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 开学(1) 开学(2) 开学(3) 开学(4) 小学(1) 小学(2) 小学(3) 小学(4) 小学(5) 聚会(1) 聚会(2) 小组(1) 小组(2) 挑衅 FOX 撑伞 不变 停留 к𝒶ш𝒶уi⒏čô𝓂 不绝于耳的狂欢将持续一天,永远有下一个突出重围的“季见予”成为全场焦点。 实验楼后面有条小道,对面是施工现场,今年校方开发后山打算扩建成立专门的复读班区域,平时如果偷点外卖或者要逃课,这里人多眼杂,是首选地点。 校园喧嚣隐隐从天际传来一样,并不真切。 季见予校服挂在肩上,只穿了件薄薄短袖,大颗汗珠变本加厉从发梢滴下来,清俊一张脸被体内热气蒸到发红。他随意支了条腿大剌剌分开,弯腰撩起另一只裤腿,并无多少表情地将裹缠在上面的纱布拆下来。 颜丹急忙俯身探查,一道线疤横在小腿中间,倒没有继续渗出,可想起那晚撕裂汩汩冒血的伤口,她沉默捏着衣角半天说不出话。 “看到了,我缝的是可吸收线,就算好了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掉。”泍攵jǐāňɡ在sё𝖕ǒгn⒏cǒм襡榢更噺璉載 綪荍蔵棢圵 季见予看她一眼,一点点把纱布拢起来随意塞到口袋,也不管她什么反应,仰头默默灌下半瓶水。 他脸色逐渐恢复,刚才与时间赛跑时的狼性与野劲渐渐淡了,时不时刮过阵寒风,搅得柔软短发混作一团,脸色淡淡,目视前方,孤傲又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让颜丹想起那段时间,他整个人变得特别寡言阴狠,被老师罚站到走廊外任什么辱骂惩戒的言语砸下来,他依旧站得笔直,眉眼压低,黑白分明的眼睛通红一片,犟如牛,只用肢体、神态捍卫自己。 “你还有事?” 以至于成熟一些变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时,颜丹心都跟着颤了一下,觉得他无意间留在额角的那滴热汗灼到了她眼睛里。 “我来,是代替我学妹。如果因为那晚我们的失误害你无法参加运动会错过你应得的名次……” “不用不好意思,那晚我们达成了共识不是吗,意外谁也说不清楚,如果我因此不能跑步,也不是你们的错。” “当然,也不是我的错。”季见予嘴角一弯,很自然掏出一支烟含了,“长在我身上的伤口,我比谁都要了解它。如果没有百分百把握,我也没必要冒废一条腿的风险逞一时之能。” 颜丹一直垂眸不语,有点迷失在他井然有序从容不迫地自述里。 甚至,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迷恋。 她当然知道他足够优秀,早就是站在不同维度的神人,让人只敢远观。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颜丹突然抬头直视他漫不经心抽烟的清薄侧影,开了个玩笑:“你还是这么自负。” 季见予回报她淡然一笑,也不生气,突然问她:“难得来叁中,你不去找苏冷?” 颜丹一愣,拨了拨耳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冰凉指尖触到滚烫耳垂的一点时,下意识缩手。 “我刚看到她和她男朋友走了。” “嗯,我也看到了。”季见予几乎没有间隙接起她的话,目光在她姣好面容上停了片刻就离开了,是没有什么意味的。 “你让你那个学妹不用太在意这件事了,下次开车注意点就行,不然,撞到的不是我,后果会麻烦很多。” 颜丹轻轻应了,恍惚间看到他已经站了起来,一手夹烟一手拿手机似乎在浏览什么。 从她身边路过时,淡淡烟草味和被汗蒸发的清爽气息覆过工地浓浓尘烟。 季见予,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颜丹很想叫他的名字,可以前离他最近的时候,她都没这么大大方方地叫过他几回。 她与他最自由纯真的时代,被各种流言调侃牵扯桎梏,一点都不随心所欲。 听说初中叁年,他交了很多个女朋友,谈恋爱,似乎是他的课余消遣。可再次见到的季见予,却是孑然一身轻,仿佛从未被庸俗的情爱绊住手脚。 颜丹知道,在他的人生里,或许奖杯与荣誉才是第一位。 可曾经,他那颗懵懂年轻的心,也曾为她停留。 兜兜转转再次与那份未曾撞破的、青涩的怦然心动重逢,那份不可言说的尴尬与回避,终究比当年男女有别意识强烈的稚嫩时代更深刻。 * 苏冷捧着自己那件大羽绒服慢悠悠走出校园,老远就听到对面街边一阵起哄。她不紧不慢跟随交通警察指挥过了马路,有气无力把衣服砸到车后座。 乔劲好笑:“不是吧大姐,今天这么热你还裹这么大一床被子。” 朋友间说笑,苏冷习以为常,还是女生心细体贴,陈弥把她把衣服拢起来,给她腾地方,“感冒还没好?”苏冷摇摇头,话都不想说,其他人这才感觉不对劲,“你体质没这么差吧,要不咱们先陪你去医院看看。” 苏冷把烟掏出来,打火机却不知道掉哪儿了,比划个动作向众人借火。 那两个字刚到嘴边,发昏的脑袋突然冒出开学第一天,有个人向她借火,她口不对心故意装傻,挑了略显龌龊的两个字,引人发笑。 “还能抽烟,证明还好。”乔劲调笑着就把打火机抛过去。 苏冷单手接住了,站得腿有点软,便懒懒靠着车尾倾斜,挪开火光的一瞬间就开始吞云吐雾。 其他人也不着急走,被苏冷把瘾勾出来了,都憋了一星期,纷纷从电动车下来舒展筋骨,人手一支,很快把半包烟分完。 除了苏冷,其余人都穿二中校服,还有淀城一所民办贵族高中的定制服装,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子弟。 一个个男帅女美,青春靓丽,聚在学校门口很惹人注目,尤其他们还肆无忌惮抽烟,高谈阔论,更是显眼,那些拖着沉重书包素面朝天的叁中学生不住张望,怯怕目光里总有一丝惊羡。 谁都想在仅有一次的青春里放荡不羁一把,做人群的焦点,可并不是谁都有那样的勇气和资本。 游其森走出校门时,一眼就看到对面夹着烟与人谈笑的苏冷。 她身姿颓懒,但韧性犹在,袅袅青烟里,因为感冒生病而显秀气清寡的脸上挂有一缕捉摸不定的媚笑。 随意挪开目光,游其森发现很多人如他一样在偷窥那群轻狂放荡的“街头青年”。 似乎是苏冷班上的一个女生,匆忙收起手机,四下张望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游其森皱了皱眉,心头呼之欲出什么,可身后张金远和一帮同学追赶上来。十七班今日斩获多项比赛冠军,尤其是下午的接力,十八班在传第二个人的时候掉棒,从那时候开始十七班就远远甩开十八班,很是痛快。 几人约着去吃烧烤庆祝一下,游其森迟疑片刻就加入了阵营。 苏冷把烟掐了,说要回家,几人脸色大变,“别啊,不都说好了今晚不醉不归。”“你要身体不舒服,那也得吃饭吧,广场那边新开了家越南料理,味道贼好,吃完再回去!” 他们有心挽留,苏冷渐渐动摇,没个好脸跨坐上车,“服了你们这帮人。” 见她改变主意,大家伙儿真心舒畅,爆笑一声纷纷上车,众神归位一般,呼啦啦如天上飞鸟扬长而去。 当晚,苏冷真的吃完饭就回家了,她答应过苏南添这周末回家,可吃饭的时候手机静悄悄的,居然没人催她。 苏冷故意和陈弥乔劲他们多消磨了一些时光,八点多才动身回去。乔劲等人还想诱惑她,可她软硬不吃,他们也没辙了。 到家时,苏南添和尤眉兰都不在,陈阿姨闲得开始把仓库倒腾一遍,看到人十分意外:“小冷?你这周末回来呀。” “我爸没说吗?”苏冷靠在柱子那里,吸了吸鼻子,喷嚏要打不打的,眼睛也跟着发涨,觉得涕泪流不尽感冒好不透似的,很烦。 陈阿姨反应半天,猛拍了拍脑子,“哎呀,周二的时候是提过一嘴,瞧我这记忆,这么多天给忘了。你吃了没,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关心过头,苏冷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她哪个问题,打个哈欠摆摆手就要进屋,“在外面和朋友吃了,那我先上楼。” 身后陈阿姨悠长喊了一句,“你爸妈今晚都有应酬。” 苏冷觉得这次感冒的返高潮期到了,有可能是因为今天她穿太多裹出一身汗最后又穿太少再次受风。 她整个人头重脚轻,心肝都被火烤一样,鼻涕咳嗽不断,再无精力去管两个大人。 钻进浴缸后只觉浑身舒展,热气氤氲中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最后惊醒时满池水已经凉透了,脖子歪得又酸又痛。 苏冷斯哈着打了一串寒噤裹紧浴巾就跑出去,还好房间早开了暖气,电热毯也足够烫,她缩成一团缓了半天才恢复些知觉。 艰难起身穿衣服时,门板被轻轻叩响,苏南添声音轻轻柔柔的,隔着门墙并不是很真切: “蕉蕉,爸爸看你房间还亮着灯,你睡了吗?” 苏冷眼眶没来由一热,刀割一般发疼,嗓子像被黏住一般半天发不出声音,最后听到尤眉兰娇尖的声音:“这么晚肯定睡了,你女儿喜欢开灯睡觉你又不是不知道。” 门口脚步声渐渐远了,苏冷站在衣柜旁边很久,直到脚麻,鼻腔里一股清流热意往上涌,她才抽了两张纸走回去,把灯都关了,任由眼睛适应无穷黑夜。 她喜欢开盏床头灯睡觉,那是小学之前的事。 有一回苏南添晚归进门看她,她迷迷瞪瞪让他帮她关一下灯,苏南添还觉得诧异。 “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早就不怕黑了呀,我还嫌灯刺眼呢……” 苏南添由此知道她早就不喜欢开灯睡觉了。 可他刚才,也并没有反驳记忆停留在很多年前的尤眉兰。 故人 第二天苏冷起床,家里还是静得出奇,手机里苏南添的留言和五千块钱转账。陈阿姨替她盛粥,也及时告诉她:“你爸妈出去陪游了,听说是你爸的朋友吧,好不容易到淀城来一趟。” 苏冷默默拉开椅子坐下,陈阿姨知道她难免有情绪,自作主张又宽慰了一句:“说是朋友,说不定是上头领导呢,要不然能让你爸一个局长亲自作陪?来,尝尝陈阿姨研发的新品,南瓜板栗粥,不甜。” “我爸脾气软,人也好,陪同学朋友也不奇怪。”苏冷一口气把半碗粥都喝完了,其实味觉还没完全恢复,可她还是扬起一个笑容,吧唧吧唧嘴:“真好喝!” 陈阿姨无暇应对,又听到她说:“那我今天也出去玩,陈阿姨你不用做饭了。”说完,挑了一颗鸡蛋边抛边跳着上楼了,似乎对于没人管可以尽情狂欢这件事开心得不行。 苏冷收拾了大半天,跟着美妆博主的视频画了一个最近很流行的妆容,八九点钟就不停轰炸陈弥那帮人。 他们昨天喝到很晚,被苏冷电话吵醒时神魂颠倒的,可难得苏冷主动约他们,还要请他们喝早茶,一群人眼睛都不睁开陆陆续续聚集到酒楼。 “我要往死里吃,本来今天要补觉的。” 乔劲哈欠连天,灌了口热茶才清醒一些,在桌下踢了苏冷一脚,可他哪敢来真的,用的虚力。 “我说你,去了叁中这作息都变得这么变态了。” 大家这才稀稀拉拉笑出声,有了些活力。 “你说你当初好好的干嘛去叁中啊,咱几个都在二中不好吗。你看我们多自由,不像叁中,也就只有个运动会能溜号。” 苏冷抚一抚额,表情遗憾,“别说,我还真有点后悔了,可后悔有什么用。” “转学啊!”乔劲顿时来劲,拍桌叫喊:“你成绩这么好,二中肯定愿意要你,叁中舍不舍放倒是个问题。” 苏冷托腮迷迷地笑:“乔劲,你可真看得起我。”说完,她眼神往在座的一扫,颇有怨怼,“我呢,就是初中叁年被你们这群人的花言巧语给惯坏了,真以为自己多牛逼。” 陈弥不怀好意挑了挑眉,“怎么,你这是在叁中遇到什么劲敌了,这么没自信?不应该啊。” “人外有人,叁中乡镇来的尖子生也多,那群人就是只要死不了就往死里学,太恐怖。而且我算什么,不过是中考踩了狗屎运,现在叁中风云榜上的人物,谁手里没个竞赛奖杯。劲敌什么时候都有。就乔劲,初中叁年不老和我争。” 他们这群人成绩实打实能上二叁中,也就苏冷和乔劲。其他人成绩倒也不差,可够得上二中全是因为吃了学区定向推荐的福利。 众人会心一笑,乔劲挠挠头,讪讪开口:“有竞争才有动力嘛,我倒觉得你现在能发出这种感慨,说明你要崛起了。现在在二中都没人和我比拼英语,真没意思。” 他俩英语是差中比优,屎里淘金。 众人爆笑。原本低迷气氛渐渐活跃,菜也逐一上齐,一个个精神头好得不得了,苏冷又成了话最少的那个。 早茶吃完,众人又去看了场电影,之后分道扬镳,女生逛街男生打游戏,约定晚上七点在新开的那家酒吧碰头。 酒吧名“上岸”,乔劲他们都觉得这名好,是个好兆头,初初体验一把,觉得环境也不错,就要把这定为以后的聚会老巢。 上岸刚开业不久,还在活动期间,恰逢周六,气氛火爆,大多都是难得出笼的学生前来消费。苏冷她们碰到不少熟面孔,不断拉拢聚伙,队伍越来越庞大。舞曲、灯光、酒精多重刺激下,各个脱缰似的野马一样尽情狂欢,高潮不断,酒吧领地完全被年轻人占领,热情滂湃。 苏冷和陈弥从舞池往回走的时候,匆匆瞥到一个熟悉身影。 她以为是自己蹦得眼花了,不死心又伸长脖子看了再看。 陈弥觉得拉她有些费劲,回头看了一眼,笑话她:“有帅哥自己独享啊!” 苏冷本来想说些什么,可音响震得耳膜发抖,四周环境实在太嘈杂,扯着嗓子说话太费劲,于是就偃旗息鼓了。 可她绝对没看错,刚才那个人是严俊。 他比叁年前更一副痞子样,剃了板寸,脖子上多出一条纹身,大拇指戴那种夸张俗气的扳指,锋锐五官挥之不去一股邪气的笑。 燥热空间里,苏冷莫名打了个寒颤。 就连季见予都担心过,她会被严俊拿刀捅死。 那段时间苏南添暗中派人严密监察,苏冷也是知道的。以前不懂事,她倒谈不上害怕不害怕,严俊叁年级就跟着外校初高中的混混称兄道弟,在校顽劣闹事,偏偏会耍嘴皮子,连班主任老李也拿他没办法。他长相英俊,有一群江湖朋友,酷炫拽到不行,那时候很多高年级学姐都对他芳心暗许。 可他偏偏只对苏冷感兴趣,严俊喜欢苏冷,在实小甚至是隔壁初中都是人尽皆知的事。 苏冷当时和谁都玩得来,对严俊也是同样态度,严俊喜欢对苏冷使尽一切小男生招惹异性的小动作,拽辫子、扯衣服、故意把篮球往身上砸等等,随时随地撩苏冷的火,苏冷也不惯着他,既不娇羞也不恼羞成怒,和他打打闹闹的时候就把那些小动作全都还回去。 有时候她心情不好,会突然发脾气直接拿黑板擦往严俊脑门砸,一个礼拜对他爱答不理的。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同样的,苏冷倔倔的脾气也格外吸引严俊。 严俊明里暗里不止一次要她做他女朋友,他那些混混朋友都会喊苏冷“大嫂”。 说实话,苏冷有段时间是挺享受这种感觉的。 可她不喜欢严俊,也知道这人亡命浪子一个,她玩心再大,也不会和这种人处对象。 五年级的时候,班上来了两名转学生,一男一女。男的叫孔家皓,瘦瘦高高的,打得一手好球,很快就融入了新班级,在男男女女中都很受欢迎。 孔家皓和严俊经常成双出入校园,招惹一片花痴目光,六年级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孔家皓也喜欢苏冷…… 不过直到小学毕业,孔家皓和严俊依旧是很好的兄弟,苏冷也没有选择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后来严俊不过念了两天初中就辍学,听说离开了淀城外出打工,而孔家皓在九中混日子,倒还算老实。 最爆炸的新闻当属叁年前那个圣诞节,孔家皓在qq空间发了一张女生背影照,配文“我的”。 熟人都一眼认出,那是苏冷。 颜丹和苏冷还有联系时,都很担心严俊哪天突然出现把她和孔家皓教训一顿。 那时候苏冷也小小担心过,毕竟严俊那种人,了无牵挂的,她又和他认识这么多年,深知他生性暴戾,一激动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可孔家皓约她出来表白的时候,一再承诺不会让她受到伤害,也是那时候,苏冷才真正从当事人口中得知: 他暗恋了她两年时间。 那时候苏冷承认自己有心动的感觉,而且被人暗恋对她而言是个难以言说的奇妙体验。 孔家皓也混,可他少言寡语,不如严俊那般猖狂自负,他红着眼圈静静等待许久,苏冷在如鼓心跳地催促下,默默点了点头。 孔家皓对苏冷很好,到哪里都把她保护得严严实实,他那群兄弟对她开黄腔都几乎没有机会。 严俊回淀城后也一直没有消息,苏冷这才渐渐把心放到肚子里。 后来,她和孔家皓这段初恋不得善终。 分手一个月后,十二中有男孩追苏冷,她答应了,又开始恋爱。同时学习也兼顾得紧。 在十二中那种氛围的学校里,苏冷渐渐与外界、与孔家皓严俊那群江湖人士切割干净,投入新生活,与乔劲陈弥这帮家境相当的朋友享受人生、共同进步。 可今晚,始料未及见到严俊,让苏冷不禁回忆起那段已经远去,模糊飘渺的轻狂岁月。 但在灯红酒绿里,有信赖亲近的朋友在,于苏冷而言,那点复杂触动,很快就消失不见。 中途苏冷有些喘不上气,就借口出去回苏南添的未接来电。 乔劲他们知道她大病未愈,都帮忙打掩护让她趁此机会醒酒。 穿过灯光昏暗的通道,苏冷握着手机有些走神,千万个纠结要不要给苏南添回拨。 她知道若是自己一身酒气回去,肯定要被喷个狗血淋头。 当然,在苏家,黑脸向来都是尤眉兰来唱,苏冷只是不忍心看苏南添坐在沙发抱头默默自责又痛心的模样。 可她难得周末回家,并且欢天喜地提前告知,一天一夜,还是连他们面都没见过。苏冷觉得寒心,说不上的委屈和怨怼,偏偏就想把自己搞得乌烟瘴气回去,接受他们的雷霆责骂。 至少那样,会让她觉得那对父母是鲜活的人。 一阵怅然,苏冷连自己何时走出上岸的都不知道。刚猛吸了口寒意深重的新鲜空气,头顶罩下一团黑影,紧接着,肩颈就被紧紧锁住。 围堵 强烈的雄性气味扑面而来,混重鼻息在耳后肌肤掀起了一层层细密小疙瘩,苏冷怔怔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心跳微顿,大脑一时停止了运转。 看她没什么反应,严俊皱了皱眉,语气熟稔轻佻:“怎么,老同学都不认识了吗?” 苏冷面无表情抬起双臂,轻轻一推,意料之外从他怀里挣脱了。“严俊啊,好久不见呀。” 她声音还是清甜柔软,像小时候一样。严俊眉头一挑,盯着她不说话了,目光意味深长,从越发清晰姣好的面容到长袖长裤也遮挡不住的苗条身材过了一遍。 “越来越漂亮了呢。” 苏冷抱臂搓了搓,一歪头,恰有阵风朝北吹来,满头黑发如溺水浮泛,她笑容甜美,让满街灯光都有些失色。 “多谢夸奖。” 严俊略一走神,表情却紧跟着冷下来,抽了口烟,两人无声对视片刻,他冷哼一声:“只可惜,这么漂亮的妹妹,不属于我。” 说完,也不管苏冷眼色一动,将她双肩扳过去,手往下朝肩胛骨一推。 看似软绵,实则力道骇人,苏冷觉得胸腔都跟着一震,始料未及往前趔趄两步。 刚才他那声“妹妹”,咬字极重,几分轻佻几分仇恨,让苏冷忍不住胃中作恶。 她们小时候,男生都喜欢自称“哥”,偶尔放浪喊女生“妹妹”,以往有高年级女生看苏冷不爽把她堵在楼梯口,严俊都会吊儿郎当上前,揽住她肩向那几个小太妹介绍:“这是我小冷妹妹。” 可今晚,他把她推向了一群太妹。 苏冷抬眸看到那边角落不知何时站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生,再想回头瞬间被堵住去路,只通过人影间隙看到严俊插兜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略显遗憾摇头: “有人要我教训你,可我念在曾经你我是同学,不亲自动这个手。” 苏冷还在消化他这句话,头皮一阵辣痛,她下意识侧身倾倒往后试图拉住自己发根,可扯她头发的那个人毫无道理可讲,只拼命把她拽到黑巷里。 “贱人。” 苏冷一阵头晕眼花,冷不防被甩到墙上,抠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块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正试图回忆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一颗小石子毫无征兆砸到苏冷小腿,一抬头,她借着有些遥远的路灯看清了站在中间的那个女生。 一改素面朝天的清朴形象,脱去宽大老土的校服,江橙身材傲人,大冷天穿黑丝短裙脚踩小皮鞋,一头卷发光泽柔顺搭在肩头,小烟熏妆如同她原本的面貌。 江橙见苏冷仿佛看呆,撩了一卷头发,冷笑一声:“苏冷,别来无恙啊。” 短暂诧异过后,苏冷别无情绪打量着眼前几个人,并不是太意外。 在叁中,人人都觉得江橙镇上的清纯女孩,她娇羞、生涩、懂事、文静,和李尤尖是505宿舍两朵让男生怜爱令女生妒恨的小白花。 可苏冷在开学第一晚去505找李尤尖的时候就不喜欢她。 这是一种感觉,苏冷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对李尤尖,苏冷会不自觉心软,虽然偶然也觉得她过分矫情,看不惯她扭扭捏捏,可一瞬不耐后苏冷总会代入李尤尖的成长经历,试图站在那种她无法想象的贫瘠人生角度去理解李尤尖小心翼翼的行事作风。 可对江橙,苏冷无法产生认同感。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江橙凭借柔弱形象征服了季见予,所以才让她无形中产生排斥心理。 可现在看来,她的第六感一向准确。 江橙才不是什么穷得要死的小白花。 转念一想,苏冷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一般,鼻腔都突然通畅了,轻吁口气,十分快然。 “你笑什么?”江橙一直默默观察,发现苏冷被堵在这里没有惊恐之色,镇定十足,她先急起来了。 苏冷抿了抿头发,幽幽开口:“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也是雅县来的,严俊就是雅显人吧。怎么说呢,不是我看不起你们,但论混社会,城里人没法和你们比呀。” “你他妈看不起谁呢……”有个女生作势上前,被江橙拦住了,她表情阴阴盯着苏冷,等她把话说完。 “叁中的确是有钱人多一些,好苗子也多,别管以前初中成绩多好的,来到叁中都会发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想要生存下去,隐藏自己本身面目的确是个好办法。不然你在雅县混圈,来到淀城又容不进这里的圈子,是挺尴尬。装文静好啊,不仅博人同情,还树立好形象,怎么说呢,有些男的就好这一口。” 苏冷低头抠指甲玩,好整以暇抬眼看她,“你消息够灵通,打听到季见予就喜欢这种类型。只可惜,你不是呢,如假包换也比不上李尤尖那种真正的贫瘠玫瑰。” “苏冷,你最好给我闭嘴。” 江橙脸色发沉,深吸口气拼命隐藏被人揭短的窘迫。苏冷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皱了皱眉呢喃一声:“被我说中了呀……” 话音未落,站在她身边的女孩就胡乱扯她头发把人往前一拽又向后一推,苏冷喝了酒本来就有点迷糊,不着意重重跌坐下去,本能拿手撑地,却不料地上全是玻璃碎渣,黑暗中分不清刮伤哪里,一阵刺痛钻心。 “婊子,你自己都一副太妹样,就因为家里有几个臭钱,就以为和我们没什么区别了?” 江橙缓缓蹲下来,一只手抄起酒瓶,在掌心掂量两下,笑容妖媚。 “你自己恐怕还不知道吧,你和你男朋友仗势欺人欺压同寝室女同学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校园论坛了,还有你在学校门口吞云吐雾的照片。” “你怪不得今天被我们堵在这里,听严俊说,你小学开始就骚得很,把男人玩得团团转,在叁中又装什么千金大小姐。” 温热粘稠不断从指缝溢出,苏冷微不可闻抽了口凉气,“别自己什么样就看别人什么样,到底谁装啊。” 苏冷依旧漫不经心笑着,眯了眯眼,欲仙欲死做出一个吐烟圈的动作,不停蠕动的指尖触到一块完整碎玻璃,心松了又紧,慢吞吞开口: “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呀,你们私底下不都在传,苏冷其实是小太妹吗……” 江橙表情一怔,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道黑影闪得下意识闭上眼睛,紧接着手臂传来一阵剧痛。 苏冷也是愕然,可没时间深究那枚砸过来精准回弹到江橙脸上的东西,抄起碎玻璃用力划下一刀,趁机踢开江橙拿酒瓶的手,反客为主夺到自己手里,朝其他两叁个要压住她的女生砸过去。 一片混乱之际,上岸的警卫持棍赶过来,苏冷低骂一声,正苦恼这下自己也难脱身,一想到要陪这群婊子与保安周旋,她就一肚子火。 酒精上头,索性想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刚受的苦讨回来。 正想动作,手腕就被一股强劲力量狠狠拽住。 刚才被严俊挟持的恐惧仍盘踞在心,苏冷几乎立马做出抗拒反应,可一扭头,对上那双黑亮发沉的眼,她大脑一片空白,丧失了所有反应能力。 季见予力道大得骇人,手里拿着一块纱布死死按住苏冷汩汩冒血的手腕,眼风一扫,竟然从把巷口围堵得水泄不通的警卫眼皮下畅通无阻把人领到光明地带。 “你找的人?” 苏冷身体轻飘飘一片,重心不稳,勉强发出的音节也被耳边不断呼啸而过的北风淹没了。 季见予头也不回,带她穿梭过婆娑摇曳的行道树影、车流汹涌的马路,来到一家营业额惨淡的奶茶店。 店员带着耳机窝在柜台后面看剧,一个劲傻乐,完全没注意到店里进了两个一身血腥味的年轻学生。 故地 季见予半蹲下来,拿着苏冷那只血迹横流的手不停翻看,找到伤口,把纱布重新裹上去用力搅缠几圈。 苏冷低眉顺眼只看到他高挺鼻梁,手里动作晃得她直犯恶心,虚弱开口:“季见予,你能不能轻点,我伤口要被你摁血崩啦。” 一直不说话的人猛地抬头,一记锋锐目光扫过来,苏冷莫名打了个寒颤,或许是心虚,瑟瑟往后缩了一下肩膀。 “按压止血,懂吗。” 季见予语调冷淡,目光定住,可苏冷总觉得幽深瞳孔里的那道光寻寻觅觅的,她别过脸躲开了。 “你怎么在这边,难道你也是来上岸玩的?” 她后知后觉,按捺不住又看回去。 季见予已经不着痕迹收回视线,拿纸巾沾水,帮她把指缝里渐渐凝固的乌血擦干净。 苏冷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拿有瓶矿泉水,纸巾应该是随身携带的。 季见予过分优越,即使蹲着,也有一抹漫不经心的洒脱。整个人清清爽爽,过分明朗,完全没有犬马声色浸淫的颓靡之风。而且身上裹得怪严实,黑色羽绒服,一点也不显臃肿。 苏冷不知不觉狐疑审视他到入迷,惊奇发现他虎口也有伤。 “呀……”她惊呼一声,俯身抓住他手,力道生硬猛烈扳过来放到眼前,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长发瀑布一样扫落过来,季见予微微不耐,往后一掣试图躲开她头发地侵扰。 可女孩子的头皮很调皮,迎风跟随,芦苇一样擦过他的脸颊、鼻尖、唇峰,淡淡清香很不合时宜。 苏冷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一双眼很平静地与他对视。 “你被严俊打了吗?” 她总能猜到重点。 季见予冷哼一声:“不是我认出严俊,你要被那帮人弄死。”他特意咬重某个字眼,讥讽意味拉满,恶狠狠,让人觉得是他想弄死苏冷。 “哦,我差点忘记,你俩小学的时候就不对付。” 苏冷蓦地松开手,仿佛是确定了他的伤与救她无关,毫无愧疚之心。 小学那段时间,季见予冷酷异常,像团压抑的黑色风暴,一旦爆发,有摧毁殆尽的架势。 课间的时候严俊和苏冷打闹,拉扯之中撞到了在座位睡觉的季见予。严俊挑衅看他两眼,见他没反应,越发不屑,转身想要继续扯苏冷头发。 苏冷看得清清楚楚,季见予红着眼表情阴狠从座位站起来,直接拿保温杯砸严俊脑袋。 那场风波,太恐怖,两个男生闹得班级一片狼藉,日后更是没有一笑泯恩仇的说法,在班级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恨不得活扒了对方的皮才算解气。 季见予不甚在意扫了眼伤口,缓缓站起来,声音轻渺如从云端坠落:“还不是拜你所赐。” 苏冷不自觉跟着他动作仰头,第一次发现,他已经长这么高了。 往事流转,见他也记得这么清楚,苏冷耳朵有些发热。 仔细想想,好像的确与她有关——两次都是。 季见予往墙上一靠,斜睨她一眼,看她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四周静悄悄的,他的思绪也有些停滞,回想起刚才。 他从体育馆打完羽毛球路过一家名叫“上岸”的酒吧,险些被一对勾肩搭背闯出来的男女撞倒。 季见予极其厌烦躲开了,却不禁多看了两眼这种地方。 讥嘲着收回视线时,发现一个瘦高身影,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严俊。 再顺着他的目光,季见予认出从窄巷里一闪而过的那双万斯。 苏冷穿的是定制版,鞋跟处有一串英文。 季见予眼球充血般涨痛了一瞬,心绪冗杂,莫名想起自己总忍不住腹诽的那句: 她居然没被严俊拿刀捅死。 根本没有多余思考,他上前将手搭在严俊的高低肩上,等他回眸的瞬间,一拳砸过去。 心底其实很不屑,觉得严俊的身手不过如此。 四年前是他季见予的手下败将,四年后也是如此。 他们没过几招,就把上岸巡视的警卫招惹来了。季见予指着小巷让他们过去救人,“我朋友被一群小太妹困住了。” 奶茶店暖气够足,安静多时,苏冷有些昏昏欲睡,撑着脑袋叫他一声:“那你看到江橙了吧,我说你品味一直都有够差的。” “她为什么堵你?” 苏冷好笑,耸了耸肩,“我原本以为她只是刚好和严俊混,替严俊出头。可后来她说,现在全校都知道我对自己舍友校园暴力。我想来想去,好像孙笑娉是和她走得挺近的。我原先还纳闷,孙笑娉看不起李尤尖,为什么偏偏和江橙合得来呢。现在看来,孙笑娉也不简单。” 季见予略一挑眉,似乎对她这个说辞并不意外。 苏冷眼珠子在他那张冷脸一过,微微一笑:“我说你怎么没看上她呢,看来,你早知道她是装的。” “什么?”季见予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苏冷觉得他也很装,“季神挑女朋友的品味声名在外,江橙将计就计,把自己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好接近你呀。” 季见予面无波澜看她许久,十分不屑偏过头轻笑出声,摇了摇下巴,大概是觉得过于荒谬,懒理她一番津津有味的自我揣测。 不过,江橙才是名副其实的小太妹,的确让人大开眼界。不得不说,在叁中,她不做太妹,才更容易引起众人关注。她演技也够好,能和李尤尖一起承受舍友有意无意的欺压、排斥。 就为了迎合他,博取他同情吗? 季见予心中一阵泛恶,两道英挺的眉不知不觉拧在一起。 突然走进来两个穿六中校服的女生,谈笑声太大,惊醒了摸鱼的店员。 她们目光在苏冷身上一掠,同时不由自主转到季见予身上,黏住一般,悄悄红了脸。 “请问喝点什么?” 店员赶忙整理仪态,以为在旁边一站一坐的是对闹架的小情侣,但为了销售额,还是兢兢业业小声问了一句:“请问二位呢?” 那两个女生嘀嘀咕咕,心思完全不在点单上,苏冷估摸着她们是在讨论她和季见予的关系,踌躇要不要上前要微信。 “两杯热奶茶。” 季见予冷不丁成了主动点单的那个人,一语话毕,那两个女生一脸失望,停止了议论。 两杯、热奶茶。 没戏了。 店员赔笑:“请问,具体是什么奶茶呢,咱家品种很多的,帅哥你要不要看下菜单……” 苏冷觉得那两身六中红得扎眼,一阵眩晕,有点像失血过多的反应,混沌思绪想起什么,脸色突然冷下去,也不管季见予难得慌乱朝她投来的求助目光。 也恨透他拿自己当挡箭牌。 等那两个女生点完单,苏冷淡淡来了句:“一杯冰的茉莉初雪,微糖。” 季见予表情微滞,黑亮眼睛顿起不易察觉的柔情,仰头环顾了一圈小小的店面,若有所思。 店员顿觉棘手,恨透闹了别扭的小情侣,那句“店里吵架多付钱”就堵在舌尖,呼之欲出。 咦,一杯? 两个六中女生眼睛顿时发亮,女人懂女人,苏冷几乎立马读懂了其中一个女生大胆奔放的炽热情绪。 有女朋友又怎么样,他女朋友气头上,好机会,上啊。 苏冷很想笑,想讥讽一句:他女朋友就是你们六中的。 如是想着,苏冷胃里一阵痉挛,直想吐,季见予看到她脸色惨白如纸,收起回忆的目光,上前想拉她。 “去医院处理伤口。” 苏冷躲开了,抿唇告诉他:“我打电话给我男朋友,他会送我去。” 季见予修眉紧蹙,眼中不经意悄然酝酿一场暴雪,但白俊的五官纹丝不动,缓缓起身头也不回推门走出去了。 其中一个六中女生赶忙追出去,苏冷拨通了杨易杰号码,放到耳边,心跳随着忙音的节奏跳动,面无表情望着窗外的迷离冬夜。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面,季见予被尘土迷眼,走了没两步就被一道娇羞声音拦下来。 他看都不看一眼,觉得无趣且烦躁,扔下一句毫无风度的“请不要挡路”像风一样迈着长腿走开了。 苏冷看到,女生愣在原地,不甘又委屈地转身。 那个黑色颀长的身影突然停住,侧头寻找什么,流转的昏黄光影错落在他侧脸之上,薄唇、鼻梁泾渭分明。 电话那头,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传来个陌生女声,苏冷受伤的手顿时僵硬。 心口一阵狂跳。 分不清是因为玻璃里倒映的那道似远又近的影子,还是没有接到她求助电话的男朋友。 奶茶店旁边的串串店,热闹非凡,白白雾气腾绕在冬日夜幕之中,火辣辣一片,辛辣香气扑鼻。 而对面马路,大半年前的一片荒芜,此夜各色灯牌霓虹闪烁,蛊惑人心。 季见予淡然走过红绿灯,回到上岸门口拿自己的羽毛球拍,又折返回刚才一片血腥混乱的巷口,借着晦涩灯光寻了一会儿,把跌碎在墙角的手表捡起来,面无波动,毫无怜惜给塞回口袋里了。 逃课 周一,有两件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运动会那天傍晚,苏冷和鬼马青年站在叁中对面马路放肆抽烟的照片早在周末就在校园论坛疯传。 还有人在评论区拱火,指责苏冷和她男朋友杨易杰嘴同班同学,出口成脏,骂得很难听。 其实本来苏冷不是什么老实人的新闻大家见怪不怪了,可亲眼看到她穿校服抽烟,轻佻又狂狼,还真是有些乍舌。 不是说她家里很有钱吗,父亲还是什么大官,教养就这样? 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明知道有人故意引导大众集火攻击苏冷,叁中人还是乐意上钩,并且连带杨易杰一起骂,翻出他第一天就仗着有高叁学长撑腰和季见予等人在篮球场起冲突,运动会前夕输不起主动撩架等黑历史,讥讽“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可没等大家过够嘴瘾,苏冷和杨易杰分手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周日晚自习,苏冷来到教室把杨易杰提前给她准备的零食饮料全都扔到垃圾桶,眼皮子都没眨一下,从那以后,十六班窗外再没出现过杨易杰殷勤送早餐的身影。 众人观察了几天,确认苏冷每天要不一个人走要不就是和朋友一起。 周四下午的篮球赛,有个艺术班的女生给杨易杰送水,赛后两人有说有笑并肩离场,就此,叁中平静枯燥的校园氛围如滚水沸腾。 大家纷纷猜测杨易杰到底是出轨还是无缝衔接。 热闹看够了,又觉得这俩人分手是理所当然。 “杨易杰估计也受不了那女的,听说不止是抽烟,苏大姐从小学开始就交男朋友,还是混社会的那种,早烂透了。现在又搞校园暴力,和她谈恋爱,把杨易杰名声也搞臭了,杨易杰才想趁早摆脱吧。” 男生宿舍的那些污言秽语,不怀好意的陈词滥调出现在女生宿舍,李尤尖听得心烦意乱,默默收拾书包准备出发去阅览室。 路过504,她很想看一看苏冷在不在。迟疑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怯怯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孙笑娉,她正敷着面膜有说有笑,看到红着个脸的李尤尖,笑声戛然而止。 “我想找苏冷。” 孙笑娉呵呵笑一声:“苏冷不在呀,你是她同桌都不知道吗,她今天回家了,说是身体不舒服。” 李尤尖一下被孙笑娉的话砸得有点懵。 下午体育课,苏冷只说不想上,李尤尖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怕她翘课被处罚,好歹劝了一阵,苏冷嫌她烦,还似笑非笑威胁她再啰嗦就把自己座位让给彭天。 李尤尖有点生气,觉得苏冷也变了,拿这事取笑她。晚修的时候两人也一句话没说,最后一节课没结束,苏冷把什么东西往口袋一揣,光明正大走了出去。 李尤尖只当她又躲去哪里偷偷抽烟了。 “啧啧,你这朋友当的,不称职啊。想当初苏冷这么帮你,怎么如今你连她心情不好都不知道。” 这群人,明显的落井下石,觉得最近苏冷沉默了,就当她被流言蜚语、情感打击得颓靡不振,趁她不在,冷嘲热讽。 李尤尖心完全凉透,面红耳赤扔下一句“苏冷才没有心情不好”就跑了。 504宿舍的人微微一怔,继而笑得更加开怀,完全没把一个农村妹的突然爆发放在眼里。 李尤尖呼哧呼哧跑下楼,眼泪不自觉就掉下来了。 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和苏冷生气,她这段时间已经够难了。虽然苏冷从不表现出来,依旧没心没肺一副大小姐做派——上课喜欢剪枯发,喜欢买一堆包子丢给她选,自己每个都尝一口就扔掉…… 可李尤尖又是真的相信,苏冷才不会垮,她是打不死的。 迷迷糊糊走了一段路,李尤尖才突然想起来舍管阿姨古怪提醒了她一句“十一点半封寝”。 可她不想回那个嘈杂的宿舍,没有苏冷在隔壁,更觉孤独。 除此之外,她也无处可去。 陆陆续续有人从阅览室走出来,李尤尖知道那里也即将熄灯,属于她唯一可以沉静下来的栖息所也无法容纳下她。 李尤尖无助极了,突然很想家里的小鸭子,很想表姐,一个人默默蹲坐在篮球场下的阶梯,缩成小小一团,若不是抑制不住的抽噎声,谁都发现不了。 彭天气喘吁吁跑下去捡球,还以为自己看错,球也不捡了一身汗臭凑过去,“尖尖?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突然有人靠近,李尤尖不由得抱膝往后瑟缩一下,张皇抬起雾蒙蒙的眼,两人对上视线,皆是一愣。 彭天其实也很不自在。 上个星期运动会他回教室拿充电宝,也是发现她一个人趴在座位默默流泪,他问她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她她也缄口不谈。 彭天怜爱极了这个清瘦娇弱的女孩,被她孱弱哭声打得心头柔情顿起,一时没忍住,向她表白。 “尖尖,其实……我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你,要不,你试试和我相处,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人欺负你让你流泪。” 李尤尖呆呆看了他许久,半天做不出反应,把彭天急得直害臊,忍不住上手,李尤尖胡乱挣扎,踢翻了一桌子的书。 他从来没想过,她力气可以这么大。 他把人吓到了。 彭天恼死那天自己太过着急,真正想说的一句都还没来得及开口。 之后,李尤尖每天陪苏冷,两人再没有一起到阅览室学习,在班上除了小组收作业,更是话都说不上几句。 此时,他觉得李尤尖看他的眼神还是有警惕和恐惧,叹了口气:“尖尖,忘掉那天好吗,我答应你,我们只是学习伙伴。”他灿然一笑,脑门亮晶晶的,几颗白牙过分单纯,“作为好同学,我也应该关心你,怎么大半夜不睡觉躲在这里不冷啊?要不,你也投几个篮,身子骨就热了。” 李尤尖发烫的脸更是被火球滚了一圈,两晕熟透,羞赧甩头。 他随口调侃她也没笑,彭天讪讪摸了摸鼻子,正苦恼还要怎么哄,听到她声音颤颤地开口询问:“你知道,苏冷回家了吗?” 她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彭天只觉气血冲脑门,心口一阵乱撞,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就传来一阵不耐催促:“捡个球你捡到火星去了啊……” 熟悉散漫的语调入耳,李尤尖浑身一僵,下意识站起来想逃,可已经晚了。 四五个大汗淋漓的男生聚拢过来,形成一道混重黑影,比天还阔地罩下来。 李尤尖觉得刺骨的氧气都变得稀薄,胸口一阵抽痛起伏,站得又猛,险些栽倒下去。 彭天眼疾手快把人捞回来扶住,张金远嗓门最大,意味深长“嘿哟”一声。 其他人倒没太大反应,谈时边目光落在那道纤纤不堪一握的身影上,仿佛随时被风刮走,没什么情绪开口:“要不今天就到这里。” 李尤尖垂着眼,睫毛颤个不停,背过手挣开了彭天后退几步,是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彭天顾不上这么多,随口一问:“时边,你知道苏冷请假了吗?” 话一问出口,空阔校园仿佛只剩下他们这群人,又寂寥无处可寻。 李尤尖没想到彭天会问,先是朝他投去一记感激眼神,再充满希望地看向谈时边。 触上那道羞涩凄然又略微闪烁的目光,谈时边心头一软,语气不自觉放缓,但依旧是个低沉调子:“没听老陈说,她今晚不是没下课就走了吗,现在还没宿舍吗?” 他语调平稳,口吻公正,让人不自觉信任,李尤尖急切脱口而出:“她还没回宿舍,孙笑娉说她身体不舒服回家了。” 她难得着急,语调有些刺耳,几道目光同时落到她身上,李尤尖臊得不行,绞着衣服把头埋得低低。 一直旁观别班纠葛的游其森突然开口,是个戏谑语气:“谈班长,你班同学请假你都不知道?” 谈时边皱了皱眉,他的确没接到陈冰的通知,按理来说,班里有人请假,他作为班长应当是第一知情人。 “估计翻墙出去的。”季见予掂了掂手里的外套,似乎是想套上,可迟疑一瞬,又继续挂在小臂上,瞥了眼张金远,“走不走?” 说完,捋了捋湿透的短发步伐清闲地下台阶。高大阶梯,在他长腿下不足为患,额前头发撩上去,英挺的五官轮廓完完整整露出来,李尤尖目光跟随了一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可那股冲动,倏忽被彭天打断了,“哎哟我去,球都快滚到教学楼了,我去捡,尖尖你等我……” 一时间,只剩下她和谈时边。 他站得高,居高临下的,李尤尖不用仰头就知道自己会被衬得无比渺小。 一阵怅然辛酸漫上心头,李尤尖慢慢挪动脚步,被一道清润嗓音拦住了:“阅览室关门了,你要去?” 李尤尖如被棒槌,胡乱摇了摇头,咬唇在台阶上转了个身,无头苍蝇一样,看得谈时边皱眉又忍不住发笑。 他突然跳下来,和她同一平台,身姿矫健,不紧不慢把外套穿上了。 “也不想回宿舍?是有什么矛盾吗,其实如果有,说出来或许可以调换宿舍的。”他忍不住深看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去替你争取。” 某个字眼像如霜打在李尤尖垂落的心尖,更不堪一折般,岌岌可危的跳动感清晰传遍体内每处角落。 他穿衣服时,清爽淡然的香气裹着冷风扑面而来,轻易将她罩个圆满。李尤尖眼眶一酸,可无论如何涌不出湿意了,鬼使神差抬头看了一眼,他清晰分明的脸近在咫尺,那股青春正好的腾腾热气,好像能渡到她发紧的肌肤一般。 “没用的,苏冷试过了。” 她的话,让谈时边有些始料不及。他整个人鲜少露出木然状态,眉间那团情绪明显冷下去,不知是在分辨她这句回答的深意还是确认什么。 那边,脚步声渐近,谈时边放在口袋里的手握了握,缓缓直起腰身,轻声说:“苏冷不会有事的。” “尖尖,我们走吧。”彭天冠冕堂皇把球往谈时边怀里一塞,主动提出送女同学回宿舍。 谈时边皱眉,露出个嫌弃表情把球拿远了,也不说什么,拍着走几步,很快就离那盏最亮的灯越来越远。 路上,彭天和李尤尖也没什么好说的,彭天只能不停安慰她苏冷不会出事,并保证自己会随时向谈时边探听苏冷情况及时告知她。 “谢谢。” 这一声道谢,彻底让彭天松了口气,临了,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原谅我了吧?” 李尤尖眼神躲闪,似乎很不愿旧事重提,可最后还是小声说:“你以后……不要再那样就行。” “当然!我肯定不会了,可是,我还是要说我喜欢你。”没等李尤尖再次惶然开口,他又说:“不过,我会等你,如果你高中怕影响学习不想谈恋爱,我就等上大学了再追你。” “彭天……” “尖尖,你应该常常笑,真的。我们一定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他话题转得快,少年心赤诚火热,李尤尖唇角慢慢沁出一丝笑,无限动容,点了点头。 “那说好了,明天你还得替我看看我的完型弱点在哪儿,你都不知道,这两天没有你辅导,我做英语的题感都没有了。” 李尤尖难为情低下头,没答应也没拒绝,彭天见好就收,边后退边向她挥手告别。 “快进去吧,要封寝了,明天见!” 李尤尖一个人站在原地很久,等鼻子也冻红了,才搓搓手转身。 一个黑影不知道从那里走出来,她捂住胸口惊了一跳,险些叫出声。 “你……” 季见予面无表情,外套穿上了,拉链还敞着,眉眼间一团低迷。 “李尤尖,苏冷今天什么时候逃课的?” 自杀 季见予在女寝大铁门外的树下站了很久,两支烟都抽完了,好不容易等到李尤尖,谁料身边跟了个彭天,话痨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 少年春心过于明显,季见予听他不甘放弃又不敢冒犯,心头不耐,躁意丛生,大冷天里恨不得只穿一件短袖才能灭火。 李尤尖有点怕季见予,因为有关他的传闻都是本人不近人情、无情又多情,学神一般的人物。 一方面,李尤尖又敬佩他,将他视作努力方向。可她后来渐渐懂得,有些人的成功,不容人觊觎也不容人复刻。 听到他冷不防提起苏冷,李尤尖心跳微顿,戒备十足,嘴唇动了几次,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季见予读懂她的惶然,微微一哂,有些无奈又十分笃定自负,“我和她,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一起玩了。” 他轻描淡写一个回答,解开了一直盘亘在李尤尖心头的疑惑。 那天下大雨,苏冷多拿回一把雨伞,她记住了那个独特的猫头鹰伞柄,后来在季见予手里看见过不止一回。 十七十八班体育课打架,她和苏冷在楼梯口与他狭路相逢,一向横天横地的苏冷反常主动给他们一群人让道。 季见予满身戾气,但对苏冷,明显是收敛的。 原来,他们从小就认识。 季见予见李尤尖神色飘忽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下不豫——他很讨厌与人交谈时对方走神。而且她忸忸怩怩的,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很快就把他耐心耗尽了。 “苏冷她,最近心情不好,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杨易杰,可她一句话都没多提那段感情。你也知道,最近学校铺天盖地都是有关她不友好的言论。我想,她虽然面上不表露,可没人不在意别人恶意给她贴上的标签。” 季见予突然有些头疼,觉得自己前一秒误会了这个穷酸羞涩的女孩。突然也有些明白,为什么苏冷会破例愿意和她亲近。 他突然摸出一根烟,无知无觉点燃了,等李尤尖悄悄躲开,他才回神轻吐一口气,匆匆说了句“抱歉”把烟掐灭。 “你能联系上苏冷吗?” 季见予不置可否,眼角挂有丝捉摸不定的笑,“她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所有人都说,苏冷不会有事的,就连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季见予也这么说。 可周五快要放学的时候,突然传来苏冷两天未按时到校的真正原因。 传得最凶的,是苏冷在家割腕自杀了。 据说是从高二年级一个老师那里传出来的,她家老公在医院,周三晚凌晨急诊急救了一名三中高一女学生。 风声愈演愈烈,所有人都认为,苏冷是为情所困,因为和杨易杰感情不顺,在自己陷入舆论风波的同时被男生戴绿帽甩了,心有郁结才一时想不开。 季见予很晚才到家,文玉坐在客厅看报纸,听到动静扫过去一眼,“又去打球了?” 窸窸窣窣一阵脱衣解帽,折腾半天客厅依旧是清清爽爽的香薰味,知道他没去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鬼混,文玉舒了口气,佯装问起: “听说,你们三中有个学生割腕了?” 正要回房的季见予脚步一顿,拐了个弯,坐到沙发上去了,“您消息挺灵通。”文玉不置可否,把摆在茶几上无人动过的果盘挪过去,季见予嫌叉子碍事,他本来也不喜欢大冬天吃什么水果,随手捡了几块梨扔进嘴里。 看起来有些不文雅,可他吃得又不粗鲁,嚼几块软绵绵的果肉嘴角几乎没有曲动的痕迹。 若是有旁人在,文玉肯定会不留余地说他几句,可眼下夜深人静只有母子俩,她细眉轻蹙,忍住了。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谈。 “是苏冷,对吧?” 梨似乎没嚼碎,卡在细细的食管里,季见予低头咽了咽,高耸喉结动得有些缓慢,抬眸看过去,是个疑惑试探的眼神。 文玉挑眉,“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吗?”季见予一脸冷漠,分明是个对乌烟瘴气学校里没营养的八卦不感兴趣的态度。 “苏南添昨晚找到我,让我帮忙联系了你爸之前的同事。” 季见予眉头越皱越深,双手交叉握着抵在唇边,鼻端呼出的滚滚热潮很快就让肌肤浸上一层水雾。 “在医科大附二?不是割腕吗,处理完伤口就好,还要住院?” 文玉娓娓道来:“人是在家里割腕被阿姨发现的,好在当时血流得不算多,救护车到的时候及时把血止住了。可人在急诊的时候才发现她吞了药的。” 季见予额心一乍,眼前有一瞬间爆黑的幻觉。 “洗胃的时候极其不配合,换个说法,是求生意志不强,勉强把东西洗出来后收入住院了。我本来想今天抽空找个时间过去看一下,毕竟人家求了我帮忙,可她爸妈说她现在情绪还不是很稳定,我想想就算了。” 说完,文玉重新抖开报纸,捡起刚才没看完的内容。 空气沉默好一阵,季见予微不可闻叹了口气,被文玉敏锐察觉了:“你在学校,和她隔壁班,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吗?” “你没必要像审犯人一样审我。” 文玉微微诧异,“我当然没有。我只是听说她为情所困,被男朋友甩了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很傻,真的很傻,不知道苏南添和尤眉兰怎样教育的。才高一呀,自己一片大好前途,父母都在,家庭条件这么好,我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困难过不去要自杀的。” 季见予揉了揉额角,冷笑一声:“别人的苦恼,她本人都未必想得通,更何况你呢。”对上文玉微微冷漠的眼神,他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开口:“你放心,你的教育绝对没问题。” 听他讽刺意味浓重,文玉莫名心绞,索性把话挑明了说:“我今天提这件事,不为别的,是想警告你。你平时交朋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也知道你这个人没有心的。可我告诉你,我生儿子,不是让他去祸害别人家姑娘。回头你要是给我整出第二个苏冷,别人家哭着喊着来我季家门口索命,我可不会帮你收拾烂摊子。” 季见予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懒懒起身要走。 文玉眼光一瞥,叫住他:“你手表呢?” 季见予低头抚了抚,不甚在意,“打球摘下来了。” 回校 周日,苏冷依旧缺席晚自习,这让很多人不禁担心起她现在的情况。 尤其陈冰中途来过一趟,虽然只言片语未提有关苏冷的事,可他脸色凝重,似乎操劳过度。 随后,闲聊猜测的人少了,似乎逐渐意识到这不是件可以玩笑的事。 彭天来找李尤尖的时候,发现她眼睛红红的,明显是个哭过的样子,垂头不语捡书也心不在焉,彭天不忍:“要不,今天不去阅览室了,你早点回宿舍休息。” 李尤尖摇了摇头,坚持要去,彭天亦步亦趋跟着她,想说点开心的活跃气氛,又怕弄巧成拙。 两人刚走出教室,就被杨易杰堵住去路。他很明显冲着李尤尖来的,脸色不豫,颓丧五官中的一抹戾气更鲜明。 “李尤尖,我有话问你。” 李尤尖对他是又恨又怕,咬紧嘴唇摇了摇头,舌头都要咬破,十分抗拒: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没想到她平时娇滴滴羞羞怯怯一个人会拒绝他,杨易杰一瞬惊愕后嘴角勾起讥笑。 彭天看出他不怀好意,挺身挡住李尤尖。 “你要干嘛?” 杨易杰懒理他,眼神都不屑给,死死盯着李尤尖,阴森森地问:“我想知道苏冷的消息。还有,她出事前不是每天都和你在一起吗,你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 “你有病吧,自己出轨祸害人家,为难一个女生想撇清关系,真够有种的。” 杨易杰眼冒火光,直接上手推开彭天,“你他妈闭嘴,别逼老子动手。”直逼李尤尖,发红的眼里似乎带了那么一丝恳求,“你说啊,苏冷怎么会突然自杀。” 李尤尖就这么突然和杨易杰近在咫尺,她脑子乱糟糟的,浑身都在抖,可想起苏冷的遭遇,昏头昏脑就脱口而出: “我不知道!这事该问你啊,你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不了解她是什么人吗,要说发现异样,你才最应该是第一人。” 劈头盖脸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对别人这么大声说话,李尤尖脸皮都要被烧烂了,双腿一软快要支撑不住,可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这么直愣愣盯着杨易杰,眼泪始终在眶里打转。 杨易杰愣了愣,眼神迷惘,又迅速布上一层迷云,咬牙冷笑:“好好好,你们这群女的,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枉苏冷对你这么好,看在苏冷面子上你被人骂我还替你出头,可没想到你和你舍友江橙是一样的贱婊子,真他妈能装啊。苏冷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话没说完,杨易杰就被推到一边,上半身险险要被甩出栏杆,众人一阵惊呼,有人火速捂脸不敢看。 “嘴巴放干净点。” “时边!”彭天搓搓被撞肿的后脑勺,又惊又喜,有班长在,十六班的人安心许多。 李尤尖脸色发白,哑着声音吼:“你别血口喷人!” 谈时边觉得她要背过气去了,扭头看她一眼,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可下一秒李尤尖就捂脸挤开人群跑下楼,彭天火急火燎去追。 杨易杰浑身是刺,看到谈时边旁边的季见予,他缓缓站起来,舔了一圈牙根,冷不防走上去狠拽季见予的衣领。 所有人脸色大变,搞不清怎么场面演变成了这样。 “江橙是你的人吧,你不就喜欢这种装得要死的穷人吗。可我告诉你,江橙才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乖乖女,她他妈就是个绿茶婊,她在校外跟人混,当小太妹,恶意造谣苏冷,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季见予面色冷酷,抬手一点点掰开杨易杰僵硬的指节,他自己亦是青筋直跳,黑色眼睛酝酿一场风暴,冷不防把人重重一推。 “咣当”一声,铁栏杆震出回音,杨易杰不可置信望着季见予,听到他冷淡的声音: “苏冷要是死了,你怎么样都难逃其咎。” * 周一下午,苏冷回校了。 上完体育课回班,最先跑回来的发现教室坐有个人了,有些不服气,觉得这人肯定是逃课偷溜回来的,再定睛一看,险些吓晕过去。 这不苏冷吗?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头发乌黑柔顺,不化妆也五官出众,眉是眉,唇是唇,每一处都有强烈色彩,水敷着肌肤一般莹莹玉玉的。 翘个二郎腿,漫不经心在座位上剪她的发尾,举手投足有那种一般人家孩子羡慕不来也学不到的洒脱安然。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割腕自杀。 而且是为情所困。 难道她真爱惨了杨易杰,浪女回头?可杨易杰只是和她玩玩,转头就跟了别人,这样看,还是男生更渣啊。 李尤尖看到苏冷,活生生俏艳艳一个人就坐在那里,完好无损冲她打招呼,用细软甜美的声音叫她: “尖尖,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人扑过去,泪一下就涌出来了。 苏冷微微诧异,僵硬着不懂该如何动作,苦恼她原来也有这么缠人蛮不讲理的一面,轻轻拍拍她肩头,嘲笑她:“脏死了,我校服刚洗过,你不是花仙子吗,仙子是不能哭的,让别人看笑话该说你装了。” 私底下,苏冷笑称她是花仙子,李尤尖懵懵懂懂的,红着脸问为什么。 苏冷好笑:“不对,应该是草仙子,你是含羞草变的吧,不然怎么总容易害羞脸红,女孩子大大方方才好。” 李尤尖羞窘极了,此刻再听她说起这个,只觉得心境开朗。 可一瞬间,又后知后觉被她某个字眼刺到,想起杨易杰昨晚上对她冷嘲热讽的那番话,心中刺痛,只一阵沉默抹泪。 苏冷只当她又不好意思了。 学校八卦的主角完好无损返校,校园生活如常,倒没有人刻意提起什么。 苏冷更是生龙活虎,吃好睡好,上课偶尔开小差,或者晚修上烦了直接走出去,十来分钟又哼着小曲回来。 仿佛“自杀”只是一个荒诞传言,她原本感冒就迟迟不愈,这一趟消失几天只是回家休养。 现在病好全了,她还是那个漂亮高傲,令人妒恨又无可奈何的苏冷。 只有李尤尖看过她左手腕的伤口,缝过针了,没好全,还是不能碰水,需要按时消毒观察伤口愈合情况。 李尤尖看到那条蜈蚣似的疤,几欲把唇咬烂,小脸煞白,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看得苏冷直发笑。 “你要是不行,我就找别人给我上药了。” 李尤尖看她一眼,这一眼看得有些深。 苏冷还是苏冷吧? “医生说,等线自己掉了,手腕这里只会留一条细细的线,不会像现在这么吓人的啦。” 两人坐在小道的石凳上,这里灯光幽暗,棉签时不时擦过长肉的伤口,有点痒又有点凉,李尤尖动作柔和,让人昏昏欲睡。 苏冷托腮撑着脑袋看头顶夏日繁密此时初冬稀疏的枝头,天的一角被光晕开,小飞虫与尘埃不分彼此悠悠转荡,让人几乎有落雪的错觉。 “不知道今年的雪,什么时候来……” 等左手处理好了,李尤尖满头大汗,正要收拾残局,苏冷冷不防又拉开右手袖子伸出去。 李尤尖手里的东西险些掉一地,心脏紧缩到没有回弹余地,胸口发闷,眼眶又酸又涨,抬眼似怨又哀地喊她一声: “苏冷,你知道有多少人过得很难依旧在努力活下去吗?” 她有姣好皮囊,优异成绩,显赫家世,可她说死就死,走了一趟鬼门关依旧蔑视人世,是个盲目无谓的洒脱态度。 这让李尤尖很痛心,想不明白的同时有点恨透苏冷这种不知珍惜的娇蛮做派。 苏冷凝视自己的伤口,漫不经心一笑,“我知道,你不就是。” 冷风呼啸而过,残叶卷土,短暂响动过后一片寂寥,冬日的夜如此漫长。 李尤尖原本冷下去的眼和心因为她一句坦诚洞悉的话再次热起来,默不作声要去替她揭开纱布,却被苏冷躲开了。 “不用上了,这个伤口有八九天时间了,我只是想和你说说,它怎么来的。” 苏冷的声音鲜少冷淡,李尤尖听得愕然,在苏冷眼尾快要捕捉不住的笑意一闪而逝后,她突然拉住了那张凉透的掌心。 两人从小树林出来,迎头撞上彭天等人,上次和苏冷在操场起冲突的人也在,此刻见了苏冷,他视若无睹先走开了。 其实他心里可同情杨易杰了,都说谈恋爱最怕遇到这种偏激的对象,一个不合她意她分分钟死给你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苏冷也没打算理他们,可彭天忍不住要和李尤尖多说两句,叫住苏冷:“苏冷,既然你回来了,管管杨易杰?” “我凭什么管他。”苏冷莫名其妙。 李尤尖惶然,冲彭天使了个眼色,可忘记了旁边还有个谈时边。 “昨晚他找李尤尖麻烦,说她和江橙是一伙的。” 苏冷皱了皱眉,心头躁动,扭头看了眼李尤尖,并没有说什么。 到宿舍要分别时,沉默了一路的苏冷突然开口:“明天我们再去找一下陈老师吧。” 李尤尖知道她想什么,一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苏冷也不管她,摆了摆手推门走回504,知道这姑娘估计觉得她自身都难保。 不过苏冷没什么心虚的,该心虚的从来都不是她。 她如果住不下去,随时可以走读,可她不想。 至少目前不想,也没必要。 撞见 宿舍全员到齐,有人在浴室洗澡,有人在阳台晾衣服,孙笑娉爬上了林薇薇的床两人有说有笑在讨论指甲油,要往脚趾上抹,入迷,屏蔽周围一切环境。 苏冷把外套脱了,里面穿的还是长袖,没露出任何破绽,在桌子旁边坐了一会儿,怡然自得开了包薯片吃。 夏鸥出来后很自然叫她去洗澡,苏冷应了一声,收拾收拾拿着桶和浴巾进去。 上铺的孙笑娉一直默默关注苏冷的一举一动,生怕她有什么过激行为。 她原本以为,苏冷上次突然离校,会被处分,就算不被退宿也能让她有所收敛。 可没想到人跑回家割腕自杀,别说上次翻墙离校的过错一笔勾销,现在苏冷俨然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江橙也恼恨得要死。 上周她们在上岸堵她,本来可以好好教训她一顿,可没想到中途有人把她救走了,连江橙的头目都被打个半死。 孙笑娉本得意洋洋,觉得自己那天偷拍她在学校门口抽烟的照片加上杨易杰劈腿足够把苏冷打入地狱。 可现在,不仅江橙在校外是小太妹人尽皆知,苏冷肯定也知道她和江橙关系好——设计了这一连串事故故意害她。 