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后座(校园 1V1)》 校服 雨过天晴,天色被分割成半明半昧的幕布。晚自习的铃声随着匆忙的脚步和缓缓拉起的闸门悠悠响起。 门口一侧的人行横道,已经完全成为一中学生停放电动车的领域。 叶一竹不紧不慢跳下车,还蹲下来绑了个鞋带。 头顶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周末二楼后座的局,你可别忘了……” 自从上课铃打响后,世界就此陷入死寂,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叶一竹专心蹲在那里绑鞋带,沉默着,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秦铭悻悻抓了把头发,催促她:“快进去吧,我也得赶紧走了。” 市高的晚自习比一中要迟半个钟头开始,可在那所精英荟萃的学校里,秦铭在黑名单里。 如果他这个月再迟到一次,他那远在美国的爸妈就会被请回来。 叶一竹朝他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答:“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在回答秦铭哪句话。 晚霞漫漫,路灯晦暗,亮不过马路对面已经静下来的各类小店。 身后再次响起喧闹,动静太太,惊起了一片警报。 “你他丫的快点啊……” 刺耳的惊闹声让叶一竹的心头掠过阵烦躁。 可没等她回身,一个身影就蹿到了前面。 “同学,帮个忙。” 被高大的身形挡住去路,可身体的惯性让她不自觉前倾,险些撞到他手里托着的篮球。 那人不着痕迹把球换到另一只手上,正想再次开口,就有人喊他。 “行不行啊,高其真不靠谱!” 说话的人并没有穿校服,看上去也面生,应该不是一中的学生。 “别他妈废话,想进去就听我的。” 从刚才到现在,叶一竹共听到他说了四句话,除了寻求自己帮助的那句,全都带着脏字。 她知道他是隔壁班的,还是学生会的人。 “借个校服穿穿,帮个忙。”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叶一竹及时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有些心虚。 “这行吗?” 其实顾盛廷也不确定,这个女孩看上去并不好说话。 可她没有询问他们到底要干嘛就爽快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直接抛到那个外校男生手里。 “我靠!” 讶异被强行吞没,他捧着手里尚有余温的外套,和顾盛廷面面相觑。 顾盛廷一时无言,目光深随那个一言不发路过的身影。 四月份的回南天气,一场大雨过后空气中还弥漫着冷寒的水汽。她穿白色的夏季校服,宽大的袖口露出两只纤瘦白皙的手臂,高高扎起的马尾轻轻摆动,在暮色灯光下扬起清冷的弧度。 顾盛廷回头看了眼卢修正欢天喜要穿上的校服。 “别磨叽,快走。”他语调压低几度,散漫随性,说完就自顾往前,边走边拍篮球。 咚咚咚…… 有一下没一下,在已经恢复沉静的校园外回荡。 从电闸门旁的小门走进去,叶一竹很自觉站到队伍里面。她身后紧跟着过来的是一对小情侣,然后才是那两人。 保安大爷冷眼旁观,几个学生会的人,一一询问他们的年级班级和姓名。 眼看着教导主任从办公楼走出来,没有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只有篮球拍地的闷响,引得大家纷纷侧目。 那几个学生会的人脸色微变,原本耀武扬威的趾高气昂变成为难。 面面相觑了片刻,有个学妹往前走了两步,压着声音:“哥,老秃头来了,这次逃不掉啊……” 篮球稳停在手掌里,顾盛廷不以为然,安抚他们:“该干嘛干嘛。” 话音刚落,一顿暴怒骂吼劈头盖脸: “纪律强调了几百遍,还是每天都有人迟到,下周就有省领导来检查,难道要因为你们几个坏了学校的名声?” 严厉的斥责过后鸦雀无声,等停到叶一竹面前,老秃头冷不丁开口:“你不冷?” 话毕,所有人齐刷刷扭头,用异样的目光看叶一竹。 清一色的冬季校服堆里,虽然她穿着的是类似设计的衣服,可毕竟在四月傍晚,凉风习习,短袖总显得格格不入。 叶一竹压下飘进血液里的凉意,“不冷。” 她的声音很小,说话间接过本子,快速写上自己的信息。 顾盛廷收回视线,余光瞥到卢修身上外套,脑海里又晃起那两只光溜修长的手臂。 老秃头一路背手跟着记录员到了顾盛廷跟前,眯眼看了几秒,咬牙切齿:“又是你!” 顾盛廷满不在意报上自己的名字,丝毫没理会老秃头铁青的脸色,他只关注自己四中的兄弟能不能顺利混过这一关。 “高二(三)班,高其。” 记录的人手中的笔顿了顿,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想到主任就在旁边,很快又不动声色完成了记录。 学生会谁不知道高其是顾盛廷在一中的死党。此时此刻,顾盛廷和这个外校的人脸色平静,脸不红心不跳,那些个小喽啰心里有数,记录完毕就撤到了一边。 无非就是被训斥一通,明天早上要交八百字检讨。 快走到教学楼时,一个男生匆忙跑过来,手里还挂着件校服,“什么情况,被抓了啊?” “去你妈的,等你送件衣服天都黑了!” 叶一竹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晦暗夜色下三个清俊修长的身影。 穿同样的校服,踩名贵的球鞋,细碎的争吵自然化为嬉笑,叶一竹心底压抑着的沉闷无声无息消散了。 与此同时,顾盛廷也突然抬头看她,没等开口,卢修就抢先一步。 “谢啦,美女。” 可他刚伸出去的手掌落了空, 那件校服被顾盛廷拿到叶一竹面前。 “不客气。”她的声音不同于一般女孩子的软糯。 校服拿到手她就走了,也没有立马穿上。 离得近了,顾盛廷可以看到她两只手臂上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南方城市的春天,夜色渐晚,气温骤降,刚才静站在那里听老秃头唠叨的几分钟里,他穿了两件衣服都感受到寒意。 叶一竹刚走进楼道,就迎面撞上要去送试卷的方哲州。 “诶,正好,宁雪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你的试卷。” “我现在去拿。” 语气中隐约露出焦急,可还是冷冷清清的调子。 “不着急,我在这里等你。” 方哲州喊了一声,然后默默走到楼梯拐角,给顾盛廷他们让道。 “哎呀,兄弟,就此告别!” 卢修偷溜进一中可不是为了陪顾盛廷上晚修,进了校门他就开始嘚瑟,要溜去别的地方表忠心。 “滚远点,找你的赵妹妹去!” 在顾盛廷的低吼中,卢修仓惶而逃,险些撞到跑下楼的叶一竹。 “哎哟哟,我可不能撞到我的大恩人。” 卢修笑嘻嘻闪到一边,叶一竹却没多理会他们,自顾飞快下楼,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顾盛廷路过二班的时候,不禁往里看了一眼宁雪旁边空着的座位。 和高其风风火火走进教室,大家习以为常,女生偷偷抬头看了几眼,又红着脸低下头。 “给,每天一瓶。” 高其把一罐可乐抛给顾盛廷,眼巴巴又看了几眼,才不情不愿地打开自己的矿泉水瓶。 “靠,每天都是可乐,老子都快喝吐了。” 上了趟楼,顾盛廷又感觉浑身都在冒汗,体内有一股烈火直直往毛孔外蹿。 把外套脱下来后胡乱塞进抽屉,他瞥了眼那罐可乐,眼神里充满鄙夷和厌恶。 “不喝给我啊……” 高其迫不及待去拿可乐,顾盛廷作势夺回来,他就不乐意了。 “卢修是你哥们儿,刚才他记我的名字,我免不了又被老班骂一通,喝你罐可乐怎么了!” 顾盛廷本来也不是想和他争,闷闷笑了几声, “喝吧喝吧,以后送来的可乐都归你。” 高其压下鼻腔里的刺激,推了推顾盛廷,语重心长地劝他:“人家学妹也算有心,雷打不动送了你一个月的可乐,你好歹也给个回应。” 身边的人沉着脸,没有太多表情,一手转笔,一手随意搭在桌上,淡淡开口:“心疼人家你自己上啊!” 高其冷哼一声,懒得和他掰扯,心里腹诽:我没你这么不要脸,明知道自己兄弟喜欢学妹,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学妹的可乐。 暗度陈仓,这群人玩得真花,主打一个刺激啊! 名单 周一早晨照例举行升旗仪式。 明明头天凌晨还下了场大雨,早上却是万里晴空。 叶一竹到教室的时候,班里没几个人。周一升旗这件事,倒也有一个好处:可以多睡几分钟,背着书包踩点到操场集合就行。 今天的值日生是宁雪,瞥了眼走进来的叶一竹心跳了跳,以为她没穿校服。 看到外套里面的夏季校服,宁雪才松口气:“怎么又没穿外套?” 昨天晚修叶一竹就放着外套不穿,连打了几个喷嚏。 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叶一竹脱下书包,打了个哈哈:“太脏了,洗了没干。” 宁雪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昨天晚修前你又到哪里鬼混去了?” 叶一竹扬起嘴角冲她做个鬼脸。 “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以前你去哪儿都会告诉我,现在想从你嘴里套句话,比登天还难!” 过了一会儿,叶一竹冷不丁打破沉默,“你那是关心我?是为了找男人吧。” 宁雪立马停下手里的动作又羞又恼地瞪她:“叶一竹!” “小声一点嘛,我不要面子的啊……” 话音刚落,操场升旗的预备音乐就响起了。教学楼哀嚎一片,叶一竹站起来:“走吧,姑奶奶。” 宁雪撅着小嘴不情不愿推开椅子,一张清丽的脸很是娇憨。 楼道里的人流不是很多,男男女女,成群作伴,拖着慵懒的身体在嘹亮催促的音乐声中缓慢移动。 “好家伙,你真不冷啊?” 触到叶一竹发凉的胳膊,宁雪不禁倒吸了口气,将她手包绕到自己的衣袖里,两个人像连体婴儿一样紧紧挨着。 话音刚落,叶一竹就打了两个喷嚏。 “干,是不是你骂我。” 宁雪眉头皱到一起,随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就你个狼心狗肺的,也就只有我对你不离不弃了。” “那为了报答你,今晚我们在二楼后座的局,你来不来?” 始料不及的邀请,宁雪惊了一下,随即摇头,闷声拒绝。 “去了多尴尬,我谁也不认识。” 其实不仅是怕尴尬,虽然她平时总嚷嚷着要叶一竹替自己物色一个又混又帅的男朋友,可从小活得循规蹈矩的宁雪,打心眼里畏惧那些场合和那些人。 叶一竹看破宁雪的心思,却也没拆穿她。 “秦铭怎么样?”宁雪是个太美好的女孩,若非要从叶一竹身边的狐朋狗友中挑出一个来,那就只有秦铭了。 “就市高那个?哎,你怎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 宁雪是真的好奇,直勾勾地盯着叶一竹看。 穿着最朴素的白色校服,扎着的马尾刚过肩头,露出光滑的额头,不惊艳却标志的五官。一阵风吹过来,也能看到藏在肥大校裤里又长又细的腿部轮廓。一双明润的双目透出清冷,又流出丝丝挠人的不明神色。 “看什么呢?” 叶一竹轻飘飘开口,侧了侧头,额角的碎发随风扬起,贴到光润分明的下颌。 宁雪笑嘻嘻地又往她身上凑了凑,说:“你先解决自己的事儿再操心我吧。你可真是个不同种的,你们那圈子里,男女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的事?你说你也不学习,又不谈个恋爱玩玩,天天都在干嘛……” 清晨的阳光穿透树叶洋洋洒洒,给远处操场的草地镀上一层薄薄金光,穿黑红校服的少男少女穿梭其中,聚集到同样的地方。 叶一竹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 “谁说那个圈子都是把谈恋爱当作游戏的人。” 隔了许久,她似乎在回应宁雪刚才的话。 “宁雪,别忘了下午开会把稿子带上。” 循声看去,男孩敞着校服从旁边走过来,漫不经心的。 顾盛廷身边跟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也探头看过来,眼神里的警惕昭然若揭。 他们几个人正好站在广播下,一直重复的进行曲震耳欲聋。 宁雪扯着嗓子回他:“你自己别忘带了就行!” 他似笑非笑,轻嗤一声,目光移到宁雪身边。 昨晚天色微暗,现在阳光金辉,他才算看清了她的正脸。但更让人心头一动的,是她依旧穿在身上的那件短袖。 她安静站在那里,也不看他,没有丝毫要加入他们对话的意思。 带有丝凉意的阳光下,她是独立的个体,用无形的光环将自己层层包围。 她出不来,别人也无法进入。 叶一竹和宁雪走远时,听到身后寥寥的声音。 “校服给你了我自己穿什么?” 宁雪回头看了一眼,连带着叶一竹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那个女生呆呆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满脸不甘地望着顾盛廷离开的背影。 路过她们身边时,顾盛廷扫了眼她俩,仿佛在质问:有什么好看的。 “啧啧,一点风度都没有。” 宁雪故作夸张,摇头叹了口气。远处传来班干点名的声音,她又立马拉着身边的人跑了。 * 下午放学距离晚自习开始有一个半小时的间隔,今天又是周一,广播站照常运转。 一中位于老城区中心,地皮小,基础设施不太好,所以学生会开会通常和广播站的人共用一间屋子。 隔着一面墙,外面的人在播音,里面是学生干部在商讨高三百日誓师的相关事宜。 顾盛廷提早到了几分钟,觉得无趣,自顾走到一边。 瞥到墙上挂着的记录本,心头飘幽幽冒出个念头,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催促他抬手。 学生会的人向来懂得看人下菜,对顾盛廷这种长得帅又横天横地的学长,最为殷勤。 混他们这个圈子的,没有人不想和这样一个男生攀上点什么关系。 尤其是像林芳这种稍微有些姿色的女生。 “找什么呢,廷哥?” 学生会高一的学生,不论男女,通常只叫他们“学长”。 顾盛廷淡淡瞥她一眼,本不想搭话,却突然想起昨晚是她在校门口值岗。 “昨晚记名儿的本,是这个吧?” 他忽然转了态度,眉梢扬起几分轻佻的笑,撩得林芳的心忽上忽下。 “嗯,你放心吧,你的名字已经挂掉了。哦对了,连同高学长……” 她故意咬重了最后几个字,有些俏皮地偏过头,一双手背在身后,脚尖微微踮起,难掩雀跃。 似乎她掌握他的秘密,但她在表忠心,守护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的事。 顾盛廷从喉咙里慢条斯理闷哼了声,根本没注意到她一个人的狂欢。 自顾翻开本子,看到昨天的名单。 没有老师介入的会议,也不是多正经场合,有人甚至把女朋友也带来旁听,十来分钟他们也没讨论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散会时,林芳问顾盛廷:“廷哥想吃什么?” 顾盛廷低头打游戏,碰到猪队友输得一塌涂地,脸色非常阴郁。 没得到回答,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有人又接起林芳的话,“吃三楼的米线怎么样?” 顾盛廷将手机揣回口袋,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不吃了,找高其打球去。” 刚走出门口,就看到宁雪站在广播站外面,目光再微微左移,才看清被门框挡住的半边身体。 夏季校服外套了件简单的黑色外套,是某品牌这个季度新出的运动装,衬得她肤色白得发亮。 宁雪正从口袋胡乱抽出几张纸巾,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满脸责备和担心。 隔着嘹亮的音乐,喷嚏声也清晰可闻,她及时拿纸巾捂住鼻子,只露出的眼睛笑成月牙状,里面盛着点点晶莹。 移开纸巾,顾盛廷看到她的鼻头已经被搓得通红。 他有些好笑,不屑的嘲弄:四月初的天气穿着短袖晃来晃去,不感冒才怪。可转念一想,好像又是因他而起。 短暂出神,再抬眼,宁雪又走了回来。 “你不吃饭?” 顾盛廷双手插兜,慢悠悠走出去,扬起少年特有的音调:“打球去。” 在游戏里受挫,在球场上却如鱼得水,顾盛廷一个三分接着一个三分的进,高其连连感叹怎么今天不是正式比赛。 今晚是老班的晚自习,他们不得不结束得早些。 广播里的音乐还在放,落日完全隐没在铁锈色的建筑后,余晖晚霞,大片渲染。 校园的喧嚣还未完全褪去,操场上三三两两的人悠闲漫步,笑声仿佛悠长的音符混入喇叭,在凉爽的空中飘扬。 挥汗淋漓的男生走下篮球场的台阶,嘶吼着谈天说地,引得不少路过的女生侧目。 顾盛廷走下第一个台阶,不经意抬眼,看到从跑道远处奔过来的身影。 她慢慢停下脚步,大口大口的喘气,一手捂着腹部,一手随手拨弄着额角被汗糊住的头发。 不知道她跑了多少圈,原本整齐的马尾有些松散,垮垮坠下一个弧度,叉出的发丝被风扬起,划过耳边,被晚霞映得金黄。 她走过一对漫步的情侣,又走过三个并排谈笑的女生,拿起挂在围栏上的外套,随意地扎在腰间,站在原地平复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停在那里只是为了静静地听完一首歌。 撞见 八点多钟,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落下不久,教室灯火通明,一片安静。 高其坐在座位上,一手扶着脑袋挡住自己快要埋到桌面上的脸。听着清脆的脚步声,他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阴沉的女声破灭了他的祈祷,“你同桌呢?” 这一声引得全班都抬头,男生们见怪不怪,女生们提心吊胆。 高其叹了口气,对班主任老曹挤出一个笑脸。 顾盛廷这个狗腿,明知道老曹可能杀个回马枪,可第一节课还没结束,就翻墙溜出去了。 他倒是快活,高其却无缘无故要看老曹的脸色。 夜幕降临,二楼后座的舞池气氛高涨,震耳欲聋的音乐、刺鼻浓重的烟味、晦暗五彩的灯光,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 卢修一屁股压坐到顾盛廷随手扔在那里的校服,目光赤裸地望着舞池里一个个扭动的暗影,高声邀请他:“兄弟,走一个?” 刚点燃烟,顾盛廷深吸了口,微微皱眉沉缓吐出。他伸手抽出自己的外套,声音冷淡:“滚开,坐皱了老子明天穿什么?” 拿过来后,他又随手搭到另一边的空座。 补完妆的陈婷看了他一眼,好笑道:“谁又惹我们廷哥生气了?” 顾盛廷对上陈婷充满电力的目光,笑了笑,从沙发上坐起来,这个动作让原本挂在他身上的卢修猝不及防。 “靠!你小子故意的吧!” 顾盛廷躬着身体,两手随意搭在腿上,夹烟的手上下抖了抖。 他目光停在被自己丢弃的外套上,嗓音沉沉,却又带着点戏谑:“就是这狗校服啊。一中是真他妈寒碜,要求天天穿校服,却只给发一套。” 陈婷和几个人哈哈大笑,毕竟放眼整个大重,没有哪所学校和他们曾经的初中一样是“贵族学校”。 “诶,我说你费老大劲跑出来,就坐在这儿什么也不干,太虚度年华了吧!” 像他们这群人,这个时间本应该呆在明亮的教室里和数学题搏斗。可此刻聚在这样的地方,醉生梦死、寻求刺激,在那些大人眼中,才叫做虚度青春。 顾盛廷没有接茬,拿出手机正准备来一把游戏,目光却被送酒的人夺去。 穿统一制服的女生低着头,一一把酒摆放到他们的桌上又收走空瓶子,动作迅速。 微微抬头后,她露出标准的笑容,点点头,转身很快就融入吵闹的背景中。 顾盛廷低下头又划楞了几下屏幕,片刻后突然站起来。 “滚开。” 他矫健地越过卢修横叉着的两只腿,只留给众人一个冷漠的背影。 “哪根筋又搭错了?” 众人觉得莫名其妙,只有陈婷漫不经心撩了撩头发,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 “那女的好像是他高一同学。” 席间一静,随后发出爆笑,有人调侃陈婷:“你说你,认识人这么多年了,都不如人家的一年。” 陈婷没好气地白了那人一眼,却气定神闲:“拉倒吧,你们这些人都定下来了,他都不会收心。” 语气里的不悦和尖酸隐隐涌动。 穿过几个卡座和舞池,几个翘臀光腿的女人都有意往顾盛廷身上贴,向他发出信号。 他也会迎上去,给对方一个魅惑的眼神,却在两脸快要贴上时轻巧避开,给女人泼一盆冷水。 拿掉嘴里的烟,顾盛廷停在一个卡座旁边,和舞池里的人一样被一方混乱吸引。 一个女生站在那里,垂头狼狈,几个男女把她围住,难听的谩骂声透过刺耳喧闹的舞曲,渐渐变得清晰。 站在那里的一个男生往旁边挪了下,沙发上的人露出全貌。 暗红色的灯光下,那张清冷的脸藏在披下来的长发里,没有多余的情绪,目光淡淡注视着眼前的骚动。 顾盛廷手中的烟蒂随着调小的音乐落在指尖,眼眸里的光明暗交错。 坐在她身边的女生猛地站起来,三步做两步走过去给了地上那人一巴掌。 叶一竹这才站起来跟过去,把愤怒的女生往后拉了一点。 她穿着刚过臀的牛仔短裤,宽松的紫色长袖T,脚下踩着高筒的黑色马丁靴,露出一双笔直细长的腿。 那个被她拉住的女生气不过,一把甩开她,力气太大,她的身体晃了晃。倾泻而下的长发扬起,露出的耳骨上有一排耳钉,微微闪烁。 “群哥来了。” 有人喊了声,叶一竹伸手摸了摸发梢,抬头望去。 吕家群带着几个人鱼贯而入,在众目睽睽下径直走到她身边。 看了她一眼,便侧过身去搂那个生气的女生。 “任心,差不多行了吧。” 秦铭走过去试图以调侃终止这场闹剧。 任心挣开吕家群的手,又走回叶一竹身边,挽起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哎,女人就是麻烦。”秦铭叹了口气,低头抽了根烟递给满脸担忧望着叶一竹和任心离开方向的吕家群。 “一竹能搞定,你先处理这里才是正事。” 今天夜晚的风很柔和,从燥热闭塞的空间走出来,顿觉舒爽。 街道很安静,偶尔有车飞驰而过。 任心一屁股坐到人行道的台阶上,满腔怨怼:“他怎么回来了?” 身后的人缓缓踱步到她旁边,蹲下来,叹了口气:“今天是你生日,他无论如何都要赶回来的。” 听者愣了愣,突然扭头质问:“是不是你通风报信?” 染了颜色的头发柔顺地搭在肩头,一辆车碾过,把它吹得迷乱。千丝万缕遮挡住任心精致的脸蛋,唯有那一双灼灼目光在黑夜的背景里闪烁。 叶一竹静静凝视她许久,猛地站起来。 先急起来的却是任心,下意识伸手去拉人:“我没别的意思。” 其实叶一竹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鼻涕快流下来了,想站起来拿口袋里的纸巾。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这么作,迟早把自己作没。” 任心听到她的话,反而笑起来。突然意识到她还在生病,责怪道:“你也真是,感冒了还穿这么少,想着勾引野男人啊。” 她们之间,向来是这样对话的。 叶一竹把纸团抛进垃圾桶,又从口袋里拿出掏出一张卡,扔给地上的人。 “礼物啊?” 任心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明知故问。 “任心,还有比你更能装的人吗?” 叶一竹低垂眼皮,轻佻俯视,语气刻薄。 两人相视一笑,清脆的声音划破了空气中的沉默。 “起开!”叶一竹伸手摸了摸火辣辣的鼻头,屈腿坐到任心身边,无意识环臂圈住自己的双腿。 注视着远处城市繁华的夜景灯火,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 身边的人絮絮叨叨,无非就是一些她已经听了三四年的话。 任心一直庆幸自己身边有叶一竹这个富婆姐妹,从初中开始,她过生日收到的礼物里,叶一竹那份的分量迄今无人能敌。 比如前年是潘多拉,去年是香奈儿,今年则是一张健身卡。 任心常调侃,她对自己出手这么阔绰,让吕家群压力很大。 可叶一竹却觉得,朋友和男朋友的礼物,并不冲突。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今晚有点过了?” 叶一竹没有出声,侧过头不到两秒钟,任心就率先出言阻止她。 “得,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任心低头玩弄那张健身卡,捍卫着自己。 “反正人已经收拾完了,他来了也没用。” 她越想越气,委屈得要死,忍不住又提高音量:“不给那个婊子点教训,别人都觉得我没脾气,今天是明目张胆的挖墙脚,明天是不是该直接爬上吕家群的床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吕家群长得帅,会打架会处事,初中的时候在圈子里就混得很开。 这样的人,自然会吸引无数女生。而正像宁雪所认为的那样,在这群人眼中,感情似乎是很廉价随意的东西。 今天和这个人,明天和那个人,抢兄弟的女人,和姐妹抢男人,好像都不是太奇怪的事儿。 可今天那个女生的确是活该,这也是叶一竹整晚冷眼旁观的理由。 她没有资格劝任心,也没有任何理由和义务去同情第三者。 吕家群和任心初二就谈恋爱,今年是第四年。 却还是有人不识时务,自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往上贴。 吕家群自然是不予理会,可这件事传到了任心耳中。她咽不下这口气,就趁吕家群去外地的时候教训一下挑衅者。 大家因为她是吕家群的女朋友,所以都格外给她面子。今晚在二楼后座闹事,说到底是吕家群那群兄弟给支棱起来的。 出来久了,寒意渐深,叶一竹吸了吸鼻子,慢悠悠地说:“你现在可是在给他们制造机会。” 吕家群虽然从小学开始就在外面混,可心肠却不像别人那么硬。 一语惊醒梦中人,任心猛地站起来,却口是心非不愿承认自己的紧张。 “难道那贱人还敢在他面前哭诉?他还会因此心软?” 当然是不会的。 任心自己比谁都更要明白这一点。 可当一个人拥有某样东西的时候,再多的自我满足都比不上别人的一句肯定。 叶一竹勾了勾嘴角,转身离开,好心提醒她:“这是月卡,看着点日期,别让老子的一片心意打了水漂。” 手臂被人挽住,两片同样冰凉的肌肤紧密贴合,竟然片刻就产生了暖意。 “今年不够大方哈,我还以为是年卡……” 叶一竹嗤了口气:“懒虫一条,我可不想白白浪费钱。”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瞎扯着往里走去,在入门过道和以顾盛廷为首的一行人迎面走过。 等接近了内场的嘈杂,任心才回头。 “刚刚那几个长得还不错。” 她的声音在扭动的音波里跌宕,叶一竹听得有些费劲,本不想回应她,却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哪个?” 毕竟那个假“高其”,跟“帅气”扯不上一点关系。而刚才在晦暗不明的灯光里,只有为首那人英俊硬朗的脸部轮廓比较清晰。 “穿白色外套那个!” …… “任心,你该去看看眼科了……” ———— 副线比较多 但跟女主有直接关系的只有吕家群任心这对 女二:宁雪 男二:秦铭(但明说他俩不是一对) 他们圈子很庞杂,初高中两批人马,但开头这几篇基本上就能出场完毕 捡球 第二天,叶一竹踩着早读铃声迈入教室。 但不是因为昨晚玩得太疯。 昨天吕家群处理完烂摊子后,就忙着安抚女友,顺便为她庆生,丢下一帮子人过二人世界去了。 昨晚那一出,让叶一竹的感冒徒然加重,她整晚被鼻塞折磨得苦不堪言,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结果便是错过了闹钟。 刚落落座,巡堂的张姐就走过来敲桌子。 办公楼很安静,高二理科办公室也只有两个老师在,还有顾盛廷。 叶一竹有些诧异,愣了愣才举手敲门。 里面的人都不约而同看过来,张姐从电脑后探出个脑袋,示意她进来。 被短暂打断后,老崔又接着对顾盛廷进行思想教育。 顾盛廷定定站在那里,垂头丧气,看起来很老实。 余光瞥到那个单薄的身影走到张姐办公桌。 她身上套着宽大的校服外套,扎丸子头,与众不同的是还带了个口罩。 “怎么还带着口罩?”张姐瞥她一眼,语气明显不悦。 “感……”她想回答,声音却突然卡住,猝然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开口:“感冒了。”原本就低沉的声音更是被浓云遮住一般,沙哑郁闷。 “生病了还跑出去呢?” 她沉默着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轻轻地笑,但不是个心虚的样子。 “说吧,干嘛去了。” 张姐刚问话,隔壁桌同样的问题也抛了出来。 两个班主任相视一眼,被审问的人也不约而同扭头。 大大的医用口罩之上只露出一双略显疲倦的眼睛。即使不施粉黛,幽深的瞳孔却依旧明润有光,带着探究,冷静而警惕。 “你说你们现在这个该好好学习的阶段,怎么总想着和学校对着干,逃课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啊?”老崔边翻阅作业边感慨。 办公室里一时陷入缄默,叶一竹拼命抑制住喉咙的痒涩,却还是会偶尔突兀轻咳两声。 