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成赘婿就只好命格成圣》 第一章 赘婿少年,得见秋光 日光高照,秋风渐起。 一身青衣的陆景,正端坐在几处假山间,正低声诵读典籍。 “六三:盱豫,悔;迟,有悔。……”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陆景声音低沉,但是每一个字都清晰明了,便如玉石之音,铿锵有力,手里那本《周易》上,也写满了他的注解。 远处园林里,一处玲珑剔透的“明月亭”中。 身穿一身镶纹红装,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却不失天然之美的盛姿,正望着读书的青衣少年。 “陆漪,你这三哥倒是有趣,马上就要入南国公府为婿,却仍坚持每日苦读……” “难道他不知,成了赘婿,便不能再参加科考?” 盛姿身旁,还有一位与陆景有三分相似的貌美少女。 少女名叫陆漪,是正在读书的陆景二房堂妹。 “也不知道他读的是什么无用的书。”陆漪慵懒抬头,满不在乎的看向陆景所在的位置:“听下人说,陆景这几个月分外认真,只是读的书有些奇怪。” “依我看,他无非是惺惺作态,好以此隐藏自己的羞耻之心,毕竟……南国公府几次拖延婚期,明显是反悔了。” 陆漪说到这里,微微蹙眉,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不耐之色。 她看到盛姿眼里的探询之色,主动解释道:“原因大概是南国公府那位武学天骄,不甚满意自己委身于如此……平常的夫婿? 而且,我也听说南国公的病情在南禾雨归京之后,已经有所好转,想必是不再需要冲喜了。” 盛姿长发束在脑后,好奇道:“南国公府不想让陆景入赘了?可你前日才说过你这三哥的命契地书早已经被递到了户籍司,名字被记录在南府外册上。” “严格来说,他早已经是南府赘婿了,南府现在悔婚,就只能由南家小姐休夫?这岂不是害了你家三哥?” “盛姿,你叫他陆景就好。”陆漪站起身来,脸上带起羞愤:“现在谁理他死活?他虽然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子,可也是我陆家的血脉,他成了赘婿,对我九湖陆家也是奇耻大辱。” “尤其是……尤其是现在他竟然遭南禾雨嫌弃,婚期几次推迟,这条十里长宁街多少贵门子弟都在看我陆家的笑话,我这几日出门都颇有些不自在……” “陆漪。”盛姿突然打断语气羞愤的陆漪:“你陆家的家事,我其实不该置喙,可是……你也知道陆景之所以成为陆家赘婿,不是他自己的选择。” 陆漪一怔,眼神却更加锐利起来:“南国公府指名要他,要让他与南禾雨成婚,给老国公冲喜,指名道姓必有缘由,八成是陆景自己招来的祸患。” “这难道不好吗?”盛姿侧头:“宁老太君和大夫人做主,陆景入南国公府为赘婿,南国公三次上书进言,把贬谪远山道的陆家大老爷召回太玄京,现在已在归途,这对于陆家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盛姿眼神平静,话语句句在理。 陆漪微微怔然,沉默不言。 盛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明白陆府这些少爷小姐,未尝不知道这桩婚事本身就是一场交易。 南国公府得到了一个出身不差的赘婿,又能为病重的南国公冲喜。 陆家大老爷也如愿以偿,已经从贫苦的远山道启程,将要回到太玄京。 这桩婚事里,南陆两家其实都是各取所需。 唯一在这件事里沦为笑柄甚至葬送未来的,也就只有远处那个青衫少年了。 而陆家的人,却仍惦记着九湖陆家的声名,将族中庶子成为赘婿视作奇耻大辱,这才会对那本就不得宠的庶子多有嫌恶、折辱。 陆漪年龄尚小,被周遭的言谈灌输了厌恶陆景的情绪,倒也并不能全怪她。 盛姿远远注视陆景,眼中还带着几分同情。 “倒是一个可怜人。” “希望等到陆将军回来,你的处境能变好一些。” —— 陆景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假山罅隙中读书,还被人旁观。 他只是在假山间默默读书。 只是奇怪的是,陆景读的并非是这方世界的四书五经,而是一本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周易》! 三月时光,日日如此苦读。 日光流转,打在陆府西院的池水间,陆景终于再次读完手中这本书。 当最后一句文字化作见解,烙印在他脑海中,又有一道白光倏忽诞生,飞入陆景思维中。 他思维中早已有了许多白光,交织城一片,最新这道白光就好像是最后一块瓦片,落在成片光芒上, “轰……” 随着一声爆响,陆景思维短暂涣散。 当他再度凝聚意识之时,却见这诸多光芒竟然散发着金光,金光闪耀,无数信息分沓而至! “周易之玄,在于【趋吉避凶】……” “获:炽金命格—【趋吉避凶】。” 随着种种信息出现在陆景的脑海,陆景只觉得自身的意识忽然清晰,其中还有一道金色的光辉炸裂开来! 过往的一切也在陆景脑海中悄然浮现。 这本周易并不属于这一方世界,只是陆景穿越时手里恰好拿着一本周易。 陆景穿越而来,之所以如此细致的研究《周易》,是因为他发现,自从他穿越到大伏之后,每次读《周易》有所得,脑海中就会多出一道白光。 当这些白光交织在一起,好似是在构筑一座奇特的……宫殿。 于是本来刚刚来临着陌生世界的陆景,就像是溺水者抓到了一截救命的浮木,三个多月以来,时时苦读,日日诵念。 就在今天,当脑海中交织的白光终于凝聚在一起,便有了那一道金色如同烈日一眼的光团。 陆景正在因此而感到惊奇,突然间,那金色光团再度闪过光芒…… 【君子既读,便可趋吉避凶!】 【有客旁观。】 【凶:刻意大声诵读,引起其他人注意,让其他人不得不佩服你的刻苦。 利:获得白色命格—[惺惺作态]。 弊:太过刻意,可能会被有心人厌恶】 【吉:君子不被外物所染,继续潜心苦读,直到夜深。 利:获得白色命格—[勤勉刻苦],被旁观者敬佩。】 陆景清楚的感知到,一行行文字闪着璀璨的光,就这么悬浮在他的脑海里。 凶、吉似乎都在等着他做出选择。 “千遍周易,仔细研读,终于有所回报。” 陆景的长出一口气:“三个多月,并没有白做努力。”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远处的明月亭里,有两个模糊的身影。 但陆景的目力有限,看不清亭中究竟是谁,也并不在乎。 于是他仍旧目不斜视,思索着脑海中的两道信息。 “通研《周易》让我趋吉避凶……” 第一道信息,看似是在那客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刻苦,可凶象之所以为凶,大概是会让客人觉得自己惺惺作态,反而落了下乘。 而且自己这身份,在府中遭人嫌恶,作态被人看去,嚼了舌根,反而不好。 “第二道信息是吉象,让我不染于外物,继续读书,权衡之下,利大于弊,既然如此,我自然应该选吉而行。” 约莫仅仅两三息时间,陆景做了决定。 “虽然要看书看到深夜,但既然是吉象,那往后应当能够对我的人生起到裨益之处。” 陆景目光沉着,则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拿出放在眼前石桌上的另一本《知慎》,继续诵读。 “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天下之事变无常,而生死之所系甚大。固有临难苟免,而求生以害仁者焉……” 吉象虽说辛苦些,可是陆景通过这两个月,已经清楚自己的处境。 生母来历低贱,陆家老太君和大夫人,乃至那陆家顶梁柱神霄将军陆神远都厌恶陆景——也就是现在的自己。 再加上原本要去当赘婿,结果现在似乎又被那享誉天下的南家天骄嫌弃,成为了望族之间的笑柄…… 这样的开局,哪天人间蒸发了都有可能,由不得他不努力。 而且…… 不过是多读点书而已,和未来选择的自由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章 丫鬟青玥,人无绝境 《知慎》乃是当世大儒季渊之早期所著,也是季渊之最有争议的著作。 因为这知慎的内容粗看,并非是在弘扬儒道,而是在谈论神鬼妖魔。 书中,大儒季渊之用一则则离奇古怪的神鬼寓言,敬告天下世人,不可不畏鬼神妖魔! 这与当世儒道中的鬼神思想相悖。 “大伏儒道,讲究正气如虹,神鬼辟易!许多大儒曾经写诗讥讽朝拜鬼神者,比如那一句‘神嗔神喜师更颜,送神万骑还青山’,大儒季渊之早期写出这么一本《知慎》,众人疑他,他却并不解释,只是后来很少提及神鬼一说。” 陆景仔细读书,起初觉得《知慎》中诸多光怪陆离的神鬼之事颇为猎奇,但是看着看着却又有一番明悟。 “知慎每一则故事中,有好人坏人,也有好鬼恶神……既然佛道儒都需敬畏人性,自然也应该敬畏鬼神之性,以免遭妖鬼魔神的厄难。” “这是在教天下世人自护,而并非是觉得神鬼高人一等。” 陆景读完一则邻家吃绝户,遭恶鬼索命的寓言,自觉收获良多。 “不过,这个世界儒道佛三脉对待神鬼妖魔的看法虽不一样,但却没有任何一脉否定鬼神的存在……儒道大儒都著书谈及神鬼,是否意味着,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鬼?” 陆景不由怀疑:“这个世界,和我前世的世界不一样,最起码,这陆府就有能够轻易搬动门口起码一吨重石狮的武夫。 朝廷科考,读书人想要考取功名,也需要习武,需要精通骑、射、剑……这绝不寻常。” “只是可惜,原身这陆家三少爷,从小到大鲜有出府的机会,连陆府藏书阁,都不能随意出入,他留给我的记忆也十分模糊,只有遇事思索,才能融合一些记忆。” 陆景正在沉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景少爷……” “是青玥来了。”陆景思绪被打断,却并不生气。 几息不到的功夫,一个暗木食盒就被放在了陆景眼前的石桌上。 “景少爷,读书虽重要,但是午饭也一样重要,我等了你好久,都不见你回来,只好提着这食盒到处找你。” 一位少女琐碎的埋怨着。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淡蓝色的素衣裹身,头上戴着木制的簪子,头发乌黑,面容不施粉黛却自有几分素雅。 尤其是一对柳叶眼,更添了几分温柔。 “我先是去了你最常去的那棵老槐树下,你不在,然后才找到这里,热过的饭菜又凉了。” 青玥是陆景的丫鬟。 准确的来说,是陆景房里唯一的丫鬟。 从陆离八岁开始,长他一岁的青玥就陪在他身边。 那时,他们都还小,陆景的母亲也还在,平日里青玥就陪着陆景玩耍,至多做些琐碎的小事。 后来母亲去世,青玥的年纪也长起来了,便成了最合格的丫鬟。 自己那小屋不大,被青玥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桌上的饭食都是青玥做的。 原本像是九湖陆家这样的世族贵胄,各院里都是有膳房的。 只是膳房可能“太忙”,从母亲在世时送过来的饭菜质量就一言难尽。 不是太凉了,便是隔夜的,亦或者饭菜的量太少。 于是后来,做饭这样的差事也被青玥主动包揽,这几年时间,陆景和青玥便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今早我去采买,发现小青菜又涨价了,便买了些白菜回来,只是没从膳房里的刘师傅那里要来些醋,就只能就着些盐煮熟了。” “这肉是蔷小姐送过来,嫩得很……蔷小姐真是心善,她在陆府也是寄人篱下,却屡次给我们送吃食……” 青玥一边将食盒中的两道菜和温米饭拿出来,一边温柔的向陆景说着这些琐事。 陆景嘴角带着笑,听着青玥唠叨,接过青玥递上来的碗筷。 在某种程度上,青玥的存在让陆景不至于被“突然穿越到陌生世界”这样的事击溃。 而且,陆景能够看出来,青玥确确实实将陆景当成了相依为命的亲人。 即便她的身份是一个卑贱的丫鬟,却依然打从心底关心陆景。 “青玥,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陆景慢条斯理将眼前的饭菜吃完,由衷的夸赞了青玥一句。 青玥脸微红,知道这是自家少爷在鼓励她。 她知道自己做的饭菜和膳房的饭菜比起来,只能算“不难吃”。 而且烹饪在这样的时代里,是一门技术活,在这个年代,技术活一般专门为“达官显贵”服务。 大多数百姓的饭食主要属性是填饱肚子,而非满足自己的味觉。 这样的情况下,没人愿意将自己谋生的技术交给无关的人。 于是青玥一直以来也就只能自己摸索。 再加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膳房里种种的香料,连油盐都要精打细算,做出来的饭食又能好吃到哪里去? “近些日子天越来越冷了。”青玥是知道自家少爷在“欺哄”她,觉得不好意思,便主动转移话题:“常言道秋风最入骨,少爷明日里出门得换秋服,不然万一得了风寒,这个冬天便更加难熬了。” 说到秋衣,青玥咬了咬嘴唇:“对了,今早刘管事派人送信,让我去领秋服过来,不知这次的秋服是什么料子……” “往年,景少爷的秋服,莫说和其他极几位小姐少爷的锦衣比,就是和府里管事家的子弟比,料子都差上许多,希望这次能厚上一些。” 陆景主动帮青玥将菜碟、碗筷收进食盒,依然笑道:“料子倒是无妨,如果料子太薄,正好去年的秋服小了,旧秋服套在里衣上,再套上新衣正好,而且现在中午还很热,穿太多容易出汗。” 青玥侧头,看到陆景脸上平静的笑容,越发觉得少爷这三个多月变得温煦了许多。 “以前少爷遭遇这种事,还会咬牙怒目,自哀自怨,现在倒是成熟了许多。” 青玥想到这里,不由十分心疼陆景。 “少爷也许是认命了吧?苦读诗书八九年年,因为不曾习骑射,也不曾习剑,一直无法参加童生试。 后来……又不得不成为南府赘婿,一生无缘科考。” “现在倒好,南府又出尔反尔……少爷连一世富家翁都做不成了。” 青玥低着头,眼睛里不由浸出泪来。 她只觉得陆景少爷心善,读书勤勉刻苦,文章也做的出彩,又是大族子弟。 现在前途却一片黑暗,只怕终身都跳不出眼前的泥泞…… “青玥,你先回去替我拿一盏灯过来,今日晚饭晚些时候再吃吧,等我回来。” 陆景的声音打断了青玥的思绪。 青玥提过食盒,连忙转过身去,不想让陆景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 “放心吧。”陆景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车到山前必有路。” “人无绝境。” 陆景轻声开口。 青玥听到陆景的声音,脚步微顿,抬手将流落下来的泪水擦掉,回头朝着陆景温柔一笑。 “知道了少爷。” 第三章 趋吉避凶、大明王焱天大圣 “人无绝境?这陆景倒是乐观。” 明月亭中,隔着极远的距离,盛姿都清楚的听到了陆景轻语。 习武者,自有不同。 陆景根本无法看清明月亭中的两道身影是谁,但盛姿却可以隐约听到陆景的呢喃声。 “我那里还有酥香斋出品的桃花酥,已经派人去拿了。” 陆漪正坐在软垫上,为自己倒茶。 亭中的桌案上,摆放着许多玉碟,玉碟中的菜肴各自不同,色香味俱全。 “据说酥香斋的桃花酥,桃花用料来自桃山,只有桃山上的桃树才能终年花开,只是桃山上的守山道人脾气古怪,不准人上山游玩,更不准人采摘桃花。 酥香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够摘来桃山上的桃花。” 陆漪语气里不无炫耀:“这桃花酥数量有限,因为老太君与酥香斋有旧,才能在每月分到十盒,再分下来,每月分到我手里的,也就两块,今日你来了,我才愿意拿出来招待你。” 盛姿转头,看到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佳肴。 方才两人已经用过饭食了,这桌上剩下的饭菜还能够四五个大汉饱餐一顿。 “九湖陆府即使不复之前的荣光,神霄将军又被贬谪,却依然称得上白玉为堂金作马,奢靡无比。” 盛姿在心中叹息,又看向远处石桌上的陆景:“只是这样的豪族,却容不下一个庶子。” “也许等到神霄将军归来,知道是陆景牺牲,沦为赘婿才让他得以归京,陆景的处境才能好上一些。” 盛姿不作声,陆漪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又隐隐约约看到假山中的陆景。 “咦,那是陆景吗?他竟然还在读书?” 盛姿摇了摇头,走出明月亭:“走吧,去其它地方逛一逛吧。” 陆漪顾不得陆景:“盛姿,你真的不想尝一尝那桃花酥吗?” “不了,我吃腻了。” —— 一盏油灯本来无法照出明亮的光芒,供陆景读书。 可不知是不是陆景运气好,今夜的月光显得尤为清澈透亮,天空中也并无云雾遮挡,直落在地面上,让陆景不至于看的太艰难。 已是亥时。 陆景正在细细阅读《知慎》,揣摩着大儒季渊之字里行间的所思所想,他脑海中那如同宫阙一般的金色命格,终于又突兀的闪过几道金光。 【事毕,吉!】 随着这道信息流入陆景的脑海。 陆景隐约感知到自己那【趋吉避凶命格】中,一幅古朴的八卦图悬浮其上,那八卦图中,竟还有自己的倒影。 图上的八卦缓缓旋转,最终显示出一幅上卦卦象!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这句经文有许多意思,这里大约是指龙星出现在天上,对王公贵族有利。” “所谓大人,在这里,指的是我本身。” 陆景看到卦象,不由解读出其中的含义:“这是上卦,也是吉卦。” 他思绪刚刚落下,那八卦图中,又有一道道白色的光芒飞出,落在【趋吉避凶命格】的一旁,交织起来,化作另外一道命格天赋!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吉,获命格:勤勉刻苦(白)!】 【首次触发趋吉避凶命格,获得一道蓝色机缘!】 【命格—勤勉刻苦(白):阅读、学习、修行、制作时,提高专注,降低疲乏。】 【获得一道蓝色机缘,正在触发。】 “这白色的【勤勉刻苦】是新的命格,来自于炽金色的【趋吉避凶】?这样看来,颜色应当代表着命格的等级。” “【趋吉避凶】命格之下,选择合适的吉凶之象,竟能有此收获。” 陆景虽然心里好奇这些信息,但他仍然读完了眼前书页上的最后一段,读完了那一则“善妖寄居水缸里,每日爬出水缸,为屠户讲道”的故事之后,这才深吸一口气,将这本书放在桌上,闭起眼睛。 其他人看他,约莫会觉得是他读书太过疲累,正在闭目休憩。 可陆景闭目之时,却又清楚的看到黑暗中,悬浮起那一幅八卦图。 也清楚的看到八卦图中,自己的倒影。 少年青衫,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斯文,当眼神却十分沉静。 “【命格八卦图】……可观自身内外之象……” “这文弱少年是我的外象,那我的内象……” 随着陆景思绪及此。 又有种种信息流入陆景的脑海里。 【陆景内象: 命格:周易—趋吉避凶(炽金)、勤勉刻苦(白) 机缘:蓝色机缘正在触发 境:无 功:无】 “这‘境’与‘功’又是什么?” 陆景皱眉。 他穿越过来之后,原身的记忆就一直有些模糊,很多记忆就好像是蒙了一层细纱,无法轻易想起。 可是当他朝着某些线索努力回想时,却仍有收获。 “依稀记得,小时候曾经误入府里的武典阁,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类似的描述。” “武道一途,以体为表,以元驱之,蕴养自身,再甚者,以儒道佛为舟,分九品之境,修天下之真,渡无界苦海。” “所谓境、功,大概就是指境界、功法。” 陆景心里叹了一口气。 九湖陆家也是武勋世家。 过往两百年,大伏越发强大,周遭的外族或亡国灭族,或向大伏俯首称臣,每年都要进献岁银。 近百年,大伏似乎已经强大如天威,不可悖逆,边境百族越发恐惧大伏,正因为有如此浩荡威严,战事也越来越少。 这也导致勋贵存于安乐之中,实力渐弱,声威也一年不如一年, 百年前,九湖陆家传侯爵,然而经历许多变故之后,如今的九湖陆家只能传伯爵。 曾经赫赫有名的神霄爵位,也逐渐被神霄将军这一实职盖过了锋芒。 “可哪怕如此,武勋世家子弟,自然都是人人习武的,原身已经十六岁,却还不能入武典阁,没有武者教授骑、射、剑,由此可见,这原身在陆家根本就等同于一个外人。” 陆景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占据了他的躯体,能够重活一遭,却也面临着他的困境。” 薄云掠过了月亮,遮住了月光。 被皎洁月光遮掩的漫天星光显露出踪迹。 此时一阵风吹过。 陆景还在思索。 眼前的《知慎》突然间被这风吹的翻页,陆景正要按住这本已然有些念头的书,却见风过之后,摊开的书页中,竟然掉出了一幅图画。 陆景好奇的从地上捡起泛着光芒的金黄色画纸。 画纸极薄,原本对折,他随意打开,却见图上画着的,是一尊手中托举一团焰火的神明。 那神明盘坐在黑色莲花宝座上,一手抬前摊开,拇指和食指轻轻接触,做出一个“佛菩萨印”。 另一只手则平举在胸前,手中托举着一团焰火。 怪异得是,那神明明端坐佛莲,手捏佛印,但却梳着道髻,穿着赤红色道袍,道袍衣袖之间还绣着一种卦象! “这是佛?是道?是妖?还是神?” 陆景心中好奇,画像的左边,还有一行小字。 ——【大明王焱天大圣神明图】! 他之所以还揣测这画像神明有可能是妖,原因也十分简单。 因为这画像上的神明虽然样貌威严、怒目前视,身后却又有一对肉翼,额头也也长着第三只眼睛! 此时祂第三目闭起,却隐隐有光芒涌现出来! “名为神明图,其上画着的所谓神明,却兼具了佛道妖的特点,倒也古怪。” 陆景端详了这幅图画许久,越发觉得这幅神明图绘得十分精巧,便打算收起来。 可就在此时,原本被薄云遮住的月亮,从那云中探出头来,照耀下一缕月光,正好落在被陆景摊在桌上的神明图上。 下一瞬间,那怪异神明左手上,原本被画出来的光团,竟然真的开始发光。 陆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一道光芒从中直射而出,落入陆景的眼中! “嗯?” 光芒入目,陆景终于意识到…… 这莫非就是他刚刚因为首次触发了【趋吉避凶】命格,而获得那一道蓝色机缘? 第四章 秋衣与人心、逝去的少年 随着那一道光芒入目,陆景眼前骤然被黑暗笼罩。 可紧接着,他又看到那无边黑暗中,有一团火焰燃烧起来,灼灼其辉,耀眼至极。 在火焰之外,他隐约可见,一尊神明正悬浮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图!” 一种种意念袭来。 陆景脑海中不过浮现了那光团片刻光景,甚至还不曾细致的看到那光团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只觉得一阵晕眩,口干舌燥,胸中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直想要呕吐也许只过了几息时间,也许过了很久,陆景猛然回过神,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又有一阵风吹过,刺骨的凉意传来,陆景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他身上的长衣! “这幅画,竟然是一幅观想宝图!” 陆景看着桌上的图画,喘息间怔然片刻,又连忙闭起眼睛,意念集中在脑海中那观象境上。 观相八卦图浮现于脑海中,内象再度显现。 陆景逐行看去,终于发现了一项变动。 “机缘那一栏中,原本是【蓝色机缘正在触发】,如今赫然显示着【机缘: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图已触发】。” “这代表那蓝色色机缘已经被触发了!” 陆景看着眼前的观想图,心中不无喜悦,可猛然间,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间,就已经将那一幅观想图叠好放入怀中。 “无论如何,这一幅观想图都应该是一件宝物,这里并不是研究它的好地方。” 陆景站起身来,又有一股晕眩向他袭来,他险些都站不稳了,踉跄两下,又仓惶坐在石凳上。 “我刚刚不过看了几眼这神明图,观想的时间甚至不足一息时间,精神便亏空的厉害……” 陆景休息了好一阵,这才奋力起身,缓缓走向自己的小院。 陆景的居所坐落在陆府的西北角落,距离方才那石桌石凳其实不远。 可平日里只需要走盏茶的路程,陆景硬是走了一刻钟。 “景少爷,你回来……呀!少爷,你的脸色怎么这般差了?今日中午还好好的。” 陆景入院,走入前屋,青玥正巧在前屋桌前摆放碗筷,见到陆景回来明显一喜。 随着陆景走近,原本就不太明亮的蜡烛映照下,陆景一张蜡黄、萎靡不堪的脸落入青玥眼帘。 青玥连忙过来扶陆景坐下,又去里屋拿了一件长衣为陆景披上。 陆景真的感觉有点冷,但他并不想让青玥担心,便打起精神,提起语调,对青玥道:“你不用担心,今日突然起了风,我受了些凉而已,明日出了太阳晒上一晒也就好了……” “少爷染了风寒?”青玥如临大敌,她顾不得桌上的饭食,便要提着灯笼出门。 “我这就去找那刘管事,找几方药回来。” 陆景连忙让青玥坐下,安抚道:“青玥,小题大做了,房里黑漆麻乌的,照得我的脸色差了些,其实没事的,你大晚上去扰刘管事的清梦,免不了要受委屈。” “不是风寒?”青玥仍然担忧道:“我受些委屈又值当什么?少爷,风寒可是会要人命的!” “如今又不是严冬,哪有那么容易生寒病?”陆景指了指桌上几本书,道:“不过是今日读了太久的书,有些累了而已。” 他说到这里,见青玥表情终于没有那么凝重了,这才转移话题,深深的嗅了一口,看着桌上的饭食惊奇道:“嗯?这是羊肉?” 青玥连忙将筷子顺好,又为陆景夹了一块羊肉。 “这肉是二府烽大少爷院里的丫头送来的,据说二府烽少爷习武有了大进境,阖府所有人,不论少爷小姐,丫鬟下人都有赏赐。” “习武有了进境?”陆景心里不由十分羡慕。 他穿越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一来就上了赘婿贱籍,科举几乎已经无望,就只能从其他方面寻找可能,改变这憋屈的命运。 现在他得到了大明王观想图,可是对于如果使用这观想图、观想图究竟有什么作用,都是一头雾水,更没有人教他习武。 “能让陆烽这么高兴,阖府庆祝,看来确实是大进境。” 陆景思绪纷飞,一旁的青玥一边为陆景倒水,一边道:“今天下午,我还去领了少爷的秋服。” “真是可气,陆家大府两位少爷,两位小姐,其它少爷小姐的秋服都极好,连料子都是江南道桑槐府出产的名贵温丝,又薄又暖,只有我们院子里……” 青玥本来在小声嘟囔,眼神温柔,似乎是为陆景不值。 大概是觉得这时不该说这些话,让陆景平白心烦,她又停下话语,起身想要出门。 陆景皱了皱眉,青玥解释道:“少爷,我再去多为你烧一壶水,你好好泡一泡脚,兴许明天身体便会好上许多。” 早先的陆景原身也许已经对青玥无微不至的照顾习以为常。 可现在的陆景却由衷觉得,能够有青玥这么一个温柔的人陪在他身边,是他的幸事。 于是陆景并不拒绝青玥,只是心中却暗下决定…… “总要把这生活经营的更加好上一些,否则其他不论,到对不起青玥了。” 陆景吃过饭,青玥又帮她泡脚、揉洗,足足忙到了午时,青玥才离开里屋,休息去了。 眼见青玥走了,陆景又下床点燃蜡烛,拿出那大明王神明图,细细观看。 但因没有前车之鉴,陆景并未专注的闭目观想,而是找来纸笔,一笔一划临摹着画中的大明王焱天大圣。 “我的血气并不旺盛,精神也无法支撑我观想大明王神明图。 这样一来,便是白白浪费了这样的奇物……看来我往后不能专注于读书,也要锻炼体魄,温养精神……只是,这谈何容易。” 锻炼体魄、温养精神。 不论是哪一项计划,陆景都没有什么头绪。 此生不论温养精神的难处,光是想要锻炼体魄,满足习武的标准,就需要消耗大量的食物、药材。 可是陆景的月钱,每个月不过三两银子,还要被府中的管事用种种名义,盘剥走一两,到手的不过二两钱财。 “区区二两银子,又谈何炼体、习武?” 陆景想到这里,不由摇了摇头。 可他并不觉得伤神,他心性豁达,也知道这样的事自然要从长计议,慢慢等待机会。 于是在他临摹了足足三遍大明王神明图之后,又将神明图贴身收好,安详睡去。 当他熟睡之际,枕头底下的大明王神明图却突然发出微微亮光。 一道道模糊的记忆便如同梦境一般,纷纷而来。 陆景身在梦境之中,隐隐约约看到了很多过往的事。 ——“景儿,你这眉眼,像极了你的父亲,你快快长大,长大之后,也会成为你父亲那样的英豪。” 一位眉目如画,神色慈爱温柔的妇人,正坐在一艘画舫上,受着几个男女的冷眼,逗弄着怀中的婴儿。 ——“娘~娘~” “不能哭,景儿,爬起来,咳咳……” ——“娘,他们都说我没爹教,都说我是野种,什么是野种?” ——“咳……景儿,不是为娘不愿意给你买新衣服,是旧衣服更好穿一些,你看?” “哇,破洞不见了,多了一头小老虎,真神气,娘可真厉害!” ——“景儿,莫哭,谁说你无父?咳咳咳……我这就带你去见你的父亲…… …… 这许多记忆画面萦绕在陆景的梦境里。 最终一幕幕记忆画卷融合在一起,逐渐化为一位少年。 那少年躯体发着微光,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陆景。 陆景似有所觉,他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也望着那发光的少年。 少年与他模样一般无二,向陆景行礼。 “我既已轻生,便不该赖在这躯体里。 而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便是我的生母。 今日我愿意以魂魄为酬,用这躯体为礼,劳烦……劳烦兄长为我的亡母争一个诰命,争一个凤冠霞披葬入棺中。 让知道她名姓的世人,不至于因为她的出生而看轻了她!” 那少年说罢,还不等陆景反应,倏忽间就化为一道流光,冲入陆景的眉心。 也许是因为这躯体本来就与少年魂灵相契合。 也许还有其他原因。 流光入体的那一刹那,陆景只觉得自己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也变得清明无比。 脑海中种种思绪渐渐清晰。 他意识到……自己体内某种力量因为少年魂灵的缘故,猛然间壮大、壮大! 陆景坐在床榻上许久,记忆融合之下,他突然非常思念那真正意义上,从未与他谋面的,这具身体的母亲。 “这算是什么交易?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啊……” 深吸一口气,陆景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道:“你放心,这买卖,我应下了。” 第五章 执锤的妇人、大明王观想法 陆景的身世,其实并非庶出那般简单。 倘若只是庶出子弟,他在陆府的境遇,也绝不至于如此的艰难。 十六年前,陆家新近承爵的神霄将军陆神远回乡祭祖,途中因为一桩风月之事,便有了陆景。 可当时的陆神远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陆景生母诞下陆景之后,在九湖府一座小镇中,独自养育陆景八年。 这八年间陆景生母始终甘之如饴,也并不打算让陆景认亲,母子相依为命,便这样过一生她便也知足了。 只是后来,陆景生母却染上了重疾。 她自知命不久矣,于是不得不启程前往太玄京,让陆景认祖归宗。 这其中其实还有许多波折。 比如,当陆景生母领着他跋山涉水两千里之后,出现在十里长宁街。 陆家老太君以及陆家大夫人,都不信陆景是陆神远的血脉。 原因在于陆景眉眼,像极了他那病恹恹却姿容不凡的母亲,却看不出陆神远的影子。 陆神远向来威严如狱,但在这件事情上却只是沉默。 于是陆家老太君、大夫人,就将这对母子拒之门外。 陆景生母并没有央求陆家接纳他们,也没有讨价还价,给陆家缓冲的时间。 心性温柔,绝不愿伤人的她,毅然带着陆景前往太玄京府击鼓鸣冤,状告陆神远舍弃血脉,弃养子嗣。 “我一介画舫女子,自然命贱如畜,死不足惜,神霄将军莫说舍弃了我,就算将我打死,也在法理之中。 可我儿陆景,骨肉里却流淌着九湖陆家的血脉,弃子不养,私德有缺,如何承爵?” 在万千人围观下,陆景生母一手拎着鼓槌,一手牵着陆景,跪在太玄府尹面前,一字一句说出这番话语…… 贵胄风流,诞下子嗣,流落他处……这自然是常事。 可闹的太玄京满城风雨的,也便只有九湖陆家的陆神远! 因此,太玄庭中有贵人过问此事,又有汹汹民意激荡于街巷之中。 陆家无奈之下,不得不接母子进府。 于是,八年前有了一桩笑谈,陆景母子也得以进入陆府。 当时年幼的陆景,并不知道母亲为何这般做,稍长了两岁,他还曾怨恨母亲,将事情做的这般绝,让他们在这陆府中受尽冷眼,受尽冷遇。 可是后来,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不久便辞世而去。 陆景这才知道,当初自己的生母,是已料定了自己时日无多,放心不下他,这才抛弃了一切世俗的拘束,鼓起莫大勇气,做出那样的决定…… “朱门里没有饿死的鬼,受人冷眼,总要比裹挟在无端的阴流中,悄无声息的死去要好。” 母亲离世前,突然间不咳了。 她抓着陆景的手,如此对他说道。 …… 这许多记忆,浮现在陆景的脑海里,让此时此刻的陆景,无法遏制的思念那总是温柔注视着他的妇人。 那目光,卑微如青苔,又庄严如大地。 陆景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又觉得自己的精神清明无比,索性又拿出大明王神明图。 烛光下,陆景又仔细看了大明王神明图一眼。 旋即将图画铺展在桌子上,闭起眼睛。 思绪开始在脑海里勾勒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 黑暗中,一切都那般模糊, 最开始被勾勒出来的,是大明王焱天大圣左手中,举着的那一团光芒。 光芒炽盛、炽热、闪耀。 随着那团光芒越发明显。 陆景明显感觉到,自己并不像上次那样脆弱,血气没有亏空,精神也没有萎靡不振。 同时,陆景只觉得自己身躯底下的皮肉、筋膜、骨骼甚至血液,都受到了奇异力量的炙烤。 让它们越来越热! 一息、两息、三息…… 随着陆景越来越专注。 他脑海里突然间闪过一道白光。 一瞬间,陆景便感觉到不那么累了,甚至观想起来也更加专注,更加轻松。 他反应过来:“这白光,大概就是我那一道【勤勉刻苦】的命格了,修行时能让我更加专注,降低疲惫。” “这白色命格,竟然有如此奇效。” 时间逐渐流逝,陆景身上奇特的感觉也越发浓重。 五息、八息、十息…… 一直到约莫十二息时间。 陆景明显感觉到他第一次观想的时候,那种痛苦的感觉有卷土重来的态势。 于是他果断打断观想,缓缓睁开眼睛。 “不可操之过急,上一次观想明显因为观想伤到了自己,如果不是陆景魂灵的滋养,我只怕要休息上十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但有乏力,就停止修行,这样一来,我只需要休息一两个时辰,精神就能够恢复过来,进而继续观想。” 陆景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只觉得连呼出的气,都是炽热的。 他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气力似乎有所增长,身体也轻盈了许多。 当陆景在微弱的烛光下,看到门槛处几只蚂蚁艰难的拖动着另外一只小虫子的尸体。 他越发感觉到这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图的奥妙。 “这效果立竿见影。” 陆景深感惊奇,满意颔首:“观想大明王,似乎是在磨练我的精神,打熬我的躯体……” 那命格【勤勉刻苦】也在刚刚的观想修行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没有【勤勉刻苦】这个命格,我根本无法观赏十二息时间,也许最多撑个八九息,便必须要停下来休息。 看来这命格也十分奇异,也许我以后能够获得更多的命格。” 陆景便在这样的展望中灭去烛火,躺下休息。 入睡前,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他原本的妻子。 “南禾雨……” 剑道天骄南禾雨,师承禹星岛剑道大宗师洛明月,是如今太玄京有数的天之骄子。 她出身显赫,乃是大伏南国公嫡孙,最受南国公宠爱,过往二三年,年老的南国公也多次提出想要召南禾雨回京,成为承爵者。 只是南禾雨心思不在于承爵,多次拒绝。 后来,就有了南国公病重,需要南禾雨成婚冲喜的事。 而陆景就是南禾雨成婚的对象。 只是南禾雨回京后,事情又有了些许变化。 南国公府似乎是反悔了。 “青玥也以为我们能够就此离开满是冷漠的陆府,可惜了,让她失望了。” 第六章 南家小姐来了 宿鸟动前林,晨光上东屋。 一如这三个多月以来的清晨。 清晨鸟雀的啼鸣刚刚响起,陆景就已经起床了。 早晨读书,效果自然最好。 洗漱之后,陆景便迎着晨辉,继续苦读。 《中正》、《尚学》、《圣言》、《问诗》,这四部经典,原身俱都已经熟读,但倘若要论及精通,却还不够。 陆景原身在八九年的时间里,已然读了四部典籍上千余遍。 这大伏四大儒学经典,能够被如此之多的儒家大圣推崇,自然有其原因。 比如此刻摆在桌上的,是一本《圣言》。 《圣言》,乃是夫子德行汇编成为的典籍,是唯一著作者仍然在世的经典。 哪怕夫子已经四十八年不曾出世,但他的地位,却不曾有损,反而越发崇高,便如同北斗之星,指引无数读书人前行。 就连大伏天崇帝也曾经道:“夫子正于天上修文,观天上学问四十余载,归来时,雪落人间,学问也落人间。” 正因为如此,儒学在大伏是庙堂之道,非道佛能够相提并论。 天下读书人,出路便在儒学,而儒学最为核心的要义,就在那四本经典之中。 陆景之所以坚持读书,原因也在于此处。 “现在我身坠贱籍,许多人都觉得我读书无用,可我却觉得遭逢此难,读书恰恰有用。” “现在如果我不读书,便也无所事事,终日不过怨天尤人,无法改变现状。 若我潜心苦读,一是能够潜心静气,增长气度;二则能积累学问,等到他日万一有机会来临,我也能顺利抓住机会。” 《周易-系辞下》:“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 这其中的道理,陆景通读周易,自然知晓。 清早的课业,除了认真读书之外,比往常又多了一项。 便是观想! 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图在区区一夜之后,便已经被陆景烙印在脑海中。 八卦内相中的“功”栏中,也多了一门【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 清晨刚从睡梦中醒来,还不曾下床,陆景就已经盘坐在床上,观想了一遍大明王焱天大圣。 十二息时间极为短暂,却已经让陆景精神十分疲惫。 然而陆景并未继续酣睡歇息,而是起身洗漱用过早粥之后,在在院中闲逛了一刻钟。 等到心神稍稍恢复,就回到房中读书。 陆景并不图快,往往看一刻钟,便休息半刻,以免自己心力不济,反倒伤了身体。 可哪怕是这样,现在因为有了命格【勤勉刻苦】的助力,陆景看书时更加专注,却很难疲惫。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陆景只觉得自己气息越发悠长,精神也越发饱满,和清晨起床时一般无二。 “继续观想。” 陆景将眼前的【圣言】合上,闭目观想大明王。 十二息时间过去,陆景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次观想,只觉得无论是气力体魄还是精神都提升巨大,其后再观想,却又觉得这大明王观想法并非是烈火烹油,其势爆裂,反而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 陆景短短三次观想,就已经能够十分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可对于修行,陆景还是一无所知。 “天下武学分九品之境,究竟是哪九品?不知我何时才能够踏入武学之境。” 人总是对于未知的事充满向往和好奇。 读书,陆景前世就已经读过了。 但是习武,却还还没有尝试过的新事物。 正在陆景思索的时候。 青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爷,午饭好了。” 陆景听到青玥缓慢而又柔和的声音,陆景心里多出几分暖意。 昨日夜晚,在融合了原身的魂灵之后,陆景脑海中同样多出了许多记忆。 这些记忆中有很多是关于青玥的。 比如就在半年之前,陆家二府大少爷陆烽就曾经向陆景讨要过姿色出众、心性温柔的青玥。 当时的陆景已沦为赘婿贱籍,只觉得种种希望已经破灭,心有死志,所以就曾想将青玥送给陆烽。 毕竟在陆烽府里,总没有人再来折辱,平日里吃穿用度,也能好上不少。 可最终,青玥一言不发的跪在陆景娘亲的灵牌前,倔强望着陆景,眼中满噙泪水,无声反抗。 陆景最终也是心软,没有将青玥送出去。 “少爷,过了日中,还要去琉光水榭请安,你莫要忘了。” 青玥用过朴素简单却十分温馨的午饭,便给陆景带出一套蓝色长衫,伺候陆景更衣。 陆景早已习惯了这些,也并不避讳青玥。 青玥一边给陆景换衣服,一边碎碎道:“这次不能再迟到,上次少爷生病,去迟了半刻,刘管事便克扣了一两的月钱。” 陆景笑道:“不过是刘管事敛财的手段,我就算不去,老太君也自不会在意的。 毕竟现在,我其实已经不算是陆家人了。” 青玥闻言,面色露出几分担忧:“少爷,南国公府不会真的想要毁约……” 青玥话语未落。 “吱呀……” 一道极轻的开门声传入陆景的耳朵。 放在昨日以前,陆景是万万听不到如此轻微的声音的。 短短一夜,陆景便有如脱胎换骨,五觉都敏锐了许多。 “来人了。” 陆景刚刚提醒青玥,门外就有喊话声:“景少爷在吗?” 青玥听到声音,认出了来人:“是老太君身边的锦葵姐姐。” “她从不曾来过我们院里,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青玥脸上带着疑惑和紧张。 陆景不做反应,束发之后,站起身来打开房门。 却见门外有一位少女,二八年华,面貌姣好,右眉出一处美人痣,配丹凤眼,美艳之余,又显得颇为精明。 这少女,身穿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用料一等一,哪怕是京城有些官宅里嫡出的少爷小姐,都穿不上这种的衣服。 陆景身上的衣服,和这少女身上的相比,仍然要差上不知多少。 陆景自然知道这少女。 她是陆府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名叫锦葵,十分得宠。 在府里的地位更不必说,莫说是陆景,就连其他得宠的庶出少爷,在老太君眼里,分量都没有这锦葵来得重。 “景少爷。” 令陆景没想到的是,锦葵看到陆景,福身行礼,脸上还挂着几分笑意。 并没有寻常管事看到他那般,毫无敬意。 陆景朝着锦葵笑了笑,倒也没有露出什么受宠若惊的表情,道:“大姑娘来了寒舍,就请进屋饮茶,休憩一番,避一避这晌午的热气。” 锦葵不知为何,仔细看陆景几眼,这才道:“锦葵念景少爷的好,只是锦葵此来是传老太君的话。 日中之后,请景少爷务必要迟些前来琉光水榭,莫要来的太早了。” “传了话,我还要回水榭回禀,就只能谢过少爷的好意了。” “迟些去请安递茶?”陆景点头应是,正要说些客气话。 锦葵突然笑道:“几日不见,景少爷的气色越来越好了,样貌也越为不凡,如果南家小姐看到少爷,心里必然高兴。” “而且今日老太君和钟大夫人,还在商议要考校族里子弟的学问,趁着天时还早,景少爷还可以读一读《中正》。” …… 锦葵客套几句,推门离去。 青玥有些疑惑的对陆景说道:“奇怪,老太君怎么专程让锦葵姑娘传话……” “倒是欠了他一句人情。”陆景关上房门,随意道:“她不是已经说了吗? 南家小姐来了。” 第七章 水榭考校,预测吉凶 榭者,藉也。 藉景而成者也,或水边,或花畔,制亦随态。 琉光水榭是陆家老太君平日里会客的所在,坐落于陆府观池园中,水榭旁有一条崎岖流淌于观池园的琉光池水,因此而得名。 水榭临池而筑,三面临水,正好可以看到琉光池美景,小楼青砖绿瓦,屋顶为歇山回顶式,四脚翘起,颇有几分苏州府园林小筑的古雅书卷之气。 陆景前世也游览过许多园林,这三个月以来,每一旬他也总要来这里给老太君和大夫人请安,按照道理,也应该看惯了这琉光水榭才是。 可当他再次看到流光水榭中的美景,仍然感慨于陆府的奢靡。 白玉为堂金做马的陆府,靠着祖辈阴萌,就算是在这十里长宁街,也是一等一的豪奢所在。 陆景走入水榭正厅,却发现尽管自己已经按照老太君的吩咐,足足晚了一个时辰前来,厅中却还有两三位与他同辈的陆家子弟坐在檀木桌案前,专注读书。 陆家老太君治家极严,却十分喜爱读书人。 她总是期盼着陆家能出一位状元,于是陆家子弟不管喜欢读书与否,前来给老太君请安,总是会带上一本经典。 ——只有陆景除外。 倒也并不是陆景清高。 只是陆景深刻的知道,因为有母亲击鼓鸣冤的事情,陆家老太君不说深恶痛绝,却也绝不可能喜欢他。 自己就算带上一百本书,,老太君也只会认为是他在惺惺作态,还会落一个投机取巧,善于钻营的印象。 与其如此,还不如轻装前来,落一个轻快。 而且……读书读书,需静需稳,这么嘈杂的环境,又如何能够潜心读书? 水榭正厅中,左右两排桌案,坐在右边最前方的,是一位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少年。 这少年头戴高冠,额箍银带,笑起来若中秋之月,一表人才。 陆家大府大少爷陆琼,也就是陆景同父异母的哥哥。 坐在左边最前方的,则是一位剑眉冷目,身躯挺拔的少年。 这少年则是陆家二府大少爷,也是之前曾向陆景索要青玥的陆烽。 陆家尚且不曾完全分家,但老太君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令两府分治。 大府之主也是陆姓族长,已经承爵的陆神远,也就是陆景的生父,陆神远育有两子二女,陆琼是老二,陆景则是老三。 而二府之主则名为陆重山,子嗣众多,大少爷就是陆烽。 二府府主醉心于佛,终日吃斋礼佛,二府大大小小的事宜,也都是二府朱夫人在打理。 此时水榭正厅中,除了陆琼、陆烽之外,还有陆景的堂妹陆漪,也是陆烽的亲妹妹。 陆漪正和旁边一位陌生人低语。 这陌生人是是一位少女,身穿红衣,面覆轻纱,看不清面容,陆景却能看出她正好奇的望着自己。 陆景轻瞥了一眼这少女。 “莫非这就是南禾雨?”陆景心中揣测。 旋即又想起之前锦葵言语中隐隐提点,再加上此间的陌生人,就只有这个少女,也就越发认定自己的猜测。 亭中坐在上首的,自然是陆家老太君宁老夫人。 陪在一旁,正在和宁老夫人小声说话的,则是陆琼生母、陆景嫡母,也是在陆神远被贬谪之后,陆家大府实际的打理人—钟夫人。 陆景刚刚走入正厅之中,老太君依然在闭目养神。 钟夫人目光却已经落在陆景身上。 原本摇头晃脑,时不时看一眼上首老太君与钟夫人的陆琼看到陆景来了,当即有些迫不及待的放下手中典籍。 他朝陆景道:“景弟怎么这般不准时?前来给老太君与母亲请安,反倒要叫她们等你?” 一旁的陆烽闻言,也转过头来,注视着陆景。 陆景走到正厅中央,缓缓下拜:“陆景给奶奶请安,给母亲大人请安。” 钟夫人虽非陆景亲母,但在家法中,钟夫人这个嫡母,可是要比庶子的亲生母亲还要更亲的,绝不可怠慢,平日里也要以母亲大人称呼。 拜过上首的两位长辈,陆景又站起身来,向陆琼和陆烽这两位兄长见礼。 陆烽摆了摆手,继续低头看书。 陆琼眼中却多了一分兴趣,抚掌道:“景弟,你倒是胆大,来迟了也不先请罪……” “琼儿,是我让陆景迟几刻前来的。”老太君依然没有睁眼,反倒是钟夫人轻声开口道:“这几日,我听闻陆景平日里苦读,便想着叫他迟一点来,考校一下他的学问。” 陆琼闻言,头立刻一缩,低下脑袋佯装看书,唯恐“考校学问”这种事落在他的头上。 陆景长发垂落,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他站在正厅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包括那一位面覆轻纱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眼神闪亮,心道:“这陆景倒是沉得住气,而且,他今日给我的印象竟然比昨日读书时,更沉稳了许多……” 眼前端坐在水榭正厅中的少女,并非是陆景所揣测的那位南禾雨。 而是昨日与陆漪交谈的少女盛姿。 并非只有盛姿这般认为,钟夫人也觉得几日不见,陆景的气度突然从畏畏缩缩的庶出少年,有了许多变化。 此时此刻,陆景站在正厅中央,身躯不偏不倚,双臂也自然垂落,甚至当钟夫人的目光扫过,陆景也并不躲避,反而十分自然的迎上去。 就好像是一位……勤勉认真的读书人,不为外物所染。 “这倒是令人惊奇。”钟夫人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 陆景并不知道,【勤勉刻苦】这个命格,不仅仅只是增益于观想、学习。 因为有此命格,他的气度,乃至于别人对他的观感、印象,都因此而发生极轻微变化。 “你苦读已久,想必对儒家典籍已颇有体悟,我今日想考校于你,陆景,你觉得如何?” 钟夫人轻言细语,流苏长裙还因穿堂风而微微摆动,仪态颇显得尊贵。 “南国公府的小姐亲自前来,为得大概是看一看我,观其人,品其性……便如同买马一般,格马腿,观马脾性,想来这国公府的大小姐还在犹豫是否要将我‘迎娶‘入门?” 陆景想到这里,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怒气。 大伏天下,亲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到了陆景身上,南国公府国公点头提亲,陆家老太君、钟夫人都已经应允。 婚书都送了两遭,就连陆景的命契地书,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被承交给了户籍司,记录在了南府外册上。 时至如今,他们其实早该完婚才是。 可是现在,南府不仅三番两次推迟婚约,这南禾雨甚至还要亲自上门看一看他才能做决定……这不免太过于讽刺了。 倒不是陆景就想去南府吃软饭,可这南府的态度…… 不免让现在的陆景有些生气。 “南国公府提亲在前,但这南禾雨三番五次毁约,并不是什么诚信之人,青玥始终盼着我能够入赘南府,从此当一世富家翁…… 可这富家翁,又岂是这般好当的?” 区区这几件事,就让陆景对南禾雨没有任何好感可言。 “现在我有大明王观想法,入赘并不是我唯一的出路,既然南禾雨几次三番嫌弃于我,不愿意履约,那我就遂了她的愿。” 陆景心思百转,也不去看旁边的红衣少女,只是始终沉默,似乎是惧怕被考校。 钟夫人看到陆景的反应,皱了皱眉头,暗叹道:“舫女之子,还是上不得台面。” 她轻咳一声:“陆景,我曾读过中正,自觉中正乃是为人处世之道,也知不偏不倚曰为中正,我一介妇道人家,对于儒家经典的了解也不甚多,你是否有更深的体悟?” 钟夫人自八年前那一桩旧事开始,就极为讨厌陆景,只是不愿流出“妒妇”“不容庶子”的名声,也确实没有毒打凌虐过陆景。 可是大族之中,光是区别对待就能磨去少年的心性。 钟夫人这八年来,以御下的手段令陆景母子苦不堪言。 但这关头,钟夫人也确实没有给陆景出什么难题,反而问出这么一个门槛极低,包容性却又极强的主观问题。 “大概是希望我能够回答得好一些,在南禾雨面前表现得出彩一些,如此一来,我也能够更快离开陆家,不去碍陆家众人的眼。” 陆景心中轻笑一声。 他正想装作不学无术,哑口无言,遂了南禾雨的愿,坚定她悔婚的决心。 突然间,脑海中又有一道道信息炸裂开来! 【君子为器,其锋当利。】 【钟夫人考校于你,你有如下选项:】 【凶:期期艾艾,磕磕巴巴,苦读八九年,不过笑话。 利:得“藏拙(赤)”命宫,获得一道赤色机缘。 弊:受几人厌恶,将受宁老太君家法惩罚。】 【吉:尽抒心中之意,务求在能力范围内尽善尽美,令众人哑然于你的表现。 利:获数人好感,得“参研(赤)命宫,得一道白色机缘。 弊:受到钟夫人、宁老太君厌恶。】 【大凶:拒绝回答,钟夫人责问,便怒斥她平日之恶毒。 利:得“无父无母(黄)命宫,得一道黄色机缘。 弊:大凶,极可能因此丧命。】 仅仅瞬息时间,吉凶之象就已经清晰烙印在陆景的脑海里。 陆景结舌之余,开始迅速揣测自己之后的选择。 第八章 中正之解,【参研】命格 早在昨日陆景感知八卦图,心中升起疑问之后,就已经有信息提醒陆景。 命格以及机缘等级共划分为九等。 白赤橙黄绿青蓝紫金! 比如昨日陆景获得的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图机缘,似乎是陆景获得【趋吉避凶】命格时附带的,位格属于蓝色机缘,属于第七等。 而后续通过【趋吉避凶】命格获得的【勤勉刻苦】命格,则是白色命格,属于最低等的命格。 陆景知道,像【趋吉避凶】这样的炽金命格以及【大明王观想图】这样的蓝色机缘,一定极难获得。 “这些选项中,奖励最为丰厚的,是第四个【大凶】卦象,能够获得一道黄色命格,一道黄色机缘。” 陆景飞快思索。 黄色机缘,属于第四等。 如果能够获得这样的机缘,陆景一定能够有大收获。 可陆景第一个排除的,恰恰就是第四个选项。 拒绝回答、怒斥钟夫人…… 这区区不足十个字,看似十分容易,可须知大伏儒学之兴盛,几乎贯穿天下,孝道也因此贯穿天下。 在这种情况下,忤逆嫡母,悖逆族门……便意味着彻底在大伏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有了这样的把柄,老太君和钟夫人大怒之下,将陆景杖毙于庭前,也绝没有任何人敢说她们的不是。 也许还会有人称赞她们治家严格。 最好的结果是老太君和钟夫人大发慈悲,饶了陆景的性命,此事一旦传扬开来,往后陆景也只会受人唾弃,大伏儒道万万不会再接受陆景。 哪怕陆景以后得了机遇,能够参加科举,他文章做的再出色,座师听了他忤逆、斥骂嫡母的名声,也绝不会让他中榜! 因为这种种原因,大凶之象在趋吉避凶命格下,奖励最为丰厚,后果也最不堪设想。 即为大凶,便是自取灭亡,一次选择之后,将再无翻身的机会。 “这大凶之象绝不能选。” “除了大凶之象之外,【凶象】除了能够获得不菲所得之外,还极有可能受到一顿毒打,几个月下不来床也有可能。” 陆家家法极严,触怒了老太君、大夫人,她们想要惩处陆景,那这惩罚一定不会仅仅只是走个过场。 被执行家法,很有可能几个月下不来床。 