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吾爱》 第一章:用情至深,落了个献祭的下场 嘉永年春,槐月,彧王府内。 “晏小娘子醒了吗?” 门口传来一阵声响,一位一副典型富家子弟模样的年轻男子从屋外进来,行为举止彬彬有礼。 博山炉中沉香萦绕,香气扑鼻,晏枎虞莹白的手指触摸上额头上的伤口。 来人她认识,是彧王府庶长子谢胤栩。 同时还是谢政玄的长兄。 谢政玄,想起这个名字,她的眼神变得冰凉,杀意涌现,无尽的恨意随之蔓延。 对于自己复生的事实,她已由半刻钟前的震惊转为接受。 前世,她在即将成亲的七日前,被她的夫君,彧王世子谢政玄当作招魂用的人牲一箭穿心,后又被黄袍道士以颅骨入钉之邪法,一寸寸钉死在山间的野坟棺中。 死前,谢政玄告诉她,他这么做,只因她的八字与他的旧爱相符,他要召回旧爱的亡魂。 他的旧爱,她早有耳闻。 是彧王府那早已香消玉殒的敬敏县主。 初入彧王府时,她就听过到传闻,说是他为了那位敬敏郡主,甘愿背负六十鞭刑,被彧王打得半死不活,差点丢命,是太后出面他才免得一死。 她以为新婚前夕被心爱之人所杀,已经是最为残忍,原来更残忍的是他杀她,只是为了召回他的旧爱亡魂。 他的决定,显得她的选择是多么愚蠢。 成为谢政玄的人,她曾从不后悔。 人人都说他和她之间的鸿沟,犹如万丈天堑,并不相配。 是他握着她的手告知众人,“与我所慕之人相守,就是最为相配。” 那会儿,她相信谢政玄是真的爱她,相信他们会如姻缘签上说的那般,琴瑟和鸣、此生共度、恩爱两不疑。 为了这段她认为的真爱,她舍下家人,毅然决然留在皇都。 世人说他毫无情义。 清流一派说他狼子野心,手段果狠,暴戾恣睢。 甚至连往日最疼她的父母,都不惜派人将她绑回故土。 她从未觉得如此。 现下回想起来,她真真是够可笑。 她心中那个清风霁月,为她挡剑,为她只身入敌营,为她夜奔千里只为见她一面,为她从不惜命的谢政玄才是假的。 她深爱的人一直在算计她。 他留她娶她,不过是在等待时机,以便救他真正的心上人。 如今她得以复生,她发誓,她所经历的痛苦她都要加倍奉还于他。 她所经历的每一分苦楚,经历的每一份爱恨,他都得一一品尝才行。 ......... “妧媆,妧媆。” 妧媆,是母亲给她起的小字,寓意望她一生美好。 可惜,前世她的一生已毁于谢政玄。 叫她的是发小闻玉,“谢郎君跟你说话呢。” 见她没有回应,闻玉提醒她道。 她收回思绪,尴尬道:“多谢谢郎君关切,妾已无大碍。” 谢胤栩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言道:“娘子醒了就好。” “娘子可能还不知我的姓名,我姓谢,名为胤栩,是彧王府的长子,午时你因我的马落水,还受了轻伤,实在是对不住。” 随着谢胤栩的话,晏枎虞弄清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况。 嘉永四十五年,她十三岁,第一次瞒着父母离开从小长大的豫州,来皇都看望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 一日因她在河边赏柳,被一匹受惊的烈驹冲撞掉进河里撞伤了额头,后被马的 主人,也就是谢胤栩所救才得以脱险。 当时她醒来,谢胤栩就是这么对她说话的。 她被谢胤栩救了后带到了彧王府养伤。 当天因为不想再打扰,她拉着闻玉趁没人注意,留了封书信后就自行离去。 那时她醒来是白天,此刻太阳已经落山。 晏枎虞记得,此回她并未与谢政玄相遇,后来两人遇见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情。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会选择再提前走。 她要与谢政玄,不止不休。 “不知晏小娘子感觉如何,要不我还是请太医再来看看。” 谢胤栩对她的伤口还是颇为有点担心。 河中石块儿尖锐,她额上的伤口有好几厘米长。 “不用了。”她回绝。 约莫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硬,她又立即改口:“妾身...妾,妾的意思是,太麻烦了,小伤而已。” 前世她跟着谢政玄回彧王府拜见谢家人时,两人已有夫妻之实,又已定亲,就不算做未婚女子,她谦称“妾身”惯了,才复生,自称上一时没改过来。 好在她声音开始较小,谢胤栩没听太清。 “晏小娘子客气,若是娘子倍感不适,还要立即告知我好,免得出了甚么大问题。” 接着他又道:“说来也怪我,那匹马来自边关,是我三弟政玄赠与。估计马儿跟他惯了,换了主人难以适应才闯下这等大祸,幸好没有酿成更大的过错。” 晏枎虞静静听着,才知马原来是谢政玄养的,这件事她倒是第一次知道。 “要是是我三弟带上街,以他的能力,断然不会发生这种事。” 实际上,无论马是不是谢政玄养的,任何马匹在他手上都不会发生撞人的情况。 大亓自开国以来有规,皇室宗亲之家,每户仅有两个出仕名额,嫡系优先,不是所有皇子亲王世子都能做官。 彧王府有官职的人就两个,一个谢胤栩,一个谢政玄。 大多数皇室子弟都会选择文官职位,边关苦寒,谢政玄却反其道行之,年少就已前往北疆戍守边关,说是马背上长大的也不为过,他太熟悉马的习性。 “管不住郎君还敢让人带上街,我们妧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头一回来皇都就遇到这种倒霉催的事儿。”闻玉叉腰,忿忿不平替她出头。 闻玉性格比她烈多了,天地不怕的主儿,敢呛声谢胤栩不足为奇。 “好了阿玉,别说了,谢郎君也不是有意,算了吧。”晏枎虞说话怯声怯气。 纵然她的心境已判若两人,但现在她要学会做十三岁时的晏枎虞。 “好好好,知道你心软又大度,我不说了行了吧。” 打小闻玉就跟她非常要好,深知她心性善良,不爱为难人。 听了她的话,闻玉没再继续指责谢胤栩。 谢胤栩没有介意闻玉对他态度,赔礼道:“闻玉娘子说的是,这件事怎么说我都要负全部责任。” “既然郎君负责,那我就把话说开。” 闻玉的态度软了下来,话可是一点儿都不软。 “我家妧媆花容月貌,现下额头上弄了这么一道伤口,破相可不行,郎君可得找皇都最好的医师来看。” “那是自然,闻娘子不必担心,谢某一定叫人将晏小娘子的伤治好,一丁点儿疤痕都不会留下。” “那就最好不过。” 晏枎虞坐在床上,言道:“留下伤疤也无碍,总之,谢郎君费心了。” 谢胤栩答道:“晏小娘子勿要跟我客气,这些都是谢某应该做的,后面这些天娘子就待在王府好好调养身体。昏睡一天估摸着娘子怕也是饿了,我让下人去给娘子将煮好的汤羹端来,” 晏枎虞颔首,欲掀被下床起身道谢。 未等她下脚落地,屋外的侍从忽地进来禀报:“郎君,世子爷来了。” —————— 写的时候查资料,说是未婚已婚女子都可以自称“妾”,本文将“妾身”与“妾”分开称呼,只是为了作为文中已婚未婚的区分,不作为任何参考。 第二章:少年谢政玄 落声间,谢政玄已迈步进了屋内。 晏枎虞心下一惊,着慌低头。 当下的谢政玄更为年少,眼神也并不像身处高位时那么深沉,束着高尾,长身玉立,着青衫,手持马鞭,一双略为狭长的眼看的人不敢与之对视。 清贵疏朗,世间无二。 晏枎虞坐在绣着盘绦纹府绸帷幔后的床榻上。 帷幔半遮半掩,他注意到床榻上的她,眼眸一扫,少年独有的声调传进她耳中。 “没想到长兄房中还有人。” 面对这熟悉嗓音,晏枎虞猛地捏紧锦裘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在场的侍婢侍从纷纷行礼,包括闻玉也都跟着欠了欠身。 王公贵族身份高贵,她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布衣,自然是要拜谒。 按道理晏枎虞也是要跟着行礼,但她不敢抬头,她怕自己的恨从眼中冒出来,只能假装行动不便。 “我瞅着眼生,未曾见过。” “她是我的客人。”谢胤栩道。 “小娘子怎么低着头,我个世子有这般可怕。” 他说话有着官家人的傲气,居高临下,尾调微扬带着丝揶揄。 见状,谢胤栩帮晏枎虞解围,道:“三郎就是爱说笑,昨日这位娘子因我不小心受伤,身体抱恙,女儿家害羞,你莫要介怀。” “怎会。” 谢政玄应得很表面,他根本就不会对这种事在意,连搭理她的话都是心血来潮走过场。 他向来基本都是有事说事,不屑说多余的话。 “长兄派人说有事找我,不知何事?” 约莫是碍于有他人在场,谢胤栩没有直接说。 “事情繁杂,你我兄弟二人不如先去书房。” 谢政玄没有拒绝,谢胤栩安排好后面的事后两人一起出了房门。 一众人员消散后,晏枎虞抬头,锦衾下的指甲嵌到了血肉里也不觉痛。 “没想到这个世子长得还不赖嘛,晏枎虞你刚低着头都没看见,我一直以为话本中那些说冠绝天下的容貌都是胡吹的,原来真有人长这样儿。”闻玉说的津津有味。 “阿玉,”她感到胸口一阵闷痛,深呼吸了下面容带笑朝闻玉道,“我好饿。” 闻玉拍了下额头,“瞧我,把你吃饭的事儿都忘了,你先等着,我去问问看饭甚么时候来,这会儿估计应该好了,你先休息下,我马上回来。” “好。”她虚弱地点头。 闻玉见她面色发白,以为她是高烧后有些病弱,没有察觉到异样出了房门。 谁料,闻玉两只脚出门刚一下,晏枎虞再也忍不住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望着手掌触目惊心的红,她嘲弄地笑了下。 从前,她以为只有慧极必伤,原来太恨也会伤到自己。 此情此景,她只觉得庆幸,有道说勿怨勿念,怨有甚么不好,至少还能活着,要是死了就可甚么都没有了。 她现在只有怨着才能好好活。 她挪步下床洗干净手掌。 屋外天色渐暗,她走到门外,仔细嗅着空中淡淡的花香。 霜白的花瓣被风吹到她的掌中,她眼中冰冷异常,握紧手心,花瓣被指甲划成两半。 她心中默念,谢政玄,你我来日方长。 ......... 避免被发现异样,在闻玉回来前晏枎虞收拾好了一切。 面对丰盛的饭菜她没胃口,象征性喝了一碗厨房炖好的乌鸡汤后,便上床假寐。 整个夜晚她几乎都无合眼,临死前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 她深陷噩梦,不断惊醒。 想杀谢政玄的心已经按捺不住,好在她没被恨意冲昏头脑,知道现在她没有刺杀他的本事。 杀掉谢政玄并不容易,她不能乱来。 她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一个不能失手的计划。 黑夜对她来说充满漫长之感,她一遍遍在脑海中思考着应该如何布局才能万无一失,时近天亮才堪堪睡去。 晏枎虞再次睁眼已经到了翌日傍晚,高烧也已退去。 晚饭后,外出归来的谢胤栩怕她们待在房中烦闷,便领她们去了王府花园转悠。 晏枎虞原想拒绝,但她想起花园靠近谢政玄居住的院落,就顺着应承下来。 想复仇,她就要先接近他。 从现在开始她会隐藏好自己的恨意,她会抓住一切机会,与他接近的机会。 她要这一生的谢政玄内心只有她,要他爱上她。 然后她会再将他的爱,踩到一分不值,踩到尘埃之中。 她要把他的爱,碾碎。 她要诛其人,也要诛其心。 ....... 谢胤栩在前面领路,晏枎虞和闻玉跟在身后。 穿过林林总总的水榭楼台,一湾堪比万顷之陂的池塘映入她眼中,池中有两只如活物一般的仙鹤石雕,生气勃勃,刻画的每一笔都可以瞧出师傅精湛的工艺。 耳边水声涓涓,谢胤栩领着她们到最上面的凉亭坐下。 “你们府可真大啊谢郎君,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花园,比话本里形容的都要大。”闻玉感叹道。 闻玉从小在市井长大,对谦称这种事儿根本不讲究。 “闻玉娘子说笑了。”谢胤栩自谦道。 晏枎虞环视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亭台楼阁,一砖一瓦,都是她曾见过的。 前世她和谢政玄在一起后,他也曾带她来过这里赏景。 那时她惬意躺在他怀中逗猫,指着景观只有两只石雕的池塘问他:“临郎,这里为何不种些花儿呢,独独放两个石雕的话会不会太空,如果种满荷花,一到夏天肯定好看。” 这句话她当初只是即兴一说。 谁成想半个月后,他竟真移了一池塘的荷花过来。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不止于此,她的很多话,他都曾放在心上。 时至今日,让她回想谢政玄有没有做过一件让她起疑的事情,她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或是他隐藏的太好,她才未感知到。 思绪万千间,晏枎虞转眼望向花园东边的青石拱门。 从此门直走五十步再左拐,就是谢政玄居住的独院。 这座院落远离其他独院,不是他喜寂静,其中缘由牵扯太多,主要原因与彧王的私心分不开。 对自己这个嫡次子,彧王是十分厌恶的。 晏枎虞不知谢政玄此刻在不在王府,以她从前了解到的消息,他只有极小的可能在,因为王府他向来是不爱多待。 “娘子在看甚么?”谢胤栩发觉到她心不在焉问道。 “那个青石门,妾感觉像在梦里见过。”她回答。 “是吗,那也是有缘了。此门是上个月我三弟政玄找工匠才换的,他觉得之前的白石太扎眼,说来我阿耶和我还挺喜欢原本的颜色。” 她淡淡一笑,“那看来确实是有缘。” 许是长相较为娇憨,晏枎虞就算笑的不深也不会给人冷感。 两人说话间,一位侍从小跑着向他们而来,低声在谢胤栩耳边耳语了几句。 晏枎虞见谢胤栩面色有些凝重,估计不是甚么好事。 很快他起身略带歉意,道:“晏小娘子、闻玉娘子,我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你们先坐着,我很快就回来。” 她倒是希望他离开,他要不走,她如何往谢政玄住的地方去。 在她表示理解后谢胤栩便快步离开。 为了不引起怀疑,她撒谎有点饿,连闻玉都趁机支开。 闻玉性格大大咧咧,对她还是十分了解。 要是被自己这个发小发现她的异常举动,势必会问到底,复仇一事,她不想牵扯无辜的人。 闻玉二话不说就去给她拿吃的。 谢胤栩和闻玉一走,凉亭里就独留她一人。 花园周围有护卫把守着,她先是装作四处游走一番,举动没有引起护卫怀疑,才晃悠着来到青石门前。 再往前走不久就是谢政玄的住处,趁着没人跟,她毫不犹豫抬脚就走了过去。 出了花园就是石道,石道两边的假山形态各异,翠绿的青竹长的格外茂盛,隐隐都能遮住月光。 未等她走到拐弯处,晏枎虞听见假山后传来低低切切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说话。 她并不想多管闲事,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这时假山后传出来一声极低的音调,是个女声,说出的是那个她再也熟悉不过的名字。 “政玄。” 一听到是谢政玄的名字,晏枎虞这一刻不知为何有些紧张,手脚发麻。 他那冷情的一箭,带给她的阴影很深。 片刻,她缓解了下。 她向这个方向来的时候,该有的准备她已经做好。 她提着绫罗复式襦裙,试探般的往假山后面去,摆出一个过路人应有的神态,小心翼翼问道: “谁在那儿?” 半晌,无人说话,她便继续向前走。 越过假山正面时她顿了下,这将是她复生后第一次与谢政玄正面相见。 临死前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她抓着裙摆的手紧到发白,毅然决然跨出剩下的的小半步。 四周寂静,月下无声。 那张她曾深爱入骨的脸映入她眼中时,她觉得熟悉而遥远。 晏枎虞呼吸一窒,忍住内心拔刀刺杀的欲望,一张小脸露出慌乱震惊的神情。 女子见有人来“啊”了一声吓得躲进谢政玄怀中。 瞧着女子的侧脸,晏枎虞在脑海中搜索这张脸的主人,没有甚么印象,看穿着打扮这位女子俨然已做人妇。 她没有想到,他们正式相对,会以这样的场景作为开头。 被撞破这禁忌的一幕,谢政玄没有半分尴尬与慌张,甚至连被打破幽会场面的生气都没有。 见眼前贸然出现的女子直勾勾盯着自己,不像其他下人撞见早就逃开。 是吓傻了吗? 他漠然扫了她一眼,不算好心地开口提醒,“还不走吗?” 晏枎虞急急巴巴从速低头,“妾不是有意打扰两位,妾是听见这边有声音,以为出了事才过来。” 她略带稚感脆生生的声音中有丝发颤,脸上透露出的惊慌神色衬得她十分害怕紧张,看起来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此时的晏枎虞,表面是一回事,心中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她内心对谢政玄竟然不在意被自己看到这种事,还有要放她走的行为感到非常讶异。 “世子~” 他怀中的女人立马抬头,撒娇道:“怎能就这样放她离开呢,要是我们的事被这不知哪儿来的贱婢说出去怎么办?” 闻言,谢政玄垂眸温柔地看着怀中的人,“她不会,之前有人看见不是也没事,担心甚么,放心,没有人敢说出去。” 晏枎虞听出他的话是警告,听着两人的甜言蜜语,就算没有看见,她也能想到此刻的谢政玄是甚么样的表情。 曾几何时,他也用过这样的语气跟她诉说过无数情话。 “可她面孔看起来生的很,不像是王府中人,瞧她那张我见犹怜的脸,说不定是府内哪个郎君的相好呢。” 女子看起来大不了晏枎虞几岁,说话的语气倒是十分老成。 谢政玄瞥了晏枎虞一眼,视线有些意味不清,话语仍是不甚在意,一句“是又如何”将他的狂妄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算他们见面的时间提前了几年,这个时候的谢政玄也依旧是傲气十足,锐气不减。 这话要是别人说,恐怕多少有些自大过头,谢政玄说出来就值得好好掂量。 彧王府中年轻的郎君就那么几个,除了谢胤栩外,只剩谢晋以及谢雍。 这三人中谢晋年纪还小,女子就是想告诉谢政玄,她要么是谢胤栩的人,要么就是谢雍的人。 “晏小娘子,你在哪儿晏小娘子?” 恰逢其时,三个在假山后的人都听到了谢胤栩叫喊的声音。 谢政玄见她不应,言道:“本世子就说小娘子怎么看起来有点面熟,原来是那日长兄房中见过的客人,真是好巧。” 他面容带着笑意,目光却很有锋芒。 他道:“是他派你来的吗?” 第三章:怕我伤你? 晏枎虞见他对自己起了怀疑,内心一虚,汲汲皇皇解释:“世子殿下误会了,妾真的只是路过,并不是世子想的那样,和谢郎君没有关系。” 谢政玄是个一旦有了防心,就难以近距离接触的人,除非他也有所算计。 她不能让他对自己起疑心。 “现在外面的妓子都这么自命清高了吗,看你的打扮,哪儿来的资格和王府的郎君们萍水相逢。” 靠着谢政玄的女子上下打量了晏枎虞一番,一字一句充满讽刺。 听了这羞辱人的话,晏枎虞心中怒火升腾,暗藏在衣袖中的手双拳紧握,刚要开口辩驳,花园那边的谢胤栩不知何时找了过来。 “原来晏小娘子在这儿,”谢胤栩从小道来到假山边,“我就说是谁在这儿说话,以为你迷路了呢。” 晏枎虞转头,见谢胤栩过来,谢政玄怀中的人立马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约是视线阻碍,谢胤栩没有一下看到谢政玄他们的身影,越过整个假山后才发觉这儿还有两个人。 谢胤栩明显一愣,出口的话都有些不利索,“三弟怎么也在,张孺人...也是。” 被称为张孺人的女子脸色慌张。 听到这个称呼,晏枎虞才想起了她是谁。 原来她就是那个被逐出王府后不知所踪的废妾,她竟和谢政玄纠缠在了一起。 堂堂彧王世子,居然好这一口。她暗自鄙夷。 张孺人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强装镇定,盈盈笑道:“原来是大郎啊,妾身以为谁呢。” 场面说的上是十分尴尬,在场的人都知她与谢政玄在这里干嘛,表面上又不好拆穿。 “妾身看这边的海棠花开的正好,想要摘几朵,不想却搞丢了头上的珠花,妾身身边的婢子又不在,这不,只好托路过的世子和这位娘子一起帮忙寻找。” 面前的人演的行云流水,看的晏枎虞煞是佩服。 间隙,她将眼神悄悄挪向一旁的谢政玄,却见他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好像欣赏戏子一般看着身边的人表演。 末了,两人不经意目光相撞在一起,晏枎虞下意识立即看向别处。 “原来如此。”谢胤栩信了张氏的话,即便他知道对方在说谎,有晏枎虞这个外人在场,他也不好多说。 “不知张孺人找到了吗,没找到的话明日再找吧,时辰太晚,也看不清地面上的东西。” “大郎言之有理。” 张孺人答应的很快,“明日我再来寻吧,时候不早,妾身就先回房休息了。” 临走之前,张氏也没忘了把戏做全,对着谢政玄和一旁的晏枎虞道:“今夜还要多谢世子和这位娘子相助,妾身先行一步。” 谢政玄默着,没有言语。 晏枎虞这一会儿不想与人结怨,陪着张氏逢场作戏道:“孺人慢走。” 路过谢胤栩身边,张氏跟平时一样面带笑容的向他点了下头。 谢胤栩表情有些局促,给让出一个小道,方便张氏离开。 随着张孺人走远,谢政玄走至谢胤栩跟前,双手抱臂,“长兄不想问我些甚么吗?” “三弟想让我问甚么,张孺人不是刚说清了吗,我没有甚么好问的。” 谢政玄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口中的话却很引人多思,“我可是把刀亲自递给你了,那些下人不敢说你有甚么不敢,还是说舍不得?” 他明显话中有话,晏枎虞低着头,规规矩矩扮演一个合格的下人。 虽说非礼勿听,现在却也是不由得她不听。 何况,她也想听。 谢胤栩不为所动。 谢政玄也不急,“看着心爱之人成了父亲的妾室,长兄应该很难受。” “她能来引诱我可见对你也不曾留心,何必还念念不忘,早日禀告父亲,对你百利无一害,你还在等甚么。” 听此,晏枎虞微微抬眸。 前世她与谢家内部人员接触不算多,因为她的出身,王府大多数人对她都有所成见,和谢胤栩也不过只见过寥寥几面,交集很少。 谢政玄口中的话让她着实震惊,堪称皇室宗亲表率的谢胤栩居然对张氏抱有私情。 她看向谢政玄,后者一副无害模样,不像是在设计人的样子。 他对自己和张孺人的事,像是巴不得彧王知晓。 晏枎虞瞬间有些明了,难怪他心思那么缜密的人,会在这种隐蔽性不高的地方跟已为人妾室的张氏幽会,明明不远处就是他的住所。 “政玄,你这样只会害了自己,别忘了阳初为甚么而死,你还想让彧王府蒙羞?”谢胤栩似乎被刺激到,话出口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没按捺住说了不该说的话,,忌讳般的瞧了晏枎虞一眼。 谢政玄神色未变,她却很清晰感受到他整个人的气场发生了变化,有些凛冽。 听到“谢阳初”这个名字,晏枎虞自己也是眼神一乱,想起她前世死前他说的话。 谢阳初就是那位,他甘愿献祭她也要千方百计救活的县主的名字,他的阿姊,他的旧爱。 关于这位早逝的彧王府县主,谢政玄曾经有向她讲述过有关她的事。 他说,谢阳初是谢家年长他的子女中唯一对他好的人,不会因为那些怪力乱神的事看轻他,远离他。 “我当然记得,”谢政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警告,“还有很多事我都记得。” 谢胤栩神态一紧,晏枎虞能看的出来更别说谢政玄。 “这个世上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会有痕迹,”他继续道,“长兄想保护的人是保护不了的,该死的人终究会死,血债血偿,这个道理父亲不是教过你。” 晏枎虞看着他,这是少年时的谢政玄。 她原认为他是在官场与家族险恶的争斗下,才变得外表冷毅,此时看来,他现下就已拥有压人的、位于上位者冷峻的压迫感。 若是没有经历死前那一幕,她印象中的谢政玄,仍是鲜衣怒马,烈火烹油的少年郎,而不是现在给人一种阴鸷感。 谢胤栩欲言又止。 作为外人,晏枎虞知道自己现在离开更为合适,于是张口道:“看来郎君和世子殿下还有话要说,妾就先行退下。” “小娘子不用走。” 谢政玄叫住她,随后侧身看向谢胤栩,”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就看我们堂堂彧王长子如何选。” 他语气笃定,“不过,长兄应该清楚,无论你怎么选我都会达成我想要的,你的选择,影响不了我。” 晏枎虞凝视着他这种凌驾一切的姿态,确实是谢政玄。 待在原地的谢胤栩看着自己这位说一不二的弟弟走远的身影,脸上既担心又忧愁。 良久后才回神对晏枎虞挤出一个微笑,“让晏小娘子看到这种场面真是对不住,起风了,我送娘子回去歇息吧。” 晏枎虞点头,“谢郎君说的这是哪里话,妾甚么都没有看见,只看到了这满院盛放的海棠。” 谢胤栩一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两人相视一笑,谁都没有再多说。 回到房间。 送走谢胤栩后晏枎虞才发现久久不见闻玉身影,路上她还在想闻玉怎么半天不见返回,以为她在房中。 桌上的豆糕少了几块,看来她是拿了吃的后才出去,正当她焦急准备出去找人时,闻玉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推门进来。 “你去哪儿了阿玉?”她立即上前焦急拉着闻玉的手问。 闻玉干笑了两声表情忐忑,一看就有事,她这人向来瞒不住任何事儿。 “发生了甚么?”晏枎虞追问。 看她着急的模样,一想到她迟早也会知道,闻玉放下手中的东西拉着她到桌子跟前坐下,踌躇片刻道:“妧媆,我说了你可不要伤心啊,唐曜刚才托人来找你了。” 听到是关于唐曜的事,她瞬间放下心来。 这次来皇都,原本她是为了看唐曜而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他没有爱上礼部尚书之女,他们应该会在这次殿试后定亲。 “哦是吗,我还以为出了甚么大事。”她言语间不甚在意。 “你都不关心他带了甚么话给你吗?”闻玉看她的表情不咸不淡,有些倍感意外。 她当然知道唐曜说了甚么,只不过该问的她还是要问一句,“甚么话?” 闻言,闻玉犹犹豫豫拿出腰间的荷包,“唐曜托书童来说,这个荷包他已不适合留存,其中情意他承受不起,殿试在即,他就不亲自来送,还说......让你不要再递书信去贡院了。” 说完这些话,闻玉都没敢直视她。 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事的晏枎虞并没有多大反应,十分冷静。 她接过荷包,这是唐曜离开豫州前,她熬了好几个大夜所绣,针线歪歪扭扭,勉强看得出上面的小兔图案,这是唐曜的属相。 见她看着荷包久久没说话,一旁的闻玉小心翼翼叫了叫她,“妧媆?” “嗯?” “你怎么不说话?” 闻玉都她难受,怒火中烧起身道:“唐曜他以为自己是谁,我明天就去冲进贡院好好问问他,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他到底甚么意思,明知道你们之间还有亲事,现在又说这些话。” “算了阿玉,”晏枎虞安抚着闻玉的情绪,“有些事强求不来,既然如此,就这样吧,一门亲事而已,取消掉就好。” “妧媆,”闻玉握住她的手,“甚么叫就这样?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 “不算了,继续追究下去也没意义。” 闻玉还想说些甚么,她开口打断她的话,“好了阿玉,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时候不早,我有点头晕,想要休息。” 坐在她对面的闻玉以为她心中难受,只是表面不想表露出来。 在闻玉看来,她从小到大,都是有委屈难过喜欢埋在心里。 这毕竟不是甚么好事,觉得给她点时间缓缓也是好的,闻玉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替她盖好被子后面,闻玉有些担忧的离开了房间。 她不知,唐曜此时在晏枎虞心中如浮萍般,无轻无重。 晏枎虞这么表现,是不想让闻玉怀疑。 送走闻玉,晏枎虞没有立即入睡。 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思考着后面如何接近谢政玄。 等她入睡时,都不知道到了何时。 这一晚她噩梦连连,还受了风寒,可见昨晚冷风的厉害。 她之前体质很好,不是一吹风就会着凉的人。 闻玉在厨房里煎药,谢胤栩专门来看她时还特意嘱咐让她安心养病,这几日就在王府好好待着。 她虽不喜欢彧王府的氛围,眼下看来留下也不是坏事,至少在接近谢政玄的事情上就更容易些。 出了王府,她怎么遇见他都是个问题。 一个皇室贵胄,一个等闲之家,怎么可能像话本里那么容易相遇。 屋内,紫檀木桌上的扶兰青瓷熏香炉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晏枎虞撑着起身来到桌边坐下,受风寒影响,她只觉头脑昏沉,倍感眩晕,提壶倒水时不小心将茶水溢到了外面。 她深知自己在王府待不了多久,按前世推算要不了多长时间,她的父母就会来皇都带她回去。 所以她一定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拉近和谢政玄的距离。 想到远在豫州的父母,晏枎虞不自觉摸上手腕处的手钏。 原本她应该第一时间回家和家人相聚,永不踏入皇都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她做不到放下心中的恨。 “阿耶,阿娘...” 倏然,晏枎虞连忙撩起袖口,只见她的手腕处空空如也,银色的手钏早就不见踪影。 她慌忙起身,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将整个屋子仔细翻找了半天依旧没有找到。 丢失的手钏是晏父亲手所造,镂空的花纹是专做的莲纹,寓意保她一生平安,同时还镶嵌了古羌族独有的绿松石。 “到底丢在哪里了?”她边念叨着又边再把整个屋子找了一遍。 屋内找不到,她就一路按照昨晚经过的地方去找,一直到假山前的鹅卵石道上才停下脚步。 晏枎虞弯着腰一点一点搜寻的很认真,都没注意到院墙上坐着的人。 谢政玄看她一身素雅,头发披散着,显然没怎么收拾就出来了,一路弯着腰低头焦急的像在找甚么东西。 他深觉无聊,拿着弓箭起身,瞄准她身后百米外百年古槐上放置好的标靶,一射即中。 听着箭矢从自己头顶飞过的声音,晏枎虞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谢政玄站的笔直,握着弓箭瞄准她所在的方向。 死前的记忆侵袭而来,吓的她后退几步,被冷箭穿过身体的撕裂痛感似乎又重新袭来。 注意到她的举动,他放下手中的弓箭,翻身下墙走至她面前,语气带着丝嗤笑:“怎么了小娘子,怕我伤你么?” —————— 感谢米娜桑的收藏,欢迎多留言评论哦! 第四章:梦中呓语 谢政玄喜欢骑射。 她犹记,他们在一起时,每年皇家春末禁苑游猎,他都会带着她一同前往。 闲暇日里,他也会骑马带她去野外狩猎,驰骋在落霞晚阳下,那会儿是她曾经生命中最美好的光景之一。 谢政玄对骑射之术的喜爱渗入到了骨子里,独自立府后,府内后院也修建有专门供他练习的场地。 他让人专门在靶场独留了一块地方,培了花,开了池塘,后来他还亲手为她做了一个秋千供她玩乐。 当时位于朝中的定远将军宇文崇更是笑言,说是大亓没有人会在靶场做这种事,这种奇观的靶场全天下没有第二家。 她清楚,谢政玄做这些,是想将靶场变得有意思些,只因有次她说,靶场枯燥,以后不会经常去看他练箭了。 .............. “世子。” 晏枎虞右手覆左手,身体微倾,屈膝行礼。 她道:“妾并非担心世子会伤到妾,只是妾曾被箭伤过,因而听见箭声会不自觉有点害怕,望世子切莫责怪。” 谢政玄瞧她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倍感无趣,这种不值一提的事他从来不会放在眼中,“行了,起身吧。” 他一边说罢,一边抬起手中的弓箭,瞄准树上的箭靶,再次射中。 “今日来这儿又做甚么?” 晏枎虞警觉了下,他这话很有可能是在怀疑她的动机,便诚实回答:“妾丢失了一件重要的物件儿,正在寻找。” 他收好弓箭,睨了她一眼,“不会也是珠花?” 听得出他话中的戏弄,她答:“不是珠花,是手钏,世子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她神色认真,语气甚至有点生气。 谢政玄看出,她是顾忌他的身份,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她这副隐忍的模样,令他觉得无趣。 “珠花也好手钏也罢,小娘子慢慢找,提醒一声,过了那个石门最好不要再往里走,我不喜欢外人靠近我的地方。” 说罢,他就要迈步离去。 谁知,她下一步直接挡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一介布衣敢拦王公贵族的路无疑是越矩的行为,他稍微追究一下,她都有可能被拉下去打上几十大板。 与晏枎虞而言,只要能寻到手钏,她才不顾会不会被他追究挨打。 “世子留步。”她娇小的身躯挡在他身前,一大一小,对比明显。 像她这样胆大的人,谢政玄也不是没见过,不过倒是第一次有女子敢这般挡他的路。 他凝视着她,没有动作。 情急之下,她拽住他的衣袖,言道:“如若世子看到了那个手钏,能否差人告诉妾一声。” 他瞟了一眼她拉住自己衣服的手。 晏枎虞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不该有的举动,连忙松开。 了解谢政玄的人都知,他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也不喜欢莫名的触碰。 他抽出袖口,“这点事你不是该找谢胤栩么,你是他的客人,他自然会帮你。” 她无从置喙,他的话也没错。 他不是甚么大善人,对她的事没有帮忙的义务。 一时寻不到合适的理由,她退而一步,“是妾唐突,妾先告退。” 若是强求怕只会惹得他厌烦,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弄巧成拙,造成他不满。 她快速行了行礼,仓皇离开。 不远处,观望了半天的薛策走过来,“世子给人家娘子说甚么了,看样子又伤到了一个,太后不是说女儿家都脸皮儿薄,让世子一天别说话太硬吗。” 谢政玄将手中的弓箭扔给身后过来的人,“你要是实在太闲,去把马厩扫了。” 情情爱爱这些事儿在他这里没有存在的地位,他对这些事自然也就不在意。 这个世上,能让他在意的东西本就没有多少。 薛策立即闭嘴,不敢再说。 听着两人说话的声音渐远,尚未彻底离开的晏枎虞从青石门后悄悄探出身来。 望着谢政玄远走的背影,复仇的怒火在她胸口燃烧着。 每次和他相见,她表面平安无事,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想看着他死。 艳阳高照,在刺眼的光照下。 她眯眼抬头看了看他刚刚射出的利箭,每一支都正中靶心。 她低声道:“真是,好箭术啊。” ................ 早上没有喝药,又出去找东西找了半天。 晏枎虞本已退了的高烧又重新复发了起来,额头滚烫,在闻玉喂了药后才安然睡去。 夜色渐深,一轮月牙儿早已挂上枝头。 谢政玄翻阅着书案上的古籍,间隙接过对面人递来的文书,打开细看。 “侍郎,这是今年兵部部分武官调动名单,徐尚书让吾拿过来让您过目。”来人比谢政玄年纪要大上许多,三十有余,对他恭恭敬敬。 作为大亓开国以来最年少的侍郎官儿,谢政玄上任时还是引起“清流一派”不少非议,奈何他在沙场上战功赫赫,又是圣人器重的才俊,最后那些人表面才哑了声。 侍郎这个职位对于谢政玄来说不过是踏脚石而已,他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宇文崇校尉,为何调去了广南道?” 大亓疆域版图共划分为“十四道”,道下有三百七十八州,州下有一千六百一十一县。 广南道为“十四道”其中之一,地处帝国南方,地域安全。 他放下文书,表面无愠无怒,听的人却是一惊,表情存着丝畏惧。 “广南枢卫军缺人手,宇文校尉骁勇善战,能力出众,徐尚书觉得派他去最好不过。” 谢政玄合上奏文,“既然能力过人,就不应该让他去广南,陇北战事吃紧又是他的故乡,好刀就应该用在刀刃之上,刘主事觉得呢。” 说到尾处,他抬眸看向被称作刘主事的官人。 后者连连应声,没有反驳,“侍郎言之有理,吾下去就去改。” 整个兵部虽是以兵部尚书为首,但谢政玄实权不小,没人敢轻视他的安排。 兵部的人一走,薛策嘟嘟囔囔道:“宇文崇离开陇北前和世子那么不对付,干嘛还调他回去,分明是随了他的意。” 谢政玄拿出古籍继续翻看,“军中人才稀少,他去陇北对陇北有好处,我不是随他的意,是他去,对大亓有益。” “看来世子是惜才了,那个宇文崇肯定得高兴死,当初离开陇北时他就不愿意,现在终于又回去了。” 薛策絮絮叨叨说着,谢政玄觉得他话太密,言道:“你不是想去神武卫看看,替你找好了人怎么还在这儿?” 神武卫乃皇都禁军,开国时战绩显着,大局初定后留于圣人脚下守卫皇都,别说常人,一些王公大臣想进营地看一看那都不可能。 薛策不好意思挠挠头,傻呵呵道:“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免得那些‘清流’又在背后弹劾世子,对了,”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钏,“这个玩意儿是打扫花园的侍婢交给我的。” “我担心是张孺人的物品,会影响世子的事,就拿回来了。” 谢政玄接过饰品看了看,钏内用繁楷镌刻了“妧媆”两字,想来这应该是首饰主人的小字。 他猜这应该就是晏枎虞早上找的东西,于是伸手递给薛策,“送去谢胤栩住处,白天那位小娘子你该是见过了,这是她的。” “殿下如何得知这东西就是那位小娘子的?” 薛策向来爱问东问西,谢政玄眼皮微微一抬,后者立马识趣噤声,讪讪离开。 薛策虽为人话多,办事还是挺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将东西交到了闻玉手上,因为晏枎虞还没醒,只能让闻玉暂收。 闻玉道过谢后,薛策也准备回去复命。 就在他转身之际,帐后的晏枎虞忽然梦魇道:“谢政玄....为何.......” “谢政玄”三个字一出口,闻玉和薛策两人皆是一惊,吓的闻玉赶紧将她叫醒,“妧媆,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妧媆?” 半梦半醒间,晏枎虞额头上布满了一层冷汗,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着,此刻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甚么。 “这几日你怎么老是梦魇?”闻玉扶着她坐起。 晏枎虞扶额,目光看向帐外才发现还有个人在。 对她来说这不过是熟人相见,但物是人非,隔着一层纱帐她问:“这位是?” “这是世子的亲随,叫薛策,你的手钏就是他找到的。”闻玉回答。 “多谢这位小郎君,给你添麻烦了。” 她声音听起来有累,显然没从噩梦抽回神来。 薛策连连摆手,“娘子不必客气,这都是我们世子吩咐让我送来的,物归原主最好不过,既然娘子还生着病,我就不打扰了,娘子好好休息。” 还未等晏枎虞答复,薛策一溜烟儿就跑的没影。 看薛策离开,闻玉立即拉住她问:“妧媆,你刚在梦里叫谢政玄的名字干甚么?” “甚么?!” .............. 要说人倒霉起来,干甚么都倒霉。 整整一天晏枎虞都没敢出门见人,生怕出去遇见谢政玄。 她还没想好解释的理由。 薛策是个甚么都会给谢政玄讲的主儿,她都不用打听都明了,她梦魇中的话谢政玄肯定都已知道。 这要是碰见他,她该怎么解释才合适。 只见过两面就在梦中叫人家名字,怎么想都无法捋顺逻辑。 唯一可解的就是,要顺着常人的思路来,说自己对他一见钟心。 皇都城仰慕彧王世子的女子不少,多她一个也正常。 这样的理由也说的过去。 可这样一来她就较为被动,做甚么都像带着目的,弄不好他会对她设防更高。 她思前想后,一脸愁容坐在房内,对着闻玉问了句:“阿玉,我们最晚甚么时候离开王府?” 闻玉吃的正开心,王府的伙食还是很不错,很符合她的口味。 “你要是觉得身体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走,反正我觉得呆在王府很没意思,出去走到哪儿都有规矩,就是饭菜好吃。” “你说的对,”相比闻玉,晏枎虞就没有甚么胃口,“王府确实没有甚么意思,不过我们还不能立即走。” “为何?” “既然人家都帮我找到了手钏,我自然要回报。” 这件事她觉得还是要当面解释清楚,她不能一直躲着他,这样未免太浪费时间,能留在王府的时间对她来说已经不多。 闻玉倒也不意外。 “也是,你一直都不喜欢欠人恩情,不过你想怎么报答,送东西的话不得当面去,你能行吗,不怕他当面问你梦里叫他名字的事啊?” “问就问吧,该来的躲不掉。” “啧,”闻玉叹道,“这还是你吗,我还以为你肯定会理也不理悄悄走人,这实在不像你的性格,那你准备怎么报答他?他一个世子要甚么没有,我们要送他甚么才合适?” 晏枎虞思索了会儿,想到谢政玄前世很喜欢吃她做的糕点,言道:“糕点,而且还要亲手做。” 闻玉一脸惊讶和不可置信,“做糕点?人家都是挑会的来,你这怎么还专门挑短处,他要是吃伤了,你我都得兜着走。” 做糕点这方面,她天赋是不高,前世这个年纪的晏枎虞是肯定做不出来,但现在她已经可以驾轻就熟。 “放心吧,一个糕点而已嘛,忘了我们家是做甚么的了,耳濡目染这么久,怎么都会点。” 看她信心满满的姿态,闻玉半信半疑,最后还是向厨房管事的阿嬷借了地方,幸好这几天她为了煎药混了个脸熟。 因为从小在市井长大的原因,闻玉很会和人打交道。 天色渐晚,晏枎虞的糕点才出炉。 闻玉困得不行,晏枎虞就让她先行回去休息,自己装好食盒独自去了谢政玄院中。 到了他门前,她瞧着屋子的烛火还燃着,院中亮如白昼。 在她说明来意后,护卫进去通禀,而她等来的回答却是,不见。 “不见吗,世子他是因为有事在身吗?”她试探问。 护卫摇头,“娘子先回去吧,世子说不见那就是不见。” 她望了一眼门里,不甘放弃,“还请小哥再进去说声,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对世子说,不全是送吃的来着。” 她极力祈求,护卫拗不过,只好再进去把她的来意说了一遍。 这次谢政玄倒是没有再冷漠的将她拒之门外,护卫出来后就将她放了进去。 当再走进这个她熟悉的地方,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院墙边随处可见的白兰,院中央那颗不算特别高大的梨树,都是她曾留在记忆中的东西。 梨树后来谢政玄让人移植到了世子府。 因她说这颗树上的雪梨香甜,全皇都都没有这样甘甜的梨子,他才有了迁树的做法。 桃月正是梨花盛放季节,不时有白色的花瓣落到她肩膀处缇染的披帛上。 今日她的着装才恢复了平常模样,不再一味素色,有少女的靓丽之姿。 谢政玄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手中的横刀被他擦拭的在月色下泛着锋利的冷光。 晏枎虞提着食盒,在他面前显得有些局促。 “来了倒怎么还不说话了。”他欣赏着手中的兵器,没有看她。 她赶紧举起食盒,行礼道:“这是妾为了答谢世子的一点心意,微不足道,还请世子不要鄙弃。” 他目光短暂瞥向食盒,擦刀的动作未停,“心意本世子领了,东西可以拿回去。” 因为举着食盒,她小半张脸都被挡住,小心翼翼地只露出一双杏眸。 “妾知道世子尝遍山珍海味,这小小的透花糍对世子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可世子真的可以尝尝,味道不会差的。”她说的很真诚,找不出来一丝假。 见她似乎不会罢休。 谢政玄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侧首对身后的薛策使了个眼色,薛策随即过去将东西收下。 “东西收了,要是没重要的事说,你可以离开了。” “不不不...妾还有事说。” 他抬眸。 她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叹了口气,为难道:“妾想说,那日妾叫的不是世子的名讳,而是我的一个远方表哥的名字,只是音调上可能和世子的名字有点相像,妾担心这会造成甚么误会,所以今日特来说明。” 她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中途还瞅了薛策一眼,看薛策一副假装正经的模样,脸上掩盖不住的偷笑已经出卖了他。 谢政玄脸上未有波澜。 “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 “嗯,”她用力点头,“毕竟叫世子名讳属于不敬,妾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将手中的刀刃入鞘。 “虽然不知,我做了甚么让娘子噩梦连连,许是那天我的箭确实吓到了你,不过你如此胆小,还是早些离开这彧王府好,免得到时候被顺手拿来当了棋子也未可知。”他后半句话似是劝诫。 他这是不信自己的话,但也没往其他更深的方面想。想到这一点,她的紧绷的心放松了些许。 “禀世子,”护卫从门外进来通报,“亲王回来了。” 她下意识看向他。 彧王府情况复杂,她知道彧王与谢政玄,说是父子,却更像是仇人。 第五章:东窗事发 回想起前世。 晏枎虞依稀记得,谢政玄第一次带她回王府,彧王丝毫不顾他脸面的将他在众人面前数落一通,将他们挡在门外,闭门谢客。 原本他不必回王府受这份气,是她觉得彧王如何说都身为长辈,亲父子间怎么会有隔夜仇。 到了彧王府,她才意识到,是自己把一切想的太简单。 有的人虽为人父母,但不会对每一个骨肉视如己出,爱戴有加。 在她印象中,这两人几乎次次见面不欢而散。 谢政玄将剑扔给薛策,“知道了,退下吧。” 她偷偷瞥了一眼眼前的他,深觉自己再待下去也不合适,言道:“世子有事,妾就不叨扰您了,妾先退下。” 他淡淡应了个“嗯”字,没再说话。 她走到院门前回看了他一眼,此时他已经进屋更衣去了。 想是今夜注定无眠,从谢政玄的院子里出来,她看见整个王府又灯火通明了起来。 按照平常这个时辰,各屋应该都已灭灯休息。 晏枎虞没有立即回住处,独自转到水池边的石头上坐了会儿。 深夜池水冰凉,她将手指浸入其中拨动水面,一层层涟漪缓慢泛开。 廊檐下,金木灯的倒影清晰映在水中,瞧着这虚实之景,恍然间她还以为甚么都没变过。 “何人在这儿?”倏地,一道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她起身回头,原来是谢雍。 谢雍为彧王二子,与谢政玄虽同岁,不过他要大谢政玄三个月,为婢女所生,是王府子女中最没有势力的一位郎君。 “噢~”谢雍拉长音调,“看来你就是长兄救回来的那个女子。” 她微微欠身行礼道:“是的,郎君。” 她不知谢雍如何得知她身份,他们这才见第一面。 之前她对谢雍印象不深,只知道他为人纨绔,喜欢花天酒地。 “我听下人们说,长兄救回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年纪不大,我瞧你面生,穿着又不像是府内打杂的,果不其然是你。” 谢雍走至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长兄果然好眼光,这么晚娘子在这里做甚么?” 她对谢雍没有好印象,退至半步,“妾见这处景色优美,因此就待的误了时辰,妾这就要回,郎君请便。” “欸……” 谢雍作势要挡住她的去路,却被随身侍从提醒道:“二郎,我们还要去拜见亲王呢,世子和其他娘子郎君都已去了,别又耽搁了。” 听此,谢雍只好作罢,举止轻佻的靠近她说:“今日我有要事在身,没时间和娘子多说几句了,你我改日再见。” 晏枎虞恭恭敬敬低着头没有说话,心中生出一股恶寒。 等谢雍远走,她长舒一口气。 要是他要乱来,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一把将他推进水里,到时候免不了要多事,还好他走的早。 为了避免生事,她随后转身回了住处,一刻也没多待。 翌日。 到彧王府这几日,闻玉想起,她们从豫州带来的随身物品还在客栈放着,本来约好一同要去拿,还没来得及出门,她就被厨房的阿嬷叫去帮忙。 这几天闻玉和厨房的人已打成一片,前天她看厨房忙就帮着煲了个鸽子汤,没想到备受王府的孟夫人夸赞,阿嬷就又将她叫了过去。 拿包袱这事儿晏枎虞只能一个人去。 客栈地处城郊西市,离王府略远。 她午后出的门,取了东西后太阳已归落西山。 临回王府前,她专门绕远去给闻玉买了爱吃的甜酥才回。 正直春尾,皇都各处一片春景盎然,街头巷里满是出来去赏花的男女老幼。 青红柳绿,好不快活。 半道上路过一个算命小摊,本已走过去的她又退了回来。 晏枎虞伸手撩起面纱,只见卦摊的麻布幡上写着“知天命”三个大字。 摊前的人多如牛毛,可见生意红火。 前世,她拉着谢政玄在这儿算卦时,这个小摊也是像现在这样比肩迭迹。 算命的道士正站着给一位二八年华的女子看相。 一侧头,瞧见晏枎虞的身影时道士的瞳孔中满是震惊,直接推开拥挤的人群向她走来。 晏枎虞逗留了下正抬步要走,身侧传来一声叫喊:“小娘子留步。” 她寻声看去,对方已经快步走到她跟前,表情急切又惊喜。 只见面前的人平复了下呼吸,道:“某看娘子似有意算上一算,何不在贫道摊前一问呢?” “我只是路过,不想算命。”她一副了然无趣的模样说着就要走。 谁知对方依旧紧追不舍,“路过也是有缘,这世上之人千千万,不是所有人都能相遇,今日娘子与某有缘,何不听老夫讲上一讲。” 闻言,晏枎虞看了一眼幡布上的字,“先生的幡上写着‘知天命’,但我不相信天命存在,多谢先生好意,我就不必算了。” “说的好。”一道爽朗又略带温润的声音响起。 晏枎虞回眸,一位面容俊朗的男子倚在她身后的酒楼门口,手拿折扇,身着墨绿衣衫,银线走边,领口绣着盘纹,腰间两侧挂着双佩,神态潇洒。 男子道:“小娘子说的真好,这世上哪儿有天命存在,神佛有道,万人也有万人的道,命运这种东西只有靠自己书写才最准。” 晏枎虞透过面纱瞧了一眼那人,隐隐约约似曾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听此,道士不疾不徐开口:“这位郎君说的有理,不过郎君有没有想过,你的道你的命运神佛早已知晓,而你知道神佛的命运是甚么吗?” “道长此言差矣,在下认为,神佛的命运也是人创造的,古往今来书海万千,都是人的笔触所撰写。说神佛,先生可曾见过,毕竟眼见才能为实。再者若道长真可知天命,那道长不如算算在下的天命是甚么?” 好能言善辩的一个人,晏枎虞心想。 道士摸了摸灰白的胡须,向前男子所在的位置走了几步,一番端详后,道:“贫道看小郎君形神兼备,未来定是一切谋望皆如意,想必是万事皆成,只不过,有事不可执念太深,执念过深势必会伤及自我。” “哈哈......”男子大笑,矗立道,“虽然在下不信天命之说,不过先生的话也算吉言相加,贺崤在此谢过,不知道长尊姓大名?” “贫道姓杨名遒。” “杨道长。” 贺崤从腰间拿出一串通宝,递过去,“这点小钱就当给先生的谢礼,后面等真如先生所说,那我就信先生说的天命。” “那就多谢郎君打赏了。”杨遒没有拒绝。 两人说得起兴,杨遒没发现晏枎虞趁机早已悄悄溜走。 他再寻时,已是人海茫茫眨眼间就找不到人影。 贺崤早就见她想要离开,杨遒一走,他转身进了酒楼饮酒赋诗去了。 杨遒好一番寻找都没找见人,回到摊位上连连叹息。 他没想到会突然遇见晏枎虞,身为复生者,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阻止前世的灾祸再次发生。 他曾看着她的尸体被人抱着放在娶亲用的轿辇上,看着那人大开杀戒,血洗皇宫,众叛亲离,变得失去人性,使上百条性命消逝。 他深觉,这次重来也许是上天给他赎罪的机会,上次能有那样的惨剧发生,他脱不了干系,他只希望这次一切都不要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只是他对晏枎虞的身世知之甚少,这下找人也不知去哪里找。 好在,他对另一位的情况较为清楚,只能先跟着对方了。 晏枎虞不知杨遒与自己一样,都是重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道士,摆脱他后就辗转回到了王府。 她后脚刚踏进大门,抬眼就见谢胤栩行色匆忙,步伐极快地朝内宅堂厅方向走去。 他边走嘴里不停还向身边的随从询问:“你说的可属实?” 紧跟他的随从回答:“千真万确郎君,亲王正在大发雷霆呢,二娘子让小的赶紧叫郎君过去。” 听他们这言论,铁定是出了甚么事。 晏枎虞思索着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思考间,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梳着双髻,挨着她跑了过去。 本着一种直觉,她试叫道:“苌宜?” 女孩儿转过头,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容上带着迷惘。 因心急,女孩儿只是匆忙看了她一眼,跑着也往堂厅去了。 见谢苌宜也出现在这儿,她预感彧王这次发怒可能和谢政玄逃不开,于是也跟着过去。 才到廊下,她就看到谢政玄笔直跪在院中,旁边还有一个被打的半死的随从。 气派的堂厅门口坐着彧王和王妃,以及一位夫人,仆从们都聚在一旁。 之前对她出言不逊的孺人张氏跪在彧王脚下,不停用手帕拭泪,哭的梨花带雨。 “本王再问你一次,孺人张氏说你非礼她,你究竟有没有强迫她做那些腌臜事?”彧王声音浑厚,身高八尺的他给人很强的震慑感。 谢政玄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紧张,他更像是无所畏惧,“我说没有强迫,父亲会信么?” 彧王怒斥,“逆子,说,为甚么还要再做这种事?” “没有为甚么,这件事本质是你情我愿,”他音调上扬,“张孺人应该清楚,不存在强迫。” “世子为何这样诬赖妾身,”张孺人闻言立即凄凄惨惨控诉,“明明是你不顾妾身意愿,对妾身动手动脚,眼下却这样拖人入水。” 这出戏看的晏枎虞倒有些不明白,前几天还夜半幽会的两人,这会儿倒是闹得鸡飞狗跳。 “妧媆。” 闻玉悄悄绕到她身后,“正找你呢,我就猜你在这儿,我帮厨房阿嬷做完事回房都不见你人。” 她之前最爱凑热闹,闻玉知晓她这个习性。 “我去客栈拿包袱了。” “不是让你等我一起去吗?” “这么一件小事我还是能做的,东西我放在门房了,一会儿再去取。” “喏,甜酥。”吃的她还提在手上。 闻玉接过她手中包好的酥饼笑的美滋滋,“还是你知道疼我。” 说着,闻玉立即打开油纸就咬上其中一个,同时取出一个递给晏枎虞,但后者显然这时的心思都集中在堂厅前。 她问:“阿玉,你知道这怎么一回事吗?” 她想着闻玉一直在府中,许是会听到一些风声。 闻玉吞咽下口中的食物,望着对面一群人小声道:“听说日中彧王让世子在书房等着论事,一到书房却撞见这两人在一起,举止不端。” 晏枎虞听着,“书房撞见,白天就这么光明正大?” “是啊,要我说他们也忒大胆,现在呢,这个张孺人说谢世子趁彧王外派出巡,三番五次强迫非礼她,这次也是因为她给彧王送茶,谢世子又趁机对她动手动脚,反正各执一词,谁也说不清。”闻玉娓娓道。 “原来如此,你都听谁说的?” “厨房的阿嬷,他们都是王府老人了,当时也有几个下人在场,闲言闲语传的很快的,不过你可不敢给其他人说啊,到时候传出去我俩几条命都不够填。” 晏枎虞点头,脑海里想着花园那晚她看到的景象和谢政玄说的话。 以谢政玄本人心思缜密程度,白天做这种事,还是在他父亲书房,怎么都不像他的处事风格。 其中风险有多大他应该清楚,结合假山前那晚他的言语,整件事看下来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不是故意。 “阿耶,”谢胤栩站出来规劝,“三弟纵然之前犯过错,但他已经知错,绝对不可能再犯第二次,这其中肯定有甚么误会。” “诶长兄,”谢雍一副看戏的表情,“这如何会是误会,政玄可曾是个不顾纲常伦理的人,阳初阿姊怎么没的,长兄难道忘了。” 谢阳初名字一出,堂厅的氛围都冷了一度。 彧王横了谢雍一眼,后者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错误,低头没敢言语。 谢胤栩一时无言,站在他身边的妹妹,彧王府的二娘子谢芷用力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不要掺和这件事。 这两人都为孟夫人所出,血缘上对比其他兄弟姊妹更近。 “就凭张孺人牙齿上下一碰,说世子强迫她那就强迫了?夫君这样问罪,难道是相信了张孺人说的?”坐在彧王右手边的王妃终于开口。 要说哪个母亲看自己的骨肉搅和进这样的事里都会坐不住,晏枎虞却觉得王妃并没有要给谢政玄说话的意思,她的语调更像是一个路人,太过冷静,口吻也太冷。 私通是大罪,秽乱纲常足以将一个人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王妃这副神态,知道的晓得谢政玄是她的骨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随便捡来的阿猫阿狗,看要快死了随便问上一句。 也许谢政玄对她而言,还不如她怀中那只波斯贡献过来的狸妾。 王妃情冷,彧王亦是,王妃开口后他才觉得只判谢政玄有罪似乎草率了些。 究竟是罪在他一人,还是两人?在王妃说话前,彧王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只信张氏说的话。 为了让判罚看起来公平些,彧王瞧了张氏一眼问道:“你说世子强迫你,又是多次,可有人作证?” 张氏僵住,巡视了一圈回道:“除了妾身边之前那个意外亡故的侍婢,未曾再有他人看到,自是没人给妾作证,而且世子每次他都挑没人的时候来,自是没几个人看见。” 说完她又哭了起来,“妾那时只觉叫天无门,世子权力又大,就算有人看见谁现在又敢站出来说。” “有本王在这儿,谁看见就站出来,我这个当老子的权力还压不住他吗?” 彧王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人,“你们,有谁看见世子强迫孺人,有本王做主不用怕他。” 瞅着眼前的场景,闻玉道:“你说有人敢站出来吗晏枎虞?一边是亲王,一边是未来亲王,得罪哪个好像都不行。” 晏枎虞:“大家都是为了讨口饭吃,站出来如果不小心做了别人刀板上的鱼肉,实在得不偿失,也谁都得罪不起。” 闻玉:“其实我觉得吧,就算没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彧王看起来都挺不喜欢谢世子,厨房的阿嬷说,他一向不受宠,父子俩跟仇人差不多,不被父母喜欢的孩子,想来也是有点惨。” 听着闻玉的话,晏枎虞表情微动,彧王为何不喜谢政玄,具体原因她还是知晓半分。 因为他害死了他父亲最爱的人,也就是谢阳初的生母——冯氏。 冯氏性格温厚,为彧王挚爱,后因家道中落又因皇室施压,于是怀着身孕与家人远走他乡。但彧王并未放弃寻找她,几年下来终于觅得佳人,同时得女谢阳初。 彧王本以为二人可以长相厮守,可冯氏归来的半年后在别苑避暑时,偶遇幼时的谢政玄落水,四周无人,是冯氏将他救了上来。 后因冯氏力竭,悲由此来,遂溺亡于湖中,死时她已有孕一月。 从这儿开始,彧王就对谢政玄很冷淡,后面谢阳初又因他而死,种种原因迭加,彧王怎么可能喜欢他,不是太后拦着,他这世子位估计早就废了。 “惨吗,我倒觉得还好。”晏枎虞凉凉开口。 闻玉有些惊讶她会这么说,她总觉得,心肠软到看个皮影戏都会感动到泪流不止的晏枎虞,是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似乎冷血了一点。 “这叫还好啊,如果我阿爹阿娘不喜欢我,我会很难过的。”闻玉道。 晏枎虞边听她说着,边细心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谢胤栩明明知道更多,却也不出来继续解释,他肯定知道张氏在撒谎。 不再吱声的他,究竟是不是想让谢政玄真的没事,那就不得而知。 或许这对她来说倒是好事,既然没有人站出来证实他的话,那就由她来。 这算她第一次向他交出的“投名状”。 第六章:不忌纲常 “没人出来吗?”彧王扫视一圈在场的每个人,威声质问。 一众人员,垂着脑袋,不说话。 “阿耶不如还是看看怎么处置政玄吧,就算有仆从知道点儿东西,哪儿敢出来呢。” 虽为手足,谢雍言语表情中却是恨极了谢政玄的样子,巴不得他早点死。 处于漩涡中心的谢政玄没有任何表态,像是即将被处罚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还有甚么话要说吗?”彧王大有定罪于谢政玄的架势。 她见他一副清疏朗月的态势,眉目未及波澜,岿然不动,浑身却透着桀骜。 “妾有话要说。” 廊亭下,一道娇弱的声音响起,众人皆向说话的人看去。 晏枎虞提着襦裙,丝毫不怯的走了出来,闻玉想拦但没拦住。 瞧着是她,谢政玄不为所动,目光凝视过去。 “参见彧亲王、王妃,”她行礼道,“妾有话要说。” “你是何人?”彧王严声问道。 “妾为豫州人士,名叫晏枎虞,几日前承蒙府内大郎所救,遂留于王府养病。” “胤栩的人,你现在是要为世子说话?” “妾不是想为谁说话,只是有些话妾不得不说。” “妾想说,世子殿下没无虚言,他没有强迫张孺人。”她一字一句恭恭敬敬,声音斩钉截铁。 “说出的话是要负责的,难道你亲眼看到过?” 彧王威严压人,她仍旧坚定回答,“禀彧王,妾确实是亲眼所见,世子的确没有强迫张孺人。” “你胡说!”张孺人歇斯底里。 彧王仍继续审判,“空口无凭,你作何担保?” “贱婢,你知不知道作伪证可是会被杀头的。” 谢雍一脸愤懑,他看起来很生气她多管闲事。 不是她搅和这一下,全部罪责全都会落在谢政玄一人头上,一人强迫,和两人互相私通的罪名完全不一样。。 “珠花。”她道。 “妾意外撞见世子和孺人的那晚,孺人掉了一个鎏金镂空的珠花在假山旁,亲王若不信,待妾现在让人去房间拿来,供各位一阅。” 彧王眉目沉思了会儿,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假,片刻后道:“要是让本王知道你在说谎,你这条小命就别想要了,来人去拿。” 一旁的闻玉听的心惊肉跳,担心不已。 晏枎虞自身显得很沉着。 她叫来闻玉,将放置珠花的地方告诉给她后,彧王的人跟着一起去取。 捡到这个珠花说来也是意外,那天她手钏没找见,却误打误撞拾得了这个东西。 原本她打算交给谢胤栩,一来二去给忘了,幸好东西还在她手上,这会儿还能派上用场。 没多大功夫,彧王的人就将东西拿来,王府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女眷的首饰都有登记在册。 张孺人丢失的珠花是彧王赠予,他自己送的东西,真假与否,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因而当东西展示出来时,彧王一眼就认出此物。 王妃也同样扫视了一眼管家手中的饰品,单手轻抚着怀中的狸奴,“看来孺人张氏,并不无辜,不知亲王准备怎么处置?” “诬陷!是诬陷!她栽赃我,这个贱人她一定是世子的人,请亲王明察。”张孺人哭天喊地想将她拉下水。 晏枎虞不着痕迹反驳,“妾是不是世子的人,亲王大可让人去查,如此大事,谁又敢胡言。” 谢政玄目光望向她,间隙,她未曾和他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彧王也不是好糊弄的人,言道:“你说你是胤栩带进来的人,但本王可不知在进府前你又做过甚么。” “待本王让人调查清楚,你和那个逆子私下是否有联系,这件事再做定论,调查没完成前你和他就在这儿等着,一步不许离开。” 接着彧王又吩咐护卫,“来人呐,将张孺人关回房中,其他人,散了。” “是,亲王。” 彧王不会轻易相信她,眼见要继续等下去,晏枎虞一时没有他法。 她自是不怕查的,就是不知要等多久。 霎时,偌大的院中就剩下了她和谢政玄,那个被打的半死的随从也被人拖了下去,她这才认出,这人竟然是那晚她见过的谢政玄院门口的护卫。 想必也是被连累。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彧王这是在拿谢政玄身边人撒气。 “为何站出来替我说话?”其他人一离开,谢政玄问她道。 他们之间隔着约两尺远。 他目视堂内,并未看她。 “妾只是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不要说今天陷入这般境地的是世子,就算换了他人,妾也一样会站出来。” 他似笑非笑,“我见你为人柔弱,想不到,还有这样不怕引火烧身的一面。” “引火烧身吗,”她道,“妾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实在说,妾站不站出来,世子都要受罚,但妾感觉世子的举动并非本意。” 他道:“有这种判断,是因为那晚你听到我的话么?” 晏枎虞并未否认,“殿下好像非常想让人知道自己做的错事,若殿下出自于本心做这样的事情,按照常人思路来说,一定不希望有谁知道,可世子是在反其道而行之。” 谢政玄眼神落在堂厅里,寻着他的视线看去,彧王妃正在细心喂养着她怀中的宠物。 这一幕同样落在晏枎虞眼中。 她侧眸偷偷观察了下他的反应,只见他表情如水,瞧不出任何东西。 “这就是你站出来的理由?”他问。 “嗯,”她乖巧的点头,表情真诚无二,“妾不知世子为何这样做,妾想,世子一定也想有人相信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吧,特别是.....” 她欲言又止。 “特别是甚么?”他语气淡薄。 她想说,特别是想让彧王和王妃相信,但这样说出来她觉得不妥,谢政玄并不喜欢被人提及家事。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没接着追问,言道:“无论是甚么,小娘子下次为人出头时,还是多为自己着想,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个外人,用不着冒险。” 他这话似乎颇有些不领情的味道。 她道:“难道世子不想有人和自己站在一边吗?” “有没有人跟我站在一边我并不在乎。”他回答。 “没有人告诉你,凡事要量力而行,看看刚才那群人,你知道谁好谁坏?此番你出手帮我,总会有人盯上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树立一个仇人,你觉得划算吗?” 他的话很是冷酷。 晏枎虞晓得他对自己这番举动,并不会有多感激。 进入他的内心,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她需要徐徐图之。 “不是这样算的,”她回答,“妾做事也不是靠划不划算来衡量,只求问心而行。” 说完她扬起一个笑,犹如春光般明媚,很是干净。 看见她这个笑容,他移开目光,没有再说其他。 他不言语,她顿了下,开口问:“妾能否问世子一个问题?” “说。” 片刻犹豫后,她道:“世子您,究竟为何这样做?” “你方才没听见他们说么,我是个不忌纲常的人,想做便做了。” 撒谎。 纵然有谢阳初的事在前,虽然她恨他入骨,同时她也明白,他对张氏绝对有目的在身。 而这个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他就是要让张氏陷入这样私通舆论的浑水之中。 对于他这样做的原因,她非常好奇。 到底甚么原因,能让他直接搭上自己。 前世,薛策说过张氏为人心狠手辣,服侍她的婢女常常被打骂,甚至还有人莫名消失,因为彧王宠爱,也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难道张氏伤害到了他的人?她心想。 她抬眸,不经意瞥向他身后,身后走廊上,一位面容清冷的女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人像是已看了他们许久,看样子应该是来找谢政玄。 女子迈步正要过来,一声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对方。 “三兄。” 闻声,他们同时往右侧的小门一看,原来是谢苌宜。 谢苌宜三两下挣脱开身边侍婢的手,跑到他面前。 望着眼前跑来的小人儿,他起身将谢苌宜接住抱起。 他声音温柔宠溺,“小苌宜怎么不在房里待着,跑来这里做甚么?” 这是晏枎虞第一次见他和谢苌宜相处的景像,他很少会露出温情一些的笑容。 “苌宜知道兄长在受罚,不想让兄长一直跪着所以才跑来,苌宜这就去给阿耶求情,让他不要再罚你。” “苌宜……” 谢政玄刚握上谢苌宜的小手,王妃冰冷又绵长的声音从堂厅门口传来。 她步调端庄的向他们徐徐走进,如画一般的面孔上在看到谢苌宜后才生出一抹慈爱。 “阿娘……” 谢苌宜一张小脸像是有点害怕。 王妃近身的婢女见状对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另一位婢女立马过去把谢苌宜哄回王妃身边。 谢政玄没有阻拦,作为曾经他的枕边人,晏枎虞明白他是不想让场面难堪。 在重视的妹妹面前,他不想和彧王妃有争执。 这似乎是他们母子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彧王妃也没有立即就责问他。 王妃对这个小女儿非常爱护,前世谢苌宜被人谋杀后,那时她差点因悲伤过度没缓过来。 此刻谢苌宜的害怕,完全是因为自己忤逆了彧王妃的命令而有些发怯。 身为母亲,彧王妃不很喜欢她整天追着谢政玄跑。 “阿娘不是让你好好跟着师傅学画,怎么还跑过来?” 相比前面说话那阵儿,此时彧王妃的语调很温柔,也很宠溺,连带着目光都要柔和许多。 “苌宜只是想来看看临哥哥,阿娘,你能不能告诉阿耶,兄长他不会做错事的,不要再让他跪着了。” 彧王妃弯着腰与谢苌宜说话,“我们苌宜年纪还小,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阿娘让阿嬷先送你回去,好吗?” 在这样一副慈爱的画面下,她观察着他的表情。 她不知他心中是否会觉得难过,准确来说,经过她死亡那一幕,她已经看不清他。 同是亲生子,却被区别对待,他的心中究竟会作何感受。 她没由来忽地想起,嘉永四十九年彧王寿宴,身为嫡子,他却被拒之门外,在那扇沉重的朱红色大门外,她陪他在雪中站了两个时辰。 无尽大雪中,他用一双生的极为好看的眉凝视着她,轻声问:“以后,你会离开我吗?” 那是他第一次表露出那样略带悲凉的神态。 之前她信奉人终有心,相信他固然强大,但亦有脆弱之处,就像王府的人将他们拒之雪地那晚,她从他眼中看到的些许想要掩盖的悲伤。 世人道他无情,是她说他亦有情。 现下再回想起这些,他曾表露出的那一点点脆弱,许正是诱她入局的表现。 毕竟那时他只要稍稍招手,她就心甘情愿随他而去。 ............ 还是年纪小,没几下谢苌宜就被哄回了房里,顺着小门恋恋不舍离开。 待场上唯一个能缓和氛围的人走后,王妃脸上的表情缓缓变得冰冷。 晏枎虞以为她要大发雷霆,她却侧身准备离开。 路过谢政玄身边时,彧王妃停下了脚步,看也没看他道:“让我丢一次脸看来还不够,真是印证了吴道长那句话,不是你夺走你兄长的气运,我又怎么会输给一个贱人,你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面对如此诛心的话语,谢政玄扬唇,姿态轻松,“所以母亲怎么没一开始就掐死我,若是直接将我杀死襁褓中,母亲还能省不少心。” “哼,”彧王妃冷声,“你要是实在恨我,不如哪天提刀了结了我,做你的母亲,实在对我来说是惩罚。” 听着这些话的谢政玄,一脸无动于衷,这样的言论他已经听了千百次。 “丢母亲的脸?母亲不是说过,我从来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类似的话说了太多,母亲已经不记得了。” 母子俩之间剑拔弩张,晏枎虞不由得感叹,血缘关系,在他们之间看起来跟落雪一般脆弱,融一下就没了。 她知道,彧王妃和彧王一样,都不喜爱谢政玄,虽然原因尽不相同,但他确实是爹不亲娘不爱。 如此近距离看他们母子针锋相对,她倒也不是第一次,之前每每看到如此场景,她都要心疼他好几分,如今却是连心疼也没有了。 “我确实不记得,就像我不记得何时生下你一样。” 彧王妃目视前方,“如果这是你对王府的报复,或者说是对我的报复,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过我劝你适可而止,不要让家族跟着你蒙羞,因为你我已经丢失了很多东西,但凡你还有点人性,就不要再做出这样畜生般的事,让我在整个王府丢脸,让太傅府跟着你丢脸。” 可谓字字句句都扎人心。 彧王妃始终语气很冷,撂下这句话后,她停也不停就带着人离开。 待王妃走远,他们两人之间也陷入到一种莫名的沉默之中。 晏枎虞偷偷瞧了跟前的谢政玄一眼,他发现了她的举动,张口还是那副淡薄的语气,“想看就光明正大看,不用躲躲藏藏。” 他声音依旧凉凉的,听不出难过与否。 即便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他们吵架,却是第一回听彧王妃话说的这样重。 晏枎虞站直了身子,慌忙否认,“没,妾甚么也没看。” 谢政玄看她惊慌的模样,嗤笑了声没再说话,一双如墨沉水般的眸,静的像是激不起一点波动。 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弱冠后的他,一朝尚书左仆射,万人之上,权利盖天,神意内敛。 晏枎虞不得不承认,也许他这样的人,就应该踏上那样的位置。 冷血的不像一个人。 “世子。”一道听起来有些沧桑沙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晏枎虞回头。 第七章:“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去死。” 是那位在站在走廊上的女子。 晏枎虞惊讶,声音的主人与长相竟然这般不相符,明明是如花的少女,声音却像是苍老到如此地步。 被叫到的谢政玄没有转身,一副早已料到的模样,“来了就去吧。” “是。” 她意识到他们应当是约定好的。 女子点头,正准备去往堂厅。 谁料,谢胤栩突然冒了出来,女子又停下脚步。 谢胤栩快步走至谢政玄身边,怒而质问道:“今日的事是你故意暴露给阿耶看的对不对,她到底有何地方得罪你,你离开边关回来就是为了报复吗?” 晏枎虞心想,看来谢胤栩和她也有同样的觉悟,谢政玄不是那种不小心的人,能事发,纯粹是他自己想暴露。 面对质问,谢政玄很淡的抬了抬眼皮,“长兄这么关心父亲的人,是不害怕别人说你越界,损害你孝顺恭谦的好名声么。” 被戳中一直忌讳的心事,谢胤栩脸上流露出慌张的神色,一时语塞, 意识到周围还有那些护卫在,谢胤栩放低声音,“你在胡说甚么,作为长兄,我只是不想你的手上多条人命,三弟,她一个弱女子,你非要赶尽杀绝?” 谢政玄倍感无趣,懒懒回应,“既然知道长兄知晓还问我做甚么,你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想让她好好感受一下甚么叫做不伦私通,早在三个月前我回来的当天,她就已经死了。” 夜幕下,晏枎虞觉得自己从他眼中看到了些许嗜血的色彩。 “你可曾记得她是阳初带来的人,她俩情同姐妹,你这样做对得起阳初吗?” 谢政玄冷笑着,向前一步,用一种极具可怜的目光看着还为张氏讨冤的谢胤栩,表情霎时充满肃杀之感,“好一个情同姐妹,她也配?不是她,阳初根本不会自刎,我没立即让她血溅当场,已经算是仁慈。” 他言语里的恨意浓烈,恨不得下一秒就让张氏人首分离。 她深知他向来爱憎分明,非常护短。 谢阳初于他意义非凡,他说的没错,按照他的秉性,没有立刻一剑抹了张氏脖子,都算是他手下留情。 谢胤栩被镇住,愣了几秒,不可置信道:“甚么叫不是她阳初就不会自刎,阳初的死跟她有何关系?” 谢阳初是自刎而死,晏枎虞对于这个消息并不惊讶。 外界根本不知,王府备受宠爱的敬敏县主不是对外所说的病亡,而是自杀。 她能知晓,也是因为谢政玄,那时为了避免再引起他的伤心事,她没有让他细说谢阳初自刎的原因。 “大郎想知道答案,就应该去问问张氏。” 站在晏枎虞身旁的女子开口,大概是顾忌远处的护卫,女子竭力压制着自己愤懑的情绪,声音不大。 “县主对她那么好那么相信她,离开扶兰时也要带她一起共享荣华,可她恩将仇报,联合他人设计敬敏县主。” “设计?她怎么可能设计阳初!”白衣女子的话让谢胤栩明显凌乱,根本不相信跟前人说的话。 他只知道两年前的夏夜,有个护卫来书房禀报,说县主在世子房中似乎发生了不好的事。 彧王听了焦急不已,他也跟着一块儿去看,进了谢政玄房中,他们一行人就看见了谢阳初衣衫不整的缩在床榻尾,眼中垂泪。 而当时谢政玄正在焦急地满屋找衣物给谢阳初穿,见此情形,彧王一眼就明了,直接一脚将谢政玄踹翻在地。 谢阳初心疼解释,说是自己醉酒意识不清走错房间。 可当时她身上并没有酒气也没有中药迹象,如何会意识不清,还宽衣解带到如此地步,怎么都说不通, 话语看起来更像是为谢政玄开脱,他可是清醒的。 更甚的是,他们还在谢政玄房间的地砖上看见了一块上乘的连结玉,像是挣扎中掉落,上面刻有字。 彧王看出那是当初太后赐予谢政玄的玉佩,说是望他早日觅得良人,连结同心。玉可一分为二,一半可留用,一半可赠与心中人。 待彧王看清上面的字时勃然大怒,将玉摔成几块。 他当初就在彧王身边站着,自然也是看清了那两个名字,分别是谢阳初和谢胤栩的小字。 如此,真相昭然若揭。 他还记得当彧王质问谢政玄,为何要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时,谢政玄带着满身的伤,奄奄一息抬头,“因为我,倾慕姐姐,是我强迫她,利用她对我的好,所有罪责只在政玄一人。” 往事历历在目,他根本不记得这其中有张氏的事。 女子怒道:“大郎不信,大可以去问张氏本人,问她为何下药,为何要设计诬陷阳初娘子,不要以为她的青梅竹马陷害完人逃到古羌就没事,她做的事终究会孽力回馈到她身上。” 白衣女子的话让晏枎虞倍感震惊,她没想到,这里面会牵扯这么多事情。 关于谢阳初的事,之前她并未向谢政玄问起太多,这些事她自然也不知道。 换句话说,谢阳初的死是因为张氏? 她望着眼前的谢政玄,心中顿时明了。 他报复张氏原来是为了谢阳初报仇,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名誉为赌注也要让张氏背负上同样的骂名,被人唾弃。 真是深情啊。 “你个下人如何知道这么多?”谢胤栩对女子的话面露怀疑。 闻言女子直接取下面纱,“大郎忘了吗,妾婢可是张氏的贴身侍婢。” 看清女子的脸,谢胤栩才对这个人有了些印象,瞳孔震惊,“你……你不是死了吗?” 女子冷冷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郎君应该去问张氏。” 谢胤栩仍旧不信,追问:“你刚刚说下药,甚么药太医都查不出一点儿用药的痕迹都没有,休要在这儿信口雌黄。” “那是因为张氏下的是缚苓散,”女子回答。 “缚苓散?”晏枎虞声音很小道。 她虽对医术一窍不通,可与她一起长大的唐曜,他家是豫州有名的医馆。小时候她常常追着唐曜跑,在他家医馆听了不少有关药草的知识。 谢政玄视线转向她,颇具意外道:“你知道这药?” “知道一点皮毛而已,妾听人说起过,此药来自疆外,中原没有这东西,有也是靠疆外的商人提供,无色无味,微量就可以让人意识涣散,用药后的迹象跟醉酒一般,常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单用时药效很短,任凭名医也查不出。没有甚么危险性,常常和其他药草搭配使用,治疗痛风症很有效。” “看来你懂的可不止一点皮毛。”他道。 “太荒谬了你们,”谢胤栩频频摇头,“照你们说的,想必是已经有证据,为何不直接禀告阿耶,让他来做主。” 女子有所顾虑的望了谢政玄一眼。 他眯了下眼眸,有深意道:“长兄急甚么,张氏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人去死,做我的主他做的完吗。” 晏枎虞眼神微动,更多人?意思是谢阳初的死牵扯的还不止张氏一个,是还有其他人吗? 她忽然想起当初她进入世子府后,发现谢政玄一直在暗中调查着甚么事,像是查了很久,但当初她对他官场上的事并不关心,也没细问,会和这件事有关吗? 随后他侧首对女子道:“进去吧。” 女子点头,随即向堂厅走去。 看来他在想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前,就已经埋了后手,这个女子,就是他计谋中的一环。 眼见女子进了堂厅,晏枎虞看不见里面的动静,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的腿站的都有些发麻。 没过多久,王府的管家快步出来让他们进去,谢政玄瞧着她,“小娘子也该是累了,很快你就自由了。” 说完他阔步走了进去,神态昂然,完全看不出刚刚的阴郁肃杀之态,她赶紧跟在后面,远远望去像是他的小跟班一样。 不到半柱香时间,偌大的厅里再次聚满了人,除了王妃和谢苌宜,其他内室的郎君娘子基本都已到齐,张孺人也被带到了堂厅内。 瞅见白衣女子时,张孺人跟见了鬼一样后退,胡乱叫喊,被一边的护卫按住后才安静了下来,身体仍是止不住颤抖。 彧王先是瞥了晏枎虞一眼,才看向谢政玄,边把弄着手中的珠串边道:“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这一切,把这些人搜罗到一起为你出头?” 谢政玄面容带着淡淡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却很冷,从容应对,“这些人是不是我搜罗到一起的,父亲不是可以去查,而且她们为我出头,我有得到何好处,要真是我做的这一切,从开始我就会让张氏把所有罪罚背了,一点都不会有我的影子。” 他的话句句在理,他要是真想搜集人出头,恐怕所有罪责都会张氏身上。 彧王不言,如今人证物证具在。 他看着谢政玄,威严十足,“自己去领三十铁鞭,滚去禁闭室思过。” 面对这样的判罚谢政玄没有怨言,直接领罚。 见状,谢雍立即道:“阿耶这次惩罚这样轻,也不知他能不能记得住。” 每每这个时候,谢雍就会出来说风凉话,不知他和谢政玄之间的仇恨到底多深。 毕竟家丑不能外扬,接连出这种事,彧王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最重要的是他还要顾忌要回都城的太后。 家中和外面他权势再大,总不会敢和自己亲娘对着干。 作为祖母,太后一直对谢政玄都算疼爱。 上次重罚谢政玄就已经惹得太后大怒,这次彧王分明收了尺度。 这次谢胤栩倒是不言语,经过刚刚的谈话,他心中估计已混乱如麻。 “至于张氏,”说到此处,彧王停顿了下不自觉捏紧珠串,想必是心中恨极,不过出口的话还是软了几分,“看在你旧主的面子上,本王留你一条命,罚软鞭二十,逐出皇都。” 听此宣告,张孺人疯狂摇头,拽着彧王的衣角求饶不止,连连叩首认错,“妾是冤枉的啊夫君。” “事到如今你还敢喊冤!”彧王再次被激怒,一把扫落手边的茶杯。 “贱人!之前你说你的侍婢掉入江中亡故,怎么人现在好好的又出来,她看见你的丑事你就杀人,你怎么变成这样?纵然你和媛儿有着相似的脸,性格却这样狠毒。” 彧王抬脚将人掀翻在地,“你说你冤,那这些又是甚么?!” 说着他将手中的信件扔在张孺人脸上。 看着满天飞舞的信纸,张孺人心中顿时一阵透凉,悲悲戚戚哭喊,“不是的夫君,这些信是假的他们在诬陷我。”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分明…分明是这个贱婢她骗我。”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女子,恶狠狠道:“世子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居然帮他陷害我?!” “陷害,孺人说甚么胡话,要是陷害妾婢大可帮世子开脱,此次妾前来只是不想看亲王继续受欺瞒。”女子回答的不卑不亢。 晏枎虞看着满地的信纸偷偷看了几眼,从内容来看,应该是张氏写与谢政玄的情信,她再次深觉这个计谋谢政玄定是很早前就已设下。 彧王眉头拧在一起神态愠怒,吓得众人都噤若寒蝉,“本王待你不薄,你为何做出这种事,你自己看看这不是不是你的字,这是我让人在你房间搜出来的,里面两句情诗还是本王为你所作,天知地知你我知,现下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来人拉她下去,”彧王朝门外大喊,“本王不想再看见这个贱妇!” 至此张氏终于颓然倒在地上,每个证据都让她无从辩驳,两个多月前她主动靠近谢政玄时,今日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看彧王气得不轻,一旁的孟夫人劝慰道:“夫君莫要太过生气,切莫气坏了身子。” 护卫从门外进来,也许不愿就此失去好不容易拥有来的一切,张孺人又上前抱住彧王的大腿不放,“你听妾说啊夫君……是世子设计我,他们联合起来设计我,夫君忘了承诺冯夫人要好好照顾我吗,夫君……” 眼看两个人拽不动,又从门外进来了两个护卫,晏枎虞看她凄惨的模样,一时竟觉得有些悲凉。 她并不是怜悯她,所谓害人终害己,她也算因果报应了。 晏枎虞本想后退却被发疯的张孺人撞了一个趔趄。 谢政玄出手将她扶住,她这才免得狼狈摔倒。 整个过程也就一瞬间的事儿,他甚至都没正眼看她。 随着张孺人的声音消散在门外,堂内寂静无声。 彧王抬起眼皮望着谢政玄,冷漠道:“别以为有太后护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看看哪个王世子有你这样罔顾人伦,你做的一切本王都记着呢,清理门户的事情本王不是没有做过,适可而止,我的好世子。” 最后五个字,彧王说的很重。 适可而止,这是同一天之内,亲生父母对他说过的同一句话。 谢政玄:“多谢父亲提醒。” 第八章:他的刑罚 这场“大戏”就此也算落下帷幕,彧王愤怒拂袖离去,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离开。 谢胤栩走到晏枎虞身边停留了下,问道:“晏娘子可否告诉我,今日为何要站出来?” 这句话,恐怕他早就想问了。 虽然和谢政玄的问题不同,但本质没区别。 晏枎虞倒也没觉得难为情,坦然回答:“妾只是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妾知道郎君有自己的考虑,但郎君难道想亲王这样一直被蒙蔽下去?” 她这么一说,谢胤栩显然没话可说,也不可能指责她,“如此,我也没有甚么好责怪娘子。” 她知道,谢胤栩对她出来证实谢政玄的话一事肯定生气,只是不好明说。 但这些对她来说根本无妨,她的目标是谢政玄,顾不了其他。 待谢胤栩走后,只剩下了她与谢政玄外加那位女子在堂厅站着。 等着带谢政玄去受罚的护卫就站在门外,晏枎虞知道他即将面对怎样的刑罚。 她向他走了几步,欲言又止,眉头紧皱着。 见她颇为担心的模样,他调笑道:“小娘子这是何表情,怎么感觉是在担心我?” 难得这种时候他还笑得出来,他总是甚么都不在意。 她想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他在意的东西。 脱离方才阴鸷的气场,这时的他倒有了少年该有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好像他们初次在豫州相见,他骑着烈马从山道冲出,将意欲杀她劫财劫色的歹徒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弃甲而逃。 那时她在就在想,话本里鲜衣着锦,烈火烹油的少年郎莫过于此了吧。 类似的话,他也不是没有说过,不过那时他叫出口的是,“我的妧媆,是在担心我?” 深陷往事,她竟然鬼使神差的应道:“是。” 声音非常轻,不认真听甚至都听不到。 谢政玄抓住了她的尾音。 气氛有些凝固,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后,晏枎虞脸爆红,低头语无伦次,“啊不是,妾不是那个意思,世子莫误会。” 他眼神有些玩味,却没有揪着她的口误说话,让她当着其他人面下不来台,而是道:“又是误会么,小娘子和本世子之间这可是第二次误会了。” 晏枎虞语塞,他说的倒也是事实。 并未等她回应,他向一旁的女子嘱咐道:“这会儿薛策忙完该回来了,你先去找他,你尚无去处就先留在府内,阿姊的屋子一直空着需要人打扫,我已告诉薛策让他安排你过去。” 女子恭敬行礼,“是,世子。” 阿姊?他说的是谢阳初吗。 王府除了她,没有人再能让他这么叫。 她心想,怎么刚刚当其他人的面叫名字,这下却喊起了敬称。 外面的护卫等的有些着急,又不敢催促。 谢政玄也准备去领罚,他负手意欲出门,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身,对她说了句,“虽然今天你站出来对我来说只会多一事,但我还是要对你道句多谢。” 晏枎虞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就已消失在了门口。 想起自己今天的举动,她深知这是一种冒险。 现在的谢政玄是如何看待自己,她一时还摸不透,他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和和气气,私下里不一定怎么判断她的行为。 眼下事情已经结束,她心中却不知为何闷闷的,在注重名声的王公贵族名门世家,视名誉为己命,他这么为谢阳初豁的出去,谢阳初在他心中该是怎样的位置? 赢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她要怎么做才好? 投其所好么。 “妧媆,”闻玉从门口探出头,见没其他人在立即跑到她身边,“怎么样,他们没为难你吧?” 晏枎虞拉回思绪,摇头,“我没事,事情都结束了。” “谢天谢地,你知不知道那会儿你站出来都吓死我了,你干嘛蹚这趟浑水,要是彧王不听你的直接砍了你怎么办,你胆子怎么变这么大。”闻玉有些后怕道。 “世子他帮过我,没人出来,只好我来了。” “你呀,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看我们还是赶快离开王府比较好,万一那个孺人还有甚么人在王府,你这样会遭恨。” 晏枎虞听着,出口道:“阿玉,跟我去拿个东西。” “我在跟你说正事呢,去拿甚么啊。” 她拉住闻玉的手,向门房奔去,“创伤药。” 她不由分说的拉着闻玉出了堂厅,跑了一会儿后来到门房,打开包袱取出来皇都前备好的药。 这些创伤药,是她怕在路上有个磕磕绊绊才备的,如今算是派上了用场。 “你这是要送药给谁?”看着她将把包袱盒子中的小白瓶收进袖口,闻玉疑惑问。 “是谢……是世子。”她现在都还没习惯叫他的尊称,前世她基本都叫他名字。 闻玉不解,“他还需要我们的药?太医院的药不得他随便挑啊,你用得着给他送?” “不管用不用得着我都得送,太医院开的药说不定还不如我们的,”她拿好东西,“我去去就回阿玉,要是困了你就先睡。” “诶……”闻玉话还没说完,她一溜烟就跑的已经没影儿。 她知道行刑的地方在大院中央,之前他听世子府的管家说过,为了防止下人不敢下手打,彧王就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这下就没人敢放水。 