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爱的爱情故事》》 楔子 不必问这个故事是否为真实事件。 如果你觉得是真的,那它也许发生在前一刻和你擦肩而过的路人身上。 如果你觉得是假的,那它只是一篇想像凝聚而成的创作文。 现在要说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 一个人的半生缘。 一个没有爱的爱情故事。 Chapter1-1 周日上午八点,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响起,甄予之迷迷糊糊中接听,对方没等她发出一个音就急促说:「爸爸半夜出车祸了,现在在亚东医院急诊。」 是哥哥甄予任。 甄予之的睡意立刻消散,她坐起身子,压低音量:「严重吗?」 「还好。人目前是清醒的,只是右脚骨折、颅外出血。」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甄予之掛掉电话,正要下床时,腰际被身后的人一手揽住,「一大早怎么了?」 「我爸出车祸,在亚东医院。」 「要我载你过去吗?」 「不用,你昨天忙那么晚,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 「嗯。」林森放开她,翻过身继续睡。 路上车流量不大,八点半左右,甄予之已在亚东医院户外停车场停好车。她走进喧嚣的急诊区,才想起自己不知道甄居信的临时病床靠近哪个地方。 甄予之倚着墙壁,想尽量不阻挡到医护人员,她从牛仔裤后方口袋掏出手机,忽然,不远处厕所的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 「护理师小姐,贴这边不好啦!你看我吼……」 「居信啊,你配合一点不行吗?」 太好了,连打电话的时间都省下来。 甄予之收起手机提步向前,忍不住叹息。看来甄居信没什么大碍,又开始想自己当医师护理师、不相信专业了。 「吃早餐了吗?」甄予之拍了拍立在一旁的甄予任。 「不饿。」甄予任被甄居信烦都烦饱了,「啊,你帮妈买汉堡好了,她还没吃。」 「行。」 等甄予之拎着早餐回来时,病床旁多了姊姊一家三口。 甄居信见到儿女们齐聚,很是不满:「我好手好脚,你们这么多人来干嘛?甄予任你打给你妹妹们干嘛?」 「爸,你可以乖一点吗?」甄予安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我们来看你是因为你是爸爸,然后不想造成医护人员的负担。」 甄居信说不过,于是将攻击炮口转向妻子何玉兰,挖苦讽刺人身攻击,骂得十分难听,将儿女们的劝说置若罔闻,最后何玉兰受不住他的话,当场泪崩,甄予之只好先开车载母亲返家。 车上,何玉兰边哭边抱怨,向甄予之细数甄居信的不好,对她怎样又怎样,甄予之司空见惯,没作声。 接着,何玉兰话锋一转,再度关心起甄予之的感情,「你和林森只同居像话吗?还不赶快结婚。」 碎碎念不停,思想又八股。 「结婚有比较好吗?」甄予之冷笑一声,反问:「你和甄居信有因为结婚而幸福吗?」 在她国高中时,家里因为开博弈性质的电动玩具店致富,母亲会邀一些人来家里唱歌,然后,再叫父亲载她的朋友们回家,载着载着就「做」上了。 后来,母亲离家出走到南部,也认识了位有妇之夫,那人对母亲很好,钱和爱无所不缺,偶尔,她和姊姊下南部看母亲时,对方也会载她们出去玩,可惜一场颱风肆虐,那人的鱼塭全数毁去。 她还记得母亲是在深夜返家的,她从厕所出来时,还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到。 「妈,你怎么回来了?」 「他快要和我借钱了。」 「借了吗?」 「还没,但我有感觉。」 原来那人的储备资金不足,母亲怕那人和她借钱,深夜逃回家,荒谬至极。 不过,在那之后,母亲再也没有找男人,背后的原因与其说是爱甄居信,甄予之倒觉得是雏鸟情结──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念念不忘罢了。 而现在,拥有失败婚姻的人来劝她结婚,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何玉兰被甄予之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哭得更加凄厉,「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拔长大,为了三个孩子……」 「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 等甄予之回到医院时,甄予任和甄予安一家人不在病床边,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较为丰腴的女子,她正和甄居信十指交扣。 「原来是琪恩阿姨要来,难怪阿公一直要赶阿嬤回家。」是外甥女的稚嫩嗓音。 「可能吧。」甄予之说。 全家人都知道父亲外遇,父亲也没有想掩饰的意思,是觉得骄傲吗?她有时还挺好奇让儿孙知道这件事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Chapter1-2 甄予之在读研究所时认识林森,从出社会后交往至今已长达七年。 林森算是少年得志,进了家新创公司,在短短五年的时间户头累积超过千万元、开欧洲进口名车代步,可惜后来和公司管理阶层意见不合而离职,从此,他不停换公司、换单位、嫌薪水低、配不上他的交大书卷奖。 