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絮》 第一章《妖之缘》01 仲夏时节,烈日当空。 自百年前孟武帝起义,平定乱世,后续几位帝王又选贤举能、仁爱黔首,大澜国便维持着国泰民安至今,百姓安居乐业,无不讚扬圣上贤明。 而今居于帝位的孟文帝,亦是百姓们称颂之贤君,不仅降税收、停战事,他对先皇后的专情更是令人动容。想他贵为九五至尊,后宫佳丽三千,却只为先皇后动心,从不对其摆君威,十分尊敬妻子。 再说说这位先皇后司空氏,出身相门,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柔贤淑,更有倾国倾城之貌。怎奈红顏薄命,多年前司空氏遭人毒害,虽保住一命,却落下病根,大多时日都卧床不起。之后替圣上诞下一女,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先皇后逝世,孟文帝大慟,将妻子唯一留下的女儿视作命根子,对其万千宠爱,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小公主名为孟清歌,孟文帝在她满月时,封其为元和长公主,赏赐之物远胜寻常皇子公主,堪比一方藩王。 十六年后,元和长公主完美继承了其母的倾世容顏,以及那一身卓越才华。前去公主府提亲的世家公子们几乎踩破了门槛,就算无法成为駙马爷,也想一睹公主的绝世芳华。 这天,午时。 崇光寺后山,一抹清丽的倩影流连于万绿丛间,徐徐行了几步,便拿起丝帕,抬手拭汗。 「公主,这正午的日头毒辣得狠,要不还是让奴婢扶您回去歇歇吧?」说话的,是跟在女子身后的小丫鬟。她头上梳着垂掛髻,着松花色衣裳,举止端庄秀丽,衣饰呈上等,完全不似寻常人家的婢女。 前头的女子闻声却不佇足,仍是朝前迈去。她温声道:「翠玉,你要是乏了便回头找红玉罢,本宫还想多走一会儿。」 女子的嗓音轻柔舒缓,却暗藏着一丝威严,叫人下意识的顺从。此人便是大澜国最受圣上宠爱的公主——元和长公主,孟清歌。 「奴婢不乏。公主若要继续散步,奴婢自当跟着。」翠玉以手遮眼,略微抬首,自指缝间窥探高掛的日头。 她话音方落,不远处便传来几声碰撞,顿时惊了二人好一大跳。 「还是莫要再往前了,万一遇上歹人该如何是好?」翠玉浑身紧绷,护在孟清歌身前。 岂料孟清歌绕过了她,间散道:「若真是歹人,本宫定当将其绳之以法。」 闻言,翠玉面色焦急不已,「公主乃千金之躯,若不慎出了好歹,奴婢纵使有十条命也不够抵罪呀,求公主饶了奴婢吧!」 「嘘!」孟清歌竖起一指,抵在那娇嫩欲滴的朱唇前。 翠玉被她搞得紧张万分,却也只能由着自家公主,陪她慢慢地靠近声音的来源。若真出了什么事,就算以命相搏,她也要护公主周全。 两人寻了片刻,便找到了那製造声响的罪魁祸首。 「啊!」翠玉惊叫出声,颤声道:「是、是狼……」 斜睨了被吓得花容失色的翠玉一眼,孟清歌这才又转头盯着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狼」。 没错,是狼。 那匹狼毛色乌黑,部份则是雪白的,牠身形高大,光是站着就及寻常成年男子的腰,此时正朝二人呲牙咧嘴,发出压抑的低吼。 「咱们还是跑吧,公主……」翠玉面色铁青地劝。 「不。」孟清歌与那匹狼对视着,「牠的后脚卡进洞里,一时半会儿是挣脱不了。你瞧,那血都染遍了那处的草地,该是伤得不轻。」 翠玉听罢,默了好一阵子。 「您该不会是想救牠吧?」她问。若说自家公主的性子,翠玉自认了解八分,公主平时喜静,但骨子里却刚烈得狠,胆子还不是一般的大!碰上这等事,只怕也丝毫不惧。 「聪明。」孟清歌讚了翠玉一句,便小心翼翼地走向那匹狼。 「嗷呜——」 她才上前两步,那狼就在原地扑腾起来,不顾伤口被牠越弄越大,只想儘快挣脱那束缚。 「还是算了吧,公主,这畜生天性兇残,那爪子要是不小心伤了您该怎么办?」翠玉急喊,一个跨步,就紧紧地攥住孟清歌的衣袖。 孟清歌听若未闻,只缓缓地弯下身子,柔声道:「别怕,本宫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想帮助你。」 「吼!」回应她的,是牠猛地挥过来的一爪子。 翠玉见状差点吓晕了过去。 「别怕,相信本宫,本宫保证不害你。」孟清歌面不改色,依然轻言轻语。 来来回回反覆了几次,最后那狼像是看懂了她无意伤害牠,警戒地瞪了孟清歌几眼后,便慢慢安静下来。 「好孩子。」孟清歌见此笑了笑,缓慢地绕到牠身后,拨开杂草,总算瞅见了困住牠的石洞。那石洞的边缘坑坑疤疤的,口子又小,也不知牠是怎么把脚给陷进去的。 她伸手,欲抽出牠的脚。 「嗷、嗷嗷!」 貌似弄疼了牠,牠回首朝着孟清歌就是一顿吼。 「乖,会有点疼,忍一下。」孟清歌屏气凝神,几番确定那石洞的大小和形状,便一鼓作气,拔出牠的后脚。 「嗷!」 一得到自由,牠立马飞奔出去,就如那松了弦的箭羽。 「呀啊!」翠玉尖叫一声,疾步跑向孟清歌身边,就算害怕也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本以为那狼会对自己不利,岂料牠只是远远地躲在树下,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公主,您快把奴婢给吓死了!」确定牠没有发狂,翠玉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不没事嘛。」孟清歌勾唇,朝那匹狼招了招手,「过来,本宫给你包扎伤口。」 「那是隻畜牲,听不懂人话的。」翠玉觉得好笑又无奈。 谁知她才说完,那狼竟乖乖地走了过来,一跛一跛的,丝毫没有方才的嗜杀,温顺无比。牠用头蹭了蹭孟清歌的腿,嚶嚶叫了几声,彷彿受了委屈的孩子,正向大人讨抱。 「真是奇了,这畜生竟听得懂人话。」翠玉瞠目结舌,满脸的不可置信。 孟清歌蹲下身,从怀里掏出帕子替牠包扎,「看来这匹狼颇具灵性,实在难得。」 「是啊,不过……这崇光寺的后山怎会有狼呢?且不说狼是群居动物,先前也未曾听闻有狼徘徊于此地呀。」翠玉面露不解之色。 「许是落单的吧。」孟清歌怜惜地摸了摸牠的头,笑道:「你想跟本宫回去吗?」 此话一出,正欲说什么的翠玉差点咬了舌头。 孟清歌不过随口说说,没想过让牠回答自己,岂料那狼听了她的话后,眼前一亮,大力点头。 这一幕让主僕二人嘖嘖称奇,也让孟清歌打定了带牠回去的主意。 「不好吧。」翠玉的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就算牠有灵性,可要真带回府里,那些下人们可是要疯的。」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孟清歌隐约看见了那狼眼底流露出的失落。她心下一紧,正色道:「本宫心意已决,这狼就跟本宫回公主府,不得再议。」 「公主!」翠玉惊呆了,眼睛瞪得老大。 「走吧。」孟清歌无视她,笑着摸了摸那狼的头。 牠吐出长长的舌头,似讨好地笑。 「呵呵,真乖。」孟清歌笑。 这狼真有灵性。 第一章《妖之缘》02 顺着来时的羊肠小径回去,所幸这一路上没什么人,加之二人又刻意闪避,否则看到主僕二人携着匹狼,怕是得闹出事来。 「天啊!」 崇光寺里,一梳着双丫髻的粉衣丫鬟,此时被某物吓得连连后退数步,躲在樑柱后不敢出来。 「公主,您这是、这是……」瞧,她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丫鬟好生无言,任谁突然看见一匹狼,都会同她一个反应的吧? 「本宫方才在后山碰着的。见这小傢伙颇具灵性,便打算收回府里。」孟清歌扬起嘴角道。 小傢伙? 翠玉挑眉,视线瞄向那抬起前脚就能与人同高的庞然大物。 「带回去?」音量突地拔高,那丫鬟瞪大眼,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坐在地。她扭头望向孟清歌身后的翠玉,哭丧着脸问:「你怎么不劝公主几句?」 闻言,翠玉直接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呢?」 「好了,都别吵了。」孟清歌找了张木椅坐下,垂眸道:「红玉,你去请个大夫过来给牠疗伤。」 「这……」红玉为难地低下头,随后与翠玉交换了个眼神。翠玉见了朝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红玉这才彻底死心,垂头丧气地道了句「是」,便出去请大夫了。 红玉离开不久,翠玉才开口说:「公主,请恕奴婢多嘴几句,畜生终究是畜生,说不准哪天就发狂了,您还是当心点才是。」 翠玉心知主子决定的事,就算有十头牛来都拉不住她,遂转为劝她小心防范。 「本宫知道。」孟清歌笑看着乖乖坐在自己脚边的狼,一下又一下地顺着牠柔软的毛。 其实刚才在后山,她也很害怕牠突然发狂咬人,但她仍是按耐下心中的恐惧,决意将牠救下。不说别的,就牠那双能让人深陷进去的琥珀色瞳孔,便已深深吸引住她。 「说起来,既是要带回去,那还得起个名呢。」孟清歌忽地意识到,她还未给这个小傢伙起名呢。 「能得到公主赐名,这狼还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呢。」翠玉禁不住笑道。她和红玉都是由公主赐名,想当初得到名字后可把她们俩高兴坏了,那会儿没少向其他婢女炫耀。 「本宫想想,该取什么名呢……」孟清歌望着那狼,低眉思索。 而那匹狼则歪着脑袋看她,似乎在同她烦恼着。 良久,孟清歌扬唇一笑:「本宫瞅你这眸色,便唤你作『琥珀』罢。」 「这名字好。」翠玉亦是笑道。 「你今后就叫琥珀,可好好记住了啊。」说着,孟清歌双手捧住琥珀的脸,就像是在教导孩子的父母。 「嗷呜——」 琥珀昂起头颅,发出长长一声狼嚎,似乎很满意这个名字。 见牠没什么威胁,翠玉这才放心笑了。或许就像公主说的,这傢伙真的很有灵性也说不定。 当天,红玉请来的老大夫被琥珀吓个不轻,全程颤抖着替牠疗伤,翠玉见了竟没心没肺地嗤笑出声,浑然忘了自己早些前也是如此。 待送走了大夫,孟清歌便发令回府,二位婢女这才去通知守在另一处的侍卫们。孟清歌带着琥珀上马车时,那群侍卫各个拔刀警戒,搞得现场人仰马翻,甚至惊动了寺中的和尚,叫孟清歌好生无奈又好笑。 花了好一番功夫,他们这才顺利上路,离开崇光寺。 *** 回到公主府,已是华灯初上。孟清歌一路上逗着琥珀玩,倒也没无聊,她尚未下马车,琥珀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衝了下去。 「呀啊、是狼!」 「哎呀!」 「我的老天!」 结果,就是引来无数家僕凄厉地惨叫。 孟清歌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翠玉,你等会儿发话下去,日后见着琥珀别大惊小怪,本宫头都疼了。」 「是。」翠玉恭敬頷首,内心却是发笑。这些人大概从出生到现在都没亲眼见过狼,现在告诉他们,今后有一匹活生生的狼就要与他们一起生活在这诺大的公主府里,谁人不惊呢。 唉,还是他们公主胆大。 为了避免再吓到下人们,孟清歌朝琥珀招招手道:「过来。」 琥珀聪慧乖巧,只一声便知孟清歌在叫牠,忙不迭地跑到她脚边。 「真乖。」孟清歌很满意自己捡回来的宠物,转头便让人去准备大碗的生肉。 带着琥珀回到寝室,下人们没一会儿就准备好孟清歌的晚膳,以及琥珀的伙食。 琥珀一见到满满的生肉,眼前顿时一亮,扑上去大快朵颐起来。 孟清歌看了直发笑,也坐到座位上,执起象牙箸夹菜。 「红玉,之后找个厨子负责琥珀的饮食,早晚各一餐,切不可怠慢。」孟清歌嚥下一口米饭,说道。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红玉頷首,又盯了琥珀几眼,才不疾不徐地退下。 她现在看琥珀一口一口撕咬着生肉,鸡皮疙瘩霎时就起了一身,真不知该夸公主勇猛,还是说她心大,竟然丝毫不见惧色。 「好吃吗?」孟清歌用完晚膳,优雅地拿起巾帕擦了擦嘴,并朝琥珀问道。 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琥珀嗷了一声,欢快摇着尾巴。 「好吃呀,那就好。」孟清歌莞尔。 一旁伺候她用膳的翠玉见状,内心惊讶又欣慰。主子不爱笑,平日里总沉着一张脸,不过二八年华,却把自己整的像是年过半百的老嫗,如今主子开心,她自然也跟着高兴。 这样一想,她就不怎么害怕琥珀了。 或许牠便是公主府的福星呢! 「公主,您一会儿要准备沐浴吗?」翠玉问。 「也罢。」孟清歌点头,半晌后又说:「不过在此之前,先让人把琥珀洗乾净了。」 毕竟是从野外带回来的,也不知身上沾染了多少脏污,洗一洗乾净些。 「啊?」这下可把翠玉难倒了,「可这府里上上下下,谁敢替牠洗澡呀?」 听她这么一说,孟清歌不禁顰起秀眉,深觉有理。 思索了片刻,她长叹一声,起身道:「那就由本宫来吧。」 「万万使不得啊!」翠玉激动地往前站了一步,「怎么能让公主您做这种活儿呢?」 闻言,孟清歌挑眉。「那你说,谁来帮牠洗?」 翠玉闭嘴了。 「下去准备吧。」孟清歌不再理她,转身逗弄起琥珀。 第一章《妖之缘》03 出乎眾人预料的,琥珀似乎并不抗拒洗澡这件事,甚至享受地瞇起狼眼,简直乖得不像话。 「本宫莫不是捡到一匹假狼?」孟清歌失笑。 都说动物不喜人帮牠洗澡,这傢伙怎么反倒享受起来了?怪哉。 琥珀睁着大大的狼眼,看孟清歌拿布替牠擦乾毛发。接着,牠趁其不备,将脑袋往前一探,伸出长长的舌头,对着孟清歌的嘴就是一舔。 「呃?」孟清歌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琥珀会有这种举动。 「啊!」当事人还没什么反应,在一旁帮忙的红玉便怪叫起来:「你个坏傢伙,把公主神圣的初吻还来!」 不顾红玉的怪吼怪叫,琥珀又朝孟清歌的嘴舔了一下,然后示威似地向红玉等人看去。 「你还嘚瑟了。」红玉气笑了,却也没輒。 反倒是翠玉十分淡定地笑了几声,就说:「你跟个畜生计较什么?人家公主都没说话呢,瞧你气的。」 「可是……」红玉委屈极了。 「好了好了。」孟清歌摇头失笑道:「这就表示牠和我亲近,是好事。何况牠不是人,不懂那意思,根本算不得是吻。」 兴许是被说服了,红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三人忙手忙脚地安顿好琥珀,早已累得满身大汗。 孟清歌抬手拭去额前薄汗,辛苦却觉得有趣新奇。 「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沐浴。」翠玉心思细腻,立马说道。 「嗯。」孟清歌頷首。 这时,红玉就问:「那需要奴婢先把琥珀带出去吗?」 孟清歌顿了顿,点头允了。 可她们说好,琥珀却不依了,任凭红玉怎么拉牠,不动就是不动,恍若在脚下生根似的,竟是不愿离开孟清歌。 「公主,您这魅力也太大了。」红玉边拉边说。 这下孟清歌就有些无语。 不都说狼孤僻吗?她怎么越想越觉得自己捡到了一隻大狗。 「算了,就由牠吧。」孟清歌摆手,让红玉下去。 「不行,万一牠伤到公主该怎办?」红玉很坚持,就是不松手。 而琥珀也是个固执的主儿,红玉拉她的,牠则一脸没事人似的坐着,将头撇向另一侧,还猖狂地打了个哈欠。 「噗嗤!」孟清歌再忍不住,笑得明媚。 琥珀见状,尖尖的耳朵一竖,迈开步伐就朝孟清歌跑来,对着她吐舌傻笑,力道之大将红玉拖倒在地。 「随你高兴,我不管了。」红玉双手向两边一摊,索性不起来了。 「你呀。」孟清歌好笑的伸手点了点琥珀的鼻子,「还不快去把红玉扶起来?」 琥珀听罢收回舌头,回头看了红玉一眼。 红玉亦是抬眸回视,却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浓浓的鄙视。 她被狼鄙视了? 这个想法连她都觉得好笑、不可思议。 她俐落起身,拍了拍裙子上肉眼不可见的灰尘,就说:「公主,依奴婢看,这畜生八成是成精了的。」 孟清歌闻言,笑道:「或许吧,琥珀的确聪颖过其馀的狼。」 两人一狼,笑闹过后,翠玉就回来服侍孟清歌沐浴,红玉则去忙其他的活儿。 期间琥珀都乖巧地立在旁边,翠玉连连道奇。 「好了,你在外头候着吧。」洗得差不多,孟清歌便如此吩咐。 「是。」翠玉离开时,顺手带上房门,空气间顿时静謐不已。 孟清歌一下下地撩拨水面上大红色的花瓣,激起阵阵涟漪和花香。 「呼。」她将身子全数泡进热水里,并舒服地叹了声。 「嗷呜!」琥珀低叫一声,绕着浴桶走了几圈,最后撑起前脚,趴在浴桶边缘,与孟清歌大眼看小眼。 「怎么能看女子沐浴呢,小色狼。」孟清歌轻笑出声。 语毕,就见琥珀眉间一皱,恍若人类感到不悦或疑惑的样子。 孟清歌眨眨眼,心想自己可能是太累、眼花了,也没太在意。 *** 有了琥珀,公主府比之过去热闹了许多。起初下人们还很畏惧牠,远远看见便躲到旁边,谁也不想惹麻烦。可过了大半个月,他们也习惯了,虽不会主动招惹牠,但经过琥珀身边时也不会再同先前那般大惊小怪。 这日,辰时。 孟清歌正斜倚在贵妃椅上览着手里的书卷,而琥珀就趴在下方小憩,一人一狼,画面竟如此和谐。 「公主。」此时,翠玉走了进来,稟报道:「六皇子求见,您见是不见?」 「六皇兄?」孟清歌顿了顿翻书的动作,眉宇轻蹙。 她这六皇兄名叫孟承翰,长她三岁,府中妾室如云,为人霸道且暴力,平日里没什么交集,孟清歌对他印象并不是很好。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此人今日登门所谓何事,孟清歌总觉得不是好事。 「请他去偏厅候着罢,本宫一会儿就过去。」孟清歌慵懒道,面色渐渐凝成了霜。 「是。」 琥珀见孟清歌起身离开,亦是飞快跟了上去。 孟清歌稍作打理,片刻后就去了偏厅,琥珀紧随其后。 入了偏厅,孟承翰一见孟清歌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笑盈盈道:「皇妹,本皇子如此贸然拜访,可否扰到你了?」 「皇兄说笑了,本宫手边也没什么事,不必多虑。」孟清歌回答得平淡,面上毫无笑意,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在旁静候的翠玉和红玉见状,注意到这才是主子本来的模样,这大半个月里是琥珀让她的笑容愈发的多,让她们几乎忘了公主本来是不爱笑的。 只有琥珀,公主见了牠心情就很愉悦。 与此同时,孟承翰也注意到了孟清歌身后的那匹狼,眼睛猛地瞪大,尔后恢復常态,玩味地笑着:「没想到皇妹竟在府中饲养这等猛兽,本皇子实在佩服。」 「不过是一点兴趣,皇兄言重了。」一番客套,孟清歌见时机差不多,便转口问:「难得皇兄有雅兴造访本宫这公主府,不知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闻言,孟承翰收回打量琥珀的视线,继而看向孟清歌道:「前阵子我大澜国的猛将大败北疆蛮族,蛮族愿意归顺大澜,并答应每年向大澜进贡,此事皇妹知否?」 「护国大将军英武神勇,除去父皇心头大患,北方边镇不必再受战事所苦,举国欢庆,如此大事,本宫自然是知。」孟清歌頷首,却不知这六皇子所欲为何。 孟承翰笑了下,又接着说:「过几日便是父皇为大将军举办庆功宴的日子,皇孙贵胄皆会到场庆贺。父皇有意赐婚,将大将军予以你作駙马,你可知晓?」 孟清歌听罢,眉眼间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讶异。她故作镇定,淡声问道:「不知皇兄前来告知本宫此事,是为何?」 「你既如此问,本皇子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孟承翰嘴角噙着笑意,「这护国大将军表面上正义凛然,实则禽兽不如,在边关时更强抢边镇妇女,行事齷齪。本皇子念在你我手足情谊,特来劝皇妹莫要选错了路,悔不当初。皇妹若觉得本皇子多事,就当本皇子从未来过。」 听完孟承翰此行的目的,孟清歌默了半晌,唇边泛起一抹浅笑。「多谢皇兄掛心,本宫自会小心定夺。」 孟承翰见孟清歌笑了,不禁轻微地失了神。 他这皇妹绝世倾城,一顰一笑皆若大师所绘的仕女图,婀娜娉婷,如梦似幻。不论看了多少次,他都不得不为她的风华绝代折服。他府中美女如云,环肥燕瘦,什么样的没有?然而,却没有一人能及她分毫,在她面前,再美的美女都成了姿色平平的庸脂俗粉。 「皇兄?」 孟承翰炙热的目光令孟清歌很不舒服,她厌恶他眼底赤裸的慾望,遂出言打断他脑中的思想。 随她一声不轻不重地叫唤,孟承翰总算回过了神。他訕笑几声,又与孟清歌寒暄了几句,并送上从南边带回来的胭脂绸缎,这才打道回府。 第一章《妖之缘》04 他前脚刚走,孟清歌后脚便命人将那些东西拿下去分了,一样不留。 「这胭脂顶好的,分了岂不可惜?」红玉随手拿起一盒胭脂,左右打量。 「你要便拿走吧。」孟清歌说。 「才不要。」红玉听了当即将胭脂扔回箱子里,耸耸肩道:「一想到是那六皇子送的,奴婢噁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用得下去。」 「当心你的嘴。」翠玉斜眼一瞪,红玉顿时瘪嘴,不再说话。 片刻后,翠玉奇怪地问:「哎,这六皇子当真古怪的紧,公主与他素来没什么交集,何必特意跑来说这些?奴婢可不相信他真是顾及那手足之情。」 谁都知道六皇子冷血残暴,若他真顾念手足情谊,那狗粪都能当三餐吃了! 「这不是很明显嘛。」孟清歌冷笑:「护国大将军乃是四皇子一派,本宫若嫁于他,依父皇对本宫的喜爱,四皇子一派定是如虎添翼,若不想四皇子的羽翼日渐壮大,就得阻止这门亲事。他既说服不了父皇,就要断了本宫的心思,只要本宫不愿,饶是父皇也说不动本宫嫁给将军。」 还有一点她没有明说,就是孟承翰对她那股莫名的佔有慾。 「原来如此。」翠玉恍然大悟,「太子生性懦弱,四皇子与他是眾皇子中最有声望的,公主若嫁给护国大将军,想必会有人因此倒戈,毕竟皇上定会支持公主所在的一方。」 「那公主您嫁不嫁将军?」红玉好奇地问。 「嗯……」孟清歌隻手抵在下顎,低眉思索。 见她并未马上反驳,反而细细思考起来,一直安静趴在边上的琥珀立刻跳了起来,用爪子挠了挠孟清歌的腿,似在抗议。 「哈哈,这小子捨不得公主嫁人呢!」红玉大笑。 「真的吗?」孟清歌也觉得好笑,遂蹲下身子,轻搂住狼身。 「嗷嗷。」琥珀叫了两声,使劲蹭着孟清歌的脸。 「好好好,本宫不嫁。」孟清歌无奈失笑,轻声哄着。 也不知琥珀是不是听懂她的意思,还真就不闹腾了。 *** 是夜。 银勾高掛,繁星点点,除了此起彼落的虫鸣,就只剩那几盏巡守侍卫提着的昏暗。 床帘如瀑,一室漆黑。 孟清歌一如往常早早睡下,琥珀则蜷缩在榻旁,彷彿是个守护公主的护卫。她的秀发散在那绣着牡丹花样的枕上,随着一呼一吸间,微启的红唇吐着淡淡幽香,诱人採摘。 她睡得香沉,不曾注意到廊上稀稀疏疏的黑影。 琥珀却发现了。 牠在漆黑的夜里睁开散发着寒芒的狼眼,那两点明亮着实瘮人。 当然,睡梦中的孟清歌没看到。 喀噠。 门被人开了一条小缝,在确定未惊动到屋内之人后,直接大开,三四道黑影闪身入室。 琥珀眸色一沉,隐身在低垂的帘幔后。 那几个不速之客彼此交换了眼神,缓慢靠近床榻,其中一人撩起帘幔,正准备挥刀向孟清歌砍去,不料大腿一阵剧痛,当下惨叫出声。 「呃啊!」 同伙的几人被他吓了一跳,却因四周一片漆黑,更加谨慎。 这一叫也把孟清歌给叫醒,她倏地睁眼,将手探向藏于枕下的匕首。 「头儿,有狗。」被咬的那人忍痛提醒。 「什么?」为首的黑衣人闻言眉头紧紧一皱,皱成了一川字。 然而,不等他下达指令,另一个同伴也惨叫了起来,想必是被那狗给咬的。 「该死!」他低咒一声,提起刀就衝向孟清歌。 速战速决,杀了这元和长公主他们才好回去交差。 「嗷呜——」琥珀一声长啸,直扑那人而去。 孟清歌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几人扭打在一起的声音。她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就怕惹急了那些刺客。 顷刻后,周遭又恢復了一片静謐。 孟清歌小心翼翼地摸向桌案,把灯点了起来。 蜡烛一亮,一室通明。 只见三四具尸首横竖躺在地上,身上有被撕咬的痕跡,也有刀剑砍的口子。而离她不远的地方,正佇立着一浑身赤裸的男子!男子身材高大精壮,那腿、那腰桿,笔直修长,肌肉紧实,他肤色呈古铜色,散发着浑厚的男性魅力。再仔细一看,他的眸子是近似于金色且耀眼的琥珀色,一头及腰长发雪白柔顺,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剑眉入鬓,精緻的五官犹如上天雕刻的艺术品,美得不似红尘中人。 「你是何人?」孟清歌紧攥着手里的匕首,冷声喝道。 男子朝她看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温柔。 「清歌。」 见男子唤自己如此亲暱,孟清歌柳眉一顰,有些不悦。 他的嗓音低沉性感,极具磁性,瞧他那模样,应是沉稳内敛、清冷孤傲之辈。 男子见她这反应,先是愣了愣,再是朝她走去。 「别过来!」孟清歌头皮一紧,厉声斥道。 男子被她这么一吼,还真乖乖不管乱动。 孟清歌觉得他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不自然地乾咳几声,伸出一指比了比床榻那处,「咳,你先用被褥遮遮身子。」 男子闻言点了点头,转身拿起她方才用过的被褥,在身上绕了一圈。 视线终于不再飘移,孟清歌这才问道:「你是何人?夜闯我公主府又是为何?」 她瞧这名男子不像是地上那些人的同伙,应该是来救她的。可她不明白,这人为何要救她? 她的问题使男子踌躇了下,之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正色道:「清歌,别怕。」 孟清歌尚未反应过来,就见那男子在弹指间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匹毛色带白的大黑狼。 「……」她惊愕地张大了嘴,彷彿能塞下一颗鸭蛋。 这什么情况,那男人竟是琥珀,琥珀是人? 「你、你是人是妖?」孟清歌嚥了口唾沫。 若说先前她只怕狼发狂,那现在她什么都怕了。 琥珀看出了她的心惊,摇身一变,又变回了那翩翩美男子。 他大步朝孟清歌走来,轻声解释:「吾乃西域狼妖,名为朗夜。你有恩于吾,吾自当不会害你,莫要害怕。」 像是担心吓跑了眼前的人儿,朗夜眼底透着几分忐忑。 他本想以狼的身份在她身边待着,岂料方才打斗过猛,不得已化形为人,把她给吓着了。 她会赶他走吗? 第一章《妖之缘》05 孟清歌活了十六年,头一次见到世人口中所述的「妖」。 妖,即是非人之物幻化成的精怪。大多数的人们称其为妖孽,因多数妖物性恶、喜作祟,也有一类过于神秘强大,被部份百姓崇拜,视作鬼神。 从前听奶娘说故事,都说妖怪丑恶,或是三头六臂,或是张着血盆大口……却不曾想,会是眼前这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年郎。 她就觉得琥珀过于聪慧,原来是修炼成妖的。 「琥珀……不,朗夜。」孟清歌组织了一下语言,困惑道:「你既是妖,为何要随本宫回府?就不怕本宫请道士来捉你?」 朗夜听罢,面色无波地回答:「你对吾有救命之恩,吾是来报恩的。」 当然,他不会告诉她其实他对她一见鐘情,不想离开她。 人类很厌恶妖族,他知道的。 就算是作为贱奴被她使唤,只要能在她身边待着,他也甘之如飴。 论情之一字,自古妖族都比人还要执着。 一旦爱上,就无法回头了。 孟清歌听朗夜说是来报恩的,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你方才救了本宫一命,如今这恩已报,又当何如?」她问。 闻言,朗夜皱起了好看的眉,一本正经地说:「师父曾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吾愿以身相许,作为奴僕跟在公主身边。」 「以身相许?」孟清歌扶额,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被一隻狼妖以身相许。思索了片刻,她不确定地问:「你真想待在本宫身侧,不想自由了?」 「清歌这是在赶吾走?」朗夜问,眼底流露出浓浓的失落。 她讨厌他。 孟清歌到底是心太软,见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你不想走就别走了,本宫不赶你。」 「此话当真?」朗夜眼前一亮,孟清歌彷彿能看见他在摇尾巴。 「本宫说话向来说一不二。」语毕,孟清歌有些尷尬地说:「还有,你日后别再直呼本宫名讳,同其他人一般叫本宫公主,听见没?」 「是,公主。」朗夜几不可见地勾唇。只要她愿意留他在身边,要他做什么都行。 孟清歌上下打量了朗夜一番,皱眉道:「你以后便以贴身护卫的身份待在本宫身侧,切记不可在外人面前现出原形。还有,赶明日得叫人替你做些衣裳,总不能赤裸着身子见人。」 「是。」朗夜恭敬頷首。 作为狼妖,他并不觉得裸着身子有何不妥,但既然她不喜,他就穿上衣服。 这一夜,孟清歌喊来下人收拾满屋子的狼藉,又打点了朗夜的住处,一路忙到五更,索性不睡了,洗漱一番直接让人准备早膳。 「公主,您没事吧?都怪奴婢护主不力,请公主责罚!」红玉一觉醒来,听人说昨晚公主遇刺,恨不能搧自己几个耳光。昨晚也不知是怎么的,她和翠玉一觉到天亮,外头怎么吵闹也不见醒,今日甚至还起晚了。 「无妨,本宫已命人彻查此事,不怪你们。」孟清歌深知自己的丫鬟八成是被人下了药,也不怪罪。 「谢公主。」红玉和翠玉连忙俯身一揖,谢过孟清歌。 「话说回来,那朗夜是怎么回事?」翠玉不解地问。 昨晚公主遭人行刺,幸亏这朗夜身手不凡,将那些刺客一网打尽。可他是谁,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没人知道。 孟清歌愣了愣,面上不动声色地扯谎:「朗夜是本宫早些前请来的护卫,一直隐身在这公主府,你们没见过也不奇怪。」 「公主真厉害,什么时候请的人,奴婢都不知道。」红玉满眼崇拜,接着话题一转,讨论起了朗夜。她说:「只是奴婢见这人不似我大澜国人,公主是去哪儿寻来的?」 「朗夜是西域人,隻身来到大澜国讨生计,本宫见他功夫卓越,便将他收了。」孟清歌解释。 「原来如此。」红玉点点头,俏丽的脸蛋隐隐浮上两抹红晕,竟是害羞了。 她从未见过比朗夜更俊俏的男子,就是那声名远播的四皇子,也不及他一半的风采。 「咦?」这时,翠玉四下看了看,疑问出声:「琥珀呢,怎么不见牠?」 孟清歌端着茶杯的纤纤素手一顿,脸色黑了一半。 「本宫命人放牠出去溜达些时日再回来,毕竟狼是有野性的,总圈在这公主府里也不好。」 「也是,公主英明。」 须臾后,被人打理一番的朗夜终于来了。 孟清歌抬眸,将视线从手里的书卷移至他身上,眼前顿时一亮。 只见朗夜一头雪白的长发被黑色的带子整齐束在脑后,身穿一袭藏青色衣袍,外头套着月牙色外衣,上头绣着墨色的竹叶花纹滚边,腰间系上玉带,脚踏黑靴,手持一柄长剑,整个人意气风发,如墨似玉。 「属下朗夜,见过公主殿下。」朗夜学着先前来向孟清歌稟告的侍卫,双手抱拳,正色道。 「免礼。」孟清歌见他这翩翩君子的模样,眉梢间染了抹喜色。 任谁都有爱美之心,饶是孟清歌如此清静素雅之人也不例外。 虽说朗夜的外貌与大澜国人士大不相同,但他身材高大,五官也更加深邃,举手投足间便迷倒了公主府中的无数婢女。他性子静,甚至有些木訥,眼里除了孟清歌再无其他,因此那些婢女倾慕的视线他一盖无视。 「朗夜,你今后要时时刻刻护在公主身侧,以性命担保主子安危,可明白?」身为孟清歌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翠玉微微笑道。 「朗夜明白。」 本来还担心出乱子的,这会儿孟清歌彻底放心,也朝朗夜露出一抹浅笑。 她这一笑轻描淡写,如池上初放的芙蓉,朗夜的魂都被她给勾走了。她的美不同于妖族的那些美女,不妖艳、不张狂,而是清丽脱俗的柔美,就像一根羽毛直挠着他的心。 孟清歌见他看着自己看獃了,耳根不禁泛红,难掩少女的羞涩。 翠玉和红玉见状,抬起袖子掩嘴,咯咯直笑。 第二章《狐之梦》01 随后孟清歌便让人给朗夜腾出一间屋子,距离她的清风苑不远。 之后,朗夜便担任长公主的贴身护卫一职,平日里跟在孟清歌身后,有时看着总管如何打理府中事务,日子倒也充实,学了不少人类的东西。身为公主的贴身护卫,他拥有的权力和优待较寻常奴僕多出许多,加之外貌上乘,不过短短几日,便在长公主府里混得风生水起。 而向孟清歌行刺的那批刺客来的倒也即时,孟清歌正好以受惊抱病为由,缺席了后天的庆功宴,躲过皇帝赐婚。孟文帝听说爱女遭人行刺,龙顏大怒,命人彻查,也无心再安排孟清歌的婚事。 这日,清风苑内。 孟清歌慵懒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里轻握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摆着。她将阅了一半的书放下,朝门口喊了声:「来人。」 「公主有何吩咐?」朗夜闻声入内,垂首恭敬道。 「翠玉和红玉呢?」见来人是他,孟清歌不禁挑眉。 朗夜不以为意,就答:「吾……属下不知。」 「罢了。」孟清歌闭目养神,随口吩咐:「你且去备点吃食,本宫有些饿了。」 「是。」朗夜应声离开,走前面上若有所思。 等了近半个时辰,他迟迟不归,孟清歌顿时心生不安。 「公主。」方在此时,翠玉回来了。她手里端着食盒,来到桌前掀开盖子,并将里头的糕点一一摆出。 孟清歌微愣,问道:「朗夜呢?」 「朗夜?」翠玉停下手边工作,疑惑地看向自家主子:「奴婢没瞧见他。」 「他没有去厨房?」 翠玉摇摇头:「厨房里除了奴婢,就剩几个掌厨的婆子。公主找他?」 孟清歌皱眉,不再言语。 当她再欲开口,朗夜却回来了。 「公主,您慢用。」朗夜淡淡说着,并将一物扔在孟清歌面前。 「啊!」翠玉吓得脸色苍白,颤着手指向朗夜,骂道:「你这是做什?还不快拿走!」 闻言,朗夜一脸无辜,解释道:「公主饿了。」 「饿了?」翠玉一愣,旋即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带来的东西说:「饿了也不能捉一隻半死的鸡来给公主呀!」 「……」孟清歌无语望着面前那隻脖子带血、时不时抽蓄几下的母鸡,连责骂的话都忘了。 「翠玉,你先下去。」她说。 「公主?」翠玉不敢置信,又欲开口。 「下去。」孟清歌再说了一次。 这下翠玉再怎么不愿,也只能退下。 待她离开,脚步声渐远,孟清歌才扶额说:「能不能解释一下?」 朗夜皱了皱眉,回答:「您让属下弄点吃食给您,于是属下去城外捉了隻鸡,鸡肉好吃,且补。」 孟清歌:「……那本宫还得感谢你了?」 「属下不敢。」 睇了朗夜许久,孟清歌叹了口气,无奈道:「此次本宫不怪罪你,下不为例。本宫不知你平日里如何果腹,可生而为人,本宫吃不得生肉,一会儿便让翠玉带你去厨房转一圈,熟悉一下伙食。」 「……是,属下明白。」朗夜心里有些委屈。他为了替她省去麻烦,又怕肉不新鲜,特意将这隻鸡弄了个半死,没想到不合她胃口。 看来,他必须弄清她的喜好。 「好了,把鸡带下去吧。」孟清歌瞅了眼此刻已经死透的鸡,最终闭紧眼,忍住反胃的感觉。 「是。」朗夜一把拎起鸡脖子,大步朝外走去。 目送他离去后,孟清歌又看了眼桌上那几盘糕点,无奈厨子做得再怎么精緻美味,现在的她已经全然没了胃口。 *** 夜半,万籟俱寂。 孟清歌翻来覆去,迟迟未睡。今日朗夜带来的那隻死鸡依然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忘也忘不掉,每每想起就浑身不舒坦。 「唉。」她轻叹了声,起身下床,踩着鞋到桌边给自己倒口水喝。 夜里寒凉,这水放到冷了,孟清歌饮尽后睡意消了大半。 也罢,既然毫无睡意,那便去外头散个步吧。 她四处寻了个遍都不见薄毯,就也不再坚持,直接开门出去。 谁知才踏出去一步,眼角馀光就瞥见了一道人影,吓得她跳出数步的距离,尖叫一声:「啊!」 那人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见孟清歌脸色发白,不由深感歉意,像个犯错的孩子无措道:「对、对不起,属下并非有意惊扰您。」 此人正是朗夜。 孟清歌被他这么一吓,火气腾地就上来了,怒瞪着他问:「大半夜不去睡觉,站在这做什么?」 朗夜低下头,解释:「属下为护公主周全,一直都在附近睡觉。」 每晚,他都会在她寝室周围休息,有时在门前那棵绿意盎然的大树上,有时在屋顶上,而今天是听见了她屋内的动静,才到门前听个仔细,岂料她一出来便被他吓坏了。 他扫了眼她单薄的里衣,眉头一皱,当即褪下外袍给她披上。 孟清歌愣了片刻,接着将衣服裹紧。上头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多久了?」孟清歌不自在地问。难不成他一直都在关注她的动静? 朗夜想了想,答曰:「从担任护卫一职后。」 孟清歌:「……」那就是每天了。 「以后不必如此,回房睡吧。」孟清歌揉揉眉心。他以为他是看门狗吗? 「恕难从命。」朗夜难得忤逆她的话。「属下忧心公主安危,唯有守在门外才能放心。」 面对他的执拗劲儿,孟清歌那叫一个无奈,经过一番辩驳,最后以失败告终,任由他去了。 「本宫乏了,晚安。」孟清歌回房后,沉着脸将门关上。 看不出这朗夜平日里话少木訥,真辩起来时却又字字在理、咄咄逼人。 正欲抬脚往里走,却发现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袍,孟清歌有些恼地将它脱了,再次开门,而朗夜还站在门口。 「还你。」她将外袍扔进他怀里,接着便将门重重一关。 朗夜望着门,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外袍,嘴角几不可察地翘起。 而屋内,孟清歌回到床榻躺下,良久,她突地想起什么,抱着薄被坐起。 不对啊,她干什么和他说嘴,她可是主子,而他是僕人啊! 越想越气,孟清歌白眼一番,被褥一裹,翻身躺下。 翌日天边泛白,却下起绵绵细雨。 孟清歌趴在窗边,望着屋簷上那些顺着瓦片滴落的雨水,滴滴答答声源源不绝,竟有些欢快。只可怜院里那几朵刚开的花儿,被雨水毫不留情地打落泥泞,一地残红。 「这雨真恼人,鞋都湿了。」红玉不悦抱怨。 「公主,外头溼冷,您还是披件薄毯吧,以免着凉。」说着,翠玉细心为她披上薄毯。 孟清歌抓了抓肩上的薄毯,脑海中闪过昨晚朗夜替她披上外袍的画面,才后知后觉难为情起来。 第二章《狐之梦》02 「红玉,把棋拿出来。」孟清歌吩咐。 「是。」红玉手脚俐落,很快就将棋盘等物拿出来摆好。 「如此,奴婢就去给您备些雨前龙井吧。」翠玉含笑退了出去。 孟清歌伸出右手从棋罐里掏出一粒黑子,左手则从另一个棋罐掏出白子,一前一后落在棋盘上,竟是左手对右手,自己下棋。 饶是红玉见了多次,仍然觉得稀奇。她家公主真是聪慧冷静,处事不惊,才貌双全,真不晓得何人能够娶她为妻,又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做这駙马爷。 「公主,您心中可有合适的駙马人选?」红玉不由好奇地问。问完她才暗叫一声不好,竟然在公主下棋时打扰她,真是罪该万死! 孟清歌不以为意,反倒认真思索起来。片刻后,她才淡淡回答:「这不是本宫该操心的,圣上自有定夺。」 嫁给谁她都不在乎,身为一国长公主,她的终身大事乃是由皇上决定,她做不了主。这样的觉悟她在七岁时便有了,要说惋惜嘛……倒也不,反正周遭也不见哪个男人让她动心。 「那公主喜欢什么样的駙马爷?」红玉又问。 这倒是问住了孟清歌,她没想过自己会爱上谁,自然也不会去想自己喜好的类型。 她想了许久,最终红唇微启:「健健康康的便好。」 「啊?」红玉显然是没料到孟清歌的要求这么低,有些意外。 「看似容易,实则万难。」孟清歌瞥了小丫头一眼,笑了。 或许人们都觉得这个要求没什么,可谁能永远保持健康呢?放在遥远的过去,父皇应该也不曾想过母后会遭人所害,落下病根,最终落得红顏薄命的下场吧? 「那你呢,可有心仪的对象?」孟清歌朝红玉笑着问。 「哎,您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奴婢只想侍奉在公主左右,不嫁亦无妨,您可别不要奴婢。」小丫头害臊了,忙跺着脚。 「哈哈!」孟清歌被逗乐,霎时眉开眼笑。 红玉看痴了,喃喃道:「公主您就该多笑笑,太好看了,简直把奴婢美晕了。」 「就你嘴甜。」孟清歌扬唇,取出棋罐中的棋子,继续落子。 很快翠玉就回来了,她替孟清歌斟茶时说:「公主,奴婢方才听管事的婆子说,北边的岳城在短短两个月内,已经发生了四起少女失踪的案件呢,真是瘮人。」 「岳城离此处甚远,这事竟然还能传到皇城。」孟清歌挑眉,又落了一粒黑子。 「但愿能早日抓获真兇,以解岳城百姓之苦。」翠玉叹道。 「是啊。」 气氛一度陷入沉默,还是红玉受不了,率先开了口:「哎呀,比起採花贼,你们可知大舜国那出了名的疯子『癲十六』?」 「嗯。」孟清歌把玩着一粒白子,一面思索棋盘上的局势,一面应声。 「说到这癲十六,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红玉绘声绘色地说:「传闻他原是青玉门门主的第十六个弟子,才华洋溢,品德出眾,岂知某日突然发疯,砍了他三师兄和五师姐,就这么被逐出师门,从此流落江湖,成为名满天下的大恶人癲十六!」 「你倒是清楚。」孟清歌掀起眼帘看她。 还不待红玉回答,翠玉便抢着说:「这丫头老喜欢跑去听些江湖异闻,每回都缠着奴婢说呢。」 「喔,看来是本宫耽误了一个江湖女侠囉?」孟清歌莞尔。 「公主!」红玉哭笑不得,只能跺脚。 孟清歌则与翠玉相视一笑。 「难道公主就不对江湖之事感兴趣?」红玉问。 孟清歌想了半晌。「还好。」 她生在皇室,又是女子,根本接触不到这些,就算听了也没多大感觉,只当听个话本。 「江湖吶,感觉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红玉憧憬道。 瞧她兀自陷入自己的幻想,孟清歌心中竟生出一丝丝羡慕来。她生来便受尽宠爱,不愁吃穿,金银财宝应有尽有,有时她都还没想到,那些东西就自然而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日子久了,她便开始无欲无求。若说自由,她并不渴望,父皇给予她的自由已经远超其他皇姐妹,而且就算让她得到完全的自由,她也没有想做的事。 有时觉得人生挺无趣,却也没想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咦?雨好像停了呀。」红玉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孟清歌朝外看了眼,雨过天晴,空气也清爽了不少。 「公主,要不出去逛逛唄。」红玉兴奋提议。 「你可是这几日闷得慌?」孟清歌笑问。 「才不是呢!」红玉心虚别开眼。 孟清歌还是对自己这两个贴身丫鬟很好的,毕竟从小跟到大,也有了感情。她放下手里的棋子,起身道:「给本宫换身衣裳吧。」 红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才惊喜喊道:「谢公主!」 翠玉用眼神责备着红玉,却没有分毫怒意。 等孟清歌等人收拾完毕,便准备出府。 「公主。」本在屋外练剑的朗夜见三人一副出门的装扮,立马将剑收回鞘,小跑过来。 孟清歌便说:「本宫要出府一趟,你且跟着。」 「是。」朗夜肃穆頷首。 红玉悄悄打量着他,心中暗道:这郎真俊俏! 第二章《狐之梦》03 天子与眾皇孙贵胄们所居住的皇城,那叫一个繁华热闹,街边摆满了摊商店舖,一路上人群熙熙攘攘,或挑着担子卖菜,或举着冰糖葫芦吆喝叫卖。 「公主,您瞧这胭脂。啊,还有这对耳饰,成色不错呀!」红玉像个孩子兴奋极了,路上看到什么便和孟清歌说什么。 「你慢点儿,小心别逛散了。」翠玉紧跟在孟清歌后方,瞧见红玉这般模样,忙出声提醒。 「知道了!」红玉笑嘻嘻回答,可显然是没听进。 孟清歌不由扬唇,淡道:「随她去吧,她也是最近憋得慌。」 「您就是太宠那小妮子了。」翠玉无奈失笑。 几人又走了近一刻鐘,红玉指着不远处高掛「金宝阁」匾额的店舖道:「公主,您要不去金宝阁瞧瞧吧。」 孟清歌抬眸望了眼,略一頷首,主僕四人就这么大步走了过去。 金宝阁是皇城内最有名的银楼,里头的首饰成色极佳、款式多样,价格更是颇高,几乎所有的世家贵显都爱光顾此地,孟清歌本人也来过不少次。在这儿工作的伙计都是明眼人,有着颗七窍玲瓏的心,一见来人是当朝最受宠爱的长公主,立马认了出来,上前招呼。 「恭迎长公主殿下。」伙计施了一礼,堆满笑容介绍:「恰好店里刚进了一批新货,都还来不及摆上,要不小的先给您拿出来,让您瞧瞧吧。」 「劳烦伙计了。」孟清歌面带微笑,口气温和。 纵使看了数次,伙计仍被孟清歌的美貌折服,此时衝她发起愣来,都不动了。掌柜的才刚接到公主到来的消息,便火急火燎地赶出来,见伙计对着贵客发愣,气得一巴掌甩在他脑门上。 「哎呀!」伙计痛呼出声,总算清醒。 「你个糊涂傢伙,还不下去!」掌柜喝斥道。 「哎,小的这就下去。」伙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赶忙退下。 掌柜这才气消,转而端起諂媚的笑容,朝孟清歌笑着:「不知长公主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孟清歌懒得跟他多说,于是徐徐朝里走去。「下去忙吧,本宫随意看看。」 「哎,好勒。」掌柜恭敬弯着腰,默默跟在几人身后不远的地方。 逛着逛着,又一批人进到店里,虽说金宝阁佔地颇广,此刻也有些拥挤起来。 来人大约七、八个,除去走在前头小姐模样的两位,其馀都是些婢女和家丁。两位小姐模样的女孩瞧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其中妆容明媚,穿着紫色华服的女孩一进来便看见孟清歌,眼里一阵嫌恶,本在跟身旁之人说话,此刻却安静下来。 另一名打扮素雅些的青衣女孩,察觉到伙伴的不对劲,遂朝着孟清歌的方向看去。 「怎么是她啊,真扫兴……」紫衣女孩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朝青衣女孩低声道。 「明燕,不得无礼。」青衣女孩声音柔和,率先走到孟清歌面前行了个襝衽礼。「雨霏见过皇姐。」 「免礼。」孟清歌頷首,回以一笑。 青衣女孩名叫孟雨霏,是当朝九公主,与紫衣女孩,即十公主孟明燕是同胞姐妹,二人的母妃便是眼下宫中最具圣宠的袁淑妃。这十公主孟明燕仗着母妃在宫中的势力,养出了一身飞扬跋扈的性子,在外没少给人添堵,往往都让她的姐姐孟雨霏给她善后。 亲姐姐都上去见礼了,孟明燕再有一百个不愿意,还是朝孟清歌施了一礼。「见过皇姐。」 孟明燕虽然刁蛮任性,可对这位同胞姐姐她还是很敬重的,除了父皇母妃,就属孟雨霏的话她最能听进去。而孟清歌则是孟明燕最讨厌的人!父皇对孟清歌的宠爱远超眾人所想,就连皇子们也很是嫉妒,从小到大,母妃还总让她不要衝撞长公主,什么好事都被她佔尽,简直可恶! 来自小丫头的敌意孟清歌自然清楚,却也忽视。有孟雨霏在,孟明燕还不敢捅出什么大篓子,她也就懒得计较,倘若哪天犯到了她,再慢慢收拾也不迟。 「许久不见皇姐,皇姐近来可好?」孟雨霏的一顰一笑中皆透露着温婉,举止得体,语气适当,是所有大家闺秀的典范,孟清歌对这位皇妹没什么太大感觉,礼貌客套俱是做到最全。 「不错,你呢?」 「劳皇姐掛心,一切安好。」 孟明燕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忍不住翻个白眼,挽住孟雨霏的胳膊便走。「不逛了不逛了,这金宝阁咱们下次再来。」 「等等,明燕……」孟雨霏被她拉的一个踉蹌,险些栽倒,所幸朗夜即时扶住她,才没让她出尽洋相。她望着男人俊逸的面庞,耳边能听见他低浅的呼吸声,十五年来,孟雨霏头一次知晓心动的感觉,脸色不自然涨红。 因为对方就在自己正前方,朗夜就顺手扶了一把,没做他想。要是知道他这无意之举惹来了多馀的桃花,他就会任由孟雨霏亲吻大地。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孟雨霏收起面上的羞赧,大方致谢。 「不必。」朗夜冷冷回答,接着靠到孟清歌身侧。 孟雨霏一愣,疑惑地看向孟清歌。「皇姐,这位是……」 孟清歌心下一叹,却还是介绍道:「他是本宫的护卫。」 「护卫?」孟雨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现在的护卫都这么俊朗出眾吗?想问问对方的名字,可这么做有失身分,反正知道了他是长公主府的护卫,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那雨霏就先告辞了。」她朝孟清歌点点头,转身便走。 孟清歌看了看消失在门口的几人,再看了看身侧的朗夜,忍不住长叹了声。 「公主?」朗夜不解。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孟清歌笑着继续逛店里的首饰,不再多言。 朗夜不明白,翠玉和红玉还能不懂吗?婢女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第二章《狐之梦》04 主僕四人逛到尽兴,这才打道回府,彼时正好到了晚膳时刻,婢女二人立刻去厨房打点,留下朗夜守在孟清歌屋外。 走了一天腿脚也痠了,孟清歌喊来朗夜给她捶腿,朗夜领命照做。 「嘶——」孟清歌眉头一锁,呲牙咧嘴道:「轻点儿。」 朗夜顿了顿,赶忙放轻手下力度。 孟清歌这才面色舒缓,撑着头小憩起来。 朗夜一下下捶打着她的腿,时不时偷瞄她幽静的睡容,心下微暖。此生若能一直守在公主身边,他便死而无憾了,放眼天下,还有谁像她这般善良聪慧,愿意将身为妖怪的他放在身侧,不用异样眼光看待他呢? 不同于朗夜此刻的甜蜜安寧,孟清歌已然沉沉睡去,陷入梦乡。 在梦里,她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色。树茂而高耸入云,水流清澈可见底部小石,百花齐放,艳照四方,珍奇异兽如洒出的豆子般多,或在天上飞的,或在地上跑的,或在水里游的。 孟清歌瞠目结舌,四处张望。 此时,只闻一声龙吟,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她,她登时抬头看去。就见一庞然大物迅速掠过上方,竟是条通体雪白的龙,其行至不远处那棵参天古木后,用那数丈长的龙身盘在上头,一圈一圈缠满了古木。 万物之灵齐鸣,纷纷朝那条白龙行礼,孟清歌不禁看傻了眼。她这会儿才看清那物的模样,双目成阳光般的金色,锐利中带着三分柔和,额前烙着繁复的赤色纹样,高贵异常。 那条龙似乎注意到她,远远朝她看来,孟清歌则是像被人箍住了身子,动弹不得。 「小狐狸,只要你肯勤加修练,再过三百年你便能成精。」那龙发出一声浅吟,竟以温润的男声说出人话。 孟清歌可以确定牠是看着她说出那句话的,但毕竟是场梦,于是并未多想。 不等她再多做思考,白龙长啸一声,缓缓移动身躯,再次飞远。随着牠的离去,周遭渐渐泛起迷雾,花草树木、珍奇异兽纷纷消失,徒留孟清歌在一片茫茫白雾中,失去了方向。 她又惊又疑,最后意识渐远,没入一片黑暗中。 *** 「公主,公主。」 谁人在唤?孟清歌茫然睁眼。 「公主,该用膳了。」翠玉温声道。 孟清歌左顾右盼,还是她熟悉的寝室。方才那场梦太过逼真,也太过离奇,以至于她现在还有些恍惚,不知猴年马月。 「您这一觉睡得可真久,再不醒,就该漏了晚膳。」翠玉含笑道,一面替孟清歌摆好碗筷。 「朗夜呢?」孟清歌问。她记得睡前是让他侍奉左右,给她捶腿儿。 「奴婢先让他下去了,他都给您捶了一个时辰不停歇。」 「呃。」孟清歌有些不好意思,转转脖子,起身去用膳。 翠玉立在一旁给她佈菜,顺便打趣那红玉。「公主,红玉那丫头今儿玩得太欢,吃坏肚子,这都在茅房里半个时辰了,呵呵。」 「小丫头贪吃,让她别吃这么多还非要吃,这下可遭罪了。」孟清歌勾唇。 「可不是嘛。」 「哎,对了。」孟清歌嚥下嘴里的牛肉,问道:「本宫听闻父皇有意将一位公主赐给北疆赫达拉族的铁克赫王,此事后续你可知晓?」 北疆散佈着许许多多的蛮族,其中以赫达拉族为大,其族风野蛮兇狠,族人更是一个比一个驍勇善战,自打铁克赫王继任,北疆蛮族的势力便起了变化,不再相互制衡,而是躲着赫达拉族生存。这赫达拉族常犯大澜边境的村庄,杀抢掳掠,已是父皇的心头大患。 「回公主,依奴婢打探的结果,皇上貌似有意将十公主嫁过去作这和亲公主。」 「十公主?」孟清歌思索片刻。「这消息可靠吗?」 「应是八九不离十。」 孟清歌沉吟许久,有些困惑。若翠玉所言不虚,那孟明燕今日怎还有心情逛街?难不成她还被蒙在鼓里? 「北疆气候严寒,物资缺乏,这十公主嫁过去,怕是得褪层皮呀。」翠玉叹道。 「是啊,只不过……」袁淑妃真捨得让次女嫁过去那蛮荒之地? 第二章《狐之梦》05 「说到赫达拉族,奴婢听说他们与狼为伍,人人都能驯服恶狼,不知这话是真是假。」翠玉感兴趣道。 「或许吧。」孟清歌则不在意。 「说到这茬。」翠玉突然问:「公主上回捡的那匹狼,琥珀何时回来?」 「咳、咳咳!」闻言,孟清歌呛个不轻,吓得翠玉赶忙替她顺气。 「公主!您没事吧?」 「没、没事。」翠玉这一提醒倒让她想起,是该解决一下「琥珀」的问题。她想了想,就说:「琥珀……本宫让人养在外头,无需掛心。」 「当初还觉得吓人,现在倒想得紧。」翠玉道。 「是啊。」要是这丫头知道朗夜就是琥珀,估计得吓出魂来。 「不好啦、不好啦!」门外红玉大声嚷嚷,直奔进屋内,抬手拭汗道:「公主,朗、朗夜那傢伙把厨房给炸啦!」 「什么?」孟清歌獃住。 「你快说说,怎么回事?」翠玉拉住红玉问。 红玉喘了口气,才又巴拉巴拉说了起来:「那傢伙好说歹说说服了厨娘让他下厨,谁知厨娘才转身切个菜,他就把灶给炸了!」 孟清歌扶额:「……」 「公主,这……」翠玉拿不定主意,小心翼翼看向孟清歌。 孟清歌深吸口气,放下碗筷起身道:「走,去看看。」 三人前往厨房,还未走近就瞧见一团团黑烟自门口窜出,几个丫鬟婆子聚在外头嘮嗑,对着厨房指指点点,一见主子前来,当即伏身行礼。 「朗夜呢?」孟清歌问。 「啟稟公主,在里头呢。」厨娘回答。 孟清歌蹙眉看了眼黑烟直冒的厨房,心里一横,大步走去。 「哎,公主!」几个丫鬟忙拦住她。「万万不可进去呀,很危险的。」 「让开。」孟清歌透着威严,这下谁也不敢再拦。 翠玉和红玉跟在她身后,几人一同进了厨房,里头可谓是一片狼籍,食材和厨具东倒西歪,墙上乌漆麻黑,而男子正背对着她们,不停用外袍挥散黑烟。 察觉到有人进来,他往后瞧去,见是孟清歌,不由惊讶:「公主?」 孟清歌双手叉腰,佯装微怒,挑起眉道:「给本宫死鸡就算了,竟连本宫的厨房你都想炸?」 「不是!」朗夜急欲辩解,灶里却又猛地冒出一团黑烟,呛得他直咳嗽。待黑烟散去,孟清歌等人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 朗夜不明所以,红玉就捧着肚子说:「脸,黑了!」 朗夜恍然大悟,忙伸手往脸上一擦,果真是黑麻麻一片! 他有些羞赧地低下头,耳根悄悄爬起一抹红,只可惜满头满脸都是灰,谁也看不清。 「罢了,厨艺日后可以再学。」孟清歌上前牵过他的手。 朗夜连忙挣脱。「公主,属下很脏。」 孟清歌挑起好看的眉,不以为意,再次拉他出去。她先是命人善后,接着掏出帕子给朗夜擦脸。「做什么菜呢?」 朗夜站得笔挺,又怕她手抬高了会痠,遂微微弯下了身子。他想了想后,一字一句回答:「茶熏鸡。」 柔软的帕子彷若羽毛般轻轻拭过他的脸颊,令他全身不自觉僵硬起来,他想,他再次为她的温柔折服。 「你好像很喜欢鸡?」孟清歌没察觉出他的心思,兀自问道。 朗夜点点头,就答:「好吃。」 孟清歌觉得好笑。他喜欢吃鸡,因为觉得鸡很好吃,就因如此,所以就想给她煮鸡?也是有心了,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就也想给她一份。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单纯。 生在皇室,不得不说孟清歌很喜欢朗夜的单纯,同时她也很珍惜。 「吃过没?」她问。 朗夜摇头。 「厨房是暂时用不了了,回清风苑吧,那儿还有些吃的。」孟清歌发话。 朗夜闻言一喜,连忙谢过。 回去的路上,红玉来到朗夜身侧,边走边扶了扶插在髻上的银釵,笑问:「怎么样,好看吗?」 朗夜睃她一眼,点头:「好看。」 嗯,那银釵做工细緻,挺好看的。 红玉乐呵呵地笑了。「这是我今日买的,公主也说好看。」 听罢,朗夜迟迟不语。过了良久,才迟疑地问:「女孩子都喜欢在发上插这些小物吗?」 「当然!」红玉睁大眼说:「女人天性爱美,送她们这些首饰胭脂啊,便能博得佳人一笑。」 朗夜頷首,面上若有所思。 红玉看他受教的模样,不由喜孜孜起来。 后来,朗夜又下厨了几次,是一次比一次要好,厨娘们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他每日除了练习下厨、习武练剑、保护孟清歌安全,便是跟着管家四处打理府上事务,不仅习惯了人类的生活,也越来越嫻熟。 同时,他与孟清歌之间也培养出了默契。她一个眼神,他便能猜到她心中所想,手一伸,茶就递过去了。有次翠玉还好笑地说:「总觉得奴婢和红玉的工作被抢了啊。」 孟清歌听得直发笑。 长公主府因为朗夜的加入增添了许多欢声笑语,孟清歌脸上的笑容亦是愈来愈多,翠玉见了颇感欣慰。世人只见长公主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和万千宠爱,却不知她娇小的身躯下隐藏着多大的压力与寂寞,朗夜许是上苍派来给公主的,让她重拾笑容,心情愉悦。 而朗夜也爱上了在长公主府的生活,每天过得充实有趣,又能时时刻刻待在公主附近,这样的和乐气氛是他不曾体会过的,也胜过许许多多只有明月相伴的夜晚。 他发誓,要用一生来守护赐予他这份快乐的公主殿下。 第三章《玉之华》01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已至初春。 入春的天微凉,万物渐渐復甦,冰雪初融,一片翠绿,生机盎然。距离皇都几里外的别宫旁,有一座硕大的山林,因不久前皇都内瘟疫四起,皇上便安排孟清歌到这别宫避一避,生怕她染上。 孟清歌待了几日,今儿个趁朗夜等人都在忙于消毒防疫,偷偷溜出别宫,到附近散一散步。想到朗夜不见她人时,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孟清歌就忍俊不禁。 朗夜一年到头都是同一个表情,儘管眼神会有些微变化,可那张脸终年沉着,似被冻住一般,实在无趣。她最近的兴趣,就是捉弄他,让他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无奈的、羞赧的、微慍的、獃愣的…… 光用想的她心情就很好。 颯颯—— 长至膝盖的杂草搔着孟清歌莹白的襦裙,她不敢走太里面,就怕迷路走出不来。走了不过几公尺的距离,她便掉头回去,不多做逗留。 「嘿嘿,许久不见如此绝色,小生当真是出运了。」 耳边回盪着轻挑戏謔的男声,孟清歌神情一敛,加快往回走的步伐。 然而不等她走出几步,就觉得腰间一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竟被人使了轻功带到树上! 「谁!」孟清歌厉声,反手就朝来人的面门攻去。 「呦,小娘子性子还挺烈呀。」那人愉悦地低笑出声,搂着孟清歌柳腰的手更紧了。 孟清歌杏目圆瞪,回首一探,这才看清来人的样貌。 只见对方是位不过弱冠之年的男性,肤若凝脂,脣红齿白,竟是比后宫那些嬪妃要好看上许多。一双桃花眼神采奕奕,头戴玉冠,如瀑青丝随意披在肩头,颇有几分瀟洒不羈。他身穿一袭象牙白衣裳,衣襟及袖边绣着金色的鏤空雕花,腰间玉带上垂着一条靛色细绳,掛着色泽温润的玉佩。 此人看似儒雅的文人,可若说是书生,他又多了几分不符书香之气的媚色与狂狷。 「你是何人?」孟清歌没好气地冷问。 那人见状,不怒反笑:「小生楚凌寒,江湖人称『双面书生』,小娘子可听说过楚某?」 对方一报上名号,孟清歌当即变了脸色。 这楚凌寒声名远播,别说江湖中人,就是寻常人家也有所闻。他饱读诗书,却也嗜酒、好美色,在他手里的女人都活不过三日,死相千奇百怪。之所以称作双面书生,乃因他有「笑面」和「铁面」二种人格,前者在平日里总笑脸迎人,后者则满身肃杀,嗜血成性,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落在他手里,孟清歌可谓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早知道便不出门,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原来是楚公子,久仰大名。」孟清歌冷笑:「只是江湖中人还是莫要插手皇家之事,现在放了本宫,本宫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喔?」楚凌寒饶有兴致地勾唇,「敢问小娘子芳名?」 「本宫乃是元和长公主,孟清歌。」 闻言,楚凌寒双眼发亮,「竟是大名鼎鼎的长公主,怪不得如此绝色。」 孟清歌是楚凌寒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他还不想太快杀了她。 「小娘子,嫁给小生可好?」楚凌寒笑问,那双眼流露出灼灼媚色,不论男女老少,见了都会迷失心神,沉醉其中。 「不好。」孟清歌扬起极官方式的微笑。 「那小生作你的駙马可好?」楚凌寒鍥而不捨地问。 「不好。」 接连两次被拒,楚凌寒朗声大笑,竟是高兴极了。 「有趣,太有趣了!」他笑:「你,小生势在必得。」 孟清歌闻声挑眉,「就你这强掳的架势,怕是一辈子也别想俘获本宫的芳心。」 「哈哈哈!」楚凌寒点头,却说:「小生有的是办法,小娘子不必操心。」 说着,他单手将孟清歌扛到肩上,足下一点,施展过人的轻功,往深山里去。 孟清歌见两人离别宫愈来愈远,急得额前都出汗了。 怎么办,难道她就要被这个变态捉走了?朗夜知道了会怎么样? 没想到这种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朗夜发现她不见后会是何等焦急。 「朗夜……」孟清歌紧闭起眼,脑子里都是那抹孤傲的身影。 就在这时,楚凌寒忽地停下脚步,立在一处空地。 孟清歌疑惑抬眸,也没看见附近有什么东西,心下觉得奇怪。 「呵呵,真不走运。」楚凌寒似自嘲般笑了两声,略感棘手地低喃。 孟清歌尚未搞清楚状况,就见三道身影从前方的树荫下走出。 「吾道是谁,原来是楚公子啊,别来无恙?」 说话的是为首的那名男子,他手持一把镶着金边的夜色铁扇,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狐狸面具,看不清容貌,只能依稀瞧见那稜角分明且白皙如玉的下顎。他身穿以玄色与絳色为主色的服饰,上头许多剪裁装饰,花纹繁复,色彩繽纷,底料多为暗色,神圣且庄严,而外头那件拖地的袍子,更如天边的暮色般多彩幻变,衣料的渲染与渐层柔美,一看便知是最上等的缎子。 孟清歌见他如此模样,实在猜不出是哪里人士,只能想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来形容他。 楚凌寒放下孟清歌,敛了敛轻浮的态度,打躬作揖道:「小生见过陌珩大人,不知大人游山玩水到了这大澜国,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孟清歌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不是本国人士。只是,瞧楚凌寒这客气模样,也不知这位陌珩大人是什么来头。 「嘻嘻!妾身大老远的就闻到这令人作呕的蛇腥味,果然是你。」站在那位陌珩大人右侧的小女孩,以袖掩嘴,咯咯笑着。她瞧上去不过十二来岁,容貌姣好,双目瀲灩着紫芒,一头金发梳成朝天髻,戴着金簪与翠绿色的玉饰,身着殷色衣裙,凝脂般的十指涂着蔻丹,举手投足间蕴含着浓烈的媚态。 她那句「蛇腥味」可没躲过孟清歌的耳朵,再见她异于常人的发色及眸色,瞬间就懂了。 我去,又是妖! 孟清歌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出声。 她这是什么体质?前面十六年都没遇过半隻,现在才几个月而已,竟被她碰上好几隻妖! 当然,她这些腹诽是没人注意的。 「无双姐姐,我等许久未嚐考蛇肉的滋味,你嘴馋不?」立于另一侧的男孩扬唇笑道,明明笑得如此灿烂,说的话却愣是让那楚凌寒寒毛直竖。他与女孩差不多大,身高也只高出她些许,发色及眸色如出一彻,及肩长发束成一束,轻垂左肩,看模样二人应是龙凤胎。身穿银白色华服,上头绣着赤色云彩滚边,面目俊朗,又透着几分稚嫩,活脱脱一美少年。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那叫无双的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凌寒,把他看得浑身发毛。 第三章《玉之华》02 楚凌寒强撑起一抹笑,忙道:「小生还有要事缠身,大人若是无事,小生便先走一步了。」说完,他准备带走孟清歌。 「且慢。」陌珩的嘴角依旧掛着轻浅笑意,「那姑娘留下。」 「什么?」楚凌寒闻言一愣,皱眉道:「这可不行,她是小生要带回去的点心。」 点心…… 孟清歌面色苍白,原来自己在这些人的眼里是被归在食物一类的啊…… 朗夜也是这么看她的吗?自己只是他想护在盘中的佳餚。 「臭蛇妖!胆敢跟陌珩大人抢人,你找死呢。」无双怒瞪媚眼,眼中迸发出阴森的寒芒。 「就是,多年不见,胆子肥了呀。」男孩亦是微敛笑意。 「无邪,妾身今日就要嚐到那烤蛇肉!」无双娇嗔。 「遵命,无双姐姐。」那叫无邪的男孩瞇眸一笑,多明媚呀。 楚凌寒见那对姐弟一搭一唱的,整个头都大了。 就算他自认修为高深,但终究是敌不过两隻三尾狐,和一隻不知活了多久的九尾大狐妖。在他们妖族之中,陌珩大人是不可侵犯的存在,是顶强大的大妖,谁惹他就是找死。 「嘖。」难道就要放跑这到嘴的鸭子吗?真不甘心,难得遇上这么好的货色! 几番权衡下,楚凌寒还是觉得活命要紧。 「那就请大人慢慢享用吧。」儘管心疼,他还是留下孟清歌,逃之夭夭。 孟清歌真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样把自己丢在这里! 刚出虎穴,又进了狼窝。而且……她总觉得这三位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啊! 「报上名来,人类的小姑娘。」陌珩面具下的金眸带笑,那笑风轻云淡,没有威胁,孟清歌顿时安心了几分。 「孟清歌。」她答。 陌珩略微一顿,又问:「你与朗夜是何关係?」 见对方提及朗夜,孟清歌愣了下,有些迟疑。 「他是……」 「公主!」就在这时,朗夜风一般的身影闯入眾人视线,焦急不已地将孟清歌护在自己怀里。 他一早便和翠玉等人一起消毒别宫,因为他知道人类很脆弱,他不能让瘟疫肆虐,危害公主。只是他疏忽了,他是狼妖,嗅觉比人类灵敏得多,那些消毒药水的味道充斥在他鼻间,导致公主不见了他也分毫未察。 是消毒工作做完,他回去找她时才发现人不见了! 天知道他有多紧张,别宫里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才又到外头来寻。除了她的气味,他还闻到了蛇和狐狸的味道,这才惊觉大事不妙。 「朗、朗夜,本宫不能呼吸……」孟清歌被他抱得几欲窒息,赶忙出声打断他还打算抱更紧的动作。 朗夜闻言一愣,匆匆松手。 「属下踰矩了,公主没事吧?」他上下打量孟清歌,见她没有受伤,悄悄松了口气。 不等孟清歌回答,不远处的无双便掩嘴道:「大笨狼,见了师姐不会打招呼?」 两人这才又想起边上那三人。 孟清歌意识到自己还靠在朗夜怀里,不禁羞红了脸,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朗夜没太在意,反而轻柔地扶着孟清歌起身,才转身朝三人见礼:「师父、师姐、师兄。」 「木头。」无双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 「上次一别,竟是十年。近来可好?」陌珩将折扇抵于唇下,淡笑着问,就像寻常师父关心弟子一样。 「徒儿很好,劳师父掛念。」朗夜依旧面无表情,孟清歌却能感觉到,他在见到这三人时是高兴的。 「方才听你自称属下,难不成你自甘堕落为人类的奴僕么?」无双又说,眼底却没有嫌恶或鄙视,只有不符合她年纪的肃穆。 朗夜闻言抿了抿薄唇,转眼看向陌珩,说:「师父,她救了徒儿一命。」 陌珩听罢但笑不语,也不知寓意为何。 「这位姐姐好生漂亮,师弟眼光不错。」无邪笑瞇瞇地站出来缓解气氛,模样亲切和善。 孟清歌从几人的对话中知晓了他们彼此的关係,不免有些诧异。 她知道朗夜有个师父,却不知对方竟是个狐妖,还多出个师姐和师兄。 原来,她对朗夜一点也不了解。 「自己的食物自己看好,别再叫那条蟒蛇佔了便宜。」无双说。 「公主不是食物。」朗夜皱眉。 「哼嗯——」无双半瞇着眸子,长长的睫毛犹如蝶翼,轻微颤动着。「竟把食物视作主子,真可笑。」 「的确。你难道忘了,当年是谁害得你家破人亡吗?」无邪笑问。 朗夜身子一顿,似是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孟清歌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了。 这时,先前一声不吭的陌珩发话了:「为师下月欲前往大舜国,你可愿一路?」 听到他们要带走朗夜,孟清歌置在腿边的手不由攥紧,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印下一个个红色月牙。 「徒儿要留在大澜。」朗夜想也没想,回答的非常斩钉截铁。 陌珩掠过他们二人,向着前方的树林走去。在经过孟清歌身边时,斜眼瞄了她一眼。 仅一眼,孟清歌紧张到动弹不得,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箍住。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二人的视线里,无双和无邪亦是不疾不徐地跟上。 「下个满月前,你仍可改变主意。」 他走后,强风顿起,空气中淡淡飘来这么一句话。 孟清歌在原地愣了好久,总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就像是一场梦。 「公主?」朗夜担忧地望着她,眼里隐有几分自责。 若他有保护好公主,就不会让她留下这么可怕的回忆了。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告诉他,这里在一刻鐘前发生了什么事,还好师父路过这里,将公主从楚凌寒手里救下。 「朗夜,你不会跟你师父走的,对吗?」孟清歌突然问。可她问完后就后悔了,感觉有些难为情。 朗夜一愣,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过了半晌,他才惊喜地看着孟清歌。 她在捨不得他?她不想他离开! 这句疑问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九天上的天籟之音,多么美妙。 「属下不走,属下永远都在公主身边。」朗夜柔声道,嗓子有些微哑。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除非公主不要他,否则他绝不离开公主。 「嗯。」虽说有点难为情,但得到了令人安心的答案,孟清歌这才面色稍缓,露出一闪而逝的喜色。 朗夜是她最亲近的护卫,是她捡回来的狼妖,他不会离开她。不像体弱的母后,他会活得比她还要久,绝不会让她找不到人。 她很安心。 第三章《玉之华》03 戌时,别宫内寝。 歷经白天那有些惊悚的闹剧,孟清歌已是疲惫不堪,早早沐浴后,便让翠玉等人下去,徒留朗夜一人伺候。 「你说,你那师父什么来头?」她端坐在圈椅上,一手执书卷,另一手则懒散地撑着微微歪向一边的头。 朗夜正拿着布替她擦乾因沐浴而濡湿的青丝,此时听她提问,顿了顿答:「师父乃是九尾妖狐,喜到各方游歷,有时兴致一来,甚至以新的姿态出现,在当地兴风作浪。他妖力高深,在妖族眾妖中,也是名列前茅的大妖。」 一听到自己白天碰上了何许人物,孟清歌不免有些后怕。她抿起娇嫩的唇,又问:「你又为何拜他为师?」 一介狼妖,竟拜狐妖为师,难不成要学那媚术?真正可笑。 说到这,朗夜停下为她擦拭头发的动作,有些沉闷道:「属下尚年幼时,族人遭一道士迫害,属下托双亲捨命搭救,得以苟活于世。当年师父恰巧游经西域,一时兴起便收属下为徒。若非师父慈悲,属下只怕已遭道士毒手,成为一缕冤魂。」 这是朗夜第一次对孟清歌说自己的事。孟清歌没想过他竟然有着如此沉痛的过往,心下难受万分,想安慰,却找不到一句适合的话。 「往事已矣,现在属下有公主,已是非常满足。」朗夜看出孟清歌眼里的心疼,难得笑了。 「朗夜。」孟清歌将书卷置于案上,转头看他。「你现在是本宫的护卫,没本宫允许,谁也不能对你怎样。」 朗夜听罢一愣,随即靦腆笑了。 公主明明是那么柔弱,却扬言要保护他,真是可爱。 「差不多乾了,你下去吧。」孟清歌一看朗夜露出笑容,就不自觉红了脸,当下背过身子,急忙赶人下去。 「是,还请公主早点歇息。」朗夜頷首,躬身退了出去。 待空气变得安静,孟清歌才伸手摀住自己滚烫的双颊。 「真是蓝顏祸水呀……」她嘟囔着。 累了一天,孟清歌也不把剩馀的书卷看完,直接宽衣就寝。 春夜微寒,别宫又因地理位置,较皇都凉上些许,她将被褥高高提起至脖颈处,掩了个结实。 由于实在是太累了,顷刻后孟清歌便会了周公。 「唔……」 而且,她还做了个梦。 梦里,她身处在一辽阔的草原,天色晴朗,万里无云,实乃上好的日子。远方,湛蓝的天空升起了裊裊炊烟,她顺着羊肠小径,步行到一处不大的村落,那里的人告诉她,再往西走一里,就会看见一座城,城里有许多好玩的、好吃的,不妨去看看。 孟清歌笑着道谢,往西走了数步,再回头,村庄已经消失。 她心想,不过是个梦,就去城里看看吧。 这一里路也走得不久,可当她看见那座城时,银蟾已经高掛夜空。 梦是无理头的,孟清歌也不多想,爽快进城。 城里十分热闹,人群熙熙攘攘,两侧商家掛起霓虹灯笼揽客,别有一番风味。小贩热情吆喝来客,旁边还有老妇在议价,一切都是那么逼真。 孟清歌正讶异于梦境的真实,背后便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清歌。」 她回头望去,只见朗夜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笑着朝她伸出一手,作邀请状。 「朗夜,你怎么在这儿?」她困惑地问。 「过来,清歌。」朗夜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牵住她白皙纤嫩的素手,穿梭在人群间。 孟清歌凝视着他的背影,只觉高大强壮,令人安心。 梦里的他比现实中还要霸道些,甚至直呼她的名讳,一如当初她发现他的秘密时,他轻声的叫唤。 她微红着脸,羞赧问道:「我们去哪?」 朗夜回头朝她露牙一笑,却没回答。 不多久,她被他带到一座华丽的酒楼里,里头男男女女,龙蛇混杂,可每个人脸上都充满着笑意,把酒言欢,喜极起舞,还有可爱的孩童递给孟清歌一束鲜花,热情洋溢。 身为一国公主,孟清歌从未见过这等欢乐的场面,她摸了摸孩童稚嫩的脸颊,在他们的簇拥下上了楼。 「开心吗?」 二楼是一间间的包厢,朗夜带她进了走廊最底的一间,包厢内装饰华丽,不逊于皇宫大殿,有酒有肉,屏风前还摆着把琴,甚是设有供人休憩的床榻。 这里依稀能够听见外头的歌舞,孟清歌尚未沾酒,就被那气氛染得有些醉意。 「开心。」她笑道:「这是哪?本宫从未去过如此欢乐之处。」 「清歌。」朗夜还是没有回答,他温柔捧起孟清歌的脸,竟是俯身吻上她的唇。 孟清歌瞪大双眼,由他高大的身影遮住橙黄色的灯光,身体在一阵紧绷后,渐渐软了下去。 「嗯、朗夜……」她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双目迷离。 起初知道朗夜是妖怪时,她的内心只有一闪而逝的惧怕,之后便再没有那种隔阂的感觉。她也觉得奇怪,世人皆惧妖怪,她却觉得他很美好,虽然寡言少语,又正经的像个木头,可每每他跟在她身旁伺候着她,她的胸口就感到一阵甜蜜,几乎淹没了她。 那是什么感觉呢?她隐隐察觉到,却不敢去想。 「清歌,我爱你。」朗夜低喃,松开攫住她双唇的嘴,让她得以呼吸。 「你!」孟清歌闻言瞠目结舌,丝毫没料到朗夜会这么猝不及防地向她表白。 「清歌,你爱我吗?」朗夜问,头一次以你我相称。 「我、我……」孟清歌无措地撇开视线,试图挣脱他的怀抱,慌乱的像是隻小兔子。 「不要拒绝我,清歌,我知道你也爱我。」他轻喃,似蛊惑。 她爱他吗? 孟清歌一脸迷茫,却不挣扎了。 「我爱你,好爱好爱。」朗夜缓步领着她来到床榻边,将她慢慢推倒,更顺手放下床幔。「不要拒绝我,清歌,你是爱我的。」 「不行……」孟清歌犹豫不决,还是伸手推搡了下朗夜结实精壮的胸膛。 她是一国长公主,怎能与自己的护卫有染? 「这只是梦,你可以尽情享受,放飞自己。」朗夜在她耳边说道,引得她阵阵颤慄。 孟清歌迷惑了。 就像他说的,这只是梦,一场过于真实的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谁也不知道她的心意…… 包括朗夜。 「嗯……」孟清歌主动环住朗夜的脖颈,攀在他的身上,面色涨红,害羞极了。 「乖孩子。」朗夜勾唇,更进一步的进攻。 屋内一室旖旎,春光明媚。 第三章《玉之华》04 翌日,孟清歌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她迷濛睁眼,入目的是她在别宫内寝的陈设。愣了良久,又掀起被褥,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的里衣,孟清歌才忆起那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孟清歌,你怎么能这样!」她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脸红的都能滴出血了。 她堂堂一国长公主,竟然做春梦! 对方还是自己的护卫,甚至算不上是人…… 简直够羞耻的。 「公主,您醒了吗?」在门外守着的翠玉听到屋内传来声响,便开门进来,准备替孟清歌洗漱。 「您今天起得真晚,可是昨日白天玩太累了?」她笑着问。 昨天回到别宫后,她和朗夜一致对外说她去附近的树林间散步,碰到一隻不怕生的小兔子,所以玩了很久才回来。 「或许吧。」孟清歌不敢说她是为什么晚起,只当自己昨日真的太累,又被吓得不轻,压力大所导致。 一番洗漱后,翠玉递毛巾给孟清歌擦脸,才又到梳妆檯前替她綰发。 「今儿个綰个简单的罢。」孟清歌道。 「是。」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轻顰起眉,伸手抚上眼下不甚明显的青色。 都睡到近午时了,怎的气色还如此糟糕?难不成没睡好? 一想到昨晚的梦,孟清歌顿时尷尬起来。 「咦?公主,您的脸怎么那么红?」翠玉惊奇地问。 「没什么。」孟清歌故作镇定,「不过是有些热罢了。」 「啊?」翠玉错愕,却不敢多问。 这初春时节,怎么会热呢? 打理好妆容,又换上一套鹅黄色襦裙,孟清歌这才命人摆膳。 「公主。」朗夜本在自己的院落练剑,得知孟清歌醒了,便同往常那般前来伺候。 「咳、咳咳!」由于昨晚的梦,孟清歌见到他时忍不住被吓了一跳,一口肉咬都没咬,直接吞了下肚,呛得猛咳,脸色涨红。 「公主!」 朗夜等人大惊,连忙上前替她拍背顺气,又斟了杯热茶给她润喉。 「没事吧?」他担忧地问,眉眼间尽是关心。 「没、没事,本宫不打紧。」孟清歌不敢直视他的脸,就怕想起昨晚的放浪。 那梦诡异的真实,害得她现在面对朗夜就尷尬无比。 朗夜隐隐察觉到孟清歌今日的不寻常,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只觉得她没了往日从容,还老躲着他,见到他就一惊一乍的,十分怪异。 可他只是一个下人,无法质问高高在上的公主。 孟清歌在一整天的惊吓和尷尬中度过,身心俱疲,一入夜就熄灯歇下。 她一沾床就睡,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可见累极。 只是…… 这夜,她又做了相同的梦。 梦里,她在那间包厢醒过来,朗夜翻身压过她的身子,二话不说,又与她交缠在一块儿。耳边是他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甜言蜜语,与那面瘫脸相反,他将所有热情化作行动,向她倾诉满满爱意。 孟清歌开始沉醉在她的梦里,不想醒了。 一连数日,她每晚都与他缠绵,行鱼水之欢。隔日,午时才起。 「撤下吧,本宫吃饱了。」 孟清歌面色苍白,眼下两抹浓重的乌青,不知者还以为她病入膏肓。 「您才吃半碗米饭,这样不行的,再吃点吧。」翠玉急切地说。她这几天看主子越发憔悴,又不知是何原因,想帮都帮不了。再说那朗夜,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公主竟不让他靠近这片院落。 「本宫说了不吃!」孟清歌莫名发火,腾地起身,就回了寝卧。 「公主……」翠玉有苦难言,却也只能撤下那一桌几乎没什么动过的饭菜。 阳光穿过窗櫺,霸道透进屋内。 外面日头还敞亮着,孟清歌却独自一人坐在榻边发獃,双目无神,像是被人抽去了三魂七魄。 「朗夜,抱抱我……」她呢喃着,徐徐躺下。 只有面对梦里的那个朗夜,她才能放下一国公主的姿态,尽情诉说她的爱意,才能不顾世人眼光,和他在繁华热闹的街上到处玩乐。那里的人很好,大家都很开心,她不用继续高高在上,高兴时也能捧腹大笑。 她应该属于那里。 思及此,孟清歌眼皮一沉,进入梦想。 *** 咻、咻、咻! 另一边,朗夜对于孟清歌这几日的避而不见感到失落,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就惹她了,烦闷得很。 不能见到那张清丽的容顏,对他来说是最严厉的酷刑。 「喝!」他大喝一声,挥出手里长剑,连同汗水一起洒落在地。 「不好啦!」这时,红玉火急火燎地跑来,扯过朗夜的手臂就说:「快来,公主出事了!」 「什么事?说清楚!」一听孟清歌出事,朗夜双目赤红,紧攥红玉的肩头。 红玉小脸一红,但又想起公主的安危,脸色万分难看地说:「方才翠玉去喊公主,却发现她睡着了,本以为只是太累,可后来觉得不对,又去喊了一次,才发现公主怎么也叫不醒,这可怎么办呀!」 她话才说完,眼前哪还有朗夜的身影?只馀一阵强风,带起丝丝凉意。 此时此刻,孟清歌的寝室内早已聚集了两三个随行的御医,他们轮流替她把脉,无不是摇头皱眉,讨论了一盏茶的功夫都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公主这病着实奇怪,老夫从未见过。」其中一名御医摸着山羊鬍鬚说。 「除了脉相虚弱,也没其他病症,怎么唤都唤不醒,就像是被人勾了魂。」另一名较矮的御医道。 「难道是妖物作祟?」中年御医臆测。 「别瞎说,当心你的脑袋。」那山羊鬍御医斜眼瞪去。为皇家做事,切不可提那神鬼妖孽之说,因为皇家之人或多或少都做过些见不得人的事,背着血债,是故,非常厌恶有人提起鬼神论。 「也只是说说罢了、说说。」那中年御医訕笑着。 这方愁眉不展,门却被人粗鲁地一脚踹开,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哎呀!」才说完是不是妖物作祟,这会儿就发出这么大声响,三名御医差点儿折了半条命去。 「朗夜大人。」看清来人,提在胸口的气才又一松。 在别宫这几天,御医们也认得公主身边的这位大红人。据说公主非常重用这名护卫,武功高深不说,那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甚至有传言说他是公主私下养的男宠,因此,下人们见到他都会尊他一声「大人」。 「公主怎么样?」朗夜脸色阴沉,眾人见之无不是打了个寒颤。 「不甚乐观。」御医们简单阐述了下孟清歌的状况,说是不知病因,无法对症下药。 朗夜听罢皱眉,走到床榻边,把孟清歌上上下下打量了遍。 她面色苍白如纸,眼下乌青如墨似黛,鼻息虚弱,若不仔细观察,还以为她只是一具做工良好的人偶。 见她如此消瘦狼狈,朗夜的心一揪,隐隐发疼。 最后,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她头下枕着的那块绣花枕头上。 「这枕头从何而来?」他转头问在旁候着的翠玉。 翠玉闻言抬头望去,不解挑眉,虽觉得朗夜问的问题奇怪,还是认真回答:「那是这儿的下人在不久前买来的药枕,说是有安神之效,能助眠,才给公主用的。」 闻言,朗夜危险地瞇起眸子。 翠玉见此一愣,也不知是光线的缘故,还是她花了眼,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朗夜的眼睛是金色的。揉揉眼,再定睛一瞧,朗夜的的眸子还是她熟悉的琥珀色,散着淡淡光彩。 第三章《玉之华》05 与此同时,梦境中。 孟清歌和朗夜耳鬓廝磨着,他为她斟了杯酒,笑夸她好看。 她藉着杯中酒水,看清自己的倒影。 女人柳眉弯弯,鼻子精緻而挺,长长的睫毛恍若蝶翼,在那双灵动的大眼下形成一抹淡淡的阴影。而那饱满的红唇,不施粉黛即红艳水嫩,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多好的一个美人呀。 「清歌,别走好吗?我寂寞。」他吻住她的唇,放开后问。 「好,本宫不走。」孟清歌莞尔,柔声回答。 「你喜欢这里吗?」他又问,抱着她来到床榻。 「喜欢,这里很好。」孟清歌发自肺腑地说。 这里欢乐,没有烦恼,而且还有心仪之人日夜相陪。 「那你愿意永远都待在这里吗?」朗夜俐落地褪去她身上的衣料,贪恋地吮吸着她光滑细緻的锁骨。 「愿、愿意……」孟清歌愉悦地仰起头颅,纤纤素指在他雪白、浓密且柔顺的发间游走。 得到满意的答覆,朗夜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动作由温柔转为难以抑制的粗暴,愈发疯狂。 就在宝刀出鞘,准备攻佔孟清歌的美好时,週遭的景象突然扭曲了下,朗夜猛地瞪大双目,痛苦地摀住脑袋,滚落床榻,发出一声声低长的嘶吼。 「朗夜?」孟清歌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下床扶他,「你怎么了?朗夜!」 「呃啊、呜!」 朗夜面目狰狞,美丽的琥珀色瞳孔霎时变得赤红,一头白发无风自动,张狂飞舞,并且自头顶开始变得乌黑,把孟清歌吓得一声尖叫,直缩回床榻一角。 他不是朗夜! 「该死,哪个王八蛋,竟敢坏老子好事!」他恶狠狠地咒骂着粗鄙不堪的言语。骂完几句,他又接着转头瞪向孟清歌,一步步朝其走来。 「呀啊,别过来!」孟清歌害怕地哭出声来,随手抓起一旁的绣花枕头,就朝他扔去。 「哼,怕了?刚才不还在我身下,软的像滩泥么?」那人现出原形,一把拍开朝他飞去的枕头,讥讽道。 「你不是朗夜,不准靠近本宫!」孟清歌大吼。 他脸色难看,不甘地说:「差一点,差一点就能让你留在这里了。」 「可恶!」他咆哮着,就欲去拽孟清歌的头发。 「啊!」 孟清歌失声尖叫,眼前的人却不见了,包厢内的陈设也早已不再,出现在她眼前的,是熟悉的鏤空雕花。 「公主!」朗夜见孟清歌醒来,欣喜若狂。 孟清歌刚醒,脑子混乱得很,现在转头见到真正的朗夜,又是一声尖叫,想也没想,一巴掌朝他招呼过去。 啪! 那一巴掌强而有力、清脆响亮,甚至把朗夜的脸都给打偏了。眾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当场,也顾不上高兴孟清歌的甦醒。 其中,最惊愕的当属朗夜。 他愣愣地转回头,一脸懵然,望着孟清歌欲言又止。 「公、公主,您打朗夜作甚?他惹您不高兴了?」红玉结巴地问,头一次看见如此彪悍的公主,有些不知所措。 孟清歌闻言一顿,四处张望,才发现这里是她在别宫的寝室,翠玉和红玉都在,还有几个御医。 这么说…… 她愕然张嘴,脸色难看地瞧向红了半边脸颊的朗夜。 那巴掌印,嘖嘖,够清晰的。 「朗、朗夜?」她迟疑出声。 朗夜动了动嘴,半晌后才点头:「是属下。」 孟清歌那个尷尬啊…… 简直没脸见人了。 「本宫这是怎么了?」她连忙转移话题。 虽然错打了朗夜,但她是一国公主,怎么可能在外人面前拉下脸道歉? 「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公主您是被这枕头害的。」红玉上前说道。 「枕头?」孟清歌一愣,接着就看见被朗夜撕得七零八落,弃在地上的药枕。 那不是她来别宫后用的枕头吗? 「怎么回事?」 红玉摇摇头,就说:「奴婢不知,但方才朗夜说是这药枕有问题,毁去后,您就醒了。」 孟清歌听罢,立马就猜出是怎么回事。 有妖作祟。 「公主,请容微臣将这药枕带回去研究一番,查清是何药物导致您气色不佳、沉睡不醒。」御医恭敬地说。 「不必,直接烧了罢。」孟清歌下令。 「可这……」 「你只需替本宫开几服调养身子的药即可,这事谁也不许声张。」孟清歌知道,就算让御医带回那药枕,研究里头的药草,他也是研究不出个所以然的。 他们是御医,不是道士。 遣退眾人,孟清歌将朗夜留下问话。 「告诉本宫,此事可是妖物作祟?」她张口便问。 「是。」朗夜頷首,那半边的巴掌印,与他正经的模样形成强烈对比,看着倒有些滑稽。他解释:「那并非寻常药枕,而是一枕妖,他夜夜吸取公主精气,以至于您日渐消瘦,食不下嚥。」 「枕妖?」 「是的。方才那枕妖,专门幻化为物主的心仪之人,夺其心神,在吸尽人类精气后,将其魂魄困于幻境中,永世不得离开那药枕。」朗夜说。 孟清歌听了一阵后怕。 万一朗夜没有及时毁去那药枕,自己怕是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公主,您方才为何打属下?」朗夜的脸色不大好看。 「啊?那是因为……」孟清歌以为朗夜是不满她打他,殊不知朗夜不高兴的是她有了心仪之人。 一想到她在梦境中与心爱的人缠绵,他的心就闷得难受。 「因为什么?」朗夜冷着一张脸,凑近孟清歌。 「朗夜……」孟清歌脸色涨红。 总不能说她夜夜与「朗夜」交欢,刚才枕妖现出原形,把她吓个半死,醒后误以为他是枕妖,所以才打他那一巴掌吧? 「说。」朗夜霸道追问,这下孟清歌都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支支吾吾半天,最终一把推开他,大喊:「本宫以为你是枕妖变的才打你,本宫没错!」 朗夜闻言,还想继续刨根问底,却在第一个气音发出时梗在喉间,说不出话了。 她说什么?以为他是枕妖变的? 他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表情有些愣松。 所以…… 像是明白了什么,朗夜眼睛一亮,惊喜地看着孟清歌。 「公主……」 「停,别说话!」孟清歌打断他,一手扶额,一手指着门的方向,咬牙切齿道:「本宫不想听,出去。」 那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看得出她很懊恼。 「是,属下这就出去,请公主好好休息。」朗夜勾唇,也不揶揄她,就这样退了出去。 他现在突然很感谢那枕妖,没为什么。 「……」他走后,孟清歌羞愤抱头,来回踱步了许久,才走回床榻。 她看了眼翠玉新填上来的木枕,立马圆瞪杏目,一把将其抓起,就朝地上摔去。 接着翻身躺下,以手臂作枕。 她再也不想看见枕头了! 第四章《神之怒》01 时过半月,皇都瘟疫平息,孟清歌也收拾好东西返回公主府。 得知爱女回到皇都,孟文帝立马召见她进宫,于是孟清歌就带着朗夜等人进宫面圣。 「儿臣参见父皇。」御书房内,孟清歌向孟文帝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直到孟文帝亲自扶她起来,这才起身。 「元和,前些日子西域进贡了些螺子黛和琉璃珠,朕一会儿就命人送去你的长公主府,你再瞧瞧喜欢不喜欢。」孟文帝年约不惑,却依然健朗,此时眉目慈祥地笑着,浑然不像那威震八方的九五之尊。 「儿臣多谢父皇赏赐。」孟清歌淡淡一笑,又说:「听李公公说,父皇这些天忙于南方乾旱,未能歇好,请恕儿臣囉嗦几句,国家之事固然重要,可父皇身子也要紧,应当多多休息才是。」 「难为元和你替朕操心吶。」孟文帝拍了拍孟清歌的肩膀,双手负于背后,转身走向书案。「可旱灾一日不除,朕便寝食难安。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朕这个九五之尊却无能为力,实在心寒。」 儘管他已经派了人去镇压灾情,成效却是有限。 孟清歌想了想,疑惑询问:「据说这次乾旱是在平城?儿臣就不懂了,与别处相比,平城拥有多处湖泊河川,山水秀丽,气候宜人,素有『文人之都』的美誉,怎会发生旱灾?」 平城大概有三分之一是水,又怎么会发生旱灾呢?她实在想不明白。 「这事的确蹊蹺。」孟文帝无奈一叹:「不久前,平城所有的河泊川流皆在几日的时间乾凅,百姓道是有人触怒了水神,朕才命人前去调查,眼下也只能等消息了。」 孟清歌蹙眉,又和孟文帝聊了些国事和家常,到了巳时才告辞离开。 回去路上,她将此事告诉了在前方驾着马车的朗夜,问他是不是妖怪作祟。 不料他却摇头,「单凭妖族的力量是无法办到的,不过……」 「不过?」孟清歌挑眉。 「若对方是神,那就另当别论了。」 朗夜的话让孟清歌愣了片刻。 没想到还真有神明在这世间,不管接下来出现什么,她想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回去收拾收拾,本宫要去平城。」她说。 「属下冒昧一问,公主为何要去平城?」朗夜皱眉,不懂为何孟清歌要去淌这浑水。 孟清歌就说:「父皇为了此事劳心伤神,本宫实在不忍,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受难的黎民百姓,本宫都要出一份力。」 「公主慈悲。」朗夜无奈一笑,知道她心已定,也就由她去了。 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护她。 于是乎,孟清歌一行人在几日过后便动身前往平城。平城路途遥远,他们乘马车过去,白天赶路,晚上找客栈住,也花了近十天才到。 「天吶,这里真的是平城吗?」红玉惊讶不已,大叹连连。 孟清歌自马车内撩起帘子,眉头不禁深锁。 真不敢想像眼前这片荒芜,在上个月还是一大片湖泊,游客在船上吟诗作乐,歌女划船高歌,一切都不復存在。 简直太诡异。 「朗夜,你去找找那作乱之人在何处。」入住当地最好的一间客栈后,孟清歌趁着翠玉等人在打量这间上等房时悄声吩咐,不让她们察觉。 「遵命。」朗夜頷首,默默退出门外。 孟清歌间来无事,便让翠玉和红玉去附近打听百姓口中的「水神」。 待她们二人回来,就把蒐集到的情报说予她听。 「据说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叫龙川的河川,那里有座祭祀水神的寺庙。楼下那小二告诉奴婢,其实这里每年都会献上一位美女给水神,只不过今年的活祭品跟人私奔去了,因此触怒了水神。」翠玉说着,满脸的无法接受。 什么活祭品,真是不可理喻。 人命岂是如此廉价? 「还有呢?」孟清歌亦是顰眉。 「啊,奴婢听说这里的城主在上个月动用大量人力,破坏了座小湖泊,就为修建新的别苑。」红玉道。 「莫非这才是原因?」翠玉惊讶。 孟清歌沉吟半晌,才说:「不论什么原因,等朗夜回来再说。」 「啊?」婢女二人同时出声:「为什么要等朗夜?」 孟清歌闻言一愣,尷尬地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后解释:「他对这些有点研究,或许知道什么。」 「喔。」翠玉和红玉互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一片愕然。 没想到冷酷如朗夜也信这些妖神论。 当晚,明月初升,朗夜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怎么样,可是水神发怒?」晚饭后,孟清歌只留朗夜一人下来,忙问道。 朗夜则一脸严肃地点头。 「原因?」 