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贤夫》 【第一章】第一回 「叶小姐,这笔生意我们已经决定跟别人做了,还请见谅。」宽敞的堂屋里,一脸老奸巨猾的中年男子自顾自喝着手中的热茶,完全不多看正坐在客座上的人一眼。 「可前几日您跟我大哥已经说好了不是吗?」开口质问的姑娘不过十六七岁模样,尚有些稚嫩的脸庞上却已有着与年纪颇不相符的锐利眼神,「商无信不立,李老闆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叶小姐此言差矣,」被称为李老闆的中年人将手上的茶杯放回梨花木桌上,捋了捋嘴角的八字鬍,「我与贵兄长并未签订任何字据凭证,这无信二字我们李家商铺可背不起。」 可恶!叶知秋自然知道当日她那个来谈生意的笨蛋大哥谈到最后是被人抬回家去的,稀里糊涂酒过三巡之后不仅没有签下任何合约,甚至还把自家底细透了个乾乾净净。虽然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捅这种篓子了,可这笔生意对他们而言真的很重要,重要到关係着他们叶家今年下半年能不能吃上饱饭,穿上冬衣,所以再怎么厚着脸皮她也不得不来试一试。 「我知道那是我大哥喝酒误了事,可这些年来叶李两家一直有合作,这次如果您不在我们家订购布匹的话,我们就会囤积太多旧货,到明年新花样一出这些就全都浪费了呀。」叶家是扬州城经营布匹绸缎第一大户,曾经,而现在却落得要由大小姐亲自跑到这种规模并不很大的小商家面前低声下气,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叶小姐还是另寻门路吧,送客。」完全无动于衷的李老闆听完却只是袖袍一甩漠然而去。 「知秋!」看着自己父亲走出院子之后,李家二小姐李小云赶紧跑进了堂屋,对着那个仍是坐在椅子上沉默发愁的叶知秋小声唤道:「走吧,我送你出去。」说完还朝她挤了挤眼睛。 李小云跟叶知秋因为两家生意上的往来而熟识,又因年纪相仿兴致相投而成为了好朋友,所以叶知秋一看她的眼神便立刻明白了她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随即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来拉着林小云一起走出了大门。 「你这次就别费力气了,没用的。」李小云抱歉地看着叶知秋劝道:「我爹这次是跟金陵顏家进货,别说你们叶家了,就是整个扬州城也找不到可以跟他们竞争的对手」。 「顏家?」叶知秋瞪大一双杏眼吃惊地说:「你爹怎会有那么大的本事?」金陵顏家誒,那个產业遍及江南各行各业的首富顏家? 「不是我爹有本事,」李小云继续解释道,「这次是顏家为了在扬州打开绸缎市场而破例降低了合作的门槛,即便如此我爹他们也是凑了十四家商铺一起才有能力接下这么大的单子呢。」不过顏家所出的布匹品质也是没得挑,不管多少货保准卖得乾乾净净,动作慢了还抢不到呢。 「那,就真的是没办法了。」顏家这一进扬州无异于是雪上加霜,以后这生意可更难做了。叶知秋深深地叹了口气,「谢谢你告诉我,那我回去了。」 「知秋,你还是在上门求亲的那些人里面挑个好的嫁了吧,」李小云不捨地看着好朋友有些憔悴的脸,明明还是个半大姑娘,却要操持一个家,这样的负担实在是太沉重了,「你大哥大嫂比你年长那么多,凭什么事事都让你去操劳,就该丢给他们自己去头痛。」 又提到她一块心病,自从七年前父母相继病逝,她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哥便不得已地一肩扛起了叶家上上下下的责任。可谁让他们爹娘在世的时候只来得及教会他如何花钱却不知道如何赚钱呢?三十几家铺子一间一间倒,等到两年前叶知秋及笄开始参与理事之后竟然就只剩下最后一家布行。 空虚的财库再也负担不起叶家从前庞大的开销,府里的僕人一个个辞退遣散,到现在也只留下一个做粗活的长工和一个管杂事的老妈子,还动不动就请假回儿子家歇两天。 「我大嫂又怀孕了,大哥还得照顾她。」叶知秋根本放心不下,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走,叶家就真的败了,这让她怎么对得起父母的在天之灵,「我这辈子都不想嫁人。」 「整天在家游手好间,就知道生孩子增加你的负担,真是气死人了!」李小云忿忿不平又想开口大骂,「简直是……」 「别说了小云,」叶知秋拉了拉好友的手,淡淡一笑道:「总会有办法的,我先回去了,改日有空再来找你玩。」 天无绝人之路,她一定会有办法渡过难关的! 【第一章】第二回 扬州因水而建,城内水道纵横,路桥林立,九曲桥、开明桥、南桥、太平桥……总之要想在扬州城里不迷路,就得记住数不清的大小桥。 好在叶知秋从小生长在这里,又因自己不争气的兄长而使她不得不长期在外奔波,真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家,所以她放放心心地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如何把铺子里的布匹卖掉,如何缩减家里的开支,如何劝大哥大嫂不要再乱花钱。当然她也就完全不会注意到前方有几个小鬼举着纸鳶朝她这边跑过来,而等她被其中一个跑在最后的小胖墩撞到时已经来不及稳住身子的平衡了。 「啊!」叶知秋惊呼一声,反射性地抬手捂住传来刺痛的右耳,她的耳环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姑娘没事吧?」一把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她头上方响起,循声抬头望去,一张丰神俊秀的脸正看着自己。 「没事?」被撞得晕头转向的叶知秋回望向那双星辰般的双眸訥訥道,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事就好。」男子把她的身子扶正,马上发现肩侧的衣服上被勾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这使得他浓眉微皱。 「哎呀,公子的衣服。」叶知秋的视线也跟男子看着同一个地方,下一刻她便瞧出了这件衣服的材质是金陵云锦,素雅的白袍衫看似简单,若仔细端详却能发现上面的暗纹全是由银线织就,身为绸缎世家出身的她绝不会看错。 这下闯祸了! 「我会赔给公子的。」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后又怯怯道,「或者,公子是否介意让我尝试修补一下?」叶知秋对自己女红的手艺颇有自信,如果能补起来就不用花一大笔银子了。 「姑娘既不是有意的,也就无所谓赔偿,」男子不在意地说道:「姑娘可知道离这里最近的衣铺?」 果然是那种容不得一点瑕疵的富贵公子。叶知秋一听更愧疚了,「若公子不嫌弃,我家就在前面不远……」 「大少爷!」叶知秋的话被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拦腰截断,「大少爷找到了!」来人与他口中唤叫大少爷的男子一般年纪,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六岁,因一路疾跑而满头大汗。 「找到了?」长身玉立的贵公子半转身看向自己的下人问道:「确定没错?」 「没错,大少爷,小的这次问得清清楚楚。」 「那就走吧。」 「是。」打断他们谈话的男子好像根本没看到叶知秋似的领着自己的少爷转身就走,嘴里还一边说着话,「就在北桥过去后的杏花巷,离这不远了。」 「姑娘,告辞。」贵公子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还不等叶知秋做任何反应便已经大步离开了。 腿长了不起啊!看着很快便已远去的背影,叶知秋对对方这种傲慢的态度感到有些气闷,表面上客客气气其实却冷漠到了极致,「有钱就可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唷,」她嘴里嘟嘟囔囔也举步朝前走去,可才走了一步就又停了下来,「咦?杏花巷不就是我家的宅子吗?」 要不是叶知秋坚持大宅绝不能卖,前两年她那个伟大的大哥就想拿宅子换银子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了,也因此如今的叶家虽然已经没落,可杏花巷里这间佔地宽广雕樑画栋的大房子还是颇有气势的存在着,并且没有改名换姓。 儘管很多地方已经因为年久失修无钱维护显得陈旧,但最起码他们一家人仍是能安心的居住在这个熟悉的地方。 带着一头疑惑的叶知秋才刚踏进自家大门,就被等候多时的大嫂一把抓住,「小秋你可回来了。」 看了一眼手腕上那隻白白净净的玉手,叶知秋不解抬头,「大嫂在等我?」还没到晚饭时间啊。 「家里来贵客了。」叶家长媳邱琴琴虽然已是三个孩子的娘,此刻肚子里面又装着一个,可身为从小就是扬州城出了名的美人坯子,柳眉樱唇美貌仍是不减,不然多年前尚还富有的叶家也不会相中她来做儿媳妇,可惜好景不长,谁让自己丈夫不争气三下两下就把家底败光,要不是有这个能干的小姑子顶着,他们恐怕早就上街要饭了,因此平时有什么事情邱琴琴也从不找夫君商量,她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是你想都不敢想的贵客。」 「谁啊?」叶知秋抽出被邱琴琴抓住的手,把另一隻手上拎着的两捆大白菜匀过来一捆,「晚上吃滷白菜唷。」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个,」邱琴琴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有人要来买我们家竹山县的那座矿山,快走。」重新拉起叶知秋的手,又嫌弃的将她手里的白菜往地上一扔,边往堂屋走边低声交代道:「你可一定要跟他们谈个好价钱啊。」 虽然这很荒谬,但当叶知秋在自家主屋客堂里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居然没有感到太吃惊,「还真的是你们。」不就是在桥上根本没把她看在眼里的那两位大爷吗? 【第一章】第三回 「是姑娘,好巧。」而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竟也不过只稍微讶异的扬了扬眉,便神情自若地站起来对她拱手道:「金陵顏孟曦,想买贵府名下那座位于襄阳府竹山县的矿山。」 他居然是那个顏家的人!怪不得这样眼高于顶。还不等叶知秋开口,她大哥叶俊豪早就在自己的主位上坐不住了,「小秋,顏公子连银票都带来了,你还不快去拿契书。」 「可是顏公子,难道你不知道那座矿山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开採光了吗?」无视于叶俊豪在顏孟曦身后的挤眉弄眼,叶知秋毫不隐瞒地说道:「那现在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山罢了,并不值什么钱的。」 「小秋你,」叶俊豪气得想揍人,邱琴琴在门外听了直跺脚,「你别乱多嘴!」 大哥是小人是笨蛋这她是早就知道了的,但不代表自己也会去做这种卑鄙的事情,而且更重要的是,用小聪明得罪顏家的后果肯定是他们承受不起的,「我说的是事实,顏公子请务必相信我。」 在叶俊豪想隐藏却又明显的扼腕叹气声中,顏孟曦这才终于将目光认真放在叶知秋脸上深深看了一眼,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了然地点头道:「我知道。」 「你知道?」现在换叶知秋困惑了,「你知道还坚持要买?」 「没错。」 「为什么?」难道他跟自己大哥一样是个任性挥霍的二世祖?那也应该去买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啊,买一座山干嘛? 「姑娘一定要知道原因才肯卖吗?」顏孟曦不答反问。 「不用不用。」本来已经没了指望的叶俊豪听到这里又眉开眼笑起来,「顏公子要买我们就卖,银货两讫其他一概不论。」说完转头朝叶知秋正色道:「小秋不要再胡闹了,快去把地契拿来,我这就跟顏公子签下转让书。」 真是丢脸啊,这么一来外人都知道叶家地契房契都由他妹妹掌管了,要不是当初被要挟不让她保管就不管铺子生意,他堂堂一家之主怎么会同意如此有失尊严的事情,叶俊豪板着脸用眼神催促叶知秋,手上拿过茶壶正准备往顏孟曦杯中添水,却看到杯子里的龙井还满满的,只好又尷尬地放了回去。 「山我当然可以卖给你,但我要另外加条件。」叶知秋沉思了一会儿重新开口道。 「叶姑娘但说无妨。」顏孟曦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知道顏府今年要将布匹绸缎卖到扬州,而我们叶家正巧世代都是经营此项,所以也想跟贵府合作。不过现下我们银钱不足,铺子规模也达不到顏家的要求,所以我要用那座矿山换这个资格,也要你们允许我第一次进货赊账。」叶知秋毫不停顿地一口气将要求说了出来。 厉害!叶俊豪崇拜地看着自己妹妹,刚才还以为她要坏自己好事,没想到比自己还狠,真不愧是叶家的顶梁柱! 顏孟曦笑了,好看的嘴角扬起唇纹,「我可以让你赊账,也可以不在意你商铺的大小,但我也需要确定贵府是真的有这个能力接下顏家的布匹。」 「要我如何证明?」 「叶姑娘能否先帮我把衣服修补了?」顏孟曦又说了一句似乎不搭嘎的话。 对哦,她都差点把这件事忘记了,「那就请顏公子移步我大哥的房间,再请这位公子把衣服交给我。」叶知秋看向始终站在顏孟曦身后那个一句话都没说的男子道。 「在下姓秦,叶小姐叫在下世忠就行了,是少爷的跟班。」世忠?确实看脸就知道对他家主子是多么尽忠尽责了。 由于叶家已经没有什么下人打扫庭院屋子,叶氏兄妹加上邱琴琴和几个孩子就都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方便维持,而最大的那间主屋自然是由长子一家居住。 叶俊豪轻声地关上房门,又小心翼翼地将从屋里刚接过来的衣裳搭在手臂上,正准备离开去找妹妹,却忽然听见一门之内响起了主僕俩之间的对话声。 「大少爷,小的看您对这位叶家小姐似乎别有用心啊。」 「你倒是机灵。」 「因为少爷是从来不让外人碰自己东西的嘛,」得意的声调有些上扬,「更何况是衣服这样的贴身之物。」 「家里张罗的那些我看都不及这一个好。」依然是平淡冷静的声音。 「那少爷准备什么时候跟他们提?」 「明日吧,等把事情都办妥了我自然会找她家兄长说,不过具体的说法嘛……」两人交谈的声音到这里就突然小了下去,只隐隐约约传出一些窸窣声。 耳朵几乎要黏上门板的叶俊豪心中一阵狂喜,后面的不需要听他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没想到他们叶家从今天起要鸿运当头啦! 「少爷,他走了。」秦世忠把门开了个门缝,看到叶俊豪一溜小跑进了西边的一个房间。「我们这番话够他高兴一个晚上了吧。」 「看他那副贪财样,怕不止高兴一天两天的了。」说不定接下来一个月都会高兴到忘记自己姓什么。 「那少爷是真的决定了吗?这个叶家小姐真那么符合您的要求?」这事虽然是假的,但从另一面来讲也是真的啊。 「反正回金陵这一路上还有时间,慢慢再看吧。」顏孟曦身着一袭雪白的内衫坐靠在叶俊豪屋内的软塌上,单手支臂,双目轻闔,「我休息一下,衣服补好了再叫我。」 「少爷忙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过东西,今天午膳也没进,这会儿要不要让他们家做点吃的?」 「你说呢?」顏孟曦慵懒的嗓音里透着明显的嫌弃。 「我明白了。」秦世忠不说话了,走出门去站在外面耐心地守着,大少爷连在家里尚且偶尔嫌弃饭菜不精而甩筷子走人,出门挨饿也是无可避免的,可偏偏他又时常需要出门,怪不得身上的肉怎么都养不出来,不过好在少爷个子高肩背也宽,否者还真怕他被大风刮到天上去。 少爷什么都好,唯独衣食住行上精细讲究到了变态的程度,挑剔到连他亲爹亲弟弟们都受不了的地步,也不知道将来他的老婆该怎么忍受。秦世忠就这么百无聊赖的胡乱想着,打发掉等待的时光。 【第一章】第四回 叶知秋没有说谎,她的女红技巧在扬州城是数一数二的好,被她仔细修补过一番的破口处已经看不出异样,当顏孟曦穿回衣裳在夕阳馀暉中离开叶家的时候她大大松了口气,「还好不用赔钱。」 而一回到顏府在扬州的别业,顏孟曦则是一边走进自己坐落在竹林里的房间一边吩咐迎上来的下人道:「更衣,我身上这件待会直接扔掉。」 「是。」 顏家大少爷绝对不会穿带补丁的衣服!就算那个补丁根本就看不到。 「大少爷,东西都装上车了,您要去看看吗?」没有跟顏孟曦一起回去的秦世忠在晚饭后才来到他的屋内,「两驾马车刚好装满。」 「不必了,」顏孟曦的双眼没有从手中的书上挪开半分,「跟家里说我端午会赶回去。」 「是。」秦世忠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在为叶知秋哀悼起来,现在四月即将过半,少爷如果要带着她去一趟竹山县再回到金陵过端午,别说她那样的弱质女流之辈,就是大小伙子也会累得半死。而且,她真会愿意听她兄长的话跟着大少爷走吗? 「我不去。」叶知秋坐在小床边轻轻地拍着快要入睡的小侄儿,语气轻却坚决。 「那可由不得你,」叶俊豪在房间里来来回回饶了好几圈,口水都说乾了,「长兄如父长兄如父,你这丫头怎么就如此忤逆。」 「若我不忤逆,今日我们全家人恐怕都住到大街上去了,想要得到父亲般的威严你倒是拿出点样子来。」动作轻柔地将小被子的四个角都掖了掖,叶知秋站起身来朝外室走去,连看都不看自己大哥一眼。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那位秦公子跟我透了底,说表面上是顏家大少要你陪他去竹山县走一趟交接矿山,实际上是看上你当得起顏家主母之职想要考验你,若是此行合意,不出几个月你就是金陵顏府的大夫人了呀。」本来秦世忠还不想让他知道真相,要不是他脑筋转得快,这话还套不出来呢。 「大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实际一点。」叶知秋把外室桌上的烛火挑得更明亮一些之后,便拿起绣箍开始做起女红来。 叶俊豪只好又跟着妹妹转战到新的地方继续努力,「那顏家大少爷出身尊贵仪表非凡,你到底有什么好不满意的?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不是天天都遇得到的。」何况还是个金馅饼! 没声音,叶知秋只管低头飞针走线。 「你不是一直想要重振叶家吗?这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依然无声。 「小秋!」啪的一声,叶俊豪终于耐心告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叶知秋停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冷冷道:「吵醒你儿子我可不负责再去哄了。」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叶俊豪颓然地问。他觉得自己已经只剩一口气就可以升天去见爹娘,然后他一定要问问最疼爱他的父母为什么留一个如此难相处的妹妹跟他相依为命。 「首先,我不认为顏家会看得上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抬手阻止了大哥的再次开口,她接着说道:「那位秦公子跟你说的话或许是信口胡诌或许是另有计策,反正做不得真。再来,我要是出远门了,家里和铺子谁来管?你们真不怕饿肚子?」 「家里有你大嫂,铺子里有我。」叶俊豪挺了挺胸,可眼光一对上叶知秋那张充满讥讽的脸,气势马上又矮了下去,「我可以把刘嫂叫回来,铺子里我听金掌柜的还不行吗?我发誓绝对不干涉任何事,否则我就把主屋让给你总可以了吧,姑奶奶。」 叶知秋神情严肃地叹了一口气,将绣箍放回桌上,「其实今天就算你不逼我,我也是会跟他走这一趟的。」 「咦?」叶俊豪瞪大了眼睛,怎的态度转变得如此突然,他刚才的发誓看起来真有那么诚心吗? 「既然他要利用我,那我也可以利用他。」叶知秋瞇了瞇眼睛。 呃,她这个样子看起来好恐怖哦,叶俊豪有点害怕地吞了吞口水。 「只要有了第一间铺子的支持,我就可以开出第二家第三家,总有一天我要让叶家当年的所有铺子都重回扬州城。」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叶俊豪好像在妹妹眼中看到了火光。 「以前是因为那些商家都瞧不起我们,等我攀上顏家这层关係,看他们到时候巴结都来不及了。」叶知秋又哼了哼,笑得一脸狡诈。 「那你刚才怎么拼命在拒绝我的要求啊!」叶俊豪听到这里终于不服气地低吼道,害他孙子一样求了大半夜。 而自言自语够了的叶知秋,这时好像心情大好地转过身来,今晚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她那个正准备兴师问罪的大哥,甜甜一笑道:「不这样,我怎么能让你发誓保证刚才说的那些话呢?」 叶俊豪愣在原地,她真的只有十七岁吗?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奸商! 【第一章】第五回 叶知秋知道这一趟绝对不会轻松。 天还没亮就出门不算什么,反正她从帮哥嫂照顾第一个孩子到现在,晚睡早起已经非常习惯了。 骑马代步她也应付得来,因为轿子和马车都更花钱,而她这两年为了方便到邻县做生意早就骑得很好了。 面对冷言冷眼她更无所谓,自叶家衰败以后,从远亲到近邻,再怎么难看的嘴脸她都已经看到麻木,而现在起码顏孟曦那张冷脸是足够好看的。 所以这趟出门对她而言几乎没什么问题,只除了一样。前几日因为还在江南地界,顏家到处都有别院可供他们吃饭休息,但一入徽境之后,他们自然只得在沿途的小餐馆填饱肚子,可是这位大公子却好像一点作为赶路人的自觉都没有。 「顏公子不吃?」叶知秋放下筷子,用手绢擦了擦嘴角,却瞥到桌上另一碗麵仍是纹丝未动。 「叶姑娘吃饱了?」他好像真的很喜欢用问题回答别人的问题。 「吃饱了。」 「那走吧。」顏孟曦站起来放下钱转身就走。 「这可是今天路过的最后一个镇子了,」叶知秋急忙拿起自己的包袱跟了上去,「晚上要是只来得及宿在荒郊野外公子会饿死的。」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不管她点的是饭还是麵都毫不领情。 「不会。」 离开了富庶的江南,这些小镇子上找不到十分像样的餐馆是很合情合理的事,这一点叶知秋觉得顏孟曦不可能不清楚,可照他这样挑三拣四的样子,怕不出三天就得饿昏过去吧? 看着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一身藏青色袍子在夕阳的馀暉下衬托得整个人挺拔又凌厉。但光有气势有什么用,等到了明天倒要看他拿什么来维持自己的气势。 出了双桥镇没多久太阳就落山了,好在月明星繁,两人很顺利的找到了今晚可以休息的地方,一座小山脚下的洞穴。 顏孟曦熟练的在洞口点燃了火堆,又在山洞里找出一副石臼,再把刚才在路上摘到的青梅从包袱里全拿了出来,最后递到叶知秋的面前,「会用这个吗?」 「捣青梅?」她双手很自然的将东西接过。 顏孟曦点头,「你先弄吧,我去抓两条鱼。」说完便转身往有水声的地方而去。 于是叶知秋顿时明白了这个表面上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其实相当会照料自己,这条路恐怕他也是走过多回了,甚至还有囤物藏身的地方。 「什么嘛,害我白担心一天。」她边用力地一下下锤着手里的石锤,边自言自语。 大哥说得没错,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态绝对是三五十岁的老太婆心态,明明没有做母亲却把身边的人都当自己孩子,她就是见不得别人不好好照顾自己啊,天生的个性有什么办法。 原来大少爷是嫌弃小镇里的东西不好吃,要亲自烤鱼唷,「果然挑剔得要命,嘖。」所以向来聪明勤快的叶知秋不仅很快完成了手里的活,还连烤鱼架都帮他搭好了,想到之后还要有求于他,多释出一些善意总不会有错。 顏孟曦回来的时候拿在手里的鱼已经被剖刮乾净,他在火堆前坐下,递出其中一条给叶知秋,「会使刀吗?」 就像之前自然接过石臼青梅那样,叶知秋又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鱼,然后拿起树枝准备穿进鱼嘴里去,奇怪,她干嘛这么贤惠啊。 可顏孟曦好像并不满意她的「贤惠」,长手一伸挡住了她的动作。 疑问地眼神从下往上看向他的脸,「顏公子连怎么穿鱼都有讲究?」 银光一闪,顏孟曦本来阻止叶知秋的右手上不知怎么办到的突然多出一把精美的匕首,然后乾脆利落地切下一片鱼肉,再放到石臼里面蘸了蘸青梅酱,一口吃掉。 「只有不新鲜的鱼才需要拿来烤。」说完,他又吃掉一片。 叶知秋看得目瞪口呆,「公子居然吃生肉?」 好像终于开始准备饱餐一顿的人毫不在意旁观者那副吃惊的样子,手和嘴都忙个不停,又吃了好几片之后才斜睥一眼她问道:「没读过曹子建的诗?」 曹子建?这又关他什么事了。 「膾鲤臇胎虾,炮鱉炙熊蹯。」顏孟曦切了一片递给叶知秋,「虽然没有虾酱,但四月青梅正值时节,也算相配。」 原来是这句诗,她读过。 叶知秋道了声谢后将鱼片如法炮製地蘸了些自己亲自捣成泥的青梅,秀眉微蹙慢慢放入口中。料想中的腥味被一股鲜甜代替,几乎是入口即化的细嫩肉质包裹在原本有些酸涩的青梅汁中竟是相得益彰的美味。身为长在鱼米之乡的扬州人,她从小也是吃着鱼长大的,却竟然不知道鱼肉可以这般温润细滑。 「没想到鱼膾真的可以吃,还这么好吃。」怪不得他都不怕自己会饿死,原来早就打算好了。 「还要吗?」 「我不饿,公子一天没吃东西了不用管我。」 顏孟曦点点头,低头继续享用自己的晚餐。 「顏公子为什么不留在镇上过夜呢?」像他这样讲究的人又怎么可能睡得惯黄石土坡。 「我从不住客栈,太脏。」 「客栈脏?」那这破山洞岂不是更不堪? 「幕天席地,一切皆来于自然,再乾净不过了。」顏孟曦看出了她心里的疑问。 「那不也一样有其他人走过坐过甚至进这洞里躺过,还不是一样脏。」他不会认为只有自己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吧? 「风雨日晒会带走每一个人的痕跡和气息,所以任何时候天地都是新的。」 话都是他在说! 叶知秋懂了,顏孟曦不是那种普通的洁癖之人,而是心中自有一套好恶标准来区隔开自己和旁人,自认为高人一等就把其他人都当做低贱的骯脏的,只有青山绿水才配得上他的清高。 他家有一等一的财富,却也是一等一的傲慢。 还好他们只需要朝夕相处不到一个月,以后就算跟顏家做上了生意,也不可能是这位大少爷亲自接洽了。 【第一章】第六回 「顏公子,」叶知秋决定换个话题,「请恕我冒昧问一下,为何要让我大哥误会成他想的那个意思?」 顏孟曦扬起了浓眉,眼中有着明显的意外之色,「叶姑娘不信?」 「傻子才会信。」例如她大哥大嫂。 「那你为何又愿意来?」顏孟曦莞尔,「我不认为令兄可以说服你。」 「为了叶家。」叶知秋其实早就想过要找机会跟他实话实说,只是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我是不太了解像顏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婚姻嫁娶有多少方面需要牵扯,但我想秦公子会那么说,是不是代表顏公子你选中我去替你摆脱什么麻烦或是掩盖什么事情?」 「那我为何不找熟识的姑娘?」这下顏孟曦真的有兴致跟叶知秋聊天了,没想到她竟比自己看出的更加精明敏锐? 「当然是避免欠人情债啊。」商人嘛,能用利益交换的就绝不用情谊,否则后患无穷。 「所以你需要我提供什么来交换你的配合?」她必定早就打算好一切了。 「自然还是做生意,」叶知秋低下头将右手轻轻抚在左手腕的玉鐲上说道:「光是一次赊账买卖是不够的,我希望顏公子可以多给我几次机会,才能让我把这些年来家里失去的东西一样样赚回来。」 「叶姑娘就这么想要叶家东山再起?」顏孟曦现在只看得到她的头发,但他可以肯定此时叶知秋的双眼中一定藏着决然的锋芒。 「是。」只有东山再起之后,他们才不会被那些远房亲戚奚落,才不会被那些商铺老闆看不起,才不会在回家以后每次望着空旷衰败的院落品尝思念爹娘的苦涩。 金银虽俗,却能买回他们的尊严,铜钱虽臭,却可以洗掉她的愁苦。 「我一定要让叶家回到从前的光景。」她抬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吧,」顏孟曦站起身来走出山洞外,负手而立望着如墨般的远处,「回到金陵后叶姑娘帮我解决一个麻烦,我会让你得到想要的。」 「可还是要先去竹山?」叶知秋心里开心极了,为了这个承诺叫她做什么都可以,他答应了呢。 「自然,那本是我此去扬州的目的。」 「顏公子是专程去找我家的?」那些布匹生意原来只是顺便,怪不得她还奇怪怎么会由他亲自来。 「因为我在竹山挖到了品质绝佳的绿松石,而当地人告诉我那座山是属于扬州叶府的。」 「绿松石?可我爹娘告诉我那座山以前是开採铜矿的啊。」他们家的起家本也大部分来源于此。 「因为数量可能不多,所以并没有被你们注意到。」 「即便如此,顏公子还是想要买下来?」还好她卖得不贵, 不然还觉得挺愧疚的,她是商人,但并不喜欢诈欺。 「品相够好才是最重要的,我也用不了那么多。」顏孟曦好像终于看够了眼前的一片乌漆嘛黑,转过身来道:「那就休息吧,明天应该能赶到凤阳,不过在那之前……」 「顏公子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视线越过火堆看着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把鱼骨收拾一下。」 「……」叶知秋无言,这会儿他怎么不等风啊雨啊的来为他清扫了! 【第二章】第一回 叶知秋起得够早了,不过还是没有某人早。当她急急忙忙把自己收拾妥当走出洞外的时候,顏孟曦正坐在一块大石上悠间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暖阳初洒,虫鸣鸟叫,远处流水潺潺,在薄雾中显得如此怡然。 他今天换上了一件淡青色长衫,上面绣着同色的祥云纹样,发髻依然整齐高束,与衣服顏色相同的发带中间还嵌着一块白玉,更衬得他那张如琢如磨的脸庞自带一股不容侵犯的贵气。 「早啊,叶姑娘。」他的声音比前两日多出一些情绪,似乎很愉悦。 「对不起,我起得太晚了。」叶知秋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他身边,心中在猜想他等了自己多久。 「还早,无妨。」顏孟曦往一旁挪了挪位置,抬手虚扬示意对方坐下,又从身边拿起一片长叶捲成锥状轻握于手中,「清晨的溪水甘甜胜于清泉。」边说边把靠放在大石边的竹筒中水倒在里面。 这竹筒大概也是用他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现做的吧?叶知秋小心地双手接过,还没抬到嘴边却先闻到一股芬芳之气,鼻尖上忽然飘下几片粉白的花办正好落于水面,再一抬头只来得及看到站在她身前的顏孟曦收回一隻手道:「竹桃共存,花叶相辅,对消疲提神有益。」 这个人为什么不乾脆搬到山里面来当神仙算了? 用过充满诗意的早膳后两人终于出发。山中道路曲折不易快行,这也正好让顏孟曦可以一路上停停看看。叶知秋也觉得这被青山绿水围绕的天地令人心旷神怡,长眼睛的人都会爱这种春暖花开万物復甦的景色。 可顏孟曦的眼神却绝不仅仅如此,他是那样的沉醉于其中,那样的寄情于山水,好像这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是他的至亲一样,而慢半个马身跟在他后侧的叶知秋甚至有一种他随时都会融入这幅景致里去的幻觉,斑驳的阳光在他頎长的身体上流动,俊朗的侧顏上明暗交替,他就好像是那画中人。 这么赶路当然是赶不快的,所以即便早起,他们仍是过了晌午才进入凤阳府的范围,而一进到人车络绎的县城,顏孟曦的脸色又冷冽起来。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叶知秋肯定地想。 「顏公子。」在白水镇用毕午膳,当然还是只有一个人吃饭,这次叶知秋不会再自作主张多点一份来浪费,而是很快餵饱自己以便让顏孟曦早点离开这样的环境。 「请讲。」 「其实以后不必刻意为我来馆子,我也可以吃瓜果生肉。」横竖那些东西被这位大公子弄得都挺美味,她对吃喝更不挑剔。 顏孟曦抬起几乎半闔的眼皮,仿佛在研究什么似的看向叶知秋,好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孟曦是我的字,冠礼之前我单名一个瑾字,瑾瑜之瑾。」 顏瑾?严谨?真是人如其名! 叶知秋暗忖,他爹还真是了解他呢,可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呢?」 「我?呃,我没有字。」她大哥哪会想得到在她及笄后请个先生给自己取字这种「小事」。 「好。」顏孟曦点头起身,仍像之前那样放下饭钱,径直先走了。 就这样?有字无字好什么好?男人就是喜欢把省话当个性,也不管听的人会不会猜得很累。 「今晚我们会宿在凤阳。」已经上马的他说完便韁绳一勒,扬鞭而去。 急忙跟上的叶知秋看着前面的背影有点糊涂了,凤阳可是繁华不逊于金陵的中都啊,他这次不要睡在天地之间了吗? 【第二章】第二回 由于早上耽误了不少时间,两人两马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城门落下的前一刻进了凤阳内城,马不停蹄的又行了两刻,在顏孟曦七拐八绕的领路下他们才总算在一户富丽堂皇的大宅前停了下来。 宽阔的朱漆大门,高高的门槛,精雕细琢的屋簷,光亮的乌木牌匾上写着大大的「许府」二字,还不等刚下好马的叶知秋仔细看个清楚,守在门外的下人已经眼尖的发现了他们。 「表大少爷,您来啦。」话音未落间两个机灵的小僕已经小跑上前接过了他们手中的韁绳,「您快里边请,这外头风大。」 朱门一开,又出现一个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对着顏孟曦弯腰拱手道:「老僕不知表大少爷今日光临,有失远迎望请恕罪。」 「谦伯言重了,姨父姨娘可在?」 「老爷这几日有事出门去了,但夫人在家,老僕这就领您和这位……」被称为谦伯的人迟疑地低眉看向顏孟曦身后。 「你们称呼叶小姐就是了。」毫无征兆的,叶知秋的左边柔荑突然被一隻温暖的大手握住,「跟我来。」 从未听过的轻柔之声自耳边响起,她循声扬目,随即看到一个若有似无的戏謔眼神盯着自己。 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开始了?本来一直以为要到回金陵才需要她的表演,害得她现在连一点准备都没有,他就真的不怕戏演砸了吗? 「瑾儿!」