对陆景来说,其中的痛苦倒是其次,恐怕还会影响他的习武打算。 “所以,哪怕奖励丰厚些,也不可选择【凶象】” “这中象,又太过折中,所得太少,这等选择的机会触发条件未知,既然已经出现,就要牢牢把握住。” “这样看来,吉象的奖励比凶象少了一些,却能够免去当下许多祸患……” 短短瞬间,陆景脑海中,就有种种念头闪过。 “我方才之所以想要敷衍回答,是一时意气,不喜南国公府高高在上姿态。 少年人不可无意气,当如今有了好处,又何须藏拙?” “而且,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原身,想要为这具身体的母亲争一个诰命,争夺一个凤冠霞披,就必然不能太过锋芒内敛。” 陆景低着头颅,思索之间,正厅中除了人人闭目养神的老太君宁老夫人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景身上。 陆琼眼里带着几分顽劣,似乎是想要看陆景出丑。 红衣的盛姿有些好奇。 陆漪则是撇了撇嘴,大约是不信陆景能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见地。 钟夫人见到陆景迟迟不回答,原本便蹙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她正要开口斥责。 却看到原本低头沉思的陆景,突然间抬起头。 脑海中,原身对于《中正》的记忆融合而来。 他清亮的眼中露出几分光芒。 从穿越过来之后,陆景就已经知道这《中正》典籍,与他前世的《中庸》极为类似。 而恰好,陆景前世研究方向便是《国学经学研究》! 于是陆景开口点题:“中正之道,非执两用中!” 当这句话吐露出来,正厅中的众人不由认真倾听。 “陆景多年苦读中正,所得甚多,“中”的含义,便是过犹不及,既反对“过”,又反对“不及”。” “而‘正’者,则是永常无奇,如今大多数儒学大家都认为中正则是不偏不倚,执两用中。 而我却觉得,中正之意,非如此浅显。 在我看来中也者,天下之大本,正者,天下之达道,若能致中正,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陆景身躯挺拔,眼神中之前的拘谨和窘迫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闪亮的光彩。 他侃侃而谈,或引经据典,或加上通俗的解释,令在场众人都纷纷侧目。 陆烽、陆漪对于知乎者也向来不感兴趣,但是当陆景侃侃而谈,兄妹二人都不由清楚的感觉到陆景相交于以往的不同之处。 “这陆景……何至于如此自信?” 盛姿有些惊奇。 陆琼听到陆景见地,最初觉得晦涩不堪,可是当陆景仔细解释,又觉得陆景对于中正的理解,确实不同于书本。 可即便如此,他本性不坏,只是颇为顽劣,不好读书,听过了也便听过了,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出彩。 只是与陆烽、陆漪一样,陆琼也在懵懵懂懂间感觉到,陆景说话间,似乎还带着几分别样的光彩。 认真、细致…… “这陆景平日里没少通读研究《中正》。” 不知为何,一直对陆景漠不关心的钟夫人、陆琼,脑海中不约而同都蹦出这样一个念头。 就连方才始终闭目养神的宁老太君,都睁开眼睛仔细注视着陆景。 良久之后,陆景终于尽数阐述心中之意。 “故此,在陆景看来,中正二字所蕴甚多,乃是宇宙间根本、普遍的法则,以中正处世,仁义礼信都可以各得其所,人之精神越发昌盛…… 也许这也是道教所认为的天人合一,儒、道不同源,却有同归之处。。” 陆景声音落下。 正厅中落针可闻。 厅中众人对中正有几分了解的是在惊异于陆景这独特的见地。 平日里不爱读书的,也惊讶于陆景此时的不同。 他们望向陆景的目光,都各有不同。 足足过了几息时间。 【吉象毕,直抒胸中所学所思,让亭中众人对你刮目相看。】 【获:参研(赤)命格、一道白色机缘。】 参研(赤):参研典籍、武道、术法等等学问时,理解能力获得提升。】 陆景心中一喜。 脑海里,也多出一道白光,落入脑海深处,消失不见。 他身上的气质也更加深邃。 足足过了几息时间。 钟夫人正要说话。 宁老太君却突然摆了摆手:“之乎者也,枯燥了些,我这妇道人家也听不懂,下去吧。” 站在正厅中央的陆景,立刻躬身行礼,往后退出几步,这才转身,大步离开琉光水榭。 “你们也下去吧。” 钟夫人对厅中的其他众人道:“琼儿,莫要怠慢了课业,平日里要加紧读书,骑、射、剑更是马虎不得,老爷再过几日便要回来了,到时少不得要考校你。” 陆琼两嘴一撇,恹恹离去了。 离开之前还不忘偷瞧了几眼盛姿。 但当盛姿也转头看他时,陆琼头一缩,避开她的目光,匆匆忙忙走出水榭,似乎是很怕她。 “漪儿,盛家小姐光临府上,你与她是好友,这几日你要多带她顽逛,不要让她无趣。” 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的宁老夫人,在盛姿朝她行礼离去时,难得郑重其事的叮嘱陆漪。 陆漪眼睛一转,撒娇道:“奶奶,盛姐姐最喜欢吃酥香斋的桃花酥……” “锦葵,去冰舍拿一盒桃花酥来。” ……众人全然离去。 从水榭内堂中,又走出一位少女、一位老妪。 少女眉目如画,亭亭玉立,她腰配长剑,身上自有一道锋锐出尘之气。 而那老妪苍老不堪,脸上皱纹纵横,眼神也无光无彩。 她们向宁老夫人、钟夫人行礼。 始终慵懒的躺在躺椅上的宁老夫人此时身子骨许是突然好了起来,站起身来,微笑间,请了二位入座相谈。 相谈良久。 少女、老妪都离去了。 原本望着窗外琉光池的钟夫人突然转过头来,笑道:“老夫人有福,陆家也有福,这陆景是个好读书的。” 老夫人脸色不变:“有福?不过是来讨债的舫女之子,现在又落了贱籍。” 她说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神霄伯府里出了一个赘婿贱籍,老身愧对先祖…… 这不是府中的福气,是羞耻。” 第九章 南禾雨、陆景的残本孤典 身穿蓝衫的少女与那位老妪,离开陆府,径自来到诸泰湖前,上了一叶小舟。 蓝衫少女腰间的长剑,在夕阳照耀下,竟然也发出微弱的蓝色光芒。 那老妪始终低着头站在蓝衫少女身后。 少女以轻纱覆面,看不清面容,但她眼神中的愁绪却颇为明显。 “小姐,这陆家三少爷虽然是庶出,又因为八年前的那桩旧事,在陆府中地位低,但论及气度,却要比那贪玩的陆琼还要更出彩许多。” 老妪出声道:“老爷、夫人知晓这陆景并非一无是处的不得宠庶子,也许会就此松口,同意这门婚事。” 蓝衣少女正是已经与陆景有婚约的南国公府南禾雨。 她身躯挺立,泛舟于湖上,却自有一股独特的气质,仿佛要与这平静的湖面融为一体。 老妪见自家堪称剑道天骄的小姐并不搭话,又犹豫了几息时间,这才在踌躇中开口道:“老爷也是为你着想,不忍心你成为南府的牺牲品。 他向来是希望你能够逃出宗族的枷锁,寻自己的剑道,去找那位洛公子……” 始终未曾开口的南禾雨轻咳一声,打断了老妪的话。 “父亲、母亲自然是为我着想。”南禾雨望着落日道:“只是,爷爷既然已经许下婚约,要让那陆景入赘我南府,甚至他的命契地书都已经由户籍司记录在南府外册上,那这陆景便已经彻底沦为贱籍。 父亲、母亲责怪爷爷未曾与他们商议便做出这种决定,执意想让我退婚。 可是既然已经有约,我如果写了一封休书退了这婚,于我倒是并无影响。 可是陆家三少爷,便因此彻底葬送了前程……” 南禾雨说到这里,长出一口气。 老妪也点头道:“并不仅仅只是葬送前程,恐怕往后一事,这比小姐还要小上一岁的陆景,就要活在别人的耻笑中。 起先沦为赘婿贱籍,后又被小姐嫌弃退婚,若是心性差一点的,只怕是要愤懑而亡。” 老妪说话间,眼神里也有几分不忍。 这份不忍,不光是对于她自小看大的南禾雨身不由己的不忍,其中恐怕还有对于陆景往后人生的不忍。 “老国公大抵也是无从选择了。”老妪心中自言自语:“如果国公府这一代子嗣有争气的,老公公也不会如此大费周折,让小姐就此留在太玄京,执掌南府。” 那小舟上,并没有执桨者,可这一叶扁舟就好像被某种奇异的力量驱动,悄无声息地行进在湖中。 南禾雨闭起眼眸,一言不发。 足足过了许久,南禾雨突然睁眼。 却见她右手落在腰间剑柄。 剑气暗随流水去,落入诸泰湖风光中。 顿时间,三百剑光纷纷起,斩碎了湖中风光,也斩碎了湖中湖水。 湖水上的裂痕稍纵即逝,夕阳也在此时落下。 南禾雨的声音也透露出几分无奈。 “今日我自知无礼,却也还是前往陆府,为得就是要看一看陆家三公子。” “我原本盼望着这陆家三公子不学无术,即便他非是贱籍,往后也前程无几。 如此一来,等我退了婚之后,便多在暗处给予他一些补偿,送他钱财产业,让他安心当一世富家翁,即便受上些人言,也总好过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府中,当一个遭人嫌恶的庶子。” 南禾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倾诉于那老妪:“可我没想到,陆家三公子熟读典籍,看他眼神,胸中也有抱负。 我如果退婚,陆家三公子又当何处?有志士子沦为赘婿,已经是奇耻大辱,现在又……只怕被平白害了一条少年性命。” 那老妪皱纹纵横的脸上又出几分认同之色道:“陆家公子对于中正的见地脱俗不凡,不过这倒是其次,老妪我也听不太懂。 但观他陈述所学,确实有几分气度,若能始终精进,前途可期。” 南禾雨眼帘微垂:“既然爷爷已经立下约定,我身为南家人,自然要遵从,不能失信,也不能平白害了一位少年的前程……乃至性命。 入我南国公虽说仍然是赘婿身份,却不必受人耻笑,往后也仍有许多出仕或者修行的机会……” 老妪吃惊道:“小姐,你已做了决定?可老爷夫人那里?” “便说我去了陆府,一眼就相中了陆家三公子,自此不愿离京。”南禾雨面无表情。 “……是。”老妪心中又叹。 老爷与夫人知小姐甚深,自然知道小姐的心早已不在国公府,不在这座太玄京。 而在于那一座海,那一座岛,在那身穿白衣,指尖缠几两风雨剑气的洛公子身上。 想要瞒过他们,又谈何容易? —— 又一日,陆府。 陆漪正追在盛姿身后,两条扎了精致发花的辫子,一荡一荡。 “盛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你走的这般快,那一盒桃花酥岂不是都要碎了?” 盛姿身穿红装,面容白皙,但眉宇表情却显得英气不凡。 “陆漪,你莫要再惦记这一盒桃花酥,我要用来送礼的。” “送礼?盛姐姐要给谁送礼?这陆府西院除了客房之外,住的都是些下人……嗯……盛姐姐要是找陆景?” 陆漪并不蠢笨,早从之前盛姿的话语,以及她执意要在琉光水榭看一看陆景的举动,陆漪都可以看出盛姿对于陆景颇有兴趣。 如今,甚至拿着那一盒陆漪假借她名头从老太君那里要来的桃花酥,往西院方向去,陆漪也就猜出盛姿的去处。 “盛姐姐,那陆景昨日不过是信口胡诌,连陆琼哥哥都说陆景说的与朱先生教的大有不同,你莫要被他哄骗了。” 盛姿微微一笑,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裙摆飞扬。 陆漪并不知道,昨日从琉光水榭出来后,盛姿回到盛府,正好看到府中的儒学大客卿钟于柏。 她突然想起陆景对于中正的见解,心生好奇之下,就将陆景对于中正的理解一字不差的转述给钟于柏。 钟于柏当时惊为天人的表情,盛姿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声追问这样的看法,究竟来自于哪一位大家、又或者哪一本残本孤典。 盛姿这才明白,昨日琉光水榭中,几乎所有人都被陆景的飞扬神采、不凡气宇所吸引,甚至有所折服。 可是当日在场的人里,并没有精通儒学者,她们并没有察觉出陆景那一套中正、天人合一理论的不凡。 “这种能令儒学名家都为之惊讶的见地,一定不是来自于年仅十六岁的陆景,也许陆景从陆府杂书中找到了什么难得的典籍。” “我如果能借来这本典籍,钟大家也许能够教我几式马术,助我降住素踵。” 盛姿乐滋滋的想着,眉眼中还带着些许期盼。 第十章 少年气度,伏如虎卧,起如龙舞 近秋的中午,太阳仍然不能完全褪去夏日的炽热。 一阵微风吹过,却能轻易的带起几分凉意。 盛姿提着那一盒十分珍贵的桃花酥,和陆漪一同来到陆景的小院之前。 这位处神霄伯府西院的小院,对比府中其它陆府子弟的院落,幽静了许多,也寒酸了许多。 门口就只有一棵松树。 可这一棵松树,不同于日渐凋零的其他树木,叶子依然油亮,就好像是一座宝塔一样,威严屹立在那里。 盛姿和陆漪明显对于这棵松树不感兴趣。 陆漪对于盛姿打算将珍贵而有好吃的桃花酥送给陆景这件事情,其实颇有微词。 碍于这桃花酥本来就是宁老太君送给盛姿的,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只是嘴里还在嘟囔:“桃花酥这般珍贵,送给陆景岂不是可惜了……” 盛姿对于陆漪的埋怨,明显不甚在意,而是朝着那一处小院张望。 小院大门并没有紧闭。 隔着极远的距离,透过用来遮丑的桐树屏障罅隙,盛姿清楚的看到院中的景象。 小院里种了许多不知是从何处移栽过来的花草,一个丫鬟正在俯身打理。 这些花草并不名贵,却被打理的极好,长势也极为旺盛,即便去近秋,也有花朵盛开,给那老旧的小院带来几分温馨。 不大的院落中,也摆放着在西院随处可见的石桌石凳。 “陆景正在练字?” 盛姿看到石桌前,陆景的身影,心生好奇。 一旁的陆漪却突然噗嗤一笑,说道:“我看父亲大人写字之前,总是沐浴更衣,凝神静气,书桌一尘不染。” “可是这陆景倒好,竟然边吃边写。” 并如同陆漪所说。 在一张草纸旁边,还摆放着一盘寻常的青菜。 陆景每写几个字,就要将毛笔递到左手,拿起筷子吃上几口,显得十分随意。 盛姿并不在意这些。 即便她的父亲也曾教导过盛姿,对于学问要有敬畏之心。 然而盛姿前来此地有自己的目的,他人行事,又与她无关,自然不会去评判什么。 “陆漪,我今天有求于你这景三哥,你莫要没大没小,惹怒了他。” 陆漪微微怔然,眼中泛起几分疑惑。 盛姿有求于陆景? 盛家在这太玄京中,权势惊人。 盛姿的父亲乃是太枢阁次辅大臣,这是朝中举足轻重,说一句叱咤风云,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有着这等门楣的盛姿,有求于陆景? “这陆景又能帮到你什么?盛姐姐,不如你告诉我原由,我来替你想法子?” 盛姿摇头道:“许多东西可遇不可求,能够轻易找到的也就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了。” 陆漪似懂非懂,两条马尾还在脑后晃荡,她回过神来,翘起下巴:“既然如此,盛姐姐不妨把这件事交给我,我在府中说话向来是管用的。” “盛姐姐只需告诉我,你想要从陆景那里要些什么,我与陆景说,他不敢不给。” 陆漪说话的时候,眼睛中还带着几分狡黠的得色。 盛姿却皱了皱眉头。 原本就英气四溢的面容上带起不悦之色。 “陆漪。”盛姿正色道:“昨日钟夫人考校你这景三哥,我观他一言一行,气度不凡,又带着许多锋锐之气。 我觉得他虽然在陆府中不得宠,却并非是什么能够随意折辱的懦弱少年。 而且他又是你兄长,你在他面前那般盛气凌人,只怕不妥。” 陆漪听到盛姿郑重的话语,明显有些愣神。 盛姿却不曾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朝着那小院走去的同时,又对陆漪道:“进了院里,你不要出声。” 陆漪回过神来,眼中明显带着些许的不服气,可又并不愿反驳盛姿,便只能垂头丧气的跟在盛姿身后。 两人来到门前,陆景还在埋头写字。 那一只有些许褪色的毛笔,游走在草纸上,竟然颇有几分快意。 “少爷,门前来人了。” 原本正在低头操持那些花草的青玥看到盛姿、陆漪二人。 连忙拍去手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此时,正是陆景落下的最后一笔。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手中毛笔,这才抬头看向门外。 大门动开,陆景当然察觉到门口来人了。 只是他最后一行诗句已经落笔,他前世所修的“草圣张旭”草书,又讲究一个落笔不辍,所以也就不曾停笔。 “青玥,沏茶。” 陆景唤了一声,青玥远远朝着来人行礼,又走进里屋,沏茶去了。 “陆漪妹妹,带着客人进来吧。” 陆景朝着陆漪点头,十分自然的开口。 盛姿顿觉哑然。 陆景语气沉静之余,竟然隐隐带着几分长辈的威严。 陆漪也同样如此,她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要回些什么话好。 在这陆府之中,陆漪和她这个三堂哥从来不曾有过交流。 即便小时候贪玩的年纪,也跟着其它的兄弟姐妹,与陆景划下界限,最多只是在陆景被欺负的时候笑上几句。 可令陆漪没想到的是,陆景这一句“妹妹”竟然这般自然,而且语气里还带着理所当然。 就好像……平日里陆景在府中的角色,确实是一个被人信服的兄长那般。 “这陆景好生奇怪……谁是她妹妹?” 陆漪撇了撇嘴正要说些什么。 盛姿突然朝前一步,对陆漪道:“陆漪,你是东道,怎么不介绍一番?” 陆漪顿时泄气,不情不愿道:“陆景,这是十里长宁街最里边盛府的盛姿姐姐。” “盛姿?”陆景面色不变,请两位姑娘进屋 心中却在揣测。 “原来这与陆漪一道的红衣少女并不是南禾雨?那一日,南府小姐昨日究竟是否前来府中?” “这盛姿姑娘来找我,又是什么事?” 此时此刻的盛姿,并不曾面配轻纱。 她身材高挑,肤如凝脂,明媚皓齿,腰间还卷缠一条泛着青光的长鞭,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与其他正值年华的少女有所不同的是,盛姿气质中竟然透露出一股锐气,眉宇之间,也并没有丝毫柔弱,反而勾出一丝英气。 “咦……这字是景公子写的?” 在陆景思索的时候,盛姿和陆漪已经走到石桌前,原本她们想要越过石桌,走进屋子里。 只是路过石桌的时候,盛姿眼角瞥到陆景摊在桌上的草纸。 只见那草纸上写着几行词句。 笔墨虽偶有飘忽,但仔细看去,那笔迹却伏如虎卧,起如龙舞。 盛姿不懂书法,又觉得这草纸上的笔墨好像天生带着一种惊人的美感。 不过,在盛姿眼里这书法都是其次,真正引起她注意的,其实是那几行文字。 【道吾好者是吾贼,道吾恶者是吾师。 路逢侠客须呈剑,不是才人莫献诗。 三人同行,必有吾师焉。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短短四行笔墨,却让盛姿睁大眼睛,仔细揣摩着其中的深意。 转眼间,几息时间过去。 盛姿嘴里还在呢喃着那一句“路逢侠客须呈剑,不是才人莫献诗。” “路上遇到侠客应当献上宝剑,不要向没有才学的人诵读诗篇。” 这四句文章,却好像充斥着人生哲理,又夹杂着极为浪漫洒脱的侠客情怀。 令本就好武,天生洒脱的盛姿分外喜欢。 “今天看到这四句文章,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盛姿眼神清亮,心中不免有些懊悔:“这样的至理名言不知出自哪一本典籍,我今日才看到是我的遗憾。” “陆景书写这四行文章,便也代表着他的心境大致也是如此。 理智之中又带着洒脱,又有敬重有德侠客的意思。” “而且这一手笔墨也极为不凡……” 盛姿思绪翻涌间,又看到被摆放在桌案上的那一碟小青菜。 用来练字的纸笔也十分廉价。 “这毛笔不知用了多久,笔杆已经褪色泛白,有些许弯曲,这练字用的是更不是北洛道的河绸纸,甚至连柳宣纸都不是,不过是寻常人家读书所用的草纸。” “还有那一盘青菜……” 盛姿心中叹息一声,这纸笔,这青菜放到寻常人家,倒也并没有特别之处。 可是这里是九湖陆府,眼前这位少年的生父是那位年轻时名动一时,被誉为九湖第一场风雨的神霄将军陆神远。 在这些身份的陪衬下,盛姿终于知道陆景的处境究竟有多么艰难。 “盛小姐……盛姿小姐?” “盛姐姐!” 陆景和陆漪的轻呼让盛姿回过神来。 陆景和他不动声色。 陆漪却有些不解。 盛姐姐……这是怎么了? “是我失神了。” 盛姿倒是十分自然,没有丝毫窘迫。 她转过头来凝视着陆景的眼眸,突然笑道:“我今日见这四行文章,只觉得颇为喜欢。 希望能向景公子讨要这一幅笔墨,最好能请公子标明出处,盛姿他日必有酬谢。” 盛姿落落大方,开口讨要这张草纸。 陆景却犯了难。 “标明出处?这世界有《增广贤文》吗?” 陆漪见陆景犹豫,顿时有些无语:“陆景,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你还舍不得了?你要是舍不得,我哪里有的是上好的河绸纸…” 陆漪原本趾高气扬的话语,忽然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 因为不知何时,陆景已经微微侧头,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注视着陆漪的眼睛。 这一刻,陆漪不知为何,那一份来自于稚嫩少女的骄矜、高傲、咄咄逼人便无法保持下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说完这句话,低下脑袋。 陆景笑了笑,对一旁的盛姿道:“并非是舍不得一张草纸……只是这出处……” 他说到这里,微微摇头,拿起旁边的毛笔,又仔细蘸墨。 在最左侧写道…… “出自《增广贤文》。” 第十一章 糕点与武道 盛姿得到陆景那四行文章,明显高兴了许多。 嘴角还带着些微笑容。 她姿容确实不凡,峨眉如月,红唇含笑,一袭火红的长裙上还绣着如云似霞一般的绸纹,黑色的丝线在她腰间勾勒出妖娆的云雾,显出她纤腰如柳。 盛姿坐在房里的木椅上,站在一旁倒茶的青玥都时不时看一眼盛姿,胡思乱想道:“眼前的贵女不仅姿容出彩,而且自有一股落落大方在举止里,要是景少爷能够娶到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青玥忙着在心里操心陆景的人生大事。 陆漪却还在失神。 方才她一时生气,语气极失礼,可这少女明显没意识到这些,只是还回想着刚才自己的表现,不应该被陆景的眼神吓到。 “只是陆景方才的眼神,竟与父亲大人管教几位兄长时的眼神一样……” 陆漪心有余悸,越发觉得眼前的陆景,不是什么好人。 “景公子,我今日前来,是想要向你请教一件事。” 盛姿品了一口带着些许潮气的茶,道:“不知景公子昨日那一番关于《中正》的见解,是来自于哪一本典籍?” “我昨日回府,无意中将这番见解说于府中客卿听,那位客卿极感兴趣,央我特意前来问一问景公子。” 盛姿说话间,又将带着的小盒子放在桌上。 那小盒子质地大约是檀木一类的名贵木材,其上还精心雕刻着许多花纹,一看便知装在里面的东西十分珍贵。 “这是酥香斋出产的桃花酥,太玄京中有许多贵人极喜欢这一口,我初次登门,这些糕点也算是我的心意。” 盛姿柔声介绍,又缓缓打开那檀盒。 一时间,原本还带着些微腐朽木头气味的房中,忽然弥漫出一股浓郁的桃花香气。 却见檀盒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八枚核桃一般大的点心。 这些点心精心雕琢的如同桃花一般,白里透红,颇为精致。 陆景好奇的看了一眼。 一旁的青玥,眼神落在那点心上,不由吃惊的捂嘴。 她曾经听府里其它丫头说过,酥香斋的桃花酥十分抢手,寻常的官宦人家哪怕是有钱,终年也吃不到一块。 没想到这位盛府小姐登门,便一口气带来了一整箱八枚桃花酥,足以见到她的诚意。 陆景似乎对于这香气扑鼻的点心不感兴趣。 不过是匆匆一瞥,便移开目光。 一旁的陆漪也出声道:“便是钟夫人、朱夫人每月都没有一盒桃花酥,陆景,还不谢谢盛姐姐。” 盛姿摆手道:“太玄京中有言道,桃花酥入口,天下斋点不如目,这桃花酥味道确实不比凡俗,景公子可以尝上一块。” 陆景想了想,突然伸手,小心翼翼的从那檀盒中拿出一块桃花酥。 盛姿和陆漪都望着陆景,大约是想要看陆景品尝桃花酥时的表情。 可是令她们不曾想到的是,陆景将那桃花酥放在掌中,递给站在他身后的青玥。 “青玥,你尝一尝。” 青玥一愣,又见到陆景柔和而又充满说服力的眼神,便不曾推辞。 同样小心翼翼的接过桃花酥。 粉唇微启,咬了一口。 青玥小口小口的咀嚼,陆景带着笑容,看青玥吃东西。 场面突然静了下来,盛姿、陆漪俱都望着这一幕,心中突然有了些许触动。 在众人注视下,青玥终于将那桃花酥尽数吃完。 她眼中带着回味,小声对陆景道:“少爷,这点心可真是好吃。” 陆景点了点头,道:“好吃就好。” 他话语落下,又伸手盒上那檀盒,轻轻朝着盛姿的方向推了推。 “盛小姐,陆景无功不受禄。 这桃花酥过于贵重,我又并无你口中的那等典籍,收下桃花酥,反倒不好。” 盛姿眼神微凝。 一旁的陆漪皱眉道:“那你方才还让你家丫头……” 陆漪还未曾说完,又突然想起,方才盛姿向陆景讨要那四行文章,便也算是欠了陆景一个人情。 盛姿刚刚也说必有回礼。 如今陆景收了一块桃花酥的原因,大约便在于此。 “不过,这陆景倒是心善,他平日困苦,听说他们尚且无法餐餐吃肉。 如今有了桃花酥这样的好东西,却先给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丫头品尝。” 陆漪思绪纷飞,脑后两条扎着绸饰的长麻花辫一甩一甩,倒是显得十分可爱。 盛姿心中也颇为佩服,暗想:“这陆景,倒也算是一位少年君子,一言一行,皆有所持。” 思索之余,盛姿不再纠结这桃花酥,询问道:“既然并无典籍,不知景公子对于《中正》的见解,又是从何处得来?” 陆景对于《中正》的见解,当然不全是来源于他自己。 虽然《中正》这一本经典,无论是立意还是内容,都与他前世的中庸十分相似。 哪怕陆景前世主修的课业,就是《经学研究》。 可就算如此,陆景自身对于《中正》的见解,想要让盛府大客卿钟于柏惊为天人,其实还大大不够。 陆景道:“我对于《中正》的见解,来源于许多圣贤,也来源于许多不同典籍中的只言片语。”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那一日,陆景所说的“执两用中”、“天人合一”的思想,其实来源于前世战国时期的孔伋。 那一场叙述中,也有许多陆景为自身的理解。 盛姿听到陆景的回答,脸上不由露出失望之色,心道:“看来钟大家那几式降马术……” 她站起身来:“既然如此,盛姿也就不过多叨扰了,这盒桃花酥,是我登门的礼物,没有带回去的道理。” 盛姿说话间,还注视着陆景的表情。 看到陆景想要拒绝,又补充说道:“而且景公子那四行文章墨宝,我确实极喜欢。 一枚桃花酥,尚不能表达我的谢意,还请景公子收下。” 话语至此,陆景继续拒绝,便是不谙人情世故,反而会给盛姿难堪。 “盛府小姐倒是极得体,待人处事都颇为不凡。” 二人彼此欣赏,陆景也不再推辞。 正在这时,陆景突然看到盛姿随身携带的那一条青色长鞭。 从那条青色长鞭,陆景又注意到盛姿不论是行走还是姿态,都显得极为端正。 一举一动之间,干净利落,体态不凡。 脸上也精神焕发,便如同……长久习武! 陆景脑海中忽然有念头涌现。 “盛府小姐。”他叫住盛姿。 原本已经转身想要离去的盛姿,转过头来,疑惑的望向陆景。 陆景正色道:“若是小姐感兴趣,我之于《中正》,也还有许多见解明悟,可以默写出来。 盛府小姐可以将之带回盛府,带给那位客卿看。” 盛姿脸上闪过惊喜的表情。 陆景之前关于《中正》的见解,能够让钟于柏大为惊讶。 如果还有此类的理解明悟,她拿回去交给大客卿,想要拿到那几式马术,大约也并不困难。 想到这里,盛姿立刻答应下来,想了想又道:“我府里还有几盒桃花酥,也有许多蜜饯银杏、金丝如意卷,俱都是十分好吃的糕点,等我下次再来,便都带回来,用以答谢公子。” 陆景摇头:“谢过盛府小姐的好意。” “那等糕点虽然好吃,却并非是我如今所愿。” “身弱位卑,吃些名贵糕点,于我无益。” 陆景面色沉静,缓缓道:“我年已十六,尚且不知天下武道九境。 请盛府小姐为我解惑。” 第十二章 气血若恒星,元神可照星 “以前天下武道,以我大伏为最。” 幽静的小院中,秋风又起,卷起几片从院外梧桐上落下的树叶。 石桌前,青玥将那盛着桃花酥的檀盒放在桌上,又为几人端茶。 盛姿则与陆景相对而坐,继续道:“只是这数十年来,天下强人辈出,有鹿潭负剑儒生剑气一去三千里,斩得天下一场雪;也有烛星山邪道宗封妖敕魔,立起一座长生观,再加上北秦国力日趋强盛,屡次犯边,天下已经不再是大伏一家独大。” 盛姿提及那天下强者的时候,脸上明显还带着许多敬仰和羡慕。 陆景神色平常,但是心里却很是惊讶。 “剑气一去三千里……封妖敕魔……” 尽管因为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因为之前突兀出现在原身灵魂,让陆景心中已经有所准备。 可是亲耳听盛姿道出这些光怪陆离,让人他有些怀疑这世界的种种是否只是一场梦。 “时至如今,北秦国力已经与我大伏相差无几,北秦武道气血浩瀚,如同一轮轮熔炉,浩浩荡摧枯拉朽,论及武道,我大伏已然敌不过北秦了。” 盛姿说到这里,陆景不由想起陆府如今的处境。 “我曾听钟夫人说过,神霄伯府在这两百年时间里,逐渐落寞,不在于陆府子弟不争气,而是在于这两百年来,大伏威压天下,无人敢与大伏动武。” “久而久之,像是陆府这样的武勋世家也就逐渐不再那般重要,逐渐没落——直至北秦突然露出獠牙。” 陆景思绪及此,不由道:“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现在大伏所面对的就是这一困境。” 盛姿侧头回味一番陆景的话,又结合当下大伏的处境,只觉得十分有道理。 陆景却又好奇问道:“天下武道既然已经不再以大伏为长,那大伏便是一只年老的瘦狮,总归是……” 他不曾继续说下去,有些话在这样的时代,不可轻易出口。 盛姿倒是有些惊奇,对陆景道:“景公子,你年龄以及十六有余,对于实事为何这般陌生?” “我在陆府中地位特殊,不曾有教习先生,也不曾有司教嬷嬷,平日里去藏书阁也只可借阅一些儒学典籍,那些典籍都不曾涉及时局。” 陆景气度不变,没有丝毫窘迫,脸上还有几分微笑:“倒是让盛府小姐见笑了。” 盛姿见陆景毫不避讳本应令他难堪的事,心中越发好奇起来。 “这陆景只有十六岁,但却似乎看透世间的冷暖,褪去自身无用的愤懑……这样的心性可真是难得。” 她心中对于陆景的评价又高了许多。 一旁的陆漪原本听盛姿和陆景交谈,本来就百无聊赖。 又听到陆景的问题答案正好是自己所知,便抚掌取笑道:“陆景,你连我大伏强项都不知晓?” “我大伏富庶,兵强马壮,三十万大伏虎贲仍然是天下第一。” “而且大伏武夫稍弱,可元神修士却要比北秦更多更强,他们化真、持神火、元神照星,一念飞天,一念入地,一念元神横渡雷劫,裂山分河,论及元神修士的力量,也仍是大伏强过北秦。” 陆漪脸上带着自得之色,眼睛微微眯起,如同两轮弯月。 元神修士? 陆景眼中迸发出闪亮的光芒,再度对盛姿道:“请小姐赐教。” 这时的盛姿站起身来,解下腰间的青色长鞭,手腕一抖。 顿时,原本那独具美感的青色长鞭便犹如一条狞恶大蟒,朝着地上咬去! 咔嚓! 一声脆响,青色长鞭落于地上的灰石。 陆景瞳孔微缩……那灰石应声裂开了一道极深的裂缝! “不,不是裂缝,是那长鞭直落而下,强大的力量嵌入了石头,硬生生挤压出了一条看似裂缝的……深痕!” 陆景深吸一口气,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那一块灰石。 “这便是武道之威。” 盛姿一击既出,慢条斯理的整理着手中的长鞭:“天下武夫踏入武道,先要铸造自身骨骼,增长自身的气血,要将自己的筋膜肉骨铸成一座大熔炉。 这三重境界被称之为【铸骨】、【气血】、【熔炉】三重境界,修成熔炉之境,肌肉饱满、身体迅捷,皮肉结实,力可以扛鼎,举起你陆府门口的石狮也不在话下。” 盛姿说话间,纤手放在石桌边缘,看似十分平常的推了推。 哧…… 那沉重的实心石桌,竟然被盛姿这么一个窈窕女子推出尺余距离,几乎挨上了陆景的胸膛。 这时的陆景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微微张了张嘴! 方才的景象简直匪夷所思。 “这便是武道小三境,是武道修士最早遇到的三个大关,修成熔炉之后,便可以以熔炉为核,熬练自己的内脏,熬练出自己的雪山;引元气入体,以元气熬练自身的肉体气血如大日高照,如日中天,其后再炼铸大脑、心脏中的乾、坤二穴,成就先天! 这几重境界分别是【雪山】、【大阳】、【先天】,此乃武道中三境……能修行到中三境俱都是一等一的武道娇子,我也十分羡慕这样的人物。” 盛姿眼里清清楚楚流露出艳羡之色。 陆景则在心中低声重复:“【铸骨、气血、熔炉、雪山、大阳、先天】,武道前六关……” 他真想要询问其它的三大境。 盛姿继续道:“后续三境,太过高远,其中的玄奇、神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想象,我也只知那三境中的前两境名为【神相】、【天府】二境,个中细节我也没有多少了解,甚至第九境的名讳许多典籍里也没有记载。” 她语气中带着许多憧憬:“登临大三关,大约便是活着的仙神,气血旺盛如若恒星,不灭不朽,不可不敬。” 陆景眼神清亮,没有多言,只是细心倾听。 盛姿感慨一阵,又想起炼神一事:“我修武道,对于炼神倒是并不太了解,只知道我朝里的儒生、道佛两门中有许多元神修士,他们的元神受他们意志驱使,十分强大。 境界同样分为【感应、出窍、浮空、日照、化真、神火】等等九境。” “景公子,你是想要炼神,还是想要练武?” 第十三章 鳄魔铸骨功、神明感应篇 “练武还是炼神?” 陆景听到盛姿询问,不由摇了摇头。 他虽然不曾多言,盛姿却自然想到陆景的处境。 陆景在陆府中极不受重视,十六余年以来,陆府也不曾给他安排教习先生,为他武道开蒙。 今天,盛姿询问陆景是炼神还是练武,倒是有些多余了。 陆景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盛姿想到这里,又思虑了些时间,这才笑道:“我盛家虽然不是什么武道贵胄,也没有什么炼神大修,可是府中却也有几本铸骨法门、感应秘典。” “景公子如果愿意,等我回了府中,便各自选一本练武、炼神的入门法门,差人送到你这里。 你自己细细读上一番,再从中择其一而修。” 一旁的陆漪听到盛姿的话语,脸上露出惊奇之色。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盛姐姐对着陆景这般看重,铸骨法门、感应秘典对于豪门贵族而言,也不算太过贵重。 但盛姿与陆景不过刚刚相识,甚至又何至于这般为陆景着想? 其实陆漪并不知晓在盛姿眼里,陆景对于中正的理解有何等贵重。 能够让儒学大家钟于柏都为之惊奇,连声追问那见解的出处,便可知其一二。 “我今天帮一帮陆景,就能心安理得的带陆景的见解去换取钟大家的降马之术。 就算陆景余下的体悟平平无奇,换不了降服马术,也可以结一个善缘,卖陆景一个人情。” 盛姿自有考量。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总觉得如同陆景这般在逆境之下,仍然能养出不凡气度的少年,未来总能脱出眼下的泥沼,一飞冲天。 “谢过盛家小姐了。”陆景面容上露出和煦微笑,道:“我也不知自己对于中正的见解,是否值得两本法门、秘典。 我先书写一些,盛家小姐带回府中,让那一位客卿读上一读,若是值得,陆景收下无妨,若是不值……” “叫我盛姿便是。” 盛姿随意一笑:“值不值也是我说了算,景公子你便在家写下见解,我先回府中,选好法门秘典。 到时候差人送来,景公子就将那见解给我府中下人带回来便是录取录取。” 盛姿干脆果断,当即站起身来,带着陆漪离开了。 陆景望着盛姿的背影,眼神中不由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大伏望族儿女确实不凡,这盛姿比起陆家二少爷陆琼还要来的更英气果敢一些。 “少爷,这盛姿小姐真是令人敬佩,一言一行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青玥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感叹。 陆景转身回房:“她自然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女儿,太枢阁次辅大臣……即便是来了着神霄伯府,神霄伯都要亲自前去迎接。” 青玥似懂非懂,可是脸上却由衷的笑着:“不管如何,我只觉得盛姿小姐对少爷极有好感,还要给少爷送来典籍。” “不过,少爷你真的要练武吗?府中不曾给你配给教习,如果擅自……” 青玥的担忧不无道理。 勋贵世家自然有严厉的家规。 尤其是武勋世家,贸然学习族外的法门……这样的事可大可小。 可如果落在陆景的身上,就必然是一件大事。 可陆景却已然顾不得这些了。 他如今的处境已经极为艰难,往后不知还要遭遇多少的磨难。 如果没有一技傍身,又如何能够逃离世间的枷锁? 更何况现在的陆景并不是孤身一人,身旁青玥始终不离不弃,陆景不求其他,我觉得至少要让青玥过上其他院里丫鬟的生活。 再不济,每日都要食肉。 “青玥十分喜欢吃那桃花酥,方才眉眼里的每一处,都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陆景心中思索。 他步入房中,准备写下中正见解之前,回头对青玥柔声道:“我向来不喜欢吃甜食,这剩下的桃花酥,你再拿回房里收起来,平日里也可以解一下馋。” 青玥小心翼翼的将檀盒抱在怀里,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陆景已经关上房门,大约是写字去了。 “谢谢少爷。” 青玥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眼中的温柔都化开在她黑色的瞳孔中,多出了几分光彩。 盛府距离陆府本来便不远,都在这十里长宁街上。 不过两个时辰,陆漪不情不愿的领着一位长着落腮胡,躯体魁梧,眼神锐利的青年,来到陆景的院前。 “公子,我名为周褚,我家小姐命我为你送来两本典籍,都在这包裹中了。” 周褚站在陆景身前说话,陆景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息直刺他的面目。 这魁梧青年,就好像是一架火炉一般,令人惊异。 “这青年气血旺盛,眼神锐利,身上的肌肉虬起,必然是一位武道强者。” 陆景并不多言,只是将一刻钟之前才写好的中正注解交给周褚,又让他给盛姿带去自己的谢意。 周褚这便离开。 陆漪则也往回走了几步,忽然转身提醒道:“喂,陆景,我听大兄说过,若无教习指导,贸然练武炼神,恐怕会伤及肉体、大脑。 你小心些,免得到时候钟夫人问起来,我脱不开责任。” 这小妮子说完便傲娇转身,两条马尾晃晃悠悠,一荡一荡。 “陆漪小姐是二府朱夫人的掌上明珠,二府老爷醉心礼佛,平日里连朱夫人都见不到他,每个月却总要唤陆漪小姐过去。 刁蛮一些也是正常,少爷莫要往心里去。” 青玥大概是怕陆景生气,平白烦恼,便出声开导陆景。 可陆景脸上仍带着笑意,陆漪话里带着好意,但是却拉不下脸面,这一点陆景当然听出来了。 “不去理她。” 陆景对青玥道:“晚上买些肉食回来,做一顿好的。” 青玥答应下来,又有些担忧的望着陆景手里的包裹:“少爷,陆漪小姐说话虽然极不客气,但她说的一定是实情。 你要练武、炼神,可不能操之过急。” 陆景答应下来,回到房中郑重打开包裹。 只见那包裹中,有两本典籍, 第一本典籍是一本武道法门,因为封面上清晰的写着:“《鳄魔铸骨功》!” 第二本典籍是一本炼神秘典——《神明感应篇》! 第十四章 玄妙大明王,落子吉与凶 不论是鳄魔铸骨功,还是神明感应篇,在此刻的陆景眼里都十分珍贵。 他心中极为好奇,眼神中也闪烁着不同于以往的光彩。 “这两本典籍,也许就将决定我往后的道路。” 陆景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一本鳄魔铸骨功。 翻开封面,只见扉页其实三行文字。 “以鳄为形,通铸铁骨,立武道之基。” 这三行文字的左侧,还刻画着一条狰狞的巨鳄。 这只巨鳄獠牙森森,皮肉僵硬,正作扑咬状。 从巨鳄虬起的皮肉中,隐约可见一根根泛起晶莹色泽的骨骼正供给巨力。 而那骨骼外围血肉中,厚重的气血正不断激荡! 只一眼,陆景便知道……眼前这一只巨鳄巨力之下,只怕是金铁铸成的大鼎,都能撞成粉碎。 “鳄骨在所有动物骨骼中,最为坚硬。 就鳄魔铸骨功一定非常珍贵,盛姿倒是有心了。” 陆景吃水不忘挖井人,想起盛姿,旋即又将诸多思绪抛于脑后,继续阅读。 鳄魔铸骨功,足足有八十一页。 其中七十二页,每一页都有一式武学,或拳、或腿、或体术。 足足七十二式武学,杀伤力尚且其次,动作姿势却极有讲究,因为在鳄魔铸骨功中,正是依靠着七十二式武学重铸骨骼,让骨骼成为武道之基! “比如这一式鳄魔出水,双臂扭曲向后,右腿放置于左腿之上,全身骨骼紧绷之下,就好像要钻出深水,一击毙敌!” “光是这体术中,就有许多细节,我还观看之不透。” 陆景刚刚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有一道赤红色的光芒闪过。 原本就仔细钻研铸骨功第一式鳄魔出水式的陆景,脑海中突然无比清明,眼神也变得犀利非常。 他凝望着书页上的注解,字里行间之间,又品出许多深刻的意味。 而那一副体术图在陆景眼里更是如同看了千百遍一般,个中的细节都尽数落入他的脑海里。 包括手臂扭曲的幅度,包括骨骼紧绷的程度,也包括双腿摆动的幅度…… 这一切的一切之于陆景眼中,便好像是有名师教导,清楚到了极点! “嗯?这是我上次吉象获得的参研命格!” 陆景心中欣喜。 参研命格作用下,参演典籍、武道、元神术法的时候,理解能力将会获得提升。 “这赤色命格,竟然有如此裨益。” 陆景喜出望外。 原本他还担忧就像是陆漪所说的那样,贸然练武练身会伤及本身。 如今,在参研命格的作用下,陆景就好像是有对于这道功法造诣极深的名家指导,断无伤身的道理! “这参研命格乃是赤色命格,比起勤勉刻苦这样的白色命格,效果还要来的更好。” 陆景按捺下自己心中的兴奋,将鳄魔铸骨功典籍放在桌上,又拿起另外一本神明感应篇。 他翻开神明感应篇。 入目皆是复杂的咒言以及印决。 “诵念咒言、行印决,驱繁思,诛杂念,念头如登九重天,感应元神。” 陆景仔细体悟其中的道妙。 “这秘典中的神明,就是指元神! 元神者,魂灵之主,念头之集,元神强横,可以观世界之真,可以免无间厄难,可以渡雷劫,可以登天门。” “以神驭世界,世界则尽入眼中。” 陆景一目十行,读了神明感应篇卷一。 “虽名为感应篇,可实际上,这一本炼神法门记载着感应、出窍、浮空、日照四重境界的修行之法,这倒是一件好事。” “这神明感应篇中记载,所谓感应便是感应自身元神的存在,出窍则是元神出窍,浮空境定义也极为简单,只需元神能够浮空远行,而这日照则是让元神在烈日之下行动自如,不受日光炽烤。” 四重境界,每一重境界都十分神奇,令陆景心生向往。 与此同时,旁边那力可镇鼎的鳄魔铸骨功,也让陆景颇为心动。 “只是,我究竟应该选择修行武道,还是应当选择感应练神?” 陆景心中犹豫。 当他看到这两门修行功法,便已经察觉不论是练武还是练神都非常艰难,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这两种道路,在陆景的念头里,只能够择优而行,绝不可同时修炼。 否则念头分散,最终的结果一定不尽如人意。 “不过……那一门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之下,我的五感、思维明显越发敏锐,我的肉体也在不断增强。 这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陆景突然想起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 “大明王观想法是从一道蓝色机缘中获得,赤红级别的参研命格,起到的作用就那般不凡。 这蓝色机缘中获得的法门,不知能否称得上一声神妙?” 陆景想到这里,不由凝神静气,脑海中逐渐勾勒出大明王焱天大圣的法身。 佛门印决、佛珠、道袍、发髻、第三只神目,以及背上的肉翼…… 随着大明王衍天大圣法相逐渐清晰起来。 陆景的呼吸变得悠长,精神也变得通明… 时间匆匆流逝。 十二息时间转眼即逝,然后是第十三息、第十四息,一直到第十五息! 短短几日时间,陆景观想大明王能够持续的时间,再度增长了三息。 观想之后,不仅只觉眼前的世界更明晰了许多,身上虽有疲累,内里却又好像充斥着很多潜藏的力量,等待被开发出来…… “看来,这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真的是精神与肉体同修。” 陆景想到这里,不由得陷入两难。 如果没有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他必然会择一而修。 可现在,陆景念头中的野心,却悄然膨胀起来……令他逐渐有了些许的狂念。 “也许……我可以武道与元神一同修行,为他人所不能为。” 他念头雀跃,低头凝视着眼前的两本法门。 正在这时,陆景脑海中,又有一道光辉闪烁而来。 “君子待时,夺机而动,有大成就。” 一行文字乍现而来。 趋吉避凶命格再度被触发。 陆景感知脑海中流淌着的信息,眼神逐渐坚定。 第十五章 银光乍泄云与雾,惊落青竹七十支 【君子待时,夺机而动,有大成就。】 【君子当断,落子吉与凶。】 随着这两行文字流入陆景脑海中。 那象征着【趋吉避凶】命格的金色宫阙,璀璨的光芒一闪而逝。 新的吉凶之象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武道之路,元神之途,也择吉凶。】 【凶:择武道而修,则气息如阳,其势猎猎,肉身无垢,延寿百年! 利:得[通达武道(赤)]命格、提升一种白色命格等级。 弊:武道天赋极弱,即便有命格加成,也难有大气候。】 【吉:择元神而修,洞宙宇天地之所藏,扶摇而上九重天。 利:得[读书人(赤)]命格。 弊:炼神天赋尚可,终日苦修,可臻不凡。】 【大凶:择双而修,同修武道元神,肉体横渡星空,元神强渡雷劫,世间一切真假,皆可破之。】 利:得[奇才(黄)]命格、提升一种白色命格等级、获得一道橙色机缘。 弊:神武同修难度极大,历劫极难,难以脱凡俗。】 三种选项,横陈在陆景脑海中。 经过之前的两次选择,陆景已经十分清楚这【趋吉避凶】命格的作用。 所谓【趋吉避凶】,便是预测当下选择的吉凶,除此之外,还可以平衡吉凶。 当陆景选择凶兆更甚的选项的时候,这炽金命格便能够发挥作用,让大凶选项得到些许的补偿。 所以趋吉避凶命格的奖励,往往以大凶最多。 “目前来说,确实是这样,不知以后是否还会有其它变数。” 陆景心思微凝。 上一次钟夫人考校于他,陆景并不曾选择大凶之象。 因为在当日的处境下,选择大凶之象,无异于自取灭亡。 可是现在…… 陆景注意力,却落在这一次的大凶之象上。 “我有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又有几道命格。 在【趋吉避凶】命格预测之下,当前的我同修武道、元神,也许仍是艰难。” 陆景心道:“可是我的大明王观想法在每日精进,我的躯体、精神也在每日进步。 再加上往后,我必然还能获得其他的命格…… 这样看来,我选择武道、元神同修,其实大有可为。” “更何况,如今选择大凶之象,还能够获得一道明黄级别的命格,一道橙色机缘。” 陆景越想越心动,眼神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有些凶象绝不可选,否则只怕会暴死当场。” “可是今日这大凶之象,却并不绝对,我往后还有诸多提升的空间,化大凶为大吉,也有可能。 男儿如果没有魄力,不敢去赌,那成就只怕有限,既然如此……” 陆景思绪及此,又低头看了看鳄魔铸骨功以及神明感应篇。 然后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先是拿起那神明感应篇。 —— 正在陆景研究神明感应篇,希望感应自身元神,以此踏入元神修行之道的时候。 盛姿正在一片竹林边,注视着对面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长发披肩,身穿一袭灰色长袍,样貌周正,坐在蒲团上,气息也极为沉稳。 隐隐约约间,那中年人身躯周遭,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任凭竹林中有许多蚊虫,都无法近其身。 这中年人,正是盛府大客勤钟于柏。 盛姿坐在钟于柏对面,低头品茶,可许多时候她也会抬头偷偷望一眼对面的钟于柏。 因为钟于柏此刻的眼神,显得极为郑重,时不时闪过一道惊奇之色,令盛姿极感兴趣。 “钟大家平日里不苟言笑,行走如风,眼神自始至终都是那般波澜不惊。 可今日……” 甚至心中窃笑:“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这陆景对于中正的见解确实不凡,能够令钟大家色变,那几式降马术也有着落了。” 盛姿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那一匹难得的西凉道名马。 它到府中已经有许多时日,可这匹马戾气深重,野性难驯,盛姿时至如今,都不曾骑一骑这素踵。 “那陆府少年是说……这些体悟见解,俱都是来自于先贤,来自于儒道典籍?” 良久之后,钟于柏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十余页草纸整齐罗列起来,又用衣袖擦了擦眼前的茶桌。 这才将草纸放在茶桌上,唯恐桌上的灰尘、水渍会弄脏这些草纸。 “陆景原话便是如此。”盛姿道:“这关于中正的见解以及体悟,陆景都说没有明确的典籍出处。” 她说到这里,大约又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拿出另外一张草纸。 “这是我从陆景那里拿到的四行文章,是陆景练字的时候书写,我十分喜欢这四字文章,便找陆景要了过来。 这几句,倒是有出处……” 盛姿摊开草纸,递给钟于柏。 钟于柏搓了搓手,接过草纸,仔细看去。 入目之处,这几行文字,有龙飞凤舞之势,又有猛虎凶豹之姿,充满了极独特的美感。 “嗯?你说这是陆景练字的时候写的?” 钟于柏语气明显急促了许多,他目光又转到桌上的中正注解。 发现中正注解所用的楷体,与这四行文字所用的草书,有些笔锋,确实极为相像。 “这少年……竟写了这么一手好字?” 钟于柏眼神灼灼,他仔细看去,只觉得这草纸上的笔墨紧凑有力,笔笔藏锋,线条又显得浑厚古拙,疏忽间又变化无常,令人沉浸其中。 除了些许勾勒处也许是因为力竭而有些飘忽不定之外,这一手草书,造诣之高,令钟于柏都为之敬佩。 “这字写的好吗?”盛姿笑道:“我也觉得这次极富美感,龙飞凤舞却又不越规矩。 不过,我索要这张笔墨,倒并非是为了这次,而是为了那四行文章,钟大家,这《增广贤文》你可曾读过?” “《增广贤文》?”钟于柏搜肠刮肚,想不起来还有这样一本典籍。 他轻声诵读这四行文章。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则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这两行文章所描述的道理,夫子典籍《圣言》中,倒是有类似的文章。 令钟于柏疑惑的,还是前两句。 【道吾好者是吾贼,道吾恶者是吾师。 路逢侠客须呈剑,不是才人莫献诗。】 这两句文章,第一句有自省之意,第二句却笔锋一转,充斥着侠客情怀,洒脱仗义,令人心生向往。 “这世上,还有增广贤文这样的典籍?我苦读儒道经典六十年……为何不曾听说过?” “而且九湖陆家那是武道勋贵世家,陆府中怎会有我未曾读过的儒道典籍?” 钟于柏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压下这草纸,仔细问盛姿:“姿小姐……这陆景真的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子?” “钟大家难道不知吗?”盛姿眼里还带着疑惑:“这陆景便是这几月脑的沸沸扬扬的,南国公府剑道天骄南禾雨之赘婿。” 哧! 一道寒芒乍现,一柄飞剑突然飞上虚空,犹如银光乍泄九重天,惊落周遭青竹七十支! “荒唐!” 第十六章 明黄命格:修行奇才 陆景盘膝而坐,口中默念着一句句晦涩难懂的咒言。 双手结印,一种种印决做的极为标准,便如同那一本神明感应篇上刻画的那段。 有参研命格,陆景入门的时候,明显简单了许多。 “云雾、烈日、神明、九重天……” 陆景在心中观想着这些景象,随着自言自语的咒言入耳,再加上那奇异印决。 在短短的一刹那,陆景脑海里又有白光闪过,他思绪中,竟然针灸刻画出了这一重重景象。 “这是【勤勉刻苦】这一命格在起作用,让我更加专注,让我更容易进入观想。” 陆景念头刚刚升起,又被他按灭,专心致志修行感应篇。 种种意象,浮现在他思维里,让他隐隐约约看到那景象里,已经多出了一道人形。 可紧接着,繁思乍来,那一道人形却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失败了。” 陆景皱了皱眉,睁眼,然后再度闭眼,继续观想。 一次、三次、十次、数十次…… 陆景一遍一遍观想,一遍一遍感应,脑海中纷扰的思绪逐渐平息下来。 脑海中的光芒越来越凝实,仔细看去,竟然突出了些许人形。 “这就是我的元神。” 陆景缓缓中观想中苏醒过来。 “那神明感应篇中也说,元神一道,不可操之过急。 今天能够感应到元神,进度已经算是不凡。” 陆景将神明感应篇放在桌上,又拿起那本鳄魔铸骨功。 “趋吉避凶命格说我武道天赋、根骨都颇为一般,恐无大成就……只是若不习武,又如何能够改变这庶子、赘婿的宿命?” 陆景不由想起方才青玥吃那一块桃花酥的时候,眼中泛起的幸福、满足。 “最起码要让青玥时不时吃上一块桃花酥才行。” 陆景在心中打趣了自己一声,先是仔细阅读了鳄魔铸骨功后九页。 “鳄魔铸骨功一共八十一页,前七十二页俱都记在这铸骨之法,后九页则是记载这两种药方所需的药材以及配比炼制之法。” “穷学文,富练武,尽管有鳄魔铸骨功这样的武道法门,想要更快完成铸骨,掌控气血,仍然少不了丹药相助。” 陆景面色平静,只是心中却还有些伤神。 “铸骨药方里的药材,一定不是什么寻常药材,我这二两银子的月俸,只怕买不起。 更何况,有了药材,还需要请大夫炼制才可。” 