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成皇》 第五十二章 熟水 走到轻语的床边,司徒锡这才看到了她虚弱的模样,怪不得方才进入院中时没有见到她那活跃的身影。 “姑爷,不打紧的,奴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估摸着明日就痊愈了。”轻语看到司徒锡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心中有些慌乱,哪有丫鬟生病让小姐与姑爷二人在一旁照料的道理。 “先好好休养吧,平日里也要照顾好自己,近些日气候多变,是挺容易着凉的。” 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冰冷的手放回被褥中,司徒锡又提起了刚刚才从药铺里买回来的一些药材向二人笑着示意。 “不过这还真是巧了,我方才也去了一家药铺里买了些药材回来。” “买药?姑爷难道提前就知晓奴会生病吗?”轻语用惊奇地眼光看着司徒锡从包裹中取出的几份药叶,她愈发觉得司徒锡神秘莫测。 钟离愔也很好奇,今日一早是她送他出门去的,当时轻语还未曾起床。 “想什么呢,这些药材是买来试着做些熟水尝尝的,恰好其中也买了些紫苏叶回来,我这就去给轻语冲泡一壶紫苏熟水来,喝了也有利于缓解风寒感冒。” 在春食会上溜达了一圈,司徒锡也没少观察那日乐珍路上的一些店家,他发现这些酒楼食肆中所售卖的饮品种类极为有限,大多是些茶水与酒类。 而他既然准备做酒楼生意,自然也想着多做些不同种类的饮品汤点出来。 于是司徒锡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熟水,这种在宋代盛行的、往往具有一些养生功效的饮料。 例如李清照的《摊破浣溪沙》中“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所提到的“豆蔻熟水”就也有祛寒湿的作用。 《遵生八笺》中记载了包括稻叶、橘叶、桂叶熟水等十二种熟水制作方法,其中便写着紫苏熟水能够“宽胸导滞”,司徒锡方才顺路买了不少紫苏、沉香等药草,没想到刚回来就能派上用场。 “熟水?”轻语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她听到这似乎是可以食用的东西,凡是姑爷认可的食物,无一不是美味无比,而且还能对她的病情有益,她一时间兴趣盎然。 “娘子,家中可还有鲜姜?” 当然,生姜水也必不可少。 “啊?姑爷,不是那什么熟水么,怎么又成了姜汤了?”轻语立即换上了一副苦瓜脸,姜汤对于她来说比方才那中药还难以让人下咽。 然而一旁的二人却无视了她的话语。 “有的,相公,妾身也来帮忙吧。” …… 东厨内,钟离愔刚刚在一侧又烧了壶水。 司徒锡将盛放着紫苏叶的纸张放在炉上烘烤,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这些紫苏香气弥漫后便可以将它们收起。 “娘子今日身体可有不适?你也应该好好休息才是,看来家中的确需要再雇上两位丫鬟,不然又出现今日的情况,又得劳累娘子了。” “相公,妾身无事的……”听见司徒锡提及身体状况,钟离愔仍有些羞怯,她便连忙转移话题道:“倒是相公今日去府上可还顺利?父亲没有为难你吧?” “岳父大人倒也没有如你所言那般脾性古怪,与他交流下来也还算顺利。” “如此便好。”钟离愔松了一口气,因为之前钟离昧对司徒锡的态度一直冷淡,几乎不曾理睬过他,虽然他如今改变极大,但钟离愔还是担心钟离昧给他带来些不愉快。 “不过听说陛下要求我参加花朝节的春猎,明日一早墨儿应该会来接我去南山牧场练习射箭,娘子明日要同去吗?还是就在家中休息?” “陛下邀请相公去春猎?相公,妾身听闻陛下今岁将太后的寿宴专门设在了花朝节上,若相公要参加春猎以及宴请的话,咱们还要提前准备上一份贺礼才行,这种事情向来是有备无患。” 关于太后寿宴这件事,钟离愔在一月前便听家中长者们讨论过,据说陛下此次准备大办寿宴,还要求朝中群臣齐齐为太后贺寿,甚至还有意下令让煊安城休沐五日,同时解除宵禁,要与民同乐。 这件事在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但后来因一些重臣们纷纷上书劝谏,称其不合礼制,陛下这才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 “太后寿宴?娘子倒是提醒了我,我并不知晓这件事,如此的话确实需要用心准备一番。” 礼物这东西,从来都是注重心意,太后收不收贺礼不重要,而赴会的人准不准备礼物则就是态度问题了。 …… 燕子楼三层。 “峪弼,你的人似乎被钟离弈带走了,找的人都可靠么?” 方堤坐在一张圆桌前饮茶,他的弟弟方峪弼站在他身侧,本就苍白的脸如今更多了几分戾色。 “此次是小弟我失算了,没想到他身边那侍从有如此身手,不过兄长放心,这些人都是从鸢楼寻的打手,我又特意嘱托过手下去时不留痕迹,钟离弈拿咱们没办法,我不是许依临那蠢货。” 方堤这才放下心来,他倒不是怕此事暴露,这件事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教训一个随从罢了,他只是短时间内不想与钟离弈扯上关系,那人太过于麻烦。 说到许依临,方堤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站在桅杆边上眺望街上的行人,那日许依临去的那店铺也在这下方不远处。 “你确定当时给他的是泻药?” “回兄长,他专门找我要了那质子的消息,那泻药也是我差信得过的人去取的,不会有错。只怕……他中途与别人接触过。” wap. /129/129926/31283531.html 第五十一章 风寒 巷道周围没有路人,沐居正一把将壮汉丢在了地上,他却并没有醒过来,司徒锡看了看他的伤势,再上前测了测他的鼻息,他只是暂时晕厥,应该过段时间便会醒来。 “你说‘这帮人’?那其他人呢?” “尽数被某击晕了,殿下不在,某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将他们捆了起来,就在不远处。” “一共多少人?你一个人全解决了?” “七人,不过某确认过了,他们身上都只带了木制的长短棍,应该未曾想过伤及某的性命。” “会不会是些地痞?” “倒也不像,这些人都操练过。” 环抱着双手靠在一侧墙壁上,司徒锡一边向沐居正询问具体情况,一边低着头打量那汉子。 有人要找他的麻烦,却不敢直接冲着他来,而且看来那人还了解他和沐居正之间的关系。 会是谁呢,他与沐居正最近接触得很少,知晓他们二人情况的应该也不多,不过一些高层应该能通过煊安府衙那边知晓些信息,但这些人如果想找他的麻烦,大抵也不会用此等手段。 说起来,前几日接沐居正时他说过有人跟随在他们后侧…… “殿下,如何处理?”沐居正见到司徒锡沉声不语,他自顾自从包裹中取出个馒头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止住思绪,司徒锡走动两步,拍拍背后的灰尘朝着巷道口走去。 “你回去将这七人守住,我再去一趟国公府。” 司徒锡打算把这事交给钟离弈去查了,他在煊察务当差,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自己这边实在是急缺人手啊。 “质子”二字似乎生来就该与“势单力薄”划个等号。 …… “爹爹,您已经坐在此处快一个时辰了,在想些什么呢?” 玉盘街的清酒食肆今日依然未开门营业,张玉儿看着自家爹爹坐在一条长椅上神色忽喜忽忧,颇有些担心他的状况。 清酒食肆在春食会夺得名次这事儿在玉盘街早已传开,这两日也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客人在店门前询问食肆何时开门。 而以老张头的性格,既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开业向街坊邻里炫耀一番,自然是因为他有些别的考量。 原因之一则是珍馐署的官员在得知来自黎国的几位大人物特别钟意清酒食肆所做的糕点之后,便嘱托他在即将到来的花朝节上继续为那些使臣们烹饪些菜肴。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他此刻手中拿着的,今日清晨由司徒锡令人送来的这本书册。 “玉酒居……闺女,你再给爹念一遍,这酒楼当真是要开在东市的?还是由咱们俩经营?”老张头识不得几个大字,他听到张玉儿的呼喊,又连忙招手让她拿过那本书册为自己念一遍。 “爹爹,这书册中确实是这么写的,但是这玉酒居似乎不单单是酒楼,倒更像是客栈,其中也有客房,有饮品屋,还有这讲话本的戏台。” “公子的意思是让我们先慢慢着手准备置办玉酒居这件事,但具体事项还得与这位叫范雍的商人一起商讨。” 张玉儿拿着这厚厚的一叠纸张再次翻看一遍,跟父亲确定了他问及的内容,自己也对这书册中一些词汇感到疑惑,例如什么“连锁经营”之类,不过这小册子中也写了这都是后期才会涉及的内容。 “好,好啊,没想到我张疏也会有发迹的一天,这件事儿我一定得给锡哥儿办漂亮了!” 张掌柜兴奋无比,提及司徒锡,他心头又有些感慨,亏得他当初眼力不凡,一眼就看出了锡哥儿与凡人不同,这才使得他没有错过这位贵人。 不过自家这小食肆近来承了他太多恩惠,得尽力报答他才是。 张掌柜其实仍然不太清楚司徒锡的真实身份,事实上,近日里司徒锡这个名号在煊安风头正盛,他那日诗会所留下的一词一序即便是此刻也正在城中传诵开散。 但高雅的文学之风刮过了书院学塾、刮过了宫宇案牍,却迟迟没有到这侧的小食肆中来。 不过不管锡哥儿是什么身份,对于自己来讲,都是高不可攀的贵人,清楚这一点便足够了。 想到此处,张掌柜突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兴冲冲地便往门外走去。 “玉儿,你接着在食肆中做些新鲜蛋糕,爹爹我去东市一趟,先得去瞧瞧未来酒楼周围的环境如何。” …… 洽水边,临江宅院。 轻语的房间中,她此刻正躺在床榻上,脸颊通红,眉头紧蹙,脸色发苦。 厚实的被褥将她修长的身体紧紧包裹,钟离愔正在一旁用热水浸湿手帕为她擦拭额头那些颗细密的汗珠。 “小姐,奴婢没事,眼下已经服过药,只需稍稍睡一会儿就好了。” 虚弱的声音让钟离愔有些心疼,她摸了摸轻语的右手,触碰时感到一阵冰凉。 “昨夜可是没有盖好被褥?晚些时候下了雨,天又凉了几分。” “昨夜奴不小心在院内淋了会儿雨……本以为没事的。” 听到钟离愔的发问,轻语声音又小了许多,她自诩体质挺强,已经好些年没感过风寒了,谁料昨夜只淋了片刻的细雨,二日醒来便感到额头温热,脑袋晕乎乎的。 早晨找附近的郎中瞧过开了些药剂,在钟离愔监督她服下之后她此刻状态才稍微好了些。 “下雨时已然深夜,你于何到门外院中去?”钟离愔有些奇怪,昨日她明明是看着轻语就寝之后才回到房中的,这丫头睡眠向来安稳,昨夜又为何在夜里起来。 “啊,奴婢也是听见下雨了……便想着出门看看,兴许有晾晒未收的衣服呢。” 不知怎的,钟离愔忽然发现轻语在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她的脸颊更红润了,她又担心地伸出手去触摸轻语的额头。 “咳,姑爷,您回来了。” 布制的门帘忽然被人撩起,轻语恰好看到了走进屋来的司徒锡,连忙咳嗽一声,欲要坐起来向他问安。 在听到轻语的呼喊之后,钟离愔也赶忙起身转过头看向司徒锡,只是当她与司徒锡对视片刻后,她却又稍稍含羞地移开了目光。 “相公,轻语昨夜感了风寒,已经找大夫瞧过了,说是要休养几天。” /129/129926/31256704.html 第五十章 老道与私塾 在淮明公府门口与范老告别,司徒锡在街道上慢悠悠地朝家中晃荡而去,他心中对花摇影的事情还存有些疑惑,记得范老曾说过,她是锦瑟坊的当家。 但锦瑟坊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型的民乐机构,她是如何知晓这煊安城中大部分达官贵人的讯息的呢,看来这花大家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不过若是她当真手里掌握着这些权贵的消息,或许自己应该抽时间与她接触一二,正好她上次托范老来求过诗词…… “对,掌柜的,这蜜饯也给我来上一碟……” 正低着头走着,司徒锡忽然听到了一旁的商铺里传来了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他连忙转头向那卖果脯的小店中望去。 果不其然,一个身穿上领缺袍的老头正在店铺里头与那东家交谈,他那具有代表性的密长胡须让司徒锡瞬间就将其认了出来,这正是之前为他算命解签的那老道士。 可见他今日这打扮,既没有穿他那破旧道袍,也没有拿木剑,反而是身着一身较为高档的常服,手中还提着一捆书本。 这是去发展新职业了? 司徒锡觉得自己和这位能说会道的老道士还挺有缘分,如今既然又再次遇到,该是去与他打个招呼。 想到此处,司徒锡便一转脚步,也进入了这家果脯店子。 “还有这种雕花的,也给我来上一份。” “好嘞,客官!” 那老道士此刻手负身后,面色红润,似乎最近遇到了些喜事,这果脯店的店家也喜笑颜开,顶着张笑脸在为他从果盘里取一些蜜饯装入袋中。 然而就在那老道接过蜜饯要从怀中取钱付款时,一道有些熟悉的轻笑声出现在了他的耳畔,他忽地右手一僵。 “道长,最近在何处发财?怎的不再做那算命的营生了,人可不能忘了本啊。” 僵硬地转过头,看清楚了司徒锡的模样,老道士瞬间便将他认了出来,这就是前些日戳穿自己的那公子哥儿,还真是冤家路窄。 “公子,是您啊。这……这可真是巧了不是……公子要买些果脯回去?老头儿我正好买完了,您请您请,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老道士说完这话就准备转身逃走。 “诶,道长,您还没结账呢。”司徒锡一把就将他拉住,这老道士不会想逃单吧。 “哦对对,您看我这记性。”老道士一拍脑袋,从怀里取出一颗碎银,递到了掌柜手中,“掌柜的,这些应该够了吧?” “够了够了,客官,这就去给您找零儿。”那掌柜拿起自己的小秤将银两一称,连连笑着给老道士换了些铜钱。 “道长,为何您手中提着些蒙学的书籍?” 趁着两人结账的工夫,司徒锡站在一旁打量起了老道士手中的那捆书,尽是些给孩童启蒙的读物。 “公子,老朽的一些后生们到了该读书的年龄了,于是我这便为他们买些书本来看,我今日当真是有急事,咱们下次再聊!” 说完这话,老道士急忙转过身去,逃也似的快步离开店内,混入了街道上的人群之中。 “客官,可要买些蜜饯回去,这些味道俱是上佳……”那店家见到老道士离开,又赶忙凑到了司徒锡的身前进行推销。 司徒锡低头瞧了瞧箩筐中的果脯,略微琢磨一阵,向街道眺望一番,寻到了那老道士的身影,也选择迈步跟了上去。 …… 城西的一道破落巷子中,老道士手中提着大包小包,他绕过几重弯路,来到了一处木屋的门前,回头再确定一番无人跟随,他用手背轻轻叩响这扇木门。 “罗先生,是我,云老儿。” 随着老道士话音落下,那木门“吱呀”一声由内侧被人打开,一个三四十来岁的儒袍中年男人露出头来,他一手拿着一本书卷,一手持着门栓,面带惊讶地迎着老道士走入院中。 “云老先生,您怎地又回来了?不是说会外出几天吗?” “下午再走,只是想起来孩子们或许缺些练习读写的书本,这便去书肆中买了些,路上又看到了一家果脯店子,顺道正好买来给这帮小家伙解解馋。” “劳您费心了,能遇到您,是这帮学生们的幸事。” 被称为罗先生的中年人有些感慨地摇摇头,他在几日前也不过是一名落魄的书生,家中也只剩下这座老旧的宅子,家徒四壁,甚至连饱餐一顿都有些困难。 但眼前这位老人却在几日前找到了他,并且愿意雇佣他作为教书先生教导周围一些贫民子弟读书识字,还承诺每月都会替这些孩子们支付学费,并且时不时为他们带些吃食来。 “云爷爷!”一声脆生生的呼唤自院内响起,云老道定睛望去,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一位个子不高的小男孩,他一眼便将之认了出来。 这孩子姓傅名山,记得是个很灵性的孩子,来时路上还见到了他父母在阳光下翻晒稻谷,现在其实已经到了放课归家的时候,他为何还留在这里。 “他挺好学的,正留下来向我请教一些不懂的问题。” 见到云老道看着这孩子面露疑惑,罗先生立即笑着向他解释。 原来如此,云老道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勤学的孩子让他觉着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他连忙向其招手示意。 “山哥儿,来尝尝这蜜饯,读书还需张弛有度。” 长者赐不可辞,辞之不恭。 等到傅山恭敬地捧着几颗果品退至一边后,云老道这时又思索了一阵,他环顾了一下这木屋周围的环境,忽而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看向眼前的罗姓书生。 “罗先生,这几日老朽也观察了许久您的教学,觉得甚是不错,而周边如傅山这般有天资却支付不起学费的孩童大有人在,小老儿想着不若干脆出资置办一家正规的私塾如何?这山长就由您来担当。” …… “殿下,您怎么在此处?” 煊安城西,司徒锡正迈着步子准备从这巷道中返回家里,却没想到在转角时遇到了沐居正。 他此时一手提着个包裹,肩上还扛着一个晕过去的汉子,哼着小曲儿也在向城中走去。 “这话倒是应该我来问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司徒锡一头黑线,沐居正肩上扛着的这位看上去似乎也有个两百来斤左右,他此刻竟然如此轻松写意,看来真是如他所说那般气力非凡。 “早上听闻殿下去了国公府,某便想着出来散散步,接而遇到了这帮人,他们似乎是想教训某一顿,某在煊安没有熟人,应该是冲着殿下您来的。” /129/129926/31256703.html 第四十九章 嬉闹 沐居正略显漫不经心的话语在小巷中回响片刻,待他话音落下一会儿后,他凝望着的那巷子口仍然是空无一人,没有一丝动静。 稍微叹一口气,他又转过身去,准备弯腰拿起刚刚才放下的那袋馒头。 只是就在沐居正弓身瞬间,一块儿石子忽然自巷道口飞快地朝他头部袭来,他猛地一蹲,偏头将其躲了过去。 回头再看,那巷子口已然现身了七位身着布衣的汉子,他们此时皆遮掩着面容,让人看不清楚样貌,手中还各自持着一根木制棍棒,长短不一。 “要来便快些,恰好陪某晨练一番。” 没问他们的来意,也不问他们受何人指使,看了看刚刚那石子和他们手中的木棍,沐居正站起身来,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朝这七人走去。 这几人见到沐居正不慌不忙,眼眸中俱是闪过诧异之色,他们用眼神互相交流一番,都不开口说话,似乎是害怕被人听去了声音。 七人中排头的是位身材魁梧的壮汉,见到沐居正自个儿朝他们靠了过来,他不再迟疑,提起短棍便带头快速地向沐居正冲去。 他身后几人也不看戏,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拥而上。 踏水声在巷道里接连响起,坑洼中积累的浑浊雨水也四溅纷飞。 打头的汉子冲至沐居正身前,见他毫无防备,双手高举木棍朝他脖颈横扫而去,这一击劲道十足,木棍周边的空气也因震颤发出啸叫之声。 电光石火间,眼看那短棍即将接触沐居正的身体,只见他忽地向身侧弓步躲闪,同时右拳一凝,随即轰然而出。 猛然一击重重地打实在这壮汉的腹部,这冲击让那汉子瞬时间腰背后拱,他立刻便感到了自小腹传来的阵阵剧烈疼痛。 沐居正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左手一把捉住他背后的衣襟,双手同时发力,尽然硬生生地将这汉子提了起来,并一把将之扔到左侧墙上,那本就破损的篱墙顺势坍塌,激起一阵泥浆。 这变故发生在刹那间,壮汉身后紧跟而上的六位蒙面男子见状脚步也立即缓滞几分,眼中都浮现了一抹惊色。 再次相望一眼,六人选择同时出手。 可就在他们从沐居正身前各个方向逼近时,一道明晃晃的亮光在几人眼前一闪而过。 一道劲风吹刮,他们此时持棍置于身前的手臂上皆出现了一道划痕,有鲜红的血液自伤痕上缓缓渗出,顺着他们的臂膀向衣袖中倒流。 众人瞳孔紧缩,脚步骤然止住,最靠前那人的双手还在不停发抖。 他们看向沐居正的手中,他本来空空如也的右手上正不知何时攥着一根长绳,而这绳子的另一头上正拴着一根不知是由何种金属制成的镖头。 那镖头的利刃带着点滴暗红,此刻正自然地竖直垂落,这竟然是一把绳镖。 “某有一义子,年八岁,往日与某嬉闹时亦如尔等这般,击以小石,以棍杖。若尔等此行只为与某嬉戏一番,恕某无暇奉陪。” …… “姐夫,这真是父亲说的?” 淮明公府中,司徒锡与钟离昧已经交流完毕,此时他正在钟离墨院中的亭台里坐着,悠闲地吃着一碟干果,他在等范老与钟离昧沟通完之后一并离开。 “是,最近可能要麻烦你教我练弓箭了。” 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小孩子教育的一天,这就是达者为师吧。 “此事包在我身上!”钟离墨兴奋地拍着胸脯,终于可以出去玩耍一番了,他很激动。 “姐夫,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家中在南山有个小牧场,若要练箭,去那里再好不过了。” 这就是阔家少爷,钟离墨这话说得随意无比,但是话里的内容却是在赤裸裸地炫富。 说起来,司徒锡虽然刚刚搬了新宅子,但是他却还没有准备出行的车马,南山离煊安城区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那就定在这两日吧,墨哥儿,你有时间找人备上两辆马车,到时候我和你姐一块儿来寻你。” “那就是明日,姐夫,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让人安排!” 钟离墨听了这话立刻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丢下一句话便跳下了亭台的阶梯,三步并做二步向院外跑去。 …… 在钟离墨的院子里坐了大概一刻来钟,司徒锡就收到了范老与钟离昧谈话完毕的消息。 在前院与他相见时,司徒锡发现范老脸上终于是有了些轻松的笑意。 “范老,看来是得了些好消息啊。” “托九王的福,淮明公答应了会派人将老拙所筹备的粮资直接交由此次募粮的主管官员,并且也能安排老拙与之见上一面,这便足够了。” 看着眉头舒展的范老,司徒锡觉得这老头还挺不容易,看来他与他想救的那后辈关系真的很好,不然也不至于为之奔波劳累至此。 钟离昧的这个回复也是在司徒锡的意料当中,钟离昧最多也只会帮他到这一步,不会替他作保,更不会提及救人的事。 毕竟范老在钟离昧眼里,仅仅是一届游商,之前也陌不相识。 范老此行又是为救人而来,而既然是想从官家手里将人救出,就说明他想救之人之前的某些作为是不合官家之意的,钟离昧不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商人去忤逆陛下的意思,这是态度问题。 “行,那就预祝范老接下来也能顺利达成目的,小子可还是等着与您谈一桩大生意呢。” “九王可莫要在老拙面前自称小子,这可真是折煞老拙了。”见到司徒锡笑着拱手预祝自己成功,范老连连摆手不敢当他这一礼。 “范老先生接下来准备去何处,我最近搬了新宅子,已经不住在城东,若您往后有事寻我,可以前往洽水边来。” 再与范老寒暄两句,司徒锡又开口给他留下了自己新的住址。 “老拙准备去一趟锦瑟坊。” 锦瑟坊,再次从范老嘴里听到这三个字,司徒锡忽然开始好奇这老头到底和那花摇影是什么关系,感觉他们之间往来较为频繁。 “范老,你与花大家是如何相识的?” “不瞒九王,我与花大家是几年前在黎国相识的,前些月在楚国又再次遇到。她对于这煊安的权贵们似乎颇为了解,之前她向老拙提供了些有用的信息,老拙想着合该是再去向她拜谢一番。” wap. /129/129926/31092768.html 第四十八章 初见 绿波春水没渔家,杨柳青青拂钓槎。三月江南春雨歇,一双鳣鲔上桃花。 雨后的空气清新,江边尤为清新,让人感觉神清气爽,司徒锡也这么觉得,今天的天气似乎格外不错,只是身体稍有些疲倦。 钟离愔还没起床,轻语在集市中买了些朝食,司徒锡约好了范老一同前往淮明公府。 二人见面之后,范老又是连连向司徒锡感激一番,他今日显得有些拘谨,自进了淮明公府上就一言不发了,只顾着低头走路。 待到陈管家向钟离昧通报之后,范老只被允许在他的院门外站立等候,而司徒锡则跟着陈管家一路走到了一个挂着“觅心阁”牌匾的书房外侧。 “进来吧。” 雄浑有力的嗓音自书房内传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司徒锡初次听到自个儿这岳父讲话。 由黄心果木所制成的木门从内侧被人拉开,司徒锡首先看到了钟离弈那张俊俏的脸庞。 该说不说,钟离昧这些子女的颜值绝对是顶尖的,那日钟离弈身穿官服,官服有些宽大,且有种肃穆感,而今日他身着一身常服,尽显飒爽英姿。 “妹婿,快进来吧,此处只有我与父亲二人。” 钟离弈看了一眼身旁的陈管家,他连忙弯腰拱手,后退着转身离开门外的木制走廊,将空间留给二人。 司徒锡向钟离弈点头打过招呼,二人一同走进觅心阁中。 进门后,他便看到了端正地坐在这书房主座上的钟离昧。 儒将,这是司徒锡初见钟离昧时脑中第一时间闪过的一个词汇。 主座上的这男人虽气势内敛,手捧书卷,但似乎是从他骨子里散发而出的那股英武劲儿却没法完全隐藏。 “坐吧。”钟离昧此时也抬着头在看司徒锡,眼神平和,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女婿,但此时也想看看他最近的变化。 “眼神不错,较以往坚毅许多,就是身子骨虚了点儿,有些单薄,清晨时分,正应是精神饱满之时。” 刚刚在一侧寻一处圆座坐了下来,钟离昧清朗的声音就传入了耳朵,司徒锡有些尴尬,不愧是老一辈将领,眼光就是毒辣。 “小婿近日里也正准备强身健体一番。” “妹婿,是该好好练练,我听闻你在左沉言的诗会上射箭时空了靶,莫不是刻意为之?” 这件事他居然都知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司徒锡苦笑一声道:“确实是不善射艺。” “随着愔儿称呼我一声兄长便可。”钟离弈似乎看出了司徒锡有些纠结称呼的问题,转而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这可有些不妙啊,妹婿,过阵子就是花朝节了,陛下钦点了你,要你参与这次春猎,若不善弓箭……” 春猎?还特意要他去?司徒锡听到这个消息十分诧异,怎么楚皇这个时候想起他这个质子了。 “你前些日子献上了那棱镜,陛下有意嘉奖于你,下去练一练吧,到时候好好表现。”钟离昧看出了司徒锡眼中的疑惑,向他解释。 “父亲,到时候让墨儿教妹婿吧,他近日颇为用功,该是准他休憩几日。” “待会儿你去跟他说吧。”见钟离弈提起了自己那小儿子,钟离昧也是点头应许,听几位先生讲,他最近表现还不错。 得到了准许,钟离弈又将视线移到了司徒锡身上,这才与他谈及正事。 “妹婿,我前日叫你过来,其实是有事需要你提供些帮助。” “大兄但说无妨。” “你与黎国的二位皇室子女关系不错?” 听到这话,司徒锡心中一动,早料到陈家姐弟身份尊贵,没想到居然是黎国皇子皇女。 “不能说不错,只是点头之交,如今也才相逢不过两面。” “这样么……无碍,若有机会,我希望你能与他们打好关系,他们似乎不太想与我们这些有官身的人接触。” “大兄可是有什么事想与他们商谈的?”司徒锡清楚这内兄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地刻意与人交好的类型。 “暂时还没有,不过迟早会有的。还希望妹婿能答应下来,这对你而言也不是坏事。” “若只是与之交好,倒是可以。”他与陈芝酥、陈谱他们相处还算愉快,交友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了。 “那便可以了,其余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得到了司徒锡的肯定回答,钟离弈点了点头,接着站起身来,向自己的父亲与司徒锡拱手行了一礼,“占用妹婿你和父亲二人的时间了,我先告退。” 说罢,他便退出了觅心阁外,书屋内只剩下了钟离昧和司徒锡二人。 “上次给你的信你应是看过了,此番叫你来,一是为了瞧瞧你近日的状况,二则是有些话想要当面叮嘱你。” “岳丈大人请讲。”司徒锡在此刻才坐直了身体。 “皇子这个头衔,在用于优者与劣者身上时给人带来的影响是截然不同的。” “你虽人在楚国,在煊安,却也并非势单力薄。” “我只需要你清楚一点,你如今是我钟离家的女婿,至少在利益上是与我们息息相关的。” …… 煊安城西侧一处偏僻小巷里,沐居正此刻一手提着一袋馒头,一边哼着轻快的小曲,正在两侧颓圮的墙壁间行进。 道路上有些泥泞,地面上也是一片又一片散落的小块洼地,他晃动着身形交换着双腿单脚跳跃,避开一路的水坑,神色轻松惬意无比。 这条巷道周围杳无人烟,仅有的一处门户此刻也是房门紧闭,除了自屋檐低落进水滩的雨滴发出的声响,小巷内此刻所有的声音源头都是沐居正一人。 然而,当他走到了巷内的这处门户前时,却忽然停止了脚步,也不再哼歌,驻足将手中的布袋放在这户人家的门槛上侧,接着拍拍双手转身看向来时的巷子口。 “都出来吧,也跟了某一路了,再走都快到西城门了。” wap. /129/129926/31063426.html 第四十七章 春夜喜雨 突如其来的话语如同寒流般冻结了餐桌边夫妻二人手中的动作。 喉咙差点被鱼刺给卡住,司徒锡扶着桌子偏头轻咳几声。 见状,钟离愔立即端起杯盏递到他嘴边让他喝下一口清水,一手轻拍他的后背,一边脸色红润地瞪了一眼一旁的轻语。 “啊……”轻语忽然反应了过来,双手交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刚刚只是觉得这搬到一个新的环境与嫁娶时很像,又想到了小姐与姑爷二人似乎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洞房,却不料随口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奴婢……奴婢吃饱了,突然想起刚刚似乎还烧了水,奴先去瞧瞧,一会儿就回来收拾碗筷!” 瞧到二人都向自己看来,轻语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接着将手中的一对儿木筷轻放于桌上,转身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出去。 轻语真的是什么都敢说的,司徒锡在此刻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待到这丫头远去,膳厅里剩下的两个人一时间也忽然沉默了,这气氛实在有些微妙。 轻语刚刚所说的这件事其实也是司徒锡一直在逃避的话题,他不清楚钟离愔是如何想的,但他自己心中却顾虑很多。 他是一个正常人,每夜与钟离愔这样一位绝美的妻子共枕而眠,要说他心中无丝毫杂念,那是假的。 但是这件事对钟离愔来说很重要,而他自己未来的路却有些缥缈,这倒不是矫情,只是他心中还是会有那所谓的责任感。 再回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所听到的第一句话,钟离愔那轻盈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 “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 她的一切抉择似乎都是出于礼制,或许很多事情在她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但司徒锡却始终觉得情与礼是不同的,这就是在认知上的差异了。 但这些都是司徒锡的一己之见,说到底,还是得听听她的真实想法。 想到此处,见到四下无人,他便转过头看向身侧的钟离愔。 “娘子……” “相公,时候不早了,今日劳累,妾身先去烧水准备沐浴洗漱吧。” 谁知在司徒锡刚刚开口之时,钟离愔便以极快地语速打断了他,然后又别过头含羞地理理裙摆,急促地向门外走去。 又烧水?刚刚轻语不是也烧了水么? …… 是夜,司徒锡沐浴更衣,早早地便到了内室躺在了床上,桌上一盏烛灯正在奋力燃烧,火焰丝毫也不摇晃。 外面似乎下起了雨,只听得见一些淅淅沥沥的微响。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雨果然是这样。 脑袋中回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司徒锡在整理思绪。 昨日许依临那情况,大概率是遭人陷害了,钟离弈的出现及时且凑巧,而许依临当时惊恐的表情也不似作伪。 不过这件事是冲着许依临去的,他自身的动机本身也不纯,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情。 明日带着范老去一趟淮明公府吧,待到完成了许诺别人的事情,再和范老谈谈接下来的合作。 如果能得到这样一位家底丰厚的游商的支持,办许多事情都会方便些…… 轻巧的脚步声自内室门外响起,盖过了窗外丝丝微弱的虫鸣,钟离愔一身轻纱素衣走进房内,白色的衣裙却没有她肌肤白皙。 天然去雕饰,沐浴之后的她显得无比清新。 没有言语,她以轻悄的步子走到了床榻跟前,将外层的单衣褪下挂到了床头的榉木衣架上,又轻灵地坐到了被褥边。 “相公,在想些什么?” “想着明天去与岳父大人见上一面。”司徒锡看向她,又拿起被褥一角搭在了她的秀腿上,“似乎下雨了,有些凉。” “需要妾身陪你吗?父亲的脾性较为古怪……” “不用,是他之前信中交代的,而且我那内兄昨日不也邀我去府上坐坐么,没事的。” 听到司徒锡的回答,钟离愔点了点头,屋中又陷入了片刻沉默,只有蜡油仍在不停地向灯盏里溢流。 良久之后。 “相……相公,关于轻语方才的话,你是怎么想的……”钟离愔没敢看司徒锡,她说这句话的声音有些细弱呢喃了。 这……司徒锡一怔,他感到周围气氛似乎开始有些不对了。 “啊,是那阙词么,明年花会更好……是说另一件事啊,我倒也不是排斥这件事,毕竟……只是之前那房屋简陋,我希望至少好一些……” 司徒锡语无伦次,只因为钟离愔的脸在他每说完一句话后就靠近一分,他难得有些慌乱,他其实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相公,你果然不懂诗词呢。”钟离愔看着他轻声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夫妻,这是迟早的事。” 这话让司徒锡冷静了下来,他认真地看向她,叹了一口气。 “不是迟早,而是现在,是此时此刻,你怎么想?” “就是此刻……”钟离愔轻咬嘴唇。 …… 春雨似乎也并不是润物细无声的,黑夜中的雨幕细密起来,喧嚣的雨声充斥着煊安城的各个角落。 在这一刻,司徒锡才想起来自家娘子那日断发时的决绝神情,以及她与糜氏对峙时的强硬态度。 她并非是一位没有主见、柔弱的女子,她独立、勇敢、有自己的想法。 春风替屋中之人吹却了烛火。 一切尽在不言中。 wap. /129/129926/31063425.html 第一章 质子于楚 春寒料峭。 这是一个好词,让人读时能感到从窗楹缝隙中漏进的本就冷凛的微风更凉几分,又没有掺杂多余的感情。 这是一个较为纯粹的词,至少司徒锡是这么认为的。 既没有“至于春和景明”那样的开朗,也没有“自春来,惨绿愁红”这般的凄然。 人们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感情揉进文字里,让它们不再是简单的只为记录而存在的工具。 昨夜刚下过雨,或许现在也没有停?司徒锡虚着眼睛想捕捉窗外的空中是否还有些许“牛毛”的痕迹。 青苔绕墙,芭蕉叶卷,草长莺飞的二月,各类的花草在这间小院内野蛮生长,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凌乱。 就和此刻司徒锡的大脑一般,如线乱缠,混乱不堪。 记得昨晚写策划到很晚,太困了不小心打了个盹儿,结果醒来就到这里了。 木制的床榻,破旧的围墙,房顶因潮湿而生成的淡黄色木纹,还有铜镜内那自己也是人生初见的面如冠玉的模样。 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穿了。 没法确定的是,这是穿哪了? 环顾周围,这房间的环境可谓恶劣,此时也有些空旷,说是家徒四壁倒也不至于,只是房屋内所有可以称之为家具的东西都被人搬到了房门前摞起,将木门给紧紧堵住。 是谁不想让自己出去? 哦,原来是从里面堵上的,这房间里也只有自己一人,不出意外的话,那“恶人”应是自己。 “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 耳畔传来了轻轻的吟诵声,那声音轻盈悦耳,又相当柔和,让人听之仿若被云朵儿包围。 这是《礼记·昏义》里的话,司徒锡脑海中立马浮现了此句的出处。 这院内还有别人。 定睛看去,院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位女子,其中一人敝衣旧服、身材高挑,因背对着司徒锡站立而让他看不清模样。 另一人正坐在一枯木独凳之上,与司徒锡相对。 脱离了沉重的镜框,司徒锡第一次尝到了穿越的甜头,没有近视的烦恼,自己此时的双眼就算是如此远的距离也能将那女子的样貌看得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之后,便不由得为她的美貌而惊叹。 独凳上的女子堪称绝色。司徒锡透过窗隙正面视之,见其:口点樱桃,鼻倚琼瑶,面容姣丽。此番温润玉颜,仅用清丽脱俗四字已经无法言表。 然而这女子没有发现正在看她的司徒锡,她此刻眼眸清冷,紧咬皓齿,手里持着一把古式的剪刀,眼眸中时而犹豫时而决绝,似乎在天人交战之中。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这又是《孝经》中的经典句子。 那女子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司徒锡不知道这院中二人演的是哪一出,只是默默看着,等待下文。 站在她对面的那高挑女子似乎有些不忍,她手足无措之间,终是从咽喉里艰难地挤出两字:“小姐……” 原来是位丫鬟,这主仆二人身穿古装,又背得一些自己熟知的古代著作,看来大概率自己是来到了古时某一朝代。 “轻语,若娘亲还在,许是会理解我呢。” 不得不说,这女子的每一句话都如清泉流水一般温柔,是温柔而不是温吞,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让人听不出喜怒。 但她此句话语方落,却是两眼一闭,手猛地抬起,只听“嚓”一声清脆声响,千缕青丝混杂着女子晶莹的泪珠儿轻盈落下,分散在她膝盖与独凳周围的土地上。 并不打算停歇,她继续两手机械地拿起头发与剪刀。 少时,院内已遍地发丝,女子也泪如雨止。 哪里都少不了伤心的人儿,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院中的姣丽女子丢下剪刀,一旁唤作轻语的丫鬟已经扑入她的怀中用手将她紧紧抱住,两人看来情谊颇深的样子。司徒锡不知她们因何感伤,但这两人在自己的院子里,恐怕是自己的亲故,抑或自己也是奴仆? 一个懂得看气氛的人是不会在这种场合突兀出声的,司徒锡自认情商挺高,但当对面那姣丽女子把她那对儿噙着热泪的微红眼眶朝向自己的时候,他明白自己最好得说点什么。 司徒锡看着她的眼睛,像是看向带着露珠的粉红荷花苞朵,他微微张嘴,心里却思考着古人见面打招呼的方式,或许该叫一声姑娘,可又不清楚二人的关系,还是问一声早安吧。 几番措辞后,当丫鬟轻语也顺着姣丽女子略显呆滞的眼神望过来时,心中的言语到了他嘴边却成了两字: “你好。” 气氛不算尴尬,但司徒锡发现二人的反应有些异常,像是见到怪物一般,轻语双手掩着小嘴,满脸不可置信状。 而只听“嘭”的一声,与司徒锡对视的那女子已然站起身来,座下的独凳被突然的力道掀翻在地,她慌乱地转身蹲下将凳子扶起,悄悄拭去眼泪,待她回头站起,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发梢,一手紧捏自己的袖口,微微别过头去将视线下移,神色有些复杂地忐忑开口道: “相……相公。” …… 《道山清话》记载,陈瓘陈莹中曾云:“岭南之人,见逐客,不问官高卑,皆呼为相公。” 但这里不是宋朝,司徒锡也不是官员。 在气喘吁吁地搬完那些堆积门前的桌椅之后,他将她们邀进房中一叙。 约莫半个时辰的沟通过去,司徒锡大概清楚了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他如今也叫司徒锡,字浮羽。 姣丽女子是他刚成婚的妻子钟离愔。 “公子原来是会言语的。”这是轻语第二次发出这样的感慨之言。 “轻语,不得无礼,再者,你应称呼‘九王’,或是‘姑爷’才是。”钟离愔微蹙娥眉,提醒轻语要懂得礼数。 “无妨,叫公子也挺好。”司徒锡苦笑着看着二人,经过刚刚的问答环节,他的脑袋有些更晕了。 