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又容》 贵女又容 第1节 《贵女又容》作者:半缘修道 简介:沈又容身为国公府嫡长女,把端正二字刻在了骨子里,言行举止从不出错。 她一没有年纪轻轻与谁芳心暗许,二没有与谁青梅竹马欢喜冤家,三来出门在外也没救过奇奇怪怪的人,一路顺顺当当活成了贵女典范。 唯一不好的就是婚事不大顺,与侄子议过亲却嫁给了叔叔,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 皇帝年迈,储位属意四皇子纪成曜。四皇子的养母淑妃有意让母家齐国公府与四皇子联姻,明里暗里的示意沈又容与四皇子交好。 纪琢一直觉得沈又容这个贵女典范很有水分,一个认真上进的贵女,不应该在她家里人让她讨好四皇子的时候,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四皇子与别的姑娘眉来眼去。 注意:糊弄学大师女主腹黑尊贵男主 沈又容纪琢 男主不是好人 古代生活日常,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比较慢热 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啦~~ 第1章 天色还昏暗着,细雨落在屋檐瓦上,落在远处翠竹叶子上,窸窸窣窣的声响扰人清梦。 “杜鹃?”沈又容睁开眼,帐子里昏昏的,透不进光亮来。 杜鹃轻手轻脚的走进内室,隔着帷幔问道:“姑娘可要起身?” 沈又容应了一声,杜鹃便上前将帷幔掀开,用床边的玉钩挂住。 四个小丫鬟端着热水布巾等物进来,杜鹃画眉两个贴身的大丫鬟伺候沈又容起身。每个人都肃容静默,不敢有嬉笑吵闹之态。 “什么时候了?”沈又容坐在梳妆台前,隔着窗户看着外头蒙蒙雨雾。 “寅时刚过一刻,今日外头落了雨,天色阴沉得厉害。”杜鹃站在沈又容身后,将一支金累丝簇花珠玉簪挽进头发里,画眉膝居在她身边,将手镯戒指等物一一戴在她手上。但见镜中的年轻姑娘,雪肤冰肌,秋水有神,年纪虽轻,却有一种雍容蕴藉的气度。 沈又容是齐国公府的嫡长女,姑母乃是宫中的淑妃娘娘。这两日,淑妃思念家人,特命侄女沈又容入宫相伴。 梳妆完毕,沈又容起身,沿着回廊,去往淑妃寝殿。 寝殿门口,淑妃的贴身宫婢翡翠瞧见沈又容过来,一面打帘子,一面笑道:“姑娘这么早就起了?” 沈又容笑道:“我来瞧瞧娘娘。” 沈又容进了寝殿,迎面只觉一阵暖香,看去,淑妃正坐于里间榻上,身着水红色的薄衫,长发如瀑,粉黛未施,婀娜妍媚,可堪冠绝六宫。 淑妃瞧见沈又容,方才还慵懒倦怠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容儿过来。” 沈又容走过去,在下首绣墩上坐了。淑妃拉着沈又容的手,笑问:“在宫里待的这几日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沈又容道:“娘娘疼我,翡翠珍珠几位姐姐也愿意陪我玩。” “可有四处走走逛逛?”淑妃道:“春光正好,御花园百花齐放,花团锦簇的漂亮得很呢。你也不要怕冲撞了谁,自在些最好。” 沈又容回道:“前两日也去逛过了,只是日头太盛,想着哪一日凉快些再去,不想今日又下雨了,真是天空不作美。” “这有什么的,”淑妃道:“雨中漫步最是闲适,别有一番雅趣呢。” 淑妃笑道:“我给你做了一件水青色的裙子,用得是南边来的妆花缎子,最是波光潋滟,适合你们年轻女孩儿。用罢饭,你就去御花园逛逛,拣两支开得好的栀子花来。” 沈又容回道:“是。” 用过饭,雨仍不见停,石子路上湿漉漉的,倒是草木历经雨水,越发青翠了。 杜鹃撑着伞,雨滴打在油纸伞上,噗噗嗒嗒。下着雨,御花园里除了打扫的太监宫女,也不见别人。 画眉小声嘀咕,“这是个什么道理,下雨天偏叫出来逛,衣裳都湿哒哒的。” “噤声。”杜鹃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胡说什么。” 画眉不敢说话了,看向沈又容。微凉的雨丝携风落在沈又容身上,但她姿态从容挺拔,没有一丝瑟缩之态。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逛逛吧。”沈又容倒是很能随遇而安,“四下里瞧不见别人,可是难得。” 主仆几人一路走一路看,沈又容身着水青色的长裙,站在蒙蒙烟雨中,与这满花园的姹紫嫣红相得益彰。 走不多会儿,几人忽然看见一大片栀子花,最前头立着一块山石,上书“栀子园”。雪白的栀子大朵大朵的点缀在翠绿的叶子中,在细雨中飘摇,独特的花香隔着好远也能闻见。 “这栀子开的可很好!”画眉道:“姑娘多剪两支,回去簪花使。” 沈又容微微倾身,折下朵栀子花放在手里心赏玩。 杜鹃提着花篮,道:“到底是宫里,别的地方断没有这样好的。” 她们主仆几个在这里摘花,一旁假山之上,树影婆娑之间隐着一个石亭,亭子里站了几个人影。 “大雨天的还来折花,忒做作了。”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男子,年纪最多不过弱冠,长眉入鬓,眸如寒星,身着绣服华冠,光彩夺目,看去好一个英姿奕奕,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说话的人正是四皇子纪成曜。 皇帝年迈,储位属意四皇子,对他疼宠非常。而沈又容的姑母淑妃,正是四皇子的养母。 “对一女子评头论足,非君子所为。”他身边还立着一位,看去较四皇子年长些许,衣着简单,身上只有一二环佩。此人五官生的俊美凛然不可犯,神色却淡然从容,温恭含蓄,进止雍闲。 此人名为纪琢,是皇帝的幼弟,封为端王。 纪成曜笑道:“王叔总是这般一丝不苟。” 说着,身后过来个小太监,是淑妃宫里的,道:“娘娘说,她娘家侄女儿沈家大姑娘在花园里玩呢,眼见雨越来越大了,殿下要是碰到了,就劳殿下将沈姑娘送回娘娘那儿。” 纪成曜看了眼小太监,对纪琢道:“那我先下去,王叔自便吧。” 纪成曜从后面小路下来,站在路的尽头。身边小太监撑着伞,扬声问道:“是沈家大姑娘不是?” 沈又容吓了一跳,回头望去。但见雨幕里一个清丽的美人蓦然回首,水亮的眸子不知道看进谁眼里。 纪成曜远远的站着,道:“淑母妃命我送姑娘回去,这雨越发大了。” 沈又容猜测他的身份,“四殿下?” 纪成曜颔首。 沈又容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四殿下。” 纪成曜在前头走,沈又容略慢他一步在后面跟着。 纪成曜回头看了看沈又容,道:“表妹无需太过拘束,雨天路滑,多加小心。” 沈又容谢过纪成曜,心里暗暗的稀罕他是从哪来的。她一面走,一面悄悄的回头看了看,忽然瞧见假山之上还有个小亭,里头一个人影,长身玉立,目送着他们离开。 纪成曜与沈又容一路回到淑妃宫里,淑妃早已等在了宫里。纪成曜先去拜见淑妃,沈又容则换了身衣裳出来。 “说来你还没有见过你妹妹吧。”淑妃将沈又容拉到手边,纪成曜就坐在她对面。 “这是齐国公府长房的大姑娘,你大舅舅家的女儿,今年刚满十四岁,与你的生辰在一个月里。”淑妃笑道:“她在我这里住几日,原本你们该见见面的,只是不知怎么都错过了。我还想着你们见不上面有些可惜呢,不想在御花园里碰到了,真是巧了。” 沈又容没说话,只敛眉含蓄的笑。 纪成曜笑着应和:“那可真是我们两个人的缘分了。” 淑妃笑意越发深了,“你妹妹今日就该回去了,午后你要是得闲,就送你妹妹回家去。见见你外家的兄弟姊妹们也是好的。” “是,儿臣知晓。” 午后收拾停当,沈又容拜别淑妃,淑妃不舍,又赏赐了许多东西下来,命纪成曜小心仔细的将沈又容送回家去。 出了宫门,车马辚辚的行驶在繁华的大街上,沈又容坐轿,纪成曜在前头骑着高头大马,路边行人纷纷避让,热热闹闹的。 杜鹃瞧着这场面,心里犯嘀咕。沈又容端正的坐在轿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国公府门口早已预备停当,正厅中齐国公长房和二房的男子都肃然站立,等着接待四皇子纪成曜。 沈又容的轿子一路抬过大门,停在二门外,她披着石青团花的披风从轿子里下来,正厅里拜见父亲。 齐国公老成持重,见女儿安然回来,只道:“去后头见过老夫人和夫人。” “是。”沈又容去了。 纪成曜来到前厅见过齐国公,一时寒暄自不必说。 齐国公府人丁并不算兴旺,长房齐国公沈英,膝下子女众多,长子沈朔和长女沈又容都出自原配周氏,周氏去后,齐国公将姨娘杨氏扶了正,生有一子一女,二姑娘沈清和与二公子沈清枫,另有一庶女沈清妍。 二房沈茂,位居太常寺卿,膝下二子一女,双生子沈溪,沈然,独女沈思慧。 沈又容过后面去见老太太,刚走进院子里,就见小丫头们围上来,一面迎沈又容一面打起帘子进屋通报,“大姑娘回来了。” 沈又容进入房时,上头罗汉床上坐着一个福寿双全气度雍容的老太太,鬓发掺银一丝不苟。下首坐着两个年轻些的妇人,是如今的齐国公夫人杨氏和二房夫人李氏。 沈又容上前请安,道:“孙女给祖母请安,给母亲,婶母请安。” 老夫人对于自家大姑娘,一向是视若珍宝,爱得不行。她摆手叫起,又将沈又容拉到身边,细细抚摸她的手,问道:“在宫里几日可好?见了你姑母没有?娘娘一切都好?” 沈又容一一答了。 李夫人见了笑道:“大姑娘不在这几日,咱们老太太想得紧呢。” “我在宫里这几日,也想着祖母呢。”沈又容道:“宫里虽好,到底不是咱们自己家,总怕行差踏错,时时刻刻悬着心呢。” 老夫人一面笑一面道:“辛苦容儿了。” 杨夫人凑趣道:“谁不知道咱们家大姑娘最是端正守礼的,你的规矩要还不好,底下几个丫头才不能看了呢。” 沈又容笑笑,“叫妹妹们听见,可是要与我生气了呢。” 老夫人抚着沈又容,道:“去后头歇着吧,晚间再过来陪我说话。” “是。”沈又容起身出去了。 穿过几层仪门,绕过几重游廊,转过来看见一个小小的月亮门,里头就是沈又容的院子了。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地下铺着白石子路,院角栽着两株几人合抱粗的皂荚树,树荫下头一架秋千。入目三间正房,门口挂着五彩线络盘花帘,小丫头打帘子迎沈又容进去。 她方进屋,就见三个年轻俏丽的姑娘迎上来,一齐叫道:“大姐姐好。” 这是沈家的几个姑娘,一个身着月白窄袄元青提花长裙的,是二姑娘沈清和,她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衣着首饰多是素净典雅。 另一个身着绯红长裙的是三姑娘沈清妍,她于绘画上颇有天赋,穿衣搭配也颇为明艳,耳边一对红玉髓的坠儿摇曳生姿。 四姑娘沈思慧还小,头发挽了两个小髻,玉雪可爱。 贵女又容 第2节 沈又容携姊妹几个一起坐在里间榻上,丫鬟们捧上茶果点心,几人围坐在一处闲话。 “这几日大姐姐不在,祖母和母亲总是念叨,我们几个也不敢多话,怪没趣儿的。”沈清和问道:“阿姐,宫里如何?” 沈又容端了茶来吃,道:“玉宇琼楼,庄严肃穆,却没甚么好说的,不大自在。” 沈清妍正剥松子吃呢,闻言笑道:“多去几次,岂不就自在了?” 沈又容看她一眼,“说的什么话。” 沈清妍笑道:“阿姐别瞒我,今日你回府,可是四皇子亲自送你回来的?” 沈清和也看向沈清妍,“这有何不妥?你别卖关子,快说呀。” 沈清妍便道:“阿姐将要及笄,四殿下也正适龄,况且他又记在娘娘名下,娘娘命他送阿姐回来,又让他拜见父亲二叔,不就存了亲上加亲的意思?” 沈清和恍然大悟,沈又容却不见惊讶,笑问:“三丫头,这是哪个教给你的?” 沈清妍摇摇头,“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 沈又容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道:“少胡沁,闺阁女儿,哪有把定亲放在嘴边的。” “横竖没有外人,自家姐妹说说怎么了?”沈清妍还拉上沈清和,“二姐姐,你说呢?” 沈清和若有所思,道:“大姐姐是国公府嫡女,与四皇子身份也相配,况又有娘娘在中间,关系更亲了一层。” 沈清妍略有些得意,“咱们几个都这么觉得,更不要提父亲和祖母了。” 沈清妍拉着沈又容问她,见过四皇子没有,高还是矮,胖还是瘦,与大哥哥比如何? 沈又容一概不答,指头戳着沈清妍的额头,“越说越没边了。” 她招手叫来杜鹃,对几个妹妹道:“娘娘赏了许多东西下来,我给你们分好了,你们叫丫鬟拿了去。我累了一天了,也容我歇歇。” 沈清和姊妹几个便起身告辞。 沈又容洗手卸妆,换了衣服躺在榻上歇息。杜鹃拿了美人拳给沈又容捶腿,一面问道:“姑娘,方才三姑娘所说之事……” 沈又容笑道:“好丫头,又不是明儿就要上花轿了,你容我歇一会子吧。” 杜鹃哭笑不得,“这样大事,倒不如您现在歇息要紧。”说着她便退出里间,去外头收拾东西了。 沈又容歇了不到半个时辰,天色渐晚,她起身重新梳洗,用过饭,往老夫人院子里去。 -------------------- 开新文了! 古代言情 走过路过的捧个场吧~ 第2章 屋里灯火通明,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看底下几个丫头玩叶子牌。见沈又容进来,小丫头们停下来,接衣裳的接衣裳,端茶果的端茶果。 老太太招招手,沈又容便在她身边坐下了。 一个嬷嬷摆手叫丫鬟们都出去,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你在娘娘处,都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老太太细细问来,一字一句都要问清楚。 沈又容一一答了,老太太一面听一面点头,道:“你的规矩自来是好的,便是在宫里也未见你出错,这才像个大家姑娘。” 等听到沈又容与四皇子相见之时,老太太眉头微皱,掖了掖身后的软枕,摇头道:“娘娘太急切了。” 沈又容没接话。 老太太拍了拍沈又容的手,道:“虽急切了些,倒也不打紧。毕竟你年岁尚小,与四皇子又是表兄妹,情理上没有大错的。” 沈又容顺着她的话,“是。” 老太太看看沈又容,“容儿,娘娘的意思,你可明白?” 沈又容沉吟片刻,道:“娘娘有意撮合我与四皇子?”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正是如此。” “一来,娘娘是四皇子的养母,咱们与四皇子结亲是亲上加亲。二来,陛下年迈,四皇子又深受陛下器重,来日问鼎帝位也不是不可能,届时,你就是皇后啊!” 沈又容眸色平静,眼里一点涟漪也没有。 老太太只当沈又容沉得住气,继续道:“你若成了皇后,来日生下太子,你自己一世的尊贵不说,咱们齐国公府更是百年兴盛,无后顾之忧了。” 沈又容抿了抿嘴,“虽则如此,哪有像老太太所说一帆风顺的呢。” 老太太拿手帕碰了碰嘴角,道:“这个道理我岂不知?只是事在人为。” 沈又容无法,只好又道:“我瞧着,四皇子未必愿意。” 老太太顿了顿,“从何说来,四皇子亲自送你回来,前头见你父亲时也颇谦逊尊重,未见不情愿……莫不是你在宫里得罪了他?” “孙女与他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岂会得罪他?”沈又容道:“只是,若四皇子情愿,那娘娘又何必殷勤牵线,在御花园弄那一出,反倒失了风度。” 老太太愣住了,如醍醐灌顶一般,想通了这番关窍。她一时沉思起来,沈又容见状,下到厅中福了福身子,“孙女先告退了。” 春末夜风微凉,沈又容的披风在夜里翩然起伏,回到自己院子里时,浑身都凉透了。 画眉奉了热茶来,两枚腌渍的青梅飘在茶汤中。 杜鹃吩咐院里的丫鬟嬷嬷关了院门,回来看见沈又容捧着茶在窗下发呆,不由得问道:“姑娘,今日之事,您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沈又容看着茶汤,道:“天下的便宜都可着我们一家么?老太太想得也太好了。” 画眉一面打了热水,一面道:“老太太是这个意思,宫里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就是不知道国公爷怎么想的。” 杜鹃上前来给沈又容挽袖卸镯,伺候她濯沐,低声道:“事关姑娘终身大事,竟也没个人问姑娘愿不愿意。” 沈又容笑道:“这样好的事,放在谁身上谁不愿意呢?” 画眉心直口快,“我看姑娘就不大愿意。从老太太到娘娘,都睁着眼看荣华富贵,谁真正心疼姑娘,为姑娘着想了。” 杜鹃拍了画眉一下,画眉不高兴的噘着嘴。 沈又容擦了手,道:“拿纸笔来。” 杜鹃忙拿了笔墨纸砚,沈又容就伏在小桌上写了,约有两页多字。她等墨干了,仔细折起来,装进信封里让杜鹃封好。 “叫人送去金陵给哥哥,快些。” 杜鹃说是,出去送信了。 沈又容的同胞兄长沈朔,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现下正在外游学,客居金陵外祖家。 画眉服侍着沈又容睡下,心里又是感叹,若是先夫人还在,姑娘也不至于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沈又容自宫里回来已有些时日,每日待在家里,或料理些家常俗事,或与姊妹们一处玩乐。那一日风和日丽,沈又容姊妹几个在花架下头玩。沈清和手里拿着一卷书,斜倚在花架边,细细的腕子上戴了对叮当作响的玉镯。 沈清妍站在不远处,拿着炭笔画什么不伦不类的画像。沈清和初时嫌炭笔脏,可画出的画儿确实别有一番奇趣,便不情不愿地央了沈清妍给她画一幅。 沈又容正在教沈思慧绣扇面呢,一边小几上摆了几盘鲜樱桃,略微冰过,滋味酸甜可口。 正说着,见远处一个老嬷嬷过来,一边给几位姑娘请了安,一边道:“前头来了位王太监,带着陛下旨意来的,说是命咱们国公爷教四皇子骑射,端王教四皇子诗书。又因为四皇子年幼未建府,淑妃娘娘便进言说先住在咱们府上,待王府建成之后再挪动。陛下还说,许咱们府上的公子小姐跟着四皇子一道入学呢。” 几个姑娘都看向沈又容,沈清和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四皇子要住在咱们家了?” 嬷嬷笑道:“那也不能够,听说是要新修园子专为接待贵人,就从咱们东花园起,连带着隔壁荒废的人家也买下来了。” “可够劳民伤财的。”沈清和道。 “二姑娘这就错了,”嬷嬷笑说:“皇子居臣家,应是天大的荣耀才是。” 沈清和不说话,沈又容就道:“稍整修一番罢了,亭台楼阁都是现成的,倒也不是多大的花费。” 沈清妍手里捏着画笔,看向沈又容,“我看呀,这就是圣上有意要咱们家与四皇子多亲近,或许就是为了大姐姐的事呢。” “什么话。”沈又容皱起眉。沈清妍俏皮地笑起来,跟沈思慧挤眉弄眼的,叫沈思慧咯咯地笑起来。 沈清和问那嬷嬷,“是所有的姑娘都去,还是只有大姐姐去?” 嬷嬷答道:“国公爷的意思是姑娘们都去。” 沈清和点点头,道:“听闻端王的诗文是一等一的好,许多当世大儒夸奖过的,能得他指点两句,比咱们自己瞎琢磨好了不知道多少呢。” 家里这几个姑娘,只有沈清和是爱好诗文的,沈清妍觉得没意思,还不如看大姐姐与四皇子的事有趣。 沈又容想起那日在宫里,山上石亭中的人影,心说确有宁静致远,静水流深的气度。 沈又容又坐了一会儿,那边小丫头过来说院里有事请姑娘裁度,沈又容便起身回去了。沈清妍的画还没完,叫沈清和再等会儿。 沈清和捏着手绢,有些神思不属,“圣上下这道旨意的意思,就是默许了咱们大姐姐与四皇子的事了吧。” 沈清妍回道:“或许,不过大姐姐还未及笄呢,就是许婚,也得再等两年。” 沈清和又默了一会儿,沈清妍抬头看她,问道:“想什么呢?” 沈清和道:“大姐姐是咱们府里的嫡女,若是嫁与了四皇子,日后身份更加尊贵了。” 沈清妍了然,“你又酸了不是?” 沈清和嗔了她一眼。 沈清妍道:“你这个人,就是心眼太细。大姐姐是嫡长女,你也是府上正经嫡女,能差她多少?” “说是这么说罢了。”沈清和心道:人家是正经元配嫡女,自己母亲是姨娘扶了正。自己娘矮了她娘一头,自己也矮她一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沈清妍道:“大姐姐虽是嫡长,我却不因这个服她。我服她是因为她行事端正,性和宽容,更兼眼明心亮,事事妥帖。莫说咱们家,闺阁来往的这些姑娘,都不比她。” 沈清和越发不得劲了,“她又不在这儿,你多好听的话她也听不见呐。” “我好心劝你,你反倒挤兑我来了。”沈清妍摇头,“罢罢,我多余劝你。” 晚间沈又容用罢饭,穿着家常衣裳在榻上翻账本。府内的事情一应都是杨夫人管理,但齐国公却将沈又容生母的嫁妆全数交予她自己打理。 正看账时,听见外头丫头喊,“国公爷来了。” 沈又容放下账本起身行礼,就见沈英已大步流星进屋来,摆手叫沈又容起来。 沈英在上首坐下,沈又容便到下面坐在绣凳上,丫鬟端了茶。沈英看了眼沈又容,沈又容会意,叫丫鬟们都出去。 “父亲夜里来寻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沈英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道:“先前你在宫里与四皇子见面一事,我听说了。”他摇头叹道:“娘娘这事做得不好,像咱们上赶着似的。” 贵女又容 第3节 沈又容没说话,听见沈英问道:“今日陛下的旨意,你听说了没有?” 沈又容点点头,“让四皇子暂居咱们府里学骑射诗书。” 沈英道:“旨意是圣上下的,或许是想让咱们家与四皇子更亲近,加重四皇子的分量。” “也可能是捧杀,”沈又容平静道:“观咱们行事是否轻狂,观……四皇子行事是否轻狂。” 沈英满意地看向沈又容,“你能虑到这一点,很不错。” 沈又容笑了笑,沈英继续道:“今日我同你二叔商议过了,买下隔壁的院子,从东花园起重新修建,四皇子就住在东花园里,咱们拨人伺候。” 沈又容沉吟片刻,道:“既如此,要赶在四皇子入园之前,好好整肃下人,免得言语不查,冒犯贵人,连累主子。” 沈英点头,“这事说大不大,却极关键,回头我亲自吩咐下去。” “还有一件事,”沈又容道:“跟着父亲学骑射倒罢了,我们几个当真要跟着端王学诗书吗?人家正经的天潢贵胄,教侄儿倒是寻常。咱们臣子臣女,哪来儿的脸面叫王爷当先生呢?这是陛下给咱们齐国公府体面,还是陛下给端王没脸呢?” 沈英沉思起来,端王在朝中身份尴尬的紧,他原是先帝嫡子,只是先帝去时他尚且年幼,皇位便由年长的皇子继承。然继位的当今陛下,却不是个多宽容的人,连带着端王的处境也越发不好,平日里深居简出,从不言国事。 沈英沉思片刻,心里有了章程,抬眼看见自己闺女仍一派端正娴静,赞道:“你心思敏捷,倒比你余下几个兄弟强了不知道多少。等你哥哥回来,必要好好夸奖你。” -------------------- 沈又容:捧脸等夸 第3章 园子修整了一二月,等到六月榴花盛开的时候,园子上下都拾掇完毕了。齐国公亲写了帖子宴请四皇子与端王,热热闹闹地布置了三日的戏酒。后宅里忙于工程的事情,上下都不敢偷闲,如今跟着松快松快。从老太太起,带着夫人姑娘们一道开宴会。 宴会开在水榭上,背枕青山,临水照花,偶有凉风阵阵,沁人心脾。上面老太太一桌,杨氏与李氏在身边伺候着。沈又容与几个姊妹一桌,各人身边大丫鬟侧立着。桌上摆了几样点心,中间一个八宝攒盒,装着鸡头菱角桃李葡萄等各样果品。 戏台上小戏子眉清目秀体态风流,沈又容撑着头,不错眼地瞧着。沈清妍暗地里笑,问道:“阿姐,这小戏子这么好看呐?” 沈又容回过神,笑骂沈清妍促狭。 沈思慧不爱看戏,拿糕点碎渣子撒在水面上,各色游鱼争先恐后的抢夺,带着水声哗哗,热闹得紧。 杨氏身边的丫鬟把沈清和叫去了,沈清和敬了老太太一杯酒,说了两句吉祥话哄老太太开心。沈清妍见了,便道:“只二丫头懂事体,说话做事会讨老太太欢心的。” 沈又容便往那边看了眼,笑道:“你要是想,你也往老太太跟前凑就是了。” 沈清妍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我没那么大脸面。” 老太太重嫡轻庶,几个姑娘里,沈又容独得老太太看重,沈清和好歹也是嫡女,老太太对她也不差,余下沈清妍就有限了。 戏曲一时唱毕,老太太退了宴席,走前命沈又容几个自在玩耍,让杨氏和李氏莫要拘束了她们。 杨氏坐了上首,笑道:“这几出都是热闹的戏,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若是觉得烦了,自去别处玩。这园子新建成,怕是还没逛过吧。叫嬷嬷们跟着,仔细叫人冲撞了。” 沈又容还要看那清秀小戏子呢,沈清和几个却不耐烦了,拉着沈又容同杨氏李氏说了一声,便到别处去玩了。 新修的园子不小,中间一个湖隔开两边,湖中荷叶连天,荷花清润圆正。挨着齐国公府的地方依旧做后宅花园,东边一半就作为四皇子燕居所在,男人们的宴会也在那边。 “我就不信你真的爱看那闹腾的戏,你就是看见美色就走不动道。”沈清妍道:“况那小戏子不过中人之姿,只体态风流些罢了。” 沈又容摇着团扇,道:“气度有了,容色也要增三分。” 沈清和笑道:“阿姐只在这上头最讲究了。” 姑娘几个走到一处山石边,一旁蔷薇藤蔓绕着假山郁郁葱葱,脚边就是潺潺流水,清澈见底。 “这地方好,风景好也凉快。”沈又容说要在这里坐会儿,命丫头在地下铺花毡,拿竹编的藤椅来。 沈清妍走到那边遥遥看着湖面,道:“你们不跟我去逛逛?成日家屋里待着,闷死了。” 沈清和与沈思慧便一起与沈清妍去逛。 沈又容帕子扫了扫藤椅,自在地坐下来,道:“你们去逛吧,日头大,当心中了暑。” 几个人就去了,沈又容独在花架下乘凉,那边水榭里的戏接着水音传过来,声音响遏行云,很是动听。 杜鹃便坐在小凳子上,给沈又容打扇子。 “一入夏,姑娘越发惫懒了。”杜鹃道:“新建的园子,同姑娘们逛一逛也没什么。” “日后有逛的时候,何必非要大夏天的出来逛。”沈又容阖着眼,丝帕蒙在脸上。 杜鹃抿嘴笑起来,专心给沈又容打扇子,叫她歇息。 那边沈清妍逛着便同沈清和分开了,她自来喜欢奇异诡谲的景色,能赏常人不能赏之美景。 走到一处月亮门,门内数株玉兰,雪白的玉兰花搭在墙头的青瓦上,素雅得像幅画。 瞧着四下无人,沈清妍站在墙边的石头上,伸着手要攀折两枝。 “姑娘小心些,不要摔了。” 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沈清妍唬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月亮门倚着个年轻公子,衣着锦绣,头戴玉冠,剑眉星目,端的是俊美。 沈清妍从石头上下来,手帕掩了掩嘴角,问道:“你是谁?” 年轻公子不回答,倚着门笑问:“你要折花吗?我替你折。” 说着年轻公子就上前来,略踮一踮脚,就把枝头的玉兰折了下来。 他要递给沈清妍,沈清妍不接,“我不要了。” 年轻公子挑眉,道:“我将花折下来,你又不要了,姑娘好狠的心呐。” 沈清妍哼笑一声,“花是你折的,与我何干?” 说着,沈清妍便转身欲走。 转过一株海桐,那个年轻男子又道:“姑娘,你的手帕掉了。” 沈清妍站住,看着那年轻男子将玉兰包在手帕中,要递给沈清妍。 沈清妍不接,“我不要。” 年轻男子挑眉,“我碰过了,你就不要?外男碰过的东西,你都不要?” “那也不是,”沈清妍笑道:“要是我掉下的是一荷包金子,你碰过的我也得要回来。一张帕子,左不过二钱银子罢了,你要就拿去呀。” 沈清妍说完,便不再理这个年轻公子,转过那边去了。 沈清妍看向来路,她已绕着湖走了许久,想来是走过了,从东花园走来了这边。 沈清妍一路回到与沈又容分开的地方,见沈又容躺在藤椅上,青花长裙垂在地上,脚边落了不少蔷薇花瓣,笑道:“阿姐真自在。” 沈又容睁开眼,问道:“跑到哪里去了,丫鬟也不带一个,你身边的月儿着急忙慌地找你呢。” 沈清妍在一边小花凳上坐了,道:“我方才绕忘了路,跑到那边去了。我还在那边遇见了个人。” 她将自己与那年轻公子遇见一事说了,团扇掩着半张脸,笑道:“阿姐,你说那人有趣不有趣?” “我可不觉得有趣!”沈清和领着沈清妍的丫鬟从那边过来,眉目冷凝,“你同不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会面,还觉得有趣?” 沈清妍挑眉,道:“这话哪里说来?我碰见了个人,统共就说了两句话。” “你还把帕子落人手上了呢?” “一张素帕子,也没写名姓没绣花纹的,丢就丢了,有什么要紧?”沈清妍看着沈清和,“二丫头,你做什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沈又容看着两人吵起来,出来做个和事佬,“大夏天的,都心浮气躁起来。清妍虽有错处,倒不值当你发这么大脾气。清和,来坐下,躲躲日头。” 沈清和冷笑一声,“大姐姐惯会和稀泥的,这事明明就是她的错,私见外男,不知廉耻!” 这罪名可就大了,沈又容身边的杜鹃忙将小丫鬟们都赶走,在另一边训斥。 沈又容笑意淡了下来,摇着扇子对沈清妍道:“二丫头这话不是说你,是说我呢。” 她在宫里与四皇子见面一事想也瞒不住,比起沈清妍方才做的事,沈又容与四皇子是实实在在存了许亲的意思。 沈清和面色慌了一瞬,“我没这个意思。” 沈清妍也不敢说话了,正沉默之时,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来了,道:“前头叫姑娘们出去见客呢。” 沈清和道:“这就来。” 说罢,她先一步走了。 沈清妍看了看沈又容的神色,觉得她不像真生气,就道:“二丫头读书,把个脑袋都读迂腐了,清清白白的事儿看在她眼里都变了味。她视男人如洪水猛兽,我倒要看看,她以后是不是就不嫁人,不成亲了。” “你也少说两句吧,”沈又容道:“出去逛连个丫鬟也不带,这也就是咱们自家人没坏心,落在旁人眼里,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呢。” 沈清妍说是,想起沈清和,又恨恨道:“我回头便用话本子将二丫头那些书都换了,也通一通她那迂腐的心。” 沈又容失笑,起身回去换衣服,然后去前面见客。少顷几人都换了衣服去正厅,四位姑娘都穿着一色的莲红色团花褙子蜜合色织金裙,沈又容鬓上簪了支衔珠金凤,端方大气。沈清和首饰一贯素雅,鬓上一支珍珠排簪与耳边白玉珍珠耳铛正相配。沈清妍则簪了一对榴花簪子,日光下熠熠生辉。沈思慧头上戴着花绒球,年画娃娃似的。 只见正厅之中,齐国公居上座,左边坐着个腰饰环佩头戴玉冠的年轻人,气度雍容不比寻常。度其身份,应当是端王。下首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公子,美服华冠,光彩照人。沈清妍略抬眼一瞧,心里一惊,这便是她在花园里遇见的人。 前头是国公府几位公子,已经同人见过礼了,此时正站在一侧,听齐国公与端王说话。 见姑娘们进来,齐国公道:“这便是府上几位姑娘了。” 齐国公看向姑娘们,道:“见过端王与四皇子。” 沈又容姊妹几个一起行礼,拜见端王与四皇子。 端王声音从容,道:“免礼。” 沈又容几个站起来,听见纪成曜笑道:“大姑娘我在宫里已见过了,余下几位妹妹倒还不认得。” 沈又容只好挨个说与四皇子,“这是我家二妹妹清和,三妹妹清妍,小妹思慧。” 纪成曜含笑的眼睛盯着沈清妍,拱手道:“几位妹妹有礼了。” 沈清妍抿着嘴还礼,心里不免有些懊恼。 齐国公看向端王,“我这几个子女都是愚钝的,蒙王爷不弃,许能侍候在侧。也望王爷不辞辛劳,使他们略学些什么,也就够了。” 端王语气温和,“国公爷客气了。” 齐国公抚着胡须看向下面几人,道:“日后你们兄妹一处读书,要勤勉克己,共同进益。” “是。”沈又容几个齐声答。 齐国公摆手,命他们几个给端王敬茶,算是全了拜师礼。 男子那一列,端王只接了为首的二少爷的茶,女子这一列,端王就接过为首的沈又容的茶。 沈又容抬手奉茶,只觉手上一轻,抬头看时,端王略啜了一口,随后将茶放下。他目光随意扫过,正对上沈又容投来的目光。 贵女又容 第4节 沈又容一顿,头又垂了下去。端王只略顿了顿,依旧面色如常的与齐国公说话。 算上在宫里那次,这是沈又容第二次和纪琢见面,他们两个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 纪琢:进度缓慢 第4章 晚间几个姑娘聚在沈又容房里,各自穿着家常衣裳,灯火下面做活,因着白日里见了客人,这会子几个姑娘便絮絮闲话起来。 “我今日说见到的那人原来就是四皇子,”沈清妍一边同杜鹃理丝线,一边看向榻上坐着的沈又容,“厅里见到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惟恐他在父亲面前告我一状。” 沈又容笑道:“人家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沈清和拿着一块鱼戏莲叶佩比了比丝线,道:“他要是真不妨在父亲面前说出来,你现在就该跪在祠堂了。” 沈清妍道:“知道了知道了,女夫子就别念叨了。” 沈清和哼了一声,见沈又容面色平和,没把白日的拌嘴放在心上,这才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 沈又容手上的活做得不紧不慢,手指翻转几下就是一个梅花结的雏形。 “咱们以后就要跟四皇子一道上学,你寻个机会同他赔个不是,把帕子拿回来就是了。”沈又容道:“不然你总别扭。” “我有什么别扭的,”沈清妍道:“是他该把帕子还我才是。” 沈又容摇头,“你就犟着吧。” 外头一个嬷嬷打帘子进来,垂手道:“夫人让几位姑娘去正房里说话。” “这就来。” 沈又容从榻上下来,同沈清和沈清妍一道往正院里去。 说是正院,也就是杨氏住的院子罢了。大房的正院应是沈又容的院子,这原是沈又容母亲的院子,她母亲去后,这院子被她父亲做主给了沈又容。其余的姑娘,似沈清和还住在杨氏院子里,沈清妍则和她姨娘住在东厢房。 两个嬷嬷打着灯笼,一路引着姑娘们进了正院。 沈又容三人给杨氏见了礼,只见杨氏还未卸妆,仍是白日的盛装,手上捻着一串念珠,吩咐道:“给姑娘们看座。” 沈又容几个都坐了,听见杨氏说,“咱们东花园重新修缮了,腾出了好些风景好的院子来。你们几个本也大了该分院子了,索性趁着这个机会,一道分了吧。大姑娘的院子就在东花园,国公爷的意思是不必动了,只给二姑娘三姑娘分出院子。身边跟的人依着大姑娘的例,两个奶嬷嬷,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余下丫鬟仆妇若干。你们各自挑好了人报给我。” “是。”沈清和沈清妍齐声答道。 “还有一件事,”杨氏看向沈又容,“我想着,你们姊妹几个都住在园子里,她们两个年纪轻,没经过事,我这边又忙得不可开交,这段时间园子里的事有劳大姑娘看着些。” 沈又容犹豫片刻,道:“只怕我难当重任。” 杨氏摆手,“你是老太太手把手教出来的,你若管不了再没旁人能管了。” 沈又容只好答应下来。 杨氏端起茶碗,忽又想起什么,道:“国公爷今儿告诉我说,为了看护四皇子,端王殿下也要住在园子里。大姑娘,你就辛苦些,连带着那边一道看着吧。” 沈又容抿了抿嘴,问道:“父亲可有说如何安置端王殿下和四皇子。” 杨氏道:“四皇子带着宫中的人,吃穿用度都是宫里出来,咱们只需拨些粗使仆从。他那边有独立的小厨房,吃食也不必咱们费心。倒是端王殿下,只带了些许几个人来。你父亲说,端王殿下性子和善,不是个为难人的,你只比着大公子的例翻一番就是了。只一件,端王殿下带来的人,务必尊重些,不要轻慢了。” 沈又容应道:“是。” 交代完事情,沈又容与沈清妍一道走了,沈清和坐在杨氏身边,不解地问:“阿娘,你为何要大姐姐管着园子里的事,这不是分了您的管家权么?” 杨氏摸着女儿的鬓发,道:“你不知道,我看你父亲为端王殿下的事发愁了许久,可知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一个不慎怕是要出事。我素日在府里就够步履薄冰的了,这一桩事咱们无论如何别沾手的好。” 沈清和听话的点头。 杨氏又道:“这些事不必你管,你只回去收拾东西就是了。在园子里多看看你大姐姐的行事,多听多学。” 沈清和应了声,也告退了。 偌大个园子都归了沈又容管,其中,端王的院子是第一等的要紧。沈又容找了大公子院里的账本看,杜鹃奉了茶来,道:“才说端王殿下身份特殊,不好对待,这会儿这个苦差事就落到了姑娘身上。” 沈又容翻着账本,道:“也不必着急,一点一点做就是了。她既说比着大哥哥的用度翻一倍,那吃穿上就没什么好费心的,每月多少鸡鸭鱼蛋,多少衣裳布料,夏日的冰冬日的炭,这都是有例的。唯独在人上需要上心。” 沈又容让杜鹃亲自去挑了若干丫鬟小厮,带着送去了那院里。 院名叫东斋,端王如今还没住进来,院里只有几个洒扫的人。沈又容一进院子,就看见院中一棵老皂荚树,树冠茂密,投下半个院子的树荫。 “听说这院子是端王自己选的,”画眉道:“竟也选了个有皂荚树的。” 沈又容院里也有棵皂荚树,树下面还放了秋千呢。 “京中多有皂荚树,没什么好稀奇的。”沈又容道。 这院子除了棵皂荚树,旁的也没有什么了,倒是院外挨着墙有很多竹子,将这个院子围了起来,颇为幽静。 忽然外头传来声响,沈又容看去,原来是端王身边的人将东西搬来了。浩浩荡荡搬了十几二十个大箱子,一时将院里摆满了。 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老人,是端王的管家,宫里出来的薛公公。 沈又容上前见礼,“薛爷爷好。” 薛公公声音尖细,倒是极好说话,“是沈家大姑娘?真个齐整人。” 沈又容笑了笑,道:“端王新搬来此处,怕一时短了人手,所以带了些人给薛爷爷使。” 薛公公也瞧见了院里站的那些人,笑道:“我们王爷喜欢清静,用不了这么些人的。” 沈又容道:“薛爷爷别见外,好歹挑几个看得入眼的,帮着做些粗使活计也好。” 薛公公便挑了几个小厮,招手叫来一个人,道:“长肃,这些个人先跟着你吧。” 一个侍卫打扮的年轻人道:“是。” 沈又容知道这是端王的侍从,一个叫长鸣,一个叫长肃。 薛公公又叫来两个姑娘,看起来穿金戴银,观其行事气度,不同于寻常丫鬟。 这二人一个叫白烟一个叫白月,是端王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两个人上前给沈又容见了礼,各自挑了几个小丫鬟。 沈又容见她们挑完了,又道:“父亲知道端王殿下是最爱诗文的,因命我寻了几卷古书并一盏羊脂玉灯,权当贺殿下暂住新居之礼。” 薛公公一面命人接过,一面笑道:“国公爷客气了。” 沈又容见他们要收拾东西,自己不便待在这里,便道:“若有什么短的缺的,薛爷爷只命人来回我,若有下面人伺候不尽心,薛爷爷或自己发落或来回我都使得。” 薛公公说好,笑眯眯地送沈又容去了。 沈又容回了自己院子,在纸上将东斋没要的人划去了,名单递给杜鹃。 “这些个人这两日就都搬到那边伺候,等他们分出几等了,按例发月钱。”沈又容捻了块梅子,道:“端王身边跟着的那几位,每人二两银子的月钱,带来的其余小丫鬟一律按二等丫鬟的例发。他们原先在王府领什么样的例与咱们不相干,只按咱们府上的例不出错就是了。” 杜鹃问道:“便是大公子房里的大丫鬟也只每月一两,给得多了,怕府里人不满。” “大哥哥房里一等丫鬟四个呢,端王身边没那么多人,多给些也使得。”沈又容道:“方才薛公公同我说,他管着王府那边,不在咱们府上久住。端王院里的事一应是白烟白月两位姑娘做主。你回头往那边走一趟,将月钱这事同她们说清楚了。” 杜鹃应了声,又低声问道:“我看那两位姑娘容色淑丽,莫不是端王殿下的通房丫鬟么?” 沈又容顿了顿,“这个,我也不知道。” 端王纪琢如今二十有四,但是府上不仅没有王妃,连侧妃侍妾也没有。外面人说纪琢喜爱佛法,尘缘淡薄,但据沈又容猜想,是因为纪琢不太敢娶出身高的正妃,侧妃也不能在正妃前入府,所以府上才没有女主人。这个时候,放些通房丫鬟在身边倒是合理得很。 沈又容想了想,道:“别管是不是通房丫鬟,你们见了那两位,尊重些总没有错。” 杜鹃应是。 正说着,门外沈英跟前的孙管事来回话,说姑娘们分院子,公中各人给了二十两银子花费,齐国公又从自己的私房取了银子,每位姑娘一百两,虽说沈又容不挪院子,倒也要一视同仁,也给了一百两来。 沈又容让画眉接过银子,又从妆台下的抽屉里拿了些碎银子递给孙管事,道:“大中午的,有劳孙管事跑这一趟,这点银子拿着吃酒吧。” 孙管事又拱手作揖,“谢大小姐。” 画眉将那一百两收起来,杜鹃道:“早年姑娘挪到这里的时候国公爷就给过银子的,这会儿又补了一份,正房那边又该嘀咕了。” “嘀咕让他们嘀咕去,”画眉道:“国公爷子自个儿的银子,爱给哪个姑娘就给哪个姑娘,拦着天拦着地,拦着亲爹不给女儿零花么。” 沈又容笑着摇头,“少说两句吧。” 沈又容端起茶,吩咐杜鹃,“你着人去问问二姑娘三姑娘那边,看她们搬院子忙不忙,找几个人去帮着。” 杜鹃应是,出门去了。 -------------------- 纪琢:虽然还没说上话,但是先给我管家了。 第5章 府里几位姑娘几位公子都在忙着搬院子,连带着下面的丫鬟小厮也忙得不可开交,整日里跑来跑去,闹出不知道多少事端。沈又容没被端王那边的事情难住,倒被这几个院子里的人烦得不得了。 她索性将沈清和沈清妍都拘在身边,教她们各人管各人的院子,虽不能事事都分派干净,倒也少了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一日沈又容正教沈清妍沈清和两个人看账本子,一个嬷嬷匆匆过来,说是去学堂里上学的章程出来了,拿给沈又容看。 姊妹几个都凑过去,只见上头写得清楚,每日辰时一刻到学堂,巳时三刻下学。目前只学《诗经》《论语》等文。午后少爷们学骑射,姑娘们就不必去了。 沈清妍一看便道:“我也想学骑射。” 沈清和道:“那有什么好学的,又累又热。” 沈清妍道:“我想骑马,日后得了闲,可以去郊外跑马。” “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呢,”沈清和道:“倘若身上留了疤痕,那就是大事了。” 沈清妍撇撇嘴,看向沈又容,“大姐姐,你说呢。” 沈又容放下茶盏,道:“学起来累,我学了半个月,两腿磨得走都走不了。后来从马上摔下来,大哥哥再不敢叫我学了。如今只会坐在马上,叫人牵着我走。” 沈清妍犹豫了,她心里想骑马,觉得飒爽,可听了她们的话后,又觉得诸多不便。 正想着,忽然进来个年轻媳妇,也是府里的管事,来回沈又容,说公中拨给少爷姑娘们上学的银子得了。 画眉接过,点了银子,说对。那年轻媳妇便下去了。 沈清和端着茶,问道:“公中拨给上学的银子也是大姐姐管着的?” 沈又容一面翻账单一面道:“上学也在园子里,索性一块接过来管了。” 贵女又容 第5节 沈清妍问道:“什么上学的银子?难道端王殿下还要咱们交束脩么?” 沈又容笑道:“那倒不是,是咱们日常在学堂里的花费,譬如茶果点心,每人每月就是二两,书本纸笔,每人每月也是二两,夏冬两季的冰炭,每人每月是三两。清枫他们还要学骑射,每人每月另有五两银子的花费。” 沈清妍一算,“加起来倒比月钱还要多了。” 沈又容道:“正好你们现在都在这儿,各自领了各自的去。”说着,沈又容又打发小丫鬟给其余的少爷姑娘们将银子送去。 在沈又容这儿坐了一会儿,沈清和便起身回去了。刚进正院,就见屋子出来个嬷嬷,说夫人身子不爽,让沈清和去后边玩会儿再来。 沈清和问道:“怎么了?” 嬷嬷手指头一指,“今儿不声不响的接管了那一处的银子,夫人心里正恼呢。” 沈清和摇着扇子,道:“我在那边见到了,她得了银子,立时就叫人发下去了,也没昧下。” “她倒做个活菩萨,衬得咱们夫人是个刻薄的夜叉。”嬷嬷神色颇为不屑。 沈清和便不说话了,杨氏是姨娘扶了正的,嫁妆不丰,也不得老太太看重。所以平日里将银子看得重,抓得紧,也因此底下人常埋怨。 沈清和没进屋,廊下兀自坐了一会儿,往自己的新院子去了。 等园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安排妥贴了,沈又容几个也该开始上学堂了。 学堂设在扶摇轩,端正大气的亭台楼阁,四面都有窗户,外边是奇山异石,冷翠的藤蔓缠绕其间。偌大的正厅中,男女分坐两边,中间一座绢布屏风隔开。沈清和与沈清妍到得早,隔着绢布与二房的双生子挤眉弄眼的说笑。 忽然外头热闹了起来,沈清妍看去,只见美婢姣童簇拥着四皇子走进来,在最前头的书案边坐下。隔着绢布,沈清妍看不清纪成曜的脸,只看见纪成曜忽然转身,面向自己的方向。 沈清妍顿了顿,扭着身子同沈清和说话,留给这边一个背影。 沈清和只顾端正坐着,不耐烦与沈清妍说话,沈清妍也不是真的在跟她说话,看着倒像是在发呆的样子。 沈清和刚要问她,忽然门外沈又容走了进来。她身着湖水碧的平素娟褙子,撒花烟罗裙,耳边一对碧玉坠子。看去整个人如湖水洗出来的,六月天里叫人通体舒畅。 纪成曜看着沈又容进来,心说这一身装束倒比宫中那身绿裙子瞧着舒坦。 沈又容在书桌边坐下,她是踩着辰时一刻的点到的学堂。沈清妍看向她,道:“阿姐穿碧色真好看,以后也不必看别人,只捧着镜子看自己就是了。” 沈又容笑了,刚要骂沈清妍促狭,转眼却见端王提衣进来,立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端王身着暗花云绫长袍,外着玉色罩纱,行走之间环佩叮咚,看去皎如玉树临风,端的是君子如玉。 纪琢步履从容,在最上头的书案边坐下。 沈清妍看了看纪琢,撞了下沈又容,“阿姐,还看呢。” 沈又容立刻低下头,推了推沈清妍,“去!” 沈清妍掩着嘴,坐回自己位子上。 厅中所有人站起来,拱手行弟子礼。纪琢也还了礼,道:“学堂之中,没有身份高低,只有师生二字,望诸位克勤克俭,学有所成。” 沈又容她们起身道:“不负先生嘱托。” 于是大家全都入座,正式开始上课。他们要学《诗经》,纪琢先讲了《诗经》的成书年份,讲了先秦风风俗文化等等。过后讲第一篇《关雎》,纪琢声音平稳,缠绵深情的诗文在他嘴里都变得格外庄重。 这么些个人里,就是如沈思慧这般年幼的,也学过《关雎》。 沈又容撑着头,看着上头挺拔如松的纪琢,带着白玉戒指的手指头抵在腮边,心说这么简单么,我也能教。 纪成曜最先坐不住,团了个小纸团从屏风底下扔给沈清妍。 沈清妍悄悄的扯着裙子遮住,趁纪琢不留神的时候捡起来看。 “你的手帕,不要了么?” 沈清妍没有回,只当没收到。 过了会儿,纪成曜又扔过来一个纸团,里头包了枚金叶子。 沈清妍挑眉,在纸片上回道:“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过后又是一个纸团,依旧有一枚金叶子,“姑娘尊贵,一字千金。” 沈清妍手帕掩着嘴,笑得嘴角收不住。 “成曜,”纪琢忽然点了纪成曜的名字,道:“你来回答,《关雎》讲的是什么?” 纪成曜回道:“讲男女相依相恋,君子对于淑女的追求与相思。” 他话说的直白,沈清和都觉得不好意思。沈清妍与沈又容倒不觉得如何。 纪琢看了眼颇为自得的纪成曜,道:“何为雎鸠?” 纪成曜愣了一下,没答上来。 纪琢继续问道:“何为琴瑟,何为钟鼓?” 纪成曜抿了抿唇,学堂里一时静下来,众人目光都落在纪成曜身上。 “圣人作为鼗、鼓、椌、楬、埙、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钟磬竽瑟以和之,以祭先王之庙,示后世尊卑长幼之序。”纪琢道:“所以琴瑟钟鼓非寻常人能使用,乃是贵族之乐。雎鸠是苍鹰,也非寻常鸟雀,故而本篇中的君子不是平常男子,而是君王贵族。这篇诗文不是讲男女相依相恋,而是告诫君王,要与所选之后妃琴瑟和鸣,暗藏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礼。” 不说沈清妍,连沈又容都没听过这番解读,她又把诗文看了一遍,还是不太认同这个说话,心说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满心孔孟之道的人看什么都能跟孔孟之道扯上关系。 纪成曜没答上来,反被纪琢暗暗教训了一通,面色讪讪的,也不与沈清妍玩闹了。 纪琢讲完,命所有人抄写一遍。沈又容扯了张棂纱纸,工工整整的抄写了一遍。纪琢身边的长鸣下来收齐所有人的作业,放到纪琢手边。 纪琢一一看过,宣布稍作休息,一刻钟之后继续。随后他便起身去了屏风后面的小间歇息。 学堂里的气氛顿时一轻,外头候着的丫鬟小厮进来,给自家姑娘公子研墨换茶。沈清妍问沈又容,方才《关雎》是不是应该这么解。沈又容心里是不认同的,但面上却说不无道理。 那边沈清和捏着自己的诗文,几番犹豫还是起身绕过屏风,请纪琢指教。 纪琢倒是很好说话,也是个不错的夫子,当真一首一首看过去,择其中几首细细与沈清和说了。 沈又容一边剥着荔枝一边同沈清妍说话,抬眼看见沈清和回来,手里紧紧的捏着诗文,神色不大好。 “怎么了?”沈又容问道。 沈清和低垂了头,“夫子说,我的诗文闺阁之气太重,辞藻靡丽,而无内涵。” 沈又容与沈清妍对视了一眼,沈又容安慰道:“我瞧着就很好。那些个沉郁之诗是诗人所思所感,你写的也是你所思所感,都是真性情。非要沉郁不得志才算好么,不许写些轻松快活的?我还觉得外头人的诗太沧桑粗糙了呢。” 沈清和没说话,沈清妍眼神示意沈又容,沈又容回头一看,只见纪琢站在屏风那边纪成曜旁边,她方才说的话,想必都叫人家听见了。 沈又容帕子掩了嘴角,有些心虚。 纪琢同纪成曜说了什么,便直起身回到上首屏风后面,走前淡淡的留了一句,“大姑娘上前来。” 沈又容敛衣起身,心说不能因为这个教训自己吧。 屏风后头很宽敞,窗边是书桌高椅,一旁还有张小榻。 纪琢坐在椅子中,沈又容站在他身侧,想了想,出言解释:“我方才所说并非不认同夫子,只是二妹妹心思细,一句重话要难受好些日子。且二妹妹不是听不进话的人,只是说的要委婉些。” 纪琢神色淡然,“无妨,大姑娘的见解亦有独到之处。” 沈又容道:“不敢在夫子面前班门弄斧。” 纪琢从桌上的一摞纸从抽出一张,问道:“大姑娘也是心思细的人么?” 沈又容忙道:“夫子有话请直说。” 纪琢便把沈又容写的那一页字抽出来放在她面前,“大姑娘这字,写的颇不入眼。” 沈又容低头看了看,自觉自己的字写得十分工整,总称不上不堪入目吧。 纪琢淡淡道:“字虽工整,然无风骨,太过死板了。”顿了顿,纪琢道:“不像个出身高门的贵女,倒像个刚学写字的小孩子。” 沈又容呐呐无言,拿着自己那页纸回到了座位上,她提笔沾了墨,思索有贵女之风的字该是个什么样子。 纪琢从屏风后出来,继续讲《诗经》。中间又休息了一次,沈又容正盘算去寻几本字帖,却见画眉进来,将端王晌午的例菜拿给沈又容过目。 午膳十六道菜,鸡鸭鱼肉都有,时蔬也有四道,甜咸两道汤,另有酥酪冰碗等物。沈又容看过,觉得并无不妥,就让画眉去安排了。 上午的课结束,外头日头正晒。沈又容同沈清妍她们打了个招呼,一面摇着扇子一面回自己院子去了。 屋里有冰鉴,掀开帘子进来便觉一室凉爽,画眉等到沈又容用完饭食,才回道:“端王殿下那边的膳食撤下来了,一些荤菜譬如八宝肉圆粉蒸肉用得都不多,倒是几样时蔬玉兰片,虾油豆腐都用了,鲫鱼汤也用了半碗。” 沈又容点点头,舀着冰碗道:“天热,谁也没那个胃口吃油腻腻的东西。你让厨房上点心,对端王的喜好有个大概。” “是。” 用罢饭,沈又容卸了钗环睡中觉,睡前吩咐画眉去大公子院里要些字帖来。睡了约摸两刻钟,沈又容出了一身汗,形容也有些萎靡。小丫鬟捧着水,杜鹃伺候沈又容洗脸。午后不见人了,沈又容也不耐烦梳妆,用一根碧莹莹的簪子挽了简单的发髻,来到书桌前准备练字。 沈家大公子沈朔,那是芝兰玉树的人物,他素爱隶书,写的最好。但是平日交际来往多用楷书,显得工整。沈又容年幼的时候学的就是楷书,她不爱书法,也不打算拿这个修身养性,所以学的是最常用的楷书,谈不上风骨,只有易看懂这一个优点。 沈又容练了两页颜体,轻轻松松地描下来,看着便不是很有诚意。 她的字多用于管家理账,在外若有诗会等需要写字的场合,一般都是沈清和出手。她原本觉得自己这字虽不算好,应当也拿得出手,今日被纪琢一说才觉得羞愧。然后这羞愧只愧了一柱香的时间,沈又容描完了字,扔掉笔,歪在躺椅上看起话本子了。 话本子都是些书生和小姐的故事,暧昧朦胧间书生念起《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沈又容一顿,换了别的书来看。 晦气呀晦气。 沈又容在房里歇着,杜鹃坐在一旁绣凳上做针线,忽听见外面来人,原是画眉同白烟白月两位姑娘。她两个一进屋就给沈又容请安,说来园子这几日忙着收拾那边,也不曾各个院子走动走动,今日得了闲,便过来同沈又容说说话。 杜鹃搬了绣凳让两位坐下,沈又容坐在榻上,细看两位姑娘。她们两个年纪较沈又容还要大些,白烟身段纤细些,长相偏清秀,白月打扮的更素净,看着便是个贤惠人。两人言谈举止都沉稳得体,怕是一些官宦家的小姐还比不得呢。 白烟白月两人坐下,画眉亲自捧了茶来,道:“二位姐姐吃茶。” 两人都接过了,絮絮说些闲话,因看见窗台上一个瓷瓮子盛着好些石榴花,笑道:“拿这个花儿来插瓶倒有些意思,就是瞧着便觉得暑气逼人。” 沈又容笑道:“也不知道怎么,石榴树上那些花儿落得到处都是。我院里的小丫鬟在树下头铺了布,一上午收回来一大匣子。她们拣好看的摆在盘子里,其余的都拿针穿起来带身上了。” “倒是好心思。” 正说着,门口沈清妍掀帘子走了进来,道:“还是大姐姐这里凉快。” 她一进来瞧见白烟白月两个,还愣了愣,“大姐姐这里有客?” 白烟白月两个起身见礼,沈又容便道:“这是端王殿下院里的,白烟姑娘,白月姑娘。” 沈清妍走到里间,笑道:“我还道是哪家的姑娘,心说怎么没见过。” 她给两位姑娘还了礼,在长榻另一边坐下了。 “院子里都收拾好了?这会儿倒有闲心来我这里了。”沈又容笑道。 沈清妍懒懒地打扇子,“院子怎么样,也轮不到我来管么。” 沈又容一顿,看了看沈清妍,没说话。 沈清妍原本是在自己院子里,想她上辈子年纪轻轻,英年早逝的时候也没挣得自己的一块地方,如今房子院子倒是包分配了,可惜她姨娘吴氏偏要来横插一杠子。 贵女又容 第6节 今日下学回来,吴姨娘就在自己院子里惩治下人,沈清妍问了一句,才发现那下人不过丁点的过错,被吴姨娘拿住了,硬要耍威风,说要先给沈清妍立威,免得以后奴大欺主,欺负了沈清妍。 沈清妍并非真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她上辈子好歹活了二三十年,哪会那么容易叫人欺负的。 沈清妍无话可说,刚要喝口茶,吴姨娘又问沈清妍要银子。 “哪还有银子,这个月的月钱不是已经给你了么。” “我听说公中补了一笔上学的银子,加起来倒比月钱还多的。”吴姨娘道:“你小孩儿家不花什么钱,还是交给我拿着,免得被下人哄骗了去。” 沈清妍无奈,只得又给了吴姨娘几两银子,道:“你是我亲娘,银子孝敬给你我是无二话的,你哪怕吃了喝了,也好过见天儿补给娘家。” 吴姨娘还说什么这银子我也没有花,都留着给你攒嫁妆。沈清妍不耐烦听她絮叨,便躲出来了。 见沈清妍面色怏怏,沈又容便不问了,说些别的玩笑话。 几个人闲聊了一会儿,白烟白月要起身离开了,沈又容忽然想起来什么,让画眉去开妆台的抽屉,拿出来一个小匣子。 “这是前几日外头送上来的碧玺簪子,一共十二支花样,二位不嫌弃的话也挑两支去戴。” 白烟白月推辞不过,各自挑了两支去了。 沈清妍拿起一支看,道:“花样好看,雕得也精细。” “这一匣子本就是我打算分给你们的,只是她们先来了,就给她们了。”沈又容道:“你要喜欢,也挑几支,只别心多,以为我拿给丫鬟的簪子糊弄你。” “我又不是二丫头。”沈清妍说着就真的挑起来,挑了支玉兰花的,在沈又容这里重新匀面挽妆,收拾停当了才又出去玩。 一连几日上课,纪琢都是想见诗文讲一遍,随后引经据典解释其中意思,分析各朝各代的不同解读。即便沈又容有不认同的地方,也不得不承认纪琢的博览群书。过后纪琢便会让他们抄写一遍诗文。 沈又容抄写的时候十二万分的认真,然后纪琢看过之后,却觉得一次不如一次。 那一次沈又容交上来抄写,纪琢叫住她,问道:“近来可有练字?” 沈又容回道:“有,在练颜体,每日都练。” 纪琢道:“字帖呢,拿来我瞧瞧。” 沈又容顿了顿,道:“字帖不在身边,明日我带来给夫子看。” -------------------- 纪琢:你作业呢? 沈又容:我忘家了。 第6章 因为纪琢第二日就要检查,沈又容下学回去后抓紧描了好些。大夏天的,冰鉴摆放在书桌边。沈又容凝神静气,手腕高悬,十张大字写下来,鬓发都有些湿了。 画眉杜鹃一个端了茶一个为沈又容擦手。沈又容端起茶,冰过的梅子沉在杯底,滋味微酸。她将这几日描过的字帖都拿出来,摆在桌面上有厚厚一匝。沈又容心说这才有些勤学苦练的意思。 次日上学,沈又容还是踩着辰时一刻的点到的学堂,这一次她有些失策,竟然在扶摇轩门口与纪琢遇见了。 纪琢今日穿着广袖长袍,手里难得拎了把金丝檀木的纸扇,不似他惯常的成熟稳重,看去竟有几分风流倜傥之感。 沈又容在门口同纪琢见礼,“夫子好。” 纪琢摇着扇子,道:“大姑娘回回踩着点进学堂,怎的今日晚了么?” 沈又容心说不是我晚,许是你来早了呢。但她面上低眉温顺,“我知错了,下次会早来些。” 纪琢扇子指了指门口,道:“去吧。” 沈又容忙进屋了,她刚坐下,纪琢也慢悠悠地进来。他在上首坐下,宣布明日休沐,今日上午便不讲什么了,前几日的疑惑不解之处可以现在来问他。 说罢,纪琢又叫了沈又容,“大姑娘随我过来。” 沈又容便拿着自己厚厚一匝字,跟着纪琢到了屏风后面。 纪琢翻着沈又容练的字,一张一张看过去。 窗边的花几上有一盆栀子花,叶子翠绿翠绿的,就是有小虫子落在花骨朵上。沈又容盯着花骨朵上的小虫子,神游天外。 纪琢放下这一匝纸,折扇敲着手心,“大姑娘莫不是觉得我好糊弄?” 沈又容回神,纪琢正望着沈又容,一双眸子平静幽深,“一日之内写了十张大字,手不酸么?” 沈又容张了张嘴,没想到被纪琢一眼看穿了。她有些尴尬,自来沈又容在各种事情上都是叫人挑不出错的。她喜欢的会多用心,结果就不差。她不喜欢的,装也能装出一副努力过了但没有回报的可怜样子。不管怎么样,到底没有叫人指着批评的时候。 沈又容认错很利索,“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认错倒是干脆。”纪琢看着沈又容,身形放松的倚在太师椅上,颇为无奈,“大姑娘看着也是个聪慧的,怎么在书法上就不开窍呢?日后你每日将字帖带来,学堂里我看着你练。” 沈又容忙道:“是。” 纪琢摆手,沈又容拿着她那摞字帖出去了。 回到座位上,她翻看每一页字,觉得并无什么不同。也不知道纪琢怎么看出来的,还这么准地看出她昨天补了十张。 一上午很快过去,下学的时候纪琢宣布明日休沐,不必来学堂了。 沈清妍小声的欢呼一声,惹得纪成曜也跟着笑。 许是天公作美,休沐日早上就下起了雨,一洗夏日的闷热。沈又容身着单薄的寝衣,推开窗户看着雨水落在院里的草木上,皂荚树下的秋千安静地淋着雨,几个小丫鬟在墙角说笑。 沈又容命人把门口的绣线软帘卷起来,外头的凉风也往屋里吹一吹。 杜鹃与画眉伺候沈又容梳妆,院门口忽然热闹起来,原来是沈清妍早早地拉着沈清和来找沈又容,说要去看野鸭子。 “园里哪儿来的野鸭子?”沈又容坐在梳妆台前梳妆,沈清妍沈清和两个在榻上坐下。 “四皇子弄进来的,”沈清妍道:“就养在湖里,小丫鬟们都见过了,说那几只鸭子油光水滑,皮毛好看极了。”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妍,瞧见她今日身着绯红撒花织金裙,一件霜色上襦,鬓间一支玉兰花的簪子,显得光彩照人。 “这簪子是我给你那支?”沈又容问道。 沈清妍摇着扇子,“是呀。” “瞧着不像,”沈又容道:“我那几支簪子是玉髓镶的,你这支当是翡翠的,水头好得很。” 沈清和听见,也往沈清妍头上看,沈清妍只摇着扇子道:“若说好的,哪有大姐姐的东西好?” 杜鹃正将几个小巧的镶珠梅花簪簪进沈又容头发里,又斜挽一支金累丝镶玉嵌宝的双股钗,耳边白玉坠子,看去虽不奢华,但样样精细难得,连沈清和这等不爱金银的都觉得漂亮。 沈又容转过屏风换了身湖蓝的衫子出来,道:“走吧,去看野鸭子去。” 外头雨势不大,细雨蒙蒙,丫鬟们打着伞,一行十数人走到湖边,果然瞧见几只野鸭子在湖面上嬉戏,悠然自得。一只野鸭子优哉游哉游过去,荷叶荷花被层层推开,如水浪一般。 沈清妍荷包里还装了些点心,揉碎了喂给鸭子,鸭子也不怕人,真的来到湖边接沈清妍手里的点心渣。 沈清和站得远,道:“仔细别掉下去了。” 沈清妍喊道:“二丫头,你也来玩,这荷花多漂亮,你折了回去插瓶。” 沈清和笑道:“你给我折,挑好的给我。” 沈清妍提着衣裳,折了几支荷叶荷花。小丫头们见状也跟着去折,倒把靠近岸边的荷花摧残地不轻。 几人玩过一回,走到假山边的石亭里,沈又容道:“这地方不错,让厨房在这里摆饭罢。” 丫鬟们拿垫子垫在石凳上,纷纷伺候自家姑娘整理衣装。沈清和手里抓着荷花,道:“听说夫子对大姐姐严格得很,每日让大姐姐练两张大字呢。” 沈清妍听见了,忽然想起来,似乎她的字与沈又容的差不多,但是自己毕竟是才开始练,而沈又容自幼熟读诗书,书法应该不差才对。 “字写得不好么,”沈又容道:“夫子说我的字太死板,以后要看着我练字呢。” “大姐姐也别不高兴,夫子教学认真也是为你好。” 沈清妍笑道:“大姐姐才不会不高兴呢,夫子那么好看。” 她话说完,几个丫鬟都笑了。 “大姐姐爱美色,不论男女,路过了也要多看两眼。夫子是一等一的相貌,一等一的气度,阿姐在学堂里头一回见夫子,就看呆住了!” 沈又容笑骂了她两句,沈清妍继续道:“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依我看,夫子比大哥哥还要好看些。” “那四皇子呢?”沈又容反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沈清妍顿了顿,道:“他么,他也好看,尊贵耀眼,相比之下夫子就内敛多了。” 沈清和抿了口茶,道:“哪家的姑娘话里话外都是说男子的,阿姐,你做大姐姐的,也跟着三丫头胡闹。” 沈又容和沈清妍都笑了。 少顷一个媳妇过来,说外头下雨水气大,姑娘们在亭子里久坐不妥,还是换了地方用早膳罢。 这地方离沈清和院子近,沈又容便同姊妹几个人去了沈清和的院子,一道在那里用饭。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走了,谁也没注意假山后头池塘边上搭起一个草棚子,纪琢一身白衣,临湖垂钓,疏朗古朴,几堪入画。 长鸣一边给纪琢换了茶,一边道:“沈家这几个姑娘,怪有意思的。原配之女,继室之女还有庶女,竟能相处得这般亲密无间,齐国公府家风清正不是假话。” 纪琢眸中神色淡薄,他这个时候不像学堂里那个好夫子,神情冷漠而抽离,却被出色的五官伪装成出一股悲天悯人之意。 长鸣见纪琢不答,忙说起了正事:“听闻四皇子在外头朱玉阁定了支玉兰花的翡翠簪子,我瞧着就是三姑娘头上那支。咱们四殿下不与沈家大姑娘亲近,反倒与三姑娘打得火热。” 纪琢漫不经心道:“够没眼光的。” 长鸣道:“咱们要不要给齐国公提个醒,卖他个人情儿。” 纪琢看着细雨涟漪的湖面,淡淡道:“大姑娘和三姑娘都是齐国公府的姑娘,在齐国公看来并无不同。” 手边鱼竿忽然动了,纪琢拉起鱼竿,一条银白色小鱼破水而出。纪琢将鱼钩上的小鱼解下来,继续道:“况且,这才哪到哪儿,静观其变罢。” -------------------- 纪琢:看不上我老婆,没眼光 纪成曜:......你没事吧 第7章 六月底沈朔传来消息,说已在路上,最多不过十日便到京中。他从金陵外祖家回,行李由自己乳母的儿子保平先行押运回来。 沈英即刻命人洒扫沈朔的明月楼,又是更换纱窗又是晒洗毡毯,叫底下人忙得不得了。杨氏更是没少在背地里抱怨。 那一日午后,天气闷热,沈清和睡不着觉,便在花园里闲逛。 贵女又容 第7节 走到东边二门,看见十几个粗使婆子抬着箱笼进来,沈清和便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回二姑娘,这是大公子命人送回来的。” “既是大哥哥的行李,怎么不放到明月楼去?”沈清和问道。 一个年轻媳妇走过来,赔着笑道:“这是大公子搜罗的给太太姑娘解闷的东西,这几个箱子送去老太太院里,剩下几个箱子叫送到大姑娘院儿里。” 沈清和登时觉得没趣儿,道:“原来是大哥哥给妹妹的体己。” 年轻媳妇还要说些什么,沈清和也不理,回身走了。 从翠竹林子里绕出来,沈清和瞧见沈清枫匆匆的往那边去,叫住他:“哥哥,往哪儿去?” 沈清枫停下,看见是沈清和,道:“外面铺子上出了点事,我去看看。妹妹,日头这么大,你少逛些,快回去吧。” 沈清和皱眉,道:“哥哥不好好用心读书准备科举,成日家往外跑什么。” 沈清枫站住脚,道:“科举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么。” 沈清和冷声道:“母亲一心指望你给她挣脸面,你却整日忙些俗务。你把这家里上下打点得再好,以后能有几分是落在你手里的?” 