还没到院前,她就听到了铁鞭和皮肉相接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沉闷感中带着十足的力道。 她后脚刚走进院内,就听见王府管家在劝慰:“哎呦我的世子爷,您就松下金口求个饶,亲王他说不定还能放您一马,您也就不用受这份罪了。” 远远望去,她见他和黄昏时一样,半跪在地上身挺得笔直。 看这架势,他怎么可能求饶。 在周围人举着的火把照耀下,晏枎虞依稀可以看见他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背部。 彧王确实对他心狠,还是让脱了外衫只留了件亵衣打的。 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下才结束,只能先在一旁干等着。 “我去给亲王求求情吧世子,不能再打下去了。”薛策被其他护卫挡在几步之外,用尽力气也没法冲破眼前的人墙。 谢政玄始终没说话,默默承受着这残酷的刑罚。 她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是甚么样,估计又是咬着后槽牙强撑着。 谢政玄长着浑身傲骨,不会服软,特别是面对王府。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这样的他,她是熟悉的。 她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松口一下。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护卫挥舞铁鞭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薛策也被放开,他立马向谢政玄跑了过去将他扶住。 “范典军,”薛策对台阶上一位身着官服三十有余的男子道,“刑罚结束,我可以带世子回去了吧。” 被称范典军的男子刚正不阿挺胸道:“两个时辰后,我会奉亲王命令送世子去禁闭室,你们早些准备好衣物,莫再像上回那样,耽误了时间。” “多谢典军,在下这就去准备。” 三十铁鞭的威力非同小可,谢政玄脚步虚浮的站着,腰身微弯,一条胳膊搭在薛策的肩上,显得有些无力。 “愣着干甚么,快把世子放到我的背上。”薛策向身后的人急忙招呼。 服侍谢政玄的下人除了薛策,还有一个婢女和两个护卫在场。 那三人合力将他放到薛策背上,一行人随即急匆匆朝晏枎虞所在的檐下跑来。 她的位置靠近右侧的小门,从这里回他居住的地方最近。 几人路过她身边时,她见他双眸微闭,大约已经处于半晕状态。 血液滴落在地砖上,晏枎虞见他背上刚披上的外衫都有被血浸透的迹象。 可见伤的不是一般重,真是宁死不低头。 待薛策他们出了门,她径直跟了上去。 世子院中,一众下人已经准备好了清洗伤口的热水和手巾,太医也早门外候着。 看这架势,他们显然不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需要的东西都已备好。 “快!让太医进来。”薛策一路背着几近昏迷的谢政玄,狂奔至屋内。 因伤口在背部,谢政玄被平趴着放到床上。 烛火明亮,谢政玄额头上冒出的冷汗都浸湿了发丝,痛到这种地步,他竟连一声都没吭。 当遮盖着伤口的衣物被褪去,在场的人几乎都倒吸一口冷气,连见多识广的太医都面露不忍。 他整个背部没有一块儿好肉,晏枎虞趁着忙乱没人注意她,她从屋门外往前走了些,平生第一次,她对血肉模糊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前世她也曾追随他到战场,也未见他伤成这样。 “怎么样彭太医,世子这伤会不会伤到内里?”薛策急问。 太医叹了口气,“不好说,先把伤口清理干净,看看是不是伤到了骨头,让人快把热水端上来,刚刚我让熬好的药也赶紧给世子喂下去。” “好,”薛策向外喊到,“你们几个赶紧的,把热水端过来。” 一时间,喂药的、端水的、帮忙清理伤口的,屋内忙成一团。 正在细心清理伤口的彭太医似乎不吐不快,“我说,亲王发怒,府内就没一个人劝一下,这样打下去会打死人的,世子刚从战场回来不久,你们不知道他身上还有旧伤在吗,就算再硬朗的身子骨也经不住这么打啊,上次打的都差点丢了命,这回怎么还下这么重的手。” 薛策丧气垂头,像是在懊悔自己无能。 外人不了解王府内部事务,这个彭太医不知内情也合理。 整个府内敢为谢政玄求情的没几个人,其中要么是说话不管用或者是不想,要么就是年纪太小,像是谢苌宜这样的,被哄哄就过去了。 晏枎虞瞧着服侍的婢子一盆热水一盆热水的往屋内端,不知过了多久,太医觉得床前的薛策问东问西话有点多,便将被他驱赶到了门外。 被“驱逐”的薛策往后退了几步,心中担忧谢政玄的状况目光都一直没离开床榻。 眼睛不向后看自然没看见处于他身后的晏枎虞,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她身上。 “晏小娘子,你怎么在这儿?” 第九章:“让她跟着。” 对于晏枎虞出现在这里,薛策面露讶然。 晏枎虞望了一眼塌上的人,“知道世子受伤,我特意带了故乡非常有效的创伤药前来,这个药对于治疗外部的皮肉伤很有效,希望能帮到世子。” 说着,她将手中红布封盖的白色瓷瓶递给薛策。 “晏小娘子有这份心意,薛策代世子心领,今日之事我听院里的人说了,多谢娘子站出来为殿下说话。” “薛护卫客气了,我只是说出自己看见的,也不想张氏蒙蔽其他人。我听那位典军说的话,世子的伤这么严重非要去禁闭室不可吗?” “亲王的命令没有回转余地,特别是在世子身上,时候不早,晏小娘子也忙了一天,在下让人送娘子回房休息吧。” 药既然已送到,晏枎虞继续留下的理由也没有,正当她想怎么留下来时,躺在床上的谢政玄虚弱出声。 “薛策。” “属下在。” 薛策快速走向床边,派人送她回房这件事直接被抛到脑后。 太医清理伤后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晏枎虞见着一盆又一盆血水被端出去,心中隐隐泛起不适,轻掩口鼻向后退了一步。 她不喜欢血腥味。 “世子,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其他地方有甚么不舒服?” “范恭还有多久来?”谢政玄自顾自问。 他两条手臂蜷着放在头下,清理伤口带来的疼使他精壮的上臂会不自觉有些颤动,很轻微。 “估计不到二刻,您安心治伤,不行的话我去跟亲王再求求情,过几日让您去禁闭室思过。” “呵......”他哼出一个笑,“求情,我看你去是想挨鞭子,你的话对他能有甚么用,省省吧。” 穿过薛策和太医之间的缝隙,他看见了站在人后的晏枎虞。 对着他的目光,她同样回望过去,眼中似有关切。 透过人群,他盯着她,话却是对薛策说的,“薛策,这就是你的防卫能力。” 顺着他的视线,薛策瞅见晏枎虞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弯腰与他解释,“晏小娘子是来送药的世子。” 怎么说都是世子住的地方,一个外人堂而皇之出现在室内,薛策被问责也属于正常。 “过来。”他开口。 屋内众人的目光皆向晏枎虞看去。 晏枎虞抬手指了指自己,“世子是叫妾吗?” 躺在床上的谢政玄没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许,她走到床边。 “怎么想着来给我送药,心软?”他语气平淡。 “也许。”她没否认。 “之前妾在家乡见过有人受鞭刑,那还只是十五软鞭,想着世子的伤只会更重,所以来看看,妾给薛护卫的药疗效很好,世子可以试试。” 她声音文文弱弱,没和他对视几眼,像是害羞带着几分局促。 瞧出她的不自在,他道:“有前来送药的勇气,怎么连看本世子的勇气都没有?” “害怕,”她回答,“妾畏血。” 晏枎虞简短与他对视,谢政玄盯着她的双眼,很平常回了句:“是吗。” 他背后的伤还没包扎完,清理伤口的血水就在床边放着。 “看不出来你今天都有不怕死的勇气站出来,还会怕这种东西。” 站在一旁的薛策有些看不下去自己家的世子爷这么不开窍,按照他这说话方式怎么会有女子倾心他。 于是圆场道:“晏小娘子年纪还小,怕血也正常,乐安县主不是也怕吗。” 谢政玄没接话,接着对晏枎虞道:“害怕血本世子行刑的时候你怎么还敢躲在后面看。” “因为离得远,而且妾自从小时候被石灰伤了眼,百米外的东西看不清。” 她这句话倒是没撒谎,五岁过上元节时她在唐曜家中玩,不小心打翻了还没处理的生石灰,浸入了眼睛,从那儿后她看东西就没以前好,万幸眼睛保住了。 “又是落水,又是被石灰伤眼,你能长这么大令尊可谓真是费心了。” 知道他在调侃自己,晏枎虞才知他这有些毒舌品质是从小练起来的。 前世他们才相识时就是如此,冷不丁给你来一下,只不过他就是偶尔说,在她的印象中次数也很少。 还有力气开她玩笑,看来这伤对他也没甚么伤害。 “世子,”外面的护卫进来禀报,“范典军来了。” “这么快,时间应该还没到啊,”薛策道,“我出去看看世子。” 没等薛策出门,晏枎虞转身就看见那位被称为范典军的护卫头子左手压着弯刀从门口进来,还有几个身着盔甲的人站在门外。 “典军今日来的怎这样快,时辰还没到吧。”薛策站到那人对面道。 “无妨,一盏茶的功夫。” 那位范典军往前走了几步,先是给谢政玄行了礼,见他的伤还没包扎好开口:“这么会儿世子的伤怎么还没弄好,太医还是手快点,耽误了时间在下没法向亲王交待。” “哼,”彭太医来了脾气,“典军要不现在就把人带走,世子要是这伤好不了,用不了多久太后她老人家就可回来了,被她看见,亲王又会被怎么训斥,典军该不会不清楚吧。” 全皇都的王公大臣无人不知,太医彭礼是太后当初一把提上来的,两人在年轻时就相识,太后还是嫔妃时他就帮她诊治,连怀皇帝和彧王时的胎都是他照料。 有太后这个靠山在,彧王也得给人几分面子,因此彭礼才敢说这些话。 范恭没有多说,依旧秉着他那张刚正不阿的脸道:“在下可以多给一炷香的时间,但希望彭太医也不要为难范某。” 说着他又看向薛策,“衣物都备好了吗,没备好赶紧去。” “范典军好大的官威,对我的人也敢呼来喝去。”谢政玄懒懒开口,不满的口吻尽显。 范恭身为王府的护卫首领,对下属颐指气使惯了,对薛策说话自然不会客气。 但他忘了,薛策不是亲事府选出来的人,而是谢政玄亲手带出来的,和其他护卫进王府的路数不一样。 他也不享亲事府的俸禄,就顶了个护卫名头而已。 范恭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不对,脚步后退拱手认错,“世子恕罪,微臣只是怕耽误时间,说话着急了些。” 谢政玄:“范典军最好记住,薛策不是亲事府的人,轮不到你来在这儿吆五喝六。” 范恭低着头应答:“是,臣记住了。” 有了谢政玄这番敲打,范恭后面说话果然语气好了许多。 他转身对薛策道:“薛护卫,亲王说了,这次去禁闭室只能有一人前往陪同,世子今天出这样的事你也有责任,亲王说让你去正门外跪三天。范某建议趁有空,薛护卫还是快找一个手脚麻利的人,好去照顾世子。” 谢政玄明白这是彧王想给他一个教训,拿他身边器重的人出气。 “甚么判罚我都认,但是典军能不能跟亲王说说,跪完后我再去伺候世子。” 薛策还想争取,谢政玄开口制止,“好了,去不了就去不了,你毛手毛脚的那些细活儿也干不来。” “世子......” 薛策面露担忧,谢政玄扫了他一眼后才收了口。 晏枎虞站在床边,感到肩上的披帛一重,一低头,原来是他的手拽着了她的衣服。 “何事,世子?” 他没理会她,而是对着范恭说道:“不是选人么,本世子看也不用找了,就让她跟着。” 薛策惊讶,低头在谢政玄跟前说:“世子想让晏小娘子跟着,可她是郎君带来的客人,这么做恐怕会引来非议。” “我说让她跟就让她跟着,更何况经过晚上的事,还有人会认为她是郎君的人吗。” 晏枎虞和薛策对视一眼,他的举动完全在两人的意料外。 他竟会选择她? 她表情也露出和薛策同样的惊讶,内心却不由得收紧,她把能想到的原因都想了一遍。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还是自己引起了他的怀疑,他想试探她。 进了禁闭室那个小院儿,又是两人独处,以他的能力想探究一个人很容易。 晏枎虞转念仔细想了想,她既不是别人的卧底,也没有丰任何人的命令,他就算想从她身上找出甚么也找不到,毕竟她的恨只有她知道。 不过进入禁闭室对她来说是个接近他的好机会,纵然有风险但她也要去,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 为了避免她看起来太过情愿,让他多虑,她先是屈身假意拒绝,“世子要带妾去,可妾甚么都不懂,为了世子的身体着想,还是另选其他人较好。” “我说过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我也不需要你懂很多,端茶倒水这种小活儿,你总该会。” “可世子的伤还需要有人照料,妾怕照顾不好,”说着她直接跪下来,右手搭在左手上,双手掌心向下,“还望世子另择他选。” 谢政玄瞧着她战战兢兢的模样,有些意味不明开口:“你不是懂些药理,缚苓散你都听说过,照顾我这样的伤有甚么难。” “别再让我听见你推辞,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他道。 眼见目的达成,晏枎虞顺水推舟没再拒绝。 她深知,只交出一次投名状还不够,复仇不是一蹴而就,让谢政玄付出真心比杀他都难,这世上唯有爱不能强求,她既要诛人又要诛心,只会更加困难。 就算她只践行后者,难度也不亚于登天。 作为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谢政玄武功可以说数一数二,他的师父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剑圣,同时他还是其座下唯一弟子,这个秘密没几个人知道。 虽然他现在当的是文官,武却也是数一数二,只是从边疆回来后,他就很少表露武力,这也让外人摸不清他的实力,可谓难测。 事实上,晏枎虞无论是想诛人也好,诛心也罢,她都必须先接近他,直至他没有防备。 他甚至为她已经策划好了一切,“本世子会让薛策把你的行踪告知你那个朋友,你要是还有甚么需要直接找薛策,抓紧时间。” 晏枎虞:“是,世子殿下。” 约莫一炷香后,彭太医给谢政玄包扎好伤,并嘱托不能见水,天气转热也不要一直盖着被子。 临走前,他还将一些药的用处仔细给晏枎虞讲了一遍,防止她弄错。 准备好一切,晏枎虞带着薛策给她的一些物品以及一个小药箱,跟着范恭那群人去了王府北边角落处的小院儿。 禁闭室就设在里面,院内东西很少,除了两个大水缸外,还有一个落满灰尘的石桌和三个石凳。 谢政玄被范恭的人抬着放到床榻上,相比屋外,室内要干净些,桌椅板凳都有,还有一个木制书架,上面放着许多书籍。 晏枎虞打眼瞅了下,都是她比较有印象的书。像《观空篇》、《太极阴阳说》,《孙子兵法》、《周易》、《礼记》这样的书籍都在列。 前世她在他的书房见过一样的书。 床铺看起来像是才换的,这必然不会是彧王找人搞得,府内只有薛策会这么干。 青花瓷的茶壶里都给泡了新茶,不过时间有点久,茶水没那么热。 范恭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杰作,但这些小事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虽然他是彧王的人,可他也不想谢政玄恢复不好,到头来太后知道,彧王也是免不了罚的。 身为彧王的跟班,他也算时时刻刻在为彧王打算,非常忠心。 “世子,亲王说要您在这儿好好反省两个月,这个两个月属下会像之前一样安排,三餐有人定时来送,彭太医会每日来给您换药,同时这段时间里除了送餐的、伺候您的,其余人都不能见,若世子有其他需要可让下人找门口的护卫。” 谢政玄对这些已是十分熟络,听的不耐烦,“本世子不是第一次来,不用你说,出去。” 范恭恭敬闭嘴,右手握拳在内,左手平掌在外,弯腰拱手,“属下告退。” 第十章:“想谋杀我啊?” 范恭一走,这不大的房间就剩下了他们两人,气氛一时略为尴尬。 晏枎虞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自己一个人默默收拾了起来。 “倒杯茶来。”躺在床上的人开口。 她停下手中擦拭桌子的动作,很规矩的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走过去将茶杯递给他。 谢政玄没有接,“喂我。” 这个两个字单看充满旖旎之色,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非常公事化。 晏枎虞的手顿了下,想起他的手不能动弹,不然会扯到背部的伤口,她只能蹲下身来小心将瓷白的杯口凑到他唇边。 碍于身上的伤,他几乎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微微抬起头来抿了口杯中的茶水。 “凉了。” 水不够热,晏枎虞在刚倒水的时候就知道,但也不凉,没想到他这时候还挺挑。 “妾找人去换。” “不用,门外檐下有风炉,水薛策肯定找人换过了,在旁边的缸里取即可。”谢政玄趴着对着她吩咐。 见他如此轻车熟路,想必没少来这里,对器物摆放位置这么了解。 “是,妾这就去办。” 他没有说话,晏枎虞出门回头一看,床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眉头在跳跃的烛火下微微紧蹙,许是伤口太疼,额上的冷汗也未消减。 院中,晏枎虞用蒲扇轻轻煽动着风炉中的火焰,瞅着盛满泉水的熟盂,想着,要是现在她直接给谢政玄下毒,她的仇立马就能得报,但其后果肯定巨大,还会连累家人。 就算她再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也得三思后行,仇她会报,同时她也会想好计谋使得父母免于难。 毒杀这样的事,显然不可行。 熟盂中的泉水煮开,她小心给提前放好茶饼的壶中倒满水端着木盘进了屋内。 躺在床上的谢政玄还未醒,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将他叫醒,折腾这大半夜又受伤能睡一下也是好的。不过她转念一想,要是常人她肯定会不忍打扰,但这是谢政玄,他休息好休息不好她都不在意。 抱着报复的心思,她走过去将他叫醒,“世子,茶煮好了。” 身上有伤在身,伤口火辣辣疼着他根本睡不安稳,在她还没开口叫第二声他就缓慢睁开了眼。 “妾去给您倒茶。” “嗯。” 他应的声音很轻。 白瓷杯中的茶水很清,晏枎虞小心翼翼扶起他的头给喂了水。 他的发丝微微凌乱,杯中茶水见底,他抬眸看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际,“你去睡吧。” “不了,彭太医晌午还要给您来换药,妾还是在这里服侍世子较好。” “你不都说了是晌午,还有些时间,不休息后面的日子你扛得住么。” 晏枎虞知晓他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便没有再坚持。 从昨日到今天她确实倍感疲惫,放下茶杯后她行了行礼关上门退下。 临出门前,他喊她在书架上取了一本书放在床前。 她休息的地方紧挨着他的卧房,房间很小,除了一张桌子和床甚么都没有。 进门她直接躺倒在床上,过薄的被褥咯的她难受,条件有限她在这方面也不是很讲究的人,迷迷糊糊中陷入睡梦中。 又是梦,她听见梦里有人喊她的名字,紧接着她被一阵外力摇醒。 晏枎虞伸着懒腰坐起,原来不是梦,是真的有人叫她。 来人穿着圆领青袍,年纪约莫二十出头,带着官帽,面容清秀。 此人面生,她防备问:“你是何人?” 那人温尔道:“在下宋俱怀,为太医署医监,彭太医是我的师父。” “原来是宋医监,妾有眼无珠,望医监莫怪。”晏枎虞行礼道。 “无妨,师父让我来叫娘子过去,还请娘子随我赶快一起过去吧。” “好。” 晏枎虞没想到自己一下睡了这么久,快步跟在宋俱怀身后来到谢政玄房内。 彭太医正在收拾药箱,看来药已经换完。 “师父,晏小娘子来了。”宋俱怀屈身在彭礼身旁道。 “嗯。”彭礼手上动作没停也没继续说话,晏枎虞在跟前乖乖等着。 宋俱怀退后悄悄在她耳边道:“娘子且先等着,师父马上就好,不用紧张。” 她点点头。 躺在床上的谢政玄左手翻着书,从她进来他目光就一直在书上,未曾离开半分。 “好了。” 彭礼将药箱递给宋俱怀,顺手将一提药交给晏枎虞,“这是需要世子口服的药,一日煎三次,每次平水三碗熬成一碗,切记时间不要超过半个时辰,不然会损伤药性。” “妾谨记。”她接过药。 年迈的彭太医交代完似乎还不放心,转而又对谢政玄叮嘱:“某知道世子不爱静养,但世子越不静养伤就越难好,后面还不知道要在床上躺多久,太后过不了几个月就要从佛寺回宫,您的伤要是好不了她会担心又伤心,看书这样的事最好等过些时日,伤口恢复些再看也不迟。” “多谢彭老叮嘱,本世子会注意,此番劳烦彭老,您可以下去休息了。” “某告退。” 晏枎虞以为他不会就这么听话,他养伤时喜欢看些古籍,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前世亦如此,谁能一下就改变长久以来的习惯。 送完彭礼一行人,晏枎虞回到房内,听到她的脚步声,他道:“睡好了?” 她乖巧点头,接着双膝跪地低头道:“妾有罪,竟然睡得连世子换药的时间都忘记,还望世子责罚。” 他撇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书上,“是我不让他们叫的你,我没有动不动就责罚人的嗜好,起来吧。” “可.......” “行了,你再多说一个字就跟薛策一起去跪着吧。” 晏枎虞表面局促又感激,内心波澜不惊,“妾多谢世子不罚之恩。” 她起身,没想到他又开口,“罚是免了,你的事还需要做,过来。” 她不解地走向他床边。 “何事,世子?” 他手腕一偏,将手中的书放到她面前,“拿着。” 她接过那本《太极阴阳说》。 “站着干甚么,你拿那么高我怎么看,坐下。” 晏枎虞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原来他想让自己当“书架”。 他的命令她为抗不了,为了防止腿麻她卧坐在地板伤,双手举着书给他看。 开始她不知多久翻页才准确,还需要他提醒,时间久了她也就摸准了时长。 日复一日,整个院里近一个月内,除了彭礼师徒和日常送餐的人,还有薛策和闻玉偷偷给他们送了两次东西外,她就没见过其他人。 和谢政玄关在一起这么久,她也着急了起来。 被关进来那日比较着急她都忘了父母就快来皇都,推算下日子,竟然已经不到两日。对她来说她当然想跟父母回豫州,但大仇未报,她不能离开皇都。 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弃仇恨,让曾伤害她的人就这么逍遥。 算算时间,他现下可能就已经在找合适的人献祭。 何况就算她现在走了以后他也会主动找上她,因为她的生辰八字并不是秘密。 大亓向来重视大节,每逢重要的节日宫观会进行祭祀祈福。 其中祭祀最为隆重的是天祀节,此大典为朝廷主办,三年一回。 届时每个道都会选出一位“圣仙子”送往皇都宫观,该职能只选碧玉年华的女子担任,以生辰八字为基准,八字最优者胜出,被选中的女子会作为祝使前往道观,沐浴更衣,诵经十日。 因此在大亓好的八字早就被登记在册,就是为了给天祀做准备,以备选人。 大亓家家户户生子都会请专门的道人来看,晏枎虞当然不例外,曾经人人都说她拥有这么好的八字,将来命肯定好,结果却是被心爱的人当作人牲般献祭。 确定好的祈福名册,最后会交给尚书令过目,或是尚书令职位空缺,就由尚书府最高现任官职的人员审查。 那份册子里每个人的八字、画像、姓名都会在内,十四道十四人。 人人看来,为国祈福是无限荣耀的事,她曾也这么认为,但现在这个八字对她来说只会是枷锁。 她的八字被看命的道人说是百年难遇的好命格,已经清清楚楚登记在官库里,她改不了。 若是他现在就已经开始动作,以他做事绝不会盲目寻找,官库这种已经记录在册的八字是首选。 而且前世她死时已经被选为“圣仙子”,如若她没死,她会在成亲前三日参加祈福大典,今世她无疑也会当选,到时候写有她八字的名册也会放在他的桌子上。 无论她放下还是放不下仇恨,最终他们都会相遇,那她为甚么不在相遇以前完成自己的心愿。 她不想再感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番滋味了。 ............... “在想甚么?” 谢政玄见她清扫书架有些出神。 “没,没想甚么。” 他没有戳破她的谎言。 她听到屋外药罐沸腾的声音。 “妾去看看药好了没。” 她这些日子煎药已经颇有心得,时间拿捏的刚好,倒出的汤药刚好一碗。 趴在床上的谢政玄手中还拿着那本《太极阴阳说》,他看书仔细,不喜欢一目十行。 “世子,药好了。” 她捧着木盘站在床边,“要现在喝吗?” “嗯。” 经过这几日相处,她发现他还是爱把药晾凉了喝,和前世如出一辙,他讨厌苦味的东西,晾凉无非就是喝的快。 本来她不想告诉他凉的药只会更苦,但她没忘还要得到他的心,她会用尽全部对他好,直至他交出自己那颗廉价的真心。 虽然他前世负她,但她知道他需要甚么。 在她的规劝下,即便他嘴上没说甚么,但试过两次后他也就慢慢不再喝凉的汤药。 很知道及时止损。 “晏小娘子,晚饭到了。” “哎,我马上出来。” 听到送餐的护卫喊她,她想着把只剩一个碗底的药给他喂完再出去,他却直接从从她手中拿过勺子,这些天的修养他的胳膊已经能活动些,背部的伤除了后腰处外,其余地方恢复的很好。 “去拿晚饭吧。” 他的手不经意擦过她的拇指处,不凉,带着温热感。 相反,她的手就要冰凉许多。 每日的晚饭照常是四菜一汤,偶尔也会多一个菜,她将菜品摆放在塌上的矮几上,谢政玄靠在床边,他厌烦了一直趴着,这几日吃饭他都会让她扶自己坐起。 碍于他要养伤,厨房做的饭口味都很清淡。 “今日有鸭花汤饼,金银蟹黄卷,世子想吃甚么?”她笑着问。 “我要一碗药膳粥,剩下的你吃吧。” “世子每晚都吃这么点,伤口怎么能恢复的快。” “我不喜欢晚上吃的太多。” “世子半夜都不饿吗?” “不饿。” 他是看着她的话越变越多,前些时间还没有这么多话。 “晏枎虞。”他叫她。 “嗯?”她盛粥的手停下,疑惑看他。 “你没有发觉,这几日你话很多吗?” 她似是委屈,“妾只是觉得没人说话的话,世子会寂寞。” “谁跟你说我会寂寞?”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忍俊不禁。 “妾看到的,有次妾不小心趴在床边睡着,睁眼就瞧见世子靠着床沿望着窗外的孤月,世子观月的眼神令妾想起在话本上看过的一副插画,娘亲说那个人太寂寞才会有如此神情,所以妾想世子也应当是寂寞的。” “以后少看些话本,会误导你。” 他道:“粥给我,我自己来。” “噢。”她乖巧的将盛满粥的琉璃碗递给他。 晚饭后,她收拾好碗筷,给他当了一会儿“书架”后才回房休息。 到了半夜她又按往常一样去看他有没有事,本以为看完她就能休息,没想到躺在床上的谢政玄又冒起了冷汗,她连忙弯腰叫他。 晃动他手臂时她感到一种不正常的热,手背探上他额头时发现更烫。 “是发热吗。” 她没敢耽误冲到门口对守卫道:“世子发热了,情况紧急,你们赶快去请彭太医前来。” “好。” 看着守卫离开,她又回到房内,谢政玄已经烧的有些不省人事。她下意识就去检查背部的伤口,果然,后腰处的伤有些不正常的红,很有可能是炎症,估计跟他这几天频繁躺坐离不开关系。 听闻风声的薛策也快速赶来,“晏小娘子。” 薛策焦急道:“世子怎么会这样,叫太医了吗。” “叫了,你先别担心,太医很快就来。” 她门口看了看,“亲王和王妃知道吗?” “管家已经按规矩禀告上去了,他们当是知道的。” 薛策看的着急,“我去端些冷水来给世子降降温。” “好,院子里水缸里就有。” 晏枎虞留在屋内,不停用巾帕给谢政玄擦汗。 看着他这副模样,她想起前世有次她不听劝阻,偷偷跟着军队随他讨伐敌国,那次他深陷险境,她在冰天雪里找了好久才找到他,那时也是发起了这样的高热,差点丢了半条命。 “晏小娘子,”薛策端着水进来,“水来了,我来擦吧。” “我来吧,你个大男人手下没轻重,他哪些伤不能碰我比较清楚。” 说完,她重新将巾帕浸湿仔细为他擦拭起来。 “那麻烦了,晏小娘子。” 晏枎虞一遍又一遍擦的认真,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 只听见处于高热的谢政玄迷迷糊糊道:“晏枎虞,你想谋杀我啊?” 第十一章:要恨便恨,我无所乎 烧晕了还不忘怼她,晏枎虞都有点儿后悔刚刚碰轻,下手重些还能落个实名。 “太医来了......”屋外传来守卫的叫喊声。 晏枎虞和薛策两人同时回头转身,“宋医监?” 见彭太医没来,晏枎虞有些疑问。 宋俱怀放好药箱,“师父去了宫里,在下先给世子诊治。” “我看世子后腰处的伤口有些发红,是不是发炎?” 听此,宋俱怀掀开被子认真查看了一番,检查到后腰地方停了下来。 “晏小娘子说的没错,伤口已经发炎还有渗出物,在下先用药水清创,会有些疼,你们帮我按住世子,嘴里再给世子咬块儿白巾防止咬到舌头。” “好,有甚么需要医监直说,有甚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也是。”薛策道。 “不用。”谢政玄虚弱道。 看来刚才不断用凉水降温起了作用。 三人相对一眼。 “世子,要不还是听宋医监的吧?”薛策试探开口。 谢政玄没说话,只是轻微摇了摇头。 宋俱怀听闻过一些谢政玄的事迹,大概知道他是甚么样的人,也没有继续要求,“如此还请世子忍耐一下,在下会动作快些。” 严重发炎的伤口需要用芜荑和其他药材熬制成的药水清理,其感比在伤口撒盐带来的痛感更甚。 她视线落在谢政玄皱起的眉头上,痛是肯定痛的,他只不过能忍。 “你们是甚么人,不能进去!” “睁大你的狗眼,这可是璟王府乐安县主,就凭你们这些贱妾也敢拦人!” “还请县主恕罪,属下也是奉彧王命令,处特定人员外,其余人不得入内。” “本县主今日非进不可,王叔那里我自会去说。” 听见院外传来争执声,薛策走到门口查看,不由惊讶道:“县主,您怎么在这儿?” “来的好薛策,我要去看看政玄,让这些人让开。” 薛策自己都是违命进来的,也不好拒绝乐安,就算他想挡也挡不住,只得让人也放她进来。 晏枎虞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甚么就被人一把拉开,差点摔倒。 她回神后看着占据她位置的谢乐安,对方满眼心疼弯腰伸手抚上谢政玄的脸。 等她看清侧脸,心想,又是故人相见。 前世谢乐安一直不喜欢她,其中原因无非就是因为谢政玄,她们交集颇少,谢政玄知道她性格软,一直将她护得很紧,他们在一起后,谢乐安找过她几次,也不知道谢政玄最后跟对方说了甚么,后来谢乐安就再没有来过。 “怎会病成这样,谁照顾的世子?”谢乐安关心着谢政玄,还不忘问罪。 “禀县主,是妾照顾的世子殿下。” 谢乐安起身,走至晏枎虞面前,瞪着她,“就是你把世子搞成这样的。” 语毕,她扬手就是一巴掌,打了晏枎虞一个趔趄。 见状宋俱怀赶紧扶住晏枎虞,关切问:“没事吧晏小娘子?” 晏枎虞摇头。 谢乐安还想顺着打第二巴掌,吓的薛策赶紧赶紧拦住她,“县主手下留情,晏小娘子不是王府的妾婢。” “不是王府的妾婢,那她为甚么来照顾世子?”谢乐安显然不信。 “她是世子的客人,”薛策觉得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便胡诌道,“是世子让晏小娘子来的,县主知道世子为人,他看重的人是不喜欢别人动的。” 要细细究来,薛策的话也不能算胡说,能贴身照顾谢政玄,无论再谁看来这确实是一种看重。 谢乐安满脑疑问,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怎么还有办着妾婢的事情却不是妾婢的身份。 她深觉薛策不会在这种事情撒谎骗她,没想到她只是陪太后到佛寺住了一段日子,谢政玄身边会出现一号这样的人物。 “她将世子照顾成这样,打她不是很正常,世子若是有事我一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晏枎虞忍住打回去的冲动,开口:“县主放心,世子殿下如果出了事,妾一定用命来还。” 虽然她的语气平淡,但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她有一股傲气, 没有颤颤巍巍,没有恐惧,就是直挺挺站着。 “你还得起吗,你的命也敢跟世子比。” “妾的命确实比不上世子的命,但对妾来说这是妾最珍贵的东西,在县主看来一文不值,可于妾来说非常值钱。” 人不可自轻自贱,她从来不会看轻自己。 “好伶俐的一张嘴,本县主早晚......” “够了。” 众人被这声还透着虚弱的声音吸引,谢政玄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要闹出去闹,不要打扰我的清净。” 看他醒来,谢乐安喜不胜收,“政玄莫要生气,我是太着急了,担心那妾婢不好好照顾你。” 谢政玄只是看了谢乐安一眼,转眼看向宋俱怀,“医监觉得这么多人在这儿会不会干扰病人休息?” 宋俱怀为人聪敏,瞬间明了他的意思,知道他要拿自己当挡箭牌,对他自己来说顺着他的意思来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儿,于是道:“殿下说的是,人多确实不利于养伤。” “听到了吗薛策,还愣在那儿干甚么,抗命进来还不送县主回去。” 薛策被自己的主子看的有些发毛,他也是违抗命令进来,后面肯定少不了罚。 主要他也明白谢政玄不喜欢他这么做,在谢政玄看来为这种事受罚非常不值得,自己又死不了。 “是,殿下,属下这就送县主回去。” “我不回去,你的伤都还没好。”谢乐安执拗道。 谢政玄开始没跟她说话,她知道这是他生气的表现,她不想让他讨厌自己。 “我讨厌人多。”他说的直白。 谢乐安被他这冷淡的态度弄的有些生气和委屈,身边的婢子赶紧提自己主子找补,“世子莫要介怀,我家县主身体不适,一听世子出事就立即赶了过来,她也是关心世子您。” “我知道了。”谢政玄回答的还是很淡薄。 “你......”谢乐安见他对自己连关心都没有,说完就眼泪婆娑的跑开了,跟着她的婢子也追了出去。 “世子怎的说话还是这样,无论如何县主也是为了您。”薛策说的小心翼翼,声音也小。 谢政玄撇了他一眼,“你的错等我出去再算,别忘了你的事情是甚么,出了差池你知道后果。” 薛策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今晚的事情事发突然,他临时安排的人还不知道办事办的怎么样。 “是属下疏忽,属下这就去。” 晏枎虞从这儿也才听出,谢政玄进来前还安排了事情给薛策,会是甚么事呢? 等薛策一走,这个小房间瞬间又平静了下来。 晏枎虞拿起巾帕走到床边蹲下,继续给他擦额头上的汗,。 宋俱怀和她各司其职,屋子里一时间没人说话。 他也闭上了眼睛。 不多会儿,宋俱怀已经将伤口清好,也敷好了药,顺便将需要熬的药包转交给晏枎虞,叮嘱:“上面两包是去热的药,晏小娘子待会儿记得熬给世子喝,我已经给世子喂了药丸,喝完这两包药后就能彻底退热。” “好。” “底下三包是补药,有助于世子尽早恢复,背部外敷的药我已经按瓶装好,两日一换,如果后腰处的伤恢复的好,大概到月底世子就能自由走动了。” “多谢宋医监,我会遵照医监叮嘱给世子换药的。” “晏小娘子为人心细,我很放心,时候不早我就先走走一步,要是再有甚么事,娘子让人到太医署找我就行。” “嗯,我送送医监。” 出了院门,宋俱怀向前迈了几步忽然又回身走向晏枎虞,伸手将一个小药盒交给她,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悄声道:“这药可以消肿也可以缓解疼痛,娘子可以给脸上涂抹点,不然明天会红肿的厉害。” 晏枎虞一愣,收下药膏后向他道谢,“医监心善,这太医署的药品珍贵,我都不知怎么答谢医监。” “不用谢不用谢我。”他连连摆手。 “娘子用着好用就行,太医署还有事等着在下,在下就先行一步。” 说罢,他便快步离开了。 “医监慢走。” 没想到宋俱怀是个害羞之人,晏枎虞笑了下转身进了屋内。 躺在床上的谢政玄依旧闭着眼睛,烛火明亮,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烫。 “凉。” 晏枎虞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弹射式的收回手。 “原来殿下没有睡着啊,妾还以为殿下已经睡了。” “没有听过闭目养神四个字吗,刚才太吵。”一场发热折腾的他虚弱许多,声音有气无力。 “对不起啊世子,是妾手太冰了,打扰了您养神。”她娇憨的脸上充满歉意。 他没有在意她的话,视线落在她微红的脸颊上。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下意识捂了下脸庞想要将他的注意力挪开,问道:“世子口渴吗,妾去给世子倒水。” 没想到他道:“明天去太医署让宋俱怀给你拿点药,就说是我说的。” “不打紧的,妾等会儿去拿冰水敷下就行。” 太医署有严格的用药机制,以她的身份是没有资格用的,除非有特别命令。 宋俱怀给她药已是违规,被人知道少不了受罚,因此她并未对谢政玄说她已有药。 “让你去拿药就去,难道你想脸上留下印子?” “印子不印子倒是无所谓,主要没人来照顾世子怎么办。”她一双双瞳剪水般的双眼注视着他,神情认真,“所以妾不能离开世子。” 她对他的关心像是都忘了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现在王府内没有人比妾更了解殿下的情况,一个巴掌而已,没有甚么大不了。” 谢政玄难得没有打断她呶呶不休的话语,等她说完视线才从她脸上移开,语气平淡,“随你。” 晏枎虞:“那妾去世子倒杯水。” “嗯。” 这一晚上折腾晏枎虞可以说疲惫至极,好在后面几天谢政玄的伤恢复的都很好,发炎的地方也基本愈合。 虽然谢政玄的伤已经不需要她再费心费力,新的问题却接踵而来,而且要比照顾谢政玄难解决的多。 她一直担心的,她的父母已经到皇都了。现在距离闻玉告诉消息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日,她的处境她父母肯定都已经知道。 这些天她出去找过家人,但因为她擅自离家她的父亲并没有见她,只和她娘亲见了两面。 眼下她要如何说服家人留在皇都,她仍旧是一头雾水,因为她没有留在皇都的理由。 “在想甚么?” 谢政玄站在院中手中握着弓箭侧目瞥了一眼正在煎茶的人,箭和箭靶都是范恭送来的,只因宋俱怀说多动有助于血液流通,有助于恢复,然后他还再扯了一些药理知识,为了让自己的话看起来更可信些。 宋俱怀这么说还是顺了谢政玄的意,这么拙劣的借口晏枎虞以为范恭不会信。 谁知一心为自家主人彧王着想的范恭想都没想就搬来了这些,太后即将回朝,到时候谢政玄要是一副血色不加病怏怏的模样,免不了追问缘由,彧王肯定免不了一顿数落。 到底还是脑子简单。 “啊?” 有些走神的晏枎虞没听清他的话,“殿下方才说甚么?” 他取出三支箭,继续瞄准靶子,“本世子看你近日总心不在焉,有事?” 晏枎虞没有告诉他父母的事,回答:“没有。” “嗖”的一声,他手中的箭应声射出。 “既然你不想说,本世子也不想强求,两个月的禁闭时间即将结束,你就自由了。” 晏枎虞听到这里眼睛一亮,瞬间坐直,“真的,妾真的能离开王府了吗?” “你本来就不是王府的人,马上你就可以来去自由。” 听到她完全可以离开王府,她心里并不开心,要是她表现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和她表面的情况根本不相符。 会引人怀疑。 “那真是太好了,多谢殿下。” “谢我做甚么?”他问。 “谢殿下放妾离开,实话说,殿下带妾进来的时候,妾以为以后都出不去了,就这样会被留在王府当妾婢。” 他收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谢就不必了,你不恨本世子就行。” “妾怎么会恨世子。” 他转身面对她,“怎么说都是我强行带你来这儿,还让你这两个月受苦受累,你就算恨我也在情理之中,并非是不能理解的事。” 她被他说的一愣,没想到他会对外来的恨意看的这么开,搁到常人身上,定是不会像他这般平静,更不会说“理解”这样的话语。 “殿下面对他人的恨都是这么毫不在乎吗?” 他走到石椅旁坐下,右手拿起茶杯抚弄,“恨我的人多了,要恨便恨,我无所乎。” 她心中冷笑,果真冷血。 “那世子殿下会在乎甚么?” 闻言,他拿着茶杯手在唇边一顿,抬眸,“你问的太多了。” 第十二章:“妾,是为了一个人” 谢政玄的眼神一瞬间变冷。 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晏枎虞跪倒在地,叩首道:“殿下恕罪。” 他收回目光,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起来吧,今天煎的甚么茶?” “是方山露芽,殿下昨日说此茶后味生津,回味清爽,妾今日就继续用了。” “方山露芽,要是本世子没记错,该茶产自豫州。” 经历过方才那一幕,晏枎虞说话也谨慎了许多。 “是殿下。” “你说你的故乡就在豫州,怪不得你对该茶火候拿捏的这么恰到好处。” “妾谢世子谬赞。” 明显感到她小心翼翼了许多,他道:“我又不是能吃人的恶鬼,你怕甚么。” 书上说君心难测,她看,用这样的话来形容谢政玄也不错。 他继续道:“话说豫州距离皇都不算近,你不远千里来皇都做甚么?” 这才是他想问的,从他提到豫州开始她就知道免不了要问她的来意。 以她现在的年纪,一看就是离家出走的,谢政玄问也属于正常。 这不问还好,一问晏枎虞心中瞬间出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没有躲避也没有撒谎,诚实道:“妾,是为了一个人。” 谢政玄挑眉,像是有些意外。 “你不远千里来此,就是为了这个?”他问。 “是,他对妾很重要。” “但我听谢胤栩说,你在皇都没有故人。” “那是妾撒谎。” 她道:“因为故人已变心,妾在皇都就没有故人了。他与妾青梅竹马,没想到情谊抵不过名利,一朝真心弄得狼狈不堪。” 最后一句话,她是注视着谢政玄说的。 “看来你很是伤情啊,也罢,好在他还没迎娶你,对你来说也算及时止损。” “止损?止不了的。”她一副寂寥悲伤的模样。 “说到此处,妾斗胆请求世子帮自己一个忙。”她双膝跪地额头紧贴着地面。 谢政玄瞧着这一幕,石桌上的手臂弯曲单手撑着头,“我不喜欢帮人忙,你不必求我。” 她甚至都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拒绝了她。 “为何?”她似是不死心。 “我想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为甚么,不帮就是不帮,等禁闭结束你就可以走了。” 晏枎虞想到他会不答应,他本就是不爱多管闲事的人,她也是在赌,以为这两个月他会看在一点点情面上,帮她一回。 没想到,她哪儿有甚么情面。 宗族世家,诸多心冷,她竟忘了这句话。 “世子。” 见他要离开,她出声叫他,声音也悲情的很,表面功夫做的到位。 可谢政玄哪儿这么容易心软,撂下一句“晚饭不必叫我,我要休息”后就进了屋里,顺便还关上了房门。 独留晏枎虞一人在院内。 他以为她会就此放弃,可晏枎虞哪儿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这个计划行不通,她还有第二个。 三天后,禁闭时间结束。 当天下午来接他们的是薛策,随同的还有闻玉。 对于晏枎虞两个月殚精竭虑的照顾,薛策很是感激,连连道谢。谢政玄已经不像两个月前那般,此时他已差不多完全恢复,宋俱怀说多亏他体格强劲,有习武的底子也在沙场历练过,才能好的这么神速。 提到沙场上的谢政玄宋俱怀对他满是敬佩,不提沙场,她都快忘了他曾打过仗。军中的苦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他能撑下来还有赫赫军功,能力肯定不容小觑,也难怪宋俱怀对他较为敬重。 “听闻玉说,晏小娘子要离开王府。” 禁闭的地方在王府最北,有段路他们要同行。 谢政玄从出来就没怎么说话,只是向前走着。 晏枎虞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既是失望又是着急,她本想以自己和唐曜的事情做个幌子,扮演一个等爱的人让他看自己可怜帮她留在皇都,看来现在根本行不通。 “当然了,既然禁闭已经结束,我们晏枎虞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我们要回家了。” “如此,看看你们还需要甚么,怎么说晏小娘子都照顾了世子这么久,作为世子的随从我也应当感谢下娘子。” 兀地,闭了半天金口的谢政玄开口:“甚么时候走?” 晏枎虞没答。 闻玉见状回道:“等会儿。” 薛策:“怎么这么快,而且王府今日有宴,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啊,明天不行吗?” 闻玉:“不能再等了,你忘了季伯和季伯母还在他们亲戚家等着吗,他们就等着晏枎虞过去呢。” 被闻玉一提醒,薛策这才想起来晏枎虞的爹娘还在等着,人还是他和闻玉一起送去的城南。 “这是要过哪儿去啊?”来人声音如黄莺出谷,不聒噪,算得上动听。 这个声音晏枎虞和谢政玄都熟悉,是谢乐安。 显然,她也是来迎接谢政玄的。 “方才这位娘子是说要过哪儿去?”谢乐安盈盈一笑,没了前些时日的泼辣劲儿。 闻玉不知道晏枎虞挨过谢乐安的打,也不知道谢乐安是谁,回道:“出府。” 谢政玄对谢乐安和其他堂亲表亲没有两样,礼貌规矩,若是没有必要他可以一直和这些人没有交集。 而那些和他同辈的有些不喜他,有些和他故意保持距离,其中缘由除了他能力太过扎眼外,还有他手背上的那个天生“标识”。 谢乐安算是例外,虽然她也姓谢,但追究血缘她属于外姓人,两岁时她双亲殉国,其父作为璟王谢昊的亲僚,随后被璟王收养,太后念其家族为国捐躯就封了她一个县主。 这也是开国以来第一个非谢氏血脉的县主。 从小她就仰慕谢政玄,但是谢政玄对她一直很平淡。 谢乐安:“出府啊,那可能不行。” 晏枎虞:“禁闭已经结束,妾不是王府的人,出府不是很正常吗。” 那一巴掌还历历在目,她没忘。 对于这两人之间的过节,在场的除了闻玉都知道,薛策晓得谢乐安的性子,要她不在意晏枎虞很难。 倒不是说谢乐安怀疑这两人之间有甚么,而是她不满晏枎虞说话的态度,不卑不亢算怎么回事,下人要有下人的样子。 谢乐安轻蔑的看着她,“有话去跟王妃说吧。” “王妃?”谢政玄疑问道,“她叫她过去?” 他的母亲,即便他们之间嫌隙万分,自己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以晏枎虞的身份她断然不会主动见这么一个毫无身份的人,何况搁王府众人眼里看来,晏枎虞还算他的人。 “是啊,政玄怎么感觉不信我,你忘了今天是甚么日子了?” “苌宜的生辰,怎么了?” 谢乐安拉住他的外袖,“你说话怎么还是跟我这般生分 ,是苌宜听说有一位府外的人照顾了你很久,便央求了叔母让对方一起赴宴,你不是也要去的吗。” “苌宜怎么知道她的存在?” 他直击要点,谢苌宜不可能知道他身边的人是府内的还是府外,唯一的真相就是有人在她面前特意提过。 至于这个人是谁,他心中已有答案。 他本想一口回绝,想到邀请的人是晏枎虞话到嘴边就停了下来,他代表不了她的意愿,也不想替他人做决定。 他转过头看她,“你想去吗?” 晏枎虞回答:“去。” 他没有再说话。 一旁的谢乐安像是早就料到她会答应,讥讽道:“本县主以为晏娘子心高气傲,不会赴宴,想来和一般人也没区别,攀高枝儿的机会没有人会放过。” 这话听的闻玉一肚子火,正欲发作时晏枎虞按住了她。 晏枎虞:“县主说的并不是妾所想,王妃的高枝儿妾怎么有资格盘,只是妾一介布衣怎敢拂掉王妃的面子,而且今日又是苌宜小娘子的诞辰,能参与是妾的荣幸。” “本县主见的心口不一的人多,晏娘子最好说的也是心里想的。” 谢乐安向来跋扈惯了,她的厌恶都表现在脸上,下人向来对她都是马首是瞻,晏枎虞虽态度上没有问题,但谢乐安就是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傲气,她讨厌她的傲。 没多一会儿,几人一同来到了中堂内。 彧王府规模宏大,分内外两宅,外宅主要为了招待客人,内宅为自家人居住。光是堂厅就有三个,其中中堂最大最为恢弘华美,王府有大的宴请基本都在中堂。 前来祝贺的人很多,朝廷上的各个官员基本到场,还有一些宗族和大世族,整个皇都的名门世家几乎都能看到。 人人皆知彧王彧王妃喜爱幼女,贵重的贺礼压满了礼房,场面可谓隆重。 惊得闻玉看的眼花缭乱,不禁感叹,“一个小孩儿而已,需要这么大场面。” “你有所不知,亲王和王妃今年给小苌宜是大过,两年轮一次,我们亲王和圣人又是亲手足,小郎君为太后亲养,世子年纪轻轻又任要职,这一来二去人自然就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世人多是追逐名利荣耀,彧王作为一字亲王,风头无二,上到名士商贾,下到文人墨客,前来想要求他照拂人太多。 这一幕让晏枎虞想起,后来的谢政玄也是被万人簇拥,场面比今天更盛,荣耀盖天。 “世子生辰也会这么过吗?”闻玉小声问。 薛策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我们世子啊,他不喜欢这些,现在都不过生辰。” 对于生辰,从谢政玄有记忆开始都是管家去操办,彧王和王妃从来都不上心,五岁后他就不再过生辰,在他看来,这样的日子没有必要纪念。 “真的假的,自己的生辰都不过。” 闻玉非常震惊,接着她脑子一转,又试探问转口试探,“是不是彧王和王妃不给他过啊。” “阿玉。”晏枎虞给她使了个眼色,忐忑地观察了走在她前方的谢政玄一眼。 还好他和谢乐安走的靠前,没有听到后面薛策和闻玉谈话。 闻玉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闭上了嘴巴。 步伐间,他们已经到了中堂内,晏枎虞感受到有无数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坐在厅内的不是高官就是贵族,彧王和王妃坐在台阶上的食案后。 原本觥筹交错语笑喧阗的中堂内安静了下来,谢政玄上前拱手行礼,“父亲,母亲。” 第十三章:人情味儿 晏枎虞一行人也跟着行了行礼,彧王放下手中的玛瑙金杯,“既然来了就入座吧。” “三兄。” 谢苌宜从台阶上跑下来上前拉住谢政玄的手,“两月不见,三兄瘦了许多,娘亲不是说三兄在闭关读书,怎的读书这般累人,明日苌宜让阿嬷多拿些娘亲做的糕点给三兄吃。” 政玄伸手在谢苌宜头顶摸了摸,“好。” 晏枎虞没有讶于他对王妃的东西连拒绝都没有,就这么欣然收下,她知道政玄对这个妹妹很爱护。 “三兄让薛策送的礼物苌宜还喜欢吗?” “喜欢,三兄送的礼物苌宜都喜欢。” 谢苌宜生来就十分乖巧,又非常粘政玄,纵使王妃和彧王对子女有所偏爱,加上谢晋,他们兄妹三人却很和睦。 “咦,”谢苌宜瞅见一旁的晏枎虞,圆嫩的小脸上满是好奇,“这位娘子,便就是一直照顾三兄的人吗?” 晏枎虞行礼回答:“是,小娘子。” 谢苌宜月牙儿般的眼睛一笑,表情可爱,“娘子生的好生漂亮。” 被突然夸赞的晏枎虞脸上晕出一抹红晕,她一直就是个经不住夸奖的人,况且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多谢小娘子赞许。” “好了苌宜。”半天没发话的王妃倏然开口,她今日着装华美,头上插满了各式精美的金钗,眉目仍旧清冷。 “让你三兄入座吧,在座的客人都还等着正式开晏呢。” “是娘亲,”谢苌宜转手拉着晏枎虞到靠近台阶旁的位置坐下,“娘子就在这儿用餐,这是阿耶和娘亲准许的,你不用担心。” 以她的身份本就没资格坐在堂厅内,更别说坐在上位的地方,正常情况下她连王府大门都进不了。 晏枎虞心想,彧王和王妃真的是十分宠爱谢苌宜,这种逾矩的事儿随口就答应了。 她周边都是王府哪几个人,她旁边是谢芷,右前方是谢胤栩,谢雍不知怎的没见人,谢政玄位于她正前方。 闻玉跟着她坐,侍候在谢政玄身边的薛策悄悄回头,“晏娘子不必紧张,一会儿也没甚么规矩,正常吃饭就行。” “多谢薛护卫提点。” “晏娘子干嘛客气,我不都说了叫我薛策就好,护卫甚么的就不用了。” 晏枎虞笑着点点头。 正襟危坐的政玄一直没说话,碗筷未动,手边的酒杯偶尔有起有落。 堂厅里重新热闹起来,乐曲悠扬,她却无法安下心来欣赏。 正当她想着怎么留在皇都,坐在前方的谢胤栩忽然和她搭话,“不知晏娘子这些时日在禁闭室过的怎样?” 晏枎虞以为经过张氏一事,谢胤栩对她应该恨之入骨,就算不恨,也定然不会与她再有交集。 “很好,虽然不能随意走动,但妾过的很开心,多谢郎君挂念。” 听到她说“开心”二字,坐在她正前方的政玄微微侧目。 “如此,甚好。”谢胤栩看起来欲言又止,晏枎虞觉得他有话对自己说,估计是碍于场合,他就没继续说下去。 谢芷对自己的亲兄长最了解,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很适时出声道:“长兄这是挂念自己的客人呢,话说晏娘子还是长兄救回来的,没想到却被三弟看上了人。” 被点到的政玄独自饮着酒,既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他们几个人之间的距离不算很近,堂厅内就算不安静说话也是能听清的。 政玄的反应似乎在他们意料之内,谢胤栩率先打破僵局,对着政玄道:“三弟背上的伤好些了吗?” 饶是还是一个家族的人,谢胤栩又为彧王看重的长子,他非常重视自己的长子形象,就像谢雍可以花天酒地胡来,但他不会,他深知总不能和自己弟弟一直闹下去,这样不利于家族管理。 他虽是对政玄心生不满,但经过这两个月,他觉得自己也有错,张氏本就是他不能肖想的人,事实上张氏也背叛了彧王,他要是为了一己私情迁怒兄弟,未免太不理智,也实在有失长子身份,辜负彧王对他的期望。 他是长兄,不能失了当长兄的榜样。 谢政玄依旧不理不睬。 身为随从的薛策还是会来事儿,替谢政玄答道:“已经基本痊愈了郎君。” “还是要让太医认真检查下,免得落下其他毛病。” 一个寻求对话,一个毫不在意。见着这一幕的闻玉啃着鸡腿不禁小声在晏枎虞耳畔道:“这是搁这儿兄友弟不恭呢,世子干嘛那么冷情,犹记得这谢胤栩帮他说过话啊。” 闻玉不知这两人之间的内情,只看到表面,向着谢胤栩说话也实属正常。 而且她被关进禁闭室后,谢胤栩都没想着赶闻玉走,不过闻玉后来觉得也不好意思住在他那儿,便顺了政玄交给薛策的命令,去了世子院儿里。 晏枎虞没有言语,静静观察着政玄的反应。 谢芷也是一个不知内情的人,表面上,她觉得谢胤栩也没做错甚么,又没有像谢雍那般落井下石,对政玄的不理睬心中顿时有些不满。 “三弟这是出了禁闭室不知怎么搭理人了吗,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少礼数,看来你阿嬷被赶出王府不是没有原因。” “阿芷。”谢胤栩下意识呵斥了谢芷一句。 转眼就向谢政玄道歉,“三弟切莫怪你阿姊,她也是口不择言。” 看谢胤栩这般着急让谢政玄原谅,闻玉低声发问:“他阿嬷是谁啊?” “不知道,大概是他哪个重要的故人吧。”晏枎虞知道,不过没对闻玉说。 有些信息以她这一世本身情况,是还不知情的。 “三弟?”谢胤栩试探着谢政玄的心思,外人不知,可他清楚谢芷口中的“阿嬷”对谢政玄的重要性。 三杯清酒过后的谢政玄放下手中的酒杯,“长兄放心,一句话说错我还不至于追究,但是言多必失,这点道理长兄应该知道。” 见着谢政玄回应自己,谢胤栩面容上也舒坦了些。 “三弟不在意就好,”他顿了下,“前些日子的事,你兄长我有些地方做的不对,既然事情已经过去,我们兄弟也应该向前看,往后三弟也得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莫要再让阿耶心烦了。” 谢胤栩话说的并没错,话说长兄如父,他对谢政玄说教也挑不出错。 而谢政玄没有反驳,他玩味一笑,“长兄说的是。” 表面上他像是把谢胤栩的话听进去了一样,仿佛接下来就会做一个规矩懂礼教的好弟弟。 晏枎虞瞧见薛策在谢政玄说完话后停顿了下,只是一瞬,便又继续为谢政玄的酒杯里斟酒。 邀请她来的彧王妃从头到尾都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彧王亦是略过她,她是因为谢苌宜的原因才坐在这儿,彧王夫妇怎么样对她来说无所谓。 谢乐安举杯到彧王和王妃身边不知说了甚么,逗得两人大笑。坐在她身边的谢芷拉着谢胤栩出去看烟火。 距她有点儿距离的谢苌宜虽年纪小,却很照顾她,不停派人给她送好吃的,还虽然她食案上也有同样的餐食,但是小孩子的喜欢就是很简单,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对方就是最好的表达。 不过谢苌宜此时也没在中堂,而是和同龄孩子一起出去玩耍了。 宴中,她思绪飘渺,坐在她前方的谢政玄忽然侧过头问:“吃饱了吗?” 他的声音总是平淡的,亦如他的人,平淡并不是高冷,就算他们之间隔着仇恨,她也不得不承认,谢政玄并不难相处。 “饱了。” 他点点头,“想走吗?你不是今晚要见父母。” “是,现在可以走吗,彧王和王妃还在。” 身份最大的人还没退场,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前离开,而且要是走又需不需要跟那两位说一声,不然显得她不敬。 “既然你想走,我来说就行。” 未几他起身,向彧王和彧王妃道:“嗣临有事还需要处理,父亲、母亲以及在座的各位请慢用。” “嗣临”是他的表字,为圣人钦赐。 彧王挥了挥手,王妃则是甚么话都没说。 谢政玄回身对她道:“走吧。” “是。”晏枎虞一副感激的模样望着他。 出了中堂,外面也坐了密密麻麻一片人,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廊庑下,她跟在他后面道:“多谢世子殿下带妾出来,不然妾还不知道如何离开。” 谢政玄脚步不停,“你怎么这么喜欢跟人道谢,这等小事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我也不全是为了你,我也待得无趣,不是苌宜我也不会来。” “对了,”他道,“听薛策说你的父母住在城南,从王府过去得一会儿,等会儿你就坐我的马车走吧。” 晏枎虞转眸看他,没想到他还会帮自己这些。 “世子留步。” 他们刚走出廊庑,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几人同时回头,“徐尚书?” 来人正是兵部尚书徐广,晏枎虞一看就知道他是来找谢政玄的。 “听闻世子殿下受了风寒在家静养,徐某一直想来探望,可兵部事情最近事情繁多就没来得了,不知世子现在身体境况如何?” 张氏一事属于彧王府的丑闻,府内的人也不敢外传,彧王铁血手段无人不知,谢政玄受伤也对外说是风寒在家修养。 “已经恢复了,尚书叫我所为何事?” 徐广将人拉到一旁,“还不是宇文崇调回陇北道一事,我的世子欸,你是不知道调回的文书被驳回了。” “驳回?这种任命难道不是我们兵部说了算,是谁驳回的?” 徐广为兵部最高官,这本是他一口就能确定的事,两个月前他把调动一事的权力交给自己确认,现在被驳回,谢政玄很清楚这定是有第三人插手。 “是尚书左太师,魏绰。” 闻言,谢政玄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止驳回那么简单,他转头叫来薛策道:“我与徐尚书有事要说,你送晏小娘子她们一趟,顺便备些东西让她们,就当这两个月以来的补偿。” “是 ,世子。” 晏枎虞离开廊庑时见谢政玄和那位徐尚书从廊庑边去了湖心亭,以过往经验,多半都是因为朝中的事情。 前世,她对他官场一事从不过问,这位徐尚书她也见过,现在官位比他高,以后就是他的下属。 因为知道要走,闻玉已经提前把东西收拾好,离开谢政玄居住的院子时,她看到院中的梨花已经全数落完,很像她前世才走进这所院子时那样。 晏枎虞心觉,虽然她没能留在王府,但她应该在他这里留下了名字,至少不会是陌生人,往后接触也有由头,现在她最担心的是怎么留在皇都,要是离开皇都她可就真的难办。 “我们世子说了,要我送晏小娘子和闻娘子到城南。” “哎呀都给你说了,叫我闻玉就行,没想到你们世子还挺有人情味的嘛。”闻玉坐在车中掀起帷幔欣赏着皇都夜晚的繁华。 薛策坐在车外赶车,“我们世子当然有人情味了,不然我现在都不可能坐在这里。” “难不成他对你有救命之恩?”闻玉道。 “当然,我是我们殿下在乱葬岗捡回来的,没他我可能都饿死在那儿。” “啊,你小时候在乱葬岗啊?”闻玉从车内探出头,晏枎虞静静听着两人的谈话。 “是啊,在我五岁的时候我们村子瘟疫几乎都死绝了,我一路跟家人逃出来,最后就剩下了我一个,当时我们世子回家探亲在路上遇见了我,就带我回了王府,然后我就一直跟在了世子身边。” “怪不得,你年纪看起来比你家世子小,”闻玉看着他,“不过没关系,那些都过去啦,以后你要是来豫州一定要找我和晏枎虞,你可以把豫州当成你的第二个家。” 薛策开心地大声笑了笑,“好哇,最好那时候我能和世子一样拥有赫赫军功。” “那就太好了,我就可以说我们有一个朋友是大将军。” 晏枎虞在车内听着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闻玉生性比较义气,短短两个月就和薛策关系交好,要不是因为前世,她会真以为薛策是个好人,现在她反而希望闻玉距离薛策远一些。 “阿玉,我们快到了吗?”她出声问。 “快了晏小娘子,你准备下可以下车了。” 果真,没一会儿薛策就将马车稳稳停在了一户人家前。 晏枎虞还没下车,就听见屋里有人出来,“是妧媆吗?” 第十四章:“我在怀疑她” 说话的妇人声音温和,薛策牵着马绳回头就看见了一身干净素雅的晏母快步走了出来。 “娘亲。”晏枎虞猛地掀开马车前的布帘象星疾驰地下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的疾跑到晏母面前,表情喜极而泣。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只是她们母女两个多月不见,但对她而言,这是经历生死过后的再次相见。 晏母也止不住落泪,“娘亲可算见到你了,这些日子娘亲很担心你。” “哎呀妧媆你终于回来了,你阿耶阿娘可是等你等了好久。” 晏枎虞抬眸,说话的是紧随晏母出来的娘家亲戚。 “舅舅,舅母。”她叫道。 晏母:“你最近怎么样,在王府累不累?” “不累,倒是你们,千里迢迢来皇都一路上肯定累坏了吧。” 晏母摇头,“我们也不累,就是小七很辛苦,路上都是他忙着赶马车。” 小七是晏家夫妇十三多年前在破庙外捡的婴儿,比晏枎虞大半岁,人倒机灵,就是不会说话。 “那就好,”晏枎虞意识到没见晏父出来,向后看了看问道,“阿耶呢?” 晏母叹了口气,舅舅这时候说话道:“你阿耶在里屋呢,他或许是在生气你私自离家,我们也别站在门口说话了,都进去吧再聊吧。” 晏晏枎虞点头,准备也叫薛策一道进去。 薛策道:“既然晏小娘子和闻玉都已经到家,那我就不进去了,世子那边还等着我复命呢,我先回王府了。” 说着他坐上马车,对晏枎虞道:“小娘子,如果你们要是后面在皇都有甚么事,可以直接来王府找我。” “你好歹进去喝杯茶啊?”闻玉出声道。 “是啊薛策,进去吧。”晏枎虞也道。 人家虽说是奉命,但怎么说都送了她们一程,不可能连门也不让人进。 “小郎君这一路也是费了力气,怎么说都要喝杯茶再走。”晏家人也极力邀请他进去。 “多谢两位伯母和阿伯美意,”薛策笑呵呵道,“不是薛策不想进去讨杯茶喝,而是这宵禁时间快到我得赶回去,你们进去吧,后会有期各位。” 亓朝夜间有严谨的宵禁时间,除非有特别令牌,不然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在街上逗留。 薛策“驾”的一声调转马车离去,车轨与青石板上摩擦出的声音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夜色中,众人看着马车消失后才进了屋里。 晏枎虞被母亲拉着进了里屋的堂厅,要是放在之前她肯定会担心父亲责骂她,但现在她心里只为这来之不易的相逢从满欢喜,就算被责骂对她来说也不算甚么。 “阿耶?” 晏父坐在正对门口的木椅上,耷拉着一张脸,没有看她。 两母女对视了一眼,晏枎虞站在厅中央,晏母站在晏父身旁,舅舅和舅母以及闻玉都在她后面站着,距离远的都在担心被晏父等会儿的怒气波及到。 她很规矩的跪下,开始自我检讨,“阿耶,女儿知错,请阿耶责罚。” “错?你怎么会有错,错的是我们还差不多,给你太多自由让你不知危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晏父气道。 晏枎虞脸上露出笑容,“阿耶终于肯理妧媆啦。” 气的晏父拍桌,“你还笑,你知不知道我和你阿娘都快担心死,这两个多月都睡不着,前面担心你被人骗,后来担心你会不会在王府被欺负,就算你想看唐曜也得给我们说啊,大不了我们陪你来,难道我和你阿娘还比不上唐曜重要吗?” “阿耶和阿娘当然比唐曜重要,不是阿耶说他在皇都忙着考试,最好不要来,我才出此下策。” 前世她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担心父母不让她来见唐曜,才私自来了京都。 “你这还是怪我了?”晏父眉毛拧成一团,声调微高。 晏枎虞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女儿现在已经知错,只希望阿耶不要生气,原谅女儿。” “是啊,夫君,妧媆已经知道错了,她现在也安然无恙,这次就算了吧。”晏母见状也劝道。 “姊婿别生这么大气了,小妧媆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肯定不敢这样了,说说就算了。”说话的是晏枎虞的舅舅。 舅舅一家都很宠她,拿她当自己女儿看。 “我也想轻易算了,可是这次太危险了,还和王府的人扯上关系,要是出事怎么办,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在害怕,我从来没有打过你,但这次不打你几戒尺你怎么知道疼,知道错。” 晏父生气最主要还是后怕,他太担心自己的这一个女儿出事,对他来说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另一个是晏母。 晏枎虞也知父亲对自己的主要还是担心,于是正色道:“妧媆知道阿耶是在担心女儿,这次私自来皇都是女儿不对,所以阿耶再生气都是应该的,女儿甘愿领罚,只要阿耶不生气,怎么罚女儿都行,想打几戒尺就打几戒尺。” 她的话一出口,晏父心中有些难受,他怎么舍得打她,之前她都会跟自己撒撒娇就过去了,这次坦然认错领罚让他不禁有些不是滋味,想着她是不是受了委屈,一下变了。 晏枎虞不知父亲心里所想,搁她以前断然不会这么讲,会糊弄糊弄让父亲不再罚她,反正父亲宠她,现在她只是觉得就算是挨打也不是大事,对她而言,能再次和父母说话已是万幸,戒尺惩罚又算得了甚么。 晏父沉思半刻,随即挥了挥手,“罢了,你且起来吧。” “阿耶不罚我了?” “还罚甚么,你阿耶让你起来呢,”晏母笑逐颜开地过去将她拉起,“说到底你阿耶怎么舍得罚你,你手打疼了他可比你阿娘我还心疼呢。” “是啊是啊,舅母就说嘛你阿耶打你小的时候就爱的紧,怎么可能动戒尺。” 后面三人这时都围了上来。 “你阿耶阿娘为了等你们还没吃饭呢,舅母这就让人去准备,而且你说你这孩子,来皇都竟然不来自己家住,跑去住甚么客栈,最后受伤还去了王府。” 晏枎虞满脸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怕你们把我送回去吗,好了舅母,妧媆饿了,想要吃舅母做的饭。” 她没有说自己已经在王府吃过,因为她太想和家人吃一顿团圆饭。 即便两人没有事先通过气闻玉也明白她的用意,顺着她说:“早就听晏枎虞说过舅母手艺一绝,今天我也跟着沾光了。” “没问题,你们等着啊,饭很快就好。”舅母说完就风风火火去了厨房,行动可谓利落。 “晏枎虞啊,”她舅舅晏海走了过来,“你舅舅我今天可是跟着你们沾光了,你舅母平常基本不会专门给我下厨,她做的饭我都很久没吃过。” 晏枎虞笑道:“舅舅这是在跟我炫耀呢吧,谁不知道您根本舍不得让舅母下厨。” 知道她掉下河的事,晏父背着手走到她跟前用手拨开她头发看了看,“幸好没留下伤口,疼不疼?” 晏枎虞摇头,“伤早好了,不痛。” “你啊,听阿玉说到你掉下河吓的你阿耶跟我吃睡不下,生怕给你留下甚么病根。”晏母一脸心疼,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晏枎虞握住晏母的手,“没事的阿娘,都好了。” 晏母:“你啊,以后可不敢这么调皮了。” “嗯。”她用力点头。 气氛一瞬间又变得其乐融融,晚间的饭也吃的融洽,从重生以来,晏枎虞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开心,她感受了活着的快乐,看着父母的笑颜,她甚至想过就这么跟着回去,不管仇恨,她只想开心心做父母的孩子。 但每次午夜梦回,她都觉得自己将要死去,死亡笼罩在她的头顶,无法消散。 半夜,晏枎虞由扶梯爬上屋顶,她望着万千屋顶,不由得陷入一阵低沉。 杀谢政玄是她必须做的事,还要保全父母安危,她思绪万千,诛杀皇亲如果暴露就是连坐的罪名,除非谢政玄甘愿为她所杀,或者她摆脱世俗的身份,最后就算事情败露要死,也只死她一人。 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有一件容易做成,可既然选择复仇,她就一定会迎难而上。 “谁?”她听见梯子上传来一阵响动。 一张白净的脸出现她眼中,“小七?” “嗯嗯。”小七从梯子爬上来,坐在她身边,他无法说话喉头还是能发出一点声音来。 小七在胸前用手比划了几下,问她为何坐在这儿。 晏枎虞道:“我在看星星,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也一起坐在屋顶看星星吗?” 小七咧嘴笑了一下,表示记得。 “那时可真无忧无虑啊,转眼我们就长大了。” 她说完,小七没有动作,用一种略为担忧的目光望着她。 她笑了下,“怎么啦,我就是感叹下。” 小七转身面对她,迟疑地比划了下,“是因为唐曜吗?” 她否认。 小七继续比划,“我去贡院找过他了,但他没见我,贡院的人就将我赶了出来,我找过他几次,最后看见他跟一名女子在一起,他是不是辜负了你?” 他看起来很生气。 晏枎虞安慰他道:“算吧,但是我不在乎了小七,他要跟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 小七气不过,握紧她的手,比道:“明天我就去找他算账,不能让你受委屈。” “不要,”她笑着对他道,“他不值得,只是我希望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阿耶阿娘,一切等最后我回豫州时再说。” 小七仍旧气不过,最后在她的劝慰下才缓和了些。 在他看来她只是强颜欢笑,他见不得她受委屈,遂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像个大哥哥一样,比划道:“妧媆不要伤心,一切有我在呢。” 小时候她被私塾大一点的小孩欺负,独自在墙角抹泪时他就会替她出头,然后这样安慰她,后来认识了闻玉,作为私塾最不好惹的孩子,她跟在闻玉身后就没人再敢欺负她。 而唐曜比他们都要大几岁,没来皇都前的唐曜对她确实很好,只是这个好敌不过权力的诱惑罢了。 .............. 王府内,薛策规矩守在书房外。 自他送晏枎虞回来就没去其他地方,宴会早已散去,谢政玄和兵部尚书徐广还在里头议事。 宇文崇调动失败虽不是大事,但也从侧面显示出拦截人的权力,最重要的是,谢政玄明白这是对方再给自己下马威,他才回来任职不久,年纪轻轻就坐上侍郎官的位置早就惹人不快,何况那人和他之间还有仇。 徐广:“那现在我们敢当如何世子?” 谢政玄坐在书案前,拨弄着手上的玉韘,“穆尚书想要给我下马威,这样一桩小事也不想放过,无妨,宇文崇调动一事可以暂缓。” “那边的校尉位置空缺,世子想派谁过去?” 兵部内尚书官职为最大,碍于谢政玄身份和朝堂纷争,徐广年事已高他不想得罪人,谁都知陇北道为西戎侵犯重地,徽州区域居于两国边界处更是频频遭扰,之前肃炎天卫军大败更是助长了西戎铁骑的威风,现在谁去当这个校尉都是冒险。 宇文崇本已是最好的人选,他军事才能突出,又是肃炎天卫军旧部,魏绰驳了谢政玄的命令,徐广自己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 “我记得御侮副尉不是在徽州附近?” “御侮副尉裴渠在抚州,是距徽州很近,可他是穆尚书的侄女婿,徽州危险让他去是不是不太好?” “将领都不敢居于前线还怎么打胜仗,裴渠算魏家的人,为大亓效力,我想魏太师怎会不乐意。” 他说话始终都带着沉着之感,让人听不出他心中是否真的如所言那样,只是为了让裴渠效力。 “那就如世子所说,明日某就让人下发调任文书。” “嗯,夜深了,宵禁时间已过,徐尚书今晚就歇在王府吧。” 他开口叫道:“薛策。” “甚么事殿下?”薛策推门进来。 “安排徐尚书去外宅休息。” “是。” 薛策转而对徐广道:“尚书请跟我来。” 徐广跟谢政玄告别后,脚步跟着薛策指派的人离开了院落。 等人一走,薛策跟往常一样进了屋内,给部分燃烧殆尽烛灯重新续上了蜡烛。 “你也去休息吧。”谢政玄提笔似是要写书信。 “殿下还不睡吗?” “等会儿。” “可现在已经子时了,今天是您的参朝日,再不睡就没时间了。” 谢政玄手中的笔迟迟没动,问道:“又是参朝日吗?” 只要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握着笔的左手微微抖动着。 自从在边关与西戎大战重伤之后,他的左手只要长时间拿笔拉弓就会不受控的发抖。 眼下这种情况,都是恢复后的结果。 “是啊殿下,估计您呆在禁闭院这两个月没有参朝,一是时间弄混了也正常。” 他注视着自己的手,依旧微颤着。 说到禁闭院,薛策想起自己有件事还没有问。 他走到书案边,挠了挠后脑勺道:“世子我有件事想要问。” “说。” 得到允许,薛策直接道:“殿下那天问甚么要带晏小娘子去禁闭院啊?”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世子肯定不是只想带个人伺候那么简单,世子究竟有甚么打算。” 就算控制不了手部的反应,他还是在宣白的纸张上笔力遒劲的写下一个“肃”字。 “我在怀疑她。”他了明道。 正如晏枎虞所想,他从不会无缘无故将一个人带在身边。 “怀疑她和郎君之间有甚么事吗?可她要是郎君的人,为何还要站在世子这边?” “站在我这边有不一定就是真实,有可能是表象,但我倒不是因为她和谢胤栩有关系才有所怀疑。” “是因为梦魇叫您名字的事吗?” 薛策很笃定自己没有听错,即便晏枎虞已经前来解释,但她的解释在谢政玄看来并不可信。 他向来多疑,只要对方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他都会抓住,直至查明真相。 他显然相信薛策的话。 “不止。”他脑海里回想起两人初次相见,她低头坐在床上,华丽的锦被下露出的半个紧握的拳头,指甲深陷。 这种动作他很熟悉,她是在忍耐。 起初他不觉得这个动作会跟自己有关,直到他和谢胤栩要离开,转身的一瞬他瞥见她的手慢慢地松了。 他没有跟薛策说另一搁原因,接着道:“所以我派人去了豫州一趟,仔细探了她的底子,现下她的身份确实没有问题。” “那就好,”薛策叹了口气,“幸好晏小娘子不是奸细,我觉得她人挺不错,照顾世子很细心。” 谢政玄放下手中的毛笔,“但我对她仍处于不可信中,你也注意些,别这么容易被人骗。” “知道了世子。”薛策委屈道。 “世子!”一个护卫从屋外跑了进来。 谢政玄:“何事?” “罪人张氏,我们的人跟丢了。” 第十五章:“你想要的荣耀,是在用他人的血 晏枎虞并没有跟家人立即回豫州,在舅舅舅母的劝说下,他们还要在皇都待一段日子,舅舅说,他们不经常来皇都,这次来了定要好好游玩一番,晏父本要拒绝,但一想到妻子也不常回娘家,小七也没在皇都逛过,多待些日子也没有大不了,店铺有管家照顾,他也省了点心。 晚上的皇都城可谓华灯如白昼,灿若星河,街上人声鼎沸,各种小摊层出不穷。 晏母和舅母想要看歌舞戏,晏父和舅舅去了旁边的酒肆,东市为城内最大的游玩地段,甚么东西都能看到。 晏枎虞在戏台下跟着母亲与舅母坐了会儿,台上演的是《莺莺六么》。坐在她前边的女子听的十分认真,侧面看去真是个娇人儿,如戏曲中的崔莺莺那般,樱桃红绽玉粳白露,形如弱柳扶风,千般袅娜,万般旖旎。 曲终,晏母和舅母二人还久久沉浸其中,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男子“呵”了声,嗤笑道:“不成云不成雨,就成为蛟成为螭,笑话。” 这是戏曲中的话。 晏枎虞觉得这个声音耳熟,回头看时那人已经踱步而去,但是凭借衣服她还是想起了对方的名字,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叫贺崤。 “纪娘子,等等婢子。” 晏枎虞还没回头,只感到一阵芸香从鼻尖拂过,方才她看的那位娇人也出了梨园。 她并无在意,看戏坐的累人,她带着闻玉去外面准备买些小食,梨园的吃食味道不比外面,她还是看中小摊上的口味。 小七也想跟着,他们三人就一起来到街上,因为小七不会讲话,闻玉就跟着他一起去对面买胡饼。 晏枎虞正准备到不远处的店铺内买枣花糕,才走没几步就看到了在街道中久视她的唐曜。 她视他为空气,她以为他也会同样如此。 没想到即将擦肩而过时,唐曜拽住了她的手:“妧媆。” 晏枎虞甩开他的手臂,“这位郎君还请自重,叫我名字即可,你我没有那么亲近。” 唐曜继续扯着她,“没有想到我会在此遇见你,我是有苦衷的你不要怪我,现在斋试已过,过几日就要放榜,我有信心一定会中第,等我平步青云你我还可再续前缘。” 晏枎虞冷笑,“苦衷?是想要皆礼部尚书势力的苦衷吗,你我还有甚么前缘可续,还是你娶了尚书女儿后要我去当妾,唐曜,你要不要脸。” 唐曜被说的哑口无声,往日跟在他身后天真烂漫的小妹妹何时变得这么伶俐,这个改变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我之间有亲约,就算当妾又怎么了,我是为了以后我们有更好的未来,一辈子在豫州那个小地方能有甚么出息,还是说,你在王府这些时日勾搭上了哪个郎君哥儿,转眼就看不上我了。” “啪”的一声,唐曜被她一巴掌打的顿住。 “唐曜,”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极为腌臜的物件,“你真的很恶心。”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的六个字瞬间惹得唐曜怒火中烧,他扬起手掌就准备还予她,晏枎虞下意识就要躲,这一巴掌迟迟没有落下来。 她和唐曜同时侧首,此人竟是刚刚在梨园的贺崤。 贺崤道:“当街对女子动手,这可不是男子该做的事,想不到唐兄竟是这种人。” 晏枎虞惊讶这两人竟认识,不由得打量了贺崤一下。 贺崤说完一把将唐曜推了好远,他穿着看起来一副浪荡郎君做派,晏枎虞这才想起对方这不是第一次为自己解围。 “好你个贺崤,在贡院你就和我作对,现在还跟我对着来,等着吧你,等放了榜我铁定在你之上。” 贺崤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肩膀,表情懒散,“所以呢,你压我一头就不是对女子动手的懦夫了吗,还有,以你的文学才识,榜上有没有你的名字还是两回事,就算有,贺某只会比你高。” “你........”唐曜气急败坏。 围绕在周边的人这时也对他开始指指点点,碍于面子他只能恶狠狠瞪了晏枎虞和贺崤一眼后,悻悻离去。 “小娘子没事吧?”唐曜一走,贺崤对她关心道。 晏枎虞道了谢,表示自己没事。 “没事就好,娘子对这样的人还是要远离些。”他没有问她和唐曜是甚么关系,贺崤不喜欢触及他人的私人关系。 “郎君说的是。” “不满娘子说,方才贺某在旁边时总觉得娘子身形有些熟悉。” 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往,不加掩饰,也不怕人误会他的言论。 晏枎虞以为他要提那日算命的拦住她的事,贺崤话锋一转道:“不过应该也是我记错,既然娘子已经没事,贺某有事先走一步,要是有缘,希望还能和娘子再见。” 话尾,很符合他这个人的作风,喜欢四处留情。 晏枎虞想起初次见面她带着面纱,对方一时没立即认出来也正常。 转眼,贺崤已经大步流星的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留在原地的晏枎虞想起还没有买吃的,因为唐曜一耽搁她出来也有些时间,担心晏母着急,她找了一家人比较少的铺子进去,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婆,面容慈祥。 对她道:“后厨刚好有新出炉的糕点,小娘子在此等下,我去给你拿新的,口味会更软糯。” “多谢阿婆。” 晏枎虞在外面静静等着,没多久她听见里面传来“啊”的一声,她以为老人家出了甚么事便急匆匆进去看。 她后脚才踏进后房,感到后脑一痛还没看清情况就被人一闷棍打晕在了地上,彻底失去知觉。 “唔......” 一阵剧烈的颠簸中,晏枎虞晃晃悠悠转醒,她刚想叫人,嘴一动发现嘴里结结实实被塞着抹布,双脚双手被绑的丝毫无法动弹。 她渗出一阵冷汗,谁?会是谁绑了她? 相似的景象,前世她也是这样被绑着上了山,最后落得一个横死的下场。 不要,她不要这样再这样死去,一定不能! “咚...咚.......” 她用力揣着车厢,一下又一下,震得膝盖骨都在发疼。 “晏娘子,别踹了,少做这些没用的事情。” 闻声,晏枎虞停下动作,这个声音她听过,是张氏。可她出不了声,质问不了,只能呜呜呜地的反坑。 躺在马车里,她能感觉到此时应该在上山。 她心里一下涌出无数个想法,是坑杀还是活埋,她要怎么逃。 她继续踹着车后的木板,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她不能停下。 “这娘们儿怎么回事,不如我们现在直接一刀抹了她脖子,就在这儿埋了算了。”说话的是个粗狂的男声。 “不行,这离皇都还不算远,要是尸首被人发现了你我都难逃。”张氏细声道。 从两人的对话中,晏枎虞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出了皇都城了。 大概是她的动作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干扰,车门被人一把拉开,一个壮汉不由分说地用一块布巾捂上她的口鼻,她剧烈挣扎地看向外面,张氏用一种阴险的表情看她,直至她昏昏沉沉睡去。 晏枎虞再次苏醒的时候,月亮正挂在天边,张氏蹲在她身边用手拍打着她的脸。 “感觉怎么样晏娘子,被绑着不好受吧。”张氏说着站了起来。 晏枎虞环视了一圈周围,他们此时已经处于山顶,张氏站在她对面,两个壮汉正在野草一人高的荒地上挖坑,一看就是干杀人越货的事儿出身,动作娴熟。 她双手被吊在车辕上,看来这准备是要坑杀她。 “唔........”她想要说话,这里荒无人烟张氏也不怕,伸手扯下了她口中的布巾。 得以喘息后,她问:“为甚么要杀我?” “呦,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不是你我会落得这个下场。”褪去了在王府的雍容华贵,张氏没有了之前的富贵气。 “就算我不站出来,谢政玄仍旧有把柄治你,况且你并不算无辜不是吗,因你惩罚死去的那些下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你和谢政玄之间也不是我胡说,要报仇,你应该第一个找谢政玄。” “我当然会找他,他害我成这样你说我不无辜你同样也是,要怪就怪你站错了边,我从来没有想要害谁。” “那谢阳初呢,你也没有想要害她?”她这么问,无非想要多知道一些内情,后面更好对付谢政玄。 张氏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害她,我没有想要害她,是她内心脆弱,她本来可以不必死,反正最后惩罚都是谢政玄一个人受了,彧王只觉得他的女儿可怜,所有人都在怪谢政玄,她自杀根本是多余。” “你下药导致她走错房间,才有了后面的事,你这还不是害她?” “当然不是。” 张氏视着她,“我又没有让她死,我当时只是看不惯她,一天假惺惺的对这个好对那个好,演的以为自己跟个菩萨是的,下药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谢政玄又不会对她怎么样,而且事情是庄九提出来的,我是帮忙而已,庄九那货说,只要我帮他,他就会创造跟彧王独处的机会,庄九对人爱慕不得,这是他做出来的恶。” 庄九,就是谢政玄他们提过的那个护卫。晏枎虞听着心想,看来这庄九是这么跟张氏说的,竟然说他是因为爱慕谢阳初不得才用了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真是可笑。 因为得不到所以要伤害,这是哪里的邪门歪理,用这种言论当借口,这庄九真是死有余辜。 面对张氏毫不悔悟,晏枎虞甚至有些为死去的谢阳初不值,她虽恨谢政玄,但是谢阳初并不在她的仇恨之列,她们又不曾有怨。 “听他们说谢阳初对你很好,你居然这么看她。” “好能当饭吃吗,我要的是顶级的荣华富贵,不屈居人下,她口中说着带我来王府,但是对于王府的人来说我就跟她的妾婢一样,都觉得我是在靠她,我偏要证明给那些人看,我可以自己在彧王府站稳脚跟。” 闻言,晏枎虞也算知道她为何成了彧王的妾室,整个王府彧王最大,得到他的心在王府有一席之地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你想要的荣华富贵,是在以他人的血做祭奠,谢胤栩不是钟情于你,与他在一起,你依旧可以在王府有地位。” 张氏:“你在开甚么玩笑,谢胤栩一个庶长子以后又当不了亲王,更何况他还懦弱,一个懦弱的男人是没有未来的,给彧王当妾室不但府内人人都要敬我几分,外面的人同样也是,连谢阳初都要对我恭敬些,本来她和我过的平凡日子,我家道没中落前都是我接济她,结果一转身她成了王府县主,凭甚么!” 这世上有些人的憎恶和厌恨,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晏枎虞实在觉得这张氏是妒忌的病入膏肓。 在张氏说话的同时,晏枎虞还没忘了观察周围,看有没有逃跑的机会。 张氏继续道:“所以我要她跟前的人,我都要握在手中,包括谢政玄,要不是那那贱婢多事下药这事谢政玄也无从得知,我也不会落得这个地步。” 听她的话,晏枎虞意识道自己或许料错了一件事,“你不是喜欢谢政玄?” “喜欢?我还没傻到去喜欢一个不详之子,我与他亲近,只是因为他是谢阳初重视的人,将她重视的弟弟玩弄于鼓掌中,这对我来说是一种乐趣。要我说,那老道士说的真没错,谢政玄就是个晦气的人,连我都被连累。” 不详,晦气,这两个词晏枎虞不是第一次这么听人形容他,其中缘由她是知道的。 话语间,那两个壮汉已经挖好深坑,走到张氏身边道:“可以动手了。” 张氏瞥了她一眼,然后给旁边的两人使了眼色,那两个壮汉向她走来,晏枎虞手被绑的很死,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伸出大手按住她的肩膀,手中利刃亮起,晏枎虞眼见无人前来救她,险情之下,她瞥见距离她很近的马匹。 她父亲酷爱打猎,她知道马儿怎么样最容易受惊。 张氏道:“别怪我晏枎虞,谁让你害得我这样。” 眼见壮汉手中的弯刀就要落下,晏枎虞用力将自己往马匹那边一闪,纵然她是个弱女子,但救生本能还是让她迸发了猛力,麻绳紧绑的手腕一下被磨出血来。 壮汉想要收手动作还是迟了些,环刀扎进马的屁股,马儿因此受惊嘶鸣一声,拖着还被绑在车辕上的晏枎虞向右手边的坡下狂奔而去。 突发情况把其余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后面紧追着马车,发疯的马跑的很快,晏枎虞被半拖着,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危险,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留在原地就是死,让马受惊还有一线生机。 马发疯跑的很快,她手上的绳子很紧没有松的迹象,她还不想死,可眼下的情况已经不由她操控,她不知道马跑出了多远,也听不见张氏那伙人叫喊的声音,在她仍旧奋力求生中马儿又是一阵嘶鸣,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连人带车摔下了崖壁。 第十六章:“我有个朋友,杀人如麻,可他真 “郎君,快出来郎君。” 诸葛久背上背着人单手推开大门,一路直奔余元甫所在的水榭。 在水榭里逗弄着鸟儿的余元甫听见声响,连头都没回,边给鸟儿为食边道:“出了何事,怎得说话如此气喘?” “属下在崖壁下救了个人,郎君快看看吧。” 余元甫回头,扫了一眼诸葛久背上的发丝凌乱脸上有多处擦伤晏枎虞,她的手臂上还往外渗着血,简直惨不忍睹。 “这是何人?” “属下不知,这位娘子伤得很重,属下想去请医师来看看。” “将人放在西厢房吧。” “是。” 诸葛久大步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将人放到余元甫说的屋子,转身就火速出宅门请医师去了。 鸟儿喂的差不多,余元甫放下食盒迈步走到西厢房内,屋里出了晏枎虞还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诸葛久进门时她就跟在身后,这会儿正给昏迷中的晏枎擦洗脸庞。 “佩姨。” 妇人是余元甫的家仆,跟在他身边已有数年,平日里就是打扫打扫宅子以及端茶倒水。 余元甫道:“她伤的怎么样?” 妇人温慈道:“看外伤就是额角被磕的厉害,手臂严重擦伤,至于有没有内伤还要等医师来了再看。” 兴许是性格使然,佩姨看见晏枎虞受伤这么严重不禁于心不忍道:“也不知这位小娘子糟了甚么灾,竟然伤成这样,我听阿久说马车都碎成好几块了,郎君也知道,我们宅子后面那崖壁说高不高低也不低,但愿这位小娘子不要有内伤吧。” 一身荼白衣袍的余元甫靠近看了下晏枎虞的面容,“那崖壁上是荒山野林又没有路,她怎会从那儿掉下来。” “听阿久说,当时她双手双脚还绑着,估摸应是招了贼人跑没跑成,才跟着马掉了下来。” 凭借多年的行事经验,余元甫觉得佩姨说的没错,但他对这背后的事不在意,他又离近晏枎虞看了看,不细看还好,一细看他怎么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面熟。 诸葛久请医回来时外面恰下了大雨,来的医师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伯,和余元甫是老相识,他的不寐之症正是靠人家的药才有了好转。 “方医师,就是这位娘子,您老快给看看。”诸葛久道。 被称作方医师的老伯,对着晏枎虞仔细检查了一番,“好在没有大的内伤,就是腰椎有些损伤和外部的擦伤,得静养些日子。” “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受这样的伤也算轻了,老方,你看看给开哪些药能好的快。”余元甫坐在榻上品着茶,神态自如。 “估计是因为崖壁上那颗歪脖子树给挡了下,这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佩姨在一旁道。 