两个班主任又各自念叨几句,眼看着上课铃已经打响几分钟,张姐先松了口:“下午放学把检讨交上来。” 叶一竹应了声,松口气,又被叫住:“先别走,帮我看看这电脑怎么回事?”张姐很是烦躁,暴力拍了两下停止工作的界面。 老崔停下说教,关注过来:“又不行了?要不直接叫师傅过来吧。” “电话发了,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可这个报告等会儿就交……”张姐耐心耗尽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叶一竹。 老崔也说累了,干脆直接让顾盛廷坐到旁边的桌子,让他当场写完一千字检讨才能回去上课。 张姐在旁边看了会儿正在摆弄电脑的叶一竹,一头雾水又百无聊赖,和老崔闲聊起来。 无非就是吐槽学生的话题。 叶一竹聚精会神紧盯屏幕,一手快速敲键盘,一手点鼠标。清脆的声响在空中划出流畅的线条般,几分钟后,她停下动作。 “老师,好了。” 屋里的人被吸引看过去,老崔微微诧异,赞赏一句:“可以啊。” 张姐得意扬扬下巴,坐回去继续工作,对叶一竹说:“回去上课吧,记得多喝热水。” “谢谢老师。” 她抬眼时,又和那个目光在空中交汇。 顾盛廷从她依旧平静无波的眼中读出胜利者的炫耀。心里忿忿,像是被什么有意无意冲击着,可此刻的他被束缚住四肢,无法从容应对。 叶一竹刚走到门口,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个正着。 那人微微惊呼,花容失色,被吓得不轻。 叶一竹却没有反应,侧过身体给她让出一条道路。 虽然她和许佳安已经做了快一年的同学,可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 叶一竹也并不讶异许佳安为什么也会被叫来办公室。 “来了?进来吧。”张姐的声音尽显无奈。 班里昨晚有两个同学缺勤,被扣了成倍的考勤分,下周的流动红旗算是彻底泡汤了。 许佳安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双手交握在身前,小心翼翼走进去。 叶一竹侧身的一瞬,视线不可避免又落往里面。 那个坐在角落办公桌绞尽脑汁写检讨的男孩恰好收回望向门口的目光。 * 下午放学,叶一竹去办公室交检讨,张姐没在 。放好后她很快就走了出来,站在楼前的阶梯上,可以放眼整座校园。 来来往往的少男少女,或匆忙,或悠闲。太阳还没有落山,天空澄朗,大片白云飘飘。 绿树、微风、广播里的音乐,仿佛一切都被回荡在空中的各种声音拖长、放慢。 篮球场上激烈的碰撞、女孩子们的闲谈八卦、情侣们的耳语低喃…… 电线杆上的广播在放着王菲的《执迷不悔》。 叶一竹有些惊讶,居然有人会连续两天在校园放这么有年代感的歌。 站了许久,直到这首歌毕,身边走过一对通往公寓的男女,她侧了侧身,给他们让出通道,将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走下台阶。 宁雪去了社团,她独自一人,在这个校园里显得格格不入。 脚旁落来个篮球,身后一片惊呼,有人气咧咧骂了句脏话。险些被砸中的叶一竹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球场上站在六七个男生,各个大汗淋漓,面红耳赤。 “美女,对不住啊。” 有人窃窃笑着对高其说:“带着口罩脸都看不到,你知道长成什么样儿?” “啧,这年头这样叫准没错!你不希望别人叫你帅哥?”高其连连摇头,“怪不得单身……” 那人给了高其一拳,“他妈的,都是和那根棍子处对象的,你说谁呢!” 一阵哄笑。 “喂,还打不打了?” 站在篮筐下喝水的顾盛廷冷不丁开口,几人才反应过来,过了这么会儿功夫,竟然没有一个人去捡球。 “美女,动动你的小手捡一下呗。” 沙哑浑厚的声音颇为轻佻。 高其皱眉,却不敢冲那人大声说话,低声嘀咕:“怎么还让人女生捡球啊……” “你懂个屁,老子想看她长什么样。” 李宇是高三出了名的风云人物,平时只要有他在的球场,球落出场外,都会有人上杆子替他们把球扔回来。 叶一竹却没有第一时间这样做。而且在校园里,就她一人带着口罩,只露出眉眼如画的上半张脸,勾得李宇心痒痒的。 “还是宇哥牛逼!” 高其吓出一身冷汗,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但他心理素质强大,立马换了个嘴角阿谀奉承。 顾盛廷看了眼正直勾勾盯着叶一竹的李宇,将扭紧的水瓶往地上一扔,不发一言往下走。 众目睽睽下,他径直走过台阶,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要去捡球时,他突然停住。 “帮个忙。” 冷冷的声音与他身上正低落的热汗十分不和谐。 比那天傍晚在校门口时还要令人反感。 叶一竹面不改色,直接踢把球往反方向踢。 “砰砰砰——” 那颗球体精准弹停在篮球场的台阶上,高其看得目瞪口呆。 “这女的踢足球的吧?” …… 叶一竹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就是这一刻,终于让顾盛廷从她身上看到昨晚酒场里穿超短裤、散长发、左耳上有八个耳钉,冷眼旁观闹剧的绰影。 直到她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顾盛廷都没有收回目光。眼睛里层层迭迭的情绪逐渐聚拢,他深吸了口气,弯腰捞起篮球。 宁雪一直很羡慕叶一竹的体质,每次感冒,不用吃药不出三天就会自然痊愈。 可每次叶一竹邀请她去夜跑,她却总以各种理由推脱。 这天晚自习后,叶一竹在教室多呆了半小时,把今晚成山的作业全部应付完,等人流完全散去才开始收拾东西。 教室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许佳安和方哲州他们还在热火朝天的谈论物理题。 几个人压着声音争得面红耳赤,压根没注意到有人从后门走出去。 手机一直在震动,秦铭那帮人今晚在二楼后座,整个晚上都在不断艾特叶一竹。 说什么只要她逃出来,就会有车在外面接应她。字里行间颇有几分谍战片的紧张刺激。 可叶一竹很拎得清,段考马上就要到了,该收的心还是得收一收。 她从初中开始就是这样,轻轻松松就过来了。可高中毕竟是要考大学,尤其是这个学期,面对骤然增多的课业,她明显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 从三楼下去要经过一个平台,篮球撞地的闷响在空荡的环境里一声一声回旋,犹如惊雷炸耳。 还没走出闸门,叶一竹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那个颀长身影。一念之间,踏出拐角,却看到李宇靠在墙边。 他把外套的袖子挑到肘部,一手夹烟,一手拖住从对面墙上弹回来的篮球,满脸的不耐烦。 叶一竹听过李宇的流言,对于他为什么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毫不意外,却也没有丝毫猎奇心理。 打算径直走过去时,却听到他慢悠悠开口:“那天在操场我就觉得你眼熟,你跟着吕家群那帮人,对吧?” 原本低着头走路的叶一竹停了下来,转身面向他,淡淡的目光里带着戒备。 天气渐暖,她把外套挂在手臂里,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扎着高高的马尾,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淡雅清素,没有太多的光彩,如同每一个被应试教育压迫的女高中生。 如果不是见过她化浓妆,穿着吊带小裙在迪厅跳舞的样子,李宇倒不会对她感兴趣。 毕竟在他身边,美女太多,什么类型的都有。 “今天怎么不戴口罩了?” 对她的警惕和疑问他故作视而不见,自说自话。 “你认识吕家群?” 她同样不落套,单刀直入,似乎不愿和他有多余的交谈。可是她突然有些好奇,李宇到底是什么来头。 李宇笑了笑,“那天晚上你们在二楼后座堵的那女孩,是我前任。” 所谓前任,就是目前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叶一竹从他满不在意的语气里没有接受到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信号,可她还是在心里拉高了警戒防线。 两人间陷入沉默,从楼梯口传开的细碎说话渐响。 许佳安和莫然正谈天说地的走来,看到叶一竹和李宇面对面站在那里时,不约而同止住话题,放缓脚步侧目。 被人打扰了气氛,李宇有些不悦,却因为是两个女生,他只是侧头多看了一眼。 叶一竹维持原本的姿态不为所动,问李宇:“所以你找我是为了一个前任?”她轻蔑笑笑,又说:“该不会,你们是因为那件事才成了前任吧?” 李宇微怔,反应过后忍俊不禁,洪亮的笑声在一片空旷中很是突兀。 路过的旁观者依依不舍离开后,叶一竹脸上原本就虚虚的笑完全消失,冷冷开口:“她自己犯贱,我姐妹只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够给面子了。” 说完,她也不管李宇的反应,转身要走。 却在那一瞬间,她的书包带被股强大力量扣住往回带。李宇直接把她的书包从肩上扯落,她反应过来屈手抵抗,肩带最终滑停在手腕处。 由于力量施加得太过突然,她力不从心地闷哼一声,手上传来阵难受的刺痛。 而李宇趁她慌忙无措之际已经上前至与她并肩,一手勾攀在她肩头,下巴紧挨着她的发顶。 “操……” 她心里一阵厌恶和抗拒,却只是下意识咬牙痛骂了个脏字。 事已至此,她心里大抵已经明白:李宇是九中那边的人。上次在二楼后座,任心私自教训那个女孩,就已经给吕家群捅了篓子。 “啧啧啧,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一个美女,说话这么刻薄呢。” 他并没有保持这个姿势太久,站直身体时,他阴阳怪调开口:“那女的给我带绿帽,想贴吕家群,是她犯贱。可一个巴掌拍不响啊,吕家群要是什么回应都没有给她,她犯得着当个狗皮膏药?还白白给你姐妹揍一顿。” 叶一竹愠怒盯着他,血色浅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额前的碎发低垂下来遮在她眼前,李宇竟轻吹了口气,乐在其中,享受着她表情隐忍的变化。 浓烈的烟草味直灌入叶一竹的肺里,又迅速蔓蹿全身,掀得她胃阵阵翻滚。 “叶一竹是吧。”李宇后退一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仔细琢磨。 “我怎么记得,初中那会儿外边传的,你才是吕家群的女朋友。” 叶一竹敛目,不发一语把书包放到地下,在李宇赤裸的打量下把外套穿起来。 她的反应过于镇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拿他当傻子。 她越是这幅样子,李宇就越来劲。 “他玩老子的女人,老子和他身边的人交个朋友,也不算过分吧。” 叶一竹重新背起书包,然后往前一步,几乎要贴上他的身体。李宇对她的举动感到困惑,歪了歪头坏笑着看她。 片刻后,她幽幽开口:“你女朋友给你带帽,那是吕家群有魅力。你……” 她从鼻子里轻嗤了口气,嘴角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 “学长,好好学习吧。” 说完,她伸手拍拍他的胸脯,媚眼如丝,却冷酷无情后退几步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高其走回教室时,顾盛廷正在座位上打游戏,手都快把屏幕摁烂。 一把胜利后,他紧绷的神色也没有松懈。 把手机扔到桌上,他开始哗啦哗啦地收拾东西。 “你刚说什么?” 高其耐着性子又说一遍:“我刚在楼下看到李宇了,你猜和谁?” ———— 全文大反派:李宇 前期女配:许佳安 撞见 “想不到吧,今天下午篮球场戴口罩那女的!” 顾盛廷看了眼异常兴奋的高其,淡淡开口:“人家撩妹,你他妈高兴什么。” 教室里还在学习的人纷纷看过来,高其压低声音提醒他:“你能不能有点素质,这么大火气干嘛呢……” 顾盛廷一愣,索性把东西一股脑儿塞进抽屉,书包都没背就走出去,弄出更大的动静。 “我怎么觉得那女的看起来有点眼熟……”高其追出去,又问:“还去网吧不?” “你他妈看哪个女的不眼熟?”还没出教学区,顾盛廷从口袋里掏出包烟,夹在手中点了点高其心脏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笑:“这年头泡妞不是这么个泡法。” 高其眼疾手快,制止他:“这有监控,你真想被记过啊!” “真婆娘!” 高其是顾盛廷朋友中的异类,好好学生一个,除了偶尔去网吧打几把游戏,几乎没有不遵守纪律的叛逆行为,所以有时候顾盛廷觉得高其是他妈派来看住自己的管家婆。 “我想起来了!她是不是那天借校服给卢修的那个……” 顾盛廷突然停下脚步,两人险些撞到一起。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这话简直问得莫名其妙。 高其本来想说:大家同年级隔壁班,多多少少混个脸熟,只不过那天在篮球场她带了口罩,自己才一时没认出来她。 可一瞥见顾盛廷的冷脸,讳莫如深的眼神,他就什么都不想解释了。 这哥们儿情绪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有时候热情过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有时候阴着个脸,浑身是刺。 高其和他当了两年同桌,心里有底,自认为对他拿捏得当。 看样子,今晚这网吧是去不成了。 * 和高其分开后,顾盛廷没有直接出校门,而是拐了个弯到教学楼后的单车棚。夜晚灯光晦暗,顾盛廷摸出根烟送到嘴边,正想点上,却听到角落里隐隐约约的啜泣。 他停了一下,把烟拿开,寻音往前走了两步。 一圈格外晦涩浓重的黑影里,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人偏头对上他惊愕的目光。 她用双手环抱住膝头,哭得情难自已,张皇抬头露出的那双眼中,全然不同于那日在办公室里盛满的戒备怀疑。 清亮的瞳孔被红色渲染,水气氤氲,像碎裂的玻璃。 她没有任何掩饰逃避的意图,不着痕迹埋首,伸手扶住额头,一双瘦削的肩在黑暗里起起伏伏。 顾盛廷久久保持点烟的姿势站在五六米远的地方,直到她紧攥的手机不停闪亮,他才微微皱眉收回视线。 初春晚风微凉,树叶婆娑作响,他走过去,递给她一支烟。 那张粉莹莹的小脸从膝盖上缓缓抬起,“我不碰这东西。” 哭过、感冒没好透,声线浑浊。 顾盛廷轻笑了声,摩挲玩弄几下手里的海绵体,不置可否地调笑:“去二楼后座的人,居然不会抽烟。” 叶一竹偏头,再次留给他一个马尾垂落的背影,声音依旧沉闷,却同样讥讽:“一类班地人居然也会去二楼后座。” 空气静默两三秒后,“啪嗒”一声脆响,眼前鸿蒙的黑暗闪过道微弱的橘黄色亮光,稍纵即逝地拉长了那管英挺的鼻峰。 顾盛廷屈腿靠到墙上,因为打火机油量耗尽体内滋生出的点点急躁,很快就被墙体的凉意浸透。 “谁告诉你一类班的人不能去那种地方?” “那又是谁规定去那种地方的人一定会抽烟?” 两种声音,一个轻蔑,一个高傲,像两块坚硬的锈铁在空中碰撞,冗长沉闷,却擦不出火花。 顾盛廷盯着她看,她也毫不回避,雾气渐散的眼睛黑黢黢,全是拒人千里的刻薄。 风一吹,眼睛无所适从的酸涩,本来感冒就没好全,再加上刚才涕泪横流,叶一竹觉得自己的病情一夜回到解放前。 从口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一顿猛吸。 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发麻,眼前一阵晕眩,她整个人往旁边晃了晃,像纤弱的柳枝。 瞥了眼面露嫌弃的顾盛廷,她破天荒笑了笑:“拜你所赐。” 话音刚落,就飘来一声轻哼:“关老子什么事……” 没有再听到回复,他不禁扭头,看到她正捧着手机专注回复消息。 屏幕发出的一簇光虚虚打到她脸上。 发白的蓝,照得她的玉面更光润。红的唇、黑的眉,处处分明。 片刻后,叶一竹抬起脚步无声无息往前走,目光依旧停留在手机上。 残冬最后一股热气流冲破喉咙的桎梏,掌控主权。他侧了侧身,对路过自己身边的她说:“因为李宇?你可不像是连这点撩拨都受不了的人。” 她停下脚步,皱了皱眉:“难道你们觉得去二楼后座的女生都骚得不行,都必须要承受你们轻佻的行为?” 夜灯下,她的声音如同空中漂浮的尘埃颗粒,清寥又孤寥。 她本来也不是要他回答,转身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打火机打响起好几次,伴随而来是少年易怒的烦躁。 顾盛廷正想爆粗,一个精巧的物品突然落到他手里。 再抬头,那抹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 头顶生锈的铃毫无征兆响起,这是今天最后一道下课铃。 用那只黑色的Cricket点燃有些发潮的烟,顾盛廷才转了个身往学校后门离开。 回到宿舍,叶一竹用洗面奶把脸搓了三四遍,才仿佛洗掉了李宇残留在脸上的浊气。 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半,坏掉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在两室一厅的陈旧房子里悠长回荡。 刘圻梅上次来“巡视”的时候,就说要催促房东找人来修。半个月过去了,却连个人影都不见。叶一竹倒是没把这些事放在心里,拿盆接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可以用来冲厕所,也挺方便。 家里离一中太远,她从高一开始就住在学校对面的老居民社区里。这附近的房子多是一中老师名下的房产,专门用来出租给在校学生。 去年和叶一竹合租的学姐毕业后,这间房子就再没有人搬进来。 刘圻梅一直嫌这里条件太差,也不放心她独居,总想让她搬到各方面更优等些的教师公寓。 叶一竹不愿意,母女俩为此没少闹矛盾。 教师公寓虽然就在学校里面,可那里同年级同班的人太多,她不喜欢。 被随手扔到床上的手机坚持不懈振动着,叶一竹在阳台慢悠悠地晒衣服,充耳未闻。 等所有事情都干完,已经十二点半了。爬上床,关掉灯,她才拿起手机一页一页浏览众多未读的聊天记录。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停在九点四十五分,她的指尖缓慢定住。 被以秦铭为首的一行人不断催促她出去的一连串消息里包围着的一句话,轻如羽毛,划过颤抖的心尖。 “别打扰未来的大学生。” 秦铭不服,发了一段语音:“这话不对,我也是未来的大学生,还比她厉害呢!” 吕家群这回也不打字了:“妈的,一竹能和你比?自己吊儿郎当别把她拖下水。” 至此,以下再没人起哄让她去二楼后座,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别处。 一片黑暗中,屏幕微弱的光也格外刺眼。 叶一竹久久地盯着转化出来的几句话,思绪麻木,体内冲涌出阵阵热流,强烈撞击她紧闭的心房。 其实从去年开始,她就很少参与他们在二楼后座的活动。 并不是因为一中管得严、学习任务繁重。 而是他们压根没通知她。 同样是重点高中的学生,他们的酒局,秦铭却是场场不落。 上回在二楼后座,任心无意中提起这件事,她安慰叶一竹:“大家都是为了你好。你和我们不同,你是要参加高考的人。” 叶一竹摁灭手机,任由自己的思绪连同身体一同坠落。 满身的酸楚疲倦顷刻袭来,她侧身听着自己的心跳,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 李宇算什么,大不了就当被狗哈了口气。 她难过的是,梦里那个人也不属于她。而且她很清楚,未来她只会和他越走越远。 * 第二早叶一竹走到小区门口,一眼看到了那辆黑色雅马哈。 正是上学高峰,四周又都是学生的出租房,炫酷的摩托和站在旁边抽烟的高大身影吸引了来来往往的目光。 “你很闲?”叶一竹走过去,语气不悦。 吕家群知道她不喜欢受到过多关注,掐灭了手里的烟,笑笑:“任心不放心你。” “我是三岁小孩吗,天天两点一线,能出什么事儿。” 她面无表情,早起满心烦躁,根本无从应对他的玩笑,将目光投向川流人群。 “没别的事儿我走了,下周段考。”收回淡然的视线,她还是回头看了眼他一眼。 下巴的胡渣性感一片青黑色,眼睛里也有红血丝。 想来又是一夜狂欢。 “嗯,去吧,考个重点大学来见我们。” 叶一竹扯了扯嘴角,善意提醒他:“我又不是秦铭,天生头脑好。而且我在二类班,成绩稀巴烂。” 吕家群怎么听不出她字里行间刻意的嘲讽和轻蔑。 缄默片刻,他抬起头,告诉她:“一竹,别多想。” 刺鼻的热流直逼眼窝,晨间的空气凉爽干燥,吸进肺里,刀割一般。 “我说实话而已。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秦铭一样,边玩边学,甚至不学,就能轻松取得好成绩。你也知道我不是学习的料。可既然上了一中,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浑浑噩噩混日子。” “像初中那样。”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注视着她的眼睛里藏有万千情绪。 可最终,他只是微不可闻叹了口气,颔首欣然道:“那就好。” 叶一竹歪了歪脑袋,玩味打趣他:“吕家群,你可真像我爸。明明和我同岁,怎么总以长辈的口吻来教育我啊。” 两人相视一笑,他跨坐上车,扣上安全帽,成为铁甲的驾驭者,威风凛凛。 “谁让你跟着我混呢?你要出了什么问题,任心也不会放过我。” 应付 叶一竹等红绿灯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 经过昨晚和李宇的一番搏斗,心里难免多了些余悸和警惕。 没想到她会突然扭头,高其忙不迭装作四处观望。好在指示灯恰好转绿,交警吹响口哨,一窝蜂的人流齐齐涌进校园。 临近早读的班级一阵哄乱,大家都在鸡飞狗跳地赶作业。 只有顾盛廷趴在桌上,高其一把掀开他盖在头上的校服,自言自语。 “不跟我去上网,昨晚又上哪儿疯去了……” 这么吵的环境,他当然没睡着,却也一动不动,死猪一样,但也是头帅得惨无人道的猪。 高其那个恨啊! “你猜我又碰到谁了?” 顾盛廷渐渐失去耐心,动了动身体,嘴皮子都懒得动,沉闷的声音从鼻底逸出来:“天天偶遇,也没见你把人拿下。” “靠!”高其气急败坏踢他一脚,“你说这人和人的缘分还真挺神奇的,李宇看上那女的,就四班那个,以前也没怎么碰见过,可自打给你们送校服那晚之后,到哪儿都能见着……” 一转眼,顾盛廷已经坐起来。 “你又在哪儿见到她了?” “就我宿舍楼下,和个男人的一块儿。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也不像是特有搞的那种女的啊……” 组长战战兢兢走过来收作业,顾盛廷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抽出自己本子甩给他,又漫不经心问高其:“那男的什么样儿?”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微微怔住。 怎么就这么好奇。 高其思考片刻,最后总结出一句话:“和李宇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随后,他又灵光一闪:“估计是社会人士,那大花臂,衬衫袖子都遮不住!” 顾盛廷一言不发站起来往外面走,他走后不久,一罐可乐被放在他们桌子中间。 高其抬头,无奈说:“妹妹,你可真是坚持不懈。” “他呢?” 看到空荡荡的座位,送可乐的小美眉掩饰不住脸上的失落。 怎么她每次来,都见不着人。 “真不巧,他刚去上厕所。” “高其,该不会每天我送来的可乐他都让给你喝了吧?” 高其撑着头叹口气:“追男生不是这么追的。” “你什么意思?” 高其摇摇头,怒其不争。 “他喝可乐只喝可口的,你天天送百事来,这能行吗?” 来人气急败坏咬牙跺脚:“你怎么不早说!” 高其叹了口气,对顾盛廷的书桌啐了一口:“害人不浅!” * 今天和叶一竹一起值日的是莫然,四班的文艺委员。 两个人各自抬着垃圾桶的一边,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交流。 莫然看不惯叶一竹,总觉得她身上对谁都有股傲气。 而且那晚她和许佳安亲眼看到她和高三的混世魔王李宇站在一起,似乎有某种不正常的关系。 叶一竹自然察觉得到这些,可她放之任之,也没有要去刻意套近乎的意思。 回程时路过单车棚,莫然微微惊呼:“那不是顾盛廷吗?” 她声音很小,也不是对叶一竹的方向说的,所以叶一竹完全可以认为她是在自言自语,不予理会。 不回答是一回事,下意识寻声望去又是另一回事。 顾盛廷靠在墙边,双手插在裤兜里,神色淡然。 那个女生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看上去像是在撒娇。 “喂,你知道顾盛廷吧?”莫然扭头问叶一竹。 收回视线,叶一竹笑笑:“你是不是想问那个女生是谁。” 莫然气急败坏,见她一副淡漠无趣的样子,撇了撇嘴,用力把垃圾桶拿过来,自己哐哐铛铛走了。 路过他们身边是必然的事儿,莫然虽然目视前方,可眼珠子都要斜到那对男女身上。 那个女生丝毫没有把她们当回事,旁若无人的发出娇柔声音。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只喝可口可乐。” 顾盛廷敛起目光,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压着声线冷冷开口:“赵晓玫,别这么犯贱。” 赵晓玫愣住,紧咬嘴唇不可思议看着他,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上楼时顾盛廷碰到了这个时间应该在进行早间小测的李宇。 “巧啊!”李宇显然心情不错,打了个口哨,还哼着小曲儿。 “高三大忙人怎么有空光顾高二教学楼?” “追小姑娘呢,不得用点心。”李宇笑着拍拍顾盛廷的肩膀。 路过四班的时候,顾盛廷扭头看向那个座位。 桌面上比他出去时多了一袋包子。 早读的上课铃已经打响,四班却一片嘈杂,好像所有人都在热切交流着什么。 许佳安望见窗边的人,胸口的那颗东西猛地加快几度跳动。 可他只是趴在窗边和宁雪攀谈了两句,就走了。 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回过神,听见莫然说:“佳安,我听说高三的李宇刚给叶一竹送早餐?你见着了吗?” 莫然搓着刚洗完的手,一脸不可思议。 许佳安点点头,重新拿起笔,才注意到四周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她有些烦躁,因为早读已经开始,说不定待会儿就会有老师来巡堂。如果被扣分,她作为班干肯定难辞其咎。 “这有什么奇怪的?” 莫然深吸了口气,天方夜谭地开口:“那可是李宇啊,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吧,叶一竹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语气充满了蔑视、震惊还有嫉妒。 许佳安这才后知后觉有些诧异。 对叶一竹的印象,一直都是她在班里并不活跃,甚至和大家有些格格不入。 这么一想,这件事情的确是引人遐想。 叶一竹走进来的时候,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顿了片刻,继而越发猖獗起来。 许佳安回头看到教导主任老秃就在回廊对面,她有些惊惶,急急喊了一声“安静”! 她在班里很受欢迎,当班委以来也一直很有威慑力。一旦她发号施令,全班立马鸦雀无声。 叶一竹扭头看了眼许佳安,宁雪却在扯她袖子,急切问:“什么情况?” 刚才李宇往她们桌上扔早餐,正在背单词的宁雪被吓了一跳。 “你俩是不是在二楼后座认识的?” 叶一竹瞥了眼满脸写着“八卦”两字的宁雪,冷冷开口:“背你的书去。” 说完,她伸出两根手指,捏起塑料袋的一角,十分嫌弃甩到一边。 清理了障碍物,她抽出课本摊在面前,逃不过宁雪一直在耳边叨叨,她耐着最后一点好脾气拍拍宁雪的手臂。 “你想了解成博宇的情况,不一定要通过李宇的。” 这话一出,宁雪立马傻眼,乖乖闭上了嘴。 “谁谁谁要了解成博宇……” 提起那个名字,学播音主持的她变成了口吃,嘴角却止不住扬起羞涩的弧度,和在舞台上一样闪闪发光。 叶一竹将她的少女情怀尽收眼底,心底也情不自禁跟着暖意融融。 “你什么事能瞒过我?” 