沈清枫眉头皱起来,“这是什么话,传到父亲耳朵里,必要打你板子。” 沈清和冷着脸,不接话。沈清枫问道:“是有人欺负了你?还是下头人给你脸色看了?你同我说,我料理他们。” “你总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若有一日金榜题名,我跟母亲才算脸上有光呢!”说罢,沈清和便甩手走了。 沈清枫一头雾水,他身边的小厮凑上来提醒,“大少爷就要回来了,听说给大姑娘带回来不少东西呢。” 沈清枫恍然大悟,吩咐道:“你从我的私房里拿出几十两银子,去置办一套头面,几匹好布料,拿去给二姑娘,叫她别生气,我闲时会好好读书的。” 小厮应下,忙忙地出去办。 那边沈清和同沈清枫拌了几句嘴,过后觉得实在不该,傍晚的时候沈清枫的小厮将一套烧蓝珍珠头面并四匹织金布料送来,沈清和心里更觉得心酸,一时后悔羞愧交加,灯下面对着这几样东西流眼泪。 丫鬟们不知其中缘由,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劝解。 画眉忽然走进来,笑道:“二姑娘在房里呢?” 沈清和忙擦了眼泪,丫鬟应道:“在呢。” 画眉走进来,道:“大少爷带回些南边特产土仪等物,大姑娘叫姑娘们过去挑几样自己喜欢的。三姑娘已经过去了,就差二姑娘了。” 说着,画眉瞧见沈清和双眼红红,顿了顿道:“二姑娘现在方便?” 沈清和道:“方便,劳你稍等片刻。” 沈清和转过屏风加上了件黛蓝色的披帛,拿着扇子往沈又容院子来了。 屋中灯火通明,榻上桌上脂粉首饰等物琳琅满目,一边大箱子开着,里面数匹绫罗绸缎。沈又容穿着家常大袖青绸衫,坐在榻上摇着扇子,也不着脂粉,烛火之下越发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沈清妍拿了盒胭脂试颜色,道:“倒是足够细腻了,只是颜色不大鲜艳。” 沈又容招呼沈清和,“快过来吧,不然好的都被三丫头挑完了。” 沈清和在一边坐下,接过沈清妍手中的胭脂,道:“这颜色也不差了,只是你平日里妆容艳丽,才觉得颜色不够。” 沈清妍不听,又瞧见一对小巧的金穿玉荷叶簪,拿起来看。温润的羊脂玉嵌在金底盘上雕刻出荷叶的样子,荷叶中间嵌了个小金蟾蜍,看去就像蟾蜍趴在荷叶心,瞧着别有一番意趣。 “这个好,”沈清妍道:“干净大方,也不过于华丽,适合二丫头。” 沈清和吃着果子,笑道:“我不用了,我哥哥才给我置办了一套头面,我不缺首饰带。”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和,没说话。沈清妍笑道:“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有哥哥,欺负我没有是不是?” 沈又容笑了,“这话说的,大哥哥单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么?不也是你跟二丫头的哥哥?” 沈清和轻笑一声,摇摇头不说话,也不挑首饰。 沈清妍没察觉,又翻出一支金丝缠石榴石的步摇,数十颗石榴石挤在一起,如流苏般垂下来,看着如葡萄一样,新奇可爱。 沈又容做主,每人分了一斛螺黛,四盒胭脂,一对玉镯,两对手串,四个猫眼儿戒指,几匹南边时兴布料。沈清妍看中的那几样首饰也给她带上了,倒是沈清和没挑什么,只拿走了沈又容做主分的那些。 杜鹃和画眉将剩下的东西收起来,瞧见沈又容手边一斛珍珠,便问道:“不是说要将这斛珍珠送与二姑娘的么?” 沈又容打开盒子,只见一颗颗莲子大的珍珠,圆润可爱。她抓了一把在手里,漫不经心道:“她既不稀罕,我又何必上赶着?我分东西是好意,她非觉得我看她不起,我有什么办法。” 画眉见沈又容神色淡淡,便凑趣道:“正好省了不是?我头前瞧见老太太那里翻年轻时的首饰,就有一个珍珠璎珞圈,上头的珠子已经不好了,但是样子好看。姑娘不如也将这些珠子镶个璎珞圈?” 杜鹃道:“也能穿成软璎珞,日后若不喜欢了,还可以拆了。” 两个丫鬟热热闹闹的讨论着,沈又容听着,脸上才又露出笑模样。 下过一场雨,天气便没有那么燥热了。沈又容坐在学堂里,正好是休息的时候,沈清妍与沈清和两个在闲话,沈又容却还在写大字,一张大字才写了一半,沈又容已经觉得手腕微酸了。 忽然一个青衣小厮跑进来,在沈又容身边回道:“大公子回来了,国公爷命少爷小姐们去迎呢。” 沈清和与沈清妍看向沈又容,沈又容立即放下笔,道:“知道了,你先去吧。” 小厮退下,沈又容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往屏风后面去。 纪琢余光看见沈又容进来,问道:“字写完了?” 沈又容顿了顿,“还没有。” 纪琢抬眼看向她,沈又容道:“我家大哥哥回来了,父亲命我们前去相迎。” 纪琢放下笔,道:“既如此,今日上午的课就先到这里,你们回去吧。” 沈又容语气有些雀跃,“多谢夫子。” 沈又容刚要走,就听见纪琢又加了一句,“记得练字。” 沈又容顿了顿,道:“是。” 她从屏风后面出来,与众人说了纪琢的话,沈清和几个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纪成曜不明所以,问他身边的沈清枫,“怎么,你们都有事?” 沈清枫:“我家大哥哥回来了。” 说着,他便收完东西站起身,同纪琢告辞后一道离开了。 纪琢整理书案上的纸张,听见纪成曜道:“听说沈家大公子沈朔芝兰玉树,十八岁就中了进士,后来外放为官,所到之处百姓交口称赞。” 纪琢应道:“是啊,何况他还那么年轻,这次回京述职后应该会再升两级,有望入御史台。” 纪成曜沉吟片刻,笑道:“这样一个人,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我得前去瞧瞧。” 纪琢眼也不抬,声音温和,“你若想去见见也无妨,只是人家今日才回来,怕是要与父母姊妹叙旧,不若晚些时候去见吧。” 纪成曜却不以为然,“我也该叫沈大公子一声表兄,这会儿去见见也无不妥。” 说着,纪成曜便跟纪琢告辞,跟着往前面去了。 纪琢看了眼远去的纪成曜,目光落在手中沈又容的字帖上。 -------------------- 纪琢:我跟人家也没什么亲戚关系,只是勤勤恳恳教他妹妹练字罢了。 第8章 正厅中,沈英与杨氏坐在上首,沈又容姊妹几个坐在下边,沈清枫张罗着忙进忙出,被他母亲叫住,“枫哥儿,你也歇歇。” 沈清枫站住脚,道:“是。” 沈清枫在沈又容身边的椅子上落座,沈又容推了杯茶水给他,“二哥哥,喝茶。” “多谢容妹妹。” 沈清枫端着茶,目光与所有人一样看向门口。 不多会儿,一个管事跑进来,道:“大公子已到前门了。” 他刚回禀完毕,就见门口进来一个重纱锦袍,长身玉立的俊美公子,与沈又容有五分相似的眉眼藏着如霜雪般的孤寒,在这大夏天里,仿佛只他一个是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的。 沈清和和沈清妍自看见他便微微有些拘束。 沈朔行到厅中,撩开衣袍向沈英行大礼,“不孝子沈朔远行归来,拜见父亲,母亲。” 沈英将沈朔扶起,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氏帕子掩了掩唇,道:“大公子出门在外,国公爷惦记得很,如今回来了,阖家团圆,可是再好不过了。” 沈朔听见杨氏的话,只淡淡地颔首应是。 沈清枫上前来见礼,几位姑娘也一起见礼。沈朔冷淡的眉眼在触及沈又容的时候总算有一分笑意。 沈英看着大儿子,不善言辞的父亲总是说不出关心的话,只问了一句,“出门在外一切都好?” “都好。”沈朔回道。 “那就好。”沈英搓了搓手,要再说些什么却不能了。 忽然,外头一个管事进来,道:“四皇子听闻咱们大公子回来,想来拜见。” 沈英神情一肃,“快请。” “慢。”沈朔出言打断,对那管事道:“你去回四殿下,我舟车劳顿,遍身风尘,实在不便见客。待我修整歇息之后亲自去拜见四殿下,向四殿下请罪。” 那管事的去回了,沈英看向沈朔,“四皇子如今客居咱们府上,你日后在朝为官,也少不得同他见面,现在见见也无妨啊。” 沈朔道:“我是给皇上做官,回京述职,还未见过陛下,先见了皇子,是个什么道理?” 沈英顿了顿,听见沈朔继续说,“况且他是正经的龙子龙孙,可不是咱们齐国公府哪一门的亲戚。什么表兄妹的名头,糊弄不了别人,反倒贻笑大方。” 沈英眉头紧皱,杨氏见状,便道:“哥儿,话不是这么说……” 她没说完,沈英摆手打断她,对沈朔道:“你先去歇息吧,晚间去见过老太太,等你面见陛下之后,再去见四皇子。” 沈朔称是,大家各自散了,杨氏着手准备晚宴,沈清和从旁协助。沈又容临走时被沈朔叫住,道:“你先去,我晚一会儿找你说话。” “好。” 沈又容等了半晌,晚膳前头沈朔来找沈又容。画眉打帘子,杜鹃将人迎进来。沈朔此人心冷口冷,除沈又容外,其余姊妹都不大放在眼里,待下也严,画眉杜鹃不敢在他面前说笑。 沈又容坐在榻上,拿着针穿珠子。见了沈朔,笑道:“哥哥来了。” 画眉奉了茶,与杜鹃一块站在一边。 沈朔在长榻另一边坐下,就着灯光打量沈又容,道:“倒是比我走的时候长高了不少。” 贵女又容 第8节 沈又容笑笑,沈朔又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可有人欺负你?” “父亲对姊妹们一视同仁,老太太又疼我,谁能欺负得了我?”沈又容笑道。 沈朔冷声问道:“前些时日进宫,遇见四皇子的事怎么说?就咱们府上,怕就有不知道多少人背后编排你。” “只是在姑母处见到了表兄,算什么大事。”沈又容不以为然。 沈朔忽然呵斥道:“他是你哪门子的表兄!” 沈又容顿了顿,收起一贯的浅笑,漫不经心道:“现在还只是表兄,依着娘娘和老太太的意思,怕不是情愿立刻就过门呢。” 沈朔眉头紧皱,“父亲什么意思?” “也是一样的意思,”沈又容:“只是父亲要脸面,见不得我上赶着。” 沈朔指尖敲打桌面,“你呢,你是什么意思?” 沈又容没回答,反问道:“哥哥,你觉得四皇子如何?” 沈朔顿了顿,道:“年轻气盛,眼高于顶,不是很对你的脾气。” “那你觉得我嫁过去之后会怎么样?” 沈朔声音淡淡,“你若嫁过去,来日四皇子即位,你就是皇后。可四皇子不是傻的,太后皇后皆出沈氏一族,若你生了太子,齐国公府两朝太子外家,对于陛下而言,这是何等的祸患?” “现在嫁一个姑娘作为四皇子与齐国公府联盟的枢纽,来日四皇子即位,齐国公府尾大不掉,这个姑娘会是头一个被舍掉的人。”沈朔看向沈又容,“娴娴,这个道理,你不会想不明白。” 沈又容道:“我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不由我做主,我又何必想那么多。” 沈朔审视着沈又容,“这可不像你。” 沈又容但笑不语。 沈朔见她不说,也不再追问,将一个匣子放在沈又容面前。沈又容打开,只见一对硕大圆润的金色珍珠,一对拳头大的鸦青宝石,并一对满绿冰种翡翠手镯,入目光华璀璨,便是整个齐国公府,也找不出能比得上的。 “前头那些绫罗钗环都是拿给你玩的东西,”沈朔道:“这些才是搜罗来的好玩意儿。” 说着,沈朔又拿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五千两银票,“三位舅舅各出了一千两,外祖父拿了两千两。” 沈又容问道:“怎么忽然给了那么些银子?” 沈又容的母亲出身金陵世家,是传承百年的大族。可是如今世家没落,打头的那几个早都没了,其余世家不敢冒头,退居各地,惟恐碍了陛下的眼。齐国公府以军功发家,未免被人说粗鄙,这才与世家女周氏联姻。 可惜周氏刚过三十便过世了,两家关系也淡了下来,除了四时节礼外,来往甚少。沈朔外放做官时在周家借住过一段时间,由此恢复了周家与沈朔兄妹的来往。 沈朔看了眼那银票,道:“说是给你添妆。” 沈又容一顿,道:“他们也以为我要嫁与四皇子了?” 沈朔嗤笑一声,道:“你心里明白就是。” “我与四皇子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外祖他们怎么这么着急?”沈又容有些不解。 “成不成的不重要,”沈朔道:“成了,是给未来皇后添妆,不成,也是给外甥女,左右不是白给了别人。” 沈又容就道:“那你早说是舅舅外祖的心意不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把人往坏处想。” 沈朔端着茶,“既非全然真心,自然没法叫我感恩戴德。” “想必你身边难有知心好友,”沈又容笑道:“心冷口冷,眼里一点沙子容不下,怪不得老太太不喜欢你。” 沈朔放下茶盏,笑道:“你我兄妹是一样的人。” 沈又容抿着嘴笑起来,画眉收了沈又容描好的大字,问道:“姑娘,现在送去东斋?” 沈又容拿过来检查了一遍,道:“可以。” “什么东西?我看看。”沈朔接过来,“在练字?不错,大有长进。” 沈又容听见夸奖,心情舒畅,心说我就知道自己写得不错。 “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练字了?”沈朔问道。 “是夫子留的作业。”沈又容抱怨道:“他说我的字不堪入目,每日看着我写。今日你回来,我原以为可以不用写了,谁知他说,‘那就晚些时候送来’….好像叫我晚两个时辰就足够宽宏大量了。” “夫子,”沈朔问道:“是端王殿下?” 沈又容点头,“他还给了我一本字帖呢。” 沈又容将字帖拿给沈朔看,“这字帖比我从你那里拿的,写着费劲多了。” “这是端王殿下亲自写的字帖。”沈朔翻着字帖,“端王师从大儒,隶书行书楷书样样精通,其中以魏碑最好,古朴大气,舒畅流丽。曾有人花一千两黄金换一卷端王的字,端王都不肯。如今他肯为你写字帖,你还不好好珍惜?” 沈又容不知道自己这本字帖这么值钱,喃喃自语道:“如此看来,端王殿下倒真是个好夫子。” 沈朔没说话,一直在翻看字帖。沈又容道:“现在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这字帖如此珍贵,合该还了这个人情。” 沈朔合上字帖,“你一个女孩儿,同端王来往太多不方便,这人情,我替你还了就是。” 第9章 两兄妹说了会儿话,前头来说说晚宴已齐备,叫往老太太那里去。沈又容与沈朔两个人起身去了,宴上阖家共叙天伦,不消多说。 纪成曜被沈朔拒绝后倒也没说什么,面上和和气气的,只是心里憋着股气。他自来是天之骄子,这般不给面子的人实在不多。于是纪成曜命人暗中看着沈朔,看他这段时日都做了什么。 沈朔是新起之秀,很得陛下看重,面见陛下述职之后连升两级,授官五品,入御史台。那一日沈朔身着五品绯衣回来的时候,花园里不知道多少小丫鬟偷看。 没多久,纪成曜便听说,沈朔去拜访了纪琢。 “王叔?”纪成曜问道:“沈大公子有什么事去见王叔?” 侍卫道:“听闻是因为沈大姑娘,端王教导大姑娘习字,沈大公子因此去拜谢端王。” 纪成曜若有所思,侍卫继续道:“沈大公子与端王一见如故,两人都擅诗书,相互切磋了几回。沈大公子还送了两卷珍藏古籍给端王。” “这可真是奇了,”纪成曜道:“王叔虽然是个醉心诗书的人,可素来待人疏离。沈大公子看着也是个傲气的,这两个人竟能对了脾气。” 侍卫想了想,道:“许是因为大姑娘?齐国公府的人都知道,沈大公子最疼爱其妹。端王教导大姑娘尽心,沈大公子自然投桃报李。” 纪成曜摸着腰间的玉佩,道:“大姑娘……” 沈又容照旧踩着点去学堂,她摇着扇子走到扶摇轩外头,正巧看见山石上的藤蔓结出串紫花,米粒大小的花朵紧紧挨挨的凑在一起,瞧着便叫人心喜。 沈又容拿了帕子,上前将那串花儿摘下来。 “大姑娘倒有闲性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人的身影,沈又容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是纪成曜笑盈盈的看着她。 沈又容舒了一口气,上前行了万福,“四殿下。” “表妹无须多礼,”纪成曜笑道:“上次也是在你摘花的时候吓了你一跳,合该向你道个歉才是。” “哪里的话。”沈又容笑道。 纪成曜负着手,含笑看着沈又容,“似乎表妹很喜欢花儿,早先瞧见表妹头上围了一圈石榴花的发带,瞧着很别致。正巧我那里有人送来两盆山茶花,开得特别好。不若送给表妹赏玩,也是那两盆花的福气。” 沈又容手心紧了紧,道:“这等名贵的花给了我这个只会摘花的倒是可惜了,不如送去给三妹妹?她会画,也画得漂亮。这等漂亮名贵的山茶入画,才不算辜负。” 纪成曜眉头微皱,“三表妹她……” “都在这里站着干什么?”一道沉静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沈又容看去,只见纪琢素纱白袍缓步走过来。纪琢走过来,先看了眼沈又容,随后看向纪成曜,问道:“怎么不进去?” 纪成曜只好止住话头,“这就进去了。” 说着,纪成曜先进了门。沈又容刚要走,就听见纪琢道:“大姑娘,又迟到了。” 沈又容顿了顿,道:“四殿下也迟到了。” 纪琢气定神闲,“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迟到过,今日是第一次,大姑娘就……” 沈又容天天踩点上学,迟到不是一两次。 “我知错了,”沈又容又一次道:“下次不会了。” 她话音落下,纪琢就笑了,笑意盈满他的眼睛,疏离之感顷刻间便消失了,只剩下个金质玉相,玉树临风的贵公子。 沈又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才让自己回过神,没有直勾勾盯着纪琢看。 “那夫子,我先进去了?” “等等,”纪琢又叫住她,指了指她的裙子,道:“衣裳脏了。” 沈又容立刻看了眼自己的裙子,她今日穿着一件大红洒金长裙,银红色半臂上襦。但因为方才同纪成曜说话时不自觉将摘下来的花儿捏在了手里,花汁子便沾在了裙子上。 大红色的布料最是娇贵,沾上滴点花汁,颜色就黯淡了。 沈又容将帕子抖落开,里头的花朵残渣都落到一边石头上。杜鹃立刻抽出帕子给沈又容擦裙子,但是污渍已成,擦不干净了。 纪琢道:“罢了,大姑娘回去换衣裳吧。” 沈又容有些不好意思,收了手帕,道:“谢谢夫子。” 沈又容换了衣裳又回来,因为她迟到,今日的字多了一倍。每次休息沈又容都埋首写字,以至于纪成曜再没找到机会同她说话。 等下了学,纪成曜闷闷的回到自己院子,小幺儿见他怏怏不乐,便问四殿下可有什么烦心事。 纪成曜不答,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叫小幺儿给他办件事。 午后齐国公府的少爷们同四皇子一道学习骑射,一百支箭没有射完,纪成曜就先走了。总归今日教他们的不是齐国公,其余人也不敢管四皇子。 纪成曜在池塘边的柳树下乘凉,他一边揪着柳叶子,一边看向湖对岸。只见一个小幺儿沿着小路跑过来,将手里的东西塞给纪成曜。纪成曜接过东西,笑道:“干得不错。” 他从荷包里掏出片金叶子扔给小幺儿,叫小幺儿喜得不住作揖。 他们两个转过头沿着石子路往回走,刚从假山那边过来,就看见纪琢坐在一处草棚子下面钓鱼。 纪成曜站住脚,将东西塞进袖子里,随后走到纪琢身边,笑道:“王叔好兴致。” 纪琢也看见了纪成曜,他的目光自纪成曜衣袖出略过,问道:“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武场么?” 纪成曜面上不见心虚之色,直接道:“我不耐烦在那儿晒大太阳,所以先回来了。” 纪琢很不赞成,“皇兄之所以命你暂居齐国公府,就是怕宫中贵人们对你娇宠太过。齐国公教导你也是尽心尽力,你何必早退呢。” 纪成曜也不耐烦听纪琢的话,只道:“我知道了,王叔,我先过去了。再晚些蚊虫就要毒起来了,王叔快回去吧。” 说罢,纪成曜便过去了。 长鸣伺候在纪琢身侧,低头奉茶。纪琢眼看着纪成曜越走越远,眸中神色褪去了温和,渐渐变得冷淡起来。 “去看看。”纪琢淡声道。 “是。”长鸣放下茶,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贵女又容 第9节 掌灯时分,长鸣从外头回来,在院子里便看见窗户上纪琢长身玉立的影子。他进门,隔着珠帘回话。纪琢站在里面书桌边,朱砂笔轻巧地在沈又容的字上画了圈,意思是这个字不好,要多写几遍。 长鸣走进去,将一只荷包放在桌上,道:“这是四皇子今日使人得来的。” 纪琢放下笔,拿起布巾擦了手,这才将荷包拿起来。 在灯下细看,那荷包用的是上等内造的料子,靛青的底子绣淡紫色的竹叶纹,另一面则绣了两个小字,娴娴。 长鸣道:“这是沈家大姑娘的小字。” 纪琢挑眉,“她的荷包?” “是。” 纪琢摩挲了下荷包袋子上的碧玉珠子,“不知道咱们四殿下又在打什么注意。” 长鸣不语,纪琢扬声叫白烟进来。白烟走进内室,同样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纪琢把荷包递给她,“拿去给那边大姑娘,就说这荷包是你看见了一个小厮拾起来的,因觉得用料昂贵,许是哪位夫人小姐的东西,所以拿来给她,要她出面还给失主。” 白烟问道:“若是大姑娘追问是哪个小厮捡起来的,该怎么回?” 纪琢想了想,问长鸣,“四皇子身边的那个小幺儿叫什么?” “回殿下,叫封儿。” 纪琢点点头,看向白烟,“去吧。” 沈又容今日写了双倍的大字,自觉手腕微酸,晚间用玫瑰花露兑了水洗手。画眉捧了一匣子玫瑰花瓣来,细细揉搓沈又容的一双手。 “咱们院里后边的凤仙花开的可多了,”画眉道:“明日我去摘些好的,回来给姑娘染指甲。” 沈又容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指甲,她近来为了练字,指甲修剪得勤,看着多不好看。沈又容心里嘟囔了两句,杜鹃捧着布巾给沈又容擦手。 白烟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沈又容在用香膏擦手,她穿着一身家常衣裳,长发如瀑披散在身后。 白烟将来意说了,又将那荷包放在桌角。沈又容的神色立即就变了,画眉杜鹃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都不大好看。 沈又容看向白烟,笑道:“不知道是哪一个捡到了?我回头好谢谢人家。” “是四皇子院里一个叫封儿的小幺儿。”白烟道。 沈又容点点头,又同白烟闲聊了几句,客客气气的将人送走。 那边白烟一走,画眉当即向沈又容请罪,沈又容身上的东西,金银首饰荷包香囊一向是她管着。沈又容自认不可能将这东西丢到那边,那这东西是怎么丢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沈又容对画眉道:“咱们院里的人该好好申饬申饬了。” 画眉说是,一定叫姑娘满意。沈又容又看了看那香囊,眼中颇为厌烦,“拿去烧了吧。” 第10章 三伏天里天气越发热了,太阳火辣辣的挂在上头,让人不敢出去,倘或有一天没有太阳,必定是闷热的天气,叫人难受。 那一日休沐,沈又容早早地被热醒了。晚间添的冰到了清晨早已化成了水,沈又容躺在帐中,只觉得浑身粘腻,翻来覆去也睡不下去。见外头天色已明,沈又容索性坐起来,要水沐浴。 沐浴出来,沈又容总算舒了一口气,觉得凉快许多,她穿了件素白湖绸衫子,头发还湿着,只用一根木簪子挽了起来。画眉杜鹃要给她擦洗梳妆,沈又容不耐烦在屋里待着,命人搬一张长榻到院里皂荚树下,她到那里坐着乘凉。 一时间婆子丫鬟将长榻桌椅收拾完毕,小几上摆放着炉瓶三事,香炉中燃着九和香。这香是沈朔从外头搜寻来的,有个神鬼传说的名儿。沈又容倒不觉得好在哪里,只是用来熏蚊虫有奇效。 沈又容懒洋洋地歪在榻上,杜鹃拿了大布巾给她擦头发。小丫鬟捧了钗环来,沈又容摆摆手,“今日不出门,不必梳妆了。” 于是只命画眉拿来她素日戴的一对飘花镯,套在了手上。 画眉道:“姑娘,左右今日无事,咱们染指甲吧。看这天色,说不好要下雨,后头那些凤仙花要是被打落了,就太可惜了。” 沈又容懒懒的,“好啊,不过要拣那些千层红的花朵,不然染出来就黄澄澄的不好看。” “是。”画眉带着小丫鬟去摘花了,杜鹃一面给沈又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面道:“瞧画眉这妮子着急的,我方才就想说,咱们院里没白矾了,染指甲得用那个。” 沈又容道:“不是什么大事,你找个人去大哥哥院里要点就是了。” 杜鹃说是,命一个小丫鬟去了。过不多久丫鬟回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厮。 “大公子听闻姑娘睡不好,让小的送来一卷竹玉凉席,凉席触手温凉不生汗津,最适宜夏月使用。” 沈又容坐直身子,命人收了,道:“多谢哥哥想着。” 小厮又作了个揖,“公子还叫我来问问姑娘,前院里赶出去两个二等丫鬟,是为着哪一桩事。” 沈又容看了看杜鹃,杜鹃道:“是小丫鬟不懂事,弄丢了姑娘房里的东西,不过已经找回来了,请大公子放心。” 小厮说是,杜鹃给了赏,送小厮去了。 回到皂荚树下,沈又容拿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杜鹃问道:“为何不同大公子说明白呢?” “说明白什么?”沈又容道:“四皇子院里的小厮拣了我的香囊?细究起来不过一件小事,剩下的都是无端揣测。哥哥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告诉他,怕又要生事端。” 说话间,画眉回来了,兜着满兜的凤仙花,千层重瓣大红花,看着就叫人喜欢。 杜鹃也过来看,将一包白矾放下,道:“我还不曾细看过,开得这样好。” 画眉一叠声使唤小丫头去拿钵子碟子等物。自己则与杜鹃一块挑花瓣。 沈又容也闲闲地拨弄了两下,多数时间还是摇着扇子看她们弄。 “夫人院里的金子说,她前两日跟夫人出门上香,看见外面女眷们的新奇蔻丹,用纸剪了各种精巧图案,包在指甲上,也可好看了。” 沈又容道:“我不弄那些花哨的,你就给我染个红色就行了。” 画眉说好,又道:“那我就自己试试,先给姑娘看看怎么样。” 沈又容笑着点头,又问道:“夫人什么时候出去上香了?” “就前两日么,”画眉道:“少爷姑娘们都在上课,夫人就自己去了。”画眉说着,压低声音,“我听说,夫人是为二少爷参加乡试的事儿。她不知从哪里听来,湘云山的湘云道观,里头有个玄诚道人,在这事上极灵验。于是带着人去了,听了一日的讲学,舍了五百两银子呢!” “五百两?”杜鹃也惊了,“夫人可真舍得。” 画眉撇了撇嘴,道:“这五百两又不是她自己的银子。” 沈又容问道:“什么意思?” 画眉便道:“你问杜鹃,我们这个月的月钱可得了?” 沈又容看向杜鹃,杜鹃摇摇头。画眉道:“阖府上下,只有老太太,国公爷,二老爷,二夫人院里的月钱发了,余下姑娘少爷们院里的银钱都扣下了。这个月眼见就过完了,也不知月钱那里领去呢。” 沈又容摇着扇子若有所思,将画眉一脸愤愤,笑道:“好了,还能亏你一个月月钱么。这么着,咱们院里,这个月月钱照发,从我这里出。只是悄悄的,不要张扬。” 杜鹃应是。画眉忽又想起什么,捂着嘴笑道:“她扣了月钱,底下自然有人不愿意。前几天三姑娘院里扔出几株山茶,夫人正好从二姑娘院里出来,瞧见了,训斥说糟蹋东西。隔天吴姨娘在院里骂,说几株山茶算什么好东西,三姑娘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姑娘,总不能连株花儿都处置不得,况且用的又不是被扣下的月钱,如此云云……可将夫人气坏了。” 沈又容笑了,道:“也是奇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杜鹃笑道:“姑娘还不知道她,最会看热闹的。” 主仆几个说笑一回,院外几个婆子拎着红漆食盒进来,沈又容就地摆了饭,用罢饭依旧挑选花瓣。 挑好的花朵过水洗了,用纱布擦干,放进钵子里研磨,稍加些白矾,颜色便越加浓郁了。 杜鹃出去掐了几张艾草叶,画眉用小镊子将捣好的凤仙花堆在沈又容手上,杜鹃扯了艾草叶包住她的指头,棉线缠了两圈打上结。 沈又容看了看自己包好的五根手指头,道:“这些好了,手不能动,什么也做不得了。” 画眉笑道:“有什么事,姑娘只管吩咐我们就是了,保管姑娘自自在在的,没有事情打扰。” “呀!”杜鹃忽然想起来,“今日大字还没有写呢,明日端王殿下那里,怎么交代?” 画眉也愣住了,急道:“把这个给忘了!” 沈又容却不慌不忙的吹了吹手指甲,道:“横竖我已经包上了,就这么拆下来可不行。再者说了,书法不能一日练成,也不能一日就退下去。我练了一月多了,歇一天怎么了。” 杜鹃哭笑不得,“要是外头治学的秀才都如姑娘这般,怕都是要饿死了。” 沈又容打定主意要偷懒一天,只催着画眉继续给自己包指甲。 午后天色越发闷热,天边一道惊雷之后,大雨倾盆而下。沈又容与丫鬟们站在檐下,看着芭蕉叶在雨下七零八落。雨声落在皂荚树上,簌簌的雨声几乎盖过了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雨大,风也大,携着潮湿的水气和泥土气,将盛夏的闷热一扫而空。沈又容袖着手看了一会儿,杜鹃劝道:“姑娘,外头湿气重,先回去吧。” 沈又容若有所思道:“这么大的雨,夫子那边怕是不会来人催我了。” 说罢,沈又容心情不错的回去了。 晚间掌灯时分沈又容拆了包指甲的艾叶,纤纤十指,指尖嫣红。画眉打了水来给沈又容洗手,道:“姑娘若觉得不够红,可以再上两三回,颜色就更浓郁了。” 沈又容已经很满意了,她命人去厨房要些精致小菜并一壶加了冰的金华酒。窗外夜雨,屋内主仆笑语连连,待到酒酣,沈又容已有些受不住了,双眼惺忪迷蒙。 杜鹃见状,忙撤了酒席,伺候沈又容睡下。 第二日沈又容起得晚了,差点迟到。不过她本来就是踩着点来学堂,在别人眼里也是寻常。 纪琢开始讲课,目光扫过沈又容,沈又容低着头不与他对视,一副心虚样子。 没多会儿纪琢宣布休息,然后道:“大姑娘过来。” 他时常这么叫沈又容去屏风后头,学堂里其他人都已习惯了。 沈又容跟着纪琢走到屏风后头,纪琢在圈椅中坐下来,姿态颇为闲适,“大姑娘昨天的字呢?” 沈又容乖巧站着,道:“我昨日没有写。” “为什么没写?”纪琢又问。 沈又容就伸出手给他看,“我昨日包了指甲,没法写字。” 纪琢的视线落在沈又容手上,十指纤纤如葱根,指尖一抹嫣红如桃花瓣,乍然间闯入纪琢的眼。这是一双金贵的,柔软的,富有少女情趣的手。 纪琢眸色微动,目光从她指尖移开,问道:“你就因为这个,断了练字?” 沈又容打定主意要糊弄过去,装着无辜道:“不好看吗?” “好看。”纪琢声音凉凉的,“但怎可因此而忘了练字呢?轻重缓急,大姑娘分不清么?” 沈又容小声道:“当然蔻丹为重,你看我昨日没写字不就知道了。” 纪琢拧眉,“书法可以静心安神,养心明志,岂是蔻丹这等玩乐之物可比的?” “我就不用练字来静心,”沈又容道:“身处闺阁,我又向何人明志?” 纪琢又道:“字如其人,字不好看,叫旁人怎么看大姑娘呢?” 沈又容反驳,“若真的字如其人,何不在科举时加一项考书法分辨忠奸,又何必要求所有举子都用馆阁体。” 纪琢没话说了,看着沈又容,沉思起来。 这是沈又容第一次明确表达对于书法的不喜,她希望纪琢知道她是个不成器的,别再看着她练字了。 贵女又容 第10节 良久,纪琢忽然笑了,道:“大姑娘真乃鬼才,普通的字帖已对大姑娘无益了,我明日给你换本字帖,每日四张大字。望大姑娘能从中习得书法真谛。” -------------------- 纪琢:你给我作业翻倍 沈又容:...... 第11章 午后下了一阵急雨,把草木打得七零八落,湖里的荷花荷叶也都翻了叶子,个个盛着一汪水珠。沈清和趁凉,往杨氏院中去,欲问一问月钱的事情。 一进院子,就听得屋中打骂声,一个婆子拉着一个小丫鬟出来,那小丫鬟哭得泪珠子断了线似的。 “这是怎么了?”沈清和问道。 婆子道:“小丫鬟打了茶碗,惹得夫人生气,叫逐出去,不让在夫人院里伺候了。” 沈清和进屋,屋内正中放着一个大冰鉴,里头的冰化了大半。 杨氏在里间歪着,穿着件半旧不新的黛紫撒花裙,头发散着,额头勒了条嵌珍珠的抹额。 听见沈清和进来,杨氏才坐起来,神色依旧郁郁。 “母亲怎么了?”沈清和亲自奉了茶。 杨氏不要茶,抚着胸口道:“心里烦闷。” 沈清和将茶放下,道:“母亲纵然心情不畅,也不应对个小丫头喊打喊杀的,失了气度。” 杨氏摆手,问道:“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事?” 沈清和道:“眼见这一月就要过完了,月钱还没发,纵使底下人不说,心里也要嘀咕。何况,母亲这事做的不像样子,哪有挪用公中的钱办私事的?传到父亲和老太太耳朵里,又要生气了。” 杨氏登时怒了,“我做事不像样子?谁事情做得好,那边大姑娘做得好,叫她来管着家吧!” 沈清和被一同抢白,神色也不好看。 杨氏一面哭喊起来:“我这都是为了谁啊!若不是为了你和你哥哥,我何必做这些事!我从墙缝里扣银子花,我不知道别人笑话我?二姑娘,你要是争点气,我何必如此啊!” 沈清和眼圈腾的红了,又急又气道:“叫我争气,我如何能跟大姐姐比!她手里有先头夫人的嫁妆,父亲老太太都疼她,大哥哥的好东西每日往那边院里送,她一根簪子抵我满身的首饰。我还能怎么争气!我还能怎么跟她比!” “二姑娘,你这是嫌弃我了!”杨氏气道:“是,我出身不好,我是姨娘扶了正了!可我吃的穿的哪一点亏了你了!” 杨氏气得抹泪,“人人都瞧着我是姨娘扶了正的,府里上下都打量着看我的笑话,连吴姨娘都敢要我的强!” “你这是什么话,”沈清和道:“她一个姨娘,那比得上你正头夫人!你自己不尊重,自轻自贱同她纠缠,指望谁能看得上你?” 杨氏哼了一声,“她可不是什么姨娘了,她丫头搭上了四皇子,日后这府里哪还有我容身之地!” 沈清和心头一跳,道:“母亲胡说什么!” 杨氏住了嘴不说话,兀自抹着眼泪。 沈清和见状,声音也软了,道:“是女儿不对,不该同母亲顶嘴。只是月钱确实拖不得了,我哪里还有些银子,母亲先使着,好歹别叫传到父亲耳朵里。” 杨氏道:“我不用你的钱,我还有些私房,月钱会尽快放下去,你别问了。” 沈清和只好说是,又坐了一会儿,方退出来。 她心事重重的走到东花园,迎面碰上沈又容穿水榭过来,她站住脚,同她打了招呼。 沈又容今日穿了件织金半臂上襦,一件泥金托地长裙,摇着团扇的手指染了蔻丹,整个人明艳非常。 沈清和看见她,心里微微有些酸。沈又容五官出色,华服明艳素裳脱俗,一向是浓妆淡抹总相宜。而自己呢,比不得沈又容是人间富贵花。她只好做素雅打扮,也落个不染纤尘的美名。只是瞧见沈又容的美衣华服,心里不是不羡慕的。 “这是怎么了?”沈又容摇着扇子,道:“眼圈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沈清和忙低下头,道:“没什么,风迷了眼。” 沈又容情知不是,但也不多说,只道:“三丫头身上不太好,我去瞧瞧她,你去不去?” 沈清和刚哭过,妆容半残,摇头道:“我这会儿有事,晚会儿再去。” 沈又容点点头,就要越过沈清和过去。 沈清和心里微酸,道:“大姐姐,我怕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你了。” 沈又容愣住了,回头瞧沈清和。沈清和说完这话,便觉得不好意思,帕子掩着,看不出神色。 沈又容笑了,道:“你有亲生母亲在身边,只这一样就胜过我无数了。何况你我姐妹,有什么谁越过谁的。” 沈清和微愣,看着沈又容笑着说出这番话,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沈又容扇子给沈清和扇了扇,道:“这会儿又热起来了,你快回去吧。” 沈又容与沈清和道别,沿着石子路往沈清妍院子里去。路两边新栽上的凌霄花,树荫下有小鸟儿乘凉。沈又容一面看一面走,走到了桃花坞。这会儿桃花都败了,只剩下一树树绿油油茂盛的叶子,一间小竹楼隐在其中,倒是清净。 沈又容立在凌霄花下,瞧见个小丫鬟从桃花坞那边进去,问道:“那不是三丫头身边的竹青么?” 杜鹃看了,道:“就是她。这会儿不在主子跟前伺候,倒往这地方躲清闲。” 沈又容刚要下去,就见纪成曜从那边过去,大步进了桃花坞。杜鹃倏地一惊,道:“姑娘!” 沈又容没说话,团扇遮了半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是竹青不在主子跟前伺候,而是竹青帮着主子与四皇子私会才是。 杜鹃看向沈又容,沈又容摇着扇子,声音平静,“方才瞧见几个丫鬟也往这边来,你去拦一下,别叫她们过来。” 杜鹃应了声,去了。 凌霄花下只剩沈又容一个,沈又容看着下头的桃花坞,眼底眸光闪烁不定,旁人只窥不见她的心思。 她没下去,只让杜鹃拦了往这边来的人。略站了一会儿,沈又容提着衣裳转身,不期然撞上一边山坡上的纪琢。 沈又容一顿,面色倏地变了。 纪琢负手而立,气度从容,他看见了桃花坞,也看见了沈又容,但是神色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沈又容心里打了个突,对着他行了礼,“夫子好。” 纪琢淡淡颔首,“大姑娘好。” 沈又容握着扇子的手指捏紧了,问道:“夫子怎么在这里?” 纪琢拂开树枝,不紧不慢的往这边走了几步,在一棵椿树下站定,与沈又容的距离不远不近。 “趁着雨后凉快,出来走走,看这边树木苍翠清幽,越走越深,便到了这里。” 沈又容捏着扇子,笑道:“虽然树木苍翠,但是寂寥无人,过于幽静了,不宜久处。” 纪琢没说话,沈又容抢在他前头,道:“学生送夫子回去吧。” 纪琢挑了挑眉,道:“好。” 于是纪琢在前,沈又容略落后半步,两人沿着沈又容来时的路往回走。 沈又容悄悄的回头看,桃花坞里还是没人出来。 两人相对无言的走了一会儿,迎面碰上杜鹃和长鸣,长鸣是来寻纪琢的,见到纪琢,忙向他请罪,而后立在他身侧。 纪琢转过身,对着沈又容微微颔首,道:“谢过大姑娘。” 沈又容道:“夫子客气了。”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杜鹃走到沈又容身边,忧心忡忡的。沈又容对她摇了摇头,主仆俩一路无言的回去了。 那边纪琢和长鸣两个走另一条路回去,长鸣还回身瞧了瞧沈又容,道:“真是奇了,庶妹同未来夫君私会,大姑娘竟一声不吭,这也忒好性了。” 纪琢神色淡淡,“什么未来夫君,都是没影的事儿。” 长鸣连忙称是。纪琢转身看了看,隔着花影,依稀还能瞧见沈又容。 “她可不是个好性儿的,帮着遮掩这件事,怕是有别的心思。” 次日学堂里,纪琢说完休息,便自去屏风后头。他这次没叫沈又容,沈又容在苦哈哈的描字帖。 沈清妍走到沈又容书案边,道:“听二丫头说你昨儿去看我了,怎么没见你呢?” 沈又容道:“别提了,本想着雨后天气凉快了,去你那里坐坐。没成想走过树下,几个小丫头围着树玩,摇了我一身的雨水,赶着回去换了衣裳,天色也晚了,就懒怠动弹了。” 沈清妍点点头,拿出一个荷包,分糖果给沈又容和沈清和吃。 沈清和吃了,惊喜道:“这是哪家的糖,回去我也叫人买些。” “买是买不来的,我也只一点罢了。”沈清妍道。 沈又容看着指尖的糖,认出这是宫里的一窝丝。御厨的手艺,自来只供奉于内廷,外头是无论如何吃不着的。沈又容在淑妃宫里吃到过。 她听着沈清和和沈清妍讨论哪家糖块果子好吃,也不言语,指尖将糖果送进嘴里。 -------------------- 沈又容:赶作业,勿cue 第12章 转过来不久就是七夕节了,府里早几天就开始准备起来,吩咐厨房准备各样新奇巧果,打灯笼扎灯楼。因着七月七是魁星的生日,杨氏又忙忙地打发人上供,只为沈清枫求个好彩头。 那一日天气晴朗,天空碧蓝,闲云朵朵。纪琢来学堂,一路上没有碰见沈又容,还在稀奇,心说莫不是又迟到了。 他一进院子,就看见门口檐下站了许多人,男孩子们都挤在窗边,从窗户里探出头看。几个丫鬟在说些什么,几位姑娘站在门边,沈又容也在其中,素底纱衣上绣着红花,闲散烂漫的站着。 这倒是难以见到的了,纪琢想,沈又容今日竟然早到了。 他走上台阶,一面看着沈又容与身边的姐妹说笑。转过廊角的时候才听见一阵惊呼,紧跟着,瓷器摔碎的声音传来。 看去,几只盛水的荷叶碗摆放在屋檐下,纪琢走动的时候衣摆卷落了一只碗,碗翻倒在地,清水也撒了一地。 “这是姑娘们投针验巧的水,先放在外面晒的。”纪成曜趴在窗户边,笑道:“夫子,你打了人家的水,看你怎么交代!” 纪琢提着衣角,看向那几个姑娘,姑娘们不约而同看向沈又容。 纪琢抬眼看向沈又容,“是你的水?” 沈又容点头,道:“不碍的,一碗水罢了,倒是夫子衣裳湿了,先换一件要紧。” 长鸣忙引着纪琢去后面厢房,纪琢作为夫子,厢房里放置了替换的衣物。 少顷纪琢换了衣服出来,沈又容命画眉换了新水,依旧放在檐下晒。姑娘们都已经回来了,于是大家继续上课。 贵女又容 第11节 这一日的课间休息尤为热闹,几位少爷和四皇子商量着去哪里吃酒,四皇子道:“只咱们几个出去不大合适,不妨叫上府上大公子,如此才算不失了规矩。” 沈清枫摇头道:“大哥哥未必有空,他公务繁忙的紧,我这两日都没怎么见他。况若是让他知道我出去吃酒,又要说我念书不认真了。” 四皇子只好作罢。 沈清枫又问:“可要请一请夫子?” 四皇子摆手,“王叔是最深居简出的人,请了也是白请,况且他是长辈,与咱们一块怪不自在的,就不去叨扰他了。” 那边姑娘们也在说话,她们没办法出去吃酒,倒也有许多新奇玩法。 沈清妍用帕子垫着杨梅吃,道:“大姐姐这次投针验巧怕是比不过我俩了。” “比不过就比不过吧,”沈又容道:“我本也不是手巧的。” 沈清和道:“那也未必,阿姐每年都能立住针,与水倒没什么关系。”她说着,看向沈清妍,道:“说起来,你今年打算画什么花样子?我前儿听老太太说今年要绣几个新鲜花样。” 沈清妍摇头,“我没想好,我绣活做得差你不是不知道,不然还是老样子,我替你画样子,你替我绣出来?” 沈清和说好,又看向沈又容,“大姐姐,你画什么花样?” “我比不得三丫头画的好看,都是些俗气的花样子,”沈又容道:“回头绣出来不出错就是了。” 沈清妍就乐,“那说不好这次比绣活我们可要压你一头了。” 沈又容也笑,“那也好呀。” 临近晌午,纪琢宣布结束。沈清妍兴冲冲的拉着沈又容和沈清和跑出去,大家围在廊下,等着看投针比巧。 那边四皇子他们也没走,一个个的趴在窗户上探着头看,纪琢站在门口,也看着她们。 沈清妍在一边坐下来,从腰间抽出个荷包,捻了几根绣花针出来,分给沈又容沈清和她们。 沈清妍性子急,先捻了根绣花针试。针一落到水面上,立刻一头轻一头沉,慢慢沉下去了。沈清妍有些不高兴,回头看了眼推开窗户往外看的纪成曜。 纪成曜不说话,只对她笑。沈清妍就也笑了,抿着嘴乐。 沈清和第二个试,她很小心,也很紧张,一只手捏着针,一只手拢着衣袖。纤细的绣花针地落到水面上,颤了两下,随后立住了。 沈清和长舒一口气,看向沈又容。 沈又容放下扇子拿起针,轻巧地落在水面上,她手一松,绣花针立刻飘开了,也没有沉下去。 沈清妍不开心,“只有我没有立住。” 小丫头沈思慧也要试,沈清和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还小呢,连绣活都不会做,这是大姑娘们玩的。” 沈思慧不听,非要玩,于是沈清妍又陪她玩了一次,过后大家各自散了。 午后沈又容闲来无事,想起香谱上有种荔枝香,便要调来试试。 荔枝香是以荔枝壳入香,并玄参,松子,麝香,香附,丁香等制为合香。 正好前几日吃荔枝时剩下不少荔枝壳,都已经洗净晒干,装在白酒坛子里闷了三天。沈又容便在院中皂荚树下架起了小几火炉,将酒腌渍过的荔枝壳小火炒干,酒味溢出,荔枝壳的甜味越发明显。 等干得差不多了,便用研钵将荔枝壳研成粉末。沈又容很有耐心,与画眉杜鹃几个丫鬟说说笑笑,将这许多荔枝壳都研磨成了细粉。粉末需要过一遍筛,筛出的细粉才可以入香。 那边画眉拿来许多瓶瓶罐罐,装着各色香料,譬如麝香,丁香之类。 沈又容正调配着香料,白月忽然进院子里来,笑道:“哟,好清甜的味道。” 杜鹃忙接过白月手上的东西,一面给白月让座。白月在绣墩上坐下,闻了闻沈又容手上的香,道:“不似沉、檀、龙、麝俗气。” 沈又容笑道:“哪能与那等名贵之香比,只图个好玩罢了。” 沈又容将调好的香料收进盒子里,问道:“姐姐来有何事?” 白月笑道:“差点把正事忘了,姑娘写的字,我们殿下批注好了。还有,听说白日里殿下不小心打翻了姑娘晒的水,所以画了些花样子给姑娘赔礼。” 白月从漆盘上拿出一摞纸,都是纪琢画的花样子,他大概听到了沈又容的话,画的都是些中规中矩不出错的花样,譬如牡丹,芍药,海棠,睡莲等,不像是寻常花样子,倒像是工笔画,十分精致漂亮。 最底下是一张积雪压竹的画儿,竹树栩栩如生,立意也高。 沈又容拿着这张画儿,想起自己之前丢掉的那个荷包,素青底子,绣的是淡紫色竹叶纹。 沈又容看向白月,道:“劳姐姐转告,画儿我很喜欢,多谢夫子。” 白月便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又容将一盒装好的香料递给白月,“姐姐不嫌弃就拿去玩。” “哟,多谢大姑娘。” 白月拿着一盒香料回去了。 纪琢在房中看书,躺在摇椅里,长袍垂着地,身形放松而带出一种自然的矜贵。 白月进来复命,道:“大姑娘将画收下了,说很喜欢。” 纪琢应了声,抬眼看了看白月,道:“你身上什么味道?” 白月便将沈又容给的一盒香拿出来,“大姑娘正在院里调香呢,我过去也染了一身。” 纪琢放下书,拿起那盒香闻了闻,道:“清甜馥郁,是她小姑娘会喜欢的味道。” 他将香盒随后放在桌边,指尖敲了敲桌面,道:“我记得王府里有块完整的黄腊沉,她既然喜欢调香,你就拿去给她吧。就说……近来练字大有长进,奖给她的。” 第13章 沈清和闲步走进沈又容的院子,瞥见池子边丫鬟们在洗衣服,一面洗一面笑闹。沈清和走上台阶,从窗户边往里头看了看,里间沈又容主仆三个正在描花样子挑丝线呢。瞧见外头的沈清和,沈又容道:“进来呀,外头怪热的。” 小丫鬟打帘子,沈清和进屋。里间摆了座冰鉴,里头冰着各色鲜果茶水,屋里不知道燃了什么香,香甜清润,一点也没有夏天的闷气 沈又容坐在里间榻上,各色丝线摆了一桌子。沈又容在描花样子,杜鹃同画眉理了几十样丝线,见沈清和进来,杜鹃忙让她坐下。 沈清和在长榻另一边坐下了,放下扇子拿起沈又容的花样子看了看。她描的是两朵交叠着的绿牡丹,花瓣层层叠叠,雍容华丽,配色雅致,十分大气。 沈清和看了,道:“你莫不是求了大哥哥,叫他给你画了这些花样子。” 沈又容只是笑,道:“你只说好不好看罢。” “好看,当然好看。”沈清和道:“或是绣个帕子,或是做个扇面,就是绞下来做个绣片子,不拘缝到哪里都好看。” 沈又容拿着细细的笔继续描,道:“我打算做个扇面,正好这花朵也够大。” 沈清和看着她描,道:“你听没听说,今年娘娘要考校我们女工,咱们做出来的东西要送给娘娘过目。” “这我倒没听说,”沈又容道:“你开始做了没有?” “已经绣了一半了。”沈清和道:“预备做个荷包,只是这天太热,拿不住针,打算等晚间凉快了再做。” “晚上做绣活伤眼睛,”沈又容道:“三丫头呢?” “谁知道她。”沈清和道:“这次的绣活要送进宫里,我没法再同她糊弄人了,她的绣活得自己来,这两日正烦着呢。” “那我可得快些了,”沈又容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统共两三天,能做出什么精致的东西。” 沈清和忙着杜鹃理丝线,道:“三丫头要强,可不愿意输给咱俩。” 沈又容笑道:“这话怎么说?” 沈清和犹豫了一下,道:“听说近来三丫头跟四皇子走得很近,阿姐,你与四皇子不是说要定亲么?” “都是说笑而已,究竟也没谁当真。”沈又容道:“况且如今大家年纪都小,一处玩闹也没什么。四殿下身份摆在那里,他爱同哪个姊妹玩就同哪个姊妹玩。三丫头古灵精怪,莫说四殿下,我也愿意同她玩。” 沈清和嘟囔,“好么,你们都愿意同她玩。” 沈又容笑道:“怎么,你也想同四殿下交好?” “那也不是,”沈清和道:“咱们姊妹里面,四殿下乐得同三丫头玩,对你也有两分尊重,倒不大看得上我。” 沈又容要说什么,沈清和又道:“他看不上我,我也不乐意往他身边凑,只是家里一些眼皮子浅的丫鬟小厮们上赶着围着他转,我瞧不上。” 沈又容笑了,“咱们二姑娘最是孤高的,看不上那些蝇营狗苟的做派。” 沈清和撑不住笑了,道:“你瞧着我好,别人瞧着都说我讨厌的。” “管别人做什么。” 两人正说着,沈清妍掀开帘子进来了,“二丫头在这儿呢,叫我好找。” 沈又容道:“三丫头来了,快坐。” 沈清妍走进里间,杜鹃忙搬椅子,沈清妍捻了冰鉴里的葡萄,道:“我找二丫头,想叫她教教我刺绣来着。” “大姐姐在这里,你何必找我?只看大姐姐绣就是了。”沈清和道。 二位姑娘都要看沈又容绣花,沈又容无法,只好洗了手,拿紫茉莉粉擦擦,拿起那嫩绿色的丝线,在花绷子上绣了几针。 她绣绿牡丹,只用一种绿色太死板,所以挑了十六样绿色丝线,渐次晕染出花瓣的深浅。花心是一点嫩黄色,也用了八样黄色丝线,这样绣出来的牡丹花,花瓣舒展闲适,栩栩如生。 不多会儿,沈又容就绣好了一瓣花朵,针脚细密,藏针精巧,正反看去都一样。 沈清妍叹为观止,道:“阿姐这手艺,真该叫所有人都来观赏。” 沈又容失笑,拿回花绷子继续穿针引线,道:“这也不过是一般绣法,只胜在花样漂亮,颜色细致。” 沈清妍叹了一声,道:“大姐姐样样出色,怪不得娘娘喜欢。” 沈又容与沈清和对视一眼,沈清和笑道:“怎么,你羡慕了?” 沈清妍哼了一声,不言语。 沈清和道:“三丫头,听说你近来与四殿下走的很近,学堂上也肆意打闹。” 沈清妍面色坦然,“我乐意同他在一块玩呀。” 沈清和不妨沈清妍这么直接就说了出来,看了眼沈又容,道:“可他是外男啊。” “那又怎么了,”沈清妍道:“父亲既然允许咱们一块上学堂,就摆明了希望咱们与四殿下交好。再说了,平日四殿下在府里,不一向与我们表兄妹相称?你家表兄来家里的时候,与咱们也没那么见外。” 沈清和被堵的没话说,她真正想说的是四皇子与沈又容的那桩事,可是沈又容一番与我何干的神色,叫沈清和也不知从何开口。 沈清妍不是不知道沈清和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会儿,问沈又容,“大姐姐,你介意么?” “我?”沈又容笑道:“哪里能同我扯上关系了。只是妍儿,四殿下在你眼里就那么好?” 沈清妍想了会儿,道:“我就是觉得他好,他虽贵为皇子,但对我极好,不摆贵人的架子。我同他说我的一些想法,他也不觉得荒唐。我想,来着世上一遭,必是要经历些什么的。我在这样好的年纪同他认识,这就是一件顶顶好的事情。” 她虽不说情,但句句都是情。 沈清和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沈又容看着她,又问道:“你姑娘家的声誉就不要了?” 贵女又容 第12节 “那都是世人放在女子身上的枷锁,我反正是不在意的。”沈清妍道:“人生在世,就要样样尽兴才好。” 沈清和听着,若有所思,反倒沈又容笑了,道:“瞧咱们三丫头多不同凡响,我要是男人,我也爱你。” 一句话,姊妹几个都笑开了。大家过后没再提四皇子这件事,只说些女工绣活之类,一直在晚间才散了。 等到七夕那日傍晚,老太太处早已布置好了宴席。沈又容几个早早赴宴,在水榭听些牛郎织女的戏。戏听罢了,老太太在上首笑道:“今年投针取巧,谁拔了头筹啊?” 沈清和道:“还能有谁?大姐姐一向是最厉害的。” 老太太就笑了,招沈又容到身边,道:“今年做了什么绣活?拿来我瞧瞧。” 画眉便将一方帕子递上来,老太太细细瞧了,又摸了摸针脚,道:“不错,只针脚不够细密。” 沈清和道:“老太太别光瞧大姐姐的,也看看我们的。” 于是沈清和与沈清妍一齐将自己的绣活送上去,老太太先看了沈清和的,赞说小姑娘心思灵巧,后又看了沈清妍的,说花样子新奇。 大家一齐看过了,老太太命人将几样绣活收好,送去给外头候着的太监。 几位姑娘陪着老太太坐了一会儿,老太太就叫她们下去了。 “今日七夕节,不要拘束了姑娘们,叫她们自在院子里逛,不设宵禁,只让婆子丫鬟们仔细灯火。” 杨氏忙称是,沈又容便带着沈清和沈清妍行了礼退下。 夜色渐浓,这会儿她们才要开始玩。 沈清妍着急忙慌的,“我先回去换衣裳,过会儿去你院子里。” 沈清和不打算换衣裳,沈又容不让,“你跟我来就是了,我有一件好衣裳给你。三丫头,你也快些来。” 沈又容带着沈清和回了自己院子,命丫鬟们拿出先前做好的衣裳。 丫鬟们捧出一件衣裳,抖落开,只见是一件缂丝广袖大衫,并湘色绣花抹胸长裙。沈清和摸着缂丝的衣料,上头绣着朵朵秋海棠,栩栩如生。 “这料子太华贵了。”沈清和道:“一寸缂丝一寸金,怕是母亲那里也没两件缂丝衣裳。” “这不是完整的好料子,”沈又容道:“原是织错了经纬的,我使人裁去了织坏的料子,做了件长袖纱衣,瞧着就跟好的一样。” 沈清和还要说什么,沈又容将衣服塞给她,“你快去换,过会儿还要梳头呢。” 沈清和无法,只好去换了,少顷她从屏风后面出来,小丫鬟们争相夸赞,说如月宫仙子,飘逸脱俗。 沈又容也换了衣裳,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广袖纱衣,青色妆花织金料的托地长裙,年纪不大,却已有了雍容闲雅的气度。 她坐在镜子前,耳边一对青玉耳铛,杜鹃正给她贴花钿呢,暗红撒金的花钿落在眉间,衬的双目水波潋滟。 “花钿呀,”沈清和走到镜子前,道:“近几年少有人弄这个东西了,不知道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我一直都有,只没有合适的时候戴。”沈又容梳好妆,换沈清和在镜子前坐下,她今日穿的清雅,不适宜华丽的花钿,沈又容另寻了一盒珍珠面靥,在她眉间贴上了。 说话间,门口忽然传来小丫鬟的惊呼声。沈又容寻声望去,只见沈清妍身着浸泡玉带,头戴宝冠足穿粉履,活脱脱一个玉面小郎君。 “二位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沈清妍像模像样的行了男子礼。 沈又容和沈清和掩面偷笑,沈清妍瞧见两人的花钿,道:“这样好看,我也要!” “你穿着这样衣服,还要戴花钿?”沈清和笑道。 “那怎么了。”沈清妍走过来,挤开沈清和坐在镜子前,“快快,给我也点一个。” 沈又容便将一个翠钿点在沈清妍眉间。沈清妍虽穿着男装,然粉面朱唇,比平日更甚三分。眉间翠钿一点,容色更见姝丽了。 -------------------- 沈又容:打扮好了出去玩~ 第14章 几位姑娘收拾完,各自领着丫鬟,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院门游玩去了。 今日七夕,府里各处挂满了彩灯绣带,灯火辉煌。花园中路两边的灯也亮着,来往的小丫头们笑闹不绝。空地上扎起灯楼,自上而下依次明亮起来,照的天地恍若白昼。沈又容几个围着灯楼看了一圈,又瞧见湖面上有人放灯,呼啦啦都围过去了。 装着蜡烛的灯火晃晃悠悠在湖面上飘荡,湖边三三两两蹲着看灯的小丫鬟。杜鹃拿回来几盏花灯,要沈又容几个也放。沈清妍先拿了一个,躲在一边写字。沈清和也拿了一个,提着笔犹豫着要写什么。 沈又容只顾着看那花灯做的精巧,竹制的骨架包上油纸,又在油纸上做了画,把荷花花瓣的颜色渐次染上去,中间落了一个小烛台,并一张许愿的红纸。红纸上面写好的吉祥话,沈又容这一张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杜鹃拿来了笔,沈又容想了想,在红纸的背面写上,“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少练书法。” 那边沈清和和沈清妍的花灯也写好了,于是一齐到湖边去放。 沈清妍放下花灯,拉着沈清和回头去看,“咱们上那座楼上去看呗,俯瞰园子和东湖,不知道多好看。” 沈清和看向沈又容,沈又容点点头,道:“走吧。” 一行人上了芙蓉楼,早有丫鬟婆子前来此处洒扫收拾,一应桌椅俱全,前后窗户打开,夜风穿楼而过,即使没有准备冰鉴,也十分凉快。 沈又容倚在窗边,摇着扇子往下看。沈清和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扇子,道:“这个绿牡丹扇面不是送进宫里去了吗?” 沈又容道:“我实在喜欢,所以又绣了一个。” 沈清和笑了,“你莫诓我,我看得真真的,你送上去那个绿色绣的死板,你手里这个拢共用了几十种颜色的丝线,比你送上去的那个好。” 沈又容摇着扇子,道:“我绣好了之后越看越爱,就不舍得送上去了,于是另绣了一个,因为做的急,难免有些不到之处。你别说出去,不然老太太生气。” “知道。”沈清和道。 那边沈清妍不知道看见了谁,摇着手同人打招呼。沈又容沈清和两个也往下看,只见不远处一个山坡上的亭子里,纪成曜和沈家的几个公子都在,连沈朔和纪琢都在。 一看见高楼之上的沈清妍,纪成曜的眼睛就亮了。而沈清妍,在后知后觉看见沈朔后,略有些心虚,从那边走过来,走到沈又容身边来了。 众人这才在另一边看见了沈又容。沈又容摇着扇子,天青色的广袖顺着动作垂落下来,看得见一截白生生的手腕和腕上青如湖水的一对玉镯。玉骨冰肌,不外如是。 她瞧见了外边亭子里的人,但是没有理,团扇掩了半张芙蓉面,同沈清和沈清妍两个说笑。 不知道几个人说了什么,忽然都抬手掩面笑起来,一面看一面往这边看。 纪成曜他们情知女孩子们的话题是他们,苦于听不见说了什么,心里都好奇得要命。 纪成曜于是提议要过去看看,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走下山坡的时候纪琢看了眼沈朔,沈朔眉头微皱,但是没说什么。于是一行人都往这边来。 走到芙蓉楼外,一行人被杜鹃拦下。 “姑娘说了,我们女孩儿在此处玩乐,不叫各位过去。” 沈又容倒是胆子大,连端王和四皇子都拦了。纪琢抬头看了看,沈又容还坐在窗边,摇着扇子笑盈盈的往这边看。不知道是不是纪琢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沈又容格外的放松,行事也有些出格,不像平日里循规蹈矩,一句话不肯多说的大姑娘。 沈清和看着底下的人,有些担忧道:“阿姐,就这么把他们拦下来了,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沈又容懒洋洋道:“平日里围着他们转还不够,今日女儿节,还要我好声好气地供着他们呢?” “大姐姐说得对,”沈清妍咬着果子,道:“就不许他们进来!” 沈清和看了眼沈清妍,“你现在不说同他玩得好了?” “他”是谁,沈清和没明说,但是沈清妍和沈又容心知肚明。 沈清妍哼了一声,不说话。 楼下二房的双生子待不住,上蹿下跳的,在下头就开始喊:“大姐姐,行行好,叫我们也上去凉快凉快。” 沈清妍探出头,“你只求你大姐姐,不求求我?” 沈溪沈然笑嘻嘻道:“早就瞧见三姐姐了,三姐姐今儿真精神!” 沈清妍就趴在窗口笑,目光在纪成曜脸上转过一圈,又收回去。 他几个年纪小的同姑娘们说笑了一阵,沈朔便道:“叫她们几个姑娘们一处玩吧,咱们过那边去。” 纪成曜还有些不想走,但是沈朔一直在看着他,神色微冷。纪成曜顿了顿,还是抬脚往前走了。 沈又容看着底下这一行人,毋庸置疑,纪成曜与沈朔是被众人拥簇着的,四皇子尊贵耀眼,到哪里都是如此。沈朔不怒自威,跟在纪成曜身边,事事安排妥帖,但是透着一股子疏离。他到底不是学堂里的那些沈姓公子,不似他们与纪成曜亲近。 相比之下,纪琢的存在感就很低了,大家都听着沈朔与纪成曜说话,偶然有人想起纪琢,纪琢也十分谦逊有礼,并不为忽略怠慢而生气。 沈又容还在窗边,以一种高高在上的位置落差,审视这些人。 忽然,沈朔转过头,目光在沉沉夜色里直直落到沈又容身上。沈又容吓了一跳,手中的扇子磕到了窗边,不慎落了下去。 纪琢听到动静回头,看见草地上一个青竹柄的团扇,扇面绣着绿牡丹,是纪琢画给沈又容的绿牡丹。 纪琢往上看,看到了窗边略有些尴尬的沈又容。 纪琢顿了顿,走到扇子边,俯下身去捡。 他刚要碰到扇柄,身边一个人忽然把扇子捞起来。纪琢抬眼,看见沈朔拿起了扇子,正看着绢布上的刺绣。 纪琢顿了顿,重新站直身子。 那边画眉匆匆下来,沈朔把扇子交给画眉,道:“更深露重,提醒姑娘早些回去,莫受了凉。” 画眉接过扇子,行了礼上楼去了。 沈朔看向纪琢,道:“端王殿下,请吧。” 纪琢负手而立,淡淡道:“请。” 一行人渐渐远去了,沈又容拿回了扇子,几个姑娘下了芙蓉楼。沈清妍想着纪成曜,有些心神不宁,没走一会儿就说要自己去玩。沈清和被她母亲叫走了,大家各自散去,就只剩沈又容自己。 沈又容走到葡萄架下面,这地方清净,连灯烛也没几支。画眉将灯笼挂在木架子上面,抽出手帕扫了扫石凳,请沈又容坐下了。 四下无别人,只有木架子边的灯笼一点亮光。沈又容撑着头,望着天空,可惜今日月朗星稀,瞧不见牵牛织女星。 沈又容扇子晃来晃去扑着蚊虫,对杜鹃画眉道:“坐。” 两侍女在沈又容身侧坐下了,杜鹃劝道:“此地太偏了,姑娘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沈又容说好,忽然又道:“三丫头今日打扮成那个样子,是预备出府去。” 画眉惊道:“出府?这要是叫人发现了,可是大事!” “往好处想,未必会叫人发现。”沈又容道。 杜鹃思索片刻,“三姑娘,是跟谁出府的。” 沈又容笑了,“好丫头,属你心思转得快。” 画眉也反应过来,悄声道:“跟四殿下么?” 沈又容点头,“少男少女年少相识,最易春心萌动。四殿下眼界高,整个府里除了大哥哥,他只看得上一个三丫头。” 沈又容停了一会儿,看向杜鹃,“你说,四皇子会娶清妍吗?” 贵女又容 第13节 画眉也看向杜鹃,杜鹃犹豫片刻,“三姑娘是庶出,身份上差一些。” “这不妨事,”沈又容道:“三丫头在咱们府上是庶出,但若与四皇子联姻,那她便是齐国公府的姑娘,与我与清和并无不同。” 杜鹃道:“若是这样,那便也没什么了。我瞧着,四皇子对三姑娘上心得紧。” 沈又容长叹一声,“我不想嫁,总要有人嫁。” 葡萄架外忽然传来声音,“所以,这就是你的锦囊妙计。” 杜鹃与画眉一惊,忙站起来。看去,原是沈朔缓步进来,眉目冷凝,“你早看出四皇子对清妍有意。” 沈又容不动如山,面对沈朔的质问,她面色坦然:“是,我早知道。” “你就不怕他们真闹出什么丑闻?” 沈又容理了理纱衣,“四皇子我不知道,清妍却不是个不懂事的,她有分寸。” 沈朔眉头紧皱,他不赞成沈又容的行为,但也没有反对,只是意有所指地提醒了她一句,“娴娴,你是个聪明的,但不要将别人都当成傻子。” 第15章 七夕节热闹了两三天,一时也过完了,府上忙着收拢东西,盘点物件。 姑娘们不管俗务,那一日正是三丫头生日,大家聚在老太太屋里吃西瓜,聊怎么给她做生日。沈又容和沈清和想置办戏酒玩一日,也可趁此不去学堂。但杨夫人说,三姑娘过得不是整生日,再者老太太夏日里身体不好,不喜热闹。故而不宜大办,只让她们姊妹几个玩就是了。之前二姑娘的生日也是这么办的。 沈清妍说是,杨氏又嘱咐沈又容,叫她好生带着妹妹们玩。 正说着,那边四皇子来了,说是来给老太太请安。 四四皇子在府上住的这些时日,倒是常来给老太太请安,语气亲昵,撒娇卖乖,很像个亲近的小辈。 老太太也喜欢他,她身边女孩子们都讨喜,孙儿们却不大趁她的意。沈朔性子太冷,老太太不喜,沈清枫听她母亲的话,与老太太也不亲近。二房的双生子倒是可爱,只是年纪尚小,不能体贴老太太心意。 那边四皇子大步走进来,美服华冠,锦绣辉煌。他走到近前,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忙叫起,四皇子又向杨氏问安,次后问候沈又容姊妹几个。 “昨儿回了趟宫里,娘娘瞧见几位姑娘的绣活心里高兴,命我带来了给几位姑娘的节礼。” 四皇子摆手,身后的丫鬟忙将东西捧进来。 三位姑娘的东西一样,两匹蓝素娟,两匹花云纱,一对水晶镇纸,一对玛瑙戒指并两对金梅花簪。 三位姑娘行礼谢恩,领了各自的东西依旧坐回去。 四皇子道:“母妃另有一件东西给大姑娘。” 说着,四皇子亲自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锦盒,打开来看,里头是一对金累丝珍珠耳铛。那珍珠足有莲子大,硕大明亮,散发着温润的光。 “这是晋时文宣皇后冠上拆下的合浦珠,历经数百年而珠光不减,是母妃特地命工匠为大姑娘做的。” 老太太将那对耳环拿在手心看,道:“先时文宣皇后的合浦珠,加上内廷的手艺,怕是整个京城找不出第二对。容儿,还不赶紧接下谢恩。” 沈又容起身对着四皇子行礼,“多谢娘娘,多谢殿下。” 四皇子笑了笑,“大姑娘不用客气。” 他说着,眼神落在沈清妍身上,沈清妍在同沈清和说话,没有看他。四皇子的目光一触即离,继续同老太太说话。 自老太太处回来,沈又容回到屋里,将披帛撂在一边,闲闲地歪在里间榻上。 她拿着那对珍珠耳铛,摇晃了两下,珍珠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杜鹃端了碟樱桃来,放在冰鉴里湃着。 沈又容把耳铛重新放进盒子里,道:“收在梳妆台最底下的抽屉里。” 杜鹃接过放进梳妆台上,沈又容拿过扇子扇风,扇来扇去不自在,道:“叫厨房送往冷酥酪来,少放些花蜜多加些鲜果碎。” “是。”