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诺深深》 序 他对她而言或许就像是个奇蹟。 湛蓝色的眼睛、细软的浅棕色发丝、细弱的身影站在草原中央,风一吹过好像有点点星光从他身上流洩,他就像她小小世界里的光亮,难以解释、稍纵即逝。 她总跟别人说他们是朋友,但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不会有人信任她。 而其实他们也不是朋友,只是一个目光追随着一个身影的关係。 她知道他铁定是有注意到她的,她的眼光没有闪躲、充满着赤裸的注视,小孩之间不需要有太多嘘寒问暖、试探,人类最初始的天真让他们不懂得太复杂的那些,只明白眼里的热切和执着。 他看向草地、天空,她看着他,从天色微亮到日暮西沉。 不用有太多的理由,她喜欢看着他漂亮的侧脸,有时候她会猜他在想什么,却在每一天一次次推翻自己太过天马行空的想像,太鄙俗的想像不可套入在他身上,所以他有时候是森林里可以跟动物沟通的王子、从天下降落人间的天使,或许有天可以张开羽翼带着她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他没有一天展开翅膀、和动物沟通,可他身上的神秘和优雅却让她一厢情愿地把生命中的想像和希望全面加注在他身上,童话故事都是这样的,有天他可能会找我讲话吧? 他是她的寄託,说不清的点点星光。 「你为什么每天都来这里?」 「练习不哭泣。」 01 01 有时候他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把手抬起来,隐约可以看见手指的轮廓,仅仅是隐约的轮廓,就像是在暗指他的生活就跟他的视线一样晦暗不明。他挫败的把手伸回,觉得眼眶有泪,但这不可能,他早就学会不哭泣了,从很久很久以前。 清晨的空气很冷,阳光却变得亲切许多,随着阳光升起,他从床上起身,身体不免抖了几下,顺手将外套披在肩上,胡乱将冰箱里的牛奶倒了一杯当早餐。 缩在沙发的角落,他静静看着窗外的天空渐渐被阳光点亮,他一向喜欢这样不为什么的看着外头,好像在等着什么,却也不曾出现过什么。 「你在看什么啊?」 脑海里却突然出现那个声音,配着稚嫩的脸庞逐渐清晰,水汪的大眼没有任何揣度,只有天真好奇。 对着自己嘖一声,他将牛奶一饮而尽,那个年少的记忆也渐渐淡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太喜欢回想事情,可能因为也想不出什么好事,天还没有完全亮,他轻巧的抓起钥匙,拿了安全帽就往外跑去。 「小黑,我们走吧。」 虽然已经初夏,清晨的风冷冽的比他想像的吓人,刺刺的风灌入他的衣袖,他骑得很快,早晨的道路上没有什么车子,他从不怕失速,消极来说他曾觉得就这么在风里速度当中死去也好,这个城市、这里的人事物都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唯一会注意到他消失的大概也就只有街口那隻被他定时餵养的野猫。 速度越来越快,却感觉越来越真实,他体内的血液跟着沸腾起来、跟着重新活了过来。 他会觉得就这样一天活过一天也不知道是活给谁看,顶多只能说自己没有勇气结束,或是侥倖的盼望有希望出现的可能,甚至会觉得自己像是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人,没有人管得着,也没有在意,可很多时刻他知道他仍旧得跟着潜规则,装作自己是正常人。 天光亮得差不多,路上的人车也多了起来,他甚至看到几个晨间巡逻的警察,搓了搓自己微微发寒的手,转身骑回自己在山坡上的居住处。 对着自己在镜子前人模人样穿着制服的样子看了几眼,稍稍顺了自己稍早被安全帽压坏了的发丝,从放在桌上的信封袋里抽了几张千元出来,书包内也没装上什么,空空的一如他心的重量。 「别饿死自己。」不知道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关心字跡在信封袋上潦草的躺着。 跟着上学的人潮走着,就算没有特别注意也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格格不入,群体生活他一直适应得很不好,儘管自己也没有太过在乎,但时不时朝自己投来的注目眼光也让他有几分不悦,淡淡的朝那几个人看去,也算是有些警惕作用,他加快脚步,想把这些例行公事尽快不要有多馀麻烦快速解决。 刚到教室就被班导师叫了过去。 「梁诺,我已经有事先跟你妈通过电话,也有听过你国中的状况,到了高中就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们彼此给彼此一些方便,你不生事我也不管你这样如何?」 梁诺忍不住觉得好笑,嘴角微微上勾,不知道要怎么回覆,对于这样有话直说没有任何一点虚情假意的老师他倒也不讨厌,也不会给他过多的期望压力。 班导师油腻着一张脸,见梁诺没有回话,也不禁有些烦躁了,「梁诺我就直说啦,我就是在这所学校等退休,你惹事我不好做,接到你我也是不情愿,只希望你给我们都一条方便的路走,你的成绩我这边也好说。」 梁诺轻轻地点头,笑意毫不客气,匆匆就被班导师赶了出来,他丝毫不意外自己在国中的所作所为会被知晓,老师们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八卦网,他的事想必也是一人传一人当成精彩的故事传颂着,但也没有人问过他实情,当然这也无关紧要。 开学第一天比想像中的无聊,对他的指指点点没有少过,也有几个抱着开玩笑心情来找他搭话的好事之人,他没有想要做出任何回应,他不过是想好好混个出席率、安稳把学分数拿到,尽好自己的本分。 「那就是梁诺吗!欸你去找他说说话啦。」他的视野边角有几个女生在互相推挤。 「我不敢啦,学长姐不是都说不要惹他吗?」 「可是他真的和传闻中的一样帅啊,而且搞不好他愿意看在是同班同学的面子上和我们做朋友也说不定。」 「光是能和这样的人说话我就觉得超级幸福了!又帅又坏的感觉!」 「那我上前去找他搭话,大家给我勇气!」 梁诺看真有个女生要靠近他,忍不住觉得烦,趁着刚开学班上还一片混乱之际从后门离开教室,下课时间很快就结束了,他却也不想回教室,没有善意的班导、看好戏的同学,他突然特别想骑着自己的爱车好好飆一场,让自己消失在风中。 因为是上课时间,学校各个角落都人烟稀少,他走起来特别自在,连他走在走廊上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听到了教职员办公室细弱淫靡的呻吟,他原不想靠近,声音却放肆一般越来越大,柔细的女声还配上男子深沉的呼吸声和欢快,仔细一瞧他们甚至连门都没闔上。 顺着门缝他可以看到早上还对他威胁利诱满脑肠肥的班导师此时乐得都把眼睛闭上,嘴里还喃喃一些淫秽的语句,跪在地板上的女孩身材姣好,背对门的方向让梁诺看不到女孩的神情,棕栗色的长发发尾微捲气质唯美,但微微被上翻的学校制服上衣和不断移动的上半身让整个空间混杂着情色,空气里还回盪着一丝腥味。 「老师,我刚刚提到的事情应该都算好办吧?我只能麻烦老师了。」 「行行行,像你这样可爱听话的学生,说什么都可以!」 见他们两人完事准备起身,梁诺快步离开,抱着一点恶趣味的在离开前拍下一张照片,准备在明天给那个班导师看看,他不喜欢被威胁,而今天被他抓着小辫子他当然会把这个棋子用个殆尽。 既然对方已经认定自己为麻烦学生,不如自己就把这个罪名坐实,换得一些方便。 梁诺不担心被班导师为难后索性也顺着自己的本性在校园晃了起来,他依稀记得刚进学校时看到一个角落的小平台,不如在那个平台休息等着放学。 才刚接近却闻到一股发酸的呕吐味,一个身影背微微拱起发抖,朝着小平台旁的水龙头吐了一满口,呕吐物的味道刺鼻难耐,清理完嘴,那个人猛力的抽了一把卫生纸,恨恨地抹了个满脸,梁诺静静地看着,在不久后他听到细若未闻的咽呜声,她在哭,扯取卫生纸的动作粗鲁粗暴,哭得声音却很小,彷彿害怕惊动了谁,先前柔美的棕色长发也随着哭泣的动作微微颤动。 他理当对她怜香惜玉,只可惜他不是那个绅士。 「原来还会觉得噁心。」他戏謔的开口,平台的空间不大,这里又只有他们两人,梁诺的声音清晰的回盪在整个空间当中。 女孩停止了哭泣,却没有回过头来,率性的把卫生纸一丢,从容地整了整自己的发丝,她的声音甚至还带着笑,「你就是刚刚偷窥的人?」 虽然是问句,但带着八成的肯定,梁诺对着这个想故作坚强的女孩仍是没有半分好感,甚至有些过份的想要测试这个人能坚强到什么地步,「不只偷窥了还留了照片。」 女孩闻言身躯也不禁发了个颤,但她随后轻笑,「你想干麻?」 「只想用来威胁那个老头而已。」 「是啊是啊,你就放心去吧,那老傢伙后台很硬,他难道还缺这张照片吗?」女孩彷彿是在嘲笑梁诺的天真,「看来你是新生,那个老傢伙呢,你凭一张照片是搞不死他的。」 可能是女孩的瀏海很长、可能是他被女孩语句里的轻视惊愕、可能是他对于无法回话感到丢脸,直到女孩走去经过他身边他都没看仔细她的神情,只依稀记得她身上带着淡淡百合花的香气。 可能她的语句里有一些他不懂得悲伤,又可能是那百合的花香,勾出他的愧疚。 02 「原来她是学姊。」 几天后,梁诺看着她衣着整齐的站在大礼堂上和新生训话期许,只有这样的想法。 「这个学姊好正啊,听她训话训再久我都愿意。」 「而且她很甜美又很气质,我最喜欢这种气质美女了。」 梁诺听到隔壁几个男生的窃窃私语,不禁觉得好笑,要是这些人看到那天这个学姊和班导师的关係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我们学校作为市里数一数二的学校,希望学弟妹们都能端正校风,在学校的这三年好好为学校争光,不愧对当初进入本校的初衷。」句末附上一个甜美的笑脸,完美的形象果然让她在全校新生间赢得了满堂彩。 梁诺没有删除那张照片,但原本的兴致也因为那天她说的话而全失,他认命的乖乖在课堂上出席,他本就没有打算来个死鱼网破,既然无法作为要胁就存着用。 他的人生时间仍旧慢得不可思议,细细弱弱的上课声音被他隔绝于耳外,只是贪婪的吸取夏天的气息,脑袋重重的他也沉入沉睡。 梦里的青草气息很浓厚,他依稀可以感受到耳际被草丝搔的痒痒的。 那是个连哭泣都要压抑的童年。 家里的经济状况一天坏过一天,父亲做过各式各样的工,母亲的时间也都排满各式的清扫工作,家里的经济却彷彿一个大洞一般,任凭父母如何努力的往前挣扎仍然现实的可怕,他从小就学会要体贴独立,因为那么辛苦的父母已经没有馀力和时间分给他,身为他们本来就贫瘠生活的一个意外,梁诺就算年纪小仍知道自己该扮演的角色。 他努力地扮演一个乖巧的如同宠物般的儿子,只为了希望能让辛苦的双亲能在极少时间对他的关注里感受到一点骄傲和快乐。 父亲喜欢在下工之后用冰水擦脸他就准备冰毛巾,母亲回到家手上和脚上一些小伤总会裂开,他也会将家里的医药箱事先放在餐桌上,贫困的环境可以使一个小孩早熟,从来不是幸运也不是天生个性,仅仅是一份更想要身边人好的体贴。 他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喜欢玩些什么,寂寞的时候他会躺在草地上,有时候一个早上会有几隻蝴蝶和小鸟飞过去,就是他一整天的大事。 年纪再更大了一些的时候,忙于赚钱的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捡了几本别人用过丢弃的参考书,范围很广国小至高中都有。 「我跟你爸书读得少才会落得这步田地,没时间好好陪你,如果你愿意就看看这些,读得通的话妈妈也会少一点烦恼和愧疚。」妈妈那天的表情很彆扭,即便早熟如他也读不出这些话语当中有多少亲情和补偿,仅仅是点点头,有时间就翻开参考书一点一点的唸。 读不懂的地方多数时间他会问隔壁的邻居奶奶,又或是找几个母亲看起来没那么累的晚上问几个问题,「我们家梁诺这么聪明未来一定不用妈妈担心。」有时候他问完问题弄懂了之后母亲会对他露出难得的笑容。 有鼓励他唸得更加起劲,又可能是因为正常小孩还在玩耍的时间都被他拿来唸书,唸的东西早就超越他本该念的东西好几年,看的东西多了他却还是那个读书是为了让母亲微笑的天真小孩,只是有时候当他拿着问题问母亲的时候,「我们梁诺已经唸到妈妈没办法回答的东西了呢。」母亲会这样回答,表情已经不像以前单纯的欣喜,夹杂一点愧疚、担忧的笑容他看不清。 后来深夜的时候,他听到父母有几次的争吵。 「你就算当真以为你的儿子是天才也想想我们怎么有多馀的钱送他去学什么?」 「梁诺真的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们这样只会埋没他的天份啊。」 「那又能怎样?只能怪那个孩子衰,生在我们这个没办法栽培他的家里。」 「梁诺跟我说他喜欢唸书想念更多的时候,我总会感觉到自己作为母亲的无能…..」母亲开始啜泣,梁诺感觉有什么东西紧紧扼住自己的脖子,无处可宣洩的悲哀让他亲手撕掉他刚学会写几个字要给母亲的信。 他不再去问母亲太难的问题,花更多时间发呆,甚至有时候跟母亲抱怨参考书上的东西很难,各种暗示拙劣的想表达自己这样就很好,他从没有想到为了取悦父母而开始唸书的行为会变相的给父母带给压力,他可以不读书但不想令父母多一件忧心的事。 母亲会给他一个笑容,有时候脆弱、孱弱的让他有点发颤。 就像他开始闹脾气说自己没有那么爱唸书,母亲却也更固执的带回更多的书,他们之间的笑容没那么多了,但他却感受到母亲更殷切的某种想愿种在身上。 有时候特别困乏的时候他还是会去翻那些书,有时候他读的尽兴忍不住笑了出来,被刚回到家的母亲看到,他困窘的把书重新放回去,却捕捉到母亲脸上欣慰而愧疚的笑容,心里一个颤动,可他也不清楚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读也不是不读也不是,他彆扭的直接躲回房间去。 家里的情况让他睡眠都极浅,以至于他的房门刚被推开的时候他就醒了。 父亲的掌心带茧有点笨拙的轻碰他的头,带着几声叹息,母亲又开始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我们对梁诺这个孩子已经够亏欠,不能让他这样,就算是工作的更多,我也要让这个小孩得到适切的发展,我们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但这个孩子不一样。」 父母亲之间后来的讲话声极小,梁诺再怎么努力顶着浓浓的睡意还是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一阵凉让他从梦中清醒,梁诺看着手边全新的参考书,有时候会为了之前那段该唸不唸的岁月感到五味杂陈。 不管哪科的老师似乎都对他上课睡觉的行为见怪不怪,这并不是一所特别好的学校,上课内容还在衔接国中的课程,也许是因为他总能交出不错的小考成绩,又也许是老师们有所耳闻他的国中表现,能不管则不管他也乐得轻松。 学期才刚开始高一这届却开始进行骚动,因为陆陆续续有些人知道自己的直属学长姐是谁,恨不得想要跟全世界炫耀一样,弄的整届高一人心惶惶,深怕自己没有学长姐认领。梁诺从不在乎这种东西,与其说是不在乎不如说是他从不特别期待什么,以至于当有个女声不客气地在他下课时间将他叫起来他被惊吓了一阵。 「你叫梁诺吧,我是你的直属学姊。」 梁诺揉了揉眼睛,刚被从沉睡叫醒他的眼睛迷迷濛濛的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只觉得声音有礼的生分,半梦半醒之间他只傻愣愣的点了头,随意应个声,低头打算继续睡。 对方见梁诺的反应也不觉得无礼,淡淡地笑了声,转过头跟旁边的同学交代几句就像风一般的离去,姿态优雅的仿佛没有受到任何拒绝。 「这是你直属学姊要给你的东西。」 抓紧了梁诺总算清醒了的某个时刻,邻座的同学赶紧将一个纸条递给梁诺,像是深怕梁诺一个不悦不愿意收下。 「慕深深,二年甲班。」 字跡很清秀,一勾一捺都很讲究,却也不会过于匠气,包含着些女子的娇柔,梁诺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却也仅是多看了几眼就把纸条丢入抽屉。 「学姊说你如果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可以去她班上,不在班上应该就在学生会那里。」 「恩。」梁诺知道自己不需要什么直属,应的也随便。 「大家都很羡慕你欸,慕深深学姊超正的。」邻座的同学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搭了几句话。 「你想要就给你吧。」梁诺慵懒的微笑。 03 本以为不会再见到面的学姊,出现的时机却比他想像的还要早。 刚被赏了一巴掌的右脸颊还热辣辣的,对面的女孩气得对他喊叫,粗话不绝于耳还伴随狼狈的哭声,瞪的朱红的眼睛满眼的控诉,他没有闪避她的目光,只是一样是那个淡漠的眼神。 「渣男!你到底有没有良心!难怪大家都不喜欢你!像你这种践踏别人心意的人活该没人爱!」 女孩说到气极处还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正准备抬手又想再给一巴掌。 女孩的胳膊却被纤细有力的手臂止住,原本还在敲边鼓起鬨的人群也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发展静了下来,面面相覷。 「老师通知我这里有状况,有哪位同学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呢?」 似乎是那一巴掌没有打下去洩不得恨,女孩气得把手抽回来,眼神却更恶毒炽热。「慕深深学姊,你应该问问那个人渣做了什么。」 梁诺表情一如以往的淡漠,也不急着为自己辩驳,见到这样的状况周围的人群又开始细碎的鼓譟了起来,慕深深也不想等到梁诺开金口,随意点了一个在人群当中的人,「学弟,跟我说你知道些什么。」 「听说梁诺把别人给他的情书公开在佈告栏上。」 「你真的这么做?」慕深深没有理会这句话带给群眾的影响,直直看向梁诺。 「我没有。」 「你还敢狡辩!我只有把情书给你,不是你贴的还有谁!」 慕深深看向那个眼睛里彷彿可以喷出火的女孩,又看向那个没什么表情淡漠而泰然的梁诺,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现在基本上是个罗生门,一方说有、一方说没有,现场也没有证人,周围鼓譟的声音反倒弄的她脑袋生疼,但她依旧露出最完美的笑容,现在她唯一要负责的就是老师给学生会的託付。 「各位同学,老师已经把这件事情授权给学生会处理,我们会负起全责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不会让任何一方受到权益损害。」语毕她对两方都看了一眼,原本还气不过的女孩也收敛了点脸色,唯独梁诺仍是面不改色,看向窗外丝毫不在意。「所以现在就请各班同学回到自己的教室里,梁诺,你留下,跟我到学生会会办。」 围观的群眾听到这样的话语也就慢慢散去,突然有个人拍了拍梁诺的肩头。 「你超幸运的,还有你直属学姊罩。」是那个梁诺一直记不起名字的邻座同学,讲完话还跟他使几个眼色才走。 「跟我走吧。」没有太多赘词和情绪,慕深深领着梁诺前往学生会会办。 梁诺才回过神原来这个女生就是慕深深,而又好巧不巧的是他的直属学姊,但看刚才这个学姊不冷不热的态度,他对于这件事的感受可不如他同学那般乐观。 学生会办就在离他们教室不远的转角处,也难怪慕深深可以在接收到消息的当刻很快地赶到现场,梁诺稍微打量过整个环境,整理得井井有条,东西虽然多却毫不凌乱。 「你为什么要公开那个女生的情书,有什么过节吗?」慕深深没有招呼梁诺,只坐在自己椅子上,劈头就提问,手里一边处理其他文件,动作很快地在键盘上敲击。 「不是我。」梁诺长得高,低头看向慕深深,慕深深却好像连抬头与他对视都没有时间。 「难不成是单纯觉得无聊?」慕深深讲话不轻不重,没有任何友善却也没有鄙视,话语里面丝毫没有任何情绪,完全局外人的处理着。 梁诺不语,似乎是发觉自己再多的否认也不会採纳,他觉得好笑,嘴角也自然的似笑非笑。 慕深深看似从没有看向梁诺,却没有漏掉梁诺上扬的嘴角,「笑什么呢?」她停下手边的事,笑的特别灿烂。 「我以为直属学姊至少会愿意听学弟说实话。」梁诺看到慕深深的笑容也没有意外,只是也学着笑的爽朗,一字一句说的很流畅。 慕深深笑容变得僵硬,那笑容刺的她更加烦躁,「我以为那是建立在学弟国中不会闹事的前提之下。」 梁诺一怔,却马上把自己的表情装扮回来,「原来我做的事情比师生恋还要见不得人。」句句带刺的,梁诺对于自己的恶意也没有要隐藏的意思。 慕深深笑了几声,情绪难辨,「是啊是啊,原本想要把这件事结在你坦白道歉,惩处从宽,看来你还真是不懂识好歹,你到底想要怎样呢?」她重重的将电脑萤幕上的文件按掉,笑容加的更深。 「如果老师授权的处理单位的公正性是这样,那就这样吧,照你的版本写故事,反正不要把我搞到退学就好。」梁诺看自己的话也是激到对方了也就不打算再耗下去,不等慕深深回话就转身走人。 「那不然你的版本是怎么样?」 梁诺回头回应,「我讲过好几次了,我对公开人家情书这种事情没有兴趣,但又有谁会信呢?毕竟我只是个麻烦学生?」 棘手的学弟。 慕深深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在转角得到这样的评价,随后又回头看向那份要交给老师对于这次事情的回报书,上面的主旨她早就已经打好了,「一年甲班梁诺恶意公布同班女生情书」,甚至连建议处理方式都已经着手打了起个字,此刻她却想硬生生的删去那些她亲手打下的字。 「有偏见容易看漏很多事情,但又怎样,难不成我讲了这些你就信我吗?」 慕深深想起梁诺落下的最后一句话,他似乎真的不怕她怎么向老师报告,可他眼里最后那抹嘲弄却让她无法轻易嚥下去,彷彿嘲笑她吃定她不会改变主意,真不愧是国中闹过事的人,慕深深对于这个学弟居然无法预测,对话间的主动权也无法轻易掌控,她甚至感觉到自己隐藏在笑容底下的烦躁打从一开始就被梁诺看得清楚。 打从一开始她就对于老师指定她为梁诺直属学姊的事情感到不满,她却也只能笑着接受。 却没想到这个学弟在头几天就给她带来麻烦,而且个性比她想像的还要麻烦,要是只是一般逞兇斗狠的混混,她倒是处理的驾轻就熟,梁诺却远比她想像的伶牙俐齿。 慕深深心一横,终是将报告书按照她原本的预期完成,就算被梁诺看不起自己的决定也无所谓,她有很多比这些还要重要的目标和事情要处理。 报告书上呈的流程是会给年级负责老师和当事人各一份。 慕深深原本以为自己会收到梁诺的嘲讽,却没想到梁诺静悄悄的,反倒是年级老师先将她叫了过去。 「报告。」 一进到老师办公室,只见老师看着那份报告书皱着眉,「深深,你知道为什么老师指定你作为梁诺的直属学姊吗?」 「是因为其他同学都不愿意接受这名学弟作为直属吗?」慕深深礼貌的提出自己的猜疑。 「不是,是因为老师希望梁诺能在我们学校少惹一点麻烦,毕竟算是学校董事的孩子……」 慕深深看着年级负责老师笑的和蔼而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心中顿时也明白了几分,这就是把一个烫手山芋丢给她,但却又不允许她叫烫的节奏。 慕深深顿时感到相当烦躁,可礼貌的笑容仍旧是没有松懈一分,正斟酌着要怎么回应老师,就被别人打断。 「报告。」清脆而爽朗的声音回盪在慕深深耳里,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这种懒洋洋的语气,仿佛没有身为学生的自觉。「老师你找我?」对方却彷彿没有看到慕深深一样,逕自朝老师问话。 「啊是啊,老师看过这份报告书,觉得事情应该有什么没弄清楚的地方,你应该也不是单纯因为觉得无聊才做这样的事吧?」老师用招牌和蔼的笑容招呼着。 慕深深肩膀一紧,那正是她为了泄愤在报告书上胡诌的理由。 「那根本不是我做的。」不轻不重的语调,慕深深等不了梁诺当着她的面对老师数落她的不公正,决定由自己先发制人说明,「老师我们之间会有这样的认知落差是因为……」 「没关係没关係!既然知道不是梁诺同学做的,老师就放心了,深深你就把这件事搞清楚再告诉我就好,毕竟人都有搞错的时候,不用介意!」慕深深却没想到自己话都没讲完就被老师截断,敢情是老师听到自己想要听的话就也不愿意再多听任何解释,她识相的闭上自己的嘴,短暂寒暄后确保自己会好好处理这件事后就离开了办公室,对于给自己添麻烦的傢伙她是一点都不想多花时间交流。 「辛苦了,直属学姊。」 却没想到梁诺比她想像的还要不识相,他身子高,走几步就轻松赶上她,脸上堆满爽朗的笑容,而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这个看似无害的笑容里面有多少戏謔嘲讽。 「不会,顶多因为你的关係我得要找个不存在的犯人。」 「你真的篤定是我。」他失笑,这不是疑问句,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不然你拿出不是你的证据。」慕深深是真心的觉得麻烦,这里的老师一个比一个怕事,难得出了一个愿意做事效率高的学生会,不明理的把问题全交给他们处理,现在又要求她来当侦探,真的也是太任性了。 「这样的举证责任不对,还是你不知道只能拿证据证明一个人有罪,而不能要求无罪的人证明自己无罪?」 慕深深不留情面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她当然知道,难道她现在连说气话都不行了?重点是对方还解释得清清楚楚,好像真的以为自己不懂,是把她当笨蛋吗?这个时候一般人应当要毫不客气地回嘴,可她是慕深深,父亲也不会允许她这样。 「谢谢指教,如果学弟有更多资讯也可以告诉我,好让这件事情可以平安落幕。」 梁诺看着慕深深离开的背影,端正的身姿、精緻的面貌、做事俐落、成绩优越,不难想像这样的一个人会受到师长和同儕的喜爱和敬重,虽然从她的眼里总是看不到真实的情绪流动,可是能在爱嚼舌根的高中生态里面没有任何负评也是相当不简单,对于这样的人梁诺一向是敬而远之,他总是将自己的生活过的懒散真实,无法理解这种人的坚持。 可这样一个花尽所有心思塑造自己形象的人,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掩饰对他的厌恶,这样的厌恶坦率的让他甚至不用花时间猜测,却完完全全无法理解。 他站在走廊上,半开的窗户吹来声息,夏天的风里有青草树木的香气,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他忍不住贪婪的大吸一口,眉间舒展的畅然。 他不怎么喜欢她,的确他也不曾喜欢过谁,却也不怎么讨厌她。 他习惯来自人群的恶意,已经不是那么年幼的孩子了,不会轻易因为恶意而伤感,也或许是这种淡然,让他更可以客观而理性的分析,形象优良的人他见的不少,为了受到喜爱而虚偽的藏起委屈、压抑厌恶,最后一天却因为太多不满最终爆炸,因为再多的优秀总是赢不了人嘴里轻松吐出的恶言,再多的努力忍耐终换不得他人的永久喜欢,人就是这么可怜而可悲的生物。 慕深深却超然了这些,她的确也虚偽,却看不出那份殷勤,她虚偽的很高傲,不是急切的想要证明什么,也不是想要藉由自己的优秀获取什么,她仅仅是那样优秀而无二话的扮演好她的角色,为什么这么做他都想不通,所以,她很难懂。 因为不怎么样喜欢上课所以梁诺回去的路上走得很慢,谁知道自己的肩膀就这么被搭上,对方笑嘻嘻的一张脸。 「下一节体育课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打球?」 04 对方身高不怎么高,要把手搭在梁诺身上也是需要一点施力,梁诺认出就是那个坐在他隔壁的同学,也是提醒慕深深就是他的直属学姊的人。 对方见梁诺没有任何反应,也丝毫不气馁,把手上原本拿着的篮球硬塞到梁诺的手里,「我坐在你隔壁,你八成也不记得我是谁,我叫做徐昇阳,不排斥的话就一起来吧。」 话语里面没有什么强迫,但徐昇阳的手丝毫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梁诺也没有多想,就是一路听着徐昇阳讲着一些枝微末节的事情,跟着一起走到操场加入班级做起暖身,梁诺忍不住多瞥了徐昇阳几眼,可能是本身就是个活泼的人,连大家做起来很懒散的暖身他都彷彿做得津津有味一般。 「其实是体育老师叫我盯你来的,毕竟我是体育股长嘛,你上次也缺席了他超不高兴的,你不会嫌我烦吧。」 「不会。」梁诺把视线重新回到前方,也不是真的在看什么东西。 「等等打球跟我同组,你不要雷我喔。」徐昇阳滑稽的推了梁诺几下,就算声音有稍微压低,但毕竟他声音本来就大,果然还是被体育老师生气地叫了过去,而就算是这样徐昇阳还是嬉皮笑脸的跟他挥挥手,「等等靠你啦!」可能是天生讨喜的个性,几句话就安抚了体育老师,顺利的在自由活动前回復自由之身。 「老头就是喜欢找我麻烦。」徐昇阳笑着对梁诺解释,「我们去那个场吧,大家已经在等我们了。」 班上同学随意打的球赛自然没什么分配,可以说是完全靠直觉来打球,谁有空档就可以拿到球,当然如果你运球运得够快,上篮够猛也是可以靠自己。 梁诺却可以感觉到徐昇阳只要拿到球,大概十次有九次会传给他,不论有几个人守他,不论他有没有在专注,偏偏徐昇阳打球来技巧很好,拿到球的机会不少,连带梁诺拿到球的机会也比大多数人多,梁诺轻轻的对自己叹了口气,本来答应要来打球就只是想要混个一堂课,谁知道徐昇阳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让他只能满场跑。 梁诺长得高,移动却十分轻巧,一旦捕捉到徐昇阳要把球传给他的时候总会巧妙的躲过敌方的防守,儘管敌方几乎用上三个人在守他,他也可以突破重围,同时又对同一队的人特别有默契,彷彿永远都知道每一个人在哪里一样,传球时机挑的总是恰到好处。 明显不常运动的白皙肤色此刻在阳光照耀下闪出漂亮的顏色,就算几乎是满场跑体力却丝毫没有任何不济,仅仅是掛在脖子和额前的汗滴可以证明他的确是刚刚在球场上驰骋的那个人,有点过长的瀏海也因为碍事所以被他往后一拨,露出几乎没有瑕疵的皮肤,蓝色的瞳孔被阳光照的有点迷幻。 「别再刻意传球给我了,我没有那么喜欢打球。」趁着一次攻守交换,梁诺到徐昇阳身边说了句。 「我没有刻意啊。」徐昇阳笑着回答,马上加快速度加入防守位置,空留梁诺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出口,听到徐昇阳这样辩解梁诺也只能放弃挣扎,认命的跟上。 下半场徐昇阳却是变本加厉,简直是拿到球就衝着梁诺丢,对方那一队也彷彿了解昇阳的运作模式,只要徐昇阳一拿到球,四个人就直接围住梁诺,徐昇阳却也没有要改变的倾向,任凭梁诺如何会接,在四个人的暴力守备之下他也很是吃力,他吃痛的揉了揉刚刚被人踢到的脛骨和被肘击到的肚子。 此外一些大大小小的擦撞碰伤都不比这两处带给他的剧痛,刺痛再加上过度运动带来的大量脱水,他开始觉得眼前一阵一阵黑的,队友的刻意传球、其他人的不尽力支援还有对方进攻的毫不客气,梁诺不是笨蛋,他讨厌麻烦,却更讨厌刻意找他麻烦的人。 徐昇阳又一次彷彿没注意到梁诺状况不好传了球过来,这球甚至还偏高,随着这个动作围在他身边的人动作也开始不乾净了起来,「幼稚。」