一路无言的任由顏孟曦拉着,正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叶知秋突然又被一道呼唤打断了思绪,他们才刚走出一条长长的回廊,一位面容姣好身姿聘婷的中年贵妇便满面惊喜地朝这边快步走来,看她那副兴奋的样子,如果会飞恐怕都飞起来了吧。 「姨娘。」顏孟曦放开叶知秋的手先恭敬地行了礼,才迎上去站立于贵妇的面前道:「没有事先拜帖就来了,请姨娘见谅。」 「说什么见外话,姨娘请都请不来你呢。」贵妇笑吟吟地一把拉住这个如今地位早已在家族里举足轻重的外甥就往堂屋带,「待会静儿看到你非得高兴坏了不可,她呀……」边说边回头的她终于发现一向独来独往的人这次身边竟然多了个姑娘,「这位是?」 终于发现她了吗?叶知秋端庄得体地福了个身,低下去的头只轻轻抬起一半,再缓缓朝顏孟曦看去,对不起,事先没对过戏文本子,她可不敢乱说话。 「姨娘,这是我的朋友,扬州叶府的千金知秋,」被两道目光锁定的人倒半点也不慌乱,从容的为两边介绍道,「秋儿,这是姨娘。」 秋儿?!叶知秋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还真是高明啊,又是牵手又是这么曖昧的称呼,想不让别人往歪处想都不可能了。 赶鸭子上架的她只好用最甜最柔的声音轻唤了一声,「姨娘好,知秋初次拜访,若有鲁莽之处还请姨娘多包涵。」而且只是普通朋友的话,怎么可能让她称呼姨娘呢? 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吓到了,本来该回应的人却张着嘴半天也发不出声音来。 「大表哥!」凭空出现的又一个人像箭一样射进三人圈,才打破了方才有些尷尬的沉默。「大表哥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我真的好想你哦。」 叶知秋眨了眨眼,看着这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像小猴子一样攀在顏孟曦的身上,而被抱住的人也没有丝毫的抗拒之色,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相当好呢。 「娘啊,大表哥和这位姊姊都站半天了,您怎么不请人屋里去坐呀。」敢情她也在一旁全都听见了。 闻言这才回过神来的许家主母终于重新找回自己雍容的姿态,带着满腹的疑问和惊奇与他们一起进了堂屋。 原以为顏孟曦选择住一晚姨娘家是为了饱餐一顿好好睡个觉,可吃饭时叶知秋还是细心地发现,即使是那么丰盛精緻的晚膳他仍然显得兴趣缺缺,只有几道姨娘亲自做的菜有幸被他夹了几筷子,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个人能活到这么大长得这么高真是不容易。但起码他心情看起来不错,脸上不再那么习惯性冷冰冰的了。 好奇怪,她为什么要在意顏孟曦的心情如何呢? 【第二章】第三回 「秋儿。」这间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不,应该说全天下都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 「怎么?」叶知秋放下手中的筷子。 「今晚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们一早出发。」 「好。」她无异议,柔顺地点头。 「那大表哥要跟我去看姊姊吗?」一直粘着顏孟曦非要坐在他旁边的许静儿抱住他手臂撒娇道:「姊姊还不知道你来了呢,娘说怕告诉她了她会不听话闹着下床。」 「嗯,自然是要去看她的,你吃饱了吗?」顏孟曦轻声问。 「早就吃饱了,那我们现在就去。」许静儿也不顾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直接跳下椅子拉了人就走。 表面虽是摇头但眼中却饱含欣慰的许夫人跟下人们吩咐了一句之后也跟了出去,叶知秋就这么被晾在了饭厅里。 「叶小姐,奴婢巧莲会伺候您回客房沐浴歇息。」一个模样清秀的小丫头走到她身边弯下身来说道。 「巧莲?」 「是,叶小姐请吩咐。」 「府上还有一位小姐是吗?」许静儿口中的姊姊是谁呢? 「回小姐话,静儿小姐是二小姐,府里还有位大小姐。」 「那她为何……」叶知秋突然察觉到自己是不是问太多别人家的私事了,正为难着如何措辞,巧莲倒是先接了口。 「大小姐身体不好,夜深露重夫人不让她出屋子怕受凉。」 「原来如此。」 席罢,巧莲领着叶知秋经过了数不清的楼台水榭假山池塘,才终于到达专供客人住的厢房内安顿,舒舒服服的洗完澡换了衣裳之后,奔波的疲惫之感竟然也跟着消失无踪。 推开窗,一轮满月高高掛在空中,驀然独处,叶知秋有点想家了,虽然出来才几天,但这种经验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顏孟曦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大部分时候表情很严肃,对人对物都很冷淡,可面对许静儿时态度又是那样温柔,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对饮食居住的喜好标准也是飘忽不定,一下觉得他挑剔到令人发指,一下又显得随性无比。 要她配合演戏却不事先告诉她该怎么做,种种行为都叫人难以捉摸。这代表他很信任自己吗?可除开多知道了个名字之外她仍是完全的外人,甚至连那位许家大小姐都没有资格一起去见一见。 垂目看着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叶知秋粉颊微红,他的大手很温暖,握住她的力量也拿捏得十分得当,既不疏离也不过紧,仿佛他们就该是那样将手牵在一起似的。她明白为何他的影像会在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因为要对这样一个人產生好感实在是太容易的事了。 一颗芳心被夜风搅动,只是谁人知? 顏孟曦已经站在一座假山的凉亭里好一阵子了,在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叶知秋住的房间,所以他也知道三更已过但她房内烛火竟依然未灭。 她在想什么?为何还不睡?这些天她努力跟上自己的样子全被他看在眼里,即便已经被快马颠簸得脸色发白也始终一声不吭地咬牙坚持。 发现他不吃点好的饭菜后又在下一餐默默换成口感截然相反的食物,一边悄悄观察他每到一处时的脸色一边决定该停留还是立即离开,不需要他开口说什么便能自行摸索出相处的分寸。 是这两年在生意场上锻炼出来的察言观色吗?初在叶家听她提出条件时他就知道这个女孩子是聪颖的,精明的,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快做出决定。 而现在他发现她还是坚韧的,善良的,否则她不会在每次路遇乞儿时都偷偷丢下几枚铜钱,就算她自身已过得十分拮据。 或许她真的能成为一个很成功的商人,但她明明年纪还这么小,身姿也那样纤细,又为何愿意挑起那般沉重的负担呢? 顏孟曦心中有很多疑问,而最大的疑问却是自己为何要去思考关于她的这么多事情,一切不过是场交易不是吗? 【第二章】第四回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蒙蒙亮,用过早膳的顏孟曦和叶知秋两人便在许家母女依依不捨的眼光中走到门口准备上马了。 「瑾儿回程时一定要再来姨娘家住一晚。」 「恐怕时间上来不及了,我已答应家里要赶回去过端午。」 「那大表哥什么时候再来?」 「以后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的,静儿在家要乖乖听话。」 「好嘛,那我听话了大表哥也不要忘记你答应静儿的事哦。」原本还拉着顏孟曦衣袖一角的小妮子终于不情不愿地站回到母亲身边。 「那我们就此……」 「大表哥!」告别二字尚未出口,一声气息虚弱的轻唤却先插了进来。 「馨儿?!」 「大姊。」在场除了叶知秋以外的每个人都瞪大了吃惊的双眼。 「你跑出来做什么?」顏孟曦最先回过神来低声轻斥,但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关怀之色,「昨晚不是说好今天不要来送吗?」 「我怕下次又要好久才见到表哥嘛。」许馨儿扬起一张素白的娇顏,看向顏孟曦的眼神柔情似水。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叶知秋站在一旁暗暗打量,这位许家大小姐不仅是脸蛋长得美,而更出眾的是她那纤尘不染的气质,一件绣着梅花的银白苏锦披风将她包裹得像下凡的仙子那般灵动,而一袭淡雅之中,她颈间掛着的那串绿松石项链却是最为显眼。 叶知秋觉得心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疼,却不得发作。 后面他们又交谈了什么她听不见了,只是默默的牵了马往远一些的地方走去,不需要理会什么礼仪,反正许大小姐也不是来看她的。在顏孟曦再三坚持下,终于妥协的许馨儿一步一回头地让下人们扶回府里去了,而早该出发的两个人这才一前一后朝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叶知秋有心事,默默无言,顏孟曦似乎也有心事,显得心不在焉。出了凤阳城他们继续朝西而行,没人主动说话,都只顾着快马加鞭扬起一路尘土。 从徽境往荆楚的方向官道逐渐减少,由于发展程度逊于江南,本来宽阔的大路也开始变成羊肠小道,不过奇山峻岭也更多起来,所入眼的景色又是不同。 这次出门用的马匹自然是由顏孟曦准备,想当然尔能被他挑中的必然是品种最优良的千里宝驹,一红一白各自驮着自己的主人在野外飞奔。 跑得正欢的马儿最怕什么?自然是突然叫牠停下来。 呲~的一声嘶鸣突然在空谷中凄厉的发出,伴随着叶知秋的尖叫跑在前面的白马两条前腿驀地跪下而牠背上的主人也毫无预兆地朝前飞了出去,落在草地上后快速翻滚了几下才停住。 等她忍住剧痛刚想要起身时,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肩膀上,而锋利的刀锋正紧紧贴着她纤细的玉颈,这一切发生得如闪电般迅速。 跟在后面的顏孟曦万分紧急之下用全力勒住了韁绳才避免自己衝撞上去,而高高扬身长起的红马两隻前蹄刚一落地,他的身边也同样出现了一个挥着大刀的魁梧男人,满脸杂乱的络腮鬍子更添匪气,「想要活命就乖乖下马。」 很明显,他们在这人烟罕见的地方非常「走运」的遇到强盗了。 【第二章】第五回 顏孟曦毫无挣扎地跳了下来,如约而至的钢刀自然也不会慢了半分。 「放开她。」他语气仍是淡然。 「少啰嗦。」络腮鬍兇狠地动了动手里的刀,立即引来旁边一声低呼,叶知秋双眼惊恐地盯着顏孟曦的脖子,生怕下一刻就会有血流下来。 「小娘们儿,你很紧张你家相公嘛。」络腮鬍不怀好意地转了转那双淫邪的小眼珠,「你要是乖乖伺候大爷我呢,我就放了你家相公如何?」 「你们不是想要钱?」还不等叶知秋开口,顏孟曦又说话了。 「废话,大爷我当然是钱也要人也要,否则这几十斤的傢伙,」络腮鬍没拿刀的那隻手抬到顏孟曦脖子前横着虚划了一下,「可是不长眼的!」 「原来你是想把我杀了再劫财掳人。」 抽气声再次出现在他们四个人中间,叶知秋闻言连呼吸都快停止了,如果被他们带走可以换来顏孟曦的安全,那她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失节固然可怕,但命更重要! 于是她鼓足勇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愿意跟你们走,你们拿了钱就放了公子吧。」 「公子?」络腮鬍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们不是夫妻啊,那更好了,大爷我就娶你来当我的压寨夫人怎么样?哈哈哈。」 「杀了我你们可拿不到钱。」不等他猖狂的笑声结束,顏孟曦就很平静地打断了他的妄想。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 「我身上除了一些碎银,剩下的都是银票,不是我本人去钱庄兑换,是取不出来的。」顏孟曦冷静地为他们解释道。 「我听你在放屁!」络腮鬍口沫横飞地叫骂,「欺负大爷我没见过银票是不是?钱庄票号哪家不是认票不认人,老子会信你才有鬼。」 「那是你见过的银票还不够多,不信你自己摸出来看看。」顏孟曦双臂一展,任由那人从他内袖袋子里掏出一叠交钞。 「一,一百两?」络腮鬍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打劫这事少说他也干了不下二三十次,但一百两一张的银票别说是见,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市面上最大的宝钞也只有二十两不是吗?「臭小子,你这不会是假的吧?」 「假的?那我娘怎么办!」押着叶知秋始终保持沉默的另一个高个子劫匪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不是说你看货眼光很准的吗?」 「他娘的你吼个屁啊,等老子先问清楚。」络腮鬍额头青筋暴露显然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你说这银票只有你兑得出钱?」 「正是。」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一百两的银票,老子凭什么信你?」 「这种银票是专为方便大额买卖而製的,只有几大钱庄老闆认识的少数大客户可互相兑换,你自然是没见过。」 「那,那我们这下该怎么办?」押着叶知秋的高个子又开口了,语气中着急无比。 「哼!」络腮鬍有些不甘地瞪住顏孟曦,通常这种情况下人质说的话九成九都是不可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被对方这种隐含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老子也不会放过你们,拿不到钱命也得留下,否则你跑去报官老子不就死定了?」 这种有钱人做事向来狠毒,绝不会给他们留后路。 「不,你不要杀他,我跟你们走,我在你们手上他不会去报官的。」本来以为看到希望的叶知秋听到这里才发现依然是在劫难逃,所以她想都没想就大喊出来。 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顏孟曦绝对不能有事,至于自己会遭遇什么,她来不及多想了。 而情绪一直很淡定的顏孟曦脸上,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紧绷的线条柔和了下来,双眼的锐利也淡去了。 「你今年本来就犯太岁诸事不顺,却硬要强拉别人入伙跟你干这掉脑袋的勾当,现在快露馅了还想杀人灭口独吞全部财產,也太狠了吧?」 顏孟曦在对谁说话?叶知秋听得一头雾水,络腮鬍听得脸色渐白,而反应最激烈的莫过于那个高个子,他双肩剧烈地抖动着,涨红的糙脸上像要喷出血来了一样。 差不多了,顏孟曦心中暗忖,继续往火堆里添下更多的柴和油,「你还说反正他娘也没救了,钱倒不如全都归了你。」 「他娘的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你他娘的到底是哪来的,你谁啊?」络腮鬍扯住顏孟曦开始往后退,因为高个子此时已经在挪动自己的脚步上前了。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顏孟曦语速变得越来越慢,语气却是越来越篤定,「你找我跟你演这齣戏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啊,吴……」 「吴老二,你竟敢耍我还咒我娘,我杀了你。」 原本已经跟叶知秋相亲相爱的大钢刀银光一闪直接朝络腮鬍的脸上砍去,说时迟那时快,就趁这四人僵局一动的瞬间,看准时机的顏孟曦单臂抓住叶知秋有力地一拉,一个漂亮的旋身便跨上了他骑的那匹红马背上,而两匹宝马也像有灵性一般早已等待多时,只待主人一脱困就片刻不停的飞驰起来。 没有受伤的红马驮着两人开路在前,被陷阱伤了前蹄皮肉的白马空鞍跟随在后,哪里是只有两条腿的人所能追上,很快便消失无踪。 他们安全了。 【第二章】第六回 本来打算今天直奔寿州的顏孟曦马头一调往最近的淮春府奔去,叶知秋受伤了,他们必须先找间像样点的客栈停留。 「我只有摔下地的时候扭了一下左脚,其他都不碍事。」客房里顏孟曦正在准备更换的衣裳,还好两个人的包袱都牢牢拴在马鞍上并没有掉落,而受伤的人自然是端坐在唯一的床上。 「我已经吩咐店家老闆让他女儿来帮你,大夫待会儿就到,我随身带了上好的跌打损伤膏,如果伤得不重应该很快就会好。」不管是身上还是脚上,顏孟曦都不方便亲自查看,他只能尽所能的把东西都先准备好放在桌上,然后等帮忙的人来。 「谢谢顏公子,」叶知秋一个时辰前惊吓过度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这次多亏了你。」否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勇敢。」顏孟曦由衷地说。 发丝有些凌乱的螓首轻轻摇了摇,「我早就方寸大乱了,倒是为何那么巧,公子会认识那个劫匪?」 顏孟曦勾起有趣的嘴角,「我不认识他。」 「誒?那为何?」 「押住你的那个劫匪正好站在我的对面,我一直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脸,」顏孟曦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随意地轻轻敲击,一派悠然的模样,「他很紧张,每当我跟那个大鬍子交谈的时候他都死死地盯住他的同伙,这代表他们之间并不互相信任。」 所以他才想到要用挑拨离间的办法来打破僵局是吗?可她还是不懂。 看出叶知秋心中疑问的顏孟曦又继续解释道:「听闻拿不到钱高个子脱口而出说他娘要怎么办?这种情况下十有八九都是等着拿钱看病。我正好利用这个突破口来瓦解他们之间的关係,所以只要让他以为我认识大鬍子,并且早就计划好利用他就可以了。」 「那顏公子又怎么会知道他今年犯太岁,还知道他叫吴老二?」这也太神了吧?难道顏公子会算命不成? 「简单啊,他腰带上系着红绳子,那是本命年才会戴的东西,钢刀上有一个吴字,自然就姓吴囖。」 「那你又知道他排行老二?」叶知秋脱口问。 「错,我只说了声吴,后面的名字可是高个子自己喊出来的。」如果他猜错了姓氏,没有人接口喊出正确的名字,吴这个音也可以硬拗成其他词不让他们发现。 还真是!叶知秋这才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她竟然没注意到顏公子并没有说完全名。 「这叫攻心术,利用观察对方的肢体和神态,找到可以打击他们的弱点,危难之中哪怕只能让他们犹豫迟疑一点点时间,也够我们脱困了。」 他真是好聪明!叶知秋佩服不已,不过就算是有了这样的头脑,也必须有那样临危不乱的心态才做得到,两者兼备之人,这世上也并不多见就是了。 「公子过去也遇过这种事情吗?」他这么偏爱住在荒郊野岭,遇到劫匪的机会应该不少才对。 「遇过几次,不多。」顏孟曦頷首。 「都用这种方法?」他为什么没想过习武防身呢? 「不,我之前都是直接跑掉。」顏孟曦摇头,「我自小对舞刀弄剑缺乏兴趣,但师父说必须学一门自保的功夫,所以我练就了不错的轻功,想着如果遇到危险跑就是了,却从没考虑过若是同行之人有难该怎么办?」其实今天的事他是有些后怕的,有点后悔没好好练武了。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公子。」叶知秋愧疚地低下了头,要不是她,刚才顏公子也不用冒这么大的风险,「那些银票他们真的兑不出吗?」要是损失了那么多钱她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了。 【第二章】第七回 一股怜惜之情由顏孟曦心中划过,受到了这么大的惊吓,身上的伤还痛着,她竟然一点都不埋怨?「是我该道歉才对,我确实不该让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跋山涉水。」 「劫匪又不是顏公子找来的,怎么能怪顏公子呢?而且倘若不是因为我先被他们抓住,你大可以安全的逃开,当然是我的问题。」 「叶姑娘你……」 顏孟曦正待再说什么,房门敲了两下就被推开来,客栈老闆领着请来的大夫和自己的小女儿一起进了屋,「二位客官久等了,我让小女烧了热水才迟了一些,还请见谅。」 「无妨,先给姑娘诊伤要紧。」顏孟曦让大夫和端着铜盆的小姑娘留在屋内,自己则拿了乾净的一套衣衫准备去隔壁房间更换,并拿出一块碎银交代老闆道:「待会儿端些新鲜入口的饭菜到这位小姐房里,我那匹白马前蹄上需要敷些愈合伤口的药。」 「是,公子儘管放心。」 不幸中的万幸,叶知秋脚上的伤并不重,依照大夫的推断三五天后就能痊愈,这两天只是尽量避免走动即可。 身上衣服虽然破了几处,但都没有伤到筋骨,只有落地时最先撞到的左肩和手肘有些淤青红肿。店家女儿细心地用热水帮她擦拭乾净又上好了药,还帮她洗了头发换好衣裙,等这些都做完了,一顿香喷喷的饭菜也端上了桌。 「好香啊。」叶知秋开心地挪到桌边坐下,这烤鸡的味道真的好香。 咦?她的烤鸡呢?看着桌上摆放好的一碗三碟,哪有半隻烤鸡的踪影,那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好像急着回答她的疑问似的,门在这个时候非常配合的又被推开来。「你还没吃?」顏孟曦拿着一个纸包回来了。「那正好,你爱吃烤鸡吗?」 「爱。」叶知秋洗好的头发尚未全乾,所以任由一头乌丝披在身后,未施粉黛的娇顏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稚嫩又清爽,大大的一双眼睛看着眼前被打开纸包后亮晶晶的,十七岁少女的天真模样展现无遗煞是动人。 「原来你喜欢这个。」顏孟曦轻笑,在她身边落座后撕下一隻鸡腿递出去,「不过你身上有伤,烤製的东西性热,不能多吃。」 正要高高兴兴接过的叶知秋心口又好像被撞了一下,道谢后拿在手里的鸡腿也突然变得不那么吸引人,「顏公子似乎深諳养身病理之道?」她小声的问。 「我是看过不少医书,但并不是大夫。」顏孟曦也开始吃起来。 叶知秋说话的声调更小了,「医书上可有说过绿松石可入药呢?」这只是她的一个猜想,但她相信不会有错。 「不错,绿松石确有很多药用之法。」 胸口好闷啊,闷到叶知秋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鸡是顏公子自己烤的吗?」不然他怎么会吃。 「以前跟姨娘他们路过这里,有家烤鸡铺子广受大家好评,我只是试着去找了一下,没想到真的还在。」 「哦。」她快不能呼吸了。 「好吃吗?」 「好吃。」 「今晚睡这里,有床方便你好好休息。」 「那顏公子怎么办?」他说过从不睡客栈的。 「我看书赏月皆可,一晚上不睡没什么,正好昨夜也在姨娘家休息好了。」 「拖累顏公子了,对不起。」为什么鼻子好酸,眼睛也开始雾蒙蒙的。 「不要再这么说了,别想太多。」 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可是这样反而更加的残忍。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多少时间,也许一眼就够了。叶知秋知道自己陷入得太快,可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越了解他就越喜欢他,越喜欢他就越在意他,可是他已经有倾心的人了啊,那她该如何是好? 就算顏孟曦心思再细腻,观察再敏锐,在情竇初开的少女面前仍是粗心的。他怎么也不会料到那个微笑着跟他道晚安的小妮子,在与自己一墻之隔的房间里伤心了整整一夜,哀悼着她无望的情事。 但,事情真如她自行演绎的那样吗? 【第三章】第一回 翌日,顏孟曦弄了辆小巧的马车让叶知秋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而他坐在前面充当马夫,一红一白两匹原先用来代步的宝马则轻松的并排走在最前方。 「顏公子的银票不是都被那两个劫匪抢走了吗?」叶知秋看着车内精緻的装饰,不认为那是几个碎银子就能买得到的,所以她忍不住探出头去问。 「我用发带上的玉买的。」 「是我害顏公子破费了。」叶知秋很愧疚,要不是因为受伤他们也无须买这辆马车,更不会连累顏孟曦紆尊降贵来给自己当马夫。 「都说过不必如此客气了,」临时当马夫的人技术倒全不像新手,驾轻就熟地赶着健壮的马儿前进,「我们先去买点乾粮再出城。」 淮春府很小,所以在城内去哪里都很快。没多久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叶知秋知道他们要带的乾粮正是昨晚吃过的烤鸡。 原本她猜想能获得顏孟曦和许夫人一家青睞的食物必是来自于气派豪华的酒楼,但她猜错了,这家烤鸡铺子甚至连间餐馆都称不上。 一个破旧的大炉子立在巷口,旁边支了个看起来不怎么挡得了风只勉强可以挡雨的小棚子,一个大鸡笼子里面关着几十隻正咯咯咯叫个不停的母鸡之外,再无其他。而烤鸡的老闆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厨,居然只是个十五六岁的清瘦少年。 「顏大哥,您昨晚吩咐今天要带走的烤鸡我已经帮您包好啦。」脸上沾着灰的少年笑瞇瞇地从火炉边的小凳子上拿出两个纸包,小跑到马车边递给顏孟曦道:「有一隻我是半蒸半烤的火气没那么重,纸包上用碳画了标记。」 「麻烦你了。」顏孟曦笑着接过放进了马车的车厢里,又向叶知秋介绍道:「这是小蔡兄弟,淮春府最会煮菜的小子。」 叶知秋因为行动不便只能打开车厢一侧的小窗户伸出头去跟少年道谢,「让小蔡兄弟费心了。」 「姐姐别客气,顏大哥交代的事情小蔡我说什么都会做好的。」他豪爽地拍了拍胸脯,丝毫不在意自己那件已经快看不出原色的衣服上又多了几个油腻腻的手印。 而更让人吃惊的是,顏孟曦也不在意,竟然在离开时还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时候他为什么又不嫌别人脏了呢? 「小蔡是个孤儿,三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二岁。」马车继续朝城门方向前行,顏孟曦用很自然的语气对车厢里的叶知秋说:「我因为跟姨娘一家要去南阳而路过这里,静儿贪玩,趁僕人停下来问路的时候偷偷溜下了马车,但刚一落地就差点被身边疾驰而过的一匹快马撞到,是正好在路边看到的小蔡救了她。」 原来是这样的。因为他救了许静儿,所以就算是个脏兮兮的小贩顏孟曦也不嫌弃,因为他救了他很在意的人,因为许静儿是许馨儿的妹妹。 「他真是个好人。」叶知秋低着头小声地说。 「是啊,他不仅救了静儿,还坚持不收我们作为答谢的银子,就连我说可以资助他开一家小餐馆也拒绝了。」往马屁股上又轻轻甩下一鞭,顏孟曦转头看了车内的叶知秋一眼,笑道:「临走时他卖给我们一隻烤鸡,说是家传的手艺,还说总有一天会靠自己的能力在淮春府开一间最大的酒楼,让我到时候再去捧场就是了。」 「好有志气的小孩。」也难怪顏孟曦会欣赏他了。 「跟你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顏孟曦笑容更深,因为此话一出果然看到叶知秋抬起有些错愕的脸看向自己,那模样可爱极了。 「跟我像?」 「可不是吗?小小年纪就很有志气并且有计划。」顏孟曦终于不再看往车内,城门在望,他的心情也跟着升扬,这段旅程因为多了一个人而让他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 可惜他高兴得太早了,刚出城门没多久,他正在思考晚上能不能赶得及到珠龙镇让叶知秋换药和休息,就碰上了一个不请自来的间人。 【第三章】第二回 「哎呀我说孟曦兄,你不要每次看到我都像看到仇人一样行不行?脸变得也太快了。」明明刚才远远看到他时不是这副嘴脸的呀。 「你难道不是?」顏孟曦冷哼,不太情愿地转头向叶知秋介绍道:「秋儿,这是吕良喻,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随你怎么称呼他都行。」 又秋儿!叶知秋明白演戏的时候到了,于是再一次忍下头皮发麻的不适感,轻声细语地对着那个「不重要」的傢伙说:「吕公子你好,我脚不太方便只能坐着跟你道安了,请别见怪。」 「未来的嫂夫人不必客气,我知道你受伤了,无须跟我见外。」 叶知秋看着这个嬉皮笑脸的吕良喻大大方方地硬挤在顏孟曦身旁,这驾马车并没有供两个车夫并排坐的空间,所以顏孟曦一脸的不耐烦,而他居然也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但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受伤的事呢? 「你见过那两个劫匪?」顏孟曦的问话更像是肯定句。 「就知道孟曦兄聪明,不必我说也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吕良喻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叠交钞,「我好歹也是给你送银票来的,就不能赏兄弟我一个笑脸么?」 顏孟曦接过又自然地转身将钱递到叶知秋手里,无声说了句,「你来收着。」 才回头继续问:「你还在干那勾当?」 「什么叫那勾当?」吕良喻高声抗议道:「我四处捉拿打家劫舍的土匪是光明正大的好事好不好?」 「你又不是官府的人,捉拿什么土匪,分明就是自己间得无聊找乐子罢了。」顏孟曦不屑地说。 「那也不能否认我的功劳,未来嫂夫人你说是不是?」他扭过头去争取支持票。 正有趣听着他们谈话的人被突然点名,还颇不适应这个称呼的,他都不嫌拗口吗?「原来吕公子是为民除害的英雄。」 「听到没有,这才是对我最正确的评价。」吕良喻得意极了。 「你从他们身上搜到我的银票,就猜到我会在淮春府落脚?」顏孟曦根本不想参与他的自娱自乐。 「可不是嘛,他们说同行两人,一个姑娘还从马上摔了下去,受伤了自然是要到最近的小镇子里瞧大夫不是?」他也是很聪明的。 「银票收到,你可以走了。」顏孟曦无情的送客。 「喂喂喂,你真把我当跑腿的了?这样就想把我打发走?」 「那你还想如何?」 「你们要去哪?」 就知道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去哪不用你管。」 「以前你自己出门我是不用管你,反正你跑起来一般人也没几个追得上的,」吕良喻停顿了一下故意又看了看身后,「但现在不同了啊,再遇到一次之前的事情怎么办?你就敢保证自己应付得来?」 被他说中了,顏孟曦不禁沉默。如果下一次来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土匪,他真的有十足的把握保护叶知秋周全吗?不,他没有。 而仔细观察着好朋友脸上表情的吕良喻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你也知道有我的保护才能万无一失,对不对?」 无奈地瞪了他一眼,顏孟曦只好对叶知秋说道:「这一路要多一个人了,你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看来这个吕良喻一定是身怀绝技之人,有他在就不用担心自己会连累到顏公子了,叶知秋求之不得。 「那交给你了。」手里的韁绳一放,顏孟曦头也不回地鑽进了马车里,挨着叶知秋坐定。 「誒?」吕良喻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我不仅要当保镖,还要当马夫?」 「这是你自愿的。」 「混蛋。」他真是犯贱啊,早知道还是去抓强盗来得有趣,现在后悔好像也晚了。「说来也好笑,你的那些弟弟们功夫一个比一个高,就连最小的那个要摆平你都不用十招了吧,偏偏你这个当大哥的这么逊。」 「那又如何,见到我还不是一样叫大哥。」顏孟曦无所谓地说,注意到叶知秋眼里有疑问,他才又开口道:「我有六个弟弟,顏家一共是七个兄弟。」 「哇!」人丁单薄的叶家姑娘不禁张大了嘴,「没有妹妹吗?」 「没有。」 果然有钱人家是受老天眷顾的,连传宗接代这件事都赢别人。 【第三章】第三回 「真是厉害。」要是她家能多两个哥哥或者弟弟,她也不用这么操心了,实在让人羡慕。 「顏夫人应该很辛苦吧?」她有照顾侄儿姪女的经验,三个都已经快累瘫了,七个儿子简直不敢想象。 「我娘已经过世了。」顏孟曦淡淡道。 「啊,对不起。」 「没什么,已经很多年了,我们还小的时候她确实很辛苦,兄弟七个都很顽皮。」 「猜想得到,我侄儿姪女们不听话的时候,我真的是气得想揍他们呢。」可是最后她还是捨不得,最多只能让他们罚站。 仰靠在车厢墻上的头偏转过来,「你还要帮你大哥照顾孩子吗?」 「要啊,」叶知秋点点头,「孩子还小的时候晚上是会常常醒来哭闹的,但大哥大嫂都不太会哄,而且如果三个睡在一间屋子里还会互相影响,所以最大那个一断奶就跟我睡了。」 「家里没有乳娘?」 「请不起,所以我不帮忙的话大嫂会累死的。」 「可你白天还要出门打理生意不是吗?」睡不好觉又怎么有精神应付那么多事。 「没办法啊,遇到困难就是要一家人一起解决嘛,等孩子们再大一点应该就会好了。」叶知秋说得很轻松,因为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辛苦当然有,但她甘之如飴。 「令尊令堂是何时?」 「母亲是我九岁那年走的,父亲隔年。」叶知秋望着窗外不断向后的景色陷入了回忆,「爹过世得很突然,那时候大哥也才十八岁,我们两个真的是慌了手脚,后事还没办完,大伯父和叔叔们就将能分走的钱和铺子分走了,大嫂刚刚怀孕身体也不太好,我管不住家里的下人们,大哥在那些老掌柜面前也没有威严。」 所以心眼坏的僕人偷了府里值钱的东西跑了,心眼好点的等到他们发不出薪餉时也不得不离开。 「大哥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一直被往常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朋友骗,欠了钱就只能拿绸缎庄布庄赔,等到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只剩下现在那一间了,那还是多亏了老掌柜对我爹很忠心,一直尽全力为我们打理,还手把手教我怎么做生意,没有他我们恐怕早就饿死了。」 叶知秋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落寞的神情掛在清丽的脸上,却没有发现顏孟曦看她的眼神已经又一次出现了变化。 「你大哥没想过帮你找个殷实的婆家帮忙?」十七岁已经可以嫁人了不是吗? 「有啊,虽然叶家败了,但也许是我的名声还不错吧,」叶知秋自嘲地笑了笑,「这两年上门提亲的人可真不算少了,我大哥也催促我尽快定下来,但我都拒绝了,他也拿我没办法。」 「为什么?如果你出嫁了生活应该会轻松很多。」