杜鹃叫个小丫鬟去厨房要吃的,不多会儿小丫鬟回来了,拎着个食盒。杜鹃在外间打开食盒,见里头除了沈又容要的酥酪,还有一碗鸡蛋醪糟,一碟白云片,一份三鲜莲子糕。 杜鹃将几样小食拿出来,红漆盘托着送到里间。 沈又容心里烦闷,要吃些冰的。杜鹃不敢拦她,只劝她先吃些点心,免得骤然用凉食伤了脾胃。 沈又容吃了两块点心,拿起小银勺子舀酥酪吃,甜津津的酥酪与酸甜的果肉交织在一起,很快浇灭了沈又容心里的烦躁。 “三姑娘生日,你去挑几样东西送过去做贺礼,比着前头二丫头的例。”沈又容吩咐道。 正说着,画眉从外头回来,大公子院里的立秋是画眉的干姐姐,给画眉拿了一瓶酸梅粉。画眉听见沈又容的吩咐,把东西放下,跟杜鹃一起找东西,一面道:“我去明月楼的时候瞧见我姐姐正找一副黑白玉棋子,说是大公子吩咐要送人的。只是没有找到,叫我来问姑娘,是不是在咱们姑娘这里。” “玉棋子,”沈又容想了想,道:“是有这么件东西,就在书房博古架子上,还是之前从哥哥那里拿来玩的。” 沈又容吩咐画眉去找,随口问道:“送给谁?” 画眉回道:“送去东斋给端王殿下。” 沈又容顿了顿,道:“给端王殿下?哥哥什么时候跟端王走得那么近了。” 这话没人答她,那边杜鹃理好了送给沈清妍的贺礼,拿给给沈又容瞧,沈又容看过了点点头,即命杜鹃送去。 午后沈又容歇过午觉,起床慵慵懒懒,来到书桌前写字。 纪琢留的每日四页大字,让沈又容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头疼。杜鹃进来换了茶,见沈又容写了一页便要停下歇歇。 画眉从外面回来,风风火火的,“姑娘,三姑娘院里真热闹。” 沈又容随口问道:“怎么了?” “四皇子殿下送的生辰礼,可稀罕了。” “送的什么?”杜鹃在一边做针线,也有些好奇。 “是一些颜料,”画眉道:“听她们院里的丫鬟说,那些颜料是拿各色宝石磨出来的,比如珍珠磨出来的白色,珊瑚磨出来的红色,黑曜石磨出来的灰色,还有那孔雀石,青金石,绿松石……我也不懂颜色如何漂亮,只听她们说十分难得。” 杜鹃摇头,道:“这也太靡费了。” 沈又容倒不觉得,“一副好画,颜色是关键,古往今来也有不少用宝石磨颜料的。” 画眉问道:“那贫寒人家就不画画了?” “也有用草木提炼颜色的呀,”沈又容道:“譬如苏木,栀子,桑葚,紫草,茜草,倒是比用宝石磨出的颜料便宜很多。” 画眉又问:“用石头和草木提炼的颜色有何不同?” 沈又容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又不会画画,只能外行看热闹。” 正说着,沈朔从门外进来,问道:“做什么呢?” 画眉杜鹃连忙上茶,沈又容在窗下书案边,道:“练字呢。” 沈朔只在晚间坐下了,道:“方才你们说什么,那么热闹?” “说四皇子给三丫头的生辰礼,”沈又容见沈朔来了,索性撂下笔,捧着茶坐在椅子里,“四皇子送了好些昂贵颜料,是用各色宝石磨出来的。” 沈朔轻嗤一声,“他倒是会讨小姑娘开心。” 沈又容不应声,沈朔问她:“听闻娘娘赏了你一对珍珠耳铛?” “是,”沈又容神色变得懒懒的,“虽不是东珠,但却是先晋文宣皇后冠上的合浦珠,称得上独一无二。” 沈朔冷嗤一声,“三书六礼一样没走,就想着赐东珠了?真是不成体统。” 沈又容抿了口茶,道:“依我说,这大约只是娘娘表明态度。未必是在笼络我,更像是,在敦促四皇子。” 沈朔沉思片刻,“你是说,娘娘看得出四皇子不想娶你?” 沈又容笑道:“娘娘和四皇子的心思,我可猜不出来。” 沈朔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又容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那幅黑白玉棋子我给你送去了,你瞧见了没?” “瞧见了。”沈朔道。 沈又容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同端王殿下走的那么近了,还特地寻那副棋子送他。” “倒也算不得亲近,只是被他说准了一件事。” “什么事?” 沈朔看了沈又容一眼,“人家提醒我,四皇子同三姑娘走得近。倒是咱们家大姑娘,学堂里不声不响,瞧见了也当没瞧见,跟个高居壁上的活菩萨似的。” 沈又容一顿,那天桃花坞,纪琢还是看见了。他认为是沈又容受了委屈,只是不能发作,所以悄悄地提醒了沈朔。谁知道沈又容心里一清二楚,打得是顺水推舟的主意呢。 沈又容想了想,“人家提醒你,你只用一副玉棋子还人情吗?” “当然不是,”沈朔道:“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我送他玉棋子是告诉他,我承他这个人情,日后会报答的。” 沈又容应了声,摇着扇子,道:“没想到,我这位夫子这般为我着想,看来以后的作业是不能糊弄了。” 沈朔冷眼看着沈又容,道:“他可不单单是你的夫子,他还是陛下幼弟,身份尊贵的端王殿下。” 沈又容一顿,“你想说什么?” 沈朔放下茶盏,“从陛下到四皇子,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就他端王出淤泥而不染,是个心地温良的纯善之辈?” 怎么不行呢?沈又容与纪琢也做了一两个月的夫子与学生,纪琢博闻强识,文采斐然,他本人也是个如琢如磨的温润君子,何况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那么好看的人,怎么能是个坏人。 沈又容没有说话,但她显然是偏向纪琢的。 沈朔冷笑一声,“你且看吧,他绝非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 纪琢:怎么会呢,我当然是最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啦 第16章 沈又容又迟到了,昨天是沈清妍生日,她们几个瞒着大人偷偷喝酒,闹到了很晚。今日起床沈又容还觉得倦倦的,做什么都慢吞吞。果然,等她到学堂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了。 沈又容看了看,却没见上首的纪琢。她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悄声问道:“夫子呢?” 沈清和在看书,道:“夫子今日要迟些。白烟姑娘说夫子昨日去礼佛,晚上宿在寺里,今日要晚些到。” 沈又容点点头,往砚台里添了些水开始磨墨。等她写完一张大字,纪琢才姗姗来迟。 他大约是从寺里直接回来的,穿着荼白的重纱锦袍,一支简单的木簪子挽着发髻,手上还拿着一串伽楠念珠,周身淡淡的檀香味儿。 大概是被寺庙洗涤了心灵,沈又容将墨还没干的大字当做昨天的作业给他看,纪琢竟仍云淡风轻,还夸了一句,“有长进。” 贵女又容 第14节 沈又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说礼佛好呀,以后多多礼佛吧。 七月半中元节,府上预备秋尝祭祖。宫里淑妃娘娘信佛,七月十五是佛教的盂兰盆会,是大日子。淑妃不仅在宫里礼佛,还命四皇子亲往东林寺烧香拜佛,印经散文。 府上老太太听说,欲一同前往。一来为娘娘祈福,二来祈愿沈清枫科举顺利,三来山中比外面凉爽,在那里住上几天,权做避暑。于是命杨氏李氏同家中姑娘少爷一同前去。 外头少爷们还罢,里头姑娘们成日家二门外都难出,一说要出门,登时热闹起来,忙忙地收拾东西打点行囊。 几个姑娘都在沈又容屋里,各人端着一份撒了山楂果仁的冰碗,一面吃一面看丫鬟们收拾东西。姑娘们金贵,上到锦被床褥,下到痰盂拂尘,都得家里带去,不用外边的东西。 画眉打点妆奁,杜鹃收拾衣装,沈清和道:“山里凉,倒是要拿两件披风预防下雨刮风。那等宽袖大衫就不要拿了,前儿七夕那件我就没带,生怕山里挂到什么刮坏了。” 沈清妍道:“依我说,你们都跟我一样,准备两件锦袍,到时候咱们自在玩。” 沈又容道:“没有现成的,怕是要到布庄里买成衣了。” “就是穿也不过这一回,不是自家做的也无妨。”沈清和道:“对了,老太太吩咐你,带着娘娘赏的那对耳铛。”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妍,沈清妍没说话,只咬着小银勺子,看丫鬟们收拾东西。 沈又容收回目光,道:“知道了。” 国公府出行,摆开全服执仗,马车轿子占了一整条街。一大早就出行,及到半晌午才到了东林寺。寺里早备好了干净院子,老太太,杨氏李氏住在一个院子里,沈又容带着几个姑娘住在一个院子里,少爷们由沈清枫带着住在一起。沈朔要当值,倒不跟大家一起来。 到了院子里,丫鬟们先给姑娘收拾出来歇脚的地方,接着就去收拾从家里带来的东西,闹闹腾腾的收拾到了晌午。 寺里的小沙弥说斋饭已得了,俱在院门外候着,丫鬟们各自领了,端回各自房里。 沈又容净了手,来到桌边一看,只见桌面上摆了几样斋饭,一碟素烧鹅,一碟素火腿,一碗煨鲜菱,一盘炒春芥,几样黄瓜酱菜,一份萝卜汤圆并一碗桃花稻米。样子虽不多,滋味却不寡淡,尤其是那几样酱菜,倒比府里的还有味道。 用罢饭,沈又容坐了一会儿,同几个丫鬟一面收拾一面说话消食。不多会儿,沈又容觉得困倦,杜鹃画眉便铺设床褥,伏侍沈又容午睡。 午后醒来,沈又容总算有了些精神,杜鹃伺候她换衣裳,梳头发,从妆奁里拿出那对珍珠耳铛。 沈又容皱眉,“不要这个。” 杜鹃劝道:“过会儿要去老太太那里,好歹让老太太看看,太不情愿了反而不好。” 沈又容只好作罢,换了缃色绸子撒翠的上襦,缥碧色洒金长裙,水葱似的水灵灵一个人,配上那珍珠耳铛倒很适宜。 沈又容先叫着沈清和,沈清妍,要同她们去见老太太。沈清和道:“母亲早命人吩咐了,说老太太正同大师说话,叫咱们自去玩耍,明日一早再去上头香。三丫头早跑出去玩了。” 沈又容道:“那咱们俩出去逛逛吧。” 沈清和摆手,“母亲叫我给哥哥抄经祈福,我还差一些,你先去吧,我抄完了找你。” 沈又容只好一个人带着丫鬟出去了。 东林寺位于半山腰,山门大殿宏伟,遥望山顶,云霞满天,俯瞰山脚,绿树成云。沈又容从院外起漫无目的的绕到后山,后山有一座石桥,正对着溪水激荡的瀑布,两边都是绿树,随风摇摆。 沈又容走到那石桥上,自上而下的瀑布激起大片水花,都落在她身上。她用手里的团扇挡着,跟丫鬟一路笑着跑过去。山里凉爽,丝毫没有闷热之感,迎面而来的山风,吹得衣裙飘飘起伏,使人浑身舒畅。 沈又容觉得心境开阔不少,仰望着飞流而下的瀑布,瀑布上头腾起水雾,映着日光也有些七色彩虹的影子。 杜鹃觉得阴凉,道:“我回去拿件衣裳,画眉小心伺候着。” 画眉应了声,沈又容看着杜鹃回去,道:“我倒不觉得冷,只觉得凉快。” “杜鹃怕姑娘受凉。” 画眉瞧见石桥那头的竹林里有个小石亭子,道:“姑娘,咱们到那边坐会儿吧。” 沈又容说好,同画眉一道过桥那边,石亭子后枕着山,前面是林子,上面另有一行台阶,是往上头去,都被青苔铺满了。 沈又容走到亭子里,画眉帕子垫了石凳,让沈又容坐。沈又容刚坐下,忽然听见哗哗水声里夹杂着人声。 “……扬州盐政上亏空三十万两银子,可是负责此事的蒋大人是陛下心腹。朝堂上吵得反了天,陛下却暗示蒋大人,只要还了这三十万两银子,便将这事抹过去……” 画眉不明所以,看向沈又容,沈又容示意她噤声,神情严肃。 “……蒋大人凑了三十万两银子,正送往京城。” 安静了一会儿,上头传来另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劫了这三十万两。若蒋宏拿不出来银子,陛下想保他也保不住。如果蒋宏敢动科举舞弊的赃银,等到秋闱之后,再将这件事情闹出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 画眉目光惊惧,紧紧拉着沈又容的手。沈又容浑身紧绷,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上头安静了很久,沈又容与画眉对视一眼,悄悄站起身往回走。 石亭边乱石林立,沈又容走得急,不妨踩到了石头上崴了脚,身形猛地一歪。画眉连忙扶住,“姑娘!” 话刚出口,画眉便惊惧的捂住了嘴。周围一静,上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匆匆的沿着石阶下来。 不等沈又容与画眉反应,一柄利剑直冲着画眉而来。 “夫子且慢!”沈又容喊出声。 长剑横在画眉身前,将将停住。 沈又容回头看,只见持剑的是纪琢身边的长肃,他身后长鸣也从石阶上下来,看到沈又容的时候,神色惊讶。 石阶之上还有道白色的身影,沈又容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扶着石栏的一只手,手腕上挂着串伽楠念珠。 早在沈又容听到那道声音时,她就知道了那是谁。 长鸣走到长肃身边,示意长肃将画眉带走。沈又容有些着急,但无力阻拦,面上却还要撑着从容不迫的样子。 石阶上那人终于动了,他缓步走下来,走到亭子中,捡起沈又容掉落的团扇。 那是一柄玉色荷花团扇,荷花亭亭,荷叶碧绿,也是纪琢给画的花样子。 纪琢拾起了团扇,一步一步走到沈又容身边,将那柄团扇递给沈又容,面上是他一贯的温和从容。 “大姑娘小心些。”纪琢声音温煦。 沈又容紧了紧手心,“谢夫子。” 沈又容伸出手,自他手上接过团扇,忽听见他问:“大姑娘听见了什么?” 沈又容手猛地一抖,差点又把团扇掉下。 纪琢负手而立,神色温煦地看着沈又容。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沈又容低着头,不与他对视,“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家里人要来找了。” 沈又容不管纪琢信不信她说的话,只是示意他,自己是公府之女,出了事情可不是小事。 纪琢却笑了,道:“此地幽静,下面是十几丈的山坡,外面溪水也有数尺深。若是一时不差摔下山坡,或者掉进溪水里,喊都喊不来人呢。” 沈又容背后的汗毛一寸寸立起来,她想不到学堂里温和的夫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沈又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我若出了事,别人也就罢了,我哥哥可不是好糊弄的。” 纪琢没说话,一下下的拨弄着伽楠念珠。瀑布飞溅的水声很大,但是沈又容觉得自己心跳得更响。 纪琢忽然动了,他向沈又容走了一步,沈又容大惊,不自觉的想往后退,可是她崴了脚,脚踝锥心得疼。 眼见就要摔倒,纪琢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纪琢骤然来到了自己眼前,沈又容脸都被吓得发白了,纪琢却还是那幅温和样子,“大姑娘,小心些。” 沈又容没说话,纪琢手指碰了碰沈又容耳边的坠子,道:“死人头上扒下来的东西,大姑娘戴着也不嫌忌讳?” 沈又容屏息,一句话也说不出。 纪琢手指轻巧的动了两下,就把一只耳环从沈又容耳边摘了下来。随即他松开手,沈又容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忍着疼,抬起头看向纪琢。纪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这是大姑娘的贴身之物,若是落到了别的不三不四的人手里,大姑娘的清誉可就毁了。” 沈又容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纪琢好整以暇,“不管大姑娘听没听见,只要事情不成,少不得赖在大姑娘身上。大姑娘,只盼着我一切顺利吧。” 说完,纪琢抬手,长肃放了画眉,画眉忙跑到沈又容身边。 纪琢转身,身形挺拔的像一杆竹。 “长鸣,送大姑娘回去。” -------------------- 沈又容:呜呜呜,他真的不是好人 第17章 长鸣将沈又容主仆两个送回去,半路遇见找到的杜鹃。杜鹃手里拿着披风,看着面色苍白的沈又容,忙迎上来,道:“这是怎么了?” 长鸣道:“大姑娘不小心崴了脚,我正好遇见了,便帮着送回来。” 杜鹃扶着沈又容,一面又对长鸣道谢。她摸到画眉的手,只觉她双手冰凉,还出了粘腻的汗。 杜鹃有些惊讶,看着同样面色苍白的画眉,刚要开口问,就被沈又容打断了。 “就送到这里罢,”沈又容看向长鸣,举止还算得体,“有劳。” 长鸣于是拱了拱手,离开了。 杜鹃扶着沈又容,“姑娘?” 沈又容摆摆手,道:“先回院里。” 她又看了眼画眉,冷声呵斥道:“别做出这幅样子!” 画眉一惊,惊慌地看向沈又容,沈又容道:“不过是崴了脚,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把你吓成这样!” 画眉心中一定,面色稍微缓和了些,道:“奴婢知错了。” 杜鹃不明所以,沈又容不叫她问,道:“先回去。” 一行人回到院里,屋里已经收拾好了,沈又容坐在梳妆台前,将只剩一只的珍珠耳铛摘下放进盒子里,另寻了一对青玉坠子戴在耳边。 之后,她在美人榻上躺下,命画眉去后面洗把脸重新匀面,杜鹃去叫大夫。 不多会儿画眉重新回来伺候,除了不似平常活泼,也看不出有何不妥。杜鹃叫了寺里的大夫回来,带回来了一大群人。沈清和沈清妍听说沈又容崴了脚,都来看。杨氏李氏,连老太太也命人来瞧。 大夫是个年老的和尚,进来先念了佛号,说要给沈又容看伤。 杨氏身边一个年长的嬷嬷道:“这怎么好,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还是要看脚踝上的伤。” 不等别人说话,沈清妍先抢白道:“看大夫哪分什么男女,当然是伤情更重要。何况大师出家之人,更不必在乎那些世俗之礼了!” 那嬷嬷还要说话,沈清和制住她,道:“嬷嬷少说两句吧。” 那和尚于是上前,隔着罗袜摸了摸沈又容的脚踝。她最开始崴的那一下还不重,只是后来又费劲站着,从竹林走回来,已然肿得不能看了。 贵女又容 第15节 和尚摸准了病情,开了几贴膏药,又交代杜鹃画眉用冰块消肿,嘱咐沈又容多休息,不可下地行走。 杜鹃千恩万谢地送走大师,又命小丫鬟去寻些冰块。 屋里,沈又容温声送走代主子来看她的嬷嬷们,命画眉给沈清和沈清妍二人上茶。 两人在绣凳上坐下,道:“阿姐怎的这么不小心,刚出来这一日就崴了脚,之后可怎么好玩?” “这还怎么玩?”沈又容道:“只好待在屋子里了,倒是有时间潜心礼佛。” 沈清妍笑道:“我出去玩了,回来讲给你听。” 沈又容气笑了,道:“这是故意叫我眼馋呢。” 几个人说笑一番,杜鹃拿了冰块回来,用毛巾包着,敷在沈又容脚踝上。 说话间,那边四皇子派人过来,送了些消肿的药油来。杜鹃接过来,客客气气的将人送走了。 沈清和看得出沈又容面有倦色,便同沈清妍道:“咱们先走吧,叫大姐姐歇歇。” 一时间人都散去了,只有外间几个小丫鬟候着。沈又容摆手命人都下去,又看向杜鹃,道:“你也去。” 杜鹃微惊,“姑娘?” “听话。”沈又容沉声道。 杜鹃按下心中疑惑,带着小丫鬟们下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画眉,沈又容招手叫画眉过来。 画眉伏在沈又容身边,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姑娘。” 沈又容抚了抚她的鬓发,道:“今日之事,你要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对人说,否则就是为别人和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最好,你就当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连说梦话都不能说出口。” 画眉连忙点头,赌咒发誓,“姑娘,我记下了。” 沈又容舒了一口气,画眉又问道:“姑娘,那珍珠耳铛该怎么办?” 沈又容摸了摸耳朵,她现在带着的是一对青玉坠子,与她今日的衣服很相称。 “叫杜鹃拿出去,看能不能找到差不多的……”沈又容话说到这里,又停住,想了半晌,道:“罢了,还是不要动了,省得弄巧成拙,走漏了风声。” 画眉说是,出去叫杜鹃进来,依旧各自做事。沈又容斜倚在美人榻上,心里思索还有什么没处理好的事情。 杜鹃奉上茶,将沈又容的团扇放到她手边,沈又容瞥见那团扇,心里无名火起,道:“杜鹃,拿去剪了扔掉!” 杜鹃不明所以,拿着那团扇,道:“姑娘做了好几天的绣活,怎么说剪就要剪了?” 画眉过来,道:“剪了就剪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 杜鹃只好拿出去扔掉了。 沈又容在寺里待了两天,因为脚伤不好四处走动,每日只待在屋里。老太太后来还亲自来看沈又容。 彼时沈又容坐在窗下书桌边抄佛经,身着素青长裙,身上戒指手镯项圈耳铛一应全不戴,只有两只碧玉簪子挽了头发,打扮得十分素净。 四皇子跟着老太太一起进屋,杜鹃与画眉连忙请他们坐,又端来茶果。 沈又容欠身道:“恕孙女没法行礼了。” 老太太摆手,道:“你好生歇着吧。” 四皇子也道:“大妹妹不必多礼。” 老太太在椅子里坐下,四面看了看,道:“屋子倒也干净,只是你怎么打扮的如此素净,倒不像个年轻的小姑娘了。” 沈又容道:“大家来东林寺本是为娘娘祈福的,不曾想我因瞎玩伤了脚,没法去大殿上香。所以只好素衣斋戒,在屋里抄经以尽自己的一份心罢。” 老太太对四皇子笑道:“我这大姑娘倒是心诚得很呢。” 四皇子应是,看向沈又容,声音温和,“虽则如此,大妹妹也该顾念身子,多歇歇才是。” 他声音温和,倒让沈又容想起竹林瀑布边的纪琢。他说话也十分温煦,谁能想到,笑得如此温润的人,说出来的话能吓死个人。 沈又容抿了抿嘴,对着四皇子道谢。 老太太又叮嘱,“端王殿下如今也在东林寺,听说,正是他身边的长随送你回来的。你记得去谢谢人家,不要失了礼数。” 沈又容顿了顿,“王爷也在东林寺?” “是啊,”四皇子道:“王叔佛心甚笃,于佛理上造诣很深,与东林寺的一念大师是至交好友。” 不止心狠手辣,还道貌岸然呢。沈又容心里评价纪琢,面上却道:“我记下了,会好好谢谢人家的。” 老太太这才满意,又说了两句闲话,才同四皇子离开。 沈又容兀自坐了一会儿,冲外头喊,“画眉。” 画眉走进来,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你去备份礼,给端王身边的长鸣,多谢他送你我回来。” 画眉一听端王与长鸣,立刻犹豫起来,“姑娘……” “怎么?”沈又容意有所指道:“备份礼谢谢人家而已。” 画眉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山中凉爽,树木成云,日光透过树影落下来,细碎斑驳。院里树下有一石台并几个石凳,纪琢正与一年长的和尚对弈,长鸣从外头来,回道:“殿下,大姑娘那里送了礼,说多谢送她们主仆回去。又因大姑娘脚伤,不能亲自前来,向您告罪。” 纪琢摇头,问道:“大姑娘伤得可重?” “听说要歇上月余。” 纪琢对面的一念大师念了佛号,道:“是你说过的,齐国公府的大姑娘?” 纪琢点头,笑道:“聪明倒是聪明,就是太活泼了,跑到后山去扭伤了脚。” 一念大师道:“我这里倒有些跌打损伤的膏药,给这位大姑娘拿些去用吧。” 纪琢点头,一念身边的小沙弥立刻去拿。纪琢琢磨着棋子,问道:“没人过问耳环的事么?” 长鸣回道:“大姑娘潜心抄经,素衣斋戒,不饰钗环。” 纪琢笑了,“倒是聪明。” 他落下一枚棋子,道:“大姑娘伤了脚,也没机会乱跑了。你将我屋里的字帖拿去,告诉大姑娘,勤勉练字,静心安神。” “是。” -------------------- 沈又容:(?_?) 第18章 沈又容伤了脚,在寺里养伤不便,恰好杨氏事务缠身,府里离不得她,便由沈清枫护送杨氏与沈又容先回府,老太太带着余下的姑娘少爷们继续在东林寺游玩。 折腾了半日才回到家,沈又容坐在里间罗汉榻上,脚踝还有些红肿,用帕子遮了,放在床上。杜鹃将冰鉴挪到罗汉榻边,里头冰了茶水果品,供沈又容随时取用。 画眉与杜鹃去收拾东西,叫了小丫鬟给沈又容打扇子。沈又容看了会儿话本子,觉得眼睛疼,问身边的小丫鬟,“识字不识?” 小丫鬟摇头,沈又容只好叫画眉进来,坐着给她念书。 画眉拿着书,问道:“姑娘,今日的大字还没写,过会儿天色暗下来,你更不想写了。” 沈又容摇着扇子,道:“端王还在东林寺呢,上哪儿来查我的功课?今日不写了。” 画眉摇摇头,拿起书给她念话本子。 天色渐晚,沈又容睡了一会儿醒来,更觉身上惫懒。忽听见门口绣帘响动,原来是沈朔下值回来,赶来看她。 沈朔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穿的是他那件绯红官服,配上那张冷清的脸,越发勾人魂魄了。 “怎么回事?伤得重不重?”沈朔一进来,就问沈又容伤势。 杜鹃搬了椅子来,又奉了茶,和画眉一道退到外间。 沈又容坐在罗汉榻上,道:“不小心崴到了脚,严重倒不严重,只是不能走动。” 沈朔依旧皱着眉头,道:“明儿我请个太医再给你看看。” 沈又容道:“不必那么麻烦。” 沈朔不理,又吩咐杜鹃画眉好生伺候。 沈又容端着茶碗,忽然问道:“秋闱将至了吧。” 沈朔点头,不懂为何沈又容忽然问这个。 “哥哥,”沈又容道:“今年秋闱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沈朔反问:“什么不寻常之处?” 沈又容顿了顿,自悔失言。思索片刻后,她直言道:“你有没有法子让二哥哥不参加这次秋闱?” 沈朔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他打量着沈又容,道:“娴娴,你这是何意?” 沈又容知道,不说点什么沈朔不会善罢甘休,她斟酌片刻,道:“总之不能参加今年的秋闱。” 沈朔审视着沈又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又容低头喝茶,道:“只是有些担心罢了。二哥哥年轻,多准备准备不是更好?” 这话沈朔不信,“错过一次,可是要再等三年。” 沈又容低声道:“应当等不了那么久。” 科举舞弊牵连天下读书人,为了平民愤,势必要加开恩科。 “什么意思?”沈朔道,他皱眉,刚要追问,却被沈又容打断。 “哥哥,你若信我,便别再问了。” 沈朔沉吟片刻,问道:“如果清枫坚持参加秋闱,事情最差会如何?” 其实沈又容也不知道科举舞弊之事到底会不会被翻出来,可是一旦出事,势必成燎原之势。 沈又容几番斟酌,最后只道:“不可估量。” 沈朔眸光微动,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回到明月楼,沈朔换了身衣服,问立秋,“二少爷在府里吗?” “在,”立秋道:“二少爷送夫人和大姑娘回来后就一直在自己院里温书,夫人吩咐不许人去打扰呢。” 贵女又容 第16节 沈朔应了声,起身出门。 天色渐晚,书斋里早已点起了灯。沈清枫身边的棋童将一盏明亮的灯放在书桌上,道:“少爷,歇歇吧。” 沈清枫放下书,揉了揉眼睛,道:“秋闱将至,哪还有时间歇着啊。母亲和妹妹就指望我了,我又不是个善读书的,只能勤勉些了。” “勤勉也不是这样的法子。”沈朔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沈清枫忙站起来迎他,沈朔进屋,摆手让沈清枫不必忙,自己撩衣在椅子上坐下。 棋童忙去上茶,沈朔把玩着扇坠子,道:“夜里读书伤眼睛,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能不经心。” 沈清枫应下,沈朔问道:“今年秋闱可有把握?” 沈清枫道:“我说不好。” “拿你做的文章来,我看看。” 沈清枫忙将一篇文章拿来给沈朔看,沈朔细细读了一遍。说实话,这篇文章虽不出彩,但中规中矩,拿个名次应当没问题。 沈朔放下文章,有些犹豫。 沈清枫还在忐忑不安地等着沈朔的评价呢。 沈朔道:“不错,只是…..”他捏着扇坠子,“你有没有想过,等一等,下次再考。” 沈清枫一下子局促了起来,“是文章做得不好么?” 沈朔摆手,道:“你若再准备准备,就能十拿九稳了,名次上也会更好看些。再者,有些考官,不喜欢年轻人,认为年轻人科举之路太顺容易张狂,所以会刻意使年轻人落榜。” 沈清枫犹豫了,“这……” 他心里信服沈朔的话,可是想一想翘首以盼的母亲和妹妹,着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再考虑考虑吧。”沈朔起身,道:“夜里就别看书了,劳心伤神,得不偿失。” “是。”沈清枫直将沈朔送出门外。 七月下半旬,沈又容基本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老太太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杨氏自然也不好非要沈又容给自己请安。学堂那里沈又容也不必去了,正好免去她去纪琢相见。 唯独每日的大字还是要写,纪琢还像模像样地给她批改,直让沈又容心里憋闷不堪。 歇了十多天后,沈又容总算可以下地行走了。杜鹃画眉生怕她摔了,一劲儿劝,让她少走些,怕她走多了脚疼。 沈又容在院子里走了两圈,脚踝只剩微微不适。她心情不错,走到院里的秋千边,要玩秋千。 丫鬟拿了大红绣缎坐垫来,沈又容敛了纱衣做到秋千上,丫鬟在身后推着,慢悠悠的晃着。 风也不热,很凉爽,吹起沈又容绣着蝶恋花的纱衣,漂亮的像一幅画儿一样。 一道尖利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割破了这幅画,墙外传来叫骂声,“……什么再等下次!科考是你家门口买菜的?能再等下次?!分明是怕我们中举盖过你们的风头了,眼红的都要滴血了吧!坏心肠烂肚肠的东西!” 沈又容皱眉,杜鹃早让丫鬟出去看。外头闹事的是沈清枫的乳母,也是杨氏身边的得力人。她在沈又容院门口闹,身边的丫鬟忙往后拉,拉拉扯扯的纠缠不清。 “.…..你们也别拦我,一群贱蹄子,瞧着哪边火高就巴结哪边,早晚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杜鹃神色越发不好,画眉不是个好性的,站在院门口喊道:“有你这样的下人,怪不得火起不来呢!早晚倒了灶熄了火,才是借您今日的吉言呢!”说罢,画眉又看向那几个丫鬟,“一点规矩也没有的,纵得这虔婆子四处发疯,不知道她丢的也是你们的脸面?届时传出去,一个院里都是些没规没矩的,叫人嗤笑打脸!” 杜鹃把画眉拉出来,指使院里的婆子将她们都赶走。 画眉还道:“趁早赶走,一气儿赶出府去罢!丢人现眼的东西!” 回到院内,秋千上的沈又容神色已经淡下来。今天这一出,必然是杨氏默许的,她在背后大概也没少骂沈朔与自己。只是她不敢对上沈朔,就只好磋磨同在后宅的沈又容了。 沈又容抬手让画眉扶自己回去,神色懒懒的,一句话也没说。 晚间沈朔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冷笑两声,叫来立夏吩咐了两句,道:“下手隐秘些。” 立夏称是。 没过两天,沈清枫忽然病倒了。据画眉说,是因为夜里下雨沈清枫受了凉,第二天起来就发起了高烧,烧退之后上吐下泻的,如今连床都起不来了。 杨氏和沈清和忙着请大夫照顾沈清枫,正院一夜不得安生。 沈英也被惊动了,他并没有像杨氏那样那么看重沈清枫此次科考。在他看来,沈清枫温和敦厚,勤勉好学,科考稳步前进,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听说沈清枫是因为夜里看书受了凉,沈英还很生气,认为是杨氏逼迫沈清枫太过。 这些事沈又容一概不管,她好不容易能下地行走,干脆带着丫鬟出门看荷花去了。 沿着湖岸一面走一边玩,画眉去湖边摘了些荷花荷叶,让沈又容抱在怀里玩。走了一段路,瞧见前面有个亭子,画眉就催着沈又容歇歇。 沈又容说好,还没走近,就看见亭中一个月白衣衫的人影。 沈又容顿住脚,转身便走。 “大姑娘留步。”纪琢放下茶杯,道:“你脚上有伤,还是过来歇歇吧。” 沈又容顿了顿,转身提衣走进亭子。 “这荷花真漂亮。”纪琢赞赏道,他转头吩咐长鸣,“去将那件乌金釉描花瓷瓶来,荷花用那个瓶子插好看。” 长鸣去了。 沈又容在亭子坐下,却不说话,只怀抱着荷花,像是荷花能替她挡住纪琢似的。 “听说府上二公子病了,”纪琢道:“病的重吗?” “劳王爷惦记,”沈又容客气道:“我还未去看过,不大清楚。” 纪琢笑了笑,道:“我猜应当病得很重,起不来身,进不去考场了。” 沈又容木着脸,不说话。 “你当人家都是傻子么?”纪琢声音轻轻的,“满京城的权贵里,就你家二公子生病错过了科举,这是何等的巧合,落在有心人眼里,会掀起多少事端?” 纪琢看着故作乖顺的沈又容,神色微冷,“大姑娘,你坏我大计。” -------------------- 沈又容:那怎么办呢,不然你报警吧。 第19章 刚下过雨,树上知了叫得声嘶力竭,合着园中鸟雀叽喳,叫得人心烦。 沈又容度纪琢话中意思,今次秋闱是一定要出事的了,如此沈清枫与沈家算是躲过一劫。思及此,沈又容很坦然,“学生年幼,做事多有不妥之处,夫子若看不过眼,尽可以替我料理妥帖。” 纪琢气笑了,“如此,我还要为你收拾烂摊子。” 沈又容客套地笑笑,“那就有劳夫子了。” 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纪琢盯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推给她一杯茶,轻声道:“方才还叫着王爷,现下就改叫夫子了?娴娴这般识趣,倒真是我的好学生。” 沈又容不妨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小字,一时又惊又惧,“你——” 长鸣拿着花瓶回来,就看见亭中两人剑拔弩张,尤其是沈又容,眼睛恨恨地盯着纪琢。 纪琢让长鸣把花瓶放在石桌上,问沈又容要荷花。 沈又容没有动,依旧怒气冲冲地看着纪琢,纪琢抬眼看向沈又容。沈又容“唰”得一下将荷花仍在石桌上,起身欲走。 “坐下。” 沈又容身形一僵,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纪琢挑拣着荷花,慢条斯理将它们放进花瓶里。 “你太年轻,心软天真,心浮气躁,把柄又多,做事不利落。跟我斗,你能落什么好?”纪琢说话毒辣,偏偏还端着那幅霁月风光的君子相,叫沈又容气得咬牙切齿。 “这次就罢了,”纪琢转着花瓶,左右看了看,温声道:“若再有下次,我便无论如何要给你个教训了。” 沈又容不说话,眼里倒没有先前那般气恼,只剩下深深的忌惮。 “好了。”纪琢道:“我对插花了解不多,倒是听说大姑娘对这些闺阁玩意儿十分精通,你来看看,我做得如何?” 沈又容皮笑肉不笑,“夫子就是夫子,就是不擅长,也能做得很好。” 纪琢笑了笑,拿着手边的折扇起身,道:“这瓶子与这荷花甚配,一道送与大姑娘罢。” 说罢,纪琢便出了亭子,与长鸣一道走了。 秋闱如约而至,不因沈清枫生病而推迟。而秋闱一结束,沈清枫的病慢慢就痊愈了。 沈清枫因病错过秋闱一事使得整个府里气氛都有些凝滞,沈又容去看沈清枫,屋外头听见里面杨氏咒骂不休,她顿时觉得没趣,原路回去了。 恰在此时,府上来了亲戚,是沈氏族中的一位姑太太,带着一儿两女借住国公府。按照辈分,沈又容要叫一声堂姑母。堂姑母孀居,儿子与沈朔差不多大,也是来赶考的。膝下两个女儿,都与沈又容一般年纪。 本来考试完他们都要回去了,但是听说沈清枫因病错过了科考,一意要过来探望。 杨氏与这位堂姑母不对付,料到她此来是看笑话的,只可恨没法子撵她。她又听说如今端王与四皇子客居府上,一定要她两个女儿郭春竹,郭雪竹都来学堂,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知道揣着什么心思。 那一日沈又容来学堂,就见郭春竹一身桃红衣裳,隔着屏风与四皇子搭话。沈清妍在一边冷着脸,颇为不屑的样子。 四皇子不知怎么的,竟也同郭春竹说话,更惹得沈清妍不快。 沈清和因为沈清枫的事情,郁郁了好些时候,都不大与沈又容沈清妍说笑了。 而那位郭雪竹,在纪琢一来就牢牢的盯上了他。趁着课间休息,郭雪竹上去寻纪琢,请教些书本上的问题。 纪琢一贯是温和耐心的,只是那雪竹姑娘越靠越近,连长鸣也死命咳嗽,觉得不妥。 沈又容描着大字,心说活该。 “大姑娘,”纪琢忽然叫沈又容,道:“你也练了许久的书法了,想必很有心得,与表姑娘交流交流罢。” 郭雪竹不情不愿地站起身,道:“请又容妹妹赐教。” “不敢。”沈又容与郭雪竹说了些书法上的事情,郭雪竹也不是真心要学书法,说了两句就又坐回去了。 沈又容抬眼看向纪琢,纪琢也正看着沈又容,两人对视一眼,又错开目光。 一下学,沈清妍就收拾东西先走了。纪成曜紧随其后,追着她出去,似乎要同她说话。沈清和忙着去正院,郭家姊妹俩凑在沈又容身边,想去沈又容院里做客。 沈又容不是很乐意,玩笑了两句就与姊妹俩分开了。 穿过一道月亮门,忽见沈清妍与纪成曜待在里面花藤边,沈又容顿住脚,站在月亮门外,摇着扇子看她们。 “我哪会真喜欢她?”纪成曜笑道:“我就是觉得这样一个人,漂亮又愚蠢,跟我母妃宫里的狮子猫一样,很有意思。” 沈又容皱起眉,对纪成曜这番对小玩意儿的态度不喜。沈清妍听起来也很生气,“人家再怎么样也是个姑娘,不是你身边的小猫小狗,就是不喜欢,也不该刻意捉弄!” 纪成曜道:“我对她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那你想怎么样呢?” 沈又容刚想继续听下去,肩膀忽然被人敲了一下,她回头看,见是纪琢拿着扇子看着她。 贵女又容 第17节 沈又容抿了抿嘴,纪琢看她一眼,沈又容不高兴地垂下眼,带着丫鬟走了。 桂花初开,香气又热闹又霸道,花树下头铺了花毡,沈又容坐在凳子上,身边围着几个丫鬟,一边说话一边引针穿桂花。几个年纪小的,围在花树下头拾桂花,个子高一点的就要爬到树上去摘好的了。 沈清妍从那边过来,笑道:“原来你们在这儿呢,外头放榜了,堂姑母家的表兄中了,夫人叫咱们去贺喜。” “中了?”沈又容道:“多少名次?” “名次不大靠前,”沈清妍小声道:“听说是倒数第二。” 丫鬟们笑道:“咱们大公子当年可是解元!” “去!”杜鹃呵斥,“瞧你们那轻狂样子。” 沈又容放下桂花串,拿上帕子,道:“走罢。” “你不换件衣裳?”沈清妍问道。 沈又容看了看,她今儿穿了件茶褐色团花长裙,上着了杏色绸衫子,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一支桂花步摇,细细的米珠穿成的流苏摇晃在她鬓边。因着方才穿桂花,沈又容染了一身桂花香,似乎鬓边的桂花簪子成了真的一样,散发着香气。 “也罢,”沈清妍道:“只是太素淡了。” 沈又容拿了帕子站起来,道:“走罢。” 众人一道去往正院,正厅之中,杨氏与堂姑母并坐,沈清和坐在右边,郭家姊妹坐在左边,沈又容与沈清妍给杨氏请过安,又恭贺堂姑母,随后一道入座。 杨氏面色淡淡,堂姑母却春风得意,脸上每一道褶子都充满了快意。 “哎哟,这实在是再想不到的,本以为枫哥儿能和他哥哥做个同年,日后会试也好一道,说不好殿前金榜题名也能有哥两个的名字。”堂姑母道:“你说枫哥儿怎么就病得那么巧?” 杨氏都懒得搭理她,道:“枫儿年轻,国公爷说了,多等几年就更稳妥,说不好能和他哥哥一样,再出个解元呢。” 堂姑母嗤得笑了一声,连面上的客套都做不出来了。 正说着,堂姑母的儿子郭誉就走了进来。他也是年轻的公子,穿着青衣儒衫,瞧着,倒比他母亲妹妹沉稳些。 郭誉给杨氏请安,又与沈又容姊妹几个见礼。 堂姑母在一边看着,笑道:“本来是要给誉哥儿说亲的,如今中了举,尽可以往高门贵女堆里寻一寻了!说起来,府上几位姐儿许亲了没有?” 沈清和皱眉,沈清妍翻了个白眼,沈又容不言语,只低头喝茶。 杨氏也气得不轻,道:“容姐儿先不说,最低也要配个公府世子。就是妍丫头,要许亲,也是先从三品大员府上挑。不是说寒门不能出贵子,只是一家子根基摆在那里,他人再好,也要被他一家子拖累。我们家姑娘嫁人是成亲,不是去布施的。” 堂姑母气得脸皮紫红,郭誉忙劝住了他母亲,道:“舅母也不必将话说的那么死,好歹我身上是有了功名了,来日如何还不一定呢。” “你——”杨氏还没说完,外头忽然有人回报,说出大事了。 杨氏没好气,“什么大事,慌慌张张的!” 那管事喘着气道:“有学子到京城衙门击鼓鸣冤,告今秋科举舞弊!” 堂姑母惊得站了起来,满堂众人神色俱变。 沈又容看向来回报的管事,心想,来了。 第20章 一场秋雨打得草木零落,房屋瓦舍无一不响,沈又容辗转听了一夜雨,第二天起来就觉得头重脚轻,困倦乏力。 她索性向学堂告了假,起来吃了两口饭,又在罗汉床上歪着昏睡了一晌。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色阴阴的,雨声淅淅沥沥,院里的皂荚树被风刮着,巨大的树影笼着房舍。 沈又容一时分不清什么时辰,杜鹃忙送了茶来,道:“正好该用中饭了,姑娘起来吃些东西,我叫人去请个大夫。” 沈又容坐起来,漱口饮茶,她走到梳妆台前,将镜子打开,只见镜中姑娘眉眼倦怠,面色苍白。沈又容搓了搓脸,叫画眉端了水来洗脸匀面。 用过中饭请了大夫,大夫开了方子,杜鹃立时拿去煎药。沈又容捏着鼻子喝了碗苦药汤,又让画眉杜鹃伏侍着睡了一会儿,再醒来,就觉得身上松快多了。 沈又容叫点起灯,叫人将账本拿来,仔细核对上一季的账。秋天来的很快,这一场秋雨下来,越发凉爽了。沈又容打点各铺子庄子的中秋节礼,还要记着往金陵外家送一份。 杜鹃见状,索性把各铺子庄子送上来的礼单一道拿给沈又容看。 “外头送来二十篓螃蟹,二十篓鲫鱼,二十篓白鱼,两石鲜藕并柿子,枣子,石榴葡萄各色鲜果若干。”杜鹃道:“这是庄子里送来的,铺子送来的都是些绸缎首饰瓷器摆件之类。” 沈又容道:“螃蟹鱼藕等物各院分一分,大哥哥喜欢吃糟白鱼,你叫人多做些留给他吃。” 杜鹃说是,又问道:“端王殿下与四皇子那里送不送呢?” 沈又容斟酌片刻,道:“送罢。” 杜鹃称是,画眉将铺子里送来的礼都理出来了,拿着一匣子绒花给沈又容看,“姑娘,你瞧,这绒花做得多精致。” 沈又容拿起来看了,果然很精致,问道:“有多少?” “六匣子,一匣十二支,花色各不相同。” 沈又容道:“拿三匣子送去给清妍清和与思慧,再拿一匣子你们分。” 沈又容看着礼单,道:“一对琉璃灯,一只送去给大哥哥,一只送去给二哥哥。那架琉璃屏风,拿出来摆屋子里。” 各处的礼都尽到了,沈又容便把礼单收起来,命画眉杜鹃将剩余东西归入库房。 正收拾着,门口忽然传来门帘响动,看去,原是沈清妍撑着伞来了。 她一进来,便道:“阿姐好些了没有?” 沈又容盘坐在榻上,道:“我好多了,倒是你,下着雨还到处跑。” 沈清妍站在门口解下屏风,走进里间来,道:“无聊么,就想着来看看你。” “正好,我正说让人给你送东西去呢。”沈又容把那一匣子绒花给了沈清妍。 “哟,真漂亮,看着跟真的一样。”沈清妍把玩着那绒花,迫不及待说起了正事,“阿姐,郭誉被抓走了。” 沈又容一顿,“怎么,他跟科举舞弊这事有牵扯?” “谁知道,”沈清妍道:“堂姑母只说是叫去问话,可是今儿一天了还没回来呢。二叔不是大理寺卿么,听说要督办此事。堂姑母在二叔母那里坐着不走,二叔母烦都烦死了。” 沈又容顿了顿,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沈清妍捻了块点心吃,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江南那边的科举舞弊最严重,名次明晃晃的标了价,第一名解元花要价五万两银子,最后一名也要五千两银子。这是江南那边的,今秋,听说京城的科举也不干净。此次科举的解元是宫中郑妃娘家的侄子。郑妃皇商出身,他家是最不缺银子的,可他家的侄子,阿姐应当也见过,极不成器。他若是解元,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又容摩挲茶杯边沿,道:“除了他家,还有谁?” 沈清妍道:“似乎不少,京城里很多人家的公子都参加了秋闱,也都被叫去问话了。可巧咱家二哥哥因病没参加,不然也要牵扯到咱们。” “这都是出钱买的,收钱卖的又是谁呀?”沈又容问。 沈清妍摇头,“这谁知道?只听闻陛下大怒,限期十天彻查此案。” 说着,沈清妍压低了声音,“我听四皇子说,昨日已有一位三品大员的宅邸被围了。负责科举的官员全部被关押起来,谁也不让见,连个话都递不进去。” 正说着,沈清和也进了院子,撑着伞,一路进屋里来了。 “都在这里呢。”沈清和走到里间,沈又容道:“快喝口热茶去去雨水气。” 沈清和坐下,一边喝茶一边道:“你们说什么呢?” “说科举舞弊的事儿。”沈清妍剥着瓜子。 沈清和道:“这件事啊,说起来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二哥哥因病错过科举,倒是免了今日的祸患。” “这才是二哥哥的运道呢,”沈又容状似不经意道,“说起来,像咱们二哥哥这样错过科举的,也没几个人罢。” “那也不是,”沈清妍道:“听说忠勇将军的长子也没参加,不过他是因为忠勇将军想他儿子接替自己做武将,不许他儿子做文臣,所以没让他去科举。” “还有齐大学士的儿子,”沈清和道:“因为家中都有人科考,齐夫人跟我母亲是极要好的。听她们说,齐公子参加了科举,但是落榜了。前一阵恼得不得了,说他一个大学士之子都落了榜,今年考题该有多难。如今看来,八成是有人暗箱操作,使他落了榜罢。” 姊妹几个絮絮说些闲话,沈又容却不自觉地想,这些人跟纪琢有关吗,他们在科举中置身事外是巧合呢,还是跟沈清枫一样,有意为之呢? 沈清和与沈清妍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窗外天色昏黑,夜雨更加凄清了。沈又容这会儿又觉得头有些重,钝钝地疼起来。 窗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沈又容吓了一跳,起身去看,却是沈朔匆匆进来。 “怎么了?”沈又容瞧见他冒雨前来,身上的官服都沾了水,于是命人拿毛巾给他擦了,又端上热茶来。 沈朔张口便问道:“科举舞弊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沈又容早猜到他会来问,道:“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儿。” “不然你为何要拦着清枫不让他参加秋闱。” 沈又容不说话,沈朔沉了脸,“沈又容。” 沈又容抿了抿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从我这里问不出什么,你只要知道,我总归不会害咱们一家子。” 沈朔一贯清冷的眉目间染上些烦躁,“我是怕这个吗?我是怕你太不知天高地厚,反而害了自己!” 沈又容道:“我心里有数么。” “你——”沈朔对外人再怎么横眉冷对,对自己妹妹却难下一句重口。 杜鹃适时进来,劝道:“姑娘还病着呢,大公子看在姑娘还在病中的份上,好歹叫她先歇歇。” 沈又容仍旧伏在榻上不说话,沈朔挥袖坐下,问道:“受了凉么?” 沈又容也很识得好歹,扶着脑袋道:“头疼得紧。” 沈朔皱眉,“叫了大夫没有?” “大夫来过了,写了药方子。”杜鹃将方子找出来,拿给沈朔看。 沈朔细细看了,道:“倒也对症。” 他放下药方子,看向沈又容,只见她面色苍白,不施粉黛,越发可怜了。 沈朔心一软,道:“若是实在难受,点些安神香,喝了药,老老实实睡一觉。” “这会儿受不了熏香味儿,”沈又容道:“烟熏缭绕的,呛得慌。” 沈朔道:“从前不说很好闻么?何况下雨天,点了香去去屋里的潮气。” 沈又容只说不要。 沈朔没法子,吩咐下人,“去我院里拿些好茶叶,放在炉子上烤着,既去了潮气也不叫她闻了烦。” 沈朔知道沈又容这里问不出什么了,细细交代了她好好养病,便起身要走了。 “等等。”沈又容从针线篮子里找出个绣好的荷包,扔给沈朔,“给你的,今年一夏天也没做几样绣活,只有这个了。” 沈朔捏了捏那荷包,不由得笑了,“知道了,你好生歇着罢。” 东斋那里,长鸣匆匆给纪琢回报,纪琢放下笔,有些惊讶,“病了?” 贵女又容 第18节 “是,”长鸣道:“今日下午请了大夫,几位姑娘和沈家大公子都去看过了。” “沈朔匆匆与她见面,不单是因为她的病罢。” 长鸣想了想,道:“观沈大人离去时的神色,大姑娘应当什么都没有说。” 纪琢目光幽深,道:“她倒是听话。” 纪琢偏头,吩咐白烟,“你将那几样花露果汁给她送去,告诉她,她今日病了,就不叫她练字了,好生歇着。” -------------------- 沈又容:不用你说我也不打算写 第21章 一病三五日,沈又容好了,重新去学堂上学。正值金秋时节,窗外摆了好些菊花,花朵大如手掌,雪白似云,碧绿如翠,那黄色的菊花金灿灿的,明艳非常。 沈又容难得来得早,沈清妍掐了一盘菊花放在书案上,正给沈清和簪花呢。 郭春竹姊妹两个也想来,她们哥哥郭誉前儿被放了出来,说是与舞弊无干。功名的事情虽还没有定论,好在人是没事了。 郭雪竹姊妹也恢复了以往的做派,整日娇娇娆娆的模样。 沈清妍不耐烦,道:“来来,给你们簪。” 她拿了一对紫红色的菊花簪到了郭春竹姊妹头上,郭雪竹又不愿意,“这颜色不好,不鲜嫩。” “我看跟你们很配。”沈清妍挑了几朵小小的鹅黄色的菊花,缠了几下,变成一个小小的花团,簪给沈清和。 沈家双生子在屏风这边看着,道:“三姐姐,也赏我们两朵?” 沈清妍给了两朵菊花,沈家双生子一会儿簪头上,一会儿拿在手里,不一会儿把花瓣全揪了,互相撒了对方一身。 沈清妍怒道:“我真是多余给你们。” 说着,沈又容进来了,道:“好香啊。” 沈清妍道:“你看,他们把我的花弄成什么样子了,能不香嘛!” 沈家双生子笑嘻嘻的,“姐姐恕罪,姐姐恕罪。” 沈清妍哼了一声,把花盘子递给沈又容,让沈又容挑。 朵朵鲜花挤挤挨挨的待在盘子里,花团锦簇,漂亮的不得了。 沈又容摸摸头上的八宝菊花簪,道:“真是不巧,我头上已簪了一个了。” 沈清妍要看,沈又容把菊花簪拔下来给她,沈清妍与沈清和凑在一块看,是一支金累丝菊花纹样的簪子,米珠穿成花心,各色宝石镶嵌。 沈清妍赞道:“真是精致。” 郭雪竹抢了去,道:“又容妹妹,你这簪子真漂亮,可恨我竟没有一个,你那里应当还有不少罢,这一个就给了我罢。” 沈清妍一把抢了回来,“你好大的脸面,张口就问人要,怎么,乞讨成习惯了?” 沈清和掩了嘴笑,郭雪竹气的面色紫红,郭春竹过来道:“三妹妹,不过是姊妹间互赠首饰罢了,怎么在你嘴里就那么难听呢?” “互赠首饰,你给了她什么呀?”沈清妍反问。 郭春竹顿了顿,将手上一个细细的玉镯子褪了下来,“这玉镯子虽说不值钱,可却是阿兄送的生辰礼物,意义重大。” 沈清妍嗤笑一声,拿着那花盘子,道:“这一盘菊花虽不值钱,却是我亲手摘下来的,意义重大。阿姐,用这个,换你的簪子可好?” 沈又容失笑,将簪子簪在沈清妍发间,道:“我不缺玉镯子,倒很喜欢这一盘花。” 郭春竹气极,甩手与郭雪竹坐回一边去了。 沈又容四下看了看,觉得桌上的青釉圆笔洗很不错,于是将一大朵绿色的菊花放在笔洗里,还从旁加了些水进去。 纪琢进来,就看见绿莹莹的一朵花放在沈又容书案上,他放下书,道:“笔洗是用来涮笔的,不是用来插花的。” 沈又容眼也不抬,“夫子不精通插花,怎知其中道理。” 纪琢笑了笑,一面提衣坐下,一面闲闲道:“大姑娘说的是。” 过后他不再提这件事,照旧上课,沈清妍看看沈又容又看看纪琢,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午后沈又容睡醒,院里来人,说老夫人请出去见客。 沈又容换了身衣裳,拿着帕子往老夫人院里去,路上碰见深情和沈清妍两个,说起客人,沈清和道:“听说是个相面先生,很有神通。” 沈清妍摇头道:“我不大信这些,大姐姐,你呢?” 沈又容道:“既然入了老太太的眼,想必也有些本事罢。” 几人絮絮闲话,一路到老太太院里,屋里老太太坐在上首罗汉榻上,杨氏李氏分坐两边,沈又容几个先给老太太杨氏李氏等请过安,被嬷嬷引至花厅,厅上一座屏风,外头是那位老神仙。 只见那人年纪已过花甲,须眉皆白,然站如松,坐如钟,目光炯炯有神,丝毫没有老态。 沈又容走出屏风,与那老道人行了礼,屏风前走了两步,便回到了屏风后头。 沈清妍与沈清和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听着嬷嬷的话,每个人都出去走了一圈。 老道人执笔一面看,一面在纸上写些什么。不多会儿相面结束,沈又容几个又回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和杨氏李氏说些家务俗话,那边一个丫鬟捧着红漆海棠小托盘进来,上头放了三张素笺。老太天先看了第一个沈又容的,看后眉眼含笑,与左右看过了,左右都恭贺道:“老夫人大喜,姑娘大喜。” 沈又容接过签子,只见上头写着,“明月中天,贵不可言。” 她抿了抿嘴,露出个笑模样。 余下沈清和与沈清妍拿过自己的看了,凑到一边姊妹几个说话。 “大姐姐,你的是什么?”沈清妍道 沈又容掩着签子,问道:“你的呢?” 沈清妍拿给她看了,签子上写了,“沉浮不定,大成大败。” “那我这个签子倒还好些,”沈清和道,她露出签子,上头写着“福寿圆满,安富尊荣。” 沈又容也把自己的签子给她们看了,沈清和道恭喜,沈清妍捏着签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又容收了签,道:“都是些恭维吉利话罢了。” 过后各人散去,沈又容回到院里,坐在里间榻上,捏着签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画眉从外面进来,笑道:“都听说了没有,老神仙给咱们姑娘相面,说贵不可言!” 杜鹃示意画眉闭嘴,画眉倏地一顿,道:“怎么?” “姑娘不乐意听这些话么。” 画眉闭上嘴不说了,却听见沈又容问道:“都知道了?” 画眉进里间,道:“就是些小丫鬟们传着玩。” 沈又容抿着嘴,将签子仍在桌子上,道:“跟那个珍珠耳铛一起放起来罢,别拿出来了。” 天色渐晚,外头又淅淅沥沥落起了雨,沈又容心里烦闷,吃了半碗稀饭就放下了。 画眉有心逗她,道:“姑娘,我白天路过园子里,看见昙花长得很好,说不定今晚就要开呢,咱们出去碰碰运气罢。” 杜鹃过来道:“你就撺掇着姑娘出去,这大雨天的,受了凉呢?” “雨又不大,况且正是雨天,园子里人少,清净。” 沈又容心动,道:“那便去罢,不要惊动太多人,就咱们几个人好了。” 杜鹃没法子,只好找出一件羽缎斗篷来,说这个防风,也不湿衣裳。 沈又容主仆几个,提着灯,打着伞,一路出门了。 夜雨微凉,吹得人清醒。沈又容呼出一口浊气,觉得浑身松快了很多。 芙蓉楼上,纪琢临窗描画,身后长鸣回禀近来之事,道:“蒋宏判了秋后问斩,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为奴。京中斩了一个礼部侍郎,礼部尚书也主动请辞。如今礼部尚书由齐大人领着,上下都是我们的人。另外,承恩侯府也为自家儿子买了举人,陛下以其买卖同罪,抄了承恩侯府。” 承恩侯府是故去的皇后外家,皇后死去多年,陛下一直没有立新后,端的是情深义重,不曾想,这个档口抄了皇后母家。 “皇后死后,承恩侯府对手里的兵权握得越发紧,我倒不信以承恩侯素来谨慎的性格,能做出科举舞弊这种事。” 长鸣猜测道:“陛下是故意的,借此除掉承恩侯?” “蒋宏家里的男丁流放三千里,承恩侯府上下却全都被问斩,你觉得呢?” 长鸣揣摩了一下,只觉得陛下手段够狠。 “想个法子,把承恩侯府世子救下来。明年春天加开恩科,到时候他上场一试,就知道承恩侯府到底是不是被陷害的了。” 长鸣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纪琢手下的画笔浅浅勾勒昙花模样,道:“承恩侯府的兵权收回后,朝中只剩下齐国公的十万镇北军了。” 长鸣说是,又想起一事,道:“今日齐国公府来了个老道士,给府上几位姑娘相面。大姑娘的命签说,明月中天,贵不可言。” 纪琢顿了顿,“贵不可言?” “是,大家都说,大姑娘身负凤命。” 纪琢看向窗外,他笔下是一幅没有画完的昙花,但是他的景儿却被人挡住了。 沈又容小心翼翼的在昙花边蹲下,静悄悄的看着它开放。雨从斗篷上落下来,湿了她的裙摆。她今日穿的是一双月白色缎绣花卉元宝底鞋,鞋面沾了雨水,花纹都脏了。 沈又容拿帕子擦了擦鞋面,抿着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身边的丫鬟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在哄着她罢。一人撑着伞,一人护着她往楼里来。 纪琢心里几乎有些怜爱了,道:“还是小姑娘呢,怎么受得了这么重的担子。” -------------------- 纪琢:今天心情好,夸夸你吧 第22章 夜雨凄清,打着草木叶子噗噗嗒嗒,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种声音,平添空旷寂寥。 沈又容主仆几个进了芙蓉楼,上来才发现里头灯火通明,是有人的。 纪琢背对着众人,临窗描画,风姿如玉。白烟白月走过来,道:“殿下说,外头雨势渐大,姑娘在这儿避会儿雨罢。” 贵女又容 第19节 长鸣挪了一架紫檀丝绢山水屏风,隔开了纪琢和沈又容。沈又容眼里,纪琢的身形随着丝绢屏风慢慢模糊了。 杜鹃搬了凳子来,又解下沈又容的斗篷,白烟白月两个,一人捧毛巾一人添热茶,替沈又容抿头发理衣裳。 沈又容接过热茶,小口小口地呷着热茶,热茶入喉,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只觉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纪琢看向屏风,屏风后面,沈又容捧着茶,窝在椅子里,小小一团,望着窗外的夜雨。 “不开心么?”纪琢忽然开口。 沈又容吓了一跳,道:“没有。” 纪琢继续作画,道:“也对,大姑娘命数贵不可言,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沈又容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 “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夫子也信这些么?我还道夫子不应是个俗人。” 纪琢笑了笑,没有理会沈又容对自己的刻薄。 他不说话了,沈又容却不自觉看向屏风那边。借着一层丝绢屏风,她胆子也大了些,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纪琢。纪琢一身白衣,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流,漂亮的眼眸低垂,惯会以冷漠和漫不经心伪装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可惜…… 沈又容收回目光,“菩萨面相,蛇蝎心肠。” “说我蛇蝎心肠?”纪琢笑道:“我观大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人。” 沈又容挑眉,“何以见得?” 纪琢提笔沾了些颜料,道:“你看着你家三姑娘与四皇子日益亲密,是不舍得打扰一对有情人,还是存了心思,想让三姑娘替你与四皇子联姻呢?” 沈又容一顿,道:“三姑娘与四皇子情投意合,我成全他们。” 纪琢嗤笑一声,“大姑娘深明大义。” 这话说得足够虚伪,沈又容想,没必要再遮掩了。她看向纪琢,神色极冷静,“夫子觉得此计如何?” 纪琢想了想,道:“作壁上观,是你一贯的性格。” 沈又容眉头微皱,他这话好像对自己一清二楚似的,沈又容玩笑道:“我什么性格?” “你……”纪琢在画纸上描摹女子的背影,“你面热心冷,自私自利,眼明心亮,却惯会装糊涂。虽不见你做些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的事情,可是袖手旁观这一项,也足够可恨了。” 他提笔沾了颜料,评价道:“说起来,你这样的性子,在龙潭虎穴似的深宫里,说不定真的能笑到最后。” 沈又容垂眸,“我有更好的选择,何必要走这样一条艰难的路。” “你这是承认你故意将三姑娘往火坑里推了?” 沈又容不语,只长叹一声,透露着她的压力。 纪琢没有看她,却似乎能猜中她心中所想,道:“大姑娘,做人还是要坦荡些。” 沈又容心烦意乱,闻言讥讽道:“似夫子这般表里不一的人,说什么坦荡?” “坏得坦荡啊,”纪琢从容道:“做了坏事,就别心虚。这点心志都没有,还做什么坏事。” 沈又容一噎,纪琢看她一眼,道:“你呀你,一味装良善罢,受不了这个委屈,做些坏事,又将自己弄得进退两难。你要真是我的学生,我才要气死了。” 沈又容看向他,“那夫子说说,我该如何?” 纪琢眼也不抬,漫不经心道:“该如何就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沈又容心说,果然是个坏胚,做坏事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秋风携雨的声音充满了芙蓉楼。画眉撑着伞从外头回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裹,打开来,是一对掐丝绫罗花蝶袜,一对鹅黄色花鸟虫纹缎子绣鞋。 杜鹃与画眉伺候沈又容换了干净的鞋袜,那一抹鲜嫩的黄色从屏风下面露出一角,明晃晃的引人去看。她换好了鞋子,层层叠叠的长裙倏地一下子落下来,将漂亮的绣鞋掩住了。 纪琢收回目光,心道,真是个金尊玉贵的姑娘,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 雨势越来越大,画眉着急该怎么回去,可沈又容却出奇的安静了下来,连心都静了。 她的目光从窗外夜雨落到屏风那边的纪琢身上,沈又容看着他的身影,忽然问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知道了夫子这么多秘密,夫子若有必要,是不是也会除掉我。” 纪琢笑了,他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清越的嗓音透过屏风传到沈又容耳中。 “当然。” 沈又容心口一窒,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了这个问题,但是她知道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纪琢撂下笔,欣赏了下自己的画,虽说没能看见昙花一现,到底见了另一番风景,也不虚此行了。 “走了。”纪琢转身,径自穿过屏风,领着人去了。 沈又容没有看他,一直等他走了,沈又容才绕过屏风走到书案边。 书案上,白玉镇纸压着一幅画,仕女雨夜观昙花,昙花一现栩栩如生,连仕女裙摆下的绣鞋都细致地描了出来。 沈又容长久的伫立在画边,杜鹃劝道:“姑娘,先回去罢,你若喜欢这幅画,我将这画一道收着。” “不。”沈又容阻止了杜鹃,她拿起画伸出窗外,雨水打在画上,顷刻就将墨水晕染花了。沈又容手一松,宣纸随风而去,很快落进泥里,被雨水打成了湿哒哒的泥浆。 画眉有些可惜,“姑娘既然喜欢那副画,何不留下来?况且没人知道,不必担心失了规矩。” 沈又容摇头,“不能留,不该留,也留不住。” 第23章 学堂里,纪琢总觉得沈又容近来练字认真了些,也不总想着糊弄了,能看得出有长进。相反的,她在学堂里越发沉稳安静,每日只同几个姊妹说话,按着点上下学,规矩得近乎木讷。 连沈清妍都察觉到了不同,问道:“阿姐,近来心情不好么?总觉得你懒懒的,不爱说话了。” “是么?”沈又容翻着一本书,无所事事的样子。 沈清和道:“有,我也觉得。” 沈又容只笑了笑,不说话。郭雪竹刚从纪琢身边回来,闻言哼了一声,道:“又容妹妹每日只用做个富贵闲人,能有什么事?” 沈又容眼也不抬,“雪竹姐姐每日倒是忙,夫子跟前侍奉过,又要往哥哥们的院子里逛一逛,连杜鹃每一日也不必走这些路,雪竹姐姐也不嫌累呀?” 郭雪竹面色涨红,“我每日各处走动,也是一片诚心,倒让你拿来跟丫鬟比了!” 沈又容翻过一页书,道:“雪竹姐姐诚心大得很,不拘哪一个,总有能看见的。妹妹眼拙,平日不见姐姐来,也瞧不见姐姐的诚心。” 沈清妍和沈又容都笑出声。郭雪竹各处应承,不拘是纪琢还是沈朔,抓住了哪一个都是好姻缘,可不就是她心大了。 