梁诺咧嘴笑了笑,咬紧了牙关,跳了下又把手奋力上举扎实的接住那颗本该接漏的球,在眾人都还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轻巧的运球上篮。 「唰!」球刷过篮网的声音大得不可思议,进完球的篮筐还有些摇晃,梁诺站得挺直,发丝上还有汗珠滴落,但他的表情却看不见一丝勉强,漂亮的蓝眼睛眼神犀利,直盯盯的看向还聚在对面篮筐的眾人,空气彷彿凝滞,梁诺自己把球拿了起来。 「怎么,还要玩吗?」语末他甚至微微勾起嘴角。 对面的人面面相覷,彷彿是一群没有主的鼠,慌忙地等着主人下指令,只有徐昇阳脸上的笑容没有淡过,最终所有人心虚的看向昇阳,徐昇阳也没有闪躲,直勾勾的看向梁诺虽然直挺站着但微微颤抖的右小腿。 「当然,为何不玩?」声音带着笑意,徐昇阳状似对现场的情况不了解一样,「另一队的谁去发球啊。」 梁诺对这样的情况也没有什么表情,把球扔给了那人,眼神却越发暴戾,唯一不变的是那个掛在嘴边的笑意。 接下来的球赛梁诺打得很是兇狠,抢球抢得毫不留情,一旦抢到机会就上篮,同队的没有任何发挥空间,对方队里的人却追的体力不支,梁诺也不在乎依旧维持着高强度的步调,唯一会传球的对象就是徐昇阳,却也不带任何好意。 直到有一次传球硬生生的打到徐昇阳的脚踝,痛得他当场蹲下按着自己的脚踝,那一下说有多大力就有多大力,即便像他这种打遍大小比赛对于运动伤害已经见怪不怪的人,仍是痛得整个脸扭曲了起来。 「以为我会手下留情?为什么要?我又不是好人。」梁诺蹲下在徐昇阳的眼前,一字一句说得流畅而清楚,对上徐昇阳的眼睛他也没有闪躲,在其他人围了过来的时候他瀟洒的站了起来,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犹豫。 「梁诺那傢伙也太狠了,弄成这样,下次我们对他更狠。」 「直接在班上修理他吧,看他今天还是这么嚣张。」 徐昇阳倒是没说什么,注视着梁诺的背影一阵子,用手挥去其他人想要扶他起来的手,站起来的动作抖抖的,他最终却是挣扎的站了起来,倚着球筐,笑着目送梁诺,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水,有些水滴顺着嘴角的缝隙流下,被他率性的一擦,连带空了的宝特瓶掷在地板上,匡啷一声。 「他真的很令人讨厌。」 那天的阳光很大,打在人身上可以形成轮廓清晰的阴影,梁诺顶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走的不快,却很稳当,他终究是个难懂的人,最后几分鐘的爆发汗湿了他的运动衫,一跛一跛的脚步却也仍然带着某种骄傲,他恐怕是个从来不会叫痛、不会求饶的人,别人对他狠,他却对自己更狠,他有时候慵懒的像是隻猫,只要有阳光就可以沉睡,却又像一隻狼,阴冷执着的像是要烧穿人一样。 或许就是那种直到最后连讲话气息都不稳了,还不肯求饶甚至还奋力反击的故作姿态、即便整个身体脱水严重也可以精准投篮的执着,徐昇阳讨厌梁诺的理由有太多了,乃至于梁诺最后隐忍愤怒讲出的话语,他有多被震慑,他就越不想承认。 拖着肿的小丘般的脚踝,徐昇阳洩愤似的投了球,果然因为用力过猛弹出篮筐,球孤零的滚到操场跑道上,却没有人去接,或许就像他幼稚的挑衅一般,除了碰撞当下的声响,馀下更多的是无力挣扎。 梁诺恶意砸伤徐昇阳的消息自然又是不脛而走,儘管两位当事人一句话也没说,但同队的队员个个都是八卦的,就算梁诺依旧在课堂上打瞌睡、发呆,眾人对他的偏见却越来越深,在关于梁诺这个人的歷史履歷上又添了一笔事件,八卦的来源自然不会说是谁开始打的脏球,找不到原因解释这个纷争,梁诺嫉妒徐昇阳好人缘这样荒唐的说法简单取信了眾人。 梁诺的生活顿时清净了许多,看不惯他的人也因为徐昇阳的例子不敢招惹,又是那么一个重复的课堂、重复的呵欠、重复的时间,梁诺的日子终归平静,无趣的叫人生闷。 他的居住处在山坡地上,是栋空间不小的建筑,山坡地上只有他一户,特别幽静,而就在那不知道第几次自己走回家的路上,一个箱子放在马路上,隐约有些碰撞声音,有时候所谓的命中註定可能就是这样,在他多年后回想起这么瞬间都会这么想,一向怕事的自己,竟然就这么鬼使臣差的打开那个箱子,一隻毛发有些许脏污的小猫正孱弱的叫着,眼睛却是那么清亮,在那瘦弱的身子上右后脚有个明显的伤痕。 有很多时候梁诺会搞不懂自己,而这个瞬间就是那么一个时候。 没想太多,捡起箱子,连忙前往距离最近的宠物医院。 就是那个一个眼神,他放不下。 诊疗过后,他了解到这隻猫咪不但没有被植入晶片,脚上的还是新伤,还好送的时间早不然大概得截肢,梁诺愣愣的看着在他怀中睡得香甜的小生物。 「如果真的是被遗弃的不如你就养他,他感觉满喜欢你的。」兽医这么对他说,他也就把猫咪接了过来。 梁诺就这么抱着牠一路走了回家,空荡荡的书包里放着兽医送给他的猫食,可能真的是一隻辛苦的猫,就算路上摇晃不少,牠仍是睡得香甜。梁诺看不出这是隻什么品种的猫,纯白的毛色在兽医那边简单清洗过后气质高雅,很有灵气的牠,在进门的一瞬间眼睛就大大地睁开来,梁诺把原本装着牠的箱子带回来,毕竟比起他家,这个箱子也许更让小猫有安全性,充当暂时的家。 没想到梁诺才刚把箱子放好,就看到猫一溜烟的鑽进客厅的沙发,那个他最喜欢的位置,睁大眼睛看着他,梁诺看这个不怕生的生物,顿时也失笑,他进到房间里面换衣服,猫却也跟了进来,衝着他撒娇似的叫了几声,骄傲的跳上床。 梁诺走到哪,牠就跟到哪,心情一好还会蹭几下,可爱的模样的让梁诺也不禁漾出温暖的笑容,他把小猫拎了起来,大眼瞪小眼,小傢伙却也没什么闪躲,那样纯粹的目光让他想起很久之前那种近乎愚蠢的善良。 「啷啷。」梁诺没头没脑地衝着小猫喊,小猫倒是听懂似的叫了一声。 隔天梁诺买了个项圈,上面有两个铜黄色的铃鐺,用红色的缎带点缀,细緻的系在啷啷脖子上更衬的那毛洁白,梁诺把啷啷抱了起来,试探性很慢很慢的用额头和啷啷的额头轻碰。 啷啷没有闪躲,梁诺看到那毫无防备也没有算计的眼神,有些悲伤地笑了,蹲下把啷啷放在自己的脚边,啷啷却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看着这个柔软而弱小的生命,心里顿时满了起来。 他把从以前到现在没有花完的钱点了点,上网订购了几样宠物用品和饲料,什么都不懂他不过是订了最贵的,因为牠是啷啷。 原本以为悠间的生活能够顺利地持续下去,却没想到事情往他没有意料过的方向发展下去。 05 「这个学弟说他目睹你把那个学妹的情书贴在教室后方的公佈栏。」 梁诺静静的看着照片里徐昇阳笑地一如既往,慕深深盯着梁诺的表情不发一语。 「你啊,怎么都专门惹这种惹不起的人?」慕深深忍不住地调侃起来。 梁诺没有回话,仅是挑挑眉。 「徐昇阳家里是做服饰的,不仅包下学校的制服製作,每年还捐给学校不少钱,就算老师们不想跟你算这件事情,这下也很难直接当作没发生过。」 「就随便帮我拟个说法吧。」梁诺倒是看得很开,也没说什么多馀的话。 「原来你也会怕惹到徐昇阳?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人。」 「我就怕麻烦。」梁诺无聊到了极处,随手翻阅起放在学生会办的校刊,却被上头的灰尘刺激的喷嚏连连,却注意到唯独有几本校刊上头乾净的连一丝灰尘都找不着,忍着搔痒肿胀的鼻腔,一个好奇他伸手就要拿。 「那几本不可以碰。」慕深深移动的飞快,在他把书抽出来之前已经从他手上夺了回去,状似没有任何异状的又放了回去。 梁诺不是好事的人,虽然好奇却也知道有些事可闹而有些事不行,随意坐在近处的椅子上头,他双眼直直的看向慕深深。 「做什么?」 「在想你该问的也问完了,怎么还不叫我走。」 「你喜欢上课?」 听到这样的回答梁诺笑了起来,「资优生不能说这样话吧。」 「你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这样一句却叫梁诺愣了愣,他走近看向慕深深的电脑萤幕,慕深深还动了动滑鼠游标,指在徐昇阳的证词上头,整份文件的内容已经跟之前大有不同,公允的原本结案在证据不足,却因为徐昇阳的证词而导致矛盾。 梁诺看向那张精緻的脸蛋,似笑非笑,「我们?」 「是的,就是我们,别挑战我的耐心。」慕深深很快地转向他,笑得有多甜美就有多甜美,声线却平板而咬牙切齿。 梁诺不明白自己的待遇怎么一瞬间提升,然而却也藉由这个笑容确认慕深深仍旧视他为一个大麻烦,他笑了,觉得亲切。 「所以现在我对你来说是?」不知好歹的他其实不太在意徐昇阳,却对慕深深的直白的厌恶感到舒心。 「像是爱面子的父亲,要求要好好照顾的小三爱惹麻烦的儿子?」 梁诺不客气的大笑了起来,笑到眼角有泪,他索性装模作样,「姊姊你好。」 「为了我们虚偽的家庭荣耀,看看我们可以怎么遮掩你惹出的一连串麻烦。」慕深深的语气爱怜而讥讽,梁诺又一次的被她话语中的厌世给逗乐。 梁诺心知肚明徐昇阳做的是偽证,却没想到慕深深没特别问过他就直接把徐昇阳的证词当作假的。 「因为目击者不只一个人,如果只是单纯想要找你麻烦临时起意的话,大概分开来问他们就可以问出破绽了,一群间间没事做给我添乱的无聊人士,真是麻烦。」慕深深恶狠狠的打了几个字在文件上,好事之徒。 「你在我面前好像都没有想要装的意思。」梁诺看到慕深深没有要回他话又补充了几句,「就是那种气质乖乖女的形象。」 「你看来是气质乖乖女吗?」慕深深嘲弄的笑了,「我不过是想要最轻松地过生活,跟你一样,只是你选择冷漠对待他人,而我选择扮演大家喜欢的样子。」 「你该不会要说什么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展现出真实的自己吧?」梁诺恶趣味的盯着慕深深的表情,期待她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反应。 慕深深嘴角抽动,毫不气质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因为还有别的事情慕深深离开了学生会办,独留梁诺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他反覆咀嚼慕深深方才说的那句话,越嚼越有味,禁不住的对这个女孩的慧黠投降。 梁诺清楚地记得,慕深深在翻完那个白眼后本来打算直接离开会办,结果却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倏地回头,漂亮的棕色长发划出一个完美的弧。 「你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我这样,你也不讨厌我是吧?」 她笑的得意且自信,像是吃定了他不会说不。 梁诺对自己笑了笑,她终究不愧是那位八面玲瓏的传奇,连自己都被她了解的透透的,儘管他一点都不了解她。 时节已经入了秋,慕深深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没有再多找他一次,公开情书这件事情却结束的无声无息,徐昇阳也彷彿是恢復正常一样,即便座位就在附近,也没有试图搭话,更没有像那天球场一样具攻击性的行为,梁诺彻彻底底的变成一个边缘人,存在轻的彷彿是空气,不打扰任何人抑不被任何人打扰,在停滞的时间里面彷彿只剩啷啷可以证明时间的流动,脚上的伤已经只剩下极浅的疤痕,也可能是梁诺样样给牠最好的,眼睛越来越圆润,身躯也圆滚滚的。 「小胖子乖乖等我回家。」梁诺看着躺卧在客厅慵懒的啷啷嘱咐了句,啷啷习惯性喵了声,改变坐姿活像一隻大叔猫,丝毫已经没有一开始被丢弃的样子。 在啷啷状况比较好的时候,梁诺也曾经拍了几张照片放到猫咪走失的网路社团,等了一个季节却没有任何人来联系他。 他甚至帮啷啷做了一个猫抓板,就地取材的那种。 也因为他没有在管控啷啷,就算是才刚洗完的衣服也常常在短暂时间就附上了几根猫毛,有时候甚至他甚至会在镜子前面发现有几根猫毛附在自己的头发上。 班导师对他的态度却是一天坏过一天,以往连在课堂上睡觉都不会多管,最近却常常在经过他身边的当着全班的面教训他的举动,梁诺没有多做回应,只是特别鬱闷,时间久了寧愿离开教室翘课心情也舒坦些,也不是特别在意班导师又会在他背后说他些什么。 「你啊,如果这么不喜欢上课不如就到学生会办来吧?」 在大概第五次被慕深深抓到翘课后,慕深深一脸无奈的跟他这么说。 一人一角据着学生会办,没了什么事情做梁诺看看窗外,四处转转,最后目光停留在慕深深身上,处理文件中的她极为罕见的皱了眉,连平时都好到不需多施加脂粉的好肤质,却也长了几颗痘子。 她其实极少将负面情绪表露出来,顶多就是气急了笑容会越渐绽放,梁诺懒懒地发了呆,其实视线没有停留很久,却仍然被慕深深捕捉到了。 「你如果真的那么间,不如就带书来唸,总是六十分过关,八成也是老师给你做的面子。」慕深深终究是有点暴躁,见到梁诺那副总是懒散的样子也某种方面的刺到了她。 梁诺没有回答,装聋作哑的哼起歌来,最后乾脆就这么在会办的沙发上睡着了,正是入秋的季节,开了窗就相当凉爽,梁诺坐的沙发邻近窗口,几阵风吹下来也是会感受到寒意。 慕深深抬了头,只见那些浅棕色微翘的发丝被风吹的不断飘扬,细细柔柔的,似是却又不是,她鬼使神差的朝他走近,只是看着。 他的头发很漂亮,在阳光的照耀下,浅棕色的发丝闪耀一种柔光,慕深深看过的人也多了去的,可梁诺真是长了张标緻的脸庞,清逸的气质,高挺的鼻樑,说不出觉得哪里好看,可就是女孩们会喜欢,招来麻烦的一张脸。 慕深深把沙发上被梁诺弄掉的毛毯重新改盖上,帮他拢了拢。 他的头发上还有几根轻轻附在上头的白色细毛,她笑了,极轻极浅。 空气当中没有什么关于秋天的味道和气息,唯有几片窗外的银杏叶随着风飘了进来,慕深深把那两三片全都捡了起来,她静静地回到办公座位,一切又终归平静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只有那几片被她夹在书本里的银杏叶露了一个角在书本之外。 收拢了要交到教室办公室的文件,正要开门,就听到里面老师的聊天声。 「那个小子根本在羞辱我!」 「你们班那个梁诺吗?」 慕深深不动声色,站在门外细听。 「就是他,我把考卷题目和答案都给他了,叫他考高一点,我这边对高层也比较好说话,他居然还是只拿六十,这不摆明了不想给我方便吗?这下好了,主任们八成又要约谈我了,这傢伙就本着自己家庭背景跟个废人一样,看了我就………」 慕深深推开了门,表情一切如常的表达自己是为着什么事情来的。 两位老师的表情倒是有点心虚,深怕慕深深听到了什么,不过看她面色如常也就没有多问。 事情处理得很快,慕深深回到学生会办的时候轻叹了口气。 终究是太衝动了。 她将身子完全靠在学生会办的旋转椅上,栗色的长发稀稀落落的散在椅背上头,她唯一可以承认的就是自己刚刚那一个推门,即便表现的自然可就是衝动作祟,她闭起眼睛。 要冷静自持,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她滑了滑旋转椅,老旧的椅子一贯地发出咿啊的声响,声音划破寧静,梁诺睡饱了刚好慢慢清醒,只见到慕深深目光悠远的好像在看着什么,有时候又闭起眼睛,这是慕深深一贯的思考方式,因为常常赖在学生会办梁诺对于慕深深的一些小动作和习惯也是有一定的瞭解。 「你回去上课。」慕深深定定的看着他,表情凛然。 梁诺倒是被这个转折给吓了一跳,慕深深优秀归优秀却不是那种乖巧会执着于课堂出席的学生。 「你要是需要自己的空间,我就去其他地方就好。」梁诺短暂思考后得出的结论,身子也没有任何延迟的,作势就要走了。 「许老师给你的期中考解答是只有答案还是有计算过程?」 梁诺倒是好奇她怎么会知道这个事,「不知道。」 「不知道?」 「拿了之后就随手丢掉了。」 这次换慕深深惊讶,「你倒是满有骨气的。」 「他的东西不想用。」 回答得很简短,慕深深也没有细问,却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06 慕深深把梁诺赶了回去,着手整理起去年一整年的笔记,大手删去太过支微末节的艰涩细节,重新删减编排,用了一整个下午才将高一下一次段考范围的笔记整理好,她一向有点自负,此刻更是。 到梁诺班上的时候刚好适逢放学时间,她到的不晚,教室里面却已经没有了梁诺的踪影,简直是个比风还要快的男孩,拿着整叠资料,心里隐约有些自己也不明白的失落,她的个头并不是特别高,放学时刻正喧嚣,她的出现并没有被多少人注意到,静静的她最后把整叠资料放到梁诺在教室外面的置物柜,就悄悄的离开。 徐昇阳从一开始就看到了她,从得意的眉目到有些失望的神情,他一向善于观察,好人缘也是基因于此,不是笨蛋的他即便无法完整猜对,也猜着了七八分。 他的神情抑鬱,起身推开椅子的时候还碰撞到了桌子,发出好大一个声响,有几个人朝他看了过去,一向笑容满面的他却懒得多做解释和堆笑脸,人们的好事终究消散的很快,等他打开梁诺的柜子时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注意他。 整理的一丝不苟的白纸上有慕深深极其娟秀的字跡,徐昇阳面无表情地将柜子闔上,刻意的在闔上柜子时多施加了点力道,他的脸色变得极快,马上又面带笑容地加入班上同学的聊天话题,他一向知道身旁的人喜欢什么,一次都没有错过。 梁诺拿着慕深深的纸条来到学生会办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下午,学生会办还有其他人,慕深深用眼神示意梁诺到外头讲话。 「你既然看到纸条了应该也开始读了我整理给你的东西吧?今天之后的下午五点到六点都空下来,我教你功课。」慕深深语速极快,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发言有种居高临下的傲视。 「我放学后没空。」梁诺对着这气势也没有半分改变,语气极平淡。 慕深深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应答,她的好成绩是出了名的,她对于自己的教学能力也极有自信,却没想到吃了梁诺这样一个软钉子,一瞬间像是被夺去王冠的狮子,又羞又恼的,不知该如何收场,彷彿是这个当刻才意识到自己的自以为是,慕深深猛地伸手就要把梁诺拿在手上的纸条拿走。 梁诺却极为轻巧的闪躲过去,慕深深那一出手因为羞愤用力过猛,没有抓回纸条没了施力点,倒是踉蹌了几步,差点一个不小心跌到梁诺身上。 梁诺倒是镇定的出奇,稳当的稳住了慕深深重心不稳的身子。 慕深深顿时不知该如何自持,自以为是的以为对方会接受自己的好意也就算了,连肢体都少见的笨拙了起来,她顿时一股气不知道该怎么抒发。 「许老师跟我说如果你数学再没考好,他就要留你课后辅导了,到时候时间一定不只一小时,两三小时都有可能,搞不好他还会跟你收费。」慕深深是越是急躁表情越是冷静的人,俐落的语速,她的嘴巴动得比她的大脑还快,说个谎眼睛眨也不眨的。 慕深深鬱闷,现在自己是即便瞎扯蛋也要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好意吗? 梁诺倒是少见的烦恼了起来,清秀的眉皱了皱,慕深深其实极少看见他这般犹豫不决的样子,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任凭世界如何动盪都与我无关的间适,看来放学后的事是他少数几件在意的事情。 梁诺彷彿跟什么妥协了一般,「午休可以吗?」 慕深深忘记自己回应了些什么,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 梁诺正要走却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又叫住慕深深,「学姊你以后有事找我的话别用柜子,我不太常用。」 慕深深想起那没有放置任何东西的柜子,心里知道他没在说谎,心里却好奇了起来,「那你怎么发现我放的东西的?」 「徐昇阳他们恶作剧把我的体育服藏在里面,碰巧才看到你放的东西。」 慕深深挑了挑眉,有点讶异。「你们变朋友了?」 「只是他无聊的一时兴起吧。」梁诺对于徐昇阳时冷时热的态度也已经没有觉得奇怪。 午休的功课加强时间就这么开始了,而也就是这样因为这样,梁诺更加彻底地感受到慕深深到底有多忙,他维持着自己一贯的翘课行径,已经养成了有事没事就泡在学生会办的习惯。 课间时间会来学生会办的人其实不多,基本上大多就是慕深深和梁诺,前者是因为深获老师信任所以不出席课堂也没关係,后者是因为也没人想特别管,就算偶尔有几个学生会的干部看到梁诺也已经见怪不怪,虽说不上熟识,但礼貌上打个招呼点个头还是会的。 梁诺不爱上课的老毛病没有改掉,唯一改变的大概就是他开始会在翘课的时间里面拿着书有一搭没一搭的读着,慕深深翻阅资料、打文件的键盘声音倒是从来没停过,偶尔还会接到几通老师临时的电话,到处处理琐碎的杂事,阅读底下部门的预算和企划书也总是效率极高,仿佛没有一丝倦怠一样。 梁诺特别不明白这样的生活哲学,好几次他下意识的看着慕深深,彷彿如果就这么看着可以从她眼里看出一些懒散,才会让梁诺觉得比较人性化一点,可她从来没有在工作完成之前休息过,她总是一张接一张,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完成。 「你直属学姊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看着慕深深的时候,学生会会长走到梁诺身边丢下这么一句,梁诺下意识的看了慕深深一眼,她戴起了耳机,显然在处理重要而且不想被打扰的事情。 「你倒是看起来很间。」梁诺没有恶意的回话。 学生会长和慕深深一样是高二,是个脸上永远漾着亲和笑容的男子,听到梁诺的话笑了一声,「学弟你可别这样,我跟深深是分好工作范畴的。」 梁诺没有特别看向学生会长,他的那种笑脸正是梁诺不擅长应付的那型,笑起来真真假假的,梁诺个性又懒,特别不喜欢分析不如就闭上嘴。 对方却像是没有意会到梁诺的沉默,又自顾自的开口说起话来,「能当上深深的直属学弟你不知道羡煞多少人,人长得漂亮,工作又负责,而且听说她最近还利用午休帮你复习功课?听到这些我都想当深深的直属学弟了。」 梁诺只是淡淡的点头,随口应几声嗯,表达自己有在听。 「不过听说学弟你也是很抢手,前一阵子不是还有学妹跟你告白吗?事情闹得有点大。」 梁诺看向对方笑得像弯月的眼睛,对方还故作姿态的乔了乔眼镜,梁诺看不清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是觉得话不投机聊起来也是徒增烦躁,已经动了想要离开的念头。 「学弟你喜欢哪一型的?我们这一届也有很多学姊跟我问起你,你如果有兴趣的话我也不介意可以帮你们牵个线介绍一下,」 梁诺心里觉得烦,不过也猜着了几分,不知道是从何而生的恶趣味,他笑的很天使。 「像慕深深学姊那样的就再好不过了。」这句话他刻意讲得大声又清楚。 时间彷彿静止,梁诺看着对方的笑容冻结在脸上,好一阵子没了什么反应,整个空间里面只剩下慕深深飞扬在键盘上手指的敲击声,梁诺对于这样的反应倒是非常满意,慕深深在午休的时候教他功课的事情也没特别避着谁,不知道怎么传到这位学生会长的耳里,最近他就常常这样频繁的出现、动不动就是要帮他牵线或是讲起慕深深多么好,连学长都追不到云云。 「我知道我们学弟们也是有很多深深的仰慕者啦,但深深怎么可能会看上学弟嘛。」 梁诺知道这个学生会长八成是误解了什么,自乱阵脚的来胡闹一两次他无所谓,但次数一多,他不禁觉得已经算是种骚扰。 学生会长就那样僵在那,表情僵硬的彷彿艰难的才想起可以说些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天生骄气的他没想到看来处事淡然的梁诺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瞬间也是语塞。 梁诺没有想要给他台阶下的意思,剑一旦出了鞘,他就势必刺的又重又深,务求斩草除根之效。 「我说像慕深深学姊那样的,我特别喜欢。」 梁诺笑的爽朗,本就俊俏的脸,笑得如同六月朝阳,学生会长虽也有几分气质,顿时黯淡了下去,梁诺把最后一句话讲的分外曖昧,难得幼稚的他觉得就这么乾脆的气死对方倒也不错。 学生会长气急败坏,本就因为听闻梁诺长的漂亮的一张脸,身材修长,有几分不如人的自卑才出此下策,原打算扮个好学长明示暗示也要让梁诺死了对慕深深的心,他是本着就算他们之间现在真没什么,他也要杜绝一切可能的决心而来。 此刻对着梁诺笑盈盈的一张脸,他反倒怒急攻心,闷的讲不出话来。 「会长,刚刚有学生通报我们放在草坪上的展品挡到他们社团活动,可以麻烦你去处理一下吗?」慕深深俐落的把耳机拿下,一丝不苟的把耳机收进手机袋当中。 学生会长神色复杂的看了梁诺一眼,上前跟慕深深聊了几句,就马上去处理了。 「今天提前上课吧,我午休有事情。」没有特别问梁诺的意见,慕深深开始整理起黑板。 慕深深的板书一向好看,梁诺特别喜欢看她在黑板上写字的样子,时间很静,彷彿只有粉笔和黑板之间的敲击声,不论是数字还是中文字,她并不特别循规蹈矩的字,却反而很清丽,有人曾说一个人的字可以显现这个人的个性,梁诺不怎么瞭解慕深深,却特别喜欢她的字。 他自己的字也不丑,但就独缺慕深深的那种风骨,他倒也不是怎么研究过书法文字,仅仅是直觉的觉得漂亮。 「你学过书法吗?」他终究好奇。 「没有。」慕深深的板书没有因为梁诺的发问而停了下来,终于写完了一整个黑板的公式,她转身面对台下,随意的把手上的粉灰拍到地上。 「你的字很好看。」 梁诺是个很依赖直觉行动的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就说了出口。 「谢谢。」慕深深疑惑了下,终究还是制式的回应。 上课的形式很简单,讲解公式,带几题基础的应用,后半的时间让梁诺自己练习进阶的问题,有问题就可以问她,原本梁诺还是有些懒散的,慕深深就用下午放学后的时间要胁,梁诺虽然还是懒散,学的却更快了。 「那个公式用错了,分子是加不是减。」梁诺拿着一隻笔,支着头,淡淡的指出慕深深的错误。 梁诺点出错误才让慕深深终于解了她一直卡着的问题,慕深深不特别觉得丢脸,因这个课程毕竟也是她一年以前学的,有些生疏毕竟也是正常的,她却满意外梁诺应用才刚记起来一个礼拜的公式就能用得很上手,不光光是背诵题型,他已经学会从问题本身推回去找答案的思路思考。 梁诺班上的週考刚考完,他领着五十分的考卷来对她邀功。 「五十分很厉害?」慕深深好气好笑。 「这次的范围你刚好教了一半,我也就会一半,这样算是全对吧。」梁诺笑着耍赖。 「那下次就考一百?」 「当然。」梁诺难得的积极起来。 梁诺的笑容很爽朗,却不光光是爽朗,他的眼睛里似是有什么在流动,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好像他一笑了,人们都会被吸引进去,想要瞭解更多笑容背后的东西,慕深深想起那个跟梁诺告白的女孩说的话。 她说她真的很喜欢他,他一笑起来她的世界就都亮了。 因为是那样喜欢梁诺,才会在自己真心被践踏时伤心难堪,却又在之后后悔,愿意完全不追究,慕深深曾经觉得难以理解,但看到梁诺少见的笑容,她彷彿可以理解那个女孩的意思,这个少年得了老天的恩赐,光是笑就可以柔软了人的心扉。 还好自己的心已经斑驳的残缺不堪,不然八成也会对这样的笑容倾心吧。 梁诺正在算进阶的题型,慕深深看着他发呆。 「下次别再那样吓会长了。」 梁诺抬起头。 「他讲话笨了点,虽然有点烦人,但基本是个好人。」慕深深简单说了几句就是要梁诺别跟对方计较。 「他喜欢你。」梁诺看着慕深深,眼底有光,嘴边带笑。 这不是个问句。 「我知道。」慕深深不是笨蛋。 「你喜欢他?不喜欢我那样乱说话?」梁诺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慕深深突然觉得不如就让会长继续闹,也好过自己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不是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在乱说话。」慕深深巧妙的闪避梁诺的问题,试图找回话语当中的主导权。 「那你呢?觉得我在乱说话吗?」 慕深深很少面临这样直球的问话。 「要不然呢?」慕深深随意的应着,心理暗自对自己嘱咐不要被眼前的人牵着走了。 梁诺仅是将嘴角勾起,低头算起还没写完的习题,那一笑,游刃有馀。 慕深深眉毛挑了一下,梁诺的笑就像是这场竞技的最后一局,他仅仅是云淡风轻,追问下去太过不识趣,慕深深拢了拢裙子,姿态优雅,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心里却恶狠狠的想自己再也不要说多馀的话。 梁诺把进阶题练完,跟慕深深对完答案,一贯的全对,东西收了收打算回原教室上课,手上的动作却顿了顿,他抬头看了早已投入自己课业的慕深深,踌躇了一阵,最后有点尷尬的开了口。 「学姊。」 「干嘛?」 「谢谢你。」 「我又没做什么。」慕深深小脸埋在书本里面,看不清什么样的情绪,声线却一贯的冷静。 「就是想谢谢你而已。」 梁诺选择性不看慕深深有些发红的耳朵。 窗外来了一阵风,又有几片银杏叶吹进教室,清清淡淡的。 07 或许慕深深比他想像中的有感情,梁诺恍恍惚惚地这样想。 梁诺知道自己在学长姐当中的风评也不是那么好,一个在开学之初就过度显眼的学弟,课业一团糟,儘管他本就没有要显眼的意思,但加油添醋的支微琐碎,彷彿将他推向了悬崖高处,所有人等着他更糟,等着他跌下去的时候多踩几下,这是人性,他曾想要逃避过,最后却也知道不可避免。 他和徐昇阳的事件造成的涟漪比他想像中的严重,或许是因为徐昇阳本就受欢迎的个性,风向几乎一面倒。 他也并不是那么在乎,事情都做了就代表他不畏后果。 那是个很清爽的午后,不想看到数学老师的嘴脸,他极度任性地躲到了操场旁的一棵大树后,听听寥寥数声的蝉鸣,阳光照射在树叶上头映下的影子随着风轻轻飘动,闭上视线的眼睛,光忽明忽灭。 平时没什么人会到这里,却有几个不想打球的学生也躲到了这块阴影之下。 梁诺悄悄的挪动位置,他处在对方视线里的死角,那三四个人的音量却大的出奇,梁诺不恼不怒,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大概知道是高二的学生。 「高一那件事你们有听说吗?徐昇阳跟梁诺学弟的。」 「有啊,这件事有什么好说的,梁诺看起来就是那种喜欢无事生非的人,让他进来我们学校我都觉得是败坏校风。」 「我也觉得徐昇阳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惹事生非的人,梁诺果真跟传说中的一样是个麻烦份子,但我特别喜欢那种坏坏的气质欸哈哈哈。」 「耍花痴也要看对象好不好,听说那个梁诺会去钓学妹,等学妹告白了再狠狠拒绝不留情面的那种。」 梁诺听了简直好笑,原来连话都没讲过就是钓? 「真的假的?好噁的人,反正听说他成绩那么烂,八成也是因为学校想要他爸妈的钱才收他的吧。」 这种恶意的揣测梁诺听多了,倒也没特别的感受,仅仅是知道风声流传的有多快,他索性真正的闭起眼,打算就乘着凉爽的风好好的睡一觉。 一群人的嘻嘻哈哈却突然静了下来,梁诺本已经没有在注意,却在他们静了下来的时候,意外听到个不同的声音。 