从开始看病到结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余元甫将前来看病的方医师送到门口,对方问他,“你这小子,最近情况怎么样,诗娘子对你的情况担心的紧,你不好好跟她说,她老是来问我。” “老方,你看你这说的是甚么话,我好好说了的,就说已经能睡两个时辰了,这不是事实吗。” “你啊你,算了你还是自己跟诗娘子说去吧,某走了。” “欸别急着走啊,我还有话没问你呢,谢嗣临这几日找你看病了吗,他人出了禁闭后怎么样到底,生龙活虎还是死气沉沉啊?” 对方撂下一句,“你自己去看吧”就钻进了马车。 晏枎虞在这边受伤昏迷不醒,皇都内找人找的已经鸡飞狗跳。 得知晏枎虞失踪,晏家人当晚急得就报了官府,晏母是急得泪眼涔涔,他们把晏枎虞能去的地方已经找遍,几天过去还是一无所获。 “夫君你说这,我们妧媆能去哪儿啊?”晏母拭泪道。 晏父搂上她的肩,安慰道:“卿卿别担心,妧媆一定会没事,我继续跟晏海小七他们去找,你和阿玉还有谷柔在家休息。” “不,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找,妧媆一天不回来,我都无法安心休息。” “伯父伯母,我们不能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找,官府派的人就那么点,我们不能等着,”闻玉看向众人,“要是有更大的人物帮助我们,妧媆兴许还能早些找到。” 晏母:“我们哪儿还认识更大的人物,这是在皇都城,要是在豫州我们认识的人还能多谢。” “伯母我这里有一个人,我去找他,你们在这里等我。”闻玉说完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小七在后面没有追上。 闻玉出了晏宅,城内向东一路狂奔直至彧王府。 她在王府前已经气喘吁吁,没有半刻停息她径直上前说明来意。 没有拜帖没有邀请,她一个身份普通的人想见谢政玄万分不易,不由分说就被拒之门外,哪怕退而求其次想见薛策也不行。 闻玉只能干着急,她在王府门前走来走去,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是你。” 闻声闻玉回头,原来是谢苌宜。 “苌宜娘子。” “我认得你,你是那日宴会上晏娘子的朋友。” 闻玉像是抓住了救星,“太好了,没想到苌宜娘子还记得我们,闻玉有个不情之请,苌宜娘子能不能带我进去见见世子殿下。” 谢苌宜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可爱道:“娘子想见三兄,可是三兄今日参朝还没回来呢,你要不要进去王府等?” “好,多谢小娘子。” “谢甚么,这是我三兄说的举手之劳。” 谢政玄不在府内,闻玉跟着进了王府,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晚些时候,谢政玄终于归来。 听到谢政玄回来,谢苌宜马上带着她来到了东院谢政玄的院落。 看见闻玉,薛策惊讶道:“闻玉,你怎么在这儿?” 闻玉着急没有废话,直接对着还未进屋的谢政玄下跪道:“妾有一事相求世子,求世子帮忙寻找我家枎虞。” 谢政玄身上官服还未脱下,一副正义凛然之姿,“找人的事不是有官府,找我有何用?” “官府是出了人,可是只有那两三个官差了事,这样下去枎虞会有危险。” 谢政玄侧首,“官府需要做的事多,这个人数在规章之内,总不能把整个刑部人员都派出去,找人需要时间,你且先等几日。” “等不了,东市枣铺老板娘被钝器所杀,而枎虞就是在那儿消失,事情已经过去快四天,她现在凶多吉少,世子能不能换位想想,如果只是你的至亲挚友呢,世子还会干等着吗?” “闻玉。”薛策小声提醒她,想让她注意言辞,随即若有所思看向门口的谢政玄。 “你刚说甚么?” 闻玉以为自己言论得罪了他,本着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她低声道:“妾太过着急有失言论,望世子不要介怀。” “你是说她在东市枣糕铺消失?” 闻玉没有想到他在意的是这个,“是。” “三兄帮帮闻娘子吧,晏娘子人那么好还照顾过三兄。”谢苌宜也帮忙说话。 谢政玄意识到这背后很有可能和张氏脱不了干系,自从张氏消失,他已经让薛策派人找了几天,张氏曾回东市到过案发的枣铺,他不觉得这是一种巧合。 “薛策。” “是,世子。” “进来。” 闻玉还想叫人,薛策给她使了个眼神,意思让她等着。 进了屋子的谢政玄摘下官帽,薛策将门关住。 “张氏现在在哪儿?” “我们的人说在城外的破庙偷偷藏着,世子觉得晏娘子的失踪和张氏有关系?” 他们早些时候已经找到张氏藏匿的地点,因为朝事他才耽搁到现在才处理。 “不是觉得,十有八九都是她做的事,晏枎虞来皇都结仇的人就她一个,要是没关系她去枣铺看甚么,无非是担心落下了把柄被官府查到。” “这件事要告诉闻玉吗?” “不用,你让她回去等着,既然晏枎虞因为我的原因得罪了人,我就一定会找到她。” “是,我这就去跟闻玉说。” 跪在外面的闻玉见薛策出来立即起身去问谢政玄愿不愿意帮忙,得到薛策肯定的答复后,她又惊又喜,“那你帮我转告世子,谢谢他的帮忙,后面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他。” 薛策:“世子肯定不用你当牛做马,你且先回去等着,有消息我立即通知你。” 目的已经达到,闻玉也没有赖着,赶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晏家人去了。 身处昏迷中的晏枎虞此刻也悠悠转醒,望见坐在榻上逗鸟的余元甫,她干涸的沙哑出声:“这是哪里?” 闻声余元甫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身继续逗鸟,“我家,昨天你被我家阿久救了回来,你受了伤,现在是我在照顾你。” “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余元甫,你叫我名字就行。” 晏枎虞感到不妙,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不陌生,刚才她没看清对方长相,但她心中隐隐觉得这个余元甫就是她知道的那个人。 谢政玄的挚友,一个爱养鸟的闲人。 “这是在城外吗?”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的答案,她试探问。 谢政玄带她见过一两次他,那时余元甫就住在城外,后来因事去了江南道。 “你是从何知道?”他回头看她,表情轻松内心警觉,单从这房间是看不出在哪儿的。 她咳了咳,“我记得我晕过去时,就在城外的山林。”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余元甫起身走向她,这下也不用答案印证,看见这张脸,晏枎虞就已经确定了他确实是自己知道的那个人。 她内心感叹,这真是天助我也,居然是谢政玄的朋友救了她,于她而言又多了一个和谢政玄接触的机会。 “你感觉如何,不舒服的话我让阿久叫医师来。” 晏枎虞:“不用了余郎君,我感觉很好。” 余元甫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很好?伤口也不疼吗,假的吧,伤口难受就要说出来不要忍着,这对你的恢复不好。” 他很是一本正经在胡诌。 “这点疼痛还好,伤口也不深不打紧。”她道。 余元甫抱臂单手在下巴摩挲了下,像是在深思熟虑,“我给你说,我有个朋友也是跟你一样能忍痛,反正我觉得他肯定有病。” 晏枎虞:“?” “啊那个我不是说你啊娘子,我是说我那个朋友,他受的伤基本都很重,可他愣是一点都不吭声,这已经不是在能忍的范围了,我怀疑他没有痛觉。” 余元甫说话的风格就是如此,有些无厘头,她有时都在怀疑他怎么会成为谢政玄的挚友?两个人的性格完全相反。 晏枎虞怎么想都觉得他说的朋友是谢政玄。 “枎虞明白,郎君心善,一看就是好人,断然不是会出口伤人。” 余元甫:“好人也会出口伤人的,娘子心也太善,人都有着多样的面孔。” “既然伤人那肯定就是坏人,又怎么能归为好人。” “那可不一定,我有个朋友,杀人如麻,可他真是个好人,他人好得不得了。”余元甫说的认真。 晏枎虞:“.........” “娘子醒了。” 见着佩姨进来,余元甫觉得终于可以脱身,提着鸟笼就溜了。 谁让他宅子人少,其余四人各司其职,多余一个照看病人的都没有,只能落到他这家主头上。 余宅的家仆,晏枎虞都有点印象。 佩姨见她苏醒慈祥的面孔上满是开心,一番问候后,她担心她饿又赶紧去厨房看有没有吃的。 从和佩姨的对话里,晏枎虞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好几天,家人铁定担心她的不行,好在诸葛久在,答应将她的消息带给晏家人。 晏枎虞躺在床上,想起将她绑架的张氏,她没想到对方被驱逐出王府后还没离开皇都城,想着等她身体好后,一定要将她受的苦加倍奉还。 此刻晏枎虞还没有料到,张氏根本等不到找她算账即将一命将殒。 郊外城隍庙内。 因为香火颓败,庙内处处尽显破败之感。 张氏口吐鲜血倒在庙门口的空地上,和她共同作案的那两个壮汉其中一个正跪着向谢政玄求饶,“饶命啊世子,是这娘们儿雇我们杀那个娘子和您,她才是主谋,现在我一刀捅死了她,而且那个娘子我也没杀,她自己坠下崖壁了,还请世子爷放我一马。” 白月悬在高空,谢政玄连马都没有下,薛策已经将另一个壮汉杀死在地,他提剑指着还活着的豁牙壮汉道:“谁让你杀死她的,你知不知道你抢了我的功劳,我们世子看着呢。” 豁牙壮汉噤若寒蝉,他万万没想到雇佣她的张氏让他们杀的另一个人居然是彧王府的世子爷。 这也是张氏暴露行踪的原因。 为了弥补罪行,在张氏才和谢政玄说了几句话后,他趁其不备直接一刀从背后捅死对方。 “本世子再问一遍,阿姊死的那天,都跟你说了甚么?”谢政玄亲自前来想问的就只有这一句话,前头她一直不肯相告。 张氏也鸡贼的很,她知道他想知道这个就一直吊着他。 这也是谢政玄没有早些杀她的原因之一。 “咳...她跟我说,她后悔有你这么一个晦气的弟弟,夜出天象时分出生的人就是倒运,谁对你好谁就出事儿,还有你手上的那个红色胎记,就是你这个不详之子的最好证明。” “闭嘴,你这个贱妇!”薛策提剑直接插进张氏的肩膀中,血液晕染开来,这样的伤不至死,却足够痛苦。 谢政玄表情纹丝不动,眼神冷漠,“看来你是不肯说了,既然如此,薛策。” “何事,世子?” “送他们上路,记着,别脏了你的武器。” 说罢,他掉转马头悠悠离去。 “知道了世子。” 见谢政玄走远,薛策先用死去壮汉的刀一下解决了旁边意欲反抗的豁牙壮汉,旋即又将利器抵在濒死的张氏脖颈处,“别以为你使了点伎俩从我眼下逃脱就真以为我找不到你,还想对世子,你也有资格。” 张氏双瞳满是恐惧,即便她刚刚还在嘲讽谢政玄,但当一个人真的要死时还是会惧怕。 一阵鲜血从刀下涌出,张氏瞪大了双眼像临死前的鱼那样,抖动了下,不甘死去了。 杀了两人后,薛策吩咐一起跟来的侍从将张氏掩埋,他这么做只是不想有人多事报给彧王。 壮汉的尸首他按照事前谢政玄的安排通知刑部的人前来领取,枣铺杀人案要结,也好给逝者家人一个安慰。 处理完这一切的薛策在城郊河边找到了坐在马上望月的谢政玄。 “世子,”薛策骑着马走到他身边,“方才那贱妇的话您不要往心里去,她懂甚么,那些天象甚么的只能说明世子您生来就是与众不同,要做大事的人。” 对薛策来说,他最见不得有人诋毁谢政玄,他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恩人。 “你以为我会在意那些东西,”他平淡道,“我只是在想晏枎虞是死是活。” 薛策见他没有因那些话难过,自己也跟着开心了起来,“世子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坠崖的地方看了,过会儿就有消息来。” “嗯。” 薛策环视一遍周遭的景象,言道:“世子,我们今日好不容易出城来,要不顺便去一下余郎君那里,自从您出了禁闭这几天,您还没去看过余郎君呢。” “你是想找阿久学武功了吧。”谢政玄直接道破他心中所想。 薛策年纪小,在他面前藏不住事儿。 诸葛久武艺高超,会一套好剑法,薛策一直都想学过来。 “嘿嘿,我也是想更好保护世子嘛。” 谢政玄看了他一眼,调转马头,“走吧。” 第十八章:入御云观 翌日。 晏枎虞因房间晚上没点灯,晚上睡的格外晚。 天蒙蒙亮才睡去,临睡前还听到薛策和诸葛久在院子里练武的声音。 等她再次睁眼,天已经大亮。 “唉呀妧媆,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阿娘和阿耶还有舅舅舅母他们都要吓死了。”晏母奔至她身边,边说边拭泪。 打她睡着的时候,晏父晏母就来了,已经等了半天。 晏父满脸心疼和担心,“你感觉怎么样,伤口疼不疼?” 被亲朋好友围绕,绝处逢生的晏枎虞这时才掉下泪来,“没事的阿耶阿娘,伤口不疼的。” “早知如此,为母就不该让你出去买东西,你也不会撞破贼人劫财杀人,从而被绑,不过好在那两个贼人被官府发现时已自杀,不会再祸害人了。” 晏枎虞听出这件事里张氏已被抹去,结合薛策的话,很有可能是他们故意为之,她此时更加相信,张氏人肯定没了。 不提张氏,大家只会以为她被赶出王府后就不知跑哪里去了,谢政玄也能省事,要被彧王知道张氏死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在彧王看来,擅杀他驱逐的人,这是藐视他手中权力的表现,他最讨厌就是被轻视。 何况他是父,谢政玄是子,儿子忤逆老子更不行。 “太好了,那个老板娘怎么样,她还活着吗?”她问。 晏父摇头,“没了,被钝器打破了脑袋,人已经走了。” 听此,晏枎虞心中一涩,她和那个老板娘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一条人命就这么消失,她实在觉得不公和难过。 同时她还有些内疚,张氏那伙人是为了绑架她,才出现在那间铺子里。 她想,好了之后她要亲自去祭奠一番老板娘。 “你也别难过,说到底还是那伙东西根本不是人,才有这样的惨剧。”晏父知晓女儿心软,连过路的蚂蚁都要绕着走,看见这种事肯定很伤心。 “别说这件事儿了,”晏母为了照顾她的心情,将话题扯到救了她的余家人身上,“我和你阿耶方才去谢了余家家主,他说多亏了那位给我们报信的诸葛小郎君,是他把你背了十几里路。” “所以啊,我们想了想,准备备些重礼,再请人家去皇都城最好的酒楼吃一顿饭,好好表达下我们的感激之情。” “你觉得这样好不好呢妧媆?”晏母询问道。 晏枎虞一听,同意父母的决定。 重要的是,城里最好的酒楼莫过笙飨楼,打遍天下无敌手,晏父晏母不知道晏枎虞清楚的很,前世谢政玄告诉她,这家酒楼余元甫算其半个掌柜。 以她的了解,余元甫肯定得高兴死,钱都进他的腰包。 属于是投其所好了。 “阿玉怎么没来?”半天没见闻玉身影,晏枎虞好奇问。 “阿玉她回豫州去了。” “甚么时候的事?”她大惊。 “昨儿晚上的事情,本来她和我们一起回去,没成想她家哥哥来找她,说是她阿翁突然病重,你也知道,她阿翁最疼她,边连夜赶回豫州去了,她走之前还放心不下你,但她哥哥说她阿翁没多少时日,要是等着连最后一面都难见到,我便劝她回去了。” 晏枎虞霎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闻玉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说:“阿玉她,现在肯定很难过吧。” 晏母摸了摸她的头,“唉,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你也莫在为阿玉伤心,到时候你们姐俩见了面,你好好抱抱她。” 晏枎虞点头。 没想到悲伤的事是一桩接着一桩来,晏枎虞一整天都心情低沉。 因她身体还不能受马车颠簸,余家靠近山脚,和皇都有点距离,就只能继续在余家休息。 晏母想要留下照顾她,又一想这是别人家,总不能一家人都住在这儿,太过打扰。 小七和舅母一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一起来。 看着晏枎虞恢复不错,于是当天留下了些礼品,傍晚就坐马车不舍离开了。 因为她白天醒的晚,那时谢政玄已经走了。 晏枎虞有些后悔,又错失一个接触他的机会。 她在余宅继续静养了一周后,在方医师的调理下已经可以自如行走。 离开余宅时,余元甫站在大门边,肩上停了一只尾巴特别长浑身青蓝的鸟儿,对她道:“有空再来玩啊。” “你真欢迎我啊?”她站在他跟前,一脸不相信。 见晏父和晏母已经上了马车,余元甫用手挡住嘴巴,低头贱贱道:“当然,你要带伙食费来,我家不养闲人的,不过你我相识一场,我不会收你太贵。” “我看你就是想赚我的钱。” 这段时日,她跟余宅的人都熟络了不少,余元甫说话方式天马行空,人还是很好接触。 除了抠点,其他没毛病。 “有些人的钱我还不赚呢,赚你钱是因为我们关系好。” 晏枎虞:“……” 担心晏父晏母等的着急,她不再跟他闲扯,“行了余郎君,我要先走一步,剩下的话我们笙飨楼再说吧。” 余元甫标准微笑挥手,“慢走啊。” 晏枎虞跟诸葛久还有佩姨挥了挥手,同时还不忘叮嘱他们到时也要来。 马车晃悠着离开余宅,进了城内晏枎虞还有些不适应,这些天她所处的环境非常静谧,城内就要热闹很多。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从东城门进的城里,路过那家枣糕铺时发现已经换了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看样子是之前老板娘的家人。 她让马车停下,想要进去给故去的人上柱香。 晏父晏母表示理解,就在车里等她。 老板娘的女儿很好说话,在她细说来意后就带着她去了灵位所在的屋子。 晏枎虞上了三炷香虔心拜了拜,老板娘的女儿在一旁伤心落泪,她说,那晚本该她守铺子,只因那天她身体不适,丈夫又外出进货,这才留了老人家一个在铺子里。 她伸手安慰安慰了对方,不知该说甚么为好,无论说甚么都好像很苍白,她总觉得,那天要是她没进这家枣糕铺,悲剧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 出了铺子,晏枎虞被太阳照的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听到有人叫她,“晏娘子!” 等她看清来人,原来是宋俱怀。 他身后背着草药,身上还有泥土,看样子是才从城外的山上回来。 “好巧啊晏娘子,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宋俱怀跟她说话总是带着股羞涩。 “宋医监,你这是出去采药了?” 她还在王府伺候谢政玄时,因为烦闷,她不时会和宋俱怀聊天,他对她说,太医署没他的活儿时,他就喜欢去山上采药。 “嗯,今天师父放我假,让我出来玩儿,可我还是喜欢采药。” “想来王府一别,我们有很久都没见了。” “是啊,我还以为再也碰不到你了,薛护卫说你也不在王府待,我也不知你家在哪儿,没想到我们竟还会遇见。” 宋俱怀看起来很兴奋。 晏枎虞不讨厌他,相反,她还挺喜欢宋俱怀的性格,无关男女之情,是可以当朋友的那种喜欢。 突然偶遇,让她原本阴霾的心情也快乐了些许。 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块儿枣糕给他,枣糕是之前老板娘的女儿非要让她拿着的。 宋俱怀无错,清秀的脸上闪过一抹局促,不好意思道:“我外出归来,还没洗手。” 晏枎虞二话不说用手帕包住重新给他,宋俱怀耳朵红了下,道了声谢谢。 末了,他瞧见她手上包的纱布,关切问:“你受伤了,怎么伤的?” 他一心都用在医术上,对她身上发生的事还不知。 杀人类的案件一般都是低调处理,以免弄的人心惶惶,他基本都在太医署待着,没听到甚么风声。 “摔伤的,骑马马儿不听使唤。”她随便扯了个谎。 “那要不要紧,我给你看看吧。” 晏枎虞张口正欲拒绝,对面街上的晏母掀起布帘叫她,“妧媆,好了吗?” “好了好了,我马上就过来。” 宋俱怀放心不,但两人又没有多余说话的时间。 他道:“你家在哪儿,改天我去给你看看。” 晏枎虞知道他是好心,她的伤的确已经不碍事,“没事儿的,已经快好了,你要是想来找我玩儿,直接到城南兴合坊找一户姓晏的人家,我阿娘叫我,今天我就先走了,改日见。” 说罢,她向对面跑去,宋俱怀拿着枣糕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对她摆了摆手。 目送晏枎虞离开后,他才惊觉她的手帕还在自己手里。 和他们相近的街道上,谢政玄一身骑行装背着弓箭,他坐在浑身漆黑发亮的高头大马上,马匹身上挂着的幼鹿还在滴着已经快要流干的血。 他握着缰绳,马悠哉悠哉走在路上。 不是他喜欢慢,是他对身下这匹骏马珍爱至极,不会竭尽全力用它,能休息时都会让它过的舒服些。 晏枎虞所在的街巷和他所在的天街交叉,两条街呈十字形布局。 晏枎虞上了马车,晏母立即凑过来问她,“刚刚那位郎君是何人?” “太医署的一个朋友。” “太医署的人!”晏母惊讶道,世人皆知整个大亓最好的岐黄之术都在太医署,非常难进。 “没想到那郎君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有如此本事。”晏母赞叹道。 晏母在她耳边络绎不绝夸赞着宋俱怀,晏父倒是没言语,就说了下等她再休息几天后准备启程回豫州。 这话听的晏枎虞愁绪万千,搪塞着应付了过去。 她听见车外有卖糖人的摊贩声音,掀起布帘准备想买点,没想到这一掀就看到走在他们马车前方的谢政玄。 正午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好长,同样的装束,恍惚间她以为回到了从前。 想起往事,她打消了跟他说话的念头。 杨遒一副道士装扮坐在街边的酒肆楼上,原本他是想跟踪谢政玄,防止上一世的惨案发生,谁想竟然还会碰见归来的晏枎虞。 自从那次卦摊前她悄悄溜走,杨遒找了她很久,碍于前世他只知她是未来世子妃,其他情况简直如盲人摸象,寻找她费了不少功夫。 见状杨遒立即翻身下楼,谢政玄好找,他想都没想跟着晏枎虞的马车一路南去。 到了晏家,舅母拉着晏枎虞又是哭又是笑,舅舅一个大汉也掉了几滴眼泪,她的表姐早年外嫁去了西域,表哥不想守着铺子选择了参军。 自己孩子没在身边,舅舅和舅母将她看的也跟自己家孩子一样,疼爱到了骨子里。 看到她相安无事,一家人总算放下了心。 日昳,天边余霞成绮。 眼下离开豫州的事迫在眉睫,她心急如焚,前些天她都在床上躺着,连寻找留下的机会都没有,越想越觉得坐立难安,饭后她便借口去家中后面的河边散步。 晏家离河不远,晏母就让小七跟着她一块儿去,防止有事。 河上的石桥及两边的堤岸上赏霞的人熙来攘往,小七见她心情不佳,转身去给她买了许多爱吃的小食。 晏枎虞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挤出一个笑,“你也吃吧,我没事。” 小七比划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小时候你不开心就喜欢耷拉眉毛,到底怎么了,是因为唐曜吗?” 她摇头,但在小七看来能让她这么伤心的就是唐曜。 他比划:“我知道唐曜负了你,可他那种人居然还能中榜,有天找你时阿耶阿娘遇见了他,他装的跟没事人一样居然还想让阿耶阿娘把你嫁到唐家,最后我告诉给了阿耶阿娘实情,他再登门时就被大家赶走了。” 晏枎虞惊讶,没想到父母对唐曜的事情已经知道,他们在她面前没有提起,是怕她伤心吧。 正想着,有人敲了敲她肩头,她回头,来人做道士打扮。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一边的小七立即警觉起来,由于前世的事情她对道士没有好感。 她冷冷问,“道长这是又要找我算命?” 杨遒顺着坐在她跟前的石阶上,“某姓杨名遒,在御云观从事,娘子莫要害怕,某只是看娘子与某有道缘,才来与娘子搭话。” 御云观为皇家宫观,主缆一切为国祈福宗庙祭奠事宜。 “我对邪魔歪道没有兴趣,与道长也没有甚么好说的。” 杨遒摸了摸灰白的胡须,“娘子此言差矣,我们道家只是遁出红尘的出世人,不搞那些邪魔歪道的事情。” “呵,”她冷笑,“暗地里进行也说不定。” 杨遒心中有些惭愧,前世他的师弟就是为了官位和权力,背后给一些想走“捷径”的人偷偷搞些邪术,才导致了悲剧发生,重生后他也在后悔,要是他早些发现,就能救很多人的命。 晏枎虞说这话他也没资格生气,因为她就是受害者。 杨遒解释:“某以师门起誓,我们门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存在,娘子大可放心。” 晏枎虞:“道长到底找我甚么事?” 看杨遒这表现,她感觉没有那么简单,就算是算命也不可能追着她一人,想要他算命的人那么多。 其次,杨遒在皇都城的名声很好,这个她前世就听过,要是为了钱财就更不可能,看他的衣着已经进了皇家宫观,且职位不低,哪儿会缺钱。 “我起先说了,娘子与某有道缘,不知娘子有入道的意愿否?” 小七一听站起来就要赶杨遒走。 大亓出世入道的人不少,但也不是人人有机会,且道教又为国教,入观有非常严格的规章制度,别说皇家的宫观,哪怕一般的宫观要是能直接入观于常人来说都是莫大恩赐,属于凤毛麟角。 晏枎虞听完杨遒的话只有一个想法,要不是他头上的元始冠和绛色道袍证明着他的身份,她只会觉得这人怕不是江湖上坑蒙拐骗的蒙子。 入道是大事,不是儿戏,晏枎虞从没想过进入道观。 “我为甚么要入观,入了观道长能给我甚么?” 世人皆以进入宫观为荣耀,她以为自己这么说,杨遒会觉得她不识好歹。 “只要娘子当我坐下弟子,娘子有甚么愿望某都能满足。”杨遒毫不犹豫道。 见他不按套路出牌,晏枎虞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自己面临的难题,“道长要是能说服我家父母大人,帮我留在皇都,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她这么说本就没有抱希望,给他出难题而已。 一个道士能怎么帮她,还能请道圣旨让她阿耶阿娘遵从圣令不成。 说出这句话的晏枎虞确实没料到,杨遒真的请了圣旨来。 第十九章:"不详的东西,少看的好,晦气" 自从与杨遒拜别,晏枎虞眼见距离归家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甚至已想好再偷偷来皇都的打算,但这种办法“后患无穷”,晏父晏母不不见得还能让她再偷偷逃跑。 再回豫州,她就不知何时才能来皇都,充满不定之数,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供她选择。 她也想过其他迂回之法,让晏父晏母来皇都重开间铺子,要是这样他们就要搬离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她不能这么做。 小七爬上屋檐,她又坐在房顶上看月亮。 他向她比划:“宫观在城中举行祈福大会,你怎么不去看?” 她摇头。 小七垂下头,意识到她大概在想留在皇都的事情,向她比划,问道:她既不是因为唐曜为何还要留在皇都。 晏枎虞又怎能对他说实情,找的自然是其他借口,“皇都城广阔,让我看见了很多可能性,你还记得前日路过笙飨楼,我们看见的那位诗娘子吗,看见她时我就在想,要是我能像她那般,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多好。” 她的眼中充满希冀。 “小时候先生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我想,如果我能找到自己的道,从而做出一番成绩,好不枉活这一世,我需要依靠那个道士留在皇都。” 小七半天没动静,他注视她良久,叹了口气,轻轻比划,“在皇都见你以来,我总觉得你变了很多,但如果你想实现自己心中抱负,小七一定支持你,我会好好照顾阿耶阿娘,直到你回豫州来。” 面对小七的真情,晏枎虞内心自责万分,但她别无他法。 她对杨遒没抱期望,话是这么给小七说,她心中还在想其他可能性,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去找余元甫。 那人守财,却还是有些真本事在,扮演一个为情所伤依旧不想放弃的弱女子,对她来说不难。 她在屋顶上的话还没说完,晏家门口传来一阵热闹,来的是一伙道士,他们手捧莲灯,晏家人赶紧出门迎接。 道士对晏海道:“善士,这是我门无闻师父让送来的莲花灯,南方大旱,我师正在为国祈福寻找有道缘的人,经无闻师父卜卦得知,善士家中的小娘子八字上乘,道缘深厚,圣令已下,特地遣我等来送莲花灯一盏,六日后带娘子入观。” 晏海被说的云里雾里,直到看见印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才缓过神来,确定不是他在做梦。 急速叫来晏父晏母,将道士的话再复述了一遍。 选有道缘之人祈福的事情,前期是有过,可那也得经过地方层层选拔才有资格入观。 到了晏枎虞这儿一下就变成了入观,这让晏家人难以接受。 晏母知道自己女儿有道缘,小时候晏枎虞常常就被选去当祈福使,这番到了皇都,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站在门口得晏父一脸严峻,他当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为国祈福,他身体里留着还有大亓敌对势力的血。 即便他已自愿远离王族争斗,但他骨子里还是个古羌人。 民众无辜,为民祈福他到还不计较,后面晏枎虞要是入了皇家宫观,就意味着她不止是为民,还要为他们谢氏皇族每日诵经读道,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夫君。”晏母知道晏父在想甚么,叫了叫他。 “我们妧媆这一去得多久?”圣令不可违,舅母颇为心疼的问了句。 进了宫观就要好好修行,道法戒律都要遵守,修行是个苦差事,她担心晏枎虞年纪这么小,撑不下来。 “三载,”道士回答,“满期之后,小娘子可自选继续当一个女冠,还是还俗入家。”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久不久,要是晏父晏母住在皇都还好,他们还可以和晏枎虞相见,现下他们要回豫州,两地相隔数千里,来往多有不便,总不能时时看她。 “我家妧媆性格顽劣,又不服管教,国师就不能另择他选吗?”晏父绷着脸问。 “不能的,此次也并非选了小娘子一人,还有两人已经答应入观。” 晏枎虞在屋顶将这一切瞧了个真切听了个清楚,她没想到杨遒竟真会帮自己,还弄得这么煞有其事,连圣旨都搬来。 如此,这到真让晏家人不好拒绝,圣旨堪比泰山压顶,违抗圣命死罪一条。 晏父挥袖离开。 “夫君,夫君......”晏母立马追上去。 最后的命令被晏海接下,他们哪儿有选择的权力。 “哼!他谢家胆敢叫我的女儿为他们侍奉。”晏父一进门狠拍了一下桌子,脸上乌云密布。 晏母“嘘”了声,转身小心将门关上,走到晏父身边劝慰,“夫君切莫生气,眼下圣旨已下,你我也违抗不了,要是我们执意带妧媆离开,只会给晏海和谷柔带来杀身之祸。” “妧媆身上还留着一半古羌的血,我虽抛弃了古羌王族的身份,可谢家祖上与我嘉让勒氏有血海深仇,妧媆此去让我怎么对的起家祖。” “夫君,”晏母唤道,“你忘了我们成亲之日说过甚么吗,无论我们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将由他自己选择他想要的生活,我知道你心中愤懑,妧媆入观也是为天下子民做好事,南方旱灾死亡数万,你不是说过,战事只会给百姓带来灾难,要是谢家能让天下人过的好,妧媆去了又能怎样。” “卿卿。”晏父回握住晏母的手。 “你不是常说,国仇家恨造成了太多生离死别,你不想被仇恨裹挟,眼下怎么就想不通了呢?” 晏父叹了口气,“我终究身上留着嘉让勒氏的血,谢家我怎么能看的惯。” “我明白,你为我舍弃了那么多,或许我不该说让你放弃对谢家的恨这种话,如今两国百姓整体安乐,我们先暂时放下这些好不好?” 晏父没有立即回答,久久才回了一个“好”字。 道士走后,晏枎虞从屋顶下来,舅母本还想好好跟她说这件事,她表示自己已经都听见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时,各个愁容满布,她的心愿已达成,看见父母的样子也高兴不起来。 三年,已经足够她做完所有事。 她反而好奇,杨遒为何留她这么久,真就因为所谓的道缘? “既然入观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为父想问你的意见,却发现问了也没用,他们有圣旨,俗话说皇天压死人,你想去宫观吗?” 晏枎虞低头沉思了下,“事已至此,女儿只有去了才行,只是这三年女儿都不能侍奉在阿耶阿娘身侧,是女儿不孝。” 闻言,晏母已经清泪两行,她的妧媆还这么小,就要离家而去,让她如何割舍的下。 “好妧媆,这不是你的错,你莫要这么说自己。”晏母道。 晏枎虞内心更是愧疚万分,害的父母为她这样伤心,她当真是不孝至极。 知道实情的小七想起有三年不能天天和她相见,心里也是十分难受。 “阿姊和姊婿也莫太过伤心,妧媆留在皇都,我和晏海会好好照看她的。” 晏父张了张口,想到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就没多说,有那么一刻,他有些后悔离开古羌,要是在古羌,他就不会经历骨肉分离这样的痛苦。 万事不能事事顺人心,要是他不离开古羌,晏枎虞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 他叮嘱道:“皇都不比豫州,特别是宫观,规矩多,你不能再像在家那样时调皮,我和你阿娘会经常来看你,至于唐曜的事,回去之后,我会断了这门亲事,你也别和他多言了,阿耶只是想告诉你,这不是你的错,是唐曜那小子该死。” 看自己的父亲此时才提起唐曜,晏枎虞想,她的阿耶定是想等她离开皇都城这个伤心地再与她说的,今天索性将不好的事都摊开,免得临走时大家再难过。 晏母掉着泪最后也叮嘱了她许多。 入观的事情太突然,这一晚上大家都辗转难安,晏枎虞一夜未眠。 白日,他们一家围坐在一起吃了早饭。 因中午要在笙飨楼宴请余元甫,他们又早早收拾去笙飨楼等着。 吃饭的日子比原定的时间推迟了几天,诸葛久登门说余元甫身体不适,方医师要强制他静养几天。 晏枎虞想,这人又不好好喝药,天天不睡觉的身体能好么。 宴请的事一拖,就拖到了今日。 “想必诸位就是元甫口中的所说的朋友了。” 晏枎虞被这清如泉水的声音吸引,透过厢房的珠帘看去,只见一位身材婀娜肤如芙蓉柳如眉的女子渐渐朝他们走进。 来者正是笙飨楼的掌柜,姓诗名鸾欣,皇都人皆称其为“诗娘子”。 诗鸾欣掀起珠帘,踱步走近,环视一眼,瞅着晏枎虞道:“看年纪,你就是晏小娘子了。” “是我。” 接着,诗鸾欣又目光挪向晏父晏母,“那两位长辈就是晏伯父,晏伯母了,我听元甫提起过您们的名字,昨日太忙没来得及跟两位打招呼,今早看包厢宾客名单时,才得知您们已经定位。” “诗娘子客气,笙飨楼生意这么好,娘子难以抽身也是正常的事情。”晏母和蔼道。 “伯母心胸宽阔,此次伯母、伯父还有晏小娘子,既然来我笙飨楼,当然得由我做东,今日望大家吃好喝好,看看我们笙飨楼的后厨师父手艺到底怎么样。” “那怎么行,说好了我们请客,如何能让娘子掏钱,不然我和我家人都要羞愧的离开这笙飨楼。”晏枎虞出声。 诗鸾欣举止大气,跟余元甫比起来不知慷慨多少,为人处事面面俱到,她有时都在想,诗鸾欣怎么看上的余元甫。 “是啊诗娘子,你还是余郎君的朋友,今日这顿饭还是为余郎君设的,我们更不能让娘子破费。”晏父跟着晏枎虞附和道。 为了不让晏家人觉得难做,诗鸾欣没有再坚持。 “这笙飨楼的人真是张袂成阴,在下都快挤得上不来了。” 听这贱贱的语气,晏枎虞不用看都知道是余元甫。 诗鸾欣:“哪儿有那么多人,元甫你又夸张了。” “我这么说,证明鸾欣你能力强,酒楼不就是人越多越好。” 余元甫说着进入了包厢,晏父晏母起身迎接,晏枎虞也跟着站起。 她以为除了余宅的人,不会再有其他人出现,直到身着交领半臂长衫的谢政玄进入她的眼中。 “世子怎么也来了?” “薛策今日去神武卫学习骑射之术,我怕嗣临这家伙寂寞,就扯了他一起来,晏小娘子和伯父伯母,不介意多双筷子吧。” “当然不会。” 晏枎虞望向谢政玄。 晏母低低瞧了晏父一眼,伸手拍了拍桌下晏父的手背。 晏父表情未变,就算谢政玄为谢氏皇族中人,这种场合他也不会胡来。 “世子大驾光临是我晏家的福气,阿久小郎君、佩姨大家也都别站着了,快些入座吧。” 余元甫手搭在谢政玄肩上,“我就说嘛,伯父伯母都很开明的 ,不会介意你来,对自己自信点,啊。” 谢政玄懒得理他,向着晏父晏母行了行常礼,“晚辈叨扰了。” 身为王世子,他本不必行这些礼,在座的人没有谁的身份比他高。 给晏父晏母行礼,证明他把自己的身份看的很轻,才以晚辈的礼节相待。 “哎呦这可使不得,您是世子,怎么能给我们行礼,快入座吧世子。” 晏枎虞觉得自己的母亲有点被谢政玄这番举动吓的花容失色,她倒是内心平静,在她的认识中,他就是会做出这样举动的人。 “是啊,大家都快坐吧,我这就让厨房上菜。” 诗鸾欣在余元甫肩上拍了拍,小声在他耳边道:“你好好照看大家,别老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知道了,你快去吧,跟嗣临下了半天棋我都快饿死。” 诗鸾欣一走,余元甫跟晏家父母聊的是如火如荼,佩姨也掺和其中,阿久是听的如痴如醉。 晏枎虞感觉桌子上就她跟谢政玄没事儿做,而他正好还坐在他左手边。 他修长的手搭在杯口,这似乎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动作,左臂带着特质护腕的手也露了出来。 平常的护腕不会将手背遮的那么紧,他的看不到一点手背上的皮肤,遮盖的严严实实。 她明白这是因为甚么,无非是为了挡住那个被看作不详的胎记。 她想起前世,他说,这个东西给他带来了太多麻烦,遮住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是不想浪费口舌解释。 祥或不详都好,他从来不在乎那些鬼神邪说。 想起他的话,她不禁想问,那你为何会相信招魂之说,将她献祭呢。 “想看?”他平淡开口。 晏枎虞这才意识到自己看的太过专注,惊慌失措道:“啊不是,妾只是好奇。” 她说了一个让人信得过的借口。 “倒转祥云纹看过吗,和那个差不多,红色的,不是我不想给你看,护腕解了不好绑,麻烦。” 她看过,她怎么会没看过。 晏枎虞第一次见该像,是在书上。 古籍上说:破云像,状如反之祥云,可附山川,人亦有;山川显,则山川不祥;人身显,则附有者不祥。 第二次就是在谢政玄的手背上。 未几,他侧眸看她,“而且不详的东西,少看的好,晦气。” 要是她才知道这个秘密,会惊讶于他的坦诚,毕竟有这种东西连路过的野狗都能唾弃一声,晦气。 他根本不屑他人如何想,如何说。 晏枎虞明白,他后面的话是故意吓她的。 这次她给的回答,和前世无异:“妾不觉得,妾也不以为有这个就是晦气或者不详,它仅是一个天生自有的印记而已。” 她说的很认真,一张娇憨的小脸都是不容置喙,且真诚。 他摩挲玉韘的拇指慢了下来。 第二十章:有所企图 店小二将全部菜品陆续上完。 余元甫见诗鸾欣半天不见人影,拉住一个小二问:“你家掌柜的呢?” “在三楼厢房呢,礼部尚书家的小娘子定的包厢被人占了,诗娘子正在处理呢。” “要紧吗?” “不打紧,诗娘子都快处理好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过来。” 开酒楼的,谁家都遇见过这种事儿。 饭间,余元甫将话头引到谢政玄身上。 坐了半天的晏母对这个和小七差不多大小,礼数周全的王家世子观感不错,主动开口询问:“谢郎君,年方几何啊?” 谢政玄不讲究身份,晏母已然亦是随性之人,并无喊他世子。 “晚辈年方十七。” “那比我们小七大些,我家小七,也就是枎虞的兄长,和郎君就小两岁多。” 被叫到的小七坐在晏枎虞右手边,傻呵呵朝谢政玄笑了笑。 他早就将她家中人口摸得一清二楚,也不惊讶她有个兄长。 晏母:“郎君该是很喜欢骑射吧,我见郎君手指带着玉韘。” 玉韘功用就是为了防止射箭时伤到拇指,很少有人时常带着,前世晏枎虞就发现了他这一点。 “伯母说的没错。” “我家枎虞啊,小时候也学过射箭,跟他阿耶学的有模有样,不过她进了私塾后,对射箭就没甚么兴趣了,喜欢上了读书。” “没看出来,晏娘子长得如此娇憨乖巧,居然还是‘弃武从文’啊。” 余元甫在一旁打趣。 碍于谢政玄在场,晏枎虞忍住和余元甫斗嘴的想法,抿着一张樱桃小嘴笑着没有说话。 整顿饭从开始到结束,晏家人里除了晏母就晏枎虞和谢政玄说的话最多。 谢政玄话少表情也少,她对他却始终热络,这种热络好似永不会枯萎。 她问他,世子喜欢吃鱼鲙吗? 她问他,世子喜欢吃酪樱桃吗? 她说,妾家记得世子不喜欢吃蒸羊肉,没关系还有世子喜欢吃的蟹,姜葱爆炒的,世子吃吃看味道如何。 谢政玄默然吃着。 余元甫看他碍于晏父晏母在场吃瘪的样子,忍住没有笑出声。 整顿饭吃的比晏枎虞想象中和乐,起初她以为谢政玄来晏父晏母会拘束,一顿饭下来晏父就是话少了很多,晏母倒是跟平常无二,乐乐呵呵。 结束后,晏枎虞和小七按照父母吩咐将备好的礼品放到了余元甫车内。 收到礼品的余元甫再三“推诿”,表现的非常难为情,晏枎虞还不知道他心底怎么想,又附和着他劝了又劝。 诗鸾欣有些不好意思,还想将饭钱奉还,晏枎虞和家人都万分不同意,今日的菜品比他们预定的都要超出好多,早就不止那个钱。 众人告别后,晏枎虞坐上马车掀起布帘跟站在酒楼门口的一伙人挥手。 “我先走了诗娘子,阿久佩姨你们的礼物记得要找余元甫拿。” 马车已经使出十几米,她目光对上抱臂而立的谢政玄,略为迟疑了下,喊道:“世子,晚上要好好睡觉,别老是熬夜看书,枎虞走啦!” 说完赶紧她赶紧放下布帘,想着自己也忒冒险,居然劝诫起他来了。 在她紧张落下布帘的一瞬,谢政玄嗜着笑了声,心想,胆子真小。 余元甫见状立马落井下石,“你看你把人吓的,人晏小娘子和我才认识多久,和我说话就从来不会这样,你不像我性格温和些,以后敢有人嫁给你吗,我没记错的话,你那彧王父亲可是都给谢胤栩和谢雍定亲了,你呢?” 谢世子:“用你操心。” 大概在几日前,彧王就给谢胤栩定了门下省侍中之女,给谢雍定了御史中丞幼女。 谢胤栩已加冠,年纪上也到了定亲的时候,谢雍则是花天酒地惯了,彧王希望他早日成家收心。 “行了,你俩就别斗嘴了,自己人怎么还能窝里斗,进去吧。” 诗鸾欣揶揄着转身进了酒楼。 谢政玄:“谁跟他是自己人。” “甚么,”余元甫仰天长啸,“嗣临,你好伤我的心啊,我们好歹是多年的好兄弟啊。” “你竟这样说你我之间的关系,怎么能对得起这几年你我的情谊。” 他“悲悲戚戚”留在原地,殊不知其他人早进去了。 谢政玄走的尤其快。 身为亲随的诸葛久实在看不过去,前脚踏进门口前脚又出来,跑到余元甫跟前,小声说了句:“郎君,你小点儿声,好多人看着你呢。” 余元甫立马收声,“快走。” 宴请之事一结,距离晏父晏母回家的日子渐近,等他们一走晏枎虞就要进御云观。 临别之日。 晏枎虞跟舅舅舅母将父母送到城门外,小七赶着马车,晏母泪眼婆娑,晏父面色凝重。 “妧媆,阿娘和你阿耶还有小七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去了那御云观,要谨遵观内规矩,皇家的宫观不比其他道观,你要谨言慎行。” 晏枎虞拉着晏母的手,心中酸涩亦不舍,“妧媆知道了阿娘,倒是你和阿耶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有了时间,一定会回豫州看您二老。” 晏母擦着泪,又和她叮嘱了几句。 舅舅和舅母也被这离别之情弄得潸然泪下。 舅母道:“阿姊和姊婿放心,我和晏海定会照顾好妧媆,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是啊阿姊,你就放心吧。”晏海附和道。 许久没说话的晏父,叹道:“阿耶和阿娘这次是为了带你回去,没成想到了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晏枎虞:“阿耶.........” “你也莫要伤心,豫州离皇都城也就几日路程,我和你阿娘会经常来看你的。” “妧媆,”晏父继续道,“想到我女一人要留在皇都,为父就不免担心,要是你在那御云观受了委屈,不要忍着,回家来,阿耶给你出头。”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敢欺负我的女儿。” 晏枎虞被晏父故意表现出来的虎父模样逗得破涕为笑,“阿耶放心,没人敢欺负我的。” “好,这才是我的女儿。” 小七笑呵呵对晏枎虞比划了下,表示他会照护好家里,让她不用担心。 晏枎虞上前拥抱了下他,“我从来不担心你的能力,小时候我就说了,你很聪明。” 一番依依惜别后时间不早。 晏枎虞又将父母送出好几里地,最后才在泪眼模糊中望着褐色的马车越走越远。 直至最后完全看不见。 在她快要回城时,杨遒骑着马飞快赶来,瞅见晏枎虞问,“令尊呢?” “回豫州了,道长有事?” “是我将你留在皇都,我该是亲自和你家父母大人说一说,让他们知道你进观会碰到一个什么样的师父,也好放心些,你且回去吧,我去追他们。” “哎。” 晏枎虞没叫住,眼睛都没来得及眨杨遒就急速出城去了。 晏海:“妧媆,舅舅看那道士的装扮职位不低啊,他说是你师父?” 晏枎虞心中也纳闷,让她进观,没说还让她拜师啊。 “大概是吧,具体的还要进了御云观才知道。” 截止到今天,晏枎虞还不知自己上的是一艘怎样的船。 进御云观的日子定在晏父晏母离开的三天后,长夏时节的六月十六。 观内着装不能随意,杨遒派人坐下弟子给晏枎虞送来了要穿的常服次缥羽帔方袍,一对儿犀簪,两条绊头带子。 舅母谷柔手巧,给她梳好女冠固有的元宝髻,带好簪/带。 道别舅舅舅母,晏枎虞换好衣物跟着宫观的人出门。 上马车后她发现里面还坐着两个人,前头她还以为来颁诏的小道士说还有两个人是胡诌的,没想真有两个人,年纪比她还要小许多。 晏枎虞和人搭了两句话,问了姓名和杨遒的事,她才得知,人家两个小孩儿是本来就要进道观,不存在其他情况。 她心想,杨遒相当于是趁这机会加了一个她。 一个在巷口街头算命的,摇身一变这次才多久,居然成了皇室宫观最高级别的道士,且多加一个祈福使又不是卖菜,她深觉杨遒定是不简单。 不知走了多久,晏枎虞见马车停了下来,她探出头环视了一圈周围。 御云观紧邻皇宫,皇都城正北偏东地界,周边都是各个官府的办事机构,包括谢政玄所在的兵部也在其中。 “三位道友,可以下车了。” 穿着蓝色道袍的小道士带着二仪巾,和晏枎虞完全不同装束。 一路进了御云观,晏枎虞有种身处碧水青山的错觉。 御云观内部极大,她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同行的两个人被送到了一个叫束心斋的地方,只有她还要接着走。 她不禁张口问:“敢问道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兰雅斋。” “兰雅斋?” “没错,就是无闻师叔住的地方。” 晏枎虞不知杨遒道号,接着道:“杨遒道长在哪儿?我想要找他。” 小道士笑道:“无闻师叔就是道友要找的人,你说的是师叔本名。”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杨遒住的地方,她抬头望了一眼高悬的牌匾,念念道:“兰雅斋,还挺会取名。” 小道士引她入内,她跟在身后。 “师叔,此次选来的祈福使到了。” 杨遒摆弄着手中的麈尾,“知道了,下去吧。” “是,师叔。” 小道士一离开,恭恭敬敬站着的晏枎虞率先道:“枎虞有一事想问。” 杨遒还在继续观察麈尾,没有抬头看她:“你入我门下,应该自称弟子,碍于你只待三年,为师就先不为你取道号,若是三年后你还有向道的心,我再为你取道号吧。” 晏枎虞没反驳,想着杨遒没有言而无信,拜到他门下也无所谓。 “好了,接下来你想问甚么,便问吧。” “弟子想问,道...师父为何要帮我?” 他们明明非亲非故,不过就见过两面,他就能为自己求一道圣旨来。 杨遒抬了一下眸,“道缘,这也是为师第一次在街上拦住你的原因,你该是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收过弟子,你是第一个,缘分使然而已。” 晏枎虞明显不信,觉得他另有所图。 杨遒确实有其他想法,他只是不想看见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要是放任她在外,将会有太多自己预料不到的情况发生,还是将她放在观内比较安全,便于保护。 根本原因,杨遒没有想跟晏枎虞说,他认为今世的她不该被前世的仇绑架。 心愿她平平安安度过这三年,等他铲除祸源,她只要无忧无虑去过她的人生就好。 “为师知道你不信,来日方长,你自会理解。” 杨遒手一挥,“去吧,你的厢房为师已让人收拾好,缺甚么的话直接去百物斋找你去情师兄即可。” 见杨遒不肯说,晏枎虞想既来之则安之,她一心更在乎如何对付谢政玄。 御云观为皇室宗亲做事,王府、宫中时常会有人来请观中人前往诵经。 她记得彧王府里的孟夫人就喜欢请人前去诵解读经书,为此,她在兼涗斋中打扫了好几日,就想侧耳听听彧王府前来请人的规律。 外派事宜由兼涗斋负责,各府可以自主选人,也可直接派人前去。 她没想到,杨遒会是孟夫人在观内最崇敬的乾道。 晏枎虞心想,后面她岂不是可以经常性去往彧王府。 摸清了可以去王府次数,她把目光放在了谢政玄上朝的时辰上。 晚课后,她找到负责清扫观门前石道的人,一看才知是熟人,那日和她一起进道观的年纪比她还小的道士。 “和音小道友。”她轻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 “原来是枎虞道友,不知道友找我何事?”和音转身道。 “我想问问,你清早大概甚么时辰打扫石道,明日就轮到我了,我担心起晚了扫不完,那些官人要上朝,不想人家路过我们观时门口还不干净。” 本来她不用打扫观门外,是她特意和人换了才有这机会。 和音思考了下,“大亓有规,凡是三品以下的官员逢一、五、九数上朝,三品以上几乎天天要入宫面圣。寅时开始官人们就会陆续赶来,清扫道路用不了多久,就是打扫台阶上擦洗大门石像需要一点时间,道友接近寅时十分起来就可以,先扫路就好了。” 和音的话让她想起,前世她与谢政玄在一起时,他几乎天天都要入宫。 不过那时世子府离的远,他几乎寅时多半刻就会准时起床,每每出门却也不忘和她温存几分,经常会说的话语是:“乖,妧媆,等我回来。” 为了能更加准确摸准谢政玄上朝的时间,她问:“那你清扫台阶大门的时候有见过兵部侍郎的马车吗?” “未曾,主要是那些个马车太多了,天色又暗,我没细看。” “不过,”和音话锋一转,“兵部侍郎应该会在寅时四刻来,有次我听见兵部尚书与侍从说话,说兵部侍郎在后面,那时差不多就是寅时四刻左右,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每次上朝都是这个点。” 晏枎虞深思了下,寅时结束就不能入朝。 彧王府距离皇宫较近,谢政玄不必赶个大早,按照距离看,这个时间的确可信。 向和音道完谢后,她回到住的地方,仔细复盘了一下时间,就算计着和谢政玄来个“巧合”遇见。 晏枎虞甚至想着万事就绪就等东风吹来,谁料,这东风吹偏了。 第二十一章:“几日不见,你就看破红尘了。 天上挂着几颗稀星。 晏枎虞穿戴好衣物,拿着高粱糜子做的扫把打着哈欠来到观门外。 青石板铺成的石道上还不见任何影子,瞅瞅时间,还不到寅时。 她勤勤恳恳先打扫好官人们等会儿要走的石道,才开始清扫石阶上掉的树叶。 渐渐有马车上徐徐传来,御云观前面这条路,因靠近正午门,成了每个官员上朝都要走的路。 他们最后都会在正午门集结,步行入宫。 晏枎虞边清扫,边认真观察过往的每一辆马车。 天还没亮,这些车前都挂着灯笼。 路过的马车虽不少,谢政玄的车她还是认得出来,好歹薛策送过她一趟。 坐在马车上的贺崤瞧见晏枎虞正望着他这边,故人相遇,他当人要招手示意。 “娘子!”他让人将车靠边停下。 和他同乘一辆马车的王允生不解地向贺崤招手的地方看去。 晏枎虞闻声一看,没想到会是贺崤。 贺崤穿着绣有花菱纹的绿色官服跳下马车,走到她面前,“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娘子。” “好一些日子不见,郎君竟已入仕了,恭喜郎君。” “只有娘子这会儿还称贺某为郎君,他们都叫我贺司直,贺某很不习惯。” 贺崤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装扮,“娘子这会儿怎得进了御云观?该不是因唐曜那种人才想着入道。” 她和唐曜间的事情,贺崤有些了解。 那日为她解围他回到贡院后,唐曜特意跑来找他,斥责他多管闲事,说自己和她青梅竹马,轮到着他这个外人插手云云。 这两件事联想起来,贺崤以为她是被伤到,才入了道门。 “郎君误会了,我不是为了他,是圣上的诏令封我为祈福使,我才在此地。” “原来如此。” “贺兄。”车里坐着的人实在等不及,探出身子叫贺崤。 晏枎虞见说话的人和贺崤穿着同色官服,面容清俊,有股文人之气。 “等等王兄,我马上就来。” 王允生重新坐了回去。 贺崤向她介绍,“刚刚那位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叫王允生,是我的好兄弟,对了,娘子还不知道贺某的名字,我叫贺崤。” “我知道,”晏枎虞道,“我早就知道郎君的名字。” “你早知道?!” 她笑了下,“在笙飨楼下,郎君大概是不记得了。” 贺崤深思了下,“我记得。” “原来真的是你,怪不得救娘子那日觉得娘子甚是熟悉,既是如此,你我也算有缘,唐曜说娘子为了他来这皇都城,想必娘子在皇都也没甚么朋友,可以算贺某一个。” 贺崤喜欢广结好友,只要符合他眼缘的,他都乐意与人结交。 晏枎虞感觉眼前人为人不错,而且他还与谢政玄同朝为官,多个了解谢政玄的门道,也未尝不好。 “如此,是枎虞之幸。” “那好,若是有空我再来找娘子。” “好。” 看着贺崤上了马车,晏枎虞没被这个小插曲弄得忘了自己特意换职的目的。 眼见到了寅时四刻,谢政玄的马车还是没看见。 晏枎虞颇有些失落,为了摸清他准确来的时间,她愣是把半个时辰干完的活儿,拖到了整个寅时结束。 到最后谢政玄也没出现。 晏枎虞并无气馁,她打算明日继续等待。 做完早课,杨遒将她叫到兰雅斋,她才入观,有很多事物都不甚了解,道规也没细看,不知道有些错需要受罚。 她由于起的太早,诵经时太困,打扫又结束的太晚,连回笼觉都没机会睡,念着念着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知道为师为何叫你来?” 晏枎虞听他声音严厉,一直就没敢抬头。 “弟子知道。” “让你给我抄下经书抄了十行,五行都能抄错行。” 晏枎虞:“嗯?” 她以为自己听错,抬眸看向座上的杨遒。 她以为,杨遒要训她诵经睡着,打扫观门外太慢,没想到他会说昨日抄经书的事情。 “嗯甚么嗯,你可是要我唯一关门弟子,下次要睡给为师说,不敢再在诵读斋里睡着了,你掌门师公看着呢,为师都畏惧他几分。” 杨遒说完拿着果盘里的核桃酥吃了起来。 “无论如何,你既入了这御云观,有些规矩不能不守,下次可得长点儿记性。” 晏枎虞一喜,“弟子知道了,师父。” 杨遒拿起一块儿桃酥递给她,“早上被你师父罚的都没吃早饭,快吃吧。” “多谢师父。” “对了,你午后把法服给为师备好。” “宫内又有祈福仪式吗?” “没有,是有个客人要来,进奉灵斋需要穿法服。” 晏枎虞没在问。 到了晌午过后,她按照杨遒备好法服。 太阳高照,杨遒在里面换衣服,她在卧房门外等着。 午后的日头毒辣,她换了个阴凉地,背对着兰雅斋大门。 谢政玄一到兰雅斋门口,一眼就瞧见了晏枎虞的背影。 他没有多想,以为这是观中的哪位女冠。 薛策:“我进去禀报声世子。” “嗯。” 晏枎虞擦了下汗,想着她师父换个衣服也讲究,还不见出来。 “敢问道姑,无闻道长在吗?” 晏枎虞身体一僵。 薛策见眼前的人不回应,又问了句:“小道姑,无闻道长......” “在,贫道在。” 杨遒拿着麈尾穿好黄霞法服开门出来,走到薛策面前,“足下就是彧王世子跟前的人吧,贫道师弟无涯已跟贫道说过,说是世子今日会来,贫道早就在等着了。” “我家世子在门外等着呢,就等道长一同前去奉灵斋。” 杨遒看向门外,谢政玄负手而立,身上的官服还在,一看就是下朝赶来的。 谢政玄微微颔首,杨遒回以同样的礼节。 “那我们快走吧,免得让世子多等。” 杨遒用麈尾在一直没回头的晏枎虞面前晃了晃。 “别傻站着了,快跟为师一同前去。” 晏枎虞讪讪出声:“是,师父。” 谢政玄突然出现,让她有点措手不及,早朝那时她有完全储备,现在甚至还没想好都要跟他如何搭话。 她低着头转身。 就算她头低的再低,薛策那双火眼金睛立即就认出了她。 “晏娘子?!”薛策完全被震惊到。 薛策嗓门极大,引得门口的谢政玄也看过来。 事已至此,她也没甚么好隐藏,露出笑得跟花儿一样的一张脸,“是我。” 这下就不止薛策一人震惊了。 去往奉灵斋的路上,身穿深绯色官服的谢政玄和杨遒走在最前面。 她跟薛策则跟在身后。 他会来御云观,这是她没想到的事情。 奉灵斋供奉的要么是观内得了大道仙去的人物,要么是不论地位的大德之人,皇室宗亲应该去天度斋祭拜。 他此番来这儿,她着实想不通。 “到了。” 杨遒推门而入。 “无闻师叔。”正在补白烛的去情向杨遒行礼道。 “我要为彧王世子起一个简单的幽醮,你先下去吧。” “是,师叔。” 晏枎虞环视了一圈斋内的装饰,这是她第一次来奉灵斋。 整个奉灵斋内点着几百支白烛,位于他们头顶的藻井上绘着五圣千官图,场面壮阔。 上百的牌位依次递层而上,每个牌位前都有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每一层大概摆有十个牌位。 一个摆在第三排中央的牌位引起了晏枎虞的注意,那个牌位上没有名字。 “枎虞,你为为师护法。” “是师父。” 晏枎虞跪坐在蒲团上,手拿提钟闭眼诵经。 她在豫州时就做过多次祈福使,此时该念甚么经,她已经背的滚瓜烂熟。 杨遒穿着法服念完三句经法,脚踏罡步手握三清铃,左右走三圈。 此次幽醮不是大的法事,仪式步骤就相对简单。 宽阔的大殿中,她诵经的声音轻轻回响着,温柔虔诚,和手中提钟发出的声音相得益彰。 趁杨遒做法的功夫,她偷偷睁眼瞧了他一眼。 谢政玄笔直跪在蒲团上,目光紧盯他正对面的无字牌位。 “起香。”杨遒拿着冲天令牌面对祭坛。 晏枎虞放下手中的提钟,从祭坛前抽出三支香,用香火点燃,递与他。 她小心观察着他,她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种平静的悲凉。 即便她不知他在这里供奉的是谁,也能感受到,这个牌位代表着的人对他非常重要。 一般祭祀亡灵,前来祭拜的人都会说些甚么,他却一句话都没说。 上完香,杨遒做最后收尾,噀水一次。 铃停,仪式结束。 谢政玄起身跟杨遒道谢,“此次事宜麻烦无闻道长了。” “世子哪里的话,这是我们分内的事,牌位在我奉灵斋,我们就有为它做好一切的职责,再说要是让能他们安息,也是我等功德。” “贫道送世子出去。” 谢政玄点头。 晏枎虞自始至终没有跟他说上一句话,他除了刚开始看了她一眼后,就再也没有看她。 杨遒和谢政玄一路说着话,几人脚步才到湖水边,送她进御云观的那位去情道士脚步匆忙过来。 去情对着杨遒道:“师叔,师公有事请您过去。” 杨遒:“师父没说何事?” “说是关于天贶节的事情。” 天贶节是大亓一年一度非常隆重的节日,每每都要举办祭祀大典,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既是天贶节的事,无闻道长快去吧。”谢政玄道。 “那贫道就不送世子到门口了。” 末了,杨遒头一偏,“枎虞,你送世子到门口吧。” 晏枎虞拱手,“是,师父。” 她没有慌乱,这样的机会正是她要的。 杨遒一走,薛策先忙的开口,“我憋了好久了,晏娘子怎么跑到御云观来了?” “师父说我与他有道缘,便请圣上下了旨,我才进了观内做了祈福使。” “原来是这样,多少人想进御云观都没机会,为国祈福那可是莫大的恩荣。” 谢政玄兀地出声:“我还以为,几日不见,你就看破红尘了。” “怎么会,师父连道号都没妾给取,想着几年后妾就能离开。” “你要在皇都待几年?” “三年。” 薛策惊喜道:“三年!那我可以经常来找晏娘子玩了。” “好啊,反正我在皇都认识的人不多。” “太好喽。” “世子,”她叫他,“以后妾也可以经常看见世子了。” “见我能做甚么?” “妾也不知,”她思索垂眸,“总觉得见到世子会很开心。” 薛策:“我也是我也是,看来晏小娘子和我一样。” 晏枎虞:有没有可能咱俩说的开心不一样。 被薛策这么一搅和,她都不知谢政玄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意思。 她的目标很明确,要主动攻略他,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他主动。 到了大门口。 薛策向她邀请,“要是明日没事,晏娘子也来笙飨楼吧,余郎君要我家世子一起去,你要是出现,他们肯定跟我大吃一惊。” “好啊。”她爽快应允。 谢政玄上了马车,她向他招手,“明天见世子。” 他没有应她,薛策倒是回应了她。 他一走,晏枎虞马不停蹄跑到杨遒卧房,一看对方还没回来。 她迫切想要知道谢政玄在御云观供奉着何人,肯定不会是谢阳初,谢阳初的牌位在彧王府。 她想到去情,他在观中带了这么久,多少知道点缘由。 晏枎虞绕了一圈才找到在收拾经书斋的去情,在她说明来意后。 去情三缄其口,不愿多说一个字,在她百般软磨硬泡下,他才愿意吐露一二。 说之前,去情谨慎观察了一下四周,接着悄悄在她耳边道:“师妹,我给你说,你可千万不敢说出去,那是谢世子专门用来供奉肃炎天卫军的灵位。” “肃炎天卫军?!” 第二十二章:"妾只是怕,世子会难受。" 肃炎天卫,前世,晏枎虞记得薛策隐隐与她说过。 谢政玄十三岁前往沙场,所去的军队就是镇守陇北道一线的肃炎天卫。 嘉永四十三年冬,肃炎天卫分队按列前往徽州百里外的边线视察,不料与西戎六铁骑相遇,剩下处于徽州城内的主队接到线报倾巢出动前往救援。 整个肃炎天卫军也不过五万人,后又遭到西戎二十万铁骑埋伏,被围困于连墨山。 形式危急,肃炎天卫领将苏品派人向陇北节度使魏光求援,但迟迟不见回应。 苏品带领军队抵抗了整整近四个月,直到次年春天,救援才赶来。 救命稻草来的太迟,导致整个肃炎天卫几乎全军覆没,活着的人只剩下了两个。 去情这么一说,她忽地想起,在她与谢政玄成亲前夕,他曾说要带她去御云观见见他曾经的弟兄们,后因他身负天命前往青州调查酷吏邱赏殒命一案,事情就暂为搁置。 现在她才知道,当初他想带她见的人是谁。 薛策说,肃炎天卫的死,是他心中最深的一道伤,也是他回皇都的原因。 她虽不曾向他询问有关官场的任何事,但不代表她感受不到他想要的是甚么。 他向往沙场,向往为国镇守边关,向往离开皇都。 他厌烦官场的尔虞我诈,假仁假义。 晏枎虞看去情的反应,意识到他供奉肃炎天卫的灵位在御云观,是一件不可说的事情。 “既是大亓将士的灵位,为何要神神秘秘?” 她不明白,明明是为国献出生命将士的牌位,有甚么好隐瞒。 “是掌门师公不让声张的,整个御云观知道这件事的不超过五个人。” 去情道:“究其原因大概是和朝堂上的事有关,进奉灵斋的牌位都有严格的规制,而且你大概也听说过,坊间都说肃炎天卫是败兵,是他们不听节度使的指挥才落得全军覆灭的下场,既是不听指挥的将士,哪儿算甚么大德,就更进不了奉灵斋。” 该传闻晏枎虞听是听过,但她总觉得这其中事情不简单。 “那师公如何答应了彧王世子的要求?” 晏枎虞很好奇这背后原因,既然这灵位进奉灵斋不符合规定,谢政玄是如何说服御云观的掌门冒这个风险。 被查出可是会丢掌门之位。 去情回想了下,“依我看,应该是真心吧,几个月前,谢世子来找师公,说明来意后,师公并没有答应他,可谢世子态度坚决,师公说他既然如此,就先看看他的诚意,让他在阳真斋跪上几日。” “就这么简单?” “简单是简单了些,可师妹你也知道,有哪个皇室宗亲会为了将士下跪,何况还是背着战败罪名的一群将士,师公本想让他知难而退,可这谢世子真跪了好几日,一点都不动摇。” 晏枎虞静静听着,她相信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到了第六日,师公就将谢世子叫到了他住的启示斋,两人彻夜长谈了一个晚上,我也不知道到底都说了些甚么,反正这牌位最后就进奉灵斋了。” 晏枎虞道:“彧王世子他经常会来祭拜吗?” “不会,估计因为今天是肃炎天卫的忌日,他才来的。” 去情说完还不忘嘱咐她,“这些事师妹你可千万不要跟其他人说啊,不然我师父又要说我,我是看无闻师叔没瞒着你,而且咱都是一个师公我才跟你说的。” 晏枎虞拍了下他的肩膀,“放心吧师兄,我嘴可严实了,不会透露出去一个字。” “那就好,你师兄我还要去督促和音他们两个做功课,就先走了。” “好,师兄你忙去吧,我也该去抄写经书了。” 目送去情离开,晏枎虞收起笑容。 她不禁觉得讽刺,他愿意为了肃炎天卫下跪数日,却轻而易举拿她的性命当儿戏,说杀就杀。 该说他残酷还是有情呢? 起初她以为,促成谢政玄回皇都,是因为谢阳初的原因,现下看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已经覆灭的肃炎天卫。 既和朝堂有关,她倒是知晓他在朝堂上的对手是谁,了解这些,说不定最后她还可以借刀杀人,保全父母安危。 翌日。 晏枎虞从杨遒哪儿求来了一天假期,可以自由行动。 晡时,她穿着一身宽袖襦裙来到笙飨楼。 诗鸾欣见着她来,一脸高兴拉着她走向三楼的厢房。 笙飨楼的三楼一般是用来招待达官贵人的地方,日常人要少些。 晏枎虞被拉着来到一间可以眺望到城内夙愿河的包厢,房间宽敞,环境典雅,一张绣法复杂的波斯毯吸引了她的注意。 “好别致的挂毯,我还是第一次见。” 诗鸾欣将倒好的茶递给她,“这毯子啊,是嗣临在这笙飨楼开业时送来的,他知道我喜欢这些玩意儿。” 谢嗣临比诗鸾欣小,她看他跟看自家弟弟一样。 “没想到世子眼光还不赖。”晏枎虞附和。 谢政玄眼光好不好,她当然是知道的。 “你先坐会儿,元甫和嗣临他们就快到了。” 诗鸾欣道:“阿策昨个儿给我说你还在皇都而且还进了御云观,我都没敢信,以后你要是在皇都有事尽管来找我,不瞒你说,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和你非常有眼缘,要是我早些知道,还能去御云观看看你。” “我也觉得诗娘子非常有缘,看娘子将这么大的家业经营的井井有条,枎虞深感佩服。” “这算甚么,你要是对这些感兴趣,日后我再教你。” 晏枎虞喜出望外,“真的,那可太好了。” “话说,我一直觉得诗娘子很厉害,连姓氏都这么独特。” “我的姓却是少见,之前啊元甫也这么说过。” “我说了什么。”人还没进门,声音先到。 余元甫率先推门而入。 “说你说我的姓氏特别。”诗鸾欣笑吟吟看他。 谢政玄随后进来。 诸葛久和薛策不知为何没见人。 “呦,晏娘子,好久不见啊。” 余元甫看见她没有惊讶,一看薛策把她的事情都已经传遍了。 “听薛策说你去了御云观,几日不见,你都成了皇室宫观的人了,娘子好能力。” 晏枎虞总觉得余元甫这家伙在损自己。 “能力可能有那么一点,但不多,谁让我师父比较好糊弄。” 这话别人说可能还有一点攻击性,晏枎虞的脸说出来就特别真诚,一点儿也没阴阳怪气,甚至有点傻乎乎。 谢政玄瞧着她,没有言语。 “你啊,就别打趣枎虞了,好歹这么大的人了,欺负人家小娘子作甚。” 诗鸾欣轻轻敲打了下余元甫的胳膊。 晏枎虞:“就是就是。” 余元甫高呼,“连鸾欣你都冤枉我,我好难过。” 一进门没说话的谢政玄这时开口,“平延坊的梨园缺人,你要不去看看。” “我不去,我还没吃饭呢,”余元甫坐正,“我出去看看阿久他们怎么还没上来,你们先坐着啊。” “我也去看看厨房的菜。” 诗鸾欣跟着余元甫出去。 厢房内,一下就剩下了晏枎虞和谢政玄两人。 窗外日头渐渐偏西,她向外看去,河水被照的波光粼粼。 堤坝两边合欢树的花儿随风飘落在河面上,煞是好看。 她走向窗边,两手撑在窗棂上,回头,他端着茶水轻轻吹了吹。 “世子不看看吗?”她道。 “你现在看的景色,本世子已经看了数遍。” “可美景不看妾总觉得很可惜,昨日之景和今日之景多少都有不一样的地方,泛舟于河上的人也肯定每日都不同,世子要不一起再看看?” 他视着她,“你倒是很会诡辩。” “妾这怎么算是诡辩?妾是实话实话,美景不看白不看嘛。” 谢政玄放下茶杯,正欲起身。 门口却传来一阵争吵,他们两人同时看向关着的大门。 听声音很激烈,他对笙飨楼很熟,知道来三楼的不会是常人。 他起身开门,侧首对她道:“在里面等着。” 谢政玄刚一出去,晏枎虞跟着就来到门口。 她朝外一望,见着一个打扮富贵行为却十分霸道的郎君哥儿,对一个伙计推搡着。眼见拳头就要落下,谢政玄一个快步将对方的拳头挡下。 脸上伤痕累累的伙计连忙躲在谢政玄身后。 打人的人晏枎虞没见过,此人谢政玄却了解。 是御史监察之子曹志煋,当朝尚书左太师魏绰的外孙。 瞅见来人是谢政玄,曹志煋抽回自己的手,吊儿郎当道:“哎呦,这不是我们谢世子嘛。” “看来是想见义勇为啊。” 谢政玄没理他,回头对受伤的伙计道:“去处理你的伤。” 伙计连番道谢:“谢谢多谢世子。” “老子还在这儿,你敢放他走。” 曹志煋作势要拦人,谢政玄立身在前,“大亓律法,寻衅滋事伤人者,需处罚三十大板,令尊乃御史监察,曹郎君不会不知道吧。” 曹志煋态度嚣张,“律法,甚么狗屁律法,那贱民惹老子不高兴,老子乐意打他,你管得着,别以为你是世子我就会让着你,我们曹家也不是吃素的。” “你给我让开!” 说完,曹志煋抬手就要推开他,晏枎虞刚要冲出去,谢政玄伸手一掌就将对方打的倒在走廊上。 如此动静,引得楼下的人都不禁向上张望。 “我不喜欢有人碰我,”他扯出一个笑,“你不够格。” 曹志煋愤怒起身,指使身后跟着的亲随道:“你们还愣着干甚么,给老子上啊。” 几个亲随面面相觑,碍于谢政玄世子身份无人敢上前。 “公...郎君,他可是彧王世子,我们还是走吧。” “彧王世子又怎么了,彧王都不待见他,以后这世子之位他坐不坐得住都不一定,怕个屁,你们不敢是不是,我来。” 曹志煋说着抽出身边亲随的刀,挥手向谢政玄砍去。 “世子!” 晏枎虞直接冲了出来。 谢政玄抬手借力打力,飞身一脚直接将曹志煋踢飞到了楼梯拐角处。 “不是让你待在屋子里?”他侧眸看她。 “妾担心世子出事。” “未免太小瞧我,他那三两下的功夫,猫都打不死。” “嗣临。” 诗鸾欣从楼下快速上来,余元甫和薛策他们几人也跟在身后。 “世子。”薛策跑的最快,生怕谢政玄出事。 “我刚听伙计说有人闹事,你帮他解了围。” 诗鸾欣道。 “你小子,打架也不知会一声,我好歹给那废物叫个郎中来,人要死在我们鸾欣的笙飨楼可怎么办,多晦气啊。”余元甫跑的是气喘吁吁。 “我出手有分寸,回去吃饭吧。” “他还活着吗?”余元甫瞧了一眼晕过去的曹志煋。 “死不了。” 谢政玄转身回了屋。 晏枎虞跟在他身后,没说话。 一顿饭来,他见她吃的心事重重。 他本没想问,等人陆续散去,回家的路上,她主动道:“真的没事吗世子?” 王府和御云观相处同一个方向,他们还要同行一段路程。 意识到她说的是曹志煋的事,他回答:“有可能会有些小麻烦,不碍事。” 所谓麻烦,曹志煋不过就是会找他的好外公诉苦,魏绰此人善弄权,又是一个重视家族的人,少不了给他使点绊子。 但在朝堂之上,魏绰给他使的绊子还少么,不差这一两个。 天色已暗,皇都城灯火绚丽。 他和她并行在街上,恍惚回到从前。 她依旧担心,他看出来道:“我所说的小麻烦几乎可以忽略不记,你放心回你的御云观去。” “妾担心的不是世子口中的小麻烦,妾担心的是刚刚那人说的话。”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个人说的王府的事儿。” 他后知后觉。 “世子之位吗,曹志煋说的也没错,我的父亲确实不喜欢我,你也看到过。” “妾总觉得家事被这样当面说,妾会担心世子心中会觉得难受。” 谢政玄面容微变,转瞬即逝。 他道:“记得我给你说过什么话吗?” 她疑惑地望向他。 “我是一个不顾伦理纲常的人,相比起来,我还会在乎别人怎么说我的家事吗。” 她没说话,她一直觉得他表面看起来对彧王和王妃满不在乎,内心深处还是想得到父母认可的。 他寡言,但不冰冷。 这一点,她还是很肯定。 前世,他除了对她冷血无情外,对他在乎的人都很好。 再准确点,在没有献祭的事发生之前,他对她都算是举世无双的好。 她看着他的侧脸,所以为什么就要变心呢? 既然为了献祭,直接关押她不行么,为什么还要装作要与她恩爱两白头。 将她的真心毁的连渣都不剩。 如果要让她回想,他曾经有没有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她都会说,在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年多中,他从没有一丁点不好。 “世子。”她叫他。 他目光看向她。 她欲张口,一辆马车缓缓在他们跟前停了下来。 眼前的马车气势恢宏,价值不菲,三马并驱,连帷幔用的都是皇宫才有的布料。 一看就是个大官。 谢政玄紧盯着窗口,窗帷被人拉了上去。 车里坐着的人,身着深紫仙鹤官服,腰别玉带,五官端正,气势压人。 晏枎虞见过,这位高官的名字,她听过不止一次。 乃当今群臣之首,尚书左太师——魏绰。 第二十三章:小楚邪王 “魏太师,找我有事?”谢政玄开口道。 魏绰缓缓睁眼,“谈不上有事,车夫说贤侄在附近,某停下车来打个招呼。” “我还以为魏太师要找我算账呢。” 他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来是玩笑,还是真就这么想。 “这话从何说起?” “下午我与曹郎君发生了点不快,以为他要找您老做主呢。” “你们小孩子家家玩闹,偶尔不愉快也正常,我家志煋性格顽劣,贤侄莫要生气才是。” 两人面上和和气气,晏枎虞只感觉了一股明争暗斗的气息。 魏绰接着道:“不过,某想起来确实有件事找贤侄。” “魏太师尽管说。” “前些日子,你想调宇文崇去陇北,被我否了,后来裴渠去了,某觉得安排甚好,不过近几日某觉得还是宇文崇去的好,” 谢政玄表情并无松动,依然秉持着非常淡的笑意,“裴郎君英武过人,镇守徽州应最好不过。” 魏绰为人专权,却是个对后辈严格的人,希望后辈多经风雨。 他前面派裴渠去,无非就是看中后者是个废物,坚持不了多久,还能顺了魏绰的心。 徽州驻兵时常要出巡,又是西戎来犯时第一要线。 裴渠好吃懒做又怕死,他从徐广那里不止一次听说裴渠给魏绰写信,要回原来的地界。 “他战场经验不足,能力上还需要锻炼,贤侄既然看重宇文崇,那就让他来吧,西戎近些年屡次侵犯我大亓边界,让一些有经验的人冲在前面还是稳妥。” “魏太师这么说,那就让宇文崇上任吧。” “嗯,某先走一步,贤侄自便。” “太师慢走。” 马车摇晃着向前离去,晏枎虞想了想宇文崇这个名字,前世她倒听谢政玄说起过,只是说他们两个都曾在肃炎天卫任职。 她记得,那宇文崇好像很不喜欢他。 “他说让人上任就让人上任,让人留在原地就留着,分明不是在耍人嘛。”薛策愤慨道。 谢政玄则一脸平静,“他是在享受玩弄权力的感觉。” 他早就想到魏绰会这么做,第一次阻止他的召令,是在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所以他就让他们魏家人去,看似是他妥协。 现在裴渠不愿意,魏绰就又让宇文崇回来。 这是他对他妥协的馈赠。 证明他的“低头”,他很满意。 这一来一去都在他股掌之中,旁人像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魏绰不是针对宇文崇,是针对他,他是在告诉他,他的召令他想驳就驳,告诉他这个朝堂是谁说了算。 谢政玄望着远去的马车收回目光,继续向前,现在宇文崇去上任就是他要的结果。 事情还在他的掌握之中,魏绰、裴渠,他们所做的都按照他预想的进行着。 他在沙场浸淫这么久,是退是进,他自有本道。 “你刚刚想说甚么?”他还没忘了她被打断的话。 经过魏绰一搅和,晏枎虞自己也忘了想说的东西。 只能随便找了句话,同样也是她好奇的一件事,“启栎节,世子会去宫中吗?” 启栎节是举国同庆的大节,皇宫到时会举办宴会,与群臣同贺。 按规,王公贵族,皇室宗亲一个个到时都得到场,说不定还有各路使节前来庆祝。 可谢政玄去不去,她倒真说不定,不是说他不爱热闹,是他难以捉摸,要是他觉得无趣待在院子里练剑也未可知。 “看情况。”他说的很模糊。 “世子那天是还有其他事吗?” “很难说,兵部的事没有那么固定。” 忽然,他停下脚步,侧头看她,“你问这么多,是有甚么等着我吗?” 他的眼神很能穿透人心,漆黑的瞳仁里像是有着无尽的沉水。 温润,不。 晏枎虞从片刻失神中缓过神来,后知后觉问了句,“很多吗?” 她像是在委屈。 “多。”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 他走路的步伐加快,一步能顶她两步。 谢政玄已有超出同龄人的身长,晏枎虞也不矮,她快步跟在他身后。 “世子别走那么快,等等妾。” 他不语。 “是啊世子,您等等晏娘子啊。” 薛策是晏枎虞一条战线,他实在为自家主子操心,这么干,以后怎么让女孩儿喜欢。 他三两下就和后面两个人拉开了距离,不愧是习武长大的。 追了一下的晏枎虞索性不追了,和薛策在后面当磨虫。 路过一个卖麻糍的摊子,谢政玄停下脚步。 老板热情的跟他介绍,“郎君,尝尝吧,很好吃的。” 他转头瞧了一眼后面的两人,继而对老板道:“给我来六个。” “好嘞。” 他拿出碎银付了钱。 老板热心地用油纸装好递给他, 晏枎虞走到的时候,他就在摊子跟前等着,回身看他们。 她瞅见他身后的油纸,眼睛一眯,意味深长道:“噢~世子走这么快,原来是想吃独食。” 谢政玄:“……” “是你太慢了。” 薛策看人耍完戏法才赶过来,“世子,那边耍戏法的可好看了,我们要不过去看看?” 薛策比晏枎虞还小一岁,小孩儿心态,就爱看些稀奇古怪的。 谢政玄将手中的麻糍扔给他,“你们俩分掉吃了吧。” “麻糍,多谢世子。” 薛策迫不及待与晏枎虞分享。 她偷瞄了他一眼,奈何失败,被人抓了个正着。 “看什么,怕我下毒啊。”他笑得饶有趣味。 他身上还是能察觉到少年意气风发之感,没有因为身处朝堂就变得非常老成。 她口是心非,表情忸怩不安,眉毛都跟着不自然。 “倒没感觉世子会下毒,就觉得世子还蛮有人情味儿。” “人情味儿,本世子平时是看起来有多无情。” 他的长相是跟“无情”二字没有关系,做起事来却足够将这二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她内心如是想。 “当然没有,这是妾第一次吃世子买的东西,”她略为思考了下,“准确来说,应该是受宠若惊。” “我家世子经常给我买吃的,以后晏娘子在皇都,就能吃到很多世子买的东西了。”薛策嘴巴吃的鼓鼓的,狼吞虎咽。 “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谢政玄说罢踱步转身,“走了。” 御云观和彧王府有段距离,他派薛策送晏枎虞回去。 回到观内的晏枎虞回想白天的一切,谢政玄心理防线高,他今日的举动,让她还不能确定是否进入了他的安全范围。 毕竟他都能和魏绰那种人“礼仪”相待,表面和睦相处。 现在她是留在了皇都,眼下与谢政玄接触的时间还是太少。 万事真心最难以操控,她得竭尽全力靠近谢政玄才有胜算的把握。 杨遒从彧王府讲经回来,瞅见晏枎虞坐在斋门的门槛上。 抬头望天,若有所思。 “今天游玩的不开心?”杨遒站在她面前,绛紫道袍挡住了她视线。 “开心。”她道。 “开心还这幅模样,跟为师说说,到底怎么了?” 杨遒说着在她右手边坐下。 平心而论,他们这对儿虽是半路凑得,杨遒对她还是挺好。 “我就是想家了。”又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谎言。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独自远离家乡,有思乡之情并非不能理解。 杨遒道:“为师想起那日去送令尊,他们万般嘱托我要照顾好你,说你表面看起来坦率开朗,内心却是个感情细腻的人,难过的事也喜欢自己抗,这还是为师第一次见你露出这般苦涩的神情。” “原来我父母给师父说过这样的话吗。” 杨遒点头,“说到这里,为师有一事想要问你。” “何事?” “表面上是我将你留在了皇都,你当初为何主动跟我说要留下?” 晏枎虞沉思着,回答:“我在皇都有一事未了,那件事对我很重要。” 这个回答,道明了原因又没具体说什么事。 杨遒听着,他莫名想起离开彧王府时碰到的谢政玄。 她初次来皇都,这么说定是因为外因。 若真是因为谢政玄,杨遒倒还觉得欣慰。 前世他们缘分太浅,弄得阴阳两隔。 此生要是还能再续前缘最好不过,这也是他那日做法事时带她去原因。 “如果不完成,我此生都没有办法与自己和解,也是我此生遗憾,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晏枎虞非常谨慎,说着复仇的话情绪藏得是滴水不漏。 杨遒以为她是被小女儿家的情思困扰,为爱痴狂,他也有过,看破红尘后他才入的道门。 光看表面,谁能想到晏枎虞说的是要杀人呢。 看她如此“深情”,杨遒不免还是要劝解几句,“徒儿啊,这世上没有甚么事情是必须去做的,凡事尽力后自然二位即可,莫强求。” “如何自然而为,师父难道没有放不下的人和事吗?”她问。 “为师入道这么久,早就没有甚么东西放不下,来去自如。” “弟子有件事想问师父。” 聊到此处,她想起有件事一直想问杨遒。 “你说。” “师父之前还在街头巷尾算命卜卦,怎么就进了这御云观?” 杨遒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大笑出声。 “为师说了,来去自如,御云观也好,街头巷尾也罢,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杨遒不正面回答,她就说出自己的猜想。 “我看啊,还是师父道法深得人心吧,你前头在街头算卦,多半是为寻些乐趣。” 在御云观呆了这几日,她从旁人那里多多少少都听了些关于杨遒的事,弱冠入道,后在外面被如今的掌门师公看中,收为徒弟,才得以进入御云观。 后又凭借自身能力,一路高升,备受当今圣人尊崇,这也就能解释他如何求得那道圣旨。 前世她对这些不懂,只在街上碰见他一次,可笑的是,他算的她与谢政玄的姻缘卦还是个好签。 好签落了个身死的下场,真是天意弄人。 “你这丫头,看来心情好的差不多,还有心思开你师父的玩笑。” 杨遒起身弹了弹衣袍,“累了累了,为师要去浴斋洗个澡,后天就是启栎节,明天跟为师进宫还有些事要准备,你也快些收拾去睡吧。” “弟子知道了。” 晏枎虞朝杨遒的背影喊了一声。 启栎节前期需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杨遒白天放了她一天假,节日在即,第二天无论如何她都跑不掉。 御云观大大小小的弟子加起来有近三百人,宫内调取了近一百人,晏枎虞就在其中。 身为观内二把手的弟子,她当仁不让得在前。 小时候在豫州,这种时候她都是被人安排,现在风水一转论她安排别人。 国祀规矩繁琐,且每一条都不能出错。 她是新入观的弟子,多半都在跟着去情在学。 香烛、贡品、符箓、器具、三师法服这些物品数量要多少,贡品上祭坛的顺序,朝向,她都要操心。 整个启栎节的祈福仪式每个步骤她都要跟着学,半天下来晏枎虞来到手脚发软,抽空找了个地方休息。 皇宫宏伟,宫殿上万,宫里的路对她来说像是在走迷宫,很容易被绕晕。 虽说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皇宫,前世谢政玄带她来拜过太后,但也是不熟。 很多内侍宫人都不敢说对皇宫了如指掌。 皇宫太大,大到有些人一辈子也走不完。 祭坛设在前朝的辰极殿外,该殿为三出阙结构,这里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 晏枎虞随便找了个石阶坐了下来。 坐在辰极殿门口可以俯视整个殿前的景象,大到城墙水渠,小到琉璃砖瓦倚靠台壁盘旋而上的龙尾道。 去情从怀里掏出两个荷花酥,将其中第一个递给她。 她咬了两口,有些齁甜。 祭坛已建起,城墙上正有人在挂花饰,远远看上去像五彩祥云。 晏枎虞看的不禁感叹,“我在豫州都没见过这样盛大的祈福仪式。” “那是,启栎节是国祀,所用的都是最好的,明日还有太常署来奏乐,我刚还看见上河道赫劼都督府小楚邪王也来了。” “他很厉害吗?”晏枎虞不以为意。 “厉害不厉害我不是清楚,就是觉得那小楚邪王看起来挺有本事,鹰眸狼姿,我印象比较深。” 她看起来没有多大兴趣,将手中的荷花酥吃了个干净。 还是太甜了。 “对了。” 去情的荷花酥还剩一半。 “我昨天忘了告诉你,有个叫贺崤的郎君来找过你,我说你不在,他就说下次再来。” 去情好奇,“他是你朋友?” “算是吧,我们也没见过几次,他人还不错。” 晏枎虞拍了拍双手站起,“我去找个地方眯一会儿,早上起的太早,半个时辰后我再来找师兄你。” “行,你去吧,这儿有我呢。” 去情很照顾她。 “有件事师兄。” 她低头。 去情:“什么?” “你的荷花酥,挺好吃的,就是甜了点儿。” “小丫头,嘴还刁的不行,有吃的就感谢你师兄我吧。” “谢谢师兄。”她背对着边走边挥了挥手。 “你别跑远啦,师叔找不到你我可不管。” “知道啦。” 晏枎虞知道不能走远,朝着一旁的落凤阁走了过去。 落凤阁是辰极殿左右两侧稍前处的两阁之一,位左,大小不及辰极殿。 登到落凤阁高处,她找了一个背阴处的木台坐下,随即靠着柱子睡了过去。 六月燥热,晏枎虞挑的位置好,吹着风还凉爽些,睡得也安慰。 就是因为太安稳,连了人也没发觉。 “醒醒。” 晏枎虞沉睡。 “醒醒,晏枎虞。” 她感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也很熟悉。 她睡眼朦胧睁眼。 “世子?” “嗯?世子!” 谢政玄直起腰,官员特制的金带系在深绯的官服上,显得他腰身特别挺拔。 “怎么睡在这儿?”他表情是惯有的内敛,带着点儿冷感。 穿上官服的谢政玄给人有种难以企及的矜贵,比常服的少了丝烈火烹油之感。 要是说常服的他还有少年感,穿上官服的他断然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妾有些困,所以就在这儿睡着了。” “原来是彧王世子的熟人啊。” 方才她只注意到谢政玄,没发现他身后还有个人。 说话的人穿着发饰具有异族色彩,五官英朗,个头和谢政玄相差无几。 触及那人眼眸时,晏枎虞心中只浮现出两个字——野狼。 “这位是赫劼都督府楚邪王幼子,小楚邪王。”谢政玄对她道。 晏枎虞左右手互搭高举至额头,双膝及地,垂眸,立即行礼道:“妾名晏枎虞,拜见小楚邪王。” 她心想,原来这位就是去情说的那位郡王。 司寇自商移动脚步,鹿皮靴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弯腰仔细瞧着她,目光很有侵略感。 她微微抬眼和对方的眼神撞在一起,又慌乱垂下眼眸来。 “好标致的一个小娘子,我叫司寇自商,你不用怕我。” 司寇自商说话爽朗,清明。 “起来吧。” 司寇自商直起身,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晏枎虞望了下一旁的谢政玄,他没有动作,说道:“小楚邪王让你起来,就起来吧。” 她起身。 司寇自商瞧着她,“看你身上的衣物,你该是道门之人,为何还要对世子谦称妾,不该是贫道吗?” “禀小楚邪王,妾并非是真正的道门人,所以称呼上没有那么严格。” 司寇自商像是很有兴趣,“原来,我们赫劼都督府远离中原,对这些我确实还不够了解,改天得让谢世子带我去你们观转转。” “我们御云观自是欢迎小楚邪王的。” 晏枎虞起初以为这两人认识,现在看来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结合去情的说话,谢政玄能和不认识的人一起转这么久,她十分认为,是上面念在对方是初次来皇都,所以让谢政玄带着人好好逛一逛皇宫。 不然他们怎会来游者必来的落凤阁。 “那小娘子到时候可以领我好好游览一下吗,御云观我听我阿娘说过,非常有名,小时候我就想来,但一直没有机会。” “若是小楚邪王不嫌弃,那自是妾的荣幸。” 谢政玄半天没言语。 司寇自商道:“那就这么说好了,我记着你的名字了,到时候我会直接去找你的。” 晏枎虞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司寇自商这样地位的人怎么可能记着一个普通道姑的名字。 她权当对方在玩笑。 “嗣临。” 她闻声朝楼梯下看去,原是谢乐安。 第二十四章:他的注视 穿着华丽的谢乐安提着裙摆一步一台阶上来。 晏枎虞瞧见她瞥见自己,面露不屑,对着谢政玄确是喜笑颜开。 “我们有好几天没见了嗣临,阿耶让我在家硬要学那些女红,我怎么学得会嘛。” 面对司寇自商,谢乐安也是一副笑脸,“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楚邪王了。” “大名鼎鼎谈不上。” 他对着谢政玄道:“不介绍下吗谢郎君。” 谢政玄很公事公办,“她是璟王嫡女,我的堂姐,名为谢乐安。” “原来是璟王家的娘子,没看出来你们居然是堂姐弟。” 谢乐安对谢政玄的亲昵,谁都能看出来不是普通堂亲之间的表达。 谢乐安骄矜双手叉腰对着司寇自商。 “我们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堂亲,就像她,”晏枎虞见谢乐安指着自己,谢政玄也跟着看她,“和你之间的关系一样,一丁点儿血缘上的关系都没有的。” 他们都自认司寇自商远在上河道都督府长大,对皇城的事情不了解也在情理之中。 晏枎虞是这样想的。 谢乐安也是这样想的。 但谢政玄不这样想 司寇自商自己也不这样想,但他很希望皇都城,准确点来说是皇宫内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看来是我有些误会。” 司寇自商对这些弯弯绕绕没有兴趣,“喂小娘子。” 他转而叫晏枎虞,“你既然是道观的人,肯定对下面那些玩意儿很了解,我对这个比较有兴趣,带我下去,给我介绍介绍。” 他口中的“那些玩意儿,指的就是布置祭坛那一块儿。 上河道一带之前并不属于大亓,六十年前归顺的帝国,现受大亓恩德与监管,拥有自主权,连司寇一姓也是先帝赐予的姓氏。 她看向谢政玄,眼神在征求他的意见。 他没有反对。 “小楚邪王要看,那就一同下去吧。” “是,世子。” 谢乐安无论如何也要跟上,她早就听薛策说晏枎虞进御云观的事情,在她看来这是晏枎虞想要近身谢政玄的手段。 这位县主也并不是对每个女子都有这样的敌意,除了晏枎虞,她给她的观感充满着不舒服,她不喜欢有人为谢政玄出头,在她看来,能为谢政玄出头的只有自己,其他阿猫阿狗都得离远点儿。 辰极殿前的祭坛已经装饰拜访完毕,去情正在指挥其他弟子做些收尾的活儿。 晏枎虞现跑过去跟去情打招呼,阐明司寇自商的来意后,她对去情道:“你知道的师兄,师妹我对这些不熟悉,要不你去给那个甚么小楚邪王介绍吧,说不定以后你的大名都能威扬到上河道赫劼都督府了。” “我介绍错了,那可丢的是我们御云观的人,你让你师叔,我师父的脸往哪里搁啊。” 去情被她一通话说的头疼,可他手头的事情也不少。 “师妹你瞅瞅,我这五彩宫灯还没挂呢,等会儿我师父,你师叔就要来查看进度了,我师父的脾气可比无闻师叔差多了。” 晏枎虞一把扯过他手里的宫灯,“不就是挂个灯笼吗,我来,就这么几个灯笼,多大点儿事。” “不止这个,还有其他的呢。” 晏枎虞二话不说拽着去情往谢政玄他们那边走,“师兄你就别管了,我通通给你做了。” 去情拗不过,被她拉过去当“苦差”,启栎节上这些东西一桩桩一件件介绍下来有的他一番累。 