要是丢在路边,别人早抢跑了,轮得到我捡。” 燕羽微笑:“对?啊,我肯定去捡。” 黎里很轻地拍了他一下,又?往他身边挨了点儿,裸露的肩膀靠在他t恤的衣袖上。 他拿手机,把她小时候的照片拍下来,说:“你跟小时候长挺像的。” “那当然?,从小美?到大。” 燕羽只?是笑。 她又?说:“你也从小美?到大。” “你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 “网上搜过。”黎里点到为?止,没说是陈家的照片。 她阖上自己相册,把他的翻开。也是很标准的出生照、百日照、生日照跟各种活动照片、全?家福。 因他从小比赛演出,活动照片特?别多。连两岁多时在少年宫抱着少儿琵琶不?撒手的照片都有。黎里可喜欢了,拿手机拍个不?停。 那时候的小燕羽就很漂亮了,跟古典娃娃似的,丹凤眼?,高鼻梁,红嘴唇。黎里没忍住摸了摸照片,摸完又?揉揉他的脸:“rua一下。” 燕羽偏头,迎合着将脸往她手心里贴了贴。他柔软的脸颊盈在她手里,发丝撩在她手背上,黎里心都软了,一时恍然?:明明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被伤害? 她定睛看相册,说:“你小时候的照片,笑容好多。” 小学时,包括去了奚音附小后的燕羽,总在照相时对?着镜头笑,有时候咧嘴,有时候抿唇,眼?睛弯弯的。 燕羽重看那些照片,也觉陌生,像是上辈子的事。他翻到一张在奚市游乐园的相片。燕回南将九岁的他放在脖子上骑着,父子俩笑容很大。 “我爸爸那时候很开朗,爱笑,脾气也不?暴躁。我好像天?生没他那么开朗,但他花很多时间带我玩。或许受他影响吧,那时还挺爱笑的。”他又?翻到一张两人在江堤下坐着钓鱼的照片,“我在江州上小学那几年,他接我上下学就走江堤。经常抱着我在江堤上飞跑,冬天?的时候还拎着棉服衣领把我提起来走。因为?我喜欢那样。” 黎里想起她上次不?开心,他就抱着她在江堤上飞奔。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一张张翻着,发现12岁是分界点。之后的照片,他就不?怎么笑了。起先眼?神中还有淡淡的忧郁,到后来,平静得像一潭无?波的深水。 她无?声看完,将相册阖上,推到一边,翻身平躺下;燕羽跟着躺她身边,望着床顶的白帐子。风扇的风在一方帐子内鼓动,帐顶起起伏伏。 黎里说:“我们还没一起拍过照。” 燕羽说:“有的。” “哪有?” 他似乎想了一下,才说:“跨年汇演那次,还有这次,谢幕的时候都有照片。” “我说生活照。” 其实也有……燕羽想着,但没开口。 黎里举起手机:“看镜头。” 燕羽看过去,咔擦一声后,他说:“躺着照吗?”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坐起身,他自然?搂她腰,她往他怀里靠,两人微微一笑,画面定格。两人居然?都有些腼腆。 “再来一张吧,这次我笑容大一点。”她举着手机,找到角度,刚要做表情,燕羽偏头过来,吻她耳朵;黎里痒得缩脖子一笑,手刚好一抖,咔擦。 她笑起来,说:“诶,看镜头。” 他才扭脸看镜头,下巴搭在她裸.露的肩上,眼?睛无?辜得像小动物。但很快,他冲镜头笑了,露出了牙齿。黎里笑容也放大,咔擦! 两人重新躺下,黎里屈起腿,翻看刚才的照片。电扇风吹鼓起她的裙子,撩落到她腰上。她一双腿白得发光,像堆在绿裙上的雪山。 燕羽的腿不?自觉伸过去,她感觉到他的触碰,自然?倒下一边,和他轻蹭。 手机里三张照片都拍得很好,她都喜欢。但最喜欢、状态最自然?亲密的是第二张——她穿着绿色细吊带裙,大片的露肤度,缩着脖子笑得灿烂,灿烂到靠近他的那一只?眼?眯成一条线,另一只?眼?弯成月牙。而?他白色t恤,干净简单,闭眼?吻她耳垂,下颌拉出利落清晰的线条。轻闭的双眼?,微启的红唇,让他的侧脸散发出一丝性感的、情.欲的味道。 莫名的,有点色,有点欲,却又?很纯。 她知?道他也在看她手机,没好意思长久盯着,滑去下一张,心里却想,明天?设置对?话框壁纸。 她又?想到什么,扭头朝他一笑:“这次表演的照片,网上有;但上次汇演,你哪儿来的照片?” 燕羽原在静静看她,被问得愣了愣,实话实说:“那晚回去后,在班级群里找的。” “原来那个时候就惦记我了。” “也不?是,就觉得可以纪念一下。”他说完,见她瞪着他,声音低下去,“那就是吧。” “还嘴硬。江州演出对?你来说,有什么可纪念,还不?是因为?我。”黎里凑去他面前?,“对?不?对??” 燕羽就很轻地闭了闭眼?皮,示意她说的都对?。 黎里瞧见他这柔软顺从的样子,又?有些心痒,身体贴近过去,双唇轻启开,包裹地含住了他的唇,软软地阖含了他两三下。 燕羽起先没动,像纯粹地在感受着她的亲密与柔软,他垂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颊。她闭着眼?,睫毛长长的,脸颊柔嫩像蜜桃,馨香的气息萦绕着。风在吹,她发丝在他耳朵上拨缠,他的心跳轻易就被她撩起。 她亲含几下,满足了,离开他,想躺回去;他抬了眼?,追过去吻她,将她压进枕头里。 他鼻息炙热,唤她:“阿黎……” “嗯?”她手攀住他脖子,他肌肤在升温,有些滚烫。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哪里都贴紧了她,灼热的手掌覆在她腹上,像在安抚。 “什么怎么样?”她嗡声,只?觉好热,分明风扇在吹。 “我……” “嗯?” “想要。”他说,“可以吗?” 他声音暗哑低沉得不?像话,带了磁性。她心都酥化了,什么都能?给他。 她没说话,但拱起腰肢,贴了贴他。 燕羽吻着她,呼吸渐沉,手过裙边,探寻,轻捻,慢拢。 黎里沉沉呼出一口气,像一尾小鱼,腰腹缓慢顶起,又?落下。 她想,他要是拿那些琵琶指法对?付她,她大概任何时候都会缴械投降,一泻千里。 她迷迷之时,他又?在她耳边低低的:“阿黎。” “唔?” “我……想亲一下。” 她眼?睛湿润而?迷茫,刚才,不?就是在亲吗? 他脸很红,很羞赧,说:“那里。” “啊?哪里?” 他垂眸,又?抬眸凝视,手指在弹奏琴弦,她扬起下巴,明白了,于是心都颤了一下,脸全?红了。 她有点儿羞,简直太羞耻了,但她又?期盼、期待,不?知?会是种什么感觉。 她不?吭声,只?巴巴望着他,他懂了,落下去。 手掌握住裙边,黑发在肌肤上摩挲。她惊呼的一声揉进风扇的叶片里,被风绞碎。 她仰起脖子,像屈起的弓,又?跌落下去,沉进温热的海里,暖流钻进百骸。不?能?自已。 他复又?来吻她,轻抚她汗湿的额发。夏末的夜竟前?所未有的炎热,他鼻尖亦浮起汗液,亲吻着,紧贴着,船舶深入他的港湾。 海潮来回拍打,起起伏伏。 他凝望着她,眼?神透过些微震荡的额发,赤诚而?纯粹。他似乎做什么事都很认真,连此刻也是。 黎里伸手抚他的脸颊,忽然?一笑。 燕羽有些愣:“怎么了?” 她说:“你好认真的样子。” 他一下脸更红,低声:“怕你不?舒服,不?喜欢。” 玻璃 第132节 她稍稍抬起肩膀,搂住他脖子,在他耳边小声回应了几个字。 他耳朵烫得像起了火。 她脚趾轻擦过他小腿,感受着细致肌理上斑驳伤疤的质感,又?落下去,蹭过粗粝的凉席。 她好喜欢这里啊,好喜欢。和外?界的一切无?关,只?有他们俩。所有的伤害、污浊、荣誉、璀璨,都远在天?边,与他们无?关,只?有属于他们的江边小屋,只?有他们俩;最纯粹、最本?能?、最亲密的爱与亲密。 挂钟的滴答,风扇的转动,彼此的呼吸;手指绞在衣服上的质感,凉席上冰凉又?微黏的触觉…… 所有温柔的、热烈的、汹涌的情绪随着触摸、亲吻、而?相交而?糅合,像一曲波澜起伏的乐章。这乐章孤独却热烈地弹奏在夏天?,在江边,在小屋,在看似荒凉处,只?有他们两人。一个盛大的秘密,由彼此往复地奏响。 他们是从家里逃出来的,理应在清晨六点前?回去。但谁都没想回去。 破晓的时候,清晨露水的气息从江边弥漫进小屋。 燕羽忽然?决定,他不?回去了。黎里也决定不?回去了。都溜跑出来了,还回去什么,还怕什么。反正有彼此。 他们相拥着,在微亮的天?光中入眠。 第83章 chapter 83 两人睡到中午才醒, 原定了傍晚的火车回帝洲,这会儿匆忙洗漱各自回家。 黎里到家时,何莲青什么没问, 她?也什么没说。 那个下午, 母亲在干活, 她?帮着打下手、送货。她骑着摩托,在梨树茂盛的小院里进?进?出出时,又有种好?像并未走远,她还是原来那个黎里的错觉。 忙到傍晚,她?收拾了行李去?火车站。何莲青往她?箱子里塞了糯米糕,一直送她?上公交。 车开走了,黎里回头,见母亲仍沉默地站在路边望着。等绿树将她?身影遮住,她?回了头。 到候车厅碰上燕羽一家, 燕回南并不正眼瞧她?,倒是于佩敏冲她?微笑了下。 燕圣雨最热情, 很甜地叫姐姐,还从兜里掏了一堆果冻。黎里说只要一颗, 但小男孩很大方, 一股脑儿全塞给?她?。 要进?站了,燕羽简短跟父母道?别, 帮黎里拿箱子。燕回南看得眉皱肉跳, 似想责备什么,被于佩敏给?摁住。 黎里瞧他那脸色, 能把她?吃了, 便自觉去?夺燕羽手里的箱子。但燕羽抓得很紧,她?没成功;只得低头跟在他身后随人流进?去?。 于佩敏趁燕羽不注意, 塞了个小纸条在黎里手心。等上了车去?厕所?一看,是她?的电话跟微信。 添加后,于佩敏说,帝洲太远,不比奚市,她?跟燕回南不好?每周去?。要燕羽有什么事,情绪不对或不好?,一定要联系他们。黎里说好?。 于佩敏又说:“他情绪差的时候会藏药。有时你亲眼看着,以为他吃了,但他没有。你多防着他。” 黎里再回了个好?。 两人前一晚累坏了,睡眠严重?不足,一上车便倒头大睡。 燕羽跟黎里挤在一张下铺。好?像自从发生?关系后,他和她?就跟突破了某道?防线似的,身体总莫名想靠近对方,没事也想挨在一起。 中途乘务员过?来推人,说一张票不能睡俩人,坐票得去?硬座车厢。 燕羽迷迷糊糊指了下:“我床在旁边。” 黎里也抬头咕哝:“那空床是他的。” 乘务员一愣,稀奇道?:“这么高个儿俩人,不嫌挤呀?” 其他乘客笑:“人小情侣爱在一起嘛。啧啧,还是年轻好?啊。” 燕羽跟黎里没反应,早已搂在一起睡眠沉沉。 次日?抵达帝洲,回到出租屋。开门的一瞬,黎里嗅到床单上干燥的洗衣液香味,扑面?一股似乎陌生?却又格外熟悉的家的气息。 明明出去?不到十天,却像经历了大半年。 黎里叹:“进?门的一刻,我发现,我是想这个家的。有种终于回家了的感?觉。” 燕羽放箱子的时候说:“这个屋里已经有你的味道?了。” “我还觉着是你的味道?呢。” “我们两个的,家的味道?。”燕羽扑倒在床上,嗅了嗅被子间的气息,闭了闭眼。 黎里也趴倒上去?,完全放松自己。 有时候,离开旧家纵然不舍,但扎根新家,才是真的安稳妥帖。两人把家中简单收拾一下,黎里去?上邓少琛老师的专业课,燕羽则去?学校报道?。 八月最后一天,帝音校园内绿荫繁盛,人流如织。燕羽穿过?招新的社团、接待的学长、初到的学生?与家长、无数形状色彩各异的乐器盒,走进?男生?宿舍。找到他在的305室,刚要进?去?,身后传来一声:“燕羽。” 燕羽回头。 对门306室大开着门,崔让有些惊喜地走出来:“你住对门?” “嗯,小提琴系宿舍在这儿?” “对。304,06,08都是小提琴系的。我之前看到303是二胡,还以为这一片都是二胡呢。没想到从05开始就是琵琶系,太巧了。” 崔父崔母也走出来,笑着打?招呼。夫妇俩之前看过?跨年汇演,也听儿子讲过?燕羽。优秀的学生?,父母自然喜欢,对燕羽挺热情,说着希望他和崔让能互相帮助互相照顾的话。 燕羽礼貌应对,但话不太多。待对方寒暄完,便进?了宿舍。 四人间的宿舍,靠里的两张床已有人。是专业成绩排第三四名的李新木和段峻宁(第二名宫蘅在女?生?宿舍)。两人跟宫蘅一样,都是帝音附中的,但经常比赛遇到燕羽,本就认识。且有时比赛或表演需要二三重?奏,也会互相帮忙。这次弦望杯比赛他俩也去?了,拿了第五、八名。 “你来得忒迟啊。”李新木说,“我们杯赛后就直接来学校了。” “回了趟家。”燕羽说,他把琴盒跟行李放在背门的那张床旁。 “阳台这边有乐器柜。”段峻宁热情地过?去?帮他放琵琶盒。燕羽说:“谢谢。” “诶。三轮《十面?埋伏》那改编曲,你写的?” “啊。” “牛。”段峻宁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你那表演视频出圈了知道?吗?帝音琵琶系的搜索指数涨了1000%,特夸张。昨天我去?报社团,几?个学长学姐看我是琵琶系新生?,还问我认不认识你。” 燕羽正整理衣柜,没答话。 两人都了解他这安静寡言的性子,并不介意。燕羽知道?他从小就是话痨,也不嫌烦。 段峻宁:“对了,跟你一起表演那女?孩儿谁啊,我们学校的吗?” “她?明年考试。”燕羽说,“我女?朋友。” 段峻宁跟李新木同时张了下嘴巴,很惊讶。想象不出他这种只痴爱琵琶的人,竟也会谈恋爱。 段峻宁嘴快,嚷道?:“我都还没谈恋爱呢,你怎么先谈了?” 李新木打?了他一下。 “哈哈不好?意思。”段峻宁说,“哦,我本来想说,你女?朋友特飒,太有气质了。” 燕羽说:“谢谢。” 段峻宁看着他收拾,安静了不到一分钟,说:“跟你讲,特奇怪。咱宿舍都按名次分的,但排我后边的何坤在307。咱宿舍多了个床位。奇怪吧?” 话音才落,外头有人说:“305,这儿。” 室内静了下去?,宿舍门推开。陈慕章推着两个lv老花行李箱进?来,陈乾商随在他身后,拎着两包购物袋。 李新木跟段峻宁短暂地面?面?相觑一下。每个院校都有那么几?个特殊名额,打?着特招啊交换的名义,可那都是传说,没想亲眼见到。不过?,两人心里不快,却都立马起身,毕恭毕敬地对陈乾商颔首打?招呼。 陈乾商笑容和煦而雅致,挥挥手说没事,今天他只是个学生?家长,又寒暄说以后陈慕章给?大家添麻烦了,希望好?好?相处多多照顾。 对方毕竟是业内大师级前辈,话说得再怎么随和,两个大学生?都很不自在,略拘谨地应对着。 陈慕章则跟普通大学生?一样,嫌弃着父亲的啰嗦,催他快走。 宿舍里很热闹,只有燕羽,像角落里的一个聋哑人,没回头,没转身,面?对着自己的那一方公寓床,快速收整着。 “你这床垫子是不是太薄了,我怕你睡着膈。”陈乾商摸摸上铺的垫子,问陈慕章。 燕羽锁好?柜子,拎上单肩包,要出去?。 段峻宁立刻问:“去?哪儿燕羽?” 燕羽回头:“超市买东西。” “一起!”段峻宁飞速起身,宿舍里待着个行业大佬,他只想逃。李新木忙抓手机:“我也有东西要买。走吧走吧。” 燕羽走出宿舍,两人尾随而出,经过?陈乾商身边时,又恭敬地点了下头。 宿舍安静了,陈乾商望了眼燕羽的床铺,浅灰色的床单被罩,铺得很整齐。他桌子干净,刚来,还没摆什么东西。 他收回目光,说:“还是得加一床垫子。” “我刚就说了垫子肯定不够,你不信。”陈慕章说,又道?,“让你别上来,你非来。他们看见你,都不自在了。” 陈乾商没接,反问:“燕羽还是不跟你讲话?” 陈慕章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我还不想跟他讲话呢。” 当初那事,他跟家里讲的是,他跟燕羽关系恶化,讨厌他,加之流言传他是gay,想羞辱他一下。父母知道?他性格善嫉,对这解释深信不疑。 陈乾商一副和事佬的语气:“毕竟以前是朋友,同窗情谊在,有机会,还是可以缓解下。” “他连你都不搭理。你看他那样子,也不怕别人说他对你没礼貌。”陈慕章不知自己父亲跟燕羽的渊源,皱眉道?,“他那人看着与世?无争,好?说话,实际上气性大得很,你不知道?。算了,不想理他。” 陈乾商几?不可察一抬眉,他哪儿不知道?,他知道?得很。从小第一眼见到那孩子,就知他外柔内刚,心气高,自驱力强,完美主义。那时,教的一些过?难的技巧,别的孩子都放弃了,但他会一遍一遍逼自己去?完成。学到自己跟自己生?气,气到默默哭都要一边掉泪一边继续反复练习。犯过?一次的错误就不会犯第二次。 陈乾商是真……欣赏这孩子啊。可惜,也就是这样的性格,注定了他不会像别的孩子一样对他唯唯诺诺,对他言听计从,对他臣服低头。也因为如此,别的那些,也都不如他。可不如也没法。他那爸爸难对付,他自己的翅膀也越来越硬,而他早就不能把他怎么样了。 陈乾商下楼回到车内,吩咐司机开车。他划开手机,点开那个看了很多遍的视频剪辑,抹额滑落,遮住他凤一般的眼睛,他只微微一侧耳,风波不惊,拨弦的手指分毫不乱,美得像谪落凡间的仙。 他只看了一遍,就关了手机。前边,章仪乙要上车了。 …… 邓少琛的工作室跟帝音只隔一条街,平时来这儿上课的都是有志于报考帝音流行乐系的最顶级的那帮学生?。 黎里问过?才得知,两月前,燕羽以指点《十面?埋伏》改编曲为由,通过?宫政之推荐,认识了邓少琛。燕羽的作曲编曲能力本身就很厉害,所?以邓老师只给?他提了些小建议,说多大的指点算不上。但他很喜欢燕羽的编曲,且他本身跟燕羽有相同的想法,想促进?推动更多的中西方国乐西乐的合作,两人的理念算是一拍即合。而弦望杯赛期间,他正好?在海城出差,便接受燕羽的邀请,去?看了第三轮比赛。比赛整体很精彩,也给?他很多启发。 邓少琛倒没明讲为什么愿意给?黎里上课,其实一来因为燕羽,他的实力和地位已确定,开口自然有分量;二来黎里确实有资质,也够努力。两相考虑,他学费给?折了巨大的优惠,一千块一节。于他是真便宜,于黎里也是真天价。 但她?一口应下,心想一定要狠学狠练,让每一块钱都花得值。 她?很快就体验到邓老师的厉害之处,短短一节课,就点出她?手脚运动不够精准协调、不够均匀的地方,并教她?架子鼓有时候并不是听声,而是看自己手脚的运动轨迹。黎里像发现了新大陆,颇有醍醐灌顶之感?。 一节课下来,她?大感?轻松,也透彻明白了燕羽说的好?老师与坏老师的差别。她?自言:“照这么下去?,明年帝艺能拿第一了。” 玻璃 第133节 邓少琛正收鼓棒,眉一抬:“想什么呢?我的学生?还从来没有拿帝艺当目标的,说出去?给?我丢人。” 黎里一愣,继而一笑:“那我目标再定高一点。” 邓少琛问:“燕羽是你男朋友?” “嗯。” “有那样的男朋友,目标可以再高很多。” 黎里从练习室出来,看见燕羽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上课怎么样?」 她?立刻发了语音条过?去?,讲足了60秒。 燕羽还没回,她?坐在路边的石墩上,远远望着帝音的东校门。望着望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拿它当新目标呢。 她?心跳加速起来,继而有点好?笑,连看一眼经过?的路人都觉尴尬,怕人看出她?是觊觎天鹅肉的癞蛤蟆。可笑完又想,凭什么不可以?既然邓少琛手下的学生?都是一等一的、立志于考帝音的那帮最好?的学生?。他们都可以,她?怎么就不行? 她?越想越澎湃,拿起手机就给?燕羽打?了一行字过?去?:「我要冲!我要努力!!我要考帝音!!!」 燕羽从洗手间回来,拿起书桌上的手机,看见她?的语音条,塞上耳机听。她?很兴奋,讲着邓少琛有多厉害,点出她?多少问题,看来课上得很好?。讲到后头,她?说:“邓少琛是我到目前为止碰见过?的第二厉害的老师,第一厉害的是我的小三门老师,燕羽。” 他微弯唇,刚要回复,就见她?发来的那串带着六个感?叹号的消息。他一愣,还没反应,消息撤回了。 黎里坐在路边,跺了下脚。撤回倒不是因为心虚,而是觉得应该默默努力,等校考填报时再给?他个惊喜。 但消息一跳,燕羽:「看到了。」 黎里:“……” 他说:「冲吧,你本来就值得最好?的。」 黎里心一暖,又把刚才撤回的话原封不动地发送出去?。 隔了几?秒,他回复:「冲呀!」 她?坐在石墩上,笑弯了腰,他是个打?字从来不用感?叹号的人。她?笑完:「一起吃晚饭嘛?」 「今天不行。等下有采访,弦望杯比赛那个。完了要一起吃饭。」 「行。那下次来这边上课再约。今天你要自己睡觉了,别想我。」 他回了一个可笑微笑的表情:「会想的(可爱)」 黎里起身,正准备去?公交站,手机又亮了。她?以为是燕羽,拿起一看,却是崔让:「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我来帝洲了。」 第84章 chapter 84 黎里跟崔让约在帝音南门的火锅店, 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多久,就?见崔让飞快从街对面跑过?来。 他进店后放慢脚步, 隔着几米远冲她浅笑着点头, 有点?拘束的模样, 说:“等很久了吗?” “没有。你也太快了。”黎里看一眼手机,“这才五分钟。” 崔让跑来的,脖子后都冒汗了,但?怕她发现,没好意思拿纸巾擦拭。 “你刚好在这附近?” “我在跟帝音的邓少琛副教授上?课,他现在是我专业课老师了。你别光看着我,看手机下单。” “哦。”崔让忙拿起?手机,“菜单是多人?扫码的?” “对。”黎里无意看见他手腕,发现他戴着生日她送的手链。 目光对上?, 她淡笑:“我以为你不会戴。” 崔让看看左手腕,说:“挺好看的, 干嘛不戴?” 黎里弯弯唇,认真看菜单。两人?点?完餐, 黎里抬头, 见崔让在看她,但?跟她对视不过?两秒, 他就?移开眼神。 她奇怪:“怎么了?” 崔让笑笑:“你好像变了点?儿。” 黎里不解:“没有吧?” “也没太?多, 就?,你以前比较……”他卡了下壳, “冷。” 黎里无语:“我是冰么比较冷?” 服务员递来他的可乐和她的酸梅汤, 她拿过?玻璃罐,吧嗒一下轻松拧开盖子, 抬眉道:“你想?说我以前凶吧?那时年纪小,脾气不大好。再说江州垃圾人?太?多,脾气好不起?来。” 崔让看着她拧开酸梅汤了,自?己也掀开可乐罐子,微笑:“你刚刚又像以前的你了。” 黎里含着吸管,问:“那是以前好,还是现在好?” 崔让一愣,动了动口:“都挺好的。” 黎里说:“你是会糊弄的。” 崔让浅笑。服务员端上?锅底,又陆续上?菜。等汤沸的功夫,黎里又看了眼手机,放下见崔让在看自?己,解释:“因为我七点?有演出。没事,现在还早。” “演出?” “我在酒吧打鼓赚钱,跟秦何怡学?姐,你有印象吗?江艺的,比我们高两级。” 崔让点?头:“有印象。我能去看吗?刚好晚上?没事。” “行。你算是我带去的朋友,能免费喝杯酒,但?就?一杯。多了不行。”黎里夹起?一片牛肉放进锅里。 崔让跟着涮牛肉,想?一想?,说:“我看了你和燕羽的那场比赛,很厉害。你现在的水平,跟当初跨年汇演的时候比,可以说突飞猛进。” 黎里笑:“谢谢。” 她把涮好的牛肉放碟里,拿皮筋把头发绑起?来。 崔让看着,莫名就?想?到她比赛时的那身装束,想?到发绳崩落、长发散开时的画面,美得叫电脑屏幕前的他呼吸凝滞;那一瞬怎么形容呢,像是原本英气而?高洁的美里一瞬又增添无限的妩媚柔情。 他握住冰可乐,默默喝了一大口了,才说:“那曲子也很厉害,燕羽编的?” “嗯,他本来就?喜欢研究这些让音乐魅力发挥到最大的东西,也爱尝试国乐西乐合作。”黎里说着,觉着这家?店辣锅味道不错,可惜燕羽不吃辣,不然能带他来尝尝。 崔让莫名发觉她提及燕羽时,神色总是柔和些,只当自?己多想?,道:“我们学?校宿舍同楼层就?是中?西混合的。我跟燕羽对门宿舍,特别巧。” “真的假的?” “对啊,我今天就?碰到他了。他还问我愿不愿意加入过?沙洲。” 黎里涮着毛肚,问:“你同意了吗?” “当然。” “那我们以后是同乐队的队友了。”黎里一笑,“我现是过?沙洲的新任鼓手。” …… 弦望杯赛组委会其实是琵琶演奏家?协会和国乐琵琶学?会下的分支机构,组委办公室的刘秘书跟燕羽很熟,采访就?安排在了帝音的琴房。 此次采访的记者和制作团队来自?国家?级主流媒体,他们近年在筹备一整个系列的弘扬传统文化的栏目《我们的传承》。而?栏目组在搜集民乐素材时,对燕羽产生了浓厚兴趣,特来采访。 燕羽提前看过?提纲,都是些要么回答过?要么本就?有思考的问题,因此面对各类提问,回答如流。他从对学?音乐学?琵琶的感悟,讲到对音乐尤其是民乐教育的观察和思考,从自?己从小习乐的经历和经验,讲到对各比赛演出文化展演的分析和建议。一番阐述娓娓道来。 整个采访下来,栏目组的编辑、记者和摄像们都有些钦佩,对刘秘书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了不起?啊。” 刘秘书笑:“那当然。能成大人?物的,必然从小就?异于常人?了。” 采访一个多小时结束,对方又请燕羽弹奏一首曲子给他们做素材,燕羽便弹了《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待他弹毕,在场的记者、摄像等工作人?员都忍不住鼓起?了掌。 记者激动道:“太?好听太?有感染力了,现场听,比我从官方视频里听到的更厉害啊。” 刘秘书道:“要不然,演奏家?们还开什么演奏会呢?” “燕老师什么时候开演奏会呢?”记者问。 燕羽还未开口,刘秘书笑:“他高二?那年就?开过?,高三忙着考试,现在刚入学?,个人?演奏得等明年了。” 一行人?往外?走。好几个帝音的学?生在门外?听刚才的《阳光》,宫蘅也在。她见了燕羽,说:“还好你二?轮没弹这个,不然我分数得降。” 燕羽淡笑了下。 刘秘书跟她也熟,说:“一起?去吃个饭。”宫蘅说好。 去餐厅的路上?,刘秘书把燕羽叫到一旁,单独聊了回儿。大意是说,他这次的破圈效应太?过?轰动强大,协会学?会都非常重视。丁松柏会长包括各位理事这些年一直都致力于推广琵琶文化,也苦于进程艰难。可这次是个天降的好时机,所以协会也希望燕羽能愿意配合出一份力。 燕羽点?头:“只要能为推广琵琶文化出力,你们说的,我一定尽力。” 刘秘书在学?校餐厅二?楼订好了包间,栏目组的工作人?员们经过?采访,对燕羽由衷地欣赏佩服,不免问了好些采访之外?的问题,譬如哪儿人?啊,印象最深的舞台,最有成就?感的时刻。燕羽都一一回答。 又问:“那求学?路上?,吃过?的最大的苦是什么?” 当时燕羽正喝水,一下没回答。而?刘秘书见他没怎么吃东西,有些护犊子地说:“少问点?儿,光顾着讲,菜都没吃几口。” 记者忙道:“我们太?激动,话太?多,职业病了!” 燕羽其实不觉得饿,也确实没什么胃口。 一旁,宫蘅低声:“你是不是吃太?少了?” 燕羽撒了个谎:“采访前吃过?晚饭了。” 宫蘅信以为真,没再问。 桌上?人?聊着天,刘秘书承担起?了主要的交流职责。他很是以燕羽为傲,跟栏目组大谈起?他的发展,他的实力,他的标志性,他的商业价值。 燕羽拿出手机看一眼,黎里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晚上?你跟别人?吃饭,就?不监督你了。但?多吃点?,不然我生气。」 他回了个好,面对着转盘发了会儿呆后,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肚、一块蒸米糕、两块鸡腿肉到碟子里,又给自?己舀了碗面片汤。 …… 黎里演出的酒吧比较喧闹,蹦迪的人?多。她稍稍觉得崔让不适合来这儿,但?他说没体验过?,想?见识一下。黎里就?带他来了,把他交给吧台调酒的人?照看,自?己则上?台去表演。 秦何怡的乐队很简单,她做主唱,男友詹明是键盘手,黎里是鼓手,外?加一个吉他手,有时吉他手不来,她自?己弹。 秦何怡嗓子好,台风也好,什么样的曲子到她这儿都能唱出别样的韵味,且她表演经验足,一摇一摆间便有万种风情。 但?崔让的目光始终在黎里身上?。她坐在小舞台的侧后方,灯光斜照在她白?润的脸上?,她穿了件方领的短t恤,锁骨清秀;头发还是吃火锅时随意低绑在脑后的,这会儿随着她头肩的晃动,绑发些许松散,好几缕碎发垂到脸颊边,凌乱而?随意的美。 她才是舞台上?最耀眼的存在。不论曲子简单或繁复,她都认真以对,投入十分的热情、技巧、与专注。她整个人?透着股散漫松弛,淡淡地微笑点?头,手脚灵活地与面前一堆鼓镲交流着,或潇洒或激昂的节奏就?震荡出来,带领着舞池里一众年轻人?们叫喊、蹦跳、醉生梦死。 他隔着人?群挥舞的手,远远看着她,有时觉得她真的改变了许多,有时又觉得她其实并没有变,她本身就?是如此,肆意、不屑、无畏、又自?由。只是江州一度将她束缚,如今她在帝洲展翅起?来。 中?间休息的空当,黎里过?来喝水,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玻璃 第134节 崔让摸了下,说:“可能空气不流通。” “我以为你喝多了。”黎里看一眼他面前,“第几杯了?” “第二?杯。” “那还好,”她看一眼时间,“九点?半了,你要回学?校可以先回。” “不急,我酒还没喝完呢。” 黎里没说什么,找酒保又要了杯水,酒保随口问:“你男朋友今天不来?” “不来。他开学?了。” 崔让听到,脑子空了几秒。其实,看到他们俩一起?演出时,他心里就?隐有预感。他以为已有所准备,可心还是直直地下坠,看向她,问:“你谈恋爱了?” “嗯。” 他像不死心一样,又问:“谁啊?” 黎里笑了下,这大概是她对他笑容最灿烂的一次:“你对门宿舍那个啊。” …… 和栏目组的晚饭并没花多长时间。但?这样的社交,哪怕是他并未怎么参与的社交也叫燕羽感觉疲惫。 才晚上?八点?,他还不想?回宿舍,便将自?己关?去琴房,只与琵琶为伍,狠练了两小时;这才觉能量又回来了些。 等他回宿舍,李新木跟段峻宁的琵琶都在,但?人?不在。而?陈慕章坐在座位上?在看书。 燕羽将琴盒放去乐器柜,坐回自?己桌边,划开手机。消消乐的界面尚在加载,身后,陈慕章开口了:“燕羽,我再一次郑重跟你道歉,行不行?” “那次是我不对,我错了。但?我们9岁就?做好朋友了,一直是朋友,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我……”他声音不大,听着竟有些弱势,有些乞求,说,“我真的很想?回到以前,和你做好朋友的时候。你要我做什么补偿,只要你开口,都行。现在我们一个宿舍了,大学?四?年,难道要一直这样?我再次诚恳地跟你道歉,燕羽。” 燕羽低着头,没回应。 陈慕章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做声,人?站起?来,这才发现他手指一直滑动着,早已开始玩消消乐。他顿时难堪,道:“我当初就?道过?歉也通报批评了,你想?要我怎么样啊?你说行不行?怎么道歉都不行吗?以前做朋友的时候,我对你不好吗?我们……” 他听见有人?走近,闭了嘴,坐回椅子里。 李新木跟段峻宁从隔壁宿舍聊天回来,进屋就?问:“诶,一起?去澡堂子吗?” 屋里两人?都没回应。 李新木问:“燕羽,去洗澡不?” 燕羽扭头:“我不去了,就?在楼里的淋浴间洗。” “淋浴间只有冷水诶。” “没事。” “行吧。那我们去了。” “好。” 李新木收拾好洗漱用品,看一眼陈慕章,没想?讲话,但?段峻宁还是问了句:“陈慕章,去洗澡吗?” “好啊。”陈慕章很快收拾东西,跟两个舍友一道去澡堂了。 宿舍只剩了燕羽一人?,他又玩了一会儿,但?这局消消乐卡死了,没过?关?。 …… 黎里回到家?是夜里十点?半,她麻溜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放空。一整天马不停蹄地收拾家?里、上?课、约饭、打工,实在疲累。此刻,只想?先刷刷小松鼠小熊猫什么的缓缓。 她点?开短视频,扫了眼新增的一堆红点?,见有人?给她发了近二?十条消息,点?开一看,尽是些污言秽语,对她的长相身材穿衣指手画脚,甚至有诸如:你是不是已经被那个弹琵琶的睡了,喜欢手长手快的?脏到令人?发指。 她皱眉往前滑,才发现很久前他询问过?架子鼓谱,她回复过?他。而?这次表演出圈后,对方开始对她各种表白?,赞美,夸奖;她没看见,也没回。他便恼羞成怒,意.淫辱骂。 黎里点?开他主页看,居然有女朋友,还很相亲相爱的模样。她也不跟他客气,截屏,找到他女友账号,发送过?去,将两人?拉黑。 一顿操作完毕,黎里心里仍不爽,网络这么污浊,不知燕羽那边会不会也充斥此类消息。表白?倒也算了,就?怕一些恶臭男骚扰侮辱。 还想?着,页面提示关?注者有更新。竟是燕羽。他居然发布作品了。正是比赛第三轮他和她表演《十面埋伏》改编曲的官方高清完整版。 她还没看过?完整版,立刻戴上?耳机。七分多钟的表演,她以观众视角再看一遍,发现舞台上?的她幻彩飞扬,脱胎换骨了一样。尤其是发绳意外?崩断后的那节独奏,她整个人?都挥洒着肆意,青春,充满了力量。燕羽更不用说,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无尽魅力,抹额遮眼的一幕更是美得出尘如画。 一曲看完,内心仍在音乐中?震荡,不意外?这场表演能出圈,实在太?美太?震撼了。有此作品,与有荣焉。 点?开评论区,这一会儿的功夫,留言已数千条。 最先留言的大都是乐迷,谈论着音乐本身:「琵琶跟架子鼓,你以为你羽疯了,可你羽让世界疯了。果然你大羽神!强者就?是要永远要打破常规,无所畏惧!!」 「我羽够狂,没在怕的!这编曲将音乐的魅力发挥到极致了!我看的时候就?极其震撼!我羽就?是牛批plus!」 「其实从专业上?说,《天鹅》弹得最绝。但?欣赏有门槛,能理解这个最破圈。编曲确实牛,魅力极致展现。」 一些乐迷表达着对他发布作品这行为本身的惊讶: 「啊啊啊啊啊啊,羽神终于发布作品了!我等到天荒地老,以为你这号不要了!」 「燕美人?!绝美!这场表演我看了几十遍!家?人?们谁懂啊!」 「我羽好帅好帅!我妈妈问我为什么在哭,我说被羽神帅哭!」 一些好奇起?了他发作品的目的: 「怎么第一次发作品,会发这个视频?那女孩是谁哦?」 「合作者吧,可能这个作品破圈了,就?发了这个?」 「但?总感觉有点?儿微妙,他还关?注了一个女孩账号呢。」 「嘘,好像是女朋友。有人?拍到过?。」 「真的假的?照片在哪儿?」 前排多是长期关?注他的乐迷留言,都算可爱友好的。 但?往后滑,渐渐冒出一些不善的评论: 「@gg,这就?这几天很火那个,莫名其妙的。现在真是什么鬼都能火。也就?脸还行。」 「弹琵琶穿成这样子,哗众取宠,肯定有幕后推手网络运作。」 「琵琶不是女的弹的?他不是基佬吧?」 「他有点?男生女相,十有八.九是gay。」 「是我喜欢的类型,本人?男。」 虽说这些评论很快就?有乐迷反驳和举报,但?黎里心里已不太?舒服。 她举报一圈了,退出程序,点?开微信,刚要给他发消息,对话框的“对方正在输入”一闪,跳出信息:「在干什么?」 这一秒的心有灵犀让黎里惊喜,秒回:「我在想?你!!!」 或许那三个感叹号承载的感情太?浓烈,把他震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复,黎里能想?象到他拿着手机,盯着对话框里这一行字,有些发愣无措的样子。 她笑得不行,打了个滚平躺下,盖上?空调被,舒展了身体舒舒服服等他回复。但?,不过?十秒,她脑袋往枕头里一偏,秒睡了。 她睡得很安稳,不知什么时候,依稀感觉身后床垫一沉,有人?掀开薄被上?床。 熟悉的温热的身体贴上?来,他臂弯轻搂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收紧。她落进他熨帖的怀抱里。很惬意安全。 她想?醒来和他说说话,但?她实在太?困了,醒不来,只摸摸腰间他的手臂,咕哝:“你回来了?” “嗯。”燕羽轻吻了下她耳后的发,低声,“睡吧。” “唔……” 第二?天一早,黎里七点?钟醒来,身边没人?。燕羽要去学?校赶早课,半小时前就?走了。 黎里在想?昨晚是不是幻觉时,见床头多了一只白?纸折的乌篷船,静静停在桌面上?。 她将那船轻轻推着往前行驶了一段,才拿起?手机,见一条昨夜的消息,来自?yanyu:「我也想?你。」 第85章 chapter 85 九月的头一周, 燕羽和黎里各自都很忙碌。燕羽要适应大学新?生活,黎里则忙于补课、练习和挣钱。毕竟邓少琛的课一千一节,黎里既想?要这钱物超所值, 又不希望自己是他学生中最次的。她心里较着劲, 练功格外狠;以致每晚到家, 沾枕头便睡。有?时燕羽会回来,搂着她入睡,走时在床头留一只?纸船;有时他也没空回来。 在帝音,燕羽绝大部分时间在琴房。李新木跟段峻宁也是狠下功夫的人,除了专业课上?,琴房走廊里,很少碰面。更别说陈慕章,视线都没对上?过?,相当于透明。 开学才?没几天, 丁松柏跟宫政之叫燕羽去赴个?局。 那天,燕羽本想?回趟出租屋。他知道那个?时间段, 黎里不在家。但他就想?去那儿待着。可他知道自己大概是主角,而赴宴的都是业内领军人物, 不好不去。 宫蘅也去了, 燕羽跟她按资历是晚辈,到得早。但那些?身兼数职的主任、理事、会长们进到宴会包间时, 目光都不约找向燕羽, 连连称赞。有?位德高望重的演奏家玩笑,说今天这顿饭, 是补上?他拿到弦望杯赛第?一名?的庆功宴。 每届成年组的弦望杯都有?第?一名?, 可第?一名?和第?一名?之间的差距,内行心知肚明。 丁松柏进来时, 众人起身。丁会长笑着招呼大家别客气,都坐下。他看一圈了找到燕羽,刚要说什么,有?人笑:“丁会长给燕羽从小颁奖到大,燕羽得感谢您,给了他不少福气。” “可别这么讲,都是孩子自己有?天赋,有?努力。”丁松柏朗声说着,冲燕羽笑笑,也不免回忆,“我倒真是看着他长大的。那时才?这么点儿,现在都这么高了。小时候就厉害,想?得到他长大了会更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真是那句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咱们这些?前浪,马上?得趴在沙滩上?了。” 桌上?一片笑声。 身着旗袍的服务生鱼贯而入,往中央摆着大捧鲜花的玻璃转台上?菜,添置红酒。丁松柏见状,交代服务生:“不用倒太?多,只?是个?意思。” 服务生点头。席上?之人如?今大都仍从事教学或演奏工作,并?不好酒肉,话题也皆清雅。 协会创作委员会的一位主任,也是知名?琵琶作曲家问:“上?次表演的那版十面?埋伏,你自己改编的曲?” 燕羽点头:“是。” “太?不错了。跟爵士鼓结合得特?别好。协会其实一直想?通过?西乐民?乐结合的方式,推广国乐。你在这方面?有?实践的话,再多试试。” “我是有?这想?法。”燕羽简单说了下过?沙洲乐队的构成和在创曲目,包括之后可能的演出计划。 众人认真倾听,不住提问交流,连连点头。 丁松柏手中筷子未落,说:“除开过?沙洲,你个?人的商业品牌也可以开始运营了,我之前联系过?你父亲,但那时还是高三嘛,考试重要。现在可以考虑了。” 燕羽看了眼宫政之,对丁松柏说:“我目前想?,大学以学习为主。但商演也在考虑,明年吧。负责宫教授商演的团队,和我也熟,能先用着。” 丁松柏点头赞许:“这样也好。还有?个?事儿,你也成年了,不能只?在协会做会员。该做个?理事了。名?誉理事,日常事务不用处理,会议什么的,看你意愿。” 燕羽握筷子的手顿了下,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点了下头。 有?人笑:“那可是协会历史上?最年轻的入会理事了。” “他配得上?啊,应得的。”丁松柏惜才?地赞叹。 玻璃 第135节 饭桌上?,众人畅聊起演奏、作曲、各方面?话题,燕羽慢慢吃饭,认真听着。直到某位指挥家忽问他,有?没有?想?过?怎么推广民?乐。 燕羽略一思索,放下筷子:“没想?那么远,那么深。现在只?想?精进自己的技艺,不然一切都是空谈。具体的、系统的推广,我没想?过?。但想?过?国乐不要固守在自己的圈子里,多走出去。做一些?多平台的、跨界的合作,关注度高了,商业度高了,自然会吸引更多的人进场。光讲情怀不够,商业体系也要推动。” 各位长辈听着,或若有?所思或赞许地点头。 丁松柏笑:“老宫,你这弟子……”他竖了个?大拇指。 宫政之淡淡道:“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时候厉害,未来都是他们的。”他说到这儿,隐蔽地维护道,“不过?燕羽这孩子我了解,心思都在琵琶上?,行政事务上?的东西可能真参与不了太?多,会分心。所以……” “我懂。”丁松柏点头,“所以我刚说了,名?誉理事,给他自由嘛。燕羽啊,在场的各位前辈呢,都跟我说过?很?多想?法。咱们这圈子难得出了你这么个?标志性的,还说你紫微星呢。大家都很?激动,想?法很?多,总希望你能多做点什么……” 一位演奏家道:“可不就是紫微星。能力就不说了,还自带人气。他那视频引发了一波破圈热呢,最近我在抖音的教学账号增了很?多观看量,还有?给孩子咨询的。” 丁松柏笑笑,接着刚才?的话,语气却一转:“但我对你没有?太?多想?法,也不要求你做什么。我认为,你做好自己,做好自己的事,你就是在为琵琶文化的推广做贡献,明白我意思吗?” 燕羽看着他的眼睛,点头。 丁松柏又看向众人,说:“他走好他自己的每一步,他个?人的商业品牌建立起来,那本身就是在社会层面?上?对琵琶的大推广。你们想?明白这问题没有??所以啊,别操心太?多,别成天想?着问孩子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我听着都头大了。咱们自己该做的事,自个?儿想?清楚就成。我看燕羽就踏踏实实的,清楚得很?。” 桌上?众人徐徐点头。宫政之这才?很?淡地弯了唇,又夹了块糕点在燕羽碟子里。 一旁,有?位较年轻的沈姓副教授忽问:“对了燕羽,这次见到陈老师没?陈老师章老师对你恩重如?山,虽说换了师门?,师恩可不能忘。” 沈副教授也是位成功的演奏家,比燕羽年长十多岁,是陈乾商和章仪乙的弟子。 说来,陈乾商暗地污糟,另一幅面?皮却极其光正:他待人处事有?风度有?品行,与同行结交颇深关系融洽,对教过?的弟子尽心尽责,深受他们敬爱,还热心慈善公益,业内享有?赞誉。 燕羽没说话,宫政之道:“你就别操心了,这孩子最知道感恩。” 其他人闲聊起:“老陈回奚市了?不是说搬过?来了。” “是搬来了。这几天回去处理点儿事。要说文化和演出氛围,奚市确实不如?帝洲,早该过?来了。” 原来陈家搬来帝洲了。夫妇俩辞去固定的教职工作,成了多个?院校的名?誉教授,目前只?带几个?门?下弟子。但,他们筹备了一年的陈乾商琵琶学校这学期在帝洲正式开学了。 有?人感叹陈家章家人脉广,批地建学各种手续都很?顺畅。 燕羽吃着菜,胃口仍不好,但想?到黎里在,估计要说他,又强撑着多吃了点。 整个?饭局,他认真听他人聊着琵琶事宜,心无旁骛,没想?起过?黎里;但这一刻想?到她,就像突然拧开一瓶倒立着的两升的大矿泉水瓶,汹涌中带着些?措手不及的难受。 他看着满座的杯影人声,忽然间好想?她啊,明明就在一个?城市。 …… 九月初的帝洲,到了深夜有?些?凉。夜里十点半,长巷没了人,只?有?便利店的光混杂着路灯光,投在巷道的树影里。 黎里看了眼下地铁时发给燕羽的消息:「明天就周五,今晚别回来了,怕你累。」他没回。可能还在琴房。 推开家门?,却意外看见他的鞋子,她快步穿过?小走廊一看。 背后的廊灯开着,房间昏暗。燕羽蜷在沙发上?,婴儿的姿势,抱着黎里的那只?小白狐狸。 黎里放轻脚步过?去,见他闭着眼,一动没动。她以为他睡着了,想?去拿个?毛毯,刚一转身,他握住了她手腕。 黎里回头,他望着她,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碎光。 “怎么了?”她趴去沙发边,摸他的脸,小声,“我吵醒你了?” “没睡着。”燕羽看着她,目光很?深,像夏末秋初的一口井;望进去,看不见倒影,只?觉幽远又寂静。 黎里心中莫名?浮起一丝苍凉,继而有?些?说不清的悲伤,连手指轻抚他鬓角的动作也停止。 上?次颁奖的事,燕羽一直没提过?,她知道他不想?说,所以也没问。但或许,他不想?说的事,在慢慢积累,有?些?她知道,另一些?她则不知道。 “燕羽。” “嗯?” “你心里装着什么,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和我说。” 燕羽没做声。 他没有?和任何人诉说的习惯,也不太?会表达内心,所以他有?些?茫然。 黎里不追问,只?是与他静静对望着,陪伴着,手指轻抚他的发。 不知多久,他终于动了一下,说:“我想?睡觉了。” “好。” “你先去洗。” “嗯。” 黎里洗漱出来,燕羽赤脚蹲坐在沙发上?,双臂抱着膝盖,脑袋埋在臂弯里。 她过?去搂住他,手放在他脖子后,察觉到他身体很?紧张。 “最近没吃药?” “吃了。”他闷声,过?了会儿,道,“好像没什么用了。” “明天请假,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燕羽点了下头。 “没事。”她安抚,“看医生了就好了。” 他慢慢放下腿,脚找到拖鞋了,起身走向浴室。他没看她一眼,像她不存在,又像此刻根本顾忌不到她。他走进浴室,关上?门?。 黎里早就搜索过?帝洲的专业医院和科室,轻松找到挂号信息,可惜明天的普通门?诊没了,只?有?一千块一个?的特?需专家号。 等她翻出他身份证操作完毕,浴室的水声停了很?久。深夜的出租屋很?静,黎里抱着小白狐瞟了眼浴室门?,隐隐约约,她听到什么东西走了一个?刻度,嗒一声轻响。 她轻脚走到浴室门?边,想?敲门?又犹豫,怕他此刻心思敏感,以为她怀疑他。 她斟酌的十几秒,浴室玻璃门?上?出现一道暗影。很?快,燕羽拉开了门?。 彼此都像是不意外对方的出现。 黎里看了眼洗手台,台面?整洁,一把推出了一格的壁纸刀在那儿,刀尖干净而干燥。 她心一颤,一下抓住他腕子。 燕羽神色很?淡,说:“我没划。” 黎里信他,点了下头:“燕羽,记得我跟你说的吧,你想?伤害自己的时候,哪怕只?有?一点点想?法,要先告诉我,跟我讲。我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记得吗?” “记得。”他说,“所以我没划。” 黎里嗓子一涩,却微微笑了:“那你很?棒哦。” 但……这把刀是什么时候买的? 她却没问,擦着他手臂走进浴室。她拿起那把刀,抽下毛巾盖在刀片上?,刀子往石台上?狠狠一摁,一节刀片啪地折断,飞溅进毛巾里。她将壁纸刀再推出一格,又是一摁,啪! 她一格一格,噼里啪啦地将那把刀折断,刺耳的炸裂声跟放鞭炮一样,再将断掉的刀片一节节捡出来拿胶带缠好了扔进垃圾桶。 因太?过?用力,黎里喘了气。燕羽看着镜子里的她,没做声。夜灯灰白,他眼神有?些?空荡。 黎里转身:“下次如?果想?买刀,要跟我说。” 他没什么表情,眼睛也空,但很?乖地点了下头。 黎里忽然一步上?前,抱住他的腰身,很?紧。刚洗过?澡的燕羽,身体是温热的,有?淡淡的香皂味。 他像是反应了一会儿,低下头,回抱住了她。 …… 次日,两人一道去医院。候诊时,黎里观察周围的人,并?不能分清谁是病患谁是家属。生病的人看上?去和常人一样,疤痕藏在衣服底下,烂了脓了,外人也窥不见。 分时段就诊,他们没等太?久。黎里陪燕羽一同进诊室。专家是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有?教授职称,姓徐。 徐医生面?容和善,语气温和,耐心询问燕羽情况后,初步诊断需要换药。但需要先做各项身体检查,黎里去付费时发现竟要两千多。治病可真贵。她快速缴了费,带着燕羽做了各项检查后再回到诊室。 徐医生看着检查单子,给他新?开了几种药:“我每周一三五七下午是心理咨询门?诊,一次一小时。你可以预约。”说完看黎里一眼,“不能陪同,但可以在外面?等。” 黎里点头。 “以前有?过?心理咨询吗?” 燕羽点头。 “觉得作用怎么样?” 燕羽摇头。 徐医生柔声:“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呢?对我有?防备?” 燕羽稍愣了下,低声:“不好意思。” “这不是错,不用道歉。”她微笑,“我只?是希望能更好地帮到你。很?多患者不愿看医生,病耻感很?重。更多的人来一次就再不来了。希望你后续经常过?来。之前住过?院吧?” “嗯。” “住过?几次?” 他回忆了一下:“数不清了。” “下次把你的完整病例带来,都有?留存吧?” 燕羽说:“在家里。” 黎里忙说:“可以寄来,我们下周就带来。” “好的。家是外地的?” “嗯。” “你父母看过?心理医生吗?” 燕羽莫名?,摇了下头。 “像你这年纪,这么长时间且严重的抑郁,父母要一起看医生。他们有?他们的问题。他们能来吗?哪怕不来这儿,在老家,也该接受治疗。” 燕羽起先没说话,几秒后,道:“也不是他们的错。” “不是说错。是有?的人会生病,而有?的人不懂怎么跟病人相处。”徐医生放下笔,身子微微前倾,“你也没有?错,你只?是生病了,要记住这点。” 燕羽默然半刻,看她:“那是谁的错呢?” 徐医生似乎怔了下,仔细斟酌后:“我暂时不能回答,我需要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我现在并?不了解。如?果我贸然说,只?是你刚好生病了,谁也没有?错,那可能是一种伤害。” 燕羽垂了眸,手指不经意捏紧。 玻璃 第136节 黎里朝他贴近,手隐蔽地握紧他的手臂。 “有?休过?学吗?” “初三上?学期。高三。” “现在呢?” “在校。” 黎里说:“他暑假的时候,状态挺好的,但开学之后,就有?点忧郁了。” 徐医生正对着电脑打记录,点头表示了解,问:“你是他……” 燕羽说:“女朋友。” 医生眼神挪过?来,微笑:“感情很?好吧。” 燕羽没做声,但点了下头。 “如?果学校让你不舒服,你应该继续休学,或者至少选择不住校。” 黎里听言,弯下腰低声征询:“我们下周就跟学校申请,住家里,好不好?” 燕羽望住她:“好。” 徐医生打着单子,预约咨询时间,黎里见缝插针地问:“那医生,像我们陪在他身边的人,怎么做比较好?我看网上?说要理解,倾听,不要给压力,要鼓励但不能不恰当地鼓励……” “你已经了解很?多了。”医生微笑,“好好陪着他吧。” 从医院出来,燕羽还是没什么精神。黎里本想?直接回家,但在路口看见一家书店,忽然想?买书。 这时候书店里没什么人,很?空荡。阳光透过?大片玻璃窗洒进来,明媚又安静。 黎里从一堆展书前经过?,停下:“看,《小王子》。”她拿起一本翻了翻:“你看过?吗?” “看过?。我家里有?一本。”燕羽说,“在蓝水桥对面?那个?书店买的,很?小的时候了。” “我小时候也经常去那个?书店,只?看不买。我那时候好喜欢《小王子》,还有?一本《青鸟》也喜欢。但……那时没买。”因为没钱。她回忆半刻,微微一笑,将书放下,转头去找心理区。 书店很?大,光是心理区就有?七八排大书架。黎里在架子间穿梭挑选,走走停停;燕羽很?安静,但很?依赖地随在她身旁,像条尾巴一样。她去哪儿,他便沉默跟到哪儿,也不干扰她挑书,始终保持着一人的距离。黎里最终挑了四五本抑郁相关的书籍,结账回家。 她做了午饭,燕羽吃得很?少。她本想?劝他多吃点,可他放下筷子走了。等黎里从厨房出来,他刚吃了药,正坐在桌边往分药器里装药。 桌上?堆着一堆拆开的药盒,他像一只?小机器人,将一颗颗药粒按顺序日期放进写着标签小格子里。他头低得很?低,看不见表情,后颈上?的骨头突出地杵在皮肤上?。 “要我帮忙吗?” 燕羽起初没理她,过?了两三秒,像是反应过?来,才?摇了摇头。 黎里便任他了,她拎起桌上?的购物袋,把今天买的书清出来放上?书架,却意外发现多了样东西——彩纸包起的礼物,还贴着可爱的小猫贴纸。 她撕开贴纸,拆开包装,竟是两本童书,一本《小王子》,一本《青鸟》。 翻开《小王子》的扉页,燕羽的字迹在上?面?:“黎里,《小王子》是你的,《青鸟》也是你的。——燕羽” 她怔了怔,回头望他。燕羽已把药盒扣好,走向沙发。 “你不是一直跟在我身边吗?”黎里说,“你买书的时候我都没发现。” 燕羽没讲话,人蜷坐到沙发上?。她知道,他不安、紧张、难受的时候,就会缩进沙发里。 黎里不想?让他一个?人,又轻声说了句:“你头发要剪了,快遮到眼睛了。” 他还是没说话,盯着虚空,发了会儿呆,才?说:“黎里。” “嗯?” “不要跟我讲话。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听见任何声音。” 黎里停了两秒:“两句,一,你想?听歌吗?” 他摇头。 “二,我能挨着你,或者抱你吗?” 他没动,仿佛这句话是一段陌生的密码,他需要解密处理了才?能明白。 他眼睫低垂下去,黎里怀疑他想?说“不”又怕伤她心所以忍着,她有?些?心疼,微笑着正想?无声走开,却见他很?轻地点了下头,两颗泪擦着脸颊滑落。 他像是耻于让她看见他这样,赶忙抬手抹,可涌出的泪水太?多,一抹,泪就顺着小手臂淌下去。 黎里立刻搂住他,让他将下巴靠在自己肩上?。她轻拍他的背,一句话也没说。因为流泪和情绪波动,他身上?很?热,隔着薄衫都能感觉到蒸腾的热气。 他并?未流泪太?久,很?轻地抽了下鼻子,说:“刚吃了新?药,见效大概要半小时。” “没事。我们不用说话的。”黎里抱着他躺下,燕羽将头埋在她怀里,闭上?眼睛。 世界很?安静,他只?听见她胸口咚咚的心跳声,很?均匀,很?有?力,富有?生命力地一下一下律动着。咕咚,咕咚,竟很?好听。他听着听着,渐渐放松下去;原本紧张而沉重的心和身体慢慢舒缓;呼吸也和缓下去,想?睡了。 第86章 chapter 86 九月末, 帝洲。长云山上草木郁葱,阳光星星点点漏在登山步道上。 燕羽和黎里走到半山腰一处拐角,蓝天万里, 视野开阔, 可?俯视大半个帝洲城。近期暑热已退, 但爬山到了这会儿,还?是有?些出汗。 “休息会儿吧。”黎里说着,爬坐去步道旁的?水泥台子上。 燕羽坐去她?身旁:“累了?” “我怕你累。” “我不累。”燕羽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这山也不高。跟江州的?西山公园差不多。” 黎里喝了几口,把?瓶子递给他,他接过去喝,她?观察他半刻:“你最近精神好很多了。看来徐医生的?治疗方案不错。” 月初看过医生后,黎里联系于佩敏寄来燕羽这些年的?病例,徐教授细致研究一番了, 专门为燕羽制定了一套药物、心理咨询和日常生活操作事项的?方案。 黎里因此很喜欢她?,每每提及都夸赞她?专业又负责, 温柔又有?同理心。 燕羽拧上瓶子:“也可?能是你每天早上逼我跑步。” 他已申请离校住宿,虽手续还?在批, 但他总溜回和黎里的?小窝, 舍管阿姨对?此睁只眼?闭只眼?。黎里每天按他作息十一点睡六点半起,去附近公园跑步半小时。 黎里哼一声:“某人一开始还?不愿意。” “……”燕羽些微辩解, “我什么?也没说。” “是没说, 但你什么?心思我不知道?”黎里把?发绳拆开,手指深入发间?, 迎风拨弄微汗的?发根。 他微笑:“就觉得?你像每天定点遛狗。” 不仅如此, 有?时他不想去看医生,她?便连亲带哄, 许诺看完医生了各种亲亲抱抱各种好处条件,他说:“巴甫洛夫的?狗。” 黎里笑得?直颤,甩一甩头发了,靠他肩上,望着山下的?帝洲城。 天空高远,城市上空悬着一层薄薄的?尘埃。 “我们家在哪儿?你分得?清方向吗?” “在……”燕羽指,“那儿。” 只看得?见家附近的?标志性建筑,他们的?小窝是肯定看不见的?。 两人望着远方,吹着风,没再说话?。挨在一起,享受着彼此陪伴的?宁静。 山风轻拂,搅乱她?发丝,她?偏头轻拨一下,见燕羽微仰头望着天空,眼?里倒映着天光,有?些疏清。 她?忽觉得?他离自己有?点远,唤:“燕羽?” 他睫羽一颤,回了神:“嗯?” 她?挽住他手臂:“想什么?呢?” “觉得?天空很好看,像玻璃一样。” 此刻的?天空是一层淡淡的?蓝,薄纸般透明。 “今天不是很蓝呢。”她?说,又看他,“你头发又长了点。但有?另一种味道,很好看。” 燕羽很浅地弯了唇:“你喜欢我头发长点儿,还?是短点儿?” 她?挨近他,拿鼻尖蹭蹭他脸颊:“我都喜欢。” 她?一靠近,他就嗅到了她?脸颊上的?香气,心弦微动,稍偏过头去,拿嘴唇触了触她?柔软的?面颊,还?想再亲一下,手机却?响了。 他不太好意思地抿了唇,掏手机;她?拨弄着头发,和他拉开距离。 是宫政之的?电话?。 燕羽接起来,两三?分钟后,挂掉电话?看微信,说:“我处理点事情。”黎里说好,拿出手机玩,却?见燕羽在过沙洲的?聊天群里发了几条信息。 原来林奕扬要开巡回演唱会了,他打算重新编排舞台表演曲目,并入国风乐器。因在网上看到燕羽和黎里的?比赛视频,很震撼也很喜欢,按图索骥找到过沙洲乐队,发现那就是他要的?效果,便立马通过学校联系到燕羽,并开出丰厚报酬,希望能合作。 黎里惊呼:“林奕扬?林奕扬?” 燕羽瞟一眼?她?放光的?脸:“啊。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他。”他翻身下了水泥台,朝她?伸手。 黎里握住他手,跳下来:“那我可?太喜欢他了。你之前给我扒谱的?那首《琉璃》,就是他的?歌。” 燕羽牵着她?往山上走,当初他注意力都在曲子上,并没注意唱歌的?人。一旁,她?碎碎念:“林奕扬还?挺帅的?。我初中就喜欢他的?歌,他选秀时我还?给他投过票。” 燕羽很少见黎里这样兴奋的?一面,话?都变多了:“我还?超喜欢词曲人孟昀,他前女友。被扒出来后他否认了。”她?讲到这儿,不乐意了,“我觉得?他这人有?点怂。不过我只喜欢他的?歌和舞台表演,不喜欢他的?人。对?了,孟昀后来跟别人结婚了,那段时间?他的?歌都很伤心。那话?怎么?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既然喜欢,一开始别分啊……” 燕羽一路听她?讲,不怎么?搭话?,只偶尔递水给她?,碰到小卖部了给她?买根冰棍。等慢慢爬到山顶,关于林奕扬的?话?题也就撂下了山。 顶上有?座寺庙,青墙灰瓦,古朴宁静。剥漆的?木匾上写着“一灯寺”三?个淡金的?字。踏进庙里,院落干净清幽,亭廊边种几株矮松。 淡蓝的?天空铺在木屋檐上,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 山上阳光很烈,晃人眼?。两人沿走廊绕进大殿,光线暗淡下去,空气也幽深清凉了。佛香萦绕,黎里仰望面前的?大佛,心一瞬安宁。 燕羽只是进来参观,他走到镂空的?木窗边,看窗外灿烂的?庭院。廊上忽飞来一只燕子,停在窗台上。他想回头叫黎里,却?见她?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抵在唇鼻边,虔诚地祈祷着。 阳光迈过门槛,洒在她?肩背上,有?种虚化而圣洁的?味道。 他不知她?在许什么?愿,像默念了许多遍,跪了许久,才?睁眼?仰望大佛,认真磕了三?个头。 檀香萦绕,和光微尘。那一刻,燕羽心底静谧无声。 黎里,你在求什么?呢? 她?拜完又望了眼?菩萨,才?起身朝燕羽走来。窗台上,燕子已飞走。她?拉住他的?手往里走。 玻璃 第137节 “许了什么?愿?”他问。 她?却?只笑不语。 出了后殿,有?一条长廊,廊上挂满红色的?飘带与祈福牌,密密麻麻,写满祈愿。 黎里也买了块祈福牌给燕羽:“写个愿望,佛祖会保佑你实?现的?。” “我写?” “嗯。” 燕羽提笔就写:“燕羽黎里一直在一起。” 黎里笑:“你怎么?写这个?你看看,别人写的?都是健康平安工作顺利考试上岸暴富什么?的?。” 燕羽走去栏杆边,蹲下系牌子:“不是你让我写愿望么??” 黎里蹲他旁边,拿肩膀碰碰他:“羽神,你是不是有?点儿恋爱脑?” 燕羽扭头,凑近碰了下她?的?唇。黎里偷偷回头,幸好卖牌子的?售货员没看见。她?轻拍他一下,道:“在庙里呢。” 燕羽拿手机拍下那牌子,起了身。 黎里去还?笔,见柜子里摆着祈福手串,都挺好看,问:“你们这儿手串灵吗?” “当然灵啊,都是开过光的?。黑色是平安,灰色是健康,红色是姻缘……” 黎里扭头看燕羽:“我觉得?黑色和灰色的?好看。买个平安健康吧。” 燕羽说:“好看的?。但我戴着不方便。” 黎里略遗憾:“我想给你买个护身符呢。” “我有?啊。戴着呢。”燕羽指了下衣领里的?硬币,语气平平,说,“要不给林奕扬买一个?” 黎里眼?睛微瞪,燕羽已径自走开。她?小跑上去扒拉他手臂:“你刚说什么??” 燕羽眯眼?看着廊外的?阳光,不说。 “燕羽你再说一遍?” 他就不说。 黎里没忍住大笑,笑声在庙里涤荡,惊飞松枝上的?鸟儿:“你是不是吃醋了燕羽?” “没有?。”他很淡定,往寺庙外走。黎里一路笑个不停,直到了缆车站才?将这事放下。 缆车缓缓下山,山上的?草木树林如流水般从脚底淌过。黎里在空中晃荡一下小腿,踢了踢他。 燕羽也低头,见一只灰喜鹊蹲在云杉树顶上,小脑袋转来转去。他们的?影子从喜鹊头上掠过,鸟儿振翅飞走。抬头看,西行的?太阳像隔着一层纱帘,蒙蒙地罩在薄雾后头。天空粉蓝粉蓝的?,整个城市在薄薄的?夕阳光中恢弘而苍茫。 黎里轻声:“世间?还?是很美好的?,是不是?” 燕羽扭头看她?,那时,山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看着他,冲他一笑,笑容干净又轻盈,像山里的?精灵。 他就点了下头,说:“是啊。” 因为你,这世间?还?算美好。 打车回家的?路上,黎里靠在燕羽肩头玩手机。 账号火了之后,她?并没太受影响,还?是按以前的?节奏,定期发布自己的?视唱练耳或架子鼓视频,偶尔发日常。 她?见最近攒的?照片多了,便配了文?字和音乐,发了个plog合集。 燕羽静静看着她?操作,她?选的?照片都不露脸,全?是日常琐事,像他们在甜品店吃过的?抹茶千层和红丝绒,超市手推车里购买的?零食和日常用品,小阳台上晾晒的?布满阳光的?床单,备菜时切好的?黄瓜片,末班地铁线路图上绿色的?站点,他们家附近隐在绿树间?的?路牌,她?复习文?化课时桌上一盘洗干净的?葡萄,还?有?今天爬山时漫长的?台阶…… 日常琐碎的?点点滴滴,有?些随时光流逝,有?些记录在了手机里。 plog发出去,很快有?了评论。 「还?想看小姐姐练鼓或视唱的?视频,今天没有?嘛?」 「我也在备考,每次看到都很受鼓舞。」 「就我发现蛋糕有?两份吗?」 「小姐姐你真的?是燕羽女朋友吗?」 火之后一个不太好的?影响在于,也吸引了一大波非乐圈的?粉丝,他们并不关心音乐,只关心人。 黎里退出程序,说:“你会不会不希望我发这些?” 燕羽说:“不会,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她?抬了头,正想亲他一下,就听他说:“你要不要发个视频,说马上要和林奕扬合作了很开心。” 黎里很轻地“啪”一下打在他嘴巴上。他闭嘴了。 以为他会消停了,傍晚回到城里,黎里去巷口的?便利店买牙膏,挑选时,拿了两款问他:“哪个好?” 燕羽指了指,说:“这个,林奕扬代言的?。” “……”黎里笑出声,“没完没了了?” 燕羽手绕过印着林奕扬照片的?包装盒,拿了非代言款的?那款丢进篮子,他走去零食货架前,找她?喜欢吃的?果冻和虾条。 黎里跟上去,道:“我都说了,只喜欢他的?歌和表演,又不喜欢他的?人。他对?女朋友又怂又没担当,我才?不喜欢呢。” 燕羽拿起货架上一包蓝色包装的?虾条,举起来问不远处的?售货员:“你好,这个还?有?红色的?吗?” 这款虾条,黎里只爱吃红色的?蟹味,蓝色的?大葱味她?不爱。 售货员说:“都在货架上了,看看最里面有?没有??” 燕羽弯下腰翻找几下,从里头捞出最后一包红色虾条,放进篮子。 黎里:“诶,我刚说话?你听见没?” 燕羽选着货架上的?果冻,问:“除开人品呢,他是你喜欢的?长相?” 他很少说这类话?、讨论这类问题。哪怕语气再淡,也像有?点在意的?。黎里不舍得?逗他了,说:“不是。完全?不是。” 燕羽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抬,语气挺随意:“真的?假的??” “真的?啊。”黎里脚一踮,凑他耳边,“你比他帅,多——了。”她?那个多字拉得?格外长。 燕羽抿抿唇,没做声,走去结账处,将篮里的?东西递给收银员。 黎里瞧见他微红的?耳朵,没忍住拿手指拨弄两下,他有?点儿痒,缩了下脖子,目光瞟到收银台旁的?安全?套。 黎里下巴靠在他肩头,也看见了。 说来,自回帝洲后,两人就没再发生过关系。起先是他宿舍出租屋两边跑,醒着的?时候碰不上面;后来,他在新药适应期,像是没什么?心情。 两人都静了下,身体像是不约而同浮起一丝久违的?悸动。 收银员问:“还?有?别的?需要吗?” 燕羽伸手过去,刚要拿;黎里手指拨了拨他的?腰,示意另一个牌子和样式。他于是换了另一种,拿了两盒。 大概是第一次买这东西,两人都不太自在,默不作声地付了钱拿了东西出去。走开好远了,才?对?视一眼?,没忍住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手拉着手快步跑回家去。 但那晚不太顺利。 起初一切都很美好,温柔的?亲吻,细腻的?抚摸,黏腻的?交缠,渐起的?热意,呼吸里传递的?深情。 被单蹬起层层褶皱,枕巾沾了薄汗,她?一次次感受着力量,好喜欢,内心充盈满。 但渐渐,不知怎么?的?,他一直出不来。 时间?拉得?漫长,黎里磨得?难受,燕羽也绷得?有?些痛苦。 他离开了,稍稍坐起身,低下头去,揉了揉眼?睛,表情有?些脆弱的?沮丧。 秋夜微凉,她?拿薄毯盖住他肩膀,人顺势拥住他身体,等了一会儿,她?手落下去探寻。 像是冥顽的?发了脾气的?孩子,暴躁而火热,执拗地不肯服软。 她?温柔地安抚触弄,问:“还?是很难受吗?” 他闭了闭眼?,轻点了下头,半晌后,微沉地落出一口气,放弃地说:“你别管了,过会儿就好了。” 黎里没说话?,动了下,薄毯滑下去,和她?一起。 燕羽一惊,猛一下张口,扬起下巴,紧绷的?神经像沉进温热的?水里。他呼吸急促,低头看她?,轻握住她?的?脑勺她?的?长发。 静夜里,像是浴室的?水龙头没关紧,不然怎么?听到仿佛水滴吧嗒吧嗒的?声音,那声音弹拨着脑中一道无形的?弦,叫他渐渐晕眩,难耐地唤了声:“黎里……” 他手指深入她?的?发,她?起身与他对?坐,吻住他的?唇,堵了进去。他陡然将她?搂紧,紧到发颤,紧到像要把?她?折断。 彼此相拥着,慢慢倒下去。燕羽半张脸埋进枕头里,闭着眼?,呼吸沉沉。 黎里关掉台灯,朝他靠过去。他将她?搂入怀中,年轻的?身体拥贴在一起,抵达安宁。 第87章 chapter 87 快国庆时, 燕羽的外宿申请批下来了。留在宿舍的个人物品已不多,一个书包就能装下。他收拾整理时,段峻宁骑在椅子上看他, 问:“真决定搬出去了吗?你为什么不想住宿舍啊?” 李新木开玩笑:“嫌你话多。” 段峻宁叫:“我哪有?!燕羽, 我没吵到你吧?” “没有, 跟你们没关系。我……”燕羽不方便说真?相,道,“就是想跟女朋友住一起。” “哟~~”两个男生起哄起来。陈慕章坐在桌前?不参与,拿着手机在聊天。 “隔三差五回去都不够,还一定要搬回去。”段峻宁啧啧几声,好奇心爆棚,“你们感情很好吗?” 燕羽:“嗯。” 李新木:“待一起久了不会吵架?我跟我女朋友见面超过三天就吵。感觉你女朋友也是挺有个性的。” 燕羽说:“我们不吵。” 段峻宁道:“他脾气这?么好,跟谁都吵不起来。我也觉得他女朋友看着很有性格,燕羽你挺让她的吧。” 燕羽说:“她也很让着我。” 段峻宁讶异:“啊?你性格那么好。还要让?” 燕羽拉上书包拉链, 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穿上,衣服在他背后一旋, 一样小东西从?帽子里掉出来,落到陈慕章脚边不远处——橘色的正方形的包装。 玻璃 第138节 几双眼睛盯过去, 宿舍里安静了。 燕羽也懵了懵, 不知安全套怎么会在他帽子里,大概是哪天在家里拆盒子时无意?间掉了个进去。 他好半天没动?, 此刻的场景显然?大大超出他这?些?年?积攒的生存经?验。 那套子离段峻宁也近, 他见燕羽跟卡顿了一样,就帮捡起来递还给他。燕羽说了声谢谢, 装回外套口?袋, 拉紧拉链。不能再掉出来了。 大概是想打破尴尬,段峻宁默默问:“这?牌子好用吗?” 燕羽默默答:“挺好用的。” 李新木默默加入:“我觉得xxx好用点。” 燕羽又默默答:“那个也好。” 段峻宁下巴搭在椅背上, 叹气:“你俩说啥就是啥啰,反正我都没用过,哎……” 李新木:“……” 燕羽:“……” 有人敲宿舍门,是崔让,今天过沙洲约了去学?校排练室:“燕羽,走吗?” “走。”燕羽背上琵琶盒,拎上书包。 段峻宁问:“排练完就不回宿舍了?” “嗯。” “以后常回来玩啊。”李新木说,“跟女朋友吵架了,想回来睡也可以的。” 段峻宁:“没吵架也可以回来睡。” “好。”燕羽很淡弯了下唇,出门了。 段峻宁又叹气,这?才看向陈慕章,说:“诶陈慕章,你有女朋友吗?” 陈慕章说:“异地,开学?前?分了。” 段峻宁懊丧:“就我没谈过。” …… 走进楼梯间,崔让问:“听说你不住宿舍了?” “嗯,搬出去了。” 崔让想起,那天在酒吧看完演出,他执意?送黎里回家,送到了家门口?。他没进屋,但看到他家门上挂着很可爱的小木牌:“yy&ll的小窝”。 门开一角,露出浅灰色的入门垫,米白的鞋架。墙上贴着木质软钉,挂着钥匙串、小玩偶、小树枝和小束干花,很温馨的感觉。 他说:“住外面确实?比住宿舍好些?。” 燕羽只理解了字面意?思,于是问:“你也想搬出去住?” “……”崔让卡了下壳,说,“不是。我还是住宿舍,舍友都挺好的。在学?校住也容易交朋友。” 他说完,发现这?话容易有言外之?意?,但燕羽没在意?,道:“住宿舍也挺好。” 崔让最近跟过沙洲排练林奕扬演唱会曲目,与乐队成员融入得不错。看得出那帮人跟燕羽志趣相投,都是朋友。燕羽这?人心思单纯,交友也简单。 “燕羽,你以后在学?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 燕羽嗯一声。 崔让看向他。刚好两人走出宿舍楼,初秋的阳光洒下来,燕羽眉目如画,唇红肌白,的确很好看。他一个男生都挪不开目光。不知道,黎里那么爱盯着他看,是否也因这?张脸。 正想着,燕羽转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层浅翳。 崔让略措手不及,匆忙问:“除了过沙洲,你以前?在奚音附,同学?里有比较好的朋友吗?” “没有。” “哦。我有个发小关系不错,但不是艺术生。之?前?在江艺,我也没有特别好的朋友。” 燕羽隔了半刻,说:“我讨厌别人盯着我看,要做朋友,至少先知道这?点。” 崔让一愣,又笑起来:“知道了。” …… 这?个国庆,过沙洲的乐手们没了假期。林奕扬巡回演唱会时间很紧,得趁长假集中排练。他本身有固定合作的西乐队,一直配合默契,所?以此次排练以双方乐队磨合为主。 场地在他们音乐公司内部的大排练厅,设施高档不说,大公司行事也相当客气,专门在隔壁准备了茶点零食间,方便乐手们休息时取用。 初见面,双方乐队的人互相介绍,一个拉小提琴的男士见到燕羽还很兴奋,说:“我特别喜欢你的表演。今天见到真?人了。” 燕羽轻点头,说:“谢谢。” 人都到齐,很快林奕扬来了。他私下打扮很新潮,和外界人设一致,看着有些?冷酷,但人很礼貌,目光几乎一秒找到燕羽,大步上来和他握手。看得出他很尊重?有才能的人:“你好。” “你好。”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经?纪人雅玲,音乐总监乐达,编曲老师、舞美老师……”林奕扬不动?声色地盯着燕羽看了好几次,连他都很惊讶燕羽的颜值。看视频时就觉很顶级了,没想到真?人更惊艳。 简单认识后,话不多说,开始合练。演唱会一共二十多首曲目,需过沙洲参与的高达十三首。彩排老师预留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先将流程走一遍。 才练了两首歌,公司内部包括林奕扬就发现,过沙洲乐队极其专业,合练中几乎没错处,看得出前?期准备很充分。 而国乐的加入,让原本的流行曲显得厚重?起来,效果比他们预先想得还要好。 合作流畅又顺利,很快就排练到了第十首曲子《琉璃》。 中途休息时,黎里过来给燕羽递了瓶水,看见乐谱上的《琉璃》二字,不自笑了下。燕羽看向她,眼中亦含笑。 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只对了个眼神?,黎里便走了,坐去架子鼓前?。 《琉璃》节奏快,情感丰富。歌曲本身就富含民族特色,也正是这?首歌获取的好评,促使他想到在演唱会上做出更多的民族风编曲。 相对音轨版本,音乐总监乐达将演唱会版的《琉璃》做了不少调整,加大了琵琶伴奏。此次合练,燕羽的琵琶独奏与林奕扬的唱音配合完美,现场听下来,十分酣畅。 一曲演完,林奕扬表情飞扬,看得出很爽。 音乐总监乐达却蹙眉,问:“你是不是把?谱子改了?”他这?话是跟燕羽说的,“我看你弹的有几段不太对。” “嗯。”燕羽说,“我发现林奕扬高音很强,音色透彻,感觉把?曲调再拉高一点,会更容易拔高听众的情绪,也更能显出他嗓子。” 总监愣了下,要说什么,林奕扬先说了:“改得挺好的。刚对唱那段,我自己?都觉得爽。” 总监笑笑:“是挺好的,我意?思是,可以提前?和我说一下。刚我有点措手不及,还心想说我哪儿错了呢。” 燕羽略颔首,歉然?道:“不好意?思,刚那段我是开弹之?后,跟着感受随手改的,所?以没能提前?讲。抱歉。” 这?话一出,周围安静了。除了过沙洲,其他人都惊异住。 林奕扬愣道:“你临时改的?” “啊。” 总监也不可置信,确认一遍:“就刚才,随手改的?” “啊。” 唐逸煊笑起来:“真?临时根据林奕扬声线改的。我们几个在学?校排练时,都不是这?么弹的。” 总监这?下知道碰上天才了,怔了怔,心想着完事儿了得搜下这?人名字。 而林奕扬之?前?只看了网上几段视频,以为燕羽和过沙洲成员们是帝音的优秀学?生,对他的来头并未过深地了解。毕竟帝音的招牌就足够了。现下虽看出他功力深不可测,但林奕扬性格比较酷,没多说话,只无意?识地点了两下头。 排练继续推进,很快进入到《橄榄》,今年?爆火的一首歌,在林奕扬的歌曲里好评度和传唱度都是top级,甚至被称为林奕扬的“养老歌”。他个人对这?首歌感情很深,此次舞台表演,这?首歌编曲改动?最大,新编入的民族元素也最多。 众人短暂地喝水吃零食,休息完毕,总监老师正要指挥开始,燕羽认真?地举了下手:“乐达老师,我有个提议。” 众人看过来。 “这?首歌主题是歌颂爱与和平,曲风偏舒远悠扬。但考虑到演唱会表演,我认为,不如完全颠覆,让它侵略性更强一些?,会有另一种风味。” 音乐总监看了眼林奕扬表情,说:“行,你说说看。” “把?开头引入的二胡换成马头琴,鼓点不变。”燕羽示意?李润扬,后者换上马头琴,琴声一响,一瞬切换到广阔无垠的荒原上。 燕羽看向几个和声:“我看过你们之?前?的表演,会呼麦的,可以加进去。” 和声人员对视一眼,开始对着话筒清唱起悠扬曲调。 燕羽起身,走去键盘前?,用和弦哐哐弹起了激昂庄重?的类似进行曲的节奏,同时,他唱起林亦扬的旋律,却将声线压得低而沉郁,再一点点慢慢释放拔高,曲子的厚度瞬间体现。 他看向林奕扬,说:“这?段间奏后,你可以自行加一段rap,这?是你强项。”又看和声,“他唱rap时,和声的呼麦拉单音,做衬托。马头琴继续主基调;唐逸煊,笛子进场……谢亦筝,古筝短调……崔让、黎里……” 燕羽在键盘上给出了rap节奏和呼麦音高,大家都是各行业顶尖,一下就明白了。简单两句话,众人心领神?会。 燕羽回到自己?位置,拿起琵琶。但他没坐下,这?首曲子里,他将琵琶全改了,充当起电吉他的作用,慷慨又激昂,走到后程,仿佛千万匹野马铁军越过草原征战高原。 燕羽用轮指将气氛渲染,一首原本中规中矩的新国风摇滚改编,一下子变得热血沸腾。行至最后,情绪饱满而复杂,苍茫、辽阔、又悲怆,众人得配合天衣无缝,曲音散去,满地尘烟。 排练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林奕扬率先说了句:“卧槽。” 其余人全兴奋得鼓起了掌:“太厉害了!这?曲子太棒了!” “到时候演唱会现场不炸翻天了?!” “我都能看见热搜词了!” 音乐总监看着以燕羽为首的过沙洲乐队,惊呆了,这?是一帮什么人啊,他们可真?是挖到宝贝了。他激动?地双手挥舞,忙道:“后面还有什么意?见,尽管提!随便提!” 林奕扬的整个团队都很兴奋,边讨论着,边在谱子上做着改动?标记。包括唐逸煊黎里等?人,表演得酣畅了,也自然?激动?。燕羽倒很平静,翻动?乐谱,看了眼音乐总监,示意?可以下一首了。 一个下午,第一次合练顺利走完,需重?新修改调整的也都商议完毕。后期再彩排几次,十月底就要开始每周末的各地巡演了。 林奕扬对今天的效果特别满意?,尤其欣赏燕羽,特地过来加了他联系方式,说希望能多交流合作。 黎里在一旁看着,心想这?人还真?是聪明,什么人会对他有利有用,一清二楚。 还想着,燕羽说:“我女朋友是你歌迷,她很喜欢你的歌。” 黎里一愣,燕羽已伸手将她牵到身边。 林奕扬对黎里很客气,微笑说:“你架子鼓打得特别好。” 黎里笑:“谢谢。” 唐逸煊帮忙:“不要签名合照吗?” “不用不用。”黎里摆摆手,她真?不粉人,但又觉不太好,便笑说,“如果能送签名cd就好了。” 林奕扬回头看经?纪人雅玲,雅玲那人精早就准备了一堆签名cd和公司自制的其他礼物,要送给过沙洲众人。她很殷勤地上前?,一人分发一份。 玻璃 第139节 燕羽低声问黎里:“真?不要签名合照?” “谢谢你。”她小声,“但不要。” “如果想要就要,别顾忌我,我没吃醋。” “真?不想要。”黎里低笑,“我只想要你签名合照。” “……”燕羽抿了下唇。 两人说着悄悄话呢,雅玲笑问:“你们有兴趣做网红吗?” 过沙洲几人抬头,才见她这?话是对燕羽和黎里说的。 他们公司是做音乐的,捧歌手和idol起家,近年?也开始做网红自媒体。运营成果相当不错。 燕羽没讲话,黎里说:“什么网红?” 雅玲便明白话要跟她讲,道:“我看过你俩表演,真?挺有才的。短视频粉丝量也多。今天见到你们真?人,形象实?在太好。当明星都绰绰有余,做网红绝对能火。现明星还不如网红挣钱呢。” 唐逸煊抬眉,他怀疑这?公司一堆人请燕羽来都没做过背调。李润扬冯佑衡岳森崔让也翻着礼物袋,没发言。谢亦筝倒听得很认真?,她觉着黎里或者他们乐队里有谁能做网红,大概也不错。 林奕扬在一旁跟音乐总监沟通着,淡淡听了这?边一耳朵,没参与。 黎里说:“燕羽在他的领域已经?是很优秀的人,不需要做网红。” “我明白你意?思。”雅玲说,“我没讲清楚,我是说你们可以多赛道发展。现在情侣网红挺火的,尤其你们这?种本身还有才能的。这?个赛道走好了,挣的钱想象不到的。我是真?觉得你们有潜质,所?以想签你们。或者,先签你也行。” 黎里想了一下,问:“那每天要做什么事,怎么变现?” “很简单啊,我们给你写情侣文案,照着演一小段就行。变现的话,可以打广告,后期也可以带货。我们往优质号发展,只接高端广告。” 燕羽低头看着cd,没做声。 黎里认真?听完,摇了头:“那不行,我没时间。我要练鼓,还要读书的。” 雅玲眉一抬:“可练鼓、读书,不就是为了挣钱么?我们公司很多初中练习生,人家心里想得清楚多了。” “对,是为了挣钱。我也想挣钱,但不能是这?么个顺序。”黎里微笑,“我虽然?有时挺缺钱的,可也没那么渴望。哪怕渴望,也只是为了练鼓读书能轻松点。那样我就很快乐了。我的快乐从?哪儿来的,我很清楚。不想本末倒置。” 谢亦筝和过沙洲的几人听言,看了黎里一眼;尤其崔让,盯着她,好一会儿没回神?。 雅玲很惊讶,她手下培养出那么多idol网红,她何时听到过这?种话,她就没见过这?种人。 她只好看向燕羽,问:“那你呢?你有什么想法,其实?……” 燕羽看她一眼了,眼神?往黎里指了一下,说:“我听她的。” 第88章 chapter 88 黎里又做梦了。梦见燕羽和她在一座荒废的?城市里游荡, 那城市像一座扩大了的?凉溪桥船厂,废墟遍地,草木疯长。 有时?燕羽会跟她?讲话, 有时?不讲。有时他低头坐在断垣上发呆, 有时?他拉着她?的?手, 在长满野草的?破碎公路上奔跑。 跑得?太快了,她?怕手会松开,便去?抓紧他,却只抓到空空的被单。 黎里睁眼,在昏暗光线中,习惯性找向沙发。但没有他的?身影。而那时?,她?听到很轻的?开门声,一道户外的?路灯光切进走廊。 “燕羽!”她?下了床,拖鞋都没穿, 光脚跑去?廊边。燕羽一身黑色薄外套,站在门口, 正要出去?。他的?脸被昏黄灯光照得?半明半暗,看不出表情。 黎里一头乱发, 眼神懵乱:“你现在……想出去?走?我陪你一起。” 燕羽没应答。 “我刚睡了一觉, 不累的?。你要想自?己一个人?走也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就?行。”她?这么?说完, 不等他开口又加上一句, “还?是让我一起吧,我从来没有半夜三更在街上走过。” 燕羽看一眼她?绿色的?吊带裙, 说:“入秋了, 夜里冷。” “我拿件外套。”她?找了件针织衫套上,随他出门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凌晨一两点, 长巷里空无一人?,路灯一格一格穿透茂密的?梧桐打在路上,光斑沿着巷子消失去?远方。尽头的?街道上也没有车辆,只浮着一层昏黄的?路灯光,不知光源在哪儿。 黎里没与他并肩,她?落他身后十来米,不上前,也不询问,知道他现在不愿讲话。 初秋的?凌晨,寒气?厚密。黎里小腿肚发凉,但随着燕羽走了两三条巷子后,便不觉冷了。 燕羽双手插兜,走在前头,和她?保持着距离,但不拉远。 他随机地在任意路口转弯、直行。错落的?巷子里光线阴翳,白日灰色的?砖墙到了夜里笼上一层落败的?色彩,像废弃的?空旷的?城。路灯光与树影笼着,竟真像黎里梦中巨大的?夏季的?凉溪桥船厂;人?迹罕至,草木疯长。 燕羽走到一个很小的?十字巷口,停在一道斑马线前。面?前一盏交通信号灯,红色的?行人?停立在灯中。他坐到路边一颗大圆墩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灯光阴柔地照在他身上,很是落寞。 黎里过去?,与他隔了一个大石墩,也坐下。夜里石墩很凉,寒意贴着大腿往上。 这条巷道白天很热闹,车来人?往。但此刻很安静,没有人?影,连风也没有,像末世的?城。 燕羽忽抬了头,盯着信号灯。夜色里,他的?侧脸很孤单,仿佛离她?很远。黎里觉得?这一刻应该说点什么?,但不知如?何开口。 他一直望着对面?的?信号灯,看着束缚在绿色玻璃箱里的?小人?走来走去?,随后熄灭,红色小人?伫立起来。 垃圾桶内传出响动,一只狸花猫扒拉出一个肯德基纸盒。燕羽看过去?,好一会儿,说:“它长得?像自?来水厂的?那只。” 黎里一愣,忙说:“但我感觉它要大一点,胖一点。” “那只现在应该也长这么?大了。”燕羽说,“大城市里的?猫不怕挨饿的?,很多人?会喂它们。” “嗯,我经常在回家路上,看见有人?买猫粮喂野猫。” “但其实,人?为干预让流浪猫变多,会害死很多其他的?野生小动物,鸟雀松鼠蜥蜴昆虫……人?们以为在发善心,可其实造成了生态威胁。” 黎里默然,不知他是否意有所指。 但他似乎没有,扭头看着空巷子,说:“你以前没有三更半夜在街上走过?” 她?摇头:“这是第一次,感觉有点神奇,还?挺好玩的?。” “好玩?”他今夜第一次看向她?,眼睛在夜色中有些幽暗。 “因为白天的?帝洲很繁华,没想到了晚上,跟空城一样,对比蛮有意思?。” “你不觉得?死气?沉沉吗?” 她?摇头:“虽说白天很热闹,但其实也挺浮躁。现在呢,”她?望天,深吸一口凉气?,“晚上看着很寂寥,可我感觉浑身都很平静,很舒服的?。可以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要是在白天,全是人?声车声,就?听不见自?己。” 燕羽似乎思?索了一下,一瞬不眨盯着她?,等她?继续。 “我刚才跟着你走的?时?候,一直觉得?好像回到了船厂一样。燕羽,你说,是不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个大船厂?我现在都能想象,就?这儿,”她?指了一下,“公路上停满了废弃的?船。如?果现在下雨,天蓬上的?破洞会漏雨进来,船里面?就?能养蝌蚪了。” 燕羽随着她?手指比划的?方向望去?,仿佛真的?在无人?的?马路上看到了停泊的?船海,雨从天上落下来。 他说:“地上还?长满了阿拉伯婆婆纳。” “对呀,蓝色的?小花,很漂亮。我特别喜欢婆婆纳,你呢?” “喜欢的?。”他说,“你为什么?不坐过来一点?” 黎里便立刻挪去?靠近他的?一个圆墩墩上,脚伸出去?,和他的?鞋子轻碰在一起。燕羽看到了,很轻地蹭了蹭她?的?鞋。她?于是又蹭蹭,他也回应地再蹭蹭,像两只小昆虫碰碰触角。 “奚市的?凌晨和帝洲有什么?不同?”黎里问。 燕羽想了一下:“那边比较潮湿,街道很秀气?,帝洲感觉苍茫一些,或者说,大气?一些。” “你走路的?时?候,都想些什么??” 燕羽看见信号灯又变成绿色小人?了,他起身走,黎里跟上去?,这次与他并肩。 “其实没想别的?,因为不想让脑子里想别的?,就?会想看到的?每一样东西。比如?,”燕羽看向此刻的?道路,“这个垃圾桶上的?漆掉了一块,人?行道上这块砖裂了条口子,这家小卖部的?招牌上有个蜘蛛……” 黎里随着他的?描述看向巷中的?一切,那些她?从未注意过的?细节,觉得?新奇。 “然后……”他说着,话没了,只有人?在继续走。 她?等了会儿,扭头看他,见他眼睛有些空茫,便唤:“燕羽?” 他些微回神:“但这些东西,很多时?候拉不住我。感觉就?像,它们会变成空气?和风,流动起来。走着走着,我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脑子里也空掉了,跟这个世界,跟它们,没有连接了。” 他的?话说得?很虚幻很凌乱,但她?什么?都懂了。她?知道,或许此刻他不想任何人?靠近,但她?本能地握紧了他的?手。 那一瞬,他轻颤了一下;像是突然回到现实,从幻想的?船厂回到了帝洲的?深巷。她?的?手便是那条连接着他与这个世界的?通道。黎里的?手,柔软,温热,又带着韧劲,像放置到温度正好的?糯米糕。 燕羽扭头,黎里望着他,眼神坚定深深,带着毫不遮掩的?爱与陪伴。她?的?脸颊和前胸在夜色里白得?发光,月牙一般。她?说:“你有没有那种时?候,正在发生的?事?情,好像梦见过。” 他点了下头,但有些莫名:“怎么?了?” “现在这一刻,我就?好像梦见过。”黎里笑了,“我还?梦见我们拉着手一起在街上跑。”她?说着,眼睛开始发亮,“你想跑吗?” 燕羽盯着她?看,半晌,他嘴角微扬,拉着她?的?手就?朝前方奔去?。黎里一瞬被牵扯着跟上他步伐。他们拉着手,在凌晨的?街道上奔跑。脚步声踩踏在空旷的?大街上,呼吸声飞扬在清晨的?冷空气?里。 他们奔跑着,毫不停歇,穿过朦胧的?路灯的?光,穿过重重的?繁树的?影。跑着,跑着,他笑了起来,她?也笑了起来,笑声踏着奔跑声回荡。他的?外套,她?的?绿裙子在暗淡的?夜里被秋风拉扯着绽放出花儿来。 月落日升,空寂的?城重获光明,熙攘的?人?群带来新生。他们在各自?的?轨道上尽全力奔跑。 几?周后的?十月底,林奕扬巡回演唱会的?首场演出在帝洲体育场举行。演出当晚,能容纳七万人?的?场馆座无虚席。 在满场粉丝的?呼叫声中,乐手们登台,各就?各位。 黎里今晚演出比重极大,架子鼓全倚赖她?和另一位男鼓手。两人?在舞台右后方高台上,俯瞰整个现场。她?的?前方是西乐弦乐队。舞台左侧后方为和声区与电吉他区;国乐队则在左侧前方,与黎里隔着对角线。 临近开场,面?前七万只场控荧光棒开始闪烁。背后大屏幕上打出倒计时?,在满场“10!9!”的?喊声中,黎里握紧鼓棒,深吸一口气?,余光却见侧前方的?燕羽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4!3!” 黎里朝他看去?,大舞台尚在黑暗中,他的?脸有些模糊不清。但就?在全场高喊“2!1!!”的?那一瞬,舞台灯光全亮,照亮了他对她?浅笑着的?眼。 刹那间,他转过头去?,而她?的?鼓棒猛砸向鼓面?。粉丝的?尖叫声中,林奕扬登场了。 夜幕拉开,舞台上灯光如?焰火绽放。在架子鼓、吉他和弦乐队马力全开的?伴奏下,林奕扬一首嚣张的?开场曲拉开演出序幕,体育场内荧光棒闪烁,喊声滔天。 黎里以前没看过演唱会,更没以演奏者的?身份登上过如?此巨大的?舞台,现场的?气?氛热烈空前,火一样将她?点燃。她?奋力挥舞着双手,鼓棒砸落鼓面?,像密集倾泻的?鹅卵石子,颗颗铿锵分明。 而现场粉丝们在纵情欣赏林奕扬的?歌声与舞台表演时?,也很快注意到了几?位格外瞩目的?乐手。 最先是架子鼓区域的?女孩。以往的?