「你们这样说不好吧,毕竟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事情的全貌,而且如果单单是用成绩和传闻来取人,对当事人也不公平。」字字句句鏗鏘有力,好一阵子没听到对方的回应,梁诺悄悄的把头探了出来。 慕深深神色凛然,好像很平静却又看不出什么情绪,让人更加压抑,眉间皱着,本就白皙的脸却比平常更加白透,彷彿接近苍白,一隻手摸着下腹,看起来极不舒适。 「深深你怎么在这里?你刚刚不是因为生理期昏倒了吗?老师不是请人带你去保健室了吗?」不知道是在遮掩心虚还是单纯出自惊讶,一群人当中的其中一人首先发出了疑惑,语气有些急促难耐。 「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打算在旁边休息一下,刚好听到你们说的话。」慕深深看起来状态其实没好多少,梁诺看着她甚至觉得她的站姿虽然端正,却彷彿虚弱的被轻推一下就可以倒下。 那群人面面相覷。 「这件事情学生会已经有在处理了,不知道情况的我们还是不要多做揣测吧。」语末慕深深附上一个笑容,有技巧性地用了我们,算是巧妙的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既有了台阶,对方自知讲八卦也是理亏,自然下得很快,转个话题关心起慕深深的身体,一群人簇拥着说要送慕深深去保健室,走得很快。 梁诺等着气氛又逐渐变的静謐,心里堵堵的不明白是甚么一股情绪,明明已经入了秋,他却觉得心头热热的,隔几日又看到慕深深整理的数学资料和纸条,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想,可是心情却不自主的温柔起来,甚至有些彆扭,面对慕深深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试着表现得一如往常,懒散而无所谓,慕深深却一板一眼的用自己的时间认真教起他,梁诺不禁开始觉得心里暖暖的,彷彿有光。 梁诺静静的以为,慕深深总会跟他提起操场边的那件事,可慕深深没有,一次都没有想讲过。 所以他向她道了谢,太久没有给予他人些什么,抑或是他人给予过什么,他的表现极为彆扭,连自己都觉得喉咙乾涩的不像自己的。 那是个连空气都发烫的秋季,深吸任何一口都觉得喘。 慕深深在学生会办的桌子上常常堆满薑糖和巧克力,一个月补一次,彷彿是要特别躲避不想让人发现般,摄影机总是拍不到是谁,慕深深疑惑却也没有特别排斥,毕竟她的子宫实在是太磨人了。 直到有次梁诺要给她讲义的影印费,拿出钱的时候一堆发票因为没整齐排好,也被抽了出来,白花花撒了一地,她没特别去看,但终究看到了,不动声色地还给他。 「你很爱吃薑糖?」抓着某个机会,她不着痕跡的问他。 「没有啊。」认真于题目,他没多想。 她笑了一下,决定什么都不说。 梁诺回到家的作息一向非常单调,也可能是因为曾经轻狂过,换了个环境反而特别倦怠,唯一的喜好大概就是做菜,做菜这个喜好也是因为啷啷而起,有时候他心情好会参考网路上的猫咪食谱做点不一样的给啷啷吃。 而今天就是他心情好的一天。 因为慕深深忙今天都没有遇到她,梁诺还来不及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有关于他拿了满分的好消息,其实也不是什么重大的事情,毕竟不过就是又一个週考,可就是想跟她分享。 「等明天吧。」梁诺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食材,安抚自己。 或许是真有做菜的天份,他记起食谱的步骤不需要花太多心力,连有时候一时兴起想随意煮煮都能煮出不错的成果,而他的下午和晚上就是简单的过着,和啷啷一同饱食完毕,他会拿出慕深深买给他的讲义开始做题,因为生活没有什么其他娱乐,他倒是不会特别烦闷,近期数学开始起飞了,晚上他也会开始念些其他科目,啷啷会坐在他的腿上,静静的一如往常。 慕深深听到梁诺真在小考拿了个满分也是满惊讶的,虽然他的领悟力和专注力本来就够,却没想到他能够运用的除此充分,再者要拿满分也是需要运气的和高超的精准度。 近期她甚至也可以感受到梁诺学得比她备课的速度更快,即便他们上课的进度本就已经快要领先学校进度两个礼拜之多,梁诺的学习力还是快得超乎她想像。 「上完这个单完以后我应该就不再特别教你了。」慕深深看完梁诺又一次满分答完题后,沉吟道。 「为什么?」 「你学得很好了,现阶段应该不需要我再帮你整理重点了。」 「嗯。」梁诺倒是没有反驳甚么,仅是闷闷的出了个声,也看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 然后下个礼拜梁诺就拿着刚好六十分的考卷回来找她。 慕深深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解释这么简单的单元怎么也错得一塌糊涂。 「你不教我就不会了。」梁诺坦然,目光一点都没闪躲,却在慕深深盯着他多看几眼之后,心虚的把眼神飘向旁边。 慕深深好气又好笑,「我教你吧。」 明明只是订正完一张考卷,还有答应以后他仍然可以来学生会办问她问题,慕深深又开始收到一张张满分的考卷。 这个学弟,像猫,很爱撒娇。 「你等等回班上去吧。」慕深深边整理东西,边跟懒散摊在沙发上看东西的梁诺说。 梁诺知道她的习惯,「你要去哪里?」 「篮球队那边,他们好像又赶跑一个球经,我临时去顶替一下。」慕深深没有特别有怎么样的情绪,冷静的语气公事公办。 「你喜欢篮球?」梁诺看着她,皱了皱眉,他认识的慕深深哪有这么喜欢揽事做。 「没有,只是徐昇阳每次他们球经没人了就会找我过去,我也算是临时替补可以比较进入状况的人。」 「你跟徐昇阳认识?」 「因为家里的关係。」慕深深东西收完了,回过头来看着梁诺,「我先走囉,等等帮我锁门喔。」 慕深深用篮球社的巨大屏幕看了几场最近的比赛,明明不是练习时间,也早就已经放学,篮球社的门却打开了,迎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就知道你在这里。」徐昇阳笑嘻嘻一张脸,把买好的饮料放在慕深深前方。「吶,这个你就当是我代替社团答谢你的。」 「这根本不够,但我收下。」慕深深快手把吸管戳了,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屏幕上篮球员的一举一动。 「你真的是有够负责任,其实你根本不用做到这样,我原本预期你就是帮我们报名比赛,和收一些东西就好,这些事我们不够细心常常漏掉。」徐昇阳一席话讲完了,慕深深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徐昇阳倒也习惯了,索性跟她一起盯着屏幕看,这是他们上个赛季打得最烂的一场。 屏幕上好不容易争得到球权,却一个乌龙传错给敌方的球员,慕深深再怎么平静也不禁嘖了声,「你们最近打得好烂。」她非常诚实的给予评价。 「学长们还刚跟教练翻脸,两边都不肯低头,我们已经三天没练球了。」从语气听不出半点困扰,徐昇阳仍旧是笑笑的,慕深深看他一脸轻松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你就是因为觉得处理不了这种状况才叫我来的吧?要不然你们之前也没有球经,事情还不是处理的好好的。」慕深深不客气的直接点破,徐昇阳只是耸耸肩,没有要做反驳的样子,拿起自己的那份饮料,看起来仍旧是一派轻松。 慕深深知道徐昇阳的为难,这傢伙虽然看起来靠不住,但实际上是个反战主义份子,跟教练和学长都关係不错的他,一定是成了夹心饼乾,又打球的人大多脾气硬,讲起事情往往讲不了几句就要动手,慕深深见识过几次。 「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如果不是太困难我来帮忙处理看看。」慕深深把球赛按了暂停,对着徐昇阳说。 徐昇阳笑顏如花,「我就知道你不会弃我于不顾!」 慕深深瞪了他一眼,「废话少说,你上次还搞出梁诺那件事情我都还没跟你算帐。」慕深深没好气的拿起饮料,大力吸了一口。 没有特别抬头看向徐昇阳,慕深深错过了徐昇阳眼里短暂的眸光微暗,连反应都慢了几秒鐘,慕深深才感觉到奇怪抬头看了徐昇阳一眼,徐昇阳脸色倒是变得很快,嘻嘻哈哈的就把话题转了过去。 慕深深已经习惯了帮世交的徐昇阳处理杂事,却没想到在隔天篮球社的集合时间看到了身着球衣的梁诺,周围的气氛微妙,还有几个三年级的学长对着梁诺指指点点的,当事人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拿着球在手上把玩,动作俐落灵活,趁着离正式集合还剩一点时间,慕深深朝梁诺凑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 梁诺把手中的球收了起来,穿着球衣的样子少见的让手臂露了出来,说不上是非常壮硕却也相当精实,平时看起来懒懒散散的,没想到却是个有在运动锻鍊的人,梁诺把眼神飘向运动场另一个方向。 「那傢伙叫我来的。」 慕深深朝着梁诺的看的方向一瞥,竟是徐昇阳,而徐昇阳彷彿捕捉到他们视线还友好的大力挥起手来,慕深深叹了口气,她或许永远都无法瞭解男生的友情是怎么一回事。 她转向梁诺,「篮球社的练习不是你想像中的简单,况且你放学后的时间不是有事情要做吗?这样你之后怎么参与练习?」 「事情可以等。」梁诺仅是短短的回覆这句,慕深深吃了计不软不硬的钉子也放弃自讨没趣了,眼看集合的时间差不多了,她吹了口哨,把队员和教练都集合在一起,短暂说明自己又恢復暂时球经的身份,几个比较活泼的学长看起来很是高兴,还小小欢呼了几声。 慕深深精简的吩咐今天的练球菜单后,就开始一丝不苟的督促起练习进度,对于教练和球员之间的彆扭一句话也没提,球员们却也乖巧认真的练起球来,唯独梁诺看起来还明显不习惯练习的模式,有时候传错人跑错外还常常掉球,再再透露出梁诺是个没有经过正规篮球训练的人。 梁诺的确心不在焉,他其实昨天就有来了,虽是徐昇阳带进队里的,徐昇阳却像放养一样,没有要花时间带他熟悉的意思。 「他是一年甲班,梁诺。」徐昇阳讲完这些话后,梁诺就这么加入了篮球队。 08 昨天的气氛连他这个外来者都觉得甚是糟糕,教练练球迟到,还有几个学长看到教练一来用力把球摔在地板上就走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可慕深深一来就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说不感到好奇也是不太可能。 梁诺入队,心不在变强或输赢,所以他仅是好奇,却也没有一定要追根究柢的执着。 篮球队里的一年级不多,大多是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长,据传是因为篮球队练习本就是出了名的累人,学长学弟制非常严重所致,梁诺慢慢也习惯了练习的模式,比起用眼睛看,已经可以说是身体的直觉反射。 「喂,阿之前那个可爱的球经真的不做了喔?」短暂的休息时间,几个高二的聚在一起聊天。 「都被徐昇阳那样讲谁还敢留啊。」 「这是第几个被徐昇阳吓跑的球经?」 「第四个吧?反正只要不是慕深深,他大概看谁都不顺眼吧哈哈。」 「我觉得这样也满不错的,慕深深个性虽然冷,但是很正哈哈哈哈。」 梁诺拿着水灌,默不作声,心里觉得好笑,又懒得管这些小纷扰。 倒是徐昇阳出现的正是时候,「那个学妹明显就是来追队长的,只要队长不来练球她就请假,说真话还不可以吗?」拿起其中一罐宝特瓶,徐昇阳笑容满面,坐在梁诺隔壁他对着高二的学长无所顾忌地说着。 梁诺轻轻瞥了徐昇阳一眼。 「也是啦,只是没想到你会直接说出来哈哈哈。」 徐昇阳听着哈哈笑了几声,又跟学长们聊了几句,气氛热络,梁诺不习惯这种过度热络的气氛,正准备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徐昇阳彷彿是察觉到他的动作,突然转头过来,声音不像跟学长们聊天的热络张狂,静了些,也冷了些,「你没加入球队练习过?」 梁诺意会到徐昇阳可能是在讲他表现不佳的部分,「恩,之前都打野场,打开心的。」 徐昇阳手握着宝特瓶,神情难辨,「学长们打球都很有个人风格,你可以在短时间内习惯吗?」 「不知道,我没有特别跟别人配合过。」梁诺很是坦白。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过来吧?」徐昇阳看着梁诺这种无所谓的反应心里也是有些情绪,看着手掌心,他握了握拳,表情仍是淡漠。 「打赢一个月后的八校联赛,不是吗?」 「我很讨厌你,尤其你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徐昇阳笑嘻嘻的看着前方,梁诺看了徐昇阳一眼,波澜不惊。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如果不是队上情况不好我也不想要找你来帮忙。」 「放心吧,我没什么优点,就是说话算话。」 徐昇阳听见梁诺少见的多说了几句话,退去了脸上的笑容,看着梁诺仍是那懒散的模样,声音却是鏗鏘有力,徐昇阳不带好意甚至有点挑衅的笑了笑,「那真是太好了。」语气酸的彷彿可以滴出轻蔑。 梁诺看着徐昇阳离开的背影,也不特别厌恶徐昇阳的恶意,他虽不明白为何徐昇阳如此重视这场球赛,可那股拼劲却是藏也藏不住,也难怪自己前阵子的表现会被认为是糟蹋了徐昇阳的执着,梁诺自己没那个意思,但其他人没有义务知道,徐昇阳并没有强迫梁诺来打比赛,他们是等价交换,而他的确该拿出让徐昇阳满意的表现。 第二部分的练习时间,慕深深安排队上分成两队比赛,算是初步看看每个人的程度,因为慕深深没算到梁诺,梁诺没被编到队里,就站在慕深深旁边,算是见习了解队上常用的战术和每个人的打球习惯。 打球的步调很快,两边因为都互相熟识,打起球来互相都知道底细就是势均力敌,有个学长好不容易切了外线,投了球却没进,连可惜的时间都还来不及,徐昇阳就一个俐落的补了一手,让原本该弹出框的球又进了框。 梁诺默不作声,眼神没有离开过球赛,也被这一球给惊艷了一番。 「那个学长很喜欢切外线,但是投中的机率很小,幸亏徐昇阳刚好在那个位置。」慕深深抓到机会就跟梁诺讲解起每个人的优点缺点。 「那不是幸运,他早就在那边等着了。」 慕深深如暮鼓晨鐘一般,想起看过的几次练习,学长这样的出手方式总是被徐昇阳这样不动声色的补上,慕深深想通后,一个劲上来,还是决定开口。 「徐昇阳他爸妈都不支持他打球,从国中时期就这样,开很多为难人的标准,只要没达到就会要求徐昇阳退球队,看徐昇阳这次打球的拼劲看来一定又是他爸妈说了什么吧。」 梁诺想到徐昇阳请他来篮球队时候的模样,他虽是笑着,却是有种不容拒绝的压迫,徐昇阳并不喜欢他,此刻却希望他来帮忙打赢一个月后的比赛,听完慕深深一席话,原因昭然若揭。 梁诺一向对生活懒散,却也不敢辜负别人的执着,「恩。」他没有将在意放在脸上,只是简短应声。 「我不知道徐昇阳找你来打球是什么的原因,但找你一个没练过球的人来,代表他八成也觉得情况很危急吧,虽然对你来说可能压力很大,但希望你能体谅他的情况,好好练习看看吧。」慕深深看梁诺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只是叹了一口气。 「不过你也是很奇怪,为什么他请你来你就答应了?」慕深深记忆中的梁诺不是这种会对他人的事上心的人。 「他说会教我养猫的秘诀。」 慕深深瞪了梁诺一眼,却看到梁诺表情认真,没有半点胡闹,才半信半疑的开口道,「你养猫?」 梁诺点了点头,「还不是很会照顾。」 慕深深想起梁诺衣服和头发里常有的细毛,突然恍然大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学姊也有养猫?」梁诺见慕深深一脸神色难辨,疑惑的问了声。 「没有,没养过。」慕深深说完这句就没有再看向梁诺,生硬的表示话题到此结束,刚好有人叫了暂停,场上的人们都退了下来喝水或是短暂休息。 徐昇阳把梁诺叫了过来,用着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说,「学长,我刚刚几乎都在场上,有点累,接下来可以让梁诺也上场试试吗?毕竟这傢伙之后也可能会跟我们一起打比赛,趁这次机会大家熟悉看看?」一席话说的有凭有据,没有人反对,梁诺就这么穿上球衣上场了,因为身形不够厚,被安排打外线。 可能是因为不太熟悉跑位的关係,儘管外线很准,却没有太多出手机会,一节打下来没有什么重大的缺失,却也没什么出色的表现。 「这次你爸妈给你的目标是什么?要跟这隻才磨合不久的球队,赢得八校联赛的初赛?」慕深深朝着蹲在脚边休息的徐昇阳发问。 「差不多。」徐昇阳刚刚打的带劲,正喘着,面对慕深深的问话却还是笑嘻嘻的。 「他们根本是要你不要打球了吧?」慕深深失笑,他们学校校风严格,自然对于体育方面的项目就没有太多的栽培,教练是队上认识的人的叔叔,一直以来在各种比赛上面的表现更是不出色。 「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啊。」徐昇阳没有太多怨言,慕深深看向这个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少年,面对爸妈多年的为难也已经习惯了,唯独场上打球的气势可以看出这次的要求是困难的、抑或没那么困难,而一直以来也就只有这两种选择。 「你是为了这件事找梁诺来的?」 「恩。」徐昇阳笑盈盈的一张脸,眼神却特别幽暗,慕深深自知自己能做的有限,也只能静默下来,把脚边的水递给徐昇阳。 「唰!」是一颗漂亮的外线入篮的声音。 弧度漂亮的正中,即便出手的时候有人阻挡,梁诺却灵敏的避开了,丝毫不受影响的出手,这颗球彷彿是一个开关,后续的几次梁诺总能投出一颗颗漂亮的三分,出手的次数不多,但只要一出手总能命中。 慕深深和徐昇阳在场边都不动声色,不像其他在场边休息的球员,看到极燃处也会欢呼几声,可他们两人都特别的专注,慕深深在记录板上帮梁诺记下一个个的三分球,倒是没想到那个总是懒散窝在沙发里的梁诺运动神经也不错。 「你看,那傢伙补足了队上的位置,虽然不知道他愿意为这场球赛尽多少力,可是他如果愿意认真起来,我们才有可能打赢初赛。」徐昇阳平静地说道,慕深深没有多做表示。 「跟你认识多久了,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是个随性做决定的人。」 慕深深知道徐昇阳把篮球看得多重,丝毫不会拿自己打球的自由来开玩笑,慕深深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熟悉到了极处,她的话更少,只让一切气氛默契流荡在彼此之间,她认识了徐昇阳说久不久,却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 练球时间结束,梁诺逕自走到徐昇阳隔壁,「你有空吗?」 「怎样?」徐昇阳不动声色的整理着球。 「帮我特训一下吧,学长们的打球习惯还不是很熟悉,练习的菜单也是,你们平常还会进行什么练习,我没事的时候可以先熟悉一下。」 「你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徐昇阳笑了起来。 「你不是要赢吗?还是你觉得我们现在会赢?」梁诺平时话少,伶牙俐齿起来气势却也不输任何人。 「我以为你不怎么喜欢我?」徐昇阳直勾勾的反问。 「我欣赏心中有执着的人。」明明嘴上说着认真的话语,梁诺却仍是看似不在意的把玩着篮球,唯独在句末看了徐昇阳一眼,眼中彷彿有光,轻轻一投,将球投入徐昇阳手上推着的篮球推车。 沉甸甸的声响回盪在没有人的球场。 「我还是讨厌你。」徐昇阳也笑了,毫不避讳。 「无所谓。」梁诺笑得更盛,又拿起一颗球,转身对着篮筐又投了好几球。 徐昇阳心里彷彿有股火,燃的他全身发烫,烧掉所有犹豫,即便身上仍是汗,却彷彿想流得更多,毫无保留,他也拿起一颗球,感受那股发洩一切的热情,自心底涌出有剩的能量,跑到梁诺正在投的篮筐,一出手,把梁诺正要入筐的球打出筐,取而代之的入筐,「我可不会因为你没接受过正规训练就手下留情。」 「当然。」梁诺毫不畏惧的勾起一抹笑。 比赛渐渐近了,每日受到徐昇阳的密集特训,梁诺很快的融入打球的节奏,比起从前消极的等待队友将球送到手上,更加积极的寻求突破和进攻的机会,徐昇阳的脾气却一天坏过一天。 「你到底会不会打球!之前就已经说过了,在面临到被包夹的情况要怎么处理,而且我刚刚给你传的那颗球你也能弄掉,你如果没有心要好好练习你乾脆就不要打了!」徐昇阳的声音激动,不顾练习赛进行到一半,把人揪着就开始骂。 骂的人是同辈倒还好,偏偏徐昇阳一怒起来连对象是谁也不顾,直衝着刚才失误的学长痛骂。 「你如果觉得自己这么了不起,那你就自己打啊!」学长涨红了脸,窘迫愤怒地离开球场,有几个人上前跟去,剩下的人不多不知所措,练球无声地宣佈停止。 气氛诡譎,最终留下的只剩下仍旧在练习投篮的梁诺,和站在场边的慕深深,徐昇阳闷吼了一声,用力踢了空水瓶一脚,全身像失了力一样,躺在球场上,慕深深正打算往前靠近的时候,梁诺就把手上的球收起,开始运了起来,因为空间静謐,一次次的运球震动沉甸甸的,徐昇阳躺在地板上,对于震波首当其衝,「你吵死了,运屁球。」语气尖锐。 梁诺面不改色,态度泰然的持续运球,一边开口,「你以为你那种态度学长会听得进去?你会不会太傻了。」 慕深深止住脚步,站在几步之远的地方。 「没有心要练球的废物我能说什么?而且我根本就没有时间了,这种烂态度我刚刚那样骂他只是刚好而已。」徐昇阳气极反笑。 「你明明就知道你也只有他们啊,难不成你要自己打球赛?」 徐昇阳听闻这句,赌气般的不想回应,过了许久才投降似的吐出,「不如放弃算了。」 慕深深听到徐昇阳难得的说出丧气话,正在思索该怎么出口阻止梁诺过度刺激徐昇阳,梁诺却像是没有看出徐昇阳的沮丧一般,依然故我得面不改色。 「那可不行。」梁诺语气果决,「我可不觉得能让你这么拼命的事物,是可以随便放弃的。」 09 梁诺看着远方,嘴边有笑意,某种他独有的果决和坚毅,「我懂你的焦躁,但是焦躁应该用来加速进步,不该是搞砸一切的原因,起来吧。」梁诺把手伸向徐昇阳,徐昇阳终究是被说动,拉住梁诺的手,梁诺微使力就把徐昇阳拉了起来,在徐昇阳耳边说了几句,徐昇阳听完像是吃了记闷拳,脸色涨红,终究是一语不发。 「学姊正看着呢,振作点吧。」 徐昇阳看着梁诺颇具深意的笑容,突然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底细难测,或许他将他知道的、观察到的所有事情都藏在那个懒散的外表底下,想起之前自己的幼稚挑衅,或许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被这双眼睛的主人看得清清楚楚。 一起整理完球场,梁诺飞也似的离开了学校,留下慕深深和徐昇阳并肩走着,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残阳闪着橘红色的光芒,映着道路,有点萧索却又暖烘烘的。 「所以我说,梁诺最后说了什么?你们气氛感觉很怪。」这已经是慕深深第十次问这件事情。 「他这个人不太正经,随便讲了一些蠢话而已,讲了也是占用你大脑,这么忙的你不用花时间听这种事情啦。」这也是徐昇阳被逼问第十次,想出的第十种不一样的说词。 眼见慕深深又准备要开口,进行下一波逼问攻势,徐昇阳决定先当发制人,「你今天怎么会跟我一起走回家?你爸平时不是都会派车来接送吗?」 徐昇阳成功了,慕深深听到意料之外的问话,先是闭上了嘴,脸上的表情变动相当细微,如果不是徐昇阳早已习惯慕深深这种讲话大多藏八成的模式,也不会注意到慕深深这些微小的真实。 「跟我爸吵架了。」慕深深倒是很坦诚。「干嘛一脸惊讶,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接触到徐昇阳的眼神,慕深深补了一句。 「你干嘛跟叔叔吵架?」 「阿好期待明天的练球时间喔。」 「欸,慕深深你给我说清楚喔,你怎么会跟叔叔吵架?」 「不知道会有多少学长说要退队呢?都退一退也好,这样我就不用还要参与练球时间了,你说是不是啊?」慕深深依然故我。 「好,我不问就是了,请球经大人不要再一直提到我今天失控的事情了。」徐昇阳做出一个拜託的手势,表情委屈,慕深深被那样的表情逗笑,最终他们谁也没有问到对方亟欲隐瞒的事情,他们总是这样,互捉着对方的软肋。 「你啊,已经把梁诺当朋友了吧。」慕深深突兀的丢出这么一句。 「不可能。」徐昇阳回一个灿烂的笑顏。 徐昇阳回到家把东西放好,刚步入饭厅就被紧紧抱住。「小阳!你终于回家了!妈妈等你等得好苦啊。」 「妈你不要太靠近我,我刚练完球会把你的衣服弄脏。」 餐桌的另一边传来一点声响,「还没有放弃到处追着球跑来跑去的梦?」 「老公!就跟你说了不要再给小阳压力了!」 「我哪次有放弃过?」徐昇阳对自己的老爸露出了灿烂异常的笑容。 「听说你们前段时间练球断断续续的,连跟普通水准的高中打友谊赛也输的乱七八糟,这样的队伍有办法赢比赛?刚刚还有人对着学长大发脾气了哼哼。」看到徐昇阳的表情,还是不准备停下,平淡冷漠的语气说着。 「我还想说包的紧紧的偷看我们练习的是谁,原来是老爸你啊,太过关心儿子会有反效果喔。」徐昇阳洗了洗手,就一溜烟的坐在餐桌前准备吃饭。 「谁跟你说我跑去看你练习了!反正我这次你没有达到我的要求我绝对不会再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乾脆直接转学算了!」发现自己的行踪暴露,徐昇阳的老爸气急败坏,整个人站起来拉着筷子对徐昇阳比划,徐昇阳倒是冷静得很,静静的吃起饭来。 「妈,你今天煮的好好吃喔,我还要一碗饭!」 「臭小子谁准你无视我了!」 「好了啦老公,不要再生气了,小心高血压飆升!」 「不管!我要把这小子的球衣和球都烧掉!」 吃完烘烘闹闹的一餐,徐昇阳洗完澡坐在书桌前,就看到手机里躺着的讯息,还有好几通未接来电,看到来电者,他猛然把自己的头发胡乱擦一擦,换下居家服,随手拿起钱包和手机就往外面跑去,慌乱的跟在客厅的父母交代自己要出去一下就往外跑去。 他不断打手机,却发现迟迟没有接通,他回头跑往就在几个街区之外慕深深的家,只有隐约的光线,他发了狂似的按门铃,又敲了铁门好几下,敲的手生疼,直到慕深深家里的阿姨出来应门。 「徐少爷。」老妇人微微頷首,神情为难。 「慕深深呢!」 「小姐刚刚和老爷吵了一架,两个人现在都不在家。」 徐昇阳看着这个在慕家服侍多年的阿姨,从她的神情看出对方没有想要再跟他多说的意思,他忿恨似的继续打起电话,往慕深深平常会去的地方,一个个的开始找,慕深深会去的地方不多,本以为会像以往一样躲在他们一起玩过的公园,这次却不在,让徐昇阳好一会没有了方向。 「可恶!」他懊恼的对着自己骂,他看着慕深深传给他讯息的最后一条。 「我好想我妈。」 他反覆念了几次,突然间懂了,叫了台计程车,只不断拜託司机能不能开得快一点。 终于到了目的地,他太急,连下计程车的步伐都有点踉蹌,晚上的海边有些荒凉,海风特别的凉,他三步併作两步的跑了过去,脚有好几次陷进去沙里,差点就跌倒,但他丝毫没有减速,直到终于跑到慕深深身旁。 徐昇阳看着表情难得舒缓的慕深深,急的慌乱的心才终于沉了下来,慕深深睡得像个孩子,卸去所有防备,他心头乱糟糟的,伸手想要碰碰慕深深以安稳自己差一点就要哭出来的急迫却被一个声音阻止。 「学姊她睡着了。」 梁诺没有看向徐昇阳,静静地开口,身子挺得直直的没有任何移动,彷彿唯恐会惊动到靠在肩上的慕深深。 徐昇阳彷彿这时才看到了梁诺,梁诺冷冷的一张脸,八成已经把自己刚才的紧张失态都看在眼里,他愣愣地收回了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坐在慕深深的另一侧,他看着海,很久很久。 他们之间很静,天地间彷彿只剩下海浪,还有慕深深起伏稳定的呼吸声。 时间因为已经接近入冬,晚上的海边特别冷俏,徐昇阳即便是在出门有随意套了件外套,此刻却仍然被风吹的打哆嗦,后知后觉的他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正要给慕深深盖上,就发现慕深深的背上已盖上一件深蓝色的外衣,徐昇阳默不作声的看向梁诺,他身上仅穿着单薄的衬衫,完全不合这个季节的时宜。 以前就有感受的威胁感此刻更盛。 可能是自尊心作祟,他小心翼翼的移动座位,坐在慕深深的正前方。 梁诺看到徐昇阳被海风吹得狂身发抖,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徐昇阳气势不想输人,即便冷的全身都想缩在一起,仍然让自己坐的直挺挺。 「你们感情很好。」 徐昇阳听到梁诺如此坦白赤裸的字句,心里不知怎么着,「深深是个很好的人,大家都喜欢。」 「我知道。」梁诺想起过往的回忆,忍不住轻笑,徐昇阳却误解了梁诺的笑容,只觉得他不正经,「你才不知道,这傢伙看起来有多完美,她就有多压抑,深深她总是完美的对身边所有的人负责,却总是忘了自己。」徐昇阳说的全身发烫,不自在的他调整坐姿,僵硬的不敢回头看梁诺的反应,海风可能有毒,让他口不择言,被下了蛊一般着魔的说出真心话。 梁诺仍是发出一声轻笑,徐昇阳又羞又恼,情绪一来就想要站起来朝那张总是云淡风轻的脸揍一拳,梁诺却先发制人的开口,「还有呢?」,声音沉着真挚。 徐昇阳被现在的情况弄的搞不清状况,气氛中有些海风盐砬带来的黏腻,黏得他浑身不畅,梁诺的眼神深邃,徐昇阳就是讨厌他这点,讨厌梁诺那总是笑看一切的泰然自若,而他更加讨厌的,或许就是现在,而他却不知道要怎么突破现状,仅仅站在备战状况,只因战争无关乎输赢。 「谢谢你。」徐昇阳闷了一阵子,终究是开口。 梁诺疑惑地瞥了他一眼,而徐昇阳要极度自制才能够承认自己的无能,「有时候我不太懂慕深深,更多时候常被她骗过去,可能我不够让她信任放心吧。」徐昇阳想到跑尽了慕深深会出现的地方,却仍找不到人的急促,他不断的跑,却仍然觉得自己不够快,他永远猜不着慕深深,她的笑有几分真几分假,而他像个愚人,不断地沉溺在其中,却永远看不穿。 徐昇阳太过坦白,梁诺的左臂已经开始发麻,却也麻得彷彿没有知觉,梁诺把徐昇阳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整个人都在发抖的狼狈,到现在或许连本人都未曾意识的自责,梁诺突兀的开始觉得自己彷彿是个不速之客,徐昇阳和慕深深在一个幽深的大宅子当中,可能已经走了很久,而他只不过是个过客,在经过宅子的时候瞥见了一些日常,徐昇阳对慕深深的爱慕昭然若揭,同样身为男生他不会随便被呼隆过去,他静静的都看在眼里,弄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样一股情绪,梁诺看着徐昇阳倔强而温柔的侧脸,他开始觉得惧怕。 那股太过沉重的情感,压的他彷彿喘不过气。 梁诺一向懂得自己有多胆小懦弱,怕麻烦不过只是他一贯的逃避,而这次他一样会逃的很远,他可以对自己的人生随意放肆,但不想打扰了他人的执着深远,他不想参与、也不想懂,内心的恐惧像张大网,简直要将他细细密密的网住,无法坐以待毙,别人想演部人生大片就让他们去吧,他不过是个连个配角都不配的临演罢了。 梁诺唤了徐昇阳接过他的位置,他走得很快,却不怎么觉得冷,狼狈突兀的逃离那画报一般的亮得刺眼的巨型佈景,小心的把自己黏牢重新补好。 