不过林森仍旧出手大方不就好了吗?甄予之想。 晚饭时林森喝了点小酒,夜间睡得很沉。 大半夜,甄予之如厕后,发现林森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亮了亮,收到好几则讯息。 这么晚了传什么? 甄予之觉得好奇,拿起来看。 是甄予之大学社团的直属学妹,在林森最初待的企业任职,当时是还是甄予之为她牵的线。 学妹用着可爱的口吻搭配顏文字说了她的企划案再次成功获得上司的青睞,感谢林森这段时间的指导协助,想要请他吃顿饭,这星期五晚上老时间老地方见。 甄予之全身的血液在看完不到一百字的内容后瞬间凝结。 这是要见了多少次才会变成你知我知的「老时间老地方」? 而且,学妹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林森的星期五是否可以,似乎十分了解他的日程安排?或者说,很确定林森不会拒绝她的邀约? 甄予之眼眶因为情绪波动而泛红,她用力深了呼吸又吐气,才将泪意压下。 她将林森的手机摆回原位,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也许只是她捕风捉影、大惊小怪了? 隔天晚上,甄予之和林森到小火锅店吃饭。 「我星期五晚上要和同学聚餐。」 甄予之面色如常地问:「谁啊?」 「我一个大学同学,你不认识的人。」 「男的女的?」 「男的。」林森望着眼前的人笑了笑,「我要是单独和女生吃饭小醋桶你会担心得要死吧?我可捨不得。」 「油嘴滑舌。」甄予之朝林森翻了个白眼。 返家途中。 「林森,我们结婚了好不好?」 林森停住脚步,「怎么突然想结婚?」 「你的家人都住在国外,如果你突然出什么事,我却没办法为你签手术同意书,我会很自责的。」甄予之垂眸,语带哭腔,「你可能会觉得我杞人忧天,可是生命无常,意外说来就来……一想到你可能面对生死困境,但我却束手无策,那种无能为力让我很害怕。」 林森将她抱进怀中,安抚道:「别哭,是你父亲的事情吓到你了吧?」 甄予之身躯轻轻颤抖,不置可否。 林森轻笑:「好啦,也是时候了,我们结婚吧。」 「真的?」甄予之从他的怀中抬起头,目光死死盯着他。 「嗯。」林森点头,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如果不和你结婚又能和谁结呢?」 一切都会因为结婚走回正常轨道吧?他们的感情路走了七年,从没有过大吵大闹,他只是一时的迷失吧? 甄予之破涕为笑,心底的不安暂时被压下。 甄予之和林森很快地到户政事务所公证结婚,几个月后,举办了场盛大的婚礼,她的外婆和二阿姨很喜欢林森,直说她找了个好先生。 爱情非永恆,感情也很难永远保持纯洁,况且,谁又能看见一个人的真心呢? 于是,多少人眼中只有外在的花花世界,满足的只有填不尽的虚荣心。 「我以上帝的名义,郑重发誓,从今日起,无论贫穷与富有,不论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多年以后,甄予之回想到这天还是想笑。 那是一个以上帝为名的谎言。 Chapter1-3 当一个女生风风光光的嫁人,却在结婚不到一年,找徵信社调查自己另一伴的每日行踪,剩的是什么? 加密的文件夹中是满满的照片和影片,一切几乎证据确凿。 甄予之捏紧掌心的滑鼠,关节处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第一张画面是林森的车正要从汽车旅馆离开,拍摄的距离有点远,看不清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人。 第二张的地点在隔壁城市新开放的户外拍照景点,学妹亲暱地抱住林森右手手臂,林森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 前几天甄予之问林森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时,林森以上班很累想休息和人挤人没办法拍到好照片拒绝她。 原来是早就和别人去了啊……林森你他妈王八蛋! 越往下看,越加刺痛她的双眼。 可说实在,确认林森出轨后,甄予之的愤怒不甘胜过伤心悲凉。 也许是因为父亲在飞黄腾达后的出轨,她始终无法真正相信他。 幸好,她没有太爱他。 幸好,她不会沦落到自怨自艾的结局。 手机萤幕倏忽亮起,弹出一条讯息:「我今天加班,不用等我,你先睡吧。」 「好,你辛苦啦。」 甄予之望着电脑出神。 他们的感情到底从哪个环节开始出现了问题?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也迎来了幸福大结局,为什么他却突然想回头牵起别人的手? 甄予之不解,林森一边和她说「老婆我爱你」,一边和学妹携手出游图什么?享受背德的快感吗? 想离婚吗?她捫心自问,不想。 她就是个肤浅的人,为了面子,为了在亲朋好友前端着幸福美满的样子,她承认她就是不想离婚。 一个爱好面子,一个享受背德,他们还真不愧是夫妻。 可惜最后,他们还是捅破这层纸了。 那是个普通的周六,林森到南部出差,只有甄予之一人在家。 晚上十点多时,和甄予之许久没联络的大学好友突然打电话来。 「予之,我觉得这件事一定要跟你说……切莫太过激动。」 大意是,她刚刚经过河堤边,有一台车的两人在车震,她难耐好奇探头看,结果车震的男主角似乎是林森,但女主角却似乎不是甄予之。 「你会不会是看错了?