他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进入驱逐,又翻到第一页,真是那鳄魔出水式。 陆景仔细阅读,又仔细观察那人形图。 参研命格再度被触发,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都被陆景清晰的察觉。 紧接着,陆景合上鳄魔铸骨功,闭起眼睛,仔细回想一番。 然后……他双臂向后缠结,腰部后突,左腿置于右腿之上! 一瞬间…… 陆景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内有一股独特的力量涌现出来,融入他的躯体、骨骼中。 “放在前世地球上,如果仅仅只是做动作,绝对不可能有这种特别的变化。 这大概就是地球和这一座世界的区别。” 陆景闭气凝神,坚持了足足二十几息时间,只觉得腰膝酸软,身上各处都有剧痛传来。 他咬牙继续坚持了几息时间,终于力有不支,瘫坐在地上。 【大凶,毕!】 恰在此时,又有信息流入他的脑海里。 在那赤色的宫殿周遭,原本仅有一道白色光点以及一道赤色光点。 而这一刻,一道闪耀是光泽的明黄色光点,落在旁边。 【修行奇才(黄):当修行武道、元神时,修行速度提升一倍,突破时难度减弱,修行效果增强。】 【获得一道橙色机缘。】 【命格[趋吉避凶]等级提升,成就赤色命格,效果加强。】 一连串的信息纷至沓来,让陆景有些应接不暇。 但是当他感知到修行奇才命格时,哪怕是他性情平和,眼中也难以抑制的露出几分欣喜之色。 “明黄命格,修行奇才?” 命格以及机缘等级划分为白赤橙黄绿青蓝紫金共计九等。 明黄级别的命格已经让陆景大于惊喜。 毕竟在刚刚起到很大作用的参研命格,不过只是赤红色命格。 “而且……勤勉刻苦这个白色命格,也因为这次的大凶之象而提升为了赤红命格,作用再度提升,能够大大提高我修行时的专注,减弱疲乏。” “这样一来,往后我修行时,也能更轻松一些。” 陆景眼神闪烁,心中更加安定了一些。 …… 时至傍晚,秋日的风便也已经带了几分寒意。 天上挂着皎洁明月,虽不圆满, “少爷,饭菜好了。” 陆景还在房中钻研神明感应篇。 青玥温柔的声音传来,陆景走出里屋,便见青玥缠着围裙,两只衣袖被她拉到手肘处。 白皙肌肤在昏黄灯光下,依然显得细腻。 “少爷,今日这羊肉鲜嫩,我知你爱吃煮的,便多买了些白萝卜,炖了也有许久,你看,还冒着热气。” 青玥一边忙着摆放碗筷,一边背对着陆景,轻声嘟囔着:“只是这羊肉太贵了些,据说太玄京外有地龙翻身,压死了许多牛羊,致使肉价涨起来了。 坊市里有人说这是打西边来了一只大妖怪引起的灾祸。 少爷,你信吗?” 青玥终于摆放好碗筷,转过头来,笑殷殷的望着陆景。 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过着苦日子,眼神中却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 陆景入座,青玥为他盛了满满一碗萝卜炖肉。 陆景仔细品尝着羊肉,微风吹进堂中,吹在陆景和青玥的脸上。 这羊肉比起陆景前世的美食,味道根本不值一提。 可不知为何,陆景却觉得此是人间最美味。 青玥脸上还是带着温柔的笑意,眯着眼睛趴在桌上看着陆景。 陆景皱了皱眉,道:“青玥,你怎么不吃?” 青玥道:“少爷,你是这院里的男人,而且马上就要习武了,要多吃些,要把身体养好才是。” 陆景心中一酸,默默的拿过碗筷为青玥捞肉盛汤。 青玥看着碗里的羊肉,眼神几乎要化开了。 她也并没有再推辞,小口小口的啜饮。 陆景觉得…… 他要赚一些钱了。 第十七章 雪虎着华衣,名马越龙山 翌日。 朝阳初升,其道大光。 细细碎碎的阳光,撒在陆景的窗头。 他早已经起床了。 早起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观想大明王。 随着陆景脑海中逐渐勾勒出大明王焱天大圣,时间一息一息流过。 陆景脑海里,又有一道明黄色光芒闪过。 昨日晚上才获得的命格【修行奇才】触发,让陆景心绪越发清明。 足足三十六息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眸,从观想状态中脱离出来。 “在获得这一道【修行奇才】命格之前,我观想大明王,不过仅仅只能坚持十五息左右。 可今日,却能足足坚持三十几息时间。” 他心中欣喜,又因为观想大明王,自觉肉体、精神,都有了许多提升。 “接下来便是鳄魔铸骨功。” “鳄魔出水式。” 陆景又在房屋中独自修行鳄魔出水式。 “双臂缠结、胸骨前凸……” 陆景今日修行武道,只觉得这鳄魔出水式也变得极为简单。 他敏锐的感知到,自己身体的骨骼和血肉也都在发生变化。 倘若有深谙鳄魔铸骨功的武道修行者在陆景旁边,就会发现陆景的动作、姿势都极为准确,分毫不差。 而且此时此刻的陆景周身的肌肉、骨骼,都在极小幅度的摆动,让他脱去疲乏,能够坚持更长一段时间。 “我已经掌握了恶魔出水式的精髓,接下来是第二式鳄魔游曳式……”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陆景一路修行,竟然已经掌握了鳄魔铸骨功前四式铸骨动作! “这每一个动作,都在熬练骨骼,磨练筋膜、皮肉。” “这一门铸骨功法,每二十四个动作是一关,是一个坎,绝大多数人修行鳄魔铸骨功,便只能止步于第二十四个动作。” “不过即便仅仅二十四个动作,只需每日演练,很快就可以气血充盈四肢百害,从而踏入气血境。” 陆景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资质一般,即便有修行奇才命格,光是练到第四个动作,就已经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 他想起【趋吉避凶】命格触发时,对自身武道前途的评价,神色也更加认真起来。 “勤能补拙,休息片刻,便继续练习鳄魔铸骨功。” 陆景眼神坚定,暗下决心。 又是半个时辰匆匆逝去。 房中陆景成一个大字,瘫软在地上,仿若身体被掏空了一半。 身上的秋衣早已经被汗水浸透,粘在他的皮肤上,让他好生难受。 又休息了足足半个时辰。 时至中午,青玥进了屋子,眼神里带着担忧,还带着责怪,为他擦拭身体、更衣。 “少爷,如今正是秋风盛的时候,你莫要练的太急了一些,免得出汗染了风寒。” 陆景叹息一声道:“练武又怎能不出汗?我的武道天赋太一般了一些,一早晨时间倏忽而过,我却仅仅练到第七个动作?” “第七个动作?” 青玥懵懵懂懂的点头,又问道:“少爷,难道便没有办法练得更快一些吗?” 陆景对青玥笑了笑:“你不必担心,天赋弱些便弱些,平日里刻苦一些便是。” 他说话间站起身来,又对青玥叮嘱道:“你平日里洗衣服,也要担心着些秋风才是。” 青玥喜滋滋的应是。 陆景走出房门,想要晒一晒秋日的太阳,青玥却看到摊开在桌子上的鳄魔铸骨功,她心生好奇,低头翻阅。 “倘若衣食无忧,这处小院其实也算不错。” 陆景看着被青玥打理的极干净的院落,暖洋洋的光撒在他的脸上,让他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惬意之感。 “只是……身为赘婿贱籍,又如何能够衣食无忧?” 如果这时的陆景不曾订婚,就算生活困顿不如意,倒也不会缺衣少食。 可现在,他不仅订婚了,他的命契地书都被装订在了南国公府外册上。 换一句话来说,陆景现在其实已经不是这陆府的人了。 他之所以急迫,便在于此。 如果不努力些,以后入不得南府,又被陆府扫地出门,只怕难以活命。 就在陆景思索的时候。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马叫声。 陆景并不在意。 原因在于,离他这院落不远,有一条并不常用的马道,直通陆府马场。 每隔三五日,府中就有少爷小姐会从西侧门入府,踏上马道,前往马场,倒并非是值得惊奇的事。 陆景并没有理会这声音,正打算回房中修行神明感应篇。 “陆景……” 一道呼唤声从门外传来。 陆景眼神疑惑,呼唤他的明显是一道男声。 他在府中并没有朋友,大府、二府不缺男儿少年,却鲜有人与他交往。 而且来人直呼他名,府中的管事奴仆哪怕不把它当一回事,但碍于陆景名姓中这一个“陆”,也不敢冒犯。 青玥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明显也听到了院外的呼声。 陆景整了整衣着,青玥匆匆前去开门。 门庭洞开。 却见门外不远处,有两匹马。 这两匹马各有不同,却都神骏非凡。 其中一匹毛色棕亮,四肢健硕,马背宽阔,身上肌肉似乎充满了爆炸一般的力量。 坐在这一匹棕马上的少年,陆景认识,正是二府五少爷,他名叫陆江,也就是陆烽的亲弟弟,陆漪的兄长。 陆江比陆景还要大上一岁,面容俊逸,腰佩长剑,身着华服,乃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陆景看到陆江,立刻就意识到刚刚唤他名姓的,正是这一位性情跳脱的陆家二府五少爷! 另外一匹马,比起陆江的马,则更加神俊。 这是一批毛发青灰,其中还夹杂着些许黑色斑纹的北秦马。 这等品种的马在太玄京也是极为名贵,莫说是寻常官宦人家,哪怕是陆府,除了陆神远和陆重山的几匹藏马之外,就连二府大少爷陆烽的坐骑,都远不如这一匹“越龙山”的名马! 而这名马上,却又端坐着一位少年。 这少年脊梁挺立,眼神平静,正远远注视着陆景。 隐约间,陆景只觉得当这少年凝视着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变得沉重了许多,心中也十分压抑。 陆景皱眉,正在疑惑。 却听那陆江高喝道:“陆景,我与雪虎公子正要前往马场跑马,膳房又太远了些,你命你的丫鬟泡一壶茶送到马场。” “尽快。” 第十八章 鳄魔撼地,斐然贵胄 陆家二府老爷陆重山,不同于陆家家主陆神远。 他年轻时生性风流,娶了许多房妻妾,子嗣旺盛,陆江便是其中较为得宠的妾室。 他母亲平日里与陆重山正妻朱夫人姐妹相称,关系密切。 所以在陆重山一心修佛,朱夫人掌控二府大小事宜的如今,陆江在府中也颇为跋扈。 府中几个掌权的管事面对陆江,都是客客气气。 陆江坐在马上,眼神先是落在陆景身上,又看向陆景身后的青玥,眼中也不免有一丝惊艳之色。 也许是生怕旁边的雪虎公子看轻了自己,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移过眼神。 “族兄。” 陆景走出门外。 青玥站在门口,低着脑袋,不敢去看眼前的两位贵人,免得失了礼仪。 陆景刚要说话,陆江却催促道:“今日雪虎公子难得来一趟府中,他不愿叨扰族里的长辈,也不愿铺张浪费,正巧你这院子就在马场不远,你自去准备些好茶水送来便是。” 那身穿华衣的雪虎公子高坐在马背上,神色和煦,仔细打量的陆景。 他身上那一匹越龙山高高扬着马颈,鼻腔中喷出粗气。 陆江说完,便又转身对那位雪虎公子道:“不远处便是我陆府家主新建的马场。 马场极大又十分平整,城中跑马绰绰有余。 等到明日,我可以雪虎公子一同出太玄京,去落枫山上跑一跑马,那里也有一座我陆府的大马场。” 这雪虎公子身份似乎极为珍贵。 陆江与他说话,他自己可能未曾察觉,可听在旁人耳中,却带着几分受宠若惊、讨好的意味。 可那雪虎公子自始至终却不过带着笑意轻轻点头,不曾开口。 两人这边御马前行,朝着陆景院子旁边那一条马道而去。 正在这时,陆景却突然前行几步,出声唤住陆江。 “族兄,有朋自远方来,自然不可怠慢,否则有损陆府待客之道,只是……” 陆江勒马停住,眼神中明显带着不悦与探询,看向陆景。 陆景神色不变,继续道:“只是这马道极长,我院中又没有马匹,泡好了茶再经由马道端到那马场中,只怕这茶已经凉了大半。 凉茶又如何能够待客?” “那你便想办法送来热茶,聒噪作甚?” 陆江明显有些不耐烦,眼角还悄悄撇了撇一旁的雪虎公子,唯恐雪虎公子失去跑马的兴致。 陆景坦然笑道:“族兄,陆景在这府中支使不动下人,你也是知道的。 若是茶凉了,我怕耽误了你招待贵客。” 陆江眉头微皱。 他虽然也知道陆景说的有理,又觉得自己下令,就算有这许多问题,陆景想法子解决便是,不该在雪虎公子面前提出这诸多疑问,平白落他面子。 平日里他跋扈惯了,放在平常,他少不得要责骂陆景几句。 可今日不同于往日,雪虎公子这样的贵客在旁看着,他也不好发作,便也就只能冷哼一声:“那你泡茶便是,我让马场的看守过来取茶。” 陆景颔首,答应下来。 这件事情其实也是小事,陆景并无理由拒绝。 原因在于陆江年岁比陆景大,是陆景的族中兄长。 大伏礼仪中便要求长幼有序。 再加上陆江的要求并不如何无礼,陆景答应下来其实无妨。 只是…… “这陆江平日里风评不好,对府中许多丫鬟动手动脚,让青玥去送茶,她若是受了委屈,反倒不好。” 陆景正在心中思索。 陆江和那雪虎公子御马前来。 忽然…… 陆景修炼神明感应篇观想出来的元神人形,突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心中警兆顿生。 也正是在这时,陆江身下那匹马长嘶一声,眼睛猛然间充血,倘若看到什么可怕的物事。 “嘶……” 却见那马马身颤动,又高高抬起两个前蹄。 陆江神色微变,连忙拉住缰绳,想要控住马身:“吁……” 可是,这匹马倘若发狂一般,后腿原地转动,猛然一跃,朝着不远处的陆景猛跃而来! 本来陆江和那雪虎公子行到此处,刚好路过陆景院门,距离陆景其实不过几步之遥。 这匹马的躯体极为高大,一跃而出之下,横越丈余,就要扑在陆景身上! “少爷!” 青玥看到这一幕,紧张万分,立刻想要朝前扑去,推开陆景。 可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 青玥距离陆景也有一段距离,少女柔弱,也并不迅捷,她的紧张根本无济于事。 陆江面色胀红,不知他这马为何忽然失控。 又只觉在雪虎公子面前失了面子,却丝毫不在乎近在咫尺,将要被马蹄踩中的陆景! 雪虎公子却依然眼神平静,脸上带着笑容,温文尔雅,注视着这一幕。 就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若那马蹄落下,陆景的下场会如何凄惨。 “嗯?” 这一刻的陆景,因为方才脑中元神的警兆,已有所准备。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尊大明王法相。 这大明王法相出现的刹那,陆景只觉得自己的精神清明无比。 他的筋膜皮肉、他的骨骼,都在以一种特殊的姿态发力。 鳄魔铸骨功的种种要诀也流入他的脑海里。 下一瞬间。 陆景便往侧面一闪。。 他腰马仿佛生根,牢牢锁在地上。 鳄魔铸骨功,第六个动作有若行云流水! “鳄魔撼石式!” 陆景双手成拳,双臂如推巨石,趁着那马越过他身前,狠狠打在疯马的侧面! 陆江这匹马极为高大,浑身充满着巨力。 放在平时,陆景撼马,便如同撼山,不自量力。 可是如今,这匹马两只前蹄还不曾落在地上,仅凭两只后腿支撑。 陆景左右两拳同时打在马身侧面,这一匹马瞬间便失去平衡,朝着侧面倒去! “大胆!” 陆江大怒,但却来不及训斥陆景。 他双腿猛踩马镫,高高跃起脱离马身。 那匹疯马轰然倒地,压坏了周遭许多篱笆、花卉,脖颈与头颅,又重重的撞在假山上。 砰! 一道沉闷的响声传来,又带起几股血柱。 ——马颈已然断裂,马身正在不断抽搐,眼看便要死了。 而陆江匆忙跳跃起身,马镫晃悠受力,也令他也无法完美保持平衡。 所以即便是有惊无险落在地面上,却接连好几个踉跄,跌坐在花园里的泥土中,狼狈不堪! 仅仅一瞬间。 血腥的死马、狼狈的陆江、惊魂未定的青玥,收回双拳,皱着眉头的陆景…… 陆府院前的局面,竟然变得这般不堪。 这时的陆景,不理会陆江看向他的杀人似的眼神,反而看向一旁的雪虎公子。 却见这不知来头的雪虎公子身姿挺拔,仿若修竹,乌发如缎,俊逸斐然。 他仍然端坐在马背上,面色温和,眼神平静,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景仍然不理会站起身来喘着粗气的陆江,沉默片刻,问道:“你是南国公府的南雪虎?” 第十九章 庶子的尸体,也能卖一个好价钱 “陆景!” 陆江喘着粗气,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双手紧握,满脸怒容道:“你竟练武了?” 陆江这一声大喝,终于引起陆景的注意。 “这陆江死了爱马,又在雪虎公子面前丢了面子,明显恼羞成怒,想让我背他心中那一口黑锅。”陆景心道:“而且他也并非蠢人,知道以什么缘由拿捏于我。” 今日这件事,陆景自然也是受害者,是陆江那一匹马发狂在先,陆景差一点便被疯马冲撞。 若不是陆景这几日始终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精神与体质都好了不少。 再加上从昨日开始,修行了鳄魔铸骨功以及神明感应篇,让他在面对这种危险事宜的时候,多了几分自保的手段,这才免于厄难。 否则那疯马冲撞过来,前蹄落下,恐怕陆景便要被踩残,下半辈子都只能在床榻上过活。 如果陆景运气不好,被直接踩死也有可能。 在这样的前提下,陆江却毫不后怕于差点断送一条性命,反而要向陆景兴师问罪,找补他丢掉的面子…… “大族人心,未免太过无情了些。” 陆景心中暗道:“陆江明知是他御马不利,理亏在前,我为了自保打死他的马也绝无过错,所以根本不在这件事情上与我为难,反而责问我练武之事……” 他思绪未落,陆江却已经朝前走出一步,怒目注视陆景。 陆景仔细看去,只觉得陆江身上火热的气息流转出来,带动周遭的空气,让陆景呼吸都有些困难。 陆景眼神微凝:“这是……气血境!” “陆景!族中没有给你指派武道教习,也没有给你赐下典籍,你这武道是何人教你?你所习武学又是从何得来?” “你难道不知陆府有规矩,除非长辈应允,否则绝不可修行其他武学?” 陆江说话间,一步步逼近陆景,气魄摄人:“即便是陆烽兄长早年都因此受罚,陆景……你忘了你的身份!” 陆江丝毫不提旁边那一匹死马,眼中的愤然却已出卖了他的心绪。 “这黑风马是我央求母亲多日,劳她亲自与朱夫人开口,才由朱夫人赐下。 母亲费尽周折,与那女人说了不知多少好话,才得了这么一匹马。 今日我在雪虎公子面前丢了面子不说,黑风马也死了……” 陆江浑然忘了,身上流淌着同族血脉的陆景,刚才差点被马踩死,语气咄咄逼人,走向陆景。 可陆景却依然站在原地。 他脸上毫无惧色。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必然无法善了,索性毫不退让,道:“族兄,我即便犯了罪,自然有长辈责罚,大府中尚且有我的嫡母钟夫人做主,怎么?你想当一当这大府的家?亲自责罚于我?” 陆江气息一滞。 陆景左右看了看此间景象,又道:“这里乃是神霄伯府西院,并不是归山院。 虽然大府二府不分家,族兄却不可骑马行走在归山院以外的院中。 今日你不仅骑马入院,还纵马行凶。 看来我受责罚,族兄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陆景语气平常,一字一句之间却尽是道理。 “好,陆景,好!许多日不见,你胆气却涨了。” 陆江也不再前行,只是微微眯着眼睛,眼中闪烁着寒光,注视着他这个不得宠的堂弟。 几息时间过去。 一声轻笑突然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僵持。 “倒是有趣。”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雪虎公子,终于开口,他微微俯身看着陆景道:“你竟习武了?倒让我颇为意外。” “雪虎公子,今日之事让你见笑……” 陆江面对雪虎公子,眼中的凶狠瞬间消散。 可他刚要说话,那雪虎公子突然摆了摆手,道:“陆江,你的模样狼狈了些,不如先回你自家院里打理一番。 你也知我与陆景,还有一番渊源,正好与他说会话。” 雪虎公子说话的时候,就连目光都凝固在陆景身上,不曾去看那陆江一眼。 陆江微微怔然,眼神中更是羞恼。 他冷哼一声,又深深看了陆景一眼,转身离去。 雪虎公子见到陆江离开,缓缓下马。 他走到陆景旁边,左右四顾,笑道:“陆府这些花卉植木到颇为美观,陆景,你也是这陆府的主人,不如陪我走一走?” 雪虎公子语速极慢,却带着一股笃定,寻常人与他交谈,决然生不起拒绝的念头。 陆景先是沉默,足足几息之后,他脸上也突然流露出些许笑意。 他不曾回应雪虎公子,反而转头对面色紧张,忧心忡忡的青玥道:“有客前来,你去煮一壶茶。” “是,少爷。”青玥应声而去。 陆景这才转头对雪虎公子道:“我今日乏了,不愿去逛这终日可见的园子。 雪虎公子如果愿意,倒不如入我院中,喝一壶劣茶。” 他说完,便当即转身,走入自家院中。 那幽静、平凡的院落门庭大开。 雪虎公子脸上和煦神色有了极短暂的变化,却又恢复如初。 他迈步向前,走入陆景的院中。 院子外面,那马终是死了,血腥味扑鼻而来,也引来了许多蝇虫。 血腥味传入院中。 青玥强忍着恶心,为陆景和那雪虎公子斟茶。 这两位少年好像浑然没有闻到这股子气味,相对而坐,一同饮茶。 “陆景,你又怎么知道我姓南?以前听过我的名讳?” 雪虎公子喝了一口茶,竟少见的皱起眉头,想来是陆景这茶叶,确实太劣。 陆景也喝茶,面色却如常,眉宇中还有几分满足,回答道:“我看到你腰间的玉佩,加之陆江对你的态度,自然不难猜出来。” 雪虎公子低头看了看腰间,他所佩戴的拇指般大的玉佩上,确实刻着一个极小的“南”字。 “许是我的丫鬟早上更衣时,为我装饰的。”他抽了抽鼻子,道:“我还以为我已名声显赫,即便是数年以来从不曾走出陆府的陆家庶子,都知道我的名讳。” 陆景摇头,话锋一转,突然道:“你便不怕那一匹马将我踩死,陆家责问南国公府?” 南雪虎一言不发,望着陆景。 陆景点了点头:“确实,一介破落庶子,并不重要,不值得陆府与南国公府交恶……想来陆家不会问责于南国公府。” “陆景,你猜错了,倘若你死了,陆家一定会责问南国公府。” 南雪虎嘴角露出笑容:“只是……却不是为了你的性命,便如你所说,一个平日里就受人厌恶,如今更是沦为赘婿的庶子的性命,其实并不打紧。” 陆景明白过来,道:“一个姓陆的人死了,即便他不重要,乃至许多人都巴不得他死。 可这个人死在了南家子弟手中,陆家……总要要些好处,将那一具尸体卖一个好价钱。” 南雪虎饶有兴致的望着陆景。 “陆景,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些。” 第二十章 南禾雨应当元神照星辰,纯阳渡雷劫 今日的天,不如前几日那般好。 时值中午,天空中却乌云密布,显得阴阴沉沉,似乎要下一场雨。 秋雨不同于春雨,秋雨之后,天气转冷,百姓的生活也就更加艰难了。 陆景虽非百姓,却也不喜欢寒冷的冬天。 而如今这萧瑟的秋日里,远处有一片树叶吹来,落在摊开手掌的南雪虎手中。 “你知道我南家,是如何被封为国公的吗?” 南雪虎轻声询问,见到陆景不答,有自言自语道:“大伏定鼎四甲子,大伏开国前,天空中有群星坠落,河海中有妖魔低吟,佛道两门尚且不曾出世。 是我南府第一代国公手持一柄斩草刀,与大伏开国大帝打下这一座盛世。” 南雪虎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感慨。 如今,两百多年时间过去了,昔日赫赫有名的斩草刀仍然存放在宗祠中,无人可以执掌,令他意难平。 “你与我妹妹的婚事已定,但我知道,她掌不了南府,握不了斩草刀,太玄京中风云激荡,你也无法辅佐她。” 南雪虎语毕,又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绽开在他嘴中的苦味再度令他皱眉。 “所以,你们便想要杀我?” 陆景侧过头,眼神颇为认真。 南雪虎毫不避讳,点头:“你是老国公从太玄京中寻到的工具,用来锁住南禾雨。 你死了,老国公短时间里大概也找不到另一个趁手的工具。” 陆景恍然大悟:“所以,所谓要让南禾雨成婚,为病重的老国公冲喜,不过是借口。” “南府想要在这太玄京中寻一位身份配得上南府赘婿这个名头的少年,而我便是这个少年?” 南雪虎哈哈大笑,道:“天下儒生皆以入赘为耻,天下勋贵世家,皆以为子嗣入赘,会令家族蒙羞。 南国公府想要找到你这么一个来历尚可,家道正在中落的不得宠庶子,其实并不太容易。” “换一种层次想,陆景,其实你是这陆家的大功臣,正因为有你,神霄伯才能从远山道归来,只是可惜……这座府邸中,却好像没人这般认为。” 便如同南雪虎所说,事实其实也正是如此。 从这件事情发生到如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陆景的意见,甚至还受到多番耻笑,族中少年少女视他为耻辱。 府中的管事、下人,也都觉得陆景已经不是陆府的少爷。 平日里虽以少爷相称,眉宇中的厌恶,其实显而易见。 “雪虎公子此来,便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一阵微风吹过,陆景身上青衣飘动。 咔嚓…… 原本便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一道惊雷落下,将要带来瓢泼大雨。 南雪虎周遭突然生出一股红色雾气,这些红色雾气透明,化作屏障,笼罩南雪虎的身躯。 陆景瞬间明白过来。 “这南雪虎,只怕已经练成了雪山,能够存气血于雪山之中,气血升腾,便如同屏障一般。” 天空中又有惊雷响起。 青玥匆匆从屋中走出,站在陆景身后,为陆景撑伞。 南雪虎嘴角露出些许笑容,问道:“陆景公子几岁了?” 陆景皱眉。 他突然明白了南雪虎为何要这般询问。 “这南雪虎看起来与我一般年龄,却已经修行到熔炉甚至雪山境。 天上即将有暴雨来临,他端坐暴雨中,暴雨不近身,而我却只能打伞。 他想要以此想要占据主动,想要以年岁、修为、地位压我!” 陆景脑中思绪转动,突然站起身来,朝里屋走去。 “雪虎公子,天将降大雨,你若有事可以入我房中,若无事,便自行离开吧。” 青玥亦步亦趋跟在陆景身后,进了屋中。 南雪虎微微怔然,脸上明显多出几分意外之色。 他思虑片刻,站起身来,走入屋中。 噼里啪啦…… 暴雨来袭,带起呼啸狂风。 这一次,南雪虎也许是不愿再与陆景坐这言语交锋。 “陆景,南国公府地位尊崇,我那妹妹也是不世出的剑道天骄,短短年纪就已经修成化真境,可驭三百剑,可扶风而行白云端。 禾雨的未来不该拘束在那一栋阴云笼罩的国公府中,也不该在与你结为夫妻,一同生活中,而是应当元神照耀星辰,纯阳强渡雷劫!” 南雪虎不曾入座,而是站在屋口,凝视着坐在座椅上的陆景。 陆景面无表情,一旁青玥的牙齿却死死咬着下嘴唇。 “南……南国公府几次延期,不过是想退婚,既然想要退婚,那就退婚就是,公子何必咄咄逼人?” 终于,青玥似乎终于鼓足勇气,对南雪虎道。 南雪虎有些意外的看了青玥一眼。 陆景脸上也带起柔和的笑容,对青玥道:“青玥,你不用担心,先去里屋休息吧。” 青玥跺了跺脚,又看到陆景脸上认真的眼神,眼中才带起歉疚:“少爷,是青玥越了规矩。” 她说话间,朝着里屋走去。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陆景看到青玥的眼神,那明显是心疼,他心中骤然间生出一丝怒气。 “我在这份婚约中,乃是赘婿,并无退婚的资格,你今日前来与我说这些…… 让我想一想,大概是在南国公府那里遇到了阻力,想要以我为突破,退了这桩婚事。” “让我猜一猜,刚才雪虎公子说我的性命并不重要,杀了我也无妨,可如今却随我进屋,又与我说这些,大致是因为即便我的性命不重要,你们杀我,南老国公必然震怒,所以方才那一匹马并非是想要结果我的性命,而是想给我些……教训。” 陆景随意坐在木椅上,眼神越来越冷。 他接连发问,南雪虎却始终面无表情,注视着陆景。 陆景又道,“这样猜测下来,你们大概是想让我行一些丑事,想要让南老国公亲自下令,让他南禾雨写一纸修书?” 终于,南雪虎不再沉默,道:“你如今尚在自由身,自可以多去几趟烟柳之地,去几趟画舫,去几趟青楼。 寻常赘婿,做下这等事,自然难逃一死。 可你还不曾过门,又是九湖陆家的少爷,自然无碍。 这样一来……” 南雪虎语气平白直,就好像是在告知陆景应当如何做。 陆景深吸一口气,正想要说话,脑海中又有炽盛的金光闪耀开来,就好像是一座辉煌的宫阙冉冉浮现! 第二十一章 以重器镇我本身 那炽盛金光中,自有信息流转而来。 【君子之道,在于明荣辱,在于不立危墙之下。】 【南雪虎亲来陆府,有吉有凶。】 【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推脱此事,暂避此劫。】 利:暂避厄难,免受威胁,不论明日之事;获一道命格元气。 弊:与南雪虎结怨。】 【凶:答应南雪虎,出入青楼画舫,令南国公府退婚。 利:退婚之后,从此与南国公府再无瓜葛,不受南国公府威胁。获:五道命格元气,或白色命格[能屈能伸]。 弊:赘婿逛青楼,南国公府蒙羞,引南家人记恨,必遭报复;宁老太君、钟夫人震怒,将以家法处置。】 【大凶:明言拒绝南雪虎,不受此辱。 利:君子不受折辱,读书人当保全气节,念头通达。 获十五道命格元气、获橙色命格[读书人]。 弊:今日之后,将受南雪虎仇视,将受南国公府部分有些人威胁,往后极可能身死。】 种种信息流转在陆景脑海中,陆景感知着这些信息,倏忽间作出抉择。 此时南雪虎还没有说完,陆景突然接过他的话头,缓缓道:“如南公子所言,这样一来,南老国公震怒退婚,南禾雨也只需写一份休书从南府外册上将我的户籍除掉,这样一来,你们能够如愿,南禾雨这所谓剑道天骄,也能寻自身所想。 可是……” 陆景声音低沉:“凭什么?” 凭什么? 陆景这三个字掷地有声,回荡在房中。 天上落下惊雷,尚且不能盖其音。 南雪虎站在屋口,听到陆景质问,神色自若。 “陆景,天下的人,有高低贵贱之分,天下的事也有难易之分,许多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不配问一句‘凭什么’。 我今日前来,也并非在与你商议。” 南雪虎说话间,朝前走了一步。 轰隆隆…… 南雪虎骨骼弹响,体内就好像有一座熔炉、一片雪山。 哗啦啦气血燃烧,轰隆隆雪山崩落! 近在咫尺的陆景猛然间感知到一股空前的威压,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刚强的气血,就好像山岳一样,重重的压在陆景的肉身上。 此刻的南雪虎,就好像是一个人形火炉,喷涌出火舌,蒸腾的热气,几乎要吞噬陆景。 这一刻,气血、熔炉、雪山这武道三关直直压向陆景。 陆景身体猛然一紧。 他眼睛圆睁,脑海中不知为何,一道光芒闪过。 陆景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大明王焱天大圣。 “观想大明王……” 陆景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仍然挺直脊梁,直视着南雪虎。 可是在他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大明王焱天大圣的法相。 一时之间,陆景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更加清明,即便南雪虎那如潮水般的气血威压,一冲一冲打在他的身上。 “掌控皮肉筋膜、骨骼、血液,不可屈服。” 陆景脑海中灵光乍现,想起鳄魔铸骨功前七式中,许许多多遏制疲乏,卸去压力的诀窍。 陆景肉体中的每一小块,都在以极小幅度抖动,规避了来自于南雪虎的压力。 此时南雪虎嘴角露出些许笑容,继续向前。 可是陆景依然端坐在那木椅上,眼神平静,注视着南雪虎。 此时此刻,即便承受了莫大的威压,陆景掌控躯体,再南雪虎看来,陆景依然气息悠长,就连面色都不曾泛红。 “你想要以气血压我?” 陆景冷眼看着南雪虎:“君子心中却有重器,我以我心中重器镇我本身。 雪虎公子……你想吓我,不够。” 陆景说话之时,徐徐站起身来。 却见他步履沉稳,就连发丝都没有丝毫紊乱。 “便如雪虎公子所言,人虽有高低贵贱之分,这天下却不能只让雪虎公子这样的贵胄下令,却不让我这低贱的庶子讲道理。” “此事自始至终,我不过是受人摆弄的棋子,可我这棋子却不愿受这等威胁,受这等屈辱。 我已知南国公府不过尔尔,你们倘若好言相劝,便是给我写一封休书,陆景但受无妨。 可你们却不能威胁我。 君子成器,须知荣辱,你们今日辱没于我,威胁于我,我又如何会让你们如愿?” 陆景近前,死死凝视着南雪虎的眼眸。 南雪虎身上气血澎湃,化作罡风,直直冲向陆景的躯体。 可陆景脑海中,依然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 这一刻,大明王焱天大圣法相上金光绽放,落在陆景心绪之中。 即便在这一瞬间,陆景感知到一股莫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吞噬。 可他的意志却死死的支撑着他的躯体。 从鳄魔铸骨功中学习到的控制皮肉筋膜、骨骼的手段,也在支撑着陆景。 而且南雪虎眼中,这时的陆景却说不出的怪异。 “这陆景……身上明明感觉不到气血存在,却能够硬抗住我这般威压……” 南雪虎站在原地,看了面色如常,眼中还带着几分淡漠的陆景足足几息时间。 陆景背负双手。 此时又有一道惊雷落下,陆景看向门外,轻声道:“雪虎公子,这雨便要停了,请回吧。” 南雪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门外这一场雨,来势汹汹,去的也极为匆忙。 当黑云飘飞而过,这暴雨便转为了淅淅沥沥的秋雨,落在连绵大地上,似乎冲刷着些什么。 南雪虎身上的气魄也缓缓停息下来。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气度从容,眼神沉静的陆景,道:“今日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商谈的余地。” “南禾雨不愿意执掌南国公府,便不能与你成婚,落入那枷锁中。” 南雪虎极为坦然:“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极不公平,责任也绝不在你。 可是即便我不占道理,即便我以强凌弱,也要为她扫清道路。” “陆景,今日我与你道歉,今日之后,我自会杀你!” 南雪虎就此转身,在这雨中,一步步走出院外。 院落之外,早已有两位黑衣的老卒等在一旁。 其中一位声音沙哑,脸上还带着刀疤的陆府老卒道:“雪虎公子下一次前来陆府,还需通传,公子身份尊贵,不该走这西院侧门。” 南雪虎并不理会,就这般离去了。 第二十二章 长夜奔行上江府,一日得跃九重天 南雪虎走了,这突如其来的雨也停了。 两位黑衣老卒面无表情,目送南雪虎离去。 其中一位瘦小老人始终背负着双手,不曾开口。 而那脸上有一道刀疤的老卒眼见南雪虎牵着那一匹越龙山再次从西院侧门离开,终于转过头来。 陆景正站在院中房门前,远望着天边离去的黑云,若有所思。 “三少爷,你可知道南雪虎那一匹名马越龙山的来历?”刀疤老卒突然发问。 陆景隔着几丈距离,只觉得眼前这两位老人躯体佝偻、面容苍老,就连眼里也透露出老朽来,看似平平无奇。 可陆景却知道,南雪虎来他院里,陆府派出这么两位老人前来,必然有其原因。 这两位老卒,自然也并非是平平无奇之辈。 可陆景……确实不知越龙山的来历。 看到陆景沉默,那刀疤老卒缓缓道:“南国公府南雪虎,曾经参加过上江之战,那一战,北秦六百黑面甲士勾连国中官员,长夜奔袭上江府。 那一夜,六百匹越龙山马蹄无声,却染了数千名上江府城守卒的血。” “南雪虎当年不过一十有五,却跟着南国府长辈在马背上狂奔四日四夜,入上江府,斩六百黑面甲士! 他座下那一匹越龙山,是他在那一场死战中斩获,是他的战利品。” 刀疤老卒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最终短叹一声,转过身道:“只是我陆府中,却没有这样的少年了。” “便如那陆江,被人利用,引人入府仍不自知,倒是坠了陆府的名头。” 刀疤老卒似乎是在和陆景说话,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两位老人朝前走了几步。 那从一开始便不曾说话的瘦小老人,突然转过头来,道:“南雪虎以气血压你,你不曾屈服,倒也还算不错。” “宁老太君前去大昭寺斋戒礼佛,至多三五日便会归来,到时必然会责问你修武道一事。 你可告知老太君,是我教你武道。” 瘦小老人面白无须,却遍布着许多皱纹,他的眼神始终阴鸷,注视着陆景,那让陆景都有些不自在。 可瘦小老人的话,又令陆景心中安定了许多,他正要出声道谢。 可那老人已经转过身去,只留下他的声音回荡在院中。 “我叫吴悲死。” 两名老卒步伐缓慢,便如同寻常老人一般,渐行渐远。 直至他们离去,陆景脑海中便有如丝线断裂,一时之间,浑身上下的疲乏便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每一处皮肉、每一处筋膜、每一根骨骼都在不由陆景控制的颤抖。 方才陆景受到南雪虎气血威压压制,借助观想大明王以及鳄魔铸骨功,强行控制自己的肉体,不至于过于失态。 可现在,当这种状态消退,方才强自压制之后的后遗症,便有若长城倒塌,轰然来至。 陆景身体一软,朝前一个踉跄,又强行撑住,缓步走到院中的石桌前。 陆景坐在石桌前,神色无悲无喜,轻声呼唤道:“青玥,你拿我的纸笔来。” 喊了一声。 声音太小,青玥大约未曾听到。 陆景闭目,又观想了一轮大明王,只觉得精神萎靡了许多,气力却是足了一些。 他微微提高声量,又喊了一声。 “景少爷,那位无礼的公子走了吗?” 青玥拿着纸笔从里屋中走了出来。 她远远便看到陆景脸色苍白,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 青玥摇了摇嘴唇,并不曾多言,只是为陆景擦掉桌上的雨水,又为他陈纸磨墨。 眼见陆景执笔,青玥又走进一旁的侧屋,为陆景烧水斟茶。 陆景手中拿着已经微微弯曲的毛笔,闭起眼眸,深吸一口气。 足足几息时间之后。 陆景的手突然不抖了。 他睁开眼睛,笔落草纸,力似有千斤之重。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十个字,草书一笔而过,酣畅淋漓。 十字之后,陆景的心绪终于平稳了许多。 他将毛笔放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陆景的心态,也变得平稳无比,思绪一时之间十分清明。 “即为君子,应当秉持着坚强的意志,自强不息,只有如此,才能暗合天的意志。 今日南雪虎来势汹汹,蛮横且不讲理,但却不曾堵塞我的念头。” 此时,一阵秋风拂过。 天上的云层层叠叠,美不胜收。 “仔细看去,这天上的云便如若九重天,一层接一层,倘若有仙神在此,大约会以这云朵为梯,直登九重天。” 陆景思绪及此,脑海中突然灵光闪现。 他便如此坐在石凳上,远远望着天上的云朵…… 脑海中,却开始观想元神! 隐约间,他脑海中又有一道光芒涌现,那光芒逐渐清晰,化作一道人影。 人影周遭,多出许多星空、河海、山川、大地等等诸多异象。 而这些异象中,又有九重天接地而起,落入虚无宙宇。 “元神越过九重天,一跃而出,自此便自由自在,不受凡胎肉体拘束。” 陆景似有所悟。 他试着掌控自己的元神,落于这河海大川之间,然后,一步一步登上这飘渺的九重天。 一层接一层。 一步接一步。 不知过去多久,陆景恍惚间,已经发现自己站在九重天之上,俯瞰着元神异景,美不胜收。 陆景流连忘返,着迷于这诸多景物中。 正在这时,陆景脑海中,突然又有一道金光乍现,大明王法相徐徐显现出来,光芒照耀在陆景元神上,让陆景瞬间醒悟过来。 “美景虽好,但却终究是诸多拘束,不脱凡胎,不得自由,也不得长生,自不可登天门。” 陆景元神站在九重天上,就此猛然一跃。 一跃之下,便如同魂魄脱死躯,如同真灵解枷锁,陆景恍惚间,低头看去。 却看到自己的肉体,正坐在石凳上,闭着眼眸,一动不动。 陆景大感新奇。 “这是……炼神,出窍境!” 陆景元神脸上,刚刚露出几分喜色。 突然!远处一阵微风吹过,白昼里又有光芒闪耀。 陆景只觉得他的元神摇摇欲坠,又觉得炽热无比,几乎要燃烧起来。 “不好!” 他瞬间明白过来,不曾有瞬间迟疑,便朝下坠落而去,落入自身的躯体中。 “我已能元神出窍,可是却不可白日浮空,也不可受狂风吹拂。” 石凳上的陆景肉体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无比,精神萎靡不振。 他抬眼望了望天空,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幸亏……云遮住了烈日。” 第二十三章 镇一处妖邪林,灭一座淫妖肆 陆景足足修养了一夜,才将自己的精神养好,其后三两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几日陆景最大的收获,便是终于学成了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 鳄魔铸骨功共计七十二式,学成二十四式并且每日修行,就能够修行出气血。 至于所需要的时日长短,还要看修行者的根骨、天赋。 陆景一直觉得自己这武道天赋不如炼神天赋。 “我每日出窍,只觉得神清气爽,并无多大碍难,可是我每日习武,却又觉得分外艰难。 连区区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都用了足足三天时间练纯熟。” 八月十一这一日,天有凉风至,地有白露生,寒蝉鸣泣,转眼,这秋又凉了一度。 小院里,陆景正穿着一袭长衣,习练鳄魔铸骨功。 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打出。 许多动作,皮肉筋膜骨骼共振。 一遍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就让陆景浑身燥热难耐,疲乏不堪。 “这鳄魔铸骨功典籍中记载着,前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只要勤加练习,天赋尚可,便能通习之。 中二十四式铸骨功,则难上加难,绝大多数人都需要寻常铸骨丹,亦或者鳄骨铸体丹加以辅助,才能够毫无障碍的习练。” “而最后的二十四式功法,非武道天才不可强练。” 陆景练完前二十四式,又想起典籍中记载的中二十四式,眼中多了些疑惑之色。 “我却觉得,这鳄魔铸骨功中二十四式,倒也并非多难练……大约是那修行奇才命格,起到作用了。” “既然如此,明日便继续修行之后的功法,倘若我一口气能打出四十八式铸骨功,就能够早日完成铸骨,掌控体内的气血。” 这几日,陆景的生活十分规律。 早晨早起观想大明王,一次观想之后,休息半个时辰,便继续修行武道,下午则用于读书,晚上夜深人静再通研神明感应篇。 神明感应篇中,记载着种种的观想之法,也记载着许多元神妙用。 可是陆景发现,这神明感应篇中的观想之法,比起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其实远远不如。 每一次观想大明王之后,陆景几乎都能够察觉到自己的肉体在发生变化,自己的精神也逐渐凝实。 这让陆景十分感慨。 “碧蓝机缘下所获得的焱天大圣观想法,效果如此出众,这等观想法门,如果流出去,势必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陆景想到机缘。 脑海中八卦观相镜跃然而出,照耀自身。 “这命格元气已经积累到二十有五,那金光信息中,有提及命格元气是用来升级命格的。” “只是,现下这个命格元气数量还是少了些,施加在命格光芒上,并无反应。” 除了命格元气之外,陆景发现,自己之前两次触发趋吉避凶命格,所积累下来的一道白色机缘以及一道阳橙色机缘,状态皆有变动。 “这白色机缘已经被触发了?” 陆景微微挑眉,他仔细看去:白色机缘已触发……识得吴悲死。 吴悲死? 陆景立刻想了起来,这吴悲死正是之前那位瘦小老卒。 “这位老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不过是认识了他,便算是一道白色机缘?” 陆景有些不解。 “他的身份必然不一般,否则也不敢再修行武道一事上庇护于我。” 陆景吃过中午饭,低头思索了一阵。 又从屋中拿出一本书来。 那一本书名为《大伏风物志》。 是陆景昨日才去藏书阁中借回来的。 “这大伏风物志乃是民间游者所编撰,记录着大伏朝定鼎四甲子以来,许多人文风俗,也记载了许多大伏盛名者。” “我身在大伏,却终日无法出这陆府,对于大伏太过陌生。” “如今想要考取功名,除了要会做文章之外,还要知天下事,我两耳闭塞,双目遭障,又如何与那些见多识广的士子竞争?” 陆景的身份虽然已经是赘婿贱籍…… “可君子不可夺志,我倘若失去了志向,那前行起来,也就没有了方向,反而会沉沦在这艰难的泥潭中。 读书读书,以读书固我远志,才能在炼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日我若能在武道道路上有所成就,也不至于成为勇武却无慧的匹夫!” 陆景思绪纷扰,但当他缓缓打开石桌上那一本大伏风物志。 他脑海中复杂的念头,顷刻间消散了。 勤勉刻苦这一赤色命格,已然触发! 陆景瞬间就变得专注了许多,精神都凝聚于这本书的字迹中。 大伏风物志目录中,一行一行,有着许多地名,也有着许多节日名称,还有许多奇特的风俗、人名…… 陆景习惯性的先阅读目录,一直读到人名,许多人名跃然于陆景眼前。 陆景逐个看过这些人名,突然间,陆景的眼神微微一滞,目光也凝聚在这一页目录上,其中一个人名上。 九湖……陆神远! 陆景挑眉,九湖府陆神远,又能被记载在这一本大伏风物志之上的,只怕就只有一人。 那便是陆景生父,大伏神霄伯陆神远! “九湖第一风雨,少年盛气,镇一处妖邪林,灭一座淫妖肆。” 陆神远大名之后,又有几行文字,陆景低声诵读,眼中不由流露出好奇之色。 他循着卷名,又翻了许多页,终于找到记载着陆神远事迹的那一页。 陆景带着对于陆神远的好奇,一行行,一字字,仔细读过。 半炷香时间转瞬即逝。 陆景读完最后一个字,轻轻抬起头,望向院门外。 院门外,辉煌、奢靡的陆府,仍然称得上白玉为堂金做马。 而此时的陆景也终于知晓,为何陆府已经许久不曾立下功勋,却仍然能够维持这等奢靡的生活。 陆景脑海里,那大伏风物志所记载的陆神远事迹,化作许多景象。 他仿佛看到了当时陆神远的意气风发,看到了他的神采飞扬。 那时的陆神远乃是不世出的天之骄子,即便在强者辈出的大伏,也仍然算得上盖世天骄。 在那个时代,陆神远横压一世,压得大伏无数天骄抬不起头,压得诸多元神修士不敢惹这么一位武夫发怒。 便是这样一位盖世的天骄。 陆景却记得,自从他们入陆府以来,陆神远从没有前来看过他们一眼。 陆景的母亲直到咳血死去,陆神远依然没有踏足这破落的小院一步。 “天骄?” 陆景冷哼一声,轻轻合上了《大伏风物志》。 第二十四章 八月刺玫,贵胄怒骂 陆景带着重重思绪,合上了大伏风物志。 他脑海中,一道明黄色光芒流转而去,许多信息纷至沓来,便如同一阵春风。 春风忽起,潜入陆景元神中。 陆景那模糊的元神,被这一股春风吹过,竟然更加清晰了几分,从那元神上映照出来的光芒,也更明亮。 “阳橙命格,【读书人】。” 陆景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这道命格是那一日南雪虎前来时获得。 这几日,他屡屡读书皆有触发。 “每次读书有所得,这读书人命格,便能够让我元神更加凝实,等同于我观想大明王。” “太过频繁观想大明王,精神会疲累,元神也会支撑不住,可是读书不会。” 陆景闭上眼睛,感应着自己的元神。 他只觉得,自己这元神身上的光芒已经开始由弱转强,元神质地也不再那般透明。 “光芒转盛,元神接近实质,就能够踏入浮空境,元神可以拿取实物,可以影响其他人的神智。 更重要的,是元神可以在夜晚浮空……” 陆景心生期待。 练神不同于练武,练武立竿见影,这几日陆景修炼武道,已然觉得自己的体质大有增强,皮肉筋膜都变得坚韧无比,骨骼也因铸骨而变的坚硬非常。 此时陆景看似柔弱,但他气息悠长,浑身气力绝不可小觑。 而炼神,最初的感应境、出窍境实际上并无什么杀伤力。 可到了浮空境,元神也就变得日益强大。 浮空之后,日照、化真,这威能显现,不可同日而语。 陆景倒是十分期待他能元神化真的那一日。 他念头繁杂,思索了一阵。 又沉下心来,专注读书。 读夫子圣言,读大伏国风,也读儒道尚学。 “圣言可以明理,国风可以知国家甲子风云,尚学可以明我心志,这些典籍缺一不可。” 陆景潜心读书,时间转眼来到傍晚。 白露的天气,午时过后,其实还有几分闷热。 青玥身穿青色碎花曳地裙,风鬟雾鬓,白皙面容在傍晚的红霞中,也发着光。 只是,这碎花曳地裙已经有了许多岁月,那碎花有些褪色了。 发中别着的簪子,也不过是寻常的褐木簪,没有任何坠饰。 这碎花裙是前年宁老太君过八十大寿赏赐下来的,那褐木簪,青玥则是从十二三岁时,佩戴到了现在,平日里难免磕磕碰碰,边角都磨得有些泛白。 这样的装束,倒是不像一位大府少爷的唯一丫鬟。 陆景看到青玥的模样,若有所思。 不多时。 “少爷,晚饭快好了,你快些洗漱。” 青玥从侧屋中探出脑袋,道:“今日房中太热,不如我们便在这院中吃吧?” 陆景笑着点头。 两人围坐在石桌前,石桌上仅仅只有两碗米饭,以及一盘白萝卜,一盘黄瓜。 可陆景和青玥却吃得津津有味。 “呀,少爷你看,这院里的刺玫开花了。” 陆景正在吃饭,青玥突然高声喊了一句。 陆景有些疑惑,转头看去,却看到院里那不大的花圃里,竟然真的有一朵刺玫盛开。 火红色花朵娇艳欲滴,花卉饱满,花叶繁多,看起来确实极好看。 “刺玫会在八月开花?” 陆景心中有些惊讶,刺玫的花期,大约在三四月,八月刺玫开花,就好像七月飘雪一般,确实令人惊奇。 就在陆景疑惑时,门外突然又有马蹄声传来。 哒哒哒。 这马蹄声缓慢而有力,不断靠近。 “景公子。” 一道声音如黄莺出谷,从门外传来。 “是盛姿小姐。” 青玥当即听出来人的声音,脸上还有几分惊喜。 她对于盛姿的印象极好,原因不单是甚至带来的那盒桃花酥,更多的还是盛姿对于陆景的态度。 青玥赶忙出去开门。 陆景也站起身来。 青玥打开院门,门外不远处还是陆漪和盛姿。 只是盛姿旁边,却还有一匹素白色的骏马。 这一匹骏马通体白色,额头处却有几缕红毛,陆景仔细看去,还能看到这匹马就连马蹄都是白色的,一尘不染,颇为神俊不凡。 大伏重马! 不论是武夫还是儒学士子,不论稍有家资的百姓,或者达官显贵,都以拥有一匹好马为荣。 陆景看向那匹马,却只觉这一匹马眼神炯炯有神,充满警觉,气息秉性只怕极烈。 “而且,我如今修成感应元神,再看马匹,这马给我的感觉是精神极坚韧,胆魄可敬。 而且,盛家小姐这一匹马躯体中气血浓郁,如烈阳高照,必然是一匹异种好马。” 陆景心中颇为羡慕。 他原身便十分想要一匹马,母亲还在时,也曾去钟夫人住处央求于她,想要为他求一匹马。 只是那一次母亲回来时,脸上虽带着笑容,但笑容却很是牵强,似乎是笑给当时的陆景看。 当时,母亲本就病重,自那之后,又多了几分沉默寡言。 这马,自然也是没要来。 正因为有这许多往事,陆景便再也没有去陆府的马场看过跑马,也不曾向母亲说过自己爱马。 “景少爷,你看我这匹马如何?” 盛姿脸上带着笑容,仍然一身红装,站在那白马旁边。 白马衬红裳,便如红莲偎白石,更多出许多美感。 陆景脸上也带着浅笑:“这马应极为珍贵,马蹄有力,马身流畅刚强,只是……似乎有些桀骜。” “不桀骜又怎会是好马?” 陆漪撇了撇嘴:“陆景,你净说些废话。” “对了,你如何惹江哥哥生气了?我听他府上的丫头说,前几日他回来将房里的许多物事都砸了一遍,嘴里还念着你的名字,气冲冲,恶狠狠。” 陆漪询问。 陆景神色依然不变,他不曾沉默,道:“身为世家子弟,被极推崇的人折损了脸面,心中一时激昂不退,这……其实是念头不通达,有损心性,也有损武道。” 盛姿斟酌着陆景这番话,陆漪却不明白陆景这番没头没尾的回答。 她正要询问。 陆景又缓缓道:“贵胄少年,平日里呵斥怒骂,随心所欲惯了,又如何能忍受自己念头不通达? 既然如此,自然要寻一口黑锅让人背上,并且将其打破,以此通达念头,舒缓心中怒意。” “这……是肉食者的特权。” 第二十五章 陆景天赋既弱,大儒以身饲虎 陆景的声音极轻柔,却又好像在叙述一个极平常的道理。 陆漪疑惑不解,却又隐约觉得陆景话语中有些看不起陆江。 她正要给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哥哥抱不平,一旁的盛姿却突然笑道:“景公子,我这马叫素踵,这是第一次牵出盛府,想要借一借陆家的马场,试着跑上一跑。” 陆景点头道:“这马极好却又极烈,只是盛家小姐还要小心一些,免得伤到自己。” 盛姿嘴角勾勒出一丝笑容:“素踵确实天生神力,寻常人拿它不住,但是我用你的中正见解,换了几式降马之术,这几日下来,应该是无碍了。” “而且……我也并非寻常的柔弱女子,你说是吗?景少爷。” 盛姿十分开朗,她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前几日的事。 “景少爷,我让周处送来的一本武道铸器法门,一本炼神秘典,最终你选了哪一本?” 陆景并不犹豫,笑道:“当下这几日,我在修行武道,希望能强身健体,不至于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陆景并不愿告诉盛姿,自己其实武道和元神同修。 否则盛姿对陆景生出好高骛远的印象其实并不打紧,陆景也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只是到时候陆景还要平白解释许多,并不值当。 “我那本鳄魔铸骨功,出自大伏一位武道大师之手,在许多铸骨法门里,也是极珍贵玄妙的,你年龄虽有些大了,可若是潜心练上几年,也能够修出气血。” 盛姿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问陆景道:“景少爷,你觉得鳄魔铸骨功难练与否?府中可曾有教习教你?” 陆景叹了一口气,话语却十分坦然:“劳盛家小姐挂念,府中并没有教习教我,我武道天赋只怕也十分一般,鳄魔铸骨功确实极复杂,我一时半会还无法掌握。” 盛姿心里闪过一丝同情。 陆家乃是武勋世家,府中武道强者其实不在少数。 她上次前来便看到一位黑衣的老者坐而垂钓,盛姿能够感知到那黑衣老者气血极强,澎湃浩荡,如同一轮炽热大阳,灼灼其辉,烈烈其芒。 族中适龄的少年少女,也都已经接触武道。 