不因别的,如今是楚国旭历二十八年春,司徒锡想不起来这是哪个年代,在接着询问了一些历史相关问题后,听着从钟离愔口中说出的一连串从未听闻的国名朝代,他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的架空了。 天下纷争,群雄割据,这片大陆上目前有六国并立。 北部有晋、齐二国,中部有宣、黎二国,南部则是召国与楚国相邻。 未知的世界对于司徒锡来说绝对是一个坏消息,这意味着他失去了对历史走向的把握,但好在他又收获了一个好消息:他是个皇子。 六国在很久之前曾经统一,但后来长时间的分割让各国君王纷纷称帝,他是召帝的第九个儿子,因此钟离愔才让轻语称呼他“九王”。 可刚刚听到的年号是楚国旭历,这就是司徒锡得知的最不好的消息,他是召国的皇子,同时现在也是在楚国的质子。 再次环视一下房屋内的环境,据轻语所言,这整个院子处在城郊,院内也就只有他们三人,一个多余的仆从都没有。 仔细想一想,比起昭显世子在清时的待遇,自己应该属于“人类低质量”质子一流。 至于轻语为什么惊讶于司徒锡开口说话,听轻语描述,今日他还是头一次和她们俩交流。 这个前身行事有些神经兮兮,多少在心中有些自闭和被害妄想的,他拒绝和周边的一切人沟通,前日婚后便进入房间里把自己关了起来,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不吃不喝,连自己的新娘也都不曾言语。 事情了解了个大概,司徒锡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譬如自己因何来当质子,又是为何在楚国成婚,而明明前日成婚的一对儿新人,在小院中怎么察觉不到一丝喜气,但来日方长,他准备慢慢去知悉。 “相公当真突然之间什么都忆不起了吗?”钟离愔看着眼前衣裳单薄的男人,拿起一旁的袍子披在他的背上,眼中满是担忧神色,无论如何,他们二人都是经过六礼的夫妇。 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感到身旁一阵混有清淡香味的轻风吹过,司徒锡这才认真地看向眼前自己这个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的妻子。 她一头短发此时更显得可爱清爽,见到司徒锡盯着她久久不语,她有些不知所措。 “醒来之后便记不起许多往事了,但不必担心,我倒是感觉念头通达了许多。”司徒锡略微点头,回复钟离愔的疑问。 “相公觉得身体无恙否?妾身倒是未曾听闻过这种状况,过两日会有御医来为相公看诊,不妨借此时询问他们一二,想来应是无大碍的。”听到念头通达四字,钟离愔略松一口气。 御医?司徒锡眼底闪过讶异之色,倒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待遇。 见到司徒锡突然愣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钟离愔还以为他在瞧自己的头发,柔软的身子突然一顿,右手遮住自己的短鬓,颇有些后悔道: “还请相公勿怪,妾身一时有些冲动了,此事事出有因,但妾身该是等到与相公商议后再做决断的,如今妾身剪断头发,怕是会给相公也招来讥讽……” “姑爷,这不是小姐的错!”轻语也急急地维护道。 wap. /129/129926/30272785.html 第二章 春日暴雨 春雨本该是细细绵绵,可窗外天空忽地灰暗几分,几声响彻云霄的雷鸣过后,如密密麻麻的石子坠落平地一般的声响在司徒锡的耳边传来,连续的雨珠在白色的空闪中显露痕迹,暴雨突然降临。 好在司徒锡赶在变天之前在院中捡拾起了那散落的缕缕青丝,这才避免了它们浑浊于小院地面的泥土和灰尘之中。 躺坐在床榻上,司徒锡无所事事,轻语在烧水,钟离愔也在柴房生火做饭。 古时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钟离愔是楚国淮明公的庶女,其母早逝,她在家中备受冷遇,处于深闺之中不常出户,最近一次出门就是她的婚礼了。 楚、召二国当时交好,司徒锡作为质子来到楚国,楚皇亲自为他指婚,钟离愔就是他联姻的对象,他们最近的吃穿用度也皆由淮明公府上支出,这也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 “倒也是绝配。”司徒锡虽然不知道前身在召国是什么情况,但能被送来当质子,前些日子与之随行的仆从遭到打杀遣散也无人问津,想来恐怕在自己国内也是个不受待见的主儿。 早上钟离愔剪短头发的事情说来也简单。 淮明公的三夫人,也就是钟离愔的三姨娘昨日来到家中寻她,希望钟离愔同意改嫁给楚国璐国公之子,或者再不济也前去与那国公儿子见上一面。 三夫人给钟离愔说了很多,但无非是说说司徒锡的坏话,再议几句那国公公子有多少优良之处。 紧接着就是司徒锡看到的钟离愔断发明志,或者说是剪发叙情这一幕。 据她而言:发丝便是情丝,她已将终生情思尽数留在这院中,定然不会答应三姨娘的请求。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讲,断发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除了不孝以外,还会遭他人看低,而于贵族而言,脸面已经算是能和他们性命相提并论的东西。 这姑娘挺傻的,傻得有些可爱,司徒锡暗暗想着。 关于三夫人说的改嫁一事,司徒锡听着就感觉出了有些不对劲,自己这婚约是楚皇亲自下令缔结的,若要和离或是改嫁,也应该由楚皇一纸诏令,或是由淮明公亲自上门商议,怎得轮到三夫人这一侧室做主,要知道论身份来讲,妾室的地位甚至要比钟离愔这一庶女还要低上一些。 况且她也不是直接做主,而是来和钟离愔商议,还说出“至少见上一面”这种话语。 只怕这改嫁之事,是她自己的主意,抑或受人指使。 钟离愔应该是没想那么多,她刚刚新婚,相公又是自闭青年,急切下只想维护自己夫妻二人的名节。 而自己的处境应该也没有想的那么糟糕,自己作为质子,受到的待遇肯定和两国的关系密切相关,看看如今周围的条件也就知道,楚、召二国如今应该闹得很僵。 但钟离愔说按照淮安公的交代,每月中旬都会有御医前来给司徒锡看诊,确保他身体无恙。 也就是说,对于楚皇来讲,自己目前还不能死。 轻语捡了些外面的人对他这个召国质子的描述告诉司徒锡。 前身喑哑,有些愚笨,性格也较为软弱,恐怕没能察觉到其中的弯弯绕绕,让人欺负也就忍了,然而一步退,步步退,如今才落得了这样的窘境。 当然这也只是自己的猜想,其中的内情只有以后才能慢慢知晓,不过万事来之披荆斩棘,与其费尽头脑的想,还不如过好每分每秒。 听闻墙边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司徒锡瞅了一眼顺着左侧墙壁滴落的几滴雨珠儿,又穿上鞋袜走到门前将房门打开。 轻语和钟离愔同时而至。 将手中呈有碗筷的盘子放到桌上,钟离愔拍了拍起伏的胸口,感叹着饭菜幸运地躲过了雨水的临幸,轻语两手小心翼翼地抱着装满开水的水壶,步履挪动得极为缓慢,待为两人添上两杯热水后,她又取来一个木盆放在房间角落来接取漏进来的雨滴。 “相公,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吧。”钟离愔将碗筷摆放在三人的面前。 司徒锡不知道是否这里的贵族子女都是懂得做饭的,但眼前这三道菜肴还真有模有样。 身前桌上三人的碗中盛满稻米,中间摆放着两个盘子和一个木罐,分别是一壶鸡汤、一叠韭菜和一碟司徒锡也叫不出学名的野菜,热气上浮,他在二人的注视下率先拿起木筷,夹了一些野菜放入口中。 民以食为天,看来自家还没有到吃不起饭的程度。 “如何?”钟离愔有些忐忑地盯着司徒锡的双眼,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得知自己这道菜是否美味,轻语在一边静候着,自家主子都没开动,她不敢逾越。 “好吃。”司徒锡肚子很饿,饿了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 看着他如吃八珍玉食般满意的表情,钟离愔暗自松一口气,自己也夹起一点春韭放入口中。 “呀!”谁知她才刚刚咀嚼一下,就立即苦着脸惊呼一声,竟然鼓着嘴巴起身跑到了门外。 再进来时,只见到她微微朝二人吐了吐舌头,尴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再坐回原位。 “颇有些辛了。”她脸颊微红。 辛辣?司徒锡也尝了一口,是了,这韭菜似乎有些没熟的样子,确实稍微还带着点辣味。 “小姐酷爱甜食哩,吃不得点点辛酸的。”轻语掩嘴偷笑。 这算是挑食吗?司徒锡终于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一个稍微可以算作贵胄子女常有的习性,但在她的身上绝对让人无法称之为陋习,他反倒是觉得眼前这有些天然呆的妻子甚是可爱。 似乎是责怪她多嘴,钟离愔睁大眼睛瞪了轻语一眼,轻语立即拿起碗筷埋头进食起来,钟离愔又伸筷子夹了一点韭菜放入碗中,蹙着眉头咽了进去。 这些菜品自是由轻语去买的,钟离愔虽懂庖厨,但应该也是不常亲躬的,她如今又换了短发,不便出行。 “小姐,这只能怨那些集市小贩,奴跟他们讲咱家姑爷身子虚极了,得好生补补,他们都让奴买些春韭,说能滋补益阳。” 司徒锡差点咬到舌头,我只是几日没怎么进食,体虚和肾虚那能是一回事儿吗,你可不要乱说。 “相公,你怎么了,妾身见你脸色有些差,可是不舒服?”钟离愔见到他突然顿住,有些慌了心神。 “没事,轻语去的是哪个集市,我以后就不再去了。”司徒锡擦了擦嘴。 南朝周颙曾言“春初早韭,秋末晚菘”,二月份的韭菜吃来确实还行。 “你们可能不知道,这山韭又被称为‘一束金’。” 喝上一口热水,司徒锡突然想到了一个取自《清异录》中的小故事。 “一束金?这是为何?”轻语对这些杂谈似乎很感兴趣,她先不先地发出提问。 “听闻有一个叫杜颐的人,他每逢用膳都离不开韭菜,人恶其噉,待到他的仆人从集市中回来的时候,悄悄地取出买来的韭菜丢掉。杜颐知道了之后怒骂他:‘奴狗奴狗,安得去此一束金也?’” 二人听得津津有味,她们对于这些个趣闻充满兴致。 看着侃侃而谈的司徒锡,钟离愔觉得自己这相公也并不像外面传闻那般不堪。 “那这么说,咱家也算得上是富裕啦!”轻语觉得甚是有趣,她看着眼前满满一盘韭菜,轻笑着说道。 “轻语!”听到这话,钟离愔却沉下脸来,望着轻语轻喝一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钟离愔怕司徒锡会多想。 “无事,这故事她觉着有趣就好。”司徒锡起初也微微一愣,略一思索后他觉得钟离愔有些太敏感了,他示意被钟离愔吓得站起身来的轻语安心坐下,他们三人现在起码在名义上可谓一体,他不认为轻语此话暗含有故意揶揄自己的意味。 再者来说,确实得想办法赚些银钱才是。 …… 如今的生活比较困窘,这一点司徒锡认识得很清楚,可直到他撑一把小伞步入小院时,他才发现现在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一些。 说是小院,其实只有一间屋子和一个柴房,门前有一片小小的空地连接着两个房间,明明从窗内看时还觉得宽敞,院落前一扇经年失修的木门,蜘蛛网和灰尘布满了门檐,但此刻经过暴雨的洗刷,门上可以淋到雨的地方倒是看上去明亮几分。 也是直到夜里司徒锡才知道,原来钟离愔和轻语二人这几日都是睡在柴房里的,也包括她的新婚之夜。 柴房毕竟狭小,看着地上茅草上铺着的两层被衾,司徒锡心中酸涩不忍。 但钟离愔接下来的话语却更让他措手不及。 “相公心里若真是好了些,我们合该是要同房的。虽如今无夫妻之实,但你我结为夫妇是不争的事实,轻语是通房丫头,自也不用避讳。” 他不清楚钟离愔是以何种心态说出这番话来的,但自己却是真的没有心理准备。 轻语没有意见,理应如此的,小姐洞房之夜被赶到柴房中去,若教外人得知,只会沦为笑柄。 但她不怪司徒锡,姑爷和小姐都是可怜人。 现在好了,姑爷并不木讷,不但不哑,也不再惧怕自己二人,对小姐起码表面上好了不少,像变了个人般。今日甚至还给自己讲了些有趣的故事,这总是好的,轻语由衷地感到高兴。 …… 床很宽,但只有两个枕头,不缺被子,轻语在床侧另支一铺,三人吹灯而眠。 一切自然而然,仿佛顺理成章。 但这是假的。 与轻语不同,平躺在床上的二人都是不同程度的紧张。 钟离愔尽量地让自己很放松,傍晚说出那番话时她也是这么做的。 再往里侧挪了挪,司徒锡让自己身体靠墙,留出足够的空间来。 房间中有些寂静,事情发展的太快,但偏偏又是合理的,只是不怎么合情。 频频加速的心跳,微微颤抖的身躯,简单的热传递无法传达钟离愔此刻复杂的感情,她的眼眸紧闭,但睫毛却轻轻颤个不停。 侧身面对着墙壁,司徒锡也在黑暗里整理着自己的心情。 “叫你们受委屈了。” 外面的雨很大,声音就像瀑布倾落一般,但房内的两女都听到了他的话语,还很清晰。 轻语没有开口,只是捂紧被褥,钟离愔闭眼轻声言语: “相公能好起来就是好的,生活果然是越来越好,何谈委屈?” 房间再次安静了下来,黑暗的房顶与没有星辰的夜空一般无二。 磅礴大雨真的很有助于睡眠,或许是因为外部均匀而喧嚣的雨声与房间内的安静和床榻的温暖所形成的对比,屋内的人更有安全感。 来到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晚上,司徒锡失眠了。 wap. /129/129926/30272786.html 第三章 煊安光景 日子其实是如水一般的,尤像是一江春水,朝着不知何处的尽头潺潺而流,大多时候平静而缓和,偶遇顽石,或也能溅起一阵激流。 距司徒锡来到这世界已经一旬,此间倒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前些日几位大夫为他瞧了一瞧,他的身体除了有些虚弱外是没有大问题的,期间淮明公府上派来仆从为他们送了些银两,虽然不多但是也够三人吃穿月余,就是不知为何那三姨娘也没再上过门来。 楚国位于大陆东南部,都城名为煊安,司徒锡近日里也喜欢在城中兜兜转转,作为一个质子,他其实还挺自由,没有想象中的官兵对他监管,但每隔两日会有小吏来“询问”他最近的状况。 轻语说这个小院处于城郊,司徒锡还以为会是在城外类似于关厢样的地段。 但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他是被禁止出城的人员,院子只是位于城东侧偏僻点的区域,周围树木丛生,无人问津,抛开到城中心要走上半个时辰这点,这样幽静的地方也算宜居。 在这些天收集了些信息后,他也差不多了解了自己的处境,简而言之,近日楚召两国关系闹得有些僵,边域常有摩擦发生,与他想的差不到哪去。 但这个院子却是他自己要求的,或许是前身真的是极度的社恐,又或是处于“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思维,他必须要在没人的地方居住才能安心。 其实在婚前一段时间他的生活更加困顿,挨饿受冻只是家常便饭,成婚之后好了些,这十天他过得还算安稳。 至于为什么在两国关系僵持的时候他还能顺利成婚,这是因为婚期是在很久之前就敲定的事情。 君子一诺,尚且千金;君王一诺,一言九鼎。 不管怎样,楚皇金口玉言指定的婚姻还是如期进行了,或许也考虑到能稍微缓和一下两国紧张的关系,不过这个因素可能占比不大。 “质子啊,老天还真是幽默。”司徒锡此时正站立在一条看不到边际的江边,阵阵江风将他的衣衫长发轻轻托起。 质子者,人质也,尤其是像他这种,生命的安危尽数由他人掌控,说到底,自己此刻只是砧板上的鱼肉,到了必要之时,就会任人宰割。 但想要改变,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他很清楚,越是艰难,越不能焦虑。 初来乍到,如今能做的唯四字尔:顺其自然。 …… 煊安是个港口城市,这几天逛下来,司徒锡愈发觉得这楚国都城像极了古时江南,只要你抛却多余的情绪耐下心去感受,定然会认同这里的风景氛围是如诗如画的。 煊安城内相当繁盛,商业的发展超乎司徒锡的预料。 苏秦曾极赞临淄曰:“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蹋踘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但这毕竟是对战国时候城池的描述,如今的煊安城,更像是宋时的金陵。 街上人群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有肩负粗麻布袋的汉子,有谈笑风生的友人,街边的小铺中男男女女在为自己心仪的商品说价,官道上身穿红袍蓝袍的官员们乘马而行,仆人或在前为他们牵着缰绳,或在后为他们撑着青色的华盖。 街边上随处可见挂着“解疑难杂症”竖旗的药馆,算命先生的摊子前也有不少人等着求个命缘。 煊安的人们似乎酷爱乘凉,才将将三月,太阳正是温和的时日,依山傍水的亭台楼阁里已满是头戴席帽的黄发垂髫。 司徒锡最近也很喜欢来江边的亭子里坐着,除了吹吹江风之外,这里每逢下午总是能听到不少歌女奏乐歌唱。 六国已经共存多年,楚国近些年还算平稳,边疆偶尔的战事似乎看上去和都城煊安里这些悠闲的人儿无关。 正凝视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商船,忽的一只纸鸢划过司徒锡的肩头,摇摇欲坠越过栏杆就要跌进江河中去。 一个矮矮的男孩儿一边奔跑着一边急切地用手扯着手中的线团,司徒锡一把将纸鸢抓住,那孩童这才气喘吁吁地来到他的跟前。 见到纸鸢到了他的手里,男孩儿定在原地昂着小脸,怯生生地用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也不言语。 看来是个怕生的孩子,司徒锡将把手里的纸鸢递到他的面前,见这孩子颇为可爱,下意识抬起右手准备揉揉他的头发,可那男孩儿脑袋一缩,后退半步,一把抓过纸鸢抱在怀中拔腿就向来处奔去。 熊孩子,一点儿也不可爱,司徒锡收回自己刚刚的看法。 “哈,终于上钩了。” 一只江鸟划过水面,爪子空空地进去,划出浪花又空空而出,没能成功捕鱼。反倒是司徒锡右侧一布衣老者扬起了钓竿,鱼钩上一只黄颡鱼正奋力地摆着尾巴。 “少年郎,老头子我这一竿收成当有你一半功劳,方才那纸鸢若坠入湖中,我只怕又要等上半日咯。”布衣老者乐极了,今儿个在这垂钓一天,终于是收获了一只五六寸长的小鱼。 “哦?此言小子可是当真了,老人家今日非要将这鱼分上一半给我,不然我可不会离开。” 司徒锡闻言也轻笑着戏语道,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老人,他这几日每到晌午都会来这淇水边的亭子旁站上一会儿,这布衣老者每天都在这个位置垂钓,但司徒锡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钓上鱼来。 “玩笑之语,岂可当真!”老头儿没想到司徒锡竟然还真想分一杯羹,他手脚麻利地拿起小凳边的渔网,将那鱼儿装进了一只小罐子里,瞪了司徒锡一眼,再用带孔的盖子将罐口压实。 这老头倒是有趣,他的神情和语气颇似个老顽童般,司徒锡想要再与他聊上两句。 “老人家是船商?” “小官人从何知晓?”老头给鱼钩重新挂上鱼饵,歪头看向司徒锡,面露疑惑。 “我这几日常在此处见到老人家,江中每日都会有几批次商船在这码头卸货,我瞧见那些个帮闲们每每清点完货物都会在您耳边低语个几句,便猜测老员外是做这转运生意的了。”司徒锡语气恭敬地向老者说出自己的推测。 “小官人倒是善于观察,不过却不尽然,老头子虽是商贾,但却不仅是做转运生意,也涉及农事手工。虽然我这钓鱼的手艺有些平常,但论起商财,我也称得上是富埒陶白。” 布衣老者谈及此处,盘坐着挺起胸膛看向司徒锡,骄傲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都说财不露白,这老人家此刻却嗓门极大,似乎想让天下人都知晓一般。 老头儿见司徒锡轻笑出声,只以为他是不太相信,他也不在意,将鱼竿甩向湖面,继续说道: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老头我尤爱垂钓,应是智者,有握雾拿云之手,行商敛财还不是手到擒来。” 听闻此话,司徒锡更乐几分,且不说对孔子这话的理解有多个版本,诠释圣人之语,岂可浮于字面。他算是被这老人家运筹帷幄般的自信风采所“折服”,他笑着直言道: “孔子还言: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又言:富有四海,守之以谦。老员外可莫要泄了财气。” 只是这玩笑之言,却让这布衣老头的表情黯淡几分,他沉默一会儿,双手持竿凝望着江面,良久才平静言语道: “你这小子,当真不惹人怜,对着初识的长者可不该说这不吉利的话。” “倒是小子唐突了,还望老员外莫怪。”司徒锡察觉到了老者神情变化,连忙拱手施过一礼,赔礼道歉道。 布衣老者此时却是笑了,咧嘴道:“无妨,那半只颡鱼就充作赔礼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小郎君,小老儿我不是第一次见你,这几日看你都在江边观望,今日稍早些时候你似乎就想问我些什么,无须客气,你尽管说来听听就是。”没等司徒锡继续搭话,老人家就先开口向司徒锡挑明。 “老员外慧眼如炬,其实也并没什么,小子见到这几日您的商船来来往往,其中货物运了一批又一批,我自然信您财力颇丰的,刚刚那些只是玩笑之言。我见那千百袋货物似乎是同种物事,皆由布袋密封,有些好奇此中何所有?当然,倘若您不方便告知也就罢了。” 待到司徒锡问完心中疑惑,老者回头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单字:“粮。” “好了小子,问完就休要再在老夫身旁立着,今日自你来此之后,老夫也就钓上来这一条小鱼儿,定是沾了你的不利!” 讪讪一笑,司徒锡拱手告辞,心中却颇为吃惊,这几日淇水上商船源源不断,运得皆是同一种货物,只是没想到全是粮食,这老人或许真如他所说那般富埒陶白。 百姓常云青黄不接,寻常的粮商可没能力在三月四月弄到这么大批的粮草。 wap. /129/129926/30272787.html 第四章 路闻童谣 这些日子司徒锡将煊安城逛了个遍,虽然表面上他只是四处无所事事地游荡,但实际上他也确实是无所事事地乱晃。 不过就算是再无意义的事情也是会有收获的,最起码司徒锡知晓了这城中哪些街道较为繁华,哪些商家生意做得红火,又是哪些地段容易有人群聚集。 收集情报是做生意的第一步,赚钱从来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尤其是想赚大钱,他在楚国可以说是无依无靠,以他的身份肯定不能亲自经商。 因此虽然如今需求有些紧迫,但还得从长计议。 今日早些时候发生了一起怪事,一个富态女子前来敲门拜访。 那女人身材丰腴,身着华贵丝绸旋裙,身上各处悬挂着各式珠宝,脸上有些过度粉饰,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长裙的侍女。 司徒锡为她打开门时,正看到她用罗扇略微遮住口鼻,似乎是有些厌恶院内灰尘和泥土的气味。 紧接着她又莫名其妙地发出愉快的笑声,而后当她发现开门之人是司徒锡之后又神情紧张,待到司徒锡向她打过招呼,她更是大惊失色,丢下一封信笺便直接带着仆人离开了。 她的每一个行为都让人摸不着头脑,更像是精神有些失常。 后来问过钟离愔才知道,那女人就是淮明公的三夫人了,也正是他们的三姨娘。 三夫人在淮明公府上算是个特别的存在,她是唯一没有为淮明公诞下子嗣的姬妾,却尤得淮明公偏爱。 轻语很讨厌这女人,说她定然是用了些手段的,钟离愔赶忙关上院门,告诫她不要在背后非议他人。 对于淮明公与他妻妾们的家事,司徒锡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是在钟离愔的示意下拆开了那信笺。 信笺里的内容也很简单,他们夫妻二人自成婚第三日本就应该回门,如今却迟迟未去,这不合礼数,因此家中要求他们在惊蛰之前一同去淮明公府一趟。 “相公,此事也只是走个过场,你不用发愁,距惊蛰还有些时日,也不知妾身的头发能不能再稍微长些……” 并没有致力于改变钟离愔对头发重视的观点,他知道自己这娘子只是担心会落了他的脸面。 “这都是小事,无需放在心上,回家而已,又不是进龙潭虎穴。”司徒锡笑着让她别担忧过多。 “奴婢倒是觉得这小院比府上好多了,起码近些日子小姐笑的多了。在府上总觉得有些压抑,让人感觉……感觉喘不过气来一般。”提起淮明公府,轻语就感到呼吸不畅,小姐在府上的生活糟极了,没少吃苦受气,凡事还得要看那些个儿姨娘们的傲慢脸色,真是可恶。 “你这丫头,倒总是直言直语。”司徒锡不由感到好笑。若论年龄她已是桃李年华,比钟离愔还长上一岁;若论个头,她双腿修长,也算得上是少见的高挑,可这心性却远不如钟离愔成熟,也不知该说是单纯还是玲珑巧妙。 “对了轻语,早上托你去买些纸墨笔砚回来,可办好了?”古时不若后世,办事是离不开书面功夫的。司徒锡准备开始练练字,而且就算是在后世,他也是更喜欢能够触摸的纸张和笔墨,离开了与书本的触觉,总会觉得少了几分韵味。 “早就买到了,奴婢已经放在房中桌上了。” “说起早晨出门,奴婢还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轻语说到此处表情神秘,卖起了关子。 “莫非是见人在路上摔了跟头?”司徒锡调笑道,他也算是了解了轻语,她的“乐点”有些低,做什么都觉得有趣。 “哪有!奴婢今天在一个巷道里看到了位蒙着面纱的姑娘在教好些个孩童哼唱一首曲子,威风凛凛,还挺顺口嘞!” “奴还专门悄悄记了下来,唱作‘银甲膝,乌锤臂,一枚暗矢云中去,乾坤互移,斗数皆离。’怎么样姑爷,是不是挺好听的。” 轻语扬着头邀功,然而她却发现自己面前的二人已然逼近,俱脸色凝重。 “轻语,这歌是在哪个巷子听到的。” “这……就在锦瑟坊门前。” ……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但煊安的雨水似乎有些过分青睐春季了。 城外的泥土仍然湿润,野草绿植们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前两日余下的甘露,这阵子又有新的雨点敲落下来。 煊安城的主城门在北边,因此称作“北宣门”,厚重宽大的铜门上雕刻着一只略显霸气的珍兽。 此刻的城门是敞开着的,两侧由两列仪仗队伍取代了守门的将领,城墙上也没有守卫驻守,因为今日是黎国使团来访的日子。 离城门数里外的地方,数百名将士身穿银鳞甲胄将一众使团护卫在道路内侧。 这使团一行总众五六十人,各自乘马,为首的使臣体态微胖,他身穿宽袍,头戴官帽,手持竹节,他左右的两个人稍稍落后他半个马身的距离,各自高举着一面旗帜,仪态端庄。 这使团的规模不算太大,《史记·大宛列传》记载“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 不过汉时国都距离大宛有数万里路,而黎国是楚国的邻国,就在它北方千里之遥,两者交流频繁,一次少来些人也很正常。 人虽少,但黎国这使团后面的马车里拉着的宝物可是不少。 使臣的来访和接待不是一件小事,因为交流的双方代表着两国的意志,两方都有自己要达到的战略目的。 事实上,无论是出使国也好,还是接待国也罢,双方在来往的规制和细节上都有成文的规定,而楚国这次用的是最高礼制来迎接这一批黎国使臣的,城内官道两侧身穿各色官服并整齐列队的官员们最能体现这一点。 静静等候的官员们是安静的,长长的官道上没有一点多余的声响,前行的使团队伍也是肃穆的,唯有两侧将士们的盔甲因行动而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 但不管是怎样严肃的场合,总是会有些心态轻松的人儿。 黎国使团最前方的华丽马车内,一个四肢纤细的少年右手托着个咬了一半的葱油饼打出个饱嗝,接着用沾着油渍的小手拍了拍胸口,又在他对面的一个华服青年不善的注视下缩了缩脑袋,他最终是拿起一侧车窗的布帘擦了擦双手。 “皇姐,终于快到煊安了,我们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你不是说只要十来日就能抵达吗?” 对面那华服青年竟是女扮男装的,她双手置于膝上端正地坐着,听了这话以后,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递到少年手上,白了他眼说道: “你一路吃个不停,使团也只好走走停停,若非我提议提前出发,或许真要延误了时辰。” “嘿嘿,还是皇姐有远见。煊安是临水之城,肯定有不少我们木璃城没有的珠翠之珍。”少年讪讪一笑,又开始期待今夜即将进入他腹中的珍馐起来。 “父皇让你此次出使,不仅是让你完成差事,更是希望你能有所收获,增长见识,若你只顾着大快朵颐,等回国以后就休怪我无情了。” 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弟弟,陈芝酥心中颇有些怨气,时维三月,她本来是应该在皇都郊游踏青游山玩水的,可黎皇非要让她陪着这弟弟走这一遭。 可既然答应下来也就算了,谁知这孩子一路上每到个城市都要停下来搜刮一番美食,使官们拗不过他就只好迁就,害的又白白耽误了好些时日。 而且这孩子没日没夜吃个不停,却怎么都长不胖,更可气了。 “皇姐勿恼,谱儿自然省的。”少年讨好般地笑道。 “最好如你所言。” 不再理他,陈芝酥闭目养神起来。 …… 煊安一处府衙内,一位身穿紫袍、头戴幞头的老者正坐在一张条案桌前饮茶,他身边一个穿着绿袍的中年男人俯身抱拳立于一侧,二人似乎正在问对。 “使团已经到了?”老者右手端起茶杯,左手捻起杯盖,将热气腾腾的茶水放近嘴边轻轻吹气,稍稍晃动几下茶盏后,用嘴浅浅抿上一口,他神色陶醉,呼一口浊气,淡淡地向中年人发问。 “回礼曹大人,使团已到城外,除去礼部迎宾人员,皇都大部分五品以下官员已在官道上候着了。”绿袍男子腰弯得更低,两手相叠作揖,如实回答道。 老者听完汇报,微微颔首,将茶杯放在桌上,双手摩挲着手边上这把黄花梨禅椅的扶手,侧头向男子交代道: “叫人再次检查为使者们准备的住处和食材,让城中各处巡查官吏对自己的辖区严加管理,就说是府尹大人的安排。” “另外,老夫记得风露街的许多巷子里聚集了不少流民乞丐,叫人把他们带到城外一些荒废的古寺中去吧,我大楚煊安可没有乞儿,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绿袍男子听完之后恭敬地领命行礼。 “下去吧。”事情吩咐的差不多了,老者也觉得有些困乏,便摆摆手让男子退下。 等到绿袍男子走出房间,老者方透过房门望向院子上方灰蒙蒙的天。 雨珠儿从屋檐边落下连成珠帘,他良久才叹一口气,自言自语般叹息道: “何其难也!” 也不知是为何事困扰。 wap. /129/129926/30272788.html 第五章 推荐词 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煊安城里还能看见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城郊小院的采光不是很好,阳光因为院落周围树林的遮挡只漏出一丝流进中庭之中。 一阵木板晃动的声音响起,钟离愔正坐在那道微光下洗涤衣裳,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或许是有些晃眼的缘故,她微微蜷着沾着清水的右拳遮在额前。 尽管司徒锡和轻语都不让她亲自洗衣,可她说闲着也是无聊,便坚持让轻语提着木桶去溪边为她打水来。 一阵春风吹过,如飞鸟般轻轻衔起石桌上的纸张,宣纸在空中几度翻滚,最终坠落在钟离愔的脚边。 起来慵整纤纤手,钟离愔稍稍在蔽膝上擦去手上的清水,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好奇地望向上面的字迹: “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 “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 “夜来风雨,葬……还未完成吗?”纸上的词句到了此处便戛然而止了,宣纸上只留下几个小小的墨点,看上去像是词人没了灵感,正在措辞一般。 不过,真是惊人的才华。 再次吟诵了一遍纸上这半阙诗词,钟离愔眼中有莫名的神采,她知书达礼,自小也是打内心里爱读书的,她虽已二九年华,嫁做人妇,但说到底也刚刚脱去少女的头衔不久。 多愁善感的女子大多喜爱绝美的诗词,钟离愔也是这样,只是她自己在填诗作词方面似乎没有特别的天赋,因此便更加憧憬那些个才华横溢的才女了。 早上的时候,司徒锡只是在院中小坐了一会儿,没想到笔墨挥动之下,就诞生了这样的佳作,虽然说只写了一半。 说起来,相公之前是怎么样一个人呢?在召国又是位怎样的皇子呢? 思绪到了这里,钟离愔忽地有些神伤,自己算是幸运的,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对司徒锡有了初步的认识,可是这样安宁的生活还有多久呢?钟离愔不得而知。 “小姐,奴婢把这木桶添得太满,有些沉了,害的一路上洒了不少。” 见到轻语双手吃力地提着水桶进来,钟离愔赶忙快速地拾起地面散落的纸张,将它们整理整齐后放置在桌上用砚台压住,转而快步来到轻语身前一同提着,轻笑道: “谁叫你贪心呢。” …… 煊安城,玉盘街,清酒食肆。 “老张头,今日果真不营业?”食肆的店门是关闭的,堂厅里此时也就只有司徒锡一位客人。 “郎君,凡事要倾注心血全力,这是您说的,春食会开幕在即,老拙也打算和小女在会前研制一两碟新菜出来。”一位身形有些肥胖的中年人坐在司徒锡对面,正笑眯眯的,他自称老拙,可年纪却并不大。 这间食肆是几日前司徒锡路过时发现的,他那日外出闲逛,回屋路上嗅到了一丝浓郁的香味,顺着味道便寻到了这食肆中来。 玉盘街是煊安城比较有名的小吃街,但开在这里的多是些中小型店铺,煊安有名的餐饮和娱乐“企业”都开在乐珍路上,但那些个儿酒楼背后多少都有些达官贵人在支持着。 春食会是两日后即将举行的一个活动,由官府牵头,众多商家参与,旨在挑选出这个春天内煊安城最为优秀的一些吃食。 取得名次者不仅会获得银钱奖赏,还能得到一些额外的恩惠,例如可以到玉盘街摆摊,亦或是在春实会结束前可以准许这些商家采用一些平日里禁止的营销手段。 楚国对于商人的管制十分严格,就算是折扣、饥饿营销这些常见的手段都有详细的限制,更不要提关扑之类。 “其实你完全可以像周围那些店家一样,去寻那什么张秀才的,他与你同姓不是么,说不准还会给你些优惠。”司徒锡喝了一口热茶,看着眼前这眯眯眼的胖子说道。 春食会自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不仅要求经营的店铺要达到一定规模,而且还是要经过“海选”的。 玉盘街的诸位美食商人也会在两日后分个高下,但参赛不仅要向街道上的官吏报备,还要准备相应的“荐词”,届时做好的菜肴和荐词会一并送到参与品尝的评判官吏面前。 通过这几日的沟通,张胖子知晓眼前这仪表堂堂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是个书生,而且嘴中频出金句,他便动了念头委托司徒锡为他题这推荐词。 “郎君您真当老拙蠢笨不成?这街上数十家馆子大多都找的那张秀才,这怎么能和他们分个高低?再者说了,老拙虽不识几个大字,可也是为自家闺女请过先生的。那张秀才给隔壁面馆写的‘人间美味’四字她还是认得,四个字就要收五两银子,还‘人间美味’,乡试五次未果,真以为自己已然成了高官不成?” “爹爹!”一个清秀女子这时从后厨走了出来,嗔怪道。 幸好早早关了店门,不然自己这父亲又在乱嚼舌根,秀才毕竟是秀才,可不是他们一介商贾可以议论的。 这女子一身青白色绰子,一米六左右的个头,体瘦腰纤,模样稍显娇憨,说话时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和风韵。 “行吧,这荐词我给你也带来了,你瞧瞧,不过我先说好,除了定金之外,若是你真在春食会上夺了名次,收益可要分我三成。”司徒锡和这女子打过招呼,便拿出手里的纸张交到二人面前。 看着桌上书写着工整字迹的宣纸,张胖子立马眉开眼笑,别的不说,这字看着就比那张秀才写的端正得多。 “玉儿,还不快给锡哥儿添酒!”张胖子小心翼翼地把宣纸折好放入怀中,又连忙起身从后厨给司徒锡端来了几盘热菜,之后便拉着自己女儿上了二楼,估摸着应该是让她给自己“翻译”一下那荐词。 看着桌上的饭菜,司徒锡非常满意,他决定帮这父女俩不单单是为了赚些闲钱,更是因为他们的手艺真的非常不错,而且敢于创新,将自己的奇思妙想融汇在食材之中。 特别是张玉儿做得这槐叶冷陶和虾饼,味道绝对是顶尖的。 这虾饼应该是她自个儿的主意,后世对于虾饼的记载也是在清代的《随园食单》中了。 一口咬下去,外层既不油腻,内部虾肉嫩滑,这一顿还不收钱,司徒锡觉得心情大好。 没过一会儿,老张头带着张玉儿走下楼来,他脸上笑容更盛几分,张玉儿则一直低着头颅,时不时偷偷打量司徒锡一眼,眼中藏不住的惊讶,待到司徒锡向她看来,她便盯着地面不再抬头了。 “锡哥儿,多的老拙也不说了,春食会期间您尽管来我这食肆吃饭,我顿顿都包了,还有这些银子,您可别嫌少,最近我和玉儿购入了不少食材,手头上也不宽裕……”老张头拿出一袋沉甸甸的包裹递到司徒锡手上。 司徒锡接过钱袋,也不推辞,叮嘱他们二人好好准备,相信只要正常发挥他们至少是能走出玉盘街的。 “那我就告辞了,承蒙款待,等你们好消息。”司徒锡拿起为家中两位打包的蒸糕和虾饼,挥手告退。 等到他出了店门,这才打开手里的钱囊,细细一数,足有十五两纹银,他不由失笑,这老张头,人倒算厚道。 “只是对不起东坡居士了,您老人家的诗作,小子我这次只卖了差不多三千块钱。” …… 明和宫,这里是楚皇批阅奏折、处理政事的地方,但此时这偌大的大殿内只有两人在此。 侍奉的宫女宦官皆被撤走,楚皇正端坐在一方紫檀书桌前的皇宫椅上,凝视着眼前跪俯着的老者,脸上看不出喜怒。 “陈知桐自己的折子,为何要经你手递交给朕?” “回禀圣上,谏议大夫许是恰好瞧见臣被传召入宫,况且,况且他这奏折也与臣的观星院有些关系。” 老者是观星院首席学士,掌楚国天文气象,一头白发昭示着他年岁已高,本该是看透红尘的年纪,可他此时的声音竟是有几分颤抖。 “念吧。”不与他计较,楚皇声音不咸不淡。 “是。”老者听令,两手打开捧着的奏折,开始念诵。 “《春秋谶》有云:天投蜺,天下怨,海内乱。日前都城煊安天降暴雨,雨过之后,长虹贯空,此乃不祥之兆也,还请陛下,这……” 念到此处,老者手抖了抖,忐忑地抬起眸子观摩了一下圣颜,有些不敢继续念下去。 “继续。”楚皇微眯着眼,老者不敢和他对视。 “长虹贯空,此乃不祥之兆也,还请陛下检视自身,去劣次之德,行良善之举,臣恳请陛下降罪己诏,省己以息上天之怒。” 声音越来越小,老者念完已经把头埋到了地上,匍匐着等待雷霆降临。 谁知楚皇不仅不怒,反而笑出声来: “王爱卿,你真是老了。这人越老,怎么胆量反是越小,抬起头来看朕。记得先皇在时,你也在观星院当职,那时可是意气风发。” “老臣年事已高,不中用了。”老者声音已带哭腔。 “观星院可不能没有你,起来吧,地上凉。”楚皇单手虚托。 “谢陛下!老臣,惶恐!”老者却把头埋得更低,刻意在“老”字上用了重音。 “起来吧。再说说街上传唱的那首童谣。”楚皇用命令的口吻,老者这才站起身来。 说起童谣一事,老者整理了一下思绪,措辞道: “陛下,那童谣字里行间皆暗藏歹意,定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为之。微臣派人彻查之后,果然有所收获,据几个乡间孩童说,是有一蒙面女子教给他们的。” 银甲膝,乌锤臂,一枚暗矢云中去。这是暗示楚国恐有兵变。 乾坤互移是说天地交换,而紫薇星正是斗数之主。 “哦?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做的很好,朕会派人去查,叫你的人配合一二。”楚皇终是怒了,这件事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微臣领命。”老者躬身行礼,心中长出一口气,看来今天算是挺过去了。陈知桐啊陈知桐,为了还你这人情差点要了老朽的老命。 “退下吧。” 听到楚皇这三个字,老者如听仙音,惶惶施过一礼后便蹑脚退出明和宫。 “淮明公最近在忙些什么?”等到那观星院学士退出宫中,楚皇才把手中的一叠书本随手丢在桌上,语气慵懒地朝着空旷的宫殿问道。 话音刚落,自楚皇的身侧的帘子后面竟然走出了一个身穿常服的男人,他稍稍躬身回复道: “回皇上,淮明公深居简出,在家饮酒作乐,已然十日未离开国公府了。” wap. /129/129926/30272789.html 第六章 群芳录 “相公,这槐芽饼真鲜甜,是在哪家买的?” 城郊小院,三人在院中乘凉,司徒锡摇着座下的椅子,二女正在品尝他带回来的吃食。 “就在玉盘街,有一家清酒食肆,这些都是那掌柜的赠予的。”司徒锡看着两人的吃相,钟离愔斯斯文文,时而用手遮掩,轻语则两手捧着虾饼大口咀嚼。 “唔,真香!为何奴婢以前去玉盘街就没有发现呢?”轻语一边吃着,吐字都有些不太清晰。 “那是因为你缺少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看来自己的口味也贴合大众,既然她们二人都觉得好吃,那张家父女或许真能在春食会上夺个名次。 “这吃东西和眼睛有什么关系!