可苏冷上周事发就没什么反应。 后来她逃课又自杀,孙笑娉倒没觉得良心不安,一直安慰自己苏冷是因为感情不顺才想不开的,反倒因为苏冷不在宿舍而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可如今人平安无事回来,孙笑娉一个晚上都坐立不安,作业写得乱七八糟,下课铃一响就冲回宿舍洗澡,然后和林微微黏在一起。 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 可苏冷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无疑让她仿佛被放在火架子上烤,提心吊胆生怕苏冷来一个措手不及的报复。 晚上熄灯后,孙笑娉辗转反侧,无意间踢开窗帘,发现苏冷趴在床头托腮,手机一抹幽幽蓝光投射到她脸上,像索命的鬼魂。 孙笑娉“扑通”一声滚到床下,众人都已经熟睡,只有苏冷居高临下看她,似笑非笑冲她晃了晃手机。 孙笑娉浑身哆嗦着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手忙脚乱点开微信。 “你放心,我暂时没心思玩什么打击报复的把戏。早点睡吧,别把自己吓死了。我有心,会良心不安的。” 第二天晚自习刚开始没多久,苏冷突然起身,看似专注的全班人齐刷刷抬头望过去,李尤尖亦是惊疑不解,苏冷踢了她凳子一脚,又气又笑:“我要憋死了。” 苏冷大摇大摆出去上了个厕所,果然两分钟就回来了,可这一次她没直接回座位,而是绕到窗边冲谈时边打了个响指。 “我要去医院换药,老陈知道的。” 谈时边慢悠悠转笔,看了会儿苏冷,语气淡淡的:“我没收到老陈给我的消息。” 苏冷懒与他周旋,“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你作为班长有权知道班里同学的去向,我尊重你。” 她扬了扬下巴,其实没什么确定方位,可谈时边下意识顺过去看了眼那个恬顺安静的背影。 “听说那天是你拦住了杨易杰。”说完,苏冷拍拍墙砖转身插兜走了。 谈时边望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有些头疼,转了许久都不卡顿的笔突然掉了,他一阵不耐,揉了揉额角,正纠结要不要和陈冰汇报这个情况。 前门突然跑进来个气喘吁吁的彭天,他爸妈刚送东西来。谈时边看他没第一时间回座位,而是拖着大包小包先跑到最后一组,来不及抹汗,把什么东西放到李尤尖和苏冷桌子上。 只看个背影,就知道李尤尖此刻肯定红着个脸,手足无措。 谈时边的目光渐渐冷了,靠在座位慢慢捡起那支笔,有一下没一下转着。 彭天坐回来, 四周人都悄悄起哄,他脸颊也有一抹嫣红,把自家丰收的橘子前后左右传了一下。 同桌扔给谈时边一个,他看了一眼,没动,突然站起来直接从窗台越过去,身姿轻盈,不知道要去哪。 苏冷从十七八班那边楼梯下,到一楼拐角时身后那阵紧追不舍的脚步声渐渐重了,逼近过来的时候伴随一声粗喘:“冷冷……” “说吧,什么事。” 杨易杰绕到她面前,还是那么高,那张脸,还是英俊,头发剪短了,五官更冷锐分明,但此刻,如火烧一般红。 苏冷依旧需要仰头看他,一时间有些走神,想起正式开学前一天,他也是这样微微喘着堵住了她去路,笑露一口干净白牙: “同学,加个微信呗。” 寒来暑往,哪有一尘不染的。 人的感情,哪有纯粹如初的。 见她似乎瘦了,小脸恍惚着,杨易杰的心隐隐作痛,忍不住挪步上前贴近她。 苏冷突然抬眼,眉间闪过一丝烦躁,“有话说话,我不是那种分手会刻意拉黑谁的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不想把关系闹得太难看,但这不是你可以骚扰我的缺口。” 杨易杰从昨晚就不停给她发消息、打电话,要见一面。苏冷不堪其扰,今晚迟迟进入不了状态,才出来见他一面。 杨易杰愣住,显然被她突然降到冰点的态度刺到。他闭一闭眼,似乎在平复气息,片刻后才哑声开口: “我想和你亲口道歉,我不知道周六那晚你被江橙找人伤害。” “那你现在知道了。”苏冷眼神都不愿给他,话音未落就要转身,被他死死扣住。 “就当是最后一次见面,你也不能好好说话吗?”他脾气也不好,用的蛮劲,恨与怨都在掌间聚力。 “我对不起你,那晚一群人在KTV玩,我喝多了。” 苏冷笑不出来,只为大好时光被这样浪费而痛惜。 “可之后,你还是邵钰在一起了不是吗?杨易杰,我不想和你争论什么,可是无缝衔接,也算劈腿的一种。” 杨易杰没有回避她,很坦然:“对,邵钰一直在追我你也知道,可当时我和你在一起。” 苏冷插手抱臂,挑了挑眉,耐心突然满了,等他把话说完。 “说实话苏冷,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累。你的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精彩,我进不去,你也没打算让我进去。我们虽然每天黏在一起,可你的心是飘的,思绪是散的,你天马行空,对我很不耐烦,我都感受得到。你不要和我说这是你天性,我不信你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会是这种状态。” 苏冷嘴角微翘,很平静问他:“哪种?” “很多。我给你发消息,上百条你不见得回我一条。那天校运会,我自问自己没有惹到你吧,我甚至还帮你朋友解围了。可比赛中途,你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声,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女朋友不见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缺。 后来我想,你可能是不喜欢我当面叫你‘宝宝’。可谁家情侣不是这样称呼彼此的,但我从你脸上看到了厌恶。那次我和别人打架,你不想着第一时间关心我,连去看我一眼都不肯。可是你感冒了,主动发一句消息老子就要当牛做马照顾你,好,我喜欢你,我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事。 可我想你只是需要有人照顾你、舔你,你享受男人成为你裙下之臣的征服感,仅此而已。” 杨易杰搓了把脸,眼睛隐隐红了,声音低迷:“邵钰和你完全不一样,她很黏我,会去看我比赛,我被篮球砸一下她就心疼得不行为我忙前忙后。我和她,不是单方面付出。我会给她买早餐接水,她也会为我做同样的事。你懂吗,苏冷。你看似乐天洒脱,实则是冷心冷血,你只爱你自己。或许你只是想和我玩玩,可我是真的想谈一段两情相悦,可以互相取暖的恋爱。” “我不信你如果真的喜欢我,每次我们接吻你只是在承受我的施予而已。其实你并没有感觉,始终进入不了状态你不承认吗。” 久久沉默,杨易杰一番推心置腹,动容抬眼,却发现苏冷一动不动看着他,眼角也是红的。 他觉得眼里有什么东西震碎了,放缓语气想去碰一碰她的发顶。 苏冷不着痕迹偏头躲开了,冷笑一声:“你凭什么替我下定论,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杨易杰,我想你只是需要一个捧你臭脚唯你是尊的丫鬟。” 她言辞一如既往锋利,杨易杰软下去的那颗心又硬了起来,皱眉冷声开口:“苏冷,嘴下留情好吗?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是这种性格会害了你的。” “你少他妈给我说教。” 她突然骂脏话,杨易杰不可置信睁了睁眼,在一起这么久,他其实从没看见过苏冷抽烟,没听过她骂脏话,所以那些传言再怎么猖狂泛滥,他对她始终有一层信任甚至是保护欲。 “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指指点点。是,我这种性格哪怕有一天被捅死都活该。实话告诉你吧,我小学的时候和一对好兄弟纠缠,其中一个是混混,可我吊了他好几年,最后没和他在一起。我在酒吧被人堵,江橙为孙笑娉抱不平,她就是跟他混的,新仇旧恨一起来,要不是有人出手相助,我他妈说不定早被干死了。” 苏冷不理会杨易杰发青发怔的脸,眯了眯眼睛,伸出食指戳他心脏的位置。 “可我给你打电话,是别的女人接,那时候我们还没分手吧。运动会那天,我朋友被辱骂我都没说什么,你出什么头呢,要不是你自作聪明,我至于被人记恨吗。 杨易杰,刚才你也亲口承认了吧,你和我分手转头就接受了另一个苦追你很久的女生。你能不能醒醒,我就算今天死了,也全因为你,而你跑去为难李尤尖,血口喷人,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的心虚吗?” 杨易杰嘴唇翕动,痛心疾首又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喃喃道:“苏冷……”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你怎么知道我只是想和你玩玩。要玩,整个三中这么多帅哥,我分分钟可以脚踏两条船或者随时甩了你。你全都是你以为,你向来以自我为中心,你以为自己足够爱我、关心我,可那只是你自以为是的方式,你有真正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哪对情侣不需要磨合,你不能因为我不符合你想象就全票否定我的人格。用你察觉不到我的喜欢作为理由玩劈腿擦边游戏,你真的很虚伪,很自私。” “冷冷,不是这样的……” 杨易杰心乱如麻,胡乱想要抱她,苏冷反应很大,几乎要吐出来,奋力挣开他。 “你滚!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想让我又被指指点点做小三破坏人家感情吗,你做梦……” 杨易杰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脸比冰块还冷,全身不停地抖,想到她的割腕谣言,他觉得自己要被折磨疯了。 如果真的是因为他……她今晚反应又如此剧烈,完全不如他口口声声一再强调和以往感知到她的那般冷心、无谓、洒脱…… 杨易杰心生恐惧和愧疚,觉得自己真的犯错了。 或许一开始去招惹苏冷,就是个错误。 她看似完美无瑕,人生圆满,每天没心没肺唯我独尊,可实际是,苏冷心上有个巨大缺口。 所以试图走进她心底的人,都会掉进这个缺口。 但填不满,自己想要再爬出来得脱层皮,遍体鳞伤。 这其实不能怪她,得怪那些为她着迷被她蛊惑的男孩自己。 苏冷蹲在墙角,颤抖着摸出烟和打火机,胡乱点燃,像第一次偷尝尼古丁滋味一样,毫无章法一顿猛吸。 辛辣气体如蟒蛇钻洞,漫出气管穿透肺脏,苏冷全身都跟着痉挛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手腕那道深两厘米几乎覆盖整个纤细掌横纹的伤口也被牵扯作痛,四面八方的,她觉得自己随时有散架的可能。 手里的烟头被毫无预兆夺走,苏冷抖了一下,并没有那天躺在房间地毯迷迷糊糊希望有人发现她自杀的期许。 在学校无人的阴暗角落,她只觉得恐惧。 她时刻害怕被人发现她不上晚自习躲在这里抽烟明天又会给她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说她死性不改、活该被甩。 鼻端似乎已经充斥满腥风血雨的味道。 来人是季见予,更让她难堪,无地自容。 大家从小一起长大,一个小区、一所幼儿园、一所小学,现在在同一个重点高中,凭什么无人知晓他那段暴戾、阴暗又扭曲的往昔,他始终光芒四射,高高在上如神诋。 而她,不过抽根烟、去酒吧和朋友跳个舞、你情我愿谈过几段恋爱就要被说成是小太妹、黑木耳。 她做那些伤害到谁了吗,谁路过都要踩她一脚。 连曾经信任的男朋友,也觉得她不解风情,冠冕堂皇选择了听他话、对他百依百顺的女孩子。 其实苏冷一点都不介意杨易杰和谁在一起,劈腿也好无缝衔接也罢。 她是被他刚才那段辩解彻底激怒的。 他要解释,最后却把问题都推到她身上,还要质疑她用以存活了十几年的人格。 大家都担心她死,不过是担心她死是因为自己。 和那群大人一样,虚伪得令人作恶。 她偏不让他们如意。 在苏南添和尤眉兰面前,她有千百种不想活的理由,随他们猜测试探。如若他们真的把她当女儿,就该懂。 在杨易杰面前,她完全可以洒脱辩解自己想死与他无关,让他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可苏冷就是要让他愧疚,最好像孙笑娉一样,寝食难安。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她并不喜欢他。 可喜欢到底是什么。 季见予把烟随手一砸,低骂她一句“不要命了”,蹲下来替她查看伤口。 他先看的右边,因为当晚是他亲手替她止的血。看到上面没有多余伤口,他火速丢开,不由分说抓起她的左腕,触及上面那条未拆线的丑陋疤痕,低压的眉眼在幽暗夜色里突然平息了。 他抬眼看她,对她双目浮起的水雾视若无睹,目光是冷的,充满不屑。 苏冷知道他在想什么。 肯定觉得她很傻缺。 他和李尤尖不同, 李尤尖痛惜她伤害自己,不爱惜生命,可季见予只会觉得她这种不懂珍惜的烂人早点死了才不会浪费社会资源。 苏冷紧紧咬唇偏过头,抽噎一声:“你没资格这样看我。” “苏冷,看着我。” 一道低沉命令在耳边劈开,苏冷半边身子跟着麻了一下,觉得自己幻听了。 可迟疑转脸,他这么大个人又如此真切蹲在那里,口中哈出的白气不停化在他冷峻面容之上。 “这么喜欢他吗?” 苏冷鼻腔一震,被一股刺激搅得头脑跟着发涨,眼皮沉重如山,忍不住往下坠,好笑: “是啊,我又不像你,没有心的,随意玩弄女孩子感情。那些女的都这么喜欢你,舔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抛弃你。只有你不要别人的份。” 最后,她垂下脑袋,黏在一起的声音含糊不清:“你怎么会懂得那种,担心随时会被人抛弃的感受……” 吻 ℊв84.𝒸öм 季见予觉得她长长一段话太过锋利,可之后,一字一句又如草芥飘零,他英挺的眉皱了又展开,凝视她落下的一片乌黑睫毛。 被他握着的那片肌肤,渐渐有了暖意,那温度亦传到他的掌心里,若此时松开,两个人肯定都要被刺骨寒风吹到瑟缩。 苏冷缓缓抬眼,看到季见予高耸眉峰上似挂有一滴蒸汽化作的雨露,挺拔鼻峰那有一束光影,细腻白俊的肌肤上,连毛孔都没有,干净清爽,刮了又来的北风,全是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在心跳下坠的一瞬间,她忽然仰面凑上去,找到在亮处之外的薄唇,紧紧闭着的眼睛,也被那一瞬呼出的滚烫鼻息灼得酸涩。 季见予背脊窜电般火星四射,鲤鱼打挺般抻直了,屈蹲着的那条腿一下着地,却因为要稳稳托住她措不及防扑来的满怀,跟腱撕裂般撑起来,喉间溢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哼声。 他始终垂着眼皮,不睁不闭,看到两管极其秀挺的鼻梁交迭着,那头柔软的发,模糊又清晰,断断续续,如同在耳畔分不清彼此的呼吸。 苏冷一点点挪开,两瓣唇染上了些润红,微微张开,一缕头发被风吹进去她也浑然未觉。一双眼黑白分明又水光潋滟,迷迷茫茫,促狭一笑: “你别多想,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找男孩子接吻。其实我想,你应该懂这种感受,人都是有欲望的,需要一个发泄口。” 她抬手捂住脸,长长“嘶”了一声,“我和很多男生都接过吻,不带感情的,只是单纯享受那种感觉。就像街头有拥抱服务一样,有时候,抱一抱,亲一亲,会轻松很多。” 她一个人嘀嘀咕咕,看上去的确比前几分钟快意不少。 只是,只是亲亲一碰,后劲太重,季见予的唇又凉又软,气息浓重,那几声顿沉的喘息,像兽吼一般,犹在耳畔。 苏冷渐渐走神,为杨易杰刚才那句话——每次我们接吻你只是在承受我的施予而已。其实你并没有感觉,始终进入不了状态。 那怎么样,才算有感觉呢。 苏冷撒谎了,刚才为自己辩解的话,亦真亦假。 她赌气一样吻上去,豁出去的架势,想看看如果吻别的男孩子,她会是什么反应。本伩后續鱂在℗ö1⑧ča.čöm更薪 請椡℗ö1⑧ča.čöm繼χú閱讀 真的和杨易杰所说的那样,她其实每次和他接吻其实都没有真正投入感受到什么吗。 无论眼前人是不是季见予,刚才那瞬间的冲动,都存在。 可偏偏,在她眼前的人,是季见予。 苏冷偷偷觑他一眼,发现他目光沉沉,似乎从刚才开始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看着她。 心跳顿了一下,苏冷几乎要咬破口腔内壁,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再次凑上去。 这一次,发狠似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为什么,痛的是她。 这是真实的冬夜。 下一秒,后脖被稳稳拖住,她憋着的一口气快要耗尽时被强势温柔地摁回去,没有逃离的间隙。 苏冷惶然睁开了眼,只看到他被夜色勾勒得沉醉迷离的眉与睫毛,几乎要化进自己瞳孔里。 他含住她颤抖的唇,缓缓辗转过几下,技艺娴熟地兜住,滚滚呼吸全都扑在她脸上,分明炽烈又清澄。 苏冷头皮一阵紧缩,被厚袜子裹住的脚趾头都开始蜷勾,紧挨着他胸膛的每一处,被火滚过一般,寸草不生。 季见予渐渐离开她,但手臂依旧牢牢圈着人,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强势姿态,湿润的唇在她沁汗的鼻尖不住摩挲,哑声叹出一句: “好巧,我也是。” 苏冷来不及深究他这句话,可在他再次吻过来撬开齿关时,她大脑轰然炸响,顿悟他在回应她刚才自言自语找的一顿借口。 他也吻过很多女孩子,和不同女孩子谈恋爱于他而言,消遣罢了。 出神想着,他含住她的唇,闷声喘了一下,轻而易举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季见予自己亦是头脑发涨,将两人推挤到墙根,偏头重重啄下去。 苏冷身上的小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好比冷冽的风将大地吹得一层不染。她心跳如鼓,双腿软得不断往下坠,不得不紧紧抱住他的头。 舌头痛麻不分纠缠出水渍声的瞬间,她难堪得几乎要哭,分不清是体内深处不断膨胀的生理反应逼出来的泪还是怎么,遮挡住她的视野。 指尖游离到他的脸庞,趁换气的时候艰难挤出一句: “季见予,我们是疯了吗。” 他修长手指寻到她受伤的腕,轻轻摩挲,温柔似水一下下啄她微肿的红唇,心神荡漾,“你话怎么这么多,不是要疗伤?只接吻就好。” 苏冷瞳孔跟着颤了一下,觉得他明明如此靠近,彼此呼吸交织,可他的调子依旧清清朗朗,来去如风,比风更容易消失。 重新闭上眼的瞬间,苏冷嘴角微翘,浑身紧绷的弦一下塌了。 对,就是要和这样的人接吻,才不会有任何冗杂多余的负担。 眼前再次一片昏暗时,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如坠云端,只出于本能,有些笨拙地与他痴缠。 不知道吻了多久,季见予要勾住她舌头往外卷时,含糊不清说了一句“你到底在难过什么,可以让我知道吗”,他知道,她不是那种会为了一个臭男人伤害自己的人。 可今晚的苏冷如此失落又脆弱。 季见予那颗固执探究的心,越发强硬,征服感爆棚。 想法几乎是一瞬即逝的——他不想不明不白要一个由她开始、被她掌控的吻。 苏冷蓦地睁眼打了个寒颤,咬了他一下,季见予痛得猛地皱眉,但并不当回事,正想要箍紧她腰,冷不防被她重重一推。 地上原本紧贴的影子骤然被光劈开,半明半昧。季见予眼神迷离,显然还有欲望,一怔忡过后,他冷冷笑了,漫不经心地哼出一声:“怎么,心情好了?” 苏冷脸颊到耳根全都红透,硬生生把小腹那股来得莫名又迅即的热流憋回去。 还有狂奔不止快要顶到喉咙的心跳,不停往上涌的灼灼气血…… 她胡乱点了点头,又摇头,“我不想告诉任何人。”说完,很冷酷无情地跑走了。 留季见予一个人在原地,百转千回细嚼她那句话。 是不想告诉任何人她为什么割腕,还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刚才突兀却又绵长的吻。 同时,需要消化的还有她留在口腔甚至是每个五官里的少女馨香。 季见予重重吁了口气,揉了揉青筋跳动不停的额角。那晚,他像头疯牛不停扣篮,气势如虹,把最后一球砸出去后脱力倒躺在地。 张金远觉得他恐怖如斯,不知道他发哪门子疯。回宿舍跟在他后面洗澡,直接站在蓬蓬头下,本以为水已经养热了,谁知道出来一股冷流,冻得他上蹿下跳疯狂骂娘: “季见予你变态啊,大冬天还洗冷水……” 唱歌 淀城真正的酷寒来得晚且急,数不清的一阵阴雨绵绵与冷空气纠缠过后,终于开始落雪。某天深夜疾风又干又烈如兽吼,但明显后劲不足,冰渣子从深沉夜幕飘然而下,在空中就化成一滩水,满地潮湿。 年尾,第一学期将近结束。副科也要考试有个成绩能往档案上填,平时都用来看电影的音乐课采取唱歌的考核方式,可以单打独斗也可以自由组队。 最要命的是当着全班人面唱。 李尤尖第一次主动找苏冷,羞赧半天问她:“苏冷,你打算唱什么曲子?” “唱《虹猫蓝兔七侠传》的片尾曲,你会吗?” 苏冷托腮玩味地笑,看李尤尖眼睛一亮,又很快暗下去,那点挑逗的心思也瞬间没了大半,心想这人不会连童年经典动画片都没看过吧。 李尤尖的确没看过。她的童年,是黄牛、稻谷、甘蔗地以及喂不玩的鸡鸭猪狗,再大一点,乡镇有卖那种几只羊和狼的衣服,粗制滥造,但也遭到村里小孩疯抢。等再过几年那部动画片热潮过了,她才穿上亲戚家小孩穿不上往下传的短袖。 苏冷问她会不会,李尤尖欣喜若狂,觉得苏冷是要和她组队一起唱的,可苏冷提到的歌,她应当都不会。 她现在没有耳机、小学没有MP3,除了高中才开始接触的音乐课上学的那几首社会主义歌曲,什么流行音乐都没听过。 而苏冷也在神游。 随口一提,她又想起了若干年前。 零五零六年吧,一帮刚上小学还在流鼻涕泡的屁孩你追我赶,玩最早的cosplay 那时候她领着一群羞答答的女生邀请季见予扮虹猫,同样胸前佩戴红领巾,人家一脸高冷的淡漠表情,嫌她们幼稚。 苏冷偷偷嘀咕他分明更适合黑小虎,自私自利、一肚子坏水。 窗户没关好,一粒雪钻进来扑到苏冷眉间,她莫名打了个寒颤,可耳根是烫的,扭头看一眼,完全没注意到外面真的开始下雪了。 “啪嗒”把窗一关,闲来无事整理桌面。 “我来选歌,你只要不忸忸怩怩能唱出声就好。” 李尤尖反应半天,咬着嘴唇嗫嚅:“我怕我拖累你。” “放心,我唱歌也不好听。”苏冷做事三心二意的,放了两本书就开始在抽屉偷看手机开始选歌。 外面有人高喊“下雪了”,原本死气沉沉的课间轰动一时,呼朋唤友挤到走廊议论声不断。 李尤尖看了眼外面白雾雾的世界,本想叫苏冷,可她侧趴在桌子上,乌发如云堆砌着,看不清脸。 她不打扰她,独自走出去躲在人群外的角落。 雪片又密又急,天地辽阔,清晰又模糊望不到头,除却眼前一层人影幢幢、窃窃私语,下雪天,连风都是寂静的。 彭天发现了她,热情招呼她到他们的位置,李尤尖双手迭放在身后,在教室的窗影,与彭天旁边那个也如初雪般清冷明净的少年遥遥对视。 眼热、心也跟着热了起来,她微微一笑摇摇头,婉拒对方好意,走回去了。 城市里的雪景,看过就够了。再美好珍稀,也带不回那个简朴小镇。 * 整个校园一夜之间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些许刺眼,每个角落都可见练歌的人。 苏冷和李尤尖连午休也免了,得空就在小树林里练嗓。 那时候A-Lin唱《给我一个理由忘记》火了,也成为苏冷的单曲循环,可她没选择大热歌曲,她喜欢剑走偏锋,热爱别人没发现的宝藏。 把歌给李尤尖听的时候,李尤尖腼腆一笑,说很好听。她无条件信任苏冷。 其实如果不是苏冷,她必定是要一个人上台的。 这些年,她太习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学习、一个人上课,消息闭塞,与集体格格不入,所以才会有之前的“分组风波”。 可现在吃饭上课她和苏冷形影不离,偶尔会和彭天去阅览室。苏冷和杨易杰分手后,也爱上了阅览室,因为苏冷和彭天的关系,有时候会招来班里其他很多同学也加入他们的讨论之中。久而久之,连谢松他们都会主动找她借英语报纸,会在分享零食的时候想着有她一份以示感谢。 其实,这样的生活,远比李尤尖想象的要圆满很多。 李尤尖很知足了,只祈求接下来两年半,日子能一直这样平静。 但明年就要面临文理分班,总让李尤尖忧闷,如果分班了,是不是一切都要重来。 “苏冷,你想读文还是读理?” 刚才唱了几遍,嗓子灌了很多风雪,又干又辣的,苏冷懒得说话,只嘴皮漫不经心动了一下,“我不想选,我想保送。”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李尤尖难得揶揄笑她:“那你还每天上课剪你的发尾,争取保送的人参加完国家竞赛初选又去奥纳杯了。” 苏冷把手里把玩坏了的一片枯叶扔过去,菱唇微翘,“我还帮你剪呢,你应该付我理发费。”说完,仰头望了眼放晴的天,似是被若有似无的残雪迷了眼,不屑道: “我才不要参加什么物理竞赛,高考临场考基础、心态,那都能上岸才厉害。” 李尤尖无声笑了笑,轻轻敲了敲苏冷刚才作势收钱张开的掌心,嗓音轻轻的:“好呀,今晚请你喝食堂的白米粥。” 苏冷做出一副嫌弃表情,让她赶紧练,不然在台上丢脸她也救不了她。 说起这个李尤尖就紧张,表情都变了,咽了咽口水,“我真怕我会破音。” 两人嗓子都偏细,尤其李尤尖,平时说话小声就算了,配上她轻易闹出的大红脸,一着急就让人觉得她要断气一般。 “你就当台下都是死人。” 苏冷知道李尤尖怕怯,但她的字典没有这些词语,无法感同身受,扔给她千篇一律的方法缓解焦虑。 真正考核那天,苏冷竟然也有些紧张。 一个小教室,台下观众挤成麻团,与选手距离不到三米,拿那种古老的有线话筒,呼吸洒在上面都要喷麦,苏冷觉得有些头疼,全程面无表情听前面四十多人个吼完,耳朵要报废。 和善的音乐老师随机抽取名字,点到的同学和其队友就要上台。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点到了李尤尖。 大家都有点审美疲劳,完全没了刚开始那会儿的热乎劲,苏冷和李尤尖上台时,整个教室一片死寂,她给李尤尖递话筒,清清楚楚听到后者的粗急呼吸。 苏冷安慰一句,剩下的也帮不了她太多。 李尤尖暗自深吸口气,完全不敢看台下,只觉得视野雾茫茫一片,无数道目光像冷箭聚过来,两腿直颤,直到前奏缓缓放起,苏冷开口定调,她才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 漫长四分钟度秒如年,可真正结束,雷鸣掌声响起时又让人恍惚。 李尤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热的,她像只鸵鸟亦步亦趋跟着苏冷去放话筒,发现苏冷的耳根也红了。 刚才,她们都破音了。 苏冷眉头微不可见皱了皱,心跳如鼓,坐回座位的时候整条背脊都始终松弛不了,才发觉掌心都是冷汗。 夏鸥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很动容开口:“唱得好有感情,我感觉你们两个都要哭了。” 苏冷笑了笑,没把这句话当作夸赞。 她知道她和李尤尖都把这首歌搞砸了,可她没什么所谓,大概唯一有些过不去的是她在众人面前暴露了什么。 最后一组的彭天等人已经在台上等着老师调取伴奏了。他们宿舍几人齐上阵,谈时边随意站在舞台中间,两手空空也不尴尬,怡然自得,面色平淡,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似乎在看着某一个方向,淬火一般,安静固执。 李尤尖两只腿还是软的,暗自懊恼,一遍遍在脑中放映刚才高音上不去的那一两秒,忍不住捂了脸,难堪极了。 整首《独家记忆》,她浑浑噩噩在悲戚深情的曲调里心神游离。 一群大老爷们儿唱爱而不得的情歌,出奇和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最后一首曲子,大家经久不息的掌声丝毫没被猝然打响的上课铃湮灭。 门外已经站有三三两两下一班考核的同学,苏冷随着人潮走出去时,抬眼刹那,被还在下的雪光灼了一下,面上已经冷却的潮热,因为适应不了室外低温,死灰复燃般。 季见予穿黑色高领毛衣,整个人更修长挺拔,双手插在大衣口袋,立在走廊的风雪里,清俊得过分。浓黑的眉,深邃的眼,薄唇鲜红,苏冷脑海里那抹迟钝的思绪急转直下,先是疑惑: 他参加奥纳杯回来了? 肯定是,他没穿校服,直接赶来参加音乐考试。 继而惊疑:他肩头落有一层薄薄的雪,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苏冷被自己的想法吓住,没来由的,心跟着乱跳,越发觉得他噙笑的眼深不可测,难堪的臊意漫得头晕脑涨。 他肯定听到她唱歌破音了。 好恨,怎么每次她出糗,他都在。 但其实也不奇怪,他们的人生轨迹,这十年寒暑,确有无数重迭的时刻,某些偶然事件的概率,发生也不足为奇。 错身而过时,季见予身上那股冷冽气息腾空而起,无端慵懒缱绻,苏冷忍不住捕捉那阵风的手指跟着僵木,火光电石间回忆起什么,无声咬紧了唇。 雪夜(1) 苏南添早有计划与几个家庭找个时间共同出游,带上孩子一起。 近几年,因为人事调动、家庭住址变迁等因素,他们大人倒是常在饭桌上相遇,那帮小时候打打闹闹的孩子早生分了,如今稳定下来,几位家长都有意让他们重新联络一下感情,实则也是让孩子提早接触各个圈子里的顶层人物,提早适应社会,为将来铺路。 季见予父亲季宏风即将从京返淀,恰逢元旦假期,最后由文玉敲定了此次聚会时间,最后确定能去的共有五个家庭。 周日晚上苏南添送苏冷去学校路上提起这件事,“之前也和你提过,本来是想搞露营的,可最近化雪,野外露营风险高,大冬天的也不受那个罪了。见予妈妈朋友新开了家农庄,挺有意思的。” 他说半天,苏冷没给什么回应,心里正打鼓她不太乐意去,就听到她问:“可以不去吗?” 苏南添心跳顿了顿,嗓音发干,不自觉捏紧方向盘,佯装轻松笑问:“为什么不想去?你们平时学习任务挺重的吧,难得有个放松的机会。” 苏冷沉默异常,低头抠玩自己的手指头半天没再说话。 苏南添看得心酸又痛,可无论无何都没有勇气提起上回她自杀的事。 看到她脸色苍白如纸躺在病床上那刻,苏南添恨不得给自己手腕也来一刀。 “蕉蕉,无论如何,爸爸妈妈都希望你快乐。” “是吗?”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拥堵的校门口了,苏冷微微一笑,“我也希望。” 苏南添望着女儿头也不回的背影,回神之际看到了一对青春亮眼的男女。他眼睛一痛,无知无觉手背血管暴起,可不过一瞬,所有燃起来的怒火就彻底熄灭。 苏冷出事那晚,他发疯一样找寻原因,后来从班主任口中获知了一些零零散散信息——她与那个男孩的感情生变,男孩转头和别的女生好了。 可后来他知道,苏冷不是因为这个割腕。 他生养的女儿,自己再了解不过。 凶手是他,还有眉兰。 虽然那个男孩伤害了苏冷的感情,作为父亲,苏南添难忍这样的屈辱。可他不想为自己找借口,把矛头嫁祸转移到男孩身上。 * 元旦假第一天,苏冷还是跟着大部队出发,市中心到城郊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她一直窝在后座睡觉,尤眉兰没少抱怨。 别人家小孩都坐一辆车,热热闹闹的,“你要睡觉不如回家睡还舒服些。” “我乐意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苏冷懒懒掀个眼皮,不为所动将耳机音量调到最高,还是不免听到前排夫妻俩小声拌嘴。 “别说她了,平时在学校本来就缺觉。” 苏南添很想提醒妻子什么,可又深知尤眉兰其实什么都懂,只是管不住她那张凌厉的嘴。 苏冷住院那两天,她眼睛都没合一下守在床边,因为情绪刺激,过敏反应大爆发,苦不堪言好一阵子。 尤眉兰幽幽叹气,不知想起了什么,“以前她是孩子头,和阿中他们在一辆车上闹得天都要塌……” “女孩子长大了,自然就不同了,小时候,你不也想让她淑女,现在人家安静了,你又嫌。” 苏冷断断续续听他们低喁一路,眼皮子又酸又重,可路途颠簸,她睡一阵醒一阵,到地方的时候并没有神清气爽,反而觉得全身冷得厉害,裹了两层羽绒服捂得严严实实地跟在苏南添和尤眉兰身后。 停车坪是很大一块绿草地,零零散散堆有或低或高的雪,一列帐篷搭起来的户外休闲区挂有一连串星星彩灯。 暮色阔晓,天边一抹斜阳如鸿蒙初辟的那道极光,挂在西边久久不动,晦暗不明的傍晚停住一般。 风很烈,呼呼刮过耳畔,苏冷忽然错觉自己置身很多年前去过的蒙古大草原。 景是不一样的景,可夜幕将至前的最后一道残阳却是一样美。 困顿惫懒散了很多,大人们呱噪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她知道准备轮到自己应付了。 百无聊赖踩着自己影子玩,偶然抬眼发现车子旁边站有三个男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与旁边中年人是泾渭分明的年轻气息。 还有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无人理睬,抱着她的兔子玩偶两边来回蹿找存在感。 苏冷挪开视线,不经意再看过去,发现他们的目光似乎是对着自己,懒懒散散的,站在最中间的季见予略一挑眉,在示意什么。 苏冷很讨厌这种感受,感觉被孤立、被密谋,正不耐时,三人不紧不慢径直朝她走过来。 “蕉蕉姐,你也选一个呗。” 苏冷皱了皱眉,对这个称呼不太适应。 可说话的阿中,以前和她家隔壁邻舍,苏南添和带她长大的外公外婆都习惯叫她曾用名,以至于阿中父母习惯跟着儿子喊“蕉蕉姐”。 无从追究。 “选什么?” 苏冷整个人裹得只剩眼睛和半截鼻子在外面,秀气的眉微微皱起些弧度,不用深究就知道她是十分不屑的。 季见予懒得把手拿出来,下巴一点,语调疏懒:“东南西北,不会玩吗?” 什么白痴游戏白痴问题,苏冷觉得季见予很故意,正要开口反驳,全场最小的妹妹蹦蹦跳跳撞过来,兴奋大叫:“就差你了!” 苏冷没着意被这么一撞,脚下一软,哼出声表示不悦,发作之间,季见予不动声色把颇为无辜的小妹妹拉回去了,不咸不淡告诫一句: “她脾气不好,你别惹她。” 稀稀拉拉一阵笑声,小妹妹睁着水汪汪大眼睛,更多是好奇这个姐姐到底长什么样子,无声后退几步紧紧抱住了季见予大腿,温顺极了。 苏冷心头一躁,才没有这么好脾气跟他们几个男生一起配合一个清纯小妹妹玩无聊游戏,转头抱臂走了。 阿中抖了抖肩,无奈道:“我说她肯定觉得这个幼稚。” 季见予听到大腿根一声弱弱嬉笑:“这个姐姐好凶。” 他低头无声一笑,“你刚才撞到她,说道歉就好了呀。” 小女孩撅撅红唇,揪着兔子的一只耳朵,不情不愿,“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还邀请她玩我折的东南西北呢。” 季见予皱皱眉,无奈抚了抚额头,对阿中旁边的少年说:“你的妹妹,自己哄。” 少年哈哈大笑,幸灾乐祸恨不得甩手逃掉,“我妹喜欢帅哥,交给你了。”阿中不以为然,“给苏冷吧,女孩和女孩一起玩,这小祖宗跟着我们这一趟出来不白瞎了!” 季见予若有所思,突然开口:“怎么,人一走你就不喊姐了?” 阿中眼神在季见予身上滚了滚,嗤一声:“你别想占我便宜!让我喊你哥,门都没有,你和苏冷不就大我一个月吗,去!” 季见予顺势躲了躲,摸摸鼻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循声望过去,苏冷被拦住了,“这是蕉鹿吧?捂这么严实我都认不出来。” “有这么冷吗,蕉蕉?”文玉女士穿贴身鸭绒的小香风羽绒服,笑得很优雅。 季宏风哼哼一笑,“苏家小美女长大知道害羞了,不像你们这群老鬼厚脸皮!” 七嘴八舌的,季见予隔岸观火,轻轻皱眉又止不住嘴角上扬,觉得苏冷随时可能火山爆发。 可最后,她一团圆滚滚的影子默默往前走了,被束缚住的脚迈小碎步,小鹿一样。 身后还有大人在讨论,“蕉蕉真是美人坯子,那眼睛像你呀眉兰……” 季见予觉得今天从出发起,环绕在他耳边的,全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直到刚才下车看到她静静站在夕阳的逆影里,那双黝亮到璀璨的眼,他才觉得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幼儿园那会儿,他叫过一段时间她的曾用名,后来上小学也不知怎么的,就跟着大众喊她“苏冷”了,倒忘了她曾经那个名字很特别。 蕉鹿,蕉鹿。 蕉鹿一梦。 有典风雅的名,为什么要改成一个喊起来略显生硬的字呢。 雪夜(2) 农庄才开业不久,又大冷的天,游客并不多,老板是文玉朋友,倒也没有懈怠之处,冰河里野生的鱼、大棚里的有机蔬菜、家养的山鸡,统统拿出来招待。用餐的地方是个廊道,两侧是玻璃墙,可以一览无余外面望不到边的平野。 天无知无觉黑透,正餐用完后,点起了那种原始的炭火盆,像农村过年一家老小围在旁边,服务员送来白糯米糍,直接架火上烤几分钟就能吃,外脆里嫩的。 苏南添拿来两个,被阿中爸爸调侃:“只顾着宠女儿,把老婆都忘了呀。” 众人起哄,说全世界男人把自个老婆忘了苏局长都不会,他宠老婆那是淀城出了名的,夫妻俩感情也好,在外从来不会当众斗嘴闹得乌烟瘴气的。 不管尤眉兰如何牙尖嘴利,抱怨他回回聚会逞能抽烟啊喝酒啊,苏南添从来不生气,只红个脸傻笑。 “她不爱吃这些东西。”苏南添如实回答,看着苏冷补充一句,“蕉蕉倒爱吃。” 苏冷笑了笑,坐在矮凳子上一晃一晃地抱住膝头看苏南添摆弄。 “还是生女儿好。”季宏风感慨一句,望向小孩子一样乖巧温顺的苏冷,满眼宠溺。 尤眉兰提醒他,“见予这么优秀,你还嫌?” 季宏风自去了京城,难和这群故交开怀畅饮,刚才多喝了几杯,脸泛红光,“优秀什么优秀,这男孩太优秀,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管起来也是要命的,有时候我倒宁愿他普普通通。” 没人接话,觉得他不过凡尔赛假客套。 季见予还不优秀? 就连凑在一起打游戏不理是非的阿中都抽空看一眼这群大人,觉得他们奇奇怪怪的,好像不贬低不唱衰自己孩子就不能社交了。 他老母亲可没少在家宣扬“你见予哥保送的三中哩”、“季宏风和文玉那儿子,成绩好就算了,青少年羽毛球还拿个混双冠军”…… 但吹多了,她自己也烦,会得意洋洋补充一句:“我家阿中也不差。”可是现在,季家说完了,她又接着说:“我家阿中要有见予一半智商,我就阿弥陀佛了。” 真虚伪。 等所有人都评价过自家孩子一遍,文玉女士端庄一笑:“你也就嘴上嫌他吧,要是他真的资质平平,是个半脑的,你哭塌你季家祖坟都不算。” 苏冷嘴角弯弯,佩服文玉女士稳定发挥,甚至怀疑季见予的毒舌就是遗传他母亲。 至少季宏风作为被京城某三甲挖墙角的主任医师,身上更多的是儒雅医者的谦和气质。 位高权重的文家连保姆都浑然天成一股子傲气。 “我说普普通通,你给我扯半脑,你们女人就喜欢漫无边际发散思维。” 这时有人及时出来打圆场了,“这家里教育模式都大差不差哈,总需要一个鼓励、一个打压,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 尤眉兰深有体会,附和一句:“可不是,在我们家,从小到大都是我唱红脸,苏南添你指望他教育孩子?重话他都舍不得对他宝贝女儿说一句。” “你们家苏冷这么听话,也不用怎么教育吧。” 帮忙添炭的季见予挑了一下灰,滋啦啦一串小火星就蹦起来,倏忽燃得更旺的火映照在苏冷脸上,红艳艳一片,倒显得她被夸奖而有些羞涩。 季见予坐回去的时候瞟了眼文女士,挠了挠额角,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她是在场大人里除了苏家夫妇,唯一知晓苏冷那件荒唐事的人。 尤眉兰轻嗤一声,是个笑的表情,“你们总羡慕养女儿好,其实不然。养女儿要操心更多,担心她会不会被骗啊、心思敏感一时想不开啊,尤其是青春期,说多了她又烦你,简直是油盐不进。” 白糯米糍无声裂开一道口子,里面软糯糯的膏体油亮亮的,白得让人不忍亵渎。 无人发现它熟了,一直盯着看的苏冷突然直接拿手要去抓,喉咙长手似地迫不及待要吃。 一只手更快伸过去。 苏冷愣了愣,抬眸看到季见予不紧不慢给另一只手戴上了手套,把所有的白糯米糍都放到一个盘子里,很自然招呼一声: “有谁要吃?再烤就硬了。” 小妹妹丢开玩具扑过来抓季见予手臂,恰好他拿出一个要递到苏冷已经舀好白糖的碗里,她这么一闹,整盘白糍都翻倒在地,白花花一片。 独独剩了季见予右手里的那个。 瑞瑞母亲大声呵斥她名字,厉声警告她不要像个跳蚤一样,小姑娘眼泪花花,倔强躲到季见予身后,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尤眉兰摸摸小朋友头顶,温声说:“人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掉了就掉了。” “就是就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苏南添和季宏风弯腰把那些白糍捡起来,拍了几下,重新放回炭盆上。 因为外壳是滑硬的,粘灰不多,一吹就掉了,并不费事。 文玉笑笑:“瑞瑞一会儿就可以吃了,再等一下。” 瑞瑞含着一根手指,可怜巴巴地撒娇:“可我现在就想吃。” 尤眉兰望向季见予手里的那个白糍,“见予,把这个给瑞瑞妹妹吧。” 瑞瑞妈妈眼睛转了一圈,见季见予没有立马动作,急忙说:“那是老苏给蕉蕉烤的,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苏南添本想脱口而出让小孩先吃,没事,不分谁烤的,再说,那些掉地的本来也很快就可以吃了。 可心里一紧,想到什么,看了眼始终没有存在感的苏冷,一时没有发话。 “谁烤的都一样,瑞瑞想吃就让她先吃吧。”尤眉兰话音刚落,苏冷就笑吟吟伸手从炭火上拿起一个,“这也可以吃嘛,灰都吹干净了,喏。” 季见予面对她,压低声音喊了一句“苏冷”,苏冷置若罔闻,托腮伸出去递到瑞瑞面前。 小姑娘仰起小下巴,十分不服,“这是脏的,你自己不吃。” “我吃的呀,我吃我爸爸给我烤的。”苏冷丢了个眼神到季见予那边。 瑞瑞抿抿唇,马尾一甩跳过去一下子就把季见予手里的白糍抢过去,满脸得意地炫耀:“我就要吃这个。” 季见予忽觉棘手,旁边尤眉兰温吞说了句什么,听得不太清,直到那句“苏冷,你是姐姐,让着点妹妹”入耳,季见予心跳微顿,猛地抬眼盯着苏冷,想去拉她。 可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我爸给我烤的,季见予都知道要拿给我,”苏冷手长脚长,优势明显,根本不用站起来就把白糍抢回来了。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刺耳啼哭响起时,尤眉兰脸色微变,低呵一声苏冷的名字。 “算了算了,一个白糍而已……” “什么算了,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凭什么因为她小我就要让着她。”苏冷语调平静,可眼角泛红,明显克制着什么。 瑞瑞突然喊了一句:“那你凭什么让我吃脏东西,你是坏人,怪不得见予哥哥说你脾气不好!” 苏冷被气笑,幽幽吐出一句,“因为你是小跳蚤啊,你妈妈都这么叫你,跳蚤可不就喜欢脏东西。” 她言辞淡漠又刻薄,瑞瑞父母亲哪怕不对外娇宠自家孩子表情也已经很不好看了。 季见予突然站起来,把苏冷完全挡住,她仰面直视他砸下来的目光,恨意滔天似的。 就是出神的一刹那,瑞瑞窜过去拿起一个白糍往苏冷身上砸,然后哭喊不停扯掉她衣帽。 力气真不小,摁到苏冷头发,她猝不及防倒吸了口凉气,歪身趔趄一下,下一秒,腾然站起,将手里已经凉掉的白糍摔过去,直奔瑞瑞额角。 “哇”一声,瑞瑞坐倒在地嚎啕大哭,口水泡连绵不断,含糊不清骂一些在学校从嘴贱小男生那里学到的污言秽语。 苏冷奋力推开季见予张开的臂膀,一个人越走越快,苏南添神色紧张什么也顾不得地追了上去。 好端端的郊游才刚开始,就闹得如此不堪。 季宏风酒也彻底醒了,对上唯一处变不惊的文玉的视线,恍然大悟为什么妻子昨晚提起苏家女儿会是那种复杂情绪——痛惋、轻蔑、漠然。 毕竟是人家女儿,教育成什么样也不关他们的事。 可季宏风又觉得,苏冷其实也没错,很多小孩在“孔融让梨”的“道德”驱使下,总会产生不服怨怼的情绪,苏冷只是直言不讳表达出来了,并且方式有些过激。 这性子,不像老苏,倒像她妈尤眉兰。 * 因为出现意外,早早散场,大人的世界不存在隔阂,表面功夫做得很全,只当这是小孩调闹,正常得很。 回客房时,季宏风有些感慨,“这蕉蕉,从小脾气好像就不太好。”文玉不置可否,睨他一眼,“还想生个女儿不?” 季宏风讪讪不说话,默默打了个酒嗝,文玉深吸口气:“不想了咱们就来谈谈你儿子的问题。” 夫妻俩相视一眼,最终季宏风败下阵先挪开了,“好好的出来玩,你能不能别总是扯东扯西的。” “现在不扯,过两天你又回京城了。” “当初是我要要去的京城吗?” 沉默一阵,文玉冷笑一声:“季主任,当初要不是我强硬要你离职,你现在能站在医疗界顶端面向世界吗?还快要评上院长?我看你连医科大附二的领导班子都碰不着。” 季宏风这人随遇而安,在医科大附院做个科主任他挺知足的,带带学生,做做课题,一周出两次诊,妻儿都在身边,已经是很多人可遇不可求的生活了。 况且当年去京城前,附二也有传出要推他上位当副院的风声。 当初要不是文玉坚决说服他离职去京城,他个人是完全没有野心再往上爬的。 也许季宏风天生适合从医,技术高,为人亲和,到京城也很快就俘获一大批患者,凭借出众的科研能力给医院创收不少。 四五年时间,他俨然已经在京城站稳脚跟,是行业金字塔尖端的人物。他今年提前回淀城,过年就不打算回来了,苏南添等人都知道他离院长之位一步之遥,就只等着年关走马上任。 全国顶尖三甲医院的院长,其地位、价值都不是一个医科大附院二把手能相提并论的。 季宏风当初去京城,季见予不过十一岁,在读五年级。那个阶段,很多家长都已经开始四处张罗上初中的事。 初中开始就意味着迈入新阶段了,人人挤破头都想进入一所名校。 而文玉眼光远不止放及淀城的公私立贵族学校。 父亲、舅舅都在京城,季见予——她的儿子迟早也是要在皇城脚下发光发热的。 那段时间文玉常常两头跑,就为了在京城考察各所初中。 名校当然不是这么好进去的,光有好成绩远远不够,有钱能供养昂贵学费也不够,文玉看中的学校,连娱乐明星的子女也跨不过那里的门槛。 那所初中多是一些高官子女在读,简而言之,要有势、有权,背靠国家,才有资格参加入学评估考试。 这对于文家而言,不算什么门槛。 可要季见予出现在那所学校任精明势力的领导班子评估,是个大问题。 季宏风抚额,很是头疼,无奈哂笑:“当年你为了抓他到京城考试,已经酝酿一场悲剧了,现在为了让他去美国,还想再重蹈一遍覆辙吗?” 文玉不置可否,倒映在窗前的身姿傲人挺立,面色冷淡,“你儿子天生注定傲立群雄,他身上有文家的血缘,我绝不可能放任他和你们季家人一样,偏安一隅。刚结束的奥纳杯、明年的IPhO他势在必得,保送名单很快就能确定下来。哈佛、MIT、斯坦福,如果要申请,今年就要开始做准备。” 文玉红唇幽幽一扬,转身替丈夫理了理衣领,“季院,你的儿子,绝对没问题。” 季宏风轻吐口气,目光复杂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又精干的女人,嗓音低迷,“如果他愿意,我自然无条件支持他。可问题是,文玉,他现在已经快十七岁了,我希望你明白,孩子有他自己的选择和造化,为人父母,我们不能把意愿强加到他身上。” “你怕什么?如果是怕五年前的事情再重演,大可不必。你也说了,他已经长大了……” 一声淡薄如刀刃的话徒然响起,斩断了文玉不容拒绝的说辞,“五年前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再重演,”季见予一身黑衣,缓缓从楼道拐角走出来,半张侧脸冷峻又晦暗,“因为我的祖辈都已经驾鹤西去了。” 他冷笑一声,“不是吗,妈,我只见过一个带我长大的奶奶。可是她也死了,死前都见不到她孙子一面。” “无论季家还是文家,已经没有老人要再经历一遍断气都见不到心爱孙子的痛苦。” 紧闭的窗外,寒风肆虐打在玻璃上,响声短促又沉重。季宏风脸色巨变,分不清什么情绪更多,喊了一声:“儿子啊……” 文玉眼中的惊诧愕然早一闪而逝,精致面容平静无波,与五米开外的季见予对视良久。 “儿子,你奶奶若泉下有知,会希望你成人成材,登峰造极的。” 季见予天方夜谭嗤笑一声,把手从口袋拿出来,垂头不语轻轻摩挲两下,喃喃重复了一遍文玉的话。 “妈,你不能因为你自己为了所谓的登峰造极让外公抱憾而病就理所当然的让您儿子也成为这样的人吧。” 文玉经年修容整齐的眉蹙了蹙,离她最近的季宏风明显察觉她身子一晃,高跟鞋要立不住。 “大半夜你发什么疯。” “砰”一声巨响, 季见予毫无征兆挥拳砸到墙壁,文玉眼球一涨,视觉出现问题般,觉得坚硬的水泥墙似乎扭曲凹陷了,而少年握紧的拳头,显目的青筋根根分明,白净如旧。 季见予眼睛爆红,五官纹丝不动地喷发恼恨,年轻的男孩,戾气十足,在他英俊面孔上,见不到丝毫这个年纪该有的开朗与意气。 这样的季见予,无端与五年级那个暴走狠厉的顽童重合了。 “见予,你妈也是为了你……” “你们没资格!” 少年声线低沉,如石坠海,沙哑又粗粝的与世对抗。 窗外似乎又开始下雪了。 季见予撇下一对木然沉寂的父母,穿行在迂回走廊里,地毯又软又厚,他每踩过一步都在无声撒下火种。 最后停在尽头的杂物间旁边,他大口喘气,心肺都要炸开,抵在墙面平复体内无论如何都在沸腾不休的血液。 他一身躁火,在深夜、别人地盘的公众区域里无处发泄,头昏脑涨,眼睛充血随时要爆开一般的痛着。 旁边的门悄悄打开,季见予耳朵灵敏如猎杀猎物,猛地抬头,撞上一双张皇迷惘的眼。 苏冷以为他走了,以为他们全家都散了,忍到腿脚被冻得发麻才小心翼翼打开门。 她手里攥着一杯苏南添塞过来的温水,躲在里面抽烟的,此刻,粉颊微微鼓着,敞开的羽绒服里,白皙细长的脖颈肌肉筋骨分明撑拉着,受惊提着一口气,嘴里含着咽到一半的水“扑哧”喷出去。 苏冷自己额前杂乱的碎发也沾上水珠。 世界静得出奇,逐渐清明的视野里,那些水花在季见予深沉的五官一撞,雾一样洋洋洒洒在半空飘零。 苏冷的心都快呕出来,对上他闭着又缓缓睁开的眼,不自觉瑟缩往后撤了一下。 季见予原本就白俊的脸,因为水冲洗后越发清朗,眼中那层红和眼底的一抹郁青也越发狰狞。 两人视线蓦地一撞,幽幽瞳孔里莫测动荡的水波似乎有一刻的频率是重合的。 或许,同时想到了很多年前,与这无比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一幕。 “你……” 苏冷不再放任自己回忆肆虐,只觉得四周空气又冷又薄。 她快要呼吸不了了。 季见予突然松开撑在墙上的手,精准发狠拽住苏冷宽厚袖子里的细腕,把人往黑暗带,脚轻松又蛮横一勾,门锁上的瞬间,唯一光源也消失了。 苏冷下意识想尖叫,全盲视野里他压抑沉重的呼吸格外清晰,一层一层砸到心头。 她完全动不了,下一秒,滚烫的唇就摸索下来,滚烫的水润湿意碾过每一丝唇纹。季见予脸残留的水珠是冷却的,触得她全身毛孔骤缩,头皮一阵发紧,又很快被他掌心托着后脑往前摁,修长指尖插入发丝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随着他的吻温柔捏着,疏解了那阵要命的紧涩感。 苏冷透不过气,被他清澄气息围剿得意识模糊,双手折困在他胸前,始终是个抗拒姿态。 季见予渐渐放缓动作,抵着她额头低迷开口:“像那晚一样。” 苏冷来不及反应,又听到一声叹息,鼻底泄出地呢喃:“不要拒绝我,好吗,那晚我都没拒绝你。” 脑袋一声炸响,苏冷双腿发软,被他循循诱导一样的语气缠得意识零星,仰面任由他贴上来。 断断续续的喘息里,她找回一丝理智,艰难发问:“你不开心是吗?” 季见予似乎是回答了,又似乎没有,含着她发颤的红唇厮磨。苏冷拽紧他的衣服,重重呼吸一声,眼眶发涩, “你和丹终于在一起了吗?” 缠绵如水的吻顿了顿,渐渐适应了黑暗的视线足够在自然晦涩的暗里看清对方黑白分明的眼。 季见予怔忡片刻,修眉微蹙,短短一瞬过后,简洁回答: “没有。” 苏冷睁着水雾迷离的眼,全身过电般,在支撑不住往下坠的瞬间被他推到墙根,吻如热浪。 “我是苏冷。” 季见予隐隐不耐,可声音依旧柔和,“我知道,你是苏蕉鹿。” 她缓缓闭上眼,顺从张开齿关。 那就这样吧,好像的确是她欠他一回。 那次之后,苏冷后知后觉自己从不和有固定对象的男生玩这种容易走火但可以相互疗慰的游戏。 如果他是曾经自己最好朋友的男友,那她更会觉得自己如那些流言一样,实在太犯贱。 可如果不是…… 他说不是,那就不是。 但这吻,似乎比那天更绵长深沉,蛮横又温柔,没有尽头似的。 买花 漫长的冬天把时间冻住一般,呼啸而过的一阵风带来一场绵绵不绝的雪,怎么扫也扫不尽。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由此更觉光阴懒惰。明净的四方屋子里陈设简约,总有一抹幽香,侵肤入体,但不刺鼻。 穿白大褂的方敏悠悠转笔,这是漫长从医路途多年求学与备考遗留下来的小动作,难改。 她望着桌子对面安静坐着的女人,由衷体会到体态娴静优美是怎样的形容。 沙发是米白色的,她身上穿高领黑色毛衣,一白一黑,像白昼与夜相接的一刹那,冲突又融洽。 方敏起身续水,将杯子往前挪了挪,不得已打扰了正望着一株兰花出神的苏冷。 “他这算是对你表白了吗?” 苏冷其实没走神,她转脸微微一笑,反问自称没谈过恋爱的方医生:“你觉得呢?” “你觉得,杨易杰对你算是表白过吗?” 一来一回,聊半天都无法将话题终结。苏冷无奈一笑,把水杯捂在掌心里,温吞抿了一口,像是要仔细回忆。 “他说过他很喜欢我,让我做他女朋友。” 方敏挑了挑眉,了然道:“季先生不是这样说的。” “嗯,他没说过他喜欢我,只是要我和他谈恋爱。” “或许是个人表达的习惯?” 苏冷耸了耸肩,表情自然轻松,“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和别的女孩是怎么调情的。” 一句话,逗笑了向来有些严肃的医生,苏冷自己也笑了。 “那后来呢,他有再吻你吗?” 苏冷不置可否,眼角扬了扬,似笑非笑的一记勘破眼神。 方敏无奈摊手,承认自己过于放松,仿佛回到学生时代是热衷八卦的女同学,尤其对这种校园里秘密流言甚多、长相出众的风云人物感兴趣。 这是心理咨询的大忌,她操之过急了。 故事,其实才开始。 苏冷看了眼腕表,站起来把水杯放回去,方敏突然叫住她:“等等,抱歉,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 苏冷很快停下脚步,没有不耐烦,静静等候。 “你说你之前的名字叫‘苏蕉鹿’,后来为什么改名了?” 一时间,苏冷没有回答的意思,方敏也不勉强她,“如果不方便,就当我没问,只是出于我的角度,更方便我了解你的成长经历。” “你知道我曾用名的典故吗?” “做蕉做鹿,南柯一梦。”方敏皱眉沉吟片刻,见苏冷其实不是排斥的反应,笑笑,“难道是嫌寓意不好,你的父母怕你这一生不过如梦一场吗?” 苏冷已经穿好大衣,但此时却下意识抱臂,一缕头发从耳边垂落下来,她没在意,“谁的人生不是如梦一场呢?” 方敏不再接话,静静等待片刻,听到她说:“那个男人的女儿名叫‘焦璐’,我妈与他在学生时代曾憧憬未来,如果将来有了女儿,要取与‘焦路’同音的名。” “焦路,是平南财经学院后面的那条赏花大道吗?” 方敏曾经在平南市念的大学,因为有朋友在财经学院,所以常到附近游玩。 似乎听苏冷提起过,她母亲和那个男人是大学同学。 苏冷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方敏不自觉把眼皮撑着,抵挡那股滚滚而来的寒意。 “‘苏蕉鹿’这个曾用名,我不过用了三年。我妈妈曾经没有阻止我爸给我起的这个名,因为她曾经尝试过要忘记那段青涩美好的少年情。可事实上,她说服我爸给我改名,就意味着她失败了。” 那张白皙清冷的皮囊上,露出一丝比外面迷离风雪更滂湃又寡淡的哂笑。 “我的母亲,只想疼爱她所爱男人的女儿,去做别人的妈妈。” 从方敏那里出来后,苏冷裹一身黑色大衣在雪地里踽踽独行,她太单薄,像一片枯死的叶,摇摇欲坠随时有被吹走的可能。 风裹挟着肥大的雪花,从四面八方毫无规律扰乱人间,苏冷渐渐有些睁不开眼,后悔没带把伞出门。 路上行人很少,恶劣天气除非生活所迫,很少有人还有意兴风花雪月,要消磨时光,不如在家睡大觉。 车倒是不少,来来往往,抵挡来势汹汹的雪。 随意进入一家花店,苏冷已经快成雪人了,站在门口又拍又抖五分钟,才抿抿湿透的围巾走进去。 老板默默看她很久了,闲来无事和年轻漂亮的女人搭话,“姑娘,这么大雪怎么不开车出门?” 苏冷笑笑,但因为只露出一双漂亮明澈的眼,给人错觉她置若罔闻。 老板默默尴尬,暗道这种女人果然不好相处。 不一会儿,门口“欢迎光临”的喇叭突兀响起,把昏昏欲睡的老板都吓一跳,一看,是个英姿挺拔的男人,也是一身黑,围巾之上的半张脸清俊得过分,和店里正在挑花的女人视线一触,露出些不易察觉的惊愕。 苏冷若无其事继续选花,对暴雪天花店偶遇的俊男没有丝毫兴趣,老板一颗八卦的心顿时冷成灰。 谈时边不紧不慢收伞,抖了两下才放到一旁,两手插兜走进来逛了一圈,似乎没有满意的花卉。 “白菊很好,可我应该是要选光的。” 谈时边驻足在苏冷身边,似乎也想买本就所剩无几的白菊。 苏冷好心点了点下巴,示意他:“其实你应该更适合买勿忘我。” 谈时边黝黑的瞳孔暗了一霎,眼睛微微眯起,饱满卧蚕下是一抹丝毫不显丧的郁青。 “我是要去探望老陈,他还没死呢。” 他语调冷冷的,吊着一样,苏冷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谈时边最终选了百合,和苏冷各占一边沉默一阵,突然问:“你不去看看曾经的班主任?” “我没混出个名堂,去了怕气到他,可能更不好了。” 谈时边几乎是被气笑,想起某人惜字如金的一句评价:她和以前一样。 苏冷去付款前,风一样带过一句“有人去过就行了”。 谈时边很想嘲讽一句什么,但话到嘴边忍了。男人选东西没有这么麻烦,一前一后要出花店时,他很绅士问了一嘴,“我送你?” 没等苏冷拒绝,他不咸不淡也学着她浑然天成的毒舌,“我怕白瞎这花,雪这么大,到地方都死了。” 死死死,两人在人家花店一来一往的,没个忌讳。 这句话说完,身边人很久没有反应,谈时边等得生躁,扭头看了一眼。 苏冷两道淡而整齐的眉轻轻皱着,眼神有些空,不知道在沉吟什么。 最后,苏冷还是上了他的副驾。 花放在后座,也刚好远离暖气,萎靡得慢些。一路上车厢静得死气沉沉,苏冷一句话都没说,但会在导航报出一个方向后突然开口纠正,“直走就好,不用跟着它来。” 谈时边照做了,余光里,苏冷扣上安全带后一直没松开过手。 他沉默良久,想起什么,觉得窗外的大雾又重了一些。 目送人成为茫茫山野的一点渐渐消失后,谈时边把号码拨出去,响半天没人接,他也没打算再拨第二次。 打开车窗,抽完一根烟,直到浑身冷透,他才将烟头一摁,重新打火。 031 元旦假期返校的那个晚自习,苏冷还没走到座位就看到一杯茉莉初雪摆在桌角。 趁上课铃还没打响,她偷偷拿出手机。 平时她就算上课拿手机看小说也不会做贼心虚,可现在东张西望好半天才把头埋到抽屉里。 四周一下只剩下屏幕微弱的光,那个头像时隔很久,再次出现在列表顶端。 苏冷反而第一时间注意到上一条没有回复的终结语。 “我借给你伞而已,不是要你和刚跟我打过架的男生一起撑。苏冷,我没这么大度。” 这句话在她迷迷瞪瞪的时候入眼,之后将近有一个半月,苏冷没再打开过季见予的对话框。 一时间,心砰砰直跳,苏冷不自觉把指甲放进嘴里啃,保持趴伏姿势到脖子酸疼。 盯着那句二十分钟前的最新消息,浑身血液被堵住一般,渐生的热意涨漫到四肢百骸。 其实不过是一句“给你买了茉莉初雪”,还有一句“如果买的不对,扔垃圾桶就好”。 那晚后来,尘埃一样的雪又在澄澈黑夜里翩翩起舞,那句分明清晰入耳,深沉不容拒绝的话再次打在心头,苏冷几乎忍不住要带着那杯入手依旧寒冷刺骨的茶走出教室。 大家都在热火朝天抓紧最后时刻赶作业,满教室找自己组长交作业,吵吵闹闹,突然一阵顶破天的喧嚣。 苏冷强打精神,摁灭手机重新塞回书包,若无其事把试卷拿出来交给谢松。一回头发现他人不在座位,跑到第一组和人聊游戏,苏冷不耐烦直接把东西扔到他桌面,再一抬头,竟然看到季见予也在外面。 他似乎是来找谈时边的,两手随意撑着窗台,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苏冷身边有女生握拳托腮,羞涩又激动,“听说了吗,过段时间校庆,季见予和谈时边要一起唱《独家记忆》。” 苏冷耳朵一动,正狐疑皱眉,冷不防对上了那双无比明亮的眼睛。 也许是太近距离看过里面的迷离涌动、怅然失落,还有温柔暧昧,如今隔再远,苏冷都觉得自己无处可逃的整张脸都在他浓密睫毛的阴翳之下。 两人较劲似的,谁也没挪开目光,最后还是季见予垂眸无声一笑,似乎有些无奈,打着响指回班了。 晚修结束人陆陆续续走光,苏冷破天荒留下来围观谢松他们讨论物理题。 因为苏冷在,李尤尖也没去阅览室,安安静静在旁边听几个大佬争论不休。 他们争得死去活来的两个答案都不在苏冷考虑范畴,可她完全不觉得自己错得离谱,坚持自我的思路。 突然觉得口有些渴,可她的热水第二节课就喝完了,没人帮打,小腹坠胀感逐渐强烈,看了眼时间,她带上那杯已经变温的“茉莉初雪”走出去。 桌角那里,留下一滩水。 十六班在走廊尽头,得天独厚占据角落拿来做清洁角,苏冷不紧不慢晃过去,手一抬,那杯包装精美的茶就原封不动跌进了垃圾桶。 才一个晚上,垃圾桶还是空的,“砰”一声巨响,倒把苏冷也吓到了。 转身时猝不及防撞上一个黑影,本来角落就视野昏暗,苏冷惊魂未定又被吓一跳,难免恼火,懒得控制力道顺势重重踩了那人一脚。 “哎呀不好意思。”