10 慕深深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床上,徐昇阳坐在床边眼神复杂,慕深深觉得自己彷彿睡了好几年,连筋骨都快散了,意识都还昏昏沉沉。徐昇阳却没有要给她喘息时间一样,脸庞上明显看出不悦,「你是最近都没有在休息吗?怎么这次睡成这样?」 「累但是都睡不着啊。」 「那你也睡得太沉了吧,还有为什么在海边睡着了?」 慕深深恍然想起自己的失控,迟疑了几秒下意识的自我防护,她决定转换话题,「我在海边遇到梁诺,我说我都睡不着,他就给我安眠药,没想到药效这么强。」 徐昇阳克制住自己想要大声吼叫的衝动,强制要求自己忽略慕深深那句充满疑点的话,一夜没闔眼的眼睛开始酸涩了起来,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抑制突然反扑的疲累感,就算疲惫如浪一般袭向徐昇阳,他仍开口,「人家给你药就吃?」好气好笑,没等到慕深深回话,瞬间放松心神,徐昇阳就这么睡着了。 被徐昇阳这么一问,慕深深倒也觉得好笑,拿了件毯子盖在徐昇阳身上的同时,她也不禁开始问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说一不二,安眠药的药效很强,关于睡前那哭到声嘶力竭的片段、怎么遇到梁诺,这其中的片段就像掉入汤锅的片段,被熬成黏糊糊的样子,只依稀记得有人的歌声,配合海浪打在海滩上的浪花声,安稳熟悉的让她平静下来,就像个孩子一般。 她开始想起那段住在海边小镇的日子,海风常常将沙子吹入她的头发,黏腻的结成块,那时候甚至连头发都是短的,而她那时候就常常喜欢看海,她会在沙滩上画上一个个哭脸,看着海浪来了又去,彷彿带走了那些她无法消化的心事,那时候很容易被伤害,却也更加坚强,可能是因为心中有梦。 慕深深摇了摇头,彷彿可以将所有愁绪摇去,究竟是在躲避些什么呢? 她拿起那张放在床头的合照,反覆看来看去。 「梁诺就是那傢伙吧?」徐昇阳慵懒的声音带着些沉静,不知道从何时醒来的,目光幽暗的看了多久。 慕深深慌乱把合照面朝下的压下去,「谁?」她的语气有点尖,目光闪烁。 「那个你小时候常说的,住在海边的精灵王子。」 慕深深不自在的站起身把那张合照锁入抽屉里,她的喉咙有些发涩,「我哪可能说过这种幼稚的东西。」 徐昇阳嘴边带着笑,有点苦,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着慕深深,彷彿可以看穿一切,「我觉得他满好认的,不过是长高了些,头发长长了些。」 慕深深从没有低估过徐昇阳的观察力,却没想到他连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这样清楚,慕深深咬了咬下唇,「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为什么不跟他说呢?说你早就已经认识他了,说你有多想念你妈……」 徐昇阳话没说完,慕深深看了徐昇阳的目光幽冷,徐昇阳识相的闭上了嘴,慕深深隐约的怒火却越烧越旺,有些嘲讽的她开口,「徐昇阳你管得太多了吧,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会把小时候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吗?」 「我道歉,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我不懂为什么不跟他提?我就是讨厌你这样一个人把回忆当宝贝珍惜着的态度,不管他记不记得,至少去确认一下,不记得的话你也把这段忘了不是很好吗!」徐昇阳一改以往屌儿啷噹的态度,一双眼睛澄澈,太亮,亮的慕深深觉得自己被照的不自在。 「确认了又怎么样呢?我不是那时候的慕深深,他也不一定是那时候的梁诺了。」 「慕深深你不是这样的,你什么时候这么懦弱?」徐昇阳走上前,和慕深深对视。 太刺眼了,慕深深移开了目光,「我可能就是这样矛盾吧,我怕他记得那时候无力赤裸的自己,却又担心自己不过是他生命中不足以被记得的一个人。」 那是一段徐昇阳没有参与过的过往,他不禁有些急躁,可能是逐渐亮起的日光,或是太过闷热的室内,徐昇阳把慕深深的脸扳了回来,不轻不重的他将手一伸,放在墙壁上,巧妙的将慕深深困在他身前和墙壁之间,他将身子前倾,凑到慕深深的耳边。 「笨蛋,不要再骗人了。」 「骗什么?」慕深深急促地反驳。 「不要再骗自己了,你有多喜欢他,都写在脸上了。」徐昇阳姿态没有丝毫退缩,他的视角看不到慕深深的表情,只感受到慕深深的耳朵红热了起来,他用力的握拳,指甲都快要掐进肉里。 「我没有……」 没有等慕深深自欺欺人的话讲完,徐昇阳内心的火已经几乎把心烧穿了一个洞,他难掩粗鲁的把慕深深的拉到镜子前,「你给我好好看看!你这个表情跟我说你不喜欢他?」 随后徐昇阳用双手把慕深深的脸扳向自己的方向,「你可以继续装,我也可以继续假装被你骗,但我不想再继续等了。」 「慕深深,我喜欢你。」 慕深深被抓着脸,小嘴一开一张,被徐昇阳这急转直下的发言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平时流利的口才完全派不上用场。 「你有多喜欢那傢伙,我对你的喜欢绝对是百倍以上,所以你不要再骗自己了,一贯地逃避,不是我喜欢的那个慕深深。」 空气彷彿凝滞,连深吸一口气都困难,慕深深突然觉得自己的整张脸热了起来,停滞的空气彷彿就只有她这处正缓缓地加热,烧的她整张脸都乾的发痛,她的手彷彿是黏腻,出力挥去徐昇阳都困难,她试图扯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但脸却僵的无法控制,以为自己对于情绪的控管已经很出色,但不论她如何尝试,她都只能呆看着徐昇阳,像是个电视屏幕外的观眾,对于正在上演什么样的剧目一点改变的力道都没有。 喀擦,她听到有什么正逐渐碎裂的东西。 「我一直看着你,从你和你妈被接回来,但我一直帮不上你,只能看着你逐渐封闭自己。」徐昇阳继续讲之前嘲讽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从没有信任过我,我一直都知道,这些日子不过就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我不觉得有怎么样,我有很多时间和你耗,你可以逃,但我一定会追你到底。」 徐昇阳终于放开了慕深深,疲惫到了极处,他笑出来,「让时间开始流动吧,向他靠近吧,我对自己可是很有自信的,不论他还记不记得你,我有信心你终究会走向我的。」 「我只希望你能好好面对自己,面对小时候的回忆,逐渐变回那个爱笑的慕深深。」 「阿当然。」徐昇阳微勾嘴角,笑得极为狡猾,「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爱得要死,赶快来发现我的好吧。」徐昇阳摸上慕深深的头,用力搓了几下,就把外套拿起,把门开起来,门外的灯光随着缝隙照了进来,慕深深突然觉得眼睛睁不开,徐昇阳的身影暗暗的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先回家洗澡换件衣服,等等学校见。」他的声音一如以往的开朗,慕深深甚至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她傻傻的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简直不认识镜中的自己,心脏躁动像是要跳出胸口一般,她死命的捂着心口,深吸气、呼气,她不断的提醒自己,却一点帮助都没有。 「冷静慕深深,冷静,刚刚那些不过是徐昇阳一时兴起的玩笑罢了。」慕深深用手轻拍自己的脸,反覆对自己唸着,脑中却很快地浮起徐昇阳带笑的眼睛,深黑的发丝在只有些微光线房间的亮的彷彿闪出光,慕深深猛然站起身,扶着自己的头,用力地摇了几下。 乱了乱了,她冷冰冰像是黑洞一般的生活,突然捲起了风暴。 她犹豫了好一阵,还是将放在抽屉里的合照拿了出来,照片里面极浅棕色发丝的少年完全避开镜头,精緻的侧脸却没有因为年幼而减了了几分,照片右边的是个笑得极为灿烂的黑发少女,及肩的头发俏皮的有几根翘了出来,稍微零乱的发型,却完全不影响那笑得像是夏日向日葵的闪耀,有自信地在脸旁比了胜利手势,眼睛带笑的整个瞇起。 慕深深又看了看镜子的自己,最终她放弃似的,从衣橱里拿了换洗衣物,脚步有些蹣跚的走向浴室。 徐昇阳的确没有给她任何空隙,才刚踏出家门,就看到徐昇阳笑得像是太阳一样,站在她家门口,书包随性的揹在一侧。 「早安!」他的神清气爽倒是衬托出她的狼狈不堪。 徐昇阳极为自然地走在慕深深身旁,慕深深有些侷促,「我们有必要一起上学吗?以前也从没有这样过吧。」眼看越来越接近学校,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慕深深感受到大家的视线,终于是有些招架不住。 「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啊。」徐昇阳旁若无人,本就比慕深深高上一点,他看向她,微微低头,笑的分外灿烂。 慕深深心里有底,不动声色的加快脚步,紧闭上嘴,也不顾徐昇阳在后头的叫唤,她终究对这种事情不擅长,闷着头她一个劲的往前走,就这么硬生生的撞上走在前方的人,慕深深觉得困窘不已,在对方回头前就已经说了好几声道歉。 「梁诺?」慕深深看到对方转身才发现自己好死不死撞上的就是梁诺。 「嗨。」梁诺表情也是僵硬,本就不擅长与人交际的毛病此刻更甚,尷尬的气氛突然在两人之间蔓延,慕深深过了几秒才意识过来两人居然在满是学生走动的人行道上就这么停了下来,徐昇阳的声音也从后方逐渐传了过来。 「中午见!」慕深深最终丢下这么一句话,又快步走去。 梁诺没有回话,单手拿着书包的他,将手臂上举挡住阳光,看着慕深深的背影,似笑非笑,终究是有些沉重的,他轻叹一口气,将手放下,慢慢走入校园,他当然也没错过徐昇阳快步追上慕深深的画面,更没错过徐昇阳回过头朝他看几眼的表情,梁诺对着自己笑,甩了甩没装什么东西的书包,一切如常。 中午时候,慕深深看着时鐘分针逐渐往六的方向指去,学生会办静悄悄的没有意思声音,慕深深静静的往窗外看,又继续等了一阵子,最后逐渐不可否认,她叹气的趴在桌子上。 梁诺没来。 11 慕深深等了一个中午,她有些愤恨的将拟好数种版本问题的纸揉掉丢进垃圾桶,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一种如释重负,却也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拖沓感,慕深深甚至觉得梁诺像那木偶的操偶人,而她就是被他一牵一扯影响的木偶,而徐昇阳就是个观眾,看的可能比她还清。 慕深深最终起身,彆扭的走了几步到梁诺的教室旁,课已经开始,梁诺却不在教室里,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猜测,最终在校园来回走,最终在操场旁的树林找到他,倚靠在树干旁的梁诺睡的很香,连女生都会嫉妒的纤长眼睫毛像是小扇,眉宇之间没有淡漠和戏謔,仅仅是舒坦,耳上戴着耳机,明显是听着音乐就这么睡着了,如此懒散,慕深深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笑了。 这一刻如此珍贵。 慕深深想起到了小村的第一个夏天,妈妈带着她到小村住下,连东西都还没整理好,爱玩的她就这么往外头跑,那时她还跟妈妈闹着彆扭,要离开已经交上朋友的同学,来到一个连几栋高楼都没有的地方,不顾妈妈的叫唤,她也不知道是想去哪就这么跑了起来。 而那就是她第一次看到梁诺,一头亮的彷彿有光的漂亮浅棕色发丝,躺在一片被树林环绕的草地上,她静悄悄靠近,而梁诺闭着眼,胸口平稳的起伏,没有被她惊扰,那时候她简直看呆了。 多么漂亮的一个人,没有瑕疵的洁白皮肤,柔顺的头发有几丝贴在脸颊上,即便只是简单的穿着一般的上衣和及膝短裤,慕深深大眼眨阿眨的,从上方看着梁诺,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叫做梁诺。 躺在草地上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是像天空一样湛蓝的顏色,慕深深感觉自己像要被吸进去一般,连头也越来越往下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已经整张脸贴上少年的。 「你做什么?」少年突然张开了眼睛,语带戒备,人倒是很镇定。 一双漂亮的彷彿湛蓝晴空的蓝眼睛,慕深深几乎要大叫出来。 「你是精灵王子吗!」 对,那时候她只管叫他精灵王子。 慕深深张开眼的时候,只剩她一人在树下,身上却多了件外套,她觉得自己的心突然间彷彿要满出来,淡淡的青草气息,伴有一点洗衣精的馨香和太阳的味道,慕深深瞬间温暖的想哭,或许一切不像她想的一般,或许一切都没什么变,而或许她还有机会能回到从前。 她终于知道逐渐碎裂的是什么,是她的心脏,一直以来建造的屏蔽外壳,正一点点的崩落,那个代表着她最青春最美好时光的少年,或许有机会找回她,那个斑驳碎裂,曾经已经放弃找回自己的那个她。 她的生命曾经黯淡无光,而这一次她要靠自己把光留住。 随着前一阵子好不容易打赢比赛,梁诺已经很久没跟徐昇阳有交流,在比赛上表现优异的他也因此被洗白了不少,班上有些人会若有似无的与他搭话,可这不是他习惯的生活,因此他仍刻意地维持自己一贯的生活风格,班上勉强算是可聊天的也不过就是徐昇阳。 今天收到徐昇阳的讯息时,他还有点讶异,但仍旧是乖巧的赴约,走进徐昇阳指定的咖啡厅待着。 一开门的服务生一看到他连忙招呼,却在他走进之后把门口的欢迎光临翻成了休息中,梁诺淡淡的看着菜单,最后只是点了杯牛奶。 「嗨,你来了。」徐昇阳没让梁诺等多久,无视门口的休息中,和服务生熟络的打了招呼就在梁诺对面坐下。「你怎么只点了牛奶,这家店最招牌的就是燉饭了,不是说我请客吗?你也太客气了吧。」 「也没什么,就是不饿。」回话前梁诺忍不住多看了徐昇阳几眼,触及对方灿烂的笑容,他一点也猜不着,所以慵懒的开始玩起砂糖罐。 徐昇阳看着梁诺,他真是个极度懒散的人,不论对方是谁,他总是能一贯地做着自己,他的慵懒又像是种季节,无可避免的影响着周遭的人,不论是行为模式或是心情,徐昇阳咳了几声,梁诺只是放下了砂糖罐,看向餐厅橱窗外面。 「这间餐厅是我家投资的,今天只会有我们两个,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谈谈,我希望你认真回答,反正这边也没有别人只有我们。」徐昇阳脱去了笑容,而直到此刻梁诺才把眼神正视徐昇阳。 「你问。」他的音量冷静自持。 「你今天没有去学生会办?」 梁诺把头更抬了一些,看着徐昇阳,「恩。」 「深深不是在等你吗?」 梁诺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乾涩的嘴唇,「应该不会吧,我不知道。」 「我就是讨厌你这点,连回答人问题都毫无诚意。」徐昇阳感觉自己像隻被耍弄的狗,对方有多敷衍,自己的认真就显得多可笑。 「我不喜欢被注意,我也去哪也是我自己的权利吧,这样的回答还可以吗?」 「我知道你喜欢慕深深。」 燉饭上来了两份,徐昇阳甚至没问过他。 「我有说过我喜欢她?你才喜欢她吧,喔还有那个学生会会长,你该找的人是他不是我吧?」 梁诺耸耸肩,自顾自的拿起汤匙,一口一口地挖起墩饭。 徐昇阳一点也不介意梁诺的无视,他总是这样,「可是你一点都不够让我放心,我甚至不懂慕深深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人。好,没关係那也就算了,我决定要放下成见。接下来你好好听我说,慕深深她呢,是个表面很坚强,但其实很柔弱的人,她跟她爸关係很不好,如果能的话不要主动提起,当然等你们够好了之后她应该就会跟你提了…….」 「干嘛跟我说这些?」梁诺硬生生地打断徐昇阳的长篇大论。 「我知道深深喜欢你。」徐昇阳笑容灿烂。 「你不是喜欢慕深深吗?干嘛这样做?」梁诺不客气的直接点破。 徐昇阳看着梁诺笑了笑,优雅地拿起小巧精緻的红茶杯啜了几口,梁诺看着徐昇阳的表情倒是让他一怔,那是徐昇阳少见的真心笑容,带点温柔,甚至仔细端看可以看进去眼睛里的情绪,刺刺的,梁诺终是收回了眼神。 时间彷彿静止一般,流淌在他们身边的只有餐厅细柔的背景音乐,最终徐昇阳把茶杯放下,声音多了点无奈。 「我啊,只希望慕深深幸福。」 梁诺瞬间放下手上的刀叉,也不知道心里一抹什么样的情绪在滋生。 「喜欢她很久了,在她之前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我也一点都不在意别人过得怎么样,但唯独她,我希望她一定要幸福,所以只要她能幸福,我都一定会全力帮助她。」 徐昇阳不轻不重的声音回盪在餐厅里,彷彿有回音一般,不断的刺进梁诺的耳朵,徐昇阳开口似乎是要继续讲下去,梁诺却用力把椅子拉开,整个人站了起来,快速的动作让椅子跟地板摩擦发出了尖刺的声响。 「她可能是你的公主,但我不是那个王子,我完全不是那个适合给公主幸福的人,我不负责任、懒散、没有梦想、对生活没有热爱,我想你也不会想把慕深深交给像我一样的人,我这辈子不想爱人,也不期望有人会爱我,所以,不要再用你们那个世界的人的视角来跟我说话。」梁诺笑得极为魔性,漂亮的眼睛里面彷彿有火,幽幽暗暗的。 「我听了只会觉得很尷尬。」梁诺仍然带着那魔性的笑容,徐昇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梁诺轻巧地拿起书包,留下一笔钱在桌上,无法动弹,说不清是一股什么样的感受,但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梁诺虽是笑着,但徐昇阳却感受到他的怒气,以往不论如何捣乱都不曾感受过的颤慄。 他就像一团旋风一样,豪不客气的把人捲入漩涡,但也像旋风,消失的彷彿让人抓不到一点痕跡。 徐昇阳看着眼前逐渐冷了的餐点,将餐桌下的长腿延伸,整个人倚在椅子上头,「我这算是搞砸了吗?」他对着自己喃喃自语,最后他打了电话给慕深深。 用对不起开头,他免去了些太过细节的话语,电话那头只有听不出情绪的恩应答,对方太过冷静,徐昇阳又多说了几声对不起,自己自作聪明反而让整个局面尷尬难堪,慕深深却始终只有轻笑说没关係,徐昇阳感觉到内心有股火,急躁地烧起来,他匆匆将东西丢入书包内,用眼神示意服务生将东西收起来,很快的踏出店门口。 「你在哪里?」他将电话掛断,走得很快。 接近晚上,天气并不怎么闷热,慕深深的长发随着一摇一摆在空气中画出漂亮的弧线,一摇一摆,越盪越高,像是隻精灵即将跃入天空中,徐昇阳静静站在一旁,手侷促的抓起头发,好几次试图想要开口,最终却又放弃。 「小方之前有一个很喜欢的学长,大家都知道那个学长不喜欢她,我想连她自己也知道,但前一阵子她请我帮她以学生会的名义借间空教室,我问了她要干麻,她跟我说她终于鼓起勇气要去告白了。」慕深深自顾自的开口,公园里只有几个小孩在另一头的沙坑玩耍,慕深深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徐昇阳从那样的声线听不出什么情绪。 而慕深深的脸躲在飞扬的发丝后,徐昇阳能做的不过就是继续静静地听着,「恩。」 「我那时候觉得奇怪,都知道要被拒绝了干嘛要告白呢?不是徒增尷尬吗?连朋友都当不成。」慕深深短暂的停止,「后来她跟我说,她无法再苟且了,因为太喜欢了,连当朋友有时候都难过得想哭。」她越盪越高,像是要把什么甩在身后一样。 「真是太伤心的勇气。」慕深深没有再继续盪下去,连最后这句话的语气都有点幽微,不仔细听根本也听不着,「徐昇阳,你觉得我是个胆小的人吗?」慕深深突然抬起头,看向徐昇阳。 「不是。」印在黄昏阳光下的你,美的难以想像。 「没错!」慕深深自信的微笑,「所以,不用担心我,你看看你,害怕的都快要哭出来了。」慕深深无奈的笑着,从书包里面拿出几张面纸,递给早就红了一张脸的徐昇阳,「爱哭鬼欸,在学校那个连学长姐都讚不绝口的学弟,大家知道你其实很容易哭吗?」 「还不是在你面前,不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徐昇阳倔强的用卫生纸擦乾眼泪,囁嚅着几句。「深深,真的对不起,我真的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这样是为了你好。」讲到语末又开始哽咽起来。 慕深深好气好笑的又地上几张卫生纸,「你不准再哭喔!没事啦,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看着徐昇阳的样子,活像是她搬回来第一日见面那样。 「其实我很讨厌梁诺那傢伙!只是感觉他一出现,你变得越来越有感情,比较像刚回到这的样子,我想说只要你开心就好。」 慕深深没有接话,只是有些意外自己不自觉地改变,竟然已经可以被徐昇阳这样看穿,或许即便是在那些仍在否认的日子里,她也没有真正的不在意过,只是在时光的大河当中,渐渐淘洗出自己都无法否认的原来模样。 「那你打算怎么办?」徐昇阳闷闷的开口。 「明天就告白,总比这样被他冷淡对待来得踏实。」 「有必要吗?」 慕深深嫣然一笑,「至少对小时候的自己有点交代吧。」 「他都那样了,我倒觉得没什么交代的必要。」 「他是他,我是我啊。」慕深深拍了拍自己的裙摆,笑容没有任何迟疑。 12 慕深深是个行动派,她其实没有像自己讲给徐昇阳听那边的泰然自若,她甚至没有照自己计画般的等到午休,心里满是急躁和担忧害怕,一到中午吃饭时间,她就走到梁诺教室外,想说来个堵人,让梁诺哪里也躲不起来,一鼓作气,凭着一股气焰,决定把这件事情利落的处理完,谁知道来到教室里,只看到稍微混乱的人群,梁诺的位置乾净的彷彿整个早上都没有人待过,慕深深还在疑惑中,徐昇阳笑意满满的脸就直接出现在视线中。 「慕深深学姊怎么突然来这里?」徐昇阳语气愉悦,慕深深忍不住失笑,跟昨天真是两个样子。 「梁诺呢?」 徐昇阳听到这样的回答虽然脸色沉了几分,但最终还是尽快的恢復笑容,「他今天都没有来学校,好像还请假了吧。」 身边有一些小声的躁动声,慕深深不动声色的从徐昇阳背后看去,看到一小群女生看着他们指指点点的,忍不住觉得好笑,「欸,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有粉丝喔。」 「干嘛你别乱讲。」 慕深深也说不出心里什么一股什么样的情绪,自从决定要好好面对对梁诺从小的感情后,面对生活的这些细小种种,突然都可以更加畅快的觉得开心或是有趣,更加去关心到身边的人们,生活彷彿过得更有味一些。 「您要探访的病人在最底面那间病房喔。」 慕深深手捧着学校授意要送给梁诺的花束和水果礼盒,步履蹣跚的推开病房门,居然是一间单人病房,慕深深狼狈的将花束和水果礼盒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都还没来得及擦乾额上的汗珠,就和一脸惊讶的梁诺对上了眼。 「怎么是你?」梁诺难得的睁大了眼,手掌被缠了绷带,打了石膏固定着,没有办法自行移动的样子活像是隻受惊的小白兔。 病房大多带有一股刺鼻的药水味,白的让人觉得生厌的一贯风格,慕深深得特别稳定自己的心神才不至于被过往的回忆追着打,「听说你出了车祸,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忙你可以跟我说。」慕深深先是看了一圈病房的环境,确认没有任何缺漏的东西,又往病床上的主治医师名牌看了看默默记在心中。 梁诺彆扭的扭过头,耳根子有点红,原本用着没有受伤的那隻手,正无聊的滑着手机,被慕深深一关心,极不习惯的有些尷尬,「我没事。」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慕深深和梁诺都极有默契的别过头到处看着,空气中彷彿有黏腻,开口都难受,慕深深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你爸妈没有来照顾你吗?」 梁诺挑了挑眉,表情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这种小事他们不用知道。」 话才刚说完,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请进。」梁诺对着门口喊到。 「住院手续已经办妥了,手术方面医院那边说会尽快安排好,我过几天会去您的住处拿换洗衣物。」进门的是一个年约六十的先生,嘴边带着礼貌的微笑,看到了慕深深也没有太过惊讶,仅是优雅而谦和的微微欠身,对着梁诺说话没有任何一点赘字。 倒是梁诺先开口介绍了她,「张叔,这是我们学校的学姊,叫做慕深深。学姊,这是张叔,是在我家帮忙的叔叔。」 简单的介绍后,慕深深和张叔点了点头,张叔也微笑以对。 「有一件事想要请问您,听说您有养一隻猫,这几天先暂时帮您送到附近的宠物旅馆可以吗?因为我这边如果一直出门走动的话,夫人那边也难交代。」 张叔走出门不过几秒鐘的时间,慕深深忍不住的就开口了,「你没跟你爸妈一起住吗?」 「没有,我家只有我,和你刚刚听到的猫。」梁诺眼力的眨了几下眼睛,却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甚至连在闭眼的时候也可以感受到眼皮的热度微热,烫着眼球,他最终还是请慕深深帮他倒了杯热水。 饮水机就在病房旁边,慕深深递上水杯后,手极为自然的摸上额头,还有脖子,沁凉的感觉,稍稍舒缓了梁诺的灼热,「你不只是出车祸吧,连身体都烧成这样了,你现在会不会冷?」 梁诺倦到了极处,已经没有力气再回绝慕深深的好意,他安静的点点头,将整个身体没入病床里稀薄的棉被,慕深深从张叔拿来的袋子里抽出一条小被子,不由分说的盖在梁诺身上,「你等我一下。」慕深深看了梁诺,直到梁诺点了点头才走出去, 梁诺看着天花板,忍不住对自己叹气,「好丢脸啊。」他忍不住对天花板发起牢骚,整个人忽冷忽热的,他甚至有种眼皮都逐渐膨胀,视野渐渐模糊的感觉,似梦似真实的瞬间他只想到在那个海边,连哭泣都毫无声音的小女孩,而他牵起她的手,想跟她说,「我总会找到你的。」 下一次恢復意识的时候,是大概接近下午三四点的事情了,无意识的想要动动双手,就因为扯到伤口而痛到瞬间清醒,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香气,不是他一直以来闻了就想起过去的消毒水气味。 「你好多了吗?是不是退热贴不够冷,我帮你换一个好了。」慕深深放下手边的书,走到他病床边,轻柔地把他额头上的退热贴换下,又用手稍微摸个温度,俐落的又撕开新的一个,仔细的服贴上。 慕深深低下身的时候,那股好闻的淡香瞬间围绕在他的身边,梁诺终于知道了这股香气是什么,但又寧愿不曾知道过,而他眼睛一张开就可以看见慕深深的脸在他不过几公分之外,慕深深不愧是天生丽质的人,连在这样的距离内,脸上都不见一丝瑕疵,他看过那么多女孩,而慕深深却像是从另一幅画当中走出来的,和他平常看见的女生都不同画风一般。 一个太过美好的女子,难怪徐昇阳如此喜欢她。 梁诺甚至觉得慕深深的动作也太慢了些,他觉得那股香气简直像座深潭,会把所有太过接近的人就这么吸了进去,而他就像个手无寸铁的骑士,即便已经努力的抗拒,却只能任由自己无意识的被慕深深吸引靠近,等到慕深深终于直起身子,他甚至终于松了口气。 「刚刚在你睡着的时候,医生有来稍微看过,他说若是你真的很不舒服的话,就把旁边的退烧药吃了,还是你有其他症状吗?喉咙痛?」 梁诺死命地摇摇头,只希望慕深深确定他没事后可以赶快回去,他实在是不习惯这种太过接近的感觉。 慕深深见状也只是笑了笑,就坐回病房一角的椅子上,拾回本来正在看的书,独自垂手的阅读的模样,搭着从窗外洒进来的下午日光,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氛围,梁诺险些看呆了,却又赶紧收回神智,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高烧所以有几分不正常。 「你赶快回去吧。」梁诺最后只能彆扭地挤出这几个字。 慕深深倒是镇定,看着书也没有抬头,「我等张叔回来就走。」 梁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嘲讽似的笑笑,「张叔不会再来了,他要等到明天才会再出现。」 慕深深终于看向梁诺,似乎对他的发言不甚满意还有些疑惑,「住院了怎么会没有人来照顾?」 梁诺感觉到睡了一觉,身体没有那么沉重,他耸了耸肩表示回答,却没想到这个女孩子比他想像中还要更加令人意外。 「那我留下来照顾你也可以啊。」慕深深面不改色。 梁诺听到这句话,却是有些惊吓,有些语无伦次,「真的、真的不用,我一直以来也就是一个人这样过生活的,突然有个人照顾我反而很不自在,而且你可以帮忙干嘛?我都可以自己来。」这倒是他的真心话,慕深深看得出来,却没打算顺了他的意。 慕深深张大了眼,表现出纯真可爱的样子,「可以帮你擦澡之类的?」 梁诺完全被戳到点,一反以往懒散不理人的形象,整个人坐直起来,基本上有些咬牙切齿,一个一个字说得非常清楚明白,「完、全、不、需、要!」,极力地争取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丝自尊,随后在慕深深的笑容里面发现自己被捉弄后,又赌气似的躲回被子当中。 慕深深看到这样的梁诺忍不住觉得好笑,懒散的时候像隻猫,生闷气的时候也像隻猫,快接近晚餐时间,她仍旧没有停下嘴边的笑,出去外面帮梁诺领餐,医院餐注重健康,自然不会太好入口,慕深深帮梁诺打开饭盒的时候却被美观可爱的餐点给吓着了。 「你爸妈很在乎你,连医院餐都是点最好的。」慕深深没有多馀的意思,却只见梁诺看着架在小桌的餐点,表情木然。 「普通啦。」梁诺似乎不愿多谈自己的父母,慕深深也识相的没有多问,记忆中梁诺的父母不是特别好客的人,和梁诺一样,话都是极少的,梁诺父亲更是平时连笑容都少见,梁诺母亲也是偶尔才会露出笑容,学校的孩子们也因为这样都盛传梁诺家里跟黑道有掛勾,不要轻易惹上,现在想想也不过都是些童言童语的道听途说。 除了豪华的院餐和张叔的到来,慕深深深切感受到梁诺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自己一个人过生活,从中午待到将近要六点,梁诺的手机摆在一旁,却完全没有响过,除了偶尔还确认状况的护士外,也没有其他访客,他们家里到底发什么事?慕深深心里有一百个疑问,但每当开了头,却都被梁诺晃悠或是吃了计不软不硬的钉子,再再都只透露出一个讯息,不要问。 「你在这里待这么久,你妈都不会担心吗?」梁诺看着时间已经渐渐晚了,却仍然待着不信邪的慕深深,终于还是忍不住划破静止的发问。 慕深深却像是呆了一下子,又恢復成平时那个没有任何失误的笑容,「她不会担心我。」 