再说奴都是陪着小姐一块儿去的,姑爷这话可是也将小姐囊括在内了。”轻语娇嗔一声,然后眼珠稍转,嘻嘻一笑。 这丫头,胆子倒是挺大,不过也能看出她和钟离愔的关系真的亲密。 “那是因为她有一双极美的眼睛,自是不屑再去发现寻常之美咯。” “相公!”钟离愔脸颊又如火烧,这桃花般的火焰已经燃及耳根,她脸皮有些薄,特别容易害羞。 “不吃了!”轻语跺脚佯怒,但嘴角上翘,心里为二人开心。 “不过做这槐芽饼的人还真是心灵手巧,居然想到用槐叶水做凉食。”钟离愔慌张地又取出一块,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道。 “煊安城的糕点本就不多,我逛遍了城内也就只发现了几种,用上一些花植的就更少了,我倒是还会做一种叫‘茉莉糕’的小食,娘子喜甜,改日我便为你做上一份。” 甜点本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经常享用的,毕竟如今大多数百姓能填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而城内专攻高端市场的酒楼食肆,似乎也都一心扑在那些看上去就显阔绰贵气的“硬菜”上。 “茉莉啊,那可要等到夏季了。”轻语感到可惜。 这时钟离愔却在发呆,她的心思已然被司徒锡一句娘子扰乱,这么些天来,这还是头一回。 第一次被这样称呼,就像水滴滴入平湖,她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小姐?” “啊?啊,是呀,可惜了。” “说起茉莉,与这些花草相关的趣事还真是不少,你们想听听吗?”司徒锡这几天无事时也在观察煊安路边这些花花草草,该说果然是处于江南地段,煊安园林众多,花草的种类更是数不胜数。 这其中还包括了很多后世元明之后才传入国内的花朵,例如虞美人等,当然这虞美人说的是丽春花,而非最早的虞美人草。 “要听要听!”没等钟离愔开口,轻语就连连点头,她作为司徒锡的头号故事粉兼捧场王,总是能第一时间给他送去支持。 “比如就说咱们这个小院,你们近日有没有发现墙边有许多成片的蓝色小花盛开了,它们其实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婆婆纳,它的花语是健康。” “所谓花语,便是人们借这些花儿传递的语言了,你们可以自己给喜爱的花朵冠上花语。” “有一个叫做张翊的人,还专门编写了《花经》,以九品九命为它们分级……” 铜壶滴漏,等到这小型故事会谢幕的时候,月儿已经挂上树梢了。 …… 锦瑟坊是一个民乐机构,说是机构又有些不恰当,因为它绝对不是一个严肃的场所。 这里不但能为想学习声乐舞蹈的民间伎艺人提供帮助,也时而为顾客带来一些歌舞演出。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到官办的教坊里学艺,教坊司中的艺人大多出身乐籍。 锦瑟坊在煊安城中心街区,司徒锡早早就起床从小院晨跑着过来,他心中对之前轻语听到的那童谣还是有些在意的,因此打算过来实地考察一下。 那蒙面女子行事有些猖狂,连轻语都能发现她在巷中教孩童歌唱,说明她并没有刻意隐匿自己的行踪,要么是这附近有她藏身之所,要么就是她有自信、也有门路能够随时跑路。 由于是清晨的缘故,锦瑟坊门可罗雀,只有大门是敞开着的,让司徒锡没想到的是,这时他正好撞上一个熟人从大门内侧走出来。 “老员外,真巧,你也在此啊。”来人正是那日淇水边垂钓的布衣老者。 那布衣老者低头正在想事情,被突然拦在面前的司徒锡吓了一跳,抬头发现居然是个熟悉的面孔,他立马叫骂道: “原来是你小子,怎么神出鬼没的。” “小子只是路过而已,倒是您,都这个岁数了,还大清早地跑来这儿学门手艺?” 一边开着玩笑,司徒锡一边不着痕迹地向坊内探视,大堂内没有一个男人,清一色身穿淡蓝浅蓝衣裙的女子在欢声笑语,而现在又是辰时,这老头儿这个点儿从锦瑟坊里走出来,难道这乐坊里他也持股了? “你小子真是满嘴荒唐言,老夫学习音律作甚。”老者双手并入袖袍,接着吹胡子瞪眼道: “你就不会猜想得再大胆点,老夫昨夜就不能是在这坊内与相好的共度春宵吗?” 那真是太大胆了,简直是熊心豹子胆,司徒锡眼神怀疑地扫视了一下面前这鬓角全白、不修边幅的老者,到底谁才是满嘴荒唐言,这老不正经。 “你那是什么眼神?今日一早老夫去看了眼皇榜,回来时路过这锦瑟坊,其中有老夫的一位故人。”其实他并没有义务和司徒锡说这些的,但老者觉得和眼前这个少年郎聊得颇为投缘。 “皇榜?殿试应在四月末才是啊?” “是楚皇陛下昭示、募策的榜单,陛下向海内募粮,你前些日也看到老夫的船队了。” 原来如此,司徒锡心中了然,看方才老人从坊内出来时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应该就是和这事有关了。 “范老先生,怎的还在门前滞留,可是遇到了麻烦?” 一阵悦耳的声音自锦瑟坊中传出,飘入了门口二人的耳内,司徒锡抬眼望去,门内一位二十来岁风韵十足的女子迈着慵懒的步子走了出来,她一身丝绸红裙,仪态美艳动人、花枝招展,双腿长而浑圆,小腿隐约间还从薄纱里透出一抹雪白,让人一眼就能将她从坊间大多数腼腆而保守的女子区分开来。 “呀,好俊俏的郎君!”她走出门外,发现老者身前还站着一位翩翩少年郎,于是立马收起手中的轻罗小扇,贴近了司徒锡的身前,将身子前倾。 连忙退后半步,司徒锡被这女子似火的热情突然吓到,她外向开放得有些过分。 “花大家,这是老夫的一位小友,他恰巧路过,并非什么麻烦。”范老头微微挪动步子,挡在二人中间向女子解释,但话中似乎意有所指,说完他又赶忙给司徒锡介绍道: “小友,这位是锦瑟坊的花大家花摇影,她也算是这琴坊的当家了,她的琴艺可堪称一绝。” “花大家,久仰了。”司徒锡行过一礼。 “叫什么大家,既是范老先生的旧识,叫摇影就好了。”花摇影宛然巧笑。“小郎君可是来奴家这儿听曲儿的?乐坊傍晚才有演出,郎君来的有些早了。不过无事,奴家自然不会让你白跑这一遭,正好时辰还早,不若你来奴的闺中,奴亲身为你弹奏一曲。” “这就不必劳烦了,小子只是路过此地,适逢范老便聊了两句,我还有事,就先告辞,改日再来花大家这里品曲儿。”眼看花摇影就要上手触碰他的肩头,司徒锡再退一步,不知为何他有些心悸,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不要和眼前这人扯上关系。 “对了范老,如果你遇到了麻烦无法解决,或许可以到城东林中的独立小院来寻小子,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见到司徒锡顺着街道离开,范老头才看向身侧的风情女子,好奇地问道: “你认识他?” 以他对这女人的了解,她是不会随意和旁人搭上话的。 “都言召国九皇子生性孤僻,喑哑诡异,遇人便退避数里。今日一见,方觉得情报也是个不靠谱的东西。” “他就是召国质子?”范老头心中一惊。 …… 淮明公钟离昧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自小在楚国军中历练长大,年纪轻轻继承了父亲爵位的他在战场屡立战功,令敌人闻风丧胆,他那本因为世袭而降低一级的淮国公爵位也很快重新回到钟离家的名下。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钟离昧的统率力愈来愈强,战功也不断积累,加官进爵自然是免不了的,三十岁时他就当上了楚国正三品南卫大将军,楚皇还特意恩准他的爵位可以不降级世袭,并加为“明公”二字。 或许是上了年纪的原因,淮明公近年来对于战事愈发的不上心了,他甚至屡次上书乞求卸任领军一职,但是每次都受到楚皇的驳回,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强求,但却把该履行的职责都分给自己的下属,不再去管。 淮明公不喜欢交友,也不爱游山玩水。 他虽是将领,却酷爱读书,因此他更多的时间是待在家里的,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 但是今天他却难得地召集了自己的一众幕僚。 “春三月,煊安淫雨,天投虹蜺,永思厥咎,在予一人……” 一处书房内,一众六七人正坐在纹着雕花的地衣上,围在淮明公的书案前,他们清一色的都是些中年男人。 而坐在主座的那人身穿锦袍,虽人到中年,但因为经常打理的缘故,他脸庞干净清洁,棱角分明,英气逼人。 “都看看吧。”淮明公将手中折子丢到桌上,左手的食指在身下那把铁力木高脚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 “这是罪己诏?可是既然在公爷手里,上面还没有印章的痕迹,看来此事还没有敲定。”左侧一个儒袍谋士抚须分析。 “如今黎国使团来访,倘若陛下真要下罪己诏,也定然会推到他们离开之后。”右侧又有一位幕僚补充。 “今日早朝,关中一些世家也借此事向陛下施压了。”钟离昧揉了揉眉心,后颈放松靠在椅背上。“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我想帮陛下把虹蜺一事给解决了,为之奈何?” 听到此话,底下众人面面相觑。 “公爷,天意恐是难违啊,连观星院都没有办法,我等……” “动脑想。无论如何,月底前都要把此事摆平。”钟离昧的语气不容置疑。 wap. /129/129926/30272790.html 第七章 归宁 “相公,这些东西都是不准的。” 街道上,钟离愔看着司徒锡乌云密布的脸,正轻声安慰他。 “那签筒里定然大多数签条都和我手中这根一般无二。” 司徒锡手上正拿着刚刚从路边算命摊子上求来的一根木签,上面的刻字彰显出那雕刻者的刀工不凡,只是那醒目的“血光之灾”四字会让人忽视这人高超的技艺。 倒不是气愤,司徒锡只是有些郁闷,那假道士真不是东西,只晓得靠贩卖恐慌来赚钱,还说自己这接连两天都会遇到些异事。 “没准就是因为姑爷运气差呢!”轻语迎着司徒锡不善的目光调皮道。 …… 未至惊蛰,气候已然回暖,司徒锡一家三人今日上街是为了回门的,他们现在正一同前往淮明公府。 回门又称为归宁,诗经中便有“害浣害否,归宁父母”这样的句子。 “宁”应该是安宁的意思,但当真正站在淮明公府大门前时,钟离愔心中却有些紧张。 从小院到国公府前,一路上钟离愔都戴着轻语为她买来的帷帽,白色的纱罗遮挡着她的面庞。她这时紧张也不为别的,毕竟她在淮明公府不太讨喜,若她只身一人也就罢了,但如今司徒锡与她同行,她比较担心那些个曾经不待见自己的人会说些让司徒锡心中添堵的话。 轻语则是苦着张脸,她的喜怒哀乐都会及时地反映在脸上,她是真的不喜欢这里。 淮明公府的大门十分气派,除了门前几对用来辟邪的石狮子之外,门内外两侧还陈列着几排门戟,这是达官贵人特有的待遇。 听钟离愔说,按照礼制来讲,回门的夫妻二人是要穿上特定的服装、带上薄礼回到女方家中的,而女方的家人届时也会出门迎接。 观察眼前的府门,此时较为空旷,只有内侧站立着两名护院,司徒锡再瞅瞅自己三人身上简陋的衣衫和空空如也的三双手。至少在态度上来看,两方是达成一致了的。 没再停歇,三人一同走进门中。 并没有遇到阻拦,钟离愔稍微漏了个脸,两个护院儿忙行礼让行,其中一个则小跑着去通知府院管家。 进了府门,司徒锡方觉得这国公府实在是豪气,前院的绿植假山、亭榭池塘众多,道路也分出多条,弯弯曲曲通向不同方向。 这么大的古宅却没有见到几个下人走动,到了夜里应该挺恐怖的。司徒锡想到了些关于深宅大院儿的惊悚故事,但思绪刚刚要发散就被他硬生生止住了,怎么说也是岳父家里,想这些不太吉利,也不礼貌。 “相公,家中琐事皆由大娘管教,我们今日也只需与她见上一面即可,应是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与司徒锡不同,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钟离愔则心中复杂,稍定心神,她轻声向司徒锡说明情况。 “我知晓了。娘子今日有些严肃,也不见你笑上一笑。我之前从一方士那听闻,心情低落会加速衰老,娘子可要小心了。” 虽然不清楚钟离愔和轻语之前的遭遇以及她们和家中其他人的人际关系,但可以肯定她们二人以往在这府上生活得是不大顺心的。 古时候达到了这个层次的大户人家家中就是较为复杂,对于一些庶出的子女来说,家中从来不是乐园。 “姑爷,这是真的吗?” 一旁的轻语却是瞪大了双眼向司徒锡索求答案,显然司徒锡刚刚那半开玩笑调节气氛的话语真的将她给唬住了。 “当然了。” 这倒不是假话,情绪会影响人的内分泌,而内分泌又会影响人的情绪,司徒锡一直觉得这种负反馈很不可取。至于为什么不考虑积极的方面,那是因为能时常保持好心情的人真的不在多数。 “啊!”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轻语大惊,当即就一扫脸上的阴霾,硬生生地挤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她这笑容看上去有些古怪,但却让旁边夫妻俩齐齐轻笑出声来,钟离愔也褪去了方才心事重重的模样。 三人步履不停,一路上颇为寂静,直到快要走到中庭时,众人才突然听到了从左侧的一排石质拱门后传来的琴瑟之声,偶尔还有阵悠扬的女声伴着琴声而来。 “是父亲在听曲儿,府上近年来养了不少伶人。”看出了司徒锡的疑惑,钟离平静地向他解释。 听曲儿,司徒锡不由得想到了那天早上在锦瑟坊遇到的范老头儿,莫非这楚国中老年人都流行清晨搞艺术不成? “待会儿也要与岳父大人见礼吗?”司徒锡挺想见见自己这岳父的,他这几日也多少听闻了一些关于淮明公的事迹,也不知道真人是长什么样子,作为统帅三军的将领,想来虽不至于像茶楼话本中那般三头六臂,但应该也是个魁梧汉子。 “父亲一般是不见人的,他不会管这些小事。” 小事么,司徒锡再向左侧的院子望了两眼。 愈走愈远,一旁的石路上不知何时走过来一个同样身穿粗布衣衫的老仆,他走到钟离愔的身侧弯腰行礼,向三人说道: “小姐,夫人有请,老奴为您和姑爷带路。” …… 绕过几个弯,三人终于是来到了一个宽敞的院子前,可钟离愔的脸色却有些难看,她看向前方带路的那老仆人出声问道:“陈管家,这是三姨娘的院落吧。” 被唤作陈管家的老仆不慌不忙,脸上堆起笑容,弯曲着他那本就有些佝偻的腰背回道: “小姐,如今时候还早,大夫人许是还在休息,三夫人特意叮嘱老奴带您来她院前见上一面。” “愔儿,既然来了,就算再怎么厌恶姨娘,也该是与姨娘见上一面吧。” 就在此时,院内也有嘹亮的声音传出,这声音颇为刺耳,很有辨识度,司徒锡脑中立马浮现那日来送信的富态女子的模样。 “进去看看吧。”看着钟离愔听到这声音后有些犹豫地望向自己,司徒锡丝毫不在意,拍了拍衣袍,率先抬腿迈入院中。 刚进院中,司徒锡就看到了三夫人正闭眼躺靠在一把长椅上,两位脸上带着明显伤痕的奴婢在给她洗涤头发,一旁的置物桌上十几把簪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各色光芒。 听到脚步声渐近,长椅上那女人虚起眼睛,当看到打头的是司徒锡时,她又将眼睛闭上。 “九王也来了,恕奴家此刻不便行礼,有些怠慢了,不过如今奴家也算是你的长辈,自家人倒是不需要这些礼数,奴家就称你一声锡儿吧。” 这话从字面上来讲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三夫人的声音起伏有些刻意,将之念得抑扬顿挫——抑扬顿挫是个褒义词,那只好用阴阳怪气来形容了。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就有那么些人,她一开口,你就大概清楚了她是什么个性质。 wap. /129/129926/30272791.html 第八章 意外突生 前世混迹于职场,司徒锡颇有些识人的眼光。 人是有气场和气质这一说的,一个人的习惯、教养、知识、经历、心情、外貌等等诸多要素聚合在一起表达出来,就会在当下形成一个名为气质的模糊概念,让别人一眼就能对你此刻的状态有个大概的感知。 而三夫人糜氏则给他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上次见她时她一惊一乍感觉有些惧怕自己,如今却显得颇为淡定,言辞中还稍有些刻意挑衅自己的意味,着实有些怪异。 “锡儿,上次送信时真有些失礼了,坊间有些关于你的不好的传闻,姨娘之前未曾与你接触过,便轻易听信了谣言,上回见你突然开口言语,有些慌了心神,还望勿怪。”糜氏在躺椅上享受着丫鬟的按摩,闭着眼睛与人讲话毫无礼仪可言,但说出来的这番话还算是比较周到。 “你找我们来所为何事?”钟离愔声音有些清冷,在司徒锡要开口回复前直接向面前这所谓的长辈冷冷发问。 “愔儿,你行事还是这么毛躁。姨娘能有什么事,府上小辈本就不多,何况还只有你一个女子,姨娘只是想见见你。” 听到这话,司徒锡皱起了眉头,钟离愔是独女?那就算庶出,按说也不会受到刁难吧。 “无事我们便走了,待会儿还要给大娘请安。”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停留,钟离愔上前拉住司徒锡的袖袍轻轻扯了扯。 “慢着,姨娘的确有些事想和你单独谈谈。” 听到钟离愔急着离开,糜氏缓缓从长椅上坐起,拿过丫鬟手中的脸帕擦去脸上的水痕,抬头时却发现了钟离愔还用面纱遮掩了面容。 “咦?你明明生了一张叫人艳羡的俏脸儿,怎的还要在屋内顶一帷帽?将帽子去了吧,也好让姨娘看看最近是否又美艳了些,啧,漂亮的脸蛋儿真是好东西。” “三夫人,这可不是长辈该对侄女儿说的话。”听到她这轻浮的话,司徒锡稍走两步,来到了钟离愔的身前,直视着眼前这妇人,用慵懒的语气回应糜氏一句。 被司徒锡顶撞,三夫人一点也不恼,反而笑着看向钟离愔。 “你瞧,这就是生得好看的好处了。” “相公,没事的,她要看便让她看好了。” 钟离愔一边说着,一边将头顶的纱檐撩了起来,把帷帽摘下。 轻风将帷帽的纱幕吹得凌乱,钟离愔一头才堪堪打起脖颈的秀丽短发显露在众人面前。 瞳孔一缩,糜氏终究是变了脸色,望向钟离愔此时的模样,她不再淡然,急急地向前迈出几步,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 “你,你……你的头发,这是怎么回事!” 用手理了理自己的短鬓,钟离愔看向糜氏,眼中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这便是我的答复了。” 糜氏脸色阴沉,怒意在心中酝酿,她走近两步再次凝视钟离愔,声音充满愤怒,指着她颤声质问: “你这不孝子女,你怎么敢的!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愔儿自然省的。”钟离愔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 “你如何晓得?糊涂!若让外人知晓,我淮明公府将颜面尽失。”糜氏声音嘶哑,周围的气压都似乎低了几分。 “若真在乎父亲的颜面,姨娘又岂会私下找我议些不合礼制的事?” “你!”糜氏一滞,有些内容可不是能够在大庭广众下谈论的,说出来对大家都不好。 对着钟离愔怒目而视,糜氏心中气愤难以抑制,又不敢将其发作在她身上,没有任何征兆,她突然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长椅。 “啊!”一旁离椅子最近的那丫鬟惊得失声叫出,又连忙捂着嘴压抑住自己的声音,谁知一不小心下撞翻了糜氏身后的水盆,忽然之间水花飞溅,小丫鬟又惊叫一声,迅速地退到一旁低着头身形颤抖,趴俯在地上磕头认错。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飞溅的水花溅到了糜氏的裙摆上,一盆清水如烈火般点燃了连接着糜氏胸中愤怒的引线,她看向那丫鬟,快步走过去就提起了她的头发,毫不留情的巴掌带着呼啸声甩到了她的脸庞。 “啊!”又是一阵带着哭腔的痛呼,另一个丫鬟则浑身颤抖不敢言语。 这人原来这么暴躁,眼前突然发生的景象让司徒锡也没料到。 三夫人就像发了狂一般,接二连三的声响传来,院内的桌椅板凳瞬间就被她掀翻了个遍。 “姨娘,我们今日回门,不是来看你耀武扬威的,若没事,我们就离开了。”面对这一幕,钟离愔显得很淡然,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显然她不是第一次见这女人躁怒的一面。 钟离愔的声音将糜氏从狂躁中拉了回来,待到她宣泄完毕,她突地回头望向钟离愔冷笑出声: “呵,你与你母亲真是一般无二,老爷此生最大的污点便是执意保下你娘亲。” 此言一出,钟离愔满脸寒霜,一旁的轻语双手紧紧地捏住自己的衣角,牙齿快要将薄嫩的嘴角咬出血来,带着希冀,小姑娘将自己眼光投向刚刚司徒锡站立的位置,希望他能出言维护自家小姐。 但张望过后,轻语却忽然发现刚刚还站在这里的姑爷已经不见了踪影,再次一咬银牙,她选择自己出声。 “你……你胡说!” 简短的几个字,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可言,但像是消耗了轻语的全身气力。 轻微的声音在压抑的院子里响起,钟离愔把目光向轻语投去,糜氏稍稍愣神,随后怒极反笑: “好!愔儿,看来是许久没回家了,你这丫鬟也敢顶撞于我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你的主子不懂礼数,看来得姨娘来替她管教。” 话音刚落,只见糜氏提起身旁的一个独凳,怒气冲冲地快步向轻语跑去。她突然发作,钟离愔已经来不及阻拦,轻语看到眼前冲过来的手提独凳的妇人,也被吓住,挪不动步子,情急之下她只好猛地闭上了眼睛,用手护住脑袋。 “轻语,快躲开!”钟离愔急急娇喝一声。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司徒锡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轻语与糜氏中间。糜氏情绪激动方才没有发现,但见到司徒锡后她赶忙想止住脚步,却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三夫人小腿被这样一挡,竟是没有站稳,只听她撕着喉咙高声惊叫一声后,手中的独凳被抛向空中,她身体摇摇晃晃稳不住身形。 那飞出去的独凳又再次挡住她的左脚,她终是倒了下去,脑袋直直地砸向墙边的水坛,霎时间头破血绽,坛子也倒在地上,血液与坛中积累的雨水一同淌开,又是一声能划破空间的惨叫,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再没了声响。 这瞬间,时空仿佛凝固了一般。 wap. /129/129926/30272792.html 第九章 过命的交情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听到了三夫人的几声尖叫,轻语有些疑惑地睁开一只眼睛打量,待看到躺在地上的糜氏之后,她惊得合不上嘴。 丫鬟们喉咙滚动,吞咽口水,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司徒锡也呆住了。 不是吧,碰瓷?可这也演的太真了,对自己也太狠了吧。还是说有什么惊天阴谋,居然要用自己的性命为饵。 “啊!”这几声尖叫声来得迟了几秒,但是不影响叫声的质量,惊恐的丫鬟们持续地高声叫喊。其中一人连滚带爬地跑到她主子的身边,想要用手去触碰糜氏的身体,可又有些犹豫。 将糜氏翻个身来,她头部一片鲜红,还有血液渗出,众人都注意到她腹部还有起伏,那小丫鬟也松一口气,快速让另一名被吓得不敢动弹的丫鬟去把管家叫来。 待那丫头跑出院落,众人又都把眼光投向司徒锡。 感受到视线汇聚于自己,司徒锡有些莫名其妙。 “这……和我可没关系。”然而就在他说完这话,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从他背负着的右手里落了下来,砸到地上,发出“嘭”的声响。 轻语瞬间懂了,她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司徒锡,宛若看神明一般,眼中带光。 “额,真和我没关系。”他还想解释一下,不是,自己还没出手呢,虽然她的确是勾到了自己腿上。 刚刚看到那疯婆娘突然发狂,又看到院子角落正好有这么根木棍,就想着拿来防身,万不得已敲她一棍子就得了,谁想到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相公!”钟离愔忽然惊呼一声,她看到地上那混着血的水流朝司徒锡脚边流淌,赶忙扯着他往边上站一点,检查他身上有没有沾上血渍。 散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自院外响起,陈管家和一众护院带着几个大夫闻声而来,他大手一挥,下人们立刻将院落给团团围住,可是见了院内的光景,他自己也颇感惊恐,在淮明公府已经多年,他何时见过三夫人这般凄惨的模样。 将眼睛转向护在轻语身前的司徒锡身上,见到他手持棍棒,陈管家心生畏惧,这新姑爷居然也是个不要命的主儿,居然敢在国公府上行此等疯狂之举,这不是自己能惹的。 主子打架,仆从遭殃。 招呼着几个大夫将三夫人抬起,陈管家硬着头皮走到司徒锡边上,轻咳一声,断断续续道: “姑……姑爷,不管如何,还请您在院中等候一二,此事老奴要通报老爷,只有他能做主。” 三夫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事情可大发了,得赶紧通知老爷,这是主子们的事情,不是他一个管家能做主的。 “去吧。”司徒锡点点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他也没必要和这个老管家浪费口舌。 得到回复,陈管家交代几个下人把场地看好,拦住钟离愔不让他们离开,自个儿抹一把额头的汗水,全速向主院跑去。 “姑爷,奴婢给你们惹祸了……”见到自己等人被围了起来,轻语站在夫妻二人面前,低头啜泣。 “你没做错什么。” 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攥紧,司徒锡看向身旁的钟离愔,略含歉意地向她说道: “倒是给娘子添麻烦了。” 钟离愔轻轻摇摇头:“妾身倒是无事,只是如此一来,相公可能要不安宁了。” “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反正都是第二条命了,司徒锡又看向地上的鲜血,有些不确定道: “再者说,三姨娘应该不会怪罪于我的,毕竟我如今和她,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 淮明公府的主院内,钟离昧正端着一樽酒杯睡在交椅上,面前的伶人们载歌载舞。 门外传来了护卫与他人争执的声音,破坏了音律的和谐美,钟离昧皱起眉头望去,正好见到急匆匆跑来的陈管家。 略微一挥手,钟离昧示意伶人们停下,陈管家迈着急促的步子走到钟离昧的身旁,俯下身子用手遮掩着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哦?你可看清楚了,当真是他出手打的?”听到陈管家的话,钟离昧缓缓坐正身子,脸上浮现严肃之色。 “老奴进去时正看到九王手中攥了一根棍子,三夫人倒在血泊中。”陈管家说的倒也是实话。 “老爷,九王当下还在三夫人院中,该如何处置?” 用狐疑地眼光扫视了陈管家一遍,将他看得汗毛竖起,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钟离昧沉吟半晌,然后起身吩咐道: “糜氏不分尊卑,以下犯上,找大夫为她看过,治好之后让她亲自去给九王赔罪,之后就在自己房中反省一段时日吧。” 陈管家脸上浮现错愕之色,莫不是自己听错了,怎么被打了还要给人认错赔罪,但看着钟离昧正看向自己,陈管家连忙点头应是。 “带他们去见夫人,见完之后让他们快些离开吧。”钟离昧摆摆手让陈管家离开自己的院子,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轻飘飘地又朝着陈管家吐出一句话。 “你也年龄不小了,没事少跟着别人瞎折腾,这样不好。” 冷汗浸湿了衣衫,口中连连称是,陈管家跑得比来的时候更快几分,飞速离开。 “有趣。”钟离昧又坐回交椅上,单手虚空一抬,伶人们继续舞蹈。 …… 等到陈管家再次回到三夫人的院子,糜氏已经被抬离了现场,司徒锡三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桌上还新添了几杯热茶。 “九王,这边没事了,奴这就带您跟小姐去见大夫人。”陈管家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在场众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哦?这么快?没事了吗?” “姑爷,没事了。老爷说了,三夫人以下犯上,冲撞了姑爷和小姐,理应受罚。等夫人伤好之后会向姑爷赔罪,老爷也会禁足她一段时间。” 下人们怀疑自己听错了,面面相觑,不敢出声,都互相和身旁的人交换眼神,三夫人居然受罚了,在做梦吗? “陈管家,你是不是弄错了?”钟离愔决定还是出言问一下。 “小姐,怎会搞错,这是老爷的原话,三夫人自己肯定也是愿意的。还请小姐姑爷快些跟来,老爷交代要你们快些见完礼离开。”陈管家顶着张笑脸,那笑容竟是比今日的阳光还要和煦几分。 等到这些话讲完,陈管家又向前挪动步子,走到夫妻二人身前压低声音,低着头颅道: “说来此事也怪老奴,今早路过三夫人院门口,恰巧受到她的嘱托将姑爷与小姐带至这个院落。只是老奴这做管家的,主子有交代,实在无法开脱,让姑爷和小姐受到惊吓了,老奴该死。” 这陈管家,此般模样怎么和宫廷剧中的那些个宦官一般。 根本不去瞧他,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司徒锡牵着钟离愔的手便向门外走去,嘴里还颇为感叹。 “娘子,走吧,人家都说没事了。三夫人真是大度,她有海一般的胸襟。” “这……好吧。”钟离愔想不明白,可能自己的格局还是有些小了。 “轻语,快跟上。” wap. /129/129926/30272793.html 第十章 难题 “三姨娘有狂病,情绪发作时有些极端。” “这样么?” “她也有一女儿,只是前些年故去了……家中这些事,让相公头疼了……大娘姓李,名为李婉,父亲是原兵部尚书,只是外公姥爷年事高了,去岁时退下。” “既是夫妻,便是一体的。” 出了三夫人院落,钟离愔和司徒锡悄声交流,轻语双手合十垂落腹前,她还没缓过神来。 司徒锡心中则是在琢磨一些别的事,轻语说过三夫人是淮明公最宠爱的妾室,发生了刚刚那样的事,他居然也不出现亮个相,看来要与自己这岳父见上一面,怕有些困难。 …… 青松种满了别院,眼前的院落是个幽静的地方,大夫人李氏应该是个喜静的人,院中的香炉正飘出缕缕青烟,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总感觉院子深处还有着类似敲击木鱼所发出的淡淡声响。 行至此处,陈管家叮嘱三人放轻脚步,他和轻语二人在外候着,只让司徒锡夫妻俩进入院中。 “风动心摇树,云生性起尘。若明今日事,昧却本来人。” 稚嫩的童声传入司徒锡的耳朵,他将步伐迈得更轻一些,这诗……院中似乎还真有人在修禅。 诗声入耳,钟离愔脸上浮现了温柔之色,在进入这淮明公府后,这样的表情还是第一次出现。 “是墨弟弟,大娘的孩子。” 这院中居然和自家小院一般,只有一个丫鬟,在她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传出声音的房间门口,钟离愔随即敲开门扉。 “大娘,愔儿来访。”素手轻轻叩门几下,钟离愔轻声问候。 “愔姐姐!” 房内的读书声戛然而止,一个惊喜的声音传出,随后一个一米三四的的孩童冲出木门,他身穿锦袍,衣服前的排扣都是玉石制作,头戴小帽,看上去似乎有八九岁。 “墨哥儿,刚刚的书可是白读了?你这浮躁的性子要不得。” 小孩儿身后,一位身穿素白常服的中年女人缓步走来,她身形瘦弱,头发盘起,话语虽是责难,但却满是温柔之意,让人很快就能感知她是个恬静的人。 “见过九王,我这孩子生性有些顽劣,唐突您了。” “无事,司徒锡见过大娘。”李氏的尊敬并非虚假,司徒锡也连忙还礼。 “大娘,愔儿与相公今日来行回门礼。”钟离愔看向这白衣妇人,向她说明自己的来意。 “知道了。回门应在婚后第三日,今日早已逾期,还有你这短发,更不合礼。” 李氏虽然在说教,但是脸色却异常平静,不喜不悲不怒,只是表达自己的观点。 “愔儿知错了。” “那回门帖是我差人拟的,依你们的情况,其实就算不回来也没人去管。墨哥儿近日有些魂不守舍。他前些日子常提起你,老爷不让他出门,我便只好请你们上门顺便与他聊聊了,此事算作我个人所托,之后会为你们送上谢礼。” …… 仅仅是因为小孩心情不佳,李氏一纸帖子送上,钟离愔就必须回来,这虽是人情常理,也是尊与卑的区别,无论是从辈分来讲还是论身份地位。 但钟离愔心中却并不排斥,看他的样子,她与钟离墨的感情应该不错。 一阵寒暄之后,李氏将钟离墨交到二人手中,自己则转身进屋关上房门了。 待到自己的母亲离开,钟离墨立马笑嘻嘻的,一蹦一跳地来到了二人身旁,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司徒锡。 “姐夫,你是质子吗?” 一句开门见山的提问,成为了这俩人之间的第一句话。 这孩子眼睛很大,一脸童真地说出这句话,实在让人无法生气。 “是呀。”司徒锡用手拉住欲要开口的钟离愔,道一句无妨后,看向钟离墨回答道。 “姐夫,你生的真好看,学堂的伙伴总说我有些胖了。”钟离墨看看司徒锡俊俏的脸,又摸了摸自己有些圆鼓的肚皮。 “墨哥儿,你最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么?” 钟离愔很好奇自己这弟弟小小年纪遇到了什么困难,府里只有这个弟弟经常来自己的院落慰问自己,虽然教导他的先生们都让他尽量不要与自己接触,但他还是会偶尔给自己送些点心。 “是有,愔姐姐,姐夫,你们跟我过来。”钟离墨偷偷斜睨了一眼房门,似乎害怕自己母亲听到。 …… “愔姐姐,墨儿记得你之前一段时间经常翻阅家中的古籍,是吗?” 别院的凉亭中,司徒锡和钟离愔被领到长椅上坐下,钟离墨为二人端来了一些瓜果,他自个儿不吃,站在亭子中央向钟离愔问道。 “是有此事。”钟离愔有段时间痴迷于诗词之道,也努力钻研过一段时间,但是写出的东西却总不如意,便想着在古籍中寻些灵感。 “那太好了。”钟离墨一喜,继续道:“其实,我前些日子无意听到了魏伯伯他们在谈话。” “他们说陛下因为天上出现了虹蜺而下了罪己诏,父亲交代他们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但是他们也没办法,很苦恼。” “愔姐姐你也是知道的,父亲从不正眼瞧我一眼。如今有这个机会,我想着若能为他分忧,哪怕是能提供一些些帮助也好,他总会嘉奖于我的,到时先生们也会高看我些,总不至于成日里打我板子。” “于是我便想着在古书中找找法子,此事涉及陛下,我又不敢询问先生和外人,于是就想找姐姐问问,毕竟愔姐姐看过的古籍应该比我要多些。” 事情很简单,但司徒锡听完却是非常诧异,这钟离墨年纪虽小,但心思颇为成熟,虽然一些想法和做法都很幼稚,可他懂的应是比同龄人要多得多了。 听完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出来,钟离愔便立刻苦笑起来,墨儿毕竟年龄小,想事情有些想当然。魏岭他们一众谋士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在战场屡屡建功,连这般的智囊都没有办法…… “墨儿,这些事情就交给大人们,你若用心读书,父亲同样也……” “这件事,倒是好办。” 钟离愔话说一半,突然被打断,她忽然顿住,将眼光移向身侧。 司徒锡手中正拿着半颗枇杷,嘴上咀嚼。 这煊安的枇杷成熟得倒是挺早,三月出头,果实就相当饱满,一口咬下去,果汁丰富,酸酸甜甜,着实不错。 wap. /129/129926/30272794.html 第十一章 见面礼 “姐夫,你有办法解决这难题?” 话音刚落,钟离墨脸上刚刚升起的失望之色散去,他一脸惊喜地跳了起来。 “也不一定能够解决,但提供一些思路应该是没有问题,说到底,你只是需要让你父亲知晓你的心意。”司徒锡又拾起一枚枇杷放到嘴边,慢悠悠地帮钟离墨分析。 “姐夫说的没错,若能帮上点忙便是极好的。”闻言钟离墨也不失望,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好。 “那我可以帮这个忙,就当是送你的见面礼了。” “当真?!姐夫可是君子!”钟离墨立马欣喜起来,坐到司徒锡身侧将他袖袍一把抱住,似乎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这件事可着急?”居然还想道德绑架自己,这小鬼头。 “倒是不急,诏书下达据说要等到黎国使团离开之后了,他们才刚刚来,恐怕还要十天半个月。” “成,我回去准备一下,过两日会再来寻你,到时候教你该如何做。听你母亲说你成日待在家里,怎么会知道这些消息。”司徒锡一边答应下来,一边有些诧异,别的不说,这孩子知道的信息还真不少,寻常孩童在这个年纪应该在纠结明日去哪处玩乐才是。 “嘿嘿,姐夫可别小瞧我,我也是有自己的门路的。”钟离墨嘿嘿一笑,颇为神秘。 …… “愔小姐今日回门了,听闻她的夫婿,也就是咱姑爷将三夫人给打了……” “什么!还有这事?” “你知道个甚,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姑爷与三夫人起了争执,姑爷一气之下拿起棍棒将三夫人敲得不省人事,连老爷都惧他,非但不敢斥责,还将三夫人关了禁闭。” “啊?那新姑爷原来是这般人,之前不是听说……” “想死吗?这也是你等能议论的?快去干活儿。” 淮明公府的园林里,像是总管一般的人骂骂咧咧呵斥两句,一众下人便噤若寒蝉,都移动步子去干自己负责的工作。 看来国公府的保密措施做的不是很好,不知为何这事情刚刚发生,就走漏了风声,随风在府院里扩散开来。 而这阵有趣的春风也“及时”地吹进了宫廷之中。 明和宫中,一名宦官立于楚皇身侧,他也是刚刚进来,下属们为他带来了些有趣的消息,他得第一时间传达给自己主子。 “回禀圣上,确实如此,据说浮羽公子伤了糜氏之后没多久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淮明公府,糜氏头部受了些损伤,但无性命之忧。” “听闻淮明公尤为怜爱糜氏,这次居然就这么把他那贤婿给放了?”楚皇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种重臣的家常小事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桩趣闻。 “浮羽公子是陛下为他选的女婿,淮明公定然不敢擅自惩处他,而且,听闻糜氏还被禁了足。陛下,是否需要下令替淮明公对他的女婿略施小惩?” “哈哈哈哈,那是他们的家事,哪轮到朕插手。怀泽,派几个御医去为糜氏看诊,这等趣事,朕可不能当作没看到。” …… “相公为何愿意帮墨哥儿的忙?” 回家的路上,钟离愔与司徒锡并排而走,今日发生的事情有些杂,让人不由得感到疲倦。 “你倒是和他一样,就不怀疑我没这能力?” “相公说能做到,妾身便是深信不疑。只是妾身觉得相公不宜参与这事,毕竟,毕竟是与皇家相关的。” “娘子与墨哥儿关系挺好?”司徒锡并不回答,却是转而问一些别的问题。 “墨少爷吗,以往在府上大人们总是对小姐冷眼相对,其他少爷也孤立小姐,就只有墨少爷会偷偷来给小姐送些吃食,聊上几句呢。”跟在身后的轻语此时脸色好看了几分,像是才回过魂儿来一般,她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插嘴回复司徒锡。 “原来如此。” “过去的都过去了,相公应是挺好奇妾身的遭遇,相公不必多虑的,直接问妾身就是。” 司徒锡摸了摸鼻子,她心思真是细腻,自己刚刚的确想问问关于她以往的事。 “妾身的母亲也算是名门闺秀,她嫁给父亲为妾,其实也是两家联姻的决定。后来母亲的家族触怒了陛下,族人们受到了惩戒,父亲虽然保下了母亲的性命,但国公府上的人都与母亲划清界限,父亲后来也很少与母亲来往,母亲心忧早逝,再后来……” 气氛慢慢有些凝重。 “但如今妾身也成婚了,这些时日却是从心底里觉得欢欣的,娘亲曾说,生活是越来越好的,自不用为过去感到可惜。” 这条巷道较为狭长,接近正午,耀眼的辉光自正南方投来,让人看不清道路尽头的去向。 身旁的妻子是位乐观的姑娘,司徒锡看着她浅笑的模样,心中也感到片刻轻松。 身为质子,他虽然这些日子表现得从容,但心中深处的那根弦却时刻紧绷,自己想要的是自由,前路或许是会是好的,但必然艰险。 但此时此刻他才真觉得开朗了些,她说得对,明日之事自有明日之我承担,何必为他担忧。 “娘子想吃那日的槐叶冷陶吗?我带你去清酒食肆,想吃多少都可以,那掌柜最近都会给咱们免单。” “免单?真的吗!姑爷,奴也想吃。”轻语终于是彻底活了过来。 “你不行,你吃的太多了,得自掏腰包。” “姑爷!” …… “道爷,这签如何?” 煊安城西市的某处街道上,一个体态臃肿的男人正在一处算卦的小摊前站立,他额头一颗黑痣,此刻皱着眉头紧张兮兮地望向眼前的道士。 