她就那么自虐,非要每天过那种累得半死的日子? 「因为没有一家能达到我想要的那种条件。」 「你有什么条件?」顏孟曦眼光重回清冷,「你希望婆家有足够的财力帮你家东山再起?」 「不,」叶知秋断然否定道:「婆家的财力跟我又有什么关係呢,婆家是婆家,娘家是娘家啊。」 「那你要什么条件?」 「我希望他们可以允许我继续打理叶家的生意,直到我的侄儿们可以独当一面。」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在夫家该尽的责任我一样会尽,该做的事情我也绝对不会逃避。」 「这怎么可能,一个人是无法兼顾好两边的事情的。」顏孟曦的脸上又变回之前那种目光了。 「虽然我知道这很难,但既然有人可以打理很多间铺子,例如我爹那样,」叶知秋天真地转过头看着顏孟曦,「还有顏公子也是,你打理的铺子肯定比我爹多多了吧?」 后者頷首。 「对吧,还是有可能办得到的,只要我认真努力地去做,一定可以做好的。」她信心满满地说。 「但那会非常辛苦,女人是承受不了那种辛苦的。」 「我不怕,说起来女人跟男人也没多大区别,书上不是还有女人上战场当将军的吗?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了,又何况是我想做的这点事情呢?」 这点事情?顏孟曦不知道该说她不知者无畏还是天性坚强,但起码可以肯定的是,她内心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并且不容易动摇。 「那么如果没有任何人家同意你的要求呢?你打算坚持到多大?」他想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 叶知秋突然又笑了,但却是不折不扣的苦笑,「其实这种想法是很天真的,我知道不会有任何人家同意,我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仙女下凡,他们凭什么要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又没有谁非我不娶,所以,」她耸耸肩,「我不嫁人,那些来提亲的人还可以再去找其他更好的姑娘,而叶家不能没有我。」 【第三章】第四回 马车内安静了下来,只有前面的马蹄声和车轱轆碾在地上咔噠咔噠的声音,叶知秋过了一会才发现顏孟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手支着头闭上了双眼,糟糕,她太啰嗦把顏公子啰嗦到睡着了吗? 立刻从顏孟曦的包袱里翻出一件长衫小心翼翼地盖在他的身上,又轻轻打开车厢门对正在外面苦命赶车的吕良喻悄声问道:「吕公子,今晚我们要宿在哪?」 「珠龙镇吧,那里有间还不错的客栈,你脚伤未愈晚上需要好好休息。」吕良喻配合着她低声回答。 「可是顏公子睡不惯客栈,」叶知秋又悄悄望了一眼好像已经陷入熟睡的顏孟曦,把声音压到最低道:「吕公子不介意的话,能不能直接绕过珠龙镇赶到野地去?」 有些意外地侧头看了一眼叶知秋,吕良喻若有所思地说:「恐怕孟曦兄不会同意的,他原本应该也是打算要赶往珠龙镇。」 「所以我才请吕公子悄悄绕过去嘛,顏公子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睡着了恐怕要到天黑才会醒来,到时候不同意也来不及了呀。」 「如果未来嫂夫人坚持的话,那好吧。」 「多谢吕公子,只是委屈你也一起睡野地了。」叶知秋双手合十开心的道谢。 「不打紧,我睡野地睡得比孟曦兄更习惯,放心好了。」 叶知秋终于安心地坐回了原本的位置,窗外的蓝天与绿草都显得美极了,她就那样双手托腮无声地看着,一点都不敢转头去看车内的另一个人,因为她知道不小心是会看着迷的,要是被发现就太丢脸了。所以她只好眼睛在一边,心在另一边,悄无声息地呵护着自己的小心思,不敢让任何人窥破。 完全按照叶知秋的计划,顏孟曦「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吕良喻放三匹马在河边喝水吃草,自己则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准备生火。 「醒啦?」吕良喻一脸揶揄地接过顏孟曦递来的火引子。 「多事。」顏孟曦蹲下身来,开始往点燃的小火堆里慢慢添加树枝。 「我这不用你帮忙,你去陪未来夫人。」女人都怕黑,留人家一个人孤零零坐那边不好。 「她在换药,我在旁边不合适。」 「没成亲是不方便,」吕良喻顿了一下又问道:「你们会成亲吧?」 顏孟曦盯着火堆,没说话。 「这么好的姑娘,错过再找可就不容易囖。」好事之人给出了良心的提醒。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你不会真的想照之前计划的那样先定亲再解除婚约吧?」 顏孟曦又不说话了。 「虽然她说自己不要嫁人,但也不代表愿意被这种事情损害名誉啊,万一哪天她又想嫁了,被男方解除过婚约的女子再嫁是不可能找到好婆家的。」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谁稀罕为你操心,我是为叶姑娘操心可以了吧?」吕良喻一屁股坐了下来,在思考这个只会盯着火光看的混蛋脑袋上禁不禁得起他的一拳。 「她的事更轮不到你来操心。」这次顏孟曦平淡的声调中隐含着警告的意味了。 吕良喻失笑,他越来越敢肯定不久之后就会收到这个脑袋里装石头的好朋友传来的请柬,现在只不过还缺一个戳破窗户纸的人罢了,但他是绝不会亲自动手的,自己又不傻,「这次去竹山又是为了绿松石?」 「那里是最好的。」 「我就知道。」吕良喻无奈摇头,「你真是着了魔了,叶姑娘跟你走得这么辛苦,你就不能安排别人去做这件事情,自己先带她回金陵吗?」 「我想先亲自看看。」也许是火已经燃得很旺的原因,顏孟曦漂亮的双目更显明亮。 「真受不了你,再怎么不愿意回去横竖也是跑不掉的,何必多拖这几天。」 「说了是端午,我就不会提早一日。」顏孟曦坚持道,说罢便起身准备去扶叶知秋到这边来坐。 可是他好像忘记了,话不要轻易说得太满,因为这世上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情况实在是太多啦。 【第三章】第五回 又赶了两天路,叶知秋脚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一行三人好像游山玩水一般到了信阳。因为地处江淮中心地带,东望徽境西控荆楚,自有其繁荣热闹之姿。 热闹的地方人多不奇怪,但叶知秋却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遇到旧相识。 「秋妹?」三人才刚在一家酒楼的饭桌旁坐下,一声难掩激动的低唤便传了过来。 「文轩哥!」叶知秋也不可思议地瞪圆了一双大眼睛。 「真的是你,」一个文质彬彬儒雅秀气的书生两大步走到他们桌前,眼含惊喜道:「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叶知秋刚想回答,转念一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她现在这种情况有点复杂。 不过马上就有人替她答话了,「她是跟我来的。」在旁边看得一脸不爽的顏孟曦正用一双利目盯着来人,语气自然也是冰冷得很。 这才发现桌上还有两个大男人的书生明显愣了一下才拱起双手有礼地问道:「请问阁下是?」 「她的未婚夫婿。」回答得不带一点迟疑。 「秋妹你定亲了?」书生的脸色瞬间转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俊豪为你定的?」 「呃,大概是吧。」叶知秋没有料到顏孟曦会这样回答,因为这是她这方认识的人,并不需要说谎做戏,就算现场还有吕良喻在,但明显他们之间的关係早就好到不需隐瞒任何事情了,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呢? 「什么叫大概是?难道俊豪为你定亲的时候秋妹你并不知情?」质问声又起,书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听到这样的回答又怎么可能满意。 「这位公子,」顏孟曦看到他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不高兴极了,尤其那声秋妹听起来更是要多刺耳有多刺耳,「请问阁下又是哪位?」 「在下张文轩,家父是秋妹兄长的西席,从小跟他们兄妹二人一同长大,故而对她已定亲之事深感突然。」张文轩认真打量了依然坐在椅上的顏孟曦,虽然相貌出眾气质不凡,但眼神过于冷冽,态度也十分傲慢,并不像一个会疼爱妻子的男人。 而这其中唯一一个局外人吕良喻,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只有对顏孟曦如此了解的他才看得懂那副嘴脸是什么意思,说那番话又是什么打算,明明前两天还在坚持娶不娶叶知秋尚未有定论,那现在这么急着声明所有权又是为哪桩啊?不诚实的傢伙就是要靠老天爷来点醒,这下看他还怎么逃避。 「原来是张公子,既然是秋儿的兄长的夫子的儿子,那就坐下来一起吃个饭吧,也好让你们有时间叙叙旧。」顏孟曦慢条斯理地说完,甚至还掛出了一条比冰柱子还冰的微笑。 噗!吕良喻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但他肚子实在是太饿跑不动,只好留下来继续围观这场好戏。 张文轩虽然也不高兴见到目中无人的顏孟曦,听他这番阴阳怪气的嘲讽,更不想跟他同桌吃饭,但他捨不得让叶知秋难看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一顿氛围极其诡异的午餐就这么开始了,吕良喻一副不用管我,我只想吃个爽的架势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顏孟曦则高高端坐不动筷子,但也没有要加入他们谈话的意思。 既然如此干嘛还邀请别人来看他的冷眉冷眼呢?叶知秋觉得这真是奇怪极了,却也不方便当着张文轩的面向那两人询问,只好将那两道始终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目光当做不存在,尝试着跟身边的人平静的叙旧。 「文轩哥不是去岳麓书院求学吗?又怎会在信阳?」 「我求学期满之后,山长推举我到此处一家书院做先生,我便到此暂居了下来。」 「为什么是暂居?文轩哥还有打算要去别的地方吗?」能在书院当先生这是很好的出路,为什么不是定居呢? 「我毕竟是扬州人,虽然双亲已去,但人不可忘本,迟早还是要回去的。」 「原来文轩哥还打算着回扬州,」叶知秋开心地点点头,「那我大哥一定会很高兴的,以后侄儿姪女们的学问可就交给你来负责了。」 「那你呢?你还在帮俊豪打理生意吗?」张文轩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叶知秋的碗里,柔声道:「这家酒楼的鱼是每日从南湾湖捕捞上来的,味道鲜美你多吃一些,我看你比我离家那年已经消瘦不少了。」 刚往嘴里塞进一隻鸡腿的吕良喻停住了动作,悄悄侧目去打量此刻顏孟曦的反应,对面已经在郎情妾意了他居然还能忍? 而顏孟曦只是淡漠地横了他一眼,又继续把目光放在叶知秋身上去了,别说反应,就连一个多馀的表情都没有,仿佛就是在看一齣事不关己的戏。 【第三章】第六回 「谢谢文轩哥,」叶知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明明就是我小时候太胖了,你跟大哥可没少笑话我。」 一提起小时候的事情,两人似乎都自在了不少,交谈起来终于不像刚开始那样拘谨,也暂时忘记了那个压力的来源。 「良喻。」 「你说。」吕良喻终于吃饱喝足,擦了擦嘴往椅背上一靠,就知道这人是在等他填饱肚子才会沉默这么久。 顏孟曦从袖中拿出叶家转卖给他那座矿山的地契交到吕良喻手上道:「麻烦你帮我把这个带去襄阳,然后……」 「我知道,拿给你店里的掌柜嘛。」吕良喻把东西小心的收进怀里。 「地方你找得到吗?」 「去过多回了。」 「我欠你一次,多谢了。」 「那你这边呢?」先找地方绕一圈再慢慢游回金陵? 「回家。」顏孟曦边说边忍住变脸的衝动,张文轩还在不停地往叶知秋碗里夹菜,而叶知秋也笑得正甜。 「真没想到你的忍耐力可以到这种地步,换做是我可做不到啊。」吕良喻当然也看到了那边的情形。 「我从不与人交恶。」至少表面上绝对不会。 「顏家家教真是了不起。」吕良喻嘖嘖称奇,甘拜下风,「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安全怎么办?」 「我会跟她共骑一马,也会只走官道。」顏孟曦看到吕良喻已经站起身来,又说:「那匹白马送你代步。」 不管聊得再投入,同桌有人站起来了也不可能不被发现,叶知秋错愕地看着吕良喻一副拎包袱要走人的样子,脱口问道:「吕公子这是要去哪?」 双手一拱,吕良喻笑嘻嘻地回道:「突有要事,小弟我要先走一步啦,未来嫂夫人咱们后会有期,」接着又对张文轩说:「张公子慢吃。」 张文轩急忙放下筷子回敬拱手礼,一弯腰一起身的工夫吕良喻竟然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是长了翅膀不成? 「这是怎么了?」叶知秋一脸不解地看着顏孟曦。 「等你吃完我们也要回金陵了。」 「誒?」直接回金陵? 「不用着急,我会等你。」好像没有人要解答她的困惑。 「但是……」 「还要加菜吗?」 加菜?谁还吃得下啊! 两个人骑一匹马当然是快多了,但这样会让人很不自在,马鞍就那么大点地方,再缩能缩到哪去? 「你身子太僵硬了,这样到晚上酸痛会加倍,放轻松。」顏孟曦低沉的嗓音自叶知秋头顶响起,弄得她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 「是有什么急事需要突然赶回去吗?」急得马车也就地贱卖了,张文轩邀请他们多住一日游玩一下信阳也被拒绝。 「你很喜欢那位张公子?」顏孟曦垂目看了她一眼。 「喜欢?为什么顏公子会觉得我喜欢文轩哥?」 「因为你跟他聊天的时候看起来非常开心。」 虽然叶知秋不知道顏孟曦语气中的不悦是从何而来,就算他真的误会自己跟张文轩之间有感情,但那又有什么问题吗?「他跟我大哥同岁,所以其实我小他不少年纪,而且他和大哥要读书习字,我们真正玩在一起的时间也并不多,跟他连非常熟悉都谈不上又怎么谈得上喜欢。」 「但我看他并不是这么想的。」顏孟曦心情回復正常了,那颗从午餐开始就悬起的心也终于放下。 「或许吧,」叶知秋这样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当然也看得懂张文轩眼里的光代表什么,但他们也没机会有什么交集了,他如何想的又与自己何干,「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所以你在笑我自寻烦恼?」顏孟曦嘴角一扬使坏般地甩了一鞭子,红马好像终于得到主人的允许般欢腾地突然加速,飞奔了起来。 叶知秋惊呼之馀只来得及下意识地往背后最坚固的地方贴紧,而那个结实的身体也自然地将她牢牢护在其中,不让她感到丝毫的危险。 原来之前骑马的时候顏公子为了配合自己放慢了这么多,耳旁的疾风呼呼吹着,她的心砰砰跳着,让她很难思考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是他在自寻烦恼? 完蛋了,这么一来,接下去的相处会让俩人都尷尬无比,叶知秋开始为去到金陵之后要配合他完成的事情感到没有信心。 「秋儿。」身后的他又开口了。 为什么这种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仍是这么叫自己呢?是为了习惯吗?可是每次听到她都好难为情。「什么?」 「你小时候真的很胖吗?」 「……」 尷尬?不。顏孟曦认识叶知秋这些日子以来,直到今时今日才真正完完全全地摆脱掉一切的尷尬与不自在,怀里这个人,他不想放手了。 【第四章】第一回 什么是首富?就是这个城里面不管有多少寻常百姓望尘莫及的大商贾大富豪存在,他家也硬要排在第一名笑看眾生,此富针对的不是穷人也不是普通人,而是针对所有其他的有钱人。 叶知秋曾经也算得上富家小姐,再加上这两年努力跟许多颇有财力的老闆做生意,扬州也绝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穷乡僻壤,可当她跟着顏孟曦回到顏府的时候,仍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能叫家吗?谁家围墻修得像城墻那么高?谁家进门以后有那么多条巷子甚至还有一条大街?十几个独门大院分佈在这些巷弄之中,每个独门大院都有叶知秋家整个宅子那么大,大院里再分成数个小院,小院里又再筑园建楼。大院之外有三个待客堂屋、两个议事厅,再加上宗亲祠堂、戏台、湖泊、树林…… 「停一下,香秀。」叶知秋掀开轿帘,对走在轿旁的丫鬟轻声说道,「我想还是先回去好了。」 「是,叶小姐。」机灵的小丫头马上示意轿夫按主子的吩咐打道回屋。「小姐一路劳顿,多休息几日再慢慢参观顏府也不迟,不然可累得很呢。」 叶知秋哪知道所谓的顏府根本就不是一个府啊!顏孟曦只说了句「你先随意逛逛」就把她交给下人走了,如果他能好心的多加一句随意看看大概也要两三天,那么她也就不会这么傻兮兮地坐在轿子里像个乡巴佬一样闹笑话。 「停下!」一声娇喝传来,也成功地阻止了叶知秋的轿子继续前进。 「玉莓小姐。」香秀恭敬地行了个礼。 「香秀你胆子不小啊,」娇喝声又起,「不在院子里做事大白天就敢跑出来偷懒了?这是谁要的轿子?」 「回玉莓小姐话,是大少爷要的轿子。」 「大堂哥回来了?」兇巴巴的声音立即转成惊喜,又马上化为担忧,「大堂哥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会要轿子?」 「回玉莓小姐话,这轿子不是大少爷要坐的。」 「那是谁要坐?」 「叶小姐。」 「谁是叶小姐?」 「回玉莓小姐话,大少爷吩咐了,如果有人问谁是叶小姐,就说无可奉告。」 噗!隔着轿帘忍不住笑出声的叶知秋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她在里面?」那位玉莓小姐仍是听到了,不可思议地抬起纤纤玉指朝向轿子,她还以为是正要出去接人呢,大堂哥居然会不声不响的就把一个陌生女子带回家里来? 「是的。」似乎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于是香秀再次指挥轿夫准备离开,「如果您想让叶小姐出来见一见,大少爷也有吩咐,说日后有的是机会,所以玉莓小姐,请容香秀先带叶小姐回房歇息。」她又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一行人终于转进一个幽静的小巷时,叶知秋才忍不住的问道:「香秀,玉莓小姐是你家大少爷的堂妹?」 「回叶小姐,她是三老爷家的二小姐。」香秀觉得有必要为这位尊贵的客人好好解释一下,「顏府十一个大院住的是大老爷兄弟十一人,每个大院分的小院就给老爷们的公子小姐住,大少爷是长房长孙,住的小院最大,其他六位少爷的院子都不及他的一半呢。」 原来是这样分的,难怪顏府会这样大得吓人。通常一个家族在长房成家生子之后就会分家自立门户,但显然顏家没有这样做,这就是他们保持几代首富的原因吗? 「香秀,跟我说这么多府里的事情你家少爷不会怪罪吧?」叶知秋提醒道,要是自己害她受罚就不好了。 「叶小姐放心,大少爷吩咐了不管您问什么,香秀都要照实回答。」 「……你们家大少爷交代得可真不少。」 【第四章】第二回 顏孟曦住的院子离顏府正门实在是有点远,当轿子终于停下时叶知秋差一点就要睡着了。她被香秀小心地扶出,抬头一眼便看到牌匾上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毓园」,不愧是供长房长孙住的地方,连家族的希冀都如此直截了当,就是要开枝散叶,延续血脉。 「叶小姐,香秀带您去西边的映荷楼,那是毓园里仅次于东面寒竹楼的地方,您住下来后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不喜欢的,儘管跟香秀说。」 「寒竹楼是你家大少爷住的?」叶知秋一边左右欣赏着院中的景致一边问。 「回叶小姐话,正是。」 香秀领着自己的新主子走上长长的回廊,回廊的窗格全是蝙蝠的形状,就算只是匆匆一瞥,也能看出窗框上做工的细緻程度。叶知秋初来乍到,只凭眼见耳闻的这冰山一角,心中已经大大扩展了对顏孟曦的了解,明白了他自内而外透出的贵气与那些怪习惯究竟从何而来。 「叶小姐,您可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和爱吃的东西?」香秀又开始尽责地询问,「大少爷今天刚回来,恐怕要忙到很晚才能回院子了,晚膳厨房单独为您做。」 「我没什么特别的口味,你们就按平常的做,简单一些更好。」叶知秋心想能伺候得了顏孟曦那张嘴的厨房对她而言根本就无可挑剔了,哪还需要特别为她做什么,「这么大的家业,就算有那么多兄弟分担肯定也是会很忙的。」她表示理解地说。 香秀闻言却是噗嗤一笑回道:「这您就说错了,大少爷忙就忙在根本没有人为他分担家里的任何事呢。」 「咦?此话怎讲?」 「大少爷有六个弟弟,」香秀开始扳起手指头为新主子解惑,「二少爷十八岁从军,已经离家六年了,三少爷喜好习武练剑,二十岁刚及冠就出去行走江湖也快两年,四少爷从生下来就体质虚弱一直住在广州府的舅老爷家,五少爷励志行医济世云游天下很久都不回府一趟,六少爷七少爷还小,在天山上拜师学艺,只有过年才回来住几天。」 搞半天顏孟曦竟然比她还要惨,底下六个弟弟竟一个都指望不上,叶知秋傻眼,亏她之前还那么羡慕他呢,「可总还有堂兄弟们可以一起分担吧?」 「顏府代代都是长房主事,其他房按月领家用,叶小姐您不知道吗?」香秀停下脚步转过头问。 「我怎么会知道顏府的事。」干嘛问得那么理所当然。 「整个金陵城都知道啊。」顏家的事情好多说书馆都编成故事了,谁想听都听得到,香秀说到一半才突然反应过来,「啊,香秀忘记您是扬州人了。」 「也就是说现在是你们大老爷和大少爷主事,可如果大少爷成家了,其他几个少爷不管在不在家也就都不需要再承担责任了是吗?」这种怪异的家规难道没有人反抗吗? 「正是如此。」香秀扶叶知秋走下最后一个台阶,「叶小姐,这就是映荷楼了。」 总算是到了!「我还以为要走到天黑呢。」 香秀猜得不错,中午才刚风尘僕僕到家的顏孟曦连坐下来好好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就一直忙到三更天,而好不容易回到毓园后他却并没有抓紧机会回寒竹楼休息,双腿好像自有其意识般直接朝西而去。 他不该施展上乘轻功避过所有下人的耳目直接进到叶知秋闺房里来的,这于礼不合,而且她也已经睡了。 平静的睡顏上有淡淡的疲惫之色,只有睡着的时候,她的脸才会完完全全呈现出十七岁少女的稚嫩,像个养在深闺不諳世事的孩子。这些天来她跟着自己餐风露宿吃足苦头,现在能这样安安稳稳熟睡真是再好不过。 即便知道如此,他仍是踏月色而来,哪怕只是这样无声地看看她,心里也得到一种满足。短短十几天够不够爱上一个人不是他在意的问题,此刻的他只想把一切交给自己的心,不必思考不必算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所有不想要的都拋诸脑后。这是第一个能让他感到全身心放松的外人,已经很足够了。 「顏公子……」 床上传来一声轻喃,让顏孟曦差点脱口应答,但马上他便及时止住,然后勾起愉悦的嘴角,不发出半分响动地缓缓在她床前盘腿坐下,用一隻手支着头,藉助半开的窗户外那抹皎洁的月光更仔细地看着仍是熟睡中的佳人,看她秀眉轻蹙又展平,看她闭合着的双眸在眼皮下微动。 顏孟曦知道,今夜她梦里有他。 【第四章】第三回 疑惑地看了一眼碗里的鱼汤,叶知秋又拿起汤匙慢慢往自己嘴里送入一口,她的味觉出现问题了吗?为什么跟她同桌而食的顏孟曦表情那么正常,可她却觉得这汤好咸。 「怎么了?」不等她开口,对方已经很敏锐地发现了异样。 「呃,没什么。」叶知秋觉得不该显得那么挑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她应该客随主便,于是赶紧又喝了一口汤以示态度。 顏孟曦放下手中已经被喝光的汤碗,吩咐下人端茶上来,然后对叶知秋说道:「我跟你吃到的感觉是一样的,你不必那样谨慎。」 「顏公子也觉得很咸吗?」叶知秋抬眸问,看到他欣然点头后才终于决定问出这么久以来的一个困惑,「我一直以为公子是因为对饮食的味道无比挑剔才会在外面饿肚子,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她昨晚在映荷楼用的晚膳不能说不好吃,但最多也就是与凤阳许府的饭菜差不多,更别说今天这早膳居然还出现了明显的失误,可为什么顏孟曦都没有在意呢? 抬起下人奉上来的兔毫盏,顏孟曦单手随意一挥就把饭厅内的下人们全都撤走,「院子里的厨娘负责我的膳食已经二十多年,因为年纪大了偶尔会有放错调料的时候,希望你别介意。」 「不会,」听到这样的话叶知秋觉得自己真是鲁莽极了,急忙解释道:「是我太唐突。」 「你以为我是那种只吃金饈玉膳的公子哥?」 他不是。不然他就不会愿意吃山上丑不拉几的野果子,或是连个店面都没有的路边烤鸡,反而对自己姨娘家特意招待他的山珍海味兴趣缺缺,为了不失礼数只挑几道做做样子…… 咦?叶知秋好像突然想通这其中的奥妙之处而脱口道:「顏公子是不是只吃自己认可的人所做之食?」客栈或酒楼里的厨师他当然不可能认识,许府的厨师他也不知道是谁,所以才绝不动筷子。 讚赏的眼光自顏孟曦双目中显现,他喝了一口香气四溢的龙井才道:「这世上最难窥见的便是人心,不知其心何以相近?」 居然是这样的原因。叶知秋终于了然,对顏孟曦来说,客栈的脏不在表面,而在他不知道是谁在那张床上睡过,打扫者又是什么样心性的人。他的洁癖不在身而在心,这种认知一旦根深蒂固的确会处处不便,可他无法妥协。 「那住凤阳那夜,顏公子难道也没睡?」他不可能认识林府所有的下人,也无法保证客房只有他一个人住过呀。 「你是姑娘家,总需要有安全的地方沐浴,」顏孟曦起身走了过去,将她桌前的茶盖打开,然后再端起还剩半碗鱼汤的玉碗,在叶知秋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仰头将汤一口喝尽,眼带狡黠地朝她眨了眨道:「不喝完厨娘会伤心的。」 叶知秋双颊红了起来,他居然喝了自己剩下的汤! 无预警的,顏孟曦那张在她眼中一日比一日更好看的脸突然欺近,就停在与她相隔一吋的距离外,甚至连带着茶香的气息都已经隐隐地喷在了她的脸上,「这几日太忙,我会吩咐香秀带你多去些有趣的地方,顏府很无聊,委屈你了。」 摇摇头,叶知秋用尽全力才勉强稳住自己那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抿了抿有些乾涩的嘴说:「顏公子不必特意为我操心,毓园已经很美了。」 「除了议事厅,整个顏府你爱去哪里都行,不用担心会失礼,别闷着自己。」柔声交代完毕的顏孟曦重新站直了身,含着怜惜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叶知秋,「你该好好放松一下。」 「我知道了,」她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该我去的地方我不会去,也会安排好自己。」 「不是因为什么禁忌,」顏孟曦厚实的手掌很自然地放在了叶知秋的粉颊上,「只是那里太脏了,不适合你。」他好喜欢她的乖巧和善解人意,但又对她的懂事和隐忍感到心疼,不知她是从何时开始说话做事都要这样小心翼翼的,他却希望能看到她活得肆意。 「大少爷,老爷在……」秦世忠的声音戛然而止。 手瞬间被放下,顏孟曦的表情上倒是看不出一点异样,只是对面前的人笑了笑,终于转身离开了。 咚的一声,叶知秋虚软地跌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双手交叠捂住怦怦乱跳的胸口,苦笑着心想:他越是这样对她,就越叫人无法自拔呀。 【第四章】第四回 金陵城最有名的河是秦淮河,沉静优美,游人如织。顏府里的湖虽然没有秦淮河那样悠远,但阳光下水波粼粼,岸边垂柳荫荫,也自有其迷人之处。而这么一个适合品茗赏景的地方,香秀竟然带叶知秋来放纸鳶,是把她当三岁小孩子吗? 「湖边风才大嘛!」跑了一上午,香汗淋漓的两个姑娘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香秀一边仔细为主子擦汗一边为自己辩解。 「不是说来这里放纸鳶不对,」叶知秋红扑扑的脸上溢满着笑意,「是为什么会想到玩这个。」 「大少爷说小姐太拘谨了,吩咐香秀要让您开开心心的。」香秀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凉亭道:「小盼已经把东西都布好了,现在日头大,叶小姐去那边坐。」小盼也是毓园的丫鬟,负责伺候点心水果。 虽然两个丫头坚持规矩不能破,拒绝了叶知秋让她们一起坐下的要求,但嘻嘻哈哈地聊起天来气氛倒是十分融洽。 「原来你是秦世忠的妹妹。」叶知秋拿起一个雪花苏秀气地吃着说。 「是啊,我们的娘是大少爷的乳娘,说句逾矩的话,我们兄妹俩也算是跟几位少爷一起长大的了。」 难怪顏孟曦对他们如此信任,「这么说你对你家大少爷很了解囖?」 「叶小姐想问什么只管问,香秀一定知无不言。」机灵如她当然看得出小姐是什么心思啦,语气里又是揶揄又是曖昧。 叶知秋脸又红了,如果连香秀都看得这么清楚,那顏孟曦更不可能感觉不到,看来她得更收敛才行,可她仍是捨不得放弃这个了解他的机会,也许今后再也不会有了。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要多想。」 「是,叶小姐请问。」香秀立刻也很配合地正了脸色,毕竟身份有别,她知道分寸。 「我实在不明白,既然顏府需要打理的事情这么多,顏公子为什么不叫自己的几个弟弟回来帮忙呢?这也是他们的责任不是吗?」早膳后香秀告诉她,顏孟曦即便是在家也很少能在毓园安安稳稳吃顿饭,早出晚归不见人影更是寻常。以顏家庞大的家业来看这不奇怪,但他本可以让更多的人为自己分忧的呀。 「因为心软嘛。」香秀轻叹回道:「您别看大少爷他表面上瞧着好像挺冷漠的样子,其实兄弟七人里数他最慈悲心肠,」然后她压低声音凑到叶知秋耳边小声说:「小时候看到杀鸡宰鱼,大少爷还会躲起来偷偷哭呢。」 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叶知秋转头看向香秀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大哥看到的。」香秀又站会原位继续说:「其实毓园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大少爷的性子,只是他自己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也就当做没看到罢了。」 「你的意思是,因为其他几位少爷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你家大少爷就由他们去,自己来扛下所有的责任?」叶知秋怎么想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弟弟们喜欢,他就用这样加倍的操劳去成全。 「可不是嘛,大少爷跟过世的夫人最像,虽然那时香秀还小,但也清楚地记得夫人是多么和蔼多么体恤下人,那真是谁都比不了的呢。」 叶知秋说不出话来了,香秀的话她一丝一毫都不需要怀疑,不然堂堂顏府大少爷不会只是因为不想年老糊涂的厨娘伤心就逼自己喝下又咸又苦的鱼汤,不会为了要让她舒舒服服的洗个澡就选择到他睡不着觉的地方去过夜,那个时候他们才刚认识几天,他根本不需要如此为她着想如此迁就她。 来不及等她细细回忆更多,香秀又打开了话匣子,「其实大少爷根本不是冷漠,他那么做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向而已,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道理,男子不能内向,将来要当一家之主的男人就更不行,生来明明就最不爱跟外人打交道的个性,却偏偏因为是老大而必须压抑自己,叶小姐知道大少爷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吗?」 刚想摇头的叶知秋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他是不是喜欢看乡野山水?」 「叶小姐果然懂我们家大少爷,」香秀讚许地点点头,「但他越来越没有时间出远门了,清明过后他拼命地白日巡铺子夜里看账本,好不容易赶出空档让老爷准他去了趟扬州,还得在端午回来,您说是不是田里的老牛都没有大少爷累?」 「他真的好辛苦。」叶知秋听得好心疼,难怪他那么习惯不睡觉,就算在家里他也没有多少时间睡觉和休息吧?谁会相信这竟然是顏家身份如此尊贵的大公子所过的生活。 「所以毓园里所有的下人都是打心底敬重大少爷,厨娘早就可以拿着府里丰厚的赏银回家养老了,但她就是捨不得离开,怕大少爷吃不惯别人做的东西饿肚子,大少爷不在的话就是其他厨娘做了。」 因为顏孟曦吃的东西下人们不可能吃,反而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已经心甘情愿地忍了这么久,只为这份真挚的主僕情。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香秀。」叶知秋起身抬头看着凉亭里精緻的木雕和漆画,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精益求精,彰显着跟这个家族相匹配的品味和格调。 【第四章】第五回 再把视线环绕周围看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无不展示着府上的奢华与不平凡。连偶尔穿行而过的下人们吃穿用度都比外面好多百姓强上数倍。可是一切的光鲜背后,是多少辛苦在支撑着呢? 当然顏府的富足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可能靠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但是到了顏孟曦这一代,心思细腻的他必然是因为体会到父亲的劳累而主动承担起了更多,只因为他是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如此而已。 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无论贫穷富贵。这是叶知秋的娘还在世时常常对儿女说的话,现在她信了。 