朗夜思索了下,才说:「此处百姓所供奉的水神,原身乃是一条蛟龙。平城最近来了隻火凤凰,双方大战数日,这才造成那么大影响。」 「凤凰?」孟清歌愣住。 「属下只是一隻妖,无法与神抗衡。」朗夜面色有些不佳。 「无妨,本宫也没要你打跑他。」孟清歌转身到案边,替自己斟了杯茶,「不知能否和水神沟通,和平解决此事。」 「属下从未耳闻人类去和神明协商。」朗夜皱眉,不太赞同孟清歌做这么危险的举动。 要是触怒了神明,他也难办。 「那是你孤陋寡闻。」孟清歌笑道:「本宫就要做这第一人。」 「公主,您这……」 「哎,本宫说你怎么就变得如此婆妈?是不是跟着翠玉和红玉久了,性子都变了?」孟清歌直翻白眼。 「……」朗夜听了脸色一沉,瘪嘴不再说话。 孟清歌瞧着觉得好笑,又有些不忍,就说:「不还有你保护本宫嘛,有你在,本宫安心得很。」 这句话可真正安慰到了朗夜,脸上一扫方才不快,隐隐透着雀跃。 孟清歌见了不由在心里轻叹,他的心思跟个三岁奶娃一样,还真是好懂。 殊不知,这些可爱的反应朗夜只在孟清歌一人面前表现,其他人见到他,无不是觉得冷漠吓人,孤傲难搞。 「今日好生休息,明日带本宫去会会那水神。」 「是。」 第四章《神之怒》02 翌日清早,孟清歌不过初入卯时便起身洗漱,让翠玉去打点早膳。 其实她根本没怎么睡,连着一晚睁眼乾瞪床顶,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去面见的是人们口中那所谓的「神明」,她就彻夜难眠,说不出的紧张。 「公主。」朗夜昨晚宿在孟清歌的房门外,凭藉超乎常人的耳力,知晓她彻夜未眠。此时见她梳洗完毕,更好妆容,直接开门而入。 「敢问公主,打算几时动身?」他问。 「早膳用完便去。」孟清歌落座于桌案前,抬手微扶鬓发。 整夜没睡,她感到有些倦怠和不适。 朗夜跟在孟清歌身边的日子也不算短,见她这模样心下明瞭,当即上前几步,杵在她身后,接着伸出带有几些粗茧的大掌,轻轻揉按,替她按摩头部。 「公主可是紧张了?」他轻声问道,嗓音略有丝暗哑。 「是啊,能不紧张吗?」孟清歌苦笑。 神祇在先人的细緻刻画、千古流传下,直至今日都在人们心中留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印象,若说人们惧怕妖魔鬼怪,那么之于神明,那就是又敬又怕。孟清歌亦然,见神明比去见那些妖怪还要紧张多了,明明两个都挺可怕。 「不必紧张,属下定会捨命护公主周全,属下以命起誓。」朗夜垂眸望向孟清歌柔顺的长发,喉结禁不住滚动了下。 他真想将手指插入她蚕丝般柔滑的发间,只需轻轻一撩拨,便能惹出她淡淡清香…… 只可惜,他不过是公主手下一名小小的护卫,还是世人皆惧的妖,就算公主不嫌弃,收他入府,也不代表他能实现那些痴心妄想。公主那么的纯洁无瑕、高贵优雅,岂是他这种人能覬覦的?就是想像也都是对她的褻瀆。 咕嚕。 然而,他是隻狼妖,向来都是藉着本能行动,脑内的想法还未消散,手便已经抚上了那乌溜的如瀑青丝。 孟清歌自然也感觉到了,在一阵短暂的错愕后,就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涩。 「抱歉!」不过在她发话前,朗夜就倏地退了几步,面目惊慌。「属、属下……」 平时他冷漠、孤僻,就是一匹野狼。但是现在,他就像普通的小伙子,为了心仪的姑娘害臊失措。 本来还很不好意思的孟清歌见状,玩闹之心顿起,嘴角勾勒出一抹狡黠,像极了狡獪的狐狸。 「朗夜。」她起身面对他,眨着灵动的大眼说:「本宫的头发……摸着可还顺手?」 「这,属下……」 「如此说来,本宫还挺好奇你这头白发,摸起来究竟是何感觉。」说着,她来到他身前,轻轻地垫起脚尖,伸手抚上他的白发,又扯又拉。 朗夜身子一僵,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这么任由孟清歌折腾他的头发。 「太过分了,竟比本宫的还要软上几分。」孟清歌讶然,再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小嘴高高噘起,很是不服。 「公主……」朗夜呼吸急促,脸上腾起暗红,所幸他肤色较暗,倒也没让孟清歌瞧出来。 「嗯?」孟清歌媚眼一瞥,虽是无心,却直接将朗夜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绷断。 他以极快之势扼住她的后脑,另一手则将她如纤纤素柳的腰肢往怀里带去,俯身便亲吻上那一片芳泽。 「唔嗯!」孟清歌被他这举动吓呆了,伸手就要推开。可她又怎么敌得过朗夜的蛮力呢?只能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吻到窒息。 不好,她玩火自焚了! 她被他吻到浑身发软,细细的娇吟溢出嘴角,也因此让某人更加难以自持,心下一动,灵巧的舌便撬开那洁白的贝齿,直攻入她的香甜,与她的纠缠。 她躲,他就追;她退,他就进。 「等、等等,朗……」 起初孟清歌是害怕的,但后来渐渐被他带起,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迎合着他,想与他一同沉沦。 「唔!」猛地,朗夜一把推开了她。 「你……」孟清歌尚未从方才的那一吻醒来,如此变故,令她羞愤难当,眼眶竟红了。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受到这种屈辱!这傢伙是在表示她的魅力不足吗?玩弄了就弃之如敝屣,还把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属下该死,请公主责罚。」深深做了几个呼吸,平復呼之欲出的慾望,朗夜已经恢復原先的冷淡,那双琥珀色的眼更成了一池深不见底的水潭。 「罚罚罚,你是该罚!」孟清歌脸色涨红,没一会儿又白了下去,指着朗夜大骂几句,便愤愤地坐回椅子上。 「公主。」这时,翠玉和红玉正好端着早膳进来,两人一进客房,就看见孟清歌兀自生着闷气,朗夜则低下头,静静站在一旁思过。 「呃?」二人交换了个眼神,难掩惊讶之色。 公主性子寡淡,怎么会这么明显的生起气来?朗夜那廝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不过,这么有活力的公主还是第一次见,稀奇。 「公主,早膳……」 「放着!」 天吶,还气得不轻耶。 本在思错的朗夜,突然感受到两股刺人的视线,遂抬起头,皱眉朝翠玉二人看去。 「你小子做啥啦?」红玉默默移到朗夜身侧,低声问道。 脸色本不怎么好的朗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面上一阵恍惚,有些陶醉,又有些懊悔。 红玉被那两人弄得一愣一愣,好奇心更重。 「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事就道歉,女人生气都哄不好,怎么保护主子?」红玉说。 朗夜听若未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可红玉仍鍥而不捨地说:「我知道该怎么让公主高兴,想知道不?」 这回,朗夜总算赏她一个斜眼。不过碍于两人身高差距,翠玉远远看去,倒像是朗夜极其不屑地瞪着红玉。 接收到朗夜的视线,红玉开心极了,笑嘻嘻地说:「以前宫里设宴,公主最喜欢看的便是杂技,你身手不凡,露两手哄公主开心,应当不是难事。」 见朗夜皱眉,眼神疑惑踌躇,甚至带着点质疑,红玉又说:「保证有用,你不信就算了,反正公主气的不是我,被讨厌的也不会是我。」 听到「讨厌」这两个字,朗夜再也不淡定了。 儘管内心迟疑,他还是走到孟清歌面前,深深地望着她。 「做甚?」孟清歌狠瞪,还在气他推开她的无理之举。 「属下……」朗夜咬牙:「献丑了。」 不等孟清歌做任何反应,他抽出腰间长剑,接着身子腾地飞起,一剑刺向前方。 红玉才想叫好,活络活络气氛,谁知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原本,他只是想在耍杂技前,先展现些英气逼人的招式给她欣赏,不料剑气过猛,愣是把墙开了个大洞。 主僕几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大洞,以及隔壁房里,裸着上身正在更衣的大汉。 「我去你个乖乖!」大汉惊得咒骂出声,怒视对面几人。 孟清歌见状脸色阴沉,想抑制愤怒的情绪却是徒劳,最后早膳也不吃了,气得夺门而出。 「这、这也未免太……」红玉咂舌,竟忘了阻止孟清歌离开。 「你们两个还嫌事不够多吗?」倒是翠玉急了,匆匆瞪了二人一眼,转身就去追孟清歌。 「我哪知道嘛。」红玉觉得委屈。她哪里晓得朗夜会去拆房子呀? 失算失算。 「没办法了。」她双手一插腰,边说边转头看向朗夜:「我们去和老闆赔个……罪……吧……」 话未说完,红玉愣住,身边哪还有朗夜的身影? 看了看大洞对面的大汉,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客房,红玉瘪了瘪嘴,默默掏出怀里的荷包。 什么时候走的倒是出个声啊! 第四章《神之怒》03 设法支开婢女二人后,孟清歌在前往祭祀水神的寺庙途中,一路保持缄默,连个正眼也不给朗夜。 朗夜知道她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前方便是龙川寺,再过去些就能见到水神和那隻凤凰。」他虽在前方驾车,但还是朝车内的人搭话,试图化解这尷尬的气氛。无奈孟清歌反应冷淡,他只好又默默转回去驾车。 直到两人来到目的地,朗夜一个心急跳下车,忙去搀扶孟清歌。 「哼。」她避开他,直直朝前方走去。 「……」朗夜抿唇,很是失落。 没走多久,孟清歌就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遂下意识朝朗夜看了一眼。 朗夜见她终于愿意理睬自己,眼神瞬间充满希望,「公主小心,他们力量强劲,别靠太近,以免受到波及。」 「……嗯。」孟清歌气还没消,却还是点了点头。 眼下办正事要紧,如果要说服水神,朗夜是必不可少的。 他们又往前行了一段距离,总算看见传说中的「水神」。 「你个俗气的臭烤鸟,本王今日非要拔光你的毛不可!」一声暴吼直衝云霄,某种肉眼不可见的力量向四面八方肆虐而过,刮得孟清歌脸颊生疼、呼吸不顺。 「哎呀!多么粗暴的蛮人啊,竟想扒光女子的衣裳,本尊好怕。」这声音完全听不出有任何惧意,倒不如说挑衅意味居多,也难怪对手气成那样。 朗夜护着孟清歌,二人躲在一棵大树之后,偷摸观察不远处的战况。 「那就是水神和凤凰……」孟清歌讶然。 只见一头戴水晶冠,身穿金丝玄袍的中年男人,他五官立体,身形挺拔,给人的感觉很霸气,此时正武着某种招式,竟凭空造出五条由水而成的水龙,高三丈、宽一丈,大得吓人。 那五条水龙朝虚浮在天的女人径直攻去,却也不见那女人露出惊惶之色,反倒笑嘻嘻地闪身,险险避过。 「臭石头,往哪儿打呢?」女子朗声大笑,嚣张至极。她穿着一袭艳丽的火红衣裳,身披橙黄绸缎,裙摆拖得老长,状似孔雀的羽毛,只不过色成金红,头上顶着金冠、插满金饰及宝石,英气逼人,富贵大气,而且十分惹眼。 「臭烤鸟,给本王下来!」水神怒喝。 「你说下去本尊就要下去?本尊偏、不!」火凤凰咯咯直笑,随手一挥,朝下扔了个火球,把下方的树木给炸的…… 「你说,本尊再烤乾你一个湖泊如何?」 「找死!」水神震怒。 砰! 轰轰—— 两神打得难分难捨,全然不顾周遭被毁得一片狼籍。 「……」一看自己就是要跟那两人商谈,孟清歌脸色有些糟糕。 她要怎么叫他们停下?难不成用凡人的肉身闯进打斗的暴风圈?铁定被人一掌拍死! 似乎看出孟清歌的难处,朗夜沉吟半晌道:「公主且在此等等,属下这就去请二位停手。」 「不行!」孟清歌想也不想就反驳了他的提议。 太危险了,就算朗夜是隻狼妖,她也知道他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抵挡那些人。 朗夜闻言,难得笑了笑,执起孟清歌的手说:「公主是要替皇上分忧解劳的吧?那便儘管利用属下,能帮到公主也是属下的荣幸。」 「你……」孟清歌哑然。 不等她说什么,朗夜转头看向交战之处,面色渐冷,抬脚朝那头走去。 「傻瓜。」孟清歌面上忧心忡忡,盯着朗夜的背影不敢移开视线,就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这人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要是出了个好歹…… 那她怎么办? 「水神大人、丹凤尊上!」远方,朗夜高声喊道:「吾的主子有要事相商,恳请二位暂时休战!」 水神斜睨了他一眼,啐道:「哪来的杂碎。」 「啊!小狼妖好可爱。」火凤凰眼前一亮,有些心花怒放。 水神本不愿理睬朗夜,可那凤凰现在都无心在他身上,再打闹也是自讨没趣。难得打个架还遭人阻拦,对方还是小妖之流,于是这会儿水神的脾气不是太好:「哪个胆大的要见本王?出来,有话快说。」 被水神点名,孟清歌心脏一缩,儘管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迈出步伐,离开大树的庇护。 「咦?」那凤凰在见到孟清歌时咦了一声,有些惊讶。 「人类。」水神亦是皱眉。 「小女子孟清歌,见过二位大人。」孟清歌放下身段,温声说道。 对面两神皆是沉默了一阵,火凤凰这才笑瞇瞇地自我介绍:「本尊名为真祁,乃是九天丹凤。小姑娘,你有事找这臭石头?」 「呃,是的。」孟清歌木訥点头。 「找本王何事?」此方水神,又名龙川主,他冷视着孟清歌,令她不自觉发抖。 正不安着,忽然,她的手被人紧紧握住,十指相扣,她立刻抬头看向身边的朗夜。 「别怕,属下在。」朗夜柔声安抚,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孟清歌深深望了他一眼,这才鼓足勇气,转头向龙川主说:「恳请水神大人,赐予平城百姓们水源吧。」 「凭什么?」他不屑嗤笑。 「您是一方之神,守护虔诚信仰您的人们,不正是您的使命么?」孟清歌反问。 「可笑。」龙川主讥讽道:「人类贪婪,对其馀生灵不敬,只一再索求掠夺,却忘了根本,本王凭什么要救他们?」 「您不是因为活祭品跑了才生气?」孟清歌忍不住问。 「祭品?」龙川主愣了下,方才说道:「每年朝龙川里扔的那些傢伙?」 说到这个,龙川主就来气,怒道:「本王不吃人,也看不上那些俗品,尽扔些没用的过来,本王还得腾出时间送她们去别处安生,早知便让平城乾旱十年!」 孟清歌:「……」 敢情平城人们献祭讨好水神,却拍错了马屁。 「那要如何,您才愿意原谅他们?」她问。 「丫头,你是何人?」龙川主见孟清歌对此事十分上心,身边又跟着一狼妖,遂奇怪地问。 「吾主乃是大澜国的元和长公主。」朗夜先一步代孟清歌回答。 「啊?你就是那位的……」真祁惊讶不已,话未说完,就被龙川主狠狠一瞪。这一瞪把她气的,嘟囔道:「还不让人说话……不仅闷骚,还无礼至极。」 「你说什么?」龙川主怒瞪。 见二神又要吵起来,孟清歌忙打圆场:「二位大人息怒,还请告诉元和能让大人原谅百姓的方法,能做到的元和必定尽心办好。」 「哼。」龙川主冷哼一声,却也没马上拒绝。 「本尊有个顶不错的想法!」这时,真祁双掌一合,笑道:「就让她去西边的森林讨伐白燄驹,如何?」 白燄驹?前所未闻。 「也行。」龙川主听了竟爽快答应,「但只许你一人去,狼妖留下。」 「不可!」朗夜闻之色变,「白燄驹何其兇暴,怎能让公主独自前去?」 「哼,那一切免谈!」龙川主甩袖,就要离开。 孟清歌内心无比挣扎,却在龙川主转身的那一刻喊道:「且慢。」 「公主!」朗夜瞪大了眼,万分不同意。 「本宫愿意去,还请水神大人说话算数。」 龙川主回身,盯着孟清歌坚定而璀璨的眸。 良久,他略一頷首:「本王一言既出駟马难追,你只管去。」 孟清歌点头,正式接下这份任务。 第四章《神之怒》04 不管朗夜如何反对,孟清歌都打定了主意要去。 「三日为限,倘若三日后仍不见白燄驹首级,本王便不会降雨。」龙川主如是说道。 「明白。」孟清歌重重点头,随即又困惑地问:「敢问这白燄驹是……」 一旁,真祁好心解释:「白燄驹乃是身带火焰之白驹,生性兇暴,老把西边的森林搞得乌烟瘴气,入山伐木或採药的人皆被其所伤,委实让人头疼。」 「以二位的实力,何不亲自出马?」朗夜注意到了关键。 「白燄驹可是天上某位大人的爱马,吾等不便动手。」真祁老实相告。 他们同为神明,自然是不好动手,可若对方是个仗义的人类,那么,就变成那位不好计较了。 「行了,别说废话。三日后,若夕阳西下,你便不必回来。」龙川主说罢,单手一挥,孟清歌就这样凭空消失在眾人面前。 「公主!」朗夜急得双目赤红,却被龙川主扣留下,只得乾着急。 见他心不在焉,真祁趁机溜到龙川主身旁,悄声问道:「虽说她的前身是那位的徒弟,可毕竟现在是个凡人,本尊会不会玩过火了?」 「不。」龙川主则正色说:「这等差事,她最适合不过。」 闻言,真祁明媚地笑了出来。 「也是。」 *** 西边的森林里,草木茂盛,枝叶几乎挡住了天,因此里头十分阴暗。 孟清歌抱了抱肩,随手捡了根手臂般粗大的树枝防身。 虽说知晓了白燄驹是什么,可她打哪儿去找呢?且不说找不找得到,就算找到了,她也不信自己有那能耐灭了牠。 「好冷……」 奇怪,刚才在寺庙那还没那么冷的,两地相差不远,怎么温差如此之大? 孟清歌漫无目的地走着,沿途还被栖息在森林中的动物吓了几次,惊叫连连。 「朗夜,本宫好怕。」孟清歌紧咬下唇,强忍住害怕的泪水。 自己会不会就这样交代在这里呢?如果就这么死了,她想最遗憾的,大概就是今早和朗夜置气吧。 搓了搓发寒的手,孟清歌继续四处寻找白燄驹。 儘管华裳被沿途细枝割破,脚底走到起水泡,她仍不停下步伐。 因为她知道,这三天分秒必争。 就这样,孟清歌一路爬上爬下,四处奔走,除非走到不能再走,否则她绝不休息。每每坐在石头上,将鞋袜褪去,她的眉头便深锁着。只见白皙的足上沾满血跡,磨破的水泡溢出脓水,有些还黏上了袜,令她清理伤口时痛不欲生。 饿了,就捡些果子食。时至夜晚,她就用火折子生火,侧卧在旁小憩,愣是没敢睡熟,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便抓起一旁的木棍子。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过去了大半,如今已至第二日申时。 随着时间的流逝,孟清歌越来越紧张。她寧可被那白燄驹踩死,也不想找都没找到就宣告失败,这让她饱受折磨,既是害怕碰上,又想快些找到。 「喔?此地竟也会有人。」 「谁!」 伴着一中性嗓音,孟清歌猛然回头。 就见某棵参天古树上,男子身穿雪白华裳,肩披同色大氅,上头还有一圈厚厚的雪貂毛,额前戴着四指宽的白色抹额,一头如瀑白发随风飘逸,上头泛着淡淡光泽,煞是好看。他双眸紧闭,一条肉色的疤痕横在两眼之上,却不影响他的美貌。鼻梁高挺,薄唇如桃般浅嫩,肌肤更胜白雪,从未见过有人比他更胜。 面对眼前这位比女人还要美上许多的男人,孟清歌不由心生好感。 「小丫头,你来这里做甚?」他淡声问,声音如那春风怡人。 「找东西。」孟清歌答,也不计较对方称呼自己为小丫头。 瞧他那模样就不是人类,就算没个千岁,定也有百岁,称她丫头倒也不亏。 「嗯……」男子低吟,沉思了一会儿后笑道:「可是在寻那白燄驹?」 「你如何能知?」孟清歌又惊又疑。 「猜的。」男子笑了笑,又说:「吾名猗目。你呢,小丫头?」 「小女子姓孟,名清歌。」 「清歌。」那唤作猗目的男子反覆低喃几次,这才笑了:「你可知白燄驹来歷?」 「知之甚少。不过,本……我必须儘快取下牠的头颅。」孟清歌信誓旦旦地说。虽然她对自己此时莫名而来的自信感到有些好笑。 闻言,他长长「喔」了一声,眉目间写满了浓厚的兴趣。 「吾帮你。」 「什么?」孟清歌反射性地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吾助你除去白燄驹。」猗目说罢,轻身跃下。他的身子就像是羽毛般轻盈,足尖轻轻落地后,自身后取出一把红色纸伞撑开,任阴影笼罩住自己。 「为何帮我?」孟清歌不解。 她与此人初次相识,一刻鐘都不到,他怎会这般好心? 「实在无聊得发慌,想找个乐子打发时间。这回答可还满意?」他笑。 「还……行吧。」孟清歌被搞得有些发愣,不一会儿缓过来后,蹙眉说道:「只是我已进入这森林近整整两日,皆未能发现其踪跡,你又如何能助我?」 「不难。」猗目浅笑出声,似那初融的雪,美得动人心魄。他伸出一指,直指东北方,「朝那走八里,你便能见到牠。」 「你如何能知?」孟清歌困惑。 「吾看到的。」 这答案更是让孟清歌一头雾水,因为眼前这名男子毫无疑问是个盲人,既是盲人,又怎能「看到」呢? 「不走么?」 孟清歌回神,对方已经走远。 她心一横,决定相信一次这个陌生人。与其自己在这儿漫无目的地找,不如信他一回! 两人向着东北走了八里,果不其然,一声带着些暴躁的嘶鸣传了过来,正是那白燄驹。 孟清歌不由瞄了瞄身旁这位深不可测的男人,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打算怎么杀牠?」猗目转头问道。 「这……」孟清歌訕笑了下,答不出个所以然。 她本来也没想过会找到那白燄驹,就是走一步算一步,真没什么打算。 瞧她这模样,猗目微微摇头,既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声:「该说你有勇无谋么?」 孟清歌害臊地垂下脑袋,直盯着自己脚尖。 「不如这样吧。」猗目突然提议道:「吾助你拿下白燄驹,你欠吾一份人情,如何?」 闻言,孟清歌有些惊讶。 瞧这人一派轻松的样子,莫非真有些本事? 「若是合情合理,又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任何要求我都能答应你。」孟清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答应猗目的条件。毕竟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若没有他相助,是断不可能捉拿白燄驹的。 「说定了。」猗目轻勾起唇角,似乎心情很好。「走罢,莫要让白燄驹给跑了。」 「嗯。」孟清歌頷首,乖乖跟在猗目身后。 第四章《神之怒》05 「咴咴——」 白燄驹拔高的、尖锐刺耳的嘶鸣,使孟清歌在离牠数十步外的距离时便头皮发麻,心里有些打退堂鼓。 「怕了?」猗目好笑地问。 「没、没有。」孟清歌嘴硬。 「不必害怕,你以前碰过比牠更兇猛的。」他说。 「有么?」孟清歌微愣,不论怎么回想,都忆不起自己曾经对抗过什么恐怖的东西,若真要说,救下朗夜的那次算是最胆战心惊的一次,一个弄不好就该进了狼腹。 她疑惑,他则但笑不语。 「咴——」 谈话间,那白燄驹竟自己靠了过来。牠通体亮白,眸色如红宝石般璀璨,长长的马脖子后、尾巴,以及脚下皆有赤色的火焰在跳跃,竟是美极。 「咴咴、咴咴——」牠前脚抓了抓地,摆出攻击的架势。 「丫头,站在吾后面,别出来。」猗目说道。 「嗯,你小心些。」孟清歌也不矫情,躲在猗目身后。 听到孟清歌的关心,猗目眉梢不由染上笑意,接着又冷下脸来,朝白燄驹淡淡地道:「纵恶之徒,吾绝不轻饶。」说罢,他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睛,犹如染血的夕阳,叫人移不开视线。 「咴咴!」白燄驹见他睁眼,竟退缩了一步。 孟清歌看不到猗目的脸,只知道那马儿在害怕什么。 猗目无声笑了,嘴角噙着一抹邪肆。只见他伸手取下头上系着的那条白色抹额,露出光洁的额头,额前刺着絳色纹面,花纹奇特好看。 但这都不算什么,接下来的才让人害怕。 他的额头开始出现异样,没一会儿就冒出了第三隻眼睛! 「咴咴——」白燄驹前脚一抬,疯狂悲鸣。牠想逃,身子却一步也无法挪动,急躁不已。 然而更离奇的在后头,那白燄驹像是着了魔似的,居然自己一头撞树上,势头又快又猛,愣是撞断了自己的马脖子。 「天啊!」孟清歌以手掩唇,遮住自己的失态。 猗目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拿下了抹额,那白燄驹怎么就自縊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孟清歌迅速地绕到猗目身前,想探个究竟。 「吾脸上有什么吗?」猗目笑着问。他的双眼依然紧闭,额前除了那少许的花纹,也没什么别的。 孟清歌心下起疑,却是找不到可疑之处。 「你做了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 「嗯……没做什么。」 「……」她不信。 孟清歌无奈一叹,非常果断地放弃追问。「算了,眼下还是把白燄驹的头带回去要紧。」 猗目点点头,与她合力砍下白燄驹的脑袋。 「能告诉我出森林的路吗?」孟清歌抱着白燄驹的头问。 「吾能送你回去。」猗目笑着,又道:「离开后,别忘了你跟吾许下的承诺。」 「这是自然。」孟清歌頷首。 事后,猗目欲留孟清歌下来玩一阵子再走,可孟清歌婉拒了,她必须儘早回去找水神,否则百姓熬不过去。 猗目也不强求。 离开前,他一手揽过孟清歌的腰,并在她额前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你干嘛!」孟清歌猛地往后退一步,抬手按住额头。 她被陌生人亲了! 除却朗夜,这是第二次有人对她这般失礼。 「呵呵,那是契约。」猗目解释:「方便吾日后向你讨人情去的。」 孟清歌无言以对,只能用眼神不满地抗议。 「再见,丫头。」 白光乍现,最后响彻在耳边的,是猗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 龙川寺,寺里。 龙川主和真祁正对弈着,前者面色凝重,后者则神色自若。 「小狼崽,你能不能别晃了?本尊的头都要给你晃晕了。」真祁从棋罐里拾起一粒白子,猛翻了个白眼。 而朗夜对她的话听若未闻,继续来回踱步。 他不知道公主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受伤,或是害怕的哭了?竟然让这么柔弱的公主隻身前往森林,真是可恨! 思及此,朗夜看向龙川主的眼神有些哀怨。 「别瞪本王,你应该相信你主子。」龙川主一个正眼也不赏给他,经过深思熟虑后,肯定地落下一子。「话说,你可知你主子的身份?」 闻言,朗夜眉头一皱,「元和长公主。」 龙川主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公主她……」朗夜沉着脸,还想问什么。 这时,一道清丽的女声由远而近:「本宫回来了,兑现你的承诺吧,水神大人。」 屋内三人齐齐朝门口看去,就见孟清歌抱着巨大的马头走来,模样有些狼狈。 「公主!」在一阵愣然过后,朗夜眼中无不是惊喜,低喊了几句「谢天谢地」后,上前抱住了孟清歌。 「请自重。」孟清歌用马头分开了二人的拥抱,接着朝龙川主走去。「按照约定,你必须降雨。」 龙川主扫了眼她怀里抱着的马头,再瞧了瞧她身上的狼狈,点头道:「不错,这是白燄驹。」 「多谢水神大人。」孟清歌知道他会遵守承诺,遂开口先谢道。 「哼。」龙川主用鼻子冷哼了声,端起放置在棋盘旁的酒杯。他朝窗外伸出手,将酒水洒落在地。「人类贪得无厌、践踏生灵与其栖所,害人终害己,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他们永远都记不起教训,可神却屡次原谅了他们。」 话音方落,外头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顷刻间降下大雨,滋润万物,以及枯竭的心灵。 孟清歌望着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好似听见了平城百姓的欢呼。 「人类向神明祈祷,那神明又该向谁祈祷呢?」她轻声呢喃。 朗夜听见了她的自言自语,不禁浅笑。 他的公主,如此慈悲为怀,或许神明也能被她救赎吧? 「你过来。」龙川主喊过孟清歌。 虽是一国公主,但对方是个神明,孟清歌不去在意他狂妄的口气,依言来到他面前。 龙川主细细打量了下她,最终,目光停滞在她光洁无瑕的额头上。 见到了啊。 他眸色一黯,最后闭上眼睛,下了逐客令:「雨也降了,二位请回吧。」 「多谢水神大人。」孟清歌朝他施了一礼,又向不远处的真祁点头示礼,这才领着朗夜离开龙川寺。 他们一回客栈,就被翠玉和红玉又哭又吵了许久,简直无法安生。 「公主,奴婢还以为您遭遇不测了呢!」翠玉红着眼,看向孟清歌的眼神该有多埋怨就有多埋怨。 「您到底去了哪呀?担心死奴婢了,呜呜呜——」红玉边哭边说,无法气自家公主,就只能一拳头一拳头揍朗夜出气。 毕竟是真的让两人担心受怕了,朗夜也就任她捶打,反正对他而言就如同隔靴搔痒,不痛不痒就是了。 「让你们担心了。」孟清歌上前拍拍她们的背,「本宫只是去龙川寺祈福罢了,下次会先告诉你们。」 「说好了呀。」红玉抽抽噎噎地说。 孟清歌笑着点头,算是答应。 「不过,也因为是公主亲自去寺里祈福,水神才愿意降雨的,公主实乃大澜国的福星。」翠玉笑着。 「对对对!」红玉马上来了精神,「之前那些法师们都束手无策,咱们公主才去一趟,水神这就降雨,可厉害了。」 孟清歌面上笑着,心里却想起了那个在森林里的男人。 尚摸不清对方底细,就这样欠下了一份人情…… 希望日后别出事了才好。 第五章《思之苦》01 待孟清歌回到长公主府后,她祈雨的事蹟便传遍了全国上下,成了眾人茶馀饭后的谈资。孟文帝见爱女立下大功,龙心大悦,一口气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公主,这都是时下最新款的衣饰呀。」红玉替孟清歌清点着皇上的赏赐,边点边讚叹:「嘖嘖,瞧瞧这料子,皇上是真疼您的,怕是宫里最受宠的娘娘也没这么好的待遇。」 「少说话,多做事。」翠玉淡淡飘来一句。 「是——」红玉故意拉长尾音,还朝翠玉摆了个鬼脸。 孟清歌见状,无奈又好笑。 「哎,不过公主,您可知最近府里的下人们在流传些什么不?」红玉想起了什么,满脸兴致。 「传些什么?」孟清歌慵懒地靠在贵妃椅上,手里抓着串葡萄,不经意问道。 「咱们长公主府里闹鬼啦。」红玉悄声地说。 「红玉!」翠玉丢下手里的东西,疾步走到红玉面前,劈头就骂:「怎可在公主面前如此放肆?什么鬼怪神谈的,别成天放嘴上,那可是大不敬啊!」 「奴、奴婢……」红玉委屈极了。 「行了,都别吵。」孟清歌不怪红玉,毕竟她年纪尚小,活泼些倒也无妨。「你把打听到的事,细细说来予本宫。」 「呃?是。」翠玉和红玉皆是愣住。公主不是一向对这种话题没兴趣的吗? 若放在在过去,孟清歌肯定不拿它当一回事,殊不知遇上朗夜和其他妖怪后,她竟也开始对这种事上心起来。 红玉只当孟清歌闷在屋里无聊,想听些传闻解解闷,遂绘声绘色地说:「据说皇上这次赏的那丛杜鹃,半夜里经过的下人都听见了女子的哭声,很是凄厉、肝肠寸断。」 「可是后院那丛?」 「正是。」 孟清歌点点头,让婢女二人将圣上赏赐的东西送去库房,并召来朗夜。 「可是妖?」她问。 「属下的确感受到府里出现了一股妖气。」朗夜思索了下,补充道:「貌似是杜鹃花的花精,对人无害。」 「那就好。」孟清歌頷首,片刻后又顰起了眉。「那她为何哭泣?本宫不能放任她在半夜吓人,影响府里的秩序。」 「公主不妨去问问她。」朗夜恭敬道。 他的提议让孟清歌挑起了好看的秀眉。 她还没见过花精,挺好奇是什么模样的。 「也罢,子时后院见。」 「是。」 到了子时,朗夜依言去了后院,与孟清歌碰头。两人还没走近杜鹃花丛,便听见下人们口中流传的女子的啜泣声。他们徐徐上前,生怕惊动了哭泣中的人儿。 「呜呜,好想见你……」 待二人走得近些,孟清歌这才看清杜鹃花精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不到巴掌大的花精灵,穿着一层层粉色薄纱,皮肤透亮,耳朵尖尖的,五官精美如画。此时的她掩面哭泣,一头亮丽的浅葱色捲发就这么凌乱的散在脸前。 「请问,你怎么了吗?」孟清歌柔声问道。 那花精一听有人叫自己,狠狠地吓了一跳,抬头朝孟清歌望去。 「你、你你你是何人?」她问。 「这座府邸的主人。」孟清歌回答,接着又问:「本宫姓孟,名清歌。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花精戒备地看了两人许久,才小声说:「我、我叫茈蕊。」 「茈蕊?真好听。」孟清歌笑。 或许是看孟清歌真没有恶意,茈蕊放松下来,总算没那么防备他们了。 「你半夜都在哭什么呢?同本宫说说,兴许本宫能帮上点什么。」孟清歌问。 闻言,茈蕊难过地哭了起来:「我原本是在皇宫的御花园内长大,跟我一起的,还有我的好朋友靖松,他是棵松树,也是隻树妖。我们两情相悦,说好了要走一辈子,可是、可是……」 后面她不用说,孟清歌也听明白了。 父皇赏她这丛杜鹃,使得这小花精和御花园里的恋人失散,可说是毁了一桩婚呀。 「你别哭,本宫替你想想办法。」孟清歌安慰。 「真的?」茈蕊抬起泪汪汪的眸子,叫孟清歌好心疼。 「嗯,本宫说到做到。」 「谢谢你,清歌。」茈蕊用双手捧住孟清歌的指头。 于是乎,隔天一大早的,孟清歌就带着朗夜去找孟文帝。 孟文帝一下早朝,就听宫人说长公主求见,立马飞奔至御花园找人。 「元和呀,究竟什么事让你早早进宫,求见朕?」孟文帝好奇万分。 孟清歌听罢,就说:「儿臣听闻御花园里有棵松树长得不错,特来瞧瞧。」 「就这样?」孟文帝满脸怀疑。 「不。」孟清歌就笑:「若长得好,本宫还打算向父皇讨要去。」 「哈哈哈!」孟文帝朗声大笑:「难得元和你有求于朕,要什么,朕都给你。」 「谢父皇。」 父女俩一面谈天说笑,一面去寻那棵松树,倒也愜意。 「公主。」跟在后头的朗夜低低喊了声,孟清歌会意,知道松树就在这附近。 「前面就是了。」孟文帝领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 可一靠近,不只孟清歌,就连孟文帝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他极不悦地看向太监总管,质问道:「小李子,这棵松树之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照顾成这样?一点生气都没有,得让特地前来的元和多么失望。」 「皇上恕罪。」李公公直冒冷汗,解释道:「奴才也不知怎么回事,只听负责照料御花园的宫人说,自从皇上您把那丛杜鹃移植到公主府后,这棵松树便日渐枯萎,几乎快死了。」 「没顾好就是没顾好,别找理由。」孟文帝微慍,又转头朝孟清歌说:「你放心,朕再让人找一棵更好的给你。」 孟清歌自始至终都紧紧盯着那棵快枯死的松树,如今听孟文帝说要再找一棵给她,当即摇了摇头,「父皇,儿臣就要这棵。」 「什么?」孟文帝深感错愕。 孟清歌就说:「儿臣有自信能顾好它,还请父皇将它赠予儿臣。」 孟文帝虽觉得困惑,表面上却是答应:「既然你如此坚持,朕一会儿就命人给你送去。」 「多谢父皇。」孟清歌浅笑,又和孟文帝寒暄了一阵,才告辞回府。 很快的,那棵松树便被人移植到后院,安在那丛杜鹃的旁边。 「茈蕊!」一道清爽的男声从松树的方向传来,隐约透着哽咽。 「靖松!」茈蕊喜极而泣,心中百感交集。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明明有很多想和对方说的话,却在这一刻默契十足,不再言语。 孟清歌在不远处观望着,嘴角含笑。 她能感受到那丛杜鹃比昨日更加娇艳,而那棵松树的树皮和绿叶也渐渐有了光泽。 「公主心善,成就了一对鸳鸯。」朗夜亦是心情愉悦。 孟清歌默了一阵,才说:「和心爱之人分离是很痛苦的,就像当年父皇失去了母后,就觉得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得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 「公主……」 「本宫不喜欢分开和失去的滋味。」一旦拥有了什么,就会开始害怕失去,这种感觉很讨厌。 「属下一辈子都会在公主的身边。」朗夜眼神无比坚定,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公主不拋弃属下,属下定会永远陪伴公主。」 「是吗?」孟清歌莞尔,「那本宫问你个问题。」 「请说。」 「你有办法保证,自己能活得比本宫还要久吗?」 这问题着实让朗夜犹豫了。 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比公主长寿,因为一旦遇上危险,他肯定会捨命护公主周全。可他很清楚公主内心的忑忐是什么,实在没办法让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抿了抿唇,说道:「这点属下不敢保证,但属下发誓,会竭尽所能地让自己活得比您更久。」 孟清歌望着朗夜认真的面庞,心下倏地一暖,暖烘烘的让人非常舒服。 「我们约定好了啊。」 第五章《思之苦》02 或许是花精的报恩,自打将皇宫里的那棵松树移植到公主府后,府内的花草树木,各个娇嫩欲滴,愣是将御花园给比了下去。 数日后,孟清歌应邀参加一场宫宴,由于红玉染上了风寒,于是她便带着翠玉和朗夜入宫。主僕三人乘马车过去,比开宴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到场。 「小七!」 一道清雋的男声自背后响起,孟清歌驀然回首,就见一身穿青色华服的男子朝她阔步走来。 「四皇兄。」孟清歌莞尔,朝其略施一礼。 她在眾皇子公主中排行第七,因此和她较为亲密的四皇子都唤她一声小七。四皇子名为孟文旭,才识渊博、射术拔尖,更写得一手好字。太子过于懦弱,而六皇子能力虽佳,却太过残暴,因此,四皇子是过半大臣们心中最有机会成为储君的人选。 「小七,咱兄妹俩许久不见,一会儿可得好好叙叙。」孟文旭温和一笑,随即将目光移至朗夜身上。「这位便是人们口中的那名护卫了?」 「正是。他叫朗夜,皇兄貌似知道的不少。」孟清歌挑眉。 「那是自然。」孟文旭就笑:「如此俊逸不凡,也难怪会传出小七在府里养男宠的传闻。」 「皇兄!」孟清歌俏顏一红,不禁偷偷打量朗夜的神情。 可朗夜似乎不怎么在乎,还是一如继往冷着脸,巡视周围。 一抹失落感滑过孟清歌的心,她却不愿再去多想。 「走吧。」孟文旭若有所思地看了孟清歌一眼,便同她并肩走入大殿。 来参加宫宴的大臣很多,携家带眷的也不少,宫宴尚未开始就已人满为患。 「四哥、皇妹!」本在和大臣们谈天的孟承翰,见两人一齐前来,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他撇下大臣,大步流星来到二人面前。「二位感情真好,叫本皇子好生嫉妒。」 「不过是在门口碰上,一起进来罢了。」孟文旭淡笑着,眼底却是一片阴寒。为了争夺皇位,他和这位六弟可没少交过手,一来一往间,早不知埋下多少过节。 兄弟鬩墙,同室操戈,如今以笑待人,分外可笑。 「哎,话说回来。」孟承翰不再咄咄逼人,转而八卦道:「你们可知静妃的事?」 「嗯。」孟文旭冷冷应了声,脸色很不好看。 「静妃,她怎么了?」孟清歌不解。 四皇子的母妃早逝,代替她养大四皇子的就是昔日好友——静妃。静妃年岁不大,如今也才三十出头,比起母亲,她或许更像是孟文旭的姐姐,孟文旭对她的事一直都很上心。 见孟清歌有兴趣,孟承翰加紧道:「据说她这半个月都足不出户,谁也不见,成日以泪洗面,甚至在仕女图前发呆一整天,像中邪似的。」 「胡说八道!」听到「中邪」二字,孟文旭没好气地驳斥。 「不论你怎么生气,事实是不会改变的,四哥。」孟承翰见已激怒了孟文旭,乐呵呵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绕过二人离去。 孟清歌心下无言,却也没把他的幼稚放在心上,反而关心地看向孟文旭:「皇兄,你可知静妃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孟文旭顿了顿,最终摇头叹道:「不知,她现在连本皇子也不愿意见。」 「娘娘素来疼你,怎么会……」孟清歌皱眉。 「小七,有件事本皇子不知当不当讲。」孟文旭面色凝重,环顾了下四周,才悄声道:「静妃喜画,自个儿蒐集了不少,半月前,本皇子替她觅得一幅仕女图,她甚是喜欢。就是从那时起,她便有些古怪起来。」 孟清歌听罢,顰眉思索:「皇兄的意思是……那画有蹊蹺?」 孟文旭点头。 气氛正是沉重,突然,太监高亢尖锐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 「皇上驾到——」 孟清歌和孟文旭对视一眼,齐齐跪下。 「恭迎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罢。」孟文帝今日心情颇好,上了主座,就让眾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他扫视了所有人一眼,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孟清歌身上。「元和,朕听说你把那棵松树养活了?」 「回父皇,是的。」孟清歌起身拱手,淡然道。 「哈哈哈,好啊!」孟文帝笑:「多亏了你,否则是要坏了一棵上好的松树。」 孟文帝例行吹捧自己的爱女一番后,才宣布开宴。席间觥筹交错,表演精彩绝伦,眾臣有说有笑,谁也没有注意到开席后不久,孟清歌便离开了大殿。 「公主?」朗夜追了出来,疑惑看着她。 孟清歌走在前头,听见朗夜的声音后,便停住了脚步。 她真是疯了才会离开大殿。 以前的她心如止水、与世无争,任何麻烦事都不愿意沾上半点。可谁能想到现在的她竟然如此鸡婆,一听到或许是妖怪在搞鬼,就想着去替人消灾解厄。别人就算了,这里是宫中,一个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公主是在忧虑那静妃?」朗夜也看出了端倪。 「唉。」孟清歌轻叹一声,回头看着朗夜说:「本宫虽不是菩萨,可既然听到了,也很难装作不知。」 当然,她主动帮忙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对方是静妃,以她和四皇兄的交情是无法不管不顾的,她知道四皇兄有多么在乎静妃。 「本宫挺自不量力的,是不是?」孟清歌自嘲。 「不。」朗夜想也不想就答:「是公主您太低估自己了,您至今救了多少人,属下都看在眼里。」 而那日崇光寺的邂逅,他更是记在心底。 「那也是因为有你在呀。」孟清歌抬头笑了。 闻言,朗夜愣愣地望着她。 风撩起了她柔顺而细緻的青丝,那张绝世的容顏下,藏着一缕善良的灵魂。 多么美丽。 「那也是因为有陛下在,烟儿才不害怕呀!」 倏地,零碎不清的记忆闪过朗夜的脑海,他抬手正欲抓住些什么,掌心却空落落的。 「……」他懵懂地望着四周,像是在寻找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破碎记忆。 「怎么了?」 一道清丽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 「没事,有劳公主掛心。」 对此,孟清歌也没太在意。她低声吩咐:「今日就先看一眼,确定是否为妖怪作祟,不可久留。」 若太晚回到大殿,到时候可不好办。 「遵命。」朗夜頷首,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孟清歌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陷入了一片沉思。 对于朗夜,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起初是因为他狼妖的身份,又怕又新奇,日子久了,彼此就像是一般的主僕,谁也没有越过那条界线。她喜欢逗弄他,喜欢看他那张冰块脸出现窘迫的表情。这些情感她都能理解,可后来呢?她不自觉地关注他,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 她曾猜想这就是爱,但她找不到自己喜欢上他的理由。 也许在更早之前,在崇光寺后山初见他时,她就被那双琥珀色的瞳孔迷去了心窍。 「不行!」孟清歌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朗夜可是妖啊,人与妖本是殊途,绝不可有过份的妄想! 「什么不行?」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孟清歌心脏漏跳一拍,猛地回头看去。 「皇兄,你怎么在这?」她问,看到来人莫名松了口气。 孟文旭被她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弄得有些想笑,就说:「见你离席许久就出来瞧瞧。所以,到底什么不行?」 「呃。」孟清歌喉间一堵,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片刻,才静下心道:「就是闷得不行,想直接回府休息。」 闻言,孟文旭高高挑起眉头,显然不信。但他也不戳破她的谎言,语气平淡地提醒:「没事别一个人瞎晃,你离席后不久,六弟也跟着离开了。」 「六皇兄?」孟清歌狠狠蹙眉。 孟承翰对孟清歌抱有别样的心思,这件事孟文旭也知道,所以在看见他们二人皆离席时,才会不放心追出来。 第五章《思之苦》03 「多谢皇兄替本宫操心。」孟清歌垂眸,掩去对孟承翰的噁心和无奈。 「不必谢,你我何须如此客气。」孟文旭哼笑了几声,正欲再说些什么,他的随从便急匆匆跑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什么!」孟文旭面色骤变,当下也顾不上礼数,撇下孟清歌就大步流星离开了。 孟清歌错愕,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公主。」就在这时,朗夜回来了。 「朗夜,方才皇兄急匆匆地离开,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孟清歌沉着脸问。 朗夜頷首,细述道:「是静妃娘娘,今日的宫宴她以身体抱恙为由缺席,现在却被人发现她满脚是血,一面跳舞,一面抱着那幅仕女图准备投湖……属下以为,与那幅仕女图脱不了关係。」 「静妃……」孟清歌心下一颤,光是用想的就觉得那画面瘮人得很。可事态紧急顾不得其他,于是她当下也不迟疑,迅速追了上去。「走。」 静妃的动静尚未惊扰到大殿里的宾客,等孟清歌赶到时,湖边只有静妃、孟文旭,还有几个吓白了脸的小宫女。 「娘娘,别过去!」孟文旭焦急大喊,使劲拉住静妃。可那静妃好似听不见外人说话,依旧自顾自地翩翩起舞,她的舞姿优美,眼神愣松,头发更是散乱,赤足起舞,使得她白皙的脚上被地上的小石子割的鲜血直流,触目惊心。 「她这是怎么了?」孟清歌苍白着脸,朝身旁的朗夜问。 这静妃的模样实在是太过诡异,令人心头发寒。 「应是被画妖夺去了心神。」朗夜肃穆回答。 「画妖?」孟清歌一愣,当即朝孟文旭喊道:「皇兄,把画扔了!」 这头,孟文旭正拚命拦着要跳进湖里的静妃,此时听孟清歌如此说,当下也不多想,粗暴夺过静妃紧拽在怀中的仕女图,朝旁边扔去。 几乎是在那画被扔出去的同时,静妃就似脱了线的人偶般,摇摇下坠。 「娘娘!」孟文旭心急如焚,将她抱进怀里。 孟清歌等人也凑了上去,确定静妃无大碍后,这才松了口气。 「朗夜。」孟清歌冷眼瞥向地上那幅仕女图。 朗夜会意,几步上前弯腰捡起。 孟清歌仔细打量他手里的画,顿了顿后,忍不住讚道:「好笔法。」 只见画中的女子含羞带笑,穿着粉色霓裳,在落英间翩翩起舞,虽说是幅画作,却栩栩如生。不过,从那淡去的墨跡,以及有些泛黄的画纸看来,不难猜出这画已有好些岁月。 孟清歌被画中的女人吸引住,不禁伸手碰触纸上勾勒出的柔美线条。 「呃嗯!」 突然,无数画面撞进她的脑海,令她呼吸一窒,动也不敢动。 那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某位大户人家的千金正在飘散着花瓣的树下翩翩起舞,不远处,一名画师正为她提笔作画。她笑容明媚,而他倾慕迷恋,一条红线就此牵起。 然而,名门千金是不可能与落魄画师在一起的,在大家族所施加的压力下,画师徒留下一幅仕女图,便收拾行囊离开,从此消失无踪,在她的世界蒸发。 那名千金成日以泪洗面,不多久便抑鬱成疾,含恨离世。她的灵魂依附在这幅画中,凡是思念成疾的女子都会被她迷惑,被满溢的思念和悲伤压垮,草草结束生命…… 「公主!」 孟清歌回神,茫然地看向铁青着脸的朗夜。她轻抬手,脸颊上是两行温热的液体。 她竟然哭了?刚才的那些是什么? 朗夜见孟清歌脸上写着茫然,话也不说,只是一昧的流眼泪,心下不由心疼起来。他轻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安抚:「没事,大概是这画妖的执念传递给了你,别怕。」 孟清歌摇摇头,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珠,哽咽着问:「她只会去找思念成疾的女子,对吧?」 「是的。」朗夜点头。 「那静妃所思念的,又是何人?」孟清歌将话题转移到静妃身上,试图忽视自己内心缺漏的一角。 「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这时,坐在地上抱着静妃的孟文旭自责道。 孟清歌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自责,经过一番推测后,才恍然大悟地看向孟文旭:「皇兄,难道你……」 「你猜得不错。」孟文旭仰天苦笑,「我乃一国皇子,她为宫中嬪妃,真是造化弄人啊,哈哈哈——」说到最后,他竟开始大笑。 孟清歌看着这样的他,心下有些酸涩。 有太多太多的思念,被这世俗毫不留情地斩杀,在盛放前就先凋零了呀。 画妖如此,皇兄也是,她……亦是如此。 「旭儿……」 「娘娘!」 静妃虚弱地睁开双眼,含泪盯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孟文旭,哀伤道:「本宫这是在作梦么?」 「不,这不是梦,我在这里!」孟文旭咬牙,手中力道更甚。 「真的吗?」静妃破涕为笑,抬手抚向他英俊的面庞。「不是梦啊……」 他们曾无数次的幻想,彼此能够紧紧相拥,在夜里耳鬓廝磨,却因为彼此的身份,不得不压抑着这份狂啸的思念,日夜折磨自己。 「你瘦了。」孟文旭红了眼眶。 静妃摇摇头,笑道:「是你上回来见本宫时,本宫吃胖了。」 「噗嗤。」孟文旭被她逗得忍俊不禁,伤感之情总算消散了些。 孟清歌静望着二人,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一片澄澈。 她不愿再多待,遂抬脚离开。 朗夜没有过问,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主僕二人一前一后,地上人影一双,画面分外和谐。 「朗夜。」她喊了他一声,声音细小模糊,他却实实在在听见了。 「属下在。」 孟清歌踌躇片刻,最终鼓起勇气问道:「你说……这人与妖,可能吗?」 闻言,朗夜先是一愣,想了一阵才明白她的意思。他试着回想过去听到的传闻,以及师父的经歷,认真且诚实地回答:「不可能。」 这个答案让孟清歌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只是他走在她的身后,并无察觉。 「怎么不可能?」她仍不死心地问,声音隐有些发颤。 他皱眉就说:「人与妖的价值观不同、习性不同,活着的时间也不同,在一起势必困难重重,天地不容。」 最后那一句「天地不容」彻底打消了孟清歌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她闭上眼,倒吸一口凉气,一股沁凉袭至肺里,直达心底。 「公主?」朗夜见她驻足不前,疑惑喊了声。 不一会儿,孟清歌缓缓抬起小扇子般的眼帘,眼中恢復原先的清明、平静。 「回大殿罢。」她的声音清冷,就像遇见他之前那样。 朗夜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变了,可他想不通。 第五章《思之苦》04 自从那日参加宫宴回来,不只朗夜,翠玉和红玉也都察觉到孟清歌的异样。 「你说公主这是怎么了?朗夜来后她常常笑的。」红玉哭丧着脸问。 「是啊,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又把自己封闭起来。」翠玉甚是无奈。 她们跟了孟清歌很久,对她的脾性也多多少少了解了八成,在遇见朗夜之前,公主就是像这几日一样,冷漠疏离,眼底波澜不惊,毫无生气。 「难不成他俩又吵架了?」红玉猜测。 翠玉知道她口中的他俩指的是孟清歌和朗夜,点点头说:「极有可能。」 「那我们是不是得搭把手?」红玉眨眨灵动的大眼睛。 「别胡闹!」翠玉并不赞同,「要是惹得公主不快,你我都得遭殃。」 「我这不是想帮忙嘛。」红玉委屈巴巴地看着翠玉。 「唉,我也不是要怪你,只是……」翠玉面有难色,挣扎了许久,才正色问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朗夜?」 「啊?我、我……」红玉俏脸一红,舌头都打结了。 「就知道。」翠玉瘪嘴,劝说着:「任谁都看得出公主待朗夜不一般,朗夜也一心都是公主,他俩之间的问题,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掺和的。」 听到这里,红玉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别忘了公主对我们的恩情。」翠玉叹了声气,将准备好的糕点装进食盒,抬脚离开。 红玉站在原地,双手紧攥着衣裙,咬牙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 长公主府,锦绣阁内。 孟清歌优雅端起盛着热茶的天目杯,红唇贴在杯缘处吹了几口气,才慢慢饮了一口。 「该你了。」对面坐着孟文旭,他从容不迫地落下一粒黑子,顿时将大片白子杀了个片甲不留。 孟清歌见状一愣,盯着棋盘数个瞬息后,默默将上头的白子尽数撤下。 「你好似心不在焉?」孟文旭好笑地看着她。 那天孟清歌没有待到最后,所以不知道孟文旭和静妃最后怎么了,只是见他这阵子的表现,显然是一切都恢復了正轨。 「唉,不玩了。」孟清歌烦闷起身,绕到墙边欣赏风景。 锦绣阁是她府邸最高的地方,四面敞开,间来无事就登上此阁,下棋泡茶、观景赏月。 「小七啊,你是不是丢了东西?」孟文旭将棋盘收拾妥当,就问。 孟清歌闻言挑眉,回头看他。 孟文旭笑了笑,就伸指比了比她的身后,「他不是都跟在你身后的么,今儿个跑哪啦?」 听懂了他的意思,孟清歌当即冷下脸说:「府里恰巧缺了个打杂的下人,本宫便让他去帮忙干点儿活。怎么,皇兄想见他?」 「不,只是有点好奇罢了。」孟文旭微微敛去面上的笑,在心里替朗夜默哀了一小会儿。 他这皇妹素来不爱近人,也就和他比较熟稔,先前听说收了个护卫放在身边,还以为她终于开窍了呢。 「啊、差点忘了。」忽然想起什么,孟文旭面上一顿,意味深长笑着:「小七,你明日能不能抽出点时间?」 「皇兄有事?」孟清歌挑眉。 「不是本皇子有事,是景延有事。」 闻言,孟清歌几不可见地皱起眉头。 李璿,字景延。乃是孟文帝最重视的一员猛将,即大澜国的护国大将军。年方二十又八,十二岁从军,立下战功无数,正义凛然,是多数朝廷大臣和官家小姐们心目中的金龟婿。只不过,这李璿生性沉稳木訥、不苟言笑,实实在在的一木头,脑子里除了打仗和国事也没别的了,至今仍是未娶,就连个暖床丫鬟或美妾都无。 「大将军有何事要找本宫?」孟清歌不解,为何那个木头要找她。 孟文旭想了想,有些訕然地笑了:「嗯,怎么说呢……早些前,本皇子同那个认真大王说小七你对边关之事饶有兴趣,于是呢,景延此番回都城就邀你去郊外骑马,聊些边关趣闻,如何?」 他才不会说,至交好友看上了他的宝贝妹妹,眼下这是来当助攻的呢。 「本宫何时对边关之事有兴趣了?」孟清歌愕然,完全不知道自己何时说过这种话。 「咦,难不成本皇子记错了?不该啊……」孟文旭撇开视线,悠哉游哉地摇起手里的折扇。 「……」见自家皇兄如此,再猜不出来孟清歌就不姓孟了。 只是她不懂,她与护国大将军没见过几次面,甚至没什么说上话,他怎么就对自己有意思了? 「咳咳!小七啊,听皇兄嘮叨几句。」孟文旭苦口婆心:「你也不小了,再不定下来,难保日后嫁往他乡。近年来大澜与周边诸国的局势你也不是不知,若真有个什么好歹,首当其衝的便是让你和亲。景延的为人皇兄能作保,嫁他定不会委屈你,你考虑考虑吧。」 听了孟文旭这一番规劝,孟清歌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她自然知晓眼下的局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可她就是无法定下这个决心。过去的日子她活得索然无味,活过一天是一天,时候到了,该嫁谁便嫁谁。然而,这种心态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无所谓、那样的淡然,她不想嫁给其他人。 可是,她想嫁的人…… 「皇兄。」孟清歌终于崩溃,哽咽出声,将脸埋进掌间。「本宫好痛苦啊……」 不能左右自己的婚事,这就是身为一国公主必须牺牲的。 像孟清歌这种平日里坚不可摧的人,一旦压抑到了极点,那根紧绷的弦就会「啪」的一声断裂,接着变得比谁都还脆弱,还容易受伤。 孟文旭被孟清歌的举动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后,轻声一叹,上前将她搂进怀里。 他又何尝不懂那种悲伤?可他们还能如何?生在皇家,这点觉悟他们一开始就有了。 他轻拍她单薄的背,柔声道:「小七,你会如此痛苦,就说明了你已有心仪之人。能否告诉皇兄,那人可是你府里的那名护卫?」 「呜呜——」孟清歌重重点头。 孟文旭见心里的猜测得到肯定,仰起头,又是一声长叹,眼神万分无奈。 「忘了他吧,你会轻松不少。」他说:「既然得不到心中的那个人,那就接受朝自己走来的人吧,至少能留住一个。莫要像皇兄,倒头来什么都没留住。」 他心爱的女人是他父皇的女人,而深爱着他的那个女孩,最终也嫁为人妇。她们的青春太短暂,就像当年那场樱花雨,她等不到他的回头。 「本宫该怎么做?告诉本宫。」孟清歌哭倒在孟文旭怀里,无助地望着他。 看着这样的妹妹,孟文旭心里又是一紧。 但是怎么做对她最好,他比谁都清楚。 「长痛不如短痛,由你来亲手切断二人的缘分吧,小七。」 第五章《思之苦》05 「我做不到。」孟清歌摇头。 「做不到也得做,这不仅是为了你,更是为了那小子好。」孟文旭苦心劝说:「你若一时心软,他日父皇知晓此事,岂不是一发不可收拾?趁还能断的时候断乾净些,能少走些冤枉路。」 闻言,孟清歌不语,只低声啜泣。 「唉,你呀。」孟文旭无奈,「这还是本皇子认识的那个孟清歌么?如此哭哭啼啼、优柔寡断。本皇子认识的孟清歌,应当是智勇双全、临危不乱,不是吗?」 「嗯。」孟清歌抬手抹去眼泪,强迫自己勇敢。 皇兄说得对,她何曾这般扭捏?她与朗夜的关係是该正视,否则后患无穷。 「但就这么打发他又怪可怜的。」孟文旭皱眉,「得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两全其美,谈何容易?」孟清歌撇嘴。 「却也不难。」孟文旭勾唇一笑:「这不是有景延吗?」 「这关大将军何事?」一听又扯上那人,孟清歌状似不悦。然而不等孟文旭为她解惑,她便想明白了,故惊讶道:「你是想让朗夜知难而退?」 「不错。」孟文旭頷首,「既不会过于直白,又能让你二人的关係渐行渐远,再说,还能挡去其他对你有心思的人,实乃上策。」 「可如此,本宫对大将军就……」孟清歌十分为难,因为她势必要辜负李璿的心意,这么做不是利用人家吗? 「没让你一定要嫁他,权当给彼此个机会,指不定日后你还捨不得他。」 几番商议,孟清歌渐渐被说服,对孟文旭的提案有些心动。 直到天色昏暗,孟文旭这才打道回府。 「你且好好想想,改明日我再来看你。」 「皇兄慢走。」 待送走孟文旭后,孟清歌这才又回到自己的院落。 她左思右想,实在没别的法子比皇兄提出的要好,于是心中已定下八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发现了自己对朗夜的心意,虽不到爱,喜欢却不假,可难保日后这份喜欢不会昇华,是以必须儘早处理。 姑且不论朗夜是妖,就算是人,他也只是个在公主府里工作的下人,光凭这层身份,他们就注定不可能。不说她同不同意,就是父皇和那天下的黎明百姓都不会同意。 或许就如皇兄所言,护国大将军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在旁人眼中,长公主与拥有声望的大将军,门当户对,也理所当然。 假使能捅破那层名为「身份」的窗纸,或许……或许这世上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伤心和烦扰吧?思及此,孟清歌心中不由一阵酸涩。 「嘿嘿,小娘子让小生好找。」 猛然间,一道戏謔的笑声打断孟清歌的思绪,她暗叫不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来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放肆!」她怒喊着,边使劲用脚踩他。 凭着这令人作呕的语调和动作,孟清歌想也不想就知道对方是谁,正是那蛇妖楚凌寒。 只听他将嘴凑到孟清歌耳边道:「没想到你竟能从那九尾妖狐嘴下逃过一劫,真乃福大命大。时隔多日,小生仍忘不去小娘子你的甘甜美味,是故,便碰着运气寻来了。」 「你最好放了本宫。」孟清歌毫不手软地拧住楚凌寒的手臂肉,出言警告。 「小娘子别气,小生也不是毫无准备就来的。」楚凌寒笑道:「不过,你府里倒养着有趣的东西呀。」 听罢,孟清歌沉默。 这楚凌寒晓得朗夜。 「是说那狼妖真不简单,竟也懂得幻术跟媚术。呵呵,不过倒是不难理解,毕竟师承狐妖一派,这点儿功夫,不稀奇。」楚凌寒兀自说着,丝毫没察觉到孟清歌的异样。 「你……如何知晓他使用幻术和媚术?」她问。 楚凌寒见她搭理自己,高兴道:「你就不奇怪,人们为何不讶异他的发色和瞳色?照理说人们见了他那金瞳白发,该是感到害怕、厌恶,可他那双眸子能施展媚术,人们只被他俊逸的外貌所吸引,却浑然不觉他的异处。」 这些事楚凌寒今儿不说,孟清歌竟从未注意到! 原来,早在最一开始她就被朗夜惑住,下意识避开那些异于常人的特徵,只注意到他的美貌不凡。不仅是她,就连府里的下人们、皇兄,乃至平时与他擦肩而过的百姓…… 他们都被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欺骗了! 那自己对他的感情又是…… 此刻,孟清歌感到无比混乱。 可此时恰好有个藉口能解释她心底的情愫,使她下意识的就想把一切归咎于他。 「自古以来,狐有媚术、幻术,至于蛇呢……」楚凌寒眼底瀲灩着寒芒,嗓子又轻又有些哑,充满蛊惑:「擅毒。」 随他话音方落,孟清歌只觉脖颈上剧烈一疼,一股灼热的液体顺着血脉流经她的全身,不过短短数个瞬息,便令她浑身彷彿被烈火灼烧般难受,禁不住疯狂颤抖。 「唔!」她强忍着痛苦咬紧牙根,想故作镇定,却一个踉蹌倒地,连着带翻旁边上好的檀木椅。 是蛇毒…… 这蛇毒极为霸道猛烈,毒性又蔓延得很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真该死! 「你混蛋。」孟清歌咬牙痛骂。 「小生还能更混蛋。」楚凌寒也不去搀扶起她,就这么任由孟清歌狼狈地蜷缩在地。他寻了张椅子坐下,极满意地欣赏孟清歌的难堪。 他的个性并不急躁,不如说他极有耐心,尤其是对付猎物的时候。等孟清歌浑身无力、意识不清,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带走她。 「唔,你别以为能得逞……」孟清歌吃力抬眼,用仅存的意识狠瞪楚凌寒。 「嘿嘿。」岂料,楚凌寒听言竟得意地笑了:「你若还指望那狼妖来救你便省省吧,他不会来了。」 「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朗夜不会来了?这廝究竟做了什么! 「小生的意思就是——」楚凌寒自袖中掏出把折扇,上头还有着娟丽的山水图样,此时风流倜儻地搧着,那书生气息中带着四分邪魅,倒别有一番风情。 只听他吊足了胃口后说:「他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思英雄救美?」 孟清歌失去意识前,最后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第六章《尘之劫》01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的某处院落,眾家僕群聚在墙角,抄傢伙的抄傢伙,捡石头的捡石头,无不是警戒万分,面色凝重。 只见他们团团包围一匹硕大的黑狼,好似随时都要将其诛杀。儘管那匹狼没有表现出敌意,他们却更加恐惧。因为,就在半刻鐘前,那匹狼还是个英俊瀟洒的少年郎! 不错,这匹狼正是在他们面前化形的朗夜。 有眼尖的家僕发现,这匹狼不正是一年前公主殿下捡回来的那匹吗?没想到竟是隻妖! 「死妖怪!竟然装得人模人样,真叫人噁心。」 「杀了他!」 「对对对,胆敢混入我长公主府,灭了这妖!」 眼见平时对自己恭敬客气的家僕,现在却指着他鼻子骂得狗血淋头,朗夜心里不由冷了下去。可这些人会有如此反应他也能理解,毕竟人类对妖怪,那可是恨之入骨、避之唯恐不及。 只是,他更在意他突然化形的原因。 原本他还好好的和几个奴僕在修剪花草,不知怎的,一金钵就这样从天而降,正巧罩住他头顶,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便原形毕露,就连先前施下的幻术都失灵了。眼睁睁看着他这么大个男人变成匹狼,所有人都吓坏了,失声尖叫。 「臭、臭妖怪,竟然混入长公主府这么久,究竟安的什么心!」一名较为壮硕的家丁怒问,手里抓着长竿,直指朗夜。 伴随幻术和媚术的消失,家僕们一想起他变成狼的过程,以及先前那异常的发色及瞳色,这会儿都不淡定了,分外害怕与反感。 他们一心想置他于死地,朗夜却狠不下心,毕竟这些人和他相处一年之久,多少有些情谊。现在对他喊打喊杀的人中,不乏时常邀他一齐吃饭的傢伙。还有那个丫鬟,上个月还对自己暗示过她的心意。 此刻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还快。 人与妖,当真如此水火不容? 或许在他家破人亡的那一刻,又或者在听他师父提起过往时,他早该清楚。可自打与公主相识那天,他便开始怀抱起从不敢有过的奢望。 实在天真。 「嗷呜——」 不能打,难道还逃不过吗? 朗夜纵身一跃,竟是掠过眾人头顶上方,直奔孟清歌住处,消失在转角。 在一片错愕中,有个家丁率先反应过来,急喊:「快,保护公主!」 可他们哪有四条腿的快? 朗夜三两下便甩开后方家僕,一心只想见孟清歌。 她是唯一一个知晓他身份,却不厌恶他的人类。 跑着跑着,愈是接近孟清歌所在之处,朗夜便愈发觉得不对劲。 有妖! 此妖功力高深,竟能隐去那股霸道的妖气,若不细察,根本没有注意到! 这气味、这妖力…… 朗夜并不陌生,正是那日在森林里为难过公主的蛇妖。 该死! 意识到对方声东击西,目标正是公主,朗夜再也不淡定了! 他脚下快得生风,不过几个瞬息便已来到孟清歌的清风苑。 「嘖,倒是比想像中的快。」门口处,楚凌寒拦腰抱着失去意识的孟清歌,见到朗夜赶来,那双媚眼似笑非笑,瀲艳着寒光。 朗夜发出危险的低吼,好似下一刻就会扑上去咬断楚凌寒的脖子。 「哼,不自量力。」楚凌寒不屑地冷哼。 并非他自视甚高,而是此时的朗夜确实不及他。要说这楚凌寒,不管是在江湖上,抑或是妖族,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算得上狠角色,朗夜要想在短时间内擒拿他,实属不易。 或许朗夜自己也相当明白这点,因此在发觉妖力稍微恢復了几分时,当即摇身一变,再度化身为那英俊的少年郎。 「放开她。」朗夜冷声警告。 楚凌寒见状挑眉,「若不然,又当如何?」 闻言,朗夜攥紧拳头,青筋暴露。 方才他意外化形,随身佩剑连同衣裳落在他处,眼下无计可施,叫人好生着急。 听着由远而近的嘈杂,楚凌寒估摸着那些下人也该到了,是以不再逗留,带着孟清歌就要施展轻功离开。 「站住!」朗夜气急,抬手就是一爪子挥向楚凌寒。只见他的指甲倏地变得又尖又长,好似一挥就能将人劈成几瓣,十分瘮人。 「哎呦,真兇。」楚凌寒险险避开,「好没修养的傢伙。」 他抱着孟清歌闪避朗夜的全力攻击,却能游刃有馀地避开,可见其修为过人。 「嘿嘿,那么小生便先行一步,不必相送。」楚凌寒足尖一点,瞬间飞离地面数尺,接着越过那高耸的围墙,消失在朗夜的视线里。 朗夜目眥欲裂,也不顾自己此时浑身赤裸,就这样追了上去。 于是乎,当眾家僕赶到院落时,这里已然空空如也。 翠玉和红玉本在灶房监督着孟清歌的膳食,这会儿听见消息,自是火急火燎地赶来,不料却扑了个空,是故万分心急。 「完了完了,要是公主出了什么好歹,咱、咱们……」说着,红玉急哭了。 「别慌!」翠玉厉声打断眾人的七嘴八舌,儘管心里焦急,面上却是冷静。只听她朗声说道:「所有人分头去寻,一找到公主立马回来通知,快去!」 「没错,快快快,否则咱们的脑袋都要搬家!」 「对对对……」 「你们几个,随俺来!」 这夜,长公主府灯火通明,宛若白昼,主子被妖怪掳走,使得一眾家僕人仰马翻,无心歇息。 闹这么大动静,自是躲不过天子眼底。 「妖怪?」 就听孟文帝嗓子拔高,满脸不敢置信。 当下属向他稟告爱女被妖怪劫走,他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胡说八道,当今这世道何来妖怪!你这是在戏弄朕?」孟文帝十分震怒。 「消息是从安在长公主府里的眼线传来,应当可靠,还望陛下恕罪,小的绝无半点虚言。」那人跪在地上,身穿一袭黑色劲装,当是孟文帝养在暗地里的暗卫。 这人办事利索,孟文帝自然信任他,可妖怪……那是难以置信。 「陛下,小人斗胆一句,小的以为长公主殿下的性命要紧。」 「嗯……」孟文帝虚抚了抚鬍鬚,剑眉深锁,不怒自威:「也罢,你且派三批人马去寻,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 「卑职遵旨!」 「去吧。」孟文帝摆手,心情烦闷地坐回椅子上。 元和是他最宝贝的女儿,倘若此事并非妖孽作祟,而是有心人恶意生事…… 越想越不安,孟文帝朝外头喊道:「小李子,传四皇子入宫。」 「喳。」 第六章《尘之劫》02 而另一边,朗夜追着楚凌寒来到城外不远处的小林子,楚凌寒似乎被跟的有些烦了,遂停下脚步,打算先将朗夜这碍事的除去。 「莫要再纠缠不清,这是小生最后的仁慈。」楚凌寒将孟清歌放置在边上,让她斜倚着树干。 「猖狂蛇妖,休要伤我主子一根汗毛。」朗夜从未如此生气,此刻咬牙切齿地瞪着楚凌寒,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般。 狼的天性嗜杀、残暴,若说先前孟清歌的柔静抑制了朗夜这部份野性,那么,楚凌寒的挑衅就是催发这一切的毒药。他体内的妖力迸发,化作浓烈的妖气向四周袭去,那在月光下散着洁白光辉的雪白色华发无风自动,肆意飞舞着,瀟洒凌乱,张狂而霸道。 「区区小狼妖,也敢在小生面前放肆。」楚凌寒冷笑一声,那双幽深的黑眸渐渐染上金色,白皙透亮的肌肤也出现不少黑紫色的蛇鳞,在全身上下蔓延开来。 不多时,朗夜面前就出现了一条通体黑紫,长十多丈,四至五人宽的巨型蛇蟒。 这即是楚凌寒的真身——通天巨蟒。 见此,朗夜不禁皱眉,颇感棘手。 「小生不食男人,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楚凌寒吐着蛇信子,阴邪地笑。 朗夜很明白双方的实力差距,但他誓死都要保护公主,绝不能叫这淫蛇得逞! 楚凌寒恶名昭彰,摧残过的女性数不胜数,那锋利的獠牙能分泌出淫毒,因他乃是条不折不扣的淫蛇。他手下从不留活口,是以朗夜绝对不会退步,否则公主性命不保。 「看来是小生白费口舌了。」楚凌寒见朗夜摆出架势,一副寧死不屈的样子,蔑视地笑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巨大的蛇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扫过,将朗夜击出老远。 砰! 儘管朗夜早已察觉并伸出双手抵挡,却仍逃不过那强烈一击,狠撞在树干上。 「咳!」一口鲜血呛咳出来,朗夜抬手抹去,很是狼狈。 二人力量悬殊,他只能智取。 边在脑中思考对策,朗夜绕着楚凌寒跑,找机会下手。 「哈哈哈!没用没用,你这是白费力气。」楚凌寒大笑。 还以为那陌珩的狼徒弟有什么了不起,看来不过如此。与其在这和他耗,不如同美人儿一番快活,醉死榻上。 「别担心,小生会替你好好品嚐这美人儿的滋味的。」 这话着实激怒朗夜,只见他飞扑而起,攀上楚凌寒蛇身,就要朝他七寸攻去。 「找死!」这动作惹得楚凌寒不快,猛烈摆动身体,欲将之甩开。 朗夜努力稳住,并将十指的爪子掐入蛇身,慢慢往上爬,撕出一条条鲜血淋灕的口子。 「啊!」楚凌寒痛呼出声,气得双目赤红。他浑身一紧,接着迸发出强大的妖气,愣是将朗夜逼得半个身子悬在空中。 朗夜艰难地撑起眼帘,两手使劲一拉,将头靠向楚凌寒七寸,张口狠狠咬下。 「啊!你这该死的,该死!」楚凌寒又气又急。 他失算了。 他的蛇皮刀剑不入,所以当朗夜要攻击他的时候并未刻意提防,谁知这狼妖的爪子和獠牙竟能穿透他的皮肤,虽说伤口不深,却也足够骇人。 楚凌寒并不知道,大妖陌珩曾替朗夜策划了惊人的特训,以及给他吃了许多药材,更交予他将妖力集中于十指的方法,长年累月下来,他的爪子较同族锋利许多,遇上楚凌寒这种以坚不可摧的表皮自豪的对手,也能不落下风。 可这武器并不能使他侥倖胜利,只能短暂制衡对手。 楚凌寒顶着朗夜猛撞,四面八方一片狼籍,惨不忍睹。朗夜浑身是伤,却知道不能松手,一旦他松了手,就失去了这得来不易的机会。 楚凌寒这样的敌人是不会着相同的道的,他很狡猾,非常。 「臭狼妖,今天便是你的死期!」楚凌寒怒吼,妖气贯注于蛇尾,蛇尾便像那尖锐的长茅,准备刺向朗夜。 朗夜心下一喜,就等他攻击。 这楚凌寒怕是气慌了,没想过这举动有可能害了自己。 可楚凌寒能有今天的地位,绝非偶然。 朗夜在蛇尾即将刺到自己时闪身避开,就想让楚凌寒误击自己七寸,殊不知蛇尾在朗夜动身的那剎那调转方向,狠狠刺入朗夜右腹。 「呃!」朗夜痛出一身冷汗,重摔在地。 「哈哈、哈哈哈!」楚凌寒得意极了:「就算后悔了也没用,小生今晚就要你死!」 蛇尾一下下朝朗夜突刺,而朗夜则辛苦躲闪,伤口受到牵动,血迅速向外流失。那一下造成的伤口不小,朗夜的右腹开了个血窟窿,很是瘮人。 「去死吧。」楚凌寒胜券在握,准备进行最后一击。 朗夜粗重喘着气,丝毫不担心自己即将面临死亡,而是害怕这之后孟清歌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对待。 他好恨!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恨自己不能守护心爱的主子! 就在蛇尾逼近朗夜面前一个手臂的距离时,楚凌寒倏地停下。 「嗯?」他愕然转过蛇头,愣愣望着下方。 预料中的攻击没有落下,朗夜亦是奇怪地看去。 这一望,他不由得呼吸一窒,双目圆睁。 「公主!」 只见孟清歌迷矇着双眼,意识朦胧地抓住楚凌寒蛇身。 她身中淫毒,此时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扭动,可她被那阵打斗稍稍唤醒了些神智,在看见朗夜即将受死之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上前揍了楚凌寒一拳,接着无力攀在蛇身上。 此刻她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只能凝望着朗夜,希望他能读懂她眼里的意思。 快逃。 可朗夜怎么能做到?他如何能将心爱的公主交给这恶人? 「小娘子这是心疼了?」楚凌寒盯着孟清歌,也不知什么心情。 不过他察觉到了,远方有批人马正朝这里靠近,应是城中派来寻这女子的。人数还不少,身手矫健者有几个,看样子有些麻烦。 「唉。」楚凌寒十分惋惜,「小娘子,看来你我二人是有缘无份了,今夜暂且将咱们的事搁一搁,下次再续。」说完他化为人形,使出轻功,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临走前他狡猾一笑。 那狼妖身受重伤,又不能对身中淫毒的主子不管不顾,看样子被那群人类逮到也只是时间问题,正好拿他顶罪。待除去他,日后要想得到那美人儿就容易多了。 为了私慾楚凌寒向来极有耐心,这次也不例外。 第六章《尘之劫》03 「公主!」目送楚凌寒离去,朗夜一手压住鲜血直涌的伤口,强忍痛意,一跛一瘸朝孟清歌走去。他皱眉打量着孟清歌,就见后者已经听不见他的话音,只不断发出细小呻吟,好似非常难受。 这淫毒霸道,若不解,公主性命堪忧。 可朗夜不容许自己做出趁人之危的事,是故一个咬牙,单手抱起孟清歌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以他剩下的妖力,不知还能不能缓下蛇毒。 然而他才刚走几步,便有一对人影拦住他的去路。 「把那丫头放下。」说话的,正是朗夜的师姐无双。 「师姐?」朗夜一愣,旋即忙道:「师兄、师姐,你们能不能救救公主?」 「凭什么妾身非得救那人类丫头?」无双抬起袖子掩嘴,眉目轻挑。 「求你了,师姐!」朗夜双膝跪地,内心沉重万分:「公主于我而言非常重要,求你救她。」 「哼。」无双轻哼一声,不作表态。 倒是无邪看不下去,笑了笑说:「师弟放心,我等前来此地便是受到师父嘱託,特来助你。」 闻言,朗夜惊讶无比。 师父身处大舜,却对大澜这方之事瞭若指掌,究竟有何通天本领? 「若非师父授意,妾身才不摊上这等麻烦。」无双皱眉,不耐道:「罢了,你且把她交给无邪。」 朗夜頷首,依言将孟清歌交给无邪。 无邪伸手抱过孟清歌,并笑着说:「不必操心,她会没事。」 说完,他一个飞身离去,身轻如燕,疾如狂风,身后带起落叶纷飞,接着归于一片寧静。 有师兄的帮助,朗夜心下算是安定了几分。师兄擅医毒、通暗器、晓隐身术法,本事不少,也样样学得精,既然他说没事,那铁定就是无事。 瞧他松了口气的样子,无双不由瞇起眼睛。 「呆子,你给妾身听着。」 朗夜闻声转头,朝无双看去。「师姐请说。」 无双蹙眉,严厉谴责:「大澜长公主被妖捉去一事已经传开,相信翌日就会传遍全国,你也只剩下被通缉的份。此事虽由那蛇妖而起,你却大意成了替罪羔羊,要怨只能怨你太过痴傻,连最根本的防范之心都忘了,简直丢人现眼。」 朗夜默默听着无双的训斥,不予以反驳。 这次的事件的确该归咎于他的大意疏忽,在长公主府待久了,竟放松过头,才会让那楚凌寒有机可乘。 「妾身此番到大澜,是给师父传话来的。」良久,无双如是说道。 「师父?」 「不错,师父让妾身告诉你——」无双半瞇着眸,尽显媚态。「离开那丫头。」 这话让朗夜身子一绷,满脸不能同意。 「你抗拒也无用。」无双哼了声道:「这大澜你是待不下去了,去大舜吧。」 「不行!」朗夜摇头,「若我离去,那公主……」 「所以说你笨吶!」无双怒骂:「你要以什么身份待在她身边?别忘了你是隻妖,不是人!回去等于自投罗网,送死知不知道!你是要让那丫头看着你被抓,在人与妖之间为难吗?」 无双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朗夜顿时无言以对。 是了,若他继续待在公主身边,会让她为难。 是要顺从人意处死他,还是与所有人为敌保护他…… 公主心善,他不愿公主为难。 「离开是最好的,你别无选择。」无双见朗夜听了进去,语气稍缓。 过了好一阵,朗夜终于点头。 如果他的留下反而令公主身受危害,倒不如离开。 只是…… 明白归明白,内心却万般不捨。 「走吧,人类要来了。」无双瞥了眼都城的方向。 朗夜双拳紧攥于身侧,最终,只能无力松开。 「是。」 无双见他如此,心下不由一叹,好气又无奈。 人与妖的悲剧数不胜数,她这师弟如此执着,只怕会愈陷愈深,最终伤痕累累吧。 早早断了,也不至于日后悲剧重演。 她优雅地抬起右手,只见二指间夹着一片树叶,朝前一挥,叶片顺势飞出,竟凭空化为一辆白狐拉的车。车体华丽,大小适宜,目测能纳四人,前头两隻半人高的白狐,额前画有红色符文,狐嘴一咧,笑得邪美。 朗夜顺从地跟着无双上了车,面无表情,儼然是遇见孟清歌之前的冷漠。 狐车在一阵瀰漫起的白雾中腾空升起,更慢慢变得透明,竟是可以隐去车体,不被人看见。 随着狐车升到高空,朗夜能够清楚看见不远处地上的零星火光,那些是前来寻找公主的人们,他们手执火把,将所到之处搜了个彻底,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跡。 为首的人他并不陌生,正是宫宴那日有过几面之缘的四皇子——孟文旭。 他面容肃穆,喝令着属下展开搜索,平日里温文如玉,此刻却威风凛凛,颇有几分孟文帝的风采。 但这都不重要了。 朗夜垂眸,薄唇微抿,好似不甘。 无双注意到他的表情,遂出言安慰道:「若有缘,自能相见。」 朗夜听罢瞅了她一眼,并未应答。 他与公主,真还能再相见吗? *** 搜索孟清歌的行动在五更时分便终止了。 只因长公主府的下人发现,公主竟然好整以暇地躺在自己的卧榻上。 昨夜的事故好似一齣闹剧,说散就散。 「妖呢?」听着下属的回报,孟文帝万分错愕。 那人亦是一头雾水,「小的不清楚,下人们只发现了公主殿下,并不见有妖现形。」 孟文帝沉默许久,这才挥退那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叹了口气,就让人将孟文旭召来。 很快,孟文旭便赶来面见圣顏。他一夜未歇,眼下浮现淡淡乌青,眼中亦是佈满血丝,却丝毫不见睏意。 「儿臣叩见父皇。」 「免礼。」 孟文帝思索半晌,就问:「老四,元和这事……你怎么看?」 闻言,孟文旭皱眉回答:「过于蹊蹺,怕是真有妖物作祟。」 「你也如此认为?」 「虽说难以置信,可眼下却是如此。」 事实上,自从孟清歌在宫宴那日救下静妃,孟文旭便信了几分妖怪的存在。毕竟那是他亲眼所见,静妃确实是在丢了那幅仕女图后便好了,此事做不得假。 「嗯。」孟文帝沉吟片刻,才又说道:「这事必须追查下去,否则朕心不能安。」 「儿臣遵旨。」孟文旭抱拳,躬身应道。 「还有,」孟文帝顿了顿,说:「你且去探探元和,朕恐她心有馀悸,影响身子。」 「是,儿臣一会儿便去长公主府见她。」 「嗯,下去吧。」 「儿臣告退。」 第六章《尘之劫》04 向孟文帝告辞后,孟文旭准备前往宫门口,就要乘车赶往长公主府探望七妹孟清歌。 「四殿下,请留步。」 就在此时,一道俊逸挺拔的身影由远至近,只见那人身穿一袭玄袍,束腰、衣襟及袖口呈絳色,上头略带金丝滚边,脚踏黑靴,那墨发更是一丝不苟地全挽了上去,头戴黑金色小冠,走起路来威武霸气。 听闻有人喊住自己,孟文旭当即回头瞧去。这一瞧,嘴角不由翘起好看的弧度:「还道是谁,原来是景延啊。」 来人正是护国大将军——李璿。 他的五官轮廓深邃,有着浓眉大眼和高挺的鼻梁,尤其那双老鹰般的眸子锐利且有神,不怒自威。许是因为长年征战沙场,他的肤色较深,阳刚之气浓厚,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威风凛凛。 「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孟文旭回过身子,面朝着他笑问。 李璿几步站定在他面前,拱手一揖,严肃招呼:「末将见过四殿下。」 「哎,你我之间何须这等繁文縟节?快起吧。」孟文旭将他身子扶正,就说:「你这么死板肃穆,谈起天来跟个木鱼脑袋似的,我那七妹可不喜欢。」 听到好友说起孟清歌,李璿的身子不由僵硬了下。 孟文旭知道,这是他紧张时的反应。 「怎么,是要同我说小七的事?」他问。 一会儿后,李璿才点了点头。 「说来听听。」孟文旭将双手背至背后,慢慢向宫门口走去。 本想乘轿而去,可如今和友人边走边说些体己话,倒也不错。 「公主殿下她……」李璿想了想措辞,才又接着说下去:「身子可还好?」 他昨夜处理公文,直至亥时也尚未就寝,听见外头吵吵闹闹,就喊了个家僕询问。家僕打听消息后回报,就说长公主遇难,急得他脑子一片空白,就要去探个究竟。谁知和四殿下碰了头后,就传出公主已平安回到府中的消息,真急死个人。 「不清楚。」孟文旭叹了声,就道:「父皇命我前去探望,要不你也一起来?」 「不了。」李璿垂眸,「若去了定会惊扰公主殿下休养。」 「才不呢!」孟文旭拦在李璿面前,挡住他去路,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此番探视可是个加深她印象的大好时机,怎能作罢?」 「可公主殿下正在静养,我一陌生男子冒然前去,实在不妥。」李璿皱眉。 「陌生男子?」孟文旭一愣,直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就算小七当时年纪尚小,记得不清楚,可你好歹跟她玩过几回,这算哪门子的陌生?」 「不。」说及此,李璿目露失落。「并非记不清,而是忘了。」 忘了,那一切便是从零开始。 还记得公主三岁时,他十四,那会儿他已在边关歷练两年之久,赶着年前回城看望母亲,而在此前,他曾当过四殿下六年的伴读。四殿下听闻他回城,便将他找去宫里,说是要叙旧。 「景延!」同样十四岁的孟文旭,见到李璿便露出大大的笑容相迎。 「草民见过四殿下。」李璿恭敬地朝其施了一礼。 当时,他立马注意到藏在孟文旭身后的小糯米糰子。 那是一名娇小可爱的女娃娃。 「景延,这是我七妹。」孟文旭转身抱起不过三岁大的孟清歌,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李璿看着被捧到自己面前的女娃娃,不禁身子一僵,动也不敢动。 李家几代下来只出男儿,要说熟悉的女子也就他母亲一人,是故对于异性,李璿可是感到非常不知所措。 「来,小七,喊声景延哥哥来听听。」孟文旭拉起孟清歌的小手挥舞,逗起小孩的模样竟是十分拿手。 孟清歌眨巴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李璿,没有说话。 李璿被她盯得紧张不已,不自在极了。 孟文旭瞅他这反应觉得有趣,当下坏笑了下,二话不说,直接将孟清歌塞进李璿怀里。 「喏,给你抱抱。」 李璿见此变故不由大惊失色,抱着孟清歌的手更是差点儿一软,被吓得半死。 「殿下!」他急,眼里写满了慌乱。 「你可抱妥了啊,小七是父皇最宠爱的宝贝,要是摔着磕着了……」说着,孟文旭伸手在脖子前比划了下。 这下,李璿便成了实实在在的「木头」。 孟文旭见他原地石化,强忍住笑意,都快憋出了内伤。 孟清歌见抱着自己的大哥哥动也不动,于是好奇地盯着他,小脸写满困惑。 「哇呀!」忽地,孟清歌朝李璿大喊一声。 李璿身子一顿,却是没作反应。 孟清歌歪了歪脑袋,更疑惑了。 孟文旭默默看着二人的互动,猜想妹妹此刻一定在心里想着:这大哥哥莫不是棵树? 越想,就越发觉得好笑。 「殿下……」 看着好友面有难色地求助,孟文旭还是善良了一回,将孟清歌抱走。 谁知孟清歌才离开李璿的怀抱,便「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咦?」这下孟文旭也吓到了,连忙安抚轻哄:「乖喔,小七乖,好孩子不哭喔。」 可不论他怎么哄,孟清歌就是哭个不停,他实在没輒,只得再次将妹妹送进好友怀里。 见小公主又回到自己怀里,李璿立马屏住呼吸。 可神奇的事发生了,孟清歌竟然停止了哭泣。 「不是吧?」孟文旭很是受到打击,「小七,你太让皇兄难过了。」 相反的,李璿心里倒是流过一股暖流,感觉非常微妙,说不上喜欢,却也谈不上讨厌。 这种情感似乎叫作「还不错」。 「李景延,你个傢伙。」孟文旭嘟起嘴,将孟清歌抱回去:「把小七还我。」 一离开李璿的怀抱,孟清歌顿时大哭。 看到妹妹哭得伤心,孟文旭只好忍痛割爱,把她交到李璿怀里。 「混蛋。」孟文旭满脸哀怨,「你赔我一个妹妹。」 李璿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索性不管了,只一昧盯着孟清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 虽然只有三岁,可孟清歌长得非常可爱,特别是那双大眼睛,很是无辜,惹人怜爱。 咕嚕。 这还是头一次,李璿產生了想保护一个人的慾望。 李家世代从军,自小便被灌输报效朝廷、为国捐躯的理念,保卫家国已经是种理所当然的使命。可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靠着自己的意志想要守护一个人。 这种想法让他突然变得很有精神,好像有了动力。 时隔多年,眼下公主年方十六,已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再过不久更是要迎来十七岁生辰,他的思念也愈发的沉。往年宫宴他都缺席,只在边关过着舔刀子血过活的日子,所以他曾在数个日夜于脑中描绘公主长大后的模样。 可能是清丽绝俗,可能是俏丽可爱,也可能是艳丽大方。 不管如何想像,最令他难以忘怀的,还是那双圆润的大眼。 「景延?」 「喂,李景延。」 嗯? 回过神时,孟文旭正用手在自己面前晃动,李璿如梦初醒。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孟文旭觉得好笑。 这个景延啊,想起事来眉目深锁,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生什么气呢,怪吓人的。 李璿愣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才回道:「不,没什么。」 「是吗?」孟文旭挑起眉,一脸的不相信。不过他也没再追问,只拉着李璿往前走:「好了好了,再不出发就该去晚了,快走吧。」 「去哪?」李璿皱眉。 「这不废话?」孟文旭回头,衝他一笑:「自然是长公主府。」 看着好友眼里的坏笑,李璿知道,他今日怕是躲不过了。 「扭扭捏捏,还是不是男人。」孟文旭摇头失笑,嘀咕几句。 李璿:「……」 第六章《尘之劫》05 待二人来到长公主府,已是近午时。 李璿跟在孟文旭身后,望着门前那写着「长公主府」的匾额,开始有些侷促不安。 「都到这儿了,可别临阵脱逃啊。」孟文旭哼笑了声,大步迈入府内。 李璿皱了皱眉,二话不说跟上。 出来相迎的是长公主府内的管家,人称王总管。 「四殿下、大将军,欢迎二位大驾光临。」他为人忠厚老实,笑起来十分和善。 「老王,小七呢?」孟文旭环顾四周,见不着妹妹就问。 「这个……」说到这里,王总管有些为难。 「出什么事了?」孟文旭觉得不对,遂狠皱起眉。 还不待王总管回答,远处便传来婢女的惊呼声。「小心吶,公主!」 闻声,孟文旭和李璿对视一眼,皆快步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才踏入孟清歌所在的清风苑,就见她面无表情地趴在地上,身旁三三两两站着婢女,想碰却不敢碰她。 「怎么回事!」孟文旭怒喝:「都愣着干什么?快扶她起来!」 几个婢女见孟文旭发怒,拚了命想把孟清歌搀扶起来,却是徒劳。 「让开。」孟文旭冷斥一声,上前抱起孟清歌。 看她面色苍白,就连嘴唇亦是毫无血色,孟文旭不由皱眉问道:「小七,你哪儿不舒服?」 兴许是他的声音起了作用,孟清歌总算慢慢转头看向他,失魂落魄地唤着:「皇、皇兄……」 「我在,没事了。」孟文旭将她抱进屋内,并轻柔地将她放到床榻上躺好。 李璿跟在后头,从头到尾皆是不发一语。 「小七,可有哪儿不适?告诉皇兄。」孟文旭耐着性子询问。 孟清歌闻言摇了摇头,眼泪却倏地滑落双颊。她张着嘴,欲言又止,似乎很是难受。 「小七。」孟文旭面色凝重,扫了眼房内的李璿、翠玉、红玉还有王总管,最后看向孟清歌,问道:「那护卫在何处?」 听他这么一问,孟清歌闔起双目,又是几滴泪水淌下。 「小七,究竟发生了什么?」孟文旭正色问道。 见孟清歌毫无反应,他思索了下,转头示意眾人离开。 李璿默了一阵,这才同其馀下人退去。 待屋内剩下兄妹二人后,孟文旭再问了一次:「发生了什么事?」 这回,孟清歌含泪看向他,颤声道:「他、他不……不回来了……」 孟文旭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朗夜,遂不解地问:「为何?」 孟清歌摇摇头,不回答。 孟文旭也不咄咄逼人,反而极其冷静,陷入沉思。 过了良久。 他深吸了口气,平静问道:「那个护卫,他和妖物是何关係?」 这话着实让孟清歌惊了一把,诧异望向他。 朗夜是妖怪的消息王总管一开始便封锁起来,只向外宣称是有妖怪闯入长公主府,对当时在场的家僕也下了严谨的封口令,皇兄怎么会知道? 她这反应不言而喻,孟文旭心下不由苦笑,解释道:「下人们说你昨晚惨遭妖怪掳去,这会儿平安回来,却不见那护卫守在身边,这才随口一说。」 况且,小七方才说的是「他不回来了」,而不是「他死了」,这就说明那个护卫并非被妖怪所杀。 「所以呢,那个护卫什么来头?」孟文旭见妹妹情绪稍缓,便语气轻松道。 孟清歌沉默不语,显然是在犹豫该不该说。要是直接跟皇兄说朗夜是隻狼妖,他会不会容不下他?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皇兄。」孟清歌垂眸,柳眉轻轻蹙起。「我乏了,此事能否下次再说?」 闻言,孟文旭无奈一笑,叹了声道:「行吧,你且好生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他扶她躺下,并替她掖好被褥,接着又盯着她好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几步走到门前,孟文旭忽地忆起什么,踅身回到床边,眨眼道:「差点忘了,景延跟着我来探你,不见吗?」 「呃。」孟清歌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刚才的糗态都被那个男人尽收眼底,当下有些难堪。 「不见。」 「真不见?」孟文旭挑眉。 「皇兄,我这模样真不能见客,你替我向将军赔个不是吧。」孟清歌失笑。 「行吧行吧,不扰你了。」孟文旭摆摆手,终于离开。 房间内霎时变得静謐无声,孟清歌也得以静下心来,回想昨夜发生的种种。 太不真实了。 虽然当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她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那么巨大的蟒蛇。依稀记得朗夜与那蛇妖缠斗着,她很害怕。那一瞬间,她甚至连自己是不是被他迷惑的这件事,都觉得不重要了。 再后来,她只知浑身烈火焚烧般难受,脑子也滚烫的无法思考。 然后,她在一片竹林中甦醒了。 「终于醒了。」少年的语气沉着,夹带三分欣喜。 孟清歌眨眨眼,脑子尚未清明,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着笑意的俊美面庞。 「这里是……」她使劲撑起身子,发出的声音如沙子滚过般沙哑。 花了大半个时辰替孟清歌解去蛇毒的无邪,此时正收拾着刚从她身上拔去的银针,一根根放入布袋,小心无比。 「城外的竹林。」他回答了她的问题。 默了好一阵,孟清歌才算清醒了些,她环顾下四周,再看了看眼前的少年。 这人她识得,正是朗夜的师兄。 「朗夜呢?」孟清歌忧心不已。 朗夜如何了?那隻蛇妖呢? 「别担心,他无碍。」无邪收妥工具,继而笑道:「吓到了么?」 「……」孟清歌没有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她自詡胆大,可自从生活里多了妖怪后,好像有很多事都被推翻了,自己也愈来愈不像自己。 「吾送你回去,过来吧。」无邪笑瞇瞇地张开双臂。 「这……」孟清歌蹙眉,有些为难。 见她迟迟不动身,无邪眨了眨眼,嘴角微翘。 「失礼了。」随他话音方落,待孟清歌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他拦腰抱起,直跃树梢。 