梁诺看着慕深深的笑容,突然又觉得陌生起来,跟慕深深相处的这段期间,他懂得,越不想被问起的事情,这个女孩的笑容就会越深,深的彷彿筑起一座墙,要问些什么也不清楚,最终只能换个话题,而现在的这个笑容是他看过最深的一次,或许徐昇阳也没搞清楚,慕深深不想被提起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 「好啦,你赶快回去吧,我很会照顾自己,跟你这种一直被保护的好好的公主不同,我自己一个人都习惯了,而且前几天不是还跟你爸一起出席活动吗?就算你妈不担心,你爸感觉很疼你,不要让爱你的人担心你。」梁诺不自觉的讲得太多。 慕深深好一阵字没有回覆,她看着梁诺的目光有点懊恼,他毕竟是个太洒脱的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又算是什么公主呢?除了媒体会出席的餐聚,那个男人根本不会陪我一起吃饭,为了让我变成一个体面的女儿,他无视我的国中童年,排了一堆课外课程,程度不够好就会被讥讽,我想,如果公主是这样,也没什么值得人羡慕的吧。」 慕深深的侧顏柔美,但语气的凄凉让梁诺有些傻住,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至少你有个漂亮又爱你的妈妈不是吗?新闻里面每次提到她总是这样讲她。」梁诺试着说些什么,只求让那个女孩露出平时一样的笑容。 慕深深笑了,外头的夜色已至,只有路灯的灯光亮了起来,让慕深深的脸更加苍白,她彷彿一瞬间孱弱了起来,她的笑很脆弱,轻抿着的嘴像是笑,更像是在压抑着些什么,慕深深的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梁诺有些恍惚的感觉她就像是下一秒就要在空气中飘散,整个人都不復存在,而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有些笨拙,强烈的无力感从周边蔓延到他的心脏。 因着夜也安静,她的声音像某种呢喃。 「我妈妈她,前几年自杀了。」慕深深压抑的开口,声音沉静。 她没有流眼泪,梁诺看着她的双眼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哀,她的双瞳泡在没有流出来的眼泪当中,梁诺几乎想要别开脸,他一直都不善言辞,这时更不是能够说错话的时候。 「深深,过来。」梁诺轻声叫着她。 慕深深此刻空洞,她傻愣的就这么朝梁诺走近,她坐在病床的一侧。 梁诺坐起身来,把慕深深揽在怀里,空气中彷彿有歌声,缓缓的、暖暖的软化麻木的内心,梁诺轻轻的拍着慕深深的背,此刻彷彿静止,只剩下梁诺的歌声,慕深深脑中一片空白,感性却战胜了理性,她开始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梁诺轻轻地哼歌,和慕深深细弱的哭声交织,慕深深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彷彿跟着梁诺的歌声得到了某种救赎。 「我很想她,却又很恨她。」慕深深囁嚅着,她从没任何人说过的,那些对于妈妈的矛盾,她有多想她,就有多怨恨她。 第一个发现妈妈自杀的就是她,那时候她刚回家,看着最亲爱的妈妈的身躯摇晃的掛在偌大的客厅里,她止不住地尖叫,心里最重要的那一块崩溃的让她打从心里痛的彷彿被撕裂。 母亲是个太过脆弱的女人,深深从小爸妈分居,妈妈是他人生里面最善良的人,可无依无靠又柔弱的妈妈带给深深的不多,因此也让深深的心里一直存着一股不如人的自卑,所以深深藉由一些无关紧要的谎言试图膨胀自己,唯有自己变得足够巨大才能保护善良而柔弱的妈妈,却不知不觉的让自己在社交在生活当中更加单薄。 「深深,就算不受人欢迎也没关係,我们要持续地对这个世界善良,有一天世界将会还给我们更多的温柔。」 妈妈总是这样笑着跟她说,而这也变成深深最深信的一句话。 手边没有过多资源的妈妈,最终被婆婆家要求搬回去,以为了深深的教育为名义,而就是因为她,那么善良的妈妈在爸爸和奶奶的精神凌虐下终于向这个世界投降,她看着妈妈瘦弱的身体吊在房间里,止不住地尖叫。 妈妈的丧礼上她看着妈妈的照片,脑子中突然浮现妈妈的那句话。 她一面悲伤,一面恨自私的拋弃她的母亲。 「去他的狗吃屎的善良。」 她掏空自己的心灵,她染去了妈妈生前最喜欢的她的黑发,说话假假真真,她什么都做就是不做一个善良的人,以宣洩被妈妈背叛的愤恨。 慕深深这些年来都困在对妈妈的想念和埋怨当中,她会无可救药的思念着妈妈,却又厌恶着这样的自己,她以为时间已经过得够久,她已经不会再哭了,却没想到在梁诺唱起妈妈生前最常唱的歌谣时,她发现自己仍然是那个被拋弃的小女孩,从来没有好过,只是被粗鲁地贴上好几层贴布。 「深深,你是个值得被爱的人,阿姨一定也觉得很难过,她太累了,累的没有办法再走下去,可你是她最爱的深深,这份爱至死也不渝,她现在一定也在看着你,跟着你一起哭泣。」梁诺继续轻轻的拍着慕深深的背,他的声音暖呼呼的,像最虔诚的祈愿,目光温柔而专注。 「她想跟你说,真的对不起,对不起让你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慕深深哭得累了,她红着一张脸,抬起头看向梁诺,像隻受委屈的小鹿,「你怎么知道?」 梁诺的浅棕色头发在星光的照耀下彷彿闪耀出银白色的光芒,湛蓝的眼睛比起以往天空般的样子,此时更像是慕深深最想念的那片海,梁诺笑了,「她不是跟你讲了很多次了吗?」 慕深深脑海瞬间浮现那么多妈妈的画面,出门的时候会抱着她,说着有多爱她,回家的时候会第一个出来迎接她,生日的时候也总是会准备一个蛋糕,跟她说,「深深,谢谢你诞生在我的生命中。」 还有最后那天,她出门的时候,妈妈抱着她的力道比平时都大,妈妈那时候因为都睡不好,眼底下有细微的黑眼圈,抱着她的时候,讲了特别多的话。 「深深,你是妈妈生命中的奇蹟,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知道你永远是妈咪的宝贝。」 「妈妈也是我最爱的人!约定好我们这个週末还要去水族馆喔!」 她转身要去上学,却突然又被妈妈抱住,有泪落在她的衣服上,她那时候很紧张。 「妈妈,你怎么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深深。」妈妈那时候哭的不能自己,小小年纪的她还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心里也苦了起来,连忙把妈妈推开,和妈妈说再见,妈妈没有回话,只是同样摇摇手,看着她笑得很苦。 妈妈说了很多对不起。 梁诺没有骗她,只是太想念妈妈的情绪转成了伤心愤怒,让她忘了,妈妈到底有多爱她。 慕深深哭累了直接趴在梁诺的病床上睡着了,梁诺静静的看着慕深深、看着月光。 慕深深或许忘得差不多了。 那天他在海边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是那样坐在海边,眼泪不断地流,说着想念妈妈,恍惚中似乎就像他印象中的那个女孩,或许有些投射作用,他将那些没有机会跟女孩说的话都讲给慕深深听。 「不论你去到哪里,我总会找到你的。」那天他是这样跟想念妈妈的慕深深说。 那天的慕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些什么,脸上却开始有了表情,终于哭出了声音,像个婴孩一样大哭了起来,此刻她就像是那个在森林中找到他的小女孩,他们一样爱哭,一样倔强不会说自己为什么而哭,梁诺知道自己一直是个太过自傲的人,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安慰那个女孩,却没想到隔天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人去楼空,班上没有人知道那个女孩去了哪里。 梁诺就像对那句话着魔一样,即使整个肩膀都麻了,海风吹着他连脸颊都发冻,他仍是动也不动的,只希望肩上的女孩能好好的,就这么安稳的睡一觉吧,而或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求,慕深深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来,呼吸渐渐平稳,他看着海平面,浪花啪嗒啪嗒的打着,而他彷彿一闭眼也可以就这么沉沉睡去,回到那个年少。 身旁睡着的少女发出囁嚅,梁诺听到了,笑了。 「妈妈,我也想念你。」她的眉头舒展,睡梦中带着幸福的淡淡微笑。 13 一大清早,慕深深短暂的回了家,却又很快的回到病房内。 他们俩谁都没有提起昨晚的事情,却清楚地知道彼此没有人会忘了。 完全无视梁诺的眼神,慕深深逕自把两大盒水果从纸袋里面捞了出来,其中一盒放进病房里面的小冰箱,另一盒拿在手上塞给梁诺,里面甚至还放了隻小叉子,梁诺看着盒子里面歪七扭八的水果好一阵子,慕深深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看什么看赶快吃啊。」 「这是你自己弄的?」梁诺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笨拙地拿起小叉子,想要施力却因为不是惯用手,一块苹果都叉不起来。 「对。」慕深深看着梁诺,最终还是把水果盒接了过来,俐落的插起一块苹果,伸到梁诺嘴前,梁诺有些彆扭的试着想要推託,但最终还是妥协的一块接着一块吃了起来,空气中顿时充满了苹果的清香,吃入口的苹果很甜,空气却有些青涩难耐,跟昨天一样,只要跟慕深深在同一间病房,就会有这种彆扭的感觉充斥,梁诺完全不擅于处理的自己的情绪,麻烦的事情他都一概躲避,然而现下的状况是他躲也躲不掉,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能早日脱离这种又酸涩又搔痒的奇异感受。 「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动手术了,我也有帮你查过你的主刀医生,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所以你就顾着把身体养好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没有人跟我说啊?」梁诺刚嚼完吞下一块苹果,有些惊讶的回应。 「可能是把我当成你的家属了吧?毕竟我是最常出入这里的人,好啦,病人不要多话。」 「你这样连续翘课两天不好吧。」梁诺还是忍不住关心起慕深深。 「谁跟你说我是翘课了?我是有经过正当程序请假的。」慕深深拿起吃光的盒子,走到病房里的水龙头冲洗。 「你用什么事由请?我们学校不是连请病假都要有看诊证明吗?而且还要家人签名才算?」 慕深深有些无奈又带点嘲讽地看向他,「生理假,而且我一直以来就是自己代替家长签这些东西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守规则了,还要来关心我有没有照程序走?」慕深深又再次用手摸了梁诺的额头,梁诺今天状况比昨天好上许多,人也清醒了些,面对慕深深突然的触碰,不禁有些不自在,整个缩了起来。 「喂喂,你干嘛?」 慕深深见状也不气馁,又一次伸手,谁知道梁诺把自己整个埋到棉被里,慕深深才有些无奈的开口,「现在才在害羞干嘛啊?昨天不是也这样摸了吗?你现在才害羞会不会太晚了啊。」 「昨天情况紧急。」梁诺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有耳朵露在外面,因为皮肤本就白皙,耳根子红起来特别的明显,慕深深看梁诺抵抗得这么严重,也就不强迫,脚步轻快的步出病房,梁诺以为已经没事了,结果耳朵就突然被一个冰凉的东西碰到。 「37.5度,还是有在低烧,今天还是继续贴退热贴片吧,保险起见把医生开的退烧药也吃了吧。」看着慕深深宛如现场总指挥的架势,梁诺也放弃似的掀开被子,一隻手放在额头上,放弃抵抗。 「你干嘛一直来照顾我?就跟你说我真的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梁诺认真的看着慕深深把张叔给的衣服俐落的分门别类放进病房的小衣柜里,语气中有些疑惑还有更多无奈。 「你喜不喜欢吃巧克力和薑糖?」慕深深不着痕跡地问。 「不喜欢啊,我不喜欢吃甜食,怎么了?」梁诺表情疑惑,慕深深笑了,放下手边的工作,朝着梁诺走去,坐在病床旁边的小椅子上,也没看着梁诺,坐在椅子上的身板打的笔直,一双腿却摇来摇去的,脸上的笑意暖暖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生理痛?」 梁诺瞬间连整个脸都红了起来,「拿些不是我放的!」 「我又没说你放了什么。」慕深深开怀的笑了出来,也不管因为被拆穿,不断狡辩的梁诺,把梁诺的马克杯拿起,去外面填满了递给梁诺,调得刚刚好的水温,暖暖的。 「我跟你说,我有看到徐昇阳每次都躡手躡脚地放东西在你桌上,一定是他。」梁诺仍嘴硬地继续扯着毫无根据的谎,却在慕深深的笑声中越渐疲弱,最后也只能虚弱地丢下你不相信就算了的任性话。 「对别人好干嘛还怕别人知道。」慕深深忍不住回嘴。 梁诺好一阵子没出声,躺在病床上,把头瞥向另一边,最后才有些赌气的说,「对别人好为什么要让对方知道?」 慕深深一向讨厌病房,但却觉得这个病房令人意外的喜欢,以往待着就觉得快要窒息的静謐空间,却让平时都彆扭的他们俩,难得的讲了些心里的话,就彷彿待在这的他们俩不是学姊学弟的关係,而只是很久未见的老友,我了解你的一些害羞,而你了解我的一点骄傲。自从徐昇阳发觉梁诺就是那个小男孩后,不只一次问过她,为什么不直接问梁诺是否记得自己呢? 用了很多理由搪塞,用了很多藉口逃避,其实不过就是害怕他不记得罢了,不想去面对自己视为珍宝的回忆对对方来说不过是一段拋之则去的琐碎,她也对自己的胆小惊讶,或许是因为自己看重这个回忆的程度比想像中多得多,对于那段纯好时光,唯一可能与她一同记得的,希望没有被忘记。 或许是阳光特别的美,或许是他闹脾气的样子意外的可爱,慕深深开口了,她觉得喉咙有点乾,声音有点哑。 「听说你国小的时候住在忘忧之森附近,我小时候也曾经住过那里,我觉得那里是个很棒的地方,我尤其喜欢忘忧之森。」慕深深咬了下唇,儘管尽力地让全身舒坦些,但内心的躁动就像是逐渐具体化一般,让她些微的发起抖来,她必须和自己的胆小怯弱投降,连下定决心要问,也只能旁敲侧击的开头,梁诺没有马上回答,慕深深起身把窗帘稍微拉起,遮到太过刺眼的阳光,却在回过身时,彷彿看到梁诺的脸,跟随着照在他脸上的阴影暗了一阶。 梁诺正坐起身子,双手随意的靠在床边,毫无掩饰的他,看着慕深深,语气里有嘻笑,「我很讨厌那个地方。」 一股诡譎蔓延了慕深深全身,她乾笑几声作为掩饰,她侧过身子,没有让梁诺看见她的表情,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在瞬间垮了下来,沉重到连客套的笑容都装不出来,她持续背对梁诺,装作在看着病房里的几幅小画作。 「小时候总会有一点令人开心的事吧?如果以前的朋友遇到你,能够打个招呼聊聊以前的事情不是也很好吗?」慕深深开始玩自己的手指,他们僵硬的难以想像,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把他们一根根扳开,却发现从未出过手汗的自己,双手黏腻发冷。 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困兽之斗,说些什么吧,慕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心不规则地跳动着。 梁诺看向窗外,仅存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更衬的那五官的深邃,他的笑容却是极冷的,他似乎又涂上了一直以来的保护色,疏离且懒散,有些戏謔的他甚至还拉长了语句,「怎么说呢,我甚至觉得大家就装作不认识就好。」 慕深深僵硬了下,「喔原来是这样,我先去一下洗手间。」她的脚步很快,快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被自己绊倒了,两脚每一步都踩的空虚,最后她终于走到了不过几公尺外的洗手间,手软地推开手龙头,水流的声音流淌在耳边,太过烧灼的感性随着被扑到脸上的水滴逐渐冷却,她却感觉更僵硬了。 眼睛发酸,却没有眼泪,也没有理由哭泣,只觉得酸感逐渐加重,最后甚至变得有点痛,连胸口都有点闷,她刻意地大口呼吸,才彷彿在窒息边缘抓住一丝生机。 好难过。 即便她有些逃避的回过头,但仍然不信邪的自己回过身时,捕捉到了他眼里的那么多不屑,勇气顿时完全丧失,也或许是她实在是太过真天了,对自己来说恨不得能有一起回忆的年少,可能对某些人来说不过是不堪回首的黑歷史罢了。 人家若是不愿,她也不强求。 她静静的把自己的心情收拢,揉了揉一直以来掛在脖子上的坠子,被乾燥过的小花永远不灭,她将它握得更紧了些,彷彿可以抓住些什么,捉回些什么,儘管实际上什么都没什么改变,她却可以感受到,她仍存在,它仍存在,而他亦存在着,时光漫漫,一如记忆可能淡忘,记忆中会在不同的时空背景下呈现不同的样貌。 慕深深抬头看向镜子,「别急、别急,总会有个适合的时机的。」 那天之后慕深深除了定期送水果之外,很少多做停留,梁诺也没多问,仅仅是后知后觉的发现住院的时光枯燥了起来,开刀的过程很顺利,张叔也亲自跑了一趟和医生确定所有细节琐碎,术后仍要待在医院里面观察一阵子,虽是无聊,日子也一天一天的就这么过了。 「嗨,是我。」似乎是住院的最后一天,罕见了有人敲了门。 梁诺向门口看去,只见笑的灿烂的少年带着一大盒东西,放到了病房的墙边,「你看看,你不就几天没练球,大家就开始怀念你了,还集资买了这个送你。」并将盒子又大大地转了个向,乳清蛋白四个大字梁诺看得清清楚楚,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把盒子拿到梁诺旁边,拿出手机开啟自拍镜头,「来,拍个照!」 梁诺都还没回应过来,照片已经拍好了,男子笑笑地向梁诺展示结果,「你看,拍得不错吧。」照片里男子的笑容一样无懈可击,梁诺表情震惊的有些滑稽,而他们俩中间正横着那一大盒的乳清蛋白。男子随后开始忙碌的在手机上弄些什么,「欸你这间病房是几号啊?」 「1513房。」 「定位到了!完美!任务完成发个限动昭告天下,这样大家总不会怀疑我私吞了乳清蛋白。」 前些日子都没有人说说话,梁诺早已经闷到极处,见到男子的来访,一反常态的淡淡笑着。 「欸,你不要那样笑,很噁。」男子笑顏如花。 「有人说过你跟慕深深很像吗?」梁诺突兀的开口。 徐昇阳也没想回覆的意思,只是敷衍地回了句,「怎样?帅哥配美女?」 「你们遇到越想遮掩的事情,就会笑的越灿烂。」话一出口,连梁诺都觉得自己话也太多了些,一定是住院太久没跟人群相处的后遗症。 徐昇阳看着梁诺笑着耸耸肩,不肯定也不否认,空间逐渐又安静下来,梁诺终于耐不住性子的开口,「学生会最近很忙吧?」旁敲侧击。 徐昇阳滑着手机的手停了一阵子,「没啊,他们最近没什么活动,那个讨人厌的学生会长每天都缠着说要跟慕深深一起放学,你说他们忙吗?」嘴里有嘲讽,徐昇阳把学生会长的贴文点开给梁诺看,短片里面学生会长、徐昇阳和慕深深,一起走了好一段路,只是徐昇阳不断在别人后头恶作剧,还有学生会长不断自我陶醉的说着学生会干部感情多么好云云。 梁诺的眼光不自主地盯在慕深深身上,面无表情的自顾自地走着,然后想起慕深深跟他说的,「最近学生会有展览,比较忙,所以没办法像前几天一样来看你了。」,梁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徐昇阳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似乎是在酝酿些什么。 「欸,上次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 14 梁诺将视线从手机画面移到徐昇阳身上,徐昇阳因为运动而略深的肤色,此刻露出一抹不常见的顏色,梁诺一时还没想到他是在指什么,好一阵子才意会到,却也不知道该做何回应,「没关係。」他最终只能这样木訥的回应。 徐昇阳耐不住这种过于尷尬的气氛,虽然一直以来都是以笑容遮掩自己的情绪,但讲到慕深深他就耐不住,最终仍是把想讲的话全都一吐为快,「不是要强迫你,只是有些事情你做得到,而我做不到,就算你没有喜欢慕深深,我仍然自私地希望你能让她变回以前的那个她。」 「你不喜欢现在的她吗?」 徐昇阳有些被吓着的样子,下意识地只能否认,「我才、才没有,我只是觉得她以前的时候都会比较开心,希望她变回以前开心的样子而已。」 「我对于慕深深以前是什么样子不清楚,但就我认识的她,我觉得现在就很好,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姿态的自由,强硬的注入自己的想念,只会让对方有压力吧。」梁诺想到那天在海边哭着,还有在眾人面前总是爱逞强的慕深深,「你如果真的希望她好的话,就陪伴着她,不论她今天选择的是何种样貌,这样才是陪伴不是吗?」 难得见到梁诺认真严肃的样子,徐昇阳有些不自在的拿起手机随意地滑了起来,却发现东西都入不了自己的眼里,又或许所谓的不自在,不是来自于梁诺不同的样子,而是来自于自己无法反驳的无力和惊讶,不经意的他滑到和这些年来和慕深深的合照,不禁看呆了些。 鬼使神差似,他开了口,「真的有人能够喜欢一个人所有的面貌吗?」 「我不知道。」梁诺倒是答得乾脆,「但如果可以,我会希望能遇到那样的感情。」就像当初那个小女孩一般。 「那你有自信能够给予别人这样的感情吗?」 「没有。」 「为什么?」徐昇阳追问。 「我国中的时候曾和一个女生交往过,却发现我不过是喜欢上了她的其中一个面向,当她难过得跟我提分手,我才发现感情不能这么随便,你随便的许下了承诺,却在看到对方的真实时,选择将对方推开。」梁诺短暂停顿,「我觉得,是相当残忍的事吧。」 梁诺再次开口,「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草率的在一起,这样两边都会受伤吧。要花更多时间思考怎样对对方才是最好的选择,可能对方有更好的人选,那自己的追求不过是自我满足吧。」 徐昇阳投降似的,「我真的很讨厌你这傢伙,你到底是几岁啊?有时候觉得你懒散的像是小孩一样,有时候又会讲出一些像是很有阅歷、让我无法反驳的话。」徐昇阳到处看着,刚好梁诺的手机萤幕亮起,萤幕是个小女孩看海的背影,因为是从相片再翻拍的,画面似是模糊,徐昇阳笑嘻嘻的看着梁诺。 「你走这种文青风喔。」 梁诺一把把手机按掉,想了想又把手机拿到自己身边,却躲不过徐昇阳八卦的样子,梁诺最终被视线逼得受不了,「没啦,是我以前认识的人。」 「是谁啊,我也想认识!」徐昇阳语气滑腻的让梁诺发了一身冷颤,「是以前认识的女生?你们是青梅竹马?你暗恋人家?还是是有什么遗憾的对象?现在有在联系吗?没有?阿你该不会现在都还在找她吧?」徐昇阳捉到把柄,讲起话来流利的彷彿要逼死人,徐昇阳看梁诺使出沉默攻势,伸出手就要再把手机抢回来看个仔细。 梁诺又把手机拿得更紧了,「吵死了。」梁诺咬牙切齿的说着。 「该不会是……以上皆是?哈哈哈,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是了!太纯情了吧,要不要哥来教你几招?」 「我才不需要小时候因为被笑跑不快就哭的人教我。」 徐昇阳的脸一瞬间涨红,「慕深深跟你讲这个干嘛啊!」 徐昇阳被讲中糗事,试图转换话题,「不过你这样也是喜欢人家很久了,比我喜欢慕深深还要久了吧。」 「大概吧,我也没特别算。」 「欸,先说好,既然知道你也有喜欢的人,那我就要更努力的追深深囉,以前还以为你也对深深有意思,才决定成全你们两个的。」 梁诺哭笑不得,「她有时候会让我想起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 「逼逼!这是危险发言!话先说在前头喔,要是哪天你放弃你喜欢的女生,喜欢上深深,你要老实跟我说,我们公平竞争,不然在此之前我就当你支持我喔,你也要赶快康復啦,不然球队感觉下一局又要输了。」 梁诺笑笑的看着表情生动的徐昇阳,突然能理解徐昇阳自开学以来就不断出现的那些小恶意,又想到徐昇阳在学校里讲话的方式和现在大有不同,他不禁觉得这所学校的人八成都是极压抑的,不论是徐昇阳或是慕深深,到底都用了多少不同的面貌在度过生活呢?又是什么逼着他们一定要如此呢? 徐昇阳和梁诺成为好哥们的传闻从篮球队和班上同学口中不脛而走,梁诺的名声也因为帮助篮球队不断赢得赛事好了起来,连其他社团都希望能够有梁诺这个运动健将帮忙打个比赛,而大家找得越紧,梁诺就躲的越勤,只有篮球队依然维持着固定的练习频率,连一开始难以搭话的学长们,都开始会邀请梁诺加入他们连球后的聚餐,生活模式看改了很多,对梁诺来说却也没什么改变。 今天他特别向篮球队请个假,匆匆的赶回家,小黑因为上次无照驾驶,造成车祸,被张叔送去车厂修理,梁诺的娱乐变得只剩一个。 「喵呜!」一走进门啷啷就蹭了上来,梁诺将啷啷抱了起来,往怀里放,「今天做了什么啊?」 「喵呜!」 自从将啷啷从宠物旅馆领回来后,啷啷变得更黏人,甚至有几天一定要跟他窝在床里一起睡,梁诺放下从菜市场买回来的材料,开始将东西一一归类放好,而啷啷仍在旁边喵喵的叫着,像是深怕梁诺会再次消失一般,即便被冰箱冻的有点发抖,仍是动也不动的待着。 「我等等要忙喔,你可以待在我旁边,但不能胡闹喔。」梁诺蹲下身,和啷啷嘱咐了几句,也不知道啷啷究竟听懂了没,只是继续开心的喵喵叫着,却极有灵性的跳上厨房里唯一一块没有被梁诺放上东西的空间,好奇而安静地看着。 梁诺心情极好的挑了几首大提琴乐曲,让音乐流淌在空间当中,而他则拿起一本食谱,翻来翻去,「就决定是这个好了。」 「喵喵呜!」啷啷开心的应着。 「第一次做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梁诺边备料边对着自己喃喃自语,而啷啷仍是回以一个笑嘻嘻的脸庞,梁诺忍不住笑了。「你看,都是因为你,我还染上了自言自语的毛病。」拿起小黄瓜用着刀,俐落的切成一片片薄片,并拿出放在冷冻库的小鸡腿,先用热水稍微烫过去血水,随后又拿出排骨也一样在水里烫过,之后就拿出另一个大锅,让排骨滚个几分鐘。 「等等我们来试个味道吧!」梁诺对着啷啷笑一笑,就开始处理起鮭鱼肉,放进果汁机里和红萝卜弄成泥状,煎了个漂亮的蛋饼,把鮭鱼肉泥包进去,弄成一个个漂亮的饺状,「你的部分搞定啦。」梁诺看到啷啷伸手就要取,就把东西又冰进冰箱里,「不行这样啊,我们要一起开饭。」 排骨汤里面他简单的加了些白萝卜和玉米,还有很多很多的薑,啷啷一闻到薑的味道就缩了起来,困扰的叫了几声,「你再叫以后就在你的食物里面加一堆。」汤一直都不用太费工夫,梁诺转身处理起那些小鸡腿,加入酱油冬粉拌炒,时不时要注意火侯,他把火侯调弱,盖上锅盖,让鸡肉闷一闷。 不久后东西上桌,啷啷开心的吃起鱼饺,梁诺则一如往常的在吃完东西后,开始在食谱上做註记,「酱油味太重了,下次少加点吧,白萝卜常煮了,感觉那天可以换个样式比较有新鲜感。」 距离车祸已经有一段时间,梁诺的手也逐渐康復,学期即将要结束的最后几天,慕深深反覆检查着干部交上来的企划书,并仔细的在后方用蓝色加註自己的意见,而要整理的东西还有成堆的多,慕深深忍不住闭起眼,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学姊?」 慕深深一睁开眼就看到梁诺对着她摇了摇手,许久未见在学生会办见到梁诺,她有些刚睡醒的茫然,她倦到了极处,但仍是打起精神,才能够勉强压抑自己心里有些紧张却又有些酸楚的感受。「干嘛?」 「你星期三晚上有空吗?」 慕深深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似乎是听不明白梁诺说了些什么。「蛤?」她以极不优雅的姿态表情和声调,这样回应一个灿烂少年。 15 「慕深深你怎么在这?」 「逛街,买衣服。」简单明瞭的慕深深快速回应徐昇阳,徐昇阳倒是没想到会在自家衣着店遇上慕深深,难得的明显可以感受到慕深深的躁动,「你这次要做什么?跟你爸一起出席的场合吗?」徐昇阳什么也不清楚,慕深深也不说,他只好开口。 慕深深手翻过一件一件的衣服,「简单、大方、看起来美的不经意,我想要找这样的衣服。」 徐昇阳忍不住嘴角抽动,他从衣架上拿出一件淡橘色礼服,上头刺绣精细华美,华丽却不过度张扬,慕深深看了一眼,只是摇摇头,「我想要穿的比较轻松一点,就是像我们这个年纪该穿的。」 徐昇阳又拿出一件连身裤装,上面简单绣上几个英文字母,简单大方,慕深深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觉得有点太过刻意了。」 「欸,你不用帮我挑,我自己看就好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慕深深生硬的走到店的另一处开始翻起衣服,徐昇阳静静的看着慕深深的身影,气馁似的他踩了地板一下,最后慕深深貌似选了件碎花洋装,徐昇阳不动声色,和店经理一起去其他家店确认货品。 心里的猜测不断膨胀扩大,虽然上次从梁诺那知道了梁诺另有喜欢的人,当下是松一口气和开心的,可思绪却像个结一样,过了几天逐渐收紧,最后缠成一块,他放着这样乱糟糟的心情,连面对慕深深的时候也有些微的尷尬,讲还是不讲?徐昇阳冷冷地笑了,他又怎么会不懂慕深深的拒绝,以往慕深深总是最相信他的品味,连第一次和父亲出席公开场合也是他配的衣服。 梁诺面带彆扭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越和梁诺相处,他就越明白梁诺是个没有心眼的人,瞬间慕深深面带羞涩挑选衣服的笑容也浮现,徐昇阳感觉自己似乎又更想讨厌梁诺一点,他到底是应该帮着慕深深还是心存侥倖的等待梁诺拒绝慕深深呢? 「那个,今年的新品大致上就是这些,您会想要再到处看看吗?」 店经理的声音突然响起,徐昇阳终于回过神来,「那件牛仔短裙比较没有符合今年的主题,去把那件有金属佩饰的羽绒衣拿来吧,门口的模特儿穿这件会比较适合。」 要是这种感情问题,也像经营学这么简单上手就好了。 手机突然响起震动,一串讯息出现在徐昇阳的手机萤幕上,他看了看,最后忍不住疑惑,「梁诺?」 「三百零一隻羊、三百零二隻羊。」从徐昇阳家的店里回来后,慕深深简单解决了晚餐,在浴室舒服的洗了个澡,打算为了明天早点入睡,却没想到变成这样,除了嘴上继续数着羊,慕深深看向放在桌边的闹鐘,这都已经两点了,她的精神却亢奋的出奇,连身体都有些微微发热着。 她怀疑自己发烧了,体温却一切正常。 慕深深试着闭起眼睛,梁诺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脑海中,慕深深忍不住开了小灯,将床头的照片拿起来近看,那天和梁诺单方面的不那么欢而散后她想了许多,「他如果不记得的话,就让他现在喜欢上我也不是不可能吧?」慕深深对着自己喊话。