那摊主是一老道,手持一把木剑,帽上两侧悬挂千缕丝线,密长的胡须垂至桌上,他一手抚长须,一手用木剑指着男人手中的签条凝重地说道: “善人,这签上写着‘血光之灾’,此乃大患前兆,善人这两日恐怕会遇到些奇人异事啊!不妙,不妙!” “啊!这该如何是好!”那臃肿男人脸色惊慌,定睛一看果然在手中的木签上看到了“血光之灾”四字,这老道颇有些功力,刚刚已经算出了自己的年龄和名讳。 “善人莫慌,老道既能勘破,也自然能为您避灾。” “真的吗,道长,过两日还要做一单买卖,我该如何是好啊,还请道长教我!”臃肿男人赶忙握住老道持剑的手。 老道士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在自己道袍上蹭了一蹭,这才慈眉善目地看向眼前这男人,展颜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道: “功德主,承惠七百文钱。” wap. /129/129926/30272795.html 第十二章 热闹的清晨 生命在于运动……尤在于早上运动。 清晨的空气清新,没有灼热的阳光直射,是个跳绳的好时辰。 这绳子是在街上的路边摊看到的,灵机一动就买了一捆回来,轻语裁裁剪剪正好制出了一根长度适合的跳绳,司徒锡最近发现自己这身体实在有些虚弱,稍微活动两下就大汗淋漓,于是决定开始锻炼大计。 轻语她们没有见过这种锻炼方式,自是觉得新奇,她更是吵闹着也要试试,结果被绳子打到了手和脑袋,还差点被绊倒在地,或许是她想到了昨天三夫人的经历,她便再也不碰那跳绳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跳完绳之后司徒锡又跑到院子外面的小路上开始折返跑。 用树枝在泥土上划几道线,每次跑到触摸一下再跑回去,还没跑完一程,他便累得气喘吁吁,倒在地上。 “姑爷,您体力真差,才这么一下就不行了。” 钟离愔在院中做女红之事,轻语端了个独凳坐在边上看着司徒锡,她的事情忙完了,便听钟离愔的安排来陪着司徒锡锻炼。 “你懂什么,这折返跑看着距离短,实际跑下来可累了。再者说,这是比谁跑得快,是练爆发!不是比持久!”司徒锡一般不会与人争论,除非涉及到他很在乎的事情。 “是是是,姑爷最快了!不过姑爷真是厉害了,昨日可把奴给吓坏了,今天才缓过神来。回想咱们从府上回来时那些人畏惧的眼光,好生解气!” 轻语挥舞着自己白皙的小拳头,看向司徒锡的眼中满是憧憬,姑爷昨天可是挡在了自己身前。 “那和我可没关系。” “知道了知道了,若是昨日没有姑爷,奴婢兴许已经重伤了,今日能否跟您讲话都说不定呢。” “今天奴又听小姐说姑爷您的诗作也是非常了不起,还能解决老爷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又会讲故事,今日还有这么些新奇的强身法子,姑爷真是无所不能呢,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呢?” 这丫头已经成了司徒锡的忠实粉丝了,见她这无脑狂热的样子,她或许真的认为自家姑爷是天神下凡也说不定。 “那太多了,比如生孩子。”司徒锡躺在地上又做了几个仰卧起坐,直到用光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这才双手撑在背后瘫坐在地上,认真地看着她道。 轻语脸颊微红,听到这话连忙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周遭安静下来,几片树叶落入丛中,身侧的灌木中突然传出了“沙沙”的声响,司徒锡眉头一皱。 有人? 丛中茂密的叶子摇晃起来,司徒锡警觉地站起身来凝视着树林那侧。 突然一道瘦小的身躯从满是枝叶遮挡的树林中钻了出来,他步履蹒跚,踉跄着与司徒锡撞了个满怀,司徒锡连忙后退,仔细看去,竟然是一个脸部脏兮兮的小孩,他此时不停咳嗽,气息有些虚弱。当他抬头看向司徒锡时,竟喃喃说出两个字:“爹……爹爹。” 随即他便倒在地上,虚脱着晕了过去。 微风吹过,树叶又发出瑟瑟声响,司徒锡卸下戒备,脸色古怪,他刚刚是在叫自己吗? 微微愣神,轻语也盯着这地上脏兮兮的孩童,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脸色大变,小脸儿涨得通红。 “小姐,姑爷有孩子了!” …… 轻轻为那孩子擦去脸上的灰尘,钟离愔将白色的手帕放入装满清水的木桶当中,污浊瞬间就扩散开来,而小孩那张清秀的脸在她们眼中变得清晰起来。 轻语又打了一桶水回来,司徒锡坐在院子里,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的,这孩子不会真是前身留下来的吧。 应该,不大可能吧。 轻微的几声咳嗽声传来,司徒锡猛地坐起来,讪笑着走进房门,便看到那小男孩那张和自己完全不像的脸,他稍微放下心来。 “救救我爹爹!” 此言一出,司徒锡才彻底松一口气。 轻语朝着司徒锡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孩子刚刚那样称呼姑爷,很难不让人浮想翩翩。 “小家伙,慢慢说,你爹是谁,遇到什么状况了,可认识我?又为何一个人出现在这城东树林中。” 司徒锡站在床侧,他有许多疑惑,自己这院子可是十分偏僻,又因为时常有小吏在此巡逻的缘故,成日里除了自己家中三人和负责察视自己情况的官吏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别人来往了,这小孩儿一个人跑到此处干嘛。 而且他声称要自己救他父亲,难道是前身的熟人? “先生,爹爹今早被府衙官吏给带走了,还请您一定要救救他!” 小男孩急切地从床上坐起来,眼中带泪地看向司徒锡。 “你爹爹是?” “对了对了,这是爹爹写给您的信件,他说先生是召国人。爹爹也是召国人,您一定要救救他。”小男孩又匆忙地在自己怀里翻找出一封信笺。 此话一出,司徒锡瞳孔一凝,接过男孩手中的信封,正欲启开。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响起。 众人一惊,这些官吏动作真快。 …… 将小孩儿藏好,司徒锡把信件放在囊中,轻声道一句“稍等”,便慢悠悠来到了院门前。 当打开了院门,司徒锡神情一松,今儿个还真是热闹。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打过几个照面的那商贾范老头。 “拜见九王,之前老朽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您,还请勿怪。” 范老的声音还是那么有精神,只是他的话语再不像以往那么随意,弯腰行礼时也恭敬至极。 “老员外,什么九王,就称呼我公子、小友或是锡哥儿都行,随你喜好。”司徒锡呵呵一笑,招呼着老头儿进入院中,随手又将院门给关上,二人来到小院儿的石桌边对坐下来。 “老员外今日来因何事寻我?”司徒锡开门见山地询问,这范老刚刚的言辞中显然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自己上次也刻意暗示他遇到麻烦可以来城东独院,看来这老头果真是遇到了难处。 “实不相瞒,老朽今日上门,确实是有事相求。” 见到来人是司徒锡的熟人,钟离愔亲自出来为二人添茶,待到香浓的茶水倒满茶杯,范老连声向她致谢。 “范老是为了那皇榜之事?” wap. /129/129926/30272796.html 第十三章 有心相助 “瞒不过公子。”范老再瞧了瞧眼前的少年郎,与他在码头的谈笑仿若发生在昨日,那时只觉得这偶遇的郎君是个才貌双全的趣人,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召国质子,也更不会想到自己今朝会以此种姿态上门求访,这人生际遇,真是万般奇妙。 “范老,若有难处你尽管道来,你我有缘结识,凡小子力所能及之事,定会倾力为之。” 吹开茶水表面浮动的茶叶,司徒锡看向眼前的老者,自己虽然是质子,可在常人眼里,也是很容易与楚国的高层们接触走动的那批人,眼前这老头儿显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今日才会来这儿。 “那老朽便直言了,老朽想求见淮明公,但奈何没有门路。”范老头谈及正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拱手向司徒锡行一大礼,态度放得极低。 这请求也没有出乎司徒锡的预料,他知道这老头儿在想什么。他既然是为皇榜募粮的事情犯难,又能找到自己这里,显然是想借用一下自己的关系网的,除此之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小子都没能见上我那岳丈一面,又如何能向他引荐范老您呢?你也清楚,小子只是质子。”听完他的诉求,司徒锡起身招呼他回到座中,饮一口茶,才朝范老介绍自己的情况。 范老领悟,从怀中拿取五张银票,递交到司徒锡手中。 价钱可以慢慢谈,他是有备而来的。 “范老,我说的是实话。”司徒锡朝桌上的银票看去,五张俱是千两的面额,这出手真是阔绰,但他还是摇了摇头,真挚地表示自己所言非虚。 “可是老朽听说昨日在淮明公府……” 闻言之后,司徒锡立即苦笑摇头。 好嘛,这好事不出门,坏事倒是传了千里,看来这老头也是听闻了昨天的一些流言今日才会一大早过来的。 “不知我可否先知晓老先生接下皇榜是为了什么。”司徒锡不急着回应。 “我也不瞒公子,老朽是为了救人。家中晚辈因些事故被捉了去,若能为陛下分忧,或许有机会将奖赏换作一个请求……” “依您的财力,何不直接交粮试试?”司徒锡有些疑惑,这老头儿运来的粮食每日堆满港口,这都不够吗? “公子有所不知,陛下此次需求极大,往楚国运粮的商人很多。老朽虽然颇具实力,但毕竟是一商人,就算是立了头功也未必能面见圣颜。老朽一游商,又不曾在这煊安混迹,疏于打点。因缘际会下又与公子相识,便不想舍近求远。因此才想通过公子求见淮明公,再不济也能有个对话的机会。”范老将其中难处娓娓道来,说完他又连忙补充道:“公子放心,老朽诚意十足。” 这是担心自己的筹码不够啊,看来他那后辈遭到关押的缘由不太简单。 “老先生可知道陛下向四海募粮所为何事?”司徒锡坐正了身子,也换了对眼前这老人的称呼,他虽然是商贾,但也是无比精明的人,称一句先生也合适。 听到司徒锡抛出的这个问题,范老十指交叉合拢护着茶杯,眼神有些躲闪,看向眼前这少年迟疑道:“有传闻说观星院预言今年夏日楚国关中会有大旱……” 听到这个回答,司徒锡只是微微摇头,双目灼灼地盯着他。 范老也摇摇头,吐出一口气无奈道:“去岁时朝廷将征兵制改为了募兵制,也是,这是家喻户晓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公子。” 募兵制最早是起于春秋时吴起,《吴子·国图》载:“简募良材,以备不虞。”吴起组建精兵队伍时,改革了传统的征兵制度。 原先通过征发的兵员是需要自己解决装备粮饷的,而募兵制实行下则会给士兵们分发工资,有军饷且免徭税。 这种制度在唐玄宗时因府兵制遭到破坏而开始盛行,到宋时已经成了主要的招募手段。 “现在老先生可知道了陛下募粮的意图?”司徒锡再看向眼前这老者,不由露出了笑容。 江南是富庶之地,产粮众多,如今虽然时至三月,百姓应是不太缺粮的。司徒锡在城中四处走访过,在酒楼中也听过旁人的杂谈,期间也看了不少相关书册。这楚国内近些月份并没有哪处地域有大规模的天灾发生,自然也不需要开仓放粮赈灾。 而在这种时候,皇家又是改兵制,又不惜悬皇榜向民间大肆收购粮食,意图昭然若揭。 楚国处于东南侧,只与召国和黎国相邻,听闻黎国使团前些日进煊安,文武百官皆临街而迎…… 那楚国这般动静,不管是为了战争做准备,还是为了震慑或是谈判等刻意摆出的态势,抑或是为了一些别的计谋,总之定是为了达成某些战略目的的。 “范老,我可是召国皇子。”司徒锡看着眼前这刚刚还在装糊涂的老头,轻笑道。 “唉,老朽自然是知晓的,只是公子前些日提过,若遇困难可来寻你,是老朽想得简单了……叨扰公子了,这些银票还请公子收下,老朽再想想别的法子,先告辞了,今日多有得罪……” 挤出一丝笑意,范老饮下杯中的茶水。此槚味苦涩,放下杯盏后他便缓缓起身,又含歉意地向司徒锡施过一礼,便出言告辞。 “慢着!范老,您这忙小子帮了。” 范老背影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一般,缓缓转过身子,有些疑惑道: “公子,您说什么?” 司徒锡也站起身来,走至范老的身旁,再次与他对视道: “小子虽不一定能帮您面见岳丈大人,但至少能让您的文书放置于他的案头。除此之外,小子还愿赠给老先生三道小策,老先生可有兴趣听听?” 再次得到确认,范老大喜,能让淮明公阅过自己的册子,他便有信心得到支持。 “当真?真是谢过公子了,老朽这就将报酬交于您。”范老头欣喜浮上眉梢,并不掩饰。他又赶忙从口袋中掏出些银票来,口中又认真地请教:“不知公子有何良策?” 见着范老将银票递到自己手上,司徒锡也不客气,随意接过后便看向他笑道: “这第一策,叫以爵换粮。” 范老笑容戛然而止,就算他压抑着声音,旁人也应该听得出他的惊异。 “卖官鬻爵?!” 这算什么好计策。 wap. /129/129926/30272797.html 第十四章 交易 “小家伙,你先别急,审人的程序复杂,你爹爹既然是才被府衙给带走,至少今日是安全的。就算要救他,也不急一时。” 房间内,钟离愔和轻语坐在木椅上,得知外头来人不是官府之人后,她们又将那小男孩从衣柜中放了出来。轻语分出一些小食给他,他不理睬,只是坐在床榻边握紧双拳,偏着头盯向窗外。 “一切等相公看过信件再说吧。” 见到男孩儿不肯言语,钟离愔与轻语对视一眼,继续候着。 …… 看来这是有先例了,也是,毕竟连始皇帝都做过这事,这楚国之前也定然有君王用过这法子。 院子里,司徒锡看着眼前的范老用怀疑的眼神打量自己,便明白了过来,这卖官鬻爵在这个时代也是受人诟病的。 “倒也不用说的那么难听,陛下缺粮,还是急缺。”司徒锡抬手示意范老坐回凳子上,自己也回到他对面再次坐下。 “我的意思倒不是贩卖官职,而是拟几个挂着虚名的爵位。一纸空名,最多可免几次罪责,这对于陛下来说,其实损失不大,而商人们怕是趋之若鹜。范老既然想救人,若此事能成,你以那人的名义将钱粮捐之,抵一次过错,也能堵上悠悠众口。” 和自己交流的这质子不是一般人,他比自己以往见过的任何年轻人都要成熟,不只是智慧,还有他说话时的那份沉稳。然而他此刻提出了这么荒唐的策略,或许还有些别的想法。 “话虽如此,可公子以为朝中的士大夫们就想不到这主意吗?”范老带着些许质疑。 闻言司徒锡一笑,他不慌不忙地提起茶壶为范老再次添茶。 “他们当然想得到。但此事朝中文武都说不得,而您就说得,范老,对于陛下来讲,您只是一个游商,又几乎不在楚国生活。而且你一介商贾,进献时说几句愚见又何妨,没人跟你一般见识的,最多会引来一些贵族的仇视,这就看范老您的抉择了。” 范老选择了沉默,这有些太不切实际了,绝不是一条明策。 “无妨,老先生就当小子在胡言乱语了,接下来还有一个策略,或者说是一个章程。”司徒锡摆摆手。 “公子请讲。” “和籴。” “和籴,这老朽倒是知晓一二。说来这皇榜募粮其实就是和籴之策,正月里楚皇陛下还特设了和籴使,收内郡兵资与民和籴。”范老了解这事,应该说粮商们都清楚,因为这个政策,使得不少商人发了笔横财。 和籴是前世自北魏就有的官买制度,主要为了收购民间粮食,到了北宋期间发扬光大,成了当时朝廷募集军粮的一道法门。 楚国如今在皇榜悬赏粮食,今年初才设置和籴使,显然是没有一套关于从民间聚粮的完备章程。而宋代对于和籴那一套玩的已经出神入化,籴本从钱币到度牒,方式从置场到抑配征购,名目从博籴到寄籴几十种,手段数不胜数。 “小子这有一套比较完整的和籴之策,其中包含了不少或许适宜楚国形式的法子,例如结籴法,便可以让手中没有太多钱财的商贾也能参与到募粮中去……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好处,兴许陛下会感兴趣也说不定,不说能起到作用,最少也能添作参考。” 听着司徒锡大概的一个介绍,范老暗中心惊,若这是真的,眼前这少年怕是有经天纬地的才能。 另一方面他则是为司徒锡的心思而惊疑,他显然是对于募粮之事早有准备,只是他在图谋些什么? 再看向司徒锡时,范老心中更加不安,商人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自己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新的旋涡里面。 “公子,不知老朽需要付出些什么?”范老此时真有些忐忑了。 “范老莫急,小子还有最后一道锦囊赠予你。这用兵打仗离不开马匹,而煊安城军中战马皆以粟米精饲,这不是什么秘密。”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盐铁论》中也有记载“一马伏枥,当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 战马从来都是消耗军粮的主力之一。 “煊安河岸边有一种名为‘苜蓿’的牧草,一年可以收割三四次,产量也不错。或许在此处也被唤作别的名字,它说不定能作为新的马匹饲料,就算是不能替代军粮,也多少能起点作用。” 这是司徒锡在外“沾花惹草”的额外收获了。 “范老,我说的这些,到时候我会整理成册,全部交给您,您自可将他们当作添头,去争取达成您的目的,多些资本在手上,说话也能多些分量不是么?”司徒锡不急不忙地说完这番话。 至此,司徒锡的三道策略都交代完毕。 听完这些,场面一度陷入了沉默,范老只是看着司徒锡。良久之后,他起身再拜,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九王,这是交易。老拙应当如何作为?” “先生献粮时,只须以你的名义将我给你的册子呈给陛下。若先生能答应小子这点,我这两日就会帮你问过岳丈。” …… 范老最终神色复杂地离开了小院,颇显得失魂落魄。司徒锡收了他的银票,还向他讨要了一块天然水晶,这是司徒锡用来制作三棱镜的。 既然楚皇因为天上的虹蜺而受到指责,那没有什么比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七彩的光芒从阳光中分解出来更容易让人动摇的了,这是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光的色散这一发现,就这样被司徒锡给无耻地“借”了过来。 毕竟是“读书人”嘛。 范老答应明日会带着几个巧匠再度上门,司徒锡准备这两日就把那册子拟好,想着自己刚刚那推销一般循循善诱的模样,司徒锡摇头失笑,自己不太擅长当“恶人”。 他帮助范老自然不是单纯出于好心,他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自然有些自己的想法在里面,他所谓的那三个策略,在实施开始时或许容易见效,但其中的弊端嘛…… 虚虚实实。 这说不上利用,只是各持所需罢了。 而那苜蓿虽被后世许多朝代称作牧草之王,但要大量种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以后的事情,就留给以后再想了。 再倒一杯热茶,茶水已经有些温了,司徒锡浅饮一口,从怀中取出刚刚的信件。 wap. /129/129926/30272798.html 第十五章 幕宾来投 这信件是棉纸封的,挑开封舌,司徒锡便看到了其中的三张薄纸,前置的是一矩形纸条,其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九皇子殿下亲启。 以这种称呼来叫自己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看来这人大概率真是召国人了。 将这纸条切至后侧,司徒锡再看向第二张内容。 “余幕宾沐居正,家中有变,已无生地,特来投奔。” 有些苦恼,他声称是自己的幕宾,可自己根本没有前身记忆,别说沐居正是何人,连召皇的模样他都想不起来。 不过这人颇为聪明,他只提“家中”,也没有在信中写任何有关召国的情况,更没有写明自己的来历。 再往下看去,第三张纸笔墨颇多,浅黄色的宣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细细读之,司徒锡脸色也开始接近纸上的墨色了。 “拙于生事,已近无粥可食,今又磬竭,四处假借,不敢忘怀,皆书于纸。” 这大概是这沐居正的一个自述,说他如今穷苦,四处借钱,接下来则是具体内容。 一月末,于盘西城借郑姓富农耕牛一只。 二月十三,于曲合城借关姓屠夫猪肉十斤七十钱。 十七日,于临瓦城西勾阑赊白银十两…… 粗略一数,内容有长有短总共三十余条,而这并不是借条,全是他自己书写的。 且不论他这些东西是不是真是借来的,你既然都“无粥可食”了,还敢去勾栏观戏听曲儿? …… “小子,你爹我们救不了,回去吧。” 将信纸收了起来,司徒锡慢步走进屋内,见到三人皆端坐着,直接看向了床边的小男孩儿开口道。 “为何!爹爹说先生您看过信件一定会去救他的。”方才还缄口不言的孩子立即站立起来,赤脚跑到司徒锡面前,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一旁的钟离愔却是理解的,这孩子所说毕竟是一面之词,他爹爹既然被官府的人带走,那定然是有道理的。相公想必已经阅读过信件,他如今表明无法救助,想来那人也不一定是相公亲故,或者又有些别的缘故,但相公总是不会判断错的。 只是这些现实,对一个孩童来说,有些残忍了。 “你可知道他因何被官吏带走?”司徒锡白了一眼这男孩。 “他们说,爹爹无楚国户籍文牒,凌晨时入门受到盘查,被定以脱籍流亡。” “那为何你无事?” “我是楚国人,是爹爹认下的义子。”小男孩儿谈吐流利,逻辑清晰。 好嘛,自己这幕宾还真不是等闲人,路上竟收了个楚国孩子当干儿子。 “只有这么简单吗?”司徒锡眯着眼看着这小孩儿,他似乎不太清楚他这义父的壮举啊。 楚国对户籍的把控是有些严,但这对于一些功勋贵族来说却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只需要稍走些程序,便可以合规地让些流民依附于自己。 “是啊。”男孩儿点点头。 “你再想想,他平时有没有别的异常之举。” “异常之举?”小孩儿被问住了,想了半晌才迟疑道: “倒是有,爹爹每日都会花时间外出打猎,曾以弓箭射杀大虫,也用利斧宰过蛮牛。莫不是因此又违反了些什么?” 刚刚还在打量眼前这瘦弱的小孩儿,司徒锡听了他的回答突兀愣住: “你说什么?他干嘛了?” “曾以弓箭射杀大虫,也……” “娘子!走,赎人。” 凳子上托着香腮认真倾听的钟离愔忽然愣神。 …… “掌柜的,你这首诗是从何得到的?” 一处府衙的大堂里,三四个官员聚成一团,将清酒食肆那肥胖的张掌柜围在内部,其中一个粗眉毛的官员似乎正质问他,声音有些严厉。 “陈大人,你要干嘛,别把人家掌柜给吓着了。”他身旁一个身子颇瘦、个头矮小的官员则一脸嫌弃地看向那粗眉毛,接而转头对张掌柜换上一张亲切的笑脸儿。 “掌柜的莫要惊慌,这老陈酷爱诗词,见猎心喜,有些急切,我等并无恶意。” 被这么些个官老爷围住,老张头何曾有过这种经历,他有些惶恐。 “大……各位大人,这荐词是店里一个常客为小人写的,小的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啊。” 几位官员互相瞅瞅,这结果他们也猜到了,眼前这掌柜估计也是鸿运当头,有幸求得一首好诗。 “看这诗风,不似是城中那些个熟知的名家,难道是山中的隐士?掌柜的,那常客多大年龄?” “嗯……约莫个十七八岁。” “什么?!”众官员哗然,头上的幞头都颤抖两下。 “掌柜休讲诳言,这诗绝非舞象之年的郎君能作出的。”那粗眉毛官员有些怒意了。 “张掌柜,你这就不大地道了,这诗中颇有些隐者之风,应是历经沧桑变化而后豁达者的心声。”那瘦小官员也皱眉看着张掌柜。 而另外一人又拿起桌上的那宣纸,端在手中与眼齐平,念诵道: “枇杷已熟粲金珠,桑落初常滟玉蛆。暂借垂莲十分盏,一浇空腹五车书。” 稍微停顿,他抬起头不再看手中宣纸,竟摇头晃脑地背诵出下文: “青浮卵碗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醉饱高眠真事业,此生有味在三余。” “文末还有总批,是一趣闻,用来诠释‘三余’。”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三余者: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 那人读完不禁咂舌,再看向自己的同僚们:“啧,不知是哪位先生,俱是高见。” 粗眉毛官员也略显陶醉,回味诗中措辞,再看向张掌柜道:“这诗中有劝学读书之意,诗人应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 张掌柜被他们说得已经晕了,诗好不就完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事,他硬着头皮看向眼前的几位官员,提出一个假设。 “诸位大人,给予小人这诗作的确实是位小郎君,兴许……兴许是他长辈的赐予呢?” “也是,既然有劝学的寓意在其中,应当是给家中小辈的了。” 几位官员听了这话,眉头舒展开来,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个解释。 在有些时候,比起事实而言,虚假的东西更容易让人接受。 “你清酒食肆在玉盘街的预选中获得了头名,感谢那位公子吧。本想与题诗之人交流一下诗词之道,但既是隐士,也就罢了。” 头名!在这府衙站了小半日,这几位官爷总算是说了句自己听得懂的话,张掌柜心中悬着的巨石沉稳落地,随即便喜上眉梢。 “多谢各位大人,多谢各位大人。” 这些个官员虽然品级不高,但也是主管这邻近的几条街道,身份与自己天差地别。如今他们和自己说话较为和气,老张知道自己是沾了锡哥儿的福气,不对,应该是才气才是。 张掌柜才不管这诗是谁作的,反正是司徒锡给他的就是了。 不行,回头该多给锡哥儿补些银子。 拍了拍眼前这肥胖掌柜的后背,那瘦小官员笑着说道: “掌柜的,快去准备食材吧,正会上可不是只靠这荐词就能获得名次的。给你透露点消息,这次春食会其实专为黎国使臣准备,或许你能在这方面下点功夫。若你能胜出,也给我们几个长脸。” …… “相公,方才院中谈话,屋内也能听闻……” 前往煊安府的路上,轻语和小男孩走在前列,司徒锡和钟离愔在后跟随。 “无妨,本身就是些可以摆上明面的东西。那范老不过是想见你父亲一面,而我所言的那些,天马行空,也不过是无知少年的纸上谈兵。” 闻言之后,钟离愔才松开紧蹙的眉头。 “相公,你说的那苜蓿草妾身倒是在府上古籍中瞧见过,只是依前人经验,那草在楚国似乎产量不佳,也无法替代马匹的精粮,与相公所言恐怕有些出入。” “哦?是吗?” 其实说起这件事,司徒锡也很疑惑,因为前世苜蓿是张謇出使西域时带回来的,那是汉时了。 依照这楚国的发展程度,既然自己都能在江边见到这花草,理应有人发现它的优良之处才是。 可是他前些日也找人问过,军中马匹是不吃这牧草的,刚刚他只想着让自己的话语多些重量,便将这苜蓿之事当作砝码置于和范老谈判的天平之上。 仔细一想,司徒锡渐渐有了些头绪。是了,这楚国地处南端,雨水较多,土地也多是红土,限制那苜蓿产出和质量的关键条件便是近乎中性的土壤酸碱度,看来得在给范老的条子上写上建议,种植前要在田土里撒些石灰之类。 “此事倒是没有大碍,牧草一事我本身也是准备交由范老去研究的。有或没有,影响不大。”司徒锡知晓自家娘子在担忧什么。 “而且他是聪明人,实物与献策不同,没有经过实践验证的东西,自不可随意呈给圣上。” “那就好。”见到司徒锡心中有底,钟离愔便放心一笑。 wap. /129/129926/30272799.html 第十六章 沐居正 又下雨了。 春风将载荷着雨水的春柳枝叶轻轻拨弄,又欢呼雀跃地去触碰阁楼的挂铃。 透过燕子楼临水侧那排镂画着菱形空格的窗棂,便能看到清澈的江水和对岸的青山。雨滴们自屋檐的乌青色石板上蔓延,竞走后留下各自不同的路径。 江面上的船夫是无惧这点小雨的,他们撑桨摇水逆流而上,几个俏佳人执伞立于船上,雨势渐大,便无奈着接连钻入了船篷。 除去雨点儿滴落的声响,在雨幕中也能听闻到自青砖绿瓦的坊市里传来的悠扬歌声,空气中弥漫着来自二三月新花绽放的特有清香。 无知的孩童们兴许是嗅到了香味,他们在路边随手采撷,咀嚼香草。 街边的几个老者一同抬着棋盘将它搬至近处的房檐下,才将将坐下,便又捏着棋子开始琢磨了。 也会在某个小巷中遇到丁香或是水仙般身着纯色裙袍的姑娘,她们提起裙摆避开积水,和羞着与你擦肩而过,待你恍然回头时,空旷的巷子里也只留下胭脂的淡淡芬芳。 这便是煊安了。 “皇姐,这般风景不是在家中能看到的。” 烟雨飘摇的燕子楼三层,来自黎国的皇子陈谱坐在雅座上,用筷子正翻动着桌上的蒸鱼,陈芝酥仍是一身男式长袍,倚在栏杆上将目光投向江面。 整个三层楼被一众护卫们清场,因室内只有他们二人的缘故,无人吵闹,此时外面飘摇的风雨便更添几分味道。 “是有些别样的风韵,但总觉得有些柔弱……若是待得久了,你便又会想念黎国的高山奇石了。”陈芝酥对于弟弟的这话不置可否。 “皇姐,我只会想念母后调的汤羹。”陈谱又一口吞下半勺糯米,鼓着嘴巴看向陈芝酥道: “皇姐,来都来了,何不开心些。弟弟知晓你不喜远行,但你也喜欢赏景不是?这真是有些矛盾。” “我怎会为这种事发愁?”听到陈谱这番话,陈芝酥转身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来到他对面坐下。 “那皇姐就是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 陈芝酥拍掉了他手中的长筷,瞪他一眼后才开口说道:“楚国弥王世子和璐国公的公子分别都送来了请帖,邀我们参加他们的诗词结社,但恰好两边又是同一天举行……” 听完这话,陈谱撇了撇嘴,又拾起筷子戳进盘中道:“就为这事?依我看,干脆都别去了。什么诗社,这些个贵胄们结社早已不是为了附庸风雅,不就是拉帮结派那一套?父皇最恨的就是朋党。” “小辈们和官员毕竟是不同的。”陈芝酥觉得自己弟弟想得有些极端,她困扰只是因为不清楚这两家在楚国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如今最好是都不去了。 “皇姐,今日出行,突然降雨,我们感了风寒,明日起就要卧床休息了。” “后日吧,明日我还准备在城中坊市转转。” “皇姐说了算。” …… 煊安府衙。 说是来赎人,其实司徒锡也只是想着先来这府衙打探一二,在知晓了沐居正的处境之后再做长远的打算。 可真正到了府衙里,司徒锡才觉得自己想的复杂了,他也是在这一刻才初次体验到了只属于贵族们的一些好处。 在楚国,贵胄毕竟是与常人不同的。 例如现在,钟离愔就正在这府衙里对着眼前这身穿绿色官服的推官坦然地道一声“见过刘伯伯”。 而那坐在官位上的中年人则惊讶地抬起头来。 “愔儿?真是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怎么今日来府衙里了?这位是?” 随着他几个问题抛出,事情瞬间就变得简单起来。 一番介绍下来,他竟然还起身特意朝自己行礼,司徒锡发觉自己真的要感谢三夫人糜氏,没想到自己在煊安城的首秀,竟然是出自一桩意外。 “沐姓,我找找……哦,是有了,是今日一早带回来的。他自城外而来,是脱籍流亡,又牵扯上了别的府衙的几张诉状,便由城门巡查的官吏给拿下了。”刘推官在手里的簿子里翻翻找找,很快就在本子的扉页上找到了沐居正的名字。 “果然如此吗,那刘大人,他所受惩罚可严重,若我要将他保出,可行吗?” “这……说难倒不是太难,只是不知道此人与九王您的关系……毕竟涉及户籍之事,又牵扯到您身上,得请示上级才行。至于惩处之事,只需赔上些银两,再在府衙上待上几日就好了,一切按规矩办就行。” “银两我这就替他交上,不知我们可否与他见上一面?”听到事情并不难办,司徒锡从怀中还没捂热的几张银票抽出一张递到刘大人手里。 “这好办。”熟悉的触感自手中传来,刘大人打起精神,睁大眼睛。 …… “今早才带来,还没来得及安排,他就在此处了。”这事与他的工作内容对口,刘推官带着夫妻二人走进了两排整齐的房屋之间的甬道。 此处环境有些恶劣,在刘推官的示意下,旁边的小吏们都叮嘱房屋里的人别再吵闹,三人一起快步走向最里侧的一间草房。 打开房门,司徒锡见到了这沐居正。 他身着白色破烂短衫,身材魁梧壮实,手腕粗壮。臂膀的肌肉宛若水桶般,让人看了便心生畏惧,但他偏偏生了一张儒生般的文静脸面,在脑后还束着一根长辫。 此时他正在房间角落里盘膝坐着,手脚虽被缚住,但他似乎并不在意,闭着眼靠墙假寐,听到房门开启也不睁眼。 “你便是沐居正?”司徒锡慢慢走过去,轻声向他询问。 这许久没有听过,却熟悉无比的声音在沐居正耳边响起,他突兀睁开双眼,见到房间内的司徒锡,立即双眼放光,急忙起身小跑着靠近司徒锡,铁链拉扯碰撞着发出“咣当”的声响。 “当真……当真是殿下!一别数日,今日再会,居正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这人怎么回事,说话也文绉绉的,而且动作似乎有些畏首畏尾,生怕做错什么一般。他嘴上说着潸然泪下,脸上却洋溢着开怀的笑容。 “是这样,我前些时候受了些伤,以前的事有些记不清楚。关于你……也是不大能想起来了,你重新说说你是什么情况吧。” 见他眼中的欣喜不似作假,司徒锡伸出手在自己面前稍微阻挡,以免他靠得太近,一边又向他说明自己的一些情况。 “殿下,您受伤了?可无大碍?”听完司徒锡这话,沐居正有些急了眼。 wap. /129/129926/30272800.html 第十七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 “相公,你何时受伤了,妾身居然没有发觉?”钟离愔听到这个消息颇为自责了,自己没注意到这点。 “额,内伤,内伤,御医不是也看过吗,身体无事。”司徒锡忘了自家娘子也在身边,他也就是随口一说,总得给失忆找个借口。 顿了顿,他岔开话题又转而看向沐居正道:“还是先说说你吧。” 听到司徒锡身体无恙,沐居正这才放心下来,至于失忆这种事情他倒不是很在乎,他神经本就大条,只要人好好的就行了,况且说不定这对殿下来说也是好事,过去值得怀念的事可能少得可怜。 “去岁某陪着殿下一同进楚,到了盘西城时殿下让某独自带着些钱财离开使团,好让您在煊安外也留下个办事儿的,但某只会些拳脚功夫,哪懂营生啊。正月里与您通过信件,您留下了住址,某实在有些潦倒了,便只好来投奔您。”沐居正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刻着“锡”字的木牌递给司徒锡,“来访时使臣登记的册子里也是有某的名讳的,只是丢了文书,离开了使团便成了无籍之人了,其他城池还好,煊安有些严苛……总之一路上耽搁了颇多,今日才到达。” 原来是报备过的,那就好办了。司徒锡接过木牌端详一阵,这牌子也就普普通通,似乎谁都能仿制,不足以证明身份,但他是以自己陪从的身份来楚国的,那就应该有记录。 “你在信中说家中有变?” 读他的书信时,司徒锡当时以为此人是从召国过来的,他说“家中有变”,自己则下意识想着是召国发生什么大事件了。 “某在盘西城看上个姑娘,找人说媒,却不想那媒婆将某囊中银钱尽数卷走,二日便不知踪迹了。”沐居正大手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 人肯定是要救了。 又和他扯东扯西聊了一会儿之后,司徒锡告知沐居正他的义子现在由自己看着,叫他不用担心。 向刘推官说明情况,司徒锡又在书本上登记一番,刘推官告诉他只需等上几天,向上级报备,再把所有程序走完就可以将沐居正释放了。 这之前会给他较好的待遇,也会与礼部确认一下他的身份,司徒锡欣然赞同。 初见下来,虽然能感到沐居正对他没有恶意,但是他毕竟武力值有点恐怖,品性也捉摸不定。倘若来路不明,司徒锡不敢把他留在身边。 沐居正知道自己的住处,等出来了会去寻自己。 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司徒锡和钟离愔退出府衙,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细雨。 在小男孩儿希冀的眼光中司徒锡告知了他这个好消息。 小男孩儿终于稍松口气,虽然爹爹没能立即出来,但至少确认了他不会受到严酷的责罚。 那就好了,以往总听闻说书先生将府衙里负责惩戒的官吏们说得如鬼怪一般,他心里也是觉得可怖。 “多谢先生救父之恩。”没有任何征兆,雨中的男孩忽然跪至司徒锡身前,叩一大礼,把轻语和钟离愔吓了一跳。 而看着眼前跪俯的孩子,司徒锡则顿时想起了某些灵魂深处的记忆,摸了摸自己口袋后他连忙将小孩儿拉起来: “快起来,就算是你头磕破了,我也不会包一千两的红包的。” …… 小男孩儿叫作沐风,这是沐居正给他起的名儿,司徒锡虽觉得这名字和“如沐春风”四个字的美感相去甚远,但也清楚其中寄托着沐居正的美好愿景。 心中还有很多的事情想问问这孩子,可今日司徒锡有些累了,还是留到下次吧。 这两日事情太多太杂,自己几乎没时间调整,琐事就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 …… 本欲带着沐风先回家中休息,但小男孩儿却死活不同意,嘴上说着不能再给先生家添麻烦,夜里他可以随便找个角落休息一阵。 多好的小孩儿,和他的义父截然不同。 但他的脾性却似牛一般倔,不管怎么劝说,他都认定了让司徒锡别再管他。 无奈之下,司徒锡只好在路过清酒食肆时将他交给了张玉儿,又在旁边的客栈为他开了间上房。 在“浪费可耻”的约束之下,沐风只好妥协。 食肆里只有张玉儿一人,因为不用营业的缘故,店中小二和堂倌们早就休业几天了,今天似乎是春食会预选出结果的日子,老张头应该是去看成绩了。 不知怎么,自上次司徒锡带着钟离愔和轻语来过食肆之后,总感觉张玉儿更加静谧了,在一旁候着的时候还老是发呆,估计是有些少女心事。 这不是司徒锡该担心的,打包了一些小食,他拜托她将沐风照看一二,又借了两把雨伞,便与娘子和轻语一同回屋。 …… 诗人们都喜欢月下独酌,孤单既是一种状态,也是一种情绪。 乌云懂事地没有遮挡月亮,月光像琥珀碎片,随意地散落在院子里,与树影错落下,颇显得有些凌乱。 子时。 司徒锡拿出一瓶从老张头那儿顺来的美酒放在桌上,一向以没心没肺自居的他此刻居然也会觉得有几分寂寥。 轻语和钟离愔已然躺下,他却心绪纷乱,怎么都没睡着。 或许是昨日见了些血,亦或是今日有些忙碌、收了些银两,他方才觉得身边的一切更真实几分,凉飕飕的晚风吹着面庞,头脑愈发清醒。 今日和范老说的那些,也给他自己带来了些紧迫感,他搬出那所谓的策略,一方面希望能跟范老加深些羁绊,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在楚皇心中埋下颗种子。 司徒锡不知道事情在向什么方向发展,他的这些行动会不会加速自己的死亡,但是他却感到了楚国内部有些矛盾在激化,毕竟前些日子城中出现了那样的童谣,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起码表明了是有人作乱的。 对自己来讲这说不上是一件坏事,虽然其中危险重重,但却也是他接近自由的一个机会。 只要有人对弈,就总有从夹缝中脱离的门路。 那自己干脆也往中添些柴火,总要比不作为好。 至少他如今是这么想的,日后会不会弄巧成拙,他心中也没底。 想着想着,一件单衣突然披到了司徒锡的肩头,悦耳的声音打破寂静。 “相公今日有些忧愁。” 方才有些入神,司徒锡没听到任何脚步,钟离愔这时顺着他身边坐了下来,二人肩并着肩。 “相公在想何事?” “也没什么,只是想想怎么从这楚国逃出去。” 转头看向身侧,因为靠得很近的缘故,仅仅借着点点月光照射,司徒锡便清楚地看见钟离愔侧脸那光滑细腻的肌肤。 “啊,那只能走水运了。煊安北门有重重关卡,还有守卫把守,太困难了。若真要逃,我们最好白日里出行,毕竟晚上宵禁,巡逻更加严格。最重要的是要找人打点,这样才能顺利一些。”钟离愔起初稍微错愕,很快便歪头看着院中湿润的土地,开始认真地为他出谋划策起来。 “娘子明明是个有趣的人。” 听了这话,司徒锡忍不住发笑,侧头看向她,直到她将脸埋进了环抱着膝盖的手臂中。 “妾身是认真的。”钟离愔又抬起头来看向他,发现他手中还拿着杯盏,轻声道:“相公,饮酒伤身。” “娘子要喝吗,这酒清淡。” “要。” 这回答却斩钉截铁。 轻笑一声,司徒锡又取出一只杯盏。 没有交杯,铜盏轻轻接触,钟离愔没有拿稳,酒水还洒出半盅。 院外的树叶发出声响。 庭院几片月光里,数只蚂蚁与百足虫慢慢爬行,但稍一愣神,它们便钻入土间的孔洞不见踪影。 院中的二人在愉快地谈论些什么,没人知晓。 wap. /129/129926/30272801.html 第十八章 彩芒 三月五日,惊蛰,雨过天晴,带着一个包裹,司徒锡独自来到淮明公府邸。 昨日他在家中宅了一整天没有出门,昨天早上的时候范老拿来了一块质地晶莹透彻的天然水晶块,还带来了些精通玉石雕刻的师傅。 在司徒锡的图纸和亲自指导的帮助下,匠人们很快就做了个粗糙的三棱镜样品。 那东西只是拿给钟离昧看的,不需要做的多么精细,只要能成功的分出几道光来,也就成了。 因此在昨天下午的时候,司徒锡就拿到了巴掌般大小的成品,那成色其实比他想的还要好些。他在屋子里试了一试,也能成功地分出彩光。 因为事情涉及楚皇,司徒锡提醒范老这两日先把那些匠人们的活动范围稍加限制。 