「啊!」她吓得抱住他的脖颈,不敢松手,就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了肉酱。 于是乎,他就这样抱着她,一路直奔长公主府。 说也奇怪,明明还抱着她,可无邪脚下轻轻一点,便能飞跃数尺,毫不费力。 这便是妖? 正想着,无邪就说:「吾改日会再来一趟,你有何话要说,吾都能替你传给师弟。」 听言,孟清歌一愣。 「朗夜……他去哪?」 「嗯?」无邪斜睨了她一眼,才说:「他要随我等去大舜,不回来了。」 这下孟清歌再也无法淡定,瞪大双目,惊惶问:「什么意思?他为何离开?」 「还不懂?」无邪笑了声,「既然瞒不住他的身份,唯有一走了之,眼下还是跟着师父安全些,否则,留在这里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一国公主被妖怪掳走的传言必定会吸引许多道士,届时朗夜就真的麻烦了,孟清歌想护也护不住。 「本宫要见他。」孟清歌脸色难看道,声音隐有些发颤。 然而,无邪并未回答她。 恰好他们到了长公主府,他将她送入屋内,离前只留下一句话。 「人与妖,本为殊途。」 第七章《心之守》01 自打那夜,过去了三天。 期间孟清歌一直在等,等无邪来找她。 当日他说过会再来见她,那是不是有可能……朗夜也会来看她? 咿呀—— 木门被人由外推开,翠玉端着碗羹走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 「公主,食点羹吧。」她面露担忧,望着倚在窗边的主子。 公主这几日食慾不振,夜不能寐,整个人都消瘦了。唉,可又能如何安慰她呢?任谁人都知晓公主对朗夜的喜爱,傻子才看不出,但…… 那可是妖啊。 不过,为了此事愁眉不展的并非只有公主,红玉亦是。 真是造孽。 「本宫不吃,拿出去罢。」孟清歌看也没看她,兀自望着院子内开得正盛的红牡丹。 当真是可笑至极。 在被那楚凌寒捉走前,她还和皇兄商讨着该如何避开朗夜,这才不过几日,却开始念起他了。 她到底怎么想的? 或许,答案在一开始就很清楚。 「公主,您还是吃点吧,奴婢怕您身子吃不消。」翠玉叹了声气,来到孟清歌身旁站定。 闻言,孟清歌默了好一阵子,才说:「那便搁着罢,过会儿吃。」 主子都发话了,翠玉不好再说,只得伏了伏身,默默退下。 当屋内再次剩下孟清歌一人时,她只感觉到两个字——清冷。 没了朗夜相伴身侧,她似乎比之过去更能体会到所谓的寂寞。 不曾体会过温暖,就不会理解什么是寒冷。 「再不吃,这羹就该凉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孟清歌好一大跳,连忙回头看去。 「是你?」她愣。 只见那少年风度翩翩,端坐于桌旁,隻手撑着下頦,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笑意,盯着那碗羹道:「吾给师弟带话来了。」 「朗夜……」孟清歌一个踉蹌来到他面前,忙问:「他说了什么?」 他当真不来吗? 「他让你好生照顾自己,无须掛念他。」无邪朝她笑着:「不过呢,有个问题吾很好奇。」 孟清歌直盯着他,静候下文。 他便接着问:「你究竟如何看他?」 「本宫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嗯,说明白点就是——」无邪思索了下,「你究竟把他当成宠物?奴才?抑或心仪之人?」 听了他的问题,孟清歌缄默不语,垂在两侧的拳头不由握紧。 宠物?不可能,自从朗夜化形后,她便将他视作一个男人;奴才?一开始或许是,可从何时起,她看向他的次数变多了? 至于心仪之人…… 孟清歌轻咬下唇。有些事,她还是希望能当面向他说。 「这个问题本宫无法回答,但有一点本宫可以确定。」孟清歌背脊直挺,坚定地望向无邪。「于本宫而言,朗夜是特别的存在。」 无邪在听见孟清歌的回答后,依旧微笑。 「是吗?」他起身,自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孟清歌。 「这是……」孟清歌困惑。 「朗夜赠予你的。」 听罢,孟清歌睁大双目,仔细接过打量。 那是根木簪。其中一端雕刻着狼的图样,狼眼处及部份区域鏤空,朴素,却透着可爱。 「那是他亲手刻的,手艺还挺像回事。」无邪笑道。 孟清歌抓着这木簪,止不住地落泪,遂伸手摀住口鼻。 这算什么?离别赠物? 「你可有东西要给他?」无邪问。 孟清歌顿了下,连忙环顾四周,最终从柜子里翻出把匕首,取下一缕发丝。她将发丝塞在一翠绿色的香囊内,并把袋口束紧,这才塞入无邪手里。 「如此甚好。」无邪垂眸看了眼香囊,嘴角笑意渐深。 「本宫还能不能见到他?」孟清歌鍥而不捨地问。 无邪沉吟半晌,就笑:「不好说,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对吧?」 孟清歌好一番失落,却又强忍住泪水,不让自己失态。 她从小便是如此,将所有的情绪都藏于心底,变得内敛,因为她很清楚,她是一国公主,很多事由不得自己,若是拥有太多,失去了只会更痛,索性过着无欲无求的日子。对朗夜的情感亦是,就算他不是妖,只是一名奴才,她也会将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压抑住。 唯有主僕关係,方能留住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又或者…… 她还赔上了什么。 「罢了。」无邪在那宽大的袖中摸索着,最后拿出一长长的金色烟桿。「吾也有礼物送你。」 孟清歌盯着那烟桿,不禁顰眉。 这无邪是几个意思?难不成要送她烟桿? 殊不知无邪没打算送她,还兀自抽了起来,深吸几口,接着轻吐出团团云雾,且直扑孟清歌面上。 「咳、咳咳!你做什么?」孟清歌难受地呛了好一会儿,试图伸手挥散烟雾。 「这是吾赠予你的,一个能让你忘却痛苦的好东西。」无邪瞇眸一笑,又往她脸上呼出一口烟雾。 孟清歌就在这醉人的烟雾中渐渐感到无力,最终瘫软在地上。 失去意识前,犹记得无邪如此说道。 「睡吧,可怜的丫头,当你甦醒时,一切便将归于原点。」 望着地上那熟睡的人儿,无邪无奈地笑了笑,就欲将她抱至床榻上。 不料他还未靠近,窗外便跃进一人,直接抱起孟清歌往床榻走去。 「终于捨得来看她了?」无邪揶揄着。 那人将孟清歌放妥在床榻上,深深凝望着她的睡顏,眸底闪过一丝不捨与心疼。 无邪见他迟迟不走,就说:「师弟,吾如你所愿抹去了她的记忆,可你当真甘心?或许她会移情别恋,和他人成婚。」 来人正是朗夜。 他听了无邪的话后攥紧双拳,咬牙道:「甘心?恰是相反。可又能怎办?唯有如此才能保护她,这不过是让她走回原本该走的路罢了,反正能守在公主身侧的……一直都不会是吾。」 起码她收下了他亲手製作的木簪,而他也得到了她赠给他的香囊。 如此,足矣。 看着朗夜沉痛地转过身,准备离开,无邪出声道:「不多看几眼么?这一走便是真放下了。」 朗夜没有回头去看孟清歌,而是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眸瞳说:「再看,就走不了了。」 阳光透着窗櫺而入,朗夜感到有些刺目,却硬是不闔起眼帘,那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金色,煞是好看。 无邪见此不再说话,而是将香囊塞给他。 朗夜紧紧攥着那香囊,凑在鼻尖轻闻。 是她的味道。 微风轻拂,当外头那朵红牡丹落下第一片花瓣时,屋内早已没了二人的踪影。 第七章《心之守》02 时至暮春,暖阳高照,雀鸟相啼不绝,格外朝气。 孟清歌眨了数下眼睛,撇过头望了眼被日光照得敞亮的卧室,愣了许久,这才缓慢坐起身来。 「唔。」头疼得厉害,她不由晃了晃脑袋,虚扶额际。 门外,翠玉听闻屋内动静,便示意红玉端着盆清水进去。 「公主,您醒了。」翠玉淡笑着:「您昨日歇得真早,怕是累极,连晚膳都没用上。」 孟清歌盯着她们二人,静默不语。 「公主,洗把脸吧。」红玉将脸盆端至孟清歌面前,恭敬道。 闻言,孟清歌頷首,细心清洗。 待她梳洗毕,红玉给她递上巾帕,就说:「哎,公主,今早集市里都在传,据闻六皇子昨夜在青楼闹事,把侯爷大人的嫡子打了个半残,惹得龙顏大怒呢!」 「呸!」不等孟清歌回应,翠玉当即瞪向红玉,说:「大清早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坏了公主好心情。」 「不就八卦下嘛,别老骂我。」红玉委屈巴巴地噘起嘴来。 「行了,都别吵了。」孟清歌顰眉,在翠玉的搀扶下坐到梳妆檯前。 「公主,奴婢给您梳个凌云髻吧,您看如何?」翠玉拿起一把暗红色的木梳,小心翼翼地梳起孟清歌那头如瀑青丝。 孟清歌望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垂眸道:「随意给本宫挽个便是。」 「是。」 这边打理到一半,正在整理床榻的红玉却疑惑出声:「咦,这木簪子是打哪来的,怎没瞧过?」 主僕二人闻声后双双望去,就见红玉手里抓着一把带有狼头雕刻的木簪。 「既是在公主房里,理应是公主的,不过……」翠玉皱眉,「公主,这簪子奴婢也没见过。」 孟清歌盯着那木簪许久,好似被夺去了心魂。 总觉得她好像忘了什么? 「放着吧。」最后,孟清歌也只是淡淡吩咐,此事便没了下文。 用过早膳后,她间来无事,便在院子里散步赏花。当来到那棵松树和杜鹃花丛前时,孟清歌不禁愣了一下。 她知道那棵松树是自己亲口向父皇要的,可具体的原因是什么?她不曾为了什么事求过父皇,怎会为了棵松树求到御前?真是奇怪。 「公主!」 正思索着,一名小廝快步走来,拱手就说:「四皇子差人来报,说是想邀请您去郊外骑马。」 「四皇兄?」孟清歌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无事可做,不如去散散心也好,遂爽快应下。「即刻备车。」 「遵命!」 待她准备好一切,乘车抵达约定地点时,就见现场不只有孟文旭,还有那个叱吒风云的李璿大将军。心知皇兄有意撮合他俩,孟清歌不由皱起柳眉。不过就在下一刻,她又觉得奇怪,嫁予何人对她而言毫无所谓,何曾像这般抗拒了? 「小七。」孟文旭一见孟清歌过来,立刻殷勤上前,扶她走下马车。 「皇兄,将军。」孟清歌简单打了个招呼,自始至终皆是半垂着眸子,眼观鼻、鼻观心,清冷高雅,难以亲近。 见状,孟文旭挑起眉毛。 就知道这丫头还在为那个侍卫伤神,今日约她出来可真是对极了。 「末将见过长公主殿下。」李璿拱手行礼,举止端正俊朗,那模样好生俊俏。 可惜孟清歌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只淡淡回覆:「将军有礼了。」 看着二人的客套生疏,孟文旭简直哭笑不得:「你俩根本就是木鱼配木棍,实在是非常般配呀。」 「还请皇兄莫要揶揄本宫。」孟清歌抬眸扫了他一眼。 「行吧行吧,别这么看我,真受不起。」孟文旭抿嘴一笑,转头就对着李璿说道:「把那匹温顺的白马牵来。」 「是。」李璿面无表情地頷首,转身牵马。 见他走远,孟文旭眼珠子一转,突然「啊」的怪叫一声,旋即摀着肚子,并带着歉意朝孟清歌道:「哎呀!我肚子好疼啊,疼疼疼!小七啊,你们慢慢骑,我去去就回啊。」 「呃?皇兄。」孟清歌万分错愕,正想揪住孟文旭衣袖,却被他巧身避开,成功逃走。 什么情况? 正好李璿将马匹牵来,四处瞧了瞧不见孟文旭,遂皱眉问道:「殿下呢?」 孟清歌撇了撇嘴,在心中暗骂了孟文旭几句,这才回答:「貌似有些不适,暂时离开了。」 不适? 李璿一想起孟文旭今早是如何拖着他过来的,不免有些无言。他看他精神得很,完全不像身体不适的样子。 「莫要管他,我们先骑吧。」孟清歌避开李璿,逕自上马。 「小心。」李璿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到马下搀扶她。可他又不敢碰到她,是以那双手有些无措地虚放在她身侧,很是好笑。 他这毛头小子般的单纯劲儿被孟清歌尽收眼底,心里不由失笑。 传闻这位大将军冷面铁血,严厉无情,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模样甚至被人们称为「冷面修罗」,多少人对他又惧又敬,怎么这会儿如此青涩?看来,传闻多有不符啊。 「公主殿下,切记不可夹紧马腹,请准许末将给您牵绳。」 听了李璿的请求,孟清歌不以为意道:「本宫自小便习过马术,不劳将军费心。」 「是末将唐突了。」李璿垂首致歉,接着翻身上了旁边那匹褐色的马,动作俐落,瀟洒不羈。 孟清歌仔细一瞧,这李璿的外貌不比皇兄差到哪去,剑眉入鬓,双眼有神,五官俊逸,体格又好,给人的感觉稳重正直,不难理解皇兄总想撮合他们的原因了。 一个主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孟清歌不禁勾唇一笑。 「将军,不如……咱们来比一场吧。」她提议道。 这李璿好似在她面前特别拘谨,让人不禁想整蛊他一下,光是想到他因为不知所措而呆滞的表情,就别提多有趣了。 果然,李璿闻言后绷紧了面部,紧张地问:「如何比试?」 「很简单。」孟清歌抬手指向北方,「看见山坡上那棵树没?先到的人便是赢家,赢家可以向对方提出一个要求,如何?」 李璿将视线从远处那棵树上移回来,表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却是惊涛骇浪。 怎么办,他不可能拒绝公主的提议,但是和她比试的话,赢呢?还是不赢?先不说对方是一国公主,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赢了有失风度,可放水输了……这不是被人笑话吗? 「准备好了?」孟清歌拉好韁绳,喊道:「预备,开始!」 随她话音方落,白马便如松了弦的箭矢,以风一般的速度,笔直朝山坡狂奔而去。 李璿还没回过神,依然在思考着赢与不赢的问题,然而多年来的训练是不会背叛人的,早在孟清歌衝出去时,他便反射性地跟了上去,且在不知不觉中,孟清歌便被甩在了后头。 思来想去,过了好久,李璿想破了头,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为搏佳人一笑,输一场又何妨。 可当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比赛了! 而且,公主呢? 李璿顿感不妙,回头探去,就见孟清歌被甩开了一段距离。 轰—— 李璿只觉五雷轰顶,脸都黑了。 但这时候刻意放缓速度又太过明显,要是惹得公主不快就糟了。 也不知公主现在心情如何,李璿内心忐忑地望向她的面庞,就欲探个究竟。 岂料这一回眸,竟将他的魂都看飞了。 只见女子容顏绝美,在阳光下泛起温柔却刺目的光晕,虽说此时落后于他,却没有露出丝毫急色,反而是那专注的神情使她更加耀眼夺目,她在马上的英姿焕发,坚韧不拔,直叫人移不开目光。 原来她不只有清丽脱俗,还有着一身自信和傲骨。 李璿不禁看得失神。 就在他失神的片刻,孟清歌居然追上,与之并肩。李璿立马反应过来,心中惊喜不已,一来是因为她的厉害,二来是这样就能慢慢降速,找机会输给公主。 只可惜,他的那点心思自然躲不过孟清歌的眼睛,她暗自偷笑了下,在快抵达终点时突然来了个急煞。 待李璿发现,早已迟了。 在他勒马后,十分错愕地看向孟清歌,后者则满脸笑意盈盈,状似无奈的模样,耸肩说道:「你赢了。」 咳、怎么会这样! 第七章《心之守》03 见李璿满脸惊愕之色,孟清歌止不住发笑。 说也奇怪,她平时不管做什么总提不起兴致,可这李璿却有本事让她老想着捉弄他,实在有趣的紧。 她何曾这般轻松了? 「将军,按照约定,你可以向本宫提一个要求。」孟清歌莞尔。 李璿愣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应答。 「末、末将……」 让他给长公主殿下提要求?提什么?偏生那四殿下又不在,这下谁来给他圆场?真急死个人。 「快说呀。」孟清歌眨眼,似是期待。 「还请公主别为难末将。」李璿翻身下马,刻意背过孟清歌。 「为难?」孟清歌觉得好笑,「怎就让你为难了?输的可是本宫呢。」 听她如此说道,李璿不由攥紧拳头。 他怎么也没料到公主会在最后关头勒马,真猜不透她寓意为何。现下公主急着让他提出要求,可他哪能对一国公主做出这等大不敬的事来? 「公主……咳,想让末将提出什么要求?」想不到,索性直接了当地问了吧。 「呵呵,怎么这会儿倒问起本宫了?这可是将军该想的呀。」孟清歌端坐于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璿。「不过,本宫也并非咄咄逼人之辈,就替你想想罢。」 「多谢公主。」闻言,李璿大松一口气。 思索良久,孟清歌也下了马,李璿连忙上前搀扶。 孟清歌将头昂起些许,那双瀲灩着光彩的明眸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李璿,害得他浑身僵硬,表情紧绷。她低头看向扶着她的那双大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上头还带着长年握剑的茧,虽说不似孟文旭那样白皙美丽,却更能让人感到安心。 那是一双保卫家国的手。 「不如这样吧。」孟清歌露出浅浅微笑:「本宫给将军弹首曲子,可好?」 闻言,李璿表情愣松一瞬,旋即略带羞赧地頷首。 「末将觉得甚好。」 于是乎,孟清歌再问:「不知将军想听什么曲子?」 「但凭公主决定。」 「是吗?」孟清歌高高挑起眉,算是允了。 尔后,她忽地忆起什么,骤然轻笑:「早闻将军驍勇善战,不过本宫曾听皇兄提及您有一把竹笛,取名『墨青』,此笛音色脆耳,配上您一手好技艺,闻者无不动心。不知来日可有这个荣幸,听将军奏上一曲?」 「公主过誉了,不过是间暇之馀的乐趣,算不上好技艺。」李璿避开视线,迟迟不敢看孟清歌的脸。只觉得和她在一起,就像是把一年份的话都说完了,虽说有些笨拙。 不过李璿并不晓得,他的这份纯情与笨拙,却让孟清歌无意识地感到安心及放松。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是觉得记忆深处,在她无法窥探的那个地方,有张模糊不清的面孔徘徊着,彻夜里温柔呢喃。无奈每回她梦醒时什么也不记得,就连隻言片语也未落下。 而此刻,眼前的李璿似乎与梦中之人重叠了。 下意识的,她想依赖他。 「公主?」见孟清歌神游许久,李璿试探性地喊了声。 孟清歌这才回神,忙赔着笑道:「兴许是有些乏了,还请将军见谅。」 「不,是末将疏忽了,末将这就护送您回去歇息。」李璿将二人的马匹牵来,先是扶孟清歌上马,再是跃上自己那匹,然后一手抓着韁绳,另一手则攥着孟清歌那匹的绳,慢悠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二人行了一歇,就在靠近目的地时,忽闻不远处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孟清歌心下疑惑,与李璿对视一眼,加紧速度向前。 「分明是你无礼在先,频频打断我说话就算了,还故意撞人!哼,你倒是好,竟敢恶人先告状。」只见一名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手指着对面那位湖绿衣裳的女子,气急败坏地叫骂着,胸口剧烈起伏,应是气个不清,脸都红了。 而被骂的女子亦是不甘示弱,双手叉腰驳斥道:「少血口喷人了!你块头如此高大,就我这小鸟依人的身形,如何撞得开你?」 「呦,你拐着弯骂我胖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妹妹没有这个意思,姐姐就别大惊小怪的,以免扰了殿下的兴致。」 「殿下!」说不过别人,那鹅黄衣裙的女子只得在原地气得跺脚,委屈巴巴地挽着男人的胳膊说:「殿下,您可要为妾身作主呀!」 男人对女人们的争吵漠不关心,满脸不耐,正欲发怒,就瞥见闻声而来的孟清歌二人,遂眼前一亮,勾起一抹痞笑。 「真巧啊,皇妹也来溜马儿?」来人正是六皇子孟承翰,他猛力挣脱女子挽着自己的手,那女子一个重心不稳,就这么向一旁摔去,狼狈极了。 孟清歌见状眸光一黯,冷道:「还当是谁这么吵闹,原来是六皇兄。」 面对孟清歌的冷漠和不善,孟承翰并未发怒。美人嘛,总要有点性子才够味儿。 「末将见过六皇子殿下。」李璿翻身下了马,将孟清歌扶下马后,才朝孟承翰拱手行礼。 「喔?这不是护国大将军嘛,免礼。」看见李璿与孟清歌在一起,孟承翰不由眯起双眼,不悦的意思明显。 「殿下……」方才摔倒的女子默默爬起,可怜兮兮地喊了声。 「闭嘴!」孟承翰被吵得烦躁,回过身子,一巴掌就搧了过去,愣是把女子的脸给打肿了。 「啊!」女子惨叫一声,跌进丫鬟怀里。 饶是向来不露声色的李璿,见此也不禁狠狠皱眉。不管如何,他从来不打女人,也看不起那些对女人动粗的傢伙,但对方是皇族,瞧那两个女子应是他府里的侍妾,别人的家务事他不好插手,也没必要鸡婆。 「难得的好兴致都被你们给搅了。」孟承翰眸里杀意顿显,「来人,将这两个贱妾拖下去!」 「是。」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三两个侍卫走上前来,将那两名六皇府的侍妾拖走,整个郊区响彻着她们的哭喊与求饶声,孟清歌顿时没了游玩的兴致,刚才的好心情也都烟消云散。 「六皇兄继续,本宫就不奉陪了。」孟清歌从头到尾都寒着一张脸,这会儿说走就走,全然不将孟承翰放在眼里。 「皇妹!」孟承翰自然是不依,伸手就欲扯过孟清歌,不料被李璿一把抓住手腕,霎时动弹不得。 「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放手!」孟承翰用力挣脱,却没能挣开李璿的手,可见后者力气之大。 李璿冷瞪着他,语气严肃万分:「是末将踰矩了,但还请六殿下自重,莫要伤了长公主殿下。」 「李景延!」孟承翰恶狠狠地瞪向他,似要暴怒。然而,他又突然笑了起来:「哈哈,不过是老四养的一条狗,现在就儘管嘚瑟吧,很快你们便笑不出来了,哈哈哈!」 李璿默不作声,松开手,转身追上孟清歌。 孟承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势在必得的,嗜血地笑了:「呵,总有一天会让你臣服在我身下。」 又过了片刻,孟承翰才率着一眾人大摇大摆离开。 「……」而不远处那棵开得茂密的葱鬱大树上,孟文旭翘着腿倚在上头,嘴里叼着根草,任由穿过绿叶的阳光与深邃的阴影打在他身上,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则若有所思。 第七章《心之守》04 最后是李璿将孟清歌平安送回了长公主府,他前脚刚走,孟文旭后脚便来了。 「小七,你觉得景延如何,不错吧?」他满面笑容地说着,一手徐徐搧动那柄山水折扇,优雅至极。 而这回,孟清歌破天荒的没有不耐或者无视,思索半晌,方才点头应道:「这人还是挺正直的,也难怪皇兄你信得过。」 「你总算发现他的好了!」孟文旭一听有戏,忙凑上前去,兴奋道:「我敢保证,除我之外,景延是整个大澜最好的男子,跟他,你一生无忧。」 「一生无忧?」孟清歌睨了自家兄长一眼,「他贵为护国大将军,自然少不了上战场,况且依他的性子,定是衝锋上阵第一人,绝不落后其手下的将士。皇兄,你认为这样一个满腔热血为国奋战的大将军,作他的妻子,真能一生无忧吗?」 听了她的话,孟文旭尷尬敛起笑容,垂眸道:「也是,作为朋友、作为臣子,作为一个守护百姓安寧的大将军,景延的确好得没话说,但作为一个丈夫,他或许无法给他的妻子安全感。」 孟清歌默了许久,就说:「母后去世得早,这始终是本宫心底的遗憾,本宫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比自己先走,至少这点,本宫不能忍。」 闻言,孟文旭笑了:「呵,小七,不论是哪个男人,让自己的女人比自己先走,都是他们的耻辱吶。」 孟清歌长叹了声,不再说话。 彼此静了一歇,她才又说:「不过……皇兄,本宫与大将军之前可曾见过?」 「嗯?」孟文旭眸光一亮,问:「何出此言?」 孟清歌便蹙起眉解释:「往年宫宴将军都不曾参加,就算入宫面圣,本宫也只遥遥见过数回,可近日,总觉得我俩似乎一起相处过,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梦里的人木訥而温柔,好似与大将军重叠在了一起…… 是他吗?他们可曾见过? 孟文旭却误会了,他以为孟清歌这是想起了儿时曾与李璿嬉戏过,遂欣喜若狂道:「不错!你们确实一起玩过。哎呀,真是太好了,还以为你肯定是忘了呢。」 瞧孟文旭这反应,孟清歌更加疑惑了。 她究竟是在何时与李璿相处过的,怎么都没点印象? 「不过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你能有点儿印象算是不错。」孟文旭语毕,俐落地收起折扇道:「你以前可黏他了。」 「我?」孟清歌简直不敢置信。 「是啊,可后来他忙于战事,你们之间的关係也就渐渐疏远了。」 孟清歌默然。 「好了。」孟文旭理了理衣衫,温润一笑:「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你早点歇息。」 「恭送皇兄。」孟清歌将双手置于腹前,頷首示礼。 才送走孟文旭,不一会儿翠玉和红玉便来了。 「公主,这是奴婢二人一齐燉的鸡汤,您嚐点儿吧。」说罢,翠玉用眼神示意红玉将那盛满鸡汤的陶瓷瓮摆上桌,并亲自给孟清歌盛了小半碗。 「来,公主,当心烫嘴。」 孟清歌接过汤碗,拾起白瓷汤匙搅拌吹凉。 「对了。」突地,翠玉笑道:「孟夏将至,不如让奴婢去给您置办些夏装可好?」 孟清歌侧头睃了眼窗外暖光,不由恍惚。 「公主?」红玉见状试探了声。 「翠玉。」孟清歌回神,一面思索,一面吩咐道:「夏装便交由你去置办。另外……你差人准备一下,明日本宫要去一趟崇光寺。」 「崇光寺?」翠玉愕然重复一遍,与红玉交换了个眼神。 崇光寺可是公主与那妖孽结缘之处,公主方醒不久四皇子便有令,谁也不得再议论妖物一事,违者立斩。眼下公主提出此行,必是忘不了那廝,这可该怎么办呢?绝不能让公主再次落入妖孽手里,必须想点法子…… 翠玉清了清嗓,端起笑道:「公主,这崇光寺固然是好,只不过近几日天气不佳,山上更是时有阵雨,怕是会扰了您的兴致。不如,您就去司空府看看婉儿小姐吧,您都许久不曾见她了,她应当想念得紧。」 「婉婉……」孟清歌微愣,浅嚐了口鸡汤,便放下汤碗道:「确实是许久未去司空府找婉婉,也不知舅舅和外祖父过得如何。」 孟清歌的外祖父司空戎,即为大澜国握有重权的大丞相,更是一国国丈;而舅舅司空瑾,则在贵为皇后的妹妹亡故后,辞去官职,退隐草堂,不问世事;司空婉是司空瑾的独女,同孟清歌一般自幼丧母,性格外向,与孟清歌算是发小。 「也罢,明日便去司空府。」话落,孟清歌再次端起汤碗,吃了起来。 翠玉和红玉互看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些许笑意。 第七章《心之守》05 孟清歌先是派人送信至司空府,告诉他们她明日会前去拜访,直至翌日晌午过后,她才乘着马车前往。同为皇城里的达官显要,司空府距离长公主府并不远,乘车未达一刻鐘便到了。 待马车到了司空府,车夫先行至门口敲了敲,门人很快就出来相迎。 「请问可是长公主的马车?」门人先前便收到主子命令,说是长公主今日会登门造访,让他提起精神等着,于是此刻语气十分恭敬。 「正是。」车夫頷首。 「请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过了一歇,正门大厂,一名五十来岁的长者携着另一名中年男子出来迎接,孟清歌在翠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朝二人笑道:「外祖父,舅舅。」 「好孩子,快进来。」孟清歌的外祖父司空戎,平日在朝堂上威震四方,此刻见到孟清歌后眉眼柔和许多。身为当朝丞相,他权力滔天,不过在失去女儿后也苍老了许多,孟清歌隐约看见他鬓间生出的白发,鼻尖微酸。 「歌儿,听说你前阵子遇难,身子可有好些?」舅舅司空瑾身穿一袭白衣,腰间垂掛着色泽温润的玉佩,肌肤胜雪,风度翩翩,那俊美的五官竟与孟清歌有四分相像,想来也与先皇后差不了多少。话落,他掩嘴轻咳了两声。 「有劳舅舅掛念,已无大碍。」孟清歌莞尔,问道:「舅舅身子可还好?」 「老样子。」司空瑾淡然一笑,彷若超然于世外的謫仙人。 司空瑾年轻时是名满天下的大澜四少之一,以俊美不凡的外貌闻名,更以过人的琴技被世人所称颂讚扬。无奈妹妹香消玉殞后,他的妻子赵氏身染重疾,为了替她寻一味药方,司空瑾前往长年被雪覆盖的天童山上寻找千年雪莲,因此落下寒毒。好不容易得到雪莲,回城时却收到妻子已经亡故的消息,他悲痛万分,辞去官职,消失在世人眼前。 从此,大澜四少少了一名。 「表姐!」 几人谈话时,一名与孟清歌年岁相仿的粉衣少女衝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婢女,边跑边大喊着「小小姐慢点」。 「哼,毛毛躁躁。」司空戎嘴上这么说,眼底却饱含着笑意,可见对这位孙女还是很疼爱的。 来人正是孟清歌的表妹司空婉,她一来便拽着孟清歌的胳膊往里走,清脆笑道:「表姐,你快来瞧瞧我新研发的弹弓,比上次来得轻,准头更好啦!」 「婉婉,你慢点儿。」孟清歌不禁失笑,任由她拖着自己。 「婉儿,不许无礼。」司空瑾话落,淡淡扫了司空婉一眼。 「知道了,父亲。」司空婉平生最怕的便是她这个爹,看上去弱不禁风,实则不然,管教起她来比祖父还可怕。她暗自吐了吐舌,小模样被孟清歌撞见了,只得摇头发笑。 「婉婉,外祖母呢?」孟清歌问。 「祖母?」司空婉停下脚步,就说:「还在大保寺住着呢。」 孟清歌的外祖母王氏,自打痛失女儿后就住进了大保寺给女儿在天之灵祈福,青灯古佛相伴,久久才回家一趟,司空戎和司空瑾二人劝也劝不回来。 「对了,表姐。」司空婉想起什么,好奇地问:「听说你遭妖怪绑架了,能不能给我详细说说?」 孟清歌听了一愣,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直截了当问她。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孟清歌垂眸。并非她胡说,而是她就像失忆了一样,有些片段总是记不起来,感觉过去一年变得空荡荡,好似失去了什么。 「真可惜,我好奇死了。」司空婉说完,又道:「不过表姐平安归来就好!」 闻言,孟清歌轻浅一笑。 司空婉的性子能如此耿直,外祖父和舅舅功不可没,想必是保护得紧。 二人走过一条条长廊,经过花园时孟清歌看见那里摆着一张古琴,古琴色泽幽深,静静躺在花丛间,别有一番风味。 「那可是舅舅的琴?」孟清歌驻足询问。 「啊?」司空婉停下来,扭头一看。「是呀,表姐你来之前,我爹就在这里弹琴呢。」 孟清歌又盯了几眼,才跟着司空婉继续往前走。只不过就在她离开前,眼角馀光似乎瞄到了有人站在古琴旁边,遂再次转头望去。 一个人影都没有。 兴许是她看错了。 孟清歌的到来让司空婉很高兴,她把自己珍藏的宝贝们都拿出来分享,清一色都是些弹弓啊、双节棍啊、甩鞭啊、方便携带的小火药啊……诸如此类的玩物。孟清歌陪她玩了一下午,到了晚膳时间,舅舅总算来拯救她。 饭桌上,司空戎对孟清歌嘘寒问暖,还问她有没有受到委屈,司空婉顿时抢嘴道:「表姐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长公主,更是您大丞相的外孙女,谁敢给她委屈受啊。你说是不是呀,表姐?」 「是是是,婉婉说得都对。」孟清歌笑。 「歌丫头,老夫瞧这天色已晚,不如你今晚就留宿一宿吧。」司空戎提议。 「这么突然,府上都还未来得及准备,清歌就不叨扰了。」孟清歌婉拒。 「怎么会不方便。」司空戎看向儿子。「三两下就能准备好的事儿,你说是吧,瑾儿。」 司空瑾见状,亦是点头一笑:「父亲说得是。」 主人家都这么说了,孟清歌也不愿拂了外祖父的意,遂答应下来。 第八章《琴之言》01 用完膳后孟清歌沐了浴,早早就让翠玉和红玉二人下去歇息。 司空府为孟清歌腾出的房间位在雅寒苑,是她母亲出嫁前的住处,那里安静舒适,一尘不染,就好似主人从未离开过。孟清歌打量着母亲生前的闺房,藉着架上的书籍,还有屋内摆饰的花草、帘幔,猜想母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母亲的事她知之甚少,父皇也从不多说,就怕她伤心,儿时唯一会和她谈论母亲的,就是舅舅司空瑾。他描绘的母亲温柔贤淑,蕙质兰心,懂事体贴,生性乐观善良,他也说了,母亲年轻时和婉婉差不多皮,那时她无拘无束,嚮往自由和冒险,一直到认识她父皇后,才终于有点女人家的模样。 「在她嚮往的生活与爱情之间,她最终选择了爱情。」每回说起这句话,司空瑾的面上总是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以前孟清歌不懂,后来她明白了。母亲放弃了想要的生活,选择和父皇入宫,也因为这个选择,她最后赔上了性命。 想来舅舅心底是怨的。 孟清歌正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与此同时,外头传来似远若近的琴声——是舅舅。 她离开雅寒苑,循着琴声来到司空瑾的住处清幽苑。 只见司空瑾纤纤玉指拂过琴弦,一道道沉稳优雅的琴音便蔓延开来,叫人平心静气。 孟清歌就站在月亮门边观望。清幽苑院内种满了竹子,司空瑾一袭白衣在竹丛中抚琴,风华绝代,完全不似已过三十的男子,孟清歌被他的气质所吸引,更为他的琴音醉心。 就在她凝望之际,一抹模糊不清的湛蓝色身影竟凭空出现在司空瑾身后!那人影形似男子,长发及腰,头戴鹊尾冠,所穿的衣裳不似大澜服饰,比之更加繁复,再仔细一看,他竟是半透明的! 见鬼了! 孟清歌脸色煞白,急喊一声:「舅舅!」 司空瑾被她打断,登时停下弹琴的动作,疑惑起身。「歌儿?夜来此地,所谓何事?」 孟清歌紧盯着那隻「鬼」,那鬼不过瞧了她一眼便慢慢散去。 「呼——」孟清歌长吁一口气,调整呼吸,试图挽回方才的失态。「舅舅,你可曾见过身穿蓝色异服,头戴鹊尾冠的年轻男子?」 司空瑾被她的话问住,蹙眉思索了片刻,这才摇摇头道:「不曾。」 闻言,孟清歌不再作声。 可她的反常让司空瑾甚为不解,遂开口询问:「为何如此问?」 「这……」孟清歌踌躇着该不该告诉司空瑾,可想想那东西也没做出什么害人之事,便转而问道:「舅舅,您这古琴是从何而来?」 下午和婉婉经过花园时也正是看见了这把琴,那时的人影并不是她的错觉,如此一想,那东西肯定和这张古琴有关。 「十多年前,一位老友赠的。」司空瑾回答。 「这琴可有名?」孟清歌再问。 司空瑾听了点点头。「有,此琴名为『洛尘』。」 「洛尘?」孟清歌微愣。怎觉得有点耳熟? 「想来你也听过,它便是前朝文人苏咏昭用过的那张古琴。」 「原来是它。」孟清歌惊讶,总算想起来。 前朝文人苏咏昭爱琴成痴,四处蒐集名琴与琴谱,而他手下的眾多名琴里,其中之最乃是这「洛尘」,琴音独特,用材上等,木香醇厚,据说是花了重金从一名读书人手上买来,而照读书人的说法,这张古琴是他祖父寻来给他祖母的,已有四百多年歷史。 孟清歌讚叹之馀,不免心做他想:四百多年前的琴,上头依附着什么也不奇怪。 「外头凉,先进来坐吧。」司空瑾抱起古琴,领着孟清歌朝屋内走去。 孟清歌看他小心翼翼地将古琴放好,便笑:「难得看舅舅这么宝贝一件物品。」 闻言,司空瑾忍不住笑了。「你八岁时送我的荷包,我可还珍藏着。」 孟清歌略感尷尬,却也笑了。 「婉婉小时候送给你的那些石子、琉璃珠,想必舅舅也保存得很好。」她说。 司空瑾微微翘起唇角。「那些是她的宝物,她赠给了我,我应当更加珍惜。」 不论是大人抑或是孩子,愿意将他所宝贝的东西赠出,那心意便已足够,收下的人更应该比那人珍视那些宝贝。 「当舅舅的东西真幸福。」孟清歌眨眨眼。 司空瑾但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屋子的门被人敲响,来人是司空府上的小廝。「少爷,老爷传您去书房一趟,有要事相商。」 司空瑾与孟清歌对看一眼,孟清歌体贴地笑了:「舅舅去忙吧,雅寒苑离此不远,我自己能回去。」 听她如此说,司空瑾頷首。「早点休息。」 看着他和小廝走远,出了清幽苑,孟清歌才将目光移回那张古琴上。犹豫了许久,她走到古琴前方,双手合掌,轻声低喃:「这张琴跟了舅舅十多年,想来你也是无心害人,今日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愿你能放下红尘中事,早日成佛。」 岂料她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凭空出现,愣是吓得她失声尖叫。 「啊!」 对方离自己不过三步的距离,也不再虚浮透明,这次她看得非常真切。 第八章《琴之言》02 他看上去就是个衣冠楚楚的如玉俊年,身穿繁复湛蓝色服饰,束腰前垂下长长玉带,上头还有云的纹样,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头戴鹊尾冠,装扮既非今人,亦非前朝的。 「姑娘。」他轻浅唤道,嗓音有些飘渺,带着几分冷凝。 「阁下是……」孟清歌嚥了口唾沫,愣是没说出那个「鬼」字。 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男子眸色平淡地望着她道:「在下是妖,不是鬼。」 孟清歌喔了一声。没想到世上真有妖怪,听他这么说,敢情是隻琴妖。 「你可是洛尘?」她问,眼里却充满肯定。 「正是。」洛尘顿了顿,将孟清歌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你很特别。」 「此话怎讲?」孟清歌顰眉,困惑不已。 「你身上存在着三种法术。其一乃鬼神对所有物施下的『缚纹』,寻常人用肉眼无法看见;其次是『锁梦结』,为一种封印记忆的迷魂术;最后……是对灵魂施展的禁术,在下还是头一回见到,不知其效。」 孟清歌听得瞠目结舌,都忘了反应。洛尘认真的解说让她知道他并非胡扯,可她活到现在才第一次见到妖怪,怎么就与那些法术有了瓜葛? 「先不说我了。」孟清歌强压下数不清的疑惑和不安,撇撇嘴问:「阁下为何三番两次出现在我眼前?」 洛尘沉吟半晌,才道:「并非在下刻意让姑娘窥见,而是姑娘身上沾染了许多妖气,这才看见常人所不能见。」 孟清歌:「……」所以说她怎么会沾染上妖气呢?不该啊…… 洛尘看着兀自陷入沉思的孟清歌,难得露出抹笑道:「姑娘的眼睛和瑾公子很像。」 瑾公子?孟清歌立刻会意过来,他说的应该是舅舅司空瑾。于是她也笑了:「舅舅和先妣容貌相像,我的眼睛随先妣,自然是像的。」 听她如是说道,洛尘垂眸,敛去嘴角笑意。「奏琴者将情感灌输于指尖,由琴而出。瑾公子对令先堂的思念,在下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十多年来,他静静旁观,看他日夜伤神,醉梦月下。司空瑾不哭,不代表他不难过,不过是将泪水转化为音符,以曲倾诉心事,而他,便是这些烦恼与思愁的听客。 犹记得他们初识,是在大澜国南方的风雅小镇。青峦碧水连绵,画舫茶楼不歇,镇上文人雅士相聚,吟诗作对,姑娘们轻划着小舟採莲,银铃般的笑声不止。当时,他被上一位物主带到此处的一间茶楼雅室,他想:不知下一位物主是什么样的人? 物老成精,琴妖洛尘便是其一。 他原是一名製琴师的得意作品,岂知那位得罪了衙门差役,连琴的名字都还未来得及取就进了冤狱,瘐死囹圄。而那位的孙媳妇是个普通的农家女,为了养家糊口,便让丈夫把琴卖了。经过数人之手,最终,他落到了一名世家公子手里。 公子姓羿,名字单一个「暉」字,为羿家大老爷在三房的次子。自幼身体孱弱,说白了就一药罐子,成日闭门不出,就做个歌颂风花雪月的闲雅之人。由于羿大老爷更疼爱羿暉的生母韩氏,遂连带着更偏爱羿暉,让府中其他公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老爷知道次子的兴趣便投其所好,在他十九岁生辰时赠他琴、棋、书、画各一,那琴就是洛尘。羿暉十分喜爱洛尘的音色,从收到琴后便一直带在身边,宝贝得紧。他日夜弹琴,最后给心爱之物取了名字——洛尘。 然而好景不常,羿大老爷患病,身子每况愈下,只得让嫡长子暂代家主之位。长年压抑在心底的怨恨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释放,羿大公子逮住机会便和生母魏氏欺压三房,对他们百般刁难,伙食苛刻、月银减半……羿暉本就病弱的身体很快就吃不消。 「暉、暉儿,儿啊,你可得撑住呀!娘就你一个儿子,你捨得让为娘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啊?」韩氏痛哭流涕,趴在床沿对平躺在床榻上的儿子叫喊。 守在一旁的丫鬟见状不忍,吸了吸鼻子。大夫人和大公子真是好狠的心,竟对母子俩这么歹毒!二公子都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瞧那骨瘦如材、没有血色的手,当初她还讚过二公子弹琴写字的手最好看了呢。 「娘……」羿暉含泪望着母亲,歉疚道:「孩儿不孝,未能好好孝敬过您和父亲,若有来世,还当你们的儿子,报生养大恩。」 韩氏闻言哽咽摇头。「什么来世不来世的,把这辈子过好再说。」 羿暉苦涩笑了,徐徐转过头,朝静静躺在架上的古琴洛尘看去。他在心里默念:不能再弹奏你了,抱歉。 遗憾太多,想的时间太少,半个月后羿暉就走了。再之后,韩氏的下场,大房的大起大落,下人间相传的流言蜚语,主子们的明争暗斗……一切的一切,物是人非,同四季变换,唯有那张古琴依旧,不问尘事。 直至百年过去,古琴吸收天地灵气,终于成精。洛尘睁开眼时,世界似乎不大一样了,人们的衣着不同,国名不同,就连他所在的城镇也不同。他才意识,再也见不到羿暉了。 「喂,小琴妖。」一个亦是化作人身的妖怪朝他走来,笑道:「瞧你这装扮,当自己是前朝的世家公子呢。」 洛尘闻言蹙眉,低头打量自身。湛蓝的服饰,玉带和鹊尾冠……他恍然大悟,这套衣裳不正是羿暉十九岁生辰时的扮相嘛! 「这里是……」洛尘困惑。 那妖怪嗤笑了声,好心答道:「这里是庆嘉。」 庆嘉……洛尘失落。离羿暉住的广霖好远。 「怎么,你有想去的地方?」那妖怪问。 洛尘点头。「在下想去广霖。」 「广霖啊。」那妖怪摸着下頦思忖片刻。「行,我带你去。」 洛尘大喜,连连道谢。两妖昼夜不停行了四天的路,终于抵达广霖,洛尘别过那好心的妖怪,就这么抱着真身,以人的模样走走停停,到处打听羿家的路。可羿暉逝去不只百年,又逢改朝换代,愣是打听了一天都没有消息。 洛尘无助走在街上,路旁时不时有姑娘偷偷瞧他,他并不在意。 「那位抱琴的大哥!」这时,一名十六、七岁的姑娘朝他小跑过来,露出甜甜的笑容问:「你外地来的吧,找地方?」 洛尘戒备了下,方才又说:「我找前朝羿家旧址。」 「羿家?」本以为又要扑空,谁料那姑娘脸色微变,声音转冷。「你找羿家做甚?」 洛尘想了想。对呀,他找羿家做什么?羿暉已经不在,没有他的羿府还有什么可留恋? 「离开久了,回来看看。」他说。 「呵,离开久了?」小姑娘没好气道:「羿家早在八十年前没了!瞧你不过弱冠,简直满口胡言。」 被小姑娘一顿骂过,洛尘颇为尷尬,只得清了清嗓,挽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的祖父曾到过羿家,对他们甚为想念,祖父已逝,在下……在下只是代为过来看看,姑娘息怒。」 小姑娘见洛尘满脸真诚,气消了大半。「姑且相信你。我曾祖母和祖母都是服侍过羿家的下人,我常听祖母说起她在羿家时的旧事,知道的可多着呢。」小姑娘说完,一脸得意。 洛尘抿了抿唇,忐忑问道:「羿府……还在吗?」 「不在。」小姑娘答得乾脆。 洛尘沉默。早就猜到的事,并不意外。羿府没了,羿暉也不在了,他今后该何去何从?他换过许许多多、各色各异的物主,羿暉却是唯一他从心底依赖着的,不问缘由。 「你为何抱着古琴?不重吗?」小姑娘这会儿将话题转到洛尘的真身上。 「这很重要。」洛尘淡淡回答。要是真身被毁,那他也到头了。 「喔。」小姑娘似乎不感兴趣,又问:「你今晚下榻何处?」 洛尘一愣,回答不上。这他倒没想过,不过生而为妖,住哪似乎不重要。 小姑娘眨眨眼,喜道:「要不住我家吧。」 洛尘瞪大双眼。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不害臊? 第八章《琴之言》03 「在下……咳,多有不便。」洛尘婉拒,对这人类小姑娘有些没輒。 「男子汉大丈夫,哪那么多不方便的。」小姑娘直翻白眼,拽住洛尘衣袖就走。 「姑、姑娘,等等。」洛尘讶然失色,却没敢施力挣脱,怕弄伤人家姑娘。 小姑娘沿路拽着洛尘,一路上引来眾人关注,洛尘甚至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壮汉的叹息。「唉,小伙子人高马大,竟是个妻管严,男人的脸都被丢光了,唉!」 「……」洛尘无语。 正当此时,几名道士模样的人酒足饭饱,从一间顶好的酒楼走了出来,他们看见被小姑娘拉着走的洛尘,齐刷刷变了脸色。为首的老道士拔剑出鞘,另一手掏出怀中黄符,衝上去拦下他们,大喝:「臭妖怪,还不乖乖就范!」 洛尘眸色一凛,挣开小姑娘的手,抱着真身往后跳了数尺远。 「你们干嘛呢!有病呀!」眼看帅气逼人的大哥哥被那群道士吓跑,小姑娘横眉怒目,恨不得把这些臭道士千刀万剐了。 跟在老道士身后的中年道士冷笑一声,说道:「小丫头,劝你还是躲远些吧!这可不是什么如意郎君,而是隻妖啊。」 小姑娘愣了愣,转头看向洛尘。 洛尘没有看她,只是瞪着那群道士。「在下并未做出伤人之举,何苦如此相逼?」 「妖孽,你现在不伤人,不代表日后就不会伤人,除魔除妖,没那么多何苦如此。」老道士眼里尽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他也曾年轻,心善过一回,换来的结果就是一家老小都被当初他好心放跑的妖孽吃了!如何不恨! 「动手。」老道士一声令下,数名道士便将洛尘团团围住,伸出二指夹住黄符,贴在面前喃喃唸咒,并以洛尘为中心迅速绕起圈来。 「你们!」小姑娘气急败坏地跺脚,却是无可奈何。 这是洛尘第一次遇见道士,他才化形不久,妖力根本不足以对抗这些经验老道的捉妖高手。他神色一凛,盘起腿来虚空而坐,并将手中古琴平置在身前,十指轻放在琴弦之上。 道士们倏然止住步伐,手中黄符朝洛尘一射,大喝一声「封」! 洛尘见状猛力撩拨了一下琴弦,数张黄符瞬间以诡异的状态停滞半空,接着自焚殆尽。 「怎、怎么可能!」中年道士顿时脸色铁青。他们都看得出来这隻琴妖才刚化形不久,正是斩尽灭绝的大好时机,为何妖力如此强大?其中定有蹊蹺。 老道士不发一语,就这么瞇着眼睛盯着洛尘。 其实不只是那群道士,就连洛尘本人都暗暗吃了一惊。自己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可刚才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体内骤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妖力,回过神时黄符已然全数焚尽。 难道有人在暗中帮他? 「原来如此。」老道士突地一笑,笑得眾人一毛。他缓缓打开身后背着的包袱,从中取出一条长长的法鞭,接着朝空中一甩,「啪」的发出震天声响,让周遭围观的人不禁瑟缩了下。 洛尘狠狠皱眉,察觉到宝器的不凡。 这可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眼前这位老道士的压箱底,一鞭下来他就算不死,那也要丢掉半条命。 「受死吧,妖孽!」老道士高喊一声,手中法鞭毫不客气朝洛尘招呼过去。 洛尘心下一冷,不敢硬槓,只得抱着真身往上一跃,险险避开。 岂料老道士牵起嘴角,露出得逞的笑意。 洛尘没看明白他的意图,却在下一瞬间苍白了脸。「不!」 只见在洛尘避开后法鞭依然没有收停之势,势如破竹地朝边上的小姑娘招呼过去。小姑娘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那老道士会攻击自己,别说躲了,连叫都忘了叫。 「危险!」洛尘下意识就朝小姑娘奔去,生生挨下那一鞭子。 「你……」小姑娘神色复杂,又是惊愕,又是担忧。 「咳。」洛尘咳出一口鲜血,双腿一软单膝跪地,模样狼狈不堪。那一鞭恰好打在他的胸口,火辣辣的疼,就像被烈火灼烧般疼痛难忍。「口口声声都是大义,却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牵连无辜,卑鄙。」 老道士听了不但不气恼,反倒笑了出来。「无辜?你再看清楚了,她无辜么?」 洛尘一愣,没明白老道士意思。 这时,小姑娘嫣然一笑,扭身绕到洛尘身前,将他挡在身后。 「姑娘?」洛尘暗惊。 「薑还是老的辣呀!」小姑娘俏皮一笑,与寻常姑娘家没什么两样。 「若非你方才助那妖孽一臂之力,老夫也没看出来。」老道士讥笑一声。 洛尘思考了番老道士话中之意,顿感惊讶,猛地看向小姑娘的背影。 「你真笨吶。」小姑娘回头朝洛尘一叹。「那一鞭对我来说不痛不痒,之后还能装模作样糊弄过这些臭道士,你现在替我挨了一鞭,不仅妖力大损、殃及根本,连我都被抖出来了,简直胡闹。」 洛尘被骂得莫名其妙,却是一声也不敢吭。 「唔!」才想着刚才发生的事,下一刻他只觉浑身一震,身体如同在风中摇曳的烛火忽明忽灭,竟有准备消失之势! 「看吧,果然殃及根本了。」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说:「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只是无法化形,暂时回到真身里罢了,百年后还能再出来。」语毕她想了想,更正道:「几个百年就不好说了。」 被人无视个彻底,老道士脸都黑了,当即怒喝:「哼,你也就剩现在能嚣张了,看招!」 小姑娘睃了眼逼近的法鞭,淡定抬手,竟是接住了那一鞭! 法鞭触及她的手后,她握鞭的掌心便灼烧起来,滋滋作响,可她面上云淡风轻,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小姑娘见道士们变了脸色,不由莞尔:「礼尚往来,我敬各位。」 不等道士们反应,小姑娘施出八分力道一扯手中法鞭,老道士顿时重心不稳,任由对方将自己往其馀道士身上一甩,一群人像是骨牌般往一侧倒去,狼狈至极。 「呵。」小姑娘不屑地笑了笑,松开法鞭瞧了瞧已经焦黑的掌心。旋即她又看了看静静躺在一边的古琴,上前抱在怀里。古琴有些大,她抱起来后整个人看上去娇小万分,可爱极了,若不是她刚才把一群五大三粗的道士撂倒,一旁围观的群眾想必会为她叫好。 群眾们虽然害怕妖怪,可看热闹的心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此刻见道士们倒了一地,这才害怕起来,悄悄退后。 小姑娘扫了眾人一眼,不甚在意地带着古琴离开现场,留下此起彼落的议论声。 第八章《琴之言》04 距离洛尘被小姑娘带走已过了十来天,这些天来他都被放置在一间佈置简陋的屋舍里。根据他多日的观察,已然知晓这间屋子共住了三个人。屋主是名年过耳顺之年的鬓发花白的老者,同他一起住的还有他年近而立之年的孙子,以及……冒充屋主孙女的「妖怪」。 那日从道士手中救下他的小姑娘名叫陈荻,是屋主的小孙女,也是一隻鹿妖。据她所说,四十年前屋主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当时她尚未修炼成妖,只能把心意悄悄记在心里。直到两年前她化形并且找到屋主,才发现年轻俊俏的屋主早已成了鬚发如霜的老爷爷。 屋主的妻子早前便因难產而死,儿子与长孙上战场后就再没回来过,儿媳染病身亡,最小的孙子则在一次战乱中夭折。小鹿妖找到屋主时,他正值年华的小孙女才失踪不久,徒留一个孙子与他相依为命。 小鹿妖本还愁着该怎么报恩,当下灵机一动窥视屋主记忆,变作他小孙女的模样,名正言顺进入屋主家中。陈荻,便是屋主小孙女的名字,也是她现在的身份。 「荻妹,荻妹——」几声呼唤由远而近,紧接着老旧木门被人推开,屋主的孙子陈崧大步走进,环视屋内一圈,不见陈荻身影,顿时有些懊恼。「到底跑哪儿玩去了,说好一起去捡木柴的。」 陈崧一直未娶,只因照顾爷爷和妹妹都忙不过来了,无心婚事。可爷爷三天两头就催婚,妹妹不拦也就罢,竟然还帮腔!以前妹妹多乖呀,总是站在他这边,自从失踪回来后就像变个人似的,不再文静柔弱,还总是帮着爷爷说话。 「阿崧。」年迈的屋主陈靖伯拄着拐杖入内,问道:「瞎嚷嚷什么呢?」 「爷爷!」陈崧小跑过去搀扶他。「这不是在找妹妹嘛,说好一起去捡木柴的,竟然放我鸽子。」 听罢,陈靖伯笑了笑说:「阿崧呀,别怪你妹妹,荻儿这是去给我採花儿呢。」 「採什么?」陈崧愣住。 「採花。」陈靖伯重复一遍。 「採什么花?採花做啥?」 「说是要给我泡花茶呢。」 「……」陈崧无语。就为了泡花茶把他这个做哥哥的放生了?总觉得很鬱闷啊。过去总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现在却成天跟在爷爷后头打转,讨他老人家欢心,虽说孝心可嘉,但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吃味的。 「好了好了!你快些去捡木柴吧,一会儿你妹妹回来刚好一起喫茶。」 「知道了。爷爷坐这等吧,孙子去去就回。」 「哎。」 洛尘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这一家三口朝夕相处,有些事早已看出来了。 陈荻喜欢陈靖伯。 纵使对方已经花白了头发,已经有了孙子孙女,可在陈荻的眼里,他依然是当年救了她的英俊青年,说是报恩,实则在四十年前她便把心交出去了。 年龄在妖怪眼里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他们可以爱上并不年轻貌美的人类,只要认定了,那就会追随一辈子。不过,人和妖的一辈子怎能相提并论呢?最后被留下的,始终只有妖而已。 正想着,外头倏地传来敲门声,又重又急。 陈靖伯忙起身去开门,在见到来人时大吃一惊。「你们找谁?」 「请问府上的姑娘在吗?」 洛尘被陈靖伯挡住视线,是以看不清来人模样,可这声音他却清楚得很,不正是那日袭击他和陈荻的老道士吗! 心下暗叫不妙,可他此刻最是虚弱,无法离开真身。别说给陈荻报信了,根本就无法离开这里! 陈靖伯毕竟活了大半辈子,很快就发现来者不善。他打量了下几名道士,故作疑惑地问:「姑娘?老朽膝下只剩一个孙子,家中没有女眷。」 老道士默了好一阵,这才冷道:「你可别包庇那妖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届时想哭都来不及了。」 陈靖伯皱眉,顿时没了好脾气。「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理取闹,没有姑娘就是没有姑娘!你再怎么质疑老朽,老朽也变不出个姑娘给你。你还是快点离开吧,不然咱们衙门见!」说完,陈靖伯猛力关上大门。 目睹一切的洛尘不由在心中叫好。 陈靖伯关上门后,低眉思索起来。 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屋内气氛沉重下来,陈靖伯一直坐在桌前沉思,不知不觉已至晌午。 「爷爷!」伴随一声惨叫,陈靖伯脸色大变,忙衝出门外。 老道士们早与陈荻交战到一块儿,陈崧则一脸煞白坐在地上。他和妹妹刚到家门,这几个道士就从旁边的草丛窜了出来,二话不说提剑就砍,刚才其中一个道士差点用剑砍了他脖子,幸亏妹妹推他一把,他才无事。 「阿崧,你有没有怎样?」陈靖伯脸色苍白地扶起孙子。 「没、没事,可是妹妹……」后面的话陈崧说不出口。 但见陈荻身手矫健,一人与数名道士周旋,仍处上风。陈靖伯和陈崧都没有说话,前者若有所思,后者惊惶失措。 「敢欺负我妹妹,跟你们拚了!」最后陈崧去屋里寻了把斧头,咬呀衝进混乱中,见到道士就挥舞着斧头,愣是把那些道士吓得纷纷后退。 「哥!」陈荻见状面露大喜,三两下就把道士们打跑了。 待道士们仓惶逃离此处,陈崧这才有些尷尬地看向陈荻。「荻妹,你……你怎么惹上了那些道士?又怎么……这么会打?」而且他刚才听清楚了,道士们都骂她妖孽。 陈荻嘴角笑容一僵,不由自主看向陈崧身后的陈靖伯,心里有些害怕。 这些道士让爷爷他们起了疑心,而她也无从解释自己的身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真的相信自己偷偷练过、和道士之间有误会,又该怎么解释她方才一手举起高大壮硕的成年男子,并把人家甩出数尺远呢? 「阿崧,别问了。」陈靖伯发话。 「爷爷?」陈崧不由惊讶,陈荻亦不例外。 「你们都受惊了,快回去喝点酒压压惊吧。」陈靖伯话落,转身回屋。 陈崧心里仍有疑惑,匆匆瞥了陈荻一眼,便跟着陈靖伯进屋。 第八章《琴之言》05 事发后又过了四天,这日陈荻独自前往市集採买食材和生活用品,只有陈家爷孙俩留下看家。陈崧憋了几天,此时陈荻不在,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口:「爷爷,她不是荻妹。」 其实当初陈荻失踪回来后不久,他就觉得她变得判若两人,只是再怎么觉得奇怪,眼前的妹妹依然是他印象中的模样,做不得假。可道士们出现后他就懂了,妖怪能变作亲人的样子诱骗人们,那他是不是可以推测真正的妹妹是被那个妖怪吃掉的? 陈靖伯迟迟不说话,洛尘与陈崧同样静静等待他表态。直至陈崧有些不耐烦了,正想再问,陈靖伯就说:「我知道。」 洛尘一愣。 「什、什么?你知道?」陈崧同样震惊,嘴巴张得老大。 陈靖伯扭头望向窗外,似乎陷入了回忆。「她回来那天,我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她不是荻儿。即使外表如出一辙,可人的眼睛会说话,她与荻儿差太多了,我当下就明白。一开始只想看看她想做什么,朝夕相处后,才发现她没有恶意,有的只是对我的好。」 没想到陈靖伯看得如此透彻,洛尘心中一叹。 「荻儿失踪本就凶多吉少,而她的到来让这个家里多了一些生气蓬勃,就算是梦,我也不想醒了。」陈靖伯笑道:「即便是妖,她也是好心的妖。阿崧,她可曾害过你?」 「不曾。」陈崧低下头。 「那就对了。」陈靖伯继续道:「你只需知道,她现在是你的妹妹荻儿,也是我孙女,我们应该要好好保护她,不能再丢了。」 「可是……」陈崧有些纠结。知道她是妖怪后,他心里一直有疙瘩,不论对方有没有恶意,都无法取代原本的妹妹。 「阿崧。」陈靖伯握住孙子的手。「爷爷不强迫你像过去那样与荻儿交好,可答应爷爷,荻儿遇难时要有兄长的样子,断不能让她被人欺负了去,明白吗?」 「……」陈崧不禁苦笑。她还需要他来保护吗?他不扯她后腿就不错了! 「唉——」陈靖伯长叹一声。「爷爷走后,你们兄妹俩要相互扶持、共同进退,知道吗?」 「呸呸呸,爷爷还能活很久呢!」陈崧急道。 陈靖颂摇头失笑。「你这都多大的人了,怎还如此不稳重。爷爷刚才说的,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陈崧应下。 「好孩子。」 洛尘自始至终都观望着,陈靖伯的话让他特别感动。能看得如此淡然,并且接受妖怪的人,他由衷钦佩。 「……」在门外站了许久,迟迟找不到时机进屋的陈荻眼眶红了。这几天她吃不好睡不好,就怕陈靖伯心里讨厌了她,每次他来找自己说话时,她都害怕是要来赶她走的。可他刚才的那番话令她又惊又喜,那颗忐忑的心终于得到舒缓。 吸吸鼻子,用衣袖胡乱擦拭眼睛,陈荻深吸一口气,佯装高兴的模样推开门。「爷爷、哥,我回来啦!」 陈崧吓了一跳,有些不自然地起身訕笑:「回、回来啦。」 陈荻眸色一黯,随即悄悄掩去眼里的难过,笑道:「今天卖菜的大婶多送了根萝卜,又红又大,看了我都馋了。」 「呵呵,快去厨房把东西放了,洗洗手来喝口茶吧。」陈靖伯眉目慈善地笑着,陈荻眼眶差点儿又红了。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洛尘也为陈荻感到开心。 可两个月后,陈家便淹没在一片哀伤中。 陈靖伯死了。 「呜,爷爷……」陈崧哭得喘不过气。陈荻虽然也落了泪,却没吭一声。 陈靖伯是在某晚睡觉时安详辞世的,当晚他还跟他们有说有笑,丝毫没有半点预兆,是以大家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之下,迎来了这份令人难以接受的噩耗。 陈家就是个普通人家,没什么多馀的钱办丧事,买了棺,看好日子匆匆下葬后,他们又得为将来的日子努力拚搏。邻家的王大婶正巧死了丈夫,也没有婆家和娘家依靠,独自一人拉拔女儿生活非常艰难,因此提议把女儿嫁给陈崧,让两家冲冲喜。 陈崧答应了,不久后便和王家的姑娘完婚。 看着陈崧组建新家庭,陈荻回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陈靖伯死了,她想不到自己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不过……陈靖伯在世上只留下了陈崧一个孙子,不如她就大发慈悲留下来,当陈家的守护神吧!越想越觉得不错,陈荻便将这个决定告诉洛尘。 洛尘尊重她的决定,陪她留在陈家。 只不巧有天陈荻和陈崧有事外出,陈崧那有了身孕的妻子竟将古琴拿去卖了! 之后陈荻等人有什么反应,陈崧的妻子又是否被训斥,洛尘就不知道了。他辗转到了无数人手里,甚至在一个叫做苏咏昭的文人手里成名,成为名满天下的名琴「洛尘」。 经过漫长的等待,好不容易他就快能够化形,好抱着自己的真身逃之夭夭时,他遇见了那个让他心底起了波澜的男人——司空瑾。 茶楼雅室内,男子一身月牙白袍,清秀俊逸,举手投足间无不是惑人的优雅,就算只是坐在那喝茶,都美成了一幅画。 「司空兄,这『洛尘』扬名天下,小弟心知你是爱琴之人,更是懂琴之人,便将他赠予你了。」犹记得前一位物主如此说道。 司空瑾随手拨弄了下琴弦,嘴角牵起一抹轻浅的笑道:「好琴,多谢李兄弟。」 那一刻,洛尘不想逃了。 起初,他在司空瑾身上看见了羿暉的影子,可久而久之,他才发现司空瑾更胜!他的气质很自然地将周遭眾人比了下去,就连那些鹤立鸡群的皇子们站在他旁边都要逊色几分,黯然失色。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任谁见了他都会被他那身气质与美貌所慑服。 洛尘也不例外。 可真正让他离不开他的,是在司空瑾的胞妹逝世后,他所弹奏出来的每一个琴音。他的每滴泪水和思念都倾诉在手下的琴弦,洛尘懂司空瑾的痛,司空瑾疼在心底的他亦痛在心中。 而他失去胞妹的疼痛,令他想起了失去羿暉的难过。 许是同病相怜,洛尘竟生出了陪他一世的衝动。 陈荻有爱;他有执着。不论出自于什么样的原因,他想他会和她一样,守着对方直到他们生命的尽头。 洛尘执着的,是司空瑾弹奏出的琴音,是滞住他们时间的忧伤旋律。 第九章《亡之城》01 「阁下?」 随着孟清歌一声叫唤,洛尘如梦初醒。他笑:「姑娘不必客气,唤我洛尘就好。」 「好,洛尘。」孟清歌从善如流,接着问道:「既已知你对舅舅无害,那我便想问问,你方才说我身上有妖气……可有办法消除?」 洛尘摇头。「姑娘身上的三种妖气皆是大妖所设,在下不过一小琴妖,无法帮上姑娘的忙。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姑娘哪天碰到对你施下法术的妖,便能请他消去你身上的妖法。」 「知道了,多谢。」孟清歌勉强笑了笑。 知道洛尘不是对人类抱有恶意的妖怪后,孟清歌没再多待,告辞回了雅寒苑。 「公主,您去哪了?奴婢担心死了!」在月亮门前来回踱步的翠玉见孟清歌回来,大大松了口气。 「去找舅舅说会儿话。」孟清歌淡然回答,进屋歇下。 大概是这辈子头一次碰见传说中的妖怪,都过丑时了孟清歌依然没有睡意。 「唉。」她翻身下床替自己倒了杯水,缓解喉间乾涩。半杯凉水下去,总算舒缓许多。 好不容易敖到辰时,虽说快入了夏,可晨间雾气瀰漫,凉意不减,孟清歌还是加了件大氅才出门。然而门才刚打开,翠玉和红玉便迎面走来。 「公主,您今天起得真早。」翠玉端着水盆过来时吓了跳。 「没怎么睡。」孟清歌索性坐回屋内的梳妆台前,任由婢女二人替自己梳妆打扮。 「公主,您看这金不摇如何?跟您今天这身紺青色的衣裳可搭了。」红玉从首饰盒里抓出一支金不摇,拿到孟清歌发上比了比笑道。 「嗯。」孟清歌掀起眼帘望了眼铜镜中的自己,轻应了声。 梳妆毕,司空婉的丫鬟前来传话,说是司空婉邀请孟清歌一齐用早膳。孟清歌欣然应下,丫鬟安静地在前头领路,很快主僕几人便到了司空婉的霓云苑。 「表姐!」司空婉一见孟清歌来,热络邀她入座。 「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孟清歌弯唇笑了笑。 「哎呀,你以为我有多少机会能跟表姐你一起吃饭呀。」司空婉俏皮眨眨眼,属于少女的活泼可爱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每每看到她,孟清歌都觉得自己老了。 姐妹二人用着早膳,婢女们则默默佇立在一旁候着。司空婉是个话癆,坐下后那张嘴就没停过,孟清歌静静吃着自己碗里的,时不时点头回应她。 「说起来,昨晚我路过祖父的书房,听到祖父和爹爹在谈正事,好像是有关六皇子的,祖父还说到生气呢。」司空婉压低声音道。 听到这里,孟清歌本欲夹菜的筷子一顿,敛眸问:「喔,还有这事?」 「对呀,好像是和那个什么……呃,大舜有关。」 大舜?孟清歌面色凝重,思绪开始飘远。 大澜与大舜可谓是水火不容,倘若六皇子真的跟对方有所往来,那可是铁证的通敌叛国罪!就算是父皇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用完早膳,孟清歌和司空府眾人告了辞,直到马车驶远了那条街,才冷声吩咐车夫:「去皇宫。」 「遵命!」车夫大声回应。 「公主,咱们不回府吗?」红玉掀开车帘看了看,疑惑地问。 「不,先去皇宫。」孟清歌面色清冷。「本宫有事要找父皇。」 孟清歌莫名感到不安,眼皮直跳。她现在很想见到父皇,现在就见! 马车一路顺畅驶到皇宫,不多时孟清歌便见到了孟文帝。在看见孟文帝坐在御书房内认真批阅奏摺时,孟清歌悄然松了口气,脸上亦是端起微笑。 「父皇。」 「元和啊,来,快来坐。」孟文帝命人搬来一张椅子,让爱女坐在他身侧。他又命人给孟清歌上茶,才笑着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朕啊?」 「想父皇了,就来看看。」孟清歌莞尔。 这句话让孟文帝龙心大悦,连连大笑了数声。有什么话比爱女的撒娇更让人愉悦呢?他看是没有。 顿了顿,孟文帝平缓下语气问:「老十昨天出嫁,你可知道?」 「儿臣知道。」孟清歌垂眸。十公主果然被选为送往北疆赫达拉族和亲的公主。 「朕命护国大将军一路护送她北上,这会儿应该到了冀城。」 闻言,孟清歌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护送和亲队伍的是李璿,看来父皇很重视这次和亲。 「还是老六想得周到。」孟文帝笑。 「六皇兄?」 「是啊,他说北疆蛮人不懂礼数,就怕怠慢了老十,有长年压制北疆的护国大将军在,就算是赫达拉族也要礼让三分。」 这话听着没毛病,可孟清歌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孟承翰绝对不是那种会关心妹妹婚嫁的人,他提议李璿作为护送和亲队伍的将领,究竟有何目的? 「元和。」孟文帝深深看了女儿一眼。「你可有心仪的对象?」 「呃。」孟清歌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愣住,良久,才垂眸回答:「没有。儿臣觉得一个人清静些,暂无嫁人的打算。」 孟文帝沉吟半晌,说道:「你是长公主,朕赏赐给你的东西不比那些藩王少,足你一生衣食无忧。未来的駙马……不必硬从世家贵族里挑,挑元和你喜欢的吧。」 「父皇!」孟清歌震惊。 「没有什么比你的幸福快乐更重要了。」孟文帝拍拍孟清歌的手背。 「父皇……」孟清歌哽咽,泪水聚集在眼眶打转。她抱紧孟文帝道:「此生能作为父皇的女儿,儿臣觉得很幸福。」 「好孩子,好孩子。」孟文帝摸摸女儿的发丝,心里甜蜜万分。 父女俩聊了一会儿,孟文帝还有政务在身,孟清歌便不再打扰,告辞离去。 第九章《亡之城》02 尚未出宫门,孟清歌就被一人拦下。 「皇姐。」来人正是之前在街上遇到的九公主——孟雨霏。她给孟清歌行了一礼,面色有些憔悴,眼角都红了,应是哭过。 「九妹。」孟清歌略一頷首,算是回礼。 孟雨霏就觉得这世道实在不公。同样是大澜的公主,有谁能像孟清歌这样被保护得那么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有自己的府邸,根本无须看人脸色行事。 况且依照本朝新法,只有皇上的姐妹才能被封为长公主,可父皇却为了她将国法修订回旧法,愣是把她捧得比其他公主高。 现在十妹远嫁北疆,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又会嫁去哪里、嫁给谁,或许会成为下一个和亲公主也说不定。 真好啊,孟清歌从没想过这些吧?孟雨霏苦笑。 被人拦下,对方却迟迟不语,孟清歌挑了挑眉,绕过她离开。 意外的是孟雨霏没有再拦,她就这样顺利出了宫。 华灯初上,银蟾如鉤。 从宫中回来后孟清歌就一直窝在房里看书,脑里却不断思考着孟承翰提名李璿护送和亲队伍的用意。 假设他是想将李璿调离皇城,那用意是什么?就算李璿是驍勇善战的护国大将军,可他的兵也不在皇城,而是在北方遥远的边关呀。再者,保护皇帝安全的是禁军的职责,而禁军统领林茂是四皇子孟文旭一派的,若有什么不对劲,他定会通知孟文旭。 究竟是为什么…… 「公主、公主!不好啦!」这时,翠玉苍白着脸跑过来,一把推开孟清歌的房门。 「出什么事了?」孟清歌倏地站起,脸色很是难看。 翠玉喘了口气,就说:「府外围了一堆人拿刀硬闯,管家他们可能抵挡不了多久,公主您快点从后门逃吧!」 「知不知对方是何人?」孟清歌咬牙问。 「奴婢不知。」翠玉边说,边匆匆将摆在梳妆台上的首饰盒用布打包起来。逃命时钱是少不了的,公主这些首饰多半是皇上赏赐的,各个价值连城,以后在外还可以典当换些钱两。 「公主、翠玉!」红玉也奔来了,她焦急挥手道:「快呀快呀,门要被撞破了!快呀!」 孟清歌攥紧双拳,跟着婢女二人往后门跑去。 「后门会不会也被人堵了?」孟清歌边跑边问。 翠玉就说:「府里的护卫们已经早一步去后门给公主清出路来,马车也备好了,公主儘管放心。」 「好。」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后门,果真看见几个护卫在那里招手。 「快,公主请上车。」护卫确定主僕三人上了车,便派一名护卫当车夫,其馀人围住马车,护送公主出城。 「不行!」孟清歌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些人如此嚣张闯我长公主府,皇宫那怕是凶多吉少,敌人肯定也在城门设了埋伏。」 「那我们该怎么办吶?」红玉吓哭了。 「殿下,就算城门有伏兵咱们也只能硬闯了,您放心,属下定誓死保护公主出城!」护卫长说。 「就这么办。」孟清歌几乎都要把那口好牙给咬碎了。今日那不祥的预感,果然是有大事发生。如果她没猜错,这肯定是孟承翰要篡位!可他怎么敢?孟文旭也还在城里呢。 父皇……希望父皇平安无事。 「呃啊!」马车才刚抵达城门处,外头忽传一声护卫的哀嚎,紧接着便是许许多多箭矢射来的咻咻声。箭矢划破空气,护卫们一个个接着倒地,甚至有几支箭穿进了马车,吓得红玉失声尖叫。 「殿下,抓紧了!」驾着马车的护卫大喊一声,迅速驾着马车离开。马车剧烈晃动着,里头三人撞成一团,翠玉抱紧孟清歌,死死护着她不让她撞伤。 后方时不时射来几支箭,马匹受到惊吓,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翠玉脑子极速运转着,最后,她伸手挑起车帘朝后方追兵看了一眼。放下车帘后,翠玉立马从随身包裹中取出面纱和华丽的外袍,披戴在自己身上。「公主,等会儿马车一过转角,您和红玉便跳下车,找地方藏好。」 「你做什么?」孟清歌顿感不妙。 翠玉没有回答,而是将包裹等物都塞到红玉怀里,正色道:「红玉,公主就交给你了。」 「翠玉,你!」红玉泪流满面,疯狂摇头。 「红玉!」翠玉大喝一声,沉默了片刻后才轻声说道:「公主就拜託你了。」 马车很快便遇到一个转角,车身才刚转过去翠玉便猛一施力,将孟清歌和红玉推下马车。 「啊!」二人重摔在地,红玉忍住哭声,拉起孟清歌就往小巷子里鑽。 她们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追兵追上马车,然后空气瞬间恢復安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呜呜。」红玉吸了吸鼻子,颤抖着手牵好孟清歌。「公、公主,请跟好奴婢。」 孟清歌如梦初醒,不仅是脸,就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翠玉…… 主僕二人东躲西藏,毫无目的在城中乱窜,手脚早已冰冷,腿脚亦是无力,却只能拚命地跑。 「公、公主……」红玉呼吸一窒,伸手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孟清歌面如死灰转头,眼神逐渐空洞。而那双死灰的眸里,愣是被一层艳丽夺目的红染得如夕阳般璀璨。 夜半时分,皇宫上方的天空却大亮如白昼,在这样静謐的夜色里,耳畔隐约能听见烈火吞噬宫殿的滋滋声,刺痛着孟清歌的心。她曾住过漫长时光的皇宫,就这样被那刺目的光芒吞噬,而里面的人……父皇只怕也…… 「公主?」 忽地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主僕二人差点尖叫出声,瞪大了眼朝后看去。 「真的是元和长公主吗!」来人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五名同伙,皆穿着同样的服装。他们看到孟清歌,又惊又喜。 「卑职刘聪,是四皇子派来救殿下出城的。」那叫刘聪的男子抱拳解释。 「四皇兄……」孟清歌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原本混浊的眼顿时清明不少。她重重頷首道:「有劳了。」 有了孟文旭派来的人,孟清歌很快就到了城门。而此刻城门早已乱作一团,两方人马廝杀惨烈,刘聪等人团团围住孟清歌,护她往城外走去。 「殿下,刀剑无眼,您自己多加小心。」刘聪提醒。 孟清歌点头,边跑边留意四周动静。 第九章《亡之城》03 孟文旭的援兵又来了一批,很快刘聪便带着孟清歌突破重围。扶她上了马车,他也迅速跃上了前头,鞭子一甩,马儿长嘶一声往城外衝,风驰电掣,逐渐远离城门。 孟清歌白着一张绝美容顏,伸手掀起车帘一角往外探。她正远离她的家,那里火光冲天,刀剑撞击的声音不断,她甚至能从风中嗅到一丝血腥。 直至城门消失在眼前,孟清歌这才放下车帘坐回去。 「公主。」红玉依旧淌泪,却紧紧握住孟清歌的手,像是要安慰她似的。 孟清歌此刻的心情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得拍拍红玉的背。 「殿下,官道不能走,卑职会绕到小路去,可能有点颠簸,请忍耐一下。」刘聪的声音伴随着颼颼风声在外头响起,孟清歌随口应了声便疲惫地缩在角落里。 「公主,您冷吗?」红玉吸吸鼻子,连忙翻找能御寒的衣物。就算是准备入夏的晚上也不能大意,绝不能让公主受了风寒! 孟清歌接受红玉递来的披风并将全身裹紧,可似乎还是无法暖和,她很冷。 「可、可公主您已经出汗了。」红玉愕然。 孟清歌恍然大悟:她不是真冷,而是心冷。 「刘护卫。」孟清歌朝外喊了声:「四殿下在何处?」 外头驾车的刘聪听言,回答:「四殿下今日午后遇刺,昏迷不醒,现养在城外私宅。约莫一个时辰前殿下转醒,遂命卑职速速赶来皇城一探究竟,并说了若长公主殿下有难,当先救出。」 闻言孟清歌垂眸不语,掩去眼底的滔天恨意。不必想也知道行刺孟文旭的人是谁,好在孟文旭派的人及时赶到,否则她此刻应是落在那人手里。 「刘护卫,多久能到?」孟清歌又问。 「回殿下,半个时辰内能到。」刘聪说完,又接着道:「殿下叫小的刘聪就行。」 「嗯。」 接下来的这半个时辰,孟清歌闭目养神,保存体力。而遭受了一连串的惊吓,红玉不敢休息,从头到尾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眼睛都没离开过孟清歌,时不时才掀开车帘往外探,就怕追兵又来。 好在他们前往孟文旭私宅的路上没有遇到半个追兵,刘聪把人安全带回主子身边后,不由松了口气。 「皇兄。」孟清歌一见正在大堂里与属下商议事情的孟文旭,眼泪便不受控地落下。她与孟文旭虽非同胞兄妹,可这些年来孟文旭对自己的照顾远超其他手足对她的,他是真的疼她。 「小七!」孟文旭眼一睁,拋下手边的事跑过来,一把抓住孟清歌的双肩。「你有没有受伤?嗯?怎么哭了,哪里疼?」 「没有。」孟清歌摇摇头,破涕为笑。 孟文旭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确定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皇兄,你能告诉我目前的局势吗?」暂时脱离了危险,孟清歌很快恢復镇定。 孟文旭面色沉重,好似在纠结什么。良久,他有些沙哑地开了口:「孟承翰勾结大舜,这几日大舜的兵一直在边境蠢蠢欲动,父皇将多数兵力往外调,后来又把景延派去护送和亲队伍,皇城犹如空城,任由孟承翰宰割。」 「可还有皇宫内的禁军不是吗?林茂呢?」 孟文旭沉默。 「难道……」孟清歌脸色煞白。林茂倒戈了,禁军一旦落入孟承翰手里,那就是真的完了。「父皇他……」 「驾崩了。」 「畜生!」孟清歌忍不住大骂。竟然弒父,她发誓这辈子与孟承翰不共戴天! 「我已派人去通知景延,你先去休息吧。」孟文旭拍拍孟清歌的肩膀,柔声安抚。 「皇兄,你可知孟承翰是和大舜的哪位勾结?」孟清歌问。 孟文旭摇头。「不知,还有待釐清。好了,快去休息吧,有我在呢。」 「嗯。」孟清歌在红玉的搀扶下去了孟文旭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她沉默了许久,才喃喃自语:「不知舅舅他们如何了。」 「丞相一家吉人天相,公主还是别瞎操心了,歇会儿吧。」红玉替孟清歌铺好被褥,眼下已有淡淡乌青。 孟清歌抿唇,配合躺下。而后又说:「你也下去歇着吧。」 「多谢公主。」红玉退了出去却没有休息,而是守在孟清歌门外,生怕护不好主子。她满脑子都是翠玉离前交代的话,若是护不好公主,她恐怕死后没脸见她。 这天孟清歌还算休息得不错,体力恢復不少,可精神上的疲惫感却是有增无减。孟文旭忙着对抗孟承翰,无暇顾及孟清歌,不过他留下了心腹刘聪,刘聪也时不时来向孟清歌汇报当前局势。 「护国大将军可回来了?」孟清歌佇立在院内那棵葱鬱的树下,不知是不是皇城的气氛感染了鸟儿,都不叫了,安静得诡异。 刘聪摇头。「许是前几日的雨,将军他们碰巧遇上山石坍塌,堵住了官道,得绕好一大圈才能进城。」 闻言,孟清歌咬了咬下唇。「皇兄呢?」 「估摸着快回来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此时天边红霞绵延,孟清歌却无心观赏。她好想见见父皇,就算驾崩了,至少能再看一眼也好啊!可惜,这看似简单的愿望终究无法实现了。 「公主,外头凉,去屋里头坐吧。」红玉扶着孟清歌进屋。总觉得才过了一夜,公主便憔悴了不少,感觉都瘦了。 红玉安顿好孟清歌,就说要去厨房给她准备些吃食,孟清歌准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红玉迟迟不归,不一会儿外头突然嘈杂起来,孟清歌心中开始不安。她起身推开门,却被一阵黑烟呛了几口。 失火了! 起火点就在她这个院落的月亮门前,她等同于是被孤立在院内,外头的人亦是进不来。 「公主、公主!」红玉的叫喊从另一端传来,小丫头都急哭了,隐约还能听见刘聪叫人提水来灭火。 起火点太诡异,孟清歌知道有人要害她!可为何不烧屋子,烧月亮门呢? 不等她想通,七八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刺客便从另一头的墙翻了过来! 孟清歌大惊,想也不想朝屋里跑去,从随身行李中抽出以前父皇赏给她的匕首。这匕首削铁如泥,就算打不过那些人,至少能争取一点时间,希望刘聪他们能赶过来。 「公主不必紧张,我等无意伤害公主,有劳公主移驾皇宫。」为首的黑衣人沉声道。他们是孟承翰的人,接到上头命令要把长公主带回宫去,而且只许捉活的,要是不小心弄死了她,他们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孟承翰要抓本宫?」孟清歌挑眉,脸上露出不屑的笑。这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变态啊,连同父妹妹都不放过,就是骂他天下第一淫贼都不为过。 「还请公主乖乖配合,否则……」黑衣人危险瞇起眼,往前挪了一步。 孟清歌攥紧匕首,扫了黑衣人一圈,突然绽放出靚丽的笑容。她将匕首调转了方向,横在自己那白皙的脖颈前。 「你!」黑衣人大吃一惊,脸色顿时黑去大半。 「本宫最讨厌被人威胁了。」孟清歌笑了笑道:「不知你们主子看到本宫的尸体,会有什么反应。」话落,匕首又往脖子靠近了些。 「请公主莫要衝动行事。」黑衣人咬牙。 「退后!」孟清歌大喝一声,匕首又往脖子拿,白皙修长如天鹅的脖颈霎时多出一道血痕。 黑衣人纷纷退了一步,懊恼不已。 第九章《亡之城》04 与此同时,孟文旭还未靠近私宅,大老远的就看见黑雾瀰漫升空,心脏一缩,快马加鞭赶了过去。 「怎么回事!」马都还没煞停,他就急不可待地跳了下去。 「殿下!」下属见他回来,急匆匆把事情说了一遍。 「小七。」孟文旭脸色一白,直奔孟清歌所在的院落。此时门前的火势已有消停之势,无奈院子里都是植物,火势蔓延很快,根本灭不完。 孟文旭瞅了眼起火点,眉宇紧蹙。「不好!」 「殿下,公主她……」红玉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来不及了,肯定有人要截走小七。」孟文旭快速拦下一名接水桶的护卫,并将自己从头到脚淋了个遍。水珠滴答滴答的从他发上、衣裳落下,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孟文旭又长又捲的睫毛轻颤了颤,抖落晶莹水珠。 「殿下!」刘聪大惊,可不等他上前拦下,孟文旭就一个飞身跳进火场。 「啊,殿下!」刘聪面色铁青,转身朝后方的下属怒吼:「还愣什么,你们几个跟我来,其馀的继续灭火!」他们学着孟文旭把身体淋湿,奔进火场。 当刘聪等人赶到屋内时,屋子里的景象简直让他永生难忘…… 只见孟文旭一手执剑,一手抱着孟清歌蹲在地上,二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敌人。而那些黑衣人一个个倒卧在地上翻滚,浑身被黑色的火焰包裹着,怎么也灭不掉。奇怪的是那些黑色的火焰只烧人,周围的物品皆没有起火。 「啊!」黑衣人们哀嚎着、惨叫着,可黑色的火焰并没有因此消停,直到把他们烧得面目全非、没了呼吸才渐渐消散,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眾人傻在原地,都忘了反应。 「小七,没事吧?」还是孟文旭最先回过神,忙问怀中的人儿。 「没事。」孟清歌摇摇头,纵然恐怖,却还是抵不过心里好奇,又往那些被烧得焦黑的尸体瞧去。 刚才孟文旭闯进来后,黑衣人就朝他们射了暗器,第一个暗器被孟文旭挥剑挡去,这让他们有些恼火,而且他们又担心外头会再有人闯进来,遂不再留情,想着只要孟清歌还留有半口气在,他们都能交差。 可诡异的事就此发生。当利刃即将刺向孟清歌时,她的额前倏地浮现出强烈的金色光芒,金芒乍现后,接着那些黑衣人就自焚了! 孟清歌眸色一敛,想起洛尘对她说过的话。 「你身上存在着三种法术。其一乃鬼神对所有物施下的『缚纹』,寻常人用肉眼无法看见;其次是『锁梦结』,为一种封印记忆的迷魂术;最后是对灵魂施展的禁术,在下还是头一回见到,不知其效。」 方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切,会不会与她身上的妖术有关?孟清歌隐隐猜测。 「这里不能再待,我们即刻转移阵地。」孟文旭冷声吩咐,刘聪等人立刻站直腰桿道是。 「公主!」红玉哭着跑进来,二话不说跪在孟清歌面前,不停磕头。「奴婢该死,奴婢没有保护好公主,奴婢该死!」 「快起来。」孟清歌皱眉,将她扶起。 「呜呜,奴婢没有翠玉来得心思通透、临危不乱,当初死的不该是翠玉,呜……」 「啪!」巴掌声刺耳响起,红玉顿时止住了哭声。 「说什么胡话!」孟清歌冷喝:「翠玉较年长,入宫时间较早,你跟她比做什么?你们都是本宫重要的左右手,没有谁死了会更好,如今翠玉不在,你应该振作起来才是。」 红玉愣了好一歇才擦去眼泪,重重点头。「奴婢誓死保护公主,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公主说得对,她怎么能这样就倒下呢?公主还得靠她来守护呢! 「很好。」孟清歌脸色终于舒缓。 由于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于是孟文旭带着眾人连夜赶路,远离京城。他们目前首要的是和李璿会合,重振旗鼓,再去讨伐孟承翰。 「小七,你额前那道光是怎么回事?」马车里,孟文旭皱眉问道。刚才不问是因为当务之急是赶紧转移阵地,以免再次受袭,不代表他会就那样把事情翻篇,视若无睹。 孟清歌摇头。「不知。」 「身子可有不适?」 「没有。」 「那就好。」 车内一度陷入沉默,兄妹二人闭口不提父亲孟文帝的事。孟文旭深知,孟文帝的死小七绝对是最难过的一个,因为全天下都知道孟文帝最宠元和长公主了。先皇后的早逝一直是她的心病,如今连父皇都不在了,可想而知她有多么痛苦。 孟文旭一面烦心眼下被追杀的惨况,一面担心孟清歌的身心状态,可谓是焦头烂额。 然而孟清歌顾不得他,兀自盯着自己置于腿上的纤纤玉手。 政变就在一瞬间发生了,如同山崩海啸,令人措手不及。她想过孟承翰会叛乱、逼宫,可事情真的发生时她还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一切。这种无力感让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很是鬱闷,痛心疾首。 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便是刘聪的声音:「殿下,有护国大将军的消息了。」 「说。」孟文旭当即肃容,正了正慵懒的坐姿,抬手掀开车帘一角。 只听刘聪稟报:「将军把十公主安置在汀城后即刻调兵赶来,预计明早在驪城跟我等会合。」 孟文旭听罢与孟清歌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一丝欣喜。他提了提精神道:「你且派几人快马加鞭前往驪城确认情况,若有异状速速来报。」 「卑职领命!」 马蹄声渐远,孟文旭收手垂下车帘,马车内再次陷入一片安静,只馀车轮辗过砂石的喀拉声。 「和亲队伍无法如期抵达边疆,赫达拉族那边怎么办?」孟清歌淡淡开口。 「那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孟文旭不屑嗤笑了声。既然孟承翰自立为皇,这事就落不到他们头上,赫达拉族等不到十公主,要急也是找孟承翰急。 孟清歌闻言轻叹。「我只是替住在边镇的人民感到悲哀。」 大澜与北疆发生衝突,首当其衝遭到迫害的就是住在边境的人民,那里长年处在物资贫困、盗贼与蛮人四窜的环境,在那满是疮痍的大地有一餐没一餐的过日子,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去。每每收到边镇的情报,父皇总是叹息。本来十公主的和亲能换来边镇短暂的安寧,好让他们有时间重新整顿,谁知孟承翰这一搅和,父皇的努力与十公主的牺牲就全成了打水漂。 第九章《亡之城》05 孟文旭的队伍赶了一夜没停,总算在翌日辰时抵达驪城。 事先前往驪城探查的护卫忙来与他们会合,并领孟文旭等人前往李璿下榻的客栈。 「景延!」孟文旭一进到二楼客房,便三两步衝到好友面前,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李璿见状牵了牵唇角,随后将目光放到随后进来的孟清歌身上,不自觉柔和起来。 她没事就好。 注意到好友的眼神,孟文旭握拳抵在嘴边,心情颇为复杂的咳了声。「汇整一下情报吧。」 李璿收回目光,略一頷首。「我把兵马安在离这不远的空旷之地,目前已从邻近的地区召集五万,剩下的只能再等些时日了。」 孟文旭听言默了。良久,他艰涩询问:「召齐兵马需要多久?」 「最快三日。」 三日,够孟承翰找来围城杀人了。 孟文旭暂时不去想那些,转口说道:「你可知昨日小七遇刺了?」 李璿闻言眼一睁大,拳头攥得死紧。该死的,他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孟清歌见二人齐刷刷朝自己看来,不由一阵尷尬。为了掩饰这份尷尬,她清了清嗓道:「孟承翰打算抓我活口,性命暂时无忧。」 谁知这话让对面两个大男人黑了脸。 孟承翰什么心思他们岂不明白?儘管孟清歌是他同父异母的皇妹,他们也相信那畜生绝对下得了手!孟承翰贪恋美色,尚是皇子时府中便姬妾无数,而他过去看孟清歌的神色太过露骨,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来。 「报!」军靴踩着木质地板蹬蹬蹬跑来,急促的足音煞停在客房门口,屋内三人对视一眼,李璿皱眉喊了声:「进来。」 李璿的亲卫霍风推门而入,沉着脸稟报:「将军,司空府被抄了。」 「什么?」李璿眼中顿时染上冷冽冰霜。 孟清歌一听司空府遇难,眼前便是一黑,软软倒下去。 「小七!」身旁的孟文旭眼疾手快抱住她,焦急喊道。 李璿固然着急,可还是沉住气道:「继续。」 霍风点头,接着说:「丞相一家被押入天牢,说是今日正午在城门前处斩。」 「正午……」孟文旭眸色一黯。时间是今日正午,那他们是绝对赶不回皇城的,而且就算赶得回去,他也坚决不让小七回去。 用司空府作为诱饵逼孟清歌回去自投罗网,这是孟承翰的诡计。 孟清歌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见她嘴唇都咬出了血,却死死憋着不说话。她真的很想回去救外祖父他们,可她不能叫皇兄和将军陪她回去送死。大局为重,唯有等李璿召齐兵马一举攻入皇城,他们才有翻身的可能! 「本宫有些不适,先去歇一会儿。」孟清歌离开孟文旭的怀抱,朝几人頷首示礼后,也不等他们回应便快步离开客房。 孟文旭与李璿相视着,皆沉默不语。 孟清歌回到李璿为她安排的房间,三言两语将红玉打发出去,独自坐在床榻上,对着空气发愣。 「呜……」她死死摀住嘴,上身下倾趴在床榻上,一手捂胸,悲痛落泪。她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就怕引来孟文旭等人的注意。天晓得她有多想放声大哭,可她不能。 外祖父、舅舅、婉婉……一想到这些她所剩无几的亲人即将被处死,而她别说救人了,就连见都无法见他们最后一眼,孟清歌心痛如绞,哭到岔气。 「……」门外,李璿本欲敲响孟清歌房门,却在听到一声短促的哽咽后急忙止住。 他来,不过是想看看她、安慰她,可现在才突然发现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因为这时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可笑又无力。他不可能跑进去告诉她「很抱歉,我无能救出你外祖一家」吧? 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就连替她拭去泪水的勇气都没有,他到底算什么男人! 李璿越想越气,没忍住朝木门狠狠捶了一拳。 砰! 孟清歌打了个颤,茫然看向紧闭的房门。 不好!李璿惊恐摀住嘴,四顾左右,连忙闪身躲到一根柱子后方。 孟清歌警惕开门,见外头没人,便蹙着眉站了出去。 怪了,刚才那声巨响是谁干的? 没等她回房,李璿的亲卫霍风刚巧走上二楼,看见站在柱子边的将军,当即拱手喊了声:「将军!」 李璿身子一僵,孟清歌亦是朝这个方向看来。 「呃。」霍风见自家将军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样,顿时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是?将军在躲谁呀? 他探头看往柱子后方,就见一脸冰冷站在房前的孟清歌,心下暗叫一声糟。坏了坏了,将军不知犯了什么事在躲长公主,他刚才那一声不是坑了将军吗? 此刻的李璿浑身直冒冷汗,心想: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没眼力见的臭小子! 然而不等他懊恼完,鼻尖就传来一阵少女特有的芳香,李璿身子立刻一绷,慢慢转头。 孟清歌冷脸瞪着他,语气甚是不悦:「将军有事?」 李璿尷尬不已,心虚地移开目光。 孟清歌挑眉,似乎不打算放过他。 偷瞄了少女红肿的双目,李璿心里一疼,不由问道:「哭了?」 孟清歌一愣,随即俏脸一红。这个混蛋,竟然当着女孩子的面拆穿人家! 见眼前的少女满脸羞愤,李璿懵了。公主这到底是在伤心还是生气?弄不明白,他不好对症下药啊。 一旁静静看着自家将军作死的霍风十分无语,翻了个白眼后,朝二人抱拳一礼道:「长公主殿下,您误会将军了,其实将军是来告诉您好消息的。」 闻言,孟清歌与李璿同时睁大了眼看他。 霍风一噎,到嘴的话差点呛死他。别这么看他,他紧张。 「什么好消息?」孟清歌转头看向李璿。 李璿心里直打鼓,不停朝霍风看去。是啊,他也想知道是什么好消息! 霍风心中一叹,还是赶紧开口帮自家将军解围。「方才探子来报,说是丞相一家在牢里消失了。」 「你说什么?」孟清歌大惊,言语中透着一丝喜悦。 霍风看了眼李璿,见对方点头后继续说:「详细情形不清楚,只知道除了看守天牢的卫兵,就连其他囚犯全都陷入了昏迷,而关押丞相一家的牢里空空如也,显然是逃了。」 「整个监狱都陷入了昏迷……」孟清歌低眉思索。这定然不是外祖父他们干的手笔,应是有人劫狱。可会是谁呢?不管是谁,这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消息李璿也是才知道,见身旁的人儿喜上眉梢,也跟着松了口气。 「你速去查探丞相下落,一有消息马上来报。」李璿沉声吩咐。 「是!」临走前,霍风朝李璿挤挤眼,颇有邀功的意思。 这小子难道不知道他会被发现是谁害的吗?李璿气乐了,竖眉一瞪,霍风见状再不敢闹,拔腿就溜。 算了,这也算是将功赎罪,便饶了他吧。李璿大发慈悲想着。 虽然丞相一家下落不明,但逃过了死劫,也算是个大好消息,孟清歌这边的气氛总算好了那么一点点儿。而接下来的日子,孟文旭和李璿几乎是不眠不休,四处调派兵马、联络反六皇子的势力,就是要趁早解决了孟承翰。 这些事孟清歌无权插手,也无力干涉,成日待在被李璿包下的客栈里,时不时听红玉打听来的最新情报。 其中,有个消息让孟清歌很是惊讶。 据说孟承翰现在的新宠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孟雨霏。 九公主孟雨霏是继孟清歌之后最受人尊崇的公主,她温婉贤淑、端庄大方,姿色更是上乘,放眼望去整个皇城,除了孟清歌,能比她美的不超过几个。算一算她今年也才十五岁,刚及笄,而这样一个如花似玉,正值大好年华的公主,竟然遭到了兄长摧残,不仅毁了清誉、毁了一生,还落了个不伦的罪行。 想来袁淑妃也是个可怜的,这辈子就生了两个女儿,次女远嫁北疆,长女惨遭兄长蹂躪,就连丈夫也被杀了,不管是身为母亲还是妻子,她都是最难过的一个。 「这个六皇子真不是个东西,一定会遭报应的!」红玉气愤骂道。 「是啊。」