演唱会上,很少看见女性鼓手,所以大屏幕给到她?镜头时?,格外吸睛。黎里黑色皮衣,束着高马尾,一张脸英飒而有个性,可称英俊。她?眼神坚定有力,肩膀手腕的?力道劲飒飞扬,脸庞的?帅气?值跟她?敲打出来的?节奏一样肆意嚣张,看得?人?心脏狂跳,血脉贲张。 前几?首歌民乐元素不多,镜头全在林奕扬身上,只偶尔扫过鼓手和弦乐团。但当演唱会进入到第二?篇章,大比重的?民族配乐加入进来,将歌曲的?品位也推向高点。 这一篇章的?曲目编排极其有创意,中国风的?乐器给流行摇滚的?曲调注入了古典的?民族风格,既含古韵,潇洒如?侠;又高雅绵长,带了悠远禅意。 也就?是这时?,镜头从一众古筝、笛子、二?胡上扫过时?,停在了弹琵琶的?燕羽身上。导播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看台上荧光棒变幻摇动,爆发出一阵阵呼叫。粉丝们蹦跳着、拉扯着,纷纷拿手指、拿手机对向大屏幕。 玻璃 第140节 燕羽怀抱琵琶,微低着头,额发遮眼,一张脸洁净如?白玉,鼻峰如?覆雪的?山丘,红唇如?朱砂。偏他弹奏时?散发的?张弛气?度,潇洒得?像乘一叶扁舟于溪水之上的?隐士大侠。 国风古典的?乐章与林奕扬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的?歌曲被衬托得?愈发高级,一首接一首,掀起荧光的?海,欢腾的?浪。 沸腾的?现场也反馈给台上每一位演奏者。奏到一半,黎里汗流浃背,但满场的?荧光与喝彩声像某种刺激精神亢奋的?药物,她?越来越兴奋,越来越狂热。 也就?是在撒欢般敲打着鼓点的?那刻,黎里看像了燕羽的?方向,而他正微偏头看着她?,冲她?一笑;目光穿过几?缕碎发,眼底的?力量和欲.望,像狼。 这就?是燕羽。他的?情绪,他的?表演,他的?状态永远与他的?舞台他的?观众融为一体。绚烂的?灯光、狂躁的?鼓点、摇滚的?节奏,全部嵌入了他的?精神他的?身体。而他的?灵魂他的?表演又相辅相成地将节奏推至巅峰。 进行至第三篇章时?,连续几?首快节奏的?歌让他彻底玩嗨,到《琉璃》时?,民乐演奏已?压过西乐,笛子的?悠扬,古筝的?清婉,埙的?悠远,配上鼓的?躁动,一首听觉盛宴叫全场粉丝沸腾。演唱会也近尾声。 舞台暗淡下去?,按惯例,林奕扬开始介绍各位乐手,从弦乐队开始:“小提琴手,王潇潇;小提琴手,崔让……”伴着听众的?掌声与呼声,被介绍到的?乐手纷纷拉起旋律。 “爵士鼓手,黎里!”屏幕上,黎里敲打出一段富有律动的?节奏。 随后镜头转去?和声组,电吉他组,一一介绍,奏乐。然后是国乐组:“笛子、埙、唐逸煊……古筝,谢亦筝……二?胡、马头琴,李润扬……” “琵琶,燕羽!” 屏幕上,一张清晰绝美的?脸,满场惊呼;而他的?手似乎更精绝,转花儿一般在弦上变着法术,弹出一段仙乐天籁。 他心情不错,唇角含了淡笑,引起一阵尖叫狂潮。 演出成员介绍完毕,大屏幕上出现终曲《橄榄》二?字。这首最知名的?歌曲一瞬点燃全场。与歌迷们平日听到的?不同,此歌已?作出颠覆性改编。 空旷而苍凉的?马头琴声在体育馆上空回荡,厚重的?鼓声由远及近、由慢渐快,仿佛千军万马从荒原外飞驰而来。埙声从天而降,轻灵悠扬,在各类沉浑的?乐器音中如?一缕清泉;几?声古筝配着小提琴,时?隐时?现。舞台中央,林奕扬开始念唱起快速螺旋上升的?词调;铛铛几?声琵琶音,如?利箭破空,各数乐器音一瞬消弭,万花尽杀。 琵琶独奏里,燕羽坚毅气?质中带了丝不羁,手指一下顿起节奏,变化如?风,一下又顿落急刹,勾弦拍板,一把琵琶叫他弹出了筝的?节奏鼓的?气?势。几?声刹刹如?急的?雷声后,林奕扬开启了一段愈急愈高的?rap唱词。 燕羽手指勾起,缓慢而用力地勾挑琴弦,一声接一声,苍凉而悲壮,为他伴奏。林奕扬也愈发用力,他唱得?时?而仰天,时?而俯身,脖子上青筋暴起。 一人?一琵琶斗着,火花四溅。 疾速的?rap带得?全场欢呼时?,唱词切断。琵琶奋力弹奏,而林奕扬抱起电吉他,开始对攻。 他的?吉他技艺很高,潇洒豪放,越弹越快;燕羽的?琵琶亦曲风陡转,仿佛悬崖勒马,仰天长嘶。 燕羽彻底玩嗨了,他弹着拨着,弯唇一笑,在七万人?的?注视下,抱着琵琶的?年轻人?突然起了身,朝林奕扬走去?。 他竟将琵琶当电吉他用! 他长而有力的?手指疯狂拨弄着琴弦,琵琶发出刀光剑影般的?乐声。而他一身黑色宽衬衫,松开的?领口散拓敞开来,露出白皙的?肌肤和清秀的?锁骨。遮眼的?黑发,律动的?身体,气?质肆意张狂而随性不羁。 乌发飞扬中,他唇角勾着笑,眼里明亮得?像星子,像征战沙场的?帝王!一切都是他的?,一切都在他掌握! 一吉他、一琵琶,在台上,在七万人?的?目光下,在飞旋的?灯光里,对攻着,音乐声攀爬着,放肆地升向夜空。 林奕扬被激发出前所未有的?表演力,燕羽玩疯了,他也跟着疯了。双人?斗曲中,整个体育场的?火热气?氛掀翻座椅,所有人?起立、振臂、呼叫。连舞台上的?乐手也都疯了,全都不由自?主跟着律动摇摆,挥起了手、鼓起了掌! 都疯了,就?是这样年轻的?世界,音乐的?世界,就?是这样忘我地、不顾一切地挥洒、释放。 二?重奏结束的?一刹,林奕扬拿起话筒,喊出一声撕裂般的?唱词,黎里脚踩大鼓,手中鼓棒奋力敲下,弦乐队的?小提琴大提琴集体上弦,马头琴高亢进入,齐奏出恢弘的?乐章。 燕羽坐回去?,怀抱琵琶,指尖一转,弹奏出苍茫乐音;他再次朝黎里看过来。黎里也看向他。 音乐充斥在耳边,满世界的?荧光棒像映在天幕外的?星星。 他和她?隔着灯光人?影,弹奏着手中的?乐器,望着彼此。仿佛一瞬间,所有的?人?与声都变成了背景。此刻,只剩了他和她?,为自?己,为对方纵情演奏着。 耳朵剔除掉所有声响,歌声,欢呼声,乐器声;只剩下他和她?的?鼓声与琵琶声,像较量着的?、缠绕着的?二?重奏。 越弹越快,越弹越急,直到他的?手、她?的?鼓棒飞扬空中,一曲到达句点。满世界的?欢呼喝彩刺破夜空,直登天际。 这是最后一首歌,首场演出还?有几?首安可,而民乐队与黎里的?任务已?完成,他们今晚工作已?结束。她?满身汗水地起身谢幕,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下台。由于舞台太大,他和她?分走两边。致谢时?,黎里远远找向燕羽,他也在看她?,眼神笔直,带着少见的?侵略性。 她?的?心跳得?很快,身体里莫名涌过一阵热烈的?浪潮。下台时?,她?再回头望一眼对面?,另一侧幕布后,燕羽也回头在看她?。 黎里的?心脏开始狂跳,冲下台去?。 舞台外,满世界的?七万多的?粉丝重复而热情地大喊着安可! 舞台下,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快速穿梭。 黎里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只本能地仿佛依赖着身体里的?某种驱动力,在台下疯狂朝另一侧跑去?;穿过舞台下繁复的?钢筋结构和人?影,她?看到了燕羽。 他亦大步朝她?过来,眼里带着无尽的?欲.望,嚣张的?占有,两人?的?眼神笔直而交缠,在人?群中一把抓到对方,便再容不下别的?人?影和声音。 燕羽推开专属于他的?单人?小休息室门进去?,黎里将门锁上,他将琵琶倚靠角落,她?的?鼓棒丢落凳上。 他低头疯狂吻她?,将她?抱起,她?跳去?他身上,勾住他的?腰。 墨色衬衫散扣,黑色裙摆掀动。 舞台上,一道鼓声猛地击中鼓面?,狠狠砸落进去?。 单人?休息室里,黎里撞到墙壁上,搂紧燕羽的?后背,她?仰起脖子,听到林奕扬唱起安可的?乐曲,满世界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荡着台下的?墙壁都在震颤。 打鼓声密密麻麻,如?不断掉落的?巨石,敲打着,撞击着鼓面?,砰砰砰,震动着、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她?深深皱眉,咬紧他的?嘴唇。 天呐,她?好喜欢今天的?他,生动的?,向上的?,横冲直撞的?,鲜活的?;带着一切直白的?、热烈的?、不加掩饰的?爱与渴望。 无尽的?欢呼声中,灵魂在震颤。 她?太过热爱这样的?时?刻;他离她?很近,很真实,很炙热;她?能触及到他脆弱的?、又真实的?内心。 好像在这样紧密相拥的?时?刻,灵魂就?会在一起共振,同频地深深地颤抖。 满场的?呼啸,如?地震海浪般排山倒海地袭来。无数人?的?呼喊声,比不过彼此气?息掀起的?热浪。 体育场里的?音浪一波高过一波,台下,热量在交换,流动;他发尖的?汗液滴在她?脸颊上。 几?首歌的?安可,音浪一波接一波,海潮般层层推进,愈发汹涌。欢呼声,响天动地;越来越疾,越来越猛,越来越窒息,直至最后曲终退场,爬至顶峰的?焰火绚烂地绽放。演唱会结束,世界安静了。 黎里搂着他,手指紧抓着他汗湿的?脖颈,颤声:“燕羽,我好喜欢和你……” 燕羽抱着她?,头抵着墙壁,侧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和耳朵;有些急促,却清晰,说:“黎里,我好爱你。” 第89章 chapter 89 次日?, 林奕扬国风演唱会的讨论以无数个热搜词条的方式横扫各大平台热门?榜。大众热烈讨论着这台演唱会高级而近乎完美的演绎,全员大获关注。 鼓手黎里、笛子唐逸煊、二胡李润扬、古筝谢亦筝、过沙洲全都不同程度地在榜。 而最引人注目的,甚至一度超越林奕扬登顶榜首的是#琵琶燕羽#。 与其相关联的词条, 诸如#橄榄改编#, #林奕扬燕羽吉他琵琶斗曲#, #琵琶弹出?电吉他的效果#等话题热度也居高不下。live版的《橄榄》、《琉璃》成了播放热门?。燕羽跟林奕扬斗琴的视频点赞近千万。 他出?众的外貌,精湛的技艺,以及整台演唱会上那一把琵琶时而古典、时而摇滚的反差感,引发了巨声量的讨论。 「我还在想琵琶燕羽是什么古籍,燕羽是个人名啊,这名字真好?听。」 「这气?质跟脸绝了,他比林奕扬还好?看。」 「琵琶居然能这么玩?太炫了!」 「帝艺专业第一,开玩笑。」 「我羽神又出?圈了。」 「啊啊啊啊啊我燕美人!姐妹们?,看他弦望杯比赛视频去, 更牛!这种?流行舞台只是热热身洒洒水啦。」 网友们?很快扒出?,这位年?轻人并非什么随随便便运气?好?来了个神级现场的音乐打工仔, 人家有实实在在的“青年?音乐家”称号,刚上大一就成了琵琶演奏家协会及琵琶学会最年?轻理事?, 各类头衔一堆;荣誉奖项无数、精通演奏作曲编曲、表演作品和创作曲目数不胜数, 是琵琶圈公认的头号接班人,下一代领军人物。 林奕扬粉丝甚至开始玩笑:「有眼不识泰山, 是我们?家冒昧了。」 「林奕扬你出?息了, 能请来这种?大神。」 除开燕羽,过沙洲里热度最高的当属黎里。她那炫酷又飒爽的台风吸引了一大波好?评:「从来没在演唱会上见过女鼓手!黎里牛叉!」 「鼓速好?快呀我的妈, 我眨眼都没那么快!」 「这位姐好?帅啊, 字面意义的帅,姬圈天?菜吧?!」 黎里一觉醒来, 躺在床上玩手机,发现自己、燕羽、过沙洲包括谢亦筝唐逸煊等人的账号又是不同程度的一波粉丝量疯涨。 她刷了些视频,最喜欢的还是燕羽的乐迷为?他剪的单人片段。昨天?的演出?,他风格跨度极大,高洁、典雅、热火、狂放皆有,可谓真正的音乐精灵。 身旁,燕羽在睡梦中动了动,他模糊醒来,人挪过来,搂住她的腰。 “醒了?” “嗯。”他没睁眼,鼻子呼出?一阵气?息,喷在她光露的肩上。 “你又火了,朋友。” 燕羽脸埋进她怀里,像继续睡了。 “那个叫雅玲的经纪人,让我跟你说不好?意思,网红那事?,太冒昧了。这又没什么。她做经纪人的,想为?自己公司挖掘新人,不是很正常?我跟她说没事?。她还挺当回事?的。” 他唔一声,没了回应。昨晚太疯狂,他像是耗尽了能量。亢奋、激越过后,回归休眠。 黎里明白他的狂热——舞台像兴奋剂一样注入血液,叫人激越、迷幻。 她其实平静下来,也不确定?这样的情绪冲锋是好?是坏。她看了会儿他沉睡的容颜,轻放下手机,闭上眼。 帝洲尚未来暖气?,深秋寒凉,空气?冰沁沁的,但依偎在一起的身体却温暖如夏。 睡到中午起,煮了酒酿汤圆做午餐。 黎里留心着他演出?亢奋后会情绪暴跌,但他如常淡静,还主动过来让她监督他吃药。 如今,他的药盒都是她分装的,贴着可爱的标签纸,拿彩色的笔书写着日?期和计量。他一颗颗药吞下去,乖乖张嘴给她看。黎里捏了下他下巴,说:“燕某人,你像个不听话的小孩子。” 燕羽无辜:“我没有不听话。” 黎里看着他这乖巧的迷惑人的脸,卡了一下壳,才说:“你要是听话,我都不用监督你。” 燕羽道:“你可以不用监督,我很听话。” “……”黎里瞪他一下,再次注意到他头发,长长后成了自然的中分狮子头,平添了些日?系散拓,“你最近这发型很好?看,不过是不是很久没剪头发了,想留着扎辫子?那应该也挺酷。” 燕羽摸了摸头发,张口?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黎里逮住他表情,追问:“怎么回事??” 玻璃 第141节 他拿了吃完的汤圆碗去冲洗,不讲:“没什么。” 她紧随过去:“就有什么。快说。” 他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跟你野餐的前?一天?,剪了头发。” 她没反应过来:“啊?” 他将冲洗过的碗沥好?,说:“野餐那天?,我们?在一起的。头发长了多久,我就和你在一起多久了。好?像是种?纪念,就……” 他没说下去,就不知怎么的,舍不得剪掉。 黎里怔了好?几?秒,突然开始笑,笑得弯腰趴到橱柜上:“你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的天?!你脑瓜子这么神奇的?”她摸摸他头,摆弄两下,“可以拿去给科学家研究一下。笑死我了。” 燕羽无语,又有点羞耻,就知道不该跟她讲,烂肚子里好?了。 他平静说:“逗你的,乱讲的。就是太忙了忘了剪。” 她才不信。他徒劳地说:“真的。就是想逗你一下。你还真信。” 她根本不听他的,自顾自哈哈笑:“不行,我要去网上搜。我怀疑你这种?稀奇古怪的脑瓜子全网仅此一瓜。” 燕羽脸都红了,为?免她去捞桌上手机,拦抱住她,跌进沙发。 她趴在他身上咯咯笑,笑着笑着,看他的目光渐深,拨了下他眉间的发:“憨包,我们?在一起一辈子,你一辈子不剪头发?” 他腼腆笑了下:“会剪的。确实长了。下午练会儿琴了,就去剪。” 今天?周日?,下午黎里得去邓少琛工作室上课,燕羽也要去学校琴房练琴。 由于演唱会报酬丰厚,且排练耗时,黎里早就不去酒吧打工了。秦何怡知道她要备考,很理解。 跟着邓少琛这俩月,她学得很狠,进步得很快。邓少琛对她态度也有所转变。以前?他教学虽负责,但从不参与和教学无关的事?。 黎里上课碰上关键点会给自己录下来,一来方便复习,二来发在账号上给喜欢架子鼓的人做分享。邓少琛以往从不搭理,但今天?黎里支手机时,他搭了把手:“我帮你录吧。” 有人帮忙,视频录得好?很多,还多了几?个并不专业的运镜。 黎里发布后,有网友夸赞,也有讨论技巧,但有那么几?个评论又蹦了出?来:「今天?运镜不一样,是男朋友拍的吗?」「你在跟燕羽谈恋爱吗,不是的话澄清下?」 黎里不理会,收起手机,走进帝音校门?。 崔让之前?找她帮忙,说有节课要交小提琴和另一种?乐器的合奏作业。大部分同学选了大提琴、钢琴,或民?乐。他参考一圈,发现没人想到架子鼓,便选了。黎里应下,约在了今天?邓老?师的课后。 崔让借了间有架子鼓的排练室在等她。黎里进去后,脱下外套,将针织衫袖子卷了卷。 崔让见她这麻利样儿,愣了下,说:“现在就开始吗?” 黎里:“不然呢?先做个法?” 崔让笑起来,拿起一杯奶茶递给她:“刚买奶茶给你带了一杯,热的,你先喝点吧,外面挺冷的。” “谢谢。”黎里接过来,插了吸管,“还好?,感觉没有江州冷。听说下月要来暖气?了。”她吸一口?了,看了下杯子的标签。 崔让问:“怎么了?不好?喝吗?” “挺好?喝的。这你们?学校的奶茶吧。之前?燕羽总给我买这家的,我在外面都没见过。” “嗯,好?像不是连锁。就学校里有。”崔让问,“燕羽呢?” “他还能在哪儿,琴房。”黎里随口?玩笑,“琴房是他家,琵琶是他女朋友。” 崔让鬼使神差接了句:“那你是他什么?” 黎里眉一挑:“我是他心上人。” 崔让就笑了笑,没接话。 他是困惑的。他能见到的黎里和燕羽的相处,基本是排练时。黎里总会在休息时间过去给他递水、递外套,但燕羽大部分时候都在自己的世界里,要么盯着谱子思索问题,要么低头写写画画,给黎里的反应不多。讲话也都寻常,唯一一点叫他意外的,是那句“我听她的。”可除此之外,实在看不出?半点情绪。 很难想象他们?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是在恋爱着。也很难想象黎里这样脾气?的女生能容忍燕羽的那种?淡漠。 可黎里刚才说话的语气?神情又分明是很有安全感的。想不明白。 黎里已放下奶茶,说:“开始吧。” 崔让支上手机,开启录像,走到黎里旁边,看她一眼。 黎里点着头一二三数节奏,咚咚打出?起调,崔让搭弓拉出?一段激情的快节奏,她的鼓伴随着他琴声的起伏快慢,敲出?时而奔放轻快时而厚重稳妥的鼓点。不知是双方技艺都精进了许多,还是过去一段时间在过沙洲合作太多,黎里和崔让的配合非常默契,小提琴音和鼓镲的每一个节点都严丝合缝,像紧卡的齿轮。 一遍演奏下来,效果非常好?,心情也很丝滑。 黎里演得开心,崔让则没料到这么顺利,很惊讶,说先看看录像。 黎里本打算跟他一起看,但她手机响了下,是燕羽,问:「你好?了吗?」 他知道她下午要帮崔让交作业。 黎里说:「怎么了?」 yanyu:「我想去剪头发。」 lili:「那你去啊。」 过了几?秒, yanyu:「你陪我去。」 黎里正要回好?,字打出?来了又逗他,说:「剪个头发还要我陪。我时间很宝贵的。」 燕羽不说了。 过了一分钟,黎里发现他还没回,划开手机,正选表情包呢,他发来一个5200的转账,备注「买你一个小时陪我去」 “……”黎里无语又好?笑,打字:「你刚是不是又在网上搜什么奇怪的问题了?」 他没答,发了一个她以前?常发的一只小熊猫抱着另一只小熊猫蹭脸贴贴的表情,说:「陪我去嘛。」 黎里笑:「去去去。」她说,「等会儿好?了跟你讲。」 yanyu:「好?,等你。(可爱)」 她放下手机,见崔让正看着她。她嘴边的笑容自然散去,认真问:“好?了吗?” 他说:“你过会儿有事??” “没什么急事?。要你觉得效果不好?,我们?再录几?遍。” 崔让没法说不好?,他很喜欢和她一起的演奏。尤其奏至高潮处,连眼神交流都分外动人。但他又不想她这么快就走,说:“挺好?的其实。但再录一遍吧,我在两个里面选一个。” “也行。” 黎里大方拿起鼓棒,和他第二次配合。效果依然很好?。结束后,黎里喝着奶茶。等他检查作业时,她也在一旁观看。 崔让看着视频,略苦恼,他两个都很喜欢,不知选哪个交作业。真是没事?给自己找事?。 “特别?好?。谢谢。”他把视频也给她发过去。 “客气?。”黎里说,“你这作业,我能发到网上吗?不一定?发,先问下。” “可以啊。” “行,那我先走了。” “谢谢啊,黎里。” “那么客气?。”黎里快步走了,出?门?时,正好?和进教室的两人擦肩而过。 一个拎着小提琴盒,是崔让的同学;另一个背着琵琶盒,是来配合交作业的。 “教室用完了吗?” 崔让说:“用完了。” 一个问:“诶,刚刚那个,是燕羽女朋友吗?有人在传,不知道真的假的。” 另一个说:“应该是。燕羽刚坐在楼下,是在等她吧。” 崔让收着小提琴,没有讲话。 “啊……” “怎么了?” “挺有气?质的,但放在艺术院校,不算最漂亮那一类。” “她舞台上很有魅力。不过我明白你意思,总感觉燕羽女朋友要各方面更好?一点。” 崔让关上小提琴盒,道:“她人很好?。”可才说一句就卡了壳,那种?好?,对不懂的人,描述不了。 两人都看着他,像在等他继续,他简短说:“我跟她是高中同学,她人特别?好?,各方面。” “我们?不知道,就随便一说,不好?意思啊。” 崔让略怅然,他有什么身份去接受这“不好?意思呢”,他又不是她的谁。 黎里出?了楼,意外发现一身黑风衣的燕羽正低着头、双手插兜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北风撩着他的头发,像炸毛的大狗。 黎里跑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以为?你会在琴房等我。” “没多久。”燕羽抬起头,眼睛被北方深秋的天?空照映得清澈,“忽然想来等你,就来了。” 黎里已走到他面前?,听言心里一软,没讲出?话来。而他仰望着她,很是自然地搂住她的腰身,脑袋贴进她怀里。 她一愣,燕羽也一瞬意识到是在学校,大庭广众的。他有些窘迫地松开她起身。黎里转身走,没忍住好?笑,说:“完全看不出?来,你谈恋爱是这个样子的。” “什么样子?” “黏人。”黎里说,“你怎么这么黏人?” 燕羽正好?从她身后走过,想换另一边,他下巴搭在她肩膀上,贴她背后走了两步,低声:“我没你不行。” 可一说完,自己先闹了个脸红地移开了。 她笑看向他;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秋风吹过,校园里银杏已开始变黄,金绿相间铺满大道。风里散着音乐院校里永恒不息的各类乐器音,天?空又蓝又高。 那天?剪头发,末了,他还是在脖子后头留了一小撮没剪。理发师给编了个细细的小辫子。黎里说,像根短短的小狗尾巴。 第90章 chapter 90 林奕扬的巡回演唱会每周末一场, 从十月底持续到十二月底。讨论度,粉丝量猛增的这段时间,燕羽和黎里并无心关注外界。 玻璃 第142节 天?气开?始转凉, 巷道里的银杏变黄, 坠落, 金灿灿地铺满世界。待冬来,深秋的色彩被环卫工人清扫进黑色大塑料袋,成堆拖走。帝洲一再降温,色调变得灰沉。 黎里早就不?打工了,每天?规律地练习、上课;周末飞外地一次演出。十二月初,她还回?江州参加了统考。行程很忙,偶尔也觉得累,但倒头大睡一觉,醒来就又?能振奋向前。 燕羽呢, 除开?每周一次心理咨询,他每日往返于帝音校园、琴房和出租屋, 醉心于他的学业和琵琶,然后在舞台上尽情释放他对音乐的热情。 这段时间, 他情绪好了许多, 尤其在有演出的当天?,会变得活跃。虽对普通人来讲, 仍算内敛, 但黎里能感受到他细微的变化?。一到舞台上,他就变得张扬, 尽情挥洒, 像个正常人。 曾有一度,黎里怀疑他没好好吃药, 所以每天?盯得很紧。确定他并没藏药吐药后,她想应该是治疗起了效果。而规律的生活、社交,与朋友恋人的相处,正反馈的舞台表演,音乐和琵琶都在帮助他,将他一点点拉出来。 她慢慢放心下来,也痛快沉浸在了巡回?演出的盛大快乐里,随着?音乐、舞台、灯光、听众们一道狂欢,像一场不?停歇的嘉年华的美梦。 最?后一场演出在海城落下帷幕,这段时间的疯狂、悦动、欢笑、激昂却仍充斥在他们心脏,满满当当,仿佛对未来的人生充满了力?量。 终演结束后,林奕扬很感谢过沙洲乐队,除开?原定的演出费用和额外奖金,他送了整个乐队一次豪华海岛行。 燕羽等人直接从海城出发,飞往南岛。 十二月末,海城。候机厅巨大的玻璃窗外,阳光灿烂,天?空湛蓝。 黎里背靠燕羽,望着?停机坪。这样的冬天?,坐在温暖室内望着?窗外清冷却灿烂的阳光,有种小小的安宁的幸福。 唐逸煊刷着?手机,笑:“卧槽,咱们官抖粉丝三百万了。燕羽,你九百多万了,牛批。过千了请客啊。” 燕羽在玩消消乐,头也不?抬。两个月,他头发又?长了些,自然地碎盖四六分着?,有些落拓不?羁的感觉。 唐逸煊说:“你这发型挺好看?的。怎么搞的?我是不?是也该试着?把?头发留长一点。” “自然长的。” 冯佑衡抬头:“看?脸,你留了,像中年大叔。” “……滚。”唐逸煊操作着?手机,说,“诶,你怎么不?再发个视频,这次演唱会的可以发一段。我都用过沙洲账号发了。” 燕羽:“懒得发。” “你就该多宣传宣传,让人知道你多厉害。” “我厉不?厉害不?用他们知道。”他玩着?消消乐,升了一级,心情不?错,弯了下唇角,说,“演唱会也没多厉害。” 唐逸煊:“啧啧,某人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又?狂了啊。” “就这么狂。”燕羽盯着?捡游戏里的道具,说。 唐逸煊一包草莓干砸过来,燕羽单手接住了:“谢谢。”递给黎里吃。 冯佑衡评价:“燕羽最?近心情不?错。” 李润扬刚吃完薯片,拿湿纸巾擦拭手指:“何止是不?错,很开?心。” 唐逸煊逗道:“开?心吗,羽神?来,官方认证下。” 燕羽淡淡说:“开?心到飞起。” 并不?是多有趣的一句话,但熟悉他的人都知这其中反差,笑倒一大片。燕羽倒没什么反应,专注着?手机里花花绿绿的图案。 唐逸煊吐槽:“你那?消消乐玩了多少年了,也不?腻?” “谁会不?开?心?诶,我从头兴奋到现在。现在也兴奋。对了,还从没跟这么多朋友一起旅行过,特开?心,特激动。”谢亦筝拆了包锅巴,说,“林奕扬还挺大方的,送的头等舱跟五星级,还给几个大乐器买了座位。啧,下次不?骂他了。” 崔让奇怪:“他怎么了?” 黎里扭头:“你是不?是觉得他怂?” 谢亦筝一拍手:“你懂我!果然女人才懂!” 黎里一笑,简短对崔让解释了一遍;后者明白了,恍然大悟:“我都不?知道这些八卦。” 岳森说:“其实他也不?容易,top位置的idol,那?时又?在上升期,怎么好公布恋情?” 谢亦筝怼道:“不?公布就不?能闭嘴吗?” 黎里:“干嘛发声明否认?” 谢亦筝:“有没有想过女方感受?” 黎里:“而且他出名曲全是孟昀写的。” 岳森举手投降:“姐姐们,我错了。我跪下给你们拉一手二泉映月。” 黎里噗嗤笑,笑着?身板抖,撞动了燕羽的手臂。她回?头:“不?好意?思。” “没事。”他说,见原本倚靠着?的她要起身,又?低声说,“真没事,你可以靠我身上。” 冯佑衡又?说:“不?过他唱功真不?错,难怪有那?么多粉,也能成功转型成实力?歌手。” 崔让说:“吉他也挺厉害,据说十几岁才学。” “学到这种程度,得很努力?了。” 这时,广播开?始通知,从海城去往南岛的旅客可以登机了。 众人收拾东西走出贵宾候机厅,一群人年轻貌美有气质,加之又?背着?乐器,走在机场里,引人侧目。路过一处空地,有旅客小声议论:“是机场快闪吗?” 燕羽听见,忽回?头看?同伴,问?:“玩快闪吗?” 众人齐齐一愣:“现在?” 燕羽已开?始卸背上的琵琶盒,边看?手机:“玩个七八分钟,来得及。” 崔让跟冯佑衡尚在发愣,唐逸煊直接爆笑,开?始拿乐器;黎里也已飞快开?箱,由于时间场地所限,她只拿了军鼓;谢亦筝也畅快飞速地取古筝,从商铺里借椅子?。另外发愣的几人很快也参与行动,一边叫着?疯了疯了,一面?却激动兴奋。 “来什么曲子??” “弄点好玩的。童趣的。”燕羽随口?说,“歌声与微笑?捉泥鳅?” “行,这俩串烧。” 众人各自拿上乐器,迅速就位。燕羽手抚琵琶,几声短音定了调子?和节奏,无需招呼,其余人便极有默契地开?始弹奏。 琵琶,笛子?,二胡,古筝,高?胡,小提琴,大提琴,架子?鼓,各种乐器以其独特的音色相融相交,汇成一道动人的旋律。轻快中带着?古韵,活泼中透着?悠扬。如温暖春泉版流淌在冬日的机场。 很快有人围过来,这一道快闪为旅客们平淡麻木的旅途增添了无限生机。像自天?空流泻的温暖阳光,围观者木然的脸旁纷纷被音乐点亮,有人笑着?录制,有人与亲朋分享,还有人跟着?唱起了歌词:“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 一段深埋在每个人童年记忆里的熟悉旋律,在这帮青春飞扬的年轻人手里焕发出新的光彩,他们每个人都发着?光,脸上,身上,乐器上洋溢着?蓬勃力?量,将音乐的光辉挥洒得淋漓尽致。 “明天?明天?这微笑,将是遍野春花,将是遍野春花~” 临近收尾,鼓声落落敲打,小提琴拉得悠扬,琵琶与二胡又?增添一丝淡淡惆怅,余韵绵长。忽然,曲调一转,进入轻快的儿歌《捉泥鳅》,所有乐器都欢快起来,带着?俏皮的童趣,引得现场听众笑容满面?,跟着?摆动肩膀,拍手鼓掌。一瞬间,冬季枯燥的候机厅,秒回?到童年的夏天?。池水清澈,阳光明媚。 围观的人群里,孩子?们,学生们,飞来飞去的生意?人,疲惫的中年人们,都在这一刻感到久违的放松。 直至曲终,年轻的乐者摁下休止符,飞速地朝众人鞠一躬,随即各自奔向乐器盒,收乐器,关箱子?,聚拢在一起后笑着?谈着?你催我赶,飞奔向登机口?。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燕羽他们那?帮人儿,像从天?而降的音乐天?使又?忽然挥一挥翅膀飞走了。 只剩余音绕梁。众人回?味着?慢慢散开?,开?始用手机记录和传递今日份的意?外喜悦。 而燕羽他们已奔上飞机,飞往南岛。 入住的是南岛东海岸一处高?档静谧的度假区,热带森林遮天?蔽日,私人海滩水清沙白。林奕扬给安排了顶配的海边小木屋。 大海近在咫尺。一进房间,白纱帘自动拉开?,落地窗外,海天?一色,美得像一幅画。 黎里扔下行李,扑去窗边软塌里。头一次见海的人,目不?转睛,像个孩子?。正是下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沙滩雪白一片,一个人也没有。 燕羽给她拿来一瓶水,挤进软塌里,和她一起看?海。 隔着?玻璃,听不?见海风,只看?到清透的海浪冲刷着?沙滩,掀起透明的泡沫,像公主?的裙边。 “好漂亮啊,海的颜色怎么这么好看?,果冻一样。”黎里不?自禁朝玻璃窗伸出手,“沙也好白,像绘本里画的。” “想去拍照吗?”燕羽问?。 “等下,现在就想多看?会儿。”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他也调整了下搂她的角度,下颌贴住她鬓角。 空调口?呼呼吹着?冷风,屋里很安静。两人依偎着?,一起看?海。 看?着?看?着?,她懒散下去:“大自然好神奇。看?到美景,心就很舒服放松地安静下去。就像看?落日,看?长江,看?山林一样。”她伸了个懒腰,抬头望他,脑袋垂倒在他臂弯上,“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他看?着?她倒挂着?的脸蛋,觉得很可爱,忍不?住凑去亲吻她嘴唇:“会的。” 她亦轻吸了下他唇瓣,低声:“你最?近心情很好?” “嗯。”他呼吸拂在她脸颊上。 “我希望你一直心情都这么好。”她打了个哈欠。 “睡会儿吧。”燕羽摸到小茶几上,轻拍遥控器,双层的白纱帘缓缓阖上。室内像一笼虚白的梦境。 阳光隔着?纱帘,在地板上走了一刻度,又?一刻度。两个年轻人搂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侧躺着?,双腿微曲;她躺在他怀中,腿搭在他腿上。他的脸埋在她肩头。 是彼此最?喜欢的姿势,很安全,很紧密。 午后小憩朦朦胧胧,某个时刻,黎里眯眼看?纱帘,又?被帘外的海景吸引,慢慢就又?掀开?半截眼皮,似醒不?醒地盯着?看?。 燕羽伸手摁了下开?关,纱帘拉开?,她扭头:“醒了?” “嗯。” “我们睡了多久?” 燕羽摸开?手机,下午四点。微信里一串消息,群里全是视频,一帮人在泳池边喝酒、晒太阳、游泳、跳水、打闹。 唐逸煊单独给他发了几条语音:“燕羽出来,无边泳池这儿。1号私人泳池啊。” “就差你们了,快来。” “喂喂喂,快来啊。” 黎里说:“去吧,本来就是和大家一起出来玩。” 燕羽回?了条语音:“刚在睡午觉,马上。” 两人起身,燕羽想起什么:“你没泳衣吧?” 度假中心区有片很大的商业区,奢侈品店、手信店、饰品店琳琅满目。这家私人酒店主?打高?端定位,往来客人不?多,卖泳衣的店里只有一个售货员,见两人进来,殷勤地上前接待。 店中泳衣款式虽多,好看?的却寥寥,不?是大花纹、彩虹、就是饱和度很高?的宝蓝,翠绿,明黄。 售货员说:“你皮肤这么好,蓝色绿色都显白。” 黎里没讲话,实在入不?了眼。 燕羽见状,说:“那?边还有。” 那?头是比基尼区,黎里一眼看?中了款白色比基尼,伸手取下,考虑半刻,想放回?去。 玻璃 第143节 燕羽问?:“怎么了?” “会不?会太暴露?” “这不?就是海边穿的么?” “要陌生人还没什么,但你朋友们都在。” “不?好意?思?”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黎里好笑,“但,你不?会不?喜欢?” 售货员自以为懂地搭话道:“如果有其他异性朋友在,可能男朋友确实会不?喜欢女朋友穿太暴露。” 燕羽不?置可否,看?向黎里:“我之前说过,我喜欢你就穿你喜欢穿的。” 黎里笑:“好,我去试下。” 她进了试衣间,很快换上比基尼,拉开?半截帘子?。售货员不?在了,但燕羽在旁边等着?,听见动静看?了过来。 黎里本就高?挑,腰肢盈盈一握,两条腿匀长又?白细,人虽纤瘦,却前凸后翘。比基尼的白色布料柔软而丝滑,圆润又?饱满,像精美的玉器。 燕羽盯着?她看?了几秒,莫名脸有点儿红。 黎里忍不?住笑,转身看?镜子?:“忽然觉得自己好漂亮。” “你本来就漂亮。” “那?就这件,再加个罩衫。” “嗯。”燕羽指,“那?个绿色和黑色的也好看?。” “买这么多吗?” “会在这边会玩两三天?。每天?换一件。”燕羽将另外两件同码不?同款的取下来。 黎里见旁边挂着?一排男士沙滩裤,有个白底绿叶花纹挺好看?,刚伸了手想说让他买,又?觉他大概不?会穿。说来,她也不?知林奕扬怎么会选海边。要是她知道,肯定会反对。 她才将手放下,燕羽问?:“你觉得那?个好看??” “啊。”她点头,“这个灰色也好看?。” “那?就买吧。” “我以为你不?游泳。” “是不?游。”他淡笑,“但穿长裤去泳池边,也挺奇怪。” 两人买完泳衣,回?屋换上。黎里套了个薄罩衫,燕羽一身休闲短袖衬衫套沙滩裤,小腿上脚背上的疤痕有的模糊,有的清晰。他好像并未太在意?。 出了门,燕羽说先?去海边拍照:“过会儿天?色暗了,海就不?好看?了。” 黎里便拎了拖鞋,跑去海边。 这时光线正好,海浪像水洗的裙边,透彻得像玻璃。海水清清凉凉,沁在脚丫上。她忍不?住追着?海浪玩了会儿,刚想转头让燕羽给她拍照,发现他一直举着?手机对着?她,表情安然。 她笑着?朝他奔去,问?:“照片吗?” “视频照片都有。” 她扑到他怀里,搂住他脖子?,将手机点成视频自拍。屏幕里,两人搂在一起,他浅笑着?,她笑颜弯弯,搂着?他转了个方向,背后是清透的淡绿的海。 刚拍完,手机屏幕上出现唐逸煊的消息:「你是迷路了?」 两人这才往泳池方向去。 1号无边泳池离木屋区不?远,只有他们这帮人在。燕羽说去冲一下脚,黎里先?往泳池边去,刚走上台阶,听见上头有人聊天?。 岳森:“林奕扬怎么会想到给我们定海边旅行?因为冬天??” “燕羽说的。”唐逸煊答,“林奕扬问?他想去哪儿,他说海边,要海和沙滩都好看?,海清沙白的。不?得不?说,这地儿的海和沙国内数一数二。” “怪了。他怎么突然转性了,以前从不?来海边,说不?喜欢。” “不?知道。”隔了几秒,唐逸煊忽然一笑,“可能女朋友喜欢吧。” 黎里一愣,想起四个月前在海城,他们坐在昏蓝的海边,她说,想看?真正漂亮的蓝色的大海,有白白的沙滩的那?种。 那?时,他什么也没说,像并未在意?一样。 第91章 chapter 91 无边泳池毗邻大海。池边立着白色遮阳伞和?躺椅, 池里飘着火烈鸟、独角兽的浮床。 众人已?玩闹过,全瘫在躺椅上。冯佑衡毛巾搭眼,在?睡觉;岳森、崔让各自玩手机;李润扬在吃水果捞;谢亦筝穿着跟黎里同款的红色比基尼, 火辣又?性感, 正忙着p照片。 唐逸煊喝着杯鸡尾酒, 翘着脚丫眺望泳池外的大海,转眼见燕羽跟黎里,说:“您老真是姗姗来迟。” 几人挪眼看向他俩,冯佑衡睡得沉,没动。 崔让无意瞥见燕羽腿上的痕迹,只以为是意外落下的伤,怕不礼貌,未多看也未多想?。 黎里看了看他们花花绿绿的饮料吃食;燕羽问李润扬:“哪儿买的?” 李润扬指一旁的水吧。 燕羽带黎里买了水果捞和?饮品回来,坐到沙滩椅上。谢亦筝从手机里抬头:“某羽你?还是这么不合群, 黎里,你?以后多管管他。” 黎里说:“早上赶飞机太累, 睡了个午觉。你?们不累吗?” 几人整齐而缓慢地?摇头。 “昨晚干什么了这么累?” “都来海边了,累什么累?” “睡觉学冯佑衡啊, 他在?这儿睡一下午了。” 黎里笑笑, 脱了罩衫,准备游泳前吃了几口水果。 谢亦筝一看, 笑起来:“我俩同款诶, 我想?着从没穿过红色比基尼,就买了。” 黎里说:“红色很好看啊。” “你?穿白色也好看。” “我们都好看。” 燕羽喝着冰苏打, 瞟黎里一眼, 见她胸口一块淡淡红痕。 刚她试比基尼时,他完全被她吸引, 竟没注意。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 周围朋友们大概也看见了,黎里拿皮筋绑好头发,起了身,她周身美得一丝瑕疵都没有,像油画里的女神般跳进泳池,游走了。池内溅起波浪。 燕羽含着吸管,面?颊发烫,许是热带海边的艳阳所致。 唐逸煊低笑召唤:“诶诶诶,你?们看燕羽的脸。红得。”众人乐得看热闹。 “滚。”他不太自在?,眯眼看远处。 唐逸煊:“啧啧啧。” 谢亦筝:“啧啧啧。” 李润扬:“啧啧啧。” 崔让看一眼游远去的黎里,垂下眼眸。 谢亦筝:“诶诶诶,都去给我朋友圈点赞。快点!我p了好久的图。” 岳森:“两百。” “滚。” 燕羽朋友圈点了赞,又?看黎里。她在?池子里游了几个来回,爬去独角兽浮床上躺着晒太阳,两条小腿垂在?水里飘着。 燕羽放下杯子,过去蹲池边给她拍照。她像一条偷懒的鱼,转头见他在?岸边,撑坐起来:“背景好看吗?” “好看的。” 黎里便跨坐独角兽上,摆了几个姿势。 “我看看。”她朝他伸手,他轻轻将她拉到岸边,自己手机给她,道,“我用的实?况,你?可以选瞬间,像这样。” “诶?我都不知道有这个功能。”半年前弦望杯赛后,燕羽就给她换了同款手机,但她平时玩手机少,没探索过。 他教道:“对,这样挪。选你?喜欢的表情。” “还真好。”她坐在?浮床上选照片,他一手勾着独角兽,蹲在?一旁看她选。 她终于弄好,却不小心把屏幕摁灭,需要密码;正要把手机还他,他直接输入633621。 黎里说:“瑶族舞曲?” 他淡笑:“嗯。” “密码让我知道了,你?没有秘密了哦。” “我对你?早就没秘密了。” 她笑:“这些我都要,传给我吧。” “好。你?再玩一会儿吗,还是起来?” “起来。”她想?爬起,但浮床飘在?水上,一动就晃。燕羽弯身掐住她腰肢,将她从浮床上拎起到岸边。 她落到地?上,光脚丫蹭着他小腿一路下滑,踩在?他脚背上,肌理摩挲。她心跳不稳,他也有些脸热,移开眼神去。 两人回到躺椅上,黎里吃着水果翻着照片发朋友圈;燕羽喝着苏打,给她秒赞,再看崔让跟李润扬跳进池子里游泳;谢亦筝又?跑去浮床上拍照,嫌弃岳森拍照技术不行,两人吵吵闹闹;唐逸煊跟冯佑衡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落日时分?,一帮人去海边餐厅就餐,杯光灯影,柔风轻沙。崔让说他们的机场快闪上热搜了,过沙洲真的太火了;唐逸煊说应该趁热打铁,搞个演出;李润扬道,燕羽粉丝破千万了,要请吃饭了;谢亦筝说黎里的粉丝也涨巨快,快三百万了…… 海浪轻轻拍打,棕榈树擦着晚风。黎里喝着鸡尾酒,看海的时候无意看了眼燕羽。当时岳森讲了个笑话,桌上笑成一团。他也在?笑,眼睛弯起,安静又?美好的样子。 边吃边聊到九点半,晚餐散场。 回到小木屋,夜里的海又?变了模样。月白色的沙滩上,大海像铺就的一层墨色丝绸。 黎里一进屋就趴倒在?蓬松大床上,燕羽也趴倒在?她身旁,身子完全陷落下去,嗅着被单上清新的香气。 黎里喃喃:“有时聚会完,有种?累累的感觉。你?会吗?” 他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玻璃 第144节 于是,无声地?静躺。落地?窗外,夜海深深。 趴了大概半小时,黎里慢慢睁眼,见他睡颜安详,眼睫像低垂的羽。还看着,他却像有所感应,缓缓睁眼,目色安静,一如外头的深海。 她伸一根手指,碰碰他脸颊:“睡着了?” “没有,就是休息。” “还累吗?” 他摇头:“恢复精神了。” “那,想?去海边走走吗?”她眼睛微亮,“就我们两个,没有别人。” 他立刻起身:“走。” 相较白日的透彻,夜里的海更显深沉,像铺满大地?的天鹅绒,在?星光下闪着莹润柔光。黑丝绒的卷边镶嵌着白蕾丝,在?海风中飘逸翻滚。 夜里海风很大,潮湿,带着腥味。 两人将鞋子脱一边,光脚踩进沙滩。沙滩凉凉的,很舒服,沙子绵软细白,挤进脚丫。 黎里像发现新大陆:“你?往沙子里面?踩。深一点,里边是热乎的。” 燕羽将脚深入进去,果然,底层的沙还残留着白日余温,像微弱的小太阳。他不禁笑了,脚在?沙底下走动,触到她脚丫,脚趾抠了她一道。她亦反击,两人的脚隔着砂砾磨蹭,像地?底下打闹的小动物。 很幼稚,但他和?她竟闹玩了十来分?钟。直到一大波猛烈的海浪冲涌过来,掀开白沙,两人的脚丫露出,脚底的沙流逝大半,重?心微晃。 黎里干脆一屁股坐到沙滩上,浪潮从她背后拍打而来,冲击着,溅起大片水花。她浑身湿透,哈哈大笑。 燕羽也随她坐进海里,海浪反复扑打在?背上,像一只毛茸茸湿漉漉的巨型犬。 冰凉湿透的感觉从头顶沿着脖颈、脊柱一路向下,透心的爽沁与畅快! 每次海浪冲来,黎里都放肆尖叫,大笑;燕羽被她感染,被海浪的力量击打牵动,也笑了。 海水、泡沫飞溅在?他脸上、发丝上;夜色中的他笑得像个孩子,眉眼弯弯,唇角飞扬。 忽然,海潮猛地?退后数米远,像在?酝酿一波更猛烈的攻势。两人回头,见清透的海堆起巨大的浪,卷着白花朝他们猛冲而来。 她刺激得尖叫,他立刻将她紧抱入怀。大浪冲涌,带着扑面?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砸向年轻的新鲜的身体?。透彻心扉的清凉撞在?身上,连身下的沙滩都飞速流淌,两人被猛冲去岸上,踉跄着倒进干燥的白沙里。 黎里满头满身的沙,笑得胸膛颤抖起伏;燕羽笑望星空,干燥的沙沾满了皮肤,有种?久违的放松与舒服。他手指伸进沙里,闭上眼睛。 风吹了不知多久,黎里的手钻过来,在?薄沙下握住他的手,细小的砂砾在?掌心磋磨。 “燕羽,你?开心吗?” “开心。” “真的?” “真的。”他说,“我现在?可以弹一首琵琶曲给你?听。” “想?听。” 燕羽起身,沙子簌簌而落。他颔了下首,致辞道:“这一曲,送给黎里,和?大海。” 她笑起来。 他面?容认真,侧低着头,双手抬起,抱住怀中那把虚空的琵琶,手拂琴弦略准备一下,很快开始弹奏。 他左手上下直落,右手飞速拨弦,奏出一首千变万化的琵琶曲。海风刮着他的黑发和?白衬衫,夜色在?他身上镀了层莹光,他面?庞认真而沉浸,像夜里从海上而来的音乐精灵。 风多大,浪多高,他始终醉心于他怀里的“琵琶”。 那一刻,黎里被震撼,她听到他指尖弹拨而出的天籁。心被牵引,在?跳动,她不自禁扬起手,拿起从风中而降的“鼓棒”,痛快地?敲打起了节奏。 他在?弹奏的间隙,唇角一弯,与她配合起来。 他的琵琶,她的鼓声,伴着海风拂动的椰树声,海浪拍岸声,在?深夜的海边奏出一道仅属于他俩和?天地?的乐章。 只有他和?她听得到,海与天为证。 演奏到高.潮,节奏越来越快,音符越来越高,他们跳着,跃着,笑着,朝彼此伸手,转起了圈,一下摔倒在?沙滩上。 白沙飞舞。 她躺在?沙里,在?他怀下咯咯笑,胸膛与他一起震颤。 燕羽看她沾着白沙的脸,看着看着,手抚上去,指肚隔着几粒细小的沙,摩挲她细腻清爽的脸颊。她笑容停了,凝望住他。 背后是夜空,他的眼睛里藏着星光。 他拇指抚到她唇上,拨弄她唇瓣。她微启开唇,他低头,舌尖探伸进去。她缩了脖子,揪住他半湿半干的肩袖,小腿轻蹭着沙地?与他的肌肤,舒爽的,干燥的,粗粝的,却并?不疼痛,反而有种?贴入心底的质感。 燕羽的触感总是微凉的,但他身体?又?很热,呼吸很烫。心跳强烈地?摁压在?她胸前:很真实?。 纠缠亲吻一番,彼此的眼神湿润得像清透的海。 黎里望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莫名?的温柔和?娇憨。 “怎么了?” “我感觉得到,你?现在?真的很快乐。” 燕羽拉她坐起来:“你?很在?意这个?” “嗯。”怎么会不在?意?以前黎里觉着,虽然她生活很苦,但快乐也是很容易的。可对他来说,快乐似乎很难。 “如果不能每天都快乐,我也希望你?能时常快乐的。” 燕羽似乎思索了一下,说:“黎里,和?你?在?一起的很多时候,我都有快乐。”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将脑袋靠在?他肩头,齐排坐着吹风,看夜里的海。 “你?呢?”他问。 “和?你?一起的每天都开心。”她说,“尤其现在?,还感觉很幸福。燕羽,谢谢你?带我来看海。第一次看海的经历,很完美,到老了都会是很美好的回忆。” 他轻声说:“是林奕扬定的。” “哦。”她没戳穿他。 他的衬衣早在?玩闹中散开,风吹着,露出胸膛。但这一刻,只有她在?,他不用遮掩。 “你?上次看海是什么时候?” “小学毕业。当时考上奚音附,爸爸妈妈带我去了涠洲岛。那时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很开心。但之后,就再没来过海边了。” 她触碰他胸口的伤疤,有的摸上去像起伏的山丘,有的很浅,像微隆的路面?。 他任她抚摸,望着大海。海往深处是黑色的,但夜空墨蓝,地?平线上有微茫的光。他眺望着,眼神有些放空。 黎里见状,看一眼不远处的无边泳池,忽问:“你?想?游泳吗?” 燕羽回神,愣了愣。 “去吧。”黎里说,“现在?没人了,只有我。你?可以尽情地?游。” 这时候,游泳池已?空无一人,池底的光亮着,像浅蓝色的宝藏。 水面?波光荡漾,光芒反射在?燕羽眼睛里。他笑了下:“很多年没游了,都不太记得了。” 黎里脱下罩衫,走进池里,笑:“没事,我可以救你?。” 他微微笑,解开纽扣,脱了衬衫和?沙滩裤。 再一次看见他身上叶脉般的疤痕,黎里的心仍是刺痛了一遭,但她装作并?未太在?意,说:“水好像有点凉。” 燕羽步入水中,夜里的池水确实?微凉,沁在?皮肤上叫人发抖。他沉下去,不太熟练,可本能的记忆很快带着他的身体?游动起来。 他越游越顺畅,像鱼一样,起伏于水面?。淡蓝色的池底,墨蓝的夜空,在?他面?前反复交替。水也不再冰冷,渐渐变得舒适,清凉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像某种?温柔的拥抱。 池里的光照着,黎里恍惚觉得他身上的疤竟像闪光的鱼鳞,而他变成了一条白色的鱼。仿佛这一刻,剥去了一切,他终于自由了。 燕羽一直在?游,一直在?游,直到耗尽力气。他在?水面?下看见了黎里的身体?,池水晶莹剔透,漾着波光,她站在?那儿,身体?美好到近乎圣洁,美好到让他忽然,自惭形秽。 心上那些裂纹像是又?在?细微地?裂开,渗进水去,忽然,就想?沉进水里,玻璃一样的水里。可她却在?水里朝他伸手,他努力摈弃掉那丝想?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她游去,他扑到她怀里,扶住她的腰,钻出水面?。 破水的一瞬,水将他托起。压在?肩上的所有重?量都卸了下去。一切俗事随着耗尽了的气力落入池里。 他眼睛清澈得溪水里的黑曜石,凝望住她,像有千言万语:“黎里……” “嗯?” 他又?摇了下头,没说。 “怎么了?” “没什么。”他满头满脸的池水,抿了唇。 不必说出口了,你?已?经知道我很爱你?了。 第92章 chapter 92 之后两天, 日子在蓝天碧海绿树白沙间悠悠度过?。 清晨,燕羽在小木屋外?的露台上对着大海练琵琶;李润扬跟崔让听见了,也在各自?屋中拉起二胡和小提琴;唐逸煊耳朵痒, 隔空吹几小段笛子, 然后去森林里跑步。 谢亦筝说, 出来是度假的,不弹琴,要去沿海公路骑车。但她受不了岳森的拍照技术,叫冯佑衡给她拍,后者只想睡觉,不肯去。黎里正想骑单车,也愿意拍照,解救了她。 每到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谢亦筝都要停下拍照片。黎里很?有耐心, 也给指导。拍出的效果,她极其满意, 夸赞:“你审美真好。我一直以为你挺高冷的,没想到性格也好。” “……”黎里说实话, “长这么大, 第一次听人夸我性格好。” “燕羽没说过??” “没有。” “他这人……很?难听见他评价别人,不论好坏。” “那倒是。不过?, ”黎里噗嗤笑, “他不说,是因为他知道?我脾气不好, 他不太会讲假话。” “诶?性格不等于脾气哦。谁还没点脾气, 我就觉得你挺有个性。很?好。” 黎里笑:“谢谢啊。” 那天回?去后,黎里跟燕羽说:“今天跟谢亦筝去骑车, 那条海边公路好漂亮,一边是山,一边是海。我骑车的时候想,要是你也看到就好了。还想拍下来给你看,但手机没那个效果。而?且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特?别空旷自?由。” 燕羽低头擦着琵琶,没说什么,但那天晚些时候,他和她一道?去骑车了,看尽了她想让他看的路上的每一处景点。椰林、三角梅、鸡蛋花、海湾,处处美得像油画。 也如她所说,公路上没什么人车来往,像被遗落在海湾的一条人迹,海风吹着,很?自?由。 玻璃 第145节 假期很?快到最后一天,跨年那天下午,一帮人照例聚在无边泳池旁。岳森跟唐逸煊像俩猴子不停玩跳水,池水飞溅;冯佑衡嫌弃得不行,躲去角落睡大觉;黎里谢亦筝跟崔让李润扬玩水上排球。 燕羽不下水,在躺椅上小憩,有时睁眼看他们玩,有时玩消消乐。他划着手机,黎里忽游到池边,抓了点儿水洒向?他。他缩了下头,坐起身,她转身要逃,他说:“喝水吗?” 黎里又回?来,趴在池边,像条小美人鱼。 燕羽拿了自?己的冰水蹲去岸边,她含着吸管喝了几大口?,望住他:“等晚上你来游泳的时候,我跟你玩排球。” “好。” 她游走了。 这几天,每晚夜深人静时,她都陪他来游泳。 燕羽躺回?椅子,看着池中、岸上的朋友们。这么些年,他从未像最近几天这样?放松自?在地玩乐,或者说,享受生活。好像以前?走过?的路,一直是孤独一人的苦行,背着行囊,默默走过?千山万水。 直到这几天,终于卸下一切,体验到久违甚至陌生的放松感,像游泳使?完力后,自?然漂浮在水里。 快傍晚时,一行人回?去洗澡换衣。粉丝过?千万,燕羽还是请大家吃饭的。 晚霞姹紫嫣红,铺满海面。海滩餐厅准备了新年特?别餐单,珍宝蟹,火腿片,煎鳕鱼,奶酪块…… 沙滩上摆了长条桌和藤椅,雪白?的桌布铺开,鲜花烛台,餐盘银器。流苏在微起的海风中摆动,小螃蟹从白?沙滩上爬过?。 黎里松了拖鞋,脚丫子塞进沙地。 冯佑衡说:“明?天十二点飞机,九点出发?。李润扬你八点半叫一下我。” “好。”李润扬拿湿巾擦着桌子,说,“岳森,你八点二十叫我。” “好。唐逸煊,你八点十分叫我。” “你们搁这儿套娃呢?崔让,八点叫我。” 桌上笑成一团。 谢亦筝举杯:“来来来,碰一下,这次旅行太舒服了。我们过?沙洲以后每年都出来度假。” 众人举杯相碰:“敬过?沙洲南岛行!” 黎里坐下,看了眼燕羽杯中的白?水,问:“要不要喝雪碧?” 燕羽淡笑:“不用,水就行。红酒好喝吗?” 黎里挑眉,说实话:“品不出来。刚那服务生跟我说,配牛排特?别好,我也没觉得哪儿好。” 他又笑了,问:“牛排好吃吗?” “好吃的。”她说。就是味道?有点淡,她看了眼桌上的海盐,但盐和胡椒都被岳森拎走了。 唐逸煊喝了口?红酒,说:“玩是玩好了,回?去后好好练功,下月我们过?沙洲搞演出。” 桌上之人齐齐看过?来:“真的假的?” 唐逸煊下巴朝燕羽指了下:“跟他商量好了,趁热打铁。” 谢亦筝说:“我们曲目有十几首,演出够了的。” 崔让问:“场地联系好了,时间定在哪天?” “中下旬。”燕羽说,“岳森。” “嗯?” “盐。” 岳森把盐和胡椒递过?来,燕羽接过?,放到黎里面前?,和崔让说:“回?帝洲后,唐逸煊会联系音乐厅。到时我们都去踩点。” 黎里拿起加盐器撒了两下,却没倒出几粒盐来。 燕羽从她手中拿过?,轻轻拧动,大块海盐发?出咯吱声响,细盐像轻下的雪落在她餐盘里。他说:“我偏向?音乐厅,但唐逸煊喜欢歌剧院。他就爱花里胡哨的。”他把加盐器还给黎里,低声:“自?己调量。” 黎里:“嗯。” “是是是,我就爱花里胡哨。歌剧院漂亮啊,谁不喜欢。” 崔让说:“但音乐厅效果会更好吧。” 黎里尝了口?牛排,很?好吃,她切了一小块放他餐盘里,又从他盘子里切了快鳕鱼喂自?己,都很?美味。 她低声:“过?会儿凉了。” 燕羽把她切过?来的那块牛肉吃下去,又慢慢吃了大半块鳕鱼。 黎里挨过?来:“我感觉那螃蟹和火腿片应该也好吃。” 燕羽伸手帮她拿,她说:“你自?己也吃一份。” “好。” 李润扬往盘子里舀着海鲜沙拉,说:“还有期末考试呢,撞一起了,刺激。” 岳森则很?兴奋:“考试算个屁,我就想演出。演出让人上瘾,还是演出爽。” 谢亦筝笑:“有什么能比演出更爽呢,是吧燕羽?” 燕羽笑了下。 崔让说:“燕羽一上舞台,就跟变了人一样?;冯佑衡也是,平时像个树懒。” 燕羽说:“都不一样?,你跟平时也不太一样?。” 崔让笑:“你格外?不一样?。” 唐逸煊忽想到什么:“等下,黎里要准备校考吧,有空排练?” “每天抽两三小时,没问题。而?且本身就是相通的。” 燕羽也说:“我们这轮演出,鼓的比重还可以调低。” 唐逸煊:“那倒也是,让她轻松点。报的帝艺?” 黎里和燕羽交换下眼神了,说:“嗯。但准备冲一下帝音和海音。” 众人:“哇!” 唐逸煊:“可以啊!来来来,敬黎里。” 众人举杯祝贺,黎里大方接受:“谢谢谢谢,搞得像我已经考上了。” 崔让探头看她:“可以的,你这一年突飞猛进。跟去年跨年晚会比,天壤之别。” “你也厉害了很?多。”黎里说。一恍惚,江州文艺汇演已过?去整整一年。她脚丫伸到旁边,蹭了蹭燕羽的脚。 他转眸看她,心照不宣。 只是,黎里莫名想到那夜迟到的燕羽,她给他打电话时那头呼啸的冷风。那一刻的心慌,她此刻还记得。还想着,晚风涌来,白?色的桌布差点儿掀起。 众人忙捂好餐布。夜幕已拉开,海上只剩最后一丝残霞,深色夜空笼罩海面。 桌上闲聊着,杯盘交错间,撒盐器滋滋转动,高脚杯咚咚轻碰,刀叉砰砰碰瓷盘,燕羽侧耳听着,情不自?禁拿手指在桌上敲起节奏。他一敲,黎里双手轻轻拍打桌面。 唐逸煊一听,扭头见餐厅服务台墙上挂着空置吉他,取来交给燕羽:“话说,很?久没听你弹吉他了。” 燕羽抱上吉他:“弹什么?” “搞个撒野的,狂躁的。”冯佑衡慢吞吞开口?。 李润扬:“伍佰那种。” 岳森一拍桌:“挪威的森林!” 燕羽弯唇,低头抚吉他弦,黎里摇动双肩,拍桌打节奏;唐逸煊跟岳森直接躁动开唱:“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融化!……” 桌上其他人爆笑,很?快加入,还随性地分了声部,又喊又嚎。伴着吉他,以天为幕、以沙滩为台;唱得餐厅其他桌客人心驰神往,全都跟着喊唱起来。 一曲嚎完,整个餐厅的人鼓掌喝彩。 黎里兴奋地握紧燕羽的手,他回?握紧她,那一刻像情不自?禁,他凑去吻了下她面颊。 他不是一个会在公共场合做出亲密举动的人,对面李润扬差点掉下巴,唐逸煊和岳森起哄,哇哦鬼叫;黎里面都红了。 燕羽脸也微红,低头放吉他。 桌上他手机亮了,是妈妈打来的电话。“我去接一下。” 黎里说好。正好她刚也想到何莲青,便也去一旁打电话。 才八点半,何莲青在烤火,伴着电视背景音,她说:“怎么又打电话,不是前?几天才打吗?” “今天跨年嘛,新年快乐。”黎里说,“我下午给你转的钱收到没有?” “收到了,怎么又给我转那么多?” “我演出挣到钱了啊。你以后工作就轻松点,别那么累。” 那头叹气:“不忙我也没别的事?干。” 黎里默了下,望着面前?的海洋,说:“等春节我带你去海边玩吧。” “春节得在老家过?年走亲戚的。”母亲的观念很?传统,难以扭转,“再说,我也不喜欢出去玩,待在家里挺好。” 黎里捂了下额头,道?:“好吧,那等我考上大学了,你来帝洲玩,我带你好好玩一趟。” “上了大学也要很?多花钱的地方,玩什么太浪费了。” 如今,或许黎里的心变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心里只有江州巴掌地儿的孩子,竟也不再觉得母亲扫兴,反而?轻声道?:“妈妈,这段时间看着大城市的花花绿绿,我经常想,你看的世界太小了,如果多看一点外?面,或许心态会舒服些,观念也会转变些。” “我一把年纪了,转不转变都不要紧。你过?得好就行。” 黎里便不再多聊,回?去餐桌旁。 刚坐下,见唐逸煊看着她,含着淡笑。 “怎么?” “没怎么。就忽然想告诉你,你们来帝洲前?,那么多年,我就没见燕羽笑过?。”唐逸煊说,“他最快乐最像个正常人的时候,就是南岛这几天。” …… 燕羽走开十来米远了,接起电话:“喂,妈妈?” “还在南岛玩吗?” “嗯,明?天回?帝洲。” “玩得开心吗?” 玻璃 第146节 “开心。”他说,“家里是不是很?冷了?” “很?冷,说是又要下雪了。”于佩敏说,“最近有好好吃药吧?” “吃了的。” “那就好。”她轻声说,有那么一会儿没讲话。 燕羽也没讲。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情绪反常,所以,她担心,她害怕。 “我没事?,妈妈。我最近过?得很?开心,我觉得,我慢慢在好。” 于佩敏没有立刻接话,这样?的话,他以前?也说过?,是为了骗她。 但这次,他加了一句:“没骗你。” 于佩敏说:“黎里呢,你们没在一起吗?” “在海边餐厅吃饭,我过?来接电话了。”燕羽讲话间,已走到小木屋区域,离餐厅有了段距离。不知不觉,周围光线暗了,人声抛在身后,黑色的海在月下泛着银光。 燕羽发?现自?己走远,停了下来,回?头;餐厅那边灯火辉煌。他的朋友们围坐长桌边,又唱起歌了,歌声隐约荡在风中,很?是快乐无忧。 燕羽远远望着,不禁微笑了下。这就是他这些天的生活,海滩、音乐、阳光、欢笑、朋友、心上人……很?美好的,他本来应该过?的生活。 本来应该过?的生活…… 原来,他本应该是这样?的。 忽然,像有一只箭,穿越整整六年的时空,带着疾风从背后利射过?来,穿透他的胸膛。疼痛如蛛网般裂开。 燕羽脸色一瞬煞白?,回?头看,但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黑夜,分不清界限的天空和地面。 像沼泽,像黑洞。 他立刻扭头不再看,在远方细小的人影里看见了黎里,他努力迈动脚步,朝她的方向?走去。一步,两步……停下了。 像是无形的力量在牵引,他握紧拳头,想对抗那股力量,但仿佛有人掐着他脑勺让他扭头。他最终望向?天空,很?高的墨色的天空,黑夜的玻璃在他上方。 而?身旁咫尺的距离,海浪在翻涌,涛声在呼唤。 他很?努力低下视线,看着不远处,度假区和餐厅灯火通明?。不能这么过?去,他想平复一下。 没事?的,燕羽。已经很?好了,没事?的。你很?开心,没事?的。你能控制好情绪,没事?的。 他返身走回?小木屋,来不及开灯就闯进浴室,拿冷水洗了脸,但没用,手开始发?抖,脖子像被人掐住,无法呼吸。 他脸憋得通红冒汗,捂着脖子跌倒在地,挣扎翻滚几下,喉中的呼吸通道?像猛地被打开,空气如海潮灌涌进肺部。他呼吸越来越快,难以负荷。 他掐紧自?己手腕,竭力想深呼吸调整,但下颌剧烈发?抖,难以控制。他跌撞去走廊,扒开柜子,扯下里头的塑料袋,将袋子套在脸上剧烈深呼吸。 袋子被他吹得鼓鼓囊囊,又迅速吸瘪下去贴住他面颊。他蜷缩在角落,随着塑料袋一次次起伏,他不可控制地泪流了满面。 最终,呼吸渐渐平缓下去,手扒拉着塑料袋落下,脸上汗与泪交杂。 燕羽脱力地靠在墙角,怔愣放空。屋里黑漆漆的,手机亮了。 lili:「你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你了?」 他知道?,哪怕他回?复,她也会很?快找来。很?可能,她现在已经在路上。 他立刻抹去泪水,爬起来,进浴室洗了脸,又擦干,对着镜子眨了好几下眼了,出门去。 果然,才关上门,就看见飞快跑来的黎里。他刚脑子空空,没回?她信息。他想,他应该吓到她了。 她远远看见了他,放慢脚步,走过?来时语气轻松:“你怎么回?房了?” 他微笑:“上洗手间。跟我妈妈打着电话,就走过?来了。” “哦。”黎里这么说着,凑上前?时却想观察他。但燕羽背着光,且她才靠近,他便深深低头吸吻了下她脖子。她痒得缩了肩膀,不自?禁回?亲了亲他下颌。 “你要去洗手间吗?我看你刚喝了不少果汁和气泡酒。” “那我去一下。”她走进小屋,问,“今天晚上还去游泳吗?” 他说:“估计晚餐散得晚,就不游了。” 第93章 chapter 93 次日, 一行人?离开南岛,飞回冬季的北方。 进入一月,帝洲连续降温, 愈发寒冷。黎里第一次在北方过冬, 虽屋内有暖气, 室外也不如江州湿冷入骨;但冬季的帝洲很难见到蓝天,机械般的?城市上空永远阴云密布。 街道?上没有常青树,树枝光秃秃的。风沙一刮,整座城市灰败萧条,像荒漠的?城。那些春夏明亮的建筑在阴霾里灰暗脏兮,叫人?无端压抑。 有时?,黎里乘公交看见灰蒙的?天空,坐地铁面对麻木的?人?群时?,会有点理?解为什么人?在?冬季容易抑郁。好在?她过得忙碌充实。校考初试的?复习进入白热化阶段, 过沙洲的?排练也紧锣密鼓进行。燕羽给她借了帝音的?学生?卡,供她自由在?图书?馆、琴房练习。不论多忙碌, 她仍陪燕羽吃每一顿饭,观察他饭量, 定点监督他吃每一片药。 燕羽也很忙, 上课、练琴、准备期末考、踩点音乐厅、组织过沙洲合练。 天气越来越冷,天空越来越阴霾, 他的?情绪似乎没受季节影响。一月十八号, 过沙洲的?新年演奏会在?帝洲音乐厅举行,容纳上千人?的?大厅座无虚席。丁松柏、宫政之等人?都?到场观演。 整场演出, 十八首自创自编曲目如行云流水。一行人?的?表演与配合堪称完美。近两小时?的?演奏结束时?, 现场掌声经?久不息。他们乐队又成功了。 演出结束后次日,唐逸煊从过沙洲账号里收到一份邀约, 转达给黎里。原来,某大平台要录制以架子鼓为主的?竞技比赛类节目《燃爆鼓手》。目前已招募吸引了众多海内外优秀鼓手参与。制片人?很欣赏黎里,月初向她发出邀请。但黎里太忙,没看私信。 唐逸煊说,帮她做过背调了,确实大平台大制作、选手出众门槛也高,是?个?含金量很足的?节目。黎里看着时?间在?春节后,就应下了。 之后,黎里完全投入备考中。燕羽期末考结束后,留在?帝洲等她,还陪她去了海音考试。 而?帝艺开考那天,燕羽没能陪她赴考。琵琶演奏家协会要开年度大会,确定新年工作计划,他作为理?事,需要参会。一整天的?行程很是?密集:工作会议、午餐饭局、工作会议、晚宴饭局。他作为最年轻的?一员,并不擅逢场交际,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他丝毫不像陈乾商那样左右逢源,更?像宫政之一般沉默寡言。只是?他不结交,也总有前辈来嘘寒问暖。 这一天的?交际比过去一个?月的?忙碌还叫人?疲累。快十点了,酒店宴会厅内仍是?觥筹交错,杯盘不散。 燕羽看着满世界的?人?影,忽然很想?黎里,便发消息:「你在?干嘛?」 她很快回:「考完去找邓老师复盘了,还练了帝音的?考试题,弄到现在?,刚上地铁。」 「晚饭吃得好吗?」 「吃了螺蛳粉。」 燕羽从手机里抬头,觉得面前金碧辉煌的?大厅很陌生?,他忽然起身,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离了大厅。 …… 深夜的?地铁没什么人?,大家都?低着头玩手机。黎里拉着大大小小的?箱子,靠在?椅背上,有些困倦。 夜班的?地铁有种魔力,总能激发出人?内心最深层的?疲惫。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抹抹泪花了,呆滞地望住行程表。地铁到站,她发了下楞才反应过来,忙拖上一堆箱子下了车。 夜里十点半,地铁站像个?明亮的?大盒子,街道?上寥寥无人?。燕羽从出租车上下来,飞跑过人?行道?,冲进地铁站,跑上下行扶梯,快步下走。 才到一半就见黎里推着三个?箱子上了扶梯,她动作麻利,很快稳定好后,一抬头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像她经?常发的?那个?猫猫表情包——她p过一张张着大嘴的?猫猫,猫嘴里写着“燕羽!!!” 他眼角微弯,觉得打哈欠的?她像那只猫猫一样可爱。 她打完了一睁眼,看到下行的?他,惊住。他一手将背后的?包取下,另一手伸来摸摸她的?脸。擦肩而?过了,他快速下扶梯,转到上行扶梯,几大步追上来,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黎里笑:“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燕羽说,“很累吗?” “是?有点累了。”黎里垮了垮肩膀,道?,“大后天考完帝音,我要休息一周,什么书?都?不看,鼓棒也不拿。” “好。”燕羽看她脚下,“到了。” 黎里走下扶梯,燕羽随之下去,走了没两步,忽唤:“黎里。” “嗯?”她回头。 那时?,他们站在?灯光璀璨的?地铁口,站内空无一人?,街上人?车寥寥。风很大,吹得他们的?头发乱飞。燕羽冲她微笑,转身背对他。 他书?包里装着一束红玫瑰,被黑色冲锋衣衬得娇艳。 她惊喜得退后一步,笑得弯下腰,立马将花取出来抱进怀里。满怀玫瑰馨香扑鼻。 她好喜欢。他时?常会给她送花,白桔梗、小雏菊、粉玫瑰、向日葵……,但正红色的?纯束玫瑰是?第一次。 “好漂亮!”她赞叹。的?确,无论鲜花的?饱满度、新鲜度,还是?花束的?包装搭配都?极其精美,“哪里买的??” “吃饭的?酒店里有个?花店,觉得这束最好看,想?给你看看,就买了。” 黎里搂着花束,走进寒风中,想?着他经?过花店时?停下脚步思?索的?模样,心里暖得像热流淌过。 逆着刺骨的?冷风回到家,关上门,人?就温暖起来。住了大半年,当初简陋的?出租屋早已大变样,浅蓝墙纸,粉色沙发,米色短绒地毯,水绿色窗帘,连床也换成了白色的?大木床,床垫松软;藕荷色的?被子蓬松贴肤,像温馨的?梦境。 黎里进屋就把玫瑰摆在?书?桌上,洒了水,拍了好多照片。灯光照着,玫瑰美好得像艳红的?丝绒。 燕羽拉开冰箱,说:“给你煮一小碗汤圆?我怕你晚上没吃饱。” “好啊。”她是?真饿了。 她太喜欢那玫瑰,又拍了几张,听见厨房抽油烟机的?声响,走过去。燕羽背对着她,照看着锅中的?水。 这段时?间她太忙,他承担起一切家务,凡事都?不用她做。她从背后搂住他的?腰,什么也没说。 他抚她的?手,说:“去洗澡吧,洗完刚好吃汤圆。” “好。” 黎里冲了个?澡,洗完脸了将绑头发的?皮筋抽下来,不想?没拉住,皮筋弹进洗手台跟墙壁的?缝隙里。缝隙窄而?深,光线暗,平时?掉了东西进去根本看不清也捞不上来。她没打算捡,只随意探看了一眼。 她收回目光,重新在?抽屉里拿皮筋;但绑头发时?,不知为何,觉得不太对。她又多看了一眼,微微蹙了眉。 她打开手机电筒,趴在?缝隙边,照进去。缝隙深处一道?刺眼的?折射光。 黎里站直身子时?,表情很空,不知在?想?什么。她突然抓住洗手台,像是?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使劲一扯。洗手台竟整个?被她拖动,发出一道?极其刺耳的?刮地声。 厨房里,燕羽听到,将手中刚盛好的?小汤圆放下,静止了。 浴室里,那道?满是?污垢的?缝隙大裂开,黎里的?发夹、头绳、皮筋垫在?地上。上头一把很新的?沾满血迹的?壁纸刀,刀刃推出四五格,刃上、鞘上全是?血迹。 黎里捡起那把刀,就那么托在?手里,走了出去。 燕羽在?厨房里清洗煮锅,知道?她出来了,站在?他身后,但他没回头。她也没叫他。 他一直把锅洗完,拿厨房纸擦了手,才拿起汤匙,舀了点白糖放进汤圆碗里。 他端着小碗出来,经?过她身边,像根本没看见那把刀。他把小碗放在?书?桌上,这才回头看她,表情平静而?淡漠。 那一刹,黎里忽然觉得他很陌生?,陌生?到离她很远,陌生?到她以为自己触碰到了看到了他的?心,但其实一直隔着一层透明却坚硬的?玻璃。 这个?认知叫她颤了一下,轻声:“哪天?” 玻璃 第147节 燕羽沉默。 她再?问,用了力:“哪天?” 他终于答:“什么哪天?” 所以不是?一次。 黎里微吸了气,屋外北风在?呼啸,刮得她脑子一扯一扯的?疼。她竭力叫自己平静:“掉进缝里,是?哪天?” “上周。” 黎里懵了懵,不敢相信。她以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她以为她把他照顾得很好,牵着他慢慢走出来。可,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割的?。她明明每天都?陪着他,每天都?看着他吃药。没有一天懈怠过。 可……就这么突然,失败了。 “这刀,用过几次?” 他又不讲话?了,没有声音,没有情绪,像一抹空气。 一股无力感从脚底爬上来,黎里轻声:“你非要我每个?问题都?问几遍?” 他回:“四次。” 她再?度一愣,掐紧了带血的?刀,问:“什么时?候买的??” 又是?长久的?沉默。 头顶的?灯光晃人?眼,他的?无声把她逼得莫名头痛,几乎有些晕眩时?,他开口了,语气寻常像是?回答加减法:“南岛回来那天。” 黎里的?心一下被扯撕开。 那是?他们最开心快乐的?一段时?光。可不想?,金色的?帐子掀开,里头千疮百孔。所以,都?是?假象吗?她一时?不知,是?病欺骗了她,还是?他欺骗了她,又或者,是?她自己骗了自己。 她垂下头,手指抠着那把刀,低声:“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说好了,你想?买刀的?时?候,要跟我讲的?。是?不是?——” “不想?讲。”他突然打断,很轻地拧了眉,像是?厌恶她提及这个?承诺。 虽然知道?他生?着病,但他语气里的?不耐烦还是?叫她刺痛了下。 “好。不讲。”她点点头,“那……能不能告诉我,最近是?碰到什么事了吗?发生?了什么?” 而?这句话?像是?一拳击中燕羽的?心脏,他眼睛空了。 “没有。”他表情木茫,说了实话?,“什么也没有。” 没有碰到什么事,没有不好的?事发生?,他只是?……又被抑郁拖了回去。他无能为力。如果一定要说,大概是?某种心有不甘,某种自卑,某种说不清的?茫然和疲惫。可其实,没有任何具体的?事。 但他就是?,累了,然后,好像要输了。 这样的?认知给了他重重一击,或许,他没救了。 黎里看出什么,上前就要抱他;但他受惊了般后退,条件反射地说:“别碰我。”他轻声,“你别碰我。” 黎里怔住,心如坠冰窖。他也愣住,彼此对视着,同样的?惊愕与伤痛。 燕羽想?说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看着她心碎却强自镇定的?眼神,他心痛欲裂,继而?恐慌。现在?,此刻,这就是?他最害怕恐惧的?场景——他彻底被黑暗裹挟,开始伤害她,而?无能的?他完全无法控制。 “好,我不碰你。”她竟竭力抿了下唇,侧过头去。 屋内陷入寂静。 她垂首看着地毯上的?娃娃,催眠般跟自己说,没事,会好的?。 而?燕羽站了会儿,努力拧紧自己,人?像是?又静下去了;他走到桌边,搅了搅那碗汤圆,说:“快吃吧,过会儿冷了。” 一瞬间,像是?一根弦被割断。黎里抬头:“这就是?你现在?能跟我说的?话??” 燕羽脑子里那根弦也断了,他看向她,很静:“你想?我说什么呢?” 他语气挑衅,眼神防备。像是?第一次,他明目张胆地缩进壳里,将她排除在?外。 她看懂了,一股愤怒涌上来,不是?对他,但是?对谁,她不知道?。她竭力克制住了,问:“你割的?哪儿?” 他又不说话?了,无尽的?沉默。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他曾说过,他能把人?逼疯。 她突然就疯了,上前抓住他左手袖子往上撸,没有,右手,也没有。燕羽站在?原地,任她由她,被她弄得摇摇晃晃。终于,她扯开他衬衫,腹部一道?新鲜的?极长的?伤疤,甚至缝了针。 她张着口,嘴唇直抖,痛彻心扉。 “你不疼吗?”她泪水纷落,颤声,“燕羽,这么伤害自己,你不疼吗?!” 她疼得快要死掉了。 燕羽静静看着她,面庞像没有风的?湖,不起一丝涟漪,没有半点情绪,但一行泪,从他脸上滑落。 “就是?太疼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去结束那种疼痛,所以……”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大哭起来:“把你的?痛苦分我一半好不好?我没那么怕疼,真的?,你分我一半好不好?!”可说出口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她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了。 她不知为什么要抱他,可好像只有抱住他,才能真实感觉到他是?存在?着的?,不是?虚无的?。 他低下头:“对不起,黎里。” 她摇头,哭道?:“别这么说……你没有……” “对不起。我骗了你。”他说,“我没有一天不想?结束这一切。” 黎里怔住:“你不是?说,很多时?候,都?有开心吗?” “但也都?有痛苦。” 她松开他,缓缓后退半步,抬头:“包括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 燕羽眼中含了薄泪:“包括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没有一天不想?,但每天都?因为看见你,而?也想?留下。但他太累了,这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黎里的?心就在?那一瞬间碎裂。 她松开他手臂,脚步虚浮地又退两步,觉着这一小方温馨的?家突然很陌生?。她压住胸膛剧烈的?起伏,想?说什么,最终语气却平和:“牙刷要换了,我去便利店买。” 燕羽说:“我陪你去。” “不要。我很快回来。”她拿起椅子上的?羽绒服迅速套上,又捡起地上的?壁纸刀,不等他开口冲出门去。 一月夜里的?帝洲寒气刮脸,黎里快速走到垃圾桶前,将那把刀狠砸进去,一边搓着满是?泪痕的?脸,一边跑向便利店。 她在?寒气里奔跑了会儿,冷空气将脑中的?苦痛烦绪清理?了些。她掀帘进店时?,平静了少许,随意买了两把牙刷要走,结账时?瞥见了烟和打火机。 黎里走出店子,坐在?马路牙子上撕开烟盒,揪了支烟出来。她捂着风,点燃烟,在?冷风中猛吸一口。 烟草味刺鼻而?呛口,涌进鼻腔口腔,她恶心得噗吐出来,剧烈咳嗽。想?吸第二口,但厌恶得不行,一手将烟摁灭在?地。 她愤怒看着剩下那包烟,开始心痛浪费的?二十多块钱。 她骂一声,将烟塞进口袋,掏出手机划通讯录,不想?打给何莲青,过沙洲的?朋友也说不上。最后,拨通了谢菡的?号码。 “阿黎宝贝!我刚好也在?想?你!”谢菡的?声音元气满满,从听筒里传来,黎里一下就笑了。 谢菡已放假回江州,同学聚会参加了几场,就等着黎里回来。她说,不过半年,上了大学的?同学们各个?变化好大。她滔滔不绝描述着,黎里坐在?冷夜的?街边听着,听着,忽然就抑制不住泪流满面。 她起先只是?抹泪,努力不发出声音,可渐渐控制不住,便将话?筒静音,边听着谢菡的?欢笑,边哭出声来。 零下十三度的?深夜,她裹着羽绒服,手脚冻得瑟瑟发抖;背后又生?生?哭出一身热汗。 直到谢菡开始问问题,她才赶忙擦掉眼泪,咽了几下发痛的?嗓子,解除静音,回答她的?话?,说大后天考完试,去看几天《燃爆鼓手》的?海选,就回去了。 待谢菡挂了电话?,黎里也哭完,没了情绪了,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出神。 她太冷了,几乎无法思?考,但缓慢转动的?脑子能分清一些事。她知道?,燕羽说的?有些话?不是?真心的?。只是?负面情绪裹挟时?,他会不可控地去伤人?,进而?伤己。 他在?欺骗,在?蒙混;她又何尝不是?呢,只憧憬着一切都?会好,却对有些东西视而?不见,或者说,不敢直视。 其实,和他在?一起的?很多时?候,她都?不去想?那件事。思?绪仿佛蜗牛的?触角,每每一触及,就本能地缩回。她不敢想?,在?他那样骄傲的?人?心里,那件事意味着什么。她不能想?,一想?,那种痛恨、无力、绝望,就叫她恨不得让世界毁灭。 可究竟怎样从这道?坎上走过去,她不知道?,她无能为力。她渺小得像一粒砂。她真的?想?竭尽全力去温暖他,但他心里的?冬夜太冷了,她或许只是?一根火柴。 黎里低头抱住自己,冷得不行了,才缓缓起身回头。燕羽站在?她身后,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守看着她。 她愣了愣,拍拍衣服上的?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和你一起出来的?。” 黎里一下无言。燕羽低头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寒夜中太久,她的?手冰凉如铁。他嘴角扯了下,脸色有些难看,捂着她手揣进温热的?兜里。 暖意覆盖上来,她说:“我好了,没事了,你别多想?。” 他没说话?,搂紧她回家。 进了屋,燕羽把汤圆热了一遭,又端来热水给她泡脚。她慢慢吃着热乎的?汤圆,泡着脚,回暖过来。 燕羽坐在?一旁守着她,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黎里吃完了,放下勺子,他抬了眸,说:“黎里,我明天想?先回江州。” 第94章 chapter 94 黎里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 她送燕羽去机场,路上?联系了于佩敏,告知她航班号和落地时间。 出租车上?, 黎里忙着回消息, 燕羽偏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待黎里放下手机, 见他侧脸映在白茫的车窗玻璃上,有些虚空。 黎里也看窗外,一路无话?。 到了机场,燕羽身背琴盒,外加一个小箱子,没有东西托运。黎里直接送他去安检口。 春运尚未开启,早晨的机场略显空荡冷清。燕羽走到半路,说:“黎里,我饿了。” 早上?出门, 她在便?利店买了素馅包,但他不?肯吃, 说上?飞机再吃,这会儿又叫饿。黎里看看四周, 说:“豆浆店好不?好?有粥, 你喝粥应该舒服点。” 燕羽点头?:“好。” 黎里已吃过,给他点了碗蔬菜瘦肉粥, 加一颗茶叶蛋, 一人一杯豆浆。燕羽找店员要了小碗,分了点粥给她。她搭配着咸菜, 慢慢吃着。 燕羽也吃得很慢, 格外慢。 玻璃 第148节 黎里中途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十多分钟, 来得及。 她以为燕羽会想和她说什么,但他没有,只是很认真地一口一口吃着粥。黎里也不?知该说什么,便?也一句没说。 两人吃完早餐,往安检口走,燕羽说:“你前天的真题我给你改出来了,放在桌上?那个白色文件夹里,记得看。” 黎里说好,又说:“你上?了飞机就睡觉,我怀疑你昨晚没睡好。” “嗯。” 到了安检口,行人匆匆。 燕羽停下,看着黎里,黎里也望着他。 他说:“我能抱你一下吗?” 她一愣,忽有些心碎,微笑:“为什么不?可以啊?” 燕羽于是将她轻拥入怀。他低下头?,下颌贴住她温暖的面颊,鼻尖嗅着她发间熟悉的香气;黎里环住他瘦瘦的腰,闭了眼?。她感?触到他脖子上?血液搏动的力度,温热,有力。 她鼻子微酸,摸摸他背后,说:“燕羽你乖点,再过一周我就回去了。” “我知道。”他说。 “乖乖在家,等我哦。” “嗯。” 他松开她时,嘴唇抚了下她脸颊,随即拉上?箱子,走去安检口。 黎里站在原地,看着他在安检口排队、前进?。到他要进?门前,他回头?冲她招了下手。她立刻伸手冲他挥了挥。他回望着走进?门去,不?见了。 …… 几小时后,燕羽回到了琉璃街。 冬季的江州,街道萧条。这几日?天空阴沉,整条街高?饱和度的招牌也灰蒙蒙的。离家这段时间,秋杨坊的道路翻修过,坑洼没了,水泥地崭新,印着几枚小狗脚印。 走到家门口,院中樱树只剩枯枝。于佩敏推开院门,楼房大门同时被拉开,燕圣雨跳出来:“哥哥!” 燕羽走上?台阶,看他一眼?,没讲话?。 进?屋就闻见厨房里黄骨鱼汤的香味,燕回南在做饭,探出脑袋问了句:“回来了?” 燕羽嗯一声。燕圣雨快乐地围在他腿边,跟着他往房间里走。 燕羽说:“不?准进?来。” 燕圣雨就停在门口,扒着门框探出脑袋:“哥哥你放寒假了?” 燕羽放下箱子和琵琶琴盒,没讲话?。 燕圣雨又主动道:“哥哥,我有果冻,你吃不?吃?” 燕羽这下看了他一眼?,走过来,伸手。小男孩立马掏出好几颗果冻,忙不?迭放他手心。 燕羽拿了三个,走出房间,说:“我出去走走。” 于佩敏说:“马上?吃饭了。” 燕羽说:“马上?回来。” 于佩敏还?要说什么,燕羽已出了门。 江州的冬天很湿冷,哪怕不?起风,也冰寒彻骨。燕羽一路往江堤上?去,这个时节,堤坝坡道上?荒草萋萋,一片枯黄。长江水位下落了,露出大片荒芜的黄色滩涂,偶有几只白鹤在沙地里觅食。 长江细细青青的一条,缎带般铺在地上?。远处,天空苍茫。 江风呼啸,吹得他脸色发白;他在堤坝上?站了会儿,转身要回去,见于佩敏在巷子里远远看着他。 她立马要躲开,但左看右看已来不?及,只好停在原地。 燕羽走下堤坝,去到她身边。母子俩对视一眼?,他平静无波,她倒有些尴尬躲避,说:“你爸爸叫我喊你去吃饭,不?然,鱼汤就冻起来了。” “哦。” 两人往家走,头?顶的晾衣绳上?,不?知谁家晾晒的粉床单在风中翻飞。燕羽看了眼?,想起帝洲家中的床单也刚洗,还?晾在小阳台上?。黎里一个人在家,大概不?太好折叠。 “你爸爸知道你回来,一大早去买的黄骨鱼和莴笋,还?买了很新鲜的牛肉,调味腌了好久。你过会儿多吃点。”于佩敏说。 “嗯。” “在帝洲,是吃外卖还?是在家做饭?” “在家。” “黎里会做饭?” “我和她一起,跟着网上?学的。” 眼?见他又要从?某家晾晒的裤子下走过,于佩敏没忍住拉了他一把。他经过了,挣开她的手。 于佩敏垂下眼?,高?跟鞋的声响都弱了些,说:“这次,你怎么先回来的?” 燕羽知道,她绕了半天,想问的是这个。“我最近情绪很差,不?想影响她,就先回来了。” 于佩敏担忧:“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燕羽望了下灰蒙的天:“没有吧。” “那为什……”母亲想问,又怕惹他心烦,纠结半天,没再开口。 燕羽何尝不?知,沉默走了十几米,没来由地说:“我知道,这么多年,我这样子,你们也挺受苦的。对不?起。” 于佩敏一怔,心酸又心疼,忙问:“你们到底怎么了,是……她是说你什么了?嫌你麻烦了?你别?听?她……” “没有。”燕羽打断,“是我嫌自己。” “你……”于佩敏眼?睛微红了,又不?知如何疏解安慰,哀声道,“别?这么想,儿子。你很好的,真的。” 但这话?很无力,燕羽像没听?见一样,过了会儿,道:“你别?去问她什么,她这两天准备考试,别?打扰她。” “好。……燕羽,你可以跟妈妈说说的,说点心里话?。”她近乎乞求,“你在想什么,有什么不?舒服的,跟妈妈讲一讲好不?好?” 燕羽听?着她声音,觉得像是从?很远的风中传来的。母亲的声音很温柔,也很悲哀,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投下震荡的涟漪。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或许将心中压抑的一切说了会好一些,哪怕说一点。 于是,他张了张口,可脑子是空的,组织不?出任何语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已经快到家门口,他说:“到家了。” 于佩敏低下头?去。 燕羽回家后的这两天,像是从?外头?跋山涉水了一趟来的,很累很累。他大部?分时间关在房间里,拉着窗帘睡觉。睡没睡着,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早晚仍和黎里互发消息,但聊得不?多。她临近考试,他不?想扰她。但他觉得自己慢慢调整得好了点儿。按计划,黎里考完帝音初试,会去观赛《燃爆鼓手》的海选,为期四天。她虽不?用海选,但也想看看选手们的实力。之后,就回江州过寒假。 帝音初试那天,燕羽醒得很早,窗外阴云密布,天空低垂。他给黎里发了条消息,提醒带好身份证准考证。她回说知道了。他问她天气怎么样,她发来一张照片。帝洲一片蓝天。她说:「好难得,这月第一个蓝天。」 燕羽说:「说明你运气会好。」 黎里道:「借你吉言。」 她又问:「你心情怎么样?」 燕羽手指抬了抬,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思考了好久,打字:「挺好的。」 怕她不?信,又加了个可爱的表情。她回了三个亲亲。 他看看那串亲亲,放下手机,去吃了药。上?午,他没睡觉了,抱了琵琶去屋顶弹奏。天气很不?好,云层越来越厚,但那群鸽子又在秋杨坊上?空盘旋了。燕羽坐在红瓦屋顶,抬头?望,想起上?次和黎里坐在这儿,已是一年前。 那天,阴云散开,阳光倾泻;但今天,云层聚集,气温一度度下降。到了下午,有几片雪花飘下来,落在他的琵琶上?。他伸手一摸,化了。 他抬头?望,又几片雪落到脸颊上?。身后传来小孩子的叫声:“哥哥,下雪啦!” 燕羽回头?,燕圣雨坐在楼梯间的门槛上?,吃着一包软糖,开心地看着他。 这两天,小孩子一有空就在他房门口绕,很想找他玩。但他都假装睡觉,不?想搭理他。 燕羽问:“你在这儿多久了?” 燕圣雨歪脑袋:“我一直都在呀。” 燕羽说:“你怎么不?去找别?的小朋友玩?” 燕圣雨一下蹦起,跑过来,仰着小脑袋:“我想陪着哥哥。跟哥哥一起玩。” 燕羽没讲话?,扭头?看灰云下的秋杨坊,天气不?好,屋顶都是暗红色的。 “哥哥我能上?来吗?”燕圣雨奶声问。 “随便?。” 燕圣雨多机灵,知道他是同意的,立马手脚并用往瓦片上?爬。燕羽无声看着他。他快爬到他身边了,脚下却一滑;燕羽立刻伸手,揪住他羽绒服帽子把他提溜到身边。小孩儿被他拎着,还?赶忙捡起一条掉在红瓦上?的毛毛虫软糖,塞进?嘴里。 小男孩坐到他身旁了,亲昵地要往他身上?靠,燕羽看他一眼?,他又缩回去乖乖坐好,伸手:“哥哥你吃糖。” 燕羽说:“不?吃。” “哥哥……” “别?讲话?,我不?想讲话?。” “哦。”燕圣雨乖乖闭嘴,过了会儿,问,“那个姐姐,喜不?喜欢吃这个糖,我留一包给她好不?好?” 燕羽瞟了他一眼?,发现这小孩真挺聪明的。 “应该喜欢。”他说。 “那个姐姐什么时候来呀?” “下周三。” “哦,我很喜欢她。” 燕羽问:“为什么?” “她好看,还?有,哥哥很喜欢她。” 燕羽有一下没说话?,很淡地弯下唇角了,说:“下周三。不?过,你估计要回家了吧?” “我不?回去了。”燕圣雨说,“我在这里上?幼儿园。” 燕羽奇怪看他,想问什么,雪多了起来,燕圣雨冷得缩脖子,燕羽起身,拎他进?了家。 二楼是父母的卧室,外加客房。燕羽正要下楼,燕圣雨道:“哥哥,我要拿糖。” 玻璃 第149节 “你糖是不?是吃太多了?”燕羽说,但陪他去了小客房。推开房门,发觉了异样。 小客房里的布置全换了,新买的儿童床,儿童书桌和衣柜,新铺的地毯,玩具。竟和他小时候的房间相差无几。 燕圣雨轻车熟路地拉开衣柜,在底层的零食篓里翻找,衣柜里挂满了他四季的衣物。 燕羽走进?去,小孩书桌上?摆着各类画册和纸笔。他抽开抽屉,看到燕圣雨在秋杨坊幼儿园的入学证。男孩的笑脸映在证件上?。 燕羽很平静地出去,直奔父母卧室,打开衣柜,找到最顶层抽屉拉开,将一家人的各种证件全部?翻找出来,一张张查看。终于,他看到了那张纸。 楼下传来大门开关的声音,燕羽盯着那张纸,没有表情。 “哥哥你在干什么?”燕圣雨走进?来,好奇地看着他和满地的证件。 燕羽抓起那张纸,起身,说:“我有点话?要跟爸爸妈妈讲,你先在楼上?,不?要下去。” 燕圣雨眨巴眼?睛:“我不?能听?吗?” “嗯。你能听?我的话?吗?” 