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自己听了火气都下去大半,虚情假意,难免起了层疙瘩。 “没事。” 脚上那双aj被踩,游其森倒也不生气,声音干净,低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苏冷腹诽没意思,鬼使神差扭了一下头,认出他是季见予朋友,紧接着看他往垃圾桶扔了一袋什么,立马淡淡出声:“同学,这是我们班垃圾桶哎。” 游其森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并没有立马离开。他回头看了眼垃圾桶,一时无话,苏冷恶霸一样不依不挠把手插在胸前靠倒到墙上,一脸认真和他讲道理: “我们班的垃圾桶虽然放在这里,可并不是公用,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路过就往里扔,我们值日生岂不是一天要倒八趟垃圾?” 她着重强调,还动作夸张比了个“八”的手势来表达不满。 “不好意思,顺手。” 游其森态度诚恳,完全没想着和她扯皮,苏冷甚至觉得她要再多说一句,这哥们儿完全能伸手把垃圾捡回来。 “知道就好。” 苏冷玩心渐疲,摆摆手要走,又听到游其森漫不经心来了句:“要不要我替你们把垃圾倒了?” 本来已经快把这件事忘记的苏冷停下脚步,回头莫名其妙看着他,清爽勃发的少年样,似笑非笑的,让苏冷心头没来由窝了团火,觉得他很故意。 果然,能和季见予成为朋友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游其森静静等了几秒。 苏冷把眉头渐渐松开,眼风在他身上过了一遍,忽然冷笑一声,头也不回走进教室了。 * 从教学楼出来,整个校园空荡荡的,气温持续走低,夜间寒风更森然刺骨,连操场上夜跑的人也寥寥无几。 但总有几声嘶吼,从山间传来。 李尤尖一双眼都几乎埋在围巾里,悄悄看了眼篮球场,几个高大身影还是穿短袖,身姿矫健来回奔跑,他们不冷吗? “我听说,季见予和谈时边他们校庆要上台表演?哪传出来的消息。”苏冷第一次信息滞后,若有似无郁闷了一晚上。 总拿这是假消息来安慰自己。 季见予?谈时边?两个比丹顶鹤还要傲的人,自负又冷漠,怎么可能把脸抹得红红绿绿上台表演,供人指点。 李尤尖心突突两下,耳根烫红一片,急忙把脸埋得更低,忐忑苏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才突然这样问。 “我也是听林薇薇她们聊天,说音乐考核的时候,谈时边他们和季见予唱了同一首歌,音乐老师很满意,就和两班班主任商量了,主动向校方申请唱歌节目。” 事实是这是个完全看脸的世界,负责审核节目的工作人员最终决定只留下季见予和谈时边,说两个人唱歌够了,不然弄成大合唱节目呈现效果也不佳。 彭天由此苦闷了好几天,在qq上不停和李尤尖吐槽,虽然知道她不一定能看到。 李尤尖对此深感同情,但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刚才讨论题目时看彭天还是没什么精神,就鼓起勇气当面向他说了自己憋了两天的话, “彭天你其实你唱得真的很好,节目审核的时候是不是太紧张了所以发挥失常了呀。” 说完,她臊得要死,眼睛不敢看人。 因为那天音乐课,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破音的窘境里,根本没注意听那首人人夸赞的《独家记忆》。 只是有两句的大概音调在脑海盘旋。 彭天眼睛发亮,欣喜若狂,反客为主一个劲安慰她:“尖尖你那天也唱得很好,很投入,我都快听哭了。” …… 由此,苏冷认定他们是商量好的,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两个不同班级的人唱到同一首歌。 她十分不屑,觉得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装逼,平时冷酷如风,实际上还是骚包一个,骨子里有那种唯我独尊的表演欲,享受被人追捧。 李尤尖看她气呼呼的,不解又好笑,不知哪来的勇气撺掇她一句,“其实你也可以去报名节目呀,你这么漂亮,在舞台上肯定魅力四射,到时候用不了多久就自然又会有人给你打热水了。” 苏冷反应好半天,十分惊诧盯着含羞而笑的李尤尖。 “我不敢了……”李尤尖既惊慌又兴奋,提前预知到什么就开始扭着身子往旁边躲。 “你很懂嘛尖尖,你也很漂亮啊,怎么不想着勾引男人给你打热水买早餐。我看彭天就不错,虽然长得没有季谈两个人帅,但实用,拿来使唤够了。” 李尤尖完全不是苏冷对手。 她一句话,简明扼要,太多利词,直接砸到李尤尖本就不平稳的心。她微微喘气,一方面觉得能和苏冷这样无所顾忌地玩闹很放松,一方面还是承受不了苏冷一贯尖锐犀利的言语风格。 “苏冷,我觉得和你做朋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尤尖眉头微蹙,又把自己缩成一团阴影,“你说话,我懂你不是恶意的,可有时候真的挺伤人,我还没完全适应好。” 苏冷嘴里嚼着口香糖,不甚在意斜睨她一眼,轻哼一声:“那你慢慢适应吧,觉得和我做朋友不容易也晚了,因为只有我喜欢你。” 李尤尖怔怔看向身边这个高傲的女孩,她热衷对空气吐白雾,像吐烟圈那样,妩媚又清然,一笑一嗔都是极其蛊惑人的。 桀骜、冷淡、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但灵魂如此自由又松弛。 可这样的人,手腕上还是有两道一辈子都消磨不去的浅线。 李尤尖很想走上去,抱一抱苏冷,可又担心自己穿得太单薄,她会做出嫌弃表情让她滚远点。 她无声笑了笑,心尖泛着酸楚的甜蜜。 032 ompor n 8.co m 苏冷没和李尤尖一起上楼,趁阿姨教训又把宿舍钥匙弄丢的女同学的间隙,踩着潮湿的草地到监控死角抽烟。 她背靠栏杆,一是怕小道和对面男寝有人路过,二是有点懒就想站没站姿。 火刚点燃,冷不防后脑勺被敲了下,“啵”一声,苏冷吃痛尖叫,第一口烟还没入肺就尽数喷出来。红唇微张,白雾轻吐,分不清是热气还是烟,表情跟着鲜活。 季见予揶揄一笑,但表情不大,一身黑羽绒服敞着,还是很单薄,刚运动完,五官在一层灯罩下深刻如画,依旧是第一天那种轻佻语气: “借个火。”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 8.a sia 打火机还在手里攥着,苏冷知道自己逃不过,下意识要递给他。可一瞬间,又记起什么,忿忿想着:凭什么他说什么她就要照做,火速缩手。 已经晚了,季见予眼疾手快,直接越过中空的栏杆拽住她手腕,把她整个人都往前提一步。 “没你这么小气的。” 他睨她一眼,边说边低头就她的手按下去,微不可闻一声过后,火焰窜高,他高挺的鼻梁把那抹橘红拉长了,残风不断,忽明忽暗。 终于点燃后,他松开她,捏住海绵体偏头蹙眉狠狠吸了一口。 苏冷看得有些呆,为他刚才在火光里清晰英朗的脸,以及染瘾似沉默撷取尼古丁的劲头。 “不喜欢那杯茶?” 季见予声音冷淡,黑色眼睛亮得洞察人心,苏冷被灼了一下,扭脸把烟含进唇里,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各自沉默,各怀心思吞云吐雾半天,苏冷再回神时,发现天似乎都被染白了。 “你说的,可以直接扔掉。” 季见予靠在栏杆那,站姿随意,含糊不清笑了一声:“我觉得自己买得很对。” 苏冷咬牙,恨不得把烟头摁他脸上,好灭灭那股嚣张气焰。 可想想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扔了?”她脑子转得很快,猜是不是那个aj男告诉他的。 可转念又否认了自己,aj男又不知道那杯茉莉初雪是季见予买的。 不然,还有一种可能,他知道。 季见予要追女孩子,势必是会闹得人尽皆知的。 苏冷被这种莫须有的念头刺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一下变得沉默,死死捏紧了烟头。 季见予瞥她一眼,十足不屑,“下次要糟蹋东西,往远了扔。” 苏冷瞪他一眼,不能忍受他随便污蔑,“我又没让你给我买茶。还有,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茉莉初雪,大冬天也要喝正常冰,微糖。 “我乐意,接不接受是你的事。还有,我不是那种喜欢默默付出的人,我买的,就必须告知你,免得你臭美还有别的男孩子按你的口味给你送茶。” 苏冷脸莫名烫了一下,火烧云似的。 他这人,太蛮横了,一点都不懂得收敛,干什么事都要追求极致,最不委屈自己。 苏冷一直在默默等待什么,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可那晚之后,季见予再没说过那样赤裸、柔韧又热烈的话。 哪怕他送她茶,刚才抓着她的手点烟,现在又和她一栏之隔,毫无芥蒂地做着禁忌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爱茉莉初雪。” 苏冷脑子一片浆糊,忘记那天在奶茶店她气急败坏只点了一份茶,把他气走了。所以看到桌面上的茉莉初雪,她的心都快要撞出胸膛,那种极致拉扯的宿命感,比那晚他对她说完那句话后飘然落下的雪还要震慑。 他真的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吗? 季见予见她迷迷糊糊的,轻笑一声,嗓音温和:“或许你可以去问张金远。” 苏冷皱了皱眉,张金远?谁啊,张金远默默打听她的喜好吗。 鬼使神差脱口一句,“张金远喜欢我啊?” 季见予一张脸瞬间冷下去,觉得额头涨痛,笑骂一句:“苏冷,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恋。” “今天穿aj和北面的是张金远吗?你同学。” 季见予皱了皱眉,本不想漫无边际和她扯,可思维不自觉跟着她走,回忆了一下,好笑:“那是游其森,你们在食堂不打过照面了?” 他突然一身松快,笑意跟着热起来。 即使相互介绍过,苏冷还是不认识游其森,压根不记得他名。 苏冷恍然大悟,正想再问什么,被季见予不耐烦地打断,“你还不回去,要闭寝了。” 苏冷低头左看看右看看快要燃尽的烟,突然问:“这周末物理试卷最后一道选择题,你选什么?” 风花雪月的,她居然一本正经要和他聊物理题,季见予略微诧异,挑了挑眉,“那道题有问题,如果按照书本思维去解,会刻意忽略了题目中的一个条件认为是干扰项,B或D都可以算出来,可它题眼有漏洞又超纲了,”季见予看她一眼,发现她一双眼亮晶晶的,两手不自觉抓住栏杆,热切又期待,像只小狗一样。 季见予心头一荡,轻吁口气,喉结上下动了两下,佯装看向别处,声音放缓,“要加上那个条件,虽然过程繁琐了一些,明显超纲,可选A才是毫无争议的。” 苏冷惊呼一声,情不自禁抓住他袖子跳了两下,“真的,我也选第一个!” 她嗓门尖尖细细的,在幽静空气里扩散开,季见予任她拽着,不动声色往前靠了靠,低下头抵在铁栏杆那里,鼻音沉沉:“真的,不要怀疑自己。至少,你现在得到了我的答案。” 清澄呼吸混有淡淡的烟草味如霜打下来,苏冷有些贪恋这个味道,皱了皱鼻子嘀咕一句:“你真自大。” 她真的很好奇,季见予永远没有跌倒的那一天吗。 可不得不承认,他是物理的神——拿到省级一等奖,马上就要进集训营冲击国一,如果一切顺利,他不仅在决赛现场就能与清北签约,甚至能代表国家参加五大联赛。 莫名奇妙,苏冷耳边响起了那晚文玉势在必得的冷静语气。 季见予不会偏安一隅。小学的时候,他就有机会可以走到皇城脚下,现在他羽翼日益丰满,更没有理由不走出国门朝全世界培养高尖人才的摇篮走。 哈佛、麻省理工、斯坦福,只要他想,世界任何一所顶级名校都会朝他抛出橄榄枝。 解出与他一样的答案,苏冷的确欢喜又激动,洋洋得意把心放到肚子里。 虽然,她本来就没怀疑自己。 * 圣诞那天,整个三中气氛高涨,明明没有特意布置,似乎也洋溢着节日的热闹气息。 普通班有个女生在球场向季见予高调表白,一度闹得那场高一高二好不容易促成的比赛无法进行。 苏冷当时也在现场,坐在乌泱泱的观众台上,看季见予好不容易帮自己队伍抢回球权——在比赛结束哨声吹响前一刻,还有逆转对方的可能。 可关键时候,一个大冬天穿小短裙配牛皮靴的女生勇敢冲上场,堵住他去路。 女生扒开自己衣领,引得全场一片惊呼,她饱满有廓的胸型上,纹有一串公式。 p=m/v 嘶声高喊:“季见予,密度小的东西总会浮出水面,那我想,你的密度一定不大,因为你会一直浮现在我梦里。” 苏冷目瞪口呆,担心季见予下一秒会直接把球闷她脸上,把人砸得脑浆四溅。 在全场高涨不断的起哄声中,女生丝毫不怯场,扬起锋利下颌线,张扬又大方,挑衅似地冲季见予扬眉。 季见予脸色的确不好,眼神阴狠,下半身完全不动直接握球抬臂将手腕轻轻一扣,球从女生头顶落出一个完美抛物线。 他早看到前插的游其森,兄弟俩默契十足,配合游刃有余,掀起全场比赛高潮的一个插曲丝毫不影响他们如鱼得水地传接,最后一秒,游其森闪过对方明显惊慌的防守动作,轻跃而上,但几乎把篮筐砸烂。 响亮悠长的三声哨响,记分员都一时忘记更新比分,不知道人群中谁高喊了一声“高一赢了”,山呼海啸的呐喊才响彻云霄。 球员几乎全都原地瘫倒,一堆堆的,留下一片汗渍。 游其森扣篮后整个人侧翻下来,滚了几圈,表情有些痛苦,校医见状立马拎着医药箱上前,生怕出事。 报名参加了这次救治队的同学呼啦啦跟着涌上去,唯独苏冷,等四周人都走光了,她才深一脚浅一脚追上去,记起来自己也是救治队成员。 她纯属无聊,想消磨时光,但她觉得学校社团都无趣,认为那种地方的人不是功利心强就是势利眼。 前两个月杨易杰和季见予打架之后,她自己也感冒,两人成了校医室常客,了解到学校还有这么一个组织,且缺人,苏冷经不住美女校医不停夸她形象好气质佳,将来能当救治队门面,一时脑热就入队了。 救治队也就校运会和这种大型对抗赛能刷刷存在感,可上个月校运会苏冷感冒,错过了队伍的集体活动。 这次高一高二的篮球赛是经体育组上报学校审批通过光明正大在体育场里举行的,算大场面了,啦啦队、救治队、摄影组一应俱全。 其实如果不是跟着队伍走,苏冷是完全没兴趣来闻臭汗味的。 季见予看了一眼篮筐下的混乱一角,嘴唇轻轻一弯,又野又雅的痞气,女生看得口干舌燥,心脏砰砰直跳,用同夜店拥挤舞池里的妩媚姿势蛇一样贴到季见予眼前。 浓重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季见予深深皱眉,心躁成一团,面无表情迎上她的热辣目光。 “季见予,你不会不行吧?” 季见予浑身精肉,英俊脸上的紧致皮囊不屑动了一下,沉声提醒她:“你差点害我们输了。” 女生轻轻笑出声,脑袋一歪,耳侧两边挑染的蓝发就漏了出来。 “我知道啊,我故意的,如果你连我这关都过不去,季神,恐怕要让很多女孩子失望了。” 季见予一阵厌恶,搞不清清楚三中怎么会有这种学生。又骚又贱,一股鸡味,怎么学校论坛没人造她的谣。 他很恶毒下流地想着,毫无怜惜。 “物理大神,听说你马上就要去集训营了,我想在你走之前,成为你的女朋友。”她手指从自己领口轻轻一挑,又滑到季见予喉结。 季见予反射性后撤,眉眼压低,浮着一层暗光的眼睛从她胸口露出来的劣质纹身贴掠过。 打着物理浪漫公式的噱头,烂大街的示爱表达,淘宝上一堆这样的纹身贴。 季见予似笑非笑,嗓音有一丝高强度运动后低哑磁性,在女生耳边轻吐热气:“这位小姐,密度的物理符号ρ而不是p,我想卖地摊货的老板肯定没有你学历高。” 学渣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纠正什么,可她并不觉得羞耻,反而更加兴奋,小脸通红,挑了挑眉,“哦?那我的学历,够不够做季神的女朋友呢,我为了你,连最难啃的物理都愿意学。” 季见予置若罔闻,修长指尖还带有滚烫温度,轻佻从她胸前一过,“放到生物学里,ρ更像精.子的形状,”他眼神放浪,不紧不慢把话说完,“我这个人,谈性不谈爱呢,要不要我帮你把后面那个爱心抹掉?” 女生脸色微变,起初很不可思议一向清冷淡漠的季见予会说这种下流充满暗示性的话,但很快,她被少年这种张烈的反差感击到全身发软。 在季见予看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她都已经迫不及待要叫床,胃里泛恶,笑意顿时消失不见,低声警告她: “要发情你找错对象了,没人告诉你我只喜欢单纯柔弱的女孩子吗?”他伸出食指摇了摇,“你这种货色,脱光我都起不了反应。” 女生脸色煞白,呆呆站着不知所措,脑袋都被炸开一般,整个人支离破碎地晃了晃。 那些等着看热闹迟迟不肯离去的观众,心情跌宕起伏,只看到季见予有一段时间和女生贴得特别近,要吻上去一般。 但突然,季见予面无表情走了,看都不看女生一眼。 有人吆喝一声,散了吧,她不是季见予的菜。 游其森伤到的是胳膊,校医怀疑他骨折了,紧急用三角巾固定住手臂,并让人抬来担架床,准备立马送往最近的医院拍片。 苏冷手里还拿着碘酒棉签,毫无用处,想跟着队伍走,一把被人拉住手腕往反方向走。 “你干嘛?” 她下意识看了眼球场中央,空荡荡的,难道他应付完了? 季见予不由分说,脚步不停拉着她走,“我也受伤了。” “关我屁事。”苏冷完全没当回事,才不信他这么厚的皮能受伤,自己不免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 见她菱唇一弯,竟然还笑得出来,季见予体内一股无名火气,额头青筋跳动,确认她是真的没把他当回事。 “苏冷,你没有心的吗?” 苏冷的笑戛然而止,冷冷甩他一眼,指着远处被人群簇拥送走的游其森说:“你兄弟骨折了,你不想着陪他去医院,你就有心?” “我如果能给他接骨我一定陪。”季见予眉眼一团黑色雾气,依旧是个冷淡语调,“毫无意义的事我绝对不浪费时间。” 苏冷沉默了,大概是不屑与他争论。 季见予来到窗边,席地而坐,把一条腿缓缓伸出去时微不可闻吸了口气,苏冷看过去,只见他撩高的裤脚下晕出一片血。 她失声提了一口气,心脏跟着往上跃,拿棉签和碘伏的手有点抖。 他真的受伤了,什么时候呢。明明全场他拼杀最凶,不知疲倦不会累似的,精力充沛像匹狼,杀红眼。 见她像木头一样杵着,季见予笑骂一句,“过来给我消毒啊。” 苏冷不敢碰他,畏畏缩缩的,“要不……你和游其森一起去医院吧,应该还赶得上他们。” 季见予修眉一紧,很不悦的样子,讥讽她一句:“苏冷,这点伤都处理不了你还当什么救治队成员。” 苏冷最不经激,别人如果讽刺她一句,她一定会还回去十句,最后把东西一摔头也不回走人。 她咬了咬唇,瞪他一眼,迟疑蹲下来,凑近去看他的伤。 “喂,你的头发,无菌观念懂不懂。” 她的头发调皮得很,总有几缕碎发松松散散掉下来,季见予下意识像那晚在楼底接吻那样,嫌碍事给她拨开。 但他腿长,坐得远,手还没抬起来苏冷就自己撩开了,倒也不生气:“您懂,那你自己消毒吧,季院长的儿子,肯定比我们这些外行人懂。” 说完,苏冷自己心窝攒着一团气,鼓得发涨,垂头把东西重重放下,说完就不理不管坐下来了,拿着鞋带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一阵沉默。 季见予没什么反应,不容勘破的浅浅笑意挂在唇角,拿起东西一阵窸窣涂抹。 苏冷没忍住看了一眼,血渍擦掉了,破皮的伤口显露出来,有些痂像树皮一样,他面不改色的,动作行云流水,还有闲心瞥她一眼,“你是要把鞋带系出花来。” 苏冷气恼,她鞋带原本就没松,可在体育场馆里到处都有摄像头,又不敢把手机明目张胆拿出来看,只好拆了重系。 他都看在眼里,此时才拆穿她。 “怎么伤的?” 季见予随口回答,语气不满,“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比赛,中途有一段高二那瘪三犯规逼抢。” 他急于把球传出去,单膝着地滑行了一两米。 “我问那道缝针的伤口。” 苏冷刚才看到时,眉心一紧,又惊讶又不解。 季见予一愣,才跟着低头看了一眼,满不在意,“在前面那个交叉路,走人行道,被颜丹开电车撞的。” 两人视线触到一起,有一瞬没来由的滞空了。 季见予似笑非笑,“运动会那天,我带伤跑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一句,清数他的功勋章吗,受伤了还跑步,显得他很能? 苏冷想起那段时间的流言。 ——季见予和一个穿六中校服的女生压马路,校运会那天,有人看到穿六中校裤的女生出现在季见予的比赛现场。 季见予看她一阵静默,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后只剩下一抹戏谑的笑, “我都说了,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拆线?”苏冷牛头不对马嘴,突然岔开话题,有意无意摩挲着自己的左手腕。 她忍受不了可吸收线消失的时长,伤口痊愈就到医院拆了。 季见予随手将棉签一扔,冷冷淡淡的,“麻烦。” 033 当天晚上,有偷偷玩手机的同学发现表白墙空间动态更新了一张极其模糊的照片。 但不难认出季见予。他的英朗侧脸,雅痞形象,放到泥泞中都耀眼。 林微微兴奋捂嘴,“我就说我听的八卦是真的,原来季见予和江橙真的在篮球场接过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手握这张照片的人现在才舍得放出来,附上一张季见予投篮时意气风发的照片,与大家雅俗共赏。 那天晚上有个玩手机被巡堂老师抓到的学生,不知道是不是三中表白墙皮下。 因为“它”实在太繁忙,连发几条动态,都是有关季见予的投稿,忍不住似的,要和大家凑这个热闹。 下午在篮球场表白的那个女生,干脆也不匿名了,直截了当把季见予和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原封不动复述一遍,称自己人格受到了极大侮辱,同时对季见予人品表示怀疑。 后来投稿季见予和江橙接吻照的女生再次发言,语气遗憾失落的情绪偏多。 “季见予真就是个游戏人间的渣男吧,只不过因为他成绩好大家自动给他带上了光环。我喜欢他阳光下奔跑的样子,健康活力,喜欢他轻轻松松解难题在课堂上反驳老师的样子,风华正茂。可其实到了晚上,出了这个校门,他指不定和多少不同的女孩子暧昧,随意接吻、上床。” “而且玩过就腻了,江橙虽然是小太妹,可我就在他们周围,看得出来她是真仰慕季见予。可大家都知道,我拍下这张照片后不久,季见予就把江橙扔到一边和六中女在一起了。” 字里行间,很像追星脱粉小作文,有人怀疑这是江橙小号或者她朋友,专门来给她洗白的。 加上篮球场告白女的控诉,游其森笑笑,把手机甩给季见予,“你的滤镜光环快要掉光了。” 季见予只瞥了一眼,修眉紧蹙,面上明显略过一丝烦躁,被游其森捕捉到了。 “你还真和江橙亲过嘴啊,是不是滋味不好……” 季见予直接把手机砸回去,“我看你这手是好了。” 游其森幸灾乐祸,难得看他黑脸,轻轻转着手机,说:“你说你对待今天那女的,不理她不就完事了,说这么难听,她摆明了要鱼死网破,得不到你就毁掉你。” 虽然有部分人可能会觉得这是那女生爱而不得编造出来的,但无风不起浪,季见予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已经受损了。 风流多情,玩弄女生感情,到手就腻,污言秽语,轻佻下流……指不定多少新标签要贴在他脸上。 季见予不以为意,冷笑一声,“她活该,自己什么货色,还嫌我骂得脏?”他摸到烟,突然想起来这是病房,这小子真的骨折了,要住院,他讥笑,“不是那女的,你骨头不能断,我说你别太玻璃心了。” “去你妈的!”游其森右手还是灵活如初,反手把枕头砸过去。 季见予笑着扔回去,哼哼两声,“我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 游其森拆穿他,“老烟枪烟瘾犯了吧。” 季见予不置可否摇了摇烟盒,游其森突然问,“你什么时候去集训营?” “校庆之后吧。” 人已经走出去了,声音渺渺。 课间,苏冷到水房接热水,拐角撞上斜倚在门口的季见予,她捂了捂胸口,骂他有病,眼珠子不禁在他身上从头到脚滚了一遍。 “游其森没事吧。”问完,苏冷吸了吸鼻子,佯装心不在焉看向别处。 季见予直接踢她一脚,“以我们的交情,而且我就在你眼前,你怎么着也是该问我的伤有没有事。” “你皮这么厚,那点小伤算什么。”说完她要走,错身而过时被他抓住了胳膊。 苏冷浑身一僵,心突突跳了两下,生怕被别人看见。 季见予对她警告目光置若罔闻,在耳边沉声说:“和江橙那事我可以解释。” 苏冷眼前一花,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没必要和我解释什么。”她觉得他越来越像法外狂徒,如果不是这么多年两家人都有往来,足够了解他,苏冷一定会觉得他是被强势母亲压迫疯了,还或许会对他产生同情。 像五年级他没拿剪刀戳她胸口之前,她总觉得那样狂躁的季见予很孤独落寞,被大人强行教育,言语辱骂、拿鞭子抽,很可怜。 可现在,他一次次不着边际的举动,莫名其妙的话,无形中撩起了苏冷的火。 整个晚修,苏冷都浑浑噩噩,被有关他的流言蜚语困住。 随意和女生接吻、暧昧,亲到追到手就腻,然后另找下一个目标。 苏冷坐在靠窗位置,总觉得有股阴风漏进来,冻得脚麻心颤。 不自觉代入自己,想起在农庄那次的吻、他一句没前没后的话、微糖冰的茉莉初雪、一栏之隔的点烟、有漏洞的物理选择题答案…… 都成了冷刃。 他吻江橙那晚,是不是心情不好,想起了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一腔苦火无处发泄。 苏冷甚至辨不清,自己怎么突然成了他多情温柔的“暧昧对象”。 两人僵持着,幸好冬天大家都穿得多,看起来他们只是在狭窄过道相遇了,在彼此谦让谁先过这个问题上拖长了时间而已。 季见予黑眸寒光乍闪,半张脸在阴影里,森然开口:“苏冷,你没必要和我装傻,我已经在给你时间了。” 苏冷不动声色转了个身仰面直视他,眉尾似有若无一扬,脚却伸到他的紧致小腿,朝伤口那上下蹭了一圈。 季见予鼻底逸出一声短促微弱的闷哼,眉间一紧,眼神跟着发狠。她两瓣红唇就在下颌,幽幽吐气,生理上的痛感不断刺激神经,连同心理那点狂躁的征服欲作祟,让他几欲忍不住偏头重重含吮,惩罚她逃无可逃。 “我嫌你嘴巴脏呀,季神。” 一语双关,苏冷肋下要被撞碎一般,整个人歪倒跌到另一边门上,她吃痛嘤咛一声。 那阵清淡的冷香强劲又无声地从她身边刮走了。 034 三中八十周年校庆刚好对上周日,学校把庆典提前了。周四晚大礼堂里座无虚席,但撑死只能容纳下两个年级,楼上的高三学子还在紧张备战即将到来的全省第一次模拟考试。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苏冷和李尤尖入场晚了,划给十六班的座位一个不剩,她们一路往后,发现十七班的座位也所剩无几。 李尤尖还想往后走,苏冷不想动了,直接落座十七班靠后的那一排。 “我们坐到其他班不太好吧,万一他们班的人没位子了呢?”李尤尖坐立不安,东张西望的,搞得苏冷也心烦意乱,笑骂她太死板活该被人欺负。 “那是他们的事,你没看到我们的座位也被其他班人坐了吗。规矩从一开始就被别人破坏了,还轮不到我们强出头去扭正次序。” 刚才她发现林薇薇、夏鸥都把她们在其他班的朋友拉到十六班阵营坐,哪里没有这种乱象。 来晚了就得为自己的失误买单,苏冷才不同情十七班那些真的因为她们两个而没有座位的人。 毕竟,谁又来同情她们呢。 演出开始前,彭天偷偷窜到李尤尖身边,和十七班那个女生悄悄说了句什么,如愿坐到李尤尖身边。 “彭天?” “我看咱们座位都满了也找不到你们,原来你们坐到这里来了。”彭天坐得稳稳当当的,把零食也放到旁边,似乎就不走了。 李尤尖悄悄往苏冷那边挪一些,问他:“你怎么也过来了?” “他们一帮男生都在偷偷打游戏,我手机硬件不行,拖他们后腿,倒不如过来和你们一起安安静静看表演。” 李尤尖无话可说了,由他坐在身边。 两个男生摸黑找到苏冷旁边仅剩的两个座位,低声谦让:“你先。” 苏冷扭头,一眼就认出游其森胳膊上那截白晃晃的石膏。 张金远一屁股坐下来,缓了两口气,认出苏冷,又意外又疑惑,“这不是我们班的座位吗?” 那边彭天探出脑袋,和两人打声招呼,没皮没脸嬉笑着:“不好意思啊兄弟,占你班位置了。” “嗬,你小子怎么也在这儿……”话音未落就看到了苏冷身边那个娴静温顺的女孩,立马换了个表情,意味深长拖了个音:“我懂了,不客气,这个旮旯的确更适合小情侣坐。” 李尤尖本来没有在意他们谈话,听到这里,背脊一凉,脸上蓦地滚烫如火,羞得急急辩驳出:“我们不是。” 张金远根本没听到她细如蚊蝇的声音,也没理会彭天那小子气急败坏的多余解释。 他喜欢李尤尖,在他们那群一起打球的兄弟间是人尽皆知的事。 张金远还暗自得意刚才自己默默助攻了一把。 “见予和时边什么时候出来?” 游其森象征性翻了翻节目单,张金远不耐烦夺过去,“我来看吧,就你那缺胳膊断腿的。” 两人吵闹一阵,全场灯光突然亮起来,伴随一阵热烈掌声,主持人款款上台,千篇一律的开场白讲完,庆典就正式开始了。 张金远打完球就跑过来了,没来得及回班拿眼镜,整个人坐起来趴到前面椅子上,看得津津有味。 一座之隔,游其森余光里那张侧脸尤为白皙清秀,他转头看了眼,安静的苏冷更具有侵略性,唇不点而朱,双眼皮自然深刻,眉是野生眉,天生浓密有型。 游其森突然想到他曾经评价过,苏冷是浓颜系美女。 他无声一笑,低低开口:“上回我用了你们班垃圾桶,这回你坐了我们班座位,是不是算打平了?” 苏冷起初没注意他在和自己讲话,愣了愣,转头过去的时候有些茫然。于是,一张完整如画的脸在半明半昧灯光晃动间深刻描摹,水润明亮的眼睛一眨,苏冷目光落在游其森被吊起来的左手,似笑非笑:“勉勉强强吧,我不和特殊残障人士一般计较。” 看得眼疼的张金远坐回来,刚好听到这句话,游其森的视野一瞬之间被庞大身影湮灭了。 “怎么说话呢。”他们兄弟间调侃行,可苏冷谁啊,凭什么讲话这么毒。 游其森无谓一笑,瞥了眼张金远手里的节目单,问:“第几个啊?” “哦,这两人压轴啊。” 演出过半,苏冷早百无聊赖玩了一个小时手机,身后突然有阵浓郁的脂粉气罩下来,她下意识偏头皱眉躲了一下。 入目是一张敷有厚粉,精致到假面的邵钰的脸。作为艺术生,她刚才上台表演并不奇怪,苏冷从她还没脱下的服饰依稀想起来好像是个现代舞,柔美煽情那挂的,当时全场响起过好几次惊呼。 邵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我有话和你说”。 两分钟后,苏冷听出身后十八班杨易杰兄弟的声音,“嫂子要出去啊。” “嗯,去换个衣服。” 邵钰声音甜美,软软酥酥的,让苏冷头皮一紧。她安然无事坐了五分钟,等下一个节目结束,才站起来从李尤尖那边出去了。 礼堂是个小天台,走出燥闷空间,凛风阵阵,苏冷戴上帽子不紧不慢走过去。邵钰也裹上了羽绒服,把原本紧紧束在脑后的头发拆了,长发披肩,有几处夹子折痕,并不影响光泽柔美。 “你迟到了。” 苏冷不以为意打了个喷嚏,有意避开,但邵钰还是往后退了一步,面露不悦。 “有事说事,我想你也不想被人看到,还是说,你们艺术生反正将来都是要靠镜头吃饭的,所以特别享受那种被人po到论坛、贴吧随便议论的感觉。” 她说话天生带刺一般,邵钰听得心头发毛,也不愿和她啰嗦,从口袋掏出个什么东西放到她眼前。 “这是你送给杨易杰的挂件吧?” 苏冷眯眼看了一会儿,认出这是当初她买的情侣款熊猫挂件,自己的那个弄丢了,杨易杰后来还重买了一对,之后两人用的是他买的。 邵钰觉得苏冷半天不说话似在沉吟什么,陷入回忆眷恋一般,倒也不生气,越发舒畅吐了口气:“我在他抽屉里找到的,被书压到角落了,连他自己恐怕也不记得这个东西。” “你怎么确定是我送他的呢,就因为他前任是我?”苏冷伸手撩了撩碎发,轻笑一声,“虽然他来三中后,在你之前就交过我一个女朋友,可他从来就不缺偷偷给他塞情书、送礼物的小绿茶呀。” 邵钰脸色一变,捏紧那个玩偶,“你骂谁呢?” “骂那些明知道他有女朋友还天天给他发消息送奶茶的女生呀,邵钰不是我说你,这玩意儿十有八九是你自己偷偷往他抽屉塞的吧,只不过你暗送秋波太多,自己都不记得了。” 邵钰呼吸都加重几度,嗤笑一声,“他要是真那么喜欢你,我再怎么往上凑他都应该拒之门外,而不是和你分手转头就和我在一起。” “你要是这么自信他已经把我忘了,就不会拿一个被他扔在抽屉的垃圾来试探什么。” 邵钰气结,死死梗着一口气瞪着苏冷,很想把她那张骄傲的姣好皮囊撕碎。 她的确害怕杨易杰留着旧物是别有心思,而苏冷和杨易杰分手后,竟然空窗至今。 以前她单恋的时候,就听说过太多杨易杰对苏冷如何好。 光是他替苏冷认下烟和打火机那件事,就成为邵钰心底难以消除的芥蒂。可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去印证——杨易杰也会冒着被处分记过的风险护她周全。 邵钰实在没有安全感,只能拿着苏冷曾经送给他却被他遗落的东西挑衅炫耀,宣示主权,找回一点满足感。 可苏冷太狡诈了,镇定如许,还倒打一耙内涵她破坏了杨易杰和她。 “苏冷,就算没有我,你和他也不会长久,你根本不喜欢他。” 苏冷心头躁意丛生,直截了当从邵钰手里把那个东西抢过来。毕竟是曾经自己精挑细选的东西,在她手里攥着,苏冷觉得恶心。 “可是他喜欢我呢。”苏冷甜甜一笑,摇了摇那个可爱的熊猫挂坠,转过身的时候笑意瞬间冷却。 回到礼堂时,主持人在报幕,不少人都注意到苏冷。 她从游其森身前挤进去时,游其森注意到了她手里那个挂坠,手抵在唇边,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 李尤尖关心她怎么去了这么久,苏冷甩玩着手里的东西,心不在焉应了一句:“碰到个傻逼。” 李尤尖还是听不惯别人说脏话,脸烫了一下,苏冷好笑:“我骂人你脸红什么。” 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很浓重的风雪凉气铺面而来,李尤尖瑟缩了一下,不由往后看了一眼。 和杨易杰目光对上,她被刺到一般慌张扭头,手指绞着,肚子里有股火气不停往上冒。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像苏冷一样,想骂谁就骂谁,根本不需要勇气。 “你完了,喝得尽兴不?”“千赶万赶,还是错过了嫂子的节目呀。” 杨易杰左右看了看,“邵钰人呢。” “刚才出去了,说去换装,说不定躲那儿委屈了,你一会儿好好哄哄。” 有人故意问:“喝得尽兴不,还是那个生日派对上有美女?女朋友有节目都还偷跑出去。” 苏冷听后排那群人跟苍蝇一样呱噪不停,耳朵嗡嗡的,藏在袖子里的手一下又一下用力扯着,面无表情。 突然想起来,杨易杰很久之前就和她说过,校庆那天他有个好兄弟过生日,他打算趁此机会带她翻墙出去玩。 苏冷弯了弯嘴角,忽然听到一阵雷鸣掌声,舞台倏忽聚起的光束里,多出两个英俊身姿。他们年轻、有才、稳重、温柔,是所有少女羞怯、纯粹、懵懂总是憧憬又萌动在心底的缩影。 和别的表演人员不一样,他们没有穿得很正式,休闲一身,两个话筒,一把吉他,就璀璨生花。 李尤尖怔怔遥望着,眼被一股深涩热意撞到睁不开,死死抓着衣摆,无声又艰难地呼吸着,看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台上唱歌。 季见予和谈时边是天生适合聚光灯和镜头的天之骄子,他们身上的光环,在站到舞台的那一刻,被高帧数的灯破除撕裂,覆上一层新的羽翼。 世界影影绰绰,少年干净如初。 苏冷一身无处发泄的蛮力渐渐消失,产生一种来自第四宇宙的错觉,历经五万光年,那个自负狂妄的季见予,其实也有沉润内敛的静态。 两个备受追捧的帅气男孩,唱一首爱而不得的情歌,那种卑微、柔和的小心翼翼,让台下无数女孩恨不得冲上台安抚他们伤透的心。 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谁也不行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 在我感情的封锁区 有关于你绝口不提 没关系 摆在心底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 …… 整个礼堂只剩下凄美伤感的伴奏,深沉忧郁的嗓音,外面的鹅毛大雪,似乎下到了每颗都承载有一部灾难电影的心里。 那些鸿蒙初辟的悸动、闭口不提的感情、隐而不宣的心迹,在一场兵荒马乱的青春里,让黄昏都暗淡。 脱胎换骨般经历一番生死。 李尤尖默默哭了,终于想起那天在音乐教室她明明没有仔细听却仍盘旋在脑中的那句旋律是什么。 是谈时边反反复复唱的: 我希望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十六岁这年的寒冬,她只记住了这首闻所未闻却每每听到都会流泪的歌。 接近尾声时,苏冷发僵的手指脱力,骨头都跟着震碎撕裂了那个玩偶的缝线。她盯着台上,迎着那对浩瀚如星海的眼睛,渐渐清醒着迷路一般,将里面棉絮掏出来,撕成一小绺一小绺。 中途不知道什么时候,邵钰回来了,她从一开始就是坐在十八班的位置,等杨易杰。两人低声细语大半首歌,女孩娇嗔抱怨,男孩好歹哄了一阵,腻歪得要死。 苏冷突然站起来,把手里稀烂的棉絮连同皱巴巴的布砸到邵钰和杨易杰头上。 纷纷扬扬,像黏人的柳絮,怎么都落不完。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苏冷逆着最后一段伴奏头也不回走了。 之后好几天,苏冷路过十七班,看到那个座位整洁如初,桌面只有几本薄薄的书。 季见予校庆结束当晚就出发去了集训营。 封闭式进行将近两个月的学习,六天考核,决出国一二三。而他的目标,是最终进入国家集训队参加IPhO,冲击国际金牌。 直到第一学期结束开始放寒假,苏冷都没再见过季见予,她被关在三中,认真准备期末。 —— 终于登上来啦! 035 (都市) 从墓园走出来,雪已经停了,云层清澈如新,整个世界是光洁的白。 苏冷跟着手机导航到最近一个地铁站,买票、刷卡、进站,上班时间这里又地处偏僻,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地道有风漏进来一样,冷冷清清。 苏冷抬头看车辆预计抵达时间,突然有人惊奇叫了她一声: “季太太?” 似乎是不敢确定,语气迟疑,直到苏冷微微皱眉低头看过去,拿公文包的男人才满脸堆笑小步跑过来。 他头发湿漉漉,镜片也因为不停说话而起水雾,苏冷礼节性笑笑:“王经理这么大雪天还出来跑业务。” 王经理不好意思讪笑一声:“为了挣口饭吃,比不得季总和季太太这样的贵人。” 他说话一股子酸腐气,苏冷起初觉得厌烦,听久了还觉得挺滑稽的。 “季太太怎么?”王经理早偷偷在背后观察苏冷很久了,实在不敢相信会在这么偏的地铁站碰到甲方爸爸的夫人。她和季见予关系不好吗,怎么连辆车都不给她配,这么恶劣的天气,别人家的贵太太都窝在豪宅里做美容搓麻将,苏冷倒好,和他们跑销售的半斤八两嘛,一个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还需要挤地铁。 不过也是,这位季太太,除了美,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地方,否则季见予为什么至今没有携她出席过公众场合。 王经理想自己之所以认识苏冷,还是某回无意间撞见两人从文玉的vip病房一前一后出来。 车到了,苏冷颔首示意往前走,王经理低头哈腰让她慢走,等目送地铁驶远了才猛地想起来自己也是要搭乘这号线。 错失一次套近乎的最佳时期,王经理大腿都拍青了。 苏冷没有直接回家,提前到海底捞预定座位,等到七点钟陈弥火急火燎赶到,才叫来服务员开火。 前两天陈弥在朋友圈哀嚎下雪了就想吃火锅。 苏冷点了个赞立马收到她的私聊,两人敲定今晚约在海底捞见面。陈弥放了两天狠话,说自己要大吃特吃,可真正点单的时候,明显收着,合计一下金额,半天提交不了订单。 “你点吧,这顿我请你。” 苏冷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么勤俭持家,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陈弥也不跟苏冷客气,爽快叫来服务员,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吃的过程中,她一直和苏冷倒苦水,虽然同样的话题苏冷在线下线上已经听过几百回了,可陈弥似乎记不住,每开启一轮新吐槽必定要结合前头的糟心事,嘴巴才会过瘾。 “我就后悔,应该接受我爸安排的相亲。你是不知道,自从他不给我打钱之后,我每个月领几千块死工资,”她往嘴里狠狠送了两块毛肚,摆着手指头跟苏冷算,“外卖都点不起了,每天累死累活回到家还得自己煮饭,新衣服口红就在网上看博主试妆过个眼瘾得了,更别说去上岸喝酒蹦迪……” “一晚消费就得大几千,我真怀疑当初咱们还上学的时候你说银行卡里的零花钱怎么就刷不完呢。” 苏冷给她下肉,看有没有什么熟的东西就往她碗里捞,自己没吃几口就停筷了,陈弥又惊讶又羡慕,“你就是每天太闲,都没有活动量怎么会饿呢。”说着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凑上去坏笑,“你说说呗,季总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苏冷还是那个苏冷,一张素面犹有敷妆,每个五官的对比度,恰到好处的色彩是多少人想化也化不出来的。 陈弥从小一个娇娇小姐,其实也是小鸟胃,暴饮暴食头一阵就撑得不行,托腮望着对面沉静如水的女人,又觉得其实苏冷也是有了些变化。 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和他们这群算是发小的老炮一起,还是烟酒都来,开腔没个顾忌,经得起玩笑,回怼起人来,皮笑肉不笑,依旧毒舌,杀伤力极强。 “那你还打算自力更生,和叔叔对抗到底?” 陈弥叹了口气,撕颗薄荷糖扔进嘴里,思绪飘着,正琢磨等会儿多塞几颗薄荷糖带到公司工位,随时醒脑提神。又想起上回和乔劲一伙人吃火锅她提出这茬,被狠狠嘲笑,乔劲更是大手一挥,嚷嚷着赶明儿就给她送个薄荷糖做成的花篮。 她气得要死,觉得他们冷嘲热讽的,没等散场就自己走了。 结果第二天,真有快递员送了一个花篮到公司,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种类的糖。乔劲一直给她发消息说自己错了,不该笑话自力更生的进步青年,还自黑他和苏冷才是不求上进的菟丝子,她陈大小姐是真正年轻有为有勇气的富二代。 可不论他怎么说,陈弥都不搭理,总觉得他连道歉都是在嘲讽她。 陈弥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心累。 “主要是我爸那人吧,被我妈伤害太深,觉得好看的人都不靠谱,所以给我找的相亲对象,都是事业有成长得极其安全的成功男士。”陈弥忍不住皱眉,一脸厌恶装都装不下去,“还不如乔劲。” 苏冷看她一眼,往后靠坐翘了个二郎腿,手慢慢摸了摸烟盒,说:“要我说,你俩不如凑一起得了。” 陈弥冷哼一声,“我倒想,可人家是花花公子,片叶不沾身,潇洒得很,我不做那种幻想。任何一个渴求男人会为自己浪子回头的女人,都是傻缺。” 说完,世界安静了一两秒,只有还在沸腾的锅咕嘟咕嘟冒着泡,隔着袅袅烟雾,苏冷那张脸似远又近的。 陈弥心慌了一瞬,“我不是说你啊。” 旁边服务生观察好久了,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她们还需不需要煮东西。 汤都要烧干了。 火关掉之后,冬日吃顿火锅的热情也渐渐淡却。 苏冷拨了拨头发,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我可从没那种想法。” 那你还和季见予结婚。 陈弥腹诽,可转念间想到什么,又突然释怀了,可以说是一身轻松。 这俩人,半斤八两。 或许乔劲说的是对的,永远别看衰苏冷,怎么没可能是季见予渴求苏冷浪女回头呢。 乔劲信心满满从男人角度出发分析。 当初听说季见予同意和苏冷结婚,大家都觉得他是再一次羊癫疯发作。 不然一个曾经绿过自己的女人,怎么着都不可能因为父母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娶回家,天天朝夕相对的。 何况,季见予又不是什么痴情种。 听说他在美国那几年,圈子乱到不行,玩出花来。可他是三中“季神”,才高一就为国争光拿下IPhO国际金奖,最后申请到MIT,可他没去念,最后时刻改去了哈佛学金融。 不过他学业事业多牛逼陈弥都不关心,她的好姐妹要嫁的男人,私生活方面奢靡淫乱,才让她气到肺炸。听说他刚回国那会儿,也就是和苏冷结婚前已经有未婚妻了,是个申请到全额奖学金到美国留学的女穷学生,家庭贫苦,潦倒一片,有几个吸血鬼弟妹,季家父母不同意,两人纠纠缠缠的,起初还有各种小道消息称苏冷是小三。 甚至有记者当众向季见予递话筒,问他如何看待外界指责苏冷是狐狸精。 季见予那个贱男人不但没有维护,更是对着无数摄像头魅惑一笑, “我太太呀,她本来就是狐狸精呀。” 可之后又有界内人士po出季总朋友圈,上面是两把FOX,一把伞柄是猫头鹰,另一把是狐狸。 赶着巴结季见予的那些人着急为甲方金主辩解:季总其实是在暗戳戳秀恩爱。 锅里飘着几缕煮黄得菜叶,苏冷给捞了起来,随口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帅的。”陈弥一脸看淡生死的颓样,咬了口过时西瓜,自己也觉得大概是抽风了,“你给我找?虽说季贱男的圈子估计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可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而且游其森就很好,就冲这哥们儿,我还是愿意相信当初你们三中的朋友圈是有好男人的。” 陈弥一段话一气呵成,没有丝毫芥蒂,苏冷也没什么波澜,信手拈来般,“谈时边怎么样。” “就那神内医生,不到三十就当上副主任那个?”陈弥家里也有医疗体系的亲戚,自然听说过谈时边这几年的成就。 家庭背景强大,独子,医生,身材好脸扛打,的确是个不错选择。 “算了吧,听说他人很无趣,可我怎么记得当初偶尔在一起玩的那几次,他分明也是浪荡公子。”陈弥一本正经分析,“这完全就是他的伪装啊,我可不想和一个心里有白月光的男人过一辈子。” 苏冷毫无感情,不温不燥磨出一句,“你放心,我不会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也绝对不会看上你。” 听了这话,陈弥并不生气,因为吃了很多荤菜而热起来的心,不知何时又凉下去了,像窗边起的雾,朦朦胧胧的。 “你说死亡,真的能让人记一辈子吗?”她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秀气身影,总是脸红,总是惊慌,像只小羊一样。 苏冷放下筷子,跟着看了眼窗外。天早早黑透,可火锅店才正是热闹的时候。 “死亡或者遗忘,都只会让承担后果的人愧疚不安而已。” 她收回视线,拿起新送来的热手帕,一点点敷到湿冷的掌心,不知是笑是嘲, “我就是要让谈时边,记尖尖一辈子。” * 苏冷回到家把和陈弥逛街买的东西归置简单归置了一下。当然不是瓜果蔬菜什么的,这个家的厨房几乎没开过火,她从来也不立志做什么贤惠全能的家庭主妇。 陈弥满嘴柴米油盐一身俗气,其实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和苏冷逛精品店买了一堆香薰蜡烛,又借口自己会员卡要到期了,购置了一套上万块的内衣裤。 苏冷把香薰放到书房,这里是她的地盘,季见予没有在家办公的习惯。 之后泡了个热水澡,吹头发就觉得昏昏沉沉,嗓子辣痛发干,隐约是感冒的征兆。不到九点,她就迷迷糊糊把自己裹在羽绒被里,灯也腾不出力气去关。中途睁眼过几回,全身酸痛,头晕脑涨的,半梦半醒间分不清白昼黑夜,只感受到风雪寂静,倒也好安眠。 十二点多的时候,季见予一身酒气回来,在主卧门口徘徊半天,最终推门进去准备拿睡衣裤。见灯还亮着,他眼热了一瞬,地毯是定制的真丝材质,弹性好隔音效果显着,根本不需要刻意放轻脚步。 她瘦瘦弱弱的,躺在被子里要不是冒出一点绒毛发顶,根本注意不到床上有人。 季见予站在床边面无表情看了不知道多久,才只留了一盏自己这边的床头灯拿衣服到书房洗漱。 十分钟后他倒睡意了了,随意坐到书桌前,反正这个家都是他的,他没意识要避讳什么。 却发现到处都是她女孩子用的小东西,零零散散,根本没处搭手,季见予微不可见皱起眉头,“吧嗒”把灯关了走出去。 回到床上他睁着眼放空,酒意在体内无声肆意蒸发,熏得人有些燥热,略一闭眼,凝神听了片刻,才发觉时断时续的粗重呼吸不是自己的。 他支起头侧身看了片刻,窸窸窣窣起身打开床头灯,唤了两声:“苏冷?苏冷……” 其实她睡眠很轻,他知道,可此时没有丝毫反应,季见予探身过去,发现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烧起来似的,心口微滞,手背伸过去碰了一下。 烫得让人下意识缩手。 苏冷紧紧拽着被角,在轻轻发抖,唇是抿着的但依旧苍白如纸,不管季见予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反应,眉头皱着,犹被困在梦里一样。 季见予有些头疼,记不清这个冬天她感冒了几次,一时恼火,搞不懂她整天呆在家里怎么也能轻易受凉。 天生娇体,柔软得很,偏偏性子顽固冷倔。 他居高临下看她几分钟,忽然想起什么,眉头一怔忪,无声叹了口气,掀被下床。 厨房水壶干得崭新如初,季见予接水烧了一壶以作备用,又拿毛巾沾了凉水。 做着一切的过程中,他表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傍晚他回来过一次,发现人不在,才又记起下午谈时边打来被他助理过滤掉的电话。思虑片刻,他拨回去,那小子跟他抬杠一样,也不接了,季见予换了身衣服,带着眉眼间一团阴霾去和几个合伙人吃饭。 回来路上助理和他核对行程,被司机调侃纠正现在已经过了零点了,是十三号了,车厢窸窸窣窣一阵笑,季见予忽然掀开眼皮,任由思绪浮泛。 十二点之前,是十二月十二号。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一个病人计较什么,虽然每次他喝得意识不清回来,吐得昏天黑地,作为妻子她从来没有照顾过他,只开门让司机助理进来,等他躺下再把人客客气气送出去。 可她没有司机也没有助理,有的只有他。 清凉毛巾在她肌肤滚两下就热废了,季见予觉得有些麻烦,干脆打了个凉水到床边,重复几次,总算让她身上温度在触觉降低一些。 苏冷全身紧绷,要深入没有遗留敷进去废了点力气,直到整盆水都变温,季见予也弄出满头大汗来。 发躁似的把毛巾往水里一扔,他半蹲在床边揉了揉额角,轻吁出一口热气。 偶然抬眼,看到昏黄光晕里安然沉眠的女人,一时心绪迷离。指尖不自觉从她腻滑脸颊抚过,留恋似的停在某处,她唇色恢复,因为发烧比平日还要鲜红一些,微微张开,等着人吻一样。 刚才给她擦身,每到一处她的敏感地带,他比本人更熟悉,眼底旖旎春光乍泄,好几次都进行不下去。 可再多绮丽念头和狂热欲望,也被他深深压了下去。 季见予凝视许久,眼神渐渐冷却,面无波澜替她捻紧被沿,起身把灯关了,拿着水盆和毛巾走入黑夜。 036 漫长寒假过得千篇一律,除了过年那几天苏冷老老实实在家应付了几顿两边长辈,其余时间都跟着陈弥乔劲他们疯玩,几人一时兴起同时去烫了卷发,得意得不行,拍了无数张照片。 可一晚过后,全都后悔死了。 小群里各种吐槽卷发睡一晚就不能要了,乔劲是男生还好,直接剃了板寸他更满意,就是大冬天的有点冻脑袋,从此离了帽子不能活。陈弥和苏冷一头长发养了一两年,都舍不得剪,而且一时脑热过后,两人还要担心开学如何应对学校变态的管理制度。 “我就说我这是自然卷。” 陈弥被苏冷过于坦然的态度逗得岔气,“我要什么时候能和你脸皮一样厚就好了,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 苏冷不以为意,除了要精心打理这一点比较麻烦,她对她新发型挺满意的。陈弥懒鬼一个,其实胆子也小,开学前自己跑去理发店拉直,乔劲笑话她不如直接剪短算了,省得折腾还伤发质。 可他们几个能凑到一起,就是因为倔驴脾气,谁说话都听不进去,被家庭惯养出来的底气,习惯了我行我素。 * 苏南添半夜回到家看苏冷没睡,敲门进来问她明天需不需要再去趟超市,置办开学物件。 苏冷想了一会儿,说好的。苏南添松了口气,临走前看了眼她搭在肩头柔顺黑亮的卷发。 苏冷原本以为他会和尤眉兰一样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烫头发会显老气,最重要的是违反校规。 苏南添宠溺一笑,“好看,我们蕉蕉什么发型都好看。” 苏冷歪了歪头,戏谑一句:“剃光也好看?” “你可以试试,毕竟小时候你也成天嚷嚷着要剃光头。”苏南添爬满细纹的眼睛藏不住笑。 说的是很久远的事了,那会儿苏冷还没上幼儿园,后来通过苏南添拍的录像才看到的过去。 苏冷小时候总是短发,想当男孩子,每次去理发店都不像别的孩童那般抗拒,很配合说自己要剃光头。 苏冷有点羞,气呼呼躺下说自己要睡了。苏南添笑出声,和她说了声“晚安”,帮她把灯关掉。 那时候苏冷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像苏南添对她这么好。 睡不着,苏冷点开微信漫无边际浏览很多消息。 一条都不想回。 最底下那栏突然跳出来个红点,她有些疑惑,寻思自己这两天也没发动态啊。 不过又习以为常。 她朋友圈鲜少更新,所以不管是想偷窥她生活找机会骂她的,还是有心追她想对症下药的,都没有机会。但只要她一更新,点赞和评论有时候会持续一周。 四天前,苏冷发了一组和陈弥乔劲烫发后拍的照片,太多她压根没有印象的头像跳出来。 她点进去,视野突然朦胧,头藏在被子里要透不过气。 季见予集训结束了吗? 孤零零的一个红心,是他的。 苏冷神游退到朋友圈界面,惊奇发现向来不更新朋友圈的他五分钟前也发布了一条动态。 一张照片,配文一片雪花。 照片里是半锅串串,锅气腾腾,一杯茶摆在窗边,对焦的似乎是外面澄澈夜色。角落还有一只手,但明显是男人的。 苏冷一时觉得这个视角的场景有点熟悉,但思绪停滞,怎么都继续不下去。 那杯被她扔掉的茉莉初雪,斗转星移,天方夜谭出现在他照片里。 苏冷突然掀开被子,用力喘了几口气,手脚发凉着出黏糊糊的汗。脑海里,闪过很多已经模糊的记忆。 童年至今,唯独缺失了她真正开始恋爱、叛逆的初中三年。 一条消息弹出来,迟疑间手已经滑到屏幕了。 “明天见。” 贾超是她这个寒假去上岸玩的时候认识的高二学长,两人加了微信,一起出去看过几次电影,她烫头发后的那条朋友圈,对方踩点成为第一个赞评的人。 男人的心思再简单不过,但他不挑明,苏冷也懒得问他要什么答案。 她和男生玩,一直都是对方急于确认关系,只要不是太讨厌的,来者不拒。可通常分手,也是对方提,理由和杨易杰一样,觉得她不像女朋友。 苏冷太漂亮,个性鲜明,成绩优异,从小良好的教育和优渥家境让她有足够独立、难以瓦解的思维,方方面面,一般男生根本不是她对手。 男生最不能忍受被女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初恋孔家皓也是如此,分手那天,他很释怀地给苏冷送上祝福: 苏冷,祝你早日找到一个真心爱的男孩。 * 贾超说他就喜欢黑长卷发的女孩,开学之后,苏冷选择隐藏一头叛逆卷发,扎成丸子,整个人清爽松弛,看上去是另一种风格,少了很多锐气。 通常来说,苏冷也喜欢在长时间隐匿再度回归大众视野时另换一种风格,不过不是为了谁。 她喜欢新鲜感。 可有人认为她是故意,她害怕校领导发现她烫发。 所以开学第二天某个下雨的大课间,陈冰一脸郁色带着覃立容往教室来,来者不善的气场。 再面对覃立容,苏冷心境完全不同——比上次被她抓到口袋里有烟和打火机更从容无畏。 也是快放寒假那会儿,苏冷路过停车场,偶然碰到杨易晴从覃立容车上下来,听到她恭恭敬敬说了声“谢谢二婶”。 原来教导主任是杨易杰姐弟的婶婶。 苏冷再回忆起开学那时杨易杰义无反顾跳出来替她认领烟和打火机,只觉得嘲讽。 杨易杰是确定有人兜底,才敢赴汤蹈火。换做是任何一个别的领导,他恐怕都不会如此坚决要和她共进退吧。 不过答案是什么,不重要。 苏冷被叫到走廊,覃立容嘴皮子都懒得动,丢给陈冰一个眼神,再冲她扬扬下巴,示意她把丸子头拆下来。 越来越多人觉都不补了,跑出来围观主任抓问题学生。 苏冷照做了,强忍那股羞辱感,只等着头发拆下来的那刻捏着嗓子来一句充满茶味的: 老师,扎丸子头之后头发本来就是卷的啊,是不是你头发太短从来没扎过啊。 可她没来得及装,就又有一个女生被班主任从十八班领出来。 对方显然没睡醒,懒懒散散站到苏冷身边,瞥了眼苏冷刚拆完有点乱的马尾,自己动手,态度诚恳。 “谁允许你们烫发,知不知道这是违规的,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心思应该都放在高考上!” 十八班班主任和陈冰使了个眼色,陈冰立刻清了清嗓子厉声说:“就是!李老师说得对,苏冷,别以为这次考试你拿了年级第十五名就可以为所欲为。” “沃寒露,你也是,物理拿了年级第一了不起啊,也就是十七班季见予集训去了没参加期末考……” 覃立容也不是聋了瞎了,知道两个班主任都有私心保住班里的种子选手,都是共事多年的同事,其实如果只烫不染,不太过分,领导班子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可这次是有人打小报告到教务处,覃立容才亲自来抓人的。 面上总要给举报人一个说法。 “行了,限你们这周末回家,拉直也好,无论用什么方法,把头发修复原样,还有,交一份检讨让家长班主任签字送到教务处。” 沃寒露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笑声硬生生被班主任一个眼神给逼得咽回去了。 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后,她突然问苏冷:“你打算怎么办?” “拉直?”苏冷笑笑,“可能到时候还会有人举报拉直也是违反校纪校规的。” 沃寒露眼睛一亮,“我刚就想笑这个呢。”沃寒露看了眼苏冷,她正低头重新扎丸子,近距离看,的确比网上传出来的那些偷拍还要惊艳。 “你知道,那姓覃的是杨易杰亲戚吗?” 苏冷微微诧异,转头看了眼沃寒露,对她的印象,不过是刚开学那会儿杨易杰不仅不服季见予,也绝不能忍受班里物理第一是个女生。 当时两人吵架,苏冷还会嘲讽他,沃寒露都比不过,他就别天方夜谭想顶替季见予去参加物理竞赛了。 “所以呢?”苏冷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沃寒露表情似乎有些遗憾,“我还以为,那老巫婆会刻意刁难你。” 苏冷好笑,很自然开了个玩笑,“不是还有你嘛,她再不爽我,一视同仁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的。” 两人相视一笑,机缘巧合的聊天点到为止,各自回班了。 苏冷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眼一直靠在栏杆的那群男生。 张金远笑声最大,手里比比划划说得正起劲,季见予反靠在栏杆,脸上是十分散漫的笑,似乎是漫不经心朝她投去一眼。 可刚才,不知道他偷偷看了多少笑话。 苏冷面无表情转过头,撞上从高二那边过来的贾超。 “听说有人被抓住了?”贾超狎昵一笑,苏冷忽觉得厌烦,那股抵触直从心底往上冒,躲开他试图玩她头发的手。 贾超见好就收,至少当下,他愿意因为她的一张漂亮脸蛋好声好气,在苏冷进教室前塞给她一杯全糖热奶茶。 然后才肯给栏杆那里的几人眼神。 “超哥。” 游其森淡淡笑着打招呼,贾超朝他们招了招手,全然不理会张金远装都不装的敌意,他眯了眯眼,牙根一痒,还是上前寒暄: “什么时候,咱们再来一场比赛,上次还没尽兴呢。” 季见予似是而非笑了一声,比起张金远,他一身戾气是往里收的,张弛有度,让贾超完全不懂如何发挥。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其森手好全了吧。我们倒是无所谓,人员储备充足,就是听说超哥那边,学长们上回也耗血不少。” 贾超阴恻恻一笑,关心两句游其森后就走了。 张金远还记着上学期那场篮球赛,几乎打出血光来,两个年级的仇算是就此结下了,可季见予、游其森一个二个很沉得住气一样,更是窝火。 本来还想发泄一通,可一抬眼,发现季见予脸色阴鸷,笑意全无,莫名瑟缩了一下。 要不是和他认识多年,张金远完全有理由相信下一秒季见予的拳头能给贾超砸出脑浆来。 不过季见予这种反应,张金远放心许多,更期待下一次球赛把高二那帮人虐爆。 新学期开始,大家都还没有奋起努力,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开学生活,最近天气有回温迹象,很多人下了晚修就收拾东西走人了,打球的打球,散步的散步。 李尤尖不知道吃坏什么,一晚上都在跑厕所,上课期间她不好意思出去,也怕被巡堂老师抓,苏冷就说自己也去,问她要不要一起。 彭天本来兴致勃勃要找李尤尖去阅览室,可谁知道她今晚直接回宿舍了,大失所望。苏冷不着急回去,她在外卖软件上买了些药,不然就李尤尖那小身子骨,一晚上下来得脱相了。 下单后苏冷坐在原地发呆,其实脑子里在盘算是谁打小报告。 可如果是针对她,怎么沃寒露也被抓个正着。 开学两天,她只有在宿舍才披头发。 思路到这就断了,身边扑下来一阵风,苏冷皱眉一看,季见予丝毫不讲道理一屁股坐到李尤尖的凳子。 “神经病啊。”苏冷下意识环顾四周,才发现班里人早走光了。 “那杯奶茶呢?” “什么?” “贾超给你买的。” 苏冷觉得他莫名其妙,东西都不要了,拿上手机直接把桌子往外推,从缝隙挤出去。 “喝了。” 季见予一脸阴沉看着她,瞳孔跟无底洞一样,不怒自威。两人僵持一幕被突然返回的李尖尤撞见,她立马后退几步,不知所措,“我……” 苏冷如蒙大赦,根本不管季见予,古怪看了一眼李尤尖,“你怎么回来了?” “我老跑厕所,回去……不方便。” 李尤尖脸更红了,原本苍白清脱的脸抹上一层窘态,正迟疑要不要进去,就听到一阵桌椅挪动的刺耳声响。 季见予站起来,头也不回往后门走了。 李尤尖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唤醒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苏冷。 “那你在教室吧,我去给你取药,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点的是最近一家药店,苏冷还没下到教学楼骑手就已经疯狂给她发消息了。看地址是三中,骑手都懂门道了,知道学生都偷偷点外卖,很自觉连电话都不打。苏冷往施工那边赶的路上碰到年级主任和他老婆正慢悠悠散步,苏冷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在领导眼皮子底下犯罪。 骑手还有下一单,见她迟迟不到把东西放下就走了,苏冷急得又烦又躁,主要是那边都是施工工人来来往往,很多同学来不及取的外卖都被顺手牵羊,当然,不排斥是保安故意的。 年级主任两夫妻本来走得就很慢,苏冷看手机的功夫,发现他们两人居然还停下来了,似乎是遇到熟人顺便聊两句。 苏冷毫无办法,手都有点抖,可不过几秒之后,又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离开了。苏冷正激动想上前,在三人转身之际,光影错落在一张侧脸之上,苏冷几乎僵在原地。 季见予回头的瞬间,视线毫无落差与她对视,遥遥一眼,他什么情绪都没留下,留给苏冷一个高挑、空白又清廖的背影。 趁他们三人停在树下聊天的间隙,苏冷来不及想太多,赌了一把时间差,猫一样从灯下蹿过去。 季见予闲适自得和年级主任聊起这次集训营的事,并表示自己已经做好充足准备参加IPhO,主任对这个年轻人是又欣赏又佩服,说了一通祝福他的话。 季见予不急不躁,谦而不卑认真聆听,余光瞥到一团黑影“蹭”一下跑过去时,心口一松,唇角微不可见弯了弯。 苏冷手电筒也不敢打,她方位感很差,对着骑手拍的照片也半天找不到东西。 “在哪儿啊……”她自言自语,烦得要死。 “这啊。” 不耐烦一声在身后幽幽响起,苏冷整个人惊得跳起来,捂住耳朵,眼睛睁得又黑又亮。 季见予又觉得她像跳蚤了,轻嗤一声,“你眼睛长头顶的啊。” 苏冷本想骂他,可定睛看到他手里轻轻松松转着一个黄色纸袋,就瞬间熄火了。 季见予玩味把东西高高一抛,又稳稳接住,也不管她站在一堆废耗材里惊魂未定,可怜巴巴的,转身走了。 “那是我的外卖!” 苏冷怕摔倒,走得远没有他这么从容,深一脚浅一脚提着胆子追出去的时候,季见予已经快走到操场了。 “哎哎哎,你走错了……” 苏冷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踩到他影子,冷不防他突然一定,怕他要再跑掉一样,下意识拽住他整只衣袖。 季见予置若罔闻,低下头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开口:“不是你的药?” “不是,是李尤尖的,她拉肚子了……” 季见予微微皱眉,搞不懂她从小就跳脱怎么现在体力这么差,怪不得刚入冬就感冒,一病就是一礼拜,运动会大热的天也裹着一床被子满校园逛。 苏冷跟跑醉一样,脸颊有两团嫣红,在瓦数不高的路灯下颜色更柔软,丸子头下午拆下来之后,扎得有些松了,零零散散掉了一脑袋,卷卷的,让季见予想起以前阿奶养的那只比熊。 她会喜欢养一条小狗吗? 虽然她皱鼻的时候,就像一条俏皮的小狗。 季见予目光无比温柔,伸手出去替她捋了捋风一吹就凌乱的发尾。苏冷没有拒绝他的动作,还在轻轻喘气,有点茫然地仰脸看着他。 谈时边从阅览室出来,看到这一幕,微微愣住了,眉头一挑,和季见予越过苏冷瘦薄的肩头对视一眼。 “季见予……” 苏冷还在兀自出神,情不自禁喊他名字,肩膀突然被他宽厚的掌心轻轻一按。 季见予直接把那袋东西抛出去,苏冷惊呼一声,挣开他急忙回头,暗道这人真是疯了。 可一转身,看到不远处的谈时边面无表情地稳稳接住,苏冷彻底失语,觉得宇宙的次序都跟着乱了。 “你去哪儿?” 谈时边把东西拿好,有点困惑,“回教室放书包。”他晚上状态不好,所以才到阅览室把作业补完,男生通常是不会把学习的东西带回寝室的。 季见予笑了笑,可说出来的话毫无温度,命令似的,“药给你班李尤尖,她就在教室。” 说完,在苏冷完全惊呆的眼前打个响指,把人牵走了。 037 “刚才叫我名字,难得。”季见予不紧不慢把人领到操场树荫下,一直低眉看她,直到苏冷悄悄把手挣脱,他满眼温和被过境寒风冻了一下,不着痕迹把手插回口袋。 “想说什么?” 苏冷像被踩到尾巴一样,突然停下来,声音尖锐:“不应该是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这下真成只炸毛小狗了,季见予略微一愣,闷声一笑。 这一笑刺到了苏冷。 她简直不可置信。 他永远这么潇洒,无聊有闲的时候一双黑眼睛温柔如提前到来的嫣然春天,在苏冷看来,季见予能随意将轻佻又无耻演绎成玫瑰与落日。他是神,高高在上对凡人投射下他引以为傲的荣光,无情又多情,只消一撤走,沉眷于此的人间将永堕黑暗。 “季见予,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猎捕消遣的宠物。” 苏冷说着最坚决的话,语气低迷。 她想,自己早就堕落了。 季见予清冷的身影再笼罩下来时,苏冷垂着眼皮,几乎要失明。 人的五官是相互弥补的存在,当眼睛看不清时,听觉嗅觉会格外灵敏。可它们永远无法抗拒一个低沉好听的嗓音,一缕熟悉温暖的气息。 季见予捧起她的脸,声音在耳畔厮磨,“今天有人被罚站到走廊,被迫拆精心梳好的头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苏冷错觉在与另一个时空里的季见予面对面地呼吸交缠。 他同样滚烫难耐的气息滚滚而来,又无比自洽的温柔,诱哄似的,“想接吻吗?” 苏冷反倒冷静下来,一双眼无比透彻如火淬入冰,瞬间冷却了,强硬无比。 季见予清楚感知到她的变化,低叹一口气,“你喜欢过我。” 苏冷的骨架跟着颤了一下,毫无感情开口:“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我要说现在。” 没等苏冷作出反应,季见予就摁住她肩头,防止人逃一样,与她四目相对。 “我喜欢你。” 苏冷的大脑没如想象中闪过一阵风暴,相反,是一片无人荒野,那里只有孤零零的黄昏。 “所以呢?” “跟我谈恋爱。” 他再次说出这句话。可苏冷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个无风无雪的夜与那晚的每一个细节重合。 “我看到你躲闪贾超想要亲昵的动作了,你并不喜欢他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你从一开始就不排斥我,苏冷,你不得不承认,我早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 “当然,你之于我,也是。” 季见予用了很大耐力,才用他几乎从未失误过的缜密思维把实小之后三中之前苏冷在他生命轨道的行线串联起来。 “去年寒假,你在上岸对面的奶茶店打工,那时还没有上岸,我和张金远在奶茶店旁边的串串店,当然,你极有可能不知道奶茶店旁边有家串串店。因为你方位感一直不怎么好。” 季见予不理会苏冷震住又羞恼的眼神,笑了笑,继续说:“但我想让你知道,在你打工遇到小混混调戏店员那晚,我在隔壁吃串串,靠窗的位置。张金远去买了两杯奶茶,你知道我不爱喝甜的,张金远给我点了杯茉莉初雪,正常冰,微糖,是你亲手给我做的。” “我看到你和那几个混混斗,在警察面前装可怜,当然,我知道你是真的受伤了。我和张金远跑出去,怕你们奶茶店都是女生会出意外,你坐在台阶上,拽住了一只袖子,还记得吗?” 苏冷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点点头,又受惊似地摇摇头。 季见予不怪她,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想起当晚她拽住他的一瞬间,心跳跟着顿了顿。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并不想她认出他。 可当时苏冷急于痛哭流涕装作很害怕很疼的样子,头埋在膝盖,上帝掷骰子一般捉住他,大概以为是警察,可他穿着很软很厚的羽绒服,只一瞬,苏冷就松手了。 他低头看她,无助又柔弱的一团,当时也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她毛茸茸的发顶。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和颜丹旧情复燃,让我猜一猜。” 苏冷忽然抓紧他的衣摆,原本溃散的目光瞬间警惕。季见予不为所动继续说,“刚开学那时候,你说你看到我给颜丹的动态点赞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停留在那条动态这么久吗,因为评论有你的名字,我知道你也来了三中。” 季见予嗓音柔柔和和,就算说下流无比的话也会让人甘愿堕落,更何况,他在自阐,他“认识”她很久了。 “我鬼使神差点了个赞,大概是希望,你看到艾特你的那条评论时,能看到我的网名,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 “我不敢说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可事实是,你的确早在三中之前,就再次闯入我的生活。” “听明白了吗。” 苏冷不作反应,像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开学第一天,我撞到你和杨易杰在凉亭,这没什么,我早听说你谈过无数个男朋友。后来发现你偷听我和杨易晴讲话,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或许我的高中生活会稍作改变了。” 这是季见予当时唯一的想法。被人偷听墙角,换做平时,他会暴走发狠,可对方是苏冷,他只觉得满身轻松,自然而然起了戏谑逗弄的心思。 他觉得这三年不会像初中一样无趣。 “我鬼使神差把你扔掉的烟捡回来,后来你因为烟和打火机在走廊被覃立容抓,我第一时间冲上楼了,那是我难得无措紧张的时刻。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处罚,更不想让你因此误会我。可我还是去迟了,看到别的男生为你挺身而出,你隔着人群很陌生地看着我,我突然发现,我无法接受。” 那种赶不上命运的挫败无力,季见予第二次感受到。 第一次是阿奶去世。 他其实很懂,在意一个人,最直观的感受是心会痛。 他本意是想把烟还给她,给她一个惊喜,可阴差阳错,他设好的路,成为别人的加分项。苏冷淡漠的误会目光,让季见予觉得不过一层楼梯的跑动就让胸口有缺氧的窒息痛感。 季见予说得口干舌燥,喘出的气息都是沉重的。 “还有江橙,我说过我可以给你解释,”看到她始终面无波澜的,季见予恨得心痒,突然屈指敲她脑门,很响一声,苏冷几乎把泪都飙出来。 “是你自己不听,要和我生气。” 苏冷怔怔望着张英俊温柔的脸,产生错觉,是他吗?为什么她会和十六岁的季见予,如此亲昵。 彼此不再是斗得死去活来的小学生,凑在彼此鼻息之下,竟然可以如此清醒的暧昧着。 “开学我和她走得近,是因为要处理班里同学助学贷款的事。” 季见予说起这个,似乎有些头疼,揉了揉额角,这个小动作反倒取悦了苏冷,她菱唇一翘,心想:你也会无奈吗。 “谣言这种东西,我从来不在意。我知道她喜欢我,篮球场那张照片,是她一时失控凑上来的。也就是那次,让我突然意识到,也许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无辜清纯。” 捕捉到什么字眼,苏冷突然变脸,冷哼一声,“就是因为你发现她不是你喜欢的清纯挂,所以你就及时抽身了不是吗。” 季见予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跳脚,沉默一晚,猛然尖锐像刺猬,眸光一沉,手搭到栏杆上把人死死拢住了,声线紧绷,“我和杨易杰起冲突那天,就算她不是突然抽风和我表白,我也早就和她说得很清楚了。” 苏冷不知道哪来的气,胸膛一起一伏,最后望向别处,淡淡出声:“说完了吧,我想回去了。” 下巴突然被一股力量钳着,苏冷被迫张开嫣红的唇面对季见予隐而不发的一张青脸。 “苏冷,是你主动来吻我的。”他又有隐隐胸痛的感觉。 意思是她招惹的他。 苏冷知道他动怒了,体内蛰伏的狂躁蠢蠢欲动,这样的季见予,无端又与十一岁的季见予重合了。 奇怪的,苏冷从来都不怕他。 “如果没有那个吻呢?” 季见予毫无意外她的问题,似乎早有准备,又或许对他而言,动人情话信手捏来。 哪怕是临场发挥,也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把你从杨易杰手里抢过来。” 苏冷微微怔住,被意外击倒的从来只有她一人。 “我做事,有我自己的节奏,其实我还是不太愿意介入别人感情,那时候我甚至觉得你眼光太烂,旁观心态,看你什么时候玩腻。” 他漫不经心笑着捉住她想要挥打出去的手腕,指腹故意似的,擦过手腕那里的伤口。 “可你在上岸被报复,在学校被造谣,突然自杀,那晚充满悲伤的吻,让我觉得,你玩得并不开心。” 季见予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直直看到苏冷心里去。 “没关系,我的名声也不好,也的确一直在浪费青春。可那晚在农庄,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有幸倾听你的秘密,就是在那一瞬,我觉得我们天生一对。” 他拿唇碰了碰她的手腕,早就愈合的伤疤再次发痒作痛,苏冷手指僵了一下,有什么无形力量牵引似的,轻轻划过他骄傲的下颌。 季见予被她微不可察的动作直击灵魂,喃喃出声:“所以我才会和你说,和我谈一场健康的恋爱吧,苏冷。” 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全校的灯都暗了,远处有紧赶慢赶的欢声笑语,渐行渐远,世界剩下的只有他和她而已。 “那时候你喜欢颜丹,她是你的初恋吧,你为什么没和她在一起。” 她下决心要今晚一次性把历史遗留问题说清楚。 季见予沉吟片刻,苏冷鲜少看他有为难的时候,很困倦摆了摆手,“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因为你。” “因为你也喜欢我。” 所以他到最后,谁都不喜欢,去喜欢一个转学来的,和她、颜丹都关系平平的人。 苏冷听懂他的意思了。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吗。”苏冷想起那段自称为“失恋”的日子,心酸得要死。 不过她现在并不打算告诉这个招蜂引蝶到哪里都吸引无穷目光的男孩——即便当年他没有在她和颜丹之间选择谁,她和颜丹还是生疏了一段时间。 或许就因为那段时间,两人再重归于好,毕业后再联系上,彼此之间的友谊还是回不去最初的样子了。 所以即便是季见予现在和颜丹在一起,苏冷知道自己不该有什么别的情绪。 038 季见予和颜丹相互喜欢的时候,苏冷还不喜欢季见予。后来季颜两个在班上话都不说,苏冷和性情大变的季见予成为同桌,像台偶一样的故事情节,她对那个坏坏的男孩,由讨厌到喜欢,也见证他恢复从前的样子,两人从水火不容,互相伤害、告小状到其乐融融。 直到同小区有个他们班的任课老师,向班主任投诉苏冷和季见予上课老说小话,于是在五年级结束前两天,他们不再是彼此的同桌。 那段时间苏冷也性情大变一样,病怏怏的,颜丹和她身边的好朋友都知道,她喜欢上季见予了。 苏冷痛恨那个告状的老师,可没过多久,她对最好的朋友也产生了抗拒心理。 一次课间,苏冷和颜丹几人本来走得好好的,宋思超一群男生突然路过,调侃颜丹和季见予。 苏冷当下就懵了,根本反应不过来怎么他们两个又搞在一起了吗? 对,她想法很尖锐很龌龊,很阴暗很恶劣。 觉得好朋友背叛了自己。 明明私下,颜丹说过她不再喜欢季见予了,当时姐妹圈里,风向变成全都是调侃苏冷和季见予,说他们青梅竹马,般配得很。 可那次课间,颜丹突然恼羞成怒,从口袋掏出一封写给季见予的情书,揉成一团狠狠扔进垃圾桶。 苏冷静静看着她反常的激烈举动,站在原地等她走过来,两人重新挽起手。 可芥蒂已经无声缔结了。 苏冷觉得颜丹在骗她,明明说自己不喜欢季见予的,可又偷偷给他写情书。一方面,苏冷深刻认知到颜丹和季见予曾经是两情相悦,按时间线来说,她才是“第三者”;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是在两人彻底形同陌路后才对季见予动心的,颜丹知道她所有的少女心思,却还是在她和季见予不再是同桌后偷偷给他写情书,是颜丹不对。 其实让苏冷难受愤恨的,是她明明早于颜丹和季见予认识这么多年,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季见予第一个为之心动的女孩,不是她苏冷。 苏冷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嫉妒颜丹。 凭什么他们认识的时间这么短,颜丹家庭条件不如她,性格也没有她大方,可季见予喜欢的是处处落败的颜丹。 两个小女生心里都有了隔阂,没人明说,但那次课间后,苏冷体育课不再和颜丹站在一起,放学不再和颜丹一起走。一开始,颜丹还想和苏冷像从前一样,可苏冷故意避开她,那段时间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把自己也折磨病了,让两人身边的共友十分为难,不知道该站在谁那一边。 可有很多人,会偷偷给苏冷留言安慰她,无形中将友谊的天秤偏向苏冷。 苏冷知道,这些人的父母有求于苏南添,她是大领导的女儿,连科任老师都在巴结她,苏冷厌恶至极,一律不理。 可她也不想理颜丹。 那段时间,苏冷恨透自己为什么要喜欢季见予。 后来再回想,苏冷觉得自己很可恶,坏透了,想起颜丹试图体育课站她旁边而她躲开,她会觉得颜丹好可怜。 苏冷对颜丹,始终有愧疚情绪,所以对方主动加上微信联系她那晚,她鞋都来不及换蹲在蚊虫密集的角落,吹着冷风也要把这根早就薄弱到一扯就断的友谊线重新小心翼翼地搭上。 甚至在苏冷的记忆里,她和颜丹重归于好,是因为季见予开始明目张胆热烈示爱那个转学生。 这是他对颜丹都不曾做过的事。 她和颜丹,像两个被遗弃的人结成盟友,只能彼此依靠、彼此慰藉。 苏冷记得,她们曾偷偷在qq上痛骂季见予是渣男,似乎“贱贱鱼”这个花名,也是当时创造出来的。 可是一别经年,她曾经爱而不得的男孩,已经成长为更高大帅气、璀璨耀眼的少年,说他现在喜欢她,要她和他谈一场正经恋爱。 说他们天生一对。 季见予觉得苏冷已经出神太久,他本来就不能忍受对方在和他交涉什么的时候走神,此时忍到极限,掐了她一把,动作狎昵。 “苏蕉鹿。” 他语气不乏警告意味,可宠溺更是不言而喻的,热切又期待地注视她。 当时苏冷望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在想: 如果她拒绝他,让他也尝尝爱而不得滋味,这个骄傲如苍鹰的人,会不会发疯呢。 “你是在追我吗?” 季见予心头不豫,很不耐烦了,不知道她考试怎么写作文的,总是答不切题。 可他还是很认真纠正她:“我是在向你表白。” 苏冷还是不说话,有意磨他一样,季见予对她发不起火,偏头含住了她今晚格外倔强的红唇,低低开口: “你已经错过答题时间了。” 说完,极其霸道地、强势地,向征服远远超纲的大学热力学,撬开她齿关,不容拒绝地闯进去。 苏冷闭上眼睛,仰头默默承受了,与他唇齿交缠,没有理由的,与前两次更亲密缠绵。两人技术都不错,前两次都是季见予主导,今晚苏冷主动勾缠,吻到情动,两只手紧紧攀住他的肩。 季见予有愣住的一瞬,想到什么,体内窜起一股无名业火,扣住她后脑往前送,一阵轻狂发狠地用力深吻,发出断不了的连绵响声。 换气的时候,两人心有灵犀睁开眼,迷离又疲累,可心跳是亢奋的。 苏冷微微一笑,主动搂紧他的脖子,轻轻咬破了他下唇的皮,“好,我跟你谈恋爱。” 犹不满足似的,季见予抵着她额心急促喘息,揉了揉她已经肿起来的唇,痞笑一下,“现在喜欢我吗?” 苏冷咽了一声,全是他的味道,脸红心跳的,见到极光一般。 “季见予,我现在喜欢你。” 可我们才十六岁。 在彼此面前依旧是青涩的两颗少年心,跳动的频率无端重合了。 季见予后来很温柔很轻地吻她,在唇和齿关那里流连不去,贪恋品尝她香气一般。 苏冷笑骂他一句是不是这就不行了,季见予正掐着她腰准备惩罚,突然有一阵白光射过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谁在那里!” 是巡逻检查到实验楼,要确保每间教室都锁门关灯的保安。 苏冷惊得浑身一颤,季见予十分淡定,把她头整个摁到自己怀里,结结实实抱个满怀。 “叔,巡逻呢?” 不管刚才他嗓音多低哑黏稠,此刻笑谈,清朗如初。耳朵贴紧他胸膛,苏冷觉得脑袋都跟着冗长地震动。 保安看清他怀里还有一个,瞬间明白了,老脸一红,颇不自在,暗道现在学生也太大胆了,这才刚开学,他已经接连在学校各个阴暗角落抓着了好几对。 可之前揪着偷摸约会的小情侣到教务处,自己也没捞着什么好处,保安之后就当行善积德了,一律不管。 前几天还有一对情侣一直谈到清华毕业,回来给他送喜糖。 三中的学生嘛,资质摆在那里,至今也没听说过谁恋爱耽误高考的,反而是相互激励督促,共同进步。 但骂还是得骂两句的,“大半夜不回寝室,小心我给你们抓校长室去!” 苏冷刚才热过头,现在有点冷,搂紧了季见予的腰,一声不吭,身体软在他手臂里可怜可爱。 保安又照了照苏冷,发现她没穿校服,又瞬间警惕:“她谁啊。” 可不能是六中的混混女进来祸害三中的好学生,领导开会时特意强调过的。三中内部消化没出现过太离谱成绩下滑的案例,可被六中学生钓走而自甘堕落的大有人在。 苏冷一下紧张起来,可玩心更重,手指不停滑过季见予的背脊,想听他怎么回答。 季见予低头看了一眼,唇角一弯,“她啊,天上之月,心底之人。” 两头皆是一愣,保安根本无从招架这个答案,一时心头悸动,也想起了那些青涩岁月。 季见予从口袋掏出一包没开封的万宝路扔过去,一点也不避讳,“叔,帮我抽了吧。” 保安给了记警示眼神,当即拆封平时抽不起的烟,感慨一句:“你们现在才高中,就这么热情奔放。想当初我们那个年代,写封情书都得忸怩半天,但感情长久啊。” 说完哼着歌,带着唯一一道光源走远了。 季见予没有动作,维持抱着苏冷的姿势不变。 苏冷也不说话,四周静悄悄的,偶有一阵落叶扰动。 而她的心,还在为刚才那句明明含蓄却被他说得随性又热烈的话庞杂跳动着。 039 季见予把苏冷送回宿舍,眼看就要到闭寝时间了,两人丝毫不急。 苏冷不喜欢牵手,挽着他小臂,低头踩自己影子,步子随意,长长短短的,有时候重心不稳把走得慢吞吞的季见予带得一趔趄。 要进女生宿舍的大铁门时,苏冷看到底下还有一两对腻腻歪歪的情侣,停下脚步不让他送了。 自己刚走两步,忽然记起什么,猛转身撞上安静跟了她两步的季见予。 简直是投怀送抱。 季见予轻笑一声,揽住她腰把人往旁边的公告栏带,“苏同学,这是和我难舍难分啊。” 苏冷耳根一烫,伸手捶他胸口,被他顺势握住了。 “我突然想起来,尖尖可能还在教室,我把她给忘了。” 季见予漠不关己,“有人记得她就行。” 说起这个,苏冷抵着背后的板子扭了扭,在他怀里站直了,质问他:“你为什么让谈时边去送药?” 季见予好笑,“我以为你阅人无数早看出什么来了。” 苏冷觉得他阴阳怪气,嘟起红唇朝刘海吹了口气,头发全飞起来,“他配不上尖尖。” 季见予眉头轻拧一下,好笑:“我没听错吧。” 苏冷面不改色看他一会儿,突然踮脚搂住他脖子,她身上总有淡香水的味道,轻易捕捉不到,只有这个距离,才会觉得连湿软口腔里都是那种令人迷醉的气味。 季见予心随意动,以为她要接吻,刚低下头就听到她捏着嗓子开口:“那当初你怎么不觉得那个转学生配不上你呢,季神。” 甚至连那个人名字苏冷都不愿提。她把问题拐了个弯,明亮眼睛透出一股精明劲,不动声色的那种,有点像文玉女士。 季见予没有回避她带有锐光地注视,“那是过去式了,我们珍惜当下不好吗。” 他隐约知道她在芥蒂什么。 苏冷手滑上去玩他的喉结,无知无觉中,她喜欢在他身上做各种小动作,贪恋不自知,这是以前对别人没有的。 “是因为你喜欢她,所以不觉得。”她眼神在季见予幽暗的脸庞游走,仿佛历经山丘,“谈时边也喜欢尖尖,所以他都不觉得她配不上他,你没资格评价什么。” 季见予心头有股躁火,被她一点点煽燃,眯起眼睛冷笑一声:“我没说什么吧,只是客观评价而已,要说没资格,你也是旁观者,凭什么阻止人家两情相悦。” 苏冷没什么表情把手拿下来,突然被狠狠拽住一截皓腕,听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有点奇怪,你为什么会那样说,你好像和时边也不熟吧,他惹过你?” 说完,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笑了笑,“我想起来了,上学期刚开学,你在操场和他们一帮人对骂来着。” 苏冷渐渐被季见予转换自然的情绪带着走,微微惊讶,就又听到他说:“嗯,没错,当时我也在。” “可是我记得,时边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啊。” “他是班长,纵容他朋友嘴贱,不作为就是一丘之貉。” 她气鼓鼓的,头发也跟着炸毛,季见予觉得可爱,语气早就软了:“好好好,他有错。” 没想到她心眼子这么小,一件事记了大半年,本来可以调侃逗趣的话,可到了嘴边,季见予突然不想说了,怕再把她惹毛。 她脾气大,他是领教过的。 “苏小姐现在变得这么有人情味啊,我怎么记得,你从不和穷人家孩子做朋友的。” 苏冷不理会他刻意挑逗的语气,“我只是讨厌扮柔弱装穷勾引男人的女表子。”她轻渺一笑,“比如江橙,比如那个转学生,是不是都是你喜欢的那一挂?那你现在怎么会喜欢我呢,是不是不久的将来,我也会成为你的过去式,别人提起我的时候,你也会好声好气哄她‘珍惜我们的当下’。” 季见予脸上笑意全无,冷峻得可怕,下颌绷得很紧,“苏冷,你没必要这么扫兴,我可以哄你,可你若非要在我们确定关系不到一小时就不停试探我,没意思真的。” 苏冷抿唇看着他,久久不语,眼睛一红,一滴泪吧嗒就滴到了他手背上。 季见予心头一顿,一时心绪复杂,又惊又慌,抚上她眼角柔声问:“怎么还哭了?” “你凶我呀!你刚才黑脸的样子,真的很可怕,让我想起以前五年级……” 苏冷隐忍抽噎,声音越来越低,季见予愕然到不知所措,但体内无声漫过一缕回甘滋味,那些躁气不耐莫名随着她这一滴泪消失不见了,心也跟着软得一塌糊涂。 “我以前吓着你了是不是?” 他轻轻把她背按到怀里,嫌硌手似的,很轻巧就把她丸子头拆散了,洗发露的栀子馨香萦散开,和她人一起被裹在他外套里。 苏冷闷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季见予从来不知道她这么能屈能伸,可实际上,他一直懂这个看起来娇蛮任性的女孩,其实心地善良又好见义勇为。 想起去年冬天那场意外重逢,季见予摸了摸她头发,“以后对不起我来说就好了。” 他嗓音低沉温柔,让人产生幻觉一般,苏冷心紧了紧,揪着他领子抬起头。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隐藏在右眉之下的浅浅疤痕。 “你以前和别人谈恋爱也这样吗,耐心又柔软。” 这句话,苏冷终究没问出口。 也怕自己太不可理喻,一再破坏氛围。 两人低声细语厮磨好一阵,陆陆续续有男生往回走了,灯光太暗,一般人也不会好意思盯着一对热恋小情侣看。 可匆匆跑进来的李尤尖立马就认出了这一对纠纠缠缠的影子。 她惊讶得捂住嘴,臊得不行,更多是惶然,“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苏冷竟然也难得害羞,觉得有些尴尬,推了把季见予,“尖尖,等等我。” 季见予知道,今晚月亮如何也升不起来了。 侧身让了一下,任她风一样跑过去,每一根被他轻抚过的头发丝都在轻盈起舞。 苏冷头都没回一下,真够冷心的。 季见予目送她走进去,低头摸了摸那根粉红色皮筋,唇角一弯,套到自己手腕上去了。 * 宿管阿姨骂骂咧咧,不忘言辞威胁,苏冷和李尤尖对视一眼,都暗自轻吁口气,又兀自笑了。 要上楼前,李尤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那颗槐树下已经空荡荡,宿舍楼前,只有一地如水的灯影。 “苏冷,你……你和季见予……”李尤尖磕磕巴巴,不好意思也不确定把那三个字说出来,苏冷静静看她糗得不行,打趣道:“是呀,你怎么一个人回来?” 李尤尖听她意思,应该是承认了,转脸看她,却发现她也在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瞬间心乱如麻,腿软得不行。 声如蚊蚋,“班长和我说了,药是你给我买的,他回班顺便给我带上去。” “那个,这些药多少钱,我还给你吧。不过,我只有现金。” 苏冷眼珠子一转,立马接话,“怎么会呢,你不是还有饭卡吗,你请我喝粥吧。” 李尤尖没有拒绝,不好意思温顺一笑,又想起什么,似乎有些激动又好奇,“可是,季见予不会给你买早餐吗?” 她还记得以前苏冷和她说的话。 现在季见予是她男朋友了,那应该会给她买早餐、打热水、送各种小零食。 “这个嘛,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买呢?” 李尤尖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又听到她乐呵一笑,“我给他买也行,因为我喜欢他。” 苏冷心尖沁出蜜似的,觉得自己浑身都被他的气息裹挟了,最后印在眼角的吻,比泪还滚烫,现在依旧。 * 开学典礼上,校长亲自提及今年五大联赛中三科都有获得卓越成绩的三中学子,其中特意着重点名季见予,他拿到物理国一,即将征战国际参加IPhO,并提前预祝他正常发挥取得理想名次。 怎么听都觉得隐隐有施压的感觉。 三中已经连续五年没有代表得以参加国际联赛,二中却年年有人能杀到国际赛场,虽然不一定获得名次,可名声好听啊。 季见予私下告诉苏冷,当初三中找他的时候,承诺过如果他能获得国奖,校方会额外再给他颁发奖金。 可现在季见予不仅拿下国一,更是通过再次筛选获得到新加坡参加今年IPhO的资格,挖到这么一块大宝,估计校长做梦都会笑醒。 “说实话,其实二中当初找我,开出承诺的提前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我拿下IPhO的金奖。” 季见予语气平平,很多时候很难让人猜到他真正想表达什么,苏冷却一下就听懂了,拐到他面前倒着走,有些鄙夷: “季见予你知道吗,有时候你真的很傲,让人恨不得把你那颗高贵头颅给砍下来当迭脚的。” 季见予忍俊不禁,伸手把人拉回自己身边,完美躲过一根电线杆,漫不经心开口:“是你这么想吧。” 苏冷小脸皱巴巴的,自言自语,“你这个人,自己变态也就算了,居然嫌三中没有野心,配不上你这尊大佛,既然这样,你最后怎么没有去二中?” 说完,她仰头看他,他也正好垂眸,两人眼睛之间的距离乍泄出第一缕春光,柔媚又清爽。 季见予心头一动,被什么狠狠撞击到,把手抽出来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苏冷虽然还在看他,可脸已经悄悄热了。 他知道,她懂他。 她惊诧,她居然懂他。 “冥冥注定吧。” 苏冷顺从把手给他,任他握在掌心里,在工作日的人潮,跟着路标找一家苍蝇小馆。 三中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封闭式管理学校,中午和下午都有两个小时的放空时间,只是大部分人都住宿,宿舍那边查得严,时间又紧,大家才打消了出校门的念头。 去年一整个学期,就算是和杨易杰在一起那段时间,苏冷都没怎么出去过,自觉乖张性子收敛很多了,可就只是一次在马路对面抽烟,就被人拿来做文章。 季见予笑谈那是她初中名声太大,“黑历史”太多。还嘲讽也就她们女生心眼多,斗来斗去的,学校表白墙、帖吧论坛,几乎全是女生在各种煽风点火。 苏冷也不生气,面不改色掐他肉,专挑肌肤薄嫩的地方,到最后反倒被他抓住空隙变成十指紧扣的姿势。 到地方要吃饭的时候,苏冷嫌马尾太长想全部扎起来。 周二被抓之后,她装也不装了,晚修直接借口洗头要晾干,披头散发的,她一头乌黑卷发形状到了最自然的阶段,油亮柔顺,风情万种,如果不是穿校服,从后面看会认为是哪个职工家属。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宿舍,记得我的皮筋到哪里去了吗?” 季见予拆她头发的时候,她正浑浑噩噩,加上整晚都处于巨大震措与甜蜜之中,回到宿舍要洗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头发是散的。 苏冷还失落了好一阵子,因为那个皮筋是她寒假和陈弥逛街新买的,她本来不喜欢那种嫩嫩的颜色,但那个粉很特别,上面也别有一只小狐狸,加上陈弥怂恿,她就买了。 “都怪你,把我皮筋都亲掉了!” 季见予笑而不语。 两人随着队伍前进买了两碗粉,店家问他们还要加什么小料,苏冷说自己不要,季见予丢给她一记嫌弃眼神,让她先去占座。 苏冷故意走得很慢,寻寻觅觅,听他点了什么。 前面还有很多单子,季见予怕她等不耐烦,还买了两瓶温豆奶。 “我不爱吃豆皮。”苏冷开始耍性子,可刚才听到季见予点了两张卤豆皮的时候,她又不说。 季见予眉头微蹙,苏冷默默观察他的表情,觉得他很有可能要发火。 “点都点了,尝尝吧,这是它家特色,很多人就为了这口豆皮都要跑大半个城区来买粉。” 天气渐暖,他们从三中走了快二十分钟到这家店,季见予似乎有些热,把校服脱了,里面是件黑色卫衣。 “实在不喜欢就给我。” 他捏着领口扇风,坐姿随意,少年意气和清爽的松弛感在他身上随便一个动作都能体现得淋漓尽致,苏冷托腮看他有些入迷,听到他这句话,轻轻呸两声,“谁要你帮我。” 说完觉得自己胸口也一层汗,闷热闷热的。 季见予坏心一起,本来调侃她你我还分什么彼此,可苏冷偶然一瞥,眼睛立马瞪大,扑过去抓他的左手。 “我的皮筋!” 季见予刚才不自觉把袖子也拉上去了,露出腕表,还有昨天从她那里拿来然后理所当然套上自己手腕的小皮筋。 短暂惊喜过后,苏冷立马变脸,抬头瞪着他,语气不善:“你怎么偷我东西。”季见予不置可否,任她用力捏了捏他的小臂。 苏冷有气,出于报复心理,用力抓他的手,可抓着抓着,她自己先脱力了,心跳突突的。 他常年热衷打篮球、羽毛球,肌肉硬邦邦的,劲瘦有型,苏冷羞耻的觉得手感有点好。 抓到最后,变成像半个身子都靠在上面。 “别人女朋友都巴不得男朋友戴小皮筋宣示主权,你不给,我就自取了,小气鬼。” 苏冷翘了翘唇,试图和他商量,“我给你另外一根好不好,这根是我新买的,很特别。”她真怪舍不得的。 虽然她这人从小花钱大手大脚,可有恋旧的毛病,就算衣服鞋子东西不再有用了,她也是要摆在家里,从没主动扔过。 而且这种贴身私人的东西,苏冷一般都能用很久。因为就算是同一款式再买新的,也觉得不再是熟悉的感觉。 看她真的一本正经试图说服自己,季见予气笑,弹了一下她脑门,无赖又坚决,“不可以。” 苏冷也笑了,觉得他很幼稚,“你小学生啊。” “我小学生的时候你就喜欢我。” 苏冷不理他这句话,又抓着他手表好奇,“怎么有道裂痕,这么贵的理查德……”苏冷莫名兴奋,好像无意间发现他秘密一样,捏着嗓子问得很故意:“这都不换表啊,季少爷。” 季见予叉了块彩椒放嘴里嚼,慢条斯理地,“是啊,这块表有纪念意义。” “什么?”苏冷顿时紧张,脑海中闪过无数不着边际的猜想。 不会是他某个前任送的礼物吧? 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冷嘲一声:怎么可能,他的前任都是穷酸小白花。 季见予看她明显神游,笑笑说:“因为我用这只表救了一个人。” “啊?”苏冷嘴角有些失控,觉得好像事情比她设想的更严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脑中白光乍现,苏冷打了个寒颤,好像瞬间回到了那个雪花飞扬的严寒。 “你扔出去的是这只表?” “嗯。”季见予没什么表情,云淡风轻的,好像贵表、巨额维修费对他来说和一件校服是等同价值的。 他是完美主义,有裂痕的表成天戴在手上,似乎有恋旧情怀的男人更具备一种温沉魅力。 他说,这块表有纪念意义。 季见予有点被辣到,白俊的脸更透晰,鼻尖沁有层薄汗,可他还是没失态,喜欢享受这种让他全身筋骨松泛起来的挑战。 他想要再来一颗,问苏冷要不要。 苏冷突然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然后抿着唇看他。 季见予玩味一笑,“不太好吧,这么多人呢。” 两人四目相对,静默一瞬,季见予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叫到他们的号了。 040 苏冷从小到大不怎么吃这些苍蝇小馆,主要是觉得地方人员太乱太杂,苏南添又做得一手好菜,把她胃口养得刁钻又专一。 季见予说要带她出来吃饭,她原本以为是什么高档商场里面的格调餐厅。 是她把这人想得和自己一样娇贵了。 听说不过是一家煮粉店,苏冷更没兴趣,还主动提出不如她请他吃麦当劳新品。 “我头发昨天刚洗,香喷喷的,那种地方油油腻腻,不去好不好。”她扯他袖子撒娇,季见予不为所动,“别这么矫情。” 很少有人当众用这种不太好的词评价苏冷,虽然苏冷毫不避讳自己就是娇气讲究。 季见予以为她生气了,哄了一句,“矫情不是贬义词,女孩子就应该让人宠着,但我第一次带你出去吃饭,给个面子吧,嗯?” 结果味道还不错,但卤豆皮苏冷真的接受无能,咬了一口就丢季见予碗里了。 她问他怎么会知道这种店。 “小时候我阿奶常带我来。”季见予拿纸巾擦嘴,一点也不粗鲁,斯斯文文,贵公子做派不是谁都能装出来的。 “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吧,阿奶常来这一片找人聊天、打牌,就把我丢在这家粉店。”季见予想到什么,无奈笑出声,“有时候她玩一天,我就吃一天的粉。” 突然这么接地气。 苏冷一开始有些愕然再次听到那些珍贵记忆,之后又觉得新奇。她之前一直以为,季老太太只做照顾他这一件事,护宝一样守着他寸步不离。可照季见予的说法,老太太只是潇洒自在,顺便带了个孙子罢了。 季见予将纸巾连同苏冷面前的垃圾一起扔了,桌面只留下碗筷,语气淡然,“其实记不太清了,我上幼儿园后,老太太膝关节退行性变,疼,除了接我上下学,不怎么出门。” “我也是竞赛结束那天回来瞎逛,才发现原来我以前来过这边。” 他站起来把校服拿在手里,“走吧。” 午后阳光初洒,昨晚下了场雨,地面还是潮湿痕迹,车轮碾过有粘腻的沙沙声。空气凉丝丝的,再没有干燥的飞沙走石,朦胧的风花雪月,大街小巷都如胶卷一般色彩清晰。 刚吃饱又犯春困,苏冷嫌季见予走得快,懒懒跟在后面,越落越远。 好像每个青春期少年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充沛到令人乍舌,他们之中很少有像李尤尖这类女生那般心思敏感、性格羞怯,总在意别人怎么想,总惴惴不安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误。 男孩子似乎有与生俱来的飞扬自信,潇洒热血,狂傲又自负,有时候很讨人厌。 季见予空手投了两个篮,犹嫌不满足,轻盈一跃,摘到一片绿油油的树叶,等苏冷走过来时,他恶作剧似地别到她耳边,松松垮垮。 但绿的叶显得她肌肤更清透,意外合适。 苏冷困得要死,烦他像小学那会儿,总想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捉弄女同桌。 把树叶拿下来后,一掀眼皮,季见予一双狭长好看的眼正噙笑看她。 苏冷怔了怔,心都跟着空了一座城。 其实他不就是臭屁又跳脱的十几岁男孩吗。 后来季见予跟随她的节奏,慢悠悠走,起初两人没牵手,但不知不觉就挨在一起了。 季见予玩起苏冷头发,问:“真要拉直?” “剪短好了。”苏冷生无可恋。 “不准。” 他极为霸道揪起一缕小卷晃了晃,用词简洁凝练。苏冷本来没睡午觉困到不想说话,态度敷衍,可他这么一激,她瞬间清醒了,好笑:“你搞清楚,这是我头发,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怎么记得有人发朋友圈说,留了快两年的长发,就算班主任拿剪刀来,以死相逼她都不会屈服剪短呀。” 苏冷咬了咬唇,佯装无意看他一眼,“你到底看多少遍我那条朋友圈。” “怎么,发出来不就给人看的,我记得你小学的时候还喜欢发那种酸痛歌词,当时徐良的坏女孩火了之后,你这个许嵩狂热粉还在班里发起投票,‘徐良or许嵩’,其实就是你自己移情别恋更喜欢徐良了……” “啊啊啊不许说!”苏冷急急去捂他的唇,急得脑门冒汗。 两人骤然贴近,呼吸交缠,季见予眉眼染笑,“其实我是想说,你卷头发很好看。” 从赛场回来,刷到她四天前动态,眼前一亮的惊喜感。苏冷笑得放肆大方,一头蓬松卷发更明媚风情,两个月高强度的训练,一堆符号公式,枯燥乏味,积压在心头成灰的竞争压力,通通如风消弭。 也许点个赞是出于男人看到漂亮异性的本能,可在街头漫无目的游走到疲乏时,坐下来点了支烟盯着那条动态看了五分钟,是因为照片里是苏冷。 她给予他能量。 苏冷一身燥热,但没那么羞恼了,突然想到他刚才说自己回来那天在街上瞎逛。 “那你后来去吃串串了?” “嗯,张金远在那边打羽毛球,我走累了,打车过去的。” 他说得平平淡淡,可不知为何,苏冷脑海里却浮现他单薄一身黑孤独穿梭在大雪纷飞的城市街道,灯火与繁华,都与他无关。 季见予知道她想问什么。 “那条朋友圈,仅你可见。” 苏冷窝到他怀里,猫一样拿脸滚了两下,心头有酸楚的甜蜜。 那些没想清的细节,无解的答案,动荡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也许,也许,他也只是现在喜欢她。 如此简单,如此纯粹。 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苏冷再次向他讨要自己的粉色皮筋,并承诺一定会再给他一个。 季见予有些头疼,搞不懂她为什么在这种问题上固执得可以。 “我就喜欢这个。” 苏冷深吸口气,似乎在忍,放弃了。 “让那些对你心怀不轨的女生看到你手上有皮筋是挺不错的,只是,”苏冷轻咳两声,似乎在酝酿什么,“能不能不要让他们知道,这皮筋是我的呀。” 季见予不动声色看着她,轻蔑一笑,似乎是想看她又准备玩什么。 苏冷早预料过他反应,可没想到是这样,沉默一阵,她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是觉得,让熟悉的人知道我们在谈恋爱就好了,不然要是别人知道你和我,我怕自己会死得很惨。” 季见予原本没太往心里去,此时把眼一眯,情绪零落,“怕江橙那种人吗?有我在,你怕什么?” 苏冷急得喝了口风,小脸都皱成一团,“不是,你把我想得太俗了,再说了,我从来也没怕过她们那种人。” 她还有脾气了?季见予额角突突跳着,甚至有一瞬间恍惚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和她讨论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谈恋爱,你情我愿的,很美丽甜蜜的事,不就是要广而告之?如果季见予玩暧昧或是谈感情不光明正大,他会觉得失去很多纯粹简单的乐趣。 从前的苏冷不也是这样吗。 她我行我素,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被人觉得无情放浪也好,她只管自己自由快乐。 可现在她说和他在一起,她怕。 “季见予,你听我说好不好。” 不好。 季见予的另一个灵魂早就已经失控暴走了,可在苏冷面前,还在忍。他还处在和一个似旧人又新人的女孩的热恋甜蜜期,有一颗热忱满满要去探索、适应的心,愿意花全部精力去哄她、迁就她。 因为她那晚哭着说她曾经被那个暴戾的他吓到过,所以现在季见予愿意耗尽内力尽量温和地与她对话。 可是为什么,她不能以同样的方式对他,要一次次挑战试探他的深渊在哪里。 “苏冷,你说,我听着。” 季见予眼角隐隐发红,看向别处。可苏冷不打算说了,她脏腑都拧成一条绳索,喉间发涨,“不说了,你觉得我怕什么就怕什么吧。” 说完,在他来不及收回视线的瞬间,从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见予心头闪过一阵迷惘。 他真的喜欢这样的苏冷吗? 还是说,他为之心动的,只是那个冬夜为受难者挺身而出,明明也很怕但义无反顾用自己娇蛮幼稚的办法与恶人对抗到底,颤巍巍抓住他袖子的女孩。 李尤尖觉得苏冷这次的恋爱谈得有些奇怪。 季见予从没在教室窗口给她递过东西,没在走廊等过她一起放学,没给她打过热水。 很多曾经杨易杰为苏冷做的事,季见予一件都没做到。 本来她已经默默准备承受苏冷和季见予谈恋爱的消息传开,苏冷一定会再次成为热点人物,不知道会有多少不友好、敌对的目光聚焦到苏冷身上。 可等了几天,风平浪静的,除了周四中午苏冷撇下她和季见予出去吃饭了,她作为目睹过两人在宿舍楼下难舍难分的见证者,也几乎要怀疑那晚所经历的一切到底是否真实。 包括,她从厕所回来,看到空荡荡的教室里多出来一个谈时边。 他站在讲台似乎在找什么,目光淡然,永远一副镇定冷静的样子。李尤尖心跳加速,下意识躲到了十七班的门缝里,只敢悄悄露出一双受惊的眼,窥探不属于她的光。 她怕自己身上有异味。 因为来来回回跑厕所,出了一身汗,李尤尖把整个冬天几乎焊死在边缘的拉链敞开,露出里面那件洗到发白、烂了两个洞口的紫红色毛衣——根本无法见人。 上学期上体育课在场馆内联系投篮,大家都热得大汗淋漓,只有她不敢把校服脱下来,生生捂出满身疹子。 她怕她出现在教室,谈时边会用古怪眼神看她,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可是,她还想多看他一会儿。 漫长寒假,他把头发剃得更短,身上那股轻盈如风的少年气,依旧清香比春风。 在雅县家里,李尤尖时常望着阔辽蓝天,会想起仿佛只落在三中校园里,没有尽头的雪。 也会想起,那首动人、该是由她来演唱的旋律。 谈时边最后回了趟自己座位,把书包放回去,又靠在窗边面对慢慢沉积到夜色里的校园。 他不玩手机也不做别的事,眼前是晦暗无穷的原野,身后是明亮整洁的天堂,他在那个缝隙里,成了压缩的一抹斜阳。 最后,谈时边看了眼手表,挠挠额角,似乎做出什么决定,还是单手撑在窗台整个人轻松越到里面。 可这时,他看到后门安安静静走进来一道影子,被夜色感染的眼睛醒过来似的。 “班长。” 李尤尖把袖子放在鼻端闻了再闻,确认拉链拉到底竖起领子,扯正松紧衣摆,头重脚轻地走进来,鼓起毕生勇气,也不敢叫他的名字。 谈时边没答应她这一声,觉得有些别扭。在班上,不会有谁老老实实称呼他为班长,也不会有谁服服帖帖听从他的命令。 大家都是将近成年的年纪,总有逆鳞、荆棘和铠甲。 可这个唯唯诺诺的女孩,有的只是从校服下摆露出来的半截老土毛衣、一双再怎么洗胶体也是发黄的帆布鞋。 还有一颗,待人真诚的心。 谈时边喉咙突然漫出一股热腥味,悄悄把纸团揉到掌心,拿起那袋药,用递的。 “应该是苏冷给你买的,我刚好要回来放书包。” 李尤尖站在他五米开外的地方半天,后知后觉他举了太久,火从脑袋里烧出来一样,急忙跑过去。 “谢谢。”她无法忍受没有回应的尴尬,煎熬得要哭了,匆忙之下问了一句,“苏冷呢?” “不知道。” 李尤尖脑袋嗡的一下,眼花耳鸣,觉得还不如保持沉默。 “哪不舒服?” 谈时边忽然又把手伸出去,想当她面看一看里面是什么药,他不做偷看那种事。李尤尖捏得太紧,他一时没抽出来,微微错愕,两人视线一触,李尤尖难堪地几乎扔出去。 谈时边无奈一笑,没说什么,有点心累。 止泻药还有一些护胃药。 “你吃坏肚子了?” 他问得太直白,李尤尖一下感觉自己被剥光一样,袖子里阵阵冷风,可她全身几乎都快要着火了。 有时候,她真的好羡慕他们可以口无遮拦。 鬼使神差挣出一句,“我不想告诉别人。” 谈时边惊奇望向她,明明还是那个怯弱害羞的样子,可她抿唇不语,有种沙漠玫瑰的倔意在,稍纵即逝。 一下让谈时边想起上学期开学不久,她在操场蹲着哭,整个人乱糟糟的,被同班同学调侃一句,躲在苏冷身后,但一双湿漉的眼是有情绪的。 “好,我只是作为班长,关心一下班里同学的身体情况。春季各种病菌容易滋生,过期食物变质不要吃了,下周班会就是这个主题。” 谈时边把药袋潇洒一扔,转身要走,李尤尖迟缓消化他一下多又杂的话,冷不防他突然停下来看她两秒, “你不会也吃了今天食堂一楼的红糖馒头吧?” 李尤尖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本来觉得是刚开学,身体还没完全适应这边的饮食才会这样。 谈时边皱了皱眉,“彭天今天也肚子不舒服,他嚷嚷是一楼馒头闹的,说是有股馊味,可他当时没太在意。” “彭天肚子也不舒服吗?” 谈时边挂在眉眼那的情绪瞬间消失,“你很关心他?” 李尤尖觉得谈时边眼神突然锋利起来,心底一阵空坠感,不知该如何问答他这个很没有人情味的问题。 彭天今天找她,看起来并没有异常,可他也不舒服吗?那她腹泻也真的是因为馒头吗? 李尤尖下意识想到的是这些。 “同学之间,关心一下总没错。” 谈时边点点头,似乎认同她很刻板的回答,还想说什么,可最后只留下一句“走之前记得关灯锁门”。 041 周五晚九点半,三中门前停满私家车,都是来接自己孩子回家过周末。 季见予踩一辆自行车在对面红绿灯等人,鹤立鸡群。谈时边递了支烟,他斜睨一眼,没要。 “你和苏冷,这两天什么情况?” 两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像那晚在女生宿舍那扇大铁门狭路相逢一样。 一闪而过的惊诧后,只剩下无声无息地试探、博弈。 那天中午,苏冷提出不合理要求,把季见予撩得一身火,可这两天想想,他本身就在她之前选择了顺服她。 除了被谈时边两次撞见,不认也得认,季见予并没有向任何人炫耀他谈了个女朋友,对方还是自己的小青梅。 因为苏冷没有要秀的意思。 季见予憋着一口气,沉下心来想等她为他发一条朋友圈动态。 可人家压根没有要承认他的意思。 暴怒过后,季见予如今想起来,一笑置之。 “你呢,我知道,李尤尖这种女孩才最难搞。” 谈时边皱了皱眉,半天没说话。那晚,他在一楼等了十五分钟,李尤尖才磨磨蹭蹭下楼,也不怕宿舍锁门。 他就一路跟着,保持安全距离。 她走得很慢,游览似地享受凉爽安静的春夜,时不时仰头看道路两旁的槐花树,时不时蹲下来捡一些不知名的小东西。 不被人群注视,脱离热闹环境,她整个人更安静也更明亮,有少女俏皮自由的一面。 谈时边看得出神,忽然踢到一颗小石子,他反应很快,飞快侧身藏匿到树影下。 李尤尖没敢回头,校园已经空了,她心惊胆战的,突然想起来可能已经到闭寝时间了,拔腿就跑,鞋带松了也顾不上。 掌心捏着的花瓣漏出来几朵,像冬未眠,洒下洁白雪花,孤零零打几个转,就被风刮走了。 谈时边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转脸看到季见予似笑非笑盯着自己,讥嘲一声:“所以我想着,和你取取经啊。” 季见予怎么听不出谈时边在暗示什么,笑着摇了摇头,又听到他意味深长地说:“谁知道,你找了苏冷。” “苏冷怎么了。”季见予踢他一脚,明显不豫。 是啊,苏冷怎么了,她不是那种性格温顺、文文静静的小女生,一般而言,不是少年理想型,以前,他也不怎么喜欢她张扬娇蛮的性格。 谈时边笑着躲开了,沉吟片刻,说:“苏冷很好,至少,她对李尤尖很好。” 红灯转绿,又一批学生熙熙攘攘穿行而来,季见予眸光一暗,从谈时边身边冷酷如风走过去。他步子迈得很大,手插在口袋里只动肩膀就拨开拥挤人群,径直走到苏冷和那个六中男生身边。 “兄弟,不好意思。”他无视苏冷淡漠又锐利的目光,把人往身后一带,笑意浅薄,“这我的。”说完把苏冷手一牵,特意露出手腕上的皮筋,低声哄了句“别闹了”就把人牵走。 “苏冷,你最好和我解释一下,这个六中男,去年也是他搭讪的你吧?这么久了,你们还有联系的意思吗?” 他挡在她身前,快速通过绿灯最后几秒把她带到对面小巷里。 苏冷不挣开他,也不说话,季见予气得嗓子疼,“你哑巴了?” “你不是不想听我说吗。”她面无表情把他手甩开,季见予被她一大把马尾甩到脸上,躁意更旺,直接把人压到墙上,对着她水嫩的唇重重咬了一口。 苏冷疼得踩他脚,毫不吝啬在那双限量球鞋上又辗又跺,“好,我说给你听,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和我的事,这样我就可以和其他男生暧昧,接受他们的礼物,你知道吗,贾超还在追我呢,他今天又给我送了一杯热奶茶……” 剩下的话全被季见予来势汹汹的吻给堵回去,苏冷胸口一阵发紧,空白脑海闪过一阵惶恐,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因为被男人吻窒息而死。 “你不要老是亲我!”她喊得声音发哑,脚是软的,被他两条强劲精壮的长腿死死抵着,无助极了,“我讨厌死你了,你不理我给我打热水还不准我喝别人送的奶茶……” “我没不理你,我每天都给你发微信,也告诉你今晚我会在校门口等你,你明明早就看见我了,还和别的男生说话。” 季见予压住她胡乱挥打的手,气喘吁吁,嘴唇都有点乌青,短发也乱了一丛,显得有点狼狈。 “是你先不理我的。” “我现在亲口和你道歉好吗。” 苏冷眼睛红红瞪着他,余怒未消,“你这两天为什么不来学校?” 是啊,他保送了,这个学根本就不用继续再上下去,时间自由,想干嘛干嘛。想到这一层,苏冷的心成了一堆灰烬,突然咬了一下他的下巴。 看到上面有两排细细密密的齿印,她才略觉畅意,眼神放空。 看她似乎是平复了,季见予摸了摸她头发,温声说:“坐我的车,我送你。” 看到他那辆自行车,苏冷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又故作矜持,“你有没有搞错啊季见予,你看这里,这么多名车,你骑个破烂单车来接我,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你走。” 季见予没有丝毫反应,一瞬不愿错过地看着她。 “季神不是拿了很多奖金吗,六位数的表、几千的球鞋、连雨伞都要用贵族品牌,没想到私底下喜欢吃苍蝇馆子、骑自行车。” 季见予无声一笑,“苏同学自己也是这个配置,”眼睛一瞟,杀人于无形,“你这个书包,我记得是全球限量,别人用钱,应该是拐不跑你的。” 对上他那双噙笑又温暖的眼,苏冷心头一顿,默默坐到单车后座,忽然抬眼问了他一句:“是只搭过我一个人吗?” 季见予明显怔住了,但脸上一点为难的神色都没有,“这辆车是新买的。” 苏冷长大后没怎么坐过自行车了。以前没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半夜不睡觉,苏南添就从家里车库取出那辆他刚工作时买的单车,在后面绑个小椅子,把苏冷放上去带她出去兜风。骑着骑着,苏冷就睡着了。 小学的时候苏南添带她到广场学车,她天生小脑发育不全一样,平衡感极差,苏南添就会绑一根棍子在单车后面。 苏冷记得,那时候还偶遇过班里男同学,季见予为首,嘲笑她学个自行车也这么费劲。 “你刚说,贾超给你送奶茶了,他是在追你对吧。” 苏冷迎风眯了眯眼,抓紧他微微扬起的衣摆,故意不让他听到又想让他听到,轻声说:“我扔了,之前那一次的也扔了。” 季见予好笑,“看来,你很喜欢扔东西。” 他记得她和杨易杰那时候,分手前夕也是直接把杨易杰买的一袋零食毫不吝惜扔进垃圾桶。 “我喜欢喝茶,不喜欢喝奶茶,而且全糖太腻了又容易发胖。” 腰那里,贴上来一层温热,季见予放慢车速,让她靠得更稳。 “可你也扔过我送的茉莉初雪。” “你这么小心眼,下次我再做一杯给你好了。” 季见予无声一笑,当作默认,问起那时候她去做兼职有多少钱,老板不怕被人发现雇佣童工吗。 苏冷乐呵呵地说:“我不要工资,我只是为了能多喝几杯饮料。”而且没什么毅力,她纯属是去玩的,在那儿只待了三天而已就喝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进过奶茶店。 偏偏是那三天,让他重新遇见她,也是那三天,让她对甜得发腻的奶茶深恶痛绝,喜欢上了喝微糖的纯茶。 “季见予,其实我点难过。” “嗯?怎么了。” 苏冷睁着眼睛看到霓虹大厦里有一辆自行车飞掠过去的倒影,上面有一对少男少女,年华正好,意气风发。 “这期英语报纸我完型错了五个。”苏冷越说越懊恼,突然哀嚎一声:“怎么办啊,我英语好差,以后你要是去了美国,可不能把我甩了。” 说完头往前一伸,忐忑又好奇地问他,“你雅思考了多少?” “满分。”季见予十分淡然,说话的同时腾出一只手摸到了她抱在他腰上的手腕,似乎预料到她一定会气急败坏松开。 背上一阵泄劲,苏冷并没有动,而是更软地贴紧了他的背。 季见予突然说:“你以前谈恋爱玩,会担心影响到自己成绩吗?” 苏冷一怔忪,缓缓坐起来了,望着他白衣之上优越的后脑勺兀自出神。 “不会,他们都没我成绩好,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哦,孔家皓是个例外。” 季见予捏了捏她有些冰凉的手,“我也是个例外。” 042 “嗯,你那天不让我说,其实我有自己理由的。和你在一起,压力太大,别的我都不觉得自己差你什么,可就成绩这一块吧,谁都比不上你。我担心到时候老师也知道我们谈恋爱,你倒是好,保送了又为校争光,他们拿你当神供着,但只要我稍微出错,成绩有一点波动,那些人都会拿放大镜去看这些问题,骂我不求上进,和学神在一起都没法考清北,然后劝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 季见予有些惊诧。 虽然后来冷静,他有想到这一层,所以刚才也有意引出这个话题,可没想到,她想法其实和他截然不同。 “我原本以为,你是担心我成绩下降,别人会觉得是谈恋爱你害的。” 季见予直言不讳,几分漫不经心地调笑,不想让话题变得这么沉重。 在他看来,喜欢就是喜欢,想做什么跟随本心就好,别说十几岁的年纪就应该放手一搏、无怨无恨,季见予觉得,就算是二十多岁三十多岁,他也永远不会臣服于世俗的枷锁,活得精于算计,满目疮痍。 甚至于听到苏冷这番话,他很有理由怀疑她是故意装的。 装得喜欢他是一件需要很大勇气的事。 她想征服他,动摇他,让他为她小心翼翼的敏感、计较而痴心不改。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苏冷,跟我玩这套没用。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是喜欢,不喜欢无论她用什么方式他也不会回头。 “你已经不需要成绩来证明自己了,你甚至可以不用再继续上这个学。就像这两天我们冷战,你不想见到我觉得败坏心情就可以不来学校。可是我不行,剩下的两年半时间,我还要应对无数场考试、无数次排名,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最后那场高考,最终决定我的人生可以处在怎样的高度。” “你说我们谈一场健康的恋爱,其实让我充满希望。就算不能和你一起去美国,一起念世界排名前五的大学,可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们只是两头多情的刺猬,碰到一起玩玩,随时都可以刺伤对方,一拍两散。” 季见予觉得自己心是乱的,在一个安全地带把车停下来,有些急躁地落地,捧起她的脸,弯下他高傲的头颅,与她紧紧相贴。 “你刚才说的话,已经足够证明你的优秀。” 苏冷脸一红,下意识抿紧嘴巴,觉得如果此时亲吻,会在大马路上失控的。 “你配得上我,苏冷。” 很奇怪,他说这些很大男子主义的话,苏冷并不反感,大概是能领悟更深刻的意义。可她还是着急反驳他,“我从没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但我好胜心也很重,就算和你,也不自觉攀比。”说完,她腼腆一笑,摸了摸他干净修长的手指,“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感受到,我也在为了这段有些突然的感情努力,不是一头脑热。季见予,我是不会和你游戏人间的,就算以后大家会分开,你说得对,我们还这么年轻,不能浪费时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会仔细感受,认真铭记。” 季见予拧了一把她红彤彤的脸颊,语气有些不悦,“好了,说太多就显得矫情了。” “你总觉得我矫情!”她气鼓鼓打开他的手。 季见予摁住她肩膀不让她动,温柔一笑,他们在树影斑驳的路边,只有一辆看似清苦的自行车,穿千篇一律的校服,但朝气又松弛,靓丽养眼,无论哪个角度都是青春画报。 “你看了我朋友圈吗?” “啊?”