孟清歌这一声很轻很淡,没有愤怒之类的情绪,有的只是叹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人们总是左一句报应右一句报应,可报应什么时候来呢?报应有时候来得太晚了些,很多事都迟了。 看着陷入沉思的孟清歌,红玉垂首,眼眶不禁红了。要是翠玉还在,她肯定知道公主在想些什么,就能替公主分忧了。 第十章《焚之怨》01 大澜国皇宫,灵绣宫内。 陶瓷玻璃碎了一地,丝绸缎带亦是被人撕碎扔在地上,地上满是狼藉。随着「哐啷」一声,又破了一面镜子。 「公主……」宫女绿央惨白了小脸,红着眼眶道:「您别气坏了身子,更别被碎玻璃伤着了啊。」 眼前这名模样狼狈、几近疯癲的女子,正是九公主孟雨霏。她满脸是泪,一双明眸大眼佈满血丝,也不知是哭的还是气的。 「别气?你让本宫如何不气、如何不恨!你说呀!」孟雨霏呲牙咧嘴地吼叫,全然不顾以往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她失去了清白,更被那该死的畜牲用母妃和皇妹的性命要胁,如今被困在这灵绣宫内,生而不得死而不能,简直就像活在人间炼狱! 「公主……」绿央是自小服侍孟雨霏的,她比任何人都知晓九公主的美好和善良,眼下九公主凄惨落魄,甚至好几次轻生都被六皇子阻止了,她看着难受死了。 「绿央,本宫好痛苦。」孟雨霏跪倒在地,闭眼流泪。 绿央见状亦是哭了出来,不顾踰矩抱住了孟雨霏。「公主,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只要我们不放弃,就一定会有逃离这一切恶梦的机会!」 「真的吗?只要本宫不放弃?」孟雨霏抬起泪眸。 「是的。」绿央勉强牵起微笑。 那笑比哭还难看,孟雨霏见了却跟着笑了。 然而这短暂的美好某人亦不放过,只见孟承翰大步走了进来,目光触及满室狼藉时眉头一皱,嫌恶朝一旁跟来的宫人道:「还不快清了,真是碍眼。」 「是。」宫人颤抖着,连忙跪下去清理。 孟雨霏冷下脸,离开绿央的怀抱后起身,站直背脊,浑然没有低人一等的落魄。 孟承翰眼前一亮,竟有些兴奋起来。 他从以前就一直很想得到孟清歌,不过现在还没入手,这位九皇妹倒是可以当他在得到孟清歌之前的玩物。九皇妹绝对算得上美女,若非前有长公主孟清歌,她定然会是皇城中的第一美女。而且这女人性子挺倔,想当初他霸王硬上弓时,她几番轻生都被他险险拦下,最后还是用她母亲和妹妹的的性命要胁,她才乖乖妥协。 这样一想,孟承翰就来了兴致。「九妹这是住不惯灵绣宫?」 孟雨霏瞪着他,没有回话。 孟承翰危险瞇眸,上前箍住她的下頦。「怎么哑巴了?难道是我昨晚太卖力,让你累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句话狠狠戳痛了孟雨霏,她猛力挣脱他的禁錮,咬牙道:「嘴放乾净点!」 「呵,原来还有力气啊。」孟承翰最喜欢看她顶撞他的样子,够劲儿。不过也因为她是公主他才接受她的顶撞,若是寻常女子可没有和他大呼小叫的资格,他没砍了她就不错。 孟雨霏也不怕得罪孟承翰,反正他们说好了,只要她不轻生,他就不会动母妃和妹妹,至于他给她带来的侮辱……有了第一次,后面不管来几次都一样,改变不了她被他夺走清白的事实。 显然孟承翰也是了解孟雨霏性子的,他目光落到孟雨霏后头的绿央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你们都下去吧。」他吩咐宫人们下去,徒留孟雨霏主僕二人。紧接着他传了三名侍卫进来,命他们等在一旁。 「你做什么?」孟雨霏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不由后退半步。 「当然是做快乐的事了。」孟承翰大步上前,一把将孟雨霏扯到床榻上。 「公主!」绿央头皮一麻,不顾一切奔上前,抱住孟承翰大腿。「求您放过公主吧,求您了!」 「喔?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婢女。」孟承翰愉悦挑眉,伸手抬起绿央下頦,并下了句评语。「姿色还行。」 孟雨霏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血色褪去,抓住孟承翰道:「你要做就快做,别婆婆妈妈的。」 「呵,不急。」孟承翰瞇眼,「嘶啦」一声撕碎了孟雨霏的衣襟,露出她白皙柔软的香肩与精緻的锁骨。 「殿下!」绿央苦苦哀求,孟承翰却兀自将孟雨霏的双手绑在床头,丝毫不理会她。 「你叫什么名字?」突然,孟承翰发问。 绿央一愣,却是乖乖回答:「奴婢绿央。」 「绿央?好名字。」孟承翰摸摸她的小脸,俯身问道:「看在你苦心哀求的份上给你个机会,你说,是让你主子来侍寝,还是你来?」 绿央脑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不准碰她,你混蛋!」孟雨霏气白了脸,死命挣扎。绿央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就算没有血缘关係,且两人是主僕关係,她仍把她当作半个妹妹看待。 「你的回答呢?你现在说不,本皇子可以放你出宫。」孟承翰耐心诱导。 绿央獃了好一阵,良久,扯出一抹带泪的微笑。「能、能够服侍殿下,是奴婢三生有幸。」 「绿央!」孟雨霏惊呼出声:「本宫早已失了清白,无所谓这次,你少多管间事,还不快滚出去!」 绿央望向被綑绑在床榻上的孟雨霏,笑道:「奴婢不走,奴婢就陪着公主。」 「你什么东西,本宫不需要你陪,你滚啊!」喊到最后,孟雨霏哭了。 「哈哈哈,好一个主僕情深!」孟承翰抓过绿央,将她扔在孟雨霏身上,并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裳。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的孟雨霏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孟承翰毫无前戏,非常粗暴地侵犯了绿央,绿央死死咬唇不发出惨叫,都咬出血了。 「孟承翰,你不得好死!」孟雨霏气哭了,直骂出声。 狠狠佔有了绿央后,孟承翰将她大力摔到了地上,朝一旁观看许久的侍卫道:「你们三个这次有功,这是赏你们的。」 三名侍卫相覷了眼,在接受到孟承翰逼人的目光后,连忙道了声谢,欺身压上绿央衣不蔽体的娇躯。 「不要!」孟雨霏睁大眼,声嘶力竭地叫喊。 「别急,也有你的份。」孟承翰说完,压上了孟雨霏。 正遭受着三人欺辱的绿央,见状急喊:「殿下!您不是答应奴婢不碰公主吗?」 闻言,孟承翰勾起一抹邪笑。「你好像误会了,本皇子可没有答应不碰九公主,而是让你选择刚才那一次谁要先来伺候我。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懂了?」 绿央傻住,眼神渐渐空洞。 「绿央、绿央……」孟雨霏转头,哭着看向自己的婢女。此时绿央被那三名侍卫团团围住,正施行着残酷的暴行,她双目无神地看着孟雨霏,泪水犹如涓流细细流淌,嘴巴僵硬开闔着。 虽然没有声音,但孟雨霏看懂了她的唇语。 公主,对不起。 「傻瓜……」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孟雨霏闭眼不敢再看,任由孟承翰对自己的身体肆意妄为。 「啊!」她高高哭喊了声,凄厉无比。 今日的耻辱、仇恨,就算将灵魂出卖给魔鬼,她也一定会慢慢向孟承翰讨回来! 她发誓! 第十章《焚之怨》02 另一头,孟文旭等人离开驪城,动身前往徽城,说是要在那边统整兵马。 「公主,您在看什么?」马车里,红玉好奇看了孟清歌手中的木簪一眼。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支木簪造型独特。」孟清歌垂眸,用手细细摩挲着手中木簪。这木簪雕刻着一隻鏤空的狼,是很少见的造型,按理说她应该要有印象,却不知这簪子从何而来。 「是啊,是很独特。」红玉撇撇嘴。她可没忘记朗夜,那个突然闯入他们生命,并且扰乱她和公主芳心的混蛋,没想到他竟然是隻狼妖怪……话说回来,公主之后一直不提此事,是真打算忘了他吗? 小丫鬟的异样孟清歌尽收眼底,却是不清楚她心中所想,也就装没看到了。 接近晌午时分,队伍隐匿在一处茂密的树林里稍作停歇,孟清歌在红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 「还请殿下不要走远了。」见孟清歌下了马车,李璿走了过来提醒道。 「嗯。」孟清歌淡淡应了声,侧头时刚巧瞥见不远处面色阴鬱的孟文旭,不由皱眉问李璿:「皇兄他怎么了?脸色不大好看。」 李璿跟着扭头看了眼,才抿唇转回来道:「静妃娘娘歿了。」 孟清歌眼睫一颤,不再说话。 原来如此,静妃也死在那场宫变,皇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静妃之于皇兄,就像是母亲、恋人,可以说她也是皇兄生命中最亲近的几人之一。 「殿下好好休息,午膳一会儿就能好。」李璿说完喊来霍风,命他好生照看着孟清歌。 孟清歌没有抗拒,只自顾自散着步,时不时和红玉搭几句,霍风就在她们身后三步的距离跟着。 「公主快看,是兔子!」红玉惊喜指着一方道。 孟清歌抬眸瞧去,果真看见一隻小白兔蹦进了更深处的林子里。 「要去看看吗?」红玉问。 孟清歌摇头。「不了,不能走太远。」 见孟清歌这么明事理,后方的霍风暗自松了口气。天晓得他在护送和亲队伍时有多想掐死那个十公主,简直太刁蛮了,还是长公主沉着懂事,怪不得将军总是惦记着她。 几人正要往回走,谁知方才那隻白兔竟又跳了回来,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他们,逃也似的跑远了。 孟清歌见状不禁顰眉,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看那兔子惊惶逃命的模样,那端定有什么恐怖,可这片树林不算太大,能有什么猛兽? 显然霍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以他长年征战的经验,直觉告诉他这里很危险。 「殿下,回去吧。」霍风开口。 「好。」孟清歌才刚应下,树丛那便发出颯颯声响,把三人狠狠吓了一跳。 霍风忙将孟清歌护在身后,悄声朝红玉道:「你先带殿下回去。」 「好、好的。」红玉打了个哆嗦,扶着孟清歌就要离开。 「别急着走呀,上次进行到一半的事还没完呢,未免太过无情了。」 邪肆轻狂的声音回盪在树林间,三人四处张望戒备着,最终在某棵大树上发现一道白色身影,齐齐后退了一步。 楚凌寒拿着酒罈,仰头大口大口喝着,那迷人的桃花眼正轻佻地看着下方三人,霍风和红玉不禁看獃了。这人也太美了,还让不让这世上的女人活了? 不同于霍风和红玉的惊艳,孟清歌眉头一紧,只觉得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她好像见过这个人,但她想不起来。而且听这人的语气,他们认识? 「唉,总有碍眼的傢伙在美食旁边打转吶。」楚凌寒状似无奈地一声叹。 「啊,好痛!」 「红玉!」孟清歌神色骤变,忙转身看向红玉。 只见霍风和红玉二人软倒在地,儼然是失去了意识。 「你对他们做什么?」孟清歌瞇眸瞪向树上的男子。 「看看他们脚边。」楚凌寒善心提示。 闻言,孟清歌忙蹲下去掀起红玉的裙摆察看。这一看她惊了,就见红玉脚上有两个渗着鲜血的小洞,血色渐渐变得暗沉,竟是中毒的徵状! 这人能操纵有毒的小蛇。 看着红玉渐渐惨白的小脸,孟清歌冷问:「会死吗?」 「会。」楚凌寒不假思索回答。过了半晌,又灿烂笑了:「但小生可以解毒救命。」 「条件?」孟清歌站起身,仰头看着他。 「爽快。」楚凌寒讚扬了句,笑得愈发不怀好意。「你,跟小生走。」 「就给他们解药?」孟清歌挑眉。所以这人是来劫色的? 「没错。」 孟清歌沉默了片刻,就问:「你认识我?」 楚凌寒愣了下,心里有点受伤。他不认为他的脸是那么容易被忘记的,这么英俊帅气的脸能说忘就忘吗?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你不记得小生?」楚凌寒不答反问。 孟清歌沉默。这种感觉又出现了,她果然有一段时期的记忆很模糊。想起在舅舅苑中遇见的琴妖,他曾说过她身上有一种迷魂术叫锁梦结,是用来封印记忆的,可想而知这一切又是和妖怪有关。 「原来是锁梦结啊。」楚凌寒饶有趣味地笑了。 孟清歌一顿,竭力掩去眼底的惊讶。「你知道?」 「还能不知道么。」上次劫走孟清歌的计画失败后,他就密切关注着后续消息,虽然没能杀死那隻狼妖,但也顺利赶走他了。想来这个锁梦结便是那几隻狐狸干的好事,呵呵,竟然消除她的记忆,真是有心了呀。 「快点决定吧,他们可撑不了太久。」楚凌寒将空酒罈扔到地上,双手抱胸道。 孟清歌低头看了看霍风和红玉,点点头说:「我答应你。」 「成交。」楚凌寒如白鹤展翅般翩然而下,张口在自己的姆指上咬下一个血口子,接着将血滴进昏迷二人的嘴里。 孟清歌心下瞭然,他的血就是他养的毒蛇的解药。可是这人的血怎么能当作解药呢? 难不成…… 「你是蛇妖?」孟清歌大胆猜测。上次见到了琴妖洛尘,那这次红玉被蛇咬,解药又是这人的血,那么他是不是有可能是妖? 楚凌寒含笑看向她,点头道:「聪明。」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孟清歌不由倒抽一口气。 「好了,现在可以走了。」楚凌寒抬脚踹了踹昏迷不醒的霍风,朝孟清歌微笑。 孟清歌往队伍扎营的方向瞥了眼,都没人过来。她眼神一黯,试图拖延时间问:「听你的语气像是认识我,而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你可有法子助我恢復记忆?」 楚凌寒看破了她的小把戏,却也不戳破,笑道:「小生无法解开锁梦结,只有施术者能解。」 「你认识我,现在要我跟你走,理由是什么?」孟清歌再问。 楚凌寒瞇眸,凑近孟清歌。「小生是妖,你是人,理由很简单,你可以想想。」 这下孟清歌哪还能不懂,对方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美味可口的佳餚一样,这根本就不是劫色,分明就是劫食。 第十章《焚之怨》03 「走吧。」楚凌寒说着,就要抓过孟清歌。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孟清歌忙道。 「美人儿,你问题也太多了。」楚凌寒挑眉。 孟清歌抿了抿唇,就说:「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行,你说吧。」楚凌寒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孟清歌眨眨眼,深吸了口气问:「清蒸、油炸、炭烤、水煮、油煎、凉拌、生吃,你喜欢哪个?」 「……」楚凌寒被问愣了,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时间过去良久,楚凌寒如梦初醒,接着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够了,才擦了擦眼泪道:「有趣,你太有趣了,问这做啥?」 孟清歌平淡回答:「反正我打不过你,逃不了一死的命运,想着至少能够决定自己的死法也不错。」 「有意思。」楚凌寒那双桃花眼都笑出了水光。「你说,你想怎么死?」 孟清歌认真思索。「油炸油煎还有炭烤都不健康,清蒸水煮又有些清淡了,生吃不卫生,我个人建议凉拌。」 「就依你!」楚凌寒拦腰抱起孟清歌,足间一点就跃到了空中,朝某个方向笔直而去。他瞥了眼怀中面不改色的人儿,咯咯笑道:「怎么办,小生突然不想吃你了。」 「少吃肉、多吃菜有益健康,甚好。」孟清歌嫣然一笑。 「哈哈哈!」楚凌寒大笑不止。头一次碰到跟他讨论这种问题的女人,太有意思了。 「说起来还不知道阁下大名。」孟清歌想获取更多资讯,同时等待着能够逃跑的时机。 楚凌寒心情愉悦,答道:「小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楚凌寒,记住了?」 「双面书生?」孟清歌一愣。没想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双面书生竟然是隻妖! 「小美人儿有见识。」楚凌寒勾唇一笑。比起第一次见面那会儿,这丫头现在倒是有趣多了,他要是那隻狼妖,就不会封印她的记忆,早带着美人儿远走高飞了。 在得知楚凌寒的身份后,孟清歌不禁陷入了沉思。早闻双面书生博学多闻,嗜酒、好美色,不过落在他手里的女人都活不过三日,而且死相千奇百怪。因有着「笑面」与「铁面」二种人格,所以才叫双面书生。 而她在意的就是那些落在他手里的女人。倘若落在他手里的女人都是被吃掉的,那么那些受害的女人又为何会留下遗体?死相千奇百怪,却没有被吃。 也许他的目的不是吃人裹腹,而是享受着虐杀的快感? 这么一想孟清歌心里踏实了几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他对自己有兴趣,不那么快杀掉。 「我们要去哪?」孟清歌问。这个楚凌寒抱着她跑了老远,估摸着皇兄他们是找不到她了。 「你猜呀。」楚凌寒直视前方,嘴角略带笑意。 「猜不到。」孟清歌很是乾脆。 「放弃得挺快。」楚凌寒失笑。 「猜不到,但我可以提议呀。」孟清歌眨眨眼说。 「喔?那你说。」 「不知能否去贵府上叨扰一下?」 「你想去小生的家?」楚凌寒诧异地低头看向她。 孟清歌含笑点头。「没看过妖怪住的地方,想开开眼界。」 楚凌寒沉默,似乎是在犹豫。 孟清歌也不催促,而是打量着四周环境。按着这方向走,难不成他要去楠城? 「准了。」良久,楚凌寒调转了方向。 孟清歌但笑不语,心里则在揣测楚凌寒不吃女人却虐杀她们的用意。 这是一场赌博,赢了她还有机会回到皇兄身边,输了…… 偿命。 *** 与此同时,已经醒过来的霍风和红玉正跪在地上,接受着孟文旭的滔天怒火。 「对方什么模样?」李璿的脸色亦是冰冷难看。 霍风支吾了下,才说:「男子,瞧着二十左右,容貌姣好,桃花眼,身着白衣,呃……很美。」 随他那句很美出来,孟文旭等人的眉头不由抽蓄了下。霍风尷尬无比,忙接着道:「小的和长公主殿下的婢女皆是被蛇所咬,所以推断对方有控蛇的能力。」 「嗯。」孟文旭蹙眉。「你们去打听一下有谁会控蛇。」 「是!」 「还有没有其他线索?」李璿问。 霍风想了想,摇头。 倒是一直处于恍惚状态的红玉说:「那个男人一开口就说什么……什么上次的事情没做完,他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公主!」 「什么?」孟文旭身子一顿,立马看向红玉。「还有呢?」 「之后奴婢就昏倒了。」红玉十分自责。 孟文旭忙着派人调查孟清歌去向,因此耽搁了队伍出发的时间。一名亲卫踌躇了许久,才大着胆子上前说:「殿下,大局为重,再不走就麻烦了。」 「走?要是长公主出事了怎么办?」孟文旭怒问。 「可不抓紧时间,六皇子那边……」 孟文旭很想破口大骂,可是他忍住了,因为对方所言不虚。小七的安危固然重要,可这些跟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战友呢?那些被孟承翰蹂躪,等着他们解救的人们呢? 「该死!」他咒骂一声,一拳敲在身旁的树干上。几片落叶飘然而下,其中一片更是落在了他发上。 望着好友气愤不已、苦苦挣扎的模样,李璿纵然也很心急,但很快就让自己的情绪平復下来,上前将落在孟文旭发上的叶片拾起,随手丢到地上。 孟文旭皱眉看向他。 李璿就说:「我会派一小队人马搜索,计画照常进行,殿下放宽心吧。」 孟文旭很想亲自去找孟清歌,可他知道他肩上还扛着什么样的重责大任,只得不甘点头。只希望这次的抉择不会让他后悔终生,否则…… 「我同你一般难受,但你要忍住。」看出了他的纠结,李璿伸出一手紧紧抓住孟文旭的肩膀。这一抓力道十足,传递给孟文旭勇气和肯定之外,其实也有很多是他的不安。 为了国家大事和那些黎民百姓,他们註定要放弃儿女情长及亲情。 「可以自责,但不要后悔。」李璿落下这句话,转身整顿队伍准备出发。 孟文旭反覆琢磨着那句话,最终拳头紧了又松,恢復原先的沉着冷静。 他眼神无比坚定,冷道:「出发。」 第十章《焚之怨》04 午后,孟清歌这头用了近半个时辰才抵达目的地。楚凌寒将她放到地上,她这才活动了下筋骨,四处张望。 还以为妖怪住的地方会是阴森恐怖的荒山野岭,谁知这楚凌寒还挺懂得享受人生。这座山的山顶是一片诺大的湖泊,湖泊中央是一座座大小不依的水榭楼台,各个中间连接着平坦的小桥。不仅如此,湖面上还长满了一朵朵淡粉色的莲花,花瓣盛放在嫩绿油滑的叶片上,上头蘸着露珠,煞是好看。 「你很有钱?」孟清歌挑眉,很直白地问。对方是妖,而且现在生死未卜,她也懒得摆出公主的端庄有礼了。 比起孤傲清冷的样子,楚凌寒显然更喜欢孟清歌现在这模样。只听他笑:「活久了,自然攒钱攒多了。」 「这里不错。」孟清歌真心夸讚。说完,她不着痕跡地瞥了眼楚凌寒道:「你届时可以用莲花摆盘,这样我看起来就不会太难看。」 楚凌寒一愣,随即笑道:「别的姑娘都是死活不提小生用饭的事,你倒好,还管出主意了。」 「这兴许就叫苦中作乐。」孟清歌莞尔。 「嘖嘖,吃你实在可惜。」 「觉得可惜,那就别吃了。」 「哈哈,小生可以考虑考虑。」楚凌寒说着将孟清歌领进了屋。他们进的是最大的一座建筑,里头佈置淡雅脱俗,帘幔轻纱随风飘扬,映着外头莲花倒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觉。 孟清歌好一番打量,心想:若说这楚凌寒是一个人住,那么这地方委实太大了些。 「小美人儿想什么呢?」楚凌寒掏出折扇晃呀晃,故作风流。 孟清歌扭头朝他看去。「这儿就你一个人住?」 「是啊,很大吧?」楚凌寒笑问。 孟清歌頷首。「是很大,不过我觉得用『空』来形容会更适合些。」 闻言,楚凌寒修长的睫毛颤了颤,默默盯着孟清歌。 孟清歌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却装作没发现,继续参观。 咕嚕—— 此时一道令人尷尬的声音响起,孟清歌不由俏脸一红,不走了。 楚凌寒一愣,想了想后笑道:「饿了?」 「咳,午膳还没来得及用就被你绑了。」孟清歌颇有些哀怨。太丢人了,她的肚子竟然这么不争气的叫了! 「呵呵,小生都还没吃你呢,你竟然就先叫肚子。」楚凌寒戏謔着。 孟清歌无法反驳,只得憋着一张红通通的脸。 楚凌寒就觉得她比之过去有朝气多了,有点儿可爱。不过他又有些吃味地想:这该不会是那隻臭皮狼的功劳吧?总觉得有点不爽。 楚凌寒自顾自想着,孟清歌则想到了一个逃脱的办法。只听她说:「你就行行好,请我吃一顿饭吧,毕竟是我的最后一餐了。」 楚凌寒深觉有理,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问:「你想吃什么?」 孟清歌想了想。「早闻岳城最贵的酒楼是醉仙楼,其烤鸭香味十足、外脆里嫩,一直都想嚐嚐。」 按照皇兄他们原先的计划,预计申时前要经过岳城,如果她能在那里和皇兄会合,就有机会得救。 「醉仙楼的烤鸭啊。」楚凌寒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后,他笑瞇瞇点头道:「行,就吃醉仙楼。」 孟清歌压下心中狂喜,微笑道谢。 于是乎,楚凌寒又抱着她下山往岳城赶去,路程还不算太远,两刻鐘内就到了。 岳城热闹非凡,虽不如皇城繁华,却也算得上人山人海。二人很快就寻到了醉仙楼,孟清歌与楚凌寒并肩走进大门,立刻有小二上前热情招呼。 「小二,给我二楼靠窗的座位。」楚凌寒说。 「好勒!还请二位客倌随小的来。」 两人落座到二楼靠窗的座位后,孟清歌点了一桌子好菜,楚凌寒则叫了几壶竹叶青。楚凌寒的酒很快就上来了,他兀自斟了杯饮尽,便朝孟清歌笑着:「要不要来一杯?」 「不用。」孟清歌拒绝。她本来就不太喝酒,酒量也不怎么好。 楚凌寒挑挑眉,意外地没有再多说。良久,他才道:「也是,这种酒不怎么样,还是小生自己酿的醉风酿好喝。」 「你会酿酒?」孟清歌随口一搭。 「自然。」楚凌寒得意地笑了笑:「入口柔顺,味道甘甜,润喉沁香,下肚暖胃。这醉风酿可是小生的得意之作。」 「我不懂酒,不过听起来很不错。」孟清歌嘴角泛着浅笑。 「改日请你喝一杯。」楚凌寒大方开口。 本以为会得到一声谢,谁知孟清歌长叹一声,就说:「只怕是无福消受了,这顿可是我最后一餐。」 楚凌寒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这小娘子开口闭口都在埋怨他要吃她,殊不知他本就没打算吃她。可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惋惜道:「那还真是可惜了,不过无妨,小生在料理你时会用醉风酿提味,这么一来你也算嚐到了。」 孟清歌听了嘴角一抽,差点拍桌骂人。 谈话间菜也陆续上桌,可孟清歌却是没什么胃口。她和楚凌寒的外貌过于招摇,以至于周遭用餐的客人都使劲儿往他们这边瞧,眼前的饭菜再美味也味同嚼蜡。 许是瞧出了孟清歌的不自在,楚凌寒冷眼往旁边一扫,眾人顿觉室内寒气肆意,头皮发毛,背脊发凉,皆不敢再看,纷纷低头吃自己碗里的。 「哼。」楚凌寒不屑地哼了声,才又接着小酌一口。 孟清歌将这一切悄悄看在眼里,却没有说话。 吃饭期间,她不时朝窗外看了几眼,就是在等孟文旭一行人经过。按理说他们入城补充物资,会经过这条繁华街的机率很大,等确定皇兄他们在城里,她便伺机逃跑。 「哎呀,我苦命的女儿呦!呜呜——」 楼下忽地传来哭嚎,孟清歌疑惑看去,就见一名绑着头巾的老妇跪在大街上。老妇身边还跟着一位中年大汉,他亦是红了眼眶,连忙扶起老妇。「娘,快起来。」 路人见状皆是慢下脚步,有的甚至驻足观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哥,你娘咋啦?」有好奇的路人出声询问。 大汉见有人问,倒也爽快解释:「上月俺的大妹失踪,报官也找不到人,俺家小妹今年刚满十二,前天出了门就再没回来。俺娘就生了咱三,两个闺女都没了,能不哭吗?」 闻言,眾人唏嘘不已。 「唉,你说这岳城从一年前到现在共失踪了几个女孩?」有人边叹边问。 「算上这位大娘的小闺女,少说也有个二十多。」 「当初第四个女孩失踪时,我就把我闺女送去娘家了!」 「那些官爷都查了一年还没个影,真是……」 孟清歌听着下方眾人的七嘴八舌,心头一动。这难道就是之前翠玉提起的岳城少女失踪案?好像是去年夏天的事,算算的确有一年。从两个月四名到现在二十多名少女失踪,这已经算得上惊动全国的大案子了。 思及此,孟清歌不由一叹。现在碰上孟承翰篡位,人人自危,只怕官府那边是无暇顾及这些百姓了。 「那婆娘也真是的,就不知道收敛一下。」楚凌寒翻了翻白眼,晃晃手里的空酒壶。 孟清歌一顿,转头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楚凌寒放下酒壶,一双桃花眼笑得瞇起。 第十章《焚之怨》05 孟清歌眉毛一挑,静静等着他解答。 楚凌寒见状也不卖关子,一手支着下頦望向窗外,嘴角似笑非笑勾起。「蜘蛛精。」 「蜘蛛精?」孟清歌惊愕不已。又是妖怪?以前都不觉得,现在愈发觉得妖怪充斥在人们的生活中,就像阳光下的阴影。 「你认识?」她问。 楚凌寒不答,喊来小二又叫了几壶酒,这才摇了摇头。「见过而已。」 「说来听听。」孟清歌一听精神都来了。若能藉由楚凌寒之手除去这个在岳城作乱的蜘蛛精,就能解救岳城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楚凌寒摇头失笑。她这人真奇特,总对奇怪的事情上心,不知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这隻蜘蛛精可挑食了,只吃年纪不到二十的少女,每个月会抓一到两个回去。」他说。 「岳城官衙的人搜查了一年都没半点线索,那蜘蛛精可是蜇伏在城外?」孟清歌皱眉问。 楚凌寒摇头。 「城内?」孟清歌眉头更紧了。兇手就在城内,官衙的人却花了一年都没找到? 「嘖嘖嘖。」楚凌寒咂了几下嘴,伸出食指左右摆了摆,一脸高深莫测。「那些捕快把外头翻了个天翻地覆,却没想过往里找。」 「你的意思是……」似乎想通了什么,孟清歌惊讶地瞪大眼。 「就是你想的那样。」 难怪花了一年还找不到,兇手竟混到了官衙里! 「他是谁?」孟清歌满脸严肃。 「这么想知道?」楚凌寒吊足了胃口,才慢条斯理道:「我问你,那些捕快什么地方都搜了,就是哪里没搜过,不敢搜?」 衙门本身不会搜到自己身上,不过不敢搜…… 孟清歌眼前一亮。「知府家。」 「嗯。」楚凌寒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样,点了点头继续说:「岳城少女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管理岳城的张知府自然也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但他万万没想到贼就出在自己家。」 「你是说有妖冒充了张知府的亲人?」孟清歌正色问。 「也不是。」楚凌寒兀自斟了杯酒。「一年前张知府纳了一名美妾,据说是岳城最好看的女人,不过她现在还好端端待在自己家里。」 孟清歌顿时瞭然。拥有岳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兇手怎么可能放过她?并不是碍于张知府,而是那个美妾就是兇手本人! 思及此,孟清歌愕然:「女的?」 楚凌寒就笑了:「乍听之下或许会以为是贪恋美色的採花大盗,不过很可惜对方是妖。小生说过她很挑食,她曾说过少女肉嫩香甜,吃惯了就不想咬其他硬邦邦的肉。」 「你还和她聊过?」孟清歌挑眉。 「是呀,她风头正盛时小生曾潜入知府家,谁知一看是隻蜘蛛精,胃口都没了。」楚凌寒大叹可惜。 孟清歌无语,不知该气还该笑。这楚凌寒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辣手摧花,一样是残害少女,他却找到了对方头上,贼找贼,当真可笑。 正想着,孟清歌馀光瞥见楼下经过的身影,猛然一顿。 那不是孟文旭的亲卫刘聪吗! 眼看对方就要消失在大街尽头,孟清歌有些急了。 「咳。」她清了清嗓,起身尷尬道:「失陪一下。」 「去哪?」楚凌寒问。 孟清歌盯了他许久,才淡淡飘来一句:「如厕。」 楚凌寒沉默,半晌后挥挥手示意她去。 孟清歌故作淡定往楼下走,一出酒楼后便拔腿狂奔,往刘聪消失的方向跑去。 「唉。」楚凌寒在二楼望着她逃离的背影,悠哉游哉地饮尽酒杯中的佳酿。「年轻人就是有活力,真不让人省心。」 这头孟清歌跑遍几条街,却跟丢了刘聪,不由有些慌了。 该死,要在被楚凌寒抓到前跟皇兄会合才行。 「姑娘,你找人?」就在这时,一道乾净悦耳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孟清歌回头看去,就见一打扮清丽的小丫头站在巷口,正眨巴着大眼睛看她。 「不是。」孟清歌隐去紧张,不露声色回答。 「瞧你四处张望还以为是在找人呢,失礼了。」小丫头屈膝一礼便走了。 孟清歌不以为意,继续寻找刘聪的身影。 走了好一会儿,孟清歌有些心灰意冷,担心孟文旭他们已经出城。 行至某个转角,孟清歌前头的女人落下了荷包,孟清歌立刻上前拾起,追上去归还。 「哎呀,真是麻烦姑娘了。」落了荷包的是一名外貌嫵媚的成熟女子,她含笑接过荷包。 「不用客气。」孟清歌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呀啊!」 孟清歌错愕转头,就见女子摔倒在地。她总觉得哪里奇怪,却没多做他想,上前扶起女子。 「不好意思,我好像崴了脚。」女子吃痛皱眉,倒抽一口凉气。「我家就在前头不远的地方,劳烦姑娘扶我过去,会有重谢的。」 「谢礼就不必了。」孟清歌莞尔,搀扶她慢慢往前走。 在女子的引导下二人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宅子,庭院空旷,屋内摆设简单狭窄,与女子华美的装扮有些不搭。孟清歌扶女子坐到椅子上,女子便笑:「有劳姑娘了,姑娘喝口水再走吧。」 「不用麻烦,先告辞了。」孟清歌总觉得有些不安,便不多做停留。 先不说这女人的装扮与这破败的房屋不搭,且屋内摆设虽齐,却没有生活的感觉。往外走去,孟清歌特意瞧了眼放在院内的水缸,竟是空空如也。有人生活的地方,水缸怎么会空着? 「姑娘,你落东西了!」尚未离开,女人的声音便从屋内传出。 孟清歌皱眉往回走,一进屋内就见女子含笑看她。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孟清歌只觉脖颈后方一痛,就这样被人打晕了过去。 「把人装进箱子里吧。」女子笑容明媚,心情极好。岳城百姓姿色平平,好看的就那么几个,而眼前这位姑娘姿色绝顶,营养充足,皮肤也得到了细心的照料,简直就是绝品。 「是。」女子的丫鬟笑着应道,手脚俐落地将孟清歌装进麻袋后放入箱子,接着熟练地往上头放一层木板,铺上各色的衣料子,把孟清歌遮了个严实。仔细一看,她正是孟清歌先前遇到的小丫头。 「回头让人准备些美酒,今晚享用这丫头时能配着喝。」 「知道了,梅夫人。」小丫鬟躬身一礼,去外头找来几个壮汉搬箱子。 装着孟清歌的箱子被混入其他货物里,连同那些个綺罗首饰被抬入一栋气派的宅邸。 「梅姐姐,又逛街了。」正在府中散步的某位小妾恰好经过,眼底流露出浓浓嫉妒。她晚这个叫白梅的女人几天进来,却没有她来得受宠,老爷什么好的都往她那儿送,真叫人好生嫉妒。 「是呀,间得发慌。」先前崴脚的女子名叫白梅,正是张知府一年前纳的美妾。 「能不能让妹妹瞧瞧姐姐都买了些什么?」小妾厚着脸皮问,儼然要生事的模样。 白梅不以为然,笑着答应。搬箱子的壮汉们接到指示纷纷停下,将箱子放到地上。 那小妾随意看了看,伸手就要开装着孟清歌的箱子。 白梅站在她身后,脸上虽是笑着,可眼中却寒芒毕露,涂满红蔻丹的手指动了动,很是瘮人。只可惜小妾没看到。 箱子一开,小妾惊讶出声:「这是……」 白梅几不可见蹙眉,与小丫鬟对视一眼。 番外 别后暮凉 暮色苍茫风渐凉,霓虹酒香青石旁。忙碌了一整天,人们纷纷收拾手边工作,要么回家歇下,要么寻觅欢场,就是月儿准备高掛,人声亦不绝。此处便是大舜国的都城——洛安。 洛安城内最奢华的酒楼莫过于长香楼,它同时也是城里最高的酒楼,登至最高能将洛安繁华尽收眼底。 位于长香楼最顶层的朱红色栏杆边,一玄衣男子背倚红柱坐于栏杆之上,一脚搭在上边,另一脚则慵懒垂至里侧,手执白瓷酒壶一口口喝着,模样好生愜意。只不过他眼底清冷,那双眺望远方的琥珀色眸瞳更显孤独寂寞。 此人正是早些时候离开大澜的朗夜。 「想好了吗?」立于男子身侧的人轻声问道。那人身着暗色华服,面上戴了遮住上半张脸的狐狸面具,正凭栏观望着渐暗的天幕。 「嗯。」朗夜垂眸,静静盯着掛在腰间的翠绿色香囊。「吾不愿入宫。」 「是吗?」陌珩嘴角勾起,睃了眼他的傻徒儿。「日后该何去何从、做什么,可想好了?」 闻言,朗夜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默了。直至良久,他才道:「家,吾要造一个家。」 「家?」这个答案令陌珩很是意外,不由挑起好看的眉。 朗夜低眉笑了,就说:「不是吾的家,而是一个能让人与妖共存的地方,吾想打造一个那样的家。」 过了很久陌珩都没有回应,朗夜也不着急催促,兀自饮酒。 清冽的酒香混着冷风,朗夜仰头猛灌一口瓶中佳酿,而后舒叹了声。这酒入口甘醇,下喉却是浓烈呛鼻,似有一团火苗在胃中灼烧,令他有些沉醉。 「人与妖共存的地方啊……呵呵,为师只能说道阻且长,绝非易事。你若不后悔,便咬着牙走吧。」 听了陌珩的话,朗夜露出一抹苦笑。「徒儿明白。」 他又何尝不懂这条路的艰困?只是一想到世上有许多他和公主这般的人,心里便隐隐作疼。这辈子他只想和公主成家、守护着她,可事到如今这个愿望是没有实现的那一天了,那么他想打造一个人与妖共存的地方,给那些人一个他再也等不到的家。 这时一隻通体雪白的雀鸟扑剌剌地振翅飞来,停落在陌珩伸于半空的玉指上,眨眼又歪头,甚是可爱。 陌珩盯了那雀鸟好一歇,突然问道:「你想听听那位长公主的消息吗?」 朗夜正欲喝酒的动作一顿,放下抓着白瓷酒瓶的手,闭眸道:「不了。」 他怕听了,会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回到大澜。 陌珩沉吟半晌,笑道:「那便不说。」 许是不愿再想那张令他魂牵梦縈的容顏,朗夜转口问道:「师父,您打算何时入宫?」 陌珩听罢思索了下,才说:「后日。」 朗夜頷首,算是明白。 他扫了眼入夜后又开始活络起来的街道,轻轻一声叹息。看来用不了多久,大舜就没有现在这样风平浪静的安稳日子可过了。 「人类建造的城很美,对吧?」陌珩含笑望着远方。「他们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吶。」 朗夜扭头看向被夜色笼罩住的洛安城,叹道:「是啊。」 从前听师姐说起师父的过往,他只替师父感到悲伤;现在回想起师父的那些曾经,他才懂得其中的痛苦与酸涩。 「为师走了,你多保重。」陌珩撇下一句,转身离开。 「师父慢走。」朗夜目送陌珩离开后才将头向后一靠,抵着朱红色的柱子。 这个时候公主在做什么呢?该是用完晚膳,准备沐浴了吧? 朗夜晃了晃手中酒瓶,空了。 这已经是第几瓶了?有时候他很感慨自己酒量太好,喝不醉。若是醉了,兴许还能梦见他想见的人儿。 他自嘲一笑,离开栏杆处往楼下走去。 才刚下了一层楼,旁边忽地传来剧烈的碰撞及争吵声,朗夜转头瞧去,就见某包厢的门正大开,里头不断飞出椅子和杯碗,两个模样狼狈的年轻男子一爬一摔出了包厢,蜷缩在走廊一角。 这方的躁动引来了其他包厢的客人好奇,纷纷开门出来一探究竟。 「哈哈哈!还说什么江湖大门派的弟子,就你们这怂样,路边的狗都该笑话。」豪爽的笑声从包厢内传了出来,紧接着站出来一名身穿驼红衣裳的男子。 男子胸前衣襟大敞,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一头墨发肆意披在肩上,披头散发却不会让人觉得邋遢,很是张狂。驼红色的衣裳被他穿起来一点儿都不娘气,甚至有些霸道张扬,气势十足。 他抓起地上一名男子就是一顿狂揍,下手毫不留情,更是招招往对方脸上送,揍得对方鲜血直流。血黏住了散在脸边的发丝,根本看不清本来面貌。 「卧槽,那不是癲十六嘛!」某间包厢的客人在看清此人面容后叫骂一声,退一步站回包厢里头,「砰」一声把门关了。 其他包厢的客人在听到「癲十六」这个名字后,亦是不约而同地关上了门。 癲十六嘴边噙着笑,似乎很满意眾人的举动。可他很快就发现本该空荡荡的走廊却多出了一道人影,立马转头看去。只见对方是个身穿玄衣的俊雅青年,虽然面无表情,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充满气势,不怒自威,白发束在脑后,乾净俐落,瞧着就不是个简单的。 「你看什么?」癲十六扔开被自己打得奄奄一息的男子,朝朗夜挑衅一笑。 朗夜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没有回答。 没想到传闻中的癲十六竟然会是…… 「打扰了,请继续。」朗夜随口说罢,转身下楼。 癲十六见状一愣,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思索片刻,终是撇下地上那两名男子追了下楼。 「站住!」他喊住走在前头的男人。 朗夜闻声回头。「阁下还有事?」 「你好似不怕我?」癲十六哼笑了声问。 朗夜上上下下将癲十六打量个遍,随即反问:「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哈!」癲十六大笑出声:「你可以去问问别人我癲十六有什么可怕的。」 朗夜蹙了蹙眉,接着点头。「告辞。」 「哎,你等等。」癲十六见朗夜出了酒楼,赶忙追了上去。 朗夜有些不耐,回过身子静静看他。 癲十六就问:「你要去哪?」 「不知。」朗夜回答。 「不知?」癲十六愣住。可他很快又回过神来,笑道:「算上我唄。」 「不要。」朗夜沉着脸,拒绝得非常乾脆。 「带上我你不亏,我打架可厉害了能给你当打手,怎么样?」 「不需要。」 「那给你当打杂的?」 「不用。」 「那……」癲十六想了想,难为情地抓住衣襟问:「缺不缺青春的肉体呀?」 朗夜青筋暴露,咬牙挤出了两个字:「不缺。」 看着跃上屋顶快速跑远的朗夜,癲十六忙不迭地追上去,边跑边喊:「等等我呀,还没问你名字呢。喂!朋友?兄台?」 听着后方传来的叫声,朗夜一张脸比锅底还黑,已经开始怀念守在公主身旁的清静日子。 公主,朗夜想您了。 卷一【后记】 感谢一路支持妖灵,陪着《缘絮》走到卷一结束的各位朋友,距离上一本《塞雪倾城》结束后,这次又开啟了古风的坑,比较不一样的是这次还混入了妖怪的元素。 而在卷一中我们能看到许多小故事,或清楚交代、或几笔带过。不过呢,果然人与妖中间还是有一条鸿沟啊,不同选择,不同的路。 这次卷一还附上了一篇小番外,提早把某个新角色公开了,吓! 卷一还只是个铺陈,之后会有更多精彩的角色和剧情,请大家多多期待喔! 心里话告一段落,那么下面妖灵就来给大家说一个笑话,是关于《缘絮》的。 话说那天我用电脑做完了《缘絮》的封面,恰好母亲大人经过。 我朝她问道:「这是我新书的封面,好看吧?」 母亲大人停下脚步,扭头瞇了瞇眼,疑惑出声:「绿茶?」 妖灵:「……!?」 大概愣了几秒,我直接爆笑xddd 唯美的封面在我眼里从此一去不復返~ 虽然这篇真人真事的小故事让本人我心里复杂,可实在有点好笑,所以拿出来给大家笑笑,哈哈! 卷一到此结束,卷二即将开啟,只不过因为开学了,更新时间会有所改变,请大家留意一下简介底部的更新时段呦~ 谢谢大家(′▽`)/ 第十一章《闇之谜》01 小妾伸手抚上那些细緻柔软、绣功精美的綺罗,强忍心中妒火道:「老爷可真疼姐姐,妹妹连上回看中的玉釵都没捨得买呢。」 「妹妹看中哪支玉釵,跟姐姐说便是。」白梅笑得嫵媚。 「呵,那妹妹就先谢过姐姐了。」小妾差点儿没气吐血,一面翻看着箱子内的綺罗,一面在心中咒骂白梅。 当她一层一叠翻起綺罗看花样时,白梅的眼神愈发阴冷了。 「妹妹来看看这盒首饰吧,看中了哪个姐姐送你。」白梅说罢,接过下人手中的木盒。 小妾一听起了贪念,弃下那箱綺罗去了。 白梅朝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会意连忙让人把箱子搬回白梅的苑里。经过好一番功夫她才把那名小妾打发走,旋即冷着张妆容艳丽的面庞回到自个儿苑落。 一回苑落,白梅以午睡为藉口把下人们全屏退了,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让小丫鬟把孟清歌抬出来。 「桃儿,赶紧把她衣服拔了。」白梅催促。 「是。不过梅夫人,这姑娘可真是细緻,皮肤光洁无瑕,口感肯定不错。」桃儿点头讚叹,迅速褪去孟清歌身上衣物。原来她也是隻蜘蛛精,以丫鬟的模样待在张知府家,和白梅一起掳掠岳城少女。 「一会儿分你一条腿。」白梅伸出丁香小舌,轻舔涂了红蔻丹的手指,一脸馋样。 「多谢梅夫人。」小丫鬟桃儿高兴坏了。为防猎物半途醒来,桃儿还细心点了孟清歌的睡穴。接着二人开始吐丝,将孟清歌团团层层包裹住。 正当孟清歌下半身都被蜘蛛丝裹住时,她突然嚶嚀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察觉异变,桃儿惊诧出声:「人怎么醒了?」 不该呀,她分明点了她睡穴! 白梅眼神一冷,毫不犹豫伸手掐住孟清歌白皙的脖颈。她指甲修长,力道强劲,就见一部份指甲都陷进孟清歌肉里了。 「呃咳……」孟清歌顿时涨红了脸,难受扭动身躯,碍于下半身被蜘蛛丝包裹住,连脚都不能蹬了。 「摀住她的口鼻。」白梅冷声吩咐。 「是!」桃儿连忙照做。 孟清歌吸不上气,脑袋开始晕乎乎起来,眼睛也跟着瞪大。 眼看就要被人掐死,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就听有丫鬟大声说道:「哎呀,老爷,梅夫人正在午睡呢。」 白梅听见后脸色白了又白,与桃儿对视一眼。 桃儿心急却表现得冷静,她赶紧用蜘蛛丝封住了孟清歌的嘴,并一把抱起她躲到屏风后面去。 两人才刚绕到屏风后,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名体态发福的男人大步走近,朝白梅笑道:「原来醒着的,不是说在午睡吗?」 白梅强挤出笑意,摆了个妖嬈的姿势坐到桌案前,亲自倒了两杯茶水。「老爷来了。妾身方才觉得口渴才起来倒杯水喝,您这么突然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张知府接过其中一杯,端在手里喝了一口才道:「府里来了客人,说是他娘子受你照顾了,现在来接他娘子回家。他带来丰厚的谢礼,还说了要请你去一趟,他想亲自道谢。」 白梅听罢脸色骤变,垂首轻啜口茶水,遮掩住眸底瘮人寒意。 「人呢?」张知府环顾屋内,不见外人。 白梅放下茶杯,为难笑了笑:「老爷,对方许是认错人了,妾身没有带人回来。」 「什么?」张知府愣了愣,想起厅堂内摆满的谢礼,鍥而不捨追问:「你确定?」 白梅点点头。张知府见状也不好多说,脸色难看地走了。 待张知府走远,白梅立刻绕到屏风后对桃儿说:「有人来闹,快把人藏到别处。」 桃儿急问:「藏哪呀?」 白梅略一思索,就说:「就藏荷塘边的假山。假山里有些空间,你把人带过去后马上用丝全裹了,明白吗?」 桃儿忙应了声是,先是开门往外瞧了瞧,确定没人才扛起孟清歌往外跑去。 「可恶!」白梅恶狠狠咬着拇指指甲。没想到这个小妮子还有同伙,且对方还找上门来了。既然对方找上来就代表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也可能知道她就是岳城少女失踪案的幕后真兇,不除不行。 稍作冷静后,白梅起身出了房门,大步朝会客的厅堂走去。 彼时,张知府还在和客人寒暄着,目光时不时落到对方带来的谢礼上,心中大痛。这些东西加起来可是价值不菲呀,都端到他府里了,就这么眼睁睁看它被抬出去很是难受。 「老爷。」白梅突然现身。她就想亲自会一会这个很可能识破她身份的「客人」。 「你来干什么?」张知府没好气问。妇人家不好好待着,出来拋头露面做什么? 「白姑娘——喔不,应该是梅夫人才对。不知梅夫人可还记得楚某?」 白梅一见到对方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不是双面书生嘛,他和那丫头什么关係? 「你们认识?」张知府挑眉。 「前些年有幸见过一面,算不上认识。」楚凌寒扬唇笑了。而后他又朝白梅拱了拱手道:「内人受梅夫人照顾了,不知内人现在何处?」 白梅亦是笑了,故作疑惑道:「楚公子这话可真奇怪,尊夫人并不在我府上,楚公子怎会来我这讨人呢?」 「梅夫人才是在开玩笑吧,楚某可是亲眼看见你用『特殊的方式』招待内人来贵府作客的。」楚凌寒笑瞇了眼。 白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难不成这小子目睹了她绑架的过程?不可能,如果他看到了又怎么会放任不管?一定是在吓唬她! 「妾身回来时是从大门进来的,下人们全看见了,而且妾身还遇上了晴夫人,他们都可以作证,妾身是一个人回来的,并未带什么客人。」白梅死装到底。 楚凌寒虽说是笑着,可那笑意不达眼底,眼中尽是阴冷。他没看到犯案过程,自然不知对方是怎么带走孟清歌的,可他嗅到了蜘蛛精的味道,且岳城少女失踪案的兇手他本就知道是谁,很容易推敲出来。 该死,这时候就算要求去她房里一搜也不可能,先不说人早就被移走了,更何况这里还是知府的府邸,怎么可能容许他胡搅蛮缠。 「张大人,借一步说话。」楚凌寒领着张知府挪了一小段距离,瞥了眼不远处的白梅后,復而在张知府耳边低声道:「张大人,你可能要摊上大麻烦了。」 「你什么意思?」张知府皱眉。 楚凌寒就说:「其实你家这位小妾带回来的不是我娘子,而是元和长公主呀。」 「你说什么?」张知府整个人愣在原地。 「大人可知现在六皇子得势?又可知六皇子正派人四处悬赏长公主殿下?在下奉命将殿下带回去,可你家这位不仅把人给带回来了,还不承认。你我都清楚六皇子的脾气,楚某很珍惜自己脖子上的人头,若如实稟告殿下,那张大人你——」楚凌寒刻意拉长尾音,就见张知府脸都青了。 六皇子臭名昭彰谁人不知?而他重金悬赏元和长公主的事也不是秘密,楚凌寒的话张知府全信了。 「贱妇,还不快把人交出来!」张知府气急,瞪着白梅骂道。 白梅脸色一白,很是难看。 楚凌寒的话她不是没听到,可谁信啊?楚凌寒可是蛇妖!哪是什么大澜六皇子的亲信,简直胡说八道。 白梅还欲再辩,谁知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廝,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出人命啦!」 「什么?」张知府顿时头大。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坏事都往他家来! 第十一章《闇之谜》02 「到底出什么事了,快说。」张知府烦躁不已。 小廝赶忙解释:「是、是荷塘旁边的假山,有个丫鬟被黑色的火焰烧死啦!」 闻言眾人俱惊,而白梅的脸色又更苍白了几分。 「什么黑色的火焰?」张知府皱眉,很想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小的也不知啊,要不老爷您去看看吧。」 见张知府犹豫不决,楚凌寒顺势道:「竟然出了这等大事,张大人,还是一起去看看吧。」 「嗯。」张知府面色阴沉点点头,抬脚就往外走。 楚凌寒瞥了眼白梅,脸上笑意更甚。 他的修为比这蜘蛛精高了不知多少,或许她没看出来,可他却清楚得很。那个小公主身上被鬼神下了缚纹,若她的性命受到威胁就会触发。一般来说这类缚纹顶多起个吓阻或防护的作用,而她身上这个却能直接给敌人造成伤害,看来对方是个狠角色呀。 眾人赶到荷塘边时那里已经聚满了人,下人们围观议论,张知府见状不由怒斥:「都聚在这边做什么,快让开!」 下人们见到主人家纷纷避让,在看见张知府身后那风度翩翩的楚凌寒时,连连发出讚叹,恐惧稍稍缓和。 「我的天,这……」张知府在看清假山前面的那具尸体时骇了一跳。那具尸体被烧得焦黑,频频散发出刺鼻的烤焦味与恶臭,且整张脸被烧得血肉模糊,全然瞧不出此人身份。 但白梅却是知道的。那是她的贴身丫鬟桃儿呀! 桃儿怎么会被烧死了?那个小妮子呢?白梅心里的困惑越来越多,不安亦是逐渐扩大。 「张大人,我好像弄明白了。」楚凌寒盯着焦尸,长叹一声。 「那楚公子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知府一听迫切询问。 楚凌寒沉吟半晌,就说:「这个婢女是妖怪冒充的,所以被黑火烧死了。」 「你、你说什么?妖怪?」张知府一脸懵。「怎么可能?」 楚凌寒勾起一抹坏笑,解释道:「实不相瞒,长公主殿下是会除妖的,楚某曾有幸见过一回,殿下就是用黑色的火焰烧死妖怪的。」 听到这个解释,张知府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楚凌寒看着就觉得好笑。他根本就是乱掰的,那丫头哪会除什么妖啊,只不过他看出了这具尸体也是妖,就想着藉此吓吓身旁这隻蜘蛛精罢了。 「那……殿下现在在哪?」儘管张知府依然不相信有妖怪,可他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并有意把这令人头大的事推给楚凌寒解决,这样六皇子怪罪下来也没他什么事了。 「嗯——」楚凌寒一手摸着下巴四处张望。良久,他指了指假山说:「我去看看。」 当眾人都将目光放在楚凌寒身上时,白梅咬牙握拳,悄悄往后退了下去。 而这一头楚凌寒鑽进了假山狭小的入口,这条缝只够一人侧着身穿过,但走了几步后里头还算宽阔,目测能容下四五人,也不需要弯腰驼背。 「唔唔。」是你?孟清歌微讶。此刻的她除了那双明亮的眼楮,其他地方都被蜘蛛丝缠满了。 「正是小生。见到我开心吗?」楚凌寒笑着蹲下,伸手把她脸上的蜘蛛丝全部扯开。 「你怎么在这?」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孟清歌有些尷尬地问。她从楚凌寒身边逃跑,结果被蜘蛛精抓个正着,现在楚凌寒前来救她,岂不是很可笑吗? 「食物跑了,不追难道要饿肚子?」语毕,楚凌寒抱起孟清歌就要往外走。 「等等。」孟清歌急道:「帮我解开身上的蜘蛛丝。」 她现在被綑得跟蛹一样,就这么出去太丢人了。 「不行,这可是宝贵的证据。」楚凌寒直接驳回,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出去。 当二人一齐出来时,眾人都发出了惊呼声。 「张大人,真是好险殿下没有受伤啊,咱们的人头算是保住了。」楚凌寒朝张知府露出一口白牙,笑得迷人。 「是、是呀。」张知府没想过真会在假山里搜出一个人,此刻脑子都跟不上了。他没见过长公主的尊容,但楚公子怀里的女人的确美得不可方物,就算现在的模样有些狼狈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气质与美貌。 这么一来张知府算是彻底信了楚凌寒。 「你们几个,还不快给长公主殿下松绑!」张知府朝一旁的下人喊道。 下人们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替孟清歌扯开身上的蜘蛛丝。 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元和长公主呀,太美了! 待身上的蜘蛛丝被褪尽,孟清歌扫了眼眾人,严肃地问:「那隻蜘蛛精呢?」 「看样子是跑了。」楚凌寒扬唇一笑。 「还有?」张知府瞬间瞪大了眼。 「是啊,还是张大人您的枕边人呢。」楚凌寒双手背到身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张知府听言视线一扫,果真不见白梅身影!心下不由感到一阵噁心,胃里更不停翻搅。 孟清歌无暇顾及他,就朝楚凌寒说:「快追,灭了她好还岳城百姓一个安寧。」 「凭什么?」楚凌寒挑眉,接着附耳对孟清歌道:「给小生一个帮你的理由。」 他是来带回他的食物,没有义务要帮岳城百姓捉妖。 「你想怎么样?」孟清歌皱眉。 「不怎么样。」楚凌寒笑了笑:「欠小生个人情,如何?」 思索半晌,孟清歌咬牙答应。不管她现在是什么处境,如今岳城百姓有难,她身为长公主就万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何况这楚凌寒似乎无意害她。 「成交。」楚凌寒拦腰抱起孟清歌,足下一使劲儿就跃上高空,三两下便没了影。徒留下张知府等人面面相覷,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彼时,白梅已经离开了张府,正寻着路出城。她万万没想到桃儿会败在那个人类小丫头手里,更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楚凌寒捣乱,一切都乱了套,开始失控。 不管是岳城还是张府,她都回不得了。 「呦呵,两条腿跑不快,你要不让另外六条腿也出来透透气?」 戏謔的笑声自后方传来,白梅惊恐万分回头,就见楚凌寒抱着孟清歌追赶在后。 「该死!」白梅低咒一声,加快脚步。 可她了不起也就是个百年蜘蛛精,和楚凌寒这种大蛇妖真不在一个级别上,很快就被后方之人追过。 「蛇妖,这事你甭管,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白梅不得已煞停脚步,恶狠狠道。 楚凌寒站在她身前一丈的距离,放下孟清歌。「很不幸地告诉你,这事小生管定了。」 「你!」白梅气急,怒问:「你疯了,帮人类做什么?」 「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楚凌寒觉得好笑:「你哪隻眼睛看到小生帮助人类了?」 「两隻眼睛都看到了!」 「是吗?」楚凌寒挑起眉,戏謔道:「那你真瞎了。小生从不帮人类,小生帮的是食物。」 白梅:「……」 「嘖嘖嘖,你覬覦别人的口粮,小生还没找你算帐呢。」楚凌寒阴冷地笑了。 「你非得跟我过不去?」双方间的实力差距白梅自是心知肚明,她现在只想着拖延时间,找出全身而退的办法。 「小生好委屈呀,分明是你跟小生过不去。」楚凌寒从袖里拿出折扇,刷地打开遮住下半脸,一双桃花眼眨了又眨,风情万种。 白梅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后便冷笑一声:「你可想好了?杀了我,那就是和整个赤月楼作对。」 「赤月楼」三个字一出,楚凌寒脸色微变,再没了笑意。 孟清歌皱眉,很是不解。她没有听说过赤月楼,可看白梅一脸高傲,再看楚凌寒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就知道这个赤月楼很不简单。 「现在知道怕了?」白梅得意笑着。 「怕?」楚凌寒不屑地嗤笑了声:「小生现在就把你杀了,毁尸灭跡,你看谁知道人是小生杀的。」 白梅闻言敛去笑意。「你若杀了我,赤月楼不会放过你的!」 「聒噪。」楚凌寒冷冷落下两个字。 只见他话音方落,凉风掀起孟清歌颊边一缕青丝,再看去时已没了楚凌寒身影。 白梅到底是隻修练有成的精怪,心底暗叫一声不好,可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她只觉脖颈后方一阵凉意,背上佈满丝丝冷汗,还没来得及回头,眼楮一闭再张时,看到的风景已然完全不同。 直视前方,她的视角与地面贴平,入目是楚凌寒藏青的靴。不仅如此,对方脚下正踩着一具无头女尸,女尸身上穿着她今早精心挑选的华裳,只可惜被大片血色渲染,已没了原先的清亮。 第十一章《闇之谜》03 孟清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后退半步,以袖遮脸,试图阻挡那直奔鼻腔的血腥之气。 「小生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楚凌寒面上笑容灿烂,一脚踢开白梅的躯体。 孟清歌就觉得,这个楚凌寒每次笑得越灿烂,週遭的空气就越冷。 此刻的白梅尸首分离,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撑着眼。仔细一看,她眼角几不可察地落下一滴泪水,顺着下滑流入鬓发。 她终究没能让那位大人再看自己一眼。 零碎的记忆彷彿从天而落的雨珠,一滴又一滴,扑簌簌掉落,每一滴都是她的曾经,从还是小蜘蛛开始,经过修练,再到遇见那个神祕的男人…… 过去,每当她在暗中窥视着人类,看他们建起高大的城墙,看他们日渐茁壮发达,白梅就不自禁恨声道:「凭什么人类在明妖族为暗,凭什么?人类如此弱小,我用一根指头就能捏死他们,为何我们要躲在暗地里!」 无数次的凭什么,无数次在黑暗中自言自语,可最后一次,终于有个男人回答她。 「人类本身的身体素质确实不如妖,但人与妖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妖族没有群体概念,而人类能变得如此强大的秘诀就在于这点。」 男人的笑容是白梅这辈子见过最没有温度的笑容,不躁不冷,不狂不清。可对她这种生存在黑暗中的妖怪来说,不管是他的笑容还是他冰冷的话语,一切都是那么迷人。 彷彿醉人的罌粟,更似诱引迷途亡魂的曼珠沙华。 「妖族才是最尊贵的存在,我等没必要忍气吞声。」 「加入赤月楼,加入我等。」 「你就留在岳城吧,照计划行事。」 「待你杀足百人,本座便来看你。」 她没能完成任务,再也看不到那位大人了,也无法看见他带领大家走进阳光。 她不甘呀。 最终,白梅眼中光芒不再,地上也只剩下一巴掌大的蜘蛛尸体。 而她深埋在心底的那些话语,没人听见。 「走吧。」楚凌寒撇下白梅,上前拉过孟清歌的手。 「去哪?」孟清歌不再观望地上的惨状,扭头问道。 抬头瞧了眼渐暗的天,楚凌寒收起折扇,拦腰抱起孟清歌说:「不早了,去吃饭。」 孟清歌任由他抱着自己掠过一间又一间人家的屋瓦,心中不由一叹。看样子她回去找孟文旭一伙人的事还得从长计议,否则再像今天这样也不是办法,眼下还是待在楚凌寒身边相对安全些。 楚凌寒偷瞄了下孟清歌清丽的侧脸,唇角泛起若隐若现的笑。 就算这丫头表现得再怎么冷静端庄,到底是深养在宫里的公主,被保护得太好了。她所有的从容应对都是从小养成的表象,等哪天失去了名为规矩的枷锁,真正的她才会展现出来。 所以说人类给自己制定那么多规矩做什么呢,嫌自己间得发慌? 果然人类就是这么麻烦的生物,过去如此,现在亦是。 待二人寻回醉仙楼,那里依然人声鼎沸,客人络绎不绝,小二招呼的人都晕了。 「小二,先上壶酒。」楚凌寒才入座便高喊道。 「好嘞,客倌稍等!」小二爽朗应着,一甩又灰又油的抹布,脚下生风似远去。 「虽说差都城那么一点,但这醉仙楼的料理也属极佳。」孟清歌笑道:「这样一比,我看起来就没那么可口了是不?」 楚凌寒闻言扬唇一笑:「不,你依然魅力不减。」 「你其实人不坏。」孟清歌兀自添了杯茶。 「你会这样想,只能证明你傻。」楚凌寒眼睛飘向别处,就是不看孟清歌。 孟清歌浅笑不语。过了良久,小二端上几道香气四溢的小菜,她方才又问:「你活了多久?」 楚凌寒垂眸,伸出筷子夹了片醃黄瓜。「太久了有点记不清,没个上千也有八百吧。」 「老妖怪。」孟清歌笑。 楚凌寒闻言亦笑了,并不反驳。 「我很好奇,你为何这么执着于我?」孟清歌抬眼看他,目光深邃而认真。 楚凌寒盯了她好一段时间,脸上笑容尽去。他放下白瓷酒杯,双手交叉压在桌沿,将脸凑近孟清歌后说:「小娘子,你不觉得你问题太多了吗?知道太多可不是好事呀。」 「我不能了解一下即将要把我拆吃入腹的人吗?」孟清歌挑眉反问。直觉告诉她这个楚凌寒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不论是他虐杀女子的行为,还是他对她的执着。 「唉。」楚凌寒十分不悦地叹了口气,就说:「饭都不好吃了。」 孟清歌见他脸色不佳,倒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吃着碗里的等他开口。 楚凌寒看了看她,又睃了睃桌上盛满的酒杯,反覆数次后才搔了搔脑袋,妥协道:「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小生有条件。」 「但说无妨。」孟清歌挑眉,放下碗筷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必须用一个自己的秘密和小生做对等的交换。」楚凌寒竖起食指。 「可以。」孟清歌爽快答应,因为她自认没什么秘密,这笔交易不亏。 「还挺爽快的啊,可别胡乱拿个小事糊弄小生。」楚凌寒无奈笑了笑。 「好了,快说你为何对我如此执着。」孟清歌催促。 「急什么,有点气氛行不行?」楚凌寒翻了记白眼。 还气氛,这是准备要说书呢。孟清歌哼笑了声。 「咳。」楚凌寒清了清嗓,好似有些尷尬。这是他第二次这般和人类聊天,说来还真是久违了。 「初见时,小生只觉得你有副好皮囊。」楚凌寒把玩着酒杯说:「再见时,因你把妖怪放在身边而感到惊讶,见你似乎待他不错,小生很是不解。」 「什么妖怪?」孟清歌打断他。 楚凌寒微愣,接着笑道:「也是,你早忘了。」 「忘了?你是不是知道我忘了什么?那个屡次出现在梦里,却看不清容貌的男人?」孟清歌严肃地问。每当午夜梦回那个男人就会闯入她的梦中,然而她不晓得他是谁,他的脸总是那样模糊晦暗,任她想破头也想不起来。 她曾想过那个男人或许是李璿大将军,可好像有些不对。那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违和感,没有原因。 「不说这个,那样就喧宾夺主了。」楚凌寒巧妙带过话题,继续述说:「人类痛恨妖怪,道法有成者见之就杀,寻常人则唯恐避之不及。可你好像从来就不惧、不厌恶,甚至像现在这般和小生吃饭嘮嗑,你说你这人奇葩不奇葩?」 那句「奇葩」让孟清歌猝不及防,不由訕笑:「是有点。」 经楚凌寒这么一说,她才觉得自己胆子挺大,换做别人被妖怪捉去早吓破胆了,哪还能这般自在? 「小生啊,很讨厌女人。」楚凌寒仰头猛灌一口酒,接着长吁了一口气。 孟清歌闻言一顿,表情有些僵。讨厌女人?难不成他是…… 断袖! 楚凌寒凝眸看她的表情,似乎看透了她内心所想,恶狠狠道:「胡思乱想啥呢,老子不好龙阳之癖!」 孟清歌点点头,算是理解。 呦呵,不说小生改说老子了,看把他急的。嘖嘖,欲盖弥彰啊。 越描越黑,楚凌寒冷哼一声,索性不再争辩。 「你说你讨厌女人,总该有个原因吧。」孟清歌给他递了个台阶下。 「当然。」说到这里,楚凌寒眼神渐冷,隐有滔天恨意在翻滚。 当年他小有所成,总算在妖族中混出点名堂,那时他瀟洒自在,无拘无束,更凭藉着过人天赋纵横天地之间,一般小妖怪中鲜有劲敌。 他与那个女人的相识是在枫红之际,一个纯朴的乡村。 第十一章《闇之谜》04 「这位小娘子请留步。」楚凌寒化作人形时,儼然就是一气质出眾的白衣书生,六分儒雅,眼带三分媚态,一分邪肆。寻常姑娘见了他魂都被勾没了。 「公子何事?」女子长发盘起,用藕色布巾包了个实在,身上那件松花色的粗布衣裳补了几块顏色不一的布,瞧着就是个偏乡地区的小村姑。可就算是这样的粗衣破布也遮挡不住她的姿色。 要说绝色?那倒也不。至少在楚凌寒看过的人类女子中,这姑娘顶多算个中上。 女子有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五官端正清秀,天生就是个瓜子脸,小巧可爱。此时她正抱着一大木盆,里头是刚在河边洗好的衣物,听见有人叫她便止步回头。 「这附近没有客栈,下个城镇又远,眼看天色要黑,小生实在找不到地方落脚,能否请小娘子行个方便,让小生到府上借住一宿?」说着,楚凌寒解下腰间盘缠,递过几个铜板给女子。 女子见有钱拿,犹豫片刻后答应了。 楚凌寒是隻淫妖,平时修练少不了需要人类女子,可他心也不坏,那些女子死时都没有意识,毫无痛苦。 一路跟着女子回家,本打算夜里就要出手,谁知女子家中大大小小加起来竟有十一口人,楚凌寒有些哭笑不得。 「阿枫,这谁呀?」女子的母亲一见到楚凌寒遂警惕问。 「路过的书生,借咱们家住一晚,还给了钱的。」阿枫拿出几枚铜板。 「打扰了夫人,小生就住一宿,翌日便走。」楚凌寒打躬作揖,礼貌客气。 妇人上上下下打量过楚凌寒后,觉得这年轻人乾乾净净的,看着很是舒服,态度这才软了下来。 「咦,这个大哥哥的包袱里怎么都是书啊,没有吃的吗?」年纪尚幼的男孩皱眉。 「别乱翻人家的包袱!」阿枫一拳揍在男孩头顶,不轻不重。 「哎呦,疼死我了!」 「无妨,小娘子手下留情。」楚凌寒轻笑几声,整理被男孩翻乱的书籍。 许是不习惯和男子相处,阿枫没有和楚凌寒多聊,而是带着弟妹们去忙家务事了。 楚凌寒有些懊恼这户人家太热闹,思索着该何时下手较为妥当。 晚饭时间,妇人热情招待楚凌寒吃了些家常小菜。习惯了大鱼大肉,楚凌寒还真有些吃不惯,吃几口就不吃了。 「公、公子,能不能教我识几个字呀?」晚饭后,阿枫独自来寻楚凌寒。 彼时楚凌寒正靠着烛光读书,见她搭话,似笑非笑抬起头。「好啊,你想学什么?」 阿枫踌躇了下,回答:「我想学我的名字,唐晚枫,晚上的晚,枫是枫叶的枫。」 楚凌寒頷首一笑,抓起烛台往外走去。阿枫不紧不慢跟上,就见对方来到泥沙地边蹲下,随手找来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这是……我的名字?」 「正是。」 见阿枫一脸新奇,楚凌寒拉过她,并将树枝交到她手里,手把手带她写字。 楚凌寒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阿枫光洁无瑕的脖颈,她羞红了脸,好在大晚上的光线不佳,对方不易察觉。 可楚凌寒是谁?他不仅是隻蛇妖,更是阅女无数,怎会没发现小姑娘那点儿心思? 他嘴边泛起了得逞似的笑意,旋即敛去,换上温雅浅笑。 「晚枫,你的名字真好听。」楚凌寒趁势追击,在阿枫耳边轻声呢喃。 阿枫娇躯一颤,声音弱小如蚊:「我、我是秋天生的,我娘说生我时村外的那片林子开满了枫叶,这才取的……」 「取得好。」 就这样把她引诱到林子里吧,找个隐蔽的地方办了她,好让修为再上一个层次。 思及此,楚凌寒蛊惑道:「晚枫姑娘,一会儿大家都睡下后,你……能到林子口见我吗?」 「啊?这不好吧,孤男寡女的。」阿枫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已是小鹿乱撞。 她就是一个山野村姑,何曾见过楚凌寒这般相貌英俊、气质出眾的男子?若是能嫁给这样的男人…… 想想都激动。 「小生可以理解为这是没机会了吗?」楚凌寒有意逗她,故意此般说道。 阿枫心里一急,张口就道:「谁、谁说的!」 她心底一横迅速转头,楚凌寒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强吻了! 「……」他睁大了眼,都忘了眨。 衝动了那一下,阿枫的勇气瞬间跟洩了气的皮球,摀着脸跑回屋内。 楚凌寒缓缓抬起手抚上残留女子香气的唇,意犹未尽地舔了一圈,邪笑道:「有点儿意思。」 当时他企图忽略心底那股悸动,很陌生、令人不知所措的,却并不讨厌的感觉。 唐晚枫绝对不是楚凌寒见过最好看的女子,性子也非特别吸引人的,可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他的视线再也无法移开,心中不再沉稳。 蛇的冰冷,首次温暖了点。 当夜子时,楚凌寒终于等到阿枫。 起初阿枫还有些矜持,可楚凌寒那是穿越万花丛间的老手,很快阿枫便败下阵来,缴械投降。她把自己交给了他,经过几番折腾,昏睡在楚凌寒怀里。 楚凌寒眸色渐冷,白皙修长的手徐徐抚上阿枫的脖子,愈收愈紧。 「唔。」睡梦中的阿枫感到不适,皱眉嚶嚀了声。 楚凌寒静默许久,最终收回手,搂着她睡了。 也罢,就再留此女一阵子吧,等心没那么怪了就杀她。 楚凌寒本是这么想的。 那日后他佯装和唐家人告了别,又躲在村外的林子里,三番两次约阿枫在林中见面。好几次他都有机会杀了她,却一次又一次放过对方,一个月后,不知不觉连心也赔了进去,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冷情如楚凌寒,第一次动了成家的念头。 他犹豫、他纠结,一人一妖,这始终是他们之间必须跨过的槛。 该不该向她坦白呢?还是就这样瞒她一世?从双方第一次见面他就在冥冥中察觉到,她注定是他的劫,既然躲不过,那便诚实面对吧! 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凌寒,你有话要说?」 「阿枫,我——」 于是,他坦白了。 在她逐渐龟裂的表情下,在她惊惶逃跑的背影中。 「我给你三天,三天后我会去找你要答案!」他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他愤怒,可他竟生不出一丝责怪她的念头,她需要时间去理解,他也愿意等待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最终他等了三天,如约来到唐家。 「你、你来了。」阿枫脸色铁青,身上却穿着新娘的嫁衣。 「你这是?」 她咬了咬下唇,垂首道:「我愿意作你的新娘。」 「真的?」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楚凌寒欣喜若狂。 「嗯。」阿枫始终低垂着头,转身拿起放在桌上的两盏酒杯。「就当是交杯酒吧,喝了,我就是你的人了。」 「好。」楚凌寒语气温和,上前接过酒盏。 他是那么相信她,高兴到像个天真的孩子,没有任何防备。 黄汤入肚,楚凌寒顿感不适,这才惊觉不妙。「唔!」 「蛇妖中计了,快,拿下他!」门被人一脚踹开,早先埋伏好的几个道士迅速涌入窄小的屋子,手上拿着法器,口中念念有词。 「阿、阿枫。」楚凌寒嘴角溢出鲜血,苍白着脸看向早已退到后方的阿枫。 「怪物……」阿枫躲在娘亲怀里,面目狰狞可怖,恶狠狠吼着:「去死!噁心的怪物,快点去死!我怎么就这么不幸,搭上你这个令人作呕的傢伙!」 后面她又骂了什么,楚凌寒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得周遭声音渐远,模糊不清。 噁心的怪物? 去死? 呵呵,既然如此厌恶他,大不了拒绝就是,何必又找来这帮臭道士对付他?往日情谊,种种回忆,终究填不满人与妖之间的鸿沟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楚凌寒疯狂大笑,大喝一声将几名道士震飞出去。 不自量力。 「呀啊!」阿枫骇得尖叫,使劲儿往母亲怀里鑽。 「因为是妖,所以该死?」楚凌寒露出狰狞的笑容道:「当初是谁夜夜在我身下承欢?是谁许诺一生一世?又是谁说,就算万般艰难也要长相廝守?」 看着他发疯的模样,阿枫颤抖着说不出话。 「妖、妖怪,休要再纠缠我闺女。」唐母硬着头皮道。 「哈哈。」楚凌寒连笑两声,愣是让人听出了几分嘲讽与苦涩。 他转身衝出屋外,徒手撕碎了几名道士。 还不够,远远不够…… 楚凌寒屠了整村八十几口人,血流成河,尸群遍佈。 他把阿枫留到最后。 楚凌寒给她时间逃跑,而她下意识逃进了那片红得刺目的枫叶林。 身后之人步伐从容,白衣染血,在那片红透的枫叶林中更加妖艳。很快楚凌寒便循着阿枫的气味慢慢追上。 第十一章《闇之谜》05 「别过来!」此时的阿枫被石子绊倒在地,模样狼狈不堪。她慌不择路地往后挪,差点儿摔进一个深坑里。 楚凌寒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臂膀,这才让她免于摔伤的悲剧。 「啊,走开!」阿枫想也不想就一巴掌甩在楚凌寒左脸上,打得他脸偏到一边,还留下深深的红印。 楚凌寒愣了一歇,方才冷冷转头看她。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走。」他强忍怒意,咬牙切齿道。 阿枫脸色难看地望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她笑了。「能让我看看你的原形吗?」 楚凌寒避而不答,只抿了抿唇。 「让我看。」阿枫正色道。 最终楚凌寒妥协,往后一站,闭上了双眸。 于是气质出眾的白衣书生,就这么在转瞬间摇身一变,变成骇人的通天巨蟒。 阿枫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看清楚了?」楚凌寒露出舌信子,口吐人言。 阿枫静了片刻,突然低下头笑了。起先只是低笑,到最后越来越大声,愈来愈疯狂。 而楚凌寒只是居高临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哈哈哈,知道我现在心里怎么想的吗?」阿枫抬起头,眼中尽是疯狂。「噁、心!」 闻言,楚凌寒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可随即便被一片寒冷所覆盖。 见他没有动作,阿枫接着说:「你真让我感到噁心啊,明明不是人,却又装得人模人样。你,娶我?你有想过我们两个在一起会生下什么怪物吗!」 「住口!」也不知是哪句话刺痛了楚凌寒,他暴喝一声,长长的蛇尾迅速探去,将阿枫捆起,高高举在半空。 蛇尾越收越紧,阿枫能感受到楚凌寒的愤怒,可她却表现得毫无畏惧。或许是清楚村里没有半个活人了,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她算是豁出去了。 「我是不会嫁给一个怪物的。」阿枫如是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那我会吃了你。」楚凌寒恶狠狠道。 「嗯,因为你是怪物。」 「够了!」楚凌寒怒极,将阿枫重摔在地。 落地时阿枫下意识护住腹部,之后又愣了半晌,似乎有些懊恼,只可惜楚凌寒气急了没在意,事后回想起来也是痛苦万分。 「要杀要剐利索点!你还想继续玩弄我吗?」阿枫吼道。 「你给我闭嘴!」楚凌寒张大了血盆大口,吼回去后像是没解气,遂阴冷笑道:「你就是死也摆脱不了我这个怪物,哈哈,我会砍断你的手筋脚筋,把你封在冰棺里,餵你喝妖怪的血食吃妖怪的肉,让你想死也死不了,只能在我身边活得长长久久,哈哈哈!」 楚凌寒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说出这种话。可他能怎么办呢?杀她嘛他下不去手,只能用威胁的言语逼她就范,给她回心转意的时间。 也只有她,能让他变得这么卑微懦弱。 阿枫安静佇立在楚凌寒面前,昂起头颅望着高高在上的他。 「只怕,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说完,她就从袖中掏出事先藏好的匕首。 楚凌寒并不畏惧她手里的匕首,他的蛇皮岂是这种小玩意儿能伤到的? 殊不知他想岔了,阿枫根本就没有打算用那把匕首与他搏斗。只见她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拿往自己的脖子边一抹,舞蹈般转了圈,在空中拉出一丝艳丽的红。 楚凌寒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软倒在地,迟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可惜晚了。 「不!」楚凌寒声嘶力竭地大吼,紧接蛇身一扭,再次变回那个面如冠玉的白衣书生。 「阿枫、阿枫!」他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其中一隻大掌拚命摀住阿枫不停流出鲜血的伤口,可惜只是徒劳。 看着惊慌害怕的楚凌寒,阿枫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这样去了。 怀里的人不再动,逐渐失温,楚凌寒想温暖她,可自己却是隻只有冰冷的蛇妖。 他失神落魄,只能看着她流乾最后一滴血。 如今,他的记忆中只剩下那片红枫林,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绚烂夺目的枫叶,红是见过最妖艳的红。 他讨厌女人。 女人是个善变的生物,她们口中的爱和承诺都是骗人的,又或者她们的爱独独不能包容身为妖怪的他。 他痛恨女人。 每每杀死那些女人前,她们露出的表情和说出的话,都隐隐和那个害得他遍体鳞伤的女人重叠。 只有在杀死那些女人时,他才能见到「她」。 一天、两天……三年、四年……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日子久到算不清了,他依然在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沉迷于这种和「她」相见的仪式。 没错,杀死那些女人,就像是见到她的仪式。 直到多年后他在森林中遇见了那个小丫头,一个不畏惧妖怪的奇怪女子。她不会被他吓得花容失色,不会叫骂着他怪物、去死,她甚至收了一隻狼妖在身边,对待他就像是对待普通人一样。 一个不害怕妖怪的女子,在他眼中忽然变得耀眼无比。 她知道他是妖怪,却还能和他平静吃饭、聊天,这样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愈是关注她,就愈想得到她。 渐渐的他不再想起阿枫,无聊与孤单的感觉在一瞬间被那场叫作「孟清歌」的雨冲刷乾净,取而代之的是惊喜、兴奋、有趣。 后来他终于懂了,他爱的从来就不是阿枫,而是阿枫面对他时最纯真的反应,贪恋的是她带给他的温度,喜欢她不奢名利、不求钱财,只倒映着他的明亮黑眸。 当瀰漫多年的迷雾散开,使自己得以看清一切风景时,楚凌寒在山水间看见一人明眸带笑,朝他伸出柔软的小手——那人便是有过数面之缘,一个名为孟清歌的人类小丫头。 第十二章《鬼之初》01 「好了,小生的故事说完了,该你。」楚凌寒端起酒大口地喝,面若桃红,已有几分醉意。 孟清歌尚未从方才的故事中缓过来,经楚凌寒这么一喊,如梦初醒。 「我也没什么特别大的秘密,倒是有件事兴许能拿来作为谈资。」对方的故事给出了足够的诚意,孟清歌也不好拿琐事敷衍楚凌寒。 「人无法避免生老病死,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孟清歌双手摀紧装着热茶的杯子说:「母后在我出生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奶娘也在一次瘟疫中病逝,父皇他……也在前阵子死了,我一直很害怕身边的人在我眼前死去。」 那种被拋弃,独自留在世上的孤独感与无助。 她习惯了,却麻痺不了。 顿了顿后,孟清歌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当我知道妖怪可以活得比人类久,身体也比人类健壮时,竟莫名感到高兴与心安,相处时也就更轻松了。」 这些感受她不清楚是从何而来,但心里确实有这种想法。 或许跟她梦里的男人有关。 「如今这世上我只剩下一个亲人了,他现在正为了国事与家事奔波,生死未卜。」说及此,孟清歌笑看着楚凌寒。「他是我皇兄。」 楚凌寒思忖片刻,得出一个结论。「在大部队里的那个皇子?」 他记得早上掳这丫头时看到了她所在的大部队,那些官兵中有两个特别突出的男子,其中一个他见过,就在去年大澜国的一场庆典上,貌似是四皇子。 「不错。」孟清歌頷首。许久等不到楚凌寒说话,她才又说:「听了你刚才说的故事,我觉得我们能交个朋友。」 「朋友?」楚凌寒挑眉,乐笑了。 「怎么,不愿意?」孟清歌佯装不悦。 「怎么不呢?当然愿意,荣幸至极。」楚凌寒举杯,孟清歌亦是举杯。杯子相撞发出脆耳的声响,一段友谊就此结下。 孟清歌没想到楚凌寒会那么乾脆,心下不由发笑。 「你出来后开朗多了。」楚凌寒勾唇。 「是吗?」 「你之前老摆出冷冰冰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孟清歌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待二人酒足饭饱后,走出醉仙楼时天色已晚,街上的红灯笼纷纷掛起,霓虹闪烁。 「我想去找我皇兄。」孟清歌抬头看着天空道。 楚凌寒瞅她一眼,半瞇起眸,随后叹息:「能不能明天再说?小生是妖不是鬼,会累要睡觉。」 孟清歌一愣,深觉有理,只得作罢。 楚凌寒将孟清歌带回自己的老窝,并给她安排了间舒适的房间。房内佈置清雅,日用品齐全,通风也很良好,晚风轻拂,夜里还能依稀闻到莲花的芬芳。 经歷了胆战心惊的一天,孟清歌简单洗漱后便宽衣歇下。平躺在整洁的床榻上,她直盯着床顶雕花,陷入一股沉思。 眼下她逃过死劫,只待楚凌寒送她回四皇兄身边,可有件事叫她耿耿于怀,心乱如麻。 犹记得那隻蜘蛛精在临死前提及了赤月楼,当时楚凌寒听见后的脸色不大好看,她也没来得及问。身处皇室深闺中,孟清歌性子又冷,江湖之事除却听红玉那丫头说过几次,倒也没特别清楚。 这赤月楼究竟什么来头? 脑子里思绪万千,又杂又乱,孟清歌想到最后乾脆放弃,睡觉要紧。 然而就在孟清歌熟睡不久,继她之后,楚凌寒这长年无人造访的老窝头一次迎来了客人。 「阁下这样不请自来好吗?」此刻的楚凌寒单膝跪地,伸手抹去嘴角血跡,在他对面则立着一名身穿藏青色华服的男子。 男子眉目带笑,腰间垂掛着一连系着红绳的翠色玉佩,及腰墨发用红缎束在脑后,两旁鬓发垂至胸前,那光洁无瑕的额前更画着赤红色花鈿妆,如此媚人的打扮却被他雕塑般的脸部轮廓衬出别样的风情,不柔不刚,不冷不烈。 「白梅你杀的?」男子笑问,语气温润动听。 「不错。」楚凌寒答完,接着又笑:「阁下是来讨命的?」 「对了一半。」男子白皙如凝脂的指头轻抚过桌面,随手给自己添了杯茶。 楚凌寒闻言笑容微微敛去。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双面书生,不仅斩了我赤月楼的人,还金屋藏娇,我等奉命前来取你性命,并活捉你屋里的姑娘,献给主上。」语毕,男子啜了口茶,很是悠哉。 「喔?赤月楼楼主竟对小生的座上宾有如此大的兴趣?」楚凌寒暗自咬牙,心里无比着急。眼前这人修为在他之上,能活着离开已是难上加难,更甭说去救孟清歌,可他也不会就这样弃她不顾。 「主上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男子放下茶杯,笑意如春。 楚凌寒不语,脑内快速盘算着各种逃脱的办法。 「楚公子莫急,你也未必不能活过今晚。」男子再度开口。 「怎么说?」见事情还有转圜的馀地,楚凌寒邪邪一笑。 「楚公子好歹算是名扬一方的妖怪,主上惜才,只要你愿意归顺赤月楼,为主上献出生命,白梅一事尚可不究。」男子笑瞇了眼,为楚凌寒拋下活命的绳索。 楚凌寒默了片刻,问道:「有件事小生没能想明白,在做出决定前,能否为小生解惑?」 「请说。」 楚凌寒顿了下,就问:「你们捉那丫头,图什么?」 「嗯——」男子拖长尾音,良久,摇摇头道:「主上的意思我不清楚,你只需知道那位姑娘不会有生命危险,这就够了。」 楚凌寒蹙眉,还欲说什么,就见房门被人踹开,几个人模人样的妖怪带来一昏迷不醒的人,正是睡下后又被人下了迷药的孟清歌。 「别碰她!」楚凌寒一个飞身踹开那几隻小妖,旋即紧张打量孟清歌。 还好,没有受伤。 男子见他焦急的模样,笑道:「相信我,主上不会亏待她的。」 楚凌寒冷着脸,盯着孟清歌熟睡的容顏想了许久,终于答应下来。 「行,小生跟你走。」 「就知道楚公子是个聪明人,真让人省心。」得到满意的结果,男子露出明朗笑意。 小妖们正想接过孟清歌,却被楚凌寒拒绝了,为首的男子倒也不为难他,由他去了。 反正主上的命令是带回女的,男的能带则带,不能带就杀,所以只要女的顺利带走,谁抱都一样。 「既然以后就是要共事的人了,好歹报个名吧。」楚凌寒将孟清歌护在怀里,朝男子笑着。 听言,男子往外去的脚步停在敞开的房门前,外头月色入室,只见他回眸一笑,轻声回答:「吾名楼月,乃赤月楼左护法,记住了。」 说完,那叫楼月的男子一挥衣袖,瀟洒步出屋外。 楚凌寒见状苦笑。没料到今儿个会碰上这么棘手的傢伙,他算是栽了,若说孤身脱逃他尚有计策,再带上一人就难了,可为了他这新认下的朋友,就算是虎穴狼窝他也鑽了! 唉!小娘子呀小娘子,重逢第一天就给我惹来这么大麻烦,日后该怎么报答我呢? 第十二章《鬼之初》02 刚过子时,夜幕已深,风萧萧兮。 大澜国与大舜国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盛、国土最广阔的国家,前者往北依着北疆蛮族之地,后者以南则临着大海,而它们往西则是西域诸国的国土。 但其实还有个令人们闻之丧胆的地方就位在大澜国、大舜国以及西域的中间,为三不管地带。那便是——天邪山。 天邪山由群山峻岭围绕堆叠而成,佔地颇广,足以媲美一个小国。对于此地的说法,从古时便流下多种谣传,据说那里阴气极重,自数百年前便为妖魔鬼怪横行之地,人一旦误入就是有去无回,如今已成各国百姓心中的禁地,无人敢踏足。 而事实证明先人所言不虚,此处确实是鬼怪们的圣地,更是赤月楼的地盘。 江湖人只知赤月楼是顶尖的杀手楼,殊不知实为由妖怪们组建而成的势力,也难怪多年下来无人知晓他们的大本营。 身为近千年的妖怪,楚凌寒自然是知晓赤月楼的秘密,可就算是他也是头一回踏进天邪山,进入赤月楼的老巢。 这一路上乌云密佈,雷声远在天边藏在云里,闷声作响。妖怪们肆无忌惮地到处蹦达,毫不畏惧被人瞧见,更甚者直接抱着不知哪来的人骨头大快朵颐。 百闻不如一见,这一切简直令楚凌寒匪夷所思。 眾所週知妖怪没有群体的概念,且各个心高气傲,不服管教。早前便听闻赤月楼楼主称霸天邪山,统领一部份妖怪,还以为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竟是真的,规模还如此之大。 而且楚凌寒一路观察,天邪山外围虽然小妖佔大多数,可愈是往里走,强大的妖怪就不在少数。论一对一楚凌寒自然不在话下,可一下子就来这么多实力不俗的妖怪,他自认没那么大能耐。 天邪山的妖怪们见楼月带人回来,数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楚凌寒怀里的孟清歌。 「是人类,人类怎么会在这里?」 「好想吃,我想吃那个人类。」 「人类……」 楚凌寒抱紧孟清歌,就担心有妖突袭,对怀中之人不轨。可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发现他的担心是多馀的,这些妖怪貌似深深畏惧着楼月,只敢远观而不敢靠近。 又走了近半个时辰,穿过重重迷雾与森林,楚凌寒眼前这才出现不一样的景緻。 「这是!」他情不自禁惊讶出声。 楼月带着他翻山越岭后,就见他们站在某座山上,俯瞰下去是一处诺大的盆地,盆地四周俱是峭壁悬崖,中央则为一座由大大小小的建筑构成的巨大城堡,彷彿一座鬼城。 其中,最大且最高的那座建筑十分华丽,屋瓦呈黑色,樑柱则为猩红色,霸气外露。 「走吧,主上还在等着呢。」楼月笑了笑,继续领路。 他们顺着石梯而下,终于来到赤月楼正门前。 守门的妖怪一看来人,不由恭敬道:「原来是左护法大人,快请进。」 楼月淡淡笑着,往里走去。 楚凌寒抱着孟清歌仍不敢大意,不如说进了赤月楼后他更加警惕起来。 才进大门而已,他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妖气,那巨大的威压在无形中死死压在他身上,令他喘不过气。 这么变态的老妖怪,想必就是赤月楼的楼主了。 楼里的妖怪比外边少许多,一路上也没碰见几个,不过遇到的修为都不低,甚至与他不相上下。 「前方就是大殿,主上已经恭候多时了。」随着楼月话音落下,猩红色的大门向两旁敞开,露出里面的景色。 漆黑如黑曜石的地砖,鲜血般的大红圆柱,对面那头又黑又长的阶梯上方,黑底镶金的华美宝座上,一人正慵懒倚在那,隻手撑着头俯瞰他们。 楚凌寒只觉喉咙像是被一隻大手扼住,无法畅快呼吸。 宝座上的男人拥有堪比黑夜的长发,几丝瀏海随意搭在面前,凌乱中有着肆意张狂的美感。象牙黑的内袍外披着絳色外袍,腰间束着带有金边的红色腰封,不怒自威。 而最让人心惊胆跳的是他那双赤色的血眸,震慑人心。被他盯住的人便浑身无法动弹,亦不敢回视。 这人就是传说中的赤月楼楼主——鬼伏。 只是比起害怕,更有件事让楚凌寒在意。 他看不出他的底细。 妖怪们凭藉气味及直觉,基本上能够看出彼此是何类妖怪,就好比刚才领他们过来的左护法楼月,他其实是隻食人的恶鬼。 可眼前这个男人,他看不出来。与其说是看不出来,不如说他身上的气息太过复杂,也过于强大骇人。 「过来。」上位者似是不经意地发话,简洁有力,慵懒随意。可那两个字彷彿充满了魔力,让人心生畏惧,无法违抗。 楼月带着楚凌寒上前,可楚凌寒很快便意识到,那个人从他进来后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始终注视着他怀中的孟清歌! 直觉告诉他很不妙,非常不妙。 「把人放下,你们都可以退下了。」赤月楼的楼主鬼伏冷声命令着。 楚凌寒咬紧牙关,抱着孟清歌不松手。 「快放下。」楼月紧张提醒,时不时瞄向宝座上那人的脸色。 「你想对她做什么?」楚凌寒问。 「你疯了,快放下。」此时楼月已然没了笑脸,沉着嗓子道。 而楚凌寒只是仰着头与鬼伏对视着,不发一语。 鬼伏亦是迟迟不出声,叫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可忽然间,楚凌寒只不过眨了下眼睛,再定睛瞧去时,宝座上早已没了人影。 咚! 随即后脑剧烈一疼,反应过来时自己已是面部朝地,血流不止。 「区区螻蚁。」鬼伏冷傲说着,一脚踩在楚凌寒头上。 不过好在楚凌寒即时把抱着孟清歌的手朝外伸去,竟是没压着她。 鬼伏弯身抱起孟清歌,接着踅身朝宝座而去,并下令道:「拖下去。」 「遵命。」楼月低眉顺眼应是,紧接抓起楚凌寒退下。 大殿里只剩鬼伏及昏睡中的孟清歌,他将她平放在宽大的宝座上,一手撑在她脸侧,另一手则轻轻探去,以手背抚过她滑嫩的脸颊。 「终于等到你了。」鬼伏露出白牙,笑意逐渐扩大。 第十二章《鬼之初》03 孟清歌是在一股灼热的视线下甦醒的,她皱了皱眉,缓慢睁开的双眸逐渐恢復清亮。 「醒了?」冷漠的男声自一旁响起,孟清歌的头脑瞬间清醒许多。 她猛地转头看去,就见一气质冷傲的男子坐在靠墙的雕花木椅上,此刻正慵懒地翻阅手中书籍,眼帘掀也没掀一下。 孟清歌没有出声,而是冷静将四周打量个遍。 这是一间还算大的卧室,傢俱用的也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可见财大气粗。不过这间房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口便是不远处那扇门。 「你是何人?这又是哪?」孟清歌终于开口。 男子放下手中书卷,冷声回答:「鬼伏,赤月楼。」 听到这样简洁俐落的回覆,孟清歌愣了下,随即心惊。 这里就是赤月楼?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楚凌寒呢? 见孟清歌正戒备盯着自己,鬼伏亦是睇她睇了许久,面上若有所思。 孟清歌不再提问,决定採取敌不动我不动、以静制动的策略。 二人互瞪良久,鬼伏这才启唇吐出三个字:「蠢女人。」 什么?无缘无故被骂,孟清歌有些恼,却不好发作。 「我为何会在此地?」她问,并使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 「自然是本座派人『请』来的。」鬼伏十指交错置于腹前,翘起二郎腿说。 听对方自称本座,孟清歌猜想着他的身份不一般,很有可能就是赤月楼的老大。 「为何捉我?」孟清歌再问。 这次鬼伏没有回答。 孟清歌正感到奇怪,就听他闷闷不乐地说:「往后你便在这赤月楼,一步也别想走。」 趁着孟清歌怔忡之际,鬼伏迅速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很快便没了影。 过了一会儿孟清歌才理解过来,这傢伙是要监禁她一辈子?简直莫名奇妙! 越想越不对劲,孟清歌翻身下床,直奔房门而去。无奈试了几次,那门不开就是不开,急的她直想踹门。 可恶,该怎么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心情不佳的鬼伏回到了他的书房,静坐在书案前。 「主上,请用茶。」楼月斟了杯茶,微微低下头,亲手端到鬼伏面前。 鬼伏瞥了一眼,单手接过茶盏却是没喝,兀自沉思。 楼月凝视着他英俊的面容,片刻后笑问:「楼月斗胆,敢问何事让主上如此愁眉不展?」 「你猜。」鬼伏放下茶盏并将头向后仰,闭目养神。 闻言,楼月低眉思索,片刻后才迟疑出声:「可是为了那位姑娘?」 「不错,再猜。」鬼伏依然闭着眼。 这回楼月沉默的时间特别长。最后他摇摇头,笑道:「楼月惭愧,猜不出主上心思。」 安插在岳城的白梅死后,主上非但没有为难双面书生,反倒让他们带回对方身边的姑娘,还不能伤了她,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跟在主上身边那么多年,也不见他提过什么女人,更别说去在乎一个人类女子,主上他啊…… 明明比谁都要憎恨人类。 「不怪你。」鬼伏面色冷淡,凉凉道:「除了本座,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人知道。」 楼月顿了顿,轻声问:「那人可是主上的义父?」 「嗯。」鬼伏应了声后,就再没下文了。 楼月痴痴地望着鬼伏,不禁在心中发出一声轻叹。 赤月楼里只有少数几人知晓主上有个义父,除了主上谁也不曾见过那人。那个人神通广大,主上时常去见他,遇上困难、心烦意乱时也去找他,他从未见过主上和谁这样亲近。 主上是上千年的大妖了,能让他尊为义父的恐怕是名不得了的老妖怪吧。 正想着,书房的门被人「碰」的一声推开,只见一蓝色眼睛、背后垂着根长辫的黑发男子快步走近二人,向着鬼伏抱拳道:「主上,大澜有变。」 男子正是赤月楼的右护法——犽。 他和楼月一样,是隻吃人的恶鬼。 「说。」鬼伏睁眼,斜睨那人。 那叫犽的男子神色冷峻,严肃道:「大澜皇宫遭人血洗,无人生还。」 「什么?」一旁的楼月震惊不已。要知道人类的皇宫里都很多人,如果真的像他说的无人倖免,那流的血水得有多少? 