小男孩点点头?:“我听?哥哥的话?。” 燕羽竟冲他笑了一下,笑容很是惨淡。小男孩看不?明白。 燕羽下了楼。燕回南跟于佩敏进?了屋,冷得跺脚。燕回南拎着做晚餐的菜,见了燕羽,笑说:“刚在菜市场买了个大鱼头?,给你炖鱼头?汤喝。” 燕羽表情空洞,将手里的纸举起来,出生医学证明。 于佩敏脸色骤变,燕回南也一下移开眼?神,将塑料袋放下,他忙着换鞋,许久没抬起头?。 屋里没亮灯,落雪的黄昏,有些昏暗。 燕羽将那张纸放在桌上?,手撑着桌子,很轻地晃了一下。 于佩敏立刻上?前:“燕羽,你怎么……你怎么突然翻出这个东西?” “我初三的时候,他出生了。”燕羽轻声,“所以,是我初二的时候你们怀了他?” 燕回南没做声,走到茶几边,摸起一包烟,抽了根出来,点燃。 于佩敏想说什么,没说下去,垂了头?。 燕羽没等到答案,问:“你们发现我生病了,就立刻要了个新孩子,是吗?” “不?是。那是个意外。”于佩敏说。 “为什么瞒着我?” “我们怕你多想。” “是意外我为什么会多想?” 于佩敏辩不?过,哑了声。 燕回南开口了:“的确是个意外,也的确不?想让你多想。加上?那时候也要照顾你,所以一直把他寄养在你伯伯家。生不?生小孩,是我们的权利吧?我们为了照顾你的情绪,也做了很多。你不?该这么跟我们讲话?。” 燕羽无声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于佩敏柔声:“真的。燕羽,不?是你想的那样。妈妈怎么可能因?为不?想要你而去生一个新孩子呢?”她眼?中含了泪,“爸爸妈妈一直都相信你会好起来的呀,你就是我们最好的孩子。” “是吗?”他的眼?珠有些恍惚地转到她脸上?,“燕圣雨,胜羽,你们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想的是他能像神圣的雨水一样冲掉我给你们带来的痛苦和麻烦,还?是希望他能胜过燕羽,或者,两个都有?” “对不?起啊爸爸妈妈,我不?是个能让你们满意的孩子。”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放心,他会胜过我的。” 于佩敏惊愕,眼?泪唰地掉下,伸手想要碰他:“不?是,燕羽,你听?妈妈……” 但燕羽立刻后退躲开,返回房间,关门上?锁。 他躺在床上?,意外地平静,没有呼吸困难,也没有痛苦。相反,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晚饭时间,于佩敏端着鱼汤泡饭来敲门。他起床去开了门,没有讲话?,但竟将那一碗饭都吃完了,还?给黎里拍了照片过去。 晚上?,雪开始大了。一家人早早洗漱入睡。燕羽关了灯,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飞雪,忽然很想弹琵琶。 他穿上?羽绒服,背上?琴盒,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院子里的新秋千在雪夜里很美。他坐上?去,轻微地前后晃了几下。他儿时的秋千早就坏了,腐烂进?地里了;现在换了新的。爸爸说,新秋千有更好的工艺,不?会坏了。 他是一架已经坏掉的秋千。 燕羽只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 江堤上?,大雪飞舞。冷空气夹杂着雪花的冷冽气,沁入肺中。燕羽抬头?望着漫天降落的白花,想起一年前与?黎里走过的那个雪夜。 要是能再和她走一遍就好了,那样,他或许想一条路一直走下去。 燕羽在风雪中微微笑了一下,雪夜的江堤上?空无一人,连两坊的灯都熄灭了许多,只剩零星的窗口漏着光。 他独自穿过船厂,看见停泊的船海里落了许多的雪。他走过龙门吊,到了外婆的江边小屋。 打开灯,屋里蒙着一层薄灰,一股子陈旧潮湿的气息,连灯泡都暗淡了许多。 燕羽放下琴盒,取出琵琶,弹了一首曲子。雪夜的琵琶音带了些清冽的气息,悠悠江边,无人得闻。 他弹完一曲,抱着琵琶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不?觉,这个屋里已经有许多黎里的影子了。很多与?她的美好的回忆都发生在这里。 啤酒,烤火箱,糍粑,野餐,沙发,床,暴雨,很多的暴雨,亲密,第一次的亲密,很多的亲密……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她似乎在快走,微喘着气:“燕羽?” 他听?见她声音,唇角浮起微笑:“你还?在外面?” “嗯,考完了秦何怡跟詹明请我吃饭。我刚下地铁,正往家走呢。” “感?觉怎么样?” “你说我会幸运,真的!”她忍不?住笑起来,“我前面那个又发挥失误了,哈哈哈哈。虽然对不?起他也很惨,但是……我一下就很放松了,跟去年考帝艺一模一样,超常发挥。我怀疑我能过线了。” 燕羽又无声地笑了,眼?睛弯了弯,说:“你本来就可以的。你现在很厉害。” “多亏你教导哦,燕羽老师。也多谢你一直鼓励我,夸得我越来越胆大。”她在电话?那头?,轻快道,“再等我几天,再过四天,我就回来了。到时给你买糖吃。” “好。”他说。 “我到家了。”电话?那头?,风声落了下去,她的声音变得清晰,“我累死了,只想睡觉现在。能一口气睡二十个小时。” “那赶紧睡吧。” “先挂啦。你也早点睡。” “好。”燕羽说,等着她挂电话?,但她也在等他挂电话?,“咦?挂电话?呀。” 燕羽唇角微微弯起,说:“黎里。” “嗯?” 他声音很轻:“我好想你。” 她那边静了一下,声音也柔下去:“我也很想你。我马上?就回来了。然后我们又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他微笑,点头?:“好啊。” 一滴眼?泪无声砸落。黎里,我真的,好想你。 他放下挂断的静音了的手机,起身去厨房,拿了个玻璃杯,拧开水龙头?。生锈的水冲涌出来,浑浊地漏下去。 等清水出来,他接了一杯,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兜餐巾纸,抖了抖,上?百粒药片掉落。 他抓了一把,大概十几粒,塞进?嘴里,几乎呛住,咽不?下去;便?仰头?灌水,可也难吞,水从?嘴里返淌出来。他持续地仰着头?,捧着嘴边的药往里塞。 喉咙咽疼了,眼?泪全出来了,脸上?嘴上?下巴上?全是水,他没有停下,一边灌一边咽。直到台子上?一粒药也不?剩,手开始无力,杯子掉落地上?,砰地砸碎。 他想走出去,躺到和她一起睡过的沙发上?去,可才迈出一步,人就轰然倒下,砸进?一地的玻璃碎片里。 第95章 chapter 95 黎里趴在病床旁, 迷糊间?感觉燕羽手动了一下,她瞬间?惊醒。他意识尚未聚拢,很?痛苦地皱着?眉, 脸颊惨白, 呼吸也急促。 “燕羽?” 他睁眼见着?她, 枯唇启开,没发出一丝声音,泪水就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滑入鬓角。 黎里见不得他这?样,顷刻泪流,哽道:“是不是很疼啊?哪里疼?” 他流泪不止,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要和她说,但喉中剧痛,不成言语。 黎里摁下呼叫铃, 外头的燕回南和于佩敏听到动静,立刻喊着?护士, 跑进病房。 “燕羽!”夫妇俩见他痛苦模样,扑上?前来。燕羽嗓子里撕裂一声:“出去!” 他竭力躲避、摸爬着?缩去床角, 扑到黎里怀里, 大哭道:“我不要他们!出去!” 黎里立刻把他护住。 于佩敏泪流:“燕羽你听妈妈讲,不是你想的那样——” 燕羽紧搂黎里的腰, 埋她怀中, 哭得呼吸困难:“出去!” 护士快速进来,皱眉:“病人情绪很?激动, 你们先出去啊。” 父母只?得红着?眼眶离了病房。 黎里搂紧他, 不停抚摸他汗湿的脑袋:“没事没事,他们出去了。深呼吸, 燕羽,深呼吸……” 他浑身发颤,呼吸急促。护士拿着?针,快速往病床边的吊水里推了剂药,说:“没事,再睡一觉,醒来就好很?多?了。”她想帮黎里把燕羽放倒回床上?,可才碰到他,他立刻颤抖着?往黎里怀里躲。 黎里忙说:“不用了,我能行?。” “要帮忙再叫我。”护士说,“他马上?就能睡着?。” 那计药很?猛,护士才走,燕羽就脱力了。黎里把他放躺在床上?,他抠紧她手心,满目泪光,嗓子里裂出一声嘶哑的音节,无?尽凄楚哀求:“黎里,救救我……”他满眼眶的泪滑入发间?,脸上?苦痛消散,人歪进枕头里,沉睡过去。 黎里的泪雨一样滑落,跑去楼梯间?抱头大哭一场。 她昨晚察觉异样,连夜赶回江州。这?一路又累又冷又恐惧的心情,她半点不敢回想。 与他的抑郁相处的这?些时间?,她很?多?次和自己说:没事,无?非多?耐心些,包容些,温柔些,去应对他的沉默、低落和情绪变化就好。她虽也知道他自残,试图自杀,但她从未亲历过他濒死的时刻,所以潜意识里总有那么?丝希望或乐观,觉得他不会真的离开。 可或许直到这?一刻,她才切切实?实?感觉到,他真的会死。这?个病,真的会死人。 玻璃 第150节 她哭完,望着?窗外的白雪出神,脑子和下了雪的世界一样,白茫茫的。 她在楼道呆坐不知多?久,返回病房。燕回南和于佩敏都在,带来了家里熬的鸡汤。 黎里坐病床这?边,夫妻俩坐那边,各自看着?燕羽苍白的脸,无?话。 昨夜,黎里打?电话通知于佩敏时才知,她正赶去江边小屋。 原来,于佩敏心不安宁,夜里下楼看看燕羽,发现他房间?没人。她知道他曾经一直藏药,藏在哪儿,母亲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不拆穿。过去他在家的那么?多?日子,她每天默默地定点去查看他藏药的地方,检查有没有变少。没有,她就装不知道。 但这?次,所有的药都不见了。她便知大事不妙了。 “你怎么?也知道他会出事?”于佩敏问。一晚的折腾,她此刻也很?憔悴,“他和你说了?” 黎里摇摇头,要开口,鼻尖又泛酸,忍了下去,道:“他什么?也没说,就说了句,我好想你。” 一行?泪滑落,黎里轻轻抹掉。 于佩敏不解:“这?……你怎么?觉得他会出事?” “对燕羽这?种不会表达脆弱情绪的人来说,痛苦和求救只?能通过遮掩躲藏的方式来传达。”黎里哽了一下,“‘我想你了’,就是他的‘我很?痛苦’,‘帮帮我’,‘救救我’。” 于佩敏怔住,燕回南面如死灰,像被重物狠狠击中,更像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于佩敏忽然?掩面哭泣,燕回南眼眶也红了,将脑袋转过去。 在过去的那么?些年里,在小燕羽很?听话地不再和他们哭诉,也不再求他们带他回家的日子里,他很?多?次在电话里讲不出别?的话,只?有一句低低的:“爸爸,我好想你。”“妈妈,我好想你。” 可他们不懂,他们就说:“我们也想你,你要继续好好学习。你要争气?。” 原来,他说过无?数次“爸爸妈妈,我很?痛苦。”“爸爸妈妈,救救我。”他们一次也没听懂。 于佩敏哭得弯下腰,几乎要嚎啕,却得拼命压制声音;燕回南望着?覆雪的窗外,不停抹面。 黎里反而不哭了,执拗望着?燕羽。他闭着?眼,因止痛药的作用,或许连梦也没有。他睡颜很?平静,唯独嘴唇干枯。她拿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擦拭他的嘴唇。 病房那头,夫妇俩哭完,平息了。黎里去给自己倒杯水,又给他俩都倒了,坐去他们面前:“我在帝洲的时候,陪燕羽看医生。医生说,他病重成这?样子,你们也该一起?治疗的。” 燕回南露出迷惑的神情,要说什么?,于佩敏拉扯住他,让他闭了嘴。 黎里其实?心情不好,本想直话直说,但为了燕羽,为了让这?俩人尤其是燕回南接受,她竭力讲得和缓:“我知道你们比谁都希望他好起?来,也真心为他好。但很?多?你们以为好的方式,是起?副作用的。你们那些粗暴的打?气?加油,是在加重他负担,让他更自责更羞愧。你们需要去看医生,为了他。不然?,你们真的会失去他。” 说到这?儿,她有些后怕地握紧膝盖。 于佩敏连连点头:“好。”燕回南没吭声。 黎里也不多?讲,问了护士燕羽还要睡几个小时,便先回家了。 江州的雪还在下,街道上?车来人往,碾出一道道黢黑稀烂的雪泥。到了秋槐坊,地面却干净了些,虽路中间?仍有泥巴车辙,两旁的堆雪却洁白无?暇。 恰逢午饭时间?,她拖着?箱子,满身疲惫从风雪中进门。桌上?一家三口愣望住她。何莲青欣喜不已,道着?怎么?提前回来了,忙添置碗筷。王安平跟王建还算乖觉。这?几个月,黎里挣了不少演出费,给何莲青打?了好几次钱,王安平自然?在她面前气?短。 他不招惹,黎里也不找事,一口气?吃了两碗饭,拎箱子上?楼,洗完澡后趴进床里倒头大睡。她没工夫去陷入悲伤情绪,一觉睡到下午四五点,起?来后跑去小作坊捞了盒小汤圆跟桂花糕,捂在羽绒服里赶去医院。 走近病房,听见燕回南在说话,男人声音很?低,有些颓唐:“你不要怪自己,你才多?大呢?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用,我要是能力强点。你要是生在好点的家庭,就不会遭遇这?些。要是那样,你的人生该多?好啊。是吧,佩敏?” 女人很?轻地抽泣。 “我是个大老?粗,想对你好,又不知道怎么?办。对你要求也多?,可我自己又算是个多?好的爸呢?我哪儿都不好,还要求你干什么??儿子,爸爸不懂的地方,去看医生;爸爸不对的地方,到时听医生的都改。可能一时半会儿改不好,但我尽量。可还是要说一句,老?子没想过丢下你去要个新孩子,你是我跟你妈妈的第一个孩子,爸爸怎么?可能……”他哽咽起?来,“给他起?圣雨,是希望像初春的雨一样,给家里也给你带来生机跟希望。老?子跟你发誓,这?话有半点……” 燕羽像是不想追究,声音很?哑:“我想喝水。” 燕回南忙不迭道:“佩敏,水。” 黎里在外头等了会儿,听于佩敏问:“嗓子还是很?疼?” 燕回南道:“洗了胃,怎么?会不疼。” 黎里这?才推开病房门,室内安静了。燕羽靠在病床上?,正喝水,目光移过来,定在她脸上?。 她冲他一笑,拿出怀里的打?包盒,说:“我给你带了小汤圆酿,桂花糕。” 燕回南说:“洗过胃,暂时不能吃这?些。” 黎里一愣:“那叔叔阿姨你们吃。” 于佩敏微笑:“我吃吧,我喜欢吃。” 床上?,燕羽伸手要那碗汤圆酿。 于佩敏说:“你吃不了。” 燕羽涩声:“喝汤。” 黎里端着?汤碗,拿了勺子;他伸手要接,但她已舀了甜汤到他嘴边,他张口含住,有些困难地咽下去。 “好喝吗?” 他点了下头。 黎里吃一勺小汤圆,就给他舀一勺汤,两人倒和谐。 燕回南在一旁别?着?头,没说什么?。 慢慢把一碗酒酿吃完,燕羽看窗外,雪还在下,他说想出去走走。 燕回南正要起?身,燕羽说:“我和她去。你们回去吃晚饭吧。” 于佩敏说也行?:“我们晚点再来。黎里,麻烦你陪他一会儿。” 黎里说好。 燕回南找来轮椅,给燕羽裹上?羽绒服和围巾,扶他坐上?去,又给他穿上?厚厚的袜子和棉鞋。父亲蹲在地上?给他穿鞋时,燕羽看着?他头顶几缕发白的发,伸手碰了碰。 燕回南顿了顿,几秒后才抬头,把儿子羽绒服拉链往上?拉了些,说:“出去透透气?就回来,别?待太久,冷。” 燕羽嗯一声,黎里推他出去了 打?开顶楼的门,风带着?清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楼顶白雪皑皑,人迹未至,雪地像一张巨大的白毯。天没黑,雪还在下,江州的屋顶都沐在白雪中,空旷而辽远。 “冷吗?”她低头问。 他摇头。 椅轮和她的脚步在雪地上?碾出清脆的咯吱声。 她将他推到空地中央。燕羽抬头望,纷纷的雪花扑面而落,降在他脸上?,脖子里,融化掉了,冰沁沁的。 “昨晚开始下雪的?” “嗯。” 黎里蹲下,手指在雪地上?戳了个洞:“你从江堤上?走去船厂时,有没有想起?我?” 燕羽没答话。黎里将手指抽出,已冻得通红。她抬头看他,他正看着?她,隔着?飞舞的雪,他的眼睛清清的,像化了雪的水。 “想起?我了你还……”她话没说下去,又在雪地里戳了个洞。 燕羽看着?她垂头蹲地的模样,想说对不起?,但觉苍白。他稍稍前倾,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发丝上?沾了不少白雪。 她的手定在雪地的小洞里,没有动。任他摸着?她的头,两人凝固在飘雪的黄昏里。 世界很?安静,远处街道上?的车轮声像一道模糊的浑音,悬在天外。近处,似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对不起?。”再苍白,他也还是说了,“对不起?,黎里。” 黎里盯着?雪地,眼睛发疼,她吸口气?,说:“在帝洲那天晚上?,你觉得是我的累赘,差点想和我说分手,对不对?” “嗯。”那种伤害到了她、厌恶自己却无?法停歇的消沉感,此刻还清晰。 “怎么?又没说呢?” 他睫羽垂下,咽了下发疼的嗓子:“你会很?伤心。也觉得我看轻你。因为你不是那种不能共患难的女朋友。要是跟你说了,你就再不会做我女朋友了。哪怕我再去找你,你也不会答应。” 黎里心一疼,就算在情绪黑暗至极的那时,他竟还能想到死守到这?层底线。她不去想他那刻的心理挣扎,只?笑一声:“你倒是了解我。” 一阵风吹着?白雪过来,他迎风微微眯了眼:“还有……” “还有什么??” “以前,有过濒死的时候,好像见过那个世界的人。他们会问我,在这?里还有牵挂的人吗,爸爸妈妈什么?的。要是和你分手了,女朋友那一栏就没有你了。” 黎里的眼睛一下酸胀起?来,泪水沉甸甸坠在眼眶里,头一低,就砸落进雪地里。 “黎里,我从没拿你当外人,也不是没想过未来。我……没骗你。”他眼泪亦落下,“昨天,我倒在小屋里,很?害怕,怕不能给你解释清楚。黎里,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也没有一天不想求生。” 重度的抑郁,让他每天从苦梦中苏醒尚未睁眼的一刻,身体仿佛设定好一般注入一剂消沉的空茫,人生无?意义。可在睁眼的一瞬,他又会挣扎着?让自己摆脱旧梦,去进入有她的这?个世界。 甚至在最好的时候,很?多?天里,他只?有苏醒那一刻的低压,甩掉之后,余下都是美好。可或许正是如此,他以为凭自己就还能挣扎,能对抗病魔,可没想失败的打?击迎头而来。 “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在努力,燕羽。”黎里哽声,“也知道你那天说的话,不是真心的。是情绪控制了你。” “我只?是,也以为我能好、能做到、能解决。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感觉真的在好。每天都有开心,是真的。都想活下去,也是真的。只?是……我也不想让你看见我那么?无?能、脆弱。那时,我以为我能处理好,然?后继续每天和你在一起?。但……”他轻声,“我好像没那个能力。” “那就相信我,交给我,好不好?”她抬头望住他,“你不是无?能脆弱啊燕羽,你也不是情绪坏,你是生病了。徐医生说,让你不要太自责,别?有太重的病耻感,你忘了?” “可这?样或许是种自私,我在拖累你,折磨你,让你伤心,”他又含了泪,嘴唇发颤,“我最怕,给你也带去痛苦悲伤。黎里,你应该过得快乐。” “和你一起?我才快乐。你没有折磨我。燕羽,你是我灰暗生活里遇到的最美好的事!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了。” 他喃喃:“你也是。” “所以我们不要分开。”她用力道,像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他心里,“和你在一起?那么?久,我每天都很?开心,很?幸福,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开心幸福。我被爱、被尊重、被包容鼓励,这?都是真的,我知道是真的。燕羽,因为你,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变成了更好的黎里。这?都是真的啊。你也有快乐,有希望,你记住,这?也是真的。” 燕羽注视住她。 “我们从来没讨论过一个问题。燕羽,那时候,你在想什么??就那么?想……”她很?轻地说出那个字,“死。想离开这?个世界吗?就,真的没有什么?让你留恋吗?” 燕羽像是处理了一会儿她的话,才道:“也不是。” 他又抬头看天空了,天上?灰茫茫的,雪在落。 “我在想,澄澈这?个词是种什么?感觉。书上?说,是清澈、透明?的意思。黎里,我也不是想死想离开,或怎么?样。就是想,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比较暖和、轻松,比较……焕然?一新。那里更清澈,透明?,干净,像玻璃一样。” 他说:“我在想,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出口,想去看看。” 黎里望着?飞雪的天,一下就明?白了他的那种感觉:“以前我坐在江边望天,也会想,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世界,比我们的世界更干净,更透明?。说实?话,我也会好奇,想去看看。” 他听了,目光落下到她脸上?。 “或许那边真的有个澄澈的玻璃世界,但是燕羽,玻璃世界里不会有我。” 他望着?她。 玻璃 第151节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我。”她说,“我知道,这?个世界很?烂,但我还是想一直走下去,摸爬滚打?,也要走下去。就算过得不好,但不管怎样总能活着?,只?要有微弱的希望,我就不愿放弃。哪怕是为了香樟树,旧船厂,小屋,江堤,为了南岛,沙滩,我也想一直走下去。你不喜欢我们的香樟树和船厂吗?” “喜欢的。”燕羽低声,怔望着?风雪,面孔有些苍白。 她伸手将他围巾掖紧了些,他说:“我其实?很?遗憾,黎里。” “遗憾什么??” “如果?没发生那些事,你会看到一个更好的我。有时候,我很?遗憾,我会很?想很?想,让你看到那个可以更好的我。我也总会幻想,想要你被一个更好的我爱着?。真的,好遗憾啊……”他眼中空茫,像在憧憬着?,又摇了下头,“不是现在这?样,生着?病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我。” 黎里的心霎时像捅入一根冰锥,冷剌剌的:“你现在就很?好。燕羽,在我的世界里,你已经是最好的,没有比你更好的了。我知道你在努力,但,再努力些,你不要去那个世界,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话一出口,泪便漫上?眼眶。 “从你出现,是我最快乐最自信的日子,是我最自由成长最快的日子。你不知道昨天我在飞机上?吐了一路,很?害怕。不敢想象,没有你……”她哽咽着?,握紧他的手,一时分不清谁的手更冰凉,“我很?需要你。你是老?师是朋友是家人是我最爱的人,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我觉得你爸爸妈妈说的是真的。可就算不是真的,只?要我还在,你就要留下。燕羽,哪怕所有人都不需要你了,我也需要你。” 他的泪顷刻落了下来,嘴唇剧烈颤抖,不住落泪,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想起?身给他抹泪。他以为她要走,慌忙一下抓住她。轮椅往前一滚,轻磕在她腿上?。 他搂住她的腰,脑袋埋进她怀里:“黎里,我努力。你不要松开我的手。” 我还是想……留在你的世界里。 第96章 chapter 96 三?天后?, 江州的雪化得干干净净,燕羽出院回家了。 次日一早,黎里去他家探望, 还顺路帮何?莲青送了单货。她骑车路上, 想起第一次给他家送货那晚, 她瞥见他垂在床边的手,那时想不到,之后这手的主人会和她的命运纠缠至深。 黎里敲响大门。是燕回南开的门,他牵着燕圣雨正要去店子里。于佩敏留下守着燕羽。 燕圣雨很热情?地冲黎里招手:“姐姐好。”还塞给她两颗果冻。黎里道?了谢。 燕圣雨又软糯道?:“幺爸,我不想去五金店,想跟哥哥玩。” 燕回南说:“哥哥生?病了,要睡觉,你找他玩,会吵他。” 小孩“哦”一声:“那哥哥快点好了, 我再跟他玩。” “好。佩敏,家里有事给我打电话。”“诶。” 于佩敏给黎里倒了杯水, 小声:“不知道?他醒没醒。” “我去看看。”黎里轻溜进房间。窗帘拉着,屋里光线很暗, 她蹑手蹑脚潜到沙发边, 刚缓慢坐下,他微喘了口?气:“你来?了?” 她手扶去床边:“把你吵醒了?” 他声音很低:“本来?就要醒了。” 光线太暗, 她看不太清, 只听被子窸窣,他揉了下眼?睛, 又沉寂下去。 “好些了吗?” “嗯。”他有些气短。 黎里说悄悄话:“你睡吧, 不用管我。我只是想过来?跟你待着。昨天你出院我没来?,去看我哥哥了……” 燕羽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握住她。他的手异常滚烫,而她从寒风中来?,冰凉的手瞬间被温暖。 “我手太冷。”她要抽走,他却攥紧,将她的手捂进热乎的被子里。他什么也没说,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又睡了。 黎里趴在沙发上?陪了许久,猜他睡熟了,悄悄抽开手。他一下惊醒,抓紧了她,呼吸也急促。她小声安抚:“我不走,在这儿看书。” 他这才缓和下去,依赖地说:“你别走。” “不走。” 他又问:“你哥哥好吗?” “都好,他减刑了,明年能?出来?。” 他微笑了。 “你再睡会儿。” 她坐去书桌前?,拧开台灯。一转头看见柜子里满当当的奖杯证书,他的人生?写在里面。当初看见只觉厉害震撼,如今再看,想到他的经历,更觉怆然不易。琵琶是他的解药吗? 她看见某样东西,前?去细看。当初她在屋顶上?给他折的乌篷纸船,被他放在柜子里,静静停泊在几座弦望杯奖杯旁。 她扭头,燕羽睡着了,那枚硬币吊坠贴在他脖子上?,闪着微光。 她这样陪了他几天。头两天,他很疲累,也低沉,不愿讲话,但也不愿她离开他视线。于是,她坐在他书桌前?看书学习,他躺在床上?睡觉。那时,他睡不太安稳,随时能?醒,随时能?眠。 可只要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她。 有时窗帘拉着,只开了盏小台灯,像处在一个朦胧温暖的灯笼里。黎里的身影逆着灯,她的发丝、脖颈散着暖黄的光。 有时候,窗帘拉开了,天气仍不太好。玻璃窗外,天空白蒙蒙的。黎里的背影静静地坐守在那儿,笔尖在纸张上?细腻地唰唰。 燕羽有时会看她许久,觉得这样的时刻像是永恒。尤其当天光白亮的时候,窗子雪茫茫的,他们好像静静地待在玻璃世?界里。只有他和她。 渐渐,他身体恢复,能?陪她看书帮她解题了,也开始弹琵琶了。只是仍格外依赖她,坐着坐着,就总爱靠贴她身上?。黎里笑他是燕圣雨吃的那种软糖。 春节近了,曾经的同学们早都回了江州,张罗各种聚会。 黎里一要学习、二要陪燕羽,一直没空。但那天谢菡又叫了她,黎里想着学了那么久,该放松下,且燕羽也恢复了,就同意了。 头天晚上?,她问他要不要去同学聚会。 燕羽老实答:「不太想去。」 黎里意料之中,说:「不想去就不去。但我要去,明天就不去找你了。」 「好。」 临近过年,街道?上?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各店播放着过年音乐,热热闹闹,这家唱着“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那家唤着“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谢菡挽着黎里胳膊在音浪爆炸的步行街里穿梭,钻入一家奶茶店,点了两杯奶茶。 黎里抢着结单,谢菡还要争,被她一只手摁住。 谢菡叫:“你力气大了不起哦。” 黎里:“矫情?。” 正值寒假,奶茶店要排队,两人拿了单子,去窗边等待。 谢菡点开短视频:“阿黎,你粉丝量都三?百多万了耶,好厉害。” 黎里折着手中的小票单,说:“视频看的人多,有钱分,我都给我妈妈了。” “这么多粉丝,不运营下?” “现在学习、考大学更重要。我以前?没见过更好的舞台,更好的世?界,怎么说呢,没开眼?吧。现在开了,就很后?悔以前?没好好学习。第二次机会,绝对不想再错过。” 谢菡嘤嘤两声:“阿黎宝贝,还是你清醒。诶,帝音海音初试怎么样?” “还行吧。” “希望你都考上?。不过,要是你只考上?海音,跟燕羽是不是得异地了?” “……嗯。” 当初报考,是燕羽替她选的学校;她尽全力为自己规划,燕羽也希望她能?去她实力范围内最好的学校,不论那学校在哪个城市。 她笑:“燕羽说,哪怕我去海城,他也每周会去看我。” 谢菡嗷嗷叫,扭成麻花。 一道?影子透过玻璃落在黎里头上?。她扭头,青雾缭绕中,程宇帆双眼?瞪大,笑出八颗牙。讲实话,这人穿着皮夹克,站在淡金色冬阳里朗笑的样子还挺生?动?。 “哟,里姐!跟你什么缘分呐。”程宇帆扔掉手里的烟,走进店,一屁股坐到窗边长台上?。邻桌人越界塞了堆袋子,他坐下时将松泛放置的袋子挤走。邻座还不太乐意,翻了个白眼?。 程宇帆凉声:“再给老子翻个试试。” 对方没料他这么凶,不吭声地拎起袋子就走了。 程宇帆又笑眯眯地瞧黎里:“里姐又变漂亮了。不对,又飒了。帝洲混过的人呐,这气质。”他往玻璃窗上?一靠,双手抄兜,将她上?下扫了眼?。 黎里今天一身皮衣短裤,过膝软靴,很漂亮。 “啧,知道?今天会碰见我,特地跟我穿情?侣装。”他讲话太逗,谢菡没忍住笑。 黎里:“这天气你不怕冷,脸皮太厚。” 程宇帆脸一偏,凑道?:“厚不厚你捏捏。” “滚。程宇帆你兄弟们都在外头,别回回搞得他们以为你对我图谋不轨。” 程宇帆眼?睛一亮:“我心有不轨啊。天地可鉴。”他一只手肘摁在小桌上?,桌子一晃,黎里给摁住。 “过去这么久了,我还恋恋不忘呢。这一年多没谈恋爱,为你独守空房,挂树上?都快风干了。” 谢菡本就笑点低,笑得弯下腰。 黎里叹气:“你没事干去外头帮清洁工阿姨扫地行吗?废话多得一箱垃圾桶装不尽。” 程宇帆哈哈笑,又冲笑得不行的谢菡扬了扬下巴:“黎里朋友,你好。” 黎里无语:“你好意思跟她打招呼,你当初莫名其妙加她q,朱静瑶差点打她。” “是吗?”程宇帆很惊讶,立马起身,“对不起,给你买杯奶茶赔罪。” 谢菡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已经买了。” 黎里:“别装了,整个店看你演戏了。” 程宇帆笑着坐下,正经了点儿:“诶,里姐,帝洲过得怎么样?我看你现在快成名人了。鼓打得是真飒。” 黎里拨了下手指:“还行吧,有那么点儿厉害。” 程宇帆哈哈笑:“帝洲挺好的。里姐在那边如鱼得水啊。” “是挺好,人都很规矩。” 程宇帆眉一挑:“你这话点我?” “真话。但……不规矩的人,也有他们更高级的不规矩的方式方法。”也是在这一刻,黎里忽然怀念江州底层那些老旧的、生?猛的、野蛮的、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交换方式。 这想法叫黎里心头一寒:把人逼到想走不规矩的歪路子,竟这么容易。 当初,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她或许真有黎家的疯血。 玻璃 第152节 她眼?神飘忽了下,道?:“帝洲很好,但偶尔觉得,你这么过,也有你的好。当然,只是偶尔。” 程宇帆目色深了点:“里姐有烦心事?” 黎里定了定,摇头。 程宇帆挑眉,掏出烟盒敲了敲:“我之前?说的话还作数,要帮忙,吱一声。我帝洲兄弟们也一堆。” 黎里鼻子里哼出一声笑,说不出什么意味。她看向窗外,街道?上?,人来?人往。 程宇帆:“别不信啊。” 黎里随口?玩笑:“杀人你杀吗?” “我还得给我妈养老送终呢,教训教训不成问题。” 黎里笑一声。 程宇帆咂舌:“不是,真有人惹你啦?谁这么不识相?” “开玩笑呢。” 谢菡去取奶茶了;程宇帆的几个兄弟汇聚在外头,抽着烟等他。 黎里看一眼?,说:“走吧,我们也要走了。” 程宇帆道?:“寒假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呗。” “没空。忙。” “行吧。”程宇帆起身,放了根烟在嘴里,“里姐,什么时候跟男朋友分了,来?找我。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说着冲她眨了个眼?。 “……”黎里做了个口?型,“滚。” 程宇帆笑着出门去,点了烟,跟朋友们走了。 同学聚会是下午两点,约在一处桌游店。可谢菡还想逛首饰店,说迟点不要紧。两人便又晃荡了会儿,磨磨蹭蹭到桌游店,快三?点了。 进去主?题包间,一帮同学正玩得不亦乐乎,燕羽竟也在,坐在向小阳和崔让中间。 他原侧着头听崔让发言,察觉有人开门,转过头来?便看见黎里,眼?里光芒微闪了下。 黎里讶道?:“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不来?。” 向小阳很得意,拍拍胸脯:“我一约,他就来?了。给我向总面子。” 黎里往里头走:“是。向总面子大,” 燕羽目光随着她走。 小笔道?:“里姐今天好潮啊,搞这么漂亮。” “逛街不穿漂亮点。”黎里简短结束对话,让崔让继续发言。她拖了把椅子坐在燕羽对面,眼?中含笑,做口?型,“你怎么样?” 燕羽定睛一秒,没看懂,温温一笑。 黎里于是拿手机打字。对面,他低头看手机,很快回复:「蛮好。」 lili:「你怎么来?了?」 燕羽抬头看她,又看看身边的崔让,彼时崔让停了一下,他以为到自己了。但崔让又继续分析了。他便低下头,很快,黎里的手机一亮。 yanyu:「想见你。」 黎里手撑桌上?,拨弄着耳边的头发,一副和所有人一样认真听发言的模样,认真不过三?秒,嘴角开始扬起,又忍下去。 桌子对面,燕羽微侧着脸,耳朵有点儿红。 黎里见状,更想逗他了,打字:「唐逸煊说你恋爱脑。」 他有点纳闷:「没有吧。」 崔让讲完,燕羽放下手机,开始发言。他无论观察、思维、逻辑都很强,分析有理?有据,推理?环环相扣,其他人忽略了的细枝末节也一一抓到。一番发言,把后?面站错边的几个好人都拉了回来?。最后?,好人赢了。 向小阳加了两张角色牌,重新开局。 黎里抽到女巫,不动?声色地闭了眼?。第一晚,狼人讨论了很久,不知道?在搞什么战术,最终杀掉谢菡。黎里将她救了,平安夜。 白天到来?,真预言家谢菡拿到警徽,但很快被杀,身份不明的小笔被票推出局。 黎里观测下来?,感觉向小阳、小砚和王晗雪像狼,但剩下一个她不确定是已死掉的小笔,还是另有其人。 而接下来?,局面变得扑朔迷离,徐灿灿归票小砚是狼,小砚竟全票出局;而唯一怀疑过徐灿灿是狼的崔让在夜里被杀。次日,黎里呼吁大家谨慎,留着徐灿灿,先?搞清楚向小阳和王晗雪的身份。但她发言太靠前?,后?续被王晗雪扳回。结果徐灿灿被公投出去。可她是猎人,开枪带走王晗雪。 夜里,村民小纸被杀,黎里毒死向小阳;最后?一天醒来?,只剩燕羽、黎里、陈茵三?人。 陈茵认为燕羽全程有条有理?,怀疑黎里是狼。燕羽则认为,陈茵每轮发言都变来?变去,她是狼。 到了最后?关头,黎里也不确定了。觉得他俩都像好人,一个聪明的好人,一个懵圈的好人。 她实在拿不准了,往桌上?一趴,切切看着燕羽:“燕羽你骗我了吗?” “……”燕羽抿唇,盯着她看。 同学们开始起哄:“哦~~~” 向小阳笑:“他真不是狼。” 燕羽很轻地咬了下牙齿,看看向小阳,又看向她。目光安静。 周围人哈哈笑:“黎里你好意思哦。” 黎里不管,执拗盯着他:“我相信你是好人,你没骗我吧?你要是骗我……” 燕羽下巴幅度很小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摇头,但终于,他看向小阳,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放弃了:“真的不行。” 一下子满场笑闹:“啊哟~~~” 陈茵叫:“你是最后?一匹狼啊,藏那么深!” 燕羽低头单手捂脸,笑得肩膀微颤。 小砚叫:“刚黎里一问,我就知道?他要露馅了。” “黎里没来?之前?,他玩得挺好的。黎里是他死穴吧。” 谢菡笑得要打滚。 燕羽脸已通红,同学们还在闹:“所有人啊所有人!你们记住了,下次有燕羽,第一个先?杀黎里。第一个杀她!” 燕羽说:“我的错,杀我吧。” 众人疯了:“我天!啊啊啊啊!”“疯了疯了!”“哈哈哈!” 向小阳拍桌嚎道?:“第一晚我就要杀黎里,他不肯呐!” 满屋爆笑。 “我说你们第一晚磨蹭那么久。” “要真杀到女巫,飞天开局!” 燕羽双手合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狼同伴。” “游戏,没事儿。” 黎里也举手:“这局是我对不起,不该那么问。算狼赢。” “啧啧啧。燕羽耳朵都红了。” “哎哟喂。” “这狗粮撒的。” “下局开局就先?杀他俩,狼人们杀一人,好人公投投一个。” “行!” 黎里笑得脸热心跳,隔着桌子看去,他亦看着她,眼?睛里星光闪闪。 第97章 chapter 97 那晚同学聚餐选在一家江州本地菜连锁店, 尽是特色湖川野鲜。同学们品着家?乡菜,聊着他市求学逸闻,欢笑连连。燕羽不怎么讲话, 但有认真吃饭, 认真听他们讲;听及欢笑处, 也?不禁微笑。 边吃边聊到九点多,一众同学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燕羽跟每个人说了再见,和黎里打车回?家?。 行到老城区,看见蓝水河了,两人都想走一段,提前下了车。 冬夜潮湿阴冷,旧城区很小,到这个点,街上没什么人了, 店铺也?已?关张。 黎里调侃:“今天的社交量是不是超标了?” “还好。他们人都挺好的。” “向小阳很喜欢你,特别?想和你做朋友。” “他经常给?我发消息。”燕羽说, “我也?觉得他人很好。” “你看谁都好。” “真的。”燕羽走到人行道边,轻拉住她, 避开飞驰而过的车辆了, 才牵她手走过,“去年给?你洗头发的时候, 你问我, 要是在江艺上学会怎么样?。今天不知怎么的,想到这个假设。当?初要来江艺上学, 在你的班上, 应该很好。” 走上蓝水桥,枯叶在脚下碾碎;桥下水流潺潺, 波光里晃着灯影。 她随口:“你愿意换吗?” 他说:“我愿意。那样?,我就?认识你七年了。” 黎里一口气吐出来,白绒绒的热气散进冷风里:“要是那样?,你还会喜欢上我吗?” 他认真思考了,点头:“会。黎里,你本来就?是很值得喜欢的女生。” 她笑:“我也?会喜欢你。不管是现?实世界,假设世界,任何世界的燕羽,只要是燕羽,我都会喜欢你。” 他抿唇笑了,一双眼睛在冰冷的夜里黑清清的。 黎里握紧他的手,想,也?有另一种可能。当?初,家?里没有计较奖学金金额,他去了帝音附,早早师从宫政之,从此人生璀璨如钻石。那个燕羽,大概就?是他想让她看到的本应该更好的那个燕羽吧。 如果有可能,她甚至宁愿是那样?,哪怕他们或许此生再无机会认识。只要他平安快乐。 两人已?走近兰姐理发店。临近春节,不少客人做造型,所以店还开着。玻璃门上一阵雾气,里头热火朝天。 玻璃 第153节 燕羽看了眼,黎里问:“要去打招呼吗?” 燕羽摇头,正要走,瞥了眼柜台,还是折身进去。店里热气腾腾,一股发胶染料味,混杂着烘烘热气,闻着叫人皱眉。 冷气灌去,于佩敏回?头:“诶?你们回?来了?” 黎里打招呼:“阿姨好。” 店内顾客们纷纷打量。都是住在附近的人,当?初黎里把?燕羽“拐走”的事?在两坊间传得沸沸扬扬,扣在黎里头上的一堆帽子都让这帮人给?嚼烂了。各种添油加醋,打造了黎里手段高明又不好惹的恶女形象,反倒没人敢多说什么。 燕羽看向趴在一把?椅子上呼呼大睡的小不点,说:“他怎么睡这儿?” “要过年了,你爸店子里也?忙。这会儿还在点货呢。” 燕羽又看了眼燕圣雨,他小小一只跪趴在椅子上,大半只脑袋悬在椅子外垂吊着。他说:“我把?他带回?去吧。” 于佩敏有些受宠若惊地说好,她正给?顾客头上涂染料,忙道,“不用给?他洗了,脱了外套放床上就?行。” 燕羽将?她心思看进眼里,没应声;弯腰将?燕圣雨拎起?来抱怀里。孩子很小,也?很软,他觉得奇怪,不太适应。 燕圣雨模糊睁眼,见是他,软软地叫了声哥哥,立刻扒拉着搂他脖子,张开双脚,树袋熊一样?挂他身上。 燕羽不喜欢他这样?亲密的行为,想把?他揪下来,但又怕他摔;只好一手托他屁股,一手拆他手臂,说:“松手燕圣雨。你这样?我不抱你了。你就?在这儿睡。” 要是平时,小男孩就?立马乖乖了,但现?在他迷迷糊糊没听清他的话,小脑袋往他肩上一趴,睡着了,还咕哝着又叫了声哥哥。 燕羽默然半刻,抱着他出去。 户外寒冷,他将?他外套帽子拎起?来罩他小脑勺上。燕圣雨箍着他脖子,在梦里两只小腿踢腾了下,糯糯道:“哥哥我会折飞机了~” 燕羽没答话,表情?淡漠到没有。 黎里却莫名觉得温馨:“他还是蛮听话的。很少有这么可爱的小男孩。” 燕羽不说话。 她又说:“他挺喜欢你的。” 他过了几秒,才开口:“几个叔伯姑姑家?有五六个哥哥姐姐,但他跟我最亲。别?的哥哥姐姐喜欢哄他逗他,我不搭理他,可他偏偏最喜欢黏我。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是血缘。” “你还没办法接受吧?” “不知道。”他不想思考,走到路口了,说,“明天我跟爸爸妈妈去趟帝洲,挂了徐教授的号。” “什么时候回??” “两天就?回?了。” “好。回?去早点睡。” “嗯。” 黎里迎着冷风小跑回?家?,正好十点。何莲青正准备睡觉,见她回?来,便说:“刚好,你晚上收拾下行李,明天去南安。” 南安镇是王安平的老家?。黎里道:“去那儿干什么?” 何莲青眼神?躲闪:“只有三四天过年了,你王叔的几个兄弟姐妹今年都回?老家?,齐齐整整的,一大家?子难得聚一起?,提早去,多玩几天。” “我不去。”黎里往楼梯间走。那一大家?子都跟王安平一路货色。 “我知道你不愿意,那你先不去,等?除夕那天再去吃年夜饭,行不行?” “不用,除夕我自己在家?过。” 何莲青抓住她的手,哀道:“一家?人怎么能不一起?过年?你这样?,叫我怎么办?我在家?陪你,他们家?人怎么说我?你不去,他们又怎么说你?” 黎里无言,深吸几口气,很心平气和地说:“妈妈,在帝洲这一年,我长大了,也?总想起?你。想到你一辈子困在这个小作坊,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很心疼你。我以前总觉得我像妈妈,你像女儿,我对?你总恨铁不成钢。但后来发现?,我们出生在不同的时代,你有你的经历,我有我的。我没经历过你的过去,你也?没用我的眼睛看过世界。所以后来我能慢慢理解你了,理解你的苦难、你的局限。但是妈妈,理解你不代表我要顺从你。” 她真诚道:“我一个人过年没事?,你也?要学会独立。以后我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挣钱让你过得轻松,任何时候你愿意去帝洲,我都会带你看我的世界。但南安,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何莲青愣住。 第?二天一早,黎里正埋头写乐理题,听见楼下一家?三口出发了。很快,院里静下去。 她心里抱过一丝希望——如今经济已?稍微轻松的母亲或许坚强一回?,硬气一回?,让王安平父子去南安,自己留下和女儿自在过年。 但,母亲还是选择了那边。 黎里才看一会儿书,手就?冻得冰凉。曾在江州度过的许多个冬季,都不觉得;在帝洲待过一个冬天回?来,就?发觉这边太冷了。 她手搭在潮湿发软的书页上,冰凉的触感直抵内心,她突然有些冲动,拿出手机:「你出发了吗?我想跟你一起?去帝洲。」 不到三秒,燕羽电话过来:“喂,黎里?” 黎里一刻血液翻涌,像是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脑子是乱的,想走又矛盾:“你要是出发了就?算了,我……”她说不出真实理由,只好道,“也?想陪你去看医生。” “刚出门,在琉璃街上。” 她结巴了,说还是算了,但他语气确切:“你来吧,我等?你。” 一瞬,她的心落定了:“你等?我。” “不急,你别?跑。” “好。” 怎么可能不跑? 放下电话,黎里一下将?箱子拖出,当?初带回?的衣物书籍原封不动塞回?去。她提起?行李箱飞速下楼,关上大门,在水泥铺就?的巷子里一路飞奔。老旧的、灰暗的、冬季阴冷的秋槐坊被?甩在身后。琉璃街上车来人往,对?面停着一辆蓝黄色相间的出租车。燕羽站在开启的后车门边,一见便冲她招手。 黎里竟激动得鼻酸,飞跑过马路,奔向他。他上来迎接,把?她的箱子放进后备箱,什么也?没问,带她上了车。车上燕回?南跟于佩敏像是被?燕羽交代过,也?都没多说。而黎里看着琉璃街从车窗外流走,躁动的心终于平静了。 抵达帝洲后,夫妇俩在燕羽的出租屋附近找了间宾馆。放下行李,两口子说要去他们住的地方看看。见出租屋空间虽小,却改造得温馨舒适,也?很安心,交代燕羽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早起?去医院。 当?晚,燕羽莫名紧张,甚至亢奋。 他洗完澡吃了药了还睡不着,也?不肯上床,坐在沙发上发愣,隔一会儿就?起?身走来走去。 黎里问他怎么了。他很担心,不知道明天医生会跟爸爸妈妈讲什么。 黎里说:“应该是分析他们是不是也?有心理问题,是不是对?你造成了伤害,以后要怎么注意、怎么改正?” 燕羽听完,竟突然笑了下,站起?身又笑了声,才看着她,眼神?笔直:“我爸爸从来没有错,也?从来不认错。没错怎么改正?” 黎里哑口,是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这样?? “在他眼里,我经历的那些事?都不算什么。他说,人受点挫折、吃点苦没什么。过去就?过去了,我要往前看,要坚强,要努力。”他说到这儿,怔了怔,又惨淡一笑,“对?,我就?是太没用,太软弱,太不坚强了,所以才会生病,才会抑郁。别?人都没事?,就?我有事?。他没错。他明天一定会骂医生,跟医生吵起?来,跟在秋杨坊骂街一样?。到时候……” 燕羽似乎看到父亲在帝洲最好的精神?科医院里豪骂众人的场景,顿时目光空窒,人有些摇晃。 黎里抓紧他双手:“燕羽!看着我,深呼吸!” 他呼吸很快,但眼睛听话地找到了她,盯着看,渐渐,起?速的呼吸又回?落下去。他缓缓坐下,搂住她的腰,低喃一声:“黎里……” 他闭上眼,脸埋在她腹部,嗅到她身上清清的香气。 黎里一下下轻抚他的头:“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要去设想,也?不要怕。我不是来这儿陪你了吗?放心,他要是敢掀医院,我去揍他。” 他一下哭笑不得,肩膀在她怀中轻颤了下,隔几秒,说:“算了,他也?可怜,别?揍他。” “那我就?带你跑。”黎里说,“拉着你的手,飞跑。跑得很远很远,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好不好?” 燕羽似乎真想到了那场景,在爸爸发疯吵闹的那一瞬,黎里拉紧他的手,跑过走廊、拐角、下行的扶梯,跑过大厅,冲出大门,在冬季的大街上飞奔。 他像真的飞跑了一样?,一下畅快轻松了:“好。那你别?松手。” “不松。抓很紧。” 他像是得到安抚,很快就?平息了。 燕羽这一晚睡得还行,但第?二天去医院的路上,燕回?南不停问这医生什么资历,搞得燕羽情?绪开始低落,很没精神?。在医院等?候的间隙,他变得异常安静,甚至木然。 他们一家?人,和在候诊区等?候的其他备受心理疾病困扰的人们一样?,压抑而沉默。 很快到了燕羽,几人进了诊室。徐医生看到燕回?南夫妇,微笑道:“半年前就?想见你们,今天总算见到了。” 燕回?南听出她言外之意,说:“我们……也?是没想到。” 徐教授并不细究,说:“那他这半年看病的情?况你们了解吧?我之前给?他仔细检查过,以前别?的医生诊断比较粗暴,他偶尔的亢奋都是与表演琵琶相连的,并不是双相情?感障碍。他就?是心理和生理上的重度抑郁,而且是很严重的抑郁。” “这我们都知道了。”于佩敏忙点头,“黎里都跟我们讲过。” 徐医生一听,慢慢道:“所以不是燕羽自己跟你们讲的?你们沟通还是有问题啊。” 燕回?南说:“孩子不愿跟我们谈心。” “那是为什么呢?”徐医生问。 燕回?南低声:“他这不是抑郁,情?绪不好么……”于佩敏轻拉了他一下。 徐医生说:“孩子抑郁这么多年,你们却好像还不了解抑郁症。在你们做家?长的眼里,是不是觉得,孩子得这病是矫情?,自私,想太多,抗压能力差?” 夫妻俩像被?说中,没吭声。 “问题就?出在这儿,你们认为孩子在闹情?绪,但其实他是生病了。这个病好多人不理解,连家?长也?不理解。结果孩子越来越严重。你们得首先认清,抑郁是病,不是情?绪。不是说孩子心态好他努力就?能止住的。怎么跟你解释容易理解呢?”徐医生叹息, “你感染了肺炎,就?无法止住咳嗽;你患了癌症,就?无法止住疼痛。这不是你坚不坚强、努不努力,想不想好的事?,是你控制不了。就?像一个患尿毒症、白血病、癌症的人,不是说他坚强他努力这个病就?能消失的。你高烧重感冒,你的身体就?只能躺在床上,你脑袋如何想起?来去跑个一千米,没用。你跑不了。明白吗?” 燕回?南和于佩敏齐齐愣住,竟从未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过抑郁。 徐医生缓缓道:“而且燕羽这个程度已?经很严重了。他长久的心理抑郁早就?导致了生理性抑郁,而生理的病情?又不断加重他心理的苦痛,恶性循环。他这些年过得很痛苦很艰难。我们普通人哪怕是失眠几天,得个感冒,都难受得要命。孩子躯体化症状这么明显,你们都没当?回?事?吗?他这些年长期的失眠、胃痛、厌食、头晕、呕吐、呼吸困难等?等?,这是很痛苦很折磨人的呀。”徐医生说,“要想孩子好,做父母的也?要积极配合一起?治疗,你们不能再给?他添负担了。” …… 后面是单独的心理咨询,黎里先出来了。 她原本拿了书想背单词,但实在静不下心,便望着窗外发呆。她再度注意到来往的患者们,这世上有多少人因为这看不见的不被?理解的疾病,而被?忽视被?误解被?刻薄嘲笑着然后沉入深渊了呢。 一小时后,燕羽单独出来了,表情?有些疲累,但还算平静。 黎里问:“感觉怎么样??” 燕羽将?头歪靠她肩上,倦道:“像跑了很远的路。” “那靠我身上休息会儿。……等?你身体好了,早上的跑步计划还是要继续的。” “好。” 黎里握住他的手:“燕羽,别?怕,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很轻地点头。 她轻声:“你们什么时候回?江州啊?” 他没答,却说:“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江州了?”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 玻璃 第154节 他阖着眼:“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听你语气,就?不太对?。你没说,我就?没问。” 黎里心头微酸,只好如实道:“我妈妈要去王安平老家?过年。我不想去,就?……她过她的,我过我的。” 燕羽静了半刻,说:“我们一起?留在帝洲过年吧,就?在我们自己家?,就?我们俩。” 黎里吓一跳:“你爸妈不会同意吧,以为我带坏你。” “我想和你一起?过。”燕羽说,“而且医生和我说,不要无条件地被?父母捆绑,给?自己透气。” “可是……”黎里犹豫着,转而一笑,“你觉得轻松,自由,那你就?这么干。” 一小时后,燕回?南和于佩敏出来了,两人眼睛都红红的,像经历过巨大的情?绪波动,有些颓废。 当?晚在餐馆吃饭时,燕羽说不打算回?去过年了,想和黎里留在帝洲。 燕回?南和于佩敏很惊讶,但父亲并没发火,也?没大声,只问了为什么。 燕羽说,家?里亲戚多,走动多,叔叔伯伯姑姑舅舅哥哥姐姐们总爱不着调地给?他加油打气,他很难受。 他说的这些亲戚就?包括爸爸妈妈。年夜饭桌上,长篇大论的对?过去的安慰,对?未来的寄托展望,山一样?压在他头上,喘不过气。且他暂时还不知道怎么跟燕圣雨一起?过这个年——原来所有亲戚都知道,他是他的亲弟弟。 当?然,他极不愿留黎里一个人在帝洲过年,只不过这层缘由,不能当?着父母面讲。 燕回?南沉默很久,说:“儿子,爸爸以前很多话,说得不恰当?。我没什么水平,不懂怎么讲话怎么做是为你好。我有很大的问题,太粗暴,太急躁。但爸爸从来没有怪过你,我跟你妈妈,心疼你还来不及……”一贯强硬的中年男人哽咽起?来,“我以前不知道生这个病这么痛苦。老子真是……你放心,我和医生约好了,以后我坚持每周网络找她做咨询。爸爸尽量改。”他含着泪,拿纸巾狠狠擦了擦眼睛,“还有一点,要向你坦白。爸爸以前一直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就?不想我儿子输,一定要比他们出息,比他们厉害,让他们在我们面前低头。所以不停在推你逼你。是我错了。我现?在只想你平安就?好。燕羽,爸爸妈妈只要你平安就?好。” 燕羽一直低着头,听到这里,快速拿袖子抹了下眼。 于佩敏又轻声道:“但还是回?去过年吧,我们今年就?不走亲戚了,也?不让大家?来,好不……” 燕回?南摁了下她的手。她一愣,又微笑:“看你,你怎么舒服怎么来。我跟你爸爸,就?希望你轻松,开心。没有别?的要求了。” 燕羽没做声,吃着米饭,眼泪一颗颗往碗里掉。但最终,他抬起?头,看着他们:“爸爸妈妈,今年春节,我不想和你们一起?过了。我想自己过,和黎里一起?过。” 第98章 chapter 98 除夕那天一大?早, 何莲青给黎里打电话来,劝她去南安镇过年。黎里说自己已回帝洲。母亲惊讶又难过?,说:“你是长大了。过年这么大的?事, 能自己做主了。宁愿跑去出租房里过?, 也不回家?。” 黎里没跟她争, 只叫她自己过?得开心?点。来自江州的这一通诉苦加责备的?电话,未能再像以前那样影响她情绪了。 挂断电话进屋,她问:“可以走了吗?” “马上。” 黎里弯过?小走廊,一愣——燕羽穿着宽松的?粉色毛衣和牛仔裤,正在柜子里取外套。 其实,学艺术的?男生普遍会?打扮,燕羽哪怕平日只穿黑白灰,也都很有型。而?黎里也经常在学校见男生穿粉色t恤、卫衣或毛衣。但少有他穿得气质这么干净清爽的?。 那粉色很衬他的?皮肤,使得他看上去温润而?柔和;毛衣质感也好, 舒展又柔软地垂挂在他身上,隐约勾勒出年轻人纤瘦又挺阔的?肩膀。 “你什么时候弄的?这件衣服?”黎里有些欣喜, “真好看。” “我妈妈打的?,也有你的?一件。”燕羽拿起沙发上另一件稍小的?粉毛衣递给她, “你今天穿吗?” “当然。”黎里立刻脱衣换上, “这毛衣好软哦。你以前的?白毛衣黑毛衣也是你妈妈打的??” “有的?是。有的?不是。”他想到了什么,淡笑一下, “今年她问?我, 我说要粉色,她吓一跳, 确认了好几遍。” 黎里已?经穿好, 对着穿衣镜瞧,很是漂亮, 她回头:“今年怎么想尝试粉色了?” 燕羽轻声:“你不是想要我穿彩色吗?” “真听话。”黎里踮脚,轻啄了下他嘴唇,“你穿粉色真好看。” “你也好看。”他说,目光深深的?。 “走吧,出门。” “嗯。” 今天的?帝洲很空荡,整座城市几乎没什么人流车流量,和平日里繁华拥堵的?大?都市判若两城。 燕羽和黎里乘地铁时,车厢里全是空座;下了地铁从天桥走过?,桥下街道开阔,偶有两三辆汽车驶过?。 这几日帝洲天气不错,天空湛蓝,高楼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只要有蓝天,哪怕是冬季,城市也是漂亮的?。 宜家?也没什么客人了,燕羽和黎里游走在巨大?的?货架间,有种整个商场专属于他俩的?空旷感。 黎里笑:“逛了这么多次,今天像是我们专场。” “顾客还没工作人员多。” “我们要买什么来着?” 燕羽拿出手?机看备忘录:“筷子桌布要换了;桌上置物架、书立、靠枕;隔热垫,上次买的?原木的?烧坏了。” 黎里听到最后,噗嗤一笑。 有次,燕羽将奶锅放在隔热垫上,等再去加热时,木垫黏在锅底,他没察觉,加热出糊味才发现烧起来了。黎里知道后,把他笑话一顿,结果下次她做了同一番操作。燕羽说,他们俩是隔热垫杀手?。黎里则说,下次去商场,隔热垫看见她俩瑟瑟发抖。 去厨房区挑筷子,黎里发现新上的?各类碗碟都很漂亮,说:“我们买一对漂亮的?饭碗吧?之前的?碗是匆忙在巷子里买的?,质量好差。” 燕羽点头:“好。” 她挑来选去,最终选了对圆润细腻的?白瓷碗,纯白色,却有如玉般的?质感,捧在手?里很舒服。她忽说:“这个碗,保佑燕羽每天好好吃饭。” 燕羽听言,看她一眼?,就说:“我今天吃两碗。”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他们拿了碗,又挑了漂亮的?筷子桌布和隔热垫。黎里不是看什么都想买的?性格,燕羽也不是。满世界玲琅百货,两人毫不留恋,直奔工作区。 黎里挑选着书立,说:“我感觉,你这两天是不是很开心??” 燕羽点头:“嗯。” “为什么?”她拿起两个书立,左右对比。 “不用回家?过?年,突然轻松了很多。能在自己家?过?年,感觉很自由。”燕羽说,“那个白色的?书立好看。” “那就这个。”黎里把书立给他,他放进袋子里。 她拉住他手?往前走:“哇,置物架也太多款式了吧。我们那尺寸要多少来着?” “长?度不能超过?40,宽度不能超过?20。”燕羽从购物袋里拿出条尺一一去量,“这个可以,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个可以……” 黎里看他弯着腰一一认真度量的?模样,心?里忽然很温暖。她上前拦住他:“羽神你是不是傻啊。这么多,你一个个量啊?我先挑喜欢哪个,你再量,不就行了?” 燕羽一愣,立时有些赧然:“哦。” 黎里好笑:“我看你的?生活经验,跟你的?话一样少。” “也没有吧?” “怎么没有,去买个卫生巾,安心?裤说成安全裤。”黎里道,“知道安全裤是什么吗?夏天穿短裙的?时候,里边那层打底裤。” 燕羽懵了懵,他哪会?知道关?于女生的?这些细分?的?东西,问?:“你穿短裙的?时候穿过?吗?” “穿过?啊。”黎里指了个置物架,“我想要这个。” 燕羽拿着条尺上前去量:“尺寸刚好。你穿过?吗,我怎么没看到?” 黎里轻拍他脑勺:“你要看到,就走光了,笨蛋。” 两人该买的?东西基本买完,又去家?居区挑了靠垫。他们很喜欢逛家?居区,尤其卧室区。一个个不同主题风格的?卧室装饰得很温馨。平日里,这区域也是顾客最多的?,很多人会?在沙发上床上休息躺瘫,放松心?情。 今天没什么顾客,偌大?的?展厅只有他们俩。 黎里每次来都很喜欢一个粉色的?房间,那房间装了缠绕着鲜花的?小木窗,大?床蓬松,地毯厚密,沙发也松软。 这次,她一进去就躺在床上,叹道:“好舒服。每次来都想睡这个房间,但每次都有人在。” 燕羽坐进床边的?沙发里,说:“这个床垫就是我们家?买的?那个。” “我知道。”黎里闭上眼?睛,伸展了身体,吐出一口气,静躺半刻,说,“这个床上用品好舒服,应该是纯棉的?。我们买这个好不好?” “是纯棉的?。”燕羽起身查看了标签,拿手?机拍下来。 “贵吗?” “两百多。” “可以。买。” “嗯。” 黎里往里头一滚,让出位置:“你也躺下。” 燕羽放下袋子,躺去床上。是和家?中一样舒适的?床垫,不过?放在商场里。 要是以前,他绝对不会?躺在任何商场的?床垫上,太奇怪了。但这一刻,他有种奇特的?放松感,仿佛因为在商场这样的?异常而?违和的?空间,身体的?每一寸感官被无限放大?。床单格外舒服,床垫格外柔软,棉织物的?香气,室内的?香薰,淡淡的?音乐,像一个从未体验过?的?全新而?舒适的?世界。 燕羽扭头看身边的?人,她侧头面朝着他,闭着眼?,面容洁白而?安然。许是感受到他目光,她睁了眼?,注视着他,眼?中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她又闭上眼?了。燕羽的?呼吸便平缓下去,也闭了眼?,像缓缓沉入深海。 小房间里灯光暧昧而?幽静,适合安眠。他们躺在床上,竟模糊睡去。无人经过?,也无人打扰。只有广播里放着一首舒缓的?音乐。 睡了二十来分?钟,黎里醒了,燕羽也醒了,但都不舍得立刻起来,也不想搅乱这一刻的?惬意?。又缓了会?儿,黎里转眼?看向一旁书桌墙上的?磁吸墙和墙上花花绿绿的?小磁粒,说:“那个好像跟冰箱贴差不多。” 燕羽目光挪过?去,像是有点兴趣,起了身凑近。 墙上拿磁吸贴粘了许多贴纸,贴纸上写着文字,诸如:“葡萄在冰箱里哦~”“过?会?儿记得喝牛奶^—^”之类。 燕羽盯着看了看,忽说:“我要买这个。” 黎里翻趴在床上:“这东西用不到吧?” 但他很坚持:“我想要这个。” 他总是会?有些忽然固执想要的?奇怪东西,黎里由他,说:“那买吧。” 她起身想要下床,她离床边还有点远。燕羽一把将她抱下来。黎里看见沙发旁一盏简约漂亮的?白色落地灯,歪头:“这个放在我们家?,会?不会?很温馨?” 冬天的?有些夜晚,两人会?裹着毛毯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书。 燕羽也跟着歪头看一眼?:“这个好。” 黎里手?捏下巴,思索:“但刚刚那边有个蓝色房间的?落地灯也很漂亮,要不去对比一下?” “好。” 玻璃 第155节 走去另一个场景,那边的?灯确实很漂亮,黎里一时没能确定哪个更好看。她盯着那个灯蹙眉,自言自语:“为什么这两个灯不能摆在一起作对比?” 燕羽说:“我过?去给你拍照。” 黎里说好。 燕羽走了,过?了好几分?钟,没回应。黎里还没察觉异样,努力回想着两盏灯的?区别;这时,一个工作人员经过?,说:“你男朋友好像在找你。” 黎里一愣:“啊?” “是情侣装,粉色毛衣的?吗?” “对,他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在找你。在那边。” “谢谢啊。”黎里顺着对方?指的?方?向去,边给燕羽发消息:「你在哪儿?」 但信号不好,消息转了半天也发不出去。 黎里跑到刚才躺过?的?粉房间,里头空无一人。而?她发现,这灯和那边的?居然是同款。她哭笑不得,拍了标签去找燕羽,可整个家?具区不见他人影。 手?机信号还是微弱,正没头绪时,广播里传来声音:“黎里女士,黎里女士,你的?男朋友正在三层服务中心?等您,请您听到广播马上来三层服务中心?。” 黎里立刻跑去,老?远就见粉色毛衣的?燕羽拎着个海蓝色的?宜家?大?袋子,站在服务台外头左顾右盼,看见她了,他回头跟工作人员道了谢,朝她走来。 黎里还没走近,笑得弯腰:“我居然不知道!燕羽你路痴啊。这也能迷路?” 燕羽脸微红。 黎里道:“你当初是怎么跑去火车站的??就你这方?向感,你那天怎么没追去码头?哈哈哈哈。” 燕羽说:“别笑了。” “你藏得好深,我居然不知道你路痴!” “不是。他们这儿,地形比较复杂。”他低声。 “地形复杂??宜家?地形复杂哈哈哈。” “黎里,你这样就有点坏了。” “哈哈哈哈。” “……” 燕羽的?脸比毛衣还粉,任黎里一直笑到绿植区,要走时,又带上一盆水培的?白掌。结账时还收到商场赠送的?春联和福字。 两人满载而?归。除夕这天,长?巷也很清净,街道安静又干净。燕羽背着蓝色的?大?袋子捧着一盆绿植,黎里抱着那盏落地灯,并肩行走在巷子里。阳光微风,天空高远。 “我们过?会?儿买什么菜做年夜饭?” “不用计划吧?”燕羽说。 “为什么?” “过?会?儿去了市场,你看见了,会?有新想法。” “也是。” 黎里一转头,在一家?店的?橱窗玻璃里看见两人的?倒影。她说:“诶,你看,好像这个杀手?不太冷。” 燕羽停下,和她一道望着阳光下灿烂的?玻璃窗,他提了提那巨大?的?蓝袋子,将掌中的?绿植换了只手?,问?:“拍张照吗?” “拍张照吧。”黎里抱着落地灯,往他身边一靠。 燕羽拿手?机对准玻璃橱窗,灰墙红瓦,蓝天长?巷,路牌单车,他和她,咔擦。 回家?后,黎里将新桌布铺好,燕羽把白掌摆去窗台,落地灯安放沙发边;黎里安置置物架,收拾书桌;燕羽贴好磁吸墙,将各类图案的?小磁粒和冰箱贴吸上去,水性笔和便签纸放进磁吸盒里。别说,那磁吸墙刚好铺在走廊墙上。 他拿磁吸粒粘上一张便签纸,写下一行字:“黎里,除夕快乐!第一次一起过?年,在我们家?,嗯,快乐。” 黎里收拾完桌子,并未第一时间看到,拉着他出门去了市场。 街道上空空无人,市场里却人满为患,不少家?庭整家?出动了,购置着做年夜饭的?食材。许是因为过?年,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不论?商家?买家?脸上都堆着笑,连讨价还价都笑声盈盈。恭贺声祝福声夹杂着支付宝到账声,一派兴旺融洽。 这边卖肉的?剁着排骨哐哐响,那边卖鱼的?抓起一篓子虾,活蹦乱跳;这边卖酱的?倒出一大?勺喷香的?芝麻酱,那边卖水果的?开出一个五房大?榴莲。市场里,各种颜色、气味、声响,充斥着人们的?感官,红橙黄绿,辛辣鲜香…… 燕羽说:“今天的?市场,和平时很不一样。” “过?年嘛。”黎里说,“是不是有种人间烟火气的?感觉?” “感觉挺美好的?。”他说。 黎里握住他的?手?:“是很美好,像踏踏实实地活着的?感觉。” 燕羽没说话,很浅地弯了唇。 黎里问?:“我们两个能吃几道菜,是不是也不要太多?” “四道?” “四不吉利。”黎里说,“六道吧,顺顺利利。每道份量小点儿,吃不完的?明天吃。” “好。”他应着,冲她一笑,眼?睛弯弯。 她往他身前一靠:“你今天笑好多。” 他没说话,笑容又大?了点,说:“蔬菜吃秋葵好不好?” “诶?!”她眼?睛瞪大?,“我刚好也想吃秋葵,心?有灵犀!再来个山药……” “炒木耳。”他说。 黎里一下笑起来,他也笑得露出了梨涡。 “已?经两道了。”她伸着手?指,“再来个红红火火的?。” “蒸基围虾?” 和她想的?又一样。两人对视一眼?,挤在一起笑,明明不是多好笑的?事,却停不下来。 “芹菜炒牛肉。” “西红柿蛋汤。” “最后再来一道黄骨鱼汤!完美!” “还有车厘子和草莓,今天,饮料可以喝一点。” 两人挽在一起,买下一堆新鲜食材,在冬日金色的?阳光里回了家?。 大?半个下午,他俩一起在厨房里,不算太忙碌。他削着山药,她切着牛肉;他剔着虾线,她揪着木耳;他搅着鸡蛋,她洗着秋葵;他削着莴笋,她捣鼓着葱姜蒜。 案板上碗碟干净,井井有条。青色的?虾和鱼,绿色红色的?蔬菜,姜蒜堆成小堆。 锅里的?水在蒸腾,白蒙蒙的?雾气很快被油烟机吸走;吸走的?还有他和她一阵阵的?闲聊,聊着白掌什么时候开花,聊着江州过?年习俗,聊着琵琶架子鼓…… 小窗外,阳光变成微红色,流光溢彩,渐渐暗淡,蓝墨色的?夜笼映在窗上。鱼汤在锅里汩汩;白色的?豆腐青色的?莴笋在汤中鼓动;蒸虾的?香味溢出蒸屉;掀开电饭煲,米饭香扑面而?来。 新桌布上,新碗新筷,六道菜,红红绿绿。鱼汤金黄,杯中装满冒泡的?可乐,酸奶杯里缀着车厘子草莓。两人坐到桌边,玻璃杯相碰:“燕羽,除夕快乐!”“黎里,除夕快乐!” 或许是活动了一整天,或许这除夕真的?太快乐,又或许鱼汤纯鲜,虾肉鲜嫩,秋葵脆爽,山药清甜,两人竟将团年饭吃掉大?半。燕羽吃掉一碗米饭后,兑现承诺,又吃了碗鱼汤泡饭。 收拾掉碗筷,两人一起贴串联。一个扶椅子,一个贴,红彤彤的?福字贴在“yy&ll的?小窝”下边,卧室玻璃上也贴了个福。台灯上还挂了个红色小灯笼,温柔的?红光洒满一方?书桌和床头。家?里便有年味了。 燕羽从磁吸墙边经过?,见墙上多了张字条,是黎里的?字迹:“第一次和燕羽过?年,一起做了年夜饭。帝洲是家?了。”而?他那张字条下,多了一行字:“希望燕羽和黎里,一直有快乐。” 燕羽问?:“你以前过?年守岁有什么必须的?仪式吗,看晚会?什么的??” “都是以前,过?去了。现在,我就想要个我们两个都舒服的?过?年仪式。”黎里说,“今天就用新买的?落地灯吧。” 于是,他们洗完澡,换了舒服的?睡衣,盖上毛毯,拥在一起窝躺在长?沙发上。黎里翻开那本《青鸟》,扉页写着:“幸福并不那么难寻找,幸福就在我们身边。然而?大?多数人丛生到死,始终没有享受过?近在身边的?幸福……” 夜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彼此近在耳边的?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窗外似有北风呼啸,小屋里,沙发上,毛毯下,却很亲密温暖。 时光缓慢流淌。 某一刻,偎在燕羽怀里的?黎里翻动书页时,听到他轻声说了句:“黎里,我想活下去。” 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就这样,好好活下去。” 第99章 chapter 99 那个春节, 燕羽和黎里在略显空荡清净的帝洲城,过了?几天格外自由放松的日子。两人白天去帝音琴房练习、公园长巷轧马路;傍晚逛市场买菜、做饭、准备便当;晚上窝躺在沙发上讲话、看书、亲密。 春节一过,好?消息来了?。黎里帝音、海音、帝艺全部进入复试。且帝艺初试拿了?第一。 她来不及兴奋, 立刻准备复试。燕羽比她还紧张, 除了?拜托邓少琛老师给她加专业课;她的小三门复习, 他全程紧盯。那时,他已开始筹备他的个人演奏会,但每天还是花很多时间帮她复习。 中下旬,黎里先后完成帝音、帝艺复试。寒假尚未结束,燕羽又?陪她去?海城复试。 整个二月在高强度的复习和奔波中进入尾声。从?海城乘高铁回帝洲那晚,燕羽问黎里感觉怎么样。 她也说?不上复试具体表现如何,但很?明确的是,这一年她拼命努力,发?挥出全力, 没有遗憾了?。如果能过关,是她应得?的;如果不能, 那就是天外有天,她技不如人。 “无论如何, 我都问心无愧, 能诚实地面对自己了?。”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大。满员的车厢很?安静, 高铁隐约嗡鸣。那时, 窗外是黑色的夜幕。黎里的侧脸和玻璃窗里她的倒影,是双重的美好?。 燕羽看?着?她, 心想, 他还没能诚实地面对自己。 “你怎么这么看?我?”她发?现他在走神。这些天来,他大半身心都放在她考试上, 思绪放空或游走的次数少了?很?多。 他回神:“没什么。” “真没什么?” “觉得?你很?好?。”他说?。 “你也好?啊。谢谢你这段时间、这大半年,一直帮我,陪我。如果不是你,我或许会比去?年好?,能考上帝艺吧。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能冲刺帝音。你很?重要。”她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我是很?努力,但你也很?重要。” 面对她最直接的情感表达,他向?来容易害羞赧然。而她一贯如此,直来直往,内心坦率。恰恰是他喜欢的样子,也是他难以做到的样子。 回帝洲后,燕羽开学了?,同时开始筹备他成年后的首场个人演奏会。这个五一假期,他会在帝洲大剧院连开三场琵琶独奏。 黎里则逐步减少小三门和专业课,报班文化?课复习。三月初,她收到三所学校的终面通知。 很?快,最终结果出炉,三校专业考试全部通过。帝音的成绩是最迟公布的。她专业分倒数第二,低空飞过,但“黎里”二字确切地出现在了?帝音公示页面上。那一刻,她激动得?无法言语,扑到燕羽怀里笑得?流出眼泪。 一年前,破釜沉舟来帝洲半工半读时,迷茫惶惑得?仿佛人生?至暗时刻,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考过帝音专业线。那可是帝音啊,所有音乐生?梦寐以求的顶级学府。 玻璃 第156节 她随之紧张起来,文化?课复习更不可懈怠了?。而《燃爆鼓手》经历一段时间的海选,也要开启正式录制。黎里萌生?了?退赛的想法。 燕羽却不赞同,认为正赛赛制紧凑,几个周末即能完赛。且这是国内少见的规格较高的爵士鼓竞技节目,这种大众向?的很?可能不会有第二次,错过太可惜。至于文化?课,他可以每天多花些时间帮她誊抄背诵卡片,整理错题集,方?便她利用?碎片时间,让她放心参赛。他甚至给她列出了?详尽的时间计划表。 黎里其实也舍不得?放弃,便同意了?。 …… 《燃爆鼓手》正赛阶段共八十位鼓手:二十位节目组特邀,六十位来自海选。正赛分三赛段,分数不累计。第一赛段按名次淘汰四十;第二赛段淘汰二十;终赛段,二十位选手争前三名。 前两赛段在演播厅内录制。第一赛段主?题是“你我”。演出舞台是渐变的蓝粉色。台上一左一右两组爵士鼓。按规则,两人一组上台。一人演出时,另一人等候。 每套鼓后方?布景上设置了?“热度计”,从?低到高刻着?0到100的刻度,发?光横条会智能地根据现场声量、观众心率、鼓手鼓速、音量等因素综合上涨下落。无人表演时,落在0处。 黎里第一赛段的演出顺序靠后,便陪着?燕羽看?比赛。观众席呈半圆环形,紧绕舞台。席上没有座位,是梯田般坡度较缓的台阶,观众席地而坐,戴着?现场监测手环。燕羽不太想被观众席摄像头找到,坐得?比较靠后,戴了?口罩。 和音乐厅观赛礼仪不同,《燃爆鼓手》现场可以随时欢呼喝彩鼓掌,甚至可起身摇摆。因此,演出者能得?到实时反馈。 第一赛段出场顺序和实力负相关,先出场的选手能力较次。头几位选手出现了?严重的漏拍和错拍,导致观众反应非常冷淡。热度计在低位数值徘徊,台下完全冷场。 黎里坐在那儿?,尴尬得?脚趾抠地。 大概是为了?节目效果,评委点评这几位选手时,言辞犀利,毫不留情,有选手直接泪洒现场。 这时,观众席才稀稀拉拉给了?点儿?安慰的掌声。 黎里见状,有些怜悯,说?:“大家都好?严格。” 燕羽却说?:“演奏是糊弄不了?人的。不配,就得?不到掌声。不靠实力靠同情,不必上台,去?大街上就行。” 黎里内心微震,默默记下,但不免吐槽:“可这几个评委太凶,万一我上台他们喷我,我要怼回去?。” 燕羽笑得?眼睛弯了?下:“好?,我给你鼓掌。”隔几秒,他看?她:“你紧张吗?” 她没正面回答:“我其实……从?来没参加过个人比赛。大大小小的,一次也没有。” 以前,传达至学校的比赛机会,老师没给过她;至于社会面的机会,她和母亲都忙于生?计,且信息渠道有限,根本不知。导致她长这么大,竟一次竞技类赛事都没参加过。以致临了?有些发?怵。 燕羽握紧她手,偏头凑近她耳边,温声道:“他们很?多人从?没上过大舞台,比你更紧张。你既然受了?特邀,说?明本事在这儿?。别怕。” 黎里想想也是,点点头,心情舒缓了?点。 但很?快,前期的震荡过去?,后面选手的实力明显提上来了?。现场气氛开始点燃,年轻的观众们随着?音乐松泛起来,尽兴之时,打响指的、扭肩的、起立摆腰的全都有。也算真正进入了?状态。 黎里尤其注意到几位从?国外回来参赛的选手,无论基本功表现力和气场都非常扎眼。连燕羽都很?欣赏地鼓了?好?几次掌。 黎里准备去?后台时,燕羽拉了?下她的手:“我刚数了?下,这次的女生?也就十来个。” “啊。怎么了??” “所以你很?厉害了?。所以,你还要更厉害。” 黎里一愣,微微一笑:“我会的。” 她快步绕去?后台,经过走廊时,无意撞见角落里有人拥在一起亲吻。她觉得?女生?有些眼熟,多看?一眼,竟是秦何怡。 男方?微胖,比她矮几公分,正将她抵在墙上,手抓在胸口。 秦何怡迷蒙间看?到黎里,吓一跳;那男士没回头,察觉有人,立刻从?另一条走廊离去?。 舞台上有选手正打着?《true lie》改编的鼓曲,音浪阵阵。黎里跟秦何怡都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彼此,有些震惊。 秦何怡很?快理了?下头发?,看?了?眼黎里胸口的选手证,说?:“你来参赛?” “嗯。” “挺好?。听说?很?快会播。这团队很?厉害,打造过好?几款很?火的音乐节目。你加油,或许能火。” 黎里问:“你跟詹明分手了??” “没有。你别跟他讲。”秦何怡语气自然。 黎里忽有些烦:“你俩现在不是挺好?吗,目标一致,都很?努力,你又?要干嘛?上次是为了?来帝洲,这次为了?什么,去?火星?” 秦何怡盯着?她看?,突然一笑:“想火,想要资源,行不行?黎里,你现在厉害了?,不用?海选都能参加这种节目。你生?活容易了?,能来审判我了??你也知道我和詹明很?努力,可努力有什么用?啊?帝洲努力的、有才的人太他么多了?!没资源、没人脉,屁用?都不是!” 黎里没讲话,走廊里的灯光照得?两人脸色都惨白。舞台上一曲表演结束,喝彩声、掌声轰动。 她说?:“我要去?候场了?。” 秦何怡脸色一缓,道:“你别影响心情,好?好?比赛。” 黎里挥了?挥手,示意没事。 到后台,她一进休息室,看?见那几位从?国外回来参赛的男生?正聚在一起转着?鼓棒欢笑聊天。 黎里一眼看?到了?沈宸,很?优秀且出名的一位华裔鼓手。他才二十岁,履历就非常漂亮了?。当然,出生?也漂亮,音乐世家,生?于帝洲长于纽约,现就读于西?方?顶级的茱莉亚音乐学院。 沈宸像是注意到什么,朝她看?过来,另外几个男生?也跟着?看?了?黎里一眼。 休息室里几乎都是男的,没几个女生?,黎里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补妆,离他们不远。 他们在那边讲英语,语速很?快。黎里英语听力不大好?,无心去?听,也不知他们在议论她。她是这次特邀选手里唯一一个女生?,自然引起这帮平时不在国内的人好?奇。可有人一查发?现,她出生?南方?小城,学校籍籍无名,没考上大学,没拿过任何奖项。唯一说?得?上的,是有个极其厉害在国乐圈地位很?高的男朋友。 几人聊着?聊着?,发?出轻笑;沈宸倒不评价,只淡淡挑着?眉,有那么丝不屑。 第一赛段,黎里跟沈宸抽到一起上场。她做了?一头的脏辫造型,个性十足。等候上场时,黎里打了?声招呼,说?:“我很?喜欢你的表演,看?了?你去?年年底在xx音乐节上的演出,很?厉害。” 沈宸礼貌回了?句:“谢谢。” 没话了?。 黎里只当他性格如此,并未多想。 两人上了?昏暗的舞台,分坐左右两侧的架子鼓组。黎里先表演,灯光全打去?她这半边。她双手一扬,便开始演奏。“你我”的主?题,她选择了?摇滚改编版的《shape of you》,配乐暧昧又?激越,节奏变化?很?大。 大屏幕上,就见一身印花牛仔外套、满头脏辫的女生?像个游刃有余的舞蹈女郎,热情而自信,一会儿?缓缓踱步、拨弄裙摆;一会儿?疾步舞动、飞速旋转。奏击至高潮处,黎里将鼓棒玩得?自由,肩膀和头跟着?节奏随性摆动,酷酷的脏辫如一串串铃铛随之飞舞。她像一只蝴蝶翩跹花丛中,引得?观众席里不少人起身跟着?摇摆。她甚至看?见燕羽也站起来了?,挥着?手腕上的闪光腕带。 一曲奏完,掌声不断。 黎里抹了?把汗,微笑起身去?接受点评。三个评委都给了?肯定,最终得?分86,在目前已出场的选手里排名第四。 她对这分数很?满意,坐回鼓前,等待沈宸演奏。 很?快,她这边灯光暗下去?,另一边舞台亮起。沈宸才出现在众人面前,现场就起了?欢呼声。别说?他自身的乐迷,很?多喜欢架子鼓的观众都知道他大名。 他表演的是自行改编的《noisy neighbors》,前头节奏敲出来时,只觉轻松淡淡,日常般稀疏寻常。可很?快,便听出了?他的简约与大气。他基础功极牢,节奏极好?,表演风格也自成一派——他很?松弛,这种松弛就像他不是来比赛的。是来跟大家讲故事的。 就好?像,他穿着?一身极其昂贵的睡袍,拉开他位于纽约上东区豪宅的大门,黑发?松散,抱着?手打了?个哈欠,倚在门边淡笑着?聊起他家隔壁略吵闹的新邻居。他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你问起了?,他就随意一提。提完了?他还得?转身回屋,坐在俯瞰中央公园的落地窗旁的大餐桌前,看?他的早报,喝他的咖啡,吃着?烤好?的面包。 黎里在网络上听过他演出,不想现场感受深入人心得?多,他太自在优雅了?。黎里从?没想过架子鼓还能这么打,那一瞬,她忽然发?现,他比她……高级。而她仿佛就是……他那略吵的邻居。 沈宸这独立于众人的风格获得?满堂喝彩,评委点评时洋洋洒洒一堆溢美之词,最终他拿到极高的93分,成了?唯一一个上90的选手。 黎里去?后台卸妆拆头发?时,心里很?平静。中途,她给燕羽发?消息:「我还是第四吗?」 他回:「刚出场了?两个分数比你高,现在第六。」 黎里打字:「他们那帮从?国外回来的好?厉害。」 燕羽说?:「那边爵士鼓师资、环境都更好?,必然的。」 黎里想想也是:「你再等我会儿?,头发?有点不好?拆。」 「嗯。」 燕羽见她不回了?,正要收手机,唐逸煊突然发?了?一串截图,附言:「觉得?要让你知道一下。先别生?气,我正联系我哥,搞清楚怎么回事。」 燕羽点开图片,是过沙洲账号的留言、私信。 「那个叫黎里的是燕羽女朋友吗?她一堆黑料你们不知道?家里有杀人犯,读书时做援.交,这什么人啊?燕羽是不是让心机女给骗了??」 下一张是他账号评论区截图。燕羽最新视频还是一月份过沙洲的演出。而几月前点赞最高的关于演出的乐迷评论已被挤下去?,取代的是一条高达四万赞的新评论: 「都传她是你女朋友,真的假的?要是假的,当我们没说?;要是真的,你被骗了?!她是个鸡,她哥还在坐牢!跟这种人在一起,你不要前途了?!」 底下盖了?千层楼,全是类似评论:「给乐迷一个交代!」 也有乐粉评:「妈的,自从?破圈后,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乐迷圈不管私生?活,只看?成绩。你们这帮饭圈能不能滚,别来祸害小众圈!」 可或许前段时间吸引来的粉圈实在太多,乐迷声量暂时没压住。 台上选手还在演奏,燕羽起身离开,去?了?洗手间。他立刻搜黎里账号,如果说?他账号下发?言还算克制,她那儿?简直脏污不堪,各种荡.妇羞辱,恶毒诅咒,人身攻击。 「你怎么不去?死了?,烂货。」 「真下贱。没见过你这么贱的女人。」 「听说?你从?小就卖,被人x烂了?,一堆烂病是真的吗?」 「我从?来不在网上骂人,但你这种烂人贱人让我忍不住专门注册账号来骂。从?来没觉得?一个人能这么恶心。」 「你哥哥是杀人犯诶,居然没判死刑只是坐牢?绝对有黑幕,这是违法的!建议深扒严查!」 「放过燕羽!!!!你不配!!!你用?什么手段把人骗到的??」 「能什么手段?服侍男人的手段呗,贱死了?!!」 「你爸死得?真好?,该死的。祝你哥牢底坐穿,在里头被人打死最好?!」 燕羽看?不下去?了?,立刻退出,手无意一点,落回自己页面。 「你被骗了?,她是个垃圾,不要和她在一起。保佑保佑,希望你们本身就没在一起。」 「你们真的是男女朋友吗,没有就别在一起!千万别在一起!我刚入你的坑,你可别塌房。」 「你们管这么宽的?网上说?的就是真的?谣言也行?」 「那么多人爆料,肯定是真的!」 他盯着?手机屏幕,眼神放空。外头观众在沸腾、蹦跳。空气、墙壁、地板在震荡。 他皱紧眉,胸口很?难受,头有些晕眩。他克制地吸了?口气,掀开水龙头,拿冷水冲洗面颊。他手撑洗手台上,努力而缓慢地调整好?呼吸,心跳渐渐回缓下来;抬头看?,镜子里,他脸色吓人。 唐逸煊电话过来了?,燕羽喘了?几口气,戴上降噪耳机:“喂?” “别生?气,都是些乌合之众。也别看?了?。垃圾话看?了?糟心。乐迷不会受影响的,就是粉圈烦人,不搭理就好?。”唐逸煊说?到这儿?,骂起来,“一堆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神经病,让你跟她划清界限,简直有病。关丫屁事啊?不认识在这儿?瞎bb。” “你们都别跟黎里讲。”燕羽说?,“她最近复习,娱乐软件都卸载了?。暂时应该看?不到。” “可迟早会看?到。” “那也越迟越好?,越迟,受到伤害越小。” “行。那你……” 燕羽手机进了?条消息:“她找我了?,先挂了?。” 玻璃 第157节 唐逸煊叹了?口气。他在食堂跟李润扬谢亦筝一起吃饭,都没胃口了?。他划着?手机,忍不住皱眉:“妈的,这些人说?话真脏,我特么想去?骂一个……” 谢亦筝:“用?小号啊,别发?疯。” 唐逸煊点着?手机,愣了?两秒,突然:“卧槽!” 李润扬:“怎么了??你别吓我。” “燕羽换头像了?……卧槽!!”他惊愣,飚出一串脏话,“他可真他妈……老子服了?他!!羽神牛逼!艹,哈哈哈,他是真的很?性感!双重意义上!” 谢亦筝李润扬奇怪,点开燕羽账号,就见他用?了?几年的黑色头像换掉了?,是一张双人照。点开看?—— 女生?一件细吊带,大片露肤,笑得?一只眼眯成线,另一只弯成月牙;男生?简单干净的白t,闭眼吻着?女孩耳垂,他双眼轻闭,红唇微启,下颌线利落又?清晰。整张照片散发?出着?一种既干净又?性感、既蛊惑又?单纯的暧昧情.欲味。 他表态了?——她是他女朋友。且他支持她。 谢亦筝李润扬齐声:“我擦?!?!” 李润扬道:“我就知道他这人是个疯的。” 谢亦筝点开评论,再度掉下巴:“真疯了?!” “又?怎么了??” 谢亦筝把屏幕给他俩看?,有黑粉留言:“他超爱。(嘲讽微笑)” 而下面一个小框:「作者赞过」 第100章 chapter 100 燕羽挂了电话, 见黎里问「你在哪儿?」,迅速回?复:「卫生间。」 他才走出去,黎里就迎面小跑过来。她刚拆掉脏辫, 一头小羊毛卷, 妩媚又性感, 可表情担忧。 黎里?跑近了,见燕羽发根湿润,神色安静;一下抓住他手,有些紧张:“你吐了?” 燕羽微愣,继而微笑:“没有。” 黎里?细看他的发丝和眼睛:“怎么洗脸了?” 燕羽知?道她?意思,轻声解释:“演播室太闷热,有点憋气。洗下脸好点儿。” 她?信了,说?:“确实,都不透气的, 憋死了。” 燕羽微笑:“你这头发真好看。” 黎里?正要笑,他说?:“像绵羊。” 她?就气得打?了他一下, 他却忽然将她?揽入怀中抱住,下颌紧紧贴了贴她?鬓角。黎里?愣了愣, 摸摸他后背, 说?:“怎么了?想安慰我吗?可我觉得挺不错的,你是?拿第一拿习惯了。” 燕羽也?没法讲真话, 松开她?:“最终名次多少?” “第七。” “对自己满意吗?” “挺满意的, 能?跟这么多厉害的人同台,拿到这成绩不错了。” “我觉得你还没发挥出百分百的状态, 后面能?更好。” 黎里?当时正发消息, 听到他这话,没吭声。她?把雅玲的微信推给了秦何怡:「他们公司做音乐的, 你和詹明可以?联系下;哪怕不行,你俩做情侣号也?挺好,这公司也?孵化网红。我跟她?打?过招呼了。」 燕羽无意看到,问怎么了。 黎里?简单说?了一下,道:“秦何怡长得漂亮又有才,詹明又帅又搞笑,还会写歌。他俩那颜值和性格,做网红情侣号挺好。他俩初中就一起,我不希望后面散了。秦何怡心很好的,哪儿玩得过那些人精。” 燕羽没多评价。 那晚到家?,趁黎里?洗澡的功夫,燕羽联系了谢菡,让她?不要和黎里?说?网络上?的事。随后,燕羽又问向?小阳,王思奇跟高晓飞最近在干嘛。 向?小阳很敏觉,他本就关?注了他俩账号,知?道他想问什么。立马说?肯定不是?班上?的同学,大家?都那么好。也?不太可能?是?高晓飞,他开烧烤店去了,忙得要死。而且程宇帆警告过他,他不敢——他的店还靠程宇帆罩着。 各种排除后,可能?是?王思奇,但也?不太像。他上?大专了,谈着恋爱幸福得很,哪有功夫管黎里?。况且以?他的能?力,不足以?掀起风浪。最多是?别人问起,他提一嘴而已。 燕羽说?知?道了。 黎里?洗完澡出来,扑到床上?八爪鱼一样?抱着燕羽,她?很喜欢这样?手脚并用地箍搭着他,很舒服放松。她?搂着他躺着会儿,咕哝:“想刷猫猫海龟了,把你手机给我玩。我懒得下载。” 燕羽就说?:“要么睡觉,要么背单词。” 黎里?睁开眼:“要这么严格吗?” “对。” 她?瞪他一下,转身啪地关?掉台灯:“睡觉!” 室内陷入黑暗,燕羽将她?往怀里?搂,她?气鼓地扭了几下,他还是?一再搂她?,她?这才又靠进他怀里?,乖乖睡了。只是?,她?想起沈宸的表演,他想着网络上?的谣言,都有些难眠。但谁也?没说?话,静静睡去。 次日,燕羽去学校,在琴房楼碰到唐逸煊。 后者见到他,先调侃笑话了一番:“你丫平时闷不吭声,做事挺狠啊。发照片硬刚,乐死我了。不过乐迷还是?爱你的,夸你有担当;但一堆人开始骂你嘲笑你就是?