苏冷从他袖子里露出半个脑袋,心虚又迷茫。 “那句,‘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博尔赫斯的诗。” 苏冷回忆,她似乎是有胡乱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过这行文字,手写的,当时她还在想,谁啊这么非主流。 心不在焉就刷过去了。 根本没注意到是他。 “你发这个,列表不会爆炸吗?” “嗯,我不玩朋友圈,如果浮头,肯定会轰动一时。可我这两次发的,都是仅某人可见。” 他低头敲了敲她额头,立马有一小点红,更显得她像听话乖顺的比熊。 “只可惜,她两次都没给我点赞。” 季见予无奈一笑,“其实我在你面前,也很没安全感的,你说变脸就变脸,我真的招架不住。” 苏冷心跳加速,被长跑到了耐力极限的那种缺氧窒息感紧紧束缚着。 “你把你手机给我。” “查岗?” 季见予没给的意思,苏冷就上手摸他,毫不掩饰,“对啊,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仅我可见。” 季见予还是不给,苏冷就笑骂他说谎了,心虚。 “那我手机以后也不给你看。”她刚扭头就被他转了过来,“不行,我能看你的,可你不需要看我的。” 苏冷气笑,那些荒诞的情话比起他这个要求,都变得真实热闹起来。 “为什么?你不要太不讲道理了季见予。” “因为我比你更值得信任。”他冷淡笑了笑,意有所指捏了捏她的耳垂。 苏冷知道他是指贾超和六中男,不甘不愿撇撇嘴,“我没搭理过他们的,之后更不会。贾超说喜欢我卷发我都恶心得不行,扎了丸子。” 季见予觉得新奇,挑了挑眉警告她,“你最好是。”之后又问她,“那怎么办,我也喜欢你长卷发。总之,不许剪。” “我短发也不丑。”苏冷嘟起红唇,叛逆心作祟,他越不让她剪头发就越想剪。 季见予不让她在心里骂他了,重新骑上车,突然一个加速,让她不得不抱紧他。 和好之后,季见予开始计较这两天她一条消息都没回复的事,似乎咬死要给她按一个罪名。 苏冷吃着麦当劳新出的冰激淋,坐在高脚椅上踢脚,怎么都不让自己被困在他的范围里。 两人面色平静地对峙,桌底早闹得天翻地覆。 柔光在两人五官上,磨平了很多锋锐棱角,苏冷眼睛弯弯的,似乎是在无声笑。 其实脑子里在回忆:好像杨易杰也抱怨过她不回他消息,以此当作陈词去宣判她的罪行。 最后还是季见予两条长腿把她锁住了,苏冷把挖了没几口的冰淇淋推给他,举着沾上奶油的手有些不耐烦。 “吵架期间我就当你这个人死了,你也当我死了吧。”季见予本来已经伸手去拿纸了,停了一下,突然轻飘飘把纸直接扔过去,落到腿上让她自己捡。 苏冷吐了吐舌头,“而且我本来就打算今晚和你出来呀,不然每周五我爸都会来接我,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骑个自行车就把我拐走了啊。” 季见予这才满意一笑,撑着脑袋注视她。苏冷急得不行,催他去取餐,季见予看了眼排号,估摸着时间,不紧不慢起身,路过她的时候打了个响指,不等她恼羞成怒就笑意吟吟下楼去了。 他一走,苏冷觉得周五晚上的麦当劳也挺冷寂的。 最角落的沙发有一对穿她们初中校服的情侣,女生腿搭在男生的上面,拿着冰淇淋你一个我一口,说笑不停。 苏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还是个冷淡表情,托腮望着头顶的灯完全放松下来。 有点恶毒了。 她觉得自己在公众场合永远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可是刚才她和季见予在马路上一站一坐贴得很近会不会也有人觉得是强奸了他们眼睛。 看着对面空了的座位,苏冷有些出神,这才发现季见予的手机还大咧咧摆在桌面,不怕被人顺走也不怕被她看。 季见予下楼才发现有个顾客和前台点单的吵起来了,后厨的人也出来帮忙,场面有些混乱,所以他们的餐一时出不来。 第一反应想叫苏冷下来看热闹,他倒是无所谓,觉得吵,可觉得她应该会喜欢八卦。 可想起来手机没拿,只好作罢。 季见予没有片刻迟疑,准备转身上楼,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蕉鹿”。 季见予下意识往楼梯上看,以为是苏冷听到动静下来了,然后又朝下看,有些狐疑她那鲜为人知的曾用名会有谁还在叫呢。 一对父女站在中间,男人似乎是先进来看到了里面正吵得热乎朝天,有些为难地扭头想向女儿说明这个情况。 看到那身八中校服,季见予没什么波澜挪开了视线,却被一道兴奋声音叫住:“季学长?” 焦璐看季见予没什么反应,咬紧了唇,心里有些忐忑,期期艾艾向旁边的焦显平解释:“爸,这就是上回我和你说,我和一个姐姐坐电动车,不小心撞到人了……” 一开始焦璐害怕对方索要各种费用,没敢瞒着,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焦显平嚎啕大哭。 可颜丹还不停安慰她,说季见予是她小学同学,他不是那种蛮横不讲理的人。 那天晚上意外之后,季见予果真没找过她麻烦。 焦显平认出季见予全身上下名牌,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季见予冷冷清清的,内敛不张扬,可始终对焦璐的热情没什么反应,让焦显平有点拿不住对方是否还在计较。 两个男人目光相撞停留在空中几秒,最终季见予先淡淡挪开了,颔首示意,脚步轻盈继续上楼。 043 谁知在二楼拐角碰到了苏冷,他微微诧异,“怎么下来了?”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怎么还没好,要不是你手机还留在上面,我都怀疑你走了。” 季见予把自己手机拿过来,顺势牵起她手,说:“我们换一家吧,也不远,就在对面街。” 苏冷一头雾水跟着他又大又稳的步子走了两步,不满道:“你真能折腾。” “楼下在吵架,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结束。”他向来决断果断,决定了的事不会再改变。苏冷“啊”了一声,频频扭头,小声问他:“发生什么了?” 季见予斜睨一眼,漫不经心哼笑,“我果然很了解你。” 苏冷恨他故意吊人胃口,嗔他一眼,但也没往心里去,被旁边蛋糕店吸引了。 “苏冷,一般人真养不起你,哪里有新品你都非要尝过一遍是吧。”季见予有些无奈,立马就换成了他被她拽着走。 “你说错了,是一般家庭养不出我来。” 季见予饶有兴味看她,伶牙利嘴的,思维和口才都不错。他觉得,离开校园的苏冷又是另一个样了,是他更熟悉的一面,具备这个年纪该尽情绽放的少女心,欢脱轻盈,容易被一切精致的东西吸引,更主要的是,她有这个资格在商场里穿梭,无所顾忌地享受购物。 季见予觉得,苏冷本身就是一道精致美丽的西点。 * 虽然季见予已经明确可以保送,校方的意思也是希望他可以全力备战七月份的IPhO,可季见予还是如常出现在班级,他不一定听课,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刷题、看书,但绝不会做出那种老师在上面讲课他趴桌呼呼大睡的事情来。 大家觉得他还是不想这么早就结束校园生活,毕竟在这里,可以和好兄弟打球,似乎学起来也更有氛围。 原本以为季见予保送之后就不会再来的女同学瞬间活了过来。 苏冷才没空管他来还是不来,可出于私心,还是挺希望他来的,因为这样就有人可以随叫随到给她讲英语和物理。 有时候季见予讲到一半故意不讲了,把苏冷急得直跳脚,他却懒散地拿笔去撩她刘海,要她承认她是希望他能每天都来学校的。 苏冷脱口而出,“本来就是啊,不然我不如网恋得了。”语气十分不屑。 她没注意到有双眼睛发出锐光如狼般狠狠盯着她。 季见予丢开笔,往座椅后面倒,轻吁了口气。 苏冷嘲笑他,“这就不行了季神,你自己做题这么厉害,辅导女朋友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不想做了,想做点别的。”季见予突然凑过来往她颈窝拱,热气浪似地掀起肌肤一层细密小疙瘩,苏冷发痒躲了两下,耳根一热,“我试卷没写完呢,我要进火箭班和你在一起。” 季见予只恨她撩人不自知,手在她细腻的脖颈过了两把,重新坐回去开始收拾东西,很冷肃地说:“这么简单做这么久,宿舍都要关门了。” 晚自习季见予带她翻墙,风凉丝丝,两人赶在夏天来临前吃了火锅。胃都暖起来后,苏冷心满意足眼神都有点飘,埋怨他自己了无负担的,一点都不考虑她的实际情况,净带她干坏事。 可季见予早有计划吃完饭领她到市图书馆学习,苏冷在路上慢吞吞,故意和他扯很多有的没的,一会儿要吃冰激淋一会儿说撑得肚子胀,走走停停,可最后,还是被他无情带进了图书馆自习室。 季见予没管她,书包放她旁边宣告主权就出去了。 一个小时后再回来,苏冷竟然没玩手机也没发呆,坐得笔直在认真写写画画。 纤瘦的身体韧性十足,刚好一束光打下来,显得她整个人安静明亮,嫣红的嘴唇翕动着,眼睫毛也一眨一眨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苏冷突然抬手碰了碰鼻翼,一把长又直的马尾倾斜而落遮住半张脸,季见予心头一动,觉得是他哪里有点痒,弯了弯嘴角了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 谁知道刚靠近,苏冷就把一张纸轻拍到他椅子上,上面画了一条丑萌丑萌的鱼头,配上她特意作怪的字体: 贱贱鱼专属座位。 苏冷快速抬眼看了一下他表情,先发制人扯他衣服坐下来,凑在耳边低语:“刚才有男生想坐过来,我就把这张纸条拿给他看,我以为又是别人呢。” 她一直在含糖,柠檬味的,清香幽幽。季见予眼神晦暗看她,捕捉到她唇边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始终是个冷淡神情。 苏冷还在为自己的恶作剧和小聪明沾沾自喜,长舒一口气摊开最后一张物理卷子。 季见予带回来两本书和两罐可乐,在外面就已经起开盖子了。苏冷看都不看一眼,表情坚毅,拒绝一切诱惑,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 九点多钟的时候,苏冷耐心和精力都到了极限,被最后一道物理选择磨得心烦,喝掉最后一口可乐,犹不满足,很自然又把季见予那罐拿到手里。 眼睛好奇一瞥,这人还捧着一本书,姿势几乎没怎么变过。他安静的时候,英俊皮囊更显清逸,侧脸完美到无处可挑,高挺鼻梁、薄唇、深邃眼窝,全都精心设计过一般囊括在流畅线条里。 苏冷出了会儿神,正想翻他看的什么,就听到他轻声问:“哪里不会?” 她骤然回神,决定先把作业搞定,免费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一道题季见予给她讲了两遍,第一遍的时候苏冷一脸懵全程沉默,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解题思路太超前,她领悟不了,于是第二遍换了一种容易理解但比较麻烦的方法。这一回苏冷问题不断,他每讲一句她都要把笔一横,无声示意她有疑惑。 到最后,季见予直接把她从自习室带到平台区,苏冷终于可以出声,叽里呱啦说一堆,总之每个步骤她都要质疑他。 季见予很少给人讲题,连他都意外对他而言不过弱智的一道题会让苏冷搅得他脖子发汗,浑身燥热。他隐隐不耐,也没忍着,直截了当指出她的问题:“我觉得你思维发散太过,很多很基础的知识,就算是爱因斯坦也是死记硬背,套到解题步骤就行。就像让你炒一盘鸡蛋,你把蛋打碎直接下油锅就可以,你非要弄懂这颗鸡蛋是怎么来的。” 苏冷有些委屈,咬着嘴唇小声嘀咕一句,“你之前说我学得太粗糙,很多题凭感觉真正到考场是行不通的,现在我想搞清楚每个步骤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想到要把它用在这里,你又嫌我刨根究底……” 季见予修眉紧蹙,忽又无奈扶额一笑,“有些题要细化,可有些题细化反倒复杂化了,”他没再说什么,用笔戳了戳她手背,很轻一下,更像是安抚,“等以后,或者上了高二,我再告诉你如何辨题。” 两人回到座位,季见予担心太晚他们进不去宿舍,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可苏冷又缠着他讲一篇很晦涩的英语阅读。 最后快十点,才从图书馆出来。 临走前,苏冷终于注意到季见予借的两本书,一本是博尔赫斯谈话录,一本是马伯庸的小说。 苏冷偷偷觑他一眼,觉得蛮古怪的。 一出图书馆旋转门,季见予拉着她手狂奔。 从市图书馆有一条专门为三中学生开设的路线,寒暑假不运营,平时的末班车是十点半。 苏冷觉得没必要紧赶慢赶的,还可以坐别的公交车嘛,最多绕远一些。 可季见予把她手拽得死死的,边跑边笑话她:“一天到晚吃了就坐,天天嚷嚷要减肥,这才跑多久就喘不过来了,看来以后我要拉你去夜跑。” 苏冷急得另一只手也搭到他腕上,死死拽着他小臂,燥热的肌肤因为触碰到他那块表和她那只皮筋上的小狐狸暂获清凉。 十点多,都市依旧繁华,高楼如一颗颗坠落人间的流星,发烫的眼前不断刮过轻柔凉爽的风,灯影幢幢,不分远近。 不知何时,他们在那辆K604的尾巴后追逐。 苏冷跑得头晕眼花,可在她前面的少年,蓬松的发清爽飘逸着,根根分明扬起又落下,她所贪恋呼吸到的,全都是他遗留下来的清澄气息,像漫长严冬残留的最后一抹雪,干净而清新。 * 时间进入五月,蝉鸣渐噪,天上云更轻柔,树更油绿,阳光是轻悄柔润的,整个世界才开始真正苏醒。 苏冷和季见予的事瞒得很好,张金远每回都感慨他们两个这么招摇的人凑到一起反而低调了,而且更让人佩服的是,就连他们这群亲近的朋友,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是躲在学校哪个犄角旮旯约会。 最让人嫉妒的,是在三中这么严密的管理之下,他们小两口隔三岔五逃自习居然从没被抓到过,张金远严重怀疑是季见予利用自己学神光环收买了保安和老师。 其实苏冷和季见予也不是频繁逃自习出去吃吃喝喝,而且他们不在一个班,消息不互通,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同时不在教室。 两人出去也会捎一些热乎吃的喝的回来,顺手的事,却被张金远揣度为收买人心,不过他欣然接受,每次游其森那份都进他肚子里了。 虽然张金远始终不理解,季见予怎么聊上曾经死敌杨易杰的前女友,可从肤浅角度而言,两人外在形象还是很般配的,俊男美女,赏心悦目。 季见予也没和他们细说过他和苏冷的事,于是这天中午,一群人破天荒在食堂角落的大桌吃饭,张金远就想从苏冷口中套话。 这时候食堂人已经很少了,当事人都没说什么,几个人很自觉把季见予苏冷围在最里面,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到他们,似乎比他们更紧张兮兮。 苏冷觉得好笑。 她和季见予其实不是要谈什么地下恋,只是不会特意官宣,这是季见予做出的最大让步,她同意了。 同桌的还有沃寒露,说来她和苏冷蛮有缘的,上次烫头发两人一起被有心之人举报,苏冷没想到沃寒露看起来挺没所谓的,其实比她更气不过,私下找了苏冷,势必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可过去两三个月,贱人没找着,她俩聊成了朋友。 有时候苏冷顾着和沃寒露聊天不搭理季见予,他酸溜溜地讥讽她们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认真揪出那个小人。 苏冷不置可否,反正她不在意也不担心那人再来一次,还振振有词自己和沃寒露关系好其实是在帮他朋友。 沃寒露和游其森初中同校,是那种脸熟不认人的同学。虽然现在两人是隔壁班,可都在十七班数学老师秘密开设的补习班那里上课。 听说两人关系不错,比如现在,吃饭还在讨论补习班的事。 苏冷冲季见予使了个眼色,得意笑笑。 季见予却不认为游其森和沃寒露有什么火花。他是男人,又和游其森形影不离,不觉得游其森是个随便的人,而且他为人随和踏实,班上很多女同学都喜欢找他帮忙,他总是开个玩笑空口要个报酬就义不容辞了。 非要说的话,或许很多女孩子对游其森有想法,可游其森完全没这心思,不玩暧昧不故意遮掩什么,大大方方,对谁都一视同仁的态度。 当个密友没问题,当男朋友不太可能。 而且沃寒露也很自然大方,和游其森性格相似,两人之间完全没有一点欲望走火的苗头。 季见予偶然间还听到十八班女生讨论,沃寒露其实喜欢女生。 说实话,他当下心一紧,闪过她是不是看上苏冷的荒唐想法。 当晚两人接吻的时候,季见予故意重重咬了一口苏冷,笑骂一句“小狐狸精”。 苏冷不明所以,踩了他一脚。 苏冷在磕cp这件事上很固执,和季见予打赌,最多到高二,游沃绝对会在一起。她还打算拉拢张金远,李尤尖也是个好说服的对象,准备壮大她的阵营。 季见予无语至极,懒得和她斗,由她去了。 其实季见予和熟人一起,整个人有玩世不恭的痞气,就算他不觉得游其森和沃寒露有什么猫腻,还是疏懒一笑敲了敲张金远餐盘,“我说,你真没眼力见啊,脸皮挺厚。” 全场唯一一个努力干饭的张金远满嘴油,茫然抬头看了一眼,看他还是没反应,苏冷突然捂嘴笑出声,情不自禁往季见予身上靠,躲他肩膀后面笑得花枝乱颤。 季见予把手叉在胸前,不着痕迹斜低下肩头让苏冷靠。 游其森拿着筷子,看着对面,了然于心,弯唇一笑,送了块红烧肉到嘴里,很软烂甜腻,根本不用嚼,自己就化了。 “苏冷!” 听到自己名字,苏冷惊了一跳,一桌子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只见两颊通红的夏鸥惶恐又诧然地冲过来,声音尖锐: “李尤尖在二楼厕所被人打了,你快去看啊!” 游其森和张金远对视一眼,不可置信,季见予拿上外套三步两步去追苏冷,原本空阔的食堂仿佛一瞬间变得人影绰绰。 这三天是段考,又成为了各班班主任口中对于文理分班至关重要的一场考试。 下午还有最后一科,是李尤尖最不擅长的数学,苏冷原本邀请她一起到食堂吃饭,她忧心忡忡书不离手,说不浪费那个时间了,到时候随便买个馒头对付就行。 考试期间,全年级分散在学校图书馆、自习室争分夺秒复习,食堂只哄闹一阵。尤其像一楼是那种大锅饭,饭点一过菜卖完了阿姨就开始撵人,要把桌子地面擦得干干净净。 但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像二三楼还有不少像苏冷这群没什么考试压力的人专门挑选错峰时间来用餐。 施暴者居然这么明目张胆。 苏冷脑子乱糟糟的,心窝又辣又热地焚烧着,完全不敢相信在三中,还会出现拉帮结派把人拖到厕所群殴的荒谬事件。 她第一时间闪过江橙的脸,杀人的心都有。 苏冷根本无法想象,李尤尖正在遭遇什么。 只知道,她或许真的会死的。 因为在那个初冬夜晚,她说,苏冷,你知道有多少人过得很难依旧在努力活下去吗? 044 hehu an2.co m 可她这么努力,还是永远在死亡与困苦边缘徘徊。 一双眼适应了昏暗,连为她初升的旭日都不能得她青睐一笑。 不过是因为上午考英语,有几个普通班女同学坐她周围,早有耳闻十六班有个李尤尖英语几乎次次拿满分,她的作文经常被全年级英语老师复印出来作为模板贴到黑板上。 那几个女生计划考试给李尤尖传纸条。 李尤尖毫不知情,沉浸在考试中,因为她生理期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她老觉得这次试卷很棘手,做一半就满头大汗,头晕耳鸣。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638 8t t .c om 可偏偏不停有纸球扔到她脚边。 一开始,她全然未觉,那群女生不厌其烦,最后甚至玩起来,明目张胆比谁先砸中李尤尖。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有个女生心急,用了狠力,直接把边缘锋利的纸团砸到李尤尖脑袋,顺着额头刮过鼻尖。 李尤尖吓得魂飞魄散,第一反应是把纸条远远甩开。 这一甩,正好被监考老师发现。 那群女生见状,立马握笔低头装沉静,觉得这事怎么也不可能波及到她们了。 可谁也没想到,情急之下,李尤尖竟然会脱口而出率先为自己辩白: “老师,这不是我的,是有人扔给我,还刮到我鼻子了。” 考场上出现这种事,原本分散的两个监考员瞬间变脸,冷酷十足聚到李尤尖身边。见她鼻头真有道红痕,卷子写得满满当当,其中一个老师还是很欣赏李尤尖的英语组组长,她笃定李尤尖不会在英语考试中作弊。 另一个老师就是上学期抓到苏冷口袋掉打火机的老顽固,不依不饶,认为李尤尖是在给别人传递答案。 李尤尖急得当场哭出来,一直摇头说自己没有,英语组组长看得恻隐,安抚下了老顽固,并说明她们的英语考试由她们做主,无论如何先让学生把考试完成。 老顽固本来就看不惯这种攀炎附势每天打扮花枝招展来上课的年轻女人,压低声音看似在商谈,“黎老师,这是校级考试,不是你英语教研组组织的,学生不诚信,你纵容一时,以后影响的可不止是这一科英语,而是她的人生啊。” 组长敬他是前辈,没说什么,无形中其实是转移了焦点。 可是李尤尖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都在抖,最后时刻根本没法专注写题,脑海里一直有个恐怖声音: 写了也是零分,不仅英语这一科,这次考试成绩都要全部作废。她会被记过,高二无法留在尖子班了…… 考试一结束,李尤尖就到厕所吐了,呕出胆汁,整个人虚脱。 结束后第一时间,老顽固就去调取了监控,看到的确是别人主动给李尤尖扔纸条。 可他仍存疑,坚定认为那几个女生是和李尤尖串通好的,只不过李尤尖还来不及把答案传递给她们。 组长气到发笑,把密封试卷袋一放,联系到那几个女生的班主任,但人早跑了,一时半会儿逮不到,只好先把李尤尖一起带到办公室。 李尤尖哭得眼睛发肿,目光空洞,两只手死死捏紧衣角,话都说不清楚,只是一直喃喃重复“我没有作弊”、“我不认识她们”。 最后气若游丝似乎说了一句,“我要是作弊我就去死,和死没什么分别了”。 惊得老顽固也是通体一震,背脊发凉,作出最大让步,把这件事暂时搁浅,打算等下午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再认真盘查。 那几个女生后来也被叫到办公室了,听到老顽固说出李尤尖最后那句话,记恨在心,直接尾随李尤尖到食堂,把马尾一薅,摔进二楼男厕所。 学校本就男女失衡,食堂这个时候,男生更少,所以她们并没有选择已经清空人员的一楼的女厕所,而是选择了二楼男厕。 三五个人,全是家里有点小钱,硬塞进三中的。她们把李尤尖校服扒了,看到里面的红色秋衣,嫌恶捂住鼻子笑:“这么热的天,还穿秋衣配校服,怪不得考试的时候教室一股怪味。” 李尤尖头皮一阵阵辣痛,已经感受不到发根的存在,听到她们的笑声,死死捂抱住胸口往墙角钻。 她哭得什么都看不清,只剩残弱的一点知觉,羞愤难当,无地自容的窘迫甚至超过了到达极点的恐惧。 “这种土掉渣的秋衣,我太奶奶下葬都不穿,还有,衣领都黄了,”一女生皱起眉头,啧啧两声,“不知道多久没洗,穿一冬天了吧。” “估计连短袖都没有,所以才套个校服遮丑。” 李尤尖忽然疯了一样站起来抢她们手里的校服,那几人花容失色,下意识是后退,生怕被什么瘟毒染上。 有个女生突然骂了句脏话,抬脚直接踩住李尤尖的手。 “你真是乞丐啊李尤尖,长这么漂亮,英语又这么好,卖到美国做鸡,让黑人操,肯定比你寒窗苦读十年来钱快。” 李尤尖狠狠抬眼盯着她,可瞳孔里是空的,她刚才骤然迸发的勇气,不过是回光返照的错觉。 小太妹们再没耐心,只要想到现在学校极大可能会判定她们作弊,取消成绩,不知道要被家里禁几个月零花钱,表情变得无比拽狠。 一人从后面拉李尤尖头发,把她整个人往后拖,有人把烟叼在嘴里,拿涮拖把的桶艰难挪过来,一脚踢翻全淋到李尤尖身上。 厕所不见光,本就阴暗潮湿,李尤尖浑身僵硬,溺水一般,鼻腔涨痛,冷得全身僵木,连发抖都不会了。 有人担忧,“不会死吧?” “放心,这种农村妹,从小放牛插秧的,谁不壮实。也就来了市里装柔弱,不愧是江橙舍友,一个贱样。” 那个叉腰抽烟的女生看都不看一眼,随手把烟头砸到李尤尖耳朵,笑声清脆,“是啊,在村里不知道从多小开始就被老头睡了,身子骨结实着呢。” 李尤尖被烫到,整个耳朵在被堵上前一秒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痉挛一下,忽然开始剧烈挣扎,痛苦呐喊。 食堂还有的是人,保洁阿姨也神出鬼没的,几个人还是有点害怕,那个女生直接走过去把烟头捡起来往李尤尖嘴里塞,可太小,她根本含不住。 女生又从垃圾桶把刚扔掉的空烟盒捡起来,捏住李尤尖下颌直接撬开她舌头拱进去,笑得放肆,“嘴这么大的,天生给男人口的。” 李尤尖脸上的液体变成污浊质,一双眼睛分明冷澈,倒让人分不清那是拖把水还是泪了。 她突然低下头,磕到地面,有稍微胆小的担心她晕过去了。 抽烟女笑,“人家给你磕头呢。”说完,得意一哼,以为李尤尖愿意去跟老师说明了——是她想讨好她们,主动提出要给她们英语答案,大发善心,把烟盒从李尤尖嘴里拿出来了。 谁知道李尤尖缓慢抬起一张木然灰惨的脸,惊得抽烟女一骇,可李尤尖嘴唇翕动,她只好强忍厌恶凑过去,却听到她一直在骂: 傻缺。 苏冷经常这样骂人,在李尤尖面前,算是收敛,也经常这样骂李尤尖,李尤尖听不惯,总觉得不舒服。 抽烟女先是一愣,随后笑得更是猖狂,险些喘不上气。 “好学生也会骂人呢,是不是苏冷教你的?” 李尤尖孱弱的心跳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体内被堵住的孔窍突然通了,洪潮滚滚,全都逆着岌岌可危的四肢往头脑涌,眼睛被挖掉一样,泪流不止。 “苏冷啊,也是一个贱.婊.子,和我姐妹邵钰抢男人,找死。” 说完又想到什么,眼睛一眯,拖着李尤尖往里走,想把她放到最后一个隔间,衣服扒光了,等有男生来上厕所的时候,自然有人发现她。 地上一滩血迹,触目惊人,异常浓稠的气味让人反胃。 “我操啊,不会真怀了老男人孩子吧,这是流产?真他妈晦气。” 抽烟女眉头一皱,把拽下来的一把头发甩了,慢条斯理正了正自己美甲,“不是和老师说,你作弊就去死,作弊和找死没什么区别吗,那你去死吧。” “哈哈……哎唷!” 身后两个女生刚笑没两声,就发出刺耳尖叫,抽烟女猛一回头,看到自己两个朋友已经被扔出去了。 “季见予?”她先是疑惑,转瞬又觉得这是男厕所,季见予出现不是什么怪事。 可下一秒,不知名恐惧就深深漫过了所有想法。 季见予一身黑,冷面清俊,出现在这里,太突兀也太刺眼。另一个女生吓得腿软,偷偷摸着隔间墙根想挪出去,季见予眼风一扫,直接把她马尾拽住,趁人下意识倾身反抗突然松手,让她自己坐进坑里。 抽烟女皱了皱眉,心跳狂飙,勉强开口:“季见予,我奉劝你别多管女生闲事。怎么,江橙是小太妹,你就转移目标看上李尤尖了。嗬,的确,她真的是名副其实的穷人,我很好奇,你和这种农村女亲嘴的时候,不会被熏到吗。” 季见予眉间慢慢释出一阵厌恶,表情冷淡,低头迟疑一瞬,还是把苏冷的外套扔到了李尤尖身上。 他觉得有点可惜,这件外套是他刚相中买给她的,她很喜欢,嫌食堂味道大还不肯穿去,是他逼着她要时时刻刻穿着。 “你们是人吗?” 外面一阵混乱,越来越多人凑在不近不远处,彭天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把有点发抖不敢靠近的苏冷都狠狠撞飞。 刚才季见予追上苏冷,把势不可挡的她拦下,小声却坚定地和她分析:“这里是男厕所,我进去更有说服力,你还要高考,相信我就好。”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冷整个人麻木了,在握住肩头的那股力量一松时,整个人飘了两下,头重脚轻的,嘴巴都要咬出血来。 刚刚,她听到了那几个女生奸恶的、畅快的笑声。 李尤尖是不是不会喊了? 也是,尖尖脸皮这么薄,无论什么时候说话都柔声细语的,她有时候不耐烦,听不到干脆打断她,改成传纸条还方便。 苏冷撞到栏杆,“咣当”一声,整层楼响起一阵悠长嗡鸣。她脑袋发昏,眼前有一团团黑影,看到是彭天掐着一个女生脖子把她摁到栏杆,半个身子都悬空。 女生吓得大叫,其他同伙还处在被季见予丢出来的恐惧中,起初气焰不灭,可彭天毕竟是男生,力量怎么都比她们几个大。 那个女生尖叫一声,不忘威胁,“你他妈谁!找死啊!” 彭天眼睛凸胀爆红像病狮,“我他妈她男朋友,死明白了吗。” 045 (都市) 季见予回到家时,文玉正踩着地毯在客厅来回散步。大雪的天,被困家里她浑身不得劲,坐一会儿就要起来走走,有闲情的时候还会自己练瑜伽。所以即便快六十岁,文玉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昂首挺背的,身姿轻盈,很多年轻女孩都没有她的好体态。 家里保姆正在张罗晚餐,季见予主动问了句,“我爸呢?” 前年季宏飞就从京城回来了,坐到了省卫生厅厅长的位子,其实当年季见予去美国念大学之后,季宏飞就不怎么干临床了。 “昨晚和一帮院领导喝多了,中午爬起来喝了碗粥睡到现在。” 季见予脸色寡淡,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喝完舒舒服服一躺,揉了揉额角,很是疲累。 “看起来你一点都不关心他。”文玉站了快一个小时,儿子回来了,她才觉得腿有点胀,跟着坐下了。 “他是你老公,”季见予无奈一笑,“男人不管多大年纪,在酒桌上都是好面子的,喝不下也得硬喝。” 文玉笑意淡淡,“我看你老婆也不是很关心你。” 被她这么一搅和,季见予仅存的那点倦意也没了,坐起来捻了颗葡萄吃,“我生意上的事,她也关心不着。”他慢条斯理动着嘴唇,抚了抚眉,声音是笑着的,“文女士,您精明一辈子了,怎么听不懂我刚才那话的意思是,各家有各家的过法,就算你和我爸是我最亲的家人,作为儿子,我也没资格插手你们的夫妻生活。” 文玉叹了口气,把光纤如玉的两只手瘫在膝头,感慨:“是啊,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家,能回来看我们一眼,是该知足了。” 季见予笑出声,调侃她年纪越大越会撒娇。文玉其实觉得儿子比年少那会儿更亲近了,心口松快,但还是不合时宜开口:“怎么就你一个人?” 每个月十五号季见予会回家吃顿饭,是很早之前就约定好的事。苏冷和季见予结婚后,也雷打不动跟着履行了大半年。 “她感冒了,我怕传染你们,现在大冷天,尤其你们上了年纪的,生病很遭罪。” 文玉没再说话,季见予睨了她一眼,笑谈:“我看你也不是很关心她。” 知道他锱铢必较的,有心拱自己,文玉也没任何不悦,理了理身上羊毛披肩,想起来这还是苏冷买的。 “我又不会看病,也不和她一起生活可以照顾她,她一个晚辈,难道还需要我一个长辈哄着?” 话有点尖锐,季见予微微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姿态散漫地调换频道,当作不在意。 静了几秒,又听文玉说:“她现在身份是你妻子,无论对内对外。上回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说。” 季见予闭了闭眼睛,表情淡漠,做了个阻止手势,“您已经骂过我了。” 文玉不为所动,佯装无意绕过他表现出来的抗拒,“你在家喝醉撞到沙发摔倒,如果不是我过去给你们送东西,谁发现得了?” “我只是喝醉,意识还是清醒的,也没摔到动弹不得的地步,一时懒得起来,谁知道被你撞个正着。”季见予坐起来,把遥控放回茶几,“再说了,我说过很多次,我和她既没有分房也没有分居,那晚她朋友过生日,所以才回来晚了,没有彻夜不归。” 母子话聊不到两句,斗转间又回到十几年前一样,横眉冷对。 “这个家都知道你宠老婆,季总你,不要阴沟里翻船才好。” 文玉先前的柔善笑意全然消失,面若冰霜,从茶几抽屉里抽出一份报道,轻飘飘扔到季见予面前。 季见予眯了眯眼睛,忽然眉头一松,无声笑了。 一时分不清文玉生气是因为苏冷今天没回季家吃饭,还是因为他被媒体拍到和某女星出现在酒店停车场。 无论哪种情况,都是令文玉无法忍受的。 “蕉蕉到了呀?” 客厅气氛正冷却,同时听到季宏风酒未醒的沙哑嗓音和一道娇甜女声。 “爸爸,你不会刚睡醒吧?”苏冷一句话引得季宏风哈哈大笑,鬼精灵。 苏冷在玄关换鞋,抬头对上季见予澄澈又漠然的视线,她脸竟然莫名一红。 今天早上醒来,床边已经整整齐齐的空了,她头脑混沌,隐约记起昨天后半夜,带有酒气的热息,还有敷到肌肤每一层纹理的绵软触感。 她默不作声,不动声色望回去,似乎是在质问他为什么今天不等她一起。 电话消息也没有,是不想让她来还是不想带她回。 明摆着让她在季家二老面前尴尬。 余光从茶几上斜斜摆放好的报纸扫过,苏冷和文玉打了声招呼。 “见予说你感冒了?最近天冷,得注意身体才行,秋裤得穿上。” 文玉起初是疑心小夫妻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报纸的事,她已经处理得够迅速了。可刚刚听到苏冷一贯甜软的嗓音带有鼻音,心里不满消了大半。 长辈总喜欢说这样的话,季见予从沙发上站起来,漠然看着。 苏冷眼光一黯,但没躲闪什么笑着答应了。 但她是死性不改,他和她从不穿秋裤。 四个人围桌吃饭,就文玉话多一些,平日,也就苏冷能和她叽叽喳喳个不停,但今天,文玉一直在和季见予聊安成证券新一轮开盘,外行人插不上嘴。 季宏风酒没完全醒,整个人有些浮肿,讲话也钝,把一盘排骨苏冷面前推了推,“蕉蕉,吃呀,你看你这么瘦,可不容易感冒。” 苏冷抬头,笑着重重点头答应一声,往碗里扒了两块排骨。 季见予吃得极其温吞,还要和文女士汇报安成近期股票波动情况——毕竟,安成集团本应该是文玉的,可她做女儿的不要,文老爷子就给了自己最宠爱最得意的外孙。 黑椒牛柳做得咸了,季见予呷了口温水,含在嘴里一点点融得更化。他抬眼去看对面桌的女人,长发低挽,穿一件白色毛衣,视觉上很温婉娴静,陷下去的锁骨窝藏了一团浓重阴影似的,两条手臂架在桌沿,像竹竿。 杯子放下,季见予倾身拿走了苏冷筷子正要巡落到的那盘黑椒牛肉,很理所当然地下命令,“太咸,不要吃了。” 苏冷皱了皱眉,看他一眼,举着筷子有些尴尬,心跳得很快。 可季见予淡漠,丝毫不愧疚,霸道地觉得所有人口味都应该和他一致。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冲一旁的保姆使了个眼色,保姆带点窘火速撤掉了那盘菜。 文玉和季宏风都没说什么,季见予口味淡,夫妻俩了熟于心。原本季家的阿姨孙子出生不干了,现在这个是季见予找的,他要把人开了都合情合理。 只有苏冷觉得不舒服,胃里一阵发涨,蓦地变得拥挤起来。她觉得一身白衬衫的季见予在餐桌上也没有丝毫烟火俗气,富有侵略性的五官精锐、冷峻,气息都带着压迫感,雷厉风行如同在他的安成总部裁员,蝼蚁众生去留都在他一念掌控之间。 苏冷不动声色和他对视两秒,筷子抖了一下,她虚虚扯了扯唇,又夹了一块排骨。 * 饭吃完,文玉和季宏风也不留人,不到八点半季见予和苏冷就从季家大别墅出来了。 雪还在下,不密也不急,灰色水泥地上松散铺有一层白,探不清深度,亮晶晶澄明如星,路灯却有些朦胧。 车门响了一下,苏冷从围巾里扭头看了一眼,愣了愣。季见予拿了条黑色围巾,姿态懒懒的,边走边往脖子上挂,“我和你走一段。” 他这个人,皮囊身型优越得过分,一身黑,精英风的冷酷,但下半张脸遮住,高挺鼻梁和深邃眼窝越发深刻,随手戴好的围巾根本不用整理,就赋予他一股不是那么活泼但温沉的悠悠少年气。 苏冷没说话,重新把面埋起来。 夜晚风雪更寒,眼睛也容易着凉似的。 “药吃了没?” 他嗓子被白葡萄酒浸润过一般,苏冷“嗯”了一声,自己耳朵和胸腔都发震了,但其实弱不可闻。 季见予的皮鞋踩雪更利落,沙沙声如风一阵阵刮过,他望着远处蓝得有些不真实的天,手里捏着烟,忘记吸了,轻笑一下,“今年的雪来得很早。” 苏冷疑心自己听错了,脚步不自觉放慢,狐疑扭头看他一眼。 可季见予只留给她一个清俊侧脸,刚才说话吐出的团团白气还没散开,眼睛染霜一般,需要探寻。 他冷不防斜眼,与她对视,眉眼化开似的温柔起来,但眼底其实是凉的。 两人不知不觉停下脚步,沉默有时,苏冷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呼吸跟着一滞,但没有丝毫犹豫,很镇定又很自然地拿出来,看了一眼,当着他面接通。 附近连遛狗的人都没有,安静如一座冰川,电话那头的男声好听醇朗: “新衣服还在我后座。” 苏冷红唇张了张,下意识慌措一般低头四处寻了寻,游其森似乎是知道她此刻反应,笑了笑,“你看你要怎么取吧。” 衣服是她和陈弥昨天逛街时相中的,但缺货,今天店里才调送过来,苏冷起床后只出了一趟门,把衣服取回来。 女人就是这样,跟领快递一个道理,如果是衣服鞋子之类的,天气再恶劣也阻挡不了那颗期待的心。当然,如果东西是书或者什么,就另当别论了。 苏冷咬了咬唇,本就捂热的唇色更艳,被揉得饱涨一般,季见予眸色沉到底,眉峰那无知无觉积了点雪,一张脸被怒意洗刷。 他今天下午在商场,看到她和游其森一起,火要把人烧个精光之余惊疑到眉骨震碎般眼球发痛。 大冷的天,她又重感冒,竟然还敢给他乱跑,还和别的男人毫无嫌隙有说有笑。 季见予在大雾四起的迈巴赫里,像黑暗里的雕塑,就这么看着两人消失,连之后寡淡又烦躁的汹涌人潮也不放过,通通要丧命在他森然眼神里。 可季见予更没想到,苏冷居然坐了游其森的车。 他根本想起不来,苏冷前一天其实也坐了谈时边的车。 但事实不变——苏冷对坐轿车有阴影,但她还是可以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上别的任何一个男人的名车,除了他季见予的。 如今,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有商有量聊了两分钟,计划如何要她的衣服。 “苏冷,你不要太嚣张了。”季见予声线沉哑,黑漆漆的瞳孔因为倒映着雪,越发亮,冷刃一样恨不得刺穿苏冷的脸。 苏冷握着手机,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纯净如初,不辩解也不炫耀,只是安静沉默。 季见予咬牙冷笑,喉头要被什么异物挤爆一样,偏头重重吸了口烟,余光里,终于见她有点反应,肩膀瑟缩了一下往后撤,是一种欲盖弥彰的张皇。 很久很久以前,两人生气闹冷战,他被她气疯,最喜欢那样惩罚她,发泄自己。 ——在令人迷醉的烟香里汹涌又细致地吻她。 可现在,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毫不犹豫捏断了猩红烟头,面色是冷酷的白,苏冷看得心惊,嘴唇翕动了一下,但仅此而已。 “你记住现在自己的身份,要是有心之人抓到什么把柄,让安成陷入风波,我不会放过任何人。”季见予把烟吞了似的,像含冰块,嘴里一点白气都没有,嗓音低柔冷淡。 在夜色流光的逆角里,季见予把围巾摘下来挂到苏冷脖子上。 他的整张脸,流畅锋利的线条完完整整暴露出来,在突然急遽的雪里清晰不动。 动作是亲昵又柔和的。 但苏冷觉得他恨不得勒死她,黑冷眼睛里也不会有热烈的一抹红。 “你自己被拍了呢,季总。” 季见予觉得自己被体内逼出的怒火扭曲了视野,不然为什么在他身下小小一个安顺的苏冷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皱了皱眉,十分不解地迎上了苏冷讽刺的目光。 “要不是你妈动作快,现在该是我被一群人围着呱噪不停。”苏冷露出个厌烦又无奈的神情,抬起手不着痕迹推开他,自己把围巾系好了,严丝合缝的,让声音更沉更闷,“我讨厌那样,你最好少给我惹麻烦。” 季见予掌心发烫,隐隐颤抖着,掐死她的想法都有。 胸口那,几乎被痛感湮灭,稀薄氧气与浓烈的尼古丁交缠着,无数恶劣又颓丧的情绪倾巢而出,争论不休。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 她到底凭什么,能没心没肺继续和游其森做朋友,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曾经他们背叛了同一个人在一起,两人分手,也没闹到老死不相往来,不尴尬、不忏悔,继续做情人一般的朋友。 大学毕业那年的同学会,季见予就见识过。 原本以为,她现在已经是他合法妻子了,总该有点廉耻心。 可与过往有无法消逝的嫌隙,不能原谅和释怀过往龃龉的,只有他季见予一个人而已。 他如此光辉耀眼,毫无差错可挑剔的少年时代,因为一对狗男女,全盘成灰。 季见予低头搓了把脸,抹上一丝讥笑,凉薄又漠然地插兜转身,回去开上他的迈巴赫,一个人在雪夜里扬长而去。 046 人人都知道季见予手腕那里多了一根小皮筋,女生们化身职业狗仔,繁杂课业时间之余拿观察季见予到底在和谁谈恋爱作为消遣娱乐。 有人说他女朋友不在三中。 这种出众的人谈恋爱,不可能藏着掖着。 但应该也不是六中女,如果她男朋友是三中鼎鼎有名的季见予,应该恨不得一天跑过来八百回秀恩爱宣示主权。 某个春光和煦的周末,网络上一则短视频被搬运到三中论坛,随之在表白墙、各班班群火速传开。 视频不过十秒钟,是在五光十色的街头,一对穿三中校服的年轻男女,在清朗夜色里对视。女生坐在自行车后座,男孩站在路牙石,一个仰面一个低头,一样的松弛、随性、自然,没有在腻歪搂抱,谈笑间女孩扯了一下男孩衣角,男孩抬手弹了弹女孩的马尾,短短几秒,配上清甜的背景音乐,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穿全国名校的校服在街头打情骂俏,男俊女美,看不清脸但形象拔尖夺目,连朝气蓬勃的气质都如此适配。 “十几岁的恋爱,是纯粹的悸动、砰然的心跳,随之而来,是冗长温暖的余味。” 拍摄者在视频简介里说明了自己是逛街偶遇,当时只觉得帅哥美女很养眼,让她怀念起了很久之前的学生时代,便拿手机记录下这一刻,如有侵权,会立马删除。 要找穿三中校服的人,并不难,虽然每个高中都明令禁止早恋,可三中出了名的颜狗天堂,多的是家境匹配、才华形象相当的高质量情侣。 视频刚发出来的时候,就有人认出男生是季见予。 女生因为只有一个背影,大众疯狂猜测了许久,最后有人通过那头飘逸蓬松的卷发反应过来,这是苏冷嘛。 起初其实还有人通过这个思路猜是沃寒露。 因为比起苏冷,先前的物理竞赛沃寒露和季见予有过交集,明显更容易擦出火花,而谁都知道季见予和杨易杰刚开学的时候水火不容,那会儿苏冷是杨易杰的女朋友。 视频疯传了两天,直到周日晚自习季见予推着自行车和苏冷一起走进学校,才让所有谣言至此真相大白。 上百万点击量的视频男女主角镇定自若,毫不避嫌,像普通小情侣穿梭校园。他们不牵手,也不男帮女背书包,精致俊美的脸是清冷自信的表情,很多人看似在各走各路,其实眼睛都要瞟斜了。 学霸谈恋爱,都这么禁欲的吗? 这也好解释了分开各自都能引起轩然大波的两个惹眼人物凑到一起竟然能悄无声息谈起不为人知的恋爱。 人家说不定视频里停在马路边被有心人记录下的浪漫一幕都是在讨论物理题。 但人物真真切切地代入苏冷和季见予,又诡异得过分。 谁都知道这两个人是出了名的风流多情。 不说从前,也就是上学期期末的事,季见予被爆出在操场和女生接吻的照片,但那个女生不是他女朋友。而且,他对没有兴趣的女孩,没有丝毫绅士风度,骂人骂得很脏。 苏冷呢,很多人都见过她和杨易杰在校园腻腻歪歪,分手后,在校门口和六中男生打得火热,高二学长高调追求她,她来者不拒。 大家好奇死了,两个没有心的富家子弟凑在一起,到底谁玩得过谁。 更有人猜测,两人不高调是因为季见予只是玩玩而已。也有女生站出来帮苏冷说话,觉得为什么不能是苏冷拿下季见予尝一下鲜? 当事人对满天飞的猜测毫不在意,都高冷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是因为某个问题没有达成共识而吵架。 有人猜到视频女主角是苏冷后,就各种在网上找存在感,称自己和苏冷是初中校友,晒出了很多她的他拍,评论里一水人在求苏冷的社交媒体号。 也就是昨晚,真有人挖到苏冷微信,邀请她做模特拍几组照片,报酬丰厚。 苏冷很心动。她不缺钱,可她很有欲望出于被人欣赏的角度去展示自己的好身材和漂亮脸蛋,她立马和季见予说了这件事。 两人最终在长达两个半小时的通话后不欢而散。 季见予讥讽她连自拍都不愿在朋友圈多发几张,现在却愿意接受由别人装扮摆设随便拍,将来有可能在杂志、各大网络平台加大力度的曝光。 “苏冷你又不缺钱,口口声声说要好好学习,现在有人来诱惑你进那种乌烟瘴气的大染缸,你倒是一点都不犹豫就乐呵呵往里跳了。” 苏冷不服气,“这和学习有什么关系,只是用我休息时间去拍摄,两件事根本就没有关联。有人觉得我形象好气质佳,邀请我拍古装写真,我就是很感兴趣啊,私底下也早就想和陈弥去拍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现在有这个机会,是别人认可我,我也能体验一下成全我自己的喜好,有什么不妥?你自己清高,就觉得给人做模特被拍是肮脏的交易。” 季见予被气笑,“我早就提醒过你小心被人卖,你没心没肺的,了解过找你那群人到底什么来路吗,回头真把你照片放到那种网站,你别找我哭。” “我爸就公安局的,你别把我说得这么傻白甜,好像全世界除了你谁都没有安全意识一样。我满心欢喜第一时间和你分享,你倒好……” “对,苏冷,我就是受不了你当什么模特,被一群男摄影师围着拍,你说我心眼小也好,你如果要听取我的意见,我死也不同意。” 苏冷走了一路,脑海里全是昨晚两人隔着电话吵架的内容,郁闷得胸疼,想起最后一段,又莫名扯着嘴角笑出声。 不知不觉,季见予腿长没刻意等她,早推着自行车走在她前面。 树影昏黄的,少年身姿挺拔,那头短发被温柔的暮色染成夕阳,微凉的潮风一起,松松垮垮扬动着,连头漩都如此完美。 苏冷想起半夜三点钟,她气得睡不着狂刷综艺,突然收到他的消息: 我就是占有欲很强。 她的心又像那一刻一样,有熬夜过头的恍惚感,被狠狠撞过一般,跳得遒劲又急剧。 苏冷抿了抿唇,突然轻盈跑几步追上去,找到他肘窝,挎上去。 “就拍这一次好不好,只拍这次的古装主题,我真的想体验一下,而且,我穿古装一定很美,你不想看吗?” 季见予看都不看她,拐了个弯到单车棚,袖子上的那只手,圈得越发紧。 如果不是现在她在撒娇,一定是恨不得用指甲掐他肉的。想到这里,季见予唇角弯了弯,心早就软得一塌糊涂。 把车停好后,季见予起身看到苏冷就这么乖乖巧巧地站在一旁等他,像小学生被罚站,两人视线碰到一起,他把钥匙塞进书包,脚一跨,很随性又野蛮地坐到后座,腾出手把人一牵,拽到跟前。 这个角度,她就比他高了。 季见予眯了眯眼,仰头看着她,回忆起视频里的那幕。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和她随随便便一站就足够美好相配。 季见予也从没看过自己和女孩子谈恋爱是什么样子,可昨天晚上,他站在阳台,一遍遍看他和苏冷打情骂俏的画面。 “什么时候拍?”他揉了揉她常年发凉的小手。 季见予就这么坐着,还是高大俊朗,意气风发,苏冷也想起了那天在路边的灿灿一幕,心跳狠狠撞过一下,咬着唇不情不愿地说: “你都不同意我去,我哪敢和别人继续谈下去。” “这么听话啊,”季见予眼睛噙笑,真真假假,抬手把她外套的拉链往上滑了一截,“我陪你。” 苏冷不可置信,疑心他突然态度转变这么快,又听到他淡淡开口:“不然到时候真被卖了,我上哪儿找人去。” 两人对视一瞬,苏冷突然揪了揪他的耳朵,很薄一片,软软的,像婴儿一样,她忽然笑出声:“季见予,谢谢你。” 季见予有些愕然,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眉头微挑,略有些不耐烦地偏过头把她作恶的手抓住。 天一点点暗下去,霞光沉醉,柔风拂过,四周都是她的少女清香,看到她嫣红饱满的唇,季见予喉结滑了两下。 两人腻在一起,突然闯进来两个推自行车的女学生,两边皆是一惊。 女学生立即停止说笑,脸红得厉害,专注锁车,但又心痒难耐,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瞥向一侧。 季见予脸色淡漠,从后座起来,自然把苏冷的手一牵,带着人走了。 在月色初升的小巷子里,连身高差都刚刚好,如此明目张胆又收敛的并肩而行,看得人心止不住地动。 * 快要到夏天了,天黑得晚,可夕阳完全沉下去似乎只是一瞬间,从单车棚到教室,整座校园的灯不知何时亮起,临近上课时间,走廊吵吵闹闹,教室里也是鸡飞蛋打,似乎没人太关注季见予和苏冷。 只有趴在走廊老早就从上而下看见他们的张金远等人,不停坏笑吹口哨。 苏冷嫌烦,而且她作业没补完,正要回班,被季见予叫住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一袋KFC,直接塞她手里。 “你什么时候买的?”苏冷有些诧异,毕竟今天傍晚他像约定那样在她家路口等她已经够让她惊喜了。 “吃你的就行,废话这么多。”说完,他推她一把,步伐轻盈地往前走了。 苏冷走到座位,没在意藏在暗处一道道打量的目光,把肯德基往李尤尖眼前放。李尤尖笔都吓掉,显然刚才在走神,为难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把袋子挪到苏冷桌上。 可没一会儿,又一袋东西伸到她面前。 “苏冷……”李尤尖弱弱喊了一句,可一抬头,是一张清爽的少年脸,她耳根发烫,心惊肉跳嗫嚅:“彭天?” 苏冷东西放完就去找谢松说明自己不打算交作业了,一扭头看到彭天堵在路中间,不动声色把人撇开,“别挡道啊。” 彭天笑着挪到座位前面,对李尤尖说:“你尝尝,我妈做的肉丸子,就是……”他揉了揉刚剪短的头发,有些羞赧,“可能坐了一个小时的车,有点凉了。” 彭天父母亲都在淀城郊区种果树,他偶尔周末也回家,坐公车要将近两个小时,今天他打了个车回校,路上也堵得厉害。 李尤尖看到他脸颊有道黑线,显得特别傻,喉头一酸,微笑着取出一张纸递给他,“擦擦吧。” “啊?哦……”彭天明显受宠若惊,接过纸巾胡乱往脸上抹,可不敢用力,好像这张纸很矜贵似的。看到李尤尖抬手要碰到他那袋肉丸子,怕她拒绝,连忙后退说自己要回去补试卷了。 苏冷眼睁睁看着他撞到谈时边。 李尤尖整个人僵在原地,发烫的指头不自觉捏紧了塑料袋,头脑轰炸一般响得彻底。 “哎哟,时边,收作业呢。” 谈时边没穿校服,黑色运动外套并不是很有型地挂在身上,整个人更冷,但有种放纵的风采,刚才在走廊,苏冷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因为太显眼。 目光从彭天手里的那张纸巾掠过,谈时边微点了点头,提醒他:“你物理试卷不是没做完?晚了我也保不了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彭天依依不舍看了眼李尤尖,但不想让她为难,生生把那句“你一定记得吃肉丸”给忍了下去。 可李尤尖也抬头,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十足一般,彭天心跳得厉害,兴奋像风一样跑走了。 谈时边过来汇总各小组交作业的名单,就停留在孙笑娉桌旁,身上浅淡的皂香比起冬天,更清新温暖,被夕阳余温蒸开,晕在空中。 李尤尖垂着眼眸,饱涨逼仄的视野里,只有一抹黑要动不动。 “苏冷。”谢松看了眼苏冷,谈时边就明白了,用正常音量提醒她一句。 苏冷无所谓,“你先交吧,我没写完,等会儿自己解决。”说完,她对李尤尖打了个响指,“尖尖,陪我去厕所。” 李尤尖如蒙大赦,胡乱把纸笔一攘,很迅速站起来和苏冷一起走出去了。 因为上次的事,李尤尖对厕所有阴影,每次靠近,都会想起那日屈辱又不堪的一幕幕。 她的成绩没被取消,老师们最终认定是那几个女生不怀好意想要作弊,加上她们在厕所暴力报复李尤尖闹得人尽皆知,更添实锤。 但人只是成绩被取消,轻描淡写记了个过,连通报批评都省了,三中把这事压得很死,临近高考,就算那几人父母没有出钱出力,学校也一定不会容许爆出丑闻,引发对自己不利的社会舆论。 从此,苏冷每节课间都要去厕所,耍赖似的一定要拉上李尤尖陪自己。 可李尤尖现在是真没忍到膀胱都爆炸,停在走廊,“我就不进去了。” 苏冷没勉强她,这次真是她自己想上。 整个晚自习安安静静,大家相安无事,不少人对着一张文理分科志愿绞尽脑汁。 KFC和肉丸原封不动摆在苏冷和李尤尖桌子的交界处。 苏冷的志愿表早就填完了,她还骗季见予自己选了文科,说得煞有其事,季见予黑着一张脸冷冰冰骂她傻逼, “你的强项是理,其实我觉得学好地理政治比学好数理化更难,你明知道自己没有学好那几科的耐心和天赋,觉得自己数学好能在文科脱颖而出是脑子进屎了吗。” 苏冷其实是想看看,如果她和他高二高三成为同班的概率变为零,他会有什么反应。 季见予丝毫不提她之前信誓旦旦要争取和他同在一个理科火箭班的事,嘴巴淬了毒一样喷她草率、做事不过大脑、自以为是。 苏冷左耳进右耳出,莫名也窝了团火,现在都没告诉他其实她选了理——一开始就没一丁点学文的想法。 文理的事情没过去,就有了“被人官宣”的视频风波。 苏冷其实还没完全原谅季见予,觉得他为人真的过于强势,好像她干什么都必须通过他那一关。 这算什么,苏南添都没这么大脾气和权力过问掌控她的人生。 可苏南添是小心翼翼怕惹她不高兴,冷不防再自杀一次都有可能,季见予是无所顾忌,而且教训她的话,不无道理,让苏冷恍惚: 自己真的成为了某人的女朋友。 苏冷盯着那袋KFC出神,心口一阵发紧,悸得背后发虚汗,那种被人时刻关注的感觉,如此奇妙。 她咬了咬嘴角,偷偷一笑,又猛地拿鼻头敲了敲脑袋,继续算她的力学大题去了。 试卷没做完就是没做完,苏冷无所谓被记名单,她需要一个时间完全属于自己,能沉浸把每一道题的每一个步骤在自己脑海里过一遍。 李尤尖觉得苏冷认真得有点让人不敢靠近,她正苦恼那袋肉丸要怎么处理。 事实上,期中考试后,她很难集中思绪,被烟头烫、头皮被扯、浑身凉透的绝望感,总会无孔不入悄然唤醒身体记忆。 她常常躲在被子哭,无助极了。 也时常在走神的时候掐自己的手臂,深一块浅一块的掐痕,为的是让自己专注听课写题,无论如何,她的成绩不能受到任何影响。 手滑下去的时候,李尤尖无意碰到了抽屉的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是一本很陌生的笔记。 谈时边倚在窗边转笔,隔着大半个教室,明明亮亮的,视野开阔,不错目盯着最后一组第一桌那个纤弱背影的一举一动。 波澜不惊的眼睛深处,有不易察觉的点点渴望:她应该认出,那是他的笔记和笔迹,不然他每天在黑板写这么多通知,不他妈白干了。 认出了,就该回头看他一眼。 谈时边想一举捕捉她小鹿似仓皇又愕然的湿漉眼睛,如此想着,整个教室的吊灯都在他黑无垠的眼底化成一汪春水。 可李尤尖没有回头,很安静地把笔记本塞回去,又坐得笔直开始做题。 谈时边的眉头拢在一起,体内一股躁意窜顶,面无表情把笔扔了。 同桌莫名其妙觑他一眼,两人无声达成默契,拿出手机在抽屉里打了一整节课的游戏。 047 晚修结束,很多人都抢着回去洗澡,王至许几人游戏打够了,丝毫不顾班里还有埋头苦干的同学,大剌剌把拦腰一伸,唾沫横飞笑骂刚才的猪队友。 彭天突然把脚边的果袋合上,把人拦住,看着王至许手里攥成一团的果皮,冷声开口:“你偷拿我果了。” 王至许表情显然一愣,没当回事,立马笑着掂了掂,“这果挺甜,比上回的更多水。”说完想继续走,被彭天一挺肩挡住了去路,“你问过我了吗?” 王至许不耐烦,扬起下颌,轻蔑笑说:“不至于吧,不就拿你两个果吃,你家里不就种果的吗,以前每次都拿来分给我们啊。”说完,回头和几人心领神会笑笑。 “道歉。” 气氛一下冷却,班里原本还在忍的其他人也无法专注了,纷纷扭头看向后门。 王至许表情一点点消失,把果皮抓紧了,眼尾全是亵慢,很拽地开口:“我明天买两袋回来给你怎么样,果农仔。” 彭天眼角发红,浑身都在抖,看得李尤尖很紧张,仿佛看到那天她被人堵在厕所朦胧间撞进来的一个影子。 少年躁动莽撞,上回彭天为她打架,差点把人推下楼,已经被学校警告过一次了。 李尤尖不再迟疑,可还没跑过去,王至许就把果皮狠狠往彭天脑门一砸,嫌弃拍手,“谁他妈稀罕吃你家果啊。” 彭天闭上眼睛,头偏了偏,身体站得笔直,忽然挥拳勾出去,打得王至许措手不及。场面一下就乱了,其他人一窝蜂围上去,彭天根本不是他们对手,很快就撞歪两张桌子,额角破了个洞。 “你们凭什么打人!” 李尤尖一张脸没有血色,颤颤巍巍蹲到彭天面前,想起当日自己无端承受的每一秒,心都碎都汪洋。 明明不是他们普通人的错。 “你他妈瞎啊,他先动的手你没看见?” 李尤尖气得牙齿都在颤,但很坚决地开口:“是你们不经他同意就拿他的东西。” 王至许没想到她一个娇弱羞怯的女孩子家家居然会顶嘴,不气反笑,“原来你长嘴了啊,我记得上学期你还躲苏冷后面装哑巴呢。” 他说的是那回在操场,她因为助学贷款申请哭,被他们“玩笑”了几句。 李尤尖死死咬着嘴唇,恶狠狠瞪他们这群高高在上的城市公子,卑怯到尘埃,根本无从下手让他们跌落神坛。 彭天抓了一下李尤尖手腕,冲她笑笑:“尖尖,我没事,你离这边远点。” 李尤尖突然就哭了,她明白这个班上,只有彭天和她是一样的。 王至许看着两人,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讥讽一笑:“噢,你俩是一对吧,也是,穷酸得要命,你那两个破烂橘子也就能追到李尤尖了。” “破烂橘子你还不问自取。” 王至许脸僵,不可思议盯着李尤尖,觉得她有种色厉内荏的虚假锋利感,但那仇恨鄙夷的眼神,又实实在在的。 李尤尖雪白的肌肤像冰霜,寒意逼人,唇又格外艳人,看得王至许心里那个痒。穷是穷了点,可是真漂亮,彭天简直捡了个大便宜,越想越不甘。 王至许微微低头,音调轻佻,“李尤尖,和他分了吧,喜欢吃橘子?我买澳洲柑给你好不好。” 彭天颌角顶出一团鼓,手紧紧握着,眼神凶狠,深处有破碎的自卑。 现在哪里是橘子的时令,这袋果,是他车站水果店里买的。他看到了那种澳洲柑,两个就要三十块,没钱买,他只能拿那种小的,从皱巴巴一堆里挑出几个颜色还算新鲜的。 因为冬天的时候,他每次拿家里种的橘子来班级,注意到李尤尖是喜欢吃的。 “找死是不是。” 一声低沉警告,惊散了班级的诡异气氛。 李尤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肩头瑟缩了一下,无所遁形似的,下意识去把那些撒落在地上的果皮捡起来。 手突然被人摁住,她动也不敢动,觉得自己就被拢在谈时边怀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蹲下的,声音很冷淡,“不用你捡。”谈时边看着她躲在衣领里的一点晶莹下巴,发不出火,但一腔怒气,缓缓站起来面对王至许等人。 “时边,是彭天先动的手!” 恶人先告状,李尤尖死死绞着衣服,嘴巴漫出一股铁锈味,浑浑噩噩挣出一句:“是他们先拿了彭天的橘子。” “李尤尖,没必要睁着眼说瞎话吧,大家都是同学,彭天平时也很大方,我以为他拿橘子就是……” “我拿橘子来有义务一定要分给你们吗?”彭天忍着痛,把李尖尤扶起来,很冷静从容,把一整袋橘子拎起来,很固执,“道歉。” 王至许脸色憋红,杀人的心都有,谈时边突然吼了一句,“道啊,想去教务处领处分是吗,想让全校都知道你他妈也玩校园暴力?” 李尤尖被刺了一下,扭着脸想躲,觉得自己就站在聚光灯下被人扒了个精光。 “对不起。” 王至许不想惹谈时边,也知道要是追究起来自己逃不过,快速说了一句就顶开谈时边肩膀走了。 谈时边只看到李尤尖马尾后面一截白晃晃的脖子,耳廓红透,他很想问她: 看到笔记本里的那句话了吗,为什么放学后没去阅览室。 他等了她半个小时,再次被她爽约。 可彭天在她旁边,忙着安慰人,还着急慌忙把橘子掏出来塞她手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拿给你了,本来有四个的,现在就剩下两个了……” 回宿舍的路上,彭天时不时偷瞟一眼李尤尖手里那个装肉丸的袋子,终于忍不住出声:“你怎么没吃呀?都凉了,你回去记得问阿姨借一下微波炉,你肠胃不好,小心又拉肚子。” 李尤尖忽然停下来,彭天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砰砰直跳,话都说不清楚,“你要是不想吃,就扔了吧。” “刚才在教室我怕味道太大,我现在吃,你要不要一起?” 彭天眼中光芒乍泄,愣了足足五秒钟,盯得李尤尖皱了皱眉想要躲开他顽固的目光。 他突然重重点头,把橘子也拿出来,“那我们一起吃!” 两人坐在台阶上,野餐一样自在,李尤尖咬了口肉丸,口感扎实,冷得透透的了,有点腥,唇上立马敷了层厚油脂。 彭天面露难色,再次劝她:“要不别吃了,我怕你……” “我觉得还是很好吃,不信你试试?”李尤尖把袋子递出去,彭天下意识低头凑过去。 女孩馨香的发在风中调皮,拂过他的眼皮,弄得人发痒一颤。 空气一下凝住,彭天怔怔抬头,李尤尖脸色有点窘迫,很不安地要把手缩回去。 彭天立马自己接过袋子,徒手拎了一个肉丸出来放进嘴里,若无其事望向远处。 李尤尖默默从书包拿出纸巾,尴尬仍然存在,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提议。正要开口,却听到彭天长舒一口气,“还是很好吃,我妈做的肉丸真的天下无敌!” 他这样惬意自豪,李尤尖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了。 彭天没要她的纸,扭头看她,腼腆一笑,“其实,你刚才在教室站出来为我说话,我很高兴。” 李尤尖脸一红,摇了摇头,“本来就是他们的错。” “对,本来就是他们的错,”李尤尖怔怔抬眼,看到他正在很认真地看着自己,语气郑重,但又莫名有一丝循循善诱的柔和,“尖尖,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记住要像刚才一样,哪怕知道自己对抗不了,也不要怯懦,因为从头到尾,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有一颗狭隘又肮脏的心。” 李尤尖突然捂住脸,忍不住流泪,彭天看得心碎,很想伸手抱一抱她。 “他们真的很过分,有时候,我……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在这里度过剩下的日子。我只是……只是想好好学习……” 她哭得伤心,词不成句,连影子都在晃动。 “没关系,不还有我吗。还有苏冷,其实好人还是多的。我也只是想好好学习,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如此,所以她们不愿惹祸上身,选择袖手旁观,可我还是想告诉你,”彭天心被火烤一样,咬了一下唇角,鼓起勇气表白,“我不怕,我就是要保护你。我……我真的喜欢你,尖尖,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别人知道你不是一个人,有个男朋友,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欺负你了。所以那天,我口不择言这样说了,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觉得自己没资格谈恋爱,没关系,我愿意等,我想和你一起努力,等考上重点大学,我会继续追求你。”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勇气倍增,十几岁,本来就是情感最真挚、表达最大胆的年纪,彭天觉得自己并不差——他父母遵纪守法,靠辛勤劳动赚钱,他努力考上三中,立志考名校挣大钱回报双亲恩情。 光明坦荡。 配得上李尤尖如此单纯又美好的女孩子。 李尤尖羞红脸,但一时怔忡住了,呆呆看着青葱朝气的少年,心胡乱地跳。 从没有人这么炽烈坦率地向她表达过爱意。 她从小被父母抛弃,亲戚都是老实的乡下人,不善言辞,每天忙于生计活得行尸走肉,够累了,哪有什么闲心吐露情感。 她从来不知道,被爱、被保护是什么感觉。 彭天见她呆住,慌得不行,抓耳挠腮,又不住偷偷一瞥,被她一双雾气的眼看得心颤,最后索性一鼓作气,倾身虚虚抱住了她。 “将来肯定会有很多男孩子为你倾心,但你要记得,我先向你表白的,按照先后顺序,你得先考虑我。” 李尤尖浑身紧绷,又想笑,单薄的身体很快就暖起来,感受不到一丝凉风侵袭。她闭上酸涩的眼,在心里罪恶地贪婪这一刻的安然。 其实苦得发涩。 因为她明白,再多人喜欢她,那个人也不会看到她。 刚才路过靠近马路边的栏杆,她和彭天都看到了外面有个穿六中校服的女孩,谈时边站在里面和她讲话。 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笔记本,和谈时边那本一模一样。 他塞到李尤尖抽屉里的笔记,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和技巧,背面最底部,写了个“晚修后,阅览室”。 李尤尖不明白他的意图。 或许只是觉得她可怜,想像上学期分小组那场风波一样,和她道个歉,自愧他没履行好班长的职责——没有维护好自己班同学的人身安全和切身利益。 如此而已。 048 (都市) 办公室灯阔明亮,因为外面是黑沉沉的雪夜,暖室变得像世界的虚无一隅。 方敏呷了口浓茶,把眼睛一眯,很谨慎地继续深入探查:“厕所霸凌那件事,谈时边整个人隐身了?” 苏冷捧在手里的茶抿到唇边还是温的,可浸到血液里已经凉透了,她目光亮得无神,回忆道: “那倒不是,事发时,他第一个想起来去叫保安,撞进会议室惊动一众领导。” 苏冷低头笑了笑,“他那个人,太冷静了,知道我和季见予已经赶过去,没像彭天一样一头脑热差点把人掐死又推下楼。” 方敏挑了挑眉,了然于心。 谈时边没出现在李尤尖最脆弱无望的时刻,但替她争取到了最大的保护,没等恶人将罪行掩盖,就事情把捅到领导那里,闹得人尽皆知,让凶手无所遁形。 可李尤尖不知道这些。 她只听到谈时边教训王至许的时候把她遭受过的惨痛经历拿出来威胁警告,无异于鞭尸她。 她只看到他和六中女生隔着栏杆约会,连笔记本都是情侣款。 “那他……” 苏冷似乎知道方敏想说什么,轻轻一笑,“我们那时候,很多六中的艺术生想尽法子钓到三中的高材生,三中的男生也喜欢和小太妹谈恋爱。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全都是有关谈时边和那个六中女生的传闻,说什么原来搞错了,不是季见予和六中女,谈时边看着高冷, 其实根本招架不住那种妖娆型。” 最后,还是方敏看了眼时钟提醒苏冷,“本来是要说你的事情。” 苏冷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让你加班了。” 方敏无谓耸肩,很坦然,“你付给我工资,合同上写了,随叫随到。而且我一个人啃面包刷手机,你不叫我我也是咸鱼一条。” 她语气轻松,可苏冷并不觉得胸口那团郁气有松解的感觉,手发痒地抚摸着包里的那盒烟。 “我的事如果搞不清楚,就这样吧。” 苏冷赶了末班地铁,回到家已经十二点了。推开卧室门,撞进一个滚烫坚硬的怀里,她下意识惊呼一声。 季见予呼吸粗重,把门重重踹关,撑在她头顶,音节浑浊, “苏冷,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底线。” 她气走他,约见曾经在一起过现在仍纠缠不清的前男友,拿一件衣服,拿了四个小时。 两人在黑暗里看着对方,气息相交,凉与热缠绵不休,季见予忍无可忍,低头狠狠啃啮她的颈窝,直接把手从领口探进去,一次性重重撕开几层衣服。 苏冷后背被硌得难受,敏感身体一受激就止不住颤抖,仰头喘起来,偏头推开他。 “你疯了……” 季见予置若罔闻捧起她脸重重含住她清凉的唇,强势撬开齿关扫进去,咬住她紧绷的唇,不管不顾一昧掠夺。苏冷拿包砸他,用力踩他血管分明的脚,他顺势把人一拖,卡在腰间,大步凌乱地往里走。 口腔一阵热腥味,季见予舌头被苏冷咬死,痛得眉头一皱,死死掐住她腰纠缠不放,腾出一只手捏她的下颌,舌尖更深入地顶进去,搅捣作弄,吻到嘴巴发麻,眉间都犯上一点缺氧的紫,他重重把人往床上一摔,脱掉自己的浴袍压上去。 “季见予,你妈逼的!” 苏冷长发铺开,凌乱糊在脸上,喘着断断续续的气全都被他堵回去,身上早就一丝不挂,她浑身颤得厉害,任他湿热的吻落在哪一处也热不起来。 “冷……我好冷……” 苏冷睁开迷离的眼觉得世界倾倒,埋在她胸口的头颅动作一顿,季见予抬起眼看她,黑压压的一片情欲混沌又柔和,掀起被子把两人一卷,在床上滚了两圈,彻底隔绝光亮。 苏冷觉得自己上半身就在床尾悬挂着,底下是万丈悬崖,她只能紧紧抱住他脖子,任他抬起自己一条软绵绵的腿,就这么撞进去。 两人都难耐哼出声,低迷黏稠,但男人的动作并不温柔,按着她锁骨没等她适应过最初有些陌然的那阵饱涨感就开始抽动,猛撞几十下,猖狂又肆虐的在她体内出入,化身一条鱼,从容游刃。 季见予像野兽一样在她耳畔沉沉低吼,含着她的耳垂,要得自己都发痛,一颗汗滴在她红得清透的眼角。 “冷?你也会冷吗?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早就凉透了,”季见予发狠撞过一下, 两人裹着床单往前挪了一段,苏冷整个人往后仰,白皙脖子绷到最紧,上面有晶莹的蜿蜒、悦目的红痕,季见予温柔把唇贴上去,“是你对不起我。” 苏冷浑身痉挛一阵,胸口发紧,呜呜咽咽喘着哭,那种难耐的生理反应,挠人神经,他总是很顺利轻松把她送到顶。 她两只腿缠在他不停耸动的腰上,实在承受不住,但受不了抽离一瞬的虚空感,忍者羞耻偏头找到他唇,舔了舔,含糊不清地娇吟,“你说过,不需要我道歉。” 季见予笑不出来,扯着她的发根,狠狠揉捏着她涨挺的一团,阴森吐气:“这就是你为所欲为的资本吗,你怎么敢……”说完,他也到了,闷哼一声,全都泄在里面,整个背脊在一阵强烈战栗后坍塌下去,重重埋在她馨香的颈窝,“你什么都记得……” 后来,他把人翻了个面,借着残留的湿润挤进去,从后搂住她,下巴止不住在她脸颊摩挲,沉沉唤了声“冷冷”。 苏冷昏过去,整个人湿透,脸颊两抹嫣红催人心动,季见予面无表情替她清理干净,换了干爽的床单被罩,把她塞进去,自己起身去冲了个凉水澡。 从十二点到三点,放肆过火,他腿根也发软颤抖,但身心是满足的快然。 两人太久没做过,每次做,也是怒火点燃欲望,恨不得撕毁对方。黑夜里起起伏伏,熟知契合的两具身体偏执强势假装磨合,他每次都把她催折到极处,自己一身精蛮的力全都在吻她、贯穿她这两件事上耗个光。 她也从不忍着,每次都被弄哭,绝不求饶,很娇很媚叫喘出新高度,他骂她骚,她就缠得更紧,用力掐他,张着嘴不停舔弄撩他的火。 季见予就着寒风抽完一支烟,回到房里,床上空空如也,心一滞空,他像阵风一样走出去,发现沙发那里挂着两只玉莹小巧的脚。 他眼睛一沉,毫无欲望清醒的看了许久,最终走过去,把她额发一拨,却发现触手滚烫。 眉心发紧,季见予拿手背快速摸了她全身,心跳得很快,“苏冷,苏冷……” 他把她做到发烧。 和初夜一样。 虽然她本来就在感冒。 季见予将人打横抱起,苏冷不安分扭动了两下,他沉声安抚:“回床上睡,听话。” 苏冷不动了,伏在他胸前,低低哼唧一声,似乎在喊:“爸爸。” 声音震到心脏,季见予俊朗的脸一刹白透,低头碰了碰她的发顶,什么也没说,就让她在梦里。 —— 049 苏冷把那张志愿表拿给季见予看,偷偷觑他的表情,又紧张又兴奋。 季见予面色淡淡,波澜不惊,把纸折好丢回她怀里,客观评价一句:“还行,没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苏冷翻了个白眼,把志愿表收起来,“你生气啦?” “你不是喜欢玩吗,我陪你呀。”季见予兴致上来了,忽然把眼睛一笑,揽着她肩要低头吻她。 十足轻佻,放放浪浪的,苏冷心头一跳,眼也跟着发眩,索性闭上微微仰面,红唇微张,脸颊一抹嫣红羞涩又期待地等着他来吻。 季见予饶有兴趣盯着她看了半天,并没有动作,苏冷渐渐反应过来,忍着一阵昏重感睁开眼打他,“你……你坏死了!” 季见予笑出声,一抓手腕把人抱住,不管她怎么扭也不松开,气息沉沉,低头碰了碰她鼻尖,宠溺一笑,温柔地蛊惑人心:“吻我。” 苏冷抿了抿嘴,忍住了,傲娇扬起下颌,眼里全是挑衅。 “怎么办,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了。”季见予对她那点小心思不甚在意,得意起来,能把人气得脖子变粗。 苏冷好像看到他在国际赛场上,风轻云淡从善如流的样子,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人算不如天算,既然你我这么惹眼,那就顺其自然吧。其实这样也好,要是你敢劈腿,很多人都会骂你。” 季见予不置可否挑了挑眉,声音很冷淡地提醒她:“大家彼此彼此。” 两个人,在外面看来,烂人一对,表面上惊羡追捧,背地里刻薄谩骂。 自然,也有不少嫉妒。 最后,是季见予把人深深吻住了。苏冷搂紧他,任他温柔索取,她也有很多技巧,但不想对他用,和他接吻是一件很轻松很舒服的事,他喜欢主导,技巧娴熟,苏冷懒懒的,他的气息甜甜的,让人如坠云端。 苏冷似乎听到了隐约的蝉鸣,眼底有浩瀚星海,鼻端少年的气味是温和的桂花香,攀在他肩上的手抚过冰雪一样。 原来,真正令人心悦的接吻,能调动全部感官,所谓的有感觉,是不同四季都在每一次地唇齿交融里尽情盛放。 * 七月初,季见予出发国家集训营,备战中旬在新加坡举办的IPhO 假期还没正式开始,就有一份模糊的分班照片流露出来。 那张照片一看就是理科最顶级火箭班的名单,因为上面有季见予的名字,这更令人紧张兴奋,战战兢兢又忍不住摸索找寻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苏冷昨晚和季见予吵架,闹到手机没电完全不记得充。不过是一件小事,小到苏冷睡了一觉根本记不得如何吵起来的,两个人半个月见不着面,隔着屏幕吵也算一种情趣。 于是分班表疯传的时候,苏冷火急火燎到处找人借手机,谢松好心提醒她:“上面没有你名字,不用看了。” 李尤尖也紧张得不行,可她和谢松不熟,对方又没主动提她名,她有些局促捏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苏冷不相信,正和谢松拉扯,“给我看一眼嘛,又不少你块肉。” “我不给!谁让你整天不交作业,连着我也被老师骂。” 他们闹作一团,整个班级都气氛高涨,做团堆散地热烈讨论,李尤尖忍住一阵阵从反上来的酸涨感,正想悄悄坐回去,突然听到彭天大声喊她: “尖尖!你好像和季见予一个班哎!” 李尤尖惊疑抬头,看到彭天藏都不藏了,拿着手机用力冲她挥手,脸上是毫无芥蒂喜悦的笑。 苏冷也跟着看过去,比本人更兴奋,拉着李尤尖径直冲过去,“让我看看。” 名单最底部,的确有很模糊的三个字,但他们都确定就是“李尤尖”。 苏冷反应很平静了,瞥了眼李尤尖,故作冷淡地说:“我就说你肯定能进尖子班,天天担心得头发都黄了,给你剪分叉剪得我手都酸。我不管,你得请我吃得什么,你的数学从110到120有我的一份功劳。” 李尤尖仍在震惊之余,眼睛渐渐红了,声音颤颤的,突然抱住苏冷。 彭天是真为她高兴,看到她会主动亲近人,很渴望她也能抱一抱自己。可那不可能。 那晚说开后,他更沉稳坚定了自己的心。 忍住一腔酸涩,彭天调侃一句:“也要请我吧,我的数学好几次都比苏冷高了。” “呸,真不要脸,没见过给自己揽功勋章的。” 李尤尖腼腆一笑,忽上忽下的一颗心真正地平缓跳动了,那些怀疑和惊惧彻底消失,她真正喜悦地展开笑颜,“都请都请。” 苏冷很嫌弃地把她粘在眼角的一根头发撩开了,嘀嘀咕咕骂了一句“真傻”。 忽然也很想哭。 很莫名其妙。 作为同桌,苏冷实实在在见证了这一年来,李尤尖是如何努力的。酷暑到严冬,辗转四季,中间还发生过残忍血腥的惊魂事件,可李尤尖像生下来就因为娇弱被放弃的雏鸟一样,顽强熬过了风雪艳阳,自己学会了自由翱翔。 她从没放弃过自己。 哪怕她脆弱、敏感、胆小、爱哭,可她永远能保持清爽,在晨光昏暗的凉亭里背单词,第一个坐在座位上解题。她虽然穷,不用护肤品,衣服也陈旧,可旁人看她,永远是明明亮亮的,因为乍破天际照耀这个世界的第一缕阳光,永远鲜活纯粹地眷顾她。 校园里熄灭了一盏盏灯的夜,很多人都已经窝在被子里聊天刷手机,李尤尖帮阅览室锁门的同学整理好卫生,一个人狂奔在空阔寂静的校园里,像蝴蝶振翅而飞。 苏冷连上幼儿园,都在学历是硕士学位老师所带的集体,就算她自己不争气,也会有人轻轻松松把她塞进最拔尖的班级。 当然,她吃了有钱人家孩子一般而言高双商的红利,轻轻松松学,也是中上水平,从来没体会过那种扒层皮苦尽甘来的甜蜜喜悦。 因为她就没吃过苦,方方面面。 可这一刻,作为一个局外人,得知李尤尖如愿进入最厉害的理科班,她心跳得很快,由此更忐忑期待自己的结果。 毕竟,为了万无一失,和季见予在一起之后,她比从前更用功。 如此,还不能分到最厉害的理科班的话…… 或是说,她和季见予初中分开三年后,真的断了幼前小连续三个阶段都能同班的那种冥冥缘分…… 无论那种情况,苏冷想自己都会失落一阵。 “你看到我名字了吗?” 苏冷打起精神,扭头又拿起彭天手机,脸恨不得凑进屏幕,很仔细地寻找。 彭天看了眼李尤尖,耸耸肩,李尤尖就明白了,她提着口气,很安静地站在一旁陪苏冷一起把小又模糊,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名字过了一遍。 “好吧,谢松没有骗我。” 最后一下,苏冷把手机拿开打得人措手不及。 李尤尖惶惶抬头,无意间对上了靠在窗边的一道视线。 谈时边坐在窗台,两只腿随意岔开,血管分明的手干净白皙,正悠悠玩转着他那把FOX的伞柄。 李尤尖心口突突顶了两下,一时忘记挪开视线。 苏冷看东西快又精准,她跟不上她速度,刚才隐约看到了他的名字,可脑子没反应过来,就被划走了。 “恭喜啊,你和见予以后上课联机可方便多了。” 游其森和张金远晃悠悠停在窗外,攀着谈时边肩膀,谈时边聊胜于无笑了笑,“你俩呢?” “我指定没戏,其森应该没问题。” 张金远欣然接受残缺名单没有他名字的事实,似乎也不抱希望剩下一部分里会有奇迹发生。他语英太拉,这一年,身边人穷追猛打,几乎没有短板,张金远被卷死,索性放平心态专攻理综,综合成绩够不到和学神一个水平线,但随便进个火箭班没问题。 游其森其实和他水平不相上下,可每个拔尖班级里,总有一两个成绩不算亮眼但注定要出国镀金的角色。 苏冷突然觉得气紧,嫌班里吵哄哄的,自己一个人走出去了。 看了眼聊得热火朝天的张金远等人,她有点恍惚,觉得那几个惹人注目的高俊身影里,少了什么。 季见予如果在,是不是她男朋友,她也总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她有点想他了。 如果最后,她真的没和他一个班,他一定会骂她蠢,冷着张脸把她在图书馆做题趴在他外套上睡到流口水、每次都把他的可乐也喝光疯狂跑厕所的事一件件拎出来鞭尸她。 050 yedu9.com 突然,整座教学楼一阵哄闹,苏冷不明所以扭头,看到一个个激动飞窜的身影,思绪还在神游就听到张金远热情邀请她: “又有一张分班名单,这他妈到底谁啊,有点路子啊……” 苏冷眼睛一亮,飞奔过去险些把张金远手机撞飞。他网速不给力,苏冷一股躁火,在不大的空间里转了个身,仰头对游其森说:“看看你的。” 她微微喘气,红唇张扬着,夏日气温火爆,把她身上的香水蒸得更浓,游其森不动声色往后掣了掣,高举起手臂从她头顶划了一圈,直接把手机给她拿着。 苏冷稳稳抓在手里,胸膛小幅度一起一伏,眼睛都不眨一下,干净纤长的指尖飞快摁动屏幕。 “哎呀,锁屏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du 8.com 她慌得不行,听到周围越来越多人得知结果而惊叫,紧张咬着嘴唇,有点心虚看向游其森。 旁边张金远的网页还是刷不出来,疯狂骂娘,谈时边早知结果,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手机都不拿。 游其森点了点下巴,示意她:“971202……” 苏冷脑子短路,茫茫然看着他,皱眉不解,嘟囔一句:“什么971202呀?”她是个急性子,手机都递给他了,就为了让他解锁,没想到他比季见予还不屑一顾,手撑在窗沿压根没动的意思。 游其森愣了愣,摇头笑她,“密码呀,你别着急,反正最后总能知道的。” 苏冷觉得他在说废话,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碍于自己攥着他手机。等她解锁正要放大图片,谈时边淡淡来了句, “你俩一个班。” 一句话瞬间吸引了三个人,张金远急死了,好像全世界就他看不到照片,被孤立一样,急吼吼伸个头过去,“谁俩?” 另一边,苏冷和游其森也同时探身,三人头险些撞到一起,谈时边有些不耐,默默往旁边坐了一点,把手机举过肩递给游其森。 游其森和季见予同样185的身高,苏冷下意识踮脚凑过去,低头寻找屏幕,发顶轻轻擦过游其森下颌,他手没松,垂眸扒拉着屏幕让她看清,自己清朗的视野里亦有被风吹散的碎发,羽毛一样胡乱拂过鼻尖和嘴角。 照片还是不全,只有一部分,但也有象征性人物——连续拿了几次年级第一的大佬,苏冷和游其森的名字就紧挨在他下面。 苏冷突然泄气,重重落地,身子要倾斜似晃了两下,游其森蹙眉忍了一瞬,下巴被她顶到有点发痛,抬手稳在距离她腰两厘米的地方。 或许是早有准备,苏冷并没有如预期那样空泛难受,只是尘埃落定,松了口气。 她拍拍游其森屈着的小臂,摆了摆手,“多多关照。” 说完甩着手步伐轻盈地回班了。 李尤尖一直注意他们那边,只是没过去而已。 “苏冷……”她怕苏冷会难过。 很多人都觉得,她和季见予少秀恩爱,是因为根本不爱,玩玩而已。可李尤尖记得很清楚,有一晚苏冷花一整节课死磕物理大题,最后一脸烦躁用力拿笔把草稿纸涂满。 原本以为她只是发泄,乱写乱画,可李尤尖无意间瞥到上面写了“季见予”三个字。 她一定很期待能和季见予同班。 可本人坚决不承认,怡然自得地扯:“他现在是因为我才来学校上课,如果能和他同班,时时刻刻见面,也不枉他对我一腔深情嘛。” 清北种子班有两个,他们都觉得,学校不可能把两个学神都拢到一起,所以苏冷和游其森所在的,一定是另一个班级。 不得不说,爆料人很懂得制造悬念,拿捏人心,苏冷其实更想知道究竟是谁有本事前瞻到分班,还能这么随心所欲按他的节奏发出来。 手机充好电后,苏冷很想告诉季见予这个消息,可想想,他此刻应该在集训,就算了。 * 放假前,苏南添亲自到学校接苏冷,把她的床单被罩运回家洗,晚上准备带她去吃一家新开的餐厅。 “暑假想去哪儿玩吗?” “你们有时间?” 苏南添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白,由此断定这孩子肯定有想去的地方,莫名有些惭愧,斟酌回答:“公休应该可以。” 苏冷不以为意,不失落也没多高兴,忙着给季见予发消息: 暑假正式开始啦,我今晚要和陈弥乔劲他们去蹦迪。 气死他。 他不是喜欢管她吗? 拍古装写真那天,为了方便,苏冷出门的时候就只穿一件露腰吊带和健身裤,季见予黑着脸让她穿件短袖,她不肯,两人无所顾忌在苏家门口吵了十分钟。 “别了吧,哪回公休也没见你电话停过,我记得有一回我们才到海边玩了一天,你就要紧急返程亲自审讯一个毒贩。” 苏南添没再说话,苏冷调整了一下座位,说:“我打算去新加坡,一个人。” 季见予不太喜欢陈弥,更大原因是那回在街头化烟熏妆的陈弥吞云吐雾邀请他上车去酒吧玩。 后来苏冷带季见予和他们见过几次,一起玩狼人杀密室逃脱什么的,季见予觉得她身边朋友都是脑袋空空的富二代。陈弥在二中成绩烂成狗屎,玩游戏也毫无逻辑,淘汰了就拉着苏冷讨论某大牌新出的口红色号和miumiu大秀,季见予全程忍着。 陈弥很黏苏冷,有段时间她暧昧对象是个二十多岁已经工作的男人,两人打游戏认识的,苏冷称对方“大叔”,也提醒过陈弥不要恋爱脑。可她不听,不仅面基还单独和人出去玩,最后被骗了五万块零花钱。那时候,陈弥天天缠着苏冷哭个不停,去酒吧放纵,搞得两人完全没有时间约会,季见予忍无可忍直接骂陈弥是“傻逼”,没被男人睡完就扔已经够幸运了。 虽然苏冷骂得比他难听,可姐妹是她的,她痛心后怕陈弥这段遭遇,自己朋友她可以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可季见予没资格,他像高高在上的点评者,轻蔑又冷漠,直接惹恼了苏冷,两人直接在街上打起来。 苏冷陪陈弥喝了点酒,火气上头,晕晕乎乎的完全不是他对手,最后被他抱在怀里吻到缺氧求饶。 酒吧是季见予压根不屑涉足的场所。他虽然抽烟抽得凶,放纵的时候能在网吧泡三天,喜欢寻觅猎物释放青春期旺盛的荷尔蒙,可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在他眼里是媚俗不入流的。 季见予更热衷于保持充沛活力,坚持运动,在体育馆这种地方痛快流汗,苏冷有时候觉得他像老古董,也很骇他怎么都用不完的精力。 有时候闹着脾气接吻,他往里死弄她,苏冷就算中考体育满分能三分半钟跑完一千米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如今不在国内,苏冷就要去酒吧玩个痛快,而且不偷摸,坦坦荡荡告诉他。 不是要她汇报行踪吗。 苏冷有时候会忍不住偷笑,为她总能精准惹毛一贯淡定冷漠的季见予。 结果那天晚上,本来只是几人小聚,最后变成她们在上岸搞了场同学聚会,因为放暑假不用上课集体喝嗨了,苏冷睡了一天,醒来时发现手机在被电话消息轰炸碎裂的边缘。 她心跳都停了一下,什么都顾不上就开始联系季见予。 真心虚,也真害怕他真的生气了。 一整晚,季见予都没有动静,苏冷心烦意乱,最后醒悟:我为什么要担心他?爱回不回。 她认为自己没错,又不是故意不理他。她就不信他要是喝醉了还能秒回。 两人由此开始了交往以来最漫长的一次冷战。 足足有十天。 苏冷原本打算要突然出现在新加坡给他一个惊喜,想要见证他拿国际金牌的期许也彻底凉掉。 她甚至不停和陈弥吐槽自己是傻缺,才会一厢情愿计划那种不切实际只能自我感动的浪漫情节。 “飞新加坡去找他?他要是担心我喝醉被卖了,应该从新加坡连夜回来找我才对。” 陈弥也不喜欢季见予,觉得他眼睛长脑门顶,一张帅脸也是臭的,趁此机会疯狂附和苏冷。 “对,你这才是女王思想!” 苏冷盯着屏幕,突然情绪低迷,无趣极了,躺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才慢吞吞下楼觅食。 一楼有客人在,刚好要端水果过去的许阿姨冲苏冷使了个眼色,要她换身衣服再下来。 苏冷愣了愣,本来的确是在家不修边幅,懒懒的,放假放得脑子都迟钝了,还没完全接收到家里有外人的这个信号。 可许阿姨这一提醒,苏冷反倒清醒了,她睡衣又不是见不了人,而且她底子好,素颜也抗打,大晚上的总不能是苏南添和哪个领导在家里谈事情,而且苏冷想起来苏南添人在外省。 既然这样,多半是尤眉兰带人回来,她的朋友没什么达官显贵。 苏冷承认自己挺势利的,小小年纪就会看碟下菜了。 走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尤眉兰父母也在。 “外婆?”苏冷这下真有点惊疑了,两老腿不好,几乎都是在儿子那边帮忙照看孙子。 “苏冷吧!真是大美女呀,太会长了……” 客厅那边一派热闹,灯难得全打开了,亮堂得刺眼,苏冷眯了眯眼,一一扫过同时扭头看过来的人。 十来个人,把沙发坐满,拥拥堵堵的,苏冷心头闪过一阵厌烦。 “你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 苏冷烦躁躲开老人抚过来的手,把她手里水壶拿过来,“什么大人物还需要你一个脚瘸的伺候?” 这外孙女的脾气老人家再了解不过,笑笑说:“你妈一帮同学来淀城玩,带上我和你外公去吃了顿饭。” 两人走近,尤眉兰摆弄完果盘后走到苏冷面前把水壶拿过去,问她:“没吃?” 有人十分热情,激动道:“所以说你刚才就应该带着阿冷一块儿去饭店嘛,还说人家睡觉,我跟你说现在的小孩玩的时间都不够,怎么可能六七点还在睡……” 尤眉兰回头高声怼自己上学时期的老姐妹,“头发这么乱现在才下来找吃的,放暑假整天在外面疯玩,生物钟都乱了!” 一阵爆笑,苏冷耳朵突然“嗡”一声,所有声音霎时变得薄弱,全都陷进海绵体挤不出来一样。 她摇了摇脑袋,隐约听到有个男人在说话,“小孩难得有时间放松,平时在学校够辛苦了,我家这个不也是,中考完天天不着家,这次也是我硬绑着才肯过来。” 苏冷看向坐在沙发正中央的焦显平,男人和煦一笑,“你妈给你打包了很多菜,还热着呢。” 许阿姨这边忙完了,想起这茬来,走到苏冷身边,“小冷来,我都给你弄好饭菜了,有你最爱的排骨和泡椒牛肉。” 尤眉兰叹口气,伸手替她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声音温柔如水,“去吧,一天不吃饭胃都要坏掉了。” “我吃你们的剩菜?” 苏冷笑吟吟的,她嗓音遗传尤眉兰,娇软又细,不是扯着嗓子吵架上头,一点也不嘹亮。但空间就这么大,声音漏不到哪儿去,只有刚才一直在说话的女人脸色微尬,其余人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各聊各的,捧着一块毛毯赞叹。 尤眉兰脸色不豫,但不明显,耐着性子哄她:“给你专门点了一份。” “噢……”苏冷没多大反应,上一句话戏谈一般,转身要去餐厅。 突然有人叫住她,“苏冷过来尝尝葡萄呀,可甜了!” 苏冷腼腆笑笑,“阿姨,我胃不太好,而且空腹吃水果是不健康的。” “活这么精致呢,我都不知道空腹不能吃水果。” “人家是局长千金,眉兰和苏局长的掌上明珠,是你个糙娘们儿能比的。” “那是的啦,我们以前小时候,家里六七个姐妹,放养,还不是长这么大了。您说是吧叔叔……” 尤老爷子今晚也喝了点酒,头皮都是红的,笑得满脸褶子,感慨:“以前那个年代,有的吃就不错,有得给你挑?现在的小孩就是生活条件太好了,都不知道‘粒粒皆辛苦’这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得了你,又开始念你那两首破诗!”老婆子没念过书,不识字,最烦曾经是小学老师的老爷子说什么都能扯上文学,酸巴巴随口念诗,真当自己是伟大学者了。 尤眉兰习以为常,碰了碰苏冷,拉她往里走,“你柏阿姨还记得你喜欢吃葡萄,特意买的晴王,尝两颗。” “就是!给阿姨个面子嘛……” 苏冷退无可退,也不好忸怩作态,羞涩一笑。要从沙发和茶几中间过道通过时,焦显平收腿,叮嘱她们母女“小心”。 “叫人呀,焦叔叔。” 尤眉兰生怕苏冷忘记,但口气分明坚定苏冷是记得焦显平的。 大概是五年级那会儿,苏冷第一次见焦显平,当时是在KTV,苏南添也在,在淀城由他做东请尤眉兰一帮同学吃喝玩乐。 当时苏冷还不知道,焦某人是尤眉兰初恋——爱得死去活来,非他不嫁的那种。 苏冷小时候最喜欢装腼腆,嗓音本来就细,当时包厢吵吵闹闹的,她乖巧喊人了,焦显平分明也和她对上了视线,可最后却在她走过去后和尤眉兰说悄悄话: 你女儿挺有个性。 言下之意,说她没礼貌,妈妈都引领着喊人了,她不过一笑置之。 那时候,苏冷就不喜欢这个男人。 后来,她翻小时候的相片,发现自己一岁多的时候被焦显平抱着在苏家客厅拍照,尤眉兰在旁边看着。 大约想到是谁在拿摄像机,苏冷心里很不得劲。 那本相册有很多尤眉兰年轻时的照片,苏冷无意看到,很多张,都是她和焦显平。老相片泛黄,照片里锁住的是容颜青葱的少男少女。 苏冷就拿着焦显平抱着自己的那张照片去问尤眉兰,“焦叔叔以前还抱过我?” “可不,我生你、你满月,特意来淀城,给你大红包。” 苏冷不自觉捏紧了照片一角,心头恍惚,听到尤眉兰轻声回忆:“妈曾经,差点和他结婚,不是你爸,就没有你了。”她笑着打趣一般,像和老同学叙旧,语气释然。 可短短一句话,听得苏冷心跳变得格外顿缓,眼睛空了似的。 也许尤眉兰不了解自己女儿早熟,也许,她只是无人诉说。 但其实身边人都知道这件事,尤眉兰和苏冷说完往事,会很淡然加上一句“你爸也知道”。 “焦璐,叫冷冷姐。” 苏冷原本全部视线都在焦显平身上,男人和十几年前抱着她拍照片时一样,脸年轻清俊,气质温雅,完全看不出他前几年因为银行严查而锒铛入狱过。 他本质是个玩金融的资本家。 焦璐,苏冷倒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051 和照片上一样,女孩长发披肩,穿泰式校园风的短裙,像爸爸,面容清丽,眼睛尤其好看。 “冷冷姐。” “焦璐妹妹也考上三中了,今后苏冷作为姐姐在学校要多照顾妹妹。” 这种话,命令式的,苏冷听得发腻,和上次在农庄所有人劝她要谦让顽劣女童一样的厌恶情绪一下达到顶峰,苏冷目光锋锐扫了眼那个长舌妇,很想反问一句:你是她妈?管这么多。 焦璐妹妹…… 怎么听怎么怪,苏冷的确很讨厌别人喊她曾用名。 只有苏南添的“蕉蕉”是如春风般柔和的。 尤眉兰想起什么,拍拍苏冷的肩,“是呀,焦璐妹很厉害,以后也要在三中读书了。” 焦显平摆手,“冷冷姐当初考6A+,这丫头不过踩狗屎运,今天我带她来,就是想向冷冷姐学习,取取经。” “爸……” 小女孩似乎有些不满意自己父亲的形容,软软撒了个娇。焦显平哈哈大笑,明显不是责怪,“你呀,取得一点好成绩就沾沾自喜,玩疯了,殊不知三中人才济济,不信你问问冷冷姐。你要利用暑假趁胜追击才是,不要老想着玩。” 尤眉兰笑着打掉他手,“人家焦璐妹都给你考上三中争口气了,玩玩怎么了,不过高中压力确实大,趁这个假期没有任务痛快玩一场没问题。” 苏冷自始自终没说一句话,扭头看了眼此刻同自己格外亲昵的母亲。 她怎么也能如此自然顺口地喊别人“焦璐”。 苏冷嘴角虚虚扯了一个怪异的笑,摘了颗葡萄放进嘴里,第一下就觉得甜到牙根发软。 不绝于耳的谈笑声里,身边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冷冷姐,我以后就可以喊你学姐了。” 焦璐抿了抿唇,热切目光根本无法从苏冷脸上挪开。 是她吗,百万播放量短视频的青春女主角。 季见予的女朋友。 实在太漂亮了,穿那种可爱风的睡衣,头发没打理过也有一种离子烫的蓬松感,脸蛋光洁如玉,鼻唇精巧,不加修饰的眉眼又很大气,即使是女生,也会心悸着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凌晨,苏南添回到家,苏冷压根没睡,起来上厕所听到门外有人低语。 “干嘛大半夜往回赶,开夜车太不安全了。” “我答应蕉蕉和她计划去欧洲玩的事,越快越好,不然上头的任务说来就来,公休假也不顶事。” 本来苏冷那天说自己要一个人去新加坡苏南添就觉得不可信,她这个人懒,虽然说一不二,天性飒然,但没有来一场说走就走旅行的冒险天性。 想来想去,苏南添都觉得女儿这是在赌气,怨他太久没带她出去玩。于是第二天试探口风,问她想不想去曼城看球,去罗马的许愿池。 苏冷答应了,苏南添松了口气,就说她不可能一个人去新加坡嘛。 其实苏冷很胆小的,喜欢热闹,他的女儿他最了解。 尤眉兰哭笑不得,“明天回来再商量不也一样,你现在回到家她也睡了,我真是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苏南添笑笑,嗓音分明已经疲软了,却还是温柔如初,“早点赶回来陪你们母女不好啊,要我说,你也跟着去算了,咱们一家三口多久没一块儿旅游。” “我坐不了长途飞机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去泰国,是冲着二十周年同学会硬着头皮被他们架着去的。” 苏南添揉了揉妻子的手,叹了口气,最后吟出一句,“辛苦你了。” 尤眉兰愣了愣,同他对视片刻,突然偏过头,催他去洗。 苏冷睁着眼睛到天亮,一直在想:辛苦什么呢。是可以坐飞机去泰国同学聚会却不能坐飞机去欧洲享受天伦之乐辛苦,还是做他苏南添的妻子辛苦。 尤眉兰其实真的配不上局长夫人这个名头,这么多年,她端得太累。 第二早,听到房里有动静,苏南添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看到苏冷果真是醒着的,很诧异。 苏冷向他坦白,自己还是想去新加坡。 身后沉默好一阵,苏冷心酸得要命,不忍去看苏南添眼底那抹郁青和失望。 可她赌气惯了,知道这样能狠狠伤害到什么。 “不过你放心,我和陈弥乔劲一起,乔劲舅舅不就在新加坡吗。” 昨晚凌晨也没睡的陈弥乔劲临时接到这个任务,在小群里懒得多说话,简单回复“收到”。 刚才陈弥也醒了,反应过来,劈头盖脸发了两大段话骂苏冷,回敬苏冷当初喷她恋爱脑被老男人骗钱又差点骗身的所有脏话。 苏冷其实早就计划好去新加坡的一切流程,可突然冷战,她之前做的所有攻略包括瞄准的航班全都作废。 暑假是旅游旺季,等她一瞬下定决心的时候,淀城直飞新加坡的票已经售空了。她发动乔劲替她重新规划路线,乔劲有家人在那边,倒是给出很多方案。 “都不行,我必须今天出发,季见予明天就比赛了。” 乔劲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来掐死她,“大姐,现在是高峰期,能让你提前两天还能订上票已经很不错了。” 嘴上虽然抱怨她想一出是一出,事多,可乔劲还是放弃出去泡吧,洗漱都来不及只帮她盯票。半个小时后,陈弥突然冒头:“B城有一班下午一点飞新加坡的,但你得蹲去B市的高铁,我已经帮你抢到最后一张机票了,可如果想赶上,你最多还有三小时必须抵达B市。可是……” 近一个礼拜去B市的高铁票都已经售空。 “我靠,要是有驾照就好了,哥们儿我直接带你从高速起飞。”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冷根本来不及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第一时间拿出平板去买汽车票。 可她长这么大没坐过大巴,无头苍蝇一样压根不知道要去哪里买票。最后找到了汽车站的公众号,输好起始站、目的地、出发日期,等待显示的几秒钟时间里,苏冷平生第一次产生心跳停搏的滞痛感,在二十六度空调房里,早早就换好的衣服全湿了。 “啊!” 四十分钟后发车的大巴仅剩一张票,苏冷头晕眼花一顿操作,确认支付成功才有空搭理电话那头也急得不行的两人。 “我现在去汽车站,绝对不会堵车,两个小时就能到B市,整个过程不到三小时,预留两个小时过安检登机完全够了!” 陈弥和乔劲不约而同沉默,觉得苏冷疯了。 苏冷沉浸于出发奔跑向自己计划的伟大路途,领教了解出超纲题答案的那种变态刺激感受,神经高度兴奋,一颗心是烫的。 去车站的路很顺畅,只用了二十分钟,但看到排出车站的人山人海,苏冷眼前突然黑了一瞬,只有那抹艳丽的日光是清晰的。 等待长达五分钟红绿灯的过程中,她几乎把嘴唇咬破,大颗大颗的汗顺着紧贴肌肤的衣往下滴。 车流不尽似的,对面的人行横道穿梭过一群人,黑黢黢蝼蚁一般,了无尽头,似乎只有她停在原地。 头一回,被娇养长大的苏冷,如此讨厌繁华都市。 红灯转绿,她踩着厚底凉鞋开始奔跑。 苏冷知道自己一定毫无形象,也一定不会有人觉得这一幕赏心悦目再拿摄像头拍她。 可她只关心十九分钟后她能不能赶上那辆通往新加坡的大巴。 她只是想见他,不想和他冷战了,怕他觉得她无理取闹,作天作地,不要她了。 勇敢去爱的少年,在放肆荒唐的时候,是不会觉得卑微的。 爱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她知道自己喜欢惨了那个自负又潇洒的少年。 假期客流量严重超载,酷暑的天,人挤人,逼仄空间里气味污浊,赶班车的大多是些老人和进城打工的民工,各个汗流浃背,体味熏天,苏冷自己也完全闻不到出门前喷在身上的香水味。 眼见时间逼近,她仍被堵在安检口无法通过,情急之下,她用力拨开纹丝不动堵在原地的人流,高声呼喊: “麻烦让一让!我的车要开了,谢谢谢谢谢谢……” 她一六五的身高,像小矮人一样艰难通过,见缝插针,没缝她也能咬牙挤出一条路,整个过程有主动侧身让行的,也有些无赖明明有松动空间偏像座大山一样,眼神奸邪地打量苏冷,她的衣服被汗浸湿,隐约勾出一些弧线,即使戴着口罩,也一看就知道是肤白貌美。 苏冷直接拿双肩包顶上去,假装趔趄重重踩到脚背上,痛得那人直接爆粗。 苏冷不停说着“不好意思”、“谢谢”,过去后扬头一笑,转身奔向站口。 热辣风浪也变得清凉无比,徐徐灌进扬起的衣摆里,让人有想哭的冲动。 苏冷几乎是在发车前一刻稳稳当当坐了下来,全身脱力,昨晚刚洗的头发湿透,裹在帽子里要沤臭着火一般。她久久缓不过气,刚才被困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好几次胸口发紧濒临窒息,肋骨勒着肺,心跳也无法平缓。 可当车准点慢慢驶出去时,苏冷看到了从遮阳棚边缘绽开的天,碧蓝如洗,又高又远。 此时此刻的新加坡,也是如此晴天吗? * 新加坡也是艳阳天晴,阔辽的云层甚至比国内更干净,这里给人唯一感受就是“新”。街道尘泥不扬的新,绿化蓬勃油亮的新,建筑物精良整齐的新,整座城市像建模出来的世界,街道、景观、楼房每一个纬度都整整齐齐,完全没有凌乱感。 起码像季见予这种有点强迫症追求精致的人对这挺有好感。 大赛在即,同行的中国队友都在午休,养精蓄锐。他们一行人,既是“队友”,同时又是“对手”,早几天就四处嚷嚷要适当放松,呼朋唤友打游戏,实际上各个都在试探放炮,私底下回到房间不知道要进行多久的高智力脑力活动。 只有季见予是真的已经有两天时间没看过那些公式符号了。 他是个凡人,精力有限,刚和不听话的女朋友冷战那几天,思考动脑的强度太大,突然松懈一阵,浑身各处的筋骨都跟着疲软。 他不是“重在参与论”者,最低要求不是来体验一次国际赛场经历过就够了,他对金牌势在必得,最后一战前,不习惯绷太紧,才能清空大脑神经里那些不过练手找感觉与实际赛题毫无关联的题目,真正到赛场上时思维才能更活跃,漫无边际地自由发挥,这是多年竞赛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两点半钟,同住一间房的哥们儿闹钟一响就立马坐起来,第一时间看向季见予,发现他捧着平板打游戏,松口气打了个哈欠:“你又没睡啊?” 季见予从不午睡,关键是他还能熬夜,不会困一样,就这,眼睛还黑亮有神,做题时尤其幽深莫测,皮肤白净,丝毫不见闭口,完全不像青春期少年。 放下平板,季见予活动了一下脖子,走去浴室捧清水洗了把脸,眉宇更俊,靠在门口等人。 他只稍瞥一眼腕表,舍友就觉得压力山大,裤子一提着急忙慌跟上去。 酒店有下午茶时间,吃完他们就要到会议室进行最后一次集训。 除了最开始国家大部队集合那天,大夏天季见予穿得很随意,上半身是篮球背心,下半身是短裤,趿一双人字拖,很懒散浮浪的打扮,好像对于他来说,参加如此重要的比赛就好比下楼扔垃圾顺便再逛个菜市场。 当然现实是季见予又没有那么接地气,扔垃圾买菜这种事他从来没做过。 普通人这样打扮,会让人觉得他不分场合有失庄重,还能推断出个人性格也许是又懒又颓,可帅哥这样穿,随性自然,惬意青葱的少年意气愈发张扬。 集合第一天,一个来自二中的女同学就盯上季见予了。 她明目张胆观察了小半个月,发现季见予喜欢独来独往,心态随和,高个子,身型单薄瘦长,表情永远寡淡的一张脸不笑也赏心悦目,每回在大教室看到他温吞走进来,她总不自觉脸红心跳。 女同学就是那种不在意名次主张享受过程的一类人,在笃定季见予也是如此后,勇敢端起餐盘主动走到季见予对面,“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吗?” “没有。” 季见予抬头看了眼,但看的是对面空着的座位,淡淡一声回答后又立马把视线收回来了。 女同学愣了愣,但又安慰自己高冷帅哥都是这样的,强忍着加快的心跳坐下来。 季见予餐盘里东西很少,几块水果一块小糕点,接了杯“冰美式”。 女同学时不时瞥一眼,试图寻找话题,不然就这样干吃,气氛的确是难顶的尴尬。 “美式你加了糖奶吗,我刚才找半天也没找到糖稀和奶精球。” 季见予终于停下叉子,低头抬眸看她,嘴巴还在小幅度嚼动,优越下颌更清晰冷锐,他眉骨高,眼窝凹陷那块地方又按着比例精确生长似的,连着英挺鼻梁有很分明的阴影感,轻轻一眼就极具侵略性。 女同学不自觉咬唇、拨头发、戳食物,小动作不断。 季见予淡淡一笑,“找不到糖奶应该去问服务生,二中的英语口语应该不错。其次,我不嗜甜咖啡因不耐受,这杯是红茶。” “啊?”女同学小小惊呼一声,抬手遮住了微张的红唇,脸颊要滴出血来。 季见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洞察人心似的将眸光一敛,叉子随意一扔,发出“咣当”一声,但他的嗓音柔和, “还有,你不上网吗,我有女朋友。” 说完,也不管对面的人如何僵化成石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步伐轻盈地离开。 女同学羞愤欲死,耳鸣眼花,她对自己过于自信,在二中,因为成绩好长得不算差,很多男同学私下找她聊天,很猖狂自负地聊天文地理,她烦透男人的自大,总觉得自己应该配个低调又俊美的少年。 完全没想过,季见予一点也不低调,也不是帅而不自知不打扮,更不是谦卑内敛。 本来,她还以为他是个社恐,就需要她这样胆大的女孩打开内心。 她更不理解,他那句“你不上网吗”和整件事有什么关联。 季见予对四周蠢蠢欲动的女孩子心思有很强的敏感度,可不是他的菜,他从不给信号也不主动招惹,在谈恋爱玩暧昧这件事上,他更习惯坐享其成,等着对方前赴后继。 素面朝天的女学霸坐到对面试图用一杯咖啡开启话题,季见予厌烦透了,甚至觉得她不识好歹。 有点姿色没错,但完全谈不上漂亮,五官丢到人群里是那种被一哄而上抢着认领的类型。 季见予没有评价和贬低别人的优越心理,可这个女的,太不合时宜扰乱了他的思绪。 他连舍友都抛弃,就是为了好好想一想苏冷。 如果没有冷战,此时此刻他应该不停调侃怂恿她来趟新加坡,见证他的登顶时刻。 季见予思绪放得很空泛,发现自己呼吸这个国度的空气时会忍不住拍很多照片想与她分享,想让她看看这边的绿化和国内完全是两种风格,不愧是“世界氧气花园”。 可苏冷应该会不领情,她整个人都娇娇懒懒的,肯定会觉得他夸新加坡空气清新是老人心态。 她对绿植也不感兴趣,苏冷喜欢刺激惊艳的东西,比如烟、酒、舞曲。 想到这里,季见予又是一腔鬼火,把想要找她的念头烧个精光,偏偏这时候还有人试图和他搭讪。 对这个即将为国出战的陌生女孩,季见予忍住了更多更难听的话,选择一走了之。 这是他第一次以“我有女朋友”为由拒绝别人。 虽然所谓的女朋友,觉得他在辅导课业之余也管太多,不想要他了,可能还在国内漫无边际地虚度光阴,呼朋唤友,荒唐一夏。 —— 我最爱的新加坡part 052 下午集训的时候,四周凉寂,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跃然于纸上,各怀心思默默卯足劲,季见予从心底漫上一股不知名的空泛孤独。 一阵兵荒马乱,比认真动情吻她的时候还要动荡。 他竟然有点害怕。 苏冷的世界如此丰饶精彩,物质、朋友、男男女女,她从来不缺,真的能十来天不联系远在异国备赛的男朋友。 季见予有种随时被抛弃的茫然无措。 拿笔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有点低血糖的松脱感,用湿漉漉的掌心用力捋了把额发,长吁出一口气。 晚上七点,季见予跑完步回房间冲了个澡,几个男生点了外卖打算一起吃,季见予边擦头边回复消息,表示自己马上到。 字打到一边突然被中断,他皱了皱眉,紧接着看了会儿屏幕上闪起来的陌生号码。 新加坡的本地机号,多半是诈骗,季见予本应该直接挂断了,可他突然起了玩心,想要以另一种方式锻炼一下口才和思维。 接通后他没说话,气定神闲等着对方先着急发挥。 可传入耳蜗的,是一个带哭腔的沙哑嗓音,“季见予是你吗?” 季见予眉眼一丝轻蔑戏谑的笑瞬间消失,瞳孔被刺到一般,声带发紧,“苏冷?” 那边不出声了,连呼吸都变得孱弱,嘈杂朦胧一片,热热闹闹的但都没有她的踪迹。 季见予捏紧手里的毛巾,嗓音变沉,“苏冷?说话……” 突兀一声抽噎后,那个熟悉的细软腔调一下子涌进来,苏冷真的在哭,“呜呜呜,季见予你来机场接我好不好,就它们这什么樟宜机场。我英语真的太烂了,下飞机后手机没电开不了机,我连找人问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一下崩溃,哭得一塌糊涂,季见予能隐约听到旁边有人用英语安慰她。 明亮的玻璃里倒映他孤独僵硬的影子,被窗外的霓虹彩灯包围着,季见予脑子一片混沌,心跳乱撞,偏头夹紧手机开始套衣服,轻声安抚她: “别怕,你现在借了当地人的手机对吗,听我说,你先不要出来,进去找到服务台在那附近找地方坐,我马上过去。” “你能出来接我吗?” 她抽抽嗒嗒的,话都说不清楚,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季见予眼睛坍塌成一片废墟,恨不得飞到她身边,温柔笑笑,“当然。” 苏冷又问,“你……多久能到呀?我又饿又困,怕自己在里面呆着睡过去,还是在外面等你好了。” 季见予已经拔掉房卡,动作激烈利落,可对电话那头的女孩始终耐心柔和,试图驱散她在一个语言不通的陌生环境里的恐惧茫然。 “飞机餐也没吃吗?听话,到里面等我,机场人来人往的不是绝对安全,很多出租车司机会不停骚扰你,里面有起码有保安还有地勤,他们会帮助你。” 其实他还想说,借电话给她的人也不能太信任,可他想一直听到她的声音,确保她是安全的。 季见予的步子已经又大又快地跑起来,说了一堆也没回应她多久能到。 苏冷有些不满,又问了一句,“你多久能到?” 他抬腕看了一眼,嘴角弯了弯,“不会超过三十分钟,相信我。” 新加坡的交通状况不算糟糕,从酒店到机场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季见予一路上都在看窗外,眼见着夕阳一点点沉没云海的,整片天是梦幻的紫粉色,白星像是突然冒出来一样,毫无征兆就缀满穹顶。 季见予想,应该去北欧看一次极光。 入夜后有风,昏暗光线也变得柔和,机场大门堵住了,季见予付了钱下车,用跑的,心跳没慢下来过。 在接机口寻找了一圈,很快发现蹲坐在一根圆顶柱下的女孩。 苏冷散着头发,整个人蜷在地面,怀抱着一个鼓鼓的背包身子轻轻摇摆,看不清神情,只露出一点秀气鼻尖。 偌大机场人来人往,刚好有航班抵达,栏杆外全是涌动欢呼的人群,只有她孤身一人,像被单独运送的儿童,只差胸前一块吊牌,等人认领。 季见予很疏冷地看了许久都没有靠近,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黑漆漆的眼里早融化了一汪温水。 他原本的确想狠狠骂她一顿,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狗脑子,也敢一个人跑来完全陌生的国外。 如果他真是不理她了呢,如果他无法从队伍脱身呢,她要怎么办,哭给谁看? 可只要想到这些假设,季见予反而发不起火了。 他甚至在侥幸自满,只想回馈给她更多的冲动和义无反顾。 苏冷其实是困得小鸡啄米,听到身后一阵响动,她浑身抖了一下,眼皮子实在重可她又高度紧张,周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够让她心颤半天。 扭头看到接到亲人朋友的人,他们用力挥手拥抱,尽情表达思念与惊喜,苏冷默默掐了一下自己,开始第九十九遍暗骂季见予。 如果三十分钟内他还是没来,她骂够一百遍,就真的不打算原谅他了。 虽然明明是她不请自来,从的士到大巴,再从地铁到飞机,几乎十二个小时。饿着肚子,手机没电,不会英文…… 越想越委屈,因为他才无端承受的一切,可怎么她会越来越想他呢。 苏冷眼睛一热,觉得有人一直在窥探自己,羞得捂住脸,窘迫极了。 可回头的一瞬间, 朦胧视野里出现一个意气风发的高俊身影,那张白俊英秀的脸,在从未走远的记忆里逐渐明朗。 苏冷蹲了太久,膝盖是麻的,可重新感受到心跳的那刻,浑身血液也跟着鲜活。 她嘴巴发干,一点力气也没有,褪成淡粉色的唇轻轻翕动,整个人傻愣愣的。 完全没有预想中,在黄昏背景下轻盈如蝶飞奔到少年怀里的浪漫场景。 外面的天,也早黑透了。 愕然过后,苏冷心酸涩得要命,恨他为什么如此镇定,清俊眉宇间的漠然比冰川更难消融。 季见予走到她身前,屈膝蹲下去,伸手将她挡在眼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什么也没说,指尖爱怜地游离在她耳垂和脸颊。 苏冷死死咬住嘴角,手攥得紧紧的,拼命忍住啜泣,正要砸他,一阵清爽的风从头顶扑下来。 季见予拿嘴唇碰了碰她受惊垂下的眼皮,清楚感受到了那瞬间的颤抖。 他身上还是熟悉的皂水味,少年最原始纯净的气息,只是多了几分披星戴月的热潮,温温的,暖暖的。 苏冷肩膀跟着抖了一下,手腕软软跌下去攀住他肩头,很近地对视良久后,她整颗脑袋发烫,怯怯躲开了,小声说:“我身上有味……” 飞机上苏冷偷偷哭过了,因为偶然闻到了自己散发出来的汗酸味,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 季见予轻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捏了捏她红红的耳垂,转过身去,“还走得了吗,我背你。” “行李怎么办?” 季见予看了一会儿,确定她没带行李箱后,把唯一的双肩包背到身前,重新弯腰就她舒服的高度。 苏冷没忸怩,但腿实在是酸,慢吞吞攀上了他的背,这才发现,他衣服也湿了一片。 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突然在很高的地方,视野一片明亮开阔,鬼使神差伸手替他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松松凉凉的,手感很好。 季见予最讨厌别人碰他脑袋,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全身最高点,挺拔背脊承载了全部的骄傲,所以他体态永远峻拔如松。 小时候大人喜欢拍拍那里,夸他聪明漂亮,他会毫不留情打开他们的手。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刚洗完头。” 怪不得这么清爽蓬松。 “想吃什么?” 她在电话里吐槽飞机餐难吃,下不去口。 苏冷还是不饿,只想趴在他背上沉沉入眠。 可季见予带她走出机场的一刻,苏冷被澄澈无垠的夜色震慑住,一路的风尘仆仆瞬间消散,只希望时间能如地平线一样,永不消逝。 完全没有预想中,在黄昏背景下轻盈如蝶飞奔到少年怀里的浪漫场景。 外面的天,也早黑透了。 愕然过后,苏冷心酸涩得要命,恨他为什么如此镇定,清俊眉宇间的漠然比冰川更难消融。 季见予走到她身前,屈膝蹲下去,伸手将她挡在眼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什么也没说,指尖爱怜地游离在她耳垂和脸颊。 苏冷死死咬住嘴角,手攥得紧紧的,拼命忍住啜泣,正要砸他,一阵清爽的风从头顶扑下来。 季见予拿嘴唇碰了碰她受惊垂下的眼皮,清楚感受到了那瞬间的颤抖。 他身上还是熟悉的皂水味,少年最原始纯净的气息,只是多了几分披星戴月的热潮,温温的,暖暖的。 苏冷肩膀跟着抖了一下,手腕软软跌下去攀住他肩头,很近地对视良久后,她整颗脑袋发烫,怯怯躲开了,小声说:“我身上有味……” 飞机上苏冷偷偷哭过了,因为偶然闻到了自己散发出来的汗酸味,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 季见予轻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捏了捏她红红的耳垂,转过身去,“还走得了吗,我背你。” “行李怎么办?” 季见予看了一会儿,确定她没带行李箱后,把唯一的双肩包背到身前,重新弯腰就她舒服的高度。 苏冷没忸怩,但腿实在是酸,慢吞吞攀上了他的背,这才发现,他衣服也湿了一片。 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突然在很高的地方,视野一片明亮开阔,鬼使神差伸手替他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松松凉凉的,手感很好。 季见予最讨厌别人碰他脑袋,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全身最高点,挺拔背脊承载了全部的骄傲,所以他体态永远峻拔如松。 小时候大人喜欢拍拍那里,夸他聪明漂亮,他会毫不留情打开他们的手。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刚洗完头。” 怪不得这么清爽蓬松。 “想吃什么?” 她在电话里吐槽飞机餐难吃,下不去口。 苏冷还是不饿,只想趴在他背上沉沉入眠。 可季见予带她走出机场的一刻,苏冷被澄澈无垠的夜色震慑住,一路的风尘仆仆瞬间消散,只希望时间能如地平线一样,永不消逝。 053 可后来,苏冷还是在出租车后座靠着季见予的肩睡到不省人事,只记得他一直用很柔缓的力道揉娑她的手臂,沉沉呼吸就扑在耳侧,没有多余的惊扰。 一直到酒店check in的时候,苏冷才有了丝挣扎的清醒,听到季见予醇朗的声音在与前台用英文交流,纠缠很久,苏冷听不懂,直到听到一声冷静又有力的“girlfriend”,她突然反应过来前台为什么迟迟不肯给他房卡。 苏冷努力睁眼,季见予像是察觉到她的躁动,摁住她想动的肩头,轻轻摸了摸她头发。 全都交给他吧,不让住的话,大不了在异国街头流浪整夜。 季见予最终拿到房卡,忍住火气把苏冷带回房间,把人安顿好,他点了餐,等待期间动静很轻地检查了一遍房间,替她收拾行李。 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背包不大,一袋化妆包就很占地方,再往下翻是一套内衣裤,季见予犹豫了下,表情没什么变化又放了回去。 餐很快送过来,苏冷还是没醒,甚至打了一阵小鼾。季见予坐在床尾这才有空慢慢回复消息。 他突然失联,人不在酒店,惊动到随队出行的专家,知道事情闹得有点大,季见予出去打了通电话,主动承认错误,并保证不会影响明天的竞赛。 对面要他一个小时之内必须赶回去。 季见予忽觉头痛,抽了支烟才重新进入房间。 他在床边凝视那张恬静睡颜很久,等到不得已的最后时刻,狠下心倾身拍了拍苏冷捂到微微发烫的脸颊。 “苏冷……苏冷……” 苏冷睡懵,迷迷瞪瞪把眼皮一掀,分不清昼夜和方位,但记得他明天要比赛。 “你要走了吗?” 季见予心跳微顿,眉轻轻一皱,突然把人从被窝里托起来,坐到床边让她软趴趴倒在自己怀里,唇擦着她还是有淡淡馨香的发顶,轻声说: “我住的酒店离市中心有点距离,我把你安顿在这里,离明天竞赛的地方近,我比赛的时候你可以一个人逛逛,但不能走远,手机我已经替你充上电了,但如果要出门,一定还要检查。” 一长串说下来,苏冷彻底醒了,抠着他胸口的一块衣服玩,心不在焉似的。 季见予突然把她拉开,低头找她的眼睛,很郑重地说:“今天的情况,不许再发生。” 苏冷被迫承受他严肃富有侵略性的目光,闷闷哼了声,皱了皱鼻子,嫌他啰嗦。 “闭幕式那天,你会穿正装吗?”她歪着脑袋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嗯。”季见予必须要走了,还有很多话来不及盘问,但眼下,人真切在新加坡、他眼前,心窝那股火复燃,偏头重重亲了亲她额头,惩罚一记。 亲得太用力,响声悦耳,太羞耻了,苏冷心乱跳一通。 看她有点愣住,季见予漫不经心弯了弯嘴角,情不自禁贴住了刚才亲吻的位置,一阵温存。 失而复得似的。 苏冷忽然拽住他衣领,不满似嘟起红唇,软软从喉间溢出一声娇哼。 季见予眉心一紧,眸光沉如深海,低头含住了,随着气息浅浅游走,苏冷浑身猛地战栗,思绪又如淤泥往下潜,头晕脑胀的,只顺从记忆无所顾忌地贪恋他的温柔味道。 不知不觉,她张开唇,请君入瓮不经意勾引,对他使用技巧,咬住了他滑进来的舌尖,不过一瞬,断断续续的喘声刺激到季见予,他反客为主,重重深入,一阵强势地要,吮吸着两人不停滋生的津液,苏冷胸口发闷,手胡乱摸着他不停滚动的喉结,身体渐渐后倒,被他用掌心稳稳拖住脖颈。 两人纠纠缠缠意乱情迷,从来没有如此激烈地吻过,唇舌都有僵麻的感觉,苏冷微微睁眼,一阵天旋地转,心迅速下坠,攀上了他的脸,在两人都要往下倒的一瞬,季见予突然搂住她腰臀,将人往上一提,她紧紧抱住他头,身体又紧又舒展地坐在了他腿上。 她长发瀑布坠落下来,把他埋没,根本没时间管,季见予一刻也不舍得分开地缠着她厮磨,躁得要命,从最初的温柔到唤醒满腔怒悔,不留余地狠狠放纵。 最后,两人气喘吁吁分开,眼神是一样的暗又迷离,脸上都有点点晶莹的汗,季见予盯着她发肿的红唇,哑然一笑,“妖精。” 苏冷觉得他好像瘦了,眉毛又浓了些,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只要想到未可预期的未来某天有可能属于另一个女人,她整个人都被妒火燃烧着。 所以她来了。 他们的精英队伍里,会不会有那种美得很柔软但解起题来很英气的女孩,如果输给他,又会很脆弱地哭鼻子。 哪个男孩不会怜爱那样的姑娘呀。 季见予不知道苏冷在想什么,埋在她颈窝吐了口气,无奈一笑,“你还让不让我明早好好比赛了。” “这点诱惑就把你绊倒了吗,季神?” 她揪着他耳朵,故意又无意触犯了他诸多禁忌,俏盈盈一笑,让季见予想起那个站在他前排,梳两个羊角辫还有点婴儿肥的小女孩。 还有一句话: 温柔乡,英雄冢。 或许接到她用新加坡号码拨打来电话的那一刻,季见予就已经丢盔卸甲了。 苏冷整夜好眠,醒来后第一时间捞手机来看,消息界面还停留在昨晚。她看了眼时间,估计这会儿赛事正如火如荼进行中,可他起床和出发路上总能看手机吧,连一句早安也没有。 苏冷嘟起红唇,闷闷好一阵,懒懒窝在被子里不愿动,思绪放空地去看昨晚的聊天记录,往上翻不尽似的,再也找不到十多天前总是只有单方面的聊天记录。 和昨晚在这间房子里激烈吻她一样,季见予像头发情的猪,后来回去之后还一直对她情话不断,最后是苏冷瞥了眼时间,心惊提醒他该休息了,他才发了句“晚安”。 瞬间又冷酷如风。 窗外阳光正好,晴天悠悠然然的,苏冷记起昨天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仿佛是前世,太疯狂。 后来借她手机打电话的新加坡人预定的车来了,她不得不和季见予中止联系。 惊慌一瞬间,她只挣出一句,“我相信你,三十分钟。” 他真的没有让她等太久。 苏冷的耳根渐渐热了,整个人化身一条软骨鱼,缓缓下沉到被子里面,突然畅快惊叫一声,风风火火起来开始洗漱,把音乐开到最大,心情愉悦到顶点,从衣柜里拿出昨晚季见予走后她才挂出来的连衣裙,站在镜子前比划一下,咬着嘴角羞羞怯怯地笑出声。 * 金色殿堂般的赛场静无声息,严肃的压迫感从高如穹顶的天花板如网罩落,来自87个国家及地区的400名参赛者齐聚现场。这是最后一场笔试部分,不同肤色的少年全神贯注,目光坚毅,能进入这个赛场的——一样年轻、一样沉稳、一样的野心勃勃。 拿下这块金牌,既是为个人,更是为国,是今后几十年人生都再难找到可比拟成就的巨大殊荣。 长达六天的漫长赛程终于接近尾声,闭幕式上,全员摘金的中国队勇夺团体世界第一,男生西装革履,唯一一名女生也身着正装,来自不同国家的摄像头不约而同齐齐对准颁奖台,霹雳巴拉响起好长一阵雷鸣般的闪光灯,五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容不迫,高举国旗,脸上是淡又深刻笃定笑意。 其中最受瞩目的,当属拿下总分第一的季见予。 颁奖过后,季见予被围堵在内场,许多金发碧眼的老外争相采访这位黄皮肤的英俊少年。 季见予面色寡淡,像天赋异禀实则怪异的天才,一句话没说,第一次向随队出征的工作人员求助。 他对成为头版头条没有任何兴趣,从台上下来后甚至把金牌都收进口袋,淡泊得有些冷漠。 大家对此颇有微词,觉得季见予说到底是个十七岁黄毛小子,脱离了他做实验、刷题的舒适区,压根镇不住这种大场面。 已经有西方媒体在攥写标题,自以为是地刨析社会主义国家应试教育的利与弊。 