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鲁莽、爱说谎、天真的小孩了,国中到高中的这段期间她学了很多,不光光是才艺、打扮、与人相处的分寸,她都拿捏得特别好,连功课和身材都持续地进行严厉的自我管理,有时甚至连父亲都会少见的讚美她几句,这样的自己,有谁会不喜欢她呢? 慕深深想是这样想,脑袋却突然冒出另一种想法,打了个冷颤,她用力的摇摇头,想将莫名的怀疑甩出脑袋。 她忽然想起那个她最思念的人,看到这样的自己也会像以往一样摸着她的头,说她很棒吗? 夜晚比想像中的长,思绪比想像中的乱。 梁诺此时也清醒着,因为已经几乎隆冬,没有开空调,连空气也冷了些,怀里抱着啷啷,他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窗外,啷啷在他怀里睡得香甜,丝毫不知道他今天梦到了些什么,看着窗外的眼神似是有焦点、却又好像没有,梁诺最后把啷啷轻柔的放在沙发上,盖上一条小毯。 他睡眠品质本就差,也不差这几个小时,他开始把为了明天新买的红萝卜和白萝卜都削了备料,因为时间也多,还切成了漂亮的形状,将细心处理完的料放在保鲜盒里一盒盒封好,天也就这样微微的亮了起来,他一向不拉窗帘,熹微的日光就这样照了进来。 梁诺必须对自己承认,连他都有些紧张了起来。 慕深深到了梁诺家时是不偏不移的下午五点半,她特地回了家换衣服,也洗了个澡,将头发稍作整理,梁诺给的地址在学校附近的山上,独栋的建筑,慕深深咬了咬唇,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小包包,「慕深深,加油,你可以的。」 她终于是按了门铃,等了一阵子梁诺才来应门,「学姊,抱歉我还要一阵子,你可以先找个地方坐着吗?」语气听起来有些急迫,慕深深也就没多耽搁他,在玄关处脱下鞋子后就看到梁诺在厨房忙进忙出,慕深深选了个吧台的位置坐下,是个刚好可以看着厨房内动静的位置。 梁诺此刻正在料理小鸡腿,一隻隻的烫着,仔细的神情像是唯恐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慕深深忍不住的觉得好奇,「你常常下厨吗?」看着桌上备齐的厨房用具,甚至连餐盘都是整套,品味极好的设计。 「偶尔,只是兴趣而已。」 这姿态哪项是仅仅一时兴起的那种兴趣,下锅炒的动作俐落乾净,一如他在球场时的姿态,快速敏捷,慕深深看着梁诺的背影发呆,却没想到梁诺突然回过头,慕深深才赶紧将自己的表情收拢,梁诺却不像以往一样观察力仔细,「学姊,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帮我把这锅汤先放到桌上吗?」 「喔、好!」慕深深一伸手就要拿,却没想到手突然被梁诺捉住,慕深深惊讶地回头,「手套在那边,不要烫伤自己了。」慕深深才又羞又糗去拿手套。 「学姊平常没在下厨吗?好像很难得会看到学姊犯这种错误。」梁诺嘴边看起来有笑,慕深深有些糗,正要反驳,却看着梁诺没有防备的笑容,有些沉了进去,她一直以来就知道他长得好看,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但是却没有像此刻一样深刻的感受,可能因为在做喜欢的事情,即便有些急忙,但眉眼整个舒展开来的笑容就像投射在湛蓝海面上的那片晴空,让人觉得整个厨房都亮了起来,简直不可逼视。 「我也有学一点,就是一时忘了。」绝对不能让这小子知道她刚刚在想些什么,最后慕深深只能这样蠕弱的反击。 梁诺笑而不答,不愿拆穿慕深深拙劣的小谎,从炒锅里面舀起一小汤匙的汤汁,放在嘴边吹了几下,就送到慕深深嘴边,「来试试看。」 慕深深对于这样的发展也是捉摸不定,鬼使神差的就让梁诺餵了一口,「好好吃!」她忍不住惊呼,虽然只是用酱油熬成的汤汁,但是味道相当有层次,慕深深看了炒锅里面,不过都是最常见的搭配,如此细緻的味道她却是第一次嚐见。「你也太厉害了吧!这根本不是单纯兴趣的级别啊,你都可以自己开餐厅了!」慕深深激动的看着梁诺,毫无掩饰的神情让梁诺一时半刻失了神,印象中也是有个小女孩这样对他做的东西讚不绝口。 「太好了,如果连你都觉得不错的话,那应该其他人也会觉得很好的。」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也不禁嘲笑起自己突然萌生的不切实际。 「其他人?」慕深深还来不及提问,就听见门铃又再次响起的声音,梁诺一样飞快地去应门,紧接着跟在梁诺后头进门的是篮球队的学长们,一群人进门总是热闹,开始对梁诺住的地方品头论足起来,看到慕深深在这似乎也不是太讶异,其中几个也不过就是跟她打了声招呼。 慕深深不禁开始觉得尷尬起来,尤其是接触到徐昇阳的视线后更是,学长们很快就在桌上开始打起手游对战,一群人聚在一起嘻笑玩耍,徐昇阳不避讳的站在慕深深旁边,他率先开口,「裙子不错,以后也不用靠我了,你很知道自己适合什么。」 慕深深瞬间也觉得尷尬,自己的一点小心思此时完全暴露了,「抱歉,我没有要故意瞒你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会遇到你,但我就是……」 「不想让我陪你挑要跟梁诺见面时穿的衣服。」徐昇阳很快地接话过去。 慕深深头低低的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跟你告白不是希望变成这样的。」徐昇阳一句话讲完,慕深深倒是有点不懂的把头抬起来,看到徐昇阳温柔的笑靨。「我呢,只是说我想说的,而你就持续做你想做的就好。」徐昇阳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刚好隐没在学长们的吆喝声里,只有和他站得近的慕深深听得见。 慕深深深吸了一口气,坦然道,「我也不希望变成这样,但我更不希望自己明知道这件事会伤害对方,还是为了保持原状所以装作不知道的自私。」慕深深知道自己的话说的颠三倒四的,但她知道徐昇阳会懂的。 「你其实不用管那么多,每个人都会有秘密,但知道你会因为我告白了,所以就开始有秘密的话,我会满难过的、满后悔的,就像我刚刚说的,我不过就是说了想要说的话,但你不用顾虑我,我希望我们能像以前那样自在的相处。」徐昇阳的声音沉稳,带着温和的笑容,慕深深不确定能相信他几分,却突然间的觉得鼻酸,慕深深扭了扭头,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趾尖,中间静了几秒,慕深深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我从没有想过你会喜欢我。」 她的声音很小,徐昇阳却听得特别清楚,他低低的笑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以前不过就是把我当一个弟弟吧,会这样想也很正常。」 「可是如果我还是像以前一样跟你相处,想讲什么就讲什么,不小心伤到你了怎么办?」慕深深还是有些彆扭。 徐昇阳淡淡地笑了,好像只在慕深深身旁的时候他笑的频率就会大幅的上升,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傻透了,徐昇阳看向天花板想了片刻,最后看向低着头不肯看向他的慕深深,「不然这样吧。」他的语气轻快。「如果我真的觉得太伤了,就会啟动防护机制,跟你说我坦不住了,怎么样?」 慕深深怀疑的看向徐昇阳,徐昇阳还嘻笑的衝着她做了几个鬼脸,这种许久未见的熟悉感让慕深深一时半刻的觉得心里酸酸的,她把其中一隻手抬了起来,头撇开没有看着徐昇阳,嘴里囁嚅了一些话。 徐昇阳没有漏听,他的笑容更盛,在没有他人察觉的时间里,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握上慕深深伸出的那隻手,「跟以前一样。」他的笑容有点苦,他没有等慕深深的下一句话,直接走到学长的牌局当中,找个空隙坐了进去,很正常的融入进去。 慕深深的心跳仍是快的,她不知道该看向哪边,最后无聚焦的看向前方,梁诺正好处理完厨房的事情,正准备把刚上桌的饭菜摆盘好看,所以一到吧檯上来进行作业,没有读懂慕深深的情绪,梁诺仅仅是看着那群打桌游的不亦乐乎的人,「他们有和好真是太好了,毕竟篮球不是一个人的游戏。」梁诺手里挪动着简单处理的冷盘,语气里带着笑意。 「我知道是你跟学长们说了话,才让状况改善的。」 「我说了什么?」梁诺笑笑地反问。 16 慕深深看了梁诺一眼,他漂亮的浅棕色头发随着他的移动时不时的飘动着,也不见得一定要把证据端到装傻的人面前才能证明些什么,慕深深会知道也不过是恰好。 梁诺其实不是个擅长言词的人,他也不知道是从哪翻出了徐昇阳一直藏在置物柜中,不断修改的战略手册,里面记载着每个队员的优点,一个人也没有漏掉,学长们面面相覷,最后梁诺对着学长们认真而诚恳的说着,「徐昇阳是真的很喜欢跟大家一起打球,他认真的超乎你们的想像。」 那是一本连慕深深也没有被允许翻阅的笔记,后来听学长们的转述,里面除了记载队员的优点之外,徐昇阳甚至还为每个不同类型的人草拟了各自的练习的菜单,务求能让每个人的能力发挥到最好,也或许就是那么一份努力,压得他產生压力。 菜香很快的蔓延在整个空间当中,学长们争先恐后地帮忙放置碗筷和坐定位置,梁诺也把今天的大重点放到桌上,一整大锅的马铃薯燉肉、还有伴着冬粉一起炒的安东燉鸡,加着鸡肉丝的冷盘沙拉,最后还少不了一大碗的萝卜排骨汤。 虽说在这个时间被邀请至家中,多少有猜到是这样的发展方向,但大家仍是被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餚给吓到了,梁诺慢悠悠的也坐到了桌边的一小角,拿起碗筷就要吃,才注意到大家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彷彿他不说些什么大家就不筷,他有些侷促,最后还是开口,「这些都是我煮的。」 以为已经是个解释的,梁诺等着大家动筷,却没想到大家仍是看着他,连慕深深的眼神当中也有几分好奇和疑问,梁诺的耳根子突然间的红了起来,本来话就不多,不善表达自己,此刻觉得大家的视线彷彿像是好几束刺眼的光线,叫他无法忽视,他有些尷尬的吞了几口口水,「这是在感谢你们,谢谢慕深深和徐昇阳来探望我,也谢谢学长你们送我的礼物,还有我有注意到放在我座位上面的参考书和笔记,是学长你们放的吧,你们不要否认,有看到的同学都跟我说了。」梁诺试着抬起头,难得认真地说起话来,表露真心的过程毕竟太过赤裸,梁诺此刻像是有万隻虫子在身上爬一般的坐立难安。 「欸学长你们脸也太红了吧!而且你们什么时候做这种事情的?怎么我都不知道。」徐昇阳首先开口,梁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仅仅是自己脸红了起来,连学长们有些不好意思的衝着他傻笑、有些则是红着脸侷促的搓着手。 慕深深看着大家,顿时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坐在梁诺身边的学长突然用手臂揽住梁诺的脖子,「臭小子,赶快回来跟大家一起练球啦。」像是一个开关般,大家对梁诺的关心开始一句句的发出,虽然有些粗鲁,却包含着不比温柔差的暖心,这顿饭就在轰轰闹闹的状态下开始了。 「其实我也很爱烘焙欸,不然下次我带我做的饼乾给大家吃好了!」 「蛤才不要,我才不想我生平第一个收到的手工饼乾你这种巨巨送的。」 「你最好就不要收,你不收我的,你搞不好这生都没机会收到了。」 「不然下次大家去烤肉好了!」 「也是不错的主意,反正大家都喜欢吃哈哈哈。」 梁诺其实自己吃的不多,他花了更多时间看着大家吃东西,因为人多,从菜盘子里面夹菜的动作彷彿没有停止过,时不时会有人接触到他的视线,开心地对着他比了个讚,耳根子再次红了起来,梁诺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脸皮这么薄的人,也是第一次他觉得一直以来大的吓人的房子,变得好小。 「好温暖。」 在学长的起鬨下,他甚至还加入打了桌游,「梁诺,学长知道你也是个聪明人,但是风声这种游戏呢,不是光是聪明就够了,还要靠这里。」学长浮夸的指着自己的心脏。「一颗冷静而充满经验的心。」话才刚讲完,就被另一个学长扒了下头,「干嘛,我说的是事实啊。」 桌游是其中一个学长带来的,梁诺从没有玩过这种游戏,慕深深看他一脸笨拙,「我来教你吧,这张是角色卡,可以先看技能选择。」梁诺似懂非懂的选了一张。 玩了头几局,梁诺上手的很快,已经可以经由大家的反应看懂现下的局势。 「欸,你们这边有几个根本就没在认真玩,不然这样,输的人要玩真心话。」 「太老套了吧!而且为什么没有大冒险?」 「你这傢伙,这是别人家里欸,而且慕深深学妹也在,我们还是要有点分寸,守住点学长的威严吧。」 赌约很快就定了,梁诺自然是没什么管这种事情,他静悄悄的翻开自己这次所属的阵营,这次是军情,梁诺不动声色地想要找到自己的队友,可徐昇阳也不知道是从哪边篤定他和梁诺是不同阵营的,好几次几乎都让梁诺快死了,也三番两次的阻挡梁诺的胜利。 其他人彷彿也乐得看梁诺被打下,梁诺最终被大家围攻,很快就死了,他也不在意,只是更加认真的观察赛局。 「你都已经死了,还这么认真看干嘛?」慕深深疑惑地发问。 梁诺微笑,「想提早看出谁是我那没半点用处的猪队友。」 最终,潜伏战线赢了,各自亮牌的时候,梁诺简直咬牙切齿的笑了起来,盯着徐昇阳面前那张蓝色的军情阵营牌,「原来就是你这傢伙。」 徐昇阳对着梁诺做个鬼脸,没有要做任何解释,梁诺吃了计闷亏,连烧脑的过程都没参与到就直接被围攻杀死的冤屈,让他脸上的笑容更盛,而其他人看到同属同个阵营的两人现在这样的状况更是乐不可支,起鬨的让他们俩站在一块,一个无所谓的到处看着,一个则是笑容无懈可击却冷的彷彿要结冰。 「真心话真心话真心话!」 梁诺根本就不在乎真心话这种惩罚,心里的冤屈不过是输的莫名其妙,自然不为人们的鼓譟所动,学长们跟徐昇阳比较熟,当然先拿徐昇阳开刀,很快地派出一个代表发问,作为代表的那个学长装模作样的清清喉咙。 「举出三个你最有好感的人!」 徐昇阳脸突然僵硬了起来,下意识的回应,「你说什么?」他的手心甚至开始出汗。 他越是逃避,群眾气氛越是鼓譟,「举、出、三、个、你、最、有、好、感、的、人!」 徐昇阳原是不怕被问的,只因学长们虽然早就知道他喜欢慕深深,在慕深深面前都会给他留点面子的装没事,此刻可能是被欢乐的气氛给泡醉了,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看了眼慕深深,却没想到这个动作早就被知道答案的大眾发现,现场又是一阵鼓譟。 虽然已经告白过了,但他可没有在大眾面前告白的嗜好。 徐昇阳瞬间笑靨如花,「我妈、我爸、我阿公。」是的,他决定耍无赖,而且是很无赖的那种。 这样的答案自然被学长们嘘了好一阵,但徐昇阳打定主意装傻到死,只是耸了耸肩,往常学长们是不会轻易放过徐昇阳,但他们眼前还有个更加美味可口的猎物,站在旁边从没讲过自己私事的梁诺,既然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问个最基本也最八卦的。 「跟我们谈谈你喜欢的女孩子吧。」 学长们看着那张桀驁不驯的脸,其实也没期待等到什么样像样的回应,打算等梁诺一回答完,就衝上去和这两个敷衍的学弟玩一玩,让他们知道学长可不是好欺负的,心里的如意算盘都打得可清楚的。 学长们却是目瞪口呆。 「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她是我们村最可爱的,我们曾经约定过,但我没有守住我的承诺,我还在找她。」梁诺的眼神真挚诚恳,丝毫没有任何戏謔敷衍的回答让全场的人都静了下来,随后欢声雷动,好几个人开始鬼吼鬼叫,又有些人上前把手搭在梁诺身上。 「有多可爱啊?」学长们摆明闹着梁诺玩。 「像洋娃娃一样。」谁知道梁诺谈起这个话题突然认真起来。 「学弟我欣赏你!」一片鼓譟当中,徐昇阳走到慕深深身边,慕深深看着彷彿是跟周边的人一样笑着,那笑容却僵硬的彷彿一捏就碎,徐昇阳挣扎的想要说些什么,他其实也曾怀疑过梁诺喜欢的那个小女孩有没有可能就是慕深深,毕竟一样是孩提时候,也曾为此低落一阵子,此时这样的话却莫能再提。 慕深深突然抬起头,轻声向刚好在隔壁的学长说了自己有事情必须先走,表情温柔自然,梁诺仍在学长们的簇拥之下,学长们似乎想再问得更多,梁诺却彷彿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讲得太多了,刻意让自己恢復以前的姿态,慕深深看着梁诺,静悄悄地走了。 徐昇阳没有阻止她,就像是她也总会为他的自尊留一点空间。 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曾经那样问慕深深。 「欸,其实梁诺也有可能是喜欢你的吧?从小就喜欢的那种?」徐昇阳那时候装做不经意,其实有些在意的问出自己的担忧。 慕深深大笑了好一阵子,最后摆摆手。「真的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徐昇阳虽然心里有些定了下,但却好奇慕深深这底气十足的回应。 「除非他眼睛坏了。」慕深深突然开始翻起手机,似乎是翻到很久以前的照片,才招招手叫徐昇阳去看,「吶,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徐昇阳花了好一阵子才把自己从照片中拉了回来,表情有些僵硬更多难以置信,最后甚至失礼的伸出手,捏了慕深深的脸好几下。「喂,做什么啦。」慕深深被猝不及防的举动吓到,徐昇阳却彷彿仍没有回过神来,慕深深好整以暇地看着徐昇阳的反应。 徐昇阳好一阵子才发现自己被慕深深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居然站直了身子,却只能断断续续地讲着话,「现在比较好,呃,我的意思是,以前也很好,喔不对,我是说,都一样好,呃呃呃呃……」徐昇阳边讲边时不时看向慕深深的神情,他的话讲得歪七扭八的,慕深深的表情却没有变过,泰然自适。 跳脱出回忆,徐昇阳坐在房间的角落看着梁诺的侧影,「像洋娃娃一样可爱。」他忍不住仔细的看着梁诺,白皙的脸庞没什么瑕疵,鼻子高挺让整体轮廓更加深邃,更不用提那甚至比女生还纤长的眼睫毛,在一群人的黑发当中,上天似乎独厚了他,浅棕色头发在灯光下暖暖生辉,彷彿其他人都俗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像雕像的男人所认定的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人,那该是多么可爱动人? 徐昇阳顿时烦躁了起来,心里也不知道该喜该忧,想要传点什么给慕深深,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打出去,有些焦虑的他开始胡乱滑起手机,他的爱情不简单,而他爱着的女孩的,甚至更不简单。 甚至是希望自己在这时候能自私一点。 他希望自己能如同一般男生一样,此刻因为心爱之人终于有机会看向自己而开心的勇往直前,但他或许不得不承认慕深深之于他,有时甚至超越了喜欢的人这样的身份,她像一种生活方向、定位,她若委靡,他亦无法暗自喜悦,要是以前的自己铁定会觉得这是一种懦弱,但徐昇阳知道的,这是他以前所不懂的,这是遇上慕深深之前那个只计较利益得失的自己所不能理解的,这不是懦弱,而是温柔。 他并不是个无私的人,因为他仍会挣扎,但却什么也做不来,徐昇阳恼怒地把眼前的卫生纸揉成一团拋向垃圾桶,做不了圣人,他更希望自己能自私一点便好。 17 世界总是在变,但变得太快了。 在那桶水直接洒向她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冬天的水温比想像中低,因为水量多,水滴很快地渗透进去衬衫里面,皮肤直接感受到冰冷的触感,而她心里的惊讶更多一些。 学校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呢?是同儕们的窃窃私语、还是老师们鄙夷的笑容、还是消失不见的课桌椅、还是学生会办换了的那个新锁、还是原本贴在佈告栏上她的照片被人用麦克笔画上了低级的涂鸦,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慕深深突然觉得整个她已经待了两年的校园突然像座迷宫,变得陌生,彷彿走过的路都开始扭曲起来,她的脑袋发晕,事情发生的无消无息,她克制住自己的惊吓,还有身体上的不适,尽量冷静的开口,「你是哪一班的学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方的笑容很张扬,后头甚至还有几个人陪着他一起笑,慕深深见对方不想回答,转身就要走,对方的声音却在她身后响起,「自己做了什么还不知道吗?川堂上不是都贴了吗?」几个人嘻嘻哈哈的怪笑起来。 慕深深没有慌,她仔细记住了眼前这些人的脸,打定主意要在学生名册上一一找出他们是谁,移动脚步到川堂,她试着找出些什么,但墙壁上除了有很多贴上纸又被撕下来的痕跡,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慕深深放慢脚步,把今天的异常当成一场解谜,或许解了这个谜,就可以让她的校园生活恢復正常。 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把一张张纸撕烂丢进回收桶里,慕深深看着他仍会感到有点心酸,但是仍是鼓起了勇气走去。 梁诺的急躁远远的就可以看出来,撕纸的动作像是在洩愤一样,他的表情阴暗,光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慕深深仍是从背后凑了上去,「你在丢什么啊?干嘛要一张张撕成这样?」 梁诺拿着纸的手抖了抖,因为是背面朝上,慕深深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内容,梁诺撕纸的动作却变得更快,慕深深伸手要取,梁诺却已经把纸都撕成一片片不可恢復的碎片,慕深深仍是执着,想要把回收桶里的纸片捞起来看,却被梁诺硬生生的拉住。 「不准看。」那力道之大,不给她机会把纸拿出来,梁诺拖着她,直到校园一处人群不常经过的角落,才把慕深深的手给放开。 他们两个安静了好一阵子,慕深深疑惑的欲等待梁诺开口,梁诺看着慕深深却是欲言又止,最后放弃似的低吼一声,他认真的看着慕深深,「徐昇阳有联系你吗?」慕深深不明所以的朝梁诺回看,梁诺指着手机要慕深深看。 慕深深才后知后觉的拿出自己的手机,但里面一条讯息都没有,她朝着梁诺摇了摇头,梁诺见到这样,彷彿更加的烦躁起来,连眉头都皱了起来,「那傢伙,这种时候在干嘛啊?」 「这种时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慕深深语气也有点急了,讨厌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一双大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梁诺,也有几分气势。 梁诺却像是始终不想让她知道一般,警戒的朝有机会朝他们靠近的每一个看着,慕深深的眼神却像是最澄澈的一潭湖,「我不是你想像中不堪一击的那种人,不论事情有多坏,都告诉我。」,梁诺认真注视着慕深深的眼睛,虽然幽深,却平静的没有一丝动摇,梁诺叹了口气,他认输。 他拿起手机滑了滑,递给了慕深深,在慕深深阅读的当刻,仍是仔细地盯着慕深深的神情。 慕深深的反应却是超出他的想像,她仅仅是看完了,就把手机递给他,表情看不出什么样的情绪波动,回看梁诺一脸担忧的神情,慕深深有些无奈的笑了,「我的确有做过这件事啊,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人吧,怎么可能现在还跟大家装可怜?」 「你打算怎么做?我跟徐昇阳一定都会全力支持你的所有决定。」 慕深深笑了,她或许就是喜欢梁诺的这些地方,他一直都是如此,尊重她的所有意愿。 「道歉吧,说自己的确做了不好的示范,但已经跟老师很久之前就结束这样不正常的关係了。」慕深深靠着树,表情坦然,丝毫没有一点惧怕,梁诺看着她,有些神往,慕深深笑出声来,「没事啦,不是什么大事,抱歉让你担心了。」梁诺才终于比较舒心一般对着慕深深笑了,却有些刻意地补上,他的表情僵硬,「徐昇阳一定比我还要担心的,那傢伙八成也是替你在想办法吧。」 慕深深心里慢慢懂的梁诺的意思,对着这样刻意总把徐昇阳塞到他们对话中的行为,慕深深也不知道该觉得悲哀还是觉得笨拙的可爱,梁诺已经表态的很清楚,她自然会走下人家摆好的台阶。 慕深深忍不住想多说几句,「要是去年的我,一定会把散播消息的人抓出来,也把趁机踩我几脚的人狠狠记住,然后下定决心绝对要他们好看,毕竟你看,他们的文里面写的多难听,勾引老师的贱女人?」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双脚盪啊盪的,声音虽然慢,却没有任何的犹豫延迟。 梁诺几乎是不假思索,「现在呢?」 「我啊,决定选择善良,至少身边有人这样真心替我担心,我想我只能让自己更快地跳离这种情绪,才最不愧对别人的担心吧。」慕深深短暂的停顿下,「而且啊,世界上有很多的恶意啊,唯一的解决办法也不是復仇吧?我有很多事情想做,我的时间应该用来把握更重要的事情。」 梁诺看着慕深深忍不住温暖的笑了起来,却在被慕深深看到的瞬间,又彆扭的赶快变了表情,「你,好像跟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很不一样。」 慕深深的头发被风吹起,她的笑容洋溢,「是往好的方向发展还是坏的方向?」 梁诺看着天空,嘴边有笑,「往熟悉的那边。」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落幕,但就像妈妈说的抱持着善良,总会是朝对的方向走着,慕深深很久没有感受到内心有光的瞬间,温暖了冬日的孤寂。 慕深深在那则匿名留言底下简单的回覆,语气不卑不亢,不但承认了,还说知道自己的行为不适恰,若校方有什么处置也一律接受,并在最后强调自己和师长的关係已经是足足半年前的事情了,自己有不成熟的地方,都会承担。但真实社会终究和戏剧不同,底下的留言仍是不少看笑话的语气,讲话也不介意到底有多难听,慕深深接受自己在班上被无视,面对别人的訕笑也不过度反击,仅仅是针对过度渲染的地方澄清。 就像公开的秘密会失去秘密的价值,当事人都承认的坦率的八卦就没有继续挖的价值,甚至还有一派表示慕深深都已经道歉了,而且不过是以前的事情了,大家也不用再留下过度偏激的留言。 慕深深当然也曾经想过会是谁做了这件事情,但根本无从猜起,而就算猜着了,难道她要和对方算账嘛?这样想想,也就没有伤脑筋的必要了,她其实也可以躲、可以用很多的谎来遮盖,但梁诺真心担心她的样子,额头都是汗,湛蓝的眼睛里面有很浓的哀愁,这样的梁诺,让她希望自己能走在正途上,走在一条相信自己值得被爱的道路上。 今天徐昇阳都没有出现,以往一天总要有几十封讯息的对话框一反常态的安静,慕深深虽然觉得怪,但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头问发生什么事,只能把这件事情就这么不舒坦的搁在心里。 放学时间徐昇阳仍是连个人影都没有,慕深深往人群探了探,仍是没看到,最后丢个讯息跟徐昇阳说自己要先走了,就这么转身要走,却突然被叫住,「今天徐昇阳没跟你一起走吗?我今天刚好也走你们家的方向,不介意的话一起走吧?」 慕深深看着眼前的男子,微微笑了起来,「好啊,但我今天有别的地方要去。」 印入梁诺眼帘的是一座不高的建筑,可能只有两层楼高,外面种了一些植物,有些藤蔓生气盎然的点缀在石壁上,里面有人热情的和慕深深摇手,慕深深很快的和里面的人们打起招呼,开了门就进去,梁诺也跟在后头。 「这是我家的画室,有很多老师会来这里教家庭状况比较复杂的孩子们画画,老师们大多不会跟孩子们收钱,而我们则免费提供场地。」慕深深对梁诺说着,「这对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慕深深的神情温柔,梁诺不禁被这样的氛围也感染,嘴角微微地扬起。 慕深深在一幅画前面坐定,这里的位置和那三个人有些距离,梁诺也没开口,只是也搬张椅子,和慕深深一起坐在那看画。 画里面是一片很漂亮的星空,下半部则是大海,是一幅海边的夜景,画的极其生动,连星子都彷彿真的在闪闪发光一般,慕深深看着画的目光和煦,「如果把眼睛闭起来的话,还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喔,你可以试试看。」梁诺没有多问,直接的就把眼睛闭上,慕深深也将眼睛闭上,经歷了早上那些事情,唯有这样的方式可以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这里是离海最近的地方。」慕深深的眼泪突然地流了出来,他慌忙地想要用手去擦,梁诺眼明手快地从旁边的桌子拿出卫生纸递给她,梁诺静静地哼着歌,慕深深开始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她试着微笑,声音却仍然断断续续,「抱歉,我总是这样,好像因为习惯压抑,所以每次在这边看画才会释放出来。」 梁诺微弱的歌声像是冬日的暖阳一般,没有歌词只有简单的旋律,慕深深没听过这首歌,却觉得有些熟悉,熟悉到像是听到妈妈声音一样让她不由自主的卸下所有防备。 「谢谢你。」慕深深看着梁诺,也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眼泪才逐渐停了下来。 「这是谁画的啊?」梁诺终于发问。 「是我还有我妈。」慕深深没有回避,但太过坦承的感觉让她有股奇异的不安,她试着说些别的,「你好像从没有问过我到底为什么要和老师那样。」慕深深一边用卫生纸擦乾泪痕,一边对梁诺说着。 慕深深看着梁诺,他似乎笑了一下,眼神里面像是有光在闪耀,他轻开口,「我相信你呀。」 慕深深傻傻地笑了,她听见一个神奇的声响,然后眼泪又扑簌的夺眶而出, 她一边笑一边哭,可能是因为太开心,这样陌生的情绪让她开心的又哭又笑。 慕深深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原因,眼前的男子却像是毫无疑问的相信着她,面对其他人,她其实还是有些高傲的,她自己本身可以任由别人去说,但唯独不想被他人谈论的,她寧愿任凭大家猜测的更加骯脏,也不愿意说出来。可,只有现在这个瞬间,她想要解释些什么。 她才刚要开口,梁诺却突然接了话,「徐昇阳一定也是这样相信你的。」 又是一样突兀的发言,慕深深止住了口,活像是正要破土而出的新芽被人用刀切掉一般,慕深深看着梁诺的表情,有一点苦涩,却又似乎没有,梁诺笑着没有看向她,眼神飘移,慕深深突然冷静了下来,「是啊,我也这样觉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机械式的回应着。 