郭雪竹气的面皮紫涨,偏偏郭春竹今日不在,没人帮她。她气极了,竟什么都不管不顾,干脆跑出去了,丫鬟连忙跟上,动静惊动了纪琢与四皇子。 四皇子敲敲屏风,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沈清妍道:“不管你的事。” 纪成曜笑道:“我也没说什么不是。” 沈清妍不理他,只看向沈又容,道:“阿姐,你难得这般刻薄,怎么,她惹着你了。” 沈又容合上书,“倒没有哪里惹到我了,只是看着厌烦。” 沈又容回头看向两个妹妹,道:“今日天气凉爽,想不想出去逛逛?入秋了,也看看时兴的首饰衣裳。” “出府去么?”沈清妍不住点头,“好呀好呀!” 沈清和却有些担心,“我们怎么出去?若是瞒着大人,回来可是要挨罚的。” “这你们不用管,”沈又容道:“我去找老太太。” 沈又容手下不少庄子铺子,时不时的也出府去看看。 沈思慧也凑过来,“我也想去。” 沈清妍压下她,“你还太小了,不能出去。” 沈思慧看向沈又容,沈又容道:“乖,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几人商议定,午后便回禀了老太太和杨氏,预备出府。 前头沈清枫骑马,后面沈又容姊妹三个坐在马车里,欢呼雀跃的出府去了。 她们先去了朱雀大街的朱玉阁,朱玉阁是京城里第一等的珠宝铺子,地处朱雀大街,三间大门面,瑞光照壁瓦凝烟,端的是富丽堂皇。贵女们若是头上没两件朱玉阁的首饰,总不叫人看得入眼。 沈又容几个下了马车,朱玉阁的掌柜忙来迎,客客气气地将几人引到二楼厢房。 沈又容撩衣坐下,道:“挑些好的,新奇的首饰头面来。” 掌柜的应是,不多会儿,一行十几个年轻丫鬟捧着漆盘鱼贯而入。漆盘垫着绒布,摆放着各色金银玉器,一样一样的送到几位姑娘面前,等待挑选。 “这个好看。”沈清妍挑了个玲珑烧蓝珍珠发簪,道:“衬二丫头今天的衣裳。” “我有个差不多的,”沈清和道:“这次想挑些色彩明艳的,换换花样。” 沈又容拿了只嵌宝石蝶戏双花鎏金簪,道:“这个呢,就是上头宝石成色不大好。” “是个鎏金银簪子,自然不会配太好的宝石。”沈清妍问那丫鬟,“要更好些的。” 一面又上来几个丫鬟,手上的东西光彩夺目。 “这些倒还差不多。”沈清和拿了支珍珠流苏步摇,“看,这个多精巧。” 沈又容拿过来看了,道:“珍珠倒还其次,花样却新奇,你带这个,穿那件缂丝大袖衫,想必很漂亮。” 沈清和满意了,将这件留了下来。沈清妍笑道:“你才说要些鲜艳些的,就又挑了个珍珠簪子。” 沈清和只得又拿了一对金累丝宝石梅花簪,道:“这个怎么样,我看大姐姐有一对差不多的。” 沈又容接过来看了,道:“不错,不过我有好几对的,你要,拿走就是了。” 沈清和摇头,一般的也就罢了,这种足金簪子,又是镶宝石的,总不好白要沈又容的。 沈清妍道:“那我也要挑一对,倒时候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去学堂,气死郭家那两个。” 沈清和打趣道:“只怕她又要向你伸手要了。” 沈清妍摇头,“真真烦死个人。” 沈又容看她一眼,道:“你们都讨厌她两个,那我把她们赶走可好?” 沈清妍问道:“怎么说?” 沈又容道:“这事简单,你们不要问了,保管明天见不到她们了。” 沈清妍和沈清和对视一眼,不知道沈又容打什么主意。 贵女又容 第20节 几个人正挑着,忽见沈清枫从下面上来,对沈又容道:“大妹妹,我才想起来,父亲交代我给端王殿下备一份礼,趁着这个时候,你看着挑一块玉佩,或者扇坠,不拘什么,知道是给端王殿下的一件玉器就是了。” 沈又容问道:“给他送什么礼?” “他是夫子呀,”沈清枫道:“中秋那会儿因着我的事,阖家上下都没好好过,也没好好备一份礼给夫子。趁着重阳节,该补一份好礼给他。” 沈又容顿了顿,声音淡淡,“夫子就是好呀,坐着都能收礼。” 沈清枫笑道:“这话怎么说的,夫子教导我们尽兴尽力,做学生的,备份礼也应该。” 沈又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二哥哥,你回头同父亲说一声,夫子不是一般的夫子。咱们几个进学堂是趁了四皇子的光,郭家姊妹俩算什么?她们也来学堂里进学,岂不是真把端王当夫子了?” 沈清枫这么一想,觉得也是,道:“我稍后去回父亲。” 沈又容姊妹几个对视一眼,各自悄悄笑起来。 沈又容最后挑了一块青玉双鹤佩,上等羊脂玉的料子,温润透亮。沈清妍拿来看了,问道:“可有什么寓意?” 沈又容随口道:“祝夫子福寿绵长。” 沈清和掩唇笑道:“夫子还那么年轻,这个意头是不是有些早了。” 沈又容勾唇笑了笑,却不说话。 挑完首饰她们又去了绸缎庄,挑了几样时兴绸缎,定了几身衣裳。倒是掌柜的看她们非富即贵,又抬了一箱子的皮货来,说这是今年最早一匹皮毛。 沈又容摸着,倒不如家里的,于是只挑了两条灰狐狸皮,做些小东西。 出去逛了一趟,沈又容心情好多了。当晚,沈英同杨氏商议郭家姊妹的事情。沈英话中埋怨杨氏行事不妥,不该让郭家姊妹去学堂。 杨氏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转眼找上堂姑母,夹枪带棒的嘲讽了一顿,将人挤兑走了。 于是第二天,学堂里果真没有郭家姊妹的影子了。 沈又容簪着新的发簪,穿着新的衣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来上学。纪琢看了她好几眼,课间的时候将人叫到屏风后,点评她交上来的字帖。 “大有长进。”纪琢道。 沈又容眉眼低垂,客气道:“多谢夫子。” 纪琢目光微凝,“大姑娘,我是哪里惹了大姑娘生气了?怎的忽然如此生分了。” 沈又容不动如山,“学生待夫子一如既往,何来生分一说。” 纪琢捻了捻手指,道:“奉茶。” 沈又容顿了顿,问道:“我么?” 纪琢点头。 沈又容不大情愿,脸上写着,又不是没有奉茶的人为什么让我来奉茶。 “既然是学生,侍奉夫子不是本分么?” 沈又容闭上嘴,接过长鸣手中的茶,刚要放到桌子上,手一歪,茶水就倒了满桌子。桌上的纸张湿透了,墨水氤出,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沈又容一脸无辜,道:“学生愚笨,夫子勿要怪罪。” 纪琢两指捻了一张纸,道:“真可惜,大姑娘好不容易写了张像样的字。” 沈又容看向纪琢,纪琢笑了,道:“重写一遍罢。” 沈又容脸色一下子落下来,愤愤地出去了。 纪琢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想,这就生动多了。 没几日沈清枫生日,请了家里兄弟姊妹在他院里小聚,摆了几桌螃蟹请吃酒。沈清枫院里的秋水仙是最好的,沈又容姊妹几个赏花吃酒,听着沈清枫他们作诗。沈清和也会作诗,作的诗很不错,沈又容就不行了,同沈清妍沈思慧一块,玩沈清妍弄出来的新奇纸牌。 午后宴席散了,沈又容园子里逛了一会儿才回来。回到院里,瞧见抱厦里杜鹃同人说话,她走进去才发现是白烟。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在一块儿做绣活。 白烟起身让沈又容上座,道:“我想着午后无事,才来找杜鹃妹妹说说话,姑娘怎么不在院里?” “我家二哥哥生日,我们都在他那边吃酒呢。” 沈又容坐下,杜鹃忙端了茶给她吃。 白烟笑道:“怪不得大姑娘今日面含春色,越发明艳了。” 沈又容摸了摸脸,道:“平时不大吃酒,略吃一点就上了脸了。”她看见小几上扔着各色丝线,道:“这是做什么呢?” “我们打络子呢。”白烟道:“我家殿下新得了玉佩,可惜没有相配的络子,我知道杜鹃手巧,才来请她帮我打个络子。” 说着,白烟将玉佩拿出来,就是沈又容挑选的那块青玉双鹤佩。白烟将玉佩送到沈又容面前,道:“我们说,要用浅灰色的线打四方如意结,姑娘觉得好不好?” 沈又容看见那块玉佩,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忽然就像被压住了,闷闷的透不过气来。白烟问她,她也没有反应过来,好半晌才道:“不若用鸦青色的丝线,显得庄重。” 杜鹃忙寻了鸦青色的丝线来,配在一块给白烟看。白烟看了,笑道:“姑娘就是姑娘,比我们上乘多了。” 沈又容笑了笑,听着白烟说些闲话。 那边小丫鬟过来叫白烟,白烟只得把玉佩留下,同杜鹃说,“好歹快些,殿下等着用。” 杜鹃应了声,送白烟去了。 回到抱厦,就见沈又容歪在榻上,手指灵巧地穿梭在丝线之间,不多会儿,已然初具雏形。 --------------------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谢谢阅读 第24章 重阳节当天,沈英在枕山阁设宴款待纪琢与纪成曜,枕山阁背枕山坡,前临湖水,山坡上便栽桂花,香气扑鼻,湖水中锦鲤游曳,怡然自得。 沈英与纪琢纪成曜做首席,二老爷与沈朔陪坐。下面沈清枫同几位公子一桌,沈又容带着几位姊妹一桌,前面隔水戏台子上唱着戏,都是男人们喜欢的热闹的戏。 几位姑娘都是盛装,沈又容穿着湖色缎绣长裙,银红织金的褙子,领口缠丝玛瑙的纽釦,斜簪了一支蜻蜓颤珠簪,容色姝丽,光华明艳。 八仙桌上摆满了瓜果点心,沈又容吃着切成小块的秋梨,看着戏台上一个青衣。 沈清和道:“这人身段真好,莲步轻移,衣裳穗子一点不乱。” 沈清妍笑着推了推沈清和,道:“你看,大姐姐又看住了。” 沈又容回神,道:“不然我还看些什么,这种繁乱热闹的戏,我一贯不喜欢么。” 几个人都笑起来。 忽然一个管事沿着湖岸跑过来,回禀说金陵先夫人外家的公子到了。 沈英命沈朔去迎,将人带到了枕山阁。 只见一位身着华服头戴玉冠的年轻男子,跟在沈朔身后一路往这边来。离得近了,才看见这人面如好女,唇红齿白,一举一动俱是世家公子的风流贵气。 沈清妍小声道:“这是你家表哥,叫什么?” “周兰璋。”沈又容道:“我外祖家的大公子。” “一表人才呀。”沈清妍道。 不多会儿,周兰璋来到厅前,拱手向沈英问礼。他是受命来送重阳节礼的,只是路上出了点意外,以至于来迟了。 沈英摆摆手,同他寒暄了几句,命府上公子姑娘都来见礼。 沈朔引着,先带他见过了沈清枫几位,又来到沈又容这边。 沈又容起身,道:“表哥好。” 周兰璋早知道自己这个表妹闻名京城,一见面见她举止有度,容色明艳,不知怎的,脸就红了。他忙拱手,道:“表妹好。” 两人对而行礼,公子仪态翩翩,姑娘落落大方。 沈清妍低声对沈清和道:“郎才女貌呀。” 沈清和推了下沈清妍,挨个起身与周兰璋见礼。 周兰璋此人,貌比檀郎,气度不凡,如清风,如明月,与他一见面便觉春风拂面,令人通体舒畅。他与纪琢那等面善心黑的还不一样,是个真真正正的良善君子。 沈英也喜欢这样的青年才俊,立时命人为他单列一桌,请他入席。 宴后,沈英亲自指了个院子安顿周兰璋。 周兰璋此次前来,是为赶考。他三年前已经中举,概因母亲去世,周兰璋为其守孝三年,以至于耽误了会试。 沈又容对周兰璋很友好,一来,这是外祖家的表哥,带着外祖舅舅对沈又容的挂念。二来,周兰璋实在是个很好的人,他不似纪成曜高傲,不似沈朔冷清,也不似纪琢表里不一。兼之识情知趣,一路见闻颇多,都讲与沈又容姊妹几个听。沈家的女眷,从姑娘到丫鬟,没有不喜欢他的。 那一日姊妹几个在湖边钓鱼,说起来周兰璋,沈清妍道:“江南真真是个好地方,养出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人物!大姐姐,你这两天与他可是越聊越投机了。” 沈又容想了想,道:“有趣是有趣,就是太害羞了些,两句话说不得就脸红了。” 沈清妍就笑,“人家脸红还能是因为什么,大姐姐怎么就想不到?”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妍,道:“胡说。” 沈清和也笑,“看来大姐姐也不是不知道。” 沈又容只是笑,不说话。沈清妍叠着帕子,道:“也不知金陵是个什么地方,大姐姐去了那里,能不能适应。” 沈又容道:“越说越不像样了,我看你,巴不得把我快点嫁出去,好成亲罢。” 沈清妍不觉红了脸,道:“说你呢,又扯到我这边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 那边杨氏叫沈清和回去,沈清妍红着脸,也走了。沈又容却还待在湖边,她还没钓上来鱼呢。 湖面平静无波,远处一片残荷姿态各异,几乎还能闻到荷叶的清香。沈又容远望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吩咐杜鹃道:“你去厨房要份桂花糕,要多加蜜糖腌渍的桂花馅,那个甜而不腻,好吃得很。” 杜鹃去了,沈又容无所事事地看着湖面,只见湖岸边,一身兰色长袍的周兰璋缓步走来,瞧见沈又容,笑道:“又容妹妹做什么呢?” “钓鱼。”沈又容用帕子扫了扫一边的山石,请周兰璋坐下。 “钓鱼?我也喜欢钓鱼。” 沈又容笑道:“那可是好了,我正说不会钓鱼,一下午了,只得了两条小金鱼。” “这个急不得的,”周兰璋道:“一下午没有一条也是常有的事。” “怎么说,我还算运气好的,还有两条呢。”沈又容把竹篓打开给周兰璋看,“回去炖了,送你一条吃。” 周兰璋笑了,道:“这些都是用来看的,不好吃。” 贵女又容 第21节 沈又容有些失望,“我钓了一下午呢,还不能吃。” 周兰璋给她出主意,“不然,你用缸子养起来?就是需要勤换着水。再不然你就把它放生了,也有意思。我在家里的时候就时常怎么做。” “为什么?”沈又容问道。 周兰璋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是用钓鱼来修身养性,其实也不然,还是发呆的时候多。我只是在课业多的时候寻个空歇歇,当然不好叫那些鱼儿枉送性命。” 沈又容了然,道:“那我也放生了吧。” 她把竹篓里的鱼儿抓在手里,小心的靠近湖边,手一松,鱼儿就落进了水里。周兰璋也捧了一条出来,他手中的鱼儿活泼些,落进水里的时候溅了周兰璋一身的水。 沈又容掩面轻笑,拿了帕子给他擦衣裳。 周兰璋擦着衣裳,脸又红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周兰璋走了。沈又容没等到杜鹃回来,收拾了东西提着鱼篓往回走。沿着湖,正好瞧见山石边一个草棚子,一边一棵老树,正对着湖面,有凳有椅,颇有野趣。 沈又容走进去,在躺椅上坐下来理着衣角,忽然看见一边靠着水面有个竹篓,沈又容矮下身去,将竹篓打开,只见里头装满了鱼,蔫蔫的,活不久的样子。 她四下看了看,不知道谁将这鱼留在这里的,正好她还没玩过瘾,索性卷了衣袖靠近湖面,把竹篓里的小鱼一条条放生了。 鱼儿入水,顷刻间消失不见,却在远处跳出湖面,溅起点点水花。 沈又容正乐着呢,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大姑娘,是你的鱼吗你就放生?” 沈又容回过头,只见纪琢站在草棚子下面,凉凉地看着沈又容。 沈又容手还滴着水呢,有些尴尬道:“是夫子的鱼啊。” 纪琢提衣,悠然在躺椅上坐下,道:“别在水边站着,过来罢。” 沈又容上了岸,用帕子擦了手,道:“我看这些鱼没有人要,都快要死了,我才放生的。” 这是她自己家,放生一篓不知道谁钓上来的鱼,就算这篓鱼是齐国公亲自钓的,还能责怪她么? 只有纪琢,沈又容心里暗暗想,只有纪琢。 纪琢目光自下而上打量她,忽然问道:“周家的那个,你跟他热络的很呐,你想嫁给他?” 沈又容的面色倏地落了下来,要笑不笑道:“同夫子遇上,总要说些不开心的。” 纪琢却笑了,真心实意的愉快,道:“我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知道我自己是个如此人厌鬼憎的人物。” 沈又容不答,使劲擦着自己的手指。 纪琢点着摇椅扶手,道:“你想嫁给周兰璋么?” “不失为一个办法。”沈又容也不同他废话,“我总要嫁人的。” 纪琢顿了顿,第一次以待嫁女的身份看待沈又容。沈又容确实不是个孩子了,五官明艳,身段窈窕。与那周兰璋在湖边一站,少年少女,才子佳人,端的是赏心悦目。 “我倒觉得,”纪琢淡淡道:“不甚相配。” 沈又容心道配不配与你何干,面上却笑道:“那夫子觉得该与谁相配呢?” 她真是坦然,好像话里谈得不是她的终身大事。 纪琢沉默了很久,等得沈又容都想溜了。 “你放生了我的鱼,该怎么赔我?”纪琢忽然换了话题,生硬得让沈又容都愣了一下。 沈又容道:“那怎么办,我再给你钓回来?” 纪琢抬眼看了她一眼,“我鱼篓里有二十三条鱼,钓了整整半个月。你日后下了学,便来此地给我钓鱼,什么时候钓够二十三条,什么时候算完。” -------------------- 沈又容:小气! 第25章 第一次来钓鱼的那天,沈又容算是全副武装,身着湖绿杭绸窄袖长裙,石青团花披风,头发编了好些小辫子,高高束起来,只带了个金镶宝花发冠,额间一点翠花钿,颇有些英姿飒爽的侠女风范。 纪琢坐在草棚子下的竹摇椅上,玉白长袍绣着繁复的暗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沈又容走到他身边,道:“夫子,学生来了。” 纪琢看了她一眼,目光流转间不经意透露着贵气。 “去罢。” 沈又容就到前头水边,吩咐杜鹃把东西都拿出来。杜鹃拿了个小小的竹椅,安安稳稳地放在石头缝里,又拿了个绣垫铺着。旁边的食盒里一应瓜果点心都有,底下还有一壶热茶。 沈又容坐下来,杜鹃怕她冷,又给了她一个铜丝手炉抱着。等她妥帖的拿起了鱼竿,杜鹃才悄悄退下去。 水面平滑如镜,早先还有蜻蜓,现在也都不见了。远处湖岸边有一棵银杏树,入了秋,满树金灿灿,叶子一半落在岸上,一半落在水里,像个临水沐发的姑娘。 沈又容抱着手炉看着湖面,鱼竿静静地临在水面上,一点都没有有鱼上钩的意思。 沈又容捻着桂花糕吃,倒没有浮躁之色。她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纪琢早就知道,平时也不争什么。或许是因为她是长姐,或许是因为她本身不缺。 “夫子要吃点心么?”沈又容看向他,道:“府里的桂花糕特别好吃,比外头铺子里的好多了。” 纪琢看着那黄糯糯的点心,略微一点头。 沈又容撇了撇嘴,这般理所当然,好像不是请他请吃点心,是给他上供似的。 沈又容起身,捧了碟子到纪琢身边。纪琢伸手拿了一块,送到口里,只觉软糯香甜,蜜糖腌渍过的桂花馅格外好吃。 沈又容看他吃过了,才道:“夫子,你先前总在这里钓鱼,现在这湖里的鱼都学聪明了,轻易不上钩呢。” 纪琢看她一眼,道:“鱼再聪明,能有人聪明?” 沈又容一噎,愤愤地转身要走。 “等等。”纪琢敲了敲一边的木桌,沈又容不情愿的把点心碟子放下。 沈又容等得无聊极了,瞧见那边周兰璋从南边过来,很是高兴,冲他招手。 周兰璋看见了沈又容,脸上一下子笑开了。他走近草棚,先拱手向端王行了礼,此后才走到沈又容身边,撩衣在山石上坐下。 沈又容殷勤请他喝茶吃点心,向他抱怨,“这里的鱼都不上钩了,昨天我好歹钓上了两条,今天一条都没有了。” 周兰璋笑道:“急不得。” 沈又容撑着脸,道:“我都想一会儿下去捞了。” 周兰璋失笑,笑过后又嘱咐她,“湖水深,轻易可不要下水,出了事不是闹着玩的。” 沈又容点头,同周兰璋说了些什么,两个人都笑开了。 纪琢冷眼看着两人叽叽咕咕的说笑,心说,鱼都要被你们烦死了。 随手,他将书撂在一边桌子上,起身走了。 沈又容瞧着他走了,便同周兰璋道:“走罢走罢,今天就到这里罢,说不定明天运气就好了呢。” 周兰璋一面看着沈又容提衣离开,一面笑道:“你倒是会偷懒。” 沈又容钓了三天鱼,只有一条笨鱼上了钩。她害怕有人跟自己先前一样把鱼放了,所以不敢将鱼养在竹篓里,而是小心谨慎的带回了院里,养在水晶鱼缸里。 那一日早起上学,起床便觉得寒凉。推窗一看,雾茫茫的,草木都落了霜。学堂里添了几个炭盆,沈又容捧着手炉进去,好半晌才暖和起来。 她伸手磨墨,要预备着写大字了。 沈清妍和沈清和说了什么,转过来叫沈又容,道:“阿姐,你听说了没有,父亲问我们院子住的好不好,还要不要换。若是不换,就要把牌匾定下来了。” “我院子挺好的,住了那么些年了。”沈又容道:“你想换院子?” 沈清妍摇头,“我是想问你给院子取什么名字好。” 沈又容顿住笔,道:“这个我倒是没想好。” 沈清和道:“还要镌刻牌匾呢,要找个字好的帮我写。” 沈清妍道:“我已想好了,院名就叫百草园。” 沈清和不解其意,道:“你院子里也没多少种草木,百草园从何而来?” 沈清妍道:“我就要叫百草园,日后学堂就叫三昧书屋。” 沈清妍和沈又容都不明白,沈清妍也不解释,兀自高兴。 纪成曜听见了,敲敲屏风,道:“你的院子,我来帮你题名,好么?” 沈清妍“呸”了一声,道:“我才不叫你写呢,我家大哥哥的字是一等一的好,我可以请大哥哥给我写。” 纪成曜求道:“你就叫我给你写罢,我的字也很好呢。” 沈清妍不理,对沈又容道:“我听说,夫子的字也特别好,大姐姐,你要不要叫夫子给你题名啊?” 沈又容顿了顿,还没说话,沈清和就道:“我也想要夫子的字,就是觉得怪不合适的。” “这有什么的,”沈清妍戳了戳屏风,“还有人一定要给我写呢。” 纪成曜便笑了,又同沈清妍悄声说些什么。 沈清和便同沈又容说话,道:“大姐姐,你要请夫子给你写么?” 沈又容道:“夫子未必会理会这些事罢。” “我看夫子对你很好,你们不是还一块钓鱼么,约摸也算得有交情了。”沈清妍笑道。 沈又容问:“那我去问问罢,二丫头,你要不要也请夫子写呀。” 沈清和刚要说话,沈清枫求道:“妹妹,让我给你写罢,我的字也不差的。” 沈清和不愿意,沈清枫求着她,道:“妹妹,让我给你写罢,我还送你一副对联好不好?你就叫我给你写罢。” 沈清和与沈又容对视一眼,悄悄笑起来。 中午回去用了饭,沈又容对了一会儿账,刚想睡一会儿,杜鹃进来说,该去钓鱼了。 沈又容长长叹了一声,披着厚实的披风,一路往草棚子去了。 草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上了帘子,也都是草编的帘子。沈又容看向草棚,里面纪琢的面容被草帘子遮住了,只看得见他随意得半躺在摇椅上,盖了一张织金毯子。 沈又容以为他睡着了,悄悄走进去,刚刚走到纪琢身边,纪琢就睁开了眼,一双眸子光华内敛,倒映着沈又容的影子。 沈又容微愣,纪琢抬了抬眼,道:“去钓鱼罢。” 沈又容愣愣地去了,脑海里总回想着纪琢那双漂亮的眼睛。 鱼钩入了水,半晌也不见动静,沈又容想着想着就困了,她每日都要午睡,不然一下午都没有精神。何况今日天色阴沉,寒风朔朔,正适合躺在高床软枕上,置身暖帐香衾中,昏昏睡他一下午才好。 贵女又容 第22节 寒风吹过湖面,扑到人身上,越发寒冷了。沈又容抱紧怀里的手炉,缩在小椅子里打瞌睡。 纪琢看着她的脑袋一点一点,最后歪在椅子里,缩成小小一团。 纪琢起身,走到她身边,屈着身子打量她。沈又容睡着的时候是很安静的,眉目也都舒展开,是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金玉一般的人。 她有些冷了,缩了缩脖子,耳边的坠子挂到了披风的风毛上。纪琢伸出手,小心的顺了顺耳坠子,不经意碰到了她的侧脸。 沈又容的脸颊微凉,几乎和碧玉坠子一样凉了。 纪琢拿来毯子,盖在沈又容身上。鱼钩起起伏伏,也没人在乎。 沈又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纪琢顿了顿,却没有离开,依旧曲着身子看着沈又容。 沈又容愣愣的,分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是纪琢先开的口,道:“水边冷,小心受凉。” 沈又容摸着身上的毯子,道:“谢谢夫子。” 纪琢没说话,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又容。沈又容反倒不自在了,左看右看的扯话题。 “我们院子要换匾额了,知道夫子字写得好,可否请夫子替我题名?” 纪琢站起身,从容地回到桌边,道:“你的院门牌匾,要我来写?” 沈又容摸了摸耳朵,道:“夫子若是不方便,就罢了。” 纪琢道:“也没有不方便,你回头将院名告诉我,我写了给你。” 沈又容道:“多谢夫子。” 他们两人又没话说了,以往也有相对沉默的时候,都没有这一次令人觉得煎熬。沈又容终于看见了湖面的动静,她把鱼竿抬起来,只见鱼饵已经被吃完了。 -------------------- 鱼:你们干啥呢? 第26章 午后瞧着天色尚可,周兰璋便催小厮带着点心盒往园子里走,他说要寻个僻静地方读书,小厮却偷笑,道:“怕不是要找个地方钓鱼罢。” “去!”周兰璋训斥小厮,面上悄悄红了。 两人在园子里绕了一会儿,最后绕到了平常沈又容钓鱼的草棚子。 刚要走上前,却见草棚子里只有一个端王,不见沈又容的身影。 周兰璋顿住了脚步,就在他犹豫之间,纪琢已经抬眼,看见了他。 周兰璋只能上前,拱手行了礼,“见过端王殿下。” 纪琢抬手免礼,脖颈边的雪白的风毛簇拥着白玉似的一张脸,神情淡淡。 见过礼,周兰璋就想走了,忽然听见纪琢开口问道:“周公子是来找大姑娘?” 周兰璋停下脚步,有些局促,“又容妹妹一个人钓鱼无趣,我才想着来陪陪她。” 纪琢睨了他一眼,道:“天气越发冷了,我叫她不必来了。” “原来如此。”周兰璋道。 他刚要寻个话头离开,又听见纪琢温和的声音,“周公子龙章凤姿,我托大做个长辈,心里觉得与大姑娘甚是般配。” 周兰璋面色微红,嗫嚅道:“这…..” 纪琢越发和煦了,笑道:“你二人又是表兄妹,大姑娘日后嫁到金陵,怕是比在自己家还要自在。” 周兰璋眼睛一亮,还没说话,就听见纪琢忽然叹道:“只可惜……” 周兰璋不由得追问,“可惜什么?” 纪琢看着周兰璋,意味不明地笑道:“府上给大姑娘相面,说大姑娘是明月中天,贵不可言的命格,怕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 纪琢眼见周兰璋面色的血色顷刻之间褪了个干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优哉游哉的呷了口热茶。 天气一下子就冷下来了,每日寒风呼啸,枝头树叶全被卷走,一夕之间就变得光秃秃的。 杜鹃与画眉开了大柜子,挑拣冬日的衣裳。沈又容比去年长高了不少,很多衣裳都不能穿了。画眉翻出来两件缎绣彩云银鼠皮袄,可惜道:“这皮子是好皮子,只是袖子短了些。” 杜鹃拿着给沈又容比了比,道:“是有些短了。” 沈又容坐在南窗下做绣活,道:“画眉身量比我小些,给画眉拿去穿罢。” 画眉谢过沈又容,同杜鹃一块将那些穿不了的衣服挑出来,拢共挑出来一二十件夹袄,长袄和皮袄。衣裳都是好衣裳,最次也是绸缎料子。沈又容让杜鹃画眉挑拣自己能用的,将剩下的衣裳按件赏给院里的丫鬟。 杜鹃开了一个漆木箱子,里头装着今冬的新衣。画眉一件件拿出来,用铜熨斗熨平整了,放进大衣柜里。 檀木长桌上,放着一件银灰色方胜纹暗花短袄,画眉拿着烫过的熨斗,道:“今年冷的早,怎么还只是这些袄,不见两件皮子衣裳?” 杜鹃道:“今年府里新拾掇了东院,又迎了两位大佛进来,比往年多了不少开销。自端午到重阳这一节,结余比往年少了一半,夫人急的,就差裁月钱了。” “结余比往年少些,又不是没有结余,”画眉道:“也不知夫人怎的如此小心。”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沈又容道:“庄子里送来不少皮料,你往大哥哥院里送一半,剩下的你们看着裁剪衣裳。若送出去,恐被外头人偷梁换柱,若给府里针线上人,又难免说些闲话,咱们就辛苦些,自己裁剪罢。” 杜鹃应是,沈又容又道:“周表哥院里也看着些,别怠慢了。” 画眉应了声,道:“说起来,好几日不见周公子了,早先他不是时常来姑娘这里吗?怎么现在不来了。” 杜鹃斥道:“走得太近也不像样子么。” 沈又容抚摸这手下的缎子,想起早先纪琢说过的话。 纪琢直言周兰璋与沈又容不可能,老太太和齐国公且不说,周兰璋若听到了明月中天的命签,说不定自己就不敢来了。 现在看来,大概是被纪琢说中了。 她心里倒没觉得失望,本来周兰璋也只是刚好出现,若成自然是好,若不成便也罢了。 她将这件事撂开,又在想着要不要补贴姊妹们一些皮料子。 等第二天到了学堂,沈又容才发现大家都不缺,沈清和有杨氏贴补,沈思慧自有二房照料,而沈清妍也有四皇子替她想着。这倒让沈又容有些惊讶了,没想到四皇子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沈又容抄了一会儿书,就觉得手掌冰凉,指节僵硬,再看去,连墨也很快都干了。她叹口气,放下笔,双手揣着怀里的手炉,不肯拿出来了。 忽然听见谁喊了一声,“下雪了!” 学堂里,从夫子到学生都停下来,不约而同得往外看。只见天空鹅毛大雪纷纷落下,顷刻就让地下,屋檐白了一层。丫鬟小厮们激动不已,都围在廊下看。 沈清妍最是坐不住的,一听纪琢说先休息,立刻就跑出了学堂。纪成曜紧随其后,等到与她并行,才将手炉塞给了她。 沈清和来找沈又容,“大姐姐,咱们也去看看罢。” 沈又容起身,将御寒的毯子放在一边,揣着手炉走出学堂。她没有穿斗篷,也就不去雪地里玩,只在屋檐下看着。 天色沉沉,大雪纷纷,视线都模糊了,远处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浩浩荡荡下了三天三夜。地下的雪积了有过脚踝,屋檐上更是结了几尺长的冰棱。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沈又容就听见院里的婆子拿着扫帚扫雪,一下雪,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恨不得从早到晚点着蜡烛。 沈又容在芙蓉楼里,窗外大雪依然纷纷扬扬,黑沉沉的天幕下,大雪格外纯洁,仿佛整个天幕之下只有雪花自在飞舞。 沈又容站在窗边,看见纪琢身披大氅,怀抱梅花,在雪夜里缓步走进来。一瞬间,沈又容觉得他像眼眉慈悲的菩萨,又像妖异诡谲的精怪。 等他上了楼,灯烛下面,他又变回了沈又容熟悉的纪琢。 纪琢将梅花放在桌上,道:“回来的路上瞧见梅花刚开,就折了两支给你。” 他解下大氅问道:“你找我来有何事?” “来给你送生辰礼。”沈又容道。 今日是纪琢生辰,他一早就出府去东林寺了,这个时候才从外面回来。 纪琢听见沈又容的话,微有些吃惊,一双眼睛打量着沈又容。沈又容不理会他,把一个小包裹拿给他。 纪琢打开,只见是一个做工精细的暖手筒,用的一整块麂子皮,两边露着柔顺的浅褐色的风毛。暖手筒的面子是素底竹叶纹刺绣,那是纪琢画给沈又容的花样子,积雪翠竹,栩栩如生。 这是沈又容亲手做的,纪琢忽然意识到,对于他们两个的关系来说,这是一份贵重的,有些亲昵了的礼物。 “夫子说对了,”沈又容道:“周家表哥真的疏远了我,或许是他听到了府中关于我命签的事情罢。” 纪琢顿了顿,道:“我看人一贯是准的。” 沈又容笑了,拿过桌上的红梅,抚摸梅花骨朵。 纪琢看着她,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日后你真的要嫁给未来天子。” 沈又容抚摸梅花,“四皇子不喜欢我,不可能娶我的。” 纪琢看着她,不言语。 沈又容手下一顿,忽觉后背发凉。他说未来天子,而非几乎板上钉钉的四皇子。 沈又容收回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口,紧着嗓子道:“都一样罢。四皇子若要娶我,无非是为了齐国公府,天家以后位为聘礼,齐国公府以兵权为嫁妆。我想,不管未来是哪一位天子,都逃不了这个交易罢。” 沈又容说完,看向纪琢,呼吸都放轻了。 纪琢却笑了,直直地看着沈又容,道:“大姑娘聪慧,未来不管是哪个天子,都是如此。” 沈又容心下一空,好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终于发现,都是一样的,不管是纪成曜还是纪琢,他们的心,从来都是野心。 纪琢将暖手筒放下,问道:“大姑娘,这份礼物你还要送我吗?” 沈又容垂下眼睛,看着纪琢手下的暖手筒,道:“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愿端王殿下年年岁岁,前程似锦,得偿所愿。也希望夫子,看在这份礼物的份上,对我手下留情罢。” 她多聪慧呀,三言两语就把一件过于亲密的礼物当成了学生向夫子讨饶的手段。纪琢心想,自己也一样,总是她觉得不好,就可以不要的。 沈又容站起身,披上狐裘,一路踏着风雪而去了。 纪琢站起身,在窗边看着沈又容远去,指节分明的一双手紧紧捏着窗框,纪琢的眼眸难得透出几分阴鸷。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 沈又容试探纪琢,得知纪琢也是个有野心的人,看中的也是齐国公府的兵权,所以觉得失望。而纪琢,他没有骗沈又容,直白的把可能的未来给她看。沈又容是个趋利避害的人,立刻就想要退步,纪琢看出了沈又容的意思,所以觉得愤怒。 谢谢阅读,求求收藏求求海星 第27章 雪下了三天,总算是停下来了,天色放晴后,积雪都变得亮晶晶了。 贵女又容 第23节 沈清妍一等雪停下来,就给沈又容沈清和下了帖子,请她们到梅园吃酒。 梅园里都是些上了年头的老梅树,大多是红梅,也有磬口黄梅和白梅。不过,大冬天的,草木萧瑟,大家都更喜欢红梅,开得热闹。 沈又容身着雪青色绣缎长袄,外披了一件羽白斗篷,风毛簇拥着脸颊,越发显得精致可爱。她修长的手指上带了只红宝石戒指,搭在铜丝缠枝牡丹手炉,领着人,踩着雪,往梅园去了。 梅园里有个八角亭子,沈清妍早命人在三面围上挡风的绢布,只留出一面留着赏花。亭中放了好几个炭盆,进去便不觉寒冷,四面高几上放着几个高梅瓶,插着开得正好的红梅花。 沈又容进来,脱下斗篷,笑道:“哎呦,是在吃锅子呀。” 沈清妍忙让沈又容入座,又给她看另一边,炉子里生着炭在烤肉吃。 “还是妍丫头会玩,”沈又容道:“又煮锅子又烤肉吃。” 丫鬟给沈又容拿了碗碟,沈又容摆手道:“我不叫你们伺候了,得自己来才有趣。” 于是命丫鬟们都下去,在跨院里单给她们一桌酒菜,叫她们都去歇着。 沈又容从锅里捞起一块嫩嫩的羊肉,沾了油碟,入口并无膻味,反倒嫩滑可口,让人胃口大开。 沈清和坐在一边,她吃得清淡,略尝了几口就放下了,只把玩着一支梅花。 “外头雪霁初晴,本以为是来赏花的,谁知道你们一来就大吃大喝。”沈清和埋怨道。 沈清妍道:“二丫头,你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你只看到雪霁初晴,不知道外头雪灾多严重,咱们能在这里吃吃喝喝,就该感恩戴德了。” 沈又容夹了一筷子素三鲜,问道:“这三日大雪,在外头已然成灾了?” “是啊,”沈清妍道:“京畿地区很严重呢,听说外城那边压塌了不少房屋人畜。” 沈清和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母亲说,今年庄子里的收成怕是不如往年。” 沈清妍叹道:“咱们府上今年可真是难过,庄子里收成不好,年底又不知道要裁哪一处的银子呢。” 沈清和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沈又容笑道:“年岁不好,也是没法子的事。勤俭持家,这也是外头夫人比不上咱们夫人的。” 沈清妍这才发觉失言,赶紧换了话题,“我听四皇子说,往北边雪灾更严重,连军队那里都受了灾。” 沈又容皱眉,“不会是父亲的镇北军吧。” 沈清妍道:“镇北军倒也罢了,索性父亲在京里,军饷粮草能照旧。我听说,有一支军队,已经没有人管了。” 沈清和想了想,低声道:“莫不是冯家…..” 冯家,就是旧承恩侯府。他们家在科举舞弊中全族被株,手下的兵被陛下收回,如今看来,待遇并不好。 沈又容顿了顿,没有接话。 沈清妍道:“就是他们。” 沈清和也不说话了,转而问道:“三丫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外头的事。” 沈清妍有些不高兴,“四皇子想要向陛下请命,去治理朔北的雪灾。” 沈清和笑道:“人还没走呢,你就舍不得了?” 沈清妍哼了一声,问沈又容,“阿姐,你觉得陛下会同意四皇子去吗?” 沈又容想起沈朔曾对他说过,四皇子是陛下膝下唯一长成的皇子。但陛下迟迟不立太子,很可能是因为陛下对其并不满意,这也是为什么,陛下一直让他学习却不叫他入朝。 面前沈清妍还在等沈又容的回答,沈又容笑道:“这话你去问大哥哥还差不多,我能知道些什么。” 沈清妍道:“也是。” 沈又容又问起:“城外的雪灾严重不严重,官府可派人去管了?” “赈灾么,不都是那个样子,欺上瞒下的多,只苦了百姓们。”沈清妍似是看得很透。 沈又容想了想,道:“不如由夫人出面,买些米面棉衣去城外布施罢,这也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沈清和想了想,觉得也不错,一来能救人,二来也能为自己母亲搏个好名声,三来也是整个齐国公府的贤名儿。 晚间沈清和来找沈又容,沈清妍也在这里下棋。 “白日里说的那件事,已经妥了。”沈清和捧着一盏热腾腾的牛乳茶,道:“夫人在老太太跟前一说,老太太直说是积福的事情,当即拿出二百两银子。夫人和二叔母一人拿了一百五十两,底下那些有体面的管事媳妇,也各人出了几十两。我来问问你,咱们拿多少合适?” 沈又容自然是多少都可以,但是沈清妍手下未必有余钱,沈清和拿得多了杨氏也不愿意。 沈清妍先开了口,道:“早前搬院子的时候,父亲给了一百两,还没动呢。我就出一百两罢。” “那就一百两罢。”沈又容当即让杜鹃开了匣子,取出四锭雪花银子拿给沈清和。 沈清和接过,沈清妍道:“我过会儿让丫鬟送去。” 几人说定,各自散了。 内宅拢共凑了一两千银子,报到齐国公府那里,沈英索性凑足五千两,叫人拿去安置城外灾民。 沈朔看着那管事,道:“这是城外灾民的救命钱,或是叫我知道有人中饱私囊或是欺上瞒下,直接砍了手脚扔出去,命也不用留了。” 管事头冒冷汗,连连称是。 没过几日,学堂里,纪琢忽然宣布要暂停学业。他领了圣命,要往边塞赈灾。 沈又容抬眼看向他,又看了看屏风那边的纪成曜,不知道在想什么。 朝堂之事总是微妙,一点细微的动作里藏着很大的寓意。 休息的时候,沈又容听见沈清妍和纪成曜说话。纪成曜似乎很不高兴,纪琢这个差事本是他想要的,他想要借此正式进入朝堂。而最终却是定下了纪琢去。 据纪成曜所说,纪琢只是代表天家诚意,并不是真正做事的人,陛下另派了心腹作为纪琢的副手。 沈清妍便安慰道:“想来都是一样罢,你去了也只是代表天家诚意。陛下不许你去,是在体谅你,边塞苦寒,又不真正做事,你是尊贵皇子,何必受这个罪。” 沈清妍絮絮与纪成曜说着话,沈又容只顾低眉抄书。 放学后,纪琢将沈又容叫住了。 沈又容客气问道:“夫子有何吩咐?” 纪琢身着月白锦袍,整个人雍容清贵,那等尊贵气度,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你先前央我给你题的字,一直也没空闲。过两日我就要走了,索性现在给你写了罢。”纪琢抬步,腰间环佩叮咚,“随我过来。” 两人走到了屏风后头。长鸣不在,沈又容只得自己上前,裁了三尺长,一尺宽的宣纸,又撩起衣袖研墨。 纪琢提笔沾墨,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字迹苍劲,力透纸背。 沈又容看着纪琢,他还是一贯的沉静从容。但是他笔下的字,却藏着锋芒,藏着勃勃野心。 “这一次去边塞,是好事还是坏事?”沈又容忽然问。 纪琢不答,却勾起嘴角笑了笑,顷刻间,眼角眉梢都透露着肆意。沈又容于是明白,对于纪琢来说,这不是一件坏事。 最后一笔落下,纪琢撂了笔,拿起一边的帕子擦了擦手,看着晾字的沈又容。 他忽然向沈又容走近了一步,沈又容抬眼,有些警觉的样子。纪琢笑了,停下脚步,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姑娘还是要勤勉练字。”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留下沈又容一个人在书斋里,手足无措。 那一日傍晚,天色阴沉沉的,不多会儿就又下起了雪,如乱舞梨花,纷纷扬扬。画眉喜气洋洋地从外头回来,说先前定的匾额已经镌刻好了,这就让婆子们装上。 沈又容也跟着走出来了,站在院门外,看着婆子们把匾额换上。匾额上蒙着红布,画眉将红布一端拿给沈又容,沈又容微微一用力,红绸便应声落下,露出黑漆红字,上书吹雪阁三字,两边还有一副对联,微微处处吹如雪,开遍深春皂荚花。 丫鬟们提着灯让沈又容细看,杜鹃陪在沈又容身边,笑道:“我还以为是因为下雪天,所以定了吹雪阁。现在看见端王殿下的题字,才明白,是因为咱们院里的皂荚树,才叫吹雪阁的罢。” 沈又容笑了笑,算是承认了。 她仰着头,看着雪夜里的匾额。这是纪琢的字,纪琢的字,苍劲有力,飘逸流畅。但在沈又容看来,总是几分藏不住的锋芒。 这一会儿,她有些后悔了,不该让纪琢给自己题字。别人来沈又容的院子,最先看见的却是纪琢的字。这像个什么样子,哪怕别人不知道这是谁写的,哪怕别人不知道她与纪琢有何干系,她自己心里总是心虚的。 她与纪琢之间,总是似有若无的。半箱子大字算不得什么,只剩一只的珍珠耳环也不再拿出来,雨夜的画已经碾作尘泥,竹篓里的二十三条鱼儿也游走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做个镌刻出来的匾额,明晃晃的挂在大门口,叫沈又容抬眼就能看见,进出也不安生。 -------------------- 谢谢阅读,求求收藏求求海星啦~~ 第28章 纪琢走后,府上的学堂便停了。四皇子他们还能同齐国公学骑射,沈又容几个姑娘倒是闲下来了,每日里各处玩一玩,聚在一处做做针线,连素来活泼的沈清妍都觉得有些无聊了。 进了腊月,府上各处都忙起来了。杨氏忙着置办年事,沈清和帮着她,也在她身边学些东西。沈又容也有要打理的庄子铺子。杜鹃把账目呈上来,道:“八处庄子,除了米面柴炭鸡鸭鱼肉,拢共收了八千两银子,比往年少了一两千。除掉咱们跟大公子那里的吃穿嚼用,剩下的都放在铺子里卖。城里的几个铺子还好些,生意比往年好些,有一万两千两银子的进项。” 沈又容道:“夏天大旱,冬天又冷得早,庄子上收成不好也是有的。”她问杜鹃,“早先让你寻的梅花鹿可有了?” “有了,都是健康漂亮的小鹿。”杜鹃笑道:“只是咱们大公子还没定亲,不知道要把这送给谁呢。” 沈又容笑道:“不着急,先预备起来,等他慢慢找罢。” 沈又容对完了账目,道:“咱们一个院子里,丫鬟仆妇总有几十人,明月楼那边丫鬟婆子小厮更多,你预备两百两银子,给他们做衣裳,添米面,各人赏两个月月钱。另拿一千两出来,赏赐外头庄子上和铺子里的管事。剩下的银子分一半,送去给大哥哥。余下再留出五百两,预备过年过节赏人宴酒。” 杜鹃听她说完,道:“原以为收进来的银子已不少了,这一下子就要花千八百,银子可真是不经念叨。” “这才咱们两处院子呢,你想想,夫人要料理一府的事务,丫鬟上千,琐事成山,银钱每日成千上万地流出去,那才是看着心疼呢。” 沈又容看过账本,又见画眉外头进来,道:“我去三姑娘那里送东西,三姑娘院里的丫鬟问我,这个月学堂里的钱怎么没放。” 沈又容道:“夫人说,我们几个姑娘都不上学了,这项银子便先免了。” “这能免几个钱?”画眉自去泡了一碗热茶喝,道:“拢共就两个月,等端王殿下回来,咱们不还得继续上学?” “年后姑娘就满十五了,”杜鹃道:“那时候上不上学还另说呢。” “也罢,咱们这边不缺这点银子使。只怕吴姨娘那边,还要嚷嚷。”画眉凑在沈又容身边,低声道:“我方才从那边过来,听着后边正吵闹呢。” 沈又容放下账本,问道:“吴姨娘?跟谁吵?” “还能有谁,她……” 话没说完,院子忽然吵闹起来。原来是沈清妍红着眼进来,连件斗篷也没穿,身后丫鬟们追着,一路闹闹囔囔的过来。 “这是怎么了?”沈又容起身,只见沈清妍一头撞进沈又容怀里,呜呜咽咽哭起来。 沈又容好一通安慰,又问了几个丫鬟,这才得知事情原委。 说来说去只是为了钱,杨氏撤了学堂里的十两银,吴姨娘便要寻沈清妍别处的钱。那一日瞧见她身上挂了件金累丝镶珠石的金香囊,便问她那里来的,又念说她娘家侄女出嫁,要寻件精致的金物件添妆,便问她要。 这金香囊是纪成曜给的,沈清妍当然不愿意给。吴姨娘就哭诉说姑娘大了,不理人。又说她又不是不能再弄来,那等金银簪子,狐裘皮袄都是人给的,再跟人要两件又何妨。 沈清妍又急又怒,一时闹起来,香囊也摔了,狐裘也扔了,哭哭啼啼往沈又容这里来了。 贵女又容 第24节 沈又容拉着沈清妍坐在榻上,拿来那件金香囊看,只见一个方形的镂空香囊,正反两面镶嵌着珍珠花树,绿松石镶边,底下垂着穗子。那珍珠和绿松石已经摔掉了几颗,但依然看得出做工精致。 “好丫头,快别哭了,姨娘不轻省,你不理她就是了。这么闹着,叫人看了笑话。”沈又容一面命人端热水拿衣裳,一面宽慰沈清妍。 沈清妍自己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了,丫鬟们上前伺候她洗脸,待要上妆时,沈清妍厌烦道:“横竖都在家里,上妆给谁看,就这么着罢。” 沈又容命丫鬟捧了热茶来,给沈清妍润润嗓子。 沈清妍喝了茶,叹口气道:“这些东西,我也不要了,早晚还给他,省得叫人看清了我。” 沈又容笑道:“你这可是赌气的话。” 沈清妍摇头道:“不是赌气,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轻易不该要别人的东西。” 沈又容道:“若说这个,倒也罢了,只怕你把东西还回去,伤了情分。” 沈清妍沉默了一会儿,道:“到底还是个银子。” 沈又容又劝一回,正好婆子抬了饭盒来,沈又容便让沈清妍与她一道用饭。 杜鹃把饭摆上来,看去是一道火腿煨肉,一道炖野鸡,一碗炒螃蟹,一碟珍珠菜,一碟六个肉馄饨,一道鲫鱼汤并两碗胭脂米饭。两人就着菜吃了半碗,过后又絮絮说了会儿闲话。 正说着,那边立秋过来了,给两位姑娘请了安,道:“我们公子托姑娘寻一架紫檀木边座百宝嵌花卉图的屏风,还有一盆琉璃珍珠花树盆景。” 沈又容想了想,道:“那是一架大屏风,七尺长六尺高,拿来送人还是宴客?” “拿来宴客,”立秋道:“四皇子殿下过几日在府里设宴,借大公子的地方。” 沈又容便叫杜鹃开库房,叫几个婆子将屏风和琉璃花树抬出来,道:“这琉璃花树珍贵,小心着些。” 立秋应了声,带着人去了。 沈清妍瞧见了那琉璃花树,道:“好漂亮东西,是用琉璃做的?” “是,”沈又容道:“原本是一对,摆在我母亲屋里的,我小时候不懂事,打碎了一盆,后来我母亲嫌我糟践东西,就把另一盆收起来了,也就是这个了。” “琉璃…..”沈清妍兀自念叨了两句,她回过神,看向沈又容,道:“那个金香囊,你替我寻个匠人修补修补,若修不好,只好叫人原样再做一个。” 沈又容答应了,送沈清妍离开。 沈又容想着四皇子宴客的事情,忽听耳边有人问道:“想什么呢?” 沈清和进了屋,在一边坐下,道:“晚饭前听到你这里有动静,知道是三丫头来了,我不好过来,等她走了才来的。” 沈又容回过神,道:“是三丫头和吴姨娘吵架呢,不碍你的事。” 沈清和抱着手炉,她已打听过了,知道是十两银子起的话头,见沈又容不提,自己也就不说了,只道:“吴姨娘也太不成样子,整日里拿钱补贴娘家,三丫头的钱被她要走不知道多少,又仗着三丫头和四殿下……在母亲面前也颇轻狂。” 沈又容听着这话,似乎是想要自己出面弹压吴姨娘,于是笑道:“她再轻狂也越不过夫人,夫人就是太好性了,若真拿起了夫人的款,还怕降不住她?” 沈清和闻言,只是笑了笑,道:“母亲近来忙,怕是不得空闲。” 沈又容便不接话,两个人对坐了一会儿,沈清和起身回去了。 人都走了,沈又容又思量起四皇子设宴之事。她含着心事入睡,及到半夜,忽觉身上酸疼,发觉是来了月事。于是叫了杜鹃,起身换了衣裳床褥,又重新装了汤婆子暖褥子,折腾了半夜才又睡去。 次日一早天上又飘起雪珠子,沈又容身上不大好,神色总是恹恹的。沈朔上值之前来看沈又容,见她面色不好,皱起眉道:“每月这个时候你都难受得紧,叫来太医看了也没个准话,不如再寻好的医生罢。” 杜鹃正奉茶来,听见了忙道不可,“若叫外人知道了,要兴出许多闲话,到时候说姑娘身体不好,那才是有口无处辩去。” 沈朔眉头紧皱,到底没有勉强,只道:“我那里有些人参燕窝,冬天正是进补的时候,你叫厨房每日炖了,早晚吃一些。” 沈又容心里有别的事只道:“我知道了。”又问:“昨儿听立秋说。四皇子要借你的地方设宴,宴请谁?” “都是京城里的一些官宦子弟罢了。”沈朔道。 沈又容追问,“那为何要借你的地方?” 沈朔没有回答,反问:“你从前不是从来不在乎这些事的么?怎么这会儿这么有闲心了。” 沈又容顿了顿,她也不知道她是为了谁,操的是哪门子的心。 见她不说话,沈朔反而笑了,道:“我索性同你说了罢,四皇子设宴,目的就是要拉拢些朝臣,为他来年入朝做准备。他已经十七了,这个年纪还在进学,心里早已经按捺不住了。他又怕陛下真的糊涂到要立路都不会走的幼子为储,所以要早早入朝,做一番事业,也好得到大臣们的拥护。” 第29章 腊八节,外头又下起了雪。沈又容和沈清和在老太太屋里说话,沈清妍身着红纱羽缎斗篷跑进来,怀抱着一簇开得正好的梅花。她进来,先向老太太请安,笑道:“祖母快看,这梅花好看不好看?” 老太太喜道:“开得真好,三丫头也有眼光,折得也好。” 于是命人拿出了白釉梅瓶将花插起来,就放在罗汉榻边的小几上。 沈清妍脱下斗篷,到小厅里与沈又容等人说话。沈清和道:“早等你了,你的纸牌拿来了没有?” “带来了带来了。”沈清妍拿出一副绘着仕女图的纸牌,都是她亲自绘的图,足忙了一个月。 “可小心些,不要把茶水撒到上面了。”沈清妍嘱咐。 沈又容接过,道:“早叫她们把茶水撤了。” 于是三个人坐下玩牌,桌面上带着几吊铜钱,沈又容手边还放了两枚翠玉戒指,都是彩头。 沈清妍手里拿着牌,问身边的丫鬟要茶。丫鬟捧着茶,她就着喝了一口,道:“还是老太太屋里的茶香啊。” 沈又容剥着松子,道:“老太太喝的茶浓,对你的口味。” 几个人说着话,外间杨氏领着人进来,道:“淑妃娘娘赏赐的东西到了。” 老太太杨氏李氏都是按着旧例给的,今年沈朔回来,于是单赏给他一对白玉镇纸,一套文房四宝,两条灵芝白玉带并两对金银裸子。几位姑娘的都是两匹大红云罗,两条珊瑚珠串,两对玉戒指,两对金银裸子。 正说着,沈清枫从外头进来,先给老太太请了安,道:“端王殿下也给府上的公子姑娘们送了腊八节礼。” 沈又容一顿,看向外间的沈清枫。沈清和问道:“怎么,端王殿下回来了?” 沈清枫笑道:“是,才刚回来,如今只在王府里。父亲说腊月就不读书了,端王殿下也就不来咱们这儿了。” 说着,老太太招手,叫看看端王的礼物。看去,几位姑娘都是一样,无非就是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并一些《石田妙笔》《仲山花卉》之类的画册。 老太太看过,道:“这是端王殿下爱护学生的心,你们几个也要记得人家是夫子,节礼不可轻慢了。” “是。” 沈清枫将东西给几位姑娘分了,沈清妍翻着画册,道:“这东西有意思。” 沈又容翻着一本花谱,也不知看进去多少,只在心里想着,他回来了。 沈清枫料理好了俗务,来小厅中看几位姑娘玩牌。丫鬟适时搬上一把椅子,沈清枫就坐在沈清和旁边,看她的牌。 “你出这两张,先把这个出了。” 沈清和挡着牌不让他看,道:“我自己玩,你不要教我。” 沈清枫便央求道:“玩了这一把,我们玩叶子牌罢,也加我一个。” 沈清妍道:“你要上桌,总得拿些礼来,没有白让你上桌的。” 沈清枫想了想,便道:“过几日宴请端王殿下,府上要请外头的戏班子,你们想看什么戏,只管同我说,我给你们安排。” 沈清和想了想,道:“京中有一个名角,叫贺小方的,唱的戏新奇有趣,你知道不知道?” 沈清枫犹豫起来,“这……” 沈又容看了沈清枫一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跟这个贺小方都是认识的,前儿大哥哥那儿,也请了他来罢。” 沈清枫讪笑道:“虽则如此,但他到底是外男,还是个下九流的戏子,怎好带到你们面前?” “我们又不见他,只听他唱戏罢了。”沈清妍撺掇道,“你先提起这个话头,如今不依我们可不行。” 沈清枫无法,只好道:“知道了,我回头就去请他。” 沈又容在老太太那里跟姊妹几个,天色渐晚时便往回走。院中见白烟来给杜鹃送东西,情情切切的,道:“我们王爷已回了王府,我们也要收拾着回去了,就是再见面也是年后了。咱们几个投缘,见了面好得跟亲姊妹一样,我心里舍不得你。这会儿回去了,剩下些物件,脂粉香膏,有用了的也有没用过的,一些个家常衣裳,都只穿过一两回,你莫嫌弃。还有些我没做完的活儿,几包丝线并一些荷包穗子,都给了你罢。” 杜鹃心里也不舍得,道:“只有舍不得,哪有嫌弃的呢。” 一时间两个人又絮絮说了些话,各自散了。 杜鹃回到屋子,面上还有些感伤,道:“相处快一年了呢,这会儿也是说走就走,以后怕是再见不着了。” 沈又容正卸妆就寝,道:“既如此,你也备些礼物送她。若她们不忙,也可叫小厨房弄一桌酒席,你们悄悄地送别一回。” 杜鹃想了想,伺候完沈又容,同画眉商量起来。 隔两日,便是说定的宴请端王和四皇子的日子,由沈朔出面,给端王和四皇子下帖子,陪坐的也都是府上小学堂里的人。 地方定在湖边,两边是相对而立的两座阁楼,开着窗便能看见对面的屋子。中间有个水榭,就在那里架了戏台子。 到了地方才发现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冰上是昨夜下的雪,看去一片琉璃世界。几位姑娘都是一色大红织金面子的氅衣,远看如白雪红梅,分外耀眼。 沈清妍最淘气,捏了个雪团就往沈又容身上砸,沈又容躲开了,不妨砸在沈清和身上。雪花都散成一片一片的,几位姑娘顿时玩闹开了。 沈朔同沈清枫自那边过来,见湖面上几位姑娘打闹,当即沉了脸色,呵斥道:“都上来!冰面不知厚薄,若是塌了陷进湖里,还要命不要!” 几位姑娘听见沈朔呵斥,忙从湖面上出来,立在沈朔面前,面色都讪讪的。 沈又容辩驳了一句,道:“冰面厚得很,我们来之前就见小丫鬟在玩呢。” “冰不会化?若哪一处真是浮冰,这会儿掉下去救都救不上来!” 沈清枫见状,便对沈朔道:“妹妹们知道错了,今日有正事,且先放过她们,预备正事要紧。” 沈朔又训斥两句,这才罢了。 几位姑娘一溜烟儿上了阁楼,在楼梯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起来。 楼上早已预备好了,炭盆正暖,香炉里燃着香,四面高几上俱摆着梅瓶,插着新折下来的梅花。沈又容几个入座,立时有人上来热茶点心。 只见桌上的点心,俱是用的霁红釉圆盘,上盛着小巧精致的冒着热气的点心。连喝茶的碗,都是红釉描金梅花纹的盖碗,映着雪色,庄重华丽,独具匠心。 沈又容看着这茶碗,笑道:“他们男人讲究起来,真是连我也自叹不如。” “可说呢,”沈清妍捻了块藕粉糕,道:“大哥哥就是有眼光,从哪找出来这样多的红釉碗——这藕粉糕用的不是秋天的藕粉?吃着可真清香。” 听她这么说,沈又容也捻了一块来吃,就着热茶,确实满口清香。 窗外忽然传来戏音儿,沈清和推开窗,“可是贺小方在唱?” 沈又容吃着点心,道:“应当是先来暖场子的罢,贺小方可不得等人都到了再来?” 沈清妍也往窗外看,只见对面阁楼上,四皇子已到了,正同沈朔几人寒暄。沈清妍一下子不说话了,只倚着窗,看着对面。 四皇子先到的,他从宫里出来,一来就说还是这里好,这里松快。跟着四皇子的太监一面接过四皇子的狐裘, 一面道:“殿下出来几日再回宫里去就怎么都不自在,这怎么能行呢?往后规矩更多的时候有的是呢。” 比一个皇子的规矩更多的是谁呢,左不过就是太子与皇帝了。沈朔与沈清枫对视一眼,谁都没有接话。 贵女又容 第25节 正说着,端王也来了,他还是一身浅淡的衣袍,外披了一件雪白的大氅,腰间缀着环佩,不甚华丽却足够清贵。 他进了阁楼,脱掉鹤氅与手上的暖手筒,青色的竹叶纹格外素雅,沈朔一见就定住了目光。 旁人也就罢了,他不会认不出来,这是他亲妹妹的绣工。 纪琢并不避讳沈朔,大大方方地让他看,沈朔抬眼看向纪琢时,纪琢微微一笑,端的是龙章凤姿,气度雍容。 沈朔眉间寒意更甚,面上却还以礼相待,请纪琢与纪成曜入座。 水榭中贺小方终于装扮好了上场,他生的极为漂亮,男生女相,身段修长。戏里,他是个青衣,唱的是一折旧戏《红鬃烈马》,贺小方扮的王宝钏眼眉倒竖,艳压桃李,一张利口,将薛平贵骂的狗血淋头。 “痛快!”沈清妍赞道。 窗边的沈又容便笑,她撑着头,含笑的眼睛看着戏台子上的贺小方。 沈清妍与沈清和话不重样的夸着贺小方,沈清妍干脆叫了人,说要给贺小方打赏。她想了想,从手上摘下来个镶金玳瑁镯,交给丫鬟。 丫鬟问她,“这是何意?” “打赏呀。”沈清妍道:“我听说,外头那些夫人碰见喜欢的戏子,便会那些金银首饰往台上撂,咱们这儿离水榭太远了,撂不过去,不然我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真的假的,有这种规矩?”沈清和问道,她只知道外头人捧戏子会一掷千金,没听过哪家夫人也这样的。 沈又容却道有趣,也将手上一个镶红金戒指摘下来,沈清和见状,便也摘了只玉镯子,连带赏钱,一道拿给贺小方。 丫鬟去后不久,戏台子上的贺小方就冲着这边阁楼的方向拱手作揖。姑娘几个又嬉笑起来,寒冬腊月里如春花一般明媚。 坐了不多会儿,杜鹃上来了,在沈又容身边小声说了什么。沈又容放下干果,道:“我那边有点事,你们先玩着,” 说罢,沈又容与杜鹃一同下楼,走到阁楼背面,沈清枫走过来,把沈又容几人的首饰还给她们,道:“一个戏子罢了,旁人都怕沾上关系,你们几个倒好,巴巴地拿自己的首饰去打赏,叫人听见了可不笑话。” 杜鹃接过那些首饰,沈又容面上不高兴道:“你们真是无趣,没劲透了。” 沈清枫道:“你可好好的吧,大哥已经不高兴了,小心回去他说你。” 沈又容点头,沈清枫又嘱咐了两句才去了。 见沈清枫去了,杜鹃上前来,手上一个帕子包裹着东西。打开来看,只见是先前沈清妍托沈又容拿出去修补的金香囊。沈又容拿在手里看,只见香囊已经修补好了,看不出任何曾坏过的痕迹。 “不错。”沈又容夸了一句。 她转身刚要走,迎面碰见纪琢,纪琢目光从那金香囊上绕过一圈,漫不经心道:“一边给小戏子送戒指,一边收着四皇子的香囊,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大姑娘身边可真不缺乐子。” -------------------- 沈又容:你阴阳怪气,我告诉我哥。 第30章 沈又容左右四顾没有旁人,她捏着香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不是我的,”沈又容道:“是三妹妹的,托我寻匠人修补。” 纪琢挑眉,眼中忽然有些笑意。沈又容解释了,她本不用解释的,但是她对纪琢解释了,这就让纪琢很受用。 “多日不见,大姑娘可安好?”纪琢问道。 他不是真心问好,不然不会一上来就质问了。 沈又容道:“劳夫子挂念,我一切都好。” 说到这里,她有些犹豫,礼尚往来,她应该问问纪琢好不好。但一想到或许纪琢开口时就存了这个心思,她又不想问了。 犹豫了一下,她到底没有开口。纪琢含笑看着她,道:“没礼貌。” 沈又容心里嘟囔了几句,面上只乖顺着,不说话。 纪琢看着她,不知为何忽然笑了。沈又容抬眼问他,“你笑什么?” 纪琢不回答,只道:“回去罢,怕是你再停留一会儿,你哥哥就要出来了。” 沈又容不解其意,只依言转身走了。她走了几步,忍不住转头看。纪琢还站在那里,一身白衣几乎融进积雪里。 在看到沈又容回头的那一刻,纪琢便笑了,一下子冰雪融化开,如雪霁初晴,几乎叫人挪不开眼。 沈又容赶紧转过头,心里懊恼,说不该回头的。 回到阁楼上,贺小方刚好换了出新戏上台。沈清和给沈清妍讲,这折戏讲的是九天玄女下凡救苦救难,辅佐乱世中的人杰逐鹿天下的故事。 沈清妍剥着瓜子,笑道:“这不就是玄女与黄帝?玄女助黄帝平定天下,还授之以长生。这戏里是不是还有些神女襄王之类的东西?” 沈清和道:“你怎么总要加些情情爱爱的,就不能是简简单单的玄女助黄帝的故事?” “那有什么趣儿,”沈清妍一边吃着果脯一边道:“神女对君王一见倾心,倾尽毕生所能助君王逐鹿天下。然君王野心勃勃,对神女不过虚情假意,多加利用,更厌神女高高在上孤寒寂寥。神女求而不得,痛彻心扉,于是弃君王而去,死生不复相见。君王悔之晚矣,余生求仙问道,不求长生,只求再见神女一面。” 沈清和一时听住了,道:“这……倒也新奇。” 沈清妍便大笑起来。 沈又容回到席上,“你既有这般奇思妙想,何不也写写戏折子,到时候排演出来叫我们看看,打赏少不了你的。” 沈清和便笑了,沈清妍扬手,“这有什么的,我这便着手写,倒时候还请贺小方来演。只是我文采不佳,二丫头,你来帮我罢。” 沈清和指着沈清妍道:“你看,她越说越跟真的似了。” 沈清妍道:“怎么不是真的,我是真这么打算的,过会儿我就去找贺小方。” “劝你省省罢,”沈又容将那首饰拿来还给她们,道:“咱们赏些东西,哥哥们尚且不许,何况是同人见面了。” 沈清妍拿回自己的镯子,“真没趣儿。” 沈又容拉了下沈清妍,道:“这是你的香囊,已经修补好了,你看看。” 沈清妍接过香囊仔细看了看,果然完好如初,她欢欢喜喜道:“多谢阿姐!” 吃酒看戏一直到午后方散,四皇子好不容易出宫,不愿意那么早回去,于是沈朔命人将他送回原本四皇子的院子里歇一歇。这边各自散了,沈清枫留下料理俗务。及转过一处廊轩,沈朔忽然被人叫住。 “大公子走的这么匆忙,是要去兴师问罪么?”纪琢从容地自月亮门外过来,抬眼看向沈朔。 沈朔神色冷淡,眉目间更添霜寒,“什么兴师问罪?端王殿下在说什么?” “大公子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纪琢袖着手,道:“她只是个闺阁女子,年少慕艾能是什么错?” 沈朔面色沉沉,“她当然没有错,错的都是居心不良,蓄意哄骗她的人。” 纪琢笑了,道:“正是如此。” 沈朔眉头微皱。纪琢感叹一声,道:“她本是个干干净净养在深闺的女子,何以招惹这么多豺狼虎豹。大公子心里清楚,那些哄骗她,招惹她的人都是冲着齐国公府的权势,她如何身不由己,是受了你们齐国公府的牵连啊。” 他自己就是他口中的豺狼虎豹,却能冠冕堂皇的把过错推给齐国公府。然后这番话却正中了沈朔的心思,沈又容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如何抵得过似纪琢这般道貌岸然之辈的花言巧语。恨就恨在,端王殿下偏偏是齐国公府恭恭敬敬请进来的。 沈朔面色沉得几乎能低出水来,纪琢看着檐外雪,忽然问道:“你觉得,四皇子会是大姑娘的良人么?” 沈朔沉默,纪成曜当然不是,他与沈清妍那般亲近,眼里都没有沈又容。就算两人成了婚,又怎么对她好。 “我也觉得不是,她是明月中天的命格,岂会嫁给四皇子。” 沈朔一愣,心里几乎掀起惊涛骇浪,“你什么意思?” 纪琢声音轻缓,“我说,她会成为未来皇后。” 沈朔愣住。纪琢直直地看向沈朔,道:“她会成为未来皇后,是太子之母。她有强盛的母家,兄长是朝中重臣。她的一生会尊贵无比,即使母家蒙难也是在她百年之后。” 纪琢在告诉沈朔,若他有一日做了皇帝,他会封沈又容为皇后,会让沈又容所生的孩子为太子,在她有生之年,不会动齐国公府。 沈朔心里百转千回,这是改换门庭的大事,他不能轻易就做出决定。四皇子是陛下唯一长成了的皇子,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他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转投端王,如此韬光养晦又野心勃勃的端王。 可是沈朔心里,他真的相信四皇子会成为下一任君主吗?不说陛下,就说四皇子自己,他能斗得过他这位皇叔吗? 沈朔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道:“如果我不答应你,你会对容儿做什么?” 纪琢面上不见失望,只睨了他一眼,道:“她一个小姑娘,我会对她做什么?那也太下作了。” 沈朔冷嗤一声,“你还知道下作。” 两人谈话到底为止,纪琢并没有逼着沈朔一定表态,反倒很宽容的给了他足够的时间。 沈又容回到院子里,还没进屋就见廊下几个丫鬟围在一起。 “做什么呢?”沈又容问道。 画眉忙走过来,道:“是端王殿下让白烟姐姐送来的东西,好像是塞外的特产,那么厚实雪白的狐狸皮有十好几张,足可做一件完整的狐裘了。还有些陶俑,牛呀马呀骆驼呀,有趣极了。” 沈又容拿出一个看了,只见那陶俑不甚精致,透露着粗犷与野蛮,仿佛能透过几件陶俑,看到塞外黄沙漫天的景象。 “还有一样东西。”画眉等不及,摆手让小丫头们都下去,从怀里掏出个帕子,里头包裹了一个红绳缀着的玉坠子。 沈又容把那玉坠子拿起来,一个小小的圆钮,两下稍一用力便可旋开,一面篆刻了字,像个印章的样子。 沈又容让人取些胭脂来,蘸着胭脂,沈又容在手背上按了一个戳,这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娴”字。 “这怎么好拿出去用哦。”沈又容嘟囔两句。那玉钮合上了,是一个小巧的如意,旋开了,就是沾着胭脂的印章。 沈又容在廊下坐下,拿着那如意,嘴角止不住地笑。她看了一圈,瞧见院里的秋千,道:“把秋千扫一下,我要去荡秋千。” 杜鹃刚指使人将箱子收到屋里,这时候见沈又容要荡秋千,劝道:“这大冷的天,怎么好在外面玩。” “不碍的。”沈又容不由分说就在秋千上坐下来。外头果然是冷,沈又容把脑袋缩进斗篷里,手也缩进袖子里,两个圆圆的拳头捧着一块小巧的如意,慢悠悠地摇晃起来。 沈又容多开心呀,只是收到个小物件而已,便这么开心了。全然不知道在纪琢心里,已经计算好了她往后一辈子。 院门口,沈朔看着快活的沈又容。他很少看见这样的沈又容,沈家大姑娘克己复礼,贤良淑德,她所有的行事所学的东西全部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高门贵妇,因而她身上属于女孩的那部分,是要被摒弃掉的。 可是作为兄长,沈朔真希望沈又容能一辈子都是个女孩子,待在家里做尊贵又自在的姑娘,胜过嫁到别人家里做媳妇,尝遍心酸苦楚。 第31章 赶着年下,事情越发的多,光是祭奠先祖洒扫祠堂等事务就忙了好几日。等到腊月二十五,沈清和院子里又出了一件丫鬟偷东西的丑事,叫沈清和躲着不好意思见人。腊月二十七杀年猪,沈清妍非要拉着沈又容等人去看,沈清和也叫她拉过去了,一见那磨刀杀猪的样子,一时间又吓住了,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 及到除夕,沈又容几人更是从早忙到晚,跟着老太太焚香上供,接见族中男女。后头又跟着姊妹们一道守岁,一夜强打着精神没合眼。 次日起来,老太太杨氏李氏等有品阶的夫人入宫朝贺,沈又容得以回到院中休息。 一连好几日,多的是府上亲友前来拜会,戏酒不绝。一些个亲近的,或是王公大臣们的亲眷来拜年的,杨氏大多会叫几个姑娘去陪着。 沈又容姊妹几个年纪相仿,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该说亲了,这样的场合以后不能躲。 偏沈又容的生日又在元宵节前,正月十二。往年都凑着元宵一块办了,今年是及笄之年,所以老太太亲说要好好给她办。沈又容再三推辞,说不愿意来太多人不自在,就在家里大伙玩闹一回就是了。老太太只好应了。 贵女又容 第26节 那日一大早,沈又容就起床梳洗打扮,穿了件大红织金暗纹缎子袄,下穿了一色洒金长裙,打扮得十分明丽。一早出门,先往老太太那里去,叩头行了大礼领了教诲。再往祠堂去,在生母牌位前叩头行礼,焚烧祭文。过后再去杨氏那里,沈英今日也在,他与杨氏一同受了礼,温声教诲了两句,就让沈又容领了生辰礼去了。 过后又有亲眷之家派人送了礼来的,杨氏叫沈又容上前头,一一拜见。 长辈们的生辰礼,大都是头面衣裳,譬如老太太给了一整套的金丝嵌珠头面,杨氏准备了八匹大红织金云锦并一套从里到外的大红缂丝撒花衣裳,沈英则给了一匣子宝石并二百两银子。二房沈家二叔也是拿了二百两银子,二叔母则是备了一只金镶玉项圈并一对羊脂玉镯。 余下亲眷之家,或有送些笔墨纸砚的,或有送些衣裳首饰的,都是惦记着沈又容及笄之年,所以来应个景。 回到老太太房里,沈清和姊妹几个都到了,像模像样地给沈又容道喜,说:“大姐姐大喜,贺大姐姐生辰。” 她们几个拿了礼,大都是一些绣活书画之类,沈清和与沈清妍亲自为沈又容画了十二幅仕女图,春夏秋冬各时各事都有。沈清妍画画,沈清和题诗,是个极为别具一格的礼物。沈思慧的礼物则是自己打的几个络子,她刚开始学这些东西,做的都很不错。 几人坐下说些闲话,外头婆子进来回老太太,说暖阁里酒宴已得了,请老太太和几位姑娘们过去。 于是众人全都起身挪向暖阁,暖阁里铺设高几软榻,熏笼炭盆一应俱全,窗户推开,便正对着戏台子,又干净又亮堂。 老太太等人在里间,杨氏李氏伺候在旁,沈又容在旁边应了会儿,听她们自亲戚友人说到沈朔的婚事,又从沈朔的婚事说到家里姑娘们的婚事,热热闹闹总有说不完的话。 沈又容里头站了一会儿,便还出来外间,与姊妹们一处。她吩咐厨房将各色瓜果点心都上来,将榻上的小几,地上的长案都布满了。沈清妍挪到沈又容旁边,道:“阿姐,今日好日子,叫些酒来好不好。” 沈又容还没说话,里间老太太就发话了,道:“给姑娘们拿些金华酒来,要烫好的,嘱咐姑娘们不许喝多了。” 沈清妍高兴了,吩咐丫鬟们先去烫上三壶。沈又容拉住她,在一边小声道:“你前些日子给我的造琉璃的方子,已经让人看过了,说可行。正好赶着年关卖出了一批,收成很是可观,我已将银子兑出来送你院里去了,你仔细着别叫姨娘全拿走了,不小一笔银子呢。” 沈清妍忙点头,“我晓得了,阿姐,多谢你。” 沈又容道:“没什么,我也借着你的东风赚了一笔不是。” 窗边沈清和叫沈清妍,道:“三丫头快来看呐,台上唱的是你给贺小方编的那出戏。” 沈清妍忙去窗户边看了,得意地对沈清和道:“你看,我们女孩子想做什么,总是会做成的。” 一时沈朔与沈清枫进来,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过后出来,到沈又容这边。 沈清枫从桌上捡了块百合酥吃,到了沈又容面前,又是拱手道:“大妹妹生辰安康。” 沈又容忙起来,道:“谢二哥哥。” 沈清枫命人把自己的贺礼拿来,打开一看,却是一百零八张竹骨麻将牌,牌面晶莹剔透,看去如玉石一般。 沈清枫笑道:“这下你们以后再玩牌,不能不叫我上桌了罢。” 沈又容笑道:“岂敢岂敢。” 沈朔在一边见了,也没说什么玩物丧志之类的话,总算今日是沈又容生辰,便叫她松快一日。 那边沈英命人叫沈朔,沈朔去了,临走时嘱咐道:“要吃酒也要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酒一定要热过,吃冷酒要肚子疼。” 沈又容应是,送沈朔去了。那边沈清枫已经上了桌,跟沈清和几个玩起牌了。 沈又容于是也入座,问道:“父亲那边叫,二哥哥怎么不去应酬?” “那都是官场上的人,”沈清枫道:“父亲不许我接触他们,怕坏了性情,如今只好好读书,预备春天里的恩科。” “也是,”沈清妍道:“读书科举才是正经,就咱们家的地位,也犯不着去同官场上的人曲意逢迎。” 麻将牌哗啦哗啦响起来,沈又容联合几个姊妹将沈清枫荷包都掏空了,沈清枫也不生气,还要玩时沈清和拦住他,道:“你一个铜板也没有了,还来玩什么,趁早下去罢。” 沈清枫只好下了桌,换了沈又容的丫鬟杜鹃来。 一时沈清妍又要喝酒,拿着色子问沈清枫外头男人都怎么玩,沈清枫经不住她缠,便吓她道:“你再说,老太太要听见了,到时候要打你手心的。” 沈清妍只得不问了,与沈又容几个吃酒打牌。一直玩到掌灯时分方散。 沈又容回到院子里,天已昏黑了,屋子点起灯,杜鹃端来一个琉璃灯,道:“这个灯好,亮堂又没有烟火气。” 沈又容脱下外裳坐到里间榻上,画眉取了羊毛毯子和汤婆子笼住了沈又容双腿,杜鹃又端了解酒茶,道:“姑娘今日真是尽兴了,脸儿都红红的。” “都是三丫头故意灌我。”沈又容按了按眉心,画眉便走到沈又容身侧,替她摘下钗环拆了头发。 “可有小食?”沈又容问。 杜鹃忙道:“有,这就去拿。” 不多会儿,杜鹃回来,自食盒里端出一碟金丝烧麦,一碟板栗烧野鸡,一碗冰糖燕窝并一份雪蛤汤。 沈又容吃了两筷子野鸡,尝了尝烧麦,又将雪蛤汤吃了,冰糖燕窝无论如何吃不下,便叫杜鹃与画眉分了。 沈又容觉得身上松快些了,就叫把账本子拿来,记下今日谁送了礼,送了多少,这都是以后要还的。 杜鹃将账本拿来,立在一边给沈又容磨墨,道:“大公子的礼早抬来了,两箱衣裳,两箱玩器,最珍贵的要属两套头面,一套是翡翠的,一套是红宝石的。” 说着,杜鹃便将东西拿来给沈又容看,一套头面包括挑心、顶簪、分心、掩鬓、钗环等等几十件,是最贵重不过的首饰。那翡翠的,色泽鲜亮,料子油润,是一块料子上做出的一整套头面。那红宝石的更不必说,璀璨夺目,耀眼无比。 连沈又容都感叹,“哥哥今年的礼也忒贵重了。” “不单我一个人的礼。”沈朔从外头走进来,在椅子上坐了。 沈又容问道:“不是你一个人的礼,还有谁的?” “还有端王殿下。” 沈又容面色一下子变了,捏着手指,好半晌没有说话。 沈朔似乎看不安静沈又容面上的古怪,只道:“我转投端王门下,他给你送重礼,也算是显露待下宽和。” 沈朔只说纪琢送礼是因为自己的缘由,只字不提沈又容。可沈又容岂会察觉不到,她沉默良久,问道:“为何转投端王?” 沈朔挥退旁人,道:“四皇子年少轻狂,好大喜功,又目中无人,没有容人之量,不是明主。况且四皇子即位,我们身为外戚,必被四皇子忌惮。可是对于端王而言,我等是在他微末之际支持他的功臣,从龙之功可保齐国公府三世无忧。” 沈又容沉默片刻,问道:“父亲知道吗?” 沈朔摇摇头,道:“这是我个人的事情,若成便罢,若不成,也不会连累府上。” 沈又容捏紧了手指,沈朔摸了摸沈又容的长发,道:“且看罢,四皇子不会是端王的对手,就看那对宝座之上的陛下是何等心思了。” 远处传来放烟火的声音,这个新年快要过去了,这是沈又容最后的无忧无虑的日子,与姊妹一道吃喝玩乐,收着父母兄长的礼物,欢快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三月上巳节,宫中传来消息,陛下欲为四皇子与沈家大姑娘赐婚,四皇子不受,惹得陛下大怒,禁足十日。 -------------------- 开新地图啦~ 第32章 春三月,一场春雨唤醒万物复苏,安静地落在长长的宫道上,湿润了古旧的青石砖。淑妃乘着步撵行走在宫道上,来往宫女太监皆下跪行礼。 淑妃在四皇子宫门口下来,领着人直入四皇子寝殿。四皇子正在禁足,只穿了件宝蓝锦袍,正将两页纸塞在书本中。见淑妃过来,纪成曜忙起身行礼。 “免了。”淑妃自去长榻上首坐下,道:“前日宫宴之上,陛下欲为你赐婚,你为何不受?” 纪成曜不慌不忙,笑道:“我与沈家大姑娘合不来,在齐国公府这一年,总也说不上话。” 淑妃道:“糊涂!合不合得来有何要紧,你一旦与她定了亲,齐国公为了自己女儿的尊贵,也会上书请立你为太子。陛下心里也是这个想法,成家立业,你先成了家,才好立你为太子啊!” 纪成曜笑了笑,挥退身边下人,这才施施然坐下来,笑道:“便是不成家,父皇还能立谁为太子?” 淑妃一噎,又疑心纪成曜是不想与齐国公府联姻,于是问道:“你不喜欢沈家大姑娘,可是已经有意中人了?” 纪成曜犹豫片刻,道:“我中意沈家三妹妹。” 淑妃想了想,依稀记得家里是有个三姑娘,“可她是庶女,你看不上她姐姐,却看上一个庶女。” 纪成曜没有反驳,只道:“我若是娶,也只会娶沈清妍。” 淑妃眉头皱起来,乍一听到纪成曜的话,淑妃就对沈清妍完全没有好感,一个同自己亲姐姐争抢的庶女,能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宫中私密话自然传不到外面,就是齐国公府里的人也只知道四皇子拒了陛下的赐婚,如今正在禁足。 却说齐国公府上,年后四皇子入朝,府上学堂便散了。沈又容带着姊妹几个做针线打牌嬉戏,日子虽无聊却也平静。 那日春光正好,沈又容在桃花坡下面的小亭子里坐着,山下的流水穿石亭而过,脚边就是流水潺潺,间或有一指长的小鱼儿溯回游戏。 沈清和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花绷子做针线,一边抱怨道:“母亲前几日出去安国公府应酬,回来就揪着说我女工不好,说我到了出嫁时节,总不能连样拿得出手的绣活都没有。” “你的绣活也不差呀。”沈又容道。 “比御史中丞郑大人家的姑娘差多了,”沈清和道:“那位郑姑娘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在宁安长公主府上,咱们还吵过架呢。那一次她没能赢姐姐,这两年越发做作了,美名传得远,人嘛,也就那个样子。” 沈又容失笑。正说着,画眉与几个小丫鬟在坡上收了一大包桃花花瓣,拿帕子包着,给沈又容看。 沈又容将帕子放在膝上,打开来,几瓣桃花扑簌簌的落下去,手帕里还是满满一包,看去花团锦簇,十分漂亮。 “这倒好了,”沈又容道:“回头缝个桃花枕头。” “那我要插瓶的,这个香味放床上我可受不住。”说着,沈清和就要小丫鬟去给她折桃花来。 沈清和看着沈又容恬淡的神色,忽然道:“母亲出去应酬,依稀听到了些不大好的话。左不过是与四皇子相关,外头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嚼舌根子,让人厌烦。” 四皇子拒婚,京城自然是有不少风言风语,男人们在这上头不会吃亏,大多是女子名誉受损。 沈又容全不在意,还有心思开玩笑呢,道:“只要不在我面前说,我是可以当做不知道的。” 沈清和便笑,远处沈清妍无所事事逛到这边,见两人都在亭子里,道:“你们都在这里呢。” 她帕子扫了扫石凳,倚着栏杆坐下了。抬眼看见桌上一方帕子里都是桃花,她也抓了一把,百无聊赖的捏着玩。 沈又容看她一眼,道:“怎么今日这般提不起劲儿?” “无聊么,”沈清妍道:“这一天一天的,园子里都逛遍了。” “也是,”沈又容道:“春光这样好,该寻个好天气出去踏青才是。” 沈清妍难得没有附和,想必她也知道外面风言风语多难听。 沈清和瞧着两人不咸不淡的,也不愿意在这坐着,便起身说要去折桃花,领着小丫鬟上坡上去了。 沈又容仍旧在做针线,沈清妍看着她,犹豫道:“阿姐,今日之事,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沈又容看了沈清妍一眼,“你是说与四皇子之事?” 沈清妍点头。 沈又容笑了笑,道:“这些事情从来也由不得咱们做主,都是外头大人们说了算。我生气也好,不生气也好,都没有用么。” 沈清妍若有所思,沈又容看了看她,问道:“清妍,四皇子这一出你早先知道不知道?” 沈清妍道:“他也是后来告诉我的。” 沈又容挑眉,“你们一直有联系?” 沈清妍道:“偶尔通信罢了。他说陛下并未重罚他,只是禁足而已。” 贵女又容 第27节 沈又容点点头,又问:“那你与他之事,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沈清妍低着头,揉着帕子,道:“他说,他会娶我。” “你信他?” 沈清妍看向脚边潺潺流水,“我信他。” 沈又容看着沈清妍,一贯活泼的姑娘此刻眉眼间也有几分闲愁,想必这份相思实在了不得,竟能叫人变化至此。 沈清妍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失言。是四皇子拒婚导致沈又容名声受损,而她现在又与沈又容说这些,好像是借着沈又容的难堪证明自己的深情似的。 过了几天,几位姑娘给老太太请安,沈英难得这会儿过来,说淑妃娘娘命沈又容与沈清妍入宫。 沈又容入宫是常有的事,沈清妍入宫却是头一回。她心里微惊,抬眼却看见沈英以一种极为古怪的神情看着她。 沈又容与沈清妍连忙装扮起来,两人俱穿着缃色百花折枝纹宫装,匀面上妆,打点珠翠。杨氏给领头的太监塞了一荷包银子,又说了不少好话,这才送她二人上了轿子离去。 沈清妍第一次入宫,若说宫殿重重,她倒不怕。可是宫中这等森严的规矩却叫人喘不过气来。那么长的宫道,沈又容与沈清妍一路走来,端着仪态,步伐丝毫不能乱——沈清妍这才知道为何沈又容不让她在身上戴太多配饰。 沈清妍跟着沈又容进了淑妃宫殿,淑妃的宫女翡翠在门口迎着她们,笑道:“大姑娘和三姑娘到了,娘娘已等候多时了。” “有劳翡翠姐姐。”沈又容道:“我家三妹妹初次入宫,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翡翠姐姐提点。”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妍,沈清妍会意,道:“翡翠姐姐好,有劳翡翠姐姐。” 翡翠笑道:“哪里的话,两位姑娘都是好的。” 说着翡翠引着两位姑娘进了正殿。淑妃坐在上首,一身海棠色宫装,明艳大气,仪态万千。 沈又容与沈清妍同时给淑妃行礼。 淑妃等她们行完大礼,才道:“起来罢,不必多礼。” 沈又容与沈清妍起身,淑妃道:“赐座。” 沈又容与沈清妍谢过,一道入座。宫女们鱼贯而入,上了茶点。 “用一些罢。”淑妃道:“自家人,不必拘束。” 沈又容称是,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沈清妍看着她的样子,也如法炮制。 几人寒暄了几句,淑妃道:“听闻三姑娘妙笔丹青,我这里正缺几样新奇的花样子,三姑娘若方便,就画来给翡翠她们几个长长见识。” 沈清妍忙起身,“不敢,清妍遵命。” 一时淑妃命人准备了笔墨纸砚,沈清妍挽袖提笔,立在书案前犹豫。她有心想出风头,心里想是画工笔画还是水墨画,或者是油画,还是风格新奇华丽的漫画。 几番犹豫,沈清妍还是画了最中规中矩的工笔画,画了一幅牡丹,一幅荷花,一幅桂花,一幅梅花,是最常见的四时花样,绝不会出错。 沈又容捏着手指,心说失策,淑妃今日穿着一件海棠红的宫装,披帛上绣着海棠。可想而知淑妃是喜欢海棠的,但是沈清妍并未画海棠。 沈清妍搁笔,宫女收了四幅画给淑妃,淑妃看了,道:“不错,赏。” 于是赏沈清妍一个和合如意荷包,两对金银戒指。过后翡翠将沈又容沈清妍引到西厢房,让她们在这里歇息。 正殿里,淑妃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方才还冷淡的面容立时笑容满面,道:“陛下请看。” 淑妃将四幅画呈上去,陛下只看了一眼便搁在了手边,道:“沈三不过平平。” 淑妃亲自捧了茶,笑道:“可老四喜欢,这能怎么办。我做母亲的,也舍不得叫他不快么。” “他喜欢?还是他故意同朕对着干,但凡朕挑中的,他总是不满意。”皇帝的声音喑哑而苍老,如日暮的雄狮,透露着威势。 淑妃胆颤,道:“四皇子对陛下满心孺慕之意,哪敢有这种心思?” 陛下不说话,径直起身走了。 第33章 沈又容与沈清妍各自领了赏赐回家,沈英杨氏都在正厅里等着。门口仆人远远地看见两位姑娘的轿马,忙进门回报:“姑娘们回来了。” 一时间沈又容与沈清妍下了轿子进府,杨氏早命人去打点领头的太监,给他们端茶端酒,让他们在花厅歇息。 正厅里,沈又容与沈清妍拜过沈英。沈英抬手叫她们起来,细细问了她们在宫里的,行事。沈又容与沈清妍都如实说了。沈又容且不提,沈清妍总觉得沈英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不止沈英,甚至于杨夫人,还有些管事丫鬟。沈清妍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引人注目过。 沈英问完之后,沉吟片刻,道:“去后头见过老太太。” “是。”沈又容与沈清妍都下去了。 沈清和正在老太太处陪着,见沈又容她们进来,便在老太太耳边笑道:“大姐姐和三妹妹回来了。” 老太太原本在假寐,听见她们回来便睁开眼睛,老而有神的眼睛直直落在沈清妍身上。 沈清妍顶住了压力,屈身行礼。 老太太没有叫起,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个孙女一样看着沈清妍。 沈清和见了,便偎在老太太身边,笑道:“大姐姐才从宫里回来,怕是累着了,老太太还不叫人给大姐姐搬个凳子来。” 老太太这才收回目光,道:“都坐罢。” 沈又容与沈清妍这才起身入座。沈清和旁观着这一切,只觉得庆幸。她原本还因为三姐妹中只有自己没有进宫而心里不舒坦,如今看来,置身事外未必不是件好事。 老太太也问两人宫中发生何事,她们都是再聪明不过了的,只从淑妃的吩咐中就能猜测事情的大概,也因此,老太太才觉得愤怒。一来,她见不得沈清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勾引四皇子,二来,她也生气沈又容不中用,大好的前程便宜了旁人。 见过老太太,几位姑娘各自离去,离开时气氛都有些沉郁。 沈又容回到院中,天色渐晚,里间外间都点了灯。杜鹃拿着一盏灯放在小几上,画眉正为沈又容脱了外袍,将她安置在榻上。 杜鹃捧了碗茶,沈又容接过吃了一口,长长地呼出口气。 画眉站在沈又容身后,将她头上的钗环珠翠接下来,取了个篦子替她篦头发。沈又容一整天都是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放松。这个时候解了衣裳拆了头发,才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得疼。 “桌上有才拿过来还没吃的云片糕,姑娘尝一块罢,吃些甜甜的,好睡觉。” 沈又容点头,画眉就见外间放着的云片糕捧来,还有一碗盖起来的杏仁酥酪。沈又容就着热茶,吃了两块甜蜜蜜的点心,总算觉得缓过来,疲惫劲儿一上来,便说着要去睡了。 杜鹃与画眉伏侍沈又容洗漱安寝。 自沈又容与沈清妍从宫里回来,府上大小主子心里大约都清楚了,连带着府上的风言风语也多了起来,一些个有些体面的婆子媳妇比小丫鬟们碎嘴,说得难听的不得了。 那一日沈又容院里的小丫鬟在园子里玩,石子路边一簇一簇开得好的迎春,小丫鬟便折了几枝好的到湖边拨弄水。正巧一个婆子看见了,便训斥道:“多少的东西你要不得,又来园子里祸害我的花儿!” 小丫鬟赔笑道:“原是看着好才折两枝子的,才说问嬷嬷要些回去给姑娘插瓶,嬷嬷这就先来了。” 那婆子越发蛮横,“说你掐花惹草还搬出姑娘压我!我告诉你,姑娘也不中用。凭她多天之骄女的人呢,还不是输给三姑娘。” 这大概不独是她一个人的想法,好像女人的成败总要归功于男人看不看得上一样。 小丫鬟气也上来了,“嬷嬷说的什么话,我自己的事情与姑娘何干,什么就输不输的,回给姑娘知道,才叫你好看!” 说罢,小丫鬟就跑走了。那婆子兀自冷笑,“你只管去回,我看姑娘也未必有脸出来!” 婆子说着就要走,忽然看见沈朔自那边树后绕出来,一双眼睛淡淡的看着婆子。 婆子立时被吓出一身冷汗,赔着笑道:“大公子好。” 沈朔没有动,仍旧看着她,沈朔身边的小厮走出来,一脚将婆子踹倒,呵斥道:“你有几条命!在这里编排姑娘!” 婆子自知瞒不过,跪在地上磕头,道:“老婆子知错了,求大公子看在我一辈子给府上当牛做马的份上,饶我这一次罢,求大公子饶我这一次罢。” 小厮回禀沈朔,“这是吴姨娘屋里的婆子,做过三姑娘的奶娘。” “把她降为最下等的奴才,罚一年月钱,手里的差事都挪给别人,不许进主子的院子,只许在园子里擦地。谁对她好,就跟她一起擦地。”沈朔神情冷淡,对那婆子道:“人情冷暖,你也好好尝尝。” 这边的事情沈又容一概不知,日头正好,她院里正给丫鬟们裁剪衣裳。沈又容穿了一身浅碧色绸子水裙,在秋千上坐着玩。 杜鹃让人抬了两箱子布料出来,都是压了不知道多久的,前儿杜鹃翻出来,说料子是好料子,就是花样旧了,索性都给丫鬟们做衣裳好了。 房里抬出来两条梨花大案,这些布料都翻在案上晒着,太阳下,越发璀璨夺目。 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围在案边挑缎子,豆绿的,鹅黄色,草绿的,桃红的,秋香色的,或是云罗或是锦缎,简直要挑花了眼。一个小丫鬟挑着一匹桃红色银罗纹缎子,拉着杜鹃问道:“杜鹃姐姐,这个料子好不好,只是做身衣裳怕是不够。” 杜鹃拿着给她比了比,道:“你拿这个做件裙子,做件褂子,拿个翠色的料子滚边。” 她说着,看见画眉领着个小丫鬟进来,那小丫鬟一劲儿哭,与她交好的丫鬟们见了,都围上去。 沈又容也看过来,问道:“怎么了?” 画眉脸上还有怒容,将园子里的事情说了,那小丫鬟哭着道:“我只是折了一枝花,往日里园子里的花草,谁不能折?偏那老嬷嬷上来就骂我,言语不干不净的,还捎带着姑娘。” 画眉呵斥道:“行了,你自己行事不妥带累姑娘,还好来哭诉了。” 沈又容想了想,道:“罢了,索性大哥哥已经罚过了,便不要再提。也好给你们提个醒,日后做事更要谨言慎行,若有轻狂惹事的,我必定严罚!” 众丫鬟都称是,沈又容缓了神色,对画眉道:“给她挑匹好料子,叫她们去玩罢。” 小丫鬟们又都聚在一处玩耍,画眉进屋沏了茶,端给沈又容,道:“如今府里越发不成体统了。方才大公子罚了那老虔婆,吴姨娘不满意,立时就去找夫人了。我从那边过来,听见一耳朵,吴姨娘喊着说,‘您还别看不起我!风水轮流转,指不定什么时候,整个国公府都要指望我女儿!’姑娘说,这像什么话。” 沈又容默了默,道:“这话虽张狂,却也有道理。若三丫头能嫁给四皇子,日后府上可不是要指着她?就是为着这个,老太太和父亲也得给三丫头体面。” “宫里还不知道什么消息呢,她倒好,指定能去做皇妃了不成?”画眉十分鄙夷,沈又容把茶给她。她接了茶,进屋去了。 四月里陛下万寿节,老太太杨氏李氏等有品阶,都要入宫参加宫宴。淑妃更是命老太太将三位姑娘都带来,沈思慧还小,也就不提她了。 一连几日,杨氏将沈清和拘在屋里,命她穿着豆绿色团花宫装,头戴累丝金凤步摇,腰挂二珠三宝绦环,几个宫中出身的嬷嬷看着,教导沈清和步伐礼仪。 练了约摸半个时辰,沈清和停下休息,杨氏在一边看着,笑道:“你的仪态是好的,就是在宫里也不差。” 沈清和站在她身边,想了想,道:“这里嬷嬷好几个,偏我一个人练,传到别人耳朵里,未免有偏心之嫌。” 杨氏神色淡淡,“随她们怎么说,大姑娘的规矩自不必说,至于三丫头……”杨氏冷笑一声,“我哪儿敢管人家,人家以后是要做皇后的,我还得指着她的脸面呢。” 沈清和知道是前几日吴姨娘说话不中听,她心里也有一股气,至此也不再说话了,只陪着杨氏取乐。 万寿节那里,天不亮府上就开始准备,沈又容等人起床装扮去老太太那里请安,随后就跟着众人一道等着入宫。 入宫先拜见后妃。宫中淑妃娘娘膝下有四皇子,丽妃娘娘圣宠在身,膝下七皇子尚且年幼。这两人自来便是要打擂台的,但是因有四皇子,所以陛下愿意给淑妃脸面,命所有命妇都到淑妃宫里拜见。 一时间宴会齐备,众人便都挪到宴会上去。沈家几位姑娘一色的豆绿色宫装,簪着大差不差的金丝步摇,看去水葱般齐整漂亮的三个姑娘,便是在满座群芳中,也殊为亮眼。 靠近陛下的一张桌案上,端王的目光便绕过人群,往这边看来。 第34章 等了不知道多久,陛下携众妃入席。众人齐齐跪拜行礼,千百人的宴会上庄严肃穆,丝毫不显杂乱。 陛下年至天命,须发花白,身形虽不显佝偻,但掩盖不住身上的苍老气息。明黄庄重的冕服包裹着苍老如柴的身躯,但是当他坐在御座之上,没有人敢直视天威。 贵女又容 第28节 少顷,陛下命众人免礼平身,众人依次入座。后宫之后没有太后亦没有皇后,为首的便是淑妃丽妃二位,她二人在陛下左侧入席。右边则是四皇子与端王。四皇子坐在仅次于陛下的席位,几乎已经表明了他的地位。端王身边,坐着的或是宗亲或是王爵,再往后便是几位国公爷。 沈又容几人随老太太杨氏李氏入座,与陛下隔着一段距离。先时只听得前面陛下与几位宗亲国公说笑,又听得淑妃丽妃二位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如此热闹了一番,才有人提起京中贵女。这样好的场合,有的是人想去露脸,二公主不过提了个话头,就有不少贵女上前去,或是献舞或是献曲,安国公府家的大姑娘一身骑装,上去就是一段舞剑,英姿飒爽叫人叹服。 自来女子身上的枷锁就很多,少有能展示自己的时机。如今陛下面前就是个很好的时刻,能尽力为自己争取一回。 沈又容几人觑着老太太的神色,不动如山。 陛下对安国公府大姑娘的舞剑赞不绝口,又问道:“配乐可是《破阵曲》?琴筝甚好,赏!” 他话音落下,就有一个贵女从席外上来,道:“谢陛下赏。” 陛下有些惊讶,笑道:“方才是你在弹琴?” 那贵女俯首行大礼,道:“回陛下,是。” 沈又容认得那人,是御史中丞家的姑娘,姓郑,与沈又容她们不大对付。御史中丞乃二品大员,监察百官,是陛下肱股之臣,朝中大臣轻易不敢得罪。 前头丽妃忽然起身,道:“闻得齐国公府家三位姑娘天姿国色蕙质兰心,难得这样的好日子,怎么不见上来露露脸儿?淑妃姐姐,你藏得也忒严实了。” 淑妃笑了一声,道:“我娘家三个侄女不比诸位姑娘们聪慧,就不叫她们上来献丑了。” “这话怎么说的,”丽妃意味深长地笑道:“谁不知道沈家三个姑娘都是好的。” 淑妃面色淡淡,皇帝看着丽妃,问道:“你那说,叫她们做些什么好?” 这个问题好答,若是丽妃有意为难沈家三位姑娘,那便有些行事轻狂,会惹得陛下不喜。 丽妃笑道:“听闻沈家三姑娘妙手丹青,二姑娘腹有诗书,不如就由三姑娘为今日盛景做幅画,二姑娘做诗,大姑娘题字罢。” 这本来是没什么的,沈清妍会画画,沈清和会作诗,唯独沈又容字写得难看。 这是个既宽容又严苛的要求。沈家三位姑娘退去偏殿做画,席上弹奏继续。 纪琢收回目光,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他身边坐着年纪相仿的淮安王,问道:“端王叔,我记得你与齐国公府有些交情,这几位姑娘你都认不认得?” 纪琢道:“认得。我早先在齐国公府里住过一段时间,与这几位姑娘都有师徒之谊。” “那你看,她们会如何?”淮安王道:“我看着齐国公府今日低调得很,是不打算出头的,估计也没准备什么罢。” “我也说不好,”纪琢道:“但是几个小姑娘,能做出来多惊为天人的诗画?你若好心,言语上回护两句最好不过。” 淮安王便道:“知道。” 少顷几名宫人捧着画回来,一副长长的画卷,从九天阊阖到万国衣冠,从遮天蔽日的华盖到香烟袅袅的金兽香炉,见微知著,见一隅而至繁华盛景,可谓独具匠心。 再看画首的题诗,诗赞太平盛世,赞天下归心,是一首意头极好的诗。而写诗的字,俊逸风流,大开大合,别有一番风骨。 “好!”四皇子率先夸赞,接着又有许多人应和。 丽妃笑道:“沈家三姑娘的画别具匠心,见微知著,真是不一般,若不说出去,谁能知道是个姑娘画的?怕是比翰林院的许多大家也不差什么。” 陛下圣心大悦,道:“赏。” 于是众人争相夸赞沈清妍的画,沈又容与沈清和倒没有人再提及了。 淮安王对纪琢笑道:“都说画好,依我看,沈家大姑娘的字写得也极好,看着,依稀有些端王叔的风范。” 纪琢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总算这沈家姑娘没有给我这个夫子丢脸。” 淮安王大笑,“王叔先前还说姑娘们不行,你看这画这诗这字,多少饱读诗书的男子尚且比不得呢。王叔,你教出了几个好弟子。” 纪琢含笑不语。 宴席过半,陛下等人纷纷起身更衣。沈清妍被淑妃叫到前头去了,沈清和心里不舒坦,悄悄地拉了沈又容,道:“阿姐,你陪我出去走走罢。” 老太太听见了,道:“不可走太远,小心避着人。” “是。” 沈又容与沈清和离席了,夜色渐深,春末的夜里还有些凉。沈清和与沈又容走到一处宫殿后头的亭子里,见此处无人,便坐下了。 沈清和面色郁郁,这样大的场合,三姐妹同时作画写诗,只有沈清妍一个人大出风头,沈清和竟是无人问津得了。在府里,姐妹三个还算平分秋色,而到了这里,大家只用奉承陛下,才不会管一个小姑娘心里作何想法,面子上下不下得来。 沈又容摸了摸沈清和的鬓发,道:“风头太过有风头太过的难,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个道理你岂不明白。二丫头,你不掺和天家事,说不好正是你的福气呢。” 沈清和看向沈又容,说起来,沈又容的落差更大,她问道:“大姐姐,你心里不难受么?” “我?”沈又容想了想,“如果是我的话,我希望没有人能看得到我,我就坐在席上看看人家唱歌跳舞,品尝御膳房大厨的手艺就好了。” 沈清和破涕为笑,沈又容道:“好了,看你,妆都有些花了。”她招手叫来沈清和的丫鬟,让她们去殿里整理妆容。 沈清和领着丫鬟刚走,一抹白色的身影便由远及近,走到了沈又容身边。 沈又容看向纪琢,她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本来觉得他的样子都快要模糊,如今一见,记忆里的模样瞬间就明晰了。 沈又容屈身行礼,“见过端王殿下。” “免礼。”夜色里,纪琢声音也温柔了。 “你的字写得很好,”纪琢轻轻笑了,道:“大有长进。” 这是今晚第一个夸她的人,沈又容抬眼看了看他,笑了一下。 “看起来不大开心?”纪琢问道:“是因为陛下给三姑娘脸面,你心里不自在了?” 沈又容摇头,道:“只觉得今晚形势逼人。” “这倒是,”纪琢道:“陛下愿意给三姑娘脸面,那么她与四皇子的婚事,差不多也要定了。大姑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沈又容沉默片刻,反问道:“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纪琢顿了顿,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 沈又容不笑了,看着他,只觉心里一股郁气。 “那我的婚嫁又与端王殿下何干?”沈又容一句话与他划清了干系,她真讨厌这个人,永远似是而非,永远雾里看花。她也讨厌自己,说好了要离这个人远些,心里却总是抱有期待。 纪琢挑眉,笑问:“我是哪里惹了大姑娘?这么这一会儿,脾气这么大。” 沈又容敛着衣袖,道:“我从前觉得四皇子性情高傲,与他不太对付,现在看来,四皇子人也不错,心思赤诚,重情重义,比一些满腹算计之辈好太多了。” 纪琢神色冷下来,他打量着沈又容,“怎么,丢掉了的才觉得好?” 沈又容皱眉,觉得有些冒犯。 纪琢抬了抬下巴,无端透出些矜贵冷淡,“大姑娘看人一向不准,你只看见他对你家三姑娘重情重义,怎么不看看他对别家姑娘是不是一样的情深义重?” 沈又容倏地看向纪琢,“什么意思?” 纪琢嗤笑一声,“我说你们年轻人,心思不定,贪恋美色,见异思迁也是常有的事。” 不等沈又容说话,纪琢拿出个荷包扔给她。沈又容手忙脚乱的接住,打开来看却是被纪琢拿走的那只耳铛。 “忘了告诉你,”纪琢从她身边走过去,“你带这个耳环,很难看。” -------------------- 纪琢:哼 沈又容:哼 第35章 纪琢走了,不远处沈清和回来,沈又容收敛情绪,同沈清和一道归席。 晚宴结束后,众人谢恩出宫。齐国公府老夫人携众人去淑妃宫里坐了一会儿,离去之时,淑妃仍命沈又容留下。 “我这宫里安静惯了,有大姑娘在这里,也热闹些。”淑妃如此说,老太太自然不好推脱,便对沈又容道:“你好生陪伴娘娘,明日叫画眉也进来与杜鹃一道伺候。” 沈又容应是,众人这才散去了。 沈又容便在宫里住下,她拿不准此时淑妃的态度,按理说,沈清妍与四皇子之事已得了陛下首肯,那与沈又容便没有干系了。但淑妃言语中却再没提过,每日只要沈又容陪着说话用膳,比之往常并无不同。 那一日雨色空濛,烟笼远树,缥缈俊秀犹如江南水乡。淑妃起了心思,命沈又容同她一道去御花园赏雨。 “我一贯喜欢下雨天,”淑妃道:“做姑娘那会儿,每到下雨天都爱去园子玩。湖中央有个沐雨亭,从那里看出去,湖面缥缈宁静,恍若仙境。不知道这个亭子现在还有没有?” “有。”沈又容扶着淑妃,道:“父亲说,娘娘最爱到亭子里玩,所以修整湖面的时候特意嘱咐了要留下亭子。平日里,怕我们到亭子里乱玩弄坏了东西,都不叫人进去。” 淑妃笑了,道:“一个亭子罢了,该叫你们去玩的。” 沈又容道:“父亲倒是常常到亭子里去,一坐就是好半晌。” 淑妃笑意渐渐褪去,露出罕见的惆怅,“自我入宫以来,总有二十年没见哥哥了,便是见面也是在宫宴之上,远远看一眼,面容都看不大清。” 沈又容不敢接话,淑妃拍了拍沈又容的手,道:“我膝下只有一个四皇子,心里不知道多想要个女儿。我看着你,就跟看着我亲女儿一样。原本,你若与四皇子成了,便可日日承欢膝下。我总说,我的容儿是顶有福气的,一进来是坠东珠簪凤冠的命,可惜偏偏出了这个茬子。” 沈又容斟酌道:“姑母白疼了又容一场。” 淑妃摇摇头,不再说话。一行人进了一座阁楼,宫人立即铺陈褥毯,焚烧宫香。淑妃领沈又容绕过屏风到里间,命宫人推开窗户,看着蒙蒙细雨沾湿草木。沈又容端来热姜茶,道:“娘娘,喝口姜茶去去湿气。” 淑妃接过来,小小地抿了一口。外间忽然传来动静,宫人跪拜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 “陛下万安。” 沈又容一惊,刚要起身,却被淑妃按住。她惊疑不定地看向淑妃,却见淑妃对她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沈又容便不说话了,也没动,只听着外间的动静。 陛下的声音苍老,道:“你有日子没进宫了,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呢?” “回陛下,”说话人的声音清越而熟悉,“进来京中文人聚集,臣弟不耐应酬便躲去了东林寺,寺里的大和尚佛法高深,臣弟自愧不如。” 陛下笑了笑,道:“你天潢贵胄,跟个和尚论什么佛法。” 纪琢态度谦和而恭敬,像极了一个赤忱的文人,道:“佛门讲究众生平等,臣弟虽是宗亲,但是佛法一道确不如人家。” 皇帝笑了笑,不再提这个,道:“你侄子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你这边还没个消息,难道真的要出家当和尚去不成?” 纪琢笑了笑,道:“这事,还是讲究个缘分。” 陛下看着他,忽然问道:“前几日宫宴上,有太监看见你与沈家大姑娘见了面。” 沈又容已经,心口窒了一下。 屏风外,纪琢神色如常,“是,我先前在齐国公府,与沈家的姑娘公子们都有师徒之谊。我还教导过沈家大姑娘书法,那一日宫宴上,看见她的题字与我颇有几分相似,觉得不妥,所以当面与她说了。” “你也太小心了。”陛下道,他端起茶碗,“说起来,倒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沈家大姑娘原本是预备给老四的,可是老四相中了人家三姑娘,这事也就不成了。朕听闻有相面道士给沈家大姑娘相面,说明月中天,贵不可言。” 陛下直直地看着面前恭顺的端王,道:“这样的命格,若许她随意婚嫁,十分不妥。所以,朕想将她收入宫中,你看如何?” 沈又容脑袋一空,几乎不敢相信皇帝的话。 贵女又容 第29节 纪琢微有些惊讶,随即沉吟片刻,道:“沈家大姑娘若要入宫,怕是齐国公不大愿意。不过,陛下是天子,许沈家大姑娘入宫,也是抬举她,给齐国公脸面,想必齐国公会同意的。” 一架屏风之后,沈又容的心几乎落到了谷底,被淑妃抓着的双手一片冰凉。 皇帝在沉思,沈又容觉得铡刀就在自己脖颈边,只要皇帝一句话,自己就能人头落地。 “还是罢了。”陛下道:“她一个年轻女娃,入宫陪朕这个老头子,有违天理人伦。” 皇帝看着纪琢,慢慢道:“朕也不忍心昭懿皇后的旧事重演。” 纪琢几乎是一瞬间绷紧了神色。 昭懿皇后是纪琢生母,十六岁入宫为后,而先帝彼时已年逾六十,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屏风后,淑妃拍了拍沈又容的双手,轻声道:“去拿一碟点心来。” 难得沈又容这种时候礼仪还不出错,她起身去小几上捧回一道点心。隔着屏风,行走的身影模糊。 陛下似乎才发现屏风后头有人,一个宫人来回禀。陛下对纪琢笑道:“原是淑妃带着她娘家侄女在这里,罢了,咱们别处走走罢。” 纪琢脸上有恰到好处的惊讶,顺着皇帝的话,道:“好。” 纪琢与皇帝一起出去了。屏风上映出沈又容亭亭的一抹影子,而纪琢从始至终不曾回头看过。 屏风后,沈又容侍候在淑妃身侧。 “容儿,方才陛下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淑妃劝道:“本宫直接告诉你,三姑娘只是皇子侧妃,若你想要再争一争,也不是不行。不然,就你如今的处境,谁敢娶你?容儿,你好好想想罢。” 沈又容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娘娘。” 午后,淑妃便不再留沈又容了,嘱咐了许多,又赏下许多赏赐,命人将沈又容送出宫去。 雨越下越大,几乎成倾盆之势,沈又容身披石青色的披风,由宫人护送着,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雨水浸湿了她的鞋袜,沾湿了她的衣摆,她还保持着得体的姿态,只是脚步很快。 宫门口,齐国公府的马车停在那里。沈又容走到马车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头望去,隔着重重雨幕,她看到了纪琢。纪琢也是这个时候出宫,马车也停在宫门口。但他没有上车,只是站在雨里,长身玉立,如同一竿翠竹。 沈又容望向他,但是看不清他的神色,雨幕太大太密,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模糊掉了。沈又容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她不再看他,转身上了马车。 车马辚辚碾过石板,大雨打在马车顶,一时间世界里充满了这两样声音。 大雨倾盆,好几个丫鬟仆人来接沈又容,还是不妨淋了一身的雨。沈又容回到院里,丫鬟们忙忙地去烧热水,熬姜汤,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沈又容走进院子,走上石阶。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她觉得身上前所未有的沉重。 沈又容由着丫鬟们给她换衣裳拆头发,杜鹃劝着她喝完一碗姜汤,伏侍她在床上躺下。红菱被干燥而温暖,杜鹃给她盖上被子,又将帐子放下来,将所有的小丫鬟都赶出去,房间里顷刻便安静了下来。 杜鹃守着门,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床上传来一道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 求求海星~~ 第36章 沈又容病了,大概是因为淋了雨,半夜就起了高烧,只烧得人嘴唇干裂昏迷不醒。杜鹃连夜去请了大夫,灌了一副药下去,眨眼就都吐出来了,直到天明,沈又容还是额头滚烫。 沈朔一早就过来了,命人去宫中请太医,又训斥画眉杜鹃,说她们没有伺候好姑娘。 杜鹃画眉不敢多嘴,沈朔见状只好摆手让她们还去看着沈又容。 画眉端来汤药,杜鹃一点一点把药给喂进去,这次药没有吐出来,杜鹃喜不自胜,吩咐厨房时时备着热粥。 沈朔进了内室,杜鹃画眉也不敢说不妥。他亲自拧了帕子给沈又容擦脸,见沈又容不自觉皱起了眉,忙叫道:“娴娴,娴娴,是哥哥啊。” 沈又容费劲地睁开了眼,嗓子里只传出点零星的气音。饶是如此,也足够杜鹃画眉开心得了。 沈又容拉扯沈朔的袖子,沈朔意识到什么,靠近沈又容,道:“娴娴,你要说什么?是要水么?” 沈又容摇了摇头,沙哑的嗓子挤出一句话,“陛下……对端王说,我批命不妥,欲…..让我进宫。” 一句话说完,沈又容几乎筋疲力尽。沈朔面色阴沉,双眼一瞬间冷下来。 他还顾忌着沈又容,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莫怕,有哥哥呢,哥哥会处理好的。” 沈朔温声安抚了沈又容,随即起身,看向杜鹃画眉,“照顾好姑娘。” 杜鹃画眉连忙称是,送沈朔出去了。 与此同时,陛下下了赐婚圣旨,将沈家三姑娘沈清妍赐给四皇子做侧妃,年后完婚。 沈又容一场大病,来势汹汹,府里人都说这是大姑娘听见三姑娘的婚事,心里不得劲,是心病。如此,倒将沈又容真正的病因掩过去了。 沈又容足烧了两日,才在一天清晨退了烧。她退烧后,立刻就醒了,也能说话也能要吃的,看起来跟好了一样。但是太医说这只是表像,一场高烧烧去多少精气神,这都得慢慢补。 那一日午后,窗外下起了细雨。这样的雨没人会怕,沈又容卧在榻上,看见外头几个小丫鬟趁雨掐花。 沈英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沈又容是大姑娘了,沈英轻易不进她的院子,也不知今日怎么想起来了,来这里看她。 沈又容刚要从榻上下来,沈英就摆手,道:“坐着吧。” 他在对面位子上坐下,道:“这一场病,确实消瘦了不少。” 沈又容摸了摸脸,只笑了笑,命杜鹃上茶。 沈英端起茶,斟酌片刻才开口——沈又容一贯知书识礼有主意,虽是他的女儿,父女俩却极少说些交心的话。 “你三妹妹的赐婚圣旨下来了,年后与四皇子完婚。” 沈又容点点头,道:“我已听说了。” 沈英看着沈又容,道:“虽则你与四皇子的婚事不成,但也未必是件坏事。我头先还在想,若你真的嫁给了四皇子,日后成了皇后。那咱们以后见面的日子,真是一双手都数得过来啦。” 沈又容神色微动,看向沈英。 沈英颇多感慨,“如今这样也好,我同你哥哥商量着,给你寻个家世样貌俱是上乘的夫婿。不拘你嫁给谁,总还能时时回来看看。况且咱们齐国公府的门第在这里,你又有丰厚的嫁妆,日后你的婆家若要欺负你,也要掂量掂量。” 沈英看着沈又容,眼神温和。他不是女子,不知女子艰辛,只以他的角度,为沈又容思虑了这么多。 “娴娴,放宽心好好养病。其余的事情,爹爹会为你安排好的。” 沈又容无言,只好点头。她忽然觉得,先前父亲想要自己嫁给四皇子,不全是为了权利,或许也有些为自己好的意思。只是他认为的好与沈又容想要的大相径庭。 大约世事如此,父母所给予的,与子女想要的,往往不一样。 沈英嘱咐了沈又容几句,便离开了。沈又容兀自待了半晌,听见门口说沈清妍来了。 “大姐姐身体可大好了?”沈清妍掀开帘子走进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在长榻另一边坐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沈又容道:“原想着要去给你添添喜,但是我病中,不好出去。” “一家人何必说这样的客气话,”沈清妍道:“你不好来看我,那我来寻你就是了。” 沈又容笑了笑,又问:“婚期定在了什么时候?” “明年四月里,这两日正跟着夫人学规矩呢。”沈清妍道:“虽则我是府上的三姑娘,但估摸着我应当是最早出嫁的了。父亲并不因为我的婚事而赶着让你和二丫头出嫁,要为你们好好择婿。” 沈又容笑了笑,道:“明年四月,还有一年时间,你可以好好绣你的嫁妆了。” “阿姐就会打趣我。”沈清妍笑道。 沈又容看着沈清妍这般幸福快乐的样子,笑意微微收敛,“只可惜是个侧妃之位。” 沈清妍笑意也淡了些,道:“也就大姐姐会说可惜,便是姨娘,也还念叨着说有个侧妃之位就是开了天恩了。” 沈又容问道:“那你后悔么?” 沈清妍沉默片刻,道:“虽然只是个侧妃,可是他没有正室啊。况且我们年少相识,他会对我好的。” 沈清妍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这是我的选择,即使错了我也认。我喜欢他,那我就要同他在一起,人只有一辈子,要活得尽兴才好。” 沈又容看着沈清妍,一瞬间无比羡慕她,她真洒脱,喜欢谁,就要同他在一起。 而我喜欢的人呢,沈又容想,我一辈子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京郊别庄,纪琢站在屋檐下,看着蒙蒙细雨无声地浸润满院荒草。沈朔从那边大踏步过来,浑身萦绕着低沉的气息。 “怎么了?”纪琢问道。 沈朔看着他,“陛下要让又容进宫,有这回事吗?” “这件事啊,”纪琢声音平静,“他不是想让你妹妹入宫,只是为了试探我罢了。” 沈朔皱眉:“当真?” 纪琢将当日情形简略地讲了讲,沈朔眉头舒展开,忽然又想到什么,看向纪琢,“你…..你明知又容就在屏风后头,还能说出叫她入宫的话,她听见了,心里得是个什么滋味儿。” “不然呢?”纪琢神色冷淡,“陛下一直对我心存忌惮,多少年来,不管我如何的深居简出,他的猜忌之心丝毫不减。宫宴之上,有人看见了我与你妹妹见面,他知道了,自然要出手试探一番。” 他真冷静,冷静地近乎无情。沈朔心情复杂,“那陛下可试探出了什么?” “应当没有。”纪琢想,不然陛下不会这么轻轻放过。 纪琢忽然看了眼沈朔,问道:“你妹妹病好些了吗?” “已经退烧了,”沈朔道:“目前只在好好养着。” 纪琢应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他不贯将自己的感情想法显露与人前,哪怕是对着沈又容的亲哥哥也不想多说什么。他当然知道,越关心沈又容,越能得到沈朔的信任。可有些话就是说不出来,正如有些人,也要好好藏起来。 “她一定吓到了。”纪琢心想。 -------------------- 有点少哈,明天尽量多写点 第37章 五月里已经渐渐热起来了,丫鬟们换下绸缎棉布,换上了轻薄的衫子。正是端阳节,府上处处焚烧艾叶,杜鹃一早起来,就见自己做的香囊系在沈又容腰间,又跟画眉一块搓五彩绳,剪成一段一段的给小丫鬟们系上。 沈又容在里间坐着,打理一丛新摘下来的蒲苇。 杜鹃在外头跟小丫鬟们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儿话,进来回道:“铺子里的节礼和上一节的账本送来了。” 沈又容把插着蒲苇的青釉瓷瓶放在窗边,道:“拿来我看看。” 杜鹃将账本呈上去,道:“上一节,属玻璃铺子里的入账最好,京城权贵人家赶着要玻璃摆件,长公主府更是财大气粗,说要拿玻璃装窗子呢。” 沈又容一边翻着账本,一边道:“玻璃装窗子是不错,又干净又亮堂。看其他宗室会不会争先效仿,到时候连府上的窗子一起换了。” 沈又容将账本交给杜鹃,道:“玻璃铺子红火,预备着在东市开第二家店罢。这第一家店我打算给三丫头,一来玻璃方子是她的,二来算是为她添妆。” 贵女又容 第30节 杜鹃称是,上前收了账本,锁在了柜子里。 沈又容揉了揉眉心,道:“叫摆午饭罢。” 画眉即刻吩咐出去,不多时几个婆子抬着食盒进来,各色菜品摆了一桌子。 沈又容病后胃口就不大好,总觉得嘴里没滋没味的,吃不去下去饭食,人自然消瘦。后来沈朔送来几个厨娘,一位来自蜀中,小炒做得是一绝,一位来自江南,最擅长药膳,汤煲得最好,还有一位是宫里的厨子,面点做得格外精致。 连沈英都说,难为你哥哥能天南海北地搜罗来。 沈又容打眼看那一桌子菜,就觉得没甚胃口,杜鹃好生相劝,沈又容才拣了几样菜到里间榻上吃,剩下那些烧鸡肘子蒸鱼蒸肉都给丫鬟们分了。 里间小几上,只有几样时令菜,譬如槐花炒鸡蛋,笋丁炒腊肉,又一道粉煎排骨,一旁白玉碟子里搁着两半滋滋流着红油的鸭蛋。沈又容就着鸭蛋用了半碗鱼片粥,鱼片爽滑,鸭蛋鲜美,令人赞不绝口。杜鹃画眉看着,又哄着沈又容每样菜都夹了几筷子,这才放下了。 沈又容用罢饭,杜鹃画眉同小丫鬟们一起在抱厦里用,等都吃完了,才有回来伺候沈又容。 沈又容临窗翻书,画眉奉了茶来,沈又容尝了一口,道:“这是什么茶?吃着比今年的新茶还清甜呢。” “就是今年的茶,”杜鹃一面归置东西一面道:“听说今年春天,茶园那边雨水不调,明前茶雨前茶都不大好,这是最后一茬了,再要新茶只能等秋茶了。我还想着实在不入口,要拣陈茶来吃,不想这最后一茬的茶,姑娘倒是吃中了。” 沈又容笑了笑,忽听得门帘响动,原来是沈朔走了进来。 “你还没有午睡?”沈朔走到椅子上坐下。 沈又容道:“还不困,这一天天的,左右无事,除了吃就是睡呀。” 沈朔笑了笑,道:“能吃能睡才是福。” 沈朔端起茶抿了一口,问道:“前几日送来那几个厨娘,可还好?” “很好。”沈又容道:“谢谢哥哥。” 沈朔笑了笑,心说你该谢的人可不是我。 “对了。这两天家里乱,父亲下了狠手整治那些嚼舌头的下人们,连老太太院里都发落了个老管事。你若闲着无聊,不如去庄子上玩几天,这时节,樱桃,香瓜,鲜桃都熟了,你也去吃个野趣儿。” 沈又容来了兴致,沈朔见她有意,继续道:“你只管舒舒服服地出门,剩下的事我替你安排。” “那敢情好,多谢哥哥。” 两人议定,说好出门。杜鹃画眉都很期待,她们出去的时候少,去庄子里的时候更少。依稀只记得哪一年跟着老太太去过一处庄子,天地广阔,可比府里舒坦多了。于是两人忙忙的开箱笼挑拣衣裳,打点行李,忙活了许久。 第二天,沈朔准备了车马,几大辆马车,沈又容与杜鹃画眉同坐一辆车,一些婆子丫鬟做一辆车,剩下的车里都装了行李,一齐往京郊庄子里去了。 到了庄子里,远近都是田地,望去绿油油一片,到了视线尽头便与天相连。就是庄子里的屋檐房舍,也多古朴雅致,三步一花五步一树,多是天然无雕琢。 进了正院,只见满院荒草,参差错落。杜鹃皱眉,道:“怎么也不将院子修整修整?” 管事回道:“这是留待秋天成霜的。” 杜鹃仍不满意,沈又容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也算有典故。” 沈又容沉思了片刻,道:“进去罢。” 几人进屋,屋里倒是十分干净雅致,宣纸糊的窗户,竹子编的藤桌藤椅,素青色的帷帐,上绣着浅白色的兰草,一应物事清新别致,留待佳人居住。 沈又容正看着一副题字,杜鹃与画眉忙着铺床叠被,外头没有人声,只有连风吹过叶子发出的响动。沈又容推开窗往外看,满园青草,随风起伏。她这会儿觉出些有趣了,就是不等秋天也好玩。 几人收拾好了,迫不及待就要出去。后山一大片的果园,里头什么果子都有。杜鹃找了个竹子编的篮子,同沈又容出门。 桃林里,一棵棵树排列整齐,成熟的果子缀在绿叶之间,几乎把枝条都压弯了。沈又容为出门,穿的是件窄袖青裙,头上斜挽了两只碧玉簪,干净又大方。她伸手去摘果子,成熟的鲜桃比拳头还大,她游走在桃林中,颇有些孙猴子逛蟠桃园的意思。 玩了半晌,篮子都满了,沈又容才往回走。走到院外,忽见不远处有棵枇杷树,树上琵琶黄澄澄的。 沈又容道:“我去那边看看,你想回去罢。” 杜鹃一边往回走一边道:“我把桃子放下就还来。” 沈又容点点头,往那边走去。 枇杷枝有些很低,缀满了枇杷果。沈又容摘了一个,用帕子擦了擦,塞进嘴里,汁水酸甜丰沛,齿颊留香。 沈又容用帕子包着,一个接一个的摘。忽然一颗饱满圆润的果子从手中滚落下来,一直滚到一个人脚边。 沈又容顺着望过去,看见了树荫下,一身月白衣衫的纪琢。日光透过斑驳树影,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他的眉眼都沐在光里,烟尘在光里轻灵飘荡。 沈又容顿住了,捧着手里的枇杷果子,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纪琢弯下腰,捡起那颗枇杷果,走向沈又容,放在了她手中。 沈又容抿了抿嘴,“多谢端王殿下。” 纪琢看着她的神色,解释道:“这个庄子是我的,不是你哥哥的。” “我猜到了,”沈又容道:“我哥哥不喜欢风月之事,做不来等草木成霜之事。” 纪琢勾了勾嘴角,道:“我就是很有闲心去等草木成霜了。” 沈又容也笑了笑,她在墙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摆弄帕子包着的枇杷果。 “听闻你前段时间病了,”纪琢道:“如今可好了?” “好多了。”沈又容道,但她仍低着头,不看纪琢。 纪琢目光一直在她身上,“陛下说让你进宫一事,是他用来试探我的,与你无干。你不必担心,你绝不会进宫的。” 沈又容顿了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眉眼也带出几分轻松。 纪琢就知道,沈又容是个心思重的人,一些事她不说,但她总会藏在心里。可她又那么年轻,一点点事情就能将她的心塞满了,整个人都沉重起来。 “大姑娘,你可愿嫁给我么?”纪琢忽然开口。 沈又容猛地看向他,眼睛都瞪得圆圆的,“你……你说什么?” 纪琢耐心地看着她,“我说,你可愿嫁给我?” 沈又容经历过最初的惊讶,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反问道:“你想娶我?” 纪琢点头,“想。”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沈又容是齐国公府大姑娘,她知书识礼,才干出色,貌美高贵,样样出色。纪琢想,这样的她很好。 而假如,沈又容不是齐国公府大姑娘,她叛逆乖张,行事大胆肆意,她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是擅长糊弄最会扬长避短,她喜欢吃喝玩乐喜欢美衣华服,不喜欢做规规矩矩的高门贵女。沈又容所有被世人称赞的品质全部褪去之后,纪琢仍然想娶她。 纪琢注视着沈又容,他看见沈又容神色逐渐变得复杂,问道:“那,你能娶我吗?” 纪琢神色忽得冷下来,他像是被人冒犯了,被人刺痛了。 沈又容低下头,指尖推着一枚果子滚来滚去,道:“那天在屏风后面听到你说的话,我整颗心都凉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本意,事实是,你不能娶我,那我自然也不会嫁给你。” 纪琢紧紧抿着唇,目光越发幽深难辨。 “那不是我的本意。”他忽然道。 沈又容轻声道:“那…..那当然很好呀。”可是也不能改变什么。 -------------------- 沈又容:绝不选择困难模式。 第38章 沈又容要说亲了,沈朔从她嘴里听见这话,惊讶的神色溢于言表。 沈又容一身湖青大袖衫子,坐在门口廊下,看着夜色里的满院草木。廊下挂着灯笼,温和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越发肤如凝脂了。 沈朔站着,问道:“你见过端王了?” 沈又容点点头,她手里捧着一个玛瑙碟子,里面是她自己摘的樱桃和枇杷。 “你不喜欢他么?”沈朔看着沈又容的神色,最开始投入端王门下,确是多方思虑考量的结果。 然而真正同纪琢相处,知悉他手下如此庞大又如此不动声色的势力之后,沈朔不得不为这个人叹服。纪琢是何等出色的一个人,不管是能力手段还是脾气性情。沈朔越跟着他,越觉得他能成事。那么,如果沈又容能嫁给他,沈朔觉得这也不错。 沈又容吃着樱桃,道:“等他来娶我,那得等多久呢?何况陛下还在看着,我既不能为他助力,还是少拖他后腿,离他远些的好。” 她说的客气,沈朔就知道沈又容是真的不欲与纪琢再有瓜葛。 “罢了,既然你想好了,我自然是都依着你的。” 沈又容便笑了,道:“周家表哥还客居在府上,我同他也相处过一段日子,说起来他倒是个君子。哥哥,你替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沈朔思索片刻,“周兰璋倒是不错,今年殿试上,陛下亲自点为探花,你还送了一份礼去。如今他在翰林院供职,也算是个清贵文人。我明儿替你去见见他。” 沈又容点点头,捧着碟子递给沈朔,“哥哥吃樱桃。” 沈朔看了她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声,道:“娴娴,我知道你有主意,但是哥哥还是希望你不要顾虑那么多,做些自己想做的,开心的事。” 他在隐晦地劝沈又容,有时候沈朔也不懂,喜欢什么就要什么,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偏偏沈又容是这个性子,虽然喜欢,得不到也就算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沈朔想不明白。 “对了,”沈又容道:“这庄子是端王的罢,那我不好在这里久住了。” “无妨,”沈朔道:“端王将这个庄子给了我,如今在我名下,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今日刚来,还没玩够,叫你就这么回去,你怎么舍得。” 沈又容欢喜地笑起来,道:“这里虽好,只我一个却有些无聊了,明儿将清和清妍都叫来罢。” 沈朔心里存着事,只道:“随你。” 沈又容一封信送回去,却不见人来。沈清妍的回信中说这两日不得闲,她和沈清和都被拘在杨氏处学规矩,偏偏杨氏与吴姨娘三番两次的起冲突,沈清和与沈清妍处境都很尴尬。 沈清妍求沈又容想想办法,沈又容只好告诉了沈朔。沈朔出面将两人带了出来,送来庄子里与沈又容作伴。 沈又容一早起来就在等了,穿着青色的大袖衫,不施粉黛不饰簪环。杜鹃见状,笑道:“她们要得还得一阵子呢,姑娘先来梳头罢。” 沈又容叫她们把妆奁搬出来,放到在门口檐下,对着满园青草木。初夏的早晨十分清凉,微风吹来也是舒适的。 沈又容坐在椅子里,画眉站在她身后替她梳头。不在府里,沈又容也不耐烦穿戴,额前坠了个青玉坠子,一条缠银丝的碧丝绦束了头发,顺着及腰长发垂下两个石青坠。 远远地,便听见院外的笑声。沈又容看去,只见院门口一群衣着锦绣的女孩子,为首的就是沈清妍和沈清和。 “大姐姐惯会找地方躲清闲!”沈清妍进了院子,道:“哟,这景稀奇,走荒凉破败的风格呀。” 沈又容听见她的声音就止不住笑,道:“什么荒凉破败,这是别有意境。” “大姐姐说什么都对。”沈清妍走上台阶,伸展手臂,道:“舒坦!” 沈清和掩着帕子笑,道:“阿姐不知道,府里这几日,可把她闷坏了。” 杜鹃忙进屋去搬了椅子来,请沈清妍和沈清和都坐下。 沈清和帕子扫了扫,敛着衣裙坐下,道:“宫里来了几个嬷嬷叫三丫头学规矩,每日顶着瓷碗儿走路,若水洒了或是碗碎了,不说打你,只不叫你吃饭。嬷嬷来了三天,妍丫头饿了九顿还多呐!” “去!”沈清妍骂道:“你没有被罚?就是你也被饿了两顿呢。依我说,就是大姐姐在,也保不齐要受罚,那嬷嬷,手忒黑了。” 沈又容眉头微皱,道:“你们的规矩都不错,便是学能学什么呢?” 贵女又容 第31节 “学古书上的礼仪啊,”沈清和叹道:“这嬷嬷,一定要我们学古礼,大到祭祀小到宴客,走路吃饭说话都有规矩,连母亲都不敢说话。” “荒唐!”沈又容道:“你们两个是国公府的姑娘,夫人是有品阶的国公夫人,岂能被几个嬷嬷拿捏?便是宫里来的也没有这么磋磨人的,老太太都不说什么?” 沈清和道:“老太太近来不大爱管事,连我们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算了算了,”沈清妍道:“不提这些了。” 她心里想要好好学,日后跟在四皇子身边也不算丢脸,当然不会对那嬷嬷说什么。加上她也有颗要强的心,觉得都说沈又容规矩好,她若学好了,也不比沈又容差什么了。 沈又容见她不欲多说,自然也就换了话题,说果园里的樱桃都红了,叫她们换衣裳去摘樱桃去。 她几个人连带丫鬟在果园里玩了一整天,连吃带摘,樱桃装回了几篮子。晚间回来的时候,她们几人便还在檐下做樱桃酱吃。 杜鹃早预备好了,一条大案,几张绣墩,各色调料果蔬,还有那洗干净的几篮子红艳艳的樱桃。一边烧着炉子,里头坐着水,门口屋檐多加了几个灯笼,照的门口一片地方亮堂堂的。 几位姑娘都将衣袖挽了起来,有洗樱桃的,有去核的,还有将樱桃捣成泥的。沈又容懒散地坐在椅子里,一面洗樱桃,一面吃,果核吐了一碟子。 “三丫头,你到底会不会做?”沈清和道:“怎么瞧着这么不好看呢。” “你就信我罢,”沈清妍信誓旦旦,“我问过厨房的杨嫂子,她最会做樱桃了,樱桃煎,樱桃酱,还能用樱桃酿酒。二丫头,你好好学,日后到了婆家,这就是你的拿手好菜呀。” 沈清和瞪着沈清妍,“你看这人,自己许了亲,便把亲事成日里挂在嘴边。现在还在催我了!” 沈又容便笑起来,沈清妍哼了一声,道:“我也是为你好,如今京城里女子许亲越发难了。” 沈又容不解其意,问道:“这话怎么说?” 沈清和道:“大姐姐还不知道?前儿长公主给嘉禾郡主的赏花宴上,端王殿下也去了。不知道说到了哪里,就说起了表兄妹结亲之事。端王殿下说,表亲不可成婚,成婚则与子嗣有碍。” 她看向沈又容,道:“你也知道,咱们这等高门之间,表兄妹表姐弟结亲是常有的事,亲上加亲嘛。可是端王殿下这话一出,许多定好了的亲事就不成了。子嗣之事是大事,谁也不敢在这上头冒险。还有许多成了亲了,都在商量和离呢。他一句话搅得京城翻了天似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沈清妍道:“古来便有五服之内不通婚,你想一想,虽则表兄妹不同姓,其父亲或母亲却同出一脉,这亲缘之间该有多近?自然是不能通婚的!” 沈清妍一边将樱桃装进坛子里,一边道:“咱们夫子还是不同凡响,捅出这件事,免了以后许多悲剧呢!” 沈又容听着她们说话,指尖捻了一枚樱桃,慢吞吞地塞进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 纪琢:周兰璋,pass 第39章 外面日头还明亮着,殿内就已经点起了灯。陛下年迈,眼力越发不济,便是灯火通明,不多时也觉得眼花。 他放下折子,揉了揉眼睛。大太监王有见状,立刻上前,轻轻地给陛下捶肩。 陛下阖着眼,道:“近来沈朔与安国公走得很近,那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王有回道:“约摸是为了他家大姑娘的婚事罢,奴才听说安国公世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哦?”陛下道:“他家的大姑娘还未定亲么?” “早先说了他家表亲周探花,但因着他们两个是姑表兄妹,因此就没成。”王有道:“倒是可惜了。” “可惜?”陛下笑了一声,道:“周家什么动静?” 