另一边,昨天在香秀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顏玉莓今天拉上了六叔家的两个堂妹一起气势汹汹地来找这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叶小姐,一心想挫挫她的锐气。别以为什么身份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们的责任就是帮被迷惑的大堂哥赶走这种狐狸精。 但她们绝对没有料到的是,在更加了解了顏孟曦之后,叶知秋心中已经对他升起了强烈地保护慾,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子想保护二十六岁的大男人,这奇异地心态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自然的產生了。 「请问这位叶姑娘是如何认识我们家大堂哥的?」连招呼都省了,三位千金大小姐压根不认为眼前这个样貌称不上倾城,身份又不详的女子有资格跟自己讲话,更不要说住到顏府来。 「顏公子邀请,我自然就来了。」她们以为叶知秋只是个攀附权贵没有尊严的女人,却根本不知道叶知秋在她们整日无所事事的年纪已经可以亲自去跟那些几十岁的男人谈生意,应付她们三个完全是绰绰有馀。 「这意思就是说,你是那种拋头露面会跟各种陌生男人打交道的女子囖?」下巴尖尖嗓子也尖尖的顏玉萝站在正中间傲慢地问。 「莫非这位小姐去过那种到处都是陌生男子的场合?」叶知秋一眼就能看出她虽然最小,但却最被娇惯,这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她在心里暗暗注上一个标记。 「混账,本小姐怎么可能去过那种地方,我现在在问你。」 做作地摇了摇头,叶知秋撇嘴道:「像混账这种话,好人家的姑娘是说不出口的,要不是因为知道你姓顏,我可真是要误会了。」 「你!」 不等顏玉萝发作,她右手边的姑娘及时拉住了她,然后用听起来相当温柔的声音说道:「你一直闪烁其词回避我们的问题,也怪不得我妹妹这样说你,毕竟也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不明不白地住到非亲非故的男子家里,不是吗?」顏玉萝的胞姐顏玉芙的举手投足倒十分像个大家闺秀。 这是一个表面上大方得体实际却把坏心思都隐藏起来的姑娘,这种人商场上要多少有多少,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认准了,叶知秋很轻易地又悄悄注上一个标记,然后再开口道:「不管三位小姐信不信,我与顏公子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互相邀请去家中做客又怎么称得上是不明不白,我可是堂堂正正从大门进来的。」 「男人跟女人怎么做朋友?」顏玉莓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嚷嚷道:「说了半天还不就是那种送往迎来的朋友,否则怎么没有家中父兄陪你来?」 声大无脑的孩子,标记再添一个。「不知道三位小姐有没有读过刘禹锡的陋室铭,如此詆毁你们的大堂哥真的是为他好吗?」 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叶知秋心中叹气,假笑一扬对顏府三千金福了个礼道:「我该回去午休了,三位小姐如果还有雅兴找知秋聊天,欢迎来毓园找我,午后日晒,各位还是小心呵护自己的脸皮别伤着,告辞。」 「她居然真的住毓园?」顏玉莓咬牙切齿的说,「狐媚的东西。」 顏玉萝则是茫然地思考着陋室铭和大堂哥有什么关係,她好像读过,然后呢? 「她是想说往来无白丁这句。」顏玉芙望着叶知秋离开的方向,眼中不屑地说:「她一定是仗着大堂哥这个靠山才敢这么嚣张,很聪明。」 而走在叶知秋后面一步的秦香秀却是在心里欢呼,这个未来的大少夫人她喜欢。 「叶小姐,刚才的事需要香秀向大少爷说吗?」 「你认为呢?」 「香秀觉得不需要。」她已经处理得很好了嘛。 「记住,不管还会发生多少这种事,都不要说。」 「是,香秀记住了。」 「以后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要拿去烦你们大少爷,他已经够累了。」 「是,香秀都拿来烦您。」 「好,只要我还没回扬州,你儘管丢给我好了,就算逾矩我也不怕,反正我也不是你们顏府的人。」叶知秋觉得这样真是不错,哪怕能为顏孟曦分担一点点也是值得高兴的。 「不逾矩不逾矩,大少爷一定不会介意的。」还想回扬州?难道叶小姐真的看不出大少爷想让她当自己人的打算吗?明明这样精明,怎的这件事上如此糊涂? 不过如此一来,毓园才有趣嘛! 【第四章】第六回 当晚顏孟曦仍是没有赶回来吃晚膳,不过回园的时间倒是比前一日早了不少,叶知秋也还没睡。 「你还没休息吗?」嘴上虽然很惊讶,脸上却是掩不住地开心,直接先来映荷楼看看果然没错。 「下午睡了会儿,现在还不困。」叶知秋也开心,但她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正好,跟我来。」顏孟曦不等对方反应,已经隔着袖子拉住她手腕往外走。「香秀待会带披风过来接叶小姐。」 「是,大少爷。」香秀乐滋滋地看着匆匆消失在夜色里的两个人,叶小姐肯定不知道寒竹楼除了大少爷自己和专门负责打扫的两个下人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进去过,甚至包括大老爷,真好奇他们要做什么呢? 他们在看画,一幅尚未完成的山水画。 「这是我们住过的那里?」叶知秋就着明亮的油灯仔细地看着书案上的画,然后惊喜地指着一处说:「这条小溪里的水特别甜。」 「你还记得。」顏孟曦在一旁轻轻地笑。 「怎么会忘。」叶知秋有丝恍惚地仔细看着画中一吋吋的景色,生怕错过分毫,「顏公子什么时候画的?」 「昨天夜里,」顏孟曦也将视线放在那条溪流上答道:「不过只是粗描,画完还早呢。」 「顏公子好像不需要睡觉一样。」如果可以,叶知秋真想命令他不要把吃喝对待得如此随意,那样身体迟早是会垮掉的。 听出了语气中的关心,顏孟曦没有反驳什么,只是从善如流的回应:「今晚我会早点睡。」他总不能告诉叶知秋,昨夜是因为去映荷楼看了她的睡顏,回房后睡意全无只好起来作画吧?怕她以后都要吓得睡不着觉了。 「那我先回去了。」她虽然很想多一些时间跟顏孟曦在一起,可让他休息更加重要。 「这么快?」 「顏公子该多睡一些。」 「是香秀跟你说什么了吗?」他不是为了责问,只是想证实心里的猜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顏公子,」叶知秋也不担心他会去责怪香秀,毕竟是他自己吩咐了可以回答任何问题,「只是觉得你这样很了不起,别人可以尽情追求自己的兴趣,公子却只能从睡觉的时间里面挤一点出来做自己想做的事。」 因为要承担家业,只能捨弃游山玩水,而把记忆中的样子在夜深人静时画在薄薄的纸帛之上,聊以慰藉。 「原来你想的是这个,」顏孟曦负起双手慢慢踱步走到窗边,忙碌了一天,他的背影仍是如此挺拔,一丝不苟的发髻和平整的衣袍就和早上一样,任何时候他对自己都是这样自制到近乎苛责。 「六弟七弟都尚未及冠就不提了。二弟是为了报效朝廷,三弟为的是行侠仗义,四弟体弱不堪辛劳,五弟是悬壶济世的同时也是为了四弟才苦修医术。若硬要比,反而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最胸无大志,顏家的人又不能去考功名,只会看书画画的我除了帮爹打理生意又能做什么呢?」 竟然妄自菲薄到这种地步!他怎么会把自己当成最没有价值的人那样去贬低? 香秀形容得一点都没错,这不是菩萨心肠是什么?为家付出一切没什么了不起,叶知秋也能做到,可是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却不在意才是真正的了不起,这个境界叶知秋无法达到,她心里常常会抱怨大哥不争气,会为自己感到委屈,辛苦的时候她也会觉得不公平,可顏孟曦比她辛苦更多。 「我已经很幸运了,这世上多的是生活比我艰辛万倍却三餐不继之人,如果我还有什么不满未免太不知足。」顏孟曦淡淡道。 两行热泪像断线的珍珠般落下,叶知秋发现后急忙抬臂抹去,因为太用力还把脸擦红了。顏孟曦背上没长眼睛,但墻上的影子他看得到。 「怎么了?」他驀然转身,疾步跨到叶知秋面前低头审视,「你哭了?」 「我想回去了。」叶知秋知道自己很快还会控制不住自己,只能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回答他的话。 「……好。」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形的顏孟曦也有些无措,在小心送她到门口时对守在那的香秀吩咐了句好好伺候便也只能任她离去。 主僕二人一前一后刚踏进映荷楼的门槛,叶知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喷涌出来,夹着抽泣她声音沙哑地说:「香秀,以后谁要给你家大少爷找麻烦,我就跟他拼命!」 搭在主子肩上准备摘披风的双手停顿了一下,香秀心里再一次欢呼:这个大少夫人我爱死她了! 【第五章】第一回 通常一个人说要为什么拼命那只是一种为了表达决心的夸张形容,并不是真的要丢掉一条命以示诚意,可叶知秋没想到还真的差一点就被自己的乌鸦嘴给说中了。 对于那些生下来就不知疾苦为何物,不需要做任何事就能过得富足平安的千金大小姐来说,每天最大的事就是该去哪里找乐子打发时间。顏家有三位小姐显然已经找到目前最「好玩」的事情了,虽然上次鎩羽而归,但那是因为没有准备充分低估了敌人的段位,重新再来一次的话胜利的一定是她们。 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她们商量了一下午终于想到个绝妙的点子,至少她们自己是这么认为啦。 「香秀,你知不知道她们三个为什么对我这么有敌意?」嫉妒她也谈不上吧,毕竟堂兄妹之间是不可以成亲的啊。 「当然知道了,」香秀站在叶知秋身后,正对着梳妆镜为她编发插釵,「大少爷至今尚未娶妻,府里好几位夫人都想为他做媒,通常这些人选都是她们娘家的亲戚,谁能攀上大房这门亲事,那以后在府里的地位又会更尊贵一分,所以自然很积极。」 「你的意思是说,顏玉莓她们的娘都希望你家大少爷能娶到自己娘家的人,所以她们三个就把我视为眼中钉?」 「就是这么回事,大少爷的亲事已经不能再拖了,听我大哥说,现在五夫人的姪女是上上之选,因为她舅舅是内阁大学士。」香秀拿起首饰盒里的一副珍珠耳环小心地戴在叶知秋小巧的耳垂上又说,「可老爷似乎还有考虑才没有正式定亲。」 所以趁大家还有机会,都卯起来发力。 「真是热闹,那怎么只有她们三个冒出来?顏家不止这几位千金吧?」 「当然不止,」香秀朝镜子里的主子挤了挤眼睛笑道:「不过每次有什么事最沉不住气的都是这三位,其他的都是更聪明的黄雀。」 「明白了,」叶知秋点点头,望着被香秀一双巧手打扮得明丽大方的自己,呼了口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虽然顏孟曦从头到尾只对她说过一次交易的代价是帮他解决一个麻烦,那么现在就是该她好好表现的时候了。 三个臭皮匠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把那些都有可能嫁进顏家的候选千金们一起找来帮忙,而那些早就对顏孟曦翘首以盼的小姐们能逮到这样表现自己的机会更是求之不得,一接到消息第二天大早便花枝招展地奔赴前来。连顏玉莓三个一共十三人,就这么无比壮观地一字排开在湖边等着。 「千军万马啊。」叶知秋一眼扫过去,十三张娇顏或傲慢或娇媚或清高各有千秋,再加上她们身边的丫鬟,幸亏顏府够大,不然哪容得下这般春色。 终于等到她们出现而早已按捺不住的顏玉莓抢先一步上前大声道:「叶小姐,今天我们顏府做东,请了金陵城里最娇贵的各家千金们来做客,既然你也是顏府的客人,正好一起。」 「小姐们是准备游湖?」一艘美轮美奐的画舫已停在湖畔多时,叶知秋早就看到了。 「没错,为了尽兴,大家商量好了都不带丫鬟,想聊什么就聊什么,今日就是要无拘无束,如何?」顏玉莓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既然各位都商量好了,知秋当然客随主便,请吧。」叶知秋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香秀低声说道:「放心,我会泅水。」 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上了画舫,舫上除了一头一尾两个划水船夫再无其他下人。这就是顏玉莓她们商量的第一步,先把有可能会告嘴的香秀撇开,没有人证她们想做什么就都不用担心了。 她们想杀人灭口吗?当然不是。这些连只蚂蚁都不敢踩的娇小姐哪做得来那种事情,但嘲弄羞辱一个人的自尊倒是十分擅长,要知道人言可畏,一个姑娘家无端被十三张嘴合起来围攻,其伤害也不可谓不大,她们就是要让叶知秋自惭形秽羞愤难当,知道凭她的身份没有任何资格留在顏大公子身边,主动滚蛋。 【第五章】第二回 「叶小姐,听说大公子跟你走得很近,这可是件闻所未闻的稀罕事,」一个身着紫衣头插莲花步摇的美姑娘朝她走过来,「家兄与大公子相熟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他近女色,真想知道叶小姐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彤儿,你就别跟她这么客气了,」另一个一袭白衣罗衫飘飘的姑娘也走了上前,「若不是使计献了身讹上大公子,我实在看不出她有哪里值得被特别对待。」 真可惜了这身纤尘不染的装扮。原来表面上清纯避世的世家小姐,嘴脏起来跟市井泼妇也相差不远。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希望达到一个怎样的目的,」叶知秋其实很想静静地欣赏眼前这片幽静的湖光山色,但显然今天不可能了,或许下次她可以让香秀陪她再游一趟,「也许你们想从我这里知道顏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好去讨他的欢心,也许是想让我承认自己是个卑贱的风尘女子满足你们的好奇心,或者根本就是太无聊了终于找到个可以放心欺负的人打发时光。」 她不屑地摇摇头,以一副你们好幼稚的眼神将所有人都看了一遍,「你们任何一位都比我更早认识大公子,有的是背景和机会与他相知,今天你们打击了我嘲笑了我就能保证可以获得他的青睞吗?我实在不懂各位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去找些正事来做。」 「什么正事?」顏玉芙在人群里开口问道:「我们今天打扮得不好看吗?你自己也没穿得多出眾,有什么资格数落我们。」 敢情她心里的正事就是梳妆打扮吗? 叶知秋叹了口气把视线移到那张又气愤又茫然的脸上道:「我知道你们自小就不曾遇过什么真正的烦心事,出门有轿进门有僕,但你们是否想过这样的生活是从何而来?你们在意的大公子需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多少事情,才能支撑起这么大一个家。他并不要求你们付出什么,但至少不要在背地里想尽办法去丑化他的私生活吧。」 「顏府有钱是因为我们祖上田產遍及江南,各行商铺成林,可不是靠大堂哥打拼起来的。」顏玉萝忍不住反驳道,「等着巴结顏家的商家成百上千,才不需要我们自己去吆喝张罗。」 「是吗?原来你们是这么认为的。」叶知秋表情更加无奈了,「原来你们以为只要顏公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家里,每年田租就会自己长腿跑进顏家库房,商铺的营收也会自己算好兑成金银供你们花费。」 「不是有下人们嘛,」顏玉芙又反驳道:「我们顏家给了他们薪餉,他们自然会各司其职。」 「是啊,顏公子只需要躺在家里睡大觉,那些下人们就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工作,该他们做的决不懈怠,不该他们拿的分毫不取,这世上全是品行端正之人,完全无需担心。」叶知秋连假笑都快笑不出来了,难道只因为身为女子,就可以允许自己无知至此吗? 船上终于第一次安静下来,她们哪里想过这些,天塌下来有父亲兄弟顶着,女人不就是在家弹弹琴捻捻花,将来为自己的夫君多生几个孩子就够了吗? 「如果你们真的想引起顏公子的注意,不妨从做好一个嫻静懂理的小姐开始,这是我唯一的建议。」叶知秋望向船舱外,看到几隻水鸟轻盈地自湖面掠过,这么生动的画面,顏孟曦应该也会喜欢吧。 「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自以为比我们多懂些道理,装出很能为大公子着想的姿态,就以为能屏雀中选了?」这时候,这群小姐之中长得最美衣着也最华丽的一位信步上前,坐到了叶知秋的身边,「你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了是吗?」 她真的好美啊,说倾城倾国绝不为过,甚至连声音都那样动听悦耳,顏孟曦真是艷福不浅,有这么多出色的姑娘都倾心于他。「不,我并不在你们的行列之中,各位实在太看得起我了。」叶知秋有些苦涩的回答,作为顏府的一个过客,她什么都不是。 「你眼光会高到连顏大公子都看不上?」在场一个人都不会信。 「各花入各眼这句话你们没听过吗?就算顏公子再好,也不可能全天下的女子都会爱上他,他也消受不起啊。」 「你不要左右言他,我们就问你。」其他那些还没开过口的小姐们也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只要你保证不会背地里耍什么手段,我们就饶了你。」 「我……」 叶知秋还来不及回话,那个最美的小姐却突然替她接口道:「我想我们确实是多虑了,原本昨日接到玉萝传来的信,我还以为叶小姐是个天仙般的绝色才会让顏公子青睞有加,今日一见,」她停顿苦笑了一下,「那个最大的威胁仍是无人可以撼动。」 谁?居然还有这群眼高于顶的姑娘们甘拜下风的人物?叶知秋茫然以对。 「那个病癆子,大伯父才不会允许大堂哥娶她进门。」顏玉莓哼了一声。 对了,她居然忘记了凤阳的许馨儿!想到在许府门前顏孟曦跟她分别时的那一幕,叶知秋心上就抽痛了起来,原来他的打算是让她替自己解决掉眼前这些麻烦,好顺利的把许馨儿娶过门吗? 因为这些姑娘都跟顏孟曦的婶婶们沾亲带故,谁都不好正面得罪,只好选个够兇悍的外人来挡? 叶知秋不知道是自己在扬州的哪一面表现让顏孟曦挑中了自己,但大致上是这样没错了。 「也不懂大堂哥为什么那么疼爱她,」顏玉芙忿忿不平地说,「上次我娘身体不适让药库拿些阿胶给她补身子,送来的竟然全是品质中上而已,听说最好的老早就被大堂哥要走了。」 「有这种事?居然连自家长辈都不顾反而去讨好那个外人?」风向变得真快,叶知秋在主动缴械投降之后没人要理会她了,现在又全都围到了另一边开始新一轮的讨伐。 【第五章】第三回 这样最好,只等画舫靠岸,她就能下去透气了,关于许馨儿的事情她也不想听。就这样空洞地发呆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噗通一声巨响把叶知秋拉回神来,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便在船舱内外炸开了锅。「彤儿、雪儿!」 又是噗通噗通两声,两个船夫急忙跳入湖中救人,船上一眾千金才稍微压下一点惊慌,但嘴上仍是不停,「都叫她们不要比赛扔粽子了,以前有丫头护着,她们都不知道栏杆攀不得。」 船正好行驶在湖心正中间,风大水深,他们玩什么不好要玩这个! 叶知秋在一旁听到翻白眼,她们只有三岁吗?不过船夫水性都极佳力气也大,应该没事。 就在四个脑袋先后冒出湖面大家终于松了口气的时候,顏玉芙又尖叫起来,「玉莓姐姐呢?她刚才也在外面啊!」 湖里还有一个,而且已经沉下去了。 「这是她的鞋子!」围栏下有人捡起一隻绣花鞋喊道。 噗通一声,叶知秋没有半点耽搁地跳了下去,等两个船夫回来再下去就太迟了,这船上除了她现在谁都指望不上,只希望还来得及。 扬州桥多自然是因为河多,水乡长大的孩子大部分都识得水性,而叶知秋因为家里就有大池塘玩水,从小到大天气一热她就会泡在里面,所以泅水的本领的确是不小,但一个人泅水是一回事,拖着一个只会疯狂挣扎的人泅水又是另一回事了。 「天哪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叶知秋虽然顺利地找到了正往下沉的落水者,但她却控制不住已经慌乱到无法自制的求生人,「你不要乱踢,咳咳。」她被顏玉莓攀住了肩膀不断往水里压,已经被灌进半个肚子的湖水了。 手痛,脚痛,全身都痛。顏玉莓好像神志不清一样疯狂地拉扯着她,叶知秋只能把所有的力气拿来应付她,哪里还有多馀的体力带她游向画舫,又吃了两口水,一股强大的窒息感从她头顶灌下,她的双眼开始模糊,本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慢慢在耳边化成朦胧的咕咚咕咚,鼻子和喉咙都被呛得刺痛不已,又痛苦地挣扎了一番之后她奋力向前滑动的双手终虚软下来,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顏孟曦说过他从不与人为恶,不高兴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不说话,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任何人真正看过他发火样子的纪录在今天终于被打破了。 不是像一般人发脾气那样怒吼或是拍桌子摔杯子,也不是像厉鬼附身似的竖眉毛红眼睛,他只是把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人挨个罚了一遍。 画舫上只安排了两个船夫的管事被打了五十下戒尺,罚三个月薪餉。明明把四位小姐都救上了船的两个船夫也被各打二十戒尺,因为他们没有先救最该救的人。 三个堂妹全在祠堂里罚跪,就算顏玉莓才刚被捞起来也不能倖免。别人家的千金他没资格管了吧?照样关在园子里不许走,也不让丫鬟为她们端茶送水。 就连没上画舫的香秀,也因为没有坚持寸步不离地守着主子而被罚一个月薪餉和十下戒尺,只不过当务之急她需要在病床前伺候才将处罚延后。 如果这都不叫发火那世上就没有生气的人了,而且这种做法必然是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各房夫人最先发难,但她们毕竟是女人,这个时候只需要一条「女人闭嘴」的家规就可以把她们压到不敢造次。难道顏孟曦也不看别人千金家里的面子吗?以后还要不要合作要不要在其他场合相见欢? 「是他们没有教好自己的女儿,跑到我家里来蓄意杀人,谁不服儘管告到官府去,我倒要看看哪条律法会判无罪。」始终守在映荷楼不理会毓园外面一切的顏孟曦冷漠地说。 「可人不是她们推下去的呀。」秦世忠有些无措,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不然她们还能怎么说?」顏孟曦语气冰冷道:「难道秋儿会自己跳下去?」 「叶小姐是为了救玉莓小姐才跳下去的。」 「那也没有人证,」顏孟曦不耐烦地打断秦世忠,「我一个字也不信。」 这算不算作茧自缚?祠堂里的顏家三姐妹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跪得面无血色,其他那些本来打扮得光鲜靚丽的千金们在烈日下晒得头昏眼花。现在他们只能祈祷唯一能为他们脱罪的人快点醒过来。 溺水不是让叶知秋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虽然她是最后一个被救起来的,但她身体好水性也好,本来不会这么严重,坏就坏在她沉下去时被湖里的乱石划破了腿上的皮肤,伤口很深流了不少血,再加上感染才让她高烧不止,整个身体烫得像火炉一样。 【第五章】第四回 等伤口包扎完毕,香秀也替她换好了衣服之后,房门终于打开,早已等待多时的人也第一时间就衝到了叶知秋的床边。 她看起来虚弱极了,虚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死掉一样。微微颤抖着的双手轻轻握住叶知秋的一隻柔荑,顏孟曦眼里有心疼也有恐惧,虽然大夫已经保证她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他就是止不住内心的害怕,痛苦的记忆自他脑中涌出,怎么都关不回去。 「大少爷,药来了。」香秀端着一个玉碗在他身边轻声说。 「给我。」 好在她还能本能的吞嚥,香秀让叶知秋靠在自己胸前,看着顏孟曦小心翼翼地一匙一匙将黑褐色的药水餵到叶知秋口中,又没有半点不耐烦地等她一次一点点地喝下。 不用顏孟曦责备,香秀已经在心里责备了自己无数遍,看着早上还在跟她开心聊天的主子现在这副模样,她也心痛不已。现在毓园里的僕人比平常多了一倍,但却没人敢发出声音,气氛要多压抑有多压抑。 就这么凄风惨雨的到了晚上,终于惊动了顏府的大家长,原本只有两个人的房里响起一道深沉威严的声音,「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可床边的顏孟曦丝毫不为所动,「爹要是做主放了她们我便不再是顏家的长子,以后那些责任也就不关我的事了。」 「为这么一件小事你至于如此吗?」顏孟曦的父亲顏正雄不悦地板起面孔道:「又不是真的出人命了,你要一次把所有长辈都得罪光吗?」 「爹还是老样子,」顏孟曦冷笑,「任何人的命都不足为惜,受伤更是不值一提。」 「你!」顏正雄忍耐着压下自己的火气,放低些声音又问:「那你究竟想要如何?总不能把她们这么一直关着吧?岳家那两个丫头也落了水,再不让她们回去吃药休息也会出事的。」 「说到底爹还是待人有别。」 「那是自然啊,岳家怎么说也是名门望族,女儿要是在我们家出了事我如何交代?顏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那你怎么不想想如何向叶家交代?现在伤重不醒的是她不是吗?」顏孟曦痛心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每到这种时候,他的态度永远是最让人失望的。 「她的身份不一样啊,」顏正雄冷酷而现实的说:「你否认也没用,这样的小户人家就是好打发的,没有拿银子砸不动的人。」 「那爹大可以试试用银子砸我,看看我会不会妥协。」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砸你做什么?」 本来正眼都没有看父亲一眼的顏孟曦这个时候终于转身站了起来,然后一字一句的说:「我要娶她,如果你觉得她这样的身份好打发,儘管来打发我看看。」 「你在说什么鬼话!」顏正雄终于生气大吼道。 顏孟曦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静静躺着的叶知秋,又转回来肯定道:「等她伤好了我就娶她,爹可以让人看日子了。」 「你敢!」那么多出生尊贵的人选他都还没答应,怎么就轮到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身上了。 「爹是要我搬出爷爷的遗训?」顏孟曦根本无惧。 顏正雄没话说了,就是因为他那个最疼爱长孙的父亲大人临终前多说了一句瑾儿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所以这些年来他始终无法逼他尽快成亲,但他想衣食住行都那么挑剔讲究的儿子一定会找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才对不是吗?乐观其成的美梦居然就这么破灭了? 「你真的决定了?」他不甘心,但竟然无计可施。 「爹什么时候见过我信口开河?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那你的各位叔叔婶婶们可能会不太高兴啊。」顏正雄在做最后的努力。 「不高兴就分家好了,我本来也不好意思打理各位长辈的事。」顏孟曦无所谓地说。 要是他们愿意分家就好了!顏正雄作为大哥也同样劳心劳力了一辈子,如果可以,谁不愿意享受不劳而获的生活,谁让他们长房一代代下来都这样能干呢?顏家屹立不倒,其他人也乐得轻松当个米虫,这种害死人的家规真是无处说理去。 「算了算了,随便你吧,」顏正雄在这件事上不再坚持了,「那既然答应了你的婚事,也让我做个人情把那些个丫头放回去吧。」 换个角度想,一旦儿子成了亲,那他肩上这副沉重的担子不就终于可以放下了吗?他该高兴才是。顏正雄的心情豁然开朗,连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 【第五章】第五回 梆梆梆,听到窗外更鼓敲了三下,顏孟曦也终于缓下紧绷的脸色回道:「那就这样吧。」 顏正雄知道自己被儿子摆了一道,他早就计算好这一切等着他上鉤了。也罢也罢,顏家已经是金陵首富,娶谁也是一样,他高兴就好。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也顾好你自己的身子,别不吃不喝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谁又没有年轻过呢。 室内重回安静,心情终于好了不少的顏孟曦坐回床边凝视着那张依然苍白的脸柔声说:「还不敢睁开眼睛吗?」 被发现了。叶知秋正是在刚才顏正雄那声大吼的时候被吵醒的,她有些无措,现在的情况该怎么面对,「我好像醒来得不是时候。」 「怎么?你不愿意?」顏孟曦看叶知秋想坐起来,忙伸手去扶,「慢点。」 在厚厚的枕头上靠好,叶知秋才感觉真正清醒了一些,他们之间的约定不是这样的呀,「我以为当初你说的麻烦是要我赶走那些想嫁给你的千金们。」 「这是我的原意没错。」顏孟曦点头,开始解答她眼中仍然存在的疑问,「你在跟我谈条件时候所表现出来的聪慧与冷静让我肯定了你有这样的能力,可在相处的过程中我对你倾心了,」看到叶知秋脸上突然一红,顏孟曦便执起她一隻手抓牢于掌中继续道:「在我慢慢确定心意的这些日子里,那个约定也渐渐被我拋在了脑后,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再跟你交代什么,只希望你能在顏府开开心心过完这几天,然后我再找合适的时机去你家提亲。」 「那在凤阳许府的时候,是演戏还是?」 「在这么多有意结亲的人家里,最麻烦的就是五婶那边,虽然顏家不涉官场,但皇天之下聪明人都不会去得罪皇上眼前的红人,正好姨丈与那家颇有交情,如果姨娘知道我已有红顏知己,那么消息很快也会传到那边去。」顏孟曦回忆着当时的心境,又补充道:「本来我打算的是一来让你有地方沐浴休整一晚,二来顺便把你的存在不经意的散播出去,可那次之后我却发现并不想跟你的关係只是演戏而已。」 叶知秋好像听懂了,她开口猜测道:「所以当时你决定去许府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但又为什么说我们是朋友。」说得明白些岂不更好? 「依我对那位千金的了解,如果我有的只是口头定亲的对象她不见得会介意,毕竟那非父母之命随时可以更改,但如果我有的是遮遮掩掩看起来很曖昧的女伴,她反而会因为质疑我的操守而愿意放弃,因为她是那种谨守礼教、死板又骄傲的女子。」顏孟曦忍不住抬手在叶知秋那张似懂非懂的娇顏上轻抚了一下,「我告诉过你的攻心术,还记得吗?」他就是那种把不正面与人衝突原则发挥到极致的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就算记得,这么亲暱的动作突然袭来,叶知秋脑子又开始混沌不明了,只能怯怯的问:「顏公子真的喜欢我?」 「喜欢,」顏孟曦不假思索地正色道:「听到你出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如此喜欢你了,你是唯一能走进我心里的人。所以现在我也想知道,你的心里有没有我呢?」 叶知秋觉得快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稍微平静了下来,然后在顏孟曦期待的眼神中用最肯定地语气说道:「我的心里也只有顏公子一个。」 一场风波终于过去,顏府再也没有谁敢找叶知秋的麻烦。虽然她澄清了事发经过,也为每个被罚的人求了情,但所有人还是一致认为寧愿惹龙惹虎都不要惹这位未来大夫人,这绝对是对自己生命的负责。 而躺在床上养伤病的叶知秋却又有了新的烦恼,本该最高兴的她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心情?初闻顏孟曦的告白她也瞬间坠入了狂喜的梦境之中,可再一次冷静下来之后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其中似乎有什么关键环节被她忽略了,到底是什么呢? 【第五章】第六回 「叶小姐,你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香秀开心地为她换好衣服,而后又皱皱鼻头说道:「只可惜端午刚过完大少爷就出门了,都不能多陪陪您。」 「他忙嘛。」忙得只来得及说了成亲的打算,其他一切细节还来不及多说就被苏州来的伙计请走了。 「叶小姐真的好善解人意,以后您当了家,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跟着沾光啦。」如果可以,她真想现在就改口,但顏家规矩绝对是不允许的。 说到这里,叶知秋的心事又被勾了上来,「我真的会成为你们的少夫人吗?」 「那还有假?」香秀奇怪的望着叶知秋道:「府里已经差下人跟媒婆上扬州向叶小姐的兄长提亲去了,再过两日您也要先回去了不是吗?」 「可是……」 「叶小姐您怎么了?」香秀敏锐地发现了叶知秋眼中的困惑,「有什么事跟香秀说啊。」 被中一直扯住衣角的手紧了紧,叶知秋表情严肃的看着香秀问道:「关于许馨儿,你知道多少?」 心虚的眼神一闪而过,香秀低了低肩膀弱弱的说:「叶小姐问的可是凤阳亲家夫人的女儿?」 「就是她。」叶知秋从香秀的反应中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于是她追问道:「你很清楚她的事对不对?」 「香秀不清楚。」她急忙否认,「香秀都没见过几次许大小姐。」 「但你一定知道什么很重要的事对不对?」不然她眼中为什么那么慌张。 「叶小姐究竟想知道什么呢?」香秀暗暗叫糟,她不能说谎,可这实话真的可以说吗? 「你家大少爷跟许馨儿小时候常常在一起吗?」不然他怎会跟许家上下都那么熟稔的样子。 「亲家夫人家以前是住在金陵城的,」香秀小心翼翼地应答道:「直到五年前因为亲家老爷要去凤阳赴任才搬了过去。」 「原来是青梅竹马。」叶知秋心中有丝了悟的喃喃道,「那就怪不得了。」 