梁诺似乎也变得尷尬,急着找话说,「我觉得事情应该这几天就会慢慢淡掉了。」 慕深深视线看着画,轻轻的点了点头。突然慕深深抬起头,拿出几支画笔塞到梁诺手上,「你有没有画过画?」慕深深的语气活泼开心。 梁诺被突然其来的转折吓了一跳,连忙急急否认,「完全没有!」 慕深深被他那副模样给逗笑了,「我教你吧!来这里坐下!老师,麻烦给我一个色盘!」 梁诺虽然露出困扰的神情,但还是在慕深深的教导底下开始作画,他是真的不太会画画,但看着慕深深破涕为笑的样子,他却也不忍扫了她的兴,认真的开始先在画纸上刷上一层水,让纸把水给吃了进去,事情总会慢慢好转的,他希望那些难过的事情就像泪水一样,会逐渐飘散在空气中。 他们却都没发现,有一张照片悄悄的上传了,还配上一小段文字。 「以为发个道歉声明大家就会放过你?慕深深你未免天真的可笑,你跟你爸都该去死,来看看会有多少人嘲笑你的偽善:))))」 18 闹鐘响起,慕深深从棉被里面伸出一隻手,百般慵懒的把闹鐘按掉,她习惯早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都睡得极浅,这几天更是,虽然是和父亲住在一块,更多时间她却是自己一人,她走下楼梯,沿路把灯都打开来,即便仍然安静的彷彿连针掉落都可以听得太过清楚,但带点黄光的灯光总算是让环境多了些人的气息,冰箱里东西总是满满的,各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礼盒,总是把冰箱塞满,又会随着一个月来一次的打扫阿姨,不偏不移的都进了垃圾桶。 慕深深其实并不挑嘴,却觉得那些礼盒都发着臭,发着铜器特有的酸臭味。 意识太强烈的慕深深甚至在装着自己要吃的东西的保鲜盒外,都套上一层塑胶袋,藉由这种行为彷彿就可以保住保鲜盒的乾净整洁,因为已经是冬天了,慕深深吃着自製的水果优格,醒神的过程也边发着抖,因为自己的经验,她了解除了红色会把人逼疯,安静也会。 她把电视打开,任凭人声发出,即便她一点也不在意外界到底都在注意些什么,而新闻大多也不过如此,可能越平静的日子,新闻业越困难,轮转播放的新闻大多是昨天晚上的消息,慕深深眉头逐渐皱在一起,原来自己躲得不够彻底,昨晚不论如何安静,她仍止住了开电视的衝动,却没想到今早这个人仍是媒体们的注意焦点。 慕深深认识所有电视上出现过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就连总统候选人前几天都在他们家聚餐,饭店顶级料理送到家里还是头一遭,慕深深还记得那天的新闻标题,「xx候选人节俭出名,与人聚餐也选择亲自下厨。」 风向带的对的人是赢家,新闻底下有几个常见的留言帐号,开始称讚「好男人啊,这种人不常见了!」,可那天那位候选人带来的女伴根本不是日常和他一起在电视上晒恩爱的那个,人有钱也就是这样,新闻业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来陪吃饭的是小三,但他们不报,也就不等于在说谎。 聚餐地点也不过是因为他们俩都是疑心病末期患者,不论多严谨的贵宾包厢都没办法叫两个要谈骯脏事的人放心。 随着竞选日子不断接近,政商名流大多被逼要表态,又或许有些巴不得捉紧这个表态的机会站稳风向,若说这些等待巴结机会的人像是一群流着口水的狗,慕河东大概就是一隻狮群里的狮王,笑笑的看着人们为了逗他欢喜而滑稽的丑态。 「媒体朋友真的不用太过注意我的生活,世界上还有很多做善事的人,我不过近点棉薄之力。」媒体花了很多篇幅聚焦在这次慕河东不但参与送书给偏乡小孩的活动,还捐了多大一笔的善款,当然大眾不是傻子,媒体也怕观眾不买单,生动地列出慕河东现在的资產总额,人们多会开始真正的惊讶,认为他真是政商名流里面的一股清流。 那是不知情的人们总会想的。 但那其实真的只是棉薄之力,慕河东的资產才不只媒体曝露出来的那样,虽然名义上是做建商,但他有更多资金来源来自于和其他国家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交易,还有不少流着口水的狗向他献媚的部分,因为坐拥的资源多到近似垄断,时不时连政府官员都要看他的脸色。 慕深深仅仅是多看了慕河东几眼,就觉得太过紧绷,甚至有些害怕的情绪在里头,自从和母亲一起搬了回来,慕河东强势的主导慕深深的一切教育和性格培养,因为她是个总有机会亮相的棋子,父亲那边的家庭个个都是非富即贵,钱堆起来的价值观,都是极势利的。 新闻还在播,整体论调仍是在浮夸的歌功颂德着慕河东的高尚品德,慕深深试图麻痺自己,正要起身去把保鲜盒给洗了。 「慕先生您的建案通常就是大家的品质保证,但最近相较以前,好像没有新建案的消息,要不要透露一点资讯给我们即将买房的观眾们?」有些太过突兀的提问,慕深深知道这看似随机的发言都是安排好的。 慕河东有稜有角的脸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太逼真,彷彿连眼睛里都是善意,「我最近有在处理我们在西南区的地,相信不久后就会给大家带来好消息。」 这些都是太常见的宣传操作手法,慕深深的保鲜盒却因为手一时无力掉在地板上,玻璃製的保鲜盒碎成一块块,晶莹剔透的,慕深深没有清理,仅是从房间里抓出一件外套,匆匆地把脚塞进布鞋里,飞也似的跑着,西南区不过就在他们家几个街区之外,毫不意外的看到已经拉起线,禁止人出入,慕深深眼睛空洞的,用力拆掉塑胶製的拉线,衝进去原本的建筑里。 西南区的新建案其实不仅仅是建案,是和政府机构合作的都更,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都更,一开始甚至大多数人都是反对的,但听说慕河东一出马就让大多数人都心甘情愿的签下意向书,都更的规模很大,却预计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愚民风向除了讚美慕河东建设的效率可佳,还连带的吹捧起最近因为丑闻丧失民心的市长。 慕深深最终被发现躺在一堆画作中央,眼角有泪痕,施工人员没有人不认识眼前这位慕大小姐,虽然工程进度紧迫到不行,但大多数人也只能好言相劝,希望能把慕深深给请出来,慕深深却像是铁了心,眼里佈满血丝,连头发都乱糟糟的毛躁,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不用理她。」一个听起来傲慢自大的声音传来,人群不自主地替他让出一条路,慕深深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人,直把手中的画作抱得更紧。 对方却丝毫不受慕深深的影响,语气轻佻。「她才不是什么慕大小姐,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疯小孩而已,就算今天真的在工程里意外被压死了,慕河东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呢?我亲爱的大小姐?」对方油腻的看着慕深深,见慕深深没有回应,志得意满的回过头面向施工人员们,「我都这样说了,你们还愣在那干嘛,给我工作啊!你们有没有分的清楚谁是董事长特助啊!」 「我妈不会原谅你们的。」慕深深一个字一个咬牙说的非常用力,彷彿可以听见牙齿之间摩擦的声音,一个人伤心气到了极处似乎总会形成一个气场,慕深深的眼睛红红的,所有人即便因为特助的一席话欲开始动作,却又被慕深深的话语和姿态给震慑住。 特助见到这样的却低头开始怪笑起来,咯咯的笑声,不断放大,活像是有隻恶魔要从身体里破茧而出,「疯子好大的口气,就叫她来找我算帐啊?」语末,那特助更是讥讽的耸耸肩,像是杀红了眼一般,边大笑边拿着附近的锤子猛地往地上的画作敲,顏料本就脆弱,有几块就这么斑驳的掉了下来。 慕深深几乎是疯了,伸出赤手就要挡,结果被几个施工人员拉了开来,慕深深彷彿是没有了神智,只是凭着蛮力在奋力抵抗,手和脚和本能都在竭力地想要阻止眼前的破坏,拉住她的施工人员真是看不下去,在她耳边低声说:「慕大小姐,这个人生气起来就跟疯子没两样,他绝对会趁这个机会敲烂你的手,保护好自己。」 慕深深没有应,却逐渐的静了下来,咯咯的怪笑仍在持续,但因为没有了受害者的极力挣扎,那疯子彷彿是玩腻一般,不再发出笑声,扯着诡异弧度的笑容却仍在,把锤子随手一丢,「怎么样?慕大小姐,以为你凭着姓慕大家就都会让着你吗?嘻嘻嘻。」那疯子似男人却又像是女人一样歇斯底里的笑着,他逐渐走近慕深深,把脸凑了上去,不合理的五官因为放大而更加怪诞。 「我给你选择权,给你三十秒,看你能搬走几幅破画就搬,要不然你也可以继续待在这里,看我把它们一幅幅砸烂,我比较喜欢后者,你觉得怎么样呀?」他的笑容彷彿是血喷大口,离得太近,说话时连气都喷在慕深深脸上,是一股会令正常人都害怕的血腥味,他或许根本不是人。 慕深深在哭,她在那疯子的注视和倒数下发疯似的折返跑着,三十秒根本不够搬出所有的画,她跑的觉得腿都快要解体了,颠三倒四的她觉得每一步都快要跌了下去,眼泪却停也停不下来,她试着想要止住眼泪,因为她知道在疯子面前多懦弱对方就会多愉快,但她停不了,她感觉到自己体内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正在逐渐流逝。 「剩下十五秒囉!」语末还特别提高音调,笑嘻嘻的拿着锤子在手上把玩。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慕深深从一开始就知道根本没有所谓三十秒,那疯子想结束时间就会突然结束,只剩下最后几幅,但她的视线发始发黑,身体轻的彷彿被轻推一下就倒地不起,意识却沉重的叫唤不来,「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她的脑袋在吼叫,眼看那疯子见猎心喜的就要把鎚子用力朝最后一幅画敲下,他开始尖叫。 那幅画却突然地被送到她的手里,匆匆的把她朝门口推去,「赶快走!」 慕深深虽然努力的拖着身子往前,但捧着那几幅画,走得不快,马上听到后头刺耳的敲击声,还有痛苦的闷哼声,甚至那疯子奇异的音调还犹在耳边,「不是很会逞英雄吗?怎么我打你几下就痛得动不了啦?」 慕深深好不容易走到了另一条街,在街上放声大哭。 这是她人生的模样,她知道,越长大能失去的东西就越多,而她往往成长得不够快,小时候,她留不住自己的妈妈,以为自己现在已经长大了些,却发现自己仍然微小可悲的连几幅画都守不住,还会连累身旁那些善良的人们。 「深深,就算不受人欢迎也没关係,我们要持续地对这个世界善良,有一天世界将会还给我们更多的温柔。」母亲的脸突然浮现在脑海当中。 慕深深不争气的又眼睛一酸,画很重,她的手很酸软,拿不动了,心里的委屈像是止不住地浪潮,一波波袭来击碎了她的信仰,她一直哭得声嘶力竭,她用力的吼,「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大骗子大骗子!」。 她因为知道会失去,所以已经试着对事情都不那么在意,但人生彷彿总知道她小心翼翼腋着藏着的软肋,不仅仅是把它夺走,而是要将它踩在脚底下,粉粹成灰烬,她听到了工程持续进行的声音,还有砖瓦倒塌的声音,她所有的东西不多,而她知道随着画室逐渐的被夷为平地,有什么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哭累了,喉咙嘶哑到连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心里的某一块彻底的死了,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哭了。 冷静的有些诡异的她任凭泪痕留在脸上,表情平淡的看不出一丝情绪,她把画重新在怀里抱好,自此没有再发过一丝声响的走回家,还是很早的早上,阳光甚至才刚要开始照耀,慕深深的眼睛却乾涸的没有任何一点流动,像两颗装饰的黑珠子,仍会反光,却什么也没看到,黑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知道自己或许病了,但那又怎样呢? 那个会哭的、非常信仰善良的女孩早就已经遗失在那片海里,母亲曾经找回一些碎片,和梁诺相识的那刻,她也以为自己有机会好的,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再也好不了了,再也不。 19 她机械式的穿戴好,粉饰太平的前往学校。 慕深深看着没有桌椅的位置,听到身旁同学的窃笑,她表情淡漠,想了想正要回头走出班级,教室门唰的一声被打开,慕深深突然就被扯着手臂拉了出去。 虽然是被扯着手臂,有用些力道,但那力道却是温柔的,那个少年气急败坏的看着她,「该死的,我不是叫你今天请假不要来学校吗?」 「我的手机不见了。」可能是遗落在工地里了,慕深深什么也没说,只是淡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彷彿因为跑了好一阵子,所以还在喘着,额头和脖子都是汗珠的模样,他们俩站在一起似乎引来更多的视线,不仅仅是她注意到了,少年也发现了,他的不满似乎更盛,瞪了好几个往这里嘻笑的人群,他又再次拉着她的手,不知道要去哪里,「这边不方便说话,跟我走。」 他们到了操场旁的小树丛当中,没有班级在进行体育课,的确没什么人,慕深深看着少年烦躁的在腰间插着手,焦躁的拨着电话,「该死,徐昇阳这傢伙,现在怎么都不接电话!平常不是一打就通的吗!」生气的把手机塞到口袋里,少年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她不明所以的对上他的视线。 「你应该什么都没看到吧?」 慕深深不明白,「看到什么?」 「没看到就好。」那个少年像是松了一口气,和她一同坐在地上,手无奈地倚在额头上,虽然像是松了点气,但是好看浓密的眉毛仍是皱在一起,慕深深用手把自己圈了起来,无神的看着地板,她知道有很多地方不对劲,但她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了,她又将自己圈的更紧,肩膀上突然一下一下的被人拍着,「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少年喃喃着,也不知是唸给谁听。 温温暖暖的感受从肩膀散开,她的围巾垂在地板上,厚重的衣服都暖不起的身子,让慕深深冷的全身发哆嗦,除了冷她其实一直都没有怎么样的,她看着地板发呆,心里空荡荡的一片荒芜,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突然被一件外套罩着,她愣愣的转头看向少年,少年原本不打算说话的,被她直直的目光似乎看得有些承受不住,「不要着凉了。」 慕深深突然觉得非常不自在,有一股不和谐蔓延着,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傻了吗?关心别人做什么?」她笑的将整个眼睛都瞇成了弯月,看不清眼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少年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睛当中流淌过很多不同的情绪,慕深深欲细看,他却藏得更深,他放弃似的,眼底似乎有浓得化不开的悲哀,这个人似乎以前还是个很熟的存在,此刻却陌生的像是第一次见面,他开口了,慕深深看着他的嘴吧一开一闔,心里困惑极了,她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却好像没有真正听懂他的话。 「慕深深,你到底经歷过了哪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声音像是在唱歌,他看着慕深深,试着哼出一些不成段的小曲调,试探性地看着她,慕深深笑了,极深极浓的那种笑,「你到底在做什么?我可以回教室了吗?」慕深深觉得这样漫无目的的等待是最没意义的一件事情。 「不行。」少年回的很快,「我们等徐昇阳来。」少年开口欲再说些什么,但最后仍是硬生生地让话停在嘴里。 「他能帮你的、他比较能帮到你。」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对着自己把同样的话讲了两次,徐昇阳最后仍是没有接电话,少年看起来很是沮丧。 慕深深突然站起,有礼貌的把外套还给梁诺,梁诺看着她的动作强硬,担忧的情绪被漠视会变成一种气,「你现在还不能回去。」 慕深深回头嫣然一笑,那一笑却笑出疏离,「学弟。」她淡淡的开口,「当英雄的感觉让你得到很多自我满足吗?」她笑笑的,一讲完就脚步没有打算停下来,梁诺盯着慕深深的脸直到她转过身的背影,而他的电话仍是不断被转进去语音信箱。 才正要回到上课教室,突然有人叫住她,「喂,慕深深。」,慕深深不疑有他的转过身,只是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然后有些脏水落在地板上,拖把水沾上了梁诺的校服,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污渍。 慕深深还没有开口,梁诺却开口了,「捉弄别人很好玩吗?」梁诺的声音里隐约有怒气。 「梁诺你挡屁喔,你这样害我跟同学打赌输了啦。」 「前几天还恭恭敬敬地叫人家学姊,今天突然泼别人水,到底是要多低能才会赌这种不尊重人的玩笑?」 「干嘛啊,我才觉得丢脸咧,想到以前还很尊敬她就觉得好笑,梁诺你没看到那篇文吗?里面都清清楚楚的讲了那个婊子是怎么勾搭老师的,喔这次连照片都有,有够劲爆。」对方讲的大声又清楚,完全不把慕深深当作一回事。 「你还要继续讲吗?」梁诺声音低沉。 「干嘛做了还怕人讲喔,成绩八成也是骗人的啦,私底下那么贱,表面上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种人就配脏水啊!」 「你如果敢再乱说话,我也可以让你在校外对你那些老大下跪的照片贴满整个校园,如果不想,就闭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梁诺人本来就高,一步步靠近对方足足比对方高上一个头,脸上掛着的笑,随着走近而逐渐加深。 才刚摆平一个人,梁诺回过头,却发现慕深深已经消失了踪影。 高中生的恶意会是什么样的,在真正的恶意面前或许只有被操弄的价值。 慕深深优雅的从空教室搬回一套课桌椅,甜甜的她笑着,书包里的书被人用胶水将好几页都黏了起来,还放进了好几张充满恶意的组图,慕深深又笑了,馀光瞥到那几个不断笑着,等待她反应的人,慕深深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她站起身,把那本书俐落的丢到了垃圾桶,垃圾桶里面没有什么东西,随着重物的落下,发出好大的声响,许多人回过头来,而慕深深只是优雅的将灰尘从手上拍落。 中间当然还有不少的恶意,但都被慕深深不轻不重别有深意的笑容给化解。 中午时间,她被班上一群女生约在某个社团社办,她注意到最后一个女生进门的时候还把门锁住了,她不动声色,装作没有注意到,她被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其他女生站在她周围,领头的女生坐在她对面的桌子上,居高临下,笑容有些疯狂。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小方。」慕深深在句尾的名字加重音调。 「慕深深,真的没想到你会被搞得这么惨欸,我从以前就不喜欢你了,看着你被请下神坛,我真的满痛快的,我们乾脆趁现在也把以前的份算一算。」 慕深深抬头继续看着小方,嘴边一样是那抹游刃有馀的笑容。 「你到底在笑屁笑啊!你这个贱女人!亏我那时候还那么信任你,跟学长的事情还找你商量,告白被拒绝之后也是第一个跟你说,结果,听说学长两个礼拜后就跟你告白了!你们八成之前就在私底下偷偷来吧,你是不是看着我觉得特别的可笑!」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会相信我吗?」慕深深语气虽然听起来无辜,但仍是笑着,却是那样的笑容几乎让对方丧失了理智。 小方从口袋里面掏出刀片,拿着靠近慕深深,眼睛里面有疯狂跳耀,「你再继续瞧不起我啊!再继续瞧不起我啊!信不信我直接拿这个刀片在你身上画几刀!你最后就留一个又长又丑的疤,看你怎么样嚣张的下去!」 慕深深看着小方虽然发狂似的双眼,拿着刀片的手却发着抖,她突然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慕深深的笑容更盛,她骤然的用力伸手,让刀片刺入她的手里,所有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也吓到了,慕深深用另一隻没受伤的手拿出手机,停止录音,「我猜你八成本来只是想吓吓我,或是想要我对你下跪求饶之类的,但我们等下就来看看,等我带着伤,把这个录音档上传到网路,有多少人会对你文静可爱的形象幻灭。」 小方看着眼前站起来的慕深深,整个身体都抖了起来,却仍然大叫着,「你们其他人聋了是不是啊!难道还让她把手机带出去吗!我告诉你们,我如果遭殃,你们几个也别想脱身!」 其他女生才彷彿后知后觉的恢復意识,逐渐靠近慕深深。 慕深深却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好像沸腾一般,她突然感觉到十分痛快,简直迫不及待。 「那边那个女的,你想知道小方私底下都是怎么讲你的吗?我这边有图片证据,你要不要过来看?我看看喔,一身肥肉还想谈恋爱真是笑死人了?小方你讲这个话未免也太伤人了吧哈哈哈。」慕深深看着小方的脸逐渐从气愤的红转为惊恐的绿,心里的魔鬼发出了奸笑。 「然后那个绿头发的,小方把你的脸p到裸女身上传给其他男生你知道吗?你可以去问问男生们,他们都知道。喔,其他人不要紧张,你们的部分小方也没有少讲,但是我现在要走了,你们可以让路给我吗?」 慕深深走近,蹲下靠近已经全身瘫软的小方,把她的头发抓起来,强迫小方看着自己,「你当真以为这种小事就可以让我眾叛亲离?你会不会太天真了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没有听过,只要我想,我可以把你搞死。」慕深深的笑容不减,连讲话的声音都甜美可人。 只要我不选择善良,我可以做得毫无下限,而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么运转着的。 那些踩过她的人,她会一个、一个、算清楚。 那个曾经泼过慕深深水的那些男生,因为安检时被发现书包有香烟被联络家长,外加大过一隻;在网路上大肆骂慕深深的那个人,家里赖以维生的摊子前几天被人给砸了,逼不得已停业。慕深深被踩得越重,此刻看起来就有多高,她不再扮演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姊,她像个女王,惹不起亦高攀不上。 才刚把手伤口的照片和小方的录音传到网路上,就突然来了几条讯息。 慕深深看了,只是淡淡的滑掉。 20 慕深深彷彿变成一团黑色的旋风,迅速地改变了学校的生态,原本毫无瑕疵的零负评女神,那张永远笑容毫无破绽的漂亮脸庞,此刻更多的时候是骄傲上扬嘴角,像看着螻蚁一样的蔑视着眾人,这样的转变却意外的吸引了不少追随者,如果说慕深深以往像是春天的清风,虽可人的令人想靠近,但一有人靠近,她总会不知不觉地将距离再次拉开。 而现在的慕深深更像一团旋风,吸引了一群人搅和进来,她一个人在旋风中央,看着大家在旋风中痴迷推崇,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将旋风扩散的越来越大,就像在教室里,她不再总是一个人处理事务,对着偶尔靠近的人攀谈几句,现在她身边总是有人,嘻笑打闹,彷彿一些心理本就有所缺陷的人,更加的被慕深深此刻的个人魅力吸引住。 连校园里出了名的流氓此刻都像是成了慕深深的知己,时不时就要往慕深深班上和慕深深聊上几句,小方身边原本的朋友也很快地成了慕深深的信徒,她们都是群本来性格就有些扭曲的人,每当看见慕深深稍稍使坏她们就会像是被啟动开关一般,或许就像俗话说的好,落水狗打起来特别过癮。 下课时间那群女生一样围绕在慕深深周围,有个其他班的男生走靠近慕深深,小声的开口,「慕深深,我想跟你道歉。」声音很小,却没有被那几个女生给漏听了,慕深深都还没说话,他们嗓门就开始先大了起来。 「你不就是丁班的那个猴子吗?当初把恶搞慕深深的图贴在校园里的就你嘛!」绿毛的那个女孩声音率先大了起来,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外号叫做猴子的男生,承受不住大家的视线,一时之间只觉得羞愧,只希望自己的道歉能让事情早点落幕。 慕深深慵懒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在她面前低着头的男生,手脚都极瘦,唯独有一双大耳朵,难怪被人叫做猴子,猴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慕深深在看他,又害怕的将头低了下去,慕深深突然觉得心里愉悦。 「你是来道歉的吧,还站得直挺挺地做什么?」慕深深好听的声音毫无感情,她看着猴子,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怒,最后剩下难堪,原本小方身边的女孩像是看到生肉的狗一样,说话越来越不客气,简直要把猴子给生吞活剥了,「我们慕深深的意思是叫你跪下,跪下!」几个女生笑成一团,唯独慕深深仍旧瞪着大眼睛,看着猴子。 眼见猴子逐渐跪了下去,慕深深心里的愉悦和悲哀顿时到达最高点,她笑了。 「我当初太幼稚了,被别人煽动才会做出这种事情,一时糊涂,我现在知道错了,希望你能原谅我,也希望你能叫那群人放过我弟弟妹妹。」语气中没有全然的服从和坦承,慕深深这几天以来这些话听得多,可以简单分辨这些人语气的真偽。 「你们把他压着。」慕深深高傲的下令。 猴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那群女生突然将他包围,连个空隙都没有,一人一隻手,让他只能持续维持这样的姿势。 「你这种人就是可悲,看到比你好的人出事了你大概心里很痛快吧,巴不得把别人逼疯,而且,恕我提醒,你那不叫做一时糊涂,我道歉之后你回了什么留言你还记得吗?你笑我偽善,说你不怕我,说如果我有本事就来修理你看看。」慕深深咬字清晰,她看着猴子的眼睛里逐渐盛满恐惧和难以置信,慕深深再度甜甜的笑了,她把脸凑近猴子。 「我的确是偽善,那我来告诉你,我卑鄙可以卑鄙到什么程度,道个歉都没诚意,叫你跪下,还犹豫,你以为你的自尊值多少钱啊?」慕深深拿出手机,打通电话,「请你办的那个事,就继续办吧,原本想要放过他的,结果这种道歉连儿戏都算不上。」 猴子听完慕深深的话,开始全身发抖,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没错你说的都对,我就是那种看不惯别人好的性格,我可悲,我卑贱,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我不会再犯了!」 慕深深笑笑的等他说完,看着猴子的眼神,里面有纯粹的恐惧害怕,慕深深这次才终于愉快地笑了,她把脚翘了起来,「小猴子别偽善了,你就当我也是一时糊涂,等我哪天醒了,或许就自然玩腻了,在这之前,就让你看看我多有本事吧,不给你们这种人一点教训,连猴子都爬到人头上了。」慕深深挥了挥手,那群女生很有默契的把猴子向外面拖。 猴子的嘴里还不断大叫着,「对不起!我真的知道我错了!拜託!」 「慕深深刚刚那是叫你可以滚了,吵什么吵啊!」 「自己敢做的事自己担啊,要是这世界上都道个歉就好了,那我现在打你五拳,跟你说五次对不起怎么样?」 一群女生笑闹的看着猴子的丑态,每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看起来玩得十分愉快,慕深深却没有继续再看着他们。 学生会那边自从换钥匙被慕深深发现后,她就主动辞了副会长,她本就不需要为一个会在她落水时见死不救的组织服务,那学生会长本来事情就做得不多,现在学生会整个乱成一团,好几次一群人来到班上来慰留慕深深,她根本连一句都不想说,只靠女生群们用极为难听的酸话,让对方难堪的不得不走。 慕深深的日子过得更加清间而顺畅,她看着父亲给她的那张里面存了不知道有多少钱的提款卡,还有现金,放学时间一到,他从里面抽出几张千给那些女生,「你们用这个去哪里吃顿饭吧。」 那群女生看到这么惊人的数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露出諂媚的笑容,「慕深深你不一起来吗?」 「不了,我今天还有事情。」 慕深深背着背包,走进体育馆里,篮球队的练习已经开始了,慕深深走到教练旁边打声招呼,最后开始整理起前些日子没有上传好的数据,她将头发扎了起来,露出一截漂亮白皙的后颈,表情认真而严肃,练习时间到了一个中场休息,慕深深礼貌的和看见她的学长们点头为礼,学长们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的和她招手。 「学妹,前阵子辛苦你了,你知道我们不是一群多会说话的人,所以我和另一个学长才想说至少传个简讯给你,人家说多点支持路会走得更轻松些,就是单纯希望我们能给你这样的感觉。」 「谢谢学长,我都知道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还在这里啊。」慕深深真心的笑着。「不过学长,你们最近还是赶快找新的球经吧。」 「为什么啊?」两个大块头一脸疑惑的样子。 「就单纯经过那些事情,想要让自己休息一下,不过我交接一定会做得很完善,学长们不用担心。」慕深深笑笑的,还把电脑萤幕秀给学长们看,满满的是关于每份资料的详细说明,学长们看着慕深深不是在开玩笑的态势,心中虽有不捨,却还是尊重她。 「学妹你要知道篮球队这边,都受过你很多帮忙和照顾,不论你之后想要什么时候回来,或只是单纯想要看比赛或和大家聊聊天,我们都很欢迎的。」认真的话讲完,两个学长突然相视笑了一下,「我们虽然难过,但最难过的一定还是徐昇阳那小子吧。」两个人哈哈大笑着。 「喔,我都不知道。」听到这句话,慕深深变的淡漠,只是淡淡的回应。 两个学长却只当慕深深装不懂,也许是最后一次和慕深深聊天,他们两个顿时起了玩心,想要帮徐昇阳一把,「慕深深你不懂,徐昇阳那个小子真的很喜欢你,对谁都兇巴巴的一个样子,只有对你才会这样笑笑的,这学弟我们看到现在,除了对比赛胜负太过在乎,也是没什么缺点,学妹你不介意的话还是可以考虑看看的。」 慕深深只是点了点头。 「啊,那小子来了,那我们先走囉。」 慕深深最后才终于抬头笑着跟学长们挥挥手,很快地把头又重新埋入电脑的正理工作中,徐昇阳站在慕深深前面好一阵子,却也没有开口,慕深深一样的气定神间着,丝毫不受徐昇阳的影响,甚至是说,整个氛围变得更冷了些。 