然而,在所有记者想要放弃时,季见予突然发声, I am delighted to win this gold medal for our country with my excellent teammates.I am Ji Jianyu from China,and I am proud of my motherland. 少年身姿挺阔,梳着大人的发型,五官分明清俊英朗,白衬衫、黑西装,季见予双手插兜,用流利标准的英文波澜不惊地发表感言,无怯、无畏、无惧。 全场似乎静了一下,在场的中国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无不是赞赏的眼光。 最后的最后,季见予像是沉吟许久,突然抬眼,主动寻找到镜头,凌厉感十足的眉眼舒展开,柔和似笑: I will give this medal to someone because she has always been with me,forever. 我会把奖牌送给一个人,因为她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永远。 有记者提问:是给予你帮助让你获得此次成功的人吗。 季见予皱了皱眉,觉得问题很白痴,但还是忍了下来平静回答:“不是,我的成功源于我自己,与他人无关。” 看,这人就是这么自负,比鹰隼还要冷傲不羁。 他甚至笑出声,信手捏来闲谈一句,“人是拥有多种复杂情感的生物,可以出于很多原因想要对一个人或者是一件事物好,或者厌恶排斥对方,但总有意外——比如一只方方面面都让你爱不释手的比熊,或者是,”他眼尾一挑,想到什么,“一只可爱的狐狸。” 最后一本正经绕回正题,气定神闲掏出了那块金牌,“就像今天,很多方面的因素让我们国家赢了。” 现场似乎有嘘声,又屏气一般悄然寂静,继而响起的是更加热烈的快门声。 团队里唯一一个女生遥遥注视着向世界挑衅的少年,情不自禁抬起手紧紧握到胸前。 季见予才不是什么只会死读书的刻板青年,只要他想,银河系里无数漂浮的行星都只能被他稳稳当当踩在脚下。 摆脱穷追猛打的一群记者,季见予快速从通道走出去,也拒绝了国内团队的专访邀请,像脱缰的野马。 他完成了他的任务和使命,接下来的时间,完全属于他自由支配。 他昨晚和苏冷约定好,闭幕式结束后最多不超过半小时,一定会到她身边,带她在新加坡好好玩一转,来一场仿若意外邂逅在异国的约会。 开赛第一天做实验的最后几分钟,有处导联出错,季见予真正有心悸的感觉,鼻尖沁汗,阴阴沉沉地敛着目光纠正低级错误。 此刻,身上量身裁剪的西装也闷得他满身湿透,呼吸跟着喘起来。 到会场外,季见予目光如风扫了一圈。 苏冷有点不一样,可他还是很快锁定到人群中最高挑靓丽的一名女士。 这几天,比赛结束后,他们每天都见面,季见予知道她来得匆忙,主动陪她逛商场买了几套衣服,都是休闲款。 他想要看她穿裙子,被苏冷通通拒绝。 可现在,她穿了一条纯黑色的法式收腰裙,脚踩小皮鞋,一双笔直纤细的腿在阳光下白到反光,腰肢轻盈,原本拉直过的头发经过半年明显长长,依旧凉滑垂顺,及腰飘扬。妆容不算浓,只有红唇是烈的,饱满欲滴,视觉冲击鲜明,苏冷不像被死板校规和繁重课业压榨的女高中生,而是从镜头里走出来的剪影,精致无匹。 配他一身笔挺西装正好。 他们都是一样的青春、高挑、耀眼又出众。 褪去几分稚气青涩,在街头能更肆无忌惮地牵手相拥。 可当苏冷也看到季见予时,小鸟一样惊呼一声飞奔过去,含羞带怯又渴望热烈。季见予无法暗自较劲矜持,蹲下来搂抱住她膝头将人高高举起时,两人分明还是本质跳脱,意气风发的少年。 没那么多俗气的欲望。 苏冷在外面站了有些时候,脸颊被热浪打得红彤彤的,没想到他会这样,只能搂住他脖子低头看他。 季见予拢紧她裙摆,不允许底下春光有一丝乍泄的可能,仰起头微微一笑,“我是总分第一。” 他在和她分享他辉煌战绩,眉眼飞扬,只觉得她今天香水似乎喷太多了,鼻端不断被他不允许剪的长发拂过,呼吸紊乱。 苏冷过了最初那阵腼腆,旁若无人地由他抱着,问他奖牌呢。 季见予无声一笑,把人放下来,从口袋掏出那块金灿灿的牌子,挂到她脖子上,随便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像得到心爱玩具一样爱不释手,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就差上嘴咬。 他的功勋章,任她拥有探索。 苏冷其实很虚荣,一点不觉得自己穿成这样戴块金牌在胸前十分突兀,也不嫌弃挂脖的彩带丑,就这样和季见予在街头漫步,错觉这就是自己的东西,恨不得给全世界看。 “哪来的裙子?” 季见予觉得苏冷尤其适合暗色,即使是无垠的黑,穿在她身上也总有一种柔亮的光泽感,让人挪不开眼。 路上,很多男人盯着她看。 让季见予虚荣的,是身边这个美丽的女孩,他没放开过她的手。 “国内带的啊,你哪天不是翻我背包了吗,怎么,内衣裤都看过了,看不见这条裙子?” 季见予不理会她很故意地挑衅,脸色毫无波澜,苏冷偷偷觑了眼他,忍不住自己先说了,“我专门为了今天买的,我想你颁奖会穿正装,我也要穿成熟一点。” “从一开始,就打算来吗?” 他目光冷静得过分,但又异常璀璨,苏冷没回答他,突然又想和他吵架。 “你希望我来吗?” 她等了很久,冷战前每天要聊很多,打几通视频,可他从没提过让她到现场,哪怕是开玩笑。 “你能来,我很高兴。” 苏冷微微愣了愣,因为这句话,很不季见予。 季见予揉了揉她的手,长舒口气,没再说什么。 054 (校园+都市) 季见予预定了一家餐厅,两人往商场走的路上文玉女士突然来电,季见予接了,苏冷看到不远处有间公厕,有点憋不住,示意他自己要去。 季见予其实不太想她去上外面这种卫生间,商场里环境会更好,没几步就到了。他想帮她拿包,苏冷突然别扭不让,不过一瞬季见予就懂了,又用眼神询问她奖牌还要继续挂着吗。 苏冷护食一样不让他碰,狡黠一笑,转身走了。 整个过程两个人只用眼睛纠缠,期间,季见予丝毫不受影响地回应电话那头的文玉,听她念叨他舅舅一家暑假回淀城,问他什么时候戴金牌回来参加家庭聚会。 苏冷卫生巾换得有点久。 季见予把她生理期记得很清楚,这次提早了三天,本来打算吃完饭带她去一家很有名的冰激凌店,计划被打断,让他有点烦躁,但脑子里想的是她肯定没带布洛芬,等会儿要去趟药店。 他站在路边太招摇,两个本地女孩从出租车下来径直走向他寻求帮助。 她们本来打算在商场门口摆摊唱歌,但和司机闹了点不愉快,对方不肯继续开了,她们要背吉他和电子琴,音响怎么都搬不过去。 季见予迟疑一瞬,没有拒绝,掏出手机给苏冷发了条消息,让她如果好了在原地等他回来接她。 虽然从这里到商场就是过条马路再拐个弯不到两分钟的事,但苏冷方向感比狗屎还烂,季见予不想花功夫到处找人。 季见予看似单薄,但浑身精肉,不过音响扛着走一段也有点费劲,好在一切还算顺利,到了目的地,女孩向他道谢,用英文说如果他有时间,可以留下来听一首歌再走。 季见予淡淡拒绝了,“我女朋友在等我。” 找季见予帮忙的那个女生挑了挑眉,和同伙对视一眼,热情邀请,“可以带她一起。” 季见予有些烦了,可没等作出反应,那个女生就把手里已经打开ins界面的手机举到他面前,媚眼如丝,“不然就只能加个联系方式今后再感谢你了。” 老实说,这趟旅程之前,季见予对新加坡的印象只有小娘惹。但好像,说英文偏黄黑皮的女孩子是最热情胆大的。 她们足够自信,身材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但穿得很清凉,烫波浪卷,季见予刚才注意到,他把音响放下后这个女孩嫌位置不好,轻轻松松捧起来换了个地方。 季见予眼睛噙笑,舌尖顶着齿关划了一圈,两腮微动了动,似笑非笑。 他居然上套了。 一切被苏冷看在眼里。 那顿饭,算不上愉快,像退潮的黄昏,气温再高,也没有正午悬日那会儿热烈。 苏冷突然痛经,死去活来,文家大聚会催促着,两人匆匆回了国。 *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苏冷沉吟片刻,像是在搜索记忆,毕竟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我和他想法不同,或许是那次我心有芥蒂的根源。我觉得,他完全可以向那两个女生说明,‘我女朋友正在洗手间’,如果她们实在找不到其他路人帮忙,也不差那一两分钟,等我出来我和他一起帮她们把东西抬过去,因为本来我们也是要去那个商场吃饭。” 方敏微微诧异,和苏冷静静对视几秒,后者突然无奈一笑,“很奇怪吧,我对很久远的记忆反而很清楚,连那天吃了什么菜都还能数上来。” “你确定不是因为那顿饭是和他吃的?” 苏冷好笑,刚才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不想解释什么了,只是摇摇头喝了口温水。 又开始出神回忆。 她走出来,笑吟吟喊了季见予的名字: “见予。” 季见予第一时间看过去,微微愣住,她站在残阳如血的光晕里,俏丽明艳,口红重新涂了一层,嫣红亮晶晶的。 季见予眯了眯眼,心头了然,无声一笑,表情有点古怪,总觉得她是叫“贱鱼”。 苏冷施施然走过去,挽上季见予小臂,衬衫料子好热,磨得苏冷裸露的肌肤有些不舒服,她蹦出几句英文,其实是流利的,最起码语法没有用错。 季见予有点诧异,挑了挑眉,悠然看她宣示主权。 不禁有点怀疑,那晚她刚到新加坡在电话说自己想问路一句英文也想不起来是不是真的。 从十二中毕业的,苏冷英文自然没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可那晚她一时慌恐无助突然脑子空白也是真的。 那两个女孩向她表达感谢,十分直白地夸季见予handsomenicecharming并邀请苏冷吃完晚饭可以下来听她们唱歌。 苏冷笑着答应了。 用餐时,季见予把他被耍的全过程如实告知她,苏冷小腹毫无征兆越来越痛,从餐厅出来甚至需要季见予背才能回酒店。 是啊,他是没想法,把自己马失前蹄被东南亚女孩摆了一道当成笑话说给她听,可事情的本质,不就是他太帅,让人动了心思? 似乎永远有胆大勇敢的女孩前赴后继,甚至觉得他有女朋友更具挑战。 那晚,苏冷缠着季见予。 两人在她的酒店房间相拥一夜。 季见予知道女孩痛经时脆弱、敏感,平日再坚强这个时刻也会变得柔弱。他比她更内行,止痛药、热帖、益母草、红糖水,准备全面,季见予也不跟她隐瞒什么,坦言他上一个女朋友,也痛经。 苏冷觉得那晚的季见予格外温柔,耐心又和善,甚至会主动给她唱歌哄她入睡。 因为她软成一团云,只能紧紧在他怀里安眠,依赖他,和他以前钟爱的类型无端重迭了。 其实那年夏天,苏冷记忆最深的,还是她到新加坡那个凉风习习的傍晚,他吻了她湿润的眼皮,那瞬间,他气息占满她全部感官。 还有那枚沉甸甸,属于他也属于她的金牌,分量在她娇细的脖颈之下是真实的,金灿无比,如此辉煌。 * 结束时,苏冷邀请方敏一起去上岸玩。 陈弥最近和在那里偶然邂逅的一个富二代打得火热,又做回了做派娇奢的大小姐,今晚富二代组局,邀请陈弥喊上自己朋友,人多热闹。 乔劲不去,在群里疯狂阴阳陈弥,旧事重提,要苏冷看紧她,不然又要被人骗财骗色。 陈弥直接把乔劲踢出小群。 问苏冷:“你能来吗?” 今年是安成集团四十周年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喜事值得大众关注。 二十五年前,安成集团与地方财政和数十家企业发起设立了淀城银行,历经“一整合”“两更名”淀城银行自创立以来稳居全球银行500强,国内银行业100强,在省内主要城市设立有200余家分支机构。今年初,安成支付15.31亿购买了淀城最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所转让的5.11亿股,成为淀城最大持股者。 恰逢安成集团周年庆,最近全城都在铺天盖地宣传此事,大众都在猜测,淀城银行内部也要因为股东层的变革来次大洗牌。 在此之前,淀城银行前两任董事长皆因腐败落马,银行曾经控股比例连年高居前位的两大公司也因此事在去年成为被执行人。 百姓对淀城银行董事长的新任者议论纷纷,安成集团又在此时成为最大持股者,不少人都认为安成季总的老岳父——如今的淀城总行行长,就是下一任最高掌权者。 安成的周年庆,按理来说,苏冷是应该出席的。 “季见予没让我准备。” “那,你妈他们……”作为亲家,季家如此盛大的活动,理应到场。 话没说完,方敏换好衣服走出来叫了苏冷一声,苏冷眼睛一动,对电话那头说:“今晚我带个朋友过去。” 055 layuzhaiwu.xyz (都市) 话没说完,方敏换好衣服走出来叫了苏冷一声,苏冷眼睛一动,对电话那头说:“今晚我带个朋友过去。” 方敏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通话了?”苏冷笑而不语,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女人,脱去白大褂,方敏171高挑身材展示淋漓,版型很普通一件灰大衣,被她穿出了高定味道。 头发也不再是千年低扎的丸子,苏冷这才惊奇发现,她头发微卷快要及腰。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方敏撩了撩头发,有些担忧:“是不是看得挺不习惯的?” 两人几乎没有在办公室之外的地方见过面。 苏冷把围巾卷好,利落打了个响指,调侃她:“方医生,大冬天的,你比我穿得单薄多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52yzw.com 苏冷入冬以来,一直是黑羽绒服,其实换过很多件,都是低调奢华的大牌,但一般人看不出,会以为是同一款同一件,即使这样也不奇怪,大冬天的,保暖保命要紧,天天换衣服才令人鄙夷。 方敏坦然一笑,却有些无奈,“没办法,很多次和你聊完,我都要去和相亲对象约饭,不像你。” 是已经结婚有家庭的人。 这剩下的话,方敏斟酌几秒,还是没说出口。 苏冷也只是一笑,两人便聊着从大楼出去,很自然地往地铁站走。 到上岸时,苏冷赶在音浪高潮前对方敏高声呼喊:“方医生,说不定今天这里也有相亲对象哦!” 方敏愣了愣,却是为眼前一张极其粲然的笑颜。苏冷仿佛变了个人,羽绒服一脱,分明还是那件柔静的白色高领打底,可发丝一扬,满室魅惑灯光都跟着黯然失色。 方敏突然想起来,苏冷曾经因为去夜店、泡吧,有群“堕落”好友而和季见予闹过无数次。 其实难怪季见予会反对她来这种地方。 彻底释放魅力的苏冷是冷艳又妖娆的,她太惹人注目,拼酒、玩游戏、起哄,怡然自得、豪爽不忸怩,是很多面的风情。 方敏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显然不适应,如坐针毡,可坐在苏冷旁边,不自觉被她感染,让一颗习惯了安静的心蠢蠢欲动。 后半场,火爆气氛持续不减,卡座突然一阵狂呼,正和陈弥躲在暗角喁喁私语的富二代抽离得及时,眼睛一亮放开陈弥起身。 “哟,游公子终于肯现身了,我还当你在加拿大把了个金发碧眼妹,不回来了。” 方敏神思像被火烤的绳索,某一节紧紧融合又融合、冷却凝在一起,注意力全在突然出现成为全场焦点的清贵公子身上,没注意到富二代要从她身边过去。 严觉景声音留在头顶,方敏乍然清醒,闹了个大窘,轻轻说了句“不好意思”,但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罢了。 富二代扫了眼坐在身下沙发的女人,目光定在她一双笔直纤细匆忙收回的小腿,无声笑了笑。 想来见见世面,但拿乔作态的女人,他见多了。上半身穿高龄毛衣,裹得严严实实,但下半身是隐约透视的黑色裤袜配高跟鞋,怪异得很。 方敏不像苏冷,穿最基础的羊毛打底在这种环境里也有一种妖而不媚的吸引力,让觊觎者恨不得用眼神一层层把她剥光。 “觉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这么一帅哥发小,现在才带出来给我们看,未免太不够意思。” 有女人娇声抱怨,眼睛却是一直落在游其森身上的,他穿黑色高领,整个人更挺拔修长,裹挟外边清寒风雪一般的冷峻,但右手中指上有个图案小小的纹身,不喧宾夺主的暗藏野性,让在场女性肾上腺素飙升。 严觉景动了动有些淡的嘴巴,但总觉鼻端全是陈弥发丝的馥郁清香,苦笑一下,搂过游其森郑重介绍:“我二十年发小,穿开裆裤就一起玩了。”说完,对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女人摇了摇食指,“法学博士,只怕你们有心看,没胆上。” 言语奔放,够粗俗,方敏毫无预兆红了下脸,很不自在倾身去拿自己的酒杯,默默抿了一口,才又抬眼去看严觉景身边始终淡淡含笑不发一语的男人。 游其森身上的少年影子随着晃动灯光时隐时现,方敏的强项就是通过语言描述就能勾画一个人的轮廓——温和的、轻佻的;内敛的、热情的。 今晚,方敏第一次见到那段青葱往事的主要人物,一股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油然而生,不自觉侧目去看身边有些喝醉的苏冷。 很久之前,苏冷点了支烟,她问方敏受不受得了这味。方敏有些无奈,她早接受了从酒吧出去连头发丝都滂臭的事实,而且在这里,就算苏冷不抽,别人也不停在吞云吐雾,方敏不会故作清高彰显自己是另类。 只是苏冷似乎真醉了,动作缓缓的,烟一口没抽,夹在手里任它燃尽。 游其森走进来时,出声提醒,“美女……” 你包子要掉了。 苏冷拿夹烟的手去撩头发,长长一段烟蒂断成灰,扑棱棱落了,了无痕迹。她瓷白一张脸无比清透,在昏暗环境里清晰度都与旁人不同,眉眼疏朗,红唇饱满,发丝成网般缓缓从五官滑落而过,迷迷蒙蒙的,她的眼神也离乱。 “虽然我的确是个美女,可我有名字,叫苏冷。” 许多人有国语羞耻感,大部分群体念自己全名总是有些拗口、不自然,但苏冷不会,她对自己名字很满意,每次咬字都异常清晰坚定。 方敏看到游其森的嘴角弯了弯,两人默契十足,苏冷脚伸出去踢了他一下,游其森就把那截短短的烟接过来,转身摁灭的同时没说什么,自然而然在苏冷和陈弥中间落座。 苏冷突然起身掰他掐烟的手,光拿那只有纹身的中指,翻来覆去看,最后了无兴趣丢开。 游其森表情淡淡由她动作,和陈弥说话:“你的衣服还在我车上,你看是等会儿自己拿,还是让觉景给你带回去。” 刚才那一幕,入进各人眼,气氛不知何时缄默许多,惊讶于游其森和苏冷认识,但想想也不奇怪。 苏冷是陈弥朋友,陈弥是严觉景的新玩伴,两边人相互介绍认识很正常。那些女人暗自不忿,却不敢表现什么,苏冷一看就是白富美,和她们这种卯足劲包装自己硬进入这层圈子的人不同,严觉景肯介绍自己英俊富有的发小给苏冷,合情合理。 由此大家也都猜测,严觉景这次和陈弥是用了心的。 可严觉景和众人一样,疑心重重,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看那三人片刻,才重新走回去。 这时才发现游其森把他位子占了,陈弥也没有腾位的意思,严觉景一时有些讪讪,对上陈弥狡黠目光,做了个口型,慢悠悠坐到方敏身边,手搭在膝盖上去倒酒。 “什么衣服?” “上次我和苏冷逛街,订了一套大衣。” 严觉景挑了挑眉,眼风一扫,意味深长盯着游其森,“你小子,不仅国回得悄无声息啊。” 苏冷突然站起来,要去洗手间,陈弥要陪,她摆手拒绝了,一时把方敏也抛之脑后。 严觉景等了一会儿,见游其森只是目光跟随,整个人岿然不动隐在黑暗里,皱了皱眉,顿觉无趣。 原本还以为这小子在国外呆这么多年,口味都变重了。 严觉景是圈里人,家里和安成旗下一家公司有合作关系,知道苏冷是安成季总的太太,他们刚结婚那阵小三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季见予那个冷面毒舌的商人,公开说自己新婚妻子是狐狸精,所有人都真的认为苏冷是小三上位,没什么学识气度,季见予也看不上她,奈何美色勾人。 毕竟,他原先那个未婚妻,听说也是哈佛毕业,有名的才女。 但后来又有人爆料季见予实际在秀恩爱,严觉景那段时间紧跟舆论风向吃了一场大瓜,并不觉得季苏两家是什么所谓联姻。 要知道,文家在金融行业一骑绝尘,季见予是少见的鬼才,方方面面卓越成功,为人傲慢,不存在要借助谁的力量去稳固什么。 相反,众所周知,淀城银行董事长要花落谁家,几乎没有悬念。 刚才严觉景出去透了趟风,不望远程关注此事。 安成四十周年庆,办得十分隆重盛大,除了从来没在媒体面前露过脸的“季总夫人”,连季家亲家都全员出席了。高层骨干大合照环节,往年一般都是季见予与其母亲文玉站在第一排,可今年,多出三个人来,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家注意力都在季总夫人的继父身上,认为他的确有些手段,其事业生涯才能凭借继女的上位扶摇直上。 淀城很多领域,改朝换代太快,十几年过去,唯一屹立不倒的,只有一个安成而已。 苏冷出去后,方敏十分难熬,最后还是游其森主动与她搭话,“请问贵姓?” 很老套的开场白,可游其森问出来,却不让人觉得尴尬不适,他谈吐十分从容,相处久了,才发现他本人并不高冷,更多是温凛和善。 方敏有意和他聊两句,亦是不疾不徐,大方得体,严觉景觉得两人莫名有种正义气场,都太严肃无趣,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堕落荒废时间。 后来方敏也借口暂离,她出去吹了会风,脑海里全是三中种种,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以前,苏冷和她谈话,她只愿意相信自己通过只言片语在脑海中塑造的人物。可今天见了游其森、陈弥,方敏竟迫切地想一睹季见予的真容。 虽然苏冷曾自以为猜透她的心思,玩笑告诉她,“季见予玩金融,是资本家,一个三十二岁的老男人,只有一张不笑也让女人起反应的脸和十几年前一样。” 方敏心都跟着一紧,头皮过电似发麻,她第一反应是:苏冷也三十二岁了。 可她在上岸,种种围绕她而铸成的信息源——游戏人间的富贵花姐妹、少年期勃发的前男友、一群庞杂各色凑在一起精力无限的男男女女,都无比年轻、鲜活、充满叛逆气息。 唯独最常被提及的那个男人,仿佛是活在第四宇宙的建模人物,精英、贵气、阴戾、狡诈,无情又多情,某种层面而言,与那个替国家队拿到金牌的天才少年一样睿智沉稳,这样的人,注定一生都在登峰造极,不会平凡。 可那个把如此重要、可以代表人生里程碑的奖牌挂在心爱女孩头项上的男孩呢。 那时候,他是否也把与女孩相互倾心,彼此尽情享受年少恋爱这件事,当作是人生丰碑。 方敏的眼睛红了,她是迎风流泪体质,夜间更狂动的风来临之前,她转身回到了犬马声色的世界。 快要走到卡座时,方敏目睹刚从洗手间出来的苏冷突然跌倒在地,疯狂呕吐,整个人颓靡又丧,和每一个在午夜买醉的俏丽女郎别无二致。 方敏急忙拨开人群跑过去,陈弥已经跪在地上搀扶苏冷,脸色焦急不停询问苏冷情况。 苏冷唇色黯淡,双颊却红得像假面,呕到最后只能干吐,头发凌乱,骨架瘫软可四肢僵硬,恍惚盯着人,说不出话。 “苏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陈弥声音发抖,紧紧搂着苏冷,此时此刻,多希望乔劲也在。这些人,她都不熟,都在冷眼旁观,或者是习以为常,认为苏冷只有喝多了,嫌弃苏冷的呕吐物,鄙夷苏冷看起来干净精致的一个美人,竟然会当众失态邋遢至此。 就连游其森都只是拿着纸巾,声音毫无起伏地说:“打电话给见予吧,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们负不了这个责任。” 陈弥一滴泪徘徊在眼眶,诧异抬头,忍着厌弃冷声说:“我让你打电话给乔劲,你他妈跟我扯什么屁话?苏冷和你早没有关系了,就算你想担责也轮不到你。” 方敏也是足足愣了将近半分钟,才起身去拿大衣搭到苏冷肩上,苏冷始终把脸埋在陈弥怀里,藏起来,像小孩子撒娇一样。 同时,方敏拨通了一个电话。 要填写紧急联系人时,选项栏上只有丈夫、父亲、母亲三个空格,苏冷只留下了季见予的号码。 在方敏走到一旁沟通时,苏冷突然伸手抓到了游其森的袖子,揪得死紧,但不是一个往上迎的依赖动作,微微露出的侧脸是痛苦狰狞的,这让陈弥都分不清她是什么态度。 游其森脸色是隐忍的黑,藏匿于白皙肌肤之下,仔细看,会发现他咬紧的下颌在抖。 突然,他伸手把人从陈弥怀里捞出来,打横抱起,步子又大又稳地从早就停止舞动的人群匆忙离开。 056 (都市) 季见予回到办公室,仰头小幅度活动筋骨,同时手不停拆解领带。冬日外面天光似乎怎么都是昏暗的,室内白昼通明,一年四季未曾熄灭,透亮落地窗里的高挺身影立在黑与亮交错处,完美比例线条是清晰的,一张森寒的脸也是清晰的。 “学长。” 焦璐在门口看了许久,才叩响了门。 季见予一掀眼皮,里面闪过丝丝不耐火气,眶角隐红,头也没回,从桌面摸了根烟缓缓走到窗前,姿态闲散地吞云吐雾。 “启泰的人不是走了吗,你怎么还在?” 焦璐总为他漫不经心背影的一抹轻狂兀自出神,掐紧手心,笑了笑:“我是想着等会儿去医院看看我姐。” 季见予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冷淡,极淡一声笑如被掸掉的烟灰一样,瞬时飘散。 “不用了,医生说她适合静养,太多人去看反而不好。” 他清澄嗓音里并无太多关切,刃一样,总是独裁者下达命令不容拒绝的强势与漠然。 “还有……” 季见予终于转身,往转椅一坐,翘起腿,疏懒散漫,夹烟那只手抚眉,似笑非笑,“你都叫她姐了,今后在公司,直称我‘姐夫’吧,人尽皆知的事,不怕别人嚼什么舌根。” 说完,季见予把烟叼在嘴里舒了口气,拍拍扶手站起来,也不管在原地窘迫愕然的焦璐,拿上外套在刚闯进来助理的陪同下低声交谈着什么走出去了。 窗外又落起了大雪。 季见予在后座闭目小憩,听文玉抱怨:“蕉蕉怎么回事,听说在酒吧晕的?” 暖风吹得人有点燥,季见予眼皮懒懒一动,解开颗扣子,揶揄一笑:“你还喊她小时候这个乳名呢,昨天闹的笑话不够?” 昨晚在周年庆现场,文玉趁媒体不注意,逮着季见予兴师问罪,“蕉蕉怎么没来?” 焦璐一直在他们身边游荡,突然凑上来粲然一笑,“阿姨,我在这儿呢。” 不知为何,想起那一幕,季见予轻笑出声,实在忍不住。文玉脸色冷淡,“叫惯了,也没必要改口。” “可有人觉得,有必要呢。” 季见予垂眸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尘,一点瑕疵都容忍不了。 文玉极其傲慢轻哼一声,“多大脸,管我怎么叫我儿媳。” 季见予斜睨强势母亲一眼,颇觉有趣,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现在外界都猜测,季总太太是什么来头?都说安成忙着给她继父升咖,等他真的成为董事长之后才敢让她露脸。”文玉低头嘲弄一声,嘴角虚虚扯了扯,谈不上是个什么表情,“我记得苏冷小时候特狂,觉得自己有个局长父亲很牛,大家一起出去玩,她挺起胸脯说得铿锵有力,‘我爸,公安局局长’。” 文玉最终笑着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唏嘘。 季见予扔了颗无糖薄荷糖进嘴里,舌根津液渐生,整个口腔凉丝丝的。 他曾经觉得这东西是智商税,无糖薄荷糖,本身就有歧义。但不得不说,提神一绝,他拥堵整天的器官都在慢慢醒活。 很多年没听文玉提起这件有关苏冷的糗事了。 没错,在小苏冷眼里,这是件值得骄傲、可以尽情炫耀的事。可在文玉看来,公安局局长算个屁,她每每在饭桌上和季宏风说起苏南添那个女儿,总带些轻鄙,搞不懂苏南添这么低调谦和一个人怎么生出这么狂傲高调的女儿。 因为尤眉兰一个小县城出来的女人,似乎也是人淡如菊,与世无争的。 最重要的是,公安系统的家眷,谁不是藏着掖着,生怕犯人寻仇。可苏冷像不懂这个道理似的,连带着苏南添脸色都跟着愁苦,不知道回家后有没有深刻教育过被自己宠坏的女儿。 不过后来,文玉倒再没听过苏冷这样介绍自己。 如今,也无人可知,季见予娶的太太,是曾经功勋赫赫的厅级干部,连任数十年公安局长苏南添的爱女苏冷。 自然,也无人可知昨晚与他们母子一起站在中心位为新任丈夫站台的尤眉兰,是曾经公安系统一把手的夫人。 苏南添把母女俩保护得太好。 这种情况是极其矛盾的。 可文玉只看到对季家的劣势一面。 所有人都觉得苏冷是个野路子半路蹦跶出来的小三,名牌大学的水专业毕业,曾经被星探公司挖过,本来要去做女团什么的,能是什么清白姑娘。甚至觉得她比不上异父异母的妹妹,如今焦显平扶摇直上,焦璐也就摇身一变成了董事长千金,何况,她本身履历就不差。 季见予突觉头疼,等车停到家门口,文玉整理东西瞥他一眼,“在家吃饭?” “我去医院,不然人死了都不知道。” 文玉沉默一阵,身姿秀挺下了车,没说什么。 苏冷昨天在季见予赶到医院的时候就搬到了VIP单人间,此时房间里有说话声,季见予轻轻皱了皱眉,心中疑惑,脚步矛盾地快一步又缓一步,最终慢慢停下来。 “现在不肯起,那妈就走了,东西记得趁热吃。” 尤眉兰出来时,毫无征兆和季见予碰个正着,微微诧异,倒是季见予总一副云淡风轻的从容,颔首致意,“妈。” 眼前这个女人,年过半百依旧娴静柔美,丝毫不显老态,比文玉那种要强一辈子的女强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予来了,你一会儿盯她吃点东西吧。” 季见予应下了,在尤眉兰即将走过去的时候压着嗓音出声:“让叔叔准备任职仪式吧。” 尤眉兰脚步一顿,转身微微一笑,算是领悟。 病房安静到连点滴声都几乎可闻,窗帘拉了半截,里面只留一盏床头灯,方便护士过来拔针,其余的,与黑夜没什么分别。 侧躺在床上的人黑发如云,稍稍有些油了,却更显乌亮,一张脸被光衬得透白,唇也是浅淡的,只一点褪色的粉若隐若现。 季见予再次打量四周,觉得环境尚可,随即把大衣脱了,坐到床旁的椅子上,就这么近距离凝视此刻仿若昏睡的苏冷。 她是真的病了。 昨晚昏着被送来的,到医院后一阵又吐又拉,整个人虚脱。醒来后问她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她一概摇头,话也不说。 主管医生私底下和季见予通过电话,建议做个头颅CT,季见予好笑:“你觉得我老婆摔坏脑子了?” 管床医生是季见予指定的,初中和季见予做了三年前后桌,好得不行,但因为一场国家德比在班里大干过一架。 本来昨天他是休假,接到医院领导说什么总指定他做主管医生,李山由只觉锅从天上来。无论几线医生,都惧怕VIP病人——家属不好沟通,治不好还得背锅。 “不是,我按照常规诊疗规范走流程。送你老婆来的那人,描述当时她晕吐摔倒在地,我们不确定她是否磕到了脑袋,最主要的是,她醒来一问三不知,这属于意识障碍了。而且,她以前遭受过一场重大车祸?最好做个CT看看有没有问题。” 季见予冷脸把电话挂了。 此时坐在床旁,冷冷的声音无比空荡,“你不开口昨晚发生过什么,医生认定你脑子有毛病,建议做个头颅CT,你看是我直接签字,还是你自己签。” 没有回应。 季见予一肚子火燃得厉害,喉咙跟着酸胀,烦躁到极点,似乎忍无可忍,声线沉沉,“苏冷。” 还是一片死寂,季见予勃然起身,把人翻过来,可一瞬间,表情呆滞住,眉头一阵狂跳。 苏冷死死咬着被角,底下已经烂成一片,棉絮都露出来,她额头飙汗,发被打湿,呼吸粗沉急促,一下重过一下。 可不久前,尤眉兰离开时还和她说话,季见予认定她是醒的,因为李山由也说她其实没太问题,吐有可能是空腹喝酒,加上她本来就感冒,才会显得病势凶急。 虽然季见予并不这样认为。 他坐上去把人抱在怀里,费力扯开了她拽在掌心的被子,苏冷一双漂亮的手已然僵硬了,屈着指节微微发抖,被季见予整个包在自己掌心里。 他唇贴到她额角,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恨我吗,昨晚我是故意的。” 他垂眸,一双冷酷黑瞳里,苏冷缓缓睁眼,整个人是惘然的。 季见予很浅弯了弯嘴角,似乎有几分身不由己的嘲弄,屈指虚虚弹了把她的耳垂,“可我没想到,你更可恨,居然给我在酒吧和游其森喝酒。是他送你来的医院。李山由,你的主管医生是我初中同学你也见过,问我昨晚那个男人是谁,我要怎么说,说当年高三,就是他和我女朋友搞在一起,背叛了我?” 季见予一双眼只稍一睁,就是极其凉薄虚妄的笑,阴狠都是藏在这张温柔多情皮囊之下的。 他伸手抚过苏冷的眉眼,“你,向来知道怎么反咬一口,逻辑手段丝毫不逊于谁。” 苏冷目光呆滞,突然吐了一滩黄水,全到季见予的定制衬衣上。她突然用力搡他,手背针头生生被扯掉,血几乎是喷出来的。 季见予微微惶然,眉间那丝被她呕吐物脏身的不耐顷刻消失了,额头青筋狂跳地压着火,面色森然单膝跪在床沿把人困住,腾出只手去按铃。 “你发什么神经!” 实习护士闯进来看到这一幕,害怕又警惕心十足,质问季见予是谁。 季见予火气更旺,不知道想到什么,狰狞低吼一声,“我是她先生!” 苏冷突然拽着他手腕不动,虚虚扯了下骤然变红的唇,含糊不清说了一句,只有季见予听清了。 “你还知道你娶的人是我啊。” 昨晚,她知道他在蓄意报复。他多了解她,知道怎么把滚烫的烙铁二度精准地摁在她已经溃破的伤口之上。 和尤眉兰、焦显平和焦璐一家三口合影,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不过的确,他们就是一家人。 她苏冷早就没有家了。 正如她和陈弥在海底捞那次谈话,她从不奢望季见予娶她,是要给她一个所谓的家。 随后,一群护士医生涌进来,有人还不忘第一时间安抚季见予,“季总,别生气,您先到外面等吧。” 季见予怔忪抬起手握住了苏冷身上宽大的病号服,只是力量发得不对,眼睁睁看着她被护士压回床上。 “苏小姐,不要激动好吗……”得到赶来的李山由示意,护士心领神会,给打了一支镇静药。 走廊里,李山由找到季见予,微微诧异他竟然没抽烟,松了口气,省得他说教提醒这位资本家医院不让抽烟。 “签字吧。”他递过去一本病历,季见予脸色晦暗,看了眼,投去一记困惑眼神。 “苏冷不同意做CT,但不同意也是需要签字的,否则后续出什么意外我们要担责。” “她跟规培医生说,拿出去给我先生签。” 057 暑假过得尤其快,蝉鸣似乎从来没有断过,从白昼到黑夜,再到白昼。 淀城依旧滚热的风,已经有秋的味道。 又是一年开学季。 高二年级提前返校那天,苏冷和季见予磨磨蹭蹭,甚至吃了顿麦当劳早餐才踩着早早悬到高处的日光入校。 门口人头攒动,几百个人同时挤在一处看分班名单,季见予把零食塞进胸前苏冷的书包,淡淡瞥她一眼,“等着我给你去看?” 苏冷总觉得他在阴阳什么。 从新加坡回来后,某天深夜两人已经说了晚安,苏冷突然想起分班名单的事,老老实实和他说了。 等了十五分钟,那边都没有动静,苏冷以为他已经睡了。第十六分钟,苏冷正继续刷她的综艺躲在被子里憋笑,一通语音电话打破了她的快乐。 她像被抓包的小学生,从床上坐起来仿佛要见面,紧张捋了捋头发,捏着喉咙咳嗽两声,睡意不清的嗓音软糯黏牙:“怎么啦?” 季见予似笑非笑的,“怕有人不能再和我做两年同班同学,偷偷哭鼻子。” 苏冷气笑,一点都装不下去了,愤愤抱了枕头在怀里,“我才没有!” 两人沉默片刻,季见予突然提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学前班那会儿,年级选人上台跳舞,我记得那时候你平衡感不好,合练了好几天最后被通知不能上台,你蹲在走廊哭来着。” 到了夜晚,季见予嗓音更低更沉,但温柔得没有脾气,娓娓道来有画面感。 苏冷心跳微顿,脑海里一下就捕捉到了当时的记忆。的确是这样。当时负责选人的还是她很喜欢的一个漂亮老师,可那次她得知自己被淘汰后蹲在走廊哭,老师只是告诉她“下一次还有机会”就走了。 从那时候开始,苏冷就不再喜欢那个女老师。 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之后闹着去学舞蹈,练了一年芭蕾,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又跑去学了钢琴,钢琴倒是练了四五年,有一回在琴房听到隔壁在拉小提琴,她又转到了隔壁。 苏冷的种种才艺,就是这样来的。她倔强不服输,又心大贪婪,三心二意。 但她不稀罕展示,老实说,其实是因为六岁那时的失败给她幼小心灵留下阴影了,她怕自己再被自己所崇敬、喜欢的人否定。 “你,偷看我。” 最后,苏冷趴在床尾翘起脚,很傲娇地下了这么一个定论。 季见予没法反驳,当时他在教室,看得一清二楚,隔壁舞蹈教室还在放音乐,只有苏冷一个人出来了,他和旁边人说了两句话,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不见了。 他有些奇怪,一跃坐到桌子上,发现苏冷蹲在原地埋头。她已经不梳羊角辫了,变成马尾,那时候头发就算长的,搭在肩头微微晃动着。 “你从小就爱哭鼻子。” 季见予笑说了一句,引得苏冷直跳脚,“才不是,很多时候我是装的。” 不知想到什么,季见予的声音突然收敛许多,静静的,“嗯,眼泪对女孩子来说,有时候的确是很好的保护剂。” 苏冷想到是两个人互相伤害的那件事,不同的是,这次心口和眉骨,不约而同闪过一丝异样感。 “要睡了吗?” “你呢?”苏冷把手机捧起来,放到耳边,清楚听到电话那头也有簌簌响动,似乎是翻了个身。 想到不久前在新加坡,她生理期那晚,是季见予搂着她睡了一夜,一时想入非非,忍不住问:“你在干嘛呀?” “唔,哄人呀,我怕你不开心,还憋了这么久,难受坏了吧。” 季见予听到她细软的嗓音,呼吸重了一下,用力换了个姿势把手机贴到耳边,想听到更多、听得更细。 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她不知道,那晚在新加坡,他半夜去洗了两趟凉水澡。 他语气永远轻快、随性,漫不经心地逗弄,苏冷小声说了一句,“其实,我还挺想和你再做一回同班同学的。” 季见予没说什么,心安理得接受了她的坦白,和她说很多漫无边际的话,直到最后苏冷在手机旁边熟睡过去。 “你问一下游其森,反正我和他一个班。” 季见予皱眉拿开她放到嘴巴里啃的手,搞不懂她什么时候有咬指甲这个恶习。苏冷吐了吐舌头,真的踮脚开始找人,她实在懒得大热的天去挤,那回去新加坡挤大巴的苦她受够了。 季见予面无表情把人拉回来,“你怎么就坚信那份名单是真的?现在结果就摆在面前,你都懒得一探究竟,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和我同班。” 苏冷觉得他莫名其妙,无奈气笑,“你别这么幼稚行吗,到底是谁更想和我再做一回同学啊。” 苏冷笑得不能自已,觉得不肯接受现实的人是他,结果还反过来把她说教一通。 “我想。我也很想再和你同班一次,最好是再做一回同桌。” 季见予突然俯身,干净的一张脸逼近,明媚耀眼的阳光从树叶缝隙漏成沙影,这样朝气纯粹的学生时代,只有一次,还剩下两年。 苏冷瞳孔都被他认真饱含炽烈情绪的眉眼震碎出一道缝隙,笑了笑,“那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我不行了,现在狗粮就吃一嘴,今后两年大家同在一个屋檐,怎么办啊。” 一道声音徒然打断了季见予还未展开的笑,循声望过去,是沃寒露和游其森。 苏冷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头发又羞又活泼地对游其森开口:“我们在几班?” 季见予眉头一皱,对她的称呼有些不舒服。 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 沃寒露那句话响起时,季见予心跳就自动放慢,让耳畔尽量静下来,直到那句调侃落地,他竟发觉自己掌心出了层薄汗。一瞬间诧异后,他不动声色缓缓站直身体,对沃寒露投去一记感激眼神。 他很少有真的感谢别人的时刻。 游其森对上季见予幽深莫测的目光,摸了摸鼻尖。急死苏冷了,“你也没看名单吗?”苏冷懵懵懂懂的,又看向沃寒露,欲盖弥彰问了一句,“好露露,你和我一个班吗?不然李尤尖也和我分开了,我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话音刚落,头顶就挨了一记,季见予忍无可忍,对身后两个人留下一句“等会儿见“,把人牵走了。 沃寒露仰头看了眼游其森,感慨一句,“苏冷有时候反应的确挺迟钝的。” “她只在见予面前这样。” * 苏冷扫了眼四周偷偷看他们的人,没挣开季见予拽得有点紧的手,蹦上去直接揽住他的小臂,摸索到了自己那条皮筋。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在几班了,以你的实力,要知道这种信息也不是难事吧。” 季见予淡淡“嗯”了一声,“苏冷我真不知道你上学期期末的年级第十一是怎么来的。” “十一很厉害吗,我本来的目标是进前十的。” 苏冷觉得他是故意的,她一个暑假都在和他说这件事,遗憾得要死,后悔考英语那天没睡午觉,下午困得险些昏迷,阅读睁着眼睛选错一个,不然凭借经过季见予恶补上去的物理、化学超常发挥考出历史最高分,她进前十都完全没问题。 季见予不让她生气得以甩开他,转脸冲她浅浅一笑,“十一很厉害了,能够和我同班的厉害。” 有些缘分,也许是注定好的。 第十名、第九名也不在有获得IPhO国际金牌大神的一班。 上帝每天都在掷骰子。 除了她,李尤尖、谈时边、游其森和沃寒露,都进入了一班,张金远在三班,彭天被分到了四班,在另一层楼。一到五班都是理科尖子班,由于社会舆论,学校不会明目张胆分什么“清北”、“火箭”,可从分配的师资力量和教室分布就可以看出,一二班是所谓的“尖中之尖”,相对而言,四五班和普通班一层楼,算是凤尾。 苏冷无疑是最开心的人。 她在三中最好的两个朋友,都和她同班了。 晚上,季见予把人锁在怀里,吻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终于听到苏冷轻轻地说: 当然,最开心的还是我又和贱贱鱼是同学啦。 …… 一班班主任是陈冰,苏冷自认为自己和他关系够铁,悄悄去找他要求和李尤尖或者沃寒露同桌。 陈冰头痛,“最好把你们放在一起,让季见予、谈时边也在你们左邻右舍最好。” 苏冷听到季见予名字,心惊肉跳的,毕竟现在两人同班,保不准被陈冰发现什么,或者有人打小报告。不过苏冷不是怕,她是觉得初中那时候留出一点蛛丝马迹背着老师家长谈恋爱的新鲜刺激感重回巅峰。 又想了一下,谈时边和李尤尖……至少比彭天和李尤尖有缘。 “好啊……” 陈冰不知道苏冷哪根筋搭错了,还是说有点家庭背景的孩子都是这样天马行空,足够自信,憋出内伤,拿书敲她,“好你个头!你想得倒美,好朋友和学霸都是你邻居。” 苏冷心气不顺,连带看季见予也不顺眼,八月在家度过的最后一天没理他。季见予也难得没有连环轰炸,他初中有个哥们生日,一群男的指不定要怎么狂欢。 陈弥怂恿苏冷也出去玩,毕竟开学就高二了,课业会更紧张,学校管理也只会严上加严。 苏冷犹豫半天,最后应下了那边拍写真的团队。 “我今天约了他们拍照,你找乔劲,他搞头多。” 陈弥微微惊讶,“姐姐,你还在拍照啊?” 苏冷之前提过一嘴,季见予陪她拍过那次的国风特辑后就不拍了。虽然陈弥一直知道整个暑假苏冷拍了好几次不同主题的写真,尤其是季见予在比赛,两人冷战那段时间,陈弥还陪苏冷去过几次拍摄现场。 不得不说,苏冷太上相,不用后期精修,一张脸在屏幕里也精致小巧,完全不输很多一炮走红的网红、明星,这也不奇怪她光凭和季见予街头的一张背影照就能让无数团队想要找她,利用她优越的外型条件起宣传作用。 摄影团队在拍苏冷的时候总会连连惊叹——迟早有星探、经纪公司要挖她。 苏冷对当明星没兴趣,也嫌化妆拍照麻烦,她纯粹是因为喜欢凑热闹,和拍摄团队那边混成了朋友,合得来。 每次拍摄现场氛围都很融洽,工作结束后几人还会一起去吃宵夜泡吧,这种相处方式很对苏冷胃口,之后拍照她完全是出于人情和玩的心态应下的。 陈弥提醒苏冷小心季见予知道,“他本来就不同意你当拍什么写真,你之前也答应得好好的,只拍一次,”陈弥想了想,抖了抖肩,让她好自为之,“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吧,我觉得他迟早得知道。” 季见予不想让苏冷拍照,还有一个原因是团队里男人太多。 第一次他陪苏冷去的时候,全程黑个脸,别人和他搭话他也不理,有人当场调侃苏冷“你男朋友好高冷”。 苏冷有些羞涩,笑嘻嘻回答,“学神是这样的,也就是追我那会儿比较热情。” 女化妆师都很羡慕这样一对年华饱满的俊男美女。 团队的摄影师的确都是帅哥,其中有个新疆男孩自称也是十二中毕业。苏冷还有过帮陈弥牵线的想法,可后来聊天才知道帅哥是有长期床伴的。 他们形象好,健谈会照顾人,也喜欢找苏冷打游戏、约宵夜,苏冷偶尔带上陈弥,偶尔自己一个人,微信聊天内容也不过是后半夜大家分开的时候,对方问一句“安全回到了吗”。 可她还是没打算和季见予坦白。 觉得没必要。 她享受和那群人在一起的氛围,喜欢交不同的朋友,期待那种无论何时大家都一呼百应享受生活的青春。 她知道季见予会生气、会吃醋,可她又绝对不会因为他放弃自己的尽情热爱与享受,所以不如不说。 那天晚上,苏冷喝得有点上头,选择到陈弥家凑合一晚。陈弥爸妈离婚,从初中开始她在哪里上学她爸就在哪里给她置办一间房产,以前大家开派对,都是在陈弥家一夜狂欢。 陈弥下楼接人的时候,发现苏冷身边还站有个高高的影子,绝对不是季见予。走近一看,发现是曾经苏冷想给她牵线十二中学长,新疆人,188男模身材,听说他不搞摄影的时候也会给人拍平面照。 陈弥红着脸把苏冷接过来,一路上苏冷像团棉花一样站都站不直,黏黏糊糊往陈弥身上拱。 “我说你,不会回来的时候也和阿力学长这样吧?” 058 天气还没转凉,苏冷喜欢穿露腰小背心,下半身是百褶裙搭配小皮鞋,她身材够好,皮肤莹润比奶膜更玉,总凉凉滑滑的,即使厮混一晚,烟酒各种杂味熏天,一头浓密黑发总有清香。 挨到陈弥身上,她一个女生都觉得心颤颤的,何况男人。 “苏冷,你平时老骂我,我看你才真是狂得要命。阿力明显对你有意思,不然怎么专门绕路送你,还有平时打游戏,他没少找你吧。” 苏冷两颊嫣红,衬得一双眼更是水光潋滟,黑白分明,形状饱满,眉绒雾感更强,红唇更妖。她捋了把额前碎发,露出光滑额头,整个五官完整暴露越发立体,晃晃悠悠的,“不可能,他有喜欢的女生。” 说完,苏冷颇为委屈地眨巴眨巴眼,湿漉漉的,无辜又清纯。陈弥看笑,“哈”的一声插手讥讽,“苏冷,要不是咱俩关系铁,我真觉得你挺绿茶的。” “哦,你不也是。” 苏冷陈弥从不缺男生向她们示好,在一段感情里投入是一回事,享受被帅哥追捧总有虚荣心想要炫耀更是人之常情。 凭什么只有男人能心安理得释放魅力,招蜂引蝶,并引以为傲。 苏冷和陈弥相视一笑,突然干呕一声,吓得陈弥脸色狰狞,“大姐,你别吐电梯里啊!” 苏冷喝醉的状态并不疯癫,只是变得黏人,一直抱着陈弥手臂说话。 “阿力学长本来要带我回工作室,说我可以去那里凑合一晚,他要邀请我也去给人当模特,我都拒绝了,很有分寸感的好吧。” 陈弥拿冰毛巾给她擦脸,敷衍应声:“是是是,你最懂得拿捏人心。” “大家只是愉快工作后去吃了个宵夜,季见予那个贱男人今天一整天也在疯玩,说不定场子里有多少风骚女,去趟新加坡,二中一女的比赛期间都想和他表白,站在路边打电话也能引来两个大胸妹钓他,他凭什么不让我去男人多的地方混,觉得别人看我一眼我就是和那人有奸情,学神心眼这么小的吗。” 陈弥听得皱眉,直接把毛巾甩苏冷脸上,淡淡开口,“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秀恩爱。” 虽然陈弥不好感季见予,觉得他太傲,但其实她还挺羡慕苏冷的,也为她开心——能和青梅竹马谈恋爱。 两个都很自我的人,能为对方发疯,在陈弥看来,就是所谓的一段健康关系。 陈弥不知道季见予是怎么对之前的女朋友的,可他在意苏冷,毫不掩饰对苏冷身边一切异性产生敌意,嘴上不让人去酒吧,可每次她和乔劲打电话摇人,季见予又会放弃打球陪苏冷一起过去。 占有欲昭然若揭。 一定程度而言,这会让女生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至于苏冷,陈弥从没见过她为了谁挤臭烘烘的班车玩生死极速敢一个人出国,在冷战期间,千里迢迢赶到对方身边。 在季见予之前,苏冷和她一样,快餐式恋爱。初中班里男女关系混乱,今天和同桌分手,明天就能和后桌开房,分分合合,再正常不过的事,圈子里哥哥妹妹一堆,没有边界感,似乎没有“吃醋”这个概念。两个人在一起不会开心到哪去,分手吵得天崩地裂也不会影响心情。 可现在,苏冷居然安安稳稳和季见予谈了半年恋爱。 真是个奇迹。 后来苏冷简单洗漱,霸占了陈弥的床沉沉睡去。半夜三更,陈弥半梦半醒突然听到手机在震,她吓一激灵,摸来看到是陌生号码,一肚子火,本来接了是准备破口大骂的。 “你好,请问是陈弥吗?我是季见予,请问苏冷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朦胧夜色黏稠浓郁,电话那边的少年音清澄朗朗,温逊有礼,但分明是压着火的。 陈弥看了眼身边睡容沉静的苏冷,急又轻地撩开被子下地走到阳台,清了清嗓子,“嗯,在。” 陈弥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实说,还是扯谎苏冷已经回家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陈弥也不发作,正在想应对方案。 “好,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让她接一下电话吗?” 陈弥鸡皮疙瘩起了一层,觉得这样的季见予,有点怪怪的,像凉水温了。平时他对她们这帮苏冷所谓的“狐朋狗友”没一点好脸色,陈弥也知道他私底下怎么和苏冷鄙夷她的,可此时,隔着电话,季见予像冷酷的绅士,用词斟酌,客套疏远,但又不是装出来的品格,他本来就一身矜贵富公子的劣与优。 陈弥很不习惯,嘴巴发干,悄咪咪心虚压低了声音,“啊,可是她现在睡了哎。” “睡了?”季见予语气一扬,又带点惯用的轻浮,一声勘破低笑,“麻烦你叫醒她。” 陈弥背脊一绷,张着嘴巴有点踌躇,按照她的性子,此刻应该输出一串脏话指控他不近人情。 但也许是季见予声线太冷锐,给人压迫感太强,陈弥仿佛看到他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都在头顶挂着,突觉棘手,不想和他打拉锯战了,索性心一横,走回去蹲在床边拿开电话推了推床上睡死的人。 苏冷纹丝不动,陈弥了解这人喝酒后睡得是极沉的,只能如实和季见予说:“叫不动,我总不能把人踹醒吧。” 那边没声音了,陈弥生怕他偏执,可以和她一直耗下去。 可最后,季见予声音一哑,“麻烦你照顾她,打扰了。” * 第二早起床,陈弥打着哈欠给苏冷描述昨晚凌晨的惊魂三分钟。 “不过,他怎么有我电话?” 苏冷刚洗完澡,穿陈弥的衣服,“他让我给留的,就是为了预防像昨晚的情况。” “真行,不是看不起我吗,关键时刻还不是得问我要人。”陈弥哼哼唧唧,一脸不屑,一抬眼发现苏冷有点走神,一颗口子半天系不上。 “你怎么了?” 苏冷一脸愁容,瘫坐下来,“你还说呢,你一点都不专业。”停了停,苏冷哀嚎一声,身体扭来扭去的,“好吧,不能怪你,是我昨晚撒谎说和你吃完饭就在家里呆着看电影了。” “嗯哼,有什么问题吗?” 陈弥自觉昨晚自己还算镇定的,没露出什么破绽,而且苏冷现在酒醒了,一身舒爽,不见丝毫昨晚狂欢狼狈的痕迹,就算现在和季见予见面也没问题。 “其实后半夜我渴醒了,打开手机看到他的消息,回了一条,谁知道他还没睡。” “啊?”陈弥心一紧,说不上是紧张还是诧异。 只捕捉到一个信息,季见予整晚未眠。 苏冷打开手机,陈弥立马爬着把脑袋凑过去,“喏,人家直接甩一张截图过来,就把我杀死了。” 陈弥皱了皱眉,有点不解,“这什么?” 一张微信步数截图,苏冷高居季见予好友列表第一,将近三万步,陈弥惊呼一声:“你昨天是拍照去还是爬山放牛了!” 苏冷表情灰败,咬牙切齿,“是爬山拍照去了。” 他们昨天的取景地点是淀城最高的一座风景山,从早上七点拍到晚上八点,然后回到市中心吃宵夜。而且苏冷最后是走到陈弥家的,她醉是醉了,但还是有丝清醒的,怕坐车给了阿力可趁之机。 “我今早起来小腿都是肿的。”苏冷揉了揉脚踝,后知后觉酸胀得厉害,她活到现在没走过这么多路。 季见予还不了解她?懒鬼一个,之前嫌弃他那辆三四千的TREK,可之后每次约会她如果只看到他,就会撒娇问:“季见予你的自行车呢?” 陈弥表情凝住,默默下床走去浴室挤了牙膏,又晃荡出来含糊不清喊了一声,“不是,他是福尔摩斯吗?苏冷我真佩服你,和高智商的男人谈恋爱太可怕了。” “怪不得昨晚他让我照顾你,我寻思睡个觉有什么好照顾的。” 苏冷也很佩服自己,竟然妄想和季见予玩猫鼠游戏,自认为自己瞒天过海,殊不知人家早就搜罗好证据,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未出口的拙劣借口全都堵回去。 “你怎么说的?” “装死,”苏冷把刚吹干的头发往后一抖,素寡的脸没有什么情绪,“说我和你去逛街了。” “他信了?” 苏冷干笑一声,“他说晚安,让我快睡。” 陈弥没忍住,不厚道喷了一嘴泡沫,想起昨晚季见予丝毫不照常理出牌让她叫醒苏冷,心跳就无法平缓。 想来,当时季见予也是一样轻蔑又不屑,洞悉一切,看她们演,像大人带小孩一样,高高在上纵容一下。 一整天,苏冷也没和季见予主动提起昨晚,说多错多,现在她可没有一点信心能从容应对季见予。 两人只作简单交流——“吃了吗”、“吃了”、“在干嘛”、“收拾东西”、“晚上见”。 * 高二还没正式开始晚自习,但住校的都在31号晚上陆陆续续返校了,季见予虽然继续办走读,可他还是陪苏冷像普通学生一样按部就班,住宿舍、日常上课。 假期的时候,苏冷也在季见予指导下买了辆自行车,白色的,比起季见予那辆精致可爱多,她爱不释手。 路上,两人并肩骑行,速度不快,穿过了一路的繁华与热闹。 虽然高三在进行晚自习,可大家陆续返校,高一也入学了,校园整体氛围是明亮嘈杂,苏冷偷偷瞟了眼身边推车走得不算快步伐轻盈的季见予,说:“我带了铜锣烧,我们等会儿去哪里吃?” “是小学旁边那家吗?” 苏冷眼睛一亮,心头莫名悸动一下,腼腆抿了抿被风扬起的碎发,“是呀,中午从陈弥家回去的时候买的,排了快半小时的队。” 那家店就在实小对面,以前只是一个三轮车搭建的小摊,顾客受众是一群每天拿五块零花钱的小学生,但生意依旧火爆到不行。 有时候放学,苏冷会和季见予在摊铺偶遇,明明排着队伍走出校门口就分散了。 “以前还吃得了甜的。” 季见予突然一句话把苏冷从回忆里拉回来,两人对上视线,苏冷本不想做反应,可还是瘪起嘴,闹了一下,“那我自己吃。” 季见予皱眉轻笑一声,摆了一下车头顶到苏冷那辆小白前轮,“我又没说现在不吃,这么小气啊。” “哎呀,你烦死了!”苏冷立马俯身去看自己的车身有没有被弄脏,她对新入手的身外之物看得和脸一样重要。 不知为何,季见予突然想起那回在路边,他扔她纸巾想给她擦被他踢脏的地方,她却弯腰去擦只沾了几粒灰尘的小皮鞋。 “我记得,你妈不让吃路边摊,有一回她突然去接你,险些迎面相撞,你把手里的铜锣烧和辣条全扔给我了。” 苏冷怔了怔,思绪伴着脚下路过的虫鸣低奏变得悠长沉缓。 好像的确有这么件事。 当时两人家在一个小区,既然凑上了会一起回家。 不过后来,苏冷常和严俊打闹一路,季见予要送那个转学生回家。 苏冷往上吹了口气,鼻子皱皱的,“因为没换牙前我有蛀牙,当时补了牙会有一团银色的东西,好丑,我就天天闹,后来我妈嫌我烦,干脆死死盯着我不让我吃甜的。”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单车棚,苏冷站在旁边,等季见予帮忙把两人的车都锁了。 她有些依依不舍,又要下周五才能骑她心爱的小白。 “后来你把我的铜锣烧和辣条扔了吗?” “吃了。” 季见予起身,手里晃着钥匙,漫不经心一笑,苏冷低咒一声,“真是便宜你了……” 话音没有,两腮就被他温暖干燥的手指钳住,清冷气息逼近,苏冷脚趾头都跟着蜷缩。 “我看看现在还有没有蛀牙。” 两人自然而然在昏暗的车棚一角接吻,结束时,季见予微微喘气无声笑着揉了揉她水光红艳的唇,问:“铜锣烧呢,一大早就买,现在都凉透了,能好吃?下次想吃可以来学校前绕到那边。” 苏冷手还搂着他腰,双腿发软,嘟囔一句:“这么远……” “你不是昨天走了三万步。” 苏冷嘴唇还是麻的,心徒然抖了一下,肌肤泛起一层密密的小疙瘩,抬头是个茫然表情。 季见予眼睛柔光饱满,摩挲着她手腕把手一牵,好像没说过先前那句话,又和她扯别的,往凉亭走去。 路上,季见予意味深长吟出一句,“去年这个时候,我还目睹你和杨易杰中午在这儿唧唧歪歪来着。” 苏冷莫名闹了个脸红,但绝不心虚,“你还和江橙在篮球场接吻呢。” 季见予脸色一沉,但语气洒脱,“解释过的事情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苏冷直接踢了他一脚,气鼓鼓的,“随时随地被女生搭讪强吻你很骄傲是吗?” 谁知道季见予不气反笑,薄唇极其锋利一扬,停下来看她,“背着我继续拍照,和一群男人出去喝酒你很有理?” 059 这回轮到苏冷彻底愣住,她怔怔松开了季见予的手,质问他:“你偷看我手机?” 两人来学校中途,苏冷到商场换了张卫生巾,包给他背着,就三分钟时间。 “对,我看了。” 季见予的坦诚令人发指,偏偏清冷俊朗的形象是磊落从容的,他总一副冠冕堂皇的狂派模样,好像世界是围着他公转。 “你凭什么?”苏冷气笑,想拿保温杯砸他,最好在他锋锐傲人的额角再留下一记疤痕。 “我要不看,能知道你昨天骗我和陈弥在一起结果却是和一群刚认识不久的社会青年出去吃宵夜还喝到昏睡不醒?” 季见予忍了一天一夜的火,此刻表情阴冷,咄咄逼人。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你凭什么偷看我微信,你侵犯人隐私了知不知道,你谁啊!” “我是你男朋友。苏冷,你才是不要给我转移视线,我们一条条问题来说,首先,你为什么还在拍摄?” 他是出色的理科生,吵架都要遵循紧密精良的逻辑。 “当初你答应得好好的,只拍一次,怎么,被人指挥摆姿势被人像看猴一样围观你还上瘾了?” 苏冷气得头涨,觉得昨晚体内的酒精根本没挥发干净,“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我瞒着你还不是因为你不同意我干这件事,我不想让你不高兴和我喜欢干这件事没有任何冲突。” 季见予微微惊诧,眼睛一迷,眉间阴云密布,“你这是明知故犯呀,苏冷,你要是真的不想制造矛盾,就不该瞒着我。还是说,”他上前一步,把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姿势动作是亲昵的,可话是轻浮冷漠的,“你和谁看上眼了,那个阿力学长?我没记错的话,我陪你去的那次,他当着我面就说曾经他也是十二中的,想和你搭讪。” 苏冷胸膛一起一伏,整个口腔火辣辣的酸胀疼,冷冷一笑,“是又怎么样,就允许你给别的女生搬音响,我和男生出去吃个宵夜怎么了?再说了,在集训营,还不知道你和那个对你有意思的二中女生干过什么了,我又不是和阿力独处,化妆师姐姐也在,可不像你。” 季见予手一抖,血管绷紧,掐死她的心都有,怒火上脸,咬牙讥讽:“她们喜欢我,我管得了这么多吗,每件事,我都如实和你交代了,可你呢?瞒着我继续在男人堆里拍什么鸟写真,和我冷战的时候和别的男人打游戏,昨晚阿力送你到的陈弥家楼底吧?” 突然说不下去了,季见予眉头一跳,显然适应不了对他而言早已极其陌生的躁动烦怒。 可他实在无法冷静。 苏冷微信步数说明她在扯谎,他揭穿,她仍嘴硬自己是临时和陈弥逛街去了,很假很敷衍一个借口。 可昨晚四点他收到她消息,想象她可能迷迷瞪瞪还要应付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他心又软得一塌糊涂,决定放她睡个好觉。 但今天等人的时候,面无表情翻看完她在所谓拍摄群、以及和“阿力学长”的聊天记录后,季见予有再次被狠狠戏耍的耻辱感。 昨天晚上他一直联系不上她,起初真傻傻相信她和陈弥一起,和以往一样担心她在上岸喝醉。 他提早从聚会离开先跑到上岸,找了一圈没发现人,突然想起有自己硬要来的陈弥的联系方式,丝毫没有愧疚地在十二点拨通,听闻人在她家,叫不醒,季见予就知道苏冷肯定喝得烂醉,一肚子邪火,但总不好对人家发。 也不排除陈弥和苏冷联手撒谎。 说不定人还在外面疯玩,不是和陈弥乔劲这帮人。 季见予深知她社交圈广,酒吧那种地方,拼过一次卡座就能称兄道弟,乱得很。 于是他在苏家小区路口坐了三个小时,一包烟都抽完,最后在快凌晨四点收到苏冷消息。 第一句是:我头好痛,再也不喝酒了。 也许是对面突然清醒,认为大半夜的他肯定睡了不会看到,火速撤回。 指节被烟灰灼了一下,季见予毫无反应,屏幕光映着一张冷峻清寡的脸。 几秒后,苏冷开始编:在陈弥家,早早睡着,现在醒了。 季见予忍无可忍,直接把微信步数截图甩过去,狠狠把烟砸到地上,用力搓了把脸。 半夜三更第一次产生要扰民砸门的冲动。 她是把他当猴耍了,还是觉得她很聪明他很蠢? 可昨晚他在与她失联担心她安危的时候,那个鹰钩鼻阿力送她安全抵达陈弥家,事后还要再发微信问一句:安全进家门了吧,那我走了。 苏冷回了个“ok”手势。 那个时间点,给他敷衍一句“你少喝酒”。 单看回复的内容,似乎给他的更有分量,可实际上,不过是她掩耳盗铃的心虚表现。 季见予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她回他的同时也在和回别的男人消息。 他嫉妒得要发疯。 “你现在把手机拿出来,”苏冷突然无比锋利,摊出去的手掌指尖直戳到季见予心口那个位置,“要看微信查人,我就不信你绝对清白。你昨晚微信截图排名第五的那个女生,备注什么‘清清’,” 被迫又想起这一偶然发现的细节,苏冷心像被割了一刀一样难受,讥笑道:“哪个前女友啊,还是潜在女友啊,要叫迭字,你就算哄我的时候也只叫我‘苏冷’,微信甚至没有给我备注!” 而且一摞下来,截图里几乎都是女生会用的头像。 “那两条仅我可见的朋友圈,不是要隐忍表白什么吧,是压根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正在捕捉猎物,只为我设下陷阱,看我还傻呵呵往里跳!” 季见予眉头狂跳,定住了,在苏冷看来就是一个心虚表现,她咬死嘴唇,直接甩了他一巴掌。 “你王八蛋!” 她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又胡乱撕开拉链,直接把精美饭盒砸到他怀里。 里面铜锣烧是用锡纸包好的,出门前苏冷还用烤箱热了一下,此时全都滚到地上,黑漆漆一团。 季见予半边脸发麻,额角青筋狂跳,三步两步把人抓回来,不管她如何激烈挥舞反抗,拉到凉亭角落。 “好啊,原来你反侦能力也这么强,逻辑不错。” 苏冷突然停住,愕然盯着他,见他居然还有闲心谈笑,狠狠踩他的脚,奋力推搡他,不停骂:“你变态、神经病……” 季见予像座山一样,虽然体型单薄,但浑身精肉,苏冷很快就败下阵来,死死拽着他衣领,毫无预兆开始流泪。 “我讨厌你。” 季见予觉得自己脖子要给她勒断了,修眉紧蹙,但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量,平时柔软的一双嫩手,他掰都掰不开,无奈之下只能再低头靠近她,也微喘着沉沉吐气: “是你自己做错事。” 苏冷仰面瞪他,突然踮脚狠狠咬他嘴唇,季见予闷哼一声,很快尝到温热的腥味,抬手摸到她脖颈。 苏冷一抖,有种被人扼住命脉的惶然无措,一时进退不是。她分神之际,季见予张嘴含住她的下唇,用的猛力,但最后关头收住了,吻得比刚才更细致又汹涌。 口腔里气味又咸又腥,他的血和她的泪混杂到一起,精准刺激到神经,激发人类原始的野性。 纠缠够了,季见予缓缓退出来,抵住她热气腾腾的额头,哑然失笑。 怎么和她吵架他也能会分心,只想用吻惩罚她。 “我不认识什么清清。” 苏冷头晕脑胀的,趴在他怀里说不出话。季见予一手搂她一手腾出去拿手机,划了几下,伸到她眼前, “清清是她原本的网名,但你看,没有聊天记录,要我说出她是谁,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我隔一段时间就会清除微信好友,可能还没删到她。” “聊天记录可以删的。”苏冷嗓音发颤,更细软柔,季见予低头碰了碰她的发角,挑了挑眉,“那你也可以删。” “你都看过了。”苏冷从他怀里起来,牙根都要咬碎。 虽然,她的确删过和阿力的聊天记录,包括一些阿力问她拍摄休息间隙要吃什么,有没有计划回十二中一趟等内容。 所以她才会觉得季见予的聊天记录也是删过的。 季见予一双黝黑的眼明亮如许,噙笑看她,苏冷突然眼角一红,又是个想哭的样子。 他有些无奈,“说你爱哭还不承认。” “你欺负人。” “你不爱惜自己。” 两人还是谁也不让谁,苏冷认真和他辩驳,“你也认为喝酒抽烟泡吧的女孩子就一定是不洁身自好吗?我承认这件事我瞒着你我有错,可你凭什么阻止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就像你说的,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管不了人家,那阿力就算对我有想法我也管不了,我从来没和他单独相处的想法,打游戏也是几个人一起,不是和你冷战就随便找个男人排解寂寞。” 季见予面色冷淡地盯着她看,嘴角动了一下。 “昨晚虽然我瞒着你和他们一帮人去吃宵夜,可我也一直在和你发消息啊,怕如果有什么情况,哪还管得了你知道我骗你这件事。可你八点到十二点也一直在玩吧,消息也没回几条,我干脆和陈弥保持联系,阿力要开车送我我坚持走路,从城南到城北,白天又爬了山,才有了三万步数。” “你总怀疑我,为什么我不能怀疑你。你说你能看我微信,但我不能看你微信,因为你比我更值得信任,真的是这样吗?” 一番冷静自白,苏冷眼里的水雾早被风吹散了,清透见底,毫无保留望着季见予。 季见予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摸摸她的脸,“是这样,事实证明也是这样。” 苏冷怔住,随机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同时为他这份自傲的笃信漏了一拍心跳。 “我的微信好友的确也有很多异性,有时不时就试探示好的,我从没回过。而且,她们如果潜水不出声,我反倒记不起要删好友,突然弹出来没话找话的,我都会拉黑。我不喜欢和人打字聊天,太浪费时间,你应该懂,我更喜欢听到真实的声音。” 苏冷怎么不知道,他睡前、早上起床都喜欢给她打语音,也会准点要求视频,他喜欢直截了当的方式。 “而且,你可以看,我的同性好友才是真的占比多,那张截图是意外,一般我也不点进去看步数排名。” 一切都是因为她。 “我得谢你,让我又发现一行该清除掉的毫无意义的账号。” 苏冷一颗心,摇摇晃晃,手从他肩膀垂落,没说什么。 季见予叹了口气,眼睛是冷的,“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整天泡吧喝酒,你会不担心我?而且你是女孩子,”他突然低头,眼神怜爱在她茫然脸上一过,“唔,还是个漂亮女孩子,去哪种地方,很容易被人盯上,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 “还有什么鹰钩鼻学长,”季见予语气微顿,分明强忍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就是很小心眼,看不得有别的男孩子打你的主意,最可恨的是,你装傻享受被帅气男人追捧的感觉是吗?” 季见予手一用力,掐了把苏冷的腰,她吃痛扭了一下,发现无法挣脱,放弃了,顺从贴到他怀里。 “有我还不够?” 苏冷依旧倔强,“我没做什么越轨的事。” 但一颗心被他那句“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盛起来了,泡在温水里。 “你昨晚四点都没睡,是在担心我吗?” “我在你家小区我们见面的路口,想着会不会是你和陈弥骗我,或许能碰到你深夜回家,我要把你骂醒。” 苏冷“扑哧”笑出声,眼睛涩涩的。 她一笑,季见予浑身也卸力一般松脱,重新活络,低声说:“下次把陈弥家地址也告诉我。” “干嘛,你翻人聊天记录不够,还要私闯民宅啊。” 他英挺的眉一挑,法外狂徒一样嚣张,“我做得出来。” 苏冷抿唇静静看他许久,纤瘦指节往他微微发红的左脸颊贴了上去,然后发现他嘴角破了个小口子。 心口一紧一跳,她冷冷推开他,“把饭盒捡起来吧,我新买的。” 季见予皱眉不语,笑着摇了摇头,走回去蹲下来收拾残局,“要生气可以,别动不动扔东西,这下好了,自己吃不到还浪费粮食。” 他内核太稳定了,苏冷站在原地发呆,回想和他这半年,他就算失控表情也不会失态,调侃戏谑的话信手捏来,漫不经心的,让人无法反驳。 她缓缓走到他身边,也跟着蹲下,有点后悔刚才一时激动把想吃很久的铜锣烧扔了。 买回去她一口没动,几分心虚讨好的心态,又是真的想晚上带来学校和他一起分享。 季见予觉得此刻的苏冷又化身比熊,而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伸出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发顶,笑染温柔,“想吃的话,明天中午或者下午放学,我去买。” 苏冷也很讨厌别人碰她脑袋——总有种被当宠物戏弄的感觉,季见予也不例外,她偏过头瞪了他一眼,却无力再吵。 “算了,周五放学我们再一起去买吧。” 一番争吵,时过境迁似的,苏冷觉得校园都完全岑寂了。 季见予送她到宿舍楼底,“写真不要再拍了,你如果喜欢拍照,我技术不错也可以给你拍。” 苏冷沉默踩着影子走,和他十指紧扣把手轻轻扬起又落下,像倔强沉默的怪孩。 季见予无声叹了口气,耐心开导,“你也知道自己一心不能两用,做事容易被分散注意力,拍摄一次会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现在高二了,课业强度肯定和以前不一样,而且文理分班后,很多人目标明确了就会奋起直追,这个学期是分水岭,我不希望你被比下去。”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苏冷轻轻挣了一下他,“我到了。”没挣脱,反被他沉缓坚实的力量拉回去。 “冷冷。” 苏冷眼睛一下睁大了些,眸光微闪,季见予声音柔和,比风更净透,低头碰了碰她鼻尖,无声一笑, “不是觉得我老叫你苏冷太生硬吗,以后我也喊你迭字,嗯?” 循循诱导的语气让苏冷有些心累,她突然把头埋到他怀里,蹭了蹭,季见予抬手顺着她今晚还披着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捋着。 两人相拥五分钟,必须要分开了。 苏冷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还想往原本宿舍走,到一半了才想起来重新分班后宿舍也进行了调换。 调头下楼的时候,她碰到一群打闹嬉笑的女孩子,一看就是高一新生,充满热情,整个走廊都是她们的声音,太刺耳。 “学姐?” 苏冷抬头的瞬间,不耐情绪还没完全收敛,对上焦璐有些茫然的眼神,苏冷眼尾带笑,勉强算个示意,继续下楼了。 有人小声议论,“好拽,谁啊。” 有提前关注三中,早早联络上高年级的人惊呼一声,“刚才在楼底碰到那个学长,季见予的女朋友!” 焦璐抱紧怀里的水盆,眼球徒然一胀,全是刚才错身而过苏冷白皙脖子上那个清晰无比的吻痕。 而鼻端是季见予从身边擦过,那阵清爽的冷香。 这一次,在三中碰到他,她喊学长也没用,季见予在一群小女生羞涩探索的目光中表情冷淡地快步离开,全然没认出她来。 060 苏冷刚才嫌别人吵,自己回到宿舍却化身话痨。李尤尖和沃寒露早早就到了宿舍,苏冷抱怨她们两个撇下自己说悄悄话,沃寒露毒舌攻击她有男人就够了,李尤尖笑笑走到自己床底拉出行李箱,把一袋自家做的肉干拿给苏冷。 苏冷扫了一圈,发现宿舍每个人床上都有一袋,她嘟起红唇,不情不愿接到手里,“我还以为只有我有。” 李尤尖脸一红,悄悄说,“你的分量大。” 宿舍里其他人来自不同班级,先前也不认识,同住第一晚,都还有些陌生拘谨,偷偷看向围在一张床上说笑的三人,有些落寞又很羡慕。 熄灯后,苏冷给季见予发消息,毫无芥蒂和他分享喜悦。 “我好高兴呀,尖尖终于和我一个宿舍了,没人敢欺负她了,还有寒露,就算有时候尖尖要学习,也有寒露陪我。” 季见予回得很快,“你们两个就不能学学李尤尖,跟着她泡阅览室。” “那以后我就和她们去学习了,你别打扰我。” “不行。” 苏冷仿佛看到他一张寒气很重的脸。其实觉得每次他吃醋,那张轮廓完全展开的俊脸总有点小时候的痕迹。 她躲在被子里偷偷捂嘴笑,沉沉睡去了。 第二早,太阳如常升起,新学期新气象,第一天大家脸上还是朝气蓬勃的。 来到教室时,苏冷座位上多出一袋早餐,再一看季见予书桌上摊了件外套,却找不到人,沃寒露打了个哈欠,很自觉凑过去打开袋子,笑得无赖,“和你同桌就是好啊,以后不愁没东西填肚子。” 苏冷不知道陈冰怎么想的,嘴上回绝得很冷酷,可最后还是安排了她和沃寒露做同桌。 陈冰带的班,从来不搞男女混坐,除非有落单。 游其森就是男生落单的那个。 季见予和谈时边常把他和女生同桌挂在嘴边,像小男生一样喜欢调侃自己兄弟,和谁同桌就是和谁有事,贱兮兮的,幼稚得很。 同时,陈冰还喜欢强强联合,把季见予谈时边安排到一起,两个人在靠窗并不显眼的位子也是道瞩目风景,班里有人调侃陈冰是故意的,让季谈靠近走廊作为班级门面。 李尤尖新同桌是个文文静静的女生,高一和沃寒露同班,人很好,不作妖。 沃寒露上课和苏冷传小纸条,聊陈冰。 不得不说,他年纪轻轻就担任历届清北班班主任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从安排座位这件事就能看出点门道来。 苏冷也承认之前看低陈冰了,高一那会儿他也在试探,敛着,毕竟是只带一年的班级,要和他一起冲业绩的不是那批人,这会儿文理分班有了定数,陈冰的手腕会慢慢显露。 趁沃寒露还在写字的时候,苏冷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李尤尖在季见予后座,这个座位分布,这样看,又很微妙。 讲台上物理老师是曾经抓苏冷带烟和打火机、指控李尤尖作弊那位,第一堂课,他完全不带过渡的,一上来就开始长篇大论讲课本后的变态习题。 苏冷觉得他声音很难听,呱噪。 台下静悄悄的,大家都聚精会神,苏冷转脸的动作有些突兀,被季见予淡淡眼风一扫,她示威似视而不见,晃了晃肩膀,表示自己在看他同桌和后桌而已。 李尤尖似乎很紧张,对这个物理老师有阴影,但又不想错过细节,脸憋得有些红,表情过于严肃,坐姿挺拔。 谈时边呢,面无表情地转笔,很自觉后仰一些,给季见予腾出空间。 和李尤尖是截然不同的状态。 他们一个拘谨,一个松弛,但看向的是同一个方向,错位也十分和谐。 季见予目光太炽烈,苏冷嗓子发紧,假装若无其事挪开了,无聊乱瞟,撞上斜后方游其森专注淡然的目光。 这时苏冷才徒然回神,觉得大家都在认真听讲,只有她一个人在游离。 游其森眼眸一垂,忽然弯了弯嘴角,苏冷怔了怔,心中一醒——嗬,原来他也没在听。 一丛轻盈气流无端漫上心头,她回报一记勘破的笑,只是托腮的手遮住了下半张脸,只有双清亮眼睛是有情绪的,分外生动。 身边沃寒露捅她手臂,示意她纸条写完了。 苏冷转过身,两只手臂微微动作,把头埋在高高堆砌的书本后面,和沃寒露小动作不断。 游其森不动声色把手藏在书桌下,一个个掰响指关节,在活动松泛筋骨。他同桌红着脸,一只手撑在桌面摸着耳垂,鼓起勇气挪过去一些,小声问他:“同学,刚才那步你听懂了吗?” 突然一阵爆笑,掩饰了所有声响,惊醒了走神的灵魂。 苏冷和沃寒露被发现了。 物理老师鼻孔撑开把粉笔头砸下去,扔偏,正中苏冷后桌趴着睡觉的男生头顶,他睡懵以为下课了,猛地站起来,“老师再见!” 太滑稽,原本死气沉沉的课堂一下活跃到顶,连季见予都靠在窗边含笑而视。 那个站起来的身影遮住了游其森往前所有座位的憧憧身影,他轻吁口气,微笑回答:“不好意思,我没听。” 头顶风扇还在呼呼转动,夏天燥闷的热气似乎怎么也吹不散。 * 下午放学,苏冷坐在谈时边位子上,头发都揪乱了,季见予靠着墙,极闲散地给她讲解昨天物理小测的最后一道题。 苏冷问了李尤尖、沃寒露、游其森,他们都做对了,这让她十分受挫。 虽然游其森说他是蒙的。 苏冷也并不觉得开心,抱怨自己蒙的答案永远错误,和游其森交流半天所谓玄学。 季见予给她打水回来把人领走了,让她少学“歪门邪道”。 “他说蒙的你就信,蠢。” 游其森好笑出声,朝季见予扔了团废纸,“哎,坏话也不带当人面说的。” “你自己能做对题目,却教不了别人,但别和她说蒙的呀,她会当真的。” 苏冷嫌季见予明里暗里说她蠢,用力拧他手臂的一块肉。季见予淡淡笑着把她牵住了,朝游其森使了个眼色,“你和寒露还不去买星巴克?” 他们四个人,分成两个小队,轮流负责带早餐和饮料,没特别约定过,四人都是家境殷实的城市公子小姐,从小生活习性、消费理念合得来,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 就像他们高二新学期一开始就火速成为大家眼中最瞩目的“四人帮”一样,没有理由。 如果有,大概是吸引力法则。 没带李尤尖。因为关系好的定义并非局限在某些条条框框里,大家都心照不宣,李尤尖也很理智地守着界限,她知道自己过不去,不会一身蛮力硬闯。 谈时边虽然和季见予同桌,但他那个人对吃喝毫无追求,苏冷和沃寒露都觉得他太无趣。 游其森往后一倒,一只脚踩桌下的横栏,摇着座椅随意摆弄魔方,说:“她去厕所回来就出发。” “季见予,你快点教我呀,一会儿咖啡回来我就不想学了。”两人窃窃私语走回座位,苏冷熟门熟路把谈时边东西都摞成一堆,腾出空间放她的草稿纸和笔袋。 五分钟后,沃寒露回来了,懒得再进班,直接趴在窗台那里喊游其森。 苏冷注意力不集中,悄悄看一眼就被季见予拿笔敲了敲脑门,她心虚老老实实坐回去,嘟囔一句:“尖尖怎么还不回来……” 季见予看她明显不在状态,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隐而不发,“你要是不想学就别学,浪费时间。” 连续几下响指由远及近,游其森晃到窗外向他们确认:“热可可和美式?” “有瑞士卷也来一个,有些人晚上不吃甜点喉咙会长手指的。” 苏冷脸一红,眼珠子一转,竟然没发作,佯装认真埋头计算没理会他们。沃寒露觉得季见予这说法有趣,也凑过来,顺便调侃他,“大晚上喝美式,你不用睡?” 苏冷终于忍不住了,找机会扳回一城,“你懂什么,季神大半夜要捧平板算数列的。”说完,机灵把话锋一转,低头翻季见予书包,“季见予我让你买的笔芯呢?” “没买。” 季见予突然站起来,作势要出去,苏冷一下拽住他衣袖,晃了晃,小声恳求:“开句玩笑,给我点面子嘛。” 两人一时腻腻歪歪,游其森和沃寒露很识趣转身走了。 再回来时,离晚自习开始只剩十五分钟,大家都陆续落座,干什么的都有,吵吵闹闹。 只有季见予那圈是安静的,有点格格不入。 苏冷整个人气压很低,眉头紧缩,和半小时前判若两人。 沃寒露耸了耸肩,冲游其森使了个眼色,不敢过去打扰,季见予看到两人,主动伸手把东西拿过来,整个过程苏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他们后桌也沉默得怪异。 李尤尖回宿舍洗完澡回来,发现谈时边坐在她旁边的位子,开学快一个月,明明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可每次爬完楼梯眼神望向窗台最亮的地方,她总是怯退又期待。 每每有那个随性清朗的少年身影,都像跋山涉水只为看到月亮升起的第一瞬间。 李尤尖总有心悸的感觉,呼吸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谈时边就是她的月亮,清冷又透净,只能仰头静静观望。 苏冷占了谈时边位子的半个小时,成为了李尤尖每天最渴望又最紧张的时刻。 虽然她和谈时边从来都是各占一边,各做各的事,没有任何交谈。 可他在身边,无论是玩魔方、打游戏还是看书,都足以拿走她所有心神,那股淡淡的皂香从去年秋天飘过了一个四季,仍悠长纯净。 李尤尖同桌也会很自觉去苏冷座位,无所谓在哪里,只要有地方给她写试卷就行。 苏冷突然把笔一摔,胡乱把东西收成一团直接扔回自己桌面,扯了两张纸巾,步伐快得擦出火来,头也不回往外面走。 季见予没什么表情,慢悠悠站起来冲谈时边示意一下,直接从窗台翻出去了,走没两步就跑起来,开始追人。 李尤尖停下笔,忧心忡忡,虽然她早熟知也习惯苏冷如果和难题较上劲整个人就会很情绪化,可还是有点担心。 昨天那道题,并不算难,物理老师讲题是直接略过了,苏冷下课挨个问她们都选对了没,一圈下来发现只有她自己没解出来。 前座空了,谈时边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全神贯注扭他的魔方。 彭天突然拿着几样东西出现,边扭头边问:“苏冷这是怎么了?和季见予吵架啦?” 李尤尖觉得每次彭天的开场白都是这个,在他看来苏冷和季见予总是在吵,她轻轻笑出声,脸一下子就烫了。 “没有啦。” 彭天其实也不是很关心别人小情侣,他拿了青桔放到李尤尖桌面,手臂几乎盛不住。李尤尖急忙放下笔帮他,彭天笑嘻嘻说:“我妈刚给我送的,不同品种,你尝尝,可能有点酸。” “这么多……”李尤尖有些不好意思全要,彭天拍拍手,说:“还有给苏冷他们的。” 李尤尖耳根一热,轻声道了“谢谢”,这才没有拒绝。彭天招呼那边手速飞快要扭出火来的人,“时边,你也尝尝。” 谈时边利落把手腕一甩,看了眼摆满了李尤尖桌子的青桔,兴趣寡淡,突然站起来把魔方不轻不重一放,捋了捋头发往讲台走。 “吃不了酸,先去写通知。” 李尤尖本来伸出去要给他挑选青桔的手又默默缩回去了,遥望讲台上掰粉笔写字的单薄背影,觉得头顶灯光亮如白昼。 彭天时不时就会来找李尤尖,有时候是互换学习资料,有时候是给她送吃的,有苏冷季见予在,大家对其他男女关系似乎没这么在意。 现在这个班比之前十六班氛围融洽,大家忙着学习都不是手脚。 但上学期李尤尖被人堵在厕所那件事后,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她和彭天是一对。但因为两个人都内敛、性子温和,所以和苏冷季见予那种天生就是受人瞩目的焦点不同,“恋爱模式”完全不一样。 仅此而已。 * 季见予靠在厕所门口的栏杆吹风,夜色寂寥,上课铃已经打响过一遍,整座校园空荡荡的,一览无余但又看不到头。 听到水声,他扭头看过去,苏冷举着湿哒哒的两只手好不耐烦,“忘记多扯两张纸了。” 季见予知道女孩子讲究,随身带有手纸——她惯用的品牌和味道,可他还是把身子一转,示意她擦到自己外套上面。 苏冷面无表情照做了,使劲擦出一片白茫茫水渍,突然笑出声,阴霾散去。 “怎么了?我可没骂你。”季见予顺势往后靠,苏冷软软伏在他胸前,很丧地摇摇头,“你说得对,我喜欢认死理,较真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这样并不好。” 她难得承认错误,季见予意外挑了挑眉,玩弄起她的发尾。没同班之前,他是真不知道她常上课开小差去剪她发梢的开叉。 苏冷头发天生多又黑,小学的时候就是厚厚一把,有时候转身过猛打到他脸上是真疼。今年初前烫后拉,来回折腾,依旧油亮润顺,完全不会有粗糙毛躁的手感。 他爱不释手。 “知道自己问题就好,这道题你不是不会,而是执着于套公式,不懂灵活变通。你肯刨根究底,这很好,不是根本错误,没关系的,我不是说了吗,等上高二,我会教你什么时候该死磕到底什么时候该灵活运用技巧。” 苏冷突然仰头,心情明媚许多,“那我和游其森学的时候你还拉我走。” 季见予脸上没什么表情,纠正她:“你那不是学,是投机取巧。还有,”他捏了一记她刚憋气憋红的脸,“你男朋友就在这儿,你还得着和谁学。” “自大狂。”苏冷谴责一句,觉得此刻火气下去了,体温有些凉,搂紧他腰使劲往他心跳遒劲的温热处拱了拱。 半个楼层上下的教室隐约传来班主任训话的声音,隔空吵架一样,世界分明寂静。 苏冷毫不心虚,放任自己在一小片黑暗里主动找到季见予的唇,时轻时重的呼吸占满感官,全心投入。 季见予拿湿润的唇碰了碰她额头,若有所思吟出一句,“心情不好就喜欢接吻啊……”他捧起她昏暗光线里晶莹粉嫩的一张脸,笑意和悦,“可以后只准和我接了呢。” 两人黏黏糊糊一阵,季见予突然问她:“晚自习翘了?” 苏冷求之不得,只等他牵起她的手开始惊险逃亡,去哪儿都好。 他们熟门熟路翻墙出去,苏冷在出租车上睡着了,季见予拿手机订票、复盘路线。 风回雪森林公园三个月前刚推出“夜间缆车”项目,季见予早有计划带苏冷去。但那时候他人在新加坡,后来一吵一闹又和好,就把这件事搁浅了。 今晚出发,完全是临时起意。 上车前,司机提醒他们缆车十点就停运了,他们现在赶过去,路上时间倒是富裕,就怕景区人多要排队,白跑一趟。 季见予没所谓,他做任何事情不喜欢一板一眼地创建备忘录,来去自由,喜欢挑战。能坐上缆车自然好,要是坐不上他也不后悔带苏冷违纪逃课。 总之,今晚他们只有彼此,万里星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就够了。 她因为一些死的、刻板枯燥的数字符号心情不好,就应该享受一些活的、疯狂无度的荒唐浪漫。 美好的青春,应当是无怨无悔的。 游其森给他发消息: 逃了? 并问他们那两杯热可可和冰美式要怎么处理。 季见予低头看靠在自己肩上熟睡的女孩,粉莹莹的鼻尖、微微嘟起的红唇,安静浓密的睫毛,无声一笑。 也许因为不是节假日,也许热潮已过,公园人流并不算多,入夜后山间清凉,草虫低鸣,路灯和月光一样清冷朦胧。 苏冷起初有点恐高,听说在缆车上还会有三十秒钟的熄灯时间,黑黢黢被挂在未知的高度,她腿都有点软,在等候区的时候抱着季见予手臂撒娇。 季见予骂她矫情,也怪她不懂浪漫,“有我在怕什么。” 看起来人不多,可真正坐到缆车上,前后都坐满了人,基本是情侣,还有一些女生朋友结伴而行。 缆车速度不快,从高处俯冲向索道的那一阵飙速随着落入茂密绿野沉缓减慢,悠悠扬扬的,天地瞬间开阔。 苏冷不敢往下看,只能仰头,天空是发亮的蓝,触手可及般,白星也跟着游走,忽闪忽静。 两边是比滑道更高的树林,层层迭迭,井然有序向前延伸。一侧丛中有虚晃亮光,风声静谧,风华和喧嚣都成了前尘旧梦。 苏冷因为紧张抓着季见予小臂的姿势不知不觉变成十指紧扣,她完全看呆了,早放松下来,靠在他肩上,仍裹挟清香微凉的风流云般来了又去。 “喜欢吗?” 苏冷沉默一阵,好久才凑到季见予耳垂那里,轻声说: “我喜欢你。” 说完,她似乎有些紧张,但神色压抑着飞扬的热情,许许羞赧,眼睛亮亮地看他。 广播在倒计时。 “三,二……” 索道并不是完全平顺,季见予的心像碾过一个小石子一样,卡顿一瞬,微弱又柔软地颤抖。 掠过的光影在两人青春正好的脸上找角度似慢下来。 “一,关灯!” 世界陷入黑暗,空荡山谷回响起游客的惊呼,苏冷浑身抖了一下,分不清是被落下来的吻烫到,还是震慑于熄灯那瞬间无声又野蛮的大自然之美。 缆车座椅上栏杆是荧光的绿,身后树影摇曳,黑黢黢一片,季见予一张英俊的脸却是清晰的,高挺鼻峰、浓密睫毛、无论何时总是几分薄凉的眉眼,似乎都比两瓣柔软湿润的唇更深刻地标记在苏冷浩瀚无垠的眼底。 她根本不舍得闭眼,毫无脾气承受着他施予的三十秒绵长温柔的吻。 “冷冷……”似乎叫上瘾这组迭字,撷取她口中清甜芳泽不够,季见予低声告诉她: 满十八岁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拿驾照;二十二岁,要拿到MIT学位毕业证,以及,把现在陪他坐星空缆车的女孩娶到手。 幸好,今晚是有星星的。 061 秋季天象变化骤且怪,十点四十分,外面突然狂风大作,不过几秒钟就稀里哗啦砸下一场雨。 还留在教室学习的人兴奋异常,干脆不学了,跑到走廊吹风淋雨,酣畅享受转凉预兆的秋霖。 李尤尖学得太入迷,根本没注意到外面下雨了,往外看时,又被一声毫无征兆的闷雷吓得浑身一抖。 “这么胆小啊,打雷而已。” 她脸一红,期期艾艾望向站起来正面对她收拾书包的谈时边,脑子纷乱一片。 他这是在主动和她说话吗? 新学期开始到现在,两人再次同班还坐前后桌,每天有“半小时”同桌时间,可他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 他为什么要主动和她说话? 那双清亮的眼,捎有几分揶揄笑意,李尤尖耳畔余雷不断,嗡鸣不断,也开始胡乱整理自己乱糟糟的桌面。 她今晚学得充实,卷子到处摆满,参考书也卷成各种角度勉强摆稳,此刻一动,哗啦啦全跌落下地。 “对不起……” 李尤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熟成虾子,磨磨蹭蹭蹲在桌角捡东西,恨不得等他走了再站起来。 谈时边皱了皱眉,胸口也是紧的,为她总是这样慌忙窘迫,出丑的时候就像蜗牛缩成一团。他不紧不慢弯腰捡起了掉在他鞋面上的一张英语试卷,但没有立马还给她。 自己手都伸出去了…… 李尤尖埋头小声把那句“谢谢”也挣了出去。 谈时边似乎很认真看了眼她的卷面,忽然说:“能借你作文给我看一下吗?” 没等李尤尖反应,他又温和一笑,“反正最后你作文都会被当作样本复印出来贴到黑板,我们是老同学了,送我个人情?” 李尤尖心头一颤,眼眶发热,为他那句老生常谈般暖意融融的“我们是老同学了”。 她无法拒绝他很真诚的询问,不算无理的请求。也不想拒绝。 谈时边将她试卷往桌面一摊,又坐了下来,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李尤尖微微惊讶,绞着衣角要把氧气耗尽的架势,故作自然问了一句:“你还不走吗?” “我等雨停。” 世界很静,但大雨滂沱的喧杂似乎没有尽头。 谈时边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李尤尖像受惊的兔子竖起耳朵,一双眼全是无辜茫然,把他看笑了。 忍了忍,谈时边才清清嗓子按下心里一阵激荡,冲她扬扬下巴,“你可以用我的伞。” 靠墙那里,摆有两把FOX,是他和季见予的。 李尤尖觉得雨变大了,冲击到耳膜发震,听什么都不是很清楚,但下意识循他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两把黑色的伞,庄严神秘摆在那里,很难不让人注意。事实上,每个晴天,李尤尖都会期待下雨,想看他撑一次长柄伞,一定会像温雅的绅士。 谈时边见她没反应,转笔速度突然加快,多嘴问一句,“知道是哪把吧,不是用过吗?” 心漏跳一拍,李尤尖想起上回,觉得道谢不够,出于礼貌也该认出人家的伞,咬了咬唇,踌躇片刻,小心翼翼伸出手一指:“是那把小鸭子吗?” 谈时边一愣,随即大笑,手抵着鼻尖英朗五官全都舒展开,心跟着一软,“什么鸭子,那是猎狗。” 李尤尖脸“刷”一下变成了火烧云,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羞臊得不行,觉得自己也太没见识。 猎狗才配他呀,凛然、冷静、忠诚。 丑小鸭是她。 走廊看雨的人纷纷被谈时边笑声吸引回头,刚好游其森走过来,都以为是他们两个男生在谈笑,没当回事继续靠回栏杆。 游其森看了眼安安静静的李尤尖,眉一挑,意味深长问谈时边,“你还不回去?” “你要回去了?” 谈时边后知后觉他的笑会让李尤尖误会,她太脆弱。于是他很快恢复沉稳,冷冷淡淡的,看了眼游其森手里的伞,说:“一起?” 游其森手一伸,把季见予那把猫头鹰伞柄拿过来,顺便拎走了那两杯原封不动的咖啡。 “你自己回吧,我给人送伞去。” 他说这话,李尤尖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游其森很自然对她说:“苏冷让你和寒露替她应付一下舍管阿姨。” 李尤尖习以为常应了一声,也开始担心这么大雨苏冷能按时回来吗。 谈时边若有所思转笔,最终目光落在那袋星巴克上,调侃一句:“接人还要带咖啡去?” “收拾残局。” 游其森语气淡淡,转身潇洒走了。 不过说两句话的功夫,窗边出现一个风尘仆仆的彭天,手臂和头发都湿了,拿着两把伞。 李尤尖急忙站起来,扯了两张纸递给他,“你不是走了?” 晚修结束的时候,彭天来找李尤尖去阅览室,李尤尖说自己今晚在教室学,不想挪地方打断思路,彭天略觉失落,自己先走了。 “我也刚回到宿舍,看雨这么大,想起你没带伞。” 李尤尖心中一震,说不上什么感受,嘴唇动了动,“彭天,你……” “哎,时边你也没走?”彭天惊喜叫出声,探身一望,看到他那把大伞,脱口而出,“不如像上次一样,你伞大,借给我们撑一下,回宿舍还给你呀。” 谈时边似笑非笑,嘴角一抹嘲弄很浅很淡,几乎不可见,但还是精准刺到了李尤尖。 这一次,他不慷慨。 彭天还想把自己的天堂递过去,李尤尖按住他手,说:“我们走吧,一人撑一把不是刚好,正好雨小一点了。”说完,快速背上了书包,转身跑了出去。 全然不知背后有道阴沉固执的目光追随一路,直到她消失在楼梯间。 谈时边至今都还会和彭天打游戏,偶尔约着打球,高一的时候,他和彭天还当过好长一段时间的饭友。 可现在,谈时边觉得这个家境普通的少年,不是什么单纯、直性子,纯粹是见识限制,低情商。 他凭什么觉得可以用一把褪色天堂换自己一把上千的精美伞具满足他在雨夜送女孩子回宿舍的虚荣心。 光是想想他和李尤尖在同一伞檐下的灰沉画面,谈时边体内就燃起一股无名业火,头有漫涨的痛感。 甚至连那个总是诚惶诚恐的女孩都开始鄙夷。 她为什么会喜欢彭天? 谈时边面无表情盯着李尤尖那张整洁卷面,慢慢撑住跳动不止的额角。 * 雨在路上小过一阵,季见予又给游其森打了个电话说不用麻烦他来了。 游其森鲜少爆粗,“我他妈已经在路上了。” 季见予不跟他客气,主要是苏冷觉得过意不去。 “兄弟,可是你自己要做好人的。” 游其森慢悠悠地走,觉得说话间可以吐出白雾了,是有点冷。“我活该多嘴问呗。” 雨越下越大那会儿,游其森看了眼斜前方谈时边旁边空着的座位,桌面那袋未拆封的星巴克尤其显眼,他神游转了两下笔,眼风一扫,又看向苏冷和沃寒露书桌中间那包消耗神速的抽纸,笔“啪嗒”掉下去。 游其森面无表情抽出手机,提醒季见予今晚有可能有班主任走寝。 他是走读生没什么所谓,苏冷是危险对象。 也许季见予也顾虑到这点了,两分钟后回了句:雨太大,打不到车。 苏冷昨天就有点要感冒的意思,所以今天下雨前不算凉的天气里季见予也强迫她点了热可可。 起初苏冷不干,非要喝冰美式,季见予被她闹得无法,才多点了一杯。 事实上,游其森和沃寒露都不知道季见予喝不了咖啡。 “冷吗?” 季见予的外套长年放在教室,方便苏冷用。苏冷穿他的衣服,有点阔,把袖口缠得紧紧的,跺着脚,摇摇头。 嘴唇都有点发白,季见予心疼又好笑,扯了扯马尾,觉得她头发又长了些,笑骂:“逞什么能,”张开手臂,语气温柔循循善诱,“抱过来。” 苏冷装矜持,腿都有点麻了,抿抿唇把脑袋贴到他胸膛,手环上腰,温热渐渐清晰传进血液,她猫一样眷恋蹭两下,声音染上了倦意,更清甜柔软: “我好像真的感冒了,会不会传染你呀。” 季见予也只是抱她,懒懒一笑,“你每年都这个时候感冒,以后和我去打羽毛球,总这样不行。” 苏冷想反驳他她能面不改色跑一千米,可鼻子一阵刺痒,下意识扯他衣领把脸埋进去打了个喷嚏。 极其微弱一声,呜咽一般,从小接受良好的家教让苏冷学会那种把喷嚏往里憋的怪招,很多女生都这样,季见予不理解,也有点嫌她,皱了皱眉,但并不生气,“你别把鼻涕都往我身上抹。” “我就抹,你要怎样!” 她突然凌厉起来,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怒瞪他,更多是比夜还嫣然的风情。 一道白灯晃过来,苏冷先经受不住季见予的赤裸目光扭头去看了,猜到是游其森搭乘的出租车,迫不及待要上车。 “等着。”季见予面无表情把人无声拽回来,自己冒雨小跑上前。 雨早又滂沱起来,冰一样砸下来,天地都变得模糊。光影绰绰的,季见予踏过湖面一般,轻盈又敏捷,脚底溅起一层高过一层的海浪,阵阵有节律的叩响穿透被堵住的听力。 苏冷静静等在原地,看少年停在副驾前,低头,眼睛都睁不开,还是有天降的光晕将秀挺鼻梁照得晶莹。 他撑开伞同时转身奔回来的瞬间,一张被打湿的脸更加清晰,不羁又洒脱,眉梢带笑,平日那些不群的骄傲、冷漠都融化了。 想起在缆车上熄灯的三十秒里他在耳畔许下的愿望,苏冷浑身被烫到一般,觉得现在的暴雨如注显得几个小时前的天朗气清像梦境。 仿佛下一秒大雪纷飞也是合理的。 * 苏冷乖顺依偎在季见予又冷又热的怀里,连谢谢都忘了和游其森说。路上,季见予在后座和游其森聊起球赛,今晚好像有场瞩目的NBA,他们都没能收看直播。 街道纷繁的五光十色映过苏冷的脸,她在起雾的车窗写写画画,无聊透顶,季见予看了几眼,不打扰她。 司机也加入话题,男人聊起共性的东西,狂热无度,苏冷觉得耳膜都被震痛,心口随着突如其来的爆破笑声一阵阵发涨,最后忍无可忍冷冷甩出一句:“你们好吵。” 游其森透过内后视镜看到苏冷靠在角落闭上了眼睛,和季见予各占一方,不断飞闪而过的街灯显得他们脸色都格外寡淡疏冷。 司机冲游其森使了个眼色,看热闹似的。游其森无奈一笑,再抬头随意一瞥,看到季见予那只戴腕表的手伸过去,轻轻将那颗毛茸茸脑袋往肩头按,扬起冷锐的下颌,眉眼那点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学校的时候,雨停了,苏冷没让季见予送,自己慢悠悠踩着一地潮湿走进女生宿舍。 她平时嘴甜,每周回家都带点东西顺手送给阿姨,混了一年,回迟点也没事。 阿姨远远冲她比了个手势,有点无奈,苏冷没头没脑笑嘻嘻的,露出小白牙,长辈都稀罕这样娇俏可爱的姑娘,假装看不见,拎着水壶走进值班室去了。 苏冷鬼使神差往前走了一点,隔着栏杆和一条小路,看到四五个男生在宿舍楼下的小篮球场站成一排,陈冰和二班班主任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季见予太突出,他高,身型单薄但挺拔,淋湿的头发拢成一团,抹了发胶一般,只半张英俊侧脸,让苏冷有点怀念在新加坡穿正装打领带的他。 她无声笑了,摸出手机拉近。 镜头永远眷顾这个少年人,自动聚焦,将四周都模糊,懂她热烈又隐秘的少女心事。 其实身边的游其森也过分优越,他们身高持平,与其他人不在一个维度。 苏冷想到什么,觉得刚才把游其森糊掉有点不地道,又举起手机,手动点了点屏幕,把他和季见予都框住。 发给沃寒露。 她们的聊天记录停在五分钟前,沃寒露让苏冷提醒季见予陈冰绕过女生宿舍只去男寝。 苏冷还记得和季见予打的赌。 现在高二开学一个月了。 那边直接甩过来一句语音,“你还不回来就没热水了,本来就感冒,有男朋友宠了不起是不是。” 苏冷边甩伞边上楼,心情愉悦,轻声对着话筒一个字一个字说:“是呀,有人宠的感觉真好。” 062 (都市) 苏冷没在医院住太久,做了的各项检查指标没问题,季见予也没强求,替她办了出院手续。 她的症结,说到底是他造成的。 可季见予毫无愧疚之心。 自然,也没有一点报复后的痛快。 因为她也报复了他。 方敏回忆起那晚,浑身冒冷汗,“你都不知道,我吓得要死,差点要给你做cpr了。” 苏冷把茶杯捂在手里,调侃她一句,“心理医生也需要掌握急救技能吗?” 方敏没回答,只是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没什么变化,苏冷甚至难得涂上了树莓色口红,一身黑,五官更为凌厉,很秋冬的氛围感。 “不管怎么样,那晚谢谢你。” 水雾在苏冷秀挺的眉与鼻峰之间晕开,睫毛根根分明,方敏突然问:“星空缆车感觉怎么样?” 苏冷试图回忆那晚所有的不期而遇和砰然心动,可最后,在眼前铺陈展开的只有一片浩瀚无穷的星河宇宙。 “让我怪怀念夏秋交替那种舒服气温的,冬天太冷,越老越熬不住。” 苏冷放下水杯谈笑自然。走进这间办公室的人,总有一股很重的哀怨。压抑、沉闷是心理医师必须学会稀释的负面气氛,坊间总流传一种说法:心理医生在这行太久,自己也会抑郁。 可苏冷不是,方敏能感受到,她每回坐在对面呈现的是一种内敛的情绪,她尊重她们这个职业,也认真对待咨询治疗这件事,所以给予每个环节该有的尊重。 可出了这扇门,苏冷抽烟、喝酒、泡吧、蹦迪,年轻跳脱的生命力无穷无尽。 她不用为生计发愁,是很多人羡慕又做不到的,名副其实的白富美、阔太,似乎人生只需要做一些精致可爱的活动去消遣光阴。 有钱、自由是她的唯一资本。 “其实不光谢我,是游其森第一时间把你送到医院。” 又捡起之前的话头,苏冷表情淡淡,“我知道,我也感谢他了。” “但似乎,季先生认为只有游其森一人出现在医院。” 苏冷不知想到什么,抬手调整了一下耳环,表情瞬间鲜活得妩媚,“他恨死他了。怎么说呢,季见予这种人,睚眦必报,他冷酷又自负,到死都不会忘记曾经让他蒙羞的人。” 方敏笑了笑,故作一个夸张表情,“你越说我越觉得你和他朝夕共处是件很危险的事。” 室内暖气调得有点高,苏冷下意识扯了扯领口,突然想起昨晚洗澡,偶然发现锁骨那里的吻痕只是褪色,刻画太深。 “是很危险,可我不怕他。”苏冷一双眼睛清透又柔美,冷光乍现。 方敏时常感慨苏冷基因太好,而那晚之后第二天,她从报道上看到了苏冷母亲的真容。 都说女儿像爸爸,可五十多岁尤眉兰富有韧性的容颜,和苏冷如出一辙。 母女俩都是传统意义上的第一眼美人,满足同异性对完美面孔、斐然气质的全部幻想。 苏冷冷嘲一声,细长眉尾一挑,往沙发后随性一靠,娇蛮又任性,明知故问:“我的确很坏一人,明明是我做错事来着。” “你认为自己做错了吗?” 方敏反应很快,这一记迅即提问,让苏冷有些措手不及,微微怔愣几秒,她说:“任何一段关系都不容许背叛,我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事,因为变心就是变心了。” 苏冷眉头一皱,出神般,一手抚上了另一只手,那里有她和季见予的婚戒。 “其实我无法想象——尤其是在你说完星空缆车后,在那段关系里,似乎你一直是相对而言投入更多的那一方。小学你先单恋的他,初吻也是你主动的,跑去新加坡,在缆车上对他告白……你当时这么喜欢他,他也给了你一个少年最直接热烈的承诺,把你与他的人生目标放在十七岁的愿望里。” “可后来,我还是不喜欢他了。” 苏冷很安静地捡起方敏的话头。 气氛不知何时陷入焦灼,无声无息的那种,不大的房间里沉默许久。 “可能正是因为,你们在或许不算成熟时爱得太满了吧。” 方敏不想让彼此尴尬,这也不是一场心理咨询该具备的状态,如果她作为被求助人都冷场,对方如何燃起走出困境的希望。 苏冷的眼睛似乎起了一层薄雾,“你知道吗,我排斥他和游其森之中的任何一个,也更憎恶我自己。每年冬天,这段我曾经无怨无悔选择的关系都让我想起我爸。” …… 后来,苏冷手机响了,是季见予打来的。 静谧空间里,方敏清楚听到对面低沉冷冽的男声,莫名紧张,捏着笔帽的指尖不断沁汗。 “十分钟之后去接你。” 苏冷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声音很镇定地和他商量,“十五分钟吧。” 那头沉默良久,一声不吭挂掉了电话。 苏冷晃了晃手机,对方敏说:“我得走了,他舅舅一家提前回来过元旦,一大家子人要去郊外庄园聚会。” 高阶层的日常生活而已,方敏难能理解,临走时递给苏冷一把伞,提醒她外面下雪了。 * 淀城的冬天,越来越漫长,比起十几年前,来得更早,气温更低,苏冷算大病初愈,这感冒似乎怎么也好不了了。 季见予问她要地址,她说了离工作室有点距离的一个商场。 苏冷平时都是在那里坐地铁,徒步走过去,需要十二分钟。 远远就望见停在路边的一辆雷克萨斯,苏冷眯了眯眼,搞不懂他怎么突然换车了。 不过季见予有很多辆车,她计较不过来。 这好像也是他们结婚以来,她第一次坐他的车。 苏冷暗自舒了口气,可胸口那总有点感觉分明的绞痛,连带着胃也不舒服。她走得温吞,车里的人似乎不耐烦,打了下双闪,灰蒙的天乍明乍暗。 苏冷收伞进入后座时,温暖车厢立马扑来阵寒气,季见予只穿一件衬衫,大衣在中间挂着,睁眼扭头看了她一眼。 她头发一直浓密又黑,倾落肩头,与黑色大衣不分彼此,永远柔顺馨香,保持快要及腰的长度很多年。发梢有雪,点缀一般,从铺天盖地的白进来,暗色饱和度更高。 季见予好整以暇看她拍雪,眉间透出隐隐不耐烦,似威胁似调侃:“怕麻烦,大雪的天就给我少出门。” “你管我。” 他眼睛一眯,表情淡了,看了眼被她放在脚下的伞,问:“狐狸头呢?” 季见予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她的伞。 家里全是长柄伞。 结婚之后,他才发现苏冷仍在用十年前的FOX,原本以为是她去英国新淘的,某天早上从玄关路过,他坐下来擦皮鞋,顺手拿过来看了,才发现还是高中那把。 某些方面,她还是长情,这更让人觉得讽刺。 “丢了。” 苏冷调整了下坐姿,微微扬起头,抖了抖一袭长卷发,季见予忽然不受控想伸手去摸一摸,鼻端瞬间全是熟悉蚀骨的清香。 可她漫不经心的语气,又让人恼火。 不珍视旧物,也让季见予鄙夷。 “上次和陈弥吃火锅,她提起前几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狐狸精’事件,我觉得膈应,也懒得找了。” 苏冷斜眼看他,红唇很浅一弯,转瞬就扭头去看窗外繁忙又无声的街景了。 季见予心头有不易察觉的震动,表情依旧冷淡,但黑黢黢的瞳孔慢慢蒸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慢条斯理嚼出一句,自言自语斟酌般,“这么小心眼呢。” 透过有些起雾的车窗,苏冷滞空的视野里有半边清朗英俊侧脸,季见予抬手支在下颌,也看向窗外,很随意自在的一个姿势,像少年。 挂在嘴角的那抹哂笑无比鲜明,他又是精明高贵的资本家。 驶离城市主干道后,人烟车流渐渐稀少,苏冷晕车,季见予让王叔靠边停,自己也下车抽烟。 两人一头一尾,都站着,身影颀长,朦胧夕阳的光晕下,清冷疏离的灵魂各自盘踞辽阔田野一方。 王叔看着,觉得一对璧人永远芳华饱满,可落日要坠入西山了,留不住的似水年华,让人热泪盈眶。 无端想起很久以前,他和季见予送喝醉的苏局长回家,两个青涩孩子,站在月光下窃窃私语。 后来,苏冷主动问季见予要烟,他嘴里叼着一支,皱眉吞云吐雾的,连打火机一起扔过去了。 “抽得惯吗?” 苏冷蹲下来,大衣拖地,季见予看不惯,又想冲她髋骨踢一脚。 “看不起谁。” 烟雾缭绕中,云彩都晕成了流质体,缓慢舒卷着,苏冷声线如初,一点任性一点娇俏,分明又是那个在街头呼朋唤友轻佻又叛逆的少女。 季见予眼中情绪一点点冷下去,穿得单薄身体素质再好也无法在零度气温呆太久,掐灭烟头率先坐回去了。 他没催苏冷,自己心头也涌出一丝惫懒,不想这么快去应对热闹与喧嚣。 一分钟后,苏冷回来了,季见予皱了皱眉,惊诧于她烟抽这么猛。可那点不悦还没完全展开就眸光一闪,紧绷五官在高速中微微扭曲,几乎要拽断苏冷手臂把她整个人拖上车,压在身下急遽关闭车门,隔绝接连不断的一阵枪击。 王叔脸都吓得惨白,根本没有多余思考,猛轰油门,车身剧烈抖晃一下,苏冷心肺都要被甩出去,埋在一片黑暗里完全僵住。被一具精壮温暖身体覆着,她后知后觉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后丧失了所有感觉。 季见予抬臂环箍在苏冷脑袋上,咬牙抬头透过后车窗看到一辆渐渐远离的黑色大众。他脸色黑得可怖,额心沁汗,微微喘着气,低头和只剩下黑白两种色彩的一张脸撞上。 苏冷全身都在抖,眼神是散的,震惊又恐惧地望着季见予,嘴唇刚想动,就被他用力摁下,还全是寒气混合烟草的气味扑面而来。 刚才一撞,苏冷骨架都要碎掉,手腕在他掌中濒临折断,安静到诡异的余味里,苏冷后知后觉全身酸痛,想挣开他。 “别动!” 头顶劈下来一道粗哑厉斥,苏冷没有就此就范,逆鳞疯长般,胡乱拍打扭动,声音喊出来的一刻才惊觉早已变调。 “我手要断了!” 季见予微微怔住,力道一松,冷不防被她推到角落。 苏冷头发凌散在五官之上,胸膛一起一伏,嗓子跟着发干,避开季见予的沉沉注视,扭头趴到座椅上往后看。 “见予,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王叔血压飙升,起步冲出去那瞬间车头险些开进田埂里。 他年轻时给文老头子开车,后来到季家,活一辈子哪里真遇过枪击。 苏冷只看一眼,脑袋立马缩回来,呆坐在原地惶然看向季见予。季见予不紧不慢理了下袖口腕表,上面有她抓出的红痕,他语气冷淡:“就是现在掉头回去也不见得能抓到人,何况等警察赶过来。” 说完,他看了眼死死抿着唇,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苏冷,声音不辨悲喜, “谁让我娶了曾经战功赫赫,令罪犯闻风丧胆的苏局长的女儿。” 苏冷浑身一抖,嘴皮硬生生被咬破了,一点鲜红触目惊心,眼中迅速聚起清泪,表情说不清是恨还是惧了。 季见予眉心跳了跳,头脑跟着发涨,刚才生死一瞬,如果不是他眼尖,防弹车也无济于事。他懊悔死刚才让她下车吹风,才给了那些人可趁之机,此刻体内跟着发虚,肌肉绷到极点。 很久,他伸手抚上苏冷冷到刺骨的脸颊,动作轻柔揩去了那道水痕,面色寡淡,“可你放心,我答应过爸,如果你成为我妻子,我会让你一生平安。” 苏冷偏头避开他的手,头狠狠撞到前座,整个人脱力,颤抖的双肩下沉,再忍不住抽噎起来。 063 国庆连中秋小长假,三中传统——高一放全七天,高二砍半,高三得一天半假期已经心满意足了。 最后一天放学后,李尤尖不紧不慢回宿舍,在床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沃寒露探头问她:“尖尖,你不回家?” 问完她有点后悔,觉得李尤尖很有可能是为了省那点路费要留在学校度过四天假期。 李尤尖细声回答:“我不回去了,一直资助我姐姐上大学的那家人请她到家里吃饭,我和她一起去。” “那挺好呀。” 沃寒露火速收拾好自己东西,想快点离开。她和李尤尖说到底只认识一个月,平时凑到一起都是因为苏冷的关系,苏冷不在,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处处小心翼翼的女孩相处,总觉得李尤尖像瓷娃娃,一碰就碎了。 游其森说她想太多,李尤尖没这么脆弱。 “我性子急,说话没个轻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真的,我都不敢相信苏冷能和她成为好朋友。” 沃寒露爬上游其森电车后座,有路过的同学冲他们打招呼,走远了还频频回头。两人置若罔闻,游其森知道她坐好了,扭动把手,说:“苏冷也没这么高傲。” “也不是高傲吧,没认识苏冷之前,我只听说了一些她和杨易杰的传闻,觉得她这个人……挺没有心的。” 游其森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神一沉就亮了,笑说:“她是这样的。” 路上,沃寒露不停玩手机,刷到好笑的段子不管风声呼啸也要分享给游其森,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屏幕往前一伸,“喏,你的帅照,我突然想起来要不要发给你?” 游其森漫不经心一瞥,更多注意力在路况上,却看到了苏冷那张古里古怪的胖小孩头像。 她的微信个签是:头像越怪,人越可爱。 走神一瞬,游其森觉得满街灯光都变得无比柔和似水,最后戏谑一句:“你甚至没把照片存下来。” 沃寒露愣了愣,砸了他后背一巴掌,“想占我内存?门都没有!” 游其森疏朗一笑,红灯变绿,他车速很快但跑得很轻盈,技术很好,沃寒露坐他后座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累的时候甚至能闭上眼睛睡一觉,兜风一般惬意自在。 四人约饭,他们到地方后,发现只有季见予一个人。 “苏冷呢,吵架了?” 季见予难得独处的时候也在看手机打字,眼皮都没掀一下,“她到隔壁取奶茶。” 沃寒露微微诧异,“你居然让她跑腿?”那表情,分明在说:这不就是吵架了。 “因为她知道如果我点,绝对不会给她点甜腻腻的那种。” 季见予把手机放下,散漫一笑,但随即又露出个思索表情。因为沃寒露自以为是的猜测,他不自觉回想这一路苏冷是不是真的有情绪不对的地方,他是不是真惹她生气了。 上高二了,他的MIT申请毫无悬念的,可在学校每天陪一群人苦战题海,太无趣,于是季见予问物理教研组要了点资金,和谈时边打算弄一个研究课题。消息一放出去,物理社团很多人闻声而至,尤其是高一新生,精力充沛、好胜心强,都想借这个课题拿奖,加分拿奖学金。 季见予是真爱物理,苏冷没见过他初中那段时间专注投入到一件事时那种低迷又疯执的状态。 一路上,季见予手机响个不停,他主动和她聊这件事。 “我们课题定了,纽结理论听说过吗?”季见予哂笑捏了捏她掌心,“课题组最后只能留五个人,所以老师让我们斟酌人选。” 苏冷让他打住,“我和你约会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和我说什么我听不懂的东西,我最讨厌装.逼的男人。” 季见予皱眉笑了笑,也不生气,知道她生理期整个人本来就烦,一点就炸,只是和她报备清楚他这段时间会频繁看手机,点到为止。 到餐厅坐下后,季见予依旧表情冷淡,但捧着手机在噼里啪啦打字,深沉的黑眼睛里是有一团火的。 “你确定,那些高一的小妹妹不是冲着你和谈时边来的?” 苏冷一手托腮,一手搅动吸管,好整以暇盯着他淡笑。 季见予把手机推过去,坦荡又冷静,苏冷轻蔑瞥了眼,猝不及防愣住了。 他的屏保什么时候换的,她从没注意过,他也没和她邀功过。 照片是在新加坡她在会场外等他的某个瞬间,苏冷自己都没见过那天,自己与登顶的少年有多合拍。 脸一热,她怪嗔他一口,随即羞涩抿唇,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你什么时候偷拍的我,我自己的照片自己都没见过。” “不是要查岗?” 苏冷撅撅水光润滑的红唇,“我从不做这么无聊的事,因为聊天记录是可以删除的,你要是真的开小差,我把你手机翻烂也没用。” 季见予有些诧异,突然想起来,在一起这大半年,她的确不如他之前想象——是那种很缠人、很无理取闹,喜欢当侦探,侍宠成骄的女孩子。 有时候季见予会觉得自己比起她,是挺小心眼的。 脑海里,闪过一点去年冬天她和杨易杰在楼底吵架的一幕,吵的什么内容,其实他多少听去了,只是她和别人的恋爱细节,季见予没有记这么久的心机,也没这么变态。 季见予把手机拿回来,“不看?机不可失。” 接下来,两人继续各忙各的,苏冷和陈弥聊了几句,突然说自己想喝奶茶。入秋后,各家奶茶店推出许多那种料很多、色彩丰富的奶茶,苏冷馋得不行,和陈弥说自己和季见予恋爱后,又变得嗜甜。 对方让她别秀了。 “你要吗?茉莉初雪?”苏冷发微信,然后抬眼偷看对面人的反应。 季见予手机屏幕顶端弹出来一条消息,他不得不停下和谈时边讨论构建物理模型的节奏,眉眼一压,抬起头来。 “生理期喝点热的甜的,不算过分吧。” 季见予这次没拦她,苏冷扔下一句“那我去了”就窜走了。 现在想想,她也许有点生气他忽视了她。 五分钟后,苏冷回来了,给每人都带了一杯,季见予那杯还是冰的茉莉初雪,微糖。 “这位哥也不喜欢喝甜的,他们男的要喝也是喝纯茶。”沃寒露说着特意瞅了眼季见予那杯,本想调侃一句:你都会给你男朋友买。 听了沃寒露的话,苏冷有点不好意思。她的确没考虑到这一层。 游其森不甚在意,“我喝什么都无所谓。” 苏冷说:“我都点了微糖的,应该不会太甜!” 季见予含笑看她,欣然接受了很寡淡有点涩口的茉莉初雪。 这是他和她心照不宣的情趣——不是那种热情暧昧的,而是带有冬天清凉寒气的记忆。 晦涩的、急而不烈的,一如淀城的凛冬之季。 * 餐由两个男生点,苏冷和沃寒露窃窃私语聊点小女生话题,吃穿用度这方面,男人精致计较起来,女生都比不上。 吃到一半的时候,沃寒露突然问季见予课题的事。 “怎么,你有兴趣?” 沃寒露眼珠子一转,笑得殷勤,“就看季神和谈班长愿不愿意带我。” 季见予挑了块牛肉放苏冷盘里,“老实说,雷老师考虑过拉你。” 苏冷专注吃盘子里的食物,对他们谈话毫不感兴趣,季见予说话同时筷子也不断伸过来,他永远可以一心二用。 苏冷借他腕表,瞥了眼时间,游其森注意到她菱唇一翘,是个分明压制雀跃的表情。 下一秒,苏冷示意他看手机。 游其森喉结不自然浮动两下,忽然觉得牛肉噎喉,不紧不慢啜了口奶茶,嘴巴发腻,摸出手机来。 他表情平静看完了,对上苏冷惹笑期待的一双眼睛,挑眉示意。 季见予和沃寒露聊起专业的东西,两个人都格外较真,有点生人勿近的冷厉感,苏冷停筷托腮放空,试图听懂,可奈何一颗心跳得太快。 “不吃了?” 季见予捅了捅她手臂,表情有些不悦。其实苏冷饭量很大,但总嚷嚷要塑性,除了早上那顿猛吃,其余时间主食几乎不碰,高糖分的奶茶倒喝得凶。 生理期头两天痛起来的时候,她经常分不清是胃痛还是哪里痛,脸皱巴巴的,看得他一肚子火。 苏冷笑嘻嘻的,眉眼有股娇俏劲,季见予又很想骂她“傻缺”,心绪不佳,搞不懂她傻乐什么。 沃寒露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突然发现游其森不见了,东张西望一圈,“人呢?” 苏冷忽然很紧张,跟着探头探脑,最后,一把摸寻到季见予的手,轻轻捏了捏。 “哇……” 隔壁桌有小孩,饭也不吃了,直愣愣盯着缓缓走进来的游其森手里的蛋糕,口水都要滴下来。 沃寒露睁大眼睛,回头看了眼并肩而坐的两人。 季见予是个明显怔住的样子,冷峻五官纹丝不动,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苏冷抿着嘴笑,往前歪着脑袋去找季见予的眼睛,脸颊似乎有层浮游的红晕。 等游其森把蛋糕捧过来,燃了一路飘忽不定的烛火突然凝成一束,有瞬间腾然拔高,映在青春正好的风华面容上。 季见予依旧淡漠,直到苏冷轻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在耳畔说了句“生日快乐,贱贱鱼”,他的心像最外面一层离火焰最近的奶油,无声无息融化了。 老实说,他不喜欢这种惊喜,也很厌斥被人围观拿各种目光刺探。 但为他准备惊喜的是苏冷。 明明前不久,他还在开小差,觉得苏冷对任何男女关系似乎都是一样的无所谓、轻视、随缘。 本来应该苏冷点蜡烛捧蛋糕的,可她坐在里面,也觉得那样目标太大。 季见予是什么人?他精锐、敏感、戒备心强,任何风吹草动都别想逃过他的视野,苏冷就是想和他较劲,再给他一记冲击。 一个毫无预兆砸下来的惊喜。 像几个月前她突然出现在新加坡一样。 事实证明,两次,季见予波澜不惊的黑色眼睛都有了裂缝。 后来,游其森沃寒露很自觉,吃完饭就各回各家,没有撺掇下场。 苏冷吃了很多蛋糕,肚子鼓鼓的,挽着季见予的手走得温吞。 “我其实原本想,今年生日我们一起过。” 苏冷好笑,“没必要吧,差一两天就算了,我们可差了十一天。” 但心脏雀跃着。 季见予嘴里含有她的薄荷糖,好整以暇垂眸看她白玉玉的侧脸,“那你怎么想提前一天给我买蛋糕?” “因为明天是中秋呀,我们肯定是要留在家里吃饭的。” 季见予不置可否,“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和七大姑八大姨围桌吃饭,让她们给我过生日的人?” 想了想那种场面,苏冷“扑哧”捂嘴笑出来,扬起下颚,表情傲娇,“你是想说你生日只想和我一起?” 季见予唇畔荡起一缕不可捉摸的笑,慢吞吞开口:“我可没说。” 苏冷也不生气,偏头一甩马尾,“你就是。” 她的书包在季见予肩上,再回头时,见这人很理所当然地开始翻她手机。 “你为什么让其森出去拿蛋糕?” 季见予目光停留在苏冷与游其森的聊天界面,不用滑动就可以盛满所有的内容。 她加上游其森是因为这学期他们一帮男的到网吧通宵,苏冷那天心情不好,逮着他不回消息自己出去潇洒想吵架,可联系不上人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他身边兄弟她一个都联系不上。 火气更大。 于是从沃寒露那里要来了游其森微信。 “让他给我打电话,限时五分钟。” 游其森隔了三分钟才回复一个“ok”手势。 时隔一个月,才又有今天的聊天内容。 “我给见予订了个蛋糕,现在他们送到店外了,麻烦你帮我插好蜡烛点火送进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游其森还是回复了一个“ok”。 季见予表情有点游离,不知想到什么,付之一笑,把手机摁灭扔回书包里。 在苏冷正欲发作骂他又冠冕堂皇查她手机时,肩膀被股沉实力量一揽,他的清澄鼻息带有丝疲倦扑到耳垂,尾音带笑: “以后就叫我见予吧。” 路过奶茶店的时候,有店员眼前一亮,高声和苏冷打招呼:“怎么样,你男朋友喝了那杯茶了吗?” 季见予看到是个有纹身长相痞帅的男店员,眉头一皱,随时扬起风暴的样子。 苏冷微微一窘,很快笑着回答:“他很早就喝过了。”说完,似乎有些羞涩,不管不顾拉着季见予往前快步走了,掌心被反手一握,苏冷轻盈的身子轻而易举转了个面,和他四目相对。 她装傻,眼睛一眨一眨的,手不自觉抵在他胸前,有点欲拒还迎。 “苏冷,你真是狐狸。” 苏冷先是一愣,随即轻轻眯起眼睛,手指虚虚从他夹克针脚边缘拂过,季见予眸沉似水,抓起来放到唇边挨了一下。 他的气息是滚烫的,又夹杂几许薄荷清凉,扑得苏冷有点痒。季见予的鼻端,则闻到了丝丝入扣的茶香,想到刚才那杯茉莉初雪出自她手,心中柔情顿起。 “再说一遍,再祝我生日快乐。” 阿奶去世后,季见予没再过过生日。以往那些女孩子,会精心准备各种花里胡哨的礼物,生怕入不了他眼,也知道他不嗜甜,所谓投其所好吧,从没有人给他买过一个奶油蛋糕。 可今天,他不知不觉吃完了一大块苏冷给他切的。 虽然事后需要含凉苦的薄荷糖来纾解那种腻重的甜味。 苏冷不肯说了,向他撒娇:“我想吃水果酸,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季见予似乎不满,目光在她色泽饱满的脸颊巡视许久,最后淡淡骂她一句“麻烦”转身朝她说的那家小店走了。 留下苏冷一个人站在商场里的必胜客门口,她穿的校服,但高挑靓丽像青春画报里鲜活饱满的人物,一头柔顺黑发,显得她很柔静,偏偏极其妍丽的五官招惹来两个大学生,问她要微信。 水果酸旁边是家花店,门口摆满几簇红玫瑰,季见予顺手买了一支,左手拎着水果酸,散漫倚在柱子那,轻轻转动指尖夹着的花,欣赏了全过程。 等人走了,他不紧不慢走上去,苏冷只看到那朵花,耳根一热,咬嘴唇:“是送给我的吗?” “刚看到有人又被人搭讪了,我想再不买束花表示一下,会有危险。” 他这样说,苏冷就知道他在像只豹子一样伏在暗处,把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偏偏还要这样排揎她。 “无聊。”她想用力去夺那袋水果酸,季见予轻轻一侧身就躲过了,笑出声。 清俊眉宇越发分明,苏冷心口直跳,一阵眩晕,毫无反抗机会被季见予牵走了。 走出商场门口,与人错身而过。 谢松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不敢认,又好奇得要死苏冷和季见予谈恋爱是什么样子,脚步慢下来张了张嘴,头前倾得老长,看苏冷瞧过来,热情招手。 本来他是冲两人打招呼的,虽然他只认识苏冷,可他自认为和苏冷初中三年同学情不错,季见予应该给个面子。 可谁知道人家眼风不动的,还是那副令女生尖叫心醉的高冷模样。 走出老远,季见予突然来了句,“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半天得不到回答,季见予觉得苏冷是默认,正低头想要停下来,苏冷面无表情开口: “是,全世界男人都对我有意思。” 季见予原本已经蹙起的眉头停住了,苏冷古里古怪扬头看他一眼,紧扣的指节被挤得发疼,她表情鲜活长长“嘶”了一声: “就算别人对我有意思关我什么事!” 季见予散漫笑意浮泛在眼角,手抬起来从她下巴过了一把,最后轻轻捏着摇了摇,“你是漂亮,男人都是视觉动物,我的母狐狸,只能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