宁雪的眼珠子转了几圈,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用笔点着下巴,语气轻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掩盖不住的失落。 “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我怎么没早点认识他……” * 下午放学的时候,叶一竹在楼梯口等宁雪,冷不防撞上团突然拐出来的黑影。 对视几秒,顾盛廷率先开口,语气轻蔑:“一早上要应付这么多男的,挺累吧?” 她不动声色,低头摸摸书包带,“玩兄弟的女人,你也挺不容易的。” 顾盛廷脸色发沉,有股不该在这个年纪拥有的阴郁,性感突出的喉结隐隐跳动。 那天她跑下楼送作业,听到卢修和他的对话。 卢修溜进一中要见的女生是他们口中的“赵妹妹”,而早晨在楼下单车棚,她听到他叫那个女生“赵晓玫”。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并不难猜。 本来她不是好事的人,更何况他们几个跟她又没有任何关系。可他说话这么刻薄,她也只好尽数奉还。 “你懂个屁。” 低沉的音线如暴起利刺的藤蔓,充满威胁。两个人的目光紧紧缠在对方身上,谁也不肯退让。 紧绷的氛围被赶来的宁雪打破,她看到两个人站在无人的楼梯间,明明相隔很远,却给人感觉他们在博弈。 “一竹,走吧。” 宁雪走过去挽叶一竹的手,还不忘回头狐疑着打量顾盛廷。 她们刚要走下楼,高其和几个男生吵吵闹闹拐出来。 宁雪感觉到叶一竹微微顿住,心里莫名开始忐忑。余光目及她回头,那道冷漠的视线,不知道是再次移到她身上还是从未离开过。 可她却是对高其的方向说话:“高其是吧……”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屏息,夕阳西沉的光偏移,昏暗的楼梯间瞬间一片沉寂。 那几个男生饶有兴趣地打量叶一竹,又满怀期待地看看高其,都以为这哥们儿要走艳遇了。 “真婆娘。” 三个字不轻不重,叶一竹说完后头也不回就往下走。 这边高其还一头雾水,莫名挨了骂,还无处申冤,一向不怎么说脏话的他忍不住破口:“他妈的,这女的有病?” 他扭头冲顾盛廷的方向骂,又看看那几个正憋笑的“好兄弟”,有气无处发。 连着两天,他已经被两个人骂“八婆”了。 昨天是顾盛廷,今天是叶一竹。 “你俩合计好的吧……” 顾盛廷怔了怔,随即轻笑出声。 “你他妈还笑!”高其抡起拳头,却突然想到什么:“不对啊,你和那女的认识?” 顾盛廷伸手朝高其的脑袋猛拍一掌,顺势接起他手里的篮球,脚步轻盈。 “一口一个你他妈,出息了是吧。” 高其又低吼一声,快步跑下去扣住顾盛廷的肩膀,其他人紧随而上。 楼道传来哄闹,叶一竹皱眉,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宁雪忍不住问:“你认识顾盛廷?” “不认识。” 她用一贯淡漠的语气回应,没有丝毫的迟疑。宁雪习以为常,也没再说下去。 “直接回家?” 她们慢悠悠手挽手走在寂静的校园内,飞鸟落日归巢,绿树随风摇曳。 不知不觉,春天已经过去了。 叶一竹点点头,“你呢?” 宁雪撇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本来高三今天下午有篮球赛的,可临时取消了。 叶一竹审视着恹恹的少女,意味深长开口:“我说你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是为什么呢。”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抓着自己手臂的力量更紧了一些。 “一竹,一竹,他就是成博宇!” 紧张和雀跃快要冲破颤抖的语气,叶一竹寻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白色短袖的男孩从高三教学楼走出来。 清清爽爽,高大帅气的样貌,是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翩翩少年。 叶一竹这才回想起每次全校表彰大会,好像都会出现“成博宇”这个名字。 只不过每次这种时刻,她和宁雪会忙着开小差,根本没有关注过台上的人。 宁雪站直身体,伸手撩了撩自己耳边的碎发,清了清嗓音,一应俱全。 距离并不远,成博宇率先看到了她们。 宁雪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直到成博宇冲她微微一笑,她才腼腆笑笑:“学长,好巧。” …… 在这之前,成博宇显然并没有打算停下脚步。 令宁雪更为失望的是,就算她出声叫他,他也还是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眼睁睁看着他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叶一竹推了推身边失了魂的人儿。 “怎么认识的?” “哦……这学期开学,我们部门一直在张罗百日誓师的事儿,他是高三的讲话代表。” 虽然知道不该在这时候再打击她,可叶一竹更不希望看到的是她越陷越深后受到伤害。 “你确定他没有女朋友?” 远处飘过一阵鸟鸣,宁雪苦笑:“他和一个学姐,可最近外面都传他们分手了。” 叶一竹想起成博宇手腕上的黑色手环,是某品牌新出的联名情侣款,吕家群和任心就有一对。 “就算他有女朋友,可也不影响我喜欢他呀。” 叶一竹笑笑,很羡慕她。 ———— 第一副cp:宁雪成博宇 招惹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叶一竹躺到沙发上,倦意很快就袭来。 被寒意催醒的时候,冷火秋烟的偌大空间里凉气袭袭,叶一竹挣扎起身,看到茶几上最显眼的地方多出一张银行卡。 半梦半醒间细碎的争吵声犹萦绕在耳。 他们总是怕她不舍得花钱,亏待了自己,所以她钱包里的卡多得数不过来。 可他们只记得给她钱,却不记得给她盖床被子。 叶一竹借着微弱的光,凝视相框里紧密挨在一起的三口之家。 她初二那年,叶集扬以贪污罪名被送进监狱。这些年,她们一家虽然不怎么和亲戚来往,但各种各样的窃窃议论从来没有停止过。 叶集扬只被判了两年,出狱后自己做起了生意,被吊销执业医师资格证后,他照样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比从前还要好。 他刚出狱就立马给刘圻梅换了辆宝马,行事之高调,做给那些把他送进去的人看。 刘圻梅奔波了两年,再次做起阔太太,公司的人都十分羡慕她。 叶一竹也一直被任心羡慕着。 盯着照片里虚假的画面看久了,心里竟泛起丝丝酸胀。 她走回房间,随手拿出一套,换下校服,扯掉皮筋,将空冷的黑暗隔绝在身后。 明明是周末,二楼后座的顾客却意外少。 市高周五还有晚自习,临近段考,秦铭收敛不少。吕家群和任心也没来,就只有靳岑、阿杰几个人。 “上次那事儿最后怎么了的?” 靳岑忙着补妆,随口回答:“能怎么了的,家群亲自出马,对方不可能不给面子。那女的算什么东西,难不成还能让龙五和家群闹掰?” 叶一竹的目光落在热烈的舞池里,又说:“那个女的呢?” “呵呵,惹了我们吕嫂,能有什么好下场。”语气尖酸。 叶一竹淡淡瞥了眼靳岑,她也似有感应地扭头,几秒后,两人都笑出声。 靳岑合上镜子,叹了口气说:“不是我说,任心脾气实在太大,那晚你和秦铭怎么也不拦着点?” “换做你是,估计做得更狠。” 靳岑嗤笑一声,翘起光溜的长腿,抽出支烟含在嘴里。 “我还是喜欢你。”靳岑熟稔吐了个烟圈,随手将打火机扔到一边,也不管旁边还有别人,又说:“任心到底是外人。” 话一出口,原本各玩各的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脸色为难。 “靳岑,别老说这些,没几把意思。” “我说的是实话。咱们这帮人谁不知道这道上的规矩?因为屁大点儿事就在二楼后座教训人,脸都给她丢尽了。” 众人哑然,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女生劝她:“算了姐,有群哥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叶一竹看了眼她们,始终没有说话。 认真算起来,任心是通过她认识这群人的。 靳岑阴阳怪调笑起来,点着那几个女生说:“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看你们几个,比不得一个外人。” “怎么有点儿老鸨教训姑娘的味道……” “去你妈的!” 气氛一下子回温,又有人感慨:“那没办法,群哥在七中的时候,天天和人家碰面,咱们没那个机会啊!” 叶一竹垂下眼眸,头顶幽蓝的灯光也照不亮她瞳孔里的情绪。 “学姐,你跟我们说说呗,他俩怎么好上的?” 叶一竹勾勾嘴角,看了眼神态自若的靳岑,摇摇手里的酒杯,卖了个关子:“想知道啊?直接去问当事人多好。” 几个七中的学妹大失所望,哀叹叶一竹故意吊她们胃口。 叶一竹依旧不为所动。 她是实在不愿再说了。也实在不明白,他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旁人总喜欢从她这里寻找答案。 有人提议玩骰子,叶一竹没兴趣,就窝在角落和远在市高偷摸上线的秦铭打游戏。 服务生送酒上来,动作利落。 叶一竹半隐靠在靳岑身上,默默注视穿着短裙躲在那里弯腰收拾酒瓶的许佳安。 人走后,靳岑扭头问她:“认识?” “同学。” 叶一竹低头轻声说:“她不会希望有人看到她在这样的地方打工。” 靳岑笑了一声:“你呀你,外表冷得像块冰,内心却热得像火。可又有几个人,能看到里面……” 舞池一阵狂动,铺天盖地的音浪很快就把靳岑的话淹没。 在密闭浑浊的环境坐久了,叶一竹有些呼吸不畅,她找了个借口出去透口气,突然感到耳骨上阵阵涩痛。 她有些奇怪,那八个耳洞明明打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会这样。 伸手将一颗颗耳钉摘下来,濡湿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耳廓,肌肤泛起层层细微的疙瘩。 “带得好端端的,怎么拆下来了?” 她手里的一顿,心莫名提到了几度。 李宇拿下嘴里含着的烟,吐出最后一口雾气,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似笑非笑。 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哪儿都有他。 叶一竹在心里咒骂,走到垃圾桶旁边,将耳钉哗啦啦全扔进去。 “够干脆!” 李宇拍掌叫好,伸手拦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在她眼前晃了晃:“来不来一根?” 叶一竹将视线从烟移到他脸上,淡淡开口:“你们男人就只会给女人递烟?” 他微微讶异,挑眉拖长语调“喔”了一声,若无其事收回手。“那换一个,你喜欢做什么?看电影?还是蹦迪?” 他的目光火辣辣落在她身上,叶一竹一阵厌恶。 “我喜欢,你离我远点。” 怕他听不清楚,她刻意重重停顿在该停住的地方。 几辆电动车路过,上面的黄毛绿毛冲叶一竹吹口哨。她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人揽住。 “他妈的长没长眼。” 李宇厉声警告那些人,叶一竹触电般要挣开,他反而来劲,越发加大力度。 那几个人扬长而去,叶一竹忍无可忍踢他小腿一脚,牙齿都在打战:“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他任由她挣脱出去,满不在意坏笑着,直勾勾盯那两条白得泛光的细腿。 “装什么?穿成这样来这种地方,不就让人碰的。” “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 李宇好笑摊手:“你自己说话都这么不客气,我凭什么把嘴巴放干净。” 两个人僵持不下,叶一竹牙关都快咬碎,气血冲顶。 “哟,这不是宇哥吗。” 卢修慢悠悠走过来,一脸惊喜。 叶一竹微微愣住,目光再被拉长,看到他身后的人。 顾盛廷把车停好,面无表情走过来,和李宇对上视线的瞬间,才换上一个懒散的笑。 “又逃自习?你还能毕业不?” 李宇不紧不慢朝旁边吐了口唾沫:“高考算个屁,我老子都已经给我找好地方了,拎包就能去。” 顾盛廷看向孤零零站在旁边的叶一竹。 泛泛黑灰的野生眉紧蹙,脸色不自然的白,她微微喘气,满面厌弃地扭头。 “还是你们好,至少还有周末。” 卢修摆摆手,“这算什么好,能像宇哥你这样潇洒,才算好……” “一竹!” 任心扶着吕家群的肩膀从车上跳下来,落地不稳,吕家群还试图伸手拉住她。 “怎么回事?” 吕家群摘下头盔,面色冷冷,昏黄灯光下,他左臂上的青色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可以腾跃而出。 在场的人都看向吕家群,李宇扬起下巴,虽然在笑,可眼底的蔑视和狠戾已经燃到眉毛。 “群哥?” 吕家群停在任心和叶一竹前方,语气冷静,“我可还比你小一岁。” “家群……”任心扯了扯他的衣袖。 和满脸担忧的任心比起来,叶一竹的反应实在太过淡然,仿佛此刻她是局外人。 “你们先进去。”吕家群扭头,换上一个温柔的笑,语气十分温和。 叶一竹犹豫片刻,缄默走了两步,见任心没有跟上,她又回头猛拽她。 “这就没意思了。”李宇啧啧摇头,“大家都是出来玩的,我和一竹还是校友,交个朋友都不让,群哥未免太警慎。” 吕家群不动声色,却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威慑力。 直到肩膀被拍了一下,顾盛廷才佯装无事地收回视线。 卢修朝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快点进二楼后座的大门,顾盛廷却没有走的意思,再次转头,对上和吕家群冰冷的视线。 “李宇,让该走的自觉点吧。” 已经跨过门槛的叶一竹停下脚步,看了眼顾盛廷。 “别生气嘛,他们都不是我的人,不过是朋友,碰巧遇到而已。” 李宇漫不经心回头,冲顾盛廷和卢修扬眉。 顾盛廷三步做两步,很快就和卢修一前一后走进了二楼后座。 “那人到底谁?” 叶一竹看了眼还不明就里的“始作俑者”,语气冷淡:“李宇,那个小晨的男朋友。” 任心猛地止住脚步,难掩惊讶地捂住嘴巴。 脑子里百转千回,几秒钟之后,她才自言自语:“我听说过她有男朋友,可没想到是这号人物。” 她又抬头对叶一竹说:“他说和你是校友,他也是一中的人?” 话音刚落,自动门就“哗啦”两下,开闭合。 “真不走运,差点摊上大事……”卢修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松泛。 将那个人隔绝在视野范围外,叶一竹又对任心说:“高三的,没想到他也在二楼后座混。” “他怎么找上你了?” 任心踌躇许久,心里还是不安,不管不顾要出去。“那他肯定恨死家群了,我进去了也坐不住,出去看看。” 想起刚才李宇眼睛里的阴翳,任心说什么也不肯再进去。 毕竟事情因她而起。 他们这种人,最爱惜自己的羽毛。虽然小晨红杏出墙,可出事的时候,她还顶着李宇女朋友的名头。 要教训人,李宇不见得会放任外人来做这件事,铲了他的面子。 叶一竹知道拦不住她,索性没有任何动作。 卢修一脸惊诧看着跑出去的任心,又扭头看看叶一竹。 不宽的过道里只剩下他们三人,里面混杂震耳的音乐流出来,倒显得这个空间格外安静。 “真是你就好,老子还怕救错人,白白卷进一场事端。” 卢修止不住打量叶一竹,因为她的样子实在和那天在一中门口相差太大。 彼时素面朝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高中生摇身一变,散着头发,化了妆,穿短袖热裤成了酒色会场里的常客。 他见叶一竹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俩,讪讪摸了摸鼻头,挪开自己火辣的目光,看看顾盛廷。 不然怎么说顾盛廷和她毕竟是校友,刚才隔着老远,他只是觉得那个和李宇在马路边纠缠的女生有些眼熟。可顾盛廷看了一眼,就果断确认了她的身份。 不过这哥们儿也是够心狠的,好歹那天人家帮了他们的忙,目睹她被李宇那样的人纠缠,他却不为所动。 甚至把车停下在路边小卖部买了包烟。 叶一竹没有说话,转身要走,卢修又急急叫住她。 “诶,看我们还算有缘,提醒你一句,别去招惹李宇。” 这样一来,叶一竹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她扭头盯着卢修,沉沉开口:“你他妈瞎啊,什么叫我去招惹他?” 罚站 一直没有说话的顾盛廷冷不丁开口:“好歹我们帮了你,你他妈说话有必要这么冲?” 叶一竹又瞪着他,眼里的情绪再度下沉。 卢修反应过来,直跳脚,“你这女的不识好歹啊,我们帮了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倒打一耙。”他被气笑。这年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天我还帮了你们呢,没有我,你能混进去见你的‘赵妹妹’?” 在顾盛廷听来,最后三个字被她用格外怪异的语调重重强调。他抬眼用凌厉的眼光警示她,那抹阴戾显得他有些心虚,也被她出乎意料的执拗傲慢模糊了棱角。 “你怎么知道?”卢修不可思议惊呼一声,目光来回在突然沉默的顾盛廷和叶一竹身上游蹿。 她的半个身子隐在幽暗的光里,多情妩媚的眼角流露出的丝丝笑意充满挑衅。平时被宽大校服遮挡住的姣好身姿秀挺柔韧自若。 片刻后,她收起叉出去的一只脚,伸手掠起额前缕缕碎发,扬头时,线条流畅的颌颈线在再度顽皮落下的青丝中起起伏伏。 好像又看到了她另一面。 顾盛廷觉得自己快要沉沦失控于她眼角的妖艳,胸口的气流被再升一层的音浪震得窜动。 卢修耐心耗尽:“真他妈倒霉!”说完,快步朝走向通道深处撩帘进入另一个花花世界。 深邃的过道里只剩他们两人,叶一竹胃里突然泛起阵酸苦,整晚被有意无意压制的紧迫跌宕在此刻一股脑儿涌出来给她来了个回马枪。 恍惚间,顾盛廷走到她面前,随手抛给她一包手纸。 她下意识手忙脚乱地接住,微微错愕,却见他将视线从她已经尽数退去戒备和得意的脸上移到耳侧。 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她伸手想遮挡住什么,手腕却被一股力量抓住。 呼吸一瞬停滞,她正欲发作,那截冷热交杂的皓腕却被强而缓的力量引导向下。指端碰到耳骨时,剧烈的疼痛让她止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整支小臂下意识地反弹出去。 他松开手,重新插回口袋里,风雅清俊的脸明暗不定,漠然审视着她。 指尖晕红点点,叶一竹盯着看了片刻,才意识到刚才摘耳钉的时候,因为李宇的突然出现,她乱了手脚被尖锐部分刺出了血。 再抬眼时,那个讳莫如深的高大身影已经毫无违和融入了群魔乱舞的一片残影中。 手里那包纸巾没什么在重量,很容易被忽视存在,她握在手里,低头看了看才走回去。 周一的时候,叶一竹首次成为众人口口相传流言中的女主角。连平日没和她有所交流的人都围到她身边,借着和宁雪聊天的名头,说了几句就把话题引到她身上。 “叶一竹,李宇真的在追你?” 叽叽喳喳,烦得要死。叶一竹将课本拍到书堆上,惊得大家哑口无言。 “没有,他哪可能看上我。”她扯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话都没说话就趴到桌子上开始补觉。 宁雪扯过校服外套随意往她头上一盖,然后朝众人挥挥手,“宝贵的课间十分钟不用来睡觉你们不觉得可惜吗?” 那几个女生大失所望,悻悻走出走廊,很快又谈起别的话题。 宁雪从抽屉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礼盒,仔细摆弄着。下周百日誓师,她想借此机会送给成博宇一个礼物。 叶一竹突然掀起衣服,站起来往外面走。 “去哪儿啊,还有三分钟就上课了……” 高二和高三的教学楼是连通的,穿过一个水房和长廊,可以相互直达。 李宇走到水房的时候,叶一竹单刀直入,不愿和他多说一句废话:“你和吕家群到底怎么了的?” 那天晚上,吕家群和任心最后都没有进到内场,她通过微信询问任心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任心只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可她又不能直接去问吕家群,所以只能来找李宇。 “刚才干嘛不直接找我,还要找人传话。” 他答非所问,叶一竹不耐烦:“怕中了你的套啊,现在整个高二都在传,你在追我。” 他笑出声,抬手摩挲下巴,语气暧昧:“怕中我的套啊……” 水房路过一个女生,和他打招呼:“不上课在这儿干嘛呢?” 女生耳边的两缕头发挑染成黄色,校裤收紧裤腿,正用探寻的狭长目光无所顾忌地打量叶一竹。 虽然学校对高三的着装问题管理只是走个过场,可敢明目张胆染头、改校服的人还是不多。 “坐在里面憋得慌。”李宇挠挠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女生没有再多说什么,“走了。” 叶一竹看到她手腕上那个白色的运动手环。 “她是成博宇女朋友?”叶一竹不自觉脱口而出。 李宇扭头看了眼已经走回班里的倩丽身影,打了个哈欠懒漫靠在墙上,“好学生都喜欢小太妹,他俩都谈三年了,成博宇那小子被她吃得死死的。” 李宇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好笑,更觉心动:“不想知道我和吕家群那事儿了?” 稳住有些漂浮的心绪,叶一竹望向他,眼神淡漠,手心却不觉攥出汗来。 “我揍了他一拳。”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贱兮兮的。 “你凭什么?” “凭因为他,老子差点抬不起头做人,这是他该受的。” 叶一竹低头玩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开口:“以前只是校外的人知道你女朋友红杏出墙,我不介意在一中给大家枯燥的课业生活增添些乐趣。” 李宇笑意不减:“威胁我?”他俯身盯住叶一竹略显苍白的脸,啧啧叹道:“你太有个性了,我实在想不通,吕家群怎么会和那个女的在一起?” “我也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拖我下水。”叶一竹面不改色地绕过他的话题:“明明我那件事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要是因为我旁观小晨挨打心生怨怼,要报复我,那就证明你心里还有她,就更没有理由和我纠缠不清。” 李宇伸手擦擦嘴角,轻蔑哼口气:“那女的当初死皮赖脸追我,我看她长得还行,身材也不错,玩一下,我也不会损失什么。” 叶一竹压制住心头的厌恶,“这代价挺大的啊,怎么还说没损失什么呢?” “叶一竹,昨天吕家群警告我离你远点,你猜我听不听他的。” 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忡然,叶一竹回过神时,李宇已经走过来贴近她。 “滚远点。”她咬牙,没有办法掩盖发自内心的厌斥。 “你们两个干嘛呢!” 一个尖锐的女声穿透水房的静默,正在巡堂的女老师不可置信:在上课时间,竟然会有“小情侣”明目张胆的在水房谈情说爱。 李宇是教务处的常客,女老师面色铁青,直接问叶一竹:“你哪个班的?” 没等叶一竹开口,李宇就替她回答:“她不是我们年级的。”说完,他瞥了眼哑口无言的叶一竹,想了想,“好像是高二四班的吧,叫叶一竹。” 女老师有些愣住,一脸狐疑看着李宇,叶一竹竟从她脸上看到了些同情。 李宇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前还冲叶一竹招手,脸上尽是狡猾和得逞的奸笑。 张姐来领叶一竹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也是,不出两个星期,又是逃晚自习,又是和男生在上课时间“约会”,班上有这样一个学生,换做任何一个老师都会很头疼。 回班的路上,张姐训斥她:“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一天到晚净给班级惹事。”她实在是想不通,挺文静的一个姑娘,在班里不说话,也不起眼,竟然会逃课,和高三问题学生传绯闻。 十多年的任教生涯,张瑞第一次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产生怀疑。张瑞太激动,以至于各个教室里不论是正在上课的同学还是老师,都侧目关注她们。 走到班级门外,张瑞厉声让叶一竹站过去。 走廊尽端站在那里的人扭头观察着这出闹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顾盛廷在心里冷笑一声。 不知道她又惹了什么事。 没有背书包,看起来并不像他,整整旷了两大节课才不慌不忙地赶来。 张瑞离开时,碰到从班里出来的老崔。 “哟,你们班也有个旷课的……”老崔因为得到平衡感而显得格外轻快。 张瑞白他一眼,刚想说话,却注意到班里的人都饿狼扑食般地关注着窗外,就把话生生咽了下去。 “别提了,现在这帮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两个班主任离开后,整层楼又恢复了上课期间的安静。 各班的科任老师似乎在隔空辩论,文言文、英语单词、物理公式……一声更比一声高。 叶一竹站着放空了会儿思绪,扭头看了眼隔壁的人。 俊冷的侧脸没有太多情绪,挺拔优越的身型却被他生生演变成几分散漫几分野痞,外套的袖子稍稍挽到腕上,健康的肤色上青筋根根分明。 他抬起被她看着的那只手,扫了眼表上的时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还有二十分钟。” 三班坐在靠窗的同学狐疑看他一眼,又被他冷冷的目光扫回去。 她深看他,忽然觉得视野开明。默默扭头后,不像他一样靠在墙上,而是站得笔直,目光落在前方,以一种执拗的姿态去对抗时间。 动乱 高三百日誓师那天,是个万里晴空。 下午时分,一千多号高三学生整装待发,穿上他们许久没有好好穿过的校服,在操场排列成整齐的方块。 恰好是高二四班的体育课,老师见大家心不在焉,索性早早就允许自由活动。 横幅高悬在舞台的墙上,各班的旗帜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远处是万里晴空,碧蓝清澈;眼前是少年理想,雄心壮志。 一遍遍拼尽全力呐喊的口号延及山间,在空旷的校园上方盘旋。这样的氛围,的确很难不让人动容。 所有在上体育课的高一高二学生三三两两跑到附近围观,脸上洋溢着向往。 叶一竹陪同宁雪走到操场外围的绝佳位置,在这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站在舞台中央讲话的男孩。 普通的校服套在成博宇身上也变得十分出众。他将额前的碎发梳起来,阳光穿透他脸上的坚毅和认真,分明的五官锋利又柔和,仿佛站立在世界中央,利落明朗。 叶一竹扭头去看身边的女孩,正满目热切动容注视着那束光的来源。 她说,一竹,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才能和他去同一所大学。 台下响起轰鸣的响声,久久不绝。 接下来就是“签名活动”,宁雪抛下叶一竹,打算趁乱去给成博宇送礼物。 叶一竹站在原地,远远看到有许多学生会的人在维持秩序。 下意识寻找那个身影。 她突然有些好奇,他认真地“人模狗样”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毕竟他能进学生会,会进学生会,都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顾盛廷和几个男生女生一起站在升旗台边边,趁这个时间把活都交给高一的人,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闲”。 把手里的矿泉水一一分发完,他才弯腰屈膝随意落座。旁边的人在谈笑,只有他低着头玩弄衣服拉链,没有参与进去。 抬头的时候,他和操场对面的一道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慢条斯理地嚼口香糖,手里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慢下来。 广播里在嘶吼励志的歌曲——《隐形的翅膀》。 眯了眯眼睛,她的轮廓更加清晰。 