看她把去情推了过来,谢政玄丝毫不意外。 他们三人里,谢乐安最开心,晏枎虞不在,她就开心。 晏枎虞站在悬梯上很认真的一个接着一个挂宫灯。 大家都在忙没人给她按梯子,她也不怕。 去情已经给司寇自商介绍到了祭坛上的五仙图,孜孜不倦的讲着里面每位仙神的故事。 夕阳西下,余霞消散。 她脚下的宫殿都亮了起来,灯烛辉煌,金碧绮丽,宛如白昼。 她抬头盯着五彩宫灯看得入迷, 谢政玄在离她大约七米外。 微风渐起,她头上的绊头带子在空中画着弧线,宽袖衣袂轻轻随风翻飞。 他回头时,她的背影正撞进他的眼中。 她一身青色方袍与身后辉煌的宫殿形成明显对比,好像他幼时被关在别苑石室看到的那副飞天壁画。 他想,要是她再拿副展开的画卷,回身垂眸,就一模一样了。 天地广阔间,谢政玄只觉得有甚么东西静了下来。 晏枎虞感受到身后有一股视线盯着自己。 她回头扫视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源头,就看见谢政玄他们还在听去情讲道门故事。 挂好宫灯,等她做完其他事去情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临了,去情喊她过来跟谢政玄一行人告别。 司寇自商看来是真的对这些东西有兴趣,说道:“道门文化博大精深,改天我再登门拜访讨教,希望下次。” 他盯着她,“小娘子能讲些经法给我听。” 晏枎虞没有推辞,她的道行不深,基本的经法她还是能讲点儿,糊弄司寇自商这种对中原文化不了解的人,还是绰绰有余。 “恭敬不如从命。” 司寇自商迈步离开, 跟着转悠了一下午的谢乐安早就想跑。 要不是谢政玄,她不可能待在这儿。 她对这些枯燥的鬼神故事道法道经一点兴趣都没有,还一听就是一个多时辰。 启栎节年年她都在场,她真不知有甚么好看好问的。 谢政玄背身欲走,眼睛却敏锐察觉到她交叉的双手下用力按着的左手虎口。 血是他最熟悉的东西,看渗血程度,他断定她,应该是挂宫灯时不小心刮到了铁钉之类的器具。 “受伤了就去擦点药,不用强忍着。” 他瞟了一眼她,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她的视线,踱步离开了辰极殿。 “你哪里受伤了师妹?”站在她身边的去情都没发现异处。 晏枎虞讶然,明明她拇指上只露出的一点血丝,没人一下就能就发现。 她不禁怀疑,他究竟甚么眼神,她看他才是鹰眼差不多。 “没事,就刮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今天辛苦你了师兄。”她道。 “师兄。”是和音。 “师父找你呢。” “师父来看进度了,我过去,你回去处理伤口。” 去情麻利说完,就跟着和音一道离去。 晏枎虞真觉得是小伤,便随便找了手帕按着。 趁这机会,原本她想去找找谢政玄,后来一想,凡事过犹不及,她老是在他跟前晃也不顶用。 索性下午那会儿自己找个活儿干,还能顺便观察他。 她总觉得现在的进度太慢,她甚至在想自己的方法是不是有问题。 谢政玄除了谢阳初,他还会爱别人吗?晏枎虞站在辰极殿前的桥梁上想。 真情难求,她现在可真是干着这世上最难的两件事。 让谢政玄爱上她同时还要杀了他,两样一样达不成,她的仇都报的没意义。 谢政玄这样的人根本不畏生死,将他的真心踩碎才是让他死。 对有的人来说,死是一种解脱。 她体会到的苦痛,他必须全部尝到才行。 他要是爱她爱的不能自已,拔剑自刎割喉自杀,对她来说才是好玩儿。 晏枎虞在想,大仇得报的快感到底是甚么样? 甚么时候才能轮到她感受。 “徒儿。” 晏枎虞回过神来。 “师父,您给太后讲完经了?” 自早上进宫,杨遒就被太后的人请去讲经,看样子才出来。 “讲完了,为师刚刚听去情说你手受伤了,严重不严重?” 她摇头,“不碍事。” 师徒二人一齐走在夜晚的辰极殿前。 “明天就是启栎节了,一眨眼这一年又一年过的可真快啊。”杨遒叹息道。 伤口已经不渗血了,晏枎虞收起手帕。 “谁说不是呢,春去秋来,夏去冬来,日子过着过着就没有了。” 听着她稚嫩的言语,杨遒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四方步,“看来我徒儿真有点道心,话说,明日做祈福使,你也莫紧张,跟在去情身后好好诵经就行,那么多人就当他们是白菜。” 晏枎虞:“圣人与太后弟子也能看成白菜吗?” 杨遒一惊,慌忙假装环视了一圈周围。 “为师看你比师父还大胆,你要是想也未尝不可,反正没人知道,你是我徒儿,为师会替你保密的。” 师徒俩相视大笑,出宫离去。 不远处,御史监察曹松听见声音问,“宫门前那是何人?” 宫人欠身回禀:“曹监察那是御云观都讲无闻道长。” 曹松甩了甩袖子,“大殿之上一点礼仪都没有,聒噪,道门中人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宫人没敢接话。 回到御云观。 在宫里的弟子都陆陆续续回到了道观。 晏枎虞累及,来不及细细收拾就躺着睡了过去。 再睁眼天还是黑的,道观已经嘈杂了起来。 来叫她的是与她同日进观内的和水,长的水灵又可爱。 “小师姐,师叔说寅时了,让我叫你去吃早饭。” 和水趴在她床边,看的晏枎虞也不好意思赖床。 细心的和水连洗脸水都已经给她准备好。 晏枎虞更加不好意思,说完感谢的话后道:“下次沐日,师姐带你出去玩吧。” 和水不是皇都人士,她被选中做祈福使后才来的皇都,和晏枎虞相比她是真想呆在道观,潜心修道的人。 “好啊,和水来皇都后还没好好转过呢。” “我们叫上和音一起吧小师姐。” 晏枎虞笑着点头。 等她收拾完,时间还早,食斋堂几乎都已经坐满。 掌门师公、杨遒、无涯三人都在。 她来御云观这些天,很少看到三人都在一起。 无涯是整个大亓能力最出众的坤道,名扬四海,门下有三个弟子。 着有三本经法,被整个道门奉为当代珍品,大亓共有一千多所道观,虽同属道门但师承派别完全不同,无涯的经法是被全道门承认的。 晏枎虞与去情和音和水三人坐在一桌,早饭是简单的白粥包子和素菜。 饭香扑鼻,被瞌睡围绕的晏枎虞瞬间来了精神,吃的很香。 “多吃点你们三,一个比一个瘦。” 去情跟个阿嬷一样叮嘱他们几个。 晏枎虞咬着手中的包子,又拿了两个放在和音、和水碗边。 “你们两个,每天早上就吃一个包子,多吃点。” 去情:“别说他们了,你也是,除了脸上有点肉,身子单薄的风一吹都能倒。” 晏枎虞:“我哪有,要是龙卷风的话说不定才可以。” 去情笑了下,没跟她斗嘴,“等会诵经,你们三个就站好位置,别出岔子了。” 诵经大约有一百人,位置是按资历排的,他们三在末尾。 “知道了,我们的好师兄。” 早饭结束,除了留下守观的人,其余两百多人都去了启栎节。 刚到宫门,晏枎虞就听到太常署的乐声,来的路上各坊各街巷都挂满了彩带,好不热闹。 辰极殿前站着手持笏板的文武百官,全都身穿祭服,足蹬朝天履,腰间系有绶带,组玉佩,头戴笼冠非进贤冠,身着阔袖衣袍,衣服颜色随品级而定,白裙曳地。 如果是启栎节各国使节也会来。 身在皇都的亲王君王及其家眷都已到场,各个宫殿的妃嫔也在,才归来不久的太后坐在仪仗前,慈眉善目。 和祭坛相连的木台一直通到殿前的桥梁上,城墙上彩旗飞扬,好看极了。 晏枎虞无暇欣赏,目光在搜寻谢政玄的身影,她的位置靠近武官,离文官的位置有些距离。 辰时到,太常寺奏起了“福乐”。 晏枎虞看见杨遒和掌门师公以及无涯师叔跟在圣人身后。 圣人身穿缯制礼服,身带黑金配剑,头戴十二道旒冠,脚踏鹿皮靴,缓缓走来。 所有人垂眸而视,在大亓,外场不可直视圣人,违反者视为不敬。 晏枎虞低着头,前世她也未曾见过圣人圣颜,只远远瞧过一次。 她只记得这位圣人身形偏瘦,没有一母同胞的彧王魁梧。 辰时三刻,礼钟响起。 晏枎虞跟着诵经的队伍来到祭坛两侧,此次由掌门师公起法,杨遒和无涯护法。 祭祀的仪式漫长,初献、亚献、终献、望燎这些步骤得一一来过,启栎节不比天祀节,就这还少了好几个步骤。 晏枎虞闭眼诵经的同时扫了一眼石阶下的百官,这回地势高,她一眼就看见了穿着绯色祭服的谢政玄。 他望着祭坛,不知在想甚么。 晏枎虞听着三清铃晃动的声音,铃声停,圣人诵念祭文,问诸神,祈万民无灾无祸,祈帝国疆域安稳,来年风调雨顺。 诵念结束,圣人拜天地之神,在场所有人均叩拜,礼钟响三下,仪式结束。 这一来二去,转眼就已晌午。 大家有序散去,到了晚上还会有宴会,到时候就不会有早上这么多人, 参宴的除文武百官外,皇室宗亲,各路亲王以及郡王都会去。 御云观圣人邀请了三位长者,因为圣人特许可以带弟子去。 杨遒就带着晏枎虞去见世面。 进宫路上,晏枎虞心中盘算着如何接近谢政玄。 他们的马车刚好和彧王府的马车一前一后。 她瞧没见谢政玄的马车,刚探出去的头就又缩了回来。 到了宫门口,他们得步行入内,彧王一家有圣人特令,不用走着进去,他们家的马车可以一直到辰极殿跟前。 杨遒和她并排走着,碍于还有其他人同行,他俩说话也小声了许多。 “羡慕吗?” “羡慕。”晏枎虞回答得诚实。 杨遒用麈尾点了下她的额头。 “羡慕就对了,为师也羡慕。” “师父,您快赶紧博得圣人的喜欢,哪天说不定您也有这待遇,徒儿我还能跟着您老沾光呢。” “好啊,你居然打起为师的注意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在密谋甚么事,偶尔还传出“咯咯咯”的笑声。 实在有点诡异。 才从兵部赶来的谢政玄走在他们身后。 晏枎虞根本没发现。 直到彭礼一句“世子”惊得她转头。 他视着她。 晏枎虞尴尬的咧出一个笑,笑得有点傻,“殿下,好久不见。” 第二十五章:“妾愿殿下,所愿皆可得” 谢政玄身穿练色窄袖衣衫常服,腰间的蹀躞带只挂了一把匕首。 他与杨遒、彭礼先打完招呼眼神后才看向她,嘴角似笑非笑,“晏小娘子甚么记性,你我不是早上才见过。” 晏枎虞“呃”了一声。 他没挑明。 早上祭祀时她坐在诵经队伍的末尾,偷偷睁眼瞧了他几次,他又不是不知道。 她心想,他这话的意思是就是两人见过。 晏枎虞内心一惊,想着自己偷看的事情被发现,不仅疑问,他何时看见的,明明自己看的时候,他的视线都没看向她。 片刻慌张过后,她静下心来。 思索了下,偷看被他发现也不算大事,她有的是合适的理由应对。 他没指望她承认,“看来晏小娘子记性不好,既然想不起来就算了。” 他迈步绕开她,晏枎虞跟上去,嘴里话语不断,“妾方才瞧见彧王府的马车,以为殿下也在里头呢,没想到您会在我们后面。” 她见他没穿朝服,想着他今日是要以皇室宗亲的身份,并非兵部侍郎的身份出席。 晏枎虞心想,按照他对彧王府的感情,多半都是为了皇太后的心情。 太后年事已高,惟愿儿孙和和美美。 谢政玄很敬重他这位祖母,自然会适时讨老人家欢心。 “妾在来的路上还在想,会不会碰到殿下,也许是祖师爷听到妾的想法,这就让我们遇到了。” 她表达直白,目光真挚,纯粹的不参杂一丝其他想法。 因为太直白,谢政玄看她不知道她的话会引起甚么歧义。 “晏小娘子原来跟我一样,也会很想见到我们世子啊。” 薛策跟碰到知己了一样,赶紧附和。 晏枎虞心想,又是你,薛策。 她压制住想要打人的冲动,略作思忖,杏眼一弯,笑吟吟回答:“想见殿下,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谢政玄瞟了她一眼,觉得她是年纪小,不懂事。 明明他自己也才比人家大四岁。 杨遒远远在后面走着,望着前头两人的背影,他只觉欣慰。 让他稍作心安的是,他看晏枎虞依然对谢政玄颇有情意,这么下去两人再结良缘,那就再好不过,他也能减轻罪恶感。 前世的缘分,今世再续就是好事。 此次重生改变了一些事,他们相遇的方式截然不同,杨遒一直担心他们会不会再次相爱,眼下看这发展,还是非常有可能。 “殿下快看!”晏枎虞指着夜空绽放的烟火给身边的谢政玄看。 他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没有兴趣。 她兴致盎然向前跑了好几步,停下观看。 他负手走在她身后。 “嘭”的一声,一个巨大的烟火在他们眼前的高空炸开。 “好漂亮啊殿下。”她回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道。 她道:“妾的阿娘说,在烟火下许愿会成功的,殿下要许吗?” “你以为这是流星吗?” “可妾很相信。” 她转身,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耳畔是不断升空的烟火炸开的声音。 他已走到她跟前。 她睁开眼,“妾许好啦。” 薛策问:“晏小娘子许了甚么愿,可以给我听听吗?” 谢政玄正想说话,还没出口,就听她开心道:“这有甚么不能听的,我许的愿望是,愿殿下永远开心,万事皆可得偿所愿,诸事顺遂。” 果然,还是来不及阻止。 她言语敞亮,没有一点儿扭捏。 他摩挲玉韘的拇指停了下来,在烟火的照射下的夜幕下,望着她。 别的官员、宗亲不时从他们身边经过,行人来来往往。 辰极殿前,人声喧嚣下,他侧首看她,问:“为甚么?” 她不解,“殿下是何意思?” 他道:“为甚么要许这样的愿?” 她回答,“妾就是想让殿下开心,快乐,内心这么想,所以就这么许了。” 他观察了她半天,像是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些甚么。 奈何,她的眼中确实甚么都没有,干净的没有任何杂质。 没有算计,没有欺骗,没有撒谎,甚至说得上是朴拙。 片刻后,他道:“走吧。” 她自在地走在他身旁,手心却已冒汗。 好险,方才他观察她时,她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在看甚么,是在看她有没有其他心思吗。 路过落凤阁,晏枎虞倏然停下脚步。 他问:“怎么了?” “妾好像听到了一声猫的惨叫声。”她环视了下四周。 想着宫中不会有野猫这种东西存在,更何况还是在落凤阁这片地方,周围人声烟火声又嘈杂,她就以为是自己听错。 “没声了,应该是妾听错,我们走吧殿下。” 谢政玄应了声,就继续朝德麟殿走去。 晏枎虞没想到,她根本没有听错。 就在离他们几步的落凤阁上,百无聊赖上来看景的司寇自商正将脚下的狸奴头踢得滚了几圈。 他脚下是大片血迹,几秒下还活蹦乱跳的狸奴现已是身首分离,惨不忍睹。 “少主,我们快离开这儿吧,今晚圣圣人大宴,人多,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司寇自商听着下属刘景的劝诫,抹了下手背伤口上渗出的血丝。 双眼充满戾气,冷声道:“区区一只畜牲,也敢伤我,要是父亲知道,又会以为我是废物,居然会被一只狸奴伤到。” 刘景有着一张不变表情的脸,犹如万年不化的寒冰。 类似场景,刘景已见过数次。 动物也好,人也好,他都见过自家少主,是如何将伤害过他的东西,一一虐杀掉。 “少主,家主不在这里,他不会知道的。”刘景道。 “你知道甚么,父亲他可以只手通天,从小他就觉得我比不上三位兄长,也比不上两位阿姊,全家就我最没用。” 司寇自商手握着刀刃,“被一只小小的狸奴抓伤,他定会觉得我丢狄穆猎氏的脸,我不能出这种可笑的错,当上都督府的少主,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你知道。” “要真被父亲知晓,他又会抽打母亲,责怪她教育出一个废物。他会将我扔进兽圈自生自灭,还会把我从少主的位置拉下来,每个兄长阿姊都等着看我笑话。” 他表情平静,说话平静,给人的感觉却是像随时会陷入癫狂。 “父亲,不对,都督说我没资格叫他父亲,他说我身体里流的是卑贱奴仆的血,他没有一刻不想杀了我,他为何要杀我,我是他的孩子,就跟兄长阿姊一样,我做错了甚么。” 身为亲随的刘景看着自家少主越来越不可控,伸手上去用力按住司寇自商的手腕,沉声提醒他:“少主,想看你笑话的那些人都死了,包括你的兄长阿姊们,他们不敢也不会再与你争权,都督现在也在你的掌控中,没人再敢对你对和夫人做甚么, “你才是上河道真正的主人,你身体里流的也是狄穆猎氏的血,你是狄穆猎氏的狼,是雄鹰。” 阵阵微风拂过,司寇自商脑海中一片万籁俱寂。 烟火声,高谈阔论声,他统统听不见。 良久,他松开握着利刃的手,手中的弯刀应声掉在地上。 他从混乱的情绪中抽出神来,他怎么忘了,母亲不会再遭任何人欺辱,那些人都已经死透了,连把他当做猪狗一般的父亲如今也不能奈何他。 他才是赢家。 “走吧。” 司寇自商从那只狸奴尸体上踏过。 刘景望着他的背影,默然跟上。 德麟殿距离辰极殿有段距离,晏枎虞跟着谢政玄走了好一阵才到。 为了等后面的杨遒,她没有跟着他一起进去。 等到自家师父赶到,她才紧随入内。 众人陆续入座,晏枎虞发现御云观坐的地方和彧王府距离不远,处于斜对位置。 彧王府来了彧王和王妃,子女来的是孟夫人膝下的谢胤栩与谢芷,外加王妃后面坐着的谢晋和谢苌宜。 谢政玄坐在彧王身后。 看来就只没带谢雍来。 谢苌宜围着谢政玄玩的不亦乐乎,大她五岁的谢晋相比就要安静许多。 静静坐着,只会看着谢苌宜与谢政玄玩耍。 她记得,谢晋早慧,非常聪颖,他跟其他谢家子女不一样,他是在皇宫长大,太后亲养,陪太子伴读。 不是一起长大,也是同父同母,血缘不可逆。 谢晋曾告诉她,整个谢家自己最佩服的人是谢政玄。 即便他与这个兄长并没说过多少话。 “小师姐,来尝尝这个荷花酥。”和水将盘中的做的惟妙惟肖的糕点拿给她。 晏枎虞回过神来。 刚才她跟掌门师公和师叔无涯行完礼光顾着观察谢政玄,这才发现去情没来。 她本以为无涯师叔会带去情来。 “快尝下师姐,可好吃了。”和音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她想起和音这家伙之前还叫她枎虞道友,现下熟络了倒是喊起她师姐来了。 按辈分,她确实也担得起,何况他年龄和薛策差不多,比她还小一岁。 让她没想到的是,和音会是掌门师公带来的。 经杨遒解释她才明白,凡参加这种盛大的宴会,道观里的三位长者都轮流会带弟子们见见世面。 晏枎虞知晓自己是沾了杨遒的光,道观里其他弟子基本都已来过,这次就轮到他们三个。 “是不是真的好吃啊,上次去情师兄给我的太甜了,要是太甜你们可要少吃,会蛀牙。” 在和音、和水面前,她像是一个小长辈。 “知道了小师姐。” 只有和水乖巧答复,和音还忙着在吃。 晏枎虞与和水被和音的吃相逗的“噗嗤”一笑。 “我们又见面了,晏小娘子。” 一道不算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一回头,司寇自商正弯腰笑着与她说话。 “小楚邪王?”她惊讶。 司寇自商落座,他的位置紧挨着她的右手边,和杨遒是一排。 “没想到你和我会在这里相见,我还说明日去御云观拜望下娘子呢。” “小楚邪王言重了,吾只是道观中的一个普通小道士,如何担得起拜望一说。” 司寇自商单手半撑着脑袋,侧首笑意盎然看她,“小娘子真客气,娘子如何担不起拜访二字,小王觉得你很担得起,一个字汇而已,还能比人高贵不成。” 晏枎虞被说得哑口无言,司寇自商是她见到第一个说出这样话的人。 大亓向来讲究礼仪秩序,凡事都有规定,不可僭越。 他身为都督府未来的楚邪王,地位不知道高出她多少,身份差距这样大的两个人,他竟会对她用敬辞。 “王妃,王妃……” 晏枎虞被彧王府侍婢恐慌的声音吸引,司寇自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第二十六章:指婚 她的位置和彧王府有点儿距离,听不见侍婢在彧王妃耳畔说了甚么。 “阿娘!”谢苌宜稚嫩的声音发出一声惊叫。 彧王妃身形晃了晃直接晕倒在地。 在场的人无不哗然,都急匆匆围了过去。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不到半个时辰,谁能想到发生这种事情。 晏枎虞不知道发了何事,那侍婢究竟给彧王妃说了甚么话?她心想。 “师父。”她叫了叫杨遒。 杨遒对她道:“你且和和音、和水坐在这儿,我和你师叔师公过去瞧下。” “好。” 彧王一家所在的位置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她看不见谢政玄在做甚么。 不行,晏枎虞心想,她这时候应该过去,要是能帮上忙她在谢政玄那儿还能落个人情。 “哎,小娘子想过去?”司寇自商坐着拉住她的袖子。 “你师父不是让你等着吗,何况你现在过去也挤不进去,你看,不是有太医在场吗。” 司寇自商朝她使了个眼色,放开手。 她忘了,彭礼也来了。 “小楚邪王说的有道理。”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不停朝众人围拢的那片儿张望。 彭礼要治病,将众人疏散开。 晏枎虞瞅着彧王妃平躺着被放在地上,彭礼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灸包,取出两根银针扎在王妃耳后的位置,来回转动几下。 随着一声清咳,彧王妃慢慢苏醒。 “人醒了。”司寇自商对她道。 众人瞧着人没事,慢慢散开重回自己座位。 人一离去,她的视线很容易就捕捉到谢政玄的身影。 他想扶王妃坐起,却被一把推开。 王妃留着清泪,一脸悲伤。 即便在前世,晏枎虞也没见过彧王妃有过这样的神情。 她视线始终都落在谢政玄身上,连谢胤栩都能围绕在他母亲跟前,他却只能在站在后面定定看着。 有那么一瞬,她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落寞。 彧王安抚着怀里的人,他们夫妻间的感情虽早已鸾凤分飞,该做的样子,彧王还是会做。 御云观三位长者也回归落座。 晏枎虞小声问杨遒道:“王妃她出了何事?” 杨遒往后靠了下,用麈尾挡着道:“不知谁将她的爱狸杀了,尸首分离,侍婢在落凤阁找到的,听彧王府的人说,那只波斯狸奴还是早殇的彧王长子送的。” “也不知谁如此残忍,连一只狸奴都不放过,万物生灵皆有灵,那人迟早会被他今日做的恶反噬。”无涯在一旁道。 晏枎虞想起路过落凤阁时听的那声惨叫,该不会那时那人正在上面。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作为始作俑者的司寇自商,坐在旁边,听的起兴。 他知道他杀的畜牲价值不菲,很有可能是哪个达官贵人养的,即便猜到了这些,他也不会在乎。 司寇自商面露不忍,言道:“不过是一只猫,能碍着人何事,这也不放过,何况这是在皇宫,实在不为人道。” 晏枎虞心情有点低沉。 转眼时瞥见司寇自商撑着脑袋的左手背上红红的,似乎是有血。 她问道:“小楚邪王手上是有伤吗?” “伤?” 司寇自商坐直瞧了下自己的手,展示给她看,“娘子说是这个,可能是晚些时候我和刘景在院里比武剐蹭到了树干上,掉了皮,不碍事。” 没有紧张,没有心慌,他很自如。 他倒是真没撒谎,彧王妃养的狸奴恰好是给他旧伤添新伤。 迭加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有猫抓过。 “你看,”他摊开右手掌心,扯掉布条,“还被我亲随的刀划了一下呢。” 刘景坐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晏枎虞没有多疑,信了他的话。 “小楚邪王手掌的伤口颇深,这么随便包扎不行,还是上点药稳妥。” 晏枎虞未曾有丝毫怀疑,有谁能想到,长的神明爽俊堂堂赫劼都督府的小楚邪王,会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她从腰间的拿出之前宋俱怀送她的小药盒。 在御云观打扫,有时难免磕碰,她就将药盒带在了身上,便于涂抹。 “如果小楚邪王不嫌弃,妾来帮您包扎。” 晏枎虞不是一个心冷的人,她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 司寇自商给她的印象不坏,出手帮帮人,也不是甚么大事。 司寇自商没有拒绝,伸出手,“那就麻烦小娘子了。”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打开药盒,拉住他的手将冰凉的药涂抹在伤口上。 “此药治疗外伤有奇效,有助于您的伤愈合。” 晏枎虞细心给司寇自商涂抹伤口,丝毫没有察觉到对面的目光。 谢政玄正襟危坐,从她给司寇自商上药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就被他视在眼中。 他脑海中浮现出,她站在烟火下许愿的场景。 他想,他的家族且视他为多余,她一个半路出现的,又能有多少真。 “痛吗?”晏枎虞抬眸,与眼前的人对视。 司寇自商被问的一怔,摇头。 “那就好。”她低头继续将药抹匀。 之前他用过的布条不能再用,眼下条件有限,她取下头顶的绊头带子,宽度正好可以伤口遮住。 “小楚邪王放心,这是我今天新带的,妾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东西包扎,宴会后,您再让属下找御医重新包扎下伤口。” 她将带子系上。 司寇自商前后仔细看了下她包扎好的右手,“娘子果然心灵手巧。” “小楚邪王客气。” 晏枎虞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钟响,预示圣圣人即将驾临。 德麟殿中,大大小小都几百号人,全都肃穆而坐。 雅乐声起,她望着门口,不一会儿圣人就出现在了富丽堂皇的大殿之外。 圣人身着圆领袍衫常服,身后跟着着装华丽的太后与皇后,以及一众宫人。 场面威武气派,有那么一刻,对于书上那些为了权力争斗到你死我活的人,晏枎虞生出一股体谅之感。 乾坤之下,万万人之上。 权力如春药,谁敢说不是。 她跟着众人叩首在地。 圣人上座,一声“众卿免礼”后众人起身入座。 她看向彧王妃,只见她已经换了笑容,看不到一点儿方才的悲伤。 毕竟是面对圣人,当然不能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 况且今日是启栎节,谁都不想触得圣人怒颜。 除非,是魏绰, 如今魏家不但把持着朝政,还手握兵权,坊间戏言,这大亓是谢与魏共享。 虽是戏言,也可看出魏氏一族的势力。 连皇后都是魏家的。 伴随着教坊的乐声,圣人金口微启道:“今逢启栎节之喜,朕与诸卿同聚,举杯同庆,乃是一大喜事。” “诸卿,共饮。” 众人高举羽觞,齐声道:“贺,陛下。” “既是天宴,爱卿们无须拘束,尽享尽乐。” “是,陛下。” 天宴开始,教坊的舞姬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身姿引人。 “娘子不能饮酒?”司寇自商见她放下琉璃杯道。 大亓酒文化盛行,男女老少多少都会饮些。 她从小就喝不了酒,一丁点儿酒水都能使她头晕。 “回小楚邪王,妾饮不了酒。” “小王我还准备与娘子共饮,娘子既饮不了,那就作罢吧。” 他不强求。 晏枎虞不知,司寇自商从前根本不屑这样邀人共饮,他说这句话,已是不俗的例外。 “多谢小楚邪王理解。” 司寇自商朝她一笑,看起来很是善解人意。 “哀家的嗣临何在?” 晏枎虞被皇太后的话吸引了注意,她视线落在被叫到的谢政玄身上。 他起身离位,走到殿前,拱手道:“禀皇祖母,嗣临在。” 太后面容慈眉善目,头顶的凤冠栩栩如生,气势柔和。 “皇祖母听闻,听人说前些日子感染风寒告假了两个月,烧退了,背上的伤可好了?” “嗣临谢祖母关心,旧伤而已,已经不碍事了。” 朝堂里的人只知他是感染风寒,不知背上还有伤。 他这么回答,是不想引起他人猜忌,外人只会认为是他在战场落下的毛病。 太后早已不问政事,她才回皇都没多久,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定是有人将彧王惩罚谢政玄一事,特意告诉过她。 彧王府里的人没有这个胆子,只能是府外的人。 宋俱怀?晏枎虞心想,不过她短暂地想了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宋俱怀的地位还不足以跟皇太后说话,那就只能是他师父彭礼。 “哀家怜我嗣临小小年纪就上了沙场,从军七载,受伤无数,想着你回来还能过的好点儿,没想到还被这伤病侵扰。” 太后也没想把彧王的家事拿到场面上说,她是明里暗里在给彧王提醒。 “嗣临为国尽职尽责,大有可期,可要注意好身体,后面还要为大亓建功立业。” 圣人满脸皆是对他的欣赏。 “臣谨记。” 魏绰坐在皇帝右侧,比其他百官还要高上一阶,天子特许。 “彧王世子,才从陇北回来不久,从武到文,样样都做得出色,眼光也毒辣,西戎二十四长左右骨都侯之子呼衍氏带领的三千铁骑,前日大败宇文崇校尉带领的一千铁骑,几战都告捷,有如此识人之才能,某看,大亓青年才俊都不及世子。” 捧杀吗?故意抬高他,惹得其他人不满,从而给他树敌。 “太师言重,大亓贤能之才无数,我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何况,宇文崇是在太师之子魏光将军的麾下任职,说到用人,还得是魏将军眼光好。” 他一句话就将功劳推给了魏光。 前世,晏枎虞所见的谢政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此时他才回到朝堂,这般对魏绰,是在韬光养晦吗? 魏绰很满意他的回答。 “某记得,世子还未定亲吧,魏光在你这般年纪早就娶妻,某有一外甥女,和世子年纪相仿,某觉得你们两人甚是般配。” 晏枎虞手边的白瓷碗筷应声落地。 谢政玄伫立着,没有言语。 第二十七章:“臣对她心如磐石,心中已容不 “噢,魏卿这是要和朕的侄子联姻啊?”圣人抚着胡须笑道。 一片祥和下,暗藏风云。 魏绰道:“陛下说笑了,联不联的成,这还要看彧王的看法。”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彧王谢昊,或是窃窃私语,或是交头接耳。 杨遒摇麈尾的手一顿。 魏家势力已足够强大,这番联姻要是成了,势必又会助长魏家的气焰。 圣人懂,魏绰懂,在场的每一位大臣、宗亲都懂,谢政玄也不例外。 “微臣听说,彧王已给府上的大郎、二郎定亲,谢侍郎骁勇善战,博涉经史,为人器宇轩昂,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内室的外甥女秀外慧中,容貌清丽,就看彧王愿意不愿意让这两个孩子结为连理。” 魏绰的提议来的唐突,晏枎虞心思全在谢政玄那处。 他会答应吗?她不知。 她下意识捏紧食案边沿。 他要是就此订亲,将会影响到她整个计划。 谢昊坐姿霸气,他虽厌恶谢政玄,不代表他彧王府的门谁都可以进。 况且魏家权力都要盖过他这个亲王,他不爽魏绰很久,但要如何拒绝是才是问题所在。 “魏太师太抬爱犬子了,他性格顽劣,怕是会辜负太师的外甥女,要是我儿胤栩,那本王定是会毫不犹豫和魏家结亲。” 先贬低自己人,再抬高他人。 细致点来说,被贬低的只有谢政玄。 司寇自商饶有趣味盯着眼前的暗斗。 谢政玄从开始到现在还没说一句话。 她静静望着他,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彧王说的是哪里话,谢侍郎性格何以称得上顽劣,他正逢少年,年轻人为人处事恣意些,不碍事,某当年辅佐先帝时处事独我,如今不也是改变了许多,少年人,都是可以教导的。” 谁听来都有些讽刺,维护谢政玄的居然会是魏绰,他不是为了做表面功夫,是真心实意, 魏绰早先也是惜才之人,他说这几句话,是看中谢政玄是个人才。 他是在采用怀柔之术笼络谢政玄,没有人想树立太多敌人,魏绰也是。 “小师姐,你怎么了?”和音看晏枎虞的抓着案沿的手都有些发白。 司寇自商闻声看她。 晏枎虞很快就松了手,摸了下和音的头,“师姐没事啊,你吃饭吧。” 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笑意直达人心底。 司寇自商目不斜视盯着晏枎虞。 刘景将这一幕看进眼底,他看着司寇自商长大,自然知道自家少主脑海里在想甚么。 “魏太师言之有理,不过在本王看来,这要是其他人说不定还有教导的可能,政玄是本王的儿子,他的脾性本王最了解不过,还是不要耽误人家娘子的好。” 外人大约还会误以为彧王在自谦,才会如此“贬低”自己的儿子,至少在他人看来,谢政玄并非他口中那样。 顶多办事手段铁血了些。 只有彧王府的人,太后,还有晏枎虞自己知晓,彧王就是这么看谢政玄的。 司寇自商也是能看出一二,彧王的举动,言语,让他想起都督府那个半死不活的大都督,他的父亲。 “彧王未免太谦虚了,谢侍郎怎么都说的上是麒麟之才。” 太后仍旧保持着端庄的仪态,一言未发。 “没想到,魏太师对谢某如此看中,实在令贤侄受宠若惊。” 在一番又一番对话过后,谢政玄终于开口。 他俊朗的面容上,笑意平淡,游刃有余。 “太师的外甥女,不用说都是千金之躯,既是千金,谢某怎敢辜负。要是谢某心中空无一人,当是应了这门亲事,遗憾的是,我心已有他人,再无法容下另外的人。” 他的话说完,晏枎虞内心没有波动,他的心上人她早就知道,不是谢阳初还会有谁。 他这么说,她倒放下心来,不成亲,她就好行动。 “政玄有心上人,是谁家的娘子?”说话的是太子,年纪二十有余。 “禀储副,她已不在皇都城。” “不是皇都人?难不成是边关徽州人?” “非也,她已经嫁为人妇,去往其他地方了。” 晏枎虞心中冷笑,他这么说,是怕太子追问不停吧。 他话一出口,在场的人无不哗然,是谁连大亓麒麟之子都不选,反倒嫁与他人。 没人想的通。 “那娘子已嫁为人妇,政玄你也该向前看,皇都城好女妇那么多,有的是供你挑选的。” 谢政玄道:“臣对她心如磐石,心中已容不下任何人。” 大殿内又是一阵骚动,对谢政玄口中的女子万般好奇。 唯有彧王府,除却谢晋和谢苌宜外,其他一个个脸上表情僵硬。 彧王更恨不得离席而去。 “着谢世子看起来一副冷情的模样,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司寇自商言道。 “情种,我们殿下确实是个情种呢。”她乐呵附和。 就算在外人面前,她也不想暴露自己对谢政玄的真实爱恨。 魏绰开口:“贤侄有如此情义,倒真让人钦佩,也罢,日子还长,不急于这一时,过几天游猎,你们见了面再说。” “魏卿说的有理,姻缘之事也不是儿戏,还是等二人见了再论亲事也不晚。” “陛下圣明。”魏绰道。 “政玄你也落座吧。” “是。” 晏枎虞见到他重新回到座位上,悬着的心暂时安稳了下来。 魏绰联姻之心不死,这对来说就是障碍,她要处置掉这个障碍才行。 他口中的外甥女到底是谁呢?她想。 宴会两个多时辰后才散去。 出了宫门,司寇自商与她告别,“我住在成康坊的栖云筑,后面我会在皇都待一段时间,明日我去拜望娘子。” “小楚邪王来我御云观,是御云观的幸事,拜望不敢当,如若需要,小楚邪王直接找贫道就行。” “好,我们一言为定。” 末了,司寇自商向杨遒他们微微颔首,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我们也走吧。”杨遒说完上了马车。 晏枎虞跟了去上。 不到半刻,马车到了御云观。 下了马车,她跟在杨遒身后往观里走。 这一会儿路过御云观的马车很多,她回头一下就看了谢政玄的马车。 想起彧王今日在他说完“心上人”那番话后的表情,她心中感觉不妙。 她上前拽住杨遒道:“师父,徒儿我还有一件事没做,您先进去,等会儿我就回来。” 她快速说完,朝着谢政玄的马车跑了过去。 “哎枎虞,枎虞,过会儿就要宵禁,你要干嘛去...枎虞......” 杨遒的声音淹没在轰隆隆的车轮声中。 同时返回的人太多,她老走不到前方去。 她有些后悔,刚刚应该赶着观中的马车过来,人怎么可能比马儿跑的快。 “晏小娘子。” 闻声,她回头。 原来是宋俱怀,他坐在前室车板上招手叫她。 “宋医监。” 她还以为今日宴会他没来,没想到会遇见。 “娘子这是要去哪儿?”他拽了下缰绳,令马慢了下来。 “彧王府。” “娘子是去王府,俱怀还能稍娘子一段路,上来吧。” 晏枎虞没有客气,跟着坐到了另一边车板上。 “宋医监今日来宴会,我为何没见到医监,倒是有看到彭太医的身影。” 宋俱怀腼腆笑了下,“我一个九品小职官,哪儿有资格去天宴那种地方,我是来接师父回太医署的。” “原来。” 她不想让宋俱怀尴尬,又补充了句:“早知道你来找我,我让我师父带你我一起去。” 杨遒:我真是收了个好徒儿。 “嘘。”宋俱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师父在车里睡觉呢。” 晏枎虞两手食指交叉放在唇边,表示知晓。 他接着小声道:“晏小娘子还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不过不去也没关系,今日我培育的药草长势健壮,改日带娘子来太医署看。” 一句话说完,他似是想到甚么,道:“如果娘子不觉得无趣的话。” “这有何无趣,看花看树看药草生长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小时候就喜欢观察那些花花草草,还养活过一株兰花草呢。” 宋俱怀两眼放光,“真的,我还担心娘子会觉得无聊。忽然想起,和娘子相见都是好些天前的事情,我听薛策说,娘子进了御云观,我日常基本都在太医署,娘子随时可以来找我。” “好啊。”她开心答应。 见她开心,宋俱怀嘴角情不自禁也跟着扬了起来。 谢政玄的马车她已看不见影子,一到太医署门口,她跳下车匆忙跟宋俱怀告别后就向彧王府跑去。 宋俱怀本想安顿好彭礼后送她,没想到她跑那么快。 晏枎虞气喘吁吁刚到彧王府,只见谢政玄的马车被门口的护卫牵下去。 她想着如何进去,她总觉得他今夜要受罚。 在她正在门口转悠时,谢胤栩骑马归来。 “晏娘子,你怎么在这儿?”他下马向她走来。 晏枎虞直接告明来意,彧王是个急脾气,他要是罚人根本不会等。 “妾来找世子,有要事要说。” 谢胤栩没有多问,“进彧王府没有拜帖,或者也没人来领,你是进不去的。” “娘子这番遇到我,那就我带娘子进去吧。” “多谢谢郎君。” 晏枎虞跟着谢胤栩进了王府,穿过几道门后,正在往谢政玄院中去的路上。 彧王一声怒吼从堂厅传来。 她与谢胤栩对视一眼,便快步朝堂厅跑去。 第二十八章:“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堂厅内。 彧王手持软鞭,双手叉腰。 晏枎虞赶到堂厅前,一眼就看见谢政玄站在厅中。 除了之前她见过的范典军外,里面再没有其他人。 薛策在外头候着。 “说,你是不是不知悔改,要怎么样你才能回归正道,我女被你害死还不够吗?”彧王指着谢政玄骂道。 果然,如她所料一般,彧王会找他算账。 自从谢阳初死了之后,彧王不想从他嘴中再听见一点关于谢阳初的事。 谢政玄常年身边没有其他女子,他又一直驻守在边关。 长久以来,他承认喜欢过的人只有谢阳初。 彧王当然容忍不了直到今天他还不知悔改。 “两年了,两年了啊,不是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女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都是你,你现在还敢在众目睽睽下提起她,你究竟是不是人。” 彧王越说越气,大手扬起手中的软鞭直直朝谢政玄抽了下去。 一直躲在门外偷看的晏枎虞直接冲了出去,双手展开挡在谢政玄面前。 “晏娘子!”谢胤栩惊呼。 “唔。”鞭子狠厉抽在她的身上,她咬牙发出一声闷哼。 他眸中闪过一丝不可言状的讶然,明显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 “哪儿来的贱婢,给本王滚开。”彧王怒吼。 “妾求彧王,不要对殿下动武。” “你来做甚么,快让开!”他声音不大,却很严厉。 薛策想上前被谢胤栩拉住,示意他若是上前,会惹得彧王更加生气。 “一个贱婢,也敢指使本王,僭越!” 伴随着尾音,彧王又是一鞭迎面抽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谢政玄一把将她拉至身后,单手接住快要落下的软鞭。 谢阳初之死,一直以来他都心存愧疚,所以几乎不会还手。 要是那晚他没有放松警惕醉酒,就可以早点发现她的反常之处,后面的事情就可以避免。 晏枎虞是置身这件事外的人,他不想牵扯外人为他受罚。 “混账东西,你是要反抗为父?” “我不是要反抗谁,但她是无辜的。” 她望着他的背影,表面震惊,内心平静。 “逆子,我如何生出你这么一个逆子。” 他扔掉手中的皮鞭,“父亲怎么说都行,不要伤害他人,让她走。” “你个混账,不要伤害他人,你伤害阳初时有这么想过吗,她可是你阿姊啊。” 彧王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颤抖,仿佛再忍耐极大的痛苦,像是恨铁不成钢。 他也曾对谢政玄抱有极大的期望,更是在谢政玄还未成年之时就为他取字,嗣临。 嗣,有继承之意。 证明,他曾很看好谢政玄接替他的彧亲王爵位。 “你为何还要回来,每每看你回到家中,我就会想起,我的阳初是为你而死,我的兰儿还有那尚未出世孩子也都是因为你才死。”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缘故,彧王说着竟留下了两行泪水,颓坐在椅子上。 彧王向来豪迈铁血,从来没在人面前有过这种表现。 “你回来就是为了将整个彧王府搅得鸡犬不宁,你是不是在报复为父想将彧王之位传给胤栩。” “你呆在边关有何不好,还回来做甚么,就是为了气为父恨不得让为父积郁而亡吗,难道你天生就是来讨债的,我到底做了何孽,谢氏到底做了何孽。” 知道的,他明明知道,肃炎天卫战败,他差点死在战场。 他重伤昏迷了近一年,鬼门关走了好几遭,醒来后故友与他决裂,边关归来路上得知疼爱他的阿姊早就死在嘉永四十三年的深秋。 没人给他报丧,他还要靠谢阳初身边的婢女来找才得知消息。 安静,彧王发泄完后,堂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晏枎虞望着谢政玄的背影,发现他的左手微颤着。 很细微,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 他的手,怎么了? “父亲真的以为,我在乎这个世子之位么?”他开口道。 “难道不是吗?不然你回来做甚么,阳初都死了。” “不是!” 他沉声:“奸佞坐朝堂,贤骨埋万里,饶是精忠之臣的血流干又有何用。” “我回来,是为了肃炎天卫的五万条英魂,为了斩尽欺上压下党同伐异害人误国罔顾王法的一切宵小,我要每一位大亓子民的天,都不会再被蝇营狗苟之辈遮住。” 他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这就是我回来的原因。” 他一段话,震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怔住,包括晏枎虞。 在他没说这段话前,她一直以为他是为了谢阳初才回来报仇。 他拉着她的手腕转身欲走,末了侧首道:“世子之位,父亲想给谁就给谁吧,我会早日找处宅院离开王府,再也不会碍您的眼。” 语罢,他没有再停留,一把拉着她离开了堂厅内。 薛策紧跟其后。 “三弟。” 谢胤栩叫他,他并无应答。 谢政玄拉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她能感受到他手掌的力度。 他在忍耐。 他终究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傀儡。 也会有感知,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殿下......”她轻声叫他。 闻声,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今日让你受委屈了,要是我反应再快点,你就挨不了那一鞭,是我的疏忽。” 没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他为何自责,这分明不是他的错。 “殿下。”此时是她再近他一步的最好时机,她是在赌,赌他会不会推开她。 “妾受那一鞭,与殿下没有关系,殿下莫要这样说。” 她的手很热,透过他手背上的护腕慢慢与他的肌肤相触。 他目光扫过她的手,手指细白柔软,很奇怪,他并不厌烦这种触碰。 察觉到他审视的眼神,她连忙抽回自己的手,他也适时放开。 “是我唐突,冒犯之处还望见谅。”他道。 晏枎虞脸红耳赤,说话也不利索,“不...不碍事的。” 他已平复好自己方才的情绪,问道:“你如何在王府?” 晏枎虞心下一紧张,她光想着“美救英雄”,忘了理好自己前来的理由。 好在她头脑够快,言道:“妾是来想问问殿下,那小楚邪王是个甚么样的人?” 她这一提,他莫名想起宴会上她给司寇自商包扎手那一幕。 他问:“你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她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话,言道:“离宴后小楚邪王说要来御云观找妾修习道法,妾想他毕竟是尊客,担心怠慢,妾害怕出错,心中有事就难安寝,故而前来寻世子了解一番。” 大亓谁人不知赫劼都督府司寇氏的威名,他们一族把守着至关重要的上河道,哪个大臣贵族见了楚邪王都要敬让三分,更别说司寇自商还是未来要承袭王位的人,确实不可出纰漏。 她的话虽说的通,但她的表现又过于紧张急切。 谢政玄心有疑惑,却没挑明,想着她约莫是年纪小,没经过大事,接待过大人物,紧张倍增也情有可原。 “他为人算容易接触,不喜欢讲究太多礼仪规制,比较随性。” “哪他有甚么规矩是不能触碰的吗,就像话本里那些大人物一样,都有外人不能触犯的禁忌。”她双眼充满好奇。 “并无,我与他接触不长,没有发现他有何怪癖,不过你要注意些,这个人心思难猜,你还是谨慎为妙。” 她心想,还有你心思难猜吗。 “好,妾明白了。” “时候不早,今晚宵禁延迟,估摸着估计快到了,我让薛策送你回御云观吧。” 她没有拒绝,本来她还有话要问,想着今天这种情况约莫有些不合适,就先作罢。 薛策送她出王府时,宵禁时间已到,还好,因为谢政玄的特赦令牌,他们才得以在街上行走。 回到御云观已快寅时,她趁机向薛策询问了下谢政玄的上朝时间,得到答案后,她又开始计划起后面的事情。 晏枎虞这一夜睡的算好,许是太累,她又错过了早课。 幸好杨遒说她感染风寒,她才在掌门师公手下逃过一劫。 她起床时,日头已到了中午。 她拾掇好出卧房门发现有个人站在杨遒书房门口,来人她见过,是司寇自商的亲随。 这么一看,司寇自商肯定也来了,她迈步去往书房。 果然,司寇自商正坐在茶案前拿着一本《关圣帝君觉世真经》在看。 意外的是,她没瞧见杨遒的身影。 “小楚邪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她进门问。 司寇自商见着是她心情好了不少,放下书本道:“无闻道长方才有事出去了,他知晓我是来找你的,与我讲完经法后就让我在这儿等你,说是你就快起来了。” 她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都怪贫道,因病没有及时接待小楚邪王,还望小楚邪王赎罪。” 她弯腰拱手道。 “无妨,娘子别站着了,快过来坐吧。” 她想起谢政玄说,司寇自商是个不讲究礼仪规制的人,她也就没谦让,顺着他的话坐下。 他撑着脑袋仔细看她,看的晏枎虞颇有些奇怪。 “是贫道脸上有东西吗?”她抬手擦了下问。 司寇自商摇头,“我见娘子长的很像一个人。” “何人?” “我的母亲,她是中原人,我母亲善良,娘子也很善良。” 他夸人丝毫不掩饰,很直白。 晏枎虞面露羞怯,不自然。 “已经午后,娘子早上爽了我的约,中午陪小王我吃顿饭总是可以答应的吧?” 自己不对在先,只是一顿饭而已,她爽快答应:“就当是贫道赔不是,一切听小楚邪王安排。” 司寇自商满意的笑了下,隐藏在眼底的是外人察觉不出的有所图谋。 第二十九章:“喜欢谢政玄?也不怕被克死。 出了御云观,晏枎虞跟着司寇自商一路来到笙飨楼。 她意外他会选择这里,笙飨楼出名,皇都城其他有名的酒楼也不少。 进了笙飨楼,迎面而来的伙计将他们带到二楼入座。 晏枎虞仔细瞧了眼,发觉给他们倒水的伙计是恰好那天谢政玄救过的那位。 伙计亦认出了她,热切和她搭讪,“方才就觉得娘子眼熟,好几天不见娘子来我们楼了。” “我这几天有事,对了,你家掌柜呢?” “我家诗娘子在楼上招待客人呢,余郎君也在,娘子等会儿要上去厢房吗?” “再看看吧。”有司寇自商在,她也不知两人吃完饭后上面的人在不在。 她本想问谢政玄今日有没有来,也碍于司寇自商在场没有开口。 “娘子和这位郎君要吃点甚么。” 伙计拿来食单,“我们楼里今日有上好的水莲,鲜着呢,郎君和娘子要不要尝尝看。” 她将食单放在司寇自商面前,“小楚邪王看看想吃甚么,这家酒楼贫道之前来过,味道非常不错。” 司寇自商扫过一眼食单,对着她道:“娘子想吃甚么?” “贫道除了荤腥其他都可以,不过小楚邪王不用在意这些,您有想品尝的食物尽管点就是。” “小王明白了。” 他转而对一旁的伙计道:“以这位娘子的口味标准,除了荤腥的,把你们店里有名的素食都端上来。” “这太多了,我们吃不完的。”她小声道。 “我们”这个称呼,取悦了司寇自商,他向来不喜欢随便更改自己的决定,哪怕是在吃饭这样简单的事情上。 “那就依娘子的,少上点儿。” 伙计听着立马应道:“明白了郎君,就包在小的身上。” 望着伙计离开,晏枎虞饮了一口茶。 司寇自商不经意道:“听那伙计言语,娘子对这家酒楼很熟?” 她放下茶杯,“嗯,这家酒楼的掌柜我认识,算是比较熟络,来过几次。” “那位余郎君是何人?”他问。 “一个朋友,他和酒楼的掌柜也是熟人,比贫道还要早认识。” “原来,”他道,“早晨那时我听无闻道长说,娘子三载后会离开道观,恢复自由身。” 她点头,“是,三年后不出意外,我就会离开道观。” “一定要等三年才可离开?” “没错,这是圣令。” 她这么一说,司寇自商觉得这个时间过于冗长,他等不了这么久。 “今日都忘了问,小楚邪王的伤如何了?” 他右手掌心举给她看,“多亏了娘子的伤药,恢复的很好,今日都没有痛感了。” 他目光真诚,与那晚虐杀狸奴的情形,判若两人。 “那就好,小楚邪王要小心伤口不要见水,免得发炎。”她叮嘱。 司寇自商脑海里浮现出幼时练剑受伤的场景,那时他的母亲也是这般对自己说话,说是伤口不能见水。 自从母亲故去后,就没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好,我会注意的。”他道。 他表现的就如一个绅士贵公子,没有丝毫让人不适。 话语间,菜已经上齐。 这是司寇自商第一次吃全素宴,没有一点荤腥。 羯族人向来无肉不欢,就算归顺大亓几十年之久,他们的生活习性还是保留了下来。 晏枎虞忌荤腥其实没有道中其他人那么严格,她身份特殊,也不是真正的道家弟子,偶尔也会吃肉。 但她与司寇自商没有熟络到那个程度,她不想破坏御云观的名声。 一顿饭吃的她感觉心中有点愧疚,这么半天多相处下来,她觉得司寇自商人不错。 她对羯族人了解的少,之前她听晏父说,羯族人性刚烈狠厉,为人直来直往,这些她在司寇自商完全看不到。 司寇自商心思很细腻,处处都照顾她的喜好。 离开笙飨楼后,她感觉吃饭自己又没掏钱,所谓吃人嘴软,路过一家卖玉佩的小摊,她拿出自己不多的通宝,买了一枚兽形玉佩送与他。 司寇自商接过,“娘子这是何意?” 她道:“今日让小楚邪王破费,所谓礼尚往来,这一枚小小玉佩是贫道的一点心意,不金贵,望小楚邪王不要介怀。” “娘子客气,既是娘子送的东西,我又怎会介怀。”他说完,就将玉佩戴在了腰间。 “娘子送的东西,我会好好带着的。”他笑着看她,毫不在意言语中的暧昧。 本是一件正常迎来送往的事情,他这么一说,倒弄的她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她还想着他看起来不是个直来直往的人,现下却是感受到了。 想着这可能就是羯族人与中原人的差异,她倒也没多想。 时间还早,观中又没其他事,她就带着他在夙愿河畔走了一会儿。 依背影远远看去,倒挺是般配。 “小楚邪王。” 他们刚走到西市,就听见有人叫道。 她与司寇自商同时回头,一个身材臃肿的富贵男子在他们身后,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来人司寇自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对方道:“魏某刚瞅着就像是小楚邪王的身影,没想到还真是。” 没想到是魏家人,晏枎虞心想。 刘景在司寇自商耳边小声言语了几句。 末了,司寇自商道:“原来是魏秘书监,小王眼拙,一时竟没认出来。” “谁让我魏锃长了一张不被人好记的脸呢。” 魏锃是个笑面虎,依靠家族当上了从三品大官,平日爱仗势欺人。 他语气姿态上放的很低,碍于司寇自商是大都督之子,未来要继承赫劼都督府的爵位和官职,想要阴阳怪气也不敢发作。 司寇自商看着他。 魏锃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又道:“瞧我这张嘴,净说些不好听的,还请小楚邪王见谅。” 司寇自商道:“魏秘书监不要折煞晚辈,依照年纪你是我长辈,哪儿能说甚么见谅不见谅。” 魏锃立即喜笑颜开凑上前来,眼神看到晏枎虞一顿,“这位女冠是?” “贫道御云观晏枎虞,见过魏秘书监。”她道。 “御云观的人,怪不得我看眼生。” 魏锃喜欢饮酒作乐,道观对他而言太过无趣,就不常去。 “娘子生的貌美,进了道观未免太过可惜。” 魏锃面容猥琐,晏枎虞不禁疑问,这种人居然可以担任为国修书这样的大任,真是应了那句背靠大树好乘凉。 难怪谢政玄昨晚会说出那段话,这种蛀虫任国家要职,对于百姓来说简直是灾难。 “魏秘书监说笑,在贫道看来并无可惜之处,各人有各人去处,顺从本心就是最好的去处。” 魏锃还想说教几句,被司寇自商打断。 打扰他清净,他早就心中烦躁,他对废物没有太多耐心。 “魏秘书监叫小王,是有何事?” 被他一问,魏锃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有是有,但......” 晏枎虞一听,这意思是担心她自己听到。 她识趣对司寇自商道:“两位有事要谈,贫道就先在前面的小摊等候小楚邪王。” 司寇自商道:“好,你先去,我很快就来。” 魏锃听着司寇自商的语气,总觉得有些不妙。 晏枎虞超前走了几十来米,拿起摊前的面具戴着玩了会儿。 透过面具,她见魏锃邀司寇自商进了路边的茶馆。 魏家派人来找司寇自商,依她来看,绝不会是小事。 一个是权臣之族,一个是赫劼都督府之子,这两者会在谈何事? 晏枎虞想,这时候要是谢政玄在场或许还能猜出一二,她对朝堂的事一无所知,不甚了解,猜也无从下手。 她放下手中的面具,挑选其他样式的面具来。 “女儿,我的女儿。” 路边一位女妇的叫喊声,引的她回头去看。 “驾....驾。” 只见一辆马车疾驰着朝路中央的小女孩快要冲去,女孩儿被吓的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扔下手中的面具,直接朝小女孩儿奔去,星驰电走间,她一把将女孩儿蹲下抱进怀中,两人顺势滚了个圈儿。 马车辗着她的身影冲了过去,停下。 她安抚好女孩儿爬起来,冲向马车前头,道:“知道路中央有人在还不停车,是想弄出人命来吗?” 她表情甚是愤怒。 曹志煋跳下车,一副你奈何我态势,“有人吗,我怎么没看见,是她不长眼站在路中央,死了就死了,算她自作自受。” “混蛋!”她作势就要一掌打过去。 曹志煋眼疾手快捉住她的手,嬉皮笑脸道:“娘子别生气,我见娘子眼熟的很,今儿没跟在谢世子身边啊。” 她认出曹志煋的同时,对方也认出了她。 “放手!”她怒斥。 “我不放又如何,没想到娘子还是个女冠,修行艰苦,攀谢世子不如来攀我,我不比他差。” “就你,狗仗人势的东西,谢世子为人出类拔萃,你连他半根手指都比不上。” 她是恨谢政玄,但谢政玄和这败家玩意儿相比,可不得出类拔萃几分。 “臭娘们儿,我看你是找死!” 曹志煋从腰间拔出匕首,欲向她刺去,她下意识闭眼。 “咣当”一声,是匕首落地的声音。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谢政玄正挡在她面前。 曹志煋捏着手腕痛叫,“啊......啊......!!!!” “好你个谢政玄,竟敢伤我!” “殿下,你怎么来了?”她问。 他侧首:“路过。” “好痛!!!谢政玄你今日伤我,我会让我外祖父找到你彧王府去,你等着瞧!” 倒在地上的曹志煋痛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还不忘对晏枎虞撂狠话,“还有你个贱妇,喜欢谢政玄也不怕被克死,我迟早弄死你。” 曹志煋说完就被一众随从搀扶着要离开。 “等等。”谢政玄开口。 曹志煋停下脚步。 “道歉。”他道。 “甚么?” “道歉。”他道。 曹志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咒骂道:“她个贱妇,我阿耶是御史大夫,外祖父是当朝尚书左仆射加封太师,凭什么要我道歉。” 语毕,曹志煋欲上马车,右脚刚踏上杌凳。 谢政玄从手中的刀鞘拔出刀刃,飞刃向前,刀刃紧贴着曹志煋的发冠飞过,直插在车沿上。 曹志煋双眼向上紧张看了一眼,发冠应声破裂,掉在了地上。 被头顶的刀刃吓坏,曹志煋屁滚尿流的摔倒在地,口中连喊,“错了,我错了,世子饶命。” 谢政玄抬脚向前走了几步,拔出刀刃,指着跪在的曹志煋,道:“道歉。” “错了,我错了,是我嘴贱不会说话,冒犯了娘子,不不不,应该是道姑,望小道姑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晏枎虞:“我无所谓,你该是去跟那位小女孩儿道歉。” 曹志煋心中怒气升腾,又不敢多言。 他从谢雍那里听过谢政玄的事迹,知道他连亲随说杀就杀,从前他还抱有疑问,现下这阵势,他也怕, 被差点撞到的女孩儿家人见曹志煋要来道歉,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家孩子现也无事。” 然后向晏枎虞一番道谢,随即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曹志煋兴风作浪在皇都城出了名的,平民谁敢和他有嫌隙。 晏枎虞理解那位人家的做法,于是道:“如此,望曹郎君以后不要再这般行事,出了事,那可就是一条人命。” “是是是,道姑说的是。” “你走吧。”她道。 曹志煋心有余悸的看向谢政玄,后者将刀回鞘,“曹郎君再不走,可就来不及跟魏太师告状了。” 曹志煋咬了下牙,上了马车惶惶离开。 “多谢世子相救。”她对他道。 谢政玄:“曹志煋报复心重,你这些日子最好呆在道观,不要出门。” 他脸上跟甚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问:“殿下这是从哪儿来?” “我家世子才从兵部出来,正要去看新宅院呢。”薛策笑嘻嘻道。 她原以为他说的是气话,不成想是真的,“世子真要搬出去住?” 第三十章:“就像世子的眼睛一样。” “发生了何事?” 未等谢政玄答复,司寇自商步履极快从茶馆门口走了过来。 他刚出茶馆,就瞥见曹志煋握着手腕离去的背影。 他们两拨人又呈对峙姿态,显然有事。 晏枎虞回头,“小楚邪王。” “一点儿小打小闹,已经没事了,”她道,“小楚邪王这是谈完事了?” “也不是大事,谈不了多久。” “没想到小楚邪王也在。”谢政玄眼神看向司寇自商道。 “凑巧了不是,小王想着彧王世子公务繁忙,没有心情上街呢。”司寇自商对谢政玄说话的态度,与其他人并无两样。 “小楚邪王,我家世子今日休沐,可以上街的。”薛策嘻笑道,姿态上也没失了分寸。 谢政玄本就是个很少上街的人,闲暇时间几乎都在兵部。 “那谢世子这准备是要去哪儿?”司寇自商道。 “随便转转,小楚邪王何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他说着,目光不经意看了晏枎虞一眼。 晏枎虞摸不透其中含义。 “我与娘子准备同游这西市,世子可是要一起?” 她眼巴巴看着他,眼中带有期待。 这个眼神很快被司寇自商看在眼中。 他道:“我就不打扰二位,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小楚邪王了。” 司寇自商开口的那一刻就知他会拒绝,他们之间见面不多,他倍感谢政玄是个冷情之人。 这样的人,不是出于命令,断然是不会与他闲游。 她还想叫他,他却不留恋的很,说罢就直接离开。 和魏锃之流相较,司寇自商对谢政玄这样的性格还是非常欣赏。 “娘子这是舍不得?” 他看着她还望着谢政玄的背影道。 “小楚邪王说笑,世子刚刚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她道。 听到此处,司寇自商就想杀了魏锃。 在他看来,不是魏锃耽误,这英雄救美的戏码,也轮不到谢政玄。 “娘子舍不得也正常,谢世子美名在外,洁身自好,又仪表堂堂,我要是个女子也要多看几眼。” “小楚邪王对世子,很了解吗?”见司寇自商说到“洁身自好”四字,她不禁发问。 司寇自商道:“说不上了解,只是听闻过他一些事。” “何事?” “传言说他为人不近女色,早年在军营,有人因为他的身份想要巴结他,送了不少当地的美人到他的营帐,结果无一例外被驱逐出来,娘子大概不知,军营有专门的军妓供将士玩乐,谢政玄竟一次也没去过,实属当代柳下惠,起初我还抱有怀疑,见了他,想来确实有可能。” 前世,她只听薛策说,他不近女色,他在军营这种举动,她到还是第一听。 “不说他了,让魏锃耽搁了一下,都坏了我和娘子游玩的性质,前方离我栖云筑不远,娘子若是不嫌弃,我想邀娘子去寒舍一坐。” 她不觉司寇自商会有何越轨之举,他身居高位,甚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也就随他去了住处。 栖云筑景色优美,地方不大,却足够雅致。 司寇自商命人煎了茶,晏枎虞与他同坐塌上。 桌案上余香袅袅。 她一时无言,司寇自商像是很享受这样的安宁。 三个月前,这样的时刻,对他来说是根本不能想象的, “娘子去过上河道吗?”他从窗外收回目光。 “未曾,但贫道听闻过该地,据说上河道有广袤的草原, 四季常绿,真的是这样吗?”她问。 司寇自商被她求知的表情逗笑,“怎会有草原四季常绿,上河道的草原和其他草原一样,亦会枯萎。” “我就说,不会有不枯萎的草。” 她不注意身份的时候,往往会暴露出真实的自己。 她本性原就偏古灵精怪,不是前世之事,她应当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只知喜乐,不知忧愁的晏家小娘子。 完全放松下来,她也会偶尔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意识到自己言语“放肆”,她立即正经道:“刚刚是贫道失言,望小楚邪王切莫责怪。” 他从小成长于黑暗之中,识人辨人是他的本能,他看得出,“失言”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太过正经的道姑模样,她更像是装出来的。 “娘子不用在我面前拘谨,看娘子的年纪,与我小上不少,在我这儿,娘子就不用局限在道观的身份,你我就当是寻常身份,你也不用把我当小楚邪王。” “小楚邪王,对每个人都是如此和蔼吗?” 他的言语在她看来非常令人讶然,有和蔼的王公贵族,但和蔼到他这样的,简直凤毛麟角。 “倒也不是,看我心情。” 他思索了下,像是在回想甚么,“有的人就觉得我很不好对付,觉得我不配为人。” 屠杀手足,于常理大不韪,可不就是不配为人。 她以为他在玩笑,“小楚邪王说笑,依贫道来看,您断然不会是这样的人。” 他扬出一个笑,很深,“是吗,看来在娘子心中,我还是个好人。” 他继而道:“娘子在我这儿可不用谦称,叫我也不用称爵位,实话说,我在皇都城没有亲友,自从见到娘子觉得倍感亲切,娘子和我母亲很像,所以,我是想和娘子做普通友人。” 她见他话语真诚,想来他堂堂一个魏氏都要巴结的郡王,自己没有甚么让他所图,也就没有怀疑。 他对他母亲如此在意,她见他眼神提到母亲时有丝悲伤,问道:“小楚邪...司寇郎君的母亲是在上河道吗?” 有些话她不好直问,只能迂回反问。 “娘子说的没错,”他声调没了之前的亢奋,“但我母亲已经不在了,算算时间,她离我已有半载。” 他知道甚么时候该流露出脆弱的一面,让人怜悯。 实际上他是个讨厌让人怜悯的人,不过,这怜悯要是能让他达成所愿,他也甘愿演一演。 “原来,是我唐突了。” “不碍事的,娘子不用愧疚。” 晏枎虞顿了下道:“司寇郎君要是后面还想游玩皇都城,大可来找我。” 紫砂壶中茶水沸腾的声音响起,他将自己的狠厉藏匿的寻不到丝毫气息,留下的只有神态上的温润。 他道:“好。” 日落西山,司寇自商将她送回御云观。 经栖云筑一聚,她也知晓了他来皇都的缘由。 原来是都督府大都督重病,家中其他子嗣皆被乔装入城的西戎人斩杀。 所留的子嗣仅有司寇自商一人。 眼下上河道是由他的叔父副都督管辖,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作为大都督的长子要亲自汇报实情。 圣人念他家族为国捐躯,就留他在皇都城散心。 司寇自商所遭受的境况,让她莫名想起,幼时和她同在一所私塾的娘子。 她家也是被人灭门,一家五口全都惨死。 她听了司寇自商的复述,顿时又多了几分同情。 回到天度斋,杨遒书房的灯已经亮起。 她走进去问:“师父还在看经书?” 杨遒抬了下眼,“回来了,那小楚邪王跟你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她没把司寇自商给她说的事讲出去,随便打了个哈哈道:“就是一些经法,师父你也知道,我学术不精,只能天南海北给人胡扯。” 杨遒叹了口气,“你日后出去,前往可别说是我教的。” 晏枎虞偷偷做了个鬼脸。 “对了,明日你收拾下跟我进宫?” “进宫?!” “嗯,太后需要一个抄写经书的,得四五日,我去讲经法,你去抄书。” 她垮脸撒娇道:“弟子能不去吗?” 她进了宫,不好找谢政玄,她今天问的问题,他还没给。 他是不是真要搬出彧王府。 杨遒拒绝的果断,“不能,快去收拾。” 她知道没得选,就丧气着回了屋子里。 她以为进了宫不好找他,没成想她几乎天天都会见他一面。 作为太后疼爱的孙辈,他只要进宫就会前来拜谒。 前两天她没机会跟他说上话,到了第三天才有了机会。 杨遒讲完经法就回了御云观,她要乖乖待在太后宫里逐字逐句将经书抄好。 因在太后宫中,她偶尔也能听些朝堂的事。 这天,上书殿的内侍再次来报。 细声细语道:“禀太后,吏部尚书和彧王世子争执起来了。” 正在闭目养神的皇太后堪堪睁眼,“所为何事?” 内侍道:“为翰林学士任命一事,世子推举寒门士子,今新科状元王允生,吏部尚书看重榜眼豫州人士唐曜。” “这吏部尚书背靠魏太师,按理来说嗣临属兵部,任命文官不由他管,这两伙人如何争执的起来?” “禀太后,是圣上说,百官都可推举贤才,才有了后面的事。” 晏枎虞听着,心中大概有了推断,朝堂被魏氏一族的人把持。谢政玄此举,一是想减少魏氏羽翼,让更有才能的人担当要职。 那王允生她远远见过一面,当时和贺崤一起,此人面露正气,又是状元,多少都得强过唐曜。 “圣上最后怎么说?” “圣上说,此事明日再做定论。” 太后挥了下手,“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太后。” 魏家势力庞大,晏枎虞深知这看起来是谢政玄和吏部尚书的争论,实际上还是和魏太师的搏斗。 全朝堂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想搬到魏家,就不能有太多失败,百官有的也想拉下魏绰这个权臣,但势单力薄,没有作用。 这波人肯定在观望,谢政玄身份比他们高,如果他能撼动魏绰一党的势力,势必会给这群人增加信心,加入到他的阵营。 权术是笼络,讲究将万千丝线凝聚成一根麻绳,用的好,就可以四两拨千斤。 “去,备好糕点,世子就快要过来了。”太后吩咐道。 晏枎虞手中的笔杆慢了下来,不一会儿,谢政玄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景和殿门口。 “嗣临来啦,快进来。”太后坐起,拉着他到桌前坐下。 桌案上各式糕点琳琅满目,谢政玄行礼道:“皇祖母不用每次都准备这么多吃的,嗣临吃不完。” “你在边关那么久,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哀家就想把所有好吃的,让我孙儿尝一遍。” 太后对他,眼中心中都是疼爱。 不知比彧王和王妃好多少倍。 谢政玄拿起块儿糕点,抬眸瞥见抄写经书的她。 她偷看刚好被人撞了个正着,手中的毛笔都都抖了下。 他看在眼中,说了句:“想必这位小道姑抄写经书也累了,皇祖母不如赏她块儿糕点吃吧。” 晏枎虞:这人什么意思,明明两天都没怎么理她,今日倒关心起她来了。 太后瞧了她一眼,欣然同意,“还是我们嗣临想的周到,来人呐,将这糕点分给那位小道姑一份。” 她连忙起身谢礼,“枎虞谢太后恩典。” 太后不知他俩相识,道:“要谢还是谢世子吧,是他提到的你。” 她又面向他,没敢抬眸,“谢世子恩典。” 谢政玄:“小道姑客气,吃完就好好给皇祖母抄写经书吧。” 晏枎虞:他这是说自己不认真? 她不敢表现出来,乖乖应允道:“是,殿下。” 他这次坐的比前两次久些,太后没有跟他提及朝堂的事,而是道:“我听闻你搬出王府了,这是为何?” 她咬食物的动作慢了一拍,他竟真搬出去了。 “王府距离上朝太远,新宅子能近些。”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别是你那混账父亲,又做了逼你的事情。”太后言语中不太相信他的话。 他道:“父亲没有逼我,皇祖母也知道,亲族中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也有独自立府的,我这么做,也正常。” “有是有,可人家再怎么说都婚配了,你这连定亲都没有,哀家很是操心呐,你们府中胤栩和谢雍你父都看好了亲事,马上就要大婚,你身为嫡子,怎么能连个门当户对的亲事都没有。” “我……” “哎。”他刚想说拒绝的话,就被他的皇祖母打断。 “你先别说话,哀家知道你要说什么,但哀家不同意,往事我也不想说,你总归要有家室,魏绰那天说的他的外甥女,我看就不错。” “纪家虽和魏家有亲缘,我派人去查了,纪氏一族为人正派,名声好,他家的女儿出落的也亭亭玉立,和你甚是般配,还能卖魏绰一个面子,别因为魏家,错过一个好姻缘。” 皇太后长篇大论一通,谢政玄就说了五个字,“我不能娶她。” 这个答案,让晏枎虞也放下心来。 同时她心中总有些不安,谢政玄这婚事要是不定,后面还不知有多少“危机”。 万一哪天他要是厌烦了,随便答应一个也未可知。 她想,她得快些加快进度。 但她忘了,有事情不是她说了算。 谢政玄这次留的格外久,甚至还吃了午饭。 饭后,她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她在门口守了半天,才见他出来。 “殿下。” 她笑意盈盈与他招手。 他没停脚步,“经书抄完了?” 她跟上去,“没有,还有两天呢。” “你抄的如此不认真,两天抄的完吗?” 见他是取笑自己方才偷看,她道:“妾没有不认真,只是看世子来了,才多看了几眼。” “看我做什么?”他瞥向她。 “倒也不是做什么,总觉得前两次和世子没说上话,有点遗憾,想知道世子这两天过的怎么样,彧王有没有再为难您。” 她的语气略带惆怅。 他步伐慢了些,“不和我说话,有什么好遗憾?” “当然有,”她神态娇憨,“妾又不是经常见殿下。” “话说这两天是有见到世子,可妾看世子像是心中有事,与太后聊天时,笑意也不达眼底。” “笑意达了眼底,就是心中无事了吗?” “难道不是吗,我阿娘这么告诉我的,话本上也有写。” “你说的那种,是可以演出来的,以后少看些话本,误人子弟。” 她小声反驳:“其实话本也没耽误我什么,我昨晚看书,书中写说,眼分多种,以瑞凤眼为美。” 她说到此处,停下脚步。 他同样也是。 在他转头看向她的一瞬间,她踮脚忽然凑上前,细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他没有推开她,或者说是忘了推开她。 “就跟世子的眼睛一样。”她说着,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调整好呼吸,言道:“我看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她道:“殿下要罚妾吗?” 谢政玄:“罚你多抄本经书,让你知道什么是礼仪规矩。” 说完,他径直向前走去。 第三十一章:世子府 当日傍晚。 晏枎虞因抄书有功,被太后特赦可以去颐园游玩,其内各色花卉争奇斗艳,正直仲夏,美不胜收。 与她同随的内侍有事先离开一步,颐园风光秀丽,她却无暇欣赏。 唐曜要入翰林学士一事她听进了心中,前世唐曜负她且都不是最重要,他害小七殒命一事她还记在心中。 她断然不会让唐曜这样的人成为翰林学士,日后他若平步青云,前世之事她担心重演。 相同的事情,她不能让再次发生。 “前方何人,胆敢挡住太师去路。”是个内侍的声音。 她转身拱手行礼,“贫道枎虞,不知太师在后,失礼。” 魏绰睨了她一眼,“某见道姑眼熟,可是那日在谢世子身旁的人士。” 她低头道:“禀太师,正是在下。” “抬起头来。”魏绰沉声道。 晏枎虞抬头。 魏绰仔细扫视着她的脸,问了句:“你与世子是何关系?” “贫道与世子萍水相逢,我师父无闻道长,经常去彧王府诵经,故而算与世子熟识。” 内侍小心观察着魏绰的反应,晏枎虞被看的非常不舒服,言道:“要是太师没有其他事,贫道先行一步,太后那边还等着贫道抄写经书。” 魏绰点头,“退下吧。” 她拱了下手,回身往另一道门而去。 待她走后,魏绰道:“你说这位道姑年方约几何?” 内侍战战兢兢回答:“约莫豆蔻之年华。” “那就和老夫的孙女差不多。” 内侍弯腰回复:“太师所言极是。” “某见她与我那故去的夫人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要比太师府那几个像多了。” 闻言,内侍眼睛滴溜一转,意识到魏绰话中的意思,心中一震。 “来人。”魏绰叫道。 “属下在。” “去查查方才那个小道姑来历,查完速速来报。” “属下领命。” 内侍不敢多言,这人可是魏绰,两朝元老功臣,就算他想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姑做些甚么,谁又敢多言。 还没意识到危险的晏枎虞,又安然在宫中待了最后两日,经书抄写完当天就回了御云观。 正逢观内斋戒日,全观正在各自斋中诵经,她也不能乱跑,只能在房中待着好好诵经。 又过去五日,斋戒结束。 她觉得累及,一觉睡醒到了傍晚。 错过晚饭,她感到肚饿,饥肠辘辘。 出门想去往食斋堂找点吃的,没想到刚出兰雅斋大门就和去情撞了个正着。 “正好,我正到处找你呢。”去情道。 “师兄有何事?”她问。 “有位名叫贺崤的郎君正在观门口等你。” 贺崤,她想起自从那日早朝,她就再未见过他。 “好,我这就去。” 说完,她奔向门外,贺崤穿着常服站在门口,这几日多雨,门口都是湿的。 “贺郎君。” 贺崤见她出来,苦涩的面容上露出一笑,“贺某前来叨扰娘子,有所打扰。” 她瞧出他表情的变化,不似从前那么潇洒,问道:“郎君是有甚么事情?” “贺某刚从翰林院出来,路过此地,就想着看看娘子在不在。” 她见他情绪低落,“郎君是调去了翰林院任职?” 她记得他任长史,官职应不在翰林院。 忽地,她想起了王允生,他们是挚友,加上在宫中听到的翰林学士调任一事,看来这场争斗,是谢政玄赢了。 “郎君是去看那位王郎君?”她继续道。 贺崤苦笑了下,“是啊,我是去看看他,毕竟以后就甚么都没有了。” 她预感不妙,“郎君这话是作何意思?” 随她后面出来的去情小声在她耳边道:“听闻新上任的翰林学士,昨儿个晚上在街巷上被一个蒙面人刺死。” “你说甚么?!”她不敢相信。 “那匪徒逃之夭夭,事发突然,人到现在还没抓住。” 从她出宫算起,这王允生在任才几日,他是新科状元,她不敢相信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她想起那天匆匆一见那张文气的脸,寒门贵子,他父母该如何接受。 “允生出事,我刚给他收拾好东西让人送他父母回了客栈,等会儿我也准备去。” 说到此处 ,贺崤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悲伤,“我来是想问问娘子,御云观供灯有没有甚么讲究,如果可以我想在此为他供灯一盏。” “寻常人士,不能再次供灯,如若郎君想寄托哀思,城外的清虚观可以供奉。” 贺崤失落道:“多谢娘子告知,如此,我就知道如何做了。”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她不知从何安慰起,只能道:“郎君节哀。” 贺崤艰难笑了下,“我后面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望着贺崤离开的身影,她想起谢政玄。 王允生之死,很有可能和朝堂争斗有关。 谢政玄现下会作何感想。 她转头对去情道:“师兄,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去情没有问她要去哪儿,她人就快步跑的没影。 她要去找谢政玄。 他已搬出彧王府,她去的是世子府的方向。 他本想随便找个宅院住着,可太后不能随便,命人给他新修了住宅,颁旨将他的邸宅誉为“世子府”。 在大亓,不是所有王世子都能享有这样的尊荣,在本朝他更是头一个。 依照祖制,他得成了家才能立府,太后为此也破了例。 这一点,倒和前世没有差别。 世子府距离御云观更近,规模比不上彧王府,却是该有的都有。 亲事府派了新护卫,驻守世子府,薛策年纪小,典军之位就为他人所领。 按照前世的记忆,她很快一路到达世子府。 府门口一对红灯高挂,大门两边有两位亲事府的护卫驻守。 “你是何人?”她刚走到阶下,护卫立即挡住她的去路盘问道。 “贫道乃御云观的人,有事求见世子。” “世子今日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 “麻烦二位小哥通融一下,我真的有要事求见世子。” 护卫仍旧不肯放行。 她望了下世子府的高墙,想着怎么翻过去。 还没等她实行,余元甫提着一壶酒前来,看见她道:“小娘子多日不见,眼看着怎长高了些。” 她像是见到了救星,走至余元甫面前,“你来的正好,快带我进去。” “要我带可是得有报酬,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行行行,两片金叶子可以吧。” 她推着他向前,余元甫顺着掏出令牌,护卫见令牌行事,就放了他们进去。 有了令牌才好出入世子府,她瞧着余元甫将令牌收起,内心盘算着后面得找薛策要一个。 不然,次次来都少不了麻烦。 她与余元甫一路进到院内,通过两道门,她瞧见了坐在院中央的谢政玄。 院中有颗高大的银杏树,在没有移植彧王府那颗梨花树前,就是这颗银杏在此。 午后下过雨,吹过的风凉飕飕的。 她打了个寒颤,她是个畏冷的人。 薛策都改了往日的活泼,此时变得很安静。 到达大院途中,她与余元甫就通过气,两人相视一眼。 余元甫姿态轻松缓调笑着走到石桌前坐下,“我说下过雨你怎么还坐在外面,都不嫌湿的慌。” 她也跟着坐下。 谢政玄抬手独自斟酒,目光扫过她,说出的话却是对着余元甫,“别说你来是想安慰我,不至于。” “你想多了,我就是来找你喝喝酒聊天而已,你才不需要我安慰。” 他转眸看她,“那么你呢,你来做又是为了甚么?” 她看出他心中定是不好受,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妾是看世子搬了新家,所以就想来瞻仰一下。” 他嗤笑,“撒谎。” “王允生的死你们概是听说了,我是觉得他的死我有责任,没有保护好他的安全,让魏党有了可乘之机。”他转着酒杯,神态平静。 余元甫收起往日玩笑的表情,“魏党猖狂到这个地步,你提拔王允生是看重他的才能,他们就将他打成你的人。” 余元甫接着安慰他道:“出了这等意外,也不是你左右的了的。” “若不是我极力推举他,他也不会被魏党当成警示我的标靶给杀了。”他回答。 “世子。”她轻声叫他。 “余郎君说的对,错在魏党,你不必自责。” 余元甫:“魏党他们这么做,就是想打掉你灭掉魏氏政权的心思,魏绰想要拉拢你的也是出于此,但魏绰前几日才想将你变成自己人,眼下这种打脸的举动,不像是魏绰会下的命令。” 谢政玄:“这么做当然不是魏绰的风格,我知道是谁,既然他们要警示,我还之以礼就是。” 在他回到皇都这几个月里,他和魏党的争斗都处于暗下互相试探,无论是宇文崇还是这次的王允生,他们都是想打压他的气焰。 他手上沾过很多血,也该沾一沾他们魏家的血才行。 余元甫道:“魏党这次估计也不会将杀王允生放在心上,他们也不会太高看你,这样也算是良机。” 末了余元甫叹了口气,“随你如何做,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拿自己当诱饵,前面在彧王府的事,有过一次就行了。” 谢政玄道:“我明白。” 听此,晏枎虞摸着拂尘的手紧了下。 第三十二章:魏绰求亲 余元甫明指彧王府张氏一事,她心想,或许他对谢阳初的感情,在他们这伙人中,并非是隐秘之事。 眼下这都非她首要关心的事情,得到谢政玄的心才是首要目标。 未等杯中的酒水见底,大门外的护卫进来禀报,“世子,御云观来人求见,说是有要事寻找枎虞道姑。” 谢政玄看向她。 她疑问,“御云观的人,可有说何事?” “没说,只是说事情紧急。” “让进来吧。”谢政玄道。 “是,世子。” 护卫出去一会儿,她见去情匆忙进来,“哎呦,我可找到你了。” 她起身,“师兄这么急是观内出了何事?” 去情都忘了给一旁的谢政玄行礼,抓着晏枎虞的手臂道:“不是观内而是你,你且先跟我回去。” “我能有甚么事,到底发生何事了师兄?” 去情看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为难道:“是魏太师。” 她狐疑,与谢政玄对视一眼,“魏太师跟我有何关系,他找我做甚么?” 去情重重叹气,似是不敢说:“太师...太师他派人来向师叔游说,说想接你去太师府。” “接我去太师府?”见去情话没说完,她急切道,“哎呀师兄,有甚么话你快说啊,都快急死我了。” “太师派人来说想接你进太师府,当他的妾室。” 去情一股脑儿说完,震得在做的人说不出话来,只有谢政玄还稳坐着,问道:“他还说了甚么?” 凭他对魏绰的了解,他没直接请旨,肯定还在打其他算盘。 去情道:“太师还说,他不想先弄得人尽皆知,故而先来找无闻师叔相通,让师叔做说客,说服娘子自愿离开道观,再入他太师府。” 晏枎虞只觉脑中一片混乱,颓坐在石凳上,她木然问道:“我师父他,怎么说?” “师叔说,太师是在行大不道之事,恕他难能从命。” “我说,这魏绰有没有点羞耻心,晏娘子都和他孙女差不多大,他这么大岁数了,还想娶美娇娘。” “你快跟我回去吧,师叔在等你呢,魏绰怎么说都是当朝太师,权利盖天,我等先回去商量对策,太师的人说了,要是你不从,他会请圣旨来,到时候还会请你在豫州的父母前来观礼。” 霎时间,晏枎虞心乱如麻。 “魏绰没有说,为何选我进太师府?”她问道。 “大概是因为你长得和他故去多年的夫人相似,”谢政玄道,“我早就听闻,他这几年选了好几个与他夫人长得像的女妇进府。” “年纪一大把还玩故作深情,他要真爱他夫人,就不会选其他人进府侍奉。想来他贵为太师,他要真想纳晏娘子为妾,谁又能阻挡,要是娘子不从,很有可能会牵连御云观。”余元甫道。 她这才在御云观几日,她到底哪里引得魏绰注意。一瞬间,她想起颐园那次见面,怪不得他当时盯着自己看,她心中涌起一股恶寒。 “晏小娘子这要怎么办,世子我们有没有好的办法?”薛策忍不住道。 去情见事情紧急,对晏枎虞道:“快走吧师妹。” “不可回去,”谢政玄出声,杯中酒水再次满起,“要是回去,御云观才不好交差,虽然你们观为国观,魏绰的行事作风你们大概也听说过,回去就只有交人的份儿,难保不定,他已经留了眼线在你们观外周围。” “你的意思是要她留在世子府?”余元甫问。 “这皇都城,她还有其他地方可去吗。” 她望着他,没想到他会出手帮自己。 “去情小道长等会儿出去,不要表现出人找到的样子,顺便告诉无闻道长,让他回禀魏绰,就说人找不到,随便他请旨,找到人再说。”他吩咐道。 去情疑问:“这可行吗世子?” “可行不可行,你们现在没有其他路可走,回了御云观,我也保不了。” “听他的吧,小道长只管复命就是。” 去情没再多言,拱手行礼,“多谢世子大恩。” 晏枎虞也跟着行礼。 她目送去情离开,总觉得内心不安稳。 对着谢政玄道:“妾连累殿下了,此等大恩,妾无以为报。” 谢政玄:“这几天你好好待在世子府就是对我最大的报恩,不然泄露了行踪,我也不好跟魏绰周旋。” “要是魏绰知晓是世子收留我,势必又会对世子更加抱有敌意。” “我和他们魏氏,还差你这一笔债么,敌意这种东西多少我都不在乎。” 余元甫:“待在世子府,你也不用太过负担,要是实在觉得连累他,记得后面多给我一些金叶子。” 他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本质,想要将气氛缓和些。 他们面临的问题严峻,想要扳倒魏绰,后面的路不好走。 她完全没料到会和谢政玄上同一条船,对于魏绰她知之甚少,内心忧虑不已。 夜色渐渐变深,余元甫兴罢离开。 薛策给她安排的住处和谢政玄住的地方不远,还给她安排了一个侍婢。 她瞧着面熟,一问才知原本就是在彧王府伺候谢政玄的旧人。 “娘子后面就在此居住,明日我会再让人添些日常物品来,衣物这些娘子也不必担心,殿下托了余郎君告诉诗娘子,会让她帮忙采买,也少些与外人接触。” “如此,那就麻烦世子了。” “娘子说的这是哪里话,你来世子府,薛策也开心,我想世子也是开心的,还能多个人和世子说话。” 她笑了下,“世子明日是要上朝吗?” “是,明日正逢二十九,是要上朝的。” 她记在心中,魏绰的事固然重要,她却也“因祸得福”,进了世子府,这样她也能离他近些。 “娘子要准备就寝吗?”伺候她的人叫冬儿,人乖巧伶俐又可爱。 “我自己来就好。”薛策一离开,她觉得有点疲惫。 脱衣穿衣这种事,她习惯自己来。 “夜深了,你也快些去休息吧。”她道。 “娘子还没安寝,婢子怎么敢休息。”冬儿回答道。 “你平时伺候殿下,要等到殿下入侵才可以吗?” “那倒不是,殿下总的是睡得很晚,一般就留薛策一人在身边。” “那早上起来也是薛策伺候穿衣洗漱吗?”她问。 “是薛策和舒姐姐一起。” 原来是舒莹莹,前世,她见过此人,对谢政玄忠心耿耿,后因觅得良缘,就离开了世子府。 “我知道了,多谢娘子告知。” “娘子直呼婢子名字就可以,殿下派我来,娘子就是我的主子,哪儿有主子和婢子平礼相称。”冬儿道。 她对这些礼节不在意,可冬儿执意让她叫名字,她索性就由她去。 她换好衣物,梳洗完毕,上床躺好。 冬儿正要吹灭所有烛灯离开,只剩一盏时,她开口:“可不可以留下这盏灯?我怕黑。” 她本不惧怕黑夜,前世在棺中的阴影太大,她到现在也摆脱不了。 “当然可以,娘子想留就留着。” “多谢。” “那娘子先休息,婢子就先退下了。” 冬儿说完,关上门离开。 晏枎虞躺在床上,一时辗转难眠。 魏绰的事情她没有想到好的解决办法,这人不是谢政玄,杀人没有规则,稍微操作不慎,有可能就会引起一场屠杀。 如今除了待在世子府,倚靠谢政玄,她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一夜无眠,眼睁着就到了寅时三刻。 屋外有响动传来,该是给谢政玄拿衣物的婢子。 之前,她曾向薛策询问谢政玄的上朝时辰,现下她到了世子府,不用再算着他何时会经过御云观门口,何时又会下朝回来。 她快速起床收拾好,出门跟上准备伺候谢政玄的侍婢。 “舒姐姐。”望见舒莹莹的身影,她小声喊道。 舒莹莹比他们都大,年长谢政玄五岁,她叫姐姐也属于常理。 对方回身,眼露迷茫,等看清她的面容才恍然道:“娘子莫非就是世子的那位朋友?” “是我,舒姐姐叫我枎虞就好,姐姐这是要去伺候世子更衣?” 舒莹莹算世子府的管家,和其他普通侍婢身份不同,她道:“娘子说的是,快要到世子上朝时间,我来伺候世子。” “舒姐姐能带上我一起吗,”她恳求道,“如今我留在世子府,也想要为世子做点事,不想整日享受他人的伺候。” 听了她的话,舒莹莹宽慰道:“娘子多虑了,世子断然不会这么想,小娘子只用安心待在府内就好。” “姐姐说的我都明白,但我还是想为世子做点事。”她极力恳求。 舒莹莹沉思了会儿,像是在权衡符不符合规矩,还有谢政玄的想法。 片刻后,舒莹莹道:“我带你前去,可到了门口还是要征求世子的意见,世子他不喜欢不熟悉的人近身。” 她立即应允,“多谢舒姐姐,麻烦姐姐了。” “跟我来吧。” 她的住所距离谢政玄的住所不远,拐过几个走廊,穿过昨日的庭院,就到了谢政玄的卧房。 舒莹莹先进去,她等候在门口。 过了会儿,她听见里头道:“让她进来吧。” 第三十三章:朝堂风云 偌大的屋子内炳如观火,谢政玄背对着门口,双臂展开,舒莹莹给他套着素白圆领中衣,另外还有两个侍婢在一旁分别端着木盘与铜盆等候。 “殿下。”晏枎虞屈膝行礼。 为了掩人耳目,她已经换了在御云观内的装束 ,衣服暂且拿的侍婢的,行礼也不能再做拱手。 他转身,睁开双眸。 “不是要伺候,还愣在哪儿作何。” 她顿了下,垂眸走向他。 舒莹莹笑了道:“娘子莫紧张,你来给世子系纽扣。” 在禁闭院时,她也帮他穿过衣物,那时没有这么多人,她也不觉紧张。 第一次好几个人盯着她帮谢政玄穿戴衣物,她手也似乎不灵活了些。 她手放在他胸口前,半天一个扣子系不进去。 一边站着的婢女低低笑着,薛策也忍俊不禁。 都看得出她紧张,谢政玄长身玉立,他扫视过一眼其他人,其余人立马识趣噤声。 她模样认真,甚至都没敢抬眸看一眼,扣到最后一个口子时,她的手时不时会擦过他的喉结,与她冰凉的手截然是两种温度,很热。 “昨夜睡觉没关窗吗,你手怎的这样冰凉。”他道。 她接过舒莹莹递过来的外衣,拿着衣袖从左手套起,说话的时候,她正站在他身后,“妾关了的,大概妾天生手凉,怎么都热不了。” 外衣穿好,她又接过舒莹莹递来的金带。 她怎么觉着,这穿衣一事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前世,她也做过此类事情,但那时她和谢政玄为眷侣,穿衣落到她一人身上还有的说,如今这是怎么一回事。 除却开头,后面她都完成的利索,没有磕绊。 舒莹莹笑道:“娘子可真是冰雪聪明,世子金带的鞢躞带上都该悬挂甚么娘子都知道,往日的侍婢还要专门提点呢。” 晏枎虞心下一紧,鞢躞带为男子腰间饰物,专门用来挂一些自己喜欢的物品,匕首玉佩捷皆可,人人所挂之物尽不相同,她如此熟练,难免会引起人多疑。 特别是谢政玄的怀疑。 她仍旧保持面上的表情,笑道:“之前我见世子挂过,很有印象。” 舒莹莹打趣:“看来小娘子很关心我们世子呢。” 她佯装羞涩,低头道:“姐姐休要胡说。” 谢政玄视着她,没有言语。 待他衣冠穿戴完毕,准备出门。 早饭宫中会准备,他不在府中吃。 临出门前,他向她叮嘱道:“非我回来前,你安心呆在府中,不要出去,今日我前去试探试探魏氏的口风,看他们后面甚么对策。” 她乖巧道:“是,殿下。” 目送他出了院门,她与舒莹莹又回到后院中。 两人并行道:“娘子午后可有想吃的,我让人给娘子做。” “殿下中午不回来吗?” 记得她在宫中时,他中午都在宫中度过,承蒙圣人器重,下朝后他也会被留在宫中议事。 “世子一般中午都回不来,今天估计更会如此,翰林学士出意外一事弄得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堂堂新科状元就这么殒命,怕是后面有的查。” 她静静听着,今日他上朝回来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若是魏家不罢休,她该怎么应付。 这么想着,她心思不禁飘向宫内。 谢政玄怎么样了呢? ....... 皇宫,辰极殿。 验过鱼符的谢政玄踱步走向殿前,路过的官员不时向他问安,他都是点头而过。 有的人还不时悄悄在他身后窃窃私语,王允生之死,大家都在等着这场戏要如何落幕。 廊庑下,众多大臣聚在一起。 二品以上的官员还在政事堂用早饭,作为太师的魏绰也在其中。 