林森和我说她到南部出差,又不是到台北。」甄予之扮演好相信丈夫的太太角色。 「等一下。」 对方传来了一张从挡风玻璃拍摄的一张模糊照片,但男主角果然是就算化成灰甄予之也能认出来的林森。 林森啊林森,管管自己的大头和小头,好好找个隐密的地方做爱不行吗? 甄予之掛上电话后,忍不住叹息。 踩到她底线的面子问题,就休怪她无情了。 Chapter1-4 甄予之委託徵信社蒐集更详细更关键的证据,同时不动声色的和林森过生活,她都觉得奥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了。 不过她千算万算,也没算过自己会有这一天──被小三约到星巴克喝咖啡的一天。 「学姊,我们谈谈吧!关于林森的事。」 甄予之推开玻璃门,就看见学妹坐在角落处,眼神落在窗外,似乎有些落寞。 怎么?小三装成元配? 「你想说什么?」甄予之拉开学妹对面的木椅,连寒暄的功夫都省下来。 「学姊,你都知道了,对吗?」 「知道什么?」甄予之单手托腮反问,细细打量学妹。 林森是看上她哪里?除了一对大胸外,她还真看不出来学妹哪里比她好。 「我和林森是真心相爱的,求你放手成全。」 甄予之也不怒,好声好气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心灵上的交往是你们结婚前一年,进一步是在……」 闻言,甄予之笑了出来,「你是要说肉体上的交往?」 「嗯。」 「怎么不说交配?」 学妹的脸色变了几次,才说:「……学姊,在感情里,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但在法律面前可不是。 「是吗?」甄予之垂眸,不与学妹做言辞上的争论。 幸好她未雨绸繆结了婚,赡养费什么的还有机会争一争。 若只是男女朋友,反倒什么都拿不到了,只能自己默默哀悼逝去的青春年华。 等到一切证据充足后,甄予之收拾所有东西,搬到从国中至今的闺蜜曾妮妮家住。 甄予之原本只想打民事诉讼,但想到这段时间她面对左邻右舍的间言间语、同事间的议论纷纷和来自家人的压力,她心有不甘,为什么做错事的是林森,她却要跟着受罪? 当时,刑法的通姦罪还存在。 她也告了。 可惜,忙了老半天,才发现林森的钱早就所剩无几,也是啦,一个换工作跟呼吸一样频繁的人能赚多少钱? 况且,她后来和他展开时间拉锯战是看上他的钱,那学妹和林森在一起又怎么可能只是因为爱? 什么样的人,吸引什么样的人。 因此,扣除甄予之请律师和找徵信社的钱,最终只赚了十几万,跟白忙一场相差不远。 不对,她是得了不少──被贴上了甩不去的失婚标籤和一身疲倦的躯壳。 刚离婚那段时间,甄予之仍暂住在曾妮妮家,时常连作梦都会梦到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失败的人。」然后半夜惊醒,全身冒冷汗。 曾妮妮向来浅眠,也因此被甄予之的动静吵醒,撑着睡意爬到她的床铺上,抱住她安抚道:「予之乖,乖乖睡,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 但最后,甄予之还是逃了,除了曾妮妮没告诉其他人。 她一声不响地跨过海峡,踏上一海之隔的另一片大陆,离开台湾这块她从小生长到大的地方。 远离那些──喜怒哀乐。 一切都会过去的,对吗? Chapter2-1 「予之,你在干嘛呢?」 「读书,准备考试。」 「怎么那么多试好考?」 「就没过考过。」甄予之看着眼前厚重的书籍,烦躁感顿生,「姊姊,不聊了,我继续看书啊。」 「好啦,你加油。」 现在是甄予之落脚上海的第六个月。 起初只是以避难的心情来到这,但在这个房价高、物价高的高低的低又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她重新思考自己要做些什么。 她决定完成学生时代的梦想──开一家咖啡厅。 为了筹措资金,甄予之回到台湾抵押掉婚前买的小公寓,曾妮妮知道此事后,非常豪气的借她两百万,更牵线另一位合作中的小企业家投资。 在上海要开一家咖啡厅手续很多,要申请各种营业证照,要通过各种考试,花钱的地方不少,努力的事情更多,却也在忙碌中,甄予之慢慢找回内心的平静。 待一切准备就绪,咖啡厅正式营业的那天,已经是一年过去。 晚上九点半,玻璃门的推动让门把上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叮铃铃。 「不好意思,我们……」甄予之抬起头,言语戛然而止。 曾妮妮把行李摆在门口,选了张顺眼的沙发椅,全身几乎要陷在里面,「老闆,一杯卡布奇诺。」 「我都开了一个多月,你才来了。」 「没办法,我爸临时出事,没人想处理,我只能能者多劳囉。」 「能者过劳吧你。」甄予之有时还真难明白曾妮妮的想法,她父亲那么垃圾,她怎么还是尽心尽力呢? 甄居信不是个好丈夫,但无法否认,他是位很好的父亲、很孝顺的儿子。 在她小学时,甄居信开计程车、何玉兰到代工厂上班,除了要养三个小孩,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家里经济并不富裕。 可周末,甄居信绝对会空出一天的时间,带小孩们到野外踏青玩耍,没有间钱买玩具?甄居信会把塑胶袋塞满报纸,让他们当足球踢。 甚至有一次何玉兰和他大吵要离婚时,甄居信回说:「可以啊,但三个孩子我都要带走。」 差点把何玉兰气死。 有时候甄予之会想,这么爱小孩的父亲,天下难寻吧。 但反观曾妮妮的父亲,他就是个标准的糟糕丈夫兼父亲。 他的原生家庭是暴发户,对他称得上是予取予求,后来认识曾妮妮的母亲,交往和刚结婚时对她也不错。 