顏孟曦不仅对许馨儿关怀备至,对许静儿也是宠爱有加,他连顏府毓园外的饭菜都不爱吃,却愿意吃姨娘做的菜,一切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你家大少爷一定很敬爱他的娘亲吧?」虽然次数很少,但每当提起母亲时,顏孟曦的眼中总是含着最深的怀念之色,从来不曾掩饰。 「夫人和大少爷之间的母子之情是最深的,夫人刚过世那两年,大少爷一直都很消沉。」香秀不明白叶知秋为什么会突然问到这个,不过总比问许馨儿的事好。 「许夫人和你家大夫人是亲姐妹对吗?」看到香秀肯定的点头,叶知秋心底里那片混沌不清的迷雾开始渐渐清晰了,然后她用最轻最轻的声音慢慢问道:「许馨儿的样貌跟你家大夫人是不是很像?」 咚的一声,香秀的心好像被一块大石头撞掉了,天啊,这要她怎么回答?!难道她真的可以对着主子那张快要绝望的脸实话实说的讲:许大小姐跟过世的大夫人如亲生母女般相像吗? 不过她也不需要回答了,聪明的叶知秋已经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紧接着老天好像突然决定给她一个痛快似的,已经把叶知秋当救命恩人般感激的顏玉莓此时慌慌张张跑进了她的房间,一把拉住她的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知秋姊姊,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玉莓小姐你要说什么啊?」香秀急了,她总觉得这件事不会是什么好事。 「姊姊你听了千万不要太伤心。」顏玉莓欲言又止。 「没关係你儘管说。」叶知秋反而比谁都冷静,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会是怎样的消息了。 「玉莓小姐,叶小姐的病还没好全,不如你晚几天再说?」香秀想阻止,总要让主子先把刚才的打击消化一下吧。 「不行,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顏玉莓心一横,「我刚从二伯母那里过来,她不是在准备大堂哥和姊姊你的婚事吗?可我竟然听到大堂哥是要将你娶做侧室!」 「侧室?」香秀大喊出来,「怎么可能会是侧室?」 「那还用问吗?正室的位置一定是留给那个病癆子的,」顏玉莓肯定地分析道:「她那样的身体想必是无法生育了,也没有精力当起主母的职责,有了姊姊不仅可以为大堂哥生孩子还可以为他打点家里,可这样实在是太委屈她了呀。」 「不可能是这样吧?」香秀不敢相信的说。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解释才对?」顏玉莓把双手搭在叶知秋的肩上,气呼呼地说道:「你千万不要答应大堂哥这样的安排,不能因为你娘家没有什么背景就这么贬低你,你的精明能干也不是拿来让他利用的,你快去告诉他要做就要做正室,否则将来肯定会被许馨儿欺负死的。」 如果只有顏玉莓一个人说她也许还能骗一骗自己这是误会,但当秦世忠也在香秀的逼问下承认此事之后,叶知秋已经不需要再怀疑了,真相已经大白,顏孟曦要她帮的忙可真大啊。 因为并不爱她,所以不在乎她婚后把心思放在哪里,要继续打理娘家的生意也没有任何问题,只要可以生孩子就行了。 如果她没有爱上顏孟曦,这样的安排或许也未尝不可,但她已经爱上他了呀,哪个女人愿意看到心爱的人天天在自己面前爱着别人,宠着别人,她绝对做不到。 想到一心希望她嫁入顏家的大哥很可能已经收到下聘书,叶知秋不再有任何耽搁的去马厩里要了匹快马连夜出了顏府,反正现在也没人敢拦她。她必须赶回去阻止这一切,她不嫁,她不要嫁给一个心里住着其他女人的男人,死也不。 【第六章】第一回 金陵离扬州很近,天刚泛白城门开啟的时候叶知秋就已经到了,也好在她的兄嫂因为有孩子向来早起,不然猛的见到一个人影疯了似的衝进自家院子怕要吓坏了。 「小秋!」 「姑姑!」 五道声音在愣了一下之后同时发出,一家人果然有默契。 「小秋,你怎么自己先回来了?」头一个回过神来的叶俊豪惊呼道。 叶知秋没有立刻回答他,顾不得一路跑进来已经累得快喘不上气,只上前拉住大哥的双臂着急的问:「顏家,顏家的人,来过了吗?」 叶俊豪闻言脸色一沉,「来过了。」 但叶知秋没有注意到兄长不同寻常的表情,只想到自己还是慢了一步,顿时全身力气在瞬间被抽空,双手颓然一放便瘫坐在地。 「小秋!」 本是在一旁看着的邱琴琴见状立即跟儿子女儿围了上去,平常跟她最亲的大侄儿更是满脸焦虑的问道:「姑姑你哪里不舒服?」 「小秋,我们不知道这些日子你跟那位顏公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蹲在叶知秋面前的邱琴琴有些为难的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又转回来小声的说:「你大哥这么做是为你好,你千万不要误会他。」 叶知秋难受的闭了闭眼睛,心中苦涩异常。为什么她最亲的亲人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就不能有一次是真心为她着想的吗? 于是,她沙哑着嗓音开口央求道:「我知道你们想要过回好的生活,但能不能求求你们也为我想一想,我是你们的亲妹妹啊。」委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正因为你是我们最亲的妹妹,我们才会……」邱琴琴突然像明白什么似的顿住,讳莫如深地往叶知秋身上看去,孩子们都在,有些话她不好问出口啊。「你们应该还没有,没有那个……」 一直板着脸的叶俊豪立刻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于是他更生气了,「混账,顏家欺人太甚,仗着有钱有势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他上前一步小心把叶知秋扶起,语气放软道:「就算是那样,我们也绝不自贬身价,大哥寧可养你一辈子也不受他们的欺负。」 等等,这下换叶知秋糊涂了,怎么这话里的意思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大哥难道不是要我嫁进顏家?」这不是他老早就做的打算吗? 「大哥当初瞎了眼,以为那个顏孟曦是值得让你託付终生之人,」叶俊豪愤愤道:「谁知道他竟然是那种以为只要有钱就可以把别人的自尊踩在脚下之辈,顏大少爷侧室的位置或许有不少人家抢着要坐,但我们叶家绝对不稀罕。」 叶知秋呆住了,这番慷慨激昂的人还是她那个见钱眼开的大哥吗?这么多年难道她都错认了他?「我还以为你们一定会答应,所以才连夜赶回来阻止你们的。」 「原来你刚才那样失望是误会我们了啊?」邱琴琴终于弄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已经被,」她笑着摇摇头,「算了算了,没事就好,我带孩子们去厨房,你们兄妹两个先进屋再谈吧。」说完便牵一个抱一个后面跟一个的离开了。 同时松了口气的自然还有叶俊豪,从昨天严词拒绝了叶家上门说媒提亲的人之后他的心就一直悬着,还打算今日吃过早膳就去金陵把人接回来,不愧是让他从小就感到骄傲的妹妹,没有被那个自大的男人迷惑。「走吧,我们进去等,你不在的这些天,你大嫂的厨艺可是长进了不少,待会儿多吃点。」 望着先一步走在自己前面的大哥,叶知秋感到宽心的同时也升起了一股感动,这么多年以来,她是不是太忽略大哥对自己的爱护之心了,只一味地看扁他,不相信他,却没发现他其实还是一个好兄长。 【第六章】第二回 「这段时间在外面一定很辛苦吧?」进入饭厅后叶俊豪主动为她倒了杯热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几天,布庄那边你放心,没出一点紕漏,等我再多学几个月,完全上手之后你就跟你大嫂和孩子们在家,外面交给我就行了。」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叶知秋捧着茶杯一脸错愕,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 叶俊豪也没理会她那道好像看到怪物一样的眼神,自嘲地笑笑说:「就当是被刺激到了吧,以前我一直觉得就算如今叶家光景不復从前,但无论如何也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着,你是叶家嫡出的大小姐,是爹娘的宝贝女儿,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宝贝妹妹,只是因为我没用而不得不拋头露面,却让别人以为我会为了钱而贱卖掉你,我真该死。」这对他对家门而言都是无法接受的奇耻大辱。 「大哥,」叶知秋鼻子又酸了,原来她不是孤苦伶仃的,原来她的家是这样的温暖,伸出一隻手覆盖在叶俊豪的手背上,她哽咽地说道:「不要这么说,你只是太心软不适合商场的尔虞我诈罢了,可你仍是我最有力的靠山啊,如果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弱女子,早就被那些亲戚拆骨入腹了,我们是亲兄妹,本来就该相互扶持。」 「这么险恶的环境更不应该放你去周旋,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当大哥的继续自责。 「你不适合那就我来,都是一家人干嘛分得那么清楚嘛。」 「但你是姑娘家啊。」 「你别瞧不起女人!」 「怎么是我瞧不起,刚才你自己说自己是弱女子的。」 「那只是一个形容,我可不比任何人弱哦。」叶知秋不服气地瞪圆了眼睛,刚才厅内还在兄妹情深的感人氛围一扫而空。 这种情形下叶俊豪能怎么办,除了继续当他那个软弱无能的大哥还能怎么办,「是是是,你是扬州城里最厉害的母老虎,行了吧?」 「姑姑是大母老虎,珊珊要当小母老虎。」叶俊豪与邱琴琴才三岁多的女儿跟着娘亲和哥哥们踏进屋里时正好听到这句话,童言童语地凑起热闹来,拿着一颗包子的小手兴高采烈地挥着,「姑姑快陪珊珊玩。」 「好!」叶知秋疼爱地抱起小姪女,同时也对另外两个侄儿说:「吃完早膳姑姑要一个一个考考你们的学问,这段时间谁要是偷懒了我可是要打屁股的,小珊珊也一样。」 「不要!」三个小鬼一致摇头,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不要那么盼着姑姑回家呢,怎么一回来他们就要被揍呀。「姑姑你待会儿不出门去忙吗?」 「不用,」叶知秋继续吓唬他们,「以后都让你们的爹出去忙,我在家守着你们。」 晴天霹靂!虽然姑姑很疼他们,但严厉起来可是比爹娘要厉害十倍不止,年纪最大的叶志文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问:「姑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都由你来监督我们的学问?」 「没错,姑姑要亲自盯着你们长大成材,娶妻立业,」叶知秋笑瞇瞇地看着怀中的小姪女,「然后我们一家人一直生活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这么美好的愿望对叶家人来说当然是好的,但对另外一个人而言肯定是不太好,应该说非常不好! 【第六章】第三回 顏孟曦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苏州巡抚衙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顏家十多间木材库房突然被人恶意纵火烧毁,总掌铺十万火急差人到金陵把他请来到府衙上递状对案,忙了一天才把事情处理完一个段落,好在嫌犯已经供出了背后指使者,接下来找证据定罪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即可。 「你怎么来了?」等在门口的马车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秦世忠哭丧着脸垂头丧气的站在那。 「大少爷,您终于出来了。」他一副得救了的表情,见顏孟曦扬眉不解,立即又开口道:「叶小姐知道了。」 浓眉皱了起来,「她很不高兴吗?」 「那是自然,」秦世忠虽然不敢直接说主子在讲废话,但他早就提醒过大少爷一定要先把话说清楚再去提亲,谁知平常最沉得住气的人这次偏偏如此心急,又谁知苏州这边会出事让一切刚好被耽误而平添这么多事端,「叶小姐趁香秀不注意连夜骑马回扬州去了。」 「嗯。」顏孟曦只是点了点头,开始转身对跟在他身后的木材行总掌铺低声交代事情,片刻之后再一回头就看到秦世忠已经将韁绳递到了自己面前。 知主莫若忠僕,秦世忠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不仅把苏州别业里专属顏孟曦的坐骑牵了过来,还绑了水囊和厨房做好的乾粮掛在马鞍上,「还有叶家公子也明确的拒绝了提亲,他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不在意叶小姐。」媒婆带回的这个消息真是出乎他意料。 「知道了。」顏孟曦又点点头,利落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扬鞭远去。 秦世忠拉着一头雾水的总掌铺一同上了马车,接下来只有他来协助这边的事情了,而那一头的正事他可帮不上忙,不过看主子那么坚定的眼神,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再来扬州杏花巷叶府,前后不过相隔月余,顏孟曦的待遇真可谓一落千丈。别说阿諛奉承不会再有,就连一张笑脸一个正眼都没看到,这家子真是气得不轻啊。 「我们叶家高攀不起您这样的客人,顏公子请回吧。」连一向没有主见的邱琴琴居然也敢让他吃闭门羹。 望着差点砸到他脸上而重重合起来的大门,顏孟曦有些哭笑不得地摸摸鼻子,看来堂堂顏大少爷今天只好委屈自己当一次小毛贼了,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就是了。 叶知秋正坐在闺房里做女红,早晨和煦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得来不易的清静已经好久不曾有过。叶俊豪一早就出门去布庄工作,邱琴琴做家事,孩子们大的带小的也不来吵她,这样的日子实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但是她想他。虽然顏孟曦只想要她做妾,但并非如大哥说的那样是因为瞧不起她的出身。他对她的好不是假的,他对她的喜欢叶知秋也感觉得到。 停下手中的针线抱在腿上,望着窗外的蓝天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那个喜欢的程度远远不及自己对他的感情罢了。 「叹什么气?」 叶知秋驀然回望猛地站起身来,任女红落在地上也不自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第六章】第四回 「外面没人,我就直接进来了。」顏孟曦笑得愉悦,似乎很高兴看到她这样错愕的样子。 回过神来的叶知秋马上就想到他是怎么进来的了,她的房间可是在二楼,如果有人从年久失修的楼梯走上来她不可能听不到,「顏公子轻功果然厉害。」她语气有些不善。 「是啊,我都要怀疑当初那么辛苦的练轻功是不是就为了有一天拿来追妻子用的。」顏孟曦走过去轻轻拉起她一隻柔荑握在手中低声道:「你跑得也太快了。」 「又不是不认识路,也不必劳烦谁送。」叶知秋想把手抽出来,却反而被握得更紧。 「至少要听我把那日来不及说完的话讲清楚再做决定吧?」顏孟曦弯下身子与那张不情不愿的娇顏平视,「没有先经过你的同意就派人过来是我不对,那也是因为我太想快点把你娶回家了。」 「难道你以为我会同意吗?」叶知秋也看向他,眼光不再回避,他就那么自信? 「这就是为什么当时我无法三言两语把话讲清楚的原因了,」顏孟曦重新站直身子,又拉来叶知秋的另一隻手握住,「你已经知道顏家是由长房执掌家族一切大小事务的规矩了,对吗?」 叶知秋点点头,「香秀告诉过我。」 「但你一定不知道顏府为了避免任何外人因为太熟悉内务或者权利太大而养出内贼的风险,所以从来没有大总管吧?」 没有大总管?叶知秋快速地回想了在顏府住的那些日子,她果然从未见到过任何这样的下人,「可是这么大个家怎么可能没有管家打理呢?」她不解地问道。 「是啊,如果没有总管事顏府上下几百口人早就乱成一锅粥了,」顏孟曦继续说:「所以这个任务歷来都是交给长房夫人的,例如之前是我娘。」 「原来是这样,」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竟然连管家的工作都要承担,「那么现在呢?」 「这是顏家几代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主母早亡而长子尚未娶妻,所以家里只好一边催我一边由几位婶婶共同暂代其职,但这样会產生很多新的麻烦,因为人一多意见就容易相左,总不是长久之计。」 就跟他们家家规也认为共同掌管生意会產生麻烦,所以把所有事情都压到长房头上是一个道理,只能说顏家祖上不知道是经受过什么惨痛的教训,才处处提防到这种地步。但那又跟纳妾有什么关係? 「我还是不懂。」她依然不解。 温暖的大掌又一次轻轻覆在叶知秋的脸上,拇指慢慢地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滑动,顏孟曦怜惜的看着她的双眼说道:「我捨不得你那么辛苦,不想让你当什么大少夫人。」 就这样?这算什么理由?「你自己也说过的,这世上多的是生活艰辛之人,如果是该我的责任,你知道我会做好的。」 「我不是担心你不能胜任,恰恰是因为知道你会拼命做好才更不敢让你去做。」 「我能吃苦。」叶知秋很高兴听他这么说,如果真的只为这样,大家一起克服就是了嘛。 「不,那是你想象不到的辛苦。」顏孟曦否定道,「你想想光是每个月要发放的例钱,分到各房的吃穿用度就要耗费多少心力才能做到公平不出错。这么多家人每个月都有人做寿辰,每一个节日的张罗,还有与所有需要维持关係的那些达官显贵之间的礼尚往来,事物之繁杂都是你见所未见的。」 听起来确实很可怕,可是这么多代的大夫人不也一样做下来了吗?「但即便如此,顏公子的娘亲还是做到了呀?」 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顏孟曦的眼神也跟着黯淡,「她为了做好这个当家主母,活活累死了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要你再做的原因。」 【第六章】第五回 叶知秋震惊的浑身一紧,更心疼的看着眼前那双蒙上痛苦之色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说,顏夫人是……」 「其实订立这个家规的时候,顏家规模远不如现在,所以一代代执行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顏孟曦苦涩地摇摇头,「但到了我爹这一辈,他实在是太拼了,不仅把顏家的财富翻了三倍不止,也要求自己的妻儿都能跟上他的脚步,我娘很爱他,所以不仅连着为他生了七个儿子,还拖着本来就不是很好的身体咬牙在背后支持他。」 第一次,叶知秋主动抱住了顏孟曦,因为此刻的他看起来是那么难过,好像一切悲伤的事情昨天才刚刚发生一样,已经这么多年了仍是这么痛吗?「对不起,这些我都不知道。」 「所以现在你能明白我的苦衷了吗?」顏孟曦也回抱住她,将心上人紧紧锁在怀里,「我害怕你重蹈覆辙,而且你还有重振叶家的心愿忘了吗?当了顏家主母我保证你忙到连睡觉都是一种奢望。但如果你只是侧室,就可以不受家规的限制,只要我同意便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到最后家里就会发现这个规矩早就该改了,那么我就有机会把一切改成我想要的样子,谁先提谁就会处于被动,我在跟长辈们比耐力。」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把叶知秋扶为正室了。 他居然已经为自己想到这么远,叶知秋闻言后感动不已,但还有另一个问题。「可是,如此一来他们以后还是会再逼你娶正房,你又忍心害其他女人吗?」还是如果那人是许馨儿的话,就没人会逼一个病人承担那些责任。 「顏家还有一条家规,除非年逾四十无子,否则只得一妻或一妾,就是只允许有一个女人,这是为了防止子孙沉迷温柔乡。」 又一次吃惊地从顏孟曦怀里抬起头,叶知秋脱口道:「那许馨儿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垂目与她对视。 「我以为你的正室位置是留给她的。」她误会了吗? 「原来你生气的原因是这个?」顏孟曦恍然大悟,能让一个女人气得一走了之的也只能是出于嫉妒了。「这就说得通了。」他不禁笑道。 「什么嘛,到底什么意思?」叶知秋不满地皱起鼻子。 「馨儿跟我娘一样生下来就有心疾,这大概是我外公那边家族所传,只是她更严重得多,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看着她那样辛苦总让我想到娘,所以会多一些兄长的关心,没有别的了。」 居然跟大家猜测的差这么多。不过也难怪,顏孟曦对其他人都冷冷淡淡的,只要对谁稍微好点就会显得非常特别,再加上许馨儿长得像自己的大姨娘,被想歪了也很正常。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在意,嗯?」顏孟曦单手抬起叶知秋的下巴,一脸揶揄的问:「那日向你求亲的时候我不是说过心里只有你吗?居然不相信我。」 因为男人说的话很多都是不可信的啊,没有解释之前她怎么可能凭他一张嘴就信了呢? 「那你到底要绿松石做什么?原本我以为是用来为许馨儿入药的。」 「连这个你都能联想到一起?」顏孟曦总算知道女人的心思有多么曲折了,实在可怕,「我以前爱看医书是为了娘和四弟,所以顺着你的话说绿松石也可做药,但我要来却是另有所用,跟她没半点关係。」 「哦,什么其他的用处?」好吧,她又闹笑话了。 「画画。」 「画画?你用绿松石画画?」 「不止绿松石,还有其他顏色,例如青金石的蓝,千年贝的白,赭石的红和阿胶的黑。」顏孟曦随口数道。 「你也太奢侈了!」叶知秋惊呼,这些东西不都是拿来做首饰的吗?他居然拿来磨成粉做顏料画画?现在她知道顏府药库里上好的阿胶都到哪里去了。 「长房做得这么辛苦,唯一的好处就是支钱没有限制,我当然用得。」 「你,你真是……」穷人找不到合适的话来骂这种死有钱人。 【第六章】第六回 「好了这些不重要,」顏孟曦双目一垂,可怜兮兮地对叶知秋说:「我从金陵马不停蹄赶去苏州处理事情,接着又赶了一个晚上的路来扬州,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可以好心借床给我睡一觉吗?」 「你不早说!」叶知秋急忙退出他的怀抱,突然又想到他不外宿的习惯,双颊一红道:「你介不介意睡我的床?我们家的客房已经很久没好好打扫过了。」又没客人扫来干嘛? 「等我睡醒了,再煮点东西给我吃吧。」顏孟曦眼露疲惫的一笑,便自己走到叶知秋的床上和衣睡下了。 仔细地掩好房门,叶知秋决定去厨房多烧些热水好让顏孟曦起来以后沐浴,除了要思考做什么东西给他吃之外,她更需要思考的是该如何向家里解释这一切呢? 实话实说肯定是不行的,在了解了大哥对她的爱护之后,要是让他知道宝贝妹妹不仅是做妾还要面对那么复杂的一个大家族,恐怕只会拒绝得更加彻底,她到底该怎么说呢? 之前因为误会了顏孟曦对许馨儿的感情,所以她想当然的以为对许静儿特别宠爱也是出于爱屋及乌。可当叶知秋看到侄儿姪女们和顏孟曦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玩成一片的样子,她才知道那只是因为他单纯的喜欢小孩子而已,这大概也是因为在他心中,小孩子的心性才是天底下最乾净纯洁的。 「真没想到顏公子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邱琴琴在叶知秋身边坐下,跟她一起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一大三小,不可思议地说。 「他也是很难得有机会这样放松自己。」每对顏孟曦多一份了解,叶知秋觉得自己的心又多陷下去一分,没有尽头。 「小秋,你就对你大哥直说吧。」邱琴琴鼓励道,「你上午跟我说的那些话虽然我并不是全都能理解,可以我对你大哥的了解,只要是你真正想要的,他最终都会同意。」 「可是大哥他也很在乎叶家的名声不是吗?」其实叶知秋心里依然矛盾,明白顏孟曦的顾虑是一回事,但真要这样嫁给他又是另一回事,「我自己可以不在意名分,但一想到爹娘,他们在天上可能也会不开心的。」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让文儿从小就跟着你吗?」邱琴琴又开口道:「那是因为你大哥很早就打算过如果你真的决定不嫁人的话,就把文儿过继给你,他认为你教出来的孩子将来一定可以把叶家撑起来,他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会如何,他只希望你和叶家都能好好的。」 「原来大哥他……」 「这几年我们看着你这么辛苦,心里愧疚却又力不从心,」邱琴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已经隆起的肚子,「你大哥每次出去做生意都只换来赔得更多的下场,一方面他一次次受到打击越来越畏手畏脚,一方面他也看到跟他接触的那些男人是如何虚偽阴险,他常常跟我说你要真的不嫁也好,因为他害怕你会所託非人,比起嫁到别人家去吃苦,他寧可你留在家里一辈子,就算有间言碎语又如何,那又不能真的伤害到我们什么,最重要的还是你的幸福。」 「大嫂,我不知道原来你们已经为我想过这么多了。」这两天叶知秋受到了太多的震撼,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在辛苦支撑着一切,却从来没发现身边有那么多爱她的人在默默的守护着自己,上天实在太厚待她了。 邱琴琴微笑地拍了拍叶知秋的手又继续说:「直到顏公子的出现,那是你大哥第一次觉得这对你而言似乎是个不错的归宿,所以他答应了顏公子带你出去的要求,他知道你很聪明,如果能朝夕相处这么一段时间,这个人值不值得託付你自会看清楚,最后便会水到渠成,他真的很了解你对不对?你们果然彼此倾心了。」 叶知秋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暂时没有机会了,小裙子已经跌得脏兮兮的珊珊朝她跑过来,嘴里不停喊着:「姑姑快来帮珊珊打姑丈,他说只有你打得过他,珊珊赢了才能买糖葫芦。」 姑丈?邱琴琴噗嗤一笑,叶知秋把视线投到远处某个也正在看着自己的人脸上,那笑容看了真的很欠打,「珊珊放心,看姑姑怎么帮你报仇。」 改口红包都没给,就想佔孩子们的便宜了,这才是标准的奸商。 当晚,从布庄回来的叶俊豪与顏孟曦单独在书房里谈了大半夜,直到执意要等他们谈完的叶知秋终于撑不住在堂屋桌子上趴着睡着之后,两人才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顏孟曦怜爱的摸了摸叶知秋的头,低身将她横抱起来转头对身后的叶俊豪说:「我送她回房。」 对方眉头立刻不满意地皱起,「你想做什么?」 顏孟曦轻笑,「我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你的面做什么啊,放她回去躺好我就出来。」 「客房在北苑,我亲自带你过去。」叶俊豪也不傻,绝不会轻易就相信他。 「那就劳烦未来大舅子了。」顏孟曦丝毫不介意叶俊豪的态度,相反他很高兴看到叶知秋有一个这么爱她的大哥。 未免吵醒怀里的人,他们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反正该说的在书房里都说得差不多了,他们只需要达成一个共识就行,那就是让叶知秋幸福。 【第七章】第一回 就算见识再广年纪再大的金陵人也没看过如此奢华的婚礼排场,以前不曾有过,往后也不一定会再有了。 早在定下迎亲日的那一天起,顏府就打开粮仓连续布施七日以示同城之喜,又在城内所有的寺庙都添了大笔的香油钱,点了长明灯塔以求神明赐福。 等到了成亲那日,装满聘礼的马车队伍看不到尽头,在拥挤围观的人群中一辆接一辆驶进暂时作为新娘娘家的别业里,而早一天已经被送亲队伍从扬州送到金陵的新娘子只待吉时一到就要从这里出嫁了。 头戴新郎帽身着大红喜袍的顏孟曦坐在精神又健壮的高头大马上走在队伍最前面,花轿则紧跟其后。 这是一顶名副其实的花轿,通常大家看过的新娘轿子都是红色的,但叶知秋坐的这顶却是金光闪闪。缀满奇珍异石的轿顶如雕樑画栋的屋顶般错落有致,巧妙地利用鏤空结构堆叠了三层。 整个轿身朱漆为底金箔贴花,拼出花鸟虫兽无数,仔细看还能看到上面有麒麟送子,魁星点斗等充满吉祥寓意的画像。远远望去就似一座玲瓏的小宫殿,再由八个强壮有力的轿夫稳稳抬起。 「真不愧是富甲江南的顏府,长房大公子的婚礼实在让人大开眼界。」人群中早已七嘴八舌讨论了好多天。 「听说晚上顏府还会派发红包,请全城喝酒,委实太招摇了。」 「嫌招摇你别去啊,我还能多喝一碗。」 「那怎能不去,下一次有这种好事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没错,这样的好事一般人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见识一回,怎么捨得不去凑热闹呢? 婚礼用红色这很寻常,但既然能称得上奢华无双自然是要用些不寻常来证明。新娘子下轿以后走入堂屋拜堂的那段路程,普通人家用的红毯已经被其他东西替代,那双用緙丝织就美玉坠底的精美绣鞋下,踩的便是从吐蕃传入中原比金子更贵的番红花,厚厚一层让她居然发不出一点脚步声。据顏府下人们说,那是大少爷特别安排以求能保大少夫人一辈子身体康健的期望。 洞房内所有的摆设都换成了珊瑚,玛瑙,翡玉,红宝石和极难烧製的红釉瓷器,家具也全由紫红色的金丝楠木打造。一切都如歷来习俗那样以喜色为衬,但一切又如此让人叹为观止,这便是顏孟曦为叶知秋准备的婚礼。 龙凤呈祥的喜盖终于被挑起,头戴凤冠,光润玉顏的新娘子流转明眸望向自己的夫君,可表情却不是柔情似水。 「你又骗我?」 叶知秋没嫁过人,但她不用别人说也看得出来,这绝对不可能是纳妾的规格,耍她就这么好玩吗? 被控诉的始作俑者只是一边笑一边先帮妻子把沉重的凤冠摘下,温柔的说:「这一天很累吧?」 乌丝倾泻而下,顏孟曦伸手轻抚其上,爱不释手,「那晚我向你大哥保证,如果我爹此次没有妥协更改家规而使我不得不先纳你为妾,日后一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作为补偿。」 「想必是公公他老人家的耐心没有比过你。」叶知秋接过顏孟曦递到眼前的酒杯,顽皮地挑了一下眉,「你自己都没料到这么快吧?」 顏孟曦回到新娘子身边也在喜床上坐下,「当然我也做了一点妥协,总之因为只有九成的把握爹会在这次就答应我的要求,提前告诉你怕万一不行的话你会失望。」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逗弄我,骗我上癮了呢。」叶知秋觉得好笑,人家父子是商量婚事,这一对却什么事都像在谈生意,名副其实的商人世家。 将手臂与身边人的绕在一起,顏孟曦催促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快喝。」 拜过了天地,喝完了交杯酒,一对有情人终于正式结成夫妻。红烛闪烁、熏香绕梁,这种时候全天下再有耐心的新郎也会开始心急起来,不等叶知秋反应,顏孟曦已经低头衔住那两片他覬覦已久的红唇,迫不及待地汲取着里面的芬芳。 「唔……」 叶知秋一隻手本能地抵在顏孟曦胸口上笨拙地回应,当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气息越来越重,顏孟曦已经腾出一隻手开始去解爱妻领子上的盘扣时,房门却啪的一声被撞开了。 【第七章】第二回 要不是正被丈夫紧紧抱住叶知秋下一刻就会摔到地上去,她惊魂未定的看向响声的来源处想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但被屏风挡住了。 「你们几个混蛋。」此时从她头顶传来夫君震怒的声音。 「大哥,我们来拜见完大嫂就走,耽误不了你办正事的时间。」一道清朗的嗓音回答道。 叶知秋红着脸对顏孟曦无声的问:「谁?」 顏孟曦无奈的叹了口气,帮怀中人整理了一下衣服,再起身牵起她的手一起走到外室,六个挺拔俊秀的男子正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站在那里。 「见过大嫂!」六人一见他们出现便对着叶知秋同时拱手出声,然后像排练好的一样开始从左往右自报家门。 他们之中皮肤最黑个子也最高的一个一本正经的说:「我是宇靖,排行第二,因军营只准了十几日假需连夜赶回,特来向大嫂辞行。」既然明天见不到,那这个时间来也不算不懂规矩。 他话音刚落,旁边那个便一脸笑吟吟的打趣道:「二哥就是这么严肃呆板之人,大嫂切莫见怪,我是老三慕淇,因有要事在身必须先走一步,故来辞行。」 叶知秋听到身边的夫君冷哼了一声,正要回礼,却在视线移到顏慕淇旁边时愣住了,咦? 「大嫂没看错,我与五弟是孪生子,」长得一模一样秀秀气气的两个人又对她作了个揖,仍是由刚才那个说话的老四开口,「我是柏昶,本想在家多留些时日,但因自幼身子孱弱经不得金陵夏天的酷热,故只得尽早啟程去往大理避暑,还望大嫂海涵。」 「我不放心四哥在路上无懂医之人照料,所以只好陪他走这一趟,老五柏韜先跟大嫂赔罪了。」 顏孟曦听到这里连哼都懒得哼了,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大嫂,我是老六顏玠,他是小七顏瑺,」终于轮到他们说话的两个小子嘻嘻哈哈地指着自己你争我抢的说道:「我们可不想回山上练武了,但师父不允,回去晚了还会被责罚所以不走不行,等过年的时候再来陪嫂子多说几句话。」 最小的两个因为还没有及冠,所以只有名而无字,之前顏孟曦告诉过她顏家这一辈男子都取一个玉字旁的单名。 叶知秋终于明白了,搞半天六位公子大晚上撞门进来不为闹洞房也不为讨红包,全是为了要鞋底抹油连夜逃跑,这到底有多怕待在家里她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如此他们仍是专程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又冒着被大哥教训的风险特地上来见她一面,也算表示出了对她这个大嫂极大的尊重。 于是她端庄的微微福身道:「我也见过各位小叔。」 