还是校服,只不过脚下踩的鞋子换成了红色,马尾依旧束得老高,树荫下,风扬起发尾,错落的光束柔和了莹润皮肤上的棱角。 叶一竹移开视线,老远看到宁雪从旁边快步走出来。手上还拿着那个蓝色的礼盒。 远处有人在欢呼尖叫,叶一竹的心似乎被割裂出一道口子,风吹过时,涩涩的疼痛开始蔓延。 宁雪把盒子别在身后,黯然开口:“走吧。” 下一刻,她又突然靠在叶一竹身上,止不住呜咽。 “他真的有女朋友,他们没有分手,传言都是骗人的……” 叶一竹僵在原地,她向来对安慰人一窍不通。 远远看过去,成博宇和那天她在水房看见的那个女生站在人群里,男帅女美,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那个女生蹲下去签名,成博宇就站在旁边,替她拿脱下的衣外套,满脸宠溺地笑着。 女生仰头看他,盈盈笑脸,说了些什么。 签名活动结束后,成博宇伸手将她拉起来,然后和她旁若无人地并肩离开。 顾盛廷跟着学生会的人站起来,看着站在树影下恍然失神,与四周的热闹格格不入的两个女生。 放学后,学生会还要进行收尾工作,原本宁雪因为体育课逃过一劫,现在却要归队。 叶一竹送她到学生会的“据点”,看到她恢复如常,和谁都有说有笑的。 可她还是放心不下。 叫住顾盛廷,却没有喊他的名字。 “帮个忙。” 怪奇怪的。 他停下脚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 看到他这个样子,叶一竹的话瞬间都卡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说啊。”他似乎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催她。 所有迟疑纠结的念头都灰飞烟灭,她觉得刚刚竟然想要他帮忙的自己就是个傻缺。 他再次出声:“磨不磨叽,到底要干嘛?” 他这一句话,带有巨大的怨气,引得林芳等人纷纷看过来。 叶一竹皱眉,板着脸走出去。刚下台阶,就有声音追上来。 “你想让我看着宁雪就直说,扭扭捏捏半天,装不装你?” 听到他的声音时,她就已经停下脚步。 前半句话让她的思绪停顿下来,可屏住的气息还来得及吐出去,后半句话就飘幽幽钻进耳蜗。 两个人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似乎都给自己镀上了强硬的结界,炙热的西山落日也无法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穷穷桀骜融化。 “廷哥,就差你了。” 林芳站在笔直,突然出现在顾盛廷身后。 叶一竹对她看向自己充满戒备和审查的灼灼目光视若无睹,一脸淡然地转身离开。 第一节晚自习快要结束时,他们一群学生会的人回到班里。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走廊引起骚动。 顾盛廷目视前方路过四班的教室,余光却不由控制瞥到那个座位是空的。 心里升腾起一股烦躁,还没有走到班里,他就突然折返,浑身戾气随时爆裂开。 宁雪不明就里伸头看了眼,压下心头呼之欲出的疑问。 看到叶一竹的桌面摆着试卷和课本,书包也在,可宁雪知道, 她又逃课了。 * 扭曲的光影,狂动的音乐,浮动在密闭空间里全是纸醉金迷的欲望。 “走一个!” 盛满棕色液体的玻璃杯在空中碰撞,欢呼过后,每个人都仰头一饮而尽。 秦铭呲牙,任由酒精刺激着神经。 “一个段考可把我憋死了!” 早就已经离开校园生活的人无法与他感同身受,叶一竹也始终没说话,看起来兴致不高。 “又拉个脸,考砸了?” 叶一竹往里缩了些,给他腾出位置,顺着他的话恹恹开口:“正常发挥也没你一半功力。” 任心从吕家群身上坐起来,闻言调侃,“没事儿,我们一竹到哪儿都是黑马。” “秦铭,你小子别得意,一竹当初就是初三最后几个月冲上去的。到时候,说不定你真不如她。”吕家群不紧不慢地将烟从嘴里拿出来,懒散的语气中颇有几分得意。 “今天明明是我生日,怎么都帮你说话……” 叶一竹睨了眼他玩自己的头发的手,淡漠开口:“滚远点。” 其他人在笑,秦铭觉得无趣,叹了口气,拍拍手站起来。又推推叶一竹的肩,示意她去跳舞。 另一首曲子马上就要开始,DJ还在台上拿话筒搞气氛,卡座上的人都往舞池涌。 “咱们一起走一个!” 不知道谁号召了一句,大家立马来了兴致。 任心懒得动弹,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吕家群站起来试图劝说她。 她撇嘴,两只腿挂在他腰间,用娇嗔的语气撒娇。他无奈,抓住她纤细的小臂,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一片吵闹中,她的惊呼很快就被淹没。 昏暗的灯光中,他们旁若无人纠缠在一起,用力亲吻。 秦铭扣住叶一竹的肩,十分没有耐性地推她走。 她脚下失重,险些摔倒,“要死啊!” 喉中似乎被一个球状物噎住,它在一点点胀大,肆无忌惮压迫她的血管、神经。 随着亢奋的节奏舞动,铺天盖地的热浪冲击着人的心性和意志。 叶一竹和秦铭被挤在人堆里,感受到彼此衣物下的滚烫温度。 “你们男人都喜欢这样?明明也有喜欢的女生,还总跟别的女孩跳舞、喝酒。” 秦铭侧身替她挡住试图贴过来的一个绿毛,满不在乎地笑笑:“这说的什么话,咱俩谁跟谁……” 应该说他们这群人谁跟谁。 一晃眼,他们都认识五年了。 从十二三岁时轻狂稚嫩的热血孩童到如今依旧不羁乖戾却被磨去了许多锐刺棱角的十六七岁少年,他们见证了彼此太多桀骜不驯、肆意狂妄的年岁。 “那个纹身不在了吧?” 他的声音不算大,可还是在铺天盖地的音浪里清晰流进她的耳畔。 她扬起头,颈脖处的汗痕晶莹闪烁,饱满欲滴的嘴唇展开个勾人的弧度。 对上他狡黠狂热的目光,她伸出手指点点他的胸口,“当年怎么就让你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低头,下颌欲抵上她的额角,咬着字眼慢条斯理地开口:“不是你不小心,是我太聪明。” 她连眼角都盛着笑意,闭上眼偏头,随着音乐的节拍机械似摇摆。 秦铭伸手替她拭去那滴快速滑过脸颊的泪,欲言又止。 顾盛廷抬起埋在女孩香软发堆里的脸,漆黑的瞳孔阴森森的暗流涌动。 趴在他胸前的林芳仰起头,扑扇着眼睛。 “怎么了?” 他拿开她的手,“出去透透气。” 林芳不明就里,持续了不过一两小时的喜悦瞬间被他冰冷的语气浇灭。 他好不容易同意和她一起跳舞。 角落的一个卡座传来轰动,起初无人在意,直到有个满脸是血的人被扔进舞池。刺破房顶的惊叫驱散人群,音乐还在继续,却掩盖不住现场的混乱。 秦铭和叶一竹被挤到吧台,动乱中他们想寻找同伙,可人头攒动,有人边叫边跑,有人摔倒在地被狠狠踩踏,让人根本没有办法保持理智。 被扔进舞池里的那个人头顶的血几乎是喷出来的,地上很快就被一片红色浸染,触目惊心。 一群人还在搏斗,从卡座到过道,杯子落地碎裂,凳子设备被移位撞倒,混乱不堪。又一个人被锤倒在地,痛苦捂着自己的腹部,表情狰狞。可那个人似乎还不愿罢休,狠戾追上去,跨过他的肢体。 舞池灯光似乎稳定了一些,叶一竹看清那个人的脸,惊呼:“李宇?” 话音未落,李宇就拎起那个人的衣领,狠狠出拳,紧接着又站起来,露出诡异的笑,踩住那人瘫在地上的手,慢慢蹂躏。 瞬间,血、汗、唾沫横飞,那人痛苦的呻吟盖过刺耳的尖叫。 而李宇这个施暴者,脸上充斥着变态扭曲的笑,扭扭脖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叶一竹看得怔忪,虽然她知道李宇的为人,可亲眼看到他“大开杀戒”,心还是止不住颤了一下。 秦铭声线紧绷叫了一声:“家群……” 寻声望去,吕家群已经走到李宇身后,开口说了句什么。 “他妈的,他想干嘛?”秦铭咬牙切齿,他并不是很了解李宇和吕家群的恩怨,只知道吕家群现在脸上的阴霾代表什么。 熟识多年,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秦铭再扭头和靳岑等人对上视线,“干嘛去!”叶一竹拉住秦铭的衣袖,声音在隐隐颤抖。 上了高中之后,她鲜少再经历这样的场合。安逸久了,人都会变得畏手畏脚。 哪怕之前他们打架,也从让她出手掺和。 目睹李宇的所为,她第一次产生要阻止他们的念头,哪怕知道自己的话连微乎其微的作用都没有。 吕家群从小学开始混江湖,那晚挨了李宇一拳,光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他不会忍气吞声。 只是时机未到。 这也是叶一竹始终担心的事。 “呆在这儿别动,要不就去找任心。” 连秦铭都变了态度,脸上的嬉笑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肃冷。叶一竹垂下无力的手,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秦铭刚离开不久,一声闷响就穿透浑浊的空气,仿佛打在叶一竹的心头。 紧接着,又密又急的挥拳伴着四处物体碰撞的声响充斥在空了大半的舞池中央。余下还抱着一丝侥幸想要看热闹的人也开始四处逃窜。叶一竹随着人流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任心。 回头看到不仅吕家群和李宇在打架,就连秦铭他们也和对方几个人纠缠起来。 密闭狭窄空间里的温度似乎升到最高点,叶一竹敏锐察觉到有人在窥探她。 刚走两步,就被一股力量拽过去。 动手 心脏快要呕出来,叶一竹满眼惊恐,下意识抬腕是个防御反击的动作,却在晦暗不明中看到那张熟悉阴沉的脸。 “顾盛廷……” 第一次叫他,连名带姓。 他怔住,须臾才反应过来。 “不要命了?” 嘶哑低沉的质问让叶一竹深喘几口气,扭头看到还在继续的搏斗,她咽了咽口水,喉咙却依旧干涩到发苦。 “我没想过去。”她说得发虚,刚才一念之间,她的确是想往回走。 可不是因为想参与,是因为害怕,想要寻找庇护。 在这样动荡的喧嚣里,站在熟悉的人身侧,她才会感到安稳。 她眸光闪烁几下,视线交缠在他脸上。怔忪的情绪依旧无法平息,她脸色煞白,是少见的无助慌张。 本来应该讽刺她几句:这样的场合,她应该不少经历过,至于这么害怕吗。 可想到下午他说她“装”,她眼底的愤怒和厌恶,顾盛廷只是面无表情地与她相对而视。 突然有人撞进吧台后,两人充满警惕,不约而同看过去。 许佳安难掩讶异,微张着嘴,手足无措。 叶一竹率先挪开目光,可又不自觉抬眼看他。 “你打算怎么办?” 叶一竹挣来他,随手把自己的长发扎起来,冷冷回答:“不关你的事……” 许佳安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唇,似乎是在对他们两个人说,似乎只是在对顾盛廷说:“我带你们从另一条安全通道出去。” 顾盛廷充耳未闻,看到叶一竹已经整装待发。 蓝色灯光下,她脸上的坚定被描成流畅的线条,不容人侵犯。 心底一簇火焰猝然燎原,在她身形要越过他时猛拽住她的小臂。 一路上他们都在半托半拽,顾盛廷从来都不知道她力气这么大,倔起来就跟她淡漠的神态一样,让人心生退却。 许佳安带着他们很快就从二楼后座后厨的通道走到马路。 “你他妈……” 无视她咬碎的脏话,他蓦地率先把她摔到一边,然后掏出电车钥匙。 许佳安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个人无声对抗,略显局促。 叶一竹转身离去,那股决绝和傲冷让许佳安觉得她很陌生。 这一次,顾盛廷没有拦住她。或者说,他一开始就不是要拦住她。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改变她的心意。 “许佳安,我送你回学校。” “那,一竹你呢?”许佳安忸怩着,忐忑朝叶一竹的方向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她太小声,还是怎样,离开的人并没有作出回应,也没有停下脚步。 坐在电车上的那抹身影半融进树影斑驳里,幽幽开口:“人家想去逞英雄,用不着咱们瞎担心。” 话音还没落地,门帘就被撩起,打在门框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临近深夜的街道车辆寥寥无几,电车一路顺畅,很快就到了可以直接通进学校公寓的侧门。 许佳安心底没来由一空,下车时终于敢去寻找顾盛廷的脸。 路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耳边只有风呼呼刮过的躁动。 身前的人满身烟酒和香水混杂的气味,阴恻恻的背影让人生怯。 “顾盛廷……” 刚把车头掉了个转的顾盛廷抬眼看她,俊朗深邃的眉眼在模糊的路灯下莫测更显。 许佳安听到他说:“回去好好睡一觉,把今晚的发生的事都忘了。” 语调生硬,命令般不容置喙。许佳安听得发愣,咬着下唇茫茫然点了点头。 也许是看到她在路灯下苍白的脸色和眼中没有退散的惊恐,顾盛廷这才放松神态,又对她说:“今晚谢谢你。” * 高其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脚地关门走出宿舍。 下到小区门口,顾盛廷正坐在车上抽烟,两只脚直接踩在地上的黑影,修长膨发的肌肉线条赏心悦目,双臂搭在车头,神情迷离。 “大哥,几点了,到底有什么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法解决的急事……” 被他的电话吵醒时,高其一度以为是闹钟在响,被惊出一身冷汗。 可没想到清醒过来,发现天还是黑的,安静的宿舍里鼾声四起。再看看手机,不过凌晨一点多,电话居然是这小子打来的。 顾盛廷似乎心绪极佳,动了动指尖,对他说:“天王老子解决不了,你给解决了,比天王老子还牛逼。” 高其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拢了拢外套靠到门栏上,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 困急眼了,他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探究这个疯子到底要干嘛 “来一把,让你清醒清醒。”顾盛廷直接掏出手机,语气淡然,高其睁开眼睛,无奈哀怨:“大哥,你喝多了吧!” “行行行,谁让你老人家救过我的命呢。”不过一秒,高其选择认命。 打了几个来回,不仅不困了,高其反而格外亢奋。两个人就在小区门口打了将近四十分钟的游戏,把把赢。 起初高其还有意克制住自己说话的音量,生怕扰民。可到最后,他显然成了最激动的那个。 这么好的战绩,顾盛廷却表现得很平淡,全程连话都没说几句,只是埋头猛打。 常胜也没多大意思。 就在高其想再开一局的时候,顾盛廷摁灭屏幕,“不打了。” “你说你这人……” 正在兴头上的高其被毫无预兆泼了盆冷水,偏偏自己还无处申冤。 夜又再次静下来,比原先还多了几分狂欢后的落寞。 倦意再次涌来,高其脚下一趔趄,险些倒头就睡。 顾盛廷抬手看了眼表。 已经两点多了。 巷口还是空荡荡的。 他瞥了眼高其,不耐烦地撵他回去。高其瞠目结舌,心里嘟囔:凌晨两点钟谁不困啊,除了你这个疯子。 “不是我说你到底抽什么疯?今天晚修好在没老师巡堂,不然你用学会生的名头也兜不住。” 看他的样子,像是疯了一夜,眼睛里的红血丝若隐若现,可他偏偏气定神闲,有种疯执的清醒。 高其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是废话,被利用完后识趣的拍拍屁股就走人。 顾盛廷掏出根烟,刚含进嘴里,抬眼看到巷口突然出现一抹孤影。 清冷又寂寥。 手上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停下,那个人影也在完全融入地面的黑暗时再无迹可寻。 叶一竹原本交握在胸前手缓缓放下,垂落身体两侧,暗淡的脸上全是愕然。 巷子里挂在老式居民楼上唯一的一盏路灯照射的昏黄光影虚无落下,她半边身子隐在其中,孤寂地伫立着。 他看到她的头发松垮散落,叉出来的碎发被风吹得杂乱无章。 衣服上有污渍、血迹,蠕动着缩回衣袖的指节上也有清晰的划痕。 她不动声色将背脊一挺,维持惯有的骄傲。 “动手了……”顾盛廷将烟从嘴里拿出来,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四下寂静,他梦呓般的话很快就被无穷的夜色融化。 叶一竹挪开视线,注视刚才另一个身影消失的拐角。 “你怎么在这儿?” 嗓音浑浊沙哑,却微弱得仿佛风一搅就会消散。 他顺着她看着的方向扬扬下巴,“高其住在这儿。” “哦……”她重新挪动沉重的脚步,仿佛一个被提捏的木偶,了无生气。 “尽兴吗?” 嘲讽的语调熟悉入耳,她路过他身边时停下来,看到他手里捏着的那个打火机,她说:“把打火机还给我。” 流转的空气似乎停滞一瞬,他随手一抛,小小的东西落到地上,在寂静的夜发出清脆声响。 她伸出去的手本来就晚了一步,又牵动了伤口,丝丝抽气声割裂了平滑的气流,一双剪秋般的眼里冒出火光。 弯腰时,另一只手比她更快速地伸出去。 顾盛廷正欲起身,却看到她左脚脚踝露出的浅浅疤痕。 “你纹过身?” 他的声音在空中晕开,下一秒,手里的东西毫无预兆地被人用力夺去。 不知为何,脑海竟会回想起那个男孩手上的花臂。 一股异样的气流蹿到胸口,他缓缓站直身体,垂眸用审视的目光紧紧缠绕住她。 这样一来,他们离得格外近。 她的头顶只到他的肩膀,从上而下可以清晰看到她脸部精巧五官的阴影,鼻端微凉的风里全是她头发散出来的清香。 她微微抬头,毫无保留对上他阴郁的眼睛。 “关你屁事。” 说完,她错身离开,扬起的发尾似乎有些炸毛,划过他下巴时顿生刺痛。 “我的纸巾,别忘了还我。” 他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似在欣赏她错愕的神情。 她像是连骂都懒得骂他,不愿再与他纠缠,沉着脸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回到独居的房子,叶一竹没有开灯,一颗心随着时钟秒针滴滴答答地摆动。 已经快三点了,她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脱下充满烟酒浊气的衣服,她把手举到台灯下细细辨认上面微小却密集的划痕。 被碎酒瓶子划伤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要不是她被高脚凳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她是完全躲不过那个瓶子的。 只要再迟一秒,她的头顶就会开花。 后来吕家群和秦铭黑着脸训斥她,她被骂得心里委屈,没等他们处理后场就自己走了回来。 手机被摔到地上成了两半,她也没来得及重新把它们拼凑。完全不想应付也许已经持续轰炸了半个小时的电话。 手正要从口袋抽出来,却碰到那枚精小的打火机。 今晚实在太累了,一连串的事情几乎耗光了她所有心力。回到静谧的自我领地,叶一竹的思绪懒懒地停滞不前,拿着那枚打火机放到眼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燃。 短促的脆响连成韵律,迸发的暗蓝色火焰映照着她苍白平淡的脸色。 夜,漫长到如此地步。 看榜 第二天早上叶一竹是被冻醒的。时间还算早,她冲了个澡,把头发吹到半干。 整理衣物时,从一条黑色短裤里抖出一包黑色的洁柔。 方方整整,完好无缺。 捡起来的时候,浓郁的臭味扑鼻,已经没有那晚它被扔到自己手里时飘过来的清香。 想起那张脸,她将纸巾连同裤子一并甩开。 走进教室的时候,接近早读,班里人到得差不多了,披散头发的叶一竹立马成为焦点。 她低眼置若罔闻拉开座位,摘下耳机,立马听到宁雪尖锐的嗓音: “姑奶奶,你不要命了?昨天晚修逃过一劫,今天又公然披头散发,你也不怕张姐直接拿把剪刀给你剪了……” 叶一竹脸色如常平淡,清清冷冷的。 比起被骂一顿,她脖子那里的伤疤要是露出来,才是真的麻烦。 “噢,你扫吧……” 叶一竹回过神,扭头看到宁雪正好在给值日生腾地方。 许佳安笑笑:“没关系,我能够得着。”她抽回扫把的时候,和叶一竹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宁雪隔在中间,许佳安看得不是太真切。可叶一竹没有太多情绪的脸藏在倾斜而下的长发里,被勾勒出个完美的轮廓。 安安静静的美。与昨晚截然不同。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已经传来隐隐读书声。 许佳安的心头蓦地闪过昨晚在迷离昏暗灯光下顺手扎起头发,决然转身回去的身影。 叶一竹率先移开视线,低头从书包里拿出课本。 刚才早读铃声响起来,一贯遵守纪律的许佳安才着急忙慌开始扫地,想来也是起晚了。 她眼眶下有些浓重的黑眼圈和瞳孔里的惊愕被叶一竹尽收眼底,心情复杂。 她和她,或许都没想到会在那样的地方碰到。可就在昨晚,叶一竹苦苦遏制的那道防线被毫无预兆地摧毁了。 * 上课期间落了点小雨,早操在全校欢呼声中暂停。 弥足珍贵的二十分钟,叶一竹刚准备趴下补觉,却被宁雪往外拉。 “陪我去看高三红榜。” 叶一竹满脸哀怨,却不自觉跟紧她的步伐。 原本她还担心昨天过后宁雪会想不开,可现在看来,并没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宁雪满怀热忱,去高三教学楼一路上都格外雀跃。 楼下已经有很多人聚在红榜面前,指指点点,热烈谈论。 宁雪目标精准,径直走到排名最前的一列。片刻后,她激动指向那个名字,扭头招呼叶一竹。 眉目间充满了骄傲和喜悦,比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还要兴奋。 叶一竹彻底松了口气,把所有不合时宜的担心通通抛之脑后。 十七八岁的喜欢,不就是应该这样吗?该笑笑,该哭哭,却唯独在那个人面前矜持掩藏。 这里面的苦与乐,爱与恨,因为真切的体会过,才会无论悲喜,都选择甘之如饴。 这次三模,成博宇高居全年级第六,总分六百八十五分,从一中拿出去,也是一个傲人的成绩。 “看见没,第八那小子,是我哥儿们。”说话的人洋洋得意,语气里全是炫耀。 叶一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也是多余,就往旁边侧了侧身,给想看的人空出位置。 “我说阿廷啊,等明年这个时候,你的名字也得给老子印死在上面。” 叶一竹转头,看到顾盛廷站在红榜前,表情淡然,像是在认真观摩,却又总让人觉得满不在意。 他身边是一个瘦高男生,染着黄毛,一看就知道是高三的人。 叶一竹在脑中又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在二楼后座见过他。 顾盛廷微微扭头,对上她的视线,然后不耐烦地拿开那个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就他妈知道拿别人嘚瑟,你能不能再冲一下,上个大专线也行。” 那人反手掐住顾盛廷的后颈,“他妈的你小子敢教训我了……” 两个风云人物的人群中闹出不小动静,引得很多女生红着脸注目。 宁雪皱眉,小声嫌弃:“真吵……” 两个人停下动作看过来,黄毛喊她:“哟,宁大主持人,好久不见。” 黄毛也在学生会呆过,所以认识宁雪。 说完,黄毛不自觉看向叶一竹。实在是清一色的马尾堆中,散着头发的她太显眼。 “这是哪位美女,怎么没见过。” “走不走?” 顾盛廷看都没看黄毛一眼,自顾走离开。 第一次在白天看到她披头发,不是穿着热辣明艳的衣服。倾斜而下的青丝又黑又软,乖顺搭在红色校服上。 她静静站在那里,不说那些充满荆棘的话时,倒显得格外沉静。 胸膛突然有一股张狂的气流隐隐窜动,听到章矩公然“搭讪”,他觉得很烦,不想去看她的反应。 “嘶……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章矩凭借多年混迹酒色会所的直觉,嘴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又被顾盛廷不耐烦的催促打断。 “妈的,催命呢啊!”三步做两步追上去,扣住顾盛廷的肩膀。 顾盛廷依旧站得挺拔,身体只微微往前倾了倾。 叶一竹莫名松了口气,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有些出神。 “巧啊,一竹。” 宁雪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在整个一中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人这样叫叶一竹。 李宇突然出现在人群外,一手插在口袋,嘴角勾着不含意味的笑。 他嘴角的淤青越发明显,左手还缠着纱布。这副样子让人生惧,不知不觉,原本聚集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都散开。 经历过昨晚,目睹过他“杀红眼”的血腥场面,再次看他,叶一竹比从前更多几分忪忪。 李宇朝她不快不慢走过去,众目睽睽下伸手撩起她的头发。 周围的人掩面窃窃私语,宁雪在一旁看得发愣,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叶一竹抑制住下意识地挣脱,全身僵硬,任由他动作。 他摇头啧啧两声,故作心疼,“伤得还挺重,我昨天要是看见你,不就没这误会了?” 她盯着他手上的伤口,说:“还好,没你伤得重。” 李宇身上所有的伤都是吕家群留下的,相反,他没能伤到吕家群分毫 李宇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他干架的确有一手,我服。”可语气里分明没有心悦诚服的感觉,叶一竹反而觉得他咬重了那两个字眼,脸色瞬间被阴翳覆盖。 她正想拉宁雪离开,他身形未动,通知她:“晚修结束别急着走。” 宁雪感到牵着自己的手微微顿住,可叶一竹没有理会他,也不好奇他要干嘛。 “一竹,你怎么惹上他了?” 刚才的一幕把宁雪吓得不轻,隐约猜测到李宇身上的伤和叶一竹有关。更让她诧异的是,叶一竹之所以把头发散下来,是为了掩盖脖子后面的伤痕。 叶一竹无法给宁雪答案。因为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卷进来的。 见她不愿回答,宁雪也没有再问。每次提到那些事情,叶一竹的沉默总会让她觉得很陌生。 “没事,擦伤而已。”叶一竹淡淡别起一缕头发,反倒过来安慰宁雪。 两个人慢慢踱步回教室,宁雪突然想起件事,没想到叶一竹也正好开口。 相视一笑后宁雪让她,“你先说。” 叶一竹沉默片刻,才问:“顾盛廷,成绩很好吗?” “嗯,别看他那副样子,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五十,让老崔可头疼了。” “为什么?” “他成绩好,可是他混;他混,可是有一个好成绩。”宁雪像是说了一段绕口令,但其中意味很好理解。 如果是单纯的坏学生,班主任直接放弃就好了。偏偏是面对这种人,每个老师都会觉得棘手。 宁雪看了眼叶一竹,心里默默嘀咕:你不也是这样的人。 张姐对叶一竹逃课的事,心里跟明镜似的。偶尔抓到,就对她略施惩戒;抓不到,张姐也不会刻意去找她麻烦。 大概是因为叶一竹除了这个毛病,各方面都挺让人满意的。 虽然在班里并不活跃,可成绩一直不错。还会修电脑,该做的值日、作业一样不差。 何况在张姐和许多人眼中,在学校的叶一竹,是最普通却也最让人省心的学生。 她们只是不知道叶一竹每次逃晚修是去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罢了。 “不过,你和顾盛廷是怎么认识的?” 宁雪作思考状:“想想也知道,是在二楼后座吧。” 叶一竹想起那天大好晚霞,仿佛还能感受到湿濡清凉空气侵入毛孔的寒意。 她点点头,“算是吧。” * 十点半的时候,李宇下楼看到公告栏下的纤瘦身影,似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勾了勾嘴角,怡然自得走过去,冲她打了个响指。 两人并没有相应,一前一后从学校后门走出去。 春天多雨,空气中总是弥漫浓重的雾气,昏黄路灯下一片灰蒙。 因为下雨,学校后门原本通往夜市的路静悄悄的,寥无人烟。 李宇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停下脚步对身后的人说:“走过来,没人可以看到了。” 叶一竹并没有脱下帽子,始终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你到底想干嘛?” 弥散的烟雾将他脸上的神情掩盖住,她只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你觉得老子肯就此善罢甘休?” 后背一阵发麻,可叶一竹还是维持着平静的神情。