再后来老人家相继去世,原有的土地房子卖了差不多,为了养家餬口,他起初也有开个小公司包工程,可每次都三分鐘热度没有做完、要赔偿违约金,他没钱,全是由曾妮妮的母亲一肩扛起。 最后,连工作都不做了,他整日在家喝酒,会殴打家中的女儿们出气,神奇的是从来不会误打到唯一的小儿子。 甄予之是在国二被分到前段班时认识连夏日炎炎都穿着长袖长裤的曾妮妮,后来有一堂体育课,曾妮妮热到晕倒,甄予之被体育老师指派到保健室照顾她。 甄予之永远忘不了那一幕──曾妮妮的袖子被捲起,原应是白嫩的手臂却佈满一条条鞭打痕跡,新旧交杂、怵目惊心。 两人成为了莫逆之交。 Chapter2-2 甄予之不否认一开始每天缠着曾妮妮只是出于同情心,可看着她即使面临如此困境,却仍然勤奋好学,甄予之既是惭愧又是佩服。 可惜在高三时,曾妮妮的母亲猝死,曾妮妮身为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三位弟妹,她没能继续升学,年纪轻轻就承担起家计,而她的父亲依旧是个废物。 因此,待曾妮妮的母亲过世后,除了曾妮妮以外的女儿们都不再理会那个男人;而这次那个男人喝酒喝到送医急救,其他人表示自己没钱帮忙,曾妮妮倒是出力处理、出钱请看护照顾。 甄予之将卡布奇诺摆上曾妮妮面前,在心底下了结论──幸好,终究是死了。 曾妮妮啜饮后讚叹:「手艺不错嘛!」 「那当然,我可上了不少课。」甄予之为自己泡杯菊花茶,坐上吧檯区。 「可惜之后不能常喝了。」 闻言,甄予之呆愣地看向曾妮妮,「你以后不来找我了?」 「怎么可能?我是觉得,该生个孩子了。」 「还是那个小男友?」 「是啊,老样子。」曾妮妮扬起眉毛,「干嘛?惦记起我家男人?」 「随口问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好排个时间回去参加喜宴。」 「我不结婚。」曾妮妮顿了顿,「连公证都没有要。」 甄予之略感错愕,「为什么?」她看的出来曾妮妮是真的很喜欢小男友。 「为了工作,你知道的。」曾妮妮笑了笑,苍凉在眼中晕染而开。 甄予之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没多说。 钱,多么庸俗又多么真实,为了它折腰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赚钱最快的方式是什么? 正正当当开公司,高风险高报酬。 但对于一个高中毕业,没资本没人脉没学歷的人,只能走上偏门──开公司,一家什么都没有的公司。 这家公司专门帮其他公司拉投资,再从中抽佣金。 乍听之下正常,但多半公司要谈合作时,都会委託查看对方资本额和信用等等,降低未来突发的风险。 可人性弱点是什么?贪婪好色。 曾妮妮懂得操弄男人。 她的小男朋友懂得操弄女人。 他们用手段规避许多事,也因此,对他们而言婚姻会是阻挡财路的束缚。 「你呢?」 曾妮妮的声音唤回走神中的甄予之,后者一脸茫然:「什么?」 「想要小孩吗?」 甄予之脑海浮现外甥女四岁时嘟嘟嘴要她亲的可爱模样,「想,很想。」 「那你要注意,时间不早了。」 是啊,她们现在不是十几岁,也不是二十几岁的女孩子。 她们如今三十四岁,已踏上高龄產妇的首班车了。 日月恆常东升西落、深海亙古湛蓝清澈、林叶依旧翠绿如初,在万物自然不变下,人类的时光却像溪水从指缝间流过,留不住什么,却沾染满掌湿润。 Chapter2-3 八个月过去,咖啡厅的营业逐渐步入稳定的轨道,每月的营收由负转正一点,不过和最开始投入的资金相较起来,还是相差很多。 甄予之将多的营收又多聘请一位大学刚毕业的女孩子顾店,晚上的时间也才空了出来。 她打车到黄浦区前一阵子开幕的酒吧,但来的太晚,二楼吧檯的位置已无,目光扫了一圈,只有一桌还有空位。 「先生,不好意思,请问这边有坐人吗?」 「没有。」 「谢谢。」 调酒送上,甄予之细细品味,它的顏色和味道都让人满意,网路评价诚不欺我。 「台湾人吗?」 闻言,甄予之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子:「对,你也是?」 他五官端正,称上不上很帅,但是很顺眼。 「嗯,高雄人。」 「好巧,我也算是半个高雄人吧。」甄予之略为惊喜,莞尔一笑,「你是来上海玩吗?」 「工作,被外派的。你呢?」 「工作,呃,自己派来的。」 男子轻笑一声。「方便问你的姓名吗?我叫孟安之,孟子的孟,安全的安,之后的之。」 「甄予之,甄是右边有一个瓦的甄,给予的予,和你一样的之。」 在陌生的地方遇见故乡人,会產生一种惺惺相惜感,聊着故乡的点点滴滴和在上海的一些经歷足以排遣寂寞。 甄予之和孟安之在酒吧有了第一次相遇,她以为就是一面之缘,上海何其大,会再相遇谈何容易? 因此,五天后,甄予之在咖啡厅看见推门而入的人是孟安之时,愣了片刻才缓过来,但对方却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率先开口:「午安。」 「午安。」甄予之又笑了,「好巧,想喝什么呢?」 「一杯热美式咖啡。」孟安之在她面前的吧檯位子落坐,「我是听同事说徐匯区有家台湾人开的店,店长很漂亮,直觉想到你才来的。所以,不算巧吧?」 「嗯……谢谢。」甄予之对于孟安之的一席话產生哭笑不得的感觉,非常莫名。 后来的日子里,孟安之每天下班和休假日都到甄予之开的咖啡厅喝咖啡喝茶,成为小店名副其实的常客。 小萍笑说店长这是用美貌征服了客人的味蕾。 