「大嫂不必见外,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们几个还不敢进这寒竹楼呢,」老三斜眼看到顏老大已经把脸拉成了马脸,偷偷拿手肘撞了一下左右,「那就祝大哥大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们走啦。」嗖嗖嗖,六个大男人转眼的功夫就全都不见了。 叶知秋捧腹大笑,没想到夫君的弟弟们竟然都这么有趣,也难怪他这个当大哥的愿意纵容,不过不等她笑完,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已经被抱了起来,「浪费时间。」这是顏孟曦对六个人行为的评价。 「他们跟你长得都好像哦,」仍是止不住笑意的叶知秋乖乖缩在他怀里道:「不过都不如你好看。」 所有的不高兴因为这句话一扫而空,顏孟曦眼中燃起异彩,将娇妻轻轻放在床上的同时急切的吻也如约而至,然后一隻手继续着刚才未完成的工作,一隻手摸到叶知秋耳垂上去将她的耳环摘下。 「不穿衣服被勾到可是会流血的。」他在她耳边曖昧的说。 欣然承接着夫君一切索求的新娘子又羞又甜地笑了,他竟然还记得那么小的事。缘分真的很奇妙不是吗? 【第七章】第三回 不便为外人道的一夜很快过去,日升月落之后叶知秋也由一个不諳情事的姑娘家变成了女人。她在舒适的大床上悠然转醒,疲惫与全身的酸痛仍在,但睡意已无。床边早已为她把里里外外要穿的衣裙备好。 她缓缓起身,只记得昨夜一切结束时已累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间知道那个对她好像怎么爱都爱不够的夫君用热水仔细的将她身子擦洗了一遍。所以她很快穿戴妥当全身清爽的走出内室,下一刻便看到了那个让她安心的背影。 叶知秋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顏孟曦,之前不管任何时候出现在她眼前,他都是已经整装束发的姿态,就算赶了再远的路几天没有好好睡觉吃饭,也始终一丝不苟。 可此刻的他,任由乌黑的长发在身后披散,随意套在身上的白锦缎袍子也掉了一段拖在地上未着鞋袜的脚边,单手支头斜倚在书案上的姿态显得慵懒无比。 「为什么你总是比我早起。」昨晚最辛苦的明明是他。 顏孟曦也没转头,只是快速地伸出手去有力地一拉,就把人带到自己腿上坐好,然后双臂从后往前将妻子紧紧圈住,顺势在她雪白的玉颈上亲了一口,「还好吗?」 「嗯。」叶知秋红着脸点了点头,虽然心里喜欢,但这种大喇喇的亲密她还需要时间去适应,「你在看什么?」 「那幅画我画好了。」顏孟曦把桌面上的长卷往前挪了挪,好让妻子可以看得更清楚,「你觉得如何?」 叶知秋不是没见过上色的山水画,她家当年也有不少上乘的藏画,但那些顏色又怎比得过顏孟曦专程从四处搜集而来的顶级矿石漂亮,尤其在阳光的照射下,画上的每一笔青绿都像山林就在眼前一般熠熠生辉,「太美了。」她由衷讚叹。 更妙的是,画里有她正在低头喝水的倩影,可见这一幕早已深深鐫刻在顏孟曦的心上许久。 「喜欢就好,送你。」他高兴的又亲了她一口。 「给我的?」叶知秋惊喜的转过头看他,「从一开始就是打算送我的吗?」 顏孟曦点头,「从带你回顏府那日起就想画一幅画送你,花钱买不到的才能真正代表我的心意。」 是喔,花钱买不到不假,但没钱也画不出这样的顏色吧? 「好巧,我们想到一起去了。」叶知秋看夫君不解,便浅笑着挣脱下地,在始终带着疑惑的两道目光注视下走回内室从大衣柜里面找出自己的箱子,「我特地交代香秀要把我这件嫁妆直接放到房里来,因为我也有心意要送你。」 既然曾是丝绸大户,叶家早在叶知秋还小的时候便帮她准备了许多上好的綾罗绸缎当嫁妆,所以当婚期定下叶俊豪把几大箱一直由他妥善保管着的品质最好的锦帛绣线交给妹妹时,叶知秋便想到要用自己精湛的绣工为顏孟曦绣一幅他最爱的山水出来,在等待出嫁的一个多月里她日夜赶织才终于满意的完成。 「你是凭之前仅看过一次之后自己发挥出来的?」早已按捺不住好奇的顏孟曦大步走过去与她一起蹲在箱子前,吃惊的看着在妻子手中展开的绣画,「这是什么用色?」他不认为有什么绣线可以把山水的青色表现得那么如真似幻。 「孔雀毛和翠鸟毛,」叶知秋解释道:「我记得你这幅画的轮廓,还有你当时坐在大石上的样子。」所以她的画里也只有他。 两个人的心里都早早住进了彼此,在终于相属的第一个清晨,将那份浓情蜜意传达给对方,还有什么礼物比这个更好呢? 「这女红是我所见过最好的,」顏孟曦修长的手指在锦缎上细细摩挲,丝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然后他站起来顺势也抱起妻子入怀,「虽然我非常喜欢,但只要这一幅就好,以后不许再绣了。」 「为什么?」他不是说很喜欢吗? 「太费眼睛。」顏孟曦在她头上亲了一下道:「我能想象你必须花费多大功夫才能将这幅绣品完成得如此惊艷,我不要你生病。」 叶知秋不再说什么,她知道夫君心里的痛,只好更用力地回抱住他,传递着自己对这份关心的感动。 一室寧静,一世情浓。 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但他们作为顏府最忙碌的一对夫妻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今天是新婚第一日而改变,门外很煞风景的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少夫人,香秀来伺候您梳妆了,待会还要去拜见各位老爷和夫人。」 有默契的对视一眼,顏孟曦不捨的放开妻子,寒竹楼从此不再像以前那样清静了,但为了心爱的人,他愿意改变。 叶知秋却将身边人往套建在房内的书房方向轻推,然后在他身后低声道:「你先去看书等我,以后起码在家里都由我来为你束发更衣。」她才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这个样子的夫君,从今往后她要名正言顺的独佔他。 即刻了悟妻子意思的顏孟曦又忍不住将她捉住深吻了一下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然后终于朝门外扬声吩咐:「进来吧。」话落人也离开了内室。 【第七章】第四回 叶知秋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认识完了府里所有的家人,又用了一个月才把巨细靡遗的家规记下,至于盘根复杂的人际往来还有待她慢慢熟悉。 她的婚礼是赶在七月前办的,等不宜出行的中元节一过完,金陵城热到所有人都快被煮熟的天气便把家里老老小小们一个个逼走了。 山上也好水边也罢,反正这种时候,还真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按照每年的惯例,不到中秋他们是不会回来的。于是偌大一个顏府,这下真的只剩叶知秋一个新妇当家了。 「大少夫人,银耳汤来了。」香秀穿过一座拱桥走到建在荷塘上的凉亭,除了端在她手里的汤碗之外,身后的另一个丫鬟还提着一个食盒,「这天实在是太热了,我让厨房做了冰酪,您快趁凉吃。」 「还是你贴心。」叶知秋伸手把碗接过,舀了一匙入口,「好甜,待会你们也记得要多喝点。」 「是。」香秀继续手脚麻利地把新鲜瓜果摆放在桌上,嘴里止不住的念叨,「府里都快走空了,偏偏您就是不愿意去山上别业里住些日子,胃口一日比一日差,要是饿瘦了最先遭殃的可是我们这几个贴身丫头呀。」 叶知秋抿嘴一笑,她哪里不知道香秀这番话并不是真的在担心自己,是实在劝得没辙了才只好换个说辞,「夫君都没走,我这个做妻子的又怎能撇下他。」 「那是大少爷有事走不开啊,而且还会时不时在外面赶不回来,守在家里不也一样见不到人。」 就像这两天大少爷就在无锡,她实在不懂主子一个人留在府里有什么意义。 「那不一样,我希望他任何时候回家都能马上看到我。」而她也相同。「别抱怨了,等会我要算下月各房的分银,你记得帮我多备点凉茶。」 家规更改以后,主母无须再细管各房的内务,平辈的生辰也全都自理,她只需要操持长辈过寿和各房嫁娶这样的大事,也算减少了不少负担,但毕竟家里人口实在太多,也依然辛苦忙碌就是了。多亏了有几年做生意的经验,否则光是算账怕不是就能把她头发磨白好多根。 「是,香秀记下了。」没有自主权的丫鬟除了听命还能怎么办,「对了少夫人,叶老爷捎信过来问您什么时候回扬州?」 「大哥也真是的,就算夫君说过我随时可以回去,但哪有刚过门就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道理,」叶知秋继续小口小口喝着手中的汤,「再说现在已经有那么可靠又经验丰富的大掌柜帮忙,哪还需要我去。」人是顏孟曦为她大哥找的就绝对不会有问题。 「兴许叶老爷就是想念妹妹找个藉口罢了。」 「他以为我真的每天间着没事做吗?就回话说我没空,到过年自然会回门。」 「是,香秀待会就去差人向叶老爷回话。」 「你为什么总叫我大哥叶老爷?其实他比夫君还小一岁呢。」这么一叫感觉他大哥是个老头子一样。 「可少夫人您的兄长已经有孩子了不是吗?那自然该叫老爷呀。」如果也叫少爷,那少爷的孩子该叫什么?少少爷? 「是这么分的吗?」叶知秋愣了一下,「所以如果我有了孩子,你也要改口叫夫君老爷了?」 「自然是这样。」 「那公公他们那辈你又怎么称呼?」 「太老爷太夫人呀。」 哇,所有人都好像瞬间老了几十岁。「可是这样听起来好老哦。」叶知秋皱了皱鼻子。 机灵如香秀,听到这些话怎能不有所反应,她上前一步压低些声音道:「整个七月少夫人似乎都没有来过月事呢。」可是成亲才一个月就有孩子了吗?太快了吧。 「也可能是天气太热推延了,你千万不要多嘴。」叶知秋攒眉思索了一下,「等过完八月再确定也不迟。」 「少夫人想不想吃酸的?」老人家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酸的?」叶知秋摇摇头,「不想。」她只是没胃口。 「哦,那可能就真的是因为太热了吧。」香秀有些失望的说:「少夫人别急,你跟大少爷一定很快就会有孩子的。」 叶知秋哭笑不得,她并不急啊,再说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的,她把碗放下撇撇嘴道:「我吃不下了。」 「哎哟少夫人!」香秀不高兴地嘟起嘴,「您再这样我真的要告诉大少爷了,他出门前还交代我务必要……」 「大少夫人大少夫人,不好啦!」还不等她抱怨完,远远一道急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那不是五老爷房里的阿修吗?」香秀疑惑地看着匆匆跑来的人。 「大少夫人不好了,请您,请您快去看看吧,我们三少爷出事了。」五房院里的小家丁跑得快断气,一张急得通红的脸上掛满豆大的汗珠。 【第七章】第五回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叶知秋急忙站起来问。 阿修抬手抹了一把脸继续气喘吁吁道:「三少爷在玉市买古玩跟别人打了起来,一时失手,」他吞了下口水,「打死人了。」 「什么!」叶知秋惊呼,「闹出人命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趁着官府的人还没到,三少爷就跑了,现在躲在南门外的一间破庙里,让我赶紧回来找大少爷帮忙,可这会大少爷不在府里呀。」阿修急得快哭了。 「糊涂!」杀人偿命,这种事谁能帮忙?「先带我过去,等大少爷回来要等到什么时候,对方是什么人知道吗?」 「是,是……」阿修一边带路走在前面一边吞吞吐吐。 「哎呀是谁你到是快说啊。」同时跟着他们的香秀催促道。 「是淮府安郡王。」 「你说什么?」叶知秋脸唰的一下吓得苍白,「你再说一遍?」 「不不,小的还没说完,是安郡王的随伺。」阿修赶紧纠正道。 「吓死我了。」香秀心有馀悸地拍了拍胸口。 「那也够麻烦的了!」死人已经是难以弥补之事,现在死的还是郡王手下的人,如何善了? 为了避人耳目,叶知秋拉着阿修悄悄从顏府后门各骑一匹不起眼的小马赶去找人,而不会骑马的香秀只能留在府里等。 「如果今晚我来不及回来,你就别等了,安排毓园的大家做好自己份内的差事。」叶知秋快速交代道。 「要是大少爷回来了呢?」不回来?为什么会不回来? 「他好像要去三天呢,」叶知秋跨上马想了一下又道:「要是真提前回来了,先瞒着,我应该能处理。」 「瞒着?您人都不见了要怎么瞒啊?」开什么玩笑? 「就说我回扬州了,他不会起疑的。」说完就韁绳一拉头也不回的走了。 香秀连表演一下哭都来不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主子离去,「我有种事情会闹得很大的预感。」她望天长叹自言自语道。 「不,我绝不自首。」破庙里,刚刚闯下大祸的顏珃断然拒绝了叶知秋的要求,「一旦过了审定了罪,我就非坐牢不可了。」 「难道你杀完人还想全身而退?」叶知秋快被他气死了,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事到如今居然还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那不过是个下人嘛,跟他们谈个价钱,多赔些银子就是了。」顏珃又指了指鼻青脸肿的自己道:「大堂嫂你看,我也被打得不轻,明明是他们不讲规矩抢东西在先。」 「不管你佔了多少理,在你打死人的那一刻就都没理了,」叶知秋头痛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你下手怎么能这么重呢,那是条人命啊!」 「男人嘛,不使出全力怎么叫男人。」顏珃接过阿修递过去的湿布敷在脸上,马上痛得齜牙咧嘴的叫起来。 「那你就这么跑了,叫我怎么跟人家谈?你这叫畏罪潜逃会罪加一等的。」叶知秋轻斥,就他那嘴上一根毛都没有的样子也配叫男人? 「我要是出现,他们一定会把我抓走再活活打死。」顏珃惊恐的嚷嚷道。 叶知秋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说得这么夸张,但也确实是如此,郡王那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抓到他丢给官府之前必然少不了给一顿皮肉之苦,「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去?」 「金陵城里谁不知道大堂嫂您说的话跟大堂哥说的没两样,」顏珃见叶知秋有动摇的跡象,立即加把劲道:「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论走到哪里他们都会给您这个面子的,求求大堂嫂救救我的命吧。」说完还真的跪了下来。 「停停停,」叶知秋没辙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不帮行吗?「那你在这里等着不许再跑了,我尽量快去快回,不过如果对方不同意,我可是一定会带你去官府自首的喔。」那也总比留在外面被郡王派的人打死强。 「我都听大堂嫂的,谢谢大堂嫂!」顏珃高兴地站起来,好像身上的痛也忘记了一样。 「那你好好待着,我走了。」 看到叶知秋背影在夕阳中消失之后,顏珃也二话不说拉起阿修再一次溜走了,留在这里等着去官府?他才没那么傻。 【第七章】第六回 等赶到了淮府门口叶知秋却犯了愁,她连个丫鬟都没带,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进去呢?幸亏她运气不错,正好遇到沉着脸的安郡王从外面回来,没逮到人他当然会气成这样。 「这位可是顏府的大少夫人?」他刚下轿出来就看到正牵着马徘徊在王府门口的叶知秋。 「安郡王爷认得民妇?」看装束也知道这人是谁了,而且正好又在他家大门口。 「本王认得顏夫人头上的玉。」年轻的安郡王倒也并不跋扈,吩咐下人把叶知秋的马牵去安置后单臂虚抬道:「顏夫人请吧。」 叶知秋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顏孟曦告诉过她这枚翠玉簪子是从城内最好的首饰铺里好不容易买来的,现在听这位郡王大爷的口气,恐怕两人当时也是争过一番,这算不算新仇旧恨撞在一起了? 等僕人上好茶水,端坐主座之上的安郡王便语气轻蔑的开口问:「顏夫人此番前来是准备花多少银子摆平此事呢?」 叶知秋则是不卑不亢的站起身来鞠躬道:「民妇是诚心来替堂弟顏珃道歉赔罪的,虽说悲剧已经发生不可挽回,但人命亦无价,一切请王爷裁示。」 安郡王有些意外叶知秋的态度,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向来眼高于顶的顏家人如此谦卑,而且她的地位在顏府很高不是吗? 「顏夫人可知被贵府公子打死的是什么人?」难道她以为死的是什么身份尊贵之人? 「不管是什么人都一样,在民妇眼中生命并没有尊卑之分,对他的父母家人而言都是人生大慟,所以不论赔偿多少银子都是不够弥补的。」 欣赏的眼神自安郡王双目中流露,他抬手微笑道:「顏夫人先请坐,难得顏府终于有一位不用钱说话的主子,倒让本王不知如何应对好了。」 叶知秋再次落座内心颇感尷尬,看来他们家在外面的形象还真是充满了铜臭气,现在让人抓到这么大的把柄还不得趁机嘲讽个够。 「王爷儘管吩咐,若死者的家人有任何愿望也可明说,顏家必当尽力达成。」 「那么顏夫人不妨先把人交出来,让他诚心道个歉总是应该的吧?」 「是应该,」叶知秋又第三次站了起来,低头福身道:「但民妇想请求王爷承诺不对顏珃施以体罚。」 「怎么?他杀了本王的人,本王连打都打不得他?」安郡王不悦的问。 「杀人若要偿命,那须官府定罪,私刑责罚于情通于理却不合,」叶知秋眼神不惧的说:「身为顏府主母民妇一方面来代顏珃请罪,另一方面也要保护他的安全,还请王爷应允。」 「本王只要答应你就敢交出他?不怕本王骗你吗?」安郡王紧盯着叶知秋若有所思的再问道。 「君子一诺千金,更何况是王爷如此尊贵之人,只要您一句话,民妇自然会说到做到。」 「我总算明白顏孟曦为何会娶一位家世平平的女人做妻子了,」安郡王心悦诚服的感叹,「原来美好的女子远不止养在达官贵胄之家的那些。好吧,本王答应你的要求,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他人在哪里了吗?」 「多谢王爷!」叶知秋高兴的躬身道:「顏珃此刻正在南门外那间废弃的城隍庙里,民妇可以立刻去带他过来。」 「不劳烦顏夫人,本王派人前去即可。」安郡王正待唤人上前吩咐,一个侍卫却先一步稟报道:「啟稟王爷,顏夫人所说那间破庙下官半个时辰前刚刚带人搜过,并无看到任何人影。」 「什么?」叶知秋呆住了。 【第八章】第一回 大少夫人果然一夜未归,香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寒竹楼和映荷楼之间转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让自己冷静一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少爷也没有回来,最起码她还有机会等到天亮之后去找到主子不让这件事露馅。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冒出头,香秀便急不可耐的开门衝了出去,再不行动就真的来不及了,只可惜老天并不打算站在她这一边。 「大少爷!」还没跑到毓园大门口,她最不愿意在此刻见到的人已经千真万确的出现在了眼前。 「嗯?」顏孟曦皱眉,她这个时候不是该在房里伺候吗? 「大少爷,您这么早就回来啦?」香秀僵硬的笑问。 「少夫人已经醒了?」顏孟曦脸上没有多馀的表情,脑中却已在解读这番可疑的情形代表着什么。 「少夫人她,昨日回扬州去了,」香秀缠绞着手中的绣帕,眼珠转个不停,「叶老爷来信请的,所以少夫人就说回去住两日,信还在屋里放着呢。」 「那你为何没跟着?」 「回大少爷话,大少夫人昨日骑马出去的,说快去快回,让香秀在府里等她。」这句话倒真不算是说谎。 漏洞百出。就算香秀不会骑马,府里多的是会骑马的家丁,妻子又怎么会不多带个人陪着以策安全呢?不过顏孟曦仍是不动声色,「我要回房休息,除非大少夫人回来其他人一律不见,你先下去吧。」 等明显表现出一副如释重负模样的香秀急匆匆离开后,顏孟曦立刻把一个很少出现在毓园的下人招来跟前问道:「大少夫人什么时候出去的?」 「回大少爷,昨日申时三刻,骑马从南门出城了。」 「现在是谁在跟着?」 「回大少爷,是莫寒,天亮才跟他交接的若非说大少夫人已经把城郊所有的破庙都去了一遍,应该快回来了,去破庙是为了找珃少爷,他昨日……」整个事件前前后后的经过全都被细说了一遍。 「大少夫人单独去找安郡王谈的?」 「是。」 「知道了,有事随时来稟,下去吧。」 「是。」这个在顏府里毫不起眼的下人又半点不引人注目地离开了毓园。 直到时辰近午,在金陵城附近像没头苍蝇一样找了一夜的叶知秋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顏府,一直守在院门口快急成疯子的香秀一看到她的出现便飞也似的扑上去,然后哭丧着脸报告主子大少爷已经回来了,似乎暂时还没有起疑。 本来已经累得垂头丧气的叶知秋回房看到床上正熟睡着的夫君,精神一下子就得到了恢復似的,她轻轻将头靠在床沿,双眼贪恋地看着那张一辈子也看不腻的脸,心满意足的笑了。 虽然还没把事情解决,但起码这个时候他能这样安稳的休息半日,也算是她的功劳不是吗? 「这么快就从扬州回来了?」枕上传来低沉的声音。 「呀,我吵醒你了吗?」叶知秋讶异的撑起上半身,下一刻便被抓到那堵厚实的胸膛上趴住。 「唔……」 缠绵的深吻持续了很久才结束,顏孟曦像隻解馋的猫般双眼闪着饜足的光,「自己醒的。」 「我好想你。」叶知秋侧头窝在夫君的颈间,闭着眼睛说。 顏孟曦一隻手在妻子头上轻轻抚摸,一隻手紧紧搂住她的身体,「想我却不在家等我。」 「我没想到你今天就回来。」 「事情办完,自然就提早回来了。」他的声音仍是懒洋洋的。 「也好,那你就多休息,我看你好像还是很累的样子。」她心疼的说。 「是很累,」顏孟曦手掌在她背上滑动,「上来陪我一起。」 「可是我,」叶知秋在心中挣扎了一番,「我可以先出门一下吗?」安郡王给她一天的时间,她不能放弃啊。 「你还有事?」顏孟曦也重新闭上眼睛,好像又想睡了一样。 「我想让香秀陪我去买点水粉。」老天保佑夫君千万别问她家里已经有那么多这种东西了为什么还要去买? 「喔。」 「反正这种地方你们男人也不感兴趣,不如你在家等我,我晚膳前一定会回来的。」 「你确定?」 「确定。」 「那你去吧,我再睡一下。」 换了身衣服又胡乱吃了些东西之后叶知秋领着香秀再一次出发去找那个缩头乌龟,然后那个不起眼的下人又再一次被叫到了顏孟曦的面前。 「有人跟着那小子吗?」 「回大少爷,因为怕被大少夫人发现,我们只派出去一个人跟着,所以没人跟珃少爷。」 「那就去找五房的管事,限他两个时辰内把人找出来交给你,然后你马上把他丢到大少夫人面前,越快越好。」 「是。」 【第八章】第二回 本来以为胶着难解的事情突然顺利得出乎意料,不仅顏珃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连重回郡王府之后安郡王也变得好说话很多,不再提报官也没有狮子大开口。 幸好顏珃也真心实意的道了歉赔了不是,居然进去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圆满将这样棘手的事情解决全身而退。 「你小子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呢。」千恩万谢从淮府大门出来的叶知秋终于能把心完全放了下来,浑身散了架似的坐进马车里,她强忍着睡意说道:「以后再敢胡来,我可不救你了,还有,这事绝对不可告诉你大堂哥。」囫圇说完最后一句便两眼一闭跟周公下棋去了。 也许是有最爱的人相陪,也许是烦心事都没了,在连续没有胃口好几天之后叶知秋这一顿晚膳吃得特别香,且多。 「大少夫人,您这是第几碗了啊?」香秀掩着嘴躲在主子身后笑道:「您不怕待会站不起来吗?」 「今天的菜好吃嘛。」叶知秋也顾不得丫鬟们的偷笑,反正又吃不垮顏府的,她堂堂一个大少夫人客气什么。 顏孟曦也在笑,不过是纯粹开心的笑,他喜欢看妻子这样单纯放松的一面,更希望她能吃得再丰盈一点,现在看着还是太瘦了,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吃多少都可以,就是当心别把舌头吞进肚子就行了。」他一本正经的提醒。 一屋子的下人终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少夫人嫁进门之后毓园气氛比从前实在好太多了,现在其他院子当差的僕人都好羡慕他们。 在又喝完一碗黍米百合羹之后,叶知秋终于放下了碗和匙。「呼,好饱啊。」 「休息一下我陪你去散散步,」顏孟曦摆手让下人们开始收拾桌子,「外园的桂花开得正好,晚上没那么热了可以去走走。」 「好啊。」叶知秋开心的站起来走去拉夫君的手臂,「边走边休息,现在就去。」他们成亲以后好像还从来没有到大园子里去玩过,现在也不怕遇到长辈,正合她心意。 「这么心急?」顏孟曦顺势起身还来不及站稳整个人便已经被拖往门外。 「突然好想闻桂花香,其他人不许跟着。」她的声音雀跃无比。 其实哪里是什么急着赏花闻香,而是过门一月有馀,除了睡觉的时候他们始终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叶知秋怎能不珍惜。 「原来这里晚上这么美。」在一片并不大的池塘旁,沿着曲折的小路每隔几步便立着一隻半人高的灯柱,烛火从绢纱灯罩中朦朦胧胧的透出光来照得石径上银光闪闪的。「白天走过这里都没发现这些小石子会发光呢。」 顏孟曦小心地牵着妻子的柔荑,生怕她因为把注意力都放在看石头上而摔跤,「大多数是贝壳,也有些不值钱的碎宝石。」 刚才还走得十分轻快的脚步停了下来,「宝石?你们居然拿宝石铺路?」这家人真的不怕天打雷劈吗? 「都说了是碎宝石,做完首饰摆设割下来的部分,放这里总比扔掉好吧?」顏孟曦无所谓的说:「我也不可能命令府里不许添置新玩意,这样处理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是是是,是我少见多怪。」叶知秋长长叹了口气。 顏孟曦只是笑,又走了几步便把妻子带到一张石凳上坐下,「这里风最大,花香最浓郁。」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叶知秋仰起脸深深吸了一口芬芳的空气喃喃道。 「张九龄的诗。」顏孟曦忍不住抬手抚过眼前这张细若凝脂的娇顏,「秋儿,你好美。」 就算已经这么亲密了,听到这样的讚美叶知秋仍是红透了双颊,她秋水般的目光望着夫君,双手有些虔诚的捧在他的脸侧道:「可在我心中,你才是最好看的。」 「男人要什么好看。」顏孟曦失笑间也把自己的双手覆在其上。 「但你就是好看嘛。」天下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了。「这叫情人眼里出潘安。」 「那你是我的西施囖?」顏孟曦低头,与她额鼻相抵。 「我是你的女人。」生平第一次,叶知秋主动献上自己的吻,这辈子她都只为他所有。 双臂自然的滑到到妻子纤细的腰上收紧,浅啄即刻转为深吻,她是他的,永远都不会改变,几乎让人窒息的力度代表着他的决心,谁也不能撼动。 两人之间浓得化也化不开的深情似乎连上弦月也看得害羞起来而躲进了云里去,但新婚的生活本来就该是这般甜蜜的啊。 捨不得结束的独处之夜直到接近子时,累了一天一夜的叶知秋终于敌不过体力的透支靠在夫君肩上沉沉睡去,脸上还掛着满足的笑。 「大少爷。」弯月再次夜空高掛时,脚步无声的人影投射在桂花树下。 「说。」顏孟曦小心把妻子移到怀里单手抱牢,并示意久候多时的秦世忠把他早就吩咐准备好的轻丝披风交给他。 「安郡王要的那两件东西早些时候都送到淮府了。」 「王爷还有说什么吗?」细心把披风盖好之后顏孟曦才打横将人抱了起来往毓园的方向走去。 「安郡王说这次是看在大少夫人的面子上就算了,也恭喜您娶了个好妻子。」秦世忠跟在他身后小声的说。 「哼,他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己违背了王爷不得私自入民间市场的规矩,当然不敢报官自曝其罪。」顏孟曦冷哼。 「说得就是,居然还趁火打劫要了您最喜欢的两件古玩。」 「身外之物给就给了,」顏孟曦倒不在意这个,「只要他让少夫人做了这个人情,也算值得。」 「是,以后各位少爷小姐们自然会更加尊敬大少夫人。」秦世忠心里不得不佩服主子的良苦用心,也打心底里羡慕这样的鶼鰈情深。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们几个谁都不许再提。」顏孟曦说完,就迈大步子把秦世忠甩在了身后,今晚他们终于可以安心休息了。 【第八章】第三回 度过了嫁进顏府的第一个中秋,忙得不可开交的叶知秋才总算得到可以待在院子里喘息的机会,过节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而像她这样每件事都要操办的大人真恨不得一年到头都是寻常天。 祭祖、採办、设宴、分发节礼,任何环节都需要她亲力亲为,要体面要合制还不能出错,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其中压力可想而知。 谁说中秋是团圆夜,叶知秋跟自己的夫君白天说不上几句话晚膳亦不能同桌,饭后女人们要去放灯茶叙,男人们则换个地方继续觥筹交错彻夜不归,等她再一觉醒来时人又不见了。 「婆婆真的很了不起。」拿着大厨房刚送过来的重阳节菜单,叶知秋叹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这次是长辈们过节,更是疏忽不得。」 「大少夫人,其实您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香秀把一本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簿子放在主子面前的书桌上道:「只要您找大夫来瞧瞧,大少爷肯定会让您只管躺着什么也别做了。」 一隻手不自觉地滑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叶知秋掩不住眼中的喜悦,「就是不想弄成这样才不说的嘛。」整个八月她的月事仍是未至,这绝不会是因为天气的关係,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孩子,恐怕是第一次洞房就中了。 「那您要瞒到什么时候去啊?」香秀觉得一定还是跟主子的时间太短才会好多事情都想不通,女人不是就该在怀孕的时候趁机享受各种特权吗? 「公公要夫君把生意拓展到北方,现在是他最忙的时候,如果他同时还要掛心我,分担家里的杂事,身体如何吃得消。」这就是成亲前父子俩谈妥的筹码,顏家终于不仅仅满足于富甲江南了。 「那您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呀,要真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 放下手里的菜单又把香秀拿来的簿子翻开,叶知秋一边认真看一边说道:「我现在还没有什么不适当然要趁早多做些,我与夫君的婚事好几位婶婶心中都有微词,借这次机会正好跟她们走近一点,所以我才让你去把这几年各房购置珍宝的录本拿来好了解她们的喜好。」 「香秀不明白,您是长房主母,又何必讨好他们。」横竖也不靠他们养活不是吗? 叶知秋却是抬起头来不讚同地轻斥道:「且不说长幼有序尊老敬贤是古礼,就算为了你家大少爷着想,难道我不该尽量让他回来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一片和乐之气?这可是夫君的家啊。」 「是香秀糊涂了,大少夫人勿怪。」其实说到底,主子就是一门心思为大少爷好才会这样心甘情愿的操心。 「待会你随我去东市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意可以买的。」叶知秋合上本子,决定还是亲自出门去挑选一下送给各房的礼物。 「那大少夫人要不要去尝尝绿柳居的小笼包?」香秀一听要出门眼睛都亮了。 「你想吃?」叶知秋打趣道。 「哪是啊,」香秀急忙否认,「是想让您肚子里的小少爷吃,多吃一点才能快快长大嘛。」 「我看你是从小待在毓园里,嘴也跟着你家大少爷养刁了,金陵城哪里有好吃的你都知道。」叶知秋小心的站起来,整了整裙子道:「还不快吩咐备轿,当心口水都流出来了。」 一说到要出门两人都来了精神,女人就是爱逛街。 可谁曾想到她们连个小笼包的影子都没来得及看到,就又有新麻烦找上门来,真是一刻都不得间。 「大少夫人,玉芬小姐来了。」聊得开心的主僕俩正要走出房门,院里的另一个丫鬟小娟便进来稟报道。 「八叔家的大小姐找我?」叶知秋感到十分疑惑,这位堂妹因为外公家背景相当雄厚而在府里向来清高自傲,在这之前从来没有私下跟她单独说过话。 「在大屋吗?」香秀马上为主子仔细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裙,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后才放心的搀着她往外走。 「玉芬小姐特别交代需要一个隐蔽的地方跟大少夫人谈话,所以小娟只能把她请到映荷楼去了。」 这么一听叶知秋心中就更是狐疑,不过也只得交代道:「那待会你们就都在外面伺候,我自己进去。」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要眼高于顶的顏玉芬找这个自己压根就看不起的大堂嫂帮忙,想必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当叶知秋看到她的时候,如花似玉的贵千金已经哭成了泪人。 【第八章】第四回 「玉芬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她快步上前关切的问。 「大堂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顏玉芬一看到救星来了,身子一滑就跪在了地上,「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你先起来说话,不要着急。」叶知秋急忙去拉她起身,然后用自己的手帕去为她拭泪。 顏玉芬一边抽泣一边重新坐回椅子上摇着头说:「不急不行了,大堂嫂能不能让我娘取消本来为我订下的婚事?我不敢去跟她说,她会打死我的。」 「为什么?」叶知秋皱眉问道:「你与张府三公子定亲已经两年,这次过完年就要完婚了,为何突然要取消?这可不是儿戏呀。」 顏玉芬泪水继续泉涌一般止停不住,她咬了咬下唇才又说:「我,我有孩子了,不能嫁去张府。」 「啊?」有孩子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可能有孩子了?「怎么会这样,对方是谁?」 「大堂嫂别问这个了,能不能请你先说服我娘取消亲事?」顏玉芬抓住叶知秋的双臂慌乱的哭求着。 「这怎能不问呢?」