「咳咳。」徐昇阳清了清喉咙,慕深深仍是没有抬起头,徐昇阳露出难堪的笑容,「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他试着起了个头。 「对啊,真的满多事情的。」慕深深在电脑键盘上跳跃的手指没有一丝减慢,语气里也听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徐昇阳多看了慕深深的脸几眼,却是看不出端倪,他试着想再说些什么。 「为了你老爸的事业,快滚吧。」慕深深没有给徐昇阳多馀的机会,声音冷静自持,却流露出字句底下更深的寒意。 「你干嘛突然这样说啊,不要开我玩笑了。」徐昇阳说是这样说着,但表情的心虚却是肉眼看得出来的,慕深深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和徐昇阳的眼神对上,徐昇阳的眼神却开始漂移了起来,两隻手搓来搓去的,慕深深看的细,自然没错过这样的细节,她没有笑,只是叹了口气,她盯着他,打算不给徐昇阳一点空隙。 「前几天我被人泼水的时候你在柱子旁边吧?梁诺帮我挡的那次,我猜你这几天都有看到我的讯息,只是选择不读不回吧。」慕深深语气很慢,就像是个宣读者一样细数徐昇阳的所作所为,「所以,你在做什么呢?」慕深深笑得开怀。 徐昇阳哑口无言,或许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等同于拋弃的作为慕深深不可能没感受到,他还是试着辩解,「事情发生的当下我也是很讶异,也在努力找解决办法啊。」他的语气发着抖。 慕深深冷眼看着他,突然开始觉得悲哀,和面对其他同学不同,徐昇阳此刻在她面前畏首畏尾讲着可笑谎言的模样,就像是分分秒秒在摧毁着、摧毁着曾经的一切,慕深深不愿再看,「我会来篮球队不过是看在学长和梁诺的面子上罢了,你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徐昇阳开始尷尬地笑着,情绪有些不可抑制,他走近慕深深,近到慕深深警戒的看着他,他的嘴角上扬的太过度,他双手放在桌子上,上身前倾,看着慕深深,远处的学长开始鼓譟起来,他们听不清慕深深和徐昇阳的对话,只是单纯的以为徐昇阳终于要开始表露心跡。 梁诺和学长一同待着,他静静的看着,却突然把手中的宝特瓶甩在地板上。 徐昇阳没有注意到身旁还有人,面对慕深深不留情面的话语,他简直要抓狂,「你在说什么啊慕深深,我喜欢你啊,我有多喜欢你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连最后一点美好都将消失殆尽了,慕深深不卑不亢的抬起头,和曾经那么熟悉的徐昇阳对视,「你对我的从来就不是喜欢,只是廉价的崇拜罢了。」 徐昇阳的眼睛倏地睁大,彷彿不可置信,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慕深深一不做二不休,「你不过就是喜欢我塑造出来的形象,你喜欢我没有任何一丝瑕疵的样子,你喜欢我面对眾人时高冷唯独对你暖一点的态度,因为这样的感觉可以满足你的优越感,你用你以为的方式不断强迫我接受你的好,而你陶醉在你的付出当中!」慕深深情绪也上来,讲话变得快而高亢,每一句话彷彿一把剑,刀刀见骨。 徐昇阳头开始痛了起来,他用指节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对、不是你说的那样!」 慕深深突然用力站了起来,「不然是怎样!」慕深深轻蔑的笑了,「我也不希望是这样,但就是这样不是吗?在我跌落谷底的时候,你对我不闻不问也就算了,我主动找你,你回避了多少次,你有打从心底相信过我吗?今天要不是我自己重新站起来了,你徐大少是不是这辈子就当没认识过我!」 慕深深的气焰完全烧了起来,她衝着徐昇阳大喊,「我不过就是你摆在橱窗里面的展示品,只要有一点瑕疵就丢,有价值就留下来,你以为我都没有看出来吗!」不留馀地讲出自己的心里话,慕深深气到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连讲话都觉得喘,她看向徐昇阳不断揉着太阳穴的身影,居然后知后觉的觉得有异样,甚至有些害怕了起来。 徐昇阳笑了笑,把手放下,一双眼睛的神情勾人,慕深深看着,突然开始觉得不正常,就在那么一个瞬间,慕深深看着徐昇阳的手朝她快速的衝来,她惊吓到了,只记得把眼睛闭了起来。 21 很大的声响出现在篮球场,想像中的疼痛却没有落在慕深深身上,慕深深却是先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闷哼声,然后她张开眼睛,只看到梁诺站在她和徐昇阳之间,梁诺硬生生的接下了徐昇阳的那一拳,用左手稳着被打中的右肩,慕深深觉得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彷彿所有人都是这样觉得,原本还在鼓譟的人群,也突然间地安静下来。 只剩下梁诺和徐昇阳两个人怒目而视,徐昇阳彷彿恢復了一些神智,眼神中流露出一些担忧害怕,他试图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眼神悲哀的看向梁诺,「原来跟我想的一样。」他笑了,像是放弃一切般的,他往后站了几步,双手张开,毫无防御,「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梁诺眼睛睁得很大,满是怒气,在大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当刻,梁诺一拳重重的打到了徐昇阳的脸上,而徐昇阳甚至没有一点躲避,那一拳的力道之大,徐昇阳附近没有什么供支撑的物品,他被揍的往旁边倒去,又是一声巨响回盪在体育馆里,梁诺彷彿是气到了极处,往前走了几步,把徐昇阳从底板上拖了起来,伸手想要再打一拳。 徐昇阳的脸已经缓缓肿了起来,但他仍是笑了起来,笑了几声,眼泪居然就这么流了下来,带有一些悔恨还有自我放逐,「对不起,我逃避了,我没有勇气弄脏自己,我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懦弱。」徐昇阳穿过梁诺的身子,看向慕深深,「你说的都对,对不起,只有一点说错了。」 徐昇阳深呼吸一口,笑得很愧疚,眼角还有泪痕,「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不论你相不相信。」 「闭嘴,混帐。」梁诺那一拳最终还是揍了下去,徐昇阳跪倒在地板上,被揍的咳声连连,一群人才终于回过神,有些人上前去关心徐昇阳的伤势,有些人才想要来拉住梁诺,梁诺仅仅是看了徐昇阳一眼,甩开拉住他的人们,一个人离开了体育馆,慕深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徐昇阳的声音突然传来,在一群人准备要扶着他到医务室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深深,去找他吧,他才是那个永远把你放在最前面的人。」徐昇阳笑得暖暖的,并没有停留多久,他就被一群人扶走了。 慕深深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太快,快得让她有好多地方都不懂,里头可能还参杂了些她从不知道的事情,她奋力地往外跑,看了学校每个角落,却都找不到梁诺的影子,其实她看得很清楚,梁诺脸上的表情,就算他已经特意避着她、避着所有人。 他没有流眼泪,但分明也是在哭,表情有浓得化不开的哀愁,他不该是那样的,他应该就像他们刚认识那时候一样,总是游刃有馀,总是云淡风轻的慵懒少年,他的脸上不该有那么沉重的情绪,慕深深以为只有自己有秘密瞒着他,但是不是,其实他也有很多没有跟她说的事情。 慕深深的脚步没有慢过,因为早已过了放学时间,学校人少安静,但她几乎把所有角落都看过了,却没有看到梁诺,那个像秋风一般的颯爽少年,慕深深感觉自己急的快要疯了,像是错过了这个事件缝隙,明天梁诺就会继续当作没有什么事情一般,把那些秘密藏得很深、深的完全看不出来。 最终她仍是没有找到他,心里突然的一片空虚,时间也晚了,慕深深木然的把东西收拾好,就这么离开了学校,下意识的她开始走着,却不知道自己即将把自己带到哪里,最后她停在一个建筑物前面,而那个男孩也站在那,看到她来了,随意地摆摆手,他站得不是非常直挺的那种,但那一股随性却彷彿已经站了很久,只是在等着她来,找到他。 「嗨。」梁诺挥手的时候简短地打个招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慕深深压抑着情绪,这股情绪里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可能是欣喜、可能是悲伤、可能是柔弱、可能是被看穿的害怕和期待。 他们站在一个被封锁线围住的废墟前,而前一阵子他们还曾经在里面一起画过画,慕深深突然觉得那天的记忆好像已经离得很久,像是一场梦,在那个梦里她还想着要善良,虽然受伤疼痛,却是伤着笑着,相信最好的未来会到来。慕深深看着梁诺,一万种猜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理由在脑海里不断碰撞。 但她只看着梁诺,那个她越看越不懂,却在每次说好要放弃却又不断被他吸引的男孩。 梁诺看向她,在夕阳的照射底下,他的一侧脸没在阴影底下,剩下另一边的眼睛里盛着温暖,被夕阳暖呼呼的光芒照射的彷彿在发光,慕深深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样的一张脸迷惑,有那么多的患得患失,那么多的岁月里,和她一起走过的,不论是记忆中或是现实的他,从没有离开过的他。 虽然他总是适时地拉开、提醒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今天在这样的时刻,母亲的画室前面遇到了他,慕深深觉得自己这一阵子几乎已经劣化到贫脊的心灵,突然猛烈地哭泣着,从一开始因为找不到梁诺的小声啜泣,又或是它从以前就开始哭泣,只是她选择性地忽视它,到现在因为看到梁诺,它哭的彷彿是无助,悲伤的情绪像是藤蔓一样,攀上她的喉头,让她几乎要窒息一般。 慕深深感觉自己几乎在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把一直以来甚至是过去梁诺不想听的,都一股脑的丢给这个男孩,不论会让人感到多沉重、多困扰。 梁诺的眼睛又盛了更多光芒,他嘴边掛着淡淡的笑,「我这一阵子都会来这里,有时候会去海边、有时候来这里。」他的光芒太盛,漂亮的夕阳让慕深深的视野有些时候不太清楚,但她却越觉得这样的橘红光辉,让梁诺的身后彷彿多了一双美的不可思议的翅膀。 慕深深心里生嚮往的同时,忍不住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些,现在的她,似乎没那么配,她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为什么呢?」 梁诺彷彿就等着慕深深问这句,他有些悲伤的笑了,「我想,你伤心的时候,一定会来这里吧,或是海边。」 慕深深突然觉得心里的波涛猛烈的捲了起来,她没有打断梁诺,只是看着他。 梁诺突然把眼神别开,看着远方,声音有些遥远,「我希望你伤心的时候有人能陪着你,不要自己待着,我会难过的。」梁诺的笑容有点魔幻。「我知道你最近一定不好过,但你把自己防备的太严密了,你看你怎么回我的。」梁诺摇了摇手上的手机。 慕深深记得梁诺的讯息,那时的她几乎让自己内心的感性死去,她还记得梁诺的讯息,她飞快的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梁诺那几条被她已读的讯息,梁诺其实传给她不只一条,却看得出来是极克制的,慕深深一条一条的看。 「你什么时候要带我完成我的画?」 「听说今天晚上会有流星,有兴趣吗?」 「最近篮球队教练好操,你是不是该来跟他沟通一下?」 看起来像是无聊传的讯息,慕深深此刻却看出那些隐藏在讯息后面的关心,她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中间她曾经回过一句,「不要强求想把我变回以前那个善良的白痴!她已经死了!死了你懂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再也不回来了!」 那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呢?深深常常哀伤地想哭、有时候觉得窒息。 她知道梁诺在等待着什么,他或许可以是从前的梁诺,但她已经不可能是从前的慕深深,一旦脏过的人没有重新洗白的机会,就像她的父亲一般,只会越渐浊黑,也是她从父亲身上学到保护自己的唯一方式。 梁诺的讯息却没有停过。 「你难过的时候可以找我聊聊。」 「你还好吗?」 最后的这句你还好吗,搭配现在梁诺的表情,慕深深突然觉得非常心酸,她受了太多的伤,强迫自己长出刺来,用这些刺她好好的惩罚了那些曾欺负过她的人,却也让自己更加血肉模糊,简直失去了人的感情,也远远的推开了那些关心,只因为她怕一接触温暖,自己就再也回不去那种冷淡。 就如同那天,她亲眼看到徐昇阳回避她的样子,她承受不了第二次。 慕深深拿着手机的手发着抖,她认真的在手机上输入,有些紧张的情绪,她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梁诺肯定都看在眼里,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选择的权利,她发出,看着梁诺的手机同步的发出声响,而对面的少年低头看向手机。 慕深深的心此刻已经斑驳成一片片不可辨的残脆,而她将包覆在心外层的那些刺鎧甲卸下,害怕的将那颗赤裸心双手奉上,他有资格一刀刺穿。 「不好、很不好。」这是她传给他的。 梁诺的浅棕色发丝飘动,他抬起头,慕深深看起来这些动作都是极慢的,心噗通噗通的跳,她一方面紧张,却又有些坦然,梁诺朝她走近,慕深深觉得自己像隻待宰的羔羊,无法预期会发生什么事情。 梁诺看着慕深深,突然觉得不真实,被那么样激烈的反抗,梁诺也曾笑过自己的痴,却又看到躲在角落哭泣彷彿对自己失望的慕深深,太多的衝突矛盾神秘出现在慕深深身上,他曾为之失望的、他曾为之放弃的,崩塌,是他内心的某块坚持和犹豫。 知道骄傲的她不会接受别人的安慰同情,最终他决定不伸出手,仅是静静的陪在她身边。 最后梁诺彷彿想到什么一般,停在三步之遥的地方,他拿出手机开始输入,慕深深感受到手里的手机振动。 「来我身边。」 四个字突然的炸在慕深深脑海里,她抬起头,看到梁诺伸开双手,用嘴型对着她说来,他脸上的笑容像是最坦然的解药,慕深深跑了过去,几乎直接撞进梁诺的胸怀,梁诺轻拍着慕深深的背,一下下的,还顺便顺了顺慕深深卡在脸上的发丝,慕深深像是终于找到大海的鱼般哭的放肆,就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哭完一样,哭得不能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梁诺温柔的在她耳边说着,抱着慕深深的手力道温和,像是在保护一个此生珍宝。 等到慕深深哭的剩下抽噎,梁诺从口袋拿出卫生纸递给慕深深,刚哭完的慕深深还有点呆傻,梁诺看了觉得特别可爱,他用额头撞了慕深深一下,还没等到慕深深反应过来,他认真的看进她的双眼,慎重其事的,他温柔的笑了,一个字一个字说的认真。 「我依照约定找到你了,没事了。」 慕深深觉得梁诺的眼睛里彷彿有光,原本散发着寒气的空气都悄悄的暖了起来,她看着梁诺,突然间眼睛里又盈满了泪水,却是努力憋着不让他们掉出来,梁诺笑着敲了慕深深的头,「小笨蛋。」 慕深深想起那个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 他对她而言或许就像是个奇蹟。 湛蓝色的眼睛、细软的浅棕色发丝、细弱的身影站在草原中央,风一吹过好像有点点星光从他身上流洩,他就像她小小世界里的光亮,难以解释、稍纵即逝。 而多年后,他仍是她的寄託,说不清的点点星光,在她最阴暗的时候和她一起坠入深渊,告诉她,他找到了她。 22 空气中森林的气味很沁凉,阳光透着树叶照射着到地面上,只带来光,他们走在阴影之下,女孩在前走着,男孩在后跟着,最后女孩走到一棵树前面,双手合十,拜了拜,男孩也跟着一起,一股舒适的静謐流荡在空间中。 「妈妈,抱歉今天才来看你。」女孩的手轻轻的放在树上。 男孩静静的看着女孩,没有多说话,女孩对他来说就像幅画一样,他不忍打断她。 「之前在生你的气,应该说我其实一直在怀疑,你之前跟我说过,不论怎么样都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可是我有时候我会痛,痛到没有勇气再选择善良。」女孩的声音沉静,嘴边有伤感的笑容,「你走后,我逐渐变的对这个世界礼貌而疏离,越来越多人称讚我,我却一点快乐的感觉都没有。」 一阵风吹来,树叶被吹的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微微扬起了少女的秀发,在风中飘扬着。 「有好多人跟我说我应该变得怎么样,我的人生就彷彿跟着这些人的标准走,连我都忘了自己是谁,也很少有事情是我自己主动想要去做的,要是你还在我身边你一定会很难过吧。」 风一样在吹,有几片叶子掉了下来。 「可是我终于懂了,你当初说的善良,是坦然的面对自己,只有当深陷泥泞,还能选择善良,才拥有最强大的自我,也才能遇见最好的人、遇到最好的自己。」女孩笑的开怀,漂亮的脸上有坦然,男孩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两手随意的放在膝盖上,他也微微的笑起来。 风轻轻地拂过女孩的脸庞,还落了几片绿的彷彿要生出新芽的树叶在女孩手上,也在男孩身边徐徐的吹着。 「对啊,是他。」女孩回头看向男孩,两个人相视而笑。 突然有小鸟开始在枝头歌唱,还有几隻蝴蝶环绕在他们俩身边,男孩不习惯身边有蝴蝶,从石头上跳了起来,滑稽的闪避着,女孩看到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她将头靠上那棵树,用很小声的声音说着,「妈妈,谢谢你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 他们后来在山里逗留了好一阵子,慕深深和梁诺就这么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看着云,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问梁诺,但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问起,只能侧身,看着梁诺的侧顏,与过去的印象堆叠,「你真的长大了。」慕深深看着他,有感而发。 「你不也是吗?」梁诺揉了揉慕深深的头,看着她懊恼的重新整理头发的小脸笑着,那是个十分爽朗的笑容,慕深深看了不禁神往。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慕深深决定从问题列表的第一个开始,此刻他们待着的这个森林就像小时候的忘忧森林,唯一不同的是,小时候总是慕深深注视着梁诺,而现在,他们躺在一起,慕深深到了现在还仍觉得有些像梦境般的不真切感。 「从你的板书。」梁诺很快的直接反应,慕深深疑惑的看着看着梁诺,梁诺才又继续开口,「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总会写给我很多字条吧?你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你很喜欢在字的最后一笔画往上勾,不论是阿拉伯数字还是中文字都一样。」 「那你很早就认出我了啊,干嘛装不认识?而且干嘛说之前的回忆对你来说很不好。」慕深深一股脑地丢出问题,她把手盖在眼睛上,遮挡即使闭了眼睛仍然躲避不了的阳光,梁诺似笑非笑的看着慕深深,他坐了起来,稍微把身体环了起来,慕深深没有听到他的回覆,疑惑地睁开眼睛。 梁诺想要开口,但最后又闭上了嘴,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附着的杂草,向慕深深伸出一隻手,「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来我家给你看个东西。」慕深深拉住梁诺伸出的那隻手,很快地站了起来。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到梁诺家,这次却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开始觉得这个房子大的令人感到有些空旷,空旷到有些空虚,整个空间瀰漫着梁诺身上特别的薄荷香气,慕深深这次终于有机会仔细看,才看到放在电视旁边的小小照片,梁诺突然从身后凑了上来,「这是我爸妈。」 慕深深认真的点了点头,这是以前的照片,连梁诺都还是国小时候照的,慕深深随后又想到梁诺住院时一切最好的待遇,不禁开始觉得有些不协调。 「现在给我这栋房子住,还有给我钱生活的不是他们,是我的叔叔阿姨。」梁诺讲话的语气像是很远,慕深深忍不住回过头,看着梁诺,梁诺又开口,「我的爸妈在你搬走一阵子后因为贩毒被抓了,前阵子因为身体本来就不好,在监狱里面过世了。」梁诺淡淡的笑了,慕深深只是深深的看着他。 「我的叔叔阿姨本来跟我就没有感情基础,要勉强住在一起还是太不自在了,我跟他们提出我可以自己住在这里。所以,回到你的问题,以前的回忆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个很好的结尾,他们贩毒,自然也会碰毒,自己爸妈在自己面前犯毒癮的样子,你大概不能想像,总之,不太好。」梁诺还是勉强的笑着,却默默的把那张三人都笑开怀的照片面朝下的盖住了,梁诺起身要走,却被慕深深拉住。 「我饿了,我们来做点什么来吃吧。」她突兀的开口,脸上的表情包含很多情绪,梁诺笑了笑,弹了她的额头,「以后还敢乱问问题吗?」起身就往厨房走去,慕深深跳啊跳得跟在后面,她不常下厨,只能看着梁诺顺畅的厨房秀,看着他认真流利的一连串动作,突然笑了起来,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你难道不会讨厌我吗?」 梁诺抬起头,看向慕深深,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心疼比较多。」他坦然,「或许你自己没发觉,但我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求救,没有人天生具备选择善良的勇气,每个人的人生总会有那么一段时光吧,一段需要有人陪伴走过的时光,而我很幸运能陪你走这一段。」 慕深深被这突然其来的发言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梁诺开始清洗等等会用到的食物,水龙头开了又关,「你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 「记得啊,不就是我整天跟在你后头吗?然后你到了我要搬家的时候还不记得我的名字。」慕深深语气里有气。 「那其实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家里的状况很糟,我帮不上忙,不管待在哪,我都觉得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躲到忘忧之森,遇到了你,你话真的很多,不论我如何冷淡你,或是残忍的戳破你的幻想,你却总是笑咪咪的一张脸,你让我觉得人生可以有很多种选择。」梁诺简单地挑起菜,把不好的菜丢在流理台里。 「后来我发现我开始会期待你的出现,我喜欢看你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乐观的样子,我后来甚至有点觉得待在忘忧之森能忘忧,最主要是因为你在那吧,可是小时候怎么会懂什么爱不爱的,我只知道你没出现的时候我的心会空空的。」梁诺讲起小时候的事情虽然语气坦然,耳根子却默默的红了起来。 「讲这些真是怪尷尬的。」梁诺忍不住自己吐槽。 慕深深听着笑笑的,心里比想像中的还要满了好多,甚至觉得满足的快要爆开来,她忍不住把手覆在心口上。 「你搬走的前一天,不是一个人躲到海边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你说你捨不得这边,怕你走了之后大家都不记得你了,为了让你不要再哭,那时候我跟你约定好,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梁诺自己讲完彷彿也觉得傻气,乾笑了几声,「其实不过是小时候的童言童语,但我就是无法忘记你的笑还有跟你的约定,或许是冥冥之中吧,发现你就是小时候的那个女孩时,我觉得我真的是个太幸运的人,可我也担心你根本就不记得了,所以我也不敢贸然说些什么。」梁诺开始拿起菜刀,简单的切起来。 有些话梁诺其实也没有说,自从慕深深离开,他压抑而平淡的生活也终归原本的荒芜,他曾想过她大概是他冷淡而压抑人生倏地打扰的一阵光,却不知不觉地的开始等她,用他青涩的年少。 慕深深静静地听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梁诺,她开口,「我一开始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情绪很复杂吧,就也一样担心你不记得我,但又担心要是你记得我小时候呆傻的样子,然后跟大家大肆宣扬怎么办,你也知道,我小时候的外号不是小骗子嘛。」 「你太过分了吧!我完全没这样想过!」梁诺忍不住叫屈。 「谁知道啊,我自己上了高中变了这么多,你可能也会变啊。」慕深深做了个鬼脸,梁诺拿她没輒,只好耸耸肩表示不计较。 「那你那天为什么要当着篮球队的人面前说,你喜欢一个像洋娃娃般漂亮的人?」慕深深疑惑。 「我又没说谎。」梁诺将红萝卜切块,准备要和肉一起燉。眼看慕深深心理不服想要发问,梁诺又补充道,「我真的觉得你是最可爱的啊,你那时候胖胖的还比较可爱,现在这样太瘦了。」 慕深深面对梁诺这样大方的反应,突然也不知道该坚持些什么,只是恨恨地看向梁诺,「你八成不知道,因为你那天的发言,我回家难过好一阵子吧。」 「是喔,抱歉啦。」梁诺敷衍地说道,只专注在火力大小的调整。 慕深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想起来了,你还曾经想把我推给徐昇阳对吧!而且你还都会拉开我们的距离不是吗!」 听到这个问题,梁诺居然失神的把丸子弄到地板上,慌忙的蹲到地上捡,最后他只能简短的回应,「这个我不否认。」 背对着慕深深,他重新洗净食材,一刀一刀仔细的在丸子上画上十字,彷彿在斟酌要怎么开口,「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他是对你比较好的选择,他参与了那些我没参与到的时光,家境不错,而且他喜欢你,你感觉也不讨厌他,所以我觉得没关係,能跟你当个不错的朋友,不时帮助你我就觉得满足了。」 「现在我们在这边聊这些,突然觉得那些时光彷彿离得好远,好不真实,好像在作梦,彷彿一觉醒来,你又变得那样忽远忽近的。」慕深深发自内心的感叹,所以她看得更加仔细,想要把梁诺做菜的身影深深的印在脑海里,也才感受到心里的害怕,害怕这些不过是一场梦。 「小傻瓜,吃麵了。」梁诺递给她一碗热腾腾的什锦麵,慕深深拿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颐,梁诺开口:「你最好就这样让嘴吧烫一烫,这样就会知道现在绝对是现实。」慕深深一听到连忙把筷子停下,对着梁诺做了个鬼脸,梁诺看了无奈的把碗拿了回来,把汤吹凉了才送到慕深深口中。 梁诺一口一口的餵着慕深深,看着她不断竖起大拇指称讚他的好手艺,他才终于感受到他存在,那些无数个早上夜晚也终于有了意义,他细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太过骄傲的她和太过懒散的他,兜了这么远总算走到了一块,他还有很多没跟她说过的秘密细节,但也罢了,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梁诺不曾觉得自己的心灵富足过,人生的大半时间他过得漫无目的,但此刻他怀着感恩珍惜的心,还好、还好这馀下不多的能量能让他伴着他珍爱的女孩走过那些最深沉的自我放逐。 就像年幼时候,他看向草地、天空,她看着他。 这次换他守着她,一天天从天色微亮到日暮西沉。 「我只是想在你哭泣的时候陪你,这次善良的人让我当。」 没有说完的话是,「而你,一定要幸福。」 后话 当内心最脆弱而唯一的信仰被摧毁,有多少机率能坚强保有原本的善良? 对慕深深来说的机率是零,而梁诺就是那个将机率转变为一的契机。 每个人或许都曾有那么些珍惜的善良,却随着现实、随着一次次的幻灭,慢慢终归黯淡,人生毕竟是在成长过程会渐渐体会其残忍和可爱可恨,有时候我们会被直击要害,失去了自己身而为人的价值,有时候我们会为了武装自己而选择去伤害别人,只为了遮掩利剑底下的脆弱不堪。 「好累。」或许是许多人在人生走得洩气伤心时的哀叹。 但曾经有的那份善良并不是自己的软弱和天真,而是一株名为希望的树苗,曾经闪耀过的人,终将在每个人的人生留下点点星光。 正如同梁诺带着曾经从深深那里得到的救赎,回过头来缓缓的温暖几年后被现实撕成碎片的深深,人生不只是终将会凋零成终不可辨的斑驳,梁诺即使被深深刺的遍体鳞伤,但他拥抱她,只因为几年前的童言童语,用尽全力地将深深残破的心灵拼回去。 可梁诺也是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他本身也带着伤,这个世界对他不友善,因此他防御的对这个世界冷漠,那个女孩闯入了他的人生,却又快速的离去,他曾想过她大概是他冷淡而压抑人生倏地打扰的一阵光,他却不知不觉地的开始等她,用他青涩的年少。 还好年幼的梁诺遇上了年幼的深深,还好年少的深深又跟梁诺重逢。 人生或许会有他的痛苦残缺,但他总会找给你一个最好的人,陪你走过那些最贫瘠的时光,曾经的善良、坚持过的善良。 就如同深深的妈妈所说的: 「我们要持续地对这个世界善良,有一天世界将会还给我们更多的温柔。」 而就算我们没有足够幸运在往后的时间也留住那个最好的你,但我的改变也已经证明了我们曾经走过的那些岁月。 谢谢你拯救我,让我记得自己原本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