孟安之倒也没骚扰工作时间的甄与之,只会在她脱下围裙后,问:「予之,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然后聊彼此的工作、原生家庭和对未来的展望,不过,甄予之避而不谈彼此过往的感情经歷,她潜意识还是对于上一段婚姻糟糕的收尾感到羞耻。 她承认,她终究还是逃不过老一辈社会的思想,认为离婚是失败的象徵。 距离相识已达一个月,孟安之偕同甄予之到港式餐馆包厢用餐,说有重要的事想和她说,她也恰好有。 岁月不只是年纪的杀手,也是想法的推手。 甄予之年轻时,总是抱持着要有喜欢的感觉才能在一起,认为感情是不能培养的。 可走到这个年纪,她觉得──喜欢这词太过抽象。 感觉不再是唯一的要素,经济家庭等现实情况都须纳入考量,只要有些微好感、相处起来也不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就是可以试试看的节奏了。 Chapter2-4 刚点完菜,孟安之接到一通电话。 「你要买最新的iphone?不是去年才换吗?」 对方说了好一阵子话。 「买吧,但你也已经要升高三,该收心准备考试了。」 「好好听奶奶的话。」 这回话内容……甄予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把玩做工精緻的小茶杯,眼神从愜意慵懒转为锐利阴沉。 孟安之掛上电话,面色温和,没有显现丝毫心虚或罪恶感,「予之,我想问你,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甄予之目光直直盯着孟安之,没回覆他的交往邀请,反而问:「我想先问你,你刚刚和谁通电话?」 「我女儿。」 甄予之瞬间握紧手中小茶杯,愤怒和各种情绪注满她的胸腔,眼眶也随之泛红起热。 她痛恨所有出轨的人类。 孟安之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甄予之嘴角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道:「我真的很好奇,出轨是男人的本性吗?孟安之,你怎么会认为我会和有妇之夫在一起?」 而她眼眶蓄积的泪水,随着眨眼的动作滑落。 不争气的双眼,甄之予边擦去眼泪边想。 孟安之坐到甄予之身旁的木椅上,伸手想揽她入怀,却立刻被她恶狠狠拍掉,力道没在跟他客气。 孟安之叹了口气,「想说闹你一下,结果你反应也太大,像个小刺蝟……她是我和前妻的小孩。」 闻言,甄予之泪眼汪汪地转头看向他,眼神仍旧充满怀疑和不信任,「你有带台湾的身分证吗?」 「呃,没有,放在台湾。」孟安之略感尷尬,又着急地说:「我现在就让我女儿拍!」 他立刻播电话,对方很快接起、也迅速传来身分证正反两面。 「对不起,误会你。」这下换甄予之找不到台阶下,「但你没和我说过你有小孩。」 「你也没问过我。」 「你在怪我?」 「……不敢。哦,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 原来,孟安之和前妻在十年前离婚,两个小孩都跟他,女儿现在高二,儿子现在国三,从八年前他被外派到上海后,两个孩子都是他军职退休的母亲陈秀雯在照顾,而他在台湾领的新台币薪水也是全数转到母亲户头下,自己本身只使用领到的人民币。 甄予之起初有点讶异,但想到孟安之今年四十三岁,又觉得不意外了──如果他到现在还没谈过个正经感情,她反倒会怀疑他有隐疾。 坦白结束,孟安之替甄予之散在鬓边的发丝拨至耳后,「所以,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嗯。」甄予之頷首,这也是她今天想和他说的事。 曖昧的感觉很美,可惜她不再有大把大把的韶光年华可以挥霍了。 甄予之和孟安之交往半年后,搬到他在上海租屋处,开始同居,生活习惯和价值观念相互磨合。 例如家事部分,孟安之本来就会在周末请鐘点工打扫,但甄予之有洁癖性格,觉得单纯找终点工不够,是故,平常日她仍旧会扫地拖地。 她想起年幼时,何玉兰对于家事清洁度比较吹毛求疵,总爱边做边念甄居信和小孩们做不好或不做。 她认为每个人观念不同很正常,也没有必要要求别人和自己一样。 自己接受程度比较低的话,那就自己做,何必逼迫另一个能接受的人做?毕竟,本来就是满足自己的心灵。 至于平常日晚餐,孟安之会从公司带回来,两人也都不需要麻烦。 简言之,两人这样的生活甚是满意。 Chapter2-5 五月底某日傍晚,客厅开着冷气,甄予之和孟安之坐在沙发上,她斜靠在他怀中。 「我家人七月想来找我们。」 「几个人?我好订餐厅。」 甄予之折起手指数了数,「加我们俩七个。」 「好。」 半晌,孟安之再度开口:「你会想……结婚吗?」语气带了点小心翼翼。 终究谈到了。 「嗯……这可能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甄予之和孟安之的视线交会,「如果我想的话,你的母亲和孩子们都会很担心抗拒吧。」 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这是从古至今不曾变化的道理。 甄予之笑了笑,「幸好,我也不是很在乎虚名的人。」 她的话说得如同逞强一般惹人心疼。 可事实上,她这段时间早就想了很多、很深。 她对于奉养别人的子女没什么兴趣,毕竟当后母是件吃力不讨好的活,做的好应该,做不好婆婆和左邻右舍的间言间语是会逼死人的。 孟安之为之动容,内心產生难以言喻的愧疚感,他说:「对不起。」 