王有道:“周家已为周探花定了亲了,定的是翰林院一位翰林的女儿。” 陛下道:“如果真觉得可惜,何以这么快就定亲了。周家还算有眼色,虽然有个出息的周兰璋,到底没有往高门攀亲。” 世家是陛下的眼中钉,周家供出了个周兰璋,若寻高门贵女结亲,未免又重现当年世家之景。所以周兰璋没有与沈又容结亲,反而娶了个翰林的女儿。官职不高,胜在清贵。 陛下睁开眼,他的眼珠子已经有些浑浊了,但是其中筹谋依旧令人看不透。 “安国公世子如何?”陛下忽然问道。 王有心思转了一圈,回道:“安国公世子才刚中了举人,样貌才情都不错,只是多情了些。前些时日在醉欢楼与人争花魁,反被人家打了一顿,如今只在家里养着。也因此,小沈大人再没提过许亲一事。” 他猜测,陛下问安国公世子,其实是在问他与沈家大姑娘的婚事。难道陛下是想为沈大姑娘赐婚? 陛下眉头紧皱,“不成器的东西。”他沉吟片刻,问道:“端王何在?” 王有差一点就接不上陛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题,忙道:“前几日长公主办花宴,催着端王殿下成亲,端王殿下不胜其扰,躲去东林寺里了。东林寺中来了个番邦和尚,讲些游历四方的故事,端王殿下颇为心动。” 王有的话并不能让皇帝放心,端王越平静,皇帝心里越不自在。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皇帝日渐年迈,而端王正值盛年。 陛下心中烦躁,问起四皇子,“四皇子近来如何?” 王有道:“前几日四皇子出宫,在宫外豫顺楼遇见了郑御史家的姑娘。” 陛下听了,心中郁气渐渐平息。四皇子只有沈家三姑娘一个侧妃,那这位郑御史家的姑娘想必就是四皇子为自己选定的正妃。天家哪有那么多情种,四皇子看上沈三姑娘无非是因为她是庶女,身份不够正妃。 如此一来,靠着沈三姑娘拉拢了齐国公府,又将正妃之位留出。日后正妃母家与沈家可以互相制衡,不会出现外戚独大的情况。 “他也就这些能耐了,专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姚尚书家的公子摇着扇子,一面听戏,一面同沈朔说话。 相比于姚俭的玩世不恭,沈朔面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他们待在戏楼里,一个十分隐秘且不起眼的房间,楼下戏台子上正在唱戏,唱的是《巫山神女》,是贺小方的新戏。 姚俭跟着调子哼起来,瞧见一边沈朔面色不善,便道:“沈兄,圣旨已下,你就是再如何不情愿,也回天无力了。我劝你放宽心,好歹嫁过去的不是你的嫡亲妹妹。” 沈朔端起茶杯,道:“我的嫡亲妹妹,更叫我头疼。” 姚俭看向他,“怎么说?” 沈朔道:“宫里有人给我传消息,说陛下问起我妹妹的婚事,不知道是不是要为她赐婚。” 姚俭想了想,道:“便是赐婚,赐给谁呢?” “安国公世子陆放之。”沈朔道:“我父亲前些时日透露出些结亲的意思,但是没有定下来。” “他?”姚俭道:“沈兄三思。陆二跟人夺花魁反被揍了一顿,这事儿你没听说?他就是个绣花枕头,虚有其表罢了。况他为人懦弱,在家里一应听他母亲的,到了外头什么都不是。” 沈朔叹了一口气,道:“可我妹妹总不能不嫁人。” 姚俭摇着扇子,意有所指道:“依我说,令妹多等两年,说不定另有一番际遇。” 沈朔一顿,目光直直望向姚俭,“你什么意思?” 姚俭忙摆手道:“沈兄可别误会!”他亲自给沈朔端了杯茶,不紧不慢道:“这两日我为殿下办了些事,胡乱揣测,猜着了些东西。” 沈朔不接他的茶,“你办了什么事?” 姚俭只好把茶放下,“陆放之的事儿呗。” 沈朔一点就通,他猜测是纪琢授意姚俭,让陆放之出了丑。而姚俭又是个玲珑心思,最擅见微知著,很快就明白纪琢的心思。 沈朔抿着唇,神色冷肃。 姚俭劝道:“你看,我说你妹妹婚嫁之事难,难就难在殿下不同意。况且,沈兄,这是个多好的婚事啊,你家姑娘嫁给殿下,到时候,你就是殿下的大舅子,我还得仰仗你呢。” 沈朔眉头一皱,“不许开我妹妹的玩笑。” “好好好。”姚俭忙不提了。 沈朔与姚俭先前同一处求学,后来又阴差阳错效忠同一人,因此也愿意说些推心置腹的话。 “我同你说实话,陛下在看着,只要殿下之事一日不成,他二人婚事也就一日不成。”沈朔道:“你只说让我妹妹等,让她等多久呢?凭什么就该让她等呢?” “这话说的也是,”姚俭道:“但依我看,殿下那边不像是能放手的样子。你想一想,倘若你妹妹现在嫁了,日后该如何?殿下之事不成也就罢了,若是成了,殿下居至尊之位,他瞧着你妹妹,心里是何等滋味?” 姚俭悄悄道:“你就不怕日后生出些君夺臣妻的事?” 沈朔听罢,当即愣住,如醍醐灌顶一般,心事一下子铺开了。 姚俭又道:“为今之计,只有拖着。你家姑娘要许亲,该找还得找,但不能真嫁了。往好处想,殿下过段时日或许就不放在心上了,那你妹妹就自行婚嫁。索性她现在年纪小,就是再等两年,也仍在花期,不妨事。若是殿下仍念着她,来日殿下成事,你家姑娘少说也是个贵妃呀!” 沈朔飞快思量,贵妃不贵妃的都扯远了,先把眼下的难关过去要紧。 “既如此,合该找个正在孝期的。”沈朔思虑周全,“既可以与我妹妹先定亲,又得等到出了孝期才能成亲,正可解了眼下困局。” 姚俭笑道:“还是沈兄脑子灵光!” 两人低声密谋,忽听楼下传来喧闹之声,看去,原来是楼下几位听戏的客人再给贺小方打赏,银叶子一把一把的撒下去,反射着泠泠的光。贺小方站在满地银叶子之间,越发光彩夺目了。 “这是谁呀,这么大手笔?”姚俭走到窗户口,感叹道:“挥金如土,这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日子。” 撒银叶子的客人就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厢房,姚俭还听到那人说话,“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有这么多钱,这么打赏也太痛快了吧!” 姚俭挑眉,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说话的人,虽然身着男装,却是脆灵灵的女孩声音。 沈朔也过去看,看了一眼,脸色便沉下来,叫来外头的小厮,道:“去把人请过来。” 原来这几位打赏贺小方的不是别人,正是穿着男装出门的沈又容三姐妹。沈又容不妨能在这里遇见沈朔,几人面色都很心虚。姚俭避到了屏风后头,听着沈朔说话。 “我叫你们去庄子上玩,不是叫你们跑到这里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沈朔看着身着男装的三人,又训斥沈清妍,“还有你,抛洒银叶子,如此靡费,谁教你的!” 沈清妍小声辩解,“大姐姐说,这是她的铺子,便是给了打赏,最后还是归到铺子账上。我就是想过过瘾,平日里万不敢如此奢靡。” 屏风后的姚俭低低笑出声,一掷千金过过瘾,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些可爱的稚气。 姚俭在这里,沈朔不好多骂她们,只让人把她们送回去,临走不免又念叨两句,“出来也就罢了,连个人跟着都没有,那几个丫鬟够顶什么事儿的?庄子里的侍卫都是死的?” 沈又容不敢顶嘴,反倒是沈清妍小声念叨了一句,“谁偷偷出来玩还大张旗鼓的。” 送走几人,姚俭才从屏风后面出来,笑道:“你家几个妹妹真有趣,方才说话的那个是谁?” “是我三妹妹,要嫁给四皇子的那个。”沈朔道:“她性情一贯跳脱,楼下贺小方的新戏还是她写的呢。” 姚俭一下子没话说了,好半晌,才道:“那真是可惜了。” 第40章 日子不声不响,一溜烟儿就没了影,转眼入了秋。秋分时节,长公主府再度设宴,沈家几位姑娘,除了最小的沈思慧,都去赴宴了。 沈又容身着豆绿暗花绸长裙,雪青色百花团枝的褙子,头上簪了两对小梅花簪,一支颤珠金丝蝴蝶,耳边一对如意玉坠子,并不比平常穿着华贵。 出门去见到沈清妍,她穿了一身枫叶红的洒金长裙,绣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十分漂亮。沈清和仍是素雅不俗的打扮,发髻上一支珍珠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摆动,越发飘逸出尘了。 长公主的园子里草木繁多,似秋海棠,木芙蓉等花朵鲜艳娇媚,蔷薇藤爬满了墙,厚重的绿叶子里点缀着鲜艳的蔷薇。 园子里的姑娘们比花儿更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赏花或喂鱼。又有些身份高的,得脸的,还能在院子里放风筝。 沈家三姊妹算是贵女圈子的名人,前有堪称贵女典范的沈又容,后有与四皇子两情相知的沈清妍,不过走到哪里,她们都十分惹眼。 “这就是我不愿意出来的原因了。”沈又容低声对沈清和道:“叫人看着指指点点,跟庙会上的猴儿一样。” 贵女又容 第32节 沈清和笑道:“大姐姐跟着三丫头混,也学得促狭了。” 水榭里,一个杏黄衣裳的姑娘冲沈家姊妹招手,沈又容几个便走过去了。这人姓李,是沈又容二叔母娘家的姑娘,与沈家有亲,因而能说到一起去。 沈又容几个进了水榭,与里面的几位姑娘见了礼,大家各自入座。石桌上摆着各色果品点心,还有些螃蟹样儿,泥鳅样儿的面果子,丫鬟为沈家几位姑娘上了茶,几位姑娘便吃着果子聊着闲话。 沈又容几个来得算晚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来得更晚的。那姑娘一个人入园,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沈又容吃着杏子,问道:“那是谁呀?” 李姑娘看了一眼,“你不知道她?那是安国公家的姑娘,万寿节的时候她在宫宴上头舞剑,出了好大的风头。不过……”李姑娘顿了顿,道:“她哥哥前些日子在外头闹了笑话,连带着她也没脸。” 这事沈又容是听过的,她道:“她哥哥倒也罢了,我只记得她当日舞剑的风采少有人能及。” 沈清妍忽然起身,说在这里坐着没意思,要去园子里走一走。沈清和想劝她,被沈又容拦下了。 今日这个宴会,不单有女眷,还有京城中的年轻公子们。沈清妍打算在今日与纪成曜见面,早好几天就在准备了,沈又容知道,所以才拦下了沈清和。 沈清和不解其意,但也没有多问,瞧见她外家的表妹,便一道跑出去玩了。 沈又容也想去,偏被李姑娘拉住了,道:“你就在这儿陪着我说话罢,你信不信,园子里遇见个姑娘,都要讽刺你一番。” “何至于?”沈又容道:“我家三丫头的婚事定下来快半年了,这事儿还没过去?” “谁叫你是贵女典范呢?”李姑娘笑道:“满京城里,有几个姑娘没有拿来与你比过?你好不容易落人个笑柄,怎么能不叫人嘲笑呢?” 沈又容笑道:“既如此,我今日就不该来。” 李姑娘也笑了,笑过之后又有些惆怅,“你若今日不来,咱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就不知道了。” “这话怎么说?”沈又容问道。 身边的一位姑娘笑道:“你还不知道,李四许了人了。那户人家正在任上,年后成了亲就要随她夫君赴任,离开京城了。” 沈又容看向她,道:“我竟不知道。” “这有什么的,大家早晚都是要嫁人的。”李姑娘道:“只是以后咱们再在一处玩就难了。” 一席话说的沈又容也有些感伤,忽然一支风筝挂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上,一群衣着鲜艳的姑娘们跑来,四处寻那风筝,为首的就是郑御史家的姑娘。 李姑娘见了她,道:“这不是郑二么?她与你一贯不对付,见了你,八成要奚落你呢。” 等到郑二走近些,沈又容瞧见她鬓上也簪了只颤珠蝴蝶。 李姑娘抚掌笑道:“好了,这下你俩的仇怨更是不死不休了。” “去!”沈又容笑骂,道:“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走还不行么!” 说着,沈又容就起身,从另一边离开了。 京中的贵女之间,结仇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哪天你穿的比我好看,哪天我的首饰比你精致,都可以成为不对付的理由。而在这些不对付的背后,其实代表着女孩子们最重要的一样事情,那就是婚嫁。 女子的容貌才德,行事规矩,都是未来结亲的筹码。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她们未来的婚事,也因此,女孩子们比衣食比吃穿,比样貌比才能。不是女子同小人一样擅长斤斤计较,而是女子的负累太多,能施展的地方却太小。 沈又容沿着石子路走到树荫下,虽然已是秋分,秋老虎却还厉害,太阳底下站一会儿就要出汗。桂花树的树冠十分茂盛,树下落了满地桂花,香气扑鼻,霸道得很。 沈又容在一棵桂花树下的木墩子上坐下,想着坐一会儿就还回去。她荷包里有李姑娘塞给她的松子糖,倒出来的时候不妨掉了一颗,她刚要去捡,就听见树林子那边传来说话的声音。 “.…..殿下,我知殿下身份尴尬,因受陛下猜忌多年来不敢娶妻。嫣之亦如殿下处境,因受兄长所累名声不佳。若殿下不弃,嫣之愿嫁与殿下。届时王府与安国公府连为姻亲,殿下的处境想必会好很好。” 沈又容顿了顿,悄悄坐回木墩子,捻了颗荷包里的松子糖来吃。 纪琢的声音如金石相击,优雅低沉,“陆姑娘这话我听不明白,不必再说了。” 陆嫣之忙道:“殿下不再考虑考虑吗?安国公府也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高门,殿下到何处在寻这样的婚事?” 沈又容听明白了,陆嫣之觉得她自己名声不佳,纪琢处境尴尬,两人正好凑一起。不管纪琢的身份有多少分量,她嫁过去就是个王妃,也不算是低嫁了。 纪琢沉默片刻,笑了笑,道:“如此,本王更不敢高攀。” 陆嫣之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姑娘,”纪琢打断她的话,声音轻缓而耐心,仿佛在教导学生一般,“陆姑娘出身尊贵,又得过陛下赞赏,一时的失意算不得什么,日后齐上青云也未可知。况且本王比姑娘年长许多,岂是良配?今日之事,本王只当不知道,陆姑娘回去罢。” 一番话,说的陆嫣之掩面称羞,又为她重新树立了信心。她拱手行了大礼,道:“多谢殿下教诲。” 纪琢浅浅颔首,看去真是个高山仰止,玉洁冰清的君子。 沈又容心道,跟我面前怎么不说你年长许多,不是良配呢。 陆嫣之走了,沈又容也想悄悄离开。忽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听够了?” 沈又容无奈,只好回身,行了礼,道:“端王殿下好。” 纪琢站在她面前,打量着她,问道:“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沈又容噙着松子糖,“殿下总不能再将我推到水里,推下悬崖罢。” 纪琢笑了,道:“你还是个记仇的性子。” 沈又容心说那当然,人不记仇还要记些什么。 “婚事如何了?”纪琢闲谈似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她。 沈又容婚事不顺,纪琢没少从中作梗。沈又容也知道,于是她只是笑笑,道:“在寻了。” 纪琢神色淡了些,目光打量着她,道:“大姑娘,太着急了些罢,不怕所遇非人么?” 沈又容看向他,“世间本也没有多少良人。” 纪琢看着沈又容的眼睛,她的眼睛从来都是干净明亮的。 “你在怨我。”纪琢道。 沈又容喉口一下子哽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没有。” “说谎。”纪琢靠近沈又容,指腹蹭了蹭沈又容的侧脸。沈又容不自在,要躲开,但是纪琢已经先放下了手。 “那你为何不愿意嫁给我?” 沈又容只觉一股郁气梗在心口,不吐不快。 “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沈又容看着纪琢,“我识文断字,会管家理账,会琴棋书画,会绣工女红。我父亲是一品国公,我兄长年少中举,前途无量。我还有很多很多的钱,不管我嫁给谁,我嫁的人是好是坏,我喜不喜欢或者喜不喜欢我,我都能过得很好。你说,我为什么非要嫁给你?” 纪琢看着沈又容,他看见沈又容的眼中沁出一层泪水,眼底深藏痛苦与无奈。沈又容的痛苦与无奈来自她的身不由己,而现在的纪琢无法解救她。 纪琢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他自认聪明绝顶,与皇帝周旋数年不落下风,满朝文武尽在他筹划之中,然而此时此地,他救不了沈又容。 “好罢。”纪琢伸出手,蒙住了沈又容的双眼,感受到掌心的濡湿,“好罢。” 纪琢几乎将沈又容拢在怀里,可是他又清晰地知道,他与沈又容将越走越远了。 -------------------- 皇权逼沈又容尽快出嫁,纪琢逼沈又容一定要等他。 沈又容当然想要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但这个试错的成本太大,这是世道在逼她。 相当于所有人都在拉扯沈又容,但是纪琢知道了沈又容的痛苦,于是他松手了。 但一定是he,相信我! 谢谢阅读 第41章 天空湛蓝湛蓝的,一只螃蟹风筝飞在沈又容头顶,橙黄色的纸,黑黝黝的眼珠,怪模怪样的。 杜鹃来寻沈又容,见沈又容依旧在桂花树下的木桩子上坐着,便近前来,道:“姑娘看什么呢?” “看天上的风筝,”沈又容道:“咱们家里也有春天糊的风筝呢。” 杜鹃笑道:“回到咱们家,就可以痛快玩了。” 沈又容笑了笑,杜鹃扶起沈又容,道:“郑姑娘已经过去了,咱们也回去罢。这地儿幽静,怕有人冲撞了姑娘。” 沈又容收回目光,道:“好。” 杜鹃同沈又容出了桂花坞,沿着小路往湖边走。忽听湖岸那边传来“噗通”一声巨响,随后便是丫鬟小厮们的呼喊。 “快来人呐!有人落水啦!” 沈又容站住脚步,往那边看。杜鹃忙护在沈又容身边。 一时间府里的小厮侍卫下饺子似的全都往湖里游去,连带着园子里的公子姑娘们都往那边看。 沈又容走进了,在人群里见到了纪琢。纪琢长身玉立,神色平静地望着喧闹的湖面。 沈又容捏紧了帕子,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慌。 沈清和找来了,站在沈又容身边,有些惊慌道:“阿姐。” 沈又容眉头紧皱,“妍丫头呢?” 沈清和给她湖对岸,“在那边呢。” 沈清妍在人群里,面色也不大好。 沈又容见她无事,便稍稍放了心,问道:“谁掉进湖里去了?” 沈清和低声道:“听说是安国公府的姑娘。” 陆嫣之,沈又容心里一咯噔。 岸边众人都在焦急的等待,忽然看见一个男子抱着一个昏迷的姑娘上了岸,岸边候着的人立刻拿了披风将那姑娘裹了起来,忙忙地去叫大夫了。 “四皇子将陆姑娘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快去叫大夫!” 沈又容与沈清和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惊疑。 宴会不了了之,沈又容几人坐在回家的马车里,说起今日之事。沈清和问道:“陆姑娘怎么忽然落了水?是不小心还是……” 沈清妍忽然开了口,“郑家姑娘与她狭路相逢,两人争执了几句,不知道怎么就落了水。” 沈又容看向沈清妍,“还好四皇子就在附近,陆姑娘也无大碍。” “她不是四皇子救上来的。”沈清妍忽然道。 沈又容与沈清和对视一眼,道:“怎么说?” 沈清妍抿了抿嘴,道:“我刚与四皇子分开,就听见有人落水。我当时往那边看,不知道怎么就见四皇子也掉进了湖里。他会水,陆姑娘与他越来越近,最后两人到了一块。再后来湖里的人就多了,我看见将陆姑娘带上岸的不是四皇子,但是四皇子就在身边,于是有人喊了一句,说四皇子救了陆姑娘。” 那这事就有意思了。沈又容琢磨着,忽然听见沈清妍问道:“阿姐,四皇子救了落水的陆姑娘,是不是就要娶她了。” 贵女又容 第33节 沈又容抿了抿嘴,没有骗她,“落水一事陆姑娘失了名节,她除了嫁给四皇子,没有别的出路了。” 沈清妍面色扭曲了一瞬,“依我看,或许从头到尾都是陆家姑娘设局,目的就是为了嫁给四皇子!” 沈又容神色严肃起来,“清妍,这事如今还没有定论,陆姑娘或许是受害者,你不能这么说她。” 沈清妍一顿,眼中怨愤之情忽然消失了,只留下一些愧怍与忧虑,“是,我知道了。” 回去的当天晚上就下了雨,秋雨打落了枝头的残花败叶,草木似乎是一夜之间染了秋色。近来杨氏染病,府中大小事务由沈又容与沈清和一同照看。两人正待在沈又容屋里,预备发放做衣裳的份例。沈清和跟在她母亲身上学了许久了,第一次做事也算有模有样。 她们放下了账本,小厨房送来了个红漆食盒,里头装了几样点心,有一碟儿合欢饼,一碟儿蟹粉糕,一份珍珠团子并两碗冰糖燕窝。 沈又容捻了块糕点,瞧见窗外画眉用帕子包着一包东西回来,问道:“拿的什么?” 画眉进了屋,将帕子打开给沈又容看,原来是一包枫叶,红彤彤的十分漂亮。 沈清和拿了只枫叶看,道:“又是一年秋天了。去年秋天,三丫头在枫叶上头作画,然后用彩线穿起来,十分漂亮。” 沈又容便问道:“三姑娘呢?” 画眉回道:“三姑娘进来似乎心情不大好,一直在院子里,不爱出来走动了。” 沈又容与沈清和对视了一眼,吩咐画眉,道:“你亲自去请三姑娘,叫她来我这里玩。” “是。” 画眉去了,不多会儿沈清妍也来了,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绸缎衫子,脸上不施粉黛,打扮的也十分素净。 沈又容很看不过眼,道:“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事情还没有定论,你却先把自己弄憔悴了。” 沈清和给沈清妍让了位子,叫她坐下,道:“三丫头,别老这么郁郁寡欢的,对身体不好。” 沈清妍强打起精神,道:“倒不会全为他,这两日身体不大舒服。” 沈又容见状,便吩咐道:“去叫厨房煮一碗牛奶茶来,三姑娘喜欢喝那个,要热热的,甜甜的。” 沈清妍对沈又容笑了笑,道:“你们在做什么呐?” “方才在对账,都是些俗事。”沈又容道:“刚说起来去年这个时候你给二丫头在枫叶上描画,今年也不想着画了。” 沈清妍道:“画画么,不算什么大事,你们要我画什么?” 沈又容想了想,道:“我之前还说要做个风筝,如今只用纸糊了骨架,你若得闲,给我画个燕子罢。” “好。”沈清妍应下,沈又容即刻命人准备笔墨纸砚,沈清和便去一边看沈清妍画画了。 姊妹几个玩了一下午,沈清妍又活泼起来,拿着画好的燕子来沈又容面前邀功。 “真好看,”沈又容道:“三丫头,你说要什么赏啊?” 沈清妍便笑起来,“大姑娘仁厚,有什么能入您眼的,便赏我两件罢。” 沈又容笑起来,开了妆奁,取了一对点翠穿珠流苏步摇,一支给了沈清妍,一支给了沈清和。 “这是内造的首饰,我也没有几件,你们可得收好了。” 沈清妍忙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姐姐。” 说着,几人就笑起来。 秋风萧瑟,宫中宣政殿里,陛下位居上首,安国公,齐国公,几位大学士,还有郑御史都在殿内。四皇子跪倒在殿中,听着陛下的责骂。 陛下恼他行事轻狂,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安国公出面客气了两句,道:“若非四殿下相救,小女怕是性命不保。老臣在此谢过四殿下。” 沈朔站在郑御史旁边,瞧见他的面色越发淡了。今日这一出落水,本来是四皇子为郑家姑娘准备的,借此迎娶郑家姑娘,然而被个陆嫣之横插一道。四皇子同郑家姑娘的事情不成,郑御史当然开心不起来。 皇帝接过王有的茶,抿了一口消消气。他是真的生气,不是气纪成曜算计人家姑娘,是气他做事思虑不周,弄成如今的局面。 安国公出列,跪在地上道:“如今已是这个情形,老臣别无所求,只求陛下发发慈悲,给小女一条活路。” 他姿态放得底,又是老臣,就是皇帝也得客客气气的。 “爱卿这是哪里话,”皇帝叫人去扶他,“这件事,诸卿有何看法?” 与安国公交好的张大学士立刻道:“依臣所说,陆家长女与四殿下年纪相仿,又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嫡女,莫过于将二人配一对,成就一番天赐良缘呐。” 齐国公当时面色就不好看了,齐大学士瞧见了,便道:“可是四殿下早先已与齐国公家的姑娘定了亲,这……” “这又何妨?”张大学士道:“齐国公家的姑娘只是定了侧妃。” 齐大学士笑道:“依张大人的意思,这齐国公不比安国公,沈家的姑娘也比不得陆家的姑娘。”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大人莫要血口喷人。” 齐国公沉默了好一会儿,出来道:“回禀陛下,臣自知小女无状,性情顽劣。自陛下为小女与四殿下定亲以来,臣日夜忧叹,惶恐不安。今既有良缘,臣请陛下收回成命,解除四皇子与小女的婚事吧。” 此言一出,四皇子忙道:“不可!”他看向皇帝,道:“父皇,不可!” 陛下希望能稳住手握兵权的齐国公,四皇子希望能拉齐国公为己所用。同时他们又忌惮齐国公,不想给他太大的体面,所以沈家的姑娘只能为侧妃。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爱卿哪里话,你家的三女与朕这不成器的儿子感情甚笃,你与朕就不要做这棒打鸳鸯之事了。” 齐国公府面色铁青,沈清妍与纪成曜有私情,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沈朔忽然张口,“既然我家小妹与四殿下感情甚笃,又何必横插一人,致使夫妻离心?微臣失礼,此事于情于理都不合,请陛下明鉴。” 安国公立刻道:“你家姑娘只是侧妃,殿下岂有不娶正妃之礼。” 齐大学士在一边煽风点火,“这有何难,沈家姑娘与殿下情投意合,也是国公之女,怎么就不能立为正妃了?” 庭下立刻吵嚷起来,几位重臣吵起架来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谁都不相让。 最后,陛下敲定,立安国公府嫡女为正妃,齐国公府庶女为侧妃,享正妃仪仗,赐金玉如意一对。 众人叩谢圣恩。陛下离开了,几人慢慢走出宣政殿,谁也不搭理谁 安国公跟在四皇子身边,面色称不上热络,还算客气。纪成曜拱手道:“国公爷放心,陆姑娘既然要做我的正妃,我自然尊她敬她,照顾好她。” 安国公总算露出个笑脸,道:“过两日正是小女诞辰,殿下若无事,可来看看。” 四皇子忙道:“一定。” 另一边,太监追上齐国公,说陛下特许齐国公与淑妃见一面,叫齐国公略等等。 “我引舅舅去罢,”纪成曜走到齐国公面前,对那太监道:“我正好要去给母妃请安。” 那太监很快退下,纪成曜站在齐国公身侧,叹道:“因缘际会,这也是想不到的事情。” 齐国公面色缓和了些,道:“旁的倒也罢了,只是三丫头听到,怕是要难过。” 纪成曜一下子沉默下来,良久才听见他道:“我日后一定好好待她,不叫她受委屈。” 外头这些腥风血雨府上的姑娘们一概不知。是夜,沈清妍要同沈又容一道睡,她心烦了许久,正想找个人说说话。 杜鹃在里间铺床,沈又容和沈清妍坐在榻上卸妆。妆镜里露出沈清妍明媚的一张脸,沈又容坐在她身后,拿个梳子给她慢慢地篦头发。 “瞧你如今这揽镜自怜的模样,哪还有一点飒爽三姑娘的样子。”沈又容慢慢道:“可知情情爱爱害人不浅。” 沈清妍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道:“可说呢,这个样子我自己也不喜欢。” 沈清妍拉下沈又容的手,问她:“阿姐,你觉得四皇子好么?” 沈又容顿了顿,道:“你是不是对他没那么有信心了。” 沈清妍叹道:“我也知晓不该轻易疑他,可有些旧事想来,总觉得不一样了。” 沈清妍不是傻的,她不仅不傻还很聪慧,而有些事情本就经不起琢磨。 沈又容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对沈清妍说。 忽然,画眉匆匆忙忙闯进来,道:“陛下要为四殿下与安国公府的姑娘定亲了。” 沈清妍愣住,只觉得心里一根弦“啪”的一下断掉了。 画眉所知道的,是沈朔着人告诉她的。关于四皇子的打算,关于四皇子与郑家姑娘那些事,关于安国公府是怎么掺和其中的,沈朔都让她们知道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沈清妍声音艰涩,看着沈又容。 沈又容不语,只看着沈清妍。 带入纪成曜的立场,沈清妍很快理解了他所有行事背后的原因。 沈又容眼看着沈清妍从最开始的不相信,到沉默下来,再到眼圈变红。她看向沈又容,带着哭腔道:“原来,他真的在骗我。” 第42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宫中传来消息,说陛下病倒了,宫外大臣府里停止一切宴饮活动。老太太同杨氏李氏进宫陪淑妃说话,回来后便要开佛堂吃素抄经。 廊下潮湿的青石板上落满了树叶,仆人扫着十分费劲。沈朔沿着回廊走进沈英的书房,回禀道:“先前寻的大夫已经找到了,稍后便遣人送入宫去。” 沈英问道:“大夫医术如何?” 沈朔道:“太医院里已经是天下拔尖的人了,便是再厉害的大夫也未必真能有用,不过是跟着其他人家一道做个样子罢了。” 沈英抚着胡须,道:“这话也不错。” 沈朔回禀了事情,就要离开。沈英拦下他,叫人关上门出去,看样子是要与沈朔密谈。 沈朔跟着沈英来到里间,道:“父亲还有何事?” 沈英道:“我刚收到消息,安国公上了折子请立四皇子为太子。” 沈朔眸光一凝,神色严肃起来。沈英问道:“你看,我可要跟着安国公一道上折子?” 沈朔思索片刻,问道:“陛下是何态度?” “陛下赏了四皇子一块龙形玉珏,是当年陛下成婚时的配饰。” “陛下成婚之时,已是太子。”沈朔道:“看来,陛下的态度已经松动了。” 沈英道:“既如此,我也写封折子罢。” 沈朔端着茶,摇了摇头,道:“这会儿就是请立,从龙之功也落不到您头上了。” “可清妍还要嫁过去呢,”沈英道:“要是为着我不尽心,四皇子冷落她,该如何是好呢?” 沈朔沉吟片刻,道:“那就上书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沈英点点头,过一会儿忽然叹道:“你这话,说的我真灰心。” 齐国公府先前多威风啊,连四皇子都要上赶着攀亲戚,眨眼的功夫,风头便被安国公府抢去了。 沈朔垂眸,看着澄明的茶汤,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贵女又容 第34节 秋雨霖霖不断,屋里屋外到处都是潮湿的,小丫鬟向炭炉中添了些炭,又撒上香料。画眉忙忙地走进来,道:“哎哟,撒那么多香料,呛死人了。” 杜鹃走过来,道:“我叫她们撒的,屋子里潮,点起香去去霉气。” 画眉便罢,点起琉璃灯拿到里间榻上,对沈又容道:“姑娘,天色暗了,别做针线了。” 小几上摆满了零碎的皮子,沈又容柔顺的长发披在脑后,道:“外头下着雨又不能出去走,何况这琉璃灯亮堂得很,也无妨。” 画眉只得不劝了,也在一边绣凳上坐下,帮着挑拣丝线。 杜鹃刚倒了热茶来,就听见门口门帘响动,看去,沈朔身着墨色披风,踏着秋雨走进来。 “朝中在商议立太子了。”沈朔一进来,便对沈又容道。 沈又容一愣,叫丫鬟接下他的披风,请他来坐下。 “这么说,陛下的身子实在不好了?”沈又容问道。 屋里的小丫鬟们都被杜鹃遣出去了,沈朔抿了口热茶,道:“以如今的传言来看,怕是差不离了。” 沈又容沉思起来,不自觉道:“陛下病重,不正是你们的机会?” “我们?我们怎么?”沈朔反问,“娴娴,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些事了。” 沈又容方觉失言,道:“这样大的事情,我关心关心怎么了。” 沈朔笑了,道:“是不是想着他早些成事,你二人之间还有些可能?” 沈又容垂眸看着手中的针线,“这我倒不敢想。” 沈朔见她神色稍淡,便不再提这个,转而道:“三妹妹的婚事也要提前了。” 沈又容看向沈朔,听见他道:“如今朝中的意思是,先立太子,然后成婚,两桩喜事搁一块,算是冲冲喜。” 沈又容点点头,又问道:“提到什么时候了?” “定在一月之后,”沈朔道:“如今礼部已经开始问名纳吉了。” “如此,太子的册封大典是不是仓促了些。” 沈朔笑道:“他巴不得越快越好罢。” 沈又容想想也是,又道:“三妹妹那里倒不大好,病了几日了,人也消瘦许多。” 说着,她想起什么,道:“我听说,你近来在替宫里寻名医,找着了没有?不如先叫他替三妹妹看看。” “人家大夫是儿科圣手,与清妍的病不相干。”沈朔道:“况且,她那是心病,除非自己想开了,不然,旁人怎么救得?” 沈又容皱起眉,“儿科圣手?不是说……” 沈朔看了她一眼,沈又容停住了嘴,不说话了。 沈朔道:“如今只忙着三妹妹的婚事,你与二妹妹,怕是要往后放一放。” “这也无妨,” 她扯了扯手中的针线,道:“我这几日看着三丫头的事儿,觉得成婚这事儿还是急不得,对于女子来说,婚嫁是一辈子的事情,太稀里糊涂了,以后肯定要后悔。” 沈又容看向沈朔,“大哥哥,你看看,若是陛下没有非揪着我不放,这婚嫁之事还是再仔细些罢。” 沈朔点点头,这倒正合他意。 沈朔没有告诉沈又容他心里的筹算。男女思考的东西大概是不同的,叫沈又容来说,她不相信日后纪琢真能做出强取豪夺之事。但要沈朔来说,男人的劣根性摆在那里,何况是个居高位者,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沈又容将针线铰断,道:“正好,给你做的暖手筒做好了,云锦面子紫貂皮子,你看喜不喜欢。” 沈朔接过了,道:“前儿我才将去年你做的那两个翻出来,你这就做了个新的。” “去年的已经旧了,里子面子都磨得不好了,自然要换新的。”沈又容将小几上的零碎皮子都收起来。 沈朔抚摸着暖手筒,看着沈又容,道:“我的旧了该换,别人的就不管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沈又容去年冬天给纪琢做了个积雪压竹的暖手筒子,耗费的功夫可不小。 沈又容看了他一眼,道:“早知做了一个就要年年做,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做的。” 沈朔便笑了,道:“我劝你还是多做一个罢,不然明儿我手里这个就被人要走了。” 沈又容装听不见,沈朔摇摇头,起身走了。 没过多久,宫里的聘礼便下来了,系着红绸的红漆描金檀木箱抬了几十台,将正院都放满了,挤挤挨挨得没个下脚的空。 沈英在前头招待礼部的官员,杨氏在后头招待宫里的太监。一会儿淑妃又赏赐了添妆的东西,一会儿又是亲友们来给沈清妍添妆,热热闹闹忙到晚间。 沈又容与沈清和结伴来找沈清妍,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动静。 “我劝姨娘省省罢,”沈清妍声音淡淡,“宫里的聘礼要父亲做主分配,别说匀给你多少,就是少了一枚铜板都是不行的。何况我这一嫁,好听点是嫁给皇子,其实不过是给人做妾,有多大的威风借给姨娘使呢?” 吴姨娘道:“姑娘说的什么话,日后姑爷登了大宝,你可比咱家里那位娘娘还风光呢。” “哗啦”一声,茶盏破碎,沈清妍冷嗤道:“他是你哪门子的姑爷!人家正经的岳家是安国公府,人家正经的岳母是安国公夫人,你也来占这个便宜,脸都不要了罢!” 沈又容与沈清和顿住脚,对视了一眼,屋里又传来一阵动静。不多会儿吴姨娘走出来,同沈又容沈清和见了面,匆匆去了。 沈又容与沈清和这才进屋,丫鬟收拾了地上的茶盏碎片,又忙端来新茶,请两位姑娘坐下。 “这是怎么了?”沈又容问到:“大喜的日子,怎么同姨娘吵起来了?” 沈清妍面上还有怒容,道:“姨娘问我要钱,说生我养我一场,如今就要出嫁了,往后也没个依靠,叫我给她五千两银子养老。” 沈清和眉头微皱,“这是什么话,五千两把你卖出去了不成?” 沈又容道:“我方才还说,父亲说了,宫里的聘礼府上一点都不留,全给你带走。姨娘问你要钱,你也可以给她些。不曾想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沈清妍冷笑一声,“这个娘,有还不如没有。” 正说着,门外一个管事娘子走进来,捧着一匝厚厚的礼单,道:“姑娘,这是今日下聘的礼单,国公叫拿给姑娘收着。” 沈清妍接过,翻开来看,上写着黄金千两,白银万两,上用绸缎各二百匹,玉器百件,珍珠百斛。这是大头,余下有金瓶一对,金杯一对,玉如意一对,针线盒,鸳鸯枕,合欢被,喜盆喜梳并各色茶叶白糖酒水三牲干果。 沈又容看过,道:“零零总总加起来,总是三万两银子了。” 沈清妍看向沈又容,沈又容道:“父亲说,咱们家每位姑娘是一万银子的陪嫁,加上你这三万两,拢共是四万两银子的嫁妆,这么多的银子,除了安国公府那位,你算是头一份了。” 沈清妍道:“只可惜没有田庄铺子之类的,便是有那么多银钱,没法开源也不行。” 沈清和叹道:“这么多银钱还不够啊!你要多少银子才够花?” 沈清妍合上礼单,“谁会嫌钱少。” 沈又容觑着沈清妍的神色,她自病好之后便不似往常活泼,行事冷淡了不少。 “别的都靠不住,只有银子才是实打实的。”沈清妍放下礼单,“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沈又容忙岔开话题,道:“我正要跟你说,先前那个玻璃铺子,生意红火得很,这烧玻璃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我就想说,把这个铺子给你做添妆。一年到头,总有几千两银子的结余。” 沈清妍眉眼一亮,道:“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她让小丫鬟把自己妆台上的匣子拿来,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同你们说。” 沈清妍拿来匣子,打开来看,只见三个方方正正的胰子摆在匣子里,散发着微微的香气。 “这是我新琢磨出来的肥皂,也就是胰子,但比胰子洗得干净,看上去也好看。” “就是呢,”沈清和道:“看起来跟点心似的,好精致。” 沈清妍立刻叫人打来热水,叫沈清和拿着个洗手试试。 沈又容在旁边瞧着,笑道:“这东西好,拿到市面上,一两银子一块也有人买。” 沈清妍便笑了,道:“我正是要卖这个,不过我没有铺子,还是原先一样,大姐姐拿去卖,卖得钱咱们对半分。”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和,沈清妍会意,问道:“二丫头,你同我们一起罢。出几个钱入我们的铺子,日后挣了钱给你分红?” 沈清和道:“你们这能挣钱?别是唬我罢。”她想了一想,道:“唬我也无妨,总归我要跟你们一块,不许丢下我。” 于是沈清和立时命人取来二百两银子交给沈清妍,道:“随你怎么弄。” 沈又容与沈清妍都笑了,道:“总不会叫你亏了就是了。” 几人说到夜深才罢,回去之后,杜鹃伏侍着沈又容歇息,道:“我瞧着,三姑娘一时有些魔怔了,钻钱眼里了似的。” 沈又容摘下耳铛,道:“这也没什么不好,叫她想想别的,别老在一件事上钻牛角尖。” 九月初,陛下病情好转,然而这一遭生病还是吓住了他,他不再犹豫,终于决定下旨封四皇子为太子。九月末沈清妍出嫁,与安国公府陆嫣之在同一天,两人俱是太子正妃的仪仗,路上十里红妆,一路撒着铜钱。整个京城的权贵人家,去了齐国公府换安国公府,去了安国公府换齐国公府,忙忙乱乱了好些天,谁也没个安生。 送走沈清妍,沈又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身边的沈清和也总长吁短叹,觉得家里像是生生少了一个人,怎么都不自在。 那一日午后,沈又容收到了一张字条,“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她掩下字条,吩咐杜鹃,说回禀了夫人,要去庄子里住两天。 当天下午她就到了庄子里,可是院中草木枯黄,一派衰败之象,并无草木成霜之景。管事的说,要等到明天早上起来才可看见。 沈又容悠悠叹了一声,“又得等么。” 第43章 庄子里幽静,夜间只闻秋风落叶,鸟啼南归。清晨起来,不等梳妆便随便披了件披风走到院子里。 天气寒冷,哈出来的气都变成了雾,满院荒草覆上了一层白霜。有些草还没有完全枯黄,白霜里包裹着莹莹的绿意。大部分的草木都已经衰败了,白霜像是弥漫出去的雾气,毛茸茸,白花花,像极了水墨里由深至浅的晕染。 沈又容裹紧了披风,走下台阶。鞋子踩在下霜了的草地上,咯吱咯吱的,能听见冰霜碎掉的声音。天空晴朗的不像个样子,秋高气爽,天越高越觉得深邃。满院的草木就像是往天空伸展,连沈又容都觉得,自己不是在这一个院子里,而是再往无垠的天空里走。 “总算没有白等一晚上罢。”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沈又容望去,看见拾阶而上的纪琢。 她站在院子里,不自觉摸了摸鬓发。她还没有梳妆呢,柔顺的长发都披散在身后。 “我想看见草木为霜的景象,”沈又容道:“却不是很想看见你。” 因为沈清妍出嫁,沈又容心里不舒坦,所以才想来这里,倒不是专为了见纪琢的。 纪琢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若不是想见你,我瞧着这满院子的景象也没什么趣儿。” 他料定沈又容心中不快,会想着疏散疏散,所以才邀请她来庄子里。 沈又容笑了。这会儿,他们两个人之间倒是平静很多,没有谁对谁的期许,也就没有那么多不满与怨怼。沈又容看着满院草木,甚至觉得,如果有纪琢这样一个长辈,或者朋友,也很不错。 沈又容缓步走上台阶,披风的风毛簇拥着她的脸颊,好一个精致漂亮的姑娘。 “前段时间陛下病重,我还以为你会……”沈又容看了看他,又收回目光。 纪琢负手而立,道:“还不到时候。” 沈又容顿了顿,道:“陛下当真病了么?” 纪琢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贵女又容 第35节 沈又容道:“陛下病了,往宫外寻的大夫却是儿科圣手,怎能不叫人起疑呢?” 纪琢含笑道:“大姑娘聪慧。”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又容看向他。 “陛下没有生病,病的是七皇子。他信不过宫里的大夫,所以才命人往宫外去寻。”纪琢道:“你家哥哥找来的那个大夫,是郑御史挑剩下的。郑御史是陛下心腹,必然是陛下授意他去寻儿科圣手。你哥哥只消问一问那大夫擅长治什么,就知道宫里到底怎么回事了。” 沈又容沉吟片刻,“七皇子病了,之后陛下就立了太子。” 纪琢目露赞赏,道:“多年来,陛下为何迟迟不立四皇子为太子?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宠爱幼子,想赌一赌自己能不能活到幼子成年。” “但是七皇子忽然病了,重病,几乎不治。这让陛下不敢再赌了,他只能立纪成曜为太子。一来他别无选择,二来,也是为了救七皇子一命。” “救七皇子一命?”沈又容皱眉,“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是太子做的,太子在逼陛下做选择。” “只要七皇子死了,陛下就一点犹豫的余地都没有了。”纪琢声音漫不经心。 沈又容忽然觉得脊背发凉,她终于意识到,纪成曜不单单是学堂里同她们说笑玩闹的同学,还是天家的皇子。 纪琢看着沈又容的神色,忽然问道:“你觉得纪成曜手段狠辣么?” 沈又容心情复杂,“我只觉得,天家无情,不是一句假话。” 纪琢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又容一眼,却没有说话。 沈又容将整件事情过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纪琢。 “那陛下对外称病重,又是在试探谁呢?” 纪琢勾起嘴角笑了笑,眸中一片清明。沈又容忽然感到些后怕,如果纪琢没有沉住气,真的有什么动作,怕是很难站到这里,同自己闲看草木成霜。 这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啊。 她心有戚戚道:“幸好你耐得住性子。” 纪琢笑了笑,道:“是啊,我一贯是很有耐心的。” 他缓声道:“我用一整个夏天等草木成霜,用二十年等到我从宫中长大离开,我耐心地等到皇帝年迈,皇权倾颓。可是,有些东西是我能等到的,而有些东西不能等,”纪琢看着沈又容,“一等就要错过。” 沈又容呼吸一窒,慌张地躲开了他的眼睛。 没几日就是沈清妍回门的日子,府上一早便预备起来,下人们清晨起来便忙着打扫屋舍,洒扫庭院,厨房里更是从清早就预备着一天的饭食。丫鬟婆子们匆匆忙忙穿行在回廊之间,到处都透露着忙碌的气息。 沈又容与沈清和一早起来,往老太太那边请安。老太太和杨氏李氏等人都按品级装扮了,坐在正厅之中,等着太子与太子侧妃。 这一等就是半晌,沈清和都有些坐不住了,小声问道:“阿姐,怎么还不回来。” 沈又容使人去打听,回来的人说,太子要先和太子妃往安国公府去,过后才从太子侧妃回齐国公府。 沈清和哼了一声,低声道:“他倒是忙。” 午后太子总算到了,沈英带着沈朔沈清枫等人在前头接待太子。老太太领着府上女眷等着见沈清妍。 众人迎了沈清妍,见她一身宝蓝宫装,头戴累丝镶珠凤钗,左右各簪一支嵌宝石点翠花簪,颈上嵌珠宝累丝簇花金项圈,手上两枚双喜字戒指,端得是华贵明艳。她身后跟着两列宫女,全副仪仗摆开,将整个院子都站满了。 等见过了老太太等人,沈清妍才有空闲同沈又容沈清和说话。 一见姐妹几个,沈清妍脸上的笑意立刻勉强了不少。沈又容与沈清和要给她行礼,她忙道:“起来起来,这里没有外人,你们可别这么着。” 沈清妍携姊妹几个携手过来,又端起仪态打发了东宫里跟着来的嬷嬷,随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沈又容道:“瞧着你的面色不大好,是身子还没好全么?” “哪里是还没好全,明明是这几日累出来的!”沈清妍见没了外人,立刻就抱怨起来,“婚礼那一日天不亮就起来了,一直忙到半夜。第二天起来又要去拜见陛下娘娘,阖宫里走了个遍。后边又是东宫里的人,阿姐,你们不知道那儿的人多难缠!” 沈清和忙问:“这些都罢了,太子呢,他对你可好?” 沈清妍一下子住了嘴,半晌道:“好不好的也就那样,现下还装着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我也没腾出空同他计较。” 看她那样子,伤心不剩多少,倒是怒气多一些。 姐妹几个絮絮说了些闲话,还不等如何,外头一个嬷嬷进来,客客气气道:“娘娘,时辰已到,该预备回去了。” 沈清妍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她胸口起伏了两下,到底没说什么。 他们来的本就晚,还要赶在天黑之前就回去。纪成曜如今是太子了,身份尊贵,自然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沈清妍依依不舍地去了,众人忙了一天,只迎了他二位略坐了坐。杨氏背地里与沈清和抱怨,说可惜预备的那么些个东西,真是扔进水里也没个响。 两月一晃而过,几场大雪下来,前头的事情都没人再提了。刚刚平静下来,东宫传出消息,说太子妃有喜了。 沈又容与沈清和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老太太兀自感叹一回,说太子妃命好。 腊八前一日,新嫁女要回娘家。这次是沈清妍自己回来的,因而规矩也不算多,府上只当迎个贵客。 老太太和杨氏李氏拉着沈清妍说私房话,左不过是子嗣那一套。老太太还拿了个压箱底的药方子,叫沈清妍按着方子喝药。 沈清妍听过也就罢了,不很放在心上。只等着这边说完话,去找沈又容与沈清和她们。 她们几个在沈清妍院子里见面,这没人看着,规矩也少。 “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东西。”沈清妍一坐下,就忙忙地叫人拿出预备的礼物。 沈又容与沈清和,两人各是一整副累丝簇花头面,又有一匣子金钗,单赏杜鹃画眉等大丫鬟。 一面又拿出好些绸缎来,沈又容忙拦下,道:“好了好了,快别忙了。” 沈清妍这才停下,道:“从前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如今有了,还不许大家众乐乐?” 沈又容笑道:“我们巴不得沾沾你的喜气呢。” 沈又容仔细看着沈清妍的面色,见她的气色比上次回门时好了不少,便笑道:“你在东宫可是立稳脚跟了?” 沈清妍神色淡了些,道:“谈不上立稳不立稳,太子妃是个好性子的,并不曾刻意磋磨。东宫里的宫女嬷嬷们再厉害,我不搭理她们,她们也没趣儿。我只管守着我的钱财过日子,不叫别人欺负,也不欺负别人,这就够了。” 沈清和细声细语道:“那太子呢?” “他?”沈清妍抿了口茶,道:“他对我倒也不差,只是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我不耐烦猜他的心思,他反倒要抱怨我对他冷淡了。” 沈清妍嗤笑,“不把那些个事说开已经是给彼此留脸面了。” 沈清和劝道:“你也不能一辈子不理他不是?” “有何不可?”沈清妍道:“我如今是太子侧妃,母家地位摆在这里,手上又有那么多金银。我只管守着我的钱财过我的日子,才不愿意委屈自己曲意逢迎呢。” 她总是这样,爱的时候要尽兴,放手的时候也格外洒脱。 “说起来,那个肥皂生意真是挣了不少,”说着这个,沈清妍神色明快起来,道:“这两月来足有三千多两银子的进账,虽不比玻璃生意,但这是个消耗品呐,不如玻璃经用。” 沈清和也惊讶了,“竟有这么多?” “那可不,这才刚开始,日后生意做大了,入账只会更多。”沈清妍笑道:“二丫头,我们没骗你罢。你也好借此攒些嫁妆钱了。” 沈清和红了脸,道:“胡说什么。” “我可没胡说,” 沈清妍道:“我听说,礼部尚书的二公子和武安侯府的小侯爷同时向你求亲了,父亲母亲是怎么说的?” 沈清和叹了一声,“父亲母亲都有意尚书家的公子,说他家的公子博学多才,文质彬彬,也同我的性子相合。” 沈清妍觑着她的面色,道:“你这个样子,想必是不喜欢他。” 沈清和道:“也不是他不好,就是……” 沈清和欲言又止,沈清妍不解,看向沈又容。沈又容道:“前年二丫头随夫人回娘家的时候曾遇见过武安侯府的小侯爷,他还送过一把弹弓给清和呢。” 沈清妍恍然大悟,“你喜欢小侯爷?” “算不得喜欢罢,别这么说。”沈清和面色微红。 沈清妍笑道:“这不叫喜欢叫什么?他喜欢你吗?” 沈清和红着脸点头,道:“我们悄悄地见过面,他太鲁莽了,直接把他家的印章塞给我,转天就去提亲了,我都没想好该怎么着呢。” 这件事沈又容还真不知道,只能说沈家几个姑娘都是表面规矩,私下一个比一个放肆。 沈清和问她们,“我该怎么办嘛!” 沈又容吃着点心,看向沈清妍。 “依我说,自然是选两情相悦的。” 沈又容目露惊讶,她以为沈清妍吃了亏,在婚嫁上头的态度会有所改变的。 沈清妍道:“人自然要同喜欢的人共度余生,这没什么可说的。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就是天底下最好不过的事情了。你只要擦亮眼睛,瞧准了对方一定得是个好人,有责任有担当,不就够了?至于门第家私,朝堂派系之类的,我是不在意的。” 沈清妍笑道:“我说这些都是枉然了,但你们还有机会啊,世间良人那么多,怎么咱们就遇不到么!” 沈又容愣住了,虽然沈清妍遇见的并不是良人,但她并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放弃心中的憧憬与追求。她还是向往着两情相悦,白首不离的一生。 女孩子的说笑声中,沈又容心神大恸,她终于发现,自己是何等的怯懦。 -------------------- 谢谢阅读 第44章 雪下了半日,及到晚间,房前瓦上都蒙了一层白。画眉进屋将灯点上,杜鹃在里间铺床,用汤婆子将床铺细细熨过,将一床绮罗被妥帖的放好。 画眉将妆镜搬来,细细地抿着头发,对沈又容道:“姑娘,今日我干姐姐生辰,我过去同她吃几杯酒,夜里就歇在那里了。” 沈又容说好,她坐在熏笼便,手中还拿着针线,叫画眉开柜子里挑两只金钗,一匹红缎,拿去给她干姐姐,又道:“去罢,带好衣裳,小心莫着凉,” 画眉应了声,把东西包成一个包袱,同杜鹃说了话,便提着灯去了。 杜鹃铺好床,在帷帐子上挂新做好的香囊,看向沈又容,道:“姑娘,这大晚上的,就别做针线了。” 沈又容在做暖手筒子,自那一日沈清妍回来,沈又容就忽然捡起了这个针线活,一得了空就拿起针线,着魔了似的。 “就快做好了。”沈又容道,她细细摩挲绣花面子,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鹃走来劝道:“姑娘,该歇息了。” 她伏侍沈又容拆了头发脱了衣裳,一时沈又容存着事,拉住杜鹃,道:“你今日同我睡罢,叫别人守在外间。” 杜鹃说好,两人俱躺在雕花檀木拔步床上,沈又容倚着枕头,伸手拨弄床头的香囊。外头丫鬟见里头安静了,便将琉璃罩子掀起来,把蜡烛吹了,依旧躺在外间小床上。 杜鹃一面放下帐子,一面给沈又容掖了掖锦被,道:“姑娘,还不睡?” 沈又容一只手枕着头,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帐子顶,“我睡不着。” 杜鹃笑道:“怎么了,姑娘心里有心事?” 贵女又容 第36节 沈又容看着她,道:“不仅有心事,还有人呢。” 杜鹃一惊,“姑娘。” 沈又容道:“我也就对你说说罢。” 杜鹃心里一软,道:“姑娘说罢,我听着,听过就罢,绝不往外说半个字。” “我自然是信你的,”沈又容道:“可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着,沈又容悠悠地叹了一声。 杜鹃比沈又容还要年长些,自小同沈又容一块长大。她很小的时候先夫人就去了,在她没有长成令阖府上下都叹服敬佩的大姑娘之前,沈又容一个小姑娘,实在是没少受委屈。 谁也不是自生下来就举止有度,进退得宜。有时候杜鹃就想,她真希望这幅样子是沈又容装出来的,私下的时候她也能同三姑娘一样活泼肆意。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送过一个暖手筒子给他。”沈又容道。 “我记得,”杜鹃道:“那是多鲜亮的活计啊,上绣的竹叶子栩栩如生,似乎还在随风摆动。姑娘绣了很久呢。” 沈又容慢慢道:“那一次我问他,是不是有问鼎大位的野心。他承认了,我吓的不得了,着急忙慌地躲走了。” 她说着,便笑了,“其实我心里还是想着他,颠颠地又凑到他身边,跟他说,四皇子不娶我啦,你有什么想法呀。” 杜鹃笑出来,“他说什么?” 沈又容哼了一声,“他说,与我何干。” 沈又容现在想起来,似乎还有些委屈,“后来就是再叫我嫁,我也不敢了。” 杜鹃抚了抚沈又容的鬓发,沈又容道:“我其实是有点怕他的,我觉得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在他面前我总觉得我不是我了似的。” 杜鹃笑道:“怎么叫你不是你了?我倒觉得在王爷面前,姑娘还自在些。” “是么?”沈又容捧着脸,白生生的指尖落在颊边,灿若春花。 “我想试一试。”沈又容道:“不是为他,就是为我自己。我喜欢他,为着我自己的心,我想同他在一起。” 杜鹃沉默片刻,道:“只要姑娘开心,叫我做什么都好。” 沈又容便笑了,眼睛亮亮的,看着杜鹃,“我想见他,我现在就想见他!” 杜鹃道:“那我明日就叫人出去送信。” 沈又容又想,“我要同他说些什么呢?他会不会已经不喜欢我了呢?” 杜鹃笑她,“怎么会呢,姑娘一向聪颖,这会儿也眼盲了,看不清王爷眼中的情意了。” 沈又容就笑,两人絮絮说着话,沈又容怀揣着马上就要见到他的期待,慢慢睡去了。 半夜天色大变,阴沉的夜幕被雷电劈开,紫色的闪电横贯天际,照的地上如同白昼一般。 “轰隆”一声,冬夜里响起惊雷。沈又容被吓醒,院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杜鹃抱着沈又容,“姑娘别怕,我出去看看。” 杜鹃披了件银鼠皮袄,踩着鞋下了床,去到外间,问道:“怎么了?” 有婆子在门外头回道:“外头打雷了。” 冬天打雷,这可真是少见的事情。杜鹃紧了紧袄子,掀开帘子出了门,见外头婆子丫鬟穿着衣裳拎着灯笼跑出来,忙忙乱乱的。杜鹃叫人出去问问怎么了,不多人人回来,说园子里一棵树被雷劈着了。 又过了没多会儿,一个婆子回来,说火已经灭了。夫人吩咐四处不许声张,依旧去睡,有事明早再行商议。 杜鹃应了声,便搓着手回到屋子里。 沈又容坐在床上,隔着帐子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杜鹃道:“外头打雷,府上一棵树被劈到了,起了点火星,这会儿已经下去了。” 沈又容道:“冬天打雷,倒是少见。” 杜鹃去炉子上倒了热茶,递给沈又容,道:“姑娘喝口水,快睡罢,夜还长着呢。” 沈又容点点头,喝过水依旧躺下去,只是心里慌慌的,好半晌才睡着。 次日一早,沈又容起床梳洗,见几个婆子捧着红绸进来,问道:“这是做什么?” 一个婆子道:“是夫人吩咐的,把院中高处都挂在红绸,冲一冲晦气。” 沈又容示意杜鹃收下,将人送出去。 杜鹃回来,道:“我这就让人搬梯子把红绸都挂上。” 沈又容点头。她在窗前梳头,看见院里几个年轻丫鬟爬着梯子把红绸系到高处,秋千上,皂荚树上,正房两边的柱子上都系了红绸,萧瑟的冬日里,看去如一团火。 “不要那些华丽装饰了,”沈又容道:“拿几个翠玉簪子簪上就好了。” 她换了一身秋香色的长袄,茶褐色的长裙,梳洗好了,往老太太屋里去。 沈清和已经到了,见沈又容进来,沈清和忙起身迎她。两人一道给老太太请了安,过后便转到小花厅里用早饭。 丫鬟们将早饭端上桌,几样小菜,并一些个虾饼面糕,又有一大碗鸭片粥。沈又容与沈清和两个一处吃些茶饭,隔着屏风听老太太与杨氏李氏说话。 冬雷震动,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又说冬雷是为上天警示,表明为政不仁,法度失常,小人横行,娼盗奸贼之患猖獗。 东林寺中,大殿前所有的和尚沙弥都盘坐诵经,寺中钟声响彻,和着经声,传得很远。 纪琢身披雪白大氅,看着院墙角的一株老梅。那株老梅经了昨夜的冬雷,被劈去了一半,剩下的枝干漆黑一片。偏偏枝头上,红梅傲雪而开。枝干越黑,梅花越红,生命的残酷与热烈都在这一棵树上了。 长鸣从那边匆匆赶来,低声回道:“陛下一早宣了钦天监监正觐见,密谈了一个时辰。今日早朝上,有大臣提出要陛下下罪己诏,立刻遭贬。不过太子上书,说可以去京郊祭天。” 纪琢抚摸着手上的暖手套子,漫不经心道:“城中的谣言呢?” “谣言已经起来了,”长鸣道:“且愈演愈烈,看起来不只有咱们的人在推波助澜。” 纪琢垂眸,“是太子。” 冬雷之事不详,陛下好脸面,决计不肯下罪己诏,只有祭天一条路可以走。然而陛下年迈,祭天之行繁琐累赘,何况多少年迈之人都过不去冬天,更得小心将养。所以祭天之事只能由太子代劳。 太子弄这一出,是想踩着皇帝赚名望。 长鸣道:“这位太子,倒是不与君父一心。” 纪琢笑了笑,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 长肃忽然走进院子,走到纪琢身边,回道:“陛下宣王爷进宫。” 长鸣皱眉,“可知是何事?” 长肃道:“陛下说,王爷博览群书,叫跟钦天监的人一块测算吉凶。” 纪琢面色仍平静,周身气息却冷了下来,叫人望而却步。 长鸣见状,忙道:“王爷,要进宫也先换身衣裳罢,你这一身都是大姑娘新给做的,带去宫里没得弄脏了。” 纪琢一顿,眼中倏地温柔了下来,道:“也是。” 沈又容借沈朔的手送了一身衣裳给他,他是很能见微知著的,迅速察觉到了沈又容的软化。如果不是今日这桩事,想必纪琢能高兴很久,底下伺候的人差事也容易些。 长鸣心里感叹了一会儿,跟着纪琢入宫去了。 -------------------- 谢谢阅读 第45章 宣政殿内,钦天监的官员跪了一地。陛下坐在上首,脸上的神色如天上的阴云,沉沉地压着大地。 纪琢进殿,撩起衣袍行礼,“臣弟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浑浊的眼睛看向纪琢,道:“起来罢。” 纪琢起身。皇帝道:“你博学多识,人都谓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看,今日之事是为何?” “臣弟所学不过旁门左道,不敢再陛下面前丢人现眼。”纪琢还是一贯的谦逊温和,“不知钦天监几位大人有何见解?” 皇帝道:“他们都说,冬日打雷是大凶之兆。《管子》有云:春凋,秋荣,冬雷,夏有霜雪,此皆气之贼也,则国多灾殃。” 纪琢沉吟片刻,道:“依臣之见,不过是骤然之间冷得很了,天气四时变化而已,并不与吉凶相干。” 皇帝威严的眼睛直直望向纪琢,“你的意思是,朕多心了?” 纪琢立刻跪下,道:“陛下忧心万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是陛下爱民如子的诚心。臣弟轻狂,请陛下恕罪。”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落根针的动静都听得到。钦天监的官员们心内叫苦,陛下年迈越发多疑,端王的言行不论如何总不顺他的心。 皇帝审视着纪琢,半晌道:“罢了,下去罢。” 纪琢起身告退。 宣政殿门口,纪琢遇见太子,太子一身明黄冠服,越发盛气凌人,不可逼视。他身边跟着几个朝臣,大都很年轻。 “端王叔也在?”太子看见纪琢,停下脚步。 “方才见过陛下。”纪琢袖着手,问道:“你穿着一身冠服,是要做什么?” “父皇已允了我去京郊祭天,我特来向父皇辞行。”太子见端王总是看向自己身边的朝臣,便为他介绍,“这是我东宫的属臣,魏西凉,魏大人。” 魏西凉忙躬身行礼,“见过端王殿下。” 纪琢道:“免礼。” 太子着急进去,道:“王叔,我先进去了。” 纪琢点点头,道:“去罢。” 他与众人擦身而过,魏西凉也拱手行礼,随太子进去。 长鸣候在纪琢身边,问道:“王爷,有何不妥?” 纪琢摇摇头,走在宣政殿前的空地上。 “周文王第十五子毕公高之后毕万,封魏,子孙食采于冯,遂以此为姓。” “魏,冯,”长鸣后知后觉,“是旧承恩侯府的人?” 纪琢不再言语,只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和一重又一重的宫墙。 沈英沈朔匆匆赶回家,杨氏帮着替他们打点衣裳,太子出行,他们也得跟着。 明月楼里,沈又容帮着立春立秋收拾沈朔的行囊,沈朔身上还穿着没有换下来的朝服,外披着鹤氅,已经落满了雪花。 贵女又容 第37节 “这一次拢共只去一旬,旁的东西不必多带,只把衣裳带齐了就是。”沈又容道:“尤其是皮子衣裳,狐裘鹤氅也带两件。” “先不忙,”沈朔将沈又容带去里间,交代道:“我们一去少说也要三五天,老太太和夫人还要进宫,府上只有你与二丫头。你们两个要好生看管府上,不许人生事,不许人传风言风语。若有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打发人来寻我。” 沈又容点头,沈朔见她乖巧,便也愿意同她多说些,“太子祭天,陛下心里憋着气,就是太子事情办得好,陛下也未必真高兴。所以最好是置身事外,太子事情办得好不好,与咱们无干。你记住了?” 沈又容点点头,问道:“那三丫头?” “明儿老太太入宫,会交代她的。” 立秋这时候走过来,拿个单子给两人看,道:“公子,姑娘,你们看还有什么差的。” 沈又容看了,道:“差不多就这些罢,多了路上也是累赘。” 沈朔看着沈又容,“对了,还有件事情告诉你。” 沈又容道:“你说。” “我外头瞧见枝梅花,开得很好,便叫人送去你屋里了。” 沈又容笑道:“一枝梅花罢了,也值当哥哥从外头拿来?” 沈朔嗤笑一声,嘲讽道:“我也奇怪呢,一个破花枝子有什么好送来的,是咱们府上的花没他那儿的香?” 沈又容心里一跳,怀揣着压不住的惊喜,道:“那想必,是有奇异之处的。” 沈朔希望沈又容得偿所愿,可也不愿意纪琢借着自己的手勾搭沈又容,这会儿心里憋闷着呢,偏沈又容就很吃这一套。 “罢了罢了,回去看你的花儿罢。” 沈又容立刻欢呼雀跃的离开了。寒冬腊月里,风雨欲来之际,纪琢只用一枝花就安抚了沈又容不安的心绪。 太子去京郊祭天,宫内以淑妃为首,领着百官内眷祭祀。齐国公府里,老太太杨氏李氏按品装扮后入宫,同百官命妇一道虔诚跪拜。 