了。你丫也?有今天哈哈哈。” 燕羽平淡听他笑话完,说?让他用过沙洲账号发个律师函澄清警告。 唐逸煊说?行,又道:“我跟大家?说?了,别跟黎里?提这事儿,希望她?迟点儿知?道吧。你觉得她?会受很大伤害?” 燕羽沉默半刻,说?:“按她?的性格,很大的打?击倒不至于。但……” 毫无感觉也?不可能?。更何况,骂她?爸妈跟哥哥的,很伤人。 “但就是?不想她?受一点伤是?吧。放心,发完函,这事儿应该能?消停。” “你哥怎么说??”唐逸煊堂哥唐哲开了家?公关?公司,资源手段很强大。 “爆料的是?个娱乐营销号。收钱的。就搞不懂莫名其妙爆黎里?干什么?还有,账号底下最新评论四五万赞,哪儿来这么多人?咱们前段时间是?吸了波粉,但那波热度过了,不在峰值上?。就这么个事儿,能?引这么高赞?” 燕羽:“有水军?” “嗯,但不是?针对你来的,是?冲黎里?。难道因为?《燃爆鼓手》?” “可节目都没播。” “哎,不懂。看我哥那边之后怎么说?吧。她?一边录制,又要复习文化课,还好吧?” “还好。” “放心,不是?大事。发个函澄清下,很快就下去了。” 之后网络上?果然消停,黎里?的复习和备赛也?都按部就班进行。 第二赛段主题是?“爵士”。备赛时,燕羽建议选比较躁动?的《new divide》,但黎里?想选《whiplash》,认为?爵士味更浓。燕羽觉得她?的比赛,应该选她?最想打?的,表示支持。 黎里?满心期待地尝试了种新风格,可没想录制当天,在后台化妆时,意外得知?沈宸这一轮的选曲也?是?《whiplash》。虽编曲略有不同,但黎里?听到时,心还是?一沉。 更要命的是?,沈宸在她?前边演出。 黎里?候场时,听到他演奏,极其优雅高级。在他手下,架子鼓打?得跟阳春白雪似的。演播厅仿佛变身维也?纳金色大厅。 他演完,现?场掌声阵阵,评委赞声连连。这一轮,他拿到了惊人的192分。 沈宸下台时,与黎里?擦肩而过,无甚意义地看了她?一眼。 在他之后又过了两人演出,才到黎里?上?场,但还是?太近了。 到她?时,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她?打?得并不太好。感情并未完全投入进去,加之基础功和沈宸有些差距,对比格外明显。 结束时,她?心有预感,表情平静,认真听取评委意见后,等到了自己的分数——150分。 她?站在演播厅里?面对着评委和满场观众,脸上?火辣得像被?打?了好几个耳光。 她?这分数在已出场选手里?,排位十八,下滑最严重。而后面还有四位实力不错的选手。 黎里?退到后台,停在幕布边没走,等着最后几人的表演。倒数第二组上?台的两位表现?很不错,待他们演完。黎里?的名次瞬间降到二十。 出了这个名次,就得淘汰了。 最后两位表演时,她?心跳快爆炸,已听不出对方?成色如何,紧张熬到他们结束。分数给出来。一个148分,一个149分。 黎里?大松一口气,转头就走了。 乘车回?去的路上?,她?心情不好,一路没讲话。燕羽将她?揽靠到怀里?,吻了下她?额头。她?闭上?眼睛,有些想哭,但又没出眼泪。 回?到家?,燕羽说?:“给你煮碗螺蛳粉好不好?” 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拿上?睡衣进了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粉也?煮好了。黎里?坐在小餐桌边低头默默吃着,燕羽守在她?身旁。但食物没能?抚慰她?,她?吃完刷了个牙,人颓然趴床上?,脸埋进被?子里?。 燕羽坐床边,一下下摸她?后脑勺,安抚了会儿,轻声:“还很难受吗?” 她?点点头。 燕羽哄:“那我抱抱你好不好?” 黎里?爬起来,眼睛微红,朝他伸手;燕羽将她?抱起,她?树袋熊一样?圈挂他腰上?。他轻拍她?后背,哄小孩儿一样?托抱着她?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 她?才懊丧咕哝:“我没听你的,不该选那首曲子。撞枪口了。” 燕羽听言,坐到沙发上?,低声:“我倒认为?不是?这个原因。同一首曲子,可以?打?出不同风格。本来你们的改编曲和节奏型也?不同。” “可本身实力差距在这儿。”黎里?仍搂着他脖子,不好意思看他,情绪也?低落,“沈宸确实太厉害了,我没那么厉害。本来节目组邀请我,也?是?因为?看过弦望杯的比赛和过沙洲的演出,但其实那些都是?你编写的曲,专门量身考虑了我的优势和特点。显得我特厉害。现?在一入竞技场,全靠自己,就……露原形了。”她?委屈又自嘲,脸埋进他脖子里?,“估计那帮人现?在就在这么议论我嘲笑我。” 燕羽轻抚她?长发:“你第一轮拿了第七,就这一轮,信心全没了?不应该啊,黎里?。” 黎里?仍埋着头,沮丧到不讲话。 燕羽又摸摸她?的背,哄小孩儿般,缓声:“排除掉比赛随机性。我认为?,这一轮名次上?的差距并不是?你和他的真实差距。以?你的能?力,这首曲子是?能?打?得很好的。但你没能?完全展示自己的风格,或者说?,放弃了自己的风格。” 黎里?被?他戳中,稍稍坐起半点儿,看住他的眼睛:“你知?道我上?一轮看沈宸演出后的感受吗?” 燕羽认真看着她?:“嗯?” 她?羞耻垂眼:“当时我有种,怎么说?,就好像他比我高级。很优雅松弛。好像他学过的、见过的、经历过的,都比我好,所以?他能?这么优秀。我虽然认为?人人公平,可当那种强大的东西摆在你面前时,你没法视而不见,就莫名被?压了一头。后来看到第二轮主题是?爵士,我就想,是?不是?他那种风格和气质才是?爵士。我的不是?。我像街头流浪儿,狗屁爵士。” 她?说?到这儿,眼眶微红:“今天太丢脸了。没这么丢脸过。” 燕羽将她?搂搭在他脖子上?的手牵下来,手指抚她?掌心:“我好像从来没和你讲过,我喜欢你什么。” 他低头认真看着她?的手心,落地灯的光照得他好温柔,“阿黎,你看着硬硬的,身上?哪里?却都软软的。除了一个地方?。” 他拇指肚抚上?她?掌心的茧,硬硬的茧,一般同龄人不会有的厚茧。不知?为?何,黎里?陡然心酸,差点落泪。 玻璃 第158节 “他学了很多你认为?高级的知?识,见过很多精彩的世面。但我觉得,你见过另一种世界。黎里?,生活教会了你很多他们没能?学到的东西;在你骑着摩托送货的时候,在你拖着一堆箱子赶火车的时候,在你把马秀丽超市的橱窗摆得全琉璃街最漂亮的时候。”他抬眸看她?,“你本身就是?个骑士,黎里?。我甚至觉得,有你这种风格的爵士,是?这个舞台的幸运。只不过,你迷茫了一下。” 黎里?心酸落了泪,又笑着抹掉:“你怎么突然像个导师。安慰别人倒是?很会讲。” “你不也?一样?。哄我的时候一溜一溜的,到自己不行了?” 黎里?嗔道:“你还会顶嘴了。” 燕羽抿唇笑。她?也?噗嗤笑:“我知?道,今天表演确实不好。” “因为?不像你了。你最厉害的是?感情、表现?力、节拍感,不要放弃自己的优势,被?别人迷惑带偏。” 黎里?用力点头:“等最后一场,我把场子找回?来!” “好。” 她?复而扑搂住他,脸在他脖颈里?撒娇地蹭了蹭:“有你真好。” …… 第二天返校,唐逸煊来琴房找燕羽,关?心黎里?比赛情况,又顺便讲起她?被?黑的事。 唐逸煊说?,第二轮录制后,又有一拨水军开始搞事,但因为?发过律师函后没有营销号带头了,没弄起阵仗:“看这时间点吧,感觉像是?参赛对手想搞黎里?。但是?……” 燕羽接过话:“但其他选手没事,而且现?在只是?录制阶段,节目还没播出,对吧?” “对。时机很奇怪,正常来说?,不会挑这时候。我哥也?对有件事难以?理解……” “什么?” “这波水军骂黎里?骂得极狠,但不骂你。照理说?,下黑水的人不会想着对附带方?手下留情的。你跟黎里?是?一边儿的,却刻意不拖你下水。难道,对方?知?道怎么黑也?影响不了你发展?”唐逸煊自言自语,“我哥下边的人寻了好久,哦对,发现?一些水军同时在给陈慕章做日常维护,但还没找出别的关?联……” 燕羽微眯了眼,望着楼外冷风吹刮的树枝,没讲话。 唐逸煊走后,他在琴房心无旁骛地练了半上?午的琴,上?了节大课。中午,在帝音附近培训班上?文化课的黎里?过来和他吃饭,休息一会儿后,黎里?去图书馆。燕羽又去琴房练了一小时,将这段时间一直不太舒服的某高难度指法练顺后,他回?宿舍把琴盒放好。虽然搬走,但他时不时会用宿舍的乐器柜。 这会儿宿舍没旁人,他看了眼陈慕章的书桌,墙上?贴着他的每周计划表。 燕羽出了宿舍,走去学校超市,直奔文具区。很快找到了他要的东西——货架上?盒子里?堆摆着各种文具刀。 他拿起一把壁纸刀,推开看了看刀刃,收好了,转身离去。 三月末的校园,银杏仍是?一片枯枝,但排练楼前的白杏冒了花骨朵儿。有几支开得早,花儿娇嫩,在凉风中颤抖。 306室内,几个学民乐的学生正排练公选课小组作业。陈慕章跟几个其他系的同学刚合练完一曲,正对着谱子讨论细节。 忽然,排练室门被?推开。 有个女孩抬头就见燕羽进门,一身黑色长风衣,内搭的毛衣也?是?黑色,衬得一张脸格外冷清甚至冷漠。 陈慕章回?头见是?他,眼皮躲闪地垂了下。燕羽便确定是?他了。 陈慕章原伏在桌边,慢慢站起身,直勾勾看向?燕羽。燕羽直视他两秒,目光下落,盯住他脖子,眼神看似很空,但有股子寒意。 陈慕章莫名觉得脖子发冷。下一秒,燕羽眼神一斜,落在桌上?陈慕章那把琵琶上?。 他走过去,空气里?响起咔咔咔三声,利刃出鞘的声响。众人这才看见,燕羽右手一把壁纸刀,刺出的刀片寒光直闪。 燕羽淡淡垂眸,手指森白,刀片压上?琵琶弦,弦紧紧绷起。陈慕章一动?不动?地看着,另外几个学生惊愕对视,不可置信,这是?……燕羽? “砰!!”一声,弦被?割断,一瞬爆裂开,抽打?着空气发出骇人的击拍音。几人吓得一抖肩,陈慕章也?惊得内心剧震,而接下来: “砰!!”“砰!!”“砰!!” 琵琶弦一根一根摔鞭炮般炸断,空气仿佛火花四溅! 还不够,嘶!——啦!——呲!——燕羽手背起着青筋,壁纸刀在琵琶面板上?刻出一道又一道深刻的割痕,触目惊心。 须臾之间,那把精美的琵琶香消玉殒,惨死刃下。 陈慕章咬着牙,双手握紧。 几个同学这会儿察觉出他们之间有恩怨了,互相拉扯着,赶紧往外走。 燕羽转过头,盯着他的脖子,几秒后,才抬起,看他的眼睛。 陈慕章顿时喉咙生寒。他知?道他是?来真的,脸都僵硬了,恨恨盯着燕羽,可末了,居然笑一下:“我好心提醒你,生什么气啊?朋友一场,我这不是?担心你受骗……” 他话没讲完,陡然止住。因为?燕羽忽然朝他走来。三四米的距离,陈慕章却觉得每一微秒拉得无限漫长,他紧张得心跳要停止,几乎能?注意到他走路时风衣掀起的角度。 一瞬间,燕羽已走到他面前,离他很近;接着,他做了个陈慕章完全没料到的动?作——他拇指跟食指捏住他下巴。食指虎口处的壁纸刀刃附带着贴去下巴上?,坚硬,冰凉,锐利,危险。 陈慕章不知?是?屈辱抑或是?某种别的感受,他没能?动?,身体是?麻木的。只能?迎视燕羽的眼睛,漂亮的却冰冷的眼睛。他眼里?浮起一丝极罕见的鄙夷与狠烈: “医生说?,我生病,是?因为?我只能?伤害自己,却做不出伤害别人的事。不见得。” 燕羽手一甩,陈慕章的头偏过去,“再害她?一次,你试试。” 第101章 chapter 101 往往很?疲惫、焦虑, 或潜意识里很恐惧的时候,燕羽会?做噩梦。 他的噩梦通常关于自己?,有?时是一些未发生的事:舞台上崩裂的琵琶弦, 他断掉的手指, 观众席里的杀手, 宿舍走廊上追杀的人群。有时是一些已发生的事变换形式后的再现:跨年夜,血迹,被困在幼小身体里的他自己?,逼近的扭曲的人脸…… 但这次,他的噩梦里出现了黎里。 陈乾商要欺负她,堂而皇之在奚音附初中部的教室里。教室里分?明有?很?多同?学,但他们都只是看着,在讲话,袖手旁观。 黎里在哭, 他急得痛得快疯了。可一层透明的结界挡在他面前,他过不去。他拼尽全力也过不去。 燕羽惊醒时一身冷汗, 慌忙伸手,黎里睡在他旁边, 身影在暗夜里朦胧。夜很?静, 他剧烈的心跳很?清晰。 黎里模糊瓮声:“怎么了?” 他怕弄醒她,慌忙平复呼吸, 迎着她伸过来的手臂, 将她搂进怀里,下颌贴在她温热的脸颊上, 轻蹭了蹭, 也模糊地嗯了一声,将她哄了过去。 她又安睡了。 等听到她呼吸平稳, 燕羽才松开她,拿被子擦擦脖子和胸口的汗。 夜也安静。燕羽睁着眼,耳朵在寂夜里听不见半点声响,只有?她均匀的呼吸。他脑袋空空的,有?那么一瞬,想起身去街上走。可扭头看她,感觉到她的气息掠在他面颊上,他又没起。 房间?昏暗,书桌上电插板的开关处亮着微弱的蓝光。燕羽能依稀辨出黎里的睡颜。最终,他将手搭去她腰上,闭了眼。 但这一醒,很?难再入睡。几乎快到天亮,他才有?了隐约睡意。早上七点醒来跟黎里一道去学校,他精神竟也不太差。 因是周日,他没课。黎里去图书馆复习,燕羽陪她一起,说有?个想法跟她商量。 “什么?” “我觉得短时间?内数学提分?很?难,不如?猛攻英语。”燕羽说,“你从去年就一直在背单词,有?基础在了;再把语法打通,提分?会?快很?多。” 黎里一想,有?道理:“数学就不管了?” “不是不管,数学要细心,主攻选择、填空题,大题放弃一半。我前些天把你错题整理了下,发现有?些你实在搞不懂的,直接别学了,浪费时间?。把能搞懂的搞清楚。加上语文跟英语发力,凑够315分?就行。” 燕羽拿了张纸,把各科目题型分?值跟她算了下。按计划,拿315分?不会?太难。 黎里叹:“原来会?学习的人,脑子是这么想问题的。我学不进的时候会?死磕,越磕越丧。” 燕羽揉揉她头:“没事,还?来得及。” 三月剩下的日子过得紧凑平稳。黎里一面忙着文化课,一面准备《燃爆鼓手》最终赛段的比试,几乎所有?时间?用在正事儿上,半点不敢懈怠。 燕羽一边帮她复习,一边准备五月份的个人演奏会?及专辑录制。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场个人单挑大梁的演奏会?,也是他第一次以?主演者而非嘉宾或助演身份在国剧院音乐厅演出。无论场地规格、观众人数、媒体宣传、后勤准备都是前所未有?的。 但燕羽这人在音乐方面,一贯是压力越大,他越能抗。针对演奏会?筹备前期的选曲、助演、嘉宾早已敲定?,如?今需做的只有?上课及日复一日的训练。 这间?隙,他还?抽空接了个单。 那天,他上网查看那场风波结果如?何,发现潮水褪去了。他因换头像,掉了50万粉。不过实际上闹得凶的除了领头水军,剩余都是些圈外?的乌合之众,以?及部分?完全被颜值吸引过来的人。 乐迷则丝毫不受影响,一心只关注他的个人演奏会?和新数字专辑。一部分?人甚至很?开心这一波动荡,让那些成天在评论区乌烟瘴气犯花痴的粉丝退水了。 他随意看一眼后台,正要退出,却见一条靠前的私信开头:“羽大大我超喜欢你和黎里……” 他就点开看了眼。对方一大段话,表示了对谣言的抨击,对两人的喜爱,对黎里的安慰,随后切入正题。 原来对方是个动漫工作室,想为他们正在策划的一个古风动漫剧集做主题曲,希望燕羽能帮忙。并报了价。他们剧集都快上线了,但之前找的各种曲子都不满意。 那报价很?可观,燕羽便回复:“可以?,但版权归我。” 不想对方在线,秒回:“妈耶!!!!羽神回我了!!!是本人吗??本人吗???我们老板还?有?我们都是你的粉!!” 燕羽看着手机屏幕,有?些沉默。 对方立刻补道:“可以?的可以?的,我们只要使用权。” 燕羽说:“动漫内容是?” 对方赶忙把故事大纲和部分?图稿、剪辑发过来。燕羽说好?。 是个很?少年气的故事,燕羽看着觉得气质像黎里,便自然对这项目多了丝喜爱,运用了轻快又燃情的曲风,很?快写完;还?跟学校老师报告借用录音室。 老师爱才如?命,挥挥手就大方让他用起了千万录音室。 燕羽做曲子并非单纯使用电子音轨,编曲里涵盖的钢琴、古筝、笛子、琵琶、鼓都是现场录制收音,找谢亦筝他们过来配合,半个下午制作完毕。 很?快,燕羽把作好?的曲子发给?对方,不久便收到满屏的感叹号和溢美?之词。燕羽一度怀疑对面是谢菡,回了句:“满意就好?。” 拿到尾款那天下午,燕羽去商场转了一圈。 这两次去燃爆鼓手现场,他发现很?多女?生都戴项链,有?些还?跟谢亦筝同?款,大概是女?生群体里的某种经典款。于是问了谢亦筝,后者告诉他几个牌子,顺带笑他:「你也有?要学这种东西?的时候哦。加油,哪天代言了给?你女?朋友送一箩筐。」 燕羽去了各家专柜,仔细看到不少在别人脖子上看到的重复款式,他都不太喜欢。但后来看中一条,觉得很?适合黎里,一眼就买下;同?时看到个手镯,想着戴在黎里手上也好?看,一道拿了。 他像个一路摘花的少年郎,出商场前瞧见某家店内拿真羊绒做的小绵羊摆件太过可爱,像那次比赛炸毛的黎里,便也收入囊中。 从商场出来,他先回了趟家,在巷口的花店买了一小束红玫瑰,将花儿和礼物袋放在书桌上,随后去了学校。 他下午第二节 有?作曲课,进教室时,李新木给?他占了位置,冲他招手。他刚坐下;隔着一条走廊,陈慕章也坐下来。 他后头的段峻宁戳他肩膀:“我刚好?像看见你爸爸了,他今天怎么来了?” 陈慕章回头:“借学校的录音室。” “又要出数字专辑了?我得去听听,跟着练。” “不是,他那琵琶学校的宣传曲。” 段峻宁往前趴了点儿:“诶,我听说你爸办的那艺术学校挺不错的。这次弦望少年组,帝洲分?赛区,他那儿的学生表现很?好?。” 玻璃 第159节 “还?行吧。”陈慕章笑了下,挺谦逊,“照他话说,就一破民办学校,比不上各地附小附中。” “哪儿啊,民办学校,不到一年就这成绩,很?牛了。我看新闻报道,你爸爸还?专门?给?偏远地区穷困地区小孩机会?,让那些上不了附小接触不到音乐的孩子能学音乐学民乐,真功德无量。”段峻宁赞叹。 上课铃响了,燕羽翻开书。 一节课上完,李新木约他去琴房。燕羽说好?,但要去录音棚跟老师约下录专辑的时间?。李新木说:“那我帮你占个琴房。” “好?。谢谢。” 燕羽去了录音楼,跟设备老师约了房间?跟时间?后离开。要下楼时,听到有?人低低地唤:“哥哥——” 燕羽戴着耳机,一开始没注意,他快步穿过走廊拐进楼梯间?;身后那声音大了点,朝他追来:“哥哥!” 燕羽回头,定?定?看了那人两三秒,才将耳机缓缓拿下来,竟是一诺。 他穿着件小小的文化衫,左胸口印着“陈乾商琵琶艺术学校”的字样。 莫名地,燕羽脑子里嗡了一下。 一诺走到他面前,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停下。小男孩仰望着他,一张脸上没了当初那害羞又期盼的生动表情,取而代之是木然和空茫。 虚白的天光从窗户外?打进来,照得楼道内一片惨白,如?死人的脸。楼梯一道一道折叠着向上向下蔓延,扭成诡异的几何图形。 楼梯间?里很?安静,静到恐怖,静到能听见某个录音室内隐约漏出的一点儿歌声,欢快的歌声。 燕羽看着他,两人对视着,谁也没再说话。 许久了,他静静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跟你说的话,你忘了吗?” 一诺站在一道阳光的背后,听言可怜地拧起眉心,颤抖着朝他走了一步。白光一下斜打在他脸上,照得他脸上阴暗与光明交叠,竟很?可怖。可他又含着泪,凄楚乞怜:“哥哥,老师他……你能不能救救我……” “我救不了你。”燕羽像躲避某种阴暗的病菌,条件反射地后退,摇了摇头,转身想走,却又回头看他。 年轻人捏紧拳头,克制着汹涌的情绪和狂乱的心跳,一字一句:“王一诺,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不反抗?” 那孩子可怜地揪住衣角,泪水大颗砸落:“可是我想学琵琶呀。” 燕羽一下表情煞白,如?遭重击。他退后半步,一不小心踩空台阶,剧烈一晃,跌下楼梯。他肩膀脑袋摔撞到墙上,连滚带爬地抓着墙壁台阶狼狈爬起,跌跌撞撞下楼去了。 第102章 chapter 102 下午快五点时, 黎里给燕羽发了条消息:「晚上回家做饭吃吧。」 他没立刻回复。黎里起先没在意,以为他在琴房。她做了几道完形填空,再看手机, 五点半到饭点了, 他还是没回消息。 黎里察觉不对, 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她收好书包,出了图书馆直奔音乐楼;途径录音楼,一群身着文化衫的中学生从里边涌出来。 她急着绕过去,却撞见一张熟悉的脸,愣住:“一诺?你怎么在这儿??” 一诺比去年高了半个头,当初那个害羞腼腆却眼里光芒闪闪的孩子不见了。面前这十?一二岁的男孩很沉默,黑眼睛忧郁地看着她:“姐姐。” “你……”黎里看到他文化衫上“陈乾商琵琶艺术学校”的字样,怔了怔, “你还记得那个弹琵琶的哥哥吗?他当初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话?” “我?刚才碰见哥哥了。他很生气我?没听他的话,我?觉得……”小孩说到这儿?, 眼中含泪,嘴巴可怜地抖了抖, “他以后不会理我?了。” 黎里心一沉, 预感出事了,但还是扶住一诺肩膀, 竭力?宽慰:“他不会生你的气, 只是心疼你,希望你保护自?己。他真的不会生气的。”他停了抽泣, 她又问, “然?后呢,他去哪儿?了?” 一诺摇头:“我?不知?道, 他走了。” 他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出来,一诺说:“姐姐,我?要走了。”黎里看见他电话手表,忙说:“我?记个号码。” 一诺告诉她了,表情相当无助。 黎里看得心疼,但此刻也别无他法:“我?先去找他,等?有?空了,我?们一起去找你,好吗?他真的不会生你的气。” 一诺又含泪点头,跟着同学们走了。 黎里跑去音乐楼问,琴房阿姨说燕羽下午就没来;她立刻给崔让打电话问燕羽在不在宿舍,崔让找了说不在。 “你去洗手间、淋浴间都找一下。” 崔让觉得奇怪,但还是按她说的去了,都没有?。 黎里挂了电话又打给燕羽,还是没人接。她站在冷风呼啸的黄昏,吓得浑身发抖,心一度度发凉,正绝望地想要联系于佩敏,一个帝洲区号的座机电话进来了,并非骚扰电话。她立刻接起:“喂?” 对方声音温和而耳熟:“是黎里吗?我?是徐医生。” …… 黎里赶到医院病房时,燕羽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面容沉静。要不是他脖子上缠着的纱布,她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他右手挂着点滴,冰冰凉凉的。她双手为他捂着,颤吸了口气。 她原不知?一诺究竟发生什么,但从一诺口里的“他很生气”,以及此刻他的状态,她能?猜到。 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到她头顶。她捂着他冰凉的手,深深弓下腰去,弯曲的脊背像即将?崩断的弓。 护士走到门边,很轻地敲下门。黎里将?燕羽的手塞回被子,随她去了医生办公室。 徐医生简单说了下情况。据燕羽表述,一诺被性侵了,且不止一次。至今应该有?十?个月了。燕羽问清楚后,失控斥责了一诺。他无法面对一诺,也无法面对自?己,跑了。但他知?道自?己状态很差,给徐医生打了电话。徐医生派车接他来了医院。 他起初还很平静,能?讲述发生的事。可在徐医生问他心中是种什么感受时,他不说话了,开始呼吸困难、情绪激动。 徐医生认为他应该住院治疗,燕羽同意了,竭力?配合着,也被医生护士一道安抚下来。但回病房时,他忽然?再度失控,拿刀割了脖子。后来医生强制打了镇定才顺利给他缝合了伤口。 徐医生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透明小袋子,一把沾满鲜血的壁纸刀封在袋子里。 黎里只看一眼,捂住眼睛。她压抑住嘴唇的颤抖,许久后,问:“伤口深吗?” “不深,他因为情绪太?激动,反而没力?气了。” 她肩膀落下去一点儿?,哽声:“他答应过我?,买壁纸刀的时候,会跟我?商量的。” “他好像知?道你会问刀的事。让我?解释,他买这把刀是为了做别的事,不是想自?残。” 黎里一愣。 徐医生又说:“其实,他在那么低落消极的情况下,能?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很庆幸。得这个病的人,会羞耻,觉得说出去是一种无能?和软弱,也不愿联系医生。我?做了他医生大半年,才勉勉强强能?听他吐露半点。” “我?知?道。但医生,现在这件事……我?不敢想象对他打击有?多大。接下来该怎么办,他醒了该怎么办?” 医生沉默半刻:“尽量让他多住一段时间的院,配合治疗,先让情绪稳定下来。你要尽量给他安慰和陪伴。他现在的情况,需要一直有?人守着了。” 后头这话叫黎里心里一沉。 “我?会的,但,我?不是质疑。”黎里勉强笑了下,很无助,“治疗有?用吗?他以前也住院过很多次……我?不知?道……真的有?用吗?怎么……”她太?混乱,低下头去,声音小了,忽莫名想哭,哽咽一下又死忍住,“我?知?道他很努力?了,我?也努力?了……可怎么就这么难呢?……像一点用都有?。他像是一直都在痛苦里打转。” 徐医生放缓语气:“首先,治疗肯定是有?用的;治也肯定比不治好。但每个人严重程度不同。他的情况确实很难。他生病的年纪太?小了,一个人心理发育最关键的青春期,秩序完全摧毁,陷入紊乱,一直没再好好重塑过。家庭、学校对这类病情也看护不当,各种因素导致他时好时坏,反反复复。精神?抑郁影响了身体健康,身体上的疼痛又反过来折磨加重精神?压力?。” “我?明白?。”黎里点点头,很快抹掉眼睫上的雾气,“我?不是怀疑和抱怨,我?只是太?心疼他,也太?害怕了……我?真的很怕他……”她死死咬了下嘴唇。 “这个病有?时像癌症,陪伴病人的亲人也很痛苦。你知?道吗,曾经有?病人家属和我?说,舍不得病人离开,又希望他干脆死了。” 黎里怔住:“怎么能?这样!” “因为病痛折磨的从来不单单是患者?本身。”徐医生叹,“也有?病人和我?说,死其实是解脱,让我?不要救。可能?谁不是当事人,很难了解他们究竟有?多痛苦。生理上的疼痛,心理上的压抑……而就燕羽的病情,居然?能?技艺精湛地弹琵琶,只能?解释为超强的意志力?、或者?说是对琵琶太?深的执念吧。但是……”她说到这儿?,停下。 黎里看向她,徐医生思索一下,还是说:“我?其实给他父母建议过,远离刺激源,但考虑到他应该不愿意,而且究竟有?多大效果也不确定,就没再提。” “什么意思?” “停学,不再弹琵琶了,远离这个圈子,至少三四年内不要再接触。” “这怎么可能?呢?不让他弹琵琶,等?于要他的命。” “我?明白?。这也只是我?的设想,不见得一定起效。重度抑郁已经不是说远离刺激源就一定会好。只是我?认为,只要有?可能?有?希望,就该尝试。” 黎里怔忡半刻,问:“您觉得,琵琶也是他的刺激源?” “琵琶本身不是,反而是他的精神?支柱,某种程度上在拯救他;但琵琶附带的其他一切,对他是很大刺激和伤害。就比如那位陈姓男士,以及他派系里的那么多人,他以后的路,怎么绕得开?” 黎里无言许久,摇了下头:“他不可能?放弃的。” “是很难,但作为医生,我?觉得,生命比一切都重要。” …… 由于药物作用,燕羽第二天?才醒。醒来后,他一直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但窗外?什么也没有?,连天?气都不好,白?蒙蒙的,略显灰沉。 黎里端来医院食堂的粥,可他不吃。她轻声劝了几遍,他也不开口,甚至不看她一眼,只是望着窗外?,那眼神?说不上是空茫又或是执拗。 他又在想他的玻璃世界了。 她知?道,他在精神?极度抑郁时,会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和外?界做任何?交流,但她不想太?孤单,所以轻握住他的手。他应激似的颤了下,想缩回去,但力?度和幅度都不太?大。黎里把他手握紧,他就没挣脱了,任她握着,也没回握,像没有?一点力?气了。 “燕羽,一诺的事跟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保护他并不是你的责任。你不要自?责。” 他望着窗外?,不知?听也没听。 “等?你好了,出院了,我?陪你一起去找一诺的爸爸妈妈,救他出来。带他来看徐医生,他会慢慢好起来的,好不好?只要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他依然?没反应。 “燕羽,你心里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不管你说一个字,还是很多话。”她轻声,“我?希望知?道。” 但他很轻地侧过头去,闭上眼睛。 黎里的心下坠时,他的手却稍稍收紧,握了她一下又松开,给了她一个疲惫的回应。 接下来两三天?,燕羽始终不太?好,他绝大部分时候在睡觉,醒来了就放空发呆,一句话也不说。东西也不吃,全靠营养液点滴。 第三天?傍晚,黎里又端了碗瘦肉粥来,他不吃。她试图喂,他沉默别过头去。 黎里这次没有?依从他,勺子跟过去;他偏头,她又跟过来;往复几次,燕羽垂眸看着嘴边的勺子,不动了,一直盯着,胸膛开始起伏。 黎里觉得,他要挥手把勺子打开了;可他没有?。他像是很生气,呼吸急促,但最终张口含住勺子,很痛苦地皱眉,艰难地将?那点粥吞下去,仿佛在吞咽最苦的毒药。 黎里疼得不行,一瞬想放过他,可不能?。她又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嘴边。这回,燕羽盯着那勺粥,狠狠皱了眉,生理想呕吐;但他还是张口含住,像用尽全部的力?量咽了下去。 与此同时,两行泪从他脸上滑落,滴在他紧攥着的拳头上。 黎里一见他那挂着眼泪的惨淡模样,眼泪唰地掉下来,但她舀了第三勺递过去。燕羽没吭声,挣扎地去咽下第三勺。 他流着泪,她也流着泪。两人一句话没有?,只有?勺子在传递。被单上哒哒地滴落出一个个湿润的圆点。隐忍的抽泣声一阵接一阵。 燕羽硬撑着吃掉半碗,抹一下脸上的泪,摇了摇头。黎里将?碗和勺拿走。他满脸的泪水和汗水,脖子胸膛全湿了,人靠在床上,有?些虚脱。等?她给他擦眼睛时,他才抬眼看向她,看着,眼中便再度含了泪。 黎里与他对视,也涌出更多眼泪来。两人皆是一句话不说,相对默默哭了会儿?。 但这次,他吃完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吃药,就自?然?睡去了。 次日早上再醒来,他状态就好了点,不再只望窗外?,眼神?会落向黎里了。早餐虽仍只喝了小半碗粥,但不像前一晚那么恶心艰难,还多吃了半边馒头。 玻璃 第160节 到了下午,他忽然?开口:“阿黎,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医生说多住一段时间比较好,等?身体更好,情绪更好的时候。” 燕羽垂眸想了下,看看自?己的手指,喃喃:“我?四天?没弹琵琶了。” 黎里当时正坐在病床边写卷子,听言,手里的笔停了一下:“徐医生给你爸妈提过,琵琶,或许也是你的刺激源……” 燕羽很轻地抠了下被单:“嗯?” “燕羽,你没有?想过……” “不想。”他说,“我?不会考虑,你也没必要讲。” 黎里吸一口气,没讲话,握着笔看卷子。纸面的白?光反射得有?些刺眼。 “燕羽,我?希望你活下去。” “没有?琵琶,我?活不下去。” 她换种说法:“那,如果说停下来,三四年。我?们把病治好……” “不可能?,也停不下来。”他忽然?打断,像是生气了,盯着她,“琵琶就是我?的另一个世界。因为我?能?活在那里,我?才能?勉强在这个世界存活。你让我?跟个空壳子一样活三四年,不可能?。我?也绝对不允许技术下降。” “可这圈子里的人和事一直在刺激你,伤害你,命没了什么都没了!”黎里一口气说完,又轻声劝,“哪怕下降一点、落后一点没关系的。燕羽,赶得上来的,你已经很好了。” “有?关系!”他望住她,眼中一瞬含了泪水,疾速的嗓音里竟透出一丝凄楚,“黎里,我?这一生都跟琵琶相连,从小到大,我?不游乐不玩手机不虚度光阴,不管冬天?多冷,夏天?多热,我?一直在练,从不停下。一个转弦片段,我?能?练几千遍;外?头都说我?轮指厉害。他们不知?道光是一个小指轮,我?练成千上万遍。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别人枯燥了,放弃了。只有?我?,”他说到此处,眼睛通红,狠烈中全是泪,“为了突破瓶颈,我?一直练、一直练,琵琶换了无数根弦,假指甲断了无数片,也不停。你也以为现在这些是我?天?生就有?、是上天?本来就给我?的吗?不是。是我?自?己一点一点用无数时间争取来的。黎里,我?不可能?放,”他狠狠咬牙,有?着平日里少见的偏执和疯狂,“绝对不可能?放。技艺这条路上,比上不去更痛苦的是掉落下来。见过高山,就再也看不下去土丘。” 黎里望着他,一瞬泪流满面。 忽想起谢菡有?次说他柔软,呵,怎么可能??只有?她知?道,他这人意志力?强到吓人、目标坚定得可怕。是啊,能?到他这种程度的人,怎么可能?软弱呢? 国乐最讲神?韵。他要是没气性,没骨气,不会取得如今成就,也奏不出那样神?韵精绝的曲子。 是啊,他骨子里怎么可能?是个无所谓的弱者??他要是真柔软如沙地一样,伤痕早就愈合了。 偏偏他不是,偏偏他宁折不弯,偏偏那些加之在他身上的伤,跟他刻在皮肤上的割痕一样,一道一道,他含着血和泪记得清清楚楚,刻骨铭心。麻痹着说不在乎,不去看,可全支离破碎地嵌刻在那里。 黎里都明白?,她懂他,她理解他的一切痛苦、梦想、坚持、挣扎、凄恨与悲哀。但当下这一瞬间,她快承受不了。她发现她原来没那么强硬,不能?负担承受所有?的苦难。 她泪落下来,问:“那我?呢?” 燕羽深深望着她,泪水弥漫上眼眶,轻漾着,说:“你是一样的巫山,我?见过你,这一生眼里就不会放得下别的人。” 他说:“黎里,我?会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到我?死为止。” 黎里轻声:“那我?宁愿你不喜欢我?,不要随便就死。” 许是太?意外?这句话,燕羽没能?做出反应。空虚的光横亘在两人之间,病房里很安静。 良久,他泪落下,很轻地摇了摇头。 …… 又是一个靠镇定剂沉睡的夜。医生说,他今晚不会再醒,让黎里回家好好休息。 黎里舍不得,在病房里守了许久。直至夜里,才垮着肩膀回到小屋。推门进去,磁吸墙上贴着许多便签,他们日常的留言记录在上面。 她呆望了会儿?,绕过拐角,愣住。书桌上放着两个朱红色的首饰盒,一只小绵羊,一束红玫瑰在灯光下鲜艳地绽放。虽已过了几天?,花仍很精神?。 她轻抚着玫瑰花瓣,低头嗅了嗅,很香。花间夹着一张卡片纸,折开,燕羽的字迹在上边: “和你分开两个小时了,好想你。” 第103章 chapter 103 燕羽醒来时, 有些头疼胸闷,睡了?太久,脑子昏沉了。他眯眼望向窗子, 快中午了?, 天光很亮。空中一层极淡的蓝, 聊胜于无。 “你醒了??” 燕羽回头,黎里蜷坐一旁椅子里,书本?垫在?膝盖上?,在?做卷子。 她眼圈下有淡淡青色,但精神还行,脖子上?戴着他送的项链,很简约的款式。一枚闪耀的钻石,隐嵌在玫瑰金托里。他盯着看。 她摸了?下,微笑:“我?戴着好看吗?” 燕羽点头。 “今天要干活, 手镯就?先不戴了?。”黎里把书本?卷子和笔放上?床头柜,从柜里拿出袋子, 里头装着从家里带来的洗漱用?品,“洗澡洗头, 刮个胡子, 好不好?” 燕羽摸摸下巴,确实?冒出来了?。他撑坐起身, 头有些晕, 黎里上?前扶他,将床头摇起来。 “黎里, 想喝水。” 她递来水杯:“我?告诉你妈妈了?, 他们明天来帝洲。” 燕羽看她一眼,她说:“虽然你说不想让他们知道, 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 他没太多异议:“好吧。”他喝完水,道:“黎里,我?想选你当我?的家人。” “我?不已经是?你家人了?吗?” 燕羽看着她,眼角很浅地弯了?下,住院以来第一次。 “走?吧。”黎里搀住他。他体力不济,脚有些软;她撑着他,把他扶去卫生间,坐在?里头的椅子上?。 他自己慢慢脱掉衣服,脸有点红。 黎里还从没见过他洗澡,也不太好意思,眼神躲闪地拿喷头给他淋水。他自己涂香皂,安静而认真地四处揉揉搓搓。 他动作有点慢,她没忍住帮他摸摸,碰到他肚皮,他缩了?下,低声;“有点痒。” “不碰你了?。”她专注拿喷头,喷湿他的发。燕羽拿洗发水打了?泡,低头搓搓,像一只?大?狗。末了?,水量开到最大?,满头满身的泡沫随着水流冲刷进下水道。毛巾擦干,胡须剃掉,一身清爽。 燕羽回到病床上?又躺了?会?儿,黎里去食堂买来鸡汤和米饭。他吃得很慢,但这?次勉强吃掉一半。吃完人像是?累了?,又看着窗外发呆。 黎里低背着课文,让他自己静处半小时后?,问?他要不要午休,他说:“我?想去楼下走?走?。” “今天有点凉诶,再说,你有力气吗?” “有的,陪我?走?走?吧。” …… 春天的帝洲,尚未回暖。刚过中午,住院楼后?的小花园里空无一人,几株白樱花静静开着。 燕羽拉着黎里的手,缓缓从树下走?过,抬头望了?眼,樱花繁盛,天空微蓝。 “坐会?儿吧。”黎里牵他坐在?长椅上?,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但阳光送来了?淡淡暖意。 黎里靠在?椅背上?望天,樱树花枝在?招摇:“我?家的梨花估计都?开始落了?。你家樱花开了?吗?” 燕羽说:“开了?吧。” “你家樱树结的小樱桃很好吃。”黎里说,“这?棵树会?结樱桃吗?” 燕羽看着上?空的花儿:“不知道。感觉结了?也不会?好吃。” “我?也这?么觉得。”黎里说着,看他一眼。 他仰望上?空,阳光透过花枝笼在?他脸上?,很洁净,也略显苍白。她看见他大?片露出的脖子,伸手将他冲锋衣外套领口往上?立了?立,拉链拉到顶,防风。 燕羽缓缓低头,看她的手在?他下巴边来来回回;忽觉这?一刻很安静,静到天地间只?有她的手指在?他衣料上?刮过的轻擦响。 “黎里。” “嗯?”她给他领口扣好,食指指背触到他脸颊上?。 “我?知道我?这?样,你很受伤。”他呆了?几秒,嘴唇又启开,“但黎里,我?不能没有琵琶。它是?我?的另一个世界,我?活在?那个世界里,就?好像……它是?我?唯一能掌控的、能让我?感觉自己有力量的东西。我?……” “我?懂。”黎里握住他,安抚住他颤抖的手指,“我?知道你意思燕羽。你忘了?,我?们讨论过音乐世界是?什么样的。对于我?,那个世界也是?一种逃离、一种解脱、是?另一种生命。何况是?你呢。我?懂的。” 他怔了?怔,轻声:“黎里,你对我?太好了?。” “你也对我?好,燕羽,从来没人像你对我?这?么好。” 他有些懵:“可我?好像也没有做什么。” “你做了?很多。” 他摇了?摇头:“那都?是?我?愿意的。你对我?更好。” 她微笑:“我?们就?不要比来比去了?。” 燕羽也弯唇,笑容略显苍白,低着头像是?酝酿什么,又轻唤:“黎里。” “嗯?”黎里感到他手指握紧了?,在?颤,像有什么大?事要跟她讲。 “我?好像,一直有所隐瞒。不对,应该说,我?一直无法面对最真实?的自己,所以也没办法让你看到最真实?的我?。但,我?不想对你有保留。有些事,我?想和你说,不然,总觉得对不起你。”他眼神挪开,有些凌乱地看着面前的鹅卵石小径。 黎里看出他内心在?混乱激烈地挣扎,一时也紧张起来,又怕开口会?打断他,所以没出声。 燕羽脸颊颤了?下,手掌紧摁膝盖上?:“在?你面前,我?一直很……羞耻、自卑。有些话,和心理医生说过,但说了?,好像也没什么作用?,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再怎么痛苦,再怎么后?悔,也改变不了?了?。” 黎里一下就?知道他要讲什么了?,是?他从来不曾跟她提及的那件事。她看着他错乱的神色,觉得很残忍,想打断;可又感觉,他或许真的需要让她知道,让她知道究竟是?什么。 六七年前,跨年夜。他去陈家上?课。 他从小学四年级就?跟着陈乾商学琵琶,学了?几年,场地也多变,在?他工作室、学校琴房、陈家宅子的琴房。 那天放假,陈乾商不去学校,所以燕羽去陈家找他。他一贯都?是?这?么做的。 他那天其实?有些感冒,师恺让他别去了?,说请假一节课不要紧。可他不想偷懒,而且有个新指法想学,就?背着琵琶琴盒出发了?。 下公交时,下了?雨。他忘了?带伞,淋着雨跑去陈家。 是?跨年夜,章仪乙带陈慕章和章慕晨出去看灯会?了?。陈乾商说,他本?来也想去,但想着燕羽的性格,估计不愿被取消课程,所以独自留在?家里。 那时,燕羽还很感激他。 师从陈乾商三年,燕羽一直很敬佩他,尊敬他,也爱戴他;像小孩子仰望一个父亲。 但那天的课上?得不顺利,不知是?路上?吹了?风还是?淋了?雨,感冒变严重了?,发了?烧。他脑子越来越沉,鼻子里呼出的气跟火热的铁水一样。 他撑不下去了?,想回学校。 陈乾商摸了?他额头,说很烫,有点严重,家里有感冒退烧药,让他吃了?睡客房里。 玻璃 第161节 他以前上?课迟了?、碰上?天气不好、或者两兄妹想留他玩的时候,他睡过客房,也睡过陈慕章房间。所以他没拒绝,吃了?药,趴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一瞬昏睡过去。 后?来,那人掀开被子上?来时,他脑袋太沉,以至起初没有反应,只?模糊感觉有人在?触碰他,不该触碰的地方。他以为做了?恶心奇怪的梦,睁开眼,觉得烧得更严重了?。他头痛欲裂地艰难回身,那一刻,他惊恐得失去反应。 他面对的那张脸、那具身体,太过离奇、诡异、又或是?太恐怖,幼小的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他或许都?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看到他眼睛的一刻,陈乾商像是?心虚,又像是?别的,掐住他脖颈,将他刚抬起的头颅摁进枕头里。他说,燕羽,我?对你多好,你知道吧。你要听话,不然,我?杀了?你,也杀了?你的爸爸妈妈。你以后?就?再也不能弹琵琶了?。 他掐着他的脖子,死死掐着,掐得燕羽眼泪出来了?,掐得他无法呼吸。他拼命去抓他箍在?他脖子上?的手,但没用?。他烧得没有力气,他很疼,喉咙,脑袋,身体,哪里都?在?疼。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很恐惧,很害怕,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后?来,他居然没有死,只?有血,很多的血。 陈乾商走?的时候,摸摸他的头,叫他不要和任何人讲,也不要和爸爸妈妈讲,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他还是?会?好好教他的。 接着,回家的章仪乙发现异样,见燕羽高烧昏迷,血流不止;实?在?怕出人命,送去了?医院。她一直守着他,“心疼”哭泣,又求他不要声张。他那时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但他知道一定要告诉爸爸,所以偷偷溜去护士站,给爸爸打了?电话。 后?面的事,黎里就?知道了?。 北方春天的风有些凉,吹着燕羽脸颊惨白。任他一贯多平静淡漠,任他只?是?客观描述了?下事情经过,并未提及半点心理感受,还是?有两行清泪从他脸颊上?滑落,滴在?黑色冲锋衣上?。 那衣料防水,泪珠竟一路下淌,留下长长的泪渍。 黎里一声不吭,咬着牙别过头盯着花坛里的枯枝,两行泪无声地在?下巴尖上?交汇,滴落。 “而还有些话,我?从来没和任何人,爸爸妈妈、甚至心理医生,提起过。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但……想和你讲。”燕羽轻声说到此处,停了?下,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 可嘴巴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又一汪泪涌出来,在?眼眶里荡漾。 天光、世界全都?看不清了?,全在?水光里晃,他狠皱了?眉,颤声:“走?到现在?,虽说不会?刻意去铭记或仇恨,但你要问?起,确实?有很多不会?再原谅的人…… 无法原谅陈乾商,无法原谅章仪乙,无法原谅陈慕章,无法原谅那些同学,无法原谅父母……但,最无法原谅的,是?我?自己。黎里,我?没办法原谅自己,因为当初……我?没有反抗。哪怕生着病没力气,也该拼死反抗吧?” 他猛垂下头去,泪水如珠子般下坠: “黎里,在?那之后?的很多年,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失眠,无数次从噩梦里惊醒时,我?对自己说,燕羽,你打回去啊,就?算打得头破血流,你反抗啊,你为什么没有?是?不是?反抗了?,结局就?不一样,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是?不是?因为没反抗,所以公平、正义才不肯落在?我?头上?……” 所以燕羽,你为什么那么弱小、为什么那么脆弱、为什么不强大??这?成为他最羞于启齿的最悔恨的伤。 当时的他,只?会?震惊、惊恐、恐惧,却没有反应;是?不敢吗?没力量吗? 后?来他慢慢长大?,有力量后?,却总会?回到当初那个场景,去质问?那个小男孩,你为什么不反抗?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再也不能弹琵琶?害怕他真的杀了?你?害怕陈乾商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成年人?害怕他不仅有成年人绝对的力量,他还有头衔、权势、地位,能轻易将他一家人、他的未来、他的梦想、他存活于世的一切追求都?压垮? 是?吗? 如果是?,那这?件事就?超脱了?身体本?身,与身体没有关系了?。是?精神、心理的碾压与摧残。是?一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屈辱,是?被踩踏被侮辱被冤枉却不可申张的耻辱与忿恨。 是?小小年纪就?发现,身而为人,却是?可以随意被践踏的。而犯错的位高者,可以不受惩罚。 黎里弓下腰去,泣不成声。她感到一种巨大?的悲痛和无力将她裹挟,她忽然害怕,她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她知道,此刻他跟她说的每句话,都?是?他心上?的血。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角落,别人进不去,再亲再近也进不去的一块地,叫自己。他的自己早就?破碎了?。 但今天,他把那颗破碎的地方血淋淋地挖出来了?,给她看。 终于说出口了?,燕羽紧绷的肩膀松垮下去,脸上?情绪撤得干干净净,只?有湿润的眼睛映着白濛的天光: “你知道吗?那天你冲进厕所打高晓飞的时候,我?在?想,可能是?我?的错。如果我?像你,大?概就?不会?这?样。或许,就?是?因为我?不能像你一样说,‘我?不站’,所以我?活该这?样。” 黎里哭起来:“你一个人!那么小!还生着病!你反抗有什么用?,你的力气根本?不够,他很可能因此发狂或失手杀了?你!” “是?啊,杀了?我?,比现在?好!” “不是?!”她哭得嗓子哑了?,“燕羽,那时候你才12岁,你还只?是?个孩子!你不能这?么苛责自己。你才12岁啊!” 是?吗,能给当时弱小的自己免责吗? 他直直看着她,眼睛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可又不信:“我?觉得如果是?12岁的黎辉哥哥,他敢拿刀把他捅死;如果是?12岁的黎里,也敢拿棍子打破他的头。” “侵害是?一瞬间发生的,你生着病,发着烧,一点力气都?没有,去哪里找刀找棍子?”黎里坚决地摇头,“不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要是?个陌生人,你要没生病,你绝对会?反抗。但他是?你的恩师!父亲一样的人!这?不一样!换作是?我?,我?也无法反抗。燕羽,老毕不公,我?敢说‘我?不站’。可如果是?对我?好、我?尊敬我?喜欢的语文老师,如果他不让崔让罚站,我?就?不会?反抗,我?也会?沉默。这?在?本?质上?就?不一样!所以他这?种利用?权势地位身份恩情压迫的熟人作案,才更加无耻更加该死!这?哪里都?不一样!” “是?吗?”他轻声,“不知道是?不是?,但也没机会?重来一次了?。” 他的心停留在?了?最无力的12岁,从此力量被困在?那具年幼的生着病的身体里,挣脱不出去了?。 或许想挣脱,可关了?太久,已不知该怎么突破。 黎里忽然就?明白了?,他因为找不到任何出口,所以将罪责全压在?自己身上?;罔顾一切主观的客观的现实?,无数次地幻想如果反抗,就?能拯救自己。却不想,陷入了?更深的自恨自弃。 她抹去脸上?的泪,抓紧他的手:“燕羽,你看着我?。” 燕羽听话地看向她,像迷茫的旅人寻找方向,目光落定在?她眼底。 黎里的眼睛是?湿润的,通红的,却也是?坚定的,恶狠狠的,含着无尽的力气,一字一句:“你听好了?。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那时候的你,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反抗也没用?的。你知道吗,对于过去的痛苦,我?也后?悔过。当初,我?哥哥在?医院捅人的时候,我?没敢上?去拦他……我?……” 她哽咽到声音都?碎了?,“我?后?来一直后?悔,我?为什么不去拦,我?到底在?怕什么,我?甚至还怀疑是?不是?因为我?邪恶地希望那人死掉。我?无数次后?悔,为什么不拦住他。当年的我?怎么那么愚蠢、软弱、反应慢,害得他坐牢那么多年……可你知道上?次我?哥哥怎么说吗?” 燕羽执着望住她。 “我?哥哥说,因为当年的你本?来就?年幼,弱小,不成熟。所以其实?,当初的你已经尽了?全力做了?当时能做的最好选择,哪怕有局限。你现在?长大?了?,不能用?现在?的成熟眼光去苛求过去的自己,不能因为当年的弱小来惩罚现在?的自己,这?不公平。所以燕羽,放过他吧。12岁的燕羽已经很坚强了?,只?不过他太小,很多事情不懂,才会?害怕无助。他在?当时已经尽力了?,他是?受害者啊。他真的已经很坚强很辛苦了?。” 燕羽嘴唇颤抖,眉心深深蹙起;他眼中满盈泪光,摇摇头,嘴角伤心地拉下去,极尽心酸与委屈,忽然哭出了?声来。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出声音,像个伤透了?心的孩子。 黎里哭泣不止,抱紧了?他。 “黎里……”他哭得肩膀直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终于放声大?哭,好好哭了?一场。自此,他心里最后?一点角落,都?撕开给她看了?。最后?一点碎片也交到了?她手心。 他流泪到最后?,哽道:“我?一定要救一诺。黎里,我?一定要救一诺。” 第104章 chapter 104 洗衣机轰隆作响, 黎里坐在书桌前,紧抓着这点儿时间解数学选择题。等她把填空题算完,洗衣机长滴一声。 她放下笔, 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晾晒在小阳台上, 又将卷子跟他的干净衣服放进书包, 出了门。 她去到帝音,联系上崔让后,在男生宿舍楼下等待。这时节,校园里的樱花全开?了,白雾般笼罩在古朴的校园建筑上,很是秀美。 今天天气好?,天空也蓝。只?是莫名?来了波倒春寒,气温比昨日低许多。黎里穿着那件粉毛衣,寒气顺着春风灌进衣服里。她吸着气, 跺了跺脚。 很快,崔让背着燕羽的琵琶琴盒从楼里跑出来:“等很久了吗?” “刚到。”黎里伸手要拿琴盒, 崔让却避了下:“挺重的,我帮你背到校门口吧。刚好?要出去办点事?。” 黎里好?笑:“这?对?我来说不重, 我力气很大?。” 但崔让径自往前走, 没有把琴盒卸下来的意思?,黎里也没强求。 一阵风吹过?, 黎里打个寒噤, 抱了下胳膊。 崔让说:“今天降温了,风还大?。你衣服不防风。” “没事?。春天的风不冷。” 崔让观察着, 看她神色还不错, 就是眼睛略肿,问?:“你还好?吧?” “挺好?的啊。” “燕羽……他也好?吧?” 黎里没立刻答。 崔让道:“我听唐逸煊说, 他有抑郁?” 黎里嗯了一声。 前天,唐逸煊谢亦筝他们还和黎里说想去看燕羽,但那时燕羽情绪很差,并不想见他们。黎里便回?复说他需要休息,等出院再说。 黎里没有深讲的意思?。崔让也无措,挠了挠头:“他……看不出来有抑郁。我感觉他就是话不多,比较安静,但总觉得他是个很强大?的人?。” 黎里微笑:“他确实很强大?,意志力、毅力、忍耐力、各方面。不过?,任何人?也都有脆弱的一面。再强大?的人?,心里也有柔软脆弱的角落。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玻璃吧。” “玻璃?”崔让有些?意外她的形容。 “对?啊,玻璃。” 正说着,她眼睛一亮。地上落着一大?支樱花,不知谁从树上折了又扔了。 黎里立刻捡起?,一支樱开?得繁密,一簇一簇的有十几朵。花瓣洁白,花蕊微粉,很漂亮。 她抬头望了望樱树,树梢上樱花招摇。她刚就很想带一支去给燕羽看,但毕竟学校的花儿?,摘了不好?,结果竟捡了一支。 “你喜欢樱花?” “喜欢啊。” “他这?次,情况怎么样?严重吗?”他见她看过?来,解释,“看他几天没来学校了,有点担心。” “好?很多了。” 他说:“我猜也是。不过?,很辛苦吧?” 黎里握着花枝,避了避路边垂落的柳条,说:“他生?这?个病,确实很辛苦。就跟一直好?不了的生?理病一样,慢慢地,很折磨人?。” 崔让默了半刻,轻声:“我是说你。” 黎里一愣,道:“我?不辛苦啊,我有什么辛苦的?” “哦,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照顾抑郁症患者,挺辛苦的。” 黎里手里转着花枝,稍稍歪了下头。她微眯眼看着蓝天,隔一会儿?了,似乎想说什么,却道:“到门口了,琵琶给我吧。” 崔让将琴盒取下给她,问?:“他住院还能练琵琶?” “不太能。但偶尔玩一下,他会开?心点。”又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抖。 崔让把风衣脱下来:“你先穿着吧,之后再还我。” 黎里摇头:“不用。” “没事?,你拿着,我一会儿?就回?宿舍了。”崔让直接将风衣塞她怀里,快步跑开?了。 …… 玻璃 第162节 黎里到医院病房时,燕回?南跟于佩敏已经到了。夫妻俩守在病床边,燕羽坐在床上,很慢地在吃午饭。 她冲他笑了下,然后说:“叔叔阿姨好?。” 燕回?南这?次点了头。于佩敏正剥橙子,微笑:“黎里,这?次谢谢你,也辛苦你了。” “没有。应该的。”黎里说,第一时间走向燕羽,冲他摇了摇手上的樱花枝。 燕羽的目光一下凝上去,望着轻轻摇动的樱花,眼中光芒微闪。 “你们学校宿舍楼下的樱花全开?了,但海棠还没有。我带了一支来给你。”黎里将玻璃杯拿过?来放他小桌板上,樱花插进去。 燕羽伸手碰了碰白樱的花瓣,柔软细小得像一缕烟雾。 黎里说:“不是我种的,所?以不能送你一束。” 他看向她;她也正看着他,无声交流着去年春天的那束青樱。 他淡笑了,笑容很浅。 黎里亦抿唇浅笑。 于佩敏将橙子剥好?,分开?一半递给她:“黎里,吃半个橙子吧。” “我现在不吃。”黎里说着,忙把包里的水果刀拿出来,“不好?意思?,我把刀带走了。” “没事?。”于佩敏笑,“他喜欢吃剥的橙子,切的不太爱吃。” 黎里正卸琵琶琴盒,看向燕羽,微微瞪眼:“你这?么难伺候呢?” 燕羽抿唇,有些?赧然,又见她身上的男士衣服,定睛多看了眼。黎里解释:“今天风大?,崔让把衣服借我了。” 燕回?南这?下看过?来,问?了句:“江艺那个崔让?” “嗯,高中同学,燕羽也认识。” 燕回?南没讲话了。 等他终于把午饭吃完,燕回?南把一次性餐盒收走,出去扔垃圾。于佩敏将剥开?的橙子递给他,他摇头。母亲只?好?把橙子放到桌上,去收小桌板。 黎里却拿起?橙子重新给他:“几天没吃水果了。” 燕羽说:“我吃不下。” 黎里说:“吃五片。” 燕羽说:“一片。” “四片。” “两片。” “三片。”黎里说,“成?交。” “……”燕羽说,“你一开?始心里想的就是三片吧?” 黎里没忍住,笑容绽开?。 燕羽于是掰了三片橙子瓣,很慢很慢地吞了进去。剩下大?半,黎里跟于佩敏吃了干净。 燕回?南回?来,说:“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燕羽却安静了,想了一会儿?后,说:“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讲。” 黎里明白,坐去他身边。燕羽仍有些?虚弱,但精神不算差,情绪也很稳定:“我要救一诺。” 燕回?南跟于佩敏来之前已听黎里讲过?事?情经过?,所?以对?这?名?字不陌生?;甚至对?燕羽的话不太意外,但都没立刻给出反应。 燕回?南低下头,双手用力抓了下头发,闷声:“儿?子,当初的事?,过?去那么多年,我们没有证据了,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了。” “我知道。我的事?,已经没机会解决了。”他恍然一下,又回?神,“但一诺的事?应该解决。不然,将来会有更多的受害者。” 燕回?南抬头:“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告诉一诺的父母,一起?找证据,把他的恶行曝光。” 燕回?南毕竟活了半辈子,经验在,知晓事?情绝非那么容易,可一时又不想挫伤他,狠搓了下脸,问?:“那孩子是芦汐镇的?” “嗯。” 燕回?南眉头跟压了座大?山似的,有些?难以启齿,道:“那家境应该不好?,要是……你想曝光,可后面他父母被收买了呢?” 病房静到可怕。 黎里忽脚底生?寒。昨天,燕羽和她说起?此事?,她很支持,认为他必须要迈过?这?个坎。可现在只?觉后背发凉,他们太天真,想得太简单。 燕羽脸上空无半点情绪,说:“或许不会呢?” “就当他们不会。”燕回?南何尝不知儿?子心里的痛,可他更害怕他们太过?想当然,“我听黎里说,他第一次被侵害是去年了。没有现场的直接的证据,警察不会抓人?的。” 燕羽下颌一动:“那就网上曝光。” “你们说的话,外界就信?人?家形象那么好?,艺术家慈善家教育家!哪怕外界有人?相信,陈家什么位置什么势力?一堆公知喉舌给他们发言!他们不会反过?来把黑的洗成?白的,白的刷成?黑的?”燕回?南道,“你们设想这?个学校里有其他受害者,可如果暂时没有呢?你们也设想当年、在你之前,有其他受害者,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很多学生?现在都在这?行混饭吃,有的都结婚生?子了。这?事?儿?太丑了,人?家为什么要站出来?” 燕羽没讲话了,眼神放空开?去,不知在想什么。 燕回?南问?:“如果到时所?有人?都不信一诺,你怎么办?” 燕羽面色如铁:“那我就把自己的事?说出来。” 黎里一瞬心惊胆战。燕回?南瞪大?眼睛,于佩敏急得站起?身,大?哭:“不行!燕羽你是男孩子,这?个社会没那么开?明,人?家会笑话死你的呀!连女孩子被害,都有那不清白的人?追着羞辱去骂。再说,你一点证据都没有,只?凭口说,会出大?事?的!你这?样万一把自己毁了!” “妈妈,我已经疯了。”他红着眼睛,泪落下来,“我知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但让我什么都不做,不行……不行的妈妈,我受不了了……” 于佩敏哭得浑身颤抖,拿纸巾擦他脸颊:“好?好?好?,你别哭,你一哭妈妈心都碎了。” 燕回?南别过?脸去,眼眶通红。 燕羽哽咽:“我想努力,活下去,所?以我一定要做。” 黎里又惊又惧,心脏狂跳,本能地紧搂住燕羽的身体。他只?穿了病号服,很瘦,瘦得她怕他会随时消失。 病房陷入安静。 父亲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没有证据。哪怕你说了,大?家也不信?哪怕你说了,他也没有得到惩罚?” 燕羽没动。 燕回?南肩膀垮塌着,但终于挺起?来,一字一句,带着无尽的心酸和心疼:“儿?子,你干什么,爸爸都支持。只?是你一定要想好?,怎么做,为了什么去做,做到哪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论结果如何,你都要承受住,做好?心理准备。爸爸知道,你心里苦,冤,恨,我知道这?口气你一直咽不下。老子恨不得替你去杀人?,替你去死。可不能。” 他手背一抹眼泪,“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但你要知道,很多事?情你出击了,结果不一定会照你的预想来。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是失败,你也得接受。你如果做好?了这?个准备,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不然,” 他一大?汪眼泪涌出,“我不能看着你去遭受更大?的打击。我怕你到时根本承受不住,那时候,我跟你妈……得多后悔现在没拦着你……” 他声音扭曲得说不下去了,捂住眼睛抽泣起?来;于佩敏也掩面落泪。 燕羽沉默良久:“我会想清楚的。” …… 夜深了,病房里静静悄悄。 燕羽缓缓睁开?眼睛,天花板上漫着外头走廊的灯光,有些?朦胧。黎里侧蜷着,睡在隔壁病床上。 他慢慢起?身,轻手轻脚换好?衣服,出了门。护士站这?会儿?没人?,他顺利走去电梯,出了病房大?楼。 夜里,医院门诊楼亮着灯,玻璃门里头半个人?影也没有,白光照着擦拭得洁净的地面和墙壁,有些?渗人?。 燕羽径自从门诊经过?,出了医院。春夜微冷,街道空无一人?。他将冲锋衣领拉高,下半张脸缩在衣领里,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脑子里清醒了少许。 凌晨两三点,街上没有夜车经过?,异常空寂。路两旁的店铺大?门紧闭,窗口漆黑一片,路灯昏黄地投洒着。 他自己的脚步是世间唯一的声响,一下一下,踩踏着地面,敲打着他的内心。 燕羽没停下,一直在走。路上没遇到一辆车,也没遇到一个人?。仿佛这?座夜城里只?有他自己。 他走着走着,忽然慢慢停下。 四月初,北方的树尚未展叶,但路口一株夜樱。很大?一株,圆润而蓬松,开?满了莹白的小花儿?。 花树旁刚好?一立路灯,灯光温柔洒下,整株树木在夜色里散发出柔光。那一瞬间,这?一立路灯与一树樱花仿佛不属于这?个灰暗的人?世街道,像来自另一世界的美景。 燕羽双手插在兜里,望着那株夜樱,忽然就想,要是黎里也看到就好?了。他想起?她说,这?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 他掏出手机想拍摄,可镜头拍不出那树万分之一的美,于是作罢。他打了一行字:「夜走看见一株夜樱,很美,要是你看到就好?了。」 消息发出的一瞬,闪出了“对?方正在输入”,而下一秒她回?:「我看到了。」 燕羽一愣,立刻回?头。黎里站在他身后十来米,穿着他的外套,在夜风里微缩着脖子。 她似乎思?考了一下,才朝他走过?来,笑笑:“刚好?醒来上厕所?,也想出来走走,就跟着你来了。” 燕羽看见她眼中的谨慎,心无声地发疼:“冷吗?”他朝她伸手,她将手递过?来:“不冷。” 但她的手是微凉的,燕羽握紧了。 “你这?件衣服好?大?。”黎里拉了拉身上他的外套,说,“男生?的衣服怎么这?么大?的,明明你也很瘦。” 他目色清清,望了眼那株樱树,细小的繁复的白花儿?映在路灯和夜色下,美得叫人?心醉。 黎里也抬头望,与他并肩看樱花。 他们坐到马路牙子上,黎里捡起?地上一朵白樱,在手心搓搓,花朵旋转起?来。她问?:“睡不着吗?” 他诚实地点了头:“在想我爸爸说的话。” 她默了会儿?,问?:“想好?了吗?” 燕羽没答,却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我很明白,你是想替当年那个小孩子,把那一拳打回?去。这?一点,我绝对?支持。”黎里手一松,花瓣掉落。 她抱住膝盖,扭头看他,“但你爸爸说的,很有道理。燕羽,我愿意陪你一起?,尽全力帮一诺,揭穿那个垃圾的真面目。但我希望你保护好?自己,一步步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自己卷进去。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害,不想让那些?黑暗把你毁掉。还有,如果后面的结果不像预想的那样,我们也得接受。” 燕羽认真听完,点了下头:“我其实一直耿耿于怀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或某件事?,而是我什么都没做,所?以恶没有停下,坏没有终止,对?错没有分明。我只?想把我以前没做的事?做掉。我今天一直在想,刚才走在路上也在想,如果这?次结果没有太好?,我会后悔帮一诺吗?不会。黎里,我想起?你说过?的,你想做的事?,会尽全力,可如果尽了全力,命运也不站在你这?边,那就放手。但至少,你不会一直后悔,当初如果做了,会怎么样。” “那我们就尽力吧,至于结果,交给上天。”黎里微微一笑,有些?颤抖,但目光灼灼,“刀山火海,闯过?去。” 第105章 chapter 105 四月初, 北方的春风钻进脖子,依然?微凉。 燕羽和黎里?按导航找到位于帝洲南城郊的一处旧小区,竟比老家的秋槐坊还破败。小区只有几栋六层高的红砖楼, 花坛里?堆着垃圾, 干枯的、新?鲜的狗屎随处都是。 玻璃 第163节 二?单元没有门禁, 楼梯间挤了几辆共享单车。脏污墙壁上贴着各类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一楼左边一道棕色的门,门上贴着水费单子,把手上塞了各类传单。 燕羽敲响大门,咚咚两下。 屋内很快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一诺的妈妈苏玉,她三十多,孩子生?得早,人?还年轻;此刻满面愁容,眼肿如核桃。爸爸王纲坐在矮凳上抽烟,朝门口看了一眼。 男人?憋着满腔愤怒, 双眼通红。燕羽忽就想到曾经的燕回南。 屋子极小,一室一厅。客厅不到五平米, 一张矮小的亚克力桌贴着墙,围桌几张塑胶板凳。角落摆着苏玉做保洁的背包行头和王纲的外卖箱子。屋内拥挤, 光线不好, 燕羽跟黎里?个儿又高,站着满屋子阴影;坐到小板凳上, 腿又太长, 跟蹲着差不多。 “你们喝水吗?我?去倒点?……”苏玉刚坐下又要起?。 “不用。”燕羽说,“在外面喝过了。” 一诺拉开房门, 说:“哥哥。你来了?” 燕羽嗯了声, 黎里?问:“一诺,你还好吗?” 他不说话, 挽住苏玉的手臂。年轻的母亲一下又哭起?来,王纲狠狠拧着眉,抽掉最后一口烟了,把烟头扔进桌上的一次性杯子里?,里?边泡了一堆烟蒂黄水。 黎里?问:“你们去报警了吗?” 王纲点?头:“听你们的,今早去报警了。刚回来。警察说会先调查,但是,很麻烦,一诺的伤是那什么……” 苏玉哽咽着补充:“陈旧性。” 王纲接上:“陈旧性的,已经不能辨认到底怎么造成的。说应该事发后第一时间去医院确诊,医生?察觉异常,就会报警。但太久了……” 这在燕羽预想之内,他不算意外,也没说话。 黎里?问:“一诺做笔录了?” “做了。”苏玉拿纸巾擦眼泪,委屈道,“警察很好,很同情我?们,说一定好好调查,不过也说了,刑事案件必须讲证据。如果?只有一诺讲述,不够的,要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说得冠冕堂皇!”王纲忽然?痛斥,“就是不相信我?们说的话!孩子会撒谎?!把我?儿子反反复复问了半天,结果?呢?!” 苏玉道:“警察有警察的流程,他们会走?访调查的。” “调查个屁!陈乾商什么地位什么来头?”王纲骂道,“那个狗日的畜生?,在外头当艺术家当大善人?!当初说孩子有天赋,免费让他学琴,我?们拿他当大恩人?,他干出?这禽兽不如杀千刀的事。要不是有你和儿子,老子拿刀捅死他!老子当初怎么信了这么个畜生?。” 苏玉也哭:“那时只想着孩子能来帝洲,离我?们近点?,能经常看到。跟着大师有前途,比待在乡下好。谁会想到现?在?” 夫妻俩轮番倾倒苦水,狭小昏昧的房间溢满苦涩。初春的天,暖气早停了,但阳光还没来,一楼光线又昏翳,屋里?异常阴冷寒凉。 燕羽不知有没有听他俩哭诉,他眼神有些空,一直看着一诺。男孩搂着妈妈的手臂,瘪压着嘴巴,不住抹住脸上的泪。孩子表情并未有太多伤心,更像是茫然?无助,时而望望爸爸,时而望望妈妈,有些慌张。 燕羽忽然?开口:“不是你的错。一诺。” 一诺懵懵看向他。 王纲和苏玉愣住,没明白。 但黎里?清楚,立刻轻声对他解释:“爸爸妈妈生?气、发火、争执,都不是怪你,也不是在生?你的气。他们是心疼你,在生?坏人?的气。懂吗?” 一诺没作声,眼泪吧嗒吧嗒涌出?更多。 燕羽轻问:“为什么当初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爸爸妈妈呢?” 一诺呜咽:“我?怕他们吵架呀。” 夫妻俩狠狠愣住。 苏玉一把将儿子紧搂进怀里?,后悔地哭道:“我?跟爸爸没吵架,只是说话声音大一点?。我?们刚才也没吵,也不是凶你。我?们在骂那狗杂种。爸爸妈妈心疼你都来不及。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 一诺呜呜哭出?声:“妈妈你别哭,我?没事了。你不要哭。我?没事。” 王纲听见,眼睛又红了,不想让人?看见掉泪,起?身去了卧室。 黎里?握紧拳头,觉得阴冷。屋子里?混杂对冲着一股清洁液和汗臭的味道,像湿密的网,难以呼吸。她看了眼燕羽;他很平静,情绪异常稳定,甚至有些疏离地旁观着这一家三口。 王纲很快回来坐下,操起?烟盒,掏出?根烟点?燃,吸一口了,说:“刚回来路上,我?跟我?老婆商量过了,要去网上发帖,把这事情曝光。但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搭理?我?们。” 苏玉已停了哭泣,望住燕羽:“你既然?把一诺的事情告诉我?们,你能帮我?们的吧?求求你们帮我?们一把。” 燕羽尚未开口,黎里?先抓住了他的手,说:“我?们有朋友,家里?有公关公司,媒体关系不错,资源也多。会在这件事上帮你的。我?过会儿一起?拉个微信群。” 燕羽看了她一眼,她也回看着他,眼神冷静。 “公关公司?”夫妻俩燃起?希望,但又窘迫道,“钱方面……我?们……” “你们不用管。” 两人?像抓到救星:“那就是,能被看到了?” 黎里?:“对,会有专业的人?指导你们每一步怎么做,包括发文。但文章可能你们自己写会更好,更真?实。当然?,为保护一诺,不要暴露真?实信息。” 两人?点?点?头,沉思?着,像是立刻就开始琢磨了。 燕羽沉默半刻,却说:“你们想好要这么做了吗?” 王纲烟刚拿到嘴边,抬头:“什么意思??” 燕羽:“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相信你们的话。陈家一家人?,先不说他们树大根深,各圈子都有结交,还有他们的乐迷和支持者。除开这些,网络上没有理?由的纯粹的恶意也很多。你们一定会受到攻击的。会有人?骂你们,泼脏水,也会有人?骂……”他看了眼一诺,说,“至少,把他保护好。其余的,你们能承受吗?” 苏玉激动道:“白的还能让他们说成黑的?就算能,就算他家有钱有势搞再多的水军来骂,那就骂吧。为了我?孩子,我?去网上跟他们对撕!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我?就要给我?儿子讨个公道,让世人?都看清他的嘴脸!” 燕羽没说话了。 王纲狠抽一口烟:“他这琵琶艺术学校里?六百多个学生?,难道就我?儿子一个?可别的人?我?们找不到,只希望我?们站出?来后,其他孩子家长能看到,去关心下自己孩子。要是有哪怕一个近期受害的,有证据,都能把他定罪。” 讲到差不多,燕羽和黎里?跟一家三口告了别。 走?出?居民?楼,天光照耀下来,两人?同时眯了眼。黎里?牵住他的手,说:“你不要当他们面表态太多。公关费都是你出?的,你已经帮他们很多了。” 燕羽嗯一声。 “心情怎么样?” 燕羽说:“可是因为有行动,反而平静了。” 小区门口的巷子很窄,堆满了共享单车。车进不来,唐逸煊的车停在巷子口。黎里?远远看一眼了,停下看燕羽:“这个过程里?,任何时候,心里?有不舒服,难受的,一定要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知道吗?” 燕羽点?了点?头,冲她微笑了下:“好。听你的。” 黎里?望着他柔和清净的面容,忽扑上去搂抱住他,燕羽愣了愣,抱住她的背,问:“怎么了?” 她很轻地摇了摇头:“就觉得,你很好。” 他有些纳闷:“我?今天好像没做什么。” “你不用做什么,你在这儿,就很好。”她说。 唐逸煊眉头紧皱,靠在车边抽烟,老远见他俩走?过来,扔掉烟头,表情舒展地笑了下,说:“怎么样?” 他这话是对燕羽说的,在问他状态。 燕羽说:“正常。怎么了?” 唐逸煊笑笑,上了车。他开车,燕羽坐在副驾驶。车内很安静,反常得不像有唐逸煊在。 行至十字路口,停在红灯下,唐逸煊扭头问:“燕羽,咱们认识多久了?” 燕羽当时正望着路边出?神。这时候春花盛开,大片雪白的樱花、鲜红的榆叶梅。他回神:“六七年了吧。” 唐逸煊说:“可能因为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都初中了你还是小学生?,所以潜意识里?一直把你当弟弟看的。” 燕羽扭头看他:“你突然?怎么了?” 后者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以当哥的身份跟你说两句。你这人?心里?头干净,见不得沙子,看到那小孩可怜,就想帮他伸张正义。但这种事,不适合你亲自参与。你本身性格就不合适,还抑郁着呢。全权交给专业人?士吧,我?哥他们那公司靠谱,会尽全力,怎么也够他们家喝一壶的。你呢,别管这边,好好准备你的独奏会。黎里?也是又要复习又有比赛的,别叫她操心。” 说到这儿,他冲后视镜里?的黎里?笑了笑。 燕羽想了一下,点?了头。 “还有……”唐逸煊看着倒计时的红灯,手捏在方向盘上,握紧又落下,“要是连我?哥他们都做不了的,那么……你、我?,都做不了。明白吗?” 倒计时变成1的时候,燕羽说:“明白。” 唐逸煊松开刹车,行驶过了十字路口。 燕羽和黎里?回到出?租小屋,一室饭菜香。 厨房里?,燕回南刚脱下围裙,于佩敏正调着灶上的小火,见两人?回来,道:“刚好,给你们做了鱼汤和饭菜,还怕你们回来迟,会冷掉。燕羽,黎里?,先喝点?水啊。” 夫妇俩忙着往桌上端菜,黄骨鱼莴笋豆腐汤,香芹炒虾仁,清炒秋葵,紫菜蛋花汤,还盛了两碗米饭;安置完了就要走?。黎里?说:“叔叔阿姨一起?吃啊。” 于佩敏摆手:“不用,就是怕你们今天没空,不好好吃饭。他爸爸又说,他肯定很久没吃黄骨鱼了。” 燕回南听到这儿,开口:“帝洲的鱼不行,全是工厂养殖,比不上江州。你们吃吧,走?了。” “吃了饭再走?。”燕羽说着,去厨房盛饭了。黎里?端来两把凳子。夫妇俩这才围桌坐下。 于佩敏给燕羽黎里?各舀了碗鱼汤,道:“帝洲奇怪得很,豆腐都不如江州的嫩。” 黎里?吃了一口,说:“但还是好吃的。” 燕羽认真?吃着鱼跟莴笋,没讲话。一家人?默默吃了会儿饭,燕回南问:“今天去见那边父母,怎么样?” 燕羽简单讲了下情况。 燕回南听完,谨慎地说:“后续,还是唐逸煊他哥哥那边负责?” 燕羽嗯一声。 燕回南似乎想问什么,但又没问,旁敲侧击:“你们下午……这两天去干什么?” “去学校啊。”燕羽抬眸,“我?要上课,练琴;黎里?也要复习高考,而且后天就比赛了。这段时间会很忙。” 夫妻俩一听,心里?宽慰不少。 而燕羽也知道父亲想问什么,说:“一诺的事,我?不会公开说什么的,你不用担心。你跟妈妈可以回去了。” “我?跟你爸爸想在帝洲玩几天,没事,你不用管我?们。”于佩敏笑说。 “你们忙你们的,我?们玩几天自己就走?了。”燕回南又问,“黎里?要参加什么比赛?” “哦,一个架子鼓比赛,《燃爆鼓手》。参赛者很多都很厉害,所以想参加。” “会不会太累啊,你还要复习高考呢。” “文化课从去年就一直在学,还好。抓紧时间就行。像我?坐地铁的时候就背单词,手机也早就不玩了。” 燕回南没什么表情,说了句:“你也是很努力拼命的,老天要有眼,就应该让你上帝音。” 黎里?一愣,半晌,轻声道:“谢谢叔叔。” 玻璃 第164节 第106章 chapter 106 四月的第一个周日, 《燃爆鼓手》第三赛段也是最终赛段的录制拉开?帷幕。这一赛段主题是“爆炸”。 舞台从演播厅搬到户外。节目组在帝洲年轻人最爱的田西艺术区内文化?大广场搭建了一个露天的演播舞台。 舞台背景是淡淡的冰蓝色,却清透得像玻璃,像冰川。正因干净, 所以能随着内外的灯光焕出斑斓色彩。 模式仍遵循前两个赛段, 半圆形的梯田式席地观众席。与前两赛段不同的是, 舞台左侧增设了选手座位区,右侧则新?增伴奏乐团。今晚,所有参赛曲目的伴奏不再是配乐,全部由来自国家级乐团的乐手们现场配合。终赛段的份量可见一斑。同时,还增添了扔玫瑰环节——即表演结束后,观众可以朝喜欢的鼓手扔玫瑰。 节目组借用了艺术区展览厅做临时化?妆间与更?衣室。黎里做妆造时,燕羽跟唐逸煊来看她。 化?妆师正往她脸上涂粉,白刷刷一层。 燕羽盯着?她看半天。黎里好?笑:“是不是白得像鬼一样?” 燕羽说?:“很好?看。” “舞台上灯光太强了,而且要上电视, 必须很浓的妆。”黎里说?着?,眼睛在台子?上瞄。 燕羽见状, 问:“找什么?” “有点渴。” “我去给你拿水。” “嗯。”黎里见他走了,看向唐逸煊, “什么时候开?始?” “在最后审文字材料, 大概七点。好?好?比赛吧,等你赛完, 就翻天了。”唐逸煊说?到这儿, 竟咬牙切齿,“老子?想弄死他。” “你……”黎里一个音拉得很长, 但没问。两人对视半刻。 黎里就知道, 他应该猜到了,猜到了燕羽为什么一定要管这件事;所以, 他才会对这事如此上心。 唐逸煊也知道黎里知道了,但,谁也没挑明。 半晌,他说?:“难怪他……难怪……”可话又没说?下去。 “你到时盯着?他,别让他看手机。” 唐逸煊淡淡揶揄:“你在比赛呢,他得看舞台上的你,哪有功夫看手机?” 黎里笑一下:“你这几天都不那?么活泼搞笑了。” 唐逸煊无谓一笑,看着?她:“我发现你挺能扛事儿的。” 黎里淡淡道:“能怎么办?不扛,就得被压垮。” 唐逸煊一下没讲话。黎里眼一瞟,燕羽进来了。唐逸煊走去一旁玩手机。 燕羽过来,拧了水递给黎里。她正好?化?完妆,喝了水要去换衣服。 燕羽往她手里塞了几颗枇杷糖,说?:“别紧张。” “还是有点儿的。”她看了眼化?妆镜,其余19位选手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每个人看着?都信心满满,而她第二轮成绩在这群人里头垫底。 虽说?积分不累计,每一场都是从头开?始;但第二轮的惨败,现在想起都尴尬得脸皮发麻。 燕羽见她眼神微乱,握住她手,蹲下来,仰望住她:“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就忘了?” 黎里没吭声,盯着?他的眼睛,清黑乌亮的眼睛。 “别怵,黎里,管他们在帝洲长大,纽约长大。你就是从小地方一路坎坷出来的,你走了那?么远的路,到现在。同台,本身就是赢了。”燕羽握紧她的手,“他们或许是什么精培的铃兰,但你是滩涂上、江堤上、船厂里火都烧不尽的野草。你才是真正的燃爆鼓手。” 黎里莫名鼻酸。他又一笑:“再说?,‘爆炸’这块儿,谁有你爆炸?” 她又笑出声,轻踢他膝盖:“内涵我。” 燕羽笑:“发挥出你的真实水平,就行。” 黎里深吸气,说?:“那?你好?好?看我哦。” “不看你看谁。” 起身分别。 唐逸煊笑了声:“黎里,祝你大杀四方。” 黎里:“杀他个片甲不留。” 夜幕降临,城市夜景辉煌。露天广场,观众就座,选手入席。布置精美的舞台上发出炫彩的光。 晚七点整,主持人登台,宣告《燃爆鼓手》第三赛段正式开?赛。黎里坐在舞台左侧选手区,能清晰俯瞰整个舞台和?观众席。 虽观众密密麻麻,但她一眼就看见了燕羽。他戴了口罩,坐在第三排的地上,双手圈着?膝盖,正看着?她。黎里就冲他笑了下,不管他是否看得清。 选手区里,黎里也很醒目。第三阶段,20位选手;女鼓手只有3位。她哪怕坐着?,也格外高?挑挺拔,神情坦然放松,很随意?的样子?。 但其实,夜风吹着?,黎里微冷,继而有点紧张。但她很快深呼吸,剥了磕枇杷糖放嘴里。糖果清凉,她醒神少许。 到了这赛段,比赛顺序是抽签决定的。仍是两人一组,同时上场。 第一组登场了。转播屏幕上,打出了先演者?的名字和?表演曲目。很快,指挥给出指示,架子?鼓开?打,乐队演奏。 或许想冲名次,最先上场的一男一女两位鼓手先后都选择了难度很高?的曲子?。但两人绷得太紧,后半程提速时没跟上。而伴奏是真人现场演绎的,导致鼓点跟音乐出现了很大的纰漏。尤其后面?表演的那?位男生?,受前边女生?影响,过于紧张,开?头没多久就漏了节奏点,连现场观众都听出了不对。他心也虚,力度跟不上,观众又不给掌声,背后的热度计数值迟迟上不去。 开?场十分尴尬。 两人先后演奏完,跟解脱了似的。评委指出一堆问题,两人不住低头弯腰,虚心接受。最后,观众扔给两边的玫瑰寥寥无几。 300的分值,得了个惨淡110分,113分。 他俩回到选手席,众人纷纷伸手安慰。黎里握了握那?女孩的手。女孩笑笑,坐到她和?另一个女生?身旁,说?:“我不行了,你俩加油。” 接下来,两个男生?上了场。两人的选曲比较符合自身实际,也扛住压力,拿到了不错的分数。虽说?不会有太好?的排名,但都发挥了自己的风采。 后来,另一个女生?也演奏得不错,拿到了210分。她对自己很满意?,坐到黎里身边,说?:“女生?独苗靠你了。” 但这话客气成分居多,毕竟,谁都知道她排名倒数。 黎里又往嘴里塞了颗枇杷糖。 巧的是,几个特?邀以及从国外回来的鼓手恰好?抽签顺序都比较靠后。随着?比赛越往后进行,从他们起,演出效果开?始大大提升。无论自身表现力还是与乐队的配合都非常精彩。热度计数值连番冲上八.九十。飙高?的数值带动了观众的欢呼,欢呼声又给了鼓手正向反馈,形成良性循环。一个个越打越好?。 等到上一轮排名第三六位的两位选手上场,效果燃炸了。排名第三的那?男生?,热度值冲破95,现场喊声跟演唱会粉丝有一拼。 接在他俩身后的是第二四位的选手。黎里稳住呼吸,认真听着?对手们的演奏时,身边的女生?拿帽子?遮着?,偷玩了下手机。黎里一瞟,看见了热搜爆榜#陈乾商疑似被指骚扰学生?#,#糯糯妈妈发文#,#糯糯#…… “糯糯”是一诺的匿名代号。 世界静了下音,鼓声、欢呼声消失了。夜空下,舞台灯光晃动,黎里看向观众席。燕羽坐在地上,微抬着?头,正认真欣赏着?台上的演奏。唐逸煊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收进兜里。 像是感应到她目光,燕羽朝她的方向看过来。那?一刻,演奏结束,全场欢呼,无数人的手伸向空中,朝台上扔玫瑰。 两人望着?彼此,隔着?重重的灯光、手掌和?玫瑰。她笑了一下,他也笑了。 评委给了很高?的点评,第二位、第四位的选手分获290分和?286分。从总分上说?,他们几位的排名相比第二轮没有任何变化?。 最后登场的是垫底的黎里,和?第一名的沈宸。黎里上台时心想,这大概是某种行为艺术。 沈宸先表演,黎里所在这片区域暗淡下去。 所有灯光汇聚去沈宸身上,照耀得他像个高?贵的王子?。他演奏的极高?难度的《caravan》,爵士风十足。弦乐团的乐手们悠扬配合着?,他无论姿态还是音乐节奏,既潇洒又痛快,既优雅又燃情,带着?一丝丝不费吹灰之?力的轻盈。像至醇的红酒、闪光的高?脚杯、中世纪的珠宝、挂满名作?的画廊……像维多利亚时期的装满了香料、象牙、宝石的航海归来的船。 他本就盛名在外,粉丝量众多,这次比赛他每一赛段都完美展示,当之?无愧最优秀的鼓手。 随着?他节奏的调动,观众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热度值竟冲到100。待他演奏完,所有观众都将玫瑰扔向他。掌声、欢呼声、经久不息。 几位评委热情洋溢,夸赞连连,甚至没指出任何不足,不断感慨着?表演完美,瑕疵可忽略不计。 沈宸拿到了超高?的293分。现场一片尖叫。 黎里坐在舞台的昏暗处,很轻地抵了下舌尖,最后一点枇杷糖在嘴里融化?。她看见评委们在笑,沈宸在鞠躬、在微笑,观众们在招手、欢呼、拍照,庆祝着?冠军的诞生?。 她坐在暗影里,看见满世界辉煌,不远处cbd高?楼亮着?灯光,城市的夜空墨蓝一片。 那?一刻,她思绪忽然抽离出来,漂浮去了璀璨的露天舞台上方。她看到了小作?坊里的妈妈,她t恤背后汗湿成渍;看到了寸头的黎辉,他在栏杆背后从少年长成了大人;看到小时候的黎里,打着?劣质的架子?鼓,在江州老旧的少年宫里跟着?不得志的中年老师学着?三角猫的技法;看到江州的那?个黎里从13岁就踩着?自行车、骑着?摩托在烈日下风雨里走街串巷地送货……然后,突然之?间,她就到了这里,和?帝洲出生?纽约长大熏陶于音乐世家的沈宸同台了;听他优雅高?贵地展示着?他那?钻石般的人生?。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茧,握鼓棒的、握车把手的、搬东西提东西的,分不清了。燕羽和?她说?,要对得起自己手上的茧;她的茧硬硬的,都是生?活留给她的。 她抬头,全世界沸腾欢呼,只有一处是静止的——燕羽。他在人群中,像台风中心的风眼,静静看着?她。 那?些江州的画面?,在她面?前飞旋起来,一道滚进漩涡的还有手机上的热榜。这时候,网络上,吵得不可开?交了吧。 呵,都算什么呢,她都走到这儿了,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只要她想往前走,谁就都拦不住。佛来斩佛,魔来斩魔。舞台算得了什么,过了这关,前头还有更?大的风雨要闯! 她忽然就有些想笑。 她看向指挥,一刹那?间,沈宸那?边灯光熄灭;黎里的世界哐当一下亮起万丈灯火。 还沉浸在沈宸表演中的评委和?观众们都静了静心,盯着?台上、大屏幕上的女生?,都没想到最后一位竟是上一轮排名倒数的女选手,可莫名的,却被她的气场给震慑住。 因为,所有人刚好?看见了她嘴角那?抹极淡的笑,像是……不屑? 对,不屑。 黎里一身皮夹克,梳着?极其紧致的高?马尾,额头饱满,头型优越。她气质凌然,相貌非常干净利落,不妖艳,却极有辨识度。 已近九点,晚风大了些,吹拂过她的面?颊,撩起极细几缕碎发。她微垂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冷到露天的全场跟着?安静下去。 夜风微凉。屏幕上显示出她的名字和?演奏曲:黎里《numb》。 字幕散去,她突然抬眼,一双眸子?黑白分明而有力量,穿过镜头,与所有人直视;看得众人内心一窒,仿佛一瞬间,先前的表演全都清空,被她抓住,重新?开?始。 指挥手落,配乐团拉出几丝空灵的音符,黎里点着?下巴,两手扬起,鼓棒猛地砸落,在军鼓吊镲上奋力击打。她却一下垂了头,束起的长发滑落脸旁,人一副颓废状,手臂却飞扬。有力的鼓点,配着?空幽的西洋伴乐,一瞬奠定了狂暴又颓丧的基调。 众人情绪瞬间被拉起,仿佛走入一座废弃阴郁的小城,天空压抑,巷道狭小。还来不及看清, 她却一转肩,变了节奏,左手拿指尖缓慢而用力拍打着?军鼓鼓面?,右手握鼓棒急速细细地敲打嗵鼓。配乐低低沉沉,她仍微垂着?头,随着?脚踩踩镲的节奏而小幅晃动着?身体。