他的道歉宛如压下按钮的那隻手,甄予之的笑容染上了苦涩,「可是,孟安之,我好想要生一个孩子,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孩子。」 「那就生吧。」孟安之说的斩钉截铁,然后低首吻上她的眉间,像是承诺、也像是安慰。 七月中旬,甄予安一行五人在浦东机场入境,招了辆计程车直奔甄予之的咖啡厅。 店内客人颇多,甄予之匆匆替孟安之和家人互相介绍,端上大家想喝的饮料后,又忙碌去。 甄予之的外甥女对大人们坐在户外聊天的内容没有兴趣,啪搭啪搭跑入室内,寻了唯一的吧檯空位坐下。 「阿姨,今天是放假日吗?」 「不是啊,今天是上班日。」 「那怎么人这么多?」外甥女微微张嘴,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压低音量:「我差点以为上海人都不用上班。」 甄予之笑了笑,「就跟台北一样。」 台北啊,她已有两年没回去。 就像有些事情在匆忙间蹉跎,变成上一辈子的了。 晚上一行人到黄浦江边装潢富丽的中式餐厅包厢用餐,孟安之订了满满的桌菜。 席间,甄与之陪何玉兰到洗手间,后者又坏毛病发作的问:「今天这桌多少钱?」 问了难道是要出钱吗? 甄予之本来不想回答,但想到如此久未相见,还是说了一个数字,实际价格的一半,不愿让老人家觉得她和孟安之挥霍。 这趟见面,甄居信和何玉兰没对孟安之多加刁难,倒也算是相见欢。 Chapter2-6 甄予之三十七岁那年,怀孕了。 同时间,有一位当地人看上甄予之的咖啡厅,有意收购,希望甄予之能够顶让给他。 此想法恰巧和甄予之不谋而合。 她的咖啡厅目前每月营收只是刚刚好打平,自己领的薪水和店里的员工相同,却要负担经营者的压力与辛劳,她不是很想撑下去了。 她就是嫌麻烦了。 甄予之和孟安之讲了这件事,想探探他的想法,当然,背后的原因她一个字也没提。 闻言,孟安之说:「不论想继续当老闆,还是想收了,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甄予之听他近似打太极的话,心底发凉。 然后,却见孟安之掌心隔着衣料轻覆上她的腹部,道:「如不想开的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孩子餐风露宿的,我会尽力让你们衣食无忧。」 「谢谢。」甄予之将身子倚着孟安之,嘴角勾起甜甜的笑容,「遇见你真好。」 胎儿四个月大的时候,甄予之的咖啡厅顶让出去,但顶让所得的金额只恰好等同甄予之和曾妮妮最初投入的资金。 至于另一个不太熟的小企业家所投资的钱呢,就只是投资,投资买卖有赚有赔,他属于全赔的那种。 活到现在,甄予之对于她没有过多的同理心表示难过,可抱歉早随着过往飘散。 胎儿三个月大的时候,孟安之带甄予之返回台湾,第三日一早带着她到高雄和自己的母亲见面。 「怀孩子很辛苦的,安之,你可要好好陪陪予之。」 「如果会孕吐啊,可以吃……」 陈秀雯是位笑脸迎人的女子,实际年龄快八十岁,但看起来不过六十出头,她手脚灵活,待甄予之也十分亲切,和前夫林森矜贵且盛气凌人的母亲相差很大。 甄予之明白,这多半和孟安之有跟她说不会结婚有关。 她没有要抢走她的宝贝儿子和她宝贝孙子的父亲,陈秀雯自然没必要冷言冷语相迎。 一週后,孟安之飞回上海工作,甄予之则留在父母家安心养胎。 哦不对,是不安心养胎。 甄居信和何玉兰一如既往,每天吵吵吵不停,好像看到彼此不吵架,就不是夫妻。 「你窗户怎么不关呢?蚊子就是这样跑进来的。」 「我刚刚不就说用盘子装热水比较快凉?你拿什么杯子装水?」 芝麻绿豆小事都够他们大小声半天,偶尔甄予之听得不耐烦,忍不住劝说一下,两个老人立刻转移砲火,同时轰炸她。 用甄予安的话说就是:两个老鸡不互啄了,改成齐心协力咬小鸡。 Chapter2-7 甄居信某天在股市输了大笔的钱,心里不舒服,到厨房成水喝的途中,甄予之正巧走出卧室,凉爽的空气逸了出来。 「你冷气开一整天多浪费!人要懂得节俭……」甄居信劈哩啪啦说了老半天,没给甄予之喘息的机会。 短短一个月过去,甄予之觉得这样不行,她得买车载自己出去晃晃、散散心,她和孟安之开口,后者爽快答应。 结果,第二个月不是出钱的人看到甄予之买回来的车,再度发怒。 「你也只有怀孕会长居台湾,干嘛买车?还要租车位?附近绕一绕找个位子停就好了,省下来。」 甄予之怕腹中的孩子尚未出生,她自己就会先死在老人家的魔音传脑中。 六月中旬周末,甄予安为庆祝父亲生日回家,看见这个势头,忍不住问甄予之:「你要不要来住我们家?他们这样子不行,对你和宝宝不健康。」 「谢谢。」甄予之热泪盈眶。 于是,胎儿七个月大时,甄予之住进姊姊甄予安的家,和要升国二、刚放暑假的外甥女共住一间房。 「阿姨你来的太刚好了!」 「怎么说?」 「因为你是孕妇,孕妇怕热嘛,爸爸绝对会同意我白天也开冷气了。」 甄予之对于外甥女的言论,有点哭笑不得。 头一晚,甄予之和外甥女一同失眠。 甄予之从离婚起一直都是靠着安眠药入睡,自从怀孕不敢吃后,睡不着是家常便饭,但甄予安和她说过,外甥女是很好入眠的人。 「你怎么还没睡?是我的关係吗?」 「嗯……」外甥女沉吟片刻,「算是吧。阿姨你知道我睡姿很差的,我怕压到你的肚子。」 「放心,我会顾好的。」 床铺是双人加大,两个人睡绰绰有馀,甄予之不太担心。 近四更天时,外甥女睡了,她背对着甄予之蜷缩成一团。 甄予之面对天花板,叹了口气。 她起身下床到后阳台拿出抹布、扫把、拖把和吸尘器,从客厅一路打扫到外甥女的卧房。 甄予安的房子一如既往不是非常乾净,餐桌上正爬着三四隻蟑螂,大理石地板上的灰尘和屑屑就更不用说。 她受不了。 反正,也睡不着。 