倒不是说这件事泄露出去有什么太大风险,只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谨慎点总是好的。 下午他又在房间里搜刮脑海中关于和籴制相关的一些细节,等到把文稿整理出来的时候,桌上的油灯也燃尽了。 …… 该说不说,生活有时候也是蛮有趣的。司徒锡今日进淮明公府,与上次走的是同一条道,来的时辰也与上次相仿,那门口的俩护院儿也没有换过,进去时其中一人依然去叫来了陈管家。 所有的情景宛如复刻一般,只是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却是明显和上次不一样了。 “姑爷今日可是来寻墨少爷,他昨日便吩咐过了,等您来了径直去大夫人院中就好。” “知道了。”望着眼前有些殷勤的陈管家,司徒锡只是微微点头,不跟他废话直接往内院儿走去。 见司徒锡抬腿要走,陈管家则挪着小步子快速到他身前弯腰拱手请示。 “姑爷可需要老奴为您带路?” “不用,我自个儿去吧。”司徒锡颇有些狐疑,这人有事情求自己? “诶,好嘞,姑爷小心些,这两日下了些雨,地上滑。”陈管家颇有些遗憾地退至一旁。 …… 大夫人的院子周围几乎没人走动,异常安静。 穿过雕刻着各种几何图案的门拱,司徒锡刚一进院门就看到了对面松树下坐着的钟离墨,他用手撑着圆乎乎的脑袋,正歪着头看向这拱门,见到自己进来,他便立马激动地跳起来奔跑至自己身前。 “姐夫,你不是说过两日就会来吗,算上那天,这可是第四日了!”钟离墨脸上兴奋,话语中却带些幽怨。 “确实也过了两日了,我又没唬你。”司徒锡伸手拍拍他肩膀上不知从哪处蹭到的灰尘,然后提了提手中的包裹向他示意:“喏,东西给你带来了,我教你怎么用,你拿去给岳父大人。至于这能不能帮到他,我可不能向你打包票。” “姐夫,这是什么,快给我瞧瞧!”听到司徒锡带来了“法宝”,钟离墨立即跳起来伸长手去够他手中那包裹。 “慢点儿,这东西脆着呢。” 捉住他的手,司徒锡走到了院中的圆桌前,将包裹放在桌上,用手将其解开,一个剔透的三棱水晶块便显露出来。 “这是……水晶?”钟离墨这样的家境,这种天然水晶他也是见过不少的。记得府上以往就有比眼前这块儿成色还要好,雕刻还要精细的水晶工艺品,只是如这种模样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有没有空房间?”司徒锡打算用实践给他解释。 “当然有,姐夫跟我来。” …… 这屋子就在院子侧边,阳光也恰恰能照射进来,待到二人走进房中,司徒锡便将房门紧闭,在钟离墨不解的目光中,他用屏风遮挡住窗户,又在对面墙前摆上了另外一张屏风。 屋子里顿时有些灰暗起来,司徒锡拿起房中的一支笔杆,在窗侧的屏风上戳了一个小孔,瞬间就有丝丝光线顺着小孔挤了进来,然后发散而开,投射到屋子中央的方桌之上,形成一束光芒。 钟离墨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司徒锡这时取出那用天然水晶打磨而成的简易三棱镜,将它放在桌面的光线上压实,经过一番调整后,二人立马见到墙侧的屏风上显现了淡淡的七色光芒。 随着这浅浅的光芒出现,钟离墨一整个呆住了,他张大了嘴巴,快步移动到墙边,伸手去触碰屏风上的彩芒,分解的光打在他稍显肥硕的左手上,他又连忙用右手去触摸自己左手手背上的色彩。 “姐……姐夫,这是什么戏法!竟能人造天虹!” …… “公爷,弥王和璐国公那边都开始尝试着接触黎国那小皇子了,我等要不要……” 淮明公书房内,钟离昧正单手持着一本书册在品读,两侧的幕僚们也各自在读书,屋内本没人出声,但那身穿儒袍的谋士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放下书本向主座上的钟离昧开口询问。 “良先生,别再给公爷添乱了,以我等的处境,如今还是远离这些为好。”那儒袍谋士名为鲁良,而出言打断他的中年人便是钟离昧的头号智囊魏岭了。 “静观其变吧。”钟离昧翻动手中的书页,继续浏览起下一页的内容,而后又抬头看向书房内几人,“花朝节快到了……” “是呢,每年大花朝可是盛会。对了,公爷,听闻大公子在回煊安的路上,这次回调过后应当就能在煊安稳定下来了吧。” “有大公子在城内,许多事也方便一些……” 说起花朝节和大公子,书房内众人的话题忽然轻松起来,一众刚刚还在读书的幕僚们都纷纷议论。 然而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外突然传出了“咣当”的声响,淮明公眼神一凝,座下的幕宾们都猛然站起身来。 “谁!” 被众人视线凝视着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身形稍胖的小男孩儿正手提着个包裹狼狈地趴倒在地上,感受到目光汇聚于自己身上,他一手扶着门槛缓缓站起来,一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然后脸上讪讪一笑,硬着头皮对着屋内一众大人们小声说道: “父亲,各位叔伯,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wap. /129/129926/30272802.html 第十九章 献宝 淮明公的书房名为觅心阁,面积不小,藏书众多。 此阁间处于国公府的主院儿深处,未获得许准的闲人是到达不了这里的,颇具雅致的黄心果木门外侧是一道由多根木柱架起的木制走廊,若有人在其上漫步走动,脚步声很容易被屋内的人听到。 这也是书房内的幕僚们有些反应过激的原因了,刚刚书房外突然发出的声响没有一点征兆,让他们以为有动机不纯的人来“旁听”自己等人的谈话。 但当众人看清门外趴在地上的那小孩儿之后,又都松下心神来。 “墨少爷?您来觅心阁做甚,又为何悄无声息的。” 快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搀扶起来,鲁良疑惑着出声问钟离墨。 二少爷年纪虽小,可素来知礼数,也惧怕公爷,今日居然会在自己等人集会时来打扰,想来是有些急事了。 “鲁伯伯,墨儿此行是来献宝的,只是到了书房门口听到父亲与诸位叔伯正在议事,不敢惊扰,便悄悄地行过来。本欲等着诸位叔伯散去后再进来的,谁知道这门限旁竟还有一根横木,我一不留神……” 献宝?幕僚们看看他手中,确实正提着一个丝绸质地的包裹,鲁良则又转头向正座上的钟离昧投去询问的目光。 放下了手中的书本,钟离昧抬头瞅了瞅自己这儿子,双目快速地轻轻一瞥,目光掠过他那双因被绊倒而擦到地面的膝盖,接而转移到他手中的包裹上,最后不温不火地说道。 “呈上来吧。” 收到指示,钟离墨拿起包裹递交到鲁良手上,后者接过后在手中掂量一下,便径直将这包裹放置在钟离昧的书桌上,再将之打开。 水晶?众人见到桌上这通透晶亮的物事,又转头看向房门旁站着的钟离墨,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这就是所谓的宝物? 是了,二少爷毕竟还是个孩子。 “墨少爷……”鲁良观察着钟离昧的脸色,生怕他发怒呵斥钟离墨,墨少爷初心是好的,可公爷对这二少爷向来有些严苛。 “父亲,诸位叔伯,这不是普通的水晶,这叫作……叫作三棱镜,似乎是叫这个的,可莫小看它,它可以人造虹蜺!”钟离墨感受到这些长辈们看向自己时那种熟悉的神色,却人生第一次为之感到不是很慌张了,他此刻反而心中有些得意,不慌不忙地向众人说明这三棱镜的厉害之处。 哼哼,待会儿便让你们大吃一惊,真是多亏了姐夫了,这种感觉真是不错。 “什么?!”此言一出,屋内诸位谋士齐齐变了颜色,有人惊疑有人失笑,但钟离昧和魏岭二人却凝视着钟离墨沉默不语,鲁良暗中疑惑,人造虹蜺,墨少爷献宝是为了那罪己诏之事,他是如何得知的? “魏伯伯,墨儿前些日子晚上在院中散步时听闻伯伯在庭院儿里与鲁伯伯交谈,知晓了叔伯们在为虹蜺苦恼,我便也想为父亲和叔伯们分忧,后来就求来了这宝物。” 钟离昧目光看向魏岭和鲁良二人,两人交换过眼神,忽然都尴尬地笑了笑,前些日深更半夜他们确实在院子里饮了些酒,饮完酒后便有些放松了,谁想到闲谈时居然被墨少爷给听去了。 “父亲,还请您允许孩儿演示一番。” …… 技惊四座是个什么场面钟离墨不是很清楚,但是他清楚这一刻似乎就是自己的人生巅峰了。 平日里这些自己尊敬的叔伯们此刻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而自己正挺胸抬头地站在父亲和这些叔伯中间,这是以往做梦时才会出现的场景。 可是这份殊荣毕竟是姐夫施予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只靠自己就能获得他们的认同呢? 书房内,在众人耐心地等待钟离墨“胡闹”完后,他们却齐齐围着墙上的那些色彩,双眸里只剩惊色了。 “墨少爷,此宝从何而得?”鲁良惊奇地看向钟离墨,这三棱镜还真可以称得上是宝物了。 “鲁伯伯,这事是我拜托姐夫帮忙的,这三棱镜也是他赠予我的。” 姐夫?一众谋士面面相觑,公爷似乎只有一个女婿啊,就是那质子…… 可那质子之前愚钝至极,性格还孤僻异常……对了,最近倒是也略有耳闻,听闻府上的这姑爷前几日有桩壮举,颇为惊人,莫非是真的突然间转了性子开了窍,还是说他之前有所隐忍? “公爷,这三棱镜,倒是大有可为啊。”魏岭望着墙壁上的彩光,眼神闪烁,他不管这东西是出自何人之手,但它此刻在自己等人手中能够起到大作用,这就够了。 听到这话,钟离墨也是长出一口气,有用就好!他就怕自己折腾半天,不但没帮上忙,最终还落得个哗众取宠的名头。 看着桌上这三棱水晶柱,钟离昧却并没有露出笑容。 沉默着思忖了半晌,待到书房内众人都停止讨论,他忽地抬起头看向门前的钟离墨出声问道: “可完成了此旬的学业?” 听到这话,钟离墨一呆,接下来不是该到奖赏环节了吗,怎么突然问起了自己的课业……但是父亲提问,他不敢迟疑,立刻回复: “父亲,孩儿尚未完成,今日才是五日,离三月上旬结束还有段时间。” “既未完成课业,又为何自作聪明,多管闲事?”钟离昧的声音开始有些严厉了。 “父亲……” “出去。” “我……” “回去。你献宝有功,分心为过,功过相抵,这次便不罚你。只是你需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下不为例。”钟离昧皱着眉头,凝着双瞳直视着钟离墨,话语中的重音愈来愈多。 “是。”钟离墨不敢与之对视,低下头颅,眼眶忽地有些红了,但并未流泪,他咬着自己的牙根,双手虚拱,同样重重地回道: “孩儿知晓了,这就告退。” 说完他便转身奔出门外,出门时用手将房门往身后轻轻一拍。 那木质的门扇靠向门框,摇摆时发出吱嘎的声响,走廊上连续的踏步声也快速远去。 书房内的幕宾们都不敢开口说话,鲁良则走到门前,轻轻将房门合好。 钟离昧将眼睛闭上片刻,睁眼后又拿起了书桌旁的丝绸将那三棱镜给包了起来,然后转向魏岭吩咐道: “去找些质量更好的水晶来,让匠人们照着这个模子,做个大些的,待用完后,将这块水晶归还于我……” wap. /129/129926/30272803.html 第二十章 再遇老道 人造虹蜺这一说法肯定是有些夸张的,这三棱镜能制造出的,不过是一道道比较醒目的彩色光芒,但仅仅是这样,只要好生加以利用,这次也足以借之为陛下解围。 稍晚些时候,钟离昧遣散了一众幕僚,等到众人纷纷离去,鲁良在书房门口拦下了魏岭。 “魏师,那姑爷,你可曾与之有过来往?” “倒是未曾。” “今日他借墨少爷之手为公爷献礼,想来是有些谋算,而公爷收下后却对他只字不提,也不知是如何想的。” “公爷自然有自己的思量,想这些作甚,我倒是突然想到一桩喜事,良先生可要听听?” “愿闻其详。” “听闻陛下前些日因长虹遭受臣子误谏,但此非苍天本意,于是陛下于惊蛰时日得仙人托梦,获授分光成虹之法,以明陛下清正,亦示上天恩宠……这如何?” “倒是不错。” …… 柳阴庭院占风光,呢喃清昼长。碧波新涨小池塘,双双蹴水忙。 萍散漫,絮飘飏,轻盈体态狂。为怜流去落花香,衔将归画梁。 大户人家的宅院儿就是不错,初来时还未仔细观赏,如今闲暇散漫地在淮明公府里走走瞧瞧,看着燕子在青瓦与碧波上流连忘返,司徒锡有点感慨。 说来他现在的住所也算得上是蜗居了,家中还有三口之众,如今他手里也有些闲钱,的确该换个新家了。 不若今日就去坊间转悠一阵,询问些西市的庄宅牙人,物色一番。 《幽闲鼓吹》记载,白居易初到京城时,诗人顾况调侃白居易的名字曰:米价方贵,居亦弗易。 说来煊安也是国都,或许也能道一句“煊安居,大不易”了。 不过以他现在的财力,就算煊安的房价不便宜,也是能在稍偏些的地方买套好宅子的,就是不知道以自己这尴尬的身份,换住所要走的程序麻不麻烦了。 煊安城也分为西市和东市,西市的铺子中多为平民百姓在交易,而东市则汇聚达官贵人。 两方市集离中央大街的距离其实差不多,初设时也不是人为刻意将它们划出差异的,只是由于权贵们的宅子大多在城东侧,时间一长,便分化开了。 正在一条蜿蜒的曲径上散步,司徒锡忽然看到了钟离墨朝着自己跑了过来,他手中正攥着一个锦囊,眼角还有泪痕,似乎是刚哭过的样子。 “没能帮上你的忙吗?”见他情绪不高,司徒锡以为自己赠给他的棱镜没能起到作用,便出声询问他。 “不是。姐夫,那水晶效果很好。父亲将其收下了,这次多谢姐夫了,我都记在心中,之后会报答你的。今日我也告诉了父亲和一众叔伯这棱镜是你的功劳,我可不会贪功哦。”钟离墨来到司徒锡跟前,强颜欢笑般地说道。 “那为何我见你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父亲脾气有些古怪,今日我不知为何惹怒了他……”说起这事,钟离墨颇有些委屈。 “姐夫,这是母亲上次答应你的谢礼,是张平安符,她今日外出了,便托我转交给你。据说是求自咫尺寺的,带着这个去寺中,似乎会有些优待,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先收下。”不想再提不开心的事,钟离墨将手上的锦囊交给司徒锡。 咫尺寺,司徒锡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将这锦囊放入口袋。 “姐夫,我以后几天都要在家中完成课业了,待到我将夫子们布置的任务都完成了,我想看看能不能向母亲争取去你和愔姐姐家中逛逛,可以吗?” “自然可以,我也正准备去置办一套新宅子。” “对了,墨儿,我有一件事想要劳烦你,我要写一封信件,麻烦你帮我把它捎给你娘亲。”司徒锡答应范老这两日帮他询问钟离昧是否愿意见他一面,但既然今天钟离昧心情不佳,那就算了,先托大夫人转达给他吧,反正募粮这事情也急不得一时。 “没问题。” …… 离开淮明公府后,司徒锡晃荡在集市里,他准备去清酒食肆瞧瞧,到了吃饭的点儿,春食会的预选结果也出来两日了,恰好去看看老张头那儿有没有喜讯。 中午街道上人群拥挤,市声鼎沸,各色商贩呼喊不停,大嗓门的伙计扯着嗓子,也不觉得疲惫,司徒锡走着走着都觉得有些耳鸣了,便转身进入一个巷子里,记得从这边也可以到玉盘街去,就是稍微绕些,但乐在清净。 “善人,你这签……” 刚刚进入这小巷,司徒锡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定睛望去,一个长须老道正站在他那算卦的小摊前,摊前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摊子上的布置也是那么熟悉,不会有错,这持剑道士正是那日回门时给自己算卦的老道,原来是跑到这儿来了。 不过他当时说自己那两日会遇到些异事,现在想想,当天自己的确是见了血,之后也似乎真出现了些可以勉强称为“怪事”的情况。 莫非,他真有些东西? 带着怀疑,司徒锡再度来到他的算命小摊前,与那正在问签的公子并肩立着。 “这位公子,你也要求上一签?老道这儿解签向来精准,定能为你的命途拨开些迷雾。”老道士见到又来了位客人,心中暗喜,他先和司徒锡搭上话,又立马招呼着他先摇根签出来,“只是这会儿老道正在为这位善人解惑,公子还需稍等会儿,不过公子可以先摇摇这签筒,自孔洞中掉下的第一根木签就是你今日所得了。” 这道士居然没有认出来自己,看来他每日接触的客人挺多,生意兴隆啊。 也不多说,司徒锡将签筒拿了起来,这是个近乎密封的圆柱形长筒,下侧开一小孔,上侧盖着盖子,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木签。 第二次将这木筒拿在手上,司徒锡将之摇了摇,老道士看见他这一行为,不免嘴角上扬,而就在这时,司徒锡突然双手抱着签筒猛地一拧。 “啪”的一声,那筒盖儿就掉落在了地上,老道士的笑容也凝固了。 wap. /129/129926/30272804.html 第二十一章 天缘奇遇 筒盖落地,司徒锡也得以见到这木制签筒内部的样貌,他上次有放回地摇了两次签,两次都得到了同样的解,上回因为要去淮明公府的缘故也就没和这老道深究,今日总算是又将他逮到。 这签筒果然是有问题的,它内部有张曲形的挡板将空间分为两半,像极了鸳鸯锅。 有一机关粘连在这挡板上,推拉之下就可以切换那下端小孔所连接的空间,细细一看,筒内左侧的木条上绝大多数都是雕刻着“血光之灾”这四字的,而右侧签条上则都是用朱红色笔墨写着“财运亨通”、“百福具臻”这类的字眼。 见到自己签筒的玄机被人识破,那老道士赶忙一把将它从司徒锡手中夺回,一边用袖袍遮掩,一边脸上故作惊慌地惊呼惋惜道:“公子,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犯了大忌讳啊!若你真是来求签的,就不该行这鲁莽之举,这签筒中自成乾坤,你道心不诚、亵渎天运,这会召至灾厄的!” 好敬业的老道,就算是司徒锡此刻也打心底里要为这道士喝彩一二了,他遇到突发情况临危不乱,到了这种时候都要全力表演,光是这份精神就令人敬佩。 “道长,可读过楚国的《商规》?”司徒锡弯腰将地上的盖子捡起来,随手一抛丢到桌面上,随后看向这长须老道。 “公子此言何意?”老道士捡起筒盖儿在签筒上方旋上,看向司徒锡的眼神有些躲闪。 “我只是觉得,道长你这般招摇撞骗不太好。” 一边轻飘飘说着,司徒锡又转眼看向身边的那公子哥,这人……好生秀气,竟然比自己都要俊朗几分,只是比自己矮些,似乎一米七左右的个头。 相视一笑,就当是打过招呼,那公子此刻颇为淡定,只是双手环抱站在一旁看戏,既不开口,也不离开,似乎觉得很有趣般。 “公子休要诽论老道,我何时有过欺客的行径?”老道士一扬胡须,居然还底气十足。 “可是我瞧你这签筒内,似乎有些机关啊……您方才说凭这些签条便可以算命数,但道长您既然能够控制客人所得签条内容的好坏,这若不是欺客之举……还是说道长您是天命的使者,本就可以左右众生命运,若是如此,小子倒是没话说了。” 这老道颇有些意思,抗压能力强,应变能力也不错,嘴够硬,或许是个人才。 “机关?公子是说签筒内两槽的签条不同是么,这并非是欺客。公子有所不知,这右侧之签名为‘富贵池’,这不是用来求命缘的,总有些贵人想求个心安……而左侧这些雕刻而成的木签才是‘命途池’,是给常人勘算的。”老道士摇头晃脑、脸上带笑,口中所编造的内容显然是已经说服了他自己的。 “就算如你所说,你这‘命途池’中五六十根木签尽是下下签,这难道不是你刻意为之,使客人心生焦虑情绪?” “诶,公子此言差矣,众生芸芸,前路坦荡者能有几人?老道我刻上‘血光之灾’,只为泛指一切坎坷,提醒善人们将此事放在心上,这虽有些夸大事实,但我解签时也会说明,算不得欺客。” “况且,谁跟公子讲过这‘命途池’里尽是下下签,明明就有三根大吉的签条!不信你问这位善人,他方才便从中得到了一根好签。” 老道士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今日旁边恰巧还有个证人,他胸中的自信又多了几分,干脆自个儿打开签筒,给二人翻看一阵。司徒锡的确在左侧槽内见到了两支好签,但这样的概率,大部分人都是不可能抽到的。 想到此处,司徒锡不由得望向旁边那俊俏公子,他见到司徒锡看过来,也是浅笑一下,随即将自己刚刚得到的木签拿出来放在桌上。 司徒锡定眼望去,忽然发现那上面居然刻着“天缘奇遇”四字。 这人……还是个欧皇。 “怎么样,公子?这些木签不过是与命运沟通的媒介,老道真正的本事在于看相勘算之法上,公子并未了解过,岂能轻易就断定老道是那些毫无功力的江湖骗子之流。” 见到司徒锡面露惊讶,老道士心中颇定,他抚了抚胡须,脸上浮现笑容,又开始向司徒锡推销道:“公子不若亲身试上一试,倘若老道算得不准,你再来找我的麻烦如何?” 说起他算命的功夫,司徒锡还真有点动摇,因为他之前算得是有些准啊,而自己又不是真正地了解了这个世界,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些奇门道法。 对了,一般这种奇人异士都会些炼体养气的法子吧,自己这身体素质实在太差了些…… 想到此处,司徒锡忽地向眼前这老道士低声询问一句:“道长,你可听闻过心法秘籍?比如,有没有那种从天而降的掌法?” …… “快,这边!那老骗子躲在这巷道里,可让老子好找!” 然而就在这时,小巷口突然骚乱起来,行人商贩左右避过,一众捕役模样的小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头翁是个青年男人,他手持木刀直冲冲地向司徒锡站立的位置冲来。 而刚刚还站在算命摊前的老道在听到这声音的第一秒起就三两下卷起了包裹,他拔腿就混入了人群,一双腿如同踩了油一般,滑得飞快,转眼就不知踪影了。 “娘的,快追,追不到今天晌午就都别吃饭了!”那打头青年将木刀在地上狠狠一敲,他身后的一众手下听了这话都拼命地跟着他向前追赶。 一会儿后,巷子里老道士的算命摊前就只剩下司徒锡和刚刚那位顾客了。 可恶!果然是不可能的吗,自己差点又被那老道给唬住了,倒不是说他口才多好,只是自己实在太想改善体质了,不然轻语在家老是说些容易让人误解的话,搞得自己毫无面子可言。 “这位公子,敢问什么是心法秘籍?” 旁边那俊俏的公子哥突兀向司徒锡开口询问,只是听到这声音,司徒锡忽然呆愣在了原地。 wap. /129/129926/30272805.html 第二十二章 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真的是很古老的桥段了,司徒锡以前在话本里瞧到这种剧情时总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一个女子如果穿上男装,其实光从外貌上就是很容易被分辨出来的,何况还有声音和生活的习性,再加上古时的人本就相对保守些,反正他是不大信有那么多乔装打扮的例子的。 但直到这一刻,司徒锡才明白了什么叫艺术源自生活。 这脸蛋……这声音……目光再稍稍移动,这…… 咳,这差劲的乔装技艺! 不过她个子真有些高了,比轻语还要高挑些。 “啊,心法秘籍啊,大抵就是些炼体的法子,我也是从话本上看到的,据说练到高深处可移山填海,羽化飞仙……不过都是些仙侠志怪的趣闻,当不得真的。” “移山填海,羽化飞仙……”那女子呢喃片刻。 “兄台还是莫要相信这老道所卜所言,所谓的‘天缘’多是些概率与人为因素的结合而让人感受到的错觉。”司徒锡又瞅了瞅桌上这女子求得的吉签,出言提醒他,免得他日后上当受骗。 “概率?因素?”女子更加迷惑了。 “总之兄台往后不要再信这骗子就是。”司徒锡觉得今天相遇也是有趣,便兴起与她搭上两句话,“不知兄台贵姓?又是因何来找他求签的?” “在下陈知。”这人便是陈芝酥了。 陈知?司徒锡心下念了一遍,倒是像一种饮品的名字。 “舍弟感了风寒,又想吃些糕点,我便出来转转,顺带给他捎些回去。途经这巷道被这道士给拦下,想着正好问问他附近有哪些美食,就顺道付了钱求上一签。” 这便是她胡诌的谎言了,陈谱若想吃什么糕点,自会有大把仆从来为他购得,陈芝酥只是因为在宫中呆着太过无趣,而昨日又只逛完了东市,于是今日便来西市瞧瞧。 原来如此,想来那老道士是瞅见了这姑娘身上华丽的锦袍,便起了心思想赚她一笔。她又是女扮男装,又是锦衣玉服,还不太熟悉这西市的商铺,或许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过来体验生活了。 “那兄台可以去玉盘街瞧瞧,邻近有名的食肆基本都在那里了。”司徒锡没有邀请她去清酒食肆,一来是自己和这人不是很熟,和她聊两句单纯是因为觉得她女扮男装有些新鲜,二来则是清酒食肆大概率是闭门谢客的,他们最近要备赛。 “在下不知这玉盘街如何去,兄台可否为我带个路?” “这……可以,其实我正是要去那里的。” …… 来到了玉盘街,司徒锡便和陈芝酥告辞了,但是他忽然发现这姑娘哪家店都不去,就遥遥地跟在自己后面,这是想干嘛? 搞不明白,懒得想了,还是先去问问老张头有没有喜讯吧。 清酒食肆的店门已然紧闭,这食肆规模其实也不小,两层楼高,如今却显得有些冷清,司徒锡知晓这其中是有人的,他挽起袖子,用右手轻轻将房门叩响。 “老张头,是我,那预选的结果如何?” “玉儿,快快快,快给锡哥儿开门,锡哥儿稍等,老拙这就下来。” 司徒锡话音刚落,食肆上方二楼的栏杆处便传来了张掌柜那熟悉的声音,他此刻声音里充满喜悦,喊完之后司徒锡便听到自楼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应是在飞速地跑下楼来。 食肆的大门为司徒锡敞开,张玉儿见到司徒锡独自一人,忙招呼着他进店。 “公子,爹爹方才还在念叨您呢,今日我们备了些新的小食,您来了正好替我们尝尝味道如何,风弟弟也正好在食肆里,他昨日也帮了我们些忙呢。” “见过先生。”听到司徒锡来了,沐风也迎了出来向他行礼。 “哦?那看来你们是成功进入正会了?”朝着沐风点了点头,司徒锡又向张玉儿询问,他们既然在准备新菜品,那应该是通过预选了。 “锡哥儿,托您的福,老拙这食肆非但进了正会,还得了这邻近街道的头名!”跑下楼来的老张头听了这话,连忙欣喜地跑到司徒锡身前,待他走至门口,又有些自怨自艾道:“锡哥儿啊,老拙有些愚钝了,上次居然没有向您求个住址,询问这沐小子,他又死活不肯透露您的消息,今日您终于是上门了,老拙可是为您准备了良多丰盛的菜肴,定让您吃个痛快。” 再次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沐风,这孩子真是懂事,孝顺、懂礼貌、也比较聪颖。 “头名?春食会吗?” 突兀而陌生的声音突然插进话来,老张头吓了一跳,他扭头看去,发现司徒锡身侧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了一位公子哥儿。 “锡哥儿,这位是?” “你怎么跟过来了,这食肆本是停了业的。”司徒锡发现那叫陈知的姑娘居然还在一旁跟着,颇有些疑惑,她不是要去买糕点么? “兄台,其实在下还有些事情想问问你。”陈芝酥心中对司徒锡有点儿感兴趣,更想知晓下他刚刚所说的那“移山填海”的故事是从何处听闻的。 “锡哥儿,既是熟人,有什么话,不若都先进食肆再谈吧,多一个人也正好帮我们尝尝味道,外面稍晚些也有些凉了,店里要暖和许多。”老张头让二人先进店来,让尊贵的客人站在门口等候可不礼貌。 “也好,其实她也正想要些甜点,而说起糕点,在附近也就你这食肆最为美味了。” “锡哥儿谬赞了。” “兄台,一同进店一叙如何?你也听见了,这老张头的手艺是有保证的。”司徒锡转头向陈芝酥问过。 “求之不得。” 其实司徒锡心中还有些诧异,除了自己之外难道其他人都没有发现这公子哥儿是位姑娘吗,这是不是有些太迟钝了? wap. /129/129926/30272806.html 第二十三章 我知晓 进了店内,张玉儿将店门合上,父女俩又手脚麻利地从后厨中热了些菜肴出来,陈芝酥好奇地打量起这食肆内部,这里空间尚且宽敞,只是装潢有些朴素,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寻常店铺。 刚刚一路走过来,玉盘街的酒馆不少,而眼前这看似普通的食肆既然能从周围众多的食肆中脱颖而出,想来是真有些实力。 用清水洗净双手,等到菜肴上齐,司徒锡发现今日桌上有些没见过的新菜,摆盘也很讲究,猜测这应该就是为了那春食正会特意准备的了,在这种能满足口腹之欲的事情上充当小白鼠,他是乐在其中的。 “陈兄,令弟不是想吃糕点吗,你可以尝尝这虾饼,味道极好,颇为可口。” 众人皆入座后,桌上其他四人都没有触碰碗筷,于是司徒锡便率先开口示意陈芝酥尝尝这食肆中的特色菜。 陈芝酥也不客气,右手拾起筷子轻轻夹起一块那看上去便很有食欲的酥饼,放至嘴边浅浅咬了一口,她眼前一亮,这口感的确鲜嫩爽口。 “是不错吧,想必这老张头就是靠着玉儿姑娘这番小食的手艺才能通过那预选的。恕我直言,老张你的其他菜肴虽也是不错,但味道却没有这些糕点那么令人惊艳。” 因为近些日子常来这食肆的缘故,司徒锡和张掌柜已经十分熟络了,平时便直呼他老张,偶尔说几句玩笑话更是稀松平常。 听到司徒锡的称赞,张玉儿心中也是喜悦的,她表面腼腆,柔声道一声谢后,便只顾红着脸低头转动面前的杯盏。 “锡哥儿,您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张掌柜闻言却是苦笑一声,“老拙的手艺确实是不如玉儿了,只是这次食肆能过关,或许全是您的功劳。” “我的功劳?”司徒锡想了想,这么说应该是自己赠给他的那荐词起作用了。 陈芝酥有些好奇地看向司徒锡,似乎没想到他还懂庖厨之道。 见到二人有些疑惑,老张头回想到了那日自己被传召至府衙时的场景,他又颇为兴奋了。 “您是不知道,那预选之日,您为我题的那首诗将评判的官员们惊得是目瞪口呆,他们当下便被您的文采折服,哪还敢不让老头我通过呢?” “诗?”陈芝酥看向对面那有些手舞足蹈的张掌柜。 “对嘞,参与春食会还需要荐词,锡哥儿便赠予了老拙一首诗词,就在这里,老拙这就拿来给公子瞧瞧。”张掌柜说到此处,脸上眉飞色舞,像极了想向朋友炫耀一番的孩童,他连忙跑到柜台的抽屉中取出一个崭新的卷轴拿到陈芝酥面前。 “你还将这原稿裱了起来?”司徒锡有些无语了,他觉得这老张有些小题大做。 “锡哥儿,这可是您的墨宝,连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们都惊叹不已,指不定再过上几十年后就成无价之宝了。”老张头一瞪眼睛,锡哥儿太过低调了,要不然就是没有商业眼光,反正他是觉得这东西价值不菲。 “对了锡哥儿,那些官员看了你的诗后都向老拙询问你的来历。” “你没有向他们透露吧。” “老拙哪敢,我这点头脑还是有的,且不说锡哥儿没说过你的住处,就是老拙知道,在没有得到您的同意之前,也不会给他人透露的,这是信义。” “那就好。”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沐风闷头吃饭,张玉儿为众人添酒。 陈芝酥擦拭过双手后将卷轴打开,眼帘中便出现了一列列工整的字迹。 顺着开头一句向下读去,陈芝酥心中渐渐惊讶了,这诗,还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作为一国公主,她自然见识不凡,这首诗的水平已经超过黎国绝大多数所谓的诗词大家们的作品了。 只是,这怎么也不像是一个青年能写出的啊。 “青浮卵盌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陈芝酥再望望桌上的那盘槐叶冷陶和荷叶点缀着的蒸鱼,这又确实是为眼前这食肆专门题的。 这位“锡哥儿”不是凡人,陈芝酥心中兴趣更浓。 “公子,您觉着这诗如何?”张掌柜看到陈芝酥似乎品鉴完了诗词,便立刻向她询问感受。 “才华横溢之作,裱起来是对的。”陈芝酥再浏览了一遍,小心地将这卷轴给卷起来,再交回到掌柜的手里。 “您瞧瞧!”老张头得意地向司徒锡抛个媚眼儿。 “预选随意一点儿也正常,到了正会上可还是得看菜肴的味道,这是‘春食会’而不是‘春诗会’之类。”司徒锡还是出言提醒他不要忘了这比赛的本质。 听了司徒锡这话之后,老张头瞬间便停止笑容了,他又缓缓坐回到凳子上,有些苦恼起来。 “锡哥儿说的是,老拙正在为此事发愁呢,您有所不知,那管理的官员给老拙说这次春食会是专门为黎国的使臣们开设的,叫我好好准备,管事的都很重视,奖赏恐怕少不了。” “这是好事啊。” “唉,只有办成了的事情才能叫做好事。” 他这是在担心自己搞砸了,也是,赏赐越多,也就说明压力越大。 “老朽是土生土长的煊安人,哪里去过黎国啊,甚至都不曾和黎国人接触过,怎的能知晓他们的喜好。” “不怕锡哥儿笑话,老拙都一把年纪了,昨夜还为此事发愁,心中焦灼地彻夜未眠。”老张头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揉着额头,肥胖的身躯似乎都瘦了些般,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人真的很奇怪,没有选择的时候会焦虑,选择太多的时候也会焦虑,年轻时会焦虑,年长时亦会焦虑。 但若无往不在焦虑之中,未来一定是朝向焦虑中去的。 多想无益,凡事还要实践才行。 “老张头,尽力而为便好了,只不过一小型集会罢了,怎么被你说得如同赴死一般。”见到她紧张兮兮、压力山大的样子,司徒锡不免失笑。 “老拙只是想将这祖传的手艺发扬光大,这次机会难得……” “黎国人的喜好?我倒是知道。” 再次夹起一筷子鲜鱼放入碗中,陈芝酥轻盈的声音对张掌柜来说却如平地惊雷了。 wap. /129/129926/30272807.html 第二十四章 合伙经营 “什么?!公子知道?”张掌柜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到。 虽然每个人的口味都不尽相同,但是某一个地区的居民往往因为环境、文化等因素会表现出相近的饮食风格。 对于张掌柜而言,能了解一下黎国人的大概喜好就足矣了,准备起来也能有个具体的方向。 “就是黎国使臣们大致喜欢吃些什么嘛,我与他们有过些来往,知晓一二。”对于陈芝酥而言,今天遇到的这些事都有趣极了,她本是随意地出门逛逛,谁知晓能赶上这么多巧合。 这春食会是楚国的礼官们为了满足陈谱这吃货而专门准备的活动,作为他的姐姐,陈芝酥很清楚陈谱压根儿就不挑食,但非要说个偏爱的出来,他可能就喜欢那些个没见过的新鲜佳肴。 听到陈芝酥这么说,司徒锡看向她,心中更加确定她是某个高级官员家的贵胄子女了,毕竟楚、黎二国都很重视这次交流,哪怕是使臣中身份次点的人,也不是寻常官吏能接触的。 而老张头也是暗中吃惊,这公子哥儿也不是普通人啊,也是,毕竟是和锡哥儿一同来的。 想到此处,老张头有些想请教陈芝酥,但又不太好意思开口,他看向陈芝酥搓了搓手。 “当真?那公子……公子可否……” “掌柜无须客气,你这菜肴颇为美味,承蒙款待,我跟你讲讲也是应该的。” “老张头,是否吃胖些就可以变得幸运啊,你这气运还真是不错啊,你可要谢谢陈兄。”司徒锡有些羡慕张掌柜了,细细一想,似乎最近总是有人在他瞌睡时为他送枕头。 “那是自然,倘若陈公子的消息真的管用,事后老拙必然报答。”他这么说其实还是留了个心眼的,毕竟关于陈芝酥说的他也不好判断真伪,而且他今日与这陈公子也是初识,看上去锡哥儿和他也不是很熟络。 “其实黎国这次来访的主要使臣,就挺爱吃些糕点的,所以光凭掌柜的这些小食说不定就已经足够了。”桌上现在摆着的这些糕点味道都不俗,而且也没在别处见过,应该是这张玉儿姑娘独创的,今日给陈谱带些回去,他应该会很欢喜。 “糕点么?果然是这样,怪不得那公告上专门写着每个酒家最少准备三道小食。”老张头听了甚是欣喜,这与他琢磨的也差不多,现在得到了印证,更加庆幸。说完后他又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开心道:“玉儿啊,这次咱家食肆可就全靠你了,爹爹相信你。” 压力突然间来到了自己身上,张玉儿稍微有些为难,她看向自己的父亲道:“三道小食……可是爹爹,女儿拿得出手的糕点其实不多的,而正会临近,如今怕是想不出什么新鲜的点子……” “无事,你尽管放手做,若实在不行,就权当是收获些经验了。” 一旁的司徒锡这时却暗自思索起来,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个想法。这张家父女的手艺真的很好,自家娘子喜欢甜食,而自己又正好想做点生意,他手中目前也有了点资本。 似乎如今这个时机不错,那不如干脆向他们提议合伙开一家甜品店吧,凭借着自己所知晓的各种风靡后世的美味甜点以及营销手段,应该不会亏本,到时候如果利益颇多,再想办法拉些权贵入伙,这样一来安全上也有些保障。 “老张头,其实,我有一秘方,可以做出新式的糕点。可口味甜,或许能受到不少人喜爱,你们可想尝试着做做?”想到便做,司徒锡准备先提出一个方案,之后的再大家一块儿慢慢探讨。 秘方?张家父女齐齐一愣,他们对视一眼,眼中都有迟疑之色。 “这……” “有难处吗?” “那倒不是,既然连锡哥儿你都说好,您说的那糕点自然是好的。可我们毕竟刚刚承蒙您的恩惠,如今又再从您那里取得秘方……既然是秘方,就应该是不传之秘,锡哥儿应该自个儿留着才是,可不要轻易将他们拿给他人。” 手艺人们对自己吃饭的东西看得最紧,张老头盯着司徒锡的眼睛,言辞诚恳,司徒锡才明白原来他是在为自己着想。 “哈,我可没说要将之赠予你。接下来要谈的,可就是生意了。” 甜点应该是大多数权贵们都喜闻乐见的食物,但真正的市场情况如何,还需要在实践中才能知晓,司徒锡准备先拿出一两种后世常见的糕点在春食会上试试水,如果反响良好,客人们也情愿买单,那再出钱将生意做大也不迟。 这第一种糕点就先定为西式的蛋糕吧,上次在路边上看到了不少售卖蜜饯和坚果的外来商人,煊安本地的水果也种类繁多,自己只需要做个简易的手动打蛋器打发蛋清就好。 记得只需要在烹调面糊时加入一些杏仁粉,再将这特制的面糊在适当的温度下烘烤就能做成蛋糕了。 反正时间还早,给他们一个大致的方向,让张家父女慢慢探索尝试,主要致力于追求那种蓬松的口感,这其实真算得上是一个商机了。 到时候若效果不错,再随便在前面点缀些名头,什么生日蛋糕、婚庆蛋糕,哪怕是小孩子上学堂都能买个入学蛋糕尝尝,挺不错的。 “生意?锡哥儿,您可不要自毁前程啊!虽不知您是什么来历,但以您的才华,必定不是寻常学子能比肩的,商贾毕竟是微末之道,切莫要碰之。”谁知晓老张头听了司徒锡这话却惶恐异常,他赶忙出言提醒司徒锡不要本末倒置,糟蹋自己的大好前程。 “我只是入股,生意你来做,我从中分些银钱,如何?” “何为入股?” “你简单地理解成我给你们些糕点的配方,再投资你们些银钱,但尽量不参与你们经营,最终获利时我只负责抽取相应的分红就可以了。”司徒锡向老张头简单地解释着。 “合伙制?” “差不多。”具体的内容可以以后再和他们讲解。 “若是锡哥儿不亲身参与其中的话,倒是可以。”张掌柜点点头,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有趣,这入股最少需要多少银钱?可否添我一个?”陈芝酥也想体验体验,可是不久后她就要返回黎国,因此最好是少投点银子。 wap. /129/129926/30272808.html 第二十五章 临水宅院 城东的林中小院里,轻语正端坐在院中的独凳上,钟离愔站在她的身后正为她梳理刚刚洗涤过的乌黑长发。 和煦的暖阳轻拥二人,柳絮与翠色的叶片无风飘落,一对燕子从院中低飞而过,盘旋着并不还巢。 春天,或许真的快要结束了。 “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小姐,那飞翔的比翼鸟是不是就一定是两情相悦,心心相印的呢?” 望着眼前的一对飞燕,轻语眼眶又有些红了,昨日听姑爷讲了那梁祝的故事,她伤心到很晚,到此刻眼睛也是有些不适。 关于爱情这事,她其实也只是懵懵懂懂,但两人相爱总是一件美好的事,而将本来绝美的感情染上悲剧的色彩……姑爷是个坏人。 听到轻语的提问,钟离愔拿着木梳的手顿了顿,认真地想了片刻,她又轻轻扶正轻语的脑袋,用梳子掠过她柔顺的发梢,笑着对她说道:“那就只有鸟儿自己知晓了。” “那想来大抵应该是了,既然已然决定比翼而飞,至少自己心中应是欢喜的!”轻语鼓起小嘴,徐徐吹开飘到面前的柳絮。 “对了小姐,那祝姑娘和吟心乔装成男子读书,不若改天咱们也试试。小姐若扮成公子模样,许是比姑爷还俊几分哩。”想到了故事的情节,轻语忽然笑嘻嘻地向钟离愔开起玩笑。 “快坐好,别胡闹。”听了她这话,钟离愔白了她一眼,用手轻拍她的后背。 …… 简单地向张掌柜交代完蛋糕的烹制方法以及一些常用工具的制作工艺,三方就开甜品店的事情签了个初步的协约,至于投资、开店以及经营细则等等细节就等到春食会结束后再一起商讨。 从食肆中离开的时候,天空上已经出现了一半月牙,与即将落山的太阳遥相应和。 陈芝酥家中似乎有些急事,见到天色不早,她留下一句改日再来后就带着一小袋打包的小食匆匆离开了。 时间其实也才差不多三四点钟的样子,司徒锡决定再去西市找些牙人问问有没有合适的房屋。 市集中有些专门做房屋生意的铺子,但并不是很多。 一番打听之下,司徒锡才找了一家颇具规模的门店。 这店此时已经相当冷清了,店内只有两三个客人在咨询,墙壁的告示栏上张贴着一些房屋转让的信息。 管事的牙人在招待顾客,与他点头打个招呼,司徒锡独自进入店中走走瞧瞧,不久后就发现告示上的这些房屋资源要不是面积太小就是位置太偏,实在是没什么合适的。 而稍微合适些的宅子,也大多是只愿出租不肯转手的。 不太满意,待到刚刚那一批顾客退出店中,司徒锡便直接把自己的需求告诉了那店铺里管事的牙人。 “是否有稍微宽敞些的宅子,最好在离闹市有些距离,但又距街道不远的位置。” “贵客,墙上贴着的那些个儿没有合您心意的吗?”那牙人是个年轻伙计,听了司徒锡的问题连忙来到他身边询问,态度极好。 “有没有再稍微好些的?” “这……再好些的……说来在洽水边上倒是有座宅子,是一排院儿,共有三间房屋,但主人家只愿将它们一同出售,这价格实在有些高了,因此一直也没出售出去,公子您看……” 洽水?