这件事情太大了,关係到顏府与张府两家的顏面,叶知秋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严重的事,「你是自愿的吗?」她小心询问,总要先把来龙去脉捋清楚再说。 「我们是两情相悦的,但对方没有家世我娘肯定不会同意,她一定会让我喝打胎药然后瞒着张家嫁过去,我不要我不要。」顏玉芬喊得像个疯婆子。 「欺瞒肯定不行,八婶要这么做我也不会同意的,」叶知秋看着她那张憔悴的泪顏,心软的安慰道:「至于打胎就更不行了,孩子是无辜的,也会伤害到你的身体,万一出人命怎么办?我会替你去跟八婶谈,你别担心。」 没想到叶知秋这么快就答应了,顏玉芬喜出望外的看着她:「大堂嫂谢谢你,只要你肯出面我娘不答应也不行。」因为没有人敢不听大堂哥的,搞定这一个就等于搞定了大堂哥。 「不过你还是得告诉我对方是谁啊?」 顏玉芬这时候终于找回一点专属于女孩子的矜持,低下头娇羞的回答:「是个姓杨的秀才,我们在庙会上认识的。」 还真浪漫。叶知秋苦笑,「等你休息一会我让下人送你回去。」心中再怎么难办,她脸上却只能微笑着以对。 虽说此事来得突然,但思考片刻之后叶知秋认为这也并非是一件无解的麻烦,不论有多不甘心,自己女儿未婚怀孕保住清誉仍是最重要的,八婶到最后除了妥协也别无他法,最多由顏府出面帮衬,让那个杨姓秀才接下几个赚钱的店铺,让小夫妻俩衣食富足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样一来应该就可以圆满解决了,所以送走顏玉芬后叶知秋还没有特别烦恼。 不过这样平静的心情只维持了半个时辰,等另一个不速之客找到她的时候,叶知秋觉得自己快昏倒了。 「请大堂嫂一定要帮帮我,顏府上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好耳熟的说辞,连跪在地上求她的动作都差不多,只是此刻的对象换成了六房的二小姐顏玉芳。 「玉芳妹妹你先起来慢慢说。」叶知秋自己找好位子坐了下来,她现在很需要。 「大堂嫂能不能说服我爹娘,让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原来顏家的千金们在感情上都是如此大胆,叶知秋叹了口气问:「我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吗?为何需要我替你去说呢?」 「因为对方没有家世,爹娘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她就知道!一家子山珍海味吃到腻,现在都改爱清粥小菜了。「那他到底家住哪里?做什么营生呢?」 顏玉芳倒是比顏玉芬冷静不少,也没有哭得不能自已,只是略带娇羞的说:「他就住在北边城郊,是个还在考学的秀才。」 又是秀才?「他不会刚好也姓杨吧?」叶知秋脱口道。 「大堂嫂怎么知道?」顏玉芳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第八章】第五回 「庙会上认识的?」叶知秋赶忙支臂撑住自己的头,感到一阵眩晕。 「大堂嫂难道认识有诚?」顏玉芳整个人都跳起来了。 「我不认识他,但应该很快就会认识了。」叶知秋很不想问那最后一句,但她不得不问,「你们可有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不用顏玉芳亲口回答,光看她那个又惊又羞的表情叶知秋也知道答案了。 这两个傻丫头不会是遇到感情骗子了吧?可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一次就招惹两个顏府的千金,她决定马上去找对方问个清楚。 「大少夫人,香秀陪您去找那个王八蛋。」问到了具体的地址把顏玉芳劝回去等消息之后,叶知秋便毫不耽搁地准备出门,而香秀也立即迎了上来。 「你听到了?」她可是一个人进的映荷楼啊。 「两位小姐喊那么大声,香秀怎么会听不到。」不让她进去,可没说不让她贴耳朵。 「没有其他人了吧?」叶知秋了悟一笑,她知道香秀一定是因为不放心自己才故意靠那么近的。 「香秀没那么笨,」扶着主子坐进她吩咐备好的轿子之后她又说道:「现在您是双身子了,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也不能一个人去做。」 「那就走吧。」有机灵的香秀陪着,叶知秋也的确安心许多。 能让不止一位见过大世面的顏家小姐心仪的男子自然不会普通,当叶知秋在他那间破旧的小屋子前见到此人时也终于明白了顏玉芬为什么会为了他连名节都不顾,这绝对称得上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 单从外貌来看实在找不出一丝缺点,再加上经年苦读而培养出的文人气质,就是宋玉还魂也不过如此。可再怎么好看,也不代表他可以做那种欺骗姑娘感情的齷齪事啊,但令叶知秋万万没想到的是,真相好像并非如此。 「我与二位小姐萍水相逢,连朋友都算不上谈何相知相许?」一身布衣的杨有诚不卑不亢的面对着这位跑来兴师问罪的顏家主母,眼中丝毫没有畏惧。 「好个萍水相逢,」叶知秋想不到他居然会一口否认,「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坏我两个妹妹的名节?」 杨有诚原本坦坦荡荡的脸上闪过一下痛苦的抽搐,「不论顏夫人相信与否,此事乃是两位小姐一手策划,那晚我被她们下了药,完全是身不由己。」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叶知秋和香秀震惊地面面相覷,这么荒唐的事情实在是闻所未闻,别说很少听到姑娘家如此胆大妄为了,就算她们敢做也不会约着一起做吧? 「杨公子,你这番说辞着实让人难以置信。」虽然从对方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破绽,但叶知秋仍然选择质疑。 杨有诚却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轻蔑一笑道:「杨某人猜想得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介寒门贫民说的话如何能信?」 「杨公子此言差矣,」叶知秋可不服气被这样误会,「今日我来绝不是要用任何权势打压于你,只是这样的真相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我也不可能只凭你一面之词就相信了啊。」 「难道顏夫人对两位顏小姐不是仅凭一面之词?」杨有诚言辞犀利地反问。 叶知秋一窒,是啊,那她又凭什么那样轻易地就相信了玉芬和玉芳的话呢?只因为她们是女孩子,是自家人? 「那你可有证据?」于是她决定先推翻预设的立场,重新弄清楚这件事。 杨有诚颓然垂目道:「没有。」 「这就很难办了不是吗?」叶知秋语气放缓道,「你拿不出证据,可玉芬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不论说到哪里去,你也理亏了。」 「什么?」前一刻还在垂头丧气地杨有诚闻言突然将头抬起,额冒青筋的大吼道:「她有孩子了?」 着实被这声大吼吓了一跳的叶知秋及时被香秀扶住身体,「你还不知道吗?」 「不,不,」杨有诚脸色惨白步伐不稳的连退几步,「她有了孩子我岂不是必须要娶她了?」 「难道你本来还想不负责任吗?」就算没有孩子,睡了人家姑娘他居然妄想就这么算了? 「我与两位千金并无任何感情,为何要娶?」 「可她们毕竟已经与你有夫妻之实了呀,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 「她们是顏府千金,即便如此也定会有许多人家愿意攀附,」杨有诚冷笑道:「说来说去,顏夫人此来的目的仍是代她们来逼杨某人,本来我已做好最坏打算,想安置妥当高堂之后便去顏府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娶亲一事绝不就范。」 他竟然寧可死也不愿意娶玉芬和玉芳?叶知秋这下真的是没辙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还能不信杨有诚吗?但是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让这个人去死,那顏府跟强盗土匪有什么两样?又不是开妓院的还要逼良为娼。 叶知秋扶着腰坐了下来,边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边道:「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该如何处理此事。」 「顏夫人愿意帮忙?」杨有诚从绝望中抓住了一丝希望。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这个忙,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死在我面前,」叶知秋放下手认真的看着他说:「顏府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讲道理,在事情彻底弄清楚之前我也绝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既然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希望你可以承诺在我做出决定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我会尽快给你一个结果,到时候你再来决定要不要接受,如何?」 「但听顏夫人的安排。」杨有诚双手作揖,满眼感激道。 离开杨家叶知秋坐在轿子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让两个堂妹对她说实话,可绞尽脑汁思来想去也没有个好主意,她究竟该怎么办呢? 进了城门,香秀靠近轿窗问道:「大少夫人要直接回府吗?」 「当然不是,咱们还要去置办礼物不是吗?」有了新麻烦,也不能不管旧问题,她只能一个头两个大,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了。 「那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都说一人吃两人补,主子这样一天下来连半个人都没补到可怎么行? 「没那么多空间了,还要赶紧回去找玉芬她们问话。」叶知秋继续思考要如何才能让那两个丫头说实话,她一点都不想才刚进门就认输。 这个身份尊贵的主母当起来,果然是辛苦非常。 【第九章】第一回 顏家也有经营珠宝和古董的铺子,但更偏向于玩票性质所以规模并不大,甚至很大原因是为了方便家里人汰换旧品,他们不想要的到了市面上还有大把人等着要,要不说顏府能做到首富自有其道理呢,不喜欢了的东西也要榨乾最后一点价值,回本一点算一点,实在不能回本的才被铺在路上当石子。 当他们想要买新货的时候,就会到其他那些老字号的店铺去找,其中开在金陵城最中心位置的一间叫九天阁的藏宝楼是眾人心中的第一选择,不论从品质到工艺都是同业顶尖,最受达官贵人的青睞,但也因为如此,每件东西的价格都十分昂贵,即便是顏府各房的主子们也做不到随心所欲地选购,各房例银是拿得不少,但也不到不需任何节制的地步。 「今年在这来挑东西,老爷夫人们可要高兴坏了。」香秀嘟囔着小心地扶叶知秋出来。 「也算是我过门后的见面礼,总是得特别一些。」反正夫君说过让她不必节省。 「咦,那不是大少爷的车吗?」香秀眼尖地看到停在九天阁大门前那辆宽大精緻的马车道。 叶知秋也看到了,瞬间而来的惊喜全展现在脸上,「夫君!」所有端庄稳重一时都被拋到脑后,在顏孟曦面前,她总会变成那个眼中只有心上人的普通少女。 车窗闻声而开,坐在里面正准备啟程的人也意外地望向了这边,「秋儿?」 于是前脚才刚下了轿的大少夫人后脚又上了顏大少爷的车,留下僕人们在外面默默等待,等什么?当然是等他们亲热完囖。 明明是新婚夫妻,却每次见面都好像久别重逢一样,而且几乎都是从一个深吻结束后才开始说话,这虽然是第一次在外面,也毫不例外。 「你怎么会在这?」顏孟曦捧着妻子的脸亲暱的问。 「来办重阳的礼物。」叶知秋双臂搂着丈夫的腰,紧紧靠着他。 「难怪我刚才回家没看到你,」顏孟曦帮她把一缕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还在想又错过了。」 「你回过家了?那怎么这么快又出来?」莫非他还要出远门?否则不会坐这辆马车。 「一回府就收到泽惠王寿宴的帖子,家里生意刚刚在北方起步,不去不行。」顏孟曦歉然的说。 「要去洛阳啊,」叶知秋有些担心的问:「那边这会已经很冷了吧,有没有带够衣服?」 环臂把怀中的妻子抱紧,顏孟曦心生感动,她从来不抱怨自己的忙碌,每次最在意的只有他的身体,「对不起,总是不能陪你。」 「没关係,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相守,不差在这几年。」叶知秋贴心的说,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卸下肩上的重担,「来日方长。」 这番暖心的告白自然又惹来丈夫一记深情绵长的亲吻,他好庆幸能娶到这样的妻子,「我答应你,等忙完这一阵,一定好好在家多陪陪你。」 「好。」叶知秋乖巧的点头,到时候她就可以告诉他那个好消息了。「那我不耽搁你的时间,记得路上别总是饿肚子。」 顏孟曦低笑,磨着她的鼻子道:「已经备了不少乾粮,放心。」 「我下去了。」叶知秋脱出他的怀抱。 「等等,」顏孟曦却又拉住她的手,「你带钱了吗?」 「顏府在城内买东西不是向来都掛账再让他们去府里请款的吗?」之前她都是这么做的啊。 「九天阁可不吃这套,他们向来是银货两讫。」 「啊?我不知道。」叶知秋第一次来这里,也没人告诉她这件事。 从袖中抽出一叠银票放到妻子手上,顏孟曦安慰道:「不怪你,顏府来过的人也不多,大家自然不懂这里的门道。」 低头又见一百两一张的夸张数字,叶知秋已经能淡定以对了,「想来这么跩的九天阁老闆也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他拿这种票钞去钱庄兑银子没问题是吗?」她可没忘记那次被劫时丈夫说过的话。 马车中即刻响起了开心的大笑声,顏孟曦一把将妻子拉回怀中再单手勾起她下巴,眼中尽是趣味道:「原来你真信了」?还信了这么久。 「你骗他们的?」叶知秋马上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什么笑话,亏她当时还庆幸顏孟曦身上带的是巨款。 忍不住在她红扑扑的脸上啄了一下,「秋儿,你真是好可爱。」他又放声大笑起来。 「你事后又没说,我怎么会知道。」叶知秋嘟着嘴反驳,她也没机会拿过那么多钱啊。 「好好,是我不对,不笑你了,」顏孟曦帮她理了理衣服,又在她唇上快速的亲了几下,终于依依不捨将妻子送出车外,「看到什么自己喜欢的就买,钱不够让香秀回去拿。」 这么多还不够?他当自己是来买金山银山的吗?「知道了,你快出发吧。」这么一耽搁,天都快黑了。 虽然被顏孟曦逗弄的时候叶知秋有些脸红,不过这倒突然让她想到了询问顏玉芬顏玉芳的办法,多亏了夫君的提醒,这下子难题迎刃而解了。 【第九章】第二回 在九天阁砸了一大笔钱之后,满载而归的主僕两人匆匆回府用完晚膳,又一刻不停的分工合作,「东西让小盼跟小娟带着大家慢慢搬,你亲自去把玉芬小姐请来,然后……」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咬了好一阵耳朵才分开,「快去吧。」 这下子,看她们还敢耍她。 不过半天时间,再来到映荷楼的顏玉芬发现眼前的大堂嫂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于是她更加谨慎地揣摩着说辞,绝不轻易露出一点破绽让事情功亏一簣。 「玉芬,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将事实告诉我,否则就不要怪我不帮你。」 「大堂嫂,我说的话句句属实,」顏玉芬依然保持着白天那副慌张的神情,「莫非是有诚不想负责任,跟你说了什么谎话?」 「是不是谎话我们先不下定论,」叶知秋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但他的确不想娶你,因为他已经有别的心上人了。」 「不可能,谁?」顏玉芬大声地问。 「你应该知道是谁才对啊,你是跟她一起在庙会上认识杨有诚的没错吧?」 「有诚才不会喜欢玉芳,」顏玉芬气愤的拍了下桌子肯定的说:「玉芳连话都没跟他说过几句,我才不信这是真的。」 「那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趁你不在的时候他们私底下见过很多次了,蒙在鼓里的可是你唷。」叶知秋很满意顏玉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没有慌张,只有愤怒和不甘。 「大堂嫂你被骗了,如果他们真的两情相悦,玉芳就不会用下药这种办法企图拴住有诚。」顏玉芬言之凿凿继续分析,「而有诚会这么对你说,恐怕是受了威胁,他很孝顺,说不定是玉芳拿他娘威胁他了。」 「药不是你下的吗?」叶知秋故作吃惊的说:「你下药的时候可是玉芳亲眼所见呀。」 「她竟然告诉你了?」顏玉芬大喊道:「我就知道她靠不住,说什么共侍一夫都是为了让我配合她而骗我的,混蛋。」 还不等叶知秋再说话,她身后那扇门便啪地一声被大力推开,「你才是骗子,说好只是下药让他以为跟我们发生了那种事,没想到你居然真的那么不知廉耻真的留下来让他碰了,可你想不到吧,就算有了孩子他仍然寧死也不要娶你。」 指着顏玉芬鼻子大骂的正是早一步躲在暗室里的顏玉芳,大堂嫂居然告诉她玉芬已经珠胎暗结,这种手段也太下作了。 「我才没有!」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幕吓到的顏玉芬脱口辩解后急忙捂住嘴巴,但已经来不及了。 「好极了,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由我做你们的帮手好达到目的吧?」吃准了叶知秋在府里还没站稳脚跟,为了急于对每个人表现诚意就可以任她们予取予求。 「这都是玉芳的主意。」顏玉芬心一横决定先撇开自己,「她说这事就算杨有诚再怎么解释,大堂嫂也不可能站在外人那边,只要我们一口咬定就不会有问题。」 「明明是你说的只要把事情弄得越复杂越急迫,大堂嫂就会为了顏家的名誉尽快掩盖此事,」顏玉芳也不甘示弱的反击,「谁知道你居然会编出假怀孕这种谎话,我再不要脸也说不出这种话来。」所以她才会在听到叶知秋这么说之后没有怀疑这是顏玉芬的计谋之一,她们可不是这样对的词啊。 而顏玉芬为什么要擅自更改与顏玉芳商量好的脚本,很简单,这样一来叶知秋才会对她更加偏袒,毕竟她身上还有一个婚约要解决,如果不多佔一个优势说不定会变成杨有诚的小老婆,她才不要。 「那么现在你们两个还要坚持我去为你们逼婚吗?」叶知秋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一切都按她想的那样顺利展开了,「杨有诚虽然出身寒门,但你们并没有资格这样强迫于人。」 「娶了我们对他有百益而无一害,他凭什么不愿意。」顏玉芬不服气地说:「还是大堂嫂是为了给我们个下马威想要故意阻止?」一个顺水人情而已,求到她帮忙是看得起她,她居然在这里搬大道理教训她们,有没有搞错? 「就是啊,只要拿出足够的钱,我才不信他会不愿意。」顏玉芳帮腔道:「照他那样慢慢读书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功成名就,男人读书不也就是为了黄金屋,那又有什么区别。」 「我懂了,其实一开始你们就不认为杨有诚会拒绝,在你们看来最大的问题是叔叔婶婶们会不同意,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推长房出来向他们施压,然后出钱?」在这些堂弟堂妹的眼里,银子真的可以买到一切东西,哪怕是人命和爱情,这种认知实在是太可怕了。 「大堂嫂没有必要反对不是吗?我们是一家人啊。」成全妹妹的愿望有哪里不对? 「但这样会让顏府在张府那边失信,会让你们的爹娘误会我不想让你们嫁到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去,这些你们都没有考虑过吗?」 「张府又不如顏府有势,他们也不能怎么样。」顏玉芬不屑,那些小事有什么可值得考虑的。 「自然杨有诚的意愿就更不重要了,反正只要你们想要,所有人就都该来满足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想的吧?」 是。顏玉芬顏玉芳在心里同时想,但她们还没有笨到嘴上承认,「这件事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大堂嫂肯出面的话便能皆大欢喜。」 是唷,只有她们两个欢喜,其他人就活该倒霉,尤其是叶知秋。 「我不会同意的,」不想再听这些目中无人的言论,她决定马上结束这场闹剧,「从今天起你们最好安分的待在府里,特别是玉芬,老老实实等着出嫁,我可以替你们瞒下来不让两位叔叔两位婶婶知道,下不为例。」 「不行,」顏玉芬急了,拉着顏玉芳走到叶知秋面前居高临下的说:「大堂嫂不能不答应我们。」 「我凭什么不能?」谈不拢想要耍赖不成? 「你别以为嫁了大堂哥就可以一手遮天,」顏玉芬咬牙切齿的说:「顏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那你去找可以为你们做主的人帮忙,不送。」叶知秋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 顏玉芬刚要发作就被顏玉芳拉住。「你就不怕我们去找大堂哥?」 叶知秋眉头一皱,「你们能不能不要总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他。」这下她终于觉得生气了,她早就决定过不许府里任何人拿生意以外的事情去打扰丈夫。 「哈,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顏玉芳自作聪明的撇嘴一笑,「大堂嫂这样坚决的阻止我们嫁给有诚,莫不是自己生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一语惊醒梦中人,顏玉芬也睁大眼睛指着叶知秋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死活不愿意帮忙,又不敢让我们告诉大堂哥这件事,你更不要脸。」 她们以为世上所有女子都跟她们一样是花痴吗?见到一个好看的男人就会爱上?叶知秋用最后一点耐心忍下脾气沉声道:「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顏玉芳冷哼一声恶狠狠的说:「当然知道了,像你这种小户人家出生的女子,不知廉耻也不意外,只不过没想到才刚嫁进来就按耐不住,大堂哥要是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绝对会死得很惨,包括你们整个叶家。」 她们居然敢倒打一耙,不知廉耻的难道不是这两位设计害人的千金大小姐吗? 「要怎么想是你们的事,现在你们给我出去,我要休息了。」叶知秋对她们仅存的最后一点惻隐之心已经消磨殆尽。 「我们会走,等大堂哥回来就有你好看的。」顏玉芬和顏玉芳抬高下巴袖子一甩便要离开。 「站住!」声音自她们身后传来。 「怎么?怕啦?」现在求她们可来不及了。 「我最后警告你们一次,如果让我知道你们去打扰夫君,一律家法伺候绝不姑息。」叶知秋鏗鏘有力的说。 「哼,收起你的虚张声势,想想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她们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九章】第三回 是夜,站在新房窗边凭栏望月的叶知秋抚着肚子独自沉思,当初尚未成亲之前,夫君告诉她议事厅太脏时她还疑惑为什么他竟然连自己家都那般嫌弃,而直到今日发生的事才得以让她有所领悟,这样的形形色色乌烟瘴气恐怕他是从小看到大,包括底下的六个弟弟为什么那么排斥住在家里的原因应该也是一样,区别只是他们可以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但顏孟曦却逃不掉。 锦衣玉食有什么好?如果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寧可选择粗茶淡饭,相比起来在娘家的日子单纯快乐多了。 「大少夫人,已经四更天了您早点歇息吧。」香秀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叶知秋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吹熄蜡烛,她无精打采的回道:「知道了,明天谁都不许吵我,我要睡个够。」她需要养足精神才有力气再去面对那些丑恶的东西。 「是。」 在顏孟曦娘亲过世之后,十房妯娌夫人一直轮流掌管顏府内务,不过因为人多除去共同掌事的正月和七月之外,每人一年也只得一次机会过过当大主母的癮,那个时候都自然会为自己那房谋取各种好处,而其他人也很默契的看破不说破,互相寻个方便对彼此都有利。 可现在长房新媳进门了,而且不是她们极力推选的人,大家当然存着一肚子脾气等着要发洩,而这个顏孟曦不在的重阳节就是大好的机会。 那作为公公又是长房大老爷的顏正雄管不管?他没空管。好不容易卸下千斤重担的他早就跑了个不见人影,说要相邀老友遍访名山大川,逢年过节的也不用惦记他,他可来不及每次都回,由此可见几个儿子那么爱翘家根本就是遗传。 这么一来,无依无靠的叶知秋欺负起来就更没什么好需要顾虑的了。 「你们不担心她之后跟瑾儿告状吗?」二夫人最稳重,略有担忧的问着同桌的弟妹们。 「事后翻账死无对证,瑾儿就算信了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再当面与我们对质,说到底我们还是长辈,怕她做什么。」八夫人不在乎的说,玉芬私底下已经告诉她被大堂嫂无端训斥的事,她一定要为宝贝女儿出口气。 老爷们坐一桌,夫人们坐一桌,重阳家宴上唯一能跟长辈坐在一起的只有叶知秋一个,等她一落座酒席便正式开始了。 「这菜色真是一次不如一次,」六夫人装模作样地放下筷子叹气道:「中秋那晚大哥在我不好说什么,怎的今晚又是这样,几十个碗碟我硬是不知道从何夹起。」 这种话当然是抱怨给决定菜色的主办人听的,所以叶知秋想不搭理也不行,她只好恭敬回道:「六婶真是顾全大局,这重阳菜单已经延续到第四年了您都隐忍不发,知秋失察,不知道您的口味实在该骂。」 身材富态的六夫人圆润的脸庞上抽了一下,去年重阳还是她办的席,这不等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菜单相同可不代表食材相同啊,就拿这个蟹来说,个头明显就不如去年的大,是不是厨房採办的时候以次充好而你也没有盯紧他们呢?」她伸着一根胖胖的手指头指着眼前那盘秋蟹说。 「还有这羊肉也是,」看到敌人似乎不太好对付,八夫人也从旁帮腔道:「一股膻味我坐这么远都闻到了,难不成厨房换人了吗?这可是我进顏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 「知秋啊,顏府不是普通人家,那些粗枝大叶敷衍了事的标准可是行不通的喔。」四夫人也接着发难,她知道最年轻那几个弟妹肯定不敢出声,她们这边第一仗绝不能败。 早就知道她们会拿自己的出身做文章,叶知秋也不动气,只是站起身来双手高举手中的杯子道:「今晚让婶婶们扫兴是我的不是,知秋向各位赔罪,以后一定多多请教长辈们,避免再错。」说完浅浅喝了一口杯中茶水才放回桌上。 「你怎么没有喝菊花酒敬我们?」坐在她旁边的二夫人看了一眼她的杯子质问:「这可是最基本的礼貌你都不懂吗?」 终于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主子被这么对待的香秀忍不住抢话回道:「大少夫人近日身体不适,不能饮酒。」 「大胆!」二夫人回头瞪了一眼,「不懂规矩的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平日没人教吗?」 「香秀,向二夫人赔罪。」叶知秋沉声喝道。 主子一开口香秀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错的,但能为主子挡一下她心甘情愿,「香秀莽撞冒犯,请二夫人责罚。」 「好了好了,过节是高兴的事,吃饭吃饭。」这么一来,动静终于惊动到不远处老爷们的那一桌,三夫人眼力好最先注意到,再闹下去她们可就有人证了。 立即领悟意思的几位夫人都停了下来,桌上终于能安安静静吃一会饭了,天气渐凉之后叶知秋的胃口也变好变大了许多,比起心里还在琢磨有的没的那些人,她吃得特别香。 「真羡慕你们这种小户人家出来的姑娘,不管什么菜都吃得进去,」跟八夫人最要好的七夫人假惺惺地掛着一脸慈爱的假笑,「我那几个丫头小子小时候要是能像知秋这般好养活,就不用我这个做娘的一到用膳时间就伤脑筋了。」 埋头吃饭她们也有话说。叶知秋心中叹气,只得再一次放下筷子抬头回答她:「娘家贫寒,自小没有机会做什么大学问,除了跟先生认几个字外,也只得念些‘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类供童稚小儿学唱的浅诗,跟堂弟妹们根本没得比,让各位婶婶见笑了。」 【第九章】第四回 这个新妇确实厉害,最有学识的四夫人忙出口缓颊气氛道:「真不愧是瑾儿自己挑的老婆,这喜欢用诗词反驳别人的习惯可学得像模像样的,要是欣赏古玩的品味也能学到的话,倒不担心再收到那些不太理想的礼物了,」她边说边抬起右手腕晃了晃戴在上面的翡翠鐲子说:「虽说这是你的一番心意,但这水色却不尽如人意,戴或不戴都叫人为难。」 明明都已经高高兴兴的戴上了还好意思说什么为难,为难不会在收到的时候拒绝吗?立在主子身后的香秀心里真是快骂翻天了,一桌子全是没事找事,这敌意来得未免也太过明显。 叶知秋倒没有她那么生气,始终像事不关己一样不为所动,她认真地点点头,「四婶的话知秋万分同意,想来那九天阁也是名过其实,往后我绝不会再去那里挑选礼物,花银子事小,惹了长辈们不高兴事大,这教训我一定谨记。」 这次的东西都是在九天阁买的?几位夫人纷纷重新检视了一番白天才收到的各式节礼,有些是手鐲,有些是项链,也有簪子和耳环,怪不得拿到手里感觉就是不同以往,原来全是货真价实的上品。 她刚说什么?往后都不去那里买了?那怎么行! 「四嫂这话可言重了,」九夫人最爱珠宝首饰,爱不释手的摸着胸前那串珊瑚项链对叶知秋展开笑脸道:「依我的眼光看,知秋的品味可不输瑾儿呢,我喜欢。」下次回娘家,她可有得炫耀了。 「九婶喜欢,四婶不喜欢,这下我也难办了。」叶知秋状似困扰的皱了皱眉。 「那还不简单,以后我们的东西仍是去九天阁买,你四婶的再另外找地方不就行了。」别怪她倒戈得快,这是真心骚到她的痒处了,之前为了想多买几件九天阁的头饰她跟丈夫差点吵翻天,这机会不抓牢就没啦。 「知秋多谢九婶赐教。」叶知秋喝了口茶,顺便抬袖掩去嘴边的笑。 「九弟妹真是智多星啊,主意出得就是快。」四夫人咬牙切齿地斜眼过去,她要是再帮嘴就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这么多人围攻一个也佔不了上风,大家哪还有心思吃饭,食不知味的扒着碗里的菜又不敢贸然出击,反而把自己搞得如坐针毡,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叶知秋,喝下一小碗应节气的羊肉麵汤,又夹起一个漂亮的花糕,重「羊」登「糕」她就算好好过完节了,希望肚子里的宝宝也能吃得开心。 就在所有夫人们决定今晚不宜再战之后,眼色使来使去也得不到回应的八夫人终于决定破釜沉舟一次,不是不想喝酒吗?她今晚偏要这个小媳妇喝到难受不可。 于是她先示意自己的贴身丫头把酒斟满,又站起来亲自把杯子拿到叶知秋的眼前,笑里藏针的说:「几位婶婶今天想必是有些醉了,说了一堆不合宜的话吓到你了吧?八婶亲自过来给你赔个不是,这杯酒可无论如何一定要喝喔,不喝可就太不给八婶面子了。」 只要她喝下第一杯,她自有无数的理由让她喝下第二杯第三杯喝到她失态喝到她吐为止,到时候看她还怎么伶牙俐齿。 叶知秋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不能喝酒,也可以马上宣佈这个消息让所有人再也不敢找她的麻烦,可她就是不愿意让其他人比孩子的亲爹先一步知道这件事啊,这种想法本没有错,问题是眼前情势所逼不得不讲了,香秀在后面急得头上冒汗,被迫站起来的叶知秋也盯着酒杯想不出化解之法,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尷尬的僵持着。 终于就在几十双眼睛盯着使她不得不决定放弃那份坚持的时候,肚子里的宝宝轻松的帮娘亲解了围,胃中突然一阵没来由的翻涌,没有经歷过这种感觉的叶知秋来不及转头也来不及捂嘴,朱唇一开便「呕」的一声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在了离她最近的八婶身上,那还是她为了过节专门新製的苏绣裙呢。 这下子如她所愿,叶知秋不用喝就吐了个爽。 下一刻便嘈杂起来的饭厅里训练有素的丫鬟们赶紧各司其职为主子收拾善后,好不容易在香秀的伺候下才止住反应的叶知秋脸也吐白了。 刚才始终没有说话的五夫人最先走过来关切,这种情况有经验又细心的女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快扶大少夫人回房歇息,我这就叫大夫过去。」 「五婶不必费心,我自己知道的。」叶知秋坐在椅子上小声的说。 「你知道怎不早点告诉大家?」五夫人拉着她有些冰凉的手不讚同地问。 「我想先告诉夫君。」虽然现在已经又多了个人知道了,唉。 「原来如此,」五夫人表示理解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那我就先去跟二嫂说别急着叫大夫,瑾儿应该快回来了,我们等你好消息。」 「多谢五婶。」叶知秋感激不已,她没想到原以为会最不喜欢自己的五婶竟是第一个站出来帮她的人。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五夫人把嘴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我早该亲自去毓园登门道谢的。」 叶知秋知道顏珃还是把事情告诉自己的娘亲了,于是她抬眼摇头道:「那是我应该做的,是我的责任。」 「我相信你一定会当好这个主母的。」