隔日早晨,外甥女六点多起身上厕所,看见甄予之刚从外头拎着早餐回来,惊奇地问她:「阿姨,你怎么那么早起来?不会累吗?」 甄予之顶着黑眼圈,面无表情,「我是还没睡。」 外甥女狂笑,随后还是贴心的要她赶快去补补眠。 Chapter3-1 甄予之觉得自己一生的好运都用来认识两个女人──姊姊和挚友。 甄予安丝毫不介意不计较她的借住,也觉得她没有必要负担部分电费瓦斯,是她邀请她来的。 而且,她在上海的那段时间,各种缴费转帐股票交易也都由甄予安代为处理,不曾和她嫌麻烦。 不过,甄予之本人对于突然住进姊姊家,仍旧感到抱歉,因此,在外甥女七月第二週起早上八点要到乐团练习的日子,她自告奋勇每天开车载外甥女到学校,再回家睡觉。 至于曾妮妮,她对甄予之的种种帮助就更无须多言。 曾妮妮和小男友目前已经有了个两岁大的儿子小翔,她时常带他来找甄予之,有事陪伴她產检,无事开着白色奔驰带甄予之和她的外甥女到大家都没吃过的店吃午餐。 简言之,曾妮妮来得很勤,次数和频率高到外甥女忍不住问曾妮妮:「妮妮阿姨,你不用上班吗?」 「我有上班啊。」曾妮妮一脸失笑,「我可是小翔背后的女人。」 「那你怎么能几乎每天来?」 「我效率高。」 外甥女哦了声,便被小翔扯住衣角,他想到房间外玩玩具,她只好捨命陪君子离开冷气房,到客厅翻找她年幼时的玩具柜。 下午四点十分,甄予安从医院下班返家,她见到门口一双高跟鞋,于是走进卧室和曾妮妮寒暄。 曾妮妮正好有事想询问甄予安,她说:「予安,我有时候会心悸或是心律不整。」 「你生完小翔后还是这样吗?」 甄予之两年多前有和甄予安提过,但因为当时曾妮妮正怀着胎儿,心悸和心律不整是孕妇常见的情况,甄予安没多想。 「对。」 「我是建议到医院检查。」甄予安补充一些自己在临床看过的状况。 后来,曾妮妮被检查出是甲状腺机能亢进,也同时解释了她为何骨瘦如柴、吃不胖,但这一次拿到的药物服用结束,曾妮妮觉得心悸对她影响不大,公司生意一忙,也就没再回诊追踪拿药。 眼科牙科常呼吁大眾定期检查,可多数人不以为意,都是等到视力模糊、牙齿发疼才会想到要看病。 可惜,并不是所有的忽视都会得到安然无恙的结局。 当周遭的人向你举起了警告牌,你忘了接住,有时下一刻,迎来的即是死神的镰刀,挥之无情。 十月中旬,甄予之在妇產诊所採取剖腹和无痛分娩,顺利產下三千公克的女儿,取名为甄乐乐。 孟安之遭工作缠身,三天后才从越南厂区返台,在月子中心陪伴甄予之和照顾女儿一週,又飞回越南厂区。 西洋万圣节那天,曾妮妮一如往常来看甄予之,「予之,你恢復的怎么样了?我生完小翔??」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闭上眼睛,身子一晃,碰的一声倒在木质地板上。 「妮妮!妮妮!」甄予之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连鞋子也没穿就衝到曾妮妮身旁,用力拍打几下她的手臂,她没有丝毫反应。 「妈妈睡着了吗?」小翔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拉着甄予之的裙角软声软语问。 「对。」甄予之声音轻颤、脸色苍白,她立刻按下床畔的紧急求救钮。 幸好是在月子中心,医护人员来得很快。 小翔看着一群人围在母亲身旁又是按压又是说话的,不知怎么的,忽然大哭起来,甚至想挤开大人,衝到母亲那儿。 甄予之蹲下身子抱住挣扎中的小翔,安慰道:「别哭,妈妈没事。」 曾妮妮被救护车送往邻近的医院抢救,诊断是甲状腺风暴,送往加护病房治疗仍旧没能清醒,只能依靠呼吸器维生。 「她醒不过来了。」 最后,曾妮妮的姊姊决定拔管,结束她尚不足四十年的人生,她不再苟延残喘的活着,却留下年仅三岁的娃儿。 Chapter3-2 甄予之参加过内外祖父母的葬礼,也想像过操办父母亲的葬礼。 「棺材装的是死人,不是老人」早已是老生常谈,但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亲自为曾妮妮送行的一日。 葬礼那天,气候偏凉、细雨绵绵,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灰濛濛中。 像是一场梦。 甄予之对于曾妮妮的离去仍旧是不敢置信,一个人怎么会好端端和她聊着天,就突然晕倒,然后,就再也没醒了? 相框中的曾妮妮笑靨如花。 「予之你是个好人。」 「予之,如果没有你,不会有今天的我。」 「予之,你放心,我会养你一辈子的。」 甄予之觉得胸腔闷到快胀破,她一闭眼,泪水无预警地滑落。 她二十多年的挚友、唯一陪伴她度过大喜大悲的人,是真的离开了。 晚上,甄予之没回父母家,驱车到市区的酒吧。 「好久不见了,你一个人来吗?这次你姊姊没一起?」 「嗯。」 对方口中的姊姊是曾妮妮。 甄予之刚离婚那阵子,曾妮妮只要晚上有空,就会带她来酒吧,说着:「都姊姊我请客,不醉不休。」 即使彼此都明白,举杯消愁愁更愁。 喝到醉眼迷茫间,甄予之忽然想起上一次在这里,和曾妮妮的对话。 「有时候我想啊,能在年少遇见你,大概是我用尽一辈子的幸运。」曾妮妮放下高脚杯,视线直落在甄予之身上。 「干嘛?你要告白啊?」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记得国中女生们都很喜欢在厕所聊天讲八卦吗?」 「不只国中吧,出社会还是一样啊。哦不对,还多了茶水间。」 「这不是重点。」 「哦,大人您继续。」 「有一次几个女生在里面讨论我,说我胸部大,说我的校服都是拿学校的爱心衣物……还有好多好多,都是实话,但我当时在厕所隔间中,听得都快哭了,一步也不敢踏出来。」 