司徒锡想了想,锦瑟坊似乎就在洽水边上,就是不知这排院儿在哪个位置了。 淇水流过煊安,在城内分出两条河流,一为汾江,一作洽水,汾江在城南边,而洽水流经煊安城的中间地段,横穿煊安东西。 “哦?是否能带我去瞧瞧?”司徒锡拿出些碎银交到牙人手上。 掂量下手中银两的重量,牙人脸上笑开了花:“公子,这边请。” …… 跟着那年轻牙人绕过几个布满嫩绿地锦的古墙,司徒锡一眼就瞧上了这邻水的院落。 这排宅院的位置的确不错,应该大约在煊安城偏西点的位置,从西市走过来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附近的环境很好,潺潺的水声从窗下流过,周围没有嘈杂的市声,空气清新无比,视野也比城东那树林中开阔。 庭院的院门也颇为大气,推动时能感到明显的厚重感,走进院子,其中的花草应该是有人精心拾掇过,显得格外整齐。 院中的房间精致宽敞,古香古色,里面还都有现成的家具,看上去就韵味十足,主人家应是有品位的人。 “这几间房子是两位老人为他们的子女准备的,老人的儿子去岁中了进士,直接搬到了东市里,他们家中不缺银两,老妇人想将这三间房子一同出售给同一人,不愿分开来卖。” 年轻牙人似是看出了司徒锡眼中的满意之色,于是笑着向他解释这院落保留至今的原因,他不希望让客人误以为是这房屋有什么“隐疾”之类。 那牙人又带着司徒锡在旁边的两座屋子里逛逛,透过窗户,司徒锡发现这屋内的布置看上去都很新,院中也没有灰尘落叶,显然是今日才打扫过,主院儿里还有间单独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想来这牙人说的还算可信。 再简单地转了会儿,司徒锡觉着这套宅院着实不错。 “贵客,这宅子可还满意?” “作价几何?” “不便宜,要近千两了。” “行,先为我留下,过几日我再做决定。” 拿出十两银子交到那牙人手上,他也开了张票据给司徒锡。 具体的事情还得回家和钟离愔商量一番,倘若自己一声不吭就买套房子回去,总觉着不是那么好。 “对了,关于价格,你不是说这套宅院儿长时间无人购买吗?” 接下来就是关于杀价的事情了。 wap. /129/129926/30428528.html 第二十六章 请柬 煊安城外东南侧十几里的地方,群山环绕。 这是一片荒芜地,人迹罕至,往往从早上等到傍晚都不会见到车马经过这里。 上山的陡坡上尽是些松软的黄土,也偶尔会有些滚石自山颠滑落。 这里毫无疑问是险峻的地段,但此刻通往山腰的道路上,就算经过了雨水的冲刷,也尚可从泥土中清晰地分辨出许多大大小小的脚印出来。 山腰上没有人家,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建筑的,每隔一段距离,你就可以在路旁林中发现一座曾经的古寺。 为什么要说“曾经”,那是因为这些寺庙明显已经荒废许久了,它们有的屋顶破烂、有的院墙坍塌,但清一色都是蛛网密布的。 更有甚者,例如这最远处的破旧古寺门口,还有几棵倒在地上的粗壮枯木将道路阻拦。 而就在这时,一位身穿破旧道袍的长须老道推着一个小小的木轮轻车停在了这些枯木前方,他低头从小车内拿出一大袋包裹扛在肩上,吃力地攀爬过这几道横置在地的树干,走进了寺内。 “来了,来了!” 这古寺内竟然是住了人的,老道士前脚刚刚踏入门中,便有三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小孩儿迎了上来,簇拥在老道士周围扯着他的袍子。 这些孩子如此作为其实是有些无礼的,但长须老道并不在意,他从包裹中取出几个馒头交到孩子们的手上,他们欣喜雀跃地接过,赶忙掰成一半塞到嘴里,也不说半个“谢”字,又快速奔跑着将手中余下的另外一半分给屋内躺坐在地上的三四个大人。 接过馒头后,大人们缓缓起身,向老道士表示感激。 “云老头儿,你袍子咋个破了,是被哪个孙子欺负了?” 躺在墙角的是一个胡须糟乱的汉子,他一腿弯起,一腿伸长,右手搭在右侧膝盖上,瞧见这老道士身上的衣袍破损之后,他艰难地搀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激动。 “嘿,上山的时候摔了一跤,好些个馒头都掉了出来。要不怎么说你们几个是倒霉的呢,城里被分到这些个偏僻地儿的也就你们了吧,连带着老道我也败了些运气。” 老道士摆摆手示意他没事,弯腰又从包裹里取出些灯油,走到屋内一个满是虫豸残骸的灯台边将其倒出。 那汉子见到老道腿脚还算利索,身体应该没事,就又扶着墙坐了下来。 见老道士点燃了灯火,他又撇撇嘴环绕了一圈这房内的一众乞丐。 “都跟你说了,花钱买这些无用的灯火作甚,倒不如留着到时给需要的人买些香火。” “人还是得有些火苗的。”屋内瞬间亮堂了许多,云老道嘿嘿一笑,又拖着包裹给余下的几人分发些可以存储几日的简易食物。 “其实山脚下的其他寺庙里大多都还是有些小吏在管饭的,怎么唯独没人管你们这些山腰上的?”老道士自己也咬了口馒头,站到那汉子身边与他闲聊。 “呵,爬山还是累人的。”那汉子嗤笑一声,“我劝你也不要常来了,你这身板,再折腾折腾也该入土了,咱几个自己有办法寻些吃的。” 听到他说什么“入土”的话,云老道顿感晦气,两眼一瞪,拍拍身上的袍子道:“你没了老道都不会有事,懒得跟你说,去个茅房。” “你等等!我也去。” 然而就当老道士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壮汉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云老道转头朝他看来,见他脸色有些异常,暗中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不露声色,老道士搀扶他起来,哼着轻松的小曲儿,松了松袍子,两人并排出了寺门。 这寺庙的茅房老道士不是第一次去,但他当下还是一手扶墙,一边伸出脚向前探道,前些天刚下过雨,路上湿滑,在黑暗里还是得谨慎些,万一被绊倒有些划不来。 然而,就在二人扶着长满青苔的墙壁走出没有多远时,那大汉四顾一番,突然压低声音在老道士耳旁悄声说道:“前天凌晨时我出去了一趟,我听到……附近有个寺庙里头藏了些珠宝……” 老道士腿一哆嗦,终究还是滑倒了。 …… “桃园诗会?” 夜色如水,自家的院子里,司徒锡手中拿着两份请柬,和钟离愔对坐在圆桌旁,没有晚风吹过,烛火笔直地为他们照亮。 “是呢,这请柬是陈管家送来的,据说本是送至府上,但父亲又将它送到妾身手上,他似乎有意让相公和妾身去一趟。” “为何特意让我们两去参加?”司徒锡有些疑惑,钟离昧手下应该不缺会吟诗作对的能人才是。 “这诗会既然是弥王世子邀请,应该多是让家中小辈参与。几位兄长都在外当差,家中稍微大些的就是墨弟弟了……而且父亲知晓妾身往日里喜爱诗词,或许才会想着让我们前往吧。” 猜想着钟离昧的意图,钟离愔看到自家相公略皱眉头,以为他是不喜欢参与这些,便柔声对他说道:“这些事相公做决定就是,若不去的话咱们就将请柬退回,父亲不会为这些小事而指责我们。” 然而司徒锡却是摇了摇头,请柬既然有两张,那就说明钟离昧是希望他去的。 他早晨刚刚把范老的请求传递给钟离昧,就算不论这是长辈的委托,单纯从人情交互来讲,他都应该前往这诗会。 “没事,那就去瞧瞧吧。”做出决定,司徒锡将请柬收了起来,他又看向钟离愔说起了购置宅子的事情。 “娘子,咱们三人挤在一个小屋之中,终究是不太便利,如今我得了些银票,今日又在洽水边相中了一套合适的宅子,不若改天我们一同再去看看如何?” 谁知听到这话,钟离愔嘴角那刚刚还略显清甜的笑容却忽地一滞,但只是片刻时间,她就又浅笑着看向司徒锡说道:“一切皆依相公。” wap. /129/129926/30428529.html 第二十七章 独钓寒江雪 汾江边上,天气有些阴凉,一座石桥横跨青绿的水面,江边偶有飞鸟停闲。 几片横舟系于岸边,渔夫们洒下格网,又开始擦拭钓竿。 青年们在一旁的道路上往来,务工的汉子挑着重担经过这里返家,时而也会有两三对儿男女在江边为琐事驻足争吵。 邻水的亭台楼阁中,些许满是皱纹、雪鬓霜鬟的老者静静地坐在围椅上,他们不发出声音,只是笑着观察路过的每一个人儿。 你心中的一切烦恼在他们眼中都是幸福的。 苍老不一定是件坏事,平静淡然地感受时间的流逝其实也是件颇有情致的雅事。 而能在没有起伏的平淡肌肤上留下满含韵味的年轮、能在鲜血不停流转的鲜活躯体中滋养这般安宁心境的,就只有时间了。 观赏着午后江边的风景,司徒锡用手帮钟离愔理了理帷帽后侧的素纱,他们二人来城南参加桃园诗会。 说到桃园,或许是受了“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影响,司徒锡刻板地以为这桃园是在山上的,却没想到弥王府居然就在这城中的汾江边上专门修建了一座用以赏花的园林,真是豪奢。 诗会在酉时开始,距现在还有些时间,二人正好出来散散步,权当消食。 走着走着,司徒锡便发现了前方的一处三层阁楼下方正围了些身穿儒袍的书生,瞧他们的年龄,应该大多都是学子。 稍稍靠近一些,二人便得以听清这些书生们讨论的内容。 “若要写春风,最好是不要在诗中出现春风,写以飞花、以摇柳,如此一来读者便不会觉得落了俗套。” “宁兄大才,诗道确实如此,小弟佩服!” 原来是在讨论作诗的心得,这诗会还没开始,文学的氛围已经开始在江边蔓延。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是一白袍儒生,他似乎在这些学子中颇具威望,人群中又有一人向他发问。 “宁兄,以你的见解,今夜会是何人的诗篇置于这风华榜首?” “这不好说,但依往年来看,应是从璐国公府方堤方少爷与许尚书家的许依临许公子中得出胜者了。” 那被称为宁兄的白袍儒生显然很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他闭眼摇头,嘴上在给众人慢慢分析,他似乎很了解与这诗会相关的事情。 “风华榜?”司徒锡偏头询问钟离愔。 “煊安诗社众多,以弥王世子的‘桃花诗社’与璐国公府的‘清风集’为首,贵胄们往往会在这三日内分别组织各自诗社的集会,期间他们会一同请来城中德高望重的长者当作评审,每日在各自诗会上的佳作会送至到这些诗词大家手上,而优胜者则可以张贴于这风华榜上供众人欣赏观摩了。” 原来这么正式的吗?司徒锡还以为这什么桃园诗会也就是大家一起坐在一块儿聊聊天喝喝酒就完事了,没想到这几乎可以算作大型的文比大赛了。 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司徒锡牵着钟离愔的手腕向身侧的一个亭子走去。 “相公觉着刚刚那书生说的可对?” 才刚刚坐下,钟离愔一边帮司徒锡把衣袖卷起,不让它掉至座椅上,沾染灰尘,一边又笑着问他对刚刚那些个书生们谈话的看法。 “娘子是说他说的写诗之法吗?文字在创作之初是只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想好的诗人应该不会刻意为了引起人们的共鸣而写作的。” “写春风,诗中就不能有春风,这是什么道理?就仿若要写白雪,我倒是觉得一定要有‘雪’才行,只要看到这个字,冬的缤纷就涌上心头。不是所有人心中的冬天都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文字和情感的理解,譬如相比起绝美的诗句,有的人更喜欢的是在温暖的房间里一觉醒来,友人惊喜地告知一句:快看,外面下雪了。 触动人心的强烈情感,诗的内核不就是这种东西? “好一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位小友,不知可否移步过来一叙?” 一阵沉稳清朗的声音从右侧响起,司徒锡放眼望去,这声音原来是来自下侧另一处亭子里的一位老者,他身前是一方餐桌,还有一名中年男人在他身侧立着。 那老者正向司徒锡招手示意。 那中年男人虽是身着常服,但腰间配有一银色鱼袋,外侧还有两位侍卫在亭外守着,处处都彰显着这老人的身份不凡。 与钟离愔对视一眼,见她摇摇头,司徒锡知晓这人并非她的熟人。 长者相邀,自然还是要去的,司徒锡起身施过一礼,又放下袖袍整理衣衫缓步走下台阶,与钟离愔一同走入那亭子里。 “见过老先生。”夫妻二人齐齐行过一礼。 “无需多礼,小友请坐,方才听见小友所言,颇有见地,又听闻小友两句绝妙诗文,老夫便忍不住想向小友求个全诗了。”那老者收拾收拾桌面,邀请司徒锡在他对面坐下,紧接着便说明邀请他过来的意图。 “老先生客气了,此诗非小子所作,但老先生想知晓,小子不敢藏私。”司徒锡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见到老者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他道一声谢后,便将这《江雪》全诗吟诵出来: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那老者听闻整首五言绝句,嘴里细语喃喃,反复念叨几遍,侧头看向江面,脸上显露出哀伤的神色。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真是合时宜的诗啊。” 汾江明明是碧波流水,但老者却说这“独钓寒江雪”恰合时宜,看来他心中此刻有些忧愁情绪。 “小友,此诗是何人所作?” “是柳宗元柳先生。”司徒锡实话实话。 “柳宗元?”老者转头看向身侧那侍立一旁的中年官员。 “回明公,朝中应该没有这么一号人物。此诗佳绝,若为前人所作,定不是无名之辈……”那中年人说话时看向司徒锡,在质疑他没说实情。 “也罢,只是此诗心境,倒与老夫这个失意的老头子相似。”不去在意,老者颇为自嘲。 wap. /129/129926/30539019.html 第二十八章 射箭 “老先生有烦心事?” 见到这老者心事重重的样子,司徒锡悠闲地喝上一口茶水,随口问他。 但老人似乎不太想聊这些事情。 “些许小事,不提也罢,倒是小友,你是来参加诗会的?” “是呢,正要去那桃园诗会。” “桃园诗会……那小友为何还在此处晃荡?” “请柬上说诗会在酉时开始,如今还有半个时辰,并不急。”司徒锡向老者说明情况。 “小友想必是初次参加诗会吧,那最好还是提前些去为好,你有所不知,一般诗社都会在诗会前设置些有趣的活动。既然是去作乐的,若不能完整地体验一番,总有些可惜。”说完这些,他又笑着看向司徒锡接着道:“何况,听闻迟到者,还会被罚以半坛美酒。小友可莫要还未吟诗,这人就烂醉了。” 会前活动啊,想来应该是些歌舞之类的,那是得去欣赏一番。 半坛美酒……前些日晚上小酌了几杯,司徒锡发觉这身体的酒量与前世差得太远了,稍微喝些淡酒头脑就有些发晕,甚至连钟离愔都喝不过,而这迟到罚酒居然以坛作单位,显然不是自己能扛得住的。 那还是提前入会比较好。 “还有这般的说法么,多谢先生提醒了,那小子这便告辞了,谢过老先生的茶水。” “娘子,咱们走吧。” 站起身来,再次向这老者和中年人行过一礼,双方始终没有过问对方的姓名,老者笑着向司徒锡微微颔首示意,这次的偶遇便到此为止。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待到夫妻二人走出一段距离,看着二人的背影,那老者又朗声将刚刚的诗念诵出来,声音中充满了悲意。 而他身旁的中年人听到他吟诗,并没有感慨诗文有多绝艳,他同样一脸忧愁,担忧地望着老者宽慰他。 “明公,君臣上下之事,有远而亲,近而疏,就之不用,去之反求。离开煊安或许对往后来讲,不是坏事,还请您莫要放在心上,此去……保重身体。” “我并非为自身境遇而忧愁,只是陛下欲行荒唐之举……此番我竭力阻拦,然陛下仍一意孤行,而日后若我不在煊安,又有谁能站出来。”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慎之,再替我拟一道折子,我要进宫面圣。” 老者一正衣冠。 …… 汾江桃园中,落英缤纷。 这片桃园很大,其中有溪水流过,主人家在园林的中央搭建了一处歌台,其上正有舞女迎风挥袖,轻歌曼舞。 一众身穿锦袍的男男女女落座于台下的雅座,他们谈笑风生,或品论自己最近的佳作,或探讨平日里听闻的风流韵事,气氛融洽,桃园中满是愉悦的气息。 而在这歌台后侧一处亭台里,三个华冠丽服的青年正一脸怒意。 “世子殿下,那许依临真不是东西,吃里扒外,眼看诗会在即,他居然这个时候投了方堤那混球。” 说话的是右侧的青年,他手持折扇,头戴羽冠,身材是三人中最为瘦弱的,他此刻说话时冷眉冷眼,倒不是朝着中间的世子,而是望着远处的空地。 “是啊兄长,这可如何是好,如此一来咱们更加无法与清风集那些人分庭抗礼了。”世子左侧的是一胖墩儿,他是弥王世子的堂弟,他此刻神色慌张,有些急躁。 “先别想这些,眼下马上就要为诗会写序了,二郎,没了许依临咱们还有擅长骈文的社员吗?”弥王世子左沉言坐在二人中间,他脸色阴沉,在诗会开始前出了这样的岔子,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有是有,只是……只是与许依临那厮的水准差的有些远了,若让人随意应付,我们岂不是在一开始就落了颜面。”左侧被称为二郎的那胖墩儿听到这问题,立即又愁眉苦脸起来。 “那可如何是好。”左沉言犯了难。 “世子殿下,不若这样,诗会前会有投壶飞花之乐,我们干脆以游戏的形式决出个败者,由那败者出面题序。如此一来,就算此序质量稍逊些,也应该无人会非议,毕竟是因玩乐之举得出的结果,也勉强能算是一桩风雅美谈。”右侧的瘦弱青年将折扇一合,突然想到个点子。 “也只好如此了,只是这一上来就输上一招,着实憋屈。”左沉言沉声许可,拿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 将手中的请柬交给园林门口看守的管事,司徒锡和钟离愔刚刚进门,便有专门的马车拉着二人前行。 这是司徒锡第一次乘坐古式马车,因为马车较为高档的缘故,一路上他并没有感受到不适。 刚刚进了诗会的主要场地,司徒锡忽然发现舞台上的歌舞表演者正在齐齐谢幕,竟然是恰好结束,他不由大感可惜,谁不喜欢欣赏舞蹈的艺术呢。 待到歌女们走下台来,一位瘦弱的年轻男子又登上了高台。 “快看,白公子居然亲自登台了!” 这男子一出现在台上,便吸引了场中众位才子佳人的目光,他双手虚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清了清嗓子。 “诸位,在诗会开始前,不若我等一同先进行场游嬉如何?” 没有人立即回复他,都在等待他的下文。 “各位皆是煊安有名的才子佳人,吟诗作对自然是信手拈来,然君子有六艺,这桃园中恰好有一场地,可供人射箭投壶。在诗会前,我们不若就以之添作前菜,男子以白矢论名次,女子则以投壶分胜负,到场之人皆要参与,而败者也不用饮酒,就为此次桃园诗会作序,诸位意下如何?” wap. /129/129926/30556108.html 第二十九章 惊吓 《周礼·保氏》记载,君子六艺其三,名为“五射”,也就是行射礼时的五种射法,而“白矢”便是其中的一种技艺。 唐代贾公彦注疏:“云白矢者,矢在侯而贯侯过,见其镞白。” “侯”便是箭靶,大抵是用布或是皮制,上面绘以图案,中心称之为“正”。 所谓“白矢”,简单地来说就是用箭将靶子射穿,露出箭头。 “甚好!甚好!” 那台上的白公子话音刚落,台下便立即人声鼎沸,众人齐声欢呼、兴致勃勃。 看着这些才子们跃跃欲试的样子,司徒锡在这一瞬间才明白: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 “相公,你怎么了?” 人群中,钟离愔察觉到身侧的司徒锡有些兴致缺缺,便出声询问他。 “没事。” 决定先不告诉钟离愔自己不善射艺这件事,司徒锡心中有些无奈。 射箭?他从小到大连弓都没碰过。 不过还是先试一试吧,他这身体之前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说不定有什么肌肉记忆之类的,或许还是个箭道天才呢? …… 靶场在桃园深处的一片空地里,众人跟着那白公子徒步进入,进来时便看到了高坐于台上的弥王世子左沉言以及他的堂弟左瑜。 司徒锡打量着这位世子殿下,他此刻衣着一身只有王室才可穿戴的华丽赤色常服,但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威严,他脸上笑容和煦,朝着一众诗社成员与宾客表示欢迎,挥手让大家不必拘礼。 “诸位能应邀参与我这桃园诗会,沉言不胜荣幸……” 又是一段枯燥的场面话,他话中用词颇为谦逊,让听众们觉着内心舒坦。 “想必诸位已然听闻,诗社在今日诗会新设下了一场游嬉……虽是较量,但玩乐之事以和为贵,切莫伤了和气,毁了兴致。这游戏由我提出,自然也由我来为诸位打个样。来!请诸位移步一观。” 再次向众人介绍一番游戏规则,由左沉言自己作为表率,来到了一处台架前,只见他取过一张弯弓,又退至远处,回过头张弓搭箭于其上。 场中才子佳人们都站在一旁观看,期待他的演示。 “二郎,你去这些布侯边等着,记录一下诸位的成绩。”左沉言让左瑜去靶子后面站着。 “是,兄长!” 那左瑜本正站在一旁吃着荔枝,听到兄长的吩咐,他立即走向前端那排布制靶子后的一棵桃树旁倚靠着。 准备就绪,左沉言屏住呼吸,微微瞄准,紧矢松弦。 只听“咻”的一声轻响,司徒锡还没来得及捕捉那箭矢轨迹,那根弓箭箭头已然穿过了布制的靶心,只在其上留下一个孔洞,竟然是穿心而过。 “彩!” 众人的称赞声此起彼伏,左沉言也很满意自己的准度,这些靶子皆用薄布制成,很容易穿透,但能正中中心总是需要些运气的。 “诸位,都请上前一试吧。” …… “兄台,你可否往一边站点,我并不擅长弓矢,怕误伤了你。” 这长弓入手时还有几分沉重,待到司徒锡学着之前那些人的样子将箭矢搭在弓上时,他望向前方树下站着的左瑜,示意他往一旁站些,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自己的技术。 楚国应该是很推崇箭术的。 这桃园诗会中大约共有五六十人,其中男子居多,有三四十之众,而位于他前面的人,成绩最差者也能稳稳命中靶子边缘。 “不擅弓矢?兄台是哪家子弟?无妨,你尽管拉弓便是,我与这布侯相距甚远,无须顾虑。”左瑜看向司徒锡,咬了口手中荔枝,用另一只手撑着一旁的桃树,示意司徒锡放心操作。 大楚还有不善射艺的贵胄子弟?这人是谦虚还是话中有别的意思? 懂了,应该是想先刻意藏拙,然后再展露一手,走的是先抑后扬的路子,最近看的话本里似乎都是这么写的。 “兄台,其实……” “休再絮叨,我都不怕,你又何惧?快快拉弓射箭!”左瑜看着司徒锡持弓的姿态与气度颇为不凡,心中更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开始催促司徒锡。 也是,还有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再偏也应该伤不到旁人,罢了,那就试试吧。 向后退一段距离,司徒锡用手指捏住弓弦扯了扯,还好这并不是很吃力。 怎么弄来着,对了,支起箭矢,然后拉开弓弦,瞄准,松开—— “嗖”—— 利箭破空,想象中的穿透布匹的声音没有出现。 “啊!” 几颗荔枝滚落在地,那前端树旁的左瑜坐倒在地,高喊出声,惊魂未定,一只箭矢停在他右侧两丈的土地上,箭头斜角度插入泥土中。 这声高呼吸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另一侧正在投壶的女子们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钟离愔见到正在射箭之人是自家相公,立即快步跑到他的身边。 “相公,怎么了?” …… “别叫了,二郎,这箭矢离你还远着呢。” 场中突发了状况,左沉言第一时间迈步来到了堂弟身侧,用手搀扶着他起来。 看向一侧地上的箭矢,他又眯着眼望向了远处持着长弓的司徒锡。 “二郎,这是什么情况?” “兄长,只是刚刚瞧着这箭矢朝我这边飞来,有些吓着了。倒不怪他,他提前与我说过,只是我没想到他箭技如此差劲。”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左瑜看向那根箭矢,离自己其实还有六七米远,只是换任何人见到带着锋利箭头的箭矢朝自己飞来估计都会惊慌。 “场中那人是谁?”左沉言问身边那本在门口迎宾的管事。 “回世子殿下,此人是淮明公府,司徒锡。” “司徒……是那质子!” “什么?!他是楚国质子?兄长,咱们可不要与他牵扯过多。”那左瑜听了这名字,也顾不得刚刚发生的插曲,他反应颇大,似乎不太想和司徒锡接触。 “来者是客。” 想了想,左沉言却是换上一副笑容,向司徒锡走了过去。 “不知九王当面,有失远迎。” “唤我姓名即可,实在抱歉,我确实不善弓箭,让世子殿下的友人受到惊吓了。”司徒锡有些歉意地看向远处的左瑜。 “无妨,司徒兄提前知会过他。”左沉言摆了摆手,刚刚那种程度,显然不是故意的,离出事也差得远,左瑜本人也不在意。 “司徒兄不擅长弓箭,想来是两国文化有些差异,不用太在意。但是司徒兄,今夜诗会这序文你应该是跑不掉了。依我看,男女间的比试也不用进行了,你方才惊到了不少宾客,自该赔礼。” wap. /129/129926/30652973.html 第三十章 桃花园序 月明星稀,晚风吹拂,桃花纷飞。 刚刚女子那边的投壶,钟离愔两投连中,这让司徒锡觉得有些没面子。 方才的小插曲并没有对众人的兴致有多大的影响,桃园中此刻已经摆开宴席,才子佳人分坐左右两侧,众人面前各置一张长桌,酒水珍馐皆布其上。 弥王世子和左瑜、白徜坐于左侧排头,司徒锡正好坐在这一列最末尾处,他在心里思考着一会儿搬运哪位名家的大作。 见到所有人都已经落座,左沉言端起酒杯,起身环视场中所有宾客。 “诸位,月上梢头,转眼今日将逝。我等聚集于此,行乐还须及时。桃花诗社并非初次集会,多言无意,诸君共饮一杯,诗会这便开始吧。” 一众宾客皆起身举杯,男子饮以烧酒,女子饮以果茶。 “方才我等进行投壶射箭,有一客人失手走神,惊扰了各位,为向诸位致歉,将由他为今夜诗会题上一篇序文,诸位可有异议?” 说到此处,左沉言又满上一杯,向坐在末位的司徒锡示意致礼。 见众人的目光都顺着左沉言看向的方向汇聚于自己身上,司徒锡稍稍苦笑,端起酒盏与他饮上一杯。 这些才子佳人们也都默默地在打量着司徒锡,他们在记忆中搜刮着关于此人的记忆,但都觉得这人有些面生,或许是城内新生的权贵。 见到其余宾客都沉默不语,左沉言便笑着对司徒锡说:“如此,就交给司徒兄了。” 待到左沉言坐了下来,左瑜连忙小声地在他耳边提醒道:“兄长,父亲前些日才特意叮嘱于我,尽量不要和此人接触……” “世子殿下,我倒觉得此番举措甚妙,待会儿那司徒锡的序文输给了清风集的人,我们便将他的身份在那序文上写明,外人到时候只会被他质子的名头给吸引,不会言及我桃花诗社。”白徜对此有自己的见解。 “莫要聒噪,先瞧瞧。”左沉言为自己斟上一杯美酒,看向场中。 两侧坐席中间有一特制高脚书桌,上面正摆放着笔墨纸砚,司徒锡在众人注视下,大步走到这书桌跟前,他正要研墨提笔,却被身旁一侍女模样的人给阻拦。 “公子,您只需吟诵即可,记录之事由奴婢代笔。” …… “愔儿,那便是你夫君了么。” 右侧女子们聚集之处,钟离愔身边正围着两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看她们二人的模样不似姐妹,但此刻都身穿桃红长裙,应是提前相约好的,与此时夜里桃树上有些昏暗的桃花颜色一般无二。 她们应该是钟离愔的旧识。 “你这双眼从方才起就未曾离过他身上……原来是长得这般模样,就是不知召国的诗词与我楚国诗风有何差别?” “既然是皇子,应当是通诗文的,就是不知是否擅长骈文。” “愔儿,之前听闻你这夫君……” 这两位姑娘在钟离愔耳畔你一言我一语,话题由诗文转向一些流言蜚语最后又转为女子间的闺房私话。 她们说的一些话语渐渐让钟离愔脸上发红了,但她并不回答,只是看向场中负手的司徒锡,心中颇有些忧心,她未曾见过相公写过骈文,自然也不知道他是否擅长。 …… 那侍女极为熟络,很快便研好了笔墨,紧接着又在书桌上的香炉中点上线香,一时间烟雾寥寥,所谓红袖添香,应该就是这般了。 侍女持笔,场中一片寂静,众人都等待着司徒锡为今日的诗会拉开序幕。 春夜、桃园,没有比那篇序文更适合当下场合的了。司徒锡理了理思绪,不再迟疑,向前走出两步,朗声开口。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才堪堪两句,却尽显大气磅礴。 众多才子佳人皆有些动容,这开场便囊括了时间空间、百代万物,此人胸怀定然广阔,且有真材实料,显然不是那沽名钓誉之徒。 左沉言几人也暗自吃惊,这召国九皇子并非传闻中的泛泛之辈。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行文至此,钟离愔心中一松,不再担忧,她身旁有些所谓的才女此刻眼中亦星光点点。 拿起桌上的折扇,司徒锡在桌旁走动,抬头看向两侧盛开的桃树,继续吟诵: “会桃花之芳园,序风雅之乐事。宾朋满座,吾人咏歌。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酒三斗。” 这篇改自诗仙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便到此结束,因为其中涉及些此方世界可能没有的典故,因此司徒锡便稍微做了些删减修改,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用来应付当下的情形。 那一旁的侍女手不停缀,一边落笔,还偶尔抬头向司徒锡这边悄悄看上两眼,目光中流露敬意。 “好文啊!” 首先打破静谧氛围的居然是那刚刚被司徒锡吓到的胖墩儿左瑜,他脸色激动地看向身侧的左沉言,对他说道: “兄长,这篇骈文当真绝妙啊!若充当此次诗会所产出诗集的序文,绰绰有余!说不定到时我等的诗词也会沾了这骈文的光,流传开来。” 左瑜似乎真的很热爱文学,他对于这作品的推崇不加遮掩,他声音不小,所作的评价让全场众人皆听了去。 左沉言正在回味这篇文章,听到堂弟的话,不免瞪了他一眼,这番话私下说说还好,让场中一些才子听到难免会伤了他们的心。 议论之声这才渐渐四起,两侧才子佳人的赞叹之声不绝于耳,虽其中定然会有些人心中酸涩不服,但是他们其实也并没有自信与这篇序文一较高低。 “如诗不成,罚酒三斗!好好好!司徒兄真是大才,文章中有气吞山河之势,诸君,不若共同为此序饮上一杯!” 待到场下讨论声渐微,左沉言立即举起酒杯,邀请众人向司徒锡共同敬酒一杯。 “世子殿下谬赞了。”见到众人当真共同朝他举杯,司徒锡不好推脱,再饮一盏。 就在这时,那白徜却赶忙扯了扯左沉言的衣袍,低声提醒道: “殿下,此刻应尽快誉抄一份送给风华榜那边……” “对对对,兄长,快叫人抄一份送去,这才是正事!”左瑜也笑得极为开心。 wap. /129/129926/30685565.html 第三十一章 知与谁同 “此文上佳,辞藻不俗。更难能可贵的是其中胸襟,鳌掷鲸吞,老夫觉得近些年煊安诗会中所作序文者,无出其右了。” 汾江边的一处楼阁中,三位长者正在顶层饮酒,他们便是这几日替城中各处诗会作评的先生了。而此刻那中间的老者正手中拿着一张稿纸,其上赫然是司徒锡刚刚才作出的桃花园序。 “堆砌辞藻,舞笔弄文,依我之见,这种文章万不可登上风华榜,免得误导后人文风。” 而右侧的老者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觉得这篇序文华而不实。 “言老哥,那你觉得许依临的这篇序文就比得过这《桃花园序》么?我倒是有些奇怪,为何你年年都对他推崇至极,他应该并非你的子侄,莫非你收了人家好处?” 位于中间的老者还没发话,左侧那人便直言不讳地朝刚刚持反对意见的言老发问。 听了这话,那言姓老者怒气上涌,当即站起身来望向最左边的老人。 “程老儿,你休要胡言,我评诗自是发自本心,你提及铜臭,有辱斯文!” “诶,评述而已,莫要动怒。既然老程也同意,那两票通过,叫人将这《桃花园序》张贴于榜,供路过学子观摩吧。” 中间那人应该是三人中地位最高的,他这话说完就算是给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言老冷哼一声,将手中许依临的稿子丢在地上,几人再次看向桌上那手稿。 “桃花诗社司徒锡,是弥王世子的幕宾么?往日似乎未曾听过,可怎感觉有些耳熟?” …… 诗会果然是无聊的,反正司徒锡是感受不到其中的乐趣。他今日来此纯粹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本没打算吟诗作赋,刚刚那篇序文也只是迫不得已被架了上去,是意料之外的作为。 诗会正式开始后,学子们三五成群分开饮酒用宴,期间若偶有佳作他们便自己抄写下来,交给负责收录的仆从。 左沉言等一群桃花诗社的成员则聚在一起为风华榜的事情发愁,看来他们这诗会的初衷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说白了只是为在文比上与人分个高低,争一口气,这便更无趣了,更像是小孩子们抱团纷争。 刚刚那《桃花园序》登上风华榜的消息传来,诗社的人雀跃不止,这让他们士气大涨。 其余的人也纷纷向司徒锡投来艳羡的眼光,期间有不少男男女女来向他敬酒问候,也有两三个男子提出要与他斗诗,但他以不善诗词为由一一拒绝,后面来的人就少了些。 女子们不怎么饮酒,她们多在一侧进行飞花令、射覆等游戏。 还有些学子宾客们则在一旁冥思苦想,讨论不断。 有人希望自己的诗词被弥王世子欣赏得些奖赏,有甚者指望着作出一两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诗词来博个通达前程。 这些想法有点儿天真,年轻的文人们还是没分清诗才和综合才能的区别。 若仅靠一两首诗词就可以前路亨通,那也不会有那么多踌躇满志、报国无门的天才诗人。 这种玩闹般的诗会,当作娱乐就好,切莫认真。 …… “兄长,清风集那边已然有诗登榜了。” “即是春风尽,仍沾夜雨归。明朝更来此,兼恐落花稀。是伤春诗,方堤吗?” 听到左瑜带来的这个坏消息,左沉言望向桃园中饮酒作乐的一众才子才女,有种无力感。 社员们不是没有诗作,只是今日截至目前众人所写出的诗词都算不上佳作。 自己这桃花诗社离清风集的水平愈来愈远,说到底还是领头人的问题,璐国公在朝中如日中天,而自己的父王成日里花天酒地,也不知此刻在何处风流,自己的那点诗词功底和方堤也差得多。 “再去问问司徒锡,他写得好骈文,怎会不懂诗词?” “兄长,他刚刚已经回绝过我了,他说不擅长应该确实就是不擅长了,他若真会应该是不会推脱的。”左瑜以为自己很了解司徒锡了,毕竟刚刚射箭时他就说了自己不擅长,自己不信,结果差点受了伤。 “召集众人共同想一首试试,就算拼凑,也给我拼一首出来。” …… 在这里没有熟人,司徒锡最后还是和钟离愔坐到了一块儿,她们面前的这长桌上人不是很多,钟离愔正好坐在边上,司徒锡拿了个独凳坐她身旁。 一旁的女子多是较为保守的,见到司徒锡坐过来,只是诧异,并没有主动与他打招呼,而钟离愔身边的两位姑娘却立即向他大方地招手。 “见过九王,方才的序文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一位清瘦高挑的女子先行开口向司徒锡行礼,她身边另一位身穿桃花长裙的姑娘只是看向司徒锡点点头见过一礼。 “相公,这位是陈芸陈姐姐,这一位是言玥言姐姐,她们是妾身往日的好友。”钟离愔向司徒锡介绍这两位俏丽女子,刚刚那开口的便是言玥,沉默的则是陈芸。 “愔儿,什么叫往日的好友,莫非你如今嫁了人,就不认我们了?”言玥用手挽住钟离愔的衣袖。 “见过二位姑娘。”司徒锡点向二人拱手示意。 “你们二人倒是绝配,这诗会如此热闹欢腾,为何就坐在此处,不若与我们一起去溪边赏月?” 言玥与陈芸二人此时是站着的,应该是正要离开,她们见到司徒锡与钟离愔并没有离开位置的意向,便邀请他们一同去赏月游玩。 “你们先去吧,我便不去了,就在这里小酌几杯……” “那我们便走了。” …… 身边的人少了许多,钟离愔为司徒锡倒一杯酒,她拿起酒壶,只将他面前的酒杯添至半盏处,再放到他手旁,又轻声问他:“相公为何不与他们一起饮酒题诗作行酒令?” 端起酒盏浅饮一口,听到钟离愔的问题,司徒锡偏头看向她,又转而提起桌上的细笔,在宣纸上写下两字:射覆。 这便是让钟离愔像射覆般猜测一番了。 看到纸上的字,想了想,钟离愔也拿起了面前的纸笔,在纸上同样回应他两字:无趣。 写完又看向司徒锡眨了眨眼睛。 见到纸上二字,司徒锡哑然失笑,提笔写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原来夫妻俩人都是不太喜欢这般场合的。 纸张推至自己面前,钟离愔拿起看了一眼,她脸颊很快绯红,将纸张微微折起,这句子真美。 见她羞赧,司徒锡顿觉有趣,再饮一杯,然后笑着打量起她,钟离愔连忙低头不敢看他,转移话题道:“相公不如题一首完整的,也算是为今日留个纪念。” 完整的…… 兴许是酒意起了些作用,听到钟离愔的话,司徒锡没有犹豫,他又拿起一份新的纸笔,笔墨挥动,一气呵成。 不过片刻,又一份纸张递到了钟离愔面前。 她正欲伸手去取,却先有一只白皙的素手伸到了这纸张上。 “啊,香囊忘在桌上了,愔儿在写些什么?” 竟是那言玥又折返了回来。 还没等钟离愔出言阻拦,她已然打开手中的宣纸,顺着文字便念了出来。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煊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言玥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人恰好都能听到。 一词念罢,众人的目光又凝聚过来,左沉言一合手中折扇,眼中满是亮光。 wap. /129/129926/30723528.html 第三十二章 求诗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送他回去了?” “公爷,派去接姑爷的轿子已经回府了,想来姑爷与小姐此刻已然睡下了。” 一个狭小的房间中,钟离昧手上拿着一份诗稿,正与魏岭谈话。 这房间面积应该不足十平米,周围密闭,连窗户都没有,桌上还正点着几盏明灯。 房间右侧有一柄利剑插在一堆骷髅之上,再看向那道房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十分紧密,这里应该是一处暗室。 钟离昧此刻一身简单棕色衣衫,身上并无其他饰品点缀,看上去干净利落,他与魏岭二人在一方桌旁对坐,桌上也无茶水,只有一副棋盘,周围也不见棋子。 “他是聪明人,既然作出了这样的诗句,他心中大概也是有数的。”听到人已经送回家了,钟离昧点点头,再看向手中诗稿,向魏岭感慨道。 “啧,想来姑爷之前是在隐忍了。”魏岭品读完这首词作,嘴里也在啧啧称奇。 “他本不必藏拙的,陛下不是小气之人,他也高看了自己。人反而是越窝囊,越没有价值……”钟离昧手指在棋盘上敲击,又想到了什么,他继续说道:“但经过今晚,他也算是在煊安崭露了头角,想来他自己也明白了这一点,现在还不晚。” “陛下怕是会后悔让他与咱们府上结为姻亲了。”魏岭轻笑两声。 “倒不至于,若年底与召国开战,我将会是统帅,陛下或许觉得让我与自己女婿的家国为敌是一件乐事呢。”钟离昧也是有了淡淡的笑容。 “陛下非要将我等逼上绝路啊,公爷已然官爵至顶,此战若胜之,已进无可进,但若败了……若败了,便不用多言。” 谈及这件事,钟离昧不想多言,他理了理思绪吩咐魏岭道: “明日等他醒了,捎一封信件给他,他献宝有功,那商贾之事我答应了,让他改日带人来见我。再者便是提醒他日后行事不要畏首畏尾,大胆去做,在今年秋冬之前他绝无性命之忧。再拿块令牌给他,平日出入府上以及办些差事都会方便许多。” “公爷这是想……” “没什么,这是皇子应该享受的待遇。” “对了,可知晓他那日为何与糜氏起了冲突?” “回禀公爷,今日刚刚得知,糜氏似乎与璐国公的人有过接触,前些日她曾劝说过小姐改嫁……” 听闻这个消息,钟离昧神色一冷,两眼微眯。 “帮我拟一份休书。” …… 酒味在咽喉中存留,四肢尚且有些麻木感,脑袋昏昏沉沉。 记得昨夜自己一序一词皆登上了风华榜,那词作据说还上了昨夜榜首,清风集后来再无诗词传出,桃花诗社众人一定要挨个向他敬酒,还没办法推辞…… 再后来,似乎来了个异常奢华的轿子? “相公,你醒了,妾身调了醒酒汤,先喝上一点吧。”熟悉又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司徒锡心中轻松一些,转头望去,钟离愔正端着汤匙在轻轻吹着。 “姑爷,听说您昨晚在诗会上艳压群芳、大放异彩,可惜奴没有亲眼见到。今日一早奴婢路过风华榜,那周围里里外外围了好多人,还有官吏守着呢,都是在讨论姑爷的。”轻语也坐在床尾,她神色激动,用手摇着司徒锡的被褥。 “咳、咳,轻语,艳压群芳这个词是谁教你的?” 听到她这话,司徒锡连连咳嗽两声,说话其实可以简单点,如果实在搞不清楚一个词语的用法,完全可以平铺直叙。 还是说,这丫头不会是故意的吧?还真有这个可能! “姑爷,您干嘛这么盯着我看……” “相公,早上府里送来了一封信件还有包裹,是特意给你的,妾身去为你取来。”钟离愔说完便从一旁的箱柜中取出信件和包裹。 淮明公府?莫非是李氏给的回信? 拆开信笺,司徒锡拿出其中的信纸,略微过目,脸色有些严肃起来。 这信居然是钟离昧写给他的,其他的事情还好理解,但信中写到“直至今年秋冬前,在楚国无性命之忧”,这是在给自己倒计时了啊,也就是说,今年秋冬季节楚、召两国关系可能会有变故么。 文后还写着“看过之后最好销毁”。 放下信件,打开包裹,包裹里面又是一些钱财还有信中所提到的令牌,这令牌是玉制的,上面精雕细刻着“钟离”二字。 