两只手仿佛独立于彼此,一快一慢敲打着?全然不同的节奏。一边细密潜伏,一边空洞缓慢。 露天舞台上,灯光幽微下去,虚白的光照在她身上。众人被她鼓点牵引,进入了她编织的一座空城。建筑荒废,草木深深。有一灵魂,时而深陷恐慌,在道路上急速隐秘地奔跑,不知方向;时而陷入茫然,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在寂巷中游荡。 空荡的脚步声像屋檐、管道的滴水,滴、答、滴、答,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黎里拍鼓的左手翻花般一转,握住鼓棒敲打鼓与镲,节奏开?始慢慢堆积。如同那?魂灵在迷茫,困顿,惊慌,捂头……可她逃不出去,永困其中。藤蔓遮住窗户,荒草长满车顶。绝望! 突然,黎里猛抬起头,双手狂暴地砸向鼓面?,节奏骤然拉起,舞台飞旋的强烈光线一瞬全打向她。她手中的鼓棒快到在屏幕上掠出残影,她手臂舒展,在军鼓、一嗵鼓、二嗵鼓、三嗵鼓、五六片吊镲、节奏镲上急速飞舞,太快了!笔直的白色鼓棒幻化?成了上下跳跃的无数颗连线般的珠子?,在一堆鼓面?镲面?上蹦跳砸落。 她一脚踩鼓,一脚踩镲,分明纤瘦的身体却爆发出无数种节拍各异却融合得完美无缺的节奏! 钢琴、小提琴、大提琴悠扬地拉着?,与她狂风骤雨般的击打形成鲜明对比。一个女生?,力量充沛得可怕,像带着?周身的暴力血.腥气息,把夜色击碎。 众人仿佛看见那?空城之?中飘忽的魂灵,突然有了具象的肉.体。她狂暴,疯躁,暴力,毁灭;像击碎了高?脚杯、泼掉了红酒、打碎了珠宝、油漆砸向名画、热油烧掉庞然大船;像贫穷的街道、流着?黑水的垃圾堆、沾血的墙壁、撕裂的水泥地;野生?的杂草穿透铁轨、工厂、汽车、地面?,将所谓文明的一切都吞噬毁灭。 玻璃 第165节 一股底层的、蓬勃的、燃烧的力量如黑云般从舞台中心,从那?个束发的女生?黎里身上,黑夜般蔓延开?,伸出无形的咆哮着?的黑色触手,将所有人裹挟。 她一连串叩击双跳复合加上各种跳鬼音,速度和?协调性太惊人了。节拍感太强,也极聪明,哪怕漏拍了直接甩掉也不破坏节奏,下一段继续玩到飞起。 她玩得太疯,几乎把控牵引住整个伴奏乐队,完全沦为她鼓下的配角。 选手区两个女生?最先起身欢呼,蹦跳加油。很快,更?多的参赛者?被感染,站起来高?呼,如同看到一场普通人的逆袭! 打到后程,黎里身上汗如雨下,手酸脚麻。她倾注了太多力量,几乎要枯竭。她没力气了,却死死咬牙,用了浑身的劲再度打出一段疯狂节奏。 现场听众被攫住心脏,忘了欢呼。而她凭着?自己的力量和?鼓点,推动着?身后的热度计如沸腾的血液往复上升。冰山背景上绽开?出万花筒般的光辉,不知不觉间,热度值飙到了95! 有观众看到,伸手朝那?儿指。更?多人注意?到,开?始醒过来,人群站了起来,叫喊,挥手,跳动!音浪掀翻整个露天舞台,血红色的热度值直冲99! 台下的燕羽紧紧凝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移。他起初在笑,渐渐,视线有些模糊。晶莹的水光里,只有她在闪烁。因为,他每一个音符都听懂了。听懂了她的挣扎呐喊,她的撕裂冲撞,她的坚定向上,她的狠烈成长。泪水无声滑落进口罩里,她在他眼里复而清晰。 她听到欢呼声,愈发使尽全身的力,像兴奋剂一样纵情发疯地击打摇摆。长发如黑伞版乍开?乍收,旋开?又合拢。 她真的没力了,咬着?牙,嗓子?里溢出啊啊啊,只有她自己听得到。她手脚不停,拼尽全力敲打,累到竟仰天大笑,像是要打碎曾经那?些迷茫痛苦的日子?,打碎那?些苦涩不堪的青春。 观众们也疯狂了,他们早已被卷入那?座废弃空城。他们随着?她的带领,开?始在街上狂奔,嘶吼,踩踏所有的车辆,砸掉所有的墙壁。他们要疯狂地抛弃掉过去那?个颓废迷茫的自己,去建立一座全新?的城! 在所有人歇斯底里的呐喊下,热度值竟飙冲破了100!一瞬间,夜空下,背景led被启动,爆炸出无数道灿白光线。黎里的汗水如河般流淌,全场尖叫中,她使劲最后一丝力气打出收尾的节奏,一切戛然而止。 她展现给大众的那?座城瞬间烟消。 但热度没有。打完那?一刻,她酣畅又力竭,人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握紧双拳,扬起右手狠狠朝身前砸下,喊了声:“啊!” 鼓棒在手中如飞花般旋了几圈,稳落她手心。 那?一刻,所有灯光都聚在她一人身上。无数的玫瑰如下雨一样,从夜空而降,扑面?砸向了她;温柔,清香。 第107章 chapter 107 黎里立在满地的玫瑰花里, 喘着气,对台下鞠了一躬。好不容易平息的人?群又欢呼起来。有男生喊:“黎里我爱你!你特么?太牛逼啦!” 全场爆笑。燕羽回头望了那人一眼。 黎里笑得肩膀抖。她看向台下,燕羽正望着她, 黑口罩上一双眸子弯弯的。唐逸煊在他身旁兴奋地边拍手边说着什么?。 主持人?上来给?她递话筒和毛巾, 她胡乱擦脸上的汗。 等分数的间隙, 主持人?寒暄,问黎里对自己?是否满意,她回答后,主持人?明知故问:“今天有亲友团来现场吗?” 黎里卡了壳,笑着没?讲话。 台下观众四处张望;有些知道燕羽的,开始寻找。 主持人?笑起来:“今天我?们观众席里有一位特别的来宾,知名的青年?演奏家燕羽,要不要跟大家打个招呼?” 燕羽还没?反应过?来,镜头已切找到他?, 戴着黑色口罩的年?轻人?席地坐在人?群里。现场顿时尖叫。他?不太好意思,但还是摘下口罩, 起身对众人?鞠躬打招呼。又是一片尖叫。他?脸红透了,坐下重新戴上口罩。 台上的黎里笑得转过?头去。 主持人?揶揄:“前两轮也来了, 对吧?国乐演奏家也喜欢我?们架子鼓呢, 不知道他?是来支持谁的?” 又是一阵爆笑尖呼。燕羽坐在原地,还好口罩遮了面, 只露出微弯的眉眼。 很?快, 分数出来。292分! 黎里在最?后一轮成功逆袭,竟从第二十位冲至第二, 与沈宸仅一分之差! 那?一刻, 全场沸腾,仿佛她才是真?正的赢家! 沈宸那?边的灯光开了, 主持人?有请他?和第三名选手上台颁奖。 几人?站到一起时,沈宸说:“你刚才的表演很?厉害。我?是在技术上赢了你,但表演力,我?稍逊一筹。” 黎里一笑:“承让。” 沈宸一愣,以为她会?至少谦虚谦让一下,但很?快,他?笑了。大概这才是她。 鼓风机吹起无数彩纸金粉,闪闪发光地飞舞在夜空。黎里捧着属于她的奖杯证书和鲜花,在风中深吸一口气。 自此,爵士鼓圈,摇滚、流行乐圈,有她黎里的姓名了! 然而,黎里一下台就冲去更衣室,找到储物柜拿出手机看新闻。 之前的热搜被陈家撤掉了,但新的诸如?#陈乾商琵琶艺术学校#,#糯糯#等重新登顶。 黎里点开看,苏玉注册的账号“糯糯妈妈”在话题置顶区,以一个母亲的口吻控诉着陈乾商对孩子的侵犯和伤害。评论区支持的、反对的都有。 「恋.童太恶心?了!所谓大师,却是禽兽!」 「这篇文里很?多细节太模糊,我?持保留态度。公众被利用,舆论反转的事情还少吗?」 「为人?师表,却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猪狗不如?!一定要严惩!」 「口空无凭,拿证据啊。医院诊断都不贴一个,合理吗?大家别被利用。或许有什么?别的目的。」 「现实版熔炉?严惩披着人?皮的恶狼老师,保护未成年?!!」 广场上,两派打得激烈,支持哪一方的都有。 唐哲说过?,到了这时候,汹涌的民意、真?人?、水军会?很?多,非专业人?士很?难分清真?假。此刻黎里看着那?些揣测“糯糯妈妈”讹钱、派系内部斗争、小孩撒谎引父母注意的言论,心?底生寒。她不知那?些文字背后究竟是机器ai、收钱办事的冷血工,还是纯粹恶意或觉得自己?观点格外特别的普通人?。 如?果是后者,她恶心?得想吐。 但她没?看太久,燕羽在外头等她。她迅速卸了妆,收好东西,出更衣室正好碰到沈宸跟另外几位选手。 原本第二名却被她挤去第三名的男生表情不太好,其他?人?却很?热情。有个男生邀请:“我?们过?会?儿去聚餐,一起吧。” 沈宸也说:“就在艺术区,不远。” “我?就不去了。晚上还有事。下次。”黎里笑着挥挥手,快步走了。 众人?往更衣室里走,沈宸回了头,见黎里正跑向一个高?瘦的男生,隔着老远就张开手臂。对方笑着朝她伸手,她一下跳去他?身上,圈住他?的腰,猛亲他?脸颊两下。沈宸转身随朋友走了。 黎里亲完燕羽,又使劲贴了贴他?的脸,是真?的兴奋快乐。 唐逸煊在旁边皱眉:“得了啊,受不了了!” 黎里这才从燕羽身上下来:“今天开心?,你先忍忍。” 唐逸煊提议去吃个宵夜,庆祝一下,把李润扬谢亦筝他?们都叫出来。可黎里最?近累惨了:“只想回家好好睡一大觉,下次吧。” 唐逸煊不强求:“行。黎里,你今天是真?牛逼。” 回到出租屋,燕羽给?她煮夜宵,她去洗头洗澡。洗完出来,桌上一碗香气四溢的馄饨,燕羽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黎里立刻去夺手机:“不是说了别看网络吗?” 燕羽抬头,脸上含着的笑凝住。黎里见他?表情不对,低头一看,发现他?搜索了黎里,页面上全是夸她的。 虽说节目尚未播出,观众签了保密协议,但讨论是可以的。 「卧槽卧槽卧槽,黎里太帅了太帅了太帅了!收了我?吧姐姐!」 「黎里的表演力、节拍感神一般的级别啊!她才是真?正的燃爆鼓手,燃爆了!!!」 「感谢这个节目让我?认识了黎里!垂直入坑!等节目播出,这姐要火!」 燕羽冲她笑了。灯光照着,他?的笑容很?温柔纯粹,眼里有发自心?底的开心?幸福:“黎里,好多人?都在夸你。都在喜欢你。” 黎里看着他?干净的笑容,心?一下融化。她坐进他?怀里,搂住他?脖子:“谢谢你,燕羽。” 燕羽眼中闪着光芒:“你到今天,是靠你自己?,最?该感谢你自己?。” 黎里嘴唇蹭他?眼角:“你也一样。燕羽,你是不是从来没?好好谢过?自己??” 燕羽有些恍然,是啊,一路艰难走来,无数的自责自恨自弃,却好像从来没?有谢谢过?自己?。或许,也应该感谢一下的吧。 他?微低头,很?轻地笑了下:“快去吃馄饨吧,过?会?儿凉了。” 黎里拉他?手:“一起。” 许是兴奋后太累,许是前段时间各种事情堆积,那?晚,两人?很?早就入睡了,一夜安眠。 而凌晨两点,没?有社交媒体的陈乾商通过?媒体发布信件,回应了糯糯妈妈的指控,称一切皆为诬告,文中描述纯属子虚乌有。他?已报警请求警方调查,耐心?等警方结果。如?是业内竞争造谣,他?必追责到底;如?确属学校学生,鉴于年?幼犯错,他?会?谅解,也希望结果调查出来后,网络不要给?孩子太多苛责。 一封信言辞得体,底气十足;软硬兼施又宽容大量,一派大家之气。 很?多网友开始观望,理性?分析,甚至倒戈。部分人?开始辱骂糯糯妈妈。虽然唐家公关也在持续多方发文,但唐哲分析形势后认为,陈乾商章仪乙夫妇多年?来的形象太好,有根基。而“糯糯妈妈”是个看不清的模糊形象,且不是公众人?物,很?难持续吸引热度。导致哪怕是支持她的网友,也不会?长久地关注和发声。加上陈家的公关信写?得很?高?明,信一出,自然热度很?快就降了。只靠人?工去推,不会?长久。 如?果警察最?终没?能找到证据,那?这事只能给?陈乾商造成一定程度的名誉受损——毕竟,也有网友不相信他?。 至于这份受损能多大程度上影响他?的事业,不乐观。要是个普通人?,这种负面舆情,持续多推动几波,哪怕是假的,也有直接冤死,无法翻身的可能。但陈家背景雄厚,很?难伤筋动骨。 这样的结果,燕羽料到了。但苏玉没?做好心?理准备,非常失望。 她崩溃大哭:“他?怎么?还有脸报警?我?们先报的警,他?有脸报警!” 王纲比她现实,料想到不会?那?么?容易,闷头抽着烟,说:“他?能报警,也就是吃准了没?留下马脚。我?们本来就是以卵击石。这次还多亏这么?多人?帮忙,不然就凭我?俩天天网上发帖,谁多看一眼?” 苏玉忽然一抹眼泪,抓起手机飞速打字。王纲一见,冲上去夺她手机:“算了!” “不行!”苏玉尖叫,“谁骂我?儿子我?要骂回去。我?骂死他?们!” “人?家全看你网上发疯了!” “我?就是被逼疯了!” 小厅狭窄,撞得桌翻椅倒,燕羽跟黎里被撞得贴了墙。一诺在一旁,流着泪抓紧燕羽衣袖。 “我?杀了他?!我?去杀了他?我?坐牢,你以后自己?带儿子过?吧。”妻子拗不过?丈夫的力气,被箍住,嚎啕大哭,“老天爷啊,有没?有公道了?想好好过?个日子怎么?就那?么?难!不如?死了,我?不如?死了!” 黎里呼吸都困难了,转过?头去拼命眨眼,见燕羽沉默看着夫妻俩,眼睛微红。 黎里抓紧了他?的手,燕羽回握住她。 苏玉终于哭累,瘫在地上;王纲紧搂着妻子,泪流满面。一诺走过?去,轻轻擦拭母亲脸上的泪,呜咽:“妈妈别哭,我?没?事的。真?的。” 苏玉的泪愈发如?奔涌。 燕羽缓缓蹲下:“别怕。你们是真?受害者,他?报警不能把你们怎么?样。这件事双方都没?证据,都赢不了。警察应该会?协调。协调过?程中,你们可以要赔偿,但记住不能私下。私下他?会?反告你勒索。” 夫妻俩愣住:“我?们能要赔偿?” “一诺是在学校住校出的事,学校逃不脱的。只不过?,”燕羽垂了下眸,“这赔偿会?是校方息事宁人?的性?质,跟他?无关,也不能证明他?有罪。你们应该也不能再公开说什么?了。估计也得删博。” 夫妻俩没?做声。 玻璃 第166节 “多拿点赔偿。一家人?回小城市生活挺好的。”燕羽轻声,“一诺别学琵琶了,专业这块不够,当爱好可以。去普中好好读书。找个好的心?理医生。换个新城市,生活不那?么?累了,一家人?一直在一起,会?好起来的。” 他?说话很?温和,一点点替他?们构想着平淡的未来;夫妻俩竟真?被宽慰少许。苏玉哽咽:“他?会?赔吗?” “唐家的律师会?帮你们。”燕羽说,“他?有罪,绝对会?赔。” 回家路上,帝洲一路春花盛开。像一夜之间气温回暖了,今天最?高?温到了28度。 下车后,两人?去了菜市场,穿过?花花绿绿的食材和喧闹的人?声,买了一堆菜回家。燕羽今晚叫了爸妈来吃饭。两口子这几天在帝洲逛园子,还没?走。 黎里削着莴笋,问:“你是第一次给?爸妈做饭?” 燕羽正在挑虾线,想了下:“是。你给?你妈妈做过?饭吗?” “做过?啊。高?考后那?个暑假、还有上次寒假回去,给?她做过?。她说挺好吃。” 燕羽想到什么?,微笑:“她会?不会?觉得,都是因为跟我?在一起才学了做饭。” “那?倒没?有。她现在可喜欢你了。恨不得……”她话止住。 燕羽转眸:“恨不得什么??” 黎里将削好的莴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挑眉:“不告诉你。” 有水飞溅在他?手臂上,他?抿唇:“恨不得你嫁给?我?吗?” 黎里一手拍关水龙头,仰起脸:“怕了吗?” 他?凝视她半刻,低头继续挑虾线,额发遮了眼,低声:“我?也恨不得。” 黎里心?一突,微侧了身,将平菇丢进洗菜篓,轻笑:“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吗,音乐家?” 音乐家脸微红了下,说:“等到了,生日当天就去。” 末了,小声加一句:“到那?时候,我?攒的钱,够在帝洲买房子了。你去挑。” “你还想得挺多。”黎里嘀咕着,看他?一眼,他?红着耳朵镇定地清洗起了鲫鱼。她偷笑,开始切牛肉。 刀剁在砧板上当当响。 燕羽削着贝贝南瓜,说:“一诺应该会?好的。” “嗯,情绪发泄了,警察协调好好谈个赔偿,能彻底改变一家人?生存环境。看得出他?爸爸妈妈也疼他?。” 燕羽把南瓜里的籽挖出来扔进垃圾篓:“对,会?好的。”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到这种可能性?了?” 燕羽点了头。 黎里慢慢停了刀,其实,她感觉到了。整个过?程,燕羽太稳定了,稳定得就像,他?早就做好了某种决定。她轻声:“你从一开始……就还是想把自己?的事说出来?” 燕羽将削好的南瓜放下,看着她的眼睛:“嗯。” 黎里仿佛一下看到网上掀起的巨浪,颤抖了一下。 燕羽问:“你反对吗?” “我?怕网络……”她心?一坠再坠,竟又止不住抖了抖。 其实,燕羽也没?多镇定,他?也紧张,抓紧她的手:“但你知道的,我?一定要做。” 燕回南和于佩敏过?来,见到一桌子的菜,激动又感动。这几天夫妻俩在帝洲玩得不安,但看燕羽状态不错,所以也放心?。只是刚吃完饭,燕羽就说了想法,两口子当场愣住。 燕回南跟于佩敏苦口婆心?地劝,说一诺的事根本没?伤到陈乾商,可见这条路行不通。夫妻俩各种好说歹说,将面临的利害风浪全讲了。可燕羽不松口,眼中浮起水雾:“如?果我?明天就死,但今天我?做了,我?能闭眼。” 燕回南怔了怔,一个大男人?恸哭起来。于佩敏也哭:“黎里你劝劝他?呀。” 黎里没?做声。 “爸爸妈妈,我?从来没?有亲口指控过?他?,对我?犯的罪。”燕羽紧紧蹙眉,一颗泪砸落,“该受惩罚的人?是他?,不是我?;该抬不起头的人?也是他?,不是我?。这些我?没?说过?,其他?受害人?也都没?说过?。就因为他?有势有地位,站在高?处,所以每个人?都沉默。不该是这样。” 黎里望着他?,忽然发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决绝狠烈许多,就像当初在跨年?夜冲程宇帆拔刀一样。 燕羽手在发抖,牙齿也发颤,但含泪的眼里闪过?一丝疯狂:“我?就要让他?知道,以前他?凭着名利地位肆意伤人?却让受害者沉默收声的日子,没?有了。我?要让他?下次再做这种事的时候,会?害怕会?忌惮——他?伤害的人?会?反抗,会?终有一天紧咬他?,让他?头疼,让他?后悔。” 黎里心?脏狂跳,发着抖一下抱紧燕羽。 而燕回南望着面容清白的儿子,忽然发现,他?错了。他?以前总觉得这孩子性?格温软,不像他?。是他?看错。哪里不像,分明比他?勇敢,比他?有种。 “要这社会?上的人?都有这种勇气,都珍惜这勇气,就好了。就怕那?些人?……”燕回南摇摇头,“你想好了,要怎么?做?” 燕羽一字一句:“第一步报警,第二步网络公开。” 夫妇俩愣住:“报警?我?们一点证据也没?有。” 黎里却明白了:“报警是当初最?该做的事!迟了这么?多年?,该补上。我?爸爸当初没?想到报警;我?哥哥也没?想到;你们是没?选择报警。可没?证据了也要留下名正言顺的记录,要把公正的调查走一道。每个受害者都报警,他?才会?害怕!” 燕羽深深看着她。 她也望住他?:“我?没?办法判断这么?做的后果。但燕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听完这番话,燕回南跟于佩敏又是流泪一遭。他?们或许老了,太害怕网络这种新兴的风雨,但为了儿子,他?们最?终接受。 燕羽坐在沙发上的颓丧落泪的父母,走过?去,轻跪下,无声抱住了他?们。 六七年?来,燕羽第一次拥抱他?们。夫妻俩怔怔半刻,泪如?泉涌,紧紧抱住了他?。 第108章 chapter 108 次日一早, 燕羽在父母和黎里的陪同下,拿着材料去报了案。 接警的是一位樊姓女警官,认真看完他所有材料后, 跟领导汇报, 找了位同事一起给燕羽和父母做笔录。一家人将当初的事一五一十、事无巨细讲了干净。 燕羽起初讲得很艰难, 几度停下深呼吸。 樊警官耐心安抚等待。燕羽看着她把他讲的每一个字认真记录下来?,他渐渐平息——他终于?走了多年前应走的那道程序。 樊警官问:“奚市医院国际部那个接诊的医生叫什?么还记得?吗?” 于?佩敏说:“郑天齐,是个主?任医师。” 燕回南来?了希望:“能调查到?吗?” “会去核实。可只?要是人,说话就有真有假。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物证,要记录。为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报案,警察才能及时指导你们怎么做。”樊警官又问,“当初他们给?你钱,有银行转账吗?” “……给?的现金。” “聊天记录呢?” “他很谨慎,我发短信骂他什?么, 他也从来?不回。” 樊警官似有遗憾,最?后说:“只?能等后续调查。但……” 燕羽很清楚, 起身时颔了首:“谢谢您。” 樊警官送他们往外走,对燕羽说:“哪怕来?得?迟, 报警也是对的。虽然很多事因缺乏各种证据石沉大海, 但有些在岁月里会浮出水面,而且会对相似案件有帮助。你这次来?, 我也清楚, 对你这样的公众人物,需要多大的勇气。要加油。” 燕羽点?头:“谢谢。” 几人刚走到?大厅, 竟碰上因一诺事件来?调查协商的陈乾商夫妇与律师。 章仪乙正跟负责的男民警感?慨:“宁愿是同行竞争造谣, 看到?孩子这样,我们也难受。您说的对, 办学要负起更大的责任。以后一定注意。其实家长心情我们能理解……” 她正说着,看到?燕羽一家人,惊讶一闪而过,微笑?:“燕羽,老师好久不见你了,怎么在这儿?碰上?” 燕羽说:“报警。” 她微愣:“怎么了?” 樊警官开口:“陈先生还得?再配合调查一下,我们刚收到?燕羽先生对你七年前侵犯行为的指控。” 陈乾商讶异挑眉,略回忆少许了,和煦笑?道:“行。但我们今天还有事,明天来?方便吗?这里边其实有误会,说清楚就行,犯不着闹到?……” 他那从容模样激怒了燕回南,后者血气上来?就要揍人,被于?佩敏拉了出去,低声说这是局里可别给?孩子添麻烦。 樊警官说:“那明天上午九点?,请您来?一趟。” “好的。”陈乾商礼貌一笑?,又看向燕羽,眼神慈爱又温暖,“你这孩子……” “装你大爷呢。”黎里冷冷一声,收了他的音。 现场的人包括几个警察都惊了。 陈乾商盯着黎里,他这种身份的人在这公开场合被一个丫头片子喷骂,侮辱程度可想而知,偏他也不能骂回去打回去。 章仪乙说话声竟仍悦耳:“这小姑娘还是这么没?素质呢,我——” 黎里:“你最?有素质。男人裤.裆里一堆臭屎,你这贤妻上赶着擦屁股十年如一日。” 章仪乙脸变了色,却还得?维持优雅。 樊警官没?说话。那边男警官说:“怎么这么冲?对长辈说话还是客气尊敬点?儿?。” 燕羽握住她手,清淡道:“他们不是她的长辈。对他们,也不必客气。” 陈乾商这下拧紧了眉,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燕羽:他真的长大了,又或是从未变过,眉宇间的利气冷冽如锋刃。 “陈乾商。”燕羽直呼了他名字,“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会胆战心惊地?想,下一个受害者会什?么时候站出来?指认你。” 黎里离开时回头看了眼,那对夫妻镇定得?好似毫无亏心。 果然,第二天下午,樊警官再次通知燕羽去一趟,说陈乾商和章仪乙做了笔录:侵犯燕羽的另有其人,并给?出了相应证据——那人的附有身份证件和手印的忏悔书。 燕回南于?佩敏如遭雷击。 要在以前,燕回南能失控把屋顶掀了,顾忌着燕羽在,死忍下来?,如抓救命稻草般祈求警察:“他撒谎!那人绝对是他买通的。他这是又一次在羞辱我的孩子。樊警官,你千万不能信他的,千万不能信啊。” 于?佩敏哭成泪人,直叫着怎么有人如此一手遮天、颠倒黑白。 黎里恶心反胃得?几欲呕吐。 燕羽面色煞白。陈乾商或者说这世界的污糟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黎里怕他受不了:“没?事的,深呼吸。要不要塑料袋?” 燕羽忍耐得?额头直冒汗,咬紧牙摇了摇头。父母围拢过来?,给?他擦汗,拍后背,倒水安抚。他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深呼吸了足足三分钟,才缓和少许,跟樊警官讲了个细节。 玻璃 第167节 又撕了道伤疤将细节说出口时,燕羽狠狠闭了下眼,头深低下去,一滴汗砸落。 樊警官脸色变了,将那细节增添进笔录,于?心不忍:“我记录了,但这不是铁证。你那几年和他们像家人一样相处,无法证明你只?在当时有机会看到?。对方可以编造场景来?反驳的。” 黎里见燕羽被打击得?浑身发抖又死死克制强撑的模样,冤屈得?含了泪,恨道:“樊警官,为什?么讨个说法这么难?” 樊警官也有些颓丧,犹豫很久,开口:“我不该讲这些话。但……我心里有判断,你们说的是真的。你们要相信,真实,是自带说服力的。” …… 那晚,出租屋里安安静静,只?有时不时键盘打字的声音。 燕羽坐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本写一会儿?停一会儿?,写一会儿?停一会儿?。他泪流满面,有时泪太多,得?停下拿纸巾擦拭。 黎里没?打扰他,守在他身后。他时不时哭得?肩膀直抖,甚至出声,但总能一次次强迫自己克制、停止,继续写。 直到?终于?写完,他保存好,人脱力地?靠进椅背,说:“爸爸,你可能也会被骂。” 燕回南咬牙:“你别担心老子。老子不怕被人骂。要能少骂你一句,我挨一百句都愿意。老子只?是恨,那些杂.种要在我面前,老子一个个巴掌扇回去;可他妈的都怂b躲在网线后头,爸爸护不住你。儿?子啊……你一定要坚强。” 于?佩敏浑身发抖,惧怕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挽住丈夫手臂。 黎里给?唐哲打电话:“准备好了。马上会发。” 唐哲说知道了。 燕羽把内容编辑好,对着手机屏幕深吸好几口气,手指弹跳,嗓音也颤:“黎里。” 黎里立刻抱紧他。两人搂在一起狠狠发抖,或许到?了这一刻,恐惧,惶惑是最?深处的本能。 但最?终,燕羽眼睛一闭,点?了发送。 他退出程序,扔掉手机,身体的痉挛一瞬消失,像突然放空,解脱了。 …… “糯糯妈妈”事件刚平息,燕羽发布的帖子一瞬点?爆网络。如果说“糯糯”只?是固定圈层的发酵,燕羽则因其公众人物的身份、庞大的粉丝量、骇人听闻的事件,在网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燕羽自爆被猥亵#、#燕羽称幼时遭恩师陈乾商侵犯#,#燕羽重?度抑郁#,#陈乾商#,#燕羽#……等各种关?联词条各平台登顶,迅速发酵成社会事件。 “我已经报警,留下笔录。我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负法律责任……”燕羽的文章并不长,没?有太多情感?性的表述,平淡陈述了自己年幼赴奚市求学、拜入陈乾商门下,在12岁那年跨年夜生病休息时被侵犯的情景。他讲述了自己曾经对陈乾商章仪乙夫妇的敬爱和一夜之间的坍塌;陈述了自己父母亲因生活困境而含恨咽下的血泪;讲述了自己自此重?度抑郁,这些年不断在怀疑自弃中挣扎的过程。但正因真切平实,而句句带血,催人泪下。 末尾,他写了一段话: “我什?么都没?有,时间过去太久,除了留在我身上心里的伤疤,已经没?有任何证据。我知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讲出这些话,将会面临的是什?么。或许是舆论?的惩罚,滔天的攻击,或许是职业生涯的毁灭。 而你们不会知道,从沉默到?开口,我努力了多少年。我在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走过多少个凌晨的空街道,在身上划下多少刀,才能走到?今天,站在光线下讲出这些话,才能把自己身体上最?肮脏龌龊最?难以启齿的一面撕开来?,暴露在大家面前。 我不是羽神,不是完美的燕羽。我是一直活在地?狱里泥沼里的阴暗鬼魂。我想要光,就必须走出来?。 可走出来?,就必须先回到?过去,去保护当初那个没?有能力反抗的孩子,告诉他,你没?有错。 陈乾商,错误的是你,犯罪的是你。肮脏的是你,龌龊的是你。你不配在我面前抬头。你不配为人师。你是个伪君子、鬼师、罪犯,你该活在地?狱。 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受害者。或许每个人对自己遭受的伤害还处在不同的阶段,不能立刻直面着站出来?。但我期望能有人同行。你们没?有错,错的是陈乾商。而陈乾商,今后,你再也不能肆意践踏任何一个孩子的身体与灵魂。” 他这篇自剖式的文章太过真实催泪,全?网一边倒地?支持他,尤其是追逐他多年的乐迷们,一片哭嚎。 「你就是羽神!受过的伤害让你的光芒更灿烂,你一定要坚持住。」 「万万没?想到?你经历过这些,我就觉得?你一直不开心,没?想到?是这种事!老天爷啊!!我心疼碎了!!」 「陈乾商这种鬼师就该去死!!」 「媒体是怎么了?猥亵nm!“性侵”两个字烫嘴吗?!」 「羽神一直抑郁吗?有没?有好点?,求你一定要好好的,很多人在爱着你!很多人被你的音乐鼓励着!」 「不敢想象他是怎么在遭受这些痛苦的情况下走到?今天的,好心疼啊。」 「恋.童.癖去死!道貌岸然的人渣!」 大量愤怒的路人网友开始抨击陈乾商,一部分找不到?他账号,去围攻陈慕章章慕晨。两兄妹的粉丝则认为不能只?听一面之言,以陈家人的教养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最?近针对陈家的脏水太多,说不定有阴谋。 少部分理中客也认为不要随意评论?,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当然,有极少一波不关?心对错只?爱找乐子的人,嘲笑?羞辱: 「我一开始就说他肯定是gay,女朋友是个幌子。」 「听说小时候被x的男的,心理会扭曲,会变成gay。」 「居然是师生诶,戳我xp了。有片吗?」 「就知道他是个gay,想睡。」 但总体上,支持他的声浪早就超越了乐迷粉丝的界限,他的遭遇激起了所有有良知之人的愤慨。 而或许是太意外燕羽已有如此成就,居然敢公开此事自毁形象;陈家的回应直到?第二天深夜才来?。 陈家仍是通过媒体发布了一封信,语气和煦温柔,带着对最?爱弟子的无限深情,开篇描述第一次见到?燕羽时对他的喜爱和器重?,把他和自己亲生儿?女一起培养,倾囊相授,看着他一点?点?成长。如今,他成长为业内技艺最?精湛最?独树一帜的青年演奏家,成为业内翘楚,夫妇俩很欣慰欢喜。 而七年前那个跨年夜,是夫妇俩心底最?深处的伤痛与愧疚。原来?,当晚小燕羽来?学琴。但陈家一家已定好出去游玩,燕羽刚好发烧感?冒,就在家睡了。没?想家中司机潜入房中,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夫妇俩非常痛心,认为是自己失职。他们第一时间与燕父协商,但燕父考虑燕羽是个男孩,以后前途无限,不想此事成为污点?,拒绝报警,选择私了。最?后司机赔了燕父三万。而夫妇俩出于?内疚,毕竟事发家中,也赔了燕父七十万。 但燕羽高烧迷糊,认为是陈乾商做的,从此心有芥蒂。夫妇俩解释过,章仪乙这些年也一直尽心教导,但没?想燕羽还是走到?这一步。 末尾,章仪乙呼吁,说这是燕羽心中的误解。他指责恩师的行为并非背叛与忘恩负义,全?是误会。夫妇俩依然视燕羽为弟子,恳请大众不要因此责难他。他也是遭受伤害导致抑郁病重?的可怜孩子,希望大众给?予宽容。 最?后附上一份手写忏悔书。是六七年前一位叫张兴全?的人写的承认在哪年哪月哪日哪时进入陈家侵犯燕羽的忏悔书,姓名、身份证复印件、手印一概俱全?。 不过很可惜,前几天警方调查,此人在去年十月酒驾身亡了。 唐哲说,应该是陈家当年一怕燕回南反悔报警,二怕燕羽将来?成才了羽翼丰满了挖出此事,早早找人顶罪后将手续一律备好。 这封公关?信写得?极其真诚动人。此信一出,陈家让多方媒体一推,再次掀起滔天巨浪。陈家竟恶意买了个#燕羽被陈家司机侵犯#的热搜。 搞了这么多年公关?的唐哲都被恶心到?了,直接推了个#陈乾商鬼师#、#陈家背景#的热搜。 黎里虽早就从警察那里知道陈家的狡辩,但看见信件内容和热搜,气得?血流翻涌,几乎发狂,给?程宇帆发了条消息。至于?手机里其他同学的询问,一概不理。 网络上,陈家水军开始疯狂洗白,一小波被牵着鼻子的网友转头同情陈家,声称其中有误会。有人列表陈述陈乾商章仪乙夫妇这些年做过的善事捐过的款项,教过的弟子,科普陈家章家家世多高贵,这次遭受了不白之冤。 一部分认为燕羽也可怜,误会恩师情有可原。另一部分则开始攻击燕羽及燕父,称燕羽乖戾不听解释,身为公众人物贸然攻讦恩师,忘恩负义。而燕父目光短浅,无知愚蠢又贪婪。普通出身的人跟上层人比不了,老鼠儿?子会打洞。燕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不如陈家一双儿?女,阳光积极,名门之后。 可同时,站燕羽的人依然占大多数。他们认为燕羽描述细节详尽,而陈家含糊其辞;认为陈家背景深厚,权势强大,很可能找人顶包。他们持续为燕羽发声,抨击陈乾商,呼吁彻查陈家艺术学校。另一波水军见状,则声称这是圈内派系斗争的阴谋。疯狂充当理中客,到?处刷着“等调查结果”、“不乱评论?”。 自燕羽发布文章后,唐逸煊谢亦筝等人都试图邀他去郊外游玩。但他哪里都不肯去,只?肯待在自己家,蜷在他的沙发里。 他没?看手机,但精神一直很紧张,难以入睡。吃安眠药也没?用。 第二天的时候,樊警官联系了他,说奚市警方调查过,郑天齐表示从来?没?接诊过燕羽和类似小男孩案例,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报警。警方查了医院的记录,也走访了护士。没?有结果。 燕羽说:“知道了,谢谢。” 到?第二天深夜,陈乾商夫妇通过媒体发信回应后,燕羽一整晚没?睡。他没?看信件内容,但知道网络会纷争成什?么样子。其实他也并非不想睡,但他身体好像突然缺了个开关?。 第三天,他做了个决定,对黎里说:“把手机给?我吧。” 黎里知道他想说什?么,只?问:“想好了?” “嗯。” “樊警官提醒过,你说了,他们也会狡辩的。” “但真实的东西,会自带说服力。” 黎里于?是把手机给?他。 燕羽用账号发了一段字: “陈乾商,你家司机的腹股沟上也有肉痣和胎记吗?” 发送完毕,他熄灭手机屏幕,眼睛盯着虚空。 当初决定了走这条路,就是要一层层撕掉自己的血肉。 黎里轻声:“燕羽,很难受就说出来?。” 他这几天每天只?能睡着两三个小时,憔悴而无力:“有点?儿?……虽然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但真到?这一步,还是难受的。” 黎里默然,不是逼不得?已,没?有任何人会愿意把这种事摊开。虽说不是自己的错,但讲这种事本身就是种羞耻——真是不公啊。 燕羽又呆了一会儿?,说:“那一家人,确实有点?恶心。” 黎里认识他这么久,从没?听他讲过任何负面词汇,这“恶心”,竟是头一次。 对啊,就是恶心,深入五脏六腑的恶心。而恶心过后,而茫茫然的无力。黎里发现,他们就像漩涡中的两片树叶,究竟能落归何处,还不得?而知。 只?希望风浪快过去,他和她能紧紧依偎,安全?落地?。 第109章 chapter 109 黎里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她从未指望过燕羽自揭伤疤的行为能完全扳倒陈乾商。但她是个善良的人, 所?以朴素地认为他的真诚能换来大部分公平理性和善意的对待,至少让那鬼师栽个大跟头,要是能再无法露面最好。 唐哲从专业角度告诉她, 传播学上讲, 燕羽其实做到了。支持他为他发声的占了六七成, 且基本是真人网友。像陈乾商一个朋友发博说?跟他一起游泳,知道?他腹股沟有肉痣,况且燕羽时不时住在陈家,一起洗澡有什么稀奇;但很快就被骂到关了评论。 而陈家那三四成的音量,有一半是真水军——陈家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保守估计花销千万以上。 黎里理智上感到欣慰,但那部分?攻击辱骂燕羽的言论太脏,每一条都在她神经上剐。 「被司机上了,讹上培养你的恩师,你是不是个人?」 「你如今的成就谁教养出来?的?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活该你被x!」 「你他妈本来?就是个gay吧,变态扭曲。被x很?爽吧?真抑郁你怎么不去死, 这年头什么人都来?蹭抑郁。」 「多少钱上一下,我是司机。」 …… 而燕羽回怼后?的次日, 有人爆料, 说?燕羽读书期间性格乖张、不合群、和同学发生冲突,还凭地位和身份给?校方施压, 让受害者遭处分?。 一个根本没人评论的爆料直接上了#燕羽欺压同学#的热话题。 黎里趁燕羽洗澡的功夫, 偷看网上信息时,气得晕眩, 发消息问唐哲。 唐哲让她别担心, 目前底下都是骂买热搜的。过去一年,燕羽的网络热度太高, 神一样,这次很?多人同情他。另外,很?多江艺的老师学生都在发声支持燕羽。 但唐哲也担心,怕未来?会有人开始去撕扯他“污糟”“不堪”的一面。一来?,有些人天性就爱跟大众反着来?,爱等“反转”。二来?,很?多人都有批判他人的欲望。如果此人比自己优秀,这欲望会愈发尖酸。所?以这波舆论最好赶紧过去,大众心中留个是非定论即可?。拖久了,或许反而对燕羽不利。何况这本身就不是个光彩的事。 另外,圈内人开始下场了。几个陈慕章阵营的琵琶乐手?爆料燕羽目无师长,深受陈家之恩却?恩将仇报。还都是些跟燕羽在各类场合打过照面的同行。 玻璃 第168节 唐哲说?:「我那边实时监测着,有两三个公开发声了。不是有名的人物。还没太多人关?注到。但,这是在预热。」 黎里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明天晚上,最迟后?天,营销会开始推#业内人士评价燕羽目无尊长#这种负话题。」 黎里:「他这是要拉帮派泼脏水?」 「燕羽走?出这一步,跟他们撕破了脸,绝对水火不容了。他现在的成就和地位、未来?必定会到的高度,谁都清楚。这个位置的人,不仅不是他们阵营的,现在还明确了是敌人,怎么能忍?」 黎里发寒:「我们不能做什么吗?我现在没空想什么圈子、势力。那些都是他认识的人,这么给?他捅刀子,他怎么受得了?」 唐哲:「别太担心,也有同行为燕羽发声,说?他人品好。他人缘很?不错。宫政之跟几位教授都说?他礼貌尊师。不过,如果持续发酵,变成两方阵营对攻,影响会不好。他可?能会变成一些人眼?里‘惹事’的那个。这也是为什么各类圈子里被欺压的弱势者不会发声;发声会成为公敌,被驱逐,为整个圈子不容。」 他说?:「目前还是尽量降热度。在对我们最有利的时候迅速收兵。但陈家名誉损失太惨重,他们想往回拉,会持续下黑水打长期战。就怕燕羽精神撑不住。毕竟一百万个真网友里哪怕只有一两成反对辱骂,那也是一二十万人呐。普通人都难以承受。」 黎里还想说?什么,听?到浴室开门声,反扣手?机,看向书本。 燕羽出来?后?,倒进了沙发。 黎里假装看了会儿书,才回头。他蜷在沙发上看手?机,白光印在他脸上眼?底。 “燕羽……” 他眼?珠看向她,明白她意思,将手?机屏幕转过来?:“我在看谱。” 黎里放下笔走?去沙发旁,坐在地毯上。 燕羽将手?机放下,看着她:“怎么了?” 因他躺着,黎里稍稍歪头与他对视。燕羽的眼?睛很?清澈,很?安静,像没有杂质的湖水。他这几天话少了许多,比话更?少的,是睡眠。 “吃药了吗?” “嗯。” “但还是不想睡。” “嗯。” “看过网络是不是?” 他不想骗她,点了点眼?皮:“就看了一点,不多。” 其实,黎里每天都截图给?他看那些支持的留言:“好吧。那你要记住,有很?多支持你的人在。不能只记着骂你的人。” “我知道?。”他说?,“别担心,我没事。我只是在等。” 这几天,有一些受过类似伤害的人开始发言。但跟陈乾商有关?的,没有。 黎里一下不知该说?什么,他眼?神渐渐放空,有些发呆。他这几天睡眠太少,稍一不经意,眼?神就变得又直又愣。 “燕羽?” “嗯?” “你在想什么?” “我在安慰自己……”他轻声,“就觉得,这个世界和我想得很?不一样。”他很?淡地笑一下,“不过,这个世界从来?就跟我想的很?不一样。” “又想去玻璃世界了吗?”黎里问。 燕羽没讲话了。她又唤了他一声,他很?轻地摇了下头:“你不是说?,玻璃世界里没有你吗?” 黎里一下就说?不出话来?。 她伸手?过去,手?掌轻抚他的脸颊。 他拿面颊贴了贴她的手?,转头将眼?睛埋进她手?心。下一秒,黎里感觉温热的泪淌进她手?心。 他其实本不想落泪,可?她的手?太温柔。 黎里心如刀割:“都会过去的。他们攻击你,是因为害怕你。你已经很?厉害了。知道?吗?” 他起先没做声,过了会儿:“黎里。” “嗯?” “你能不能抱我一会儿?” 黎里爬上沙发,将他抱住。燕羽搂住她,闭上眼?睛:“你不用担心我,我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可?那一晚,他又没能睡着。精神疲惫急需睡眠,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黎里也失眠了。 忽然之间,她像回到了那个冬夜,江州的台球厅。就是当初那种感觉,你以为只要努力,只要勇敢,只要坚持,只要咬着牙吞了血地先前走?,就能挣扎出一个豁口来?。可?实际上,这世界的浑浊远超你预料,总有人拿棒子砸向你、脏水泼向你、鞋底踩踏你。 在当初的台球厅,她可?以发疯,一颗台球狠狠砸回去。 可?如今,找不到网络的喷脏对手?;即使有,也无能为力。因为你不能跳进满是脏污的泥潭里跟那些垃圾撕扯滚打。 来?帝洲这么久,她竟怀念江州了。 …… 陈家宅子所?在小区位于帝洲东边繁华地带,隐匿于大片绿林人工湖中,俨然世外桃源。豪宅别墅,草坪花圃,入住之人非富即贵。 六点钟,晚饭时间,传来?门铃声。保姆杨姐去开门,见到站在门口的年轻女孩,愣了:“您找哪位?” 黎里微笑:“陈乾商。” 杨姐从未见过登门之人直呼老板大名,疑是桃色问题,道?:“我去问下。” “不用问。”黎里鞋都不换,踩上了几万一平的法国地砖。 她顺着人声走?到餐厅,一家四口正准备吃饭,两个保姆在一旁添汤倒酒。几人见她突然冒出来?,都惊了惊。 杨姐为难:“她直接进来?,说?找陈先生,拦不住。” 章慕晨皱眉:“你有什么事吗?” 黎里不理她,走?到长桌另一端,坐到陈乾商的正对面,眼?神利利迎视:“想蹭口饭吃,陈老师赶我走?吗?” 陈乾商笑笑:“杨姐,来?了都是客,添饭。” 黎里冷看他演戏,同时吸一口气,将发抖的膝盖摁下去。 杨姐盛了饭来?,跟另外几个保姆离了餐厅。 章仪乙不喜欢丈夫这处置方式,皱了眉:“你怎么找到这儿,怎么进来?的?” 这小区安保很?严,进外人必须电联业主?。 “找你们家挺容易,跟着放学的陈慕章就行。” 这话一出,几人脸色稍变,可?黎里接下来?的话更?刺激:“至于这上等人的地方,我怎么进来?的……你们这儿有个保安是我哥哥狱友的亲戚,打个招呼就进来?了。” 陈乾商淡定些,从容道?:“开门见山吧。小姑娘,我知道?你为燕羽鸣不平。但我的确没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他那时高烧,脑子糊涂,强.暴他的人确实是司机,你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 “啪!” 黎里抄起筷子砸向桌面,杯盘砰响,汤汁四溅。 几人皆变色,没料她这么疯。 热汤飞溅到陈慕章袖子上,他嫌恶开口:“这是事实!他有病你也有病?” “你真信你老子的屁话?”黎里一句话刺激得陈慕章嘴角抽搐,“你对外还声称是燕羽骚扰你,你才反击,这话你自己信吗?” 陈慕章没料心思被看穿,脸色骤变,而陈乾商跟章仪乙同时盯向儿子。 黎里凉笑:“看来?你爸妈你妹还不知道?呢,你喜欢燕羽,痴恋到骚扰他。父子俩一样龌龊,怎么不凑一对呢。” 陈慕章一声不吭,他父母脸色紧绷;章慕晨愤怒至极:“你听?燕羽瞎编,他忘恩负义,我爸爸我哥哥都没有……” 黎里冷道?:“所?以你是见过你爸游泳穿比基尼露腹股沟了?” 桌上死一般安静。章慕晨羞耻道?:“你讲话真下流!” “下流的是你们。”黎里扭头看章仪乙,“师母清楚吧,当年是你把?他送去奚市医院国际医疗部,找你家的世交郑天齐抹掉了医疗记录。” 陈慕章和章慕晨听?到世交伯伯的名字,又看父母亲神色,察觉了不对。 而章仪乙眼?见脏污在孩子面前揭开,又发现儿子竟也是同性恋且纠缠燕羽,刺激跟教养在她身体里冲突,既想撕破脸又撕不破,一下根本做不出反应。 唯独陈乾商风波不动?:“编造这种东西,就想给?我定罪?你今天来?,如果是为了讲这些,不欢迎。请回吧。” “让你的那些人,你的同僚朋友学生,你的公关?水军,都停手?。”黎里说?,“你明明知道?他抑郁自残,是想逼死他?” 陈乾商拿纸巾擦了下手?,微笑:“小姑娘,我和我妻子辛苦付出,培育他成才。他不说?报恩,转投别的师门;还恩将仇报,污蔑我,给?我的名誉造成这么大的损害。” 他说?到这儿,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原定于最近的几个活动?跟会议,竟有半数的主?办方委婉表示,怕现场有人闹事,为他安全考虑,希望他“保护自己”——暂不出面。等风浪过去下次再合作。 “我稍稍反击,是正当防卫……”他话音未落,咔!咔!咔!刀片一格格出鞘。 黎里手?中一把?壁纸刀,刀刃寒光直闪。 “我这一年脾气好了很?多,很?久不生气,不发疯了。但你说?的每句话都在逼我发疯。”她捏紧壁纸刀,在那意大利手?工的名品餐桌上一刀切割下去,划出深长的刻痕。 章仪乙怒斥:“你什么素质教养?陈慕章,叫保安来?!把?这垃圾赶出去!” 可?陈慕章没动?,发着呆。 黎里看她一眼?,抬起刀,划第二道?深痕:“师母,我刚进小区的时候想,难怪上等人有素质有教养。住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会没素质?可?我有个混子朋友说?,有钱人的教养是虚伪的自保。因为底层人什么都没有,逼急了,可?以为了一口气,舍掉一条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有钱人就不一样了。” 她起了身,刀刃划上精美?的墙纸、餐边柜,所?到之处留下一串翻裂的刻痕,“房子、车子、别墅、字画……拥有太多。没了命,就无福享受。所?以在外头得扮出个好人样儿,免得撞上疯子,划不来?,对吧?毕竟,穷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偏偏有钱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死,怕死了。” 章仪乙竟一声没吭。 陈乾商居然还能吃菜,道?:“你不也舍不得燕羽吗?” “是啊,所?以他没了,我就光脚了。” 陈乾商筷子一顿,抬眸。 黎里停在桌边,盯着他。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疯的一件事,比砸台球还疯。可?被逼到绝路,走?投无路了。害不害怕都顾不上了,像忽然就有了黎家的疯血。 以前她觉得不值。发疯没用,做什么都没用,然而你又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哪怕低头无数次,忍耐无数次,也终究有低不下去的头,咽不下去的气。旁观者说?,多大事儿啊,放下就好了。可?活人放不下的,能放得下是死人:都躺棺材里了。 她隔着长桌,看陈乾商一眼?。就是这一眼?,她眼?里的疯狂绝望和仇恨,让他莫名生寒,让他信了,她说?的是真的。 他没说?话,陈慕章像突然醒过来?,嘲讽:“的确,不值得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 黎里:“偏偏就是我这种人,能往你头上浇屎。粪水好喝吗陈慕章?” 玻璃 第169节 陈慕章气急败坏:“你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他要不是生病,看得上你?以为一个地方出生,你们就是一类人了?你什么东西配得上他?” 这话将他心思彻底暴露,他妈妈妹妹同时惊愕。 黎里:“他生不生病,都看不上你。” 陈慕章恼羞成怒。 黎里说?:“我宁愿不认识他,接触不到他,只要他不经历这些,不生病。好好活着。” 如果没有这些,他会是什么样子?应该还是安静温和的,但冷淡少一些,微笑会多一些。 是啊,她愿意用他不会认识她,不会爱上她,去换他没有经历这一切,开心努力地弹他的琵琶。过他的幸福人生。 她甚至愿意,他现在忘了一切,忘记受过的一切伤害,重新开始,有健康的人生,辉煌的未来?;哪怕忘了她,和别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只要他活着。 想及此处,她心都酸了,咽下去,冷道?:“这就是我和你这种人最大的区别。” 陈慕章气极反笑:“我这种人?” “对,你这种人。”黎里嘲讽,“拥有一切,却?没有哪怕一丝真正的良善。光鲜亮丽下包裹着最自私恶毒的内心。在我面前,你应该自惭形秽。标榜高贵、教养、名门,却?最自私、虚伪、势利;认为底层都是愚民贱民,世界就该按你们的规则运行。不会的,只要我们这种人在,世界就永远不会听?命于你们。” 章仪乙忍无可?忍:“这里不欢迎你,请回!没赶你,是给?你留了面子。叫你在我家说?出一堆大言不惭的话。小姑娘,你真当陈家章家是吃素的!” “那就拼一下,看谁更?豁得出去。”黎里说?。 章仪乙嫌恶皱眉之际忽瞪大眼?睛;另外三人也同时愣住。 黎里背后?是一面巨大的玻璃窗,正对着院子漂亮的草坪。而草坪上竟齐排走?来?十几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为首的程宇帆戴着墨镜,跨着个肩,叼着根烟,走?到玻璃窗前敲了敲。他轻蔑挑眉,对着屋内的人吐出一口烟了,将烟蒂摁在玻璃窗上。 年轻男人勾唇一笑,走?了。他身后?一群凶神恶煞的,眉上脸上留着疤的,纷纷冷眼?朝屋里瞥上几眼?,垮荡着离开。 章仪乙呆若木鸡,不知这一群二流子是怎么进这管理森严的小区,竟还堂而皇之如她家院子的。 黎里始终没回头,背对窗外,淡看他们:“你们说?,这世上的杂草,杀得死烧得尽吗?” 餐厅内鸦雀无声,陈乾商缓缓一笑:“小姑娘,你有我这句话:我们一家人不会在任何公开或私下场合说?燕羽一个不字,不会在网络公关?上再对他做任何动?作。” 黎里笑了,起身说?了一个字:“乖。” 像说?一条狗。 她将那壁纸刀扔桌上,出了门去。留下一墙一桌的划痕。 陈乾商脸色发黑。章仪乙开口:“你们俩上楼去。” 陈慕章兄妹俩没动?。陈乾商一个眼?神,两人起身离开。 “她是个什么东西?”章仪乙发怒,“她家里干什么的!啊?” “她爸喝药死了,他哥14岁捅死个城管,一家子亡命之徒。” 章仪乙哑口,又咽不下去:“让她闭嘴!” 陈乾商冷道?:“一群混混,还有个监狱里的疯子哥哥,能闭几张嘴?这些人就跟院里的杂草一样,今年喷了杀虫剂,明年还有。犯不着。都是帮垃圾可?怜虫,搭理干什么。” “干什么?”章仪乙冷笑,“暑期那么多研讨会展演会,一半的拐着弯儿让你不去。这件事影响大到天了!协会又马上换届选举,这关?头出这档子事!” 陈乾商心虚,脸皮一抖,但镇定道?:“没证据,出不了结果。也就一时的舆论,等风头过了,能翻回来?。” “你够天真的。舆论差到快社死了。选举四年一届。这次人家势必把?你拽落下来?,你是板上钉钉的失力了。我看你翻得回来?!”章仪乙道?,“不管怎样,网上先别搞事了。现在都在支持他,这个关?口,怎么黑他都是给?自己招骂,持续曝光没好处,消停吧!等后?面再看。” 陈乾商绷紧脸颊。燕羽这一刀,是捅得真狠。 第110章 chapter 110 暮色降临, 长巷街角的烤串店内人声鼎沸。 程宇帆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叹道:“帝洲就这不好,市容太整洁, 大排档路边摊都没有。没劲儿。” 黎里没讲话?, 扫了桌角的点菜码, 操作几下后抬头:“你也扫码点,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程宇帆扫了码,瞧她?一眼,见她?手在颤抖,正假装搓手化解。 他语气缓了:“都过?去了,别怕。” “我没怕。”黎里说。 程宇帆心想哪儿不怕,从?陈家出来,脸都白?了。但他没挑明,又听?黎里骂了句:“亏我录着音, 他一句承认的话?没有,老狐狸。垃圾王八蛋。” “看开点, 这次他损失惨重,快社死了。现网上都叫他鬼师。” 点完餐, 黎里问:“喝啤酒吗?” “我去拿。”程宇帆问, “要几罐?” 黎里竖了一根手指。 程宇帆挑眉:“这么点儿喝个毛线?” “多了回去能闻出来。” 程宇帆翻了个无语的白?眼,去冷柜拿了啤酒回来。 黎里掀开拉环, 猛灌几大口?。酒吞下去, 紧张害怕的情绪终于缓和了点。 程宇帆闲聊:“这家店你常来?” “嗯,我家就在那?条巷子。”她?指了一下。 “还挺近。” “我很喜欢吃烤串, 有时候学得?压力大, 就来宵夜。尤其冬天,窗户上起一层雾, 坐在店里很暖和。” 程宇帆喝着酒,想着那?场景,点了头。 “他吃不了重油重调料的东西,但每次都陪我来。他也不喝饮料,又不能喝酒,就坐我对面,喝一瓶牛奶。”黎里很淡地笑了下,“店老板都认识他了,有次店里牛奶没了,见他来,还专门跑去便利店给他买。很奇怪,他那?么安静,却总是很讨陌生人喜欢。” 程宇帆敲了下筷子,皱眉:“诶诶诶,你这么秀恩爱我不乐意?了啊。” 黎里就头一低,不讲话?了。 程宇帆见她?低落,不是平日那?个能跟他斗嘴有来有回的里姐,叹了气,问:“怎么这不能吃那?不能喝的?网上说的那?抑郁,有那?么严重?” “稍微不对付,就容易吐。喝到什么不对味的饮料,都能恶心。酒是因为吃着药,不能喝,喝了危险。” 程宇帆咂舌:“这么活着够没意?思的。” 黎里愣了下,啤酒罐拿到嘴边,眼眶就红了。 程宇帆话?出口?反应过?来,忙道:“我是说我这种只?爱吃吃喝喝没追求的混球,不是说他。诶诶诶你别——” 但黎里嘴唇颤抖,两行泪滑了下来,偏偏脸还镇定着,颤声:“他唯一的乐趣就只?有琵琶了,我好怕连这个也要被那?些人抢走……”她?快速抹眼泪,又胡乱笑了下,眼眶里泪珠晃荡,“我今天坐在陈家,吓死了。我还很怕我吓不到他们。要是吓不到,我真想……” 黎里咬牙,一手紧握成拳,又滑落一行泪,轻笑:“江州都说我黎家人是疯子,没冤枉。” 程宇帆见她?这破碎笑泪的模样,心疼到沉默,拧了眉,掏出烟盒,抽了根烟放嘴里。见是室内,又取下来塞回去,道:“这世上没有天生的疯子,只?有被逼到同归于尽的普通人。但是不值得?,黎里。” 服务员过?来上菜。程宇帆停了会儿,等人走了:“说句真心话?,你男朋友有种。真的,我佩服。经历了这么些垃圾事,还能走到今天。到了这个位置,还敢把这种事讲出来,真他妈——”他找不出形容词,点了头竖了个大拇指。 黎里胡乱抹了眼泪,拿起一串烤牛肉,镇定下来:“这次谢谢你。” “当我嘴炮呢。没别的优点,就为朋友,两肋插刀。打个比方,不是真的刀哈。” 黎里扑哧一声:“怎么你人来帝洲,规矩多了?” “没办法,规则都是来约束我们这些底层人的。”程宇帆嚼着羊肉串,“别说,还真有用?。是吧?” 黎里没答,嚼着串喝了口?酒。手机亮了,是燕羽的消息:「你在哪儿?」 她?回:「秦何怡跟詹明吵架,我去了趟她?家。刚下地铁。」 她?拿啤酒罐碰了碰程宇帆的,说:“抱歉,得?走了。”她?一口?干掉。 程宇帆本想吐槽她?几句,但今天放过?了:“去吧。”他端着餐盘起身去他弟兄们那?桌。 “真心感谢。” “滚,没心肝的女人。”程宇帆说。 黎里又喝了杯水,出门时往嘴里塞了两颗薄荷糖,飞跑回家。 燕羽昨晚又只?睡了两小时。 今早,宫政之给他打电话?聊了几句。宫教?授没说别的,只?问他最近休息怎么样,又问近期几个交流研讨会他要不要继续参加;顺带一提,有好几个主?办方把陈乾商从?名单中剔除了。 没过?多久,丁松柏也来电话?,前几天怕他情绪不好,没打扰。想着最近形势分明,他应该好点儿了便来问问。 丁会长很有分寸地鼓励了少?许,并未过?多安慰,而是跟他聊起了接下来的个人演奏会,数字专辑,又聊起之后的一些大事,包括国际青年领袖论坛峰会,换届选举等安排。 他在工作上悉心与他讲了许多,燕羽竟也一句句跟他聊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丁松柏说,有些人或许能逃过?制裁,但行业内的公平道义不会放过?他,自然会给燕羽一个公正的说法。让燕羽放宽心,也不要被闲言影响,好好走自己?的路。那?才是最大的回击。 放下电话?,燕羽像是终于有睡意?了,对黎里说了声好困,倒进床上往被子里一滚,竟睡着了。 他近日睡眠匮乏,这次从?上午十点半睡到下午四点没醒。黎里计划去陈家,早就约了冯佑衡来陪同。燕羽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半。 黎里进屋时,冯佑衡坐在沙发上正跟燕羽讲话?。燕羽坐在床上,刚醒,一堆被子蓬松地绕着他。 冯佑衡说:“我真觉得?你那?个音没写对,升c换成g比较好。” 燕羽有点起床气:“g?你耳朵出问题了?” “等你去学校了,我们排练室里合一下就知道了。赌敲一下脑壳。” 燕羽:“……” 冯佑衡见黎里进来,说:“那?我先走了。”他刚进走廊,燕羽声音传来:“你等着被敲脑壳吧。” 冯佑衡淡笑,走出门。黎里送他到外头,他小声:“他挺好的,没事。” 黎里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再?回屋,燕羽一头糟糟乱发,正坐在被子里揉眼睛。 “你睡到现在?”黎里坐到床边。 燕羽抬眸看她?,未答,却凑过?来轻轻吻了下她?的唇。吻完人也未远离,静静凝视着她?,眼中的情绪深浓如?夜。 黎里心在轻颤,垂了眼贴近,回吻他。燕羽的嘴唇柔软而温热,像此刻堆挤在她?和他之间的松软的冒着他热气和体香的蚕丝被。 玻璃 第170节 燕羽手揽至她?腰后,将?她?箍贴住自己?:“这些天忘记亲你了,好久了。” “五六天?”她?喃喃,手臂攀上他脖子,一下下吻他的唇瓣,含吮,亲咬。 只?有五六天吗?她?觉得?像是过?了许多的岁月,好多的风霜坎坷在里边。 他也是同样感受,吻着她?,很深,又很轻,柔软而缓慢,像最深情的爱抚。唇齿相依,呼吸纠缠,最本能的亲昵触碰,渐渐,就抚平了心底这些天痛苦、紧张、慌乱、悲切的褶皱。 黎里慢慢睁眼,燕羽亦望着她?,眸光清清。 不免相视微笑,她?说:“今天终于睡好了吧?” “嗯,白?天睡觉还挺香的。也没做梦。”他说,“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在白?天睡觉,睡到晚上。” 想想应该很舒服。“好啊。”黎里哼笑一声,肚子叫了,“在家做饭吗?” “去吃火锅好不好?” “好,东巷那?家?” “嗯。” 帝洲已入胜春,长巷里,槐叶青青,白?樱茂盛。 春夜风清,许多漂亮的咖啡店、甜品店在户外摆了桌椅。不少?白?领下了班,坐在路边吹风闲聊。 有家甜品店坐落护城河边。石栏下,河畔开满西府海棠,如?一堆粉白?相间的梦。岸边的探照灯打在繁花与水面上,光影如?雾,水波涟涟。 黎里叹:“好久没往这边走了,没想到海棠全开了。” 燕羽眺望,说:“想到了……” 黎里同时开口?:“江艺教?学楼前的海棠。” 两人相视一笑,黎里趴去栏杆边:“但江艺只?有几棵树,没这么多。” 此处,整条河的两岸都盛开着海棠,前后望不见尽头,流水星光闪烁其中,像粉白?花瓣的河流。 燕羽看一旁露天的折叠躺椅:“那?在这儿吃个甜点吧。” 两人点杨枝甘露和双皮奶,坐到河边望向花海。夜空不是黑的,墨蓝色一片悬在城市上空。 黎里躺在椅子里:“在大城市里碰上这样的风景,好舒服啊。” 燕羽也放松了身体,闭上眼,听?见流水迢迢,不远处道路上车轮滚滚,近处其他顾客交谈轻笑着,似乎有几声鸟鸣。 他很深地吸了口?春夜的气息:“前些天很难受很难受,感觉要死了。不是心里想死,是身体很累很累,拖不动了的感觉。” 黎里明白?,这种时候,所谓的理智、坚强,根本控制不住下落的情绪和身体:“你是不是还是很遗憾?”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别的人站出来。”燕羽看着那?些花儿,“可能他们还在观望,还在等更好的时机。我也不能太贪心,已经让很多人看到他的真面目,足够了。” 黎里鼓励道:“他事业已经受到影响。这件事你说了出来,那?就再?也不能等于没发生。很多家长引起了重视,在感谢你。也有很多遭遇类似痛苦的,在跟自己?和解。” “今天一觉醒来,轻松了。”他陷进躺椅里,望夜空,“以前每次醒来都很痛苦,有时是想到那?些不好的事,有时明明什么也没想,单纯的灰暗。” “嗯,你在江州医院的时候和我说过?。” “但今天,醒来就是醒来了。没有负担。”燕羽望着被风拂动的花枝,笑了一下,“现在醒来会痛苦的人是他了。会很害怕吧。” “他当然怕。你揭露了他,公众不信他了。只?有一小拨人还被糊弄着。可狐狸尾巴藏不住的。再?说只?要你在,你越强,他就越难再?抬头。我要是他,我怕死了。” 燕羽朝她?伸手;黎里手递过?来,两人手拉着,悬在躺椅间摇了摇,像一对小孩子。 这时涌起一阵春风,扬起无数海棠花瓣,纷飞的雨一般从?树上漂浮至夜空中,又簌簌下落。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美景震住。花瓣如?雨纷洒,周围人发出惊呼:“好漂亮的花瓣雨!” 黎里望着夜空:“会有花瓣落到我们身上吗?” 燕羽仰头:“会的吧。” 真的有几朵花瓣飞旋着朝他俩扑来。燕羽黎里伸手去接,都接住了那?清透柔软的海棠花瓣。 燕羽不自禁就笑了。黎里也笑了。 那?晚,他们吃着鸳鸯锅,约好了:她?好好准备考试,他好好准备独奏会。从?此开始,一切翻篇。 次日,燕羽回了学校。 上课进教?室时,班上安静一秒,很快恢复正常。同学们寻常和他打招呼。燕羽自然应答。 半路,李新木给他发了条消息:「我们都相信你的。坏人现在没报应,以后也会有。」 燕羽不知回什么,就没回,抬头看。李新木冲他笑笑,段峻宁冲他握了下拳。 他抿了唇,抬头上课。 下午去上专业课,见到宫政之。 宫教?授似乎想说什么,但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在下课时,手掌放到他脑勺上,很轻地揉了揉。像个怜惜孩子的父亲。 莫名地,燕羽红了眼眶。他望着窗外的桃花,想起了黎里说的,这个世界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由于双方都在压热度,网络风波很快消停。日子平静了下去。燕回南跟于佩敏也放心回了江州。 到了四月底,帝洲繁花落尽。 初夏时节,《燃爆鼓手》按周播出了。 第一集开播那?晚,燕羽跟黎里准备了一堆水果零食,窝在沙发里守在电脑前观看。 头两集是海选,但节目组通过?背景采访,将?很多选手打造得?很有意?思。包括黎里。她?并未参加海选,但她?各种采访的剪辑穿插节目中,个性很突出。 近一个小时看下来,非常有趣。各种架子鼓知识科普深入浅出。每个选手都拍得?很帅。 燕羽说:“这节目能火。这才海选,越往后会越好看。” 黎里算了下排播表:“等我高考完了,刚好最后一期。不会真的火吧?” 燕羽笑:“你不觉得?你是天选素材?第一轮第7,第二轮掉20,差点淘汰;第三轮飞到第2。还有谁比你更燃,黎小姐?” 他说这话?时,关了电脑坐到床边。黎里从?未听?他这么称呼过?她?,心拨动了一下,跨坐到他腿上,眼睛直勾勾的。 燕羽亦望住她?,眼眸深如?春水。他偏头吻住她?的嘴唇。安静的夜,唇齿相黏相贴出甜腻暧昧的声音。 明明才初夏,肌肤上却细细地泌了汗液。 原只?是亲吻得?情不自禁,绵柔纠缠了些,渐渐,有些擦枪走火。 燕羽一手摸到书桌上的台灯。灯光缓缓暗下去,室内像一笼虚白?的梦境。他入了进去。 他和她?在柔纱一般的梦中,交缠,颤抖,锁紧。 那?一夜,像之前的每一夜般安稳。 次日一早,燕羽醒得?竟比黎里迟。他刚起床,黎里已从?浴室出来,坐去桌边涂面霜。燕羽经过?,摸摸她?头,去洗漱。 出门时,巷子里的牡丹开了,燕羽示意?黎里看,她?抬了抬眼,笑容很淡。 燕羽察觉出异样,问:“怎么了?” 黎里摇了摇头。 地铁上,她?也有些蔫儿,提不起劲。 燕羽默默算了下,不是月经期,又问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学习不开心。 黎里起先发了会儿呆,才笑笑:“其实?我后来知道了网上骂我私生活的事,那?不算什么,还没秋槐坊邻居嘴巴脏。而且你知道吗,看到你换的头像,我很开心,兴奋到那?些骂我的话?,我都看不进去。就像住进了我们的江边小屋。” 他微愣:“啊?” “我们在那?个小屋,冬天烤火,夏天睡在凉席上吹风。那?时候,忘了屋外很冷,屋外有狂风暴雨。燕羽,你为我做的,你的好,能抵抗外界一切恶意?。就像那?个小屋。” 那?时正好要下地铁了,燕羽牵住她?手,心说,黎里,你才是我的那?个小屋。 可她?忽然说这个,有些莫名。燕羽回想当初那?波恶意?,主?要是针对黎里私生活,骂她?家人的极少?。她?应该没看到。 走出地铁了,燕羽问:“那?你怎么……” 黎里抿唇不吭声,狠狠忍着,那?模样竟十分可怜。 燕羽清楚黎里什么性格,能让她?这样,就只?有……他正要拿手机,黎里摁住他手:“你别看!” 燕羽问:“是不是昨天节目播出后,网上出什么事了?” 她?今天没扎头发,风一吹,散开的长发衬得?一张脸又白?又小,眼睛通红:“燕羽,我真的不是矫情脆弱……我……”她?嘴唇颤啊颤,泪砸下来,“骂我可以,骂我爸爸和哥哥凭什么呀?我爸爸人都死了……” 路边有人经过?,她?忙低下头。燕羽立刻侧身将?她?挡住,揽着她?肩膀去路边角落。 “我哥哥是做了错事,他认了罪,也在受处罚……可他们实?在骂得?……”她?哭得?很伤心,“我想让节目组把我剪了。我在这边出名,害他们被鞭尸。” 燕羽将?她?抱在怀里,没做声,觉得?心要碎了。他很少?见她?哭得?这么心酸。 他轻拍着她?后背,哄了好一会儿才好。 等黎里去了补习班。 燕羽上网一看,昨夜起,有人传播黎里哥哥杀人的事。各种恶意?渲染,造谣他杀死“警察”,挑起了恶劣的攻击辱骂。 燕羽找到唐逸煊,问有什么处理方法。 “我哥说对方很聪明,知道造谣私生活没用?还会被告,就从?她?哥入手。最好别回应。你怎么说,杀的不是警察是城管?人几百种角度骂你。我哥说,只?要不持续搞事,公关能处理。毕竟她?哥是她?哥,她?是她?,这年代没连坐的道理。可以评论带方向,做下切割。就怕对方会死缠不放,一直黑,节目播到后边,黎里不得?死一轮啊。哎,挨过?去吧。” 燕羽紧抿着唇,看了眼手机,说:“我去上课了。” 政治大课上,他问李新木:“你有朋友认识师恺吗?” “有啊。我高中舍友考去海音,跟他一个班。” “帮忙要个联系方式。” “行。”李新木嘀咕,“你们不是一个高中吗,没加啊。” “嗯。” “你也太内向了点儿。问到了,推给你了。” 燕羽添加,验证信息两个字:燕羽。 不到一分钟,对方通过?,发来一条:「你还好吧?」 燕羽处理了一秒,反应过?来他是说这月上旬网络混战的事。他没回。 师恺又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可我人微言轻,不能作证。」 玻璃 第171节 燕羽:「宿舍那?段视频,给我。」 师恺迟疑:「你要干嘛?」 燕羽给他讲了目的,又说:「如?果你怕,可以不给我。」 那?边静默了,但燕羽快下课时,他发了过?来:「你自己?也小心。」 下课铃一响,燕羽出了教?室,直奔音乐楼,找到唐逸煊教?室叫他出来,领他到楼梯间了,把手机给他看:“让你哥的营销号把这段视频发出去。” “什么啊?”唐逸煊点开,渐渐,“卧槽,我日——这他妈——”他抓着额头,气得?满脸通红,“这他妈——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啊?他们这一家子人都是些什么畜.生啊?!” 燕羽语气很淡:“高二快结束的时候。” “我草他妈的!那?狗杂种!”唐逸煊怒极,骂了一连串脏话?,“你就因为这个去江艺的?” 燕羽很轻地皱了下眉,无心讲前情,只?道:“不想讲。你把这东西发出去就行。” “可……”唐逸煊愤怒过?后,来了丝理智,“你冷静点燕羽,无论是你心情,还是名声,现在都该静静恢复,不适合风口?浪尖。这里头是未成年,媒体必须打码,不能爆真实?信息。效果怎么样还不好说。而且虽然你是受害者,但这对你形象也不好!” “对陈家不好就行。他家校园霸凌加猥亵,还特殊渠道上帝音,趁这机会补一刀不是更好?” “更好你当初怎么不发?” 燕羽沉默。 “还不是你心里难堪,不愿让人知道!”唐逸煊劝,“必须让我哥先评估。不然那?些黑粉,我都能想到什么狗屁父子的恶心话?。” 燕羽脸色微白?,紧咬了下牙,但说:“背后害黎里的是陈慕章,他喜欢玩幕后推手,搞网络暴力,那?就让他尝下网络暴力。他忙着搞自己?的公关,就没工夫管黎里了。” “你疯了吧!” “对,疯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划算吗?黎里那?波骂一骂会过?的,没事——” “划算。”燕羽眼里闪过?疯狂,“捅他一刀,我挨十刀也划算。这次,我要让他在帝音读不下去。让他苦心经营的完美形象毁于一旦。” “你——”唐逸煊指了指,要气疯,“必须给我哥评估。不然我现在就跟黎里讲!” 第111章 chapter 111 果然, 唐哲也不肯让他自毁式杀敌。 一来?,过多的受害者身份对燕羽本身的商业形象不利;二来?,燕羽接下来?商业活动较多, 频繁出新闻易引发小反弹。 但唐哲想?了另一种方案, 以“奚音附校园霸凌”的角度去推。将受害者身份模糊, 完全不提燕羽;只引导“施暴者”的身份。 可这方法局限在于流量——由于未成年?保护,媒体不能公布清晰画面和实际人名。只能靠评论去爆料。而如果不爆出受害者是燕羽,事件热度会大打?折扣。很可能根本杀不到陈慕章。 可就在这时,老天爷帮忙了。恰巧警方发布了对?燕羽事件的调查公告。公告不偏不倚,认为陈乾商侵犯事件,目前证据不足;但陈家说司机是侵犯人,也证据不足。公告呼吁此案相关?知情人联系警方提供线索。 公告一发布,陈家竟断章取义了“陈乾商侵犯指控,证据不足”一行字, 炒作#警方称燕羽证据不足#,#陈乾商没有侵犯燕羽#等话?题。 唐哲见状, 便知时机到了。 …… 黎里上文化培训课时,有些精神不振。 谢亦筝发了长语音安慰她, 说乐圈毕竟不是娱乐圈, 曝光度大的这几?月会有波折,但后面会好。千万不要?影响复习。 唐逸煊发了好些评论截图。网上不乏理智网友, 认为黎里不该被连坐。也有人挖出黎辉那时不满14岁, 目睹父亲惨状而冲动,有错但已受处罚。 黎里郁结情绪好了些, 看看黑板上高考倒计时只剩40天, 强迫自己回?到课堂上。 上完课,她头脑昏沉, 收拾了准备去找燕羽吃晚饭,却?听同学?议论:“卧槽,好恶心啊!这帮垃圾,真是人渣!” “但警方都出通报了,还是看通报吧。” “可又有爆料他好像校园霸凌,还靠关?系上帝音!老娘辛苦二战,他靠关?系?” 黎里拿出手机,好不热闹!#警方称燕羽证据不足#,#陈乾商没有侵犯燕羽#,#奚音附校园霸凌#,#奚音附#,#奚音附性骚扰#,#猥亵#,#陈慕章帝音初试#等热词,混战一团。 她蓦地?颤抖,点开陈乾商和燕羽的话?题。陈家的支持者和水军疯狂刷着“尊重警方通报”,“燕羽无证据指控恩师”等言论。但更多人指出通报里说明了司机是犯人同样?证据不足,可见陈家谎话?连篇,作假骗人。 而奚音附校园霸凌的话?题,她缓了一会儿才点开,不敢想?象他们会怎么讨论燕羽。可未曾想?,没人提燕羽。 那视频打?了码,名字消了音,人声也变了。不过虽隐匿了信息,但还是激起了网友对?奚音附管理失职的愤慨。 有人扒出为首的人是陈慕章,再加上今天陈家热搜,一时群情激奋:「垃圾,校园暴力的人都该去死!」 「太他妈恶心了!陈慕章这么垃圾,他爸也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这算猥亵了吧,不该坐牢吗?死变态!」 陈慕章的粉丝四?处澄清:「有人恶意造谣!不是陈慕章!」 然而,又有爆料来?加码——陈慕章违规上了帝音。 陈慕章兄妹没出现在帝音合规考试的任何公示页面上,却?在帝音读书。虽有人说这是交换交流,但大部分网友不买账,抨击陈家肆意占取资源,破坏教育公平。 水军和公关?带领着陈家的拥趸尽力洗脱,传播各种阴谋论,往派系斗争上引。可大部分人不买账,抨击甚嚣尘上。陈慕章、章慕晨账号直接沦陷。 网络上一片混战。 黎里赶去帝音,老远见燕羽背着琴盒在音乐楼下等她。她朝他跑去,一下紧抱住他。 燕羽摸摸她头,温声:“还在为哥哥的事难受吗?唐逸煊说热度过去了。晚上休息下,带你去看电影,换个心情好不好?” 黎里抬头望他,见他神色安然,目光澄净,以为他不知,纠结半刻:“你还不知道吧?” “视频那个?知道了。”他很淡地?笑了下,“唐逸煊讲的,但我没看。” “真没看?” 他摇摇头,牵住她手:“不是约好了不管网上的事,好好练习复习吗?你又背着我偷偷上网了?” “我是听见有人说才……你别难受,没人知道受害者是你。”黎里说,幸好他隐私被保护了。 这种屈辱的事,公开放到大庭广众面前让人品头论足,绝不好受。她甚至觉得,哪怕现在没公开,他也是不好受的。 “没什么。”燕羽微笑,“前头一波都经历过了,这算什么。” “那……警方通报……” “樊警官给我打?过电话?,我知道了。她说,会一直盯着的。” 黎里仔细瞧他,但没能辨出情绪:“你……失望吗?” “还好,是预料到的结果。” 黎里没跟他提陈家将通告断章取义大肆发新闻的事,转移话?题:“你晚上想?看电影啊?” “最近有个电影很好笑,岳森推荐的。去看看?” “好。” 那天,他带她去了个精致的餐厅,看了场好笑的电影。散场后,两人手牵着手,讨论着电影,走了三?站地?铁的夜路回?家。 四?月末,帝洲芳菲落尽,夜风清凉。黎里和燕羽穿过一路斑驳的夜灯树影往家走时,忽觉得,虚拟世界的那一切都不算什么了。切切实实的路,在他们脚下。 临近五一,燕羽的个人演奏会进?入倒计时。他忙着最后的排练,黎里投身文化课复习。没再理会网络的巨浪滔天。 陈家没对?奚音附霸凌视频做出任何回?应,而是投放无数大号和水军带领着粉丝,将祸水往奚音附上引,声称施暴者另有其人,不是陈慕章。还掀起大波阴谋论,说乐界斗争,拿陈家祭天。 同时,他们持续借着警方公告竭力清洗陈乾商身上的污点。可相信燕羽的支持者对?陈家一方呈现出压倒性优势。陈家花了大量精力公关?,却?仍显疲态。昔日名誉几?近扫地?。 只不过这种时候,正如唐哲预料,冒出了一小波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逆反网友——就因太多人支持燕羽,而开始厌恶他,觉得他必然心机深重才能操控网络营造出如今局面。或许真有利益阴谋。但数量很少,暂时不必在意。 混战之中?,五一来?了。 燕羽的演奏会如期在国剧院音乐大厅举办。剧院走廊上摆满了乐迷、粉丝、圈内外好友送的花篮,连林奕扬跟他公司都以各自名义送了花。许多官方的、自营的媒体记者都来?到现场。临近开场,剧院附近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白色红色的车灯像闪烁的河流。 前台,能同时容纳两千人的音乐厅灯光璀璨,观众们有序从各个入口?入场。摄影、灯光、导播各处工作人员最后调试着设备。 后台,一整排化妆镜上摆满了乐迷送的花束。燕羽坐在一面镜前,由化妆师整理着妆容。他含着枇杷糖,垂眸看着曲谱,表情微肃。 黎里在不远处,抓紧时间写着填空题。半路,谢亦筝跑进?来?,拉拉她手臂,小声:“有点问题。” “怎么?” “唐逸煊他哥说,有黑粉可能会来?现场闹事。”她下巴往燕羽那儿偏了偏,“要?跟他讲吗?” 黎里蹙眉,一抬头见燕羽从镜子里看着她。他已经听到了,只淡淡看她一眼,低眸继续看谱。 黎里过去,转述了谢亦筝的话?,道:“大家有点担心你。已经加强安保了。不过万一有问题,你到时别太……”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没说出话?来?。 燕羽瞥着曲谱,眼睛都没抬,凉淡一哼:“我怕他们?” 黎里一愣,继而就笑了;回?来?对?谢亦筝说:“不用担心,他没问题。” 谢亦筝仍蹙眉,黎里道:“他真没问题,放心吧。叮嘱安保机警一点,要?有人闹事,立刻摁了送派出所。不许心软。” “心软个屁!”谢亦筝说,“保安扭一个出厅,我抽一大耳刮子,扇不死他丫的!” 其实,前些天陈乾商也开演奏会了。虽然近期他很多公开活动都取消了,但演奏会照常。可第一场就有愤慨之士当厅辱骂泼液,相当难堪。估计这也激起了陈家拥趸的报复心。但这事燕羽不知,只有团队默默加强了安保。 七点差五分,工作人员来?提醒登场。燕羽已戴好指甲,起身去抱琵琶。 他一身黑色青年?装,长身玉立,气韵轩昂。因已入状态,他神色格外寡淡静寂,看着生人勿近。 他抱着琵琶往外走,化妆师、设备师、舞台导演全簇在他身旁一道往外。有的整理着他身后的设备,有的交代着台上的位置和方向。 黎里收起书本塞进?包里,随在那团人身后出去。 离演出还有两分钟,燕羽站在幕布后,听着导演吩咐。化妆师最后给他理着头发。黎里从后台穿过,远远看他一眼,燕羽就在那一刻朝她看过来?。他目光笔直而清幽,随着她移动。他听着导演的话?,点了点头,却?仍看着她。 直到她跟他招了招手,闪过拐角,他才将眼神收回?。 黎里很快绕去第一排,坐到燕回?南跟于佩敏旁边,这才发现丁松柏等琵琶协会高层都来?了。帝音几?位教燕羽的教授老师也来?了。 她一下感到某种无声的支持,还看着,丁松柏看见她,辨认了一下,对?她有点印象,冲她和煦一笑,点了头。黎里立刻恭敬点头。 观众席上灯光暗下去。演奏厅里,动静消弭。所有人目光聚焦在白灿灿的舞台上,燕羽抱着琵琶登场了。 现场瞬间响起巨大的鼓掌声,满场的乐迷奋力鼓掌,是支持,是支撑。前排几?位领导回?头,仿佛从未听过如此热烈激动的开场掌声。 燕羽安静地?冲台下鞠了一躬,抱琵琶坐到舞台中?央的椅子上。 背后黑色幕布上亮出三?个草书的白字:《破阵子》。 玻璃 第172节 这是他几?年?前自写的琵琶曲,收录于第一张数字专辑里。 因曲风变化强,音域跨度大,且曲调动听,成了近几?年?很火的琵琶曲。不少琵琶求学?者拿来?当参赛曲目。也是乐迷很喜欢的一首曲子。 屏幕镜头切到燕羽面颊上,黑色幕布为景,衬得他脸颊白润如玉。他静垂着眸,气质清幽,现场也随之寂静下去。 两秒后,年?轻人一拂琵琶弦,几?道清晰铿锵的琴音像古城外利落的马蹄踏夜而来?;琴弦上,那修长手指一转,细细密密的一轮,描出暗箭萧萧,冷风瑟瑟,仿佛一众细作隐匿夜色中?悬绳入城。 竟一如网络世界,阴招匿藏,危机四?伏。 几?段琴音幽深湿暗,听众只觉寒气四?起时,燕羽下颌微抬,手指利落而迅速地?几?勾几?挑——日幕拉开,年?轻人游马观花,畅观京城繁华,不徐不疾,不忧不怕。琵琶音清透如碧空,干净得能听出他的内心。 指尖弹拨的乐音如无数透明的玻璃珠子,大大小小在音乐厅壁间回?荡。涤得全场听众跟着微笑放松,随着白马上的年?轻儿郎看尽亭台楼阁,盛世繁花。 屏幕上,燕羽的手指忽又旋转,秋风扫弦般拨出一段段绵密紧凑的弦音,似急急似舒缓,似紧张似松弛。好似刺客接连来?袭,而他牵着马儿摇着折扇,一开一合间,扇子抵去飞刃;一停一转间,偏身不沾拳脚。 琴音饱含故事与情绪,早已将众人带入音乐世界,屏气凝神,心无旁骛。 可就在这时,一楼后方观众席里突然有人起身朝前跑,边冲台上叫嚷:“燕羽你他妈搞舆论陷害恩师,狗.日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听众一下要?从乐境中?抽离之时,保安们敏捷地?扑上去将人摁住。 而台上燕羽丝毫不受影响,他眉心微锁,手指如鹰爪般在琴弦上勾挑;又细又长的手指清晰如玉枝,力度惊人地?勾出刀剑般的声响。 台下角落里,闹事的人被摁在地?上,嘶声挣扎,踢腾椅子,砰砰作响。 台上,燕羽表情冷肃,眼含刀光剑影,弹出急急刹刹的琵琶音,一段狂烈激昂的音符无半拍纰漏,完美得竟与现场的嘈杂刚好交织,一瞬将所有听众扯回?乐境之中?。 “你他——”那人被捂了嘴,挣扎着呜咽着想?极力发出声音,可燕羽的琵琶如震荡的古钟,奔驰的马群,一人抵过一支军队,将他那点儿声压制得无人可闻,被保安们拖了出去。 台上弦音急急密密如暴风骤雨,突然之间,破开洞天!豪迈奔放中?,刺客尽数倒下,年?轻人挥挥衣袖,昂首出城。而城外,碧水青山,白马嘶鸣,少年?郎纵马远去,唯留青山远影。 一曲终了,听众们沉浸在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余韵中?。无人记得甚至注意刚才的插曲。现场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燕羽静坐台上,工作人员小跑上来?递毛巾和水,他轻擦了下脸上的汗,喝了一小口?水,平复半刻,演奏下一曲。 他这次独奏会编排了十九首曲目,各种风格都有。对?乐迷来?说可谓听觉盛宴。 上半场多为古韵曲目,风格多变,有的豪情壮志,听得观众热血沸腾;有的凄凉悲情,叫人潸然泪下;有的幽深紧张,叫人揪心寒颤;有的柔情婉约,听得心旌摇荡。 可无论那种风格,他都是琵琶的操控者。琵琶弦在他手指撩拨下,成了最听话?的乐器,一丝一缕,一震一荡间,传递出各种精绝琴声,紧紧抓住听众心弦。 中?场休息间隙,观众席上起了阵阵激动的议论。众人感叹着他技术之精进?、情感之充沛,神韵之精妙。黎里跑去休息室看他,他已换好下半场的白衫,人侧躺在沙发里,闭眼休息。 她蹲去沙发旁,悄看他容颜,以为他睡着了,正想?离开。他抓住了她摁在沙发上的手。 燕羽似乎很累,没睁眼,但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休息结束,再度登场。 下半场到后程,有了琵琶与其他乐器的重奏。譬如二胡名师钟老,登台与燕羽合奏《赛马》;笛子大师蒋老和他共奏《春江花月夜》;古筝大师薛凝与他合奏《塞上曲》…… 各位名师的到场,足可见对?燕羽的重视。一首接一首经典的碰撞,现场乐迷拍案叫绝,掌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直至最后,宫政之登台,全场掌声如雷。 燕羽演奏会曲目单上的特邀嘉宾并没有写宫政之的名字,算是个惊喜。 黎里附近几?个忠实乐迷边鼓掌边激动道:“我就说怎么可能没有宫爸!呜呜,我们羽神亲爸。最爱看他俩合奏。” 宫政之上台时,拿了话?筒,一贯寡言的人,开口?讲了几?句:“特邀嘉宾里边没有我,因为我是自家人。” 全场欢呼。 燕羽亦抿唇笑了,眼角微弯。 宫政之说:“感谢大家来?看燕羽的演出,希望大家能一直支持他。燕羽是个,”他吸一口?气,有些感慨,“是个好孩子。很好的孩子。” 燕羽抿紧唇。 不知为何,黎里竟落了泪。而观众席里,不少一路追随的乐迷瞬间泪洒,纷纷抹面。于佩敏也拭泪。 有人哭喊:“羽神加油!”一下子,满场的人开始喊:“羽神加油!加油!” “你是最棒的!” “我们爱你!” 燕羽抿着很淡的笑,很轻地?颔了下首,抱着琵琶坐回?座位上。 幕布上出现六个行书大字《狼牙山五壮士》。 顿时鼓掌声又起,有人轻呼:“我去,就知道一定会开大的!多久没听这神曲了。” 这是首难度极高的曲目,以前宫政之在他的独奏会上和燕羽二重奏过。但那时宫政之为主,燕羽为辅。 而今晚,燕羽为主,宫政之为辅。师徒俩在国剧院舞台上向所有人展示了目前业内最顶级的琵琶技艺。 绝妙的琵琶音时密时徐,时悲时愤,时凄时励。而屏幕上燕羽的手指仿佛全程不停歇的白蝴蝶,不,是山谷里无数的白蝴蝶,春天里无数的白樱花,夏日里无数灿烂的光芒,在弦上飞旋,不知疲惫,不予停歇。 不仅是技术,更是表演。燕羽的神情姿态,时而悲伤,时而奋扬,人之气韵早已融入琵琶,将音乐最本质的情感传递出来?,直抵每位听众心间。 宫政之尽全力配合着他,一路托举,仿佛看到一场提前的王冠的传递。 一曲下来?,酣畅淋漓,听觉与视觉的双重享受。 掌声几?乎掀翻屋顶。而接下来?燕羽以一曲改编的指速极快的《野蜂飞舞》做终场曲,再次让琵琶爱好者们享受了一场饕餮盛宴。 结束时,燕羽大汗淋漓,手指累到发颤。乐迷们也是心跳蓬勃,浑身热汗。激情澎湃又感慨万千,好似深受鼓舞,又似怅然若失。 满场观众起立鼓掌,掌声经久不息,连地?板都在震动。 燕羽站起身,向台下连鞠三?躬。乐迷们仍在鼓掌,欢呼。黎里拍得手心都红了,只晓得望着台上笑。 太完美了! 掌声始终不停,直到工作人员上来?给燕羽递了话?筒,他拿到嘴边,说:“谢谢大家。” 众人才渐渐息了鼓掌。 他微喘一口?气,拿手背抹了下唇边的汗,温声说:“成年?后的第一场个人独奏,感谢大家从全国各地?来?看我的演出。谢谢。” 他深深鞠躬,持续了足足五秒。 掌声再次雷动。 燕羽站起,调整着呼吸,说:“我……很爱琵琶。感谢你们……欣赏、喜爱我所挚爱的音乐,谢谢。” 他第二次鞠躬,又是五秒。 这次,有乐迷哭了起来?,更多人开始默默流泪。 燕羽站在满世界的光束里,微微笑了,说:“我不是一个很快乐的人。也不是一个有能力给身边人带去快乐的人。感谢你们说,燕羽,你的琵琶给我们带来?了快乐。感谢你们,让我觉得,我的存在,有那么一些意义。谢谢。” 他第三?次鞠躬,仍是五秒。 无数的掌声中?,无数的乐迷落泪。有人开始喊:“燕羽!” 更多的人齐声喊:“燕羽!燕羽!燕羽!燕羽!——” 他们喊着,哭着,鼓掌,招手,尽全力表达着他们的支持与热爱。 燕羽仍在微笑:“感谢从小就支持我、为我付出了很多的爸爸妈妈,谢谢你们;感谢从小给我机会、在最困难的时候一直教导我的宫政之教授;感谢一直给我颁奖、一直鼓励我的丁松柏会长;感谢今天屈尊为我合奏的钟老、蒋老、薛老师……感谢负责现场的导演、灯光师……后勤、安保、票务……谢谢。” 他说了很多很多的感谢,说到末了,停一下,目光看向黎里,抿了下唇:“最后,感谢黎里。” 台下,黎里心一颤,紧盯着他。 他说完,发现没加上介绍,就又赶忙说了遍:“感谢我女朋友黎里,谢谢她……”他张着口?,最后一个“她”字尾音是上扬的,还有话?说,但又没说出来?,卡了一会儿壳,“她……” 乐迷都知道他本身性格,现场哄笑起来?。 黎里也脸热地?笑。 附近有乐迷笑论:“他那么害羞,说不出口?的唉哟~~哈哈~~乐死了。” 燕羽腼腆地?笑了下,话?筒拿下去又拿起来?,低头摸了下鼻子,眼睛就发酸了,抬起时,那双丹凤眸子里波光盈盈,像碎落的繁星。 黎里一瞬心都疼了。 他努力笑笑,但没能忍住,立刻又一低头,两颗晶莹的泪水滴落,在舞台上划过一道光。他抬头微笑了;眼眶微红,却?含笑着:“她懂的。” 现场一片尖叫。前排的丁松柏宫政之等长辈们都鼓着掌笑了。 黎里脸红到爆炸。 有乐迷闹:“我们不懂!现在讲嘛现在讲!” 他很害羞,耳朵都红了,咬着唇扭头看后台。 更多人则意识到演奏会结束了,开始喊:“安可!”“安可!”“安可!” 燕羽望向黎里,满目深情:“最后的安可,《送你一朵玫瑰花》。” 第112章 chapter 112 燕羽下到后台, 依然能听到音乐厅里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他走?进化妆室,砰砰几声礼花炸开。唐逸煊谢亦筝他们一人一个礼花炮:“恭喜燕羽演出完美落幕!” “祝贺祝贺!” “后两场再接再厉啊!” 燕羽望着?空中飞落的彩纸,笑了:“谢谢。” 唐逸煊:“今天?怎么也得来个after party庆功。酒吧包间定好了, 一起去嗨兄弟们!” 燕羽把琵琶放回琴盒, 取下指甲, 回头望门?外,本是要找黎里,却见?几个乐迷抱着?花在?门?口张望。 燕羽点了下头,几人立刻欢喜地跑进来。他们每人都抱着?花,燕羽一个个接过,挤放去化妆台上,说:“一起买一束就行?。” 一个男生道:“我们每个人想?送你?的都不一样,没达成一致。干脆都买了。” 一个女生说:“对呀对呀,再说, 你?成年后第一场个演,隆重点不要紧。” 又一个女生道:“羽神你?今天?演奏太太厉害了。每次看你?都有?进步, 做你?乐迷真幸福。那?个……”她小心?道,“你?最近心?情还好吧?” 话音未落, 立刻被姐妹扯了下, 应是早就约好了不要提敏感词。 男生立马岔开话题:“羽神今晚真牛逼,强大!” 而刚说话的那?女生眼圈有?点红。 燕羽说:“我挺好的。别担心?。” 玻璃 第173节 那?女生竟一秒落泪:“你?要加油呀。” 这?下, 另几个也红了眼眶, 不想?影响燕羽,赶忙道别。 “等一下。”燕羽给他们一人拿了瓶水, 又对男生说, “你?