宫内的内侍摆好桌椅,各路官员相继入座。 谢政玄坐在第三排,在他后面三排的是贺崤。 王允生惨死,他根本无暇用餐,一心盯着谢政玄。 “谢侍郎。”唐曜凑上前,坐在他旁边。 谢政玄淡道:“何事?” 唐曜恭维的表情下是隐藏不住的幸灾乐祸,“无事,就是想谢侍郎节哀,王学士之死是你我都不愿看到的,侍郎一心推举的人就这么被杀害,想必侍郎心中也不好受。” 谢政玄一下又一下慢条斯理吃完,没有立即回应唐曜的话。 半晌后,他放下擦拭的巾帕,转眼看向等待他回应的唐曜。 他道:“唐助教有这功夫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魏太师门客无数,不用功的人很容易被踢出去,就算你是礼部尚书未来的女婿也得拿出点真本事,有这功夫想在我这儿为你的主子耀武扬威,不如多去巴结,对你好。” 唐曜想要发作,一想到他是世子就忍了下来。 “世子说笑了,魏太师于我是赏识,我可是堂堂正正科举出来的探花,太师他老是识才。” 谢政玄:“识才不识才你清楚,想要登高是好事,就怕太心急,容易摔得粉身碎骨。” 说完,他不再逗留,起身径直离开了廊庑。 见状,贺崤跟了上去。 圣人正在用早膳,他们大多还要殿外等着。 谢政玄这个时候喜欢去落凤阁转,贺崤在他身后叫道:“谢侍郎留步。” 声音陌生,他回身看向不远处的贺崤。 贺崤上前拱手道:“参见世子,在下是国子助教贺崤。” 此次殿试前三他都有所耳闻,贺崤报上名字后,他道:“我知道你,本次科举的榜眼。” “世子所言没错。” “足下找我何事?” 贺崤视察了一眼周围 ,确定没人后,他上前道:“我来是为了翰林学士王允生一事,他是我的挚友,我来是想告诉世子,若是世子下定决心要扳倒魏家,请一定允许我加入。” 朝堂上大多都是魏绰的鹰犬,就算有想扳倒魏家,也从没有人这样直白找过他。 谢政玄不动声色,“你既是王学士的挚友,他的死,你不恨我吗?” “我为何要很世子,朝堂上的局势很明显,世子在唯才是举,魏家为了警示世子才下的黑手,翰林学士位于内廷,陛下身边的官职,谁都想放自己人在跟前,允生他当然比唐曜能升任这个职位,我眼明亮,谁的错我很明白。” 他打量着贺崤,仿佛在探究他的“投诚”是真是假。 “为了一个朋友,你甘愿跟整个魏家为敌,贺司直明白朝堂局势,也应该知道,魏家的权力极大盖过了我,甚至连陛下也要敬让三分,敌对魏氏,你很有可能会落得和王学士一样的下场。” 他接着道:“我劝郎君想想清楚,不要被情感冲昏头脑。” 说罢,他欲上落凤阁去。 贺崤叫住他,“难道世子被魏党的举动弄害怕了吗,相当一个懦夫?” 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饶是魏绰也不会用“懦夫”这样的字句形容他,贺崤就没在乎这些,谢政玄的回答不是他想要的。 他并未恼火,也并未回头:“贺司直,光有一腔热血是没有用的,想要凭借这个扳倒魏党,你就大错特错。” 贺崤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似有不甘。 日升朝会开,日中朝会还未散。 辰极殿内,圣人正在为王允生一死一事,质问群臣。 “天子脚下,弑杀命臣,众卿家觉得谁有这样的本事?” 文武百官,无一人发言。 秘书监魏锃进谏道:“启禀陛下,微臣认为这是南方大旱进来的流民作乱,早些时间由兵部派人押送的朝廷救灾粮迟迟未到,引起了不小民愤,有些狂徒伺机报复,才弑杀王学士。” 魏锃实属狠毒,竟然将缘由归咎到谢政玄所在的兵部。 南方之前的救灾粮,正是谢政玄派的人押送,魏锃明显想嫁祸于他。 “启禀陛下,”徐尚书道,“兵部负责押送的救灾粮是晚到了些,那时因为遭遇到了山匪打劫,才耽搁了一两天,这么短的时间,实在不足以引起这么大的灾祸。” “于徐尚书是一天,于灾民晚一个时辰都是谋夺他人性命,徐尚书未免太不替灾民着想了。” “是啊,秘书监说的有礼。”礼部尚书附和道。 谢政玄观察着魏绰,后者一眼未发,今天“讨伐”他的任务看来是落到了魏锃身上。 “臣看秘书监简直胡言乱语,哪个流民会有那么好的身手,能在几尺高的墙上留下脚印,臣看这是有预谋的杀害,皇都流民屈指可数,且人人都容易查到,大理寺早有断言,这是职业杀人者所谓,秘书监扯到兵部,不知是作何居心。”说话的是刑部侍郎,何松。 此人向来直言不讳,谁都敢参。 魏锃气急败坏,反驳道:“何侍郎这是甚么意思,我能有何居心?” “秘书监的居心秘书监自己知晓,还用他人告知,何某人就是一句话,王学士的死是谋杀,谁和他有利益纠纷,谁的嫌疑就最大。” 几人争吵不下,双方各执一词,以魏锃和何松为首的两派都互相争执的停不下。 圣人道:“够了,你们吵能吵出个甚么结果。” 转而,圣人望向谢政玄,“此事,谢侍郎怎么看?” 第三十四章:别饿瘦了 一时间,朝堂宁静,所有人都看向谢政玄。 他从文官的队伍中站出,手持笏板,“臣同意何侍郎的说法,杀人者行事隐秘,且隐藏能力极强,王学士生前为人清正,刚正不阿,臣认为此事定要调查到底,方才能彰显我朝威严。” 在场的每一位都能听出谢政玄话中用意,他势必要与魏家势力对持到底。 圣人当然会顺从,古往今来,没有哪位天子可以容忍有臣子的权力凌驾皇权之上。 魏氏是谢氏政权的心腹大患,圣人早就想拔除。 “谢侍郎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朕就许你特权,王学士枉死一事由你主查,大理寺协助,人员由你调遣,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都城之下,还有人敢当街谋杀翰林学士,这是对大亓刑法的挑衅,不能饶恕,你放开手去做就是。” 圣令在上,谢政玄拱手领旨,“是,陛下。” 朝会在一阵严肃的氛围中散离。 大臣们三三两两从辰极殿出来,谢政玄独自一人走着。 有人在背后叫他,“嗣临留步。” 他回身,是璟王谢浑。 谢浑在户部任职,十年前在军中受了后就回了皇都,圣人体恤他身体不好,就将他封了太子太保,不再前往边关。 “原来是王叔,不知王叔有何事?” 对于这个王叔,他向来非常敬重,璟王算对他不薄,幼时他每每被生父彧王谢昊体罚时,谢浑都会站出来维护他,他射箭的功夫也是谢浑教的。 谢氏的六个亲王,只有谢浑和谢昊被留在了皇都,其余都派往了各个道任职。 因此谢浑也是他接触比较多的宗亲,谢浑不像谢昊,他不是太后亲子也非太后亲养,不同于书上的那样因为权力会兄弟阋墙,他和圣人以及谢昊虽同父不同母,他却和这两位非常亲近。 他更是彧王府的常客。 璟王道:“王允生一案,势必会牵扯到魏家,你怎么做要担心自己的安危,我瞧魏绰这厮在朝会上一言未发,怕是在计划甚么,你王叔我比较担心。” “王叔说的我会注意,至于魏绰会做甚么,我奉陪就是。” 他早就做好和魏家正面对峙的准备,他的心思,魏绰的心思,他们之间都知晓。 况且他们还要肃炎天卫战败的事横在中间,他不会忘记,肃炎天卫的死是因为人祸,他回来就是要清除大亓的这些贪赃枉法的弄权之辈。 他要让魏氏和天下人知道,谁才是天下的主人。 “话虽如此,他乃两朝元老,此案查起来困难重重,你要小心呐。” “嗣临知道。” 两人慢慢并排走着,临上拱桥前,魏绰坐着轿辇被人抬着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魏锃跟在一边走着。 他有圣人特令,可以坐着轿辇出入宫门。 看情况,是朝谢政玄来的。 果不其然,轿辇在他身旁停下,他抬眸看向魏绰,“太师有事找我?” 魏绰眼睛先视着前方,后才看向他,“某这两天心悸,贤侄要查王允生一案反倒让某的心悸的情况好了不少,贤侄可知这是为何?” 这是在告诉他,他堂堂太师根本不怕他查吗。 谢政玄依旧在他面前演着,装糊涂道:“太师的心思,晚辈怎会猜到。” 知晓彼此心思,还要互相试探演习,在朝堂对峙中,就算知道对方的目的,有些话也没必要明说。 “贤侄四清六活,怎会连这点事儿都不知道,某不心悸,是因为我大亓有你这样的人而感到心安,纵观整个皇室宗亲青年才俊,谁的能力能够和贤侄一较高下,我心甚慰啊。” 这是魏绰第二次说同类的话。 他继续道:“贤侄应该能察觉某的用心,你这样的人才,某不想就这么浪费,朝堂上的人都说你我是对立之敌,在某看来,那伙人都在乱说,贤侄和某怎会是敌人,我们都在为大亓做事,政见不同很正常,在某看来只要为了大亓好,仅仅是政见不同还不足以为敌。” 谢政玄笑言:“太师说的是,太师与晚辈同为大亓臣子,没有侵害大亓的利益,怎么会是敌人呢。” 魏锃在一旁道:“谢侍郎聪慧,我父说的侍郎也得好好想想,朝堂上我的话也不是针对侍郎你,只是有人肯定会这么想,侍郎切莫生气。” “秘书监说的哪里话,朝堂上自是有事说事,政玄都明白。” 魏锃笑得因测测。 魏绰道:“好了,时候不早,某在御云观还有事,先走一步。” 提到御云观,谢政玄警觉,知道魏绰此去很有可能是为了晏枎虞。 没等他问,魏绰的轿辇已经上了拱桥。 他望着魏绰的身影,没想到轿辇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他听见魏绰问:“贤侄在御云观认识的那位小道姑,贤侄还记得吧。” 一旁的璟王看了眼谢政玄,他听彧王谢昊说过,有个道姑一日进了彧王府,在他面前给谢政玄挡了一鞭,简直胆大包天。 谢浑不知魏绰说的是不是同一人。 “自然记得,太师突然问起,是她有何地方得罪太师了吗?” “得罪谈不上,御云观说这个人失踪了,某想问贤侄有见过否?” “未曾。”他回答的干脆。 魏锃道:“谢侍郎见了可以一定要说啊,我父有事找她。” 他们没明说,他也就不问。 “那是。” 世子府。 晏枎虞不见谢政玄回来,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在庭院中走来走去,冬儿见她焦急不已,调笑道:“娘子可是在等世子殿下?” 她点头,“都过了午时殿下怎么还不见回来?” 冬儿将果盘放在石桌上,笑道:“娘子莫急,世子往日也有这么晚回来过,舒姐姐午后那阵儿不是说了吗,许是宫中有事,世子就被留下,估摸一会儿就回来了。” 道理她都明白,但她非常焦急,魏绰那边是何动作她还不知。 “冬儿,舒管家呢?”府外的护卫进来问道。 “在书房整理呢,何事?” “谢小郎君来了,他想见世子。” 闻言,晏枎虞猜到是谢晋,只有谢晋才会被这么叫。 他从小就在宫中,太后爱他爱的紧,和太子共用一个师父教学。 冬儿记得谢政玄的嘱咐,他不再时不要放其他人进来,为的就是避免暴露晏枎虞的行踪。 晏枎虞记得,谢晋非常崇敬和喜爱谢政玄这个哥哥,他很少出宫,两人在宫里也不常见。 前世,谢晋对她这个未来嫂嫂也很好,既是他来,她回避就是。 “让谢小郎君进来吧。”她朝护卫道。 又转眼看向冬儿,“我回房,他看不见我,就不会暴露行踪。” 说着,她回了屋内。 谢政玄踏进院子时,谢晋刚坐了有半刻。 她听见他回来的声响,从后窗偷偷向庭院望了眼,可以将院内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谢晋刚满八岁,俨然是一个王家贵族子弟模样,见谢政玄进来,他立即起身道:“三兄。” 虽为亲兄弟,谢晋在谢政玄面前很拘谨,说是拘谨,不如说是安静乖巧,和谢苌宜的表现完全是两个模样。 “阿晋何时来的?”他摘下帽冠递给薛策。 “才来一会儿,祖母昨日让阿晋回王府,今日本来要回皇宫,阿晋想起和兄长多日未见,就来看看。”谢晋看着谢政玄的眼神是崇拜的。 他继续道:“上次启栎节,因为阿娘在,阿晋都没和兄长好好说几句话,兄长从边关归来几个月,阿晋都没有和兄长多坐会儿,兄长每次去祖母宫中,阿晋又在崇文馆学习,这次前来,就是想和兄长多说一会儿话。” 谢政玄:“是三兄的疏忽,没有多去崇文馆看你。” 谢晋作为彧王妃疼爱的孩子,他和谢苌宜一样享受着父母的宠爱。 虽然对谢政玄来说,他的母亲淮王妃没有亲自喂养过他一天。而且本来就对他不喜的王妃,在亲弟弟谢晋出生后就对他更加厌恶。这个世子之位,她也是想让来谢晋来坐。 但谢政玄本人,并没有对谢晋有一丝怨恨和不满。 谢晋眼睛亮晶晶的,“那三兄可以以后多去崇文馆看我吗?” “当然可以,只是阿晋,你在崇文馆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祖母对你的期待。” “阿晋会的。” 谢晋性格内敛,对谢政玄话倒是很多。 “三兄不知,当阿晋得知三兄会留在皇都有多高兴,阿晋觉得若不是长姊出事,三兄就再也不会回皇都了。” 谢晋说的是谢阳初,他这么小,也能看出谢阳初在谢政玄心中的重要性。 提到谢阳初,他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闭嘴不语。 谢政玄看着他笑了下,“这里不是皇宫,你不用这么小心,阿姊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三兄我又不脆弱,提了就提了。” 趴在窗户偷听的晏枎虞心想,真的已经过去了吗,这话莫不是用来骗谢晋的。 他环视了一圈院内,没有见晏枎虞的身影,吩咐薛策道:“她人呢?” 薛策道:“可能在屋内。” 他点头,没再继续问下。 谢晋也不知说的是谁,谢政玄没让薛策叫她出来,倒不是防着谢晋,他是对谢晋身边跟随的内侍和嬷嬷不了解,防止有人多嘴,让她呆在屋里最好。 夕阳西下,谢晋简短和谢政玄吃过晚饭后,坐上了回皇宫的马车,临走前他还问谢政玄,“下个月崇文馆考试,要是我可以考到第一,可以来三兄的府内住上三四日吗?” 谢政玄应允。 马车离开,他回院中的时,她已从屋内出来。 他径直走向堂厅她跟着进去,桌上的饭菜还放着,基本没怎么动,冬儿拿了新的碗筷来。 他坐下,她很识趣的帮他斟酒,其余人都退到一边。 府内的仆从似乎都默认,她和他的关系不寻常。 “你倒是聪颖,知道躲人。”他道。 她委屈,“妾又不傻,殿下这是在取笑妾。” 他笑了下。 她望向桌上的菜肴,拿着筷子,小心询问:“妾可以吃吗?” “你要是不吃饿瘦了,我担心无闻道长会唯我是问。” 闻言,她弯眼一笑夹了一块儿鱼肉,咬了口,表情却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知道她想问甚么,他道:“魏绰在找你。” 第三十五章:“我说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晏枎虞原以为魏绰这是心血来潮,她心中还抱有渺茫的希望,如今连这点微小的希望也得破灭。 谢政玄敛着笑,他鲜少见她这副愁容。 “殿下,”她叫他,“妾要是呆在世子府,会连累殿下吗?” 谢政玄道:“连累肯定会有,不过我还会在意那些,安心待着吧,如果你想被魏绰发现,就可以离开世子府。” 她抿着唇。 屋子内烛火明亮,可以看清她狭长的睫毛。 他目光扫过,垂眸望着杯中的酒水,“明日皇祖母去王府闲游,我得过去,你且不用担心其他,御云观好歹是个皇家宫观,魏绰是权臣但还达不到曹阿瞒那般,敢光明正大对你师父师兄动手,只要你别被他抓到,所有人就都是安全的。” 她捏着筷子,乖巧听从他的话。 除了遵循他的话语,她目前真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摆脱魏绰。 他放下酒杯,“你慢慢吃,我要去书房。” 不等她起身行礼,他就带着薛策已出了堂厅门。 晏枎虞心中总觉得不安,魏绰这样的人,以她现在的身份,连叫嚣的资格都没有。 一夜过去。 翌日。 谢政玄不用上朝,起的也早,清早她就听见他在院中练武的声音。 今日她起的有点晚,收拾完毕出来到达院中时,只见他身穿戎服额头沾着一层薄汗,他接过舒莹莹递来的巾帕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看来是练了很久。 她行礼,“殿下万福。” 他将横刀扔在桌子上,瞥了她一眼,“睡好了?” 她以为他这话是责怪,回答道:“妾昨日难眠,到了天微亮才闭眼,一不小心睡过头,望世子责罚。” “还担心魏绰的事?”他以为她的失眠是因为魏绰。 她没有否认。 他一眼看穿她的忧虑,“魏绰的事你左右不了,想再多也无济于事,等我今日从彧王府回来,再与你细说。” 太后驾临王府,此时日头高照,他不能去的晚,免得失了礼仪。 她轻声回复:“是。” 他看了她一眼,“今日我让薛策叫来诗娘子来陪你说说话,免得呆久了生出甚么病,我世子府没有那么多闲钱给你治病。” 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殿下不在府内,诗娘子来待太久不会惹人怀疑吗?” “怀疑,让笙飨楼掌柜来给我世子府定定菜品,难道我个世子还得一直陪同,世子府又不是没有管家。” 语毕,他起身回屋沐浴换衣去了。 晏枎虞呆在院内,冬儿问她要不要喝甜豆汁,她没有胃口就回屋去了。 他没有食言,约莫一个多时辰后,诗鸾欣带着大包小包的物品来了世子府,她也有自由出入世子府的令牌,都不用人出去接。 几日不见,诗鸾欣瞧见她时满心欢喜,上前拉住她:“多日没见,枎虞你过的可好?” 她点头,“我很好,诗姐姐呢?” “我啊就是老日子,没差的,你的事我都听元甫说了,你啊这几日就呆在嗣临这儿,千万不要乱跑。” 他们这几个人中,晏枎虞年纪最小,诗鸾欣看她就跟看自家妹子一样,少不了嘱托。 “别说那些烦心事儿了,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那些好东西。” 诗鸾欣拉着晏枎虞走到床榻前那一堆物品前,她一一拆开给她看,各种绫罗绸缎制成的衣物和簪钗首饰,耳环都要五六对。 可谓从头到脚都给她安排的齐全。 “这未免太破费了诗姐姐。”她不好意思道。 诗鸾欣笑道:“有何不好意思,这都是嗣临安排我给你买的,我说不用他的钱,他还非得让薛策给我放在房间,我想着后面那些钱看你需要甚么再添置。” 她没想到,这竟会是谢政玄特意安排。 “嗣临虽然嘴上不说,可他会照顾人的很,女儿家就是要打扮的靓丽才好看,首饰都得让我多买几套给你。” 听到这些,她心中近两日的紧迫这一刻得到了放松,魏绰的事重要,谢政玄对她来说也重要,他这种举动是不是证明,自己在他心中进了一步? 抱着这种疑问她娇羞道:“殿下,他之前有这样给其他女子买过这些吗?” 诗鸾欣瞧着她,一副知晓她这话甚么意思的模样,打趣道:“枎虞这是担心嗣临有过相好啊。” “姐姐莫要胡说。”她小脸通红。 舒莹莹和冬儿也在偷笑。 诗鸾欣道:“据我所知,嗣临就这么给一个买过东西。” 她问:“是谁?” “他的阿姊,阳初。” 闻言,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很快又恢复原样。 冬儿笑道:“娘子以为是外面的小娘子呢。” “我家世子从小就酷爱习武,十二岁就去了边关,身边没其他小娘子,连璟王府的乐安县主也是以礼相待,从不逾矩,”舒莹莹帮她收拾着诗鸾欣带来的衣物收拾,“娘子已经是离世子最近的女妇了。”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晏枎虞保持着羞涩的模样,心中却是波澜不惊。 晌午,诗鸾欣陪着她坐了好几个时辰,吃了晚饭才离开了世子府。 谢政玄还未归来,她还不知他在那边出了事。 彧王府。 彧王妃抱着年仅六岁的谢苌宜眉头紧皱,谢苌宜则小脸哭的皱巴巴的,宋俱怀细心给清理着膝盖上的伤口,看样子磕的不轻。 谢政玄站在宋俱怀身后,一向平静的双眸隐隐也有不忍。 宋俱怀上好药缠完纱布,起身对还在认真看谢苌宜伤口的彧王妃道:“谢小娘子这伤吾会每日按时来换药,这几日最好不要活动,静养几天,有利于伤口恢复。” 彧王妃一心铺在爱女身上,头也没抬,“多谢宋医监,来人,送医监出去。” “是。”身边的侍婢应道。 宋俱怀路过谢政玄身边时,后者与他道谢。 再次受到敬仰的人礼待,宋俱怀连忙道:“世子不用客气,这都是吾分内的事情。” 未等谢政玄搭话。 彧王妃直接道:“你也不用呆在我这里了,太后还在中堂,呆在我这儿能干甚么,多余。” 谢苌宜已经止住了哭声,稚气道:“阿娘不要怪三兄,是我要拉着兄长捉迷藏的,我摔倒兄长也很难过。” 彧王妃慈爱看着谢苌宜,声调也变得柔和,“苌宜乖,阿娘没有怪他,只是你祖母在,我们不能失了分寸,你三兄是王府的世子,他该去陪你皇祖母。” “母亲说的对,”谢政玄随后望着谢苌宜,“三兄先过去,晚些时候再来看小苌宜。” 一向乖巧的谢苌宜点点头,“苌宜在卧房等着三兄。” “好。” 随后,谢政玄转身出了房门,宋俱怀也立马跟着出去。 出去的路上,宋俱怀有个问题在心中想了很久,眼看快要到中堂,他不想错过机会,小心翼翼对谢政玄询问:“世子。” 谢政玄转眸看他。 宋俱怀道:“俱怀有一事想问,不知世子这几日有没有见过晏娘子?” “医监找她何事?” “倒也不是重要的事,只是晏娘子几日迁说想来太医署看我养的药草,但是一直没见人,我去御云观看她,才得知她已经消失好几日,我担心她出事。” 谢政玄不动声色,“她大概去甚么地方云游,医监也知晓,她性格活泼,御云观整日念经诵经也没乐趣,估摸过不了几日就回来了。” “可我总觉得,娘子这次大概是出逃了。” 说到此处,宋俱怀环视了一圈周围,见没其他人他继续道:“不知世子有没有听说,太师府的人驻扎在了御云观,虽然也没大张旗鼓,风言风语总是有的,我听有人说,太师竟然想纳晏娘子为妾,实在不可理喻。” “哦,原来是这样吗,那她消失也就有道理。” 瞅着他似乎不怎么重视,宋俱怀焦急道:“世子殿下,晏小娘子她在皇都城势单力薄,守城那么严格,凭她肯定出不去,她一定还在城中,要是在城中就免不了被太师的人抓到,殿下能不能帮忙找找她?” 谢政玄一步步走着,似是清闲,不同宋俱怀的急切,他很平静,“宋医监,别小瞧她,相信我,她不会落到魏绰手上,好好在你的太医署待着就行。” 宋俱怀闷闷的没有言语。 话语间,谢政玄已经到了中堂,进去前,他回身看了眼宋俱怀,“医监别操心了,我说的话医监好好想想,我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他却是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会给宋俱怀多余说这些,他自有打算。 皇太子自幼身体羸弱,半个月前他听太后说太子咯血之症愈发严重,恐怕不是长命之象。 这也是谢晋从小被带入宫中的原因,在太后的政局中,他是太子的影子,就是为了防止皇太子有不测。 太子的事在宫中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事关国本,走漏风声是要杀头的。 当初太后带谢晋进宫,为了掩人耳目,还选了仁亲王之子进宫。 仁亲王为先帝贵妃之子,封号仁王,任职东都牧,行事监察权,他的幼子和谢晋大三岁,名叫谢祐。 谢祐自进宫后就被魏皇后亲养,已然魏氏的人。 要是皇太子真有事,他得做好完全的准备,绝不能让谢祐上位。 收拾魏氏一事,他必须得加快,眼下最棘手得不是找出王允生案的凶手,而是如何夺下魏光手中三十万的兵权。 希望,他的暗卫能将他的话传达给宇文崇。 太子的病情目前由彭礼在掌管,宋俱怀是彭礼的徒弟,谢政玄总觉得他是可用之才,后面用得着。 说完后,谢政玄看中堂门紧闭,敲了下门进去后,里面只有太后和彧王两人在高台上坐着。 还没听清两人在谈甚么,只见太后拿起茶杯摔向彧王脚跟前的台阶上,杯子破碎的声音极响。 太后对拱手弯腰的彧王怒道:“我说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第三十六章:“你这酪樱桃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才迈进中堂的谢政玄还不知发生何事。 被训斥的彧王谢昊憋着火不敢发,坐在上面的是他的亲娘,大亓最尊贵的人,当年他的哥哥能好好当上太子最后顺利登位,都少不了他这位雷厉风行的母亲布局。 从小到大,他们兄弟俩都对亲娘有些畏惧。 “让一个庶长子继承亲王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后威严道。 从话中,谢政玄知道了太后火发在哪里,从他搬出世子府,他和彧王的关系就越来越僵,他早就知道彧王想让谢胤栩上位的心思,无所谓,他又不在乎。 见到谢政玄进来,太后收了下声,却仍旧愤怒,“自古以来立嫡为先,就算没有嗣临后面还有阿晋呢,你想立胤栩,难道是被孟氏的枕边风吹傻了?你考虑过王妃考虑过李氏一族吗,王妃可是太傅的女儿,虽然人家已不在朝当政,可王妃的哥哥还在为国卖命呢,他驻守的新谷道接壤北狄,陇北道边的西戎蠢蠢欲动,屡次进犯,人家哥哥要是知道你在这儿如此轻视李家,你觉得人家的心还会始终如一吗。” “阿娘,可你也知道,嗣临之前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还有资格继承王位吗,这样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女儿,您也不是很疼爱阳初吗。” 太后一愣,重重拍在桌案上,咬牙道:“你闭嘴,哀家说过,谁要是再提起此事,就杀无赦,你还要用这件事折磨他到多久,你就没有想过,嗣临根本不是……” 未等太后话说完,谢政玄出声制止,“祖母,天黑了 ,太晚回宫,嗣临担心祖母错过了时辰,后面又入睡困难。” 太后知道那件事他不想让自己说,就没接着说下去。 看着泪水纵横的彧王,她心里叹气,更是气自己的儿子长了一双猪眼,从小就听话的孩子长大后怎么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他甚至都不怀疑下。 她想起谢政玄因为谢阳初差点被彧王打死那晚,求人无果的谢阳初带着令牌连夜进宫,向她阐述事情的经过,说是错都在自己,是她主动去的李嗣临房中,起初她不愿婚配都是因为情钟于谢政玄,玉佩也是李嗣临转赠她的,希望她早日寻得心上人。可她爱慕他,于是私下偷偷刻了他的小字,祈求太后可以救谢政玄一命。 出了这档子事,她立即前往彧王府,那时谢政玄就剩一口气,她本想说出实情,看见是谢阳初搬来的她,估计谢政玄猜测谢阳初已经把实情告诉给了自己,半昏迷着拉着她不让说出真相,他要保护姐姐的名声,宁愿自己担下这一切。 关键玉佩是铁证,他们两人一定动了不该动的心,而且那晚那种场面,谢政玄不背下来也不行。 为了谢阳初的名声,他一直受自己的父亲斥责和轻视到现在,谢阳初能自杀,也是觉得自己连累了他让他背上不伦的骂名,更让她备受煎熬的是,她其实根本不是彧王的亲女儿,这是她和母亲的秘密,她答应母亲会遵守。 她一个外人弄得他们亲生父子新生嫌隙,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遂拔剑自刎。 “算了。” 她心里也觉得劳累,她也知道就算说出来也没意义,自己的儿子爱冯氏和她的孩子到了骨子里,就算说出真相他也不会心,连她都觉得谢阳初生出那种心思都难以置信。 “哀家其他不想多说,但是你从现在给我死了立胤栩的心,彧王世子只有一个,就是嗣临,你以后少拿过去的事来惩罚他,要是被我发现,你就带着彧王府其他人离开皇城,跟仁王一样,去你本来就该去的地方。” “阿娘。”谢昊在太后跟前还是跟孩子一样,留着泪。 此刻的谢昊,外面的人看了都得大吃一惊,他一想以威严示人,在自己母亲面前被她冷酷的做法弄得也有些委屈,站在他的角度,肯定不理解一向明事理的太后如此维护谢政玄。 谢政玄扶着太后准备出门,闻声年过花甲的太后停下脚步回头,声音带着叹息:“如今我大亓内忧外患,我儿竟然还为家事在我这儿哭诉,难道我谢氏男儿就这么一点眼光,痛哉,哀家痛哉啊。” 望着远去的一行人,谢昊握着拳头似是在恨自己,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法给他的挚爱冯氏和尚未出世的孩子,以及早逝的谢阳初雪恨。 起初他想剥夺谢政玄继承王位的资格,没了王位,他就只是个四品小侍郎官,以后也不可能进宗室,以此作为惩罚。 走到今天,他也明白,他完全没可能将谢政玄的世子位捧给最爱的儿子谢胤栩。 出了彧王府,临上车辇,太后握着谢政玄的手安慰道:“你阿耶的话你莫要往心中去,今儿他就是醉酒,那些个话都是胡言乱语,我孙是要成大事的人,应该有这个心胸。” 谢政玄笑道:“祖母放心,无论父亲做过什么,嗣临都不会责怪,父是天,子是地,天在上,地在下,嗣临永远都会像敬重上天一样,敬重父亲。” 太后心中顿感宽慰,“祖母见你这么懂事,也就放心了。” “皇祖母慢走。” 目送轿辇离开,谢政玄没有再回王府,径直回了自己的府内。 久等他回来的晏枎虞,终于听到院中传来了他的脚步声。 她兴奋起身迎他,“殿下!” 夜晚起了风,他解下披肩递给薛策,望着她道:“有风怎么还坐在院子里。” “妾今日跟诗姐姐学做了酪樱桃想给殿下尝一下,可见殿下迟迟不回来,就在这儿等着了。” 他坐下,“看来鸾欣来府内你心情好了不少。” 她替他倒了一杯茶,没有否认。 想起他让诗鸾欣买的衣服和首饰,她颇有点脸红道:“诗姐姐今儿把东西都带来了,她说都是殿下让买的。” “不喜欢吗?”他道。 她连忙解释,“不是不喜欢,是让殿下破费这么多,妾觉得过意不去。” “你现在进了世子府,就是世子府的人,我不想让他人说,我堂堂世子苛待跟前的人。” “晏娘子。”冬儿端来她做好的酪樱桃。 冬儿的表情有些不妙,朝她挤眉弄眼,她走过去,“怎么了?” 她揭开盖子一看,原来是碗里的冰沙有些化了。 谢政玄道:“不是让我吃酪樱桃,怎么伫在那儿。” 她不好意思转身看他,“殿下,这个酪樱桃,它有点化了。” 猜到就是这样,盛夏时节,冰沙制成的东西不会储存太久。 “妾去重新做一道吧。” “算了,”他道,“化了就化了,端过来我看看。” 她乖巧的端过去,基本已经看不到冰沙的影子。 他瞧了瞧,拿起白玉勺子尝了口,“你这酪樱桃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殿下莫要取笑妾。”她摆出小女儿家的姿态,有些娇。 “我可没有取笑你,这融化了的酪樱桃我确实是第一次吃。” “是啊晏小娘子,我家世子之前都很少吃这道食物。”薛策笑嘻嘻道。 她表面更是害羞,她就是用食物在试探谢政玄对她现在大概是何种想法,眼下看来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碗中的东西他没有全部吃完,看样子又是要出去。 她问道:“这般晚世子还要出去?” “嗯。”他进去换好官服。 她想,原来是因为公事。 王允生的案子在事发当时他就去现场看过,有拉扯痕迹,死者生前挣扎过,不是一刀毙命,凶手留下了半个血脚印,按照方向最后的去向应该是城北。 城北住的大多都是官宦世家,凶手还是有点大意,踩到了王允生流出来的血,估计因为天色太暗,没有注意到这个致命点。 脚印一路消失在了和中纺附近。 每个坊的人员流动都有明确的详细记录,确定了范围,他第一时间就让暗卫去追查,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接到了消息,坊内有个从新谷道来的壮年男子,会些功夫,行为鬼祟。 大理寺抓了人,他要去审判。 “殿下。” 她在他背后叫他,他回头,“路上小心。” 谢政玄点了点头。 府外,烈马扬蹄奔驰而去。 一直到了半夜,她也没见谢政玄回来。 梅雨季,晚上又下起了大雨。 晏枎虞睡不着,她想,自己不能一直等着,她想要趁热打铁, 听着雨声,她想起前世有次他也因为公事,半夜未归,那时她冒着宵禁被抓的风险,跑到尚书省拿着雨伞看他。 他虽不同意她半夜这般冒险,但她可以感受到,他心中是开心的。 想到这儿,她准备复刻那时的举动。 她第一时间找到冬儿,让冬儿帮她找一套男装,对府内熟悉的冬儿很快就找了一身男装给她穿上。 为了避人耳目,她还给自己贴了假胡子,一切准备就绪,她这才悄悄从后门出了世子府。 从薛策口中她知道谢政玄去的是大理寺,大雨中不好行路。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她到了大理寺门口。 一心赶路的她,没有意识到已经被人跟踪,眼看她拿出令牌进了大理寺,跟着的人才悄悄隐去。 第三十七章:“殿下会讨厌妾吗?” 栖云筑。 屋外大雨滂沱,司寇自商站在廊下望着夜灯中不停拍打翅膀的飞蛾。 蹲守了几天的刘景戴着斗笠穿过院中来到走廊下复命,“禀少主,正如少主所料,晏娘子果然在世子府。” 听到这个回答,司寇自商不甚意外,在他从魏锃口中听到魏绰要纳晏枎虞为妾,人又莫名失踪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谢政玄。 从上次两人围坐闲谈中,他得知她在皇都城认识的人不多,谢政玄是最有权势的那一个。按他的了解,她定然是不想嫁与年过七旬的魏绰,可当朝太师哪儿是她一个弱女子得罪的起的,就算躲到皇都城其他地方也迟早被找出来,要依附就依附最有权势的那一个,安全系数高,这是人求生的本能。 不过,司寇自商也不是只赌了她会找谢政玄求救,笙飨楼那里他也安排了人。 “接下来少主打算怎么办?” 刘景对自家少主这么上心一个外人,身为多年仆从,他很理解。 谁让晏枎虞的举动刚好击中了他们少主最想得到东西,他的少主,是一个为了一点点真心的温暖就要千方百计得到全部的人。 司寇自商看那飞蛾扑棱了半天,又逃不出去,就摘下灯笼捏住里面的飞蛾,放到滚烫的烛火上直接烧死掉。 飞蛾身上的粉末弄脏了他的手,他没有拿手帕擦,而是走到廊芜外的池塘边,蹲下洗干净了手。 刘景一动不动站着等他回答,面对这不能被外人理解的场面,他已经习惯了。 “知道她的位置,就先让她待在世子府,魏绰这事得赶紧解决,我可不想偷偷摸摸老跟她在世子府相见。” “少主想好怎么解决了吗?”刘景道,“我们来皇都城为这小娘子已经耽搁了好几日,还得快些回都督府才好,少主别忘了大业。” 司寇自商鹰隼般的目光看向刘景,“我当然不会忘,大亓如今朝堂安持不下,都能出现翰林学士被谋杀这样的事,凶手到现在都没抓到,他们谢氏气数已尽,大亓的国土迟早被我狄穆猎氏的铁骑踏平。” “对了,”司寇自商接着道,“你是在世子府哪里见着的她?” “是府外,她悄悄往大理寺去了,早些时候谢世子正骑马去了大理寺。” “看来是案件有着落了,谢氏有谢政玄这号人物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好事,今晚就先这样,你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去吧。” 刘景拱手道:“是。” …… 如愿进了大理寺的晏枎虞,一路被人带到了审讯外的地方,引领她的护卫告诉她,没有主审人谢侍郎的准许,都得在外候着。 她点点头,这是她第一次来大理寺,对于案件的审讯时常没有一个时间了解,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她趴在桌子上不小心睡了过去,感受到身上微微一重,才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趴在桌子上她根本就没睡熟,很容易就醒。 谢政玄清冷的眉眼落入她眼中,她轻声叫道:“殿下。” 她坐起来,这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她不认识,另一个是贺崤。 有其他人在场,她直接起身,为了掩人耳目的假胡子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晏枎虞快速伸脚踩住,但大家眼睛更快,都看到了她踩的是甚么东西。 谢政玄叹了口气,向众人解释,“这是我府内的人,性格顽劣,让各位见笑了。” 除了贺崤,何松看谢政玄身后的晏枎虞生的面红齿白,身量纤纤,虽着男装却很有伶人姿态,两人又举动亲密。 结合谢政玄还未婚配的现状,何松以为晏枎虞是他的娈宠。 在皇都,一些王公贵族是有这么个喜好,何松不是老古板,但谢政玄会养娈宠还是让他吃惊了一把。 “即是世子的人,那也没甚么,某看这小郎君等了也很久,今日也审不出其他东西来,某与贺司直整理好供词再送世子视察,时候不早,世子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何松本在刑部,这次时专门被圣上调来大理寺同谢政玄调查王允生的案子,背后用意每个官员都能猜到,天子这是准备要好好敲打魏家。 谢政玄道:“有劳二位,赵氏的安危一定要守好,他既被推出来对方肯定做好了准备,不能让其他人接近。” “是,世子。” 贺崤直起身,目光看向晏枎虞,他这次是监察案件的正确性,有没有逼供之类的事存在。 自从几日前一别,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从去情处,他得知了魏绰的事。 贺崤本以为她躲在哪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没想到她会跟谢政玄在一起。 她朝他笑了下,偷偷抬了抬手。 这样微小的动作都被谢政玄看进眼里,他问:“你们认识?” 这个“们”显而易见指的是贺崤。 她道:“认识,曾经贺郎君帮过妾一回忙。” 贺崤也误认为她是他的人,解释道:“上次是因为唐曜,他对晏娘子出言不逊,吾看不过,所以才出手。” “原来如此。”他平淡道。 担心他会多余误会,贺崤接着道:“属下没想到晏娘子是世子的人,实在是碰巧了。” 谢政玄没有对贺崤的误会做出解释,转而道:“确实很巧,想必司直对城内的传言有些了解,今晚见过她的事情,还请二位保密。” 何松还没搞清眼前的状况,目送着谢政玄带着人走远,他对着贺崤问道:“世子这是何意?” 贺崤目光雨夜中晏枎虞的身上,“何侍郎听世子的就是,我们就当没有见过方才那位小娘子就行。” 何松道:“开始某看那位小娘子身着男装,以为是世子养的娈宠呢,没想到是位小娘子。” 贺崤没接话。 夜中的雨没有停下的架势,谢政玄来时骑的马,她跟在他身后,他的步伐慢了下来,言道:“知道出来会有被人发现的危险吗?” 她心虚点了下头。 “既然明白,还这么做是不害怕被魏绰的人发现了?” “不是,”她实话实话,“妾没想到粘的假胡子会掉,想着遮人耳目来着。” 他视向她,“你未免太低估魏绰。” 她着急道:“那怎么办?” “现在知道怕不觉得晚了吗,出来那会儿怎没有这觉悟。” 她语塞,顿了下缓缓道:“妾知道下了雨,想着殿下出门没有带伞,担心殿下会被淋湿,彭太医之前说过,殿下身上旧伤太多,要尽量避免寒气,妾不想殿下生病。” 他心中本有其他话要说,看见她认真又小心翼翼的表情,出口就成了其他言语,“下次不要拿自己冒险。” 类似的话语,他之前也说过。 从他脸上瞧不出喜怒,她小声道:“殿下会讨厌妾吗?” “为何这样问?” “因为妾这样做可能会给殿下带来麻烦。”她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大理寺外,门口的护卫为他牵来马。 他面向她,“先上马再说吧。” 说着,她手中的伞早在里面的时候就给了薛策,现在就剩下她手中撑着的这一把。 很自然的他从她手中拿过油纸伞,走下台阶向她伸出手,“怕吗?” 显然,他是要与她共乘一匹马。 她摇头,暗自捏紧了下手,缓慢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 对比下,她的手就要小上很多。 小时候她时常坐着父亲的马出门游玩,直到有次意外坠马后她对骑马还是有点畏惧,直到前世和他一起经常策马出游后才缓解了这种害怕。 薛策很有眼色接过谢政玄手中的伞,见他要抱自己上马,晏枎虞还是紧张了一番,上次他们这么亲密,还是他在成亲前要出去其他道巡察,她要送他去城门外他们一起同乘。 后来他那次回来,就要将她献祭。 “环住我的脖子。”他说。 她乖乖跟着照做,接着不够明亮的灯火,她得以一瞬间近距离观察到他清冷的眉眼,甚至有一瞬间恍了神,错把今日当昨日。 等她坐好,他跟着翻身上马,两人贴的很近。 薛策重新将雨伞递给他,道:“我在后面跟着世子。” 他点了下头,拽紧缰绳驱使胯下的马缓缓离开。 要是放到平常他定然会策马狂奔,碍于前面还有她就收敛了些。 “我不会因为你给我带来麻烦就讨厌你,”他没忘记刚刚她的话,“如果因为一些麻烦就讨厌你,我就不会把你留在世子府。” 她微微侧头,心想,自己这算是走进他的心了? 按前世对他的了解,他这样做就证明自己不是跟那些普通的仆从一样,再不济也跟舒莹莹差不多,在他那里算自己人。 这无疑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为了进一步探测他对自己的想法,她试探道:“殿下为何要帮妾?” “大概因为你家师公帮过我。” 他隐去了最真实的想法。 她心中万分失落,“只是因为师公的原因吗?” 他看向她,“不然你觉得会是因为甚么?” 谢政玄向来洞察人心,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失望。 晏枎虞看向前方,“没甚么。” 距离回到世子府还有点距离,她问他:“殿下案件审的如何?” 他道:“没有头绪。” “你对王允生的案子感兴趣?” 她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些,言道:“妾王学士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路过御云观与贺司直同乘一辆车正要去上朝,妾在门外打扫碰见了他们,知晓他们是好友,而且皇都城都知王学士出身寒门,妾只是不想让这样的一个人就这么含冤而死。” 在她说话时,他的目光从没从她脸上挪开。 “殿下。”见他没有说话,她叫道。 他收回目光,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撑着伞。 她可以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温热,他的手臂紧贴着她腰肢。 “有我在,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出现。”这是他的回答,也是他要清除那些宵小的决心。 第三十八章:肃炎天卫 隔天,太师府。 魏锃那边得知谢政玄审人审到半夜,心中顿时觉得安稳。 从早朝下来的魏绰表情不算温和,作为儿子的魏锃跟在后面,今日早朝魏锃没有参加,晚上他跟妓子鬼混到黎明,耽误了上朝的时间索性就抱病在家。 瞅见自己老子脸色不好看,魏锃心里有些忐忑。 他贸然派然杀掉王允生一事本就惹得魏绰不满,觉得他太草率,天子本就对魏家心生忌惮,近一年来想要把魏家人从要职换下来的心思越来越明显。 魏绰知晓魏家能维持到今天这种态势,绝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在陇北当节度使的大儿子魏光,身为长子的魏光手握叁十万兵权,自古以来握兵权者才是握着真正的权力,这也是他们魏家和其他官宦世家最不同的地方。 可现在魏光旧疾复发,难保有甚么不测,后面接任魏光职位的嫡次子魏左有勇无谋,难以成大事,虽然他们宫中也有人,可当了皇后的长女魏氏自从夭折了一个孩子后就再也无所出,几年前被封为昭仪的他的孙女魏苒也没有孩子。 如今想要将魏家的权势延续下去,没有合适的人接任最后家族迟早会衰败。 当了两朝太师的魏绰看的很清楚,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魏绰不想在朝堂上多生事端,结果家中排行最小的魏锃给他捅出了这样一个乱子。 “阿耶这是怎么了?”魏锃战战兢兢跟在后面问。 魏绰进了堂厅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瞧着站在面前的魏锃,“还不是你干出来的好事,居然敢杀新科状元,这下好了,你想给谢政玄一个下马威,敲打他,现在被人抓到把柄了,我看他迟早查到你。” “阿耶说甚么呢,他谢政玄怎么可能知道是我指使的,送到大理寺那个人我们给了钱的,他要是不认罪,我就杀了他妻儿,再说了,不是阿耶让儿找个人顶包吗,现在倒怪起孩儿来了。” 魏绰恨铁不成钢,“我让你找人顶包,可你找的甚么人,你觉得谢政玄会被一个没有动机的罪犯的口供糊弄过去吗,那人连王允生的画像都认不出来,你看你找人办的甚么事。” 魏锃听的心中一紧,急眼踹向身边的亲随,骂道:“你个田舍人,让你找人都不知道把谎圆好,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该当何罪!” “郎君饶命啊,前日是您说只要让那人自愿顶罪就行,而且画像属下让人给看了的啊。” “那认错人又是怎么回事?!” “属下不知啊。” 魏锃犯了难,也不知哪里没办妥。 魏绰道:“把你们给那人看的画像拿过来。” “还不快去。”魏锃又踹了一旁的亲随一脚。 “是是是。” 过了一会儿后,亲随拿着画像跑了进来。 “打开。”魏绰命令。 “是太师。” 随着画像被展开,魏锃往后退了几步结巴道:“这、这怎么回事。” 画中人根本不是王允生,而是翰林院另一个官员。 “画像明明是我拿的,”魏锃喃喃道,“难道我拿错了。” 大亓每个叁品及以上的官员都有画像储存在藏书阁,为宫廷画师亲笔所画,这是天家给的荣耀,要是离任还可以将画像带走作为留念。 身为秘书监的魏锃刚好掌管着藏书阁,画像是他拿出来的除了他拿错也没有其他原因。 魏绰被气的眼冒金星,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前日我见你又喝的酩酊大醉,我告诉多少次喝酒误事,你就是不停,现在好了,居然把把柄送到了谢政玄手中,他要是准备严刑拷打那人找出幕后主使,你好好想想该找谁顶罪。” “阿耶,儿错了阿耶,帮帮儿吧。”魏锃抱着魏绰的大腿道。 “我说过这次王允生上任就让他先坐着这个位置,等我要是拉拢过来谢政玄,这个翰林学士是不是我们的人来当还重要吗,就算谢政玄执意要与我们为敌,等风头过去再杀王允生也不迟,可是他才上任,你就跟生怕别人不知道人是魏家杀的一样,这么快动手,简直废物。” “儿是废物,没有长兄英勇位列将军,可儿也是为了魏家着想,谢政玄现在铁了心跟魏家斗,而且肃炎天卫军又是因为长兄和二兄的原因灭亡,谢政玄与两位兄长不和,儿只是不想让他有一点机会站在我们魏家头上。” “你说甚么,肃炎天卫军覆灭不是因为救援遭遇大雪封路,才迟迟没法到达连墨山,后面去迟了肃炎天卫军才灭亡的吗,你长兄和二兄做了甚么?” 魏锃被黑脸的魏绰吓的愣住,他们弟兄叁人,从小就惧怕父亲魏绰,生怕做一点错事出来。 “说!” 被吼的一愣的魏绰颤颤巍巍道:“肃炎天卫军求救那晚,儿不是去探望长兄和二兄,他们为我设宴,一众人喝的大醉,到了后半夜,一个肃炎天卫军的快探骑马来报,说是他们的人被西戎二十多万铁骑围困,二兄不相信对方有如此多的人马,说是他们夸大其词,还说他们不是有神箭手的彧王世子在军中,哪儿还需要外援解救,就没有派人去。” 魏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荒唐之事,真是你的兄长们做出来的?他们和谢政玄甚么过节到底?” 魏锃说的,和魏光给魏绰书信写的尽然不同。 魏光信中告诉魏绰,因天气幽寒,连墨山一带突降大雪,救援军队迟迟无法前进,到达时“天卫军”几乎全灭。彧王世子向来看重“天卫军”,之前他们有过不愉快,担心世子会由此误会心中不满,遂会报复魏家,希望父亲魏绰要紧防此人。 那封信中,魏光没有细说和谢政玄的过节是甚么,魏绰在谢政玄回到朝堂后打压他,想看谢政玄心中有没有不满的心思也是由此而来。 “在肃炎天卫军灭亡的前两个月,军中举行射柳赛,‘天卫军’将领苏品因为旧疾已经无法射箭,阿耶也知道长嫂本来是要嫁给苏品的,是她娘家强迫才嫁了长兄,所以长兄和二兄就言语嘲笑了苏品一番,苏品虽然性格敦厚,可他麾下的谢政玄看不过去,就站出来为苏品撑腰,射柳赛上不但将两位兄长麾下的亲卫比了过去,他还指明要和两位兄长比,结果两位兄长都惨败给了他,让兄长脸面荡然无存。” “所以不是救援迟缓,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派人去,不去就是因为这么荒唐的原因,魏光和魏左是疯了吗!!!!” 魏锃再蠢也知道延误军情的严重性,他赶紧道:“去了,他们最后也派人去了,他们本来想着让苏品跟他的人吃点苦头,就推迟了叁四天,谁知最后连墨山一带大雪不停,都能没过人的腰线,西戎人在这种环境下生存过,他们知道如何应对,但是我们的人没有就被困住,等到能前进已经是两个多月后,但为时已晚。” 魏绰:“谢政玄知道实情吗?” 魏锃说话磕磕绊绊:“不、不清楚。” 听此,魏绰才意识到自己来判断谢政玄行事的原因就是错的,客观上的救援耽误和主观上的救援耽误会结出的果根本不一样。 在他魏绰看来客观上的耽误后面事情还是有回环的余地,能和谈,可为魏光和魏左是故意,他就不能去赌,这对魏家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彻底清除才行。 “这么重要的事,你们居然才告诉我。”魏绰对叁个儿子隐瞒的做法非常失望。 “是大哥说他会书信告知您,不让儿多言,儿也疑虑过阿耶为何还要拉拢谢政玄,以为阿耶有自己的想法,就没多问。” 魏锃最后小声道:“长兄估计也是担心阿耶生气,他们也是一时冲昏了头脑才犯下这么大的错。” 魏绰眯了眯眼睛,“想不到我魏绰的儿子会在这种小事上犯糊涂,是天要亡我魏家吗。” “阿耶。” 魏绰的反应,吓的魏锃不敢多言。 “来人,”魏绰起身指着在场的几个仆从说,“这些,拉出去统统杀了,今天的事不能有其他人知道,处理干净点。” 一时间,太师府院内惨叫声四起,魏绰背身望着堂厅的画像,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他心中只知道,谢政玄绝对不能留。 魏绰杀掉仆从的事,翌日午后就由谢政玄的眼线传到了他耳朵里。 虽不知这些人被杀的原因,谢政玄坐在书房想到,这几个人肯定看见了不该看的事,或者是听见了不该听的事情。 “世子认为,这些人的死会和王学士的案子有关吗?”薛策烧毁眼线递出来的纸条,问道。 “很难说,眼下我们先抓紧赵氏这边,找到他的妻儿他才会指认幕后主使。” “我已经让暗卫去找了,只要跟着魏锃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晏枎虞端着茶水站在门外,谢政玄有暗卫的事情她知道。 前世,他说过,那六大暗卫本是他师父的人,但他师父后来厌倦江湖纷争,就交给了他指挥,基本是他在哪儿那六大暗卫在哪里,只听他命令。 她正要敲门进去。 忽地身后传来谢苌宜的声音,“晏娘子?” 她回头,牵着谢苌宜的谢乐安一愣,没料想她会在世子府。 第三十九章:“我的人。” 大亓太师魏绰要纳御云观道姑为妾的事情,现下在整个官宦阶层已经不是甚么不能言说的事,谢乐安从她的父亲璟王那里听了点儿“边角料”,也知晏枎虞突然消失,明眼人都知道被太师选中的晏枎虞大概是逃婚去了。 谢乐安没想到她竟会在谢政玄的府邸。 “你怎么在这儿?”谢乐安向前一步质问着晏枎虞。 她屈膝行了行礼,“参见县主。” 听到屋外的响动声谢政玄谨慎起身,见他出来谢乐安上前道:“嗣临,她怎会在你府中?” 他道:“是我让留她在这儿的。” 对这个答案,谢乐安显然不满。 “御云观都被太师盯了几天了,昨个儿孟夫人请无闻道长前往王府诵经都要被查看,你知不知道留她在府内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所以呢?” 谢乐安道:“太师位高权重,连彧王叔和我阿耶都要敬让叁分,你干嘛要蹚这趟浑水?” “魏绰想做甚么我就要跟其他人一样随他的意愿吗,浑水而已,蹚就蹚了。” 对于他非要与魏绰拼个你死我活的态度,谢乐安一直都不理解,她不想让他冒险,只想他安稳,在她看来,他怎么能斗得过两朝太师的魏绰。 “阿姊和叁兄别吵架了,”谢苌宜拽住谢政玄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叁兄,乐安阿姊没有恶意,你不要怪她。” 在疼爱的妹妹面前,他大抵是不喜都不会表现出来,他从来不喜欢被质问,谢乐安的语气已经超过了界限。 “叁兄知道,小苌宜今日怎得来了叁兄这里?” 谢苌宜搂住他的脖颈,稚气道:“苌宜想见兄长,想告诉兄长我腿上的伤已经不痛了,而且兄长的府邸我都还没来过。” “那我得好好谢谢宋医监才行。” “叁兄果然说了这句话,苌宜还给宋医监说,要是叁兄知道我的伤好了肯定会说谢谢他这样的话。” 谢政玄伸手轻轻捏了捏谢苌宜得鼻尖,逗得谢苌宜“咯吱吱”笑了起来。 “我们苌宜可真机灵。” 望着这兄妹友爱的一幕,晏枎虞恍然觉得,谢政玄大抵是有温度的。 “对了,苌宜今日还带来了枣糕给叁兄尝,有次苌宜碰到璟王叔和孟夫人在水榭的亭子说话,孟夫人做了枣糕就给我们一人尝了一块儿,苌宜觉得好吃,今日就向孟夫人特意要了几块儿,想给叁兄尝尝。” 说着她向谢乐安伸手要来食盒,打开给他取出一块儿,又转身递给了晏枎虞一块儿,“晏娘子也尝尝吧。” 晏枎虞显然有点受宠若惊,言道:“谢谢小娘子。” “阿姊也吃。”谢苌宜对着谢乐安道。 刚刚还有些紧张的氛围因为谢苌宜的举动缓和了下来。 谢政玄后半天几乎都没做其他事情,陪了谢苌宜一个下午。 今日谢苌宜能来,都是因为王妃有事回了太傅府。 在傍晚之前,为了避免谢苌宜被责罚,谢政玄亲自送她回了王府后才返回世子府。 知道晏枎虞人在世子府,谢乐安一天都闷闷不乐,在她看来谢政玄的做法根本是把自己置在火上烤。 她不想他因为晏枎虞得罪魏绰,回到璟王府,她思前想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王允生的案子还在调查中,谢政玄一大早就带着薛策出了门。 晌午,诗鸾欣和余元甫带着湖里新钓的鲤鱼登门,虽然余元甫这人有时不着调,可用情也算深,知道诗鸾欣爱吃生鱼鲙,就偷偷学了这道菜,这个小秘密还是在余宅时佩姨悄悄说给她的。 谢政玄不在,他们叁人吃完饭玩了会儿投壶,傍晚后诗鸾欣和余元甫才离开。 晏枎虞不知谢政玄具体行踪,就静静等他回来。 天完全黑下来,没有见谢政玄的行踪,冬儿焦急从外面手中拿着封书信进来,“娘子,晏娘子不好了。” 她闻声立即走到门外,“发生了何事?” 冬儿把手中的书信递给她,“刚刚有人在门口把这封书信塞给了婢子,说是太师察觉到御云观无闻道长欺瞒他,说是今日不交人就将无闻道长以愚弄太师之罪关进大牢。” 晏枎虞打开书信看了一眼,是以无涯口吻写的,只有简单的四个字:观危,速归。 她见过无涯的字,不像是被仿写。 心急下,她想也没想直接奔向府外。 晏枎虞一路狂奔,直至到了御云观外才停了下来,正在打扫门外的和水瞧见她,震惊之余中跑到她面前,扫帚也给扔到了一边,言道:“小师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师父呢?” “无闻师叔去宫里诵经了啊,小师姐,太师府的人还在呢,你快离开。” 晏枎虞意识到自己被人设计,还没来得及走,魏锃就带人出现。 他刚从宫中出来手下人就来报发现了她的踪迹,王允生一案他已经让自己的亲爹魏绰失望,就想在纳妾的事情上博得魏绰的欢心。 “离开恐怕是不行了。” 魏锃骑着高头大马慢悠悠出现在晏枎虞身后。 “想必你就是晏枎虞吧,我可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看到魏锃出现,她意识到被人算计,魏家的人将她团团围住。 魏锃一直盯御云观盯得很紧,他看着晏枎虞道:“好在没有让我白费时间,小道姑既然已经回来,就随我进太师府的好,别再动其他心思。”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确,她莫名消失魏家本就怀疑是御云观帮她隐藏了起来,但没有证据他们又不好兴师问罪,只能先找人紧盯着观内。 “魏秘书监这是何意?”她故意问。 虽然魏绰想要纳她为妾她已知晓,不过明面上她应当是不知道的,当时魏绰派人来御云观她又不在,要是她现下露了马脚,就成了故意逃婚,可能就会连累御云观一众人。 魏锃下马,笑面虎一般走到她面前,也不管她是不是在装傻,“小道姑这是还不知道,那我就跟小道姑说清楚,家父要纳道姑为妾,以后道姑你就是太师府的人。” 她佯装震惊,“魏秘书监说的是玩笑话吧,贫道奉旨为国诵经祈福,怎能婚配?” “道姑只管去太师府,后面的事家父会解决。” 在外看来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道姑,太师要娶,圣上也会卖个薄面。 魏家人根本不觉得圣上会因此治罪。 “道姑无须担心其他,只管跟我走即可。” 魏锃说完他身边人就准备将她带走。 听闻这一切的杨遒立马从观内赶出来,“且慢秘书监!” 魏锃背着手大腹便便转身看向杨遒。 杨遒后面还跟着去情和和音,他道:“秘书监要是想将贫道的徒儿带走,不得过问贫道一声。” 这几天杨遒已经和魏锃明里暗里发生不少争执,双方早就看对方不顺眼。 魏锃道:“过问?我魏家办事还要过问道长你吗?” 看见自家师父出来,晏枎虞的心放下了些许,她叫了声,“师父。” 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杨遒没去世子府看她,倒是私下和谢政玄见过。 杨遒示意她不要担心,可她知道杨遒并不能为她挡太久,重要的是她不能连累他们。 “秘书监身居高位,可婚嫁之事乃人生大事,贫道答应过枎虞的父母要好好照顾她,要是一声不响的把人家的女儿嫁人,贫道没法向她的家人交代。” “这有甚么重要,我派人去她的故乡将她的家人接来就行,攀上太师府是他们的福分,他们家应该为此感到荣耀。” “你们还在等甚么,还不将人带走。” 魏锃一声令下,魏家的仆从就要围上来准备将她拉走。 和水去情跟杨遒都挡在她面前,观内的弟子也冲了出来,还有已经年近上百的掌门师公。 “你们不能将人带走!”去情喊道。 “对!不能!”众弟子附和。 掌门师公对着魏锃道:“枎虞是贫道门中弟子,她要是不愿意,你们今天不能带走她。” 看见这一幕,晏枎虞心中顿感有一股暖流流过,她来御云观时间并不长,大家却愿意为她得罪太师府。 魏锃阴险道:“难道你们要与我魏家作对?” 两方势力剑拔弩张,一直奉司寇自商命令暗中保护晏枎虞的刘景返回栖云筑将眼前的境况告诉给了自己少主。 听到她有难,司寇自商立即赶向御云观。 冬儿担心她回到御云观有事,在晏枎虞离开御云观后她第一时间到处找谢政玄,最后在大理寺找到了他,在冬儿把事情阐述了一番后,意识到不对的谢政玄骑着马就直奔御云观。 御云观的人和魏氏的人双方互相推搡,魏锃气急欲开口叫刑部的人来,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众人皆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只见谢政玄勒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停下。 魏锃意识到来者不善,他走到谢政玄面前,仰头道:“世子不是在查案,怎得来了这儿?” 谢政玄望了晏枎虞一眼,她的眼神同样落在他身上。 他收回目光道:“来接人。” 魏锃:“噢?不知世子来接的是谁?” 城中太师要娶御云观小道姑的事情已在官宦之中传的风言风语,魏锃想起前些日子上朝,魏绰向他询问过晏枎虞的去处,这次他来的这样快,现在回想起来,魏锃怀疑晏枎虞的消失是他在背后操纵。 魏锃没想到,谢政玄会了一个小道姑得罪太师府,他可不像是会为了一个女人能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 谢政玄:“我的人。” 第四十章:“你喜欢她? 晏枎虞望着他,没有料到谢政玄会这样回答。 不等魏锃说话,谢政玄继续道:“倒是秘书监,兴师动众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魏绰的纳妾的事本就是官宦间私下在传,他装作完全不知的样子魏锃到不好直接点名说他有意窝藏太师看上的人。 可事实他们彼此心知肚明,魏锃阴阳怪气道:“在下和世子一样,也是为了一个人来,家父纳妾的事情相信世子一定听说过,御云观的晏娘子已被家父看上,今日我带她进府,世子和我找的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 谢政玄翻身下马,手握马鞭负手走向魏锃。 晏枎虞心中紧张,他真的会为自己得罪太师府吗? “巧了,还真就是同一个人,”谢政玄道,“之前听说太师看上了御云观的一个道姑,没想到会是内室,太师为人德高望重,眼光也不曾锐减,可惜我与晏小娘子已有婚约,太师的美意我们恐怕无福消受。” 内室?晏枎虞对于他的话语十分惊讶,他这是准备对外界宣告他要娶她?!!! 御云观一众道人都互相面面相觑,谢政玄的话不止震惊了她一个。 和音在她耳边悄声道:“小师姐,你和世子殿下甚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晏枎虞不知作何回答。 魏锃脸色一变,“你说甚么,婚约这种话不是胡诌的吧?” 连敬称都没说,魏锃可谓嚣张。 谢政玄:“圣旨在太后宫中,无论是太师想看还是秘书监想看大可去问,秘书监掌管国书,应知皇室宗亲的婚约不会是随口拈来,因为王学士一案我才没公布,谁知大水冲了龙王庙,太师看上的竟会是我的人呢?” “谢政…”魏锃准备怒叫谢政玄的名字,身边人赶紧制止,魏绰吩咐最近不能多生事端,叫他身边人得看住他。 就这一个动作,他身边人手背的“一”字刺青引起了谢政玄的注意。 气得魏锃推来一旁得人,怒视着谢政玄道:“我父明明向你询问过她的下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他露出一个波澜不惊的笑,“秘书监说的这是哪里话,太师问我时我又不知他要纳妾,何况,我是不是故意秘书监知道又如何呢,难道太师府已经想要公然违抗圣旨了吗。” 自古以来,权臣篡位成功的寥寥无几,容易引起天下动荡不说,这天下坐的名不正言不顺也容易引起各路人员讨伐,魏家权势是大,但还没到说坐天下就会万众臣服的地步。 早在开国之初,太祖就有遗言,“篡夺谢氏天下者,人人得而诛之。” 魏锃有再多怒气,一时也不敢对圣旨发出疑问。 只能道:“世子好手段,今天这笔账太师府记下了,我们走着瞧。” 说罢,魏锃骑上大马带着人马扬长而去。 魏家的人一走,晏枎虞立马跑向他,表情有些不安,“殿下,魏氏的人真会就这么算了吗?” 他看着她,“对你肯定是算了,对我就不是了。” 她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您。” 他道:“连不连累已不重要,我和魏家就算没有你这件事,还有其他事横在中间,多一笔账算又如何呢。” “谢世子,”杨遒和掌门师公上前,掌门师公道,“今日之事,还得多谢世子帮忙,不然魏氏的人我们很难劝离。” “掌门客气,不过经过今日的事情,小娘子今后得离开观内,晚辈要将人带走还望掌门莫怪。” “世子的好意贫道知晓,但还是要问问枎虞的意见,看她如何想。” 几个人顿时把目光都转向的晏枎虞,今后她去世子府身份就变得不同,她和谢政玄的关系在外人眼中就不再是简单的主仆。 她和谢政玄对视一眼,有些害羞的点了下头。 “如此,那贫道就代表御云观再次多谢世子,魏氏的心性无人不知,世子后面要是需要御云观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政玄道:“牌位的事情,就是掌门对晚辈最大的帮助,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掌门师公与谢政玄再交谈了几句,语毕后,带着弟子们进了观内。 杨遒和去情以及和音没有立即走,杨遒语重心长对着晏枎虞道:“往后你去了世子府就要好好呆在府内,遵守规矩,虽然你离开了御云观,可你还是我的徒弟,有事也可来找为师。” 去情与和音也道:“还有我呢师妹。” “也还有我,小师姐。” 晏枎虞听的心中异常感动,在皇都城她也是收获到了非常多的爱意。 杨遒心中不禁感概,世事无常,他想好好保护她到最后,没想到眼下却是这种境况,不过她后面去世子府他倒也能放下心来,毕竟谢政玄对她已经非常照顾,他们姻缘天定,他只要铲除最危险的那一个因素就行。 “世子对魏家说的婚约,后面要怎么收场呢?”杨遒担心道。 彧王府的人他颇有了解,看彧王为谢胤栩和谢雍选的人家,就知晏枎虞的身份是进不了王府的。 魏家的人也不好糊弄。 “无闻道长无须担心,晚辈早有安排。” “既然如此,贫道也就放心了,以免等会儿魏氏又来生事,你们还是快些回世子府比较稳妥。” 谢政玄点头,晏枎虞还有东西要整理。 他就在兰雅斋等了她一会儿,她拿好包袱后出来,他伸手拿过就交给已经赶来的薛策。 两人向御云观的众人告别,他带着她出门上马,调转马头时,她恍然看见观门的后面冒出一个人影。 晏枎虞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跟着冰冷,是他,那个把她钉死在棺材中的邪道。 他怎么会来了御云观?!!!! 感觉到她有些僵硬,他问:“怎么了?” 她回神,笑得很不自然,“没事。” 谢政玄并未看见潘留,随即策马离开。 回到世子府,她将今天为何离府的事告知了他,并且将那张字条交给了他看。 杨遒已否认这是无涯的字,很明显,今天的事情是有人故意陷害她。 接过字条,谢政玄没有费什么事情一眼就看出这是谢乐安的字。 幼时他学习书法,谢乐安就跟着他一起学,他写的一手好草书,谢乐安擅长的是模仿人的笔迹,几乎可以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可他们曾在一起学书法太久,他很了解她的字迹。 而且无涯曾给璟王府做过法事,他的王叔又收有无涯手写的经书,谢乐安想模仿也容易。 他收好字条,没有给晏枎虞说这是谁的字,只是道:“这件事我会查,你不用再管。” 夜色渐深,他让她去休息,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几乎一夜无眠,黎明才睡去。 醒来后,她没见到谢政玄身影,从冬儿口中,她才知晓他去了璟王府。 她想起昨天纸条的事情。 她心中对谁害的自己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她想起前世,谢乐安几次为难她,结果都是以她不计较作为结束,这次她虽然不想算了,但她现在的首要目标不是谢乐安。 谢政玄到达璟王府时谢乐安正在抚琴,他驱散下人,直接从怀中掏出字条开门见山道:“陷害她对你有何意义?” 御云观门口发生的事,谢乐安已经从悄悄埋伏的下人口中得知,她想过他会看到字条,却没想到他这么快会找到自己。 她停下弹琴的动作,心中不禁揪紧道:“你是如何猜到的我?” 他饮了口茶,“你我曾一起学过书法。” 她惊喜道:“你还记得我的字迹?” “你我的书法还有谢胤栩他们,都是王叔教的,你是我的阿姊,这次我不追究你,但不要再有下次。” 他表情不冷漠,可言语却让谢乐安十分受伤。 她“噌”的一下站起,悲戚道:“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外人要远离我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啊,她晏枎虞算甚么东西,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却还留她在你身边,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他抬眸,面对情绪激动的谢乐安没有多大反应。 她知道他从小就沉稳,可她最讨厌的就是他的沉稳,证明她的喜怒哀乐丝毫影响不到他,所以他为何听见晏枎虞出事就能急匆匆赶去呢? “我很早就说过,你我只能是堂亲关系,除此之外其他没有可能。” 细细追究,他也并未做过任何越界暧昧的举动,谢乐安自己心中也明了。 “那你为何就能区别对待晏枎虞,她甚么都不是,难道你真的要娶她,喜欢上了她?” 喜欢吗,谢政玄并不觉得自己喜欢晏枎虞,殊不知他的举动在外人看来已经暧昧不清。 他起身。 为了斩断谢乐安的念想,他没有否认,“就是阿姊你认为的吧,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模仿字迹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是这种事只能有一次。” 他说罢,不顾谢乐安的叫喊踱步离开了璟王府。 薛策跟在他身后,也不禁疑问:“世子真的要娶晏娘子?” 谢政玄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世子无论做甚么我都支持,”说着薛策挠了脑头,傻呵呵笑道,“实话说,世子身边有个人陪着也挺好,晏娘子为人善良又细心,世子这么多年总一个人,有人照顾着阿策也放心些。” “你觉得我需要人照顾?” 薛策立马解释道:“不是不是,就是晏娘子对世子挺真心的,我老觉得她看世子的眼神跟诗娘子看余郎君的眼神一样,阿久师父说,那叫充满爱意的眼神。” 谢政玄走着没有说话,晏枎虞在他面前的表现他不是不出来,可那究竟是真的爱意还是另有图谋他不确定。 他们相识这么久,他对她有种很难说的感觉,她表现出的真诚总是觉得让他不安心,可他又查不出来她有任何不对,相反,她的背景很干净。 有时他不禁会想,是他疑心太重吗? “殿下难道不觉得吗?”薛策道。 谢政玄停下脚步,看着薛策道:“你是又想打扫马厩了?” 薛策直接噤声。 到了世子府,谢政玄刚下马,司寇自商的马车在他的府邸门口停了下来。 两人从那日街道一别,后面也没再见,司寇自商这番不邀自来,让谢政玄还有些意外。 司寇自商见着谢政玄带着惯有的笑意道:“谢世子,好久不见。” 谢政玄把缰绳交给薛策,“没想到小楚邪王会光临我世子府,不知所为何事?” 说到这儿,司寇自商内心只想杀人,没想到魏锃竟然敢给他下药,刘景找到他时他还在魏锃府上,耽误了他及时去救晏枎虞。 不是他的叔叔让他和魏氏先搞好关系,他早杀了魏锃。 “听闻世子要与晏娘子结亲,不知是不是真的?”司寇自商径直相问。 对于司寇自商的为人,谢政玄听过一些传言,说是赫劼都督府的幼子自小行为乖张,大都督本属意长子继承爵位和官职,没想到却和其他几个孩子惨遭西戎人毒手,只剩下了当时被关在禁闭室的司寇自商,却也是因祸得福了。 他会对这件事相问,看似让人意外,谢政玄觉得还挺符合他的为人。 “没想到小楚邪王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还特意来问候。” 司寇自商很直白道:“世子不知,我本想带晏小娘子回上河道,没想到她却和你早已两情相悦,怪我来迟一步,我这么说,世子不会介意吧。” 薛策不比刘景,做不到那么平静,他震惊想,这就是草原人的行事作风吗,一点儿不拐弯抹角的。 这种事对司寇自商来说根本不算甚么,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谢政玄会怎么想,如果谢政玄因此猜忌他和晏枎虞的关系,他倒是求之不得,正好抱得美人归。 如此让人惊讶的消息,谢政玄依旧非常平静道:“当然不会,只是没想到我家内室这么引人注意,证明我的眼光还是非常不差。” “晏小娘子。” 薛策看见了门口的晏枎虞,听到两人说话的她现在只想逃开。 第四十一章:世子妃 司寇自商喜欢她? 晏枎虞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司寇自商会喜欢她甚么,他这个地位的人甚么样子的美人没有见过,怎么可能对她有喜欢? 她扯出一个笑,装作任何事都没听见,“小楚邪王怎得在这儿?” 司寇自商道:“来看看娘子,多日不见,原来娘子在世子府。” 谢政玄看出她的欲盖弥彰,不动神色道:“既是要叙旧,小楚邪王不如进府内去说。” 面对他的邀请,司寇自商欣然应允。 堂厅内。 冬儿倒好茶退下。 晏枎虞顺着谢政玄坐在他右手边,司寇自商道:“晏娘子多日不见,好像与我生疏了些。” 恍然他又像想起什么,“再过不久,就要叫世子妃了。” “小楚邪王说笑了。”她低眉,颇有些不好意思。 “想来世子真是好福气,寻得你这么一个美人,又善良贤惠,要是吃酒,世子可别忘了叫我。” 他们之间交集不多,不过按照礼仪,司寇自商在皇都城谢政玄定是要请,怎么说都是都督的儿子,他就算没心思太后那关也过不了。 “那是自然。”谢政玄道。 司寇自商对谢政玄还是算欣赏,只可惜他们之间最后定是会刀剑相向,若不是为了权力,他还是很乐意与他交朋友。 “有世子这句话那小王可就等着了。” 刘景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真怕司寇自商做出出格的事来。 自家的少主他了解,在司寇自商看来,他看上的东西没有理由被别人抢,世子又如何,如今西戎蠢蠢欲动,司寇氏管辖的上河道与西戎接壤,天然的地理优势,皇室还没蠢到为了一个女人跟他们家族处不好关系。 今时不同往日,皇族很担心他们和魏家会联合起来,那时皇权就会压不住,这也是魏锃拉拢他的原因。 区区一个魏家,对司寇自商,对他们狄穆猎氏来说不过是踏脚石,魏光手上有兵权不假,但他们的兵更多,何况,他们的密探来报,魏光旗下众将对他很有怨言,一个叫宇文崇的校尉暗地里计划绊倒魏光。 司寇自商现在就想看他们窝里斗,最后无论哪一方输,到时候他们家族只会少个绊脚石。 狄穆猎充当大亓的臣子已久,是时候该拿回属于他们的地位。 草原上的苍鹰怎会屈居人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司寇自商心中也是窝火,在他看来,这场亲事完全是因为魏家才存在。 魏锃这个废物,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搅了他的好事。 “殿下,”屋外的护卫来报,“大郎来了。” 晏枎虞听见是谢胤栩,想着他们之间有婚约这件事大概已经传到了彧王府。 这是要问罪吗? “让他进来。”谢政玄稳声道。 像是对谢胤栩的登门早就有所料到。 他没有多大波动。 谢胤栩进来,舒莹莹给倒好了茶,前者没有落座,对着谢政玄道:“叁郎,阿耶让我来找你回去。” “明天不行么,他很着急?” 司寇自商对彧王府的家事一无所知,大亓向来讲究以孝道为先,看谢政玄这么称呼他的父亲,从小就深受家人虐待的他看出了些端倪。 有外人在场,谢胤栩不好多问谢政玄其他事,只能道:“你亲事的事情,阿耶已经知道,你身为王府世子,成亲的事需要细细商量,我们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亲事已定,太后的懿旨估计已经到了王府,没什么好商量的,我的亲事让舒掌事来操办即可,劳烦长兄告诉父亲,要是想反对这门亲事恐怕不行了,我的决定已定,不会更改。” 见他态度强硬,谢胤栩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阿耶之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他终究是父,你这样做,难道非要把事情弄到一个无法回转的地步吗?” 谢政玄平静道:“长兄觉得我回去事情就有回转的可能?是你不了解阿耶还是我不了解,这件事就算回去也没有用,长兄将我的话如实禀告即可。” 见此,谢胤栩也没有别的话说,瞧了晏枎虞一眼后转身离开,连口茶都没喝。 等谢胤栩一走,司寇自商笑道:“看来世子和家中的关系有些紧张啊,没想到世子为了这门亲事能做到和彧王府闹翻的地步,实属在我意料之外。” “让小楚邪王见笑。”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把家事在外人面前展露,不是谁都能做到这般不在乎。 “没有甚么可笑的,我赞同世子的做法。” 撇去谢政玄抢了他喜欢的人,司寇自商还是很喜欢谢政玄这种独行的做法,大丈夫连亲事都做不了主,何谈做成大事。 “少主。” 栖云筑的人跟在世子府的护卫身后进来,行色匆匆。 刘景上前问:“出甚么事了?” 来人道:“纪府,是纪府的人上门了,说是要少主给他们一个说法。” 果不其然,他们想的事终于应验。 他们说的纪府,就是之前魏绰准备将外甥女嫁给谢政玄的纪氏。 纪家共有两个女儿,老大叫纪芊芊,就是差点和谢政玄结亲的那位,还有一个幺女叫纪汝荑。 昨夜魏锃给司寇自商下药,后续他药性发作与纪氏幼女汝荑一夜温存。 现在纪汝荑清白折在他手上,他自然要给人交待。 谢政玄意识到这其中定是不简单,但也没多问。 司寇自商最讨厌被人设计,可眼下的事情得解决。 纪汝荑的祖母曾经当过圣人的奶妈,有这层关系,司寇自商根本不能置之不理。 刘景目光转向坐着的司寇自商。 闻言,司寇自商对着谢政玄道:“看来今日不能与世子和小娘子畅谈了。” 谢政玄:“日后有的是时间,世子府小楚邪王想来的话就来。” “有世子这句话,本王记在心中了。” 司寇自商起身。 “小楚邪王慢走。”晏枎虞道。 他回头看了看她,点了下头。 目送着司寇自商出门离开,谢政玄对她道:“你们关系很熟?” 晏枎虞道:“没,没有,就是之前小楚邪王邀我去过栖云筑,他人很好。” 谢政玄不动声色,赫劼都督府的事情他都有听说,大都督的八个子嗣除了年纪最小的司寇自商都被杀的一干二净。 他总觉得这其中肯定不简单,司寇自商给他的感觉城府很深,不过只要他们司寇一族对大亓没有二心,家族之内的争斗,他也不会多问。 上河道还需要司寇氏来管辖。 谢政玄没说话,两人一起进了院内,没等他坐下,彧王府的人又再次来报,这次不是谢政玄,而是范恭。 范恭带来了太后的圣旨,上面写明让他回彧王府商量亲事,太后此举他也清楚,不想他们父子二人弄得不开心。 他看过圣旨,晏枎虞也瞅清了上面的字,她原以为太后指婚的事情都是他用来骗魏家的话,没想到他真请了旨。 即便他不想回去彧王府,但太后的面子他还是要给。 在范恭的带领下,他们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马车内,晏枎虞道:“世子是何时请的旨?” 谢政玄正襟危坐,“你在大理寺找我后的第二天。” “居然这么早吗?”她没想到他会计划的这么远。 “太师也有自己的眼线,你出府就有暴露的风险,何况去的还是大理寺,那里是太师的地盘,以防万一,我就向太后请了这道圣旨,若是你不被他们抓住,这道圣旨就不会拿来用。”他徐徐道。 晏枎虞听此低头道:“是妾愚昧,这么容易被人骗。” 他视着她,“这不是你的错,那个字迹一般人看不出来,你不用觉得内疚。” 她抬头,“那等会儿去了王府,世子要如何应对。” “你无需知道,跟着我就好。” 她不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彧王府这关终究是绕不过去,谁让他还是嫡子,彧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他娶一个平民之女。 王府内,一片黑云崖城的态势。 她跟在他身后进了中堂,里面王府其他人可谓是全都到齐,上次这种架势,还是审判他和张氏的时候。 里面还多了两张陌生的女子面孔,应该是谢雍和谢胤栩才过门不久的妻子。 他们成亲谢政玄露过面,不是太后劝阻,彧王府没人想他出现。 晏枎虞偷偷扫视了一眼众人,在一众不算陌生的面孔中,她看到了那张让她愤恨的脸,是那个道士,他怎么在谢雍身边?! 他是先搭上李雍后面又准备去搭谢政玄吗? 她捏紧了手,想着这其中缘由。 “拜见父亲,母亲。” 谢政玄行礼,她就跟着一块儿行。 彧王把弄着手中的珠串,开口:“本王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还是说只是想气我?” 谢政玄拱手:“圣旨在上,政玄怎会那此当玩笑。” 他的态度不言而喻。 彧王盯着他,言道:“今日叫你来就一件事,要么我让太后取消指婚,要么她进门后不能进族谱,只能当妾,我让你母亲再替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两人到时一道过门。” 这场面她也不是没见过,倒也对这种看不起她的出身的话已经适应。 不过,谢政玄并不爱她,彧王后面的条件也不是不能答应,反正当妾还是当妻,魏氏都不会再打她的注意。 她原以为他会接受彧王最后的提议。 却只听他道:“政玄已认准妧媆,断然不会再娶他人,她就是唯一的世子妃人选。” 字字句句,可谓掷地有声。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小字,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下。 在场的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像是不知谢政玄为何如此笃定选择一个平民,这在他们看来,简直天方夜谭。 “殿下。”她小声叫他。 第四十二章:“以后,你可要多加小心。” 王府的中堂里随着谢政玄的话,气压变得更低。 彧王抬手拍在座椅的扶手上,“逆子,简直混账至极,原以为你现在还能清醒些,非要娶一个与你地位悬差如此之大的人,你是中邪了吗?” 就知道会是这样训斥的场景,他对这种场面已经烦躁。 “地位悬差我根本不在乎,或者说整个彧王府现在介意的一切都不是我在意的,我再说最后一次,晏枎虞我娶定了,不管父亲母亲如何不愿,我都要娶。” 说完,他拉着她的手转身欲离开。 彧王在身后吼道:“要是你今天出了这道门,就不要再回王府,你们的亲事我也不会参加。” 谢政玄停下脚步,连头都没有回,“父亲请便。” 她看着他坚毅的侧脸,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拉着出了王府。 事情弄成这样,倒也不算是在她意料之外。 只是谢政玄的态度之坚定,超出了她预估。 从她接触他开始到现在,有过那么几次她觉得谢政玄或许对她有些与众不同。 可也有时候,她又感觉他未曾动心。 离开彧王府后,谢政玄心情看似没受多大影响,又一道带着她去了笙飨楼,不为别的事,就是为了让诗鸾欣帮着舒莹莹一起操办亲事。 晏枎虞这时候才知他们成亲时间定在了两个月后,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余元辅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我们嗣临成亲,我还以为这家伙准备打光棍呢。” 一众熟人之中,余元辅的话惹的大家哄堂大笑。 诗鸾欣娇嗔地锤了下余元辅的肩,“你啊,嗣临怎么可能一辈子独自一人,好人是会被眷顾的,老天爷才舍不得让我们嗣临成为孤家寡人。” 见诗鸾欣用“好人”二字形容谢政玄,一直乖巧垂笑的晏枎虞不禁心中冷笑。 好人?谢政玄要是好人,这世上的好人恐怕是要死绝了。 她不知是谢政玄隐藏的太好,还是他们觉得他做的事并不足以为奇。 几人又闲谈了会儿,近日谢政玄公务繁忙,他们很少相聚,余晖映天时他们才散去。 回世子府的路上,他与她并肩行走,既没有骑马也没乘车辇。 这样悠闲的时光,让她莫名想起了启栎节大宴那天晚上,他们也是这样走着。 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不知是不是故意,跟着他们的薛策和冬儿走着走着反而和他们俩之间拉远了距离。 她侧头看他,只见他目视着前方,像是没话要对她说的样子。 现在事情的进度比她预想中已经快了很多,再往前推几个月,她肯定不相信能这么快就嫁给谢政玄。 按她来看,他的付出已经和得到的回报不成正比,难不成他真是为了报掌门师公的恩情? 她脑海里想着他这么做的真实原因,却只听他道:“我们成亲的事,你抽空跟你的父母说声,这毕竟是大事,让他们提早知道的好。” 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询问道:“殿下是要认真的?” 他转眸视着她,“你觉得我的样子像是在说笑?” 她道:“妾以为,殿下说成亲只是为了采用迂回的方法,从而掐灭魏绰的念想,不一定真的要成亲。” “你以为魏绰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吗,如果你不想与我成亲,等过了风头,你可以出示休书一封,我们也能和离。” 他的话让她以为自己听错,“妾怎么能休了殿下,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女妇给夫君写休书。” “古往今来没有,不代表你不能去做,你出示休书,后面还能寻一个好郎君,名声也不会损毁。” “可殿下就不担心自己的名声?” 他停下脚步,“我已经不在乎那种东西了。” 从策划成亲的事开始,他就计划好了一切,也为她想好了退路。 思索再叁,她开口:“殿下做到如此,就是为了还掌门师公的恩情吗?” 她同样站住,眉目含情的看他。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一刻她将她想要表达态度已经完全展现给他。 谢政玄不是榆木脑袋,他知道她想得到甚么答案。 耳边是涓涓的流水声,夙愿河畔行走着各色各样的人,天地广阔,她的眼中却只有他。 她道:“就算殿下说自己已经不在乎名声,可妾在乎,妾不想让殿下名声受损,所以,如果要和离,殿下休了妾便是,这件事从头到尾本来就是妾牵连了您。” 谢政玄看着眼前真挚的人,他问:“我的名声对你很重要?” 她回答的斩钉截铁,“重要。”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她的脸上确实没有丝毫说谎的表现,他也想完全相信她,可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是哪里? “我知道了。”他说道。 晏枎虞有些懵,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她表露的这么明显,所以他对她还是不喜欢吗? 一丁点都没有吗? 她判断错了?! “你说的报恩只是其一,后面还有的原因,我想,我没有告知你的义务。” 他的话乍看很冷漠,但他的语气并不冷,言语也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妾…明白了。”她似乎在失望。 尽管她在掩饰,但他还是感知到。 “晏枎虞,”他叫她,“你今天的话,我都记住了。” 在她还没弄清他话中的意思,他已经向前走去。 她赶紧跟了上去,追问,“殿下这是何意?” 谢政玄:“自己想。” 晏枎虞:“殿下能不能直接告诉妾?” 谢政玄:“你在我身边呆着,要学会变得聪明。” “……” “殿下这是说妾笨?” “妾上过私塾,也读了很多书,妾不笨的。” “…………” 他没再说话。 固然他寻找不出心中不安稳原因,但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有个人在身边好像也不错。 虽然有时有那么点吵,可那又如何呢。 两人回到世子府时晏枎虞怀中抱了不少吃的,甚么酥啊枣糕啊一个都不少。 都是谢政玄买的,说是谢苌宜爱吃,可也没见让人送去彧王府。 晏枎虞想,她也爱吃啊。 不过谢政玄也大方,最后说是谢苌宜来不了,本来分她一半,最后都给她了。 他们刚进前院,就见贺崤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转个不停。 瞅见谢政玄回来,贺崤立马上前道:“世子,赵某被人杀了!” “你说甚么?” 犯人赵某是王允生一案的关键证人,为此他一直让人严加看管,却还是出现了这样的事。 “人抓到没有?!”谢政玄厉声道。 贺崤道:“抓到了,行凶者易容成送饭的狱卒,趁着给赵某送饭的功夫,将赵某一刀封喉。” “盘查了吗?” “已经审问了,对方原本就是越狱的死囚,杀人无数,本来要秋后问斩,因看管他的狱卒一时大意被抢了钥匙,该囚犯似乎就是奔赵某去的,他擅长易容,谁都没识破。” 谢政玄眉头拧在一起,这显然是有预谋的杀人,赵某一死,后面的案子还怎么查。 “易容?真有易容会完美到连身边人都认不出来吗?” 贺崤禀告道:“当然不是,如果结合一种叫木银花的药,就很难分别,此药有麻痹人神经的功效,喝下后看起来表面清明,实际上早就脑袋不清楚,就算易容有漏洞也看不出。” 世上竟然有这种药。 “我拍去专门看管赵某的人呢,我不是说除了我的人谁都不能接近赵某?” “因为送饭的狱卒天天见,世子从兵部带去的人觉得是熟识,就想着几步的距离出不了甚么事情,没想到有人敢当面刺杀。” 谢政玄拧着眉,谁料到会出这一档子事儿。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世子?”贺崤道。 谢政玄深知这是有预谋的杀人案,准确来说,就是挑准了他不在大理寺的时机。 按照赵某的口供,给他提供画像的人蒙着面,但是手上有一个“一”字的刺青,结合那天他看到的魏家家仆手上的刺青,全皇都城在同样位置拥有同样刺青人他已经让人排查过,赵某见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魏绰为人行事缜密,不会做出如此明显的事情。 倒是很附和魏锃的做法,何况那天他见的人就是魏锃的亲随。 现在赵某已死,没有证据他也没办法抓人,眼下就只有从那个亲随身上入手。 “继续找人跟着魏锃和他手下的那个随从,现在赵某死了他们肯定会庆幸,以魏锃的为人他绝对会放松警惕。” 谢政玄道:“跟我去审审那个死囚,看看他为何这么做。” “是。” 晏枎虞从头至尾都在听面前的两个人言语,没有一言。 直至谢政玄快要出门时,她上前一步道:“殿下路上小心。” 谢政玄回头,看着她应了声:“嗯。” 看着他们出了世子府,晏枎虞收敛了笑意。 成亲并不是她最终的目标,她现在只想确定谢政玄的心意。 大理寺距离世子府有些距离,谢政玄到时门口正停着魏绰的轿辇。 他瞥了一眼, 抬腿走进寺中。 未等他走到院中,魏绰身后跟着大理寺寺卿以及何松从牢狱的方向出来。 谢政玄心中意识到不好,魏绰见着他走上前道:“贤侄可是为了赵某一事前来?” 谢政玄:“正是。” 魏绰道:“那个死囚某已审问过,这人之前手上就沾染了多条命,报复心重,但他说王允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给过他一个饼,听闻赵某是杀王允生的凶手才想要刺杀赵某。”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其中那会有这么巧,王允生已死,没有人能证明这个死囚和他见过。 谢政玄没有立即追问审问的事,而是道:“王允生的案子太师怎么想起过问了?” 这件事本就不轮魏绰审问,他来定是没有那么简单。 “王学士的案子拖了有许久,今日某来大理寺恰好听到曹御史说关键证人被谋杀,在大理寺的牢狱出了这档事,某定是要去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如此罔顾大亓律法。” 魏绰不动声色盯着谢政玄,从年轻的谢政玄身上,魏绰有一瞬间看到了自己,与眼前人同龄的自己,桀骜的,深藏不露的。 “太师真是为朝中大事操碎了心,只不过这件事全权由晚辈负责,就不劳太师费心了。”他道。 魏绰朝一旁的人笑了笑,眼神却是冰冷的,“谢贤侄果真尽心尽责。”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谢政玄的肩,“不过贤侄即将成亲,以后,你可要多加小心的好,有了家室,就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这不是暗地里的威胁,已经是明面上的警告。 第四十三章:“妾以为,殿下会夸妾。” 若是之前,魏绰也许还想着拉拢他,但是肃炎天卫军的事情在前,他就不能冒险,谢政玄知不知道真相他不想去猜,也不想赌,如今他年事已高,他不能等一颗种子成长成参天大树再做打算,现在他就要把所有对魏氏的威胁斩草除根。 “听魏锃说,贤侄看上的世子妃就是之前御云观的小道姑,没想到某先看上的人分会被贤侄捷足先登,到时候成亲,某可是要去讨一杯喜酒喝。”魏绰故意提起纳妾的事情,就是在告诉谢政玄他不该伸手。 身边的几个人都能听出弦外之音。 谢政玄道:“太师尽管来就是。” “那某可就等着了。” 说完,魏绰带着自己的人绕开他离去。 谢政玄没有耽搁,直接前往牢狱审问刺杀赵某的犯人,何松跟着跟他说了死囚犯交代的一些事,易容的东西是贿赂狱卒得到的,说是在城郊的老槐树下有五十两银子,狱卒拿到银子就帮他买了易容需要的东西和木银花,关于刺杀的原因和魏绰说的没有出入,那狱卒不知道他用这些做甚么,以为就是普通物件。 会易容的人非常少,平常人猜不到也正常。 谢政玄道:“有没有调查这几日和他接触的人?” 