「这种小事不值得你大惊小怪,说吧,重点是什么?」鬼伏对于大澜皇宫遭人血洗一事不以为意,而是在乎其他。 果不其然,就见犽頷首说:「是吴姬,她回来了。」 听到被尘封许久的人名,鬼伏和楼月的脸色都不大好看,皆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你确定?」鬼伏皱眉。 犽点了点头。 「是她?她怎么会……」楼月攥紧双拳,咬牙道:「她不是死了吗?」 显然也有同样疑惑的鬼伏闻言,抬眸看向犽。 接受到二人询问的视线,犽回答:「属下接到消息后亲自去了一趟,宫里那些尸体……女人均没了脸,男人没了舌头。」 一室寂静,很显然眾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可她分明死了。」楼月说。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主上……」楼月担忧地看向鬼伏。 「你们都出去。」鬼伏冷声吩咐。 楼月和犽相视一眼,双双退了出去。 直到书房的门被关上,鬼伏这才扭头看向窗外,思绪逐渐飘远。 那女人回来了。 竟然在这种时候…… 距离那天过了多久?有五百年了吧。至今闭上眼睛,脑海中依然能浮现出她绝美的脸庞、曼妙的身姿。 「唉。」鬼伏沉重地叹了一声。 或许他俩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就是爱上彼此。 *** 时间回溯至楚凌寒从白梅手中救下孟清歌时。彼时,大澜皇宫虽然被政变搞得乌烟瘴气,却还没落得被血洗的惨剧。 遭到囚禁的孟雨霏依然被孟承翰折磨得生不如死,往昔漂亮温柔的人儿,如今瘦了一圈不止,眼下还有浓重的乌青。她眼神空洞,泪水早已流乾,连愤怒和憎恨的情绪都不再摆到脸上了。 孟承翰每天都会派人将她打扮得光鲜亮丽,送她华裳和首饰,给她用最好的胭脂水粉。他会满意夸讚几句,继而将她压在身下,亲手撕烂他给她的衣裳,给她最难堪的、痛苦的折磨,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杀了我吧。」她曾无力求道。 而他只是伸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朕怎捨得杀你?在朕得到七皇妹之前你哪也不许去,黄泉也别想下。」 孟承翰总是如此,用温柔的话语,对她做出残忍的举动。 孟雨霏不禁想着,孟承翰是不是把她当成孟清歌的替代品?她只是在他得到心爱的玩具前,供他肆意践踏的玩物? 「公主,您饿吗?要不奴婢去给您拿些吃的来?」宫女绿央见孟雨霏奄奄一息的模样,满脸担忧。 孟雨霏没看她,只轻轻摇了摇头。 看着自己跟了那么多年的主子变成这副惨样,绿央终于受不了了,含泪说道:「公主,您再忍耐下,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这话似乎吸引了孟雨霏注意,只见她转动眼珠看向她,问道:「你这是何意?」 绿央闭眼,眼泪顺流而下,她笑着回答:「奴婢曾听一个嬤嬤说,宫中有本禁书,是有关于『献舍』。只要召来强大的鬼神,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献舍……」孟雨霏呢喃着,半晌后再问:「那是什么?」 「奴婢也不清楚,但那位嬤嬤告诉奴婢,前朝有个嬪妃痛失皇子,便是用了这献舍之术才得以报仇。」 虽说绿央的话有些无稽之谈,但此刻的孟雨霏什么也不剩了,破罐子破摔,什么方法她都愿意试试。 「你可确定那书就在书库?」孟雨霏不确定地问。 「奴婢不知,不过——」绿央正色道:「奴婢知道有个人能帮助我们。」 「谁?」 「钱姑姑。」 孟雨霏听罢一愣,问:「你是指……素来待你不薄的那个掌事姑姑?」 「是的,奴婢当年进宫没少受她照顾,她也将奴婢当成半个女儿。奴婢曾听钱姑姑提起过献舍的事,她祖母当年就是因为涉嫌参与这门禁术才遭处死。」绿央解释着。 孟雨霏再三衡量,最终让绿央去请来了钱姑姑。 第十二章《鬼之初》04 绿央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了。 孟雨霏是在晚膳前得知她的死讯,来报丧的正是主僕二人要找的钱姑姑。 钱姑姑告诉孟雨霏,绿央是被人乱棍打死的,只因她反抗了要对她不轨的侍卫。 眼下政变还未结束,朝堂上乱成一锅粥,而宫外有孟文旭等人虎视眈眈,宫内亦是乱作一团。孟承翰尚未登基,也还没除掉孟文旭,自然是没空管这些琐事。再说,对他而言死一两个宫女根本不算事。 「绿央已经把事情告诉老奴了。」钱姑姑垂眸,并向孟雨霏说明了何谓献舍。 钱姑姑是位年过五十的妇女,身穿海蓝色衣裙,头戴碧玉发簪,颇有气质。她十二岁便入了宫,曾服侍过多名嬪妃,阅歷极广,沉稳大器。 她告诉孟雨霏,献舍就是一种把自己卖给恶灵或鬼神的仪式,被人们视作禁术。献舍的人将肉体献给恶灵,让祂们替自己完成心愿,可这也代表了献舍者将不再存活于世上,肉体献出去后自己的灵魂便要让位,等同于死。 「如今要献舍的绿央死了,殿下确定还要献舍?」钱姑姑并没有规劝或阻止孟雨霏,而是淡淡问了这么一句。 绿央已死,那么只剩孟雨霏本人了,她要牺牲性命报仇吗? 孟雨霏犹豫片刻,突然笑了。 「本宫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说完,她要求钱姑姑立刻开始仪式。 钱姑姑爽快应了,提醒道:「若欲向六皇子报仇,势必要召来兇恶的鬼神。当年老奴的祖母便是想召唤一位穷凶极恶的鬼神,可惜失败了。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献舍,老奴不敢保证。」 「你只管放手去做。」孟雨霏坚定道。 于是那晚她献出了自己的鲜血,献出躯壳,所有疼痛都没能让她皱一下眉。孟雨霏反覆在脑海里想着:杀死他,杀死孟承翰!杀死这罪恶的世界! 想起至今遭受到的一切,想起孟承翰给自己的侮辱,想起心腹绿央的死,孟雨霏的面目渐渐变得狰狞。 钱姑姑看着地上那用血画成的法阵,眼中一片冷淡。 九公主如何她不管,她只想看当年祖母没能完成的事,由她自己的手完成。 呼—— 一阵强风席捲而来,屋内的一切被搅得七零八乱,门窗猛烈拍打作响,烛火被风吹熄,钱姑姑使劲睁眼看清,嘴边忍不住露出兴奋的笑意。 「啊啊啊!」躺在法阵中央的孟雨霏竭力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那声音可谓是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这一切乱象持续了一会儿才停歇,当风止息时,屋内四处都有鲜血喷洒过的痕跡。 「公主?」钱姑姑望着法阵中央的人,试探性地唤了声。 良久,孟雨霏以双手撑地慢慢爬了起来。 「公主,您还好吗?」见对方不答,钱姑姑又问。 孟雨霏对钱姑姑的声音充耳不闻,只顾打量自己的手心手背,摸摸自己的脸。胡乱摸了自己一通后,她低下头盯着脚下的法阵,身子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 「呵呵。」孟雨霏低笑出声,接着就是发狂似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钱姑姑安静观望着,心下却是极其高兴。 她成功了,她成功召来祖母没能召来的恶灵了! 「你是吴姬对吗?是不是吴姬!」钱姑姑满怀欣喜问。 孟雨霏转头看她,眼神又冷又媚。 钱姑姑耐心等着对方回答,却不料等来的是穿膛破肚的结果。 「咳呃。」她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就见一隻纤纤素手穿透了她的腹部,血如泉涌。最后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吐着鲜血软倒下去。 钱姑姑想得没错,如今世上已经没有孟雨霏了,有的只是顶着她躯壳復活的鬼女——吴姬。 「奴家终究是回来了,哈哈哈!」吴姬在原地转着圈儿,一圈一圈,那身姿就像是在花丛间飞舞的彩蝶,轻盈柔软。她高喊着:「奴家回来了!全都去死,一个也别想逃!哈哈哈!」 笑到尽兴,吴姬垂眸微笑,伸出小指,将上头的鲜血抹在红唇上,作为脣脂。她勾起瘮人的笑容,轻声呢喃:「等着吧,鬼伏。」 夜凉如水,闪电雷鸣。灵绣宫的动静引来诸多卫兵,领头的率先踹开大门,带着手下们进去一探究竟。 这一看令他瞠目结舌,都忘了反应。 只见灵绣宫内一片狼籍,墙上地上都是血,不远处还横着一具宫人的尸体,场面之骇人,领头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搜!」领头的嚥了口唾沫,眼楮转了转,语气鏗鏘有力地下达指令。 卫兵们尽数涌入灵绣宫内展开搜查,不料才开始不久,灵绣宫的大门竟被一股强风吹得关上,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不要慌!」见眾卫兵人心惶惶,领头的赶紧稳住局面。他不安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一种不好的预感由心而生。 「啊!」 「怎么了?」 一名卫兵瘫坐在地,伸手指着地上的尸体,强忍着反胃的不适感道:「那、那个死人没有脸……」 尸体穿着海蓝色衣裙,本是面部朝下,可方才经过卫兵翻动,这会儿已是正躺在地,露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说是脸又不太正确,因为那尸体的五官都被毁去,没有眼珠、鼻子,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的,就像被人扒下了整张面皮。 「呕——」胆子小一点的卫兵见状,连忙跑到一旁去吐。 铁锈味本就刺鼻,现下又混入了难以言喻的臭味,使得眾人心情更加紧绷。 「呜呜……」 没想到这种时候屋里居然响起了女人的哭泣声,简直就是雪上加霜,所有人俱是毛骨悚然。 「什么人!」领头的大喊。 眾人循声找去,最终发现了坐在地上掩面哭泣的女人。看那人身穿一身华丽宫装,领头的想了想,不确定地问:「九公主殿下?」 「呜呜。」女人抬起头,果然是孟雨霏。 领头的松了口气,旋即又起了戒心,远远问道:「殿下,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无奈对方只哭不说,领头的有些不耐,遂来到孟雨霏身边宽慰道:「殿下莫怕,还请告诉小的究竟发生何事,小的也好保护您。」 「呜呜。」女人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实乃我见犹怜的尤物。她扑进领头的怀里,使得对方很是无措,又羞又尷尬。 谁也没发现女人嘴角上扬的弧度,只听她媚声问:「男人的嘴是不是都只会吐些甜言蜜语,谎话连篇?」 「呃,殿下?」领头被这诡异的问题问得一愣,一时回答不上。 就在他疑惑的瞬间,忽然一股大力撞进自己嘴里,紧随而来的便是鑽心的疼痛。 「啊——」 所有人都对这一变故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领头的人蜷缩在地,而女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血淋淋的舌头。 「此物似蜜,巧言夺命。许若蔷薇,犹是罌粟。男兮舌兮,应是男之舌兮……」 女人的歌声回盪在宫中,伴随卫兵们的惨叫,血流成河。 大澜皇宫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葬送了数千条人命。 死去的男人皆没了舌头,女人则没了脸。 御书房内。 当消息传到孟承翰耳里时,他气得将书案上的东西扫到地上,破口大骂:「不过是个女人,速速把她的头提来见朕!」 「遵、遵命!」下面的人不敢反抗,只能应声退下。 孟承翰气急败坏,毁了书案上的东西还不解气,连柜上的也不放过,书籍被他一本一本抽出,摔在地上。 「该死的!」 怎么会这样?他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只差一点了,就差一点啊! 孟承翰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脑袋,陷入回忆。 那是他八岁的事,调皮如他,为了吓一吓母妃而躲进了她寝宫的柜子里,殊不知那天彻底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跡。 「呀!你坏呀,轻点。」 「娘娘真美,便宜了那老东西。」 透过柜子的缝隙,年幼的孟承翰看到了他这辈子见过最丑陋的画面。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令他崩溃的是接下来的谈话…… 「你放心,本宫会让咱们的孩子登上皇位,往后这江山不再姓孟!」 啊,原来他体内流的不是尊贵的皇室血脉。 他是杂种。 好脏! 随他年纪增长,质疑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六皇子不像皇上啊,也只像了安妃娘娘四分……」 「嘘!不要命了?」 「虎父无犬子呀,四皇子天资聪颖,实乃人中龙凤!」 「是呀是呀,而且四殿下待人可好了。六殿下的话就……」 真想撕烂这些下人的嘴! 万一身份暴露该怎么办?万一自己不是龙裔的事被发现…… 不! 没事的,只要夺得皇位,杀了父皇和孟文旭就没问题。 只要登上皇位他就是尊贵的皇室,是尊贵的血脉! 之后只要让皇室公主怀上自己的孩子,一切就会被导回正轨! 他姓孟,他的孩子也流着孟氏的血,往后这天下依然姓孟! 至于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不管是母妃还是那个男人…… 都该死! 第十二章《鬼之初》05 孟承翰讨厌母亲,讨厌女人,更讨厌自己身上流着的血。 他势必要让这一切错误被导正,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室血脉! 「孟文旭那傢伙就算了,为什么……孟、雨、霏!」孟承翰双眼充血,额冒青筋,愤怒的双拳紧握在身侧,骨节不由泛白。 碰! 突地,御书房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门前出现了一名浑身染血的女人。 「你……」孟承翰惊得睁大眼睛,半晌后才朝外大喊:「来人,护驾!」 回应他的是一片诡譎的沉默。 「该死的,来人、来人!」 看着孟承翰暴跳如雷的模样,吴姬哼笑了声,一双媚眼直盯对面的男人,动人心魄。 「真是可悲。」语毕,吴姬迅如闪电,一招打飞了孟承翰。 「唔!」孟承翰狼狈倒地,后脑重重撞上墙壁,除疼痛外,脑中甚至嗡嗡作响,可见撞击力道之大。 「快来人!」孟承翰咬牙,再次大喊。 「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用,因为这整座皇宫内除了你,就只有奴家了呦。」说着,吴姬露出灿烂的笑容。 孟承翰懵在原地,全身像是被抽光了力气,也不爬起来了。 「孟雨霏,我真是小瞧你了。」他恶狠狠道。 孟承翰自知没有胜算,遂放弃了挣扎。 他自然不知道此时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熟悉的孟雨霏,而是鬼女吴姬,但女人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告诉着他:不要妄想抵抗。 「嗯,小丫头可是相当憎恨你呢,只一招取你性命未免太便宜你了。」吴姬身形一晃,笑着说。 孟承翰跪坐在地,不论怎么四处张望也找不到女人的身影,可他身上时不时会出现几道被指甲撕裂开的口子,鲜血直流。 伤口增加的速度愈来愈快,到最后孟承翰就像是被人用万剑齐杀,身上已无一处完好的肌肤,全身撕裂伤,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最终在吴姬取他舌头时,二人对上了眼。 孟承翰的双眼早已无神,没了呼吸,而他的眼角似乎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晶莹。 「……」吴姬见他依旧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不由挑了挑眉,伸出食指推向孟承翰的额头,于是他的身体就这样向后倒去,不再动弹。 整座皇宫陷入死寂,就连虫鸣也无,安静得恐怖。 「好了,这下身体完完全全归奴家了。」吴姬勾勒出甜美的笑容,对周遭血腥的景象丝毫不觉不妥。 鲜血染红了她华美的宫装,而她毫不在意,脚踏血水,慢步出了皇宫。 大澜皇宫遭人一夜屠杀,不久后四皇子率人赶去,宫门不攻自破,四皇子与其大军入宫收拾善后,更在半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 四皇子的大军刚到皇宫那阵子,许多人民都看见了大量尸体被士兵们运出宫门,一车又一车,从早搬到晚。没人知道皇宫为什么被屠,也没人知道兇手是谁,大澜皇宫最大的血案就这样成了悬案。 自此,世人将那晚的屠宫事件称之为「夜澜宫血案」。 孟文旭亲自指挥收拾了这桩惨案留下的狼籍,并在登基后下达命令,派人寻找长公主孟清歌的下落。 而这些消息孟清歌一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 天邪山,赤月楼内。 孟清歌依然待在鬼伏为她准备的那间房内,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过了数日,期间她只见过鬼伏一人,就连洗澡睡和饭菜也是他亲手送进来的。 「在做什么?」鬼伏不知何时进到房间,面无表情问道。 孟清歌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能做什么?这里连本书都没有。」 鬼伏脚下一顿,思忖片刻后问:「你想看书?」 「事实上,我更想踏出那扇房门。」孟清歌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鬼伏微微挑起眉,并未马上给予答案,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良久,他说:「也不是不行。」 孟清歌一听有戏,眼睛都亮了。 天晓得她有多闷,一直关在这房间里,身体都要发霉了。 「本座派个人给你,别想耍花样。」鬼伏瞥了孟清歌一眼,撂下这句话便离开。 他总是这样来去匆匆,有时来这里也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她,什么也不做。 孟清歌感受得到这个鬼伏对她不一般,可她又说不太上来。他看她的眼神很微妙,并非夹带佔有慾或其他不怀好意的想法,而是一种探究和好奇。 他想从她身上看到什么? 孟清歌思考期间,房门再次被人打开。然而这次来的不是鬼伏,而是一位她不曾见过的美男子。 「在下楼月,见过姑娘。」来人正是赤月楼的左护法。他走到孟清歌面前,朝她抱拳施了一礼。 孟清歌一面打量他,一面朝他頷首回礼。 「主上说了,只要让在下跟着,姑娘是可以去外面散散步的。」楼月微笑着说。 「嗯,走吧。」孟清歌不太想多聊,转身就出了房间。 楼月望着她的背影,内心无比困惑。主上究竟为什么带她回来呢? 他始终安静跟在孟清歌身后,也不阻止她四处乱走。 赤月楼比孟清歌想像得要大,她走了很久都没能找到这座城堡的大门,走廊弯弯绕绕,窗户又少,宛若迷宫,叫人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怪了。 孟清歌突然停下脚步。 「姑娘走累了吗?」楼月关心道。 孟清歌默了一阵,才问:「走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见其他人?」 从走出房门走到现在少说也有一刻鐘,怎么都不见人? 「这个嘛——」楼月无奈笑着,眼角偷瞄向廊柱和梁顶。 知道这位姑娘要出来散步,主上可是用无形的威压吓跑了眾多妖怪,少部份还留在城堡里的都是有智力的,这会儿遇到姑娘都躲起来了呢。 能被妖怪躲着,并在妖怪的巢穴里横行无阻的人类,大概也只有这位小姑娘了。 「许是都在忙吧。」楼月笑瞇瞇回答。 孟清歌半信半疑,转身继续朝前走。 约莫又走了半刻鐘,孟清歌想起什么,再问:「跟我一起的男人,他也在这吗?」 闻言,楼月愣了愣才回答:「是指楚公子吧,不错,他也来了。」 「他在哪?我要见他。」孟清歌正色道。 鬼伏并没有说过能不能让孟清歌见楚凌寒,因此楼月有点拿不定主意。于是乎,他随口搪塞几句,敷衍过孟清歌,表示之后会让她见到楚凌寒,但不是现在。 散步了一下午,孟清歌谁也没见到,顿感无趣。 「我要见鬼伏。」孟清歌提出了想法。 楼月默了默,随即笑道:「请跟我来。」 孟清歌就这样跟着他走,在楼月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书房。 「主上,姑娘求见。」楼月在门外轻喊。 书房里头安静了片刻才传来鬼伏的声音:「进来。」 楼月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外等候。孟清歌独自进了书房,发现赤月楼是以黑色为主色,就连鬼伏的书房都是满屋子黑。 「找本座何事?」鬼伏端坐在书案前问。 孟清歌直视着他血色的瞳孔,说:「我要见楚凌寒。」 鬼伏听罢蹙眉。「见他做什么?」 「我有事问他。」 「什么事?」 「你管不着。」 门外,楼月听着二人的对话,不禁替孟清歌捏了把冷汗。 头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和主上说话,简直玩命。 孟清歌的表情认真,鬼伏则与她大眼瞪小眼,不发一语。就在楼月和孟清歌都以为他生气时,他竟神奇的没有发怒,而是冷淡地说了句:「跟上。」 孟清歌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对方已经走到门前准备离开,她立马提起裙摆跟上。 第十三章《天之罚》01 鬼伏带孟清歌走了好一歇,楼月则默默跟在后头。三人一路弯弯绕绕,直到走廊尽头出现一扇精美的石门,鬼伏这才停下脚步。 楼月自发上前推开石门,低头恭迎鬼伏入内。 孟清歌始终与鬼伏保持三步之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四顾周边环境,但见石门内是一条还算宽阔的通道,上下左右俱是坚硬的磐石,两侧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交错镶着拳头大的夜明珠,不经意透露出此地的豪奢。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视线突然变得开阔,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处诺大的山洞。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被挖空的山」更贴切些,此处佔地广阔,四壁皆为磐石,天花板更像天一般高,越往上越窄,仔细想想不就是山的形状吗? 不过更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佈置,四周堆满石椅,中央则有座巨大的擂台,正巧此刻擂台上方有人在比武,下面不时传来大笑和叫好声。 孟清歌上前几步与鬼伏并肩,方才看清了擂台上其中一人,不由惊呼出声:「楚凌寒?」 擂台上,楚凌寒一扫先前风流倜儻的书生模样,满脸肃杀,几缕青丝落到额前他也无暇整理。 与此同时,三个壮汉脚下使力,齐齐朝他衝去,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招招狠戾,刀刀致命。 「该死!」楚凌寒忍不住出声咒骂,一个腾空飞跃躲开弯刀袭击,再一记无影脚踹飞一人,接着后仰下腰避开直呼而来的拳头,眨眼间便是数招,连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他这是做什么?」孟清歌皱眉询问。 回答的是楼月,只听他轻笑道:「楚公子冒犯到了主上,不过略施惩戒罢了。」 闻言,孟清歌挑眉朝鬼伏瞧去。 鬼伏抿了抿薄唇,就说:「连胜一百场就算通过。」 「一百场?」孟清歌睁大眼,心里不由鄙夷鬼伏。这人根本就没打算让楚凌寒离开吧?一百场,还得连胜?呵,存心不让人好过。 孟清歌稍微缓了缓情绪,硬生生忍住揍人的衝动,才淡淡开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抓我就算了,连楚凌寒也带来,实在令人费解。」 鬼伏听罢哼了声,极不屑道:「他,不过是顺便。」 孟清歌:「……」 二人双双沉默,直至擂台上楚凌寒取得胜利,顿时传来某妖怪兴奋地高喊:「天吶,连胜四十九场!」 离孟清歌等人近些的妖怪则和隔壁的说:「若我没记差,百场中连赢半数是不是能请求休息三天?」 「是啊。不过这新来的真是好生兇残,才来多久而已就要连胜五十场了。」 「这小子还没输过吧?」 妖怪们的对话传进孟清歌耳里,孟清歌不免心生担忧。就算楚凌寒再强,他的身体有办法继续撑下去吗?对手不断变换,可他却不能调养生息,是很不利的车轮战啊。 「……」瞥见孟清歌忧心不已的表情,鬼伏眉眼一冷,看向擂台的眼神散发着浓浓敌意,严酷如极冬寒霜。 站在他身侧的孟清歌不自觉抖了几抖,内心嘀咕:怪了,这炎炎夏日的怎会如此寒凉? 就在眾妖为楚凌寒欢呼之际,一人如白鹤般跃至高空,接而翩翩落到擂台上方,与楚凌寒面对面形成对立。 嗯?那人是! 孟清歌不由愕然,转头望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没了鬼伏的身影。 待眾妖看清擂台上是何许人也,俱是摸不着头脑,一时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嘖,半路杀出个碍事的。」楚凌寒冷嘲低语,又状似无所谓般向鬼伏说:「呦呵,还以为看错了,这不是赤月楼的楼主嘛,怎有间情逸致来这?」 鬼伏冷着眼扫视楚凌寒,后者早藉着他出现的这几个瞬息调整好了状态,已无原先战斗时的狼狈模样。 「第五十场的对手就是本座,出招吧。」鬼伏冷道,眼神倨傲。 「你逗我呢……」楚凌寒嘴角抽蓄,扒拉了下额前碎发,仰头叹道:「命真苦啊。」 「别废话。」鬼伏老鹰般的眸子一瞇,危险气息顿显,饶是楚凌寒这样有些实力的妖怪都不禁全身戒备起来。 再来擂台上的情况孟清歌根本就没能看清,只能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双方交战激烈,眨眼间便过了数招,除了时不时扫向场外的劲风,以肉眼就只能看见二人的残影。 「姑娘觉得如何?」擂台下,楼月微笑着看向认真观赛的孟清歌。 闻言,孟清歌思索了下回答:「都挺厉害。」 孰料楼月摇了摇头,孟清歌顿时挑眉。 她说错了吗? 楼月再次看向擂台上交手的人,只听他说:「主上到现在都还未出过一招。」 什么? 这下孟清歌算是明白了。敢情楚凌寒打得要死要活,那鬼伏也只是防守而已,逗他玩呢? 实际上,鬼伏在过招间与楚凌寒悄声说了什么,楚凌寒从最开始的奋力应战到犹豫,最后阴着张脸沉默了。 见对方似乎与自己达成共识,鬼伏终于不再让楚凌寒白费体力,直接一掌抓住他的后脑,将他的脸硬生生压进地面。 「天吶!」孟清歌惊愕摀嘴,眼中充满担忧。寻常人可承受不了那样的对待,也不知楚凌寒有没有大碍。 胜负已分,楚凌寒的连胜至此划下休止符,一切将从零开始。 然而鬼伏下令,解除对楚凌寒的惩罚,他也终于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 「小娘子!」一见到孟清歌,楚凌寒脸上顿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孟清歌不习惯别人这么热络相迎,稍稍尷尬了下才回以一笑上前。 「他们可有对你咋样?」楚凌寒将孟清歌全身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确定没事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倒是你——」后面的话孟清歌不忍再说。 只见楚凌寒衣衫襤褸,头上的玉冠也歪了边,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都还没结痂,正往外流着血。 「小事,别放心上。」楚凌寒心中有些懊恼失了形象,但还是强露出微笑,故作帅气地拨了拨头发。 「噗嗤。」孟清歌没心没肺笑地出声,可很快又恢復如常,好奇问:「现在什么状况?」 讲到正事,楚凌寒当即敛去玩世不恭的模样,正色道:「有个危险的傢伙復活了,你暂时别回大澜,待在这里反而安全些。」 「谁復活了?」孟清歌不解。 「说了你大概也不晓得。」嘴上虽这么说,楚凌寒还是乖乖回答:「是鬼女吴姬。」 孟清歌的确不知道什么鬼女吴姬,她稍作思考后又低声询问:「你可知道这些人抓我们做什么?」说罢,她斜眼扫向不远处和楼月说话的鬼伏。 提起这茬,楚凌寒不由苦笑。「小生还想问你呢!小娘子浑身是谜,不简单吶。」 两人谈得正欢,鬼伏携着楼月前来,对着孟清歌就说:「你先跟楼月回去。」 孟清歌和楚凌寒对视一眼,皱眉问:「那他呢?」 「本座有事找他。」 孟清歌心中有怨,可再不情愿也没办法,谁让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呢? 「你去吧,小生不会有事。」楚凌寒笑着安慰。 孟清歌的眉宇依然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跟楼月离开。 见她走远,楚凌寒这才看向鬼伏,严肃地问:「刚才在擂台上说的可是真的?」 方才打斗时鬼伏不仅告诉他吴姬復活一事,甚至告诉他一个惊为天人的秘密,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不错。」鬼伏頷首,「她身上的缚纹正是那位所下。」 「……」楚凌寒不再吭声,心中顿感棘手。 鬼伏口中的「那位」,便是妖界眾妖畏惧的传奇人物——恶龙猗目。 其原先的称号并非如此,而是受万物生灵敬仰的「神龙猗目」,乃一条俱有神格的白龙。活过万年,神通广大,据说额前第三隻眼可视世间万物,窥探过去及未来。性情温和,常至山川秀丽处,给当地生灵降下祝福,使其获得福祉。 第十三章《天之罚》02 然而就在数千年前,突然传出神龙猗目给当世大国降下灾厄,使得生灵涂炭,因此天界褫夺其神格,他也因此坠落为妖,踏上鬼道,从此再无消息。 当年此事动盪了天、人、妖三界,天界更时刻警惕着,担心猗目復仇。可猗目就好似凭空消失般,并未再掀起任何风浪。 「不过是个人类的公主,你们如此重视她,原因是什么?」楚凌寒问。 鬼伏与楚凌寒对望,久久不语。 良久,他轻启薄唇:「今世为人,不代表前世亦为人。本座留你,只是为了她。」 撂下这句话,鬼伏拂袖而去,给楚凌寒留下了一道冷漠决绝的背影。 楚凌寒留在原地,反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半晌后,他突然想通了什么,脸上写满惊讶。 「若她前世为妖,那——」得到了宝贵的线索,楚凌寒决定继续蜇伏在赤月楼。 变天了。 他相信不久后的将来,这世间将会掀起惊涛骇浪! *** 与此同时,孟清歌跟随楼月返回她在赤月楼的住处。 两人一路无话,孟清歌心中愈发好奇赤月楼抓她的理由。连日来他们也只是将她监禁在这里,并未刻意刁难,倒不像是为了替死去的蜘蛛精报仇才如此作为。 「楼月大人!楼月大人!」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焦急的喊声,由远而近。 孟清歌回头看去,就见一名头上带角的壮汉大步跑来,喘着气道:「不好了,鬼女吴姬杀来了!」 「什么?」楼月一愣,脸色霎时白了下去。「主上知道吗?」 「已经派人去了。」 「那女人现在到哪?」 「接到消息时,她已经在天邪山外围了。」 孟清歌看他们的反应就知道事态紧急,遂静静在旁聆听。 不过他们说的这个鬼女吴姬,好像就是楚凌寒刚才说的那个妖怪? 「大伙们都快撑不住了,求您快去支援吧!」壮汉急忙道。 楼月面露难色,看了眼一旁的孟清歌。经过权衡,他重叹一口气,朝孟清歌道:「姑娘,前方走到底再往右走一段路,第二个路口左转,第三间便是你的房间,还请你直接回去,莫要间晃。」 「知道了。」孟清歌頷首,还算识时务。 楼月仍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才转身跟着壮汉离开。 而事实正如他所想,孟清歌并不是那种任人摆佈的人。她这段日子根本就没有自由可言,一举一动都被人限制,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自然要弄清楚这里的环境,顺便去找楚凌寒。 许是来了不好对付的不速之客,赤月楼里的人都前去天邪山外围应战,路上孟清歌根本没碰到半隻妖。 又是拐弯,又是爬楼梯的,越走越偏僻。不知经过了多久,孟清歌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驻足,侧头瞧着。 这扇木门就跟走廊里其他的木门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可孟清歌却是心生荡漾,情不自禁推开了木门。 咿呀—— 木门发出了陈旧的声音,屋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孟清歌将门大开,藉着外头微弱的光线探头看了看,只是间普通的卧室。 本想就这么离开,可关门时孟清歌无意间瞥见了柜子上摆放的一颗蹴鞠球,动作一顿,再次推开了门,进入房内。 她拾起五彩繽纷的蹴鞠球打量着,这球看似有些年代了,但被人保养得很好,看得出这东西的主人很珍惜它。 孟清歌手里拿着那颗蹴鞠球在昏暗的房间里四处摸索,来来回回看了几次,发现这居然是给孩子佈置的房间。 赤月楼里怎么会有孩子? 心下疑虑的同时,孟清歌的视线又被桌案上堆叠着的画轴吸引,她将蹴鞠球放到一边,随手打开其中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正在舞蹈的女人,身姿轻盈如燕,模样清丽动人,一双眉眼笑得似新月弯弯勾起,美丽清秀中又透着俏皮可爱,很是惹人喜爱。 孟清歌对着这幅画端详许久,讚叹绘师画功之馀,不禁在心中想着:创作这幅画的人定是心念着画中的女人,才把她画得如此栩栩如生,一顰一笑皆是勾人魂魄、耀眼夺目。 其馀几幅画无一不是第一幅画作中的女人,孟清歌越发好奇画中之人究竟是谁,也很想知道谁才是这房间的主人。 孩子的房间、女人的画像…… 这一切看似平凡无异,可孟清歌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寒冷的声音,孟清歌狠狠骇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去。 来人正是鬼伏。 他几步来到孟清歌面前,眉宇紧锁,似是不悦。 「你怎么来了?我听说有人来找你麻烦。」孟清歌试着让自己看上去很冷静,强压下内心害怕道。 「不急。」明明外头情势紧张,鬼伏却表现得云淡风轻。 其实这房间被他施了法,只要有人进入房间他都能察觉到。本是要赶往天邪山外围的,却在察觉到有人进入房间后怒不可遏,直奔而来。 本打算血祭入侵者,可在看清来人后所有的怒气都瞬间烟消云散。 他瞧见了那颗被移到桌案上的蹴鞠球,愣了愣后,有些忐忑地看向孟清歌。 「你对这东西有什么想法?」他随手抓起球问。 孟清歌很是不解他为什么这样问,却还是认真思考起来。 「能感受到有个人很宝贝它。」她说。 鬼伏听罢瞳孔骤缩,而后又无声无息地转过身子,将球放回柜子上。 「那是你的?」孟清歌问。 鬼伏默了半晌。「这是本座的母亲赠予本座的。」 由于他是背对着孟清歌,因此孟清歌没能注意到他在说这话时眼里的温柔与感伤。 但孟清歌能感受到一点,那就是这一刻鬼伏身上的寒气似乎没那么重了,恍若暴雨后的平淡寧静。 「这是何人?」孟清歌趁热打铁,拿起画轴又问。 鬼伏回头看了眼画。「本座的母亲。」 这回答让孟清歌很是意外,又认真地端详起画中的女人。 「这里是你的房间?」 「不是。」 孟清歌挑眉,四顾房内摆设,还想再问,鬼伏却打断了她。「你该回房了,姓楚的在那等你。」 「嗯。」孟清歌淡淡应了声,倒也乖巧。 鬼伏亲自将她送回房间,进门前不忘叮嘱:「外头危险,没事待在房里别出来。」 「知道了。」 鬼伏只送她到房前,并没有进去,确定她进房间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十三章《天之罚》03 「老天,你跑哪去了!」楚凌寒一见到孟清歌,立马一个箭步衝上前。 孟清歌眨巴眨巴眼楮,特别无辜地说:「随便晃晃。」 「晃晃?」听罢,楚凌寒毫不客气地翻了记白眼,「你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吗?晃?哼,怎么不晃死你。」 孟清歌绕过他坐到案前,兀自添了杯热茶捧在手心。「吴姬来了。」 「废话!还用你说?」楚凌寒简直崩溃。这臭丫头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人家被称作鬼女不是没原因的!论心狠手辣和残暴的程度,他可不敢和那个疯女人比,她简直丧心病狂。 「你快跟我说说这个吴姬,到底什么来头?」孟清歌轻顰起眉。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吴姬并非善类,至少听到她名字的人脸色都不大好。既然对方都杀来这里了,再怎么说也得先了解一下对方的底细才是。 「行。」楚凌寒点了点头,也觉得有这个必要和孟清歌说明一下。他组织了下语言,解释道:「就我所知,吴姬是五百年前盛名一时的半妖,被她虐死的人和妖数不胜数,尸骨都能堆成几座城池了。但有个人比她更疯,就是鬼伏。」 听到这里,孟清歌挑了挑眉。 楚凌寒顿了顿,才说:「他娶了吴姬为妻。」 「什么!」孟清歌瞪大双眼,满脸不敢置信。原来那傢伙早结婚了,那么那间给孩子佈置的房间会不会是…… 像是要应证孟清歌的想法,楚凌寒继续说道:「听说他们生了个女儿,不过那吴姬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把孩子给杀了,最后的下场就是被鬼伏给弄死。现在她回来了,肯定不是来找丈夫谈情说爱、旧情復燃的,说白了就是个疯子。」 把亲生女儿杀了…… 孟清歌脸色难看,心底生出一股怒气。 为人父母的义务就是保护孩子,怎么会亲手杀了呢?真是罪该万死! 这么想来,那间房果然是鬼伏女儿生前的房间。 「奉劝你躲好了啊,要是吴姬真杀进来,小生可不是对手。」楚凌寒撇了撇嘴,故作风流地拿起折扇搧着。 「嗯。」孟清歌淡淡应了声,若有所思。 彼时,天邪山外围早已乱成锅粥,眾妖齐上亦无法对那手无寸铁的女人造成半分伤害,女人所到之处无不是血肉横飞,喋血山河。 「鬼伏呢?那傢伙在哪?」吴姬勾起红艳的唇,拂袖一挥,隐有五道发丝般细緻的银光闪现,两尺外的小妖顿时裂成几瓣,死不瞑目。 「吴姬大人,请您收手吧。」后一步赶来的楼月正色道。 「呦,这不是楼月嘛。」再见故人,吴姬的脸上虽是充满笑意,眼底却是一片森冷。 「请您离开,吴姬大人。」楼月再次出声。 见楼月如此坚定,吴姬嘴边笑意一僵,逐渐龟裂。「放肆!」 不过眨眼的功夫,楼月已被数道银丝缠遍全身,贴近之处渗出鲜血,染红他大片衣裳。 「这里可轮不到你说话。」吴姬笑道:「你还没那资格。」 「那本座有没有资格?」 肃穆而冰冷的声音传来,吴姬身子一顿,转头望向来人。 只见鬼伏一袭夜色,犹如暗夜中的鬼魅,俊逸不凡的容貌与那冷若冰霜的气质,这些曾都是吴姬的最爱。 是她曾经的挚爱。 「你终于来了。」吴姬首次敛去笑容,望着鬼伏的眼神就好似看到了很久远的过去,有些恍惚,有些飘渺。 「……」鬼伏不语,只冷眼盯着她。 二人相隔数步之遥,中间横着以血肉堆砌而成的桥樑。腥风阵阵吹过,撩起一黑一红的裙襬,凌乱无数青丝。他们就这么对望着,谁也不愿打破这份沉默,因为…… 一旦打破了沉默,便是开战之时。 「妾身来报那一剑之仇了。」最终还是吴姬率先开了口。 闻言,鬼伏眸光微黯。 「嗯。」 当年吴姬杀了他们的女儿,鬼伏心痛万分,怒极之下一剑穿心,亲手送了发妻一程。他忘也忘不掉她当时的眼神,是惊讶、错愕,是怨恨的。 「重新投胎,来世再做吾妻吧。」吴姬的尸体冰冷后,鬼伏才艰涩说道,只可惜她没能听到。他们这一世都活得太痛苦了,被仇恨人类的枷锁禁錮住,无法超脱,他只盼她来生无忧,再来做他的妻子。 但鬼伏的这些想法吴姬不得而知,她的心中只有无限的愤恨,怨鬼伏杀了自己,恨他的背叛。 「你可曾后悔?」如今,吴姬终于问出当年没能在死前问出的问题。 她是疯,可不代表她不会受伤。 她确实深爱过他。 然而过去的爱越深沉,现今的恨意就愈发波涛汹涌。 良久,鬼伏抿了抿薄唇道:「重来一次,本座依然赐你一剑。」 他们拥有相似的过去,她的伤痛不比他来得少,他希望她能从中解脱。 因此,杀死她是他给予她最至高无上的爱。 他不后悔。 「哈哈、哈哈哈!」听了他的话,吴姬疯狂大笑。若说方才还能从她身上感觉到一丝理性,那么这会儿只剩疯狂了。除了疯狂,只有恨意。 见她如此,鬼伏心如刀绞。 外界或许不明白吴姬杀死女儿的原因,他却晓得。 就因为他们的女儿是人类。 没错,他们的女儿是没有妖气的……人类。 这牵扯到他自身的秘密,乃他同吴姬一般都是半妖的秘密,除了义父和吴姬,再无人知晓。 吴姬痛恨人类,因为她是半妖,不属于任何一方,是故她自小便没了归宿,受尽欺辱。但这并非她在心中埋下滔天恨意的主因,而是因为她的母亲,一个视自己女儿为怪物的女人。 吴姬的母亲是个人类,十六岁时在村落附近的山林里失踪,三个月后狼狈回家,却已有了身孕。一个尚未出阁的少女,未婚先孕,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更是怎么也不肯说,村人只当她遭歹人侵犯,一时谣言满天飞,传了数种不同版本。 她试过多种方式想打掉胎儿,尝试过堕胎药、打肚子,可肚里的孩子却日日增长,生命力旺盛。 直到临盆那日吴姬的母亲都没敢请產婆,自己躲着把孩子给生了。 「哇、哇——」 婴儿的哭声嘹亮,女人的心越发凄凉。 当她看见女婴头上的两个小角时,她真想一把掐死她扔山里。 原来,一年前她惨遭恶鬼强掳,被迫为妖怪產子。 她怕,可她更恨吶!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 女人一手掐住女婴又软又瘦小的脖颈,却迟迟下不去手。 经过一番纠结,最终,她只是哭着折断了女婴头上的角。 生父不明的孩子是不被村人接受的,家里人亦是,当初女人怀着身孕回家,家人们已不再给她好脸色看,唯有不屑和轻蔑。她试图自己抚养孩子,可麻烦这才开始。 女婴断奶后餵什么也不吃,也不知是不是病了,又没钱请大夫。 直至一日上午,邻居家少了隻鸡,闹得沸沸扬扬,村人都以为是有什么野兽跑来村里,害怕地聚在一起讨论。 唯有女人足不出户,窝在房里无声痛哭。 她一早起来便闻到一股血腥味,翻身时随手摸了一把血,把她给吓得大惊失色。殊不知定睛一瞧,就见女婴坐在床边,手里抱着隻被啃得所剩无几的鸡,而她的双手和脸上都血淋淋的,不仅把活生生的鸡给吃了,还吃得津津有味。 女人当下很是崩溃。 精神上的压力、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抚育半妖女儿的辛苦、心中的创伤……独自承担一切的女人终于疯了,开始酗酒,拿女儿出气。 「怪物!要是没有你就好了,都是因为你!呜呜……」 「我怎么就把你生下来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别那样看我!」 「你不是我生的,走开!」 吴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接受母亲所有的苛责打骂,受到村里人的欺负,而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没人告诉她。她唯一听懂的就是——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母亲也好,村人也罢,没有一个人为她的存在感到喜悦,甚至对她避如蛇蝎。 吴姬受够了,她体内有一半的恶鬼之血在咆哮,告诉她把大家都吃了!恶鬼嗜杀成性,这是与生俱来的,她无法抵抗,那些鸡鸭猫狗已经无法满足她,她想要更多! 「都去死吧。」 最后她杀了全村的人,一个不留。 除了她的母亲。 屠村后,世界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安静无比,耳根子清静多了。 回到家中,才一推开大门,屋内便传出浓重的血腥味,吴姬一愣,视线渐渐下移。 只见母亲虚弱地靠在墙边,瘫坐在地上,腹部插着一把小刀,鲜血直往外冒。女人无神且空洞的双眼在看见来人时,第一次对女儿露出了微笑。 「怪……怪物……」语毕,她便断了气。 这一幕在吴姬心中留下无法抹灭的伤痛,曾幻想过母亲对自己的那一点点母爱,如今也一点儿不剩。 自此,她见人就杀。 第十三章《天之罚》04 同样憎恨着人类的半妖,同病相连的二人最终走到了一起。 他们都被对方的疯狂与阴暗所吸引。 「来吧。」鬼伏自腰间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长剑散发出的冷芒就像是黑曜石的璀璨,夺人心魂。 吴姬甩了甩连接着十指的银丝,亦是摆好了备战姿势。 一呼一吸间,只见二人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衝向对方,旋即刀剑碰撞的「哐噹」声悦耳响起。 吴姬见挥出的银丝被鬼伏尽数挡下,也不气恼,立即使出第二轮进攻。 「主上……」与此同时,在一旁观战的楼月脸色稍白了些。 很明显双方的交战中,主上一直持防守的态度,一昧被动接受吴姬的攻击。为什么?主上的能力分明不止于此,只要他想,要想掌控局势是易如反掌的呀! 他放不下。 发生了那些事,主上依然对这个疯女人抱有感情吗! 楼月眼神渐冷,默默退到暗处。 「你去哪?」赤月楼的右护法,犽问道。 楼月死盯着交战中的一男一女,语气里充满凉意:「替这场闹剧拉下帷幕。」 闻言,犽不再多说,而是将视线移回打斗中的鬼伏身上。 楼月无疑是对主上最忠心的,其他的他可以不管。 然而犽怎么也没想到,楼月这次可是触犯了鬼伏的底线。 赤月楼内,孟清歌的寝居。 楚凌寒给孟清歌说了许多关于妖界的故事和规矩,在提到鬼伏时,楚凌寒难得正色道:「那男人是魔鬼,是极恶的存在。」 孟清歌回顾了下鬼伏的一举一动,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她也感觉得出鬼伏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只是她偏偏生不出对他的厌恶感,甚至总想关注他。 「而且那傢伙噁心死了!」说罢,楚凌寒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寒。 「噁心?怎么说?」孟清歌倒是好奇得很。 只听楚凌寒说:「那傢伙不仅吃人,还吃了许多妖怪!嘖嘖嘖,同类相残吶,你说噁心不噁心?身而为人你或许察觉不到,但在小生等人的眼里,他就跟三头六臂的妖怪集合体没什么不同,打个比方就是妖怪眼里的怪物!」 孟清歌愕然,点点头表示理解,那还真挺噁心的。 「在妖界的眾多不可思议中,那傢伙的真身也是道谜呀。」楚凌寒哼了声道。 「他的真身难道不是恶鬼吗?」孟清歌问。 楚凌寒则是摇了摇头,「感觉不像。」 正讨论着,门却开了。来人是左护法楼月,就见他脸色阴沉难看,一进门目光就直直锁定了孟清歌,大步朝她走来。 「做什么?」楚凌寒母鸡护小鸡似的拦在二人之间,一双桃花眼瞇了又瞇,警告意味浓厚。 「把这女人给我。」楼月毫不客气道。 「不给。」楚凌寒不苟言笑地说:「别以为小生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喔?那你倒是说说,我打什么主意。」楼月阴惻惻道。 楚凌寒不屑冷哼,就说:「无非是你家主子优柔寡断,迟迟拿不下鬼女吴姬,你才把心思打到了这丫头身上。」 楼月冷漠盯着他,良久才喃喃道:「不错。」 他们都看得出鬼伏对孟清歌的重视,可没人晓得其中缘由,而楼月根本不在意那些更深层的原因,只想利用孟清歌激鬼伏对吴姬痛下杀手。只要吴姬伤害了她,那鬼伏就很有可能再次送吴姬入地狱。 「想带她走,问过你老子我么?」语毕,楚凌寒浑身上下迸发出强大的妖气,直逼得屋内狂风大作,一室凌乱。 「你打不过我。」楼月淡定评断。 「不试试怎么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呵呵。」楚凌寒勾唇笑着。 貌似是不愿再多浪费时间,楼月眉宇轻蹙,右手成爪,将妖气凝聚在那处,形成一团肉眼可见的白色火球。 见对方如此随心所欲的控制妖气,楚凌寒额边不禁滑下一滴冷汗。 可他不能退缩,一旦退缩孟清歌就怕会成为楼月计画中的牺牲品。 「嘿嘿,小生够不够义气?」 见楚凌寒还有间心开玩笑,孟清歌也笑了:「够义气,回头请你吃顿好的。」 「一言为定!」 接下来的战斗楚凌寒非常吃亏,由于在狭窄的室内,因此他无法化为原形打斗,更甭说还得腾出心思保护孟清歌不受伤害。本来楼月的能力就在他之上,这会儿赢得可谓是没有半分悬念。 「楚凌寒!」孟清歌直奔被楼月撂倒在地的楚凌寒,紧张问:「你有没有怎样?」 「死不了,咳……」楚凌寒艰难地撑开眼皮。 「你撑着点。」孟清歌说着忽然一顿,可这一丝变化只在一瞬间,她很快又恢復如常。 「自己走吧,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楼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孟清歌。 孟清歌充满敌意地瞪着他,却照他说的乖乖起身,朝门外走去。临走前她回头瞄了眼楚凌寒,就见后者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快走。」楼月没注意到,推着孟清歌往外走。 孟清歌就这么被楼月押着往外走,直到他们出了赤月楼后,不一会儿就远远看见了以鬼伏和吴姬为中心的战场。恰好当时鬼伏受了吴姬重重一击,楼月一心扑在鬼伏身上,孟清歌趁其不备,将藏在袖中的拳头伸出,并迅速把方才楚凌寒偷塞给她的黄符拍在楼月脑门上。 「啊啊啊!」楼月吃痛大叫,而贴在他脑门上的那张写满红符篆的黄符,正自燃着熊熊烈火,烧得他面目全非。 孟清歌逮住机会拔腿就跑,一路衝刺到山壁旁,顺着陡峭的石梯往上爬。 「该死!」楼月已经挥掉了符咒,面目狰狞可怖,四处寻找着孟清歌的身影。 于是当孟清歌爬上石梯不多久时,脚踝就被随后赶来的楼月抓个正着。 「啊!」她吓得尖叫出声,一面使劲儿蹬腿,好巧不巧就这样一脚踹在楼月烧得焦黑的脸上。 「我改变主意了,你必须死!」楼月怒吼,尖锐的指甲将孟清歌的裙襬撕裂成破布,孟清歌隐隐感觉到自脚上传来的疼痛与灼热感,怕是被抓伤,出血了。 「别过来!」孟清歌惊惶不已,感觉心跳都快撞破了胸口,甚至出现了呼吸急促的跡象。 这头的动静不小,鬼伏功力高深自是注意到了,他先是一愣,接着勃然大怒。他一剑砍中吴姬的腹部,接着以迅雷之速衝向孟清歌身边,一脚踹飞狼狈不已的楼月。 「没事吧?」鬼伏急问。 孟清歌嚥了口唾沫,后怕地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那丫头……」而被弃于一旁的吴姬在看到孟清歌时,瞳孔不禁一缩,都忘了动作。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鬼伏竟然拋下她,去救一个人类女子? 她是人类啊! 「你、你背叛妾身!」吴姬近乎发狂地咆哮,手中银丝直逼孟清歌,就这么不偏不倚往她身上打。 「啊!」孟清歌失声尖叫,害怕地闭起眼。 可迎接她的并不是疼痛,而是一个算不上温暖的怀抱。 原来是鬼伏紧抱着她,用后背替她挡下了那一击。 「你……」孟清歌愣了愣,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一样笨。」鬼伏叹了口气,背上的灼痛感好似令他冷静了不少。 孟清歌也不在意自己被骂了,只担忧问:「疼吗?让我看看伤口。」 鬼伏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眉眼柔了几分。「不疼。」 这一幕刺痛了吴姬的双眼,气得她浑身颤慄。 「哈哈,你竟然爱上了人类……哈哈哈……」她双手摀着头笑,眼睛瞪得老大。 鬼伏回头看她,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夫君,妾身的心好疼啊!」吴姬疯叫着:「妾身要毁了你们!」 孟清歌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妖怪,而吴姬身上散发出的诡譎妖气更是让她不适,下意识地就往鬼伏怀里鑽。 鬼伏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却紧了紧抱着她的手。 而吴姬新一轮的报復也开始了。 「你们都不知道吧,那傢伙跟妾身一样都是半妖喔!你们还傻傻地拜在他麾下,简直可笑极了,哈哈哈!一群妖怪害怕半妖啊!害怕你们瞧不起的半妖,哈哈哈!」 吴姬的话让在场的妖怪们纷纷愣住,面面相覷,似乎是没反应过来。 第十三章《天之罚》05 「主上是……半妖?」先前被鬼伏踹飞而卡在石壁上的楼月闻言一愣,颤着声呢喃。 「这不可能,半妖是没有主上那样强大的力量,且主上身上并未有半妖的气味。」犽率先反驳。 「是啊,但你忘了吗?妾身也是半妖啊。」吴姬冷笑着。 「……」犽被堵得说不出话,无从反驳。 是了,吴姬也是半妖,但她的怨念和死在她手下的亡灵,让她成为妖怪也不敢招惹的强敌,虽然主要是害怕她的疯癲。 但有一点说不通,那就是吴姬身上依然存在着半妖的气味,主上却没有,所以主上不可能是半妖。 犽没有明说,可他内心的动摇却被吴姬看在眼底,只听她说:「他吃的妖怪比他吃的人还要多,他的气息在妖怪眼中就是怪物一般的存在吧,你们怕都来不及了,肯定没仔细探查过他的气味。」 一语点醒梦中人,吴姬的话犹如醍醐灌顶,眾妖都惊了。 孟清歌虽是人类,却也明白了大概。 在妖怪的世界里,妖吃妖可能就跟他们人吃人一样道理,是很噁心和恐怖的,而鬼伏吃过的那些妖怪的气味会残留在他身上,如果他吃过许多不同的妖怪,那么他的气味在妖怪眼中就像是没有见过的可怕怪物。 没有人会去探究自己深深恐惧着的事物,所以一直都没人发现他身上那不易察觉的半妖之气。 通过之前楚凌寒帮她恶补的知识,她心知妖怪内心的高傲,他们看不起人类,更看不惯不人不妖的半妖。 然而谁也不曾料到,统领眾妖的赤月楼楼主竟是个半妖。 眼下,眾妖齐怒。 听着耳畔传来的叫骂,手下们的叛变,还有被吴姬无情挖掘出来的秘密…… 鬼伏怒了。 当黑暗笼罩眾妖时,他们不再吭声,心中只剩下被支配的恐惧,就连一时无法接受真相的楼月和犽也都不自禁后退,感觉生命受到了威胁。 「你还知道什么,不妨全说了。」鬼伏冷眼注视着吴姬,吴姬只觉得全身酥痒难耐。 她就喜欢他这副模样,喜欢他的强大,喜欢他的冷酷无情。 「你的义父啊——」吴姬刻意拉长了音,笑得嫵媚:「是恶龙猗目吧?」 这下子眾妖纷纷倒抽口气,直接缴械投降。 猗目是谁?那可是天界都不敢招惹的大魔头!放眼天、人、妖三界,谁人敢动他?不存在的! 「不错。」鬼伏轻启薄唇,坦然自若。 他淡定,其他人却不淡定,纷纷惊出了身汗。 光凭恶龙猗目的义子这一身份,他是半妖又怎样?他们惹不起! 而鬼伏无所谓秘密被揭穿的态度让吴姬好一阵懊恼,直指他怀里的孟清歌道:「这些你都不在意,就在意这个人类丫头?为什么!你爱她?」最后一句话吴姬几乎是高了八度的音。 鬼伏搂着孟清歌肩膀的手不由紧了紧,有些忐忑地望向她。 孟清歌不解,却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于是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所有人都给本座听清楚了!」鬼伏朗声道:「谁胆敢伤害这个女人,就是触怒本座,触怒本座的义父!」 什么?触怒恶龙猗目? 眾妖心中的疑惑逐渐扩大,不明白为什么传说中的恶龙猗目如此在意一个人类女子。 不仅是他们,吴姬也没料到。 「这个女人是——」鬼伏说着,垂眸瞄了眼怀里的孟清歌。 孟清歌则被他搞得紧张不已,没听懂什么恶龙猗目,更不明白自己和鬼伏是什么关係。她本就是被莫名其妙的抓来,一头雾水的,只知道这个鬼伏好像认识她。 难不成和楚凌寒一样,是她忘了他?因为锁梦结? 就在孟清歌和眾妖屏气凝神,等待鬼伏的下文时,他终于松了口,给出答案。 「本座的生母。」 轰轰轰! 不只眾妖,还有吴姬、孟清歌等……所有人都觉得脑中一道晴天霹靂,把他们劈得里焦外焦。 懵了。 「你、你瞎说什么呢?」孟清歌尤其震惊,她一个如花似玉、未出阁的姑娘家,啥时候有这么大一个儿子了?对方还是不知活了多久的老妖怪! 「没瞎说,你就是本座的生母。」鬼伏的表情倒不似开玩笑。 吴姬彻底傻了,正想说什么,另一头在关键时刻赶来的楚凌寒直接炸了。 「你大爷的!何苦这般蹧蹋一个小姑娘!」楚凌寒上前拉过孟清歌,不顾形象朝鬼伏呲牙咧嘴。 好端端的一个小娘子就这样多了一个儿子,谁受得了?他受不了! 孟清歌则是任由楚凌寒把自己抢到怀里,因为她现在还是懵的。 谁能告诉她,她是怎么平白无故得了一个比自己老很多岁的妖怪儿子? 「呵呵,真是笑死人了……证据呢?」吴姬忍着眼角的抽蓄问。 闻言,鬼伏毫不客气地从楚凌寒手中夺回孟清歌,大掌覆上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往上一撩,撩开她额前碎发。接着他口中念念有词,孟清歌额前顿时浮现一道发着黑色光芒的符篆。 那符篆似是烙印在孟清歌额前,平时隐藏起来,若不是鬼伏念咒,只怕谁也不会发现到它。 「那是!」吴姬惊讶不已。 就在眾妖失神的片刻,乌云密佈的天空忽地电闪雷鸣,一道雷就这么劈在石地上,惊起阵阵飞石与烟雾。 待烟雾散去,所有人才发现那里正佇立着一道雪白色的身影。 「天吶……」 那人的妖气肆无忌惮地向四面八方涌去,彷彿无边无际的深渊,拥有无穷的强大力量。 眾妖纷纷跪下,说直白点就是腿软了。 「义父。」鬼伏恭敬道。 孟清歌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身旁的楚凌寒亦是单膝跪地。 「楚凌寒?」她试探性地唤他。 楚凌寒则如临大敌似的,严肃道:「这样全身发冷、寒毛直竖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和当初被鬼伏的威压逼得无法动弹不同,这次是真正感受到那种王者君临天下的强大气场,这些让人不禁臣服跪下的妖气,是那个人无意中溢出来的力量啊! 在场的焦点全都移到了鬼伏的义父身上,即恶龙猗目。 虽说是恶龙,但他的扮相却与名号恰恰相反,反而仙气飘飘的。 但见男子身穿雪白华裳,肩披同色大氅,上头还有一圈厚厚的雪貂毛,额前戴着四指宽的白色抹额,一头如瀑白发随风飘逸,充满仙气。肉色的疤痕横在他紧闭的双目上,却不影响他的美貌,倒是替他添了一抹神秘风采。 这无疑是孟清歌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喔不,是最好看的妖。 而孟清歌意外发现,这位叫猗目的妖怪竟朝她的方向笑了笑,虽说他目不能视,但她依然能感受到一股视线。不过想想自己就在鬼伏的怀里,或许是她自作多情了,人家是在对他义子笑呢。 「鬼伏,你急了。」猗目温声道,极不像传言中那条作恶多端的恶龙。 「非常抱歉。」鬼伏垂眸,像个犯错的孩子。 吴姬看了看猗目,又看了看鬼伏,最后再看向孟清歌,心中深知自己今日是无法从鬼伏身上讨到便宜了,遂极不甘心的「嘖」了一声,闪身离开。 鬼伏没有拦她,甚至并未多看一眼,但身为他的义父,猗目自是注意到了他心中的感慨。 猗目默了片刻,接着轻笑道:「没事的话,就都散了罢。」 不温不火的一句话,却像是被施了咒,眾妖本能地服从命令,而这是猗目其中一个厉害的地方——言灵。 他的话语自带魅惑人心的魔力,能让人放下戒心,也能让人感到恐惧。 直到眾妖作鸟兽散,徒留猗目、鬼伏、楚凌寒、孟清歌,猗目这才又说:「想必孟姑娘此刻有无数困惑,若不嫌弃,吾可为姑娘解惑。」 孟清歌愣愣看着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第十四章《南之国》01 于是乎,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回到了赤月楼。 鬼伏带他们到了书房,猗目坐定在榻上后,接过鬼伏递来的茶水。他笑着招了招手,示意孟清歌坐到他身侧。 孟清歌不安地看了看其馀二人,见他们眼中有着鼓励,便顺从坐到猗目身边。 「其实我们见过的。」猗目一来就说。 「何时?」孟清歌微讶。 猗目却只是笑笑不说话。他随手将茶盏放到小茶几上,问:「丫头,你相信命运吗?」 孟清歌思忖半晌,頷首答道:「信。」 猗目满意点头,就说:「吾知你很在意种在你身上的锁梦结,但不必着急,顺其自然即可。吾这双眼能替人算命,若你信命,可听吾随口几句。」 「但说无妨。」孟清歌莫名觉得紧张,生怕从猗目口中听到什么不好的。 「不必紧张,放松。」猗目拉过孟清歌的小手,捧在他略带凉意的掌心中。他沉默许久,方才莞尔道:「游子思乡情切,故土明月不见。烈火焚天不绝,北斗七星可现。」 一连串字眼回盪在耳畔,孟清歌听得一愣一愣,是一知半解。 孰料高深莫测地撂下这四句话后,猗目就这样起身离开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无不透着瀟洒自在。 三人直勾勾盯着紧闭的房门,皆是没回过神。 「这是……要我自己解吗?」孟清歌眨眨眼问。 「依小生看,就是这么回事。」楚凌寒满脸同情,可仔细一看他眼里还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反倒是鬼伏,只琢磨了片刻便说:「其实意思挺明显的。」 然而无人期待他的解答,只见楚凌寒和孟清歌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鬼伏一顿,立马明白过来。他乾咳一声,解释道:「信不信随你,可你确实是本座的生母,确切点说,你的前世是本座的生母。」 「前世?」孟清歌瞪眼。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前世会是什么样的,这会儿倒好,直接多了个认亲的,还不是找恋人那么浪漫,而是跨越前世今生寻母的。 瞧瞧,多孝顺的孩子。 「我去。」楚凌寒突兀地怪叫一声:「你不会是有恋母情结吧?」 鬼伏:「……」 孟清歌:「……」 「本座看你是活腻了。」鬼伏黑着脸道。 楚凌寒不以为意,甚至挑衅道:「嘴巴小心点,兴许你日后还得叫小生一声爹呢。」 「胡说什么呢!」孟清歌一记眼刀扫射过去,楚凌寒立马闭嘴。 没办法,他这人就是嘴欠,忍不住。再说了,谁让那小子坏他五十场连胜,他这人可记仇了,武力不行那嘴上便宜总得佔点儿吧,不然多亏?让他再嘚瑟,哼! 楚凌寒心里的那点儿心思孟清歌还能看不出来?她翻了个白眼,直接无视。 「那你父亲呢?是谁?」楚凌寒状似不经意地问,其实心里在意极了。 谈到这茬,鬼伏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无比。 孟清歌看得出来,他似乎对自己的父亲很有意见。 「本座的父亲,此生只有义父一人。」鬼伏如此说道,很明显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孟清歌也不为难他,只觉心里有点复杂。她前生的丈夫到底做了什么,让儿子恨成这样?不论前尘往事,就她现在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家,思考这种家庭和谐的问题还挺奇妙啊。 「不说便罢。」楚凌寒似乎也没有扒人家伤口的癖好,见好就收。「刚才的算命,你解出来了?」 见话题被导回正轨,鬼伏当即頷首,就说:「第三句的『烈火焚天不绝』的烈火指的是南方,『焚天不绝』应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而后一句『北斗七星可现』是指,道路能够得到指引,找到方向。此二句意即,朝南方前行便可得到答案。」 「同感。」楚凌寒沉吟半晌,亦是道:「开头『游子思乡情切,故土明月不见』会不会就是说,若小娘子回到大澜,那么许多事情的真相就将石沉大海?」 「应是如此。」鬼伏頷首,算是肯定。 「所以言下之意,是不让我回大澜囉?」孟清歌皱眉。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皇兄,给他报个平安的。 楚凌寒单手支着下巴想了想:「南边是大舜,你去了那里或许能知道些什么,像是你的前世,或锁梦结的秘密。」说完他暗自吐了吐舌。 她身上那道锁梦结所封印的记忆,他可是参与其中呢,自然知道点什么,但他才不说,他可是很期待和小娘子一起去大舜游玩呢! 鬼伏和楚凌寒意见一致,可关键人物孟清歌却仍犹豫不决。 前世如何她不在意,今世活得自在即可,但锁梦结所封印的往事,她有些在意。像是梦里那位始终看不清容貌的男子,总觉得那个人对自己很重要。 「哎呀!」这时楚凌寒一拍手,惊讶之色溢于言表,表情还特别浮夸。 「你又想说什么?」孟清歌不耐烦问。 谁知楚凌寒狡黠一笑,朝着鬼伏问:「你以后是打算叫小娘子名讳,还是直呼她娘呢?这问题很重要啊!」 闻言,孟清歌同鬼伏一齐黑了脸。 再怎么说鬼伏心底都认了孟清歌是母亲,若直呼名讳就有些乱了辈份,可喊她娘亲嘛,这其他人怎么看都怪怪的,不对劲儿呀! 楚凌寒这问题还真问到了点上,够深奥。 「咳。」鬼伏不自在地清了清嗓,目光瞥向孟清歌,决定将这问题丢给她。 孟清歌顿感尷尬,脸都僵了。 她努力平復情绪,笑道:「要不你还是唤我清歌罢。」 别开玩笑了,她一个未婚的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让这么大一个人喊自己娘?这便宜佔得不只一点儿大呀。 「听你的。」鬼伏也赞同这个决定。 楚凌寒皮那一下也开心了,继续讨论正事:「所以呢,你南下不?」 孟清歌叹了口气,还是拿不定主意。 见状,鬼伏提议道:「不然这样吧,本座派人替你往皇宫送封信报平安,顺道看看你亲人,这样你心里也踏实。」 闻言,孟清歌点头应了。 「还有,你此番南下,本座也得同行。」鬼伏说。 「为什么?」楚凌寒不乐意了,脸上写满哀怨。 对于他的不满,鬼伏只斜眼睨了他一下,就说:「本座护母亲南下乃是职责所在,出于一片孝心,你个外人意见倒挺大。」 「你!」这番话愣是把楚凌寒噎得说不出话,满腹牢骚只能往肚里咽。 「你们两个就不能消停点。」孟清歌揉揉眉心,又道:「鬼伏,劳烦借纸笔一用。」 鬼伏頷首,转身就去准备。 眼见孟清歌如此理所当然地使唤在外令人闻风丧胆的鬼伏,楚凌寒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来来回回数次,不由乐笑了:「你行啊,这么快就摆上为人母亲的架势,了不得、了不得。」 这下不用怕了,论辈份上他可是小娘子的朋友,着实压了鬼伏一头呢! 听楚凌寒如此揶揄自己,孟清歌横了他一眼,不怒反笑:「只要不输人,我儿子打架我可没在管。」 楚凌寒听了一愣,默默搓了搓鼻子。 古人诚不欺我,都说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此话当真不假。这女人惹不得啊,这么快就找来一个大靠山,以后哪还有他说话的份? 楚凌寒想想就觉得委屈。 第十四章《南之国》02 随后孟清歌接过鬼伏递来的纸笔,亲手写了封家书,接着用蜡封好后,便託鬼伏派人送往孟文旭手中。 鬼伏喊来右护法犽,令他务必亲自交到孟文旭手里。 「遵命。」犽面无表情应下,转瞬便消失在眾人眼里。 「何时出发?」鬼伏问。 孟清歌低眸想了想,「事不宜迟,明天就走。」 她只想赶紧完事,回去找皇兄。 听罢,鬼伏頷首。「本座这就去让人准备行囊,你且好生休息。」 「多谢。」孟清歌一扫先前尷尬,礼貌一笑。 这一路少了大澜皇室的庇护,有赤月楼当靠山也不错,只难为鬼伏辛苦创建了赤月楼,而她靠着前世的关係捡了个大便宜,瞬间就成了楼主母亲。 定下了今后的目标,眾人便各自散去。 折腾了那么久,回房后孟清歌饭也没用就睡下了。 赤月楼,御书房内。 鬼伏正着手安排南下的准备事宜,楼月就这么悄声无息地进入书房,默默立在书案前。 「何事?」鬼伏连个正眼也没给他,兀自翻看手里文件。 楼月踌躇不决,支支吾吾许久,方才问道:「主上这是要扔下赤月楼吗?」 鬼伏闻言眉宇一蹙,抖了抖手中那叠纸。「愚蠢的问题。」 「属下愚钝。」楼月身子一颤,「属下只是害怕主上离开我等。」 「呵,害怕?」鬼伏冷笑出声:「本座记得,你看不起半妖吧?」 「主上!」楼月拔高音量,「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面目惊恐道:「绝无此事。」 他的确看不起半妖,但他从未看不起主上,虽说主上是半妖的事给他带来了不小的衝击,但他无比嚮往主上的强大,也心甘情愿臣服于他、效忠他。 鬼伏睇着跪在地上的楼月,良久才道:「罢了。」 楼月不明所以,迟迟不敢起身。 「你的忠诚本座看在眼里,本座不在期间,赤月楼就交由你和犽打理。」 鬼伏的话对楼月来说就像是神的福音,他充满感激地抬起头,哽咽着:「多谢主上!」 谢过后,楼月这才慢慢爬起来。 「吴姬那,你盯紧点。」鬼伏冷冽道。 「是。」提起这事,楼月不由正了正色,亦是满脸肃穆。 啪! 鬼伏将文件仍在桌上,一手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并支着下巴,另一手的食指则规律地在桌面上敲打着,噠噠作响。 「不取本座性命,她誓不甘休,是以此次南下她必会伺机而动,你且派人盯紧了,随时向本座汇报她的动向。」 「属下领命。」楼月恭敬抱拳。 「这次……」鬼伏垂眸呢喃,敛下那长如蝶翼的睫毛,掩去眸底狂啸的嗜杀与冷意。 待楼月告退后,再抬眸时,他的眼中只写满了坚定。 「本座不会再心慈手软。」 远方的天际传来轰隆几声,风吹得窗子摇摆不定,先是零星几点雨滴打在窗櫺上,紧接便是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哗啦啦——」 屋内温暖的烛火在风中摇曳闪烁几下后便彻底黯淡下去,昏暗的书房中,徒留一双泛着血光的眼楮直视前方,彷彿蜇伏在黑暗中锁定猎物的黑豹。 这雨,下了一夜。 *** 翌日,雨过天晴。天边泛起了抹鱼肚白,昨晚那场大雨洗涤了天地,而今静謐的只闻鸟啼,好似过客。孟清歌卯时便起,简单一番洗漱后便等着鬼伏等人过来。 她本就两手空空的来,没什么行囊,该准备的鬼伏都交代下去了,她只需等待便是。 最先来的是鬼伏,他依旧散发着凛冽的气息,唯有在和孟清歌说话时语气会稍作柔缓。 「睡得可还好?」鬼伏双手抱胸,靠在墙边问。 「劳你掛心,还不错。」孟清歌回答。 「嗯。」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孟清歌也不觉尷尬,就那样静静坐在桌前,眼观鼻鼻观心的。 倒是向来冷漠惯了的鬼伏,此刻默默观察着孟清歌的模样,似是想从她的身上看到什么。 感受到他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孟清歌啟唇问:「你能不能同我说说,我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鬼伏听了身子一顿,抿了抿薄唇后眉宇轻轻蹙起。他默了好一阵子,直到孟清歌以为他不愿回答时,他才说:「不清楚。」 嗯?孟清歌微愣。 就听鬼伏娓娓道来:「本座降生时,你便歿了。」 「是……血崩吗?」孟清歌心底不由一凉。 原来在前世,她的孩子早早便没了母亲,就算与现在的自己没有什么关係和感情,却仍觉得有些许遗憾。 「不。」鬼伏眉头紧锁,语气略微加重,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是被砍死的。」 闻言,孟清歌心脏一缩,头皮发麻。 她的前世竟然是被砍死的…… 什么人会在一个母亲刚生完孩子时杀掉她呢?真是罪该万死。 二人相顾无言,孟清歌看鬼伏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样了。方在此时,楚凌寒和楼月也来了。楚凌寒大摇大摆走进房间,扫了眼一站一坐的两人,揶揄道:「呦,这一大清早的,为娘的在给孩子做晨昏定省啊?」 孟清歌:「……」 这人嘴是不是欠抽,不多说几句就不舒坦了是不? 鬼伏亦是面色一冷,瞬间黑了下去。 「开个玩笑话罢了,兄台莫气,莫气。」楚凌寒拱了拱手表达歉意,无奈那笑成一条缝的桃花眼却出卖了他。孟清歌和鬼伏的那层关係,他可是玩也玩不腻。 「废话说完了就谈正事吧。」孟清歌语气清冷,身子坐得端正,儼然是皇室公主的典范。 「咳,听你的。」楚凌寒笑了笑,找了个靠孟清歌近些的位置站着。 先前的玩笑话鬼伏听了便罢,十分大肚,不再计较。他眼神锁定在进门后便未曾言语的楼月身上,冷问:「准备妥了?」 被点名的楼月立即上前一步,恭敬回报:「是,钱两、衣饰和存粮等物已运上马车,马车及车伕也已就绪,随时都能出发。」 「很好。」鬼伏頷首,转头看了看孟清歌。 孟清歌会意,轻轻点了个头。 鬼伏这才宣布啟程。眾人浩浩荡荡地离开赤月楼,乘上楼月安排好的马车,由一名幻化人形的虎妖充当车伕,一行共四人,就这样朝着南面出发。 马车内,三人各自闭目养神,皆不言语。车伕的技术不差,马车还算平稳,偶尔压着几个小石子,一颠一颠的,轻微晃了几下。 孟清歌轻叹,心道无奈。她真想快些回到皇兄身边,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也想去悼念一下父皇。 忆起往事歷歷在目,孟清歌鼻尖忍不住便是一酸。 父皇是那么疼爱她,她缺了母爱,父皇便给她加倍的父爱,就算再晚再累,犹记儿时父皇每晚都会来看看她,与她谈谈天,一国君皇能做到如此,是多么不易。 而今斯人已去,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还有好多的话未曾告诉父皇,总认为来日方长,定有机会向他说,殊不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离别总是来得那么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她珍视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再回想政变后的种种,还有亲眼见了人们一直半信半疑的妖怪,孟清歌不禁自嘲自己的人生如此不凡。 没想到自己连儿子都有了,还见证了他与妻子的爱恨情仇,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那吴姬也真是疯了,弒女杀夫,她杀死女儿时就不曾感到愧疚吗?她…… 突地,孟清歌想起什么,面色惊变。 「怎么了?」鬼伏的心思特别细腻,立马注意到她微妙的变化。 「不,就是有件事特别在意。」孟清歌越想越不对劲,片刻后她脸色难看地朝鬼伏道:「昨日匆匆瞥了那叫吴姬的女人几眼,当时还没怎么觉得,现在想来,她竟与我九妹特别相像。」 当时吴姬披头散发的,衣裳又与孟雨霏爱穿的顏色不同,加上个性相差甚远,她竟然都没注意到! 她的话令其馀二人愣了半晌,楚凌寒耸了耸肩,笑着便说:「也许是借尸还魂唄,若有人献舍,也不是不可能。」 鬼伏认同了他的说法,亦是点头说道:「她的肉身已毁,想必是经由献舍回归现世,这是最有可能。」 孟清歌脸色稍白,有些艰困地问:「那身子的主人……」 楚凌寒摇了摇头。 献舍者等同于死人,儘管肉身还在,可灵魂已逝。 虽说与孟雨霏不熟悉,感情也算不上好,但毕竟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亲人,孟清歌实在是感慨万千。 年华正盛的少女,就这般在无人知晓的时候香消玉殞。 「唉。」孟清歌轻叹口气,再次闭上双眼。 罢了,人各有命,她能做的也只有好好活下去。 但愿这次南行能有收穫,平安顺利。 见她叹息,鬼伏与楚凌寒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接着转过头,各想各的心思去了。 第十四章《南之国》03 与此同时,大舜国境内的某座山林中。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此山草木茂盛而水流潺潺兮,更不时传来雀鸟振翅高翔的欢愉声,一片祥和。 山顶处,十来座屋舍相邻着,瞧上去崭新乾净,儼然是一处新建村落的模样。 彼时,三两个人影恰巧从村口走来,那儿有块比人还高出许多的岩石,上头赫然刻着四个大字——清夜山庄。 「庄主,人带到啦!」三人来到一座较显气派的屋前,张口就喊。 屋内寂静许久,三人约莫候了一阵,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却是无人来应。 几人相覷一眼,齐齐入了屋。 屋内佈置简单,该有的一样不少,却也没什么是多馀的,看不出屋主的其他。他们来到厅堂,就见一黑一红两道人影相对而坐,正泡着香茗。 「你又乱捡东西?」身着红衣的男子挑眉说道。 「呼——」黑衣男子不答,只长长吁了一口,吹散自杯中冒出的腾腾热气。 「介绍一下,这便是咱们清夜山庄的庄主,朗夜大人。」穿着紫色衣裳的青年笑道。 另二人闻言互视一眼,二话不说,朝朗夜齐刷刷跪了下去。「王珣、李沐榕,见过庄主。」 「嗯,起吧。」朗夜淡淡应了声。 「嘿嘿,这回捡了棵树呀。」红衣男子一拍大腿,乐呵呵笑着。 「姜泉,闭嘴。」朗夜横了对方一眼,极冷。 姜泉见状立马投降,默默泡着茶,一整个小媳妇的模样,有些滑稽。 先前带人过来的紫衣青年,看了二人的互动后心中直发笑。 谁能料想到江湖中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疯子癲十六,竟然会在这边跟个正常人似的泡茶聊天呢?还是他们庄主厉害,连这等疯子都能收入麾下,吃得死死的。 「你们可想好了?人妖殊途,这路不好走。」朗夜开口询问。 「是的!」那叫王珣的男子神色坚定道:「我与榕儿发了誓,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人类只能活几十载,你相好是个树妖,活个千百年都不成问题,对此你有何想法?」这回是姜泉发问。 王珣听罢咬了咬牙,牵起身旁爱人的手,深情款款说:「我知道这苦了榕儿,就算我用尽馀生去爱她,于她生命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但我会与她生好多孩子,让我们的子子孙孙与她相伴,不再孤单。」 「哼嗯——」姜泉拉了长音,想起什么,狡诈一笑:「你可想过你们的孩子是啥模样?你是人,她是树妖……哎,你说这人和动物也就罢了,和植物嘛这就——」 话已至此,就见眾人脸上闪过一丝尷尬,王珣跟李沐榕的脸则直接沉了下去。 「姜泉。」朗夜皱眉,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语气带着慍怒。 「得!就我嘴贱,行了吧?」姜泉直翻白眼,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隻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对苦命鸳鸯。 「唉。」朗夜无奈叹了口气,目光稍显温和地望向王珣等人。「若是不悔,我便替你二人作证你们的婚事,从今往后尔等就是我清夜山庄的人了。」 「多谢庄主!多谢庄主!」王珣二人开心极了,朝朗夜跪拜叩首。 「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庭。」紫衣青年将手背到脑后笑了笑。 「阿睦,带他们下去吧。」 「是,庄主!」紫衣青年领命,带着王珣二人退了出去。 朗夜盯着王珣和李沐榕出去时依然牵着的手,嘴角不禁染上一抹悦色。 「你很高兴?」姜泉啜了口茶问。 「嗯。」朗夜轻声说道:「这下清夜山庄就有三十馀人了。」 「是个大家族呢。」姜泉看向朗夜,笑着说:「恭喜啊,又多了两个家人。不过真没想到,你当初说要创造一个人与妖,还有半妖都能在一起生活的地方,我还当你是说说的呢,不曾想你竟然真做到了。」 朗夜垂眸,就说:「这只是个开始罢了,我要让清夜山庄遍佈天下所有角落,让那些漂泊不安的心不再无处安放。」 闻言,姜泉默了片刻才把视线从朗夜身上移开,低笑道:「真伟大。」 起初姜泉是不看好朗夜的,但随着清夜山庄的壮大,他也开始有了希望。他也曾是个不被世人所接受,是人们避如蛇蝎的存在,而现在,他有了清夜山庄这个家,在这里没有谁会去用异色眼光看待他人。 他们如此不同,却又都是一样的。 「喂,你会不会把你那个朝思暮想的公主接来清夜山庄?」姜泉突地问道。 朗夜身子一顿,抿紧了薄唇。 「很难回答?」姜泉不由失笑:「你给了那些人一个家,却不打算为自己造一个家吗?」 「我……」朗夜略微失神。 「你连那个公主的消息都不敢关注,还是不是男人了?」 「……」 「是男人就去把人带回来,小心白菜给猪拱了。」 朗夜思量再三,叹道:「师兄给她施下了锁梦结,就算去找她,她也不认得我了。」 「不认得就重新认识!若她曾爱上你,那么就算忘记,只要再相见就会重新爱上。」姜泉说完一愣,喃喃自语道:「老天,我是不是说了啥很了不得的名言?不愧是我啊。」 朗夜:「……」 「咳!总之,幸福是自己争取的,女人是自己拐来的,不行动就啥也得不到,明白不?」姜泉苦口婆心地劝。 朗夜思索着姜泉的话,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姜泉总是满嘴胡话,可细想又深觉有理,江湖人称他癲十六,他却精明得很。 人言可畏,谣言不可信啊。 「对了,近来从大澜那儿来了许多妖怪呢,这事你知不知?」姜泉问。 朗夜想了想,点头道:「好似在躲着什么。」 「我寻思派人去打探打探。」 「也好。」 很快姜泉就出了屋子,留下朗夜一人。 很久没有公主的消息了,她过得可好?朗夜不禁长叹了口气。 他迟迟不敢关注大澜的消息,就怕按耐不住思念之情想回去,更怕收到她定亲的消息。 好想独佔公主,可他不能自私害了她。 朗夜自怀里掏出一翠绿色香囊,正是当初孟清歌託无邪转交给他的。 他轻嗅了嗅香囊,还有着熟悉的香味。 「公主,朗夜好想您。」 *** 仲夏时节,烈日烤得眾人汗如雨下,位处大舜国边境的农村村口前,孟清歌一行人放慢了马车的速度,仔细环顾村子。 「怪了,人都跑哪去了?」楚凌寒蹙眉,隻手掀起车帘观望。 马车行至村内已有一段距离,整座农村内不见一人,这大中午的人都去哪儿了? 「看上去不似弃了村跑的,也不似遇袭,到处都还有生活的痕跡。」驾着马车的虎妖说。他叫冥虎,据说实力相当不错,外貌上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目光总是炯炯有神的,话少,干事利索,墨发高高綰起,健步如飞,颇有武将风范。 滴答! 不知何时天色暗了下去,开始下起点点小雨。夏日炎炎,却连着数日都有降雨,虽说这场梅雨比起往年来得晚些,可百姓是不用担心发生乾旱了。 「先找个地方避雨罢。」鬼伏冷声下令。 「是!」冥虎驾车来到一间废弃的小破庙前,几人这才赶紧入内避雨。 「当心脚下。」鬼伏搀着孟清歌,脚下速度放缓,生怕她脚底打滑。 楚凌寒在后面看着,笑笑不说话。 「不错,这庙虽然破了点,可屋顶还算严实。」楚凌寒仰头评价道。 冥虎则是替眾人生了把火后,便守在了小庙门口。 「来,坐这。」鬼伏将斗篷铺在一处较乾净的地上,这才扶孟清歌慢慢坐下。 「真孝顺。」楚凌寒勾唇打趣道。 或许是习惯了,又或者是懒得辩驳,这回鬼伏连理都没理。 楚凌寒讨了个没趣,只笑着耸了耸肩。 唉,又少了一乐趣。 第十四章《南之国》04 「谈点正事吧,这村里人能跑哪去呢?」楚凌寒背靠着墙,右手则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眾人沉默,显然都没有头绪。 「此处太过蹊蹺,不宜久留。」孟清歌皱眉道。 直觉告诉她,这事可能跟妖怪有关。 「等雨小了就走。」鬼伏頷首,顺了孟清歌的意思。 岂料几人刚达成共识,远处就传来了阵阵脚踏泥地的声响。 「十几……不,二十多人。」楚凌寒瞇眸。 「二十七。」鬼伏冷声道。 而守在庙口的冥虎已是站起了身,一手搭在腰间配戴的宝刀上,蓄势待发。 小庙里一片静謐,四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人群靠近。 过了片刻,人群走近,冥虎顿了顿说:「主上,是村人。」 「有何异样?」鬼伏问。 「气氛不太对。」冥虎思索了下,才道:「瞧着很紧张。」 「你且蜇伏暗处,一有不对,直接杀了。」鬼伏对冥虎下达了命令。 「遵命。」冥虎领命,一个跃身跳上梁顶,隐在暗处。 没过多久,村人们也注意到了停在小庙前的马车,如临大敌似的将小庙包围住,大喊:「什么人?出来!」 孟清歌和另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三人立即缓着步子出了小庙。鬼伏和楚凌寒极默契地将孟清歌护在身后,以免村人伤害到她。 「不好意思呀兄台,我等刚巧赶上了一场豪雨,这才借此庙一避,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楚凌寒摆出十分平易近人的模样,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见出来的是三个容貌姣好、衣着光鲜的人,村民们不禁松了口气。 「雨没方才那么大了,我们这就离开。」孟清歌点头示礼,就要回到马车上去。 见貌美如仙女下凡的姑娘准备离开,为首的老汉当即阻止:「姑娘且慢!方才是老朽等人失礼了,姑娘莫要介怀,留下来用个饭再走吧,就当是给几位赔个不是。」 孟清歌看了眼鬼伏,后者并无反对,于是便应下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刚开始孟清歌还很戒备,后来发现村人并无恶意,还挺好客的,遂在用完饭后询问:「李村长,请问刚才村民们都去哪了?来时都无半个人,很是好奇。」 「唉。」为首的老汉姓李,是这个村子的村长,他捋了捋发白的鬍鬚,叹道:「实不相瞒,老朽等人是去祭拜『水仙』的。」 「水仙?」孟清歌一愣,总觉得脑子里好像闪过什么,却又抓不住。 「是啊,这个村子在百年前就因为常闹水灾,又有孩子在戏水时溺毙而亡,所以建了一座祭拜水仙的小庙,正是姑娘你们方才待的那座。」李村长默了下,又接着说:「后来渐渐没有水灾和祸事,村人也就不再祭拜。直到前些日子,咱们村的人陆陆续续在水边发生怪事,还有孩子说看见了长发女鬼,才意识到或许是触怒了水仙,未免出人命,就在河边重新建了一座小庙祭拜。」 「但事情还没完呢。」切了水果端上来的村长太太说:「若不每日带着整村人去祭拜,隔天就会发现家畜的尸体出现在河边。」 「竟有这等怪事。」孟清歌皱眉,与鬼伏对视一眼。 「村长,你能带我们去河边看看吗?」楚凌寒笑着问。 「……唉,跟我来吧。」李村长摇了摇头,只当年轻人好奇心重,什么事都要凑个热闹。 孟清歌等人在李村长的带领下,不多时便来到河边的小庙。小庙虽不大,但瞧着很新,里头也摆着许多新鲜的水果和花儿,应该是村人刚才放的。 为了方便办事,楚凌寒很快就找了个藉口支走李村长。 「怎么样,可是妖怪作祟?」孟清歌问。 「不像。」鬼伏摇头。 「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呢。」楚凌寒望着新建的小庙,意味深长地说。 鬼伏瞅了眼不明所以的孟清歌,默默将她护在身边,接着冷道:「出来。」 风儿轻轻吹过,四下无人,很是寧静。 「别逼本座请你出来。」鬼伏语气又冷了几分,周身开始出现强大的气场。 事实证明,有时候暴力是最简单的方法,很快一白色的人影就从小庙后方鑽了出来。 孟清歌定睛一瞧,来者竟是一柔弱似水的女人。她身穿白色霓裳,披着水蓝裙带,长发散发着柔顺的光泽,一双明亮大眼更是瀲灩着水光,很是水灵的一个人儿。 「你是……」 女人有些羞赧,打量三人一阵后,柔声细语着:「妾身是这个村子供奉的水仙,名叫沫璃。几位是?」 孟清歌站姿端庄大方,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姓孟,今儿途经此处,又恰巧听闻水仙一事,遂来看个究竟。沫璃姑娘,村人们说的可是真的?」 沫璃闻言,不禁露出一抹浅浅的苦笑,似乎有些无奈。 孟清歌一愣。难道这事有什么隐情? 「孟姑娘,请你帮帮妾身吧。」沫璃神色温柔又无奈。「帮帮那个孩子。」 *** 回到村子里,已是申时。 李村长特别好客,当孟清歌提出要借宿一宿时,他二话不说立马整理出一屋子给三人休息。 「主上。」待无外人时,冥虎这才出现。 「本座不在时,村人可有动静?」鬼伏问。 「一切正常。」冥虎恭敬道。 鬼伏一手置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敲打,规律作响。他说:「去,盯着一个叫秦伍的小子,有事回报。」 「遵命。」冥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就又离开了。 「唉,又是一痴人。」楚凌寒叹了口气,兀自倒了杯茶。 孟清歌默不作声,想起了在河边时沫璃说过的话。 二十年前,村里有个叫秦伍的孩子,当时他在河边戏水时被水鬼缠住了脚,差点儿没命。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沫璃赶走水鬼,救下了他。 秦伍发现了沫璃的存在,每天都来找她聊天,日子久了,二人就成了朋友。 直到村人们渐渐不再祭拜沫璃,秦伍这才发现可怕的事情。沫璃并非神明,而是百年前村民们假想出来的守护神,经过日积月累的祭拜供奉,她才有了意识和形象。 当人们不再供奉她,不再有人信仰她,她就会消失。 虽然秦伍每日照三餐来祭拜,沫璃却日渐透明,出来的次数也少了。于是,看着身形渐渐变得透明的沫璃,秦伍开始扮成水鬼吓人,或是杀害家畜将尸体扔到河边,就是希望村民回来祭拜沫璃,寻求庇护。 沫璃不愿秦伍这么做,试图说服他放弃,可秦伍怎么也不肯沫璃消失,沫璃也很无奈。 「帮帮那个孩子吧,不要再让他痛苦下去了,妾身实在不愿看他继续造孽。」这是沫璃拜託孟清歌等人的事。 沫璃不希望秦伍这样做,也不希望造成村民们恐慌,她本就是村民想像出来的,终有一天会消失,她不惧怕。 「就没有让村民们不被秦伍捉弄,还能继续祭拜水仙的方法吗?」孟清歌呢喃着。 「还是算了吧。」楚凌寒说:「那个水仙迟早都会消失。」 「你什么意思?」孟清歌皱眉。 楚凌寒瞥了她一眼,语气轻松道:「那小子用计使村人祭拜水仙,却不知那些人的心并不虔诚,已然将水仙看作邪祟般畏惧,那水仙本就是靠人类想像而诞生,当人类对她的想像改变时,她要么消失,要么堕落为水鬼。」 「水鬼……」 「看那个水仙的样子,你觉得她会任凭自己变成祸害人的水鬼吗?当然不!那么她就会想办法让自己消失,横竖结局都是一样的。」楚凌寒侧卧在床榻上,支手撑头,很是间散。 「……」孟清歌沉默良久,神色凝重。 不知过去多久,她突地站起,引来另外二人的侧目。 「你干嘛呢?」楚凌寒问。 「我要去找秦伍。」孟清歌下定决心,直奔屋外。 她要把这些事告诉秦伍,说服他别再做那些事,到头来只会害了沫璃,不如在剩下的日子里好好陪伴对方,好好告别。 要是没能好好和在乎的人告别,绝对是一辈子的遗憾。 思及此,孟清歌眼神愈发坚定。 第十四章《南之国》05 询问过村人,孟清歌才找到秦伍的家。正好那时秦伍在院子里劈柴,见孟清歌来很是不解。 「请问有什么事吗?」秦伍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个头高大,长相清秀,只是皮肤略黑了些,应该是长时间下田里忙活晒的。 孟清歌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说:「秦公子,我也就直说了,请你不要再做让沫璃伤心的事了。」 秦伍听完一愣,想明白后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沫璃都告诉我了。」孟清歌直盯着秦伍的眼睛。 秦伍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本想下逐客令,却在看见后一步来的鬼伏和楚凌寒后打消了主意,心知对方不是好惹的主儿,遂沉声道:「进来再说吧。」 孟清歌等人跟着他进了屋内,屋子虽小,却还算乾净整齐,不脏乱。 「没茶招待,别介意。」秦伍说。 「无妨。」孟清歌莞尔,找了张乾净的高凳坐下。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孟清歌却不着急,耐心等待秦伍开口。 秦伍先是戒备地打量着他们三人,踌躇了半天才愿意开口说话:「你怎么认识沫璃的?」 见事有进展,孟清歌放柔语气回答:「稍早去河边遇见的,沫璃已经把事情原委告诉了我。」 既然对方都知晓了一切,秦伍也无意隐瞒,只见他面露苦色,放在桌面上的拳头攥得死紧,骨节都泛白了。 「我不可能让她消失,绝不可能。」 见状,孟清歌不由在心中轻叹。她劝道:「沫璃不愿看你这样做,况且……你这么做,其实是在害她。」 「什么?」秦伍面上露出满满的错愕。 儘管心有不忍,孟清歌还是狠下心解释,她将楚凌寒所说的那些一字不漏地转述了一次,秦伍越听到后面脸色越是苍白,仔细一看嘴唇都在轻微颤抖着。 「怎、怎么会……」他摇着头,似乎无法接受。片刻后,秦伍猛地跪倒在孟清歌跟前,哽咽求着:「姑娘,我到底该怎么办?求你告诉我吧,我什么都愿意做,求你救救她啊!求你了!」 孟清歌伸手就欲扶秦伍起来,无奈秦伍怎么着也不肯起身,于是她向鬼伏投以求助的眼神。 鬼伏会意,直接单手掐住秦伍的后颈,二话不说直接把人给抬了起来。 「姑娘,你可有办法?」秦伍仍不死心,哀求着。 孟清歌无奈一叹,便说:「很可惜我无法帮你,不过,就算真有办法,你可考虑过沫璃的感受?」 秦伍没有回答,眼神透着询问。 孟清歌说:「纵然找到办法救沫璃,可你死后呢?人们迟早会遗忘她,她一样逃不过消失的命运,待那时没有你在身边送她最后一程,她该多么寂寞。」 秦伍闻言愣了愣,眼神空洞,陷入沉思。 看着他如此无助又哀伤的神情,孟清歌感到心痛。她也很想帮助他们,可楚凌寒说过,沫璃是靠人们想像出来的,还只是一小村子的几口人,这类守护神一般存在的时间不长,几乎没有超过千年以上的。 人生便是如此,不论是神明还是他们自己,总是有着太多无奈,到最后也只能学会接受。 孟清歌起身拍了拍秦伍的肩膀,温柔地说:「走吧,去和沫璃说说话,珍惜剩下的时光。」 此时秦伍已是泪流满面,早就说不出话来,抬手用衣袖胡乱擦了把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孟清歌则欣慰地笑了。 当他们去到河边已是傍晚,树林间昏暗不清,河水则像镀了层金。乌鸦嘎嘎地叫,不多时又振翅飞远,没入蛋黄般又圆又橘的夕阳。 彼时,沫璃早已候着他们,似早料到了他们会前来。她的身形比起稍早时更加透明不清,在夕阳的馀暉下若隐若现,感觉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你来了。」沫璃微微笑着。 秦伍眼眶里依旧打转着泪,又红又肿。 「怎么又哭鼻子了?都二十好几了。」 「呜……」秦伍咬牙忍着泪,那模样叫人心疼又好笑。 沫璃走到他面前……不,说是飘到他面前更确切些,因为此刻的她已经没了脚,跟个鬼魂似的。 