是男生,确认江桐苏蓝她们几个安全到酒店。” “诶好!保证!” “你?忠粉可真多啊。一波接一波。”唐逸煊感叹道, “慕了慕了。” “关键他们好多人的名字,他都记得。”岳森不可思议地说。 燕羽看着?他们离去,而黎里刚好从前台回来,在?门?口探头,冲他露出大大的笑容:“恭喜羽神马到成功!”说着?从身后捧出一大束红玫瑰。 燕羽先是一愣,继而笑得露出牙齿,小小的梨涡印在?脸颊上。 “哇哦!!”唐逸煊他们开始起哄。李润扬叫:“我也要花!” 燕羽望住黎里,道:“我说你?怎么半天?没过来。” 一旁,冯佑衡笑:“人在?屋里,眼睛一直在?找你?。你?不嫌他黏人哦黎里。” 燕羽抱着?红玫瑰,脸颊也是红的;他看着?黎里,忍不住朝她凑去;黎里立刻踮脚,隔着?花束,与?他嘴唇轻轻一碰。 “我去!”坐旁边的唐逸煊立马起身跑开,“有?你?们这?么撒狗粮的没!辣我眼睛了!” 岳森离得近,也逃:“我的心?!痛啊!” 朋友们笑成一团,工作人员们也笑得捂嘴又弯腰。黎里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挪去燕羽身后。 “痛什么呢?”丁松柏跟协会几个领导走?进来,笑,“这?么成功还心?痛啊?” 唐逸煊笑:“闹燕羽玩儿呢。” 燕羽微笑:“丁老师。” 丁松柏走?过来,看着?燕羽,眼中鼓励、疼惜、喜爱,什么都有?。他感慨地点点头,道:“我明后两天?要开会,剩余场次就不来了。不然是真想?再听两场,你?这?孩子,未来是你?的。” 燕羽道:“您先忙,等演奏会忙完,改天?再去看您。” “提前给我说个时间。”丁松柏转身要走?,又想?伸手拍他肩膀,但知道他不喜被人触碰,最终没碰,只?道,“加油啊孩子。” 燕羽微抿唇,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屋内安静了几秒。但唐逸煊很快闹着?说转场,将那?极淡的一抹伤感给掠了过去。 他在?帝洲最受年轻人喜欢的轻水酒吧订了个vip包间。“轻水”定位高档,是富二代明星网红们的最爱。酒吧内部装修极其精致奢华,上下三层,犹如?璀璨的水晶宫。中央巨大的玻璃吊灯如?梦如?幻。 包间在?三楼,一行?人踩着?动感的节奏上楼梯。唐逸煊是真快乐,边走?边扭,一路扭进包间。茶几上已堆满果盘茶点零食饮料,外加数不清的啤酒红酒。 这?还不够,李润扬想?喝威士忌,拿了平板点酒;崔让想?吃烧烤,又问?谁还想?吃,于是一行?人全凑去点烧烤。 燕羽坐在?栏杆边,看楼下乐队演奏,人群舞动。年轻人的手在?空中挥舞。 唐逸煊坐去他身旁,递了瓶苏打水给他,说:“丁会长这?算是公开支持你?了吧。” “嗯。” “所以人还是得有?实力?啊。”唐逸煊目露慈爱,“你?这?颗金贵的独苗苗,不爱护你?爱护谁。” “……”燕羽淡淡瞥一眼他诡异的眼神了,道,“他和我说,协会要换届。希望这?次我能竞选常务理事,参与?到协会之后的发?展决策中去。我之前没想?那?么多,可经过这?次,觉得不该将话语权让给别人。要想?圈子变更好,自己就得积极参与?,做出改变。” “你?能这?么想?最好。本来就该让新的、好的血液替换掉旧的、烂的东西。陈乾商这?回……呵,他上周开演奏会,结果第一场,有?人冲上台朝他泼牛奶。后两场直接取消退票了。” 燕羽看向他。 唐逸煊眉飞色舞:“差点上热搜,公关压下去了,只?有?小范围讨论。我哥没落井下石,主要不想?又让人讨论你?,冷处理了。他完蛋了这?次。我等着?他彻底失势,所有?人来踩。” 燕羽听言,没讲话。看了看对面的黎里,她正吃着?块西瓜,跟朋友们划点着?平板上的商品。 唐逸煊叹:“我知道你?也在?等,但没办法,其他人不在?你?这?位置,没你?的实力?,自然会害怕。” 燕羽心?里清楚。那?司机张兴全的忏悔书,他的酒驾死亡,何尝不是种无声的震慑呢。他说:“我都明白。” “慢慢会好的。我那?天?急得不行?,还联系了一诺爸妈……” “别打扰他们。”燕羽开口,“一诺太小,不适合。” “知道,我就一时着?急。好在?现在?都好了,还得是你?,实力?够硬啊。不然真磕不下他们。陈家砸了几千万公关费,舆论却还是一边倒。你?如?今这?位置,他们又不能把你?怎么样。”唐逸煊乐了起来。 那?头点完餐了,黎里说:“你?俩高兴什么呢?” 唐逸煊手一拍:“玩个游戏吧,大家一起乐呵。” 李润扬说:“摇骰子。” 崔让问?:“怎么玩?什么六个六的,我不会。” 冯佑衡打了个哈欠,纳闷:“你?们那?儿艺校的人,这?么乖的?” “不是,就他乖。”黎里笑,“我会玩。” 崔让隔了一秒,说:“燕羽也挺乖的。” “他……”黎里笑瞧燕羽,“行?吧,算他乖。” 燕羽隔着?茶几看她:“什么叫算?我还不乖?” 黎里挑眉不答。 谢亦筝搓鸡皮疙瘩:“啧啧啧。” “这?儿有?几个不喝酒的,玩骰子没意思。”岳森说,“玩‘你?有?我没有?’。” 明显过沙洲他们几个以前经常玩过,全兴奋地叫:“玩这?个玩这?个!”几人立刻从柜子里翻出泡泡拳头。 黎里跟崔让有?些懵,燕羽往前倾身,解释:“比如?你?说,我从来没有?打过架子鼓,那?现场有?打过架子鼓的人,就得挨锤。” 两人明白了,黎里问?:“这?有?什么好玩的?”燕羽笑了笑,未答。而黎里很快就发?现了乐趣。 众人人手一个泡泡拳头,李润扬率先发?言:“我没有?被人甩了之后深夜大马路上眼泪鼻涕发?酒疯,躺人行?道上打滚!还喊着?过街要走?人行?道!” 谢亦筝叫:“李润扬我x你?大爷!” 话音没落,一行?人涌上去,泡泡拳跟下暴雨砸到谢亦筝身上。 黎里笑到从沙发?上滚下来,捶了谢亦筝腿两下,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谢亦筝一掀长发?:“姐也有?过中二时候。李润扬你?给我记着?!” 唐逸煊眼珠一转,笑:“我没有?因为觉得女朋友受欺负了,气得发?疯暴走?,嗷嗷叫。” 大家左看右看,谁? 唐逸煊冲燕羽一挑下巴,燕羽无辜而淡定:“我没嗷嗷叫。” 唐逸煊:“发?疯总有?吧?” 燕羽:“没发?疯。” “还说气得没发?疯?” “不算。” 唐逸煊才不管,一泡泡拳抡到燕羽手臂上。 谢亦筝主持公道:“唐逸煊你?这?描述有?歧义的不行?。”说着?一拳打唐逸煊肩上。 冯佑衡转着?手里的锤子,想?一想?,慢慢说:“我没有?初吻了。” 众人:“……” 岳森说:“你?还真是会当好人,这?条都过了吧——”却看见?,崔让很不好意思地举了下手。 一阵惊讶地大笑:“什么??骗人吧?” “搞笑吧?你?怎么可能?” “真的假的?” “你?初吻还在??”岳森笑,“那?我下条要说我没有?初夜了。” 黎里:“不许欺负人啊,当我们江艺没人了吗?” 话是这?么说,一群人下手没留情,哐哐把崔让一顿砸。黎里笑得脸都酸了,燕羽砸了几下人,眼里也是光芒闪闪。 崔让砸得脸都红了,看看黎里,说:“我没有?冲进过异性厕所去找人。” 黎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指他:“崔让你?,今天?你?正式被开除出江艺——” 话没讲完,她立刻捂头,啪啪啪啪,一通乱捶。燕羽也上来“揍”她,他隔着?茶几,过来得迟,刚靠近,其他人一堆拳头打完了正散开。黎里头发?散乱地抬头,她一张脸笑得粉扑扑,眼睛透亮望住他。 燕羽:“……” 按规矩,他也不能不打,于是,拿那?泡泡拳头轻轻碰了碰她脸颊,回去了。 谢亦筝打了个抖:“哎哟喂~~~” 岳森:“啧啧啧啧啧……我酸了啊!” 黎里脸红了,歪头理着?头发?,只?是笑。 冯佑衡好奇:“你?冲去男厕所找人?” 黎里:“啊,找燕羽。” 唐逸煊在?喝酒,差点喷出来:“你?们还有?这?么一段呢?” “对啊。”黎里说,“他惊讶于我的特别,从此就沦陷了。” “切!什么鬼?” “真的。他说,他就喜欢往男厕所里冲的女孩子。” 燕羽含笑不言,隔着?一张桌子,静看她胡诌。 “到谁了?” “到黎里了。” “黎里,来个大的!爆燕羽!” 黎里想?到什么,抿了唇,笑容却在?放大。她直盯着?燕羽,忽然一下笑开:“我没有?得过抑郁症——”她笑喷了,捂眼挡住和燕羽的对视,人滑到沙发?下去,差点钻桌底。 众人瞪眼,拍桌,尖叫,爆笑:“好狠呐你?!!” 唐逸煊沙发?上打滚:“里姐!我叫你?一声里姐!” 玻璃 第174节 “玩这?么多次没人敢说过!” “卧槽!还得是你?!” 燕羽抿着?唇,只?是笑,眼角弯弯。一群人在?沙发?上怪嚎鬼扭,笑到发?疯。 黎里笑得浑身抖,挪开指头偷看燕羽;他正笑看着?她,梨涡浅浅。 众人爆笑完,唐逸煊问?:“燕羽,怎么说?” 燕羽无奈笑着?摇了下头,摊了手;一行?人跳上去,围着?他哐哐一顿“暴揍”。 黎里赶忙道:“不许打太狠啊。” 众人打完散去,燕羽头发?乱飞,看她:“哼。” “哼?”黎里眉毛飞起,一个泡泡拳砸他肩上,笑哈哈走?开。 到了燕羽,他看着?黎里,后者又没忍住放声笑,感觉他要报复了。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全起哄。谢亦筝说:“燕羽,爆个大的!” 唐逸煊:“我看看黎里有?什么秘密!” 岳森摩拳擦掌,挥舞着?泡泡拳准备揍人。 但最终,燕羽一笑,说:“我没有?谈过两次及以上次数的恋爱。” “我擦,你?!” 于是,在?场的唐逸煊、谢亦筝、岳森三人轮番挨了暴揍。 “你?也太狠了,拖三个下水!” “我就说他是个骨灰级恋爱脑!” 笑声凝成一团,黎里隔着?灯光与?人影笑望住燕羽。那?晚,他们在?疯着?、笑着?、闹着?的人群中,一次次找到彼此的眼睛,无声而执着?地对望,像紧紧交握住的两只?手。 后两天?还有?演出,燕羽没玩太晚,十一点多就跟黎里一道先回了。 乘车路上,黎里还很兴奋,靠在?燕羽肩上笑谈着?众人的“秘密”和“糗事”,燕羽静静听着?。 直到进屋开了灯,关上门?。燕羽揽住黎里的腰肢,往身前一拢。黎里一下跌撞进他怀里。他从背后搂紧她,低头贴近她耳边,嗓音低低:“你?怎么舍得打我?” 黎里的心?莫名就发?热,在?融化,应道:“开玩笑呀。我想?你?多笑笑。” 燕羽握住她下颌,将她脸颊转过来,用力?亲吻她嘴唇。他呼吸很快,气息灼热,就像今晚舞台上酒吧里那?些快乐的、紧张的、悲伤的、激昂的、波澜的情绪在?外头冲撞了一阵子后回到家必须全部朝她敞开倾倒一般。 他将她撞靠在?走?廊墙壁上,绿裙堆叠在?他手心?,细带滑落。他低头紧抵住她,像吃糖般含吮着?她的软唇,舌尖钻入进去,狠狠吸咬。黎里脑热意乱,模糊间直觉舌根发?疼,缩着?身子轻呜一声。 一下子,仿佛打开塞满彩色绸缎的箱子。指隔着?薄衫的触感,鼻息撩在?面颊脖颈的濡热,嘴唇缠绵的暧昧,舌尖轻轻擦齿的摩挲……所有?触觉感官一股脑爆炸,五彩斑斓地从裂开的箱子里奔涌而出。 他猛地将她抱起,她的人瞬间腾空,下一秒又跌落进松软的丝被里。 绿雾散去,洁白娇柔的花儿绽放;皙白一片,软腻馨香。 他含住她,她不自抑地长溢一口气,闭上眼睛。 他牙齿狂乱地磨蹭,舌尖勾挑,唇瓣张张合合地吮吸着?,亲吻着?。她的心?儿在?发?颤,人轻缩成一团,抱紧他的头,嗅到他发?间熟悉的香气。 她难耐,他还不肯松开,热烈的吻,缠绕着?。 她将他搂得更紧,手撩抚着?他的黑头。他抚着?她的裙子,布料摩挲的质感盈在?掌间。 她被吻得意乱,嗓音黏乎乎,不像自己:“你?今天?演出……不累哦……” 燕羽吻她嘴唇,暗声: 她搂住他脖子,迎上去,吻他双唇。 丝被布料摩擦如?裂帛般的轻声,空气在?蓬松的被子压缩。 像暴风雨的夜。 海浪猛烈拍打着?峭壁。狂风骤雨中,紧紧靠在?一起的树叶,飞旋。 他不像平日,热烈得有?些陌生,但又熟悉。 像历经一晚的表演、舞台、欢闹之后,血液里充斥着?兴奋的音符和节奏,另人激动、亢奋;叫他和她恨不得无时无刻都在?一起,紧紧地拥抱,亲吻,只?要是在?一起。 好像舞台上的音乐还未结束,声音,呼吸,琴弦来回的拨动。 他小腿上一道道细细的疤痕。 初夏的夜,空气蒸腾,空调风轻也无用,热气在?被单里缠绕。 她好喜欢啊,好喜欢。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走?过了青春的迷茫、痛苦、挣扎和璀璨,才终于到了这?里。 挂钟的滴答,空调的响动,手指绞在?他衣服上的质感,凉丝被上冰凉又微黏…… 激烈的、喷发?的情绪幻化成泌出的汗水。 海上的浪涛,树茎的汁液,流淌着?,冲刷着?,直至风卷云残。海浪平息,树叶落地。 …… 次日,燕羽个人演奏会再次成为网络热议。按理说琵琶是小众圈,演奏会不至掀起风浪。但他这?一年吸引了大波粉丝,加之上月的“社会事件”,自然引人关注。 乐迷们对演出效果极其满意, 「羽神就是最牛的!本来还担心?他状态,可他从来不辜负舞台!」 「对!羽神永远不辜负舞台!」 许多专业人士的乐评被广泛转载,什么「技艺精湛」、「炉火纯青」、「天?外高人」等溢美之词泛滥广场。 专业媒体也评价他是「国乐界天?降紫薇星」,称「琵琶界接班人仪式已完成」,「燕羽已是青年大师」等等。 自然,也有?那?么些爱唱反调的,要么酸溜溜说他踩着?恩师尸骨;要么假意惋惜说他真完美啊,要是没被侵犯过就好了。好在?,乐迷们忙着?分享喜悦,讨论技术;求票求加场,根本不搭理这?些撕扯。 之后的两场依然场场爆满,场场火热。燕羽没辜负来听演奏的任何一位乐迷,用尽所有?的气韵与?情感,为他们奉上了最完美的表演。 一次又一次,他将满厅众人带入他的琵琶世界,带入他的内心?,代入他编织的似真似幻的琵琶梦里。 最后一场安可结束后,燕羽朝台下深深鞠躬,长达十秒。他直起身后,抿着?唇冲台下挥一挥手,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快步下了舞台。 身后掌声仍在?沸腾,所有?人大声喊着?:“燕羽!燕羽!燕羽!燕羽!” 燕羽在?后台,眼眶有?些红,看见?迎接他的黎里,微微一笑。 黎里什么也没说,上前拥抱住他。 许久后,掌声才渐渐褪去,观众慢慢散场。 燕羽在?后台收拾好琵琶,感谢完各位工作人员。他看着?满屋的花束,没办法全部带走?,便每一束里抽出一朵,组成一个新的巨大花束带回家。帝洲干燥,放久了自然能做成干花。 黎里去趟洗手间回来,见?琵琶还在?,花束也在?,燕羽却不见?了。 工作人员说,他往舞台去了。 黎里寻了过去。 这?时候,偌大的音乐厅灯光昏暗,完全散场了。上下两层,两千多个座位空空荡荡。静谧极了。 燕羽独自坐在?舞台地板边,双脚放下台去,仰着?头,静望着?音乐厅恢弘的穹顶。他穿着?件薄薄的黑t恤,背脊自然弯曲,有?些消瘦。看不出手指竟能弹出那?样有?力?量的曲子。 舞台的灯光灭了许多,只?有?一两道柔白落在?他身旁,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有?些孤寂。许久,他又低下了头,光芒在?他黑发?上流转。不知在?想?什么。 黎里轻轻走?去,坐到他身旁的地板上,脚也伸去台下。 他扭头,静静看她。 黎里望着?面前无数的空座位,道:“感觉好奇妙,一小时前还很热闹,现在?就这?么安静空旷了。会不会有?种失落感?” “我以为你?会说,没关系,下一场会再见?。” “我这?叫说你?的话,让你?无话可说。” 他含笑着?,低了下头,又看住她:“没有?。我只?是习惯了每次演奏完,来这?儿坐一会儿。就好像,到了这?时候,今晚的一切真正只?属于我一个人了。想?再感受一下,萦绕在?这?里的琵琶音。” 他望着?昏暗光线中宏大的音乐厅,闭了闭眼,仿佛还能触碰到不久前在?空气和墙壁间回荡的音符。 黎里看着?他清秀的侧脸,说:“你?真的很爱琵琶。” 燕羽睁开眼睛,很自然地接道:“我也很爱黎里。” 说完,不太自在?地抿了下唇。 黎里就笑了,靠去他肩上。他揽住她的腰,下颌贴在?她额头,一起望着?空荡幽静的大音乐厅。 黎里说:“诶,你?知道吗,我有?时会想?,要是你?初中去帝音附就好了,或许你?现在?女朋友是宫蘅,哈哈,也或许没有?。但那?样的你?,肯定既闪闪发?光,又很快乐。哪怕……不认识我,也没关系。” 燕羽说:“有?关系。” “嗯?” “前天?在?酒吧,谢亦筝跟我讲,说人来到世上之前,提前看过人生的剧本。如?果选择来了,就说明有?东西吸引他必定要来这?一趟。” 燕羽说, “黎里,我提前看剧本的时候,一定是看到你?了。” 第113章 chapter 113 五一后, 陈慕章兄妹没再出现在帝音。事情曝光后,陈家?以校际交流为借口囫囵过?去,现回归原校了。李新木笑他们掩耳盗铃。燕羽未予置评。 陈乾商也没?再公开露面?, 连艺术学校的课都交给了别的老师。丁松柏说他无力回天了, 叫燕羽专心?学习, 准备下月的青年峰会和协会换届选举。 燕羽这月忙着上课、练琴、录制数字专辑。黎里进入高考最后冲刺,他负责起了家?中一切琐碎杂事。连《燃爆鼓手》制作组下月去国?外录演,也是他帮黎里准备签证资料。节目随着播出越来越火,黎里很吸粉,自然也招了些非议,但节目组公关控制得不错。 帝洲的夏天顷刻间就来了。街道两旁,大片月季盛开,在夏日阳光热情地招摇。 燕羽踩着下午微晒的日头,拎着几袋食材进屋, 黎里坐在桌前埋头学习。 他进厨房,洗了盘杨梅, 又切好芭乐放去她?桌边,她?头也没?抬。 他打开窗户透风, 拆了床单被罩塞进洗衣机, 换上新的铺上;又回厨房备菜,做菜。 他把蔬菜洗好装盘;肉类切好;捣鼓葱姜蒜。她?那边笔尖唰唰, 书页翻动;他这边流水哗哗, 砧板砰砰。米饭在电饭煲里咕咕。 “啊!!!烦死了!!”黎里突然踢墙,摔了笔。 燕羽正低头切生姜, 立刻放下刀出去:“怎么了?” 黎里瘫坐椅子里, 胸膛起伏:“又忘了还有负数,又忘了!考不?上!肯定考不?上!”她?气得捶脑袋, “这题我明明会做。又粗心?了,脑子怎么回事啊?!” 玻璃 第175节 燕羽抓住她?手?腕,摁着手?将她?搂进怀里,摸摸头:“没?事没?事,深呼吸。” 她?埋头在他腰腹,呼哧喘气,又别扭地踢了下桌子腿。 五月中旬了,高?考迫在眉睫。到了这时候,难免急躁忧虑。他给她?揉揉肩,温声:“放松,闭眼睛。” 她?听话地闭了眼,深呼吸;他揉捏她?肩膀、脖子和脑后。她?情绪慢慢舒缓下去。 他又揉她?太阳穴和眼睛,她?低叫:“呀,好辣!” “啊,刚碰生姜了。”他抱歉道。 她?啪地打他手?,笑起来。 燕羽坐到床边,将滚轮椅子拉近,把她?小腿搭放自己腿上,捏摁起来。 黎里看着他安静的容颜,心?跟着静了半点:“我这几天有点紧张。” “我知道。”他揉着她?的腿,说,“放松。” 黎里又吸一口气:“我有两件后悔的事,一件我哥的,跟你说过?。还有一件,去年帝艺专业课过?了,文化课却差3分,那时我心?里其实?很后悔,为什么没?好好学习,非跟老师关系那么僵,结果害了自己。幸好认识你,让我敢来冲第二次。但想起去年,又有点怕。你说我努力这么久,要是又……” 她?低头,手?指搅着t恤下摆,勉强地笑了笑。 “那我们先想最坏的结果。”燕羽说,“实?在上不?了帝音,或许能去海音;海音要是不?行,帝艺肯定能上。怎么都比去年好,对不?对?” 黎里皱眉:“那我可不?愿意。我都上帝音专业线了,怎么舍得?虽然……真那样也只?能接受。” “别太紧张,考出你的水平,肯定能上,真的。你看,每次模拟都320以上。实?力不?会辜负你的。” 黎里被安慰道,仍不?免怅然:“可文化课我真不?擅长,你说,人?生就是这样一轮一轮地过?关斩将吗?意义呢?” 燕羽望住她?,眼睛弯了弯:“黎里居然也有迷茫的时候。” “可多了。”她?收了腿,身子累累地往前倾,脑袋搭他肩膀上。 她?哼一声,嗓音有点儿黏:“燕羽……” “嗯?”他好温柔,脸颊贴贴她?。 “我要充电……” 燕羽于是托住她?屁股把她?抱起来,她?树袋熊一样圈他身上,手?搂他脖子,脑袋枕着他肩膀。 他抱着她?在小房子里走来走去:“可能这世?上总是有些规则要遵守,追求喜欢的东西,就总得付出很多难捱的时候。你努力考试了,就能去帝音学架子鼓,这么想是不?是开心?点?” 她?哼一声,扭了下身子。 “等?你考完,还能跟鼓手?节目组去国?外玩,多好。” “你在上课,不?能一起去,不?好。” “那等?我放暑假了。花一个月去旅行好不?好,去大理。” 她?抬起脑袋,来了兴致:“真的?” “嗯,在洱海边晒太阳,什么也不?干。想走了,就去下一个城市。” “好啊。听说云南有吃了犯迷糊的菌子,哈哈,我们两个可以晕晕地倒在躺椅上。” 燕羽蹭蹭她?脸,温声:“坚持一下,再过?二十天就好了。刚去买菜,蔬菜摊阿姨还问,说怎么最近都你一个人?,女朋友呢?我说准备高?考呢。她?估计以为我没?女朋友了。” “那不?行,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叫阿姨放心?。”她?笑起来,踢了踢脚,“电充满了,放我下来。” 燕羽将她?抱回去放进椅子里,她?重?新拿起卷子和笔,不?免一叹:“但碰上重?复犯错还是生气,恨不?得在我手?上刻个文身,让我记住。” “那不?行。属于公然带小抄。” 黎里噗嗤大笑。他也笑着,回去厨房了。 黎里听着那边传来的碗盘声,嗅着渐浓的米饭香,看看窗户,夕阳洒进来,心?就安宁了下去。 日子细水流长。五月底,燕羽推出了他的第二张数字专辑,分上下两辑。下辑十首琵琶曲,是他对一部分经典曲目的创新改编,包括与不?同?乐器的配合演绎;上辑十首则是他近年自己创作的曲目,国?乐西乐均有结合。上辑还发布了纯琵琶版音轨。 专辑一推出,在业内引起巨大反响。乐迷们喜不?自禁,认为完美无瑕,是能媲美远古大神的专辑。 业内不?少前辈或语音或电话给了燕羽祝贺,有恭喜的,有夸赞的,有勉励的,还有笑谈着以后一起合作的。 五月末,燕羽去琵琶协会提交常务理事竞选书。丁松柏打趣说,年底可以再开三场演奏会;笑谈完又讲起下月的国?际青年领袖论坛峰会。燕羽受邀作为中国?优秀青年代表出席。协会很重?视,他也自然承担起了推广国?乐琵琶的重?任。 丁松柏交代事项后,问:“暑期快来了,有什么打算。还是多参加些交流活动和国?乐演出?” 燕羽说:“但七月我计划跟女朋友旅行。” “一整个月?” “嗯。一整个月。” “也行。你也难放松休息。不?过?八月初咱们要办个琵琶展演文化周,是很大的活动。在青少年里做推广。这活动你得参加,你现在是咱们吉祥物了。” 燕羽想着时间不?冲突,应下了。 不?过?,琵琶乐曲毕竟小众,燕羽的专辑虽业内评价极高?,但并未像以往那样第一时间内大范围破圈。唐哲觉得挺好:燕羽这段时间风波太多,低调稳地位比较妥当?。 到了六月,一部名为《东风杀》的古风动漫上线。此部国?漫制作精良、剧情精彩,很快口碑发酵。而主题曲《逆洄》因荡气回肠、极具民族风,瞬间火爆网络。 作曲竟是燕羽。乐粉惊喜极了,纷纷留言:「羽神怎么还背着我们挣外快的!」 「要养女朋友了,不?一样了。」 这下,更多剧集、电影、动漫制作人?闻讯前来咨询合作。 燕羽本就认为琵琶民乐不?能固守在单一的圈子里,更不?能囿于阳春白?雪。与流行乐或者说新媒体结合是必要的传播,何况还能挣钱,便挑了些感兴趣的项目。 他作曲独立,不?爱被指手?画脚。好在来找他的也都折服于他才能,完全不?置喙。燕羽落得自由清净。一边上学练琴,一边作曲。 他心?中盘算,目前住的房子太小。等?黎里考上帝音,去学校旁边租个大点的房子,弄个漂亮温馨的客厅。每天步行上下学,大概很幸福。 黎里听了,很憧憬:“在客厅放个投影仪吧,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好啊。还要找个有阳台的,养棵树,养点花。” “我想要个大的书桌,能我们两个坐一排的那种。学习的时候,也可以一起。” “我也这么想的。”他微笑,“上次去宜家?,我都看到一个了。” “但我真有点舍不?得这个小房子。”说这话时,黎里正收拾行李,准备回江州高?考,“这里好多回忆。我们把它装扮得这么好,后面?搬进来的人?享福了。” “希望新住进来的那一对,也过?得开心?。” 燕羽要上课,不?能陪她?回江州,送她?去机场的路上,他说:“你不?是一直想带你妈妈来帝洲玩吗?这次回去,带她?来吧。” “跟她?说过?很多次,她?不?愿意。” “你到时直接买两张票。” 黎里一想:“行。” 高?考后,黎里估分在325分左右。她?兴奋地跟何莲青讲。母亲也很开心?,黎里趁机说一起去帝洲玩几天。何莲青本还犹豫,但女儿直接买了机票,说退票扣全款,她?只?好出发。 燕羽去机场接她?们,见到何莲青,微笑着叫了声阿姨。后者略拘谨地点了头,没?多说什么。 黎里小声:“她?第一次坐飞机很紧张,还没?缓过?来,所以不?讲话。” 燕羽说:“你不?用跟我解释的。” 他在家?附近定了酒店,给何莲青办理入住后又接她?去餐厅吃饭。一切安置妥当?了,燕羽说:“你妈妈在的这几天,你陪她?在酒店住吧。” 黎里原也这么打算的,故意问:“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燕羽淡笑:“有什么关系?” 她?捏了捏他下巴:“难道不?想我,不?想跟我睡吗?” 燕羽又笑了下,没?讲话,过?了会儿,说:“你妈妈来的时间正好,明后天是周末。我还能陪你们出去玩两天。” “这么积极?” “要好好表现,不?然你妈妈不?喜欢我。” 黎里好笑,心?想,她?哪有不?喜欢的? 可那晚,母女俩洗漱完毕,准备上床时,何莲青迟疑地问:“燕羽他……那人?到底是他老师,还是司机啊?” 黎里当?时正剪指甲,没?吭声。 任他们如何断网,外界的议论就在那里。燕羽在学校还好,老师同?学算是高?素质群体,哪怕有些人?心?底觉得可怜、同?情、嘲笑,也不?会讲出来。燕羽本就淡漠内向,与他人?接触不?多。且这种程度,他自己能化解。 但黎里能想象到江州那帮碎嘴子话多难听,也能想到或许这件事会一直被人?议论。她?忽就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受害者不?肯发声。因为羞耻。因为看向他们的目光很容易就带了俯视。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受害者,却要遭受这么多的不?公。 她?语调平平:“他老师。” “但有人?说是司机,还说他诬告他老师呢。” 黎里抬眸盯着她?,何莲青忙道:“我肯定信你说的。但他还是太冲动了点,这种事干嘛讲出来,一个男孩子,多丢人?呀。他那么出名,好多人?都知道他被……” 黎里脑子一炸,没?发脾气,却很心?酸,颤声:“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突然起身,一气之下想回家?,可走到廊上又折回来:“他不?丢人?!他很了不?起!他这么做,鼓励安慰了很多像他一样被长辈亲属侵害过?的人?去释怀,去跟自己和解。也提醒了很多家?长防范于未然!” 何莲青知道说错了,忙道:“哎呀我是心?里替他着急,听见别人?这么笑话他,我难受。就觉着,不?说出来那不?也挺好的……” “别说了。睡觉。”黎里翻身上床,拉上被子。她?知道她?必然理解不?了。 何莲青躺下,又低声:“我那话,你可别跟他讲。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嘴笨。” 黎里沉呼一口气,闭上眼睛。 燕羽上周就提前预订了帝宫和夏园的景点门票,这周末,专程陪着何莲青跟黎里游玩了一遍。 他其实?跟何莲青没?什么话讲,但一路跟随着两人?,买水买零食找餐厅拎包拍照。见日头晒,专门给何莲青买了防晒帽。 他发现何莲青喜欢听导游讲故事,便请了导游,每到一处都给她?讲解。不?仅何莲青听得津津有味,黎里也有兴致。 她?挽着母亲的手?,跟着讲解边听边走,时不?时回头,就见燕羽在她?身后不?到半米,渔夫帽和口罩遮着脸,只?露出一双丹凤眼,静静注视着她?。 她?有时笑笑,他眼睛便弯弯。而后她?回头,挽着母亲继续往前。 母女俩参观古代珠宝展时,燕羽独自去帝宫内的下午茶店拿号排队买甜品。等?黎里逛得脚酸,到店坐下,看着卖相绝美的荔枝杨梅饮,才想起上月刷朋友圈看到秦何怡发这个,她?当?时给他看了眼,说看着好好吃。他便记下了。 燕羽不?吃这些,坐在她?对面?喝白?水,划着手?机查看宫里其他的展览地点、规划路线。黎里吃着酸甜可口、冰沁消暑的冷饮,看他认真找攻略的样子,舀了颗杨梅到他嘴边。他自然含了过?去。 何莲青也夸好吃,不?过?知道价格后,说太贵了点。 当?晚回到酒店,何莲青感叹:“燕羽真是个好孩子呢。他那老师,杀千刀的,下辈子该进畜生道。” 玻璃 第176节 “什么下辈子。这辈子就该不?得好死的。”黎里说,“不?过?,他现在快成过?街老鼠了,估计生不?如死。” 六月上旬,帝洲已经很热了,温度高?,太阳也大。黎里头一天在帝宫走了三万步,累个半死。但何莲青体力极好,玩得很开心?。 黎里担心?燕羽累,想周日让他休息。但他说不?累,又陪同?去了夏园。 好在夏园湖面?宽广,亭台楼阁众多。湖上凉风阵阵,十分舒爽。何莲青随着讲解员认真听故事,燕羽和黎里就坐在长廊上休息。 黎里感叹:“我妈的精力比我还好,服了。” 燕羽说:“你妈妈还蛮喜欢听历史的。过?会儿给她?手?机下个历史音频,她?在家?也不?会无聊了。” “好啊。”黎里说着,朝他凑近,一笑,“燕羽,你对我妈妈真好。” 他迎着她?直勾勾的目光,抿了抿唇,说:“这不?是应该的么。你是我的家?人?啊。” 那时,湖上的凉风从吹上长廊,沁心?的舒爽。她?凑过?去,将他的口罩轻轻拉下来,歪头吻了吻他的唇。 …… 六月中旬,国?际青年领袖论坛峰会在帝洲召开。来自世?界各地的在科技、农业、环保、艺术、体育等?领域有着突出贡献的年轻人?相聚一堂,与各国?专家?学者、组织代表、行业顶尖人?士一道,就世?界和平发展、文化传播沟通等?国?际性议题展开讨论。 燕羽作为艺术类嘉宾,青年音乐家?、演奏家?,在《文化的传承与创新》这一环节登台与来自欧美、北非的青年艺术家?们探讨了各自深耕领域在各国?发展现状,互相交流分享着经验与教训。 这天刚好何莲青回江州,黎里送她?去机场后,赶来峰会。她?一袭白?裙,悄悄从侧门溜进会场时,燕羽一身黑色西装,坐在台上的软沙发里,拿着话筒回答主持人?的问题:“之前在国?外演出,见过?很多当?地特色的民族乐器,希望未来有机会,做出更多样的乐器合奏,这是我一直喜欢也愿意尝试的。” 黎里穿着高?跟鞋,未免发出声音,踮着脚小碎步快走到一张空椅子旁坐下。 台上,燕羽看了眼她?的方向,说:“现在年轻人?对我们自己的文化有着自发的热爱,也非常关注我们的传统和传承,所以不?用担心?做了好的内容却无人?问津。不?会的。我们要做的是支持更多优秀的产出者,给他们提供好的平台和展演机会,构建公平良好的生存空间。每个个体都蓬勃发展,整个生态自然会受到滋润。” 容纳数百人?的大厅很安静,他姿态从容温淡,嗓音清润悦耳。黎里忍不?住掏出手?机,给他录视频。 “音乐是一种语言,一种沟通。就像我们此刻对话,不?同?国?家?的人?需要同?声传译。但如果现场演奏一首曲子,所有人?都能听懂,听到它的情绪和表达。” 黎里刚把手?机画面?放大,正看着主持人?的燕羽又朝她?看了眼,目光穿透手?机屏幕与她?对撞上,黎里心?跳一窒。他又看向主持人?了:“音乐是共同?的语言,是消除不?公和误解的途径,是增加和谐包容的渠道……” 在场各个肤色和发色的人?们赞同?地频频点头。 待交流会结束,黎里满面?笑容,和所有人?一起鼓掌。 众人?出了会议厅,涌去隔壁茶厅。 厅内置着各类饮料水果点心?小食。黎里原想找燕羽,见几个外国?人?在跟他聊天,就没?打扰。 她?在餐台边流连,吃了个芒果慕斯,又吃了块小蛋挞。每样食物都可爱诱人?,她?什么都想尝,又拿了个巧克力蛋糕,可一口下去甜到发腻,她?表情扭曲,立马拿了张餐纸,趁人?不?注意吐出来扔进垃圾桶。 一身西装的燕羽站在一条长桌对面?,正含笑看着她?。 黎里:“……” 燕羽冲她?勾勾手?。她?走过?去,他碟子里放了草莓挞,烟熏鱿鱼圈,三文鱼塔塔。都是她?的最爱。 “你哪儿找到,我刚怎么没?看到?” “等?你看到,都被人?拿光了。”他一个个放去她?盘里。 黎里一口一个,挑了眉:“很好吃诶。” “再去看看,或许又添了。”燕羽牵上她?手?,走去餐台边,果然新添了。黎里拿了好几个,一转头,看见一面?镜子。 镜中,茶厅装饰奢华,缀满鲜花。餐台上铺着白?流苏桌布,精致的碗碟烛台一列陈开。燕羽一身黑色西装,英俊卓然;她?一袭吊带掐腰白?缎裙,玲珑妙曼,脚踩高?跟鞋,看着像结婚敬酒的一对新人?。 她?不?禁多打量几眼,镜中燕羽正看着她?,嘴角含了极淡的笑。 “笑什么?” 燕羽低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黎里脸微热:“那你说我想什么?” 他倒说不?出口了,抿抿唇:“反正我知道。” 黎里:“你就不?知道。” “知道。” “那你说。” “……”燕羽被她?噎住,又说不?出口,想了半天,拿玻璃杯轻轻碰了碰她?的杯子,说:“敬你,黎里。” 黎里心?一颤。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喝了杯中水。黎里笑了,端起杯子也喝了口:“敬你,燕羽。” 那天,两人?做观众,去听了许多不?同?议题的交流研讨会,科技,环保,人?文……此峰会旨在带动更多年轻人?积极参与公众事务,为社会发展、繁荣发挥出创造性力量。燕羽和黎里一路参与下来,收获良多。 那晚从与会场所出来,两人?讨论着会上各类议题,在夏夜的街道上走了会儿。半路遇到花店,燕羽买了束红玫瑰。黎里拿了会儿嫌累,又塞回他手?里。 他们走到路边等?红灯。夜路上车水马龙,梧桐树影婆娑。 “今天很开心?吗?”黎里问。 “嗯。感觉很多人?在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好。”燕羽看了眼天。城市的夜空蓝濛一片。 黎里贴近他,逗道:“看什么,玻璃世?界?” 燕羽淡笑了下:“不?去玻璃世?界。这里不?好,就留下把它变好。” 他说这话时,人?行道对面?的信号灯变绿了。 夜色里,燕羽一身西装,捧着红玫瑰,牵着白?裙子的黎里,逆流着穿过?迎面?而来的人?潮,走去了街对面?。 第114章 chapter 114 考试过后, 黎里彻底闲了下来。 秦何怡邀她去看他们拍摄短视频,她欣然前往。如今,秦何?怡跟詹明不在?酒吧驻唱了。两人?成了林奕扬公司旗下的小网红。他俩很?上镜, 相?处又?实在?太搞笑, 运营没多久就有?了十万粉。 秦何?怡说, 这发展速度很?优秀了,公司也器重。她跟詹明争取下半年弄几个爆款,破五十万粉。 黎里?听?言,顺手拿自己账号关注了她。 最近,《燃爆鼓手》刚好播完最后一期,#黎里?#,#黎里?numb#,#黎里?逆袭#轮番上了热搜。不少?人?被她的舞台风格吸引,涨粉量惊人?。 许多人?垂直入坑, 都是自来水。但同时,酸她的嫉妒她的也形成了自来黑。而她唯一的黑点是她哥哥。 目前黑粉尚未发酵, 可?节目组担心后期被其他同类竞争节目利用,跟黎里?商量, 去国外的综艺录制, 她就别去了。黎里?本就担心热度反噬,同意了。只可?惜燕羽费心给她准备资料, 白办了趟签证。 秦何?怡惋惜不已:“你哥那事挺麻烦的, 很?难讲清楚。再说,人?家只要讨厌你, 没事儿也找出?事儿来, 不会讲道理。” 黎里?说:“网络就这样,再好的人?也有?人?骂, 再差的人?也有?人?支持。” “恶心死了。陈乾商这种垃圾,放江州,扔街上要被砍死。”秦何?怡说完,笑起来,“他之前演奏会被人?泼牛奶了。一头的奶。笑死我了。他完了,看他以后还出?来丢人?现眼。他那学校还没倒闭呢?” “在?调查。他不上课了。”黎里?说,“舆论闹这么大,他们翻不了身的。” “燕羽干嘛呢,今天有?课?过会儿叫上他一起吃饭。” “协会开会。换届选举。”黎里?道,“其实陈乾商害的人?很?多,但其他人?不像燕羽,还不敢站出?来,怕被打压。不过等他落势,我相?信一个个都会站出?来的,到时就是陈家万劫不复的时候。” 詹明听?了,忙道:“明天我就跟何?怡去山上拜拜,要老天降一道雷劈死他。” “对,我俩明天就去拜。磕十八个头。” 黎里?听?得笑出?声?。手机响了,是燕羽电话。 黎里?接起,语带笑意:“你开完会啦?” 那头声?音却很?低,呼吸也很?虚:“黎里?,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我好像……不太好。” 黎里?心一沉:“我马上来。” …… 这两天,琵琶协会四年换届。 燕羽前一天参加青年峰会,未与会。不过头天是工作会议和代表选举。今天下午的常务选举才是重?头,决定了协会内部话语权的落定与未来发展方向。 燕羽一进会议室,长辈前辈们热络地与他打招呼,夸赞着?他上月的演奏会,问询着?数字专辑的情况,聊着?暑期的文化周等活动。 会议开场,丁松柏作为?会长发表讲话,概括了过去数年常务理事会内部各位理事对协会的贡献与工作情况,展望了下个四年的繁重?任务和发展计划。 进入投票环节。前一天会议上,已由会员代表们投票,投出?新一轮的理事会成员共四十人?,即协会最核心的成员。 而会长、副会长及常务理事共九人?,则在?今天由这四十人?投票选出?。 现场,陈乾商章仪乙都不在?。 燕羽拿到投票表时,看到陈乾商的名字在?上面,沉默几秒后,抬头:“这上面有?个不该出?现的名字。” 其余理事们正在?纸上画圈,听?言纷纷抬头。但没人?讲话。 有?位跟陈乾商要好的作曲家弹了弹纸,说:“燕羽长大了啊,讲话有?魄力了。可?再怎么讲,你是谁教……” “老杨,”丁松柏断了他的话,“认真投票。” 他看向燕羽:“这是昨天所有?会员代表们投选出?来的,不能划掉。”又?看众人?,“但在?座各位,心里?要有?数。最后选出?来的这九个人?,关系着?协会未来四年的发展。人?品、技术、声?望,都缺一不可?。大家一定要慎重?,为?自己投出?的每一张选票负责。” 不久,投票完毕。现场公开唱票。 先是常务理事的投票。 唱票员念了几张票后,很?快叫到:“陈乾商,一票。” 之后,“陈乾商,一票”、“陈乾商,一票”、“陈乾商、一票”、“陈乾商、一票”……像某种魔咒,时不时就从其他人?的名字中蹦出?来,在?空中回荡。 最终,燕羽成为?九位常务理事之一。陈乾商也在?其列,和丁松柏宫政之一道。 而接下来副会长的唱票环节,开始了更频繁的:“陈乾商,一票”,“陈乾商,一票”、“陈乾商、一票”…… 燕羽坐在?那儿,觉得这个名字听?了太多次,快变得陌生?了。 计票结果出?来,他和宫政之当选了两位副会长。 甚至会长选举环节,他的名字也出?现了一两次。但最终,丁松柏众望所归。 两月前的那场大风暴,舆论触底的大丑闻,毁掉了陈乾商的多场活动、站台、演出?、商演、评委席…… 可?到了这里?,竟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风平浪静。 散场时,前辈们有?意无?意看向燕羽。那一道道眼神?,说不上有?多大恶意,更像是……教训。 长辈对晚辈、握权者对挑战者、上位者对普通人?的扇耳光一般的教训。 玻璃 第177节 他们究竟是信陈乾商无?辜,还是觉得真相?不重?要呢。 没意义。 燕羽很?平静,收好自己的物品,去洗手间冲了个脸。拿纸擦拭时,听?到外头聊天:“他刚说那句话,我差点怼他,以为?自己几斤几两?” “不讲恩义啊。敢在?这种场合这么讲话,太狂妄了。” 燕羽把纸扔进垃圾桶,迎面走出?去,正撞上两位理事。他俩竟堆了笑:“燕羽,恭喜啊。你可?是协会历史上最年轻的常务理事呢。以后的发展靠你们年轻人?担起重?任了。” 燕羽颔了下首,擦肩而过。 有?一位上了年纪的理事落在?后头,他本就好为?人?师,见了燕羽,迎上来苦口婆心道: “燕羽啊,你陈老师是个好人?。你和他之前是有?误会的,这件事我不是说信谁不信谁。官方调查都没定论呢。再说了,哪怕犯错,他这些年为?社会为?行业做过的贡献,有?目共睹。他现在?一直被人?骂鬼师,暂时也不好公开露面,受到教训了。可?他经验、能力、实力都在?,幕后为?协会做些事务工作是可?以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追究他,他也不追究你。和和气气,这不挺好吗?” 燕羽没说话,稍稍示意便离开了。 他走到电梯间,从仪容镜里?看到自己脸色白得吓人?。他觉得不太舒服,想快点下楼离开。但又?突然不是很?想做这个常务理事了,名誉理事或者小会员更适合他。又?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 他想一想,进了上行的电梯。 十楼是丁松柏的办公室。这时候,档案室和秘书处都没人?,一条长走廊,会长办公室在?最里?间。 燕羽刚走近,就停了脚步。 丁松柏的声?音传来:“你知道多少?人?对他不满吗?我也是帮他当了很?多说客,才给他拉到票。不然他还不定选得上常务。这要传出?去,他居然没当选。外头以为?咱们派系斗争多严重?。” 燕羽没听?出?这个“他”是谁,听?到了宫政之的声?音:“燕羽的能力实力在?那儿。不是瞎子,不昧良心,都会投他。他本来就该当选。” “放以前,肯定该他。可?你看看他最近干了什么事?”丁松柏拿手敲了敲桌子,“都说这行最讲尊师重?道。这不是我怎么讲,是悠悠众口我堵不住,他们都说陈乾商是老师,他是弟子;说他地位稳了就狂了;说他下手太狠。我帮他说都说不过来。你说,搞这么大的事,事先都不跟我商量下。要提前问我,我是不是会有?个准备?他甚至也没提前跟你讲吧?” 宫政之语气很?硬:“这本来就难以启齿,他做对的事,不需要事先征求我同意。我只是心疼这个孩子。” 丁松柏也急了:“我看着?他长大的,我不心疼?!可?老宫,这社会不是只讲对错的。讲对错没用!他这事出?来,给咱们圈多大名誉损害啊?对,是陈乾商的错。可?外头人?谁管对错,人?就觉得咱们圈乌烟瘴气,弟子告老师!我现在?出?去交流开会,听?人?问起都嫌丢人?。你说这么些年我们花了这么多精力搞推广,现在?一讲,全是些花边,狗屁倒灶的破事。” 燕羽站在?走廊里?,有?些愣,像是每一个字他都没太听?懂;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很?轻地低下了头。 “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你说他之前,一次次破圈,羽神?,紫微星,多好、多完美的形象啊。”丁松柏越讲越痛心疾首,“非得把这脏事儿捅出?来。我看到那些笑他的骂他的,我是真痛心啊。这以后多少?年,大家提起他,怎么都得说这档子事,他何?苦呢?” “错的不是他,他有?什么可?笑的?!我看他是个勇士。”宫政之的语气罕见地带了怒意,“今天的投票才可?笑至极。昨天更是!在?全体会员大会上就应该严肃批评,开除职务,叫所有?人?引以为?戒。可?你只字不提,他那波势力你得罪不起,还指着?要人?头票数呢。可?他严重?违纪、严重?失职,怎么配带领协会发展?你不用给我讲他根系多深,圈内有?他多少?人?。我不讲废话,我来就一个意思: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你在?这儿给我搞什么分裂?”丁松柏斥道。 宫政之回敬:“我搞分裂?是陈乾商在?犯罪!” “前些时候网上闹腾那会儿,你公开站燕羽,搞得差点两拨人?站队。还好没闹大,不然这圈子要成大笑话!这不是分裂是什么?这事儿是不是闹起来了很?难看?就该内部解决,”丁松柏道, “可?以协调老陈给他道歉,给他赔偿。他要干什么我们不是尽全力支持他捧他?他现在?闹成这样,我是不是还是在?帮他擦屁股,帮他拉拢人??这孩子就是太年轻,太狂,没有?大局观。像老顾说的,他就是一路走得太顺了。以后要多上几堂社会课人?际课,给他磨点棱角才行。不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呵。”宫政之冷笑一声?,“我看事情刚出?那会儿,你是想趁这机会剪掉陈乾商的。可?游说一圈,发现陈乾商地基太厚,拔不动。偏偏又?碰上我跟燕羽这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没办法,就还是得顺从了他们那一派。老丁,我没那本事给你打江山。这个副会长,我辞了。你想叫谁当叫谁当。我不愿意跟那姓陈的共事,谁爱贴他谁去!” “你可?别意气用事。老宫,你穷苦出?生?,什么都没有?,白手起家到今天。业内第一人?,你厉害你有?本事。但其中多难,你自个儿心里?清楚。”丁松柏说,“你清高,你撂挑子,横竖您老这泰斗地位是搁这儿了,谁拿你没办法。你真不要圈子,不要结交?可?宫蘅以后是要发展的吧?你女儿的路,你就一点不给她铺?” 沉默。 办公室里?,走廊上,寂静如同死亡。 或许,位高如宫政之,到了这一刻,本质上也成了只能含恨咽血的燕回南。 燕羽一步一步慢慢后退,好不容易快退到电梯间。“叮”一声?将他惊醒,有?人?要下电梯。他只好放大脚步声?,朝办公室走去。 这回他走到时,丁松柏跟宫政之没在?讲话。 前者微笑:“燕羽来了?” 燕羽声?音略低:“丁会长,我在?想,要不我还是做名誉理事吧。我……或许管不好协会的事。也没那么多精力。” “有?你宫老师带着?,我带着?,怎么会管不好呢?”丁松柏和煦笑道,“你不是很?想为?业内发展做事吗?怎么,真到你手上了,又?嫌累了?” 燕羽要说什么,但脑子一下很?空,像短暂地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他不知该说什么,就没说出?来。 丁松柏怜惜地叹气:“我知道你膈应什么。燕羽啊,这次,陈乾商丢人?也丢大了,台上被人?泼奶,一把年纪天天被人?骂鬼师。损失了很?多商机。他以后也不好露面,其他的,我能力有?限,也没办法。只能劝你看开点,朝前走,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长大了,要知道社会很?复杂,很?多事不能按你想的来。很?多不得已。也不能那么较真。你不放过,大家只会觉得你不懂事,太狠。看开点,一切还是好样子。未来都会是你的。” 燕羽默默听?完,问:“原来,长大,是这个意思吗?” 丁松柏一愣。 燕羽颔了下首,又?看宫政之,也颔首:“宫教授,我先走了。” 宫政之点头,一言未发。 …… 黎里?赶到协会大楼对面,见燕羽坐在?花坛边,背脊弯着?,垂着?头。夏风吹动着?他的黑发和白t恤。 她飞跑过去:“燕羽,你怎么了?” 他抬头,脸颊映着?夏日的光,白灿灿的,他声?音很?轻:“黎里?……” “嗯?” 他笑了笑,却什么也不说,眼睛很?空,像说不出?什么来。隔许久,又?唤了声?:“黎里?……” “嗯?”她心已开始不安,知道绝对出?事了,“要找医生?吗?” 他摇了摇头,微笑:“我不想去医院,我就想跟你回家。带我回家吧。” “好。”她赶忙打车,“车还有?三分钟。” “黎里?……”他又?唤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心都慌了:“啊?我在?,你说啊。” “没有?用。”他仰望着?她,微笑,眼睛里?光在?闪,“没有?用。他当选了。不会有?人?再站出?来了。不会了。我们输了。” 黎里?心猛地跌落。 她不敢相?信,事态明明在?变好。那个人?的名誉分明在?慢慢腐烂;分明那么多人?支持燕羽,呼吁彻查陈乾商。那都是活生?生?的人?! 这样滔天的声?量面前,他应该也必然要失去这最后一根支柱,从此彻底毁灭。可?没想……她顿觉心寒,照这么下去,他只需蛰伏,潜伏数年。在?看不见的地方,蔓延扩大他的势力。迟早有?一天…… 黎里?的认知被颠覆了。在?江州那么多摸爬滚打的痛苦岁月,都不及此刻灰暗。普通人?就真的对抗不了吗?明明燕羽都站出?来了,明明那么多人?在?支持在?呼吁,竟然都没用吗? 甚至不是燕羽输了,是无?数站在?他身后的在?网络上现实里?托举着?他、相?信良善正义的普通人?们,他们竟全输了。 而燕羽他好不容易迎头撞开的一丝门缝,就这样无?情地被关上。 她不知该说什么,甚至没法安慰。这事已经突破了她本身的理解力和是非观。 她怔愣许久,竭力振作道:“燕羽,是他们有?问题!真的。不是你的错。他们有?病!!” 她慌不择路,骂了起来,“别说什么成熟圆滑世故,不是!那种把廉耻是非都不要了的世故就叫卑劣!就叫龌龊!我们不要这破会了,以后你就自己弹自己的琵琶,我们不靠他们,不跟他们一个圈子。我们就弹自己的,不搭理他们,好不好?” 话说出?来,她都心慌,一个人?独立于一整个行业之外,这怎么可?能? 燕羽冲她微微一笑,有?些苍白,但很?乖的样子:“好啊,听?你的。” 车到了,他起身牵住她手,朝车走去,仿佛幻想地说:“我以后就弹我的琵琶,不管他们。不跟他们有?交集。就我自己弹。” “嗯。可?以的。”黎里?咬紧牙。燕羽下台阶却一脚踩空,人?轰然跌下,脑袋猛撞到车门上,哐当一响。 “燕羽!”黎里?心头瘆然,慌忙去扶。 燕羽头痛欲裂,却赶忙爬起,摸摸头,说:“我没事。没事。” 坐车回家的路上,他一句话没了,盯着?虚空,紧抓着?黎里?的手。 偏偏碰上晚高峰,那车走走停停,走走停停。黎里?晃得头晕欲吐,何?况燕羽。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胸口越来越窒闷,几次要吐,拿了塑料袋却吐不出?东西。直到好不容易下车,脚刚落地,哇的一口清水吐在?地上。 他脖子上、额头上忍得全是汗。 黎里?紧搀住他:“我们去医院吧。” 燕羽摇头,脚步虚浮只肯往家走:“我要回家。” 好不容易到出?租屋,他蜷进沙发里?,咬着?手掌开始发抖。 黎里?见状,赶忙给徐医生?发消息,说燕羽出?事了,不肯来医院,求她马上派车和护工来。 刚发完,身后人?问:“你在?干什么?” 黎里?吓一跳,回头,燕羽站在?她身后,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很?直:“我有?话跟你讲。” 她把手机丢去一旁:“我听?着?。” “医生?是不是说,要不就,不谈琵琶了?” 她不知他怎么突然说这个,但点了点头:“是这么说过。” 他眼睛很?空:“我刚刚坐在?那里?等你的时候,一直在?想,要不就,不弹琵琶了。以后都不弹了。” 不知为?何?,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她竟有?些害怕:“真的……不弹了吗?” “嗯。不弹了。”他笑了下,说,“再也不弹了。” 他安静说着?,转身走去柜边,打开琵琶琴盒。他那把最爱的琵琶,陪伴他快十年的琵琶“燕羽”,温润如玉地躺在?琴盒里?,美得安静,美得令人?心醉。 燕羽的手轻轻抚摸着?他,像抚摸着?爱人?,从琴头到弦轴,从山口到覆手,从琴颈到面板。 “不弹了。”他把琵琶拿出?来抱在?怀里?,下颌贴了贴它的琴头,像轻蹭最心爱的宝贝,说,“不弹了。” 黎里?怔怔看着?,燕羽嘴唇在?颤,顷刻间,两行泪滑落,滴在?琵琶上。 黎里?霎时心慌,大感?不妙;就那一瞬,燕羽双手抓住琵琶颈子,猛地将它挥起朝直角墙上砸去! “砰!”一声?巨响,伴着?琴弦嘈杂的乱音,乐器发出?嘶叫的悲鸣! 黎里?惊愕。 那琵琶溅出?一点木屑,竟顽强地没坏;墙角上却砸出?坑洼,白色的涂料、灰色的水泥片簌簌坠落。 燕羽满面通红,剧烈喘气,单薄的身体颤抖着?奋力扬起琵琶再次猛砸下去! 哐!当!嘶!——琵琶砸墙声?,琴身震荡音,琴弦嘶鸣声?,混杂一起,魔音般恐怖穿耳。琴身面板开始松动。 “燕羽——”黎里?扑上去拦,竟拦不住。 他奋力砸第三下,琵琶发出?一丝凄惨的尖叫!似撕心裂肺的哭泣!一瞬间琴弦崩断开,甩溅在?燕羽脸颊上。利弦划出?刀一般的血痕,他脸上顷刻鲜血如滴!噼啪一声?,琵琶面板爆裂开,木屑飞溅!几片扎进他手臂。 燕羽感?觉不到疼痛,他近乎惨烈地嘶喊出?一声?,甩起残破的琵琶,再次猛砸。哐当巨响!那伴随了他十年的琵琶“燕羽”终于粉身碎骨,化成残破的木料碎片。 他松了手,踉跄退后两步,右脸下侧一道骇人?血痕,被眼泪冲刷。一张脸惨白如鬼魂。 他眼神?笔直而用力,盯着?那一地的琵琶,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他笑得仰起头去,笑得眼中全是闪烁的泪水。 玻璃 第178节 黎里?恐惧生?寒,想碰他又?不敢碰:“燕羽……” 燕羽只笑了两三声?,就咬紧了牙,握拳的手剧烈发抖,呼吸急促得可?怕,一下跌倒在?地,撞在?沙发旁。 他眼里?全是泪,手像利爪一样扯着?自己的衣领,痛苦嘶声?:“黎里?……” “我去给你拿药。” 他脸憋红了,却不肯吃。黎里?掰开他的嘴巴,就水将药灌下去。燕羽呛得咳嗽不止,脸上、脖子上全是水。 他像缺了氧,拼命呼吸,挣扎。好不容易将药吞下去,他有?气无?力了,破碎地倒在?她怀里?,喃喃:“没有?用……不弹了……” “燕羽没事的啊,没事的。深呼吸,深呼吸。”黎里?紧搂着?他,害怕得心脏皱缩、全身发颤,却竭力稳着?嗓音,只拼命祈祷医生?快来。 可?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燕羽闭眼在?她怀里?,像死了一样。直到突然响起敲门声?,黎里?立刻放下他去开门。 徐医生?和几位男护士终于来了。 门才拉开—— “什么人??”燕羽挣扎冲上前,将黎里?护在?身后,抓住门要推关上。 几位男护工卡住门往里?冲,燕羽条件反射搂住黎里?,要冲进厨房拿刀。 黎里?竭力拦住他:“燕羽,我们去医院——” 燕羽盯着?她,眼神?凌乱而疯狂,如遭背叛:“谁让你叫他们来的?谁让你叫他们来的!!” 他转身往房里?跑,几个男护士追上去。 黎里?尖叫:“你们别踩他的琵琶!” 可?他们的脚还是从地上的琵琶板上踩踏而过。几人?抓住燕羽,后者拼命挣扎,直盯着?黎里?,眼神?恐惧而癫狂:“别让他们带我走!黎里?!别让他们带我走!!” 他死命想挣脱,但他们将他反摁在?床上,拿布条将他捆紧,他大哭:“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是累赘拖累你了是不是?黎里?你救救我!黎里?你救救我!” 黎里?心痛如万把刀在?捅,扑过去捧住他的脸,泪流满面:“别怕啊燕羽,别怕,没事的。去医院就没事了。我一直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 他被摁趴在?床上,拼命挣扎,眼泪眼上全是破碎的血和泪:“别让我走。黎里?你救救我!——” 徐医生?见他情绪太激动,怕他伤到自己,拿针给他推了剂镇定。 他几下就没力气了,趴在?床上不动。护工们系着?他背上的捆绑带。他面颊潮红,脸上淌着?血泪,只盯着?黎里?,执着?地唤她名字:“黎里?……黎里?……”眼里?的委屈像有?千言万语。 黎里?凑过去,痛哭:“你说,燕羽,我听?着?,我都听?着?。” 燕羽满眼心酸的碎泪,嘴唇蠕动,声?息将尽,黎里?慌忙将耳朵凑贴过去, “黎里?,”他张一张口,吐出?最后一丝气息,“都被他们拿走了,硬币不会是我的。” 他泪眼阖上,昏迷过去。 黎里?一怔,顷刻间崩溃,嚎啕大哭。 她知道,他一点点重?建起来的玻璃罩子,再次被击碎了。 第115章 chapter 115 黎里当晚就给?燕回南和?于佩敏打电话, 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讲到燕羽砸了琵琶时,她?哭出了声。 燕父燕母也知大事不妙,连夜赶了飞机来。 燕羽入院后身体反应很严重。当夜凌晨, 药效褪后, 他?醒过来, 应激性呼吸困难,浑身?抽搐;头痛胸痛到惨叫打滚,全?靠护士又推药才睡死过去。 黎里没见过他?这般惨状,恐惧到无声,泪流不止。 之后,他?一直昏迷,严格来说,是介于梦与醒之间。 他?频繁地做恶梦,恶鬼追他?, 恶人欺辱他?。他?挣扎,反抗, 没有任何作用。他?不断地坠落,苏醒, 疼痛;坠落, 又苏醒,又疼痛。周而复始。 第三天早上, 他?模糊醒来, 黎里趴在床边。身?体几天的折磨消耗,他?已经?没力气了, 手颤颤抬起, 想碰一碰她?,但无力地垂掉下来。 黎里一下醒了, 问:“你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燕羽脸色苍白,右颊一道红伤痕,望着她?,眼神?执拗。 “燕羽?” 他?无厘头地说:“要再选一次,不离开江州了,哪儿也不去?,只认识你。” “你怎么会不离开江州呢,你爱琵琶啊,但江州太?小了。” “那就,在遇见琵琶之前,先遇见你。” 黎里含紧嘴唇,没吭声,雾气在眼中浮起。 “黎里,”他?虚弱说,“我可能好不了了。对不起。” 黎里鼻子一酸。 他?眼中噙了泪:“对不起,我一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却可能会伤害你。” 一行清泪悔恨无力,从眼角滑入鬓角。 黎里哽咽:“你没有伤害我。从我们第一眼认识到现在,你一次都没有伤害过我。你也不会,燕羽……” 可他?不知?听没听见,睫毛还沾着泪花,眼皮已垂耷下去?,昏睡了。 待到中午他?再醒时,又望住黎里,仍是望许久,像要把她?记住似的。 那目光看得黎里心碎,却努力微笑:“干嘛这么看我?” 燕羽轻声:“我现在跟高晓飞打架,肯定打不赢了。” 又是无厘头而没来由的一句话。 黎里问:“干嘛要跟他?打架?那种人,也不怕伤你的手。” 燕羽没做声,只是默默望着她?,望着望着,就又流了泪。 黎里起先不明白,等他?又模糊睡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初在学校,因高晓飞传她?谣言,他?狠揍过他?。那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动打架。 他?刚那句话的意思是:要是现在,我保护不了你了。 是啊,他?做梦了。梦到有人伤害她?,但他?没有力气,身?体也动不了。急到发疯却不受控制,根本保护不了她?。醒来就心痛地落泪了。 到了下午,他?又从噩梦中惊醒,脖子上全?是汗。那时,窗外夏天的天空蓝得纯粹,没有一丝云彩。 黎里守在他?身?边,问:“喝点水好不好?” 燕羽虚弱地点点头。 于佩敏把床头摇起来一点,燕回南递来水杯,说:“又做恶梦了?” 燕羽嘴唇干枯,眼神?茫然:“很奇怪,梦见宫教授变成坏人。不知?道为什么做这种梦。” 燕回南摸摸他?的头,说:“宫教授怎么会是坏人呢?” 黎里心微沉。明白他?对这世界的最后一些信任,正在瓦解。他?内心的秩序已开始一片片崩塌。 燕羽喝了点水,望着虚空发呆,并未立刻睡去?。 于佩敏问:“要不要把床放下,躺一会儿?” 他?摇了摇头。 “那跟爸爸妈妈说会儿话,好不好?或者?,你要是累,就算了。不说。” “爸爸。”燕羽说,“你说的话,是对的。” 燕回南不解:“什么话?” “你说,这个世界,有些既定的东西不属于普通人,再努力也得不到。靠自己走得再高,也有天生更高的人来欺你。普通人活着,就是被压榨被掠夺的。” 因生病,燕羽脸色更清凌苍白了,人没力,话说得慢而平,“我记得,那天坐在家?门口台阶上,你跟我说这些话,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樱花。” 他?说到此处,眼神?空洞起来,似乎在回忆那天的落樱。 燕回南大愕,忙劝:“不是的儿子,那都是我说的浑话!你不是,知?道吗?你已经?很厉害、很强大了。你现在多优秀啊,就再没见过有你这么好这么优秀的孩子。” 燕羽不知?听也没听,气息像一缕丝:“这么多年,我以为是我没反抗,所以会输。可其实,反不反抗,都是一样的结果。生来就注定的。” 他?保护不了黎里,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他?的家?。也争取不到公义?。身?而为人残留的最后一丝力量、尊严都被摧毁——他?保护不了任何他?在乎的人。哪怕凭自己咬牙努力到如今,奋斗得到所有,却依然是可以随意被践踏的。 就像他?的一个噩梦里,出现了黎里和?一个小孩。可有很多的恶人围攻,他?保护不了黎里和?她?怀里的小孩。最后,他?像他?爸爸一样,活在一生的悔恨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燕羽轻声道:“爸爸,我就是不同层面上的,另一个你。” 黎里听言,心狠狠坠落,摔砸得四?分五裂。 她?忽然意识到,对他?最致命的打击,并不是十二岁时的身?体伤害,而是如今的精神?摧残。 摧毁他?的也不是所谓性侵,而是世界观的崩塌。他?要活下去?,就必须接受这个世界是丑陋肮脏的。那为什么不去?那个玻璃般的世界呢?有那么个世界吧,更干净,更透明。 黎里一瞬要涌泪,怕影响他?,以接水为由,慌忙跑出去?。 燕羽呆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望着她?背影消失后那空荡的门洞。 燕回南心如刀绞,痛苦嘶声:“儿子,你怎么会是我呢?你比我好几万倍,你不会是我,也不会有这样的命运。你现在生着病,身?体很脆弱。先不要胡思乱想,越想越转不过来。我们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再想,好不好?” 燕羽将眼神?收回,苍白的脸望向他?,朝他?伸手。 燕回南凑近:“怎么了,孩子?” 燕羽的手触碰到他?略显花白的鬓角,拂了拂,燕回南霎时红了眼。 燕羽眼睛很轻地弯了下:“爸爸,我知?道你不容易;知?道当年,你有苦处,你很难。我也知?道,你尽力了。我不怪你。” 这是他?第一次对父亲说这种话,燕回南死?忍着,眼睛血红。 燕羽喘了口气:“你是个好爸爸,所以老?天又给?了你一次当爸爸的机会,给?了你一个好的孩子。好好教燕圣雨吧。”他?说,“你们是很好的父母。现在家?里条件好了,好好把他?养大,不要再让他?受欺负。他?会胜过我的。我也希望他?胜过我。” 燕回南承受不住,霎时嚎啕:“是我卖儿子!是我卖儿子啊!”他?猛地打自己脸,抽自己巴掌,抽得脸颊血红,嘴角裂开。于佩敏拦抱住他?,放声嚎哭。 燕羽偏过头去?,不看他?们了。 “以前挣的钱,在你们那里。版权,将来都会是你们的。来帝洲后挣的,在我卡里。我要留给?黎里。如果我走了,一定要给?她?。不然,我死?了也会怪你们。” 于佩敏大哭:“你别想这些,你会好的。就算为了黎里行不行?我知?道你对我跟你爸爸失望,觉得哪怕你走了,我们还有燕圣雨。那你想想,黎里呢?她?还有什么?她?这孩子从小那么苦,你走了她?还有什么呀?!” 燕羽嘴唇发抖,顷刻间落下两行泪。蓦地一阵撕裂般的痛苦驱使着他?俯身?,哇地一大滩清水呕吐进垃圾桶。 玻璃 第179节 他?反复作呕,却没东西能吐,差点把胆汁呕出来。母亲哭着给?他?拍背擦汗,他?复躺回床上,阖着眼喘气,胸膛剧烈起伏。 黎里打了热水回来,眼睛湿润,刚擦拭过;见病房里哭成这样,有些怔愣。 燕回南拉了于佩敏出去?,让他?俩处一会儿。 燕羽听到她?脚步声,疲惫睁眼,也不说话,静望着她?,一张脸苍白得像透明的玻璃纸。 “在想什么?” “就想看着你。” 两人就那样对望着,含着无尽的心酸与疼惜、不舍与爱恋。 黎里哽咽:“会后悔吗?” 燕羽知?道她?意思,摇了摇头:“一点都不。哪怕结局改变不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还是开心,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他?微微笑了。只是在病中,那笑容格外苍白虚弱。黎里心酸,含了薄泪:“是不是我害了你。是我让你想要反抗了,可结果……燕羽,我懂那种感受,本来或许没什么,可拼尽全?力,冤屈却没解决,就会更痛苦千百倍……” “不是……”燕羽握住她?手,阻止了她?的继续;他?见她?痛苦自责,心痛之下急切起来,“我说了,一点都不后悔,我很高兴做了这件事。”他?目光紧锁着她?,“黎里,认识你,和?你在一起,是我人生最好的日子。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太?好。” 他?情绪翻涌地说完,太?疲累,闭了闭眼。 “你是有钻石心的女孩。我真想像你那样,但我却太?脆弱,玻璃一样。”他?说,“对不起,我不是颗钻石。” “没关系。我偏偏喜欢玻璃。”她?微笑,泪落。 燕羽怔住,湿润的眼神?凝望住她?。 “我就喜欢这样的你,总是心软,总是温柔。”她?趴到床边,手拂他?脸颊,“你很坚强,真的。只是遭遇的太?过。不要自责。” “有人天生能跑很快,有人怎么都跑不快。有人很容易累,有人怎么都不累。我或许天生心大,你呢,你可能就是一个跑不快的小孩,所以总是淋雨。但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的伞来得有点迟。”一股巨大的悲痛将她?攫住,她?呜咽,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来得太?迟了……我也好遗憾,遗憾没有来得更早,在那些伤还没有那么深的时候。是不是这样就会好一点。我好遗憾啊。” “别哭。”他?似乎也幻想了下,抹去?她?的泪,“要是有天……你不要怪我,不是我不努力。但有时,我控制不住。” “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不会怪你。但你能不能坚持一下。道别,再迟一点。能多一天是一天。”她?心碎哭道,“我还没准备好。” 他?轻声:“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什么时候都不能!”淬着剧痛的恐惧感把她?死?死?锁紧,她?骤然泪崩,“什么时候都不能!七十岁的时候,不行,八十岁……九十岁才行!” 她?太?害怕了,这些天压抑的痛苦悲伤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惧怕他?下一秒就会离开,从她?眼前消失。仿佛此生从未如此刻这般恐惧,她?伏在他?怀里,怨恨大哭起来:“我恨他?们一家?!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同归于尽!全?部去?死?!” 她?嚎啕不已,哭得浑身?颤抖,脖子背后全?是热汗。 燕羽搂住她?,脸颊贴在她?脑袋上,泪滴进发里。她?的痛苦她?的恐惧,顺着她?颤抖的身?体和?她?的哭声,传抵他?心里。 她?紧紧将他?箍住,像攥着唯一的所有物?。她?彻底失控,嚎啕嘶声:“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她?激烈的惨叫引来护士。几个护士见两人搂在一起,哭到崩溃;赶紧将黎里拉开,摁到一旁病床上。她?哭到呼吸不畅,不停颤抖。护士们两边安抚,好不容易将两人平息下去?。 黎里太?累太?痛,宣泄释放后,一觉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是又一个天亮。窗外,夏季的天空更蓝了,阳光也明媚。 燕羽穿着病号服,在隔壁床上,很慢地在吃早餐。她?盯着他?看,天光透过窗子洒在他?身?上,笼着层淡淡的光晕。 燕羽察觉她?醒了,扭头看她?,眼睛弯了弯。她?怔了怔,他?状态比昨天好了许多。 于佩敏看着也轻松了些,说:“黎里,你跟燕羽一起吃早餐吧。” 黎里下床爬去?他?床上。小桌上摆着白米粥、牛奶、馒头和?鸡蛋羹。他?胃口还行,竟吃了不少。 黎里见他?精神?竟不错,愣了愣,问:“昨天睡得很好吗?” “很好。没做噩梦了。”燕羽冲她?浅笑,“很饱地睡了一觉,很舒服。” 她?哦一声,拿起馒头咬一口,说:“那多吃点。吃好睡好,身?体好了,心情才会好。” “嗯。” 他?虽然吃得很慢,但很听她?的,吃了不少。 饭后,他?下床走动了好几圈,还去?跟徐医生单独聊了会儿。回病房时,天蓝得像一块照相背景布,挂在窗户上。黎里正坐在床边削苹果。 病房里很安静,有刀刃擦过果肉皮轻微的沙沙声。 燕羽坐去?床边,低头看她?。她?削得很认真;缓慢地一手转着苹果,一手推着刀刃,苹果皮一圈一圈,慢慢变长。 她?紧盯着,有些紧张,削到一处以为会断,差点手抖;但还好没掉,她?松了口气,继续慢慢转刀。 燕羽盯着那晃动的长果皮看了会儿,她?抬眸瞧他?一下,笑了笑。 “你在干什么?” “我刚许了个愿。” “许愿?” “苹果皮不断,你就会好。” 燕羽未言,见她?小心翼翼,将果皮削到底,又在苹果屁股上挖个洞,最后一点皮也完美连接着,一长段哗啦掉进垃圾桶。 她?眼睛亮起,看向他?:“没有断!” 燕羽静看她?半刻,微笑了:“那你的许愿会灵。” 那之后,他?睡眠变好,胃口渐回,竟真慢慢好转起来;在医院住了些天,医生检查无虞,出院了。 出院后,燕羽去?学校找了宫政之教授,说想转去?作曲专业,重读大一。 宫政之很震惊。 他?知?道燕羽住院一周,猜到了怎么回事。但以为这次他?会像以前那样好起来,却没想他?做出这种决定:“作曲专业?什么意思?” 窗边阳光太?亮,照得燕羽脸色虚白,他?沉默了许久,还是艰难。话说出来,没那么容易:“不学琵琶了。” “你……”宫政之惊愕得从椅子上站起,急急走了几步,问,“你那天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燕羽没讲话。 “你这孩子!”一贯沉定的教授难得急了,“这样吧,你不想进协会,就别再去?了。什么研讨、文化周、比赛,不管什么活动,不想参加,全?都不参加!你就好好当你的大学生,好好在大学里学习。” 燕羽还是没做声,眼眶红了。 “你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多难呐!”宫政之痛心不已,眼睛湿了,“燕羽,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能走到像你今天这样的。你知?道这……这有多可惜吗?!你那么喜欢那么热爱琵琶,你舍得吗?燕羽——” “教授。”燕羽听不下去?了,仓促打断。他?看着他?,很勉强地弯了下唇角,“这场仗里,我输了。但另外一场,我还想赢。我还想活下去?。我也还有放不下,想要保护的人。我想听医生建议,远离这圈子,病治好再说。” “医生说要多少年?” “不知?道,三四?年?很多年?”他?眼神?飘忽,略有躲闪,“或许,那时候再回来;或许,就不回来了。” 宫政之没吭声,中年人的鼻尖霎时红透。 他?格外疼惜燕羽,一来是真的惜才,遇到他?这样拼命的天才不容易。二来他?也是普通出生,凭着天赋努力与毅力走到如今的位置。 在圈子日益固化全?是世家?的今天,燕羽这样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的天赋者?努力者?,怎能不受青睐,怎能不叫他?扼腕可惜呢? 可如今,实力如他?,也护不住这个学生。 一时间,悲怆上来,教授眼眶全?湿。两行浊泪滑落。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燕羽起身?,对他?深深鞠了一躬,说:“这些年,承蒙您关照。叫您失望了。” …… 从办公室出来,泪雾还未散,碰上唐逸煊。他?听说他?出现在学校,立刻赶来。再听他?说了怎么回事,简直不敢相信,一顿疯狂输出加劝阻。 燕羽只一句:“我就希望,好好活下去?。” 唐逸煊就卡壳了:“放弃这个,你就好了?” 燕羽看了眼廊外的阳光:“不知?道。但我现在不想弹,所以不弹,就这么简单。” 唐逸煊良久道:“如果是这样,我也不好说了。你怎么开心怎么舒服,怎么来。……燕羽,我知?道你很难,很苦,但会好的吧?我们都希望你好,不论你做什么。” “会好吧。”燕羽说。 他?现在,只想远离死?亡。 终究,还是舍不得她?,很舍不得。她?……外人只知?她?潇洒,坚强。但他?知?道,其实她?很苦的,从小就苦。他?不想丢下她?,让她?伤心流泪。想让她?幸福点,就这么简单。 再努努力,会好的吧。 他?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气:燕羽,再努力一点,会好的。 第116章 chapter 116 燕羽出院后?, 正逢期末。好在?各类考试于他都不难。不练琵琶了,时间便大把地空了下?来。刚好来创作他月初接的几个影视、动漫主题曲。黎里?横竖没事,一直陪着他。 虽然她?曾建议过, 让他先不弹琵琶, 好好养病;可当他突然真的做了这个决定, 黎里?又很伤感。她?知道他割舍掉的究竟是什么。她一度怀疑他是为了她?。 但燕羽说,他就是觉得累了,想放下?,想远离。 他似乎没有任何戒断反应,很轻易就?放下?了,像随意丢掉一双不穿了的鞋子。他不再提,也不讨论为什么,就?那么放下?了。 黎里?陪他在?琴房录音房,看他在?钢琴、笛子、古筝、吉他各种乐器间游刃有余地寻找灵感与音符, 不满意便蹙眉,满意便眼睛微亮的模样?, 又觉得,目前或许让他随心最?好。 不同风格不同主题, 他都?得心应手;还?是专注又努力, 碰上没课的时候,能?钻研一整天。 黎里?说:“人家截止日期又不急, 你可以休息的。” 燕羽说:“但我想在?暑假前把这些做完。” “为什么?” “说好了带你去玩的。” 黎里?就?由他了。她?看得出, 他操控着各类音符,魔术师般编排出一段段动?听的曲调时, 是开心的。 有天, 燕羽在?琴房忙碌到深夜,他给一部武侠动?漫的主题曲定了稿。他弹着钢琴哼着调儿?打基础旋律, 黎里?帮他奏鼓点。虽还?未加入其他乐器编排,但曲调雏形已非常好听。开头恬淡又恣意,闲适而潇洒,进入副歌部分,大气磅礴中又带了丝悲伤。 黎里?觉得很惊艳,但燕羽不太满意,认为副歌不完美,调了许久他也不满意。 黎里?晓得,他今天不把问题解决,不会罢休。就?没管他,自?己窝在?一旁看乐理书。 燕羽埋头研究了大半个晚上,快凌晨时,忽然一敲琴键:“黎里?!” 玻璃 第180节 黎里?抬头,他脸在?发光,双手在?钢琴上弹出一段旋律:“怎么样??” 黎里?一愣,副歌换了三个音,但磅礴中那悲伤的感觉便有微调,变得悲怆而怅然。气氛完全不一样?了:“这个好听诶,还?很高级!” 他一下?就?笑了,挥手在?乐谱上做了修改标记,终于满意,阖上钢琴盖,说:“回家吧!” 那时琴房楼已空无一人,其他教?室都?熄了灯,走廊上灯光灰白,莫名?寂静阴森。 黎里?打了个抖,挽住他手臂,说:“有点吓人。” “是吗?”燕羽前后?看看,忽然猛一下?抓她?后?背,黎里?吓得浑身激灵,一声尖叫:“啊!!” 他笑得露出了牙。黎里?气得打他,他任她?打两下?,情绪仍亢奋,走着走着,又凑她?耳边阴森道:“黎~~里?~~” 黎里?拿眼睛斜他,手掐他腰上。两人闹成一团,下?了电梯。 深夜的帝音校园静悄悄,夏天的夜,树影茂盛,教?学楼漆黑。路灯清幽地照着。 黎里?走在?空旷无人的道路中央,感觉自?由而奇妙,她?往前跑几步,鞋子把水泥路踏得啪啪响:“没想到学校到了夜里?是这个样?子,空城似的,很舒服诶。” “喜欢吗?”燕羽走在?她?后?边一两米远,“等明?年你上帝音,我们搬到学校附近了,哪天晚上忽然不想睡觉,就?跑来学校晒月亮。穿睡衣来都?可以。” 黎里?想到那场景,兴奋道:“真的?” “真的。”燕羽说,“我看中学校东门那个小区了。你想看吗?” “好啊。” 两人穿过夜深无人的大道,跑去东门斜对面,趴在?栏杆边朝里?望。小区环境不错,绿树茂密,路灯昏黄。夜风中飘来栀子香。 近处的公共健身区器材很新,涂着黄蓝相间的油漆。一只橘猫趴在?地上睡觉。 黎里?小声:“离学校也太近了吧。” 燕羽也小声:“所以你可以睡懒觉。” “你什么时候看的房子?” “网上看的,有客厅,阳台。我们想的投影仪、大书桌,都?能?实现。你要想看,我们最?近就?定下?来,搬家。” “你傻呀。暑假要出去玩,不是浪费两个月房租。” “……”燕羽说,“哦,好吧。” “我们说话为什么要这么小声?” “……”燕羽说,“不知道,你先小声的。” 两人对视一眼,笑起来,拉着手跑开。跑过一条街了,燕羽拿出手机要打车,想一想,却说:“我们走回去吧。”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半,离家三公里?。 黎里?一听就?兴奋了:“行!” 从帝音到他们家一路是旧城区,房屋低矮,梧桐茂盛。树冠几乎遮了路灯,光芒斑斑点点,像星星。但今夜是满月,月光透亮极了,白霜一般洒在?空荡的马路上。 举目望去,只有无尽的树影和漫天的月光。蓝色的黄色的共享单车停在?路两旁,偶有夜行的猫儿?穿梭。 夏夜的风湿润而清凉,没了白日喧嚣,很安宁。 黎里?说:“你今晚很兴奋。作曲让自?己满意了?” “嗯,如果走这条路,要学的,要研究的东西,有很多。有很大的精进空间,想想挺有意思的。” 黎里?看见路边一根长树枝,捡起来推在?前面走。树枝尖端摩擦着地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或许未来有天,你会变成著名?的作曲家。” “现在?没想那么多,把脚下?一步步走好。虽然以前学过作曲,但不够系统。暑假有空,还?得多补习。” “只要你喜欢又愿意下?功夫,什么都?难不倒你。”黎里?说着,眼睛一亮,“你看!” 路边花坛里?有只刺猬在?扒拉泥土。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刺猬,立刻凑去。黎里?轻呼:“好可爱~~” 那刺猬不怕人,黑眼睛滴溜溜看他们一眼,继续吭哧吭哧在?灌木丛里?扒拉。两人观摩了一阵,燕羽说:“有点臭。” 黎里?哈哈笑:“走吧。” 她?甩着树枝又往前:“诶,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想回到哪一天?” 燕羽看向她?:“什么意思?” “就?是特别开心,特别想再过一次的那种。” 燕羽想了下?:“野餐那天。” 黎里?笑了,那天她?也喜欢。 他又道:“还?有,芦溪镇,和你坐在?钢琴边那天。” “那天啊!”黎里?兴奋,刚要说,那天看到了很美的凤凰花,吃到了超好喝的绿豆沙,在?钢琴边他弹奏《closer》她?清唱,会堂里?有灿烂的晚霞……但,她?拿树枝抽打了下?地面,说,“不回那天。你忘了,你就?开心了一个白天,晚上就?遇到那个垃圾。” “我没忘。”燕羽轻声,“但那天依然很开心。因为你在?。”他说,“黎里?,和你在?一起的很多天,我都?想回去再体验一遍。但不回去也好,现在?就?很好。” 现在?,夜深人静。道路宽阔,月光皎洁。世间只有他们二人,只有他和她?的脚步声,她?手中树枝擦地的声响。这样?夏夜的凌晨,他可以走去天荒地老。 黎里?扭头,燕羽正注视着她?,漂亮的丹凤眼在?路灯光下?熠熠生辉。他头发又长了些,碎发搭在?眉间。她?目光描摹着他鼻梁的弧度,落到他鲜红的唇上,一秒,两秒。她?扔了树枝,扑上去勾住他脖子。 燕羽被她?拉得低下?头,撞吻到她?嘴唇上。 深夜的覆着月光的街,他和她?抱紧在?一起,热烈地亲吻,吮咬,吸得彼此嘴唇红彤彤的透出血色,对视一眼,拉上手朝家疯跑去。 他们踩踏着街道,飞奔的脚步在?静夜里?回荡。他们奔过长巷,冲进家,锁上门。他手揽住她?的背,她?跳去他身上,搂紧他的脖子,呼吸急促,鼻息灼热。 夏夜奔跑后?的热汗从毛孔中细密地钻出,肌肤湿润而柔滑地蹭贴住。 灯来不及开,他将她?抵在?那面磁吸墙上。 心形的,花朵的磁吸贴膈在?她?后?背,一点点崎岖而陌生的痛感。写着无数日常爱意的贴纸搓出细微响动?,粘黏在?她?后?背上。 寂静的夜,涌动?的呼吸像热浪翻涌的海,潮水一浪接一浪。 他将她?放到书桌上,桌子腿在?地板上撞划出刺耳的声响。台灯、书本、水性笔噼里?啪啦掉下?去。 暗夜里?每一丝声响像勾在?心弦上的利甲,刺激得彼此愈发疯狂,热烈。 黎里?呜叫出声。落在?他耳朵里?,血液在?沸腾,奔涌,他和她?疯狂地靠近,收紧。 她?觉得疼,咬紧他的肩膀。他也疼,但不肯停歇,像一场不知疲倦的角逐。用?力而罕见的激烈。 最?终,她?脚心慢慢滑落;歪头靠在?他肩上,缓缓喘气。他站在?桌边,轻捧着她?后?背,呼吸微促地亲吻她?汗湿的鬓角。 她?搂紧他的腰:“燕羽,我爱你。”她?说,“我真的好爱你。” …… 两天后?,高考分数公布。黎里?总分326分,参照帝音往年分数线,稳了。 唐逸煊知道了,说给她?庆祝,仍是轻水酒吧。燕羽要帮冯佑衡去录个期末作业,晚点到。 黎里?到了包间,还?没玩一会儿?,唐逸煊坐来她?旁边,问:“他最?近怎么样??” “我就?知道庆祝是假,打探消息是真。” “那可没。我今天纯纯为了你。” 黎里?笑笑,又安静了下?,说:“他最?近沉迷作曲,很像演奏会结束后?那段时间,很轻松,很兴奋,像个正常人。不知道是转移注意,还?是戒断反应。” 唐逸煊打量她?表情,低声:“他……真的再不弹琵琶了?太可惜了。” 黎里?喝着鸡尾酒,有一会儿?没吭声,才说:“我不知道。我就?希望他活着,甚至开不开心都?不要紧。别的,他想怎么样?怎么样?。” 唐逸煊长叹一口气。 黎里?扭头看楼下?,乐队奏着一首快歌,年轻人们在?舞池里?摇摆,像谁都?没有悲伤的模样?。她?还?看着,唐逸煊挪开,有人坐到她?旁边,揽了下?她?的腰。 她?回头,惊得瞪大眼睛。 燕羽染了一头银白灰的发,一张脸衬得愈发精美皎白,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银色碎发下?,那双凤眸更美了,正笑看着她?。 黎里?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惊喜道:“我的天!” 燕羽笑:“好看吗?” “好看。”她?眼睛几乎不能?从他脸上移开,“真好看!” 岳森叫:“太他妈好看了。他从进来我眼睛就?没挪过。我去,我也想染了。” 冯佑衡:“看脸的。” 岳森一脚踹上去。 他那发色发型实在?太惊艳,一众朋友全直勾勾盯着。黎里?眼珠不移,摸摸他头发,还?是柔软的:“怎么突然想染头发了?” “想给你个惊喜,就?试了。” “真好看。”黎里?又感叹一遍,不自?禁亲了口他的脸。 众人:“啧啧啧。” 黎里?不管,靠他肩上只是笑。 李润扬教?了崔让玩骰子,几人开始拼酒。 黎里?不玩,只盯着燕羽。银白灰的发色将他面颊衬得好似一层清透的玻璃纸。五官也更加立体了,从眉骨到鼻梁起伏挺拔的线条,工笔画般的眼眸,红润的嘴唇,哪里?都?挪不开眼。 燕羽被她?看得脸颊浮了丝粉色,黎里?摸他耳朵,他耳朵便也红烫了。黎里?下?巴搭他肩上,说:“勾引我。” 他没太好意思地笑了:“勾引到了吗?” 她?指头拨弄他耳垂:“你说呢?” 他浅笑,看向楼下?,不知在?看什么,忽然弯唇:“那就?再多勾引一下?。” “干嘛?” “你就?在?这儿?,等会就?知道了。” 黎里?坐在?原地,喝了几口鸡尾酒,没一会儿?,见燕羽出现在?舞台dj身旁,跟对方在?交流着什么。 dj认出他来,热情地让了点儿?位置,指着耳机跟打碟器给他讲解。燕羽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 玩骰子的几人停下?来,李润扬说:“燕羽呢?” 黎里?下?巴往台下?指了指,几个朋友拿着酒杯趴到栏杆边观望。 dj跳下?台,把位置让给燕羽。 玻璃 第181节 这时,舞池里?的年轻人注意到了他,有的纯粹觉着银发男生外貌气质太卓越;有的似认出了他,又因银发而迟疑;有的确切地拿了手机对准。 燕羽站在?dj台上,微点下?巴,双手拧着旋钮,现场顿起一停一响的律动?节奏,强烈的节拍感,是开始狂欢的号角。燕羽点点头,双手抬了抬,示意众人嗨起来。台下?年轻人们开始躁动?,举高了手欢呼。 他手利落一放,在?操作台上推动?,极富节奏感的重金属音乐倾泻而出,震荡起所有的心脏。 台下?人全跟着狂欢起来。舞台的光照在?他银白灰的头发上,笼了层金属般的光泽,他穿了件宽松的黑t恤,身姿高瘦;头发原蓬松碎落地三七分,但随着他下?颌点奏,身子晃动?,变得凌乱性感。 他恣意畅快地玩着操作台,打着碟,看似随意,实则敏锐。那乐曲在?他操控下?,躁动?而狂热,一会儿?发出倒带卡顿般的机械电子音,一会儿?又如猛灌了无限音量的重金属。 全场人尖叫,挥手。包厢里?的人也都?涌到栏杆边,振臂,欢呼。 他肆恣地笑了,松弛又玩世不恭,竟像个浪荡子;潇洒散漫地推着节奏,激越昂扬的音乐沸腾了所有人的血液。好几次,他仰头朝楼上的黎里?看,笑容灿烂,像白色的花儿?。 黎里?笑着蹦跳着跟他招手。 她?知道,他这一曲,是送给她?的。 他上手极快,真的是个音乐天才。她?看着他在?飞扬的灯光中很开心的样?子。她?看见,他还?是那个燕羽,一人就?轻易操控了所有的音符,带着台下?的年轻人像着了魔一样?疯狂地摆动?挥手,蹦跳喊叫,摇头晃脑,醉生梦死。 黎里?看着看着,笑容凝住;明?明?见他这样?不羁放纵,她?也很快乐,可却突然有一股更深刻的惋惜、痛苦和憎恨奔袭心头,眼泪一下?冲涌出来。 周围朋友们全在?狂热地蹦蹦跳跳,她?赶紧别过头,慌忙抹去眼中泪水。 在?一段反复堆叠上扬的音乐中,所有人啊啊啊啊啊叫着。燕羽一撒手,音乐骤然停歇,陷入狂热后?的寂静。 他拿过一旁的话筒,微低着头,目光穿过一缕耷在?眼上的银色碎发,低低地说:“你好啊,帝洲。” 满场尖叫沸腾。 他微微一笑,利落地跳下?台。 dj回来了,说:“感谢刚才那位,我们的青年琵琶演奏家,燕羽!” 又是全场尖呼。 黎里?听到这身份介绍,心中一凝。外界还?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听到这话的燕羽,心中又作何感想呢。 很快,他回来了。唐逸煊李润扬他们很喜欢他打的那首动?感音乐, “卧槽,你怎么搞的,太牛逼了。” “天才真的是,比不了。什么东西都?上手那么快。” “初中那会儿?有次演出碰到他,问我古筝怎么弹,我随便教?两下?,他学得飞快。气死了。” “说真的,燕羽这种,其实当指挥,或者搞作曲,会是最?牛的。” 黎里?什么也没说,隔着灯光和人影看着燕羽。 他似乎在?听朋友们讲话,唇边含着极淡的笑。但那笑容很淡,淡到顷刻间就?找不见踪迹了。 楼下?又奏起新的动?感音乐,朋友们笑着闹着。他坐在?他们中间,面容安静,很安静,静到他整个人就?像他的那一头银白灰发一样?,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抽离出了一个真空罩。 他不知在?想什么,右手轻轻抬起,利落拨动?了几下?,仿佛那儿?有着看不见的琵琶弦。但他一瞬醒过来,意识到怀里?什么也没有。 他安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手指蜷放下?;音乐躁动?,朋友们欢笑;他眼神轻轻移开时,和黎里?对上。 那一瞬间,黎里?觉得,他的心碎了,她?的心也碎了。 但他们什么也没说,四目相对,微微一笑。 那晚回到家中,他们疯狂地亲吻拥抱做,像要把对方咬碎了吞掉。直到用?尽所有力气。 燕羽吃了安眠药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黎里?轻唤他,他模糊睁眼,就?见她?一头银白灰的长发,像森林里?的精灵。他一下?笑醒,仰着头笑得肩膀直抖。 黎里?也笑,两人一起倒在?床上,笑了许久都?不停。 那时,早晨的阳光洒进来,就?像,他们一起白头了。 第117章 chapter 117 自出院后, 燕羽没再碰过琵琶。那天出行,他收拾行李时挪掉角落一层小毯,看见地上躺放着他的琵琶琴盒。 他顿了顿, 犹豫半刻才打开盒子。以为是空的, 但没想他的琵琶“燕羽”静静躺在里边, 满身碎裂的伤痕。 不知黎里什么时候竟用强力胶把那大大小小的木片全粘了起来。看得出她?花了很多心力,当然,弹是不能了;但琵琶竟从形态上全无二致,只是弦断了,一身伤疤。琵琶木温润的光泽仍在,像黏好之后又日常养护过。 燕羽手抚那断掉的弦,又触摸黏合的裂缝,许久无言。 黎里从卫生间出来时,他蹲在琴盒边出神, 听见声音,回神将?琴盒轻轻关上。 黎里解释:“我?不舍得他碎在那儿, 就粘起来了。再怎么,他也是你那么多年的朋友……” 燕羽一步上前, 将?她?搂进怀里, 手掌紧握她?后脑勺,脸埋在她?发间。 黎里摸摸他后背:“你别难过, 别因为那些人惩罚自己?。我?想你做你想的事。” 燕羽说:“我?就想好好地和?你生活下去。” 他在心里不停地默念, 像是一道咒语。 