美丽大方的五夫人对她笑了笑,然后对候在一旁的香秀吩咐,「让大少夫人先坐我的轿子回园,我知道你们是散步走过来的,现在夜深了可吹不得风。」 「是,五夫人。」香秀小心翼翼把主子慢慢扶起,「香秀回去就马上再为您重新备轿。」 「我不急,各位夫人还要再坐坐呢。」瞥到二嫂三嫂已经朝这边过来,五夫人立刻转身迎了过去,帮不上什么大忙,丫头的这点小小心愿她还是能尽量满足的,也不过就是巧言骗过大家一两天罢了。 虽说不能吹风,但坐在轿子里也不完全是密闭状态,清凉的夜风徐徐,叶知秋那股恶心的不适感才终于完全被压了下去,不能再瞒了,现在只盼望夫君能早日回家。 「五夫人真好呢,怪不得吃饭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说,原来一早就跟其他几位不是同伙。」香秀高兴地跟着轿子说道。 「什么一伙不一伙的,不许你这么议论各位夫人。」轿中传来训斥声。 吐了吐舌头,香秀撇撇嘴回道:「是,香秀又说错话了。」 「明天你陪我到映荷楼挑件东西送五婶,算作今日的谢礼,还有八婶那边也要选个赔礼。」 「大少爷平时总往映荷楼放好东西果然是有先见之明,这样您才方便在府里随时做人情啊。」拿出来一些也好,不然只进不出恐怕要不了几个月映荷楼就要塞爆了。 「就你话多。」 「香秀陪您解闷嘛。」这可是大少爷吩咐的。 「是啊,没有夫君的顏府真的是够闷的。」叶知秋有些洩气的说。 她好想他。 【第十章】第一回 有五婶尽心替她挡着,叶知秋得以躲在毓园安心适应着身体的新阶段。从那晚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孕吐之后,这种现象就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尤其是在早晨和饭后。这一日她好不容易结束乾呕漱了口躺下后不久,昏昏欲睡间便感到有人从她侧睡的身后抱住了自己。 「吵醒你了?」顏孟曦明显感觉到妻子将后背紧贴过来。 「在等你。」叶知秋温柔地说,语气中是藏不住的喜悦。 顏孟曦让自己的吻像雨点般落下,从妻子的脸侧开始细细亲到肩颈,一吋也不放过,同时抚摸着妻子娇躯的手由下而上由缓而疾,当越来越急切着想要索取一切的手掌碰到那团柔软高耸时,他终于发现了一些跟记忆中不同的感觉,陌生的触感使他讶异地扬起一双浓眉,「你好像变丰盈了?」 他小心翼翼的选择措辞,绝不是在嫌她胖。 听出丈夫意思的叶知秋低低一笑,握住他的大手移到自己小腹上贴住,「因为这个。」 身后静默了好一会,笑意盎然的女人才被回过神来的男人用最轻最柔的力度扶着双肩转了过来,平躺在下的她正好对上那张绽放惊喜的脸,双眼中像是在发光。 「你有了?」 叶知秋轻轻頷首,「还没找大夫诊脉确定,但八成没错。」 「香秀,马上去请大夫进府。」顏孟曦高声朝门外吩咐道。 「是,大少爷。」一直候在门外的香秀开心地应声,提心吊胆地伺候主子这么久总算可以找大夫来了。 经过当了半辈子御医现在又专职为顏府看病的邢大夫亲自确认,好消息终于就此落实,而且大少夫人身体康健,一切都很好,顏孟曦要当爹了。 「可有还需要特别注意之事?」临送走邢大夫之前,他仍是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 「大公子儘管宽心,老夫会不时进府为大少夫人诊脉确保母子安康直至平安生產。」头发花白的邢大夫肯定的保证道。 「那,可以出门吗?」顏孟曦担心的看了一眼靠坐在床上的妻子,她刚才又吐了一通。 「八个月之前只要不是太过劳累颠簸,大少夫人完全可以正常出行,适当走动对母子都好。」 「可秋儿吐得这样厉害也不打紧吗?」他刚真是被吓到了。 「这是正常反应,而且这个阶段很快就会过去,大少爷无须忧虑。」邢大夫当然理解男人初为人父时的各种心情,顏孟曦已经算很冷静的了,「老夫会开个抑制恶心的方子以便能让大少夫人更好的休息。」 「一切有劳,」顏孟曦拱手行礼,「我让香秀随邢大夫去拿。」 等他们都离开之后,叶知秋的双手又被丈夫牢牢握住,「谢谢你,我真的好高兴。」 「我也是,能为夫君生儿育女是我的福气。」看到顏孟曦那样开心她也心生动容,直到此时此刻她那份要做娘的心情才变得真实起来,这可是他们俩的第一个孩子。 「府里所有的事情都不要再做了,顾好自己的身体就是你全部的任务。」他好想紧紧抱住妻子,但又生怕伤到她,只好轻搂住她的肩膀柔声交代。 「大夫不是说让我多走动?」 「我会陪你的,」他刚才问邢大夫那句话也正是为了这个,「虽然不能保证在你分娩之前都一定不出门,但我也不会让你自己待在家里,我不放心。」 「原来夫君的意思是要我跟你一起?」叶知秋高兴的问,托孩子的福,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再不停的分开了。 「对,北方短期内不用再去,只是金陵附近的话你都可以跟着我,」顏孟曦垂目看着怀里笑得正甜的妻子,「不用出城的时候我就陪你待在家里,府里那些杂事你不必再管了。」 这个决定对等着找大堂哥告状的妹妹们来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在撇不开她这个当事人的情况下她们还会按原计划行事吗? 当然会,因为她们早就被宠坏了。 【第十章】第二回 「大堂哥你终于出来了。」在寒竹楼外守了大半天,不得其门而入的顏玉芬顏玉芳一早听到顏孟曦回府的消息就匆匆跑来,但因为寒竹楼不能进,只好拿出这辈子少有的耐心等了这么久,真是毅力可嘉。 「有事?」陪妻子吃完午膳他才出来准备找秦世忠交代一些接下来的安排,看到两个堂妹的出现甚感奇怪,她们能有什么事需要找到他头上来。 「大堂哥,有些话我们知道不该说,但事关重大我们不能不说。」顏玉芬一副壮士断腕的样子。 「我很忙,不要绕弯子。」顏孟曦将手背在身后等着听她们要告诉自己什么天大的事,难怪院子里丫鬟下人们都站得那么远,看来她们是准备多时了。 顏玉芳了解大堂哥的个性,知道再好的措辞也不如直截了当来得更能取得他的信任,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镇定的说:「我们有证据,大堂嫂跟其他男子有曖昧。」 「是吗?」顏孟曦深邃的眼神淡淡扫过两个堂妹的脸,「谁?」 「一个姓杨的秀才,家住北门郊外,」顏玉芬看到大堂哥的反应似乎并没有不相信她们,忙回话道:「您只要稍微去打听一下就知道,那可是个出了名的美男子。」 「证据呢?」语气依旧平静如水。 「我们问过他家的左右邻居,都证实不止一次看到大堂嫂常常深夜去找他。」 「你们又怎么会知道的呢?」 「我们是有一次逛晚市回来,无意看到大堂嫂带着香秀一个人偷偷从后门出去,连轿子都没坐,心里起疑就等在那里,」说到此处顏玉芳还故弄玄虚的停顿了一下,「谁知一等就等到了四更天,第二日我们旁敲侧击问她,她竟完全没说自己曾经出去过。」 「所以我们连续跟踪了大堂嫂好几天终于又守到一回,等她离开那个杨秀才家后我们找了旁边邻居去问,才发现居然是这么回事。」顏玉芬接话补充。 「……」 「大堂哥?」等了半晌没等到对方反应,顏玉芬小心的唤了一声,从表情实在看不出他是怎么想的啊。 「我知道了,」顏孟曦又看了她们一眼,「谢谢你们告诉我,我会处理的。」 「大堂哥最好尽快派人去找那些邻居问问,别让他有机会串供。」顏玉芳心中一喜,看起来他好像挺不高兴的呢,说大堂哥有多么宠爱妻子,看来也不过尔尔。 只要他去找那几个已经被她们拿钱买通的穷人一问,叶知秋就要大祸临头了。谁说这世上钱不能买到任何东西?她们这次就要让那个出身平平的女人得到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好,你们先回去,此事不要再四处张扬了。」 「放心吧大堂哥,我们懂得分寸一定守口如瓶。」姐妹两个带着大功告成的欣喜心情轻快的离开了。 「世忠。」一个个站得那么远,顏孟曦只好扬声高喊。 「世忠在。」大部分时间跟主子都形影不离的人倒是出现得一如既往的快。 「跟账房说以后账本直接送到毓园来,这几个月我都不过去了,另外,」他回头看了一眼寒竹楼的窗户才转过身道:「大少夫人有喜的事先不要透露出去,有人问起就说邢大夫看过只是重阳那晚吃坏肚子了。」 「是,大少爷。」 【第十章】第三回 时隔几个月,他们终于又过回一起去竹山县时那样朝夕相处的日子,叶知秋每时每刻都感到说不出的欢喜,就算只是坐在他旁边像傻瓜一样静静地看着,也是那么幸福。 「你算账好快啊。」不仅算盘打得快,简单一点的账他甚至只用心算就算出来了。 「我八岁就跟着爹学看账本,十二岁开始管铺子,不过是熟能生巧而已。」顏孟曦拿毛笔指了指手边那一大叠簿子,「动作慢就没时间睡觉了。」 「当初还说什么六弟七弟未及冠所以无需承担家业,」叶知秋皱皱鼻头,「那你这又算什么?」 顏孟曦勾起嘴角轻笑,伸出手刮了刮妻子的鼻子,「他们不喜欢,多逼也是无益。」 「你就喜欢吗?」叶知秋急忙抓住他的手,毛笔都没放下要是不小心把她画成大花猫可就难看了。 「那要看跟什么比了,」顏孟曦顺着她的动作将笔放下,身体往椅背一靠,「跟画画比自然是不喜欢,但要跟练武比,我寧可被关在账房。」 「你就这么讨厌习武。」叶知秋觉得好笑,站起来走到丈夫身后开始为他轻轻捏揉颈背,「看很久了,休息一下。」 「嗯,」顏孟曦把头靠到椅背上合起双目,「你这样会累吗?」 「再不动一动感觉我都快成废人了,哪里会累。」真正辛苦的一直都只有她的夫君而已。 安抚的拍了拍肩上的柔荑,顏孟曦轻哄她道:「忍耐一阵子,下月寧波有芙蓉花会,我带你去逛逛。」 「真的吗?」兴奋的小脸凑到他耳侧,「我还以为要等你正好有事的时候才能出门呢。」他竟然要专程带她去逛花会。 逮到机会快速亲了一口送上门来的俏脸,他还是决定不要再忍受妻子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看不到人了,于是顏孟曦站起来把她圈进怀里抱住,「陪你散心才是最重要的正事。」 「那府里怎么办?」她不管他也不管,这个家不会乱套吗? 「来,」顏孟曦让她绕过椅背跟自己一起坐回那张宽大的圈椅上,「主事这些日子以来你觉得最累的是什么?」 「最累的吗?」叶知秋靠在他怀里想了想,「虽说要处理的事情繁杂无序,但其实具体的都是交给下人们在做,要说累也只是心累吧。」尤其是看到那些不太光明正大的一面时。 讚同的点点头,顏孟曦与妻子十指交扣放在她腿上,「所以我一开始就不讚同你揽下这些责任,而相同的理由,你也不愿让我知道你都为我承担了什么,因为看多了那些荒诞演出之后很容易让人对世间的一切感到意兴阑珊。」她想要他轻松,而他希望她快乐。 「你,知道什么了吗?」夫君似乎话里有话。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吗?」他反问。 低头望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叶知秋沉思片刻道:「如果我说,成亲以后我瞒了你一些事情,你会不会很生气?」 「不会。」他回答得又快又肯定。 「可是,夫妻之间不是应该坦诚以待无话不谈吗?」这个答案出乎叶知秋的意料,至少他该先问问是什么事吧。 「这只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可我不这么想。」 「我不懂。」 偏头看了一眼充满疑惑的怀中人,「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大概就懂了。」 「什么问题?」 「那些你瞒住我的事情里面,有没有你害怕我知道,或者说我知道后会影响你我感情之事?」 叶知秋想了一下摇头,「没有。」她不告诉他,本意并不是因为怕他知晓。 「你只是出于某些目的和考量不希望我知道,对吗?」 「是的。」她就是因为怕他烦心,回家不能好好休息而已。 「那么我认为,凡是符合这样标准的隐瞒都不算什么大事,」顏孟曦勾起妻子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坦白说我也有事情瞒着你,但我不认为那就代表我不爱你。」 他说爱她呢,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把这个字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叶知秋抓住这个字晕陶陶的想,至于其他的信息她倒是不那么在意了。 对妻子的心思已经很了解的顏孟曦哪里看不出她此刻表情的意思,忍不住被她逗笑道:「是啊,我爱你,好爱你,那你呢?」她好像也没对自己说过这个字。 叶知秋只觉鼻子一酸,螓首撞到丈夫的胸膛上不禁哽咽道:「我爱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会爱你一生一世。」 听说孕妇容易多愁善感,这可能就是最典型的表现之一吧,顏孟曦像安抚小孩子一样轻轻在她背上拍着说:「不管任何情况下都对彼此信任才是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事,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你不说我就不问,尤其像我们这样的情况,分开的时候那么多,如果见面还要一件件把过去的事情讲给对方听,那别的事也都不用做了对不对?」 一席话让她茅塞顿开。叶知秋每次做主把那些她认为不该让顏孟曦看到的事情挡在外面的时候,都会心虚的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这么做,这种矛盾的心情常常扰得她坐立不安,而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心了,「夫君。」 「嗯?」 「你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夫君。」 【第十章】第四回 听到叶知秋没有怀孕,重阳家宴那晚决定按兵不动的几位夫人又开始不安分了,再加上以玉芬玉芳两个丫头传回的消息看来,顏孟曦这个靠山也还没有完全让新媳妇靠得那么牢固。 这个认知一出,她们尚存的一丝顾虑全消。趁着他难得长时间在家,来找大侄儿聊聊的婶婶们开始络绎不绝登门拜访,除了早就站在叶知秋那边的三夫人和五夫人。 更可喜的是,对于每位夫人对顏孟曦说的话,他的反应都很正常,绝不会为了偏袒妻子就不高兴,于是那些加油添醋的告状越扯越没谱,在她们口中的叶知秋已经快成为一个两面三刀的恶魔了。 好不容易熬过孕吐期的当事人偏偏又进入了嗜睡的阶段,毓园一天到晚都来过些什么客人她也大多搞不清楚,反正有夫君在,她就是想操心也不被允许更是乐得清间。 这么一来,夫妻俩因为某些不好听的传闻而心生嫌隙貌合神离的消息就在府里散播开来,没想到一时风光无限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大少夫人这么快就做回麻雀了,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只要旁边没有顏孟曦在,毓园以外的下人们看到她也不再那么毕恭毕敬,好几房的管事甚至连每日例行稟报的流程也自行省了,顏玉芬顏玉芳带着一堆耐不住无聊的弟弟妹妹天天往外跑,早就把她之前的交代拋到九霄云外。 只可惜杨有诚经过那件事之后也带着娘亲躲了起来,害她们无法再进行第二次谋划,这笔账一样得算到狐假虎威的叶知秋头上。 「大少爷,府里的风言风语都快传到外面去了,您还不管吗?」这次主子的应对连跟随多年的秦世忠也看不懂了,他不可能真的不在乎大少夫人呀。 「随他们去,让他们说个够。」这是顏孟曦不变的回答。 「可世忠不明白,这样做最终还是会伤到大少夫人的吧?」 「我来问你,府里上上下下有多少人是从心底接受了大少夫人,而又有多少人是表面阿諛奉承但心里瞧不起大少夫人的?」顏孟曦面无表情的问着自己的心腹。 「这,世忠不知。」秦世忠老实的回答,就算他在顏府安插了很多亲信,也不可能那么确实的了解这种事情。 「要我一个一个的去确认别说时间精力上会耗费太多,」顏孟曦冷笑一下道:「效果也会不尽如人意,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己说。」 「原来大少爷是想趁这个机会把那些对大少夫人不敬的全揪出来。」秦世忠总算是懂了。 「哪些是带头的,哪些是看风向附和的,哪些是按兵不动但又忍不住想分一杯羹的,时间再长一点通通都会清清楚楚。」 「大少爷英明!」秦世忠不得不佩服。 「到时候下人全部赶出去,主子的话就请到别业长住,」顏孟曦冷声交代道:「至于那些年纪还小的,全关去山上修身养性。」 脾气好的他确实从不正面与人为恶,向来都是釜底抽薪。 而另一边,不论香秀多少次为主子抱不平气到跳脚,叶知秋也毫不在意,因为她相信夫君,而且每晚关起房门来他们夫妻之间恩不恩爱,外人又怎么会比她本人更清楚呢? 「我的东西收拾好了吗?明天就要出发了。」总算可以出去透透气,而且是跟夫君一起,她现在就只在意这个。 「都带着呢,所有您交代的食材锅具碗盏都装进放行李的那辆马车备好了。」不过去趟寧波而已,居然要三架马车,一辆坐主子一辆坐下人一辆载东西,家丁丫鬟带了六个,再加上三个车夫阵仗可真不小。 除了需要谈生意和交际的时候,顏孟曦鲜少这样高调,但他做事向来是有理由的,而且常常是一个举动就顺便解决好几件麻烦,这也是这么多年忙碌生活教会他的一石二鸟法则,没办法,他的时间太有限了。 出城之前,他们先去了趟九天阁,等顏孟曦将一个镶金嵌玉的精美包袱放到叶知秋手中时,她才想起来上次在这里遇到夫君都忘了问他怎么也会在此。 光从材质和上面的绣工看,包在外面的这一层锦缎已是价值不菲,而藏于其中的主角竟然是一件红底对襟敞袖袍子,上面绣满了栩栩如生的鲜花鸟蝶叫人看得眼花繚乱,但最叫人移不开眼睛的则是小巧立领中间的纽扣,虽无金银耀眼,也与底色同为赤色,可就是成为了整件袍子中的点睛之笔。 「前段时间得了块上好的和田红玉,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做什么合适,后来九天阁的师傅说此玉之形宜雕琢成叶状,天气将凉拿来当披风纽扣最好,」顏孟曦边说边握住妻子的纤纤玉指轻轻滑过那颗已被琢磨过的玉,「你喜欢吗?」 「好像繁花似锦的天地间突然飘下的枫红,又轻盈又有润泽。」 「这是我找了好久的一叶知秋啊。」顏孟曦侧顏欺近,在妻子耳边一语双关的说。 看到纽扣的第一眼,叶知秋就知道这是夫君特意用她名字订做而成,她轻叹一口气把头靠在顏孟曦肩上,「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因为你值得。」他用双手环住妻子。 对于夫君对她一日胜于一日的宠爱,叶知秋不知道自己还需要适应多久,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原来九天阁也做衣裳。」 「只要出钱,他们什么都能做。」区区一件披风又算什么? 「钱,真的是个好东西。」叶知秋盯着手中仍在摩挲着的玉釦微微出神,「可我为什么又看到那么多人因为有钱而烦恼?」 「因为有太多人把钱当成慾望的工具,却又忘记了钱有限而慾无穷。」顏孟曦勾起妻子下巴道:「府里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叶知秋轻轻摇头,「我不怕为你受委屈,而且这些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我已经活得很幸福了。」 「那就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顏孟曦重新抱回她,「想想这是我们成亲以后第一次出来玩要专心一点,其他的烦恼就丢给我便是。」 这不是叶知秋所乐见的,但在这种时候她知道没有反对的馀地,也许等她平安诞下孩子再来跟他说自己也有为他承担后顾之忧的愿望,她也想用自己的能力去爱夫君啊。 【第十章】第五回 苏东坡有云:「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寧波作为享有盛名的江南水乡最适合喜水喜阳的芙蓉花生长,每到深秋更是姹紫嫣红开遍,吸引无数游客观赏驻足。 人一多自然是客栈挤酒楼挤,连沿街的小摊子都忙得热火朝天。顏家寧波有别业无须烦恼住宿,至于吃饭也不是问题,金陵顏府当家大公子夫妇亲临,谁都可以没有位子他们可绝对不行。 「大少爷,赏花视野最好的这几家酒楼都极力邀请您和大少夫人,都说准备了上好的包厢,实在不知道该答应谁家了。」香秀好不容易从不远处几个掌柜的包围中跑回来向两位主子报告。 「秋儿你来选。」顏孟曦把妻子从马车上抱下来,芙蓉树长在山上最是好看,而这几家酒楼也真的依山而建修得各有特色,能坐在这样的景色之中也的确怡人。 叶知秋还在犯难,她也不知从何选起,却没想到会在此时听到一道遥远记忆中的声音。 「小秋,是你吗?」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妇人两眼放光的看着她,「你都长这么大了。」 「三婶?」叶知秋语气是疑问的但心中却已经篤定,这张脸真是想忘都忘不了。 妇人一听她也认出了自己,更是不再迟疑地跑到他们跟前,一把抓起叶知秋的手高声喊道:「听说你嫁进了大富人家,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了,看看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三婶活一辈子也买不起一件啊。」 尷尬地将手抽出,叶知秋礼貌性的问道:「三婶也是来赏花的吗?」 「我哪是有这种间情逸致的好命人啊,」她夸张的叹了口气,「你三叔的生意在扬州做不下去了,盘完了店拿着仅剩的钱跑到这山上来开了间小饭馆勉强度日,别提了。」 「怎么会这样?」叶知秋心疼不已,那些店里面可也有她家的份呀。 「秋儿,既然是亲戚,不妨就去坐坐吧,要聊什么也方便。」顏孟曦在一旁提醒道。 「正是正是呢,哎呀差点忘记我原本就是来招揽顏大公子这位贵客的,快跟我里面请。」妇人骄傲的在诸多竞争同行羡慕的眼神中领走了一行人,让那些没有关係的只能望楼兴叹。 别说是如今只能守着唯一这个小產业过日子的叶知秋三叔,就是在叶家生意遍及扬州的时候他也不曾有机会接触过像顏孟曦这样身份的人,所以在包厢里显得最手足无措的反而是他这个当东家的。 「小秋,你跟顏大公子习惯喝什么茶?」按理说顏孟曦是他的晚辈,可年逾不惑的叶老闆就是有种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感觉,怎么看都十分难以亲近。 「请三叔帮我那些坐在隔壁的下人们准备一些点心茶水,」叶知秋回答道:「至于我们这边就不劳您费心了,夫君向来不在外面饮食,丫鬟自会打点。」 「但咱们可不是外人啊,要不要品一品我亲手泡的菊花茶?」手里拿着托盘不请自入的叶三婶大着嗓门走进来,把一套茶具放在桌上,「还有些时令水果待会就给你们拿来。」说完又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顏孟曦始终不动,双眼早已看向窗外完全无视屋内发生的一切,只留不知如何是好的叶三叔站在原处,像在等待有人对他发出指令才敢走出下一步似的。 「三叔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既然不是外人就让我们自己动手便是。」叶知秋已经看出夫君是有意要让他们难看才这般冷漠,只好帮他找了台阶下。 「好好,有什么需要再叫三叔,我先去楼下看看。」叶三叔在这样的深秋时节竟也已经满头大汗。 叶知秋看着房门掩合之后又沉默了片刻,才转身走到窗前的位置坐下,与顏孟曦一起看着远处漫山开遍的芙蓉吐艷,才渐渐把心情重新沉淀下来。 【第十章】第六回 「夫君不喜欢他们?」她双手交叠托着下巴趴在窗台上后问。 「司空见惯的嘴脸,看多少次仍是浑身不自在。」他也不转头,只是伸出一隻手去轻抚妻子的秀发,好像在摸小猫一样。 「小时候大哥很喜欢跟着三叔一起玩,三叔也常常买糖糕给我们吃,算是很疼我们,」叶知秋轻轻说道:「可谁知爹过世不久,他就跟其他叔伯们把值钱的铺子都分走了,再后来大嫂生下文儿,我们没有任何经验的三个人忙得焦头烂额,大哥迫不得已只得去求三叔,希望他好歹念在过去叔侄情分一场伸出援手帮我们一把。」 「他没帮?」 「不,他帮了,她让三婶找了个乡下亲戚家的婆子来教大嫂照顾文儿,」叶知秋眼皮垂下道:「一开始说不要钱,可等满百日要离开时,三婶竟然说要我把娘的一个玉鐲送她当谢礼。」 「好个人情债人情偿。」顏孟曦讥笑,这种套路他也见得多了。 「那是我娘最好的一个鐲子,三婶大概等这个机会也已经等了很多年,」叶知秋撑起头来习惯性的用右手摸了摸左手腕,「大哥说什么都不肯给她,于是就又让出了一间铺子。」 她爹曾是叶家几兄弟里面生意做得最大的一个,但过世之后辛苦一生建立起来的產业也是如此轻易的就被那些蜂拥而至的亲人朋友们飞快蚕食乾净。 「怪不得你从来不拿下这个鐲子,」顏孟曦握住她的皓腕仔细端详,在他见过无数玉中精品的眼里这算不上有多特别,但对妻子的意义绝对是不同的,「原来是岳母的心爱之物。」 「从那以后大哥断绝了跟所有叶家亲戚的往来,在需要他们帮助的每一个时刻都只能靠我们自己挺过去,」一对十七八岁初为人父母的少年夫妻和一个才刚满十岁的小姑娘,一边要面对家庭剧变入不敷出的生活,一边要不断提防身边形形色色的矇骗,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这些事情三叔三婶不可能不记得,但他们竟然还可以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站在我面前。」 「这便是人心了。」世上最复杂最叫人难懂的人心。 叶知秋越说越觉得悲伤,人心真的都得这般丑陋才是最真实的吗?眼中的芙蓉花好像突然也没有那么娇艷了,她有些懒洋洋的把视线垂下,正好看到一个布衣荆釵的少妇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在楼下门口叫卖。 破旧的箩筐里装着满满的豆酥糕,少妇一边不断向路过的客人招揽生意一边不时注意着蹲在她身边自己玩耍的小女儿,而小女孩也乖巧的不吵不闹,有些脏的小手只抓着一把野花就玩得不亦乐乎。 「夫君,我们去吃豆酥糕好不好?」 心领神会地牵着妻子下楼,在得知母女俩卖糕赚钱是为了想给病中的奶奶买药之后,他们不仅自己吃了好几个,还用一个元宝把所有的豆酥糕都买了下来分给下人们和往来行人。 不愿吃亲叔叔家一口饭菜的顏大少爷夫妇俩竟然有滋有味的吃着这种乡野粗食,最大的讽刺也莫过于此了。 【第十章】第七回&后记 赏花尽兴之后他们又回到城中住了几天,将寧波府最有名的古玩字画店都逛了一遍,所到之处顏孟曦总会一掷千金为叶知秋买些东西,越是人多高调的地方他越是一反常态要去,等整个城里把他宠老婆宠上天的传闻传得到处都是的时候,才终于吩咐打道回府。 「大哥,是不是又加了三驾马车?」香秀跑到秦世忠身边把收拾好的包袱递给他问。 「是啊,塞得满满当当,还都是双马呢。」秦世忠继续把最后一些最贵重的行李放进他亲自押运的那架马车上道:「大少爷这么花钱也是头一次了。」 「我猜他回程路上还会再花。」香秀笑瞇瞇的猜测。 「那是当然,一路传回金陵,声势才够大嘛。」 其实来寧波没多久,秦世忠就明白了主子的意图,府里不是喜欢嚼舌根吗?那就用更多的传言来对抗传言好了,堵不如疏,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有这么多双眼睛作证,谁还会相信顏府传出来的那一点流言蜚语呢? 「不过大少爷也奇怪,为什么非要从寧波传起呢?」香秀还是有些地方想不透。 「不是一定要从寧波传起,而是正好要带少夫人来看花会便就从这里开始,」秦世忠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哪还能看不懂,「大少爷早已经习惯做一件事就必须多解决一个问题了,你以后多学着点。」顺便也要顺得有价值。 而目前看来顺便得最好的一件事,便是去扬州买山赚回个老婆这笔买卖吧,绝对是大少爷毕生最骄傲的一笔。 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叶知秋在睡着前昏昏沉沉的问:「夫君,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惩罚玉芬玉芳她们。」该不会他们一出门,其实府里已经血雨腥风一片了吧? 「你要替她们求情?」顏孟曦低头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妻子。 「不是,只是不想你因为我跟叔叔婶婶们起衝突。」毕竟她是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这样总感觉不太吉利。 「放心,我不会正面跟任何人起衝突。」顏孟曦老神在在的笑着说,要惩罚一个人办法实在是太多了,只要他说一句分家,自有其他房的人会去找他们的麻烦,又何须他亲自动手。「快睡,等醒过来带你去杭州吃鱼。」 「可我想吃桂花糖藕。」她迷迷糊糊的说。 「这个季节没有桂花了。」他手指轻轻在妻子脸上摩挲,低声哄着她入睡。 「好想吃。」声音渐渐减弱。 「我会想办法的。」他好笑的抚平妻子皱起的眉头,向来对饮食没有挑剔的她竟然会为了这个撒娇,那他就非满足不可了。 尾声 三月末春暖花开时,顏婍淳在双亲紧张又热切的期盼下出生了,粉雕玉琢的小脸蛋配合着嘹亮的哭声在寒竹楼宣告着自己的降临。 没有人会问长房大公子对于第一个孩子是女儿会不会有些遗憾这种废话,因为哪怕在月子里,除了乳娘餵奶的时间他几乎都要亲手抱着,甚至连女儿熟睡后都捨不得放下。 「你这样会宠坏她的。」不被允许下床的娘亲无力的控诉。 「才不会。」顏孟曦抱着女儿在房中走来走去,时不时又举高繈褓将自己的脸跟她贴了又贴,「淳儿是最乖的孩子。」 叶知秋看得好笑,这种戏码每天上演无数次丈夫也丝毫不腻,「夫君都不累吗?」 「看到她什么辛苦都没有了。」顏孟曦紧紧盯着怀里的女儿道:「谢谢你秋儿,你替娘完成了一个最大的心愿。」 「婆婆想生个女儿?」叶知秋顿时了悟,连生七个儿子的女人一定很想要一个贴心的女儿。 「是啊,」顏孟曦走到床边坐下,放低声音道,「从我之后,娘每一次分娩都盼着稳婆能报一句「是位千金」,可惜到最后这愿望也没能实现。」 「婆婆告诉你的?」 顏孟曦点头,「她每次怀孕都会说要为我生个妹妹。」 「那等淳儿满月了,我们就赶快带她一起去祭拜婆婆。」叶知秋也抬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红扑扑的小脸蛋,心满意足的笑道:「在你四十岁之前我只要再生一个儿子就好,其他的都生女儿。」 「你就那么怕我纳妾?」顏孟曦险些笑出声,她居然这个时候还记得这些。 「我怕,」叶知秋老老实实的承认,「我怕必须跟别的女人分享你,我怕看到你跟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样子。」那个画面她连想象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傻瓜,」顏孟曦低头用鼻子碰了碰她的脸道:「你只管放宽心,哪怕连生七个八个女儿我也不会再要其他任何女人。」 「那家规怎么办?」她相信丈夫的心,可是家规也不是假的。 「你以为我那六个弟弟是摆着好看的吗?他们难道连一个男孩子都生不出来?」那未免也太惨了。 「这样可以吗?」她呆呆的问。 「当然可以,」顏孟曦朝妻子眨眨眼,「这样一来,最大的男孩就是下一代的长房了。」 怪不得他说得如此轻松,原来希望她全生女儿的愿望是真心实意的! 「这样我可真想要努力看看了。」叶知秋忍不住动心的想。 「我已经吩咐下人在东湖后山那片地全种上了樟树,以后都拿来给女儿们做箱子装嫁妆。」顏孟曦也越说越兴奋。 「东湖后山?」叶知秋吃惊道:「那不是好大一片吗?」那得准备多少嫁妆啊。 从她眼中看懂意思的顏孟曦补充道:「你不知道爹也准备过许多嫁妆吧?因为没有女儿自然就留给孙女用了,还有弟弟们一听说你生了女儿,都来信说他们房中今年分到的例钱全部拿给淳儿做嫁妆,那片后山我还怕不够呢。」 叶知秋听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他们这代长房真是可怜,殷殷期盼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有了第一个女孩,低头重新看回正在熟睡的女儿,她一定不知道自己一生下来就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千金,不,说是万金也不为过了。 「你们给淳儿的爱未免也太厚重了。」叶知秋哭笑不得。 「不止我们喔,」顏孟曦继续为她製造新的惊吓,「你知道叶家从前的三十八家铺子已经全部买回来了吗?」 「这么快?」才一年不到不是吗? 「因为顏府的关係,主动去找你大哥做生意的商家络绎不绝,再加上他真的是进步了很多,达到现在的程度并不算难。」 「但大哥一直觉得用了你的聘礼做本金好像是在卖妹妹。」叶知秋过年回门的时候叶俊豪又念叨了一次。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告诉我这些铺子将来都会送给我们的孩子,而他会用所赚的利润重新开店。」 「怎么连大哥也这样?」叶知秋不可思议的喃喃道。「那如果淳儿长大以后也讨厌这种金丝雀般的生活不稀罕你们给的钱呢?」以她爹和几位叔叔的作风,这实在是很有可能。 顏孟曦想了想,无奈的说:「那就只好又全都传给她自己的孩子囖。」 叶知秋听完哭笑不得,真不愧为金陵首富啊,连烫手山芋都是金山银山! (完) 欲看顏家二公子顏宇靖的故事请搜寻本作者【赔掉一生来赢你】,已完结 欲看顏家四公子顏柏昶的故事请搜寻本作者作品《夫君笑我傻乎乎》,已完结(大公子一家有客串) 欲看顏家三公子顏慕淇的故事请搜寻本作者作品《狂沙且留人》,已完结(大公子一家有客串) 欲看顏家五公子顏柏韜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作品【望川忘情不忘你】,已完结(大公子一家有客串) 欲看顏家六公子顏卓逸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作品【「释」与愿违】,已完结(该篇第一章第一回、第六回、第七回,第五章第四回,第十章第二、三回有顏婍淳与九天阁少主支线描写) 欲看顏家七公子顏济桓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作品【金枝不上当】,已完结 【后记】 我一直都清楚顏家大哥大嫂的故事相对其他几个弟弟的来说是比较闷的,趣味性和戏剧性都没有那么明显,可读性也许不高(也很好的证明了金陵顏府真的很无趣,所以其他人更是拼命想逃)。 但作为整个顏家系列设定的基石,还有关于顏孟曦处事习惯与顏府家规等等的细节描述会影响到之后其他顏家人行为的合理性,所以无论读者多寡我也想尝试着把它写出来。 浩大的工程完成了七分之二,再朝下一个阶段继续努力,诚心希望看倌们不嫌弃的跟着顏氏家族的故事一起走下去。再次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朋友,你们的点阅就是我更新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