「小伍,真的很感谢你为妾身做的一切,看着你从一个小男孩变成大男人,妾身很高兴,不过我已时日不多,你能答应妾身最后的请求吗?」沫璃说。 「我都答应,你别走好吗?」秦伍泣不成声。 沫璃差点跟着哭出来,但她眨了眨眼忍住泪水后,强撑起笑容道:「小伍,找个能陪你度过一辈子的好姑娘,再生几个白胖胖的娃娃,就算你看不见妾身,妾身也会在你身边守护着你,保你平安幸福。答应妾身,好好活下去。」 「我答应,我答应。」秦伍努力擦乾眼泪,只为了记清楚沫璃的模样。 当夕阳即将下山之际,一抹金灿明亮的光芒照射在沫璃身上,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秦伍急了。 「不要!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秦伍用力抱住沫璃。 他怎么也没想过她现在就会消失,明明村里今天还祭拜过的。 秦伍却不知,沫璃早已打算在这次见完秦伍最后一面,提早离开。她知道剩馀的日子对秦伍来说,只是心灵上的折磨。 沫璃含泪笑了,轻轻回抱住已经变得高大健壮的男孩,脑中忆起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虽然短暂,却是她百年来最快乐的时光。 她流下两行清泪,脸上尽是幸福的笑意。 「这次不做村里的水仙,只做你的守护神可好?」 秦伍瞪大双目,半晌后哭喊道:「好!」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去,秦伍松开双臂,愣愣地望着手,空空如也。 他缓缓垂下手臂,低头看着脚尖,薄唇微启,神色已无方才慌乱,冷静得叫人难过。他像是被人拋弃的孩子,高大的身躯在此刻显得特别单薄落寞,风一吹就倒似的。 孟清歌也不打扰,就这么静静陪着他。 过了许久,秦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转头看向孟清歌。 「谢谢你,不然我可能会错过和她道别的机会。」 「不用客气。」孟清歌回以一抹浅笑。 眼泪终于止住,秦伍长吁一口气,低笑道:「真是的,到最后还操心起我的婚姻大事了,呵呵,我会如她所愿,娶个媳妇生好多孩子,然后——」 秦伍抬头仰望着天空,眼中虽写满了寂寞,嘴边却掛着淡淡笑意。 「我将用馀生去回忆她、信仰她,成为她忠诚且唯一的信徒。」 闻言,孟清歌鼻尖一酸,闭眼笑了。 楚凌寒偷偷瞧着她的侧脸,笑得很是温柔。 「好啦好啦,赶紧回去吃饭,小生的五脏庙都快塌了!」楚凌寒大声说着。 「你呀。」孟清歌横他一眼,撇了撇嘴。 「来我家吃吧,大鱼大肉没有,早上採的萝卜青菜倒是不少,绝对新鲜。」秦伍笑道。 「那还等什么,都赶紧的,回去了回去了。」楚凌寒摆摆手,扭头就走,看似饿极了。 留在原地的几人相覷一眼,齐齐笑着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晚餐时秦伍招待了很多好吃的,家里没酒,还特地跑去向邻居借了点。 看他一杯接一杯黄汤下肚,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还是难受,楚凌寒便大发慈悲地陪他喝了几杯。 他们高谈阔论,从天聊到地,从南谈到北,而对面的鬼伏则贴心地给孟清歌夹菜,二人安静许多,倒与另外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伍:「呕——」 楚凌寒:「欸欸欸,我说你才喝几杯就不行啦,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给我喝!」 到最后不知怎的,变成楚凌寒在给秦伍灌酒! 秦伍原本滴酒不沾,这回借酒消愁,没想到竟然喝吐了,还是楚凌寒反应即时,随手抓了个盆递上去,才没有造成悲剧。 孟清歌揉揉眉心,起身说道:「你今晚就留下来照顾他吧,我们先回去了。」 「我?」楚凌寒不敢置信,夸张地指着自己。 「不然呢?你把他灌醉的,自然由你负责照顾他。」孟清歌眼神轻轻淡淡的,说完就直接离开。 楚凌寒嘴巴张得老大,将目光投向鬼伏。 鬼伏回视良久,接着起身离开。走前还不忘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楚凌寒差点儿气得大骂,瞪着鬼伏的背影像要吃人般。 秦伍:「呕——」 楚凌寒:「哎呦兄台呀,快别吐了!」 楚凌寒简直是欲哭无泪。这漫漫长夜的却得和一个大男人待在一起,还得无时无刻端着个盆接他吐出来的秽物,他何时这么狼狈过? 「呕!」 「老天吶,你再吐下去老子也特么要吐了啊——」 长夜漫漫,村子终于回归寧静,人们也能够安心生活,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第十五章《魂之结》01 翌日上午,孟清歌早早便起,和村长一家用过早饭后就要啟程离开,继续南下。 「李村长,已经不必再担心水仙一事了。」临走前,孟清歌意有所指道。 李村长先是没听明白,随后才惊讶道:「姑娘的意思是……」 孟清歌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 李村长也是个聪明人,没再追问下去,带着妻子一起送孟清歌到村口。 孟清歌亲切向其挥手道别,再次踏上旅途。 鬼伏先是驾车驶了一段路,直到看不见村子,冥虎才从树上跃了出来,接下这活儿。 而打天亮回来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楚凌寒,此时正顶着眼下的两抹乌青,无精打采地问:「接下来去哪?」 孟清歌看向鬼伏,鬼伏适时拿出大舜的地图,细细研究起来。 「若终站为首都,路线就——」鬼伏伸出一指,不疾不徐地往地图上比划了几下,在指尖拂过一个又一个城镇名后,他抬眼望向孟清歌,徵求意见。「这样如何?」 「甚好。」孟清歌微笑頷首。 鬼伏制定的路线好走又省时,没什么问题。 「这么说下个目的地是……唐城?」楚凌寒瞥了眼地图,秀气的眉宇高高挑起。 「怎么了吗?」孟清歌表示疑惑。 「那里是青玉门的老巢。」楚凌寒瘪嘴,一脸嫌弃。 「青玉门?」 「不是吧!你没听过?」楚凌寒夸张地瞪大双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那可是出了名的大门派呀,里头更是名人云集。像是疯子癲十六啊、大舜的瑞德王啊,还有神医温彻……总之很了不得。」 听完楚凌寒热心的解释后孟清歌依旧反应平淡,见此,楚凌寒感到十分挫败,只能低下头玩起自己的手指来。 孟清歌就觉得他这模样既可怜又好笑,心里稍稍同情起来,遂张口问道:「话说,这瑞德王贵为一国皇室,何故要加入江湖门派?」 得到回应,楚凌寒立马恢復精神,兴致勃勃道:「我跟你说啊,这瑞德王呢,便是大舜国当今圣上的胞兄,本是最有可能继承帝位的,谁知他剷除所有政敌后就把帝位拱手让给胞弟,自个儿行走江湖去了,朝堂之事一概不管不问,那是一个瀟洒自在。」 「喔,竟有这事?」在听了那番介绍后,孟清歌顿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瑞德王起了兴趣。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把名利和权势看得如此淡泊,她真想见之一面。 「不过和神医比起来,他就不算什么了。」楚凌寒嘿嘿笑道:「医毒本一家,这温神医不治病的时候可吓人了,性子古怪不说,为人还很是记仇,睚眥必报,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个人,要敢得罪他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甚是还有人说他毒死的人都比他救活的人多,嘿嘿,与其说是温神医,倒不如说是一瘟神。」 孟清歌闻言失笑。「嗯,这温神医的大名我多少还是听说过,不过自古以来,能人异士本就性子多诡,并不稀奇。」 「主上。」谈话间,外头忽传冥虎的低唤:「大澜皇宫来了信。」 「拿进来。」 冥虎一面驾车,一面伸手将信封递入马车内。 鬼伏接过信封打开,瞅了眼密密麻麻的文字,并转头看向孟清歌。 「可是皇兄来了信?都写了些什么?」孟清歌心中既欢喜又忐忑,不知孟文旭过得如何,又在信中写了些什么。 「自己看吧。」 孟清歌迫不及待接过信纸,在心中细细读了起来。 「元和吾妹,见字如晤,别来良久,甚以为怀。赤日炎炎,万请珍重,敝寓均安,可释远念。去意已决,遂不多留,只道平安,万事当心。南方陌生,不比自家,妖孽为乱,天下不平,虽得相助,仍是掛心。盼归期兮,念花容兮,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皇兄。」孟清歌眼眶湿润,抬手轻抚信纸上那一行又一行苍劲的字跡。 上回请鬼伏派人捎去皇宫的书信中,提到了她此行去南方的目的,也告诉孟文旭妖怪的存在和赤月楼的事,本以为他会执意带她回去,却不曾想他竟会答应她的离开。 天知道她多想立刻奔回去见皇兄,可有些事是该弄清楚,做个了断。 「多谢。」孟清歌拭去眼角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向鬼伏道谢。 「谢什么?」鬼伏挑眉。 「谢谢你派人替我和皇兄送信。」 「小事,不用谢。」 「就是,跟你儿子客气什么。」楚凌寒亦是笑道。 「你闭嘴。」鬼伏眉宇皱成川字,闭着眼睛连看也懒得看某人。 眼不见为净。 这一日都在赶车,除了途中下点小雨,一阵一阵的,倒也没出什么大事,一行人很顺利的在傍晚前抵达唐城。 唐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很是繁华热闹,尤其在路上行走的人中有很多都是江湖人士,各个身手不凡,穿着也特别,三不五时就能看见戴着面纱和戴帷帽的,佩戴武器的人也多,倒算一奇景。 孟清歌一行四人先是到了此地最具盛名的客栈,刚进去小二便将手里那条又灰又油的抹布甩到肩上,热情地上前招呼。「哎,几位客倌打尖还是住店儿?」 小二说着,眼睛便直勾勾地往孟清歌脸上瞧,都能瞧出花儿来了。他嚥了口唾沫,在心中惊艳地想:呦!这姑娘美貌如仙,犹如天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绝色,就连那些个名门教派的女侠和城中的小姐们,也及不上这位姑娘的万分之一呀! 嘶,怎的有些寒意? 小二回过神,就见与那姑娘同行的两名男子正用极为阴森的眼神瞪着他。 哎呦我的妈,要死人了! 小二连忙赔笑几声,不敢再看。 「小二,来三间上房。」孟清歌不以为意道。 本想要四间房,怎奈何冥虎不愿独佔一间,坚持给他们守夜。 「抱歉啊姑娘,咱们这只剩一间上房,其馀的只有通铺。」小二訕笑着解释:「姑娘可知道,过几日便是这青玉门门主生辰,四方英雄好汉齐聚一堂,都要把咱们这唐城挤满了呀。」 「原来如此。」孟清歌心下瞭然,向小二点个头示礼,离开客栈。 他们前脚才刚离开客栈,客栈二楼最底的包厢便走出一人,步伐略急。 「干嘛呢,话才说一半。」姜泉追了出来,朝楼下瞥了几眼,没觉不妥。 「不。」朗夜眉头紧蹙,放在栏杆上的手不由抓紧。只听他轻声道:「刚才……以为是故人来了。」 是了,这里是大舜,公主怎可能出现在此?是他太想念她,认错气味了。 他的公主不可能会来。 「故人?」姜泉愣了半晌,故作惊讶:「难道是小公主?」 「她不可能在这。」朗夜神色落寞道。 「为什么不可能?大澜政变之后就没她的消息了,或许真的是她也说不定呢。」 闻言,朗夜身子一顿,缓缓转过头。 「你刚才说什么?」 「嗯?你是指……大澜政变?」姜泉歪了歪脑袋。 「什么时候的事!」朗夜猛地抓住姜泉的肩膀,目眥欲裂。 「呃,兄台你冷静、冷静。」姜泉呛个半死,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声,才说:「你之前不是让我派人打探大澜的消息嘛,几天前消息传回来,说是约莫两个月前大澜发生政变,先是六皇子篡位,再是夜澜宫血案,现在呢是四皇子掌权,至于你家那位小公主——」 见朗夜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姜泉不敢卖关子,老实交代:「据说已故的六皇子曾花重金悬赏她,所以她便销声匿跡了。」 朗夜的脸色阴沉难看,沉默了许久,才咬牙切齿道:「为何不早说?」 「啊?因为——」姜泉訕笑道:「我给忘了。」 「……」 二人相视良久,最终朗夜松开手,二话不说朝楼下走去。 「你去哪呀?」姜泉眨眨眼问。 朗夜则是回以其极冷的目光,阴惻惻道:「找人。」 「行,你忙。」姜泉点点头,足下抹油似地跑回包厢。 开玩笑,一提到那位大澜国的长公主,这小子就能化身修罗,谁也惹不得。 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第十五章《魂之结》02 朗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奔跑,四处张望寻觅,企图找回他百般思念的人儿。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他苦苦追寻,可熟悉的气味已然淡去,找不到了。 「公主……」朗夜驻足停下,脑中快速运转着。 方才公主进了客栈,应是要寻下榻之处,既如此,他便去其他客栈找找,指不定能找到公主。 有了目标,朗夜找起来的动作更加迅速。 可连着寻了几间客栈,朗夜愈发焦躁。就在他懊恼不已时,一股熟悉的气味窜进他灵敏的鼻子,直达大脑。他愣愣抬起头,眼中茫然之色渐渐散去,变得光彩有神。 他手指动了动,迈起步伐,由慢至快,身影迅猛如风。 公主,是你吗? 迅速穿梭在人群间,朗夜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与公主相似的身影。 在哪里?公主! 跑着跑着,朗夜脚下突然一个急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双目出神地望向前方…… 「再找不到,咱们就得露宿街头了。」楚凌寒晃着手中折扇,瞇眼笑道。虽说语气无奈,表情却全然不像是在担心的样子。 「要不给银子,找个人家借宿一宿?」孟清歌提议。 「只能如此。」鬼伏頷首。 「……」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眼前,朗夜微启的唇轻轻发着颤,好一歇都发不出声。 他们之间只隔了十步之遥,却像那深不可越的鸿沟,如何也到达不了她身边。 注意到朗夜的视线,鬼伏冷眼扫去,心中很是纳闷:这狼妖盯着他们做甚? 感觉到鬼伏的不快,楚凌寒亦是顺着他的目光探去,就见朗夜呆若木鸡的身影,不由骇了一跳。 我去,这木鱼小子咋在这! 「你们在看什么?」孟清歌见二人不说话,顿觉奇怪。 「没、没什么,快走吧,天要黑了。」楚凌寒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横在孟清歌与朗夜之间,挡住某人灼热的视线。 哎呦!背后真麻,噁心死了…… 鬼伏看楚凌寒这模样,不由皱眉。 直觉告诉他那狼妖是楚凌寒他们二人的旧识,只不知为何不让孟清歌与之相见。 「你在瞒我什么?」孟清歌察觉到楚凌寒的反常,当即挑眉质问。 「小、小生……」楚凌寒心虚不已,眼神直飘。 就在这个空档,另一头朗夜鼓起勇气,心中百味杂陈地往前走去,一步又一步,每步都似千斤重。他向来紧绷冷硬的表情在此刻变得异常柔和,是悲伤、是忐忑、是期待。 朗夜绕过楚凌寒,走到孟清歌面前站定,不发一语。 孟清歌被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弄得一愣,同他对视良久。 「你……」奇怪,为什么她在这人身上看到一种熟悉的感觉,好似在哪见过? 见孟清歌直勾勾盯着自己准备说话,朗夜攥紧藏在袖中的拳头,都紧张出汗了。 片刻后,孟清歌礼貌问道:「这位公子,我们是否在哪见过?」 她果然不记得了。 朗夜心下酸涩,却又为她说的那句话欣喜若狂,因此有些不知所措。 「我……」他想告诉她,他是她的侍卫,是她的朗夜。可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淡淡的哀愁及无可奈何。「许是曾在路上擦肩而过吧。」 「公子可去过大澜?」孟清歌笑着问。 擦肩而过?她初来大舜,且对方长得十分俊俏、气质出眾,若是看过不可能完全没有印象。再说了,没见过他会这样跑到自己面前吗?这人真奇怪。 「去过。」朗夜温柔回答,声音轻轻的像是羽毛般。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过孟清歌,因为他想好好记着这张面容,能多记一刻是一刻。 「喂喂喂,天要黑了,咱就不打扰阁下了,有缘再见呀!」楚凌寒抓过孟清歌的肩膀,并朝朗夜露出一抹灿笑。 一见到楚凌寒,朗夜脸上顿时乌云密佈,冷得吓人。 若非这廝捣乱,他怎会落得和公主分隔两地的下场?当真是该死。 「还请阁下留步,换个地方说话。」朗夜拦住楚凌寒的去路,冷声道。 「呃,这……不太方便呀,小生还得找地方过夜呢。」楚凌寒尷尬地瞥了眼孟清歌。 「若是如此阁下大可放心,在下那儿有空房。」 「那多不好意思呀,怎么能麻烦阁下呢,是不是?」楚凌寒皮笑肉不笑道。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间挤出来的,透着满满的不愿意。 「既是公子的好意,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孟清歌无视楚凌寒哀怨的小表情,接受了朗夜的邀请。 「你!」楚凌寒一口老血梗在喉间,无助看向鬼伏。 鬼伏没理他,兀自打量着朗夜。 「丫头……不再考虑一下?」楚凌寒哭丧着脸问。 「不满意?要不我跟他走,你睡路边。」见楚凌寒不愿走,孟清歌挑眉说道。 楚凌寒没輒,终是妥协。 「走吧。」朗夜对孟清歌微微一笑,自发站到她身侧的位置。 「有劳了。」孟清歌亦是回以一笑。 朗夜率着几人前往他落脚的客栈,正是孟清歌先前去过的那家。朗夜让出了自己的上房,加上本就剩下的那一间共两间,如此一来孟清歌自己一间,鬼伏和楚凌寒则一同挤一间。 「那你呢?可有地方休息?」孟清歌问。 「在下跟友人挤一挤便可,姑娘放心。」见孟清歌关心自己,朗夜的心都要化了,笑得及温柔。 「这样我便放心了,谢谢。」孟清歌莞尔。 「不必客气。」 一旁,楚凌寒看两人气氛不错,不由撅起嘴来。「哼,真是阴魂不散。」 「他是谁?」鬼伏冷问。 「这就说来话长了。」楚凌寒叹道。 「那便长话短说。」 于是乎,各自回房后楚凌寒便将事情原委道给鬼伏,鬼伏听罢默不作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冷冷说道:「你简直混帐。」 「我?」楚凌寒大为不解,无辜指了指自己。「冤枉啊,小生怎么就混帐了?」 「你自己清楚。」鬼伏冷眼一扫。 哼,竟敢覬覦他母亲,简直找死。 楚凌寒脸上表现得委屈,但心底还是明白自己过去做的那些混帐事,只得摸摸鼻子挨了骂。 「唉,不说那些,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呀?」楚凌寒双手支着下巴,烦恼不已。 好不容易和小娘子建立起良好的关係,半路却杀出个强悍的情敌,简直要疯。 「静观其变。」鬼伏落下一句,就和后一步来的冥虎谈正事去了。 「你倒是悠哉。」楚凌寒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第十五章《魂之结》03 与此同时,孟清歌正在房里休息,她侧卧在床,脑中尽是朗夜说话时的模样。 她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对了,他和李大将军很像! 当初李大将军和她梦中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而今许久不曾再梦到那个神祕的男人,也不知今日遇见的这位公子和李大将军相比,谁更似梦中之人。 还有舅舅府中的琴妖,他说她身上有一种封印记忆的迷魂术,好像是叫锁梦结。再瞧楚凌寒今天的反常,说不定那个男人真与她有什么关係。 究竟是谁封了她的记忆? 「咚!」 什么声音? 孟清歌猛地坐起身,仔细环顾周遭。 「咚、咚咚!咚!」 撞击声不大,孟清歌却很篤定这声音是从她房里传来的。她四下搜索,最终将目光锁定在角落的天花板上。 声音是从那传来的,可楼上没住人呀,难不成是有鸟在屋顶上? 正盯着天花板思索着,殊不知一张惨白的女性面孔从天花板里冒了出来,吓得孟清歌倒退数步,尖叫出声。 「啊!」 她快速朝门奔去,却发现门打不开了,而且不论她怎么拍打喊叫,外头都无人应答! 「走开,别过来!」孟清歌的背紧紧贴着木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不知是鬼是妖的女人靠近自己。 那女人肤色惨白,长相一般,衣着朴素,长长的辫子批在胸口,又黑又密。女人的瞳孔漆黑,没有眼白,十分瘮人。她一步步走向孟清歌,孟清歌吓得往旁边跑,上演你追我跑,能躲一时是一时。 「救命啊!来人!」孟清歌害怕极了,身子不停颤抖,脚也没了力气,可神奇的是她没有掉眼泪。明明吓得不轻,可她却没哭,也不知算不算得上勇敢。 挣扎了片刻后,女人已经贴到孟清歌眼前,她甚至能感受到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 女人缓缓张开血盆大口,准备朝孟清歌的脸咬去。 方在此时,孟清歌额前金光顿显,那女人发出凄厉惨叫,浑身包裹着黑色的火焰,在房内乱窜、哭嚎起来。 又是这道光! 孟清歌惊魂未定,依旧缩在角落不敢乱动。她就这么看着女人从窜逃到无力倒地,黑火持续燃烧着,而女人已经无法动弹。 孟清歌仍不敢大意,摸着墙来到门边,朝外喊道:「鬼伏!」 隔壁间的鬼伏闻声而来,注意到地上的焦尸后不由一愣,接着紧张询问:「出什么事了?」 孟清歌好一番解释,鬼伏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那黑火救了我几次,你可知其中玄机?」孟清歌问。 鬼伏頷首解释:「那是义父在你身上设下的缚纹,能护你平安。」 「你义父……是叫猗目对吧?」 「正是。」 闻言,孟清歌皱眉。她完全记不得那人何时对自己施了法术。 第一次出现黑火是在大澜遇刺时,也就是说比那更早之前他们就见过了。看样子许多事只能解了锁梦结才能知晓,这东西是该早早解了。 「楚凌寒呢?」孟清歌问。她喊鬼伏,那傢伙不可能不跟过来。 「他有事出去了。」鬼伏淡淡回答。 实际上楚凌寒是去找朗夜了,可单看要不要让孟清歌和朗夜待在一起这点,鬼伏与楚凌寒是站在同一阵线。 能少一个覬覦他母亲的傢伙自然是好。 「话说回来,这女人到底是……」孟清歌不安地望向不远处已经死透的女人。 「那是金魅。」鬼伏说。 「金魅?」 「传闻每年只需献上一名活祭,她便全年替你将屋子打理乾净、带财,是以民间许多人祭拜,不过他们或许不知,祭拜金魅者多会断子绝孙。」说完,鬼伏松了口气道:「你没事就好。」 「托你义父的福。」孟清歌笑了笑,又问:「我问你,你对你义父和我之间的事了解多少?」 鬼伏蹙了蹙眉,并未马上回答。 「不能说?」孟清歌挑眉。 「不,只是……」鬼伏顿了顿回答:「不清楚。」 虽然孟清歌是半信半疑,但也不强人所难,转移了话题:「对了,楚凌寒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关于刚才那个男人的事?」 鬼伏默了下,才冷冷道:「……没有。」 他一年到头都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以至于孟清歌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心虚。 「我总觉得我和他见过,而且楚凌寒一定也认识他。」孟清歌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想怎么做?」鬼伏不给予任何建议,决定置身事外。 「还没想好,总之先跟他一路。」孟清歌说。 「随你高兴。」 「那就这么说定了。」 有了目标,孟清歌顿时精神许多。 她转头时瞥见还躺在地上的那具焦尸,遂尷尬看了鬼伏一眼。 鬼伏会意,自发接下这份活儿。「我来吧。」 「麻烦你了。」 *** 客栈最底的上房内,朗夜与楚凌寒各坐一方,四目相对。 「他是谁?」楚凌寒斜眼睨着倚在窗边的姜泉。 「朋友。」朗夜淡淡回答。 见他不在乎接下来的事会被旁人听到,楚凌寒也就不再顾忌,坦然道:「恕小生直言,事到如今你还跑来找她做什么?」 「与你无关。倒是你,为什么在她身边?」朗夜咬牙切齿地问。 「为何不?她可是亲口认了小生作朋友。」楚凌寒得意笑笑。 闻言,朗夜攥紧双拳,目眥欲裂地说:「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离开她。」 「莫怪小生,要怪就怪你技不如人。」楚凌寒勾唇,笑得灿烂。 也不知是不是无法反驳,朗夜沉默良久,气已消了大半,他叹了口气问:「公主她为何来了大舜?」 「还不是因为那个……喔,小生为何要告诉你?」楚凌寒将头撇到一边,卖足了关子。 上回林中一战,这隻臭皮狼可没少给他苦头吃,他养伤养了好久的,此仇不报非君子! 朗夜:「……」 久久等不到朗夜的声音,楚凌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谁知对方垂着脑袋,脸上写满难过。 我去,搞得像是他欺负人啊!楚凌寒心中淌血,罪恶感悄悄爬上心头。 其实朗夜是在懊悔当初没有时刻关注孟清歌的消息,对于她遇难时自己不在身边守护她这点,朗夜感到非常难过。 「给老子精神点!你是狼,不是狗!别可怜兮兮的,给谁看呢。」楚凌寒看不下去,直翻白眼。 朗夜对他突然生气的理由感到困惑,遂抬眼看了过去。 姜泉在旁边看着偷乐,憋笑憋得辛苦,他心想:这蛇妖真逗,行为是欠揍了点,本性倒不算坏。 楚凌寒瞪着朗夜好一会儿才松口:「知不知道恶龙猗目?他让小娘子南下来此,小生猜是为了让人解了她的锁梦结。哎,是不是和你一起的小狐狸施的咒?」 朗夜頷首,算是承认。不等楚凌寒继续问下去,他抢先问道:「和你们一起的男人是谁?他的气息很奇怪。」 「喔,那是赤月楼楼主,鬼伏。」楚凌寒眨了眨眼,心中一阵坏笑后说:「他是现在小娘子最在乎的人,他们关係可好了,叫小生好生嫉妒。」 楚凌寒暗自吐舌,他可没说谎。 朗夜抿紧薄唇,心下有些吃味。 看来他不在的时候已经有人代替了他的位置,好好守护着公主,而他……却没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陪伴她。 他怀念着她遗忘的曾经,却忘了守护她的未来。 真不成熟。 「喂。」楚凌寒打断朗夜忧伤的情绪,问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是带她去解开锁梦结,还是躲别处去?」 被他这么一问,朗夜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过去是他不希望公主为难,担心她为了护他与人类闹不愉快,而现如今大澜政变,那件事的风头过了,也许他真的可以回到公主身边! 朗夜顿时豁然开朗,心中雀跃不已。 「我要带她去找师兄。」朗夜说着便起了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楚凌寒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朗夜这是要带孟清歌去解开尘封的记忆,旋即跳了起来,忙追上去。「等等,喂!」 看着一前一后飞奔出去的两人,姜泉摇头失笑道:「终于开窍了。」 第十五章《魂之结》04 朗夜按耐不住喜色,直奔向孟清歌所在的上房。然而他尚未走近,就先看见了孟清歌那儿半掩的房门,遂感到疑惑,徐徐靠近。 来到门外,朗夜一眼就瞧见了房内与孟清歌商讨事情的鬼伏,心中顿时感到无比酸涩,正欲推门的手也停滞住,不安收回。 「嗯?」还是鬼伏先察觉到朗夜的存在,转身看他。 谈话中断,孟清歌亦是探头望去,见朗夜踌躇不前的模样,温和询问:「公子可是有事找我?」 被心爱的公主点名,朗夜嚥了口唾沫,推门进房。 后一步赶来的楚凌寒则躲在门外,悄悄注意房内的动静。 「姑娘。」朗夜走到孟清歌面前,耳根子有些泛红。 孟清歌不清楚对方的来意,只得默默等待下文。 「姑娘,可否单独谈谈?」朗夜问道。 孟清歌深知未出阁的女子和陌生男子独处一室有些不妥,可她没来由地相信朗夜的为人,也相信出了事鬼伏定会护她周全,是以点头答应。「鬼伏,你先出去吧。」 鬼伏皱眉,万般不同意,可看孟清歌坚决的态度又不好多说,最终给了朗夜一个警告的眼神,便拂袖而去。 刚出房门,躲在门边的楚凌寒就朝鬼伏招了招手,低声道:「嘘,到这儿来。」 鬼伏冷冷扫他一眼,「哼」了声离开。 楚凌寒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甚在意,继续探听墙后的谈话声。 房内。 朗夜抿着唇,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有些侷促不安地动了动。片刻后,他才鼓起勇气开口:「姑娘,其实……其实我俩相识,只是你记不得了。」 孟清歌闻言一愣,继而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看孟清歌并不排斥自己,朗夜心下感动,忙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道了遍,甚至怕她听不明白,讲得极细。 「我去。」房间外,楚凌寒听朗夜将他过去做的恶行也详细道出,不由小声骂道:「竟敢毁小生形象,跟你没完!」 而孟清歌在听明白事情原委后感到十分诧异,不确定地问:「所以你曾是我的护卫,而楚凌寒那傢伙对我图谋不轨、陷害于你,你拜託你师兄封印我的记忆,就是为了不让我为难?」 朗夜紧张点了点头。 「现在不怕我为难了?况且,我如何信你?」孟清歌好笑地挑眉。 闻言,朗夜眼中闪过惊慌之色。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要他了吗? 「噗嗤,跟你说笑呢。」孟清歌垂眸,嘴边噙着淡淡笑意。「我相信你。」 原来梦中之人就是他,就是眼前这位有着白发金瞳的男子。虽然时隔多日,那阵子常作的梦也只剩下零星几个片段,可她知道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因为他说的东西她好似在梦中看过。 想来她脑海中的梦境,便是他口中的过去。 这么说来,鬼伏的义父让她南下,许是为了要她找回记忆、找回他? 「你师兄现在何处?」孟清歌笑问。 早些解开被封印的记忆,她就能早日回大澜找皇兄了。 「师兄现在随师父进了大舜皇宫。」朗夜回答。 「皇宫?」孟清歌略感惊讶。「你师父什么身份,怎能轻易入宫?」 「这……」朗夜有些尷尬,不知该作何解释。 师父怨恨人类,有时兴致一来就幻化成绝世美女迷惑帝王,使其变得昏庸无道,藉此玩弄人类于股掌间;数百年前,他也曾成为某个国家的国师,利用人们的迷信兴风作浪;他甚至曾化身为帝王身边的公公,将帝王变成傀儡,自己则将国家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但凡是他戏弄过的国家,最终都走向了灭亡,无一倖免。 「师父现在正以嬪妃的身份住在大舜宫中,我这便写信请师兄出来解术,劳请姑娘等些时日。」朗夜还是简单向孟清歌解释了下。 孟清歌挑了挑眉,心想:他师父竟是个女人? 「就这么办吧,届时再麻烦公子通知一声。」孟清歌礼貌一笑。 「不是公子。」 「什么?」她愣。 「朗夜,我叫朗夜。」 看着朗夜认真且深情的模样,孟清歌心中咯噔了下,有些微的失神。 这双琥珀色的眼睛真让人感到熟悉。 孟清歌不由露出笑容,亦说:「朗夜,不是姑娘,是公主。」 朗夜闻言一喜,素来淡漠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意。「抱歉,是属下踰矩了,公主。」 分开多时,公主比之过去更加活泼有神了,而他也终于回到公主身边,这次说什么也绝对不走。 「时候不早了,去歇歇吧。」孟清歌开门送朗夜出去,谁知一开门就看见楚凌寒贴在墙边偷听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呦,好巧呀。」楚凌寒忙站直身子,脸上訕笑着。 「楚凌寒,看不出你过去更加混蛋啊。」孟清歌气乐了。原来她失忆和这廝脱不了关係啊,这廝倒好,赶跑了她的护卫还鳩佔鹊巢。 「现在道歉来得及吗?」楚凌寒哭丧着脸问。 「晚了!」孟清歌瞪眼说道。 不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也不是假的,孟清歌虽然佯装气愤,但也没生楚凌寒的气。 「那小娘子给个让小生将功赎罪的机会吧?」楚凌寒諂媚笑着。 「怎么赎罪?」孟清歌好笑地问。 楚凌寒故作羞赧地拉了拉衣襟。「小生就委屈下,当个偏房还是可以的。」 孟清歌眼角抽蓄,正欲骂人,朗夜却是快了她一步,拳头迎面而去。 「我去,打人不打脸的!你这臭皮狼!」楚凌寒不甘示弱,立马回击。 「不知羞耻的淫蛇。」朗夜皱眉,双手交叉挡过攻击。 结果二人就这样在客栈二楼的走廊大打出手,惹得孟清歌十分无语。 「再不停手,通通滚蛋。」她揉了揉眉心说。 交战中的二人听闻立马住手,迅速分开。 「他先动手的。」楚凌寒摀着高高肿起的脸颊,委屈控诉。 「谁让你口无遮拦。」朗夜淡淡说道。比起当年的木訥、冷漠,他现在更加大方和精神。 「你们是三岁小孩吗?」孟清歌叹了口气,不由庆幸自己前世的儿子成熟稳重,一点也不让人操心。 孟清歌转身回了房间,顺手将门重重关上,阻绝一切噪音。 朗夜看着好不容易重逢的人儿被气走了,对楚凌寒是又气又恨。 「哈啊——」楚凌寒打了个哈欠说:「别看小生,这可是你自己造的孽。」 「哼。」才刚惹孟清歌不悦,朗夜不敢再吵,遂拂袖离开。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要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再惹得公主不高兴,那就真要追悔莫及。 「呵,倒是长进不少。」楚凌寒勾唇笑着,亦转身离开。 第十五章《魂之结》05 朗夜回房后直接寻来笔墨,信中简单交代了下事情经过,便让信鸽给无邪师兄送去了。 「呦呵,心情不错?」姜泉双臂环胸,吊儿郎当地斜倚在窗边。 他发现朗夜回来后嘴角便笑意盈盈、目露柔光,认识他好一阵子了,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这么高兴。 「是很不错。」朗夜勾唇一笑,难得有心情和姜泉间聊。 「恭喜你呀兄弟,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小公主。」姜泉笑了笑,又问:「不过,小公主身边倒是多了几个倒霉玩意儿,可能会坏你事,咋办呢?」 朗夜闻言一顿,随即反应过来。「无妨,我自有分寸。」 不管眼下公主对那两人有何想法,待师兄将锁梦结解开,公主就会回到他的身边,肯定是这样。 「得嘞,有需要就找我。」姜泉摸摸鼻子笑道。 朗夜不答,只是笑笑。 离开公主后,他在大舜的酒楼结识了姜泉,起初还觉得这人顶烦,甩都甩不掉,又是个暴力的话癆,总惹出一堆乱子。可不知不觉间他俩就这么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还一起操办起清夜山庄……有他陪伴,日子倒也不难过。 「嗯?」忽地,姜泉朝窗外瞧了眼,神色霎时变得冷峻,全然不似平日里的癲疯样。 「何事?」朗夜提高警惕,低声询问。 「没什么,看见了个熟人。」姜泉面无表情道:「抱歉,我去去就来。」 「万事当心。」 「行嘞!」语毕,姜泉直接从二楼窗边跃下,其身手矫健,稳稳落在地上毫发无伤。脚刚着地,他立马踩着轻盈的步伐闪入条巷子,一袭红衣飞舞,宛若暗夜中的鬼魅。 在暗巷拐了几个弯后,姜泉倏地煞停脚步,隐于墙边阴影处,窃听着不远处的谈话声。 「都给我把事情办妥了,这只是订金,事成后再付双倍。」说话的是一名年约二十六、七的男子,其身穿紫色华服,看着俊逸不凡,就是那双眼睛太过阴狠凌厉。 「哎呦!小兄弟太客气了,你放心吧,这事爷们几个肯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收下一袋子碎银的大鬍子壮汉乐呵笑着,和身旁几个同伙交换了眼神,齐齐向紫衣男子拱手示礼。 「哼,但愿如此。」紫衣男子最后扫了眼眾人,这才使出轻功离开。 见男子远去,剩下的几个大汉便开始聊起天来。 「呿!不就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娃娃么,这么牛气。」其中一人呿了声抱怨道。 「我呸!」另一人伸出长满茧子的手,毫不客气地朝他的头巴下去,就说:「说你傻还便宜你了,你知不知道他是谁?那可是唐城头一份尊贵的人物啊!」 「嘶,你瞎胡说啥?咱们唐城最厉害的不是青玉门门主嘛,那小子算哪根葱?」 「你笨呀!别看他年纪轻轻,那小子可是青玉门门主的独子,最有望成为下任门主的人!江湖中人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你我又算个啥子?」 「这么厉害……」 听到这里,姜泉紧抿的双唇松了松,邪肆勾起。他闪身走了出来,暴露在眾人的视线中。 「什么人!」为首的壮汉怒喝出声。 姜泉慢悠悠走近他们,嗓音微哑道:「别紧张,在下只不过是个路人。」 「别跟老子嘰嘰歪歪,还不快滚!」 「滚?」姜泉露出抹诡笑。不过剎那间,为首的壮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揍飞,在空中翻滚了数圈,最终一头栽进石墙,头破血流。 「呼,爽快。」姜泉甩了甩右手,笑问:「说吧,姜君寧要你们办什么事儿?」 「俺、俺才不告诉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报上名来!」大汉们打着哆嗦,抄起各自的武器。 开玩笑,他们头儿就算不是什么狠角色,那也绝不是颗软柿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一拳头打进墙里呀!还是不是人了? 「姜泉、姜十六、姜无羈、癲十六、狂犬……喜欢哪个叫哪个唄。」姜泉漫不经心道:「好了,快说吧,姜君寧那小子要你们做什么?坦白从宽。」 「癲十六……疯子癲十六!」眾人倒抽一口气,战意全无。 说到人才辈出的名门大派青玉门,癲十六这个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不仅是青玉门门主看重的十六弟子,也是如今青玉门中最大的通缉对象,其罪名是连杀两名师兄姐,疯癲无理,嗜杀成性。若非那桩血案,当年他可是比姜君寧还有声望的高手呀! 癲十六被逐出师门后,青玉门眾子弟间便私自增加了一条不明文的规定——寧可错杀也不留,青玉疯子癲十六。 刚开始前去取癲十六人头的青玉门子弟可真不少,却都是有去无回,唯一活着回来的就只有姜君寧,但也吃了不少瘪,最后谁也不敢去招惹,全当他是隻乱咬人的疯狗。 「快说,我这人向来没什么耐性。」姜泉攥住其中一名大汉的衣襟,阴惻惻道。 「说,俺说!」大汉腿肚子狂抖,害怕求饶。「姜公子让俺几个在青玉门门主寿宴开始前绑架徐家三小姐,诬陷她和沉家大少爷偷情,好让其他人来个捉姦在床。」 「徐三?」姜泉愣住。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儿时在私塾里和眾人玩乐的画面,当时阳光灿烂,欢声笑语不绝,如今却事已成空,往事如梦。 阪城徐家是武道世家,与唐城姜家、驪城沉家并称为江湖三大家。这个徐家三小姐和姜君寧自小就定下了娃娃亲,对她的印象就是个成日跟在姜君寧身后打转的小糯米糰子,而沉家大少爷也是和他们同一个私塾里出来的,大家都算是儿时玩伴,没想到姜君寧这么不留情面…… 「大侠饶命啊!」 大汉求饶的声音打断了姜泉的思绪,他瞥向大汉,心中已有主意。他松开手,邪邪一笑道:「一样都姓姜,你们既收了姜家的钱财,那便替我办个事儿吧。」 大汉们面面相覷,嚥了口唾沫应下这差事。 今晚算他们运气不好,碰上癲十六这么个倒霉玩意儿,受伤是小,要把命丢了可就真的亏大了,姜君寧就是给再多银子他们也没命花。 「看来这青玉门,是该回去一趟。」姜泉呢喃道。 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身子可好,真难为他到现在还替自己隐瞒着那个秘密。 这次回青玉门把事情做个了结吧。 只不过…… 他註定要对不起师父了。 第十六章《晓之生》01 两日过去,今儿个的唐城比之前几日更加热闹,原因乃是青玉门门主寿宴,各方人士齐聚唐城,排着队给他道贺。 「公主,当心脚下。」一早,朗夜细心搀扶着孟清歌上了马车,他们也要去青玉门。倒不是要凑那个热闹,而是昨日无邪回了信,并在信中提及他们要随大舜的皇帝一起参加寿宴,因为青玉门门主正是皇帝敬重的舅舅。 为了早日解开孟清歌身上的锁梦结,无邪便提议让朗夜带她去青玉门。 「你身边那位呢?」楚凌寒见不着姜泉,疑惑道。 「他有要事在身,就不随我们去了。」朗夜回答。 「是吗?」楚凌寒挑起眉毛,不再说话。 一眾人陆续上了马车,冥虎自发接下车伕的工作,甩着马鞭赶车。 马车里,朗夜不时悄悄打量着鬼伏,一来是想看清他究竟是个什么妖怪,二来是无比在意他和孟清歌之间的关係。自从知道孟清歌要解开封印的记忆后,楚凌寒可没少吹嘘鬼伏和孟清歌的关係,着实给朗夜添了不少堵。 方在此时,马车突然煞停,不动了。 「怎么回事?」鬼伏不悦地问。 外头,冥虎撩起帘子道:「主上,前头有马车翻了。」 孟清歌闻言很是错愕。「好端端的怎么就翻了?」 这也没下雨,天晴着呢,怎么说翻就翻。 几人正愁眉不展,外头就又传来一阵哭闹声。 「我不!我不嘛,呜呜……师兄你坏呀,凭什么要我给这个坏人道歉?」 孟清歌心下好奇,于是撩起了车帘一探究竟。 原来哭闹的是一名看似十二、三岁的少女,她身穿鹅黄色华服,腕上戴着血玉手鐲,瞧着身份肯定不一般。 「阿杏,别胡闹了,快给你师叔道歉,否则我们都赶不上寿宴。」一靛青色华服的男子劝道,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也隐隐透着严厉。 「不要,分明是师叔先用药毒我的!」那叫阿杏的少女委屈巴巴地控诉,眼泪珠子都在眶里打转了。 「呵,笑话,本神医要真想毒死你,你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在这儿大呼小叫?」翻覆的马车旁,从刚才就一直默默杵在那儿的白衣男子不屑道。这人墨发如瀑,气质冷凝,就好似冬日晨间的梅花。 「你要是没毒我,我会一直……一直……」说到后面,阿杏有些羞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怎么不说了?不是很能说嘛,继续呀。」 「你!呜呜,师兄——」 前头闹得沸沸扬扬,路边都围满了人,阿杏的师兄忍不住叹了口气,命小廝花钱找几个人把马车移到路旁,别挡了别人的道。 有钱拿固然是好,围观群眾中立马就跳出了几个或壮或瘦的男人帮忙。 「这下满意了?」阿杏的师兄挑眉问。 「师兄……」阿杏低下头反省,却又忍不住瞪向那位白衣翩翩的神医。 这时,那位师兄注意到孟清歌的马车,遂前来拱手行礼道:「诸位,实在对不住,再一会儿路就通了。」 「无碍。」孟清歌撩起车帘一小角,淡淡回道。 「阁下莫不是瑞德王爷?」车内,楚凌寒瞇起眼,笑着发问。 「正是在下。敢问阁下是?」 「小生楚凌寒,见过瑞德王。」楚凌寒索性下了马车,与对方谈起天来。 听着他们的对话,孟清歌不由感到好奇。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瑞德王啊,大舜皇帝的胞兄。 「楚兄有礼了,耽误诸位的时间,昭,代师叔师妹给诸位赔个不是了。」这瑞德王名叫宇文昭,在江湖上不以皇室身份倨傲,平易近人得很。 「好说好说。话说回来,那位就是温神医了吧?」说着,楚凌寒看向不远处的白衣男子。 「正是。」宇文昭笑答。 楚凌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王爷,依小生看,不如你三人来咱这马车挤挤如何?」 「这多麻烦诸位啊,使不得。」宇文昭婉拒了他的好意。 「小娘子,你看是如何?」毕竟孟清歌最大,楚凌寒便问问她的意见。 车内鸦雀无声,片刻后才传来孟清歌清冷的声音:「王爷就别推辞了,误了时辰可不好。」 宇文昭思索了下,这才拱手言谢:「也罢,那就劳烦诸位了,昭在此谢过。」 良久,宇文昭带着神医温彻和阿杏上了马车,原本坐了四个人还算宽敞的马车,一下子又增加了三个大活人,难免拥挤些。 孟清歌左挨着鬼伏,右挨着阿杏,而上车之后阿杏就一直盯着孟清歌瞧,双目发亮。 「阿杏,莫要一个劲地瞅着人家,还不快道歉?」宇文昭真正是拿他这位小师妹没輒。阿杏自小没了爹娘,差点儿被二伯母卖去青楼,好在被宇文昭和他师父救下,见其底子不错,便收回青玉门学武。 「啊?喔。漂亮姐姐,对不起喔。」面对温彻以外的人,阿杏道歉得极爽快,丝毫不扭捏。 「不打紧。」孟清歌微微一笑,她本就不在乎阿杏这无伤大雅的举动。 「小丫头直盯着人家瞧,莫不是看上人家了?」楚凌寒揶揄道。 「看看怎么啦?这位姐姐可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人呢!」阿杏昂起下巴说。 「哈哈哈!你才几岁,还这辈子呢,你没见过的可多了去,不过——」楚凌寒转眼看向孟清歌,笑道:「你倒是说对了,她也是小生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孟清歌眉毛一挑,故作淡然。 「对吧对吧!」阿杏身边要么是宇文昭那样嘮嘮叨叨的人,要么是温彻那种嘴皮子毒辣、个性古怪的,这会儿遇见楚凌寒那么好说话的,简直是相见恨晚,嘴巴一张就闔不上了。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宇文昭笑问着。 「敝姓孟。」孟清歌的回答简洁有力,不打算透露更多。毕竟宇文昭明面上还是大舜的王爷,她一个大澜长公主在这里乱跑可不是什么好事,等锁梦结解开立刻就走。 「噗。」 「你笑什么?」温彻皱眉望向宇文昭。 「不,我只是在想女大十八变呀。」宇文昭笑完,抬眼看向孟清歌。「上次见面还是在大澜皇帝的生辰宴上,当时的你也就六岁吧?我也只是个皇子,没想到还能再见面,而且是在大舜。」 宇文昭的话让孟清歌心中警铃大作,不懂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王爷好眼力。」孟清歌语气微凉道。 「别这么提防我。」宇文昭笑道:「世人皆知大澜长公主乃是倾国绝色,加之方才你又说你姓孟,这才大胆猜测。」 「大澜的公主为何会出现在大舜?」温彻皱眉问。 孟清歌心里不由失笑。不都说神医仙风道骨,气质高雅嘛,这位怎么不走寻常套路? 「恐怕一时解释不清,我是来找人的。」孟清歌说。 「既是私事,那我等便不好过问了。」宇文昭笑道,暗示温彻不要再追问了。 温彻鼻子哼了哼,果然没再说什么,算是给足了宇文昭面子。 第十六章《晓之生》02 马车约莫驶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青玉门,只是这门口的队伍排得老长,孟清歌一伙人愣是等了半刻鐘才进去。 刚进门就有名青玉门的弟子领着他们入内,一路上满满的人,院里、走廊都是。 孟清歌不着痕跡地打量四周,不由讚叹这青玉门不愧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从庭园造景到屋内陈设都不铺张浪费,很是简洁大方,可给人的感觉就是辉煌大器、气势磅礴。 「可有看见要找的人?」宇文昭凑到孟清歌身侧问。 孟清歌摇摇头,下意识往旁边避开。 而朗夜几乎是同一时间站到了她旁边,淡淡盯着宇文昭。 宇文昭见状失笑,又问:「我要去找朋友,你们呢?」 「不做什么,随处晃晃。王爷慢走。」孟清歌将双手置于腹前,轻轻頷首,仪态端庄。 「行,那就一会儿见。」宇文昭拱手一礼,率着温彻和阿杏离开。 「孟姐姐再见!」阿杏走了几步后,回头朝孟清歌招手道。 孟清歌莞尔,含笑点了点头。 「喂,你师兄啥时候来?」楚凌寒左顾右盼着,最终看向朗夜。 「快了。」朗夜回答。 「有一批人马正在靠近,人数眾多,步伐整齐,还有车轮声,应是宫里来的。」鬼伏闭眼道。 「错不了了。」楚凌寒笑。 孟清歌与朗夜相视一眼,静静等待无邪。 过了良久,正如鬼伏所说,大舜皇帝的队伍到了。根据无邪在信中所说,他这次是以僕从的身份跟在陌珩身侧,而陌珩现在是大舜皇帝的宠妃——梅妃。 当皇帝一行人大摇大摆登场时,会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空气中无形多出几分威压,叫人心脏收缩了下。 「臣,见过皇上。」宇文昭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向皇帝行了一礼。 「瑞德王不必如此多礼。」此人龙袍在身,声音又冷又沉闷,像是头刚睡醒的猛兽,正是大舜的皇帝,即宇文昭的胞弟——宇文渊。 这时,青玉门门主也速速走了出来,恭敬见礼。「草民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见此,会场眾人纷纷行礼。「吾皇万岁万万岁!」 孟清歌藉机打量声名远播的青玉门门主——姜鸿远。 姜鸿远已是耳顺之年的老者,花白的长鬚、和善的眉眼,一身蓝色华服上绣着白色野鹤,使他看上去颇为仙风道骨。 「平身罢。」宇文渊虽然面色严肃,却在面对姜鸿远时稍显温和。「今乃舅舅寿辰,无须拘礼。」 「谢皇上。」姜鸿远直起身来,完全没有驼背佝僂的模样,老当益壮。 几人说着客套话,孟清歌则注意到跟在宇文渊身边那位浓妆艳丽的美女。那女子身姿婀娜,额前画着梅花妆,一顰一笑中尽显媚态,一袭絳色宫装上淡粉色牡丹怒放,金丝为衬,裙摆拖迤三尺有馀,三千青丝綰成个十字髻,金簪宝石点缀,极为妖艳。 想必那就是宇文渊的宠妃梅妃了。 都说宇文渊暴戾无情,后宫佳丽三千他都不曾独宠谁,唯有这新入宫的梅妃他总带在身侧,看来这梅妃极有手段。 朗夜一直都和这么美艳的女子练功,师父师父的叫着她?孟清歌不由瞥向一旁的朗夜,神情意味不明。 朗夜莫名打了个冷颤,朝孟清歌望去。 「怎么了?」朗夜尷尬问。 「没什么。」孟清歌转过头去,继续盯着宇文渊和梅妃。 她不懂为何方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就算过去真和这个朗夜有什么,现在也没有半点儿记忆,不该如此心烦意乱。 宴席开始后宾客纷纷入座,也不知有意无意,孟清歌等人就这么刚好被安排在宇文昭附近,照理说她没捅破身份,不该坐在如此靠近主位的地方。 宇文昭笑着朝她举杯,孟清歌心中无奈,只得回敬。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一股灼人的视线,心下一紧,当即朝那个方向看去,却只看到正和梅妃说着悄悄话的皇帝宇文渊。 难道是她太多疑了? 「公主,等会儿师兄藉机离开,你我便跟出去。」朗夜低声道。 「嗯。」孟清歌端起酒杯,以袖遮掩饮了口。 酒过三巡,场面十分热闹,孟清歌等到有些无趣,正不耐烦时朗夜开口了:「走。」 她眼睛一亮,跟着朗夜悄悄退出会场。 两人拐过长廊来到较为偏僻的庭园里,弯弯绕绕到了假山后,总算瞧见人影。 可待孟清歌看清后才发现那竟是个女人,从打扮上推测应是宫中的宫女。 正疑惑,朗夜便朝那人唤了一声:「师兄。」 孟清歌瞪大双眼,看着那位容貌天真可爱的宫女转过身来。 「你终究回到她身边了,朗夜。」那宫女灿烂一笑,声音甜美,颊边还有浅浅的酒窝。 「是。」朗夜轻笑了笑,见孟清歌不解,遂解释道:「这是师兄的幻术。」 「叫我无邪就好。」无邪瞇眼笑道。 孟清歌点过头,算是打过招呼。「请问我身上的锁梦结……」 「啊,小事一桩。」无邪拉着孟清歌到假山旁坐下,「眼睛闭上,什么都别想。」 孟清歌依言照做。 无邪笑了笑,自袖中掏出那长长的烟桿,并深吸一口。 「呼——」他将烟雾吹在孟清歌脸上,孟清歌不适地皱起眉头,身体却在下一瞬软软朝一旁倒去,没了意识。 朗夜紧张将她抱在怀中,细细打量。 「大概要睡上一个时辰,醒后记忆便会恢復,不用担心。」无邪拍了拍朗夜的肩膀。 「师兄,谢——」朗夜话未说完,假山后便窜出一高大的人影,怒喝道:「把她放下!」 朗夜和无邪朝声音的主人看去,不由骇了一跳,来人不就是宇文渊吗!他怎么在这? 身为九五之尊,宇文渊的气场自是不容置疑的,他大步逼近,瞪向朗夜的眼睛似是喷着火焰,怒不可遏。 「你们俩都给朕交代清楚,否则就地处决。」宇文渊冷道。 「皇上息怒!」无邪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哽咽道:「奴婢与这二位本谈着天,可、可不知为何小姐突然就晕倒了,这位公子与小姐是同行的,不过是想带她去找大夫……奴婢所言属实,还请皇上明鑑。」 「朕自当会彻查,至于现在……」宇文渊冷哼一声,大喊:「来人!」 一直守在宇文渊附近的几名护卫听令前来,抱拳行礼。「陛下请吩咐。」 「将这两个人押下去,没朕旨意,一个都不准跑。」 「皇上!奴婢冤枉呀皇上!」大难临头,无邪依旧将小宫女这个角色演得淋漓尽致。 「待她醒来证明你们的清白,朕自会放人。」宇文渊扫了眼护卫,护卫立刻抓住朗夜及无邪。 朗夜脸色一沉,本欲挣脱,却收到无邪阻止的眼神。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宇文渊带走孟清歌,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身侧的拳头不由攥紧,咬牙切齿。 果然,要想守护公主只当护卫还远远不够,是他太天真了,人类本就是个阶级制度严明的种族,若不想再重演今日之事,他就必须有个足够强大的身份! 第十六章《晓之生》03 就这样,朗夜和无邪被暂时关入青玉门处罚门下子弟的牢房,所幸此事并未闹大,就只有姜鸿远和其子姜君寧知道。 「皇上,若有需要儘管吩咐。」姜鸿远给孟清歌安排了一间卧室休息,并让人去找大夫。 「等不了了,去把温彻叫来。」宇文渊皱眉。 「……是。」姜鸿远躬身退下,顺道将门带上。 屋内仅留宇文渊和昏睡不醒的孟清歌,一室寧静,针落可闻。 望着床上人儿的睡顏,宇文渊眼中带着探究、忐忑、隐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她,大澜国尊贵的元和长公主。 九岁那年,他以质子的身份前往大澜,度过一段漫长而痛苦的时光,虽说一年后皇兄便接他回大舜,但那一年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当时的大舜不比今日,先帝为了建下功绩不断出兵攻打週边小国,长年征战使国力衰弱,最终被大澜压下一头,不得不交出一名皇子作为人质,被选中的正是当时最年幼的他。 没有侍从和亲信,在大澜的生活无比困苦,就连宫女太监都不把他当人看,处处刁难虐待。他只是一名被祖国拋弃的皇子,想当然大澜的皇帝不会在乎他那卑微的尊严,只要不死就成。 当时心里只有绝望和愤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要真有别的,那也应该是对于命运的无奈。 而将他从黑暗中拉起的,就是当年仅有六岁的元和长公主——孟清歌。 十一年前—— 大澜皇宫,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几个宫女太监围在一个九岁男孩的身边,将他踢来踢去跟皮球似的。 这种拳打脚踢宇文渊已经习惯了,九岁的他根本无法反抗,反抗了也只会受到更过份的对待,或许接下都要饿上几餐。但他贵为大舜皇子,这般任下人欺凌使他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尊被践踏个彻底,这比杀了他更令他悲愤。 「哈哈哈,你皇子了不起!大舜了不起!哼,还不是要跪在我脚下。」太监边说边使劲儿往宇文渊身上踹。 「喂喂,该我了吧?」 「说什么呢,该我才是。」宫女们嘻笑着。 宇文渊双手抱头,仰望着那些宫女太监得意的嘴脸,眼中迸射出骇人的杀意。 「呦,你那是什么眼神?欠揍呢!」太监先是被宇文渊眼中的气势骇了下,接着加重脚下力道,招招往宇文渊的腹部送。 「住手。」 那太监正踢得起劲,不远处却传来一道稚嫩却态度冷淡的童声。 太监刚想转头骂人,就见其馀人都害怕地跪在地上,遂愣了一下。 「公、公主殿下……」他脚下一软,吓得跪倒在地。 竟然是圣上最宠爱的元和长公主,这可是谁也惹不起的主呀!这小祖宗怎么来了? 「为何这般吵闹?」六岁的孟清歌冷眼问道。 身上不再传来疼痛,宇文渊不由抬头,立刻被打扮光鲜亮丽的孟清歌吸引住视线。 「回、回公主殿下,奴才只是在教训这不懂事的大舜鬼子,谁想惊扰到您,真是罪该万死……」太监紧张说着。但转念一想,一个六岁的小丫头会随便处死人吗?应该不至于。 孟清歌静静盯着跪在地上的人,良久才说:「来人,把这些人全拖出去,杖三十后逐出宫外。」 这惩罚来得太过突然,跪在地上的几人俱是一愣,旋即哭饶起来。 「公主饶命呀!饶过小的吧,小的知错了!」 「公主!公主殿下!」 孟清歌无视那些人的哭喊,冷喝道:「传令下去,谁要敢像他们一样不守本份、无故生事,下场就和他们一样!宫中不需要这种胡作非为的下人。」 女孩小小年纪,却把她父皇平日威严的模样学了七八分去,叫人不敢因为她的年纪而轻视了她。 人小气势足的孟清歌瞥了眼依旧趴在地上的宇文渊,只淡淡吩咐宫人照料好他、不许生事,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宇文渊缓缓爬起,目光不解地望着孟清歌离开的方向。 「你小子真走运,今儿个碰到长公主殿下大发慈悲了。」被留下来照顾宇文渊的小太监说。 「长公主……殿下?」 「可不是嘛,那位正是咱们大澜国的元和长公主殿下!」 太监说完又开始嘮叨起别的,但宇文渊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脑子里满满都是那个娇小可爱、小大人模样的公主。 自那次后宇文渊再没遇见孟清歌,心里稍稍有些失落,四个月后他被前来参加大澜皇帝生辰宴的皇兄带回大舜。临前,他望着逐渐远去、变小的城门,直至再也望不见,心中的某团火苗才终于熄灭,归于平静。 他的生命,也再次迎来没有半点光明的黑暗。 不喜朝堂上尔虞我诈的皇兄,将他培养成足以应付所有大臣的帝皇后瀟洒江湖去了。 再没有人能让他的内心如当年初遇她时那般悸动不已,日日夜夜,魂牵梦縈。 「终是让朕再见到你。」宇文渊伸手轻触孟清歌的面颊,面上虽冷俊,可眼中依然难掩喜悦之情。 「叩叩。」 门被人敲响,宇文渊转头瞪去,甚是不悦。 「皇上。」来人是梅妃,即陌珩的化身。 「没事跑这来做什么?回去。」这是梅妃入宫以来,宇文渊最冷淡疏离的一次。 陌珩心中咯噔了下,目光不由扫向床上静静躺着的孟清歌。 「皇上息怒,只是臣妾听说臣妾的婢女被押入牢中,特来探探情况。」陌珩笑得柔美。 「滚。」宇文渊没好气地下了逐客令。 陌珩笑容依旧,默了片刻后伏了伏身。「是,臣妾这就告退。」 离开前他冷眼扫向深情望着孟清歌的宇文渊,嘴角笑意渐失。 看来,大舜灭亡的日子必须往后延了呢。 「呵,无所谓,这样才有趣啊。」陌珩出了房门,一名眼尾上挑的小宫女立刻来扶。 「如何?」小宫女面上平静,悄声问道。 「放心,无邪不会有事。只不过……计划得做点改变。」陌珩微微瞇起眼笑。 「知道了。」小宫女正是无双所扮,弟弟被人类押入牢中,她可是极度不满。 脑中忽地闪过几个画面:阴暗的监牢、人类的狞笑、努力伸向门口的爪子…… 「嘖!」无双面容扭曲,紧咬牙关,搀扶着陌珩的手也逐渐握紧。 陌珩察觉到她的异样,淡淡瞅了她一眼,温柔地伸出另一手覆上她的。 「师父……」无双这才回神,有些紧张。 「无妨。」陌珩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收回手。「无邪今日所受之苦,他日必当让那些人类百倍偿还。」 无双愣了愣,脸上渐渐恢復以往的平静,继续扮演默默做事的小宫女。 「是。」 第十六章《晓之生》04 孟清歌睡了很久,很久。 她梦见死去的父皇,还有为她牺牲的翠玉。不仅如此,她也梦见了皇兄、李将军、舅舅,还有……朗夜、陌珩、无双、无邪、楚凌寒、水神、洛尘…… 封印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欢乐的、愤怒的、无助的、悲伤的…… 她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朗夜的不告而别,想起自己无法和他廝守的遗憾和苦楚。 半点儿不漏,都想起来了。 她怎么能忘了朗夜呢! 睡梦中的孟清歌不禁流下泪水,既痛苦,又快乐。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正温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不由感到欣喜。 「朗夜……」孟清歌缓缓睁眼,由于泪水尚在眼眶中打转,因此视线有些朦胧不清。 床边那人顿了下,迅速收回替她抹泪的手。 「醒了?」低沉而充满威严的男声回盪在静謐的客房中,孟清歌愣住,瞬间清醒过来。 她猛地坐起身,因有些晕眩而伸手扶了扶额。 「慢点。」宇文渊皱眉,心想这女人真是大剌剌的。 「你!」孟清歌抓起薄被摀住胸口,面色难看地问:「能否跟我说明一下,现在什么情况?」 宇文渊颇有些不满意她防备的模样,但又捨不得苛责她,生怕吓跑了她,于是清了清嗓道:「咳!朕撞见你晕倒在院子里便将你送了过来,安心吧,方才温神医已来给你瞧过,并无大碍。」 孟清歌挑了挑眉,脑中迅速转了转,又问:「跟我一起的人呢?」 她昏倒时朗夜和无邪也在场,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他们?」宇文渊皱眉,不屑道:「他们涉嫌对大澜国长公主图谋不轨,已被朕暂押在青玉门牢中。」 「什么?」孟清歌眼睛一瞪,火气腾腾地往上窜。 好你个该死的宇文渊,她好不容易恢復记忆,正想朗夜想得急,他竟然就这么把朗夜给关起来了! 话说他怎么知道她的身份,宇文昭告诉他的? 「他们是无辜的,肯请皇上放了他们。」孟清歌冷道。 「……嗯。」这么兇干嘛?宇文渊不知道哪里惹到孟清歌了,有些无措。 孟清歌想翻身下床,可碍于宇文渊挡在床边,她就只能这样和他大眼瞪小眼。 宇文渊望着孟清歌落到颊边的一缕青丝,心下一动,不禁伸手替她捋到耳后。 孟清歌巧妙避开,戒备盯着宇文渊。 见状,宇文渊情绪有些低落,有怒气,也有无奈和苦涩。「你不记得朕?」 闻言,孟清歌不解皱眉。「本宫记得,陛下是大舜的皇帝。」 听到回答,宇文渊沉默不语。 是了,她怎么可能会记得呢,那个她顺手帮过一回的、不起眼的大舜质子。 「朕——」宇文渊开口,心中已经许久不曾如此紧张。 可他嘴边的话尚未说出口,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就被人敲响了。 「不、不好了,皇上!」 「何事?」宇文渊沉着脸,咬牙切齿问。 「启稟皇上,有、有对……有对男子……」 「有对男子什么?说话利索点!」宇文渊不耐烦吼道。 下人被他的气势骇住,不敢再惹得龙顏不悦,遂心一横,大声喊道:「有、有对男子在青玉门客房内行苟且之事,寿宴被打断,青玉门门主气得吐血,外头正乱成一锅粥呢!」 「你说什么?」不只宇文渊,就连孟清歌也愣住。 到底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在青玉门门主寿辰之日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查清那两人的身份吗?」宇文渊不耐问。 「是,已确定一人为青玉门门主之子姜君寧,姜公子。」 「……」 难怪门主气得吐血,自己的儿子在自己的寿宴上与人苟且,对方还是个男的…… 姜君寧可是姜家独子呀,若他好龙阳之癖,那姜家岂不是要绝后? 「唉,这都是些什么啊。」宇文渊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孟清歌。「拿着,去把你的人放出来。」 一物朝孟清歌飞来,她赶忙接住,仔细瞧竟是一块色泽纯净的玉佩,而上头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多谢陛下。」孟清歌也不矫情,收下玉佩,翻床落地。 宇文渊最后再扫了她一眼,这才跟着前来稟报的下人赶去事发现场。 孟清歌丝毫不关心寿宴上发生的乱子,她一心都扑在牢中的朗夜身上,出了客房后抓来一名青玉门内的人,请他为自己带路。 青玉门很大,远比孟清歌所想,从客房到关押朗夜的地牢,她便足足走了近一盏茶的功夫。 「姑娘,那儿便是了。」越走越偏僻,领路的青年终于伸手指向一栋阴森森的建筑。 孟清歌跟他进了建筑,顺利通过守卫,来到地下的牢房。 这里平时只用来关押犯了错事的青玉门弟子,因此并不算大,很快孟清歌就见到了朗夜。 「朗夜!」孟清歌急忙奔过去,双手紧抓着生锈的铁栏杆。 「公主?」朗夜双目一亮,瞬间从地上弹起跑到铁栏杆边,与孟清歌深情对望。 「你混蛋!你怎么可以不告而别,你怎么可以!」孟清歌含泪控诉。 「对不起。」朗夜无奈一笑,笑得温柔。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没有你,我……」孟清歌说到哽咽,再说不下去。 「傻丫头,我的未来不可能没有你。」朗夜隔着铁栏杆摸了摸孟清歌的头。「对不起,让你受怕了。」 「呃……」一旁,拿着牢房钥匙的青年很是尷尬,想打断又不好意思。 「不劳烦你了。」无邪瞇眼笑着,径直走到门前,不一会儿那牢房的大门竟「咿呀」一声开了! 青年目瞪口呆,看无邪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 「哎呀,在娘娘身边做事,没点才艺不行呢。」无邪走出牢房拍了拍青年的肩,笑容灿烂无比。「是吧?」 「哈、哈哈……」青年简直哭笑不得。 这年头要在宫里当差可真不容易啊,哈哈。 第十六章《晓之生》05 与此同时,青玉门内某间客房外,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纷纷低头交耳,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 「孽子!」姜鸿远一手捂胸,一手指着姜君寧大骂。 「父亲,儿子是冤枉的!」只见姜君寧羞愤难当地跪在地上,拳头攥得死紧,一口好牙都要被他给咬碎了。 这事说来诡异,他定是被人陷害的! 寿宴进行到一半时,有个小廝跑来告诉他有人要见他,说是有要事相商,谁知道跟出去没多久他就被人打晕了,对方下手之快,就连他都来不及反应。等醒来时,自己早已一丝不掛的和一个大男人躺在一起,再就是有人闯了进来,把父亲也惊扰了。 该死!到底是谁?他绝不放过他! 「父亲,儿子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姜君寧怒瞪同样一丝不掛的男人。 「姜公子,您怎么能这样!」那男人听完姜君寧的话不依了,哭哭啼啼道:「分明就是你胁迫我,我不愿意,你还用强了!呜呜,我这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呀,呜呜——」 「你血口喷人!」姜君寧气个半死,抬手就要揍人。 「逆子,你真要气死老子!」姜鸿远大骂,又是一巴掌甩在姜君寧脑门上。这一巴掌力气十足,愣是把姜君寧打歪在地,耳边嗡嗡作响。 「唔……」姜君寧牙齿咬得嘎兹作响,恨不能将在场看热闹的人全杀了。 「寧哥哥!」突然,一道靚丽的倩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是一名与孟清歌年纪相仿的女孩。此人正是阪城徐家的三小姐——徐琼华。 「徐三……」姜君寧神色严肃地看着那人,旋即一愣。 是了,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徐三搞的鬼?她不知打哪儿知道了他的计划,所以先发制人,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不无可能! 思及此,姜君寧看向徐琼华的目光瞬间变得狠戾。 「寧、寧哥哥?」徐琼华瑟缩了下,却仍是鼓起勇气走向姜君寧,欲将人扶起。 「别碰我!」姜君寧自然不愿在眾人面前露出此等落魄的模样,当下拍开了徐琼华的手,抓起衣服迅速穿戴。 「啊!」徐琼华倒退两步,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姜君寧,你对你未婚妻做什么?」姜鸿远已经懒得打儿子了,只安慰地拍了拍徐琼华的肩道:「放心,你姜伯伯定不会让这小子欺负你。」 「……嗯。」徐琼华顺从地点了点头,眼神却是无比落寞。 看见这一幕,姜君寧脑中不禁浮现出另一道身影,大喊:「父亲,儿子不会娶徐三!也不愿耽误她!」 话音才落,瞬间引起周遭譁然。 「你说什么?」姜鸿远瞇起眼,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姜君寧知道父亲这是真怒了,忙重新跪下来,却继续顶撞道:「儿子不娶徐三。」 「反了,真是反了。」姜鸿远气得大口呼吸,徐三见状立刻替他顺气。他缓过来后,强压愤怒说:「老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与徐丫头的婚事不可能变!几岁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亏你徐叔叔这么看好你,你对得起他吗?」 「父亲,您与母亲乃是青玉门中人人称羡的一对神仙眷侣,为何就不能理解孩儿?我与徐三的婚事是您二老私自定下的,难道不问问我和徐三愿不愿意?儿子今生只想娶自己最爱的女人!」姜君寧冷静跪在地上,坚定道。 「最爱的女人?」姜鸿远眼皮子一跳,怒指跪在姜君寧身旁的男人。「你看看和你一起在床上滚的是男是女!」 姜君寧眼角一抽,继续为自己辩解:「父亲,你明知儿子说的是何人,也知道儿子绝不可能好龙阳之癖。」 这下子,姜鸿远沉默了。是他怒火攻心、老糊涂了,儿子心里住着谁他还能不知?姜君寧断不会和男人搅在一起,只是…… 「就算是那个人也不行,你必须娶徐丫头。」姜鸿远严肃道。 姜君寧咬牙,硬着头皮问:「为何她就不行?」 「老子说不行就是不行!」姜鸿远加重语气喝道。 「那,若是徐三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呢?」姜君寧问。 姜鸿远一愣,随即看向徐琼华道:「若是如此老夫自然不为难你们,但这门婚事除了你,全天下都满意。」 「是吗,徐三?」姜君寧冷眼看向徐琼华,那眼神带有浓浓的威胁。 「这,我……」徐琼华藏在袖下的拳头握紧,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徐丫头,你莫要害怕,儘管说,有姜伯伯给你作主。」 「我……」徐琼华咬了咬下唇,不由瞥了眼眼神恐怖的姜君寧。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回答,她踌躇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道:「姜伯伯,琼华很满意这门亲事。」 「你!」姜君寧脸色变得难看,身子气得发抖。 「听见没?瞧瞧人家多懂事,就你一个大男人在那边瞎闹腾,也不嫌丢脸。」姜鸿远舒了口气,也没刚才那么愤怒了。徐家这老三贤慧又听话,比儿子心心念念的那个娼妓要好太多了。 似是看出了姜鸿远所想,姜君寧垂眸,冷道:「儿子知晓父亲看不起雪儿,但雪儿是个好女孩,儿子只想一辈子守护她,好好待她。」 听到那个名字,徐琼华心中一痛,脸色白了几分。 「别跟老子提顏沐雪!」姜鸿远亦是老眼一瞪,比之刚才更怒。 「什么?竟然是顏沐雪!」围观群眾中有人惊呼出声。 「顏沐雪……难道是醉香楼的头牌,沐雪姑娘?」 「一定就是她!难怪呢,还想着这姜公子放着徐家三姑娘这样的美女不要,原来是有了更美的沐雪姑娘啊。」 「嘿嘿,姜公子好福气呀。」 顏沐雪是唐城第一青楼醉香楼的花魁,虽已二十出头,但凭着其才貌双全、气质出尘,愣是稳坐花魁宝座多年。只可惜她已非完璧之身,就是个再完美诱人的女人,也终究是个千人枕万人骑的荡妇,比不上人家名门世家的千金。 「雪儿对儿子有救命之恩,她也不是那种轻贱的女子。」姜君寧淡淡地说:「再说,就算是青楼女子又如何?这年头身不由己的女人多了去,她只是为了生存下去,何错之有?儿子不在乎她的身份,只是单纯喜欢她顏沐雪这个女人罢了。」 姜君寧的话再次引起譁然,姜鸿远更是被堵得说不出话,已是气急败坏。 「皇上驾到——」 第十七章《贪之念》01 宇文渊赶来时正巧撞见这尷尬的一幕,心中不由替舅舅姜鸿远感到悲哀。 「恭迎圣上。」姜鸿远率领眾人行礼。「让圣上见笑了,草民万分抱歉。」 「舅舅快免礼。」宇文渊低头扫了眼跪着的姜君寧,目光渐冷。 姜君寧接收到宇文渊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寒颤。 「此乃姜家家事,间杂人等退下罢。」宇文渊发话,眾人就算想留下来看热闹也没胆,只得悻悻离开。 「难为各位赏脸参加姜某寿宴,却闹个不欢而散,姜某先给各位道个不是了。」姜怀远拱手致歉。 青玉门门主道歉,宾客们纷纷宽慰他,这才赶紧离开。 小小的院落只剩下寥寥几人,宇文渊扫了眼姜家父子和徐琼华,这才下令:「来人,去醉香楼把顏沐雪带过来。」 「你做什么?」姜君寧警惕问。 「放肆!圣上面前岂容你这般无礼,你真要气死老子才满意?」姜鸿远对着姜君寧又捶又踹,似乎不能解气。 「不做什么,这事也烦扰舅舅多时,赶巧今日朕身于此,便来把这事做个了结。」宇文渊冷道。 不多时,顏沐雪就被带来了。她身穿雪白色华裳,头戴精緻银釵,脚下莲步轻移,体态曼妙优雅,缓步走到宇文渊面前跪下。「民女顏沐雪,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你就是顏沐雪。」宇文渊轻哼,眼中尽露不屑。 「是的,陛下。」顏沐雪面色无波,丝毫不觉受辱。 「雪儿……」姜君寧连忙到顏沐雪身边,满怀关心。 旁边,徐琼华见到这一幕心都碎了,姜君寧何曾这般关心过自己?又哪时正眼瞧过自己? 「顏沐雪,祸害名门子弟,扰乱秩序,你可知罪?」宇文渊的语气充满威压。 「皇上!雪儿——」 「民女知罪。」 「雪儿!」姜君寧不敢置信地看着顏沐雪。 顏沐雪则淡淡说道:「姜公子,您的好意雪儿心领了,但雪儿果然……还是放不下沉公子。」 「沉公子?」姜鸿远一愣,脸色铁青。「沉千鈺?」 本来只是唐城姜家和阪城徐家的事,现在倒好,连驪城沉家都掺和进来了。要知道沉千鈺可是沉家眾人的心头宝,不仅是因为他年纪最小、家中女人居多,更因其才华洋溢、长相出眾呀。 本来这次寿宴他也要到场的,可不知怎么今早突然说不来了,只说是身体不适。 「你心中还有他?」姜君寧气得脸红。「你说过你放下了!」 「我是说过。」顏沐雪快速回答:「当年因为他胸怀大志心不在我,而我自认配不上他,所以甘愿放弃。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怕是一辈子都放不下他。姜公子,是雪儿对不起你。」 姜君寧一愣,强忍怒意道:「顏沐雪,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管几次,雪儿的答案都是一样的。」顏沐雪说。 「顏、沐、雪!」姜君寧吼道:「沉千鈺为了天下人背叛你,而我,愿为了你背叛全天下!」 闻言,顏沐雪睫毛轻颤。 当年她只不过是个商人之女,而他是高高在上的沉家少爷,她与沉千鈺互诉情意,本以为可以地久天长。先帝在位时正逢乱世,大舜与周边诸国战争不断,烽火连天,他为了百姓与族人拋下她,害得她失了身子,被卖入青楼。 她家破人亡,本欲随亲人而去,最后却选择苟活于世,就是为了再见到那个男人。 再见时,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沉家少爷。而她,已成为受人轻贱的妓女。 她配不上他,所以推开了他。 至于姜君寧,她只不过是在战时助他藏身一夜,躲过追杀罢了,没想到他铭记于心,再次找上她,并为了她不顾世俗眼光,许她一个妓女正妻之位。 「我们都爱而不得呢。」顏沐雪无奈失笑。 姜君寧微愣,不再说话。 「既然顏沐雪无意于你,那你是不是就能安心娶徐小姐回家了?」宇文渊问。 「不……」 「什么?」宇文渊皱眉。 「寧儿!」姜鸿远急了,真不明白儿子到底还在纠结什么。 像是担心听到姜君寧接下来的话,徐琼华紧张喊道:「让我做妾也行,君寧哥哥,求求你了!」 「徐三……」姜君寧垂眸,说道:「抱歉,我知道你待我很好,但我姜君寧这辈子只娶一个女人,就是顏沐雪。」 「孽子啊……」姜鸿远声音颤抖着。 宇文渊也被姜君寧这执拗顽强的脾气气个不轻,怒问:「姜君寧,朕再问你一次,你娶是不娶徐小姐?」 「不娶。」姜君寧坚定无比。 徐琼华:「寧哥哥!」 顏沐雪:「姜公子!」 「好,很好。」宇文渊气笑了。「念在舅舅只有你一个儿子,朕不杀你。来人,把顏沐雪拿下。」 「是!」 「皇上!」姜君寧急喊:「雪儿是无辜的,要罚就罚我吧!」 「罚你?」宇文渊笑道:「朕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惧肉体上的疼痛,但要让你心疼到流血,那可是易如反掌。听好了,限你半个月内娶了徐家小姐,否则迟一天,朕就派人送顏沐雪身上的一个部位给你!」 「不!」姜君寧脸色苍白,眼看顏沐雪就要被人拖走,他急红了眼喊:「我娶!」 「朕没听清楚,再说一次。」宇文渊抬手,示意拖走顏沐雪的人停下动作。 「我、我娶……」姜君寧面如枯槁,声音细小如蚊。 「娶什么?大声点,朕听不见。」 姜君寧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我,姜君寧,即刻娶徐家三小姐……为妻。」 「哼,这不是能说人话嘛。」宇文渊冷笑:「顏沐雪暂时关进牢里,直到你娶徐小姐过门,朕自会放了她。」 「……谢陛下。」姜君寧磕头谢恩,额边的青筋却告诉眾人他有多痛苦。 徐琼华见状十分不忍,可她却无法站出来为他做什么,因为她长久以来的心愿就要成真了。自小她就知道父母给她定下了娃娃亲,对象是姜伯伯的独子,大家都希望她成为贤慧的妻子,说他们很是登对,她也认为自己迟早会成为他的妻子,觉得他心里有自己。 一直以来她都为他的冷漠疏离找藉口,一再自欺欺人,觉得他的坏脾气是天生的,直到她无意中看见他对顏沐雪的温柔,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他不爱她。 「好了好了,寧儿,你来牵徐丫头下去歇息吧,你们都累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姜鸿远终究不忍心儿子这样跪在那里。 「是。」姜君寧站起身来,笔直朝徐琼华走去。 「寧哥哥……」 姜君寧牵起徐琼华的手,话也不说就走了。 徐琼华一路被他拉着,心中很是刺痛。这是姜君寧长大后第一次牵自己的手,可为什么他的手这么冷?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开心?依稀记得小时候他牵着自己时,那手明明温暖无比,她心中更似抹了蜜那么甜。 忽地,姜君寧停下脚步。 「你满意了?」 「……什么?」 姜君寧回过头,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面无表情道:「恭喜你得偿所愿,姜家女主人的位子是你的了。」 「寧哥哥,我不是为了——」徐琼华焦急不已,忙想解释。 「但我告诉你,徐三。」姜君寧却打断了她的话,「我可以把正妻之位给你,可以把锦衣玉食的生活给你,就算你向我讨要孩子我也能给你,但是,你永远都不会得到我的心。」 徐琼华愣住,满脸受伤。 「青玉门你熟悉,自己回客房去吧。」姜君寧抽开手,逕自离去。 「寧哥哥……」徐琼华颤抖着唇,头也渐渐低下去。 第十七章《贪之念》02 另一方面,无邪去找陌珩,孟清歌则带着朗夜要回大厅找楚凌寒等人。两人人生地不熟的,但也丝毫不着急,谈着天慢慢走。 「公主,对不起。」朗夜突然道歉。 「道什么歉?」孟清歌挑眉。 「大澜政变,属下却不在你身边。」 孟清歌脚步一顿,不走了。 「公主?」朗夜亦是停下,回头看她。 「过去的事就算了,但从今往后你都不准离开我,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许。」孟清歌正色道,看得出来是真的很生气。 「遵命。」朗夜单膝跪地,双手捧过孟清歌的手放在额前。「属下发誓,不再离开公主。」 见此,孟清歌微微笑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背对他们,头低低的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孟清歌与朗夜相视一眼,朝前走去。 然而还未靠近,便听见那女人说:「真是要气死,老娘再也忍不下去,不装了!」 孟清歌骇了一跳,朗夜则将她护在身后,并朝女人喝道:「什么人!」 女人吓了好一大跳,回头看向他们。 直到看清楚女人的脸,孟清歌这才愣住。 这个人她知道,刚才在寿宴上看到过,好像是阪城徐家的小姐,但是……怎么感觉好像不太一样?早些时候明明温顺可爱,唯唯诺诺的呀。 「朗夜,她是不是被妖怪附身了?」孟清歌小声问。 朗夜皱眉看了一阵,才摇摇头说:「不是。」 「你们是谁?」反正被人看见也懒得再装下去,徐琼华双手叉腰,挑眉问道。 孟清歌思索了下,还是不宜洩漏身份,于是答道:「我姓孟,这是我的护卫,我们在找回大厅的路。」 徐琼华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们一会儿,才转身道:「跟我来吧。」 朗夜看了眼孟清歌,孟清歌頷首,他们才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徐琼华就对他们说:「还请二位忘了刚才的事,我只是在发洩情绪。」 「当然。」孟清歌微微一笑。身为公主,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不过这徐小姐还真有点儿意思。 可能是难得碰见发现自己秘密的人,徐琼华忍不住聊起来:「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个性突变?」 「徐小姐愿意说,我便乐意听;不说,那也不碍事。」孟清歌勾唇。 「你这人倒是爽快。」徐琼华笑瞇起眼,就说:「我啊,性子跟我爹一样像匹脱韁野马,但是从小大家都告诉我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人,所以我在外头就装成你先前看到的模样,只为了讨某个大笨蛋欢心。」 见徐琼华有些落寞,孟清歌不禁问道:「失败了?」 换作以往她肯定不在乎这些间事,也不会过问,可神奇的是她现在对这些女人家感情的问题有了兴趣,也在意起这个性情直率的女孩了。 「简直不能再糟。」徐琼华苦笑着说:「不管我是什么个性他都不会喜欢,因为从来就不是个性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嘖,早知道就不装了,直接把家里那把长枪带出来,将那女人钉在城墙上餵老鹰!」 好彪悍…… 「但现在都无所谓了,反正不管爱不爱我,或者就算我少胳膊少腿,他都得娶我。」徐琼华无奈地说。 此话一出,孟清歌也知道了个大概。她边走边思考,突然问道:「你是希望嫁给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还是找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嫁了呢?」 徐琼华一顿,反问:「那你觉得前者会不会日久生情?」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孟清歌笑道:「但筹码是我们女人的一辈子,你认为这场赌注划算吗?」 徐琼华想了想,再问:「你觉得划算吗?」 「别人我不清楚,可就我而言,赌对了或许真的挺划算的,但我赌不起,也不想作贱自己。」孟清歌悄悄瞥了眼走在后方的朗夜,说道:「与其等一个人回头,回头看一个人更轻松些。」 「那要是这个人以后不爱你了呢?」徐琼华问。 孟清歌勾了勾唇角,反问:「你也知道人心叵测,不管怎么选择人心都可能会变,那为何不走看起来胜算更大的道路呢?」 孟清歌一番话引得徐琼华深思,她爱姜君寧,可也明白爱他是多么辛苦的事,或许哪天真的等到他回头了,她会觉得一切甘之如飴,可等待他就真的会回头吗?她又有多少年华等他一个回头? 她是不该作贱自己,让父母亲友难过,叫旁人看了笑话,也没有时间可以继续浪费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么多年我大概是忍耐到脑子坏了。」徐琼华自嘲道。 「现在醒悟也不算迟。」孟清歌笑。 「你看上去是有大智慧的人啊!」徐琼华讚道:「我娘总说我的脑子忘在她肚子里了,让我到我大姐那多转转,看能不能靠后天学习补点脑。」 「咳、咳咳!」孟清歌被口水噎住,差点儿呛死。 徐夫人可真敢说,对女儿也毫不留情啊。 「我挺喜欢你的,你这朋友我交定了。」徐琼华爽朗一笑:「咱们义结金兰吧!」 孟清歌一愣,感觉很是新奇。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要和她做闺蜜,撇开楚凌寒那些妖怪不谈,这也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开口要和她做朋友。 「既然如此,那你先听我说件事,听完再决定也不迟。」孟清歌停下脚步说。 徐琼华亦是驻足回头。「说吧,我听着呢。」 孟清歌有点紧张,却还是镇定说道:「我其实是大澜国的元和长公主,孟清歌。」 徐琼华听罢一惊,眼睛都瞪大了。 「你是公主?」 「嗯。」 「那你和我结拜,需不需要先问过你父兄?」徐琼华愣愣问道。 「不用,而且我现在只剩下兄长一人了。」孟清歌笑着。 「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徐琼华点点头。 「你不介意我是大澜人?」孟清歌挑眉一笑。 「哪里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什么样的人。」徐琼华摆摆手说。 「你说得对。」孟清歌由衷感到开心,笑容也逐渐扩大。 看她如此高兴,表情也比过去更加生动,站在后头的朗夜欣慰笑了。 「快走吧,之后还得跟我结拜呢!」徐琼华挽着孟清歌的玉臂,脚步欢快许多。「哈,真自在!」 看着这样的徐琼华,孟清歌不禁想起自己,出了皇宫后的她卸下了公主的身份,每天自由自在,到处走走看看,认识不同的人事物,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她理解徐琼华现在的感受。 拋开束缚自身的枷锁才知道,她们也可以这么快乐。 第十七章《贪之念》03 有徐琼华带路,孟清歌很顺利的回到大厅,刚进门就见楚凌寒和鬼伏正面色凝重地谈着什么。一见她来,两人立刻结束谈话,朝她走来。 「何人?」鬼伏盯着徐琼华问。 「阪城徐家的三小姐。」孟清歌笑着介绍,徐琼华亦礼貌頷首。 「怎么样,想起去年那个风流倜儻的小生了吗?」楚凌寒眨了眨他那双美丽的桃花眼问。 「没有。」孟清歌摇头。 「呃?怎么会,没恢復记忆?」楚凌寒皱眉,困惑地看向朗夜。 谁料孟清歌又接着道:「风流倜儻的你没想起,倒是想起专做混帐事的你。」 楚凌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哈哈哈!小娘子真是太风趣了,你儿子真该学学。」 闻言,鬼伏冷眼瞪去。 「儿子?」朗夜的脸刷地一黑,眼中透着惊愕。 「啊。」楚凌寒意识到自己说溜嘴,不由后悔摀嘴。 都怪自己嘴快,这下他可要少了一大乐趣。 「你有儿子?」朗夜不顾踰矩不踰矩了,双手紧抓着孟清歌的肩膀。 「我……」孟清歌正欲开口解释,就见朗夜身后的楚凌寒摆出了噤声的手势,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孟清歌平时不爱耍把戏整人的,但有一人例外,就是朗夜。每每看见他为自己露出各式各样的表情,她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特别好玩。 「是,我有儿子。」不过是前世生下的,孟清歌内心偷乐。 朗夜倒退两步,颤声问:「谁的?孩、孩子的父亲……是谁?」 「不知道。」孟清歌摇头。这也不算骗人,她是真不知道。 「不知道?」朗夜整个人像是被抽掉灵魂,剩下一具空壳。怎么会不知道,难道是他不在公主身边时,公主被人欺侮了吗?是他没保护好公主,害公主被恶人玷污,甚至生下了那人的孩子? 「喂喂,小娘子你话说清楚,不然他可要误会了。」楚凌寒说。 朗夜一听瞬间转头,难道事情不是他想像的那么糟? 楚凌寒清了清嗓,在朗夜期待的视线下说:「虽说不知道孩子的爹姓什名谁,可重点是她也不清楚谁才是孩子他爹。」 这话说完眾人脸上表情各异。楚凌寒憋着笑、鬼伏脸色阴狠、孟清歌沉下脸来要杀人似的,朗夜和一旁的徐琼华则一副被雷劈的模样。 「楚凌寒!」孟清歌怒吼。 「小生可没说谎。」楚凌寒耸肩。小娘子的确不知道她前世的丈夫是谁啊,瞧他多老实。 「公主。」朗夜踉蹌几步来到孟清歌面前,紧紧将她抱进怀里。「不管孩子是谁的,我都愿意将他视如己出,教他习武、买玩具给他、背他在肩上玩耍,给他所有最好的。」 闻言,孟清歌心下感动。 「噗!」楚凌寒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笑死我了,喔呵呵呵,不行了,哈哈!」 「闭嘴!」鬼伏青筋暴露,一拳招呼过去。 楚凌寒哪是他的对手,直接被揍趴在地上。 见状,孟清歌也忍不住笑出来。让朗夜给鬼伏买玩具、背高高?天吶,她想都不敢想,那画面简直惊世骇俗。 「公、公主?」料想到自己或许是被耍了,朗夜既期待又忐忑地望着怀里的孟清歌。 「呵呵。」孟清歌伸手环住朗夜的腰,笑指一旁的鬼伏。「朗夜,重新跟你介绍下,那是我儿子鬼伏。」 朗夜表情一僵,目光诡异地盯着鬼伏,再转回去看看孟清歌,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咳,补充一下,是前世的儿子。」孟清歌笑。 「这……」 见朗夜还是一脸懵,楚凌寒便笑着勾住他的肩往旁边走。「来来来,狼兄弟,让小生给你娓娓道来啊。」 见他们走远,徐琼华尷尬问道:「清歌,你这儿子……貌似年纪不比你小呀。」 徐琼华不知妖怪和前世今生这些,孟清歌便随意编了个藉口:「之前有个很神的算命先生给我们看的,恰好我俩投缘,就这么认下了。」 「原来如此。」徐琼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她想起什么,连忙拉过孟清歌问:「快从实招来,刚才那个和你抱成一团的美男子是谁?」 「他是我的护卫。」孟清歌羞红了脸。 「这么浪漫!」徐琼华一听眼睛放光。「快跟我说说。」 「以后再说吧。」孟清歌訕笑着。 「那你可得记着,拉勾!」徐琼华说着,伸出右手小指。 「好。」孟清歌莞尔,同她立下约定。 「事情办完了,回程吧。」鬼伏站到孟清歌身边说。 「嗯。」 「你要走啦?」徐琼华依依不捨问:「还能再见吗?」 「一定会的。」孟清歌微笑着。 和徐琼华道别后,孟清歌一行人就准备离开青玉门,啟程回大澜。 就在他们拐过长廊时,猛地听见不远处传来喊打喊杀声,立刻察觉不对劲。 「冥虎。」鬼伏冷唤一声。 「是。」树上传来冥虎的回应,接着一阵风吹过,应是去探察情况了。 「听声音像是青玉门在围捕谁呢。」楚凌寒邪笑着。 朗夜眉头一蹙,闭眼良久才说:「是姜泉。」 「癲十六跑来青玉门,这是嫌命太长了?」楚凌寒挑眉。 谁不知青玉门上上下下都想取姜泉性命?姜泉还主动跑来把脖子伸给人家砍,该说白目呢,还是太慷慨了? 「主上!」很快冥虎就回来了,他单膝跪地道:「青玉门眾人正围着姜泉,大舜皇帝、王爷和门主也在。」 「宴会就是人多才热闹嘛。」楚凌寒双手背在后脑,笑道:「咱们凑不凑这热闹?」 不等孟清歌回答,朗夜便说:「你们带公主走,我去看看。」 「不行,我也要去。」孟清歌瞪过去。 朗夜本欲规劝她离开,可嘴巴才刚打开就改变了想法。「好,一起。」 孟清歌这才满意地笑了。 「这里不是宫内,你能不能别老叫我公主?」她问。 「那该怎么叫?」朗夜愣了愣。 「叫我清歌就好。」 「清、清歌。」朗夜脸一红,有些害羞。 「嗯,我喜欢。」孟清歌灿烂一笑,拉着朗夜赶往姜泉那儿。 第十七章《贪之念》04 当孟清歌一伙人赶到时,姜泉已化身为地狱修罗,手持长剑,满身鲜血,孤然傲立于遍野横尸中。四周站满了青玉门子弟,对面则站着姜鸿远和宇文渊等人。 「啊啊啊——」姜泉仰天长啸,声音就和野兽的嘶吼没两样。 「这是怎么回事?」孟清歌又惊又疑地问朗夜。 朗夜这才简单解释一遍:「姜泉本为人,无奈幼时惨遭生母虐死,恨意无法驱散,最终以恶鬼姿态重生,是姜门主发现并收留他,教导他慈悲之心,才让他平安无事长大。可他大概没想到姜泉的身份会被自己另外两个徒弟发现,他们要杀姜泉,姜泉才抑制不住兇性,大开杀戒。」 「姜泉是妖!」孟清歌摀嘴。 「果然如此。」楚凌寒慵懒道:「怪不得他的气味如此奇怪,原来是人死后化成妖啊。」 「人死成妖,这种事有可能吗?」孟清歌皱眉。 「有,但很少。」鬼伏回答。 「若没有极大的痛苦和恨意,人类是很难成妖的。」楚凌寒说。 「那现在要怎么做?」孟清歌看向不远处发狂的姜泉,心下有些害怕。 「什么都不做。」朗夜说。 「什么意思?」 「他不是真的发狂,我们先静观其变。」 听朗夜这么说,孟清歌便不再多说什么,安静在一旁看着事态发展。 而战火中心,姜泉撕心裂肺吼道:「师父!师父!」 「阿泉!」姜鸿远紧张望着姜泉。他这傻徒儿怎么回来了?还这么明目张胆展现出恶鬼的姿态,到底在想什么? 「舅舅,这怎么回事?」宇文渊皱眉。他很清楚那个男人不是人,人的指甲没有那么长,也不是青紫色的,还有他头上的两个角,难道是古书中记载的恶鬼? 「皇上,此处危险,还请移驾至青玉门外吧。」姜鸿远艰涩道。他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把这件事化小了。 「是啊皇上,臣送你吧。」宇文昭附和着。他是个胆小鬼,因不喜宫中那些尔虞我诈而把治国的重责大任加诸在胞弟身上,自己则拋下他行走江湖,对此他一直心怀愧疚,所以至少弟弟的生命安全他要尽其所能地守护。 「嗯。」宇文渊也觉得待在这里没什么帮助,正要离开却发现了另一头的孟清歌,遂改变路线,加紧脚步过去。 「皇上?」宇文昭一愣,随后也看见了孟清歌。 「姜门主!」突然,一道温润动听的男声自上方响起,眾人抬头看去,就见一身穿薑黄色华服的男子自天而降,左手握有数张黄符,右手则持了一把宝剑。 「千鈺?」姜鸿远愕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姜门主,千鈺事后再同您解释,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回姜兄。」来人正是驪城沉家最宝贝的小少爷——沉千鈺。 「救回阿泉?此话何意?」姜鸿远问。 沉千鈺便解释道:「一直以来咱们都误会姜兄了,其实当年杀了您三徒弟和五徒弟的不是他,而是他体内的恶灵!」 「快细细说来!」姜鸿远皱眉。他比谁都清楚姜泉是为何杀人,才不是什么恶灵,而是他无法抑制身为恶鬼的兇性所致,毕竟当时老三和老五对他下了杀手,他也是为了保命。 「说来都是我的错,当年千鈺出外游歷得一法器,拿来给姜兄看看,殊不知法器内封印的恶灵被无意释放,控制了姜兄,我也是最近才想起这事的。」沉千鈺说。 周围的青玉门子弟们听罢纷纷议论着,还有些半信半疑,但愿意相信的人更多,毕竟当初姜泉可是声望极高的,大家都认为他最有望成为下任门主。 