这是个好东西。 “砰砰砰——”有节奏的声音自院外响起,有人来访。 向钟离愔点点头,她快步走入院子,打开院门。 “九王,又叨扰您了。”这是范老的声音。 他走进门来,见到司徒锡还在床上,连忙致歉。 “原来您还在休息,实在抱歉,老拙见到已然午时,便肆意敲门了,想来九王昨日应该于诗会上饮了个痛快。老拙今日走在街上,沿途的书生、红袖们可都是在谈论您的名讳。” 看了眼窗外,居然已经午时了,看来自己睡了很久,日后还是少饮些酒,总觉得还和前世一般可以胡吃海喝。 “无妨,刚刚便醒了,倒是范老先生来得正是时候,您所求之事有了结果,岳丈已经应许了,改日和我一同去府上即可。” “当真!”听到这个消息,范老欣喜若狂,为了此事,他在煊安走动月余都没有结果,今日终于是有了些眉目,他不由再向司徒锡俯身施一大礼。 “范雍在此谢过九王!日后老拙必然回报九王此番恩遇!” “范老先生快快请起,我只是拿钱办事,不必如此。”司徒锡连忙动身将他扶起来,这老人家年纪也不小了,万一等会儿在自个儿家伤到腰杆就不好了。 让范老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来,司徒锡为他倒一杯茶水,随后便向他问明来意。 “范老先生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 “是这样,九王可还记得上次锦瑟坊前遇见的那位花大家,她看了昨夜您在桃园诗会所作的诗词,想要请您为她作一首诗词,当然,她也准备了一笔不菲的润笔费。” wap. /129/129926/30753462.html 第三十三章 找事 “范老,昨夜诗文只是妙手偶得,为人题词这事儿,还是算了吧,劳烦您转告花大家,让她另请高明吧。” 那热情似火的女子身影在脑中浮现,司徒锡和锦瑟坊那花摇影不过只是一面之缘,算不得熟人,而且自己如今也不是缺钱的,什么润笔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知晓了,老拙也只是替她带个话,以前有些事承过她的人情,给九王添麻烦了。”得到了否定的回答,范老只是点点头,他只负责替人转达消息,至于能不能成就和他无关了。 “对了,范老,还未曾问过您,您在楚国是否也经营了些生意?” “不瞒九王,老拙其实根在黎国,手底下也有一商会,主要营生基本都在黎国境内。后来黎、楚二国贸易放开些,老拙也开始做游商之事,商会在楚国的几个边境城市倒也有些转运、典当的铺子,只是还未曾想过要在这煊安落脚……” 范老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这点儿底细,说到一半,他又忽然停顿下来,转而望向司徒锡问道: “九王可是有什么地方需要用到老拙的,还请您莫要客气,但说无妨。” 商会?这范老先生果然实力非凡,司徒锡听了他这番话,心中有了底,不再犹豫,直接向他说明意图:“范老,其实我也打算做一门生意……” …… “依临,一个质子而已,不用为之苦恼。” 一处别院中,几个年轻公子正聚集在一起饮茶听曲儿,一众舞女在庭院里翩翩起舞,两个侍女站立在主座那青年座椅后为之捏肩。 青年穿着一身纯白长衫,若这身衣裳穿在一书生身上,或许会看上去儒雅随和、仪表堂堂,但这主座上的青年样貌实在不能称之为俊朗,他身材矮小,右眼旁还有一道显眼的疤痕,模样略显狰狞。 此刻他正朝着右侧的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说话,声音斯文无比。 “方兄,此事实在有些蹊跷,我听家父提起过那质子,他似乎连与人说话都有些困难,又如何能做出诗词文章,我怀疑其中有人作祟,他那诗文应该是一些长者提前为之准备的。” 右侧那书生便是许依临了,他昨日为清风集题的序文输给了司徒锡,他虽未曾与司徒锡见过,但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在同龄人中有文章能写的比自己好的。 望着表现出些许急躁的许依临,方堤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嘴上却笑呵呵地说道: “这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过这位远道而来的质子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在楚国,可还没有年轻一辈敢拂了我方堤的脸面。”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方堤走两步到了一个脸色有些白得过分的青年面前,再向他吩咐道:“峪弼,你去给那司徒锡找点事情做做。” “得令。兄长,可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为你准备的惊喜?”听到这话,那脸白公子哥儿先是拱手表示接下这任务,接而嘴上勾勒出一丝笑意。 “是有过这事儿,可都过了这么久,也没见你提过,是什么事情?” “兄长,前些日子我与淮明公府的糜氏见过一面,她知晓兄长的喜好,似乎有意促成她府上的钟离愔与那质子和离。小弟想着反正对我们来说也没坏处,便让她去试试。” …… 明和宫。 “陛下,文老相公求见。”宦官怀泽双手交叉置于袖袍当中,小心翼翼地迈步走向宫内,望向正在书桌上埋头批阅奏折的楚皇。 “不见。”楚皇头也不抬,这句“不见”说得无比干脆熟络,然后又抬起头看向怀泽道:“你也不用去告知他,就让他在那跪着吧。” “奴才知晓了。”怀泽点头听令,之后又回头退后两步,侍立在一旁。 “太后的寿宴准备的如何了?这次恰好能与花朝节一同大办,到时候宴请百官,一同组织一场春猎。” “回禀圣上,都已经在加急筹办了,时间还是充足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楚皇点点头,这事情没出什么岔子就好,接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朝怀泽吩咐道: “淮明公府献上来的那棱镜可叫人去仿制了?” “圣上,宫中的能工巧匠们这两天已然制作了不少棱镜,若只是用来在花朝节上向人们展示,这些量已经完全足够了。” 回答完楚皇的问题,怀泽又转了转眼珠,忍不住开口道:“圣上,据说这三棱镜是出自浮羽公子之手……” “是有这事儿,如此说来,朕还欠他些奖赏了。今早还听闻他昨日于诗会上作了些上乘的诗词,在煊安出了些风头……想起他刚与朕见面之时,那般怯懦惧怕的模样却不似作假,许是情绪平静了下来,又或是想明白了些什么……” 将手中的笔丢置一旁,楚皇将桌上的书稿奏折整理一番,脑中回忆着去年冬日与司徒锡初见的场景,似乎就在几日前一般,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便已过数月。 “圣上,若他真是装出的样子,那可是欺君之罪,是否需要老奴去做些什么?” “他也算是楚国的客人……不过是有些文采,会些奇技淫巧,翻不起什么风浪。他是质子,他越优秀不也正说明朕的楚国之强盛……对了,也邀他与淮明公一同参与这次春猎吧,就当是对他的奖赏了。” wap. /129/129926/30851266.html 第三十四章 几许琐事 煊安集市中,司徒锡刚刚与之前的房屋牙人办完了交接手续,那套洽水边的宅子就这样被他买了下来,这是他和钟离愔还有轻语商量的结果。 只是这所谓的商量,其实也就是他自己拿主意,钟离愔在这些事上顺从他的一切决定,而对轻语来讲,换一个新的、更好的环境就如同在过年节一般,是幸福、有趣的事情。 只是当她到了现场,听到司徒锡要买的那宅子需要支付的银钱总数后,她心中终于还是颤抖了两下,动摇地跟司徒锡说起他们如今住着的那城东林中小院的种种好处。 那小院儿其实也挺好的,三个人住了那么久也没有多不舒服,况且住久了是有感情的,实在浪费钱财。 但是司徒锡果断驳回了她的意见,这丫头在一旁绞尽脑汁想那林中小院的优点,想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日久生情,而新买的这宅子,除了价格贵点其他什么都要好上许多。 银子这东西,不能只发挥它的贮藏职能。 方才交易的过程很顺利,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也没有出现买房时遇到纨绔子弟找茬竞价这类的剧情。 在那牙人的店铺里与那房屋的原主人见了一面,那是一个车姓的老人,二人聊了聊,司徒锡得知老人的儿子似乎就在煊安府当差。 老人家看上去十分朴素,衣着也相当俭朴,但是他对金钱应该看得很开,还主动提出要为司徒锡便宜些银子。 真好,这样的购物体验让人舒心无比。 其实当拿到这几张房契的时候,司徒锡都想直接就搬进新屋去住,但是这时代的乔迁有诸多讲究,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对待的事情,最少都得选上一个良辰吉日。 不过这事情也不急,正好这两日收拾收拾要搬走的行礼,再顺便找些掮肩帮忙搬运,城东离这新宅子还是有不远的距离。 “姑爷,你何时认识那锦瑟坊的花大家的?”轻语早上从范老那里捕获到了这个信息,之后她就不停地向司徒锡旁敲侧击地询问关于花摇影的事情。 “只是清早晨跑时路过锦瑟坊与她见过一面。” “那她为何会向姑爷您求诗呢?” “你也听到了,她只是看了我昨夜诗会的那诗词,或许觉得我诗才不俗吧。” “姑爷都没有给小姐做过诗词,可不要先答应她。” “轻语……”微微扯了扯轻语的衣裙,钟离愔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诗词……其实已经算是作过了,昨日他在纸上写给自己的那半首诗已经能胜过一切。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只是这事情,无法在大街上开口告诉轻语就是了。 …… “皇姐,你上次带回来的那虾饼是从何处买来的,我又有些嘴馋了。上回你带回来时已然有些凉了,虽然味道仍是不错,但是总是不如刚做出来的新鲜。” 一处宫殿门口,陈谱眼前正摆满了一众山珍海味,他嘴上虽在咀嚼,但心中却想的是前日吃到的那些糕点。 “在西市的一处食肆里,不过不是购得的,是那掌柜赠予的。”这宫殿附近只有他们二人,陈芝酥背靠在檐柱上,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似是在想些事情。 “那不如明日我们一同去看看?那诗会不是也结束了么?” “那食肆参与了春食会,后日可以去乐珍路瞧瞧。”陈芝酥有些心不在焉,她双臂环抱,离开檐柱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出言向陈谱问道:“谱儿,你可听闻过‘心法秘籍’?” “那是什么?听上去不似是能吃的。” “我也是前日听人所说,据说练到高深可以移山填海。” “皇姐,这是最新的话本吗?听上去还挺新鲜,我黎国的话本故事只知道讲些情情爱爱,不知为何还有那么多人购买。” 各种话本故事在各国才兴起不到一年时间,大多都是讲些儿女情长,还有不少才子佳人们为之买单,陈谱也看过一些,不过他对那些一点儿也不感冒就是了。 “要单论武艺,我反正是没见过有谁比皇姐你还能打的,父皇让你陪我一起走这一遭,不就让你保护我的安危嘛。若真是有人能移山填海,那定然也可以飞天遁地了,这样一来不是各种食材都能轻松取得?那我一定要重金雇用他。” …… “襄子最终还是将他放了……那豫让以漆涂身,吞炭为哑,隐姓埋名换了样貌,但还是让友人给认出……襄子泪目,说道‘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你自己想办法吧,这次我不放你了’……豫让向襄子求得了他的衣裳,拔剑把那衣服刺穿,了却自己为智伯报仇的愿望,最终以死明志了。” 这世界的娱乐活动很少,煊安城里也几乎没见过几个说书先生。 像司徒锡这般会移动的故事库是很受追捧的,他如今正在院子中给钟离愔和轻语讲着刺客列传中豫让的故事,轻语很喜欢听些杂谈,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钟离愔更喜欢听这些英勇忠义的英雄事迹。 “姑爷,为何非要在茅厕行刺呢?”轻语关注的重点总是很奇怪。 “这……”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一言便道尽天下儿女心事。” 钟离愔对于故事中这些语句的理解则更加细腻些,她对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理解,这故事听完,她也是颇为感叹:“相公,那襄子颇有古时君子之风。” “可是姑爷,他还是刺杀失败了。” “怎能以成败论英雄呢?”司徒锡适时地出言反对她这结果论的观点。 “不过说起刺客,记得去岁时陛下就遇刺过一次,这事情不知为何也没有封锁消息……” wap. /129/129926/30851268.html 第三十五章 枣糕 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 司徒锡今早上是被平日里负责“照看”他起居的小吏给叫醒的。 那小吏姓符,单名一个横字,据说他本在煊安府当差,后来被分过来负责按时记录司徒锡的生活情况。 这小吏是每隔几日才会来上一次,他也偶尔会带着些下属在林中巡视一番,只是他们工作时比较随意,只是在附近四处晃晃,上次司徒锡出门时还见到他在值守的时候与下属饮酒,司徒锡不由得为自己的安全状况担忧。 符横显然也是听闻了有关司徒锡近日的一些事迹,其实他之前便发现了这个来自召国的质子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不过这些事情和他没关系,他只需要完成上级交代下来的差事。 他今日是来传话的,司徒锡前些日在煊安府衙保下了一个叫沐居正的汉子,如今与那汉子相关的所有手续已经办妥,他今日便可以离开府衙,只是这还需要司徒锡亲自去签字接人。 带上两把油纸伞,司徒锡穿了身深色的袍子出行。 早晨的雨并不是很大,但应该已经下了些时候了,轻轻踏过路边的青色石板时,石板下方还会溅起水来。 纸伞是一个很伟大的发明,比起后世各种各样的繁杂雨具,这种由竹木与题画着各类诗词图画的油纸编织而成的雨伞则更具自然的美感,似乎本就是与这朦朦胧胧的江南的烟雨是共生的。 上次的那推官许诺会优待沐居正,当这次司徒锡在府衙里看到穿着崭新的衣袍、精神饱满的沐居正时,便知晓了刘推官并没有食言。 “又劳烦殿下了,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在楚国竟要办得如此烦琐。” 接过司徒锡递过来的雨伞,沐居正站在煊安府门口的屋檐下,一边呼吸着早晨新鲜的空气,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司徒锡致以歉意,这人在他国果然处处都不甚便利。 “边走边说吧。”向他摆摆手,司徒锡撑伞走下台阶,雨水滴落伞面发出密集的滴答声响。 或许是此时的时辰还早,又或许是今日下了些雨的缘故,街道旁的商贩们大多没有营业。 记得这府衙转拐处有一家卖包子的小店,此时也没有开门,司徒锡本想顺路买些早餐,如此看来只能去清酒食肆里寻些吃食,正好也让沐居正与沐风相聚。 “我与你是如何相识的?” 二人此刻并排行走于宽阔的街道上,司徒锡闲聊般向沐居正询问些关于他们以往的事情。 沐居正身上的衣袍极其宽大,他本身异常壮硕的身材隐藏于这衣袍当中,此刻的他看上去也只是个稍微高些、魁梧些的平常汉子,但是他手中那雨伞相比起他的身材比例来讲还是有些袖珍了。 “殿下称呼某‘居正’就好,某与殿下结识已有近十年之久,当时某落魄,而殿下伸以援手,就如此刻这般,无甚好说的。” 沐居正一手打伞,说话时右手摸着自己后脑勺,显露出憨实模样,司徒锡点了点头,他也只是问问,具体的情况自己反正是不清楚的。 他说的话也没办法考证,但是府衙的手续既然没有异常,就说明他确实是陪同自己一起进楚的人,他在这楚国的处境与自己相近,而立场相同,那就代表是友非敌。 …… “父亲!” 带着沐居正来到玉盘街的清酒食肆,司徒锡熟络地叩开店门,便看到了正在食肆大堂内帮忙洗菜的沐风。 这勤劳的孩子在见到跟在司徒锡身后的沐居正后激动异常,冲上前去欲要拥抱他,靠近时又担心自己手上的水弄脏了他崭新的衣袍。 他明明是义子,却叫的是“父亲”。 沐居正只是憨厚地笑着,他摸了摸沐风的脑袋,又拍了拍他的后背,并不开口。 沐风又转身连连向司徒锡行礼拜谢。 这二人真是父子情深,但是司徒锡看着他们却满腹疑惑,这孩子懂事达礼又是楚国人,是如何和自己这幕宾走到一块儿的,还认他当了义父。 但这个问题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问出,司徒锡又想起了之前便想询问沐风的事情。 “小风,可还记得你来寻我那日早晨,你当时身形颇为狼狈,甚至脱力昏厥过去,但按你所说你进城时应该并没有遭到阻拦,那日为何是那副模样?” “先生,那日我途中遇到两个官吏,他们似乎将我当成乞儿,要将我驱逐出去,但当时我急着寻您,便一路躲藏,奔跑逃窜……” 城中在驱逐乞儿?这是为何? “锡哥儿,您来的正是时候,您所谓的那蛋糕我们已经有些眉目了,还请您指点一二。” 听到了日思夜想的司徒锡那熟悉的声音,张掌柜赶忙从后厨跑了出来,他脸上此刻正带着欣喜的笑容,原来是关于蛋糕的制作有了新的突破。 “锡哥儿,非但做出了那蛋糕,玉儿前日里突发奇想买了些蜜枣回来,按照您给的制作蛋糕的法子,我们往进加了些碎枣,制出的那新糕点更是美味香甜,记得您说过令正尤爱甜食,这可要给她带些回去。” 加了些蜜枣进去?听着张掌柜这话,司徒锡眼前一亮,这张玉儿确实是心灵手巧,居然自个儿摸索出来了枣糕。 将手中的伞挂在店门上,司徒锡迈步走进店中,想要先尝尝这新制成的枣糕的滋味。 “掌柜的,可否打壶酒来?”随行在司徒锡身后的沐居正也说出了他进店后的第一句话。 wap. /129/129926/30893365.html 第三十六章 骚乱 煊安城也并不总是平静的,此刻城中似乎出了些什么大事,杂乱的脚步声、马蹄声与叫喊声从城中四处响起。 几队整齐列队的官兵此刻正快速地向煊安城各个方向奔跑,他们手持弓箭利刃,应该是城内巡逻的官兵在搜寻什么。 “追,她还在城中!” 街道上的路人纷纷贴墙闪避,商贩们这时也立刻收起自己的小摊。 官吏们在沿路的店铺中挨家挨户追查,道路中间的血迹印证着他们要追捕的人不久前曾自这条街道经过。 …… 锦瑟坊后院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衣袍染血,右臂中箭的女子喘着粗气走了进来,她罗纱遮面、衣衫褴褛,此时一手捂着伤口,一手紧握着手中的剑柄,呼吸已经有些紊乱。 就在这时,从一旁的房门中突兀伸出了一只手扯住了她的衣袍。 “嘶——”手臂的伤口受到牵拉,中箭女子神情一惊,身躯颤抖,忍不住就要啼出声来。 “噤声,外面有官兵。” 一只素手遮掩住她此时有些发白的嘴唇,听到这轻盈的声音,那中箭女子将手中剑柄一松,长剑自然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素手的主人正是花摇影,那中箭女子的肩膀上血液正不断渗出,花摇影将她带入门中,转而将门关上,用门栓把门锁紧。 这是花摇影的闺房,屋内的空间相当宽敞,这屋内除了她本人,还有另外一位老妪。 “摇影,你不能与她再扯上联系,把她交给我们处理,她失败了,就该被抛弃。” 见到花摇影将这受伤女子带了进来,那老妪立即走上前去开口想组织花摇影这番行径。 “摇影姐,我跟她们走。” 受伤的女子听到这老妪的话,握剑的手更加用力,此时她右臂的伤口更加疼痛起来,但是她极力地制止,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这件事从一开始便说清楚过,是由我做主,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我说了算的,先想办法将她治好,找机会把她送出城去。”花摇影转头看向那老妪,脸色不善。 那老妪听到这话,嘴巴张了张,想要反对,但见花摇影态度坚决,又只好摇头叹息一声,坐回了床上,不再去管。 “别动,先帮你包扎伤口。” “是。”女子点头称是,花摇影从一旁的箱柜中取出一节绸缎,帮她围着中箭的伤口用绸缎缠绕起来。 …… 张玉儿在烹饪一道上的才能再次让司徒锡惊艳,她做出的那枣糕虽与前世不同,但是味道极好。 糕点被一块一块分割得很小,司徒锡尝了一口,入口蓬松,蜜枣的甜味也恰到好处。 吃了这糕点,司徒锡心中更加确定,甜品店此事大有可为。 得到了司徒锡的认可,张玉儿也顿时松了口气,明日就是春食会开始的日子,她对于自己做的这新鲜小食,心中其实是没底的。 沐居正也在极力地赞赏张掌柜为他取来的那坛烧酒,这个时代是已经有了高度酒的,开坛之后,那浓醇的酒香味很快便充满酒肆当中。 清酒食肆既然敢以清酒为名,自然不可能会在酒的质量上让客人失望。 问了问张掌柜,这两日那陈知也没有来过,兴许是她比较繁忙的缘故。 “锡哥儿,明日您若有空,定要来乐珍路来给老拙捧个场,那场地老拙已经去瞧过了,就在路口处,来往的人不少呢。” 老张头给自己也倒了碗酒,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就为在明日得个好结果,若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司徒锡来食肆这么多次,还是很少见到老张头饮酒的,竞赛这种东西,比试的过程中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若将之看得过重,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定会去的,你也不用想得太多,就算明日失利,也并不影响咱们将食肆做大。” “锡哥儿,这还没开始,可不能就丧失信心,老拙可是还听说,这次胜出者或许还有机会在花朝节上为一些重臣做上一两道菜肴。” “花朝节?”在司徒锡的印象中,似乎以往并没有过关于这个节日的记忆。 “就是每年的大花朝了,在农历二月二十五,距现在时间也快了,那才是楚国春季最盛大的节日,到时候朝中官员都会休沐三日。” 那确实没有多长时间了,这春季的节日还真是多,不过节假日多总是好事情,看来这生意得尽快做起来,不然会损失不少利润。 那枣糕和蛋糕的味道都不错,司徒锡向张玉儿再要了些,准备打包给钟离愔带回去吃。 自己还得想办法解决沐居正和沐风居所的问题,他们毕竟是来投靠自己的。 不过这段时间就只能让他们先住在客栈里了,虽然自己置办了新宅子,但自己都还没搬进去,让客人先住这件事可不太行。 “殿下,您在楚国可是招惹了些仇家?” 外面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酒肆中的气氛本是一片欢喜,而当司徒锡正在一旁打包糕点的时候,沐居正却突兀在他耳边低声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司徒锡见沐居正表情有些严肃,当即也认真起来。 “之前在路上某发现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当时还以为是看管您的官差,可是待我们进入了店内不久,他似乎又不见了踪影。” “可看清楚了?” “不会有错,来时咱们身后确实跟了条尾巴,但现在走了。” 沐居正端起酒盏一口将其中酒水饮尽。 wap. /129/129926/30893366.html 第三十七章 春食会 “那散布童谣的蒙面女子被捉到了?” 轻语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掌握煊安城中各处的风吹草动,仅仅是去市集中买些新鲜蔬果的工夫,她就又为司徒锡带回来了些最新的见闻。 司徒锡此刻也才刚刚到家,沐居正也跟随着他一起来了小院中,因为早晨他发现他们遭到跟随的缘故,他担心司徒锡的安危,因此极力要求跟着他一起护送他回来。 这种事司徒锡也没有拒绝,人对于未知的东西多少都是有些担忧的,沐居正身手不凡,有他跟着自己总归是多了一份保障,也自然会多一些安全感。 待送司徒锡回到了院子,沐居正见到这附近有些巡逻的小吏,这才稍放心些,在司徒锡的要求下,他又原路折返回了客栈中。 对于之前在城中散布童谣的女子被捉,司徒锡心下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这毕竟是煊安,是楚国皇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散布一些不利于他统治的言论,无异于自掘坟墓。 不过像这种人一般都是提前预知了自己的结果的。 “是呢,早上在城中心的几条街道闹得沸沸扬扬的,到了午时的时候她就被捉住了,只是听闻当时她人已经没了性命,后来有官兵带着她的……她的遗体游了街,城内还贴了告示说在调查之后还会将她带到城墙边示众,以儆效尤。” 轻语坐在院子里缓缓地向司徒锡讲述事情的大概情况,在说到一半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略微有些变化。 她虽然应该没有亲眼见到游街时的情形,但也大致地想象的到。 她毕竟之前与那女子见过一面,这才过去没多久时日,当时那还活跃着在巷道中低声歌唱的女子,如今却成了这样的下场…… 但她也只是感慨,轻语不笨,她如今自然也清楚了那女子是在做些什么事情。 见她有些出神,司徒锡忍不住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立即便惹来了她一声痛呼,她双手捂着脑门,语气稍显委屈地向司徒锡问道: “啊!姑爷!奴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这些事与你无关,你成天正事不做,尽关心些与你挨不着边儿的事。” “姑爷冤枉人,奴婢怎么就不做正事了!奴都忙了一天了,这才刚刚歇着……” “喏,把这些甜点吃了,这才是正事。”司徒锡将手中提着的小食包裹展示在她的面前。 “呀!这就是您说的那蛋糕吗?”轻语嗅到自那袋中飘散而出的香味,立即欣喜地伸出双手将包裹接过,再次向司徒锡甜甜一笑,然后立即转身走向屋中,“小姐,快来尝尝!” …… 暮去朝来,又是一日辰时。 辰时,又被称为“食时”,顾名思义,这是吃早餐的时间。 乐珍路是煊安东市中极为繁华的街道,这里汇聚了整个煊安最著名的食肆酒家,亦不乏远近闻名的乐楼艺馆。 而在今日,此时的乐珍路上更是热闹非凡,才清晨时分,这条街道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来往的人摩肩接踵,各色的服饰让人眼花缭乱。 客人们结伴在每个路边的摊铺上停留一阵,只买下一些分量极少的小吃便又晃悠悠地前往下家,慢慢地品尝这条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吃食。 春食会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活动,它只是挑一天时间将煊安城中一些能够烹饪出美食佳肴的酒家们聚集于此,让路过的客人们能按照自己的口味随意挑选。 其实在以往,煊安的春食会从未说过要从这些酒家中分个高下出来。 一来是这评判的标准不好确定,二来则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毕竟这只是商家们的活动,初衷也只是图个热闹。 人们大多是喜爱热闹的,任何活动一旦人多起来,就是一场盛会。 而这次的春食会却变了味道,改为由官府牵头,主要为了远道而来的黎国使臣举办,酒家们最终的排名结果似乎也全权由他们决定。 但这样的比试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一些入选的小商家只能在乐珍路上暂时拥有一处小的铺子,而那些本来就在此处的大型酒楼则拥有着优渥的条件,它们位置优越,空间开阔,设施齐全,还都拥有着私密的雅间,达官贵人们自然更乐衷于去这种酒楼饮几杯小酒。 不过对于这些小食肆来讲,来参加这样的活动已经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了。 今日的乐珍路上多了许多士大夫的身影,今天虽然是旬假,但他们仍然穿着官服,一会儿使臣们要来此处,他们也不能太过随意,这些官员们只是拘谨地四处瞧瞧,几乎不怎么进店购买。 有人简廉,也不乏有人铺张。 乐珍路最出名的酒楼名为燕子楼,它一共有三层之高,顶层还有个宽敞的露天场所,此时此刻已经有几个官员坐在这楼顶的几张餐桌旁用餐了。 明明是早上,这几个官员们面前的桌上正摆放着白鱼糖蟹、车螯蚶蛎等山珍海味,他们坐在楼顶、俯瞰街道,与一众僚友们谈笑风生,每到尽兴之处,便吩咐一旁的侍女高歌一曲。 见到他们此刻开怀的笑颜,便让人不由得想起《太平广记》中记载的后梁韦林所写的《鮔表》,其中极用“象箸”、“玉盘”、“紫腴”等词汇来列举这些达官贵人们饮食的豪奢之举,或许如今燕子楼上的这些贵人面前的几道佳肴中所用的食材,也正是来自某处的“糁敖将军”、“油蒸校尉”或是“膗州刺史”。 在这几位官员身边,还有一个与他们年龄相差甚远的矮小儒袍青年侍立一侧,他此时手里正端着一个瓷质酒瓶,满脸笑意地为正在用餐的几位长者们斟酒。 见到面前的酒盏再次添满,那位于左侧次座上的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人满意地看向身旁的青年。 “方少爷,你这燕子楼是越办越好了,每年的收益怕不是笔小数目吧。” 这青年男子正是方堤,他此刻正在招呼这几位高官们用膳。 “许伯伯,叫堤儿便可以了,听您一声少爷,我今夜怕是要卧寝难眠了。至于收入此事,您可是应该比小侄更清楚,这酒楼每年的商税可都是要经您过目的。” wap. /129/129926/30942481.html 第三十八章 如雷贯耳 听到方堤这句话,那绯袍官员脸上神情又更好看了几分,他转而用手持着筷子指着方堤失笑道: “堤儿,我也不与你再说这些客套话,今日你将我们聚集于此,又是好菜又是好酒地招待,到底是有何事?定不会就是单纯遇到了我们,就想请我们几个饱餐一顿吧。” 旁边几个官员听了这话也纷纷附和,笑着询问方堤的意图。 “是啊,堤儿,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有话直说便是。” 听到他们开门见山的话语,方堤也是洒然一笑,他再次为桌上诸位开了坛美酒,然后挥手让一旁的侍女们尽数退下。 “各位叔伯,小侄确实也是有事相求。是这样,黎国的使臣们还将在煊安待上月余时日,我知晓他们的衣食住行基本都由礼部已经安排妥善了,只是有关这些使臣们平日里的一些娱乐观光的安排与用度,能否由我们承包下来?小侄也愿意亲自带他们在煊安城内好生游玩一番。当然,这其中所要付出的额外费用,也都由小侄这边来承担。” 听到他这番言辞,那绯袍中年人脸色有些古怪,先看了看方堤,转而看向座上的另外一位老者: “这是璐国公的意思?这件事情还是要先问问礼曹大人了。” “的确是父亲的意思。” 被称为礼曹的老者低头琢磨了半晌,想了会儿才转头看向方堤,认真道: “若真是璐国公的意思,这事也不是不可以,虽然说使臣们的行程在大致上已经有了安排,但确实也会有些空余时间,这些时间他们的玩乐事项都可以交由你们承包下来,但不知为何璐国公要如此做?都是自己人,挑明了说,这其中能得的利润可是不多了。” “父亲的打算,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听到事情可以办妥,方堤心中有了数,脸上则笑着摇头表示不清楚具体情况。 …… 分给清酒食肆的这处铺子其实还不错,虽说是小了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烹饪需要的设施器具是基本不缺的,应该是负责管理的人都提前安排好的。 这铺子的位置也相当不错,就在乐珍路路口处,从这头进来的人几乎都要路过这店门口。 张家父女俩今早起了个大早,老张头召集了以往食肆中的一批帮闲,又带上了司徒锡为他题的那诗作卷轴,天没亮就来到这临时的店铺里准备食材。 黎国的使臣作为评委,要到今日中午的时候才会过来,在为他们准备餐食前,各店铺也要负责正常地向街道中的来客提供食物。 当司徒锡带着钟离愔和轻语来到此处时,老张头也才刚刚摊开那诗词卷轴,准备将卷轴挂在铺子前吸引来客。 “张掌柜,你可真是物尽其用啊。”见到老张头这番作为,司徒锡迈步走到他身边开口调笑他。 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见到来人之后,张掌柜却立马换上了一副笑容。 “锡哥儿,今日这街上可都是些文人,哪怕是黎国使臣,也应是喜欢诗词的,没准儿就被您的诗句给引到店中了呢?” “姑爷,这诗是您作的?” 卷轴被挂在了门口,轻语看着那卷轴上工整的字迹,也是惊讶好奇。 钟离愔是清楚司徒锡的字迹的,她来的时候第一眼就将之认了出来,细细一品,自家相公这诗才真是惊艳绝伦。 向轻语稍微点点头,司徒锡走入店中,看到店内正忙碌不已的张玉儿,他转头向张掌柜提议道: “老张头,若真想吸引些来客,与其在外悬挂诗词,倒不若试着搞个免费试吃,反正你又不差这些钱。” “免费试吃?”老张头虽是能理解这字面的意思,但对于这个概念还是有些陌生的。 “让店中帮闲们端着盘子,用竹签插着几块蛋糕,在路上给路过的人免费品尝,定会有人愿意进店用膳的。”见他愣住,司徒锡给他说明了具体做法。 “锡哥儿,都听您的。”老张头想了想,觉得这法子可行,他这次春食会的主要目的是来传播自家食肆名声的,能不能赚钱他并不在乎。 于是他不加犹豫立马就出门叫门口几个正在拾掇小摊的帮闲去安排这事儿。 然而就在这老张头正往外走的时候,店门却被一个书生给敲响了。 店内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向门口望去,只见那书生此刻一身白袍,身后还跟着四个随从,他手中竟然不知何时把老张头刚刚悬挂在门上的那诗词卷轴给取了下来。 虽然不知是什么情况,但是进门都是客人,老张头连忙上前招呼着他。 “客官,我们暂时还没开张,还请您先稍等些时间。” 那书生直接无视了老张头,他径直走入了店中,停到了司徒锡身前停下,先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再回头环顾了一圈店中所有人。 “掌柜的,我不是来用餐的,只是进来问问你这首诗是从何处得来的?” “公子,这诗是往日里一位客人所赠。” 听到这个问题,老张头毫不犹豫地回答出这个答案,之前司徒锡叮嘱过他,关于诗的事情最好不要透露他的名讳,老张头也不想给他带来额外的麻烦。 “未必吧,这恐怕就是九王的手笔吧。”白衣书生则直接转头看向司徒锡笑着说道。 九王?听到这个称呼,张家父女与店中的几名伙计都稍稍错愕。 是熟人?司徒锡此时望着这书生这张脸面,脑袋中却没有任何印象。 “还未向九王介绍,在下许依临,家父户部尚书许佑。”白衣书生一拱手,向司徒锡介绍自己。 “我们认识?”听完这个自我介绍,司徒锡直接开口询问他。 “九王或许不认识在下,但是在下近日却是经常听闻您的名讳,可谓如雷贯耳。”许依临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那卷轴卷了起来,朝向司徒锡向他拱手行过一礼。 wap. /129/129926/30942482.html 第三十九章 瓷瓶 许依临,这个名字司徒锡有些印象,记得桃花诗会上许多人都讨论过他的诗才,但是那日却没有听闻过他的诗作,也不知为何。 明明是初见,但这人却径直地朝自己而来,见他行为举止都颇为客气,司徒锡虽不清楚他的意图,但还是礼貌地朝他还上一礼,同时又向他问道:“不知许公子有何贵干?” 许依临先不回答,他转头看向一旁原地愣神的老张头,朝他笑道:“掌柜的,您先去忙就是,在下此行只是想与九王聊聊,若耽误您的生意就不好了。” “诶……诶,好嘞。”老张头此刻完全是头脑发懵的,他不知道眼前这公子哥儿和锡哥儿二人是什么关系,但是他刚刚可是听到了户部尚书四个字,再加之他称呼司徒锡为“九王”,这年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称为“王”的…… 何况这许依临身后的四个侍从看上去也凶神恶煞……老张头还是老老实实地选择听话,先转过身去为店中菜肴忙碌了起来。 待见到店中掌柜开始准备营业,许依临这才转过头望向司徒锡并向他解释自己的来意。 “九王,今日在下出游,恰巧路过此处,见到门口悬挂着的这首诗,探头又望到店内你的身影,便心中了然,进来与你打个招呼。哦,在下以往见过九王的画像。” 是为了诗词而来?司徒锡心中有些后悔了,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早知道那日就不当这文抄公了。 而且别人的才名不都是会招引些红颜知己么,到了他这里怎么都是些公子哥儿慕名而来,昨夜弥王世子还特地派了人上门去慰问他的情况,还送了些礼品。 司徒锡此刻没有兴致与人讨论这些文雅的事情,也不太有兴趣和眼前的公子哥儿交个朋友,他觉得这是浪费时间。 这许依临进门以来虽然一举一动都不失礼节,但他眼中全是藏不住的傲慢之色,不过如他这般的贵胄公子哥儿,又颇有些才华,有此般态度也很正常。 “公子还有其他的事么?如今招呼已然打过,若是无事,我还要陪家妻逛逛春食会。”说完,司徒锡便转身走向钟离愔身边。 “哎,九王,稍等稍等,这时辰还早,春食会要一直办到晚上,也不急一时。”见到司徒锡转身要走,许依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忙制止了他。 “其实在下近日一直想在文学之道上请教九王些问题,今日恰好邂逅,还请九王为在下解惑。”许依临一边说着,一边又打开手中的卷轴端详,“不知该怎样才能如你一般作出这诗风大不相同的作品呢?这明明都是同一人的诗,却看上去就像是有人代笔一般,着实令人惊奇,奇怪,奇怪!” 原来是上门找茬的,许依临最后这句话语气中带着讥讽,司徒锡终于明白了他的来意,和这种文人交流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 和他在这浪费了这么多口舌,他才终于图穷匕见,若真是想找自己麻烦,司徒锡觉得他还不如直接朝自己打上一拳来得痛快。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关于诗词,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懂,我不擅长此道,许兄或许回去请教一些夫子会好些。” 司徒锡张口就来的句子让许依临失神片刻,他此刻隐约觉着司徒锡是有些才华了,但是又不愿意相信,琢磨一番,又觉得司徒锡刚刚话中那谦虚之语是故意为之,似乎想要恶心自己。 他看向司徒锡,发现他这时神情轻松淡漠,许依临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些嫉意,之后又强忍着将之压了下来。 “九王这是不愿分享心得了?那在下也不好追问了,此事以后再谈也行。” 被司徒锡搪塞,许依临忍住不恼,转而又看到了一旁的小厮正端着一盘刚刚出炉的糕点走出门外,他再次向司徒锡问道:“九王与这食肆掌柜关系很好?这糕点倒是从未见过,闻起来味道似乎不错?” “公子,这是小女新制的甜点,还未曾向外出售过呢,今日是第一日,这枣糕味道极好,又刚刚出炉,口感也恰好,公子不若亲自尝尝?” 瞧出司徒锡似乎不太愿意和这公子哥儿交流,一旁的张掌柜听到他谈及自家的小食,便走过去接过话来。 “枣糕?”听到这个名字,许依临似乎来了些兴趣,他不再去看司徒锡,将手中的卷轴抛至屋内桌上,转身走到了这店铺门口,来到了店门前的小摊旁。 摊铺桌上刚刚出炉的那些个糕点带着淡淡的枣红色,其上还淋了少许糖水般的汤汁,此刻正升腾着热气。 街道口来往的人这时也更加多了起来,许依临并没有直接伸手去碰桌上的枣糕,他先是抬头环顾了四周,见到这小摊旁目前没人停留,这才抬起手来欲要去拿起一块糕点。 然而正当许依临伸出的右手即将触碰到那桌上的餐盘时,忽然之间,一把木制折扇抵到了他白色衣袖的下方,将他的手给生生阻住。 “袖中是何物?”一道淡淡的声响出现在众人耳旁,许依临霎时间身子一僵。 门内的张掌柜看到了这折扇的主人,立即摆出笑脸儿迎了出去:“陈公子,您也来了!” 来人正是陈芝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司徒锡也自店内朝她望去,她还是那身男式衣袍,此刻右手正持一把闭合的折扇抬着手阻挡着许依临的动作。 “这位兄台,你这是干嘛?” 右手微微抖了抖,许依临此刻声音冷了些,又似乎有些心虚,他抬起头看向陈芝酥,眼中闪过惊慌。 许依临身后的四个随从见到有人和自家主子起了冲突,立即一同上前想要伸手将陈芝酥拦下。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动身时,从人群中迅速出现了四个同样是侍卫模样的人与他们对峙,只是这新出现的四名侍卫腰间都各自别着一把佩刀。 纷闹的街道上,忽然出现的冲突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他们纷纷驻足停留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袖中是何物?”陈芝酥再问一声。 