上头当然是淑妃和太子妃,却不见沈清妍的身影。老太太她们几个心下有些急,等侧厅休息的时候,同淑妃见了一面,问道:“太子侧妃呢?” “这就去请了。”淑妃道。 不多会儿沈清妍来了,穿了件玉色宫装,发髻简单大方,偏偏雪白的一张脸上,嘴角青了一块。 “这…这是怎么弄的?”杨氏大惊。 沈清妍帕子掩了嘴角,太子妃出面打圆场道:“太子殿下跟清妍妹妹拌嘴,推搡了两下。”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脸上有伤已经是极大的不体面了。沈清妍眉眼之间还有些郁郁,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开心。 淑妃真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大家都是要在宫里小心生存的女人,凭什么沈清妍就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但在娘家人面前,淑妃还是笑着道:“他们年轻夫妻,手下总没个轻重。不过是些小孩子拌嘴的话,过不多儿就忘了。” 沈清妍哼了一声,心说这个仇我可记着呢。 见沈清妍不接话,淑妃面色也落了下来,道:“罢了,先叫她回去罢。若旁人看见了,更要笑话了。” 沈清妍起身,刚要离开,忽见殿外一个太监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祭天途中坠马,重伤昏迷了!” 沈清妍心里一惊,却见上头淑妃一下子站起身,摇摇晃晃,几乎昏死过去。 东宫,大雪纷飞,天边堆满乌云,天色阴沉得厉害。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叫来东宫,太监宫里端着热水布巾等物匆匆地穿行在回廊中。偌大个东宫一声不闻,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寝殿,皇帝坐在外间,明黄色的龙袍之上五爪金龙在云层中狰狞翻滚。淑妃坐在一边,低低地垂泪。太子妃陪站在一边,拧紧了手中的帕子。 太子在祭天途中不慎落马,双腿被马匹践踏。尽管太医们一波又一波的会诊,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太子殿下这一双腿,保不住了。 皇帝阖着眼,周身气息阴沉。里间走出来一个年迈的老太医,颤颤巍巍地在陛下面前跪下,道:“微臣才疏学浅,求陛下恕罪。” 话音落下,淑妃便抑制不住的哭泣出声。 皇帝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声音沙哑,道:“太子究竟如何了?” 老太医回道:“若舍了一双腿,还能保住太子殿下的性命。” 皇帝闭了闭眼,“那就去做罢。” 说罢,皇帝起身,离开了东宫。 宣政殿内,大臣们一个个袖手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从屏风后头走出来,走到上首坐下。众臣立刻行礼,皇帝叫起,装作看不见底下的暗流涌动。 安国公率先发问:“不知太子殿下伤势如何?” 皇帝苍老的眼睛扫过他,道:“太子伤重,如今还没有醒。”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差不多就有底了。太子双腿被马踏过,命都不一定能保住。就是保住了,古往今来哪有双腿残疾的皇子做皇帝的。 安国公面色发白,难以置信泼天的富贵就这么没了。 郑御史率先站出来,道:“陛下,太子伤重,昏迷不醒。然储君为一国之本,臣请陛下为国本计,暂缓父子哀痛之情,另立太子以安民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郑御史之下,众人犹豫了一会儿,纷纷上书,请求另立太子。 安国公和齐国公都没说话,想必这会儿他们两个心情有些相似之处。 皇帝听了一会儿,道:“依诸位卿家之见,储君另立何人?” 郑御史立刻道:“陛下膝下只有二字,如今太子伤重,自然是立七皇子为储君。” 皇帝看着他,不言语。安国公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激烈道:“太子就是太子,纵然伤重,也有太孙。何况父死子继乃古礼,臣请陛下立皇太孙为储!” “荒唐!”立时有人出来驳斥,“太子妃腹中之子是男是女仍未可知,如何能与七皇子相比?” “可七皇子也是垂髫稚子,怎堪国之重任?” 老神在在了许久的齐大学士忽然出列,道:“自来皇位传承不过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而今太子伤重,太子妃腹中胎儿男女未知,不堪立太孙为储。然七皇子年幼,未免出现主少国疑,动荡不安之相,臣请陛下效仿古法,兄终弟及,立先帝嫡子端王殿下为储,以正国本,以安社稷。” 齐大学士一席话落下,整个殿里都静了。皇帝阴沉着一张脸,眼睛刀子似的盯着齐大学士。 端王是陛下多年来的忌讳,竟有人在这个时候提立端王为储,皇帝几乎怒发冲冠,怒不可遏。 “齐修!你找死!” 齐大学士立刻跪下,“国本安稳,臣死而无憾!” “好!好!好!”陛下暴怒,“来人,齐修冒犯天威,杖责二百!” 朝臣呼啦啦都跪下去了,“陛下三思!” 他们为齐修求情,只是因为不能给皇帝随意打杀大臣的权利,不代表这些都是端王的人。 然而在暴怒的皇帝看来,这些人全部都与他作对,全部都投靠了纪琢。 第46章 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画眉从外头跑进来,搓手跺脚,道:“这天儿也太冷了。” 杜鹃从里头出来,道:“熏笼上有姜茶,你喝一碗去去寒。” 画眉拿了个青釉小盖碗,取了一碗姜茶,捧在手里一面吃茶一面取暖。 沈又容坐在里间榻上,将一朵朵的红梅花压在书页里。再好的花离了枝头不过几日就要败了,正好沈又容无事,便用这种法子把花保存下来。 画眉在一边看了会儿,道:“姑娘,今儿外头冷得很呢。你玩一会儿就往床上坐着罢。” 沈又容透过玻璃窗,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道:“今年冬天天气反常,半夜打响雷,这会儿下起雪了,无休无止了没个尽头。” “可说呢。”画眉瞧着外头没人,悄悄道:“人家都说,这是上天责罚。不然太子殿下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事了。” 杜鹃收拾了外间的手炉进来,道:“这话再不要说,说不好了,要惹祸上身的。” “我晓得,”画眉道:“只在姑娘面前说说,旁的丫鬟婆子多嘴,我还要骂呢。” 沈又容看着窗外大雪,心里总觉惴惴不安。 “才刚上午,天色就阴沉沉的。”沈又容吩咐杜鹃,“去把屋子里点上灯罢。” 杜鹃放下手中的东西去了。忽见外头几个管事冒风雪而来,在门外回道:“淑妃娘娘有令,叫大姑娘入宫。” 宣政殿里,气氛越发凝重了。陛下最终还是没能如愿斩杀齐大学士,他从最初的暴怒到如今完全冷静下来,一双眼睛如毒蛇般窥探每一位大臣,仿佛能从胸膛出挖出他们的心肝,看看他们倒是属于哪个阵营。 齐大学士还在慷慨陈词,力陈端王为储的好处。除他之外,尚有许多附和者,比如姚尚书,永安侯,宋大学士……个个都是朝廷要员。 皇帝指尖发麻,纪琢留不得了,留不得了…… 宣政殿外,铁甲披身的士兵悄然围了整座宫殿。风雪中,纪琢一身素服,腰带鞋履俱是素色,挺拔从容的走上宣政殿。 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宫殿被围,一声惊呼,惊动了整个殿里的人。 皇帝望向宫门,只见殿门打开,雪色天光之中,纪琢缓步进殿。 朝臣瞬间乱作一团,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景象。安国公率先发难,“纪琢,你带兵围宫,是要造反吗?!” 纪琢看了他一眼,立时就有士兵冲过去将他拿下。纪琢看向上首的皇帝,道:“非是造反,我来,是为陛下解忧的。” 皇帝阴沉着一张脸,“解忧,你就如此为朕解忧的?” 纪琢只笑了笑,立刻就有人开口道:“端王殿下乃是正经的天潢贵胄,商议立储之时,理应在场!” 皇帝面色更难看了些。朝臣们一看看我我看看你,倒也有不满纪琢的人,只在隐晦的表示,今日弑君夺位必会遗臭万年。 齐国公站在人群中,皱眉看着如今的形式,他想说什么,却被沈朔拉了一下。沈英回头,看见沈朔站在自己身后,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沈英心中大为惊骇,为沈朔的立场,也为纪琢不动声色之中拥有了朝堂如此多的拥趸。 重兵将大臣看守起来,宣政殿的门开着,寒风呼啸着卷进来,不知道多少人冻得手脚发麻。 皇帝被带去了后寝殿,宫女太监一概被赶出去,三五步一个士兵,看守着一个狼狈而垂暮的老人。 纪琢站在一个香案前,取了三支檀香,放在灯烛上点燃。烟气袅袅而起,纪琢把香插进香炉,拜了三拜。 “今日是我母后的冥诞,”纪琢缓缓道:“托陛下的福,二十年来,我也没能为她认真布置一次。”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厌恶,忌惮地看了眼香炉。 “太子坠马,是你的手笔。”皇帝道。 “是,也不是。”纪琢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了眼皇帝,“太子东宫里有个属臣叫魏西凉,你知道他是谁吗?” 皇帝皱眉,“是你的细作?” 纪琢摇摇头,“魏西凉本姓冯,是承恩侯府的世子。去年秋天,承恩侯府一家因科举舞弊被抄,夷三族,男丁女眷一个不留,陛下可还记得?” 皇帝面色难看,纪琢道:“我救了他,后来他改头换面得太子赏识,入了东宫。太子祭天一事,就是他的主意。” 贵女又容 第38节 “好,好一个淡泊名利的端王。”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小七呢,他的病重可与你有关。” 纪琢想了想,道:“这件事,太子倒是来问过我的意见。” 太子有这个心思,纪琢推波助澜,活生生造成了皇帝如今后继无人的惨状。 皇帝呼哧呼哧的吐气,像个破败的风箱,他声音沙哑,道:“纪琢,你就不怕遭报应,对几个孩子下手,你就不怕遭报应?!” “孩子?”纪琢冷笑,“我母后双十年华被你折磨至死,承恩侯府一家老少无一人活命,你这个时候,问我要慈悲?” 纪琢冷眼看着他,“我不怕遭报应,倒是你,你的报应已经来了。” 皇帝大笑,“是吗?” 纪琢目光一凝,床榻之后,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太监王有,他手持利刃,挟持着沈又容。 长鸣长肃忙挡在纪琢面前,怕王有对纪琢动手。 纪琢眸光微冷,皇帝喑哑的笑声充斥着整间寝殿,道:“今日朕就要封沈家大姑娘为后,为朕殉葬!” 沈又容白皙的脖颈被一柄利刃抵着,因为王有不知轻重,如今已经渗出一抹血痕。她紧紧捏着手心,看着纪琢,不知道纪琢心里在想什么。 皇帝同样看着纪琢,他其实不确定沈又容与纪琢的关系,只是觉得宁可错杀了一个,也绝不能放过有可能是纪琢软肋的人。 纪琢冷冷地看着皇帝,吩咐士兵道:“来人,把丽妃和七皇子带来。” 皇帝神色当即一慌,纪琢声如寒霜,“你动她一下,我就在七皇子身上加倍奉还,若是她出了事,我就送丽妃和七皇子一起给你陪葬。” 不多会儿人就被带来了,丽妃妆容都花了,怀抱着路都走不利索的一个小孩子。见了皇帝,丽妃就要扑过去,被士兵拦住,推倒在地。 纪琢缓缓抽出身边人的长刀,反射着寒芒的利刃落在七皇子身前。七皇子还小,面色惶惶,只是哭泣。 皇帝目眦欲裂,小孩子的哭声越发尖锐,和着窗外的风雪,叫人心惊。 纪琢几乎不给皇帝犹豫的时间,长刀立刻就要落到七皇子身上,丽妃发了疯的挣扎,皇帝颤抖着一双手,大喊道:“放了他!放了他!放了沈又容,你放开朕的儿子!” 王有双手颤抖了一下,匕首立刻掉在了地上。长肃上前一刀结果了王有,鲜血溅了沈又容满身。 纪琢丢下七皇子,将沈又容带在自己身边。 沈又容面色惨白,看着纪琢,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纪琢却一言不发,只是给她擦了擦脸颊上的血。 长鸣早叫人处理了王有的尸体,将丽妃和七皇子拘在一边。皇帝委顿在地,身上苍老之气已经掩盖不住。 “纪琢此人,弑君夺位,残害幼子,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你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沈又容一顿,皇帝继续道:“齐国公可是太子的姻亲,你就不怕纪琢跟齐国公秋后算账?可怜世上庸人多,看不见他一身皮相之下的恶鬼模样!” 纪琢一顿,眉眼瞬间漫上了化不开的戾气。 “不想你这一脉断绝的话,就闭上你的嘴。” 皇帝忽然大笑起来,寂静的大殿里,笑得人骨头发寒,“朕这一脉断绝不了!纪琢,朕有你这个好儿子,这一脉断绝不了!” 沈又容倏地看向纪琢,纪琢的面色一瞬间变得冷硬可怖,几乎是从胸腔中挤出来的几个字,“你说什么?” “朕说,你是朕的儿子!”皇帝道:“先帝迎娶昭懿皇后之时已经年过六十,那个老不死的,哪还能使女子受孕?朕自然要为君父分忧,于是朕悄悄地将皇后台抬去了东宫……” 一个年岁不过二十的姑娘,被人暗地里抬去了东宫,偌大的宫殿里面住着一个禽兽,凭她如何挣扎也难以逃脱魔爪。 沈又容面色难看,从心底里觉得恶心。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奸淫嫡母,十恶不赦的人,竟然还能是天下万民跪拜朝奉的君父。 皇帝大笑,状若癫狂,“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早对自己的身世有疑心!纪琢,你认祖归宗吧!朕封你为太子!你是朕的儿子!你本来就该继承皇位!” 纪琢眉目阴沉,整个绷紧到了极致,他拿起掉落在一旁的刀,死死盯着皇帝。 沈又容忙上前抱住他,“你不能,不能杀他。” 纪琢咬着牙道:“他,不是我父亲。” “我知道,我知道,”沈又容看着他,“但是你不能杀他,他早晚都是要死的,不要脏了你的手。” 纪琢与沈又容僵持着,皇帝疯狂地大笑,忽然笑声一窒,“哇”得吐出一大口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看着沈又容的眼睛,纪琢慢慢放下了刀。外面风雪依旧肆虐,顷刻之间掩盖了所有的鲜血与不堪。 -------------------- 从41章之后都修改过了,有需要的可以重新看哈,谢谢支持! 第47章 一天一夜过去了,凡端王派系的大臣都被叫入内殿议事,其余人等依旧被拘在宣政殿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发觉端王的势力竟如此之庞大,御前六部督察院大理寺,到处都有他的人。 齐国公盘坐在避风口,沈朔才咬了一壶热茶回来,给父亲倒了一杯叫他暖暖身子。 内殿中长鸣走出来,众人看着他走到沈朔面前,恭恭敬敬道:“沈大人,王爷请您进去议事。” 众人面色各异,沈朔倒是波澜不惊,放下茶壶,起身随长鸣进去了。 不多会儿,一个士兵过来,拎着一个食盒,里头是热气腾腾的点心和热茶。他把食盒放在齐国公面前,道:“您慢用。” 齐国公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得意味深长,齐国公略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打开食盒,将点心分与众人。 一些个大臣接了,与他道谢,也有一些不屑与他为伍。就比如安国公,冷嘲热讽道:“齐国公真是好算计,一面靠着太子殿下,一面又叫儿子投靠端王。” 齐国公不动如山,“这会儿倒是不称乱臣贼子了?” 内殿中,纪琢借用了皇帝的书案在写圣旨。皇帝中风,已无力处置国事,遂退位与太子。念及太子身弱,封端王为摄政王,统摄朝政。 这样一道旨意,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姚尚书是头一个反对的,他道:“如今大好时机,合该一鼓作气立刻登基,迟则生变啊!” 有的大臣却不然,道:“弑君夺位到底与名声有碍,如今徐徐图之正可全了殿下美名。况且,朝中许多老臣最看不惯弑君夺位之事,殿下只封摄政王,或许能平息他们的怒火,慢慢将他们争取过来。” 还有一些人,比如齐大学士,比如沈朔持沉默态度,他们唯端王马首是瞻,只听端王的命令。 纪琢站在案前,明黄色的圣旨上,朱红的笔墨一气呵成。少顷,纪琢扔下笔,命长鸣盖印。 “殿下三思!”一些大臣道。 “诸位,”纪琢终于说话了,他看着殿中众多大臣,道:“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劝。” 人群沉默下来,谁都没再说话。 他们看着那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玉玺在绢布上落下,与桌面相撞,发出闷闷的声响。随着这一声落下,一切尘埃落定了。 纪琢勾起嘴角,道:“接下来,就是本王回报诸位的时候了。” 瞬间,所有人激动起来,先前关于端王登基与否的事情都被压下,眼下,抢到更多的功劳才是正经。 安国公等人看着大臣们从内殿出来,一个个整理衣冠,精神抖擞。 沈又容躲在殿侧,看着纪琢缓步走上宣政殿,一边站这个战战兢兢的太监,捧着圣旨宣读。 圣旨的内容显然惊讶了很多人,一些陛下心腹仍然在叱骂纪琢狼子野心。然而一些大臣听见他没有称帝,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从长计议。 最激动的莫过于安国公,他几乎立刻就承认了圣旨的真实性,下跪的速度叫齐国公见了都叹为观止。如果没有端王,皇位大概要由七皇子继承。而如今,即使明眼人都看得出新帝是个傀儡皇帝,但对于安国公来说,他的女儿是铁板钉钉的皇后,他们家依然是京城第一等的公府! 纪琢对安国公的识时务不做评价,反倒是那些老皇帝的心腹大臣,杀的杀,贬的贬。他让所有人看清楚,即使他不是皇帝,他手中的生杀大权,也与皇帝无异。 众臣跪伏,参拜摄政王。纪琢站在上首,俯瞰众人,权势滔天。 他真的是皇帝的儿子吗?恐怕老皇帝自己都不能确认。然而,纪琢宁愿做一辈子的乱臣贼子,都不愿意与老皇帝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一切尘埃落定,纪琢的目光对上沈又容,殿里殿外,只有一个沈又容后知后觉没有下跪。 纪琢对她笑了笑,却犹如背负了万钧重担一般,看的沈又容心酸。她无可抑制地为纪琢感到悲伤,也终于意识到,纪琢那一身素服,分明就是丧服。 宫中的禁军撤下去了,前朝的大臣和因祭祀耽搁在后宫中的命妇内眷也依次出宫。 端王独留了沈朔,齐国公便也没有走。 内殿,身着披风的沈又容走出来,沈英看见她,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儿?” 沈又容道:“昨日淑妃娘娘命我进宫,我一入宫就被陛下的人拿住了。” 沈朔眉头微皱,看向纪琢。纪琢与他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沈英忙走到沈又容身边,问道:“可伤着了没有?” 沈又容摇摇头。 至于陛下为何要抓沈又容,在场几人里,只有沈英不知道。然而沈英多年重臣,便是不知事情原委,也能猜到多少和端王有关。 他心里叹息,这一双儿女竟不知是什么同端王搭上了。 长鸣亲自送几人出宫,宫门口杜鹃等在那里,一见沈又容,杜鹃哭道:“姑娘,你去哪儿了,吓死奴婢了!” 沈又容道:“已经没事了,不要担心了。” 沈英转过身,对长鸣道:“多谢。” 长鸣忙道:“国公爷折煞小的了!” 于是几人一同上车回府。老太太她们先回去的,已经打理好了府上大小事务。沈英进了家门,面色便落了下来,对沈又容沈朔两人道:“去书房,我有事要问你们。” 沈朔道:“父亲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妹妹受到了惊吓,死里逃生,先叫她回去罢。” 沈英看着沈又容小脸苍白,也不忍心多说什么,道:“你先回去罢。” 沈又容福了福身子,往后院走去。 书房里,沈朔不等沈英逼问,便将投靠端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他没有说沈又容与纪琢两情相悦,只说府中教学之事,纪琢看上了沈又容。由此引出后面的一堆事。 沈英一言不发,心中叫苦不迭。因为纪成曜来府上读书,勾搭走了沈清妍,一个纪琢,又不知什么时候看上了沈又容。 “引狼入室,真是引狼入室!” 沈朔听着他的念叨,只垂眸听训。忽然,外头一个管家进来,道:“国公爷,端王那边来人了。” 沈英沈朔俱是一顿,沈朔还罢了,沈英颇有些战战兢兢。 “什么事?” 长鸣身后跟着个老太医,见了沈英,客客气气行了礼,道:“王爷说,大姑娘在宫里受了惊吓,特叫来许太医给大姑娘号脉。若这会儿大姑娘歇下了也无妨,许太医可以先在府上住下,瞧过大姑娘后再去回禀王爷。” 沈英沈朔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这才不过掌权第一日,就一点不在沈家面前遮掩了。 沈朔心里哼了一声,面上道:“有劳王爷挂念。” 贵女又容 第39节 他叫来人,把许太医好生安顿下去了。 这么一打岔,沈英再多的感叹也没有了,一时间只觉身心俱疲。他心道,怕是在许太医给自己大女儿看诊之前,自己就得先找个大夫了。 宫中,老皇帝中风,如今已经人事不知,只命人看管着,伺候吃喝留他一条命。东宫里,太子经过太医院几日的救治,终于保下了一条命。 可怜太子,重伤醒来,稀里糊涂失去了双腿,又得知宫中俱变,虽然成了皇帝,却比不成更叫人恶心。 寝殿之中,太子妃和沈清妍都站在外间,看着里间床上的纪成曜发疯。殿里殿外跪满了宫女太监。 纪成曜双目赤红,披头散发,好好的一个尊贵太子,看去竟如疯癫恶鬼。沈清妍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害怕。 她不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这害怕被纪成曜看见。纪成曜死死盯着沈清妍,“你在怕什么?!孤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沈清妍往后退了一步,太子更受刺激,“你过来!你过来!孤叫你过来!” 沈清妍不敢进去,纪成曜随手抄起床上的瓷枕就扔过来。沈清妍拉了太子妃一把,瓷枕摔碎在二人面前。 太子妃也面色苍白,心存余悸。沈清妍小声道:“要不,咱们先走罢。” 陆嫣之顿了顿,道:“不,我在这里照顾太子。” 她转头看到沈清妍面色难看,道:“清妍妹妹,你先走罢,我要在这里照顾太子。” 沈清妍也不推辞,点了头就往外走。站在殿门口,她回头望向里间,那里像锁了一个野兽,不时发出嘶吼和喊叫。 犹记当年东园初见,垂花门边,谁折玉兰。 沈清妍眸色不忍,不敢再看一眼。 年节前,新帝登基,老皇帝自封太上皇,淑妃为淑太妃,丽妃为丽太妃。七皇子封晋王,与太妃一起出发去封地。新帝后宫之中,陆嫣之为皇后,沈清妍为宸妃,余下侍妾不过封了几个美人才人。 折子送到纪琢面前,纪琢看过,只在沈清妍的位份上添了一点,将其封为宸贵妃。 沈英心知肚明,这是端王看在沈又容的面子上,给沈家脸面。 前朝变动更大,纪琢斩杀了一批人,提拔了一批人,几乎焕然一新。临近除夕,魏西凉状告先帝昏聩,承恩侯府舞弊实乃冤案。 纪琢下令彻查,为承恩侯府翻案,将太上皇的脸面踩进泥里。这件事给了朝中大臣一个信号,太上皇的权威不断削弱,纪琢这摄政王之位只会越来越稳固。 新春伊始,新帝改年号为昭宁,一切又是新气象了。 -------------------- 谢谢阅读 第48章 盛夏七月,中宫皇后诞下一女,于御花园开满月宴,命妇女眷俱往赴宴。 这个夏天着实热,榴花吐火,天上一丝儿云彩也没有。早到的命妇贵女们在水榭入座,个个摇着扇子,冰鉴里的冰块没多久就化成了水,尽管如此,依然觉得热,沁出的汗水稍不留意就要将妆都弄花了。 “怎么还不开始呢?”有个年轻贵女小声抱怨。 一旁的同伴道:“还有贵客没来呢?” “这可是宫里,能在这儿称贵客的,是哪一位啊?” 另一个姑娘摇着扇子道:“不就是沈家那一位。” “是她?她怎么就算贵客了?”这姑娘道:“去年不是还说她妹妹抢了她的亲事,把她耽搁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么?” “噤声!”同伴道:“今时不同往日,年初,沈家大姑娘同摄政王定了亲,只能秋天往过嫁娶。你说,她如今的身份,可不就是贵客了?” 这姑娘这才知道原委,嘴硬道:“也算不得什么好姻缘罢,摄政王如今年岁可不小了。” 另一个姑娘便笑,道:“年岁是不小,可人物却是第一等的。你没见多少人都打量着他后宅的空儿呢!” 几人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宫女们悄然进来,井然有序地又换了一盆冰。 宸贵妃宫里,沈家几位姑娘如今都在这儿说话。 沈清妍穿了身黛紫色宫装,头上簪着九凤流苏钗,一颦一笑俱是娇媚,很有些艳冠六宫的意思。她坐在上头,沈又容,沈清和和沈思慧都在下面坐着,宫女们端来冰湃过的果子茶水,小心地侍奉几位姑娘。 沈又容端坐在下首,正同沈思慧说话。沈思慧是第一回 来宫里,还有些怯怯的。 “咱们还不去赴宴么?”沈清和问道。 沈清妍吃着果子,道:“不急,皇后那边还要忙呢,咱们过去也不过是等着,况那里人多气味杂,还热,不比在我宫里。” 这大半年沈清妍在宫里过得很不错,她是贵妃,一应份例仅次于皇后,多少好东西都吃过见过了。她上头只有一个皇后,皇后不怎么为难人,下头那些嫔妃位份也没她高,不敢来招惹她。外头齐国公府地位水涨船高,甚至压过皇后的安国公府,宫里大小女史太监更要巴结她了。 若说还有哪里不顺心的,也就是新帝了。新帝伤了腿之后,越发喜怒无常,身边的宫女太监隔不几日就要换一批,皇后尽心尽力侍奉他,他反要叱骂皇后。沈清妍不爱搭理他,他却总是来找沈清妍。 见了面,两个人就吵,新帝怨恨沈清妍,说她见自己断了腿之后就对自己避而远之,是个无情无义,负心薄情之人。沈清妍也同他吵,先前那些浓情蜜意还不都透着算计,细说起来谁是亏心的那个呢。 沈又容想起了什么,道:“皇后诞女,可有了名字?” 沈清妍摇摇头,端着茶盏,道:“陛下一听说是个公主,转头就走了,连赏赐都是后头补送来的,更别提名字了。” 沈清和道:“外头都说,陛下要选秀了?” “是,”沈清妍道:“其实这段时间,后宫一直没少进人。陛下虽然伤了腿,但是子嗣上却是无碍的。”说着,沈清妍压低了声音,“他呀,做梦都想要个儿子。” 皇帝后继有人,也就不怕做到半路皇位被旁人夺了去。不过就如今的形式看来,怎么样也不由他说了算。 沈又容低头喝茶,抬眼瞧见沈清妍宫里的总管太监进来,年轻俊秀,皮肤白皙,看去竟有些一眼惊鸿之感。沈又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那太监给沈清妍换了茶,两人关系颇为亲近,沈清妍一面接了茶,一面同他说了什么。她余光瞥见了沈又容,笑道:“哟,阿姐又看中了?” 沈又容赧然,道:“瞎说什么。” 沈清妍笑道:“阿陆,你去,给大姑娘换碗茶。” 江陆便走到沈又容身边,笑道:“大姑娘,奴才给您倒茶。” 沈又容不好意思地接了,道:“多谢。” 江陆笑道:“大姑娘折煞奴才了。” 上头沈清妍道:“这天下之人,没有入过我大姐姐眼的,都算不得美人。阿陆,这才是你的造化呢。” 沈清妍在宫中无聊,搜罗了一批模样俊俏的太监,江陆是其中最出色,也最知情识趣的。 江陆于是又向沈又容行了一礼,这才下去了。 沈清和也不由得道:“这江公公生得着实俊秀。” 沈清妍看她一眼,道:“你难不成要见异思迁了?我可同你说,你现在还是个姑娘,觉得只要好看便罢,哪里知道其他的好处。” 沈清和脸红道:“哎哟,你都说的是什么话,跟外头那些混不吝的男子一样了。” 沈清妍便笑起来,这些宫闱之事,皇后不大管,皇帝被架空,倒是叫沈清妍越发没个忌惮了。 沈思慧不懂,犹在追问,“大姐姐,什么好处?” 沈又容哭笑不得,“这话不许学,也不许问,你以后就知道了。” 时候差不多了,沈又容几人出门,去往御花园赴宴。 沈又容等人刚到,那边皇后跟着就来了。她身着大红色百花团枝的宫装,头戴凤冠耳挂明珠,身后摆开皇后仪仗,端的是母仪天下,仪态万千。 沈又容随众人行礼,皇后走至她跟前,扶了她一把,道:“都免礼罢。” 沈又容起身,见皇后笑道:“沈家妹妹,你同宸贵妃一道坐本宫身边可好。” 沈又容应下,与沈清妍分坐皇后两边,其余宫妃倒还坐在她下首。 众人入座,宴席开始。旁人看着皇后如此礼待沈又容,不免各自心中感叹一回。沈又容倒没觉得受宠若惊,也不因皇后的态度而轻狂,颇有些宠辱不惊的自在从容。 皇后看向她,沈又容穿着一身石青色折枝的长裙,葱绿青云纱的褙子,看去亭亭玉立,水洗出来的一块碧玉似的,望而生凉。皇后心里颇多感慨,当年一念之差,选择了还是四皇子的纪成曜。不然,端王妃也许就是她了。 宴会没什么趣儿,皇后的大公主只抱出来露了个面就又抱回去了。命妇们的话题也就转到了孩子身上,这些话沈又容插不进去也没什么好说,其余年轻姑娘们倒不大敢同她说话。 皇后留沈家大姑娘说话,宸贵妃跟着,一道往皇后宫里去。 皇后宫里并不比沈清妍那里奢华,一应摆设庄重大气,透着古意。皇后请沈又容落座,又命将公主带出来,对沈又容笑道:“外头天热,不敢叫公主出去,姑娘方才也没仔细看见罢。这会儿叫姑娘好好看看,也是这孩子与姑娘的缘分。” 沈又容道:“娘娘言重了。” 公主被奶娘抱到沈又容跟前,沈又容看了看,只见一个小小的孩子,巴掌大的脸儿,闭着眼正睡得香甜。沈又容也不碰她,只道:“公主像娘娘,都是有福之相。” 皇后笑了笑,“姑娘这般喜欢公主,不如给公主起个名字?” 沈又容还没说话,沈清妍就笑道:“娘娘糊涂了?公主多尊贵,名字自然要由陛下和娘娘商量着来,哪是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可以取的。” 皇后顿了顿,笑道:“是本宫一时欢喜,思虑不周了。” 皇后抿了口凉茶,消了消心中的烦闷,道:“本宫的哥哥不成器,被人撺掇着贪污了户部的银子,如今你哥哥主审此事,本宫就想着问问你,可否叫本宫家里人进去瞧瞧他。” 沈又容抿了抿嘴,道:“这都是外头男人们的事情,臣女倒不大过问。” 皇后面色微沉,刚想说话,就听见外头道:“陛下驾到!” 沈又容等人忙起身下跪,向皇帝行礼。 一片寂静中,只听见木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沈又容悄悄看去,只见皇帝坐在轮椅之上,由太监推着,从改建过的台阶上一路走到上首。 “免礼。”他的声音阴沉,神色阴鸷,全不见当年锦绣辉煌的模样。 从一进门,皇帝的目光便如毒蛇一般缠绕在沈又容身上。 “这不是沈家大姑娘吗?”皇帝阴沉着打量她,“大姑娘真如传闻所说,贵不可言。想当初朕真应该听母妃的话,娶大姑娘为妻,就是不知道,大姑娘的旺夫命是不是只旺端王一个。” 他的话一点顾忌都没有,陈年旧事都要翻出来。沈又容敛眉,一句话不说。 沈清妍眉头紧皱,刚要说话时,长鸣从外头进来,给皇帝皇后行过礼,道:“端王殿下方才在宫内议事,如今正要出宫,命我来接大姑娘一道儿。” 沈清妍便示意沈又容先走,沈又容规矩地行了礼,同长鸣一道出去了。 从头到尾,没有人问皇帝的意思,皇帝的面色因此更加难看。皇后亲自将茶端到他手边,他抬手就摔了出去,瓷器破碎的声音十分刺耳。 出了皇后的千秋宫,沈又容长舒一口气,对长鸣道:“今日多谢你。” 长鸣摆手,“姑娘太客气了。前头端王殿下正等您呢,咱们这就过去罢。” 沈又容随着长鸣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纪琢一身平金绣云锦袍,外罩一层素色纱衣,腰系玉带,长身玉立,从容之外更有一身贵气。 他与沈又容遥遥相望,叫她想起有一年的大雨。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沈又容走到他身边,纪琢看见沈又容,眼里立刻漾出笑意,道:“走罢,我送你出宫。” 沈又容点点头,与他并肩行走。 贵女又容 第40节 她将皇后宫里的事情同纪琢说了,纪琢嗤了一声,道:“安国公府一群废物,逼得他家唯一的女儿想方设法求神拜佛,不过你也不用管,皇后对你客气你就坦然受着,便是不给她办事,她也不敢对你有半句怨言。” 沈又容想了想,“这算什么,狐假虎威?” 纪琢看她一眼,“愿意给你借威你还不愿意?” 沈又容不说话,抿着嘴笑。 纪琢见她不说话,又问道:“只有这一件事?宸贵妃宫里的小太监你怎么提都不提?” 沈又容顿了顿,道:“这个啊……” 纪琢问他,“那小太监好看么?” 沈又容眼珠子转了转,笑意盈盈道:“自然比不上王爷。” 纪琢凉凉看了她一眼,“看来还是比过了。” -------------------- 谢谢阅读 第49章 这是头一次,宫道在沈又容眼里变得没有那么长了,她与纪琢闲庭信步般走在长阶上,阳光照在琉璃瓦上,发出五彩缤纷的光。 “明日就要下聘了。”纪琢道:“你可有想要的东西?我添在你的聘礼里。” 沈又容想了想,道:“我并不缺东西,一时也想不到要什么。” 纪琢笑道:“瞧瞧大姑娘这话,活脱脱一个万事不愁的富贵闲人呐。” 沈又容哼了一声,“你又奚落我。” “不敢,”纪琢道:“你这样就很好,若你我成婚后,你还能是如今这样悠闲无虑,便是我最大的功劳了。” 沈又容看向纪琢,正对上纪琢温柔的一双眼。看着他这个样子,沈又容心里对于成婚的不安慢慢消散了。 宫门口,纪琢停住脚步,指尖拢了拢沈又容的鬓发,“再有一个月我们就要大婚,这一月都不好再见面了。” 沈又容想了想,道:“你还守这些虚礼么?” 纪琢失笑,“虽说我是个乱臣贼子,但是成婚毕竟是大事。问名纳吉请期下聘,这都是古礼,都有它的道理,必须要守。” 沈又容咂舌,道:“你果然还是个老派的人。” 纪琢挑眉,“怎么,嫌我年纪大了?” 沈又容忙笑道:“不敢不敢。” 纪琢看着沈又容这副讨巧的样子,想了想,道:“你可知为何男女婚前一月不能见面?” 沈又容还真不知道,“为什么?” 纪琢勾起嘴角,“这是怕定过亲的男女婚前厮混,以致后嗣生辰难辨,更有甚者,混淆血脉。” 沈又容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面色红红,道:“你,你怎么好在我一个姑娘家面前说这些话。” 纪琢叹了口气,道:“大姑娘,你只想着做姑娘开心,怎么就不想想我?年初便定了亲,一定要拖到秋天成婚,你这才是误了我的花期呢。” 他姿态低,又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直叫沈又容哑口无言,越发不占理了。 “我不同你说了,我要回家了。”沈又容转身登上马车,进了车厢。车夫一动缰绳,马车粼粼驶去。 纪琢立在宫门口,目送马车离开。车厢的帘子忽然被掀开,沈又容一张比花还鲜艳的脸露出来,看着纪琢笑。 次日一早起来,杜鹃把门帘子掀起来,左右窗户都打开。穿堂风吹散了屋子里的闷气,沈又容坐在窗前梳妆。 小丫鬟捧了一匣子花儿来,画眉挑挑拣拣,一说绣球花素淡,一说石榴花小气,最后挑了两朵芙蓉花,簪在了沈又容鬓上。 “今日是姑娘的好日子,要打扮得漂亮些。”画眉给沈又容梳了头,又去挑了身雪青色花卉折枝的长裙,绛色平金刺绣芙蓉的褙子,明艳又端庄。 她梳洗完毕,先去老太太处请安,后随老太太到了正厅,迎接亲友。才坐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院传来鞭炮声。管事的来回报,说端王殿下来下聘了。 老太太携沈又容出来,杨氏李氏跟在身边,只见一台台漆红描金的檀木箱子抬进来,挂着红绸蒙着红布,如一条火龙一般排起长队。院里院外都站满了。 相熟的亲友们都在老太太杨氏李氏身边道喜,一面夸赞沈又容端庄贤淑,一面说这桩婚事是天作之合。 没多久,宫中皇后,宸贵妃依次赏赐了添妆礼,诸多公侯夫人也都遣人送了礼,整个厅堂喜气洋洋。 忙到下半晌才送走了诸多宾客,老太太命人妥善看管聘礼,这才撑不住回去了。 杨氏从老太太这里出来,走到垂花门边,瞧见沈清枫真安排人搬箱子,于是使小丫鬟将他叫来。 两人在亭子里坐下,沈清枫问道:“娘,唤我来何事?” 杨氏见左右无人,便问道:“端王殿下的聘礼,拢共有多少?” 沈清枫道:“黄金白银,庄子铺子,珠宝玉器绸缎,这些大头算下来拢共八万两银子。” “我的老天爷!”杨氏道:“那边聘礼都下了这么些,咱们府上得陪多少嫁妆!” 沈清枫道:“按父亲的意思,少说不能少于五万两。” 杨氏抚着胸口,“哎哟!大姑娘嫁这一次,要把家底都掏空了!” “不至于,”沈清枫道:“大姐姐有先头夫人的陪嫁,还有大哥哥的体己,公中不必出那么多。” 杨氏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一会儿又发愁道:“早前你三妹妹的嫁妆已经不少了,你大妹妹的嫁妆只会更多,回头到了你二妹妹出嫁的时候,这一比较,嫁妆可不就磕碜了?” 沈清枫道:“这也没法子,大妹妹和三妹妹嫁的不是寻常人。你只看她们现在好,嫁过去之后什么样子呢?都是高嫁的姑娘,娘家一时半会儿也难替她们撑腰。相比之下,二妹妹嫁入侯府,日后我还能照顾她。况且二妹妹的嫁妆只是比大姐姐她们少,与京中其他贵女比却不差什么。” 杨氏这才罢了,沈清枫将杨氏扶起来,送她回去,道:“大妹妹成婚还需母亲操持,母亲可千万保养身子才好。” 那边沈又容回了自己的院子,院中丫鬟婆子们都整齐站着,一见沈又容进来,都给她道喜。 沈又容笑起来,道:“是好日子,咱们院里每人赏一个月月钱,给大家都沾沾喜气。” 众人又是谢又是喜,吉祥话说了一箩筐。 画眉道:“外头闷热的紧,姑娘快进屋来。” 沈又容进了屋子,妆容未卸,画眉先端了碗梅子饮来。 “快用些,去去暑气。” 那边杜鹃将礼单呈上来,道:“这是下聘的单子,聘礼都在外头放着,姑娘看过之后便可收入库房。” 沈又容一面喝着酸甜的梅子茶,一面翻看礼单。聘礼的大头是黄金二百斤,白银两万两,田庄商铺共十二个,余下玉器六十件,宝器六十件,古董字画一百六十件,绸缎千匹,贡茶六十斤,御酒六十斤,上用香料如檀香、沉香、鸡舌香等各一百二十斤斤,上用人参、虫草、藏红花、阿胶等药材各一百二十斤。余下就是活禽三牲,冰糖,干果,米面糖油等物。 沈又容看过了,嘟囔道:“够有钱的呢。” “何止,”杜鹃道:“端王殿下如今何等地位,金银财宝倒还俗了。” 说着,杜鹃叫小丫鬟们进来,只见每个丫鬟手中都捧着一样东西,杜鹃依次叫她们上前给沈又容看。 “这一匣子东珠个个硕大明亮,大的有龙眼那么大,小的也如黄豆大小。我看着,比皇后娘娘冠上的东珠还要好些。”杜鹃道:“这样的珠子,聘礼里头有八斛,是端王殿下特地搜罗了来,给姑娘做首饰用的。” 沈又容捻起一个对着光看,道:“他肯定还记着我那对珍珠耳铛的仇。” 杜鹃不知道这段事,只道:“姑娘,除了这些还有六匹云锦,六匹蜀锦,都是珍贵的料子,用来裁衣裳正合适。” 她想着,婚后沈又容要去的场合很多,有几件华贵衣裳也能不失身份。 “先放着罢。”沈又容放下礼单,伏在桌边看着豆大的灯火,道:“成婚可真累人呢。” 杜鹃命小丫鬟把东西都收了,闻言笑道:“这还只是下聘,姑娘就觉得累了,赶明到了正日子可怎么好?” 沈又容悠悠地长叹了一声,门口传来动静,沈又容看去,原来是沈朔。他下了值,知道今日端王下聘,所以过来看看。 沈朔在沈又容对面坐下,叫把礼单拿来看看。 沈又容将礼单递给他,沈朔细细看了,道:“这还差不多。” 沈又容道:“你不觉得太多了吗?” 沈朔哼了一声,“他当年许我的,可是让你为后。” 沈又容道:“现在也挺好的,我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做皇后。” 沈朔面色稍稍缓和,道:“你只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 沈又容笑了笑,“对了,有件事正要同你说。” 她叫杜鹃拿来妆台抽屉里的账本,递给沈朔。 “这是母亲的嫁妆,按照她的遗愿,这些东西,我们一人分一半。原来那些田庄铺子都是我管着,一年到头足有一万银子的结余,除去咱们两人的花销,几年下来攒了有八九万。这一项银子,我们是年年分的。” 沈朔止住她,“这还没出嫁,就想着分家了。” 沈又容看着沈朔,轻轻叹道:“早晚都是要分的么。” 一句话,说的沈朔心里酸涩。沈又容心里也不好受。人长大了,就不得不接受离别。去年秋天,沈又容送别沈清妍,今年秋天,也该沈朔他们送别沈又容了。 沈朔平复了心情,问道:“你手下如今还有多少?” “四五万总是有的。”沈又容:“这些铺子,我想着就都给你罢。端王殿下的聘礼中也有铺子田庄,这么多,我怕我没精力打理。” 她的钱已经有很多了,就容许她偷个闲罢。 沈朔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母亲的那些首饰古董家具你都带了去。” 沈又容笑道:“你不留一些?日后娶了新妇,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拿不出来呢。” 沈朔摇头,“送走你,已是了了我心头一件大事了。” 沈朔只比纪琢小三岁,这般年纪仍未成婚,就是顾忌着沈又容。他须得看着沈又容好好的出嫁,寻了良人,余生有所依靠,才好放心的处理自己的事情。 这一晚,沈又容与沈朔分割清楚他们母亲的嫁妆,分明是夏夜里,沈朔带着账本离开的时候,却觉得萧瑟的紧。 -------------------- 沈朔:宝贝妹妹要出嫁了,哭哭 第50章 前几日下了一场雨,这几天天气便凉爽起来,晨起还有些微风。沈又容简单梳洗了一下,,命人将桌椅搬到门口檐下,看着院子里的婆子们搬嫁妆。 杨氏昨日将嫁妆单子送了来,沈又容今日得空,便叫她们挪出来看看。 贵女又容 第41节 画眉捧了几样点心,一壶茶。杜鹃在一边念着单子,“.…..金项圈二十件,金镶珠玉首饰二十副,金钗玉钗各二百支,金玉耳环各二百对,手镯臂钏二十对,玉绦环六十件。” 丫鬟们捧着金银玉器,杜鹃一一点过,叫她们依次装入妆匣。这一项无误,杜鹃那笔在上头勾了一下,继续道:“织金妆花缎、绢、绫、罗、纱、绸各六十匹,四时衣裳共一百二十套,大毛衣裳六箱,小毛衣裳六箱。” 婆子搬到前头,杜鹃看过,依旧勾上一笔,翻过去念下一项。 “黄梨木攒花拔步床一张,黄梨木罗汉榻一张,黄梨木的琴案、书案、各式几案、八仙桌、顶柜、立柜、书柜一套。紫檀木的床榻案柜一套,酸枝木的床榻案柜一套。” 这都是大件,沈又容不叫她们搬动了,自己开了库房进去看。杜鹃在她身边道:“除了这些木器家具,还有几套檀木嵌玉屏风,一套苏绣的二十四屏风也是檀木镶边,是夫人的老物件。” 沈又容点点头,道:“这些东西都小心着些,别磕了碰了。” 杜鹃应是,沈又容问道:“剩下还有多少?” “这才一半呢,”杜鹃翻着嫁妆单子,道:“下剩的还有金银玉犀角玳瑁等杯盘碟碗,还有古铜炉瓶摆件,各色文具。另有经史子集上千部书,百来幅名家画作,琴筝笛萧,棋子香扇等各色玩器。” 画眉很高兴,“瞧瞧,瞧瞧,这都是咱们姑娘的家当啊!” “怪不得成婚是件大喜事,”沈又容摸着苏绣屏风,道:“成一次婚,就有这么多好东西,这发家致富的速度,也就中举能比了。” “瞧姑娘这话说的,”杜鹃道:“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哪是什么发家致富的路子了。” 沈又容便笑了,画眉想起昨儿个试穿的婚服,道:“昨儿那婚服,真是漂亮极了。上绣的凤凰栩栩如生,我多看两眼就感觉要飞出来了似的。就算以后落败了,这一件衣裳也得值个黄金千两。” “什么落败不落败的,说的什么话。”杜鹃斥了她两句,“何况,那喜服是百来个苏州的绣娘绣了四个月才做出的,手艺巧夺天工,哪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杜鹃想起什么,看向沈又容,“姑娘,盖头您也得抓紧了,总要绣个东西出来应景。” 沈又容倚着屏风,笑道:“知道了。” 沈又容的婚期未到,倒是宫中宸贵妃的诞辰到了。沈清妍不喜欢铺张,所以也没请大臣命妇,只收了皇帝皇后的礼,另叫了沈家姊妹入宫相伴。 按说,不让命妇入宫庆贺,多少有些不体面。但如今皇帝这个样子,谁还顾忌着皇家的体面呢。沈清妍不觉得委屈,也不耐烦那些虚礼,只觉得此举正和她意。 沈又容携沈清和、沈思慧先去中宫拜见皇后,皇后没有多留她们,见了一面寒暄了两句就叫她们走了。先前见过的宸贵妃宫里的江陆领着几人去往宸贵妃宫里。沈清妍设了宴,却不在正殿,而在殿后的廊轩里坐着。当中一个罗汉榻,沈清妍身着品红绣花纱衣,坐在上头。两边俱是冰鉴,里头湃着瓜果酒水。两边几张小几,几上各自摆着茶果点心,是为沈又容几个人准备的。 沈又容几人行了礼,将老太太、杨氏李氏等人的贺礼送上,沈清妍看过,不过是些金银玉器之类。 “先坐吧,”沈清妍道:“一路走过来也怪热的,快坐下凉快凉快。” 沈又容等人入座,茶碗里放着酸甜可口的果子露,入口便觉暑意全消。 不多会儿,庭下上来个手持宝剑的男子,这人身形修长柔韧,身着玄色长衣,剑眉星目,格外俊美。随着四下里琴瑟起,这人长剑如虹,在众人面前开始舞剑。他是男子,多少失了些柔美之意,然而正因如此,他的动作干脆利落而充满力量之美。 一舞终了,男子单膝跪下行了礼,沈清妍大悦,道:“赏!” 她去瞧姊妹们的神色,见沈又容意犹未尽,沈清和倒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我才找到的人,原本是教坊司的乐工,但因为喜欢舞蹈所以自学了几段舞。我看他很不错,想必不日就要成为京中的红人。” 沈又容掩着嘴笑,道:“怪不得,江陆公公接我们来的时候,态度十分殷勤,想必是怕你喜新厌旧,所有才那么对我们说好话。” “有这事?”沈清妍道:“江陆才是多心呢,不必管他。” 这一个舞剑的下去,后头上来了一群年轻的姑娘们,跳着舒缓的舞蹈。 沈清妍一面看舞蹈,一边感叹道:“往年这个时候,七夕刚过,咱们还在一块投针验巧,还要比谁的绣活好。今年我在宫里,只觉得无趣。” 她问沈又容,“今年又绣了什么花样子没有?” 沈清和道:“她哪儿有空?忙着绣喜盖头呢。” 沈清妍点点头,“也是。” 沈又容笑了笑,道:“之前倒是想着绣个扇面子,一时忙起来也就忘了。不过我瞧如今京中的贵女们,都不大用绣出来的扇面子了,都爱画上去的。听说还是你兴起的么。” 沈清妍笑道:“只是我躲懒罢了,谁知道大家就学起来了呢。” 一时间,众人都笑了。外头淑太妃身边的宫女来了,说甚少见到二姑娘和四姑娘,叫她们过去坐会儿。 沈清和与沈思慧便随这个宫女去淑太妃宫里了,沈清妍也站起身,道:“坐久了烦闷,咱们出去走走罢。” 两人身后跟着一堆宫女太监,一道去了御花园。虽说皇宫无趣,御花园里总还有可观之景。 两人慢慢地走着,沈又容讲起第一次来御花园的时候,下着雨,淑太妃命沈又容去折栀子花。 沈清妍忍俊不禁,道:“这是什么昏招。” 沈又容现在想来也觉得好笑,“那会儿哪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景呢。” 众人正走到路的尽头,要往旁边拐。沈清妍忽然拉住沈又容,叫她止住脚步。 “你看。”顺着沈清妍指的方向,沈又容瞧见不远处有一座亭子,亭中有几个人影。 坐在长榻上的那人,是纪成曜,他身上总有化不开的阴沉。而纪成曜对面,正是纪琢。 纪琢眉目冷凝,双眸看着纪成曜,却好似看着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他通身自有一股睥睨的气势,明明是熟悉的长相,却越发叫人觉得深不可测。 一眼看去,纪琢哪里还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活脱脱一个权势滔天的佞臣了。 他没有说话,但是沈又容发觉对面的纪成曜越发紧绷,想被逼到绝处了一样。 “这是怎么了?”沈又容道。纪成曜被架空,鲜少对上纪琢,纪琢也没那个闲工夫去折磨他,两人颇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你不知道?”沈清妍低声道:“前几日陛下临幸宫妃,侍寝的时候那妃嫔见到了陛下的伤处,一时有些失态。陛下大怒,将人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沈又容微惊,沈清妍现在说起来还有些生气,“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那妃嫔的家人也不是好惹的,上书斥责陛下暴虐。陛下便在早朝说了些昏聩的话,说什么,朕乃天子,区区一个宫女,命如草芥,死就死了之类的。这话不知道怎么又传到儒生们的耳朵里,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沈又容往那边看了一眼,听沈清妍道:“这会儿,大概是端王殿下要求陛下认错呢。” 沈又容问道:“陛下会认错么?” 沈清妍嗤笑一声,“让他认错,比让他死了还难。” 沈又容慢慢道:“可我看,端王这个人,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果然,没多会儿,纪成曜便拿起了笔写下了什么。纪琢身边的长鸣立刻上前收好。纪琢多看纪成曜一眼都觉得厌烦,命长鸣拿上东西,出了亭子。 他刚走,亭中的纪成曜便大怒,挥袖将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如此仍觉不解气,抬手掀翻了小几。 沈清妍和沈又容躲回来,沿着原路回去了。 沈清妍心有余悸,“你说,端王用了什么招数,看起来比杀了陛下还叫他痛苦呢。” “这我怎么知道?”沈又容心想,我要是有纪琢那般不费吹灰之气,杀敌人与无形之间的本事,那还会在这里。 沈清妍啧啧称叹,“有这么个姐夫,你以后可不得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 沈又容:抱紧我自己 第51章 沈又容出嫁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一盆盆的金黄色的菊花摆满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鲜艳的红绸如云朵一般,从端王府一直飘到齐国公府。 那一天早上,沈又容天不亮就起来了,丫鬟们个个系着红绸带,簪着红娟花,簇拥着沈又容换上那件灿若朝霞的嫁衣,衣上的凤凰振翅欲飞,尾羽用金丝银线,绣上宝石珊瑚,真一个五彩斑斓。 杜鹃画眉争着夸说好看,沈又容身着嫁衣,又被四五个梳妆嬷嬷按在妆前,将那嵌满了珍珠宝石的凤冠戴在头上,杜鹃捧着十多只金钗站在一边,看着嬷嬷们往沈又容头上妆点。 画眉悄悄捧来一碗燕窝粥,道:“姑娘,你吃一点。” 沈又容还没说话,梳妆嬷嬷们便道:“可吃不得!花了妆是小,人前露丑是大,姑娘,咱们暂且先忍忍。” 沈又容只得罢了。 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梳妆完毕,沈又容站起身,看着落地大镜中的自己,恍然竟有些不敢认。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出落得身段窈窕行止风流。那华丽的嫁衣一上身,便是金灿灿的宝石冠,也压不住沈又容的灼灼容颜。 天边已有亮光,外头来人说,该去祠堂了。 祠堂中,沈又容的生母周氏,化作一块牌匾,静静地看着沈又容。 周氏去了已经十多年了,当年撕心裂肺的丧母之痛已变成了经年的隐痛。沈又容跪在牌位前,一时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如果今日是周氏亲自送女儿出嫁,该是如何的情形呢? 沈又容眼睛微红,无言地叩了三个头。 此后,沈又容去老太天院子里拜别老太太,沈清和与沈思慧也在。顾忌着沈又容的衣着,几人都不好哭泣,只红着眼睛,拉着沈又容的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个大喜日子,应该高高兴兴的。 天光大亮,前院宾客已至,鞭炮响起来,戏鼓也开始了。 老太太为沈又容蒙上盖头,道:“去罢。” 沈又容俯首再拜,由丫鬟们引着去往正厅,拜别父母。 沈英眼眶湿润,杨氏也颇多感慨,拉着她的手,嘱咐了几句话。 满堂的欢庆之音挤满了沈又容的耳朵,她看见面前立了一双鞋履,沈朔的声音在此刻依然是冷静而清晰的。 “走罢,哥哥送你出门。” 沈朔背上沈又容,他妹妹身形很轻,一身大红色的嫁衣似乎要把她压住了。沈又容听见沈朔低声抱怨,“弄这么沉的嫁衣,这么沉的凤冠,戴着多累啊。” 沈又容笑了,道:“我不怕累。” 沈朔沉默了好一会儿,道:“那就好。你开心,怎么都好。” 沈又容坐进花轿里,轿门绣帘落下来,沈又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随着一声喊,轿子被人抬起来,“咻”地一声,鞭炮吓了人一跳。随后,沈又容耳边传来鞭炮声,众人的道喜声,戏曲班子吹拉弹唱的声音,一齐都上来了。 路两边早用红绸围了起来,百姓们站在红绸外头看着,撒喜钱的婆子们一路走一路撒,铜钱、银瓜子、金叶子、酥糖和干果的声音混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引得小孩子们争相去抢。 沈又容摘下盖头,想掀开帘子往外看看,却不想帘子被杜鹃死死拉着,“姑娘,这可不兴往外看。” 沈又容失笑,嘀咕道:“明明是我要嫁人,可是嫁衣穿在我身上我看不清,那些来恭贺我的人我也说不上两句话,我的十里红妆,连看一眼都不行呢。” 她一面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一面把那盖头摊在双膝上,规规整整地叠起来,好像这样就能给她多大勇气似的。 轿子走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终于停下了,外头的喧嚣声重新热闹起来,沈又容连忙将盖头盖在头上。 不多会儿,眼前忽然一亮,是有人将轿门绣帘掀开了。沈又容忙正襟端坐,她垂着眼,只能看人那人红色蟒袍的衣角。 轿子外头有人喊着接新娘,纪琢看见一身红装的姑娘,顿了顿,忽然整个身子都探了进来,掩去众人的目光,一下子掀开了沈又容的盖头。 沈又容猝不及防看见了纪琢,他今日穿着大红缎绣彩云蟒袍,头戴金冠要着玉带,鲜艳的衣服衬托他的气色,越发光华夺目,贵气逼人。 沈又容愣住了,顿了顿才道:“你干什么?” 纪琢的视线落在沈又容的脸上,良久才若无其事的挪开,道:“你的盖头盖反了。” 沈又容脸一红,“哦。” 贵女又容 第42节 外头人见纪琢钻进了轿子,小心地催了两声。纪琢抖落开凤穿牡丹的大红盖头,为沈又容盖上,他看着那大红色的缎子掩去沈又容的雪肤花貌,只觉心中火热。 他伸出手,牵着沈又容下了轿子。方才他的举动虽不合规矩,却没人敢反驳,大家继续热热闹闹的迎接新娘。 纪琢牵着沈又容的手,跨过火盆,走过砖石路,走上正厅。这是纪琢第一次碰到沈又容的手,她女儿家的手,柔软白皙,修长的食指上戴着一枚嵌红宝的戒指,越发衬出娇贵之意。 在傧相的喊声和宾客的祝贺声中,两人行过大礼,拜过天地。 不知热闹了多久,外头天色总算暗了下来。沈又容坐在洞房里,身边站着杜鹃画眉,外间则是端王府里的丫鬟和婆子。屋子里红烛高照,处处结着红绸贴着喜字。外面的热闹声很遥远,沈又容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觉得头重的厉害,要撑不住这个冠子了。 纪琢终于在沈又容的期盼中来了,嘈杂纷乱的脚步声传来,里间一下子多了很多人。有个婆子端着喜秤,请端王掀盖头。 纪琢拿起喜秤,挑开沈又容头上的盖头,一下子,沈又容眼前一亮,只觉得呼吸都顺畅了。 她抬眼看见纪琢,纪琢也含笑望着她。 婆子又道,该饮合卺酒了。 丫鬟立刻端了一对白玉合卺杯,里头盛着盈盈的酒液,纪琢端起一杯,递给沈又容一杯,两人挽臂交杯,饮进杯中酒。 婆子们纷纷恭贺礼成,吉祥话一句接一句地说。 纪琢神色畅怀,道:“都下去领赏罢。” 里间的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出,顷刻间走了个干净。房间里只剩下沈又容与纪琢两个。 不知道是红烛的映衬还是酒意上了脸,沈又容脸颊上浮着淡淡的胭脂色,殊为动人。 “你坐下来,我抬头看你累得很。”沈又容道。 纪琢失笑,走上前,帮沈又容将凤冠摘下来。 她的长发如今全都挽了起来,乌云一般堆在脑后,摘下凤冠后只有零星几对金簪戴在头上,一下子就松快了很多。 沈又容晃了晃脑袋,抬起头却对上纪琢含笑的眼睛,她一时有些害羞,道:“你看什么?” 纪琢笑道:“我看娘子貌美,自叹有福。” 沈又容一下子就笑出来,道:“可是你落轿子的时候就看过了,也没见你有多惊艳。” 纪琢含笑不语,外间忽然传来动静。纪琢走出去,不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沈又容在里间都能闻到食盒里散发出的香气,纪琢回到八仙桌边,道:“知道你一天水米未进,给你预备了点吃的。” 他亲自把餐食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虾仁粥,几样佐粥的小菜,勾的沈又容十分犯馋。 桌上的灯烛还在烧,纪琢坐在桌边,耐心地看着沈又容用饭。 沈又容看了纪琢一眼,道:“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啊,要不要也用一点?” 纪琢揉了揉眉心,“没喝多少酒,小沈大人见不得有人毁了他妹妹的洞房花烛,替我挡了很多酒。” 沈又容点点头,放下白瓷勺子,道:“我用好了。” 纪琢抬手,叫外间候着的丫鬟将餐盘收下去。 沈又容吃过饭,不自觉打了个哈欠,眼睛眨了眨,颇有些含情脉脉之意。她今日起得早,又劳累了一天,实在是困倦。 但是纪琢还在眼前,沈又容看向他,道:“我们……” “你的口脂花了。”纪琢忽然道。 沈又容摸了摸嘴唇,她才吃过东西,口脂当然会花。 纪琢牵着人去了妆台,自妆台上取了一盒口脂,指尖沾了一点,靠近沈又容。 沈又容从未跟人这么亲密过,她抬眼看向纪琢的时候,有些怯怯,又有些不解。 纪琢却好心情地将口脂涂在她的唇上,漫不经心道:“你的盖头是我盖上去的,也是我的挑下来的。你嘴上的口脂是我替你涂上的,自然也是我……” 沈又容反应过来,面颊瞬间红了。 桌上的红烛还在不知疲倦的燃烧,床边的芙蓉帐却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来。偶有飞来的燕子站在窗边窥探,重门深掩,罗幕乱颤。 -------------------- 谢谢阅读 第52章 天色已大亮,长鸣进了正院,修的整齐的路两边,栽了两棵石榴,这会儿都已经挂了果。近前两步,瞧见阶上房门紧闭。他不敢上去打扰,走到东耳房,悄悄唤了声,“白烟姐姐?” 白烟从里头走出来,道:“喊什么?” 长鸣小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起来,一会儿去宫里请安可要迟了。” 白烟有些为难,里头主子不起,她们哪敢叫啊。 正在这个时候,正房里头传来纪琢的声音,长鸣忙去门外头候着。耳房里的白烟白月画眉杜鹃悄悄进了正屋。 正屋五间房,收拾的宽敞明亮,当中一间是正堂,上设两张红木扶手椅,中间一张四方桌,下面两列六张红木圈椅,雕刻着仙鹤云纹。右次间是用饭之所,最靠右的一间则是书房。左手边两间,都是平日里燕居之所,由一座雕花玲珑的推门与正厅隔开。 白烟白月等人推开这扇小门进去,又有一重纱橱锦槅,里头拔步床,高衣柜,梳妆台,缂丝屏风,贵妃椅子,应有尽有。 白烟白月两人上前,小心地收拢红玉珠帘子,挂在落地罩两侧。随后进了卧房,卧房中,桌子上的红烛烧了一夜,如今只剩下两只烛台。 纪琢撩开床帐子走下来,身上还穿着朱红色的寝衣。 杜鹃画眉上前,要去伺候沈又容起身。 纪琢摆摆手,道:“她还没醒。” 说着,纪琢便去了屏风后头,白烟白月伺候他洗漱更衣。杜鹃画眉面面相觑,守在床边,不知该不该叫沈又容。 正当她们犹豫之时,帐子中的沈又容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声音,大概是睡醒了。 杜鹃刚要近前,就见纪琢大步从屏风后头出来,探进帐子里,声音低沉又温柔,“醒了?” 沈又容“唔”了一声,沙哑着声音问道:“什么时候了?” “才刚辰时二刻。”纪琢抚了抚沈又容的脸颊,低声问道:“还要再睡会儿么?” 沈又容一下子清醒了,“辰时二刻了!” 就算他们没有婆母要拜,怎么说还是要入宫请安的呀! “不用急,”纪琢忙安抚她,“没有迟。” 沈又容怎么着也躺不下去了,刚刚坐起来,浑身的酸痛一下子都回来了。沈又容哀哀的叫了一声,纪琢扶住她,一面揉着她的腰,一面忍不住笑了笑。 沈又容瞥了他一眼,委委屈屈的。 “你要是难受得紧,咱们今日就不进宫了。”纪琢真是很有权臣的样子,什么规矩都由着他的心意。 他有这个胆子,沈又容却不想太招人眼,道:“没事,这就起来了。” 沈又容推着纪琢,道:“你出去,叫我的丫鬟伺候。” 纪琢挑眉,似是有些不愿意,但是被沈又容硬推出去了。 纪琢笑着摇摇头,自去屏风后头更衣了。 杜鹃画眉忙上前来,一个掀起芙蓉帐,一个捧上茶水给她润口。 纪琢穿戴好从屏风后头出来,今日是他成婚的第一天,仍然穿着朱红织金绣蟒袍。他一出来,沈又容的目光便定在他身上,等到纪琢望过来,沈又容又不好意思的躲开。 “想看就大方些看,我如今已是你的夫君了。” 沈又容走到屏风后,嘟囔道:“谁看你了。” 屏风后头有热水,沈又容简单擦洗了身子,出来在妆台边坐下,由杜鹃等人梳妆。 白烟笑道:“奴婢学了些妇人发髻的梳法,王妃若不嫌弃,不如叫奴婢给王妃梳头罢。” 她叫王妃,沈又容还愣了愣,道:“那自然是好。” 白烟于是接过了杜鹃的梳子,给沈又容梳头发。 杜鹃打开沈又容的妆匣,将今日所带的钗环一一摆出来,白月站在另一边,接过画眉手中的羊脂玉镯给沈又容带上,又取了枚宝石戒指,戴在沈又容玉白的手指上。 她二人对沈又容热络,并不是想要抢杜鹃画眉的活儿,只是为了表明对王府女主人的尊敬。 纪琢就在外间罗汉榻上坐着,看沈又容梳妆。外头送来几样清粥小菜,纪琢叫给沈又容拿过去。因为沈又容忙着进宫,纪琢也就不在府上用饭了,只叫沈又容先用些,怕她饿着。 折腾了好一会儿,两人总算收拾好,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长秋宫里,两人到时,上首的皇帝等得脸都黑了。一见到纪琢,纪成曜就讽刺道:“皇叔好大的架子,叫朕等了这么久。” 纪琢面色平淡,道:“路上耽搁些功夫,陛下见谅。” 他连借口都懒得找,明明白白地敷衍皇帝。 相比之下,皇后就很沉得住气了。等了这么久,她也不见着急,依旧同沈又容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上次她找沈又容求情,沈又容并没有帮忙,皇后的哥哥也就折在了那件案子中。但是皇后对沈又容却不见丝毫怨怼,仍客客气气的,表现出亲近拉拢之意。 她不知道,皇后后来亲自去找过纪琢,但是纪琢并没有帮她救她哥哥,只是给她指了条明路。 “没了你哥哥,安国公府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纪琢当时说出这句话,眼眸低垂,漫不经心。然而皇后却一瞬间心领神会。没了她哥哥,安国公府的所有资源都要向她倾斜。 沈又容与纪琢在这里坐了一会儿,随即便告辞了。临走时,皇后赏了一对金镶玉如意,一件紫檀白玉摆件,一座六尺高的珊瑚树。 这样重的礼,给足了沈又容这位摄政王妃的面子。只是皇帝的面色更难看了。 纪琢与沈又容走出皇后的长秋宫,纪琢嘱咐沈又容:“我去太和殿商议些事务,你先去宸贵妃宫里坐着,等我来接你。” 沈又容乖乖点头,纪琢又看向白烟等人,道:“照顾好王妃。” 白烟等人俱是领命。 到了宸贵妃宫里,两人去东配殿坐着说话。沈清妍瞧着沈又容的神色,笑道:“阿姐,昨夜睡的可好?” 沈又容皱眉,笑着道:“促狭。” 沈清妍便笑起来,她猜到沈又容早起未用饭,因而早早地便预备了几样糕点,姊妹两人边吃东西边说话。 