曾妮妮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然后,我就听见你的声音。你说:『家境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要是能决定,谁都想成为首富的小孩吧?不过呢,有些一些人大概是连自己能控制的都决定不了吧?别光是用嘴巴眼红别人成绩好,多读点书,看看明年重考能不能赶上她,加油哦!』」 甄予之诧异于曾妮妮强大的记性,「原来你都听到了,难怪后来对我特别好。」 「是啊,感动到想以身相许。」曾妮妮翻了个白眼,随后突然抱住甄予之,将脑袋放到她的肩头,「予之,相信我,时间很温柔,它不只是解药,更让人成长。它让我们变得拥有能力决定想要的生活,很多美好也只有在未来才看的到。」 那你为什么,消失在未来里呢? 「小姐,请问还要再来一杯吗?」 甄予之垂眸,摇头。 江山依旧,人事已非。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 而曾妮妮的过世就和本人的生命歷程一样,注定不平凡──她的死引发一连串事件。 起因和她的公司有关。 在曾妮妮身亡前,正为一家想升级公司大楼内监视器设备的企业和资讯背景的公司斡旋,企业已将款项转到她的名下。 结果,前几天对方前来追讨时,才发现曾妮妮的户头已空,更被甄予之察觉曾妮妮名下的两间房子已然消失。 一经追查,在曾妮妮住进加护病房期间,她名下资產全数被转移。 以往曾妮妮谈公事、不方便带小翔时,都是拜託她小男朋友的母亲,简称约等于婆婆的女子到她家照顾小翔,是故,曾妮妮昏迷不醒时,大家照惯请她帮忙。 谁知,她鬼迷心窍,趁机翻找曾妮妮放在家中的各种权状和印鑑证明,办理过户,全数过户到自己的名下。 企业此案负责人和甄予之因缘际会下算认识,而她确实知晓先前资金流动状况,于是,传票不断寄到她的户籍地址,也就是父母家。 可惜,甄予之在甄乐乐一个月大时,就飞回上海,没有办法出庭。 Chapter3-3 甄予之正式成为家庭主妇,她很感谢甄乐乐的存在,让她没有空间耽溺于悲伤,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孟安之则在睽违十多年后再次成为菜鸟父亲,他很宠小孩,三天两头就会买小玩具回来,花钱属性满点。 待甄乐乐开始会用手指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家中玩具堆积的速度更加可怕,从溜滑梯到球池都能在客厅巧拼区见到。 养儿方知父母恩。 从前买名牌皮包和衣服,甄予之觉得正常不过,不心疼。 可现在,她觉得钱要花在刀口上,适度用钱是美德。 人果然是换个位置换脑袋的生物。 甄乐乐四岁时,陈秀雯表示愿意帮孟安之和甄予之出买房的资金,要回台湾买或其他地方都可以。多重考虑后,他们选择买在火车站附近,因为孟安之随时可能会外派到其他国家,火车站附近要租人或脱手相对容易。 是小区第二期大楼,公设和周遭商城已完备。 室内装潢预计在今年五月完工。 一如既往,甄予之在农历过年前夕带着甄乐乐回台湾小住三週。 谁晓得疫情突然爆发,边境封关和班机锐减,新房的装潢停工。 年后,孟安之被派往越南厂区,在疫情稳定前公司让他不要回上海。 甄予之和甄乐乐则在台湾居住将近三个月,直到幼稚园开学时间订下,她立刻买机票回上海,即使需要自己掏钱住饭店隔离十四天,她也愿意。 何玉兰的个性始终如一,总爱旧事重提,前几天甄乐乐被甄居信带出去玩,两人独处时又问她怎么不和孟安之结婚,他很爱她啊什么的。 闻言,甄予之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又想叫我结婚?」 「你看你这样带着女儿……」 「结婚不一定会更好。」甄予之截断何玉兰的话,决定破罐子摔烂,不再遮遮掩掩自己的想法:「正因为我什么都不要,所以他母亲才会对我那么好。我不争不抢,得到的才会是最大值。如果真的结婚,我大概真的得回台湾照顾他母亲、照顾他和前妻的小孩。」 何玉兰没想会听到这样的答覆,双眼瞪大,愣了好一会儿,「你也太市侩!」 「这样就叫市侩?」甄予之冷笑一声,「我还没说完呢。如果他后来车祸啊中风啊,瘫痪卧床要人照顾,有责任的是他那两个小孩,又与我何干?但如果他突然过世,我自然也会让乐乐认祖归宗,能拿到该拿到的,一分也不会少。」 狠戾的言语让何玉兰彻底没了话。 门口方向传出声响,甄居信带着甄乐乐回家,后者一身是汗,她快乐地抱住甄予之,「溜滑梯好好玩!」 「还有玩什么呢?」甄予之从一旁的妈妈包抽出手帕为乐乐擦拭汗水。 她没和别人说的是,孟安之一年到越南出差的时间太长,几乎各种性病都得过一次了。 他喜欢她没错,但绝对称不上是爱,至少没有足够到能控制自己慾望的爱。 人生啊,永远比小说更精彩。 因为小说要合乎逻辑,但人生不用。 什么样的故事都可能发生。 而且,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童话。 在灿烂的外表下,早就烂得彻底。 但至少,她有了她想要的小孩。 甄予之抱着女儿笑了。 爱他吗?还是不爱他?可惜,都不重要。 人走到了这个年岁,麵包才是一切的根本。 但如果问她相不相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 她相信。 她没遇到,不代表不存在。 况且,她最亲爱的姊姊确实遇上了那样的爱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