姜鸿远到底是经过大风浪的,还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吗?这一定是沉千鈺和姜泉合伙演出的一场戏,就是为了洗刷姜泉的罪名,好让他不再受人唾骂。 「唉,罢了。」姜鸿远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千鈺啊,交给你了。」 「是,千鈺定不负姜门主期待!」沉千鈺拱手说完,衝向姜泉并与他打起来。 原先是姜泉佔了上风,可后面沉千鈺慢慢扳回来,随他手中黄符一张张拍在姜泉身上,姜泉痛苦哀嚎,看的青玉门眾弟子热血沸腾,齐帮沉千鈺加油。 「各位,姜兄正努力和恶灵拼搏,咱们一起大喊姜兄的名字吧!」沉千鈺在江湖中也很有威望,他话一出口眾人便纷纷照做。 「姜泉!」 「姜师兄,别输啊!」 「十六师兄!」 正忙着假扮「恶灵」的姜泉听到差点儿忍不住笑,好在沉千鈺一张黄符即时拍在他脸上,总算没露出马脚。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姜泉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双手紧抱着头哀嚎。「呃啊!」 眾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结果,姜泉便竭力平静下来,让妖化的外表慢慢变回人类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最终张开清亮的眼睛。「……千、千鈺?我这是怎么了?」 「太好了!姜兄,对不起,你会被恶灵附身多年都是我的错。」沉千鈺抱紧姜泉,大声说道。 「我被恶灵附身多年?」姜泉配合地瞪大眼睛,接着故作苦恼状。想了片刻后,他紧张问道:「我想起来了!千鈺,三师兄和五师姐呢?他们要帮我赶走体内恶灵,我只记得五师姐身受重伤,他们还好吗?」 「这……」沉千鈺低头,面上很是为难。 于是姜泉转而抓住附近一位青玉门子弟问:「我三师兄和五师姐呢?」 那人骇了一跳,尷尬道:「他、他们被你杀了。」 姜泉身子剧烈一震,踉蹌后退几步。 「姜兄,那不是你的错,都怪我,我不该把那东西拿来。」沉千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不,千鈺,不是你的错。」姜泉摀脸,万分痛苦道:「就算是被恶灵附身所致,但他们确实死在我手上,我已无顏面对诸位青玉门子弟,更无顏面对师父。」 「阿泉。」姜鸿远徐徐走来,脸上很是严肃。 姜泉心里咯噔了下。师父自然知道他们在演戏,只不知他愿不愿意配合。 第十七章《贪之念》05 结果出乎意料,姜鸿远走到姜泉面前,只是张开双臂抱了抱他,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师父。」姜泉眼眶泛红,却不是装的。当年他为了保命暴露出恶鬼的兇性,失手杀了三师兄和五师姐,他无顏面对师父,只得离开青玉门,没想到师父并不责怪自己。 「既然姜兄平安归来,千鈺斗胆恳请姜门主让他重拾您门下第十六弟子的身份。」沉千鈺拱手求道。 眾人譁然,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多谢沉兄弟替姜某求情,但姜某有罪在身,已不配做青玉门子弟。」语毕,姜泉朝着姜鸿远跪下,神情认真道:「师父,弟子不肖,辜负了您一番教诲,此后弟子便不再是青玉门人,只希望师父身体安康,愿青玉门永远强盛。」 姜鸿远无奈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就算想挽留,也知道不可能。「阿泉,你在江湖上已是臭名昭彰的恶人,从今起你须记着,凡事从善,用自己的双手洗刷掉染血的罪过吧。」 「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姜泉向姜鸿远磕了三个响头,接着起身朝所有人拱手道:「诸位,过去是姜某给青玉门蒙羞了,在这里和大家赔个不是。」 没人应答,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泉也不介意,瀟洒离去。本来今天就只是要将此事做个了结,和师父道别,从来就没打算重回青玉门。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姜鸿远长叹一声,遣散眾人,由着人扶他回去休息了。 一场戏就此结束,而这件事不久后也传遍江湖,癲十六的名字再次席捲大街小巷。 「千鈺,好久不见。」宇文昭朝沉千鈺走去,笑着打过招呼。 「宇文大哥,别来无恙?」沉千鈺亦是扬起温润的笑容。 「挺好的。」 二人开始间聊起来,孟清歌这边则是因宇文渊的到来而失去离开的机会。 「你要回大澜?」宇文渊皱眉。 「是,事情办完了,没有久留的道理。」孟清歌垂眸。 「朕派人护送你回去。」宇文渊说。 「皇上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不过不必如此兴师动眾。」孟清歌婉拒了。 本以为宇文渊会再出言挽留,可他只是说了句「一路顺风」就离开了。孟清歌就觉得这人实在是怪里怪气的,懒得多想。 他们离开后,宇文渊来到青玉门内某座楼阁的二楼,凭栏眺望着南方。 一想起那个女人竟然忘了自己,他的内心便怒火中烧,刚才她也是丝毫不将他放在心上,一心只想离开。 宇文渊脑海中快速闪过六岁时的孟清歌和现在的孟清歌,帝王的无情瞬间化为柔情。 「也许是孤独久了,你不经意的施捨就成了朕的唯一,让朕在一瞬间倾心,用一辈子伤神。」这句话他真想对她说出口。 虽说皇兄待自己也很好,可他终究只是想要有个人替他登上帝位,治理百姓,死去的母妃也只是成日在他耳边嘮叨着皇位皇位的,父皇就更不用说,见面次数寥寥无几。只有孟清歌,只有她给了自己温暖,不带有目的性的,那么纯粹。 「皇上。」陌珩来时就见宇文渊忧鬱地望着南方。 「梅妃。」宇文渊眼神骤冷,恢復到平日里无情帝王的模样。 陌珩依偎在宇文渊身旁,媚笑道:「臣妾不明白,皇上若对大澜的公主有意思,为何不提出和亲?」 「大胆!」宇文渊将陌珩推倒在地。「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私自揣测圣意?」 「皇上息怒,臣妾只是希望能替皇上分忧解劳,毕竟皇上开心,臣妾才会开心。」陌珩跪在地上,笑容却是不减。 宇文渊冷冷盯着她许久,才转回去握着栏杆,眺望远方。 「朕曾有此意,被大澜先皇帝拒绝了。」不知怎么的,宇文渊突然很想把这些事告诉陌珩。 陌珩勾起一抹深深的笑意道:「那时大澜强盛,自是不同,可现在他们刚经歷过内乱,正是需要调养的时候,皇上何不再试?」 这话确实说到宇文渊心坎里,他皱眉思索着。 「当然,大澜皇室十分重视元和长公主,要想他们答应绝非易事,但也不难。」陌珩又说:「皇上何不与周边国家结盟,出兵大澜,届时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梅妃,后宫干政可是死罪。」宇文渊瞇眸道。 陌珩则咯咯笑着,双臂环上宇文渊的脖颈,吐气如兰道:「臣妾心中只有皇上,皇上开心,臣妾自然也开心,皇上要臣妾去死,那么臣妾岂敢不从?」 说完,陌珩背对着栏杆,双臂向两旁展开,作势要往后倒去。 宇文渊心中冷笑,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往后倒。 可当陌珩真要掉下去时,宇文渊却又情不自禁地上前搂住她的腰身,将人往怀里带。 「皇上……」 宇文渊望着陌珩的眼睛,就觉得那双眼充满魔力,让人移不开视线。他将人打横抱起,并把周围的纱幔全数放下。 见时机差不多了,陌珩便施展幻术,让宇文渊自己在幻境里头和「梅妃」翻云覆雨,自己则回到栏杆旁笑看风景。 「师父,要来点吗?」无邪从屋顶上翻了下来,左右手各摇晃着两壶酒。 「这次的猎物是个痴情种呢,呵呵。」陌珩接过一壶酒,并摇身一变,变回男人的模样。 「朗夜已顺利出城。」无邪瞇眼笑道:「果真如师父所料,他还是回大澜了。」 「不懂得放弃为何物,这也许是他的优点。」陌珩轻啜口酒说:「不过,小姑娘身边倒是多了个有趣的人呀。」 「师父指的是赤月楼楼主吧?」无邪笑了笑。 「不错,那人与恶龙猗目关係匪浅,既然会出现在小姑娘身边,就代表着小姑娘的身份绝对不一般。」陌珩勾唇道。 「不过怎么看,那丫头都是个人类。」无邪说。 陌珩沉默良久,才放下酒壶道:「或许和恶龙猗目当年的堕落有关。」 「何以见得?」无邪好奇地问。 陌珩瞥了他一眼,挑唇一笑:「猜的。」 第十八章《剑之灵》01 时过半月,孟清歌一行人马不停蹄,终于回到大澜。 朗夜告诉孟清歌,姜泉回到他们在大舜创建的清夜山庄去了,倘若日后有机会,他想亲自带着孟清歌去瞧瞧。 孟清歌应了。 「几位爷,茶来囉!」 这日,午后天气炎热,他们坐在一茶棚喝茶,楚凌寒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并斜眼扫向鬼伏,问道:「你今后做何打算?那吴姬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自从那日在赤月楼大闹一场后,吴姬就彷彿凭空消失般再无消息,反而更让人惶恐不安。 闻言,鬼伏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 「要不这样,你儘管去处理吴姬的事,小生会替你照看好小娘子,如何?」楚凌寒邪邪一笑。 这话说的鬼伏眼角一抽,炎炎夏日,眾人却顿觉身子一凉,忍不住打了个颤。 「咳,你要先回赤月楼吗?」孟清歌清了清嗓问。 「不。」鬼伏垂眸,淡淡回答:「本座打算先去见见义父。」 「嗯,替我向他打个招呼。」孟清歌莞尔。若不是猗目,她和朗夜此生怕是要错过了。 「好。」 眾人你一言我一语,孟清歌突然注意到今天的朗夜特别安静,于是低声询问:「怎么了?」 朗夜身子一顿,将视线转向她。 「朗夜?」孟清歌见朗夜只盯着她不说话,心下有些莫名。 等了好一会儿,朗夜眼神逐渐清明,尷尬道:「抱歉,有些走神。」 孟清歌觉得奇怪,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待喝完茶水,几人这才继续赶路。途中鬼伏和冥虎下了车,转道去找猗目,于是便交由朗夜驾车。 朗夜在外头赶马车,而孟清歌静静坐在马车里,楚凌寒则是一路哼着小曲儿,倒也十分愜意。 三人回到大澜皇都时,天色已经暗下,但这不妨碍孟清歌想见兄长的心情,她迫不及待进宫面圣,眾人一见到消失已久的长公主时,皆是惊讶不已。 「公主殿下,皇上有请。」来领路的是一个生面孔的太监公公,孟清歌四处张望,才发现宫里没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了,她想起来了,原先在宫里的人们都被鬼女吴姬杀死了。 思及此,孟清歌情绪有些低落。 朗夜注意到了,可碍于太监公公在前头领路,他不好出声。 「皇上就在里头,奴才不便进去,公主殿下,请吧。」太监公公将拂尘甩到肩后,恭敬伏身。 孟清歌悄悄打量四处,这里分明是皇帝的寝殿,为何孟文旭要在这里见她? 「殿下,请吧。」见孟清歌不动,太监公公再次催促。 孟清歌这才拋开脑中所想,抬脚走进殿内。 或许是有了孟文旭的准许,朗夜和楚凌寒并未收到拦阻,顺利跟着孟清歌进去。 「皇兄。」孟清歌边走边唤着,步伐略急,难掩期待的心情。 而她身后的朗夜见状不由轻笑起来。 公主真可爱。 「小七,你可算回来了。」孟文旭的声音在前头响起,孟清歌明显察觉到他语气里除了喜悦,还带有一丝疲惫。 孟清歌猛然惊觉,孟文旭的寝殿内并没有安排半个宫人随侍,诺大的龙床被尽数放下的金色纱幔遮起,只能看见一道若影若现的身影。再看床尾,李璿挺拔的身姿佇立在侧,见孟清歌回来,眼中迸发出浓浓喜悦,随即又被压下。 「皇兄,你这是……」孟清歌眉头深锁,走到龙床边,伸手掀开纱幔,映入眼帘的是孟文旭憔悴的面容。 孟文旭长叹一声道:「十日前,朕骑马遇刺,摔断了腿。」 「不!」孟清歌摀嘴,痛苦极了。 皇兄是一代帝皇,身为天之骄子的他如今落下残疾,这是何等残忍! 「都怪末将当时未护在皇上身边,才会酿成此等悲剧。」李璿自责道。 「都说了不怪你,你也是有任务在身。」孟文旭无奈笑道。 「太医如何说?」孟清歌难过问道。 孟文旭笑容敛去,默了片刻才说:「无药可医。朕……这辈子只能是个瘸腿的跛子。」 「不,一定有法子的!皇兄,别轻言放弃。」孟清歌摇摇头,握住孟文旭置于被褥上的手。 「小七……」孟文旭愣了愣,旋即笑道:「此番南行,你貌似活泼了不少。」 「你就别打趣我了。」孟清歌莞尔。 「你一路赶回来也累了,回去歇几天罢,先别操心朕这条不争气的腿。」孟文旭回握住孟清歌的手,又看向她身后那两人,目光最终落在了朗夜身上。 「呦呵,原来是去捡落下的东西啊。」孟文旭笑道。 「是啊,可算给找回来了。」孟清歌亦笑出了声。 孟文旭看了看朗夜和楚凌寒,又看了眼静候在旁的李璿,摇头失笑。 「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有事明天再说。」孟文旭摆了摆手,「景延,你替朕送他们回公主府。」 「末将遵命。」李璿抱拳行礼,才带着眾人退下。 「有劳李将军了。」孟清歌礼貌笑着。 「殿下客气了,这是末将的荣幸。」李璿望着孟清歌的脸,动作有些僵硬。 朗夜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出宫的路上,楚凌寒一眼注意到李璿腰间配戴的长剑,遂开口讚道:「李将军,剑不错啊。」 李璿一愣,用手按住长剑,淡淡回应:「此乃李家祖传宝剑,阁下好眼光。」 「祖传呀。」楚凌寒瞇眸,自言自语着。 那剑有妖气,不,是比那更复杂和混浊的气。 走着走着,朗夜忽地单膝跪地,抱头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似乎正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咳呃!唔,啊啊!」 「朗夜!」孟清歌慌张回头,小跑过去要扶他。 「唔!」朗夜依旧头疼不解,冷汗都逼出来了。 「朗夜,你怎么了?」孟清歌急喊。 「我去请太医。」李璿皱眉。 「不用!」殊不知朗夜却阻止了他,大口喘着粗气,慢慢站起来。 「你搞什么呢,被下降头啊?」楚凌寒挑眉,出口的话虽然轻浮,眼里却很慎重。 「我没事。」朗夜虚弱地说。 「怎么可能没事?还是让太医给瞧瞧。」孟清歌紧张不已。 「真没事,别请太医。」朗夜抓住她的皓腕,眼中十分坚定。 「……那好,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最终,孟清歌还是妥协了。 第十八章《剑之灵》02 等回到公主府,孟清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晚政变发生得突然,她从这里逃走,而父皇和翠玉都离开了她,她很徬徨无助、悲痛欲绝。 不过现在…… 孟清歌转头看向身旁的朗夜,嘴角不禁勾起。 她不孤单。 「还请公主早点歇息,末将告退。」李璿弯腰抱拳道。 「辛苦了,李将军。」孟清歌莞尔。 李璿頷首一礼,转身欲走。 「且慢。」楚凌寒斜眼盯着李璿,戏謔笑着:「奉劝李将军还是把剑拿去佛寺里净净吧,否则会短命呦。」 「李某不明白阁下的意思,还请阁下明言。」李璿冷淡地说。 「小生就说这么多,再问要给钱的。」楚凌寒「刷」地打开扇子,抬脚进了公主府内。 孟清歌不明白楚凌寒言下之意,却还是认真道:「李将军,他这人没有恶意,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你就去佛寺一趟吧,也不吃亏。」 李璿虽觉得莫名其妙,但孟清歌都发话了,他也只能应了声「是」。 目送李璿骑马离开,孟清歌才进府。 由于政变后孟清歌便没了消息,是以公主府内的下人大多离开,只剩下寥寥几个服侍多年的老人,这个时间他们都歇下了,所以没有人来迎接。 进屋后,孟清歌忙拉过楚凌寒问:「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楚凌寒不知从哪顺来一壶酒,撑头倚在窗边,仰头猛灌一口。月色下,他那月牙色的白袍显得更加皎洁,此刻胸前衣襟微敞,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放荡不羈。 「别卖关子了,快说。」孟清歌双手抱胸,眉毛高高挑起。 楚凌寒没办法,只得笑着解释:「那把剑可不是普通的剑,三百年前,它可是红极一时的名剑啊!」 闻言,孟清歌来了兴致,仔细聆听。 三百年前—— 正逢兵荒马乱之际,烟硝将各国百姓推于水深火热之中,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南国有一将军,名叫御子卿,他征战无数,立下赫赫战功,深得圣心,皇帝视他如亲兄弟,他亦忠心耿耿,一生戎马干戈,效力朝廷。 「陛下,末将斗胆,恳请您收下这个。」御子卿将一物献给皇帝。 「钥匙?」皇帝刘磬伸手接过,挑眉看向自己的得力爱将。「什么的?」 御子卿笑道:「等时候到了,陛下自会知晓。」 「你小子也懂得跟寡人卖起关子来了,哼哼。」刘磬乐呵笑着,将钥匙牢牢抓在掌心。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刘磬突然伸手拍拍御子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子卿啊,务必得胜归来,寡人等你的好消息。」 「是,末将定不负陛下所望。」御子卿抱拳跪下。 「好,好。」刘磬满意一笑,将那把钥匙收妥。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御子卿头一次送他礼物,也是最后一次。 两个月后南北之争,御子卿亲率一万五千人的军队抵挡来自北方三万大军猛烈的攻势,此战连续一个多月,战事的尽头遥遥无期,眾将士死的死、残的残,已有些力不从心。 「报!」小兵疾走进营帐,大喊:「将军,预计要送来我方的粮草被劫,我军断粮了!」 「什么?」御子卿心中咯噔一声,不由攥紧拳头。难不成天真要亡我南国? 失去了援军和粮草,双方战力悬殊,南国兵四面楚歌,御子卿心中已有定数。 「将军……」一旁的副将忍不住啜泣,也不知是不甘或者害怕。 陛下…… 御子卿长吁一口气,正色道:「放手一搏吧!想想你们在城内的家人、朋友,若我们就此退缩,战火将烧及我们所爱之人,你们愿意让他们遭难吗?」 「不愿意。」副将摇头,小声回答。 「大声点!你们愿意吗?」御子卿吼。 「不愿意!」 「到死之前,多杀一个是一个!都给本将军霍出去了!」 「是!」 当战鼓「咚咚」响起,一下又一下,沉着有力敲打在将士们心里,御子卿身披白银鎧甲,威风凛凛地坐在战马上,面上丝毫不怯。 「杀——」 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知道无法再看陛下捉弄他时露出的笑容了,他只怨,怨自己不能守他直到最后一刻! 一连战了数日,喋血山河,遍地尸骸,腐尸的气味和火药味浓重,十分刺鼻。 「陛下……」御子卿眸光黯淡,口吐鲜血,无力坐在地上,背靠着岩石。他的腹前插着一把长枪,脚上亦插着几支箭羽,血流不止。 「陛下,对不起……末将食言了……」御子卿苦笑着,再次咳血。 周遭的喊杀声与兵刃相交的碰撞声,这些俗世的嘈杂渐渐远去,御子卿只觉得好久没那样安静。 「陛、陛下……」臣先走一步了。 与此同时,刘磬在皇宫里坐立难安,食不下咽。 近三个月来传回皇宫的都是噩耗,也不知御子卿如何了。 他拿出那把泛着光的钥匙,面上若有所思。 「皇、皇上!」 眼看太监公公急奔进来,刘磬淡定念叨了句「没规没矩」,心却提了起来。 「怎么,有大将军的消息了?」刘磬沉声问,故作镇定地练起毛笔字。 「是。」太监公公擦了擦额边的汗水,伤心道:「皇上,前方传来战报,大将军……歿了。」 刘磬提笔写字的手猛烈一顿,墨汁霎时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那是刘磬这辈子最难过的时刻,但他却没流下一滴泪。 御子卿死了,感觉好不真实。 「陛下?」见帝皇不说话,太监公公害怕极了。 刘磬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起身说道:「寡人要御驾亲征,你且去准备准备。」 「陛下!万万不可啊!」 「闭嘴!」刘磬怒吼:「到底谁是皇帝?不要让寡人说第二遍。」 「……奴才遵旨。」 第十八章《剑之灵》03 皇帝亲征给士兵们鼓舞了士气,加上北国兵突传瘟疫,大幅削弱兵力,刘磬花了半年终于班师回朝,全国上下欢天喜地,唯有刘磬就是开心不起来。 「陛下,将军府上的张伯求见。」 「谁?」 刘磬回宫后的第三天,一位叫张伯的老人入宫面圣,他恭敬端着一个木盒和一把长剑,说道:「不知陛下可还留着将军给您的那把钥匙?」 刘磬一愣,将藏在胸口的项鍊掏出,上头果真掛着那把钥匙。 张伯见状没说什么,只将木盒献上。 刘磬绷着脸,上前打开木盒,惊见里头躺着一叠信和一块玉。他扫了张伯一眼,将最上面那封信拆开来读。 看着看着,抓着信纸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都下去吧。」刘磬冷声下令。 待眾人离开,他终于忍不住,抱着那把剑,坐在地上无声痛哭。 原来那把剑是御子卿生前就託人打造的,然而这把剑迟迟未能完成,只因少了一件非常重要的素材——御子卿的尸骨。 早些年御子卿吩咐张伯,他死后务必将其尸骨丢进熔炉,铸造成剑,并将此剑献给圣上,让他不论生死皆能常伴君侧。而那叠信是他过去将想说的话语全写了下来,连同贴身玉佩一齐留给刘磬。 刘磬抱着长剑,哭得十分伤心,可身为帝皇,他只能躲在没人的地方无声哭泣。 这把剑就叫御子卿,此后刘磬一直佩戴在身上,从不离身,它也陪刘磬经歷过数场战争,刘磬皆凯旋而归。 「那把剑成为南国皇室的传家宝,只有歷代帝皇才能拥有,虽说刘磬和御子卿的故事只有部份人士知道,并不广为人知,但『御子卿』这名字却是很多人晓得,毕竟那把剑从未打过败仗。」楚凌寒晃了晃空酒壶说:「帝皇之剑,没想到居然落到那小子手里。」 孟清歌思索了下,又问:「那又为何让李将军带剑去佛寺?」 楚凌寒就笑:「三百年来,死在那把剑下的亡魂数不胜数,怨气冲天,灵剑都要变成妖剑了!要是常常带着,定会影响持有者。」 「你是怎么认出那把剑的?」孟清歌感到不解,毕竟楚凌寒只是看了几眼。 「喔,两百年前小生潜进宫中偷喝皇帝老儿的珍藏佳酿,结果被他逮个正着,当时他就是挥着那把剑追小生的。」回忆起往事,楚凌寒咧嘴大笑。 「……」孟清歌和朗夜纷纷无语。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不管多少年过去,楚凌寒就是楚凌寒。 「对了,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孟清歌坐到案前,敛眸说道:「你们可有法子治我皇兄的腿?」 「小生看起来像行医的吗?」楚凌寒故作惊讶。 孟清歌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是看你见识多广,问问有无眉目。」 「大舜的温神医如何?」朗夜思考道。 「不行。」孟清歌顰眉,「那神医和瑞德王有瓜葛,可以的话,我暂时不想去大舜。」 宇文昭和宇文渊就像是豺狼虎豹,她总放心不下。 「如此说来,小生还真知道一个人。」楚凌寒呢喃着。 「真的?」孟清歌惊喜万分。 「说起来这人和小狼崽还有些渊源。」说着,楚凌寒看向朗夜。 「你是指北疆那位?」朗夜皱眉,感觉很是不悦。 「谁?」孟清歌见二人在她面前打哑谜,有些着急。 朗夜在脑中组织了下语言,才向孟清歌解释道:「想必您也听过北疆的赫达拉族,他们奉狼为神明,族人也有着驭狼的本事,只是您可能不知,赫达拉族的人拥有狼妖的血统,有部份的人是半妖。」 「你认识他们?」孟清歌挑眉。 「不,不认识。」朗夜摇头。「他们来自北疆,而我源自西域。」 「所以你们说的那个人来自赫达拉族,并有着能治好我皇兄双腿的医术?」孟清歌总结了下。 「嗯,他是当地有名的巫医,曾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传说。」说罢,朗夜眉头紧锁。「只是这人随侍在赫达拉族的铁克赫王身边,要想得到他的帮助不容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孟清歌走到朗夜面前,拉起他的手微微一笑。 朗夜俊脸一红,嘴巴打结道:「公、公主,我……」 「你叫我什么?」孟清歌瞇眸,警告意味浓厚。 「……清歌。」朗夜嚥了口唾沫,紧张不已。 「真乖。」孟清歌摸了摸朗夜的头,很是满意。 一旁的楚凌寒见状直翻白眼,嘟囔道:「训练狗呢这是。」 「你说什么?」孟清歌转头看他。 「说什么?说不、公、平!」楚凌寒扔开酒壶,委屈道:「你对他那么好,那小生呢?」 「怎么,觉得亏待你了?」孟清歌挑眉,觉得好笑。 楚凌寒点点头,嘴巴高高噘起,说有多哀怨就有多哀怨。突然,他说:「小生也喜欢你。」 孟清歌愣了下,抿了抿唇后上前拍拍他的头,笑道:「好好好,这样可以了吧?」 楚凌寒低头看着她,脸上露出无奈的笑。他抓过孟清歌的手,放在面前轻吻她的掌心,邪魅一笑:「还凑合吧。」 孟清歌欲抽回手,却挣不开,还是朗夜过来搬开楚凌寒的手,楚凌寒这才作罢。 「所以,你要去北疆吗?」楚凌寒背过身去,看着窗外的月亮。 「嗯,只要有希望,我就不会放弃。」孟清歌坚定道。 楚凌寒闭了闭眼,说:「那行,小生跟你去。」 「谢谢。」孟清歌望着他的背影,由衷感谢。 「谢什么?朋友嘛,应该的。」楚凌寒浅笑着,可背影很是落寞。 「楚凌寒……」孟清歌看不见他的表情,有些担忧。「还是谢谢你。」 「啊,累死了!小生要去睡觉,出发时间定好了再告诉小生啊。」楚凌寒伸了个懒腰,翻窗离开。 不知怎的,孟清歌心底有些难受。虽然她和楚凌寒的相遇并不愉快,但不得不说他帮了她很多,他们也成为了朋友,只是他对她的感情…… 忽地,手一暖,孟清歌低头看去,就见朗夜紧紧牵着自己的手。 她浅浅一笑,歪着脑袋靠向他的肩。 有他在,真安心。 第十八章《剑之灵》04 「朗夜,抱抱我吧。」孟清歌撒娇道。 这是朗夜第一次看见她露出如此小女人的姿态,心下有些飘飘然,像被羽毛搔痒般。他依言抱住她,孟清歌能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差点错过你后,我有了个想法。」孟清歌依偎在朗夜怀里,说道:「待治好我皇兄的腿,我便向他讨个奖赏,你猜是什么?」 朗夜闻言思来想去,最后摇了摇头。「朗夜愚钝,不知。」 孟清歌抱紧了他,羞怯道:「我请皇兄给我俩赐婚,你看好不好?」 朗夜猛地一顿,诧异低头。 孟清歌笑着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赐、赐婚?」朗夜有些结巴,不确定问。 「是啊,你不愿意?」孟清歌挑眉。 朗夜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继而紧紧抱住孟清歌,声音轻轻的,有些颤抖。「我愿意。」 孟清歌就觉得心被填满了,十分满足,她眼眶隐隐泛红,轻拍朗夜的背。 过了许久,二人才慢慢松开彼此的怀抱。 「都这么晚了,快去歇息吧,明日还得早早进宫面圣。」孟清歌抬手将碎发捋到耳后,嘴角微扬。 「你也早点休息。」朗夜目光满溢着宠溺,伸手轻抚孟清歌的面庞。 「去吧。」孟清歌莞尔。 朗夜頷首,道了声「晚安」才离开。 他们之间的关係实实在在跨出了一大步,这让孟清歌很是欣喜雀跃,冰封已久的心也终于融化,炙热跳动着。 然而,回到自己卧房的朗夜没有心思高兴。 他一进房门就踉蹌撞在桌缘,双手撑着桌面,牙齿咬得嘎嗞作响。 「呃唔!」朗夜极其痛苦地抱头,冷汗涔涔。 伴随脑子里闪过的陌生记忆,还有耳边回盪着的杂乱言语,耳鸣也逐渐严重。朗夜大口喘气,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脑袋传来的痛楚才慢慢平復。 「该死……」朗夜一拳重重锤在桌上,表情十分痛苦。 这晚,孟清歌睡得香甜,而朗夜注定失眠。 *** 翌日辰时,孟清歌携朗夜和楚凌寒进宫面圣,告诉孟文旭他们打算去北疆求医的计画。 「不行。」孟文旭想也不想就反对。「小七,这么多年来我们和北疆的争斗就没停过,朕不能让你去冒险,何况你们要找的人还和铁克赫王有关。」 「可这是治好你的机会。」孟清歌坚定道:「我不会放弃,请你相信我。」 「小七……」孟文旭叹了口气,「就算朕的腿废了,也绝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朕不放心。」 孟清歌顿感无奈,这个孟文旭平时看上去好说话,实际上比谁都顽固,对她的事更是如此。她沉默半晌,正色道:「皇兄,你的伤势瞒得了一时,却藏不了一世,你是皇上,你知道我的意思。」 这话狠狠刺疼了孟文旭。 他知道孟清歌指什么,国民不可能让一个残疾人当皇上,这是让国家丢脸。 看着孟文旭渐渐苍白的脸色,孟清歌实在于心不忍,但还是坚持到底。她知道这话肯定伤害了孟文旭,但也是不争的事实,她不能退让,这都是为了他好。 一旦孟文旭的腿伤公之于眾,他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可以说他们现在都如履薄冰。 「放心吧,我们会保护好她。」楚凌寒一手搭上朗夜的肩膀,与之并肩。 见状,孟文旭长叹一声,算是妥协。「要去可以,但须得让景延同行。」 这种危机四伏的时期,孟清歌不甚同意让李璿离开孟文旭,可孟文旭就像是看穿她所想的,坚决不让步。「景延不去,你就什么都别想。」 其实孟文旭也知道这样会让自己更加危险,但唯有让自己信任的好友保护妹妹,他才能放心。 「我知道了。」孟清歌没办法,只好答应。 孟文旭立马召李璿进宫,几人商定了下时程,事不宜迟,决定隔天就出发。 出宫时,楚凌寒再次盯上李璿腰间长剑,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寒芒,状似不经意道:「李将军,昨晚睡得可好?」 李璿闻言一愣,奇怪地看了楚凌寒一眼,旋即答道:「还行。」 「你还关心起这种事了?」孟清歌挑眉,打趣道。 「呵。」楚凌寒则笑笑不说话。 李璿亲自护送孟清歌的马车回长公主府才离开,一进门,楚凌寒便喃喃自语说:「就说那把剑为什么传承下来,原来是这样啊……」 「你说什么?」孟清歌没听明白,遂疑惑问。 楚凌寒叹了口气,就说:「你就不奇怪,当初御子卿用尸骨造剑的用意是常伴君侧,那为何皇帝死后不把剑带进墓里,而是传承给下任帝皇?」 这话一出,孟清歌和朗夜齐齐一愣,对视一眼。 楚凌寒不说她还不觉得,这样点出来想倒是怪得很。 「刘家的江山在刘磬死后又传承了四代,小娘子可知他们都活了多久?又怎么死的?」楚凌寒瞇眸笑着。 孟清歌仔细回想读过的书籍,凭着记忆道:「皆活不过四十,病死的。」 「嘖嘖嘖,差一点。」楚凌寒左右摆动着食指,语气极轻地说:「确切点说,他们都是发疯死的。」 「什么?」孟清歌深感错愕。史书上的确记载刘家后几代帝皇都是病逝,所以推断是有家族疾病,难道不是? 「刘磬死后的第一代皇帝被人发现时已是暴毙在床,手里抓着剑,死不瞑目;第二代则是突然发疯,挥剑砍杀宫人后跳湖,被救起来几天后病逝;第三代和第四代呢,皆因无法睡眠,二十好几就结束了生命。」楚凌寒一字一句说着:「虽说四代皇帝皆不长命,但你们知道吗,他们还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好战,从未打过败仗……啊,虽然最后还是灭亡了,哈哈!总之,随刘家灭亡,那把剑也不知所踪,没想到竟又出世了。」 「你是说,那把剑被诅咒了?」朗夜皱眉。 「不错。」楚凌寒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说:「当年刘磬用那把剑打下江山,国土甚至涵盖了北疆、西域,算是一场盛世。一将功成万骨枯啊,繁华盛世建立在无数鲜血之上,死在剑下的冤魂早已侵蚀御子卿的剑灵,成为一把只懂杀戮的妖刀。」 听罢,朗夜瞬间明白过来,讶异道:「刘帝不是不想把剑带进墓里,而是带不进!」 第十八章《剑之灵》05 楚凌寒打了个响指,点头说道:「是啊,那把剑有了自己的意识,原本御子卿是想守护刘氏一族的,但眾多冤魂的怨念过重,已不是他能控制,反倒是他被压制住了。」 「不好,必须让李将军把剑扔了。」孟清歌紧张转身,就要去找李璿。 「等等!」朗夜抓住她的皓腕。「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孟清歌不解。 朗夜不言,楚凌寒便替他说了:「你可能没注意到姓李那小子今天的气色,那把剑已经开始吸食他的精气,准备大开杀戒了。」 「那也不能放着不管啊。」孟清歌烦躁极了。李璿是皇兄信任的将领,若他出事,皇兄定然倍受影响。 看孟清歌一脸担心的模样,楚凌寒不由苦笑:「你要能对小生也这么上心就好了。」 孟清歌一愣,略感尷尬道:「那是你让人省心,不用我多操心。」 「就当是在夸小生了。」楚凌寒理了理衣襟和袖襬,抿唇笑道:「今天先养精蓄锐,明天再说。」 「好。」孟清歌浅浅笑着。 楚凌寒走后,朗夜从侧边悄悄打量着孟清歌,发现孟清歌的笑意略带苦涩。 「你在伤心?」他问。 孟清歌转头看他,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我和他都欠彼此太多。」 朗夜听完不发一语。 想起孟清歌担心着李璿的模样,又见她这会儿继续盯着楚凌寒远去的背影,朗夜伸手摀住胸口,总觉得有种异样的情绪在心口扎根蔓延,等回过神来,自己早已将孟清歌揽进怀里,狠狠吻了上去。 「唔,唔!」孟清歌起先有些挣扎,但她貌似感受到朗夜的不安,于是伸手回抱住他。 朗夜的吻有点霸道,偶尔还会轻咬她,孟清歌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身子渐渐软倒下去。 「清歌……」朗夜将孟清歌抱在怀里,嘴巴终于饶过她。 「你在担心什么?」孟清歌轻喘着气问,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嗯,还是一样柔顺好摸。 「你……会不会突然消失不见?」朗夜踌躇问道。 孟清歌听了眉毛一挑,语气不善道:「我可不像某人不告而别,若不去找,还真打算一辈子不回来了。」 这话说的朗夜好生尷尬,乾咳一声:「抱歉。」 「嗯?干嘛道歉?」孟清歌眨眨眼睛,面上无辜,心里则窃笑着。 朗夜就喜欢她这使坏的模样,可爱极了。 「以后不道歉了。」朗夜吻了吻孟清歌的头。 以后,他不会再做任何要向她道歉的事了。 「嗯。」孟清歌抱着朗夜,觉得自己总算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父皇母后,你们的女儿长大、变勇敢了,身份不会再是束缚她的枷锁,她想快乐的活着。 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 相拥的二人,他们脸上甜美的笑容,在长公主府所发生的一切,都被千里之外的猗目尽收眼底。 「义父。」森林中,鬼伏仰望着倚在树上小憩的猗目。 猗目双眼紧闭,那条横在上头的肉色伤疤并不影响他的美丽,只听他轻笑出声:「总算让他忆起全部,但他不会知道是她。」 「所以他真的是……」鬼伏攥紧双拳,面上写满憎恨。 「不错,那个人就是你父亲的转世。」 鬼伏无比憎恨父亲,因为他的母亲就是被父亲杀死的!不仅如此,母亲死后父亲对他不闻不问,若非义父收养无助的他,他还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他讨厌身为人类的父亲,怀念着义父口中温柔的母亲,可造化弄人,这一世母亲为人,父亲为妖。 这次他定会保护好母亲,让那个男人付出代价! 「莫要着急,你且先把吴姬的事解决了,否则——」猗目掀开眼帘,露出耀眼的赤色眸瞳。「她要敢伤害到你母亲,就只能让她魂飞魄散了。」 「……鬼伏明白。」鬼伏垂眸,心中很是无奈。 吴姬隐匿行踪的这段时间,猗目告诉鬼伏她是打算从孟清歌身上下手,藉此给鬼伏带来痛苦。猗目不容许有人伤害孟清歌,鬼伏亦然,但他也不能让义父亲自收拾吴姬,否则吴姬连转世的机会也无。 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发妻。 鬼伏必须从吴姬手中保护孟清歌,从义父手中保护吴姬。 「去吧。」猗目淡淡发话。 鬼伏頷首,离开森林。 这时,猗目轻轻哼起歌来,看上去心情很好。 「这次不会再让给你了。」他轻声呢喃,继续哼歌。 昏暗的森林里头,那棵位于中央的参天古木上,猗目一袭白衣胜雪,嘴里轻哼着某段旋律,那旋律回盪在高耸的树木间,周围的动物只敢围在远远的地方,躲在大树后看着。 一阵风吹过,森林里的树叶颯颯作响,飘零散乱。 而距离遥远的皇都内,风儿撩起孟清歌的秀发和衣裳,她不自禁回头,眺望湛蓝的天空。 「怎么了?」朗夜问。 孟清歌久久无法移开视线,感受着拂过脸颊的那阵和煦的风。 「没什么。」 第十九章《子之难》01 时过大半个月,这天日头大好,孟清歌等人一路往北,已是越过大澜最北的城镇,踏进北疆的领地。放眼望去天地连成一线,四处都是辽阔的草原和清澈的湖水,但北疆也是有许多地方土壤贫瘠,不适合种植穀物,所以每当冬天来临之际,他们就会大规模侵略大澜和大舜最北方的城镇抢夺物资,一直以来都是两国人民的忧虑。 若不谈论物质方面,只单论人与人相处的情况,北疆与周边大国亦是水火不容。大澜和大舜的人皆看不起北疆人,将他们视作蛮夷,毫无文化和规矩;而北疆人也看不惯两国人民傲慢与拐弯抹角的性格,对其迂腐更是嗤之以鼻。 要想让北疆的铁克赫王帮助大澜的皇帝,那可真是难如登天啊…… 思及此,孟清歌不由一叹。 「怎么了?」朗夜转头问道。 马车被地上的碎石子咯得一晃一晃的,李璿在外头甩着马鞭驾车,楚凌寒则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孟清歌挨着朗夜,垂眸叹道:「为了皇兄,再微小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但怎么说呢,心里还是担心,我到底……」 「担心做不到?」朗夜立马明白过来。 孟清歌默了,点点头。 见状,朗夜先是无奈一笑,再是将人揽进自己怀里。「你都能把我找回来了,肯定能做到,自信点无妨。」 「你会帮我?」孟清歌抬眼,长又捲的睫毛翕动了几下。 「我保证。」承诺之馀,朗夜不忘给予孟清歌一个安心的微笑。他知道他的公主看似坚强冷静,实际上最是脆弱不堪,极没有安全感,所以他会一次又一次的安抚她,让她安心。 「朗夜,你真好。」孟清歌心下一暖,害羞地笑了笑。 朗夜刚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被一直默不吭声的楚凌寒给打断了。「两位,你们这样不道德啊!之前念在你们好不容易重逢所以忍了,可这都过去多久,小生一孤家寡人遭不住啊……」 楚凌寒的表情足够哀怨,话说得特别真诚。 「既然如此,那就过来和我换个班吧。」外头的李璿朝里喊道。 闻言,楚凌寒翻了记大大的白眼,没想到竟真答应了,接过赶车的活儿。 「他没事吧?」孟清歌蹙眉。感觉近几日楚凌寒有些焦躁,以前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脾气也好,这是怎么了? 朗夜沉默了阵,才用只有孟清歌能听见的音量解释道:「你可能没什么感觉,但这几天一直有人在监视我们。」 「在哪?」孟清歌惊讶不已。这周边放眼望去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何况都跟了几天,她竟然没发现? 「不清楚,一点痕跡都没有,而且那股视线就像是故意让我们发现般,令人不适。」 「谁不舒服?」赶了许久的车,李璿终于得以休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他一进来便听到朗夜句尾说的话。 「没什么,只是坐久了有些不适。」孟清歌赶紧接话。 李璿眉宇一蹙,半信半疑地找了个空位坐下。 孟清歌趁机瞟了下他的脸色,比之昨日又更黯淡几分,眼下甚至浮现出淡淡乌青,十分憔悴。 有关那把剑的事她在出发后不久便告诉他了,但李璿的反应始终令她不解。当孟清歌告诉李璿那把剑会夺走他的生命时,李璿的反应非常平淡,看上去就像先前便知道了一样。 「我会注意的。」李璿只说了这么一句,再无谈及此事。 也因为这样朗夜和楚凌寒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他,打算一出现疯魔的情况就压制他。 李璿这人在想什么,孟清歌实在不懂。 正想着各种烦心事,殊不知马车突然停下,外头也并无传来楚凌寒的声音,安静得有些诡异。 「末将出去看看。」李璿低声说着,掀开车帘出去。 朗夜下意识地将孟清歌揽在怀中,面色凝重道:「有血腥味。」 孟清歌听了紧张起来,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不一会儿车帘被人掀开,楚凌寒正色道:「看样子有一批商队遇袭了,死了十来个傢伙。」 「可是强盗所为?」孟清歌担忧不已。 楚凌寒摇摇头说:「不,他们并非死于刀下,而是被咬死的,尸体都被撕碎了……小娘子最好待马车里别出来。」 楚凌寒的话,加上那慢慢飘进来的血腥味,无一不让孟清歌打颤。 「至于你嘛,最好出来看看。」楚凌寒意味深长地看向朗夜。 朗夜与孟清歌对视一眼,见她担心,遂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后才走出马车。 一下马车,朗夜就见李璿从不远处走了回来,手里正摩挲着什么,看得仔细。 「他们运气不好,遇上狼群。」李璿快速下了结论,原来他手里抓着的是一撮灰白色的狼毛。 「呵呵,依小生看,绝非那么简单。」楚凌寒双手负于身后,慢悠悠地绕着灾难现场走了圈。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李璿问。 楚凌寒朝他瞥了一眼,瞇眼反问:「狼群袭击人是为了什么?」 「果腹。」李璿答完一愣,恍然大悟。 狼群袭击人是为了填饱肚子,但这些人除了被残忍咬死,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儿,那动机是…… 想到了什么,李璿连忙翻看遗留在现场的东西。 「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语毕,他狠狠皱眉。 肯定是有人带着狼群袭击商队! 能做到这种事的他只想到一种可能…… 第十九章《子之难》02 见李璿若有所思,楚凌寒道:「除赫达拉族,小生再想不到其他。」 「可此处距离他们的地盘甚远,怎会冒犯到这里来?」李璿困惑不解。若不是冬天缺乏物资和粮食,赫达拉族是不会大老远跑过来的。 「谁知道呢,其中缘由只能我们自己去找了。」楚凌寒掏出折扇摇了摇,一面信步走向马车,抬手掀起车帘。 「小娘子,我们现在……」话未说完,只见他笑脸一僵,脸色倏地煞白。 朗夜心下一凉,三两个箭步衝向马车,一把挥开车帘。 没了。 孟清歌不见了! 「怎、怎么可能……」楚凌寒瞠目结舌,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他们三人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消失了,而他们竟浑然不知。 朗夜在马车里翻找一阵,又在四周转了几圈,搜寻无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拳砸向自个儿脑门。 「当心点,已经够傻了。」楚凌寒虽说心里着急,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朗夜没那个心思理他,将脸埋进掌中,很是自责。 他说过要保护好公主的,可现在公主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他是何等罪该万死,以后又怎么有脸去见公主? 他急得不行,可问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叫人无从下手。 「太诡异了,一点味儿都没有……」楚凌寒面色凝重,伸手托着下巴。先别说那歹人的味道,他现在连孟清歌的气味都闻不到,就好似凭空消失一样,这情况从未发生过。 看着陷入自责的朗夜,楚凌寒想讨论都没办法,这时才想起身后的李璿,于是转头喊道:「喂,你是吓傻了还是怎……我去,人呢!」 不只孟清歌,李璿也不见了。 一次不见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他旁边! 「简直欺人太甚!」楚凌寒深觉受到了挑衅,「啪」的一下收起折扇,并朝朗夜的后脑勺敲了一记:「没时间了,越拖只会让情况更加不利,先找有人的地方,看能不能探个消息。」 「好。」朗夜脸色难看,紧攥着拳头的骨节泛白。 二人不敢耽搁,当即驾着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离此地最近的部落。 *** 而另一头,孟清歌悠悠醒转,眼前漆黑一片,鸦雀无声,叫人分不着东西南北。 她心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依稀记得她坐在马车里等待,等着等着就听耳边忽然传来朗夜深情款款的声音。 「清歌。」 孟清歌转头一看,什么都还没看清,霎时就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便没了意识。 一切尽是如此匪夷所思。 这里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好伸出手慢慢摸索,移动身躯。 沿着地面爬行了数十步后,孟清歌猛地一愣。 原来她不知不觉中从趴姿变成了站姿! 可她分明没撞到像是墙壁或是障碍物的东西,只感觉到是个斜坡,但说这是斜坡又太过了,地面一直往上延伸,分明是一堵墙。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孟清歌心里没底。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头顶上方忽然洒下一道强光,刺得孟清歌瞇起双目,抬起手遮眼望去。 「小娃娃没给闷死吧?」这声音嘶哑难听,就像是沙子刮在耳膜上,令人浑身难受。可更奇怪的是,这声音遥远的就像是从天上传来,音量却又不小。 待光线稍暗,孟清歌才看清上方的情况。 这一看,吓得她魂飞魄散。 只见天顶处开了一个圆圆的口子,光线从中而入,而此时一隻巨大的眼睛遮住了圆口,正使劲儿往里头瞧。 孟清歌吓坏了,不敢冒然出声。 「呦呵,别怕别怕,老夫不会伤害你的,你只需乖乖听从老夫的话,保你性命无忧。」那难听的声音再次从洞口传来,说完还桀桀笑了几声,十分得意。 「这里是哪里?你又是什么人?」孟清歌大着胆子问道。 那隻大眼瞇了瞇,好心解释:「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李黔,人们都称老夫『芦老怪』。小娃娃你现在正在老夫这能纳百物的葫芦里,只要你乖乖的,老夫也不是不能放你出来透透气。」 孟清歌压根儿就没听过什么芦老怪,但她冷静想想,总算掌握了现在的情况。 也就是说她被这个叫芦老怪的关进了葫芦里,而能够把人装进去的,这葫芦想来也不是凡物,只是…… 「你是怎么把我关进来的?」孟清歌问。 芦老怪又用那刺耳的嗓音接连笑了几声,才说:「老夫平生最擅长的,便是模仿他人的声音,只要回应了老夫,老夫就能将人关进这葫芦。」 闻言,孟清歌心下瞭然。 原来当时的声音不是朗夜,而是这个芦老怪,她转头就等同是做出了回应,才被他装葫芦里给带走。 孟清歌还想再问,却被一道嫵媚的女声打断:「爷爷!您快别玩了,赶紧给这俏郎君瞧瞧,他脸色奇差,怕不是要断了气。」 洞口的大眼睛挪了开,只听芦老怪语气放缓:「娇娇莫急,爷爷肯定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 「说好了呀,这可是您孙女婿,定要上点儿心!」娇娇语带羞涩。 「哈哈哈!那是肯定,你盯了人家那么多天,爷爷都看在眼里。」芦老怪极疼爱他这唯一的孙女,只要是娇娇所求之事,他都立马点头答应。 趁着爷孙俩交谈的空档,孟清歌也差不多冷静下来,想好了对策。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比起被人关在葫芦里,倒不如先服个软,出去再说。 孟清歌朝洞口喊道:「能不能让我出去吸会儿新鲜空气,就一会儿。」 「小娃娃想明白了?」芦老怪笑了一笑,竟爽快答应。 第十九章《子之难》03 不等孟清歌多想,只听外头芦老怪大喝一句:「出来!」 天摇地动,一股强劲的风将孟清歌往洞口吸了出去,待出去时又倏地从指甲大小变回原来模样。孟清歌头一次经歷,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惊奇。 好不容易出来,她当然得先把这里打量清楚了。 但见四面岩壁,床铺是简单的动物毛皮,几个锅碗瓢盆和一堆瓶瓶罐罐,看样子芦老怪和孙女娇娇就住在这个山洞里,连个正经宅子都没有。 再看,一人被三指粗的麻绳五花大绑,正奄奄一息地靠在墙边,腰间佩着名剑御子卿,不是李璿是谁。 他也被绑来了?孟清歌愕然。 「小娃娃看够了?看够了就那边待着去。」芦老怪用拐杖戳了戳孟清歌的背,把她赶到山洞一角。 孟清歌回头看他,才发现这芦老怪驼背严重,只有她一半儿高。 与之相比,那娇娇身姿婀娜,体态丰满,身上罩着粉色薄纱,四肢腕上戴着金饰,一头乌黑长发被绑成了数根麻花辫,自有一番风情。她高出孟清歌半个头,扭着腰来到孟清歌面前,双手环胸,倨傲地看着孟清歌道:「你,来给我捏腿儿。」 孟清歌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捏腿?」 「这里不养间人,你要是手脚不麻利些,就等着被我大卸八块,扔出去餵野兽!」娇娇横眉竖目威吓道。 堂堂一国公主,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孟清歌心里有气,却碍着眼下局势不得不屈服,只得垂眸故作顺从,低声道是。 她还不清楚芦老怪真正抓她来的用意,从他看自己的眼神和态度,不像是起了色心。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有一个陷入昏迷的李璿,冒然逃跑并非上策,还是多观察一阵子再做打算吧。 娇娇轻哼了声,兀自趴到铺着野兽毛皮的石床上,孟清歌只好擼起袖子给娇娇捏腿。这方开始捏腿,那头芦老怪刚巧给李璿把完脉,摇头叹道:「这小子的寿元正被他腰间那把剑侵蚀着,来日不多囉!」 「那怎么行!」娇娇急得爬起,蹬蹬蹬跑向芦老怪,拉着他的手臂撒娇:「爷爷,那可是您孙女婿呀!娇娇难得看上个顺眼的,您捨得让娇娇失望吗?」 「这……」芦老怪拿孙女没輒,为难地瞅了眼昏迷中的李璿。真不是他不想帮孙女,可那把剑非比寻常啊,光是那把剑散发出的气息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爷爷!」娇娇鍥而不捨。 「……唉,行吧,包在老夫身上。」 「太好了!」得到满意的答案,娇娇脸上终于绽出明媚灿笑。 孟清歌将这些看在眼里,眼中不由一亮。 照楚凌寒所说,李璿这事不大好处理,如果能藉由芦老怪之手解决这桩麻烦事,倒也是美事一件。 这时,芦老怪道:「娇娇,你给老夫探探百里内有无外人,老夫出去一趟。」 「知道了。」娇娇笑着应下,到床上盘腿坐下,双目一闭,脸上表情认真。 孟清歌好奇看着,芦老怪就笑了:「只要娇娇愿意,这百里内的所有东西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东西不见了还挺好找的。」 芦老怪话中有话,说完还不忘睨孟清歌一眼。 孟清歌充耳不闻,只继续盯着娇娇。 想必那困扰楚凌寒好些时日的视线就是来自娇娇,人不在附近,无跡可寻,也难怪楚凌寒一肚子火气只能往肚里吞。可谁让人家姑娘有如此本事,只好委屈他了。 不过最可怜的,莫过于被娇娇盯上的李璿。 「你乖乖待着,老夫很快就回来。」芦老怪又叮嘱几句,这才离开山洞。他没有再把孟清歌关回葫芦里头,看样子丝毫不把她当回事,这倒让孟清歌挺庆幸的。 芦老怪走后,娇娇又开始对孟清歌呼来喝去的,一下让她揉肩捶腿,一下让她打扫环境,稍有失误便对其拳打脚踢,彷彿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 孟清歌全部忍了下来,打扫时也观察着有什么能用。 「喂,动作快点!」娇娇趁着孟清歌恍神之际,一脚将人踹倒在地。看着孟清歌弱柳扶风的模样,娇娇心生捉弄之意,当即拿出前不久得到的黑鞭,二话不说便朝孟清歌身上招呼。 「啊!」孟清歌忍不住身上传来的痛楚,顿时一声惨叫。那一鞭正巧打在孟清歌背上,隐约可见鲜血晕开,染红了她碧色的衣裳。 「哼,叫你再嚷。」娇娇嘴角一勾,鞭子愈甩愈起劲。 孟清歌背上不断传来火辣辣的疼,疼得她额边沁出豆大的冷汗,却是在第一下后就没再叫过,尽数忍了下来。 这使得娇娇大为不悦,下手越发狠辣:「叫啊,怎么不叫了!」 孟清歌咬牙硬撑,眼泪却禁不住落下。 她疼,的确很想放声尖叫,可身为一国公主的自尊却不容许她示弱,所以她忍。 「呦,倒还挺倔。」娇娇眼里闪过阴毒的光芒,扯了扯黑鞭道:「那就看看是你的性子倔,还是我手中这条鞭子倔!」 黑鞭啪啪甩着,一下又一下,甩的娇娇手都痠了,孟清歌就是不喊出声。她的背部已是血肉模糊,血流不止的伤口和破碎不堪的衣料黏在一起,触目惊心。 孟清歌疼得近乎昏厥,此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满满的愤怒和不甘。 难道她就要这样被鞭子抽死了吗? 就在孟清歌即将失去意识前,一清冷的声音微慍道:「住手。」 两个女人皆是一愣,齐刷刷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第十九章《子之难》04 「呦,你终于醒了。」娇娇目露大喜之色,双手握紧黑鞭,摆着小蛮腰朝李璿走去。 此刻的李璿万分狼狈,因着被麻绳五花大绑,故衣衫凌乱不堪,再加上他受到那把剑的影响,整个人气若游丝,唇色苍白。儘管如此,他那由下而上瞪着娇娇的双眸,却相当清亮有神。 「怎么,心疼了?」娇娇用黑鞭抵住李璿下顎,将他那张俊逸不凡的面庞向上抬了抬,垂眸扫去,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她在北疆生活这么多年,除了谁也无法招惹的那位,她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般好看的男人,看得她心痒难耐。虽说她也捉过相貌上乘的男子来当自己的玩物,但面前这个太合她胃口了,她就喜欢这种刚毅的男人。 「……放了她。」李璿转头避开娇娇的调戏,目光直射向不远处满身是血,吊着口气趴在地上的孟清歌。不知是否因为身体不适的关係,他说话时声音隐隐发颤,脸部紧绷,似乎在隐忍着。 「那可不行,我可是要靠她大赚一笔呢!」娇娇咯咯笑了几声,踅身回到孟清歌旁边,一脚踩上她血肉模糊的背部。 「啊!」孟清歌疼得撕心裂肺,头颅高高昂起,五官扭曲起来。 「还知道叫啊,刚才不是挺有骨气的吗?哈哈哈!」娇娇得意洋洋地大笑,又补了几脚。这回踩还不够,脚底甚至在孟清歌背上左右碾着。 孟清歌从未尝过这等苦头,险些痛晕。 疼痛让她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只不断在内心大喊着快点结束。 「够了!」李璿怒喝一声,那声音洪亮、震耳欲聋,连回音也响彻整个山洞。那气势就彷彿他现在不是被人绑着,而是跨坐在战马上引领士兵上阵杀敌的猛将。 娇娇被他吓得脚下一软,忙摀住耳朵差点儿栽倒。片刻后,她抡起黑鞭走向李璿,破口大骂:「喊那么大声是要吓死个人吶!爷爷都没吼过我。老娘念在你这一副好皮囊,对你处处礼遇,休要再得寸进尺,否则别怪老娘手下黑鞭不长眼了!」 看来刚才那会儿是真被李璿吓到了,娇娇的怒火一直腾腾往上窜。 但李璿没有再做回应,只低垂着脑袋,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娇娇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子背对李璿。她目光阴狠地盯着地上的孟清歌,高举起执着黑鞭的手,决定将所有火气撒在她这个倒霉蛋身上。 然而,不等她落下手里的黑鞭,身后便突兀地响起几声东西断裂的声音。 娇娇警惕看去,瞬间惊诧地尖叫出声:「你怎么会……!」 只见李璿身子站得笔直,脚边静静躺着被蛮力硬生扯断的麻绳,整个人散发出浓烈的杀气,宛若地狱归来的修罗。 娇娇一阵后怕,不由倒退几步。 「你也该学着听人说话了。」李璿冷道,右手触上那把芦老怪一直都不敢碰的剑。长剑出鞘,闪烁着耀眼白光,剑芒冰冷,周遭空气骤降,不时有风从洞口灌进来,嚣张地呼呼作响。 「你、你做什么?别过来!」娇娇发疯似的猛甩黑鞭,本能告诉她有什么要来了,她的性命受到了威胁! 李璿充耳不闻,剑尖直指娇娇。 「滚开!滚啊!」娇娇怕得声音变了调。生死之间,她注意到还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孟清歌,心生一计,脚步飞快地衝上去掐住孟清歌脖颈,语气威胁:「你再敢过来,我就拧断她的脖子!」 闻言,李璿面无表情道:「那你试试。」 话音方落,娇娇还来不及反应,只觉一阵强风袭过,再睁眼时…… 她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咚。」 一声闷响,带血的头颅骨碌碌滚到石床边,孟清歌只感觉背上突然压下了不小的重量。 「……」李璿沉默良久,才上前去将孟清歌背上的无头女尸拎起,随手扔到旁边。 意识到刚才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孟清歌胃中一阵翻搅,直想作呕,可她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能坐起来吗?」李璿伸手扶孟清歌,小心翼翼地就怕碰到她身上的伤口。 「嘶……」孟清歌眉头紧锁,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坐起。她每动一下就牵扯到背上的伤口,只能死咬着牙关忍住。 现在想想,还好这伤口是在背上,要不然看着只会更痛。 安置好孟清歌后,李璿再度起身,翻找起桌上那些个瓶瓶罐罐。找了好一阵,他抓起两个药罐子,重新回到孟清歌身边蹲下。 「有些疼,忍忍。」他放缓声音,开始褪下与孟清歌背上伤口黏糊在一起的破碎衣衫。 「呃!」孟清歌吃疼,咬得下唇渗血,狂冒冷汗。 李璿见状手下速度加快,力道却是极其轻柔。 「那把剑……」孟清歌瞥了眼李璿腰间长剑。 李璿沉吟半晌,解释道:「事到如今,再瞒着也没意义了,就同楚公子所言,这把御子卿的确已经沦为邪剑。就在护送殿下您回长公主府当晚,末将久违地做了个梦,梦中烈火焚天,哀嚎遍野,一执剑青年与末将做了交易,以我寿元为代价,能换得此剑强大的力量。」 孟清歌一愣,李璿口中的青年,难道是灵魂寄宿在剑中的御子卿吗? 「此剑出鞘必见血,若不然,将遭到反噬。」李璿顿了顿,沉声道:「藉时末将这具躯体,将成为只受此剑操纵的傀儡。」 言下之意,他以寿命为代价得到了御子卿的力量,条件则是剑一出鞘就得献上活祭,否则本人的意识将会交由「御子卿」支配。 御子卿的力量固然强大,但这就是一把双刃剑啊…… 「能走吗?」李璿问。 他们必需趁芦老怪回来前离开,否则发现孙女被杀,那芦老怪肯定会和他们拼个玉石俱焚,谁也讨不到好处。 孟清歌挣扎站起,随后朝李璿轻轻点头,示意自己能走。走了几步,她开口问道:「你的情况我明白了,但这段时间你剑都没拔过一次,身子怎还那样糟?」 李璿道:「方才所说的交易,是建立在末将意识还很清楚的前提下。」 意即:一旦他的精神削弱,御子卿就会趁虚而入,直接夺走那具身体的主导权。 意念不够强大就无法与之交易的剑吗…… 「殿下不必担心,末将早已做好觉悟。」李璿宽慰道。 孟清歌见他目光坚定,遂叹了口气:「这事我管不了,总之先和朗夜他们会合吧。」 「末将领命。」 第十九章《子之难》05 很快,李璿带着孟清歌离开山洞,彼时天色昏暗,已是黄昏。二人辨不清方向,只能先远离此地再做打算。 由于孟清歌有伤在身,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天黑时也才走没多远的距离,照这样下去很快芦老怪就会追来。 「殿下若不介意,就请将就一下吧。」说着,李璿背朝孟清歌蹲下,作势要背她。 情势所迫,孟清歌也不矫情,只一声「劳烦了」便麻利地趴上李璿宽厚结实的背。 背起孟清歌后,李璿脚下生风,飞也似的一口气跑了老远。 孟清歌从后方悄悄打量着李璿的脸色,见他神色紧绷,不由道:「李将军,若有不适千万别忍着,一定要告诉我。」 李璿微微撇过头去看她,很快又转正。 「……是。」 生怕芦老怪追来,孟清歌只顾着戒备周遭,丝毫没注意到某人悄悄爬上红晕的耳朵。 明明是艰险万分的时刻,李璿却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他恍惚想起政变发生后,自己是多么懊悔,懊恼自己的无能,后悔没能守护孟家。他的剑为了百姓挥舞,更为了守护皇室而挥,这便是他生存的意义。 或许旁人会嘲笑他和邪剑交易是多么无谋,但他并不后悔,只要拥有能够保护两位殿下的力量,只要能够守住他们脸上的笑容,纵然粉身碎骨他亦甘之如飴。 「李将军,快看!」突地,孟清歌高声道。 李璿回神,定睛一瞧,脚下立马煞住。 「那是……」 天色已暗,晚风呼呼吹着,前方不远处散着点点亮光,伴随着几声野兽压抑的低吼。 是狼群。 孟清歌脸色难看,简直不能再糟。 「抓紧了。」李璿低声一句,便朝另一个方向狂奔。 「嗷呜——」狼嚎此起彼落,狼群很快就有了动作,那些光点正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他们,四周没有遮蔽物,被追上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跑了一会儿,李璿见前方有一半人高的大石块,登时将孟清歌抱到那上面。 「李将军?」孟清歌不安唤着。 「别下来。」李璿冷冷说着,右手抚上腰间长剑,隻身挡在孟清歌与狼群之间。 几十匹恶狼将二人团团包围住,牠们发出瘮人的低吼,狼身微微前倾下压,蓄势待发,感觉随时都会飞扑上来撕咬他们。 孟清歌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心中祈祷李璿平安无事。 是她拖累了他。 李璿和狼群僵持不下,不一歇狼群就展开了攻势。同一时间,他拔出腰间长剑,下手飞快狠戾,眨眼间就将其中一匹飞扑而来的狼生生斩成两半。 这一下震住了狼群,牠们立马退了回去,不敢冒然进攻,但也分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狼群一退,李璿收剑,毕竟这剑一出鞘他的寿命就会开始减少。话虽如此,他握剑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于是接下来就是一场拉锯战,敌不动我不动,狼群一有动作李璿就砍,双方僵持了不下一刻鐘,孟清歌看得心惊胆颤,一点儿也不敢松懈。 让人担心的是,李璿的气色比之刚才更加苍白了。 「竪子敢尔!」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这头狼群未退,芦老怪已经风驰电掣追了上来。他泪流满面,双目充血,指着李璿鼻子大骂:「胆敢杀了老夫的宝贝孙女,将你千刀万剐、抽筋拔骨都不足以解老夫心头之恨!」 李璿眉头一皱,不得已拔出长剑,与之一搏。可他一方面要与芦老怪拼搏,又要防止狼群伤害孟清歌,实乃力不从心,不知不觉落了下风。 「李将军,别管我了,专心应战!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孟清歌急得大喊。 李璿咬牙,仍死撑着两头顾。 「哼,不自量力。」芦老怪不屑冷哼,一掌击中李璿胸口,将人拍飞老远。 「李将军!」眼看李璿朝着狼群的方向飞去,孟清歌嘶吼着。 千钧一发之际,李璿双脚着地,将剑插进土里,总算让速度缓下。 他气喘吁吁地瞪着芦老怪,瞳孔开始涣散,感觉下一秒就会倒地不起。 「小畜生,看老夫怎么收拾你!」芦老怪掏出葫芦,作势要拔开筛子。 「李将军,快跑!」孟清歌急出了泪水,忙喊。 孟清歌的声音、芦老怪的咒骂、狼嚎声……此刻所有的声音李璿都听不清楚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唯一支撑他的是保护孟清歌的念头。 咚咚…… 心脏跳动的声音恍若就在耳边,一下又一下,从未如此强而有力。 咚咚…… 「要我帮你吗?」 脑中回盪着略有些熟悉的男性嗓音,低沉悦耳,犹如魔鬼的低语。 「交给我,我替你杀了那个老傢伙。」 是御子卿啊,他要夺走自己的身体和意识了吗?李璿如此想道。 「睡吧,我比你更强,你心爱的女人不会有事。」 儘管心有不甘,就算这一睡可能再也起不来,但李璿别无选择,他自知已经到了极限。 「你发誓绝不伤她?」李璿妥协。 「我保证。」御子卿的声音带笑,接着李璿便失去了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像是破茧而出的蝶羽,又似挣脱禁錮的猛兽,芦老怪眼神极为锐利,马上就发现李璿的气场改变了,一瞬间变得判若两人。 芦老怪瞇眼问道:「来者何人?」 此一发问引来孟清歌不解,四处张望,并没看见什么人。但在「李璿」抬头,睁开眼睛的一剎那,她全都懂了。 眼前的男人不是李璿,而是御子卿。 受到无数冤魂恶鬼折磨、沾染浓重怨气的御子卿,他的眼神阴森恐怖,又冷又邪,毫无感情。 他直接无视芦老怪,抬手送上威力无比的一剑。 芦老怪横着他那把坚不可摧的拐杖要挡,却不曾想那剑削铁如泥,不只拐杖,甚至连同芦老怪自己都被从正中间斩成一半。红痕渐渐渗出诡譎的暗红,接下来的画面孟清歌不敢再看。 而刚才那一击的剑风过于凌厉,不少狼群受到波及,哀嚎不止。 李璿……不,御子卿一挥长剑,甩去剑上斑斑血跡,继而冷眼扫向不远处的狼群。 野兽十分敏感,从御子卿身上感受到了危机,当下不再恋战,速速退离。 「李将军……」孟清歌望着眼前那个变得陌生的男人,强烈的不安逐渐在心中蔓延。 第二十章《星之原》01 御子卿收剑回鞘,闻声看向孟清歌,信步走来。 他唇角微扬:「李将军?啊,是指鄙人吗?」 看着眼前这个顶着李璿皮囊,浑身杀气侧漏的男人,孟清歌心中感到无比恐惧。她忐忑问道:「……御公子?」 御子卿轻笑一声,算是认了。 「敢问公子,李将军他……如何了?」孟清歌眼睫翕动着,冷风颼颼,刮得她脸颊生疼。 御子卿思忖了下,道:「暂时睡着罢了。」 「暂时是多久?」 面对孟清歌的追问,御子卿顿了下,意味深长地笑:「嗯……太久没出来了,这个暂时还真是拿捏不好呀。」 此话一出,孟清歌脸色顿时煞白。 不给她时间多想,御子卿瞬间逼近孟清歌,伸出一手扼住她脖颈,将人高高提起。 「咳!放、放手……」孟清歌双脚离地,急得两腿猛蹬,双手紧扣着那隻狠掐自己的大手,试图将其扳开。 御子卿面无表情,扼住那纤细白皙同天鹅颈的手正慢慢收紧。 他想杀人。 「杀——」 「杀啊,快杀呀!」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脑中一直充斥着喊杀声,男女老少皆有之,各个声音嘶哑悲愤,无时无刻都在吶喊,让他不停的杀,喊到他心生烦躁。唯有在杀人的那一瞬间,耳边彷彿能够得到短暂的寧静,他的心也能随之变得安寧。 现在,他的脑里又传出了那些声音,那些几百年来不曾停歇的声音。 杀! 又被往上提了一分,孟清歌双目赤红、瞪得老大,脸色已然是憋得发紫,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断气。 她知道眼前之人不是李璿,可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变得冷漠而嗜血,她竟然觉得想哭。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身边的人总是变得不幸,而她无能为力? 思及此,孟清歌在眼眶里打转许久的泪水,终于如那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一路向下。是以,当御子卿扼着孟清歌脖子的手突地感受到温热的泪水时,就像被狠狠灼伤般,身子剧烈一震。 他的表情茫然,片刻后左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头,貌似头疼严重。 「怎么可能!」御子卿咬牙切齿,抓着孟清歌的那隻手不由松开。 「咳、咳咳咳!」孟清歌跌坐在地,摀着胸口剧烈咳嗽,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她抬首看着抱头呻吟的御子卿,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住口……都给我住口!」御子卿晃着脑袋,甚至捶打起头来,看上去就跟疯了一样。 他完全没有料到,就在他的手触及孟清歌眼泪的当下,李璿的意识竟然恢復了!不止如此,李璿正异常霸道地抢回身体的主导权,与他的精神力狠狠撕扯拼搏,头痛得他浑身痉挛。 多么可怕的意志力,这女人对他而言真那么重要? 重要? 御子卿一愣,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重要得胜过自己的生命,但他忘了。 「啊!」最终,一场精神上的拉锯战终于结束。 孟清歌惊魂未定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犹豫该不该上前叫醒他。 若是叫了,醒来的会是谁呢? 「李、李将军?」孟清歌踌躇着,还是轻唤了一声。 不行,完全没反应。 她四下张望,无力感顿生。这荒郊野岭的,她一个身负重伤的女人,该怎么带着意识不清的男人离开这里?又要等上多久才会有人经过此处? 孟清歌咬紧下唇,以手撑地勉强站了起来。她喘着粗气,上前拉起李璿的脚,用拖的拖着走。 「哈……哈……」 艰难地走了一段路,孟清歌放开李璿,在地上躺成了个大字型,眼角一抽,压痛伤口也不管了。 她盯着高阔的夜空,长长吁出一口气:「朗夜,这回是你把我弄丢,该你找我了。」 这个时节,北疆的夜晚已是有些寒冷,晚风吹的孟清歌长发及裙襬飘逸,上头的云亦是以肉眼清晰可见之速快速飘过。 「唉,真冷。」孟清歌鼻子一吸,抬手抹掉脸上被风乾的泪痕。 风中依稀还能嗅到些血腥味,刺鼻难受,孟清歌揉揉鼻子,撑着身体坐起来。她瞥了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李璿,无奈一叹,抓起他就是一阵又拖又拉。 孟清歌累得半死,但求生的意志算是坚韧,而且还有个李璿在,她不能放弃。 礼尚往来,就像李璿拚命护着她那样,她也得护他周全。 不过这副景象该怎么说呢……有点像是在弃尸呀…… 孟清歌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嗤笑了声。 拖着李璿走一段歇一段,孟清歌算算时间应该也过一个时辰了,这附近还是什么都没有。这大晚上的也不太会有人出门,视线又差,根本找不到地方歇脚。而且孟清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喝水了,口乾舌燥,嘴唇都乾裂了。 唉,又不能大声求救,万一把野兽引来了该如何是好? 正陷入绝望之际,远方忽地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孟清歌一惊,又喜又惧。就在她犹豫该不该向那些人呼救时,那头发出一声长长的狼嚎,把她心里的喜悦都给嚎没了。 马蹄和狼嚎,难不成…… 像是验证她所想,那些人很快就来到她面前,将她团团包围住。 来者共八人,皆坐于马背上,身穿异域服饰,头发绑成数条细小的麻花辫,嘴里正嘀咕着她听不懂的语言。而马匹旁跟着近十匹狼,正虎视眈眈盯着她。 来者不善啊。 为首的是一名留着落腮鬍的壮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孟清歌,说了一串话后皱眉看向李璿。同伙纷纷大笑,其中一人更直接,打量孟清歌的眼神赤裸裸的,不怀好意。 孟清歌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能以静制动。 为首的大鬍子一抬手,像是在发号施令,很快其馀几人便下了马,拿出麻绳綑住孟清歌二人。 「走开,别碰我!」孟清歌挣扎无果,只能任由其中一人将她横放在马背上,李璿则被另一人带着,一行人就这么声势浩大地往他们来时的方向折返。 孟清歌趴在马背上,马儿速度极快,她险些被癲的吐了。 虽然害怕,但她也隐隐察觉到了这些北疆人的身份,能和狼群一起行动的,想必就是她此行的目的——赫达拉族。 只希望朗夜和楚凌寒能顺利找到他们。 第二十章《星之原》02 过了很久,孟清歌才被那些人带到他们的大本营,由于时间是大半夜的,所以他们就先把她关进木製的牢笼,而李璿则被另外带走了。 孟清歌打量了下这宽敞的木笼,除了她,这里还被关押着十来名女子,小的不过十几,大的看上去也有三十。 看样子被俘来的女人都关在这里。 「你没事吧?是跟着的商队被劫了吗?」一名三十多岁的妇女温和问着,还好心将自己的薄毯披到孟清歌肩上。她们本来在睡觉,是方才孟清歌被关进来时闹出的动静惊醒了她们。 这妇女说着偏乡口音,怕不是在大澜边境生活的百姓。 「嗯。」孟清歌淡淡应了声,就当是如此了。 「可怜的孩子。」那妇女目光怜悯,上前抱了抱她。「大家都叫我沉姨,我在这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事儘管问我。」 这个叫作沉姨的中年妇女生得美丽,人也挺有气质,孟清歌思忖了下便问:「沉姨,那些人是谁?我会怎么样?」 孟清歌的语气平静,沉姨只当孟清歌是太害怕了,当即拍着她肩膀说:「他们是赫达拉族的野蛮人,这儿的女人们都是从商队或边境掳来的,我们的下场就是给这些蛮人暖床、洗衣做饭,偶尔唱歌跳舞给他们助兴……你可能很难接受,可若不乖乖顺从他们,就会被抓去当成狼群的饲料。」 听完沉姨的话,孟清歌垂眸不语。 情况和她想的差不多,只是一想到这样的事发生了很多年,她就觉得惭愧。这类憾事只多不少,父皇他们也不是不知,一直都在想办法解决,只无奈天高皇帝远,边境之地和商队的安全他们无法控制,甚至早前还发生过边境官员和北疆人勾结的案例,分配下来的救灾金也被那些人中饱私囊。 几年前这些女人受难时,她还在宫里度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越想心里越是难受。 「哎呀,你受伤了!」沉姨察觉到孟清歌背部的伤,脸色顿时一白。 「不打紧,我忍得住。」孟清歌握住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这怎么行,伤口都要溃烂了……」沉姨蹙眉,很是焦急。 「我没事。」孟清歌坚持。 沉姨叹了口气,很是心疼。 「对了。」想起什么,孟清歌转头道:「沉姨,同我一起的朋友也被他们捉了,男人会被怎么样?」 「这……」沉姨犹豫半晌,才说:「男人多半直接杀死餵狼,有的则被当作苦力,你朋友什么状况,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铁克赫王不在,他们怎么会大晚上的去打劫商队呢?」 铁克赫王不在? 「他去哪里了?」孟清歌问。 沉姨愣了下,答道:「不清楚,好像是去隔壁部族那儿,已经去了快两天。」 孟清歌再问:「那你可曾在铁克赫王身边见过巫医?」 「巫医?」沉姨苦思良久,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个人,那些蛮人受了伤或生重病都找他。」 这话让孟清歌心中的疲惫一扫而空,眼前为之一亮。 「啊,差点儿忘了,妹子怎么称呼?」沉姨笑问。 「我叫清儿,沉姨也可以叫我小清。」孟清歌含笑道。 「小清呀,在这里女人们更是要团结一心,大家互相照拂日子才能过得下去,你也不必客气。」沉姨说:「很晚了,你还有伤在身,先睡吧。」 「嗯,谢谢。」孟清歌紧挨着沉姨,两人共用一条薄毯抵御冷风。 其实孟清歌是不敢睡的,背上的伤口也疼得她睡不着觉,但她知道明天还有一场硬战要打,此时不补充体力,很快就会撑不住的。最后她闭目养神一宿,虽然没睡着,但也算有休息到了。 天才濛濛亮起,一赫达拉族的大汉就来把女人们叫醒,孟清歌从头到尾都默默跟着沉姨,她让干啥就干啥。她们准备了早饭,等赫达拉族人起床吃饭后,她们一口气都还没歇上,马上就要抱着一叠叠又臭又脏的衣物去洗。 这个时节或许大澜那边的天气还很好,但北疆这里已经开始冷了,她们大早上的用冷水洗衣,手都快冻僵了,等到了真正的冬天,想必这会是一场折磨人的酷刑。 孟清歌没做过粗活,细皮嫩肉的手很快就被冷水冻得红彤彤的,隐隐发疼。她一面干活儿,一面偷偷观察四周,察觉到了什么,靠近沉姨低声问道:「好像没有看到赫达拉族的女人,她们不在这里吗?」 沉姨抬手擦去额前的汗,确定没有人盯着她们,才继续低头刷着脏衣服道:「赫达拉族是北疆大族,他们的部落四散,老弱妇孺和部份男丁大多定居某处,跟着铁克赫王四处漂泊的几乎都是战士,你可以把他们想成是一支军队。」 「原来如此。」 洗完衣服,她们再度回到木笼里,进去时每人还被分配到一小块乾瘪瘪的饼皮。 轮到孟清歌拿的时候,负责发放食物的年轻小伙起了色心,刁难着不给,还说着一连串的话,虽然孟清歌听不懂,但感觉得出是很下流的话。她静静望着他,不哭不闹,不面露胆怯,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饼皮,她索性不等了,直接回木笼里。 那小伙子一愣,大笑出声,弯了弯高大的身躯鑽进木笼,塞了好大一块饼给孟清歌,走前还不忘掐了她的腰一把。 孟清歌瞪了他一眼,也没有闹事,坐到角落去吃饼。 沉姨捏了把冷汗,等小伙子走了才跑来孟清歌身边:「你吓死我了!还好碰到的是脾气好的,要是换成别人,肯定没少吃苦头。」 孟清歌微微一笑,将自己的饼皮剥下一部份,递给沉姨。 「哎呦,你这孩子,留着自己吃吧,干活很累的,多吃点。」沉姨欣慰一笑,推回孟清歌那里。 「我食量小,真吃不下。」孟清歌坚持。这饼皮她是真没胃口吃了,再说沉姨那么照顾她,就算微不足道,她也想回报她。 「那就谢谢你了。」沉姨微笑接过,津津有味吃着。 孟清歌这才感慨,都城里的伙食的确铺张浪费、奢华无度,他们可曾想过他们看不上的饼皮也有人吃得津津有味?可想过有多少人靠着这些乾瘪瘪的饼皮果腹度日? 突然,外头一阵吵闹,不少赫达拉族人在欢呼吶喊。 「他们怎么了?」孟清歌疑惑。 沉姨面色凝重道:「铁克赫王回来了。」 「呜呜……」几名少女闻言哭了出来。 孟清歌被她们的哭声弄得一愣,沉姨这才解释道:「王归来,蛮人今晚肯定要大肆庆祝。小清……今晚开始,才是你的噩梦。」 第二十章《星之原》03 孟清歌打了个寒噤,瞬间明白了沉姨所指。 今晚,她们这些俘虏会被那些蛮人肆意蹂躪,而最受瞩目的肯定是昨天才被抓回来的她! 淡定如孟清歌,这下也开始感到恐惧了。 怕什么来什么,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带孟清歌出去,她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觉得他们笑得猥琐。 她被带到了一顶很大的圆形帐篷,帐篷是白的,里面很是宽敞。进去后她被人压住肩膀,一个踉蹌跪在地上,撞的膝盖生疼,而前方不远处的兽皮宝座上坐着一个男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的样貌。 带她来的人嘰哩咕嚕说了什么,宝座上的男人始终不发一语。 孟清歌心下忐忑,却忍不住抬头看向宝座上的男人。 那就是铁克赫王吗? 花纹及色彩繁复的异域服饰,上头或掛或镶着顏色繽纷的宝石,胸前衣襟大敞,露出一块块紧实的腹肌和胸肌,肩披野兽毛皮製成的大氅,脚踏短靴,腰间系着一把弯弯的匕首。他的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那双鹰眼更是阳光般璀璨耀眼的金色,鼻梁高挺,五官深邃如雕刻,红褐色的长发凌乱不羈,只简单把两鬓的往后绑,剩下就随意披在身上,好不狂妄。 孟清歌快速扫了眼铁克赫王身边,没看见像是巫医的傢伙。 现在还不宜表明身份,否则别说谈判了,还会拖累皇兄。 「你,还有你的同伙,真是让本王损失惨重。」铁克赫隻手撑头,语气慵懒道。 他会说中原话? 孟清歌想了想,猜想昨天李璿砍杀的那些狼群就是赫达拉族的狼。难怪,难怪之后他们大半夜的便找上门把自己捉了。 「只是正当防卫罢了。」孟清歌直视着对方,目光如炬,毫不畏缩。 铁克赫眼楮一瞇,饶有兴趣地打量孟清歌。 「你们来北疆做什么?」既不是跟着商队,孤男寡女身闯北疆,实在可疑。 面对铁克赫的质问,孟清歌淡淡回答:「我们是来求医的。」 「求医?」 这时,孟清歌身后的大汉指着她的背说了些什么,铁克赫就问:「你的背怎么了?」 孟清歌说:「我这背是被人用鞭子抽的,但我并不是为了这个而来。我的兄长在前不久落下了腿疾,听闻你们这里有个很厉害的巫医,便想着过来求医,只是不曾料到会被狼群袭击,为了自保才不得已反击,还请见谅。」 「嗯……」铁克赫沉吟良久,接着不屑一笑:「姑且信你说的,可你那朋友不简单呀,不仅伤了本王的狼,还杀了这一代有些名气的芦老怪……要说你们是寻常人,本王不信。」 孟清歌莞尔,说道:「阁下好眼光,我那位朋友是家里花了大把钱请来的护卫,身手了得,这次随我同行,就是担心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碰上危险。」 「吼喔——」铁克赫拉长尾音,笑道:「不知姑娘哪户人家,竟能请来大澜国的护国将军作为护卫。」 呃? 孟清歌眼睛圆睁,没想到铁克赫居然认出了李璿! 铁克赫微笑看着一脸羞愤的孟清歌,那表情就像在说:你编,接着编啊。 知晓眼前的男人是故意逗弄自己的,孟清歌气得说不出话。 「你不说,那本王就自己猜了?」铁克赫笑道:「姑娘是不是姓孟?啊,或许家住皇宫,本王猜的可对?」 孟清歌瞪了他一眼,最终将头撇到一旁。 这不是都知道嘛。 「哈哈哈!」铁克赫朗声大笑,抬手示意旁人把孟清歌带来他身边。 孟清歌百般不愿,却被迫坐在铁克赫腿上,任由他扼住自己的下巴。 「元和长公主,久仰久仰。」虽然以女生来说孟清歌不算矮,但铁克赫身材高大,孟清歌坐在他怀里就显得小鸟依人。 「看来阁下玩得很开心吶。」孟清歌没好气道。 「拖公主的福。」铁克赫说着,发现孟清歌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红,当即抬手覆上她额头。「你发烧了?」 孟清歌的确从昨晚开始就有些在勉强自己,但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是病情加重了吗? 铁克赫看着她隐忍的模样,略一沉思,挥手稟退所有人,并吩咐了一句什么孟清歌没听懂。 「啊!你做什么?」孟清歌骇了一跳,因为铁克赫翻过她的身子,让她趴在他的腿上,并且毫不客气地撕开她背上那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 这件衣服还真是被毁得十分彻底。 「待着别动。」铁克赫细细检查孟清歌背上的伤势。 她背上的伤口已经溃烂发炎,甚至化脓渗出血水,发烧也是因为这个引起的,再不妥善处理怕是要危及生命。 「谁打的,芦老怪?」他面色平静地问。 孟清歌浑身发烫,道:「他孙女。」 铁克赫想了一下,才「喔」了一声。 「要不要本王帮你报仇?」他坏笑着。 「不劳你费心,她已经死了。」病情越来越严重,孟清歌开始感到眩晕。 「是嘛。」铁克赫嘴角微扬,直接将孟清歌身上衣服全扒了。 「你混蛋!」孟清歌气得浑身哆嗦,忙用手推铁克赫。 铁克赫游刃有馀地抓住她的手,接着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孟清歌严实裹住。 「你这衣服不能穿了,本王给你换别件。」铁克赫将孟清歌抱在怀里,语带威胁道:「乖乖待着,不然本王就把那个将军剁了餵狼。」 「你!」孟清歌蹙眉,发烧让她浑身无力,只能虚弱地靠在铁克赫怀里。 见她难受,铁克赫一下下轻拍着她,似乎觉得这样能缓解她的痛苦。 孟清歌不解,弱弱地问:「为什么这样?」 「嗯?」铁克赫看了她一眼,就说:「这应该就是你们中原人所说的『怜香惜玉』吧?本王承认之前对待女人太过残忍粗暴,也不屑于怜香惜玉,但是——」 孟清歌看着他,等待下文。 谁知接下来铁克赫语出惊人:「对自己唯一的女人自然要好。你们中原管这种女人叫什么来着?妻子?」 「谁是你妻子了?」孟清歌愕然,吓得病都要好了。 「本王看上你了,就娶你。」说着,铁克赫低头吻住孟清歌。 孟清歌又惊又怒,当下狠狠咬了对方一口。 铁克赫吃痛抬头,嘴里顿时瀰漫浓浓血味。 「哈哈,看来中原的女人也不尽是那么娇弱无趣。」铁克赫眉目愉悦道。 他话说一半,这时帐外走入一人。那人看上去很年轻,身材矮小,红唇齿白,应该是个未成年的少年。少年一手端着异族的女性服饰,一手提着药箱走来,见铁克赫抱着孟清歌坐在宝座上,笑着说了一串话。 铁克赫低头看向孟清歌,并伸出食指指向那少年:「你要找的就是他。」 孟清歌眨了眨眼,好一歇才反应过来。 「他就是那个巫医?」孟清歌半信半疑,又朝少年看去。 「洛魃夏,治好她。」铁克赫命令道。 「交给我吧!」洛魃夏一出口,竟是流利的中文。 第二十章《星之原》04 那叫洛魃夏的少年细心地给孟清歌检查一番,接着打开药箱,到旁边磨起药草。 孟清歌静默不语,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位不过十四来岁的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巫医。 「不相信?」铁克赫挑眉,就说:「因为他看上去很年轻?」 「嗯。」孟清歌坦然点头。 谁知铁克赫摀嘴低笑,随即朝洛魃夏道:「喂,告诉这丫头你今年几岁了。」 「嗯?」洛魃夏抬头朝他们看去:「呃,我算算喔……应该是三十……喔不,三十一才对。」 「欸?」孟清歌眨眨眼,不确定地看向铁克赫。 「你没听错,洛魃夏今年三十又一,比我们都大。」 孟清歌诧异不已,这洛魃夏还真是童顏呀!明明比自己大了十四岁,却看起来比自己还小。 「好勒!」洛魃夏将磨好的药草端来,作势要给孟清歌涂抹上。 「本王来吧。」铁克赫自发接过这活儿。 洛魃夏却嫌弃地挥了挥手道:「去去去,一边儿去,你下手没轻没重的,肯定会弄疼人家。」 「呃?」铁克赫被说得一愣,当即挑起一边的眉毛反驳:「本王怎么就下手不知轻重了?少血口喷人啊。」 洛魃夏故作思考状,低喃道:「是吗?那要不要我告诉姑娘,大王上个月在边境抓到俘虏后,把人家的骨头——」 「打住!」铁克赫摀脸,阴沉道:「上好药马上通知本王。」 「知道了。」洛魃夏灿烂一笑,毫不客气地把铁克赫赶出帐外。 孟清歌看着他俩的互动,心里有些惊讶。传闻都说铁克赫王冷血无情,可他和洛魃夏的互动却是一个亲民的王。 「很惊讶?」洛魃夏看出孟清歌心中所想,一面给她上药,一面说道:「大王人很好的,至少对族里人来说是这样。」 「他看上去应该很受族人爱戴。」孟清歌说。 「那当然。」洛魃夏上药的动作熟练,还很温柔,孟清歌只感觉到一丁点儿疼。他笑着告诉孟清歌:「我们大王就是个笨蛋,常常仗着自己铁打的身体乱逞强,弄得满身是伤,害我不得不从医了,我这身医术可都是为了他学的。」 「你们看上去感情很好,认识多久了?」孟清歌问。 「挺久了,他两岁的时候就认识了。」洛魃夏感慨道:「那时候还老跟在我屁股后面呢,多可爱啊。」 洛魃夏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往事,讲着讲着他停顿了下,低声问:「你也讨厌赫达拉族,觉得我们都是毫无礼数的野蛮人吗?又或者,你觉得我们总是骚扰边境,是很坏的坏人?」 孟清歌愣了片刻,摇了摇头:「北疆物资匱乏,尤其到了冬天死伤惨重,饿死的也不少。但是,我不能认同你们对俘虏做的那些事。」 「嗯,我也不喜欢那样。」洛魃夏笑了笑,又问:「那你看过中原处决北疆人的场景吗?」 孟清歌摇头。 洛魃夏叹道:「明明都是人,为什么要分人种和三五九等呢?」 孟清歌垂眸,没有回答他。 「好了。」洛魃夏将刚才拿来的衣物递给孟清歌,礼貌地背过身去:「晚上我会再来帮你换一次药。」 「好的,谢谢。」孟清歌起身穿衣,由于是赫达拉族的衣饰,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穿好。 「啊,那个……请问我能去看看和我一起被抓来的朋友吗?」孟清歌小心问道。 洛魃夏转头看她,无所谓道:「是可以啦,但现在还是不看比较好吧?」 「此话何意?」孟清歌皱眉。 洛魃夏默了半晌,笑道:「走吧,我带你过去。」 孟清歌心下疑惑,却还是加紧脚步跟上去。 洛魃夏带她绕过许多帐篷,最终停在一个像是斗技场的地方。他们用栅栏围成一圈,将抓来的男俘虏和狼群放在一起,看他们赤手空拳与狼搏斗,以此寻欢作乐。 而此刻正好轮到李璿,他们把他的剑没收,他只能徒手抵抗狼群的围攻。 「快让他们住手……」孟清歌脸色难看道。 洛魃夏横扫她一眼,轻笑道:「不可能,除非他打赢。你们中原人最讲究规矩的不是吗?」 孟清歌眼神一冷,抓着栅栏的手紧了又紧。 洛魃夏这话还真是讽刺啊。 「喂,你们大王好像要娶我为妻,那是在开玩笑吗?」孟清歌笑问。 「不是呦,他是认真的。」洛魃夏欣喜道:「你长得和他梦中情人很像,个性也像,他娶你绝对是认真的,我保证!」 梦中情人? 不知怎么,孟清歌脸色更差了。 她表情冰冷,双手使劲儿一撑栅栏上方,身子瞬间翻到栅栏里头。 「欸?」洛魃夏笑脸一僵,连拦住她都忘了。 孟清歌不管不顾地衝到李璿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殿下?」李璿愣住,旋即紧张道:「您这是做什么?快离开这里!」 「不要。」孟清歌心情极差,看也不看李璿道:「我们的身份曝光了,乾脆破罐子破摔吧。」 「殿、殿下?」 孟清歌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大喊:「铁克赫,救命!」 围观眾人当场傻住,大多数人听不懂中原话,只觉得这姑娘发疯了。 那一吼引得狼群就要扑上去,李璿咬牙,连忙把孟清歌拉到身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里突然传来铁克赫的暴吼:「退下!」 狼群闻声瑟缩了下,乖乖退到栅栏旁,还不忘对着李璿二人呲牙咧嘴。 铁克赫一个跃身来到孟清歌身边,将人往怀里带,怒斥道:「你疯了!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洛魃夏带我来的。」孟清歌万分无辜地指向一旁的洛魃夏。 闻言,铁克赫冷眼瞪去。 「啊?不、不是……」洛魃夏简直欲哭无泪,心道女人真可怕。 「跟我走。」铁克赫拉着孟清歌要走,谁知李璿也抓住了孟清歌,两个人就那样僵持不下。 「放手。」铁克赫瞇眸,警告道。 「你先放开。」李璿亦不退让。 铁克赫青筋暴露,一掌迅速打向李璿胸口。 李璿险险避开,抓着孟清歌的手一点儿也没松。 铁克赫:「这是最后的警告,放开她。」 李璿:「不放。」 于是乎,两个大男人各牵起孟清歌一隻手,就这么在场中大打出手,一旁给铁克赫加油的声音不断,李璿却也没落下风。 掌风和无影脚时不时掠过孟清歌眼前,她的脸简直不能再黑。 「快来下注!快来下注!究竟是大王抱得美人归,还是那个异国来的勇将呢?快来下注!」洛魃夏高声喊着,似乎是故意要气孟清歌,用族语讲完还不忘用中原话再说一次。 这傢伙…… 铁克赫和李璿打得难分难捨,正当孟清歌要暴怒,他们二人却突然松开孟清歌的手,各退一步。 孟清歌还没搞清楚状况,顿时落入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第二十章《星之原》05 「这么热闹,要不小生也来赌一把?」楚凌寒「刷」地打开折扇,风流倜儻地搧着。 「楚凌寒!」孟清歌眼中流露出满满惊喜,继而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 「没事吧?」朗夜垂眸,深情款款地望着孟清歌。 「太慢了。」孟清歌眼角带泪,笑着捶了下朗夜的胸口。 「抱歉。」朗夜无奈一笑,接着冷眼瞪向铁克赫。 「为什么连我都打……」李璿无语地看向楚凌寒。刚才朗夜和楚凌寒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地朝他和铁克赫发出猛烈的攻击,所以他们不得不闪开。 「这点小事就别在意了,哈哈!」楚凌寒摇着折扇,用手肘戳了戳李璿侧腹。 「你们怎么找来的?」孟清歌抬头看着朗夜稜角分明的下顎问。 朗夜低头看她,解释道:「我们打听到芦老怪的传闻,找过去时只看到一具女尸,后来又发现狼群和老人的尸体,就顺着气味找过来。」 「原来如此,辛苦你们了。」孟清歌莞尔。 「不辛苦。」朗夜耷拉着脑袋,愧疚道:「抱歉,又没保护好你。」 「这次原谅你,下次可要看紧了。」孟清歌笑。 楚凌寒直翻白眼,嘟囔着:「看场合啊,没羞没臊!」 这边含情脉脉,那头铁克赫脸色愈发阴森,直盯着朗夜,冷嗤一声:「西域狼妖怎么跑到北疆来了?」 朗夜这才看向他,冷道:「弄丢重要的东西,所以找来了。」 「不打扰了,咱们这就离开。」楚凌寒呵呵笑着。 「想走可以,那女人留下。」铁克赫手一抬,狼群便将孟清歌等人团团包围,蓄势待发。 「哎呀,看来谈崩了。」楚凌寒邪魅一笑,手中折扇轻轻一挥,风化为刃,几匹狼闪避不及,顿时哀嚎不止。 「等等。」孟清歌喊住楚凌寒,说道:「我们是来请巫医帮忙的,别打。」 楚凌寒耸了耸肩退到后面,与李璿并肩而立。 见他这么听话,孟清歌不由心中发笑,接着正了正色,看向铁克赫说:「正如我方才所说,我需要洛魃夏的帮助,如果你们能答应,大澜愿意协助赫达拉族度过今年冬天,不知你意下如何?」 她知道冬天对北疆来说是多么残酷的季节,相信这个提议对他们而言是很有吸引力的。 「本王也说了,你留下。」铁克赫语气认真,丝毫不退让。 这话着实激怒了朗夜,隐有要上前打一场的架势。 见状,楚凌寒摇头叹息道:「嘖嘖嘖,小娘子,你怎么这么能招蜂引蝶呢?瞧瞧人家多认真,真是可怜惨了。」 孟清歌横他一眼,楚凌寒笑了笑不再说话。她才又看向铁克赫说:「我听洛魃夏说了,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和你的梦中情人很像。」 闻言,铁克赫冷眼看向洛魃夏。 洛魃夏狂冒冷汗,视线不由瞥到旁边,心里把孟清歌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遍。 「是又如何?」铁克赫不屑道。 不等孟清歌说话,楚凌寒插嘴道:「小生纯属好奇想问问,你那梦中情人和小娘子有几分相似?」 本以为铁克赫不会理会他,谁知他竟认真想了想,回答:「七分。」 「那还真是奇了,没想到小娘子这等绝色世上还能找出相似者。」楚凌寒笑着,眼楮瞇了瞇说:「你怎么不去追你的梦中情人,跑来抢别人的?啊,是被甩了吗?哎呀,真不好意思,瞧小生这张嘴,真是心直口快。」 眾人:「……」 这话根本就是纯心想激怒铁克赫,配上楚凌寒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 孟清歌十分无语。 出乎意料的是,铁克赫不仅没有生气,还接续了这个话题。「不是不想追,只是黄泉太遥远,想追也追不到。」 听他这么一说,楚凌寒倒是安静了下来。 「但她留了礼物给本王。」铁克赫勾唇一笑,伸手指向孟清歌:「就是你。」 「什么?」