从大婚之事说起当年沈清妍出嫁,又从沈清妍出嫁说起沈清和的婚事。一时又说起长秋宫皇后送的礼。 沈清妍道:“皇后就是皇后,这会儿还端得住。端王殿下成婚后,对皇帝来说并无什么大碍,横竖他只是个傀儡。可对皇后来说,你这摄政王妃便压过皇后成为京中最尊贵的女人。眼下你看她,可有一丝一毫的怨愤?可知她不是一般人。” 沈又容咬着点心,一面听一面点头。 眼见正午将至,纪琢来宸贵妃宫里接沈又容。沈清妍打趣地看着沈又容,道:“端王妃,快去罢,你家王爷来接你了。” 贵女又容 第43节 沈又容嗔了沈清妍一眼,这才同纪琢走了。 她走到纪琢身边,头一件事便问道:“你用过饭了没有?” 纪琢愣了愣,道:“去议事的时候用了些点心热茶,倒没有饿着。” “那就好。”纪琢早起没有用饭,议事议到了中午,她惦记了一上午呢。 纪琢低头笑了笑,道:“甚少有人过问我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沈又容有些不好意思,“嫌我啰嗦么?” “不,”纪琢拥着沈又容,“求之不得。” 晌午两个人一起用的午饭,纪琢不大知道沈又容的喜好,沈又容倒很清楚纪琢的口味。 “你在我家里的时候,每次的膳食单子都要我先看过呢。”沈又容道:“我还央人打听你的喜好,就怕你在府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哦,”纪琢笑道:“原来你那么早,就预备着给我做媳妇了。” 沈又容拧他,“你在胡说什么!” 两人闹了一回,沈又容便困得睁不开眼了。她昨天累了一天,夜里又没睡踏实,这会儿哈欠连天,一会儿连眼睛也湿润了。 纪琢亲自替她除下外裳,摘下她头上的钗环,伏侍着她睡下。 沈又容躺在床上,枕着手看着纪琢,道:“你也歇一会儿?” “不了,”纪琢道:“我前头有事。” 沈又容道:“那你快去吧,我这里有丫鬟们看着。” 纪琢拢了拢她鬓角的碎发,道:“我看着你睡着了再走。” 沈又容又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道:“随便你。” 窗外秋高气爽,小丫鬟们坐在门口,倚着柱子昏昏欲睡,连屋檐下的鸟雀都不叫唤了。微风吹来,庭前的石榴树上,偶尔掉下个未成形的果子,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第53章 卧房里头沈又容睡着了,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今儿是她们头一天来王府,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杜鹃便让画眉在里间守着姑娘,自己到正房后头的后罩房里收拾安置。 杜鹃画眉两个住一间屋子,但她们更多的时候,是守着主子睡在卧房边的小床上。 早有婆子将她们两人的行李搬了来,拢共几个大樟木箱子,堆在房间里头。杜鹃开了箱子,将衣裳用具一一归置。 她正收拾着,忽见门口帘子响动,原是白烟进来了。 “王妃还在睡着,画眉和白月两个在跟前守着,我过来瞧瞧你。”白烟笑道。 杜鹃忙请白烟到榻上坐,道:“我这才刚收拾,乱七八糟的,叫你笑话了。” “我就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才来看看。”说着,白烟伸手替她叠了几件衣裳,感叹道:“这真是再想不到的事情,当初从你家走的时候还说以后再见不着了,如今,你竟成了我们家的人了。” 杜鹃就笑,道:“可知咱们是有缘分。” “可不是,”白烟道:“从年初定下这门亲事我们就在盼着了。一来,说句不中听的,王爷年岁实在不小了,外头那些人说话难听,府里没个女主人也不像话。二来,你刚来不知道,咱们王爷性子执拗,不近女色。我与白月说是贴身侍女,其实也就是占个名头,帮着薛公公照管一下府上杂务。王爷倒不爱叫我们伺候,长鸣跟在他身边的时候更多些。” 她说这话,是在表忠心,向杜鹃表明,自己与白月并不是通房丫鬟。 杜鹃闻弦声而知雅意,笑道:“姐姐客气了,你的见识比我不知道高多少,就今日你给王妃梳的那个头发,就是我比不上的。往后伺候王妃的事,我们还得请姐姐多指教。” “这都是小事情了。”白烟笑意越深,她一边帮着杜鹃收拾东西,一边道:“原先在齐国公府里,初见王妃的时候,便觉得王妃性子好,是京中少见的人物。不曾想,这般人物竟到了我们府上,真是应了我与白月先前说的,天上降下来个仙女似的王妃娘娘呢。” 一句话,两个人都笑开了。 小丫鬟站在门口掀帘子,道:“白烟姐姐,杜鹃姐姐,王妃娘娘醒了,前头叫过去呢。” 白烟与杜鹃忙站起来,往前头正房里去。 画眉捧着茶水痰盂,请沈又容漱了口,又端来一盏清茶给她润嗓子。沈又容模样懒懒的,坐在妆台前。杜鹃走过去给她梳妆,一面提醒她,该见见府上的人。 沈又容点头,由着丫鬟给她重新梳妆,换上一身大红绣缎花卉纹的衣裳,在正厅上首坐下。 薛公公在外头回禀,沈又容忙请他进来。 沈又容与薛公公是见过面的,只记得这是个好说话的小老头。如今他一进了屋,见了沈又容,登时满脸含笑,拱手行了大礼。 “老奴拜见王妃。” 沈又容道:“快起来!” 杜鹃与画眉下去亲自扶了薛公公起来,沈又容命赐座,薛公公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来,除了拜见王妃,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府上的账本和对牌交给沈又容。 “王爷吩咐了,以后府上大小事务一应都由王妃做主,这账目,钥匙,对牌都交由王妃调度。”薛公公道:“府里大小管事和内院各处的管家媳妇都在院外候着了。” 沈又容点点头,她接过账目翻看了几页,发觉王府的规矩很严格,严格得近乎严苛。不过沈又容想一想也能明白,当日纪琢处境艰难,总要把自己手下这一亩三分地收拾干净。 沈又容合上账本,交给杜鹃。小丫鬟将门口的软帘卷起,院子里站满了人。 沈又容身边站着杜鹃画眉白烟白月四个大丫鬟,厅下坐着薛公公,远远的,只觉上首王妃如端坐的菩萨,端庄大方,气度华贵。 院中众人立时下跪行了大礼。 沈又容叫起,翻着花名册一个个叫上前认人。 白烟站在她身侧,小声说着这人是谁,管哪一处的事务,家里还有谁在府上做活,与谁家有亲等等。 沈又容每认过一个人,画眉立时送上一个包了赏银的荷包。如此将府上大小管事都认过了,沈又容对王府大概也就有了了解。 “今日就到这里罢。”沈又容合上花名册。 院外众人又是齐声行礼,谢王妃赏。 薛公公出面嘱咐了几句,道:“王妃仁善,你们就更得尽心,若有那起子行事不妥品行不端,兼之口舌生事偷奸耍滑之辈,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众人齐齐称是,薛公公转过来面对沈又容,立时变了副眉开眼笑的样子,道:“老奴这就领着他们下去了。” 见府上管事足花了两个时辰,沈又容在上首坐的腰酸背疼。回到里间榻上,画眉拿着美人捶给沈又容捶腿。 “说起来,倒是没有人生事,”画眉道:“原先咱们府里,还有那些个倚老卖老的,故意刁难新主子的呢。” 白月正好端着一盘子秋梨进来,笑道:“王妃有所不知,早在您来之前,薛公公就把王府上上下下都梳理过一边,王爷还下令说,谁敢对王妃不敬,直接打出去打死了事,一家子都要跟着倒霉。” 杜鹃听见了,接过沈又容手中的茶,道:“王爷想着王妃,事无巨细都料理地妥当。” 沈又容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外头人赏过了,咱们院子里的倒忘了。” “早备下了。”杜鹃道,从柜子里拿出给白烟白月二人的礼,每人两只金钗,两匹绸缎,一对金银裸子。 沈又容对白烟白月道:“这是早先给你们预备下的见面礼,这会儿才想起来拿。” 白烟白月忙道:“多谢王妃。” 沈又容道:“你们两个是跟着王爷的丫鬟,如今跟着我,不说比在王爷身边好,我总不会亏待你们。” 白烟白月忙又行一礼。 沈又容又道:“咱们屋子的小丫鬟,每人赏两只银钗,一对银裸子,一个月月钱。外头院子里的三等仆妇,每人赏一个月月钱。” 白烟道:“说起这个,我正要同王妃说。咱们这正院,是王爷新修建的,院子里的下人也都是从各处调来的,只等王妃过来,重新安排。屋子里多少个小丫鬟,外头多少人伺候,或有王妃用惯了的人也尽可以调来。” 沈又容想了想,叫那账目过来看看。原先纪琢身边人很少,白烟白月两个大丫鬟,长鸣长肃两个长随,其余下人都不许进他的屋子。 沈又容沉吟片刻,道:“杜鹃两个,加上你与白月,我身边四个大丫鬟足够了,每人每月是二两银子的月例。余下屋子里八个二等丫鬟,每人每月是一两银子的例,外头做粗使活计的丫鬟婆子,不拘多少个,各处够用了就是,每人每月是八百钱。” 沈又容合上账目,道:“你与杜鹃看着,一块去挑人,挑好了来回我。” 白烟称是。 这一晌一晃而过,掌灯时分,纪琢从外头回来了。他一回王府,径直去了正院。里间,沈又容卸了白日的盛装,只穿着家常的衣裳。她走出来迎纪琢,纪琢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沈又容有些羞赧,“哪里不妥么?” 纪琢摇摇头,道:“往日见你,都是在人多的场合,你穿着得体的华服。反而从没见过你穿着家常衣裳的模样。” 沈又容理了理衣裳,道:“就这个样子么,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她转身回到里间。纪琢脱下外袍,也跟着去了里间。 “用过饭了没有?”纪琢问道。 “还没,”沈又容道:“等你回来呀。” 纪琢便笑了,在罗汉榻边坐下,道:“这几日我新婚,按说不该出去的,可是外头事情多,拖不得。日后若是我再回来晚了,你不必等我,自己先吃。” 沈又容点头,“我知道了。” 纪琢看着她灯下的冰肌玉骨,一时有些心生荡漾,随口找了话说,“白日里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沈又容撑着头,耳边的玉坠子摇来摇去,“下午见了府里的管事,他们倒十分规矩,没见哪个有意刁难。” 纪琢哼笑,“他们敢。” 沈又容含笑看着他,“白烟说,是你早吩咐过,将王府上下都捋了一遍了。” 纪琢点头,道:“有何不妥?” 沈又容道:“传出去,倒显得我这个王妃不懂操持中馈,要叫别人家的夫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纪琢声音低沉,看着沈又容的目光深邃又温柔,“只有你罢,不是好人心。我娶你来,是叫你舒舒坦坦过日子的,不是找个管家给我管理王府事务的。” 沈又容抿着嘴笑开了,纪琢抓住沈又容的手,放在手中摩挲。她是姑娘家的一双手,皮肉细嫩,一点茧子也没有。食指上戴了枚红宝戒指,衬的骨节分明,手指白皙修长。 纪琢抓着沈又容的一双手,心想,她好像全身上下都是这般细嫩柔软,叫人抓在手里就舍不得放开。 -------------------- 快要完结了,写一写婚后生活就准备结束了 第54章 昨日闹了半夜,今日早起便迟些,好在沈又容没有了晨昏定省,倒不必匆忙洗漱出门。 她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家常穿的是一件湖青大袖绸衫子,素净地很,越发显得她人也娴静。 纪琢早洗漱好了,却没出门,只待在外间榻上,翻开昨日沈又容记下的随笔。她写了些府上事务,将自己一时想到的,需要着重注意地写了下来。男人与女人思考的角度总有不同,纪琢翻看着,觉得十分有趣。 贵女又容 第44节 沈又容坐在里间妆镜前,杜鹃拿篦子给她通头发,一旁的刨花水散发着松枝的气息。画眉开了妆匣,摆出十几个盛了香膏的白玉盒子请沈又容擦脸。 沈又容擦了脸,又换了一样香膏擦手。 “这个香膏比之前的好,香气不浓。”沈又容道。 画眉把那香膏拿起来闻了闻,道:“正是呢,我就说上回那膏子不是好货。” 杜鹃给沈又容梳着头发,拿起两支簪子在头上比了比。外头丫鬟正好送来了几样新鲜折枝,纪琢跟着一起进了里间,挑了一朵粉白的花朵簪在沈又容鬓间。 “好看么?”纪琢看着镜中的沈又容。 沈又容左右看了看,“倒是不俗。” 纪琢满意地笑了。 丫鬟从外头进来,送来碗牛乳茶。沈又容接过,拿小银勺子舀着吃了。纪琢站在她身边,道:“叫我也尝尝。” 沈又容笑,“这么点东西,你也跟我抢。” 纪琢神色自若,接过沈又容手上的银勺子,自顾自舀了一勺。他两人用同一把勺子,沈又容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去看着镜子。 “味道是香甜,只是有些凉了。”纪琢沉吟片刻,道:“正院里缺个小厨房,倒把这个给忘了。外头大厨房的菜拎过来,夏天还罢,冬天一定要凉透了。” 纪琢思索片刻,桩桩件件都虑到了,预备过会儿叫长鸣下去安排。 沈又容一面吃着牛乳茶,一面道:“府里拢共就你我两个主人,你又在正院单设一个小厨房,我们两个人,一人一个厨房?倒不值当费这个事罢。” “自然有必要,”纪琢站在沈又容身后,拢了拢她的头发,道:“小厨房在你院子里,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用不着守大厨房的例。吃穿住行都是大事,吃不好怎么行呢。” 纪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道:“如此看来,不做皇帝倒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这些事不是人人盯着。” 沈又容不明所以,纪琢便道:“宫中陛下给惠妃修建宫殿,言官不满,上书劝谏,这一二日朝中都在吵这个。” “惠妃?”沈又容道:“这个惠妃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纪琢顿了顿,道:“你堂姑母家的姑娘,郭春竹。” 沈又容皱眉,“她不是已经嫁人了么?嫁的还是个翰林院编撰呢。” 纪琢声音漫不经心,道:“陛下想要谁,岂会在意人家嫁没嫁人呢。” 沈又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杜鹃撤下牛乳茶,送上一盏新沏的碧螺春,小声提醒道:“明日要回门,今日得先将回门礼预备起来。” 沈又容回神,道:“是得预备了。”她看向镜中的纪琢,道:“明日我回门,你可有空。” “自然有空,”纪琢笑道:“若是回门之日我都不在你身边,你家哥哥怕是要将你扣下,不许你回来了。” 沈又容心道也是,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纪琢温声道:“一会儿我叫长鸣将我私库的钥匙拿给你,你自去挑选回门礼,不必客气,看上什么就拿什么。” 沈又容看他一眼,“你就不怕我给你搬空了?” “搬空也无妨,”纪琢笑道:“只要王妃娘娘开心,小王在所不辞。” 沈又容噗嗤一声笑出来。 回门那日,沈又容身着妃红妆花缂丝海棠的立领褙子,湖色折枝花卉的襦裙,云鬓高悬,珠翠琳琅。纪琢站在她身侧,身形修长挺拔,面目俊美,不怒自威。他虽不言语,却自有一种凛然的尊贵。 远远看去,二人俱是一样的尊贵端庄,令人望而生畏。 前厅中,沈英领着沈朔沈清枫等人等候,沈又容夫妻两个给沈英见礼,厅中静谧,众人规矩井然。 沈英看着面前的摄政王,神色有些复杂。他坐在上首,受下纪琢的礼,更觉浑身不舒坦。 沈又容见过了父兄,要与纪琢分开,去后头见老太太等人了。她看向纪琢,纪琢给她拢了拢披风,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着。 沈朔很看不惯他这个样子,好像沈又容在自己家里还能受委屈似的。纪琢倒是神色自若,没有一点见岳家的犹豫不安,他等了那么久才将沈又容迎入府中,今日站在沈家众人面前,还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意。 老太太房里,沈又容一进门,沈清和与沈思慧便迎上来,叫道:“大姐姐。” 杨氏在上头道:“这会儿该叫王妃娘娘了。” 沈清和与沈思慧道:“是,见过王妃娘娘。” 沈又容扶两人起来,笑道:“自家姐妹,不必客气。” 她走上前去,给老太太杨氏李氏等人行了礼,老太太忙叫起,众人一起入座,热闹地不得了。 老太太见了沈又容,问了些日常闲事,问她与纪琢相处得好不好,问在王府里有没有人刁难等等你,沈又容一一答了。老太太余下便不再问了,问得多了,难免有些探听王府之嫌。众人换了话题,说起些家务俗事,一时说起惠妃。老太太神色淡淡,道:“不像个样子。” 杨氏道:“我先前就说那家姊妹俩太轻狂,如今弄出这样的事情,那边姑太太还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呢。” 李氏直言道:“依我说,这门亲戚,不认也罢,没得叫人笑话。” 沈又容只在一边听,她们说的可比纪琢那三言两语详细多了。惠妃如何与皇帝见面,那翰林院编撰如何升了官,堂姑母家里如何轻狂,都说得惟妙惟肖,亲眼看见了似的。 沈又容吃着鲜枣,兴致勃勃地听。 这件事说罢,老太太忽又谈起淑太妃,道:“陛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登基近一年了,至今不肯给淑太妃封太后。” 沈又容问道:“不是说中秋之后就封么?” “又不肯了,”杨氏道:“陛下不松口,国公爷递上去的折子都留中了。” 沈又容沉吟片刻,道:“咱们家,出了一个贵妃,我又嫁入了端王府,已是极其惹眼的了,这个时候硬是请陛下封太后,也不知是好是坏。” 老太太顿了顿,也觉得有些道理。齐国公府先前同陛下一派,现在投靠了端王,这会儿更应该撇清关系才是。 丫鬟端了茶,老太太摆手叫她们下去,一面看向沈又容,道:“这件事,你也问问端王的口风,看是怎么个意思。太妃已经是宫中头一个长辈了,封不封太后,倒不大要紧。” 要紧的是沈又容,她一个摄政王妃,可比个太后有用。 沈又容笑了笑,颔首称是。 老太太这里坐了一会儿,外头来人说,端王殿下来了,接沈又容去祠堂给先夫人磕头。 “去罢,”老太太道:“叫端王殿下去你院子里歇歇,过会儿请出来用个便饭。” 沈又容称是,出了这边,与纪琢一道去了祠堂,后又去了沈又容的院子。 院门口还是当初纪琢给题的字。 “你还真的挂上了。”纪琢负着手,看着门口匾额上的字。 “你既给我写了,不挂上岂不可惜?” 纪琢含笑看着她,“你日日待在这院子里,每次从这匾额下头进出,可会想到我?” 何止,有时候沈又容简直觉得这门口就站了一个纪琢一样。 “才不会呢,”沈又容故意道:“我都快忘了是谁写的了。” 纪琢便笑了,笑声爽朗清越,他拥着沈又容一起进了院子。院子收拾地十分干净规整,院中一棵皂荚树,树下安放着秋千。 “这棵皂荚树与东斋的皂荚树是同一年栽下的,至今总有百十年了。”沈又容道。 纪琢道:“这才是你我,缘分早定。” 沈又容还没进屋,先在外头秋千上坐下了,慢慢地晃着,即使满头珠翠,锦衣华服,也掩不住她小姑娘的情态。 纪琢看着她,几乎能看见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你喜欢秋千?”纪琢站到她身后,一手推着秋千,一手护着她的后背。 沈又容点头。 “既如此,正院里也给你弄个秋千好了。” 沈又容嗔了他一眼,“正院里人来人往,谁有心思在那里玩秋千呢?” “那就安置在后花园里,”纪琢道:“王府的花园风景也不错。” 沈又容笑了,她从秋千上下来,道:“走了,进屋去,外头有些凉。” 屋子里还保持着沈又容离开时的模样,桌椅床榻一应没有动。纪琢在屋子里转悠,沈又容的闺房掩在重门之中,透露着她女儿家独有的巧思。明间里挂了“风晴雨雪”四轴画卷,博古架上摆着草编成的小花篮,镶牙边的丝绢扇,鎏金小仙鹤,白玉雕的红眼睛兔子,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不胜枚举。 往里走,是榻间。南窗下一张花梨罗汉榻,榻上放了三个芍药花枕头,两边的高几上摆着炉瓶三事,窗棂上放了一排琉璃小人儿,阳光一照,五颜六色的。墙上挂着燕子风筝,窗户边上挂着枫树叶子穿成的串子。 纪琢找到了一个檀木箱子,打开来,里头全都是沈又容练的字。一张张大字卷好了放在箱子里,快要合不下了。 纪琢忽然看向沈又容,道:“我还记得你以前是染指甲的,赭红色的蔻丹,衬得你的手指修长白皙,十分漂亮。” 第55章 纪琢一句话,叫沈又容记了一整天。 傍晚回到王府,纪琢被前头的事情绊住了脚。沈又容回到屋子里,丫鬟捧了热水来,杜鹃摘下沈又容手上的手镯戒指,伺候她洗了手,换了身上的衣裳。 沈又容倚着迎枕上,歪坐在榻上,小丫鬟拿了美人捶来给沈又容捶腿。画眉捧了茶,沈又容端起茶抿了口,这才算疏散了一天的疲累。 “白烟,”沈又容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问道:“王府里可有凤仙花?” 白烟想了想,“这时节,府上纵是有,也不好了。王妃若要,我叫人去外头寻。” 沈又容点点头,道:“也不必太急,早晚送了来就是。” 白烟应了一声,即刻出了屋子,在二门边叫了一声。 外边跑来个小厮,白烟道:“有个好活计交给你,你去外头,寻些好的凤仙花来,要千重瓣,颜色好的。” 那小厮答应着,白烟道:“休要懒怠,快快去办,办好的,有你的赏。” 那小厮又应了声,“姐姐放心,保管给您寻了来。” 次日一早,纪琢陪沈又容吃完饭,便出门去了。 沈又容在里间榻上歇着,她昨日走了一天,今早起来双腿还酸酸的。画眉端着茶进来,道:“外头好漂亮的花儿,谁寻来的?” 沈又容听到,便起身出门,一行人都来出来看。只见外头廊上摆着好几盆凤仙花,开的重重叠叠的细小红花缀在绿油油的叶子里,好看的紧。 沈又容笑道:“这么好看,做个盆景也不错,倒不好拿来染指甲了。” 白烟这会儿从那边过来,瞧见她们都围在这里,笑道:“我才说要回禀王妃,凤仙花已经寻得了。” “这差事办得好,”沈又容道:“说与杜鹃去领赏罢。” 白烟笑道:“既如此,我替下头跑腿的小子们谢过王妃了。” 画眉忙忙地寻了白矾,屋子里,杜鹃打了水给沈又容洗手,白月正挑拣着凤仙花瓣,那白纱裹了,加上白矾碾成花泥。 主仆几个有说有笑的给沈又容包指甲,画眉说起之前瞧见的,往指甲上撒金粉贴花样,白烟白月听着好奇,也乐意试试。 贵女又容 第45节 等到天色黑透了,纪琢才踏着夜色从外头回来。大约是朝中事情繁多,纪琢素来平静的脸上都带出几分郁色。 踏进正院,院中灯火通明,上头几间房舍亮着灯,从窗户纸上映出沈又容的身影。纪琢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脸上哪还有半分烦躁之意。 他抬步进屋,里间榻边丫鬟们围着沈又容。沈又容身着一件水青色的褙子,臂弯中一条玉色金丝绘花的披帛,正笑意盈盈地朝这边望过来。 纪琢走进里间,丫鬟们行了礼退出去。沈又容下了榻,亲自捧了盏甜白瓷的茶碗送到纪琢面前。莹白的瓷器边,一抹嫣红,凝在沈又容指尖。 纪琢伸出手,却没有接那茶碗,而是直直攀上沈又容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沈又容手心发痒,道:“你快接呀,一会儿要摔了。” 纪琢接过她手上的茶碗放在小几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反复看着她一双手,道:“这是你今日染的?” 沈又容点头,道:“芝麻叶子包了一天呢,不仅指甲,手指头都红了。” 纪琢抬眼,看着灯下的沈又容,道:“好看。” 沈又容抿起嘴笑,问道:“用饭了没有。” “在外头用过了。”纪琢这会儿哪还有用饭的心思,他拉着沈又容的手,道:“今日疲累,要早些洗漱休息才好。 沈又容不疑有他,道:“去屏风后头洗漱罢,留着有热水呢。” 她让开身,叫纪琢去洗漱。纪琢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道:“你同我一起?” “你胡说些什么……”沈又容话没说完,就被纪琢拽进去了。 夜色渐深,沈又容散着头发,穿了件玉色绸衫子,坐在妆台前梳头。纪琢懒散的倚着床头,长发如缎子般散在身后,其慵懒闲适,几堪入画。 他含笑看着沈又容,沈又容脸颊微红,却不看他。 丫鬟们低着头进来收拾满地的狼藉,沈又容瞧见那地毯,问道:“不能要了?” 丫鬟们答:“泡了水,即便是用,也得刷洗过再看。” 里间铺的是一张卞绣红地莲枝花海水纹边地毯,莲枝纹绣的繁复华丽。只是洗漱洗出了一地的水,地毯被水一泡,乱糟糟的,想是不能用了。 沈又容有些可惜。 纪琢哼笑一声,道:“一张地毯而已,何至于。” 沈又容不理他,只道:“刚铺上的呢。” 纪琢起身,站在沈又容身后,捻起她一缕头发,道:“你求求我,我给你个更好的。” 沈又容打掉他的手,别着头不说话。 纪琢继续逗她,含笑的声音仿佛能钻进她心里似的,“求不求,嗯?” “不求,”沈又容拿他的话堵他,“一块地毯而已,何至于。” 纪琢笑出声,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地毯,这是我家王妃娘娘刚铺上的地毯,宝贝的很呢。” 沈又容哼了一声,起身站到窗口去了。 纪琢披了件外衫,走到外间,吩咐道:“叫人送几样小食过来。” 白月领命去了,纪琢对白烟道:“你去叫长鸣,让他寻一块莲枝花红底的地毯来。” 白烟称是。纪琢拢了拢外衫,又问道:“凤仙花谁给王妃寻来的?” “是外头园子里洒扫的,叫元生。” 白烟说着,拿出一包花籽,道:“这也是元生寻来的,说是好种子,明年长出来还跟今年的一样漂亮。” 纪琢点点头,道:“做得不错,在花园子辟个地方出来,专种凤仙花,叫元生仔细照顾着。” 白烟忙道:“奴婢替元生谢过王爷恩典。” 纪琢淡淡地应了一声,道:“王府里人送上来的,不拘是花鸟鱼虫还是衣食古玩,凡是能叫王妃喜欢的,都有重赏。” “是。”白烟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纪琢点点头,重新回到里间。白月提来几样粥食,纪琢与沈又容对坐着,一面吃东西,一面低低的絮语。 一入冬,京城便下起了雪,雪花大似鹅毛,一夜过后,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立冬那日,宫中设家宴,皇室宗亲都请到了,沈又容自然也得去。 画眉搓着手进了屋子,道:“外头雪那么大,到处白茫茫的,偏偏这个天要入宫。” 沈又容穿好衣裳,杜鹃拿了个掐金铜丝手炉,道:“也不独咱们一家出门,外头马车预备好好了没有?” 门口婆子回道:“预备好了。” 于是杜鹃四个丫鬟撑着伞扶着沈又容,一路送进轿子里。 轿子里倒还暖和,早有人预备好了点心热茶,炭火也烧得旺旺的。沈又容坐在轿子里,掀起帘子往外头看,路上行人不多,大雪纷纷扬扬,路都要看不见了。 沈又容入了宫,先去拜见皇后,此后去见宸贵妃,刚到宸贵妃宫里,外头就来了个宫女,说淑太妃那里宴会已经备齐了,请宸贵妃和摄政王妃过去。 沈又容微微有些惊讶,“淑太妃宫里?” 沈清妍抚了抚发髻,道:“宫中可不以淑太妃为尊?是她前头说的家宴,自然都在她那里。” 沈清妍走到沈又容身边,道:“还有一件,今日还是惠妃的生辰,你可备了礼?” “惠妃的生辰,”沈又容道:“我记得她是夏天里的生日。” 沈清妍嬉笑道:“人家是贵人,生日自然挑着好日子来。” “这……”沈又容觉得好笑,又想一想淑太妃道:“今日是惠妃的生辰,太妃偏选这一日办家宴,是给她张脸呢。” 沈清妍点点头。 “怪不得,”沈又容道:“我刚从皇后宫里过来,皇后看起来可不大高兴。” 沈清妍道:“惠妃怀有龙胎,人又轻狂,皇后很不喜欢她。” 两人一起为往外走,沈清妍问道:“你还没说呢,可给惠妃备了礼。” “我料到今日要见些小辈,所以被了些金银玉器,到时候匀一些出来就是了。” 沈清妍点点头,“就这么着罢。” 淑太妃宫里已有不少人了,上头淑太妃带着惠妃,一旁坐着面色淡淡的皇后。底下都是宗亲,公主郡主,王妃世子妃,正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说话。 一见沈又容进来,众人忙起身过来见礼,笑道:“这就是端王叔的新妇了?侄女见过婶子。” 沈又容笑着回礼,又将预备好的见面礼拿出来。端王辈分长,与沈又容一辈的女眷都已经是淑太妃这个年纪的了,见了沈又容并不为难,大多带着欣赏的态度。 小辈里头有乐得讨好端王的,有因着年纪相仿所以亲近的,也有与沈又容相熟的。一时间沈又容身边簇拥着人,风头倒压过了淑太妃和惠妃。 “都别站着了,”淑太妃不咸不淡道:“入座罢。” 众人这才重新入座,大长公主笑着问淑太妃,“我早就说你这个侄女是好的,咱们皇家这么多宗室子弟,就一个端王最是出色,正好与她相配。” 淑太妃淡淡笑了笑,道:“端王妃是个好的,嫁给端王倒与哀家没什么干系。” 淑妃原先是很喜欢沈又容的,那是建立在沈又容能做自己的儿媳妇,自己的儿子能当皇帝的基础上。如今她倒好,成了自己的妯娌,伙同端王架空皇帝。如若不然,皇帝也不会迁怒自己,迟迟不立自己为太后。 第56章 淑太妃这话一出,不少人往沈又容那边看去。只见沈又容面色平静,似是没有听到淑太妃的话一般,只端正地坐在席间。 “姨母这话说的不对,”惠妃娇笑着道:“我在家中时就听说姨母对又容妹妹十分疼爱,多次宣又容妹妹入宫聆听教诲。又容妹妹出落得如此端庄大方,总有姨母几分功劳。” 淑太妃做妃子时那么疼爱沈又容,沈又容却不声不响跟端王勾搭在了一起,叫谁听着不说她狼心狗肺呢。 众人悄悄地看向沈又容,沈又容笑了笑,抬眼看向惠妃,道:“惠妃娘娘,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婶子,可不该说什么姐姐妹妹的。” 人群里当即有人笑出声,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沈清妍轻咳了一声,面容肃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众人又去看惠妃,惠妃神色青白不定,面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淑太妃面色也不好看,瞥了惠妃一眼,嫌她不够伶俐。 “咱们也别在屋子里坐着了,怪闷得慌的,去御花园里罢,戏曲已经备齐了。”淑太妃起身,领着众人往御花园的戏楼里去。 二层高的戏楼,楼台视线宽阔,正对着搭好的戏台子。淑太妃带着惠妃,前头太监提着香炉,身后拥着若干宫女,在上首坐下。 沈清妍与沈又容的位子偏一些,两人都没有在意,沈清妍还道:“正好,方便咱们两个说话。” 姊妹两个挨着坐下来,戏楼里虽有炭盆,但是楼台开阔并不挡风。沈又容坐的地方刚刚好是个风口,她与沈清妍说了几句话,便觉得有些受风。 沈清妍见了,一面对杜鹃道:“去我宫里拿几个手炉过来。”一面把自己的手炉递给沈又容,道:“你先用我的罢。” 沈又容接过手炉,笑道:“偌大个皇宫,还缺两个手炉么?” 沈清妍摇头,面色鄙夷,道:“你就是去要,人家也未必给你。都是些磋磨人的小伎俩,不入流。” 沈又容看了看前头的淑太妃和惠妃,不只是可惜还是厌烦,道:“她们两个倒好的跟一家人一样了。” “本宫自怀有身孕之后,总是不舒坦,吃不好也睡不好。”惠妃道:“夜里睡下时,肚子里的孩子时不时就踹一下,扰的人不得安睡。” 淑太妃拍了拍她的手,“闹腾点好,胎儿有力气才会闹腾,正说明了小皇子身体康健。” “是呢,”有命妇接着道:“我怀世子那会儿,也是没日没夜的闹腾,过后生下来的孩子果然健健康康,小牛犊子一样。” 淑太妃和惠妃都笑了,淑太妃眼睛淡淡一转,落在沈又容身上,笑道:“端王妃成婚也有好几个月了,怎么这肚子里还没有动静?端王殿下年岁不小了,早些绵延子嗣要紧。” 沈又容笑了笑,道:“有劳太妃娘娘关心。” 她只这么说了一句,再没有别的话,那些等着看她怎么应付的人等来等去不见下文,只好去看淑太妃。 淑太妃也没想到这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冷笑了一声,道:“听说端王妃闺中时身子就时常不好,如今嫁入了端王府,还是要尽早找太医看看,若是真的与子嗣有碍,就不好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淑太妃就差明说沈又容不能有孕了。 沈清妍面色也不好看,沈又容在家的时候每逢天癸总是很难捱,请过两次大夫,后来也没下文了。沈清妍心里觉得可笑,只是些痛经的毛病,到了淑太妃嘴里,就变成了不能有孕了。 沈又容沉吟片刻,笑道:“惠妃娘娘倒是有福,入宫不过一月就有了龙嗣,可见祖宗保佑,降福与惠妃。” 众人的面色越发古怪了,惠妃入宫前是别人家的媳妇,入宫不过一月就诊出怀有身孕。这祖宗是哪个祖宗,腹中的孩子,又是哪家的福气。 惠妃面色青白,甚至是有些惊慌地看向沈又容,“你胡说些什么!你敢污蔑本宫!” 沈又容浅笑道,“不敢。” 正当众人僵持之际,外头太监通报,陛下与端王殿下到。 戏楼中忙乱了一阵,连淑太妃都站起身。过了一会儿,一个太监过来,说陛下不愿意上楼,让所有人都下去。 淑太妃又命所有人都下楼。 沈又容看到,原本还与她说话的沈清妍一下子安静了,神色低沉,看不出情绪。 贵女又容 第46节 行至楼下,众人给皇帝行礼,皇帝面色郁郁,道:“免礼罢。” 沈又容站直身子,抬眼看见皇帝身边的纪琢。他负手而立,昏暗的天色,纷飞的大雪,独他一人清贵无双。 沈又容走到纪琢身边,纪琢拢了拢她的披风,道:“雪太大了,我来接你。” 沈又容愣愣的,点了点头。 纪琢同沈又容一道看向皇帝,淡淡道:“陛下若无别的事,本王就先告退了。” 说罢,纪琢也没有看皇帝,牵起沈又容的手,与她一起转身离开。 人群很安静,大家都听到了纪琢的声音,他握着沈又容的手,声音低沉温柔。 “手怎么这么凉?”纪琢道:“早跟你说过,这些有的没的宴会,不来也罢。” 围观的众人之中,皇帝理都不愿意理这些人,与淑太妃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离开了。淑太妃与惠妃面色都不好,惠妃一时肚子疼了起来,淑太妃忙命人将她送回了宫。 宗室命妇一时也散去了,大家在底下悄悄的评价沈又容。观纪琢的态度,他极宠爱自己这位小王妃,可听淑太妃所说,端王妃身体不易有孕。 沈又容能风光多久呢,这个面子,众人是给还是不给呢? 这些事沈又容都不知道了,她回去之后就生病了。一来身上来了月信,二来受了凉,又是咳嗽又是头疼,情状十分可怜。 天昏沉沉,人也昏沉沉,沈又容腰酸的几乎直不起来,睡过一觉做些光怪陆离的梦,出了一身的虚汗。 白烟去找太医了,不多会儿,太医背着药箱过来,身边还跟着面色凛然的纪琢。 太医不敢怠慢,仔细诊了脉,又写了方子,交代说不能受凉。 纪琢又问他沈又容月信一事,“准倒是准,每月差不了几天,只是疼的厉害。” 太医没想到这些事情端王也知道,只道:“女子妇科病难治,须得长久调养。眼下先治好王妃娘娘的风寒,我再开一剂止疼药叫娘娘舒缓一些。” 纪琢接过方子看了看,道:“去拿药罢。” 杜鹃连忙引着太医出来,去往厢房歇息,自己拿了方子煎药。 沈又容仍睡得昏沉,纪琢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爆出极细微的声响,沈又容睁开眼,入眼看见头顶的芙蓉帐,她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叫人。 纪琢就坐在床边,见沈又容醒了,便将她抱起来,倚着迎枕坐着。 纪琢端了温热的茶水来,沈又容捧着茶水,小口小口的抿着。 纪琢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王妃娘娘,你真让人操心呐。” 沈又容抬眼看向纪琢,她的小脸儿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看着越发的可怜。 纪琢自然舍不得对她生气,温声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沈又容点头,想要下床。纪琢拦住她,叫人搬了个矮几来。 “在床上用饭像什么样子。”沈又容道。 纪琢不以为意,“太医说你是受了凉,这一来一回的,又要折腾。” 纪琢看向沈又容,道:“我亲自伺候你,没人说你不规矩。” 沈又容想了想,便应下了。 纪琢看着她,忽然笑了,道:“年纪不大,规矩倒是挺多。大姑娘,你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又叫沈又容大姑娘,沈又容不知道怎么的,喉口忽然酸涩起来。 做端庄贤淑的大姑娘是很不容易的,一把尺子嵌在沈又容的脊背上,嵌在沈又容的口舌中,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规矩。 纪琢摸了摸沈又容的脸颊,“我就知道,你这么多年,过得不快活。” 沈又容张了张嘴,生病降低了她控制情绪的能力,她话还没说出口,泪珠子就先滚了下来。 “我不想守那么多规矩。”沈又容看着纪琢,红着眼道:“我不想辰时就起床,不想去参加那些夫人们的聚会,我想出门,想去外面街上看看,我还想跑马,我其实是会骑马的。我还想听贺小方唱戏,贺小方红了之后,她们都说贺小方唱的不是正经戏,我都很久没有听他唱戏了。” -------------------- 纪琢:除了最后一个,其他都行。 沈又容:呵,男人。 第57章 昨夜飘了一夜的雪,今早起来,雪色明晃晃的,从屋子看向窗子,仿佛灿阳晴天一般。 帐子里还昏暗着,纪琢醒来,摸了摸沈又容的额头。沈又容已经不烧了,她夜里难受,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会儿倒是安稳了。 纪琢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丫鬟要进来伺候,他也摆手叫人退下。 帐子放下来,沈又容仍没有醒。 纪琢拿了衣裳自去屏风后头穿戴,不多会儿收拾好出来外间,吩咐杜鹃道:“好生看着王妃,不许人打扰她。” 杜鹃称是。 纪琢披上氅衣,去了东厢房,料理府上大小事务。 这原本是沈又容的事情,但是沈又容如今身体不适,纪琢也不愿意她太劳累。内院的媳妇和外院的管事们都来东厢房听差,端王不似端王妃好性,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于是内外人皆肃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纪琢料理了大半事务,还留下一些家常俗事,这些都不大要紧,算是给沈又容解闷。 天色阴沉,沈又容醒来之时仍不见放晴。杜鹃进屋来伺候沈又容洗漱梳妆,沈又容坐在妆台前,杜鹃道:“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地上都白了。” 沈又容来了兴致,叫推开窗户看看,画眉过来把窗户打开,果见满院银装素裹,树上都落了雪,放眼望去,满眼雪白,正如梨花满树盛开。 窗户开了一会儿,画眉就关上了,道:“看多了眼睛疼。” 沈又容道:“外头景色这么好,真应该出去玩一玩。” “这有何难?”白烟端了一碟鲜果过来,道:“王爷才吩咐了,请京中名角贺小方过来唱戏。” “真的?”沈又容面色惊喜。 “当然了,”杜鹃道:“王爷早起看见外头的雪,说这样好的雪色,王妃一定是要游玩的,所以命人去请个戏班子,就是咱们以前常听的贺小方。” 白烟接过杜鹃手上的梳子,慢慢地给沈又容篦头发,将早起纪琢料理府上事务的事情也说了。画眉在一边听着,笑道:“真想不到,王爷那样的人,对于内宅这些事也游刃有余。” 沈又容挑了一支玉簪子,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天下的人和事都从他手上派遣,这点子小事怎么难得住他。” 沈又容心情大好,将手中的簪子递给白烟,道:“快快传早饭,咱们吃了饭去听戏。” 戏台子就搭在院子里,映着雪色,台子前头放了两个高梅瓶,各插了几枝子四尺高的红梅花。正房门口放了一架紫檀雕花木屏风,前头一张雕花罗汉榻,榻上放着大红条褥,几个如意枕并一条织金羊毛毯。挨着罗汉榻是一张小几,上头摆满了菜肴果品。底下放着脚炉炭盆,暖烘烘的。 沈又容在罗汉榻上坐下,有名在四面廊下摆上几桌宴席,要来几十样肉菜,叫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去暖和暖和。 丫鬟婆子谢了恩,都跑到席上去了。沈又容又让人好生看着前后院门,单给她们赏了几样酒菜,等换职后再去歇息。 画眉取了一壶烫好的梅子酒来,道:“酒菜都得了,贺小方怎得还不上场?” 杜鹃跟着沈又容出来,道:“着什么急,不得容人家装扮好了?” 沈又容在榻上坐下,道:“你们都坐,画眉会喝酒,来陪我喝,就是不知道白烟会不会。” 杜鹃道:“她也是会喝的。” 白烟推辞,杜鹃硬拉了她在一旁小杼子上坐下。 白烟等人在陪坐在沈又容身边,那头戏台上,贺小方上场,只露了个像,便赢得了开堂彩。 画眉一边看戏一边对白月道:“这出戏是我们家三姑娘,也就是现在的贵妃娘娘写的,真不知道她每日里都想些什么,能写出来这样的戏折子。” 沈又容捏着酒杯笑道:“可惜她不能在这儿,不然要热闹得多。” 画眉见状,便道:“说起宸贵妃,这几日宫里倒有些新鲜事。” 沈又容看向画眉,画眉道:“淑太妃前些时日与陛下起了争执,陛下一怒之下,将她送去了行宫修养,美其名曰行宫温暖,可我听说,淑太妃不一定能回来了。” “这事我也听说了,”白烟道:“似乎源头还是惠妃。” “惠妃又怎么了?”沈又容问道。 白烟低声道:“人家都在说,惠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陛下的。王妃不知道,惠妃入宫之时已有身孕,彼时陛下望子心切,一意孤行将她接进了宫。如今也不知怎么,忽然起了疑心,命太医给惠妃看诊。可太医也说不清楚,现在只等着惠妃生下来再做计较。” “陛下冷落惠妃,淑太妃不高兴了,去找陛下,可陛下哪里还听她的话,就这么一来二去吵了起来。”画眉剥着松子,“有齐国公府在,太妃娘娘自然不会有大碍,惠妃就不好说了。” 沈又容咬着蜜枣,道:“真是瞬息万变。”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画眉道:“说不准就是王爷在暗中给王妃出气呢。” 沈又容笑了,道:“胡说些什么。” 纪琢一回到王府,就听到正院里传来的戏音,他径直往正院走,从戏台后面绕出来,一眼就看见正房门口的沈又容。 沈又容懒散地撑着头,手中把玩着一只银盏。纪琢走过去,丫鬟们都退开行礼。 沈又容已经有些醉了,她抬眼,只看到近前一片衣袍,平金刺绣,浮光隐约。 纪琢在沈又容身边坐下,问道:“戏好看吗?” 沈又容点点头,“好看,也热闹。” 纪琢笑了笑,从她手中拿过银盏,倒了一杯酒。这是梅子酒,味道浅淡,纪琢尝了尝,并不喜欢。 他刚放下酒杯,余光瞥见沈又容眼巴巴地看着他。纪琢挑眉,又倒了一杯酒,送至沈又容唇边。沈又容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沾染了酒液的双唇特外漂亮。 纪琢眉眼含笑,道:“再喝一杯?” 沈又容摇摇头,几杯酒下肚,沈又容脸颊都红了,身上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纪琢放下酒杯,给她剥榛子吃,一抬头见沈又容自己又倒了一杯,纪琢也没拦她,问道:“你喝醉了?” 沈又容摇了摇头,醉鬼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 沈又容靠近纪琢,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声音小小的,“我好困呐。” 纪琢无奈,放下手中的榛子,搂着沈又容道:“那咱们回去休息。” 沈又容没有拒绝,纪琢拿过氅衣抱住沈又容,一把将她懒腰抱起来,进屋去了。 戏台子上的戏停了,杜鹃画眉等丫鬟跟着人一道进屋,见纪琢将人放在榻上,还小心地拿掉了头上的钗环。 杜鹃让画眉在这里伺候着,自己去厨房要解酒汤。 里间,纪琢正解着沈又容的外裳,沈又容不愿意,死死抓着衣裳,道:“不能解我的衣裳!” 贵女又容 第47节 纪琢笑道:“可我都解好几回了。” 沈又容抿着嘴,有些委屈的样子,“你不是好人。” 纪琢点点头,“没错。” 沈又容更委屈了,抓着纪琢的手不许他动,道:“你那么好看,居然不是个好人!” 纪琢朗笑出声,“娴娴呀娴娴,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 沈又容小声嘟囔了几句,纪琢不再逗她,哄着她睡觉。 一觉睡到下半晌,沈又容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舒畅,几日的郁气一扫而空。 “醒了?”书房里,只穿着常服的纪琢走过来。 “我睡着了?”沈又容坐起身,揉了揉脸,道:“我记得我还算能喝酒的,这么容易就醉了。” “没人管着你,你自然要喝多。”纪琢坐在沈又容身边,给她揉了揉脑袋。 画眉端着药进来,道:“王妃,该喝药了。” 沈又容问道:“我觉得我的病已经好了,不必喝药了。” 画眉还没说话,纪琢便道:“这是给你调理身子的药。” 沈又容微微有些惊讶,画眉将药放下,沈又容想了想,端起药碗喝了药。画眉忙端上来清水给沈又容漱口,过后又拿了几碟蜜饯。 沈又容嚼着蜜饯,有些心不在焉。 纪琢发觉她在走神,问道:“想什么呢?” 沈又容回过神,看向纪琢,几番斟酌后,开口问道:“你,你是不是很想要孩子?” 纪琢眉头一皱,很快反应过来,道:“那是给你调理身子,避免你月信期间腹痛的药,不是坐胎药。” 沈又容见他明白了,索性与他说开,道:“我以前也看大夫,夫人说我体质偏寒,要好生调理。我也不是没有调理过,只不见效果。外头人说我不易有孕,可能是真的。” 纪琢眸光微沉,“这话谁传出来的!” 沈又容不言语,纪琢怕自己吓到了她,缓和了神色,道:“我是生气有人中伤你,不是因为别的。” 沈又容点点头,问道:“那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呢?” 纪琢沉吟片刻,看向沈又容,道:“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有孩子。” 沈又容神色惊讶。 纪琢却平静下来了,摩挲着沈又容的手,“我无所谓子嗣,最开始争皇位,不过是想报复他,为我母亲争一口气。后来……” 后来从老皇帝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纪琢便不肯让这样的血脉延续下去。 “他说的未必是真的。”沈又容安慰道:“你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人。” 纪琢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心里忌讳这一点,宁肯不要皇位,也要与老皇帝撇清关系。 第58章 完结章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早春天气和煦,草木都发了绿芽,湖边的柳枝子随风摇摆,姿态婀娜。天气暖和了,花园里小丫鬟们也四处走动,掐花掐草地玩儿。 沈又容一身闲妆,在花园抱厦里坐着,前后门都开着,十分风凉。前头一株桃花,开得正好,沈又容一面看花,一面与画眉几个做针线说笑。 冬天太冷,纪琢不许沈又容动针线,如今开春天气回暖,沈又容才又拿起针线,做些帕子荷包之类的零碎活计。 沈又容做了个银红纱香袋儿,传给几个丫鬟看,白烟道:“王妃的绣工真是没的说,就是宫中的绣娘也不见得能比上。” 沈又容笑道:“这怎么能一样,那是人家吃饭穿衣的手艺,与我不过是解闷罢了。” 杜鹃匆匆沿着回廊过来,道:“我在前头忙翻了天,王妃倒同她们几个在这里玩乐。” 沈又容道:“你忙什么?” “咱们家二姑娘要出门了,”杜鹃道:“我列了添妆礼单,等着王妃定夺。” 沈又容放下手中茶盏,接过礼单翻看,“当年宸贵妃出阁时,我给了一个铺子做添妆,如今二姑娘这里也是一样,也给一个好铺子。另外,除了头面绫罗,还要多添一些诗书画卷。” 杜鹃记下,复又吩咐下去。 前头小丫鬟们匆匆跑来,说王爷回来了。沈又容还未起身,就见纪琢一身茶褐色团花织金长袍,从回廊那边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呢?”纪琢问道。 白烟画眉等丫鬟侧立站着,沈又容笑道:“闲着没事,做了个香袋儿。” 纪琢在沈又容身边坐下,拿起她手中的香袋,道:“巧了,我正好有一匣子香丸给你。” 沈又容拿过匣子打开,一颗颗香丸整齐地摆在匣子里,一股清雅馥郁之气扑面而来。 “是荔枝香?”沈又容看向纪琢。 “是,”纪琢道:“紫檀,甘松,橙皮,苦楝花,加蜜加酒,慢火焙成粉末。这方中的荔枝,要用陈紫荔枝,再加龙脑,沉香,加蜜和成香丸,封入坛中埋入地下数月,再拿出来就是这荔枝香了。” 沈又容一面听着一面点头,“我以前也调过荔枝香,不过是用荔枝壳磨粉,加入其余香料,倒没有这般复杂。” 纪琢笑道:“你那是什么?究竟不是个正经玩意儿。” “我闻着也差不多。”沈又容嘟囔道。 她倚在纪琢怀里,将一枚香丸塞进银红纱香袋儿里,道:“只是与我今日穿的衣裳不大相配,要换鲜亮些的衣服。” “这有何难?”纪琢揽着她,“江南上贡的云锦苏绣,你只挑你喜欢的就是了。” 沈又容说好,一面拿着香袋闻个不停。 纪琢姿态懒散,道:“你不觉得我身上也缺一个?” 沈又容看了眼纪琢,“哦,这是想要我的东西了。” 纪琢笑了,道:“是啊,求王妃娘娘开恩,赏我两个荷包香囊带?” 沈又容哼了一声,“看我什么时候有空罢。” 三月里,沈清和出嫁,嫁给武安侯府的小侯爷。沈又容与沈清妍都备了厚礼,风风光光发嫁了沈清和。 新婚后不久,小侯爷与沈清和入宫谢恩,沈又容也在那一日入宫,姊妹几个便在沈清妍宫里见了面。 “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沈清妍笑道:“粉面含春,娇媚可人呢。” 沈清和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沈又容却面色自若,观其仪态,倒有些端王的自在从容。 沈清妍坐在上首,宝蓝色的宫装华丽,慵懒的半束了条月白色的披帛,一面吃着鲜果一面同她们说话。 “你们都好了,只有我无聊至极。” 沈又容抿了口茶,问道:“你那些蓝颜知己呢?” “你还说呢,”沈清妍道:“上回我叫你来看了那个小生,过后没几天端王殿下就将那些人都赶走了,就连我的阿陆,也被调去了别的宫里,也不知受不受欺负。” 沈清和不知内情,问道:“什么小生,也是跳舞的?” 沈清妍但笑不语,沈清和去看沈又容,沈又容也不回答,只抿着嘴笑,道:“不成体统。” 外头忽然有个太监通报道:“姚大人求见。” 沈清妍道:“知道了,这就过去。” 沈又容问道:“姚大人是谁?” “礼部侍郎姚俭。”沈清妍道:“他近来负责接待外邦来客,准备了很多舞乐,还要排一出新戏,来问我的意见。” “那他算是找对人了,”沈清和道:“你原来写过戏折子,后头还养了那么多擅舞擅乐的年轻人。只是他来找你,是否合规矩?” “皇后娘娘说了,宫中也要预备接待女眷,让我和姚大人商议着预备。”沈清妍道:“如此也不失礼。” 沈又容点点头,道:“你这里既然有事,我们就不多留了。过会儿辞别皇后娘娘,我们就出宫去了。” “好,”沈清妍道:“记得常进宫看看我。” 沈又容与沈清和出了这里去往皇后宫中,沈清妍换了衣裳去正殿见姚俭。 她与姚俭一起排了几出新戏,也想了一些别开生面的表演,只是很多不好在宫中演出。沈清妍觉得十分可惜。 姚俭沉吟片刻,道:“不如去外面找戏班子来演,就算不能在大宴上演出,私下看看却无妨。” 沈清妍笑道:“是个好法子。这戏只要排出来,肯定会大火。” 她看向姚俭,姚俭是她在这里遇见的,少有的思想开明的人。 要知道,就算是沈朔这样的人中龙凤,对沈清妍的想法也多嗤之以鼻呢。 “姚大人,”沈清妍颇多感叹,“我要是早些认识你,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姚俭看向沈清妍,又恭敬地将头低下去,道:“贵妃恕罪,其实我在很久之前就见过贵妃。彼时贵妃与家中姊妹女扮男装出来看戏,还一掷千金,撒了很多金叶子。” 他将往事说出,沈清妍恍惚,才想起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一下子没了言语,好半晌才道:“那真是,可惜了。” 春日将离,府上的芍药花开的极为漂亮。画眉剪了许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插在一个水晶花瓶里,放在了窗下的小几上。 沈又容午睡方醒,一闻见芍药花的味道,便皱起眉道:“把花拿走罢,难闻地紧。” 画眉面色惊讶,“王妃不是才说要拿芍药花瓣做抱枕的么?” 沈又容皱眉,不等说话,只觉一阵反胃,呕了几声。 画眉吓坏了,忙将芍药花拿走。杜鹃端来清水给沈又容漱口,又叫人去请太医。 沈又容拿起身上的香袋,闻着清甜馥郁的荔枝香,才算把那股子恶心压下去。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天边泛起大片的晚霞,灿烂得如同盛春桃花。纪琢匆匆穿过回廊,走进正院。丫鬟打帘子,纪琢进屋,一眼便瞧见沈又容闲坐在南窗下,撑着头发呆。 沈又容穿着一身湖青色的长裙,耳边两只碧玉坠子,清雅闲适。黄昏的光透过窗子落在她脸上,给她整个人蒙上一层暖和的光。 纪琢看了她很久,才抬步走进里间。沈又容看见他回来,张了张嘴,也没有说话。 纪琢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纪琢抚了抚她的鬓发,小心的抱住她。 “纪琢,”沈又容小声叫他的名字,“我有孩子了。” “是我们有孩子了。”纪琢低下头,亲了亲沈又容的头发。 沉默流淌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沈又容觉得有些慌张,她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孕育一个孩子,一个新的生命。 贵女又容 第48节 她下意识抓紧了纪琢,然而纪琢没有比她好多少,心里的惊涛骇浪刚刚平复,却在这种沉默流淌的时刻感受到了难言的喜悦与期待。 “太医怎么说?”纪琢问道。 杜鹃回话,道:“太医说,王妃娘娘已有两月身孕,王妃脉弦有力,应是极为健康的。” “叫太医将安胎的方子写来,快去抓药,若是药材缺了端了,让长鸣快些去寻,都要最好的。”纪琢想了想,又道:“屋中摆设若有不妥的,尽快换下。找几个生育过的,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王妃。记得往齐国公府递个信,还有……” 沈又容拉了拉纪琢的衣袖,纪琢立刻低下头看向她,“怎么了,身上不舒服?” 沈又容摇摇头,问道:“你,你不介意了吗?” 纪琢的神色一下子温柔了下来,他沉吟片刻,道:“一时竟没有想到这个。” 沈又容看向纪琢,纪琢手掌轻轻覆在沈又容腹间,虽然还什么都感受不到,可纪琢心中早已经柔软一片,“本来还在犹豫的,现在都没有了。这是你我的孩子,是你我血脉交织的孩子,娴娴,我真高兴。” 他亲吻沈又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 沈又容最初的茫然褪去了,渐渐感受到喜悦。她伏在纪琢怀里,问道:“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都好,”纪琢抚摸着她的长发,“如果是女孩,模样要像你,性子尽可以大胆些。有我在,捅破天去也不怕。如果是男孩,那要叫他学武,等他长大了,要保护你。” “我不用他保护,”沈又容道:“我有你呀。” 纪琢笑了笑,“等他长大,我已经很老了。” “我也一样啊,”沈又容道:“我会跟你一块老去的。” -------------------- 完结啦 这篇故事到这里就完结了,写完的时候我这里正好晚霞满天。 希望这是个可以让你们开心的故事 江湖再见啦~ 第59章 番外一 我叫纪明珠,我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我的母亲是国公之女,贵妃之姊。而我,作为他们两个人的掌上明珠,自出生起,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六岁时我第一次入宫,在宫宴上第一次遇见皇帝。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他一声皇兄。但是从我母亲那里算起,我该叫他姨父。 他很喜欢我,说我是整个京城最好看的小姑娘。彼时皇后的大公主只比我大一岁,眼巴巴地在一边望着。 我不懂,同样是小姑娘,为何他不喜欢他的亲生女儿,反而与我颇为亲近。 后来我就知道了原因,他说带我去玩,却将我带到了一处荒芜的宫殿。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坐在轮椅上,面色阴郁而苍白,“这是我父皇苟延残喘的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了三年。你爹,那个乱臣贼子,如此折辱先帝,他简直该死!” 他将我关在这个荒废的宫殿里,用我无法理解的恶毒的话语咒骂我,咒骂我的父亲和母亲。 没过多久,我父亲就找到了我,他以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眼神看着皇帝,带着我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后来我得知,皇帝被关在了那个废弃宫殿中,足足关了一个月,再出来的时候,几乎形销骨立。 那一年,我树立起远大的志向,我想当皇帝。 当皇帝的第一步,身边要有能用的下属。 我将目标定在殿阁大学士之孙杨慎身上。 杨氏世代为官,满门清贵,是当年我父亲都没能收入囊中的人。 杨慎比我大三岁,是我舅舅的关门弟子。当我立志做皇帝之后,我殷勤地将荷包里的一窝丝送给他吃。 彼时皇帝以修养之名被我父亲囚禁,满朝文武都怕摄政王取而代之,其中以杨氏最为激愤。这份激愤感染了杨慎,他将我的一窝丝扔在地上,称我奸佞之女。 我很生气,但我忍住了,仍然笑脸相迎。 喜怒不形于色是上位者的必备修养,这点刁难不算什么。由此,我开始了长达数年的讨好杨慎之路。 宸姨母说我是舔狗,但我觉得狮子狗还怪可爱的,于是送了一只给杨慎。 杨慎十五岁中解元,小三元的美名传遍了整个京城。这个时候他已然是个俊逸公子,眉眼落雪,不染纤尘。随后,他身边出来了越来越多的像我一样的舔狗。 我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人。 那一日宫中我大侄女生辰,我替我母亲进宫送贺礼,回来后去见过母亲。 我母亲是个美人,是我生平见过最端庄优雅的女人。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而使她多了一种自在从容。 她怀里抱着我的幼弟,正在教他识字。我的小弟才刚三岁,穿上大红织金的小袄,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娘。”我进去,给母亲请了安,在榻边坐下。 母亲问我今日大公主生辰之事,我将宫中之事简略与她说了,今年大公主的生日很热闹,她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要议亲,连一贯不冷不热的皇帝都露了面。 “娘,”我看向她,“你这里是不是有很多父亲的字帖啊?” 母亲道:“有。怎么,你要练字了?” 我没回答,只拉着她的手,道:“你给我拿一卷罢,我有用。” 母亲说好,叫杜鹃姐姐去给我取来。我拿到字帖,立刻下了榻,准备出门。 小弟拉住我,要我陪他玩。 “乖,姐姐忙着呢。”我摸了摸纪明棠的脑袋,“姐姐忙着办大事。等事情办成了,姐姐就能当皇帝。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太子。” 母亲皱眉,嗔道:“说的什么话!” 我笑了两声,跑出去了,回廊上遇见父亲。我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 “去见过你母亲了?”父亲问道。 “是,见了母亲过来的。” 父亲看见了我手上的字帖,道:“又去献殷勤?” 我嘿嘿一笑,父亲没有多说,道:“去吧,叫人跟着,小心些。” 与京城其他的贵女不同,我是可以自由出府的,父亲母亲对我的规矩也没有那么多。父亲常说,如果换他来养母亲,就该是我这个样子。 父亲比母亲大十岁,他有时候真的是将我与母亲一起当女儿养。 我跑出府,坐马车到了城东一处小院子。这里住的都是贫寒人家,小小一个院子,角落里种满了蔬菜,墙边下堆着柴火,连下脚的空都没有。 我进了小院,屋中走出一个老妇人,我上前扶住她,问道:“阿欢呢?” “在屋子里呢。” 我进了屋子,屋中简朴,窗下的一张木桌边,陆欢在写字。 他很好看,面容俊秀,眉眼斯文,身上书卷气很重。不同于杨慎那样的矜贵公子,陆欢时常是笑着的。 而眼下,他低垂着眉眼,很失落的样子。 我走上前,道:“别不开心啦,你可是第二名,胜过了不知道多少人啦。” 陆欢抬起头,看向我,他眼里有一瞬的惊喜,随后又有些失落,“还是比不上杨公子。” “杨慎出身官宦世家,手上多少资源,这样还堆不出来一个功名,也太没用了些。”我将字帖放在桌上,道:“这是我父亲的字帖,他知道你有大才,只是稍有不慎才屈居人下。所以叫我来看看你,也告诉你,莫要气馁,前路广阔着呢。” “你,你父亲知道我?”陆欢很激动。 “当然!” 陆欢一下子振奋起来,也不知道我爹的字帖怎么就那么管用。 “我一定会考中状元的!”陆欢抓住我的手,“你等着我,我一定会考中状元的!” 我点点头,道:“我相信你。” 礼贤下士也是上位者的必备素养。 我从陆欢家出来,去了大理寺,他们今日有案子,我去旁听。 大理寺卿是我二姥爷,他虽不赞成我父母养育我的方式,但对于我的到来,还是很客气的。 在这里消磨了一个下午,我便去了我舅舅那里。舅母很喜欢我,一见了我,就将我抱在怀里揉搓。 “我们家明珠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不知道以后便宜哪个臭小子呢?”舅母叫人上茶,又叫人送来我平素爱吃的点心,我的表弟表妹都爱跟我在一块玩,我将在外头买的竹编的小儿送给他们玩,又在舅母这里坐了一会儿。 外头下来来报,说舅舅回来了,与杨家小公子一道去了书房。 舅母推推我,“你舅舅回来了,你在我们这里也坐不住了。” “怎么会?”我贴着舅母,“我巴不得多陪陪舅母呢。” 舅母便笑起来,我又同她说笑了几句,这才往舅舅的书房去。 丫鬟端着茶点,我走过去,接过丫鬟的托盘,道:“我来罢。” 我敲了敲门,走进去。我舅舅在桌边写字,杨慎站在书架边翻书。看见我,他神色依旧淡淡,不冷不热的。 他是我舅舅的弟子,在性格这方面与我舅舅一样冷淡。 舅舅给杨慎讲学,我就在一边旁听。 我舅舅有时会夸我,说我读书用心,比我母亲当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多了。 那是自然,我可是要做皇帝的人。 外头有人叫,我舅舅出去说话。我与杨慎两个人分坐长桌两边,聚精会神地看书。 “你去见陆欢了?”杨慎忽然问道。 我看向他,道:“没有啊。” 杨慎神色淡淡,“你的鞋子上沾了泥。除了陆欢那里,我想不出你还能在什么地方沾上泥。” 他的话语中透露着高傲,与他这个人一样。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杨慎知道陆欢的存在,我并不惊讶。杨慎知道很多东西,如果我能将杨慎收入麾下,就能像他一样消息灵通了。 “杨慎,”我把书合上,认真地看向他,“我得罪过你吗,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好脸色。” 杨慎看了我一眼,道:“想要我对你态度好点,也可以。” 我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杨慎道:“以后不能再见陆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