何松道:“调查了,但是进来的名册昨日无故丢失,具体的名字已经差不到,根据其他狱卒说,几日前有一位中年男子来看过他,脸上有烧伤的痕迹,身子佝偻。” “那个死囚定是受外面人的命令,有如此明显的标识,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面容可以掩饰,但是每个人持有的户册造不了假,他用户册获得进入牢狱的凭证,如今名册丢失,肯定是有人故意所为,究竟是谁,想必世子已经猜到。”贺崤道。 大理寺御史中丞是曹欢是魏绰的女婿,大理寺卿是魏绰的门生,整个大理寺可以说是魏绰的地盘,除了他们魏家还会有谁。 “那个死囚家中还有甚么人?”魏家能找上他肯定背后达成了某种交易。 何松回答:“他的老母和妻子还有一个重病的孩子,他的妻子在纪家当仆从,家境困难。” 如此,就解释的通了,那五十两银子想必也是魏家提前给放好的,为的就是让狱卒去拿,然后将易容的带进牢狱。 不出所料,用不了几天,这个死囚的家人该是能飞黄腾达了。 漫长的审讯过后,谢政玄果然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现下他就只能把目光放在魏锃和他的亲随身上。 谢政玄告诉看管的人必须看紧这个死囚。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天色渐晚。 贺崤将他送到门口,几番思索后,贺崤开口道:“御云观的事情,贺某已经听手下说了,在此还要向世子说声恭喜,晏娘子心地善良,虽然我们交集不多,但看她能找到一个好归宿,在下也替她开心。” 谢政玄上马道:“贺司直的好意我收下了,这个案子司直也费了不少心,听薛策说你已经几日没睡。” “案子一日不结,某一日难以安心,在下想世子应该和某一样,魏家不除,终究是大亓的祸患。” 四周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何况还有薛策在放哨,不怕被人听见。 未等谢政玄说话,就听薛策对前方喊道:“来者何人?” 循声,他们两个人一同看去。 只见一位身材窈窕气质婉约的娘子站在前往,带着一个婢女,目光紧锁着贺崤。 婢女道:“郎君我们是纪府的人,这位是我家二娘子名汝荑,我们是来找贺司直的。” 薛策回头看向贺崤,谢政玄对着贺崤道:“司直认识纪府的人?” 贺崤脸上有不忍,唯独没有纪汝荑想看到的欣喜。 她深知贺崤是不爱她的,可她就是再想来问最后一次。 “殿试前,我在酒肆看见她装作男子被人识破,差点被欺负,我就出手帮了她。”贺崤道。 谢政玄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他当然看得出对方有事找贺崤。 听到来人是纪府的,他不难免想到司寇自商,纪府要的说法究竟是甚么。 “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先走一步。” 没有过多停留,谢政玄驱马离开,薛策跟在后面,两匹马嘶鸣飞奔离开。 谢政玄一走,纪汝荑立即朝贺崤走去,没有多余的话语,她直接眼含泪光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不爱我吗,如若是真的,我将听从阿耶的话嫁给小楚邪王。” “贺崤,”她低声道,“你要带我走吗?” ……………… 从跟纪氏定下亲后,司寇自商这两日心中每每想起就觉得不爽,魏锃拉了个仆从来搪塞他就以为他不会计较,可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被算计。 刘景瞧得出他不快,出声劝阻:“与魏家先处好关系是副都督的意思,少主还是忍耐下好。” 其他人的话司寇自商断然不会听,可发话的是他叔叔,没有他叔叔他也难以翻身,司寇邯是他唯一最敬重的人,他答应娶纪汝荑就是他叔叔的命令,说这只是笼络人的手段,以后他想娶谁也可以娶。 可笑的是魏锃还以为司寇自商是看在他家的面子上,殊不知不是刘景和司寇邯挡着,司寇自商早就杀了他。 可司寇自商想,明着不行,暗着也不是杀不了。 他现在想娶的人马上就要成为世子妃,想到这里,他就更想提刀把魏锃大卸八块。 “陇北战事如何?” 西戎如果一路北下成功,牵制住大亓的兵马,他们在南边起义大亓就无法顾及,这样会为他们赢得更多的筹码。 “听探子来报,这些天双方都处于休整期,西戎看样子也不敢直接跟大亓全方面开战,只能不断挑起一些小的争斗。” “北衙军不是魏光在带领,曾几何时这么厉害?” “魏光虽然不比从前,人也不如苏品有能力,可是最近他手底下有一位大将,名叫宇文崇,此人之前在北衙军旗下的肃炎天卫,普通人家出身,听说魏光弟弟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备受魏家重视。” 司寇自商道:“就是那位计划要扳倒魏光的士兵?他既是肃炎天卫出身,那他和谢政玄熟吗?” 刘景回答:“大抵是见过面的,熟不熟很难说,不过听说两人曾大打出手过,随后宇文崇就调去了广南道,想必关系也不好,但是谢政玄回到朝中后像是不计前嫌,还把他又调回了陇北,这事儿还让魏绰插了一脚。” 司寇自商细想着,在他看来谢政玄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他这么做想来想去最合理的原因就是看中了对方的能力,这宇文崇确实不同凡响。 这才多久,连将军的女儿都娶到了手。 他起身,刘景问:“少主这是要去哪儿?” 司寇自商回头,“你不觉得太闷了吗,咱们去世子府玩玩儿。” 谢政玄回到府内,晏枎虞就将煲好的驼蹄羹端了上来。 想着他应是没有来得及吃饭,她在厨房忙活了半天才煲好。 他一回来就进了书房忙活,晏枎虞就吃食端到了书房内。 冬儿帮她敲了门,里面传来他沉稳的声音,“进来。” 面前的门被推开,冬儿嬉笑了下,很有眼色的将门又关上,独留他们两人相处。 他正在处理公文,抬眸见她进来放下手上的文书道:“拿的甚么?” 她眉眼含笑,“是驼蹄羹,舒姐姐说喝了这个对身体好,妾见殿下忙碌大概是还没有吃晚饭,就学着做了这个,殿下尝尝。” “放在桌上吧。” “好。” 书房的桌案很宽大,他伸手端过碗勺,拿起勺子尝了口。 味道还算鲜美。 晏枎虞并不会做饭,前世她也是很少做,他也不让她下厨,怕累着。 正是因为前世的了解,她知道他爱喝驼蹄羹,就跟厨房的师傅学了下,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让他开心些,好能对她产生爱意。 “如何,还附和殿下的口味吗?”她站在他对面,期待问。 瞧着她万分小心翼翼的面孔,他低眸舀起碗中的汤羹喝了口,回道:“还行。” 非常中规中矩的回答。 她像是很失望,“妾以为殿下会夸妾呢。” 语气甚至像是在撒娇。 谢政玄放下勺子,用巾帕擦了下嘴角,“我倒是想夸,火候太过了。” 他道:“其实你不用为了我做这些,都有府内的仆从在做,我记得你之前说,你留在皇都是因为唐曜,那么现在呢?” 这个问题来的突然,晏枎虞没有想到他会提到唐曜。 她思索了下,“之前妾确实因为唐曜才想留下,因为当时妾已看清他的为人,想报复他,现在虽然还有那种想法,但更多的是因为另一件事。” 说是完全没有,谢政玄肯定不会信,她选择了一个稳妥的表述。 “甚么事?”他问。 “是因为殿……” “世子,”薛策从屋外进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小楚邪王来了。” 话音刚落,司寇自商就提着一壶酒从外面进来,“我这么晚打扰,世子不会厌烦吧。” 随着他进来,谢政玄收起公文,起身道:“小楚邪王这么晚还能登门,是对世子府的看重,我如何会不乐意。” 晏枎虞见状行了下礼,“小楚邪王万福。” 看见她也在,司寇自商道:“怎么感觉我打扰了两位,或者说来的真不是时候。” “哪里,”她道,“小楚邪王说笑了。” 从听见司寇自商说要娶自己开始,她总觉得见着他哪里奇怪,不自然。 “既然娘子也在,趁着今晚的月色,我们不如一起共饮一杯,不知道世子介意不介意?” 司寇自商意有所指,他对晏枎虞的心思早就对谢政玄表明清楚。 谢政玄虽不知他突然登门的真正意思,但在院中入座时还是将晏枎虞放在了自己的左手边,自己则紧邻着司寇自商。 瞧出他动作的司寇自商倒完酒笑道:“没想到世子对未来世子妃护的这么紧。” 谢政玄没有否认,“那是自然。” 知晓他们两个那日谈话的晏枎虞没有说话,就是有些娇羞,演绎的恰到好处。 叁个人,此时各怀心思。 第四十四章:“你难道觉得不荒谬吗?” 司寇自商前来倒真不是为了儿女私情,他想探探宇文崇和谢政玄的关系,看看这个人是否能够策反。 虽然宇文崇想扳倒魏家,但这不意味着他会背叛大亓。 魏家后继无人,一个比一个废物,唯一有些能力的魏光如今又身体抱恙。 在他看来,突然冒出来的宇文崇未来不可估量,要是他不能策反,那就不能留着,魏家现在对他们来说还有用,只要魏氏政权的威胁还在,朝廷就没时间顾及他们。 酒过半巡,司寇自商从上河道说到陇北,随即随口提到西戎进犯,就不可避免提到宇文崇。 “我听说这个宇文副将曾和世子在一个军队,不知道关系怎么样,熟识的话,可以禀明圣上把他调到上河道来,都督府旗下的叁十五万大军需要这样的将领。” 谢政玄一时猜不透司寇自商的用意。 上河道一带前身是狄穆猎部落的地盘,百年前败于太祖之手,遂成为大亓的一员,将该部落统治的地盘改成上河道,划进大亓的疆域,并派军队驻扎,同时还一直派亲王前往担任监察使,另外还有圣人亲自指派的谏官,为的就是怕他们会有二心。 百年以来,司寇一族始终秉持着臣子的职责,无半点僭越之事,深得圣人信任,按照大亓律法,掌兵权的郡王都要送自己的嫡子前来皇都,名义上是恩惠,享圣恩,实际上和质子并无差别。 两年前,圣人独独对司寇氏免除了这一条例,将楚邪王的嫡子送回了都督府。 很多人猜测,这其中也许有当了贵妃的司寇兰心的功劳,圣人对贵妃的女儿,福瑞公主非常宠爱,对贵妃也是非常看重。 有这一层关系加持,圣人对司寇一族特列关照也实属正常。 “上河道人才济济,圣人不是说过,大都督身体抱恙,未来上河道还需要小楚邪王这样的架海擎天俊才来管理,再者说不是还有成亲王和海御史在,宇文副将虽然与我并不相熟,但我们都曾在肃炎天卫,他是个有能力的人。” 谢政玄没有暴露他和宇文崇的真实关系,晏枎虞能猜到他在打甚么注意。 他想扳倒魏家,宇文崇现在明面上已经是魏氏的人,要是暴露,后面他们的计划会严重受到打击,可以说,宇文崇是他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 宇文崇为人刚正不阿,眼里容不下任何乱臣贼子,谢政玄就是因为了解他的为人才选择他入局。 司寇自商想要策反宇文崇,可以说非常困难。 “宇文副将的能力是有目共睹,这么出众的人,我还想着世子要是认识,还能帮我引荐一下,要是能结交到宇文副将这样的贤能,跟他讨教下兵法,从而使上河道更加太平我们大亓国泰民安。” 司寇自商的表情瞧不出来有任何不对,无论是谢政玄还是晏枎虞,都看不出来眼前的人已经在策划着要造反。 怪只怪司寇自商隐藏的很好,毕竟起了这种心思,在几个月前魏光大败西戎后他还主动请命把上河道的十万大军派到陇北,协助北衙军抵御西戎的攻击。 成亲王和谏官的密信也没表示司寇氏有异动。 司寇自商说完,谢政玄视着他。 他们也许有相似的成长经历,从某些地方来说他们的性格也有相似之处,处事同样的冷静狠心,在外人来看,说句心狠手辣也不为过。 这一点是他们两人都没意识到的。 半刻后,谢政玄道:“小楚邪王能这么想,圣人该是觉得很欣慰,可惜我与宇文副将不是很熟,想必小楚邪王也知道,他现在是魏家的女婿,有我家娘子的事情在前,我又得罪了魏太师,引荐的事我大概是爱莫能助了。” 听他称自己为“我家娘子”,晏枎虞抬眸望着他,这句话几分是为了掩人耳目,几分是发自内心,她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场亲事在她看来他为了救自己,但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外面的人认为他们是真的成亲也就算了,为何她感觉诗鸾欣余元甫以及薛策这几个亲近的人,都觉得他们是真的要成亲。 她忽然感到,他做事之谨慎,已经超过了她之前对他的了解。 “世子说的也是,我都忘了这一回事情,即使如此,那就随缘。”司寇自商不甚在意。 他继续道:“说到这件事,世子与晏娘子的成亲我看我是赶不上了,半个月后我就要离开皇都城,家父病重,我受圣人恩惠已在皇都待了一段时间,后面不能待太久。” 说着他招了下手,刘景叫人把贺礼抬了上来,是一对古铜孔雀灯。 司寇自商掀开盖着的红布,“这对孔雀灯原本是要进献给圣人,但看在晏娘子的份上,今日就借花献佛,给两位当作成亲的贺礼。” 他的话不是谁都敢说,谢政玄怎么说都是亲王世子,司寇自商的话更是偏揶揄。 他对晏枎虞的不甘心言语中已经明晃晃的表现出来。 他虽知谢政玄此举是为了让魏绰有可乘之机,但他更觉得这更是谢政玄内心的想法。 旁观者清,谢政玄这么帮她,应该不是单纯的只是想救她。 “这太让小楚邪王破费,如此重礼我怎受的起。”晏枎虞柔声道。 司寇自商看着她,“小娘子当然受得起,你不用跟我客气,收下吧。” 随后他目光转向谢政玄,“若不是世子捷足先登,我还想着往后娘子能我和一起回上河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仆从各个面面相觑,像是听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的语气似是戏谑,谢政玄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想起启栎节大宴她为他包扎的事,同为男人,谢政玄知道司寇自商的想法。 晏枎虞下意识看向谢政玄,只听他徐徐道:“那小楚邪王恐怕是没机会了。” 这番言语上的你来我往,双方都很清楚彼此的心思。 司寇自商笑了下,叹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两位,听闻世子擅长骑射之术,他日若有空,我们不如比较一番。” 谢政玄:“随时恭候。” 送走司寇自商,晏枎虞见他没有要回房的意思,又继续坐在院中。 她上前询问,“殿下还不休息吗?” 他倒了杯酒,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是拿起酒杯端详,开口道:“司寇自商的话你有甚么想法?” 不知是烈酒作祟,还是其他原因,他突然就想问这句话。 晏枎虞斟酌了下他话中的意思,谨慎道:“妾与小楚邪王之间并没有甚么,他的话估计也是在玩笑。” 谢政玄晃着杯中的酒水,带着玉韘拇指摩擦着杯口,这是他惯有的一个动作,被护腕遮盖严实的左手背依旧看不见任何肌肤。 她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莫名想起笙飨楼时他对自己说的话。 他忽然抬眸,捕捉到她的视线,言道:“还是对这个很好奇吗?” 她摇头,“妾并不好奇,殿下曾已给妾描述过,所以看不看并不重要。” 他收回目光,“说来你倒是像是一点儿都不芥蒂,我出生时正逢夜出天象,加上手上这么个东西,都觉得这是不详,我曾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兄长,叫谢鹤,听说十分聪慧,我出生那日他却意外从马上坠亡,母亲觉得正是因为我兄长才会造此劫难,有位道士也告诉她我命格硬,容易克死亲近的人,此后母亲就不再管我。” 这是相逢以来,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的话。 她却不是第一次听,前世他就曾告诉过她彧王妃不喜他的原因。 “所以,王妃一天都没有亲养过殿下,可这并不是殿下的错。”她言语中似有疼惜。 像是想起甚么一样,她开口:“妾从不信这些,殿下信吗?” 她在等待他的答案,他自己明明就是受谶言之祸的人,为何还会用她去献祭。 “我只信命在人为。”他说。 为了确定他的答案,她趁机继续道:“妾也如此,古有巫蛊之祸,厌生之术,这些在妾看来都是蛊惑人的东西。” 晏枎虞说着观察着他的表情,“甚至,还有用活人献祭招魂的鬼邪之术,殿下,是不是也觉得非常荒谬呢?” 谢政玄目光落在她身上,晏枎虞被看的忽然觉得一阵心悸。 他道:“你难道觉得不荒谬吗?” 晏枎虞藏在大袖中的手指握紧,她差点脱口而出,想要质问他既然觉得荒谬,又为何要献祭她,明明她已将所有都奉于他,却还要为了他人至自己于死地。 谢政玄,你究竟为何? 夜风微徐,月光被飘来的乌云遮住,她缓慢道:“妾当然觉得荒谬,曾经妾在书中看到有一女子,被心爱的人用来给旧爱招魂,将她献祭于荒山野岭之中。妾每每想起都觉得荒唐至极,竟然有人会相信这种事,更是替那女子不值。” 听出她话中隐忍的感伤,他视着她的双眼,“总是会有人信的,天下之大不足为奇,话本中事好在是假。” 他的言语是不易察觉的安慰。 “好了,起风了,你回去吧。”他说。 见他听到招魂献祭等词没有波动,她不知是他伪装的太好,还是她遗漏了甚么,这些日子她是没有发现他暗地里有找生辰八字的动作,何况潘留也不在他身边,那个邪道竟然在谢雍跟前。 潘留已现身,她不能等到他来找谢政玄,她必须在这两人接触之前完成自己的目标。 晏枎虞不着痕迹问:“殿下还不睡吗?” “我还要处理公文,你去睡吧。” 她没再多说,“那妾先告退,殿下处理完公文,也要早点休息。” 谢政玄应了声:“嗯。” 她离开院子进了自己的屋子,屏退下冬儿她走到窗前观察着他的举动。 想到他方才的话,怎么会是假啊谢政玄,做出献祭招魂的事的人,可是你啊。 第四十五章:“妾只是觉得,殿下的刀该回去 王允生证人被刺杀一事已过去了好几日,案子陷入了僵局,魏锃这些天也没动作,可以说的上是安分守己,那个死囚犯死活都不开口,该囚犯的家人依然在纪府当差。 每一个突破口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谢政玄知道这是魏绰在背后指点,好在宇文崇在陇北进展顺利,备受魏光兄弟二人信任,这份信任是宇文崇拿命换来的。 下朝的路上,贺崤正跟着谢政玄探讨王允生一案的事情,唐曜见着走过来,此是他已是礼部尚书的上门女婿,上个月才大婚结束。 虽然王允生一死学士的位置也空闲了出来,天子也没让唐曜担任,而是态度强硬的选了其他人。 天子的态度也让魏绰感受到了些许危机感,自古以来没有哪位帝王能够容忍哪个势力和皇权平分秋色,稳坐一人之下的位置并不轻松,魏绰只想将魏家的势力延续下去,他是世人眼中的权臣,人人都觉得说不定他会篡位。 但帝位可不是那么好篡的,大亓疆域辽阔万国来朝,周边各邦国部落却是一直虎视眈眈,今时不同往日,魏光惨败西戎后,手里的兵力已经没有三十万,各个都督府郡王、亲王手中的兵力现在加起来足以超越魏家。 而且现在西戎北狄两个部落屡屡进犯,他们就算夺了谢氏的皇权想要守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到时各路人马打出清君侧诛逆贼的旗号来围剿他们魏家,根本就招架不住。 古往今来,臣子夺权没有几个人有好下场,魏绰不想做豪赌,魏家荣耀不败,才是他的目标。 事情也没有到鱼死网破的时候,魏绰看得出圣人没有想要绞杀魏家的想法,只是想分散魏家的势力,翰林学士任职一事就能看出。 要放权以保魏家太平吗,魏绰还不知,太子身体每况愈下,太后究竟要立哪个仁亲王之子还是彧王之子来继承国本,现在根本看不出。 要是谢祐上位,魏绰还能放些权力,以退为进,要是谢晋上位那就不能放权,谢政玄敌对魏氏的态度很明显,谢晋上位后要是秋后算账,他们还怎么反抗。 唯一安全的方法就是不能让谢晋当上太子。 唐曜本跟在魏绰身后,瞅见谢政玄后立马停下脚步拜别魏绰朝他们这边走来。 几个人上下朝时有遇见,瞥见迎面而来的唐曜,谢政玄和贺崤停下了交谈的动作。 “谢侍郎和贺司直一见着我,怎么都不说话了。”唐曜趾高气昂,他背靠太师府,拿魏绰跟当自己亲爹无二,说话也跟魏锃学了起来,以为自己姓魏。 “我听说王学士的案子没进度,看来谢侍郎虽然是人中龙凤,查案还是差了点,我就说术业有专攻,还是交给大理寺专职查比较好。”唐曜贱声道。 贺崤对唐曜忍耐已久,压着怒气道:“你不好好当太师的狗,来这儿狂吠,是得不到奖赏的。” “贺崤你……你竟然敢这么说我,你不怕御史监察治你的罪吗?”唐曜一下变了脸色,愤道。 御史监察专门监管百官言行举止,要是唐曜真要告,御史监察核实后贺崤免不了责罚。 “唐诸司升职后好大的官威,你就算告诉给御史监察,谁会信你的话,可有人为你作证。”谢政玄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唐曜哑口无言,确实没有人给他作证,他平时仗势欺人惯了,官员对他都有怨言,他又不是真的魏家人。 唐曜可不是吃哑巴亏的人,对谢政玄他到不敢明言相怼,但他对谢政玄的恨却是很深。 这番恨,除了来自翰林学士任职一事的恨意外,还因为晏枎虞要嫁给谢政玄。 为了权力,他选择娶了不爱的礼部尚书之女,原本他还想着等官位高升后迎娶晏枎虞进门,没想到在魏绰打消念头后她竟然要嫁给谢政玄。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对谢政玄恨之入骨。 “世子发话,我个诸司还能说甚么,听闻世子马上就要成亲,刚好未来世子妃和我有些交情,说来我与她还定过亲,后来又被我退亲,现在没想到被世子捡了去,我就说她怎么能对我不理不睬,原来真早就勾搭上了其他人,该说甚么好,我可真是恭喜世子了。” 唐曜边说边笑,似有一种出气的快感。 好景不长,在唐曜话语刚落的瞬间,只见冷光一闪,锋利的刀刃直接架在了唐曜的脖颈上,直接出了血。 穿着官服的谢政玄手握刀柄,眸间冷漠。 上朝不可带兵器,现下他们已出宫门,抱着他佩刀的薛策就站在他身后。 谢政玄慢慢转动刀刃,唐曜感到脖子一阵刺痛,鲜血缓慢留下,吓的他一动不敢动。 还未离去的百官都吓的停下了脚步。 “我这把横刀饮血无数,削铁如泥,唐诸司可知这意味着甚么?”他表情很淡,看不出息怒。 唐曜喉头吞咽了下,之前他也暗讽过谢政玄,但根本没有动过刀,更别说见血。 谢政玄的动作与神情,让他意识到他真会一刀了结了他。 唐曜哪儿见过这种场景,压制着颤抖道:“世…世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唐诸司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的手未曾停下,锋利的刀刃在已破裂的伤口上来回摩擦,痛的唐曜冷汗直流。 唐曜声音抖个不停,“不…不知。” 谢政玄:“你的骨头远没有铁硬,我的刀想要砍断并不难,唐诸司该回去让礼部尚书教教你怎么学说话,再让我听见你这张嘴里说出不该说的,我会让人给你的父母通知让来收尸。” 说完,他收回刀刃反手扔给薛策,嘱咐,“把上面的脏东西清理干净,我的刀不沾废物的血。” “是,世子。” 唐曜有怒火这时也不敢发出来,只能夹着尾巴赶紧离开。 在远处望见这一幕的晏枎虞不禁停下了脚步,她本想在宫门跟前等他下朝,与他同回世子府,不料想看见了这一场景。 她不知两人发生争执的缘由,但看见唐曜受伤她还是满开心。 “晏娘子。” 宋俱怀从宫门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晏枎虞,这些时日他都跟着师父彭礼进宫给太子诊治。 闻声,谢政玄转眸看向她所在的位置,负在身后的手指尖微动了下。 两人目光相对,她嘴唇动了下,似是有话要说。 “晏娘子怎么在这儿?”宋俱怀跑到晏枎虞面前,彭礼在身后咳嗽了声,提醒他注意现在两人的身份。 她收回目光,“宋医监,我是来等殿下的。” 宋俱怀这才想起前几日听到的消息,“看来世子和娘子要成亲的事情原来是真的。” 他像是还有话要说。 她点头,“亲事我们本想过些日子再说的。” 宋俱怀笑着道:“那就恭喜娘子了。” 除了恭喜,他还能再说甚么。 谢政玄走过来,对着她道:“你怎么来了?” 她道:“妾呆在府中觉得无事,想着殿下就快下朝,就想来等殿下一道回去。” “刚刚你都看见了?” 他问这句话,只是想知她心中作何想法。 “看见了,”她望着他,眼神柔情,“妾只是觉得,殿下的刀该回去擦一擦了。” 她未曾听见他对薛策的叮嘱,却说出了和他差不多类似的话。 谢政玄摩挲玉韘指尖停了下来凝视着她,“娘子说的有理。” 未几,彧王府的人忽然上前,看样子就是也是等着他下朝,来的人他们都认识,是范恭。 范恭带了几个手下,行礼道:“参见世子。” 不知道王府又有何事,谢政玄直接开门见山问:“许久不见范典军,这番来又有何事?” “回禀世子,属下是奉王妃之命邀请世子回王府一趟。” 谢政玄颇有些意外,“这可真是稀罕,王妃没说何事?” 范恭道:“是三娘子太想见世子,从前日就托王妃来让世子回去,王妃这才派属下前来。” 谢政玄想着这很不像自己母亲的作风,之前就算谢苌宜老想找他,她也不会答应谢苌宜的要求,上次谢苌宜能来世子府,还是趁她不在的时候。 他感觉这是分明就是拿谢苌宜当幌子,肯定有其他事情,他要是猜的没错发出这个命令的应该是他那说一不二的父亲,彧王谢昊。 成亲一事,彧王始终不满晏枎虞的身份,想来还是不想就让他这么轻易娶了这个普通人家的女子。 他已经厌烦再对此事与王府多言,转念又想了下,他是几天没有见到谢苌宜,搬出王府时,他答应这个自己罪疼爱的妹妹,隔两三天就会回去看她一趟,趁这时候去看看谢苌宜也好。 晏枎虞看着他,“如范典军所言,殿下还是回去看看吧,您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苌宜娘子了。” 谢政玄低眸,视线落在她的面容上:“你随我一同回王府吧。” 不等她拒绝,谢政玄向宋俱怀和身后的彭礼点了下头后朝备好的马车走去,她只能跟上。 离开时,她回身向宋俱怀挥了下手。 彧王府的人也随着他们一道离去。 第四十六章:“可以吗?” 到了王府,谢政玄扶着她下了马车。 出乎谢政玄意外的是真的是谢苌宜想见他,而不是王府找的由头。 谢苌宜居住的院落和谢胤栩紧挨着,他们两人倒是碰见了他以及谢雍。 谢雍没有做官的资格,日常就和城中的一些商贾世家的弟子混在一起,他还和曹志煋的交情非常好,之前谢政玄在王府的一些事,就是他透露给曹志煋,后者才知道谢政玄在王府的处境趁机嘲讽。 与谢胤栩言语几句后,谢政玄瞥见谢雍身后的道士,他想起自己上次去御云观进香见过这位。 “要是我没记错,道长应该是无闻道长的师弟?” 潘留拿着浮尘看起来慈眉善目,“世子说的没错,贫道有礼了。” 杨遒和他师出同门,他们的师父和御云观的掌门师公是师兄弟,自他们师父驾鹤西去,杨遒和他遵从师命来到了皇都,彼时他们正值少年,杨遒向往自由不愿再宫观任职,要是不是因为前世的事情,杨遒也不会呆在宫观里。 潘留是因为偷学禁术被逐出了宫观,此次是时隔二十年才重新回到皇都,也不知他用了甚么办法认识了谢雍。 此人心术不正,唯利唯财是图,晏枎虞看见他一直垂着眸,没有对视,心中的恨意升腾,恨不得立马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 她心想,看来他们是在御云观认识的了。 谢雍出口道:“怎么,我们世子这是对我身边的人也了如指掌啊。” 对于谢雍,早些年间谢政玄跟他还算平和,那是因为谢阳初还在,谢雍在王府本就不受重视,小时候经常被府里的仆从因为母亲的出身说三道四,自从谢阳初来了后,她对他非常好,谢雍是为人不入流,但对谢阳初却是十分看重,他很喜欢这个阿姊,某种程度上谢阳初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对谢政玄的恨,就是从谢阳初死后开始。 看在已故的谢阳初面子上,谢政玄基本不会和谢雍计较。 他道:“了如指掌算不上,见过而已。” “我还以为世子这是对我身边的人有意见呢,不对,应该是世子根本不会对我身边的人有兴趣。” 见着二人似乎又要不要愉快,作为长兄的谢胤栩出来打圆场,谢雍对谢政玄厌烦至极,没等谢胤栩话说完直接带人离开。 潘留与晏枎虞擦肩而过时,目光在她身上不经意停留了会儿,似是在打算着甚么。 谢胤栩叹了口气,“二弟就是这种脾性,你别往心里去,都是自家兄弟。” 谢政玄对这些话没有多大感觉,兄弟?有要三番两次送手足去死的兄弟吗,他不计较不代表就认同这不值一提的血缘关系。 “长兄不是还有事,现在又不忙了?”他这么一说,谢胤栩瞬间想起自己还要去接他的夫人,连忙告别。 谢胤栩这门亲事彧王也算是挑对,小两口过的很和睦。 虽然彧王偏心,他对谢政玄还是算可以,就算无缘世子之位,两人表面看起来也没变化。 知道谢政玄要来,谢苌宜早就在等着,一见到他们进来就满心欢喜的跑过来。 他没有带她先去见彧王和王妃,恐怕还是因为知道会不愉快,索性就先陪谢苌宜玩耍。 谢苌宜拉着晏枎虞的手,稚气道:“知道娘子要嫁给我家三兄,苌宜心中很欢喜,你们成亲时,苌宜能提前去吗?” 晏枎虞蹲下与她说话,“当然可以啦,不过还是要看看王妃的意见。” “要是娘亲不让我去怎么办?” 谢政玄替她拉好衣角,“有三兄在,不用担心。” 在自家妹妹面前,他是能宠就宠着,别说提前去,到时候能不能去都是两个字。 彧王和王妃如此不愿意他们结亲,到时候他们去不去都难说。 “嗯。”谢苌宜用力点了下头,她是非常相信谢政玄的话。 几人在屋子里待了没多久,谢苌宜就拉着他们要去院子里荡秋千。 她跑在他们前面,不是在捕捉蝴蝶就是摘个小花玩儿,很活泼好动。 王府的花园他们有阵子没来,他们两个在后面轻轻推着,背影看上去都十分般配。 谢苌宜好动话也不少,说到了昨儿进宫去看谢晋,没想到谢晋意外落水感染了风寒,他们都没能一起玩。 她道:“可是三兄,我见风筝时听见四兄身边有个内侍偷偷跟身边人说,是有人想害四兄,这句话我都没跟阿娘说,可真的有人要伤害四兄吗?” 谢政玄手上的动作停下,晏枎虞也赶忙看向他,这种话也不是敢随便说的。 “是哪个内侍?”他问。 “陈内侍。”谢苌宜经常进宫,对谢晋身边的人是有印象的,已经可以叫出名字。 听此,谢政玄起了警觉。 他正准备安慰下谢苌宜,范恭过来道:“世子,彧王有请。” 该来的躲不掉,他向晏枎虞交待了几句,说是他马上回来,让她先陪着谢苌宜玩。 她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谁都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半天。 谢政玄到达书房,并没有见到彧王,范恭说是彧王让他先等着,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状况,他就坐下等候。 仆从端着茶上来,谢政玄过了会儿后端起茶杯轻啜了口。 半刻钟过去,还是没见彧王。 有个他非常面生的婢女走了进来,姿态婀娜,风情万种。 对方向他行礼,“殿下。” 话音落下的同时,书房的大门也快速被锁上。 谢政玄立即意识到不对,他刚想起身却感到头脑一阵昏沉,浑身异常燥热。 茶里被人下了药。 …… 天已经完全黑了起来,晏枎虞已经带着谢苌宜回了房,眼见谢政玄去了半个时辰还没音信,她就想找个人问问。 谁知,她刚迈上走廊,范恭就迎面走了过来。 晏枎虞出口道:“典军,殿下还在彧王的书房吗?” “世子和亲王正在谈事,世子说晏娘子要是累了,就先去之前的房中休息,等会儿他去找你。” “我想去书房门口等殿下可以吗?” 范恭道:“世子之前住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估计今晚他们要谈很久,彧王说今晚就先留宿在此。晏娘子大概也知道,这门亲事彧王并不满意,所以还是不要过去的好,我这就带晏娘子去休息,世子谈完了,自然会去找你。” 晏枎虞表面应允,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其他的她不清楚,有件事她很明确,来的路上谢政玄已经告诉她,亲事的事让她别担心,目前已经没有可谈的,现在又怎么可能谈这么久。 没有确切原因,她只好按兵不动,先回了之前的院子。 等范恭一走,她立马对薛策道:“我总觉得殿下大概有事,你要不要悄悄去书房看下。” 薛策有武功,能避人耳目。 就算她不说,薛策也有这样的意思,他跟谢政玄这么久,对彧王府的人也大概有个了解。 按照彧王对这门亲事的厌恶,根本不可能让她留宿。 “好,我去去就来。”薛策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们猜的没错,谢政玄遇到了大麻烦。 面前的女子接近赤裸,身上只留了件薄纱衣。 谢政玄意识濒临溃散,他什么事没经历过,唯独这种事,他清楚彧王的用意,要是被晏枎虞看见他和别的女人一夜春宵,这门亲事都不用他做什么,她自己就会走。 哪个女子能忍受自己的夫君在成亲之际背叛自己。 “殿下,”女子魅声缠了过来,“奴家在这儿,殿下您还有什么隐忍的呢。” “滚。”谢政玄气息不稳,声音却足够冰冷。 “再往我这里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女子似乎没意识到他说的不客气是何意,还想着上前,谢政玄反手打碎门口的花瓶,将一块锋利碎片抵上了女子的喉咙,力道之大吓得对方花容失色。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奴家也是奉上头的命令。”女子求饶道。 谢政玄懒得跟她多余废话,“去书案边待着。” 有活命的机会,女子一溜烟儿跑的极快。 他继续砸门,可门口的铁链结实,他又没带刀,外面的人全当听不见他的命令。 体内的无名之火蚕食着他的理智,此药的药性非常猛烈,他根本不知道能坚持到何时。 就在他疯狂踹门时,屋外传来薛策的声音,“是世子吗?” 谢政玄立即回应,“薛策,快门打开。” 听出他声音不对,不顾他人阻拦,薛策直接斩断了铁链。 “世子?!” 瞧见谢政玄的样子,薛策立马意识到,“你被人下药了?” “回去。”他说。 薛策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药,世子府又远,就带他回了之前住的院子。 晏枎虞见着两人回来欣喜的迎了上去,谢政玄紧绷的那根弦这一刻才得到了放松。 他气息很重,晏枎虞也看出了不对劲。 薛策道:“快带世子进去躺下。” “这是出了何事?”她问。 薛策也说不清,只是说谢政玄被人下了药,得赶快找太医。 躺在床上的谢政玄出声:“你们俩出去,别人其他人进来。” 薛策:“那世子的毒?” “你别管,出去。” 薛策还有话想说,晏枎虞示意他先出去,自己照顾着。 没有办法,薛策只能乖乖关上门出了房门。 晏枎虞用湿毛巾给他擦着额头,觉察到他身上特别烫,她道:“殿下真的不需要太医来吗?” “没用的,我中的是合欢散。”他看着她。 合欢散这药晏枎虞不是没听过,该药需要行房才可解,不然就会毒发。 她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道:“毛巾留下,你也赶快出去,等会儿你要还在,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晏枎虞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凌乱至极,她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他的意思难道是要自己看他就这么死? “我出去了殿下怎么办?” “我会试着用功力逼出这药性,你快走。” 见她不动,他坐起身就要拉着她往外走,可他坚持了太久,药效已经完全发作。 在她拉住他的手想要寻找其他办法时,他几乎是不受控的将她反手按在了床榻上。 他身上还穿着绯色官服,发丝凌乱,胸膛剧烈起伏着。 烛火微微摇曳,他距离她非常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 “我已受不住,可以吗?” 他那双眼睛已经不再平静,似有火在跳动,压抑着喘息。 这是她走进他心中最快的办法了,晏枎虞想,如果可以夺得他的心,此刻答应又如何,除了父母的安危,她早已将所有事放在仇恨之后。 四目相望,她双手环上他的脖颈,柔声道:“殿下…想对妾做何事…都可以。” 这一刻,谢政玄被蛊惑到底。 她不知道她这句话对此时的他来说,杀伤力有多大。 “唔……” 他吻着她的唇,伸手扣上她的后脑,不给她一点后退的空隙,行为举止从开始的蜻蜓点水变得猛烈。 她唇齿轻溢出声,“殿下……” 像是无师自通般,她腰间的封带被他缓缓拉开,似是踌躇,她按住他手。 谢政玄的气息滚烫,手却冰凉,她的手却是温热的。 微暗的烛火的下,他可以清晰看见她眼中的颤动。 一吻间隙,他绑着护腕的左手抚上她的脸颊,原本平静的双眸涌动着灼人的欲望。 “别怕,”他开口安慰,“我会很小心。” “妧媆。”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叫她的小字,在两人温存之时。 他想起她说过,有人叫她的小字时,她就会觉得安心。 晏枎虞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现算不算的上合格,从他的反应看,应是合适的。 像是无师自通般,她身上层层件件的衣袍已被他轻易褪去,只剩最里面的纱衣堆积在腰间,香肩半露。 头上的金钗一支接一支掉落在床外,只剩一个小小短簪子禁锢着快要散开的青丝。 相比于她,谢政玄几乎衣物完好,身上的官服依旧扣的严丝合缝。 一个翻身,谢政玄坐起将她怀抱在腰间。 他单手扶着她的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放在她的颈后。 晏枎虞双腿分坐在他的腿上,这样紧密而暧昧的姿势,她无法忽视他与自己相贴的地方传来的“不适”。 他们前世已经行过房,她很清楚那是何物。 “疼……”她嘤咛出声。 “是我太用力了么。” 他虽这样说,手却没有从她胸前的丰盈处移开,只是停了下来。 晏枎虞大羞,垂眸不敢和他对视,双手无处可放只能环着他的脖子。 她小声道:“殿下为何不脱衣服?” 一颦一动,谢政玄将她所有细微的表情收进眼底,他的理智已经完全被烧碎,看着她饱满滑润的嘴唇一开一合,连想都没有径直亲了上去,舌尖抵弄着她的舌,缠绕追逐,津液相融。 晏枎虞根本无法招架,他在床榻上的作风如何,她是知道的。 在她快喘不过气时他才松开她,抵着她的唇道:“我的玉带,你来解。” 他话调情意味很浓,她想,他都是从哪儿学的这些。 事实上有些东西根本不用学,谢政玄也能自己领悟。 幸好她曾伺候过他更衣,解个玉带不算难。 但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其他,她解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松开。 他欣赏着她的窘迫和惑人的羞意,覆上她柔嫩的双手,嗓音低沉,“我来教你,以后,别忘了。” 以后?他这是何意?晏枎虞内心一震。 随着玉带脱落,他的衣衫被她褪下,露出精壮的上身。 “殿下,”她抚摸上他身上层层交错的疤痕,看来没少受伤,“这些伤……” “都没感觉了。”他道。 “都不难受了吗?”她似是很心疼。 “不难受了。” 谢政玄视着她,随即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可是,我有一处现在很难受。” 听此,晏枎虞脸红的不像话。 他那处物什顶着她,感受着她私处慢慢渗出的湿意。 原本穿的好好的白色亵裤早就不知被丢到了何处,晏枎虞此刻全身上下只剩下了一件欲露不露的薄纱里衣,那双明亮却带着丝茫然的眼眸望向他。 不知勾人,最是勾人。 他慢慢抵上她的腿心,晏枎虞瑟缩了下。 担心他以为自己是不愿,随即开口,“等会儿,殿下能慢点吗?” 谢政玄自制力已是濒临溃散,抬起她的右腿放在他的肩上,俯身对她道,“好。” 这句话纯粹是撒谎,他不可能慢,这么说多半是怕把人吓跑。 话落,他身体前倾,缓慢进入。 或许因为他这时动作温柔,晏枎虞没有感受到痛意,只是觉得涨的难受。 因为太过磨人,她已经不是前世的她,不想堕落在和他的情欲中,看着他道:“殿下不用太过顾及妾,妾已经适应了。” 就算她不说这句话,谢政玄也已忍不住, 他从未和哪个女子这般接触过,古人说食色性也,这一刻,他可算体会到是何意。 “今夜就算我对不起你,明日你要怎样算账都可以。” 在晏枎虞还没完全消化这句话,他就已冲破最后的阻碍,与她彻底结合。 “唔嗯……”她不受控制的嘤咛出声。 他大肆动作着,一下比一下用力,顶弄的她音调不齐。 晏枎虞觉得这声音太羞人,随即咬住下唇。 见状,谢政玄抚弄着她的脸,在她耳边道,“别压着,我想听。” 他左手按着她的腰,他似乎对这处软肉特别喜欢,来回摩挲,手上的特制护腕也摩擦着她的肌肤。 护腕用的布料是千挑万选的,饶是再柔软的绫罗绸缎,此刻摩挲在她的肌肤上也是带着轻微的刺痒。 她雪白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手放在他的护腕上微微侧头道:“殿下的护腕,弄得妾痒。” 他喘息出声:“只是护腕弄得你痒么,没有其他的了么?” 她看着他的表情,终在这一刻他清冷的面容才有了其他东西,却是更加蛊人,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忘了一切,以为他们之间仍旧未变。 晏枎虞:“殿下休要调笑妾。” 这种熟悉的亲密让她害怕,她想让这场性事赶快结束。 他舔吻上她雪白的脖子,留下一个又一个印记。 谢政玄明显感觉到,他只要吻这处,她私处就会缩的厉害,喘息不止,咬的他几欲射出。 每一次吻下的剧烈起伏后,他故意在她耳边道:“娘子感觉,还好么?” 她转过头,似是不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 他轻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再次回头看他。 他出声道:“回答,我想听。” 晏枎虞努力保持着声调的平稳,“妾与殿下的感觉一样。” 她不想落于他下,转而眼神迷离而惑人,言语动作更加大胆,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两个人的手互相交迭。 她檀口微启,“妾可以感觉到殿下。” 接着她靠近他的耳旁,声音轻飘飘的,甚至有点儿娇,“很硌,但很……舒服。” 原本是想占个上风,但很快晏枎虞就为自己的举动付出了“代价”。 谢政玄直接反握住她的手,手掌下压,弄得她娇喘不已。 手上不安分,面容上还是跟个正人君子般一样,声音暗哑,“这样娘子是不是更加舒服?” “殿下…坏…” 她思绪清醒,肉体却跟着他不得不沉沦,言语透着娇憨。 他很容易就勾的她情潮泛滥。 他按着她向下,迫使她双腿弯曲,呈现一个跪趴的姿势。 谢政玄单手绕到她胸前,捏着她的胸前的樱红,贴着她道:“撩拨我,后果很严重。” 确实很重,他每次都撞的很重,让她难以招架。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欢爱的气息,她想趁机从床榻逃出,只是撤出一下,又被他拽着脚踝拉了回去。 一道充满情欲感的声音从床围间透出,其中还夹杂着细碎的呻吟。 在她小腿落下一吻的同时,他说:“还没完,娘子何故丢下我就想跑呢。” 何故?他可真明知故问。 太久的缠绵,晏枎虞已经香汗淋漓,发丝贴着脸庞。 享受着她的湿润,谢政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果真跟水做的一样。 他身上的药太烈,抱着她不知做了多少回,从床榻上到床榻下,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快到后半夜才逐渐停了下来,这种事做太久,他怕伤到她。 但这个想法未免来的太迟,看着沉睡的她身上的痕迹密密麻麻,交迭的双腿缓缓流下的白浊,他又是眼睛一热。 好不容易消解的合欢散似乎有了抬头的趋势,他伸手扯过自己的官服给她盖住,穿了件里衣打开门,院子里空无一人。 早就听见声响的薛策很识趣的就跑到了院子外守着。 谢政玄:“来人。” 薛策立马跑进来,笑得跟花儿一样,“世子甚么吩咐?” “让人准备热水,沐浴用。” “世子爷就放心吧,水都备着呢,冬儿在看着。” 薛策虽年纪小,不过该准备什么做甚么他都清楚。 “晏娘子的衣物都备好了,现在要送进去吗?” 谢政玄:“她还未醒,先将我的衣物拿来,恐怕有人还在等着。” “是。” 下药的事,他该去算一算了。 第四十七章:“是妾,愿意的。” 得知计划失败,谢昊气不打一处来。 想把薛策找来治罪,范恭劝他事已至此就算罚了薛策也无济于事。 最后,谢昊只是吩咐这件事不要传出去,又嘱咐下药的事儿直接推给那个他们本来想勾引谢政玄的女子。 老子给儿子设这种计,传出去能有多光彩。 好在就范恭知道,女子也是范恭找的,整件事谢昊没有出头。 不过身为亲王,谢昊自己倒是摘的干净,范恭可就难过。 谢政玄沐浴完从院子里出来,径直去向了范恭的住处。 了解谢政玄些许性格的范恭,早就坐着等候惩罚。 虽然他是奉了彧王谢昊的命令,表面上也把罪推给了别人,见过这件事的仆从倒是好糊弄,可谢政玄又不傻。 门“咣当”一声被踹开。 谢政玄提着刀站在门外,气势压人,范恭放下酒杯起身,拱手弯腰行礼,“世子。” “范典军好兴致啊。” 谢政玄迈步进入屋内,薛策跟在身后,门口的护卫都被驱散到了更外面,此刻屋里屋外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明知罪责难逃,范恭表面还算镇静。 谢政玄扫视了一眼屋内,“典军一夜未睡,想必等待处罚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范恭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动作,没有抬头,“下药一事都是属下擅自做主,想要为彧王排忧解难,世子要怪罪就怪罪属下一人,属下甘愿领罚。” 谢政玄也不啰嗦,直接将刀扔到范恭面前,“擅自给宗亲下药,按律当斩,看在你之前保护过阿晋,就留你个全尸。” “自刎吧。”他道。 范恭看着地上的刀,弯腰捡起,早年他也算征战沙场,后来为了家人回到了皇都,留在亲事府当差。 谢政玄五岁时他来的王府,一直对彧王府忠心耿耿,话少,但能力强。 望着手中的利刃,范恭没想到自己会折在这种事上,这对他来说是非常憋屈的事,但他又不能把罪推倒自家主子身上。 看着范恭不甘的表情,谢政元冷冷出声,“怎么,典军也有怕死的时候。” “世子说笑了,属下从不怕死,早年某征战沙场虽不说战功赫赫,但也是最英勇的那个一个,怕死,我才不怕。” “既然不怕,为何举刀还犹豫?”谢政玄击中要害。 “属下犹豫,是因为不甘心。”范恭辩解道。 “典军有何不甘心,我家世子差点因为你就没命,要是世子出事,典军担当的起的吗?”薛策道。 事到这一步,范恭也不废话,直接向谢政玄寻求最后一步生机,若是他只身一人他肯定以死赔罪,可他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没有办法就这么死了。 范恭知晓眼前的人不会因为他是彧王看重的下属,就放他一马。 可他又摸不准谢政玄此刻作何想法,只能道:“只要世子给属下一个生机,属下定当他日以涌泉相报。” 范恭的话说完,谢政玄见时机差不多,开口道:“生机我可以给你,就不用等他日,我要你三天后就进宫,暗中保护阿晋,此事不可对外张扬,至于父亲那边怎么交代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恍惚间,范恭以为自己听错,确定道:“只是这么简单?” 谢政玄:“简不简单你进了宫就知道,不过典军记着,阿晋若是有任何闪失,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是典军一个人。” 调其他人进宫也许会让人生疑,好在范恭有位大哥在禁卫军当差,早就想让他到禁卫军去,三番五次与范恭商量可他以没想好为借口推脱,此番答应也不算突兀。 重要的是他与谢政玄并无太深的关系,这是王府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魏绰等人也不会有疑心,就算查谢政玄也不担心。 听此,范恭立即双手奉上刀刃,低头道:“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谢政玄拿回自己的佩刀,说道:“那就…辛苦典军了。” 音落,他带着薛策离开。 回去的路上,薛策道:“世子一开始是不是就没想着杀范典军?” 谢政玄走着,“你倒是变聪明了。” 薛策被夸很开心,“我就说,世子要是想杀他,一进门就动手了,根本不会废话。” 薛策接着道:“世子不杀他,是因为一早就想好了要典军去保护四郎吗?” 范恭武力上乘,为人也忠心,谢政玄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众官宦只知太子身体因“风寒”抱恙,真实的状况只有天子和太后以及亲近的两个大臣和他知晓。 下午谢苌宜的话让他意识到现在很有可能走漏了消息,看来太后派去保护谢晋的侍卫并不中用,他要选择一个武力更高的人才行。 “下药的事是父亲在背后指挥,杀了他意义不大,倒不如做我的棋子,”他道,“而如今朝中形式动荡,我担心魏绰已知道真相,阿晋的安危很重要,你再去派一名暗卫跟着,我要阿晋不能出半点闪失,若是有差池,让他们提头来见。” “是殿下!” 领完命,薛策不禁疑问:“那亲王那边世子打算怎么办?” 谢政玄最厌恶被人算计,做出这般事的还是他的亲父。 他能如何,弑父吗?显然不至于。 想起昨日的一夜,床榻上躺着的人,他原本怒火满腔的心此时已消散了不少。 谢政玄停下步伐,吩咐薛策道:“去告诉亲王,昨日之事要是再有,就不要怪我不念父子之情,人我娶定了,这还要‘感谢’父亲的成全。” 谢昊要是知道因为他,他们两人还更进一步,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举措定是会将他气得吐血。 重新回到院子,冬儿端着热水从屋里出来,见着谢政玄行礼道:“参见世子,奴婢已经给晏娘子擦洗干净,也换了衣裳,娘子这会儿还在睡着。” 天际已经完全亮了起来。 谢政玄点了下头,“你们就在屋外头候着,我进去看看。” 随着门“吱呀”一声轻轻响起,晏枎虞立即假装闭上眼睛。 她能感觉到他步履走进,接着在塌边坐下。 谢政玄静望着床上的人睡颜,昨夜的种种在他脑海中重现,每一次紧密的触碰和肌肤相亲他都记着。 她像是梦见甚么,嘤咛一声,转身动了动,一缕头发在她唇边落下。 他犹豫了下,伸手给她拨弄开唇边的发丝。 刚从外面回来,他的指尖带着微微凉意,她睡眼惺忪睁开双眸。 声音带着点儿清哑叫他,“殿下。” 他顿了下,收回手,“醒了。” 意识到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她面容娇羞恨不得挖个地洞逃走。 她猛然坐起,一阵不适感扯的她难受,之前隐隐约约她感觉到有人给她上药来着。 晏枎虞内心咒骂,这个天杀的谢政玄。 可她还要依旧装出一副含羞的模样。 他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一时见过大风大浪的他也有些不知说甚么才能弥补人家。 只能道:“昨夜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会负责一切,如果你不愿意,想要其他补偿都可以。” “殿下不要这么说,这不是殿下的错。” 她知道此刻她必须乘胜追击,让他完全体会到她的心。 他左手的护腕还未来的及带上,手背上的淡红色被人视作不详的倒转祥云纹完全露在外面。 她拉起他的手,五指与他的手交叉放至脸颊边贴上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视上他的眼睛,轻轻吻了他手背上那个他人避之不及的祸纹,“是妾,愿意的。” 是别人忌讳万分的东西,她却一点儿都不在意。 他曲了曲指尖,动作很轻,似是要与她相握。 冬儿却不适时宜的跑了进来,喊到:“世子,贺司直来了。” 恰好碰到他们两人暧昧,冬儿赶紧低头,“是婢子鲁莽,打扰了世子和晏娘子。” 晏枎虞立马正经危坐,放下他的手,谢政玄也收回手。 “告诉司直在旁厅等着,我等会儿去找他。” “是。”冬儿转身就跑的没影儿,生怕有人找她算账一样。 他转头看她,“时间还早,你先继续休息,我见完贺司直再来找你。” 她乖巧点头。 说完,他出门而去。 晏枎虞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她能感觉到,此刻谢政玄对她应是不同的。 再等等,等他对她完全欲罢不能深爱不已,就是她报仇之时。 她知晓他在王允生一案现在遇到了瓶颈,除去他们之间的恩怨,她还是非常希望这桩案子能查个水落石出。 一个有志之才,不应就这么沦为权力争斗下的灰烬。 谢政玄一走,她也没了睡意,转头叫来了冬儿洗漱更衣。 一直到了早膳,也不见谢政玄回来。 不等她派人去问,薛策一路小跑进来。 她放下碗勺,问道:“殿下呢?” “殿下有急事去了大理寺,特地差我来告诉晏小娘子,等会儿吃完早饭让我送娘子回世子府,他忙完就回府。” 她点了点头。 她还本想问问昨天谁给他下药一事,看来只能回去问。 从昨天到今天,彧王和王妃连面都没露,这么大的事仿佛跟没发生过一样。 也是,毕竟主谋是王府的主人,谁敢多说。 用完早膳,晏枎虞没有逗留,薛策已经备好了马车。 从他这院子走到王府门口还得一段路,她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心中已经咒骂了谢政玄几千次。 到了王府大门,晏枎虞迎面就碰到了谢雍,他身边除了那个道士外还有唐曜在。 真可谓冤家路窄。 第四十八章:苌宜失踪 看样子谢雍昨晚没在王府。 晏枎虞心想,这两人何时成了一伙儿。 看见她,想起昨天的事唐曜心中气的牙痒痒。 恰好谢政玄不在,他抓住机会羞辱她道:“一段时日不见,妧媆你可是爬上枝头做凤凰了,没想到你还有些手段,竟引得彧王世子都为你折腰,这背后没少费尽心力吧。” “别叫我小字,唐曜,你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怎么,‘嫁到’尚书府是过的不开心么,如今活得这般刻薄。” “贱妇!”唐曜气急,扬起手臂欲要落下。 薛策直接倾身上前一把钳住唐曜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推。 唐曜没想到薛策力气这般大,没站稳径直摔了个四腿朝天,他何时这么丢过人。 一旁的谢雍出声,“大胆!我请来的人,你个贱仆也敢动。” 他走到晏枎虞面前,狞笑道:“别以为,你们背靠谢政玄,就能无法无天了,拿我谢雍当甚么。” 冬儿知道谢雍和谢政玄的过节,担心他对晏枎虞做出其他举动,上前一步战战兢兢道:“二郎切莫……啊!” 没等冬儿话说完,谢雍反手就是一巴掌,打的冬儿一个趔趄。 晏枎虞眼疾手快立马扶住冬儿,将她护在身后。 薛策挡在他们两人面前,手握着腰侧的环首刀,放在刀柄上的手动了下。 谢雍将他的动作看在眼中,不屑道:“就凭你也敢对我拔刀吗。” “敢与不敢,郎君想试吗?” 晏枎虞不想这个时候多生事,拦住薛策道:“好了阿策,你退下。” 薛策侧了一下眸,听她的话后退了几步。 她安抚了下冬儿,走到谢雍面前,面容上没有丝毫畏惧,言道:“看来有哪种狗就有哪种主人,我原以为谢二郎还明些事理,如今看来和唐曜没有两样。” 随即她平声道:“道歉,要么我就打回去。” 她根本不会看着身边人受委屈,饶是谢雍这样的人也不行,就跟曹志煋一个样,欺软怕硬。 谢雍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疯了,大笑,“敢叫我道歉,看来谢政玄把你宠的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道:“你想多了,就算没有殿下,我依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不会让我身边的人受欺负。” “那要是我不道歉呢?”谢雍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不道歉,那就只能由我还回去了。” 她的脸上不见得有多愤怒,却冷静的让人不再怀疑她这句话是真是假。 “哦?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谢雍激她。 晏枎虞盯着他,连想都没想就要抬起胳膊。 “晏娘子。”冬儿赶紧拦住她,抱着她的手臂,“算了吧,过会儿殿下该回府了,你不是还要为他准备午饭吗,我们别耽误时间了。” “我不能让你白挨了这一巴掌。”晏枎虞道。 “婢子没事的,走吧娘子。” 见她不动,冬儿极力拉着她,看见这一幕的王府管家也赶紧来劝架,两人合力将她拽回了马车。 谢雍“切”了一声,唐曜道:“没想到,她如今背靠世子这么嚣张,不是人多,今天我们不能这么算了。” “你还想对她怎么样,不怕谢政玄了?” 唐曜溜须拍马道:“我认识二郎你,还怕谢政玄吗。” 两人正说着,一支利箭擦着两人中间射了过去,牢牢钉在地面的石板上。 谢雍愤怒看去,只见晏枎虞收回弓箭,冷看着他,随即放下车上的帷幔。 “晏、枎、虞!” 这下,谢雍是真的被惹到。 她只想给他个警告,幸好车上有弓箭,不至于今天就这么吃瘪。 原本这弓箭是薛策顺手要带回世子府的,他几次都忘了拿,这次好在记着了。 冬儿放心不下,“娘子这么做没事吗?” 晏枎虞:“我又不是要伤他,他都打的你脸肿了,我怎么可能就让你这般受委屈。” 冬儿听了这番话很暖心,脸肿着还扯出笑容道:“多谢娘子为我出头,没想到娘子还会用弓箭。” 毕竟晏枎虞平日里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会使用弓箭的人,就是个温柔娇憨的女妇。 “我阿耶教的,他打猎可厉害了,几乎百发百中。” 说起家人,晏枎虞不禁有些沉思,她与谢政玄的婚事,她还压着没有告诉远在豫州的家人,连皇都城的舅舅舅母她都闭口没说。 可这都是迟早要说的事,她得想想怎么说才容易让家人同意,入道观一事本就够他们消化一阵子,这才没几个月,她竟然就要嫁人。 让谁来一时半会儿都难以接受。 谢政玄几乎一天都在大理寺呆着,晏枎虞等了一天到了晚上才见到人。 王允生的案子在万念俱灰之际,他们终于抓到了魏锃那边的破绽,那个手上有刺青的随从在想要暗杀死囚时被暗卫抓到。 果然,魏锃还是不想给人留下把柄。 那日前往狱中和死囚谈交易的就是这个随从。 这是前两日他让贺崤放出去的消息起了作用,他们将死囚有可能反水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临了还将死囚的家人带往狱中相见。 魏锃这边以为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不敢赌,才下了杀意。 严密的看管确实有用,几天没有动静的案子终于有了大的突破。 他们今日一天都在审问那个随从,此人叫赵一。 怪不得他和那个死去的赵某能接上头,他们根本就是亲戚。 赵某的证词说是没看清人脸,只看见手上的虎口处有刺青,看来这些证词有部分根本就是假的。 看来碍于表兄弟关系,他想供出赵一又不想供出,就说了一个特征让他们去查。 好在他布置下的暗线起了作用,有赵一这个突破口,查到魏锃是迟早的事情。 接连的好事,让谢政玄也倍感放松些许。 去往堂厅的路上,薛策把白天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听到她用弓箭吓唬谢雍时,他停下脚步,“你是说,她会使用弓箭。” “是啊殿下,听说晏娘子的阿耶会打猎,她的弓箭都是跟他阿耶学的。” 听到这儿谢政玄继续向前走,他不知,她的弓箭能到今天这种熟练的程度,全都是因为他的教导。 前世,她没少看他射箭,他教了她不少,她跟着也学了不少。 饭桌上的饭菜已有些变凉,晏枎虞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庭院,几近望眼欲穿。 终于,那抹身影出现,她惊喜道:“殿下。” 看着她向他跑来,他目光有一瞬变得柔软。 跑到他时她停下脚步,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殿下今日忙了一天该是饿了,妾做了殿下爱吃的金银蟹黄卷,殿下尝尝。” 她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到桌前坐下。 谢政玄眼睛扫过她松开的手,她忙碌着替他盛饭,摸上碗边时她道:“饭有些凉了,我让人再去热热。” 他接过她手中的碗,拉了下她衣服示意她坐着。 “无事,天气炎热,吃太烫的反而不好。”他将给她盛好汤的碗勺放在她面前。 “蹄花汤补身子,对你好。” 意识到他话中的含意,“腾”的一下,她脸飞上一抹红,头弯的可低,一勺接一勺喝汤。 谢政玄不自觉唇角一抹笑,说道:“如何,早上那会儿不是很大胆吗,这会儿怎么连话都不说。” 她拿着勺子抬眸看他,语气有些娇嗔道:“殿下惯会取笑妾。” 他不再逗她,“今日谢雍为难你了。” 晏枎虞早就知薛策会把白天的事情告诉他,也不意外。 “嗯,”她点头,“我倒是无事,就是让冬儿挨了打。” “听薛策说你弓箭用的不错,之前不见你用过,你阿耶想必骑射之术也有样。”他看着她道。 她心中很是镇定,“妾的阿耶少年时在关外长大,自小被羌族人收养,骑射之术是很出众,可妾跟他也只学了个皮毛。” “记得你说害怕弓箭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些玩意儿。” 完了,她怎么忘了这一茬,白天光想着为人出头了。 她思忖了下道:“要是箭在妾手中就无事,因为知道箭的方向,所以就不会怕。” 他没有言语。 顿了下她道:“妾对二郎使用弓箭,殿下会怪妾鲁莽吗?” 他道:“为何要怪,你不用担心他会做甚么,有我在,何况你现在名义上已是世子妃,太后亲封,他对你不敬是大罪,该担心的人是他。” “吃饭吧,”他替她夹了一块儿鱼肉,“多补补身体,你太瘦了。” 晏枎虞表面开心,心中却是如鲠在喉,他的话,怎么感觉意有所指。 吃晚饭,夜色已深。 谢政玄本就回来的晚,这一来二去都快到子时。 按照往常,她伺候他就寝,日后她成为真正的世子妃,这些事也需要她来做。 也不是多繁琐的事,不过就是更衣而已。 见他今日没穿官服,她边替他解着腰间的带子,边问:“殿下今儿去大理寺怎么没穿官服?” 他平静道:“昨夜,弄皱了。” 他话一出口,晏枎虞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就不该问。 见她手停下,他垂眸,喉头动了下,言道:“这常服的带子,也不好解吗?” 晏枎虞觉得自己就应该听舒莹莹的话去休息,就不用听见这些,勾起昨晚的回忆。 他平日换衣服都很快,一般直接自己就穿好,今晚换的让晏枎虞觉得很煎熬。 就在她准备退下时,屋外传来一阵火急火燎的声音。 “世子,世子爷……”护卫带着王府的管家快步跑进院内。 谢政玄走到门口,看向屋外,“吕管家,这么晚有何事?” 年过半百的管家跑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急切道:“苌宜小娘子,失踪了。” 第四十九章:登门太师府 皇都城内。 本已经到了宵禁时间,原本静悄悄的城内今天却破了例。大批大批人马不停在街上来回穿梭,仔细搜寻着各个角落,在每个坊家家户户找人。 彧王府的人几乎全部出动,王妃在府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以泪洗面。 谢昊也是急得团团转,连璟王府的人都跟着出动。 如此大张旗鼓,不由得引得百姓猜测。 谢政玄将剩余的三个暗卫和世子府所有的护卫都派了出去,几番寻找,仍然是没有丝毫踪迹。 谢胤栩骑着马带着亲事府的人与他相汇,晏枎虞也坐不住跟了出来,坐在谢政玄身后的马上。 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可前世谢苌宜是并不是此刻出的是,离她当时出事还有一年的时间。 晏枎虞本想着后面交代她不要在明年初秋的九月八不要去河道游玩,以防有意外,没想到今晚会出事。 “城东的所有坊我都找过,还是没有见苌宜的消息。”谢胤栩道。 “王叔说他搬字画离开王府时,还见到苌宜在花园跟人捉迷藏,我阿娘说也有见到,一个活人就这么消失在王府,到底是何人敢绑走小妹。” 听着谢胤栩的话,坐在马上的谢政玄已经想过无数有可能的人,最后怀疑的种子还是落在了魏氏头上。 难道是想用他妹妹的安危来警示他,不要再继续追查王允生的案子吗。 “今日王府进出的车辆都严格查过了吗?”谢政玄回头问薛策道。 “已经全查过了,每个人也已仔细盘问过,都没有半点踪迹。”薛策回答。 街道四周灯火通明,谢政玄紧握着缰绳,眉头紧皱。 晏枎虞意识到,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这种表情。 “再去搜,传达下去,无论是家仆还是护卫,每个人都要每家每户都要仔细过问,谁要有半点遗漏,军法处置。” “遵命。”薛策策马飞奔离开。 谢政玄望向城北,“城北还没搜,我负责去搜寻,还望长兄再过一边东边,西边就交给谢瑞。” 谢瑞是璟王谢浑的儿子,年纪与谢胤栩差不多大,在宫中当差。 “嗣临,北边都是达官显贵住的地界,其他小官还好说,魏太师他们家你怎么去查。” “我自有方法。” 说完,谢政玄扬起马鞭,胯下的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奔驰而去。 晏枎虞准备跟上,谢胤栩叫住她,“晏娘子。” 她回头。 谢胤栩道:“苌宜失踪一事这属于王府私事,就算人家不让进门也情有可原,但嗣临对苌宜的爱你是知道的,我怕他强硬进魏家的门,你要适时劝阻他。” 晏枎虞点头,“多谢大朗提醒。” 她也快步跟上。 等两人一走,姗姗来迟的谢雍驱马来到谢胤栩身边,他神色有些慌张,身上还沾着酒气,谢胤栩生气道:“你是不是又跑去和曹志煋那帮人鬼混了,府内出了这么大事,阿耶找你都找不见。” 谢雍难得没还嘴,问道:“小妹找的怎么样了,我听府里的人说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 谢胤栩:“还没有消息,你快跟我去城东再看看。” “好。” 谢雍心有余悸的望了一眼谢政玄消失的方向,勒紧马绳跟着谢胤栩离开。 城北。 没有半刻停息,谢政玄直接下马来到太师府前。 他望了一眼门上挂的牌匾,没有犹豫就向里面走去。 太师府的护卫将他挡在门外,查问:“来者何人,没有拜帖和太师的允许不能进去。” “兵部侍郎谢政玄。” “原来是谢侍郎,我家太师已经就寝,侍郎有事还是等天亮了再来。”护卫恭敬道。 谢政玄展开手中的画像,“我来找人,我必须见到太师。” 护卫感觉到眼前的人不是自己能对付,而且他的姓氏足以说明他的地位,在皇都,姓谢的哪个不是皇亲贵族。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踌躇了下,“还请侍郎稍作等候,属下这就去禀告太师。” 谢政玄等着,紧追上来的晏枎虞的散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面前。 她就知道,他肯定会来先查魏家。 “殿下。” 因为追赶,她发丝有些凌乱,说话气息微喘息。 “如何了?” 谢政玄回眸,见着她有些累,开口道:“在等,今夜让你跟我出来受苦了。” 他本是让她呆在家中,晏枎虞念及谢苌宜对她的好,还是执意跟他出来。 “无碍,妾想跟殿下一起。” 他面容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柔和。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消息,这次出来的倒不是护卫,而是魏锃。 “不查案,凌晨登门,世子倒是好雅兴。” 魏锃道:“深夜到访,不知世子何事?” 谢政玄也不多言,拿出画像,“我的妹妹今日在王府失踪,至今杳无音信,天子下令允许我等搜查全城,太师府也在其中。” 魏锃看了看那画像,面露怀疑,“县主失踪虽说是大事,但是我们太师府也不是甚么人都能搜的 ,世子这么说,意思是怀疑我们绑的贵府千金?” “秘书监说的这是甚么话,”晏枎虞适时出声,“我们世子只是奉了天子的命令,再说这太师府这么大,万一有人起了歹念,把人带到了太师府,想要嫁祸,那也不好说呢。” “没想到你这小道姑这么伶牙利嘴,这是太师府,你以为是你御云观,说嫁祸就嫁祸?”魏锃道。 “凡事都有万一,县主一个大活人不是在王府说消失就消失了么, 王府的护卫不比太师府差,还是说秘书监想要违抗圣令?”晏枎虞此刻说话颇有笑里藏刀的意味。 她与魏锃对峙,无非想着能在谢政玄心中落些好,好让他死心塌地爱上她。 如此大的帽子,魏锃也得掂量下。 有天子的命令,就算魏锃再不愿,他也只能让谢政玄进府一看。 这一圈出来,他们仍旧无所获。 谢政玄是猜的没错,这事和魏家是有关系,但他进错了地方。 送他们出府时,见到谢政玄失魂落魄的表情,魏锃虚与委蛇道:“那就祝世子早日找到县主了。” 晏枎虞回头看了魏锃一眼,谢政玄现在无暇与他多话。 他想,不是魏家,那还有谁? 时间紧迫,拖得越久越不利,他们又挨家挨户拿出谢苌宜的画像询问,等到天色逐渐由暗转明,还是没有一点儿线索。 等完全把城北寻完,日头已经到了西边。 一夜未睡,加上又忙了一天,晏枎虞有些疲惫。 回王府的路上,她坐在他身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低眸看了下她的侧脸,准备调转马头先送她回世子府休息。 一阵马蹄声响起,余元甫带着诸葛久以及诗鸾欣从城南方向过来,几人在北城门前遇见。 他们几人和薛策在城南也找了一夜。 “你们那边怎么样?”余元甫问。 “没有找到,我准备先送她回世子府,熬了一天一夜,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谢政玄道。 “我们不累,就这么大个皇都城人还能藏到哪里去,我们再去找找。”诗鸾欣也是满眼焦急。 谢政玄:“苌宜的失踪显然有预谋,我等下要回王府,需要再细细探查一番。” “嗣临,”余元甫叫他,“要是找不到苌宜,我们该当如何?” 谢政玄:“偌大个皇都城,要是地面找不到,我就翻他一个底朝天。” “城门那边如何?” 怕贼人带着谢苌宜出城,今儿早城门打开后,他就命令神武卫对进出城内的所有车俩和人仔细盘查。 “东边三扇门分别有璟王世子和大郎还有二郎守着,剩下的九道门分别有亲事府神武卫的人守着,薛策在西边的安宁门。”诸葛久道。 城门尤为关键,谢政玄想着,他们要是出不了城,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漏出马脚。 他们绑谢苌宜一定有目的,这个目的,究竟是甚么? 暗卫也传来消息,太师府并无异常。 事发突然,谢政玄有一瞬间也不知该往何处查询,就如,连墨山那场大雪中一望无际的血海,他身处其中,除了挥刀血战,别无他法。 “世子!” 就在几人准备下一步动作时,一个身穿神武卫甲胄的侍卫来报。 晏枎虞被这声音惊醒。 “东直门有情况!” 闻言,谢政玄没有片刻逗留驱马飞奔过去。 东直门是谢雍在看守,城门前,关卡内。 一辆装载着层层货物的马车被拦了下来,拦下马车的人不是谢雍,而是贺崤。 听到谢政玄有事,他也来帮忙,大理寺那边有何松盯着。 他本和薛策在一处,从薛策口中他知道谢雍和谢政玄有仇怨,怕他做事不认真,他就特意来看。 谢雍守着的城门在中间,那辆看起来不起眼的马车若不是贺崤叫住,都快过关卡。 押车的三个人战战兢兢跪倒在地,一群士兵将马车围在中间,旁边还有不少百姓在围观。 谢雍神色紧张,一动不动站着。 被拆卸下来的箱子不大,车上有六七箱货物,最底下一层靠左边的箱子渗着殷红的血丝,不仔细根本难以看到。 其他箱子都没有,只有那个箱子沾染了红色。 谢政玄很快赶到,贺崤把情况给他说了一遍。 晏枎虞和余元甫他们在距离箱子几步之外的地方,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同一处。 谢政玄左手搭在刀柄上,扫了一眼穿着朴素跪在一旁的三个人。 他走到箱子面前,贺崤道:“近日酷暑,我是看有苍蝇一直围绕着这个箱子飞,其他箱子上都没落有苍蝇只有这个箱子有,接着才发现有血迹。” “他们不是说这里面装的是运往别处的河鱼吗,”谢雍强装镇定,“有血迹和腥味很正常,再说这么小的箱子怎么可能装的下人。” “可只有一个箱子有苍蝇就蹊跷,而且,如果想要装人,怎么都装的下。”贺崤道。 贺崤在大理寺任职,对于这些东西他比较敏感。 “司直怀疑小妹在里面,这太荒唐了,要真是小妹,那伙儿贼人怎么敢在这时候撞到刀口上。”谢雍道。 “是与不是,我们开箱就知道了。”贺崤回答。 谢政玄盯着箱子,放在刀柄上的手紧了紧。 彧王府那边也接到了消息,王妃和彧王都往这边赶来。 第五十章:杀我所杀 和风习习,朝光夕照。 箱子上的榫卯已被去掉,短暂停顿了下,谢政玄伸手掀开箱盖。 围观的人群惊呼一声。 望着木箱的情况,在大理寺见过太多惨状的贺崤都是嘴动了动,不忍地看向谢政玄。 在几条咸鱼的掩盖下,只见一具小小的身子被对折两半,按压在狭小腥气熏天的箱子中。 那双白嫩的小手沾满了血污,指甲碎裂,身上都是被箭矢射穿的窟窿,手腕上还带着他送的小金镯。 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晏枎虞愣在原地,她虽看不见全貌,但是已经看到了谢苌宜那张沾满血污的小脸。 早就知晓这一切的谢雍后退两步,像是不敢相信,实际上他是害怕,害怕事情查到他这里。 看见这种场景,诗鸾欣不禁掩面倚在余元甫肩上哭泣。 “殿下。” 久久,很久很久,谢政玄都没有动。 晏枎虞上前,不由得轻轻叫了叫他。 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此刻,他确实是已经甚么都,听不见。 他视若珍宝的妹妹,就这么躺在这个破旧的箱子中。 素来爱干净的她,此时却弄得一身脏污。 谢政玄缓慢伸出僵硬的手,捞起已经凉的发寒的谢苌宜抱在怀中。 晏枎虞看见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好半天后,谢政玄额头轻碰上怀里小人儿的额头,压抑着喃喃出声:“是哥哥…找你找的……太晚了。” “苌宜。” “啊!!!” 人群外,才掀开车帘的彧王妃看到这一幕撕心裂肺尖叫出声,不顾下车时摔倒在地的狼狈,呕心抽肠的拨开人群来到谢苌宜的尸体旁。 饶是往日以威严示人的彧王,下车时腿也发了软。 彧王府的人几乎都已到齐。 已经走路不稳的彧王妃被谢乐安和近身侍婢搀扶着,她甩开其他人,同时也推开了谢政玄。 望着疼惜的女儿,王妃抱在怀中心如刀割,失声痛哭。 “苌宜,我的苌宜!!!!” 可这个称呼,不会再有人回应了。 “是谁,到底是谁杀了我的孩儿!”彧王悲痛喊道。 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流过眼泪的彧王,也已经几近崩溃。 “阿耶,”谢胤栩和谢芷两兄妹都在安慰谢昊。 谢芷哭着道:“小妹出事,阿耶也要保重身体啊。” 望着眸中蔓延着无尽痛苦的谢政玄,晏枎虞泪眼婆娑。 谢苌宜待她也极好,她此时的难过真真切切。 被推到一边的谢政玄没有停留,径直走向跪在地上的那三个人,拔刀问:“是你们做的么?” 其中一个人道:“不是小的,不是小的。” “幕后主使是谁?说!” “小的不敢说啊。” 随着一声惨叫,鲜血喷薄而出,谢政玄走向下一个人。 “是谁?” 跪在他脚边的人连连磕头道:“求爷饶了小的吧,小的也不敢啊!” 又是利刃割开喉咙的声音。 像是濒死的鱼那样,那人扑腾了两下,就悄无声息了。 看到两个同伴惨死,最后一个人不等谢政玄问就开口道:“是曹御史家的郎君曹志煋,还有魏秘书监之子和贾家的两位郎君吩咐我们做的,我们只是装了尸体,不管小的事啊。” 没有留情,寒光闪过后,最后一个人也应声倒地。 刀尖上的血滑落。 谢政玄拿着刀走向一旁的马,看出他概是要去找那伙人,晏枎虞想上前拉住他,却迟了一步。 谢政玄没有停留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她在身后大喊,“殿下!” 诗鸾欣他们几人也慢了一步,薛策赶过来时谢政玄已经走了。 见谢苌宜已死,薛策也面露悲伤,双拳紧握。 看他马上带着弓箭,晏枎虞将薛策从马上拉下来,随即朝谢政玄消失的方向赶去。 “晏娘子这是去了哪儿,世子呢?” 诗鸾欣道:“她去找嗣临了,嗣临知道凶手是谁肯定要去复仇,我们不能让他们犯险,我们也快跟着。” “你没有武功,去了也是冒险,我和阿策还有阿久去,你与贺司直帮忙照看着。” 望着已哭晕的彧王妃,余元甫道:“小苌宜的尸体需要安顿好带回王府,你们就跟着谢胤栩,看哪里需要帮忙。” 他的话不无道理,贺崤应允,“你们要小心,一定要拉住世子,一旦他杀了那几个人,肯定要受大理寺处置。” “放心。” 余元甫难得这么正经,随着其他三人离去。 彧王府县主被谋杀一事已经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司寇自商听着刘景的汇报,边喂养着池中的小鱼。 “竟然是魏太师的外孙和孙子做的,那场戏我倒要好好观看了,希望谢政玄,别让我失望啊。” 说着司寇自商扔掉手中所有的鱼饵。 “少主这是要去太师府?”刘景道。 司寇自商负手往大门走去,“杀人这种事,当然是要现场看才有滋味。” 贾宅。 城东贾家为皇都城赫赫有名的富商,传说富可敌国,长日与一些官宦交好。 贾家共有三子一女,最小的儿子才三岁。 谢政玄手握横刀,下马踏上通往贾家的台阶。 门口的仆从见迎面来的人浑身戾气,杀气重重,愣是没敢拦,只敢发问:“你是何人?这里可是贾宅。” 他冷冷抬眸,“谢政玄。” “你姓谢?” 他步步往前走,几个仆从步步往后退。 到了院内,贾宅的几位夫人正在院中纳凉,贾家家住外出做生意还没回来。 他开口:“让你们家少主滚出来。” 仆从瞧见他刀尖上的血,吓的发颤,“我家少主不在,昨日他们出去就没回来。” 几位夫人也被吓的聚拢在一起,一个十分年轻,看起来年纪和晏枎虞差不多大的女子站出来问:“郎君找我二位兄长有何事?” 谢政玄瞥了一眼她,刚壮起胆子的女子被这一眼吓的不轻。 他扫视着院内,看见有一扇门开了一条缝隙正往这边偷窥。 他直接举刀,“出来。” 贾家的两个儿子本就是废物,他们跟着曹志煋寻欢作乐惯了,欺软怕硬,一点儿都不敢跟谢政玄强硬,直接跪地求饶。 谢政玄没杀来,他们就已知晓昨夜的事情败露,磕头道:“我们兄弟二人也不知昨日暗笼中的是贵府县主,之前都是些贱民,从来没有出过事,我们都是跟着曹郎君混的啊,他说甚么就是甚么。” 他们虽忌惮曹志煋的势力,但在生死面前,对他们来说没有甚么不能出卖。 先保住命再说。 “是啊这位爷,很多箭都是曹郎君和魏郎君射出的,我们就动了两三支而已,没想要让县主死,只要爷肯放过我们,爷要多少钱财我们都给。” “郎君,这位郎君还请手下留情啊。”才知自己儿子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的贾夫人也跑来向谢政玄跪下求情。 “曹魏两人在何处?” 听到他问其他两人的位置,贾家兄弟以为他要放过他们,喜出望外开口:“在太师府,我们方才才从太师府回来不久,他们呢都在。” “很好。” 刀光闪过间,两次手起刀落,贾家两个连反应跑的机会都没有。 一旁的贾夫人被溅出一身血,大叫出声。 剩余的人被吓的大气都不敢出,有的甚至晕死了过去。 提起两个人头,谢政玄一句话未说,转身离开了贾宅。 晏枎虞和余元甫他们赶到时谢政玄刚提着人头上马,一路蜿蜒的血色,清楚告知他们里面发生了何事。 他们三人互相对视了下,知道他接下来肯定要去太师府。 她与余元甫等人没有停留,立即跟上。 曹志煋从探子的口中已知事情败露,依旧贼心不改,在太师府的水榭中投壶玩乐。 他以为和魏锃的儿子魏高躲在太师府就没有事,曹志煋不是不知彧王府的地位,可他觉得自己是魏绰的外孙,在他心中魏家可是可以和谢家平分秋色的,当然不觉得自己会有生命危险。 何况在他心中,他只是误杀了彧王府的县主,罪责只要完全推卸给贾家的那两个蠢货就无事,反正有的是人顶罪。 而且这可是太师府,谅谢家人也不敢闯进来做甚么。 有这种想法,只能说,他们太小看了谢政玄。 “郎君,郎君。”外面仆从连滚带爬的跑到水榭。 曹志煋和魏高二人玩的正起兴,头都没抬,“什么事这么慌张,没看到爷在玩儿吗。” 仆从的声音如惊弓之鸟般,像是看见恶鬼一样跑到曹志煋面前,手指身后,结巴出声,“杀…杀……” 魏高不耐烦抬头,“杀甚么杀,叨扰爷玩……” 后面的话消失在喉咙,魏高双腿发软拍了拍曹志煋的肩,后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谢政玄左手提着贾家两兄弟的人头,犹如十八层地狱爬出的恶鬼,表情冷漠,脸上是未擦干净的血,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屋顶处,悄悄看着这一切的司寇自商眼中光芒盛亮,看见杀气横溢的谢政玄,他不禁对刘景道:“让他坐朝堂,可真是太可惜了。” 曹志煋后退一步,他没有像魏高一样呆住,朝身边的仆从大喊:“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拦住他!” 说完,他连半分停留都没有,朝身后的走廊跑去。 魏高也跟着一起逃命去了。 谢政玄睨了一眼二人,剩下的三四个仆从蜂拥而上。 几个小喽啰,眨眼就被他三拳两脚打到在地。 曹志煋他们所处的水榭距离大门近,谢政玄文武造诣都高,抬脚几下飞檐走壁势如破竹般挡在他们面前,封锁住了他们的去路。 魏高和曹志煋被吓的止住脚步,退到台阶上,太师府冲出来的护卫将他们挡在身后,数十把锋利的刀尖对准着谢政玄。 “谢世子,我知道你是来报仇的,可我俩没有对你妹妹下手,杀死她的人已经在你手中了,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曹志煋故作镇定狡辩。 “我可是一箭没有射。” 魏绰和魏锃都不在府中,有事去了宫里。 见谢政玄一言不发,曹志煋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又补了句,“世子不如再等等,我想这件事一定能查清楚,等我外祖父和父亲回来,我们……” 曹志煋话没说完。 谢政玄直接将手中提着的头颅扔到他们二人面前。 那两颗头颅在地面上滚了几圈,吓的众人皆是一惊。 饶是曹志煋和魏高手中血债累累,看见身边人这样的下场不由得脸都变成了灰色。 谢政玄抬起手中的刀,漠然吐出八个字,“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 写五十和五十一章的时候我都是听着《夕生》这首曲子写完的,情感上也比较匹配,推荐大家去听,就是不良人的配乐那个,非常好听。 也希望踊跃留言啊 第五十一章:夙愿河畔 音落,院中惨叫声四起。 他的动作利落,速度极快。 年纪小点的魏高被吓的站都站不稳。 太师府二十多个护卫轮番上阵,见状,曹志煋的随从道:“趁这机会,我们快从后门逃吧郎君!” “表兄,这、这怎么办!” 魏高也是第一次见这场面,被吓的语无伦次。 “甚么怎么办,你没看谢政玄杀疯了吗,我们先去宫中找父亲和外祖父!” 晏枎虞三人赶到太师府眼看谢政玄杀的眼红,薛策二话不说冲进阵中帮自己主子抵挡攻击。 他像是忘了自己是来阻挡谢政玄的。 “阿策!” 余元甫大叫薛策。 晏枎虞见着眼前一片红色,曹志煋趁机已经快要逃走,人已跑到走廊。 看见这一幕,晏枎虞心中很清楚,要是这次被曹志煋他们跑了,后面有魏绰的干预,就很难让这几人付出死的代价。 贺崤的话在她的话耳边响起,余元甫叮嘱她:“你就在这等侯,我去拦住嗣临。” 她握着弓箭的手微动,她了解谢政玄的性格,曹志煋他非杀不可,想起枉死的谢苌宜,她如何能让这两个畜生轻易跑掉。 谢政玄盯着曹志煋的动向,奈何想要挡住他的人太多,一时被缠住身。 魏高到底还是比曹志煋慌乱,踩空了阶梯。 趁此机会,谢政玄从攻击他的护卫手中夺下刀刃,转身扔出,魏高刚从地上站起身,只见一把短刀像是夺命勾一样穿过他的肩,牢牢将他钉在柱子上。 曹志煋回身,顾及不到魏高。 他刚到侧门边,与此同时,一支利箭从他的大腿穿出,很快就是第二支箭射出,双腿皆被刺伤,剧痛使他呲牙咧嘴倒地,无法行动。 谢政玄停下动作,寻着箭的来源看去。 晏枎虞坚定而又冷静的面容落入他的眼中,她还保持着拉弓射箭的姿势。 只是片刻,谢政玄踩着一边护卫的背飞身到曹志煋面前,拽起对方的衣领,此刻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谢、谢政玄你知道杀了太师外孙的后果吗?!”曹志煋还想用魏绰的地位压他。 “我可是太师的亲外孙,我爹可是御史监察,你想想清楚!” 闻言,谢政玄弯腰将冰凉的刀刃的放在他的喉咙处,一双眼睛,跟万年寒潭一样,“杀我所杀,无人可奈我何。” “嗣临住手!”余元甫大喊。 “世子!” “谢。” 甚至没有来得及多说一个字,曹志煋的人头也跟着落地。 看见这血腥一幕的晏枎虞微微侧头,她畏血。 血色黄昏。 整个太师府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你、你竟然敢杀了魏太师的外孙。”被吓到颤抖的魏家管家指着谢政玄道。 一个用力,谢政玄直接扯着曹志煋的人头站直身体。 魏高见他朝自己走来,早就吓的浑身发软,饶是连这刺骨的疼痛也感受不到。 “嗣临,”余元甫三两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够了,你要是杀了他,有没有想过太师府会怎么做。” 谢政玄停下脚步,看着他,“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他道:“让开。” “嗣临,”余元甫像是要把沉浸在杀意中的他叫醒,“收手吧,他们杀了苌宜,大亓的律法和天子都不会放过他们,你已经杀了曹志煋和贾家兄弟俩,要是杀了魏高,魏绰就真的不会放过你了。” “我今天,一定要让他们所有人陪葬。” 话说完,他径直从他面前走过,余元甫心中也知,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 门外一阵马蹄和马车的车轮声响起,魏锃和魏绰一进门就看见满目疮痍的庭院。 望见谢政玄手上曹志煋的人头,魏绰只觉得一股血气上涌,饶是称霸两朝的太师此刻也无法做到临危不乱,声音颤道:“你、你、谢政玄你,竟敢杀了我的煋儿!” 目睹亲儿子的尸首分离,曹志煋的父亲曹御史直接颓倒在地,惊愕又悲痛的哀嚎一声,“煋儿!” 晏枎虞悄悄退到院中薛策跟前,谢政玄和余元甫在走廊下。 几人目光同时看向急忙赶回来的魏绰等人,在谢政玄大杀特杀时,曹志煋的亲随就溜出跑去找魏绰禀明此事。 “阿耶祖父!快救救孩儿!”魏高见救星到来,奋力呼喊。 唯一的儿子被钉在柱子上,魏锃睚眦欲裂冲谢政玄道:“谢政玄,你要是敢杀我儿,我一定会让你痛不欲生,付出代价!” “快放了我儿!” 回太师府的路上,魏家人已经从亲随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没想到,小辈们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杀了亲王县主,罪要当诛,弄不好还要牵连整个家族。 谢政玄瞧着门口的魏氏父子,伸手抽出魏高肩上的刀扔在地上,随即提着对方的衣领拖到大院中央,毫不犹豫把手中的曹志煋的人头扔到魏绰面前。 门口几人吓的后退几步,只有魏绰没有动。 “放?我要你们看好,甚么叫做一命,还一命。” “还愣着敢甚么,你们快上啊!”魏锃急赤白脸指挥着身边的护卫。 魏高瞪大了双眼,感受到脖子上利刃的冰凉,哭着叫喊,“阿耶……祖……” 一阵鲜血喷薄而出,溅入院中的睡莲石缸中,惊的鱼儿四处逃窜。 “高儿!!!!!!”魏锃伸出手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 谢政玄举起魏高的人头,“你的儿子,现在还给你!” 空中的头颅旋转几圈,径直掉在地上。 捡起魏高的头颅,抱着自己儿子的人头为人父的魏锃哭的悲痛,俨然没有了作恶多端时的嚣张。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因果报应。 魏绰苍老的面容变得更加灰白僵硬,不是身边的人搀扶着恐怕也经受不住这种打击倒在地上。 死的可是他从小看到长大的孙儿,是他魏家的子孙。 谢政玄手握利刃,看着这一幕他铸就的血海,一步未停,迈步向外走去。 路过魏绰身边,后者开口:“谢世子,这笔血债,我会找你算的。” 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未看魏绰一眼,“随时恭候!” “殿下!” 晏枎虞扔掉手中的弓箭跑出去跟上他。 皇都城的大街上,青色衣衫沾满鲜血的谢政玄漫无目的游走,百姓们见了他这副罗刹模样无不吓的退到一边。 杀了四个人,可他仍旧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夕阳完全落下。 静谧的夙愿河畔边,走了不知多久的他才停下脚步。 在他十步开外的地方,晏枎虞也停下。 望着水光粼粼的河面,谢政玄走下岸边,清洗着手上的血迹。 随即,一双柔嫩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帮他擦洗着手上的血污。 他侧首,盯着她的侧脸,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潺潺的水声。 晏枎虞掏出袖中的丝帕,浸湿后为他擦拭脸庞上的血。 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慢慢开口:“为何?” “甚么为何?” “为何对我如此?” 从他们相见开始,他对她就一直有种说不明的怀疑,才几个月而已,她需要为他做到和魏氏为敌么。 从她射伤曹志煋开始,她应该知道魏家要是知晓,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她还时做了。 “妾知殿下的心思,曹志煋要是跑了,后面就很难再抓住他,”她道,“妾本是来阻止殿下的,可当妾看到殿下的神情时,就不想让殿下的目标达不成,也不想让这样的败类再多活一天。” 她手中的动作未停。 “你可知这件事的严重性?会招来杀身之祸。” “妾当然知道,比起这个,妾更不想让殿下一人,就算下诏狱,只要能陪伴在殿下身边,那又如何。” 她的态度,超过了他的预料。 原本他以为,她对他是有其他想法,就算是世人口中的喜欢,那也是不存粹的,不至于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人生数十载,他遇到的恶意远超善意,身边称的上是自己的人,也不过寥寥无几。 她的身上,有他猜不透的地方。 他很难相信,除了薛策余元甫他们外,会有人再为他做到连性命都至于身后。 谢政玄伸手按住她的手腕,他道:“你究竟,想从我从这里得到甚么?” 晏枎虞仰头看着他,神色温柔,她道:“妾想要,殿下的心。” “事到如今,殿下还不明白吗?妾要的不过是殿下的心而已。” 他低眸看她,“你不怕,我伤害到你么?” 前有肃炎天卫军,然后谢阳初,再到谢苌宜,他生命中的人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关于他身带不详印记的流言蜚语,此刻他也不由得怀疑,或许他就是如此。 “不怕,”她抚上他的侧脸,“妾只怕,殿下不喜欢妾。” 时机成熟,晏枎虞心想,此刻就是确定他答案的好时候。 “那么殿下,喜欢妾么?” 面对着她眼中希冀,谢政玄散去了早些时候的一身杀意,眸中似也变得柔软。 他没有回答,抬手扣上她的后脑,俯身吻在她的唇上。 究竟甚么是喜欢,他不得而知。 此刻,他只想与她停留在这一刻,抱着她,他的心似乎就不是冷的,除此之外,能给他这种感觉的,别无他人。 得到答案,与他相拥而吻的晏枎虞终于觉得迎来曙光。 她表面柔情似水,内心从这一刻却已经在计划要在甚么时刻杀他。 