“李宇,你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这时候记大过,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空荡的街道响起天方夜谭的笑声,“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很能看清楚形势。” 他将只抽了一口的烟掷到脚下,用力踩灭。 “你觉得我会在乎狗屁学校的狗屁规定?” 叶一竹丝毫不慌,接起他的话:“吕家群去年就从职校退学了,比起你,他更没有后顾之忧。”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后,李宇装作恍然大悟,却扬起头颅,冗长吁气:“可是老子没有女朋友啊。” 叶一竹眉心一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那张充满阴邪的脸靠近。 “你好好想想,你的好姐妹都仗着混社会的男朋友干过什么好事儿?” 对峙 胸口的气流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叶一竹看到李宇低头拿出手机,翻了几下,然后气定神闲地将屏幕贴近她的眼前。 强烈的光线让她不自觉闭眼后退几步,肩膀突然被狠狠捏住带往前。 她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李宇所掌握的所谓证据,是任心在学校“霸凌”一个女生的照片。 高一那年,任心在宿舍睡觉打呼噜,被同宿舍的一个女生排斥。她记恨在心,找了几个在八中的混子。 照片上所显示的正是任心和同伙将那个女生堵在墙角的景象。 不知道是从哪个角度拍摄的,将任心的脸拍得一清二楚。 “蹲在角落那女的,后来跳楼了。” 李宇轻描淡写,收回手,又将照片放到自己面前细细品味。 “我是不知道吕家群能有多大本事。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施暴者还能活得好好为虎作伥骑到老子头上。” 叶一竹脸色惨白,整个人有些飘忽。 当年那件事的始末,她都知道。为此她也和任心产生过分歧。可那个女生跳楼,极大可能是因为自身感情问题。 可当年事发突然,又刚好发生在任心找人堵她之后。 是是非非,人们总会本能的为了求个心安,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想。 因为那个女生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死因的只言片语,其实不用吕家群出手摆平,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件事的存在。 可如果这些照片面世…… 叶一竹及时止住混乱的思绪,咬牙问他:“这些照片谁给你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他收起手机,再次开口:“她是你的朋友,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比我更清楚。” 她心里闪过一阵怪异的感觉,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他的话,又听到他说: “如果你还要告诉我,这和你没什么关系。那我就和你谈谈和你有关系的。” “人嘛,总是利己主义者。如果是我,我也犯不着为了别人和自己过不去。” 他后退几步,眼神轻佻又锋利,将叶一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那双鞋挺贵的吧,还有三天两头的跑去二楼后座那种地方,花费可不小。” “我看咱们学校消息还是太闭塞了。几年前轰动一时的第二医院院长贪污两千万入狱这事儿,在咱们这个年纪的人群里,没有人关注也正常……” 浑身血液都在一瞬间聚集迸发,叶一竹猛地抬眼瞪他,脸上却是一种无状的情绪。 他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可如果大家知道,大贪官的女儿就在自己周围,衣食无忧,挥霍无度,那可就有意思了。” 她举起来的手被他钳制在空中,欣赏着她在自己面前的第一次失态,李宇得逞奸笑。 “一竹,我可真了解你。原来你的软肋真的是这件事。” 她猛地挣开他,眼睛里爆出血丝,发出沙哑的声音:“李宇,大不了鱼死网破。” 死到临头了,短暂失控后的她依旧维持一副不容侵犯的高傲。 李宇略去心里的怔忡,表情一下变得狠戾。 “叶一竹,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我。” “惹你?”她不可思议冷笑一声,眼睛里突然有了热感,偏过头嘲讽:“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承受你无端的威胁。你怕了对吧?你知道自己干不过吕家群,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手段。” 他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你有什么资本值得我威胁?” “我不知道啊……”她突然上前一步,仰头贴近他。 眼前全是他落下的一片沉郁阴影,她轻飘飘开口,吐气如兰:“还好我言情小说看得不多,不然我真要以为你费尽心机收集这么多证据威胁恐吓我是为了得到我。” 经过刚才一番博弈,她的脸已经有了血色,两晕飞霞,一双杏状的眼睛明润勾人。 盯着她右眼旁的那颗泪痣,他眼神迷离,讥笑出声:“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她微微勾起嘴角,夜灯下显得十分妩媚,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 “我管你想干什么。玩不起,输不起。李宇,你就是个孬种。” 长久沉寂后,他猛抓住她的头发贴上去。 叶一竹却无法抵过他扑下来一阵阵充满暴怒的鼻息。 “叶一竹,你真有种。” 说完,他又一个不经意松开她。惯性太大,叶一竹往后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到电线杆。 他抖抖衣服,似掸去上面的灰尘,看也不看她一眼。 “出来交差。” 叶一竹身上的痛苦还未消退,眼睁睁看着两个人从旁边花坛跳下来。 其中一个是成博宇女朋友。 另一个男生得意地冲她甩甩手上的手机,说:“不是不喜欢和宇哥扯上关系吗?明天……哦不,今天晚上这段录像要是播出去的话,全世界都知道是你主动往上贴了。” “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昭告天下是宇哥一厢情愿的骚扰你,谁信呐。” 李宇又点了根烟,瞥了眼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和反应的叶一竹:“两段录像加上一段精彩的背景故事,这个套餐够让你你满意了吗?” 叶一竹重新往后靠,似乎已经放弃挣扎,眼神空洞:“你要我做什么?” 心已经溃烂到极点,她的目光落在深巷的黑暗尽头,耳边一片嗡鸣。 “要你做什么,我还真没想好。” 可提前做足准备,做得够狠、够绝,往前走的时候才能海阔天空。 这是李宇一直以来信奉的真理。 尤其是对叶一竹这样刀枪不入,能在二楼后座和校园里自如切换两种形象的狠角色。 那两个人不可思议的看他,“就这么算了?” 李宇瞥那人一眼,又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我看住吕家群。让他别总想着报仇,大家都出来混的,有点摩擦很正常。他倒好,挨了老子一拳,就把老子的兄弟都送进医院去。” 叶一竹咯咯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雨夜中格外刺耳,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语:“还真是因为怕吕家群有下一步动作。李宇,在了解对方这件事上,我们扯平了。” 他的脸色随着她扬起的眉毛一点点沉下去。 不做声,不再抵抗,就是被人戳破心思后的默认。 她缓缓把手插在胸前,斜睨着他,“不过你怎么肯定,我会因为几句话,就听你的。毕竟,我可真是恨不得吕家群把你胳膊卸下来,那才算解气。” 他低笑出声,耐心解释:“因为我了解你啊,你把情谊看得重,把自己看得更重。无论是哪一条,都足够让你为我所用。” “而且……” “你应该很了解,吕家群要是真的被激怒,会做出多疯狂的事。” 她的笑意僵在嘴角,仿佛意识到他要说什么。 “我真的已经做得够好了。你想想,如果他知道我要毁了他女朋友,真惹急了他,会发生什么。” 他摇头惋惜叹道:“你也说了,他无牵无挂的,头脑一热,会把自己也拖下地狱。” 耳边一下就恢复了清净,越来越密的雨全都落进她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李宇和那两个人扬长而去时,叶一竹望着迷蒙的夜幕,眨了两下眼睛,睫毛上厚厚的水雾晕开,模糊了她的视线。 初三那年,他的兄弟在外面受了些委屈,他就把那个人的腿打断,进局子蹲了半个月。 她无法再想下去,想象今晚她所目及、听及的事情被李宇当作谈资去威胁他,之后会发生什么。 一个是任心,一个是自己。 刚才她问李宇,就不怕自己把今晚所发生的事直接告诉吕家群吗。 他好笑中带着一丝同情反问她:她难道真有那个自信可以让吕家群卸了他一只胳膊? 她坚定的回答:有。 可人去巷空,她开始回味。 他会那样做,但是是因为任心那件事,而不是她叶一竹的两件事。 可当下那一瞬,叶一竹真的迸发出一个念头:哪怕没有任心那份证据,吕家群还是会为了她和李宇干下去。 她是有这份笃定的。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 四年前,他还是越过她,只看到了任心。 * 第二天,叶一竹蜡黄的脸色让宁雪吓了一跳。 她没有再继续披头发,扎起高高的马尾,脖子后的伤痕已经完全结痂。 段考成绩分发下来,叶一竹的英语拿了班里的最高分,可总成绩还是不上不下。 因为有心事,她又连接好几天没休息好,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甚至公然上课趴在桌上睡觉。 下午第三节课,数学老师的声音实在太有威慑力,她才终于清醒一些。 宁雪塞给她一颗薄荷糖。 叶一竹知道她也走神了。 把糖塞进嘴里,口腔弥漫出苦涩的甘凉,刺激着懒怠的神经。 靠在墙上,耳边是尖锐女声读出来的各种数字和公式,放眼窗外,天高云淡,似乎没有尽头。 宁雪突然问她:“一竹,我喜欢成博宇,很明显吗?” 叶一竹收回视线,瞥她一眼,一副“你没点逼数”的表情。 宁雪泄气,露出复杂的神情,“好吧。难怪顾盛廷会那样说。” 叶一竹动了动酸痛的身子,淡淡问:“他说什么了?”心里隐约不安,想起那天在学生会和他的对话。 “他知道我喜欢成……”她一下子坐直,却突然意识到四周的环境,生生把语调降下去。 “他怎么说?” 虽然顾盛廷是那天目睹了全程才知道这件事的,可叶一竹还是有些心虚。 “就百日誓师那天,他见我心绪不佳,就过来告诉我该喜欢就继续喜欢,再不济……”她皱眉,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叶一竹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他那样的人,狗嘴里肯定吐不出象牙。 “他说可以等,等他分手。” 果然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叶一竹什么都没说,望了眼墙上的钟,开始收拾桌面。 宁雪见她这样反应,怕她会看不起自己,急忙解释:“他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他说得没错。” “他也认识成博宇?” “他们总一起打球,可能也是因为这样,看到我总往球场跑,就猜到了。” 叶一竹手上的动作慢下来,突然问:“你们等会儿是不是要开会?” 宁雪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学生会的活动,却还是快速点了点头。 下课铃打响后,大家伙该吃饭的吃饭,该跑步的跑步,叶一竹坐在座位上犹豫良久,最终一个人走到球场。 果然,李宇、成博宇都在,可没想到的是,顾盛廷也在。 他没有去开会,这让叶一竹有些始料不及。 脚步僵在观众台的最高一层,反应过来时,他似乎也看到了她。 骑虎难下,叶一竹索性拢了拢衣服,坐下来,仿佛一名被他们吸引住的女观众。 李宇肯定也看到她了,可她始终回避着他狡黠目光。 她原本只是想出现一下,告诉他自己要见他一面。 可没想到顾盛廷也在。 她有些烦躁,仿佛已经听到他扬起怪异的笑用贱兮兮的语气嘲讽她。 可是易地而处,她也十分憎恶现在的自己。 什么也不能做,不知道该做什么。 昨晚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出现的,都是任心那几张照片。 至于自己的那些事,她反倒很淡然。 不是不在意,她这辈子最不想被别人提起的,就是自己有个贪污的父亲。 只是任心的那些照片太过蹊跷。 那个角度,分明就是在场的人才能拍到。 而李宇又是从哪里得到的照片? 无数的问题好像能串联在一起,却又总是断在关键处,她无法忍受,决定找李宇问清楚。 顾盛廷从成博宇手中抢过球,一路飞驰到禁区,李宇和章矩几个人同时阻拦,他都能迅捷躲开。 低垂着汗珠的发梢上下摆动,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眼神坚毅阴狠,跳起来几乎是把球砸进篮筐。 李宇往地上吐口水,骂了一句。 场边的女生激动谈论,叶一竹不动声色坐在她们中间,眯了眯眼睛。 顾盛廷从容转身,和高其他们伸出的手击掌,仿佛整座球场都在为他运转。 高二年纪大胜,除了成博宇,所有高三男生的脸色都不太好。 成博宇接过秦倩手里的水,和她并肩走到一旁。 叶一竹突然有些犹豫,觉得这个时间去找李宇是错误的。 可李宇没给她后悔的余地,遥看她一眼就往单车棚的方向走去。 顾盛廷再望向观众席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个单薄如云的身影。 单车棚时不时出现几个人,可相对其他地方而言,算是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带。 李宇离开后,叶一竹抬起头,天边五彩纷呈的云雾渐渐飘远,夜幕已经铺展开棱角。 她决定放过自己。 刚转身,就看到半个藏在凸出墙面的身影。 她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愣愣盯着来人。 “你有病啊?” 发出的声音有些干哑,她无意识用轻薄尖锐的语言掩饰住内心的慌乱。 他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松散许多,沉沉盯着她,用不大不小,却能让两个人都听见的声音说:“叶一竹,你怎么这么贱。” 流泪 比起那天在酒吧,危急时刻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现在他连名带姓叫她,后面却跟了这样一句不堪入耳的话。 一时之间,叶一竹分不清哪种情况更令人匪夷所思。她甚至抽出思绪开始怀疑,自己怎么和他搅到这样的局面。 恍然间,他已经走到她面前,用比那天夜晚更阴郁的眼神覆盖她。 “我当你多讲义气?你朋友和他闹得天翻地覆,你倒好,和他走这么近。”他冷笑一声,“我倒想看看,二楼后座那些人如果知道你在学校看他打球、和他在单车棚幽会,会是什么反应。” 叶一竹双眼渐渐漫出冷酷,面对他的冷嘲热讽,始终一言不发。 不像以往每次的争锋相对。 顾盛廷心里的火苗蹿得越发高,灼得喉咙火辣辣的发疼。 “看来你不仅装,还贱。” 眼中的纷乱情绪沉淀下来,她飘飘然开口:“和兄弟的女人在单车棚约会,你就不贱?” 说完,她后退一步远离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狠狠砸到他身上。 “还给你,少管我的事。” 一阵疾风呼啸,上课铃悠悠响起,惊起棚顶一对黑色的鸟振翅高飞。 晚修时,岑寂的走廊尽头传来嘶吼,四班的人不约而同抬头往窗外看去。 宁雪激捅了捅叶一竹的手臂,招呼她看热闹。叶一竹淡淡地抬眼,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在巡堂老师声嘶力竭地引导下,几个男生从后门鱼贯而出。叶一竹正想收回视线,就看到末尾的顾盛廷阴着个脸站到高其身边。 接下来就是一阵激烈的训斥,巡堂女老师的威慑力太大,让人不自觉捂耳朵。 宁雪听了一会儿就没什么兴趣了,重新拿起笔,打了个哈欠:“又是偷偷打游戏被抓了,他们也真是,灭绝师太的晚自习也敢乱来。” 队伍末尾的男孩整个身子没入昏暗中,峻冷的侧脸仿佛被镀上一层坚韧隔膜,深邃瞳孔里充满了不屑和桀骜,让人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冲上去和捍卫自己。 叶一竹在心里冷笑,拥堵了多时的情绪竟莫名疏散开。 转了几下笔,茅塞顿开,她把握时机埋头将困扰了自己一晚上的题目解决掉,不管外面的喧嚣。 不过是一道选择题,就已经让叶一竹筋疲力尽。数学是她的弱项,以往如果碰到太棘手的问题,她都会选择直接跳过。可今晚她偏偏和难题目死磕。 把笔一扔,她险些觉得自己要向后倒去。 宁雪及时扶住她的椅子,担忧的告诫她:“你能不能消停几天,不是我吓唬你,现在太多年轻人因为熬夜猝死啦!” “你咒我呢?”叶一竹淡淡瞥她,也没法和她解释自己这几天经历的事。 刚准备趴下,班里一阵躁动。 方哲州拿张报名表走进来,高声宣布春季运动会报名的消息。 坐在叶一竹前面的体委陆建兴奋搓搓手,平时都是挂个闲职,运动会是他唯一能刷刷存在感的大好时机。 “叶一竹,三千米来一个?” 张姐始终对叶一竹的态度复杂还有一个原因:不管文科班理科班,女生的项目永远报不齐全,尤其是长跑。 换做别的项目,要是体委和班长肯磨嘴皮,要满员还是轻而易举的,可跑步就不一定了。张姐每次运动会都能在别的班主任面前扬眉吐气,就是因为她们班的长跑总有叶一竹包揽。 叶一竹会在晚修前后去操场的事在高二刚分班那会儿就传开了,所以上学期秋运会,方哲州和陆建在临近报名截止长跑项目依旧无人报名的情况下找到叶一竹。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欣然接受,没有丝毫迟疑和推脱。 在当时大家都还不熟悉彼此的阶段,叶一竹此举给方哲州和陆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但叶一竹话少,对班级活动永远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别人如果主动找她,她会立马答应,可除此之外,她绝不会主动掺和。 “你帮我写名字。” 依旧和去年一样,她说完话就趴到桌子上睡觉。 陆建心里暗喜,遥遥冲讲台那边满脸期待的方哲州比了个手势。 宁雪在一旁偷笑,旁边的人又突然坐起来,打得他们几个措手不及。 无视他们的反应,叶一竹伸手捋捋额前的碎发,说:“铅球找别人去。” 宁雪知道她手上有伤,可陆建并不知道,反应过来后想挽留她。 “行了行了,没人去投就写我名。”宁雪冲叶一竹扬眉,一副邀功的样子。 陆建轻蔑看她两眼,“你行吗?别到时候球都拿不起来,丢我们四班的脸……” 好像在所有人眼里,艺术生什么事都不能做。宁雪气急败坏,打了陆建一巴掌。 “错了错了,大姐我错了……” 叶一竹笑了笑,把钥匙和手机揣进兜里,在热火朝天的氛围中从后门走出去。 三班也在忙活运动会的事,他们体委拿着报名表站在走廊,许多人把那排被罚站的人团团围住。 热烈气氛中,那个人随意适闲地靠在栏杆,众目睽睽下,他和几个人吞云吐雾,脸上挂着放荡的笑,原先的阴霾一扫而空。 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那个敞着校服扎马尾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楼梯拐角。 她总是显得无比冷傲,独来独往,与周遭格格不入。 叶一竹下楼时和一看就是高一的两个女生擦身而过。 她听到她们的对话。 “林芳四处宣扬昨晚她和顾盛廷一起去二楼后座……” 女孩不屑轻嗤了口气:“不就出去玩了一回吗,这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死鸭子嘴硬,掩盖不住话中的酸意和妒恨。 “那个赵晓玫不还说自己和顾盛廷在一起过吗?呵呵,真好笑。” 叶一竹突然停下脚步,抬头问她们:“赵晓玫和顾盛廷吗?他们是一对。” 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住,也包括叶一竹自己。 其实她原本是想问赵晓玫和顾盛廷真的在一起吗,可话从嘴里出来,就变成了陈述句。 不过一瞬,她平静顺服自己内心迸发出的扭曲心态。 两个女生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叶一竹,眼神轻蔑。 毕竟在她们眼中,这样一个老老实实穿校服,看起来朴素得不能再普通的“学姐”,并不是她们要信任攀附的对象。 “你谁啊?” 她们直接把不屑摆在脸上。 叶一竹的话无疑刺激到了她们敏感的神经,那个质问她的女生站在更高位置的楼梯,居高临下地打量叶一竹。 叶一竹有些同情她,却又觉得她活该。轻笑一声,她插上耳机,在两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飘然离开。 翻墙出来后,叶一竹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如水的街上。耳机里正在放Beyond的《情人》,巨大深沉的夜幕仿佛触手可及。 城市的霓虹纷杂让人很难沉静,可是歌声可以。 李宇虽然没有直接告诉她始作俑者,可她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笃定。 回想起靳岑那天提起任心的态度,这件事,十有八九和她脱不掉关系。 靳岑一直不喜欢任心,平时对她的客气,也是都是看在吕家群的面子上。 可叶一竹想不明白,她再不待见任心,也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拿给李宇。毕竟就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来看,他们和李宇那帮人是妥妥的死对头。 可冷静过后,叶一竹又依稀冒出一个令她情绪动荡的答案。 靳岑同样了解吕家群,他们从小学就认识到现在,她见证过吕家群更多猖狂肆意的岁月。 擦着荆棘成长起来的少年,世间仿佛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他的张扬。 李宇是个烂人,可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越是无谓的人,越容易在把别人拖下地狱的同时,也将自己毁灭。 这或许是靳岑选择出卖任心、出卖吕家群的唯一理由。 靳岑也是看准了李宇对吕家群产生畏惧却又不甘心就此缴械作罢的心态。 她只能用这样不仁不义的方法。 或许这几张照片能成为制衡双方,平息这场迅疾骤雨的唯一纽带。 可靳岑怎么敢保证李宇会选择缓兵之计从而利用自己去劝说吕家群退让?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她的眼睛又干又涩,由于睡眠不够,胸口的那颗东西忽上忽下,没个节律,随便飞驰过的一辆车,都能够让它不安躁动。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之于她曾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唯独他。 又好像所有人都笃定她能成为那个可以缓和他狂妄躁动情绪的人,唯独她自己。 她蹲在路边的花圃,裤脚被提到小腿。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脚踝那里细细凸起的疤痕,平静如水。 没有后悔,没有期盼。 这是她对那段不见天日的少女心事作出的了断和释怀。 可毕竟曾经这么深刻,所以每当看到他和自己初中最好的朋友旁若无人的交缠;每当他一如既往地关心、护着自己;每当他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排斥在那个浮华张扬的世界之外…… 种种情绪还是会千丝万缕扰乱她。 明明该恨死他和她,可为什么自己要替他们烦恼,承受李宇卑鄙的恐吓? 叶一竹闭上眼睛,翻滚的热意倾斜而下。她想:这是最后一次。吕家群,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流泪。 再会 再次见到顾盛廷是在快乐kk。 半个月来,虽然只有一墙之隔,课间操、升旗的次数也很多,可叶一竹就是没碰见过他。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傍晚之前,她只是知道这个学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仅此而已。 不过一个月的时候,他们竟然因为一次偶然、一件校服,从陌生人变成了争锋相对的仇人。 怎么想都觉得离谱。 他的谩骂嘲讽,轻蔑又张狂的语气如魔咒,让叶一竹十分后悔为什么那天在单车棚没有放任自己甩他一耳光,回敬给他更难听的话。 她到底还是不想和他有太多无谓繁复的纠葛。 被他发现两个自己,是她最大的意外和失误。 好像也是自他而起,李宇、高其,甚至是许佳安,都看见过她脱下那身校服后的样子。 一连串的麻烦也接踵而至。 她对他,真是厌恶至极。 起因是他们那帮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卡座。 靳岑那几个人好热闹,又见他们几个男的长得不赖,就主动邀请他们和自己拼桌。 于是叶一竹从厕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原本绰绰有余的沙发上挤满了人,男男女女在昏暗的灯光下调笑嬉戏,她发现自己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卢修率先看到她,故意吹了声嘹亮的口哨,问靳岑:“这美女是你们的人?岑姐不介绍介绍?”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火辣辣都落到叶一竹身上。 靳岑也不出声,慢悠悠抿了口酒:“看上了?我告诉你,她是我们的宝。人家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将来是要念名牌大学的。” 卢修放声大笑:“看不起谁呢,我们这儿也有个重点高中的,成绩还在年级前五十呢……” 等他说完,叶一竹不自觉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那个人。 “哥们儿,让老子牵出来秀秀!” 顾盛廷不动身形,低沉开口:“你他妈使唤狗呢……” 众人哄笑,叶一竹也忍不住低头,纤瘦白皙的手指抵在红唇上,恰好有束蓝光落过来。 秦铭刚好来到卡座,看见眼前景象,不由吃惊,却热情打招呼:“今晚够热闹啊。” 说完,他又嘲笑站在那里的叶一竹:“没容身之处啊?走吧,蹦一曲去!” 他把手自然而然搭到她肩膀,刚要动作,就听到卢修招呼他们:“来来来,坐这儿!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一起喝一杯。” 秦铭皱了皱眉,心想这哥们儿比他还自来熟。叶一竹却很平静,顺着卢修的方向看过去,顾盛廷将原本霸道横在旁边的手收回去,低头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和烟。 很自然连贯的动作,不着痕迹空出了一片地方。 “什么情况?”秦铭嗅到一丝怪异。 叶一竹看了一会儿,勾起嘴角冷笑: 他到底有什么自信,认为她被他无端谩骂之后还能和他一笑泯恩仇,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 顾盛廷抬眼时,看到她扬起下巴冷冷转身,和秦铭并肩走进舞池。 燃起的火芯似乎灼到脸上,他望着拥挤嘈杂的舞池,眼中的川流被一具具尽情扭曲的肉体搅乱。 秦铭刚把心心念念的女孩追到手,心情大好。 