便只有着陆景直到现在,对于武道都懵懂无知,即不受陆府重视。 想到这里,盛姿对陆景说道:“景少爷,这鳄魔铸骨功,你若有什么不解,也可以来问我。” 同时,她又在心中暗想:“我今日回去,便也看一看这鳄魔铸骨功,学二三式铸骨法门,下一次来陆家,就为陆景解惑。 二三式鳄魔铸骨功法门,也足够陆景练上一段时日了。” 盛姿心中做的打算。 抬眼之间,又看到陆景院中石桌上的饭菜以及一本尚学。 盛姿微微思虑片刻,又道:“陆景,我知你极爱读书,我家那位大客卿也说你对于中正的见解即不凡。 既然如此,你何不炼神?” 陆景有些不解,读书?炼神?这二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盛姿解释道:“书海之中自有金叶,书海中也有圣贤之气,诸般道理也能熬练精神,磨练元神。 所以有许多大儒苦读诗书一甲子,养自身浩大元神。 他们从不曾修行炼神秘典,可若有朝一日,他们一朝修行,便能够感应元神,出窍游走于烈日之下,化虚为真,再强渡神火大劫,得成大修。” 盛姿语气中不无敬重,目光又看向一旁的素踵。 “我这一匹素踵的前主人,便是一位学究大儒。” 盛姿说到这里,眼中的敬重便突然间浓郁了起来。 陆景心中也极感兴趣,仔细倾听。 盛姿继续道:“这位大儒在书楼中苦读典籍四十五年。 这素踵,便是他唯一的陪伴。 后来天上落雪,书楼四先生吐血而亡,那位大儒在书楼前呆呆做了三日。 便起身收起行囊,牵着素踵,出了太玄京。” “一去便是九年。” 盛姿脸上的笑意,也早已消失不见。 “第十年,有位蛮荒少年牵着素踵入太玄,前来面见我爹。 他说那位大儒去了南召,游走在烟障蚊虫肆虐之地,漫步于暴雨狂风之所,与那些未曾开化的野人同食同饮。” “后来如何了?”就连一旁的陆漪都睁着眼睛,晃荡马尾,连声追问。 “后来,那一处蛮荒所在染了重疫,尸体成灾,腐臭不堪。 那位大儒遍寻脑中典籍,不得其解。 于是一朝见元神,午观大阳,幕渡神火,得成大修。” 就连陆景眼中,也闪过兴奋敬佩之色。 这位大儒的事迹,确实令人心中激荡。 可也正在此刻,盛姿脸上露出一丝悲意。 “那位大儒修成神火,以元神大术隔绝天地,分割世界。 将那一处重病缠绕之地化为禁区。 他只身一人以元神之能,治疗那许多病民,时光变这般匆匆逝去两年。 两年时间,那大儒也终于找到那重病的源头。” “重病源头乃是来源于地底深处一只病虎,病虎神通广大,收割那一处雨林之民性命、魂魄、血肉,希望能够化生灵为伥,供其吞噬医治自身病躯。” “那时,那已然成为禁区的雨林之外,许多同族百姓畏病如虎,架起高墙,纵火烧林。 于是,那大儒不忍万民丧生,决定以身饲虎。” “个中的细节,已经无从可考,但那蛮荒少年曾说,那一日,原本阴雨连绵,瘴气丛生的雨林上空,有红霞遍天,有虹光横渡云端。” “天上有雷霆闪烁,隐约间,他曾看到一位老人头戴斗笠,身穿草鞋,背着书斗,一如他只身进南召那般,缓缓向天上雷霆走去。” 陆景深深吸了一口气,陆漪眼中也不由浸出泪水。 盛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素踵,轻声道:“大儒成魂,曾经低头对那蛮荒少年叮嘱。 要将这一匹素踵,送到太玄京。” “如今,这一匹马辗转到了我府中,若是它愿意,我可终日与它为伴,养它至老迈无力,送它西去。” 就连那素踵,都似通人性,低下马首,眼中似有泪花闪现。 陆景沉默半晌,问道:“请问盛家小姐,这位大儒……不知是何名讳?” 第二十六章 你还要活四十年,带我游一游诸泰河畔 “倒也算巧合。” 盛姿听到陆景询问,轻轻抚摸着素踵的身体,:“那一位大儒的名讳里,也与你一般,有一个景字。” “如今他的名讳已经被记录在书楼第一层高阁之上,他叫谢景行,字慕林。” 盛姿回答道:“书楼高阁共有名讳四百八,景行大儒便在其中,许多士子学生进入书楼观瞻,还要朝他名讳牌位行礼。” “他日景少爷如果有机会进入书楼,便能看到景行大儒的画像。” 陆景由衷颔首:“这等品德高尚的大儒,确实足以进书楼高阁。” 书楼乃是大伏儒道圣地,因为那一座书楼中,曾经有一位老人教诲七十二弟子,后来这七十二弟子大多开枝散叶,遍布于世界,令儒道盛开于这广大天地。 而盛姿方才话语中提及到的“天上落雪,书楼四先生吐血而亡“则另有典故。 “慕林先生倘若还在,这素踵想来也不会这般颓丧,幸好我……” 盛姿一边抚摸着素踵,一边说话。 可正在这时,原本便低着头颅,眼中浸出泪水的素踵,便如盛姿所言。 它长长嘶叫一声,然后缓缓卧倒在马道旁。 一旁的盛姿微微一怔,下意识拉了拉马缰。 这是素踵竟然毫无反应,它耷拉这脑袋,顺势躺下,眼中竟然流出一行行泪水。 马面并无表情,可在场的人,不论是盛姿、陆景,还是陆漪和青玥,都因为这一番画面而沉默下来。 “这马有灵,听到我们提及慕林的名讳,愁思便都又卷土重来了。” 盛姿皱眉,又使劲拉了拉缰绳,那素踵却仿佛已经心死,便这般躺在地上,就连气息都微弱了许多。 “不好……素踵是想要自绝。” 盛姿不由有些心慌,她咬着嘴唇,一双眉眼中,尽是紧张之色。 “我曾答应那蛮荒少年,要好生照顾素踵,如今不过半年,素踵竟要死了,失信于人,可如何是好?” 盛姿身上那赤红色的长裙随秋风飘动,曼妙身姿如若风中刺玫,美艳动人。 这位武道造诣不凡的少女,面对这种情况,却显得手足无措。 一旁陆漪连忙道:“盛姐姐,你且先等一等,我去求族中的老人,他们大多戎马一生,想必有办法救一救素踵。” 陆漪匆忙离开。 青玥也连忙打了一盆水来,那盆水被放在素踵头颅旁边,素踵却闭起了两颗硕大眼睛。 而一旁的陆景脑海中的元神缓缓浮现,他能够清楚的感知到,那素踵的生机正在断绝,素踵魂魄也越来越孱弱。 盛姿蹲在素踵面前,不断抚摸素踵的身体。 她武道造诣不弱,自然也能够感知到素踵马颈上的脉搏跳的越来越慢,呼吸更是远不如之前那般强劲有力。 “素踵太想念谢景行大儒了。” 陆景看到这一幕,心中低语。 “景行先生之所以要将素踵送到太玄京,便是因为素踵在那南召雨林中,吃了太多的苦。” “他希望素踵回到太玄经,能享一些福分,活得长久一些,可现在只怕是……” 随着素踵马身越来越安宁,鼻息越来越微弱,盛姿常常出了一口气,她低着头,似乎是已然接受了这种的结果。 “也好……与其在这世间被思念裹挟,还不如……” “盛家小姐,你先让一让。” 陆景的话,突然打断了盛姿的思绪。 盛姿转过头来,却看到陆景就站在他的身后,低头望着他。 陆景面容肖母,体魄肖父,看起来高大、俊美,哪怕身上的灰色秋服显得有些廉价,却仍然难掩少年光彩。 他便如此脸色沉静的,低头凝视着盛姿,并且又一次开口道:“盛姿?” 盛姿回过神来,匆忙从马身前让开。 陆景来到素踵前方,蹲下身来,摸了摸素踵的身躯。 他又抬头看天,看到此时日暮早已降临,薄雾笼罩夜空,不见月来不见星。 风也止息,不远处假山旁池水的声音哗啦啦作响,一派祥和宁静。 于是陆景闭起眼睛,观想元神天地。 而他的元神也再度踏上九重天,一重又一重,再度飞身一跃! 元神就此离体,陆景漂浮在天空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肉体。 他的躯体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而一旁的素踵,陆景元神隐约间看到它的魂魄,其中悲伤、痛苦掺杂着许多折磨它许久的思念。 陆景心中,油然而生对这一匹马的敬重。 “你是景行先生的伙伴,同样也是那些雨林之民的救赎者,还要多享许多年的福气才是。” 陆景元神一边思索,一边朝着那素踵轻轻一吹。 一时间…… 素踵魂魄变得迷离起来。 恍惚中,它仿佛回归到幼年,跟随在正值壮年的主人旁边玩耍。 那时天正蓝、太玄京中花开正艳。 诸泰河旁,山色日微芒,黄花绽也,妆点马蹄香。 那时,它懵懵懂懂,只知道跟在主人身后,一路前行。 直到,原本不断朝前行走的主人突然回过神身来,对它笑道:“我死了,你还要活上四十年。 四十年后,书楼总是要晒一晒我的牌位,你还要帮我扛一扛,带我游一游这诸泰河畔。” 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素踵,猛然间睁开眼睛! 注视着这一幕的盛姿和青玥脸上当即绽放笑容。 而那素踵则是长嘶一声,站起身来,抖擞着身上的马鬃。 紧接着,便又是一声嘶鸣。 盛姿匆忙上前,抱住马颈。 而元神漂浮在天空中的陆景,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自己的小院,这才回归自己的肉体。 那院中,一朵不寻常的刺玫正在盛姿。 当陆景回归肉体,陆漪匆匆前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黑衣老者。 这老者陆景倒是颇为熟悉,正是上次南雪虎来陆府的时候,出现在陆景院前的那刀疤老卒。 刀疤老人匆匆前来,远远便看到素踵已然精神抖擞,完好无缺。 “好马!” 刀疤老人由衷赞叹一声,又对一旁的盛姿道:“这样的好马,想要驯服它,可不容易。” 老人话语刚落,却见那素踵抬了抬马颈,从盛姿双臂中挣脱出来,朝前走了几步。 然后……亲昵的用马首蹭了蹭陆景的脸。 “好好活下去。” 陆景轻轻一笑:“你的年岁,还长着呢。” ps:每天下午五点左右,晚上九点左右各一章喔,大家千万不要养书,现在的推荐机制,新书期养书会把书养死的。 这本书成绩目前还不错,老书这个月左右就完本了,到时候上架爆更,大家支持起来! 第二十七章 南风眠梯山航海来,陆景不足成赘婿 天上的云散开,月上中天,皎洁温柔。 月光落在树丫上,落下斑驳的黑影。 院前众人,随着素踵好转,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而陆景说话时,眼里好像闪烁着一种独特的光芒。 那光芒令人信服,也让素踵越发安宁下来。 陆景拿起马缰,递给一旁正目不转睛望着他的盛姿。 盛姿回过神来,眼神竟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接过马缰,向陆景道谢。 陆景笑道:“盛家小姐不必多礼,本来便是因我好奇发问,才惹出这种事端。” 盛姿摇头道:“景少爷,我们也算是有些交情,你便如刚才那般,叫我盛姿便是,不必那般客气。” 陆景思索一番,正要说些什么。 盛姿又道:“我观你那一句路遇侠客须呈剑,也知你性情洒脱,不该这般扭捏。” 陆景这才笑道:“既然如此,陆景便不再推脱。” “眼看着天已黑了,我与陆漪还要去跑马,陆景,我们下次再见。” 盛姿脸上带着笑意,和陆景告别。 她牵着马走上马道,还不忘回头看陆景一眼。 陆景给盛姿的印象极好。 盛家大客卿钟于柏在他面前,对于素未谋面的陆府庶子,也极推崇。 甚至还因陆景沦落贱籍而觉得这世道荒唐,那一夜,许多日子不曾饮酒的钟于柏还开了一壶烧满江,独酌独饮。 又经过今日之事,盛姿越发觉得陆景在一众贵胄少年中,便如同鹤立鸡群,沧海遗珠。 “只是可惜,陆景已是贱籍,无法科考,取不得功名,武道天赋据他自己所言,也称不上一个好字。” “希望我今日劝诫有用,他能转而炼神,也许往后能够闯出一条坦途。” 盛姿便抱着这样的念头,朝着马场而去。 陆景院前,只留下了刀疤老人,陆景以及青玥。 青玥眼中就好像是有一闪一闪的光,淡淡柔柔,如流水一般,倾泻在陆景身上。 她眉眼弯弯,对陆景道:“少爷,你方才是如何做到的?你一摸那白马,马便活了过来。” 陆景朝着青月轻轻一笑,对刀疤老人道:“今日叨扰长辈了。” 老人脸上露出微笑,只是因为刀疤的缘故,显得狰狞了些。 “少爷言重了,我们不过是陆府的奴仆,称不上一声长辈。” 陆景面不改色,并未多言。 但他心中其实早已经猜到了这刀疤老人以及那日那一位名叫吴悲死的老卒的来历。 这两名老卒,看似五十多岁的年龄。 实际上,真实年岁只怕已经超过了七十岁。 可他们的体魄依然强劲,精神依然旺盛,这让陆景脑海中原身的记忆苏醒,融合。 “在我九岁那年,曾经在祭祖时,看到过这两位老人。 那时,陆神远还未曾被贬谪,这两位老人便跟着陆神远一同祭祀祖先。 须知这两位老人并非是陆家血脉,却能够跟着陆家家主一同祭祖,由此可见他们的身份来历,极不一般。 从那一日吴悲死让陆景告诉你老太君,陆景习武那是由他教授这一事上,也能管中窥豹,见得一二。 “这两位老人在武道造诣上,必然不凡,否则雪山境的南雪虎前来陆府,府中也不会让他们来我院前。 所谓达者为先,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敬他们也绝不吃亏。” “况且,那吴悲死还要庇护于我……” 陆景心思轻动。 刀疤老人却注视着陆景,脸上带着笑意。 陆景元神骤然浮现,突然心生警兆。 下一瞬间! 却见刀疤老人左手猛然一挑,右手轻飘飘一拳,已然砸向陆景的腹部。 在极短暂的刹那,陆景已然警觉过来。 下意识,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诸多炼体法门被他信手拈来。 他左腿后撤一步,左腿上的肌肉瞬间紧绷,骨骼霎时便如钢铁一般,浑身筋膜也刚强起来。 与此同时,陆景右手成拳,手肘汇聚浑身气力,骨骼弹响! 他的手肘便仿佛化作了一只凶猛巨鳄,自上而下,猛然咬向那刀疤老人探出的拳头。 陆景的反应极快,快到一种极限。 那刀疤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手上却丝毫不停。 陆景猛肘悍然落下,猛然击打在老人的手背上。 铿! 一声硬响。 陆景只觉得他的手肘撞击到了一块精铁,整条右臂几乎将要麻木,剧痛从他身上传来。 而那刀疤老人却不知何时,已经抽身后退,脸上笑容不减,站在不远处。 陆景咬了咬牙,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鳄魔铸骨功掌控皮肉筋膜、骨骼的法门出现在他脑海中,皮肉筋膜、骨骼几乎同时抖动,卸去了剧痛。 一旁的青玥这才反应过来,她呀了一声,对那老人怒目而视。 “没想到,你偷学武道已有了一段时日。” 刀疤老人背负双手,右脸颊上的刀疤从太阳穴延展而下,让老人多出几分可怖。 陆景不解,他正要解释。 却听那刀疤老人又道:“骨鸣弹响,景少爷铸骨已然初有成效,又没有府中教习指导,便是你天赋不错,只怕修炼也有半年有余,我猜的对吗?” 陆景眉头微挑,想了想,又微微颔首。 刀疤老人哈哈一笑,问道:“景少爷,你天赋不错,可惜错过了铸骨的最佳年岁。 骨骼弹响、骨鸣金铁、骨如洪钟。 这三等铸骨阶段对你而言也将越来越难,这对景少爷也许是一件好事。” 陆景右臂上的麻木,也缓解了许多,他微微活动着关节,眼中却还带着探循,望着刀疤老人。 刀疤老人似有深意都看了陆景一眼:“既为庶子,锋芒不可盛,盛气不可久,德才也绝不可兼备。” “我虽是一个战败老卒,却也知道这些,景少爷,你觉得老卒的话如何?” 陆景摇头:“前辈,我并非只是一个庶子,除此之外我也是赘婿贱籍,赘婿……便已不再是陆家人了。” “哈哈哈……谁知道你当不当得成这个赘婿?” 刀疤老卒正色道:“南国公府南风眠已在路上,将要归京! 他失踪十二年,十二年之后的如今,他背着北秦山阴郡大都护的尸体跋山涉水,梯山航海,扛尘走俗而来……” “南国公府在太玄京中,要一飞冲天了。” 陆景听着刀疤老卒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我连当南府的赘婿都不够格了?” 第二十八章 青玥心意,骨如金铁 “南风眠乃是老国公第六子,少年时极得老国公宠爱,太玄京中达官显贵俱都称他为小国公。” “这南风眠倒也争气,少年时曾在真武山苦修炼神,颇有建树。 只是后来,他莫名失踪,老国公为了寻人还闹的太玄京风雨满城,可终是一无所获。 十二年后的如今,从大伏边城定天城传来消息,南风眠突然现身,还背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便是多次犯我边疆,屠杀我大伏无辜子民十余万,坑杀我六千大伏军士的北秦山阴大都护岳牢!” 刀疤老卒说话时,语气颤抖,脸色胀红,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他放声大笑:“岳牢这个老匹夫,坐镇山阴郡三十年,三十年以来,不知杀了我多少大伏子民,他还曾放言:‘他便是端坐两国边境,煮鹿饮酒,赏歌观舞,也无人敢来杀他,笑大伏定鼎四甲子,竟无一人是男儿!’” “可没想到,小国公南风眠竟然潜伏山阴郡十二年之久,刺杀于他,甚至背着他尸体辗转两千里,回归大伏天下。 这等的功臣若是归来,必然举国欢庆,朝中也将以国礼迎他。” “所以我说……后继无人,似有中落的南国公府,便要一飞冲天了。” 山阴大都护岳牢被南风眠刺杀,似乎让这老人畅快至极,说话间眉宇中都有浓烈的快意。 陆景也微微一笑。 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南国公府在太玄京中的地位如何,其实无关紧要。 他在陆府便是位卑势弱,去了南国公府,也不过是一介赘婿。 在陆府中无亲情,去了南国公府就更加陌生。 正因如此,他其实当不当这赘婿几乎都没有任何差别。 “无论如何,这南风眠倒是个奇人,苦苦藏匿北秦十二年,一朝夺仇敌性命,甚至背负尸体归国……确实值得敬佩。” 陆景在心中暗想。 一旁刀疤老人还难掩脸上的畅快,主动道:“我名为赵万两,今日与你说这些倒也算是我一时冲动。 话既然止于今夜,又念在你称了我一声长辈,那我不妨再提点你一句……你的年岁铸骨已经算是极晚,倘若不想泯然众人矣,就要多多服用铸骨丹药,这样一来,也许能弥补些差距。” 赵万两说完,便背负双手,转身离去。 “赵万两?这名字倒是颇接地气。” 陆景正想要道谢,赵万两确认背对的陆景,摆了摆手。 “丹药?” 陆景眉头微挑,心思微动。 他想从陆府得到铸骨丹药,几无可能。 现在他又被困在这陆府中,没有钟夫人旨意,不可擅自出府。 不出府,便赚不到银两,更别说买药材、请大夫炼制丹药。 “需要想法子出府才是。” 陆景心思急转,原本远远站着的青玥,突然靠近。 她双手背在后面,碎花长裙在风中摇曳,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眉眼完成一轮月儿。 “少爷,铸骨的丹药,是不是得好多钱?” 陆景愣了愣,有些不解:“青玥,你在问什么?” “我看到了公子的功法典籍。” 青玥眼神和顺,邀功似的道:“我看到公子练功,需要很多药材,想来买这些药材应该要花很多钱吧?” 陆景一头雾水,却也解释道:“青玥,你不用担心,似乎……我的武道天赋并没有那般不堪,没有丹药也无碍的。” 陆景说的确实是心中所想。 原本陆景经过趋吉避凶命格预测修行武道、元神的吉凶之后,便真就认为自己的武道天赋不值一提,无法在武道一途上,有太大成就。 只是,通过今日那老人赵万两的只言片语。 在综合自己这几日修行的种种。 陆景发现……他的武道天赋好像并无那般不堪,甚至称得上不俗! “哪怕没有修行奇才、勤奋刻苦这两种命格加持,我的根骨、武道天赋大约也是不弱的!” “否则,就算有命格加持,也无法在三日内通习二十四式鳄魔铸骨功。” “毕竟,刚才赵万两曾说,倘若我根骨一般,练到如今这等程度,只怕需要半年有余。” 陆景心中思索,又突然间明白过来…… “趋吉避凶乃是炽金级命格,预测吉凶,是在特定条件下,对比几种选择。 我元神天赋更好,所以炼神和练武之间,炼神便是吉象,练武便是凶象。” “而且,如同趋吉避凶这般玄妙的命格之下,所谓‘天赋一般,武道难有大成就’这句话中的大成就,只怕层次高到了我难以想象。” “趋吉避凶命格所认为的大成就,也许是修行到武道上三关。” “如此种种,趋吉避凶命格看不上我的武道天赋,可实际上,我的武道天赋,应当是超越绝大多数人了。” 陆景脑海中思绪纷纷。 这时,一旁的青玥心中却想:“公子上一次说自己的天赋明明一般,今日却又不承认,大概是不想让我为之伤神。” 想到这里,青玥开口道:“少爷,我有银两,大概能买许多药材。” 陆景眉头微挑。 青玥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许多银两。 “少爷,看。” 青玥手里捧着几枚碎银子。 她眉目起波澜,月光照在她的脸颊上,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 陆景更是疑惑,因为青玥手中这几枚碎银子,只怕有三四两之多。 这般多的银两,青玥又是从何得来? “少爷,青玥房里还有银两,共计有二十二两,买些药材,大致是足够了吧?” 青玥双眸似水,眼里还有期待之色。 陆景刚想询问,他脑海中思绪一闪,立刻便想到了些什么。 “青玥,你是将那一盒桃花酥卖了吗?” “少爷真是聪慧。”青玥道:“我前日早上去买菜,便将那盒桃花酥带出去了。 带到了几处糕点铺子,几位老板都抢着要,我便多走了几家,挑了处出价最高的店卖了。 连那盒子,一共卖了二十二两。” “只是可惜了,那一盒桃花酥原本一共八枚点心,那一日少爷让我吃了一块,否则一盒能卖三十两呢。” “早知道当日少爷让我吃,我便藏起来了。” 七枚桃花酥,连带那价值不菲的檀盒,才卖了二十二两…… “青玥这傻丫头。” 陆景心中低语,看向青玥的眼神,却显得越发柔和。 他明明记得青玥吃那一块桃花酥时,就连眉眼中都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可她却将其余七块尽数卖了,只是因为青玥看到了那一本武道法门上的药方,又听到了陆景那一日说自己天赋差的话语。 “青玥,这些钱你先收着,少爷我还不需要丹药,等需要了,再找你要。” 陆景上下看了看青玥,又道:“你这长裙也旧了,明日你出去采买,可以看看其他的料子。” 青玥固执的摇头:“小心翼翼的将那几两碎银子放入怀中。” “这是要给少爷练武的钱。” …… 又过三日。 陆景正在房中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 这几日,他也已经了然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和神明感应篇、鳄魔铸骨功之间的区别。 观想大明王,陆景的肉体、元神俱都能得到精进,越来越强。 可是,这等层面上的肉体和元神,若是没有功法,陆景根本无法掌控。 换句话来说。 大明王观想法只是单纯的法。 神明感应篇、鳄魔铸骨功却在教授陆景如何掌控自身越来越强的力量。 照例观想大明王、参研神明感应篇之后。 陆景又来到院中,一瞬间,他身上气魄大变。 鳄魔铸骨功诸多法门便如流水一般,由陆景躯体上倾泻而出。 他身形左右穿梭,双臂双腿肆意挥洒,炸裂劲风呼呼作响。 同时,隐约间也能听到,陆景躯体骨骼中,有弹响之音,噼里啪啦,浑厚不绝。 青玥正在侧屋忙碌,她听到声音,探出小脑袋看到陆景练武,眼中不由露出欣赏之色。 “少爷练武,气质越发浑厚成熟,平日里站在院中,也是长身玉立,气度雍容,便如养尊处优的嫡少爷一般。” 三日时间,陆景自身对于武道的信心,越发浓郁起来。 “我天赋本就不错,再加上修行奇才、勤勉刻苦两种命格相助,又有大明王观想法每日熬炼我的肉身。 我的武道进境,如何能不快?” 陆景脸上带着笑容:“鳄魔铸骨功第三十六式,鳄骨镇山!” “铿!” 一声金铁之音,从陆景身上迸发出来,发出一声脆响。 陆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骨鸣金铁……这便是铸骨的第二阶段,下一阶段,便是骨如洪钟大吕,轰鸣作响。” “铸骨阶段,骨骼铸造的越强,奔涌出来的气血便越发澎湃、旺盛,往后修行事半功倍。” “等我修炼到骨如洪钟,再找些铸骨丹药,一定能够打牢基础。” 陆景正在心中盘算。 微微敞开的大门外,远远走来一位青年。 陆景的眼力今非昔比。 即便还有段距离,但他一眼之下,便已经看清来人的样貌。 这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样貌平常,面无表情,朝陆景的院子而来。 “这人经常陪从陆江一同将来马场跑马。” “他是陆江院中的下人。” 陆景心中思索。 那青年一步步向着院中而来,看到陆景并不行礼,只是道:“景少爷,陆琼公子有请,还请景少爷前往清流亭。” 陆琼有请? 陆琼乃是他的嫡兄,平日里与他几无来往,又如何会请他前往清流亭? 更重要的是。 陆琼有请,为何是由陆江的下人通传? 陆景眼皮微动。 一道金光,在陆景脑海中乍现,一道道信息便从中映照而出。 ps:作者后台被广告狂轰乱炸,不得已开了一点粉丝评论规避一下,这些广告机器人太恐怖了,逮着我猛薅。 第二十九章 清流之亭,行书童之事 【初九:素履,往,无咎。】 【君子坦荡,行为清正,无灾无祸。】 【嫡兄相邀,会于清流之亭。】 【吉:婉言谢绝,端坐院中,不立危墙之下。 利:无灾无祸,也无大患,获:三道命格元气。 弊:触怒陆琼,令路琼心生不满。】 【凶:应陆琼之邀,前往清流亭,若遭折辱,以怨报之,君子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利:以大人表现,获十道至二十道命格元气,有几率获得一件奇物。 弊:必遭折辱,恐遭祸患。】 两种选择,便如此跃然于陆景脑海中。 吉象与凶象彼此对立,悬浮在如同金色宫阙一般的命格之前。 陆景眉头轻皱,向那青年询问的:“陆琼兄长邀我前去,是想要做什么?” 那青年站在院门前,语气冷漠,话语中却不无客气:“景少爷,今日有几位少爷小姐一同在清流亭中吟诗作对,大府琼少爷想起景少爷课业极好,便命我来请。” 陆景侧头,神色沉静问道,:“陆江也在?” 青年并不隐瞒,点头道:“回景少爷的话,我家主人也在。” 陆景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感知着自己脑海中那许多信息。 其中,凶象信息令他极感兴趣。 “有可能获得一件奇物?什么是奇物?” 陆景思索片刻,有抬头问道:“现在清流亭中,可曾有其他长辈?” 青年摇头:“除了我家主人和琼少爷之外,还有宁蔷小姐,以及宁蔷小姐一位好友,据说是从苏杭之地而来,乃是一位大商贾家里小姐。” “只他们四人?”陆景又问。 “还有两位小姐的丫头,以及琼少爷贴身的侍女。” 陆景似是得到了答案。 青玥此时,也为他端了一盆水。 陆景将双手放入那盆水中,细细清洗,青玥又为他整理衣裳。 “嫡兄有请,如若不去,岂不失礼?” 陆景脸上带着些许笑容,与青玥一前一后走出院门,行了几步,又转头问那面无表情的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沉默几息时间:“回景少爷,我叫张元。” —— 清流亭在陆府北院,距离北院大门其实不远。 清流亭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这一处亭子坐落在陆府竹园中。 陆府竹园也叫秋园,其中层层叠叠摆放了几处假山,又摆放着十余丛青竹。 假山与青竹穿插之间,又有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竹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小亭坐落于此间,便得名清流亭,一语双关,竹中清流、水中清流两意皆有。 此时此刻。 清流亭中雕刻着许多绚烂纹的石桌前,几位少年少女正一边品尝石桌上的许多美味点心、名贵小食,一边交谈文思,吟诗作对。 “记得年时来岭上,依稀听到歌声。而今流水绕孤城。断桥人独立,落叶鸟双行。 最是黄昏帘半卷,月华如练初晴。小楼灯火又三更。不知何处笛,吹彻几多情。” 一位年约二十的少女正在吟诗。 这少女穿了件水碧色挑线裙子,月牙白璎珞纹缎袄。 大约又觉得太素净,便又加了杏黄色腰带。长发披落,脸如白玉,却又透了些忧愁。 她低头诵诗,眼中还带了些许的牵强。 这位少女名叫宁蔷,却是宁老太君的外孙女。 她全家回乡祭祖时,据说遇到大妖作祟,父母双双亡故,只有她侥幸逃了性命,辗转来了宁府。 宁蔷旁边还有一位少女,她一身天蓝色装扮,竟然长着一头银发。 看起来极安静,只是眼中泛着好奇的神采,左右望着厅中的几人。 想来这位,就是宁蔷那一位商贾好友。 清流亭中,除了宁蔷和那银发少女之外,还有陆江和陆琼二人,以及这几位少爷小姐的丫头。 几个丫鬟侍奉在此,为这亭中的贵人们添茶倒水。 宁蔷吟完一首词。 面如冠玉,极为俊美不凡的陆琼当即鼓掌,赞叹道:“表妹这一首诗,作得极好,几行词句,描了许多景,诉了许多愁绪,不愧是江南才女。” “这样的好诗,便应该记录下来。” 陆琼连连称好。 一旁的陆江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道:“既然在这清流亭中行诗,得了作品又岂能不记录下来?” “正好,陆景大约快到了,我听漪妹说陆景的字写得极好,等他来了,便让他在旁候着,记几行诗正好。” 宁蔷欲言又止。 陆琼颔首,对身后一位姿容娇俏的侍女道:“习秋,你可曾准备笔墨?” 那侍女甜甜一笑:“少爷放心,都已准备妥当了。” 陆琼拍手称好,又看向宁蔷旁边那一位少女:“忍冬姑娘,不知这府上的点心可曾合你的胃口?” 忍冬姑娘大大方方道:“劳烦陆琼公子,府上的点心极好,我在苏南却也不曾吃过这许多口味的糕点。” 陆江客气道:“林姑娘说笑了,林家富甲苏南,林家家主又是极强的元神修士,即便远隔千万里,我们也听过林家家族的大名。 这寻常点心,又岂能入了林姑娘的眼界?” 林忍冬面色不变,银发发丝随风而动,她轻轻捋了捋额前碎发,正要说话。 远处林荫道上,缓缓走来三个人。 走在最前的,是一位灰衣的少年。 那少年高挑秀雅的身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 天边中云渐收,日光映照,衬出少年姿态闲雅,眼眸沉静。 端的是一位器宇不凡的好少年。 少年身后,是以为穿着朴素却难掩貌美的丫鬟。 宁蔷看到那不凡少年,眼中多出一分惊喜。 至于最后一人,宁蔷和林忍冬都已见过,是陆江的随从。 而另外两人,林忍冬却有些陌生。 她不由问一旁的宁蔷:“这少年倒是不凡,不知是哪家儿郎?” 宁蔷正要回答。 陆江却转过头来,轻笑道:“这少年叫陆景,以前是陆府庶子,如今却成了他家赘婿。” “我和琼少爷今日请他前来,是为了让他在旁侍候,记一记两位姑娘和琼少爷的佳作。” 林忍冬和宁蔷不由对视一眼。 请一位庶出少爷来这里行书童之事? 这未免太差池,太失礼了些。 第三十章 少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那一涧清流蜿蜒流淌在假山中。 下午的阳光有些暗了,但今日的天气却极好,天穹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挂日轮。 神色始终带着几分牵强的宁蔷直到看到陆景前来,才微微起了些精神,朝着从林荫道走来的陆景颔首。 一旁的林忍冬大约是看出了宁蔷的异样,有好奇之色从她眼中一闪而过,也望着陆景。 陆景面色从容,一路前来清流亭。 他毫不失礼数,朝着众人行礼。 陆琼站起身来,神采奕奕间对陆景道:“景弟,你来的正好,今日且先不去理什么武道,不去理什么课业,便是专心作诗作词,行些风雅。” “正巧我在这北院中遇到表妹和忍冬小姐,便邀请她们一同前来,你在这里正好磨墨执笔,将我们的诗词记录下来,这些诗词往后若能成名,也能多提一两句你的名讳。” 陆琼向来不喜欢修行武道,也不喜欢读书,但却对诗词一道极为喜爱,四书中的《问诗》典籍,陆琼已经熟读了不下千百遍。 一旁陆江却闭口不言,只是眼中有寒光一闪而逝,沉默间注视着陆景。 陆琼说话时,清流亭中的其他人也都默默不语。 但是陆琼、陆江身后的习秋、雪柳两位侍女眼中却有异样闪过。 这两位侍女,分别是陆琼和陆江的贴身丫鬟。 平日里负责这两位少爷的洗漱、更衣、铺床、暖床,这样的丫头,在府中地位极高,平日里除了侍奉少爷之外也不需劳作,自然有帮工丫鬟备妥一切。 这一点,光从这两位丫鬟身上的衣着,就能看出一二。 陆江的丫鬟雪柳身穿一袭黄色碧罗衫,头上佩戴着红木珍珠簪,光是簪子上的珍珠,便价值不菲,只怕需要上百两银子。 便是寻常商贾人家的小姐,都极少有一支这样的簪子,足见陆江对于雪柳的宠爱。 而陆琼的丫鬟习秋,姿容更美上许多,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乃是难得的美人儿。 习秋在陆府的地位,自然要比雪柳更高,因为他的主人是陆琼,乃是陆家大府嫡长子。 等往后陆神远老去,陆琼便要承陆家阴萌下来的神霄伯之爵。 再加上宁老太君向来极为宠爱陆琼,习秋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便是府中的大管事,都要卖她好几分脸面。 所以习秋身上的衣着更不必说,她穿着粉红色燕莎裙,手挽屹罗软纱,光是用料,便是出自江南道桑槐府,可称得上一等一。 身上的饰物也极为名贵,即便是旁边的雪柳与她相比,也只可算是相形见绌。 她们之所以眼中有异色闪过,大约是觉得同为陆府少爷,境遇却各自不同。 陆江受其母亲庇护,又勤修武道,在二府的地位颇高。 陆琼则更不必多言,府中少爷小姐里,没有比他地位更高的,没有比他更受宁老太君宠爱的。 反观眼前这陆景…… “这陆景在府中本就不得宠,现在又成了赘婿,让陆家成了笑柄……倒是他的容貌肖母,可称得上一句玉树临风,可这……又有何用?” 习秋不由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琼少爷。 “论容貌,琼少爷也不弱于他,还写的一手好诗词,若论及地位,更不可同日而语。” 这丫鬟在心中喃喃自语。 这番话她也只敢在心中自语,绝不敢明说。 无论如何,即便这陆景已是赘婿,府中地位不高,可是在宁老太君和钟夫人未曾发话之前,这少年始终姓陆。 既然姓陆,便是府中的主人,管事下人们背地里如何做些克扣的勾当,也是有人默许,若是当面失礼,自然有人追究。 这不是为了陆景,而是为了陆姓的权威。 就在习秋心中揣测时,不远处的雪柳却在同情陆景身后的青玥。 此间清流亭中,算上青玥,共计有七个丫鬟。 除了雪柳和习秋,以及宁蔷和林忍冬的丫头之外,还有在旁侍候,端茶递水,准备点心的两名陪侍。 这便是十里长宁街上陆府的豪奢。 几位主人饮茶,旁里还有七名陪侍,一个下人,若非这清流亭够大,只怕还容不下这边多的人。 可是在这七位丫鬟中,青玥的扮相最为寒酸。 身上衣着老旧,甚至许多地方已然褪色了,身上的配饰乏善可陈,除了头上的木钗,便再也无可值得注意的。 “这个叫青玥的也真是倒霉,生的这般美却跟了这么一个主子,只怕平日里,连像样的点心都吃不上。” 雪柳想到这里,又想起与她关系极好的另一个丫头。 “幸好八九年前,袭香姐姐托刘管事说情,否则如今跟在陆景旁边的,怕是袭香姐姐了,哪有跟在陆烽少爷身旁好。” “最起码,自家主子不会被逼着做书童,不会受此屈辱。” 两个丫鬟思绪纷纷。 一旁的宁蔷也微皱眉头,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对陆景道:“表弟,你且先入座,今日我已有些乏了,也不愿再作诗作词,说些家常,也是好的。” 陆琼一愣,但又看到宁蔷眉目间的疲乏,多情的毛病便也犯了,连忙道:“表妹乏了?那我让膳房给你煮上一些解乏的汤药?” 宁蔷道:“谢谢表哥,不必如此,我休息一会也就好了。” 始终不曾说话的陆景线条分明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关切,道:“表姐,你既然乏了,不如回去歇息?” 这番关切,倒不是惺惺作态。 只是在这陆府中,向来没有关心陆景的人。 ——除了去年因为家中遭难,来到陆府的宁蔷。 也许是宁蔷身世凄惨,与同样过得委屈悲戚的陆景有些许共鸣。 平日里,宁蔷经常派下人给陆景送些肉食,补贴陆景,让陆景和青玥不至于过得太艰难。 君子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陆景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心中又有一杆衡量善恶的尺,自然也是感激宁蔷的。 陆景开口,始终面色愁苦的宁蔷竟然难得的笑了笑,又催促陆景道:“表弟,快些入座吧,让她们给你倒一杯茶,如今正是秋日,天虽然还不冷,可秋风入骨,喝一杯热茶也能防一防风寒。” 宁蔷旁边的林忍冬有些惊奇的望着宁蔷。 她了解自己这个好友,自从家中横遭劫难,便终日忧思,脸上也少见笑意。 没想到眼前这个陆景,竟能让宁蔷带笑。 虽说这笑容还是有些牵强,也已是不易。 陆江看到这一幕,神色突然阴郁了许多。 “陆景,表姐叫你坐下你便坐下,过几日等老太君回来,你想坐在这椅子上,只怕也不可能了。” 他突然出声,令在场的几位主人纷纷看向陆景。 陆景随意一笑,当即入座,对陆江说道:“五堂兄心心情可好些了?那样一匹好马突然发疯死了,也是可惜了。” 陆江神色更加阴沉,冷冷的看了陆景一眼,将眼前紫砂茶杯里面的茶一饮而尽:“陆景,你偷习武道,知道族中的刑罚重起来,可是能要人命的。” 陆景眉头微挑:“五堂兄你莫非忘了,我马上便要成婚,想必宁老太君和母亲必不会交给南国公府一个残废。” 在场的众人俱都一愣。 陆琼、宁蔷、林忍冬虽然不知陆江和陆景究竟在说什么事。 可却也能清楚的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陆景此时已然能够坦然说出他到南国公府为赘婿的事,毫不避讳,颇为坦诚。 陆江怔然之后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陆景,成了赘婿……是一件值得自傲的事?” 陆景一笑:“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既然事情已成定局,若是终日埋怨自弃又有何用?与其如此,还不如化耻为依仗,保全自身,五堂兄,我说的可对?” 清流亭中突然安静下来。 陆江脸上的阴沉消失不见,反而多出几分郑重,凝视着陆景。 习秋和雪柳并不知晓陆景话中深含着的意思,只是觉得这陆景倒是胆大,竟敢与江少爷针锋相对。 林忍冬越发觉得这气宇轩昂的少年有些不凡…… 触动最深的,则是宁蔷。 “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 “处在逆境,就好比大病之下,全身扎针敷药,可以再不知不觉中磨练意志,培养高尚的平行……” “表弟原来是这般看待他艰难命运的……” 宁蔷深思,约莫是想到了自己。 “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终于,陆琼有些不耐烦了,他道:“今日这清流亭中不谈其他,陆景,我知你课业学的极好,可我向来烦这些琐碎的道理,你也莫要再提。 对了,你平日里苦读四书五经,也应当读过《问诗》,不如作一首诗词,令我们赏一赏。” 陆景并不犹豫,摇头拒绝:“兄长,我平日读书尚可,可在诗词一道上,并无多少天赋,也无多少造诣。“ 陆江突然笑了笑:“陆景,那你便选错了,你身在贱籍,读其他四书五经读的再好又有何用?参不了科举,入不了仕途,何苦做无用功。 倒不如钻研一下诗词,往后还能附庸一番风雅,参几处诗会,也可在外自称是读书人。” 他说到这里,似乎又恍然大悟。 “想来这便是你修行武道的原因了,你已在绝路,便想要以武道破局?” 陆江高大的躯体坐在石凳上,他目光锐利,语气低沉道:“只是可惜,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已经十六七岁了。 十六七岁想要铸骨,谈何容易?” 第三十一章 若霜林无叶,瀑水进飞,龙蛇竞走,铿锵有力 陆江说话之间,他的气魄猛然间厚重起来,身在气血境,蛮横的气血从他身上升腾出来,落在这清流亭中,压向陆景。 陆景却似乎恍若未觉,他依然端坐在石凳上,眼神沉静。 “这就不牢五堂兄担忧了。”陆景道:“只是还要劳烦五堂兄往后莫要引不熟悉的人入府,否则堂兄的火气只怕会越来越旺。 便比如那雪虎公子……不知近来,堂兄是否还在与雪虎公子一同跑马?” 陆景话语至此,似乎又猛然间想起来什么,神色间也多了几分了然:“我却忘了堂兄的马早已死了。” 陆江气息猛然一滞,旋即他再也忍耐不住眼中的厌憎。 他冷笑一声:“陆景,你又如何敢与我这般说话?” “好了。”宁蔷突然出声,打断陆江的话:“陆江,陆景是你的堂弟,我虽不知你们之间有何宿怨,却不该带到这清流亭里。 因为今日这清流亭中,除了我和表哥之外,还有客人在。 你今日这般咄咄逼人,岂不是让忍冬看个笑话?” 陆琼也皱着眉头,点头道:“表妹说的在理,陆江你们有何恩怨我也不愿理会,你们便私下去说,不要扰乱我的兴致。” 陆江神色越发阴沉,他死死注视着陆景,足足过了二三息时间……然后脸上的郁色突然消失不见,反而露出几分笑容。 “堂兄,表姐我不过是与陆景开玩笑,我与陆景之间倒也无甚大事,想必过了今天,陆景也会知道是他错了,不该与我这个堂兄这般说话。” 陆江意有所指。 陆景却神情自若,就好像没有听到陆江话中隐含的威胁。 宁蔷大概是为了缓和此间的气氛,主动对陆景道:“陆景,刚才陆江还曾夸赞于你,说你一手书法写的极好,不如写几个字,让我们看看?” 陆琼也抚掌笑道:“父亲大人年少时,一手松柏体行书也写的极妙,便如他的武道一般,刚猛爽利中又如风雨欲来,就连在太玄京中也负着盛名,也有许多贵人前来求字。 没想到陆景你也练了一手好字,快,让我们瞧瞧。” 始终冷眼看着这亭中变化,却一言不发的林忍冬竟然也开口说道:“景少爷,家父也极爱书法,经常寻一些大师笔墨,忍冬耳濡目染之下,也对书法有几分兴趣。 若景少爷能不吝笔墨,忍冬也想看一看景少爷的笔下之骨。” 脸色恢复如常的陆江也笑道:“少年笔墨最难得,陆景,你既然已经露了锋芒,又怎好推辞? 锋芒已露,再想收回去,可就难了。” 清流亭中的几位主人都这般相劝,旁边几位丫鬟眉目交流间,也颇感兴趣。 在场丫鬟中,除了两位侍酒的丫头之外,其它丫鬟俱都是豪族自小培养下的姑娘,虽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算得上知其一二。 就连青玥这个自小不受重视的丫头,也曾跟随陆景,受陆景母亲教导,一同识字,更不必说习秋和雪柳这样的姑娘。 久而久之,她们自然也对琴棋书画极感兴趣。 许多目光,纷纷落在陆景身上。 陆景又无意间瞥到一旁陆江眼神深处,流露出来的轻慢、不以为意。 “这陆江大约是觉得我年不过十六七,又能练就何等的笔墨?” 陆景心中一笑。 “我前来清流亭的原因,就是要以直报怨,要让今日屡次想让我出丑的陆江心生恼怒,让他念头不通达。” 他思绪坦荡,也知自己前来此地的目的,于是便在众人目光下轻轻颔首。 “既如此,陆景再推脱,便是无礼。” “凝安,备笔墨。”宁蔷当即招呼身后的丫鬟。 凝安是宁蔷的丫鬟,听到自家小姐发话,连忙从旁边将祈求早已备好的笔墨拿了过来。 自有两位陪侍丫鬟清掉石桌上的杂物。 青玥上前展纸、磨墨。 她清亮的眼神中,也带着许多期待,再加分外朴素的穿着,越发衬出她的素雅。 陆江望着青玥若有所思。 陆琼眼中也露出欣赏之色,看着青玥准备这些。 陆江、陆琼二人眼神也有区别。 陆江心思深沉,极力压着眼神中某些东西。 陆琼却坦坦荡荡,好像只是在欣赏美好的事物。 “少爷,墨磨好了。”青玥轻声细语,退到陆景身后。 陆景上前,执笔。 这一瞬间,陆景脑海中有赤红色光芒闪过,【勤勉刻苦】命格触发,让陆景瞬间专注起来。 他的气质也越发不俗,令在场许多人眼睛一亮。 “执笔抬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林忍冬捋了捋银发,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诗,只觉得用来形容此时的陆景,倒也十分恰当。 陆景执笔,却并不曾落笔。 他微微思索,看向宁蔷,道:“表姐,你是苏南有名的才女,不如作一首诗词?” 宁蔷方才才说自己今日本不欲再作诗,可她此时却似乎忘掉了方才的话。 她轻轻点头,仔细思索了许久,终于低声自吟…… “一片花飞春意减,往日来时,尚有闲庭院。” 不知宁蔷想到了什么,她语气低落,眼中也似乎含泪,低声吟诵。 陆景皱了皱眉,却也落笔! 笔墨染纸,一笔落下,字字若剑客拔剑,神采动人,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 正围着石桌观看陆景写字的众人神情也俱都一动! 宁蔷也动容,却仍继续吟诵:“雨横风狂朝复暮,可堪芳草连天远。” 陆景眉头越皱越深,继续落笔。 此时几个丫鬟纷纷睁大眼睛,陆琼也只觉得这草书身姿行云流水,行笔迅捷,跌宕有致。 陆江眼中原本的不以为意,也悄然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越发的阴沉。 只是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陆景的字上,连宁蔷作的极好的词,也被夺去了光彩,自然也无人注意到陆江的眼神! “满眼离情愁苦短,何处高楼,望断苏南岸。 独倚阑干凝睇久。 斜阳影里山无限。” 宁蔷吟罢,陆景也已收笔,长身而立,精神也似乎极为酣畅,只是眉头仍然微蹙,不知再想些什么。 再看陆景的字…… 在场者大多喜琴棋书画,自然知道这字写得极好。 笔墨展而不夸,仿佛龙蛇竞走,铿锵有力。 一旁的林忍冬最了解书法之道,不由夸赞道:“这字……有骨力而字画微瘦,若霜林无叶,瀑水进飞……” “好,好,极好!” 连连三个好字,个中的赞赏不言自明。 陆江默然。 突然想起,这忍冬姑娘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心中有傲,今日还未与他说过一个字。 第三十二章 武道,修一念通达,修一口无畏之气 在场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可却也殊途同归,几位平日里极傲的丫鬟眼中闪着清亮的光芒,对于这位陆府中极不得宠的庶子陆景也多了几分好奇。 “奇怪,这陆景是从哪里练就的一手如骨草书,竟写的这般出彩?” 习秋和雪柳对视一眼。 宁蔷原本带着愁容的面容上,此刻也显出惊喜之色。 “这字鸾飘凤泊、龙蛇飞动……就连我也觉得极好……没想到表弟的笔墨造诣竟真如陆江表弟说的那般好。” 宁蔷眼眸中透着光,出声赞叹,让陆江神色极不自然。 一旁的林忍冬的目光仍落在陆景的笔墨上,良久之后,她又抬眼看向陆景。 却发现陆景依然眉头微蹙。 “景少爷,这字已经极好了,但我看你似乎并不满意。” 林忍冬笑问道:“我还想着厚颜从蔷小姐和景少爷手里将这此词与字要来,送给我父亲。” “我父亲颇好书法,这等礼物必然能令他欣喜。” 宁蔷面露犹豫:“表弟的字写得自然是极好,只是我这首词……林家家主见了,只怕会觉得不免稚嫩了些。” 陆琼笑道:“表妹何必自谦,这首词也极好。” 他说完又转头对陆景道:“陆景字确实极好,若是再擅诗词,在太玄京文坛中,也能闯出了名头。” 陆琼的丫鬟习秋也不自觉的点点头。 又觉得自家的琼少爷书法不如这陆景,但是在诗词上的造诣却也不凡,非常人能比。 陆琼话语方落。 陆景却一脸正色的将石桌上的那张河绸纸小心卷了起来,递给林忍冬。 “既然忍冬姑娘想要,这笔墨我便代表姐做主,送个忍冬姑娘了。” 林忍冬有些不解,却也探手接过那张河绸纸。 宁蔷张了张嘴,眼中竟闪过一丝可惜。 陆景将河绸纸给了林忍冬,突然又朝站在他身后的青玥柔声道:“青玥。” 青玥反应过来,立刻有展纸磨墨。 亭中几人又围了过来,不明白陆景这是要做些什么。 趁着青玥在忙。 陆景却看向宁蔷,道:“表姐,我知你心中愁苦,可若是不将这些愁苦排遣出去,只怕会伤及精神、躯体。” 此刻,青玥递过来一杆毛笔。 陆景再度执笔,又道:“我也好读诗集,曾在一本诗集中读到过一篇诗文,写得极好。 我这就默写出来,送给表姐。 希望表姐能够早日脱离过去,摒弃愁苦。” 陆景说完,再次落笔。 当一句句诗文出现在石桌上的名贵河绸纸上。 这一次,引起众人注意的,不再仅仅只有陆景那如若惊龙一般的字,还有这许多诗句。 林忍冬眼神不断变化,一会儿望着陆景,一会儿看着那纸上的诗。 感触最深的,大约是宁蔷。 她眼中隐约间有泪花闪烁,却若有所思,不知从那一句句诗文中,究竟感悟到了什么…… —— 时间匆匆流逝。 当晚霞映照,落日余晖洒在秋园中,清流亭旁的清流也泛起一阵微红之色,就好像晚霞落入了其中,沾染了几分逝水的萧索。 陆琼、宁蔷、林忍冬相继离去。 这清流亭中,便只剩下了陆江、丫鬟雪柳,以及陆景和青玥。 清流亭之外,则还有那一名陆江的侍从远远等待。 陆江仍然大马金刀坐在石凳上。 他体格宽广,盛姿也十分挺拔,硬朗的面容上已无多少阴郁。 陆景和陆江俱都沉默。 只是陆江眼里还带着几分好奇:“没想到你还有一技之长。” 陆景笑道:“让五堂兄失望了。” 陆江摇头:“在当今大伏,你既无功名,又无修为,仅凭一手笔墨书法,又如何能够出头? 所以我并不失望,只是令我意外的是,你竟然有几分气节硬骨,胆敢屡次反驳于我?” 陆景依然坐在陆江对面,缓缓拿起石桌上的茶杯:“五堂兄,我既然已经修行武道,自然要图一个念头通达,若是不修心性,不修一口顺气,武道之于我便是连绵高山,不可逾越,不可攀登。” 说到这里,陆景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五堂兄今日招我前来,便是想要在人前折辱我,令我心中阴郁,不得顺畅,我既然知道了,自然要护我本身。” 陆江眼中多出几分赞叹之色:“武道修行,确实要修一口锐气,见锋而破锋,遇难而破难,陆景,你说的没错。” “只是,我方才并非是在有意打击你,你年以十六有余,在想要铸骨已经极难。” “雪虎公子来临那一日,我听到你骨鸣弹响,想必你也已经苦修了许多时日,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可你若想再进一步,极难。” 陆江说话间,缓缓站起身来。 “陆景,便如你方才所言,修武修武,修的是一个念头通达。 若是念头不通达,则气血不顺,则修为无法进境!” “你刚才也说,有南府在,宁老太君不会加诸太重的刑法于你身,所以我想要让我的念头通达,便只能自己动手……” 陆江的目光猛然间变得冷冽无比:“你不过是一介舫女之子,我想要出气,你不能反驳,所以今日我才会邀你前来!” 他背负双手,一步一步走向清流亭之外。 而他的声音也再度徐徐传来:“等你废了,等我念头通达,我自然会照料你的残躯,让你不至于饿死……” 陆江带着雪柳渐行渐远。 青玥站在陆景身后,听着陆江冷然话语,有些胆怯。 陆景却面不改色,目送陆江离去。 然后……陆江的目光,落在远处那陆江的侍从身上。 这个侍从便是方才过来通传的那沉默少年…… 张元。 此刻,张元依然一步步走来,走在前往清流亭的必经道路上。 他眼中还带着几分歉意。 口中也喃喃自语:“还请景少爷原谅,我这条命是江少爷的,我家中老小也由江少爷照料……” “等废了景少爷,我会自裁谢罪。” 陆景微微侧头,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倒是个忠心耿耿的好汉,想必你自裁并非是为了向我谢罪,而是为了尽揽罪责,不让罪过波及到陆江。” 张元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却依然步伐坚定而来。 “我等卑弱之民,为江少爷这样的贵人而死,便也是死得其所!” 原本依然安坐在石凳上的陆景又喝了一口茶,这才站起身来。 一瞬间,他眼神中也有灼灼寒光绽放出来。 他身如劲松,骨骼弹响,眼中丝毫无惧。 “武道所修,不仅修通达之念,还要修一口无畏之气……” “张元,你想废我?” “我不同意。” 第三十三章 我陆景本身也至关重要 陆景低声说话间,已然朝着清流庭外走去。 而那张元气息猛然拔升,浑身骨骼铿锵作响,此乃金铁交击之声! 铸骨三关第二关便有此象。 张元的躯体猛然加速,他腰马下沉,继而猛然跃起,便如山上落巨石一般,朝着陆景砸来…… 他双手成拳,挥舞之下,暴烈的劲风直冲陆景的面部。 陆景也沉神静气,鳄魔铸骨功三十六式种种景象纷沓而来。 他的皮肉筋膜骨猛然间开始震动,精神也专注无比。 他右脚朝前迈出一步,腰马扎根! “鳄魔扑妖式!” 只见陆景一拳击出,周遭的空气就如若卷起漩涡,一声声金铁之声从他身上响起。 那势大力沉的一拳,自上而下,朝着张元砸去! 张元双臂交叉,轰然落下,引起劲风鼓荡。 可是面色沉静的陆景悍然一拳,凶猛噬人,撞击在了张元的手臂。 砰! 拳臂交击,发出沉闷之极的闷响。 张元如遭巨力,身躯猛让在空中一滞,又以此借力,到飞出去,落在了林荫道上! 他在地上站定,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一阵阵发麻,眼中也闪过些许震动。 “骨鸣金铁!” 张元心思刚刚一动,眼神依然专注,气息仍然澎湃的陆景却朝前而来。 他的反击太快,须臾之间,一条如金似铁的腿逼迫张元胸口。 张元侧身一狞,五指上翻成爪,朝着陆景肋骨打去。 陆景三十六式鳄魔铸骨功不断浮现在他脑海里,专注无比的精神让他瞬息之间,便已然作出选择。 却见陆景面色丝毫不变,铁腿横空抽去,右肘便如同一柄攻城锤硬生生砸下,其速之快,其力之沉,不容小视。 锵!锵! 接连两声,空中就如同青竹爆裂。 张元浑身剧烈震荡,他的拳爪被陆景右肘轰击,胸口也被陆景铁腿抽中。 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量瞬间冲击了他的全身。 这陆景一介书生,竟有如此勇力!如此铁躯! 张元惊怒!但他习武也有许多时日,体内金铁鸣响,丝毫不退,双手双臂上青筋暴起,骨骼之音不绝于耳! 铿锵! 张元双拳有若暴风咆哮,不顾身上阵阵来袭的剧痛,躯体皮肉不断猥琐扭曲,压榨出浑身气力,爆裂轰向陆景的头颅! 陆景躯体屹立,心思却越发沉静,鳄魔铸骨功连连运转,浑身的劲力化作激荡的狂风,注入他的躯体,落入他的拳中。 这一刻,陆景仿佛化作了一只狂鳄,展开巨大鳄口,似要择人而噬! “有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法,有修行奇才命格,我一日修行,胜过寻常武者修行数十日!” “参研、勤勉刻苦、修行奇才命格下,我之武道融会贯通,如若刻在我脑海里,一举一动皆是鳄魔铸骨功的玄妙,这番种种,我才可以养一口无畏之气,自信之神,如何不胜?” 陆景精神一往无前,眼中透露着必胜之念! 铛! 陆景和张元两拳相撞! 陆景体魄轰鸣作响,劲风狂啸,有若狂虐的风暴。 张元目中青筋起,他手臂上的肌肉竟然寸寸绽裂,然后…… 张元只觉得一股暴虐的力量的传入他的体内,他浑身震荡,手臂上鲜血绽开。 下一刻,他的躯体就好似一块破布一般,抛飞出去,落在了远处林中,砸断了十余青竹。 