很快,很快她就要大仇得报。 他的喜欢,比她想象中更轻易得到。 所以,为何前世她对他深爱入骨,他却要将她和她的爱献祭呢。 望着他的脸,她脑海中莫名浮现前世他问她,“我带你离开豫州,就会对你负责, 彧王世子妃这个头衔也许不算甚么,那谢政玄之妻这个称呼,你想要么?” 一吻作罢,他缓缓离开她的唇。 她眉目含情,问他:“殿下还会丢下妾么?” 他答:“我何时丢下过你。” 谢政玄宽大的手掌摩挲着她脸,“我向你起誓,无论生生世世还是前生今世,我都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 听着这熟悉的誓言,她眼眶莫名变红。 要是一切未曾改变,他们该是很好才对。 谢政玄,你的心,当时在想甚么? 第五十二章:剥夺爵位 回到彧王府。 谢政玄带着她一路进到谢苌宜灵柩摆放的堂厅,整个彧王府哀重肃穆。 王妃扶着棺木,望着谢苌宜冰凉的身躯,眼泪在这个一个午后几乎要流干。 接连失去亲子,如此打击,连在一旁的谢昊一瞬间也苍老许多。 见他青衫上血迹斑斑的回来,帮着料理后事的璟王谢浑上前,“你、你这是去哪了?” 很快,谢浑想起谢瑞的话,他又了解谢政玄的性格,“那几个人,你把他们杀了?!” 谢政玄默认。 “唉呀!你怎的如此糊涂啊,魏绰能放的过你吗,一个是他的孙子,一个是他的外孙,你没想过魏绰会怎么对付你?”谢浑悲叹道。 未等谢政玄回答,彧王妃看见他踱步走到他面前。 “母……” 谢政玄刚开口,彧王妃迎面直接给他了一巴掌。 “嫂嫂!” “王妃!” 晏枎虞想要挡在他面前,却被他抬手护在了身后。 “你这是干什么?!嗣临有何错。” 失去两个孩子的彧王妃头发凌乱,俨然不见往日的华贵端庄,犹如疯妇般扯住谢政玄的衣领,“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一切都因为谁,都是因为你啊,你出生克死我鹤儿,如今又克死我的苌宜,你这个晦气的东西,你有何资格在站在这里,还有何资格,啊?” 彧王妃这一闹,堂厅里所有人都看向谢政玄,也许他们心中和王妃想的一样,都觉得谢政玄真是个不详之人。 谢昊一言不发,上前抱住濒临崩溃的彧王妃。 “嫂嫂,发生这种事,嗣临定当也是心痛万分,你如何能这样怪他。”谢浑还在为谢政玄说话。 孟夫人也来劝慰。 可彧王妃已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一把甩开谢昊跑到门口的侍卫身边一把抽出刀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母亲!”谢政玄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惊慌。 “我要你滚出王府!” 彧王妃非常决绝,“我李霓没求过谁,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记得谁给了你这条命,你就不要再来王府,你我母子,此生再也不要相见!” “母亲……” 与前世对比,眼前的场景,晏枎虞已见过,无论是不是意外,谢苌宜的死都会怪罪在他的身上。 饶是他对这段亲情并无期待,饶是他已经接受所有区别对待,饶是如此,对他这个儿子,真就……一点亲情都没有吗。 “就当我求你,嗣临,不要再回王府了。” 距离上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称呼,谢政玄不记得过去了多久,再次听见这个称呼,竟然会是在这种场合。 他的母亲说要断绝关系的时候。 “你要是再不走,我今天就死给你看!” 逼他到如此,他还能如何。 谢政玄沉默良久,缓缓道:“好,我看完苌宜最后一面,就走。” “殿下。” 不知为何,晏枎虞心中竟然生出一丝疼惜。 谢政玄脚步沉重,一步步走向棺木中的谢苌宜。 除了谢浑,谢家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谢胤栩谢芷等兄弟姐妹也是一眼不发,从谢政玄进来,谢雍一直战战兢兢,生怕他的秘密被发现。 曹志煋他们能敢大白天运尸体,除了怕夜长梦多外,驻守城门的谢雍是自己人,谢雍知道一切,他们本计划从谢雍的城门过,谁知道半路杀出了贺崤,事情这才败露。 走到棺椁边的谢政玄俯身抚摸上谢苌宜的脸庞,明明前天还活蹦乱跳的小人,今天就成了一具死尸。 向来不喜外露情绪的谢政玄,只要仔细看去,就会见他发抖的双手和红了的眼眶。 他不是没有七情六欲,怎么可能不会心痛。 良久过后,他收回自己的手,将随身携带的玉佩放入棺木中,没有说一个字,转身离去。 外面,大理寺的人已经等候多时。 见谢政玄出来,大理寺少卿韩廉上前道:“世子留步,吾奉旨彻查太师府杀人案一事,还请世子跟吾等走一趟。” 不是意料之外,看来魏绰已经把状告到了天子面前。 这么大的案子,想必他也不能全身而退。 “你们是要带我入诏狱吗?”他问。 诏狱乃天子掌管,天子定罪。 韩廉道:“是。” 太师府的案子,已经震动整个皇都城。 大亓建国三百多年,从来没有这样过的事发生,亲王世子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简直闻所未闻。 恶劣至极。 “圣上说,此案影响极大,一定要彻查到底。” 晏枎虞见眼前的人,他的名号,前世她听过,此人为天子的爪牙,施法严苛,乃酷吏代表。 “查倒是不必了,人是我杀的,全部都是,与他人别无关系。”谢政玄早就就认罪的准备。 韩廉道:“就算如此,世子也得去走一趟,该有的过程不能少。” “殿下,”晏枎虞拽住他的衣服,“就算下诏狱,妾也要去。” 他回身,伸手抚摸上她的脸庞,“在世子府等我,我不会有事。” 说完,他示意回来的薛策带着她离开。 有薛策在,她想去也只能被强硬留下。 “殿下!” 浩浩荡荡的人马调转远去,他坐在马车中听到了她的呼喊,侧首听着她的声音。 这一趟去诏狱,他的前途未卜,魏绰定然不是那么好对付。 他料到如此,但他并不后悔。 余元甫与诗鸾欣听到谢政玄下诏狱的消息,立即赶去了世子府,他们本在世子府和贺崤商量后续的事情怎么办,半路大理寺的人来报,说是天子下了逮捕的命令,他们就赶到王府。 杨遒和晏枎虞的舅舅舅母得知此事也立即赶来。 众人聚汇,晏海和谷柔看见晏枎虞没事也放下心来,寻切关问谢政玄的事。 他们的婚事舅舅一家也知晓,晏枎虞让他们先不要告诉晏父晏母。 杨遒建议大家先回世子府商议。 夜半子时,整个世子府灯火通明。 诏狱的情况他们现在一无所知,贺崤带来消息,说是彻查曹志煋时从他家找到了一个密室。 从贺崤口中,他们得知,长久以来,曹志煋都在黑市购买人口,青年男女小孩都有,买来就关在他父亲给买的私宅下的密室中。 说是密室,更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角斗场,买来的人被当作物品一样塞进提前准备好的笼子中,接着给笼子蒙上黑布。 和曹志煋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就以射杀取乐,他们会已笼子中“活物”挣扎的反应猜测是男是女是老还是少,赌注除了钱财有时也会是各自身边的婢子。 贺崤道:“大理寺在盘问曹志煋的亲随后,前往黑市老板处,可老板得知事情败露,已经畏罪自杀,据王府人说,苌宜县主跟人捉迷藏有时会误跑出王府,也迷过路,估计黑市老板就是在她出了王府后见她独自一人,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就趁机绑架卖给曹志煋。” “杀县主是要夷三族的,魏绰还有何面容要求圣上定嗣临的罪!” 向来温柔的诗鸾欣都变得愤怒起来。 “魏光手上还有三十万的兵权,凭魏绰为人,他知道错在自己这边也不会放过嗣临,想必一定会用兵权暗里明里施压。”余元甫道。 “他手下的清流一党官员也向圣上进谏,认为世子心性暴戾恣睢,就算曹志煋等人有罪,也不该他进入太师府大杀特杀,说他是藐视大亓律法。” 贺崤拍案道:“他们就是想让世子伏法,甚么清流,他们顶着这个名号,内里早就烂透了,真正为‘清流’的人早就被他们打压的不敢说话,何松这样的人已经是极少数。” 晏枎虞表面着急,心中却很冷静,众人见她慢慢走到院中坐下,以为她是心中难过担心谢政玄,就没有人去打扰。 杨遒过了会儿倒是走去到她身边坐下,言道:“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大的事,世子他吉人自有天相,徒儿你也莫担心。” 这些时日,杨遒都在私下注意潘留的行动,只要他保证他这个师弟不走偏,就能避免前世的事情发生。 可令他担忧的是,潘留此时就已经心性走偏。 他原以为,自己的这个师弟是后来才变得贪图功名利禄和钱财,如今细细追踪下来,他才知道在来到皇都之前,他的这个师弟就已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心性纯良的人。 而且他还弄清楚了谁才是上次用她来献祭的幕后主使,一个他怎么都没想到的人。 晏枎虞根本无心听杨遒说甚么,她深刻意识到,前世之事和今世有太多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她与谢政玄相见时间提前的原因,如果是这样,那么献祭之事会不会也提前? 想到此处,她想起潘留,他与谢政玄已认识,会不会已经在为谢政玄偷偷做事?与谢雍不过是明面上的掩护。 “徒儿?”见她失神,杨遒叫她。 “师父?”她回神道。 “是还担心世子吗?” 她愣了下,点头。 杨遒望着空中皎洁的明月,有些感叹道:“他的命运也是坎坷,前世今生都不得安宁,唉,如此好人,想必一定能逢凶化吉。” 说到前世,晏枎虞心中冷笑,他算甚么坎坷,不还以献祭人取乐么。 她道:“前世的事,前世他也这般坎坷么。” 她的话明着好奇,暗着讽刺。 杨遒不知她所想,说道:你忘了你师父我是干甚么的了,我能算卦,我还能算出你们是命定的姻缘,彼此情深似海,前世就是如此。“ 情深似海? “师父惯会哄徒儿开心。”她看起来兴致缺缺。 杨遒以为她仍然为谢政玄担心,继续道:“你不信师父?” “信。”她要是不知道前世自己的结局,她就真的信了。 这一世,她也会势必与他情深意浓,情真意切,情深似海的。 只有这样,等他们兵戎相见时,他才会生不如死,知道被爱人背叛的痛苦,知道被心爱之人活生生钉死在棺中时,有多绝望。 他们在世子府等待一夜,诏狱也在漫长的审理。 晏枎虞想要去狱中看他,却被直接挡在门外。 一连七八天过去,他们几人里只有贺崤能探出一些消息出来,璟王谢浑偶尔也会带消息过来。 在谢政玄被关的第九天,贺崤终于带了最后的结果,天子亲自定的罪。 圣旨上说,曹氏魏氏射杀县主,罪责万重,彧王世子为仇恨所蒙,念其无滥杀无辜之行,然藐视大亓司法在前,为正国本,褫夺其世子之位,官位降八品,封兵部员外郎,禁闭三月,不得出户。 褫夺爵位,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惩罚,之前只有谋逆之心的人才会被夺掉爵位。 这意味着,谢政玄再也没有继承亲王位的可能。 第五十三章:临郎 听到这个结果,晏枎虞心中并无感觉,谢政玄只要还活着就行。 他要是不活着,她怎么报仇。 不过表面上她还得演一演,“圣上明知曹魏二人犯罪在前,去爵位这样重的惩罚,难道不觉得太重了吗?!” 诗鸾欣知道她是替谢政玄委屈,只能抱着她安慰,“这样的结果,估计已是天子权衡下的最佳选择,魏家那边还有兵权,目前,只有忍一忍了。” 晏枎虞眉目不展,顿了下,径直向外走去。 薛策道:“晏娘子要去哪儿?” 她没有回头,“我要去诏狱接殿下回来。” 没有爵位,自大亓建国以来,从未有哪个亲王世子被剥夺爵位,他是第一个。 “我也去。” 一连多天都无法接触到谢政玄本人,他们当然也要跟去。 诏狱外。 晏枎虞几人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出来。 空中细雨蒙蒙,她撑着红色的油纸伞,向里面张望。 约莫半个时辰后,诏狱的大门“吱呀”一声响起。 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殿下。” 她向他奔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头埋进他的怀中。 谢政玄有一瞬间愣住,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在此等着。 他手放在她的头上,眼神多了丝温度,垂下的手顿了下,伸手抚摸上她的头顶。 站在身后的薛策几人都没有上前,眼中带笑的望着他们。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眼中盈着泪水“殿下没事真的太好了。” “等我很久了?” 在诏狱待了几日,他看上去憔悴了点儿。 她摇头,“没有,就算算是很久,只要是等殿下,就都无所谓。” 谢政玄双眸望着她,或许他不该把多疑的心思放在她心上,如今他已失去世子之位,官位连降,他身上已没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夙愿河畔的她的话言犹在耳,他握着她的手,带着雨水的冰凉,开口:“我们回家。” 晏枎虞用力点头。 再次踏入府中,门口的牌匾已被更换,“世子府”三个字被替换成了“谢宅”,如今他官位低阶,是不能用“府”这个字的。 落得这个判决的谢政玄并未有任何异议,他表现的比任何人都要平静。 几人好不容易又重新坐在一起,舒莹莹早就让人在门口放了火盆,言道:“跨一跨,霉运皆除,变祸为福,我们世子好运气还在以后呢。” “是啊是啊,舒姐姐说的对。” “快跨吧嗣临。” “跨过后,世子以后的路肯定更加顺畅。” 诗鸾欣与薛策等人说道。 一向对这些不甚在意的谢政玄倒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与身边的晏枎虞相视一眼,抬步迈了过去。 “这下霉运都无影无踪,我们世子以后啊只会兴旺蓬勃了。”舒莹莹道。 谢政玄难得扯出一个笑。 为了给他接风洗尘,晏枎虞与诗鸾欣早就商榷好,准备了一大桌子他喜欢的吃食。 沐浴完换好衣物坐在饭桌前的谢政玄举杯,“承蒙诸位不弃,嗣临在此谢过。” “你小子,说什么呢,跟我们还客气。” 余元甫锤了一下他的肩,“一个诏狱把你待傻了?” “是啊嗣临,你跟我们说甚么不弃,你没事就是我们最大心愿。” 贺崤:“贺某说过会一直追随世子,无论世子如何,贺某都会听从世子差遣。” 王允生一案上,贺崤看到了他的尽职尽责,相信他的为人,更相信大亓需要他这样的人。 即便谢政玄没了高位,贺崤也不会因此离开。 “苌宜的事,也多谢你们帮我送她入土为安。” 谢苌宜在他入狱四天后就已按照县主的规格下葬,因为案情重大,以及魏家的施压,他不能离开诏狱。 天子也希望他此时安然呆在牢中,陇北大战一触即发,大亓还需要魏家的人撑着。 说到谢苌宜,原本相对热络的气氛平静了下来。 坐在他手边的晏枎虞思忖了下,“世子要去看看苌宜吗?” 她猜中他的心事。 在场的人无不知谢苌宜对他的重要性, 余元甫道:“要是想去,趁现在天还未黑,我们陪你去。” 谢政玄:“我想一个人去看看。” 晏枎虞知他心中概是有话与苌宜说。 那日在彧王府也没能好好告别,他进诏狱这几日,彧王府更是不管不问,这两天听说谢昊已把提谢胤栩为世子的文书递了上去。 俨然不把太后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听那日来看她的宋俱怀说,太后只是将文书放在了匣中。 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谢政玄在牢里这九日,朝中也是大事不断。 “风寒之症”一直未好的太子,在弘文馆上课时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晕死了过去。 到现在还未醒。 这些都是宋俱怀悄悄告诉晏枎虞的。 皇太子的位置有很大可能要易主。 作为首选的谢晋,定然不可能再继承世子之位,这一点太后心中非常清楚。 谢晋上位是必须的,他们不会顺魏家的意,这一仗,他们不能输。 她没有陪同他出去,跟着余元甫几人目送他策马离开。 但她也没有回去,明知他去要待很久,就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他回来。 中途诗鸾欣让她进去休息,她说担心错过他回来。 一直到送走其他人几人离开,她都一直呆在门外。 她站在灯笼下。 却不知暗处早就有人盯着她。 快到子时,她听见熟悉的马蹄声响起。 远远他就看到了她的身影。 薛策上前牵住马。 她神色温柔,拿出手帕为他擦了擦雨水。 出门他没有拿伞,觉得骑马不方便。 “等我很久了?” 从她身上的凉意,他判断出一定站了很久。 “怎么不进去等?” “妾想殿下回府就看到妾在,我让冬儿熬了姜汤,快进去喝吧。” 她牵着他,谢政玄瞧着那只纤细的手,感到一阵暖意传来。 他忽然有种感觉,这一切他们之间像是做了无数遍,甚至有点似曾相识,是在梦中出现过吗? 在他不在府里的日子,她俨然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每个人都会过问她府内的事,听取她的意见。 连舒莹莹都说,“娘子虽年纪小,做事却是非常有条理,仔细。” 又把她在谢政玄一顿夸。 喝着姜汤的谢政玄细细听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时间不早,晏枎虞像之前一样准备侍候他就寝,在为他宽衣解带时,他望着她的侧脸,忽然握上她的手腕,屏退其他仆从。 舒莹莹很快知道这是何意,笑着将其他人带了出去,自己则最后一个出,顺便关上了门。 晏枎虞脸上半带羞意,心中却是紧张万分。 他这是何意? “殿下。” 她望着他,眼神带着询问的色彩。 谢政玄向前一步,握着她手腕的手没有放开,低眸,“我已失去世子位,官位低阶,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还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放你走。” “殿下说什么呢,”她不知他为何这样说,但她出口的答案只会有一个,“妾从来不在乎这些,妾只在乎殿下。” 她目光坚定。 他喉头动了动,无论从前如何,这一刻他很确定,将她留在身边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屋内明亮的烛火熄灭,缠绵的声音四溢,她随着他起起伏伏,像是话本中画的在海上颠簸不停的小船。 她被裹挟其中,只能由他掌控。 清醒着的谢政玄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红唇未启,眼神迷离,双手撑在他的胸膛前,滚烫的汗水没过他精壮的腰身,隐秘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勾人的声息停下。 他虽食髓知味,却也不想累着她。 月光洒满屋子,两人相拥着,她将自己埋入他的怀中。 他吻了吻她的头顶,她玩弄着他的发丝。 “还习惯吗?” 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她不好意思娇嗔出声,“殿下说什么呢。” 知道她会错了意,他笑了笑,“我说的是熄了灯睡觉,娘子脑海里想的是什么?” 晏枎虞脸一红,也不承认自己想到了别处,“我刚刚只是没听清,殿下说的熄灯是何意?” 他不再逗她,“之前路过你屋子,见你每每晚上都是不熄烛火睡觉,是怕黑吗?” 晏枎虞僵了下,他感受到她的变化,询问:“怎么了?” 她怕黑,她之所以怕黑,就是因为前世在棺木中才落下的阴影。 但是这个原因,她怎么可能给他说。 “没事,妾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妾是怕黑,那是因为之前曾被人故意关在棺木中,他说是跟妾玩耍,可从那时起我就特别怕黑。” 她编造了一个谎言,说出的也算部分实情。 “竟有这样的事,是谁?” “唐曜。” 她想都没想就把这个锅扣在唐曜头上。 听到这个名字,谢政玄深觉此人罪责不深,日后他都会算进去。 “不过现在有临郎在,妾自是不怕的。” 她知道何时该更触动他的心,一个称呼,只会将他们的距离拉得更近,她要让他体会到她的情深,提刀的时候他才会痛不欲生。 从未有人这样叫过他,收紧的手臂说明他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你刚叫我什么?” 他还要故意发问。 她看着他重复,“临郎。” “妾的阿娘就是这样叫妾的阿耶的,叫世子妾觉得生疏,别人也可以这样叫,但叫临郎就只有妾能这么叫,独一无二的。” “临郎喜欢吗?” 他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证明了他态度。 不一会儿,喘息的声音再起,守夜的仆从都意会的互相看了下,捂嘴偷笑。 “慢些。”她说。 “妧媆,我尽量。” “……” 第五十四章:谋反之心 树欲静,风不止。 太师府虽已宣判,对谢政玄掉爵位和官位一事魏锃却仍然不满足。 就算他儿子干出的是大逆不道的事,杀县主,其罪当夷三族,不是他们魏家家世大,他现在也得命丧黄泉。 剥夺谢政玄爵位,已是非常严重的惩罚,可以这个惩罚是他们魏家施压出来的。 可魏锃却仍然不满足,认为天子包庇,觉得只有谢政玄四才可以。 午夜梦回,魏锃每每想起谢政玄杀了他儿就恨得牙痒痒,无法安寝。 看的出他心中的恨,旁边人还止不住煽风点火,亲随们一个接一个在他耳边跟念经一样,开口就是谢政玄不死天理难容。 说是让人断子绝孙犹如挖人祖坟,谢政玄不死,朝中大臣背地里不一定怎么耻笑魏家。 说是往上数上千年,像魏家这般有权有势的哪儿有不报血仇的道理。 魏锃中年得子,膝下就魏高这么一个男丁,宝贝的不得了,如今被人斩了首,他已经快要到发疯的地步,倒不如说,他现在跟疯了没两样。 连续几日坐在亲儿子房中,昏昏沉沉,知道判决后更是一气之下砸了房中所有东西。 他头脑不及魏光和魏左,魏绰虽然心中也有怨恨,可他比自己的儿子想的长远,计划着只要让谢佑登上帝位,就不怕这仇报不了。 魏锃哪儿考虑这么多,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想让谢政玄死。 在亲随的煽风点火下,魏锃也渐渐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今西戎和大亓必有一战,既然谢家不秉公执法让谢政玄杀人偿命,他何不撺掇魏光一起联合西戎剿灭大亓,到时天下一分为二,他魏家入坐中原,还怕有仇报不了吗。 黑夜中,魏锃暗自下了决定,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到徽州。 平日惧怕魏绰的他此刻一心要颠覆谢氏的王朝,断然不顾他这位久经官场的老爹的劝阻。 谋逆是大罪,暴露就是诛九族的下场。 魏锃想,他们家有三十万兵权,大亓绝大多数兵力都在他们手上。 各路亲王和都督手里的兵力加起来都才能和他们持平。 可他算漏了一件事,远在大亓边疆的司寇氏现在可以集结起来的兵力,已经足以超过他们魏氏。 一直扮演旁观者的司寇自商正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原本他需要魏家来吸引天子的注意,他们暗中好可以顺风顺水发展,待时机成熟,他就可以与紧挨上河道的古羌族嘉让勒部落联手,瓜分大亓天下,光复狄穆猎氏的荣耀。 魏锃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自大亓开国,为了节制各路都督拥兵自重,他们麾下的兵力都受着严格管控,三方监控,但是他们没想到司寇自商这边早就把监管的两位大臣策反。 利益驱使下,难保清明之心。 如今,魏锃只觉得优势在我,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而且天子想要拔除他们家族势力的心思昭然若揭,世事难料,等到被人清算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远在边疆的魏光接到书信先是惶恐了半天,随即差人叫来还在温香软玉中的魏左。 就算是干出故意耽误军情这种事的二人,此刻也被吓的连喝几壶酒才逐渐回神。 为了使这二人更好听信于自己,魏锃模仿的是魏绰的口吻和私印,平日里他们的书信往来也都是魏锃执笔,这二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家中的惨事他们也已听说,心中虽然愤懑不平,但也不会就此起兵造反,师出无名,天下人也不会追随他们。 魏左道:“长兄,你说阿耶到底作何想法?” 魏光摸了摸胡须,“自古以来当权臣都没有好下场,无论你想不想夺位,看看那霍光就知道,阿耶在朝中恐怕也是感受到了危机感。” “谋逆一事重大,你我要不要先回去与阿耶当面商议?” “眼下战事吃紧,你我突然返回皇都恐怕会引人怀疑,别说你我都回去,就算是其中一人回去都不可。” “那要如何,阿耶信中说让确定好早日给他答复,魏家的未来就在一息之间,时间紧凑,迫在眉睫,我们现在该怎么选?” 即便两人征战沙场多年,他们一时也拿捏不了注意,谋反哪有那么容易。 储副的位置面临更换,一直与家中保持通信的魏家兄弟二人也知道这件事,前面的家书中魏绰就表露过对魏家的担忧,要是谢佑上不了位,他们魏家后辈命运何去何从就很难说。 他们该是算到的,谢佑一进宫就给了皇后抚养,起初他们还以为这是荣耀,名义上送皇后一个子嗣,好将来继承大统。 没想到,那个时候太后就计划着要废除他们魏家权势的想法,看后面这一系列动作,他们想扶持的人明明就是谢晋。 谢佑当不了太子继承不了皇位,那他们魏家的以后说不定就落得跟霍氏一个下场。 “做出这种抉择,果然是谢佑上不了位了吗。”魏光扶额道。 “长兄……”鲜少见自家兄长这般颓败,魏左话一出口也觉得无从说起。 魏光思索再三,深觉此事重大,抬手,“叫阿崇进来。” 边疆夜晚寒冷,已经当上副将宇文崇正在按照惯例巡逻。 他这个位置显然已经不用再做这些,可他依旧会跟着士兵一起巡视,丝毫没有架子。 “将军。” “何事?” “大将军有请。” 宇文崇抬眼瞥向魏光所在的方向,略作思忖,英武走向营内。 魏光很少半夜叫他,自从调回陇北,他花了不少力气和心思进入到魏家兄弟眼中,在鬼门关走了两次才获得他们信任。 后来魏左的女儿看中他,他也毫不犹豫答应迎娶,自此成了魏家的上门女婿,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到了营外,侍从朝里面禀报,“大将军,宇文崇将军到了。” “让他进来。” “是。” 闻声,宇文崇进入营内,见只有魏氏兄弟二人在场,行礼道:“叔叔,阿耶。” 见他身着甲胄,估摸着他又去巡逻了,魏左颇有些不满,“你怎的又不在家陪婉儿,她胆小,我不是给你说过好多次。” “阿耶教训的是,崇谨遵教诲。” “好了,”魏光开口,“今日叫你来不是兴师问罪的,你现在也算我魏家人,还记得你入魏家前说过的话吗?” 宇文崇意识到这后面肯定还有话,目光瞥见桌上的书信,“当然记得,我宇文崇与魏家此生定当生死与共,荣辱一体,至死方休。” 魏光抬眸扫视了他一眼,宇文崇的真心他们已经验过,而且他已是魏家的上门女婿,属于自己人。 魏婉腹中还有他的骨肉,他们可以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现在整个北衙军中他的威望也高,骁勇善战,他前途无量,他们也脸上有光。 “那好,我要你带着我的回信速速赶回皇都,此事事关紧急,不要交与他人手中,只有见到太师才可以交付。” “何事这么着急?”宇文崇道。 “不该多问的别问,事后会告知你。”魏左不满回答。 宇文崇深觉此事不简单,他看着魏光将拆封了的书信放入秘匣中,不多会儿,又将拟好的书信递给他。 魏光叮嘱:“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太师。” “是,末将遵命。” 待宇文崇走后,魏左疑问,“长兄为何派他送信?” “其余人我信不过,但阿崇救过我两次命,他的忠心我看的见,谋反之事事关重大,得找一个可靠的人。” 魏光对宇文崇从原来的打压到后面的赏识器重,都是宇文崇一步步拼出来的。 走到这一步,宇文崇只想着屠戮魏氏全族,以慰肃炎天卫的在天之灵。 秉着灵敏的处事嗅觉,宇文崇很快叫来一直跟随着他的暗卫,此暗卫是谢政玄派到他身边辅佐他的。 这个时候拿出来用刚好,他要知道那个秘匣中装的信件里面写了什么,竟然让魏光如此着急派他送信。 暗卫的技巧果然不负他所愿,拿出了信封原件,看到“谢氏气数已尽,我族当取而代之。”等字眼时,他终觉报仇最佳时机来临。 看完信后,他又将信件放回原处。 徽州距离皇都遥远,需日夜兼程数十日。 在这个节骨眼上,像来身体还算英朗的魏绰突然病倒。 宇文崇送信到达太师府根本没见到魏绰人,就被魏锃挡了下来。 魏锃听说是魏光让他送的信,心中已经了然。 宇文崇不好糊弄,知道应该是魏锃的手段,魏绰到底是病的不能见人还是其他原因,就不得而知。 但这根本不是他关心的,他要做的就是坐实魏家谋反的罪名。 魏锃的回信很快来到他手上,并叮嘱,“郎君一定要告诉二位兄长,就说阿耶身体大不如前,魏家以后全靠他们了。” 他这么说,无非是怕魏绰病好了察觉出来猫腻,阻止他策划谋反的事。 西戎的眼线不是没找过他,那时他没想过谋反,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没得选。 血仇在前,他一定要报。 只休息了不到一天的宇文崇就快马加鞭往回赶。 大街上。 谢政玄正陪着晏枎虞购买胭脂,听到熟悉的马蹄声响起,他回头望去,宇文崇的马正朝这边赶来。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交流。 宇文崇扫视了一眼他后疾驰前去。 对于故人忽然到访皇都,谢政玄并不惊讶,他知道他回来是干什么的。 信鸽比宇文崇要早到皇都城几日,魏家谋反之事他已知晓,长久以来,天子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剥夺魏家的兵权,眼下这不就是最好的契机。 而且如今宇文崇军内威望高涨,魏氏兄弟早不得军心,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的机会。 早知道杀了他儿子魏家就会失心疯,那他还不如杀早点。 就为了一个机会,折腾这么久。 “临郎在看什么?”晏枎虞凑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宇文崇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 “那匹马不错,改天我让薛策弄一匹回来养着,以后我们出去游猎可以骑。”他自然揽上她的肩。 “好啊。” 她盈盈一笑,表面不动声色。 那个人,她怎么感觉像宇文崇? 谋反之心一起,这把叛乱之火只会越烧越旺。 魏锃私下和西戎人接触了几次,对方同意他的条件,中原以外的六个道,他们分走其中一半,剩下的归谢家所有。 微赚不赔的买卖,魏锃当然会做。 西戎人更是好一顿夸赞魏家,这让向来听多了赞美之言的魏锃更是胸有成竹。 魏光得到回信后,久久难以入眠。 在确定何时放西戎人直接北下的前一天夜晚,他问站在身边的宇文崇:“你说,这天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 宇文崇答:“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只要本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足以。” 半月后。 宇文崇已布置好所有事情,魏光也把自己的计划传达了下去,而且负责的人除了魏左外还有宇文崇。 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不反,他们魏家就没活路了。 信中已经说的很清楚,天子疑心已起,杀伐就在一念之间,魏家不能赌,也不可做鱼肉。 徽州大雨滂沱,魏光和魏左兄弟二人站在城门上。 “报!” 忽然一封加急的书信被士兵带到二位面前。 “说。”魏左侧首。 “太师府急信,说是太师病危,让二位将军立即回家。” “什么?!” 第五十五章:为时已晚 魏绰的风寒症早在一周前就已康复。 心系父亲安慰的魏氏兄弟二人看到家书后,还是立即带着各自的夫人启程回皇都。 临行前还交代宇文崇军中事务圈圈交与他处理,命他为代理大将军。 宇文崇带着魏婉前往城门前送行,已经怀胎四月的身子重,倚靠在宇文崇身上跟自己的叔叔和阿耶告别。 在场的人只有宇文崇知道,这两个人一去没有回来的可能。 家书,是谢政玄命人伪造的,事前潜伏在太师府的暗卫特意描摹了魏锃撰写家书的口吻和笔触。 目的就是为了让魏光和魏左回去,只要他们两人离开陇北,魏氏旧部迫于大势所趋剩下的人也不敢犯上作乱。 魏光不是没有察觉到不对 ,但细想下又以为自己是因为谋划造反的事情太过于紧张,他为人极为孝顺,要是连自己亲爹病危都不回去,恐怕会引人怀疑,况且战事双方已经休战许久,回去看一眼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天子本就对魏家有疑心,这个节骨眼要是不回才不好交代。 且朝廷正是用人之时,天子要动手应该不会选这时候。 大雨滂沱中。 宇文崇带着魏婉和其他魏氏的人目送着魏光一行人出了城门。 城门关闭,他的行动也要开始。 得到魏光启程的消息,谢政玄第一步把消息就转给了天子。 魏家造反一事,他们已经手握确凿证据。 两封来往的书信,魏绰的私印还有他们家中的书信,都是铁证。 这个机会他们等待了太久,没想到会是魏氏亲手送上来这个机会。 来的够突然,但是也够及时。 大战之前,攘外必须安内。 天子叫来神武卫将领以及大理寺少卿韩廉,命他们在城门前迎接魏光一行人。 言道:“只要魏家的人进了城门,就必须将他们拿下押赴刑场,另外,即刻查处魏家,夷九族。” “是,陛下。” 在场的四个人,除了天子,韩廉和神武卫将领王昌,就剩下谢政玄。 此事事关重大,每一个人至关重要。 算一算距离魏光回城还有五六日,查处魏家已经刻不容缓。 “嗣临,”天子龙颜肃穆,“等捉拿魏光等人后,由你监斩。” 谢政玄拱手领命,“是,陛下。” 无论是宫中的人还是各路大臣,都不知道即将有一场风暴来临。 称病未愈的魏绰还在想着给天子一个下马威,他魏家折了两条人命,谢政玄只是丢了官职和爵位。 他虽表面接受,但还是想表达自己的不满。 权力让他全然对皇权的威严没有半点敬畏,更不知整个魏家已经是末路之时。 更重要的是,他的好儿子魏锃借由他的口吻意欲谋反,而他还被蒙在鼓里。 已是初秋时节。 皇都城内大批神武卫的人马冲进太师府,领头的是赫赫有名的酷吏大理寺少卿韩廉,旁边站着的是王昌。 如此阵仗,魏锃早就吓的赫赫发抖,但他又深觉事情没有泄露,还强撑着。 魏绰走出来质问:“两位,这是何意?” 韩廉出了名的严苛,他管辖过的州郡道不拾遗,可见其厉害之处。 他没有废话,拿出圣旨宣读,“反臣贼子魏氏,意欲勾结外寇,卖国求荣,经朕查处,证据确凿,依大亓律法,现下令,凡魏氏一族为官者,去官服,下牢狱,夷九族。” “你说什么狗屁不通的话,我魏家从来没有叛国之心,谁在诬陷我们魏家?!” 魏绰一头雾水,沉声道。 韩廉从容不迫拿出魏锃给魏光他们的信,以及魏光确定联合西戎人的回信,“证据在此,有太师私印为证,况且人证也有。” 说着,一个面容苍老的男子从魏锃的房里抱着一个盒子出来,呈给韩廉。 “韩少卿,证据剩余都在这儿了。” 谢政玄埋的棋子终于有了用处。 魏锃已经吓的不能动,抬手指着道:“你、你不是太师府的人,你藏在太师府究竟为了什么?” 那人回答:“我是大亓子民,太师府给了我一口饭,可我不会看着秘书监你卖国求荣。” 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作为暗卫,时刻隐藏自己的真容和身份才最重要。 他们六大暗卫,只认谢政玄为主人,真容也只在谢政玄面前表露。 韩廉打开盒子,取出一封打开递到魏绰面前,“太师博学多才,我一个粗人比不上,前面的字该认识吧?” 魏绰仔细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愤怒扯下揪住魏锃的衣领质问,“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谋划不过数日,今日就已经败露。 魏锃颓然倒地,向魏绰全盘说出事情的起因。 魏绰听完,弯着腰的身子慢慢挺起,不多一会儿,喷出一口鲜血,赫然倒了下去。 “阿耶阿耶……” 魏锃和其他人魏家人连忙扶起魏绰,而知道无力回转一切的魏绰,只能张口,喃喃道:“逆子,逆子啊。” 多说无义,大错铸成,谁也救不了。 魏绰凄然道:“我为魏家布局几十年,没想到到头来毁在自家人手中,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魏锃显然知道出了内鬼,魏光的信件出现在这里,他们只希望远在陇北的魏光不要回皇都。 韩廉追求速战速决,大手一挥,王昌就带着神武卫开始抄家。 顷刻间,整个太师府尖叫声四起,府内狼藉一片。 与此同时,朝堂上,天子俯视着众文武百官。 身边的内侍已经将魏家的事通报完毕,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天子道:“若是还有想为太师求情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 往日的魏党这时都觉得自己自身难保,唐曜更是跟鸟儿一样乖。 “没有的话,就退朝吧。” “恭送陛下。” 这个时候,天子明显不想多言。 位居皇后的魏氏得知自己家被抄,正哭哭啼啼的想来求情。 她今日的荣光就是她娘家赐予,如今魏家倒台,她的未来也渺茫。 但此刻,她连自己的宫门都出不了,彻底被天子关在宫内。 韩廉办事效率极快,一个午后,魏家三百多口人都被下了大狱。 不知情的魏光还在快马加鞭往回赶,甚至提前一天到了皇都城。 城门口多了迎接的人,除此之外,别无异常。 韩廉道:“吾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大将军回都。” 魏左在魏光耳边耳语了一番,魏光道:“我见你面生,你怎知我回来?” “皇后让人送的家书,得知大将军以孝为先,陛下知道将军肯定回来,特此派我等迎接。” “行了,”魏光道,“少整这些虚的,我要进城看我阿耶,快走吧。” “是。” 魏光着急回去,按照规矩将随行的人马留在城外,自己和魏左只带着各自夫人进城。 凭他这个脑力坐上大将军之位确实匪夷所思,他本就不是聪明之人,不是手下人辅佐,他早就露馅。 他的这个位置,不是魏绰干预,应该是战死在连墨山的苏品的。 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皇都城,随着城门落下,埋伏已久的神武卫悄然现身。 他们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街上百姓四处逃散完,一下变得寂静。 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魏光拔出刀剑,“你们埋伏我?” “大将军说的什么话,这叫活捉你,罪臣魏光魏左,你们意欲谋反,还不下马伏罪。”韩廉道。 “这是诬陷,我要见陛下!” “陛下不见你们,你们的罪魏锃已经交代清楚,证据确凿,有什么话去刑场说!” 听到魏锃的名字,魏光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想着冲出城门。 但神武卫已做好所有准备,两拨人当即打了起来。 刀光剑影相互碰撞,魏光武力不错,可抵不过王昌。 双方交战许久,魏光一行人就都被拿下。 刑场上。 谢政玄早已在等候。 天子要的就是即刻处死。 魏光魏左和其夫人,以及随行的魏光长子,都被五花大绑带到了刑场。 围观的人摩肩接踵。 司寇自商也混入了其中。 他现在终于知道,谢政玄才是这大亓最不好对付的人物。 为了以正效尤,谢政玄更是以天子口谕把百官请到现场观看。 “谢世子,人带到了。” 不过几日,那个叱咤皇都城的魏家,便都如这狗彘一般被压在刑场。 “阿耶,阿耶!!” 魏光朝魏绰大喊。 风水不过轮流转,他魏家做了太久的恶,也该伏诛了。 看着坐在高位上的谢政玄,魏绰大笑,“没想到,没想到我会败给你一个黄口小儿。” 谢政玄不急不躁,“太师说错了,你是输给了你的家人,我还要感谢秘书监,不是他鼎力相助拖你们下水,我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扳倒你们家。” “杀了一个魏家,你怎就知以后不会再有其他魏家出现,天下这么多人,哪个不想做我魏绰,我的权力和地位都是应该得到的。” “你的权力和地位都是天子给的,想要凌驾皇权之上,下场就是如此。” 谢政玄道:“像你这样的人,我会有一个杀一个,连这天下姓什么都不知道,死也不足惜。” “哈哈哈哈……谢政玄,你以为地下那群人有几个效忠你谢氏皇族的?” “我需要归根究底么,有苗头出来了,拔掉也不迟,但是我很确定一定,没有你们魏家的大亓,只会更安居乐业。” 说着,他拿起监斩牌。 魏光大喊,“谢政玄,你杀我,我手下的将士不会放过你的!!!!” “你的将士?那是大亓的将士,你跟着你的好兄弟去跟肃炎天卫那五万条英灵,谢罪吧。” “谢政玄……” “你不得好死谢政玄!” “救命、救命啊!” “放了我,放了我们……” “……” 无数声音响起,落在谢政玄耳朵中的,却只剩下肃炎天卫濒临覆灭前那几声嘶吼。 还有待他如父子般苏品满目疮痍的叮嘱:“活下去嗣临,活下去,肃炎天卫就不会……灭亡。” 萧萧风声与台下的声音融合在一起。 “斩!” 随着监斩牌落地,侩子手的屠刀举起,落下瞬间,一切又归于平静。 鲜红的血蜿蜒流到了木板下。 谢政玄看着这一切,心中无限平静。 实在很像一场梦,所有人都不敢信那个无所不能的魏家,就此落幕。 死在他们手中的人不计其数,王允生不知道是几分之一。 站在台下的贺崤忽然觉得眼中一股热泪涌上眼眶,他看的是,一身书生打扮的王允生向他挥手,正如两人贡院初见那样。 王允生的远大抱负死于一场官场争斗,他还未来得及替百姓谋福,施展才华。 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殁于权术间。 他的结局本不该这样。 贺崤道:“允生兄,你可以安息了。” 第五十六章:借刀杀人 一代权臣陨落的如此迅速,谋反之罪重大,天子也本就有意灭掉魏氏,甚至一点都不给群臣喘息的机会。 这件事能这么迅速,全靠谢政玄之前的布局,无论是宇文崇还是暗卫一线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首要的就是宇文崇,能短时间获得魏氏的信任本就不易,他还能同时身居要职。 魏家的猖狂全因手握兵权,魏光一走,兵权交给了宇文崇代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将棋子送入他人手中。 只是魏光没有想到,宇文崇会是谢政玄埋藏的棋子,舍命救他也不过是手段。 灭掉魏氏,是谢政玄的目标,现在目标已经达成,他终于可以告慰死去的将士们,告慰苏品。 晏枎虞知晓魏家已被满门抄斩,心中没有多大波澜,她一直等着谢政玄回来。 到了半夜,将所有事务禀告完,谢政玄才回到家中。 “殿下回来了!”舒莹莹喊道。 晏枎虞跑出去,他面容上看上去有些疲惫。 “临郎这是怎么了?”她关切问。 “无事,只是朝中事务一下变得繁多,处理不过来。” “对了,”他道,“明天皇祖母邀请你我进宫,概是要商量成亲的事宜,你豫州的家人,我想着尽早接来皇都城,你觉得呢?” 事情来的突然,晏枎虞还没反应过来。 “不是才铲除魏家,临郎忙的过来吗?” 他抱着她,“朝中事是朝中事,成亲是成亲,不妨碍。” 这一个多月,他基本都没在府中,都在宫中议事。 之前,她还在在想会是什么事,现在看来就是计划除掉魏家。 晏枎虞并不想让远在豫州的父母来,要是来反而不好脱身,如何安顿好她的父母不受波及,这才至关重要。 幸好她的舅舅舅母不在皇都城,去了西域看望女儿,此次决定有些仓促,只是他们收到来信,说是他们女儿身体不太好,想见他们。 西域路途遥远,够她将信送到,只要避过风头,舅舅家还可以再回来。 但她的父母,才是她首要要安顿好的。 婚期将近。 正当她为此烦恼时,闻玉快马加鞭从豫州赶来。 两人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话说,相聚后,趁着夜晚无人。 闻玉说了自己因为要照顾阿翁的病,所以迟迟来不了皇都城找她,眼下跑来是因为她看见她的父母被几个古羌人抓走了。 晏枎虞急火涌上心头:“古羌人抓走哦我父母有何用意?” 闻玉拿出晏父让她交给晏枎虞的书信。 她急忙打开来看,这才得知了自己另一个身份。 她竟会时嘉让勒部的郡主,她的父亲是第三位王子,因为执意要娶她的母亲,放弃了王子的身份,隐姓埋名到中原生活,直到如今。 信中内容震惊的晏枎虞迟迟回不过神。 “我那日听见那个古羌人说,嘉让勒部内乱,需要有人回去继承王位和狄穆猎部联姻,共同讨伐大亓。” 如此惊天的消息,晏枎虞根本没有心思关心其他。 她的父母,她要去救。 但在救之前,她要先杀了谢政玄。 成亲需要父母在,她得想个像样的理由让谢政玄不去找她的父母。 该怎么说,她心底大概有了准信。 前世的理由,她这个时候不是不能用。 为了迎接闻玉回来,诗鸾欣还特地在笙飨楼设宴款待。 其中最高兴的就是薛策,几乎每天都围绕着人家转。 谢政玄和晏枎虞从宫中回来,也立即赶去。 太后的意思是,让他们提前成亲,两天后就是好日子。 反正所有事情准备的已经差不多。 时间上无伤大雅,谢政玄顾虑到晏枎虞的父母还未到,想着要推迟,可晏枎虞却应了下来。 去笙飨楼的路上,他问她:“时间上会不会太过紧张,你的父母从豫州来这个时间根本来不及。” 她心中思虑万千,他去豫州就会发现她父母消失的事,凭借他的敏锐,他肯定会追究,到时候牵扯的就是两个国家的事情。 而且,狄穆猎,要是她没记错,这个姓氏是司寇自商原本的姓氏。 她假装思考了下,犹豫道:“妾父母…妾已经提前书信联系过,他们…不是很同意这门亲事,想我嫁个普通人家。”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怕他不满。 谢政玄握上她的手,“只是因为你我的身份差别吗?” 一般人家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嫁入富贵人家,他显然不止富贵。 “也许,阿耶让人带的信中说的明确,如果我执意要嫁,他和娘亲是不会来的。” “若是你家人不愿,明天我快马登门一趟,找他们当面说清,征求他们的同意。” 她知道他会这么说,前世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我父母该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他们对你有误解,妾看太后想要用我们的亲事,为太子冲喜,妾不想驳了她的好意,要是再去豫州,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她道:“妾想,等我们成完亲,再去豫州也不迟,反正值此今生,妾只认定临郎。” 听了这话,谢政玄心中顿觉对她有些亏欠,成亲是大事,父母不在场对她来说肯定是遗憾,她肯定还是为自己着想,不想太后失望。 “这样岂不是对你不公平?”他道。 她朝着他笑的温柔,靠进他怀中,“只要临郎对妾永远一心一意,没有公平不公平一说。” 她已经等不及,等不及要狠狠给他送上致命一击。 得知谢政玄成亲提前,诗鸾欣余元辅他们都非常高兴。 同时还知道太后筹划着恢复他的世子位,不过要再等段时间。 可谓双喜临门。 有人开心,有人就怨恨。 谢雍就是其中之一,他最看不得谢政玄过的幸福美满。 他愤恨道:“害死阿姊,他凭什么拥有一切!” 围观了谢苌宜的死,他以为会让谢政玄痛苦一生,眼下看着他就要跟心爱的人相结,整日和潘留在一起学习巫术的谢雍,精神都有些不正常。 他要他痛苦,要他痛不欲生才行! 因为办了魏家这么大的案子,谢政玄复位指日可待,计划了这一切的谢浑终于坐不住,明明世子之位他都快送到谢胤栩手中。 他将谢苌宜悄悄带出王府,然后隐藏身份卖到黑市,再借刀杀人。 因为他经常出入彧王府,当然没有人怀疑他,当日他拉的几箱子字画里里面就是被打晕的谢苌宜。 因为听到不该听的,就被他设计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 他做这些,隐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他的亲生儿子谢胤栩未来当上亲王。 孟氏原本是他看上的人,却被不明所以的谢昊娶了去,他埋伏在谢昊身边这么久,算计着每一步,唯独没有算到魏家失败的这么快。 眼看到手的世子位飞了,谢浑露出本来的面目,掀翻了所有物件。 没有人知道,儒雅的璟王谢浑会这么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包括谢政玄。 他尊敬的王叔,才是一直陷害他巴不得他早点去死的人。 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 大婚在即。 世子府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 晏枎虞被诗鸾欣和舒莹莹拉着不停试着这种头饰和婚服,因为她在豫州没家,诗鸾欣就做主让她从自己的宅院出嫁。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和物。 前世,她也是如此时此刻这般穿着艳红的婚服,坐在铜镜前,随后就被人打晕,等她醒来,就看见要将她献祭的谢政玄。 “妧媆,你真就要这么嫁给世子?”闻玉拉着她的问。 晏枎虞点头,刺杀一事重大,闻玉和她无血缘关系,但也不会被她连累。 她点头。 “我怎么感觉你心事重重的?” “我在想,我的阿耶阿娘。”她道,“不知他们过的如何了?” 闻玉安慰她,“放心,伯父伯母不会有事的,我看那伙儿对他们还是挺恭敬,还叫伯父小可汗。” “我真没想到,和我一直长到大的你,竟然会是嘉让勒部的郡主,这对我来说太不可思议。” 晏枎虞也没想到,前世她都不知这个身份,难道是因为她和谢政玄提前相遇,很多事也跟着改变了吗? 世间万物息息相关,魏氏覆灭,大亓内部就归于太平,兵权回归天子手中,这对司寇自商来说不是个好事。 天子现在不但想收回魏家的,其他都督府的他也想收回,这势必会减少司寇自商手里的兵力。 况且,除了魏家,宇文崇正在陇北一路高歌猛进,打的西戎人节节败退。 眼下,能用来遮挡皇帝视线的筹码越来越少,这也是他急需跟嘉让勒部联姻的原因,他需要盟友。 嘉让勒,这对晏枎虞来说是个十分熟悉的名字,按照闻玉来说,她的父亲是该部落的继承者,那他们以后也会和大亓为敌么? 她心中思绪万千,她想着眼前还是以报仇为准,等报了仇,她就自由,就可以去找自己的父母。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喃喃道:“你终于可以报仇了。” 第五十七章:成婚(一) 谢政玄要成亲,这对整个皇室来说都是大事一件。 新一代子弟中,他备受太后和天子器重,又帮着解决了魏氏一事,可以说是未来的栋梁。 他的婚事近些日子都是诗鸾欣和舒莹莹帮着盯着,宫里太后也派了掌管礼仪的内侍来。 临近大婚,整个世子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谢政玄已满十七 ,太后想着趁着成亲也给他把加冠之礼一起办了,对此他并无异议。 成亲前的两三天晏枎虞与他不能相见,谢政玄几乎时间都放在了宫中,天子找他议事,宇文崇已接任魏光的位置,西戎忌惮宇文崇的战力,迟迟不敢进犯,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作用。 陇北局势暂稳,眼下宫中的事却是迫在眉睫。 太子病情太医署说已经是病入膏肓,建议天子和朝中早日选定国本。 太后本一直属意谢晋,天子却想让谢政玄来继承太子位。 理由是谢晋年纪太小,他希望有一个更为成熟的人来接任帝位,有利于国家安定。 可谢政玄意本不在称帝,他的愿望是驰骋疆场,不在庙堂。 婉言谢绝了天子的好意。 为了此事,几人在太后宫中又说了好一阵,连前来问安的彧王都在宫外侯了半天。 跟着彧王进宫的谢雍听到内侍和彧王说小话,也知道了天子想立谢政玄为太子的想法。 他心中怒火顿烧,接着跟着彧王进去,太后又说起谢政玄的婚事,看着情场官场双得意,谢雍更是妒火四起,只是不好发作。 他对谢政玄的恨,已越来越浓。 而谢政玄还不知晓,他担心谢晋会胡思乱想。 在成亲的前两天,他还专门去弘文馆看望谢晋了一回。 谢晋每日用功读书,可谓是茶饭不思。 连谢政玄来了半天都不知道。 “阿晋。”他立在门外,双手负在身后。 谢晋喜出望外,“三兄!” 他扫视了一眼屋子里伺候的人,“我有话跟你们少主说,都出去吧。” 屋里的内侍都懂事的退到外面,“是,世子。” 等人全部离去,谢晋上前问:“三兄今日怎得有空来?” 谢政玄翻阅着他的功课,低头道:“最近先生交的你可都懂?” “懂的,先生还夸我了呢。” 他点头,“那就好,以后你学的只会更多,有不懂要及时问先生。” 顿了下,他合上书籍,走到桌前撩开衣袍坐下。 谢晋为他沏茶,谢政玄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道:“这两日宫中的闲言碎语你可听说了?” 谢晋诚实点头。 谢政玄:“有何想法?” 谢晋摇了摇头:“没有,如果三兄来当太子,阿晋会很开心。” “当真没有其他想法?” 谢晋仍旧摇头。 谢政玄单手转着茶杯,“其实就算你有想法,三兄也能理解,你从小就很懂事,为别人着想,为了祖母说的大业,你可以一直呆在弘文馆学习不出门,每一样都做到最好,三兄知道你付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 “三兄。”谢晋不知道谢政玄对自己这么关注,一时心中只觉得发暖。 他道:“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阿晋,太子之位是你的,坐好这个位置,到时候无论是西戎还是北狄,三兄一定会把这天下所有的疆土送到你的手上,你是你脚下这个帝国,未来的王,懂吗?” 谢晋怔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 他起身,“好了,你读书吧。” 说完,他就要走。 谢晋在背后叫他,“三兄,阿晋定不会负兄长所望。” 他侧首:“嗯。” 谢政玄的野心从来不是只局限现在的大亓,他要西戎北狄这些蛮族彻底滚出他的视野,要他们世世代代无胆敢进犯大亓,他要现在的大亓疆土变得更加辽阔,他要手上沾了大亓子民血的所有蛮族都要一一认还。 夜晚,彧王府。 潘留在谢雍身旁卑躬屈膝,言道:“郎君,皇都城的册子属下都查完了,没有跟敬敏县主附和的生辰八字,您看是不是要让人去其他各州府找找?” 谢雍观摩着手中的双环佩,半晌没有说话。 他手中的玉佩,是谢阳初在时上元节送他的礼物,同样的玉佩,他和谢政玄以及谢阳初各有一条。 那时他们三人一起去逛街,谢阳初就将三条一样的全部买下,说是他们姐弟三人一人一条。 “郎君?” 谢雍终于放下手中的玉佩,“你知道大亓有多少个州府,等你找到那得何时?” 潘留立即解释:“郎君忘了,大亓有福的生辰八字都是会记录在册,供宫观选祈福使的,敬敏县主这么好的八字,和她八字相似的人肯定会记录在官府的册子里。” “哼!别因为我不知道你在打甚么注意,想拖延时间,找人的事情先放放,眼下有一件事必须解决。” “何事?” 谢雍想起几日前进宫的事,开口:“你不是在关外学了些易容的手法,我要你帮我一件事情。” “郎君请说。” ……………… 潘留从彧王府出来,一路上心事重重,谢雍的提议可谓大胆,但不是不可行,而且做成他就能拿到黄金万两,还能在御云观得到一席之地。 到时候他就不用看掌门师公的脸色,以后只会平步青云。 他走着,没意识到身后跟了一个人,等他拐弯进了巷子一股巨大的外力直接把他推到墙角。 潘留刚想骂人,定睛一看,竟然是杨遒。 “师兄这是何意?”他笑问。 杨遒脸已经黑成一条线,“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碰枎虞一下,我要你死。” 为了防止前世惨祸再发生,他自潘留出现就一直跟着,今晚总算让他知晓了他们的计划。 潘留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师兄再说甚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与谢雍还有唐曜,准备明晚易容成谢政玄和他身边人的模样,迷晕枎虞将她带到山上,假借献祭招魂之名,让她对谢政玄心存怨恨报王府门口的一箭之仇,同时还能凌迟谢政玄,让他好好感受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报谢阳初因他之死的恨,对吗?!” 见他一字不落复述出他们的计划,潘留敛去了笑意,“你跟踪我?” “我是跟踪你,”杨遒坦然,“你为了一己私利,谢雍为了自己心中所谓难平的怨恨,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知道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们这样,前世害的他们有多苦?!!!!” 杨遒越说越愤怒,直接上手给了潘留一拳,潘留才不管这么多,一把推开他,“甚么前世,我只知道今世,死一个女人而已,我只是奉命行事,易容后谢政玄怎么知道会是谁敢的,你现在是权力地位甚么都有,而我被逐出御云观后一无所有,败露了大不了就推给谢雍,我换个地方照样生活。” 接着他警告杨遒,“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和她才几个月的缘分,师徒一场,我到时候让谢雍给留个全尸,不会让做的太过。” “咳!” 潘留刚一说完,杨遒直接用手中的拂尘打的他弯下腰来,本来他还想好好劝说一番,眼下看来没有必要,“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就去禁闭室思过吧。” 论身手,潘留根本不是杨遒的对手,平时杨遒看起来十分好说话,动起手来也是个利茬。 前世他要是早发现一点,悲剧就不会铸成。 他心中一直的石头也落了下来,找到了事情的源头,接下来只要他找到了谢雍,将他们的计划和盘托出,想必谢雍也不敢再造次。 失去了潘留这个帮手,谢雍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他本想再找其他人试试, 直到杨遒径直登门。 成亲的日子很快到来。 凤冠霞帔,烛光高照。 在诗鸾欣他们的牵引下,手拿喜扇的晏枎虞一路走出了宅子。 他步伐沉稳地向她走来,牵引起她的手,将她送入八抬大轿中。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声音下,她听见他俯下身说:“娘子今日很好看。” 她似是羞涩在笑,遮盖在大袖下的手却捏紧了手中的匕首。 一路上都是百姓们暗叹的声音,这阵仗,在皇都城已是许久未见过。 算作娘家人的闻玉一路跟着她到了世子府。 彧王不出面,就有太后主持,天子也有出席,可见他们对谢政玄的重视。 谢昊和李霓两人身为父母没有到场,李家其他人却是到了,谢胤栩和谢芷兄妹也送来了贺礼。 御云观杨遒和掌门师公他们也有出席,宋俱怀也有到场, 场面可谓壮观和奢华,毕竟是太后亲自主持的婚事,礼部的人不敢怠慢。 晏枎虞一直都处于紧绷的神态,成亲的礼节很多,他们从头走到尾她已经快直不起腰身。 洞房花烛夜。 她坐在床前,陪完客人的谢政玄带着略微的酒气进来。 她举着扇子,等他却扇。 舒莹莹在旁边道:“世子可以却扇了。” 他伸手拿下她手中的扇子,动作温柔,望着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和。 “杏眼半弯藏琥珀,朱唇润润惑人心。”他不自禁道。 晏枎虞小脸泛红,低眸掩笑。 谢政玄是有温柔的一面,她从不怀疑。 “请世子、世子妃结发。” 舒莹莹和在场的几人也是跟着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各自从自己头上剪下少许头发,挽成“合髻”放入冬儿端着的托盘中。 “请世子、世子妃,同饮交杯酒。” 侍婢将酒杯端上来,他们共坐床头。 谢政玄端起酒杯递给她,“夫人若是不胜酒力,浅尝辄止就好。” 她点头。 一杯酒下肚,随着舒莹莹的一句“礼成”。 屋内的人也跟着退下。 第五十八章:成婚(二) 晏枎虞见所有人离开。 她起身来到酒壶边,再斟了一杯酒给自己。 谢政玄也跟着起身走过去。 “临郎也再来一杯吧。”她道。 谢政玄还没意识到,她在酝酿着一场怎样的风暴。 她拿着他的酒杯倒满。 “实话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快嫁给殿下,这几个月于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漫长的梦。” 他静静听着她说话。 “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殿下会愿意这么快娶我,让我可以早些得偿所愿。” 她看着他,“殿下想听一个故事吗?” 他道:“什么故事?” “一个关于被欺骗的故事。” 她眼中仍然存着笑意,可谢政玄却觉得她的表情是冷的。 “曾经有位女子爱上了一个男子,她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愿意为了他甘愿赴死,可他最后却为了他的旧爱,将她钉死在棺中。” 她平静叙述着。 他开口:“你曾说过这个故事。” 她恍然笑了下,“是啊,所以殿下不会负我的吧?” 听到这句话,他心中意识到,她也会担心被抛弃,所以才会在今晚这样的时刻说出这段话。 他上前,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凝视着她的双眸,十分郑重认真,“我答应你,无论以后如何我都会负心于你,我谢政玄此生也只会只有你一个妻子,不会另作他娶,我将会以保护你为我的责任,不死不休,至死不渝。” 谢政玄很少发誓,这样的话他此前也从未说过,这是第一次。 他一旦认定一个人,就是不会变心的。 他没有觉得晏枎虞多事,而是很耐心的让她对自己放心,有信心。 “那就好,”她道,“那就好。” “有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假装甜蜜地依偎在他怀中,袖口中的匕首被拔出。 谢政玄抚摸着她的头发,无比放松。 晏枎虞闭上双眼,再睁眼,已经是满目冷静。 她慢悠悠开口:“可是殿下不知,我已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 音落,她手中的利刃跟着手起刀落,一把扎进他的胸口。 谢政玄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她起身手依旧握在匕首上。 冰冷对他道:“这是你欠我的。” 说着刀尖又是向下猛扎一分,鲜血从他口中漫了出来。 她眼中爱恨交织,双眼已经不自觉变红。 “为何?” 他按着她手静静问她。 她面容没有丝毫动容,“我来你身边就是为了杀你,被心爱的人狠狠捅上一刀的滋味如何呢,不好受吧,谢政玄。” “这就是你曾带给我的痛苦!” “在我与你初次相见时,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最艰难吗,就是忍住不杀你。 ” 说完,她拔出匕首,血从他的胸口涌了出来。 晏枎虞一把推开他,胸口上的伤是致命伤,谢政玄只是看着她,继而颓败了倒了下去。 她将匕首扔到他身上,他想伸手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 她垂下双眼,看着他倒在自己脚边,血将他身上的喜服染成一片深色,连带着地毯都没浸湿。 在他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只平静说了句,“安息吧,临郎。” 地上的谢政玄脸上没有一丁点儿血色,跟死透了一般。 晏枎虞有着大仇得报的快感,房间里的烛火燃烧的热烈。 她本要换好衣服从后门逃跑,屋外缺传来了冬儿的声音,说是杨遒找她,有非常要紧的急事。 按道理前厅的客人已经散去,这个时候杨遒找她,显然不合时宜。 可杨遒不是个不懂分寸的人,她在逃跑前决定先稳住对方。 她没换衣服,一出屋门就见杨遒在院中等着,看到只有她一个人,心中顿时觉得不妙。 她扯出一个笑,“师父如何来了,到底有何要紧的事?” 杨遒开门见山,“我回去的路上碰见你的朋友,我见她神色慌张,不由得多问了几句,你晚上要出城?” 他的声音拿捏的恰如其分,护卫都听不见。 晏枎虞一紧张,想着他该是在后门碰见了闻玉,闻玉本来就对今晚出逃一事担惊受怕,却没想到会碰到杨遒。 她本想着,杨遒对她不错,也好糊弄,却不料杨遒道:“你究竟为何出逃,对了,世子呢?” 杨遒觉得她的动机没有那么简单,要逃什么时候不是逃,却偏偏选择今晚,而且他来访,谢政玄理应现身,现在连人影都没见。 “他醉了,正在休息。” “我离开世子府时他一点儿醉酒的迹象都没有,这会儿怎的醉了?”杨遒狐疑道。 在隐藏情绪上,晏枎虞瞒不过杨遒,她这个师父平时看起来不着调,实际上心细如针。 “为师要见世子。” “他真的醉了师父。” 杨遒不在说话,径直向房间走去,晏枎虞想要去阻挡,可当她要去拦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 随着门被大力推开,杨遒进到屋里,一转眼就看到了谢政玄倒在地上,血蜿蜒流了一地。 他满眼震惊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本他以为晏枎虞只是想跑,可能迷晕了谢政玄,没想到她竟然动了杀念。 他猛然回头看着晏枎虞,“你在做什么?!” 事已至此,晏枎虞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她答:“报仇。” “报仇?”杨遒完全不解,“你跟世子有何仇怨,明明之前不是非常相爱?” “我说了师父也不会明白,我从来都是想杀他。” “可他对你那么好,难道你以前都是装出来爱他的?” “是,”她回答的斩钉截铁,“我怎么会爱上一个献祭了我的人,我在他身边的每一天都恨不得杀了他!” 听到“献祭”二字,杨遒意识到哪里不对,按道理这一世的晏枎虞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除非她是…… 想到这里,杨遒连瞳孔都在颤动,“你也是…复生的?” 晏枎虞震住。 看见她的反应,杨遒就更加确定,“你以为是谢政玄献祭的你,是谁告诉你的?”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 杨遒痛心疾首,“那是谢雍和他身边人假扮,他们趁谢政玄不在,买通人给你下药,此药会印象你的判断,他们再易容假扮,让你辨别不出真假。” “前世你死了后,谢政玄大开杀戒杀了所有参与了这件事的人,到最后整个人都已经疯了,他甚至连只是知情的彧王都不放过,一路追杀到皇宫,最后被禁卫军乱箭射死在大殿前,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 杨遒的一字一句,狠狠击中在晏枎虞的心上,“师父,如何知道这些……” 她能猜到杨遒和自己也许有着同样的来历,但真相太过于残忍,她没法问出其他。 “我和你一样,前世我阻止他失败,被他杀死,我自认为这件事有我师弟一半原因,才进了御云观赎罪,收你为徒,也是想帮你避开灾祸,因为当时我不知道另一个主谋是谁。” 杨遒道:“我不告诉你,只想你开开心心活这一辈子,看到你们喜结连理,我还倍感欣慰,可你,可你竟然杀了他!” 薛策从屋外急匆匆跑了进来,看见门开着,先问晏枎虞:“晏娘子,殿下呢,宫中有急事。” 晏枎虞此刻自己心如死灰,没有说话。 看的出她不对劲,薛策直接进到房里,映入眼帘的就是谢政玄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她听到了薛策的呼喊,背对着房门,一步步向前走去,宛如一个行尸走肉。 世子府很快乱作一团,她耳边响起的是杨遒的每一句话。 她感到手中一片粘腻,那是谢政玄的血。 不知道她走了多久。 直到街上一群护卫将她团团围住,领头的骑马上前:“世子妃,跟我们回去吧。” 她停下脚步,半天没有言语。 只是静静盯着对方,她捅的刀下手有多狠,她清楚。 她不敢问谢政玄现在如何,她害怕得到消息。 按照杨遒说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谢政玄从未有负于她。 见她不动,对方道:“我等奉天子之命,捉拿世子妃回府,还请世子妃跟我们走一趟。” 她身上的喜服还未脱,瞥见身边护卫身上的刀,她作势就要去拿。 她现在只想脱离痛苦,心中只想,不如一同随他去吧。 “拿下!”领头的指挥身边人道。 就在他们快碰上晏枎虞时,一支弓弩直直钉在她面前的石板上。 一个蒙面人从天而降,与在场的人缠斗了起来。 三两下打的所有人都后退十几步,转眼带着已经失去所有生的希望的晏枎虞逃离而去。 原本要提前离开的司寇自商因为魏家的事情耽误了时间。 他们没想到魏锃会如此愚笨,影响了他们的计划。 本来他前天已经动身,半途却还是回来想看看她成亲。 不成想让他碰见了这件事情,他现在只觉得回来确实是对的。 城外。 微风微动,司寇自商摘下面巾,到河边洗了洗手。 他回身看着一动不动坐在石头上的晏枎虞,思考了下。 蹲到她身边道:“事已至此,你不如跟我回上河道,谢家人肯定回全城通缉你,皇都城已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怎么样晏枎虞,跟我走吧。” 第五十九章:她已经杀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人 离开皇都城本就是她计划内的事情,可事情已经脱离了她原本的预想。 现在走,是她不敢面对真相,而不是大仇得报后的潇洒离去。 司寇自商替她擦拭着手上的血,“与我同回赫劼都督府,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怎么样,我的提议,你考虑下。” 她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看着他道:“你不怕惹祸上身吗?” 司寇自商笑了下,“天高皇帝远,上河道是我司寇氏的地盘,况且谁能想到是我救走的你,在其他人眼中,我已经早离开皇都城了。” 随即他又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动手杀了谢政玄,但我也不在乎,去上河道你就有活路。” “可我已经不想活。”她道。 “你走吧,我会回去认罪,不会连累你。” 司寇自商对她的话没有一点意外,“为了一个男人而死,你就没想过你的生身父母。” 拿父母当幌子,他也能说得出来,司寇自商知道很多人的弱点都是家人,他觉得晏枎虞也是如此,所以才会这么说。 说到父母,她的眼中果然有了松动。 想起闻玉说的话,她的父母还在嘉让勒部手中。 她现在就是想死,时间上也有那么些“不合时宜”。 在许久的思考后。 她起身,“走吧。” 司寇自商扬出一个笑,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皇都城。 这一场,是他赢了。 上河道距离皇都城数千里,去往嘉让勒部非常近。 她没有回头,有的只是一直向前走。 春去冬来,夏去秋来。 像是一场漫长的梦,她梦见,前世初次与谢政玄在豫州相见,那时他穿着一身威气的乌鎚甲伴圣驾郊祀而归,她陪晏母正从庙中祈福回来。 他那个时候还未加冠,束着个高尾,额角两边垂着须发,骑在马上面容好不清冷。杨柳依依,微风徐徐,望去令人惊目极了。 又梦见前世他从山贼手里将她救出,那是他们第一次接触,他因被贼人暗算已经身负重伤,是她照顾他数月,在他伤好欲归皇都时,他很温柔的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还有很多很多……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耶,生死契阔是什么意思啊?” “是生死都要在一起的意思。” “真的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而死吗?”稚嫩的语气继续追问。 梦中父亲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当然,有的情是会跨越生死的,等我们小妧媆长大就知道了。” “蹬蹬” 隐隐约约她似乎听到了一阵狂奔的马蹄声,有些像之前谢政玄从郊外打猎回来时的声音。她像是站在世子府门口,一切都未曾改变。 “嗣临。” 再一次,她从梦中惊醒。 侍婢拿了毛巾过来,“郡主又做噩梦了?” 她接过毛巾擦了下,“没有。” 瞥见桌上的收拾,她开口:“司寇自商来过了?” 侍婢道:“是啊郡主,都督看你睡着就没打扰,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时间过去五载,司寇自商早已坐上了赫劼都督府的位置,成了上河道名副其实的真正的主宰者。 五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嘉让勒部政变,她的叔父登上了王位,成了嘉让勒部新的可汗,为了保她家人的安危,她成了嘉让勒联合狄穆猎氏的棋子,她的家族把她许配给了司寇自商。 司寇自商,现在应该叫他为狄穆猎自商更为准确。 如今,嘉让勒部和都督府联合,不准备再做大亓的棋子,要自立为王。 她的身份现已是人尽皆知,双方陈兵数十万在茺崆河畔。 司寇自商告诉她,为了今天他已经策划数十年。 “夫人。” 门口传来侍婢的请安声。 她侧首看去,原来是纪汝荑。 纪家满门只有她逃过了被魏氏牵连的命运,因为那时她已是司寇自商的人。 相处这几年,她才知,原来这位纪家千金一直喜欢贺崤,可贺崤因为魏家的关系,并没有接受她。 晏枎虞想,这应该只是表面原因,贺崤不接受,应该还是因为当时司寇自商已经要娶她,边关靠这些都督府管辖,为此得罪司寇自商显然不可。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司寇自商一直抱着反的心思,得罪不得罪,已经不重要。 “你觉得这些天如何?” 自从五年前的事情,她已经伤了心神,大多时间看起来都病怏怏的。 纪汝荑坐在床尾,虽然在外人看来她应该很晏枎虞,毕竟司寇自商从不对她温柔细语,所有爱都放在了后来的晏枎虞身上。 可她又不爱他,她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好多了,就是胃口差些。” 纪汝荑道:“嘉让勒部来了人,想必桌子上拿些物件都是你娘家人送的,你不带着,他又说不定又会做出甚么。” 司寇自商很会拿捏她,知道她不喜欢滥杀无辜,只要她不顺从他的心意,戴他给的首饰,穿他送的衣服,他就会拿她身边人出气。 “我知道。” 她掀开被子下床。 五年前,在跟着司寇自商来到上河道她怎么都料不到是今天这种局面,当初她只是想救她的父母。 “宁儿呢?” 宁儿是纪汝荑和司寇自商的孩子,今年四岁,是个女孩儿,生性十分可爱。 “阿嬷带走了,她吵着要去街上玩儿,我就让阿嬷带她去了。” “你倒是也放心。”她道。 纪汝荑对这个孩子属于放养状态,若不是没有意外,她的孩子应该比宁儿还大点儿。 离开皇都城后,她发现自己已有身孕,后来在嘉让勒部她因为要带父母逃离,加上心情不加,孩子就没了。 这几年,她不敢问关于谢政玄的任何消息,司寇自商也从来不让任何人在她面前谈论。 她心中已经隐隐知道答案,那天晚上,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郡主,”侍婢进来禀报,“都督来了。” 话音未落,司寇自商迈步进来。 晏枎虞没有起身,纪汝荑行了行礼。 司寇自商不在意她有没有起身,径直坐下道:“我刚来的时候你还未醒,休息的如何?” 她饮着茶,手指在杯口轻轻摩挲着,“都督不在军营,今日倒有空来了。” “有叔叔和刘景在,我这不是特意抽空回来看看你,我们好些天没见了。”他手放在她的手上。 “怎么又瘦了,”他看向其他人,“你们,怎么照顾的郡主?” 不怒自威的语气,一屋子的仆从吓的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都督恕罪!” 她道:“不管他们的事,我只是想念我的阿耶和阿娘。” 为了更好操控她,他很少让她跟家人见面,上次见面已经是几个月前,他带她回了一次乌格泉。 乌格泉是嘉让勒部所在处,地处草原中。 说到她的父母,司寇自商又拿出熟悉的说辞,“我上次不是说了,等你何时愿意与我在一起我就让你再见,我总不能事事都如你的意,不强迫你同房,已经是我的最大仁慈。” 仁慈,确实是仁慈。 她留在他身边才知道,原来赫劼都督府的其他几个子女包括之前的大都督都是死于他的手中。 亏她曾经还心疼过他,司寇自商根本是个没有心的人,在他的心中,光复狄穆猎氏的一切才最重要,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因此被牺牲。 “枎虞,”他握上她的手,像是非常深情的样子,“跟着我没有甚么不好,你以后就是狄穆猎未来的王后,何必还执着着。” “没有甚么不好?”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是不是弄错了甚么,我跟着你都成了叛臣贼子,是嘉让勒部的人逼我来的你身边,不是我想来的,我从来不屑当你们狄穆猎氏的王后,我,无福消受。” 她说的很平静。 司寇自商没有愤怒,也没有露出一点不悦,“你现在没想好没关系,我感觉,你最近状态很不好,所以,你身边的这些人,该罚是不是。” 不等她说话,他的随身侍从随便拉起一个侍婢,直接一刀抹了对方脖子。 在场的人被这血腥的一幕吓的不敢出声,他们知道出声就是死。 晏枎虞眸中震惊,纪汝荑连忙劝阻,“枎虞她不是有意说这些,都督切莫动气。” “滚!” 司寇自商一把甩开她,上前钳制住晏枎虞的下巴,一手撑在桌子上,“记得,给我好好吃饭,不然你身边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 这不是警告,他真的做的出来。 说完,他放开她站直身体,“等我与大亓打完这一战,你要是还没想通,就别怪我了,我不是圣人,你应该知道。” 听着他走远的声音,晏枎虞望着地上的侍婢的尸体,双手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闭了下眼睛, 纪汝荑吩咐身边人:“好好安葬她,她的家人也要照顾到。” “是夫人。” 她上前扶住她,“还好吗?” 晏枎虞点了下头。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每次在梦中,她只希望自己不要再醒。 她已经杀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她活着还有何意义。 ………… 距离上河道数千里外的皇宫。 一个内侍从天子的书房出来,月亮高悬,四处寂静。 内侍对着门口等候的人道:“仆射,陛下有请。” 第六十章:“原来,他还活着。” 他缓缓睁开眼睛。 身上原本绯红色的官服已经被尊贵的绛紫色替代。 内侍一直垂着眸,没有敢跟他对视。 眼前的人如今是大亓的中梁砥柱,杀伐果断,谁也不敢得罪。 一朝尚书左仆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谁能与他争锋。 他迈进走进书房,门跟着合上。 天子咳嗽几声,言道:“如今司寇自商与我大亓兵马陈兵河畔,这一战,把握如何?” “去年我们平了西戎,战力尚在,此次有宇文将军带领,我们定能取胜。”他道。 “臣已经布好一切,只要司寇自商那边开战,我们定让他付出代价。” 听此,天子也放下心来。 语重心长开口:“嗣临,朕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以后等阿晋登基,你要和诸位大臣好好辅佐他,朕就把大亓交给你了。” 他拱手垂眸,“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托,陛下还要保重龙体才是。” “生死在天,朕心中有数,此番嘉让勒也在其中,你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嘉让勒部近百年都臣服于我大亓,宇文将军已经派人暗中联络上了嘉让勒部的小可汗,大可汗已死,按理来说应该由他继位,却被他的弟弟夺了权关在地牢,这位小可汗,还是体恤子民,不想与大亓为敌。” 他道:“臣认为,杀了现在的可汗,扶持他上位,是最好的选择,嘉让勒不想造反的人有很多,基本都是被现在的可汗裹挟。” 天子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如果他们愿意归降,就不要造成额外的杀戮,症结还是在司寇自商身上,解决掉他,后面的事情都好说。” 挑起争端的是司寇自商,这一战如果败了,整个司寇氏都要跟着陪葬。 这一点司寇自商自己也清楚,他几乎日日待在军中。 两军隔岸相望。 他的叔叔建议夜袭较好,可以打北衙军一个措手不及。 他思量着,在斟酌这个行动的可行性。 上河道局势紧张,朝中也知晓。 贺崤一直在宫门外等候着,看到熟悉的身影出来,他上前道:“殿下,军情如何了?” 自从魏家覆灭,朝中的局势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贺崤也备受器重,坐上了御史监察的位置,最近天子想调他去吏部。 唐曜被查出贪污腐败,革职发配去了边疆。 虽然朝中对谢政玄年纪轻轻就坐上重位颇有微词,可架不住人家厉害,魏家是他灭的,西戎是他平的,就算再不满也没有他法。 “宇文崇来军报说,他已经将司寇自商身边的情况调查的差不多,他手上的兵力确实不容小觑,但正面对抗我们胜算也很大。” 看贺崤欲言又止,他继续道:“我已告诉宇文崇,要是攻入都督府,会将纪家娘子带回来,我也不会问罪于她。” “多谢世子。”贺崤舒展眉头。 他一直担心纪汝夷的安危,有了谢政玄这句话,他就放心不少。 回到世子府。 余元辅和诗鸾欣已经等他半天,谢政玄看见他们,言道:“你们这是要来告别?” 诗鸾欣一直想回江南老家看看,最近刚好有空,笙飨楼有闻玉帮忙管着,她也得以抽出身。 谢政玄并没有问罪于闻玉,晏枎虞消失后,闻玉回过豫州,等她阿翁故去后,她就来了皇都城,一直在笙飨楼帮诗鸾欣做事。 “是啊,明天我们就动身了,不得来给你说声。”余元辅道。 “何时回来?” “两三个月吧,那个时候你都说不定平定叛军了。” 谢政玄坐下,“嗯。” 看着他话如此少,余元辅没由来一阵内心不是滋味。 他记得五年前那夜,他本以为他终于可以有个相知相爱的人陪着,没想到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接到薛策的通知来世子府时,躺在床上的谢政玄一息尚存,后来太医曙来了一波又一波人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两个月后才清醒,醒来后的谢政玄关于那晚甚么话都没说,人冰冷了许多,不苟言笑,一心在政务上。 从杨遒口中,他们才得知了原因。 虽然复生这种事在他们看来非常荒唐,可杨遒又说对了很多尚未发生的事,全部都印证了。 原本他们都恨晏枎虞的,恨她不该如此糟蹋谢政玄的心,可听了原因,他们竟不知如何评判。 这几年,他也私下派人找过,可是根本找不到晏枎虞人,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 谢政玄现在如何想的,他也不知,也没敢问。 “嗣临有想要的东西吗,我们从江南回来给你带着。”诗鸾欣道。 “没有,”他回答,“你们路上小心就好。” “那我可就顺着自己的喜好给你挑了。”诗鸾欣笑着道。 他们正说着,一个护卫急匆匆跑进来,“启禀仆射,北衙军和司寇氏的大军交战了!” 谢政玄:“何时的事,宇文崇将军不是说还不到时候?” “根据才来的军报,司寇氏偷袭我军,宇文将军正在反击。” “看来司寇自商这是等不及了。”贺崤道。 “他筹划如此之久,等不及也正常,既然他要打,我们就好好打。” 谢政玄起身,“来人,奉我命令,让临近上河道的十六卫做好支援准备,延误军机者,斩!” “是!” 两军开战,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司寇自商夜袭突然,晏枎虞得知这一消息也尤为震惊。 她从来不觉得司寇自商会赢,趁着司寇自商还在前方指挥,她心生一计。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救出她的父母,逃离上河道。 听闻开战的消息,纪汝夷跑来找到她,“枎虞,他们打起来了,你听说了吗?” 晏枎虞点了下头。 “司寇自商如今在打仗,嘉让勒部的人也在前方,你不是一直想救出你的父母,趁可汗不在,现在岂不是最佳时机?” 她蛰伏这么久,就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可见我阿耶阿娘需要去乌格泉,我现在连都督府都出不去。” 纪汝夷上前,“去什么乌格泉,上个月司寇自商就从嘉让勒部手里把你的父母和小七带了回来,就关在别苑,他从来都没想过把拿捏你的把柄放在其他人手中,他之前不接纯粹是不想。” 果然,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接着,纪汝夷屏退仆从们,在晏枎虞耳边道:“前两日,北衙军的将领派人来找过我,还带来了贺崤的书信,他们意思让我今早离开都督府,到时候他们有人接应。” 她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要逃。 听到贺崤的名字,晏枎虞的心没由来跟着一紧张,谢政玄三个字差点从她口中脱口而出。 因为有关谢政玄的事,之前被司寇自商明令禁止,这次宇文崇偷偷派人来接应,她不知道纪汝夷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纪汝夷知晓她和谢政玄的事,也知道这些年她一直在想他。 紧接着开口道:“我问了来找我的暗卫,他告诉我这次领兵的是叫宇文崇的,但他们上面还听一个人的命令,就是当今尚书左仆射——谢政玄。” 晏枎虞怔住,听到这三个字久久不能平静。 长久以来虚弱的面容上终于有了明亮的笑意,笑中带泪道“原来,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太好了……” 她日日夜夜担惊受怕,高悬的心脏终于落下。 谢政玄没有死,这是她这几年收到的最好的消息。 “所以你不用再自责悔恨,跟我一起逃吧。”纪汝夷道。 “可我的家人怎么办?” 晏枎虞从巨大的喜悦里静下心来,“既然是在别苑,司寇自商人又在军中,现在都督府,还有比你我说话更重的人吗?” “你有计谋了?” 晏枎虞点头。 她要利用司寇自商对她的喜欢,逃离上河道。 第六十一章节:“你别恩将仇报啊。” 开战数日,两军打的胶着。 好在大亓占据着优势,司寇自商虽然联合了嘉让勒部。 但是近一两年,谢政玄已经暗里将其他都督府的兵权都回收朝廷。 司寇自商正是认识到如果此时不反,他们就将再也没有机会。 要么交兵权,要么起兵。 司寇自商的选择也不多。 晏枎虞派人到别苑查看几次,看守的人是司寇自商的亲随之一,白川。 该人和刘景性情大不相同,要更加阴郁,不爱说话,只认司寇自商的命令。 他来看守,对于晏枎虞来说非常棘手。 白川不好对付。 宇文崇派来带纪汝荑离开赫劼都督府的暗卫已经到了城中,大概是觉得只有纪汝荑一人,来的暗卫只有两个。 晏枎虞不想暴露自己的位置给谢政玄,五年前的事情,她觉得此生已无脸再见他。 纪汝荑提出让暗卫能不能帮忙去救人,她俩都没有武功,晏枎虞虽然会射箭,但是对付白川还是远远不够的。 暗卫没有宇文崇的命令不能擅自行动,这一点纪汝荑并不知,为了帮晏枎虞掩盖,她谎称别苑内是她的远房叔叔婶婶。 反正只要离开上河道,晏父和晏母就可以回到豫州,宇文崇又不认识他们,也不怕暴露。 擅自行动是禁忌,暗卫第一时间就将纪汝荑的请求告诉给了宇文崇。 看完暗卫的来信,宇文崇起了警觉,据他的了解,司寇自商对他的夫人并不看重,又何故会将她的叔叔婶婶囚禁起来。 实在不合常理,而且看管的人还是司寇自商的亲随,这让宇文崇更加觉得被关起来的人身份应该不简单。 他第一时间就派暗卫先去探查,最后他才得知里面关的人是嘉让勒部的三殿下。 嘉让勒部曾对外宣称三殿下身患重症,不便见人,现在人却出现在了司寇自商这里,这其中缘由,宇文崇还有点猜不透,随即将这一发现报告给了远在皇都城的谢政玄。 接到军报的谢政玄正要启程赶往茺崆河畔北衙军所在的位置,有了之前魏家的前车之鉴,天子依旧觉得有点不放心,派了谢政玄去监军。 薛策看见谢政玄拿到军报就就不说话,关切道:“是出甚么事了吗殿下?” 谢政玄烧毁信件,望着猝然燃烧起的火苗,他开口道:“之前我让你派查嘉让勒的底细,多年前他们重病的三王子现在出现在了司寇自商的府上,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呢?” “嘉让勒部明明和司寇自商不是结盟了吗,如果这样的话,按照现在嘉让勒尔槆当上部落可汗的做法,很有可能是他把自己的弟弟送给司寇自商的。”薛策猜测道。 “这个三殿下现在无权无势,如今对嘉让勒尔槆有没有威胁,就算嘉让勒尔槆怕有人还不服从他,怕有人想要拥护除了他之外唯一的王子上位,也应该把这个三殿下放在身边看管,或者直接杀了不是更好么,送给司寇自商有何用。” 听完谢政玄的分析,薛策觉得十分有理。其中还有一点令他们费解的是,纪汝荑撒谎要救这个三殿下的原因是什么,他们哪里来的交情。 “除非司寇自商想要用这个人来威胁谁,从局势来看,显然不是嘉让勒尔槆,对司寇自商来说,他才是这场结盟的主导,嘉让勒部也是想借这次的造反,扩大他们的地盘,他们更仰仗司寇自商。” 谢政玄望着缕缕冒起的青烟,“所以,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司寇自商是想要威胁谁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他想起了之前的密报。 嘉让勒部为了让这次结盟更加牢固,还将本部的郡主嫁给了司寇自商,听说司寇自商对这个郡主非常宠爱。 但这个郡主基本不露面,都呆在都督府。 这个郡主说是嘉让勒尔槆的女儿,但他记得之前嘉让勒部送来的王室名单,嘉让勒尔槆并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 乌格泉一直是大亓的附属国,世世代代都会来朝拜,所以王室信息他们也很清楚。 那这个郡主究竟是谁? 想必以司寇自商的身份,该女也不可能是庶出。 一时找不到答案,谢政玄就让人接着去查。 同时他也将该条密信告诉给了贺崤,他要离开皇都城数月,朝中的事务他需要贺崤盯着。 贺崤也一时不得其解,也不知纪汝荑为何要带嘉让勒部的三殿下离开。 他了解纪汝荑,她能说出这个要求,就证明这个人对她很重要。 没有在贺崤这边得到有效的信息,谢政玄准备亲自去了上河道后再做侦察。 