叶一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调度自己四肢,走出舞池干脆坐到吧台,托腮看调酒师在自己面前炫技。 而秦铭,早就蹦到失智了。 “不是要跳舞?你还真是个言行不一的人。” 熟悉的语调在嘈吵中飘进耳朵,她扭头,顾盛廷已经自顾坐下。 “有意思吗?” 她忍无可忍,却仍在尽量克制自己的厌烦。 总是要绷紧神经去应付同一件事,真的很累。 顾盛廷竟然幽幽笑起来,伸手接过调酒师正想放到叶一竹面前的那杯酒,细细品尝一口。 “生气了啊。” 她不愿看他,倔强别过脸。 原来她生气是这个样子。 从前以同样尖锐的矛头和他争个高下,似乎只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在灯红酒绿里的她,似乎远没有穿着校服的那个人坚韧。 “那我也该生气。” 她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起身要走。 “你凭什么和高一那帮女的说我和赵晓玫是一对。” 叶一竹不由得顿了顿脚步,下意识想要回击,心头却漫过阵心虚。 他放下酒杯,修长的手指在杯柄上摩挲,一字一句开口:“你这是造谣。” 过了一会儿,叶一竹转身,脸上没什么情绪,刻薄嘲讽: “你们这些人,不都挺享受外面流传几桩关于自己的风流韵事。” 顾盛廷没有出声否认,黑眼睛酝酿一场风暴般定定注视她。 “我没有对不起卢修。” 舞池中央一阵气流的暴动,叶一竹的身体不由得一颤。 那几个钢管女王扭动着曼妙的身姿,姿态妖娆妩媚,引得台下男人狂躁欢呼。 叶一竹找到秦铭时他正和某个热辣的女郎贴身热舞,看到叶一竹便有些心虚,恋恋不舍地脱身出来。 “不怕黄蕴姐查岗?” 男人好像天生都是一个样子,追到手了反倒不会好好珍惜。 话音刚落,他就手忙脚乱捂住口袋里震动的手机。 “活该。”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景,叶一竹冷冷嘲讽,语气却不由得落寞。 一曲又起,她发现自己被人群挤在最中间,躁动的人群就像高墙,堵住了她的去路。 密闭浑浊的空气让她有些抗拒,一个男生凑过来:“美女,加个微信?” 顾盛廷也站在舞池的一角。他靠在灯柱上,一手插兜,一手拿烟,怀里的女生拼命地往他身上靠。 默默抽了几口烟,他嘴巴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惹得女生大笑。 不抗拒,也不回应。 时而阴郁得犹如雨后的荒野,时而又放荡得犹如尘中花丛。 总之是个在肆意挥霍少年资本的人。 叶一竹收回视线,对那个男生笑了笑,一手勾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说:“手机不在身上,先跳完再说。” 她又何尝不是。 弗朗索瓦丝说过,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 出了这扇门,作为家里的独生女、校园里不爱说话的普通高中生,她的人生,平淡得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 顾盛廷回到卡座,看到他们在为难一个服务生。 那个纤柔背影摇摇欲坠,低着头一言不发。而这样的场面,在这样的地方上演,再平常不过。 靳岑身边的男人递给她一杯酒,躺在沙发上的男男女女都起哄要她一饮而尽。 顾盛廷将嘴里的烟拿出来,走到卢修身边,淡淡看了眼许佳安。 她闪烁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他身上,又惊慌似地快速挪开。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许佳安感到天旋地转,耳边的吵笑嗡嗡钻进脑壳。 那些起哄的男人心满意足,看都没再看许佳安一眼,重新躺回沙发。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一竹呢,买包烟这么久……” 正要走出去的顾盛廷余光瞥到隔壁卡座走出来个人。叶一竹捧着手机,不紧不慢抬眼,把一包烟砸到袁杰身上。 “操,谁惹我们大学生了?” 叶一竹笑了笑,撩撩头发一言不发坐回去。 顾盛廷路过她刚才所在地方,鬼使神差地扭头,看到她翘着二郎腿,半个身子隐入光圈,仿佛周遭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刚才发生的一切,在这个角度,都可以尽收眼底。 而她,冷眼旁边自己的狐朋狗友灌许佳安酒,没有出手帮助自己的同班同学。 微信 运动会那天是个大好晴天,好不容易迎来两天不用上课的日子,全校气氛高涨。 首先举行的是高三年级的项目,他们临近高考,学校肯给他们一天的参赛时间已经算是仁慈。 八百米的比赛在下午,叶一竹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一整天就陪着宁雪到处蹿。 几乎所有的项目都可以见到成博宇的身影,宁雪利用自己是学生会成员的优势,精准把握时间,挤到最佳位置。 奇怪的是,每次成博宇比赛结束,都看不到秦倩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叶一竹总会不自觉想起那晚在后街,秦倩和李宇站在一起的场景。 这种时刻,李宇肯定连学校都不会来,更别提在比赛中露面。 因为常年不正常的生活习惯,他很瘦,肩背佝偻,脸色也不好,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疤痕。 想到他的样子,叶一竹心头一凛,及时将自己的心绪拢回来。 望着阳光绿地下肆意奔跑挥洒汗水的少年,她才渐渐感觉暖光漫进骨子里的温度。 下午开赛前,叶一竹回班拿备换的衣服时,许佳安和莫然也正好回来。 她们的笑声在看到叶一竹的时候戛然而止,安静一瞬后,才又响起细碎的余音。 许佳安扭头深望叶一竹走出去的背影,听到莫然撇嘴嘀咕:“拽什么喔……” “她和李宇认识。”许佳安警告她。 谁知道莫然越发猖狂,高谈阔论,“不止是认识吧,哈哈哈……” 下午的气温更高了,四月的太阳不炽热却刺眼,晃得人眼花。 叶一竹走到跑道,鼻端全是被烤化了的塑胶味。比起很多被班干拉来相约陪跑的女生,她显得格外淡然。 从高台看下去,她换了一条黑色的短裤,上衣依旧是夏季校服。一双白晃晃的细腿在阳光下泛光,线条流畅,骨感与肉感并存。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哨声,不知道李宇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跑道旁的,身后跟着几个男生,正对着起跑线起哄。 顾盛廷遥望到她脸上的惊恐——没有一点惊喜,连讶然都没有。 那些女生忸怩作态,叶一竹面无表情地挑个位置站好,将视线投向前方,暗自深吸了口气。 宁雪带领着陆建和方哲州冲她呐喊,有一股要把李宇等人的声音掩盖过去的势头。 这下子,叶一竹成了整个田径场的焦点。跑道上有女生毫无顾忌打量她,想知道她究竟是何方人物。 叶一竹淡淡地将她们的目光扫回去,觉得她们真应该感谢自己——因为这一出儿,充斥在空气中的紧张氛围完全消失。 体育老师往旁边一站,尖锐高鸣的哨声带着不满,似在警告这回异常的高涨氛围。 宁雪悻悻闭嘴,双手撑在围栏上,目光坚定地望着叶一竹。 她其实并不担心她,八百米对于几乎每天都坚持跑步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事儿。 叶一竹也遥遥看她,红润的嘴唇徐徐绽开一个笑容。 枪鸣划破天际,所有人一股脑儿地往内道挤,生怕自己占据不到好的开场优势。 刚才一个个苦大深仇地哀怨,现在各个都铆足了劲往前冲。气氛一下子绷到极点,才刚开始,暗自较量的气流聚集在跑道上空。 叶一竹被接连横插进内道的人挡住去路,刚出起跑线,对这种混乱她习以为常。 陆建和方哲州急得不行,纷纷抱怨:“所有人都抢内道,她怎么还让人家抢!” 过了第一个弯道,秩序自然而然好起来。二十来个人几乎都跑在内道,分列成竖排。 今年八百米没有体育生参加,跑在第一位的女生也是新面孔,她一骑绝尘,遥遥把长长的队伍甩在身后。 不知不觉,叶一竹竟跑到了最后一个。 耳边风声呼啸,身前是艰难缓慢前进的人,身后空荡荡的,让人产生极大的恐惧和空虚。 隔着大半个跑道的距离,她仿佛能听到班里的人带着些怨气再给她助威。可几声过后,就被跑在前列选手班级的呐喊掩盖过去。 给强者加油更有面子,更有动力,这也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的道理。 叶一竹并不在意,她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其实任何人跑到第二个弯道时都会产生累觉,双腿变得沉重,可在长跑中需要做的,就是克服这种不适感带来的怯懦。 虽然叶一竹这几天早起早睡,滴酒不沾,一日三餐按时吃好吃饱,可前段时间太肆虐的经历耗掉的精力不是这么容易补回来的。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比以往累得更快。 将近一圈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必须在这时加速才能按照自己原来预期的节奏追赶上去。 可临了临了,她的心跳已经快到极限,鼻腔里充斥着火辣辣的干燥。 好像咬牙切齿,可以继续往前冲,也可以就此放弃。 刚追上几个人,她的脚步明显沉重地放慢,让看台的人刚激动不到几秒钟,又陷入茫然焦灼。 “我靠,我还以为她要来个反杀……” “以为是隐藏的王者,没想到是个实实在在的青铜……” “范媛媛都超大半圈了,结果已定!” 七零八碎的议论声只会发生在首尾两端的人身上。 而这些叶一竹都听不见,只有宁雪听得恼火,却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无谓的人身上。 第二圈开始的时候,叶一竹抬起脚,每一下用力挥臂的同时都跨出比原先大半倍的步子。 从高台看下去,那个身影格外显眼,一路平稳越过大半个跑道的人。 一阵音浪掀起又落下,紧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热潮。 “我靠,这女的可以啊!都这会儿了还能提速……” 顾盛廷眯着眼,目光跟随那个穿梭过辽阔跑道的纤瘦身影。 她稳步加速,其他筋疲力竭的十几个人被无限地放慢,瞬间成了陪衬。 想象她憋得通红的脸上流露出的那股倔强、不屈,顾盛廷勾勾嘴角,随意坐下来,丝毫没有周围人观看一场激烈赛事的激昂,如同悠然自得地欣赏演出。 范媛媛察觉到现场气氛的变化,机警地扭头,对已经追到第三位还在不断加速的叶一竹感到惊讶。 距离终点不过七十米,范媛媛笃定一笑,扭过头全力提速。 在一片欢呼声中,她以绝对优势率先越过终点。 叶一竹和三班一个女生几乎同时脚踩终点线。 隔着几米距离,四班的人扼腕叹息,三班的人欢欣鼓舞。 宁雪的目光一直紧紧盯住叶一竹,穿过沸腾的人群朝终点跑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检录口已经站满下一场接力赛的选手,加上八百米比赛的人不断抵达,一片混乱。 叶一竹跑过终点后没有丝毫停留,快速消失在人流中。 操场的热烈喧嚣悠悠落在身后,教学楼显得格外冷清。叶一竹用手扶住冰凉的瓷砖,大口大口地喘气,从嗓子到胃仿佛有燎原之火,灼得人又涩又疼。 两条腿胀又酸,剧烈颤抖。血液从下而上快速倒流,她眼前一昏,俯身剧烈干呕几声。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往后拽,模糊的意识闪过惊恐,下意识防护和反抗,却使不出丝毫力气。 “去校医室。” 她跌跌撞撞跟随他强势的步伐,仿佛下一秒心脏就会撞破胸口。 一片迷蒙中,她看到那个冷傲的背影被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层层笼罩。 “我不去。”声音虚弱颤抖得仿佛从云端飘落下来,他停住,一个转手将她甩到前面,猝不及防松了手。 他居高临下端详着她——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脸色惨白到发青。 叶一竹靠到墙边,佝偻着身体,半垂的眼睛不肯如以往一般肆无忌惮、不甘示弱地回望他。 顾盛廷走上前,不发一言,伸手推她的肩膀。 他推一步,她就被迫往前挪一段。 走出教学楼,两人间依旧充盈着无声对峙的氛围。他要再次没耐性地触上她的肩膀时,她往旁边躲了一下,回头恶狠狠地瞪他。 顾盛廷沉郁的脸上浮起一层狡黠笑意,全是威胁和挑衅。 叶一竹自顾往前走,穿过喧闹的操场,清爽的空气灌入肺里,压制住了不停往上泛的恶心。 到了校医室,里面一派忙碌。平日坐在几十平方米小屋里数手指的校医,一年到头,也就运动会能让她干点实事儿。 安逸惯了,只这一次,就足够让她焦头烂额。 叶一竹转身想走,门口却被走进来的人堵住。 “什么毛病?” 校医百忙之中抽空抬眼瞥他们一眼,隐隐不耐烦。 “刚跑完八百。” 顾盛廷替她回答。 “噢……坐那儿去等着吧。” 校医松了口气,庆幸不是什么大问题。 顺从地坐到角落的凳子,叶一竹不由得叹了口气,头胀欲裂。 校医把一瓶药扔到她手里,用命令的语气:“喝了就好。” 她拿起来,看了两眼又放下,对校医说:“有没有藿香正气水?” 校医正忙着给伤员涂碘酒,那个人应该是摔倒磕到了口腔,她拿着蘸满碘酒的棉签就要往里面伸。 叶一竹皱眉,欲言又止。 被她的询问打断,校医恹恹开口:“又不是中暑,要什么藿香正气水?”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又扭头冲药柜扬眉,“想喝自己拿去。” 叶一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紧紧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顾盛廷拿着一小瓶药罐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碘酒是外用药品是常识。” 可能是听到她的话,那个受伤的同学脸上的怀疑越发坚定,正想说话,顾盛廷就先一步开口。 “校医,碘酒不能涂进嘴里吧?” 轻飘飘的语气充满质疑,又不至于太过严肃,并不会让听者太难堪。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整个校医室安静下来。 校医干笑两声,伸手拍拍额头,抱怨:“你看我,忙得头脑都不清楚了……”又自顾发起牢骚,有些无奈,“一到这运动会啊,我这小地方就跟被轰炸了一样。你们年轻,血气方刚的,也得注意安全啊……” 叶一竹抬头和那道淡淡的目光交汇在空中,他挑挑眉,眼角透出丝丝轻蔑。 把藿香正气水扔给她,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药物总不能太快起作用,可校医室空气清凉,很快,叶一竹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人陆续散了,都赶着回去看接力赛。 不知不觉,校医室里就只剩下叶一竹和两个女生。 校医开始收拾残局,瞥了眼低头看手机的叶一竹,好心提醒她:“少看些手机好得更快。” 叶一竹抬起头,抿嘴笑笑。 “我看你挺有医学常识。” 叶一竹微微怔住,没有回答。 她的确遗传了父母的天分。对医学、IT方面的知识都极为敏感。 刘圻梅时常在家里和叶集扬争论,将来她要选医学还是理工科。 听到脚步声,正准备坐下歇会儿的校医压制住心头的烦躁,“又来一个……” 顾盛廷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叶一竹面前,把一瓶冰凉的农夫山泉扔给她。 校医舒了口气,坐回去将整个脑袋藏到电脑后面。 那两个女生向叶一竹投去羡慕的目光,面面相觑,觉得自己格外凄凉。 叶一竹握着那瓶水,踌躇片刻,叫住他:“你见着宁雪了没?” 她刚才都快把宁雪电话打爆了,都联系不上那个娘们。 他冷冷回答:“没见。”停了一会儿,他又补充:“看高三接力赛去了吧,哪有空管你。” 叶一竹白了他一眼,却无力反驳。他盯了她好一会儿,不耐烦说:“干嘛?” 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望而生畏。叶一竹伸手捂住隐隐抽痛的小腹,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女生走出去,校医也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 下体又毫无预兆地涌出一阵热流,她整个身体弓坐着,咬咬牙,冲他勾了勾手。 他觉得莫名其妙,一副看神经病的样子凝视她。 “手机给我。” 她把手往后一撑,扬眉看他,露出理所当然的闲适。 经过一段时间,她的脸颊已经恢复了润色,额前的头发被微风开,丝丝扬起。 扣子解开两颗,她的姿势让两根锁骨格外的凸显。透进来的薄金光芒下,瘦长白皙颈脖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他陷入那道深沉含笑的眼眸中。 移开视线,他从嗓子里发出烦闷声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过去,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刚想提醒他解锁,手不小心碰到屏幕,一划就打开了。 瞥他一眼,她又拿出自己的手机。 “嘀”一声,在空荡的校医室里格外刺耳,顾盛廷抑制不住好奇,刚看过去,手机就回到了自己手里。 联系人列表的最顶端出现一个陌生的头像,还没有备注,是她原本的网名。 erlhz 二楼后座。 他立马就拼了出来。 视线中出现消息红点,他点进去,不动声色地浏览。 叶一竹摁灭手机,讪讪偷看他铁青的脸,心里涌出巨大的后悔,坦然开口:“不行算了,你帮我找宁雪,让她给我买……” 他沉脸收起手机,阴阴开口:“你他妈别太过分。” 她轻嗤口气,语气轻蔑,“不敢啊?我寻思我也没强求你……” 要是有更好的办法,她又何必低声下气求他给自己买卫生巾。还主动加了他的联系方式,这太离谱了。 ———— 女孩子先加的微信哎 你行不行啊顾盛廷 后期反派:范媛媛 外套 顾盛廷再次回来的时候,把一个黑色塑料袋丢到她手边。 叶一竹愣了愣,狐疑看了他好久。 刚才两人似乎又是不欢而散,他一句话没说就了走出去,脸色很不好,其实叶一竹心里很没底。 打开塑料袋一看,她险些笑出声。 什么嘛,护垫和卫生巾这么好辨认,他又不是不认字。很显然,他肯定是看都没看就随便拿了一包。 顾盛廷眼风一扫,见她嘴角弯弯,越发暴躁。 “笑屁啊,爱用用!” 叶一竹清了清嗓子,怎么也说不出“谢”字。 刚走到门口顾盛廷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不由得扭头。 迎光的角度,她细腻皮肤上的小颗粒分明。校医室清凉,长跑过后她又一直穿着短袖短裤。 其实叶一竹是在担心自己的裤子有没有被血浸湿。 她偷偷瞥了几眼顾盛廷,咬着唇小心翼翼地低头,试图轻轻抬起臀部。 却正好对上他回头的目光。 少女美好的曲线蜿蜒起伏,白皙的手臂搭在一边扶手,一臀高翘,饱满如桃。偏偏她扭头和他对视的一眼,水雾萦绕,有种欲说还休的生怯。 诡异的气流在空中打转,叶一竹又羞又恼,正欲发作,就见他侧头利落脱下自己的外套。 优越的下颌线冷硬岿然,可修长脖子上那处凸起的快速滑动出卖了气血方刚少年内心的燥热。 “你……不怕我给弄脏了?” 这句话还是没问出口。 叶一竹以那次自己借校服给卢修而导致感冒为安抚自己的理由,心安理得快速套上他的外套。 出乎意料的干爽,没有汗臭和油腻气息,淡淡的冷香扑鼻,一闻就是很贵的牌子。 叶一竹哂笑,心里嘀咕:真臭美。 上面的余温很快与她冰凉肌肤融为一体,站起来的时候,衣摆刚好落到大腿根,完全遮住危险部位。 她刚松口气,手机就震了一下,滑进去,置顶是陌生的头像,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宇在外面。 顾盛廷盯着发出去的消息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眯了眯眼看靠在篮球架旁抽烟的李宇。 出于一种无法分辨的心态,他“好心提醒”她。想知道她是会无所畏惧地走出来,还是选择躲避。 过了几分钟,叶一竹被底裤的湿濡折磨得苦不堪言,失去耐性,咬咬牙准备走出去。 校医正好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孩在热切交谈。 “还有其他症状吗?” “没了,就是有些想吐……” 林芳看到叶一竹侧身走出校医室门口,注意力全都被她吸引过去。 她面无表情,身上穿着男生的黑色校服,马尾在背后一晃一晃的,背影冷然,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神秘感。 从厕所出来后,叶一竹接到了秦铭的电话。 “听说你们一中这两天运动会?” “想混进来?” 电话那头传来不屑,“得了吧,就你们那破学校,操场还没我们食堂大……” 叶一竹习以为常心不在焉地听着,田径场那边人头攒动,她估摸着应该是比赛结束了。 “有事说事。” “商量商量给家群过生日的事呗,下个月他就要去广州了。” 叶一竹把手机放在窗台,对着玻璃镜把马尾重新扎了一遍。 “明晚见面再说。” 刚挂掉电话,宁雪的夺命连环call就进来了: “张姐点名了!速回!” 班群里方哲州也在通知情报。 回到班级方队,宁雪也刚好从看台那边跑过来,一见面就埋怨叶一竹:“死哪儿去了,跑完就没个人影……” “哪个班赢了?”叶一竹淡淡开口。 宁雪有些心虚,但止不住傻笑,“一班!成博宇跑最后一棒,直线反超,太帅了!” 叶一竹被她的笑容感染,无意识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奇异的陌生感让她不由自主扭头看了眼隔壁班。 宁雪也察觉什么,后退几步打量她。 “等等,你身上这衣服谁的?” 叶一竹愣了愣,一时噤声。 她的内裤只脏了一点,完全没影响到外面。垫了两张护垫从厕所出来后,她完全忘记自己还穿着别人的外套。 宁雪还想八卦,方哲州却在张姐的注视下点名开始点名。 两人匆忙回到座位,隔壁方阵那个穿着短袖最鹤立鸡群的人正在明目张胆地捧着手机打游戏。 好几次她都以为要和他对上视线——好商量把校服换回去的事,可对方硬是不予回应。 她气急败坏,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消息的弹出影响了他的视野,旁边的高其比他还急,扯着嗓子嚷嚷:“谁他妈不长眼这时候给你发消息!” “莫然、叶一竹……” 突然被叫到,叶一竹险些连手机都捧不住。 顾盛廷淡淡瞥她一眼,眼睛染笑,继续盯回屏幕,淡淡开口:“不仅不长眼,还自以为是。” 把凳子搬回教室的时候,叶一竹才收到他的回复:“干嘛?” 她冷哼一声,摁灭屏幕扔进抽屉。 直到晚修快结束,叶一竹才又想起来这事儿。 对话框依旧停留在下午时分,她没有回复,他也没有再说。 好像他丝毫不在意能不能要回自己唯一的一件校服外套。 “我怎么把衣服还给你?” 高其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人,散漫靠在座椅,坐没坐相,可偏偏他天生优越,随便什么姿势都潇洒迷人。 顾盛廷一手搭在桌上转笔,一手时不时捋捋头发,一晚上都保持这个姿势,摆在面前的试卷依旧一片空白。 抽屉边缘的手机亮了一下,他暗沉的目光瞬间向下挪动,却又足足过了几秒,等屏幕再次熄灭才不慌不忙拿起来。 盯着她那张有些抽象的头像看了半天,泛粉的指端在屏幕停留片刻,才开始打字: “老地方见。” 手机在手里转了两圈,锁屏的“啪嗒”声响让他顿觉舒畅。 “关窗。” 高其嘀嘀咕咕,嫌他事儿多。 这哥们儿一晚上都没几句话,游戏也不打,阴着个脸让把窗打开。 现在早晚气温差大,他的外套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光溜着两条胳膊还让开窗,这不是有病? 十点的时候,叶一竹走出去,不禁伸头往里边那间教室看了看。 整晚她都留意着窗边,却始终没看到他走出来,可她又不能直接去找他。 早知道把这件衣服还回去会这么麻烦,在校医室的时候她就不应该穿上它。 反正她的裤子也没脏。 漫无目的地穿过台阶,叶一竹思绪有些浮泛。 往单车棚的方向走,好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他仿佛在故弄玄虚,跟她说“老地方”,却不说是哪里。 —— 哇哦是猪猪耶!终于有猪猪和留言了流下泪水感谢感谢~ 翻墙 一阵吵闹从高三楼道传出来,一群人拍篮球高声喧哗,全然不惧现在还是属于他们的晚自习时间。 叶一竹放慢脚步想往回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李宇不经意瞥到个孤零零的背影,眯了眯眼,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其余人不怀好意笑闹着,然后心领神会地离开。 “去二楼后座?” “关你屁事。” “听说吕家群要去广州?” 叶一竹这才停下脚步,皱了皱眉,暗道麻烦。 李宇舔了舔唇,盯着姣好的脸蛋,似笑非笑:“那三样东西还在我手上,注意你的态度。” “东西在你手里,谁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 “信不过我?” 叶一竹极力克制住内心的厌恶,忍无可忍之际,又听到他说: “这天穿短袖,你火气挺旺啊。” 他注意到她手臂上挂着的黑色校服,意味深长勾起嘴角,“这校服不是你的吧。” 叶一竹微微愣住,片刻后盯着他一字一句开口:“少管我。” 李宇轻笑一声,伸手摸摸下巴走近她,弯身在她耳边吹了口气:“你别忘了,现在全校可都在传我在追你。” “我是想看看,是哪个不识趣的,敢招惹我李宇看上的人。” 说完,他心满意足欣赏了会儿她阴郁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哈哈大笑离开。 叶一竹站在原地许久未动,耻辱感比夜色更冰凉地灭顶。 “走啊。” 她如梦初醒,心惶惶地转身,看到顾盛廷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 他的短袖衣边也在风中微微摆动。 叶一竹这才注意到他们正站在高三教学楼前的空地,是所有人员出入校门的必经之处。还有在一楼教室依旧在上自习的高三学生也能看到他们。 顾盛廷自顾转身往单车棚的方向走,黑沉沉的背影被晦暗的灯光无限拉长,变得单薄。 叶一竹轻吁了口气,头重脚轻地跟上去。 拐进阴影,看到他已经靠在墙壁那里点烟,身形散漫,偏偏英挺的侧脸被火焰映照得格外清晰。 她停在一米开外的距离,伸手把校服递给他。 顾盛廷漫不经意瞥了眼,熄灭打火机的同时把衣服扯过来。 “怎么不直接到班里还给我?”叶一竹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他冷笑一声:“你不敢?” 昏暗中,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格外亮,可里面似乎藏有许多不可名状的情绪。 “你又发什么疯?”她觉得眼烫,一时承受不住他黑眼睛里的光芒。 顾盛廷慢慢收回视线,低头随意摆弄着凉透了的外套领子,说:“你和李宇都能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聊这么久,不过是还我件衣服,却要大费周章的来这儿。” 话音未落,他就再抬起眼,猝不及防和她的视线撞个满怀。 “你不敢吗?”他似乎是在笑,声音却沉闷如即将到来的回南天。 叶一竹一时错愕,心被高高抛起似地闪过丝慌乱。可开口时,一如既往的冷淡: “你神经病啊,明明是你让我来这里的……” 虽然她的确存了点心思——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他们有交集。 可地方是他选的。 看起来,更像是他不想被人看到他们之间有关系。 叶一竹心里一阵烦躁,不想再这样无谓纠缠下去,转身就要走。 “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他手上了。” 脚下瞬间犹有千斤重,心跳停止了一瞬,叶一竹第一次感受到在别人面前无所遁形的窘迫、慌乱、无措和羞恼。 可转过头重新面对他时,她已经收好所有情绪: “你就这么好奇我跟他的事?” 嘲讽的语气让顾盛廷眼里的光坠沉几度,变得格外锐利,试图割碎她那张光滑如玉似覆有层薄冰的脸。 她笑笑,走近他。 一阵风吹过,将淡淡的烟草味和她身上惯有的桃子香气纠缠不休。 “你放心,我看上你,都不会看上李宇。” * 运动会第二天的项目照常举行,可在临近结束时,全校学生迎来惊天噩耗。 之前有小道消息称运动会结束这天不用上晚自习。 虽然信息来源不明,可无风不起浪,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自然而然信以为真,并早早就安排好出游计划。 可就在大家摩拳擦掌准备狂欢时,却被告知晚自习照常进行。张姐更是不可思议,夹着试卷集趾高气昂地嘲讽:“这种假消息也信,有够蠢的。” 这样一来,各班班主任和巡堂老师肯定会严加看守。 运动会剩下的时间,叶一竹都在思考晚上要怎么从张姐眼皮子底下溜出去。 宁雪劝她安生一晚,可第一节下课叶一竹人就没影儿。 穿过幽静的校园,叶一竹熟门熟路走到学生公寓旁边的小道,四周鸦雀无声,衣服窸窸窣窣的声响格外明显。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帮人在催她。 秦铭每次都会嘲笑她出逃技术垃圾。 走到栏杆下,叶一竹把外套拉链到下巴,两手抓住把手,脚蹬上其中一个空格,另只脚在地上踮起,很轻松就把半个身子越到外面。 一中后街有路过的社会青年坐在飞车上冲她吹口哨。 叶一竹不为所动,轻巧落地,正要走的时候却发现鞋带开了。 有些不耐烦地正要弯腰系鞋带,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她习以为常,以为是翻墙出来的“同道中人”,头也没回,蹲着身体往旁边挪了一点腾出位置。 视野里出现一双白色球鞋,心头闪过的熟悉感牵引着她抬头。 仰视的角度,高大的身影被昏黄路灯拉得格外长,下颌线分明峻冷。感觉到她惊愕的目光,顾盛廷漫不经心地低头看她。 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舌尖,叶一竹久久没有动作,还没有从以这样的方式遇到他的巧合中反应过来。 有一种被人撞破秘密的不自在感,狠狠束缚着她的灵魂。 不同以往每次在二楼后座,这回,他们都还穿着校服,从充满奋斗气息的校园往同一个方向逃出生天。 沉默如云,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去哪儿?” 他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好像并不惊讶会在这里碰到她。 她脱口而出:“你送?” 他瞥她一眼,见她挑挑眉,一副挑衅的样子。 他的车就停在对面居民楼下,看来也是为今晚的出逃做足了准备。 今晚的风很柔和,却依旧饱含丝丝入扣的凉意。 车子从无人小巷通畅驶向繁华街道,一路霓虹闪烁。 街边有人在弹唱: 你且听这荒唐,春秋走来一步步。 你且迷这风浪,永远二十赶朝暮。 耳边风声呼啸,车轮滚起尘埃,他不禁屏息,却没再听到从她喉咙里发出的轻哼。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突然好笑:“这么守规矩呢。” 通过后视镜,他看到她露出的半张脸,嘴角上扬,才注意到她右边下巴上有颗浅痣。 “顾盛廷你神经病啊!” 她对车子突然的启动和加速始料未及,整个身子往前扑去,狠狠撞上他坚实的后背。 手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角,等心跳平复了,她皱眉抱怨:“你这人怎么一激就上套。” 空旷的马路中间,他们将所有车都甩在身后,叶一竹觉得自己孤立伫立在世界中央一样。 这感觉倒是真挺痛快。 可不到半分钟,身后就响起警笛。 …… 余光里闪过疾驰的车辆,也有不少因为关注路边情况而慢下来的行人,叶一竹在心里暗叹了口气,扭头去看身边的人。 他漫不经心插兜望着前方,脸上满是不在乎,趾高气昂的样子真让人想揍他一拳。 “这是一中的校服吧。”正在记录情况的民警淡淡瞥他们一眼,嘲弄开口。 “这个时间你们不应该在上晚自习吗?”一个女民警走过来打量他们,又看看那辆被扣在马路边的车。 “逃课还违反交通规则,你们学都上到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那个男民警就轻蔑笑笑:“也不像是会学习的样子。” 说完,看好戏似的,又感慨道:“一中好歹也是市重点,这个月我都抓到三四个骑电车闯红灯的一中学生了。” 被训斥的两个人乖乖站在一旁,也不说话,看上去颇有几分“任人鱼肉”的乖顺。 记录好车牌,又对他们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几个民警围在顾盛廷的电车旁边小声商讨。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街边的川流哗然如水,偶尔飞驰过的轿车,在流光尽头处留下空鸣。 电话又催命似响起来,叶一竹本来就心绪不佳,接起电话更是黑着张脸,狠狠说:“我在这儿应付警察,今晚估计过不去了。” 说完,她恶瞪着“罪魁祸首”。 顾盛廷满不在意斜睨她一眼,没有丝毫愧疚。 电话那头铺天盖地的嘈杂流出来,混进微妙的空气里。 民警走过来递给顾盛廷一张纸条,对他说:“半个月后到河西区取车。” 他伸手接过来,看都没看一眼就塞进口袋。 临走前,民警又忍不住说教他们:“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别整天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就无法无天、虚度青春。今天是闯了个小红灯,明天指不定就要违法乱纪了。不上课就知道玩,将来有你们哭的……” 心里的烦躁如杂草四处滋长,叶一竹忍不住出声反驳:“警察叔叔,他可是我们年级前五十。” 民警一下子愣住,嘴唇不自然翕动着,话都哽在了喉间。 一中的前五十,虽然比不上市高,可对许多人来说,也是个望尘莫及的成绩了。 顾盛廷淡淡瞥她一眼——自然浓密的野生眉端飞扬着得意自满。 民警坐着巡逻车扬长而去,顾盛廷叫住叶一竹:“你怎么知道我成绩?”叶一竹扭头看他,坦诚回答:“要知道还不简单,只要想,全年级一千多个人的成绩我都能知道。” 他捕捉到她话里的某个字眼,挑眉笑笑:“噢?你想知道我的成绩。” 她微微怔住,对他的无赖嗤之以鼻: “想啊!那天在高三红榜前,那个黄毛让你高三冲进年级前十,我当时就觉得奇怪。” 他止不住勾起嘴角,“什么黄毛,人家有名字的。” 她满不在意地撇撇嘴,心想:这是重点吗? 短暂沉默后,他又说:“所以呢,你觉得我不行?” 一瞬后,如果汁的爆破声,她轻快明丽的笑在街头回荡。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隔着一段距离,他注视那个立在斑驳树影下的窈窕身影和那张饱含风情笑意的脸庞。 “叶一竹,你真行。” 其实他们没有一丝契合的灵魂。叶一竹忽觉无趣,耸耸肩,脸色缓缓沉下去,并不打算继续和他纠缠。 “原本指望你快点把我送到二楼后座,现在看来,你反倒拖了我的后退。” 语气恹恹的,又充满烦躁。 看得出来,她想快点赶到二楼后座。 快点赶过去干嘛呢? 顾盛廷的脑海不由自主又出现那个穿露腰小衣散着浓密黑发甩开他的手要去打群架的飒然身影。 两人在路边分道扬镳,叶一竹拦了辆车,很快就消失在街头。 顾盛廷抽根烟放进嘴里,接起震个不停的电话:“别他妈催,老子车让交警扣下了,真他娘的晦气……” 在肺里打了一转又释放出来的缕缕浓烟,也没有办法拂平少年血液里的猖狂和烦躁。 ———— 感谢猪猪 耶! 关于肉:一定会有的,这篇不是清水,只能说肉随剧情走。拉扯会比较长,暧昧期男主主要用手解决,追到手了他才不会委屈自己呢。 朋友 顾盛廷在运动会期间到小卖部买卫生巾的消息传遍高二教学楼。 当事人拖着宿醉未醒的身体踩点趴到座位上,眼睛要睁不睁地睨了高其一眼: “我脸上有钱?” 高其换只手继续托腮:“你转性了?” “你他妈才变性了……” “你给谁买卫生巾,高一的小妹妹?还是林芳?” 顾盛廷脑子里炸出片白光,再出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完全沉下去。 “你从哪儿听来的?” 他们四周的人都竖起耳朵,佯装在自习,可各个的注意力都放在顾盛廷这边。 高其一下子坐起来,拍他的肩膀,“牛啊兄弟,快说说,哪个女的能让你屈尊做这些事儿?” 顾盛廷把书重重摔到桌上,面无表情,在安静的教室用正常的语调质问高其:“我问你他妈听谁说的?” 大家纷纷扭头看他,突然对此事的可信度产生动摇。 高其愣了愣,眨巴两下眼睛,委屈解释:“我哪儿知道啊,现在全年级都传运动会第一天你去小卖部买那个东西……” 教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老崔夹着课本走进来,阴个脸呵斥: “不做试卷干嘛呢?班长呢?学委呢?” 大家犹如惊弓之鸟,齐刷刷转身低头,一阵躁动。老崔放下课本,脸上的阴郁未散,冲同样头顶乌云的顾盛廷喊:“你给我出来!” 高其有些幸灾乐祸,一是因为刚才顾盛廷对自己的恶劣态度;二是因为昨晚他为了替他打掩护白白被老崔训了一顿。 “你别以为次次考进前五十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无视校规纪律,一而再再而三地逃晚修,怎么,你要造反啊!” 老崔具有穿透力的怒吼惊动了整层楼,宁雪小心翼翼探头出去,看到顾盛廷玩世不恭地靠在墙边,任由老崔语言轰炸、面红耳赤,他都不为所动。 “那我下次不考进前五十就完了呗……” 换做以前,老崔怎么骂他,他都不会回嘴,偶尔还会打个马虎开个玩笑。 “顾盛廷!你真想被记过啊!” 莫然捂了捂耳朵,皱眉抱怨:“这老崔嗓门也太大了。” 许佳安目光复杂地望着走廊露出的半个身影,惴惴不安地低声问:“他不会真被记过吧?” “老崔也就唬唬人,逃个晚修都能被记过,那位也早该被记过了。” 莫然不以为意地冲宁雪旁边的空座挑眉,许佳安看过去,握紧了手里的笔。 “她怎么没来?” “谁知道呢,昨晚逃晚修,今天又没来……方哲州,叶一竹怎么没来?” 莫然拦下正在扫地的方哲州。 “请假了。” 许佳安莫名松了口气,百感交集。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叶一竹才来到学校。 刚走到后门,就和走出来的顾盛廷迎面相撞。 她的头发很蓬松,润白的皮肤上似有氤氲,沐浴露香气比西边的朝霞更浓郁。 “听说有人被传八卦啦?”她主动和他说话,语气贱兮兮的。 篮球摔到地面,又迅速弹回他手里。 她侧头,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马尾倾斜而下,在肩侧一摆一摇,晃得他心烦。 “还听说,不承认呢?” 说完,她没有等他回答就径直走进了教室。 一脚刚跨进座位,身后蓦地响起低沉的声音:“早上怎么没来?” 她惊了一跳,回头看到他竟然站在她们班里。 下意识环顾四周,好在现在是放学时间,教室里没有别人。 “喝多了。”她没有任何掩饰。 “这么尽兴?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骂得狗血淋头。” 语气里颇有怨气和不服气,叶一竹忍不住好笑,然后转身整理凌乱的桌面,出声安慰他:“谁跟你说我逃过一劫了?要不是你,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到张姐办公室了。” “这还差不多……”他慢条斯理扬声,找到了平衡感似的快然。 “你是不是有病。”她忍不住笑出声。 他现在这副样子和平时大相径庭,幼稚得要死。 叶一竹翻翻找找,刚抽出张试卷,就被人夺过去。 空气里划过纸张摩擦的声响,她隐而不发,任由他把拿在手里的试卷一抖,脸上带着一丝静待好戏的滑头笑容。 “这么简单的卷子才打这点分儿。” 她白他一眼,又翻翻眼皮将目光落在自己的卷子上,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 她的数学一直都是150分最多只能拿90分,前段时间太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困扰她,没怎么复习,这次段考成绩更是直线下滑到76分。 越过他拿起一支红笔,叶一竹回身时利落抽回自己的试卷,淡淡开口:“没你厉害,所以我现在要去找张姐,等着被她批斗,去晚了又是一顿腥风血雨。”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让他别耽误她。 像昨晚那样 “身上的酒味还没散干净就敢去老师办公室啊。” 她刚走两步,听到他的话又停下来,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显然不信任他漫不经心的话。 可她昨晚和一群人干了整整五箱啤酒,今早起来还吐了一身,没洗澡换衣前,身上的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迟疑着抬手凑在鼻端,嗅了嗅。 明明全是洗衣液的清香气味。 抬眼去看他,发现他双手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球,嘴角抑着坏笑。 “我操!” 她瞟到墙上的时间,只是恶狠狠骂了一句。走到楼梯口时碰上了手挽手走过来的许佳安和莫然。 她们原本正在小声说话,听到脚步声就立马停止了讨论,还没来得及反应,叶一竹就飞快掠过她们往楼下跑去。 莫然皱眉,正欲发作,又看到顾盛廷走过来,一手转球,一手在手机上飞快打字。 两个人不自觉往旁边让了让,顾盛廷专注低着头,眼皮也没抬一下,似乎全然未觉有一道目光在热切地跟随自己。 莫然回头,碰到许佳安正好收回来的目光,拍拍她的手背,问:“你和顾盛廷高一是同班?” “嗯。” 许佳安点点头,自顾往前走。 “他和去年毕业的学姐,真是因为有人插足才分手?” 这也算是个挺久远的八卦了,可在所有谣言中,却是含金量最大的一个。 谁都知道顾盛廷刚上高一那会儿,和一个高三学姐打得火热。可好景不长,只过了三个月,两个人就分道扬镳,甚至兵刃相见。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顾盛廷劈腿了市高的一个女生,学姐就带人把那个女生教训了一顿,顾盛廷知道后,又找人收拾了学姐…… 总之很精彩很狗血。 可时间悠悠转了一年多,有关顾盛廷的新闻又实在太多,所以现在都没人提起那段往事了。 许佳安捋了捋额角被风吹乱的碎发,冰冷的指端碰到滚烫的脸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流言这东西,你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 * 下课铃打响,叶一竹刚从办公室回来,屁股还没坐热,扭头就看到站在窗口笑嘻嘻冲她挑眉的任心。 她抑住喉中的兴奋和惊讶,在众人的睽睽目光下再次走出去。 两人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立马压着嗓子惊叫起来。“你这婆娘疯了啊……” 叶一竹不敢相信任心会出现在这里,浑身的血液加速沸腾,体内的躁郁霎时蒸出。 时间倒转,好像回到了两年前,她们还是初中生。 任心故作矜持,捂耳朵一脸嫌弃,“小点声儿,你不学习人家还学习呢!” “别他妈上这儿装好学生来了!” 突如其来的尖叫穿透力实在太大,高其烦躁地掠掠头发,“哪来的鸡叫?” 正在打游戏的顾盛廷瞥了眼被他涂得凌乱的草稿,淡淡说:“写不出来别写了,跟我来一局。” “我就不信了,数列可是我强项……”高其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顾盛廷在等待游戏开始期间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头顶白花花的灯光刺得眼睛有些迷糊。 今天下午匆匆瞥了一眼她的数学试卷,发现上面几乎所有的难题都是空着的。 连蒙都懒得蒙。 好像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会和不会两种情况。 真是有够倔的。 可结果呢,只打了七十多分,菜也是真的够菜。 他不禁冷笑一声,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后门。 明知故犯,犯了再犯,刚被找去谈话,这会儿就直接在学校发疯了。 短暂的好奇之后,冷眼旁观的心态一度占据上风。 可始终转在心头的,竟然是伴随着躁动的担心。 叶一竹带任心走到操场,还是晚修期间,跑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教职工家属在散步。 “我够好吧,为了让你不会吸引太多目光,把校服都翻出来了。” 叶一竹深看了眼她身上皱巴巴的六中校服,沉默着没有接话。 这个学期开学,任心正式退学。理由不过是没钱念书,也不稀罕把钱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还没扔呢?”她隐去情绪里的那份落寞。 “好歹用钱买的呢,平时在家当睡衣也挺好。” 叶一竹冷笑一声,“还在家里穿?不嫌扎眼啊……” 任心推她一把,怒斥:“去你妈的!” 细碎的笑声散落在灯光下,叶一竹忽然问她:“干嘛来了?” 再次在明亮的教室、昏暗的塑胶跑道上见到任心,叶一竹恍惚她们都还只是十四岁的少女。 不知多情,只懂怎么张扬自己的叛逆。 “看你,能干嘛!”任心的声音明显低落下来,说得漫不经心,却又有几分让人信服的真诚。 叶一竹没有理她,踮起脚尖伸手去够低垂下来的树枝。 任心跟着伸手,她原本就比叶一竹矮半个头,正要跳起来触碰到树叶时,树枝猛地回弹,让她抓了个空。 “他妈的,你耍我呢!”她忿忿拍拍手,掩盖尴尬。 叶一竹轻笑一声,威胁她:“说不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爱信不信!”她哼口气,扭头走向外道。 少女的娇嗔和任性在她身上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叶一竹静静看了会儿,突然更加释怀了。 “他去广州了,我跟那些人也不对付,你和秦铭都不在,没劲透了。” “你怎么不跟他走?” 任心把手插进口袋,风吹起她披在肩上的头发,露出耳边两缕明亮的蓝色。 “我为什么要跟去?他是去打工的,又不是去玩儿的。” 叶一竹注视她半晌,又说:“那边机会多,你也可以去找份工。” 安静片刻,任心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伸手捂住脸,使劲搓了搓。 “我没他这么肆意妄为,想干嘛就去干嘛。我离不开这座城市,也不想去开启一段新的生活。说我贪生也好,怕死也罢。” 叶一竹咽了口唾沫,嗓子仿佛被异物堵住,酸疼阵阵刺激着她的神经。 “你知道我一直在写故事,可没人看啊。” 任心辍学到现在,没去找工作,也没干别的事,除了和吕家群在一起的时间,她都在写小说。 “慢慢来。” 任心自嘲一声:“我也不指望能靠它吃饭。像我这种高中都没毕业,又没什么经历的人,能写出什么东西。” “你还没什么经历?把这几年的太妹生活写出来不就行了……”叶一竹似笑非笑。 任心盯着她那张完美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不行,把我们初中发生的那些事儿写进去怎么样?” “我们什么事儿?” 四目相对,她们把目光交给彼此,一个明知故问,一个知道对方在明知故问。 “在外人看来,比伤感文学还狗血的事。” 叶一竹不动声色,幽深的瞳孔里倒影出两个小小的影子,任心看到它们被波涛暗涌包围。 “任心,是不是非得等我找到男人,你才能把这件事彻底忘了。” 对面的人轻笑应承:“好啊,你找啊。” 叶一竹偏过头,留下一个深沉的背影。 确定她不是生气任心才放心往下说:“上次在二楼后座加你微信的那个,怎么样了?” “出门就拉黑了。”仿佛在说事不关己的话,叶一竹仰头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将目光投向微微发亮的深沉夜幕。 “你觉得我真能忘了这事?你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一竹停住脚步,有些愠怒:“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对不起。” 沙哑的嗓音在风中摇摇欲坠,叶一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热流涌上眼眶,她好笑:“任心,你能再装一点吗……” 这是她常开的玩笑,任心从来没当真过。 “一竹,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 “你真的觉得,当年如果我没有半点主动,吕家群会越过你、靳岑,看到我吗?” 宿命 远方悠扬的下课铃打响,叶一竹从草坪上站起来, “一起出校门。” 任心撑着脑袋晃来晃去,像喝醉一样,眯着眼睛想看清她的表情。 路过公告栏的时候,一个女生叫住任心。 “哟,任心?”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一个没穿校服,披头散发靠在墙上的女生,双手插在胸前,一只脚踮在地上转动,意味深长地笑着打量任心。 “穿着六中校服,你是怎么混进我们一中的?” “谁?”叶一竹没刻意压低声音,当着那个女孩的面坦然问道。 “叫林静对吧?我们是有过一些小摩擦,但不是什么大事。”任心说完后,林静轻笑两声,走过来打量叶一竹,又扭头对任心说:“想不到,你在一中也有朋友。” “你是几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叶一竹笑了笑,弧度还未完全展开就已经落下:“我也没见过你。” 林静微微错愕,转瞬笑得花枝乱颤,狭长的丹凤眼流转着深沉眼波,“现在认识也不晚。” 站在川流人群里,叶一竹也很清晰地感知到危险气息。 余光里撞进浩浩荡荡走过来的人,叁人不约而同转头,林静长舒口气,怡然自得地笑说:“正好,多认识点人总不是坏处。” “对吧,任心?” 任心看到李宇,脸色瞬间黑了几度,叶一竹看到她瘦薄的肩膀微微一颤。 相比起来,叶一竹的反应十分镇定。 但实际上,她的内心早就已经挣扎过千万遍。 “什么情况?” 李宇径直朝林静走过去,暧昧搂过她的肩膀,目光却绕到叶一竹身上。 “遇到了个老朋友。” “走吧。”叶一竹催促任心,可身形未动就被李宇出声叫住。 “既然都碰上了,大家一起去二楼后座喝一杯,热闹些。” 林静笑着搂住李宇的腰,对他了解并顺从自己的心思自满得意。 任心似乎下决心赌这口气,应下来:“宇哥的局,当然不能错过。” 身边的叶一竹不做声,隔着几个人,她紧紧盯着李宇,可在他迷醉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林静微微错愕,从李宇怀里起来:“你们认识?” 话音未落,身体又立马被人拽回去,李宇将手里的烟扔到脚下,说:“这圈子又不大,吕家群的女朋友,谁不知道呢?” 说完,他搂着似懂非懂的林静越过两人先走一步,留下一句“要快啊”。 侧门人行道上熙熙攘攘,他们一群人围在几辆车旁边以李宇为中心在喧哗,挡住了半个过道。 最惹人注目的一个群体,做着最放荡张扬的事,享受着同龄人胆怯又羡慕的注视。 烟雾缭绕中,李宇靠在电车上,凝视着站在树影下的叶一竹。 她已经把校服脱下来挂在手臂,漫不经心搭出一只脚,低头玩弄自己的指甲。 不和任心说话,也不看手机,寥寥恹恹。 等最后一个人姗姗来迟,李宇扔掉烟头,伸手碰碰有些不耐烦的林静,一声令下:“走。” 叶一竹坐的是个高一男生的车,一路上,那个男生话多如絮,话题不断。 烦得叶一竹在半路直接跳车,硬是多磨了十几分钟走到二楼后座。 那个男生被她的举动吓到失语,对上李宇扭头看过来的视线,又立马驱车到人行道,生生跟了她一路。 林静不知道李宇和叶一竹的事,他却是清楚他们之间的流言,加上亲眼见证了叶一竹的“厉害”,他可不敢惹毛她。 路过二楼后座门前的停车区域,在一众长得差不多的电车里叶一竹瞥到那辆纯黑色的车。 她怔了怔,烦乱的思绪忽然变得冗长,比夜色更寂。 转念想到他的车应该还在交警大队,她才如释重负,撩开帘子走进另一个世界。 她并不常到二楼后座的包厢,七拐八弯才找到李宇等人。 推门入目就看到任心坐在角落被几个人劝酒,林静坐在对角,翘着二郎腿,满脸神采飞扬。 心头升起厌恶,她缓缓走过去,没有去管任心,而是直面李宇。 “我有话跟你说。” 林静的笑容微微凝住,那几个灌酒的人也不约而同停下动作。 李宇不紧不慢坐起来,拿起一杯酒递给叶一竹。 “我也有事找你。先把这杯酒喝了,漫漫长夜,不着急。”他放慢语气,直勾勾盯着叶一竹因为紧张呼吸而起伏的胸部。 话音刚落,叶一竹就把校服和书包往旁边一扔,接过他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包厢霎时陷入安静,所有人都看好戏似地盯着叶一竹。杯底见空时,男人们起哄,嚷嚷着让她再来一杯。 烈又苦的高度酒,叶一竹不带喘气灌下喉咙,面不改色,李宇目光一敛,落在她冰冷的脸上。 突然,他又拿起一杯,鼓动她:“迟到了,自罚叁杯是规矩。” “一竹……” 任心在身后深切呼唤,李宇有些不耐烦,伸头冲她低吼一声:“老子最烦哭哭啼啼的女人。我也没强迫你们来吧?既然来了,故作忸怩给谁看?” 说话间,目光又移到叶一竹身上。 触及她眼底的憎恶,李宇笑笑,自己先喝了一口,皱眉道:“吕家群去广州了吧,进了二楼后座,别人也没那个能耐救你们。” 林静在旁边听得发愣,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李宇站起来将剩下的半杯酒举到叶一竹唇边,脸低贴上她泛红的耳垂,轻呵了口气,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音调说:“我现在突然想到要你做什么了。你不是双面人吗……” 他砸吧砸吧嘴,抚摸下巴, “白天是一中沉默寡言的好学生,夜晚是二楼后座蹦野迪的常客。” 他伸手挑挑垂顺的马尾,手背一路顺着她的后颈摸到耳骨,意味深长地说:“我想见识见识,会打八个耳洞的女高中生,在夜店热情泼辣的一面。” 两人视线交汇时,叶一竹微微扬起头,转动的红色灯光错落到她脸上。 “如你所愿,那叁个秘密就能存活久一些吗?” 李宇大概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只是挑眉。 接过那杯酒,叶一竹转了一下杯口,在众人各色目光下再次仰头饮尽。 没再等李宇发话,她又弯腰拿起另一杯,刚送到嘴边,突然停住,莞尔一笑,走到那个送他过来的高一男生面前。 “来。”她搭着手,勾勾嘴角,露出一个妖媚的笑。 那个男生看得怔怔,使劲眨了眨眼睛,觉得此刻的叶一竹和在校门口的那个女生完全是两个人。 小心翼翼地瞥了始终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李宇,他唯唯诺诺摸起自己的酒杯,看到叶一竹的杯子是满的,他又立马抄起酒瓶往杯子里灌酒。 “学姐,我敬你……” 话音没落,叶一竹不耐烦碰他的杯子,仰脖一饮而下。 她的脖子白皙纤长,嗓子估计也是极细的,液体涓涓流过,波动出诱人的弧度。 她正要走向下一个人,就被一股力量从后扼住。 叶一竹吃痛闷哼一声,李宇沉着个脸架她往外走。 “不是有事要说吗?” 任心瘫坐在那里,目光空洞,被跌落的玻璃杯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那对纠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滚!” 才出包厢门,叶一竹就奋力挣开他。 李宇好笑,“这会儿开始装了?刚才不挺野的吗,我还想带你去见见我其他哥们儿……” “你他妈到底说话算不算话!”她的眼球仿佛下一秒就会充血,鲜红的嘴唇胀破一般。 李宇抖肩,“我可没有威胁任何人,何况吕家群不在,这个游戏可失去了许多乐趣。” 叶一竹冷笑一声,眼泪夺眶而出,舌尖、鼻腔都火辣辣的疼。 “你还是这么怂。你把任心激到二楼后座,不就是想给吕家群和我一个警告?” “不说话?又被我说中了?” 李宇直勾勾地瞪着她,眼神一下变得阴戾。 “你当老子不敢吗?你信不信,明天我就让你成为一中最出名的人。” 说完,他满拍拍她滚烫的脸: “我还没这么蠢,绑架吕家群的女人惹怒他。” “但你最好让任心把嘴闭上,不然,会有什么后果,我也说不准。” 叶一竹在厕所吐了两次,又站在外面好久,才打算再次进去。 刚出女厕,就直面叉腰站在对面的林静。 “叶一竹是吧?”她语气轻佻,敌意昭然若揭。 “怪不得我刚才听到你的名字觉得耳熟。前段时间高二年级盛传李宇在追人,就是你。” 叶一竹感觉胃里又往上涌出一股酸味,不由得皱眉做了个干呕的姿势。 看到她这副狼狈样子,林静觉得很畅快,笑出声:“你还真以为李宇是什么好人啊。