陆景仍然站在原地,吐气、收拳,神色已然沉静。 他的气魄越发锋锐,越发浑厚,如一柄利剑,如一座山峰! “武者如钢如铁,不断磨砺才可成器,我倘若始终得胜,武道进境的速度也将更加勇猛。” 陆景思绪纷扰,最终化作一闪即逝的惊喜,从他眼中流露出来。 大明王观想法、鳄魔铸骨功! 修行奇才、参研、勤勉刻苦命格! 再加上他自身的天赋根骨,这种种累加起来,竟然这般不凡。 “骨鸣金铁之后,便是骨如洪钟,钟声一响气血如注!” 陆景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走向张元。 张元落在青竹间,狼狈不堪。 他右臂已然粉碎,血肉都已经爆开了,胸口胸骨也断裂,五脏六腑被强行挤压,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 鲜血里还混杂了点点五脏六腑的碎片。 陆景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极血腥了些,当他仍然深深吸气,压下心中的不适。 “君子如器,不磨不利!”陆景在心中勉励自己。 远处的青玥不敢看张元,背过身去,心中却还在庆幸。 “太吓人了些,幸好少爷无事。” 陆景一路走到张元面前,张元眼眸缓缓开阖,气若游丝。 但他眼眸中有光,落在陆景身上,脑海中已然清明。 “以奴仆之身袭杀陆府主家,其罪当死。” 陆景缓缓蹲下身,看着不断口吐鲜血的张元。 “但你若是死了,陆江却不可知我勇力,不看你惨状,他不会更怒” 陆景轻轻拍了拍张元的胸口,神色也逐渐冷了下来:“你回去告诉他,他也不过一介庶子,也不敢明着对我出手,只敢做些替死的勾当,也无怪他想要将对于南雪虎的怨愤,发泄到我的身上,想要以此通达自己的念头。” “既然如此……” 陆景站起身来,长身玉立,晚间的霞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越发耀眼。 “陆江以为我不过一介赘婿,一介不得宠的庶子,又遭南府推辞,所以觉得即便废了我,一向厌恶我的宁老太君、钟夫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以为废了我是在替众人清障,只要有一个替死鬼,就可以高枕无忧……” 陆景说话间,徐徐转身:“可是他从未想过,这许多利益权衡中,我陆景本身才是至关重要的。” “陆府、南府,南禾雨、南雪虎,老太君、钟夫人,再加你陆江,似乎从未想过……” “做这许多事,还需要问一问我这个棋子、眼中钉的意见。” 陆景似乎是在说给张元听,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一路低声呢喃,一路来到青玥身后。 “青玥。”陆景眼中的冷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柔。 “少爷……你的手……疼吗?” 青玥转过身来,抓起陆景的手。 “我们回家吧。” 第三十四章 命格元气蜕阳橙,清流亭大凶获奇玉 一轮圆月冉冉升起,又轻又冷,从天空中泄下冰一样的银辉。 陆景和青玥走在偌大的陆府。 偶尔还能看到丫鬟下人们匆匆走过。 只是本在夜幕中,再加上陆景的身份,绝大多数丫鬟下人往往会装作不曾认出陆景少爷,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 偶尔也有人行礼,唤一声“景少爷安”,便已经是极有礼的。 对于青玥来说,刚刚那暴起而来的争斗,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她总是想起躺在林荫道上不断流血的张元。 青玥自然不是在可怜张元,从陆景出手之前的只言片语中,她也已经明白张元心怀残忍之念,如果少爷的拳脚没有那般好,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令她心神不宁的原因…… “今日若是少爷打输了,只怕躺在那里的,便是少爷了……那该如何是好?” 青玥在心中闷闷的想着。 正在这时,陆景突然出声道:“青玥,你看天上的月亮。” 青玥听到陆景的话,下意识抬头。 却看到了天空中那如若银盘一般的月亮。 月亮镶嵌在黑暗的夜空中,薄如蝉翼般的透明的云无法遮掩月光。 “这月亮好圆啊。” 青玥回过神来,惊喜道:“也是,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了,今明后三日,最值得赏月。” 青玥说到这里,话语突然一顿,气馁道:“明日便是中秋,老太君明日便会回府,你说那陆江会不会向老太君告你的状?” 她平日里最懂礼仪,今日在陆景面前,却直呼陆江的名字,明显是心理极厌恶陆江。 “这状,只怕是已经告到钟夫人那里了。” 陆景似乎并不在意,他也望着天空中的月亮,身上的灰色长衣似乎能吸收月亮的光彩,任凭月光璀璨,陆景却依旧那般朴素。 “少爷,明天便是中秋佳节,以往来说老太君定然会请一次东道,邀请府中许多人过去。” 青玥满面愁容:“不知老太君会不会请少爷,要是不请倒还好,若是请了,再加上偷偷修行武道这件事,只怕会责罚少爷,让少爷出丑。。” “不必担忧。” 陆景语气沉静:“这陆府除了有数几人之外,绝大多数人,并不怨恨我们……他们只是厌憎而已。 至多便是觉得我成了赘婿,丢了陆府的面子,跌了陆府的威望而已。” “既如此,我们便也不必去在意他们,更何况……” 陆景话语至此,眼中也闪过一道寒光。 “便如果对那陆江所言,我现在已不是陆家之人,哪怕是宁老太君和钟夫人,也不敢罚的太重!” 青玥听到陆景的话语,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又挂起温柔笑容:“少爷不在意便好,我是怕少爷心中烦闷。” 陆景笑着摇摇头。 他们便走在这月亮的余晖下,一路朝着自家小院走去。 “中秋总要团圆,青玥你要出府见你亲人吗?” 远处,那小院遥遥在望,陆景突然出声询问青玥。 青玥一愣,然后又毫不犹豫的摇头。 “我父亲已经再娶,已然有了儿女,自我进府以来,哥嫂也从未见过,便只是通书信而已。” “景少爷,如今我与你在一起,便是团圆。” —— 陆景和青玥回到院中。 青玥又为陆景打了热水,伺候陆景洗漱更衣。 这几个月以来,陆景早已习惯青玥的伺候,倒也并不客气。 而这其实也是青玥心中认为自己存在的价值。 倘若陆景贸然剥夺了她这许多年以来的工作,只怕会让她更为伤神。 洗漱更衣后,青玥回房。 陆景压下心中的好奇,端坐在木床上,闭目观想大明王。 大明王焱天大圣缓缓在他脑海中勾勒出来,数十息时间悄然流逝。 陆景脑海中勾勒出的大明王焱天大圣,也多出了许多细节。 如神双目、伟岸躯体、手中灼灼燃烧的火焰,都让大明王焱天大圣充斥着神秘。 观想一轮大明王,让陆景敏锐感觉到自身的气息更加悠长,皮肉筋膜、骨骼,也俱都有所进境,身上的气力也更浑厚了许多! “大明王焱天大圣这一门观想法似乎是在从根本上熬炼制我的元神、肉体,而且还能够与其他功法一同修炼,是我如今破局的极大依仗。” 陆景思索间,驱散脑海中大明王法相。 他又感知脑海中那趋吉避凶命格宫阙周遭,流转着的许多信息。 那些信息自然是这一趟清流亭之行的收获。 陆景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中一道信息中。 “又收获了二十道命格元气。” 陆景思绪一动,脑海中突然有一道道白光涌现,相互纠缠,飞舞起来。 “再加上之前获得的二十五道命格元气,现在这许多白光中的命格元气,共计四十有五。” 陆景心生期待,他思索一番。 心绪猛然间集中于悬浮在他脑海中的一道赤色光芒上。 “【勤勉刻苦】命格……” 他心思微动,一瞬间,那互相纠缠的命格元气中猛然飞出三十道,落入赤红色光芒里。 一瞬间,赤色光芒爆发出闪亮的光彩,进而蜕变,进而迸发出一道道阳橙色光辉。 紧接着,陆景脑海中又有信息传来。 【吞融命格元气,赤红色命格[勤勉刻苦],蜕变为阳橙命格……[心无旁骛]!】” 【心无旁骛:阳橙命格;命格触发,便能极快凝聚精神,心无杂念; 效用:专注程度提升八成,专注状态下,精神、肉体疲劳程度,降低八成。】 陆景感知着从赤色命格【勤勉刻苦】蜕变而来的阳橙命格【心无旁骛】的作用,心中也多出几分惊喜。 “等级提升,这命格的效果也大幅度提升了。 如此一来,我平日里修炼武道、熬炼元神,在专注状态下效果不仅能够更好,又因为降低疲累程度,能够修行更长时间。” 陆景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如今,除了【趋吉避凶】之外,他共计拥有四种命格。 原本赤红色级别的命格有【参研】和【勤勉刻苦】两种。 他之所以未曾提升【参研】命格,是因为他知道在短期时间里,他并无功法秘籍、元神秘典需要参悟。 而且根据他之前参研鳄魔铸骨功、神明感应篇两本典籍的经验,低境界的修行功法,赤红色【参研】命格已足够应对,不需要提升。 至于阳橙命格【读书人】,以及明黄色【命格修行】奇才,陆景所拥有的命格元气数量,还不够提升这两种命格。 “这番考虑一下,提升【勤勉刻苦】命格的等级,是最合适的。” 陆景一边思索,一边又将思绪落于脑海中另外一道信息。 那信息中还夹在着璀璨的光辉。 光辉以内,隐约可见一块美玉正上下悬浮,似乎是在等待陆景的召唤。 “运气不错。” 陆景眼神微亮:“清流亭那一番大凶选择,有几率获得的奇物……便是这块美玉。” “不知这奇物,究竟有何效用。” ps:大家别忘了追读喔,现在新书追读和这本书能否存活息息相关,新书期养书很容易把幼苗养死,等上架了就会爆更。 第三十五章 鹿山观神玉,白发金刚杀蛟龙 陆景探出一只手,寻着那诸多信息,心绪再度微动。 突然间,便若无中生有一般,陆景摊开的手掌中却多了一块钱币一般大的玉石。 这一块玉透露出温润光泽,仔细看去,那光芒中的玉石好像雕刻着一只……神兽。 这只神兽看起来像是一只梅花鹿,但是额头却有第三只眼眸。 玉石雕刻的极好,散发着莹莹光彩,又透露出一种神秘的意味。 陆景眼中生出好奇之色,感知着这一枚玉石中所流转的信息。 【鹿山观神玉: 知一:有神匠观鹿山神兽,得其形而雕刻。 知二:佩戴此玉,元神能见万物效用、隐秘。 知三:元神强弱关乎观神效用,元神至强,可见天门!】 这信息中所透露出来的奇物效用,让陆景不由讶然。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玄妙的宝物?” 陆景眉头舒展,想了想,站起身来,从老旧的木柜里面,拿出了几样东西。 继而又回到床上,将那观神玉放在了自己怀中,徐徐闭眼。 神明感应篇悄然而动,一种种元神意象出现在他思绪中,而它的元神也化作躯体,游走在这些意象里,踏上九重天,一跃而出。 元神出窍! 悬浮在虚空中的陆景元神比往日来得更加凝实了许多。 只是如今的陆景元神,尚且还不能浮空,只能漂浮在自己的肉体上方。 陆景元神目光缓缓扫过,落于放在房间石桌上的一本武道秘籍上。 那一本秘籍正是鳄魔铸骨功! 当陆景元神,落于那武道秘籍上,霎时间,从陆景肉体怀中的鹿山观神玉中,一道奇异的力量涌现出来,注入陆景脑海中! 陆景元神微微怔然,紧接着,陆景元神身后,猛然间浮现出一只神鹿虚影。 那神鹿虚影迸发出光芒,元神凝实,如同山岳。 神鹿虚影站在陆景元神之后,陆景眼眸也有阵阵光芒涌现,这些光芒照耀在虚空中,竟然构筑出一只眼眸。 这只眼眸散发着湛蓝色光芒,光芒映照在那鳄魔铸骨功秘籍之上。 一时之间,种种信息流入陆景脑海里。 【武道秘籍:鳄魔铸骨功抄录 知一:有大雷音寺白发金刚猿心和尚所创。 知二:乃是一门金刚武经入门秘籍,修鳄魔铸骨功至最圆满,可修猿心武经。 知三:其中记载丹方有二,两种丹方交汇之页,隐晦记载猿心丹丹方,珍贵而造价低廉,乃铸骨宝丹。】 那鹿山眼眸湛蓝色光芒映照下,陆景脑海中,有种种信息流转而来,让他应接不暇。 与此同时,从那湛蓝色光芒中,陆景隐约看到了一幕奇象! —他看到一座万仞高山上,一位白发白眉白须的和尚正抬头望天! 天上一条蛟龙咆哮摇曳,蛟龙躯体上磅礴汹涌的气魄迸发,虚空中有云雾成旋涡,欲要吞噬一切。 那凶恶蛟龙张牙舞爪,蛟龙角上有雷火闪烁,爪间有气机涌动。 整座山岳都被这种气机笼罩,雾茫茫一片。 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山石都在震荡,似乎要跌落下来。 陆景元神睁大眼睛,只觉得天下竟然有此等玄奇之物。 可紧接着,却见那一位白发金刚,怒目而立,毫无征兆,也不曾酝酿丝毫元气,一击而出! 顿时! 狂暴的元气滚滚而动,便如同天上神灵在熬炼神器,捶打天地! 元气逆流而动,势如雷霆,爆裂元气带着金刚霸道,带着阵阵梵音,落在蛟龙头颅上。 蛟龙幼角成灰烬!头颅爆裂!龙脊尽断! 坠于山底。 【知四:金刚杀蛟龙,怒目百日,观蛟龙尸体得武经。】 眼前的湛蓝光芒消失不见,陆景眼神中残留的惊异久久不可消散。 “蛟龙、大雷音寺白发金刚猿心和尚……” 方才的景象就好似是神话一般烙印在陆景的心绪间。 “武道修为,肉体元气竟然可以这般强横,百丈蛟龙,金刚一拳锤杀!” 陆景对于往后的武道道路越发期待了,心里也在渴盼着那等光景。 良久之后,陆景才平静下来。 “这鹿山观神玉作用神异,光是看一看这鳄魔铸骨功秘籍,便已经有所得。” 陆景心中仍是好奇,又将心绪集中在神明感应篇。 只是这一次,流转而来的信息十分平常,并无多少奇异之处。 “盛姿极好武道,却并不了解元神一道,想来也不是十分感兴趣,所以这元神修行之法神明感应篇,反倒十分一般。” 陆景用鹿山观神玉看了神明感应篇,元神又望向最后那一页薄纸。 正是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图。 “这大明王焱天大圣观想图的来历,该是何等不凡?” 陆景思索间,下意识想要用鹿山观神玉看一看大明王观想图,却不曾注意到那观神玉中光芒若隐若现,似乎是在提醒他什么。 一瞬间,陆景元神突然一阵扭曲,屋外有清风吹过,吹入房中。 陆景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元神几乎要被吹散了。 “不好。” 陆景当即操控元神,肉身传来阵阵吸力,将他的元神吸入躯体中,倏忽睁眼! 仅仅是这极短暂的刹那,陆景身上大汗淋漓,眉心、两处太阳穴传来剧痛,让陆景都不由脸色发白! “这大明王焱天大圣的来历太可怖,以我如今的元神修为根本无法用鹿山观神玉看透其来历、隐秘!” “观神玉方才闪烁,是在提醒我。” 陆景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点上残灯,又拿出一本儒家典籍。 “要以圣言养我精神元神,否则明日必然萎靡不振。” 他仔细读书,越发觉得四十余年前便销声匿迹的夫子极不凡。 翌日,清早。 陆景早起练武,突然有一位布衣小厮前来。 “老太君与二府重山老爷从大昭寺归来,今日日中,须所有少爷小姐前往观古松院候着,给老太君、重山老爷敬茶。” “钟夫人尤其说了,明日在观古松院里,还要问景少爷、江少爷的话,景少爷不可怠慢。” 那布衣小厮传完信,便离开了。 陆景远望着小厮离去。 “钟夫人要问景少爷的话?”青玥忧心忡忡从侧屋走出。 陆景眼神不变,轻声道:“重山老爷已六年不曾回来,如今他回来了,钟夫人总是要扬一扬大府的威风的。” 第三十六章 君子常顺时而动,破陆府牢笼第一步 观古松院坐落于陆府南院,是陆府诸多园林中,最为奢华,最为庄严的所在。 这一座园林始建于三十六年前,原本名叫江南园,陆家主人耗费了许多财力物力人力,运来诸多江南林木花草,将这一处院落,雕砌的雅致而华丽。 后来,陆府中有人进宫当了贵人,受天崇帝宠幸,贵人便得机命人送来一棵古松,赐予陆府。 那一位贵人曾有言:“古松有幸,赐佑陆姓三十年。” 也正是因为这一棵古松,江南园才被再度翻新,命名为观古松院。 便比如这院落宝瓶门庭上方,四个苍劲大字也是当朝大儒李慎提写,尤其是那古松二字,一笔而过,笔画勾勒之间充斥着勃勃生机,便真的如同一颗枝叶葳蕤的古松! 进了观古松院,穿过一扇扇海棠石拱门,则是一处换一景,这处有假山突兀嶙峋,那处有清流蜿蜒婉约,这一处花卉落英缤纷,那一处古松苍劲! 真乃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苏州园林,庄重竟然与幽雅相映成趣! “这观古松院,可真美极了。” 青玥跟在陆景身后,双手放在身前,手指缠结起来,亦步亦趋,眼神里还带着许多紧张。 莫说是青玥…… 就连陆景,身为陆家少爷,进这观古松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往日逢年过节,陆神远还在太玄京的时候,从不请陆景和陆景娘亲,前来观古松院吃年夜饭。 后来,陆神远被贬谪到了远山道,钟夫人为了体现陆府主家的宽佑、贤德,才准许陆景娘亲带着陆景,在这观古松院中,过了一个豪奢的年。 后来,陆景娘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卧病在床,宁老太君也许是觉得晦气,便不准他们母子二人进观古松院了。 正因如此,说来可笑的是,陆景在这陆府中活了八九年,这却是第二次前来观古松院。 “重山老爷能够从大昭寺回府,老太君只怕是高兴极了,所以才会在这观古松院做一次东道。” 青玥眼中闪着好奇之色,一路上,观赏着观古松院的美景。 这园林中,除了陆景和青玥之外,时不时也有其他少爷小姐带着自家贴身的丫鬟走过。 他们往往目不斜视,并不理会陆景。 偶尔还有丫鬟低头时,用眼角余光看一看其他丫鬟的穿着…… 贵胄府中百多事,人情冷暖各自知! 莫说各院里的少爷小姐。 便是这些丫鬟,也多有攀比,看一看彼此跟的是哪位少爷,穿的是哪处铺子的蚕丝绸缎。 所以……青玥理所应当的处在鄙视链最下层。 许多丫鬟轻轻瞥一眼青玥,便赶忙压下眼中那一闪即逝的异色,匆匆朝前走去。 陆景转头看一眼青玥。 发现青玥脸颊微红,却仍然装作不曾察觉那些异样的眼光,四下张望着院中的美景。 “这丫头……” 陆景知道青玥心思细腻,并不愚笨,又如何不知道那些丫鬟看的究竟是什么。 他悄无声息的转过头去,不曾点破青玥,只是眼神却越发坚定了许多。 一路走过许多雕刻着细腻花纹的宝瓶石门,终于来到一处建筑前。 这处建筑乃是一处宴客厅,坐落于一处高台上,正对着的,正是那一棵苍老却茂盛无比、其形异美的古松。 这一处宴客厅金顶石壁,雕梁画栋,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建的是灵动而又庄严。 陆景和青玥循着石阶,一路进入宴客厅。 却见宴客厅中,左右都摆放了檀木桌案,其中大部分桌案前,都已坐满了人。 “少爷,看,那是我们的桌案。” 青玥眼神一闪,便捕捉到距离宴客厅门庭不远处的座位上,摆放着一页宣纸。 宣纸上赫然写着:“陆家大府三爷,陆景!” 陆家三爷? 陆景心中微微一笑,不过迈步走了几步,便已来到桌案前。 “少爷,这位置极好,离宁老太君和钟夫人都非常远,等下起了宴,也不必那般拘束。” 青玥一边拿起桌上的酒壶,为陆景倒酒,一边轻声开口,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欣喜。 陆景却知道,青玥这是在开导他。 因为陆府宴会座位排次,也多是根据族中地位。 可讽刺的是…… 陆景桌案上明晃晃写着“陆府三爷”几个大字,座次却是排在最后。 甚至连二府最末的几位庶子都不如,青玥是担心陆景心中吃味,遂出言缓和。 “青玥,这里有葡萄,新鲜着呢,你吃上些。” 陆景从桌案上的果盘中,摘了一串葡萄,递给青玥。 青玥连连摆手。 陆景笑道:“宁老太君、钟夫人、朱夫人都还没来,你赶紧吃上些,否则便没有机会了。” 他笑容温暖而又真挚。 青玥微微一愣,立刻明白这座次排位,好像对陆景没有丝毫影响。 在她怔然间,陆景又道:“你也不必担心,其实我的名讳,早已不在陆府家谱上,也不在户籍是的陆府内册上。 按照道理,钟夫人大可不必请我前来,如今她让我前来观古松院,只怕还有原由。” 陆景轻声低语到这里,微微一顿,眼神变得更加清冷起来。 “若我单单为了座次伤神,过一阵只怕会更加不堪。” 青玥接过陆景手中的葡萄,侧过身去,摘了一颗放入口中。 咬破葡萄,酸甜之味涌入她的味蕾中。 这一瞬间,青玥突然发现陆景语气沉静,似乎胸有成竹,并不怕即将到来的责难。 “少爷……”青玥犹犹豫豫,不敢询问。 陆景转过头去:“二府重山老爷回府,便是我们的机会。” 青玥眨着眼睛,不明白陆景是在说什么。 正在此时。 门口一阵喧哗。 然后,陆琼带着习秋当先走入,他眼神里还带着许多厌恶和不耐烦,好像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紧随其后的,是陆烽。 陆烽气息凛烈,眼眸中竟闪烁着一阵阵赤红色彩,面无表情间,不怒自威,魁梧躯体上隐隐约约萦绕着慑人的气魄。 他背负双手,一步步走入宴客厅中。 顿时,宴客厅中许多少爷小姐俱都站起身来,恭敬上陆烽行礼。 便是这陆府嫡长子陆琼,都不曾有这般的威望。 陆烽始终落后陆琼几步,背负双手而行。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女。这少女身姿窈窕曼妙,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脸庞似是比漫天的春色,还要明媚几分。 身上的衣着则更是华贵,竟不输于二府许多小姐。 这少女,正是陆烽大丫鬟袭香,在府中地位奇高,旁的丫鬟绝不可比。 袭香跟着陆烽走入宴客厅,竟然下意识看了看陆景,紧接着又悄然移回目光。 “少爷,你看烽少爷院里的丫鬟。” 青玥呆呆地望着那少女,道:“袭香姐姐生的真是美极了,你看她那眼睛,不仅明净润泽,还澈底澄清,便如夜里的星星。 府里所有丫鬟,没一个能比得上她。” 陆景挑了挑眉,转过头去,仔细的看了一眼青玥。 “无非是比青玥多了几分胭脂,穿了一身华衣。” 陆景心中觉得青玥如果打扮一番,要更美上许多。 “少爷,据说好几年前,袭香姐姐本来是要来我们……不……是来少爷院中的,却不知遭了什么变故,又去了陆烽少爷院里。” 青玥语气里不无可惜:“少爷运气差,这般美的女儿,却去了别家院里,若是来了院中,也能与我做做伴。” 陆景哭笑不得。 这青玥有时候通晓人情世故,精明许多,有些时候尽说些胡话,令他发笑。 “若是袭香来了,你岂不是要去别家院里?她又如何与你作伴?”陆景悄悄提醒。 青玥反应过来:“对哦,少爷说的是……” 两人正在低语,门口又走进几位少年少女。 其中有宁蔷、林忍冬、陆漪……以及陆江。 宁蔷和林忍冬看到坐在门口的陆景,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欣喜,旋即又看到陆景的座次,不由微皱眉头。 陆景却坦然而笑,朝她们点头。 紧接着,陆景便感知到一股阴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其中还充斥着刺骨的杀机,令他不由转移目光,看一下旁边的陆江。 陆江眼神阴郁至极,冷冷望了陆景一眼。 陆景却仿佛没有感知到他眼神中的敌意,竟朝着陆江微微一笑。 陆江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众人坐定,不过半刻钟不到。 宁老太君拄着鹿首桃木拐杖,身穿一袭华服,原本始终挤不出多少表情的面孔上,竟然洋溢着欢欣的笑容。 她走入宴客厅,又频频回首,看向她身后那一位中年人。 “那便是陆重山……” 陆景眼神微动,上次见这一位陆家二府老爷,你是许多年前。 那时陆景还小,并无多少记忆。 可如今再看这陆家重山老爷,陆景却仿佛看到了一句……行尸走肉。 重山老爷目光无声,神色落寞,不过年仅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却早生华发。 脸上隐约可见昔日风华之时,应是一位俊逸青年,如今虽未年老,却仿佛变得垂垂老朽! “如今想起来,关于陆重山的诸多传闻应当是真的。” 陆景深吸一口气。 对于他而言,陆重山回府是意外之喜! “君子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以发。” “破陆府牢笼第一步,便在于今日。” 第三十七章 陆景何错之有? 宴客厅内里与外界联通,可以看到在日光的映照下,古松上点点针叶,仍然带着点点青意。 在场的许多人,都已许久不曾见到宁老太君脸上有这般多的笑容。 宁老太君坐在上首,身旁还坐着陆琼、宁蔷。 离她稍下的桌案,陆重山和朱夫人同桌,朱夫人眼中还泛着泪花,频频望向陆重山。 下方除却陆烽陆江,还有许多二府的少爷小姐,他们望向陆重山的眼神带着许多局促,也带着好奇。 陆重山潜心修佛已经十年,最近一次从大昭寺回陆府,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六年时间里,在场许多人虽是他的至亲,却从未见过陆重山。 也正因如此,陆重山归府,宁老太君才会这般高兴。 宴起。 各种豪奢的美食,被一个个陪侍丫鬟端了上来。 一个个小玉碟里,都是陆景见都没见到的食材,香气扑鼻,菜色也美轮美奂,犹如精致的工艺品。 青玥睁大眼睛,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食物。 不料她的表情,又被许多丫鬟看在眼里,掩面偷笑。 陆景则面不改色,小声对青玥道:“等宴会结束了,我们便将这些吃食带回去,否则也是浪费。” 青玥微微点头,陆家许多主人在此,她一个丫鬟不便说话,却也十分认同陆景的决定。 “粮食可不能浪费。” 陆景心中轻声低语,一边却不急不徐,慢条斯理品尝。 那高台玉案前的老太君,脸上始终露出笑容。 陆琼模样极好,在老太君面前露齿微笑,逗得老太君更开心了。 老太君时不时还摸一摸宁蔷的长发,看一看不远处的陆重山,眼中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这场东道,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此时一阵秋风吹过,吹入这宴会厅中,园林外许多春树上,有黄叶飘落,大约带起了宁老太君的愁思。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叹息一声道:“值此中秋佳节,今夜应当团圆赏月,可神远却还在前往太玄京的路上。 而我那可怜的姑娘……” 宁老太君说到这里,不由潸然泪下。 她身旁的宁蔷也不仅掩面哭泣,宁老太君口中可怜的姑娘,便是死于大妖之祸的宁蔷生母! 宁蔷泪眼朦胧,一旁林忍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宁蔷哭了一阵,又想起那日陆景写给她的诗,不由看向陆景。 此时的陆景正端坐在许多桌案最末,气度如常,甚至还不忘朝青玥轻笑。 “陆景表弟也遭受了许多苦难,他娘亲早已离他而去,家主视他为无物,嫡母也多有厌憎,就连族中的座次都排在最后,其它表亲都笑他,可他却仍泰然自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宁蔷想到陆景,想到陆景为她抄录的那一首诗文,心中竟不知为何,竟安定了许多。 正在此时。 这样宴会上,始终不曾多言的钟夫人突然轻挽长袖,对一旁宁老太君道:“老太君,今日难得有着许多人齐聚,正是正家中规矩的好时候。” 老太君心绪低落,听到钟夫人的话,微微摆手道:“家中的规矩自然重要,不可怠慢,平日里,府中事宜也是你在打理,便由你来问吧。” 钟夫人气度雍容,身传一袭青蓝贵越长袍,头戴纹香流珠长簪,略施胭脂,显得华贵而又庄重。 她得了老太君的话,目光巡梭,落在许多少爷小姐身上。 诸多少爷小姐俱都低头,眼中也有惧色,唯恐钟夫人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下一刻,钟夫人道:“陆江、陆景!” 宁蔷、林忍冬面色一边,陆烽等许多少爷小姐抬头,看向陆景、陆江。 高台上的陆重山却依然低头,似乎不曾听到自己那庶子的名讳。 陆江站起身来,侧头看了陆景一眼,昂首向前。 陆景则是安然饮完手中杯中酒,有回头给了青玥一个眼神,示意他放心,这才徐徐起身。 许多少爷小姐、丫鬟等等目光都凝聚在陆景身上……因为陆景在陆府中的地位一向卑弱,许多少年贵人除了“赘婿”这一身份之外,对于陆景甚至没有太多的印象。 可今日钟夫人语气严肃,又说要正府中规矩,突然点名陆景,让他们颇为好奇。 “陆江,你不经通报,引人入府,起码招摇过院,可知错了?” 钟夫人声音清冷,眼神凝聚在陆江身上。 她的声音并不如何严厉,可是陆江却毫不犹豫跪下身来,低头认错道:“伯母,陆江知自己放肆,请伯母责罚!” 陆江话音刚落。 从厅中又匆匆上来一个妇人,那妇人也穿金戴银,衣袍珍贵,她也来到厅中跪下,道:“钟夫人,教子不严,是我的过错,还请钟夫人连我一同罚了,以正府中规矩。” 这妇人正是陆江的生母周夫人,是陆重山的妾室! 厅中鸦雀无声,却没有任何人觉得陆江、周夫人的作为过了,因为……陆府之内,钟夫人积威深远,无人敢拂其威势! 就连二府主母朱夫人,此时此地都站起身来,向钟夫人行礼,道:“是我治家不严,让姐姐操心了。” 钟夫人原本风轻云淡的脸上露出笑容,她先是对钟夫人笑道:“妹妹眼中了,妯娌之间又何必客气?陆江是二府的少爷,年岁还小,犯了错事,稍作处罚便可,重要的是二府平日里要警醒着些,如今家主将归,这长宁街里外不知多少人盯着陆府,莫要让人觉得我陆府家规不存,少年放肆无章才是。” 朱夫人轻轻瞥了一眼陆重生,发觉陆重山从始至终都未抬头,就好似根本不理会府中的事宜。 于是她再度向钟夫人行礼:“姐姐教训的是,妹妹省得。” 钟夫人这才看向陆江道:“陆江,你是二府的少爷,二府的老爷夫人自然有脸面,我不可罚你太重。 但是府中绝不可太过随意,念在你所犯的事不大,又知道自己犯了错,便径自去后山荒院思过一月,往后一年,月例也减半吧。” 钟夫人轻声细语,厅中却仍悄然无声。 陆江叩谢,沉声道:“谢伯母赐,陆江明白了。” 钟夫人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陆景身上,她的眼神瞬间变化,变得更冷了许多。 “陆景,你可知错了?”钟夫人再问。 她的声音极轻,但语气却极严厉,原本望着宴客厅正中央的少爷小姐,听到钟夫人的询问,都不禁猛然低头,不敢再去看上首。 宁蔷和林忍冬对视一眼,宁蔷眼中也甚为担忧,就连小姑娘陆漪都皱着鼻子,心道:“陆景……这次要遭殃了,赶紧认错,罚得便可轻一些。” 所有人都以为陆景也将认错。 可是下一刻…… “母亲大人,陆景……不知犯了何错。” 陆景向钟夫人行礼,口中却语出惊人,令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猛然一滞! 宁蔷心中急道:“表弟怎么如此回答?主母问了,无论是否犯错都要认错,只有如此,才可不驳主母的脸面,毕竟在这厅中,聚集的是阖府上下的陆姓,当着这般多人,落了嫡母的面子,这可如何是好?” 林忍冬也有些诧异,她对于陆景的印象确实没有这般不智! 有人担忧,自然也有人欣喜。 已经回了原位的陆江虽然也不解陆景的回答,但眼中却有喜色一闪即逝! 钟夫人也未曾料到陆景竟然会这般回答。 可她面上仍风轻云淡,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高台。 “府中规矩,未经长辈同意,不可习练府外武学!” “我陆府乃是武勋世家,武道规矩尤重,你知规矩而触之,罪责更重!” 钟夫人话语一句比一句重,语气也一句比一句严厉! “陆景,你是我大府少爷,母亲早逝,自该由我管教,我何曾教你触犯府中规矩?” “陆景,你明知有错,嫡母问你,却反问于我……你是否觉得你将离府,我这个陆家主母……便罚不得你了?” 钟夫人一字一句,似乎是在质问陆景。 可是二府中的许多夫人却俱都色变。 因为她们知道,钟夫人这许多话看似是在训斥陆景,可实际上却是在用陆景立威,说于二府刚刚回来的重山老爷、诸夫人听! 言下之意是……哪怕重山老爷归府,神霄侯不在,那她钟夫人已然是陆府的主母! 陆景、陆江,不过都是今日钟夫人的棋子。 陆江一事,责问而起,从轻处罚,是在显示自己的宽宥! 而陆景,则是用来立威! 青玥看到这一幕,眼中有泪花打转,不知所措。 宁蔷心中没来由一阵阵酸涩,又想到了自己。 “表弟的处境与我一般,陆江犯了错,有他生母求情,有他嫡母分担。” “可是表弟犯了错,却无一人为他说话,他日我若是也犯了错,又有谁为我求情?” 宁蔷深吸一口气,正要央求身旁的宁老太君。 却听到陆景轻声道:“母亲大人,族中是有这番规矩,可我又如何犯了错?” 他神色沉静,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娓娓道来:“我曾在西院奚水池畔看到一位黑衣老者垂钓,他说他是陆家武道教习,看我根骨不凡,便想要教我武道。” “长者请,陆景不敢辞,便允了下来,我这一身武道也因此而来,难道……我被那老者哄骗了,他不是陆府中人?” 陆景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那长者说过,他叫……吴悲死。” 钟夫人眉头突兀一皱。 就连拄着手躺在贵妇椅上,似是不理世事的宁老太君都猛然睁开眼睛! 第三十八章 陆景根骨且不凡,厌嫌少年称祸儿 随着陆景轻声道出那老者名讳。 原本便极安静的宴客厅中,更安静了。 大府、二府有几位夫人神色讶然,也有几位夫人有许多少爷小姐一般,眼露茫然之色,不明白陆景在说谁。 除却宁老太君、钟夫人之外,陆烽的反应也颇为奇怪。 原本他始终低头自饮,似乎这宴客厅中的许多事,乃至自己归来的生父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可当陆景道出老者名讳,陆烽眼神也骤然变化,上下打量陆景,若有所思。 足足几息时间过去。 钟夫人面色有几分难看,她正要开口。 宁老太君却皱眉问道:“是吴悲死教授你铸骨武道?教了多久?” 陆景十分坦然,面色如常:“回老太君的话,孙儿习武已经有半载有余,孙儿并未说谎,老太君也可派遣锦葵姑娘去问一问那老者。” 宁老太君冷哼一声,又摸了摸正低头吃东西的陆琼长发,语气不满道:“这个吴悲死,平日里只听远儿的话,连我的话也敢当耳旁风。 平日里只顾着钓鱼便也罢了,我让他仔细些教授琼儿,他教了一阵,便百般推脱,不愿再教了。” “怎么?陆景,他说你的武道根骨便比琼儿的好了?” 宁老太君眼眸半开半阖,说话非常缓慢,但是……当他说话时,在场许多陆姓的主人,包括钟夫人、朱夫人都低下脑袋,就仔细聆听,敬意不言自明。 就连陆景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落在他身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久居高位,自成威泽! 宁老太君出身本来便尊贵,又加入这神霄伯府养尊处优数十年,早已养就了她一言一行之间的尊荣与威严。 此刻,就算她语气轻柔,但当她说话,能让许多少爷小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时,宁老太君又道:“来,让我看一看,你这祸儿十六岁习武,根骨能有多出众,又能出几分成绩。” 祸儿? 陆景深深吸了一口气,青玥也难过的低下头。 除了陆景、青玥之外,其它众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宁老太君对于陆景的称呼。 宴客厅中,许多少爷小姐立刻来了兴趣,他们偷眼望向陆景所在,眼中还闪烁着好奇。 陆家乃是武道勋贵,以武道封侯,这些少爷小姐但凡筋骨尚可,自小便接触武道,梳理筋骨,熬练体魄,以求在武道一途能有所建树。 只是……陆府少年一代不如一代,倒了陆景这一代,除了有数几个少年,武道天赋俱都稀松平常,并不如何出众。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好奇陆景修行半载,究竟修出了几分成绩。 沉默了几息。 不远处的钟夫人轻声道:“陆景,你可曾听到老太君的话?” 陆景这才道:“在长辈面前动武,恐失了礼仪。” “礼仪?”钟夫人转过身去,又走向上首:“长辈请,不敢辞,这是你读书读出来的道理。” 她话语中,还带着许多别样的情绪。 陆景低头思索一番,这才缓缓抬头。 随着他抬头, 他长袍下挺立躯体猛然间传来一声声今天金铁交击之声,铿铿锵锵,不绝于耳! 一时之间,在场许多少爷小姐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又想起许多,眼神立刻有所变化。 尤其是陆江,为了掩盖眼中的怒意、冷色,缓缓低下头颅。 就连钟夫人的步伐都一滞。 宁蔷、林忍冬、陆漪脸上都闪着异色,有喜悦,也有惊诧。 坐在宁老太君旁边的陆琼睁大眼睛,脸上突然露出笑容,抚掌笑道:“景弟,没想到你字写的好,练武也练得好。 才区区半年,就已经铸骨有成,骨鸣金铁!” 陆琼眼神中还闪着喜悦之色,似乎是在真心赞美陆景。 其他少爷小姐中,也有人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次不忿。 他们自小喝汤药,敷骨贴,花去了许多银两,建筑根基直到十三岁才正式习武,便是如此,往往练上二三年,唉才能够骨鸣金铁。 这陆景生了一股寒酸气,遭人厌嫌,月钱不过二三两,府中也从未听说派人给他熬练根骨,他凭什么可以习武半载便骨鸣金铁? 钟夫人约莫也是这般想的,她轻轻瞥了鼓掌称赞的陆琼,陆琼立刻禁声,低下脑袋。 宁老太君则狠狠皱了皱眉头,厌烦似的摆了摆手,再度闭起眼眸,不愿看站在听众的陆景。 钟夫人回了桌案前,缓缓转过身来。 她眼神古井无波,神色也十分雍容。 可是……当她望向陆景,陆景元神轻动,紧接着并有一股股危机之感袭来,令他心神不宁! 陆景心中沉静,自然明白…… 身为大府少爷,他的武道根骨,又如何可比嫡子陆琼更好? “大府倾轧,不可小觑,尤其是钟夫人占据着孝道大义,可杀人于无形……“ “君子既不可受辱,却也不可无视险隘,莽撞行事。” 陆景思绪流淌,又向上首行礼。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道:“仔细出来,今日这番事由,倒是我未曾多想。 孩儿跟随吴老习武,便赤心想着等到习武有成,在回禀父亲、母亲。 毕竟,母亲大人这许多年来,一应用度俱都无缺,个中关怀自不必多言,我诚心报答,却无一技之长,正因如此,我才勤勉练武,未曾想闹出这许多事端。 还请母亲大人责罚。” 陆景语气真挚,礼仪、修养俱全。 宁蔷、林忍冬彼此对视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 “一族主母,不可落其脸面,陆景看似少年,却深谙人情,主动揽下责任,反而让自己的处境好了许多……” 宁蔷正在心中思索,钟夫人神色也有些许变化。 又听到陆景又出声,语气中更多了几分感慨:“陆景虽年少,却也知孝道大义,只是世事无常,沦为贱籍,再过一阵,只怕便要离府。 往后再也无法行孝道,便想着即便去了别处,也不能坠了陆府的名头,这才习武,不曾想……” 陆景欲言又止。 宁老太君眼皮还在微动。 钟夫人隐藏在眼眸深处的清冷也稍退了几分。 “也是,陆景已然贱籍,便是练武练的再强些,又能如何?” 钟夫人转过身来,轻声道:“你倒是一片赤诚,往后还需记着万事要问一问长辈们的意见,血亲……总不会害你。” 陆景道:“孩儿省得。” 钟夫人正待说话。 宁老太君突然摆了摆手,她仍闭着眼睛,语气中却还有许多不耐:“你这便回去吧,平日无事,莫要再出门,也莫要招惹些事端,令我不得安宁。” 陆景脸色丝毫无变,行礼,转身。 宁蔷眼中多了几分不忍。 就连坐在陆重山旁边的陆漪都无声叹气。 若是其他少爷小姐,有这般的武道根骨,只怕在族中多有优待。 可换了陆景,老太君却如此不耐烦…… 陆景倒是十分坦然,昂首走了几步,又突然间想起什么。 他转过身来道:“叔父回来,侄儿十分欣喜,又恰好在一本古籍中摘录到一手极佳的词。 我幼时便听闻叔父极好诗文,今日便抄了那诗,想当做礼物送予叔父。” 陆景说话间,又拿出一张折好的草纸。 眼神始终麻木的陆重山只是轻轻抬眼,看了一眼陆景,便又低下头去。 他身旁的陆漪眼珠一转,不等其他长辈说话,连忙站起身来,跑下厅中,将那张纸拿了上来。 陆景也带着青玥离去。 陆重山最疼他这幼女。 即便是在大昭寺中,每隔几月,总会传陆漪过去,与他见上一面。 这等待遇,便是朱夫人都不曾有。 陆漪拿了纸上前,又细心摊开,笑道:“爹爹,陆景的字写得极好,你以前不也喜欢书法笔墨,不如看一看?” 陆重山想了想,沉默间接过那张草纸。 目光落下。 他神色微变,紧接着身躯巨震,眼中的悲意更浓,却又多了几分生气…… 宴客厅中许多人见到陆重山的反应,皆十分好奇。 就连宁老太君都直起身来,对陆漪道:“小孙女,那纸上写了什么词?” 陆漪凑过脑袋,双马尾晃荡间,轻声读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第三十九章 京中贵公子、南海渔女与蛟龙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中秋月圆,一轮秋月洒下金波,就像那刚刚磨亮的铜镜,又飞上了天廓。 凝聚起来的月光幽幽的如同寒露一样坠落下来,是秋天的碧空沉浸在一片清冷中。 可陆景的小院里并不清冷。 陆景和青玥,正坐在石桌前,抬头赏月。 青玥拄着脑袋,看着天上的圆月。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风也不见一缕,正是好赏月的好时候。 可青玥的注意力似乎并不仅仅只在月上。 她吟诵着陆景抄录给陆重山的那一首江城子,眼神迷离,好像还沉浸在词句里。 与青玥相比,陆景倒是显得俗气的多:“这是可惜了那一桌佳肴,竟忘了带回来。” 青玥思绪被打断,无奈道:“少爷,那般多人面前,我又怎好打包菜肴?而且,少爷起了宴之后,也始终在吃东西,那些菜肴想来也都已经品尝过了,便也不必在可惜什么。” 陆景笑着摇头:“我确实已经尝过了,也并非是在为我自己可惜,我原想打包回来,让你也好好尝尝,没想到,事不如愿。” 青玥叹气道:“少爷,今日老太君请东道,我们做丫鬟的在旁侍候便是,哪有惦记着宴上菜肴的道理?不仅是我,便是其他姑娘们,也吃不得那些食物。” 陆景坦然道:“我们院里与那些少爷小姐院里不同些,其它那些贴身的丫鬟平日里也不缺好吃的,难道是你,跟着我要吃这许多委屈。” 青玥温柔一笑:“跟了那些少爷,自然有许多好处,可我却也听说,许多少爷喜怒无常,平日里姑娘们也多受苛责。 反而我在院里,少爷便如我的家人,从不曾受委屈。 与这相比,吃不到好吃的,又值当些什么?” 陆景笑了笑,看似随意道:“放心吧,再过不久,那些姑娘能过的日子,青玥你也能过,也许……还能过得更好些。” 青玥不知陆景在说什么,只是懵懂点头,又突然起了兴趣,询问陆景:“少爷,你今日白天写的那首词可真是好,我也读过许多事,却还不曾读到过这般好的。” 陆景纠正道:“那并非是我写的,是位名叫苏轼的大诗人写的。” 青玥眨了眨眼睛:“苏轼?能写出这般好的词,一定是清史留名的大词人,可我却从未听过他的诗词,好生奇怪。” “少爷,你为何要送这首词给重山老爷?你之前说重山老爷可以相助于我们,可是他是二府的老爷,看起来精神萎靡,看起来对任何事都没什么兴趣,又怎会帮我们?” 青玥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陆景为何称重山老爷归府,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中秋的月亮特别圆,圆的毫无缺憾,圆的动人心扉。 陆景也抬头望天,突然对青玥道:“我给你讲一个我无意中听府中几位夫人说的故事。” 青玥连忙点头,弯着眼眉笑着。 “许久之前,一位京中公子遇了挫折,便乘船南下,去了南海道。 这京中公子颇负美名,文章才情皆不凡,又爱书法、爱诗词。 他去南海道,本来只是想着散一散心,看一看南海奇景,可没想到他在南海一座渔岛上,遇到了一位打鱼的女儿。” 陆景声音柔和,娓娓道来。 青玥听到这故事讲的是男女之情,少女心萌动,更感兴趣的几分。 “后来,那京中公子每日漫步海畔,与那女儿说话。 那女儿粗犷、豪迈,话语、眉目间多是那公子未曾在太玄京中看到过的光景。 于是,那公子与那女儿相知相恋。” 陆景在讲故事,青玥则在凝视着陆景。 陆景还要比青玥小一岁,可不知为何,这时的青玥却突然觉得今夜的陆景说话时,满是沉静、稳重,再加上肖母的面容,让青玥有些……心乱。 但她依然对陆景的故事感兴趣,语气中带着憧憬:“这公子倒是个性情中人,否则太玄京中贵公子,又怎会喜欢上一位寻常的渔女?” 陆景颔首:“我也这般觉得,这公子不同于许多贵胄,眼中只有利益纠葛,只有财富权欲。” “少爷,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后来他们在南海边成婚,海边的夕阳和海鸟为他们见证,据说海边的月尤其圆,也许那晚的月亮也在祝福他们。” “正因这种祝福,他们又诞下一女……” 青玥不知想到了什么,两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 可突然间,陆景的话锋骤变,道:“可是突然有一天,南海边上哪一栋小屋上空,有蛟龙盘旋,雷霆轰鸣,又有云雾缭绕,血气漫天。” 青玥脸色微变:“蛟龙?” “大约便是蛟龙吧,我也有些记不清了。”陆景思索着说道:“再后来,那贵公子便落寞回京,如同行尸走肉,眼中不再有一分生气。 这太玄京中的繁华、往日最爱的花楼画舫,乃至家中的妻妾儿女,似乎都无法令他重唤生机。” 青玥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眼睛中也跟着落寞起来。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问。 “那些夫人说……那蛟龙来自南海落龙城,落龙城里有一条从天上掉下来的老龙,那老龙子女无数,却又天性淫乱。 那渔女其实便是那条蛟龙,那一夜,那条老龙来了,带走了那蛟龙渔女,也带走了那贵公子的幼女。” 青玥更失望了,她闷闷的叹了一口气:“如果真是这般,那条老龙可真可恶?” 她说到这里,又偷偷望了一眼陆景,轻声道:“离开自己心爱的人,那渔女、那贵公子大概都痛苦极了吧?” 青玥似乎是在问自己,可紧接着,她又惊呼了一声:“少爷,你说的那贵公子,不会便是重山老爷吧?这……这太……” “这太玄奇了是吗?” 陆景笑了笑,他之前听到陆重山归府的消息,脑海中关于陆重山的记忆苏醒…… 原身也将这个故事当做传说,可是如今的陆景却是真正见过蛟龙的。 哪怕仅仅是在鹿山观神玉幻象中,却也明白这天下,真的有蛟龙存在! “即便没有蛟龙,陆重山十年前从南海道归来,似乎大受打击,终日吐血,药石无用,才被老太君送到大昭寺,想要以佛法化解他的执郁。” “可他十年不曾归来,在大昭寺中也终日郁郁,似乎心中的忧思并未被排解,既如此……” 陆景思绪繁杂。 青玥也终于反应过来:“所以,少爷便写下了那首诗送给重山老爷,让他以诗解忧,泄出自己心中的烦思?” 陆景笑着称赞道:“青玥,有时候你倒是极聪明。” 青玥皱了皱鼻子:“少爷,你这便是在说我平日里不聪明。” 陆景哈哈一笑:“不过是一首词而已,若是无用就算了,若是有用……陆重山一定还会来找我们的。” “嘘……少爷,在府中可不能直呼长辈的名讳,被人听到了,又有许多麻烦。” “知道了。”陆景笑着答应下来。 青玥又想起什么,这才道:“今天是中秋,他们想必还在观古松院里,吃着许多好吃的,再作几首中秋诗词,其乐融融,团团圆圆。” “不过,缺了少爷你,大老爷也不曾回府,陆府血脉不全,倒也不算团圆。” 陆景摇头:“世家大府,人情淡薄。” “缺了谁……都算团圆。” —— 夜里,清辉仍落,大地上仍然一片洁白,好似笼着轻纱。 陆景在房中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 一轮观想,陆景元神突然轻动。 陆景思绪微动,下床走出屋子。 天上的皎洁明月镶嵌在天空中,月光将周遭的天空映照成一片银色的光景,它并不如朝霞那般浓艳,反而显得素雅。 陆景抬头望着天,突然觉得……他应该离这月亮更近一些。 于是……陆景元神出窍…… 浮空而去! 第四十章 京中多繁华,陆府多小人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陆景元神浮空而去,湛蓝天空以及银色的月辉,就好像化作了一道道阶梯,让陆景得以乘风而去。 浮空! 顾名思义,便是元神浮空,可以在夜空中凌空而行。 这几日,陆景每日参研神明感应篇,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法相,终于在这一日,元神得以浮空,踏入炼神第三境! 炼神一道……感应、出窍、浮空、日照、化真、神火…… 每一次境界跃升,便是一次质变。 “感应元神诸多意象,继而得跃九重天,一招元神出窍,脱离肉身。” “而如今,我又更进一步,得以在夜空中浮空而行,遇风而动,只要没有狂风暴雨,没有雷霆,没有日光,我的元神便能够远去许多距离。” 陆景一边思索,一边朝着那圆月浮行。 这一刻,他便宛如谪仙人,漫步于虚空! 他越升越高,直至距离地面二三十丈。 此时此刻,整个陆府都在他的脚下。 陆景低头看去,只觉得这一座陆府奢靡无端,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行,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端的是一片豪族气象。 可是陆景知道,陆府的繁华之下却隐藏着腐朽。 “九湖陆家,乃是两百年的勋贵,祖先阴萌下,在这十里长宁街,也是一等一的豪奢,可如今,却日益朽坏,武勋世界的骨、魂、神俱都摇摇欲坠。” 陆景眼神沉静,思绪翻涌,但心中却无丝毫怜悯。 因为……世家大族多豺狗!多小人! 血脉亲缘不值一提,寻常的庶子死了便死了,无非是多一具尸体,多一场丧葬的礼仪。 “君子不可久居腐朽污秽之潭,还要尽快离开才是。” 陆景想到这里,又转而看向陆府之外! 一瞬间,陆景眼神猛然变化,他身在高空,陆府以外的街巷也落入他的眼中。 此时已是深夜! 可是太玄京中,仍繁华似锦,粗略一看,许多宽阔的街巷中,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中秋圆月的光辉铺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如斯鲜艳的飞檐楼阁上,映照出一片不同的景象。 街上人来人往,行人不断,有在中秋节看花灯的,也有许多摊贩,也有驻足观赏诸泰河景色的…… 仔细看去,这些美妙建筑鳞次栉比,以远处那奢靡、壮观甚至神奇的太玄宫为中心,依次排布开来。 而那太玄宫便是太玄京中最为尊贵之地! 大伏定鼎四甲子,万国来朝,百族进贡,聚集了天下妙物。 而这些妙物,俱都汇聚在那太玄宫中!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陆景没来由想到这首词,又觉得这太玄京的繁华,依然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原来是陆府之外,这般的灯火辉煌,花天锦地。” 陆景元神就这样站在高空中,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陆府以外的天地。 “这广大天地如此精彩,而我这八年以来,却如同笼中鸟一般,被困在这小小的陆府,无法看一看那八街九陌、红软十丈。” 他想到这里,原本沉静的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冷意。 “君子不可气馁,却也不可急志,距离我走出这牢笼,已经不远了。” 陆景在心中勉励自己,想了想,又朝着陆府浮游。 陆府极大,每一寸土地俱都是先辈的功勋,再加上宁老太君有诰命在身,太玄京中许多贵人,都要卖她一个脸面。 正因如此,即便是在神霄伯陆神远被贬谪之后,朝中的言官也不曾以家宅越制弹劾陆家。 陆景在陆府中游荡,看到许多景象。 许多院中,仍然灯火通明,又有丫鬟仆从载歌载舞,一片气派奢华的景象。 偶尔有值夜的护卫走过,陆景也能够感知到一股股汹涌的气血力量扑面而至。 让陆景神魂不稳,只能远远躲开。 “浮空境界,元神仍然不稳固,若是遇到狂风暴雨,遇到雷霆烈日,一不小心便要神魂俱散。 而武者的气血、元气,便如同一轮轮烈日、熔炉、神火,寻常气血境界的武者且先不提,若是更高层次的熔炉、雪山、大阳武道修士,养气育势,璀璨煌煌,炽热不凡,以我现在的元神修为,绝不可太过于接近。” 陆景便如此游荡在陆府中,感知着元神变化。 可他却没有用元神浮空的能力,去行一些鬼祟事宜。 “君子有不堪之时,却是迫于无奈,平日里却绝不能以力行鬼祟之事,否则又如何能领悟周易的内里?” 陆景心中有所持,自然不会越界。 可正在此时。 远处突然走来许多人。 陆景仔细看去,立刻看清了来人身份。 “陆江、丫鬟雪柳,以及陆江生母周夫人?” 陆景眉头一挑,正要离开。 却突兀听到周夫人走在陆江身旁,担忧道:“江儿,你慢着些,今日你受罚不重,不过是钟夫人在拿你立威,轻拿轻放,都有无甚大事,又何必如此生气?气坏了身子又怎生是好?” 周夫人年轻貌美,她被陆重山纳为妾室的时候,不过一十五岁,诞下陆江时才十六岁。 如今一转眼,十七年过去。 周夫人仍十分貌美,常年养在世家豪族中,虽然只是一个妾室,却也养出了几分气度。 可如今,她却如同一个寻常母亲一般,苦口婆心劝慰着自己唯一的孩儿。 陆江面目阴沉,身上还有凛冽的气势散发出来,看起来极为恼怒。 “夫人,少爷不是在气钟夫人,是在去那个……可恶的赘婿。” 雪柳跟在陆江和朱夫人身后,小声说话。 其他丫鬟下人,都只能远远跟着,惧怕陆江的脾气波及到他们。 朱夫人皱了皱眉,一边朝着自家院里走去,一边道:“江儿,你又何必与那赘婿置气?他今日虽未受罚,却吃了老太君和钟夫人的厌憎,往后再府中只怕也是举步维艰。” “便是他离了府,也终究不过是去当赘婿,受人耻笑,遭人白眼。 而你……你我的身份随也不说有多尊贵,但自有我们的豪奢享受,再过一阵,等你武道再进境些,我便去求朱夫人,让她给你在军中谋一个差事。 我们也是姓陆的,有其它勋贵扶持,往后的前途哪里是那卑贱赘婿能比的?” “如此种种,你又何须与一个祸儿计较?