临行前,为了不让他去上河道的信息被太多人知道。 谢政玄让舒莹莹提前收拾好了东西,连夜与薛策二人骑马启程奔向茺崆河畔的军营。 皇都城到大营需要日夜兼程十日,战事迫在眉睫,他们二人一路未停歇,中间除了在驿站略做整顿外,一路都在赶路。 正值暮春,万物复苏时节,茺崆河畔外的战场上却是尸横遍野。 清理战场的士兵,挖了一个又一个大坑来掩埋尸体,防止有瘟疫出现。 未到第十日,谢政玄和薛策提前了两天到达了大营。 宇文崇正在军中与副将看地图,商议排兵布阵一事。 听见外面的禀报后,未等他放下图纸,谢政玄身着常服手握马鞭身穿披风掀帐而入。 “你来的倒是快。” 故人相见,宇文崇早得知谢政玄会来,所以并无惊讶。 “我来的要不快,那才是有问题。” 他向来对公务看重,更别提在这种节骨眼上,战事多一日,就会多一个伤亡,他要这战事尽快结束。 宇文崇笑了下,对着在场的下属介绍,“这位就是我之前给你们提过的尚书左仆射彧王世子谢政玄,还不快行礼。” “参见谢仆射。” “行了,大家不用多礼,战事紧张,我要知道现在司寇自商那边是何情况,我记得他们有近四十万的兵力,如此多的兵力,现在他们折了多少人,你们清楚吗?”谢政玄解下披风扔给薛策。 “前面的三次交锋,我们只有一次失败,估计他们目前伤亡有七万多。”一位副将道。 谢政玄看了看驻防图,“七万多,照现在这种情况打下去,你们觉得还要多久时间才能结束战事?” “四个月都是保守估计,司寇自商目前还不想掀起大规模的对战,前三次都是小打小闹,他们目前兵分四路,上河道共有三十个洲,都督府在迭州有兵力五万,其中分布兵力最多的是贺州,共有二十万,现在茺崆河所在的是凉州,有兵力八万,重要性不及贺州。” “你应该知道,贺州是进入甘霖关的要道,过了甘霖关可以直入中原,我的副将已经夺下了距离贺州最近的登州,只要灭了贺州的兵力,守住甘霖关,司寇自商想要的就永远的都达不成。” 宇文崇分析者眼前的局势。 谢政玄道:“司寇自商应该不想过甘霖关,他要的是整个上河道,要的是他们狄穆猎氏曾经的地盘,他在贺州驻守那么兵力,想必是在防我们从贺州一路南下端了他的老巢。” “你说的也对,所以我打算后天分出十万人绕过西山,夜袭贺州,加上登州驻守的人马,虽然我们没有二十万,但是也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从凉州去迭洲虽然不及贺州近,但是也能一路到都督府。” “你想要两地同时开战?” 宇文崇不喜欢给敌人反冲的机会,他更喜欢给对方一个“意外。” “没错。” 谢政玄沉思了下,没有反对宇文崇的做法。 几个人在营长一直长谈布局到半夜。 宇文崇想着他定是一路没有怎么吃饭,就让人准备好了饭菜。 等营中只剩下他们二人,谢政玄才道:“司寇自商的兵力中有十五万是嘉让勒部的人,如今他们的可汗是弑父杀手足才登上的王位,要是能从内瓦解他们,会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 宇文崇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想到之前的密报,他道“所以你打算扶持那个三殿下?” 谢政玄手在杯口摩挲着,“除了他,现在嘉让勒部还有人能接尔槆的位子吗。” “他在迭州,现在城中戒备,你小心。” 宇文崇没有担心他能不能进去,他从不怀疑他的能力。 谢政玄顿了下,“打完这场仗,天子说如果你想再成立一支肃炎天卫军也可,这几年你为大亓付出太多,驻守边关辛苦,我知道你负伤无数,要是何时想去皇都城,尽管提就是。” 宇文崇笑道:“我说过,征战沙场是我的宿命,这也曾是你的宿命,我知道你并非想高坐庙堂之上,但你又不想再有魏绰那样的人出现,你比我辛苦多了,以你的性格,被困在朝中想必过的还不如我自由自在。” “怎么样谢世子,不能金戈铁马,是不是还挺羡慕我现在的处境?”他调笑道。 谢政玄抬眸看了他一眼,“宇文将军再说,就不怕我请个旨把你调回皇都城任职。” 宇文崇:“你别恩将仇报啊。” 说完这句话,宇文崇停了下,问道:“人找到了么?” 除却公事,谢政玄很少私事上找宇文崇帮忙。 四年前,他却亲自到陇北交给他一副画像,告诉他,如果看到画里的人,一定要差人告诉他。 那个时候的谢政玄看起来比今天要憔悴。 画像中是个女子,年纪看起来约莫为豆蔻年华,笑的娇俏。 到达陇北时,谢政玄已经亲自找人找了半年多,从他身体稍微康复后,杨遒把所有事情缘由都告诉给了他,他几乎把大亓翻了个遍。 可他要找的人就跟消失了一样,一点音讯都无。 “还没有。”谢政玄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失落,“可我总会找到她的。” 说着,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拿起桌上的马鞭起身。 “这就不吃了?” 谢政玄道:“打完我们再好好聚,以后有的是时间。” 说完,他径直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宇文崇笑着摇了下头,他能看出来他变了很多。 但他却没有多问一句。 出了营帐,谢政玄骑着马直接前往迭州。 月色怡人。 梦中的晏枎虞没由来惊醒,脱口而出,“嗣临!” 第六十二章:“你不恨我吗?” 见她惊醒,身边的侍女走上前来关切问:“郡主又是做噩梦了?” 晏枎虞接过递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后放进盘中。 “不算噩梦,只是梦到了故人。” “原来是故人,之前就听见郡主梦中叫过这个名字,想必对郡主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人。” 天还未亮,晏枎虞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开口,“是啊,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人。” “梦见故人应该开心才是,郡主怎么看起来满是伤情?” 她起身下床,披着衣衫走到窗边,“因为我有愧于他。” 她没有任何掩饰,“准确点来说,单单一个愧字,也不足以消弭我对他的愧疚。” “夏溪,你有喜欢的人吗?” 被问到的侍婢脸一红,不好意思开口,“有是有,可他不在迭州,我们青梅竹马,他经常会去中原做生意,我们约好等攒够了钱他就来都督府赎我,然后我们就回老家盖一院房子成亲。” “他是为了攒钱才离开迭州的吗?”晏枎虞问。 夏溪认真点头,“不是为了我,他也不必离开迭州。” 都督府有些仆从都是被家人卖到府内,人多家里养不起,如此还能贴补一些家用。 晏枎虞转头道:“忙完今晚,你就离开都督府吧,都督送的金银首饰都在柜子里,你自己取些,就当作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夏溪以为自己听错,“郡主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自由离开府内,你的卖身契我也会让管家给你,得一心人不容易,拿了卖身契你就可以去成亲,你的郎君也不需要再奔波这么远。” 她道:“有心爱的人,应当好好相守,你跟我虽然不久,但我能帮你的也仅此而已。” 夏溪激动的双膝跪地,“多谢郡主成全,郡主的大恩大德夏溪没齿难忘,可是郡主就这么放我离开,都督他会为难郡主吗?” “你尽管离开就是,他不会的,你放心。” 以她对司寇自商的了解,他不会因此事责怪她。 夏溪连着磕了好几个头,表情又激动又欣喜。 晏枎虞扶着她起身,她想一个人静一下,就屏退了夏溪。 这几年她的身体大不如前,有时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都撑不了多久。 她不是没有想过随他而去,若不是她父母还被困着,她此刻早已不在世上。 不知为何,近些日子,她越发想念他,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原来思念也会摧毁一个人。 城内。 谢政玄和薛策都换了一身装扮,很有草原的风格,他们打晕了两个巡视的守卫,混在队伍中才入了城。 为了更方便在城里行走,他们才换了草原的装扮。 上河道有一半曾是犬戎的后代,狄穆猎氏为犬戎王世血脉,百年前犬戎入侵大亓边境被收复后融合成了今天的上河道。 现在的上河道是亓民和犬戎后裔混杂,穿着和中原也有不同。 “少主,我们现在是要先去见见那位三殿下吗?” 为了不引人耳目,薛策也不称谢政玄为世子,叫了个普通称呼。 才见完宇文崇派来的暗卫,谢政玄这才得知司寇自商娶的郡主,原来是这位三殿下的千金。 怪不得司寇自商会囚禁这二人,他想,应该是用来威胁那位郡主的。 “不急,我们先去会会都督府那位郡主。” “见她能干什么,她自己都被囚禁着,按照暗卫的说法,这郡主几年都没出过门,司寇自商看她看的紧。”薛策不解。 谢政玄坐在客栈的窗前,他专门挑了一间三楼的屋子,从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都督府。 “人都要被看着,说明她对司寇自商很重要,而司寇自商又囚禁她的父母,说明她不愿与司寇自商在一起,是被逼的。” 谢政玄道:“要是能从她手中得到一些有关司寇自商的事情,对我们来说也是件好事,如果她不愿意,绑了她威胁司寇自商应该也能行的通。” “绑她?司寇自商能听吗?” “能不能听,要做了才知道,只要是能让司寇自商认输的事,我们都要去做,战争是枯骨垒起来的,我不会让一个将士的鲜血白流,你我进入迭州,就是为了找到司寇自商的软肋,现在就在眼前,怎么可能后退。” 薛策道:“那少主打算怎么进入都督府?” 谢政玄转着拇指上的玉韘,司寇自商不在,都督府的守卫肯定没有他在的时候严格,既然是为了“找人”,就不适宜白天去。 而且他们也算有内应,纪汝夷,让她拿到都督府巡视的时间应该不难,他们好掐准时间进去。 “让暗卫找纪汝夷去拿都督府的巡防时间,明天晚上子时,我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 “是,少主。” 纪汝夷接到暗卫的要求,她心中生出疑问,以为他们准备对府里做什么,便询问:“你们是要进攻都督府吗?” 暗卫不便多说,谢政玄行事的保密性很高,他们便道:“带夫人离开不是小事,我们需要知道都督府的巡防时间,好实施计划,望夫人能够如实禀告。” 纪汝夷虽然心中还是不太相信,但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她是大亓子民,他们又不会做出伤害大亓的事,便就将巡防时间和人数如实告知了两个暗卫。 翌日,她将此事告诉给了晏枎虞,两人都认为宇文崇大概要对都督府做什么。 宇文崇,晏枎虞也算了解,认为他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生,为人也忠心,所以她对暗卫要巡防时间的事,也没有多大防范。 就算他们要进攻都督府,她也没有多大感受,这是司寇自商的老巢,要是覆灭了,定会动摇司寇氏的军心。 这场战役,她想的是大亓赢。 拿到了准确的巡防事宜,谢政玄到了晚上稍作准备,在纪汝夷和暗卫的掩护下进入了府里。 他蒙着面,纪汝夷看见他时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早年在皇都城,她与谢政玄只见过寥寥几面,近看只有一面,就是在大理寺门口那回。 谢政玄的目的很明确,他要见那位郡主。 纪汝夷问他:“这位郎君为何要见嘉让勒部的郡主?” 谢政玄:“夫人不必多问,带我去就是,贺崤说夫人聪颖,那位郡主对司寇自商很重要,你应该知道,有些话我想亲自对郡主说,有劳夫人带我走一趟。” 纪汝夷踌躇了下,既然是贺崤的朋友,她相信贺崤的判断,此人应该不是宵小之辈,也不会伤害晏枎虞。 因此,她看了眼谢政玄道:“请跟我来。” 晏枎虞刚喝完药,她身体虚,司寇自商让医师给她开了不少补药,喝的她嘴中感觉都是药的味道。 有一段时间,她吃东西甚至都是药味儿。 “枎虞。” 她听见纪汝荑的声音,想着这么晚她来肯定是有事。 开口道:“进来吧。” 这三个字一出口,隐藏在后窗处的谢政玄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凝固住。 表情震惊而又不敢相信。 她的声音,他日思夜想的声音在这一刻突然出现。 他微微打开窗户,只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背影。 纪汝夷看了一眼后窗,对着门口的婢女道:“我有事找郡主说,你们都别进来。” 婢女们关上房门,现在都督府名义上的女主人发话,她们也不会多想。 晏枎虞道:“是宇文崇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纪汝荑握上她的手,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画,而是直接对她身后道:“你可以进来了。” 跟着她的目光,晏枎虞回头。 穿着一身夜行衣的谢政玄翻窗而入,对上他的眼睛,晏枎虞心跳都漏了几拍,几乎都要停止。 两人相对而望,纪汝夷正欲开口,只见谢政玄拉下面上的黑巾。 纪汝夷震惊:“谢世子!” 她看向晏枎虞,后者已经眼中蓄满泪水。 她立即道:“你们先说,外面有我盯着。” 纪汝荑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 整个房间就剩下了他们二人。 她一步步向前走,直到走到他面前,当他活生生站在她眼前时,就像是美梦成真一样。 她伸手颤抖想抚摸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下一秒,不等她开口,他拉近她的腰身俯身吻上她的唇。 他亲吻的用力,抱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要吻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个吻,他等了太久太久,等的他几欲发疯。 过去五年,在一次次找她无望后,迫于朝廷压力,他不得不回去主持大局,他将自己埋没在政事之中。 夜夜不得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离开她的唇,只听她道:“你不恨我吗?” 他双眸盯着她,像是怕这一刻只是他的梦,“我只恨我没有早日发现一切,没有早日找到你,恨你为何早日离我而去。” “你应该知道,你杀我,我也不会怪你。” 杨遒告诉了他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就算杨遒不说,他也知道了一切。 那一刀,带给他的还有前世的记忆。 包括她被谢雍一伙人钉死在棺中时,他赶去只剩冰凉的尸体那一幕。 他已经无法再经受她离开自己。 谢政玄紧紧拥抱着怀中的人,他曾在御云观日夜进香,希望上天可以将他的爱人归还于他。 这个愿望应验了吗? 现在看来是应验了的。 第六十三章:变故 晏枎虞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取得的了他的原谅。 遂道:“可我差点要了你的命。” 谢政玄:“可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在乎你在不在我身边。” “妧媆,”他叫她,“这一天,你知道我等了多久?”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他等了太久。 甚至,他都以为此生可能都无法再见到她。 晏枎虞望着眼前人,爱别离苦,她只愿此生不再经历。 纪汝荑一直守在门外,这一刻,她也在为晏枎虞开心。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纪汝荑抬头,只见白川带着一队人马走进院内。 她心中一惊,立即迎了上去,提高声音道:“白校尉夜晚突然到此不知为何?” 白川按理来说应该在守卫别苑,他出现在府中,肯定是得到了甚么风声。 “我奉都督之命前来保护郡主,战事紧张,迭洲距离凉州不算远,防止大亓有人偷袭,都督府也要戒严。” 白川并没有对纪汝荑说真实原因,晚上有人来报有守卫被打晕在城外,他意识到很有可能有人闯入了皇都城。 防止出意外,他要保护好都督府,因为这里有司寇自商最看重的人。 对于白川来说,主人在意的才是他需要保护的。 听到屋外响动,谢政玄警觉的将晏枎虞挡在身后,自己也去门口查看。 看到白川的身影,他意识到行动有可能泄露。 晏枎虞听到白川的声音,第一时间就是先让他离开。 迭州有五万兵力,她不能让他被白川发现。 大局为重,她开口:“白川我来应付,你快些回去。” 谢政玄也很清楚,他不能此刻就带她走,会打草惊蛇。 今晚事发突然,他只能另选时间。 “这么晚郡主还没睡吗?”白川瞥了一眼屋内。 “郡主身体抱恙,校尉也知道,郡主身体不太好,所以我就来看看。”纪汝荑镇定回答。 晏枎虞趁机小声对谢政玄道:“白川肯定会戒严府里,再不走你等会儿很难出去,等我摆平他,你再来。” 谢政玄不是看不清局势的人,他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她伸手拉住他的手,踮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我会等你。” 他道:“有我在,你放心。” 说完,他回吻了下,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分别。 晏枎虞整理了下衣衫,看他完全消失后打开门:“深夜到访,白校尉有何事?” 白川行礼道:“我奉都督之命要保护好郡主,现在战事正起,迭州又是都督府所在之地,难免会被人觊觎,郡主一直在府中,更需要加强戒备。” 晏枎虞意识到白川不会无缘无故半夜来,很有可能发现了什么,于是道:“那就辛苦校尉了。” “属下份内之事,只要都督府安好,属下就放心。” “有校尉这么忠心的亲随在,真是都督府的幸事,本郡主身体觉得困乏,就先休息了,校尉请便。”她说话很平淡,白川没察觉到不对。 纪汝荑道:“那我也该走了,郡主好好修养,明日我再来。” 她扫了一眼屋内,已经没有见谢政玄的身影。 随着都督府突然戒严,薛策在外面藏了半天也不见谢政玄出来。 还没有了解到事情原委,他当然不会离开。 等纪汝荑回房,关上门后才发现房梁上藏了一个人。 谢政玄轻手轻脚飞身落地,纪汝荑上前道:“世子怎么还没走?” 他开口:“我要知道这些年她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开门见山的询问,纪汝荑也没打算瞒,瞧着外面安全,就一五一十把晏枎虞近几年的遭遇都说了出来。 谢政玄这才知晓自己为何找不到人,原来她一直被司寇自商囚禁着,几乎连府里都没出去过。 更知道因为思念他,她长久积郁成疾,身体状况变得大不如前,虚弱了许多。 “要是世子还不出现,我都不知道枎虞她还能撑多久,这些日子我眼见着她一天比一天瘦,吃多少都补不回来。” 纪汝荑的话,让谢政玄心中倍感痛涩,从而对司寇自商的杀意更盛。 他不该动他的人。 “这几日,还请纪娘子多照顾些妧媆,谢某不胜感激,等回到皇都城我一定加倍奉还。” 魏家抄家一事,纪汝荑对谢政玄的感觉很难说,罪是天子定的,但她的家人确实是死在了他们谢家人手上。 她已经不知道该怪谁,是怪魏家连累,还是怪天子太狠。 但是起兵造反一事,魏家承受的罪也是根据律法所定。 她的恨也不知道该找谁来发泄。 “奉还就不用了,我知道宇文崇将军搭救我,表面上可能是因为贺崤,实则还是看在了世子的面子上,司寇自商造反,他输了,我也逃不掉,世子的做法已经是网开一面。” 纪汝荑道:“既然世子亲临,我能不能再求世子一件事?” 谢政玄:“请说。” “饶了我的孩子,我会带着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不会生任何事端。” 纪汝荑提出的请求不算特别难办,但是风险性也很高。 她的孩子是司寇自商的直系血脉,按律法司寇氏所有的血脉都要被斩断,就跟魏家一样。 “他从来都不喜欢宁儿,也未曾疼爱过她一天,他造的孽不该让我的孩子承担。” “求世子,给我的宁儿一条活路的机会。”纪汝荑跪下道。 谢政玄思虑片刻:“保你离开迭州,是我答应贺崤的事,城破之前,我会派人护送你和你的孩子离开,你该去皇都看看他。” 纪汝荑听此,连连叩头,“多谢世子,多谢世子。” 他起身,“听你的叙述,你这几年对妧媆也是照顾,不必谢我,要谢便谢她吧。” 说完,他从窗户翻身很快消失不见。 迭州的事,白川第一时间就报告给了身在凉州的司寇自商。 身在军中的司寇自商意识到,潜入迭州的很有可能是谢政玄。 他派出去的探子告诉他,谢政玄来了军营。 可连着两日,他都没看见人。 迭州又突然发现外人潜入的痕迹,他深觉这不是偶然。 忽然,他想到晏枎虞,难道谢政玄发现了他隐藏她的事? 接到白川的密信,司寇自商第一时间就要赶回迭州,刘景劝他道:“如今大敌当前,贺州已然开战,都督怎么能为了儿女私情回到迭州?” 司寇自商穿着甲胄,回道:“谢政玄很有可能偷袭我迭州,不然他不会出现在那里。” “北衙军的兵马都分在了贺州和京州,迭州目前没有发现他们还有其他兵马的踪迹,都督好好想想,他就算要偷袭也得调齐人是不是,眼下都督要守好凉州,迭州有白川,我们只要不让他们的人马过去,他们又能耐我们如何。” 刘景的话让司寇自商冷静了下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复狄穆猎氏的荣光,不能乱了阵脚。 百年隐忍,他们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可他们没算到,宇文崇已经调遣兵马绕过险峻的西山,准备直入贺州,同时还联络了十六卫调取一部分人马背面度过黑池泽,前往迭州,端取他的老巢。 黑池泽称飞鸟不过,地势难走至极,和西山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以此当天然屏障,所以绝对料不到宇文崇会做如此大的冒险。 对宇文崇来说,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 得知踪迹可能泄露,白川又离开了别苑,谢政玄隔天乔装偷偷进了别苑查看,也见到了晏父晏母。 他从晏父的手中得到了先王的手谕和调兵遣将的玉符。 玉符这种东西不该在如今尔槆手中? 如果没有玉符,他又如何掉的动兵马? 晏父看出他的疑惑,言道:“他拿的是假的,又没有人敢去验证,敢说话的人都被杀了。” 虽然晏父对谢氏也谈不上喜欢,可他只想让乌格泉的子民过的安稳,尔槆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他个人的野心,弄的民不聊生。 “强权之下,无人敢反对现在的尔槆,你带我出去,我可以保证乌格泉的子民都听我的,还能调回兵马。” 谢政玄:“我会和我的人商议,确定好时间,营救你们出去。” 晏父:“你就不怕我出卖你?” 他抬眸:“我不是相信你,是相信你对你们子民的爱戴,你是不是在撒谎我看得出。” 他语气笃定,表情冷峻,有着非常压人气势。 “大亓和司寇氏这一战,你也清楚,司寇氏必输无疑,晏伯父应该能看的清楚局势,况且,司寇自商用你来威胁妧媆,你对他应该不会有臣服之心。” “七日内,我会安排好一切,到时候救你们出去。” 他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十六卫飞鸽传书来说进展还算顺利,宇文崇西山之路出了插曲,他们遭到了十年难遇的暴雨。 行程有所耽搁。 整个迭州都加强了戒备,不准任何人出入。 谢政玄找到了正在云游的杨遒,让他来做易容一事。 他是潘留的师兄,也会些易容术,虽然可能没有潘留那么惟妙惟肖,骗骗白川留下的看守,还是不在话下。 等杨遒安然溜进迭州,谢政玄把两个暗卫推到他面前,让他好好给易容一番。 事关天下,杨遒也没多言,欣然答应。 迭州的事谢政玄原以为安排的差不多,晏枎虞那边却突然出现了变故。 第六十四章:他都知晓 凉州突然来了急报。 不能离开凉州的司寇自商派刘景前来要带晏枎虞去军营,最终他还是安不下心,想出了这一招。 这打了谢政玄一个措手不及,晏枎虞原本想着要使计救出她的家人。 现在谢政玄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十六卫与他汇合,她本不必再冒险,司寇自商使出把她看在身边做法,无非就是担心谢政玄会找到她。 得到消息的谢政玄再次悄然溜进都督府,晏枎虞并不是干着急没有头绪。 两人相见时她将自己的计划全都告诉给了谢政玄,她有不去凉州的办法。 她道:“司寇自商虽然城府很深,但他对我的心我还是清楚的。” 听到这句话,谢政玄表情非常值得玩味,没有喜欢有人觊觎自己爱的人,他也不例外。 可他也不是不理智的人,继续听她说话,“我打算装病引他回来,迭州的兵马不多,要是能拖到十六卫来,我们就可以直接把他困在城中。” “到时候凉州和贺州就会因此混乱,司寇自商是整个判军的主心骨,他要是被围困,定可以动摇军心。”他将她未说完的话都说了出来。 这一刻,说他们心有灵犀也不为过。 “你觉得我这个计划可行吗?”她问。 谢政玄对司寇自商能不能回来的把握不是很大,但见她笃信的模样,一瞬间也相信她的判断。 整个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就是司寇自商对她的心意,只要这里不出差错,计划就基本可行。 “可行倒是可行,但是眼下十六卫过来还得三四天,如何拖住司寇自商留在迭州还不被发现端倪,这很重要。” “我知道。” 她盈出一个温柔的笑,谢政玄伸手将她搂进怀中,“原本我不应该让你冒险来做这件事,等战事结束,我带你回到皇都请方医师和彭太医给你好好诊治。” 卸去了心中的负担,她心中已经没有包袱,安然躺在他怀中,“无碍的,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出事,再说 ,之前医师说我是心病,现下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病都好了。”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我保证至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离。” 屋外斜阳西落。 她安然闭上双眼,“嗯。” 为了掩人耳目,宇文崇命令旗下兵马不断向司寇自商的人马挑衅。 两拨军队摩擦不断,谁都没有先行进行大规模的战争。 司寇自商知晓自己的对手是个喜欢主动进攻的性格,也没有多做怀疑。 正当他准备下一步计划时,迭州都督府的人送来急信,信中内容是晏枎虞身体出了状况,有咯血迹象。 看到“咯血”二字,司寇自商想起他的母亲,他母亲临去世前就是有这样的征兆。 晏枎虞的身体情况如何,他很清楚,这几年她消瘦不少,体质因为积郁成疾也大不如前。 他没有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不顾刘景阻拦单人骑马连夜赶回了迭州。 担心他安危的刘景立即派人跟上他,并对他回到迭州的事进行了掩盖,防止宇文崇知晓后发难。 刘景开始后悔,后悔不应该让晏枎虞进府,在他看来,她已经影响了司寇自商的心智。 唯一能压制司寇自商的司寇邯又远在贺州驻守,凉州他必须盯紧。 司寇自商到达迭州时,白川带人已经到城门等候。 两人见面,司寇自商连停下都没有直接回到了都督府。 看见晏枎虞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才对着后面赶来的白川冷面发问:“我让你好好照顾郡主,这就是你照顾的结果?” 他尾音上扬,怒气明显。 白川立即单膝下跪请罪,“是属下办事不周,望都督责罚。” “责罚你又有何用,请医师来看过了吗?” “看过了,”纪汝荑上前,“孙医师说她是心中积郁太过厉害,才诱发的咯血之症,至于后期如何,还要观察几天。” 司寇自商抚摸上她的额头,“就这么放不下他么?” 他清楚她的病症在哪里,在场除了纪汝荑与白川,其余人明显不知司寇自商嘴里说的“他”指的是谁。 “让孙医师抓最好的药,等她苏醒,立即跟我去军营。” 事发突然,纪汝荑出声:“可是枎虞她身体还未痊愈,这样做太过危险。” “按我说的去做,留她在都督府不如呆在我身边,既然想见他,那就战场相见。” 司寇自商虽不知谢政玄人现在在何处,但他知道,按照大亓的做法,他们最终定会在战场见面。 晏枎虞是装晕,她和纪汝荑买通了孙医师营造这一出假象。 孙医师是都督府的老人,更是司寇自商母亲曾经的好友,为人正直,他对司寇自商的所作所为并不认同,所以才会帮助晏枎虞。 司寇自商的话落进她的耳中,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醒。 纪汝荑:“孙医师说枎虞要好好休息,都督这么做会加重她的病情的 。” 司寇自商冷眼抬眸,“她既然忘不掉,病又治不好,死在都督府不如死在我身边,我倒要看看,等我杀了谢政玄她还会如何。” 他本来准备让刘景带她去军营,得知她出事他才亲自回来,不如这次就直接将她带走。 “都督……” 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说完这些,他直接屏退了所有人,独留在晏枎虞房中。 纪汝荑眼中颇为担心,她一出去借机就将司寇自商的命令传达了出去。 知道都督府发生的事后,谢政玄很清楚司寇自商做得出这种事。 他对身后的薛策道:“贺州那边如何了?” “宇文崇将军前几日耽误的行程这几日已经日夜不休赶上了,密报来说,等他们准备就绪会及时通知我们,到时候十六卫会直接进攻迭州。” 迭州几万人马,对上十六卫的十万人马,他们有的是胜算。 谢政玄看着手中的玉符,想起晏父的话,有了玉符他们就可以调动嘉让勒部的兵马,他得亲自拿着玉符去乌格泉一趟,尔槆此次没有随军出征,他派出去的是自己的儿子。 他要推翻尔槆,拥护晏父上位。 “舅舅来信十六卫会尽快赶来,明天我就会启程带着晏伯父去乌格泉一趟,你们保护好晏伯母。” 在司寇自商回来之前,他就已经让易容好的暗卫潜入了别苑,换出来了晏父和晏母。 “那世子何时才能归来,枎虞不能一直装睡,到时候司寇自商要带她去军营怎么办?”纪汝荑很是担心。 “迭州我会留下薛策,我会在十六卫到来那天赶回来,不会给他带妧媆出城的机会。” 只要推翻尔槆,让嘉让勒部的人马回乌格泉,到时候贺州与凉州已然开战,而迭州,就是他和司寇自商决斗的战场。 事出紧急,谢政玄没有一点耽误带着晏父前往百里外的乌格泉。 两天的时间,他们不能有一点差错。 与大亓为敌,不是嘉让勒部的整体意愿,他们深知这场战事胜利的大小,也不相信司寇自商会答应这场仗。 大亓不会把所有兵力调来平叛司寇氏,目前虽然双方人数虽然差不多,但要是大亓把西边的兵马和南边的都调过来,司寇氏几乎无法招架。 司寇自商此次起兵,可以说殊死一搏,这也是他不会过甘霖关的主要原因。 扩大战场,对他没有好处。 嘉让勒部除了大殿下尔槆,都不想掺这趟浑水。 尔槆是为了他可汗身份,得位不正,司寇自商允诺会帮他保住可汗的地位,这才会把兵借出去。 身为嘉让勒部的王室人选,尔槆资质平庸且暴戾不说,还目光短浅,为了一己私利将整个部落架在火上炙烤。 到了乌格泉下,谢政玄和晏父被挡在城外。 守城人询问他们的身份。 晏父直接掏出怀中的玉符,“嘉让勒德恒在此,见玉符者犹如见王,还不快打开城门。” 真假玉符普通小兵虽然分不出,但是他们的将领很快就认识出了这枚玉符,更认出了晏父的脸。 惊呼:“三殿下!您不是重病在王帐养病吗?” “那是尔槆的谎言,他让司寇自商囚禁我于迭州,我逃出来就是为了揭穿尔槆的骗局,我们的兵马被司寇自商当成炮灰跟大亓对打,你快快开城门,我要用玉符调回我们的人。” 晏父不出现,他们这伙人就算有怨言想要推翻尔槆但是又担心无人继承王位,造成混乱,现在晏父回来,他们这就有了推举的人。 何况,晏父才是先王在众人面前指定的继承人,是尔槆假传旨意,说是三殿下重病无法了解政事,遂要效仿舜尧禅位之举,将王位传于他。 那日各臣都在,尔槆手中本就有兵权,大家都知道这其中有诈,可谁有异议就被拉出去斩首,众人只能假装顺从。 这一刻,他们等了太久。 城门口的人立即道:“还不快开门,恭迎三殿下回来!” 谢政玄知道尔槆失去民心,但是没有想到嘉让勒部的人已经如此不信于此人。 进了乌格泉,因为大部分兵马都在外面打仗,城中留下的兵马不多。 谢政玄没想复杂,他要的是擒贼先擒王。 ………… 经过一夜和半天,晏枎虞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睡下去。 司寇自商从昨夜回来就一直在她房中,没有离开。 她缓缓睁开眼,坐在椅子上的司寇自商开口:“醒了。” 晏枎虞先是装作惊讶,瞧着她的表情,他没有揭穿她的谎言。 第六十五章:谁说我杀了他就是不爱他 晏枎虞知晓他一直都未离开,故作惊讶后,她开口问:“凉州不是在打仗,都督突然为何回来了?” 司寇自商从椅子上起身,来到床边坐下,伸手抚上她的额头,“白川说你突然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她十分抗拒他的触碰,却强忍着没有动。 “不过是咯血而已,孙医师说气血不顺就会这样,我已经好多了。” “什么叫咯血而已?”他语气有些不快,“你对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不在意,还是说你是想陪他而去?” 他不知她已经知道谢政玄还活着,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我没有不在意,不过日夜关在这都督府中,我又跟死了有何区别,都督听了我的话想必心中肯定不快,可这不是事实吗。” “你……” 两人说不了几句又要吵起来,这几年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吵架几乎是家常便饭。 司寇自商之前还乐在其中,可见她对谢政玄仍然一副忘不了的样子,到了今日,他已经无法忍受。 他手放在她的脸侧,两指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谢政玄到底有什么好,就这么让你念念不忘?” 她嗤笑,说出的话却字字句句诛他的心,“因为我爱他,我与他两心相悦,同床共枕同衾而眠,都督如何觉得我会忘了他?” “呵,”司寇自商冷笑,“所以你还不是杀了他,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爱?” “谁说我杀了他就不是爱他了?”她没有半点退缩直接反击。 司寇自商被她的话震住,片刻后,他原本冰冷的表情忽然露出一抹笑意,言道:“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和我还真是一类人,所以你要小心郡主,哪天我要是厌烦了你思念他的表情,我就送你一程,活着不想待在我身边,骨灰总要撒在我狄穆猎氏的疆土上,仔细想想百年后,你我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 “恶鬼!”她吐出这两个字。 司寇自商却很受用,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温柔起来,“你这么评价我也不错,你最好记住,一个没有人性的鬼,是不会对任何事物心软的。” 他替她掖好被子,“凉州战事紧张,既然醒了,就收拾收拾跟我去凉州。” 他没有想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晏枎虞盖在被子下的手捏紧了下,如今谢政玄还未归来,她必须拖住他。 忽然,她想起枕头下的药丸,那是她特意跟孙医师多要的,可以起到催血的效果,营造出吐血的假象。 她就是用这样的手法骗过了白川,引的司寇自商回来。 不过此药对身体伤害很大,连着服用恐怕会伤到脾肺。 晏枎虞却顾不得这些,她说过的话一定要做到,不会让司寇自商离开迭州。 司寇自商说完自顾自站起来准备离开,他一夜未眠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他需要稍做整顿。 谁知,他前脚刚踏出她的房门,身后就传来一阵呕血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只见她床上的被褥被血色浸湿,“妧媆!” 在他的呼喊声中,她脸色苍白的又晕了过去。 “来人,叫医师!” 司寇自商朝门口大喊,本来他对她吐血的事保持怀疑,她在自己面前装睡很难让他相信吐血一事是真。 手上粘腻的触感告诉他眼前的一切做不了假,所以她只是不想睁开眼看他,她的身体确实已经大不如前。 又是一天一夜,都督府灯火通明,司寇自商守在她的床前一步未动。 纪汝荑对药丸一事明了,可眼下晏枎虞迟迟不醒,她也担心了起来。 只希望晏枎虞不要有事,前来诊治的孙医师知道是药丸的影响,才导致她昏睡不醒,在仔细诊治后就到后厨盯着熬药去了。 这边事态看起来紧急,远在乌格泉的谢政玄也不好过,发动政变不易,因为尔栒早已失了人心,在一番惊险后,他才帮助晏父在众人面前将尔栒推下了王位,换由晏父来掌管嘉让勒部,并拿出了真正的玉符派将领召回所有兵马。 嘉让勒部的十五万兵马,一大半在凉州,剩下的都在迭州。 乌格泉易主,谢政玄算到司寇自商很快就会知道消息,他担心晏枎虞的安危,就连夜启程回到了迭州。 经过长途跋涉的十六卫已经越过沼泽之地,逐步靠近迭州。 领头的是谢政玄的舅舅,李勋。 李勋奉天子之命前来协助北衙军灭反贼,十六卫已经快兵临城下。 身处都督府的司寇自商也得到了消息,他立马带着人去城墙上查看。 正直寅时,天未大亮,但站在城墙上的司寇自商已经可以看到乌压压的一片人在移动。 他立马吩咐白川调出城中的一部分兵马出城迎战,同时派密探立即前往凉州,让刘景派人过来相助。 迭州他的兵马不多且又不是精锐,很难防住眼前的大军,他的精锐基本都在贺州,贺州太过重要,他没给迭州留太多人马。 惊闻城外已被包围,老百姓各个胆战心惊,都藏在家中不敢出来,接近天亮,街上也是静悄悄的。 得知十六卫已到,纪汝荑满心欢喜,第一时间把她的孩子带在了身边,害怕城破后走散。 昏迷的晏枎虞终于转醒,纪汝荑第一时间就把十六卫的事告诉给了她。 听此,她终于安下心来,“我答应嗣临的事做到了。” 纪汝荑点头,“你啊,真是一点不顾自己的安危。” 晏枎虞扯出一个笑,“他心怀天下,我知道要把司寇自商留在城中的重要性,和此想比,我的安危不重要。” “你可真是把谢世子看的很重。” 她脸色还没回复,人也看起来苍白许多,“是因为我知道,他也把我看的很重。” 杨遒的话在她脑海里响起。 谢政玄前世为了她抛弃所有,官位,地位,只为了为她复仇,最后还落得了一个被万箭穿心惨死的下场。 连自己的命都能舍弃,他怎么可能不看重她。 司寇自商被围在城中 李勋却没有立即攻城,他按照谢政玄的指示只是先将城包围了起来,等到宇文崇那边有动静后才准备动手。 西山难越,在十六卫到达的两天后北衙军也没消息传过来,李勋并未着急。 直到营外的护卫前来禀报,“将军,谢仆射回来了!” 风尘仆仆赶来的谢政玄胯下的烈马因为赶路蹄子都已经被磨伤,见到他的李勋准备上前行礼,他立即制止道:“舅舅无需客气,我是晚辈,应当我拜您。” 李勋常年驻守在外,是个绝对的大忠臣,为人有些木讷,打起仗来却很灵活。 见谢政玄这么说,他道:“你如今官职关于我,怎么能来拜我。” 谢政玄:“我们一家人,不用讲究官职,舅舅来了这两日,城中怎么样了?” 李勋道:“司寇自商没有动静,不知乌格泉那边如何?” “尔栒被推翻,如今的可汗让人带着玉符先去凉州召回嘉让勒部的兵马,随后会来迭州。” “如此那就太好了。” 乌格泉的震动同时传到了司寇自商耳边,如今的局势对他已经十分不利,得知别苑的人早已被换,白川深觉自己失职,于是向司寇自商请罪。 用人之际,司寇自商挥手让他起身,没有追究他的罪责。 正当他想着如何处理眼前的局势,外面传来军报,来报的人道:“禀都督,彧王世子谢政玄已经到了城门口。” 听到谢政玄的名字,司寇自商很快清楚是谁在乌格泉搞得鬼。 他想,他们该谈谈了。 城门楼上。 身穿甲胄的司寇自商望着城下十六卫的十万大军,站在他身旁的护卫朝城下喊道:“叫你们的世子出来说话!” “足下好大的口气,我们世子是你相见就能见的?” “只是谈话而已,你们彧王世子就这么胆小?” “哪里来的宵小,竟敢口出狂言!我们十六卫十万大军,踏破你们的城门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活捉了你给世子磕头谢罪。” 两拨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人正吵着,只见万千兵马中一阵攒动,一排排士兵有序让开一条小道。 坐在黑色高头大马上的谢政玄走了出来,一身黑衣的他有种肃杀之感。 “退下。”他淡然开口。 他身后还跟着李勋,司寇自商看见他出来,双手撑在城墙上,开口道:“好久不见,谢世子,没想到你我再见,会是在这样的场面下。” 谢政玄没有跟他多余寒暄,“收手吧司寇自商,你投降,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闻言,司寇自商大笑,“世子这是喝多了,我投降?该滚出这片土地的是你们,上河道本来就是我狄穆猎氏的疆土。” “你错了,上河道原本就是大亓的,你们狄穆猎氏早在百年前就败给了大亓,不是大亓抢夺的你们。” 谢政玄:“三百年,天下曾经乱了三百年,大亓于乱世之中建国,终结了诸侯王割据的场面,还给了百姓一个太平的天下,原本你们的先祖要是安分守已,还能守着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土地,可是你们先祖不自量力,屡次侵犯我上河一带的百姓,连续多年,上河道十室九空,百姓民不聊生,白骨累累。” “太祖曾再三对你们仁慈,可你们依旧死性不改,伤我国民,为保上河一带太平,太祖这才下命灭了你们狄穆猎部,但并未对你们赶尽杀绝,还将上河道交给你们管理,你说上河道是你们的疆土?我告诉你,在你们多次诛杀大亓国民被出兵灭了后,这片土地就只有一个归属,那就是大亓帝国,懂么。” 乌云盖日。 谢政玄这番话司寇自商并不认同,他只会觉得是大亓抢了他们的地盘,他要做的就是夺回属于狄穆猎氏的一切。 “世子殿下可真是巧舌如簧,就算你再会辩驳,也改变不了这片疆土曾经姓狄穆猎。” 司寇自商站直道:“谢政玄,你记着,上河道我要,你最想见的那个人,我也要。” 第六十六章:“求你不要杀他” 与此同时,都督府内。 晏枎虞被白川命人看管着,除了孙医师外,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人 连纪汝荑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城内的气氛愈发紧张,薛策和其他两个暗卫乔装混进了府内,他们一直联系不到晏枎虞。 谢政玄命令他必须好保护好晏枎虞,联系不到人,他只能进府来看探查。 城外的形式薛策清楚,到时候城破,按照司寇自商的为人,一定会把晏枎虞转移到其他地方,他们必须带晏枎虞离开。 到了府内,薛策看到里三层外三层将晏枎虞住的地方包围起来的都督府护卫。 他意识到不能强取,只能先找到纪汝荑了解现在府内的具体情况。 都督府的人没有令牌现在不能进出,而持有令牌的除了白川带的人马外,就只有管家。 纪汝荑身边的人也没有。 她带着自己的孩子单独呆在屋内,薛策从后窗悄悄潜入,两个暗卫在外面观察着情况。 “纪娘子。”薛策啊小声叫她。 纪汝荑正在照顾已经睡着的宁儿,听到薛策的声音她惊喜回头。 薛策上前道:“世子命我等来带世子妃和娘子出去,这几日都联系不到两位,我看世子妃被看的很紧,娘子可知司寇自商这贼人再打什么算盘?” 纪汝荑从管家口中也听到了外面的情况,她知道情况紧急,也没有多说废话,言道:“自司寇自商回来,他似乎对枎虞起了怀疑,执意要将她带往凉州,是枎虞使计才逃过一劫,紧接着城外情况就严峻了起来,看他出府前的意思,如果打起来就让人把枎虞带到他身边。” “这狗贼算盘倒是打得响,他是想用世子妃威胁世子吗。” 薛策道:“娘子说的情况我已知晓,请娘子安心先在这里等我的信号,府内人太多,我们只等城外的信息,等外面开战,我会伺机制造混乱,会有暗卫来带娘子和宁儿小娘子离开,到时候你们跟着他们两个人就行,世子妃那边有我,娘子不用担心。” 等薛策叮嘱完,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一直在观察的暗卫赶紧提醒他道:“薛护卫,来人了。” 纪汝荑:“薛郎君赶紧走吧,你说的我都已知晓,我这边郎君无需担心。” 薛策点头不在逗留,目光看了一眼门口的人影后很快消失在了屋内。 几乎同一时间,白川推门而入。 纪汝荑整理好表情,走向门口,“白校尉突然到访,是有何事?” 白川扫视了一眼屋子,像是猎犬一样搜寻着,生怕错过一点异常。 半晌后,他开口,“我奉都督之命,带着郡主前往城门,府内就交给夫人照看,我留下了两队人马守卫都督府,其余人都要前往城门,迭州形式严峻,还请夫人照顾好府内。” 纪汝荑知道司寇自商下这道命令的含义,如今的都督府留下的只有女眷,这些人对司寇自商来说根本无足轻重,说的好听是让她照看,难听点就是弃子,如果城破他能第一时间带着自己想走的人迅速离开,剩下的人就只能作为鱼肉任人宰割。 她紧握着衣袖下的拳头,表情柔和道:“我知现在的形式,请校尉转告给都督,我一定会照看好府内,让他安心征战就是。” 白川:“夫人果然明事理,都督府就交给夫人了,属下告退。” 窗外的薛策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听进了耳中,他意识到他们的计划没有时间实施。 想起谢政玄的命令,保护好晏枎虞是他的使命,让谢政玄失望这种事,他不允许发生,他答应的事情就会做到。 他给两个暗卫叮嘱,“你们盯好都督府,必须保护好娘子和小娘子,炎天颢天阳天以及幽天估计夜晚前会进城内,他们会协助你们两个, 我去跟着世子妃。” 炎天、颢天、阳天、幽天是一直跟着谢政玄的六大暗卫其中四个,剩下的两个叫钧天和星天。 他们跟着谢政玄已有数年,武力不是一般高。 “薛护卫一个人恐怕是危险,不如到时这边再派三个人过去找你。” “也行,我会在西城楼这边,司寇自商他们也会在这儿。你记得通知其他人。” “属下明白。” 事不宜迟,薛策直接前往晏枎虞所在的院落。 晏枎虞没有再逗留下的理由,她只能跟着白川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薛策去迟了一步,他意识到晏枎虞已被带走后直接去了大门口,马车刚刚启程。 他混入前往城门的队伍中,坐在车内的晏枎虞不安撩起帷幔四处张望,没有看到谢政玄的影子,她揪心难耐,担心他在乌格泉是不是出了事。 这几日她被司寇自商看管的很严,一点关于谢政玄的消息都得不到。 她在心中一遍遍默念,只希望他平安无事。 城外。 风声呼啸,两军对垒战旗剧烈飞扬着。 对战一触即发。 乌格泉失守,给司寇自商造成了很大的不利,他明白现在的局势,但他并不慌乱。 他在皇都城埋的后手就是这时候用来打乱谢政玄的计划。 贺州是他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在他回迭州的路上就接到了璟王谢浑的密信,宇文崇向西山秘密行进准备一举偷袭贺州一事他已经知道。 他们想偷袭,他就先发制人。 司寇自商望着城下气势汹汹的军队,笑着开口:“世子迟迟不动手,是不是还在等着北衙军传来捷报呢。” 谢政玄虽然表面没有任何反应,心中已经意识到不好。 “很可惜,你们想多地同时起火,打我一个措手不及,这个计划很难实现了,你的北衙军这个时候已经被我的虎豹军大的溃不成军了,西山的地势你知道,易攻难守,等我们宇文将军好不容易快要爬过,等待他们的就是我虎豹军的万箭齐发。” 他声调极具挑衅,“谢世子,凉州的人马少了一大半,你们凉州还守得住吗?” 李勋和其他的将领纷纷看向谢政玄,原来他们迟迟等不到宇文崇的消息是因为被人出卖了军情。 谢政玄知道,夜袭贺州的计划只有他和宇文崇知道,其他人跟着计划走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而且多地同时起兵这个信息更是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除非有人将他们的呈给天子的密报透露了出来。 所有的信心都指向一个真相,天子身边有奸细。 谢政玄想着整个环节,密报是他的人送的,那这一路上就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只会在宫中,但是管密报的是他的王叔和贺崤。 历经魏家一事,天子把权力不少分给了亲信,谢浑也被提拔到了帝王身边,掌管机密信件。 贺崤则是他举荐上去的。 “怎么样谢世子,还不准备带着人马去救你的故友吗。” 面对司寇自商的挑衅,谢政玄直视着城墙的人。 李勋低声道:“宇文将军那边恐怕危急,要是现在进攻,北衙军那边面对虎豹军二十万大军很可能撑不住。” “是啊世子,要不我们先分出一部分兵马,不然北衙军很难自保。”另一个将领也道。 谢政玄:“我们要是现在后退,会造成军心涣散,以为怕了司寇自商的兵马,不战而退是战场大忌。” “事已至此,我们必须快速拿下迭州,再去支援北衙军。” 几个将领还在踌躇,忽然一抹倩影跟着出现城楼上。 谢政玄目光一敛,只见晏枎虞被带到司寇自商身边,跟随在后面的是被打的浑身是伤的薛策。 他几乎奄奄一息,口鼻中全是鲜血。 他双手被白川反绑着按在城砖的凹槽中。 从他混入队伍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白川注意到。 他知道晏枎虞要是被带上城楼就很难救下,担心司寇自商会狗急跳墙,做出伤害她的事情,于是想要从队伍中抢人。 奈何白川武功也高,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厮杀,他已经筋疲力竭。 白川很容易就将他擒拿。 司寇自商将晏枎虞按在自己的怀中,她很难动。 “放了薛策。”她厉声道。 司寇自商则不以为意,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城下,“看见故人都不打个招呼吗,夫人。” 他故意这么叫道。 四年前,他们是已经拜堂成亲,可她是被迫。 她望着他,久久不能安下的心这一刻终于彻底放下心,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 他捏紧着缰绳,眸中的担心显而易见,但是尚书左仆射加上皇氏世子的身份让他明白自己的使命,不能轻举妄动,好能够一箭射死牵制着她的人。 晏枎虞剧烈挣扎,“我要你放了薛策!” 司寇自商:“放?我还要用他来祭旗呢,虽然只是一个卑微的下人,但好歹也算世子亲随,先做个开胃菜,等我们赢了,再用谢政玄的头来祭,好不好。” 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厮杀,司寇自商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晏枎虞知道眼前的疯子做的出来,她祈求道:“算我求你司寇自商,不要杀薛策,他对我有恩,求你不要杀他。” 司寇自商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大概清楚。 这个时候,她顺从些比较好。 “我们是夫妻妧媆,怎么能用求这个字,他对你有恩按理来说我应该放他一马,可他自不量力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就跟他的主子一样,我很厌烦这种做法,所以,我答应给你他留个全尸。” 说完,他吩咐身边的人,“把他给我吊起来。” 薛策已经不能完整说出一句话,只能用仅存的气息对晏枎虞道:“不…不要跟他…求饶,小…小娘子。” 晏枎虞泪眼朦胧,她不能看着熟悉的人死在她面前。 白川已经手脚麻利的把人吊了起来,薛策的旁边就是狄穆猎氏狼鹰军的军旗。 望着城墙上薛策,谢政玄拔刀的动作蠢蠢欲动。 而薛策只是用尽力气摇了摇头,甚至扯出了一抹笑,他的态度已经不言而喻,为大亓赴死,他无悔。 ———— 写到薛策这段,我一直在听一首曲子, Borderline -- やまだ豊 与大家共享。 第六十七章:大结局(—) 司寇自商挥了下手,白川已经举起刀对着薛策的脖子。 他开口:“狼鹰军听令,杀伐于此,大亓夺我疆土,拘我儿郎,血海深仇,今日就是一血耻辱之时,我犬戎男儿谨记,狄穆猎氏的荣耀就是你们荣耀,我们要夺回的不只是犬戎的疆土,更是我族的未来,苍狼的后代,怎能被敌人奴役,韬光养晦百年,为的就是今日的血战,我们要踏灭大亓,还我河山!” “踏灭大亓,还我河山!” “踏灭大亓,还我河山!” “踏灭大亓,还我河山!” “………” 震天的声音犹如海啸般而来。 底下十六卫的将领都焦急看向谢政玄,他们知道这番话说完后会有什么,目光都转向薛策。 薛策长了一张非常清秀的脸,可惜此时被血污覆盖的已经看不出来。 从五岁他被谢政玄从乱葬岗捡回来,他已经把自己的命献给的救他的人。 谢政玄死盯着上面的人一举一动。 他现在要是轻举妄动,只会加快薛策的死亡,毕竟他离得太远。 他开口:“司寇自商!你要是敢动薛策,我会用你的血来祭奠。” 司寇自商不以为意,没有回谢政玄的话。 晏枎虞拽着他的衣服替薛策求饶,“都督……自商,夫君放了薛策,放了薛策我求你!” 司寇自商原本要抬起的右手停了下来,蹲下与她对视,“啧,之前我让你叫我夫君,你死活不愿意,现在怎么就愿意了,就为了这么一个下人?” 晏枎虞眼中泪水模糊,“薛策对我来说不是下人,他更是我的朋友,家人。” 还有一句话她隐藏没说,薛策对谢政玄来说也是家人一样,她不想看他身边再有人离去。 “家人,你都没有这样说过我,我看正是因为他是谢政玄身边的人,你才如此求情吧。”他虽然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真的更想杀了他,为什么一个下人都能从你这里占据一丝地位,你的心,却从来不能为我留出一点点的空位。” 末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战场有战场的规矩,祭旗是我狄穆猎氏的规矩,更改不了。” 谢政玄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心中涌现的是无线的心痛和滔天的杀意。 眼见只是言语司寇自商还无动于衷,她直接趁机从一边的护卫身上抽出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道:“放了薛策,不要让我恨你。” 司寇自商笑着,似乎在笑她的不理智,“夫人真是会拿捏我的痛处,要是我今日放了他,我的狼鹰军会怎么想,一个为女色不顾战前规矩的王?” “为什么总要逼我,你为我可想过一丝一毫。” 看着她脖子上被利刃割破留下的鲜血,知道她能做得出来自杀这种事,他咬紧牙,像是逼着自己做决定,眼中有爱有恨,“要是夫人真要为了一个旁人赴死,那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你要是敢死,我现在就杀了城中所有的大亓子民给你陪葬,救一个人还是救上万人,你自己选。” 她要是碰见的是一个有些人性的人,或许这个威胁还有作用,但是司寇自商根本没人性,他说的话没一句做不出来的。 “算了……世子妃……你告诉阿玉…我回不去了……”薛策气若游丝出声。 晏枎虞望着他,摇了摇头。 司寇自商不再等待转过身面向数十万大军,用力挥了下右手,随着白川手中的刀落下。 “阿策……!!” 伴随着晏枎虞的一声嘶吼。 一阵红色的血液喷薄而出,染红了一旁的军旗。 薛策的头无力的垂了下来。 城外的狼鹰军奋力呐喊着,一声盖过一声。 城下的谢政玄直直望着这一幕,死寂一般静静坐在马上。 “嗣临……”李勋叫了声他。 薛策跟了谢政玄多久,他这个当舅舅的也知道。 回过神来的谢政玄与晏枎虞遥遥相望,她示意他不用顾及自己。 他将自己丈夫、家人的身份所带来的情绪都压了下来,他身后还有诸多兵马,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谢政玄冷冷望向城墙上的司寇自商,拔出腰间的佩刀,刃指苍天。 “十六卫何在。” 十万士兵齐声道:“在!” “今日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诛杀叛臣贼子,以汝之血祭我大亓英魂!” “诛杀叛臣贼子,祭我大亓英魂!” “诛杀叛臣贼子,祭我大亓英魂!” “诛杀叛臣贼子,祭我大亓英魂!” “诛杀叛臣贼子,祭我大亓英魂!” 数万兵马的辅天盖地的声音压的听不到一点狂风的声音,震天动地,势不可挡。 “自此一战,我们要让所有有谋反之心的人,从此只能臣服于大亓,国泰民安是你我的使命,你们只需谨记,风雨所致,日月所照皆是大亓疆土,我们要将这片土地上的豺狼虎豹赶杀殆尽。” 说着他勒紧缰绳,胯下的烈马扬起前蹄嘶鸣长长一声,“跟着我,杀入敌人阵中,他们的人头,就是你的功章!” “冲啊!” 霎时间,整个迭州外城一片刀剑碰撞的声音,各种断臂残肢随处可见。 李勋指挥着麾下的士兵有条不紊的前进,今天的大阵是他与谢政玄商讨出的。 人太多,城墙上晏枎虞已经看不到谢政玄的身影。 鼓声不绝于耳,硕大的石块相继落下,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更有的已经砸到了城墙上。 白川上前道:“少主随我快去后方,这里危险。” “我当然知道这里危险,贺州那边还没有军报传来吗?” 晏枎虞被两个护卫按着,她怒喊道:“司寇自商,你逃不掉的,你要为阿策偿命!” 他看向她,“我可从没想着逃,到时候说不定轮着你的谢政玄逃呢。” “十六卫破城指日可待的事,以你的才能怎么可能和大亓的将领相比。”她极尽讽刺。 司寇自商现在无暇与她多言,吩咐白川道:“要是五日后还没动静,凉州也没动作,我们从城东突破。” 他从没想过坐以待毙,贺州是他的王叔在坐镇,其军事才能不在宇文崇之下,他们明明是设陷阱的一方,按理来说北衙军应该溃败,贺州能来支援才是。 如果过了五日还没来,证明那边就有问题。 凉州有嘉让勒部的人马,现在嘉让勒倒戈,凉州已经没有多余的人马来支援迭州,能守住已经是最好的局面。 此时已经是三地开战。 贺州北衙军对虎豹军,有登州的八万人马支援。 凉州的六万北衙军对刘景的近七万束骋卫。 司寇自商很聪明前几次交战凉州出战的大部分是嘉让勒部的人,这样极大减少了本部的伤亡,嘉让勒部的首领是尔栒的儿子,没有军事才能,纯属草包。 迭州之前宇文崇预计有五万人马,实际上人数还是要多点。 并不是情报出了差错,是司寇自商把附近的几个城的人马集合起来带过来不少,因为是十六卫来之前的动静,宇文崇他们还不知。 他原本是担心迭州留下的人马太少,想加强一下防卫,没想到歪打正着正好可以十六卫拉扯一段时间。 城下已经杀红了眼,谢政玄下令三天之内必须拿下迭州城。 错误低估对手的能力,本来就是一大失误。 司寇自商以为有了提前的部署,贺州就能剿灭宇文崇带过去的人马。 没想到在迭州开打的两日后,他就收到贺州的信使冒死送来的书信,信中内容很简单,宇文崇已经和登州的兵马回合,已经兵临贺州城下,贺州恐无法前来救援。 已经回到军营的司寇自商怒视着前来送信的人,“贺州有二十万兵马,大亓的兵马两拨合起来也不过十六万,就这提前布局还弄得如此被动,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信使战战兢兢道:“司寇将军没有料到北衙军如此勇猛,他们领头的将军宇文崇利用地形用火药炸崩了山,我军正在夹道中,一大半都被活埋在乱石下。” “废物!” “现在你们还剩多少人?” “十五万差不多,现在局势平缓,只要凉州和迭州能守住,贺州大概无事,千万不能让十六位腾出空隙。” 司寇自商眉头紧锁,这三个要点,只有迭州现在对持的兵马悬殊大,又是他在带领,要是输了,凉州贺州就岌岌可危,他不能等所有人马耗完再走,也不能让三个城都失守。 贺州想必已经被层层包围,且他们有十几万人马,他带剩下的这些人过去根本是螳臂当车,能选择的就只有凉州,凉州又离的近。 他第一选择就是凉州。 司寇自商算的倒是清楚,可他不知,凉州已经比迭州更快失守。 正在前方厮杀不停的谢政玄被李勋拦下,将凉州与贺州的军报拿给他看。 他看着军报,开口:“两个城门,都给我守紧。” 他抬头望着城墙上吊着的薛策的尸体,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我要让司寇自商跪下给阿策谢罪。” 第六十八章:大结局(二) 战事胶着。 连续三天,十六卫日夜不休的向迭州城进攻,城门岌岌可危。 被关在屋子里的晏枎虞隐约可以听到城外不休的战火声。 她瞥向地上被掀翻的饭菜,始作俑者司寇自商刚刚离开。 只因为迭州已经危在旦夕,他要亲自去视察。 她所在的房间隔壁就是他商讨战事书房,两间房子相通,这些天所有的军报都会送往书房之中。 司寇自商也不怕被她听到什么,在他看来她绝无可能逃走。 每次忙完后,他就会来陪她吃饭,但是每次两人都是不欢而散。 司寇自商一走,房间就剩下她一人。 晏枎虞没有坐着静静等待,她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下外面的情况,有三个守卫在等外面看管着。 逃不出去,她把目光放在了隔壁司寇自商的书房。 半掩的门,让她动起了其他心思。 所有的信件都放在书房,她想要去查有没有其他信息。 司寇自商刚走,门外的人看来也不会进来。 两间房司寇自商命人砸毁了中间的墙壁,就是为了更好看着她。 这也给了她能直接过去的机会。 虽然她知道一向重要的信件,司寇自商都会命人烧毁,但她还是想要去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信息。 书案上堆积了很多文书,在她悄悄翻找下,两封没有署名的信封吸引了晏枎虞的注意。 其中一封说的是北衙军去贺州的动向。 另一封信件里只有简短的一行字,“五日内,某要听到谢政玄的死讯。” 她看不出这是何人的字迹,但是根据口吻肯定是朝中的人。 晏枎虞没有想到,皇都城竟然还有人跟司寇自商勾结。 而且朝堂上竟然有人还想杀谢政玄! 片刻沉思后,担心有人进来,她将两封信收藏起来又坐回了原位。 正直深夜,她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声音,不知是谁,过了会儿门从外面被打开。 对方手中端着个木盘,上面放着的是她的药。 面孔不生,是天天来给她送药的护卫。 对方把药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对着外面道:“来个人,赶紧来地上收拾下。” 外面的护卫拿了扫帚进来打扫。 趁着对方没有注意这边,端药的人递给她一张纸条同时还附有一个信物。 晏枎虞虽是不解,但也偷偷收下。 等人都出去,她立即打开纸条和信物来看。 才知方才端药的人是谢政玄身边的暗卫易容,纸条是纪汝荑写给她的,为了让她相信,还把一年前她送她的耳环附带了一只放在其中。 从信上,晏枎虞得知纪汝荑和宁儿已经被暗卫带离了都督府,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就等着城破和谢政玄汇合,让她无需担心,还说保护她的暗卫已经潜入了司寇自商这边。狼鹰军形势紧迫,司寇自商的心腹都在战场上杀敌,等一切做好安排就会带她走。 看完纸条,晏枎虞心中得到了不少安慰。 这几天她无法得知交战的信息,知道司寇自商大势已去,她顿时舒心了不少。 迭州城外。 十六卫抱着巨大的圆木正在撞门,狼鹰军都已经退回了城中。 霎时,城中人心惶惶,乱作一团。 点燃的火把将到处是残尸的战场照的亮如白昼。 攀爬城墙的士兵一次又一次被占据良好位置的狼鹰军射杀掉下城墙,只有极少数到达了城墙上。 谢政玄拽着绳索,他的心中只有还被吊着的薛策的尸体,以及被绑在司寇自商身边的晏枎虞。 厮杀了两天一夜,他身上和清冷的面容上不知沾的是谁的鲜血,发丝凌乱,杀红了眼。 李勋担心的在城下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下令弓弩手保护好正在冲锋的士兵们。 不是空有武力,经过重重阻碍和杀戮,谢政玄终于攀登上了城墙。 瞥见他的身影,白川举刀向他冲了过来,一刀劈在了他的左手边。 谢政玄轻巧躲过,随便拉了一个狼鹰军当盾牌使用。 两个打了四五个回合,习得一身好武力的谢政玄连环飞踢打的白川没有还手的余地,他的师父乃江湖又名的高手,他从小就练武,自然不是谁都能打得过。 后退许多步的白川靠插进石缝中的弯刀稳住了身体,啐了一了口中的鲜血,“谢世子好功夫,看来谢氏皇族也不都全是废物。” “你用右手挥的刀,”谢政玄开口,“阿策一个人在路上会很寂寞,他向来喜欢说话,那么我就让你下去陪他。” 他的刀上虽然杀了很多人,但刀身并没有被血污掩盖,寒光可见。 没有给白川废话的时间,移形换影间他就到了对方面前,白川虽武力不低,对于谢政玄来说杀他根本用不了多大力气。 他呆在沙场上的时间要比坐在庙堂批文书的时间多多了。 白川反抗了几下,接着就被打的连连败退,直到再也招架不住被谢政玄一刀穿过咽喉,临死前的他睁大了双眼,左手捏着喉间的利刃,缓缓到了下去。 谢政玄最先就砍断了他的右手,让他无法拿着兵器。 薛策的尸体就挂在白川的身后,谢政玄从白川尸体上拔出自己的刀,抬头看着曾经跟在他身后如今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薛策,喉头微动,飞刃砍断绳索,稳稳将薛策接住平放在地上。 他眼中的悲伤之色不可磨灭。 纵使他已经身居高位,纵使他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珍视的人他却都无法护住。 ………… 赶来的司寇自商看到白川被杀,迭州大门此时已经也被撞开。 怒火中烧的司寇自商想要上前,看见局势颓败的副将拽住他道:“少主,情势危急,我们先撤出迭州吧!” 司寇自商看着心腹被杀,他也自知凉州与贺州的情况,现在已经退无可退。 嘉让勒部的人拿着玉符也已经赶到,对着城中的狼鹰军和部分嘉让勒部的士兵大喊,“凉州已败,吾奉可汗之命调回所有铁甲军,玉符在此,违抗者杀无赦!” 城门失守,加上将领被杀,这已经足以动摇军心。 听到这一声音的铁甲军自是不会再为司寇自商差遣,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狼鹰军没有退路,他们只能厮杀。 司寇自商见状,还在思考副将的建议,是守城致死,还是先撤出城内再做打算,这关系着他们呢狄穆猎氏的未来。 正当他思考之际,别苑来人报道:“都督,别苑遭受攻击,郡主被人带走了。” “你说什么?!” 司寇自商听着怒气更盛,一脚将人踹翻,他望着城墙上的谢政玄,知道能做出这件事的只有他。 他甩开副将的手,厉声道:“既然城破,我等退无可退,那就殊死一搏,跟我杀尽大亓这些贼子,告诉他们我们犬戎的男儿是有血性的!” 说完,他直接冲向城上。 后面的人也只能跟上。 城内城外又打成一片。 因为城门失守,城内大乱,早已埋伏好的暗卫将晏枎虞救了出来,没有白川这样的人照看,剩下的人都比较容易对付,六大暗卫中有两个留在了纪汝荑那边。 四个人好过单枪匹马,得知薛策被杀的消息,他们更是血洗了司寇自商的别苑。 出来的晏枎虞第一时间就是关心谢政玄在哪儿。 排行第三的阳天告诉她,“殿下这会儿该是已经进了城,要是薛护卫的尸体在城楼上,殿下肯定会亲自去收尸。” “你的意思是嗣临现在在城楼?” 阳天点头。 听此,她二话不说就要去找谢政玄。 阳天拦住她,“世子妃还是跟我们先走,迭州被攻破,司寇自商肯定会逃走,他发现世子妃消失说不定就会满城找,我等还是先隐藏起来,等待十六卫彻底入城安全了再去找世子。” 晏枎虞眉眼都是担心,“司寇自商为人奸诈,我担心嗣临的安危。” “世子妃放心,你且跟阳天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剩下兄弟二人这就去支援世子。” 说话的是钧天,排行最高。 她仍旧安不下心,想要跟去。 打探到现在具体战况的幽天这时回来,告诉他们因为铁甲卫退兵,右边的城门已经失守,十六卫已经接管。 迭州前后共有四个城门,都不大。 被攻破的是前面的两个城门,后面的被攻破是时间问题。 见状,晏枎虞立即提议从右边上去。 不等另外几人同意,她已经朝向城们跑去。 城墙上已经有了鲜明的分界。 以谢政玄为首的全是十六卫的人,左边则是狼鹰军和司寇自商。 决战一触即发,对着谢政玄司寇自商道:“世子用的一手好兵法,同时攻击我三个要塞,还策反了嘉让勒部的人。” 谢政玄:“是你太弱,不自量力跟大亓为敌,你挑的盟友也太蠢。” “司寇自商,现在认输,会避免很多死亡,就算你强撑下去没有意义。” 司寇自商握着手中的刀剑,“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认输二字,想要这场战事结束,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闻言,谢政玄屈起左臂,将刀从臂弯处横抽出来,去掉刀上的血,他的刀到现在甚至没有一点卷刃。 “我会的,”他道,“我还要让你跪在阿策面前,忏悔。” 话音落地,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出击,伴随着的是司寇自商的狂笑,“你尽管试试。” 两军混战。 晏枎虞上去看到的是一副尸横遍野的场景,她一眼就看到了与司寇自商正在交战的谢政玄。 她没有出口叫他,怕的就是让他分心。 司寇自商虽自幼遭受虐待,可因为他的叔叔,他还是学了一身好武功。 与谢政玄打的不相上下。 十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都带了不少伤,因为谢政玄一直在拼杀,连续太久没有休息。 体力上他和司寇自商比起来会显得吃亏,他左手的旧疾有了复发的迹象,开始不可控的颤抖。 几番冷刃碰撞,司寇自商敏锐的发现了他的异常,狞笑着道:“看来世子快要不行了,输给我可千万不要欲愤而死啊。” 谢政玄:“就算我不用左手,杀你也绰绰有余。” 晏枎虞被阳天护在身后,她焦急又担心的看着两人拼杀,自己没有武功,又帮不上忙。 凭着充沛的臂力,司寇自商在几个回合中占了上风。 谢政玄擅长的就是左手用刀,旧疾的复发对他十分不力。 手臂有些卸力。 看出他异常的晏枎虞抓着阳天问:“殿下的左手,怎么了?” 她想起之前见过他发抖的左手,是这时候出了问题吗? 阳天也发现不对,“好像有伤。” 谢政玄左手有旧伤的事只有薛策知晓,他一直隐藏的比较好。 阳天以为是新的伤。 “你快去帮他!” “那世子妃你怎么办?” 晏枎虞:“我没事,你快去。” 这边是十六卫看管,阳天想着不会有事就冲上前去。 趁着他手臂失力,司寇自商一刀砍向他的肩,没有抵挡住这猛烈一刀的谢政玄手中的刀被压着利刃陷进了血肉。 “嗣临!”晏枎虞担心大喊。 赶来协助的阳天被狼鹰军的副将缠住,到不了谢政玄跟前。 闻声,他斜视了下后方。 司寇自商抬眸看向满脸担心的晏枎虞,又转向谢政玄,“你说,我要是杀了你,她会恨我吗。” 谢政玄:“你应该关心关心,你还能不能活!” 他抽出右手,肩上的刀刃跟着下陷,与此同时他拔出腰间的短刀反手插进司寇自商的腰腹。 没有来得及阻挡的司寇自商因为吃痛后退,此刻活着的狼鹰军已经屈指可数。 十六卫的人也不多。 谢政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说完,他猛地进攻过去。 司寇自商已经进入了血腥的癫狂中,越是鲜血淋漓,越是可以刺激到他。 “那就看你我谁更厉害了!” 刀剑相撞,每一刀他们都带着不可消磨的杀意。 又是十几个回合,谢政玄受到左手的影响,司寇自商一刀穿透了他的肩胛。 但司寇自商也没落到好处,在这么多回合里谢政玄一直专攻他的腰腹,他也是勉强站着。 在最后一次双方互相打到对方胸口处后,两人双双跪倒在地。 体力的消耗加上两场对战和身上的伤,以及这致命的一掌,谢政玄靠着手中的刀才没有倒下去。 远处的看着晏枎虞心痛不已,四处寻找着有利的兵器想要上前帮他。 两人皆是力竭,阳天和副将打的不可开胶,没有办法上前。 司寇自商强撑着站起,他没有连续的消耗自然还能多撑会儿。 他拖着身体擦干嘴角的血,向已经快要没有任何力气的谢政玄一步步走进。 他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谢政玄口中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他身上有太多的伤,新的旧的。 司寇自商:“看…看来…要赢得……是我了。” “殿下!”阳天边防着对方的人边大喊。 城墙上的十六卫已经把剩下的狼鹰军赶到了城楼下。 现在城上就只有他们五个人。 谢政玄抬起眼皮,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伤势严重的他却还要撑着站起。 他从不会任人宰割。 可过重的伤扯着他无法起身,意识也逐渐涣散。 司寇自商狂妄的笑着,“谢政玄……你输……”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只见三支利刃穿透了他的胸口。 他不敢相信的转过身,站在他身后的晏枎虞拿着从死了的士兵身上取下的弓箭,再次向他射出了一支利箭。 没有半点犹豫。 “少主!”副将大喊。 司寇自商抬手摸了摸从胸口流出的血,连咳几声,鲜红的血从他嘴中溢出。 他问:“为何……如此对我?” 看见这一幕,晏枎虞没有做过多的表情,“我不允许你伤害他。” 司寇自商:“你难道对我没有一点情意?” “咳…曾经是你,主动对我好的啊。”他像是不能相信她竟然会动手杀他。 “没错,可这不是你做出伤害我的理由,也不是我可以放过你的理由。” “你就如此爱他,而恨我吗……”司寇自商说着再也撑不住,径直倒了下去。 晏枎虞走过去,在她路过他身边时他还没有完全断气,他扯住她的裙角,气若游丝,喃喃道:“妧媆……母亲……不要丢下我……” 说到最后一个字,司寇自商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见,紧跟着是逐渐闭合的双眼。 看着这一幕,她垂下眸,随即向十几米外的谢政玄跑去。 第六十九章:大结局(三) 模糊不清。 红色的血液覆盖着他的视线。 “嗣临……” 在她的呼喊中,已经到达极限的谢政玄缓缓向后倒去。 晏枎虞三步并作两步拽住他的手,扑跪着将他拉进怀中。 他的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呢喃出声:“他死……了么?” 她哭着点头,双手捧着放在他的脸庞,“死了,司寇自商死了,我们赢了。” “那就好。” 正正三天的不眠不休,他在这一刻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 视着他伤痕累累又疲惫的面容,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你没事吧……” 这个时候他还不忘关心她的情况。 她摇头,“我没事,我带你去治伤。” “没事就好,”他的声音很轻,“没事……就好……” 随着越来越轻的声音,他径直倒入她的怀中。 “嗣临,嗣临!” 她边叫着他的名字边向周围喊,“快来人快来人……” 阳天一剑杀了对方的副将后,看见这一幕立马赶来,“殿下!” 城墙上血流成河,城中内外尸横遍野。 连续一个多月的征战,随着黎明到来渐渐落下帷幕。 领头的人已死,留下的士兵也多半甘愿投降。 在司寇自商的计划中,贺州本是最重要的地方,也在迭州覆灭的五天后被宇文崇平复。 此次司寇自商举兵,并非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是天子笼络兵权的举措使他必须做出选择。 司寇氏的确拥有者非常多的人马,但是遇到宇文崇这样的用兵奇才加上谢政玄这样的指挥,他能赢的可能本就微乎其微。 虽然提早结束了战事,但大亓也折损了不少兵马。 参与谋反的司寇一族和派去上河道的谏官以及成亲王都被斩杀,纪汝荑因为贺崤的原因逃过一劫。 她换了新的身份带着孩子离开了迭州,临别时她将一封信交给了晏枎虞,托她交给贺崤。 经历过被灭门,加上与司寇自商这一段孽缘,她想要过一个新的人生,在她看来贺崤值得更好的女子。 在离开迭州之际,晏枎虞去乌格泉拜别了晏父晏母,她要伴随谢政玄回到皇都。 嘉让勒部现在需要晏父当政,二老只能留在乌格泉,之前被尔栒关在牢狱的小七也留了下来。 她的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但是她想跟着他,至此今生,不再分离。 对于她的决定,对谢氏有偏见的晏父也应允了她的请求,有太多人在这场战争中丧命,他们又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每一个生命背后都是一个家庭。 人生譬如朝露,他想让他的女儿过的自在快乐。 回皇都的队伍浩浩荡荡,宇文崇、李勋等人都要进皇都受天子朝见。 晏枎虞没有忘记带着薛策回去,她想让杨遒为薛策在御云观立碑,好让后者安息。 听闻他们回京的消息,诗鸾欣和余元甫早就备好了酒菜等他们相聚。 关切薛策的闻玉早早就来到城门等候。 皇都城的子民夹道欢迎。 马车中,晏枎虞正在仔细照顾着谢政玄,听到外面震天的欢呼声,她动作一顿。 阳天在车窗外道:“世子妃,皇都到了。” 她掀开帷幔,微看了一眼外面。 因为人太多,她没有瞧见在人群中张望的闻玉。 闻玉看见了跟在马车身后的棺椁,没有看见薛策,她心中也不由得紧张焦急了起来。 谢昊与谢浑奉天子之命迎接众将领凯旋,贺崤奉命也在其中。 宇文崇骑马走在最前,到了谢家两兄弟面前下马与二人寒暄。 谢昊没看到谢政玄的身影,也没有问。 这几年他与谢政玄的关系并没有缓和,从答应了王妃后,谢政玄一次都没再踏进过王府。 虽然他的几个孩子现在只剩下了四个,谢胤栩、谢芷、谢政玄加上已经过继给天子的谢晋。 准确来说,他的儿女只剩下了三个。 关于谢雍,晏枎虞后来才从冬儿的口中得知,早在她离开的半年后,这位王府郎君就不知被何人下药中毒而亡。 案子是刑部尚书何松亲自调查的,凶手是谢政玄派人抓的,是潘留。 对一桩案子,何松本也无头绪,是在谢政玄的指引下才结了案。 几年过去,皇都城物是人非。 谢政玄因重伤未醒他们就直接回了世子府,一路没有看见薛策的闻玉径直跟到了府门口。 她看见棺椁也停了下来,晏枎虞从马车下来。 她惊喜又激动道:“妧媆!” 听见这个声音,晏枎虞也是又惊又喜,闻玉跑过来抱住她,“真的是你,这几年你跑哪儿去了?” 太久没见,对彼此的音讯又全无,原以为此生都没有再见的可能,闻玉只觉得,老天还是够眷顾她们。 “阿玉,”晏枎虞与也是红了眼眶,“说来话长,以后我会与你细说,没想到会在此见到你。” 闻玉握着她的手“你知不知道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能再见了。” 两人抱着又是哭又是笑,见她跟着队伍回来,闻玉问道:“你有没有见到薛策,我找了一路都找不到他。” 在皇都城的这几年,薛策经常会来找她,日久生情,他们早已互生情愫。 临行前,薛策就跟她表明了心意,打算战事结束就回来迎娶她过门。 为此,他还将谢政玄早就送的宅院请人好好装饰了一番,想着回来就能成亲。 “阿玉,阿策他……” 晏枎虞面露不忍,欲言又止看向后面的棺椁。 她根本无法开口。 望着她的表情,闻玉心一沉,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表情却仍旧是不敢信,缓慢走向棺椁旁。 她放在棺盖上的手抖的很厉害,仿佛不推开她爱的人就随时能出现在她面前一样。 随着棺盖缓缓被移开,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布满伤口的脸庞,躺在其中一动不动。 她缓缓将手伸入棺中抚摸着他的脸,再也经受不住如此打击的闻玉面向天泪干肠断悲切出声,“啊……!” 随即晕了过去。 “阿玉!” 一群人赶紧围了上去。 诗鸾欣和余元甫恰好赶到,看到这一幕也是震惊不已。 薛策的离开,任谁都无法接受。 除了悲伤欲绝的闻玉,昏迷了半个多月的谢政玄也是如此。 一直照顾他的晏枎虞见他悠悠睁开的双眼,喜极而泣,连忙放下手中的木盘上前抱住他。 他伸手环上她的背,轻抚,“别哭,我这不是醒了吗。” 因为太久没说话,他的声音带着微微沙哑。 他能这么快转醒,宋俱怀的药也功不可没。 她从他怀中坐起,深情的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怎么了?”他问。 下一刻,在他话音落地后,她径直吻了上去。 他愣了下,随即加深了这个吻。 缠绵中,这一刻,他们彼此已经等了太久。 得到他醒的消息,余元甫等人也赶紧赶来。 闲谈中,余元甫锤了一下他的肩膀,“我还以为你小子不知道又要睡多久呢。” 诗鸾欣:“唉呀你手轻点儿,嗣临才醒不久你不要又伤到他。” 晏枎虞搀扶着谢政玄坐在椅子上。 他笑道:“我哪有那么脆弱。” 余元甫:“你这回也算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醒来,我们不得好好庆祝下。” 谢政玄:“当然,我让阿策拿酒来。” 薛策的名字一出口,屋子内的氛围变得有些安静。 叫惯了薛策的谢政玄意识到,那个常年跟随着他的人已经不在,他沉默了会儿,扯了下嘴角,“让冬儿去吧。” 晏枎虞伸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他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我没事,说到这儿,阿策的坟墓放在哪里了?” 她道:“阿玉带走了,她前日来跟我道别,说想要带他去看看这世间万物,这是他们之前约好的,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牌位我托掌门师公放在了御云观,等你好的差不多,我们再去祭拜。” “嗯。” 诗鸾欣抹了下眼泪,“你放心,他的一切我们都照顾的好好的,宅子我也拖了专门的人看着,阿久也经常会去,不会因为没有人变旧的。” “好。”他回答的很简单。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他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余元甫上来打圆场才缓解的氛围,可大家都知道,经历了太多次重要人离开的谢政玄还需要时间来接受,来习惯。 转眼到了盛夏,经过十几天修养,谢政玄已经好的差不多,已经可以上朝。 他偶尔会说起朝中事情给她听,晏枎虞忽地想起自己在司寇自商书房拿的信件,这些日子她把这件事忙的忘在了脑后,于是拿给他看。 字迹她不认识,可对谢政玄来说却很熟悉。 在看完信后,他仍旧不敢信,要杀他的人竟然是他的王叔,谢浑。 看见他震惊的表情,她关切问:“你知道是谁了?” 他捏着手中的信纸,想不通谢浑为何要这样做。 屋外余辉挂在天边,他开口:“等我回来再将一切告诉你。” 说完,他径直出门。 谢浑这些时日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在谢政玄登门后,看见他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担心的事终于发生。 他在谢政玄从未见到如此冰冷的神情,他驱开下人。 第七十章:大结局(四) 来之前,谢政玄还抱着或许是自己判断错的想法,但看着谢浑的举动,他知道就不会是假。 经过这几年,自己这位侄子在皇都有多厉害他清楚,所以他才会答应司寇自商的交易,他提供情报,他帮自己杀了谢政玄。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想让谢胤栩登上世子位。 现在谢晋当了太子,谢政玄要是死了,这个世子位只能是谢胤栩的。 他拿出信件摆放在桌子上,直接问:“王叔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看见上面的字,谢浑也没有狡辩,上面的字体是他独创,不是谁都能写。 贺崤现在查从迭州凉州以及贺州带来的文书和信件,就是想看看谁还和司寇自商有勾结,谢浑知道迟早会查到自己这里。 他没有想到司寇自商会输的如此彻底。 谢浑大笑,“到了这一步,我没有话可说。” 谢政玄拨弄着手上的玉韘,“为何想要杀我?” 谢浑没有隐瞒,“因为你挡了胤栩的路,没有你,他就会继承亲王的爵位,所以你必须死。” 这个原因在他意料之外,“就为了谢胤栩,是他指使的你?”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要做的,”谢浑没有一点紧张,反而很平淡,“孟夫人本和两情相悦,是你父亲横刀夺爱,送我心爱的女人的孩子当上亲王不是很正常。” 他没有想到会牵扯出这样的陈年旧事。 谢浑继续道:“可是你运气真是太好了,有时候我都在想老天是不是太过眷顾你,要不然在我的计划中,早在你十五岁时你就应该不伦之罪被打死,” 谢政玄捕捉他话中的重要之处,猛地上前掐住谢浑的脖子,冷盯着他,“你的计划,张氏和那个护卫是你指使的?” 谢浑坦然承认,“没错,缚苓散是我给的他们,不然就凭他们怎么可能弄到。” “为何?”谢政玄咬着牙道,“阿姊那么尊重你,有何地方得罪了你?” “她没有得罪我,可谁让谢昊那么疼爱她,只有用她来当棋子,才能达到我要的效果,放到别人,谢昊断然不会对你下狠手。” “你!” 他逐渐收紧手指,谢浑没有一点反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要的真相,原来竟是这样,就为了一个所谓的世子位,竟然陷害他的阿姊。 意识到谢浑的反常,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逐渐放开手。 “你亲自告诉我这件事,就是想逼我杀你。” 自己的意图被看穿,谢浑明显有点慌。 谢政玄:“你知道你勾结司寇自商被我公布出,一定逃不了满门被灭谢瑞也会跟着你去死,你要是死了,死无对证,天子就会念及你畏罪自杀的举动,好放过你这一脉的命。” 谢浑:“瑞儿是无辜的,我做的孽我来承担,但是求你不要连累瑞儿。” “可是你想过没有我阿姊也是受你连累!”谢政玄怒道。 谢浑自知自己没有跟他谈判的筹码,跪下道:“乐安、瑞儿都是和你从小玩到大的,他们和我不一样,他们善良纯正,你难道就想看着他们死,赶尽杀绝?” 谢政玄居高临下望着卑微的谢浑,负在身后的手紧握。 他知道谢瑞和谢乐安无辜,但是大亓法律在前,他身为堂堂尚书左仆射难道要不顾律法么。 他思考良久,将信纸捏成一团握在手中,背对谢浑道:“念及同血脉之情,三天,告诉谢瑞和乐安速速离开皇都,我不会追查他们,至于你自己,虽然你该死一万次,但是你要是敢现在自杀,我就谁都不放过,你得把你下面和司寇自商联系的中间人都供出来再死。” 扔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 独留谢浑颓败倒在地上。 …… 十日后,璟王被抄家一事传遍了皇都。 只是璟王长子和其女谢乐安没见了踪迹,家仆都被流放。 这件事已经成了人们的饭后谈资,同样传到了世子府。 晏枎虞正和诗鸾欣在水榭乘凉,身穿常服的谢政玄与贺崤余元甫两人刚从门外进来。 他提着她最爱吃的枣糕,方才她说想吃他就骑马出去买,回来才碰到了余元甫跟才从大理寺来蹭饭的贺崤,还有宇文崇。 宇文崇在皇都待不了多久,趁着有空,都会来找谢政玄。 几人坐在水榭中,正直傍晚,天边的云彩绮丽至极。 谢政玄将买的枣糕拿出一个递给她,晏枎虞接过咬了一口,满口生甜。 “临郎也尝尝。”她把手中的枣糕递到他嘴边。 谢政玄向来不是一个会在外人面前腻歪的人,晏枎虞却是一个喜欢随时随地表达自己心意的人,喜欢粘着他,贴着他。 每当这时候,在外再沉稳清冷的谢世子都会照单全收,而且还十分享受。 小两口的举动可谓羡煞旁人,贺崤简直坐不住,揶揄道:“两位真是拿我们不当外人啊。” 余元甫:“那是,我们嗣临向来大方。” 诗鸾欣:“你们呀,再说下去妧媆的脸都要红透了。” 听此,晏枎虞更不好意思窝进谢政玄怀中。 后者搂着她,嘴角带着笑,对着调笑他们的两人道:“我家娘子脸皮薄,再说今晚的晚饭可就没了。” 看多了他护妻的举动,宇文崇啧啧感叹:“没想到,你这铁树开花是这个样子。” 众人打趣间,冬儿已经把晚饭备好。 吃完饭,在一旁的舒莹莹道:“明日七夕节,今晚夙愿河边会放烟花,各位郎君娘子不去看看?” 听到有烟花,晏枎虞立马抱着身旁谢政玄的胳膊,撒娇道:“我们去看吧。” 谢政玄哪儿受得了这个,二话不说直接答应。 街上的人很多,他们几人前前后后走着,还意外碰到了宋俱怀。 诗鸾欣找个视野好的酒肆看,在场的人都同意。 正当他们商议完,想要回头征求下谢政玄与晏枎虞的意见,可这两人却不知何时没见了踪影。 宋俱怀道:“吾想世子妃和世子肯定溜到河边去了,吾看他们往那个方向走了。” 听此,余元甫道:“那我们先去,他们过会儿再来。” 几人兴致很盛,进到了酒肆里。 夙愿河边。 谢政玄牵着晏枎虞的手,走在热闹的人群中。 千帆已过,他们还能相伴在彼此身边,这一刻,他已经觉得足够美好, 她看着远处放河灯的人群,“临郎放过河灯吗?” 谢政玄:“以前陪苌宜来过,你想放吗?” 她摇头,“我想和你先走走,过会儿再说。” “之前我在迭州,每每入我都会想起你,因为不敢打探你的消息,就会想起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总觉得后悔,错过了太多和你相处的时间。” 她看着他,问出了自己前面不敢问的话,“你有想过我吗?” 他停下脚步,指了指远处的台阶,“你知道,那个台阶下有什么吗?” 她摇头。 “有一块被刻了字的石板,字体很乱,不认真看发现不了。” 他凝视着她,“这是我在你离去之后,经常来此发现的,每每到此处,我就会想起那晚你对我说话,彷佛你就还在我的身边。” 他表情认真,“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日我都很想你,想你的所有,包括前世。” 她张了张嘴,像是不敢相信,“你……你都想起来了?前世的记忆。” 谢政玄点头,“在大婚我受伤醒来之后,前世的一切我都想了起来。” “所以妧媆,这一生一世你我都不能再分开,好不好?” 他想要从她这里得到最确切的回答,因为失去过,所以会变得小心翼翼,他心中最害怕失去的,唯有她。 晏枎虞沉浸在这巨大喜悦中,原来他还拥有着他们前世相爱的记忆,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答应你,至此今生,我们没有生离,亦没有死别。” “嘭”的一声,绚丽的烟花在天空炸开。 她承诺中的重量越过千金之重,他五脏六腑在这一刻都像是被一种不可言状的情绪包裹着,伸手将她抱进怀中,因为太过用力,她可以感受他炽热的情感。 她是被爱着的,她知道。 “你能陪着我就已经是莫大恩赐,我要你好好的。”他埋在她的肩上出声。 “妧媆……” 他叫着她的名字,她环抱着他,耳边是络绎不绝的烟花声。 她道:“我也要你好。” 放完烟花,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繁星点点。 因为逛的太久,她已经累的在他背上睡着。 他侧首问:“还要放河灯吗?” 她像是已经进入梦中,却还是喃喃开口,“累…明天放。” 他笑了下,背着她一步步向世子府的方向走去。 想着。 “那就,明天放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