当天,两人乘上飞往大?理的飞机。 一路出行, 从长巷到机场, 从机舱到大?理,扎眼的发色吸引无数人侧目。入住酒店时, 前台盯着他俩叹:“你们这头发真好看。”过了会儿又问,“你是不是打碟的那个?” 前天在轻水酒吧,有人拍了燕羽打碟,结果?短视频出圈了。他做dj时那放纵恣意的模样与音乐厅演奏相差太?大?,一头银发又格外吸睛。哪怕不知他是燕羽,视频本身也极具感染力,当天就爆火网络。但无论燕羽还是黎里,都没上网关注过。 他们的房间正对洱海,落地窗外天蓝水更蓝。小院里铺满石子,摆着白色的遮阳伞,沙发小桌。几步之外,青碧的湖水冲刷着石子滩。 黎里拉开落地窗,被美景震撼:“难怪那么多人来大?理,真漂亮啊。我?可以在这里躺一个月。” “那就躺一个月吧。” 落地窗边一个白色大?浴缸,木架上摆着毛巾浴盐、香氛香皂。浴缸里头铺了层玫瑰花瓣。鲜红色,很诱人。 黎里第一次见把?浴缸放窗边,正对着碧海蓝天的,莫名?觉得刺激,看了燕羽一眼。 燕羽低笑?一声:“下流。” 黎里抓起花瓣扔他头上:“你不下流,你别碰我?。” 燕羽伸手戳戳她?的腰,她?今天穿着件露腰小短衫,正方便?他触碰。黎里打他手一下。他又戳了戳,戳到她?痒痒肉,她?噗嗤就笑?了。 当晚,那个浴缸就用上了。 落地窗上只拉了层白纱帘,屋里没开灯。但月光很透亮,白茫茫穿透轻纱洒在一方木地板上,洒进荡漾着的浴水里。他和?她?的肌肤,皎洁得融进了月光。像池水里交缠的两条小白鱼。 次日?,燕羽跟黎里去古城走了一遭。商业气息略重,但黎里很喜欢。大?概是云南的天空太?蓝,云朵太?白。古旧的城镇铺陈远去,开阔而明朗。 黎里碰上什么小吃摊都要一试,一路尝了烤乳扇,烧饵块,炸洋芋。小吃样样美味。可惜燕羽吃不了。 中午,专程找了家?菌子店,干巴菌、见手青、青头菌、鸡油菌都点?了尝。味道果?然鲜味。黎里问老板能看见小人吗,老板笑?说:“你们要看见小人,我?就得看见警察了。” 吃完饭走去古城墙,路上有穿着民族服装的阿姨问要不要编辫子。 燕羽说:“编吧,你这发色,编彩色辫子好看。” 黎里摸摸他后颈处那一小撮头发:“你这儿也可以编一根。” 燕羽说不要。 黎里说:“你编了我?们就是情侣辫。” 于是他就同意了。 阿姨拿蓝、黄、绿色的细线在燕羽脑袋后编了根小辫儿。别说,还真好。她?又给黎里弄。她?头发多,得编个二三十来根。 中午日?头晒,她?们坐去树下台阶上。 中途,谢菡发消息问她?暑假什么时候回江州,黎里说在大?理。谢菡打了个语音来聊天,聊了会儿挂断。阿姨不小心拉到她?一根头发,黎里“嘶”一声。 “唉哟不好意思。” “没事。”黎里摸摸头,忽然发现,刚才还蹲在她?身边玩消消乐的燕羽不见了。 她?左右望也不见人,心一沉,立马站起来,头发被扯得生疼。 阿姨说:“还差两根——” 黎里急道:“跟我?一起那个银头发男生呢?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没注意啊。他可能等会就回来了,我?帮你把?剩下的——” “剩下的不要了!”黎里冲到街上,四下望。可哪里都没看到燕羽。她?颤抖着打他手机,嘟——嘟——嘟——没人接。 黎里全身的汗冒出来,跑过几家?店,一个个看,没他人影。她?心不断下沉,吓得腿脚发软,顾不得什么,在游客如织的街上大?喊:“燕羽!燕羽!” 周围人奇怪地看着一头银发的她?急得团团转,她?再次拨通电话,便?四下喊:“燕羽!!” 她?害怕得要疯的时候,“黎里?!” 她?像被解救般回头,燕羽端着一大?碗绵绵冰,刚从一家?冷饮店出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隔着古街上穿梭的人影,她?发着愣,疯狂跳动的心缓落下去。她?突然就想哭,但狠狠忍住了。 她?缓了会儿没动,燕羽朝她?走来。 她?声音不大?:“你怎么买东西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跟你说了。”他轻声,“我?不知道你没听见。” 她?没做声,呆看着那碗红茶绵绵冰;上头缀着奶盖和?红豆。她?跟谢菡语音时,见路过的游客吃着这个。她?多看了几眼,大?概因为这样,他才来买的。 燕羽看着她?,她?脸上的慌张还未全散,头发也凌乱,有根辫子编到一半没收尾,长长的线吊在银白灰的头发上。 他也很沉默,像是具象地看清了他的病对她?意味着什么。他轻声说:“对不起,我?应该想到你没听到,应该给你发个消息。” 剩余的歉疚,已说不出口。 她?嘴唇颤了下,拉住他袖子,说:“不玩了,我?想回去了。” 黎里一路没讲话,慢慢把?绵绵冰吃完,刚才因紧张而产生的燥热才平复下去。 回到酒店,她?躺在院中沙发上看洱海。燕羽坐她?身边,把?她?头上那根没编好的辫子继续编下去。他第一次给女孩子弄头发,不太?熟练,弄得很慢。 他手指在她?发间挪动的触感,很真实,细腻;她?说:“你记不记得在江州,给我?拆辫子那次?” “记得。” “那时我?们还不熟,但你故意把?鸡汤泼在王安平身上。” 玻璃 第182节 他抬眼:“你还记得这个?” “嗯,没人像你这么护过我?。”黎里说。 燕羽没接话,手指认真缠着她?细软的发丝,一点?点?绕到发尾,打了个结。 “好了吗?” “好了。” 黎里趴去沙发扶手上,望着碧波轻荡的洱海出神。天气很好,湖面蓝得像宝石,湖中央漾着层层清波,白色的阳光像跳跃的鱼群,又像里面藏着什么宝藏。或许,湖中心又有另一个世?界呢。 抬眼望天。一只风筝在天上飞。或许,燕羽也是一只风筝,随时能飞到玻璃世?界去,而她?是这世?上唯一拉着他的那根细线。她?很怕拉不住他。 还看着,燕羽挪到她?面前,坐在石子滩上,把?脖子上的硬币项链解下来,双手背到身后,捣鼓一下了,两只手握拳拿到前边,问:“哪只手?” 黎里说:“我?不猜。” 燕羽说:“赢了扇巴掌。” 黎里眼睛微亮了,拍他右手。燕羽将?右手展开,手心是空的。 黎里:“……” 他忍不住笑?出了牙齿,右手很轻地在她?脸颊上拍了拍。 黎里起了斗志,坐起身:“再来!” 燕羽手背到身后,似乎想了想,看着她?,眼睛发笑?。黎里见他那样儿,也没忍住笑?:“快点?!我?猜你这次还是放右手。” 燕羽又想了想,双手握拳拿到前边。 黎里利落地敲他右手,燕羽张开,掌心又是空的。黎里气得笑?:“不会吧?”燕羽笑?得梨涡都出来了,又在她?脸颊上轻拍了下。 黎里从沙发上跳下来,盘腿坐进石滩:“再来一次,我?不信你能连赢三次!” 燕羽好不容易止住笑?,手背在身后,认真问:“你猜我?这次放哪只手?” “休想给我?打心理战。我?不猜。” 燕羽笑?着点?点?头:“行吧。” 他藏好了,两只手握拳递给她?。黎里这次思考半刻,伸手要碰他右手,见他唇角忍不住要上扬,察觉不对,立马拉他左手:“这只!” 燕羽左手展开,还是空的。 他笑?得不行,伸手在她?另一边脸颊上拍了下。 黎里惊呆半刻,突然想到什么,立马抓他右手:“给我?看,你这边手里有没有?” 燕羽不给,握着拳不松。 “你出老千!你两边手上都没有!骗子!”黎里抓着他手,使劲却掰不开,嬉闹中燕羽被她?推倒在石滩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脖子都笑?红了。 他终于还是张开手,可右手心握着硬币项链,玫瑰金色,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黎里一愣。 燕羽忍笑?:“前两次都是空的,最后一次才……” 黎里气得扑上去,啪啪在他脸上轻拍两下才作罢。 闹完了,黎里也躺到石子地上,枕在他手臂里望天。天空又高又蓝,风吹着云朵快速飞过,透彻而辽远。 黎里望了会儿,翻趴了身子。燕羽原也在望天,目光就移向她?。他眼眸映着蓝天,透亮得像闪着波光的海。 她?说:“你最近笑?容多了好多。” “你不是说喜欢看我?笑?吗?” “特别喜欢。你笑?起来很好看,”她?戳戳他脸颊,“笑?的时候,这里有个小梨涡。”只是此?刻,他右脸靠近下颌的地方,琵琶弦割出的疤,愈合不久。 “早知道,以前在江艺的时候,就该多对你笑?的。但我?那时笑?不出来。” “我?知道。不迟。” 他就又笑?了,黎里安静看着他的笑?容。 他说:“你看着,像要记住我?笑?的样子。” 她?心莫名?一刺,推他一下,爬起身就回房间了。 燕羽起身跟进去。她?坐在床边玩手机,他坐去她?身旁:“我?说错了。” 她?不理,要走。 燕羽把?她?扯回来,她?反复要走,他反复把?她?扯住。来回几下,他觉得她?连赌气的样子都是可爱的,眼里就有了温淡的笑?意。 她?一见他竟在笑?,而那笑?又带了丝伤感,她?心酸又生气,下了决心要挣脱。他也知道,这回便?用了真力气将?她?扯回来,扑倒在床上。 黎里跌进柔软的被子里,迎视着他这一刻有些幽深的眸子,蓦地浑身一颤。她?深望着他,手抚上他的腰,触到他细腻肌肤上深深浅浅的疤痕。 她?立刻搂住他脖子,将?他拉着扑压到自己?身上,狠狠吸咬住他的唇。而他手掌几乎要将?她?肩膀摁碎进蓬被里。 像是两只兽,在打一场仗,啃咬,撕扯,缠绕,像恨不得把?对方撞倒,打碎,最好痛彻心扉。 被罩上一声声蹭擦如撕裂般的声响,像一把?把?刀割划着帆布,刺激出愈发激烈的搏斗。可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切都是真实的,鲜活的,存在着的。 她?一边抓他咬他,一边哭了。 她?知道,这些天他用尽各种方式在努力,在挣扎,在想尽办法对抗抑郁,在抓着她?、抓着这个世?界,在拼命想活下去。可她?多害怕他最终是无力啊。 光影移动,他和?她?躺在褶皱成花儿的床里,搂在一起,泪湿面颊,沉缓呼吸。 黎里将?脸埋在他汗湿的脖颈间,轻声:“燕羽——” “嗯?” 她?却没说话。 燕羽睁眼,她?银发凌乱,脸上还残着红,眼角却遗着泪。 他说:“黎里,你心里有多舍不得我?,我?就有多舍不得你。” “我?很舍不得,我?说过,我?永远都不能准备好。”她?声音微哽。 燕羽起身去床边拿手机。 原本拥在一起热汗淋漓,他忽然离开,她?莫名?发凉,打了个寒噤。但他很快回来,搂她?入怀,说:“你看。” 他点?开手机,一个叫“打卡”的相册。 全是网络截图,“和?女朋友做的100件事”,“和?女朋友要去的100个景点?(国?内版)”,“和?女朋友去的100个景点?(国?外版)”,“和?女朋友要去的100个景点?(小众版)”,“和?老婆做的100件事”,“和?家?人……” “这什么?” 燕羽说:“我?想这些每个都打卡。” 她?吸了下鼻子:“那么多,没一辈子的时间,怎么打得完?” “是啊。”燕羽说。 黎里愣了愣,抬眸望住他,眼睛发酸:“你是在这样留住你自己?吗?” “或许吧。我?不想对你撒谎。”燕羽艰难开口,“有时候,那些想法控制不住。我?也不愿意,没办法。但,我?也在尽力。我?想跟你一起,因为……真的舍不得。我?也想尽力开心,徐医生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等待,不要压抑。我?在试着改变。这样,我?大?概会更喜欢生活一点?。可能,会很慢,很久……” “没关系”她?哭起来,“燕羽,为了我?,再努力一点?……求你……” “嗯……我?知道。我?一定?努力。” “但我?们从来没再讨论过琵琶了。”她?说,“可你那么喜欢琵琶。” 燕羽沉默良久:“现在想起,会伤心。所以不去想。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现在,我?还挺喜欢学作曲的,只不过钻研不够深,没明确走古典方向,还是流行方向。未来到底会怎么选,还不知道。只能先一步步走过去再说。”他又说了一遍,“黎里,我?会努力。” 黎里说不出话,埋进他怀里,温热的泪水滴落他胸膛。 之后的大?半个月,他们一直住在那儿。每天,他们去洱海边骑车,拍照;去爬苍山,看云海;去看日?出、看日?落;躺在庭院里吹风望天,看书听歌,聊天发呆。 也不是没有过难受的日?子。燕羽仍然会失眠,会沉默,会不由自主地突然弹起他的“琵琶”,他的手总不自觉去拨着空气的弦。 有天夜里,他睡得不好,忽然醒过来,盯着微朦的天花板看了许久,就想起身;但那一刻,“沉睡”的黎里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句话没说,她?也什么都没说,她?就那样在静夜里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睡”到天亮。 可当这样的时刻过去,留下的又都是幸福。 有一天他们什么也不想干,黎里想起有次燕羽说想和?她?一起睡一整个白天。于是,他们就真的睡了一整天,从中午睡到暮色降临。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月亮洒在落地窗外的洱海上,湖面美得泛着荧光。他们在院子里吃完露天晚餐后,两人盖一张薄毯,齐排躺在石子滩上,把?脚伸进沁凉的洱海水里。 黎里凉得呼叫,脚缩回来,贴去他肚皮上;他于是抠她?脚心,笑?得在薄毯下滚成一团。 那时,他们的发根已长出黑色,两人又一道把?头发染回黑色来。 在大?理待到七月中旬,他们飞出国?,去了纽约。 是突然做的决定?。 《燃爆鼓手》上线了彩蛋节目——七八位最受欢迎的优秀鼓手在纽约的玩乐综艺。 燕羽是无意在酒店大?堂电视上看到的。那几天,他们正准备离开大?理,而黎里还在挑选下一站目的地。燕羽说,去纽约吧。 黎里觉得疯狂,又很兴奋,于是,当即飞去纽约。 燕羽在中央公园附近定?了间民宿。街道像黎里看过的欧美电影一样,大?片的楸树和?枫树,房子复古而整齐。每扇窗户都像童话书里画出来的。 他们住在一栋上世?纪民宅的三楼,房间舒适而精致,从窗口能俯瞰整条街。金发碧眼的小孩儿踩着滑板滑过。早晨的时候,街角有个甜甜圈小车,香气四溢。 到纽约的头几天,燕羽和?黎里去逛了大?都会博物馆,在帝国?大?厦看了夜景,又去天文台看了日?落。他们一起看过很多日?落了。燕羽说,还是江州的日?落最美。 但比起纷繁的景点?,黎里印象深刻的是独特的人文。前脚街上走过一群时尚儿,后脚老鼠大?摇大?摆穿过,光着膀子画着涂鸦的男人在站台上自言自语放声高歌,分不清性别的人蹲在车厢里拉屎,裸着上身的人在路口密集的人流中举牌大?呼…… 黎里说:“感觉这里每个人都可以精致,每个人也都可以发疯。” 燕羽说:“是不是觉得很适合你?” 黎里斜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说你精致时尚。” “我?信个鬼。燕羽,你真的学坏了。” 玩了几天,他们就哪个景点?也不去了。每天在宅子里睡到自然醒,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过绿树洒进来。 他们去街上,手拉着手随意晃荡,总是碰上表演的街头艺人,吹笛子的,拉小提琴的,弹吉他的……他们会坐在旁边听许久,听完了往乐器盒里丢上纸币。 然后去中央公园喂鸽子,陌生的人们跑步经过,有人扔飞盘,有人遛狗;有时遇上练习乐器的人,在附近拉着不成调的音乐。 玻璃 第183节 他们还去城里听许多露天的室内的音乐会,永远没有重样。到了晚上,两人去百老汇看音乐剧,散场后她?买个冰淇淋,他喝杯苏打水,边走边讨论着音乐剧情,踩着月光回家?。 不知是否到了异国?,换了心境。燕羽变得愈发黏她?,总是不自觉就搂抱,抚摸,亲吻,触碰。 有时坐在路边听音乐,站在街头等红灯,他会不经意就拥抱住她?,亲她?的头发,吻她?的耳朵。 黎里就笑?:“你现在像一块橡皮糖。” 他说:“我?倒想变成一块糖。” 被你揣在兜里,从此?什么也不想。 而她?也一样,变得格外粘人。好像只有切切实实地抱住他了,才有真实的感觉。 有天中午,他们从外头吃完午餐回来。原本想下午再去听个露天音乐会。但窗外阳光太?灿烂,玻璃切割出一片片灿白的光,铺在房间里。午后的空气浮起一丝燥热。 黎里顿感倦怠懒散,往蓬松的床上一倒,鞋子一踢:“今天不想出门?了。” “那就不去。” 燕羽拿了本前些天在书店买的音乐书,将?枕头堆好,靠进里头看书。黎里横躺在床上,脑袋枕在他大?腿上,懒懒地看窗外。楸树的叶子圆圆的,绿绿的,阳光在上头跳跃。树叶后掩映着复古的楼宇,窗子像一幅画框。 燕羽拿她?脑袋当书架,书脊靠她?头上。翻看了几页,他说:“你觉得茱莉亚音乐学院怎么样?”他们上午刚去校园里玩过。 黎里打了个哈欠:“挺漂亮的,很现代。不像帝音,古色古香。” “你想来这儿读书吗?” 她?醒了醒:“什么意思?” “帝音跟茱莉亚有交换项目。我?以前学琵琶,自然不考虑。”燕羽阖上书放去一旁,看她?,“但转专业学作曲的话,就会考虑了。你学架子鼓,肯定?也是这边的师资更厉害。” 黎里意识到,他带她?来纽约玩,其实暗含了这层意思。那天她?在大?理哭了,他知道她?担心,所以用行动来告诉她?,他的计划。 来这边读书,远离以前的生活,他会更好,这就是他尽了全力的决心。 但黎里不知道的是,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原因。 一个月前的那天,燕羽跟唐逸煊说:“我?想跟黎里一起出国?。” “出国??为什么?” “她?哥哥的事,对她?永远会是一道限制。但凡竞争对手有心,就会一直卡着她?。只有去新的地方发展,她?才有更好的出路。” “你愿意跟我?一起来吗?”他问。 “愿意啊。” “那接下来一年,你得非常非常努力。我?也是。” “努力是我?的特长。” 燕羽就笑?了,重新拿起书,靠在她?脑袋上。而她?枕着他的腿,吹着窗外漏进来的夏风,看风抚着白纱帘,阳光点?点?。 她?听着他书页翻动的声响,楼下路人讲着异国?的语言,汽车自行车碾过马路,房间里有淡淡的玫瑰香气。 一切美好得像白色的梦。 她?模糊睡去,不记得那天睡了多久,只记得依稀间再睁眼,窗外已晚霞漫天。 第118章 chapter 118 八月上?旬, 何莲青收到黎里的帝音录取通知书,要给她办升学?宴。两人在外头旅行了一个多?月,是时候回江州了。 丁松柏也给燕羽打过电话, 但因有时差, 燕羽没及时接到。后来打回去, 是讲文化周的事。燕羽以生病为?由回绝。 丁松柏关切了好一阵,叫他好好休息。从他语气推测,宫政之并未告知他燕羽要退圈的事。他也不?知燕羽听到过他和宫教授的对话,言谈如往常般亲近。 其实?,后来燕羽想?明白了,不?怪他。人在名利场,各个身?不?由己?。 这些年,丁松柏对他的关心器重和?爱护是真的,但他认为?燕羽引发的麻烦也是真的, 而他要顾及“利益大局”还是真的。就像他说的,社会很复杂。 不?过是, 他的遭遇在他人眼里不?算什么。至于更多?像燕羽一样的孩子,也没什么要紧。他人的是非哪里比得过眼前的利益呢。 回到?江州, 一出机场, 扑面便?是浓稠的高温。湿热的空气像一层热浆糊裹遍全身?。 燕回南跟于佩敏带着燕圣雨来接他俩。燕圣雨那小?机灵鬼隔老远就扑腾着小?短腿,哒哒跑过来:“哥哥哥哥~~” 他兴奋跑到?燕羽面前, 知道哥哥不?喜欢碰他, 转身?就抱住黎里的腿,亲昵道:“姐姐~~你回来啦~~” 黎里心都软了, 把他抱起到?怀里, 说:“有果冻给我吃吗?” “有呀。”小?男孩掏一颗给她,又赶忙朝燕羽伸手, “哥哥你也吃。” 戴着墨镜的燕羽摇了下头。 燕圣雨手缩回来,抿了下嘴巴。 黎里说:“你吃一个嘛。” 燕羽没讲话,走几步了,朝燕圣雨伸手,后者欢喜地塞给他一颗果冻。 小?孩儿手很小?,握着拳不?如他半掌大。燕圣雨放下果冻,偷偷摸了摸他的手掌,摸到?了,兴奋地两只?脚在黎里怀里晃荡。 他欢喜地跟黎里炫耀:“我哥哥抱过我呢,但我睡着了,但我知道,冬天的时候,哥哥身?上?很暖和?,还很香。” 燕羽淡看他一眼,移开目光。 回到?家,他房间一如从前。展示柜里无数的奖杯证书和?荣誉;乐器柜摆着各种乐器盒,其中四个琵琶琴盒,装着他剩下的最好的几把琵琶。有一把打算今年送给一诺的。 燕羽将那琴盒取出,坐在地上?,忽然觉得胸口窒闷,他竭力?克制着深呼吸了一会儿,缓和?过来后,给王纲打了电话。 如今,他们一家人在誉城安顿下了。王纲盘了个快递站,苏玉在新家小?区开了小?超市。一诺去了个不?错的初中,手续都办好了,九月就入学?。他们听了燕羽的建议,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他和?苏玉也不?吵架了。一诺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状态在好转。 燕羽说,一年前答应过一诺送他一把琵琶,问他现在还要吗。 王纲说一诺在跟小?朋友玩,他去找他问问。 等待时,燕圣雨在房门口徘徊,小?脑袋不?停往里探。 燕羽要说什么,电话传声了,是一诺:“哥哥!你想?起我啦!” “你过得好吗?” “好呀,哥哥你好吗?” “也好。一诺,你还要琵琶吗?之前说过送你一把。” “要!哥哥,我认识了几个新朋友,他们有的会弹钢琴,有的会拉小?提琴,但我还是喜欢琵琶。妈妈说只?要不?影响学?习,就可以学?。” “好,我寄给你。” “谢谢哥哥。哥哥你什么时候来誉城了,找我玩呀。” 燕羽没明确回答,要挂断时,王纲把电话拿过去,迟疑了会儿,说:“对不?起啊,你帮了我们天大的忙,我和?苏玉却都不?好出来帮你讲什么。” 燕羽道:“没事,一诺过得好就行。” 放下电话,他收到?王纲发来的地址,下了快递单。 小?男孩还在门口晃荡。燕羽看他半刻,说:“干什么燕圣雨?” 燕圣雨探出头,眼睛亮晶晶:“哥哥,你带不?带姐姐去游乐园玩,游乐园很好玩。” “……”燕羽说,“是你想?去吧?” “我去过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但还想?跟哥哥一起去。” 次日,燕羽和?黎里真就带燕圣雨去了游乐园。玩了一天下来,小?孩子精疲力?尽,走不?太动了,喘着气走两下停两下,一阵阵儿跟在燕羽脚边。 有几次黎里看他是真的累,想?抱他,但他不?肯,要自己?走。结果越走越慢,满头大汗。 终于,燕羽停下。小?男孩吭哧吭哧,一头撞他腿上?,赶忙后退两步站好,黑眼睛滴溜溜看着他。 燕羽什么也没说,蹲下来,双手张开;燕圣雨眼睛一亮,立刻扑进他怀里。燕羽托他屁股,站起身?,像抱着一只?小?考拉。 他黏黏地幸福地说:“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抱我哒~” 燕羽没讲话。 “哥哥我好喜欢你,你是不?是也喜欢圣雨呀?”小?孩儿的脸蛋软软嘟嘟的,贴在他脖颈上?。 燕羽说:“你话怎么这么多??” 黎里就笑了起来。 晚霞漫天。三个人影子铺在地上?,长长向远方。 没几天,黎里家办了升学?宴。女儿考上?最好的音乐学?院,何莲青在两坊扬眉吐气了。黎里走在巷子里,明显感?觉到?街坊的变脸,谁见?了都笑着跟她打招呼,夸她争气。仿佛“黎”这姓里暗含的流言都散了去。 只?是仍有些见?不?得人好的,总得故意问,是不?是还在跟燕羽谈恋爱呀?燕羽最近心情怎么样,事业顺利吧?阴阳怪气的语调,佐着那要问又不?问的眼神,黎里门儿清,不?给好脸色。有次直接回怼,就再也没人敢多?嘴。 回江州没多?久,两人决定搬去江边小?屋。 于佩敏得知后,要帮他们打扫。但两人说不?用,自己?去超市买了一大堆日用品,花了一整天把小?屋搞了个大扫除。 燕羽扫蛛网灰尘,黎里拖水泥地板,燕羽拆了蚊帐窗帘清洗,黎里把凉席刷干净晾在地上?。到?了傍晚,飘飞的帐子帘子笼着夕阳光,从晾衣杆上?收下满满太阳的味道。 这时节,长江水位很高了。小?屋外原本?大片的滩涂已所剩无几。晚上?睡在家里,有时能听到?江中大漩涡的水声。 燕羽说:“或许哪天发大水,我们两个在梦里就被冲走了。” 黎里笑:“那你别松开我的手。” 燕羽想?了下,说:“或许我们两个会变成江豚。” “江豚好可爱的。”黎里说,“我愿意变成江豚,跟你一起天天游泳。” “那我抓鱼给你吃。” “我自己?可以抓。” “但我想?抓鱼给你。” “好吧。那我抓个水草当花送给你。”黎里说着,在网上?搜江豚。两人靠在一起吹着风扇,居然看了一个小?时的江豚游泳:有一只?孤零零游的,有两只?一起嬉戏的,还有一对带着江豚宝宝的…… 在江州的八月,他们一直住在江边小?屋。早上?被远处码头的船笛叫醒,两人吃过早餐洗漱后,会去江边跑步,或者去废船厂转悠;有时回来睡个回笼觉,不?睡就在中午睡午觉。 燕羽搬来许多?作曲类的专业书籍,每日研究着和?声曲式配器复调,书房里钢琴、笛子、小?提琴声不?绝于耳。黎里则研学?着乐理和?视唱练耳,也学?英文,为?后面考托福做准备。 到?了夜里,总有雨水。偶尔淅淅沥沥,绝大多?数是夏季暴雨。这时,黎里躺在凉席上?,他的身?边,听着屋外的大雨声,内心会觉得格外安宁。 玻璃 第184节 有时候他们亲密,有时候他们讲话,有时候她玩手机他玩消消乐,很安静,也很幸福。有时,燕羽还是会失眠,低落,独自坐在江边跟徐医生电话聊很久的天。 有一天,冰箱里的食物吃完了,他们去超市采买。回家路上?,乌云遮蔽,飞沙走石。出租车行到?废弃的船厂门口,不?能进了。 两人拎着购物袋下车,狂风卷着砂石,废船厂里茂盛的野树在风中扭成流动的图形,废建筑上?石块簌簌下坠。没走几步,雨点噼里啪啦往下砸,大颗大颗,豆子一样砸得身?上?发疼。 一颗雨摔在黎里脑门上?,她“嗷”一声。燕羽听她声音可爱,忍不?住笑起来。她也笑,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在狂风里往前跑。 明明才中午,天却黑得像夜晚。 雨瞬间就大了,两人跑去钢架棚下,喘气停下。船海停在陆地上?,无数根不?锈钢钢柱支撑着天顶。高高的天棚上?,这边破洞,那边漏雨。 两人停在一处天顶尚残留的地方,可屋顶太高,风吹雨飞,所谓遮挡也是聊胜于无。 暴雨倾泻而下,天棚如一张巨大的破伞,漏出无数的瀑布。雨水瓢泼般倾倒在地上?的每艘船里,打着铁皮甲板噼里啪啦响。 暴风张狂如海浪,掀着白色的雨幕如纱帘般席卷翻飞,在两人周围卷成无数变换的形状。 燕羽和?黎里在漏雨的船海里,看着彼此,咧出大大的笑容。狂风刮着他们的头发和?薄衫。洁白的雨幕一阵接一阵飞旋起舞,水舌般撩扑到?他们身?上?,飞溅到?他和?她的头发上?、脸上?。 昏暗天光下,燕羽漂亮的眼睫、鼻翼与嘴唇仍是异常清晰,却又像要融进水幕里。他在笑,笑出白牙,笑出梨涡,笑得像永恒般灿烂。 黎里也在大笑,长发和?雨水一道在狂风中飞旋,衬得她湿润的笑脸美好生动得像拓进了他的心里。 他们在清凉的暴雨中畅快望着彼此,雨淋得酣畅淋漓。 黎里忽然一下尖叫跳起,缩躲进燕羽怀里:“有东西!!” 慌忙低头一看,鱼在地上?游! 不?对,是小?鱼在阿拉伯婆婆纳的湖泊里游! 地上?积了大量的雨水,这些停在陆地上?多?年的船只?们终于入了水,如同启了航! 只?对视一眼,扑面的风雨,清亮的眼神,激烈的呼吸就点燃了一切。 狂风中,他们笑容更大了,拉上?彼此的手,踩踏着水流从船海里跑出去,惊起一群群误入船厂的鱼。 暴雨打在身?上?,冰凉而刺激,所有感?官在湿透的衣衫下无限放大。他们冲进小?屋,扔下购物袋,亲吻拥抱在一起,释放着恨不?得将对方捏碎的冲动。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黎里似乎比以前更痴迷于与他的肌肤之亲;比以往还要更喜欢和?他做,很喜欢。 好像在这时候,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力?量,他才是离她最近的,最真实?的,最热乎的。 他也一样,与以往的温柔不?同,常常露出急猛窒息的一面,好像所有的说不?出口的爱与伤都融在了亲吻与动作里。 屋外雨水倾泻不?停,黎里尽兴后沉沉睡去。风声、雨声,一场安眠。 她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多?。醒来时,房间昏暗,暴雨早停了,摧枯拉朽的风雨后,世界安安静静的。风扇在转动,挂钟在滴答。窗帘上?映着一丝残留的橘红夕阳光,残破落幕的模样。 夏天寂静的傍晚,轻易就透出一丝消沉。 但燕羽半躺在她身?边,正?无声玩着消消乐,手机屏幕的光像一小?片萤火。 她望着他安静的侧脸,一瞬前莫名空落的心忽然就被温柔填满。没两秒,他就察觉到?,回头看她,淡静的眼眸里浮起微笑。 他放下手机,躺下来,搂住她,温声:“醒了?” “嗯。”她轻哼一声。 他蹭蹭她柔软的脸颊:“你睡觉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 好想?好想?你。想?到?看着你的睡颜,竟莫名会流泪。 黎里…… 黎里…… 她哼笑一声:“我睡觉的时候,也一直在想?你。” “真的?” “真的。我做梦了。” 她钻进他怀里,为?他描述那个梦境,说他们在爬山,俯瞰了江州城无限的好风景。 在小?屋里闲适自在地又住了近一个月,月末,要出发回帝洲了。 临行前不?久,两人收拾东西各自回了家。黎里陪妈妈住几天,燕羽也和?父母相处得和?谐。 出发前一天,黎里去帮何莲青送货,骑摩托经过燕羽家墙角,听到?院子里秋千摇动,伴随着嗑瓜子的惬意声响。 她停了摩托,拿脚扒拉着悄悄划过去瞄一眼。院中樱树繁盛,燕回南推着秋千上?的燕圣雨;于佩敏在台阶上?嗑瓜子,燕羽坐在她身?旁。 燕回南说:“能去几年呢?” “交换过去后,如果成绩特别优异,可以直接转学?。我想?跟黎里以后就在外边读书发展了。不?管是我,还是她,在外边都更好。” 燕回南点了点头:“你想?清楚就好。你做什么,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于佩敏笑说:“妈妈就希望你们过得好好的。黎里去外头发展也好,不?然稍微出点名了,她哥哥那事……不?讲理的人太多?了。” 黎里微愣,一下就明白了燕羽的筹谋。 于佩敏低叹:“就是以后去看你,要坐好久的飞机。而且人生地不?熟……” “你就别担心了。”燕回南安慰,“他从小?在外求学?,照顾得好自己?。黎里也是个适应力?很强的孩子,去哪儿都能好。”说完也感?伤,“你以前那么小?就去外头,多?听话懂事啊。是爸爸妈妈……” “放心吧,”燕羽轻声打断,“她会过得很好的。我也会过得很好的。” 这时,一直认真听话的燕圣雨嚷道:“都过得好!” 父母就笑起来,燕羽也淡淡笑了,转眸见?黎里把车停在大门口,摘下头盔,拨了下汗湿的头发。 燕羽起身?过去,黎里隔着铁门跟燕回南于佩敏打了招呼,还冲燕圣雨招了招手。燕羽拉开栅栏铁门,说:“帮妈妈送货?” “嗯。刚好经过,来看你一下。” “很热吧,我去给你倒杯水。”燕羽要转身?,黎里拉住他手:“不?用,我马上?回去了。要去北城看我哥哥。” “代我问声好。” “嗯。” 燕羽很轻地捏了捏她的手:“那等吃晚饭了,我再去找你。去江堤上?走走。” “好啊。”黎里望住他。 刚过午后,天光灿烂,燕羽的脸干净而明朗,他正?注视着她,黑眼睛透彻清亮,明晰得像阳光下一面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因看着她,而含着很浅的笑意。 黎里忽然就想?亲他一下,但顾忌着院子里有人,不?舍地移开目光,戴上?头盔,说:“我走啦。” 可才滑动摩托,燕羽上?前一步,一手扶着她头盔,歪腰低头拿嘴唇触了触她面颊。 黎里心突地一跳,摩托已开出去,她回头冲他笑:“晚上?见?。” “晚上?见?。”燕羽浅笑说。 转弯时,黎里又回头看了眼,燕羽仍在原地望着她,白色t恤被阳光照得耀眼。 结局(上) 再次见到黎辉, 他又?高大了,精神很不错,明年能出来, 心?里有了盼头。他一见黎里, 就微笑:“越来越厉害了啊, 居然能上帝音,我怎么也想不到。” “我之前也没想到。”黎里专程把通知书带了过来,展示给?他看,“看,我们?学校大门,好看吧。” “真好看。” “帝音学费还不到岚艺的一半,好学校就是不一样。但贵也不要紧了。我之前演出还有比赛,各种演出费跟奖金有十几万了呢。不用找妈妈要钱了。等你出来,需要钱还可以?找我借。看在你是我哥哥的份上, 利息给你便宜点。” “好啊。”黎辉笑了,说, “和你那个男朋友还在一起吗?” “当然在一起。” “我真想见见他。”黎辉说,他能明显感觉到, 妹妹的变化与?成长, 和那个叫“燕羽”的男生密不可分。 “不急。一切顺利的话,明年出国前, 你就出来了。我让他请你吃饭。他也很想见你。哦, 刚才他还说让我转达,他给?你问好。” “我也给?他问好。谢谢他照顾你。” …… 明天要出发了, 燕羽提前约好了房屋中介, 后天去看学校斜对门小区的房子。 他还想去街上买个新的行李箱。出门时,燕回南正要带燕圣雨去幼儿园报名, 问他去哪儿后,于佩敏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妈妈好久没跟你一起上街了。” 燕羽说好。 暑假快结束了,商场里人并不多。路经一家?最近很火的奶茶店,没人排队,燕羽问:“妈妈你想喝吗?”于佩敏说尝尝吧。燕羽给?她买了一杯。 于佩敏喝着奶茶,问:“要不要买几?件衣服?” “回帝洲再买。懒得带。” 燕羽直奔箱包店。他挑东西很快,选了个黑色行李箱,拍了些照片发给?黎里,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给?你买一个。」 黎里刚从监狱出来,回:「你买的什么颜色?」 「黑色。」 「我要和你一样的。但要小一号。」 「好。」 「我哥哥也向你问好,哈哈。」 燕羽回了个可爱微笑的表情,又?加上一条:「那你过会儿来我这?儿拿箱子,还是等晚上我给?你带过去?」 「我来拿。」黎里说,「我怀疑你就是想多见我一次。」 燕羽又?回了个「(可爱微笑)」。 出了商场,于佩敏说再去旁边步行街逛逛,但燕回南打电话来,问燕圣雨的出生证在哪儿,找不着了。于佩敏给?他讲了半天也没找到。她放下电话,说干脆先回家?。 但燕羽看见步行街上新开?了花店,想去看看。于佩敏说好,帮他把空箱子拿回去。 燕羽走开?没几?步,身?后妈妈唤他:“燕羽。” 他回头,于佩敏问:“你晚上想吃什么?鱼汤好不好?加莴笋和豆腐。” 燕羽点了下头。 妈妈冲他笑笑,走了。 燕羽去到花店,在满屋的鲜花里选了一束粉色系的,帝王花、绣球,芍药,粉玫瑰……搭配着很漂亮。 他在贺卡上写了两个字,放进花束里,抱着花儿准备回家?。迎面两个女孩捧着很诱人的甜品,走进店来。是黎里喜欢吃的那些小玩意。 玻璃 第185节 他停了下,问:“不好意思,这?个蛋糕在哪里买的?” “那个巷子里面,新开?的一家?甜品店,很好吃。” “谢谢。” 燕羽绕去女孩指的那条巷子,找见了那家?甜品店。甜品各个精美,瑞士卷,芒果千层,豆花捞……他买了两三样,打包拎了盒出店。 他往无?人僻静的街巷穿过,无?意一瞥,却见安静的街角开?了家?民乐乐器店。店面装修古色古香。透过玻璃窗,里头摆着古筝、二胡、扬琴等乐器。但店内主卖的、最多的是琵琶。不同?颜色、材质的琵琶静默地挂在墙上、柜子里,像在无?声地等待着什么。 燕羽收回目光,往前走,但终究没忍住扭头多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看到一把和他刻着“燕羽”的他的最爱、几?乎一模一样的琵琶。 脚步放缓,最终停下,他望住它。 它在阴凉的屋里,他在灿白的阳光下。 “要不要进来看看?”店主是个年轻人,到门边一见是他,惊喜道:“燕羽老师?我就是因为你入的民乐的坑,因为你爱上琵琶!我是你的忠实乐迷!要不进来看看,喝杯茶?请进请进!” 燕羽想说不用了,但他又?望了眼那把琵琶,没开?得了口。 店主极力?邀请,他走了进去。店里开?了空调,有些凉。 “您不知道现在有了股琵琶热,托您的福。”年轻店主不住地夸赞,“江州这?一年多了好多卖琵琶教琵琶的店!其他民乐类也是。” 燕羽不知听?没听?,走到那把琵琶面前,望了一眼。 “您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里最贵最好的琵琶。我取下来给?您玩一下。” 燕羽还没说话,店主已飞速将那琵琶取下来,捧到他面前。 真的很像他那把,面板浅木色,背身?墨黑,柄上有暗金的流云纹,周身?散着温润柔光。 “你要不弹一首?”店主殷勤地把琵琶放到台面上,说,“我给?您找甲片。” 燕羽盯着琵琶看,像在做某种挣扎。无?用。那精美而内敛的琵琶对他有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他把鲜花和甜品盒放到柜台上,一个个戴起了指甲,说:“我试下这?把琵琶。” “尽管试。”年轻店主激动道,“江州出了您这?样的人物,真好。你知道吗?今年很多小孩子去少年宫学琵琶,都是受你影响。学古筝扬琴的也多了起来。” 燕羽问:“是吗?” “是呀!好多小孩都去学,琵琶老师都不够呢!” 燕羽没接话,他将那把琵琶抱起来,沉甸甸入怀。 他坐下,垂着眸,手触到琵琶弦上,一瞬间,微凉的坚韧的触感直冲进他脑门;像是不可控制一般,左上右下,手指飞速一轮。一段力?拔千钧的琵琶音杀了出来。 琴弦的震荡,像一瞬激起千层浪,每一道汹涌地推打进他内心?,向他咆哮着,呼喊着什么。 燕羽一怔,心?脏狂跳,猛地喘了口气。 店主惊得瞪大眼睛:“您这?功力?!绝了!我天!”他忙指着一旁的桌子:“我这?儿有打光跟专业录音,我一直做直播推广的。你能弹一曲吗?我是真的想推广琵琶,您难得来一次。我送你一把琵琶都行。” “不用送。你开?吧。”燕羽说完,不知在想什么,把自己手机拿出来,登陆账号点开?直播,放到店主的直播手机旁。 店主的账号没什么人看,但燕羽的直播间立刻涌入了乐迷们?, 「活久见!!羽神居然开?直播了??」 「羽神暑假去哪儿玩了,都没见到人。」 「燕美人!!!」 「羽神要弹琵琶了吗?」…… 燕羽抱着琵琶坐回椅子上,低头垂眸,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不大:“暑假写了首琵琶曲,但没弹过,也没人听?过。” 店家?站在镜头外,兴奋地点头表示期待,不发声不打扰。 燕羽抱着琵琶,脸色静肃起来。大约半分钟,整个街角安安静静,只有花白的阳光。 突然,燕羽眉心?一敛,眼眸一抬,手指如?利刃往弦上割去,琵琶一声嘶鸣,溢出饱满如?珠的铿锵激昂的音符。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琵琶琴里逆流而上,顺着燕羽的手指在他血液里奔流,一阵阵猛地撞击上他的心?脏。 深沉激烈的情感汹涌着,奔腾着,呐喊着,像海啸般扑头将他席卷! 八月船海里如?瀑的雨水,狂风卷着她的长发和笑颜;小屋外江水洪峰奔流,泥沙俱下。纽约惊飞的鸽群,街头的艺人;大理?高远的蓝天,她缠在他手指间的发辫…… 燕羽的手指如?翩跹的白鸟,勾弹轮挑,大气磅礴的曲调陡然一转,琵琶开?始悲鸣,控诉着他摔死琵琶的罪行。 跌宕起伏,像倒序的齿轮诉说着他的一生。 他看到无?数的药片,数不尽的处方单,从小到大的病号服,悬在病床上的吊水一滴一滴坠落。他看到会议室一张张的投票,宫教授的眼泪,他一字一句写下的血泪,在网络上搅起轩然大波。他看到欢乐的海滩,躁动的酒吧,奚市的帝洲的无?数个不眠的深夜,他游荡在一条又?一条的空街道上,永无?尽头。 户外,阳光走动,玻璃窗上骤然折射进一道刺眼的光。燕羽偏脸避过,手指毫不停歇地在琴弦上撩拨,指速越来越快,像瀑布溅起的水雾,像密集的雨点,像波光粼粼的湖上跳跃的光芒云烟。 他逆着光线抬眸,凤眼里射出的目光冷厉如?霜, 他看到壁纸刀一道道刻下的伤痕,高楼上的风,长江里的水。他看到黎里的眼泪,黎里的笑,黎里的哭喊,黎里冲进男厕所,黎里说我不站。他看到母亲在眼泪中渐渐衰老,父亲在愤懑中白发丛生,看到漫长岁月里他们?愤怒、咒骂、抱头痛哭的脸。 他看到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抱着琵琶,不知疲倦地练着弹着,从酷暑到寒冬,从成年到幼时。他看到少时的他穿过许多个日夜的奚音附的走廊,在舞台上鞠躬,把椅子砸到陈慕章头上。他看到幼时的他初去奚市,以?为那里是个好地方,所以?幼小的他在发着烧的寒冷的冬天,因舍不得错过一节课而背着大大的琵琶琴盒登上了跨年夜去往郊区的公交车。 直到,他看到两岁时的小燕羽,在江州的少年宫,挣脱父亲的怀抱,踉踉跄跄扑上去抱住一把儿童琵琶,好像抱住了这?世上他最心?爱的宝贝,从此立志为其付出一生。 琵琶凄凄悲鸣,转至高潮,陡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又?愤懑昂扬,指天对抗。 一曲千回百转,如?泣如?诉,柔肠百结中又?不断迸发出挣扎激越、破釜沉舟的力?量。争斗的数股情感汹涌如?潮。 燕羽好似整个人融进了玻璃折射的光线里,融进了那把琵琶里,只剩了他的手指。仿佛人与?琴在互斗,在较量,在对攻! 破碎的光线下,他一张脸虚白若无?,像抓不住的月光。 直至最后一声震荡的凄鸣下,他的手指杀离了琵琶。余音绕梁中,满屏静默。世界被震撼到失声。 燕羽抱着琵琶,低着头。眼泪像无?尽的雨,分挂脸颊两边,一滴接一滴,不住地坠落,如?断了线的无?数的玻璃珠子。 像是这?一生的执着、坚持、痛苦、悔恨、愤怒、不甘、反抗、无?力?;都凝结在这?一曲琵琶里。 放不下。放不下的。 他还是爱琵琶,太深;还是放不了手,低不了头;服不了输,弯不下脊。 这?一曲,仿佛琵琶里无?数的魂灵涌冲进他的精神他的心?灵,他终于看到他本心?。他知道,他走不了了。 阳光从玻璃上悄然离去,燕羽的脸在直播屏幕上变得清晰。他垂着眸,无?尽的眼泪从下巴上颗颗滴落。 弹幕疯狂刷屏:「好伟大的新曲,我听?哭了!这?首要成神曲!」 「的确神曲!伟大!超越了《破阵子》!」 「太好听?了!好绝!情绪好深好复杂!像走过了波澜壮阔的一生!」 「弹得太厉害了!」 「羽神也哭了吗?」 「这?曲可以?单独发音轨了!好震撼!感觉羽神自己都还没走出来。」 「是我多想吗,感觉他这?会儿状态不太对,有人同?感吗?」…… 店长现场抹着泪,久久未能平复。但燕羽已起身?,将琵琶放好,解手上的甲片。 他看见柜台上的纸和笔,拿两张写上字。店长跑来,擦着泪说:“您弹得太好了,那曲子太棒了。” “《离离》。”燕羽说,“这?曲子叫《离离》,离离原上草的离离。” 店长歪头正看他写下的“离离”二字。 燕羽说:“麻烦你帮我转达一下。” 店长接过他递来的又?一张纸,愣了愣,想问什么,见燕羽面容静默,脸上挂着泪痕,心?想他或许一曲演奏完太耗心?力?,还未恢复,忙说着好,拿了纸跑去手机前。 “刚才羽神给?我们?演奏的曲子是《离离》,离离原上草的离离。然后,羽神还写了一段话,这?个话是不是跟这?个曲子有关啊?给?你们?看一下。” 他把纸翻转过来,对着屏幕给?大家?看,边念: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从小就掉进了陈家?的地窖里,可能地下太黑了,看不到你们?的人影。但,我还是想把这?道门撞开?。” 店长念到这?儿,心?一惊,隐隐察觉了不对。而弹幕已开?始发疯: 「陈家?是说陈乾商?!?!」 「怎么又?提陈乾商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羽神整个暑假都没出来活动!到底出什么事了?!」 「羽神人呢?!」 「人呢?!店长!他人呢!」 「救命!快去找他!」 「报警!我就说他今天状态不对!救命!」 店长慌忙回头,可店里哪里还有燕羽的身?影。 …… 黎里乘船过江时,看到船外波涛阵阵,水涨如?洪。船行过程中,有些摇晃。某一刻江潮涌过,船身?颠了一颠。站在栏杆边的黎里一个晃动,赶忙抓紧栏杆,心?跟坐过山车般抛起又?跌落。 她莫名不安时,电话响了,是唐逸煊。 他语气很急:“燕羽刚才直播弹了琵琶,完后情绪很差。他电话留在那个乐器店了,人联系不上。我刚给?他爸妈打完电话,他们?去找了。你知不知道他会去哪儿?” 黎里脑子瞬间懵了:“啊?” “黎里!”唐逸煊喊一声,“燕羽他会去哪儿?!” “江边?凉溪桥船厂!”她慌忙说,“除了江边,我不知道他会去哪儿!”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船上!!!”她急叫道。她漂在江上,触不到陆地。茫茫然转一圈,想跑却无?处可去。 她条件反射地给?燕羽打电话,没人接。这?才想起,他手机落琵琶店里了。她看到手机里唐逸煊发来的回放视频,琴声悲绝,声音穿透屏幕,直捅肺腑。而燕羽的下巴上一颗颗不尽地滴着泪。 黎里顷刻间泪流。 《离离》,是他的告别。 她急得恨不得从船上跳下去。可船迟迟不靠岸,她快疯了,明知他看不到却一句句给?他发消息:「燕羽你等等我!」 「燕羽你不要走!」 玻璃 第186节 「你看看我!」 「我马上来了!」 「你等等我!」 「燕羽你回头看看我!」 …… 燕羽平静地穿过船厂,废弃的建筑里草木疯长。阳光露过树梢打在他身?上,光斑点点。 他望向那座巨大的龙门吊,褪了色的橙色钢铁,映在湛蓝的天空下。 他一级级往上走,什么也没想。 起初那一刻汹涌的悲愤,已经褪去。 父母,争斗,悔恨,朋友,琵琶,乐谱,一切都在突然之间,变得毫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只剩痛到极致后的空茫——累了。 累到脑袋里空荡荡一片,什么都不剩。 但……似乎,还是有点不甘:好想再见她一面。 只是想着这?一句话,泪水顷刻间涌出、滚落,从高高的铁楼梯上砸落下去。一股巨大的悲伤和压抑将他死死裹住,透不过气。 这?个世界已叫他麻木,他什么都不愿去想了,可—— 好想再见她一面。 留下吧,生病也没什么的,就做一块脆弱的玻璃。可太疼了。真的太疼了。脑袋不可自抑地填满了黑色,他试图摇摇头,却摇不去;全被窒闷的黑色堵住。 还是爱琵琶啊,死也放不下。这?一生的爱与?恨都在那里,放不下的。 下辈子不弹了,想做一粒灰尘,一片燕羽。或许,再做人,就不去奚市。在遇见琵琶之前,先遇见她。 船还未停稳,黎里飞奔着冲跳上岸。 她在奔跑,这?座城市的江堤突然变得陌生。江风在耳边狂刮,那不是他们?走过的长坡、城墙,铁路,船厂……树上的梨花也从来没开?过。 燕羽,你走过我们?走过的这?条路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黎里疯狂地朝船厂奔跑,发出短促的啊啊惨叫:“燕羽!!” 燕羽站在龙门吊上,看着脚下的废船厂,汹涌的长江。他好像没有知觉了,又?好像很痛却找不到痛点。 仿佛灵魂无?形地抽离了身?体,悬在后脑之上,扭绞着,无?法?呼吸。抓哪里摁哪里治哪里都没用。 为什么病痛就是好不了,为什么抑郁的情绪死死摁压着他。 他拼命想挣脱,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好累。前所未有的疲累。 可他想,黎里或许在朝他跑来。他应该再等等,看她一眼。黎里,那个把碎掉的玻璃渣一片片拼起来,捧在手心?的女孩。 但他已经没用了,一个连精神都控制不了的人,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做主的人,他已经毫无?用处和价值,何?苦累赘着拖累她呢?她也很累吧。 那些他失眠的夜,她也是。他都知道。很累吧,黎里。 她是他生命里的一束光,唯一的光。但他的世界太黑暗,太冰冷。他甚至害怕,他会让那束光熄灭。 黎里,还有她的人生。可他好像已经过完一生了。太疼了。放她走吧。 燕羽苍茫地仰起头,再等等吧,但今天的天空好蓝,好澄澈,轻透得像玻璃,很干净的世界……不是脚下这?个信仰已崩塌的世界。很累了。连恨都没力?气了。 可……好想再见她一面。太贪心?了。因为想见她一面,又?一面,他多活了一天,又?一天。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入鬓角。他漂亮的乌黑的眼睛望着高高的蓝天,风吹着他的白衣衫。他在天空里看见了江边小屋,暴雨的夜,他和她搂着,睡在沙发上;看见秋杨坊他从小长大的卧室,他迷蒙地躺在床上,她背对他坐在窗边看书,她背影温暖得一如?永恒;看见一年前,就是在这?儿,黎里很勇敢地决定要离开?,去远方…… 他双臂缓缓张开?,去触碰那一抹蓝,好想再见她一面啊。 结局(下) 燕羽抬头?望, 天空很高很蓝,像块透明的玻璃。他看到初见时的黎里,站在教室门口, 甩着雨伞上的水珠, 说:“报告。” 微雨的秋, 她卷着伞,静静看着他,眼神淡淡的,黑白分?明。 夏天的风从龙门吊顶吹过,他望着天空,伸手?去触碰她,倒了下去。 后来许多年,黎里幻想过那个画面,觉得他是飘飞下来的, 轻轻的,像一片羽毛。但落地时, 有玻璃碎裂的声音;树叶断裂般细微,被风声江水滔滔声遮盖, 只有她听得到。 她捧在手?心那么久的玻璃, 还?是碎了。 …… 人直接被拉去殡仪馆。 黎里想看看他,燕回南不让, 说他摔得乱七八糟, 要等入殓师整理下。于佩敏只看一眼就昏死过去,他怕她受不住。 黎里说好, 她等着。 她等了一夜。 燕回南一夜花白了头?。唐逸煊谢亦筝他们?从帝洲赶来, 唐逸煊泪流满面,谢亦筝哭到崩溃。 黎里很安静, 坐在原地,像没听见,也没看见。 次日清晨,黎里看到了燕羽。他穿着很干净的白衣服,静静躺在那儿,像是睡着了。 他是躺着倒下来的,摔碎了后脑,但脸没坏。入殓师悉心把他整理好,正如?她一年多前粘上的玻璃心,两月前黏起的琵琶。 燕羽的脸还?是很漂亮,嘴唇不红了,但也很漂亮。他知道她喜欢他的脸,所以?用后背落的地。哪怕他恨那张脸。 两月前琵琶弦割裂的那道疤已淡去不少。黎里摸摸他脸颊,仍细腻柔软,但没有温度了。 “燕羽,你疼不疼啊?”她轻声问,可他睡着了,没有回答。 “燕羽?”她牵住他的手?,“你疼不疼啊?” 两行?泪不由自主地滑落,她有些愣,意识到他的手?不会回握住她了。 “你怎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她直起身,又弯下腰去,悲恸大哭,“那么高——该多疼啊!” 但他不会再回应,他睡得太沉,太沉。他也不会再疼了。 黎里跟燕回南说,要燕羽一缕头?发。入殓师把他脑后留着的那一小缕头?发剪下来给了黎里。他特意留的那缕。 前几天他还?说,实?在长得太长了就去剪掉,再留再剪,但还?没到“太长”。 生长了一年零两个月,刚好有她手?那么长。从他们?在一起,他的头?发就生长了这?么一段距离,从她的掌根慢慢走到指尖。 燕回南说燕羽不喜欢热闹,不打算通知任何人办葬礼。但他和于佩敏舍不得,想多停三天,就夫妻俩陪着;黎里随时想来看他都?行?。 黎里说好。于佩敏哭了晕,晕了哭,后悔不该放他离开视线;不该去找燕圣雨的出生证,幼儿园哪天不能报名…… 黎里回到家,桌上放着点心盒跟一束鲜花。何莲青说,琵琶店店长把手?机给了他父母;但这?两样像是给黎里的,就送过来了。 打开盒子?,里头?装着她爱的芒果千层和豆花捞。那束花很新鲜漂亮,翻开贺卡,燕羽写了两个字:“爱你。” 黎里什么也没说,拆开芒果千层和豆花捞吃起来。 陪她回来的唐逸煊和谢亦筝担心,说:“天气这?么热,会不会坏了——” 她不理,一口气吃了个干净。 黎里上楼,回房间拿上身份证跟银行?卡塞兜里,快速下楼往外走。 唐逸煊说:“你去哪儿?” 她没说话,刚走到院门口。程宇帆冒出来,一把抓住她手?腕:“去哪儿?” 黎里爆出天大的力气,不要那只手?了似的往外冲。程宇帆竟差点拉不住,朝院里头?的唐逸煊喊:“他妈的站着看戏呢!她去杀人你不拦着?!” 几人慌忙跑出来,黎里一个人抵不过四个,被拖进屋。 她要去帝洲,找陈家算账:“你们?拦得住我一天,拦不住我一辈子?!” 程宇帆骂:“你这?么冲动,要害死你自己!” “全?都?死了算了!!”黎里喊。她站在他们?面前,觉得每个人都?很陌生。这?个世?界变得很陌生了。她不认识他们?。 她看着他们?,却只能看见昨天她回头?的最后一眼,燕羽站在家门口,微笑目送着她的样子?。 她知道他想活的。她都?知道。 她很快摇了摇头?,她不能想,不能想他。不能想他明明给她买了行?李箱鲜花和甜点要回家的,怎么就偏偏要去买花偏偏经过了琵琶店;不能想他弹那绝曲时的如?雨般的眼泪;不能想他是怎么走去龙门吊上的,他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在想什么,内心是否被痛苦自责和悔恨自弃撕扯撕裂;倒下去的那一秒,他害怕吗,疼吗……不能想。多想一秒她的心就要裂开,鲜血淋漓。 她只想往外走,只想去帝洲。 她没有哭,只是发了疯地挣扎,嘶喊,吼叫,摔打,但程宇帆和唐逸煊寸步不让。 她精疲力竭也没能挣脱得了他们?。她瘫坐地上,母亲和谢亦筝搂着她痛哭。但她没有表情,也没有泪。不明白,她都?没哭,她们?有什么好哭的。 她们?都?会忘了他的,只有她记得。 唐逸煊双眼血红蹲在她面前,跟她说:“黎里,陈家这?次逃不了的。我跟你发誓。燕羽的事儿出大了,他逃不了了。” “谁都?不会放过他。我不管花多少钱利人情,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唐逸煊说,昨天燕羽的直播当时就冲上多平台热搜。所有乐迷粉丝包括路人都?在惊慌等结果。但最终传出的却是死讯,且是那样惨烈的方式,民意炸了天。 众人震惊惋惜悲伤痛哭的同时,更多人愤怒地将矛头?指向陈家。那些曾经为燕羽发声的人,先前眼看着陈家销声匿迹不再露面,以?为他们?受到惩罚了,正义赢了。却不想原来他们?在蛰伏。民众如?遭欺骗,反弹出比之前更大的悲恨的声量。 燕羽作为乐圈举足轻重的公众人物,惨死的消息太震撼,太重大;滔天的愤懑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 这?次,很多人发声了。与上次不同,他们?在支持燕羽的同时,明确站在了陈家的对立面。 宫教授极度痛心且痛苦,一夜无眠后,今早公开发文悼念燕羽,表示对自己无能的悔恨和剧痛。他一反常态地带头?站在陈乾商的对立面,呼吁知情人站出来。哪怕不公开也请联系警方。宫教授说:“世?界不该是这?样。燕羽撞开的一条门缝,请你们?一起推开。” 一时间,宫教授的同僚们?、跟燕羽合作过的一些艺术家演奏家们?纷纷支持转发,并附上对燕羽的悼念和惋惜。 宫政之跟丁松柏通过电话。丁松柏很清楚此次事态的严重性,与以?往截然?不同。不可能再糊弄。协会公开声明表示切割,希望警方调查,请业内知情人士提供线索。 而林奕扬及唱过燕羽作曲的几位歌手?的跨圈层发声,更是将此事推到又一个高点。 一时间,全?网都?在号召鼓励并请求更多的受害者站出来。 更关键的是,苏玉联系到唐逸煊,说一诺不知从哪里看到消息,哭到晕厥,非常绝望。苏玉跟丈夫及心理医生询问一诺本人后,一家人决定?接受声音采访,披露此事。 而师恺通过李新木联系到唐逸煊。他有陈乾商曾经猥亵自己的证据,但他以?前不敢对任何人透露。直到燕羽发声,他有了丝站出来的冲动。可他导师是陈乾商的挚友,他犹豫再三,最终又沉默。如?今,他很痛苦悔恨,希望弥补。 唐逸煊说:“黎里,你相信我们?。如?果他名不见经传,或许大家愤怒一下会过去。但燕羽影响力太大太大了,他的死绝对绕不过去。谁都?不可能放过。只要我们?咬牙坚持,证据和证人一点点出来,陈乾商绝对逃不过制裁。” 黎里没什么反应,过了好久,冷笑一声:“制裁又怎么样?有用吗?把他换得回来吗?” 唐逸煊哑然?。 可程宇帆开口了:“换不回来,但有用。” 玻璃 第187节 黎里看向他。 程宇帆:“折磨燕羽一生的,是歪曲了的是非跟价值,能往回掰正一点,为什么不掰?如?果迟来的安慰不是安慰,那你为什么这?么恨,非要去帝洲?要的不就是一个制裁?那垃圾逍遥法外,和那垃圾锒铛入狱,在你心里真没区别?没区别你往外冲什么?” “我要他死!” “他死也换不回来了。” 黎里看着程宇帆,眼神陡然?生出灭顶般的仇恨,扑上去打他。 程宇帆没还?手?,黎里撕打几下,累了,又瘫坐回地上。 谢亦筝轻声说:“黎里,哪儿也别去了。再陪陪燕羽吧,你不给他守夜吗?” 黎里就守了他三天三夜。 燕羽的事闹得很大。很多乐迷想去看他,但唐逸煊替燕父发了声明,不希望打扰。一些没良心蹭热度的自媒体去殡仪馆搞直播,被程宇帆的人赶走,留了清净。 一诺一家接受采访了,没露脸,但一诺一字一句清晰连贯的回答和讲述说明了一切。 师恺公开了多年前的一段视频—— 他并非陈的弟子?。但初中那会儿,师恺总在燕羽下课时等他,和陈熟了。师恺也想受大师指点,时常请教。他学东西没燕羽快,加上他一直有录生活视频的习惯,会把每节课录下来复习。那天,陈教他时,忽然?从背后抱住他,手?伸进裤子?里。当时,师恺太惊愕,长达一分?钟没敢动。幸好走廊外有人经过,陈才松手?。 师恺说,公布这?段尘封多年的视频,他很害怕,不知未来在学校会是什么处境。但燕羽是他曾有过最好的朋友,他一直悔恨中学时期在燕羽最难的时刻迫于同学间的玩笑流言与他疏远,也悔恨在他那么勇敢地对抗之时,他仍畏缩不敢上前。让他一个人孤身奋斗,迟迟等不到援军。 对恶的沉默,就是同流合污。他恳请更多的受害者像他一样站出来,不要留下终生悔恨。 师恺亲自去帝洲将这?段视频交给樊警官鉴定?,陈乾商被警察带走。通报一出,再次引发轩然?大波。雪崩开始了。 黎里什么也没管,她静静给燕羽守灵。 她看着冰棺里,燕羽闭眼沉睡着,脸颊越来越白。 起初,黎里陷入一种幻觉,她不停努力地回想,像在反方向拨动着时钟,假装此刻是一天前、两天前、三天前——她骑着摩托车经过他家,他说要去给她倒杯水,他轻轻捏她的手?说晚上去江堤上走走。那时,燕羽安静的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温柔爱意。 她拼命抓着那一刻的回忆,竭力抵抗着时间的流逝,竭力扭转着走动的时钟,让它停留在他抚着她头?盔,低头?吻她的那一刻。 她通过不断的重复去唤醒那一刻的记忆,夏午的阳光照在肌肤上很温暖,有清风吹过,燕羽的睫毛长长的,嘴唇很柔软……她将每一丝记忆都?补到极致,让那一瞬永远生动。 从此,时间停止,他和她还?在那里。她靠着这?种反复的回想,平静了很多天。 可最终,她的摩托车开走了,那画面烟消而去。他要火化了。 黎里最后抚摸了下他的脸,说:“燕羽,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你好好的啊,以?后就再也不会疼了。” 她说:“下辈子?遇到琵琶前,要先遇到我哦。” 门关上那一刻,她剧痛难忍,晕厥过去。再醒来,燕羽变成了灰尘。 燕羽葬在江边小屋的后边,他们?野餐过的香樟树草地上,能眺望江水和夕阳。 下葬时,黎里颓坐他墓碑前,看着碑上他那张蓝底的证件照,一如?初见。她静静的,发不出声音。 于佩敏哭着烧纸,说:“你在那边要好好的啊。” 燕圣雨听不懂,他不知道他没有哥哥了;还?很开心地往火堆里丢纸钱。 要走了,黎里慢慢起身,走开不远,燕圣雨对她说:“哥哥要你不要伤心。” 黎里没反应,燕回南和于佩敏也没在意。 走了一会儿,燕圣雨又说:“哥哥说她会一直陪着你的。” 黎里这?才问:“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刚才呀。”燕圣雨转身指燕羽的墓碑,“刚才你在哭,他还?摸了你的头?。哥哥也哭了。” 黎里惊讶,回头?望,那墓前只有风吹拂着鲜花。 燕回南和于佩敏也大惊,问:“你在哪儿看到的?” 黎里也问:“现在呢?” “刚刚就在那里啊,现在走了。”燕圣雨说,“他回到一只燕子?身上,飞到小屋那边去了。” 黎里就又跑回去,靠着墓碑呆坐了许久。 从江边回家后,黎里很沉默,开始打扫阁楼。谢亦筝想帮忙,她不让。 她一直忙忙碌碌,还?挺正常地跟谢亦筝聊天,说她房间以?前这?儿放着什么,那儿摆着什么。 直到她拉开抽屉,看到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燕羽送她的玻璃心,心里一株玫瑰。碎裂的纹路四面八方。 黎里捧着那颗心怔怔数秒,突然?悲从中来,一口一口深喘着气,扶着腰坐下,开始不停流泪。 谢亦筝忙问怎么了。 黎里说不出话,一张脸深深皱起,挤满了委屈,像个可怜孩子?,她指着捧在手?里的那颗心,泪水疯溢。她不停张口要说什么,可太激动太痛苦,数度不能言。 谢亦筝吓得喊阿姨,何莲青跟唐逸煊立刻跑上楼。 黎里浑身发颤,终于溢出一句:“他……送给我的时候,它就已经碎了。” 她捧着那颗心,弓下腰去嚎啕大哭:“妈妈,我还?没碰到,那个外卖员就把它摔碎了!他放到我手?里的时候,就已经碎了!” 是谁说,人心是这?世?上最脆弱的玻璃,该好好捧着。可他这?一生从未受过优待,历经苦难,备受摧残。他来人间一趟,落下一身的伤。 燕羽,你觉得解脱了吗? 就是在那一刻,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意识到,燕羽彻底没了。 她痛到呕吐一晚上。 当天夜里,黎里从包里翻出燕羽的药,杯子?里没水了。她下楼去接,她要把他没吃完的药片全?部吞下去。 因不安而起夜的何莲青发现,大哭:“你哥哥明年才出来,你难道要我去监狱里跟他讲,说你没了?” 黎里说:“你有两个小孩,少掉我一个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我把你从这?么小一点养到这?么大!怎么不要紧!!” 黎里崩溃大哭,喊着说太疼了,她受不了了。她没有糖了,以?后都?没有糖了。 王安平被吵醒,烦得要死,骂黎里哭丧。 这?次,她没开口,何莲青冲上去,狠扇王安平一耳光。这?个女人抖索着,生平头?一次咆哮着将男人赶了出去,要跟他离婚,让他带着他的儿子?滚。 何莲青哭道,妈妈以?后也没伴了,妈妈给你做伴好不好? 黎里精神太差,吃不下喝不下,被何莲青唐逸煊送去医院休养。她在病床上沉睡了两天,醒着也闭眼,不知在想什么。 第三天的时候,她突然?镇定?起来,跟唐逸煊讲她要发视频。后者同意了。 是在病床上录的,镜头?中的黎里形容枯槁,面无血色,但很冷静。她讲述了燕羽这?些年与抑郁的斗争,他无数次的求生与挫败,不断地挣脱又陷落。像是一个人千万次想从沼泽里爬出来,却不断被无数黑色的手?往下拖。 黎里说:“我从来不觉得他输。我觉得他赢了过去的自己,只是中途太累,不小心停下时,被狡猾的病情趁机吞了下去。” 在呼吁大家对抑郁患者进行?关心重视后,她提到陈乾商。燕羽、一诺、师恺等人站出来了。她哭着恳求其他的受害人勇敢发声,祈求知情人请给警方提供线索。 “有些人或许还?有更多的考虑,但我要告诉你们?,燕羽推开的这?扇门或许是你们?此生唯一的窗口,最后的机会。这?次再沉默,你们?此生都?会深陷黑暗里。不自救,不会再有人替你们?去撞门。正义是要靠自己勇敢开口去争取的。我也恳求任何相关的知情人联系警方。我捧在手?里的玻璃,已经碎了。但你们?的一个举动,哪怕是匿名线索,也能阻止其他玻璃的碎裂。求求你们?了。” 她凄惨的状态、极富煽动力的眼泪与话语,再次引爆社会议题。#一起撞开那扇门#,#她捧在手?里的玻璃碎了#等话题热度爆升,媒体也大量参与进来,持续分?析讨论了数天。 在那之后,樊警官陆续收到匿名线索,说当初奚市医院国?际部几个护士在同一年购置了高档小区住房。不久,又有匿名线索,称司机酒驾当晚和他一起饮酒的朋友,后来中了“彩票”。同时,因近期一诺受访报案而重新调查一诺事件的警官发现,艺术学校有两位成绩优异的学生,这?学期开学没出现了…… 而黎里不想在医院住了。她忽然?理解了燕羽为什么不喜欢医院。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对自己的精神、身体失去控制,会觉得人生消沉无意义。 她搬去了江边小屋。唐逸煊和谢亦筝回帝洲了,何莲青陪着她。 黎里很多时候缩在那张沙发上,闭着眼,假装燕羽还?在。在江州、在帝洲、在大理、在南岛、在纽约,很多个地方,他和她喜欢一起睡在沙发里。他侧蜷着,搂着她的腰;她躺着,脚搭在他腿上。 她甚至觉得,燕羽没走,他还?在小屋里。 她抱着他的衣服,回想他肌肤的温度,呼吸的气息,发间的香气,肌理的触觉。她每天都?会想。这?样,只要闭上眼,就一直能清晰地记住他,他就没走。 更多时候,她坐在小屋后门的草坪上,他的墓碑旁。也不说话,就在那儿坐着。陪他吹香樟树的风,陪他看晚霞。 她有时跟自己说,她明白的,她知道他的理想已破灭,秩序已崩塌,信念已摧毁;太爱琵琶可又无法融入那个圈子?,内心撕扯痛苦;愤恨失望中却又想抗争嘶喊;这?世?界和他必须碎一个,只能粉碎了离开。 但她偏偏也知道,那是一瞬间决定?的偏斜,力量的失衡。她偏偏知道,他也想要活,也试图重新构建版图、修复秩序。 哪怕心灵已残破,他还?努力想把碎片收拾起来,缝补好了,牵住她的手?一道往前走。他知道她在辛苦粘黏着他的玻璃碎片,他不想浪费她的努力。所以?,他也在竭力踉跄着往前走,抓紧她的手?。 她知道,他是真的想去打卡,想去国?外,想学作曲,想开始新生活的,都?是真的。 所以?,她无法释怀。 如?果那天找到了燕圣雨的出生证,如?果那天他没去买花,买了花没去买甜品,买了甜品却走了另一个方向…… 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那天她跑得太慢?如?果再拼命一点,跑快一点,让站在龙门吊上的燕羽能看到她奋力跑向他的身影。 她知道,他就绝对不会跳下来。 可就迟了那么一点点,风筝线就断了。 你走后,我一直在想。燕羽,你跳下去之前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我?是不是,很想再见我一面? 是不是我再跑快一点,让你看见我,我就能拉住你了?妈妈叫我想开点,怎么想得开? 浑浑噩噩几天,燕回南和于佩敏来了,带来了燕羽买的两个行?李箱,箱子?里装了燕羽的白狐狸,还?有他的一些衣服和物品。 于佩敏把硬币项链、手?机和一张银行?卡给黎里。 黎里拿了项链和手?机,不要银行?卡。燕羽挣的钱都?跟她讲过,她知道那张卡里有两百多万。她不能要。 于佩敏说这?是燕羽留给她的,她依然?不要。往复几次,燕回南开口:“叫你拿着就拿着!” 于佩敏把他一推。 燕回南一头?花发,低声:“燕羽想让你出国?去,留学很费钱。你妈妈跟你哥哥是指望不上。你不拿着,以?后怎么发展?他说了,你一定?要出去。你哥哥的事在,永远是你的限制。去了外头?,你才有未来。” 黎里没吭声,鼻子?发红。 于佩敏握住她手?:“黎里,拿着吧。我跟他爸爸很感?谢你。我们?很久都?不知道他高兴是什么样子?了。但因为你,他开心幸福地活过了。他有了爱的人,做了爱的音乐,留下很多经典的表演……而且,因为你……”她哽咽,“我们?跟他和好了。虽然?还?是遗憾,但没有让遗憾更多,误会更深。谢谢你——只是,他还?那么小,那么年轻,我的儿啊……” 一行?泪从黎里脸上滑落。 于佩敏哭道:“黎里啊,阿姨没别的请求,你以?后能不能每年来看看他。他这?孩子?犟得很,不肯走的。圣雨非说看到他了,他就在这?里。我也总觉得他还?在。他是真的喜欢你,你来看看他,他会开心的。你千万别怪他别恨他,他不是故意的。就是那一下子?,没控制住。要是我陪他去买花,就没事了。他太苦了,你别怪他。他想过为了你活的。” “我会的。”黎里说,“我都?知道。” 黎里拿到燕羽手?机后,看他的相册。除开和琴谱音乐有关的资料,其余都?是她的、或者他们?俩的照片视频。 他拍过出租小屋,晾洗的床单;昏昧光线下,她沉睡的脸;比赛后台等颁奖时,他明明在跟人聊天,却拍下了镜子?,镜中有他,也有她。那时她在偷偷看他;照片下角有他的马面裙摆,上面有他的下半截脸。 他拍过爬山时,她坐在半山腰的侧脸。她拜佛的样子?。 玻璃 第188节 下雪天,江州医院顶楼,他们?白头?的合照。 她在图书馆里埋头?写卷子?的样子?。她在酒吧舞台打架子?鼓的视频。 住院时,她捡了送他的一支樱花…… 而她居然?不知道,在一起后,他偷拍过她的许多日常。他们?一起走路时、坐出租时、乘地铁时、在图书馆学习时、餐厅吃饭时、出去游玩时……很多很多。 还?有许多她睡着的样子?,靠在椅子?里的,歪在他肩上的,贴在他脖子?里的,趴在枕头?上……许多失眠的夜,他拉开窗帘,借着月光拍下她熟睡的模样。 还?有很多他偷偷给两人的同框自拍。有时,燕羽看着镜头?微笑,拿手?指指她的方向;有时,他扭头?看着她,侧脸温柔。而她看着别处,没注意到他在拍他俩。 太多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偷拍那么多的。 更多的他们?光明正大的合影、视频。有段不知是谁拍了发给他的,当初过沙洲彩排时,她站在他身边讲话,燕羽抬头?望着她,听得很认真,在微笑。 她这?才发现,从旁观角度,燕羽看她的眼神原来那么深情,全?是爱意。 她翻开自己手?机,看着视频里一个个会走会动,会说话会微笑的燕羽,伤心欲绝,扔下手?机再也不看。 帝音早已开学,她请假近一个月才去。她没住宿舍,独自住在出租屋。燕羽的一切都?还?在,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写着他们?字迹的便?利贴。 黎里每天正常上学,回到家里,像关进另一个世?界。反复听他写给她的《离离》。这?其实?是首悲凄中带有激昂的曲子?,但她振作不起来。 有天她看到东门斜对面的小区,想起他们?约好了来帝洲就换房子?。 现在,他们?本应该一起上下学,住在新的有投影仪有阳台的小窝里。马上国?庆了,他们?会去逛宜家,买很舒适的地毯、桌布、餐盘装扮新窝。 黎里站在街上,突然?蹲下痛哭。 她觉得自己或许走不出来了。 周末,她在出租屋独自醒来,看着空空的半张双人床,怔怔发呆,觉得哪里不对,除了那首《离离》,应该还?有别的告别。 她又翻出他手?机,打开他的备忘录,仍都?是关于她和琵琶。 备忘录里记了这?一两年的日常,哪一天的超市清单,哪一天与她有关的信息,譬如?: 「下午给黎里誊抄语法卡。」 「给她买马克笔。」 「夜用卫生巾没了。」 …… 那些打卡目录,也被他转化成文字存在备忘录里,“和女朋友要做的100件事”,他已打了许多小勾。 翻到最底端,有个备忘录里只有两个字:“黎里” 日期竟是两年前的九月底,他刚转来江艺没几天。 黎里发愣,不知他为何会在那时就记下她的名字。 她胡乱翻着,回到最近,看见一个标题《信》。可点开里面只有一行?字:「每月邮箱设置。」 她又不明白了。但当晚,她突然?想到什么,登录邮箱,看到了燕羽发来的邮件,两天前收到的。 “黎里, 我现在坐在洱海边,你在我旁边玩手?机。昨夜又失眠了,很痛苦,害怕活不下去了。可今天醒来,看见洱海很美,你也很美,就又觉得生活有希望。也很庆幸我还?活着。 思前想后,要给你写封信。 如?果我走了,希望这?封信是个正式的告别。当然?,我更希望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为了不让你看到,我会努力。我把它存在定?时的发送箱里,每过段时间,在发送前,去调整时间,争取,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 为此,我会竭尽全?力。 但万一,万一,如?果我失败,我也希望给你一个好好的告别。 一起到如?今,好像我该说的一切都?已经和你倾吐过。 说实?在的,抑郁这?么多年,和这?世?界抗争多么多年,我依然?不太理解抑郁,也不理解这?个世?界。不理解它为何如?此恶劣,非要将人折磨摧残,一次次不肯放手?,不肯退却。究竟是我格格不入,还?是它有问题呢? 抑郁像是一种顽固的寄生,寄生在我的身体和精神里;像一种高阶的生物,不断想要操控我,打败我。不断摁着我的头?往下压。有时候,真的很累。可一次又一次打赢它的回合的间隙,我也很开心。 这?些年,我一直在和它角逐,摔跤。前一刻,很痛苦,很沉郁,死或许是种解脱。后一刻,又想再坚持,再咬牙,我能赢它,我能好。尤其是你,给我很多力量,让我觉得我真的还?能赢,还?能再跟它斗下去。或许,它会是我一生的敌人,可此刻我不害怕。 其实?,这?世?界很可怖的吧,像一片废墟。楼宇不断地坍塌,全?是危房。我有时觉得,我心中的世?界塌无可塌了,可又觉得,还?能再去开辟新的疆土,去重建新的城池。 在这?世?界跟抑郁和黑暗厮打了那么久,我满身伤痕,乱七八糟。 但谢谢你喜欢这?个残破的我,让我觉得,虽然?我已经破破烂烂的了,却还?能往前走。 就像现在,和你一起吹着风,什么也不说,我心里也觉得平静,欢喜。在这?一刻,我赢了它。未来,我还?能赢。 黎里,我希望未来快点到来,此刻我就想和你去外边,开始全?新的生活。我想努力学作曲,想继续创作,想给你好的生活,让你快乐。我正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挣扎,用尽力气和抑郁和这?世?界对抗。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只是有时,如?果,万一,病痛的痛苦来得太急,在那一瞬间,我没有迈过去。那大概是宿命。我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个瞬间。 我真的希望不要有。 可如?果万一……你要朝前看,记住,你一定?要出去。你在哪里都?能生长,这?是我最爱你的地方。我一直在默默向你学习,希望能像你一样。因为吸取你的能量,我多活了一天又一天。很幸福。 哪怕有天突然?没走过那道坎。你不要哭,不要遗憾。你要知道,我很幸福,你拯救了我。让我成为了更好的燕羽,让我消除了生命里的许多遗憾。让我不再厌恶自己,甚至觉得自己还?不错。让我快乐放肆地生活过,笑过,在这?世?界上留下了许多关于“燕羽”的美好的痕迹。 你真的了不起!这?一刻,只是扭头?看一看你,心里就充满了希望。想象着未来和你在国?外的日子?,就忍不住微笑了。 你要带着你的架子?鼓去给更多人力量,像曾经给过我一样。哪怕我走了,你也没有失败。你也赢了。你要成为更有影响力的人,你能做到,你也能行?。我相信你。 如?果我走了,不要伤心,我只是脱离了时空的河流,跨过了沙洲。我会在对岸的玻璃世?界守护着,等着你。 我想过,如?果下一生有你在,我依然?愿意来人世?一遭。在遇见琵琶前,先遇见你。 但我并不想那么早在玻璃世?界见到你。我想静静等着,看着你游历山川,阅遍世?界。你要去更好的舞台,用你的生命力影响更多的人。从此,你见的清风微尘都?会是我。早起,看一眼窗户上的阳光,光里的微尘是我;打架子?鼓的时候,抬头?望一眼打在你身上的灯光。光束里的微尘也是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玻璃知道,我有多爱你。无论在哪个世?界,我永远爱你。 啊,现在要和你去骑车了。趁你去洗手?间,多讲一句, 上天保佑,我能成功,保佑我能永远无止尽地修改推迟发送时间。上天啊,保佑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保佑保佑!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我会努力。一定?会好的。 天知道我多爱你。 燕羽” 黎里想起来了,那天他们?躺在院子?里看洱海。她在玩手?机,他在玩“消消乐”。后来,他们?去骑了车。那天很开心,燕羽一直在笑。 她知道他的笑容都?是真心的,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想活,他想和她去外面读书。他真的努力了,在很多个被抑郁压制控制的时候,在难受痛苦想离开的时候,他都?在挣扎,尽全?力走出来。在他备忘录的每个打卡里,在日常每次去超市、去菜市场、去便?利店的时刻,在计划转学、计划交换的时候,他在想着和她的未来。都?是真的。 因为她都?知道,所以?更遗憾,遗憾到她嚎啕大哭,可这?次,她哭得再凶也没人过来像抱考拉一样抱住她轻哄安抚了。 第二天,黎里去看徐医生,寻求心理咨询。 徐教授说:“抑郁就是这?样,上一刻充满生机,下一刻灰暗至死,爱和关怀确实?能帮助。但太严重的时候,力量就没那么强了。这?个病很狡猾,可能就是一瞬间的疏忽或偏差,人就没了。但这?不代表不爱,只是有些时候,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抑郁说到底,是一场孤独的战斗。你已经给他很多力量了。我相信他是感?受到了的。” “我知道,你说过。”黎里垂泪,“你说抑郁是病人心里的规则尺度和外世?有很大偏差,偏偏病人不肯妥协、无法调和,才会生病。所以?我明白他的苦,可就因为明白,才无法释怀。太痛了,我一想起他,就太痛了。他到底是多绝望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她泣不成声,“他那时多痛苦啊,我一想到,心都?碎了……” “你不能这?么想。”徐教授眼睛湿了,温柔道,“他幸福过。他胜利过。你要记住这?点。很多被抑郁患者留下的亲人,会悔恨,自责,痛苦。以?生死和终结作判定?,对家属是毁灭性的打击,觉得输了。但我认为不能这?么看,这?太残忍。你不能往复去陷入这?种情绪。我反而认为,在和重度抑郁的斗争中,每多走出的一步,每多度过的一天,都?是实?实?在在的胜利。 用力呼吸过的日子?,是真实?存在的。这?点,你不能否认,也无法抹杀。任何留下的家属都?应该意识到这?点,都?应该与离开的家人和解,也与自己和解。黎里,因为你,他没有孤独。” 那之后,黎里定?期去接受心理疏导,状态恢复了些。有天她去琴房,看到一束光从窗户漏出来,安静照在架子?鼓上。光束中,微尘纷飞。 她愣愣走过去,触碰那道光,微尘在她手?边萦绕,莫名地,竟温暖。于是,她拿起了鼓棒。 再后来,她上课能专注了。 她拼命学习,学得很疯很狂。一早去学校练早功,深夜最后离校。回家倒头?就睡。偶尔睡不着就玩燕羽的手?机,看他的相册,备忘录,玩他的消消乐。 他的消消乐叫“玻璃屋”,看着彩色的图案爆炸消除,她难得的解压。 黎里玩了一个月后,无意间发现消消乐的秘密,明白了燕羽为什么一直玩那游戏——通关后有道具。而他用无数道具建造了一座城,在每片砖瓦里写下了隐藏的文字。 渐渐,她一点一点看到燕羽记录在里边的碎片。几乎都?关于她。有些细节她都?忘了,要很久才能忆起。 她每天看一点点,每天看一点点,就慢慢好了起来。 刚开始的一年,黎里很少上网。 那一年,陈乾商身败名裂。在师恺报警,他被警方带去调查而黎里发声后,一位快三十岁,已结婚的不知名演奏者在妻子?鼓励下,站了出来。 他曝光了多年前与陈的聊天记录。他羞于启齿且迟迟不敢露面是因为,他当年太懦弱,没敢告诉父母。他被侵犯时没发烧生病,但他没叫也没反抗。从11岁到15岁,他长期被侵犯,却从未表达异议。甚至在聊天中,他有过顺从与讨好。 这?让他羞耻至极,恐惧曝光后可能遭遇的非议,更怕人骂他是自愿的。 他这?一发声,彻底打开了盖子?。 接二连三的人站了出来,包括女孩。已成年走上工作岗位的、如?今还?在大学的、近十多个。 唐逸煊说,樊警官那边,燕羽的案子?,其他人的报案,都?在慢慢进展。只等后续调查。 黎里很平静,什么也没说。 她很少上网了。燕羽去世?那会儿,网上很多悼念活动。哪怕过去很久,但他留下的痕迹太多。弦望杯比赛、演唱会斗琴、过沙洲演出、个人琵琶独奏会、数字专辑、许多首交付了的主题曲、《离离》…… 他的演奏、琵琶、作曲、音乐都?太有生命力了,隔三岔五就在网络里大火一番。 有次,黎里上网搜学习资料,无意看到一张网络传播很广的氛围照——青年峰会那晚,燕羽穿着黑西装,捧着玫瑰花,牵着白裙子?高跟鞋的黎里,过人行?道。 那时的燕羽和她,眼里有光,笑容鲜活。风吹着他的黑发,她的白裙。 黎里迅速保存,没敢看评价,退了网。 她很拼命地学习。大一结束时,黎辉出狱了,和母亲一起生活,开起了汽修店。黎里按约去了茱莉亚音乐学院,带走了墙上所有的便?利贴。在新的国?度、她见识了更广大的舞台,见到了更厉害的老师,认识了更优秀的同行?。 她像一只破土的树苗,疯狂吸取一切阳光水分?,开枝成长。 她成功转去那边读书,念了研究生。读书期间,她已是流行?乐圈小有名气的独立鼓手?。她越来越厉害,欧美各大音乐节、顶级流行?歌手?都?请她演奏。她自己发的爵士乐专辑更是痴迷者无数。 谢菡真成了她助理。 谢菡说,她不想恋爱不想结婚,就想一辈子?跟朋友一起走南闯北,吃吃喝喝。看着黎里被越来越多人喜欢,发光发亮,她就开心。 黎里有了越来越多的粉丝,她的风格极受年轻人喜爱。每天都?有无数人给她留言写信,讲述她给他们?带去的鼓舞和力量,她的音乐她的表演帮助他们?从迷茫中走出。这?亦是她为数不多的安慰。 她依然?热爱舞台,很热爱。 在她打着鼓仰头?望时,台顶灯光飞旋;满场海啸般的呼声中,她望见微尘在光束里漂浮。像是燕羽在身旁。 只是,后来,她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没有再爱上过一个人。 玻璃 第189节 陪伴在她身边的除了谢菡,就是他的行?李箱,他的硬币项链、手?机、小白狐,他的衣服他的礼物,那贴满了墙的便?利贴;还?有他那一缕头?发。 在外面的那些年,她越来越成功,过得越来越忙碌充实?。有谢菡这?个搞笑女在,黎里总是会笑。但谢菡也从来不提燕羽。 有次黎里上网,无意看到燕羽的乐迷在他又一段挖坟火起来的视频下留言,说他现在应该四五岁了吧。 黎里心想,没有。他不等到她,是不会再入人世?的。 那时候,她看到关于他的消息,不会太伤心了,有时还?能翻看许久;看见夸他的怀念他的还?会微笑。 但,也有过突如?其来的悲痛。 有次她从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回来,连续几日有些疲惫。中午,她叫谁都?不要打扰,爬去床上睡觉。一觉睡到晚上六七点,醒来时,夜幕掩盖黄昏。 窗外,最后一丝晚霞正散去。车水马龙安静地映在玻璃窗上。孤独而寂寥。 她坐在昏暗的床上,身边空无一人。无数次,燕羽静静守在熟睡的她身旁玩消消乐的影子?重叠在她面前。 一股巨大的悲伤将她的心撕裂开,她悲恸大哭,嚎啕不止。 燕羽去世?后第五年,陈乾商的初审判决下来,数罪并罚,入狱十五年;各类赔偿共计87万。陈乾商不服判决上诉。 那天,国?内小有名气的过沙洲乐队,宣布成立慈善基金会,专注青少年性教育科普与青少年抑郁援助。 过沙洲乐队依然?在,演出收入都?用做慈善。黎里早已退出,但定?期给基金会捐款。 当初唐逸煊问黎里,给基金会起什么名字。 黎里说:“玻璃屋。” 玻璃屋慈善基金会的标语:“保护每一块玻璃。” 宣传短片中说:有时候,人的心是这?世?上最脆弱的玻璃,你要好好捧着,别摔碎了。碎了,就不会复原。 不仅是抑郁症,每个普通人都?是一块块的玻璃,每个普通人敏感?的心、低沉的情绪都?该受到关注和保护。 不论在生活中,在网络上,谨言慎行?,呵护友爱,保护身边每一颗玻璃般通透脆弱的心。 但黎里有时怀疑,他们?努力做这?些,有没有意义。这?些年,她依然?目睹了真实?世?界网络世?界的各类伤害,包括她自己。 她25岁时,早已在国?外大红大紫。 她狂暴的、毁天灭地又冲破一切的个人风格独树一帜,吸引了大批年轻死忠拥趸。不管去哪个国?家哪地音乐节演出,总有肤色、眼瞳、发色各异的青年们?为她疯狂,为她呐喊。 终有一天,她的名气大到传回国?内。 欧美出了个很有名的鼓手?lili,居然?是个华人女生,太难得,是家底很优秀的移民吧。扒一扒,原来是当初参加过《燃爆鼓手?》的黎里,进步这?么大?脱胎换骨了一样。她怎么会这?么厉害,明明背景很普通的,甚至不堪。 再一扒,「她家里出过杀人犯。」「这?杀人犯还?出狱了,有她这?么个有名气的妹妹,那杀人犯现在应该过得很不错吧。」「真恶心。支持这?种人等于支持杀人犯。」「有没有把她的事迹翻译了挂去外网科普下?」 谢菡气到大骂。不过黎里走得太高太远,那些人触不到她了。真有人拿英语科普过,但外头?lili的粉丝认为她从那样困难的地狱模式走到如?今的高度,太心疼太励志太狠烈,更爱她了。最终没能影响lili半分?。 黎里这?些年心越来越硬,进化得刀枪不入,对纷言浑不在意。只是,她莫名想起当初燕羽说,一定?要让她出去。一刹那,她硬邦邦的心豁然?裂开一道峡谷,夏天的暴雨冲刷而下,摧枯拉朽,像一场窒息的泥石流。 她当时穿着贴亮片的晚礼裙,头?发挽成髻,在某颁奖晚会结束后的晚宴上。她看着金碧辉煌的大厅、香槟美酒、燕尾服礼裙,忽然?呼吸困难,窒息到痛,匆匆离开晚宴,连奖杯都?忘了拿。她回家换了身衣服,连夜飞回国?内。 燕羽去世?后不久,燕回南和于佩敏带着燕圣雨搬离江州,去了梁城。他们?给过黎里家里大门的钥匙,说任何时候她想回去,都?可以?去看看。 黎里推开房门,空气里扑面全?是燕羽的气息,干燥的洗衣液清新味。她看着摆满奖杯证书的展示柜,塞满乐器盒的柜子?,他的书桌。她在他床旁的沙发上坐了许久。 出门后上江堤。初夏时节,江水奔流。黎里走去凉溪桥船厂,船海里的草更深了,船也愈发破败。棚架的天顶漏出更大片的洞,蓝天映在上边。 她慢慢从龙门吊旁走过,没敢靠近,也没抬头?看。 她走到小屋,开锁进去,熟悉的潮湿的空气透着一丝腐朽,带着关于他的记忆扑面而来。像是燕羽的魂灵突然?奔涌过来,结实?给了她一个拥抱。 幽风穿透,拂动裙摆,她晃了晃神,望着覆了灰尘的空屋子?,有些怔愣地抬起手?,拥抱住一个看不见的人。 黎里喘着气,缓了会儿,拉开后门。香樟树下的草坪上,燕羽的墓静静在那儿。 她烧了香,从兜里拿出各个国?家不同面值图案的硬币,放在他墓前。过去数年,每次来她都?带着硬币。 除开规律的除夕和清明,她只要太想他了,就会来看看。 除夕和清明时,会碰上燕回南一家三口,带着长明灯和糯米团子?,有次放了家人的合照。第二年就被雨水打散了。但黎里的硬币一直留在土里。 燕回南老了许多,人也静了。但燕圣雨很明亮,看得出童年幸福。 头?一两年,燕圣雨还?小,每次来,他都?说:“哥哥就在那里啊,我看见了。” “哥哥还?和我说话了,叫我听爸爸妈妈的话。” “哥哥说,黎里瘦了。要多吃饭。” 但他上小学后,就不说了。他看不见了。 黎里觉得他一直都?在。在她的梦里,在小屋里,在舞台的灯光里。 “这?个硬币是印度的。”黎里说,“他们?的硬币很搞笑,图案是手?指比划的一二三。” 她给他细数着每个硬币的来历,每一段都?是她走过的路途,看过的风景。 “放心,我现在过得挺好。我妈妈、哥哥也一切都?好。那天我哥问我怎么不谈恋爱。我懒得讲。没碰上再让我心动的人。爱过你这?样的,被你这?样的爱过,再喜欢别人,就很难。”她笑笑,“刚开始几年,不敢看你的视频,听你的音乐。现在能看了。我们?弦望比赛那会儿,好年轻啊。” 年轻得像此刻墓碑上燕羽的照片。 “知道吗,你的帐号现在成了倾诉地,很多抑郁的人,受过侵害的人都?在你那儿倾诉。昨天去看,居然?有一千万留言了。看来世?上忧伤的人很多。我还?好,一切都?好,就是……很想你。” 很想。每天都?想。但,她没跟任何人说过,他们?都?以?为她放下了,走过去了。嗬,那可是燕羽诶,哪儿那么好放下。 她脸上笑容淡了些。清风吹着,她低头?捋发丝。 “谢菡很照顾我,她特别搞笑。我就是……过得很好的时候,取得成绩的时候,很遗憾……你……” 她哽住,红着眼睛扭头?看奔流的江水,轻声:“我忘了和你说,我想过很多次,我们?长大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但我没想到,你没长大。我只是觉得,太早了。才19岁。” 是啊,多遗憾啊。 黎里回头?看他。墓碑上是他江艺入学时的证件照,燕羽穿着白衬衫,脸上撒了一整个春天的阳光,肤白唇红,眼瞳湛黑。 她跪过去,轻轻抚摸他的脸,冰冰凉凉的。她凑近了,亲吻他,唇角弯起,眼泪却落下。 燕羽,我灰暗人生里最宝贵的玻璃。 下次再遇到,给我一颗完整的,好不好。我一定?好好捧着,不许任何人摔碎他。 她吻了他好一会儿,坐回来,擦去脸上的泪。而就在这?一瞬,薄云移开,一束灿烂的光从香樟树稍流泻下来。像是某种启示与回应。 她惊讶看着光线里飞舞的尘埃,怔住。那无数细小的微尘,在阳光下像闪烁的粉晶,美好而温暖。他说过,要变成一粒尘。 她微仰起头?,伸出双臂,环抱住那道光,闭上眼,像是拥抱住了他。仍是熟悉的感?觉。这?些年,因为怕忘记,她总是闭眼回想他的拥抱,所以?一切还?