你与他闹得很了,反而对你不利。” 周夫人一字一句劝导陆江,话语中,还多有几分自傲。 可陆江的面色,却仍然阴沉至极。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道:“娘亲,并非我小肚鸡肠,我与陆景之间的仇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非便是让我死了一匹爱马,失了一个得力的奴才,若他是寻常的庶子,此事便也算了,我自不会这般气恼。” “可坏……就坏在他不过是一个人憎人厌的祸儿! 自他前来陆府,就不受宁老太君和钟夫人待见,地位不堪! 他这般卑弱,却屡次胜我,杀我爱马,伤我下人! 我却无法惩治他,无法让他明白陆姓有高低,有贵贱!这……令我念头始终无法通达,心中便仿佛聚着一团火,微弱燃烧却不得灭,让我始终气恼!” “不论修武还是炼神,都要一个念头通达,可这陆景却让我武道无法进境,终日怒意灼心,如此种种,我又如何释怀?” 陆江倾吐心中的怒意。 周夫人微微一愣,这才明白陆江气恼的原因。 她沉默下来,步伐也慢了许多,大概走出了十余步,周夫人突然抬头,轻声道:“江儿,你且放下心来,我在这府中许多年,手中有几两碎银子,胸中也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城府。 我儿受辱,气郁不得出,就让为娘帮你。” 陆江突然停下脚步,眼中还带着几分欣喜,问道:“娘亲?此事当真?” 周夫人冷笑道:“画舫之女的祸儿,宁老太君和钟夫人根本不愿理会他,他又遭南府嫌弃,便是被打死打残……” 周夫人说到这里,往日养的气度和礼仪也再度回来了,她不曾说下去,只是眼中的毒辣却一闪即逝。 可他们不曾想到,陆景此时此刻,便跟随在他们身旁,静静的听着这一对母子的话语。 “君子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陆景眼神古井无波,心绪之间却已有了打算。 只见他元神浮空,飞临周夫人头顶……轻轻一吹! 第四十一章 佩剑书生,一气吐出剑光三千里 随着陆景元神,轻轻一吹。 陆景元神中,猛然有一股玄奇的力量,被陆景吹出口中。 一旁的陆江猛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他却只以为来了一股秋风。 可正在此时…… 原本还迈步向前,款款走向不远处屋舍的周夫人猛然间气息一滞,脚下仿若踏空一般,倒向地面。 朱夫人身旁的陆江武道修为不弱,反应不俗,仅仅一瞬间,他躯体上的皮肉筋膜便俱都摆动,右手探出,气血涌动间速度极快,瞬间就扶住了朱夫人。 就在朱夫人上方的陆景,却感觉到一股炽热的气血力量,就好像是身旁有熊熊火炉,炎热非常,令他十分难受。 “陆江的气血旺盛,只怕再过不久,就要修成熔炉境了。” 陆景心中思索,元神却悄然退去,浮空朝着院中而去。 陆江则抱着朱夫人,急切道:“娘亲!” 跟在他们身后的许多下人,也匆忙跑了上来,俱都紧张万分,七嘴八舌问候。 主人家出了事,他们这些跟在身旁的下人也决计脱不了干系。 “都给我滚开!” 陆江阴着脸一声暴喝,将那些下人吓了一跳,纷纷散开。 陆江抱起周夫人,便朝着院中走去,行走间,朱夫人却仿佛经历了某种大恐怖,脸色苍白,脸上不断有汗珠落下,口中不知在模糊不清的呢喃着什么。 便仿佛做了极恐怖的噩梦一般。 “快,快请府中的大夫过来!” 陆江厉声开口,眼中的紧张,自然不是作伪。 陆景一路回了院中,又归于肉体,只觉得精神十分疲惫。 炼神一道,感应并无杀伤力,出窍杀伤力也极有限。 但是到了浮空,元神得以肆意浮游行走,又变得颇为凝实,自然而然更多了几分威胁。 “浮空之境,元神可以入梦、影响不坚定之辈的心智、御轻物,甚至可以修行某些简单的神通!” 陆景站在院中,抬头望着满月,深吸了一口气。 这也是他方才惩处周夫人的原因。 因为陆江修行武道,气血如虹,心智坚定,以陆景的元神修为,想要对他有些许影响,其实不难。 但却要让他付出代价,只怕还不够。 “这周夫人一介女流,心思却如此歹毒,陆江新视野极为鲁莽,便与她的母亲一般,半分城府也无。 如今尚且不知南老国公的心思,便因为南家些许争执敢将我打死打残,这属实不智。 一旦南老国公还有些许招赘的心思,我若是出事,陆府必然会遭到责难。” “量小又不智,实际上这等人最为难缠。” 陆景背负双手,回到屋中,只觉得自身念头通达,就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他此番出手,看似太过冲动,毕竟陆家乃是世家大府,若是陆家有需要,元神修士也能找来,自然也能查出周夫人是元神受损。 可是…… “我在陆府中人眼中,不过是无用的祸儿,只是有几分武道天赋,他们又如何会想到我还修有元神!” “行事,谋前而思后,不可落于险隘。” 陆景深谙其中的道理。 武道与元神同修者,太玄京中也许有之,可陆府的人心窄了,必然不会想到陆景这么一个赘婿身上! “陆江说的对,不管修炼武道还是修炼元神,便要一个念头通达,我今日不曾听见陆江和周夫人的谋划便也罢了,可我既然听见了,力足而不处险,就绝不能忍让。” “事事都忍,如何修一口顺气?” 陆景一边思索,一边关上门窗。 上床、观想大明王! —— 五日时间转瞬即逝,天又凉了许多。 院中花草上,已经有白霜凝聚,早起晨间还有许多雾霭,美则美矣,却多了许多萧瑟。 陆景正在习武! 这五日时间,陆景修行鳄魔铸骨功多有所得,有参研命格、心无旁骛命格,以及修行奇才命格。 让陆景得以通习鳄魔铸骨功四十八式! 七十二式鳄魔铸骨功,绝大多数修行者,只需修行二十四式,终日勤练,便能铸骨骼,生气血。 可陆景却在短短时日里,熟练习得四十八式,铸骨速度更加快许多,事半功倍。 只见小院正中,陆景手脚大开大合,每一式动作都极为复杂艰难,但在陆景身上,看起来却又极轻松。 他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膜,每一根筋,每一块骨骼都在习武中,不断震荡。 练出精纯的力量。 骨骼间,金铁交际之声,不绝于耳,似乎他的骨骼化作了一块块钢铁,正在被千锤百炼! 陆景便如此修炼,力量越发强横。 良久之后,陆景才陆景站定收势。 “在心无旁骛命格下,我修行鳄魔铸骨功,不仅更加专注,气力似乎也变得更加悠长,好像不会疲惫!” “平日里,我练武只能练一个时辰便已经疲乏不堪,可是现在,竟能练上一个早晨,不愧是阳橙命格。” 陆景心中颇为欣喜,如此之多的增益,令他进步如飞,也许再过不久,就能够骨如洪钟,踏入铸骨最后一关,从而养育气血,如烈烈之阳。 他思索一阵,又拿出鳄魔铸骨功秘籍。 他打开秘籍最后几页,在两种丹药篇交汇处,察知到其中的端倪。 “这两页看似各自是两种丹药的部分丹方,可实际上,这两部分丹方加起来,便是那珍贵的猿心铸骨丹!” “等到了骨如洪钟,在服用猿心铸骨丹,也许我能骨骼鸣响洪钟六七十声,气血奔流!这样一来,踏入气血境的一瞬间,便可入洪流决堤,气血汹涌,一具达到气血境的中期。” 陆景在心中做着打算。 时至中午,青玥正在做饭。 她围着老旧的围裙,在侧屋中忙忙碌碌,起锅生火,炒菜做饭。 明明是个年弱的少女,若身在大族中,理该是终日游山玩水的年纪,或者已成了一院夫人,得享富贵。 便不是大族儿女,以青玥的姿色,仅仅是一些得宠的丫鬟,在主人家的院里,也不用辛苦操劳,只需服侍好主人,自然有更低一等的下人伺候。 可是青玥却在油烟中自得其乐,烹煮菜肴。 陆景隔着打开的窗子望着青玥。 青玥束起头发,脸上还有些许飞起的煤灰。 这番景象,倒也其乐融融。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陆景似乎突然听到了什么,看向门外。 “表弟……” 一道娇弱呼声传来,宁蔷和林忍冬并肩走来,隔着院门望着里面。 两位小姐身后,还有各自的丫鬟。 手中还拿着许多点心、盛着肉食的瓷盘。 宁蔷笑意盈盈,望着陆景,她脸色依然苍白,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眼中还是带着疲惫,却比清流亭那一日好了许多。 林忍冬竟然也如青玥般,束起自己的银发,穿着一袭烟笼梅花百水裙,看起来便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表姐、忍冬姑娘来了?” 陆景笑着起身,请他们入内。 两个丫鬟便将手中的吃食俱都放在那石桌上。 陆景看到这许多菜肴、点心,不曾犹豫,便招呼厕屋中的青玥:“青玥,不必再做菜了,表姐和忍冬小姐带了许多吃食,你出来尝着些。” 林忍冬、宁蔷身后的丫鬟面有异色。 她们自家小姐在这里,这陆景怎么招呼自家的丫鬟出来与她们同吃? 宁蔷和林忍冬倒是不介意这些,但却依然有些许诧异。 陆景笑着解释道:“娘亲去世后,我便与青玥相依为命,她名义上是我的丫鬟,实际上便于我亲人无异,表姐和忍冬姑娘莫要见怪。” 青玥这时也匆匆赶了出来,手里还拿着茶壶茶杯,有些埋怨似的看了陆景一眼,低声道了一句:“两位小姐,失礼。” 青玥倒茶。 宁蔷细声道:“表弟,我今日前来一是为了答谢你送我的那一首词,便如那词中所言,‘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令我……好过了许多。” 一旁林忍冬接了话头,道:“这第二个原因,便是我和蔷小姐也找了许多诗集、词本,还去请教了陆府许多先生,可他们却从未听过这么一首词,也从未听过这世间清史,还有一位名为李白的诗人。” 宁蔷点头:“还有那日你给重山老爷的词,当真是真情直语,感人至深,精妙处令人彻夜难眠。 可这首词,那出处上的名讳……我们也无处查证,所以前来请教表弟,这两首词……究竟是你从何得来?” 林忍冬也补充道:“若能做出这样的诗词,能背景少爷看到,这两位诗人只怕已经流芳百世,天下读书人无人不知他们的名讳才对,可为何除了景少爷之外,竟无人听闻过他们?” 陆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总不可能说这两首词、这两位诗人来自于他的前世,那是另外一处世界。 他想了想,只能道:“不过是我无意中看到,至于从何看到的,我也有些记不清了,倒是让表姐和忍冬姑娘失望了。” 宁蔷和林忍冬对视一眼,心中突然有了些古怪念头。 陆景也转移话题,他望着林忍冬问道:“忍冬姑娘,我听闻家父乃是苏南道,即有名的元神修士?” 林忍冬倒也大方,并不避讳,笑道:“我家家主在苏南道,确有一些名声。” 宁蔷手帕掩了掩嘴,弯着眉眼道:“林家家主是苏南道第一元神修士,声名不凡,普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曾经上太玄京桃山上随那道人学道,曾入过鹿潭,斩去心中劫火。” “也曾北上,见证那位佩剑书生,会封妖敕魔的酒客,一气吐出剑光三千里。” 第四十二章 少年温润如玉,君子观棋不语 一气吐出剑光三千里,一剑横天斩去十二秋,斩得人间一场雪! 陆景默默听着宁蔷的话语,不禁想到那一日盛姿为他介绍武道九境之时,也曾提及过那佩剑的儒生以及封妖敕魔的酒客。 陆景并不知道一剑三千里,能斩十二秋、一场雪的儒生究竟是何等人物,也不知道封妖敕魔的酒客来自于哪里。 但他心里,对于这诸多传说一般的人物,却极感兴趣。 他正要询问。 宁蔷旁边的忍冬小姐突然转过头去,看上门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 约莫过了几息时间,从院外林荫道拐角处,走来一位青衣小厮。 陆景微微挑眉,不由用眼角余光瞥了瞥林忍冬。 “这般遥远也能够查知到有人前来,这林忍冬不只是一位寻常的富家小姐。” 仔细想起来,林忍冬的父亲在这大伏也是声名雷动,是一等一的元神修士,天下强者闻其名而生敬。 生在这般显赫的家里,自然不可能不修行。 陆景心中思索,那青衣小厮走到小院门口,并不进来,只是远远向陆景、宁蔷、林忍冬行礼。 “别山院下人见过景少爷,见过两位小姐。” 那小厮道:“我家老爷有请景公子前去,命卑下前来通传。” 宁蔷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你家老爷?” 她问完,立刻反应过来。 如今的别山院里,确实多了一位老爷,那位老爷正是从大昭寺归来的陆重山。 “是重山舅舅吧?” 宁蔷又问道:“舅舅请景少爷过去,又有何事?” 那小厮还不曾回答,林忍冬笑道::“瞧你问的,重山老爷请景少爷过去,大致便是为了那首词。 再说你问通传的人,他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八成便是如此了。”宁蔷点了点头,又对陆景道:“表弟,那你便尽快前去,让舅舅等了,反而失了礼。” 陆景将杯中茶水缓缓饮尽,这才站起身来,去了里屋。 大约半刻钟不到,陆景已然更衣走出。 旁边的青玥望向陆景的眼神还带着佩服,因为前些日子陆景便与他说过——“若不出所料,重山叔父还会来找他。” 不过几日时间,这句话便已经应验,就仿佛一切都在陆景的筹谋之中。 陆景朝着青玥笑了笑,又对宁蔷、林忍冬道:“表姐、忍冬姑娘,今日你们专程前来寻我,我却要去别山院,这是我失礼,往日若有闲暇,两位还可前来,便由我请一请东道。” “我这院中虽然清苦,却也能喝一喝茶。” 宁蔷摇头:“我今日本来便是前来答谢你,又如何能让你作东道?长者请,不敢辞,你还是尽快去吧。” 陆景告辞离去。 林忍冬望着陆景远去,赞道:“景公子在陆府中多受苛责,冷眼,但是一言一行却俱都合乎礼仪,也合乎人情,不疾不徐,温润如玉,这倒令人惊讶。” 宁蔷眼中也有些惊奇:“以往我这表弟埋头读书,我并不了解他,反倒这许多日,他也让我颇为敬佩。” “写了一手好字,懂许多人情道理,知晓许多他人所不知,却足以流芳百世的诗词,又有一身的武道天赋……” “再说我那舅舅,自他归来起,府中其他人便谁也不见,莫说是陆烽表哥、朱、周一众夫人,就是老太君去,他也以身体抱恙为由,推脱去了,可今日却派人来请表弟。” “如此种种,这若是换了其他世家大府,必然受到优待,便只是个庶子,前途也绝不凡。” 宁蔷说到这里,又不由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因为八年前那一桩往事,老太君和钟夫人对他的厌憎已经根深蒂固,不可更改,倒是令人可惜。” 林忍冬笑了笑:“酒香不怕巷深,景少爷这样的儿郎,不论去了哪里,都会发迹、发光,为众人所知,蔷姑娘又何须担心?” 宁蔷摇头,大约是想起陆府的近况,轻声道:“我是为陆府感到可惜。” —— 陆景随着那青衣小厮,一路前去。 径直走到了陆府北院。 距离清流亭还要更远些,便是别山院。 这一处院落便是陆家二府所在。 别山院极大,里面又有许多小院,建设的山路蜿蜒,诸多假山、树木、花卉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还有一处山坡。 如今虽已是秋天,可这整个山坡都是苍翠欲滴的浓绿,又遍布着不曾散尽的雾气,就好像是淡雅的丝绸,美不胜收。 陆景行走在山坡上,走了约莫半刻钟时间,远远却走来二人。 带着陆景前行的小厮隔了极远的距离,便停下脚步,向那二人俯身行礼。 陆景待二人走近,也不失礼仪,抱拳道:“大堂兄。” 这二人正是陆家二府大少爷陆烽,以及他院里的丫鬟袭香。 袭香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素金钗,腰佩翠琅玕,再加上她曼美的身姿和眉眼,姿容称得上一个“尤美”。 袭香走在陆烽身后,抬头轻瞥了一眼陆景。 此时陆景仍然是一袭青衣,不浓不淡的剑眉,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却又带着如沐春风般的温润。 确实是一位好看的儿郎。 就连袭香也觉得,这位有些可怜的少爷长相还要胜过身前的自家少爷。 可是…… 长相生的好又能起什么用? 袭香注意到陆景身上的衣服甚至不是桑槐府出产的温丝,腰间一块玉佩也无,若出了陆府,被旁人看到大约只会以为这是一位殷实百姓家的男儿,不会想到白玉为堂金做马的陆家。 “而且,中秋那一日,他丫鬟身上的衣服配饰也极简单,不像是大府少爷的贴身侍女,若当初去了景少爷的院里,只怕还要吃许多苦。” 袭香在心中想着,又越发庆幸当时自己长了个心眼,没有去陆景的院里。 袭香思绪纷纷。 陆烽却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景,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别山院,又上了这雾林坡?” 陆景回答:“堂兄,是重山叔父让我前来见他。” 陆烽气息一滞,看向陆景身旁的小厮。 那小厮连忙道:“烽少爷,确实如此,重山老爷命我前去西院请景少爷过来。” 陆烽又问:“何事?” 小厮摇头。 陆烽一时沉默下来,又转身看了看雾林坡。 方才在那山坡尽头,陆烽在陆重山院子门口,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有余,想要见自己这父亲一面。 可是直到最终,陆重山都不曾派人来请他,他无奈之下,便只能回去。 不仅是今日,这五六日以来,日日如此。 可是…… “父亲不见我,却要见陆景?” 陆烽皱了皱眉头,心中疑惑,却也仍然点头道:“既然父亲唤你,你莫要耽误了,尽快前去吧。” 陆景和小厮道了声别,继续上前。 一旁的袭香大约是感知到陆烽的疑惑,柔声道:“少爷,我昨日与下坡采买的珠浓见了面,她说老爷这几日每日都看景少爷给的那首词,一看便是几个时辰。 珠浓平日侍奉在老爷身旁,所说的话自然不假,老爷请陆景前去,大概便是为了这词。” 陆烽了然,点了点头,眼中的疑惑也散去了:“倒是这陆景的造化,便由他去。” 陆烽带着袭香下了坡。 陆景却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那院里,又进了一间幽静的竹屋中。 陆景进了竹屋,便看到竹屋书桌前,陆重山这面无表情,低头看着那草纸。 屋中还有一把竹椅,一处桌案。 只见那竹椅上,却还坐着一位青衫儒巾的青年。 那青年似乎正在闭目养神,安安静静的坐在竹椅上。 当陆景入内,陆重山仍不抬头,仍然呆呆看着桌上那一页草纸。 草纸上正是陆景抄录下来的十年生死两茫茫! 可是,就在陆景踏入竹屋中,眼神先落在陆重山身上,又落在那闭目儒生身上时。 那闭目的儒生缓缓睁眼,看向陆景! 当陆景和那儒生的目光对撞。 一时之间,陆景周遭的世界天旋地转,周遭诸多景象俱都开始扭曲。 陆景心绪中的阴暗面纷纷浮现,怨恨、贪婪、残忍俱都纷沓而至! “这……” 陆景本来已经迷失,可当他的元神也落入诸多阴暗中,元神中有一道光芒涌动出来。 那光芒极微弱,又瞬间淹没在种种阴暗中。 可是仅仅一刹那,陆景却恢复一丝清明! “不可迷失于这诸多邪念中。” 陆景脑海中思绪闪烁,大明王焱天大圣被他勾勒出来。 今日的大明王焱天大圣不同于以往! 大明王手捏佛菩萨印,身上的道袍发光,额头的第三只眼眸竟然也张开,背后的双翅铺展开来,宏大无边,似乎遮天蔽日。 与此同时,一股股金色的清流从大明王焱天大圣身上流淌出来,瞬息之间,便驱散了陆景心绪中无数的阴暗,让陆景回归本心! 陆景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惘逐渐消失不见。 周遭扭曲的天地,也回归正常。 而那儒生嘴角竟露出些许笑容。 陆景不动声色,向陆重山行礼:“陆景见过叔父。” 又看向那位儒生。 陆重山终于缓缓抬头,望向陆景:“这位是我的至交,他叫白观棋,你称他为观棋先生便是。” 陆景道:“陆景见过观棋先生。” 白观棋颔首,却只是微笑,并不开口回应。 陆景只以为这位观棋先生已然点头回礼,不愿说话。 陆重山却道:“观棋先生不会说话,他能对你笑,便是极喜欢你的。” 陆景低头,脑海中突然翻涌出这位儒生的名字。 “白观棋……真是极好的名字。” “观棋不语者,真君子。” 第四十三章 元吉在上,书楼有庆 “陆景,你今年什么年岁了?” 陆景还在回味着观棋先生的名讳,陆重山却突然发了。 他语气平直,并无多少情绪在其中,可眼眸却注视着陆景,露出探询之色。 陆景回答:“叔父,我如今已经十六有余,再过半载,便是十七了。” 陆重山点了点头,突然直视着陆景的眼睛说道:“你那日送我的词……极好。” 陆景并不开口,只是低头倾听。 陆重山想了想,继续说道:“我心中却有忧思,十年时间匆匆而逝,我却始终无法释怀,心中苦闷了十年,忧愁不得发,便是隆隆佛音,得鸣金刚,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些烦人的杂音,让我更不得畅快。” “可唯独你这一阙词,我见之而悲戚,读之而凄切,让我甚是忧愁,可这几日下来,我心中竟无平日里那般麻木,反倒多了许多思绪。” 这一刻的陆重山,眼里的麻木稍稍退去,语气真挚,娓娓道来,便如同是在和平辈讲话。 话语中竟还带着感激。 陆景微微一怔,又想起那一则南海故事中,陆重山的为人。 “我这叔父……倒是不同于寻常的世家老爷,说话坦坦荡荡,没有多少迂腐。” 陆景脑海中,思绪闪烁而过。 陆重山顿了顿,竟又对陆景道:“我自你这般年岁时,便分外喜好诗词,又极好笔墨书法,你这一张草纸,令我心中起波澜,陆景,这倒还要谢过你。” 陆景摇头,神色沉静道:“叔父言重了,不过是一阙偶得的词,一张平常的笔墨,不值当叔父对晚辈说一个谢字。” 陆重山听到陆景的话语,面容上竟然牵扯出些许笑意。 也许是许久未笑,那笑容也显得僵硬。 正在这时,那观棋先生却突然看向陆重山。 陆重山点了点头,终于问道:“陆景,我还想问一问你,这阙词你究竟是从哪里的典籍上看到的?是陆府藏书阁中的诗本词集?” 陆景心中一动,因为今日宁蔷和林忍冬的询问,再加上他早有所料,在入着别山院之时,心中早已想好了答案。 他道:“这词是我儿时还在九湖的时候,母亲不知从何得来一本诗词本,时常吟诵给我听,久而久之,我也便记下了。” 陆重山和观棋先生对视一眼。 观棋先生一笑,陆重山又转过头来,笑道:“那你母亲运气倒是极好,这苏轼……竟然能做出这等诗词,却不曾为世人所知,就连观棋先生也从不曾听过他的名讳,倒让你的母亲偶得。” 陆景脸色不变,道:“天下奇人无数,历朝历代间,也有许多隐没的诗人名家,观棋先生不曾听过也在情理之中。” 陆重山颔首,突然又问:“那么……那一首作出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李白,又是何许人也?也是你母亲从那神秘诗词本上看到的?观棋先生是可以从未听过李白的名讳。” 陆景心中有些无奈,却也仍说道:“大约便是如此,天下奇人繁多,这李白也应当是被历史埋没的诗人,观棋先生想来也不可知天下诗词名家。” “观棋先生是书楼的先生,也是书楼诗本词集的编撰。” 陆重山眼中带着些许深意,语出惊人。 陆景神色终于微变,不由再度看向那观棋先生。 书楼! 乃是天下读书人最为神往之地,大伏书楼便是天下儒道圣地,书楼先生也是天下最为有名的大儒,受万千士人敬仰。 陆景从未想过这一位无法说话的陆重山至交好友,竟然来自书楼,而且是书楼的先生! 最让陆景无奈的是,这观棋先生竟还负责天下诗词收集编撰,这让陆景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就在这时,一旁的观棋先生又突然笑了笑。 陆重山点了点头,对陆景道:“观棋先生也道天下被埋没者不计其数,也如你所言。” 说到这里,陆重山又犹豫了几息时间,突然站起身来,清瘦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期待。 “陆景,除了这阙十年生死两茫茫,你是否从那诗集词本中,看到其它此类……抒发哀思的诗集。” 因为之前已经有了前车之鉴,陆景怕再生出许多麻烦,便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正在此时,思绪脑海中,又有金光弥漫而来! 【上九:视履考祥,其旋元吉。象曰:元吉在上,大有庆也。】 【君子得机,思之视之,不可轻失!】 【吉:委婉拒绝陆重山,恐多杂事,恐多疑问。 利:不必再解释诗词原由,少去许多麻烦;获五道命格元气, 弊:恐失去许多机会,陆重山也难更加感激大人。】 【大吉:顺之应之,抄录一阙新词。 利:陆重山不胜感激,往后遇事,也许会相助于你。获三道命格元气。 弊:陆重山、观棋先生会更加怀疑诗集词本的真实性,怀疑这些词的出处。】 诸多信息从陆景脑海中炸开。 陆景稍一权衡,便有了打算。 此次并无凶象,意味着不论陆景选吉象,或者大吉之象,都不会有何损失,所获命格元气也只差两道。 可是…… “我之前便是想要以陆重山破陆府的牢笼,若是此刻拒绝,只怕如同趋吉避凶命格提示的那般,会失去许多机会。” “而我选择大吉,无非是解释起来麻烦些罢了……” “君子趋吉避凶,当吉象和大吉之象俱在眼前,又是如今这种局面,就不可让大吉失之交臂。” 陆景心绪微动,看向陆重山书桌上的笔墨。 陆重山连忙让开。 陆景并不客气,上前执笔。 一瞬间,那一只毛笔便如与他血脉连通,笔墨飞舞之间,龙骧豹变、一气呵成! 他笔下文字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旭惊电,其风神洒荡,长波大撇,提顿起伏,可谓美不胜收! 短短十几息时间。 上好的河绸纸上,边又有许多文字跃然其上。 观棋先生也早已站了起来,眼中带着若有所思,望向那河绸纸上的笔墨。 陆重山更是上前迈了几步,眼神带着几分期待和激动,落目于那陆景写就的新词! 二人驻足,便仿佛僵住了。 他们仔细的望着纸上那阙词,陆景的字与那新词相映成趣。 观棋先生神色几度变化,有讶然,有欣赏,有惊喜,最终却化为落寞。 “刘永?世上真有这般的词人?我痴生三十余载,竟不曾读过他的词……” 观棋先生在心中想着。 陆重山嘴中还在喃喃自语:“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好,好一个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十年匆匆,皎娘已去了十年,幼囡也去了十年,这世间百种豪奢,万种风光,又与我何益?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陆重山眼中落下泪来,口中却哈哈大笑,就好像心中这十年的愁思,都化作眼泪落了下来,笑声中近也多了几分畅快。 足足盏茶时间悄然流逝。 观棋先生终于呼出一口浊气,归于竹椅。 陆重山也小心翼翼的将那张河绸纸放正放好,这才再度看向陆景。 又沉默了几息时间。 陆景脑海里,突然有一道纯净、清朗的声音传来。 “陆景……你字写得极好,比书楼里许多先生写的更好,书楼里还缺一位摘录典籍的先生……你……可愿意前来?” 当那声音传来,陆景立刻便明白过来,这观棋先生在与他元神交流! 这无疑是一种元神神通! 可不知为何,观棋先生这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似乎依然十分吃力。 可陆景此刻,也已然理会不得这些,心中欣喜不言自明。 “这便是趋吉避凶命格下,大吉之象所谓的……机会!” 第四十四章 少年与书楼,青玥问刺玫(谢常长长河两万赏) 乳白色的轻雾笼罩在竹屋外的空气中,也笼罩着周遭的林木。 原本天上还有许多灰暗的,轮廓朦胧的云,可是这时候,那些云似乎已经悄然飞走了,阳光落在竹屋上,从窗外看去,令这雾林坡多出了几分生机。 此刻陆景的心情,便也如雾林坡上的阳光一般,往日的冰冷已有些许消退。 观棋先生面色和煦,嘴角还带着笑容,凝望着陆景。 一旁的陆重山有些惊讶的看了观棋先生一眼,这才对陆景道:“陆景,观棋先生这便是在请你,你又何须犹豫?天下读书人,谁不想进书院? 你尚无功名在身,便能入书院,读万家典籍,看尽我大伏文章,这……是难得的机会。” 陆重山说话间,语气中竟然有几分羡慕。 他说完又背负双手,望向窗外的天空:“我少年时,也曾进书楼读书,但却只能进第二层楼,如今我蹉跎一生已经四十余岁,却在意无法得见书楼上三层楼的风光。 陆景,你如今还年轻,又写了一首好字,倘若苦做学问,必然能有所成。” 陆景感知到观棋先生殷切的眼神,又听到陆重山话语中的怀念与憧憬,心中对于书楼这一处所在越发好奇。 可是……他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足足几息时间之后,陆景甚至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对观棋先生行礼。 “观棋先生邀我进书楼,自然是极好的事,对于天下士子而言,书楼便是心中圣地,倘若能入书楼,观圣典籍、手稿、批注,也是我心中所愿。” 陆景说话时,眼中还闪着光,语气中也充斥渴望…… 这种渴望来自一位读书少年对于书楼的愿景,在观棋先生和陆重山眼里,这种渴望纯净而质朴,无可指摘。 甚至让观棋先生微微点头。 方才陆景刚刚踏入这竹屋中,观棋先生睁开眼眸,眼中他是一场恶念的消融,并且在与陆景对视时,观棋先生消融的恶念,却影响了陆景。 原本观棋先生想要以元神唤醒陆景。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不过区区一瞬,这一位朴素少年便已脱出恶念的牢笼,回归清明。 而这也正是观棋先生将要请他入书楼的真正原因。 “这天下,天才有之,骄子有之,但难有赤子。”观棋先生在心中暗想。 他思绪刚落。 方才语气中充满着憧憬以及期望的陆景,语气却骤然低落下来。 “只是我如今已身在贱籍,无法科考入仕……” 陆重山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怒容,竟然问道:“贱籍?陆景!你在胡说什么话?你是我陆家的血脉,你有如何入了贱籍?” 观棋先生似乎也极不解,等着陆景解释。 陆景脸上表情也逐渐麻木,道出他与南禾雨的婚约。 他还未曾说完,只是说道南国公府以许多次推迟婚期。 陆重山脸上依然一片血红,却见他大袖一挥,便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扫落。 “这……这……这是奇耻大辱!” 陆重山怒容如火:“我九湖陆家乃是武勋之家,立于京中两百年靠的是先辈的战功,靠的是敌国的人头,靠的是作乱的妖尸! 正因如此,大伏念我陆家功劳,便是神霄将军这一军职也世代袭之,每一位老太君皆身有诰命,可是如今……武勋之家,不思在战场上立功,竟然沦落到要以族中少年入赘的代价,换族长回京?这是奇耻大辱。 怕是如今在这太玄京中,我陆家在许多武勋眼中,已经成了笑柄,这……这……” 陆重山似乎极有风骨,陆景的话语便如同一根刺一般深深的插入他的心窍,令他急火攻心。 观棋先生并不开口,毕竟此乃陆家家事,他也无可置喙。 他正想要与陆景说话。 陆景的语气仍然僵硬,继续说道:“倘若只是无法科考,无法入仕倒也无妨,学问之路漫漫,求索之间倒也不必在乎那许多功名利禄,有一颗向学之心便能在道与理中得其乐。 只是……“ 陆景说到这里,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陆重山拍了拍桌子,道:“陆景,你想要说什么?便只管说出来,不必犹豫,我……还没死,我仍是陆府的老爷!” 陆景心中一动,他两次送词,如今似乎已有了回报。 只见他微微思索,缓缓道:“这书楼,我自是极想去的。 只是怕老太君与母亲大人不同意。” 观棋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陆重山也道:“不同意?为何会不同意?我陆家缺的便是读书的种子!大哥的嫡子虽有一颗良善之心,却不爱读书习武,如今你有幸能进书楼,这对陆家而言,自是极大的好处,老太君和大夫人又如何会不同意?” “叔父,我户籍早已不在陆府。”陆景面无表情道:“又因为八九年前那一桩往事……” “籍已不在陆府……”陆重山陡然睁大眼睛,良久之后,又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脸上又多出几分萎靡,摆手道:“世间便是如此,有许多无奈之事,陆景,你户籍虽不在陆府,可血脉之亲却不可断绝,你仍然是大哥的骨血。 正因为如此,老太君和大夫人一旦说你不孝,这便是最大的洪水猛兽,一不小心,便会将你吞吃殆尽,所以此事你顾虑的对。” 陆重山说完,又缓了几息时间,眼眸中极坚定道:“可如今我既已回府,便没有让读书的火种熄灭的道理,你且放心。” 观棋先生背负双手,也徐徐点头,陆景脑海中又有一道声音传来:“孝道不可缺,这天下间,你便是杀了万千人,世人只会说你豪勇。 可你若是不笑,世人不会理会你在陆府遭受的辛苦,只会言你是个不孝之人,你尚且年轻,还有许多条路,书楼已经屹立许多年,便是大伏倒了,书楼也不会倒,等你料理好了家事,便来书楼找我。” 观棋先生话语比方才顺畅了许多:“书楼距离十里长宁街其实不远,至多走上盏茶时间便也到了,不必着急。” 陆重山明显也听到观棋先生的元神说话,道:“观棋先生,不需多长时间,至多只需十余日,我这侄儿便能去书楼寻你。” 观棋先生颔首,眼里也多了几分笑意。 “陆景,你坐下,再与我写几个字,便写一写圣言中的夫子言……” 陆重山心绪明显好了许多,招呼陆景坐下,将要看陆景写字。 …… 直至傍晚,陆景才在那青衣小厮的带领下,走下雾林坡。 途径别山院门庭,陆景远远看到别山院林道上,有人领着几位道士,匆匆向着远处走去。 陆景面色不变,但他知道这些道士的去处,大约便是周夫人院里。 “陆江明显不曾猜到周夫人是元神受损,大约只以为她染了什么病,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请这些道士过来。” “身在恶梦中足足五日时间,周夫人即便能醒过来,只怕也只能终日活在恐慌和悚然中。” 陆景缓缓走出别山院,眼中却无丝毫的怜悯。 “周夫人想要将我打死打残,而这便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此非不仁,围炉夜话中就有言,‘君子如神,小人如鬼’,神……当镇妖鬼,不可让妖鬼太过放肆,谋害如神君子!” 陆景便在夜幕中,行走在陆府,脑海中俱都是诸多典籍中的名言。 “时时温习,才可将这些道理化为心中所持。” 陆景不愿为如鬼的小人,想做那如神的君子。 不多时,他已回到西院,进了小院。 小院里,青玥正穿着一身粗麻衣服,俯下身躯为院中的花草浇水。 便是那仅有的几件碎花衣服,青玥也舍不得时时穿上。 陆景走入院中,脚步极轻,正想要吓一吓青玥。 却见青玥蹲在一朵鲜艳如火的刺玫前,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刺玫刺玫……你说,少爷如果真的与那南家小姐成了婚,我又该去哪里? 老太君和夫人会让我也跟着少爷一起去南府吗?” 青玥说到这里,语气陡然落寞了许多。 “想来是不会吧……老太君和钟夫人讨厌少爷,她们知道少爷与我最为要好,又怎么会让我与少爷同去南府?” “刺玫刺玫……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第四十五章 刺玫瑰仙,呵斥神通 青玥在喃喃自语,陆景就站在她的身后,低头注视着她。 青玥头发随意束在脑后,落在背上,优美的娇躯、如雪的肌肤都预示着她只需打扮一番,便可称是绝美的女子。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却要忧心这许多烦恼的事。 陆景站在身后便如此看了青玥好一会儿。 最终心软了下来,不愿意再吓她。 青玥此时也站起身来,她正要回头。 陆景刻意咳嗽了一声。 青玥脸上露出惊喜的神采,陆景的声音早已刻入少女的脑海中。 她连忙转过头来,便看到身后不远处,陆景正看着她。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今日也无月光,可青玥就是知道陆景正朝着她和煦的笑。 于是青玥也笑,她朝前走了两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匆匆转身,便要走去侧屋,嘴里还嘟囔着:“少爷,你去了别山院,想必还不曾吃晚饭,我给你下一碗清汤面,你就着前些日子才腌好的酸菜,随便吃上些,总好过饿着肚子睡觉。” 青玥嘴里琐碎的说着,脸上还带着关切。 陆景尽管已经在雾林坡与观棋先生和陆重山一同吃过晚饭了,现在却不知为什么,又极想吃一碗青玥做的面。 于是他又出声提醒青玥:“你也给自己下一碗,我们一起吃吧。” “汤要稠一些。” 陆景说话间,已走入屋子里。 这屋子虽然老旧了些,但因为有青玥,一如既往的干净。 陆景想了想,并没有闲着,他仔细泡茶,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放在桌上。 一盏油灯又显得暗了些,陆景就又翻箱倒柜拿出两只备用的蜡烛,点在桌上。 这两支蜡烛确实有用,屋里瞬间亮了许多。 他刚刚坐下,又想起了什么,对着门外喊道:“你做好了便知会我,我过来端面。” “知道了,少爷。”青玥柔声回答。 约莫过了一刻钟,青玥两只手中各自端着一碗面,匆匆而来。 “好烫……” 青玥脸上还带着痛苦,陆景赶忙去接,话里还带着些责怪:“我都与你说了,家中既然没有盛碗的盘子,这些烫手的东西,便由我来端,你非是不听。” “你是少爷啊。”青玥眯着眼睛笑:“哪里能让你来倒水端面?” 陆景也坦然笑了笑,摇头道:“这陆府,便只有你拿我当少爷。” 青玥皱了皱鼻子,语气也越发温柔:“少爷,有些人是贵在骨子里的,你写的一手好字,平日里勤作学问,勤奋读书,如今练武又练得极好。 陆府那些闲人总有一日,也是会知道你的好处的。” 青玥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便比如那南家小姐,若是她能与少爷相处一段时日,听一听少爷说话,看一看少爷的品行,大概也就没有推脱婚期的道理了。” 陆景听到青玥连番话语,眼中闪过一丝柔色,只是轻声道:“我在你眼中如此,又怎能在所有人眼中如此呢?” 青玥不解,正想询问,陆景又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轻轻推到她面前。 又将桌上那包裹打开。 包裹之中,是两包油纸,陆景缓缓揭开油纸。 却见那两包油纸中,是一只烤得极脆的乳鸽以及几个月饼。 “青玥,这是我从重山叔父那里给你带过来的,你赶紧吃。” 陆景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着清汤面。 青玥眼神越发温柔,她点了点头,小声埋怨道:“少爷也真是的,去了二老爷那里,竟然还打包着许多吃食,平白让二老爷看低了你。” 陆景不答,仍然在专心致志的吃面。 青玥又埋怨:“这月饼我其实已经尝过了,十六那一日,隔壁红扇来找我,特意给我带了一枚。” “那一枚月饼,大半都被我吃了。”陆景一边吃饭一边道:“君子食而不语,你莫要与我说话,赶紧吃吧。” “喔~” 青玥点头,吞了吞口水,又小心翼翼的撕开那只乳鸽,大半又推给陆景,自己也捉了一块肉,小口小口的吃着。 吃了几口,青玥看到桌上的蜡烛,又按捺不住与自家少爷说话的心思,道:“少爷,我听其他姑娘说,陆烽少爷,陆琼少爷,老太君,两位夫人……等等这些贵人的房里有那等能够凭空发光的珠子,能将屋子照得极亮,是真的吗?” “是真的。” “少爷,府里的刘管事可真是可恶,中秋分月饼,竟不分给我们院里几个。” “少爷,你说那南家小姐生得什么样?若是个丑八怪,那可配不上少爷……呸呸呸,怎能说些不吉利的话?” —— 时至子时,青玥已经睡去了。 陆景观想大明王,又独自钻研了许久神明感应篇,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走出屋子。 今日没有月光,院里漆黑一片。 可是在陆景眼中,却如白昼无异。 因为如今的陆景并非以自身肉眼看着世界,而是以自身元神,注视着这广大天地。 陆景深夜出屋,自然不是为了散步。 他径自走到院里,来到那一株刺玫前。 这一株刺玫娇艳欲滴,赤红如火,非常美丽。 可是问题在于……如今已然时过中秋,早晨、夜晚都称得上一个冷字,偶有秋风吹过,就连院中的许多树上,都有落叶飘飞而下。 一株娇嫩的刺玫……如何能开这么久的花?又如何在这寒风白露中不谢? “有古怪。” 陆景站在刺玫之前,元神不曾出窍,却已然沟通元神,元神猛然睁眼…… 一时之间,陆景放在衣袖中的鹿山观神玉发出些许微弱光芒。 当陆景目光落在那刺玫上,他元神上方猛然间又有诸多光芒流转,构筑出一只长着第三只眼眸的鹿。 鹿山! 鹿山第三只眼眸发光。 眼眸中的光芒就此落下,从陆景眼中照耀出来,落在了那刺玫上! 霎时。 陆景所见的那一朵刺玫景象已然大变。 却见那盛开的刺玫朵朵花瓣之间,充斥着一道道透明而又……奇异的气息。 “这是……元气?”陆景心生猜测,旋即脑海中的思绪微微一怔。 因为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却见那刺玫一片片火红色花瓣正中央,花蕊上方,一位黑发女子正在……沉睡。 这女子黑发散落,几乎到了腰间,额头一点红,樱桃樊素口,杨柳腰,身材袅袅婷婷,肤如白玉……美到了一种极限,甚至可以用完美无缺来形容。 可饶是如此,陆景也微微皱眉,因为此刻这黑发女子未着寸缕,修长的双腿一曲一伸,白的发光。 她一只手还拿着一卷经书,那经书正在不断翻页。 陆景仔细看那经书,却发现那经书只有第一页有许多文字,往后的书页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非礼勿视。” “而且……这是只妖!” 陆景皱了皱眉头,注意力又转移到浮现在脑海中的诸多信息! 【瑰仙 知一:瑰仙种子不知因何原因,落于大人院中,其中寄居一妖。 知二:瑰仙乃妖中极尊贵者,此妖似乎深受重伤,正在苏醒。 知三:瑰仙妖手中那一卷经书颇神秘,来历……不可查。 知四:瑰仙种子渊源、来历……不可查。】 一连串的信息,出现在陆景脑海里,一时之间,陆景眉头仍然紧蹙。 “这一朵刺玫极不凡,以我现在的元神,无法用鹿山观神玉探知其来历。” 陆景正在思索,脑海中突然间又有一道信息乍然而显。 【橙色机缘,已来临。】 陆景眉头微挑,眼神落在那女子手中的……经书中。 心无旁骛触发。 翻动的经书第一页内容便被陆景察知。 “无夜山呵斥术……” 陆景心中一动:“这是一式神通,这一本经书上记载的乃是神通术法!” 第四十六章 时遇槐仙可生可死,客来盛姿沉默不前 【心无旁骛】命格下,陆景越发专注,思绪也越发集中,那经书第一页上的诸多文字,被他印刻入脑海中。 正如陆景所想,这【无夜山呵斥术】正是一式神通! “无夜山呵斥术便是刚才触发的那橙色机缘。” 陆景在心中默念无夜山呵斥术的诸多法诀,其中镌刻了许多印决,许多咒文,又有详细的元神操控之法,极为详细。 而这一门无夜山呵斥术品秩似乎极高,陆景【参研】命格触发,竟无法在短时间里领悟这神通的奥妙。 “这般看来,无夜山呵斥术必然十分珍贵,需要我用【参研】命格苦修几日,这无夜山……是个山名?” 陆景心中思索间,目光又落在那一株瑰仙上。 秾艳尽怜胜彩绘,不比浮花浪蕊,这一株瑰仙在这清秋天中生的这般饱满,没想到其中竟然隐藏着这么一只花妖。 这也确实出乎陆景的意料。 让陆景伤神的是……他应当如何处理这一株瑰仙? “便如那大儒季渊之在著作《知慎》中所言,我等凡人应当对这妖魔神鬼存有敬畏之心,因为妖魔神鬼心思无可揣度,不知善恶,恐伤及自身。” 陆景仔细注视着瑰仙,如今那瑰仙中的妖怪身受重伤,正在沉睡,自然没有危险。 可这妖怪绝不会永远沉睡,也许明日便醒来了。 倘若这妖怪是一只恶妖,他和青玥的安危,必将受到威胁。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有可能有危险,我是否应该将这株瑰仙采摘了去,或者……移栽到别处?” 陆景脑海中刚刚生出这两个念头,第二个念头便又被他否决。 “于我有威胁,对其他无辜者自然也有危险,君子重德,不可不仁,也不可不义,犹不可伤及无辜之人。” 陆景这许多日以来日日读书,心中自然有一杆秤,读了道理,不迂腐的、良善的道理自然要践行,否则读书又有何意义? “可是,生而为人切不可妇人之仁,犹豫不决。 既然这一株瑰仙不知善恶,冒然采摘了去,倘若这瑰仙是一只善妖,我也是在伤及无辜,既如此……便找机会将其移植到陆江院里,栽种的隐蔽一些,一切便看这瑰仙的造化,若她是善妖,醒了大概便自行离去了。” “若她是恶妖……陆江与我乃是仇敌,想要将我打死打残,对仇敌又何须仁义?” 陆景在心中做好打算,正要回屋休息。 脑海中那炽盛金光构筑而成的模糊宫阙再度浮现出来。 当金光照耀,又有诸多信息流转而来,落入陆景的脑海。 【泰:小往大来,吉亨!】 【时遇瑰仙,亦吉亦凶,可生可死。】 【大凶:采摘瑰仙,全绝隐患,除一只大妖。 利:危墙倒塌,时下保全全身;获得一百道命格元气,获得晶绿命格[斩妖],一道黄色机缘。 弊:瑰仙来历尊贵,一旦死去,妖气外泄,必引来其余瑰仙大妖,三日之内,大人必死。】 陆景感知到这大凶之象,心中都不由吓了一跳。 “幸亏我心存善念,倘若我是个恶人,未曾思考便一脚踩死了这一株瑰仙,只怕我已死到临头了。” 陆景眼皮跳了跳,即便他这般沉静的性格,都不免后怕起来。 【凶:移栽瑰仙至陆江院中。 利:危墙不在大人院中,陆江亦或院中之人极可能误摘瑰仙,陆江院中可能遭逢大灾;获五十道命格元气,获得明黄命格[降妖],一道橙色机缘。 弊:瑰仙被人误摘,有大妖前来,陆府必受波及。】 陆景又看到这凶象,眼神也不由一动,那短短一瞬间,不知是否是陆景原身的记忆作祟,他竟然想要选择这一道吉象。 因为……陆景记忆中,这许多年以来的陆府,都是冷漠,都是冷眼,从来无人顾虑他与母亲的感受,从来没有人拿他们当陆家族人,如此种种,让陆景的记忆中充满了怨恨。 “那少年陆景心中竟然有与陆家同归于尽的想法。” 陆景不由皱了皱眉头,心中不免叹息。 陆府人情冷暖确实极伤人心,就连此刻的陆景对于陆府也不曾有丝毫的归属感,将这一座豪奢府邸视作一处牢笼。 可是,当这一念头升起的刹那,就被陆景的理智否决。 “凶象之下,整座陆府都要受到波及,这陆府中可并非只有陆姓之人,还有数百上千奴才下人。 他们不过是在这炎凉世道下,卑微讨命的无辜者。 方才我不曾想到这瑰仙竟然如此可怕,不曾顾及到陆江院里的无辜下人们,这倒是落了下乘。” “而且更重要的是……宁老太君自八年前那一桩往事之后,便视我为耻,严令我与娘亲不得出府,门口的守卫到还是其次,倘若我强行闯门,自然会有更强的武道修者前来捉我,这样一来……我也许便真的要和这陆府同归于尽了。” “还有青玥,她不该死在这腐朽之地,这凶象也绝不可选,我有诸多命格傍身,又何必冒险?” 陆景思绪纷繁,直至他的注意力落在最后一道卦象之上。 【大吉:令这瑰仙盛开于院中,日日浇灌,时时栽培,细心照料,待瑰仙大妖苏醒之时。 利:瑰仙大妖并不凶恶,也知知恩图报,往后必有大回报。获二十道命格元气,获阳橙命格[洞妖]。 弊:要时刻小心,以免瑰仙生出意外。】 当这一道大吉之象出现在陆景脑海里。 陆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趋吉避凶,平衡吉凶,此时此刻确实至关重要,否则一不小心,便是万丈深渊。 可现在有这大吉之象,大凶以及吉象又绝不可选,否则绝不会给陆景如武道元神同修时的大凶之象一般漫长的缓冲时间,让他有时间改命。 这样一来,陆景自然知道应当如何选择。 “我与青玥给你勤加浇水,照料于你,那无夜山呵斥术便算是你先行付给我的酬金。” 陆景脸上勾勒出几分笑意,回了屋中。 ——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 中秋之后,风也更大,不过只去了四五日时间,院中的落叶便已然更多了些。 陆景仍然在院中修炼鳄魔铸骨功,他身上的金铁鸣响之声隐隐间变得越发厚重,侧耳细听,竟能从他身上听出一些钟鼓之音。 而他自己也清楚的发现,自身的气力变得悠长无比,院中那石桌只怕有数百斤重,陆景也已然可以轻易推动。 他身躯并不臃肿,只是比以往变得健壮些,看起来线条流畅,身姿挺拔。 可是每一寸皮肉筋膜骨骼中,却又充斥着力量,充斥着劲道。 “再练上几日时间,便可骨如洪钟!”陆景心中想着。 此时距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天空中翻腾的云朵便如由白玉雕砌而成的诸多宫阙,高高低低,一眼望不到尽头。 陆景院外却来了客人。 盛姿仍然一身红装,霞裳绚美,步步生莲。 她难得用胭脂染了红唇,显得红艳欲滴。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正是花容月貌中又有英气浮生…… 她远远走来,陆漪还是陪在她身旁,便如同一个小尾巴一般。 陆漪正在与盛姿说话,却发现正与她一同走向陆景小院的盛姿,脸色突然变了。 她脸上的笑意陡然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诧,旋即又有些……怀疑。 是的,这等表情,看在陆漪眼中,确实是怀疑。 “可是,盛姐姐在怀疑些什么?” 陆漪偏着脑袋不得其解,身上的金丝薄烟粉纱裙随风而动,竟在这秋色中染了几分春意。 盛姿步伐也越来越快,陆漪更加疑惑,却也只能小跑着跟上。 拐过一处小泉,当盛姿看到远处院落中正在大开大合,修行鳄魔铸骨功的陆景。 盛姿陡然停下脚步,竟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旁陆漪终于按捺不下心中疑惑,问道:“盛姐姐,你如何不走了?” 盛姿皱了皱眉,转头一本正经的问道:“你家这景少爷,往日里便真的不曾习武?” 陆漪点头笑道:“我住处离西院近些,平日里比其他人多见陆景几次,族中不曾给他指派武道教习,就连司教嬷嬷都不曾配给他,又如何习武?” 陆漪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眼神:“不过,我却知道陆景的秘密。” “什么秘密?”盛姿仍然远远盯着那眼中的陆景,问道。 陆漪摇头晃脑道:“中秋那一日,老太君与大夫人责问他,又令他展露所学,陆景骨如金铁一般铿锵作响,惊到了众人。 老太君又问他从何时习武,他说已然有半载有余……” “可是我却知道,他修行的鳄魔铸骨功,明明是盛姐姐十余日前才给他的,陆景竟在说谎。” 盛姿沉默。 远处的陆景,已然注意到他们,正缓缓收势。 可盛姿脑海中,却仍然浮现着陆景方才修行鳄魔铸骨功的身姿景象。 “这陆景不是说自己武道天赋愚钝?” “我这十余日,也曾修行鳄魔铸骨功,想要教一教陆景……只是现在这陆景未免也太古怪了些。” “刚才那最后一式,是鳄魔铸骨功第六十式?” 盛姿思绪纷扰。 一旁的陆漪却又叹了口气,摇头道:“今日我与父亲一同前去拜见老太君。 父亲竟然与老太君大吵大闹起来,吓得我赶忙出来了,只怕再过一阵,便要叫人来请陆景了。” 盛姿回过神来,不解问道:“你父亲与老太君吵闹?这又与陆景有何关系?” “父亲说有书楼先生邀请陆景入书楼,观万千典籍,作不朽学问。 老太君不允,便吵起来了。” 盛姿又沉默。 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第四十七章 陆景入书楼,于陆府何益? 盛姿在这边犹犹豫豫,走入陆景院中。 陆景看到盛姿和陆漪前来,脸上浮现出笑意,迎二人入了屋子。 陆漪刚刚入了房间,便用纤手捂住鼻子,道:“景三堂哥,你这屋子里怎么仍有一股怪味,上次我便想与你说,你与盛姐姐说话,我一时又忘了。” 盛姿眼中也在笑,看了陆漪一眼。 陆漪自己都不曾发觉,陆景当面时,她对于陆景的称呼,已然悄无声息的变化。 “这房屋老旧,木材腐朽,夏日烈阳晒过之后如今又已近冬,你说的这怪味,大约正是这房子的味道。”盛姿解释道。 陆漪吐了吐舌头,眼中却有一丝异样。 “族中所有少爷小姐的屋子,都是亮堂堂,香喷喷,唯独景三哥的房子,却这般老旧,说起来老太君和大夫人太过苛待景三哥了。” 这十几日以来,经历了几件事,陆漪对于陆景的心态,似乎有了极大变化。 十五岁的年幼少女便是如此,往日族中许多人厌嫌陆景,她也便跟着他们厌嫌。 可现在随着她与陆景接触,再加上她极喜欢的盛姐姐对于陆景的印象,陆漪心里也开始有些喜欢陆景。 当然,如陆漪这般少女,心思纯净,心中仍是纯真,这番喜欢定然也不掺杂丝毫男女之情,否则这事便也太奇怪了些。 青玥端上茶水。 盛姿、陆漪、陆景俱都入座。 盛姿这时又仔细看了青玥一眼,心中暗想:“前几次过来,我倒未曾太过注意青玥。 今日再看,越发觉得景少爷运气不错,他这丫鬟姿容样貌都称得上一等一。” “而且世家府中多攀比,便是下人姑娘们也在看着彼此。 陆景如今清苦了些,青玥却能始终甘之如饴,陪在陆景身旁,往后必然有大福气。” 盛姿在心中想着,又想起方才陆景铸骨之时的景象,目光不由落在陆景脸上。 她仔细看着,只觉得这陆家庶子、南府赘婿很是神秘。 “十几日便能练到骨鸣金铁,十几日便可练至鳄魔铸骨功第六十式,这在太玄京中,只怕也是一等一的资质。” “而且……这陆景不受陆府长辈宠爱,修炼武道之前,甚至不曾洗药浴,贴药膏,饮药汤。” 盛姿越想越心惊。 正在这时,陆漪轻轻拉了拉盛姿的袖子。 盛姿猛然惊醒过来,却见陆景面色沉静,眼神却落在茶杯上。 一瞬间,盛姿脸上泛起红晕,配上她淡胭红唇,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一旁的陆漪有些奇怪的看了盛姿一眼,暗道:“这盛姐姐莫不也是个喜欢少年皮相的?便如那许多话本中的富家小姐一般。” “不过说起来,景三哥生的确实好看,我隐约记得景三哥的母亲,也是极好看的。” 陆漪忙着胡思乱想。 盛姿则忙着补救方才的失态,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的窘迫逐渐消退,自信的神采再度浮现。 她笑道:“景少爷,我今日又来叨扰,怕是耽误了你练功。” 陆景摇头,正色道:“盛小姐何必客气?你也知我在这陆府中并无多少朋友,平日我的院里也孤寂冷清了些。 盛家小姐和堂妹前来,也是为我这小院添几分人气。” 盛姿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满道:“陆景,我自问你我之间已然有几分交情,你让我不必客气,你自己又何必这般客气? 平日里,你叫我盛姿便是,我不是深闺中的女儿家,我的手是持过刀剑的,我也曾出过太玄京,曾策马闯荡过这天下一隅,于我,你用不着那许多虚礼。” 