他十五岁就把人家肚子搞大,上到二十多岁的御姐下到十几岁的萝莉,他身边的女人可就从来没断过。” “你当李宇真是为你转性了?”林静啧啧两声,摇头嘲笑她:“你这种女孩我见多了,装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为了在男人面前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可人家拿你当回事吗?” “这么高度的酒,一喝就是大半瓶,我看李宇也没什么心疼的。妹妹,别被别人耍的团团转还自我感动呢。” 叶一竹缓过劲来,强压着内心的不适,轻飘飘开口:“你是在说自己吧?” 林静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正欲开口却又被叶一竹轻蔑的语气堵住: “条件也不错,怎么就看上李宇了?”叶一竹慢慢靠到厕所门口的金框条上,面对脸色极其难看的林静,冷笑一声:“我这样的女生?呵,那我们还真是有缘。因为你这样的女生,我也见多了。” “你什么意思?” 觉得马尾有些碍事,叶一竹伸手将发圈脱下来,浓密顺滑的头发倾斜而下,被扎过地方连痕迹都没有。 林静有些错愕地注视着她这个举动,无法掩饰眼中的惊讶。 头发散下来后,原本清素的脸平添了几分柔媚。 虽然她只穿着最休闲的黑色运动装,可在这样晦暗不明的环境里,长身散漫而立,正在撩拨头发的叶一竹,风情迷人。 叶一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局促的林静,“还能是什么意思,攀关系想混进圈。” 她说得坦然,丝毫不顾听者激烈的反应。 叶一竹跟着秦铭他们,虽然和一中的人没什么往来,可像李宇这种混子,还有诸多喜欢在外边儿玩的人,她多少有所耳闻。 唯独这个林静。 一开始知道任心和她有过过节,叶一竹就很疑惑,甚至怀疑是自己消息太闭塞才会不知道这号人物。 林静似乎看透叶一竹心中的疑惑,反过来讽刺叶一竹: “这个圈子里,我也没听说过你,拽什么啊!” 叶一竹懒理她,自顾走了几步到镜子前,专注整理自己的头发,似笑非笑。 “学姐,我倒认识许多人,比李宇帅,人品还比他好。”她转身走到林静身边时,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怎么,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话刚出口,她又立马想起什么,微张了张嘴,十分诧异地说:“我差点忘了,你和任心有过节。” 语气十分遗憾,“那就不行了,任心是我姐妹,我总不能干对不起她的事儿。” 说完,她轻笑两声,吹了两声口哨就走了。 留下林静气得胸膛一起一伏,冲她的背影怒骂:“你他妈拽什么!这是在二楼后座,你和任心都逃不掉……” 出了长廊,叶一竹瞬间陷入舞池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她感到额头的青筋在剧烈跳动,每一下都抽打着痛感神经。 她的包还在包厢里,被李宇拖出来的时候她什么也没带在身上。 也不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想要回去,却在舞池里被沸腾扭动的人挤得神志不清。 有人想要贴上去拉她跳舞,她厌恶推开,拖着摇晃的身体像无头苍蝇一样穿梭,却四处碰壁。 酒精的作用被热辣气流加快蒸腾,仿佛体内正在被无形的棍状猛烈搅动,五脏六腑颠倒扭曲,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他妈的……” 她后知后觉中了李宇的诡计,可他明明也喝了那杯酒…… 扰人的知觉不允许她再继续深想,深吸了几口浑浊的空气后,她反而清醒一些。 环顾四周模糊失真的妖艳氛围,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 可刚要走就看到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生从外围挤进来。 直觉告诉叶一竹,她们绝不是来跳舞的。 脑海里闪过那句恶狠狠的话: “这是在二楼后座,你和任心都逃不过……” 李宇也说过,吕家群不在,这里就是他的地盘。 她的手心沁出汗,刚要转身,头发就被一股力量生拽着往后拖去。 头皮生疼,叶一竹几乎要产生颅骨破裂的错觉。 她下意识也抓住自己的发根,往相反方向拽,然后本能自卫,抬起脚使尽全身余力朝那两条光白的腿踢去。 “臭婊子,劲还挺大!” 一个尖锐的女生在她头顶骂骂咧咧,叶一竹对充满辱骂充耳不闻,奋力抵抗。 可很快,另外的女生赶过来,一个钳制住她的腰,一个扯住她剩下半边的头发。齐心合力,势要把她拖出舞池。 气氛到了最高点,现场几近人间狂欢,灯光又暗了一些,以能更好显示彩色闪光灯的效果。 没有人在意一角里的混乱。 在这样的地方发生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人们更愿意旁观好戏,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叶一竹被连拖带拽甩到卡座一角,那几个女生松了口气,露出自满的笑容。 却不知更为开阔的地界,也给叶一竹提供了便利。 不经意,叶一竹用手肘猛地往拽着自己头发女生的肚子捅过去。 一声惨叫后,叶一竹刚站直身体,脸上就被实实甩了一巴掌。 整个脑袋嗡嗡作响,连带四肢跟着晃动,火辣辣的脸颊像被整块烙铁贴着。 她跌俯到酒桌,手碰倒喝空了的酒瓶,心尖处冒出一簇花火。 伸出去的手被钳在半空,她心里一阵哀叹,觉得自己死定了。 可下一秒,那股力量软下来,牵引着她的手往回落。 这个姿势、动作,整个过程,宿命般的熟悉感纷沓而来。 她怔怔抬眼,一张冷峻的脸撞进朦胧的视线。 ———— 上次一竹耳朵受伤,顾盛廷也是这样拽她的手啊啊 隧道 顾盛廷定定地看着她,暗沉的眼光不起丝毫风浪。摇晃的灯光拂过冷厉棱角,他不动声色将那个酒瓶从她手里扯出来。 然后,他漠不关己走到一旁,将酒瓶放回原处。 仿佛他只是怕麻烦上身,劝架罢了。 那几个女生从诧异恢复跋扈,又纷纷围上去。 可刚走两步,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叶一竹,就听到一个沉如磁石的警告: “我不和女人动手,可不识趣的,两说。” 在场的人纷纷缄默,那些人似乎有些迟疑。 卢修轻吁口气,以为事情了了,走过去想拉叶一竹起来,扯着嗓子打趣:“借了件衣服,还你两次人情,是不是我们亏了啊……” 话音还没落,叶一竹就被猛地拖起来。 挨了一拳的那个女生越过前面两个人,胡乱去扯叶一竹的头发,表情扭曲地将她拖行半米。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也不知道叶一竹是被吊起来,还是自己站起来的。卢修眨了眨眼睛,愣怔着看两个身影扭打在一起。 “我操你妈!” “贱人!” 那个女生声嘶力竭,叶一竹甩了她一巴掌,她就抬脚直接要往叶一竹的胸口踹。 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两个男人,和另外的女生对视一眼,径直走过去想要从背后钳制住叶一竹。 “老顾你他妈的……” 卢修无奈吼了一声,眼睁睁看着顾盛廷把腕上的表摘下来,走过去,从背后撂倒那些人。 场面十分混乱,舞池的人纷纷围观过来。 酒保带着保安进来劝架,不到两分钟,又看到一众穿天蓝色制服的人将四周围涌。 卢修原本还以为是另一队保安,可定睛再看,他吓得尿都憋了回去。 “列行检查!闹事的都给我站好!” 原本他们就已经被拉开,这会儿一个个红着脸,眼瞪眼,空气焦灼,似乎下一秒就又会开始厮打。 几个人被带回警察局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 “谁先动的手?” 做记录的警察头也不抬地问。 “她!”那个女生指着叶一竹,抢先一步。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警察抬头瞥了眼站在最边边的人。 叶一竹半垂着头,头发却不如其他人一样凌乱,脸上有几道指甲痕,眼眸无光,腰背却挺得笔直。 站在她身边的男孩倒是站得很随意,一脸漠然。 相比之下,其他几个人把头埋得很低,表现出一副惊惧的模样,时不时抬头偷看四周警察的表情。 一有问话时候,他们就恨不得将自己的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摆到警官面前,证明自己才是受害者。 “行了,好在没什么太严重的结果发生。一人写一份保证书,不许再有下次。” 说完,一个女警察把几张信纸摆到桌上,打量着一排少年少女,阴阳怪调:“该好好读书的年纪在那种地方打群架,真给你们厉害的哟。” 那几个人乖乖走过去趴在桌子上,拿着笔却半天都写不出一个字。 “看我干嘛,不会写字啊?” 一个红毛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还真不会……” 几个正在办公的警察相视一笑,心知肚明地摇摇头。 女警察刚想开口,却看到另一张桌子旁的两个人齐刷刷挥笔,一副从容淡然。 看上去像惯犯。 女警察走上去偷偷打量两眼,又看到他们的字体潦草却有型。心里微微惊叹,她咽回涌到嘴边的话,点点头绕到另一边。 两边人马似乎隔着楚河汉界,是两番完全不同的光景。 叶一竹用力划了两下笔,急促的“唰唰”声音透出烦躁。 “给。” 修长的手指架着一支笔撞进她的视野,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又看下去,发现他已经写满了两张纸。 接过的笔上还有余温,叶一竹一言不发地继续将最后几行字写完。 顾盛廷看了她一会儿,抽起自己的纸张大摇大摆走到聚在一起吃宵夜的警察桌前。 “够快啊……” 顾盛廷顺手理理额角的头发,转身走回去靠到叶一竹身边的墙角。 一个穿着不同制服的男人走进来,打量一圈后,目光短暂停留在正躬着身子写字的女孩身上。 “小李,这是怎么了?” 李警官擦擦嘴上的油水,随口一说:“谭队……几个小年轻在酒吧闹事,已经教育完了。” 谭处“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那几人长舒了口气,扭头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恶狠狠盯着叶一竹和顾盛廷。 在与跟出来的警察四目相对后,又满脸堆笑,悻悻地跑走了。 凌晨的晚风有些凌厉,古树被吹得呼呼作响。 街道安静得有些诡异,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来,发出的每一点声响都在空旷的夜里被无限拉长。 叶一竹落在最后面,要走出值班室时,与站在门口的人对上视线。 她垂目,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最终,还是和平时一般,老老实实叫了声:“谭叔叔。” 声音不大,连跟着的民警都没听到,更别说跨出去就原形毕露的那帮人。 先她几步的顾盛泽脚步微顿,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目视前方走出去。 大厅霎时只剩下两人,落根针都能听到声响的幽静令人肌肤发颤,叶一竹听到自己有些粗壮的呼吸。 谭处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没明亮过,他缓缓踱步走过来,打量面前这个有些忐忑的少女。 “你怎么回事?” 叶一竹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没有说话。 很乖巧委屈的模样,满脸都是无意间做了坏事被发现后的自责自省。 顾盛廷弯了弯嘴角,转身摸出一根烟,拨弄了好几下打火机,才将它点燃。 天边仿佛已经透出橙色光亮,大夜将去,鼻端能嗅到露水的清香。 走出公安局的闸门,叶一竹看到地上颀长的身影。她走过去,问:“人呢?” 顾盛廷将手里已经熄灭的烟头扔进垃圾桶,瞥她一眼,“怎么,还想再来一架?” 她微微仰面,看到他眼角的伤口,在昏黄的光晕下闪闪发亮。 “没记住他们长什么样。” 她揉了揉手腕,语气懊恼,却又十分平静,然后捋捋被风吹散的长发,望着远方的目光有些涣散。 他冷笑一声,“想着有下次,要报仇?”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问他:“是你你不会还手吗?” 字里行间多有挑衅和不屑。 两人间沉默片刻,听到他说:“这次不就是我替你还的手。” 落在脚边的树叶被一阵风卷起来,在空中飘了一段距离,又无声落下。 他跨坐上车,把钥匙插好,扭头看了眼依旧站在原地孤零零的黑影。 “这个点直接去上课好了。” 车轮滚过水泥地的声响被留在身后,路边偶有出摊的三轮车,远处天光似要破展开。 “新车?”她想起在二楼后座门口看到的那辆车。 原来,他真的也在。 明知故问,很弱智的问题。 可一个问了,一个答了。 “这年头没个车怎么满城晃悠。” 慵懒低沉的嗓音似混合初晨的水雾,催人心眠。 “能把车给你送到公安局门口,卢修对你是真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她提起卢修,顾盛廷总觉得她在暗讽。 见他不说话,她轻笑一声:“你放心,我已经相信你和赵晓玫没什么了。” 前座传来冷冷的声音:“再废话就给我滚下去。” 她丝毫不惧,“是你要我坐上来的。” …… 从二楼后座到公安局,又是打架又是写检讨,一整晚的惊心动魄,她还应对了一下父母的老熟人,却依旧是副怡然自得、不知疲倦的样子。 “你累不累?” 她像是故意听不懂他话中的讽刺,过了一会儿,扬起娇媚的语调: “你的背要借给我靠?” 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整个身子微微后仰,逆风将她的头发都吹到了后脑,微卷凌乱,她半眯着眼,挤出两道深刻的卧蚕。 “你的脸皮到底能厚到什么程度……” 她突然笑出声,叹了口气,仰望苍穹。 “刚才你也见识到了,不没皮没脸的装一下,这周末回家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他狡黠一笑,“看来爸妈朋友多也是件麻烦事儿。” 耳边的风慢下去,后座没再有声音传来。 “你不想问问那些人是谁?” 拐弯要进入隧道时,顾盛廷下意识扭头看对面有没有车,冷冷的声音被吞没在倏忽暗下的空间里。 “管她是谁,不识趣就该打。” 她久久注视望着他的后脑勺,目光陷入融乱的短发里。 弧度饱满,颅骨完美,很适合做样本供人描摹。 隧道里空幽阴凉,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驾着一辆车在极速驰骋。 他本全心全意在控制车速,突然感受到背后轻抵上一阵温热,嘈杂中听到她疲倦的嗫嚅:“李宇真他妈不是东西……” 驶出隧道的一刻,街边的路灯齐刷刷熄灭,干净无尘的柏油地还似留有余光。 天边露出鱼肚白,紫光橙霞若隐若现,街边小摊烟雾袅袅。 时间恍惚而过,又仿佛慢下来。 ———— 过段日子加更吧! 我好着急我好想他们快点在一起 砸人 等红灯的时候,车刚好停在路边的早餐车旁,烟雾袅袅,香气四溢。 叶一竹咽了咽口水,发出孱弱声音:“有点饿了。” 顾盛廷嫌弃偏过头,指示灯转绿,没有丝毫犹豫将车开走。 身后的人突然坐起来,背后一阵清凉,突然变得空落落:“又抽什么风。” “我的手机和书包都还在二楼后座。” 恨得牙痒痒。 可想起还有任心。 不知道她离开后,包厢是什么情况。 她又沉默下去。 “我当大多点事……” 他还以为她在生气他没有停下来让她买早餐吃。 “书包里也没装书吧。” 她懒得理他,抻了一个懒腰。 明显感到车子的重心在后仰,他骂她:“想死别拉上我。” 她低笑一声,不以为意:“那你为什么替我打架?” 车子拐了个弯,已经可以看到一中对面的宿舍楼。 天光微亮,栏杆下里外两边分站着一对男女。 隔得有点远,叶一竹并不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一中最近在建设新的餐厅楼,每天都会有成批工人进进出出。 那个男生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但长相成熟,布满阴郁。女生带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厌恶焦急的眼睛。她急得跺脚,压着声音低吼,却又左顾右盼,不断往后退。 叶一竹转过头,及时避开莫然张望过来的目光。 可车速突然慢了下来,开了半天都没有离开宿舍楼的区域。 她有些疑惑,伸头向前叫他:“你不知道我住哪儿吗?在前一个巷口,不是这儿。” 顾盛廷沉默片刻,突然加速。车子滚起街边的落叶尘埃,晨光雾霭里,叶一竹看到了大理石上滚烫的金色字体: “第一中学”。 她早就感到倦怠,手撑着后座,目光无神地盯着街边闪过的光景。 脑海里却在回想刚才所见的一幕。 那个男人身上穿着的是建筑工人的工服。 天光破晓,一家家商铺的闸门卷帘被错落有致地打起来。鸣笛渐频,街边环卫扫刷着地面,嘀嘀唰唰,预示着新的一天。 叶一竹下车后,听到钥匙被拔下来的声响,不由得驻足回头看了眼。 顾盛廷漫不经心锁车,头也不抬:“我去高其他们那儿冲个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发笑:“我没问你啊。” * 叶一竹的校服外套扔在二楼后座,眼看时间将近,她随手抓起一件运动服套在短袖外面,风风火火出门。 班里已经很热闹,可宁雪破天荒没在座位上。 叶一竹以为是自己一夜未眠产生了幻觉。 她的书包、校服被堆在书桌上,旁边还有一袋包子豆浆。 三步做两步走过去,她不可置信翻了两下,浓重的烟酒味扑面而来。 铃声叮铃铃响起,躁扰得如同在耳边拉响。许佳安大喊“安静”并提示课代表上去领读。 所有人蹿回座位,老老实实闭上嘴,叶一竹回神恍然,慢慢落座。 看着那堆东西,她伸手去摸尚有余温的包子,思量片刻,从包里掏出手机。 找到列表里那个已经跌到很下面的头像。 “你出来。” 等了五分钟,都没有回应。 她坐不住,刚站起来却迎面碰上张姐。 “干嘛去?”张姐脸色不太好,威风凛凛地警告她。 她垂在手边的手抓了抓裤脚,无言以对。 楼道传来一阵嬉笑,在朗朗读书声中格外刺耳,张姐没好气地扭头,谈笑戛然而止。 他的头发清爽利落,脸上的伤痕也几乎快被隐没,还换了件外套,十分精神。 高其讪讪摸了摸鼻子冲张姐傻笑,他却将目光投向别处,一脸不惧张狂。直到从四班路过,他都没有回应她眼神中的质疑、期盼、和寻求。 “叶一竹,把校服穿上。” 张姐的声音将她从一场荒唐大梦中拉回来。 波壮的念书声洋洋盈耳,可鼻端萦绕着刺鼻的气味,让她仿佛还置身于昨晚的酒色场。 * 第二节课下课,宁雪依旧没来。 叶一竹给她发的消息,打的电话也都没有回复。 去问方哲州,才知道她向张姐请了一天的假。至于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 一个人顺着人流走下楼,广播里的进行曲重复催促,叶一竹始终拖着脚步,在热闹的人群里走得温吞。 暖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混合着香樟芬香微风终于不再是冷冽的。 路过高三的队列,站在队伍尾巴的李宇看到她身上的校服有些诧异,好笑叫住她:“这么臭的衣服你都敢穿,不怕别人问你干嘛去了?” 她倏忽停下脚步,觉得他撇开太多话题只聊这件外套有些诡异。 触及她眼底的恼厌还有一丝怀疑,他突然挑眉:“怎么样,我这服务够周到吧。” “这是你拿回来的?” 脱口而出,她皱了皱眉,心里闪过一丝不可描述的震错。 “怕你没校服穿,挨一顿臭骂,宇哥我贴心不?” 身边不断有人拿八卦的眼神打量他们,叶一竹冷冷地盯着他,又越过人群看到林静。 李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对她黑得像木炭的脸笑了笑,说:“听说昨晚都闹到警察局去了。” “管好你的人。” 她转身要走,又被他叫住:“不想知道任心最后怎样了?” 心“咯噔”再度下坠,一直在隐隐发颤。 明知道他不敢也不会把任心怎么样,可说到底,昨晚她还是把任心一个人丢在了豺狼虎豹里。 而从昨晚到现在,她们两人都没有联系过。 下午放学,众人都在窃窃私语,插着耳机睡觉的叶一竹被吵得无法安心。 越来越激烈的语调钻进心窝,她一下子坐起来扯下耳机,起身往外走。 “真的吗,宁雪喜欢成博宇?成博宇不是有女朋友吗?” “昨晚都在酒吧为他喝得烂醉如泥了,还能有假……” 七零八碎的言论让叶一竹再也迈不出脚步。 发现叶一竹又走回来,那几个人目光闪烁,立马散开。 叶一竹在班里没几个亲近的人,可谁都知道她和宁雪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裤子。 而此时,叶一竹也十分懊恼,为什么自己没多和几个人打交道。不然现在,她怎么连刨根究底的门路都摸不着。 茫然错愕中,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明明昨晚她和任心出去前,宁雪还专心的在和物理题斗争。而且她向来是家教良好的女孩,虽然偶尔叛逆,可连歌厅都鲜少光临。 还为了成博宇喝醉?这是什么狗屁狗血剧情。 “一竹,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嘉宁和宁雪都是艺术生,两人平时有共同话题,走得也近。 朋友的朋友,一般也都会是朋友。 哪怕嘉宁一向不太敢靠近叶一竹,也无法理解宁雪这么明艳乐观的人怎么会和叶一竹成为好朋友。 通过嘉宁的只言片语,叶一竹缕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她不清楚的是,成博宇和秦倩为什么闹分手?宁雪又是怎么知道心情低落的成博宇在迪厅买醉? 更让她震惊的是,宁雪为了成博宇,居然敢去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 而这些,都是从昨晚同样在现场的赵晓玫口中传出来的。 宁雪是艺术生,又是校级主持人,在一中算小有名望。 有关她的八卦,一传十,十传百。 而她默默仰慕着某个少年的少女情怀,就这样成为了大家津津乐道的八卦。 积压着太多怨烦的心几近爆破,最后自习课还没结束,叶一竹就到操场跑步。 一圈又一圈,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她才停下来。 篮球伴随着骂声滚落她脚边,她喘气抬头,看到李宇和顾盛廷那群人。 相似的场景,很不真实。 他们依旧是同样的反应,一时间,没有人着急跑下来捡球。 一群女生有说有笑挽手走过篮球场和跑道中间,故意放慢了脚步,语调婉转,笑得刻意。 这一次,换作是叶一竹主动捡起球。 随之而来是一声惨叫。 赵晓玫捂着头跌坐在地,其他几个女生慌忙无措,忙着查看她的伤势,又忙着寻找罪魁祸首。 就连看台上的几个男生都惊得合不上嘴巴,高其迟钝着举手鼓掌:“牛——逼”! 篮球滚落到一旁,粗劣的声响许久未绝。 叶一竹身形不动,紧抿着嘴唇,目光冰冷遥望乱作一团的前方。 额前的汗不断顺着头发和脸颊流下,大片橙黄夕阳下,雪白肌肤上散落的伤痕越发清晰。 她就像给自己镀上了一层千年寒冰,震慑着旁人,也回绝着旁人。 李宇看得津津有味,悠悠吹了声口哨。 “哎呀,都红了!顾盛廷……”赵晓玫同行的人急忙喊道。 赵晓玫涌出泪来,终于忍不住用委屈又火辣辣的目光去看台上的人。 顾盛廷的某个兄弟冲叶一竹喊:“喂,你有病啊!” 叶一竹的目光微微上移,一错不错地看到那个穿白色背心,大汗淋漓却冷淡阴郁的少年。 呵,都这样了,还说自己和赵晓玫没有任何关系。 可昨晚,她刚说自己相信他。 叶一竹冷笑一声,伸手拨了拨马尾,十分潇洒地转身离开。 她回到教室收拾东西打算回趟出租屋,然后去找任心。 一点上晚自习的心情都没有。 刚出楼道就被堵住。 “让开。”她丝毫不客气,眉目间透着昨晚在二楼后座被人围打陷入险境的阴狠。 “赵晓玫怎么惹你了?” 她眯了眯眼睛, “心疼了?” “不识趣的人,该打。” 重复他昨晚的话。 这样的她,极其陌生。仿佛是在二楼后座都不能见到的模样。 刚才在众目睽睽下拿篮球砸人,现在的不惧不悔、嚣张狠毒的语气,真的与混迹酒色会场的太妹没有任何分别。 他一点点收敛目光,往前走。 眼睛前的一片阴影猝然加重,叶一竹显然有些错愕,下意识往后退。 “那你早该被打死了。” 还没来得及去理解他话中的深意,手腕就被一股生狠的力量钳住。 仿佛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响,她奋力挣脱,整个人被狠狠甩到墙上。 “你他妈发什么疯!” 比起她的失控,他格外镇定,脸色却一暗再暗。 “赵晓玫也经常在二楼后座。” “我管她在哪儿!” “她和许多人关系都不简单,刚才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砸她,想过后果吗?” 答案就要脱口而出,她却突然生生止住。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到底是心疼还是害怕?” 见他不说话,她感到无比畅快,仿佛扳回一城,底气十足。 “你要心疼的人这么多,忙得过来吗?上次在二楼后座是许佳安,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那种地方打工……”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去二楼后座。” 沉沉的声音平稳响起,像淤泥,不费一丝力量将她未出口的陈词堵住。 她微张的双唇缓缓闭上,因为激动而起伏的胸膛下,那颗东西还在剧烈跳动。 他那道和瞳孔一般黑的目光映进她惊愕的双眸。 许佳安也好,林芳也好,甚至是赵晓玫,都会成为她的威胁。 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在灯红酒绿里撞见脱去校服摇身变成左耳上有八个耳洞的她。 甚至如许佳安这样已经见识过的人,只要她们对外走漏一个字,叶一竹所要面临的,就是今天的宁雪所承受的。 很奇怪,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她在日落之后的另一面。 “这和赵晓玫有什么关系……” 她依旧死死地注视着他,语气却有些溃散。 他闭上眼睛,神情碎裂,透出巨大不耐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他妈真傻逼还是跟我在这儿装啊……” 笼罩在心尖薄薄的云雾被瞬间蒸腾,叶一竹站直身体,伸手推开他。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加重的语气没有在空气中徘徊,直截了当跌落在地,犹如玻璃碎成渣,四处飞溅。 “滚开!” 她抽了抽书包的肩带,厌恶转身。 “老子真他妈好心没好报……” 不知为何,叶一竹不由得停住脚步。 察觉到她迟疑,他嘴边抹起讥笑,拍了拍手不经意开口:“哦对了,为了检查东西是不是都在,我翻了你的书包。” 心“突突”两下,叶一竹下意识地转身,可脚下就像被定住一样,始终支撑着她骨架的骄傲,已经变得弱不禁风。 徒然扭转,只会让它溃于一夕毁于一旦。 “提前跟你说一声,不然被你发现了,一个篮球砸过来,我冤不冤啊?” 话里带刺。 叶一竹抑下泛起的涟漪: “早上我给你发消息,你没有回。” 语气冰冷,理直气壮,仿佛她才是施恩者。 顾盛廷笑出声,看向别处,伸手摸了摸脖子,拉长声音嘲讽:“噢——让我出去是想骂我吧……” “我以为是李宇。” 他的话蓦地堵在舌尖,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全都消失。 天地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又好像一直是这么安静。 她无视他的反应和脸上细微的变化,低头从书包翻出什么。 不禁斜睨她的动作,却看到那袋包子完好无损地被她拿出来。 “我以为是李宇买的,衣服和书包也都是他拿来的。” “来历不明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她止住要直接扔到他身上的冲动,面无表情只是念,念脑海里浮现出的每一个字。 “不想吃就扔了。” 帆布鞋擦过地面,他盯着她的背影,看到她走到垃圾桶前,一伸手,那团东西就滚落到底,不见踪影。 一阵巨响过后,她头也不回,插上耳机正大光明地从校门口走出去。 在一群往回赶的人群里,逆行的那抹身影执拗又平静,孤单又倨傲。 ———— 感谢猪猪! 女主其实就是“小太妹” 但她的狠和混都是建立在有人伤害了她在意的人的基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