随从被拦了下来,许依临见势不妙,连忙欲将右手缩回。 一闪之间,陈芝酥手中的折扇忽然抬起,突地用力敲打在他的手腕上,许依临腕骨顿时吃痛,手中一松,一个体积不大的瓷瓶从他袖中掉落。 又只听“唰”的一声,陈芝酥手中折扇展开,平铺开来,那瓷瓶正好落于扇面之上,稳定住了。 这一套连贯的动作就在瞬间完成,干净利落,又有几分优雅,陈芝酥展露的这一手直接将店内司徒锡给看呆了,这陈知居然还是个高手。 “还给我!” 瓷瓶落到了别人手上,许依临顿时慌了神,他直接向那折扇扑了过去,想将那瓷瓶抢夺回来。 两柄没有出鞘的长剑架在陈芝酥身前,将冲过来的许依临给拦住,又一个锦衣玉服的少年郎从人群后方缓缓走了进来。 “怎么了,大早上这么热闹?” wap. /129/129926/30951973.html 第四十章 变换 这后面走来的少年郎模样清秀,四肢纤细,年纪看上去稍小些,他身侧更是环绕不少身穿便装的带刀侍卫,侍卫们小心谨慎地将其护在内侧。 少年便是陈谱,听到他的声音,众人齐齐朝着少年看去,他这副派头着实引人注目。 陈芝酥并没看他,她用另一只手拿起扇子上的瓷瓶,再将折扇合起来,接着把瓷瓶的封盖打开。 许依临见到陈芝酥手中的动作,这时立即高声对他呼喊:“你要做什么,快将瓶子还我。” 他虽然急躁,但是并没有在话语中提及他那身为朝中尚书的父亲,见到眼前这两人身边护卫重重,许依临自然也清楚来人身份不低,自己这事情有些理亏,不能在众目睽睽下给父亲招黑。 陈芝酥罔若未闻,她看向瓶内,瓶中满是一些絮状的物事,而且极为眼熟。 扫了一眼之后,陈芝酥又将瓶盖盖上,将那瓷瓶攥在手里,这才对着已经被几个侍卫给架起来的许依临说道:“原来是些香辛料,这位兄台,误会你了。” 听闻此言,许依临神色一松,心中也顿时松了口气。 这瓶里装的是他托人找来的泻药,昨日有人告知他司徒锡与这食肆掌柜相交莫逆,还专门为他题过诗词,今日他便想亲自来给这质子添点麻烦,为自己寻些乐子。 好在眼前这人并没有将瓶中的东西认出来。 听到是误会,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没了什么兴趣,陈芝酥让几个护卫把人群遣散,但那几个抓着许依临肩头的侍从却并不松手。 “兄台,既然是误会,那可以先放开在下了吧。”许依临镇定了些,说话也不再那么急躁。 “陈公子,要不先进店中……”老张头此刻额头上也汗水密布,今日这店子还没正式开张,就在门口搞了这么一出,这些公子哥儿没一个是自己能得罪得起的。 “这位兄台,咱们进店说吧。”向老张头点了点头,陈芝酥不动声色地示意那几个捉住许依临的侍从押着他进入店内。 与站在门内的司徒锡点头打过招呼,陈芝酥也迈步往里走去,陈谱见到这般场景,心中也觉得有趣,他吩咐一众侍卫守在门口,自己也快步跟上。 …… “姑爷,这两位公子是您的熟人?” 店铺当中,待陈谱走了进来,陈芝酥立即命人将店门关上,感觉到店内氛围有些紧张,轻语踮起脚尖用手遮掩着在司徒锡耳边低声问道。 “算是吧。”微微点头,司徒锡迈步走到陈芝酥边上,见她神情严肃,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瓶子里是什么?” 将瓷瓶交到司徒锡手中,陈芝酥没回答他的话,从怀中取出了一根银簪,然后再次开盖将之伸入瓶里。 “信红。” 陈芝酥简短又轻盈的两个字落在了在场每一个人耳朵里,所有人的脸色在此刻都发生剧变。 “那是何物?”司徒锡则是疑惑,他没听说过这东西。 “姑爷……有毒。”轻语小脸泛白,轻轻扯着司徒锡的袖子为他解释。 “你在胡说什么?!怎会是……”许依临反应最为激烈,他双手虽被束缚,但他此刻也用力向前挣脱,但当他看到陈芝酥手中那银簪变了颜色,瞬间双瞳紧缩,面色惨白,身躯也有些颤抖。 “你到底是谁,这不是我那瓷瓶,你为何诬我清白!” “老实点!”两个侍从手中用力,将许依临牢牢抓住。 “公……公子,我们今日不过初见,未曾有过任何仇怨,你……你为何?”张掌柜也在哆嗦,心悸不已,若是刚刚这毒物倒入那盘中,后果不堪设想。 张玉儿早就从后厨来到了自己父亲身边,她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嘶!脑中一个激灵,张掌柜顾不得再开口说话,连忙冲出门去要将刚刚那盘糕点给端进屋中。 轻语站在司徒锡和钟离愔中间,但这时她仍然有些心有余悸,她侧头看向自家小姐,又默默靠向钟离愔身旁在一侧将她的手牵住,微微用力。 “怎会是信红?怎会是信红!那只是些许泻药。”许依临还在挣扎,他声音越发大声起来,用尽全力高喊,声音已经开始嘶哑,“我要见我爹,快去叫人通知我爹。” “公子,这件事怎么处理?”事情已经超出了这些侍从能够处理的范围,陈谱身边的一名贴身侍卫俯身在他耳畔向他请示。 陈谱在面对眼前这场面时并无一点儿惊慌失措的仪态,他看向许依临,稍稍偏头想了一想,然后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陈芝酥道:“姐,这种事情要怎么处理?” 姐?明明此刻氛围已经相当严肃,但在场众人除了司徒锡之外在听到这个称呼时依然是诧异了片刻,这持扇公子,居然是个女子? 陈芝酥将目光看向了司徒锡,在咨询他的意见。 这件事很严重,往大了讲,这春食会是为黎国使臣准备的,而且其中还有黎国皇子公主,在这种场合里出现了手中这瓷瓶…… 虽然陈谱他们在进食前都会验证食品安全问题,而且这许依临明显也不是冲着这些使臣来的,但是真要较真,他定然是跑不掉的。 况且这事情影响有些过于恶劣了,虽然没有出现伤亡,但如果刚刚陈芝酥没有发现,那盘糕点最终又会进入什么人的腹中呢? 该是多么恶劣冷血的人会为了嫁祸做到这种程度…… “啪——” 正在房屋内气氛将要凝结之时,店门突然被人从外侧撞开,一位身穿官服的俊朗青年带着一众官吏冲入门来,那青年一挥手,一众小吏立即上前将许依临给围了起来。 正了正衣冠,官服青年这才环顾一圈房内众人,他向陈谱、陈芝酥二人微微躬身,接着则将目光落在了司徒锡身上,笑着开口道: “妹婿,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可好。” wap. /129/129926/30965014.html 第四十一章 文卷 “钟离弈!怎么是你?” 被人团团围住的许依临此刻也看到了来人的模样,他脸色更加慌恐,自己父亲和淮明公向来交恶,这钟离弈也绝非善茬,自己如果今天落在了他手里,那就难办了。 没有理睬许依临,一块刻有“煊察”二字的令牌被官服青年从他腰间取下,向众人出示之后,他又上前将这令牌恭敬地交于陈谱手上。 陈谱将之拿在手里瞧了瞧,掂量了一番后便把那令牌又丢回了钟离弈手中。 “大兄,何时回煊安的?” 站在一旁的钟离愔先看向这青年,开口向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将手中令牌别回腰间,听到这声问候,钟离弈看向了边上正戴着帷帽的钟离愔,朝她笑了笑道:“前两日便调回煊安了。” 说完这话,他又再次将目光放在了轻语身旁的司徒锡身上,见他正在上下打量自己,钟离弈朝他一拱手道:“妹婿,你我年关时才见过,莫不是这就将我给忘了不成?” 钟离弈,司徒锡听钟离愔说过这个名字,他是淮明公的嫡子,据说是个才能出众的人,年纪轻轻就官职不低,但是一直在别的城池当差,现在居然调回了煊安。 没有回答钟离弈玩笑般的问候,司徒锡把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令牌上,直接开口疑问道:“煊察务?我之前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是掌管除宗室以外的监察、弹劾以及煊安内巡视相关的事务,但像今日这般的事件一般也会直接由你们负责吗?” 从刚刚那瓷瓶被陈芝酥夺去到现在才过去半个时辰不到,自己这内兄就带着这么多小吏赶到现场,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听到这问题,钟离弈看向司徒锡目露欣赏之色,这次回府之后他从父亲处听闻司徒锡最近变化颇多,他清楚耳听为虚,但今日一见果然发现他与以往不同了。 “像类似的事务,一般都是先交由煊安府审理,之后再根据情况向煊察务交递。但煊察务是拥有直接处理的权利的,今日我们恰巧遇到了,何况以这事情的程度也并非煊安府衙能处理得了的。” 恰巧遇到……司徒锡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 “不可!此事应由府尹大人处理,这不合规矩。”大声的叫喊自一旁响起,许依临此刻还在挣扎,“我是遭人陷害……” “许公子,先安静会儿。” 拍了拍身边一个小吏的肩膀,钟离弈给他一个眼色,命令他上前让许依临先将嘴闭上。 紧接着钟离弈又走到了陈谱与陈芝酥身边,向他们躬身行过一礼,满含歉意道: “今日惊扰了两位贵客,实非我方本意,可否劳烦您先将这瓷瓶交给在下,之后我们一定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举起手中的瓷瓶再瞧了瞧,陈芝酥心下也在思考,他们这次来楚国的主要目的是促成两方的合作,但在最后敲定之前,关于合作的具体内容还是得慢慢商谈。 虽然今天这件事并非冲着他们来的,但多少会对楚国的声誉有些不好的影响,或许借题发挥一二,也能在之后的谈判中给黎国再索要些额外的好处…… 想到此处,陈芝酥并没有急着把瓶子给钟离弈,反而是望向钟离弈说出了自己的条件,又指了指一旁的张掌柜。 “可以,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得先与我们这边管事的官员沟通一番……况且,此事的利益直接相关者是这店铺掌柜,合该是先给他一个交代。” “理应如此。”钟离弈点点头,接着看向那正贴着墙壁由张玉儿搀扶着的老张头,“至于这位店家……” 见到钟离弈朝自己望来,老张头此刻压根儿讲不出话来,他四顾一番,只好向司徒锡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不若这样如何,拟两份文卷,在其上写下今日实情、事件经过,再让在场众人都按个手印,作个见证,之后将这两份文卷交由掌柜的与陈姑娘保管吧。” 环抱着双臂,领会到了老张头的意思,司徒锡想了一会儿,接着适时地出声给出了一个方案。 “妹婿做事真是谨慎。” 沉吟了一会儿,钟离弈给了司徒锡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又向陈谱他们征求意见,“二位觉着如何?” “可以。”陈芝酥点头,那瓷瓶在自己手里其实也没什么用,反而是按照司徒锡所说留下这样一份文卷会方便些。 “那就这么办吧。”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给身后的一个官吏交代了一番,钟离弈立即差人向刚刚在场的人询问事件经过,并且按照情况写了两份文稿。 两份文卷上面仅仅是记录了今天真实发生的情况,没有任何主观因素在里面,当然也没有歪曲事实。 钟离弈又亲自在许依临耳边低语了一番,虽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只见许依临的脸色几度变换,最终包含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那文卷上按了手印。 有了这文卷之后,陈芝酥便将那瓷瓶交到了钟离弈手上。 向陈芝酥表示感谢,钟离弈再朝身后手下挥了挥手,命他们将许依临带出了店铺中。 一众侍从、小吏尽数退出门去,店内的空间顿时显得宽敞了起来,老张头感到周围的威压似乎也淡了几分,这才缓过些气来。 气氛稍微缓和之后,钟离弈又再次向黎国的两位皇室致以歉意。 “实在抱歉,出现了这种事,毁了二位的兴致。若两位不愿再参与这春食会,可由在下护送二位回去。” “倒也无妨,我们再逛逛吧,我们本也不会在这路边随意用膳,只是你们这监管恐怕还需再用点心。”陈谱向他摆了摆手。 “您说的是,日后定会严加管理,今日之事也会向上禀报,相信很快就会有个答复。二位既然还要游玩,那在下就先不打扰了。”钟离弈退后拱手,接着直起身来,再向司徒锡笑道:“妹婿,过两日来府上一叙。” wap. /129/129926/30993768.html 第四十二章 结识 钟离弈匆匆而来,此刻又匆匆而去,乐珍路路口的小店内,张玉儿这才扶着老张头在店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对于张掌柜而言,今早发生的一切都有些超出他的接受范围,就算此刻店中陌生的面孔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还是心有余悸。 抬头再看看那平日里与自己近乎平等对话的司徒锡、钟离愔等人,他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毕竟平时一个管理街道的官吏对他而言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而从刚刚他们谈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告诉老张头,这屋内目前站着的可都是些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刚刚那官服青年威风凛凛,带着一众下属,腰佩煊察务的身份令牌,丝毫不惧怕那尚书家的公子,而钟离愔却称他一句“大兄”…… 何况连那样的人物在对待一旁的陈公子时仍然是恭敬至极。 看着自己手中这份文卷,老张头清楚这种东西不是自己能持有的,于是他再次看向司徒锡,只是刚要开口时,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了。 “锡……这……” “老张头,还是向以往一样随意称呼就好。”司徒锡当然清楚他心中所想。 “锡……锡哥儿,这文卷不若转交由您,老拙实在是有些惶恐……” 一边说着,张掌柜一边双手捧着文卷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来到司徒锡身前,将那文卷呈递给他。 “行。”司徒锡也没推辞,直接从他手里将文卷接过来,这文卷对于老张头来说可能会是个大麻烦,而放在自己手上则不会有什么问题。 见到司徒锡答应下来,张掌柜这才松一口气。 “掌柜的贵姓?今日吓坏了吧?”站在店铺中央的陈谱这时也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他笑着对老张头说道:“不过你的运气真是不错,今日恰好遇到家姊路过此处,不然可就有些麻烦了。” 陈谱的这句话让老张头立即清醒了些,他连忙又走到陈芝酥面前向她躬身行一大礼。 “对!今日可真要感谢陈公……陈姑娘了,若非您在,老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您与锡哥儿降尊临卑,老拙无以为报,之后若有用得到老拙的地方,还请尽管吩咐。”说完之后他又向着陈谱介绍道:“老拙姓张名疏,还请贵人随意称呼便是。” “掌柜的不用谢我,若真要报答,往后你好好经营生意就是了。”陈芝酥看向张掌柜,示意他不用客气,她的话又让张掌柜想了起来在这之后他还要与这两位贵人合伙做一门生意,这种事往日里他想都不敢想。 在陈谱对面坐了下来,陈芝酥又看着他说道:“不过今日我也不是恰好路过,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家店铺。” “哦?就是那家卖糕点的铺子?”听到陈芝酥的话,陈谱立即眼前一亮,但想了想又有些失望,“那真是可惜了,刚刚弄了这么一出,他们定然不会准许我在此处用膳的。” 司徒锡瞧着这位纤细少年郎,心下不由得也有些感慨,这人心真是大,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想着吃,他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小子了。 “忍一会儿,中午自有人为你安排妥当。”陈芝酥早已习惯了陈谱这番模样。 “爹爹,这店……还继续开吗?”张玉儿怯生生的声音忽然中断了陈芝酥姐弟关于午饭的讨论,老张头这才想起了今日的正事。 春食会……今日怕是只有算了,其实他心中有些不甘,一来是为今日准备了许多时日,耗费了不少精力,二是他在得知了今后将要合作的两位贵人身份不凡之后,更想为自己的食肆打出些名气,也好为两位多挣些银钱,虽然他们可能不在意,但自己的态度与心意却不能少。 “掌柜的不用担心,待会儿午时你按时去参与烹饪与评审,凭借你家那些小食的风味,定能有个不错的成绩。” 陈芝酥的话让张掌柜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而一旁的司徒锡则是听得明白,加之之前她与钟离弈的对话,看来这陈知果然是黎国来使了,而且在黎国还身份尊贵。 “玉儿,先招待各位贵客喝些茶水。”老张头这时候才发现司徒锡一家三人还都站在店内,他立即招呼他们在桌边坐下,又连忙让张玉儿为他们倒茶。 然而当茶水添好之后,轻语却只是望着眼前的茶杯用眼睛将之瞪着,不敢端起来饮茶,刚刚那事情将她吓到了,估计这丫头今天一天都不会进食了。 “你姓司徒?”见到司徒锡在对面坐了下来,陈芝酥好奇地开口向他询问。 “司徒锡,家妻钟离愔,这是轻语。” “陈芝酥,舍弟陈谱。” “见过陈公子、陈姑娘。”钟离愔看向眼前二人,对他们微微颔首。 二人介绍之后,双方打过招呼,也算是各自认识了。 “你那阕词不错,我昨日看过了。”陈芝酥开口便提及了司徒锡诗会上作的那阕《浪淘沙》,话语中不吝称赞。 “姐,这是你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陈谱对于陈芝酥在楚国交了朋友这件事表现得有些惊讶。 “之前你说的那新鲜的话本故事便是从他这里听闻的。” “啊?原来是这样,兄台可否将那故事讲给我听听?”陈谱恍然大悟,想起了皇姐前些日提及的那移山填海、飞天遁地的故事。 “什么话本?”司徒锡则一头雾水。 “心法秘籍。”陈芝酥向他解释道。 “姑爷,你有新的故事了吗?奴也想听。”轻语听到这个消息,也在第一时间表示好奇,钟离愔也看向了自家相公。 “改日再说,下次一定。”见到这么多目光向自己聚集而来,司徒锡连连婉拒,自己又不是真是说书先生,哪有闲工夫大白天在这食肆里给他们讲故事,怕他们追问,他又立即转移话题道:“陈姑娘,你不是女扮男装么,如今为何不加隐藏了?” “为何要隐藏?”陈芝酥的反问却忽地将司徒锡给问住了。 “司徒兄,家姊穿这袍子仅仅是为了能方便与有缘的姑娘搭几句话罢了,平日里何故隐藏?” wap. /129/129926/31049378.html 第四十三章 武功 折扇轻轻敲击到陈谱手臂上,陈芝酥斜睨了他一眼。 “别听他胡言,只是这袍子宽些,我又习惯了如这般束发。” “是,这身行头在遇到突发状况时,动起手来的确要方便一点。” 感受到自臂膀传来的危险气息,陈谱立即正经了起来。 谈及“动手”二字,陈芝酥刚刚那潇洒的身手在司徒锡脑中又过了一遍,现在想想,方才的她倒是像极了武侠小说里行侠仗义的女侠客。 这世界是否有些高深的武功?这是此刻司徒锡心中热切关心的问题,如果真的存在,那他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学上个一招半式。 不谈什么武侠梦,有些功夫在身,出门在外也能放心些。 “陈姑娘,你学过武?” “是,自幼便习武了。”陈芝酥看向司徒锡,对于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司徒锡眼前一亮,看来这事儿有门儿。 “在下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还请姑娘不吝解惑。” “但说无妨。” …… 煊安城许府。 户部尚书许佑年龄已然不小,今岁已快到耳顺之年,但他身子骨仍然硬朗,头顶也并没有多少白发。 许佑有妻妾共三人,儿女共三人,许依临是他的独子。 时至旬休,许佑今日却并未出门,他此刻正在府中书房,埋头于案牍,他身旁有一位中年后生侍立在侧。 这书屋有些简陋,房内只置了一张榆木方桌,以及一条同样是榆木所制的长椅,桌角支着一盏盛有一半灯油的灯台。 除了这桌椅之外,屋内四周皆是用低矮的木架支撑着的高耸书堆,见这态势,似乎主人家本是想将这些书本随意堆放在地上,但又担心它们受潮,这才无奈去找了些木制的框架来。 “恩师,其实今日可以稍微休息一日的,您昨夜似乎都未曾睡好。” 书房内的中年后生瞧见了许佑满脸疲惫之色,忍不住出言劝他。 “不急,这往年的垦荒令已然不适合当今的情形,许多地方都要修改之后才能再度颁布,底下官员提出的意见要加快审阅一遍。陛下很急,此事刻不容缓。”许佑头也不抬。 “恩师,我楚国各城池正仓当中粮储颇丰,再加之其他各仓的储备,今岁应该都不缺粮才是,陛下为何如此心急?” “你不懂。” “学生只是觉得,这开垦荒地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早您这一天与晚上一天,其实影响不大的,恩师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听到中年后生的这句话,那许佑终于是抬起头来深深地瞧了他一眼,然后看着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又埋头奋笔疾书。 “晚间再与我出城一趟,去城外乡野间考视一番。要看书,也要走路。” “是。”见到许佑有些不悦的神色,那后生也不敢再多言语,听到他的吩咐,弯腰拱手往后稍退一步,又从一旁拿起一本书册,读了起来。 二人各自缄默,书屋内很快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但就在这时,屋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地跑动声,这声音立马惊扰了书屋中的二人,许佑立即皱起了眉头,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一整衣袍就准备去训斥来人。 然而,还没等到他走至门口,那书房门便突然被人从外侧一把推开,许佑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妻子,她此刻眼中带泪,脸色仓皇,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 许佑认得这几个随从,这是许依临平日里出门时经常带着的几人。 “慢慢说,怎么回事?”许佑一把将妻子扶住,沉声问她。 “老……老爷!临儿被煊察务的人带走了……” …… 时至正午,清酒食肆还是按时去参与了评选,陈氏姐弟也有些正事要做,早早地便离开了,说是改日清酒食肆再会。 正午的街道仍然喧闹,如这般漫无目的地与钟离愔、轻语二人在街上闲逛这还是头一回。 方才向陈芝酥请教关于武学的问题,得到的回复却让他大失所望,陈芝酥没听闻过什么内功心法,她的武艺是跟一个长辈所学,也是适逢其会,再加上她自己也很感兴趣。 据她所言,她见过的武艺最高深者大多是一些军中将领,他们身体素质上佳,经验丰富、身手不凡,与人搏斗时常能以一敌多。 也有些精通武艺与各类兵器的能人异士,只是这些人在搏杀之术上往往与久经沙场的将士们有霄壤之别。 所谓的隔空取物、真气外放等词汇陈芝酥更是从司徒锡这里初次听闻,到了后来反而是她在不停追问司徒锡一些有关内力的传闻。 看来想要炼体速成是不可能的了,若想提升体质,只能慢慢训练了,回头得找沐居正帮帮忙,聘请他当自己的健身私教算了。 “相公其实真的可以考虑出一些话本,妾身觉得你平日里为我们讲的那些个故事若编为书籍必会风靡一时。” 这件事其实是刚刚陈谱先提出的,听闻近年来黎国境内盛行这些话本故事,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小民,对于一些内容极佳的话本都是喜闻乐见的。 “是呀姑爷,记得前些年水月先生的那本《碧月记》就供不应求,书肆前常常要排好长的队伍,听闻连邻国的一些游商都在四处求购呢。”轻语也极为赞成自家小姐的看法。 “《碧月记》?大致是讲什么的?” “就是一对儿有情人私定终身的故事,奴也听人讲过一些,但觉着还没有姑爷说的那梁祝吸引人。” wap. /129/129926/31049379.html 第四十四章 刺绣 写一本话本,这件事情其实在司徒锡刚来这世界的时候他就想过,但是那时候他很快就将这个想法给排除了。 因为当时他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具体情况,若搬运些前世的名著、故事说不定其中有些内容会给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则是写书也是件很累的事情,还有许多不确定因素,没准儿写出来了也没人愿意为之买单。 但是如今听到这些话本故事在这边如此盛行,司徒锡此刻真是动了些心思,赚钱倒是次要的,他现在急需一些好的名声。 此事可行,恰好新购置的宅子里书房不错,等明后日搬迁完了就开始着手准备,再问问范老有没有门路帮自己运营一番。 “行,等咱们乔迁之后我就写上一本,到时候还得要你们给我出出主意。” “真的?姑爷能不能提前给奴透露下大概是个什么故事?”看来轻语并不知道剧透是一件多么可恶的事情。 “那妾身可要提前向相公索要几幅墨宝存下,相公必然会名声远扬的。”钟离愔也少见地朝着司徒锡轻声细语地开了个玩笑。 …… 东市附近的街道和西市差别有些大,从路上行人的服饰上便能看出来,这乐珍路上的行人尽是些富商权贵,不然就是他们家中的侍卫或是仆役。 早间吃了些昨日剩下的甜点,司徒锡现在其实丝毫不饿,因此他对于道路两侧的酒肆前摆放的各式菜肴毫不感冒,而且或许是饮食习惯的差异,大早上的看到些大鱼大肉,他是没有多少食欲的。 反而是在这街道上见到一些与酒馆不同的店面阁楼,司徒锡更感兴趣,一边走着,轻语与钟离愔一边为他一一介绍。 街边有茶楼、有鱼市、有当铺,走着走着慢慢还能看到一些贩卖丝绸、成衣的铺子,期间还见到了一座名为“雨云楼”的三层阁楼,此时还没有开门,不过轻语在介绍时直接将其略过,司徒锡心中也算明悟了。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闲逛,渐渐地就出了这乐珍路到了一条新的街道上来,才转过那街道拐角处,却忽地发现有一众行人正围在一个路边小摊前,也不知是在看什么热闹。 “小姐,似乎是针绣摊子。”轻语已然踮起了脚尖向人群中间瞧去,她个儿高,很轻易就看到了里头的情况,“不过那两个摊主好像与人闹了矛盾。” 说完之后,这丫头就已经自顾自地迈开步子朝那针绣摊靠近几步。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司徒锡也跟着轻语走了过去。 “二位姑娘,在下是诚心相邀,还请两位莫要寒了在下的赤诚之心啊。” 说话的是一年轻男子,腰上系一玉带,也不知是哪家的少爷,身后还跟了俩仆从,这东市里像这般的公子哥儿还真是多,起码司徒锡一早上就遇到了不少。 “公子,若您真要订制锦绣,将要求告知小女子,过两日前来取过就是,又何须前往您府上。” 啊,是这样的桥段儿…… 听了这两句话,司徒锡基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只是这公子哥儿居然不叫仆从将周边围观的人遣散,也不知是如何想的。 “姑娘此言差矣,去了在下府上,若是在刺绣中途鄙人突然有什么新的想法,你们改起来也方便不是?” 那男子说这话时两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靠近那两位眉宇间颇为相似的姑娘,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所谓的纨绔子弟似乎就应该如他这般。 “阿姊,我去寻人帮忙。”两位摊主中稍显青涩的那姑娘此时抓着她姐姐的手腕儿,从独凳上站了起来直视着那年轻公子。 “酒儿……”年长的姑娘却是反牵住她的手,抬头看向她摇了摇头,“你先走。” “想走?那便走吧,本少爷也不会阻拦。不过……可要想好了。” 那公子哥儿听到姐妹二人的对话,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双手从桌上离开,并且给了一旁的侍卫一个眼神,让他们把路给姐妹俩让开。 “先别走,我问个事儿。”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这刚刚还僵持的场面中焦点一变,所有人的眼光顿时就聚焦到了这声音的源头——司徒锡的身上。 “诶,姑爷,等等奴婢!”轻语见到自家姑爷不知何时走到了这小摊儿前面,也连忙跟了上去。 “这位公子……”那酒儿的姐姐也站起身来看向司徒锡。 “你这针绣,用的是丝线?”司徒锡是被她们桌上这所谓的“锦绣”成品所吸引的,那块方形的底布上正绣着一幅花草图,样式简单秀气,而且是双面绣的,那绣花线似乎是绫线。 “是的,用的正是绫罗。” “你是什么人?没见到是本少爷先来的吗?你可知我是谁?” 在这种时刻被司徒锡插了话,那富家少爷感觉很没有面子,转身立即走到司徒锡面前挺胸抬头地向他问出了“你是谁我是谁”的经典问题。 他的侍从这时也向司徒锡逼近几步。 看向这眼前的公子哥儿,司徒锡暗自叹一口气,今早上有些倒霉。 从腰间取出了钟离昧给他的那块令牌,他直接丢到了那公子哥儿手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台,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如果你有问题的话,可以去淮明公府,就说有事找钟离墨就行。” 管他是什么人,这人做的事本就理亏,若他惹不起钟离家,自不会去寻麻烦,就算他家中比钟离昧更有权势,相信他长辈也没那个脸去找淮明公理论。 至于为什么报钟离墨的名字……嗨!都是自家兄弟。 接过手上的令牌,那公子哥儿立马看到了这令牌上面的“钟离”二字,顿时手一哆嗦,差点儿没拿稳。 这身份令牌一般可没人敢伪造,他爹也有一块儿。 再次看向司徒锡,那公子哥儿瞬间没了脾气,腆着个笑脸,将刚刚那笔直的腰折成一把弯弓,毕恭毕敬地用双手将那令牌递还给司徒锡。 “原来是钟离少爷,小生……小生眼拙,这刚刚差点儿冒犯了您……” “没事儿就走吧。”司徒锡懒得听他说这些。 “诶,好嘞。”那年轻公子内心松一口气,转而怒目望向一旁的侍从,“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wap. /129/129926/31049380.html 第四十五章 墨绣 在那年轻公子离开之前,司徒锡顺便叫他遣散了围观的人群,这处小摊前很快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三人,这会儿才宽敞了些。 “多谢公子解围。” 姐妹俩这声道谢十分清脆整齐,而且两人的声音也极为相似。 “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姓苏,名为和珞,小妹名为和酒。”苏和珞并没有踌躇,直接告诉了司徒锡她们的名字。 见到司徒锡出行时身边还伴着这样一个貌美的丫鬟以及他身旁那虽遮住面容但是气质绝佳的女伴,自然也知道他与之前那人是不同的。 “苏姑娘,这些刺绣皆是由你们亲手做的?” 走进了这小摊,司徒锡才得以看清楚这桌面上摆放的各种荷包、手帕、香囊等物事,其上都绣着极为精美雅致的图案,大多是一些花卉枝叶,丝线极为细密,可见这制作者的手艺不俗。 “是的公子,这些也都是近日才缝制好的。” 这种刺绣的风格像极了前世的苏绣,而这些精致无比的纹路以及各式素雅的花卉图案,则让司徒锡想到了《红楼梦》中提及的“慧绣”,或应该说是“慧纹”才对,这姐妹俩的刺绣水准应是顶尖的。 伸手从桌面上拿起了一个淡青色的荷包,其上还绣有秀气的“惬心”二字。 “娘子觉着如何。”司徒锡将这荷包递给了钟离愔。 在家中时钟离愔便经常做一些简单的女红,她对于这刺绣当然比司徒锡了解。 “这手艺比妾身以往见过的那些个名家们都要好。”钟离愔用手在这荷包的花纹上轻轻摩挲着。 点了点头,司徒锡抬头看向了苏和珞,从口袋中取出些银钱轻放于桌上。 “苏姑娘,可否为我稍稍演示一番你们刺绣的手艺?” “公子,您方才相助于我们,这些钱财我们是万万不可收下的。”苏和珞见到桌上的碎银,连忙伸手将它们退回给司徒锡,接着又立即说道:“这过程其实稍显枯燥,奴家这就为您演示。” 从一个木制的小盒中取出一捆极细的丝线,苏和珞擘丝穿针,得心应手,又拿起一块月白色底布,她两手配合之下,飞针走线,很快便在布匹上绣出一条整齐的长纹。 “可以了。”司徒锡出声打断了她,她翻飞的手指这才停下,“苏姑娘这手艺当真超然绝俗。” “公子过誉了。”苏和珞缓缓摇头。 转头看着司徒锡的侧脸,钟离愔有些好奇,为何相公今日对这些女红之事如此在意。 “苏姑娘,我想请你们帮我绣一样东西,只不过这线材或许与你们以往使用的会有些不同,不知二位是否可以尝试一番?” “线材不同?” 听了司徒锡的话,苏和珞与苏和酒姐妹俩诧异地对视一眼,她们学习针绣已经很长时间,期间所用的绫罗绸缎、各类棉麻种类繁多,市面上有的绣花线几乎都用过,眼前这公子所言的不同线材又是什么呢? “二位姑娘可听闻过墨绣?” “这……未曾听闻过。”苏家姐妹有些茫然。 “姑爷,何为‘墨绣’?”轻语也好奇地探头询问。 不急着回答轻语的问题,司徒锡朝钟离愔笑了笑,而后看向苏姓姐妹二人道:“即是用发丝作为绣线,这对你们而言困难吗?” 一旁的钟离愔忽然心中一怔。 “以发丝?”苏和珞也愣住了,反而是苏和酒眼前一亮,“阿姊,发丝细亮,的确是不错的线材。” “可是……” “材料自是由我们提供。” 听到了司徒锡这番话,钟离愔心下便全然清楚了,扬着头看向他,她轻轻抿了抿那并没有涂抹任何唇脂的薄嫩嘴唇,欲要伸手触碰司徒锡的衣袖,却又在半空中停滞。 “娘子,记得你之前曾与我说过,这发丝便是情丝,既如此,你还应将之好好珍藏才是。” 对于司徒锡而言,今日恰巧见到两位刺绣技艺如此高超的姑娘,又想起了自己刚来时钟离愔剪发的场景,不由就联想到了后世那本起源于佛教信女表达虔诚心意的发绣,头发的材质与色泽都是上乘的,并且几乎不会褪色,是很好的材料。 “原来如此,公子,我与小妹可以试试,只是这是初次尝试,也无法向您保证最终的成品品质……”苏和珞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离片刻,眼中带着些许羡慕。 “无碍,午间我会叫人将材料给你们带来。”司徒锡摆摆手让她们大胆尝试,接着又想了想,看向钟离愔道:“娘子可想好了要绣个什么图案?” “啊……那,那便绣一对鸟儿吧。”小声地说完这句话,帷帽那清透的薄纱下,两片淡红的云朵已然浮上她的脸颊。 “好的,酒儿快记下。夫人,还需要绣一些文字吗?” “嗯……”钟离愔已经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就不必再绣字了吧。”司徒锡开口将此事敲定,付了些定金,并将住址留下。 …… “前三甲?!这位大人,会不会是搞错了,老拙还没将做好的菜肴全呈交上去呢,这后面不是也还有未参与的食肆掌勺么,怎会此时就出了名次?” 乐珍路一处豪华的酒楼外侧,张掌柜才刚刚见到那管事的官员将自己的第三道菜肴端入了一处雅间,没过片刻,那官员就满脸笑意地从隔间中走出并通知他获得了这次春食会的前三甲。 这一切发生得有些突然,或者说是有些突兀,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怎会搞错,掌柜的,你运气不错,贵人似乎很喜欢你家的糕点,适才赞不绝口,并开口许诺了你前三甲。回去等着吧,等这春食会结束本官自会派人将奖励交于你。” “这……” 得到了这位大人的肯定回答,张掌柜人有点迷糊,他觉着这一切有些儿戏,怎么感觉怪怪的,就像是有黑幕一般…… 晃了晃脑袋,不管如何,这结果对于他来说是极好的,他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这次多亏了陈姑娘提前告知他黎国使臣们的喜好,他和闺女这才得以精心准备一番。 这一刻,张掌柜才觉得早上那事情给他带来的阴霾飘散了许多。 wap. /129/129926/31049381.html 第四十六章 乔迁新居 “出于幽谷,迁于乔木。” 昨日春食会一直持续到晚间,包括庆祝、颁奖与夜宴等在内的种种热闹活动接二连三。 晌午从张掌柜那里得知了清酒食肆获奖这个好消息,司徒锡本欲与他顺势商量下关于后续开店的事宜,谁知他很快就被几名珍馐署的官员给叫了去,说是有些事情要吩咐。 此事只好改日再谈,司徒锡又回到小院中向符横询问了一些与乔迁相关的事宜,从他那里知道他如果想要搬家只需要提前向符横的上级知会一声即可,不是什么难事。 符横听到这个消息也表现得很积极,因为司徒锡若是搬家了,到时候他也会调去新宅附近的衙署,他说这是好事,这城东太过偏僻,他平日里值守时总觉得无趣。 轻语找人瞧过,今日是个吉日,诸事皆宜,于是司徒锡便动了乔迁的念头。 反正院中东西也不多,那江边宅院的家具也不怎么缺,就是缺些日常用品,只需要去西市中购置一番即可。 与钟离愔和轻语商量好,今日三人早早便起床收拾家中需要带走的物件,又从西市雇佣了几名掮肩,便这般简单地开始了迁居。 轻语很兴奋,她跟着那些个掮肩后面看守着他们搬运财物,跑了一趟又一趟,也不觉得累。 等搬完了东西,一家子又从西市中将缺少的被褥、洗具等补齐,时至下午,他们终于是才在洽水边的新屋里歇了下来。 他们今日的搬家称得上是随意无比,这是司徒锡的意思,他不太喜欢繁文缛节,因此也没有通知一些熟人。 听轻语说,在楚国迁居一般也是要煖房的,所谓“煖房”也就是邻居带着一些薄礼与新主人家饮宴一番,与后世《辍耕录》中记载的大差不差。 但是他们以往的那城东小院儿与新买的这临水宅子周围都没有其他人家,自然就省去了这个环节,司徒锡也乐得清闲。 不过让司徒锡没想到的是,稍晚些时候,钟离弈派人给他们带了些仆役过来,说是也免得他们再去市集中雇佣,新宅子比较大,轻语一个人可能也忙不过来。 司徒锡有些惊讶,惊讶于钟离弈的消息灵通,钟离愔和轻语显然都没有跟钟离弈有过接触,自己也是昨日才与他见过一面,想来他应该是从煊安府衙那边得知的消息。 看着带着一众仆从的管事,司徒锡果断地回绝了钟离弈的好意,就算是真要找些仆役,也得自个儿去寻些信得过的人。 …… 这宅院很大,被分隔为三套房屋,门前都有各自的小院儿,司徒锡三人自然是住进了主院当中,而轻语也终于是在这主院儿里拥有了自己的单间。 房间内有许多地方都需要重新布置,屋中的灰尘也需要清理,轻语和钟离愔不让司徒锡帮忙,她们二人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司徒锡只好独自走入了书房当中。 在书房中的楠木独凳上坐下,从书桌上拿起一沓崭新的宣纸,又在桌上的笔架里取一支狼毫笔,润一番笔墨,司徒锡开始在脑中想话本的事情。 楚国与黎国流行的话本都以言情故事为主,其余的故事很少,而从他身边接触的这些人的反应来看,他们并不是不喜欢除了言情之外的故事,只是创作其他风格话本的笔者很少。 那自己若要当文抄公,最好是搬运些新鲜题材的,且内容质量要极高才行,比如一些名著。 再者,要结合如今这世界的具体情况,譬如说《三国演义》就不适合这样的情形。 这书中各方势力纷争之态势与司徒锡当下所处的环境有些近似,若真是将这本长篇小说搬过来,到时候搞不好会被人曲解,说不准会出现些问题,还有可能无法发行。 凡事需要谨慎一些,还是将《三国》先排除掉吧。 想到此处,司徒锡打定了主意,用毛笔在砚台中蘸了些墨,提笔便在宣纸上行文。 “词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 毛笔写字对于司徒锡来讲还是有些吃力,写一写短篇的诗词还好,真正当他大篇幅地用笔时,才觉得有些不习惯。 下午到晚饭间的两个时辰,他才堪堪将第一回给写完,等到轻语来书房叫他时,他才发现书屋内已经有些昏暗了。 “娘子感觉这新家如何?可还能适应?” 主院的膳厅里,三人正围着一张方桌吃着简单的晚饭,在饭桌旁一边吃着一边聊些家常,倒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 “妾身觉得都很好,这边也很清静,在窗边还能听到江水声,很惬意呢。” “姑爷,院子里还有棵桃树嘞,也有一大片花丛,比城东小院儿里还要好看些,您那词中不也写着‘游遍芳丛’么,姑爷很喜欢花呢。” 然而在轻语说到这阕词的时候,钟离愔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担忧。 其实那日在诗会上见到这词时,钟离愔并不像诗社的绝大多数人那样感到振奋。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钟离愔又想起了那夜与司徒锡饮酒时说的那些话,他觉得自家相公内心深处有着强烈的忧伤情愫。 其实有些话她之前便准备对他说了,她望向司徒锡,最终还是决定此时出言宽慰他一番,也借此表明自己心中的一些态度。 可是就在她正准备开口时,轻语又在一旁喝了一口茶水,将杯盏放置在一边后,忽然毫无征兆地语出惊人道: “姑爷、小姐,你们今夜要圆房吗?” wap. /129/129926/3104938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