清晰。 那束光有着很温暖,很真实?的触觉,是他的怀抱。是他化作了光影吧。 黎里微笑着睁开眼,光与微尘仍盛大地萦绕着她,包裹着她。好温暖啊。她靠在碑上,有些犯困了,阳光在眼睫上跳跃,她轻轻阖了眼小憩。风在吹,树在摇,她睡了过去。 没关系,终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遇。 番外谢菡 番外谢菡 谢菡的大学军训是在大二开学前。那个夏天, 她八月中上旬就去了海城。出事那会儿,她没能陪在黎里身边。 等?国庆再去找她,黎里已不提燕羽这个名字了。她每天都很平静, 平静地掩盖着消沉。连活泼的谢菡都不敢贸然去用轻松化解她的伤郁, 默默陪伴她一个假期后, 离开了。 这种事,终究要靠自己走出来。 后来?,黎里将重心全放去学习上,变得?格外优秀,第二年去了国外,从此没再回来?。远隔重?洋,她们仍在忙碌间隙联系。谢菡叽叽喳喳跟她分享生活,她跟以前一样,听?得?认真, 偶尔应几?句。 谢菡毕业那年,找不到工作。她小提琴成绩一般, 除了家教,没什么出路。黎里问:“你想给我当助理?吗?” 那年, 才大四的黎里已是那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独立鼓手。 谢菡当即收拾东西, 飞去国外。她实现了从小的梦想——陪着最好的朋友一起搞事业,吃喝玩乐, 享受人生。 黎里成长得?很快。她非常非常努力, 每天十三个小时放在学?习练习上,鼓速快到很多专业鼓手自愧不如?。基础功夯实到一定程度后, 什么风格的表演她都驾轻就熟。但?她最擅长也最受人喜爱的, 仍是她骨子里倔强、疯狂的一面。 她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第一张爵士乐专辑《lili》一经?发出,震动乐圈。她高质量、极富个人风格的演奏为她赢得?了专业人士的盛赞, 也收获了无数年轻粉丝。无论专辑制作、现场演奏、演唱会、音乐节、鼓手节、专业比赛、评委,各类邀约不断。音乐奖项拿奖拿到手软。 谢菡每天看着她ins疯涨的粉丝数,心花怒放。名气传回国内后,起先有一波冷嘲热讽。 但?黎里工作很忙,几?乎不看国内社?交媒体。谢菡想,或许因为燕羽的痕迹太?多了。他的短视频,隔段时间就热一次。他留下的经?典演奏和音乐专辑太?多,虽去得?早,但?地位已稳固在那儿。且由于圈内后继无人,他的价值越来?越显著。隔三差五就被人缅怀。 谢菡陪着黎里,看她在舞台上发光发亮时,总希望她有天能回去,所以很希望大家对黎里改观。在她眼里,她就是个完美的女孩啊。 那时,黎里不仅一直给玻璃屋基金会捐款,还私下在国内小城资助了不少公益性质的音乐学?校。谢菡挺想找公关营销下,但?黎里不愿意,就作罢了。 不过,一年又一年,随着黎里取得?的成就越来?越大,国内她粉丝越来?越多,声音压倒了挑刺的人,舆论慢慢回转。但?黎里依然没有回去发展的意思?。她说?,在外头生活这么多年,习惯了。 她还说?,现在过得?挺好的。 她确实过得?挺好的。她26岁时,推出的第三张爵士乐专辑第三次拿到最高音乐奖项。以一个亚洲人的身份取得?如?此成就,可以说?是流行乐界的标杆了。 而她的主?题永远是抗争、呼喊、公平、和平、正义、不屈,所以喜爱的人爱她爱到疯狂。 她有钱,有名,有利,有无数追随她爱她的粉丝。她依然很刻苦努力地练习,不断提高技术。工作之?余,做着慈善,四处旅行。只是身体不太?好,太?过劳心劳力,医生说?她心脏有早衰迹象,叫她别太?劳累。可她就是工作狂,哪里歇得?下来?。 她是个很好的榜样,尤其对青少年。她的表演因风格摇滚,爆炸,主?题热烈反抗,很受年轻人尤其个性乖张的叛逆少年喜爱。 她个人风格非常突出,着装、妆容、发型都深受粉丝追捧模仿。她性格也干脆刚硬,最初闯荡时,有同行讽刺嘲笑,她亲自下场喷。谁要惹她,她自己第一个站出来?撕。行事风格与音乐相当一致。 但?她私生活非常干净,在混乱的摇滚圈中,简直一朵奇葩。 很多次接受采访时,她聊起坎坷戏剧性的儿时经?历,主?持人会夸赞她很酷很棒。黎里却说?,还是不要太?尖锐为好,去寻求更?好的解决方式,以免伤人伤己。可以有个性,但?不要走极端。 很多人追她,不乏有钱人。但?谢菡眼里,黎里光芒四射,谁都配不上她。她什么都有,不需要男人来?彰显。偶尔谈个恋爱放松放松倒可以。 可她一心搞事业,对恋爱无甚兴趣。谢菡说?:“你别学?我啊,你就该多谈几?场恋爱。” 黎里只是笑笑。假期,她会跟谢菡一起全世界各地旅行,平时也和朋友们走动聚会,她的生活满满当当,塞不进去别的东西了。除了闲暇时,她会玩消消乐。 谢菡隐约想起燕羽以前玩消消乐,但?她记不太?清了。她想,和燕羽那样的男生谈过,再想喜欢别人,确实太?难。 但?她从来?不讲,黎里也从不提燕羽。 这些年,黎里和许多国内来?的民?乐乐手合作过。有次遇上一个弹琵琶的,对方是燕羽的乐迷,特别喜欢燕羽,专门学?过他的曲子和指法。他当时出于礼貌,提前先跟谢菡讲了。谢菡本能地说?,到了黎里面前,不要提燕羽。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讲,但?她就那么讲了。 后来?,黎里和他合作得?很顺利,并没什么异样。但?没过几?天,她忽然要回国,那时不是春节,也不是清明。谢菡问她回去干什么。她说?想爬山。 谢菡和她一道回去了。 爬山时两人还有说?有笑。谢菡本就是大大咧咧开心果,把黎里逗笑很容易。 玻璃 第190节 进寺庙后,谢菡收敛了。她这些年顺风顺水,很快乐,没有别的所求。只希望家人朋友都健康平安。 她拜完佛,见黎里一直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闭着眼,不知在求什么愿。 这些年,她每每回国,必上山求佛;在国外巡演工作,碰上教堂寺庙也必去祈求。有时候,她会在空无一人的教堂彩绘玻璃下坐一下午。 她还能祈求什么呢。她事业如?日?中天,影响力一流,什么都有了,还能求什么呢。 谢菡从没问过,也不打扰。 她在外头转一圈,碰上个算命的,百无聊赖算了算。大师说?,她这一生没什么大成就,但?很顺遂。四十岁以后才会结婚,命中无孩子,但?婚姻幸福。 谢菡说?,我是不婚主?义,不想恋爱不想结婚,只想跟朋友一起玩乐,你算得?不准。 大师说?,那你到老了再来?找我吧。 黎里过来?,听?见他们说?话;大师见了,问她要不要一算。 黎里不好奇,不想算。正要走,却不知怎的,退回来?说?,帮我算一个人吧。她给了一个生辰八字,说?:“是男的。” 大师说?:“这人是你朋友?” “嗯。” “长得?很漂亮啊。文曲星,艺术天赋极高,很罕见的天才。” 黎里待他继续,就听?他把此人各种夸赞一番,说?他为人如?何如?何,成就如?何如?何,未来?的地位如?何如?何。 谢菡皱了眉,心想果然江湖骗子。 黎里倒没表现出来?,说?了声谢谢,起身要走。 大师说?:“不过,流连人间,不肯转世,大概是有实在放不下的人。” 谢菡顿起鸡皮疙瘩,黎里很沉默,问:“他过得?好吗?” “自由了,但?心中有牵绊。” 黎里又没吭声,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说?了句:“那就好。” 下山的时候,谢菡回过味来?,说?:“你别信他,我觉得?他乱讲。他完全是揣摩你的态度和反应,来?猜的。这种所谓大师,都是察言观色。” 黎里淡笑:“是吧。” “还说?我会结婚。我一个完全对恋爱对男人没兴趣的,怎么会结婚?不想结婚的人,婚姻怎么可能幸福?瞎扯。” 谢菡不信玄学?,她不知黎里信不信。如?果黎里信,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法,超度一下。但?黎里并没有,她什么也没做,在出国的飞机上昏睡一路,落地后就重?新投入工作中了。看来?是不信。 那一年冬天,陈乾商的终审维持了原判。过沙洲出国巡演,黎里跟他们合作了。再见到崔让,谢菡忽又想,黎里或许可以和他在一起。 有一年过寒假,同学?聚会,谢菡发现过崔让的秘密。 那天,一帮人坐公交去游乐场,燕羽和黎里坐在前排,崔让坐他们后边。当时,黎里的发丝散在椅背后。崔让一直看着,竟伸手触碰。发丝被风吹着在他手指间缠绕,他的手好一会儿没放下来?。 他不知道坐在后边的谢菡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她没跟任何人讲。 如?今,他看黎里的眼神,依然克制。谢菡想,除了她,其他人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那次相逢,黎里对每个朋友都笑了,轻松而游刃有余。 但?崔让私下问谢菡:“她过得?还好吗?” 谢菡说?:“挺好的。” 这是实话。黎里确实过得?挺好的,很充实,很忙碌,没有太?多的烦心事,只是,也没有很幸福。 但?,幸福本就是很难的东西,没那么容易落到每个人手里。过满则缺,人生之?必然。 谢菡虽一开始幻望黎里有个伴,崔让不错。但?后来?发现,那是不可能的。黎里的音乐里,充斥着大量打破规则,重?塑世界,构建公平的元素。 她和崔让注定是不同世界的人。 当初,燕羽自我曝光时,谢菡莫名想,如?果求学?的是崔让,陈乾商再怎么妄想也绝对不敢碰他。她并非对崔让有意见。只是,她和黎里一样,从小以为人人生而平等?。只是不知为何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去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沉默地接受了,人生而不平等?,且不再反抗了呢? 只有黎里在她的音乐里奋力地呼喊着。 她像个孤独的女战士,带着追随着她的信徒,在抗争着。 不过,这些话,谢菡没说?。她虽然是个话很多的人,但?有些话,烂在肚子里比较好。 崔让似乎想和她多讲几?句,但?他也不知从哪里切入,最终,也没讲出个所以然来?。 日?子按部就班地进行,一年又一年,谢菡陪着她的朋友黎里,过得?成功而快乐。黎辉哥哥结婚了,生了一儿一女。黎里很喜欢他们,带两个小孩出国玩过许多次。何莲青将孙子孙女带大后,闲来?无事又开起小作坊,跟儿子一家生活在一起,很自在。 一切都很好。 直到多年后,黎里33岁那年,她去伦敦参加鼓手节。表演完后,有工作人员到后台来?,说?有人找她,自称是她的家人。 黎里奇怪,工作人员说?,是个18岁左右的中国人。黎里让人进来?,竟是燕圣雨。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年那个小男孩长大了,很英俊,眉眼和轮廓有点儿像燕羽。满脸都是青春年少的气息。 黎里怔住。谢菡也愣了。 燕圣雨说?,他刚高考完,被清华录取,趁着暑假跟爸爸妈妈一起出来?旅行。他这些年一直在听?她的音乐,很喜欢她。看到她暑假有伦敦演出的计划,就选了来?英国。 黎里看了眼他身后,没见到燕回南跟于佩敏。 燕圣雨说?:“他们在酒店,没来?……”他张了下口,最终没解释原因。 没来?好。见了,互相伤心。 他说?:“姐姐,我还有爸爸妈妈都希望你过得?幸福。” 那晚回酒店的路上,谢菡忽然感慨:“圣雨好年轻啊。黎里,我们老了。” 是啊,时光匆匆,永远在舞台上鲜活,还以为自己很年轻呢。可今天看到燕圣雨的脸,才发现,一晃竟过去14年了。 她老了。燕羽去世很多年了。 黎里一路无话,在酒店电梯里,忽然说?:“要是我死了,把我跟燕羽埋在一起。” 那是14年来?,她第一次对外人提及“燕羽”这个名字。 所以谢菡很震惊,没反应过来?。且这话太?过无预兆,她懵了懵:“啊?” 黎里说?:“他爸妈会同意的。你记着就行了。” 谢菡还要说?什么,黎里说?:“下周的行程过会儿发我。”说?完出了电梯。 遇见燕圣雨后,接下来?的一年,黎里仍一切正常。春节回了家,跟妈妈兄嫂和侄子侄女其乐融融,去看过燕羽,清明也照例回去过一趟。 之?后的夏天,纽约很多的雨水。有天黎里淋了雨,感冒引发心肌炎。出院后在家休息了几?天就去参加音乐节了。 从音乐节回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像是她积极地生活了许多年,突然累了。她推掉一切工作,在家休息。 有天中午,谢菡问她要不要去公园走走。黎里说?先午睡一下。 但?她一觉睡了很久很久。谢菡想她或许很累,没打扰。但?那晚她们约了一家很好吃的餐厅,时间快到了,谢菡蹑手蹑脚推开门看,发现黎里已经?醒了。 房间很昏暗,暮色已降临,墨蓝的天空只剩最后一丝残霞,万物萧条。 黎里坐在床中央,蓬松的被子围绕她身边。她望着窗外的暮色,侧影说?不清的孤独和寂寥。仿佛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她瘦瘦的身体里涌出,黑影般席卷整个房间。 在舞台上爆发过巨大力量的人在那一刻,看着那样脆弱无力。 谢菡掩门离去,想让她自己平复会儿。半小时后再去看,黎里重?新躺下睡了。 谢菡见时间真要迟了,上前去叫她。微暗天光中,黎里闭着眼,很安详。 她心跳停止了。 黎里的葬礼很盛大,爵士乐圈摇滚乐圈有名有姓的音乐人都到场了。无数乐迷在网络上悼念她感谢她曾给过的引导和鼓励。 谢菡整理?她物品时,发现了一个小号的黑色行李箱,里头装着很多的便利贴,年轻男生的衣物,小狐狸玩偶,泡泡机,玻璃的心……底下一小缕黑色的头发。 谢菡能猜到,将那缕头发和她一起火化了。按她的愿望,把她带回国,和燕羽葬在一起。谢菡是第一次去废船厂。过了那么多年,船厂里覆满野生植物,像人迹之?外的荒野。谢菡不知,以前那些年,黎里每每来?时,在想什么。 小屋很破旧了,但?不算脏乱。每年都有打扫。屋后香樟树高大,草地尽头是无尽的江水。 墓碑上,燕羽的照片依然清晰。 江风吹拂,树叶唰唰。 燕圣雨抬头,忽说?:“燕子没有了。” “以前这个树上,每年都有只燕子的,现在没有了。” 谢菡仰头望,光芒在树叶间跳跃。天空又高又蓝,玻璃一样。 黎里找到燕羽了。 (正文) plan b(上) plan b(上) 燕羽再看了眼长江, 江水绵延去远方。 正要抬头,可就?在?那一刻,他看见了黎里。 一道白色的小小的影子从江堤尽头的绿树中冲出?来, 像地?上的蚂蚁, 一点点朝这?边移动。 但他知道, 她跑得很快,她拼尽了全力正奔向他,发了疯一样狂奔着。 他怔怔看着那个白点,一瞬间,龙门吊上的风停息了。 极致的心理斗争停止了,燕羽很累,前?所未有的疲累。他双脚发软,缓缓坐下。他将脚伸出?去,坐在?龙门吊上, 看着那个白点疯狂地?朝他跑来。 他太累了,脑子一片空白, 仰头望一眼高高的蓝天,张开双臂平躺下去, 闭上眼睛等?她过来。 风刮着他的黑发和衣衫, 他慢慢平复了呼吸,阳光照在?他身上, 针刺般热烈。 不知过了多久, 楼梯上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哐哐当当。终于, 黎里爬上来了。他脸上的光线被?挡住。 燕羽睁开眼,黎里浑身汗水, 头发全湿,衣服粘黏在?身上;她跑得太狠太凶,几乎断了气,此刻双眼笔直而惊恐,满脸热汗,嘴唇干枯,剧烈喘着气。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她呼吸着,呼吸着,突然冲上去,扑跪到他身边,狠狠几下疯打他身上。她太害怕太恐惧,下了狠力气,打得噼啪响。 燕羽没动,任她打。 她打了几下,揪住他手臂用力来回扯晃,发出?几声啊啊的嘶叫,叫完了扑到他身上嚎啕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无力地?打他,“啊——啊——”发泄地?惨叫着,又紧紧搂住他,仿佛生怕他会消失,仿佛终于确认他还留在?这?世上,他还活着。 玻璃 第191节 燕羽眼眶盈满了泪,颗颗从眼角滑落。他抬手去触摸她头发,抚住她脑勺。黎里直起身,把他扯起来,喊:“你想跳吗?现?在?跳啊,拉着我一起!我们一起跳下去!你跳啊!” 燕羽望着她因恐惧而疯狂到失控的脸,没做声。 “要死一起死!你拉着我一起跳下去!”黎里满脸的汗水泪水已分?不清,喊叫着又扑上去紧紧搂抱住他,悲恸大哭。 燕羽搂紧她湿透的身体,无声落泪。 天高地?远,江水奔流。两个单薄的人儿被?世界遗弃在?废船厂的龙门吊上,紧拥着彼此。 “燕羽。就?当你今天死了吧。”她大哭发泄完,看住他,狠烈道,“就?当你今天死了!一切重新开始,不回帝洲了。不等?明年了。我们现?在?就?离开,现?在?就?出?去。这?里的一切都不要了,全都不要了!全都去他妈的!现?在?就?出?去,跟这?里的一些彻底切断,全部斩断,去开始新的生活。” 燕羽怔怔看着她,眼睛中亮起一道惊愕的光。像是一瞬回到一年多前?他们在?龙门吊上的那个夜晚。颤抖着的黎里决定抛弃家乡,只身闯帝洲。 他颤声:“你不上学了吗?” 黎里满面泪痕,却突然一笑,说:“学,什么时候都能上。” 她将塞在?兜里的通知书?扯出?来,纸张已被?汗水浸透。她毫不犹豫,狠狠几下将通知书?撕碎,伸手一扬,彩色的纸张纷纷洒洒,飞向空中。 燕羽抬头望,风吹起纸屑,天空极高极蓝。 …… 燕羽的直播当天就?冲上多平台热搜热议,带动陈乾商的事再度被?拖出?来鞭尸。可风风雨雨,他们都不管了。 他们消失了。除了父母,没人知道。 燕羽住进?了纽约市郊的一家精神疗养医院,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黎里换了电话卡,卸掉一切社交软件,全部从零开始。 他们落脚后?,原本只是想找徐医生曾提到过的一位很厉害的心理医生怀特。而怀特了解燕羽病情,给他做检查之后?,认为他应该长期疗养,直至有身体指征上的好转。 这?个慈祥的白发老头说:“像你这?样的情况,说实?话,不能给你任何一点独自一人的机会。当然,我并不是说你每时每刻都想离开,只是如?果你忽然想离开,而这?时候身边恰巧没人在?,这?是非常非常危险的。极重度的抑郁就?是那一根细线拉着,太脆弱了。往往,就?是那一瞬间的泄力,就?让之前?无数的努力都白费了,这?很令人遗憾伤感。但在?疗养院,你会很安全。你永远不会独自一人。” 黎里想到正是于佩敏提前?十分?钟的离开,他站去了龙门吊上。她后?怕得打了个抖。 怀特医生看出?来了,宽慰:“不要自责。抑郁太久的人,会学会掩盖抑郁。哪怕想死了,他还能表现?得若无其事,骗过别人,也骗过自己。”他又看向燕羽,“这?也是为什么,有的时候,你自认为走出?了当时的低落状态,没什么事了,以为自己好了。但其实?不是,你需要住院。住很长时间的院。” 燕羽很听话地?点了头,握住黎里的手。 怀特医生道:“刚才和你聊天,你仍有很深的自责,不要这?样。你要记着,或许因为敏感,你容易受伤;但也正因敏感,你格外善良,对?生活里的美好温暖格外敏锐。这?是一种幸福。你需要学习的,是尽量关注它好的一面。认识到自己的美好,与自己的缺陷和解。” 燕羽听从医生的建议,在?疗养院住下。黎里在?旁边租了房子。白天来陪伴,晚上再回家。 燕羽在?疗养院的房间很温馨舒适,一人一间,不像病房,倒像个小卧室。松厚的床,柔软的地?毯,舒适的桌椅,色彩温润的衣柜。落地?窗直通疗养院的草坪,院子里种着榆树和枫树,树木高大,树叶宽阔。 夏末秋初,郊区的天空总是蓝蓝的,绿树草地?映在?阳光里,漂亮极了。 黎里想把他的病房装饰打扮,两人一道又去了宜家。在?黎里签字且保证不让燕羽离开视线的情况下,疗养院允许燕羽外出?。 他们买了书?立、漂亮的茶杯,精致的笔记本,柔软的靠垫,小绿植,又买了面磁吸墙,贴在?他书?桌旁。 燕羽每天把自己的心情等?级画在?上边。 他买了吉他和键盘,买了许多音乐相关的书?籍。一切从头开始,重新申请这?边的语言学校和音乐学院。 黎里除了去当地?的音乐机构练架子鼓,其余时间都和燕羽一起学英语学乐理练耳。他们在?院子里谈音乐的时候,别的病人有时会来静静地?听。 他们还在?他的病房里实?现?了长桌和投影仪的构想。 学习时,两人齐排一桌,各自认真对?着书?本阅读,写写画画,装着饮用水的情侣杯挨在?一起。有时黎里学得有些累了,伸伸懒腰,看着燕羽认真学习的侧脸,就?觉得安宁。而燕羽在?学完一个篇章,扭头看着黎里专注的模样,会觉得生命真好。 依然有情绪突然低落的时候,有时是白天,黎里在?。燕羽想讲话,她就?安静地?听,耐心回答安抚。燕羽不想讲话,她就?陪他蜷在?沙发里,给他拥抱。两人躺在?一起,等?待着时间流逝,什么也不讲。 有时是在?夜里。燕羽走出?房间,护士见了,微笑跟他讲话。如?果他不想讲话,就?独自去公共区。 公共区里有其他生病了失眠的人,大家默默蜷在?沙发上,像一个个蘑菇。 坐上一会儿了,病友过来聊天,每个人都敏感而小心,不过分?打扰,也不勉强。或许因为都是病人,聊天并不艰难。 燕羽听他们讲各自的惨痛遭遇和经历,他也会讲一点儿自己的。大家分?享着,讲述自己在?最难受的时候做过些什么事自救。 有个女生说,她最开始拿刀割自己,后?来她拿刀割木头,她慢慢学会了做木雕。有个男士说,他会往墙上锤钉子,锤很多钉子,也往自己身体里锤。 比燕羽年纪小的,比他年纪大的,青年,中年,老人都有。每个人都拖着残破的灵魂,慢慢前?行?。 有的夜晚,大家不讲病情,说今天晚上的牛排有点硬;说院子里的树叶要掉了;说今年第一场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白天看到了南飞的野雁群。 讲着讲着,有人不由自主地?流泪,发呆,望天,沉默。 每个人都独孤而受伤,但身边都有着相似遭遇的病友,就?又虽有消沉,但不至绝望。 餐台上永远有温热的牛奶,健康的粗粮面包;到了冬天,壁炉里炉火温热,沙发里毛毯松软。 有天夜里,公共区也没人。那晚,或许只有燕羽一个人失眠。也或许,其他失眠的人缩在?自己的床上,不愿出?来。 他独自坐在?壁炉边,炉子很温暖,但里头的火苗不是真的。他的手映着跳跃的火焰,看见自己手掌透出?红光,像肉眼可见的生命。 他有些难受,拿出?手机,在?whatsapp上给黎里发消息:「想到以前?冬天,跟你一起烤火、烤糍粑的时候了。」 那时美东时间凌晨两点半,没想,黎里很快回复:「我明天去亚洲超市看看,不知道能不能买到糍粑。但糯米肯定能买到。」 燕羽愣了愣,继而意识到,因他在?医院,她的手机永远不会静音。 他有些歉疚:「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她说:「我很开心你在?任何想到我的时候都能对?我表达出?来,你真棒。」 他抿唇笑了。又见她说:「我决定现?在?溜来看你。我想你了,所以立刻就?要见你。」 燕羽:「我给你热牛奶。」 黎里:「我想喝热巧克力。」 「好。」 燕羽刚从微波炉里拿出?热牛奶和热巧,黎里就?来了,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眼睛亮晶晶的。 一见面,她就?扑上来给他一个拥抱,带着外头寒凉的气息。 燕羽说:“外面很冷吗?”今天零下十度。 “还好,就?几步路。” 黎里双手捧着热巧,窝进?沙发里,喝上一大口,暖香四溢。她舒服地?长呼一口气,像只懒懒的满足的猫咪。 燕羽弯唇,自己拿了热牛奶,又给她拿了碟黄油曲奇。他知道,她很喜欢吃他们医院的曲奇小饼干。他刚坐进?一旁的沙发,黎里咬着曲奇饼,看他一眼。 燕羽便看看四周,公共区仍是一个人也没有,除了监控。 他起身挤进?黎里的单人沙发里,两人挨在?一起,刚好将沙发填满,充实?又温暖。他搂住她的腰,她亦环抱住他。 壁炉里,火焰红彤彤的。 她说:“要是超市里没有,我就?买糯米了自己做糍粑,试一试。” “听着很麻烦,年糕也差不多。吃年糕吧。” “但我想试一下。” “好吧。对?了,今天emily出?院了。” 那是个三十岁的女人,因童年创伤反复入住过许多次,她是开朗型的病人,很多次在?家人根本无察觉的时候,突然失控自毁。黎里也看不出?她是病人,每次她见到黎里都热情地?招呼聊天,活泼又积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工作人员。 “我挺喜欢她的。”黎里道,“她那天和我说,如?果有时候斗争得太累了,就?别想着一定要消灭它。躺下放松,跟它共存也可以。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胜利,这?想法很棒。” “这?是怀特医生跟我们讲的。确实?很棒。”燕羽道,“她跟我说,她从小抑郁直到最近几年,依然有低落郁闷的时候,也有过想离开的时刻,但一次付诸行?动都没有了。她觉得能做到这?样,其实?就?已经赢了。” “我也认为。”黎里将脑袋往他肩上蹭了蹭,说,“还有那个alex也很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那些病人们,自然也有偷偷的吐槽。好人会患抑郁,坏人也会。不同在?意,好人自责反省自己,坏人则借着抑郁变本加厉伤害他人。前?段时间,就?有几个病人,各种精神虐待着家人和工作人员。黎里见了,就?说:“看见没,你是天使,以后?不要自责。” “他们出?院了我真是谢天谢地?。”黎里说,见燕羽放下牛奶杯了,自然去牵他的手。 手指勾到了他手上的住院腕带。 入院后?,他按规矩一直戴着腕带。有次黎里领燕羽去附近公园看红色枫叶,突发奇想,在?他腕带上写下她的电话号码。说如?果他乱跑或走丢了,别人能打电话找她认领。 燕羽说:“你这?么弄,感觉我像是你的所有物。” 黎里说:“你就?是我的所有物。” 而他话虽那么说,之后?每次换新带子,都自觉写上她的号码。 黎里勾着腕带,手指轻抚着他手腕处的疤痕,一下下拨弄着。冬夜冷清,但公共区里舒适又安静,很温暖。她抬头看落地?窗外,忽然眼睛一亮:“下雪了。” 燕羽回头,是啊,忽然下了好大的雪。 两人立刻裹上羽绒服,走到户外。冷空气清冽,雪很大,片片有半个指甲盖大小,密密麻麻从夜空坠落。 他和她坐到户外台阶上仰望。漫天飞雪扑面而来,像夜幕中落下无数片白羽毛,清凉而沁心。好美啊。 黎里一瞬想到江州的雪夜,扭头;燕羽也仰望着雪空,侧脸安静平和。感受到她目光,他回头看她,一双眸子清润而温柔。 她知道,他和她想到一处了。她就?笑了,他也笑了。 黎里说:“冬天看上去一切都毁灭了。可下了雪,到了明年,万物复苏,又会新生。” 燕羽看她:“你想说什么?” 黎里歪头:“燕羽,我知道现?在?,你内心的秩序是紊乱的,你的理想也破灭了。但不要灰心,慢慢来,只要活着,我们可以构建新的城池。” 他的黑眼睛在?雪夜格外清润,凝望着她,点了点头。 他们坐在?台阶上,淋着雪,聊着天。直到飞雪片片白了头。 那晚,黎里没回家,睡到了他床上。待第二?天早上醒来,世界银装素裹,厚厚一层白雪。他们穿着雪地?靴,在?雪地?上踩出?一串串脚印,打雪仗,笑闹,倒在?雪地?里睡大觉。 冬天本应是沉郁的季节。但那年冬天很多的雪,天空也蓝。郊外清净美好。疗养院里很温暖。 等?到第二?年春天,燕羽很少失眠了。院中的绿树开始发芽,鸟雀、松鼠都回来了。 他在?疗养院里与世隔绝地?住了整整一年,怀特医生说他可以出?院了。 他的抑郁依然没有完全消除,但他没再做过实?际行?动上的自残与自杀。怀特医生说,这?一年的疗养给了他足够的力量去应对?今后?的对?抗。如?果未来又遭遇了至暗时刻,记得一定要回来。但他祝愿,他永远不需要。 黎里和燕羽就?读了语言学校,开始申请音乐学院。黎里为找老师写推荐信,首次登录以前?的社交软件,发现?出?事了。 当初燕羽弹琵琶流泪的直播,包括那张纸上的话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可众人无头苍蝇一般各种猜测,却没了后?续。 燕羽和黎里离开后?,燕回南和于佩敏带着燕圣雨突然搬了家。 没过多久,网络起了传言,说有人当天看见燕羽往江边去,跳江了。说他早就?死了。现?在?估计捞都捞不回来。 一时间,燕羽疑似自杀身亡的消息传遍全网。 紧接着,乐迷发现?,燕羽没去帝音上学。学校也没收到任何消息。所有人无论朋友、老师都联系不上燕羽了。 玻璃 第192节 唐逸煊包括警方联系过燕回南。但后?者回不知道,孩子失联了。 虽官方没出?任何消息,但结合当初直播里燕羽的状态,越来越多的人怀疑他出?事了。而这?时,有人曝出?陈乾商在?协会的任职状态,一瞬点燃全网怒火。大众以为当初那么大的舆情,他已经倒台,却没想他仍逍遥无虞,舆论反弹出?了更大的愤怒。甚至阴谋论他逼死燕羽,封锁了消息。 全网沸腾时,误信阴谋论以为燕羽已惨死的王纲苏玉一家,带着一诺接受了采访。原来一诺听说燕羽死了,崩溃大哭。苏玉听从心理医生建议后?,一家人通过正规媒体采访,再次披露了当初“糯糯”被?侵犯事件。一诺虽未露面,但稚嫩的嗓音和详尽的细节描述无疑添了一大桶油。小男孩讲到后?面,哭着喊着要把他的燕羽哥哥还回来。 一诺站出?来后?不到两天。师恺也很意外地?出?现?了。 他公开了多年前?的一段视频—— 他不是陈的弟子。但初中那会儿,师恺总在?燕羽下课时等?他,和陈熟了。师恺也想受大师指点,时常请教。他学东西没燕羽快,加上他一直有录生活视频的习惯,会把每节课录下来复习。那天,陈教他时,忽然从背后?抱住他,手伸进?裤子里。当时,师恺太惊愕,长达一分?钟没敢动。幸好走廊外有人经过,陈才松手。 师恺说,公布这?段尘封多年的视频,他很害怕,不知未来在?学校会是什么处境。但燕羽是他曾有过的最好的朋友,他一直悔恨中学时期在?他最难的时刻迫于同学间的玩笑流言与他疏远,也悔恨在?他那么勇敢地?对?抗之时,他仍畏缩不敢上前?。让他一个人孤身奋斗,迟迟等?不到援军。 对?恶的沉默,就?是同流合污。他恳请更多的受害者站出?来,并请知情人提供线索。 师恺亲自去帝洲将这?段视频交给樊警官鉴定,陈乾商被?警察带走。通报一出?,再次引发轩然大波。雪崩开始。 丁松柏宫政之都发声了,表示要肃清圈子,呼吁受害者站出?来,协会一定尽全力支持。 也就?是那时,警方发现?,燕羽已出?境几个月了。但事情发展到那个阶段,滚动的车轮已收不住。 新的传言出?来,说几月前?在?国外某海滩看见燕羽一人在?海边,没几秒人就?不见了。越传越邪乎。 而这?几月,没人能联系到燕羽。之前?跟他合作过的人,不约而同说跟燕羽的联系断在?八月。无论聊合作、沟通细节、打尾款,他都没回复过。绝对?是出?事了。 这?个关口,一位快三十岁,已结婚的不知名演奏者在?妻子鼓励下,站了出?来。 他曝光了多年前?与陈的聊天记录。他羞于启齿且迟迟不敢露面是因为,他当年太懦弱,没敢告诉父母。他被?侵犯时没发烧生病,但他没叫也没反抗。从11岁到15岁,他长期被?侵犯,却从未表达异议。甚至在?聊天中,他有过顺从与讨好。 这?让他羞耻至极,恐惧曝光后?可能遭遇的非议,更怕人骂他是自愿的。他这?艰难的发声,彻底打开了盖子。 接二?连三的人站了出?来,其中还包括女孩。已成年走上工作岗位的、如?今还在?大学的、近十多个。 在?之后?的一整年里,警方陆续收到匿名线索,说当初奚市医院国际部几个护士在?同一年购置了高档小区住房。不久,又有匿名线索进?来,称司机酒驾当晚和他一起饮酒的朋友,后?来中了“彩票”。同时,因近期一诺一家受访报案而重新调查一诺事件的警官发现?,艺术学校有两位成绩优异的学生,这?学期开学没出?现?了…… 当然,这?些都是网络讨论,具体线索如?何,还未公布。 总之,这?一年下来,陈乾商进?了看守所,等?待着案情的进?一步调查,而外界以为燕羽死了。 黎里很震惊,斟酌几天后?,告诉了燕羽。 他倒很平静,说无所谓;又道,只能在?这?边上培训课找推荐信了。 黎里觉得,外界传他死了这?事儿极其匪夷所思,她怀疑是不是有陈家的对?头在?煽风点火。可现?在?这?关头,他要是突然冒出?去澄清,必然又是场轩然大波。 他住院足足一年才修养得好了点儿,再搞事儿,恐怕毁于一旦。 可…… “那以后?怎么办?” 燕羽莫名:“什么以后??” 黎里很伤感:“你的成绩,你的事业。怎么办?” 燕羽静了两秒,道:“你不是说,就?当死了一次,重新开始吗?” 黎里一愣,默了一会儿,道:“燕羽,我知道的,你内心深处,是怎么都不会放下的。没关系,就?当我们现?在?是一岁的小孩,蛰伏着,慢慢来。不急一时。该来的,未来都会来。” 他看着她,点了头。 便继续彻底隔绝,再不管那头的事儿。 两人在?语言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在?一栋老楼的三层。窗外是茂盛的楸树。 他们很快重新安顿好,布置了新的“yy&ll的小窝”;工作日一道起床、出?门、上课、做音乐、练习;周末去中央公园喂鸽子,听音乐会看百老汇。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又一年白雪覆盖的时候,他们递交了大学申请。 那个跨年夜,下了很大的雪。玻璃窗外,雪花翻飞。 燕羽和黎里在?家做了一顿丰盛的饭,鲈鱼豆腐汤,牛肉香干,清炒芦笋,玉米炖排骨,外加草莓配奶油。盛在?彩色的漂亮的盘子里,外加两杯橙汁。 餐桌上摆着鲜花,杯盘精致。 窗外雪花飘飘,屋里暖暖融融。 吃着饭,黎里手机里来了信息,回复了几下;燕羽似乎也有事,点了几下手机。 四目对?上,黎里不好意思地?笑:“哦,我架子鼓老师跟我说新年快乐。” “我也是。”燕羽抿唇笑。 两人碰了下杯,门铃响了。他们同时起身,看向对?方,愣了愣:“你的?——我的——” 黎里笑起来,过去开门:“我的快递到了。” 门外却不是快递员,是乐器行?的送货,好几个大箱子。燕羽过去签收,箱子搬进?屋,他拿刀去拆。 黎里一看便知道是什么了,她等?着他一个个拆开,一套崭新的高级架子鼓。 “送你的新年礼物。” 她上前?抚摸鼓和镲,太新太漂亮了,金属质地?在?灯下闪闪发光。她说:“我好喜欢啊。” 正说着,门铃又响了。她表情愈发喜悦,立刻冲去开门。这?回,快递员搬进?来一个大盒子,上头贴着国际快件的标签,黎里刚要拆,笑笑:“送你的礼物,自己拆。” 燕羽拿刀割开纸盒,里头塞着一层层的泡沫纸,反反复复裹了无数层,一层层解开,他表情安静下去,已有预感。 最后?一层泡沫拆去,中棕色的麂皮琵琶琴盒。他抿了下唇,缓缓打开箱子,一把全新的和他那把一模一样的琵琶,低调内敛,散着莹润柔光。 燕羽手伸过去,触碰到琴头,沿着琴弦慢慢下滑,抚到琴身面板。那触感,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黎里怂恿:“你把他抱出?来看呀。” 燕羽把他抱了出?来,沉甸甸的,盈满他怀抱。他抱着那把琵琶,像抱着一个孩子,不自觉很轻地?偏头贴了贴琴头。 黎里拿了笔走过去,在?琴盒侧方拉链处写了两个字:“newborn yanyu”。 新生的琵琶,新生的燕羽。 燕羽盯着那字看了会儿,继而看向她。 “燕羽,我们重新构建我们的世界。我们未来的生活一定会很美好!” 燕羽就?笑了,笑容很温暖,带了点腼腆,说:“我的生命里,只要有琵琶,有黎里,就?是最美好的生活了。” plan b(下) plan b(下)乐迷视角 高中的?时候, 江桐陪同学去看一场民乐演奏会,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燕羽。当时他还是初中生,生得?格外干净漂亮, 一身黑色中山装坐在台上, 像古书里出来的?人。无论气度、台风还是那一把?琵琶奏出的?腔调, 都极其?不凡。 而从小被一群追k-pop追idol的同学包围却毫不动摇的?江桐,那?一天垂直入了坑。 一贯胆小的?她破天荒鼓起勇气?去后台。一个男人在跟燕羽讲话。后来她知道是宫政之。教授面容平静,跟他?讲解着什么,手指在琵琶上做着勾挑的姿势。燕羽听得认真,乖而认真地点点头。 等燕羽抱着琵琶转身。江桐跑过去,在他?旁边踟蹰半天了,斗着胆子问:“你叫什么?” 燕羽刚把?琵琶放进琴盒,静静看她一眼。 江桐说:“我很喜欢你的?琵琶,下次你演出我还想看。” “燕羽。”他?说。 “能给?我签名吗?” “我没有笔。” “我去找。” 江桐立马在休息室找其?他?演员借, 可?这会儿谁会带笔在身上。她跑出去找了一大圈,好不容易从一个工作人员那?儿借了笔, 跑回休息室,人全走空了。 她失望极了, 转身却见燕羽背着琴盒站在走廊对面。人走光了, 但他?在等她,表情淡静, 一点儿不耐烦都没有。 燕羽给?她签了名字, 正楷的?字,很好看:“燕羽。” 她以为是“烟雨”, 原来是这两个字, 好漂亮的?名字啊,像他?的?人一样。 江桐起先不知道她喜欢这个演奏者什么, 只是觉得?美。人美,气?质美,琵琶美,音乐美,给?人一种全身心欣赏感动又享受的?感觉。他?已经有很多乐迷,她很快认识了他?们,男孩女?孩都有,有的?懂琵琶,有的?不懂;但好的?音乐你甚至不需要去懂。 江桐跟他?们一起讨论分享,渐渐开?始了解琵琶,了解民乐,越了解越明白燕羽的?厉害。越知晓他?的?厉害,沉迷就越轻而易举。 她原生家?庭很不和谐,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内心很苦闷。 她太多的?情感无处安放,却可?以在燕羽编织的?音乐世界里自由徜徉,寻求平静与震荡、宣泄与慰藉。 江桐开?始追他?的?演奏演出和比赛,每场不落。有次,他?在帝洲演出,她请假买机票去看。父母知道后,把?她臭骂一顿,说她不思进取不务正业,骂她发梦、妄想早恋。 江桐任他?们骂,一句话都懒得?反驳。她知道,她讲了父母也不会明白,甚至都不会认真听她讲。 她很喜欢很爱燕羽,但那?是一种类似于对天上星星的?爱。她日常见到的?人,贪婪、圆滑、虚伪、轻浮、愚蠢、暴戾;但他?不一样,他?纯净、善良、沉着、冷静、坚韧、执着、心无旁骛、静水流深。 知道世上有他?这种人存在,她就觉得?生活里莫名有了一丝希望——世间是可?爱的?。哪怕她的?生活一滩烂泥,但有星星能仰望。就那?么看着他?一步一步,安静踏实地往上走,越来越好。她开?始相信,人可?以自主地改变自己,成就未来。 看着他?从小独自一人在异乡求学,江桐想,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学习呢。所?以她真的?在变好。 更重要的?是,因为追逐他?,她认识了很多很多的?朋友,男孩女?孩,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他?们围绕着同一个爱的?人,像一个家?庭,有讲不完的?话,分享不完的?心情。 有次父母深夜吵架,她受不了离家?出走,同城的?苏蓝留宿了她。高考那?会儿,已经读大学的?宋宋专程让家?人把?他?的?笔记全寄给?她。大学期间,谈恋爱奔现失败,她滞留在陌生的?城,临市的?白领姐姐开?车过来接她去玩…… 因为喜欢燕羽,她仿佛同时走上了一条平行于原来苦闷生活的?道路。这条路走得?活跃而缤纷,她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她就该越来越喜欢他?啊。 她甚至觉得?,她对人生的?一部分向往都寄托在他?身上。她是个很普通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平凡了,可?看着他?越来越厉害,被越来越多的?人喜爱,站在越来越高的?舞台上,闪闪发光,她好像自己也分享了他?的?一部分成就。这或许是种可?笑的?虚无的?幻想,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璀璨的?,拥有幻想也无妨,不是吗? 这世上不可?能每人都是钻石,所?以将希望的?愿景寄托于另一颗钻石,看着他?闪光,让那?光芒温暖照耀自己,很美好不是吗? 在江桐眼里,燕羽就是一颗完美的?钻石。 唯一在于,台下的?他?太安静了。倒不是说他?气?质中自带忧郁哀愁,没有。只是无论舞台上的?他?多千变万化?,或霸气?或肃杀或凄婉或悲绝,下了台后的?他?太静了,静到无波无澜,没有不快乐,也没有快乐。 乐迷们私下猜测,是不是他?所?有的?情绪都倾注进了琵琶演奏和舞台表演,以至于生活中情绪匮乏到流露不出半点。 有人还开?玩笑,说琵琶才是他?的?本?体。 对此,江桐包括很多乐迷都赞同。一路跟随而来的?粉丝,清楚地知道,他?对琵琶胜过生命般的?热爱。知道他?的?梦想,他?的?追逐。仿佛他?活着就是为了将琵琶将音乐带给?更多的?人。 弦望杯少年组曾拍过他?的?纪录片,他?从早到晚地练习、练习、再练习,没有半点松懈和偷懒。 他?很礼貌,但几乎不笑。粉丝送的?信、花儿和小礼物,他?总是双手接下,说着谢谢。大家?知道他?习惯,不送贵重礼物,也不送吃的?。他?身体不好,肠胃很差,宋宋说他?吃东西很困难,很多吃不了。 他?并不冷漠,但总有淡淡的?距离感。乐迷私下说着碰上他?了逗他?一下,但真到了他?面前,是不敢玩笑的?。他?好像天生就自带一层薄薄的?玻璃罩子,将自己与外界世界隔绝。 但他?虽话不多,可?问及和琵琶有关的?东西,他?必然耐心回答,绝不敷衍;他?虽不参与他?们叽叽喳喳的?对话,但他?记得?很多乐迷的?名字,甚至每个人的?生活细节…… 玻璃 第193节 苏蓝说,她从他?小学就喜欢他?了,她永远热爱真挚干净的?灵魂。 “陈乾商”事?件的?爆发,无疑是给?他?们的?重重一击。那?天,江桐看到燕羽的?发文,她拿着手机站在地铁里,泣不成声。粉丝群也哀嚎一片。 所?有人都不敢想象他?这些年究竟经历着怎样的?黑暗折磨,怎么伤痕累累走到如今。 一个老乐迷发了张燕羽小学时比赛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孩笑容腼腆又灿烂。他?说:「他?以前是会笑的?。」 江桐爆哭一晚上,哭到头都晕了。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是一条条给?他?留言支持,投诉举报每一条骂他?的?言论。 那?段时间,她看着那?些恶评,都怀疑世界了。大家?都很担心重度抑郁的?燕羽会承受不住。可?没想到,一个月后的?个人独奏会,燕羽呈现出了最完美的?演绎。那?天,台下很多乐迷在哭,心疼、心酸、骄傲、振奋、所?有的?感情都化?作了汹涌的?眼泪。 他?那?些灰暗的?被有些网友骂作“丑陋丢脸”的?经历,却让乐迷更爱他?了。他?原来不是钻石,是伤痕累累的?玻璃。可?他?竟能带着伤如此璀璨,怎么能不叫人深爱呢?他?经历过那?么多黑暗与苦难,内心却依然温暖良善,他?们追随着爱着最值得?爱的?人啊。 做燕羽的?乐迷是件很幸福的?事?,因为他?有着超强的?自驱力和对琵琶最深的?热爱,他?不断在进步,不断在提高,一次次呈现出更精进的?舞台,更美妙的?琵琶曲。江桐和所?有乐迷一样,只等着一步步看他?越来越璀璨。 可?那?个暑假,就在江桐每天循环着他?的?数字专辑、他?写的?那?些主题歌时,燕羽的?那?场直播打碎了一切。 《离离》直播那?天,群里有人发消息,江桐立刻去看了。大家?都很意外他?突然直播,那?首曲子实在惊艳,不愧是他?写了一个暑假的?作品。演奏更是天赋点满。所?有人被卷入音乐中,泪雨滂沱。 直播完,她很快发现不对,他?们拼命刷着弹幕,祈求那?个店长能找到燕羽。但燕羽失踪了。 有人说,他?跳江了;还有人说,他?在国外跳海身亡。 江桐不太信,但苏蓝她们说,燕羽可?能真的?没了。他?们问了过沙洲的?人,问了和燕羽有过合作的?人,都说联系不上燕羽了。 苏蓝说,他?抑郁那?么严重,或许真的?没有挺过去。 江桐还是不信。 但之后的?一年又一年,燕羽再没回来过。 过沙洲乐队依然在,没了当初的?辉煌。不过,唐逸煊他?们都有各自的?事?业,过沙洲更多是种缅怀。他?们成立了一个叫玻璃屋的?慈善基金,专注青少年性教育和青少年抑郁援助。基金会的?标语是:“保护每一块玻璃。” 宣传短片中说:有时候,人的?心是这世上最脆弱的?玻璃,你要好好捧着,别摔碎了。碎了,就不会复原。 不仅是抑郁症,每个普通人都是一块块的?玻璃,每个普通人敏感的?心、低沉的?情绪都该受到关注和保护。 不论在生活中,在网络上,谨言慎行,呵护友爱,保护身边每一颗玻璃般通透脆弱的?心。 江桐和许多乐迷定期给?基金会捐钱。 起初她仍关注琵琶圈的?消息,陈家?在倒台,很慢,以年为单位。陈慕章和章慕晨移民加拿大了。宫蘅仍在弹琵琶,但这圈子没再出现像燕羽那?样实力闪耀的?人。渐渐,江桐退圈了。 只不过每隔上一段时间,燕羽的?各种视频或是音乐都会火一次。他?的?演奏,生命力感染力太强大了。 每次都是数不清的?赞美、惋惜与缅怀——公众已普遍认为他?的?确死了。 江桐也开?始接受。因为,燕羽如果还活着,绝不可?能放弃琵琶的?。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不出现。毕竟,琵琶是他?的?生命。放弃琵琶就等于死亡。他?大概是真的?死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点时,就哭了。那?一年,她二?十?八岁了。如果燕羽还活着,是25岁。二?十?五岁的?燕羽,正是风华正茂,本?该有多少荣耀啊。 也就是在那?一年,江桐注意到国外一个摇滚乐队river road。过去两三年,river road以其?爆裂的?风格,呼吁打破规则重建秩序的?音乐主题,在欧美极其?火爆,粉丝量呈惊人的?指数级增长,摇滚风暴席卷全球。在国内也有不少拥趸。 江桐并不关注摇滚圈,所?以从未在意。但那?天她无意看到个帖子,说river road里的?鼓手lili是个中国女?生,长得?很像以前在综艺比赛上昙花一现的?糊糊鼓手黎里。 江桐找到river road的?资料,乐队成员四人。除了lili,主唱、吉他?手、键盘手都是白人男性。乐迷青年少年居多,lili风格劲烈,很受年轻人喜欢,海外账号粉丝有四千多万。她不仅是乐队鼓手,还出了自己个人的?爵士乐专辑,极其?吸粉,更有无数专业赞誉。 lili确实长得?像黎里,但时隔六年,且黎里当年留在网络上的?视频并不多,还全化?了浓妆。加上专业人士称lili的?架子鼓技术极其?牛逼,当年的?黎里无法相提并论。所?以江桐不太确定。 但绝大部分人认为,她就是黎里。 外网关于每个成员的?介绍都非常多。但lili维基百科页面的?背景资料非常简单,中国人,21岁入茱莉亚音乐学院,23岁和三个同学成立了river road摇滚乐队,一炮而红。剩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演出和获奖记录。 江桐和朋友讨论过,苏蓝说,或许燕羽离开?了,对她打击很大,所?以去新的?地方?发展,再不回头了。 江桐开?始搜索river road的?演出和采访视频,表演时的?黎里非常有感染力和统治力,狂暴如风雨;而离开?架子鼓的?黎里很轻松自然,看得?出生活对她很不错。在所?有的?影像资料里,黎里右手无名指都戴着枚银色戒指——她很早就结婚了。 大概,婚姻很幸福。 江桐英文不太好,对外网论坛也不熟,发动一堆乐迷朋友一起找,很快发现她丈夫是作曲家?g.h.,也是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学生。g.h.个人风格非常突出,古典乐基础很牢固,在流行乐方?向也游刃有余,建树独到。 他?为包括river road在内的?很多当今欧美乐团顶级乐队和歌手创作过,数量不算太多,但首首爆火。外网他?没有任何个人社交媒体账号,但很多人喜欢他?作的?曲。据说,他?最近一年的?版权费都有几千万美元。 但江桐他?们没找到g.h.的?任何公开?信息,应该是个外国人。 江桐有些难过,她以前挺喜欢黎里,觉得?她给?燕羽带去了生机。和她在一起,燕羽快乐了很多。她当然明白,活着的?人要朝前走,但黎里这么快就结婚而后过得?如此明亮幸福,她很心酸。当然,她是希望她幸福的?。 那?次之后,江桐停止了搜寻,不再去关注黎里和那?个火爆半边天的?乐队了。 她回归到自己普通又沉闷的?生活里,每天早出晚归,做着烦人的?工作,应付着讨厌的?老板,吃着难吃的?外卖,刷着毫无意义的?短视频。 可?没过多久,粉丝群里在法国定居的?丫丫突然说:「river road刚好巡演来巴黎,我买了看台票,但你们看这个人!!」 她发了张很糊的?照片,演唱会第?一排全是外国人,但有个娇小的?亚裔女?性,是黎里的?女?助理谢菡。她旁边有个男人,高而瘦,戴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完全看不见脸和发色。已不是少年时期单薄,可?……感觉很像某个人。 群里一下热闹起来: 「怎么感觉……燕羽活到现在就会是这个样子的??」 「莫名觉得?气?质好像,你这图真的?糊!」 「真的?有点像!」 「为什么看不见脸,好白啊。是白种人吗?」 「黎里该不会是找了个替代品吧?」 「燕羽也很白的?。」 「黎里是找了个很像燕羽的?人吗?」 「但万一……」 大家?聊了半天,也没聊出个结果。 江桐那?段时间每天加班,工作忙碌,没精力去操心这些。但有的?乐迷很执着,接二?连三往群里搬运更多的?消息。 有人注意到,river road的?很多乐迷对中国的?乐器很感兴趣。一搜索才发现,g.h.作曲的?很多歌曲,cd专辑版与演唱会live版不同。数字专辑会更好听,因为伴奏里增添了很多国风乐器,其?中就有琵琶。 有时,river road演唱会上还有现场的?中国民乐团,中西结合,非常酷炫拉风。 而那?位乐迷在对比了演唱会版本?,和音轨版本?的?琵琶伴奏后发现,录音室音轨的?琵琶功力更深厚。 只可?惜,官方?cd披露的?信息里,琵琶演奏者是个叫m.r.的?人。此人几乎毫无信息。 可?不论如何,因为琵琶的?因素,很多乐迷转去听g.h.写的?曲,并进一步深扒黎里的?生活。 更多的?细枝末节来了。 乐迷a翻找上一年唐逸煊的?ins,过沙洲去夏威夷度过假。当时所?有成员包括男女?朋友共十?人。可?桌子上有12套餐具。 乐迷b翻找黎里的?ins照片,那?年春节,她在国外家?中吃的?全中餐且没有刀叉。桌上6副碗筷。黎里只有母亲,她哥哥是拿不到签证的?。那?说明g.h.的?家?属有3人。 这个数字把?大家?难住了。燕羽是独生子。侦探之路卡了壳。 黎里在社交平台发的?图片或视频绝大多数都是架子鼓相关,无论以乐队成员身份,还是个人鼓手身份,她的?乐迷都太多了。 她也发一些生活碎片,比如早餐的?水果酸奶和煎蛋;公园里飞翔的?鸽子;餐馆里的?中餐;躺在床上拍的?下雨的?窗外;她翻书时家?里某人弹钢琴的?声音;她和g.h.一起遛狗时走在前头的?两只狗屁股;软垫上打哈欠的?猫;院子里的?玫瑰花…… 是的?,她和g.h.养了两只狗一只猫。狗是萨摩耶和阿拉斯加;猫是中华狸花猫。 她家?的?猫猫狗狗养得?极其?漂亮可?爱,狗狗总是咧嘴笑,很幸福的?样子。能推断出,主人也过得?幸福安逸。 而那?个月,年轻的?river road拿到了格莱美五项大奖。乐队紧接着参加了一系列的?节目通告。有一档节目,黎里因家?中有事?没参加。 主持人问起黎里时,提到说黎里不像个摇滚人。当然,舞台上的?她非常热烈有激情,光芒四射。但生活中的?她太避世了,不泡吧也不飙车,一点儿花边新闻都没有。 主唱chester说:“她都结婚好几年了,你希望她有什么花边新闻?” 主持人笑,只是觉得?,她台下和台下的?反差太大,总让人好奇。 chester说,她和她丈夫感情非常好。她们家?住在山里,青山绿水,很大的?房子。种着花,养着猫和狗。家?里有很大的?游戏室,放映室和泳池;还有很好的?音乐工作室,g.h.的?工作通常在家?里。他?喜欢安静,很少出门。lili和g.h.最喜欢和对方?待在一起。所?以,lili演出的?时候,g.h.会陪着她飞遍世界。而她不演出的?时候,一直陪着g.h.待在家?中。 末了,加一句,lili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g.h.也是个很有才华很有魅力的?男人。你不知道,他?长得?有多好看。 这时,吉他?手接了一句,g.h.是个天才,他?会很多种乐器。吉他?,钢琴,小提琴,还会中国的?那?些很古老的?乐器。尤其?是一个水滴形的?,中国古代壁画里神仙拿的?那?种乐器。我第?一次听到,震撼极了。跟他?讲,一定要放在我们的?音乐里。 乐迷c将最新释出的?这段视频扒出来,放在群里问:「他?说的?不就是琵琶吗!g.h.他?会弹琵琶!!」 江桐当时就愣住了,心跳突然加快,水滴形的?壁画里神仙拿的?乐器,就是琵琶啊! 群里有人提醒,别太激动,也有可?能是扬琴三弦琴,别来了希望又失望。 可?江桐的?想象已抑制不住。她想着那?个人可?能就是燕羽,他?还活着,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或许仍在抑郁中,但结婚了,有了妻子,养着很可?爱的?萨摩耶、阿拉斯加和狸花猫。他?家?的?窗外会有阳光,也会有雨水。一想到这样的?场景,她都快落泪了。 她叫道:「天哪,来个确定的?消息吧。他?到底是不是燕羽!」 但在那?之后,没有更多信息了。river road处于休假期,lili回归山林中的?家?了。偶尔发着猫猫狗狗、可?口美味的?早午餐、某天遛狗路上见到的?奇怪的?蘑菇、山林里的?泉水、g.h.弹奏的?吉他?乐器、驱车去城区看的?画展、听的?音乐会、又去喂鸽子了……无任何关键信息。 几个月后,已经不怎么在群里讲话的?苏蓝,突然做了个惊人的?决定。她查到黎里单人要去阿姆斯特丹参加鼓手节,表演她个人爵士乐新专辑的?曲目。她买了机票飞过去。她要追踪黎里行程,搞清楚g.h.究竟是不是燕羽。 其?他?人得?知这消息后,惊讶又激动: 「蓝蓝子,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冲鸭苏蓝!」 「天啦,我好紧张!好害怕!555555」 「如果不是,那?是不是说明……他?真的?死了。」 「呸呸呸!别这样!」 「救命!这辈子没这么紧张过!拜托拜托啊,信女?愿意吃素一年!」 「我也吃素一年!」 「+1年!」 「+1年!」 「+1年!」 江桐也加了一年。 阿姆斯特丹和国内六小时时差。那?天晚上,凌晨两三点,苏蓝发来一个嚎啕大哭的?表情。 群里好些人没睡觉,立刻问:「怎么了?怎么了?」 「你怎么哭了?」 苏蓝发了个语音过来,大哭:“我真的?,我不行了!我现在坐在路上,我要哭崩了,妈妈呀!” 群里一片恐慌:「不是他?吗?救命,我要死了!」 有的?安抚,有的?询问,有的?人说:「我也要哭了。到底怎么回事??」 玻璃 第194节 「苏蓝你说话!」 很快,苏蓝发来一张照片。 是夜晚,街道对面,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男人右手搭在黎里肩膀上,搂着她在走。他?怀中的?女?孩吃着香草味的?甜筒冰淇淋,看着路边一家?店橱窗里的?饰品。 年轻男人戴着压得?很低的?渔夫帽,黑色口罩拉在下巴边上。他?脸偏向黎里看着的?方?向,低头吃着手里的?冰淇淋甜筒。 男人的?手指又白又长,无名指上一枚银色戒指。 江桐立刻将图片放大了看,由于偏着头,帽檐遮挡,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双手…… 是啊。他?们是他?的?乐迷,哪怕隔了多少年,多模糊的?身影,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而他?的?手,他?弹琵琶的?那?只手,乐迷们看了无数遍的?手,几乎和他?的?脸一样具有辨识度了。化?成灰,他?们也能一眼辨认出来。 哪有粉丝会认不出正主的?呢。爱过那?么多年啊。过了多少年,相隔多远,也会一眼认定的?啊! 群里一下疯了: 「他?!!!!」 「救命!!!!」 「他?还活着!!!」 「我哇哇大哭!!!」 「羽神!!!」 苏蓝发来一句嚎啕:“兄弟们,姐妹们,你们懂不懂我在哭什么?!他?能吃冰淇淋了!呜呜,我的?羽神啊!他?!能!吃!冰淇淋了!而且!是草莓味的?!” 江桐听到她的?痛哭,眼泪唰唰流下。 多年前,有次演出,她和小丸子姐姐买了哈根达斯想给?他?吃。他?迟疑一下后,摇了摇头,说:“心意领了。我不能吃冰,会吐。” 可?现在,他?一定很幸福吧,所?以才会看上去更高大了,肩膀宽阔了,能吃冰淇淋了。成了男人了。 知道了他?是燕羽,大家?很快猜出了g.h.和m.r.可?能的?寓意。作为黎里丈夫身份的?g.h.是glass hut玻璃屋,过沙洲那?个慈善基金会的?名字。而琵琶手m.r.是misty rain。烟雨。 弹琵琶的?燕羽。 在头一两天的?狂喜之后,江桐担心起来。陈乾商的?案子调查了很多年,一审判决后,他?不服上诉,目前还未二?审。 江桐不知燕羽为什么不公开?露面了,但目前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失踪了的?情况下,如果骤然发现他?还活着,恐怕之前缅怀他?的?路人会反过来指责他?。绝对掀起轩然大波。 可?燕羽之前的?状态,明显就是病情很重,好不容易这几年远离纷乱修整过来…… 但乐迷在各个平台有几百个群。这会儿,他?还在世的?消息绝对已传播开?去。江桐立马跟苏蓝表达了担忧,苏蓝吓得?发抖,生怕自己害了燕羽,说,要是真有人把?照片传出去,她就出来澄清,说自己看错了。后来追上去,发现只是个很像燕羽的?人。到时万一被骂,就让她挨骂吧。反正谁也不认识她。 江桐忧心忡忡。但在接下来的?一年,不论是她、苏蓝还是其?他?熟悉的?乐迷朋友们,他?们没在任何网络公开?页面见过有人提及g.h.是燕羽的?事?。一次也没有。 那?时,江桐开?始大量翻找g.h.作曲的?音乐,全是她喜欢的?风格。而她渐渐在很多歌的?评论区发现一类留言。 「祝y美人幸福。」 「愿y美人快乐。」 「希望y美人健康。」 「祝y美人平安。」 「希望y美人每天与音乐为伴。」 还有, 「等y美人回来。」 这样的?评论有很多点赞,还时常有跟评:「y美人开?开?心心。」 也有不知道的?人疑惑:「你们在说什么?」 但没人回答。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又一年,陈乾商二?审了,判决了。那?时,陈乾商已没什么热度了,在大众提起燕羽为他?惋惜时,依然没有任何一位乐迷暴露过,g.h.就是燕羽。 那?么庞大的?粉丝群,所?有人都在默默地保护着他?,守着那?个脆弱的?秘密,等着他?觉得?恰当的?时候,自己回来。他?们会默默守护他?,直到那?一天。 粉丝群又活跃了,江桐会和大家?讨论g.h.新写的?曲子,怎么那?么好听,那?么有才。哪首曲子里又加了民族元素,一段琵琶solo屌炸天了。外网一片好评,掀起了一波中国乐器热。 宋宋感慨,想让更多人认识琵琶,喜欢琵琶,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在某种程度上,他?做到了啊。 只不过,或许相隔多年,或许融合在乐曲中的?琵琶有太多其?他?合成音的?干扰,众人哪怕猜测m.r.是misty rain,仍无法确定,那?些琵琶究竟是不是燕羽弹的?。 虽说希望他?开?心自在就好,可?乐迷终究是看着他?一步步辛苦长大练得?那?一身技艺的?。那?样的?天赋和执着,浪费了可?惜。 好在,琵琶是终身的?事?业,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到了三十?岁、四十?岁、五六十?岁,只会愈发精进。年岁,会让他?历久弥香,成为真正的?大师。 但前提是——他?还弹琵琶。 不是偶尔弹着玩儿,不是只做流行乐的?伴奏、只做配角地弹;而是像曾经那?样,刻苦地努力地日复一日地苦练苦弹。那?样,他?们一定能等到未来的?那?一天。 可?苏蓝一直记得?唐逸煊说,燕羽砸了琵琶。所?以,如果他?如今只作曲,再也不“弹”琵琶,或许就永远不会有再登台的?一天了。 讲到这儿,众人又很伤感。 小丸子说:「不管怎么样,尊重他?自己的?选择吧。只当爱好也好。」 又一年来了,随着river road在国外越来越火,国内讨论的?人也多了。喜欢黎里的?,骂黎里的?,都有。但她离得?远,再怎么骂她也听不到。 大众以为g.h.是外国人,并没有把?他?和燕羽联系起来,反而一部分网友将黎里臭骂,说她嫁给?外国人,说她或许靠作曲家?老公上位。不过,黎里已是红极一时的?乐队主创,国内拥趸不少,维护她的?人更多。反对声就不足为意了。 江桐换了工作,有一个月的?休息期,刚好碰上river road新一轮巡演。她跟苏蓝还有几个乐迷朋友组团飞去伦敦。 能容纳五六万人的?酋长球场座无虚席。夜里下了雨,但台上表演的?乐手们在雨中更加奔放。 黎里的?鼓棒打在鼓镲上,水花四溅! 台下的?粉丝们喊声唱声一浪高过一浪。 江桐他?们在看台上,被音乐牵引,被热烈的?气?氛席卷,在雨中又蹦又跳,又叫又笑。尤其?有一首主打曲,有民乐元素,数位抱着琵琶二?胡笛子的?乐手上台,富有东方?韵味的?曲调将满场气?氛推至高点。 江桐拿望远镜在第?一排挨个儿找,内场的?人全站着疯狂蹦跳,人影遮来挡去,雨水哗哗,很难找见。 但最终,她看见了燕羽。他?穿着白色的?透明雨衣,戴着黑色的?帽子,只露出白玉般的?下巴和鲜红的?嘴唇。但她知道那?是他?。 他?望着台上,在笑,侧脸有淡淡的?梨涡。 那?一刻,江桐激动到尖叫大哭。 次日,江桐苏蓝他?们几个守在乐队住的?酒店外头,在甜品店里坐了一整天。大老远来一趟,实在想看燕羽一眼。偷偷的?,不打扰。 他?们每人都戴了帽子,准备了口罩。绝对不让他?发现。 他?们想,就看一眼就走。 等到太阳落山,燕羽和黎里才从酒店出来。他?穿了身黑西装,她穿了件白色的?吊带露背长裙,一个气?宇轩昂,一个姣好漂亮。看样子,应该约好了去餐厅或是音乐厅之类的?地方?。 两人牵着手,往路边走,黎里不知说了句什么,燕羽笑了起来。他?们走向等在路边的?车,但这时候,街上堵成一片,水泄不通。 燕羽弯下腰,似乎和司机聊了几句,之后,两人看看时间,没坐车,走去地铁站。 江桐他?们所?在的?甜品店就在他?们行进的?方?向,几人吓得?低头的?低头,戴口罩的?戴口罩。 余光里,江桐看见他?的?西装裤脚和她的?白裙子从落地窗边经过。 几人缓缓抬头,互相交换眼神。说好了看一眼就走的?,但…… 宋宋说:“我们去坐地铁吧。” 话音未落,几人迅速起身,奔向地铁站。刚跑进去,见燕羽夫妇俩走在前边,又赶紧缩回来。他?们谨慎小心地保持距离,随他?们上了站台,隔着一辆车厢。 上车之后,几人挤在一团,都想回头朝另一节车厢看,但都不敢。 苏蓝最先扭头看了眼。其?他?人也假装看车厢,不住拿余光去瞟。 江桐颤颤地抬头看线路表,余光里,燕羽跟黎里面对面站着,在讲话。他?侧脸带着笑,非常温暖漂亮。 江桐没忍住把?视线朝他?多偏了一眼。地铁车厢晃动着。黎里在跟他?讲话,他?很认真听着,完全没注意到这边。 二?十?七岁的?燕羽,很她想象中还要英俊。她多看了好几秒,怕被发现,低下头来。 没一会儿,燕羽牵着黎里走去车门边,他?们要下车了。 几个戴着帽子口罩的?粉丝们也本?能地挪到车门边。地铁停了,门打开?。他?们下了车。刚下车就发现燕羽往他?们这方?向走来。几人立刻转身朝前走,根本?不敢回头。 苏蓝走了几步发现有轿厢电梯,刚好门开?,里头是空的?,立刻走进去。四五个人马上跟进去,紧张得?直喘气?。 眼见电梯门要阖上,众人紧盯着,无不期盼着能再看一眼他?经过的?身影时,有人按了电梯,门开?了。 燕羽出现在电梯门口,面容皙白,目色朗静,清黑的?丹凤眸无意与他?们对视一眼。背后的?异国人潮如水一样流过,地铁轰鸣。 江桐从帽檐底下看他?,口罩压得?她呼吸凝滞。那?一刻,时间拉得?无限漫长。她觉得?,他?并没有变化?多少,还是那?么美好。若有不同,是人变得?成熟了些。 他?和黎里走进来,转身对着电梯门,摁关了门。 他?的?背影很高,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江桐片刻前就红了的?眼,再也忍不住,唰地眼泪涌出来,人颤抖一下。 苏蓝立刻拉住她,口罩之上一双也已通红的?眼睛示意她忍住。 江桐点点头,脑袋垂下,泪水疯狂地流。 电梯停下了。那?么漫长,又那?么短暂的?几秒。 江桐泪如雨下,打湿了口罩,可?就在门开?的?那?一瞬,燕羽轻轻开?口:“别哭了,我过得?挺好的?。” 电梯里,几个捂得?严实的?男男女?女?全部愣住。而燕羽没有回头,牵住黎里的?手,出了电梯。 眼见电梯门要关上,宋宋立马扒拉住,大家?涌出。 外头是繁华的?大街,他?们尾随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明明说了只看一眼,不打扰了。可?到了现在,谁忍得?住呢! 燕羽牵着黎里横穿马路,江桐还要跟过去,苏蓝他?们拦住她,摇了摇头。 江桐止住脚步,却唤了声:“燕羽你还弹琵琶吗?” 他?会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意思。 双车道的?窄街,燕羽刚走到路中央,步履未停,他?边走边回头看她,在夜风中点了下头,嘴型说:“弹的?。” 江桐潸然泪下。 而他?们已走过街道,黑发和裙角消失在霓虹中。 plan b 之 燕圣雨 plan b 之 燕圣雨 玻璃 第195节 燕圣雨七岁的时候, 第一次出国。爸爸妈妈说,去看哥哥。他坐了很长很长时间的飞机,从来没觉得旅途能那么漫长, 像是绕了?地?球好?几圈。 他问:“为什么哥哥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爸爸妈妈没有回答。 就像当初他问, 为什么搬去梁城, 再也不回江州了?。爸爸妈妈也没有回答。或许,大人的世界有许多难以回答的问题吧。 燕圣雨不喜欢坐很久的飞机,真累呀。飞机轰隆隆的,很难受。但?他想见到哥哥,所以坐再久的飞机也不要紧。 燕羽和黎里到机场接他们,燕圣雨一下扑上去抱住黎里的腿,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燕圣雨问:“姐姐,你要跟哥哥结婚了?吗?” 黎里说:“对呀,你喜欢吗?” “喜欢。”燕圣雨问, “结婚了?,就是和爸爸妈妈一样了?吗?” “对啊。” 他看到姐姐说这话时, 脸有点红,笑得很幸福。 哥哥也温和地?笑, 说:“燕圣雨, 你长高了?。” “我马上上小学啦。”他趁机溜去哥哥身边,小手摸摸哥哥的袖子, 说, “哥哥,我好?久好?久没看见你了?, 好?想你呀。我好?着急呀, 要是再不看到你,我长大了?, 你就不认得我了?。” “会?认得,在视频里看见过你。” “那不一样。”燕圣雨又偷偷抓了?抓哥哥的手,很大,很温暖。 燕羽和黎里的结婚仪式非常简单。 那天是哥哥的二十二岁生日,他们在父母陪同下去市政厅签了?结婚证书,他穿着黑西装,她穿着白?色蓬蓬短裙,头上夹着雪白?的头纱,捧一束小小的粉玫瑰。 牧师给他们做了?很简单的仪式,问,燕羽先?生,你愿意娶黎里女士,爱她,忠诚于她,无论疾病苦痛,不离不弃,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你愿意吗? 燕羽说:“我愿意。” 燕圣雨看见,哥哥抿唇笑着,眼睛红了?。他从来没见过哥哥哭,有些好?奇,就一直盯着他看。 牧师又问了?黎里一遍,当她也说我愿意时,燕圣雨看见哥哥的眼泪一下滑落下来,像透明?的玻璃珠子。 姐姐过去拥抱了?哥哥,他们抱得很紧很紧,好?像彼此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那时候,燕圣雨还小,不懂什么是爱情。但?那一刻,他小小的幼稚的心灵被打动了?,一种说不清的温暖的感觉涌进他心头。他觉得那画面?很美好?,很幸福。燕圣雨十岁的时候,又和爸爸妈妈何莲青阿姨来看哥哥了?。这次,他们一起过了?整个寒假。 燕羽和黎里去机场接他们,燕圣雨还是老?远就扑过来拥抱了?黎里。他可喜欢姐姐了?,姐姐的乐队全球大火,他好?多同学都听他们的歌,都觉得鼓手lili是最酷的。他心里可骄傲了?。 他转头又殷切地?望着燕羽:“哥哥。” 燕羽轻轻嗯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除了?他幼时在理发店睡着、在游乐场走到累瘫,这么多年,哥哥从来没有主动碰过他。 燕圣雨愣了?愣,感知到那是种信号,扑上去紧搂住他的腰,说:“哥哥我好?想你呀。你想不想我?” 燕羽没正面?回答,但?也没推开,说:“你又长高了?。” “我都10岁了?呢!”燕圣雨骄傲地?说。 燕羽开车带一家人到了?他和黎里在郊区的家。那是个非常安静和谐的社区,他们的家独立在社区边缘的青山上,很幽静。 虽是冬天,但?山上全是常青的松柏杉树,很漂亮。黎里说,春天满是粉的、白?的山花,秋天铺满了?红的、黄的树叶。一年四季都是美景。 燕圣雨说:“像神仙住的地?方!” 目的地?是一栋白?色别墅,带着有泳池和草坪的漂亮院子。车刚停稳,两只大狗从房子的狗门里钻出来,摇着尾巴欢快扑来。 一只白?色萨摩耶,一只棕色阿拉斯加。 燕圣雨在视频电话里见到过,很开心地?喊:“牛奶!焦糖!” 于佩敏问:“猫呢?” “屋顶上。” 几人抬头看,一只狸花猫趴在顶层阁楼上,淡淡俯视着众人。 何莲青叫它:“梨花!” 狸花猫不搭理她,一动不动,尾巴都不挪一下。 黎里笑:“它很高冷的。” 等他们进了?屋,狸花猫不知什么时候溜下来了?,在燕羽脚边蹭着他裤腿绕了?几个圈圈,跳去沙发上趴着。 燕圣雨说:“我觉得那只猫很像姐姐。” “……”黎里无语地?笑,“你怎么这么想?” “就是感觉嘛。” “我觉得不像。对吧?”她扭头看燕羽,却见他唇角也含着极淡的笑。 燕圣雨说:“耶!哥哥也这么觉得!” 黎里说:“你敢。” 燕羽就说:“嗯。不像。” 燕圣雨:“哪有这样的?!” 燕圣雨觉得,那只猫猫很酷,很有个性。后?来还发现,那只猫猫很爱哥哥。它虽然不会?说话,只是一只猫,但?它好?像能感受到哥哥敏感的心思?。 燕羽和黎里各自工作时,梨花并不会?去打扰。但?燕羽在发呆的时候,它似乎能分辨他是在思?考工作还是在思?虑心思?。如果是后?者,它会?潜去他身边,跳到他腿上,喵喵叫着拿脑袋不停蹭蹭他。 燕圣雨还听姐姐说,晚上哥哥上厕所,狸花猫会?立刻从窝里爬出来,打着哈欠蹲在厕所里陪他。萨摩耶和阿拉斯加也是,总困困地?爬起来陪主人。 燕圣雨想,哥哥现在有很多家人了?。他们都很爱他。 所以,哥哥有了?变化。他变得比以前爱笑了?。 他和姐姐一起做饭时,随随便便讲几句话就能笑起来;他和姐姐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有时候并不好?笑的剧情,他也会?扭头看姐姐的脸,看着看着,就不经意微笑;他和姐姐每天一起出去遛狗,也总是笑着出门,笑着回家;连狗狗都是带着笑脸的;他们周末开车去城区玩,画展、博物馆、露天音乐厅,只要姐姐在,什么事都能让他微笑。 当然,哥哥依然每天在音乐房里花很多的时间练琵琶。家里的猫猫狗狗也喜欢音乐,奇妙的是,它们最喜欢琵琶。每当哥哥弹琵琶时,它们都围在旁边摇着尾巴听得认真。有时候,阿拉斯加还踩着节奏点“嗷呜”一嗓子,哥哥就笑得弯了?眼睛,手上琵琶却不停。 燕圣雨听爸爸妈妈聊天讲起过,哥哥依然爱琵琶,也在做数字专辑,但?没有再发布,也没有再登台。 燕圣雨知道是为什么,他十岁了?,有些事情,模模糊糊知道一些。 因为知道,他小小的内心生出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心疼和伤悲。 他的哥哥那么好?,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人,怎么会?那样呢。他很难过,但?他太小了?,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有天晚上,他起床想去喝牛奶,看见哥哥在二楼起居室,坐在地?毯上低着头。深夜了?,所有人在沉睡,但?猫猫狗狗都围在他身边,陪伴着他。 燕圣雨看到萨摩耶的耳朵耷拉着,眼睛很难过的样子,望着它的男主人。阿拉斯加也整个贴靠着他,轻轻蹭着。猫猫很轻地?喵呜叫,像在安慰。 不知为什么,燕圣雨很难过,忽然就哭了?。但?他躲在壁橱后?面?,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燕羽搂住猫猫狗狗,和他们蹭了?蹭,拿起身边的玩具球。这下,狗狗开心起来,和他玩起了?游戏。猫猫也放心地?趴在一边,看着它们玩。 卧室门开,姐姐睡眼惺忪地?出来,咕哝:“我以为你掉厕所里了?,没想到半夜逗狗。” 她坐到地?毯上,伸手摸摸牛奶的大脑袋,萨摩耶笑眯眯地?亲亲她:“你们几个,怎么晚上这么有精神,耽误爸爸睡觉?” “是我忽然不想睡了?,让它们陪我。”燕羽说。 黎里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摸住了?他的脸。 他轻轻偏头,拿脸颊贴紧他手心。 寂静的夜,他们互相凝望着,没有言语,很温柔。 忽然,她眼睛移向窗外,说:“下雪了?。” “是啊。”燕羽说,“下了?半晚,很厚了?。” 黎里走到窗边张望,问:“你想出去踏雪吗?” 燕羽一愣,微笑了?:“想。” 他们换上厚厚的羽绒衣和雪地?靴,两只大狗围着直转圈。两人给狗狗穿上鞋,牵着绳子,在下雪的夜里出去散步了?。 燕圣雨趴去窗边看,地?上好?厚一层雪啊,白?茫茫一片。月光照着,山里像白?日一般敞亮。 哥哥和姐姐各牵着一只狗,在雪夜里远去。他们好?像讲着什么开心的话,有轻轻的笑声,但?话语是分辨不清的,只有几串脚印留在雪地?上。 燕圣雨喝完牛奶了?,想等哥哥他们回来。但?他太困了?,家里暖气充足,那么温暖。他倒在一楼的沙发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他感觉到狗狗湿润的鼻子嗅了?嗅他的脸,哥哥把?他抱起来放去了?客房的床上。床垫松软,丝被温暖。 那个春节,燕圣雨过得很开心。哥哥虽然大部分时候仍是平静的,极少数时候格外安静沉默些,但?他小孩子的心能敏锐得感觉到,哥哥过得很幸福——他最爱的琵琶和黎里姐姐都在他身边。 后?来的每一年春节,燕圣雨都和爸爸妈妈还有何莲青阿姨去探望。有时候,暑假,他一个人过来。 而十四岁那年的春天,爸爸妈妈帮他跟学校请了?假,一家人飞过去。那时,二十九岁的哥哥要开个人琵琶独奏会?了?。 时隔整整十年。 也是那时,十四岁的燕圣雨成叔叔了?——姐姐生了?一对小婴儿。 飞机旅程中,爸爸和妈妈很激动,全程没睡着。他们很小声地?讲着话,时不时落泪。 燕圣雨也没睡着,他想,这次看到哥哥,要上去给他一个很大的拥抱。 他真的给了?哥哥很大的拥抱。 独奏会?那天,燕圣雨看到很多乐迷来了?,每个人都捧着鲜花,每个人都边笑边哭。 他偷偷溜去后?台,看到哥哥和姐姐面?对面?坐着,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脑袋抵在一起,什么也没说。 好?一会?儿,姐姐起身,哥哥也起身。他走去一旁戴甲片。燕圣雨趁这功夫跑过去,叫了?声哥哥。 哥哥看他一眼,没有笑容。临近上场,他稍显严肃,眉宇间有些清凌。 他说:“哥哥,你怕吗?” “有点紧张,但?不怕。” “哥哥,你是不是已经好?了??” 他停了?一下,说:“没有吧。但?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更?好?。” 燕圣雨没说话了?,他看见哥哥眉心轻敛,像个要上战场迎敌的战士。他目送着哥哥离去,舞台上,灯光像一个白?色的洞。 姐姐站在后?台,轻轻咬着手指。燕圣雨站去她身边,无声给予陪伴。 他看到,哥哥走进那光亮的一瞬,全场响起震天动地?般的掌声。燕羽走到椅子前坐下,冷静地?垂了?眸。 现场静到落针可闻,呼吸凝滞。 玻璃 第196节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他骤然抬眸,苍劲的手指直扫琴弦。 一声琵琶,金戈铁马。 十年的蛰伏与积累,破碎与重组,毁灭与重生,都在今夜,洪流般滚入他与他的琵琶中。 燕圣雨是第一次亲眼观看哥哥演奏,他并不太懂琵琶,但?他仿佛一瞬被卷入他的世界中,看到一个战士不断拔剑奋战,逆流而上,旧的腐朽的城池被摧毁,新?的美好?的世界拔地?而起。 他竟泪流满面?,想起前天等行李的时候,爸爸跟他说:“圣雨啊,你以后?要爱哥哥,你哥哥很不容易。” 当时,他点了?点头。不用爸爸交代?。 燕圣雨会?永远爱哥哥。 (plan b 完) 番外师恺 番外——师恺 十二岁那年, 师恺从云西考去奚音附。他第一次离开小城,父母把他送到宿舍,就走了。宿舍八个男孩子。他睡上铺, 燕羽也睡上铺, 跟他床位挨着。 宿舍其他六个人都是奚市本地的, 只?有他和燕羽家在?外地。不过,燕羽本就认识大部分舍友,他们都?是从附小升上来的。唯独他,谁也不熟,格格不入。 第一个周末,所有人都回家了。 燕羽也准备走,他父母来奚市看他。出门前,燕羽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说:“我爸爸妈妈带我去游乐场玩, 你?一起去吧。” 那是燕羽跟他讲的第一句话。 师恺不算内向?,但也不活泼, 一开始难以?融入宿舍。他对燕羽印象深刻,安静温和, 琵琶厉害, 人很?勤奋努力,总是最早离宿舍最晚回, 没课的时候基本都?在?琴房。 师恺很?佩服和喜欢这样的人, 立刻说:“好?啊。” 他们两人气场挺合得来,内心?都?单纯善良, 自然就走近了, 成?了朋友,很?好?的朋友。燕羽看似淡淡, 却是个温暖的人。很?多的善意和关心?都?隐藏在?不经?意的细节里。 熟悉起来后,师恺成?了外向?、闹腾、活泼的那一个。 燕羽上课上得好?好?的,师恺突然递一张纸条来,打开一看:「我发现你?头上有两个旋。」 燕羽:“……” 他懒得理他,继续上课。等下课了,说:“你?上课能不能认真点??” 师恺落后一步,站在?楼梯台阶上,拿手指在?他脑袋旋上搅两下。 “……”燕羽说,“你?无聊吗?” 燕羽要去琴房,师恺说:“去电玩城吧。今天是节日,庆祝一下。” “什么节日?” “重阳节。” “……”他说,“不去。” “好?吧。”师恺跟着他往琴房走。 燕羽奇怪:“你?不去玩了?” “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跟朋友一起才好?玩。” “……”他说,“随便你?。” 两人找了隔壁间的琴房各自练习,半路,师恺敲门进来,说:“这个指法好?难,学不会了。” 燕羽问:“哪里难?” 师恺一大串给他讲,他认真听完,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帮他拆解。师恺说:“是不是陈老师教得特别好?,还是你?领悟能力比较强?” 燕羽说:“不知道?。但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 在?这点?上,燕羽对任何人向?来毫无保留。师恺知道?,那是因为?他内心?的对手只?有他自己,何况,他很?无私,是真爱琵琶,本身就愿意看到其他弹琵琶的人都?越来越厉害。 他教了他大半个下午,吃完晚饭后,燕羽说:“你?还想去电玩城吗?” “你?终于愿意去了?” “但我只?玩一小时,晚上还要回来练琴。” “行?行?行?,一分钟都?不超过。” 那时候,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去琴房,一起出?去玩,一起去校外改善伙食。两人的床铺本就挨在?一起,有时师恺会爬去燕羽床上,躺在?一起看教学视频,看的犯困了直接就睡。 燕羽推他推不醒,也就不管他。 陈慕章跟燕羽更早认识,也是好?朋友。但上初中后,燕羽突然多了另一个好?朋友师恺。陈慕章起初没太介意。一来燕羽大部分时间在?学习和练琵琶,少有空闲;二来他也有很?多新朋友,但他认为?他和燕羽是最好?的。 初一上学期跨年后,燕羽“生病”了,一直没回宿舍。直到下学期来,他变得更加安静沉默。 师恺起初以?为?他长大了,“深沉”了。但后来有次,燕羽在?琴房琢磨曲子,师恺走过去,像以?前那样将手搭在?他背上,探头看他在?干什么。燕羽跟被火烫到一样,反应激烈地移开。 师恺吓一跳。燕羽解释说,他生病之?后,到处痒痒肉,很?敏感,让他不要碰他。师恺就说好?。 宿舍里,燕羽开始在?上铺挂了帘子。 陈慕章也明显感觉到他的疏远。燕羽再不去他家玩了,也不去他家上课,甚至不跟他一起上他爸爸的课了。陈慕章约他去他家吃饭,一起去哪儿玩,他全?部拒绝;也避开他试图的勾肩搭背。 他在?跟他拉开距离。他和其他舍友的日常对话都?少了很?多。但他和师恺依然很?好?。可以?说,他只?和师恺好?。 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不管教室、食堂、琴房都?是一起。燕羽父母来奚市长住照顾他,师恺也经?常跑去蹭饭。 那段时间,师恺能感受到陈慕章对自己的敌意,好?像他把他最好?的朋友抢走了。师恺认为?,做朋友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和其他人无关。 他和燕羽几乎无话不谈,没有秘密。 他说:“你?和陈慕章还是很?好?的朋友吗?” 问这话时,两人正坐在?图书馆里看乐理书。燕羽默记着书上的知识点?,过了好?几秒才抬眸看他。 师恺说:“我感觉他有点?讨厌我。” 燕羽想了下,说:“他也有点?讨厌我。” “没有吧。”师恺觉得,陈慕章很?喜欢燕羽,什么好?东西都?想给燕羽一份,只?是燕羽大部分时候不要;请宿舍人吃什么玩什么也总让燕羽最先挑。但,这份喜欢在?两人疏远之?后,又多了层刻意的远离和忌恨。 燕羽说:“哪有那么复杂。” 师恺说:“算了,跟你?讲不明白。看书吧。” 他就真看书了。 师恺看不下去,扭头看着图书馆里来往的人发怔。 燕羽看了会儿书,见他还是心?不在?焉的,说:“你?干嘛?” 师恺:“你?觉得我们民乐这几个班,哪个女生好?看?” “……”燕羽说,“不知道?。” “算了,我怀疑你?人都?认不齐。……诶,你?想不想谈恋爱啊?” 燕羽有些莫名,摇了摇头:“为?什么要谈恋爱?” “你?不觉得,有的女生很?美很?可爱吗?就……会心?动啊。” 燕羽还是摇摇头:“没觉得。” 他是真的不明白,哪里美好?哪里可爱了。人跟人,不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都?那样吗。没什么意思,还是待在?琵琶曲里最好?。 “方磊都?谈了,还跟人亲嘴了。” 那时他们还很?小,燕羽理解不了。 师恺又神秘兮兮地说:“而且我长大了。” “什么长大了?” “我那天早上醒来,裤子里面……湿的。”师恺很?小声地给他讲这个秘密,告诉他,这就说明,他长大了。 燕羽愣了愣,又一会儿没说话。 师恺像是知道?他想什么,说:“可能因为?我做梦梦见很?美的女孩子了。其实,我们学院,还有隔壁美院附中戏曲附中那么多美女追你?,你?可以?先谈一下嘛。或许接触接触,就有喜欢的了。” “不喜欢。”燕羽说,过了好?久,道?,“我可能是无性恋。” 师恺说:“我看你?是琵琶恋,琵琶脑。抱着琵琶过一辈子吧。” 燕羽回嘴:“正好?。我也这么想。” 他就想关在?他的琵琶世界里,与世隔绝了最好?。 师恺曾以?为?,他和他会一直是好?朋友。但初三的时候,莫名有了传言,说他和燕羽是一对。 他起初只?当是玩笑,可后来那些笑闹的话越来越过分。 他知道?,燕羽应该也听到过一点?,但燕羽并不在?意。师恺坚持了一段时间,有天,隔壁班一个女生跑来笑问他跟燕羽是不是,那一刻,他忽然心?生了厌烦和抵触。 那天上完练耳课,燕羽等他一起去琴房。 教室里其他同学笑看着他俩,师恺觉得他们不怀好?意,说:“你?去吧,我今天想玩会儿游戏,不去了。” 燕羽看了他两秒,走了。 那天燕羽从琴房回宿舍,又问师恺去不去食堂吃饭。当时,宿舍里聚着很?多隔壁班来玩的男生。 师恺又有些烦闷,说不饿,今天不想吃饭了。 燕羽很?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那个眼神,并没有多的情绪,失望难过都?没有,很?安静,像冬天的夜。 燕羽什么也没说,背上琵琶盒,独自走了。 后来,他没有再主动约他去做过什么。但头几个星期,师恺知道?,燕羽在?宿舍里收拾东西,走来走去拿东西时,在?等他跟他破冰和好?。可师恺没敢。 再后来,这个窗口关闭了。他们彻底成?了陌生人。 那时,师恺和宿舍里其他人相处得很?不错,跟陈慕章关系也缓和了。燕羽和大家也没矛盾。但他变得更加安静孤独了,永远都?是一个人,在?宿舍、教室、琴房之?间穿梭,一天天,一年年长高了,长大了。 师恺有时会愧疚,想跟他示好?。但无数个时刻,他都?没迈出?那一步。 陈慕章撺掇方磊他们“开玩笑”那天,他将录下的视频打了码之?后传了出?去,以?此作证据,想帮燕羽讨个公道?。但没想到,即使是燕羽这种?最厉害的学生,最终也没能让陈慕章退学,反倒是他自己不肯再在?奚音附就读,离开了。 师恺看着隔壁那张空床,会想,如果他和他还是朋友,燕羽会不会就不走。至少,他在?奚音附不是孤立无援。可他这种?在?他被欺负时都?不敢挺身而出?的人,哪里有资格算朋友? 方磊他们说,燕羽回了江州那种?垃圾地方,恐怕要伤仲永了,或许一蹶不振自毁前程。 玻璃 第197节 师恺觉得可笑,他们根本不了解燕羽,不知道?他内心?是怎样坚硬的,不懂他对琵琶的爱有多深。他怎么可能放弃呢。 果不其然,他在?宫政之?的演奏会上、帝音的考试里、弦望杯成?人组比赛上一步一步大杀四方。 他居然还谈恋爱了,女朋友黎里是个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个性角色。 吃火锅时,黎里明里暗里怼了他,师恺心?里有亏,说不出?话,但那时,他看到了燕羽看黎里的眼神——他希望她手下留情。 那一刻,师恺觉得自己是个垃圾,是他背叛了友情。 上大学后,他始终关注着燕羽的动态,看他越来越好?,越来越出?名,走得越来越高。他很?开心?,那都?是他应得的。 师恺以?前想不出?燕羽这样的人,能对哪种?女生动心?。但关注黎里之?后,他发现,这就是他会喜欢的女生。 有次他翻看燕羽的账号,意外看到陈慕章粉丝留言:「你?明明是陈乾商门下的,怎么跟着宫政之?了?跟陈家一点?互动都?没有。你?该不是嫉妒我们陈陈出?生高贵吧?」 燕羽粉丝评论?:「???燕羽的琵琶吊打陈慕章,他有啥可嫉妒的?」 陈慕章粉丝:「对啊,自己那么厉害,还不是比不过人家三代的积累。话说回来,你?十几年苦练凭啥能比得过人家三代努力?」 黎里直接怼:「三代剥削吧,韭菜。」 而后来,燕羽站出?来揭发陈乾商,师恺想,是不是也受了黎里的影响。那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被陈乾商猥亵的经?历。那段经?历,被少时的他刻意尘封,他以?为?自己忘了。但那天,他骤然想起来,还把那段视频翻找了出?来。 看到视频里根本不敢动、任由陈乾商处置的自己,师恺很?羞耻。想到自己目前的老师是陈的挚友,他犹豫了。他不该犹豫的,当年他初到奚音附,燕羽那些隐藏在?平淡下的关心?,他的友情,他无私的技艺分享,帮了他多少啊。但……他第二次退缩了。 他默默看着燕羽经?受着的狂风暴雨,看着他孤独而沉默地从风雨中走出?,连开了三场非凡的独奏会。 第一场独奏会,师恺去了,坐在?二楼的后排。他很?多次泪流,为?他的琵琶而感动震撼,为?懦弱的自己而悔恨,为?逝去的青春而苦痛。 他一直饱受着内心?的折磨,直到燕羽不见了。 他回想他这位朋友过去的苦难经?历,突然意识到,他也是朝燕羽身上踩上了一脚的人。 这次,他站了出?来。 但他知道?,迟了,他这辈子不配再有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