陆景微微一怔,心中越发觉得盛姿洒脱。 盛姿一介女子都这般洒脱,陆景虽然是读书人,身上却没有多少迂腐气,自然应允下来。 “我今日前来,其实有两件事情想与你商量。” 盛姿看到陆景点头,饮了一口桌上的茶,开门见山道:“今日前来陆府的,并非只有我一人,还有一位我陆府大客卿,他名为钟于柏,原是安槐国知命,后来安槐国国君疯了,国祚亡了。 他居无定所,便来了太玄京,入了我盛府当了一名客卿,他的才学曾经被我大伏李太宰盛赞,说他‘才学冠绝安槐,小国盛不下钟于柏三分才气’……” 盛姿说话时,眼中还有崇敬、自豪。 在这强盛大伏,士人的地位无疑极高,有才学的大儒则更受万人敬仰。 而钟于柏这等大儒却入了盛家府邸,成了盛家大客卿,确实足以让盛姿自豪。 盛姿话语至此,声音微微一顿,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她又犹豫一番,这才道:“我之所以说这许多,其实便是为钟于柏大家送上的名帖,他前来陆府其实是想见你。 只是陆府长辈仍在,宁老太君身有诰命,他自然要先见长辈,问过陆家长辈才能再来见你,否则反而失了礼数。” “我说这许多,是为钟大家带话,帮他问一问不知你今日是否有闲暇,是否可以见他一见。” 一旁的陆漪咬了咬嘴唇,道:“钟大家的名字,我去大昭寺看父亲,父亲也说过几次。 他这样的儒道大家……要见三哥?” 盛姿想了想,犹犹豫豫点头:“大约确是如此吧?今日清早,钟大家便来我院前等着,央我与他一同前往陆府,为他引荐一番陆景,也吓了我一跳。” 陆漪眨了眨带着心微稚气的眼睛,又看了看陆景。 “小国盛不下钟于柏三分才气……” 陆景听到这番话语,对于这才学冠绝安槐的钟于柏也许多敬佩。 他点头笑道:“钟于柏乃是儒道大家,年岁必然也长于我许多,这样的人物前来见我,我又如何能够不见?” 陆景话音方落。 远处匆匆走来一位少女,那少女睫长眼大,玉颊生晕,眉眼中还带着几分精明。 正是老太君身边的丫鬟锦葵。 陆漪撇了撇嘴:“果然派人来请了,三哥只怕要好生挨一顿骂。” —— 约莫盏茶时间之前。 老太君平日的住处春泽斋之中,传来老太君的声音。 “进书楼?这陆景何德何能?平日里没有教司嬷嬷教他做人的道理,也没有先生专程去教过他,如今重山你却说有书楼先生请他入书楼? 书楼是那般好进的?你父亲在世戎马一世,晚年好书,便想要入书楼第三层,看一看其中的典籍,却被当时的六先生以心性不足,观典籍恐生邪念为由拒绝。” 老太君躺在长椅上,慵懒道:“重山,这陆景是个祸儿,又不是你的血脉,你不必理会他,让他自生自灭罢了,来,你上前来,吃上些从岭南道送来的荔枝,这是宫中那位贵人送出来的,她如今还念着我陆家的好。” 她此时还显得极高兴,毕竟陆重山回府已经十日有余,却始终躲在雾林坡,不愿见人。 今日陆重山主动来她的春泽斋,对于宁老太君来说,自然是一件可喜的事。 可站在堂中的陆重山,却皱了皱眉头。 “母亲!我与观棋先生是至交好友,他请陆景陆府之时,我便在旁边又岂能与你说谎? 我这几日也多番打听了,这陆景确实是个好读书的,如今又有此等机遇,让他去书楼读书岂不极好?若你允了,我明日便备一些薄礼,带他去见观棋先生。” 宁老太君听到陆重山急切的语气,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她坐起身来,对一旁一位丫鬟道:“你去请大夫人过来。” 那丫鬟离去。 宁老太君想了想,又问道:“观棋先生确邀了陆景入书楼?” 陆重山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点头道:“这陆景心性不凡,又能在这短短时间练一手好字,足见其刻苦。 母亲,你不是始终盼着我陆家出一位大儒吗?若是陆景去了书楼,你这愿景……” “重山,你还不知道吧,陆景已经不是我陆家人了。” 宁老太君眉眼微阖,低沉道:“他是个入赘的,籍已不在我陆府,再过一段时间,等他去了南国公府,诞下的孩子都不姓陆……” “这等人去了书楼,又能与陆府何益?” “不如,你去和那观棋先生说说,让琼儿替了陆景入书楼?琼儿的资质也不差的。” 第四十八章 陆家麒麟子,文章凤首,笔墨龙骨! 宁老太君说到陆琼时,眼里明显多了些宠溺的光。 老太君信佛,钟夫人诞下陆琼时,宁老太君曾经做了一个极好的梦,也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梦,本就是族中嫡子的陆琼,便越发受老太君宠爱。 大族中,亲情其实淡薄,实际上维持宗族的不过只是流淌在躯体上的血液,而并非亲情。 宁老太君对孙辈,大多并不疼爱,除了对陆琼。 平日里有什么好的,俱都要分给陆琼。 便是如今陆琼住的院子,本来是朱夫人给陆烽要的,钟夫人诞下陆琼后,宁老太君便做主,给了陆琼。 此类事还有许多。 可见宁老太君对陆琼的宠爱,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可是陆重山却完全不曾想到……宁老太君竟如此偏心,偏心到在这等事上竟犯了这样的糊涂。 “母亲,这书楼岂是我让谁进,谁就能进的?” 陆重山眉头紧皱,道:“我知道琼儿天资的确聪颖,可他的心思却不在这读书、习武上,这事你也是知道的,你便是能让他进书楼,他便就愿意去了?至多去了三五日,又要来闹你!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书楼岂是我让谁进,谁就能进的?多少豪族子弟想要入书楼,见一见这天下的学问,央多少贵人求书楼几位先生都不得入,如今陆景有了这等机会,若族中长辈作梗,岂不是断送了陆景!” 陆重山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他语气急切,语气也充满了愤然。 宁老太君听到陆重山的话,脸上表情更严厉了几分。 “如何使作梗?如何是我陆府断送了陆景?”宁老太君冷喝一声:“重山,八九年前那一桩事情惊动了多少贵人?就连太子妃这等的贵人因为与我陆家的关系,都被太子责问! 神远我儿本能够凭借那一场亡人谷大战功绩,恢复陆府侯爵的爵位,可最终这件事让两代人的努力化为泡影。 重山,你来与我说一说,究竟是陆府断送了陆景,还是这个祸儿断送了陆府?” 宁老太君越说越生气,她猛然挥袖,便将长椅旁边檀木桌上的茶杯茶壶尽数摔打在地面上。 茶杯茶壶十分贵重,落在地上,却俱都碎裂开来,声音刺耳。 就在这时,钟夫人匆匆走入春泽斋中。 “老太君仔细着些,莫要盛怒伤了身子。” 钟夫人走到近前,使了个眼神。 一旁侍候着的丫鬟便立刻收拾了地上的碎片。 站在中堂的陆重山心中似乎是对于这陆府太过失望。 他脸上的怒气也消失不见,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母亲,八九年前那一桩事,我也是知道的,不过是朝中的贵人们在借着此事,打压我等勋贵,大哥哪一桩往事便成了贵人们手中的刀。 八九年前便是没有陆景的事,我陆府自然还会有其他的丑事被翻出来,母亲将这罪责尽数压在当时不过八九岁的稚童身上……” 陆重山还未说完,宁老太君却摇头打断陆重山。 “陆景就算只是一把刀,刀上也染了陆府的血!此事莫要再说了,陆景想要入书楼,书楼是何等地方?书楼里的先生让他进,我这一把老骨头便是不同意又何妨? 重山,你便带他去吧,不必来问我,可你若是想让我答应,不行。” 宁老太君一语道尽,便低下脑袋,闭起眼眸,惯常休息起来。 “母亲,你明明知道书楼极重礼法,族中长辈不同意,他们也不会强求……” “那便别去了。”宁老太君闭着眼眸道:“陆景还在我陆府中,不曾过门去那南国公府,等去了南国公府,再问过南老国公、南家小姐及其父母,那时若是他们同意了,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资格。 毕竟,陆景的籍已经在南家了。” 钟夫人来了这春泽斋,除了劝宁老太君莫要生气伤身之外,便始终站在宁老太君身旁,并不曾开口,只是仔细听着老太君与陆重山的话语。 直到这时,眼见陆重山还想开口,钟夫人却突然开口笑道:“二叔,陆景的事何至于让你这般劳心劳力?他若想读书,我便派一个先生于他,如今他尚有婚约在身,说他是我陆府的人,实际上却有几分牵强。 这时不应让他乱跑,静待他成婚之后,再由南府做他的打算才是。” 陆重山张了张嘴,眼中闪过些许疲惫之色。 他从没想过,宁老太君、钟夫人对于陆景的厌嫌竟如此深刻。 明明是一桩好事,却因他们二人对于陆景的厌憎、防备而不得成! 一时之间,陆重山眼神中多出许多落寞之色。 他常常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神采似乎都已消退,变得黯淡无光。 他低声道:“看来,我身在大昭寺十年,陆家以不是我记忆中的陆家了,那时,九湖陆家有持刀拒妖十一年的神霄伯,有少年盛气第一风雨,如今却只剩下一团腐朽!” 陆重山自言自语,又缓缓转身:“既如此,我再待在这陆府又有何益?明日还是回大昭寺罢了!” 原本闭着眼眸的老太君猛然睁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就在她刚要说话时,门外又有一个丫鬟前来。 “老太君,二老爷、夫人,前堂来了一位先生,想要拜见老太君。” 钟夫人问道:“先生?是哪一位先生?” 丫鬟回答:“那先生许是来得急,不曾事先送来名帖,方才只道自己名叫……钟于柏,是盛府的大客卿。” “钟于柏?”陆重山原本头颅低垂,又猛然抬头。 一旁的钟夫人也连忙道:“是那安槐知命?赶快请进来。” 宁老太君看到陆重山和钟夫人的反应,又侧着头想了几息时间,道:“这钟于柏便是进太玄京时,天上有虹光相迎,飞鹤相送,云外还有平安乡僧人持戒而出,叩首以送的安槐国知命?” 钟夫人颔首,笑道:“没想到这等人物,竟来拜会老太君!且先不提此人其他身份,他能被盛次辅拜为大客卿,身份也自不一般。” 陆重山也犹豫几息时间,道:“母亲,今日有客前来,我们不可在这等人物面前不合,让人看低了我陆府。 钟于柏也不是寻常人,他在盛府任大客卿都是屈才,要好生迎接才是。” 老太君连连点头,道:“这等人如今蛰伏,一旦想要出仕便能一飞冲天,他能来拜见我也是我陆府的机会,与他结一个善缘,等神远我儿回来也能有所裨益。” 丫鬟这便去请钟于柏。 不多时,春泽斋中缓缓步入一位中年人。 那中年人有姿容,好神情,身高七尺,身躯凛凛,相貌不凡,但眼神面色却俱都十分沉静。 他缓步而来,皎如玉树。 宁老太君、钟夫人都站起身来,以礼迎之。 陆重山也站在堂中,朝着那中年人颔首。 那中年人走到中堂,向老太君见礼。 老太君脸上的阴郁,已然完全消失不见,她笑问道:“小国盛不下三分才气的钟大家要来我陆府,何不早些送来名帖,我陆府也可准备一番,不至这般急迫,反而失了待客之道。” 一旁的钟夫人也道:“今日我恰好在此,府中老爷也正在归途,倒是让钟大家见笑,一介妇人,竟来迎客。” 钟于柏声音温润,右手中竟还拿着两枚棋子,一黑一白。 那棋子缓缓转动,就如他的声音一般不疾不徐:“神霄将军在外,府中自然要有夫人主事,又何来的失礼?” “宁老太君身有诰命,莫说是我,便是更贵者前来陆府,也须拜见,只是我今日来得急了些,便不曾事先送上拜帖,反而叨扰老太君了。” 钟于柏此言让老太君方才晦暗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脸上洋溢笑容,对钟于柏道:“钟大家前来陆府,又何需拜帖,重山便极敬重你,平日里你自来便是,也不必见我这无趣的老身,去雾林坡中与重山做客,谈一谈学问,聊一聊文思也是极好的。” 陆重山也向钟于柏行礼。 钟于柏仔细看了陆重山一眼,起身回礼道:“我听说十年前,陆家有一颗赤心蒙尘,心中不胜可惜,没想到今日能见到重山先生。” 陆重山明显还在为陆景可惜,眼底藏着落寞,摇头道:“钟知命谬赞,我如何能被知名称一声先生?我少时便听过钟大家的名讳,只是如今蹉跎十余年,直到今日,才有幸会面。” 堂中众人,一片其乐融融,又有侍女端上茶水,仔细招待。 足过了一刻钟。 正在宁老太君和钟夫人俱都欣喜能够结识这等大儒之时。 钟于柏饮了一口茶水,这才缓缓道:“谢过宁老太君礼待,钟某此来,其一自然是为了拜见宁老太君,见一见能够养出一方风雨,一颗赤心的老太君。” “其二……则是因为钟某的些许私心……” 宁老太君和钟夫人对视一眼,宁老太君笑道:“钟大家有何私心?你尽管说出来,我陆家自不会推辞。” 钟于柏道:“陆家不仅有一方风雨,一颗赤心,如今又多了一个麒麟子。 他文章可称凤首,笔墨堪称龙骨,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见他。” “麒麟子?”宁老太君皱了皱眉头。 钟夫人下意识想到陆烽,却又记起陆烽武道天赋确实不凡,但论及文章,论及笔墨…… 那这钟于柏口中的麒麟子,又是谁? 两人苦思冥想,钟夫人突然想起一人来,她眼中闪过些许疑惑,正要询问。 却见到陆重山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惊喜道:“钟大家来见的,难道是陆景?” 第四十九章 两道剑光凛凛起,一气临天破诸云 陆重山提到陆景。 正在思索的宁老太君猛然抬头,目光却落在钟于柏身上。 钟夫人眼中有异色闪过,却不曾多言。 钟于柏含笑颔首,道:“我无意中读过陆景文章,读过他对于中正的体悟,也见过他的笔墨。 无论是文章学问,亦或者笔墨字骨都令我敬佩,难可想象他竟未满十七岁,还是一位少年。” 钟于柏说到这里,又对宁老太君道:“老太君治家有方,府中有兴盛气象。” 陆重山脸上仍带着喜色,他连连点头道:“我只知陆景字写得好,没想到他已学有所成,知几分文章,懂一些学问,能让钟大家器重。” 钟于柏想了想,正要与陆重山说,他并非是因器重陆景前来陆府,而是为了与陆景探讨一番关于中正的见解,以及他心头的疑惑,也为了一些私心。 可正在这时,宁老太君却皱眉迟疑道:陆景做的学问,能令钟大家满意?” 钟于柏回答道,“并非只有我,盛府中上有几名客卿读了陆景文章,俱都觉得有侠义风骨,读了他对中正的体悟,深觉不俗,便是盛次辅见了,也以为是哪位大儒见解。” 他说到这里,有问道:“不知陆景是否在府中,我能否与他一见?” 宁老太君与钟夫人俱都沉默。 大约几息时间之后,陆重山咳嗽了一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宁老太君。 她勉强笑了笑,道:“钟大家此来,既然是为了见我陆家少爷,又如何见不得?” “锦葵,你去叫陆景前来,让他穿着得体些,莫要唐突了贵客。” 陆重山闻言,心中却多了几分酸楚。 大族少爷又如何能穿的不得体?寻常少爷哪里需要专门提醒? 可他前几次见到陆景,明明是一位好儿郎,是一位大族少爷,穿着却如同寻常百姓一般朴素,足可见平日里,陆景在族中的处境。 可即便如此,陆景却能细心学问,熬炼笔墨,甚至期间还不忘习武,这般对比起来,族里其他的少爷,除了陆烽之外,向学之心竟无人能与陆景相提并论! 陆重山便在这等心思下等着。 钟于柏若有所思,就连盛姿都不知钟于柏为何会来陆府,并且拜会宁老太君,在宁老太君面前这般夸赞陆景。 可是这般的大儒,心中总有计较,行事自然有其所思,不会凭白来一趟陆府…… 时间大约又过了一刻钟。 门外锦葵的身影显现出来,在门口站定,大约等了二三息时间。 陆景身影出现在门口。 钟于柏转头看向陆景。 却见这少年身材挺拔,相貌俊逸不凡,双眼炯炯有神,饱满的双唇紧紧抿着,透出一股无畏无惧。 眉目间甚至还透露出一股风雅之色,明显久读诗书,养出了一股风且雅! “不错。”钟于柏目光沉静,心中却轻声自语。 陆重山看到陆景进了春泽斋,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远远便朝着陆景点头。 陆景不失礼数,走到中堂,向诸位见礼。 他语气沉静,轻声道:“陆景拜见宁老太君、母亲大人、重山叔父,见过钟大家。” 宁老太君随意扬手:“倒不必这许多虚礼,今日请你过来,是因为有贵客想要见你。” 钟于柏也猜到盛姿已和陆景说过此事,知道陆景知他名讳并不奇怪。 这才站起身来,仔细看下陆景。 大约几息时间之后,钟于柏突然转头对宁老太君笑道:“没想到陆景不仅文章做得出彩,笔墨写得好,便是这武道一途也颇不凡,骨骼铸炼的极好,不愧是武勋世家!” 宁老太君和钟夫人又相继看了一眼陆景。 却见陆景昂然站在中堂中,长身玉立,体态确实极好,竟有一股昂扬锋锐之意! 陆重山也带着不解问道:“陆景,你武道又有精进啊?” 陆景心中早有计较,并不藏拙! 他点头道:“重山叔父,近日修行确实又有所得,距离气血境界已经不远。” 钟夫人脸上不动声色。 宁老太君神色却微微一冷,道:“少年不可志满,武道一途何其漫长,略有所得又怎么值当夸夸其谈?” 宁老太君话语刚落,钟于柏由衷道:“老太君治家极严,想必陆景能有此成就,也多亏了陆府的家风。” 宁老太君听到钟于柏夸赞她,若是寻常人她倒也并不在意这等夸赞,平日里夸赞她的又少了? 只是这钟于柏又是何等人也?能得他夸赞,便是身有诰命的宁老太君,也极高兴。 她正想要与钟于柏客气一番。 陆景突然出声,道:“钟大家所言极是,陆景之所以能这般勤勉,便是因为陆家家风中‘勤勉修德,勤奋修行’四字。 这修行中,有修行武道、苦练文章,乃至修行人生之意。 老太君……便时常以此家风要求族中少年。” 钟于柏深深看了陆景一眼,又对老太君赞扬道,“陆景一介庶子,老太君与大夫人都能这般善待,以嫡子求之,陆家又如何不兴旺?” “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想来这也是神霄将军能从远山道归来的原因。” 钟于柏语气真挚,似乎确实极敬佩宁老太君。 宁老太君眉开眼笑,脸上的欣喜却不是作伪。 陆重山却十分不解平日里多受老太君和钟夫人嫌恶的陆景,为何要说这番话。 他的目光仍然落在陆景身上,恰在此时,陆景却好像极有深意的轻轻瞥了陆重山一眼。 陆重山微一思索,瞬息便已经会了陆景的意。 却见他上前一步,嘴角含笑,带着自豪道:“钟大家有所不知,陆景的文章、笔墨早已受书楼认可,书楼观棋先生已邀陆景入书楼,读万家文章,养心中浩然气,我今日前来春泽斋便是为了商议此事!” 宁老太君、钟夫人面色俱都一变! 钟于柏听到陆重山的话语,眼神一怔,继而又些微失望一闪即逝。 但他面色上却露出诧异、敬佩之色,看向上首老太君:“真是如此?” 钟夫人不曾开口。 宁老太君沉默一番,只能道:“确是如此。” 钟于柏深深点头:“书楼乃是儒道圣地,我曾经也前来大伏,入书楼读文章,曾经登上了书院三层楼,后来家国有难,我独身下楼,不得不放下手中典籍,拿起染血长剑,如今陆景能入书楼……极好。” “能入书楼者众,能受先生之邀入书搂者寡,想来这也是老太君积下来的余庆使然。” 宁老太君兀自笑了笑,笑容中多带着些牵强。 陆重山看到此景,又想起陆景那一道眼神,对于这位尚不满十七岁的少年也越发喜欢。 他趁热打铁,道:“钟大家,你既然前来见陆景,又遇上陆家这一大喜事,何不沾一沾陆景的喜气?我并无功名在身,又不在朝中为臣,只在大昭寺浑噩了十年,毁了自家的清名。” “我家兄长又不曾归来,族里没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男儿!钟大家,你是虹光相迎,飞鹤相送的大儒,可否劳烦你送一送陆景,送他直上高楼,送他……去一去心中圣地!” 陆重山直视着钟于柏,几乎一字一句开口。 钟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开口,却又抱着一丝念头看向宁老太君。 宁老太君皱眉道:“虽是好事,可叨扰钟大家又如何使得?不如从长……” “自然使得!”始终沉静的钟于柏大约是明白了什么,他陡然哈哈大笑,道:“陆家乃良善之家,老太君治家之下,一位庶子都可受观棋先生之邀,得入书楼!我他日有闲暇,必为陆府扬名! 而今日,我钟于柏有幸送少年士子入书楼,青史上,必成一桩美谈!” 钟夫人咬牙。 老太君还想要说些什么,突然看到下首陆重山央求似的眼神,想起方才陆重山想要回大昭寺的话语,又想起此时钟于柏在此,自己若是落下“庶子得入书楼,太君从中作梗”的声名…… 于是……宁老太君足足沉默了四五息时间,这才…… 缓缓点头! “那便有劳钟大家了……” 钟夫人听到宁老太君的话,不由低下头颅,掩去眼中神色。 陆重山喜上眉梢。 而陆景则郑重向前,向陆重山行了一礼。 “陆景能入书楼,是叔父之劳,请受陆景一拜!” 他眼神清澈,由衷开口。 陆重山眼里有一闪即逝的欣慰,上前扶起陆景,道:“又何须谢我?这俱都是你积累下来的文章、学问、笔墨在帮你,你该谢你自己!” 钟于柏也站起身来,向宁老太君告辞,继而朝陆景一笑,走向春泽斋外。 陆景脸色丝毫无变,也向在春泽斋中的几人行礼,旋即跟随钟于柏而去。 来到春泽斋前,钟于柏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朝陆景一笑,低声道:“你是不凡士子,才德少年,我极喜欢你。” 陆景正要说话,钟于柏脸上的笑容更甚! 他道:“既如此,我如何能步行送你?” 陆景不解其意,却见钟于柏轻轻一抛手中的黑白二棋。 两枚棋子飞去空中,青气弥漫,元气纵横,盘旋虚空间,竟迎风而长,化作两柄长剑。 一柄剑身泛着黑光,刃露锋芒,杀意腾腾。 另一柄剑身银白,灿灿辉光,多阵阵浩然气! 这两柄剑在空中盘旋一遭,落于陆景生前。 钟于柏目光灼灼注视着陆景。 陆景自知其意,他缓缓迈步,走上那银白飞剑! 春泽斋中,众人都注视着这一幕。 陆重山越发欣慰,宁老太君、钟夫人不语,宁老太君身后的锦葵以及其它丫鬟,只觉得站在剑上的陆景飘飘然若天上谪仙,俊俏的不像话。 于是这一日自陆府中。 有两道剑光凛凛起,一气临天破诸云! 第五十章 先生,可直去二层楼 这一日的天空蓝的透明透亮,云团缓缓移动,而那两道寒光便如此飞上云霄,带着阵阵元气,拖着璀璨芒尾,朝着远方疾射去! 而在这陆府中,许多人也俱都注意到这一幕。 别山院中的陆烽正在修行,他手持一把长刀,长刀应有品级,只怕是六品以上的宝刀。 宝刀散出寒芒,斩在空中,举重若轻,其中不知充斥着何等强大的气血力量。 陆烽乃是熔炉境界,以皮肉筋膜谷、五脏六腑为熔炉,以肉身为容器,导练这天地元气,以元气熬炼自身肉体,化作汹涌不绝的气血。 似他这等境界,目力、听觉绝非常人可比。 所以当陆景站在剑上,一气破云,原本在大开大合修行玄妙武道的陆烽,却停下动作,抬眼向虚空望去。 只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剑上的陆景。 他眉头微挑,眼睑震动一番,旋即摇了摇头,继续苦练。 陆景院中,原本正在和陆漪、青玥小声闲聊的盛姿眼角一瞥间,似乎捕捉到什么。 下一刹那,盛姿忽然站起身来,仰头朝天上看去。 陆漪和青玥一头雾水,陆漪正要询问。 却见盛姿低下头来,对青玥笑道:“青玥,你家少爷站在剑上一飞冲天了。” “一飞冲天?”青玥懵懂点头,想了想又道:“是南家小姐来了吗?” 她语气中还有几分紧张。 盛姿侧头询问:“为何这么说?” 青玥道:“我听说南家小姐是剑道天骄,是高来高去的仙家弟子,她……是来接少爷了吧?” 盛姿摇头:“南家小姐确实是难得的天骄,她腰间一把千秀水,据说可以一分为千,在太玄京少年强者中,便只有那么寥寥几人能与她争锋。” “可今日带你少爷走的,不是南家小姐……” 盛姿还没说完。 青玥眨了眨眼睛,竟长长呼出一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盛姿虽不解青玥为何不希望是那南家小姐带走陆景,红唇微动问道:“你便不问是谁带走了陆景?便不怕他一去不返?” “不会的。”青玥弯起眉眼,声音温柔:“少爷昨日还与我说,不论他去到何处,都会回来见我。” 一旁陆漪大约是多看了些话本,眼神亮晶晶的望着青玥,不知想到了什么。 盛姿却沉默一番,站起身来:“看来这第二件事,只得等陆景回来再说,青玥姑娘,等陆景回来你便他提上一嘴,便说我受人之托,要找他写一幅字。” “说起来,那字里的内容,却还与青玥方才说的话有些相似。” 盛姿、陆漪这便离去了。 青玥麻利地擦着桌子,给院里的花草们浇了水,又洗了几件衣服,想了想,她又擀了些面。 “少爷也许今夜就回来了,我擀一些面备着,他回来了若要吃面,也能下得快些。” 今日这座院里,看到陆景站在剑上,凛凛飞起,破云而去的,不仅仅只有陆烽和盛姿。 还有宁蔷院里的林忍冬,她原本正与宁蔷嬉笑,却突兀抬头。 一旁的宁蔷也跟着抬头,问道:“怎么了?” 林忍冬捋了捋额头的白发,低头笑道:“你那一日为何说陆景入赘,应当可惜的是这偌大的九湖陆府?” 宁蔷想了想,轻声道:“也许是因为……表弟无论遇何事,都不喜不悲,不惊不惧,心有城府者,方可如此沉静,心有阔海,可成大气。” 林忍冬摇头:“不惊不惧?我只知现在的陆景可是怕的很。” 便如林忍冬所言。 当陆景站在那一把银辉宝剑,他脚下便如扎根一般落于剑上,宝剑之上也有一道道元气流转出来,吸住陆景的身躯。 当他低头俯视,最初时,他脸上确实带着许多惊惧。 可是,当那银辉宝剑开始平稳飞行在虚空中,陆景试着低头向下看去…… 只觉得天下景色,尽入他眼! “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陆景眼中闪烁光彩,他侧头看向一旁的钟于柏。 钟于柏也随意站在那黑色飞剑上,黑色飞剑仍然散发着凛冽的杀机,让陆景有些心惊。 钟于柏看了一眼陆景,脸上带起笑容。 他的声音便如同清流溪水,淌入陆景脑海中。 “我这把剑名为岁寒,而你脚下的那一把则名为松柏,它们俱都是重匠名器……已然陪了我许多年。” 钟于柏眼中似乎还带着缅怀,大约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陆景微微思索一番,开口询问道:“钟大家……元神修士修行到何种境界,才能这般驭物而行?” 其实飞剑极快,狂风凛冽,若是寻常人,自然无法听到陆景的声音。 可是钟于柏却听得一清二楚。 “只需修至化真,知驭物,懂乘风,元神化真操控元气,便已然可以飞天。” 陆景心中神往,又想问一问武道修士,突破肉身诸关,是否也能够御空而行。 可正在这时,钟于柏向下看了一眼:“到了。” 于是,那两柄飞剑又转头向下俯冲而去。 陆景也看到了下方的景象。 原来在陆府所在的长宁街之后不远处,还有一座高墙。 那高墙之内…… 高墙中则是一处浩大园林。 那园林中佳木茏葱,楼阙林立,诸多曲廊,百种游亭,许多飞檐与琉璃,亦有鱼吸绿波,竹林掩映。 微风拂过,诸多奇花异草似乎在风中浅吟低唱。 再向远望,又能看到高坡、山岳、湖水、小池…… 除了这些极美的景观。 当飞剑落地,陆景从那飞剑上走下来,透过一处老旧的木门,便看到许多令他惊奇的景象。 “这里是书楼?” 陆景压住了有些发软的腿,沉默了几息时间,这才开口询问。 旁边的钟于柏此刻脸上的笑意消退,取而代之的全然都是郑重。 “这便是天下士子心中的圣地。” 钟于柏道:“夫子早在百年前便早已说过因材施教,有教无类。 所以这书楼中的士子,不仅是读书人,还有各自的身份。 书楼里什么都教,所以这里有武夫,有道士和尚,有铁匠,有大夫,甚至有商贾,摊贩……” “这似乎与我前世有些不同。” 陆景目光仍然落在小门内里的诸般人,心中不由更加疑惑了。 “夫子究竟是何等人?传说他四十八年前便已经叩天关,登天门,‘太白与他低声语,天将为他开天关’!” “往日里我只当他是儒道圣人,可今日一看……真就这般有教无类,什么都教的书楼,又如何培植出大伏这诸多封建礼仪?又如何立起这诸多腐朽规矩?” “而且……说是‘书楼五层高,却可望青天’,这五层书楼又在哪里?” 陆景心里满是疑问,远处却缓缓走来一位白衣青年。 那青年纶巾长衣,自有许多风流,眼中沉静,面上风轻。 他走到不远处,便轻轻朝着陆景和钟于柏招手。 陆景心中紧张。 却没想到身旁的钟于柏却也深深吸了一口气。 “钟大家……竟然也这般紧张。” “走吧。”钟于柏神色肃然,朝着书楼走去。 二人一步步踏入书楼,当陆景踏入书楼的一瞬间,便只觉得这虚空中流淌的风,竟然也不在那般喧嚣了。 周遭的气息平缓而又温润,陆景吸了一口,只觉得躯体中暖洋洋。 “在这书楼中修行武学,一定事半功倍。” 陆景抱着这般的念头,继续前行。 一路上,也有许多人望向陆景,眼中还带着好奇的神色。 也有人认出了钟于柏,远远朝他行礼。 方才与他们招手的正是观棋先生,二人走到观棋先生身前。 观棋先生显得极高兴,眉眼中还带着笑。 陆景行礼。 “没想到……你……这么快便来了。”观棋先生也朝陆景点头。 继而又看向一旁的钟于柏。 当钟于柏与观棋先生的目光碰撞。 观棋先生的元神声音再次传来,明显是想让陆景听到。 “钟知命,你杀了安槐国君,便是弑君,便是无君无父,又如何能入这书楼?” 这一次,观棋先生声音清冷,语气中竟还带着质问。 陆景神色不变,甚至头都不曾抬起。 可是,就在今日早些时候,锦葵来请她之后,盛姿还与他详细说过钟于柏的来历。 钟于柏在安槐国朝危难时期,手中握剑,腰中佩第二柄剑,便如此入安槐,只身坐安槐国都上空,以拒来敌。 安槐国君敬他,赐他君父剑,以彰圣恩,再后来钟于柏不曾救得了安槐,安槐国君也疯了,自此失踪,可如今听观棋先生的话…… 陆景若有所思。 一旁的钟于柏摇头:“不臣弑君,自然不配入这书楼,只是今日……我来送士子入学,总要看他进第一层楼才能离去。” “第一层楼?”观棋先生皱眉。 钟于柏微微一怔,转头看向陆景,询问:“重山先生与我说,是你请他进书楼,读文章,做学问。” “确实是我邀他入楼。”观棋先生道:“只是我邀他入楼,是让他来做书楼的先生,并非书楼弟子。” “书院先生,可直去二层楼。” 第五十一章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入二层楼……” 钟于柏沉默一番,又转头仔细看了看陆景。 即便是他即认同陆景的才华,也未曾想过陆景竟然能在十六之年,受邀入书院二层楼,担任一位先生。 尽管他也知陆景的书院先生,大致不会教书育人,也让他惊讶。 压下心中的惊讶,钟于柏轻轻颔首,又朝陆景笑道:“我原本特意前去陆府,与那宁老太君说许多好话,是想收你为弟子,传我这安槐学问,没想到你如今竟能入书院二层楼。” “既入了书院,天下学问俱都可得,你我之间往后也许还可坐而论道。” 一阵微风拂过,陆景身上长衣飘动,他少年面容也露出真挚笑容。 “钟大……于柏先生今日送我入书楼,你我之间有渊源在此,他日我必将回报。” 陆景说到这里,忽然转头看向观棋先生。 “先生……不知书院中可有笔墨?” 观棋先生并不犹豫,只见他轻轻拂袖。 奇异的一幕出现在陆景眼前。 却见观棋先生拂袖之间,周遭虚空猛然间扭曲,那扭曲虚空里点点白色的雾气升腾。 一转眼,眼前竟多了桌案、笔墨纸砚。 陆景怔然,过了二三息时间,他又看向钟于柏,却见钟于柏似乎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此事玄妙。 陆景只能摇摇头,越发觉得这世界光怪陆离。 “这笔乃是四先生用过的笔,平日里我多番珍藏,难得用一回。 今日……” 观棋先生元神欲言又止,只是看了一眼钟于柏。 钟于柏默不作声,向观棋先生行了一礼。 他腰间岁寒、松柏轻轻鸣响,仿佛也在向观棋先生致谢。 于是陆景上前,仔细磨墨,又蘸墨落笔。 笔落纸上,一气呵成。 钟于柏仔细看去。 却见那纸上的文字垂露春光满,崩云骨气馀,那点点笔墨便如同云鹤游天,群鸿戏海! “这字确是极好……” 字迹先入眼,哪怕是钟于柏之前早已看过陆景的字,心中也不由感叹。 然后才又看到那纸张上的文字。 “岁寒!” “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短短十余字,尽露风骨,尽露其坚韧! 观棋先生见这笔墨,见这一行字句,深深点头,眼中又有光芒闪烁,落在陆景身上。 而钟于柏则轻声呢喃着这十二三字。 足足数遍! 却见钟于柏腰间岁寒、松柏二剑竟一同出窍,化作两道寒芒,直上虚空。 青山白水映玄虹,剑光万丈斗牛寒! 这两把剑不断震动,不断飞舞,一瞬间,陆景三人上方,近有剑气百十道,如虹如光。 观棋先生一只手放在身前,一只手放在身后,目光落在这些剑光上,元神对一旁陆景道:“这两柄剑在答谢你。” 陆景笑了笑。 钟于柏脸上也笑意盎然,仔仔细细将那张笔墨收好,竟也朝着陆景行礼,继而化作一道虹芒,与那两柄剑飞逝而去。 “钟先生确实极喜欢你,想要收你为弟子。 如今你又赠他笔墨,想必他也更厌恶了我几分,毕竟若没有我,便可了了他的愿,让你入他门下。” 观棋先生语气带笑:“钟于柏是难得的剑客,你在他门下不仅能学学问,也能学剑。 可现在你来了书楼,便只能当个抄录先生,抄一抄典籍。” 陆景明明是少年的面容,语气却沉静如观了世事的老人。 “学问、武道、剑道俱都不可一蹴而就,若无书楼,家中长辈也不愿放我,而且……于柏先生年少时也曾在书楼求学,书楼能教出于柏先生,教一教我大约也足够了。” 观棋先生眼中藏着欣赏之意,带着陆景继续朝里走去。 路过一片竹林,又路过一架木桥,又有一片园林映入眼中。 这一处园林同样清雅,却少了许多人。 广大园林中,还矗立着许多建筑,俱都古色古香,红砖绿瓦,充斥着一种独特的美感。 “这里便是书院二层楼,书楼中学生极多,能进这二层楼的,却是少数。” “原来所谓的书楼……并不仅仅只是一座楼。” 陆景明白过来。 观棋先生语气里少见的带出些骄傲来:“夫子百年前创立书楼,学生无算,天下桃李皆是我书院所栽,若只有一座楼,又如何纳天下诸道?” 二人一路说话,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一处高塔之前。 “今日我便带你来此,这高塔之后还有条小路,你若嫌正门远,便可从这小路出入,距离长宁街也更近了许多。” “而这修身塔便是往后你抄书的所在,每日也不需抄上许多,量力而行便可,等你抄完了这高塔中的书,我再来问你。” 观棋先生说到这里,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景,道:“今日天色已经不早,我带你前来只是认认路,从明日开始你便由心来此,抄录其中典籍。 还有……成了书院先生,是有月俸的。” 观棋先生说到这里。 陆景始终沉静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些意外的神彩。 意外之中还夹杂了许多惊喜。 “你这大族子弟,当得倒也辛苦。” 观棋先生眼中带笑,从衣袖中伸出一个拳头,放在陆景前方,缓缓摊开。 却见观棋先生掌心中,竟有四五枚钱币。 那钱币金色中还泛着些白,仔细看去,那连片的白色竟如同一片片云朵一般,秀丽而又特别。 “这是我大伏的云金钱,这小小一枚钱币,贵时便价值一两一钱的金子,便是云金最贱的时候,也如一两金子。” “书楼先生的月俸,竟有如此之多?”陆景实在有些惊喜。 他在陆府中,一月的月俸,便只有三两银子。 因许多见不得光的原因,还时常要被克扣掉一两。 大伏因为之前四甲子的强横,可以说是尽收天下之财宝,其中以银为最甚。 所以大伏天下,银极贱,二两银子便只够陆景和青玥温饱。 正因为这样的背景,当时青玥将七枚桃花酥卖了二十二两银子,陆景才觉得青玥吃了好大的亏。 一枚云金钱兑换一两黄金,而一两黄金已然能够兑换三十两白银。 “所以,书楼先生一月月俸,竟然有一百五十两银子?” 陆景看着观棋先生掌心中的五枚云金钱。 观棋先生倒也直接,将手中的五枚云金钱塞到陆景手中。 “书楼的月俸,俱都是提前发的,你刚入书楼品秩不高,便只能发这五枚,我替你领了出来。” 陆景喜滋滋的点头,比起方才的成熟稳重来,竟然更像一位少年了。 “认了路,也可在书院逛逛,看一看书院的风光,等逛够了便回去,明日再来。 若你想要住在书院中,自然也可以,只是不能带丫鬟过来。” 陆景摇头:“如今我已入书楼,来这里便在书楼休息,晚上回去也不至于与长辈碰面,住在哪里其实无妨了。” 他这十余日始终努力,便是想要出府。 一旦出府,陆景变强的渠道便也有了更多。 至于直接离府……陆府和南府必然都不会容许陆景只身逃走。 且先不辩论那神秘的南国公府,便只是武勋世家陆府中的赵万两、吴悲死……也不是此刻的陆景所能应对的。 更何况,陆家能够在武勋世家日益衰落的如今,仍然承伯爵,怎可能没有几分底蕴? “陆家依然是枷锁,这是我如今生有银两,人在书楼,他们想要折辱于我便也不在那般容易了。” 陆景心中思绪闪烁。 观棋先生也在此时离去了。 陆景逛了许久书楼,越发觉得这一处所在令人惊奇。 就比如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座座石碑之前。 石碑共计十二,每一座石碑上俱都镌刻名讳。 但是其中有三个名讳已经被抹去,不知是何原因。 剩下的九个名讳,便是陆景都听闻过。 “这些名讳,是如今书楼最享誉盛名的先生们。” —— 陆景出了书楼,一路繁华竞入眼,竟让他迷了路。 “婶子,这附近……有卖布料的铺子吗?” 陆景带着笑询问一位正摆摊卖红薯的婶婶。 大约是因为陆景唇红齿白,俊逸不凡,长得面善。 那婶婶极热情,细细为陆景指路。 陆景一路朝着布店而去。 他想起青玥那掉了色都舍不得穿的碎花裙,又想到府中其他丫头各色的温丝衣物。 “赚钱了,要给青玥置些好的。” 第五十二章 神念恩凡鸟,陆景将入气血境 天上又下起蒙蒙细雨。 如丝的小雨从空中落下,雨帘细密,给这繁华的太玄京披上了一层蝉翼一般的白纱。 飘飘洒洒、缠缠绵绵间,街上也更冷了起来,落在沿途的树木上,似乎是在催促树上的叶子早些凋零。 许多人大约都已然从天色看出将要下雨,出门不忘带伞,他们俱都打着手中油纸伞,匆匆行走在街巷里。 陆景没有伞,可如今这秋雨却因他的武道修为,不再如之前那般恶毒。 他走在街上,哪怕衣袍湿透,身上也并无多少寒意。 他足足走了一刻钟。 因为书院在这偌大太玄京中位处中心,周遭除去太玄宫之外,便都是些贵人们的宅舍。 连带周围的布庄看起来便十分奢豪,陆景也问了二三家,只是这些铺子的布匹价格却令他咋舌不已。 “太玄京一片盛世景象,这些布庄、成衣行中一匹布料,便够我与青玥活上好一阵。 只是不知太玄京盛世之外,寻常百姓人家,是否也如这般安乐太平。” 陆景一路前行,终于在一处小巷里,看到了一家寻常的布庄。 “在这太玄京最重要所在,这里的布庄,便是寻常,只怕也寻常不到哪里去。 不知这家铺子里的料子,青玥会不会喜欢。” 陆景心里惦记着青玥,走入这一处铺面。 这布料铺子十分宽敞,又摆放了许多黑色的木架。 大致是因为黑色木架不会夺去布料本身的光彩,木架上许许多多的布匹都显得极好看。 一时之间,令陆景眼花缭乱,不知要选些什么。 他本想要找人问一问,这家布料铺子铺门敞开,里面却无人,让陆景更无奈的去。 “这里还有成衣……还有织物……” 陆景左右细看,却仍有些犯难。 正在这时,门外有声响传来。 陆景下意识转头看去,却看到布庄门外走进一位少女。 这少女看似十七八岁的年纪,称得上亭亭玉立,但是面容却并不算出彩,右侧眉梢长着一颗小痣,也算平添了些不一样的风采。 “是这庄子里的丫头?”陆景心中暗想,却见那少女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也在这布庄里挑选起布料、成衣来。 “这店家心未免也太大了些。” 陆景摇了摇头,又仔细看了许久,还是拿不下主意,正想着要不要下次带青玥一同过来。 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公子,你是要挑些布料?” 陆景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方才走进来的那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蓝色长裙,朴素却又有些气质。 只不同于她样貌,少女说话声颇为动听,仿佛一缕和煦春风,让人觉得天阔云舒,海平浪静。 “劳烦姑娘,我本是要挑选些布料的,只是进了这铺子才知道,这布料竟有这般多。 也不知作出衣裙来,究竟是哪种布料好看。” 陆景说话声不急不缓,脸上还带着浅笑,一看便是个懂礼的。 那少女仔细看了陆景一眼,又连忙转过头去,问道:“看你这般犹豫,你要送予的人大约便是一位女子。 不知道女子年龄几何,是否婚配?” 陆景脸上露出不解。 那女子说道:“寻常百姓倒也不必太讲究,只是你既然要用来送礼,则必须要仔细些。 十八九岁的少女有少女的穿法,若是成家的姐妹便要庄重些。 要是送茬了,她们不一定会喜欢。” “竟然有着许多讲究。”陆景想了想,坦然说道:“她尚不曾婚配,年龄还不满十八,平日里倒是颇喜欢蓝色碎花的裙子,姑娘觉得我应当选什么料子?” “十七八岁、蓝色碎花的裙子?” 那少女侧头想了想,又左右四顾,看了好一阵,又走向不远处的架子。 “而今已过中秋,天气更凉了,花罗、素纱、云雾绡、织成等等许多料子已经不合适穿了。 反倒是这产自于流庆府的雨丝锦、雪缎、花软绫更合适些,里面再衬一层温绒,便是初冬也能穿出去。” 这姑娘似乎极了解这些布料,平日里大约常常逛这些布庄。 陆景听到这许多话,不由张了张嘴,旋即点了点头。 那姑娘又道:“既然喜欢蓝色碎花的裙子,便做一件娟妙蓝丝绣花长裙,配上一件云纹上裳,若是富裕也可再做一件软毛织锦披风,秋日起风的时候披上也是极好的。” 陆景仔细听着,在脑中记下这诸多的名字。 正在两人交谈时。 门外突然匆匆走进来一位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 这妇人眼中还带着好奇、畅快。 她进了门看到陆景和那少女,连忙道:“让两位贵客久等了,今日铺子里的丫头相亲,我行个好事便准她一天假,我又去看了看西街新抓来的妖怪,忘了时辰,倒是耽误了两位贵客。” 那妇人眼中闪着精明的神采:“不知二位需要些什么?” 陆景看了看那姑娘,又照着这姑娘的话那布庄老板娘说了许多。 接着便是挑颜色,定款式,定尺寸。 “尺寸说个大致的便可,公子挑的款式多宽松,便是大出一些去,也是合适的。” 那老板娘见陆景在尺寸上犯难,便这般提醒:“若是真爱极合身的,往后改起来也容易。” 陆景本就是想给青玥一个惊喜,听到老板娘这般说,下意识看一下旁边那位姑娘。 那姑娘朝着陆景颔首,陆景这才做了决定,正想要付定钱,那姑娘三言两语,又道破了老板娘些许小心思,省下来二三两银子。 “三日之后,公子来铺子里取便是了,若是不方便我也可派人送到府上。” 陆景只道自己来取。 令他意外的是,那姑娘并不曾买布料做衣服,与他一同出了这布庄。 “今日还要谢过姑娘。”陆景向那姑娘道谢。 那姑娘轻轻摆手,突然问道:“我方才在书楼门前的街上看到公子。 公子是书楼的学生吗?” 陆景想了想,点头说道:“今日才去,还不曾学到什么。” 那姑娘敬佩道:“我听说能进书楼的,都是才学极高的士子,公子,我能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吗?” 陆景并不犹豫,回答:“自然可以,只是我才疏学浅,家学渊源也并不渊博,不一定能够回答姑娘。” “只是些处世的道理。” 那蓝衣服的姑娘神色依然沉静,声音也更幽然了许多。 “我听过一个传说,据说西边的海上,有一只毛羽焕五彩,翅履升光辉的神鸟。 那神鸟尊贵不凡,身上时时刻刻闪耀着璀璨的光辉,天下其他鸟属俱都爱慕他,敬佩他。” “可这只神鸟却日日衔着花叶,哺育一只极平凡的麻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那姑娘说话时,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犹豫,最终又继续说道:“因那神鸟的缘故,后来那麻雀的毛色也越来越闪耀,身躯周遭也升腾着金色的纹路,鸣叫声也多出些空灵。” “可是问题在于……那麻雀原想要报一报神鸟的恩情,答谢他的痴然,再行自己的琐事,否则心下不宁。 可现在却被诸多枷锁束缚,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子……你若是那只麻雀,又该如何?” 少女话语中含着深意。 可在陆景眼里,这位少女这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寻常姑娘,倒也并不曾多想。 他轻轻一笑,道:“神鸟恩凡鸟,这只麻雀自然应该报答,可如今既然麻雀被拘束在牢笼中,若这牢笼不可破,心中倒也不必太过内疚,毕竟报答也是有心无力。” “若是这牢笼还有破之的可能,只需更努力些,破开种种枷锁便是,终有一日总有报恩的机会。” 那姑娘也许是觉得这等回答太过平凡,皱着眉头,低头思索。 正在这时,陆景却突然又道:“或者……这只神鸟对于麻雀的恩德,本身并无那般深重。 麻雀之所以发出清脆的鸣叫,养出绝色的天姿,是因为这只麻雀本身并不平凡。” “麻雀觉得神鸟有深恩于它,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那神鸟太过于璀璨,太过于闪耀,云霓成灵瑞,吟声鸣八方,麻雀从下方仰望神鸟,夸大了它的恩德?” 他这般随意开口,听在那蓝衣少女的耳中,却似乎涌动出惊浪,让这少女紧紧皱着眉头,站在原地,脸上也浮出疑惑的神采。 陆景轻声细语,说完却又兀自笑了笑,摇头道:“我信口胡说,姑娘倒也不必细思,今日的事,还要谢过你。” 那少女仍然在思索,并不抬头回答。 陆景想了想,又朝他摆了摆手,这才走入雨中。 他大约走出五六步,身后突然传来少女的声音。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陆景。” “我叫……绫雀,今日公子为我解惑,我也谢过公子了。” 陆景早已走入雨中,不曾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大致是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值得这少女对他说一个谢字。 少女便如此望着陆景走入雨里,思绪却早已飞出了极远。 她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一位老妪,也望着陆景消失的方向。 “这陆景的学问……竟已然能入书院。” 那老妪感叹说道:“老国公的眼光倒是不错,其他府中这般不受待见的庶子,却没一个成器的。 书楼弟子……便是小姐万不得已配了他,也算是有一点点配得上的。” 那少女面容有些奇异的变化,露出一张不俗的面容来,她沉默不语。 一旁的老妪却笑道:“你说这景少爷跑着铺子里制衣是要送给谁? 小姐,许是哪个闲人跟他说道了几嘴,让他知道了你爱穿这蓝色碎花的衣裳。” 少女仍然不答,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陆景出了这条巷子,又走了一阵。 抬头间,渺渺药香扑鼻来,眼前牌匾上又写了几个大字。 泰和堂! 陆景走入药铺,不久之后,他手中提着许多药包,从药铺中走出。 “最多两日,我便能骨如洪钟……到那时再吞下猿心丹,便能一举破关,成就气血境!” 第五十三章 糯糯少女意,煌煌南风眠 今晚的夜空只有几颗孤零零的星星,正努力的发着光。 空中多了一层淡淡的云,让这秋天的夜便如墨水在宣纸上晕开一般,肆无忌惮的朝着远方弥漫而去。 一过中秋,一日凉过一日,加之今天白日里又下了些细雨,晚上便越发凉了。 可陆府西院,陆景老旧的小院里,青玥穿着一件褐色旧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拄着下巴,眼睛扑闪间始终远远注视着门外。 夜已黑了,门外其实已然看不清。 可青玥依然一动不动的看着,神情里还带着些紧张,带着些忐忑,似乎是在惧怕着些什么。 “少爷从未离过院子,他倘若今日在那书楼里住下了,那书楼里的床不知合不合适。 少爷若是睡不好,明日早起做功课,做学问,只怕精神就要差上许多。” 今日陆景踏剑而去,傍晚时分,便有周遭的丫头闻了风声,过来与青玥说话。 青玥也知道了自家少爷,原来是去了那声名极大的书楼。 她先是欣喜,现在眼见天色晚了,又开始担心起来。 “而且少爷今日去见宁老太君和钟夫人,只穿了件单衣,白日里下了小雨,书院里要是没有炉子,少爷一冷晚上只怕是要睡不着了。” 青玥胡思乱想着,神色越发紧张起来。 “不行,得去给少爷送一件厚衣服,便是今夜有被褥有炉子,明早起来也是要挨冻的。” 她想到这里,又匆匆站起身来。 一阵凉风吹过,吹在青玥身上,她的脸颊已然冻得通红,但青玥却丝毫没有察觉。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有黑影挪动。 青玥仔细看了一眼,只从那黑影的动作里便看出来人正是陆景。 媚眼含羞合,丹唇膏逐笑开。 原本脸上还带着紧张,带着担忧的青玥看到陆景回来,微风吹拂着她额头的碎发,却也见证了少女的笑靥。 “少爷,你回来了?” 青玥连忙迎上前去,迎陆景入院。 陆景也笑,他提了提一只手中的几个油纸包,道:“看,少爷给你买了什么?” 青玥连忙转身道:“今日我已擀好面了,你先去坐,今日下雨,屋子里我也生了炉子,暖着呢,你再吃上一碗清汤面,热水泡一泡脚,再好生睡上一夜,明日才好去书楼做学问。” 陆景也点头道:“确实饿了,今日在街上也看到有店家在卖汤面,我上前看了看,闻了闻,比你做的差远了,便买了些点心,买了些牛肉,又买了只烧鹅,想着回来与你一道吃。” 大约盏茶时间过去。 在那昏暗的油灯下,陆景和青玥正大快朵颐。 今夜的饭明显丰盛了许多。 不仅有几样点心、卤好的牛肉,还有在油灯下表皮闪着晶莹油泽的烧鹅。 青玥小口小口的吃着,时不时还偷偷看一眼陆景。 陆景则吃得极快,几筷子下去就将一碗清汤面吃完。 青玥站起身来,一边拿起碗想要再去给他盛一碗,一边埋怨道:“少爷,往后去了南府,你可不能这般随性,大族人家最讲究一个礼仪,你吃的这般急,南府的少爷小姐们可是要笑话你的,会说你平日里没见过世面……” 青玥说到这里,又侧头想了想,似乎确实是如此。 在陆府,陆景和她靠着那微薄的月钱,平日里吃不饱倒也不至于,却极少吃什么好的。 陆景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你还不知道你家少爷?平日里我是最重礼仪的,只是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又何须做那些虚礼?” 青玥愣了愣,眉眼中又闪过一丝喜色,又去为陆景盛了一碗面来。 陆景还在吃面,青玥却坐在陆景对面,依然时不时看陆景一眼,欲言又止。 大约过了十几息时间。 青玥突然小声问道:“少爷,我今日听人说了,那书楼里不允许学生带丫鬟,平日里只让自理。” “喔。”陆景胡乱回答了一声,继续吃东西。 青玥皱了皱鼻子,过了一阵,又小心翼翼说道:“书院里的房舍不知是怎样的,据说是二三个学生住在一起,这住起来岂不是极不舒服。” 陆景摇头:“我今日去看了,留给我的房舍无人居住,倒是极好,宽敞明亮,还吹着穿堂风,白日里只要有太阳,不冷不热,住起来应是不错的。” “喔。”青玥小声回应,眼里似乎都少了许多光亮。 “你快吃,这烧鹅凉了就不好吃了。”陆景催促青玥。 青玥强笑了声:“少爷,你吃吧,我今日已吃好了,这点心可真好吃。” 她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低着脑袋道:“少爷,你去了书楼还要多带些衣服才是,天越来越冷了。 我明日早起给你准备这些,最好再多带一床被褥……” “那倒不用。”陆景突然笑道:“我不打算去书院住。” “吖!”青玥猛然抬头,眼中得黯淡化作了璀璨的光彩,难掩心中的惊喜。 —— 夜晚,陆景依然照例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 时至如今,陆景观想大明王的时间,已然能有上百息。 每一次观想之后,陆景只觉得自己肉身力量饱满,躯体的疲乏也消退许多。 只是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等仔细休息一个时辰,便会发觉元神凝实程度,又有增长。 陆景观想大明王之后,又仔细研究了一阵他不久前才获得的无夜山呵斥术。 在参研命格之下,无夜山呵斥术极其复杂的元神咒言、诸多印法都被陆景细细的拆解,印刻入脑海中。 良久之后,陆景才长出一口气。 他想了想,目光又落在书架上的鳄魔铸骨功。 陆景眼神微凝,元神登上九重天,跃然而出。 他操控元神前往那书架之前,探出手掌,意识凝聚下,那一本鳄魔铸骨功竟然被无形的元神拿了起来,又被放在陆景肉体之前的桌子上。 “浮空境之下,就已经能够操控元神举起轻物,而如果到了日照的境界,元神修士的杀伤力才真正大幅提高,拥有能够正面和武道修士冲突的力量。” “因为日照的境界……便已然能够感应元气,以元神操控元气,诸多神通就到了日照境界才能够修行。 有些神通即便浮空境界能够修行,也发挥不出应有的威能。” “便比如这一式无夜山呵斥术。” 陆景思索之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油灯上。 刹那间,他感应沟通元神,元神开口默默念出诸多咒言,又结出许多印法。 原本需要极长时间练习。 可在参研命格,以及心无旁骛命格大幅度提升专注之下,元神行这许多事,竟只在一息时间以内! “灭……” 陆景出声呵斥! 就如有一道狂风拂过,落在那油灯上,油灯瞬间灭了,房间也陷入一片黑暗中。 “呵斥妖鬼、震慑诸生灵……” “即便是我如今只在浮空境界,这呵斥术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时已至子夜,陆景勤练了许久,便想着就此休息。 可突然间,门外的天空骤然间有一道红霞浮现,映照出点点光芒,落在大地上,竟照亮了天地。 陆景眉头微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他站起身来,走出房间,只看到一片红霞漫天,这等光芒映照下,云和星星都被照了出来。 明星灿灿东方垂,雾云漫漫朝西坠,竟是一片奇景。 陆景心生好奇,他元神出窍,升上高空,想要看一看这深夜红霞,究竟来自哪里。 当他元神升起,站在十余丈高空,视野也变开阔了起来。 正因如此…… 陆景元神面色骤变,他看到了极神奇的一幕。 ——一位看起来大约二十余岁的黑衣青年腰间配刀,行走在天空中。 一只手上随意提着一具已经有些腐烂的尸体! 而他另外一只手,则探入一只庞然大物的躯体。 仔细看去,这庞然大物却是一条足有二三十丈长的巨鲸,明显已经死了! 腰间配刀的白衣青年拖着这只巨鲸尸体,漫步于天空中。 他神色平淡,眼神坚毅,一步步走来。 而那鲸鱼的血液发光,从身上诸多伤口中流淌出来,不曾坠落下去,而是在天空中铺就出一条赤色的红霞! 陆景正在惊异于这景象的惊奇。 不远处太玄宫中一道宏大的声音也在此刻传来。 “大伏南风眠,蛰伏十二载,刺杀北秦山阴大都护,斩落山阴巨鲸剑。” “匆匆然十二余载!煌煌然不可直视!” “当赏!” 第五十四章 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少年 南国公府十二年前莫名失踪的少爷回来了。 还带回了北秦山阴大都护岳牢的尸体! 当太玄宫中那宏大如同洪钟鸣响一般的声音响彻太玄京。 太玄京家家户户点清灯,男男女女上街头。 最近这数十年以来,北秦屡屡犯大伏边疆,甚至在二十六年前,夺去大伏北方七城,大伏在这二十六年以来,许多名臣大将皆以夺回北方七城为宏愿,大伏朝廷也曾三次遣军征战,以图夺城。 可结果俱都不尽如人意。 也同样是二十六年前,北秦山阴大都护岳牢入北方七城之一的金枢城,尽屠城中三十万儿郎。 及膝儿郎皆斩! 许多太玄京百姓还记得,那一日诸多风骨文官俱都在太玄宫前披麻自刎而死,太玄京中家家户户燃白灯,撒纸钱,祭奠三十万无辜亡灵。 满朝武将恨不能生啖岳牢之肉,豪饮岳牢之血。 而这一日,南国公府南风眠却带着山阴大都护尸体归来,连带那一把北秦大烛王赐给岳牢的巨鲸妖剑也被他带回太玄京。 太玄京百姓又如何不喜? 于是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一夜灯火通明,无数人走上街头呵斥怒骂,狂笑悲哭。 南风眠归太玄京之后,先是被招进了太玄宫,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从宫中出来。 刚刚到了南国公府,又被南国宫叫入书房,这便又是一个时辰。 直至寅时,南国公府许多少爷小姐,俱都想要见一见他们这一位传奇般的叔父。 可是南风眠却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等在中堂的许多人都扑了一个空。 而在南国公府奇渊苑,一处清泉流水前。 身穿黑色长袍,神色不羁的南风眠,正低头看着眼前的泉水。 他仔细注视着这眼泉水,连带在泉水周遭的水潭中寻找是什么。 “你在寻些什么?” 南风眠身后,突然有一道声音传来。 南风眠头也不回,出声招呼道:“大哥,我少年时养的那只黑王八死了吗?我今日特来寻它,却遍寻不见,你既有暇,也来与我一同找找。” 他身后站着一位中年人。 这中年人看似四十出头的年纪,但眼中却透露着疲乏,身上的衣着也不似其他贵胄老爷那般奢豪妍绝,反而是十分单调的灰色。 他正是南禾雨的生父,名为南停归,最近这几年以来,南国公躯体染病,总是抱恙,无力再处理府中琐事。 于是这南停归身为嫡长子,便不得不担起族中重责。 几年过去,责任与压力俱都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今日族里的亲族都在等你,还有许多长辈,你却跑到这里找那只青鬼龟?” 南停归皱着眉头道:“十二年前你突兀失踪,我如今省的你是去办了这等的大事,可是你离去前总要与父亲母亲说道一声,这十二年,母亲思……” “大哥,我今日刚回来,你别莫要与我讲那些道理了。 你可曾见我那只黑王八?“南风眠脸上露出笑容,讨好道:“十二年不见,那只王八大约已经长的极大了,正好宰了撒上些孜然,烤了吃掉,我在北秦极喜欢吃这些火烤的吃食。” “那是只青鬼龟,不是王八,又如何能吃?”南停归叹了一口气:“身在敌营十二年,你怎得还是这般轻佻?” “这般顽劣,又如何担族中的重担?” 原本还低头找龟的南风眠闻言猛然抬头,他转过身来仔细看了一眼南停归,继而狠狠摇了摇头。 “大哥,你莫要害我,你看你不过掌了三五年家事,便老成了这样,我又如何担得起这重任?” “再说,你是嫡长子,自然应当由你继承国公之位,掌南府家业,我这样的轻佻之人,又如何能掌南府的舵?” 南风眠说到这里,还不忘他那只青鬼龟,正要询问,南停归却摇头说道:“我天生愚钝,打理南府偌大家业三五年,便已经耗尽了心力。 再掌上几年,我大约便要死了,那时,南府总需要一个执掌者,你能因国仇,因南府前景蛰伏北秦一十二载,斩岳牢,甚至带回了巨鲸剑,自然是有能力的。” 微风拂过,瑰丽的朝阳已经露头。 那出升的的烈日冉冉升起,撞碎了黑暗的天幕,带来了光和热,冲击着这广大天地。 微光照在南风眠身上。 南风眠还是那般随意的笑着,他侧头注视南停归:“大哥,谁与你说我是为了这国仇才潜伏北秦,为了南府才杀岳牢?” 南停归怔然,他正想询问。 南风眠却转过头去,轻声道:“天下皆以为我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可是我却知道,十二年前的我不过是一个路遇不平事,拔刀助不平的少年。“ “我去北地游历,看到一位少女被岳牢以楚重马拖行,看到那女子肚子破开,露出其中的幼婴,看到她疼到极致因而麻木的眼睛,看到她被路上细纱割裂的衣服,绽开的血肉,又看到饮酒畅笑的岳牢,所以才想要杀一杀他,让他不至于死人了还笑的那般开心。” 南风眠娓娓道来,眼神中的轻挑之色有些收敛,反而露出几分自豪来。 “我因那可怜的女子想要去杀那条老狗便去杀了,他的一臂一腿,我已埋在那女子死去的地方,这件事的原因就是如此简单。 大哥,我这般冲动的人又如何能够执掌国公府?” 南停归怔然间听完南风眠的话,他沉默良久,又抬头问道:“岳牢尽屠金枢城三十万儿郎,大伏太玄满城镐素,你无动于衷,但却为了那一个陌生的连名姓都不知的女子,便花了十二年时间,去杀岳牢?” 南风眠笑了一声:“我不曾看到那三十万儿郎的死状,但却看到了那女子死去时的痛苦、恐惧,看到了她至死都流露着的对腹中孩儿的愧疚。 大哥你看,我便如此不智,南国公府若是由我执掌,只怕余下的时日便不多了。” 南停归一时无言。 南风眠转过头去,大约过了几息时间,突然抬手,一道元气突兀凝聚射出,击入那小潭中,紧接着,一只青龟缓缓飞了出来,落入了南风眠手中。 南风眠回身走了几步,用肩头蹭了蹭南停归:“走,大哥,我今日请你吃肉。” “至于国公府的事……你又何须担心,父亲不是早有打算吗?” “禾雨值得这一个偌大的家业。” —— 清早,天不过蒙蒙亮,旭日只露出小小一角,辉映朝霞,陆景此时却早已起床。 观想大明王、修炼鳄魔铸骨功。 今日研读鳄魔铸骨功典籍,在参研、心无旁骛命格之下,如今又有所得。 他站在旭日光辉中,一种种复杂而又奇妙的动作被他练出,他身上的皮肉都在不断震荡,偶有膨胀,又迅速收缩。 他的筋膜也在弹跳着,仿佛充满劲气。 而陆景则在心无旁骛的练着。 鳄魔铸骨功第二十四式、第三十八式、第六十五式…… 第七十二式! 当一套完整的鳄魔铸骨功被陆景打出,陆景身上每一寸血肉都在以极小幅度急速震荡,厚重的劲力激发出来,骨骼则坚硬如铁,与血肉筋膜摩擦,竟然迸发出洪钟大吕一般的沉闷响声! 骨如洪钟! 陆景收势,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喜色。 “这是我第一次打出完整的七十二式鳄魔铸骨功,效果竟如此不凡,我原以为还需练上二三日,才能铸骨如洪钟,没想到今日清早就已然达成。” 陆景思索间,又试着搬动了一番院里的石桌。 “这十桌只怕有上千斤重,我却依然能够轻易搬起来,如今我已有千斤巨力,可以举鼎……而我不过区区铸骨武道修士! 这样想来,破了武道前三关,步入武道中三关的南雪虎四日夜奔行数千里之后,还能够杀北秦黑面甲士,便也不足为奇了。” 陆景想起南雪虎,眉头微挑:”这南雪虎想要因为南禾雨杀我,如今南风眠回来了,南老国公不知改了他的主意没有。” 他想了想,又微微摇头:“不想这些,陆府距离书楼不过一刻钟的距离,那条小路又十分清幽,无人知道。 南雪虎若敢在书楼门前动手,那么这陆府也不安全,只怕我早已死了许多回,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蠢物,应当不会在明处杀我。” 陆景想到这里,躯体上皮肉筋膜骨纷纷跳动,发出一道又一道沉闷钟声,足足响了三十余声。 “我铸骨进度不错,骨鸣洪钟三十三声,今日休整一番,再配出猿心丹,便可直入气血境。” 陆景练了一个时辰有余,又与青玥说了会话,吃了青玥备下的点心。 青玥也和他说了盛姿要央他写一幅字的事,陆景自无不可。 等到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时至辰时末,他终于出发,正要前往书楼。 院外突然有人前来敲门,青玥正在屋子里打扫,大约是没听到敲门声。 陆景前去开门,却发现门前的是宁老太君身边的锦葵。 锦葵神色匆匆,看了眼陆景,又悄声与陆景说话。 陆景原本风轻云淡的神色忽然变化,他深吸一口气问锦葵:“明知我进了书楼,陆江、周夫人却行这等小家子气的事,他们……不免太蠢了些。” 那锦葵摇头道:“今日正巧,老太君、钟夫人在东山园里遇到了周夫人,周夫人与钟夫人说话时,也说少爷今非昔比,惹不得少爷。 但是后日来的客人尊贵,虽是女客,也需要一个好丫鬟前去侍奉,大夫人正伤身,周夫人便说如今少爷去了书楼,青玥便空出来了,白日里去侍奉那尊贵女客,大约也是合适的,因是女客,也无甚失礼的地方,老太君倒不曾说什么,大夫人想了想便应下来了。 “若是女客,确实并不失礼……” 陆景神色沉静,语气却幽深冰冷了些:“只是……这府里的丫鬟这般多,为何要青玥去? 周夫人为何又恰好会去离她住处极远的东山园?” 锦葵不语。 陆景突然笑了:“这事倒也简单,让陆江的丫鬟雪柳去便是了。” 锦葵不解陆景的意思。 陆景摇头,低语道:“若是陆江不再需要雪柳照顾,雪柳自然便也空出来了。” 第五十五章 陆景从容思虑,修身塔中论天骄 陆景走在街头,他脑海里还萦绕锦葵方才带来的消息。 “府中丫鬟不少,有那等贵客前来,却要青玥去侍奉。” 他一步步向前,神色却逐渐坚毅起来。 “这是陆江、周夫人的试探,其中大约还隐藏着许多阴险,我若是放任青玥去了,这一次不过是侍奉一个女客,那往后呢?” 他深深吸气,心下做出决定。 “要绝了他们以青玥拿捏我的念头,否则后续便还有许多琐碎,若青玥有恙,我念头又如何能通达?” 陆景思虑了好一阵,才将念头转移开了,想着南风眠归来时那漫天的奇景。 尤其是南风眠以渺小之身拖着二三十丈巨鲸之躯的景象,还浮现在他脑海里。 “这南风眠应当是一位元神修士,而那大雷音寺的白发猿心金刚,是一位武道强者。 他们所拥有的力量,俱都极强横,令人心生感慨。” 陆景一边想着,一边走在通往书楼的路上。 他所走的路,是之前观棋先生所指给他的那一条小路。 路上人烟稀少,通过一道小门步入书楼中,便已是二层楼,又走了约莫半刻钟时间,毕竟已经站在那修身塔之前。 陆景走入修身塔,直上第四层。 修身塔第四层中。 一排排书架林立,这些看似老旧的书架上,承载着许多同样老旧的书籍。 这诸多书籍散发出扑鼻的书页香气,弥漫在这塔中,令人心旷神怡。 陆景便坐在第四层塔中诸多书架中央一处桌案前,正仔细的抄写着一本典籍。 这一本典籍名为《世途》,其中记载了许多世间的悲凉之事,比如眼前陆景这一则故事。 这看似是一件极寻常的故事,但其中只言片语里,却包含了许多隐秘之事。 有一位道家大士在这本典籍上写满了批注,陆景抄录之时,心中不由感慨。 “书中记载,一个儿子娶了妻便忘了娘亲,妻子屡次想要让儿子丢弃娘亲,那儿子俱都不敢,那老母亲看到儿子难办,便以想要出去散心为由,独自走入那深谷中,孤身等死,后来化作鬼魂归于家中,庇护儿子。” “这则故事在那道家大士眼中却并非是这样的,在他批注中,大约便是这位娘亲也极厌恶儿子儿媳这般待她,便独身死在鬼气四溢的恶谷中,有意身化恶鬼,再回家中复仇……” 陆景在一本空白书本上,仔细抄录着这则故事,连带又超了许多这位名叫“李神虚”的道家大士批注,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有阵阵阴冷之意四散出来。 他强忍着这阴冷之意,仔仔细细抄录着这一本《世途》。 足足数个时辰过去,中间还吃了些青玥早晨给他带的点心,又缓了盏茶时间,才将这阴冷之意从心中驱逐出去。 “这书院二层楼中,每一本典籍都有许多批注,这些批注或正、或邪,如果心性一般的士子看了,只怕会误入歧途,怪不得这二层楼并不是所有书楼弟子都可以进来的。” 陆景长长呼出一口气。 时值下午,陆景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十分疲惫,便是因为抄录典籍的原因。 可当陆景略微恢复了一些,他又深觉自己元神强度竟然大有增长…… “嗯,抄录典籍便也在读书,这书中道理极为珍贵,可以养我元神,再加上又有读书人命格,以读书壮大我自身元神,所以才会有这种的提升。” 陆景知悉这些,脸上不流露出许多笑容。 读书人命格对于现在的陆景来说,算得上极为合适。 白日里抄录典籍、读许多学问,不知不觉便能够增长元神,让陆景如同时时观想,再加上他观想大明王焱天大圣,元神也强的更快些。 “不过,这般修行仍消耗许多精力,令我疲惫不堪,想必正因如此,观棋先生才会让我量力而行。” 陆景想到这里,也就收起笔墨纸砚,端坐在原处,休息起来。 在修身塔中,并非只有陆景。 还有几位书楼弟子。 这些书楼弟子之所以上修身塔,却与陆景不同,是为了读其中这诸多修身典籍。 陆景眼神落在他们身上,只觉得这些身穿士袍的青年、乃至老人们气息沉静,面色从容,脸上也充斥着许多自信。 “这些士子俱都十分不凡,其中多半是三四十岁的儒生,也有老者,最少的反而是少年。” 陆景四下打量,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一位少年。 那少年头戴高冠,长发披肩,身穿一袭白衣,正仔细读一本书。 也许是察觉到陆景的目光,那少年忽然抬头,与陆景对视。 一瞬间,陆景元神猛然一震,便只觉眼前有一座高山屹立,带给他极强的压迫感! “这少年的元神竟如此强大。” 陆景不动声色地低下头,那少年似乎终于看到陆景,脸上却难得露出笑容。 他站起身来,朝陆景而来。 “这位学长……”那白衣少年来到陆景近前,向陆景行礼:“这修身塔中,倒少见年轻人,学长……你在哪一位先生坐下听课?” 白衣少年脸上带笑,白皙面容上竟透露出几分慢条斯理的尊贵来。 陆景思索一番,回礼道:“并无先生教我,我来自修身塔中,只是为了抄录典籍。” “抄录典籍?”那白衣少年眼睛一亮,轻声道:”我前些日子便听修身塔中值守的先生说,要寻一个字写得好的学生来塔里抄录老旧典籍,想来就是学长你了。“ “这般说来,学长的字大约是写的极好的?” 白衣少年眼中带着好奇,又介绍自己:“我名为陈玄梧,因为犯了错,便被长辈赶到这修身塔中,读典修身,如今已经两月有余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也许是大了些,不远处两位青衣儒生眼神凌厉,落在他身上。 陈玄梧缩了缩头,压低声音道:“这楼里的士子俱都古板的紧,今日学长来了,你我年龄相仿,大约可以一起解闷。” 陆景嘴角露出些许笑容,这白衣少年陈玄梧脸上始终展露着好奇之色,说话语气也极单纯,倒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孩童。 陆景便朝他微微点头:“我叫陆景。” “陆景?”陈玄梧侧头想了想,问道:“这太玄京中,有名号的陆姓其实不多,景兄,你是来自那九湖陆家,还是民间的天才?” 陆景随意一笑,并不隐瞒:“我这陆姓,便是九湖陆家的陆。” 陈玄梧松了一口气,笑道:“是世家子弟便好,若是来自民间,能入这二层楼中,自然是一等一的天才。 他们心中极傲,有些会刻意逢迎,有些则不愿与我们这些受长辈阴荫的子弟们有何交集,只是醉心学问。 总之相处起来都不容易。” 他说到这里,眼中突然亮起些光彩:“说起来,我之前便听闻九湖陆家有一位庶子,据说要……要与那南国公府的剑道天骄南禾雨成婚?” 陆景仍然极坦然,他笑着点头,小声对那陈玄梧道:“确有其事,只是如今南国公府的南风眠归来,也不知南府是否看得上九湖陆家。” 陈玄梧仔细看了陆景一眼,称赞道:“景兄倒是坦然,那小国公立下了大功劳,回了太玄京,南国公府的地位便水涨船高,南老国公想要寻个入赘的,只怕那些没落大族的嫡子也是愿意的。” “而且,我听说陆府那庶子不受族中宠爱,也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想来那天骄南禾雨也是不愿意的,毕竟南禾雨年不过十九,一身元神剑术却已出神入化,即便是我……我家长辈说起来,也三番五次的夸赞。” “不过,你们陆府倒也不必担心,老国公重诺,既然已经立下婚约,便不会反悔。” 陈玄梧也许是许久未曾说话了,今日遇到陆景这个同龄人,打开话匣子,便不曾关上。 不知为何,陆景看着这少年的眼神,眼中纯净澄澈,并无丝毫恶意,只是在说些心中的印象,所以即便话这般多,也让他生不起厌烦来。 于是……他心中一动,顺势问道:“玄梧兄,这南禾雨真就这般出彩?” “何止出彩。” 陈玄梧神色有些萎靡:“我家长辈总拿我与她比较。 南禾雨十二岁修行,十三岁便已元神日照而游,十四岁去了禹星岛跟随剑道大宗师洛明月习元神剑术。 十五岁,便也能御剑九十之数,剑气纵横间,繁星失璨,流水成旋,手中那一柄千秀水更是传天下的名剑,与她相比,即便是这偌大的太玄京中,也只有几位极尊贵者能相提并论。 如今南禾雨年不过十九,却已败三位剑道大家,声名响彻天下…… 莫说是九湖陆家那一位庶子……便是许多享誉盛名的少年强者,都不可与她争锋。” 陈玄梧说到这里,顿了顿,这才道:“你们陆家那一位少爷运气倒是极好,追求南禾雨的贵胄少年数量不少,最终南禾雨竟要与他成婚。” 这白衣少年说到这里,又抬眼看了一眼陆景。 “说起来,那庶子年龄大约应当与学长相仿,是学长的堂兄弟亦或是……” “是我。”陆景面不改色,轻声开口。 “嗯?”陈玄梧不解。 陆景仍然不动声色,坦然道:“玄梧兄口中那即将入赘南府,迎娶天骄南禾雨的陆府庶子,是我。” 第五十六章 待机脱樊笼,马前问陆江 沉默。 陈玄梧便如此坐在陆景身旁,身躯有些僵硬,眼神也有些躲闪。 他虽然不曾与陆景说些难听的话,但却当着陆景的面提到过陆府庶子、赘婿等等字句。 这在陈玄梧看来,也是极无礼的。 因此,他额头甚至渗出细密的汗水,神色也很不自然。 陆景则是多看了他几眼,继续摊开身前的书页,拿起笔,轻声笑道:“玄梧兄倒也不必如此,你说的俱都是实情,语气中也并无奚落嘲笑,又何须不好意思?” 陈玄梧这才转过头来,仔仔细细看了陆景一眼,半晌过去,这才犹犹豫豫道:“景兄,你有一样是极好的。” “便是你这相貌,除了貌若灿灿星河,闪耀绝世的中山侯之外,太玄京中几位美貌少年,至多与你伯仲,胜不了你太多。” 陆景听到陈玄梧一本正经的夸赞他样貌,便知道这是这位白衣少年缓解尴尬的方式,大约也是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夸赞了。 他正要说话,陈玄梧却又看到了陆景抄录的哪一本《世途》。 “咦,景兄你的字果然不凡,龙骨凤羽,堂皇间又有诸多尊贵气,怪不得书楼里的先生找你来抄录典籍。” 陆景摇头,执笔落笔,笔墨染出,陈玄梧则更惊诧了些。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十几息时间,心道:“我之前听说,陆府庶子并不得宠,府中也少有人教他,今日见了正主,便光是这一手笔墨,也鲜有人能相提并论。 而且少年之躯,便能入书院二层楼,从中可知眼见为实的道理。” “只是……即便是书楼二层楼的弟子,没有功名、不曾修行,也无妙笔文章,那与南禾雨的距离也仍犹若鸿沟。 想来这一位景兄这般坦然,大约也是因为心中其实是期待与那等的天骄之女成婚的。” 陈玄梧在胡思乱想。 陆景脑海中却仍然想着陈玄梧方才的话语。 其实他与南禾雨成婚,并非是他迎娶南禾雨,而是南禾雨迎娶他。 这听起来有些尴尬,事实其实确实如此。 这陈玄梧刚才说是成婚,说是迎娶,其实也是顾虑陆景这个陆家人的脸面。 “说起来,我嫁给南禾雨……听起来确实有些羞耻了。” 陆景嘴角露出些许笑容。 他已经身落贱籍,“嫁给”南禾雨其实已成了既定的事实,正因如此,原本陆景念头其实也算通达,对于这事实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排斥。 毕竟他在陆府中本就受人白眼,陆景和青玥对于陆府俱都没有丝毫的眷恋和不舍可言,于是去不去南府也就无甚所谓了。 更何况现在的陆景穿越而来之前,这件事情便已经定下,他的户籍都被记录在了南府外册上,不容他反驳。 可是后来,南家三番五次毁约,南禾雨前来陆府“格马腿”、南雪虎前来寻衅这三件事情之后,陆景对于成为赘婿、入赘南国公府、与南禾雨成婚这些事,俱都多了几分反感。 “如今,南风眠回来了,若是南国公府毁了这婚,自然最好。 他们若是不悔婚,便是这般拖着,对我来说也是一件极好的事,等我羽翼渐丰,总有脱离樊笼的法子。” “而且这南家小姐既然是天骄,在这广大太玄京中,也有诸多爱慕她的人,那她自然也应该去找一位天骄才是……我这样的庶子大约是不配的,否则,南国公府又如何会三番五次失约?” 陆景想到这里,神色越发坦然起来。 一旁的陈玄梧也看到陆景风轻云淡的神色,看到他眼中的坦然、顺畅。 “这陆家的陆景少爷,心性倒是极好,他能入书院,便是个有才的,有才而坠贱籍,无法科考,又听说他屡次被南国公府推迟婚约,这本应是奇耻大辱,在他眼中却似乎并无什么大碍,其中也没有夹杂什么怨愤,也没有怨天尤人,只有许多温润、平静,这倒令人敬佩。”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份平静温润,竟出奇的令陈玄梧也平静起来。 他想了想,又站起身来,精挑细选了一本典籍,回来在陆景不远处坐下,细细看书。 偌大的修身塔第四层中,两位少年便在一群中老年儒生之中为伴,自得其乐。 直到酉时初,陆景才站起身来,正准备回去。 却看到陈玄梧有些羡慕的看着他。 “玄梧兄……不能出去吗?” 陆景挑眉,问他:“你这两个月,便整日在这修身塔中?” 陈玄梧撇了撇嘴:“也能出去,只是我家长辈严厉了些,令我不可在书楼闲逛,出了修身塔便只能回……家中,回了家便要考校学问,与其如此还不如待在修身塔中,这里也有床铺,不过只是需要和其他书楼弟子同住。” “那你又如何用餐?” “自有人送来的,景兄快些回去吧,不必担心。” 陈玄梧有些无奈道:“只是周遭没有说得上话的,便有些无趣。” 陆景这才知道,为何陈玄梧看到他,会那般主动,原因大约便是两个月以来,始终身在修身塔中,与这些皓首穷经的学究待在一起,确实有些无趣。 看到一位同龄人,自然是欣喜的。 “其实,书院二层楼最无趣,若能进了三层楼,便是天下各色一等一的大天才,少年者也极众,反而没有这般难熬。” 陈玄梧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眼神也一如既往的澄澈。 陆景这便与陈玄梧告别。 出了修身塔,陆景想了想,又去了一趟二层楼的饭堂。 书楼饭堂,个中的妙处字自不必多言,价格便宜不说,菜式齐全,看起来闻起来,也都是色香味俱全。 陆景带了许多吃食又沿着那一条小路,回了陆府。 刚刚到了陆府西门,正要进门。 身后突然有马蹄声传来。 慢慢提升由远及近,沉稳而有力,似乎是一片好马。 陆景转过头去,竟看到陆江正坐在一匹黑马上。 这匹黑马棕毛长长披散,高高仰着头颅,眼神明亮,肌肉虬起似乎充满着炸裂一般的力量。 而马背上的陆江也穿了一身黑衣,脊背挺直,身躯昂然,体格翩翩,再配上他不俗面容、奢豪穿着,确实是一位擅武的大族少爷! “钟夫人让他思过一月,这才半月不到,便已经出来了?“ 陆景神色不改,自然知道这其中周夫人、朱夫人俱都起了极大的作用。 “同样是受罚,若受罚的是我,那这一月思过恐怕少一日不行,而陆江……” 陆景想到这里,又想起青玥一事,他嘴角露出些许笑容,轻轻摇头,便想要走入府中。 此时,一阵阴冷的秋风吹来,将周遭树梢上已经枯萎的树叶吹下来,残叶飞舞在天空中,发出簌簌飒飒的响声。 原本缓慢的马蹄声,却在这狂风中,更快了几分。 踢踢踏踏之间,便已来到陆景身后。 陆景仿佛不曾听到这马蹄声,依然缓缓的走着,甚至不去回头看一眼。 陆江跟了一阵,大约觉得无趣,又策马来到陆景身旁,与陆景并排而行。 那黑马巨大的阴影,遮住夕阳的余晖,不让那光落在陆景身上。 直到这时,陆景才转过头,看向陆江。 “堂弟。”陆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不曾望着陆景,只是策马前行:“你入了书楼?” 陆景继续向前走,不答。 陆江又道:“入了书楼,即便你仍是贱籍,无法科考,无法出仕,身份中就是不一样了,多了一重书楼弟子的身份,说出去也是有几分脸面的。” 他在陆景耳旁刮噪,陆景却始终不予理会,只是向前走着。 陆江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道:“陆景,我来与你说话是想冰释前嫌,你能入书楼,说不准南国公府便接纳了你,到那时你高低是一个富家翁,虽是一介赘婿,却也能够令我高看一眼。 往日你我的嫌隙不大,只是那时你地位卑贱,又与我作对,我自然咽不下那口气。 如今今时不同往日,我来与你说话,你却这般反应……莫不是以为入了书楼,你便就此高飞,一去千里了?“ 陆江说到这里,嘴角也露出些笑容来:“书楼弟子也有高低之分,书楼乃是求道之所,不是结党之地,不会庇护你,南雪虎若要杀你,书楼绝不会管。 你入了书楼,但身上的贱籍仍在,只怕会随你一辈子,贱籍之下,便是高高在上的驸马也脱不了那层枷锁,如此种种……陆景,你还以为入了书楼,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吗?” 陆江语气平缓,话语中却带着几分怨气。 原本始终走在道路上的陆景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陆江。 “所以……五堂兄这是恼羞成怒了?” 陆景语气竟还带着些感慨,叹气道:“五堂兄心中大约是觉得,你好心好意前来与我说话,与我和解。 我却不曾应答,不曾以笑对你,反而对你不理不睬,大致又觉得我是入了书楼,心高气傲,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才这般反应?“ 陆江也勒马停住,看着陆景,眼神逐渐阴沉起来, 风吹得马鬃轻扬,这一匹陆江新宠却屹立在原地,不曾有丝毫动作,甚至马头都不摆动分毫,只是鼻子里喷出热气。 陆景侧头,认真道:“往日我地位卑贱,你需要通达自身念头,就要将对于被南雪虎利用的气,泄到我身上。 如今我心中有气,不愿理睬你,你却又觉得是我入了书楼,却不知世道艰难,自视太高……” “怎么……这天下的道理,都让堂哥占尽了?” 第五十七章 佳人相候七十年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所以当这秋风起,当这陆景平静的声音,落入陆江耳中,陆江神色也更阴沉了些,便如同落了白露寒霜的草木一般,晦暗难明。 他仍然高高坐在那一匹价值不菲的珍贵黑马上,低头俯视着陆景。 陆景则在抬头仰望着他,可眼中并无敬畏,也不惧怕,有的便只是沉静。 “所以……你不愿与我和解?” 良久之后,陆江突然发笑,脸上笑容中却并无多少笑意。 他凝视陆景,探下些身子来道:“这陆府极大,却也极小,往后你我还要见许多次,今日我与你说话,便是最后一次。” “也许再过上些时日,南府退了婚,那南府天娇小姐给你写一封休书,你便会知道寻常的书楼弟子也无法翻去这宗族的牢笼! 到那时,陆景你大约便会知晓今日便不应当与我说这些话,不该有这可笑的风骨。” 陆江说完,便直起身子,拉了拉马缰。 长鬃黑马马蹄高高抬起,黑马距离陆景极近,强烈的劲风从陆景身上呼啸而过。 可陆景却始终不闪不避,仿佛没有看到这黑马压迫而来,脸上也并无多少恐惧之色。 最终,马蹄落下,却是踏在地上的灰砖上。 “喀嚓!” 两块硬度极高的灰砖应声而碎,被踏出两个蹄印。 陆江冷笑一声,策马而去。 陆景却仍然站在原地,微笑道:“堂兄,今日我要告诉你,你我之间并无和解的可能。” “在你看来,你我之间是极小的嫌隙,你不过死了一匹马,失了一个下人,可那一日若是我败在张元手上,只怕我便如你所言,应是死了、废了,最好的结果便是在床榻上过上一生。 这等的嫌隙,堂兄,你说和解便和解?又如何和解?” 策马走在前方的陆江,身躯一僵,就连那握着缰绳的手都紧了紧,让那一匹黑马脚步略略一顿。 可紧接着,陆江头也不回,声音却从马上传来:“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陆江就此离去。 陆景也缓缓行走在林荫道上。 “小人无节,弃本逐末,喜思其予,怒思其夺。” “他将与我和解当做给我的恩惠,却不愿想起我和他之间的恩怨,究竟因何而起。 而且……他今日与我和解,昨日却还在那贵客一事上动手脚,无非是从以势镇压转为行些阴厉的勾当,令人不耻。” 陆景一眼便看透了陆江深藏着的念头。。 陆江虽与他一样,都是陆府庶子,在陆府中的境遇却和陆景大大不同。 他生母以前得宠,攒下了不少钱财,又讨好了陆重山正妻朱夫人。 陆江在府中自然是如鱼得水,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而今又自认为受了许多委屈,怎会这般轻易和陆景和解? “小人难姑息,这样也好。” 陆景眼神闪烁,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一路进了陆府,又来到自家小院,却发现院里还有两位客人。 一位是陆漪,这少女人穿着一身粉色的缕金挑线纱裙,披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身上的配饰有云脚珍珠卷须簪、红翡翠滴珠耳环,腰间还配着一枚玉佩。 一看便极得二府宠爱。 只是今日的陆漪,并不如往常那般活泼,眉眼中竟还有许多哀愁,令陆景有些意外。 往日里陆漪在这陆府中,最无忧无虑,可谓旷然无忧患,宁然无思虑。 终日便在陆府中顽耍,偶尔也出陆府,呼朋唤友行些诗会,耍些剑术。 今日看起来,却无精打采。 陆景看在眼里,却并不准备询问些什么。 陆漪到了,另外一位客人自然便是盛姿。 盛姿今日竟着了些淡妆,略施粉黛,大约上了些玉女桃花粉,唇也鲜红,看起来更美艳了许多。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处好。 她原本坐在石桌前,与陆漪说话,远远看到陆景来了,便站起身来。 远处的青玥脸上还带着些泥土,大约是方才在松花园里的土。 她也看到陆景来了,脸上顿时露出笑靥来。 “陆景。“ 盛姿脸上带笑,朝后指了指石桌。 那石桌上,正摆放着一套笔墨纸砚。 仔细看去,这一套文房四宝极好,笔是河梧道的千年红桑笔,纸页看起来便非常细腻,比起河绸纸更好,还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 陆景并不知道这纸来自哪里,只知道这样的纸一定极为贵重,哪怕是在这豪奢陆府中,他也不曾看到过这等品次的纸笔。 至于那砚台,则通体都是由白玉制成,雕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白虎,看起来精致非凡,价值不菲。 盛姿看到陆景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文房四宝上,笑道:“我上次前来,本来要与你说两件事,只是因为陆府长辈请你,便只能搁置下。 所以今日又来叨扰,希望你不会厌烦。” 盛姿说起话来仪态万方,丰姿冶丽,再加上她皓齿蛾眉中的少有的英气,令人心折。 尤其是眉心那一点樱红,更平添了她许多少女韵味。 陆景笑着摇头:“此事青玥与我说了,不过是写一幅字,又哪里值当叨扰二字?” 他说话时,青玥已然为他倒来热茶,接过他手中从书楼饭堂中带来的许多吃食,径自去侧屋准备了。 她无一句话,可眉眼中的温柔与挂念,却都被盛姿看在眼里。 盛姿好奇的看了青玥背影一眼,这才转头对陆景道:“今日此来,是为了我一位好友,我那好友身份尊贵,家教却也严了些,轻易出不得府。” “只是恰好我这好友还有一位青梅竹马,便也是他心上人,正巧他准备了许久,要送一幅字画予心上人,我这好友画技尚可,只是这笔墨功底并不如何深厚,又恰好看了你送我的那几句文章,便想央你在他画中写上几个字。” 盛姿三言两语,便已道明来意。 她行事大方果断,并无丝毫拖泥带水。 盛姿是陆景在这一处世界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不过是提几个字的请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他点头问道:“不知是要写哪几个字?” 盛姿先是指了指石桌上的文房四宝:“我那朋友极用心,这章槐书院的金页纸是用来给你练笔用,那一幅画我今日也带着,等你练好了那几个字,执笔提上便是了。” 盛姿说到这里,又朝着陆景眨了眨眼:“我那好友身份不俗,平日里并不缺什么,自然也没有平白让你写字的道理,所以还备下了一份礼物,这桌上的文房四宝只是饶头。” 她说话间,伸手解下腰间一柄剑。 “这算是我与那位好友,送你的礼物,你入学书楼,便已是儒生,腰间又怎能无一柄君子剑?” 陆景皱了皱眉头,他仔细看盛姿手中那把剑。 这一柄剑大约只有二尺,看似是一柄配饰所用的君子剑,剑柄看起来晶莹剔透,是由白玉制成,其上篆刻着白云流水,剑鞘是则是一种黑色檀木,竟然还飘着些香气。 “这君子剑一看就极贵重,我不过写几个字,如何能受这样的重礼?” 陆景看了几眼,便摇头道:“盛姿,你与我之间也算熟识,也知我的性格又怎会无功受禄?” 陆景倒也并非是自命清高,只是这天下的事,或多或少都有价码。 他的字确实写得好,但如今身无功名,又无声名,陆景也知道他的字是不值这么一柄君子剑的。 贸然收了,便是欠了别人的情,往后遇事只怕还是要还的。 正因如此,陆景才会这般果断的拒绝。 “区区几个字,我送你便是,你自拿去当人情便是。” 他说到这里,迈步走到石桌前,研墨执笔,又轻轻将那一沓金页纸推到一旁,笑道:“提几个字,并不需多练,那一幅画在哪里?” 盛姿怔然片刻,连忙从长袖中拿出一幅画来,仔细摊开。 陆景落眼,只见那画上画了一把陈旧的木椅,木椅上则是一位神色清冷,露出几分病态的少女。 那少女眼帘低垂,无精打采,眼中甚至无几分希望。 而远处,一轮太阳映照而下,落在那少女身上,却让少女多了些生机。 小桥流水、古树奇花……许多意象在那画上栩栩如生。 很明显,作这一幅画的人很是用心。 盛姿在一旁说道:“便提上‘你再不来,太玄京中就要下雪了’,这十二三个字便可。” 陆景挑眉看了盛姿一眼,盛姿点了点头。 他这才落笔。 —— 今日小院里的饭菜,并不寒酸。 书楼里的饭堂有些声名,无论是盛姿还是陆漪都吃得极满意。 就连青玥也额外多吃了几块清水煮好的羊肉。 直到最终,盛姿苦劝,陆景也不曾收下那柄君子剑,最终折中之下,只能将那一套文房四宝留下。 只是最后,盛姿坦然而笑:“这柄剑本就是我为你准备的,你今日不收,我便替你收着,等你成婚那一日,腰间是要配剑的,届时我再送你。” 她说完便与陆漪离去。 站在陆景身旁的青玥望着盛姿离去的背影,有些感叹道:“少爷,盛家小姐那位好友可真是痴情。” “什么?” “我听盛家小姐和陆漪小姐聊天,她说起方才那一幅画的主人,据说那位贵人退了极适合他们族里的婚事,便是为了等画里那位双腿有些……不好的小姐。 这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 陆景听到青玥的话,也不由点头:“这样说来,那贵人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 青玥双手背在身后,朝着陆景笑。 她心道:“才七个年头啊,我能等少爷……” “七十年。” 第五十八章 洞妖命格,人不如鬼! 也许是因为白日里刮了风的原因,刮去了空中的云雾。 今夜,深蓝色的天幕上挂起繁星,密密麻麻,洒满了辽阔无垠的夜空,仔细看去,这些星辰就好像是从大伏太玄宫中发芽,横贯中天,继而洒向周遭的天地。 陆景和青玥看了好一会星星,又打了些水来,给那一朵瑰仙浇水,为她松土。 这瑰仙早已被陆景从院中移植到一个开了口的花盆中,被他拿到了里屋中,以防万一。 今日浇水之后,那瑰仙竟然发出些奇异的光来。 陆景元神出窍,用鹿山观神玉看了眼其中那一只大妖,却发现那大妖身上的奇异气息更浓郁了些,每朵花瓣周遭流淌的神秘气也浓厚了许多。 “这神秘的气流,应当便是元气。” 陆景目光落在那些花瓣周遭,正在思考。 一道道信息再度流入他的脑海中。 【泰:小往大来,吉亨!】 【大吉事毕。】 …… 种种信息游荡于陆景脑海里,陆景也感知到他脑海那金光宫阙周遭,已然又多了一道阳橙命格。 又有二十道命格元气,飞入其中,这让他有些意外。 他感知那瑰仙中的大妖,却发现这大妖仍未苏醒,依然沉睡着。 “这趋吉避凶命格不知是如何判定的,如今这瑰仙大妖并未苏醒,我得了这命格、得了这命格元气,再将瑰仙大妖一脚踩死,不知会发生何事?“ 陆景心中颇为好奇。 这等好奇他之前便已有过。 比如他在最初修行武道与元神之时,曾选择大凶之象,两者同修。 当他念头落定之时,趋吉避凶命格便已经有了反馈,获得了修行奇才命格以及一道机缘。 他也曾疑惑,如果他现在不再修行武道,而是专注修行元神,不知又会发生何事。 “君子既诺,不可轻毁,选择了道路也不可轻易半途更易,而且……这趋吉避凶命格如此神异,既然如此轻易判定,必然有其原因。 我如果轻易更改,也许会有大厄运、大灾殃! 现在我实力低微,不可冒险,也许以后还会有机会验证这一道炽金命格的隐秘。” 陆景想到这里,念头终于通达。 他又将自身的注意力,转移到已然悬浮在炽金宫阙一旁的【洞妖】命格上。 “这洞妖命格,可以轻易的感知妖气,看到潜伏着的妖物?” 陆景不由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的瑰仙上。 当他的目光落于瑰仙,那阳橙命格化作一道流光,闪烁在他的脑海里。 他眼眸瞳孔丝毫无变,但看到的景象却大有不同。 只见那朵瑰仙上,流露出浓郁的绿色光芒,闪烁升腾,令人陆景有些惊喜。 “这等命格倒是极好用。” 陆景满意的点头,他忽然想起大儒季渊之那一本《知慎》典籍中曾经说过,天下妖鬼不计其数。 山野中有之、河海中有之、世俗大城中有之、人迹罕至处有之,人山人海处……亦有之! 那道士李神虚批注的《世途》中,也有这等看法。 “那我陆府中是否也有妖鬼?” 陆景突然心生好奇。 他看向窗外,夜空中的星此时也已略微黯淡了许多。 “既心有此念,不妨去看一看。” 陆景端坐在床上,出窍浮空,躯体留在原处。 他心念一动,元神便从窗中浮空而去,游走在这偌大陆府中。 陆府极大,比起其他伯爵的府邸,不知道大出多少去。 这也是因为陆家先辈们的遗泽,朝中还有许多人记得陆家的功绩,所以也不曾受到言官弹劾。 他游荡了许久,这夜晚的陆府也并不宁静,偶尔隔着极遥远的距离,便能够察觉到一股股澎湃浩荡的气血,如同火炉一般,烧灼虚空。 陆景知道这些气血火炉,来自许多陆府武道强者,他感知到这等强者,便敬而远之。 那神明感应篇中记载,据说修行到了熔炉境界,躯体以内五脏六腑就好像是燃烧着一朵朵旺盛的气血火焰,便如同一座炽热的熔炉! 一旦有鬼魂、元神靠近这个层次的武道修士,离得近了些,他们的气血熔炉便会越发旺盛,他们也自然会有所感知,熔炉中的气血火焰也会灼灼燃烧,烫伤寻常元神。 而到了雪山境,雪山纳元气,熬炼全身,熬炼眼眸,从而褪去凡眼……雪山境界的武道修士,便能够看到鬼魂、元神! “武道、元神两大体系各有强处,不分伯仲。 我若能尽得两者之妙,必然胜过其他同境界修士许多。” 陆景一边思考,一边继续浮空游逛。 不知不觉间,他游荡到了东院。 一入东院,陆景突然皱了皱眉头,朝着远处看去。 那里有一处池塘,其中有许多价值不菲的鱼儿,供东院的陆姓贵人们观赏。 陆景平常很少去东院,也只游玩过几次,平日里除了风光美些,倒也并无奇特之处。 可今日,当陆景望向那池塘,那池塘中一道炙热、炽盛、光芒璀璨的气血漩涡便如同一轮大日一般灼灼燃烧。 在陆景元神眼中,整个东院几乎都被染成了赤红色。 陆景连忙停下脚步,悄然退了出去。 “这陆府东院去不得。” 陆景心有余悸,如方才那般旺盛的气血漩涡,必然是有一位极强的武道修士在其中练武,激发气血。 那气血漩涡煌煌灿灿,如日高照,气血激荡灼烧,强大不凡。 若他贸然靠近,且不说被那强者发现,便是靠得近些也会被那气血漩涡卷走,元神就此被烧融! “这深夜修炼武道,迸发出炽盛气血的,不知是不是那位黑衣的吴悲死。 怪不得说贵胄府中妖鬼不存,有这样的强者坐镇,寻常妖鬼,有哪里胆敢靠近?” 陆景一边四处,一边朝上游荡,不知不觉又来到北院。 飞过清流亭,再往那一边,便是别山院。 陆景感知到方才那气血漩涡,知道陆府这样的武勋世家其实卧虎藏龙,并不敢飞得太高。 保不准便有哪一位雪山强者炼化了眼眸,看到他在空中游荡。 但以他的高度,还是能看到别山院北侧的房舍。 明明已至子时,那房间中却灯火通明,陆景元神仔细听取,却还从其中听到陆江和周夫人的声音。 隐约见,他还听到许多熟悉的名字。 陆景、青玥、重安王妃…… 陆景眼睛微微一眯,又仔细看了看这别山院。 其中偶有气血旺盛的守卫走过,却离陆景极远。 于是陆景便朝着陆江院里的房舍漂浮而去。 来到窗户一侧,陆景并未穿墙而入。 他仔细倾听,房中的陆江和周夫人之间的交流,已经进行到一半,却仍然被陆景捕捉到蛛丝马迹。 周夫人前些日子那一场大病,令她至今萎靡不振,神情恍惚。 可是她仍疼爱自己这独子,语气中满是溺爱。 “江儿你又何必闷闷不乐?你与那陆景的嫌隙我已找到法子为你出气。 便如我所言,重安王妃明日傍晚便到府里,我向钟夫人推荐由那和陆景相依为命的侍女前去侍奉,我听说重安王妃平日里极挑剔,陆景房里清苦,那青玥又何曾见过什么世面,知道什么礼仪?去侍奉王妃少不得要挨罚……” 陆景听到这里,眉头不由紧皱,眼神也越发平静。 令他意外的是,陆江却道:“娘亲!我与陆景有仇怨,是想让那陆景与我低头,让他付出些悖逆于我的代价! 如今他入了书楼正得志,朱夫人又说不得因陆景而开罪南国公府,我奈何他不得。” “可现在南风眠回来了,南府有了后继者,南禾雨那等天纵之才又如何甘愿委身于陆景?不消说,自是要退婚、写休书的。 等到那时,再慢慢平了我胸中那口气也就是了,他还能飞了不成? 娘亲,我与他的宿仇,平白拿一个丫鬟出气?这岂不是失了我的脸面,便让我如那没本事的小人一般。” 陆江语气里有些无奈,似乎不耻于自家娘亲的做法。 没想到那周夫人又道:“你还不曾看出来?陆景与那丫鬟相依为命,两人比亲人还亲,青玥受了责罚,那陆景能讨了好处?而且陆景事后必然听闻是我向钟夫人推荐的丫鬟,心里有气,你再使些手段,他必会冲撞你。 你是他堂哥,于情于理受不得他的冲撞,到时候你师出有名,便是豪打他一顿,也无人能说些什么,只要不打死打残便是,以你的能耐,让他受些苦大约并不难吧。” 周夫人一些话语,陆江更是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陆江有些迟疑道:“这重安王妃乃是贵客,青玥若是冲撞了王妃,又是母亲你推荐那陆景的丫头前去侍奉她,罪责岂不是还要落在你身上。” 却听周夫人又笑道:“你太愚笨了些,钟夫人不知我从顺和伯妾室嘴里知道了王妃易怒的性格,便是青玥冲撞了王妃,老太君和钟夫人责问下来,我道几声怨,这事也落不到我头上。 江儿,我之所以这般做,还是为了先顺你胸中一口气,等你念头通了,便好生修炼武道,莫要再招惹这许多事端,老爷的心思已不在二府,我们虽有些路子,但还需你自己有能耐才行。” “等出了这口气,若事情真如你说的那般,南府退了婚,这陆景不过是个受老太君和钟夫人厌憎的,自能落在你手上,便是大府老爷回来,我们不能将他打死了去,我也能与朱夫人说,还是在那青玥丫鬟上做文章。 据说陆烽早些年里向陆景讨要过青玥,我不为你求,为陆烽求,没了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青玥,也够那陆景苦一阵了……” 窗外的陆景仔细倾听了好一阵,这才缓缓飘回西院。 他回到肉身,只觉得他胸中也有一股气,无法通达,无法顺畅。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我今日去寻妖鬼,没想到陆府中还有不如妖鬼的。” 陆景深吸一口气,起身拿出他从泰和堂中买到的许多草药。 又拿出顺道买的一杆小秤。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这次的事,只可隔夜,绝不可隔日,否则我心绪难平。” 陆景脑海中,猿心丹的丹方浮现开来。 又想起鹿山观神玉关于猿心丹的描述。 “丹方极简……我原本还想在书院寻一位丹师仔细配置,务求丹药效用达到极致,但是如今……” “只须我能突破气血境,明日清早打残陆江……” “便可。” 第五十九章 清晨未明,马落陆江 翌日清早。 陆景缓缓打开房门。 秋日早晨,秋风未起,秋叶已落,风渐萧萧,黎明的光揭去夜幕的轻纱,朝阳已经露头了。 陆景神色平静,眉眼中并无丝毫的戾气,他一如既往的打开院门,坐在石桌前。 只是,他今日不曾读书,反而便如百无聊赖一般,注视着院外。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青玥已经起床,她看到陆景坐在石桌前,便温柔一笑,为陆景打来热水,供他洗漱。 陆景仔细洗了脸,又指了指石桌上一封信,对青玥笑道:“我写了一封书信,你这便去拿给蔷小姐。” 青玥睁大眼睛,虽不知陆景这份信里写了什么,却还是轻轻点头。 “你送了信,便回院里来,为我煮上一碗面,我吃了面还要去书楼,白日里应当是不回来的。” 陆景说到这里,似乎又想起什么,又道:“你多做上一碗,我带回书楼去。” 青玥仔细看了陆景一眼,心中突然觉得今日少爷有些不同,往日的少爷,从不会叮嘱这许多。 但陆景开了口,青玥正要动身去宁蔷的院里送信。 远处突然一阵马嘶声传来。 紧接着,陆江便骑着那匹马从远处那一条林荫道上走过,朝着西院之后那一座马场而去。 “陆江新得了这匹黑马,哪有不跑的道理?” 陆景嘴角露出些许笑容,他站起身来朝着青玥摆了摆手:“你这便去送信,我在这院外走走,清晨的天气最适合散步。” 青玥笑眯眯点头,目送陆景离去,便也出门朝着宁蔷小姐的院里去了。 而陆景仍然慢条斯理,一步一步走向了马场。 此时尚且极早,马场中尚无小厮在。 陆景也一路踏着林荫道上的石子小路,前往马场。 既便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陆府,在这寸金寸土的十里长宁街,也无法拥有太大的马场。 但平日闲暇随意跑一跑马,这小马场倒也已然足够。 陆景踏入马场中。 却见远处陆江正坐在马背上,那健硕黑马四条腿肌肉尽显,马眼中甚至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芒,马身上偶尔还弥漫出强盛的气血力量,强而有力。 陆江极爱马,便在这马背上自得其乐。 他在马场中不过跑了三圈,便看到远处马场入口,有一位少年缓缓走来。 那少年一如既往,仍穿着一身青衣,衣着朴素,眼神也如同往常那般平静。 脸上的表情也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陆景?” 陆江皱了皱眉头,他握着马缰,控马走向陆景,又高声问道:“陆景,你在这马场中做什么?” 陆景并不回答,只是仍然缓缓朝着他走来。 陆江眉头皱的越发深了,又冷哼了一声:“你越发放肆了,族里自有规矩,堂兄问话,你又如何能无视之?” 他语气严厉,陆景神色却丝毫不变,依然朝他走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便越来越近了。 陆江不解,他紧了紧另外手中的马鞭,冷笑一声道:“你是神志不清了?可需我……” 噼啪! 他话语未落,已然来临他数步之内的陆景身躯之上,却猛然发出一连串的爆响! 刹那间! 便如同浪潮拍岸,陆景身上的气魄骤然间跃升,身躯狂暴向前压来,周遭的空气都被摩擦,发出轰鸣声。 此时此刻,原本看似斯文书生的陆景神色依然平静,但右手成拳,朝着前方的陆江身下黑马一拳轰杀而去! 陆江猝不及防。 自陆景出现到上一瞬间,他从未料到这无用书生竟然会如此果断的出手。 而且,其势绝不弱! 那匹黑马已然被陆景气血席卷,马惊! 前蹄高高抬起,便想要避开。 可陆景这突兀一拳爆发,恐怖的力气便如同鳄魔之口,鳄魔铸骨功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周身每一寸皮肉筋膜,每一块骨骼都震荡到极致! 他极其凶猛的力量狂暴开来,轰然打在那黑马马身。 一拳正中黑马! 也不知陆景这一拳究竟蕴含着何等可怕的力量,那壮硕的黑马挨了这一拳,偌大的躯体猛然巨颤,紧接着,一道马血从黑马胸口激射出来。 陆景一拳轰出,竟然瞬息之间穿透了马身,轰入黑马胸腔! 这一匹马瞬间暴死。 马眼马鼻马口中,俱都流淌出鲜血。 凶猛的气力从黑马胸口衍生,让这一匹马骨骼碎裂,五脏破碎,轰然倒在地上! 这一切,仅发生在须臾之间。 当陆江高高跃起,落在轰然倒地的黑马前,他脸上竟还是难以理解、无可置信! “陆景?你疯了?” 他高声怒吼,但身上却有一股狂风一般的气力涌现出来,浑身的气血疯狂涌动,落入他的四肢百骸。 “无端袭杀堂兄!陆景,你真是疯了?” 他厉喝声传来,炽热的气血升腾在他躯体中。 他左腿迈出一步,右手成掌狂暴的气血汇聚在他右掌中,打在空气中,便如同惊雷炸响,直落陆景面门。 可是陆景依然无话,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依然风轻云淡。 躯体却猛然前移,又在瞬息间高高跃起,左腿便如同一道巨鞭抬起,卷动气浪,竖抽而下! 鳄魔落尾! 也正是在此时。 陆江敏锐的意识到,一重又一重的气血力量,从陆景身上弥漫出来,便如同潮水一般连绵不绝。 这等气血厚重而又雄浑,夹杂在陆景腿上,让眼前这位书生便如若杀敌武夫一般,令人生畏! “气血境?气血如潮百十重!气血境巅峰?“ 在震耳欲聋气血轰鸣声中,陆江惊骇间却无丝毫迟疑。 他右掌仍然向前,躯体横移间,头腿狠狠前抬,气血轰然间,他的膝盖便如若巨锤,捶向陆景劈落下来的腿鞭! 空中陆景腿鞭依旧,上身后翻,气血隆隆间,躲过陆江一掌。 腿鞭却和陆江的膝锤硬生生撞在一起。 轰隆! 一声巨响。 正面受到巨大力量冲击的陆江,另外一条腿下支撑的马场草地猛然间尘土飞扬,气血抒于地,便被轰出一个大坑来。 陆江身躯巨震,这一次交锋,印证了他的想法。 “确是气血巅峰,这陆景往日里在藏拙!” 他强忍着碰撞巨震,于那滚滚烟尘中,身躯猛的一闪,脚下大地再度破碎。 他若雄师扑虎,魁梧的身躯矫健不凡,转瞬间在气血加持下,就已经来临方才飞退的陆景上空。 他双臂一同前落,双拳掀起气血重重,骨如钢铁,气血如浪,硬生生落下,就要砸碎陆景头颅! 此时此刻,陆江并不愚笨,他已看出陆景的目的,便绝无留手的道理。 陆景身上青衣飘飘,还沾染着许多马血! 当陆江如同天上落石一般轰落,他不退反进,身躯猛然弹射,便如同脱弦的箭矢。 他身上每一寸皮肉紧绷,坚韧无比,骨骼鸣响如同洪钟,不绝于耳。 即便这一刻,他的眼神、面色都丝毫无变,而嘴中却轻轻吐出一个字来! “呵!“ 一字吐露,他脑中元神咒言、印决齐动,倏忽发至。 无夜山呵斥术! 这轻描淡写的一字,便若重锤一般,落在陆江脑海里。 陆江瞬时间便觉头痛无比。 可他炼体有成,身上气血翻涌,不过区区刹那,便已经镇压脑海中诸多疼痛。 可是……仅仅一瞬间,陆景便已经横移二三步,来临他的身侧,右手四指曲起,重重砸在陆江的脖颈上。 喀嚓! 陆江脖颈一扭,剧痛袭来。 陆景却漫步再来,又一拳轰在他的胸口! 浩浩荡荡的气血袭入陆江躯体,他周身上下,爆发出如同雷鸣般的爆响。 这一刹那,强烈的剧痛让陆江眼神呆滞,脑海中翻涌思绪。 “这……又如何可能?” 回应他思绪的,是陆景刚猛的气血,气血重重凝于掌,落在陆江头上。 陆江高大躯体再也支撑不住,轰然落于地上,又砸出许多烟尘来。 陆景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陆江的躯体,这才缓缓转身,朝着马场之外走去。 自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未有任何变化,自始至终他也不曾与这陆江说任何一句话。 他来了这马场。 陆江便倒在了这里。 而他也达成目的,就此回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马场门口。 那刀疤老人赵万两身边,又有两位体格健硕的武道修士。 他们原本飞奔前来,又远远看到陆景缓缓走出,也看到倒地不起的陆江。 赵万两神色不悦,轻轻摆了摆手。 他身后那两位武道修士也停下脚步,便在门口等着陆景。 陆景走到马场路口,朝赵万两点了点头:“前辈。” 赵万两沉默二三息时间:“那一日,你的骨骼明明没有那般僵硬,皮肉筋膜也不坚韧,不曾达到气血境。” 陆景摇了摇头,道:“陆江约我前来马场,想要杀我,我不得已之下只能对他出手。” 赵万两刀疤动了动:“你有证据?” 陆景仍然摇头:“只需陆江堂兄醒过来,与我对峙便是。” 赵万两仔细看了陆景一眼,又远远看了看倒地不起的陆江,颔首道:“他已经残了,只怕终身都要躺在床上,意识模糊,说不出什么话来,不错,死无对证。” “可我自有职责在此,要带你回去见老太君。” 陆景抬眼看了看天色,晨光已然大明。 他又低下头,轻声对赵万两道:“马上便有贵客前来,族里闹一个鸡飞狗跳也不是好事。 想来老太君便是审上一番,也至多让我先回去,等府中的贵客走了,再行处理。 与其如此,不如劳烦前辈去问问老太君,我便在院里等着。” 赵万两身后两个武道修士眉头一皱,在他们思绪中,绝无这般的可能。 可令他们意外的事,赵万两却低头想了想,又抬头,竟出奇道:“倒也无不可,这太玄京太大,你便是想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族人相残的丑事,也确实不该被那府外的贵人知道,既如此……你且先回自家院里等着,我去问过老太君。” 陆景始终不变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化,他朝着赵万两笑了笑。 又轻轻抹了抹脸上的血液,这才越过他们,朝着自家的院子而去。 他的步伐坚定,缓慢,没有一丝急躁。 留在原地的赵万两部由看得出神。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少年盛气时,曾上妖林灭妖肆,曾落河间斩青鬼的神霄将军! 只是可惜……神霄将军厌他,恶他。 八九年来,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