孟清歌有些错愕,也感觉到朗夜抱着自己的手紧了几分。 铁克赫表情认真道:「认识你母亲时,本王太小;待本王长大,红顏早逝。唯一庆幸的是她留下了你,而你很好的继承了你母亲的美貌。」 此刻孟清歌的心情真的很复杂,眼前的男人把对母亲的爱意寄託到她身上,这感觉实在诡异。 「我就是我,不是我母亲。」孟清歌严肃道。 「本王知道。」铁克赫苦笑了下,眼神却依然坚定,似乎不打算放弃。 朗夜让孟清歌退到后面,并对着铁克赫拔剑道:「她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臭小子。」铁克赫哼笑一声,抡起大刀与朗夜战到一起。 楚凌寒凑近孟清歌,低声问道:「乾脆让小生把那个巫医绑了吧,他在哪?」 孟清歌看了眼混在人群中的洛魃夏,指给楚凌寒看。 「他?」楚凌寒大为吃惊:「会不会太年轻了?」 「三十一岁,不年轻了。」孟清歌笑,视线回到朗夜身上。 而李璿不知何时把自己的剑拿回来了,和孟清歌说:「末将把俘虏都放了,应该没被发现。」 「嗯,做得好。」孟清歌頷首。 不知道沉姨是不是也安全离开了,这之后他们得穿过荒郊野岭,是生是死全看造化,而他们也只能帮到这里。 「哐、哐!」 长剑与大刀碰撞,发出响亮的撞击声,朗夜和铁克赫打得不分上下,前一刻还处于弱势的人下一刻或许就变成上风,一来一往间已过数十招,谁胜谁负,结果为何完全无法预料。 好几次朗夜都差点儿被刺中要害,孟清歌提心吊胆,一口气提了又松,掌心已是佈满冷汗。 朗夜的实力感觉又上了一层,看来在大舜时没有荒废练剑。 「小心!」李璿猛推了孟清歌一把,孟清歌直接摔进楚凌寒怀里。只见几个赫达拉族人耍着弯刀,与李璿打成一团。 「谁让你们出手了!」铁克赫边和朗夜打,边大声怒骂。 可那几个赫达拉族人并未理会,甚至又多了几个跑去找楚凌寒麻烦。 起初楚凌寒还想着随便应付过去,谁知到最后他不得不认真起来。他皱起眉头,大声问道:「我去,赫达拉族的每个都这么能打吗?」 李璿忙着应付敌人,也觉得奇怪:「他们的功夫有点邪门。」 「让你们滚开,听见没!」铁克赫用族语骂道,那些人却没有停下。 围观的人群开始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纳闷。洛魃夏盯了那些无视命令的人一会儿,脸色登时一变,惊呼道:「不对,他们不是族里的人!」 眾人一愣,交战中的朗夜和铁克赫亦是停下打斗,可终究迟了一步。 「呃……」孟清歌满脸惊诧地低头,就见一隻血淋淋的手从背后穿过自己的腹部。 「清歌!」朗夜怒目圆睁,尽是血丝。 所有人都赶往孟清歌身边,她身后的兇手则一个跃身站到其中一顶帐篷上。 「什么人!」铁克赫怒问。 「清歌,清歌!」朗夜跪在地上,看着软倒在地的孟清歌,有些手足无措。 孟清歌口吐鲜血,眼神有些空洞,听见朗夜的声音便缓缓将目光移过去。 「哈哈哈,不枉费妾身蜇伏多日。」那人褪去披风和面纱,竟是多日未见的鬼女吴姬! 「还真是阴魂不散。」楚凌寒脸色铁青,和李璿及铁克赫三人飞身衝向帐顶,就要和吴姬展开廝杀。 「清歌,别吓我……」朗夜双目赤红,就算摀住孟清歌的伤口也没用,毕竟肚子被开了个洞,血如泉涌。 「让开!」洛魃夏不知何时抱着药箱来到他们身边,其他的族人都跑去帮铁克赫讨伐吴姬了,栅栏里只有他们三人。 「能救吗?」朗夜颤声问。 洛魃夏神情肃穆地检查起孟清歌的伤势,接着身子一顿,将打开的药箱闔上。 「喂,你……」朗夜颤抖着,惊恐万分地望着他:「为什么把药箱闔上?」 洛魃夏转头看向朗夜,脸色居然非常冷静。 「她没救了。」 番外 朗夜的烦恼 那是发生在朗夜还在长公主府里当差的故事,这天他练完剑要去擦澡,途中经过没什么人的小径,偶然撞见躲起来打情骂俏的家僕。 「乖,给哥亲一个。」 「哎呀,狗哥你真是的,色狼!」 朗夜脚下一顿,眉宇紧紧蹙了起来。 不知道人类对狼族是有什么偏见,这「色」字怎么就和他们掛上鉤了? 要说色的话…… 朗夜回想起孟清歌口述在别宫森林遇见的楚凌寒,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以及轻浮的作派,还有他在江湖中的种种恶行,「色」之一字他当之无愧。 不错,应该是「色蛇」才对,才不是色狼呢。 心里给自己安慰了一番,并做了新的见解,朗夜这才迈步离开。 走着走着,他瞧见几个洗衣大婶正围在一起八卦,不经意便将她们的对话听了去。 「嘖嘖,那小子真是个白眼狼,亏得他义父待他那般好。」 「就是就是,忘恩负义。」 朗夜脚步一顿,再次停了下来。 为什么忘恩负义也和他们狼族搭上边了?狼族也不是所有人都冷血无情、忘恩负义呀。 要说到冷血…… 朗夜想起孟清歌的六皇兄——孟承翰。 那个人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更对手足痛下杀手,之前更听闻他为明哲保身,处死了帮助过自己许多的大臣,分明是人更加无情无义。 没错,也是有狼重感情的! 朗夜点了点头,再次迈步离开。 到了晚上,朗夜给孟清歌捏着肩,红玉则夸张地说着从下人那听来的八卦。 朗夜安静听着,发现是下午那些洗衣大婶谈的八卦。 「简直气死个人!公主,那位老大爷也是挺惨,这么多年却养了头白眼狼,哼!」红玉气急败坏道。 孟清歌表情平淡,点了点头说:「的确是隻白眼狼。」 朗夜眼睛瞬间瞪大,手下动作一顿。 「嗯?」孟清歌转头看他:「怎么了?」 朗夜支支吾吾半天,良久才木訥问道:「……公主讨厌狼吗?」 孟清歌闻言一愣,奇怪地说:「不讨厌。为何这么问?」 朗夜摇摇头,忙说没有,接着去给孟清歌倒茶。 孟清歌盯着他的背影,瞬间想通了什么,淡淡开口:「白眼狼。」 「哐啷!」 朗夜错愕地看着从自己手中滑落的茶杯,赶忙弯身去收拾。 「这、这什么情况?」红玉面露不解,十分讶异。 她不懂,孟清歌却明白了大概,心下觉得好笑。 「红玉,你先下去。」孟清歌吩咐道。 「啊?是的,公主。」 待红玉退下,孟清歌才起身来到书案边,唤来朗夜给她磨墨。 朗夜从头到尾都摆着副受挫的表情,看上去好不委屈。 「你过来。」孟清歌招了招手,笑问:「认得这字吗?」 朗夜无精打采望去,这一看,脸上乌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讶。 只见宣纸上写了四个大字:如意「狼」君。 「公主……」 「你入府后活干得不错,管事也对你讚赏有加,很得本宫心意,还请再接再厉。」孟清歌笑道。 「是。」朗夜脸上恢復以往冷漠,心里却轻飘飘的很是开心。 之后再听见「色狼」、「白眼狼」这类言辞,朗夜已不再如过去那般在意,反而想起孟清歌当时写给他的那四个字。 那张写了「如意狼君」的宣纸,至今还被他妥善保存着。 卷二【后记】 不知不觉中《缘絮》卷二·鬼之卷也完成了! 卷二暗潮汹涌,孟清歌也从孤身一人变成拥有伙伴,个性也稍微活泼了点。最重要的是她和朗夜终于互通心意了!可以说在妖灵笔下算是比较慢热的一对,有时候自己也挺着急的。除了男女主之间的感情有了进展,卷二也多了很多角色,希望大家没有眼花撩乱xd 到目前为止《缘絮》出了两卷,比起朗夜和孟清歌之间的情感,妖灵花了更多时间在写孟清歌冒险的过程,算是跟过去有点不太一样,发糖和刀子的次数明显骤减。不过卷三开始就要专注在他们两个身上了,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最后,谢谢一路支持妖灵的读者们,也谢谢你们的耐心等候,你们的陪伴和留言支撑着我提笔创作,妖灵真的很感动。 祝大家身体健康、看文愉快! 第二十一章《死之离》01 「不……不行……」朗夜摇晃着脑袋,显然无法接受。他将一手压在孟清歌狂涌着大量鲜血的窟窿上,急促地说:「你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吗?快给她止血……」 面对目光中仍抱有一线希望的朗夜,洛魃夏颓丧道:「除伤口过大、内脏受损、失血过多外,她还中了毒。此毒霸道,用不了多时便会蔓延全身……无解。」 「……」朗夜张着口,迟迟发不出声,目眶逐渐湿润泛红。 「抱歉。」洛魃夏闭起眼,紧蹙的眉似有不甘。 「清、清歌。」朗夜用那染满鲜血的手触碰怀里人儿苍白的面庞,双唇轻颤,语中略带哭腔。 此刻的孟清歌失血过多,脑子已然昏沉沉,听不清也看不清。一切来得如此之快,防不胜防,她感觉特别不真实。 「朗……」孟清歌尝试呼唤朗夜的名字,无奈声音弱小如蚊,眼前亦是一片漆黑,耳边听不清,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朗……走……好安……」孟清歌几乎无法完整说完一句话,甚至连一个辞也无法。 朗夜,你们都走了吗?好安静啊。 「你说什么?清歌,你说什么?」朗夜激动地吼,无奈他的急迫无法传达给心爱之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孟清歌愈来愈白的脸,无力吶喊。 「清歌!我爱你,你起来!起来!」朗夜近乎嘶吼着,可怀里的人终究没有反应。 这一幕让洛魃夏不忍直视,只得将头微微撇过去。 朗夜:「……清歌?」 孟清歌:「……」 风轻轻吹过,拂起孟清歌几缕青丝,与那雪白如纸的容顏相衬,宛如纸上的泼墨。她的面容安详,嘴唇灰白,就这么静静躺在朗夜怀里,像是睡着般。 朗夜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溼,抱着孟清歌的双手颤抖着,瘫坐在一片血泊之中感受怀里的冰冷。 「呃啊啊啊——」朗夜仰天长啸,心如刀绞。他抱着流乾身上最后一滴血液的孟清歌,可那份无力感让他连紧紧抱住都做不到。 到了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呼吸可以如此艰难。 与此同时,不远处与吴姬交战的一眾人听到了朗夜悲愤的哭吼,纷纷停下打斗,面色各异地朝声音来源看去。 当楚凌寒看到已无生息的孟清歌时,再也握不住手里那把长剑,长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只见他面色紧绷,眼底就如同寒冬腊月的纷飞小雪,脚底更似扎了根似的,连上前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该死!」铁克赫则是一刀插在地上,咒骂出声。 至于李璿,他仍被吴姬纠缠着廝打,连伤心的时间都不留给他,但从他眼角泛出的晶莹可以看出他的哀伤。 几番打斗,李璿和吴姬总算分开,距离五步之遥。 「哈哈哈哈哈!」吴姬对于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抬手欣赏五指指甲上的毒丹蔻。 「你这妖女……」铁克赫皱眉,提起大刀直指吴姬。「本王灭了你!」 「呵,就凭你?妾身风光之时你小子还不知在哪儿呢。」吴姬满脸不屑。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李璿提剑朝吴姬攻去。 就在此时,一大片诡譎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笼罩住原本明朗的天空。没过多久天边忽地一道白光乍现,眾人纷纷抬手遮掩,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 「雷?」洛魃夏惊奇出声。如果是雷,那铁定是劈在他们附近的,而且很近! 眾人惊魂未定,可接着一道白影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恶龙猗目……」楚凌寒低声呢喃。 来人正是一身仙风道骨的猗目。 吴姬在看见猗目的那一刻,嘴边猖狂的笑意顿时不復存在。 猗目用那因横着肉色伤疤而紧闭的双目扫视眾人一圈,虽未睁眼却彷彿能洞悉一切。他将目光放于死去的孟清歌身上,不喜不怒,彷彿任何事都无法影响他,并在眾目睽睽下朝孟清歌走近,毫不犹豫地踩上那一地血泊。 朗夜昂首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把她给吾。」猗目淡淡开口,嗓音温润好听。 朗夜有些踌躇,却在看到猗目嘴边浅淡的笑意后打消疑虑,松开抱着孟清歌的手。 猗目垂眸,手轻轻一挥,孟清歌的身影居然就这么在大庭广眾下逐渐消失。 朗夜呆愣地望着空荡荡的怀里,眼神慌乱无措。 「人呢?」朗夜声音沙哑地问。 猗目但笑不语,一手扣住朗夜的脑袋。下一刻,朗夜顿时感到头疼愈烈,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 「喂!臭皮狼,你怎么了?」楚凌寒在不远处大声询问,有点着急。 朗夜听不见楚凌寒的声音,脑子里像是被人用力捶打撕扯般疼痛难耐,同时七零八碎的陌生记忆也排山倒海而来。 这份痛苦折磨朗夜好一阵子才停歇,猗目也只是默默收回手,不多作解释。 「……」朗夜平躺在孟清歌留下的血泊中,眼神空洞地望着乌云密佈的天空。 一旁的楚凌寒见势不妙,立即跳出来质问猗目。「你对他做了什么?」 猗目平静道:「只是唤醒他灵魂深处的记忆罢了。」 这话说的眾人不明所以,却也警惕起来。 楚凌寒思索片刻,不再追问,转而询问孟清歌的下落。「那丫头呢?你对她做了什么?」 闻言,猗目笑着回答:「这你就管不着了。」 楚凌寒狠狠皱眉。 似乎不打算再搭理楚凌寒,猗目转而语气冷厉地向吴姬说道:「鬼伏心系于你,可吾不然。」 吴姬打了个冷颤,强笑着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猗目没再接话。 除了萧萧风声,周围一片死寂。 直至良久,猗目突然没头没尾说了句:「你来了。」 眾人四处张望,不知猗目在对谁说话。 可接着从天而降的黑影已然替眾人解答。 「义父。」鬼伏面色凝重,站在距离猗目背后五步之遥的地方。 「不是派给你任务了吗?真不听话。」猗目轻笑道。语句中虽然带着责备,却看不出有生气的意味。 「恳请义父原谅,因为鬼伏斗胆猜测了义父心思。」鬼伏冷道。在义父给他安排去往大舜的任务时便觉得奇怪,生怕义父趁机处死吴姬,果不其然…… 话音刚落,鬼伏鼻尖轻嗅了嗅,不由一愣。空气间夹杂着许许多多不同的血腥味,其中最重的味道令他心惊。 「你晚了。」猗目看透了鬼伏的想法。 鬼伏冷眼看向吴姬,吴姬则状似得意地笑了。 可让吴姬没想到的是,鬼伏根本没有因此激动起来。鬼伏看向猗目的背影,冷声问道:「您故意的,是吗?」 猗目转过身面向他,不发一语。 没人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楚凌寒却是灵机一动,想明白了。当初孟清歌被蜘蛛精掳走时他就亲眼见过一次,恶龙猗目在她额前设下的缚纹能在危险发生时保她一命,可不论是芦老怪那次或吴姬这次的暗杀,缚纹都没有发挥作用。 这说明什么?说明猗目有意为之! 不管他是出自于何种目的,楚凌寒都无法认同他的做法。 而事实上楚凌寒的猜想是正确的,猗目这么做的确是有目的的,而且还是一箭三鵰。 第二十一章《死之离》02 首先,这么一来他就出师有名,杀了吴姬鬼伏也不能有所怨言;其次,这是他对朗夜的报復,而这还只是个开始,当真相揭晓时会更加有意思;最后,不论以何种形式他都能将孟清歌永远留在身边。 这些想法只有猗目自己知道,就算有人想到,那也顶多只是猜到他的第一个目的罢了。 「你当如何?」猗目微笑着问。 鬼伏攥紧拳头,生平第一次向他人恳求道:「请让鬼伏亲自动手。」 要知道「鬼伏杀吴姬」和「猗目杀吴姬」完全是不一样的结果,若由猗目动手,那吴姬就只有魂飞魄散的份儿了。 猗目静默着,似乎想从鬼伏身上窥探出什么。 哧! 肉体被外物贯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紧接是血液簌簌滴落在地的声音,全都在眨眼之间,谁也没反应过来。 鬼伏那张铁青的脸上带着三分诧异,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吴姬。 吴姬亦是面露惊讶,噙着鲜血的嘴角逐渐失守,不再微笑。她低头看着自己被贯穿的左胸,那里只剩一个血窟窿,已经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吾给过你机会,鬼伏。」猗目面色淡然地握着手中那颗血淋淋的心脏。 鬼伏没有言语,而是神色复杂地看着血越流越多的吴姬。 吴姬仍强迫自己站着,她回望着鬼伏,欲语泪先留。 然后她笑了。 「你不是想知道妾身为何杀了阿黎吗?妾身告诉你……」 听到熟悉的名字,鬼伏的身子几不可见地一顿。 阿黎,那是鬼伏和吴姬已故的女儿。 他们曾期待她的降生,却不曾想那孩子会离开得如此匆忙。取名阿黎,是希望那孩子能成为他们夫妻黑暗中的一缕光芒。 吴姬呵呵笑着,继续说道:「是因为不想阿黎受一样的苦啊!妾身……没自信给阿黎母爱,就像当年母亲把妾身视作怪物……你知道的,我们都恨人类。」 注视着说到有些哽咽的吴姬,鬼伏额前青筋暴起,拳头更是攥得嘎吱作响。 他在忍耐。 不曾感受过父母爱意的他们,或许都没有做好成人父母的准备。让阿黎成为这样不成熟的他们的孩子,对此鬼伏非常自责。 既然没有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那就别给无辜的孩子带来不幸。他们固然可怜可悲,孩子又何其无辜?可惜当他明白这个道理时早已悔不当初。 「妾身先走一步……」吴姬死盯着鬼伏,流下两行血泪。「会等你的,等你……」 许是体力不支,吴姬忽地跪倒在地,身上也开始像陶瓷般龟裂剥落,随风而逝。 「……」鬼伏就这么目送着她,没有告别的话语,也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最后,那里只剩下吴姬生前所穿戴的服饰。 鬼伏略微昂首,望着随风飘向远方天际的那些晶莹碎片,片刻后才轻声低喃道:「你自由了。」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围观眾人皆不发一语,因为他们根本无从介入。 猗目见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将注意力放到仍然躺在地上发愣的朗夜。 「怎么,衝击太大了?」 听到他的声音,朗夜总算动了动手指,缓慢爬起。 「为何……」朗夜眼眶泛红,心如死灰般地看着猗目。「为何让我想起?」 猗目则笑意盈盈地说:「既然想起,分享一下心情如何?」 朗夜握紧拳头,强压住满腔怒意低吼:「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旁的楚凌寒见状赶忙上前安抚,他从未见过朗夜气成这样,都不像原来的朗夜了。 楚凌寒:「你到底记起什么?」 朗夜:「……」 不是朗夜不愿意说,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因为猗目让他想起的是他前世的记忆。 前世,他是年轻帝王康劭,不是狼妖,是人类。 他宠爱那个突然闯入生命中的平民女性,甚至不顾眾臣反对赐她贵妃之位,渴望与之相守至白头,永不分离。可他心爱的女人在替他生完孩子那天被狐妖吃了,尸骨无存。闻讯赶去的他无法接受现实的残酷,于是气得乱刀砍死那隻狐妖。 从那之后国家天灾不断,生灵涂炭,大家都怀疑是妖怪死后作祟,搞得人心惶惶,朝堂亦是乌烟瘴气。然而,他却发现了更为恐怖的真相。 当他与贵妃的孩子初次睁眼时,丫鬟吓得尖叫。孩子的眼睛如红宝石般璀璨,任谁都看得出那绝非人类的眼睛。可孩子的五官的确有他和贵妃的影子,不会有假。 霎时,一种荒诞无稽的想法闪过脑中,年轻帝王犹如五雷轰顶。 回想起多年前打猎时遇见的红眼小白狐,以及那之后突然出现的贵妃……当真相越来越靠近时,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处死了所有看过孩子红眼睛的宫人,并将孩子禁足一处,只让奶娘一人照看。 而他也没再见过那个孩子,倒不是不愿意见,而是不敢见。因为他知道,孩子的母亲很可能就是自己亲手砍死的,他并不想承认这一切。 直到某日孩子平白无故地失踪了,再也找不回来。他甚至没来得及寻找孩子便国破家亡,死前也不敢相信那么强盛的国家竟会因为一连串天灾人祸覆灭。 许是上苍嘲讽他杀死了自己心爱的人,于是带着无边悔恨死去的年轻帝王康劭,转世投胎后成了西域狼妖朗夜,并再一次失去今世的恋人。 他对不起贵妃,也对不起清歌…… 「怎么不说话?」楚凌寒晃着朗夜的肩膀。「该死的,你到底怎么了!」 回过神的朗夜抿紧薄唇,直视前方的猗目。「阁下何许人也?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何?」 被无视的楚凌寒眉头一皱,同时又从朗夜身上感觉到一股违和感。他不明白,过去的朗夜刚毅、冷冽而高尚,有时候还过于单纯,可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显露出与生俱来似的帝王之气,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呵,猗目之名谁人不知?至于目的——」猗目倨傲地笑了,接着恢復温和的语气说:「这是你第二次失去她,你终究没能守护她。」 朗夜眉宇一蹙,正打算说些什么却恍然大悟,满脸的不敢置信。 「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看着激动到浑身颤抖的朗夜,楚凌寒简直要疯了,他真是有听没有懂。 第二十一章《死之离》03 「清、清歌……清歌是……」朗夜颤声问:「清歌就是烟儿,是不是?」 闻言,猗目笑了。 看着那灿烂中透着几分嘲讽的笑意,朗夜什么都明白了。儘管他还不知道猗目与孟清歌的前世是什么关係,但孟清歌就是他前世无比挚爱的女人烟儿,而眼前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知道这一切!他在报復他,报復他前世杀死了烟儿! 「你恨我可以,但你怎么能让她死?她是无辜的!」朗夜气得大吼:「你应该杀我!不是她!」 就算朗夜再怎么心伤愤怒,对面的猗目依然神色自若,好似感受不到他的痛苦。「想救她吗?吾可以让她死而復生,但你拿什么来换?啊,千万别说以命相抵,算上前世,你欠的可不止一条命,不是吗?」 猗目的一席话让朗夜呆若木鸡,更是无地自容。 是了,算上前世烟儿那条命,他欠她两次,又或者更多。脑海中忽地闪现当时刀剑落下的前一刻,白狐眼中那抹惊惧哀伤的情绪……他怎么就看不出对方毫无敌意?如何被怒气蒙蔽双眼,仅凭宫人口信就相信烟儿被狐妖吃了?真是气糊涂了啊。 可再多的懊悔都换不回他心爱的女人。 猗目见朗夜沉默,像是终于出了口恶气般轻松道:「你就用馀生去后悔吧,吾是不会让烟儿回到你身边的,你不值得她託付一切。」 一听猗目要带走孟清歌,朗夜自然不答应。「你凭什么带她走?」 「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状况。」猗目没了平时的云淡风轻,语气沉甸甸地说:「你若执着不放,能得到的也就是具尸体;吾带走她,她还能死而復生,无忧无虑地活着。你给不了她的,吾都能给。」 朗夜:「……」 这无疑是令人纠结的选择。若希望孟清歌復活就只能让眼前的傢伙带走她,可万一再也见不到了呢?他答应过不再丢下她,他还有再次放手的勇气吗?但留下她又有什么用?他给不了她生命…… 「喂,你这傢伙!」一头雾水的楚凌寒张口喊着,瞪向猗目的视线充满敌意。「小生虽不清楚你们之间的纠葛,但你休想带走那丫头。」说罢,楚凌寒凌空跃起,直朝猗目攻去。 「鬼伏。」猗目平淡唤了声。 鬼伏得令后身形一闪,顷刻间就将滞在半空中的楚凌寒踹得老远。 「你小子……」楚凌寒抬手抹去嘴角血跡,满脸愤恨。 鬼伏则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彷彿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没有往日冷冽的肃杀之气,只是听令行事的人偶,这完全不像他。可唯有如此才能压下他此刻复杂的心情,他情愿自己变成毫无感情的人偶。 「闹剧结束。」猗目说着,转身没入不知何时出现的大片迷雾。鬼伏在给予楚凌寒重重一击后亦是跟上他的脚步,消失在迷雾中。 当迷雾散去,四周再无他们的身影。 朗夜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只能无力松开因不甘而握紧的拳头。 「该死!」楚凌寒狠狠往地上捶了一拳,气得咬牙切齿。 自始至终看着这一切的铁克赫并没有搭理二人,而是转头率领族人收拾残局。 朗夜和楚凌寒都没有说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反倒是李璿拖着带伤的身子走来,与朗夜面对面站着。 「那人是谁?」李璿沉声问。 朗夜没有回答。一来是没那个心情,二来是要跟李璿解释猗目的身份太费劲了。 可他的缄默不答,换来李璿充满力道的一拳头。朗夜被「咚」的一声揍倒在地,但他没有反击,只是静静看着李璿。 「你打算当一辈子哑巴吗?站起来。」李璿居高临下看着朗夜,浑身散发出他在带兵打仗时的领袖魅力。「听那人的话,殿下她很可能会被救活。那你在等什么?现在不该思考如何找回殿下吗?」 空气中静謐无声,李璿与朗夜对视许久,目光充满坚定。 「呼——」坐在地上的朗夜长吁口气,徐徐从地上爬起。「说得对,让你见笑了。」 「再像刚才那般没出息,我一样会把你揍醒。」李璿摩拳擦掌道。 「有劳了。」朗夜弯唇一笑。 面对李璿的冷静楚凌寒有些意外,照理说他是他们之中讯息量最少的,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惶恐不安,没想到还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简直就是良好的精神领袖。 「眼下先把巫医请回大澜治好圣上腿疾,并与圣上商讨对策较为妥当。」李璿用手摸了摸腰间那把御子卿。 「不行,找人要紧。」楚凌寒才不管孟文旭的腿疾能不能治,他只想快点救出孟清歌。 两人意见分歧,于是同时看向朗夜。 朗夜一愣,沉吟半晌后说:「有大澜的人力,搜索起来也快。」 「放屁!」楚凌寒直翻白眼,气得直打哆嗦。「人类要找出妖怪的巢穴简直天方夜谭,他们连是人是妖都很难分辨,何况对方还是那个恶龙猗目!」 「楚兄不必心急,我想对方应该不会加害殿下才是。」李璿回想猗目之前说过的话,听起来不像要加害孟清歌的样子,反而他是唯一能救活孟清歌的人,想来是不需要急着把孟清歌找回来的。 他的话楚凌寒前思后想,深觉有理,于是转而说道:「行,听你一次。不过臭皮狼,你回去路上最好把知道的都交代了,什么前世今生……小生听的是云里雾里,都被你们绕晕了!」 「知道了。」朗夜頷首。 于是乎,几人决定和铁克赫商议带走洛魃夏,并快马加鞭回到大澜。 *** 半个月后—— 巍巍群山,彩云繚绕。这里是诺大的西边森林中心,草木茂盛且树木高耸入云,兽类繁多兇恶,多数人在森林外围便被野兽吓退,从未有人来过森林中心。这片森林大得骇人,光是徒步从外围走到中心就需耗费近八天的时间,更别说攀上中心那座山峰。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森林中心,那棵兽类们均不敢靠近的参天古木下正躺着一位绝美动人的女人。女人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任凭灿烂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彷彿只是在午睡。 「义父,母亲何时能醒?」鬼伏斜倚在树下,眼睛直勾勾盯着沉睡中的孟清歌,语气平淡而藏有一丝落寞。 「不急,就快了。」猗目姿态优雅地坐在参天古木之上,垂眸浅笑。 这半个月来鬼伏一直在等待孟清歌甦醒。孟清歌身上的致命伤已经被猗目治癒,并被注入前世记忆,身体与精神都超出负荷,故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鬼伏从她逐渐红润的气色看出恢復状态的良好,随时都有可能睁眼,所以视线都不敢挪开,就怕错过那期待已久的瞬间。 只是这时间比他预想的久多了。 第二十一章《死之离》04 「若你母亲醒来,你想和她说些什么?」猗目突然张口问道。 鬼伏抬头看了树上的猗目一眼,随后想了很久才说:「不知道。」 闻言,猗目眺望着远方,轻声笑了起来。「也是,你出生时她就被丈夫杀死,你们从未交谈,又能聊些什么呢。」 「义父呢?您又会和母亲聊些什么?」鬼伏问。 猗目笑意微敛,低声呢喃:「是啊,该聊些什么呢。」 聊聊她死后的世界是怎么被他搞得天翻地覆,聊聊他如何杀死她心爱的丈夫,聊聊他被天庭褫夺神格后堕落的那段日子,聊聊他独自扶养她儿子的点点滴滴…… 她会是何种反应呢?恨不恨他擅自为她做的一切…… 期待、忐忑、迫切、不安…… 只有她能令自己如此痴迷疯狂。 呼—— 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捲起遍地落叶。群鸟于飞,肃肃其羽,牠们掠过古木上空,使得孟清歌熟睡的面庞上闪过牠们的影子,在阳光下如此清晰。随着眼睫几下颤动,那瀲灩着水波的明眸终于睁开。 猗目和鬼伏立刻察觉到她的甦醒,心下俱是一颤。 当孟清歌张开眼睛时,前世今生的一切快速在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画面,一道又一道的声音,直到看清自己身在何处时,恍若隔世。 「你可真贪睡。」猗目从树上翩然落下,佇立在孟清歌眼前。阳光倾洒在他雪白的华裳和发上,那双横着肉疤的眼终于睁开,露出犹如红宝石的双瞳。 孟清歌沉默良久,困惑出声:「师父,你的眼睛……怎么变成红色了?」 猗目笑了,上前扶起孟清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站着。「变成红色就不好看了吗?烟儿这是嫌弃为师了?」 孟清歌摇头。「还是很好看。」 「那就好。」 很快孟清歌就注意到旁边的鬼伏,她直盯着他看,总觉得非常熟悉。 「你可知这是谁?」猗目笑问。 孟清歌点头。这次復活不仅得到前世的记忆,今世的记忆也还好好保留着,自然知道这是谁。只是她仍无法置信,当初还小小的孩子,如今竟已这般大了…… 「对不起,我错过了你的成长。」孟清歌往前几步,含泪抱住鬼伏。 「……母亲。」鬼伏回抱住孟清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心情很激动。 「话说你这名字是谁给起的,怎么不姓康?」孟清歌问。 鬼伏身子一顿,表情有些落寞。「义父起的。」 孟清歌松开鬼伏,转而看向猗目。「对了师父,你怎么收我儿子做义子了?陛下呢?」 猗目知道她口中的「陛下」指的是前世的丈夫康劭,默了片刻后笑道:「之后再说吧,你刚醒,思绪上可能还有些混乱,先洗漱吃饭去,你该饿了。」 孟清歌明知对方有意岔开话题,却还是配合地摸了摸肚子。「是有点饿意。」 「鬼伏给你准备了不少好吃的,走吧。」猗目牵起孟清歌的手往另一处走。 「乖儿子,来吧,让我好好看看你。」孟清歌伸出另一手去牵鬼伏。 鬼伏极度不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但无论这些年再怎么冷酷无情,心底某处始终渴望着母亲的存在。就算过了需要母爱的年纪又如何,光想着是眼前的人拚尽一切生下他,他就只想好好保护她。 三人手牵着手,彷彿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猗目满面幸福地注视着一切,似乎想将这一刻深深烙印在记忆中,永不忘却。 用餐的地方是在森林中的一处空地,那里有大理石做的桌椅,桌上摆满新鲜蔬果和糕点,还有大鱼大肉和佳酿。 「鬼伏,把饭菜热一下。」猗目说。 「是。」鬼伏上前施展法力,今早准备的饭菜立刻升温加热,就跟刚出炉的一样。 「你们算准了我今天醒来?」孟清歌挑眉。 「不,只是每天都会重新准备。」猗目笑道。 「辛苦你们了,谢谢。」孟清歌握紧他们的手,心中万分感动。 其实孟清歌很想知道朗夜等人的情况,也想问猗目康劭后来怎么了,又为何是猗目抚养着鬼伏……但重生一次,恢復了两世记忆,她真的捨不得破坏现在的气氛,想和师父及儿子久违地好好聊聊。 「请坐。」鬼伏亲自扶孟清歌入座,并将筷子递到她手中。 孟清歌仔细看着每一道菜,不停夸菜色丰富。 三人一同在午后享受美食佳餚,期间猗目还不停给她夹菜,甚至亲手替她去掉鱼刺,让她不禁回想起当年一起修练的日子。 前世的她只是隻平凡的小狐妖,幸得神龙猗目垂怜,拜入师门。有师父的教导和丰富的资源,修练所花费的时间比别人不知快了几倍,很快就能化为人身,学习人类的知识。 她大半生都跟着师父修练,师父疼爱她,并希望她能持续修练成为狐仙,但她最终还是辜负了师父期望。就在师父回天庭参加例会时,她遇见了她此生最爱的人——康劭。 当年康劭正值年少,年轻帝王气势凛然,俊逸非凡,她从最初的敌意到好奇,再从好奇转为心生好感。他狩猎抓了她,又心生怜惜放了她,令她为他的柔情深深着迷。儘管师父事后发现并极力劝阻,她仍执意以人的身份接近他、嫁给他。 直到他挥剑斩向她的那一刻,她的爱意都不曾消失。 「烟儿?」猗目见孟清歌对着碗中的饭菜发愣,于是轻唤了一声。 「嗯?」孟清歌回神,尷尬道:「师父,我这一世被叫孟清歌习惯了,你要不改口叫我清歌吧?」 「也行,都依你。」猗目宠溺一笑。 孟清歌笑了笑,又说:「对了,也不知距离前世过去多久,鬼伏今年几岁了?」 面对这个问题,鬼伏放下碗筷认真算了起来。「三……不,四千多岁了。」 哐啷! 猗目和鬼伏齐齐望向孟清歌弄翻的碗筷,就见孟清歌瞠目结舌道:「四、四千?」 鬼伏:「嗯,四千。」 孟清歌:「我儿子有四千多岁啊……」 她当初好像都没活那么久呀。 「吓到了?」猗目觉得好笑,就说:「鬼伏这孩子比你当年更乖巧好学,教起来省心。」 「师父,能不能别在我儿子面前拆我台?太不给面子了。」孟清歌嘟囔着。 「哈哈,是为师错了,该罚。」猗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饭席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鬼伏也自在许多,表情柔和不少。 几人酒足饭饱后,孟清歌见时机差不多便打算提起正事。 孟清歌:「师父,能和我说说陛下在杀了我之后发生了哪些事吗?」 第二十一章《死之离》05 猗目一顿,笑意渐渐敛去,不答反问:「他杀了你,你恨不恨他?」 孟清歌不假思索道:「不恨,我爱他。」 「他杀了你,甚至对鬼伏不管不问。」猗目眸光渐冷。 孟清歌叹了口气,双手握着酒杯。「陛下不知道我是妖怪,以为我產子后被狐妖吃掉,一气之下杀了我,所以我不怪他。要怪就怪我没能鼓起勇气向他坦白身份,算起来还是我对不起他,让他伤心了。」 猗目抿了抿唇,鍥而不捨道:「那你死后他对鬼伏不管不问又怎么说?若他是真心爱你,又怎么会只派一个嬤嬤照看鬼伏,连亲儿子一面都不愿见?若非为师将鬼伏带走,孩子又会过上什么人生?妖,终究无法与人共存。」 这话说的孟清歌无法反驳,她的确不知道康劭为何这么对待他们的儿子。 猗目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当年为师百般劝说你不听,如今赔了性命还学不乖。人类不像妖怪用情至深,他们容易变心、自私自利,况且他们的一生对我们而言不过转瞬间,你最终也只会被丢下,独自一人怀念过往……你们爱得轰轰烈烈,孩子呢?被父母丢下的半妖孩子又该如何自处?就算你不珍惜自己,但你也得疼惜自己的儿子。」 这话确确实实戳进孟清歌心坎里,对于自己没能陪伴儿子长大已经够难过了,现在又得知康劭对儿子冷漠对待,她简直不敢想像这些年鬼伏是怎么度过的。 见孟清歌自责的模样,猗目心下一疼,放缓语气:「别再回人类那里,就我们三个一起过日子吧。」 「师父,我……」孟清歌皱眉,十分纠结。「我今世生而为人,有家人朋友,我得回去。」 孟清歌没忘记带伤在身的孟文旭,没忘记忠心耿耿却木訥的李璿,没忘记等待她回去的红玉。她今世为人,不可能放得下那些亲人,而且朗夜和楚凌寒也在那里。 「回去?」猗目冷着脸,沉甸甸地问:「你打算回那隻狼妖身边?」 孟清歌重重頷首。「嗯,前世种种我可以放下,但今生的所有我都想紧紧抓住,不再失去错过。」 猗目蹙眉,说道:「他是妖,你是人,你们不会幸福。」 「不试试怎么知道?而且——」孟清歌笑道:「就算无法幸福,我也想陪在他身边。」 「你不能走。」猗目垂眸,掩去眸底狠戾。「留下。」 眼见猗目竭力隐忍怒意,鬼伏亦是开口帮腔:「母亲,留下吧,我和义父都需要你。」 这句话是为了猗目说的,鬼伏其实想说的是「义父需要你」。四千年来,义父的孤独他都看在眼里,对母亲的用情至深也都记在心里。他看得出义父十分爱母亲,为了她不惜牺牲一切,甚至愿意将非自己所生的孩子养大。 他真心希望义父能幸福,也希望母亲幸福。 「我虽然会回去,但不代表我们就不能再见面呀,你们也可以住在我的府邸里。」孟清歌也不放弃,继续说服他们。 「回去可以,别再靠近那隻狼妖,你们不能在一起。」猗目退了一步,同意孟清歌以人类的身份回去生活。 「师父!」孟清歌有些急了。「为什么朗夜不行?」 「因为他就是康劭!」猗目赤如烈焰的双目在此刻变得格外炯炯有神,往日从容均不復存在。 孟清歌彻底傻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会从猗目口中听到这句话。 「朗夜,就是陛下?」她重复呢喃几次,猛地站起身就要离开。 「母亲!」鬼伏正打算上前拦下孟清歌。毕竟这里是危险的西边大森林,可不能放任柔弱的孟清歌乱跑。 只是不等他伸手拦人,猗目便快了一步抓住孟清歌的手腕。 孟清歌回头,神情复杂地看向猗目。「师父……」 猗目抓着她的手腕,眼中是七分坚定、三分祈求。「当初为师早知你逃不过那一劫,却还是心软放开你的手。这次,不会再放开了。」 彼此四目相对,孟清歌彷彿透过猗目那双赤色的瞳孔看见两人间过去的种种。 孟清歌欲言又止,最终回到了原来的座位,闷闷地说:「这么说起来,我好像还没问过师父被褫夺神格的事情。」 猗目沉下他那张好看的脸,凝视着孟清歌问:「你想听什么?为师被褫夺神格后变得如何?还是因为做了什么才被惩罚?」 孟清歌眼观鼻鼻观心,默了片刻后才说:「都想知道。」 猗目抿唇。「你想先听什么?」 孟清歌:「按事情发生的顺序来吧。」 猗目:「可以。」 孟清歌悄悄嚥了口唾沫,因为她隐约猜到了真相,只是一直不敢想。 果不其然,只听猗目语气平淡地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你死后第七天,为师便给那小子的国家降下连续不断的天灾,水灾、旱灾、飢荒、瘟疫……加上周遭国家趁虚而入,根本不用三个月便亡国了。身为神龙,本该庇佑苍生的存在,为师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被天庭视为极大的恶行,故褫夺为师神格,堕为妖,贬为恶龙。」 「亡国……」孟清歌惊怒交加,微微颤抖着。 猗目则继续说道:「当年杀红了眼,天帝联合眾神镇压为师,虽说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仅伤了为师双目,却成功压下那股嗜杀的衝动,于是为师归隐森林,一面照料鬼伏,一面等待你的重生。」 「师父,你怎么可以!」孟清歌拍桌站起,竟气哭了。「天下苍生,何罪之有?你怎么能因我一人之事而搞得生灵涂炭,又伤害了自己?师父,你可知我的心好疼啊!」 猗目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淡淡地问:「那你又可知失去你时,为师是多么心痛愤怒,多么后悔没能阻止你嫁给那小子?」 这一次,孟清歌只低声啜泣。她知道是她欠师父的,师父屈尊收她为徒,教导她、疼爱她,给了她许多幸福快乐的回忆,她却拋下师父与人类结为夫妻,毁千年修行于一旦,又让师父造下无法挽回的罪孽。 忽然间,孟清歌想起了过去在修行时与猗目的对话…… 一隻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在白衣仙人的怀里撒娇着问:「师父,要是哪天徒儿犯错了,还错得离谱,您会不会生徒儿的气,不要徒儿?」 白衣仙人勾唇浅笑,轻抚小狐狸背上柔顺的毛。「徒弟犯错,做师父的也当检讨自身。为师一日,终生不弃。为师不会弃你而去,而是陪着你导正错误。」 小狐狸听了很是雀跃,再次确认。「真的?」 白衣仙人则宠溺地笑。「嗯,为师发誓。」 不过是一场午后间谈,孟清歌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倍感鼻酸。师父的确履行了承诺,对她不离不弃,陪她导正错误。但……爱上不同种族的人就是错误吗?无论对方是人是妖,爱上一个人的心情何错之有?爱情这种东西,是能自己控制的吗? 「师父,你没有错,陛下也没有错。」孟清歌含泪说道:「你为徒儿报仇的心意没错,陛下为被妖怪吃掉的妻子报仇也没错,真要追究责任,那也只能怪我没向陛下坦白自己是狐妖。」 猗目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孟清歌接着说:「所以这次我会将错误导正。我是人,朗夜是妖,彼此之间不再有任何隐瞒。」 猗目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惊诧,可很快又恢復如常,谁也没有捕捉到他瞬间的情绪变化。 「你又要离开,是吗?」猗目沉声问。 「嗯,我要去找他。」孟清歌说完,又笑了笑缓和气氛。「但这不代表我就永远不回来,我还是师父的徒儿,也是鬼伏的娘亲。」 空气中一片沉默。 孟清歌与鬼伏面面相覷,他们都不知道猗目是怎么想的,只得静待下文。 良久,猗目终于说话:「如你所愿。」 孟清歌心下一喜,没想到猗目这么快就想通了。 猗目:「你走吧,别回来了。」 这话一出口,孟清歌和鬼伏都愣住了。 孟清歌有点着急,忙问:「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别回来了,我——」 「还不懂吗?」猗目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孟清歌要和狼妖在一起不关吾的事,吾的徒弟是烟儿,只有烟儿。」 猗目这意思很明显了,言下之意就是要和现在的她断绝关係。 第二十二章《生之愿》01 「师父!」孟清歌上前挽住猗目的胳膊,泪眼婆娑道:「为什么这样?你还在气陛下杀了我的事吗?还是你是在气我?气我不听话,气我又爱上那个人……你别不理我呀,师父,你不是说永远不拋弃我的吗?」 见孟清歌泣不成声,一旁的鬼伏有些于心不忍。「义父……」 猗目闭上眼睛,不去看哭成泪人儿的孟清歌。 「你不懂。」他说。 「不懂什么?徒儿愚钝,师父你不说清楚我不知道。」孟清歌哽咽着问。 猗目睁眼看她,眼底的冷意逐渐消散,半是心疼地叹了口气,抱住孟清歌柔声安抚:「唉,真是个傻丫头,不说就不明白,果然愚钝。」 但其实猗目更多的是无奈,也很想骂孟清歌迟钝。可又能怎么办呢?他老是对她心软,对她的眼泪没輒,她就是他的软肋。 「师父,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和陛下……我和朗夜把话都说明白,不会让那种误会再次发生,好吗?」孟清歌虽已止住眼泪,却仍是有一点鼻音,说起话来很是可爱。 猗目抱着她,垂眸思考了很久。「可还记得你初到森林猎杀白燄驹时,许了为师一个承诺?」 孟清歌思忖半晌,点了点头。之前应水神要求进森林猎杀白燄驹,因此欠下猗目一个人情。 「现在,为师想好了。」猗目微微一笑。 孟清歌紧张地看着猗目,不知在这个节骨眼下他会提出什么要求。 似乎有意吊人胃口,猗目拖了一段时间才说:「一个月,为师要你留在这里一个月。」 「就这样?」孟清歌不确定地问。 「嗯,就这样。」猗目亲吻孟清歌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那好,我答应你。」孟清歌开心地笑了。恢復前世记忆后,她的个性多少被影响着,比起孟清歌的清冷端庄,现在有更多是「烟儿」的活泼开朗。 用一个月的时间陪伴师父、弥补过去没能陪伴儿子的遗憾,然后她就能去找朗夜了,好高兴! 孟清歌打算好好享受这一个月,暂时不去想外界的事情。 「师父,我们住哪?」孟清歌四处张望,没见附近有房舍能供人居住。 「别担心,跟为师来。」猗目牵起她的手,朝某个方向走去。 三人一路向北,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到山脚处。猗目抬手轻触石壁,弹指间石壁如泡沫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幽暗的隧道。 「幻象?」孟清歌挑眉。 「不错。」猗目微笑頷首,率先踏入隧道。 孟清歌心里有些忐忑,要她在山洞里度过一个月……或许难不倒前世的她,但这一世她已习惯皇宫住所,露宿荒野着实为难了她。 只是这份不安很快就消失了。 「哇!这里是……」看着眼前的景象,孟清歌惊叹不已。 巍巍群山,高耸入云,脚下云雾繚绕,头上万里晴空。他们前一刻还在山脚下的石壁旁,不过是穿越一条二十公尺左右的隧道,另一头居然是山顶!太不可思议了。 「义父在隧道里佈了阵,将山下山上的空间扭曲,可省去不少时间。」鬼伏解释道。 孟清歌再仔细看了看,发现每座山之间都连接着漂浮的石块,大小不一,正好能让人在群山间移动。而且有些山顶有建筑,有些则是凉亭或花园,很是美丽。 「山上风大,切莫一个人过石阶,让为师或鬼伏带你。」猗目注意到孟清歌的视线停留在石阶上,于是出言叮嘱。 「知道了。」 猗目带着孟清歌来到她接下来居住的地方,那是一栋四十坪大的屋子,木头是深色的,屋内摆设淡雅精緻,傢俱一应俱全,简直就像是来到仙人隐世的住所。 「这里好美。」孟清歌有片刻的失神。这地方的摆设是多么让人熟悉,桌子椅子,一草一木,就跟当年与师父一起修练时住的屋子一样。 「喜欢吗?」猗目问。 「嗯,很喜欢。」孟清歌在屋子里四处转着,偶尔伸手抚过桌面或柜子,好似在怀念。 「你睡正房,为师和鬼伏就在耳房。」猗目说。 「那怎么行,师父你睡正房吧。」孟清歌转头看他。 「不打紧,这样为师也安心些。」猗目莞尔一笑。 「让师父屈身睡在耳房,我还能睡得踏实吗……」孟清歌噘起嘴说。 猗目捂嘴思考了下。「还是说,你想像过去那样同为师一起?」 「不行!」孟清歌惊恐拒绝。 以前她还未能化为人形,所以晚上总是睡在师父的胸膛上。可她现在是人啊!怎么可能还和师父一起睡觉! 对这个提案感到震惊的不只孟清歌,还有鬼伏。身为人子,这些话他听了还是有些尷尬。 「所以?」猗目挑眉。 「师父你就睡耳房吧,耳房也挺好的。」孟清歌飞速说完,转身去参观其他地方。 猗目但笑不语。 第二十二章《生之愿》02 一个月的期限不长也不短,孟清歌要么和猗目聊聊过往回忆,要么和鬼伏培养良好的亲子关係,日子倒也过得充实自在。 而她也在这段时间的相处发现,鬼伏这个人其实非常可爱。当然,并非因为对方是自己儿子才这样说的,而是鬼伏这段时间与之前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 要说以前大家都把他当成大魔头,老是用阴冷兇狠的眼神到处杀人于无形,那么这段时间他所展现出的「孝子」风范就真的不得不让人惊讶。 比如说现在…… 孟清歌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有人进门便抬头瞧了一眼。「你干嘛呢?」 鬼伏面无表情,端了个水装八分满的盆走进屋内,蹲在孟清歌跟前,动作温柔地抬起她的右脚并褪去鞋袜。 鬼伏:「给你搓搓脚。」 孟清歌微讶,有些尷尬地将右脚往后一缩。「没关係,你不必这么做的。」 「我想这样做。」鬼伏霸道地捉住孟清歌的右脚,丝毫不给她机会避开。接着他再将孟清歌左脚的鞋袜也脱掉,开始泡水搓揉。 见到鬼伏如此细心替自己洗脚的模样,孟清歌无奈一笑,温和出声:「如今我年纪比你小得多,你不介意?」 鬼伏没有停下替她洗脚的动作,而是平淡回答:「不介意。」 过了一会儿,鬼伏又说:「以前没机会给你洗,现在就想这么做。」 「真是孝顺的好孩子,我甚感欣慰。」孟清歌笑了笑。「但真要说起来我根本没有照顾过你,所以你大可不必这样,否则我还有点压力了,呵呵。」 听到这里,鬼伏顿了顿手下的动作。「你能将我生下来,我已经很感谢了。」 「你这孩子……」此刻孟清歌心中感慨万千,又觉得对鬼伏很抱歉。 「我听义父说了,你怀我时很辛苦。」鬼伏说。 「喔?你义父都跟你说了什么,快些说来听听。」孟清歌双目发亮,非常好奇。 鬼伏起身去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条白巾,回来后替孟清歌将脚擦乾。「后宫那种地方,你为了保住我没少受苦,命都差点没了。」 「哈哈,我安胎时师父可紧张了。」想起那段日子,孟清歌笑得眼睛都成月牙状。「也多亏他给的那些稀世药材,否则我真没把握把你健康生下来。」 「呵。」鬼伏勾唇,端起水盆离开。「我去把水倒掉。」 「嗯,去吧。」孟清歌摆摆手,欣慰地看着鬼伏高大挺拔的背影。 没想到她的孩子这么好,没能看见他的成长过程实在可惜,真好奇他小时候的模样。当初產后也仅是匆匆瞥了一眼,如今都没什么印象了。 「哎呀!话说回来,那个吴姬……」一想起这茬,孟清歌登时皱眉苦思。 吴姬那人虽然疯疯癲癲,又害她死过一次,可毕竟是鬼伏的结发妻子,她看得出鬼伏是对吴姬有感情的,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 孟清歌本打算等鬼伏回来再问,可这一等就是半柱香,于是她决定出去看看。 当她来到转角时,远远的就见鬼伏孤身佇立一处,低头把玩着一物。孟清歌停下脚步后定睛一瞧,见是一柄暗红色的木头梳子,上面隐约有白色花朵的图样,很是精緻。 「母亲?」鬼伏很快就察觉到孟清歌的到来,遂将手中之物收进怀中。 孟清歌笑着走上前。「别藏呀,那是什么?」 鬼伏一愣,还是乖乖把梳子拿出来。「梳子罢了。」 「谁的?」孟清歌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鬼伏默了半晌才说:「吴姬。」 孟清歌:「原来如此。啊,我都忘了问你们,吴姬现在何处?」 鬼伏:「……义父已经杀了她,所以你不用担心。」 孟清歌倒抽一口气,心想:完了完了,师父把我儿的娇妻灭了,那他以后岂不要孤独终老? 孟清歌想了想,有些尷尬地问:「其实我还挺纳闷,你喜欢吴姬的什么?」 鬼伏愣了下,旋即笑了。「不知道,疯疯的很可爱。」 此时,孟清歌的内心那是一个万马奔腾。疯疯的很可爱?天吶,她儿子的喜好究竟是遗传谁来着?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喜欢疯子。 「她很可怜。」鬼伏垂眸说道。 孟清歌眨了眨眼。「所以你的爱有一部份是同情?」 「或许吧。」鬼伏叹道:「说是『同病相怜』更为贴切。」 没见过生父,又不受生母待见的半妖吴姬;没见过生母,也不受生父待见的半妖鬼伏。 这么说来,他们之间的共通点还真是多到数不清。 吴姬疯癲的外表下可能是一颗脆弱的再也经不起伤害的心,那么鬼伏呢?何尝不是如此。他冷漠,他兇残,他让自己的心比那寒潭雪峰更冷更冰,冷到碎裂了也不会感觉到痛,冷到眼泪来不及落下就结成了冰,化为眼底那片冷漠无情。 他们都不愿再次受到伤害,所以互相拥抱为彼此取暖,给彼此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如果没有吴姬杀死女儿那齣,他们可能真的会迎来幸福。 「她和我不一样,我还有义父。」鬼伏看着那柄梳子陷入万千思绪。「但她只有我。」 因为猗目的陪伴和教导,鬼伏才能有所寄託,但吴姬就没那么幸运了。 「你可怨你义父?」孟清歌问。 「不。」鬼伏回答得很快,也很坚定。「我爱她,却不能放任她伤害其他我所在乎之人。我失去了女儿,不能再失去娘。」 「唉。」孟清歌长叹一声,踮起脚尖抱住鬼伏高大的身躯。「以后我都陪着你。」 鬼伏回抱住她,却说:「我之后会回赤月楼,也会留在义父身边。」 鬼伏并不打算跟孟清歌走,一来是赤月楼不能没人管,二来是他不接受朗夜。朗夜的前世是自己生父,可以说是鬼伏在世上最恨的人了,杀了母亲不说,又对他不闻不问,他压根就不想再见到他。 「陛……你父亲的事,你义父都跟我说了。」孟清歌在附近走了几步,笑道:「我不强迫你见他,也会去了解他这么做的理由,如果他真对你那么坏,我肯定揍他几拳,给我宝贝儿子讨公道去。」 鬼伏挑眉,哼笑了声。 第二十二章《生之愿》03 「鬼伏,我希望你幸福。」孟清歌说。 鬼伏看了孟清歌一眼,只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不管你如何选择,我希望你知道我的身边永远有一个位子是为你而留。」孟清歌莞尔一笑,抬手将被风吹起的碎发捋到耳后。 鬼伏身子一顿,片刻后回了个「好」。 母子谈话告一段落,鬼伏送孟清歌回屋休息,孟清歌则认真思考起儿子的人生大事,以至于后来猗目进屋时她都没注意到。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猗目坐在孟清歌对面的椅子上,给彼此斟了杯茶水。 孟清歌拿起茶水一饮而尽。「师父,既然吴姬死了,鬼伏还会找到相伴之人吗?」 猗目思忖了下。「有缘自会遇见。」 「唉,虽然那吴姬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只要儿子幸福就什么都好。」孟清歌双手捧腮,悵然若失道:「方才见他睹物思人,我心有点儿疼。」 闻言,猗目无奈失笑。「我以为你疼的是肚子。」 「呃?」孟清歌愣怔片刻,瞬间回想起吴姬徒手贯穿她肚子那一幕。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啥的,此刻肚子真的隐隐作痛起来,气得她怒斥出声:「师父!你这玩笑也太过份了呀,我肚子都疼起来了!」 「呵呵。」猗目从容饮茶,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在。 孟清歌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错觉,怎感觉四千年不见,她师父还变幼稚了? 「不过,倘若吴姬未死——」猗目放下茶盏,若有所思地问:「你当真可以不计前嫌,让吴姬常伴鬼伏身侧?」 「若说毫不计较肯定是假话。」孟清歌叹了口气,耸肩道:「但那又能怎样呢?身为鬼伏的娘亲,只要他幸福我便无话可说。」 「呵,可真是伟大。」猗目嗤笑了声,以手指敲击桌面。 「可不是嘛。」孟清歌又笑:「有了孩子,才知师父过去的用心良苦呀。」 这话使得猗目敲打桌面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鬼伏毕竟是吾含辛茹苦带大,既然他称吾一声义父,吾自当会替他做打算。」 「喔?」孟清歌挑眉。「做何打算?」 猗目抬起右手,接着轻轻转动手腕,顷刻间一缕像是烟雾般的东西便凭空出现,虚绕在他手上。 「那是什么?」孟清歌略感讶异。 「灵魂,吴姬的。」猗目解释道:「本想毁其魂魄,给她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只可惜……」 后面的话猗目没有说全,只是笑了一声,让孟清歌不明所以。 「这事你先别告诉鬼伏,为师自有打算。」猗目说。 「嗯,师父的话肯定没错。」孟清歌拿起茶壶,替猗目将茶盏添满。 茶盏光洁莹润,两人各自啜了几口茶,鼻尖充斥清淡茶香,令人心神放松。孟清歌正寻思着日后与朗夜重逢时该说些什么,猗目却突然问道:「清歌,你今世为人,寿元不过百年之内。而那朗夜今世为妖,不老不死,你作何想法?」 孟清歌放下茶盏,深吸了口气。「眼下之事尚且搞不定,又何苦忧虑未来之事?」 猗目听了一笑:「你的想法倒是比过去豁达不少。」 孟清歌则摇头苦笑。「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以往我们总过于执着未来,却频频错过当下。人吶!若是顾虑多了,便有很多事不敢去做;可放手一博,又惹得满身是伤。让人永远不明白究竟何对何错,只能不断碰壁打磨,选一条不让自己后悔的路走……如今我已不奢求太多,只愿用馀生陪伴在心系之人身侧。」 「不错。」猗目頷首,很是满意孟清歌心境上的成长。 「师父,鬼伏就拜託你了。」孟清歌盯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语气略显沉重。「我是无法像你们一样活那么久了,希望你今后也能像之前那样陪在他身边,替我这个不称职的娘亲指引他人生的道路。」 「这是肯定,你大可放心。」猗目不假思索地回答。 两人相视一笑,画面寧静美好。 *** 时光漫漫,一月之约已满。今天是孟清歌离开的日子,猗目和鬼伏早早便护送她离开森林。有猗目那身缩地成寸的本领,他们用不了多时便抵达皇都,简直不能再方便了。 「确定送你到皇都城门口便好?」猗目挑眉。 「对,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孟清歌也没带什么行囊,一身轻松地走远几步。 「路上小心。」猗目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嗯,师父再见。」孟清歌打完招呼,又看向鬼伏。「儿呀,多保重。」 「是,母亲慢走。」鬼伏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玄黑色的领牌给孟清歌,补充道:「若有事随时可去赤月楼找我。」 「嗯,谢谢。」孟清歌接过令牌后赶紧收妥,心中不由地想:儿子可真靠得住,赤月楼名声在外,看以后还有谁敢动她。 「再见!」 孟清歌排队进了城内,城门口拦查的侍卫没认出她,怕是个新人。就在她这么想时,一道雄厚的男声便从身后响起:「长公主殿下?」 孟清歌诧异回头,就见来人是一名额前有刀疤的中年大汉。她对此人并无印象,顿时心生防范之意,威严出声:「你是何人?认得本宫?」 「果然是长公主殿下!」男人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单膝下跪并拱手说道:「小人乃西城门小队长霍崧,犬子是李大将军的亲卫霍风,之前驪城一行小人也在队伍之中,故认得殿下尊容,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霍风?孟清歌思前想后,果真是有这么一号人物。 「起来吧。」 「多谢殿下!」 孟清歌看了看四周,发现越来越多人围观。霍崧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于是转头朝手下的人喊道:「我护送殿下入宫,这里你们先看着,去去便回。」 「遵命!」侍卫们领命后,復而朝孟清歌拱手一礼。「恭送殿下!」 最终孟清歌跟着霍崧入宫,每向宫殿前进一步,她的心跳就愈发加速。 不知皇兄腿疾治得如何,其他人又是否也在宫中?多日不见,望大家安好才是。 第二十二章《生之愿》04 御书房内,穿着一袭龙袍的孟文旭正在批阅揍折,连日的政务繁忙与治疗令他身心疲惫,再加上孟清歌生死未卜,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止。 「皇、皇上!」人未到声先至,小太监急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可他还没来得及进御书房就被守在门外的太监总管拦下,一通呵斥:「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御前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不、不是的,李公公……」小太监喘了两下,急忙说道:「是长公主殿下,殿下回来了!」 「什么?」李公公一愣,没反应过来。他正欲说些什么,御书房的门就被人用力撞开,孟文旭二话不说,上前就拉起小太监的衣领瞪眼问:「你说谁来了?再说一次。」 小太监曾和几时这般近看龙顏,吓得说话直打哆嗦。「长、长长公主,是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孟文旭眼球转了转,松开小太监的衣领,往外头奔去。他的腿还在治疗中,虽然已经好了七八成,小跑不成问题,但忽然就这样跑起来还是颇为吃力。 「皇上?哎呀,皇上!」太监们在身后追赶,心急如焚。 跑在前头的孟文旭阶梯下到一半便停,视线直落下方正打算上阶梯的人身上。 孟清歌提裙襬的动作一滞,跨上第一格阶梯的脚也没有收回,就这么抬头与孟文旭对视。 「小七……」孟文旭呢喃自语,满脸不敢置信。李璿回来稟报时他还无法接受孟清歌死去的事实,也不相信那些个所谓的妖怪能让人起死回生,但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不是宝贝妹妹是谁? 「皇兄,我回来了。」孟清歌朝他一笑,眼角带泪。才多久不见,皇兄居然瘦成这样,肯定没有好好休息,老是勉强自己。 孟文旭衝下去抱她,哽咽落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皇兄,你瘦了。」孟清歌也忍不住落泪。 「是朕原来太胖了。」孟文旭开玩笑道。 这招孟清歌很是受用,立即破涕为笑。 「快,快进来和朕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孟文旭拉她进了御书房,又命人准备茶点。 孟清歌落座后扫视了圈御书房,笑着将一切经过告诉孟文旭。 孟文旭听了嘖嘖称奇,又把吴姬和铁克赫臭骂了一顿。 「对了皇兄,李将军和朗夜他们呢?在不在宫里?」孟清歌急问。 「这……」孟文旭面有难色,肯定是隐瞒了什么。 孟清歌心下一阵不安,前去拉着孟文旭的胳膊,晃呀晃的。「别卖关子了,快说呀。」 谁知孟文旭一愣,忽然说道:「小七,你是不是活泼了?」 孟清歌那叫一个气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讨论这个! 「咳!朕说,朕说。」见某人眼中冒火,孟文旭哪还敢不从,拍了拍孟清歌的肩膀以示安抚。「景延抱病在身,现于府邸休养。朗夜和楚公子为寻治疗他的方法去了南边,已经离开八日之久。」 「生病?」孟清歌皱眉,想了片刻后问:「难不成是压不住御子卿了?」 「正是如此。」孟文旭叹道:「景延从北疆回来的途中便高烧不退,迟迟昏迷不醒,楚公子说那是身体被剑灵完全夺取的前兆,需用法宝镇压。据闻南方海域有座小岛,岛上居民世代守护着名为『南海玲瓏珠』的宝物,此物能固人心智,抵御外物所致的精神干扰,兴许能缓解景延的症状。」 「怎么会……」孟清歌颓丧地坐回位上,忧心忡忡。 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见不到朗夜,真让人失望。还有李璿的病,也不知能否撑到朗夜他们回来,要不她写信给师父,问问有无解决之道?双管齐下,总能增点胜算。 思及此,孟清歌站起身便要往外走。「皇兄,我去将军府上探望李将军。」 「慢!朕派人护送你过去。」言毕,孟文旭立刻转头吩咐宫人安排马车和护卫。 「好。」孟清歌虽急,却也不会因此乱了方寸。 马车抵达护国大将军府后,孟清歌在府中下人的带领下顺利见到了李璿。 李璿平躺于床榻,面上毫无血色,唇比脸白,额边冷汗涔涔,形容枯槁。 「李将军。」孟清歌捂嘴,几欲落泪。 「殿下,您别过于担心,将军会没事的。」一直守在李璿身侧的霍风出声安慰,可他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孟清歌心思细腻,自然注意到了这点。「帮本宫打桶水来,本宫替将军擦擦汗。」 「您稍等。」霍风替孟清歌搬了张凳子放在床边,这才出去打水。 孟清歌坐下后,打量着昏睡中的李璿。空气死寂,让人的心更沉几分,一想到当初在北疆时李璿捨命也要护住自己,鼻子便不由发酸。 「殿下。」霍风打了盆水归来,置在床边的柜子上。他先是将白巾弄湿后拧乾,这才递到孟清歌手中。「请。」 孟清歌接过白巾,伸手替李璿擦去额边冷汗。她一下又一下擦着,一面在心中替李璿祈福。 「能帮本宫准备下笔墨吗?」孟清歌问。 「当然,马上准备。」霍风拿来纸笔,又亲自给孟清歌磨了墨。 孟清歌望着空白的纸张发了会儿呆,方才落笔写下数行娟秀雅丽的小字。待墨跡乾透后,她折好信纸往窗边走去。 霍风本欲去接信纸的手滞在空中,这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得不解地看着她。 孟清歌来到窗边推开窗户,朝四周树上看了几眼。「赤月楼的人,在吗?」 霍风听了吓一跳,长公主怎么在喊江湖魔教的人呀? 其实孟清歌也不确定有没有人,但她猜测以鬼伏的个性肯定会在她身边安人。 果不其然,在她喊完后不到一个瞬息的时间,窗外就跪了一人。「您请吩咐。」 「帮本宫带封信给你们楼主。」孟清歌将信交给那人,那人领命后便纵身一跃离开了。 孟清歌又站了会儿才回过身去,谁知这一转身就看见霍风瞠目结舌的模样,十分滑稽。 「殿下,您和赤月楼……」 「大惊小怪。」孟清歌勾唇,就要离开。临走前她还不忘吩咐霍风,若李璿有事要立刻派人通知她。 第二十二章《生之愿》05 离开护国大将军府,孟清歌久违地回到了长公主府。府里的家僕们见到她回来都很高兴,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红玉,拉着孟清歌哭得稀哩哗啦。 「您可把奴婢担心坏了!」红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让你担心了。」孟清歌拍了拍红玉的手。 「如今翠玉不在了,若您有个好歹,日后下了黄泉奴婢还怎么面对她呀。」 「行了,快把眼泪擦擦。」 红玉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说:「奴婢不哭,奴婢去给公主准备好吃的,您要多吃点。」 「嗯,去吧。」孟清歌又无奈又好笑,确定红玉走远后就转身要去床榻上小瞇片刻。殊不知刚一回头,眼前就跪着一个黑衣蒙面男子,吓得她惊叫出声:「我的天!」 那人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无辜的大眼睛有些无措。「抱、抱歉。」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一直以来他都是给鬼伏那类功法高深之人传递书信,那些人不用看就能感知到他的存在,所以神出鬼没也从来没吓到谁。今日吓到孟清歌纯属意外,而且孟清歌被吓成那样,害他下意识就道歉了。 「咳,信送到了?」孟清歌故作镇定,以掩饰自己的尷尬。虽然对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她还是认出是稍早在护国大将军府时的那位。 「是的,这是回信。」那人说着,将信纸恭敬地递上前。 孟清歌接过后匆匆看了几眼,落款是鬼伏没错,信中只有几个字:即刻转告义父,静候。 「嗯,辛苦你了。」孟清歌看完后将纸放到火烛上烧掉。 「您言重了,此乃属下份内之事。」那人拱手说道。 光听声音,孟清歌估摸这人大概也就十几来岁,挺年轻的一个小伙子。这孩子不知道是什么妖怪幻化成人的,真好奇。 然而不等孟清歌多想,那人突然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原地。接着房门被人推开,原来是红玉端着食盒回来了。 他走了呀。 「公主,快看看这些都是您爱吃的,厨子今日可是卯足了干劲呀!」红玉将一盘盘的点心全部端到桌上,看的口水直流。 确实许久没尝到这样精緻的点心了,孟清歌特别有胃口,张口就是一个。 「啊,差点忘了。」红玉忽然忆起什么,在兜里东翻西找。「公主,您不在的时候府里来过人,要奴婢把这交给您。」 孟清歌疑惑看去,就见红玉拿出一个淡黄色的荷包。 「什么时候的事?」孟清歌边问边打开荷包,从里头掏出一张小小的信笺,并将对摺的信笺打开,惊见落款者是「司空瑾」。 是舅舅! 「什么时候……唔嗯,大概是一个多月前吧。」红玉努力回想着。 孟清歌将信笺上的内容仔仔细细看过一次,心中忍不住松了口气。看样子一个多月前舅舅来信,信中透露外公一家目前安好,因为有事耽搁所以要在大舜待一阵,过段时间就会回大澜,让她勿要掛念。 「太好了。」读完信后,孟清歌笑了。 「公主,是谁写的信呀?」红玉好奇地问。 「舅舅写的。」孟清歌起身去找了个木匣子将信笺收好。 「舅舅……司空大人?」红玉满脸惊讶。「那可真是太好了!嘻嘻,恭喜公主!」 「是啊,真是太好了。」孟清歌嘴角笑意不减。 没有什么是比亲人平安更重要的了。 「时候不早了,没事就下去歇息吧。」孟清歌看了眼窗外说。 「那可不行!奴婢这么久不见公主,想再多瞧瞧。」红玉眨巴着骨碌碌的大眼睛。 孟清歌扶额失笑道:「红玉,是本宫乏了。」 闻言,红玉当场愣住,继而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子。「瞧奴婢这样冒失,那奴婢就先下去了。」 「嗯。」 红玉冒冒失失的模样勾起了孟清歌许多的回忆,她忍不住想起那些年与翠玉、红玉相处的时光。失去翠玉很让人心痛,因为翠玉是自己的心腹,很了解自己。 这个晚上孟清歌辗转许久才入睡,她希望能在梦中见一见故人,可惜一夜无梦。 翌日,护国大将军府。 孟清歌稍早收到猗目会在李璿府中等她的消息,于是用过午膳后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她随意找了个藉口支开霍风,下一刻猗目就在房中现身了。 「师父,他怎么样?能救吗?」孟清歌问。 猗目将手覆上李璿的额头,闭目了几个瞬息的时间后又给他把了脉才收回手。 「为师只能确保他不死,无法控制他的精神力。此子身体欠佳,气脉虚弱,若非平时训练有素,常人早扛不住,但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要服用药物支撑吗?」孟清歌蹙眉。 「嗯,为师拟张药方给你,你且让人备妥药材。」猗目手轻轻一招,房中的纸笔立即飘到桌上,墨条开始在砚台上磨墨,毛笔更是自己在纸上书写起药方。事成后那张药方飘到猗目手中,他粗略扫了一眼就递给孟清歌。 孟清歌看得仔细,还反覆看了三四遍。「只需要这些就行?」 「不,还有一些是寻常人搞不到的东西,为师自会准备。」猗目温和一笑:「时间得抓紧了,明日此时再约此处。」 「好。」孟清歌看着李璿熟睡的面容,有些心不在焉。 猗目瞄了她一眼,轻笑道:「你在担心那一狼一狐?」 被人戳中心事孟清歌也不气恼,反而大方承认。「是啊,都去那么多日了,不知顺不顺利。」 「要不为师替你看看?」猗目提议。 孟清歌欣然答应,于是猗目闭上双目并睁开了他的第三隻眼。孟清歌不敢贸然出声打断,只能紧盯猗目的表情来推敲。 猗目额前的第三隻眼转了转,笑意渐深。 第二十三章《南之海》01 时间回溯至五日前,南方沿海的城镇——昆海镇。 朗夜与楚凌寒二人耗费两天半的时间全速赶路,好不容易从皇都赶到昆海镇,不料天气不佳,没有船伕愿意出海送他们去南方海岛上。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小生就不信了……」接连被拒,楚凌寒的怒气值已达临界点,却还是强忍怒意继续找人。这次他在路上拦了一名青年,并提出愿意出价十两银子,只希望青年能立刻带他们去岛上。 「你们要去海龙岛?」青年的眉头高高一挑,摆了摆手就要离开。「不行的啦,外地人去那边几乎都没回来过,劝两位兄台还是离开吧!」 「喔?那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没回来吗?」楚凌寒正色地问。 青年瞅了他一眼,伸出手用姆指搓了搓食指和中指。 楚凌寒额前青筋暴起,却还是掏出一块碎银给他。 青年满意一笑,回答:「我刚说了,外地人去那座岛上都没回来过,所以说知道的人都没有回来,我当然就也不知道呀。」 楚凌寒:「你……!」 好啊,这小子敢情是在耍他呢,真是找死! 楚凌寒气得拉过朗夜作势要走。「别继续在这傢伙身上浪费时间,他根本啥都不知道!」 可青年又说话了。「唉!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给了钱还是没用,那只能说明——」 楚凌寒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青年看着他,灿烂一笑。「钱给得不够!」 楚凌寒听了直接吐出一口凌霄血,气死当场。 「你要多少?」朗夜平静地问。 青年思索了下,比了个五。 「五两银子?」楚凌寒挑眉。 青年摇头。 楚凌寒气急败坏。「五十两银子?你咋不去抢呢!」 青年连忙摆手解释:「兄台莫气,你误会了,我没要五十两银子。」 楚凌寒一听才稍微消了些火。「不是五两银子,也不是五十两银子,那你到底要多少?」 青年再次堆起灿烂的笑容,比了个五。「五两黄金。」 「我去!五两黄金不就等于五十两银子吗?敢耍老子,老子今天不掐死你就不姓楚!」楚凌寒气得伸手就要去掐青年的脖子。 青年抱头躲闪,嘴里忍不住喊冤:「手下留情呀好汉!五十两银子我一个人搬不动,五两黄金好收纳嘛。」 朗夜见势不妙,当即抓住楚凌寒的手阻止他并看向青年,沉着冷静地问:「你确定你的情报值那个价?」 「当然,说实话只要那么点我还亏了呢。」青年笑道。 「我可以给你,可要是我认为你的情报没有那个价值——」朗夜脸色一沉,阴冷无比。「我会杀了你。」 本以为青年的态度会因此转变,殊不知对方笑得更加开怀。「没问题!」 「这小子有病吧?」楚凌寒嫌弃道。 青年不恼不怒,而是朝二人伸手讨钱。「喏,先给钱再说,不然你们跑了我找谁要去。」 「……我忍!」楚凌寒百般不情愿地掏出五两黄金给青年。同时,他在思考自己的脾气是不是变好了,否则换作过去肯定直接杀人解气。 青年张嘴咬了咬黄金,确定是真金无误后便将其收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跟我来吧,这里不方便说话。」 「哈,还给老子装神秘。」楚凌寒说完,摇了摇头。「呸,什么老子,都怪那小子惹火人的本事太大才害小生爆粗口,真是造孽。」 他们跟着青年来到他的家中,青年将门窗都关上后才去拉了把椅子坐下。 「请容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澄,是土生土长的昆海镇居民。我的双亲在我五岁时前往海龙岛求药,从此人间蒸发,我一直以为他们是遭遇了船难,直到两年前爷爷临终时交给我一叠纸,上面记载了许多关于海龙岛的情报。」 一听有戏,楚凌寒的表情立马认真起来。「那叠纸能否给小生看看?」 「哈哈!这位兄台,那样要加价的。」叶澄摆出贪财的手势说。 「老子不忍了!」 见楚凌寒作势要拔剑,叶澄立刻赔笑道歉,从怀里将纸掏出。「开个玩笑嘛,咳咳!你瞧,就是这叠纸。」 楚凌寒拿过纸和朗夜一起端详许久,脸上由怒转惊。 「你娘居然是海龙岛的圣女,因为和你爹私奔才被杀的?」 「没错,这里的情报是我阿娘给我留的,就是怕哪天海龙岛的人找我麻烦,我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清楚。」叶澄将手背到脑后继续说:「南海玲瓏珠是海龙岛的宝物,岛上居民世代看守宝物,并由圣女为宝物进行祈福仪式,保佑岛上居民平安。关于宝物的传闻五花八门,有道是活死人肉白骨,也有说是召唤死灵的法宝,总之外来者大多是为了窃取宝物,导致岛上居民后来一见外人就杀。」 「那可真不好办吶。」楚凌寒摸了摸下巴,很是苦恼。 这时,叶澄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嘖嘖,叶某刚巧知道该怎么混进岛上。」 「那你倒是说来听听。」楚凌寒挑眉。 第二十三章《南之海》02 叶澄回房翻出一张地图,并将其摊于桌上,用手在上面比划。「海龙岛北面的看守较严谨,所以我们可以先绕到西面再登陆。西面是一片小树林,夜里从那入侵最不会被发现。」 「不过,那南海玲瓏珠放在什么地方?」楚凌寒挑眉。 「龙王殿。」叶澄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龙王殿在整个岛的中央,把守森严,建筑高大明显,但内部构造和路线我不清楚。」 「令堂不是那什么海龙岛圣女嘛,怎么没顺便给你留张龙王殿的路线图。」楚凌寒那张嘴还是忍不住,非要让叶澄心塞才满意。他的想法很简单,谁要赶让他不高兴,那他也得让对方气死才满意。 谁知叶澄非但没有发怒,甚至大笑起来:「哈哈哈!毕竟是圣女,那点职业操守还是有的。」 「行了,还有什么情报?」朗夜当即打断二人。 「有!」叶澄一拍掌,神秘兮兮地说:「听说除了圣女之外,岛上还有个非常神秘的守护者。海龙岛的居民坚信他们的守护者是条蛟龙,只有歷代圣女见过守护者,并从守护者那里得到强大的能力。」 「嘶,蛟龙……」楚凌寒拿出折扇搧着,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子。 「怎么了?」朗夜侧过头问。 「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想起了一个讨厌的傢伙。」楚凌寒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再提。 「今晚就出发。」朗夜頷首,立马做出决定。 「没意见。」楚凌寒微微一笑。 叶澄「咦」了一声,问:「就你们俩啊?」 「嗯,就咱俩。」楚凌寒媚眼一勾,揽过朗夜的肩膀。 或许是习惯了楚凌寒这种肢体接触,朗夜没有像过去那样拍开他,任由他去了。 「那不行,我跟你们去!」叶澄拍拍胸脯,自告奋勇。 「为什么?你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招。」楚凌寒没好气地瞪过去。 「冤枉啊!我可是为了兄弟你们着想才提议要跟去的。」叶澄很是无奈地说:「你俩没船,难不成想游过去不成?海水喝到饱呀?叶某做事讲的是一个诚心诚意,既然收你们五两黄金,那载你们过去和回程的差事我就一併包了!先说好呀,就给你们两天时间,不管事成没成,时间一到我就啟程回昆海镇。」 「成交!」楚凌寒手中扇子一闔,扬起唇角。 「记住,你们只有两天啊。」叶澄伸出两指,不断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楚凌寒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 「还有些时间,我且先去准备准备,吃的也得带上。」叶澄说完便忙活起来,几乎所有家当都被打包起来了。 「有没有酒啊?」楚凌寒迈着优雅的步子在屋内四处乱走。 「没,我不喝酒。」叶澄搔了搔脑袋。 「呿,无聊。」楚凌寒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朗夜利用时间打坐调息,养精蓄锐,不打算参与谈话。 就这样敖到了晚上,戌时二刻。叶澄带领朗楚二人来到码头乘他那艘小船,夜晚的风浪稍大,船身在海面上起起伏伏,颠的楚凌寒面色铁青。 「其实我不建议人们晚上出海,但你们很幸运,因为驾船的是我。」叶澄自豪地说。 「哼,你小子就吹吧。」楚凌寒毫不吝嗇自己的白眼。 「哎,楚兄你别不信啊!我水性好,方向感佳,对这片海域也是相当熟悉的,知道哪里不能驶。也就你个外行人嫌弃我的技术……」叶澄瘪嘴。 「多久能到?」朗夜站在船头,凭风而立。今晚月光微弱,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只能仰赖那几盏昏暗的油灯,才好看清这黑压压一片的广阔大海。 「海龙岛并不算太远,我估摸着子时就能到。」叶澄答道。 「嗯。」朗夜又看了眼无边无际的大海,这才转身回篷内休息。 楚凌寒将手搭在船身边缘,深吸几口气问:「喂,这风那么大,浪那么颠,你这艘小破船不会翻吧?」 听楚凌寒这么一说,叶澄的脾气难得硬了一回。「楚兄要是如此嫌弃叶某的船大可以下去用游的,相信以楚兄那身金贵定能在海中穿梭自如。」 「呦,你小子……」楚凌寒本想槓上,可转念一想的确是自己不对在先,便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见楚凌寒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叶澄笑了笑继续掌舵,没太计较。 他们预计抵达岛屿的时间是两个时辰后,这段时间除了叶澄掌舵,其馀二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有一句没一句搭着,缓缓气氛。 船又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楚凌寒正打着盹,就听叶澄高喊一句:「能看见岛了!」 朗夜和楚凌寒默契十足,一齐起身来到船头。他们定睛一瞧,果真见远处有零星火光,应是海龙岛上居民点的灯,虽然灯火微弱,但在这片黑暗的大海中却无比显眼。 「把灯熄了,准备绕去西岸。」叶澄低声道。既然他们看得见岛上的灯火,就代表岛上的人也能发现他们船上的灯火,为了隐匿行踪必须熄灯。 朗楚二人纷纷吹灭油灯,这下子眼前真的漆黑一片,只留耳边源源不绝的浪涛声。好在他们二人夜间视力极佳,倒不至于找不着北。而叶澄也凭藉岛上的灯火判定方位,顺利将船驶到西岸。 「一会儿靠岸后务必小心谨慎,虽然我说过树林中没人,但不代表没其他的。」叶澄再三叮嘱。 「知道。」楚凌寒看到陆地,心里高兴坏了。叶澄将船隻停靠在岸边,楚凌寒第一个下去,十分怀念这种脚下地面平稳的感觉。 朗夜是第二个下船的,他先是静静听了会儿,确定树林中没有其他人才稍微放下心来。 「我会把船停到那边的礁岩藏身,你们回来就朝那喊一声。」叶澄说。 「好,谢谢。」朗夜拍了拍叶澄的肩膀。 「不用谢。」叶澄咧嘴一笑,露出可爱的小酒窝。 几人简单作别,朗夜就和楚凌寒一起步入树林中朝中央前进。夜晚的树林充斥各种虫鸣和怪声,还混杂着海浪的声音,并不寧静。他们走了一炷香后放慢脚步,也变得更加警觉。 「不远了。」朗夜说。再走一下他们就能离开树林,这也意味着碰到岛民的机率大大提高了,必须谨慎。 「哎,往这。」楚凌寒拍了拍朗夜的肩,纵身跃到树上。 朗夜立马跟上,与楚凌寒一起隐身在茂密的树叶中。「这边巡视的才两人。」 「离龙王殿还有一段距离,正常。」楚凌寒说。 「从那边溜进去,无需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朗夜指了指守卫较空旷的方向。 「行。」 他们顺利突破外围,笔直朝龙王殿而去。这一路上只有寥寥几个巡逻兵,破绽百出,朗楚二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龙王殿的外面。 「太顺利了。」楚凌寒瞇起眼睛。「顺利到有点噁心。」 「同感。」朗夜眉头紧锁,也发现了不对劲。 第二十三章《南之海》03 虽说心有疑虑,但他们还是照计划潜入龙王殿,避人耳目,花费好一番功夫才找到放置南海玲瓏珠的大殿。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一颗泛着七彩光芒的浅紫色宝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躺在中央的石台上,耀眼夺目。 「连个把守的都没有,太让人噁心了。」楚凌寒忍不住汗毛直竖。 「明知有陷阱,却不得不试。」朗夜的眸光冷冽起来,心也沉了几分。 海龙岛神秘莫测,南海玲瓏珠更是各方覬覦的宝物,前来抢夺的皆是有去无回,岂是那么简单就能让你拿走的?大殿内一个人都没有,分明就是有问题,还是大大的问题。 「直接上?」楚凌寒挑眉,说完又自己摇了摇头:「不好。要不这样吧,小生先上,你且先躲着在暗中接应,如果被分开了就西岸会合。」 朗夜点头。「好。」 「记住,非必要你就别出来,让他们的目光集中在小生身上就行。」 「嗯。」 分工达成共识,楚凌寒立即动手。他迅速朝南海玲瓏珠奔去,一抓就走。可惊奇的来了,宝珠在被他抓住的那一刻瞬间光芒大涨,刺眼无比,让人根本无法睁眼。 「该死!」楚凌寒咒骂一声,将宝珠揣进怀里,直奔外头。 碰!碰!碰! 大殿四周的门尽数关起,怎么也打不开,他们被困住了。 这时,空气中回盪着低沉而威严的男声:「来都来了,就别急着走了。」 「谁!」楚凌寒大喝一声。 「多年不见,没想到今日你自投罗网,看来老天待我不薄啊。」那声音的主人讥笑着。 楚凌寒一愣,难不成这人还认识他了?听那语气肯定是结过怨的,难不成真的是他想的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楚凌寒,你跑不了的。」话音刚落,大殿中忽地多出一道身影在楚凌寒背后。 楚凌寒回头一看,在看见来人后不由抽了抽嘴角。 还真的是他。 「好久不见啊,苍碧。」楚凌寒尷尬一笑。 「三百年了,我无时无刻都想着将你大卸八块,以解我心头之恨。」苍碧恶狠狠地说。他身穿一袭蓝底金边的华裳,手握三叉戟,额前戴有金色额饰,墨发如瀑,目光锐利,五官稍显刚毅,肤白如凝脂,很是俊俏。这样一个霸气侧漏的绝世美男,却有一处不尽完美——他的左眼没了。 苍碧左眼上的金色眼罩告诉眾人,他失去了他的左眼。他怒气冲天地瞪着楚凌寒,咬牙切齿道:「若非你取我左眼、毁我修为,我又岂会无法飞升!」 楚凌寒闻言冷汗直流,暗骂自己过去真是造孽。 苍碧乃「蛟」,原栖于深潭之中,耐心修炼九百多年,待满千年便可「走蛟」,沿江入海化为龙。可惜最后关头遇上楚凌寒,楚凌寒夺他左眼下酒,用药酒提高自身修为后便洋洋洒洒离去,害苍碧失去部份修为,无法飞升为龙,成为最接近龙的蛟龙,改居海岛。 因为这件事,苍碧和楚凌寒结下了樑子。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苍碧目眥愈裂,握着三叉戟的手不断收紧,恨不得将楚凌寒生吞活剥。 「楚凌寒,拿命来!」苍碧大喝一声,快步向楚凌寒攻去。 楚凌寒暗叫一声糟,在回应苍碧的攻击之馀将左手背到身后,把南海玲瓏珠弹往朗夜所在的方向。 哐! 折扇与三叉戟相撞,迸发出激烈火光。双方只僵持片刻便各退一步,足下一使力,继续下一轮猛攻。 朗夜接住南海玲瓏珠后犹豫了一下,确定楚凌寒尚有馀力对付苍碧才转身离开。可他离开大殿不久,就在铺着红毯的长廊上被一个女人拦截。 「贼人,受死吧!」女人拔剑一跃,长发就像是海底的水藻,在风中画出柔美的弧度。 朗夜一个闪身险险避开,将宝珠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可女人似乎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剑尖再次直指朗夜而来。朗夜拔出腰间长剑,剑身横在面前,硬生生接下女人的一击。 女人的下半脸被白纱遮了个严实,白纱上还有几条数个圆片串起的金饰。而那白纱下的面容在一来一往间若隐若现,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她那双灵动的铜铃大眼。 几招过去,女人渐渐落于下风,呼吸也急促起来。她心下暗惊,因为她的实力绝对不弱,可眼前的小偷明显更胜一筹,比她过去遇到的对手更加难缠。 「得罪了。」朗夜无意伤害对方,故在一次佯攻后掏出事先请楚凌寒准备的迷药,直接往女人脸上撒去。 「什么东西!」女人大惊失色,手在面前胡乱挥了一通,无奈为时已晚,只能无力倒下。她浑身发软无力,忿恨地瞪着朗夜离开的背影。 「我果然……还是比不上上一代圣女啊。」说完,她闭上了双目。 朗夜出了龙王殿后发现外头已被士兵团团包围,人数增加至近百人,且每个人的修为都不低,与方才进来时完全不同。看来敌人的目的是先引君入瓮,再来个瓮中捉鳖。 躲在墙后深呼吸几次,朗夜转身往东面走,用火折子在龙王殿右侧放了把火。 「走水啦!」 「不好,快救火!」 士兵们焦急不已,连忙去提水救火。朗夜就趁此机会一口气直奔往西,但也免不了被一些眼尖的士兵追赶。于是他又沿途放了些火,大幅阻碍士兵们的追踪行动。在这黑暗的夜里,整个岛屿瀰漫着炙热火光,照亮了漫漫长夜。 朗夜的速度一提再提,很快就来到与叶澄约定的会面地点。 「叶兄弟!」朗夜喊了一声,叶澄闻声而出。 看到朗夜,叶澄很是惊讶。「这么快?楚兄呢?」 朗夜将南海玲瓏珠交给叶澄,语速极快地说:「他被拖住了,你先躲起来,我回去帮他。」 「呃,好。」叶澄接过宝珠,仔细打量。「这就是南海玲瓏珠啊……」 朗夜没再搭理他,而是原路返回去掩盖足跡,并製造假足跡扰乱士兵的追踪,将他们引到东边去。完成后他又返回龙王殿,发现大殿已经被那二人毁了一半。 「吞了我的左眼还只是这点修为?可笑。」苍碧不屑冷哼。此时的他已非人的形态,而是现出真身——蛟龙。他身长五丈,宽一丈,有一对锐利的爪子,尾巴似蛇,头上长着一直又短的角,通体青绿色的鳞片,背部和颈部还有或蓝或白的纹路,猛然一看还挺像条龙的。 朗夜颇为吃惊,以蛟龙而言苍碧算是很大一隻了,好吓人。 「是呀,根本不够补啊!早知连右眼一起入药了。」楚凌寒嗤笑着回击。他也现出蛇妖的原形,朝眼前那条蛟龙吐着信子。 那句话可谓是挑衅意味十足,苍碧听了瞬间发狂,逼的楚凌寒只有躲闪的份了。 第二十三章《南之海》04 数招过去,大殿的天花板开始剥落,朗夜一面躲避砸下来的石块,一面找机会对苍碧下手。只是看来看去,他就算现出真身体型也和那两人差太多了,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要不乾脆去外面清理小嘍囉吧。 思及此,朗夜果断离开大殿。 战况持续了一个时辰,楚凌寒这才狼狈地从龙王殿中跑出来。他出来时外面已经被朗夜处理得差不多了,想也没想就往树林衝。 「搞定了?」朗夜看见楚凌寒,于是从树上跳下来,与他并肩跑着。 「你怎么还在这里?」楚凌寒大吃一惊,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放心,东西已经交给叶澄了,现在只差上船开溜。」朗夜说。 「我去,你把东西给他?那小子不会偷跑吧?」楚凌寒道。 「所以呢,你搞定那条蛟龙了?」朗夜不答反问。 说到这,楚凌寒欲哭无泪:「暂时困住他了,但得快点,要是追上来就麻烦了。」 二人足下生风,很快就来到约定地点。楚凌寒高喊一声:「叶澄,要撤了!」 他们煞停在海岸边,无人回应。 「不是吧……」楚凌寒面色铁青,怒吼:「该死,叶澄你个天杀的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 还是无人回应。 楚凌寒气急,揪住朗夜的衣领骂道:「好啊,这下你满意了?谁让你把东西给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没有船,现在完了!完、了!」 朗夜没有反驳,而是扫视周围一圈。 「不对劲。」他说。 楚凌寒听他这么一说,眉宇一挑,亦开始打量四周。这时,他才惊觉空气中除了海水的咸味之外,还有股若有似无的奇特香味,貌似是从礁岩那边传出。 「不好,难不成那小子遇险了?」楚凌寒正了正色,松开朗夜的衣领。 「走,去看看。」朗夜快步往礁岩跑去。 他们翻过礁岩,果然看见了叶澄藏匿的小船。船上空荡荡的,叶澄显然已被人带走。 「香味淡了。」朗夜轻嗅了嗅,转身朝树林的方向走去。「应该不远,追。」 楚凌寒頷首,脚底速度飞快。 顺着那股香味追踪,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便发现了叶澄。此时的叶澄已是昏迷状态,正被一个身材婀娜、戴着黑面罩的白衣姑娘拖着。似乎是察觉到朗楚二人的到来,那姑娘将叶澄扔在地上,掏出匕首抵在叶澄脖颈前。 「别动。」她冷声威胁。 朗夜和楚凌寒煞停脚步,前者语气冷淡道:「放开他。」 这下朗夜确定了,他们所闻到的奇特香味就是从眼前这个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他先前以为这是将叶澄迷晕的迷药的味道,可看上去并非如此。 「交出南海玲瓏珠。」姑娘说。 朗夜和楚凌寒对视一眼,皆不露声色。他们有些纳闷,因为宝珠是在叶澄手里,而如今叶澄在那姑娘手中,没道理找他们要啊,除非…… 「可以,但请姑娘先放人。」朗夜頷首。 「不,先交出珠子。」姑娘将匕首凑近叶澄,语气十分坚定。 楚凌寒见状上前一步,笑道:「要不这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小生拉着那位兄弟的手时,珠子就放在姑娘你掌心上方,咱们倒数三声,到时一起松手,珠子给你,人小生带走,如何?」 姑娘思索片刻,觉得这个提议貌似还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楚凌寒在怀里摸索了下,掏出一个小锦囊,朝那姑娘走去。 「等等,你先打开让我看看是不是南海玲瓏珠。」那姑娘十分警惕,要求道。 楚凌寒耸了耸肩,状似无奈地说:「不是小生不给你看,而是这东西光芒太甚,要是现在打开就会向敌人暴露我们的位置,实乃不智之举啊。哎,别怪小生没提醒你,咱们刚才偷这玩意儿时就差点被闪瞎,要不怎么会来不及撤退,被敌人逮了个正着。」 这些话不无道理,那姑娘认真思考起来。没过多久,远处传来嘈杂声,那姑娘心下一紧,当即答应:「好,就照你说的。」 楚凌寒唇角一勾,上前抓住叶澄一手,再将抓着锦囊的手放在那姑娘掌中,接着嘴里喊着:「三、二、一!」 话音方落,叶澄被楚凌寒一把拉进怀里,锦囊则落于那姑娘手中。见目的达到,楚凌寒故作紧张地瞧了眼龙王殿的方向,说道:「不好,他们快追上了!姑娘你往那边去,小生往这边,至少有一方可以争取机会逃跑。」 那姑娘将锦囊收好,心里被楚凌寒这逼真的演技弄得更加紧张起来,马上跑离这里。 楚凌寒三两下扛起叶澄,就和朗夜一起往船的方向奔去。 跑着跑着,楚凌寒奇怪地说:「怪了,如果那丫头的目标是珠子,那她为何会先找到叶澄,又为何绑架叶澄往树林去?她要嘛追我们要珠子,要嘛留在船上等我们回来再作威胁,没道理绑架叶澄后往森林跑,又向我们要珠子呀。」 思及此,两人纷纷停下脚步,放下叶澄后开始搜他身。 「不好,被骗了!」楚凌寒气得跳脚。「宝珠一开始就被她拿走了,她敢唬老子!」 「那她大可在拿走宝珠后扔下叶澄不管,或是拿了珠子后用叶澄的船逃跑,干嘛非得把人拉进树林?」朗夜觉得困惑。 「问她呀。」楚凌寒简直要崩溃。「追!」 于是他们原路回去,又循着那香味追去。 「喂,有十来人正靠近这边。」楚凌寒边跑边低声说。 「加速。」朗夜说完,速度加快。 那姑娘速度也不慢,但终究快不过一狼一蛇,很快就被追上了。她回头朝他们发射暗器,朗楚二人险险避开,脚下速度不减。眼看就要被逮到,那姑娘心一横,喊道:「我、我把珠子卖你们行不?你们出价多少?」 「呵呵,小生就爱用抢的。」楚凌寒抓住那姑娘,将其按在地上。「东西呢?交出来,饶你不死。」 那姑娘直喘着气,不服气地说:「你们要珠子做什么?我可是要救人性命的。」 「真巧,我们也是。」楚凌寒笑着,手在那姑娘身上来回摸索,终于找到南海玲瓏珠。看来那姑娘也担心宝珠光芒会引来敌人,所以用布包了起来。 「完事,走吧。」楚凌寒掂了掂手里的宝珠,往西岸走去。 「等等!」那姑娘喊住他。「我有个提议,我们先休战,一起带珠子离开这座岛后再争夺所有权,如何?」 「看清楚,珠子在小生手里,你的提议貌似对小生没有助益,甚至还亏了。」楚凌寒不屑一笑。 那姑娘从地上爬起,威胁道:「你若不答应,我就尖叫引那些人过来,届时一个也别想走。」 「你这是在暗示小生杀人灭口吗?」楚凌寒危险地瞇起眼。 「这对你们而言是有利的,我的船距离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更近,你们没必要跑回刚才那里。」姑娘说。 楚凌寒思索一番,这姑娘倒是所言不虚。原先那处现在应该快被士兵发现了,倒不如乘这姑娘的船离开,反正他们人多,吃不了亏。 「小生觉得可行,你呢?」楚凌寒转头询问朗夜。 「嗯。」朗夜点头。 第二十三章《南之海》05 达成共识,几人便在白衣姑娘的带领下朝海岸前行。 「就是那里。」姑娘伸手指了一艘比叶澄那艘更高档的小船。 他们一个个跳上船,准备离开。小船刚离开岸边不远,不料这时天空突然下起雷雨,雷声轰轰作响,海浪也比来时更汹涌,他们的船几乎失控,好几次差点就翻了。 「楚凌寒,别想走!」这声音,除了苍碧还能有谁。 寻常蛟龙只有唤来雨云的力量,但到了苍碧这等级又被人们尊为守护神的就不同了,虽无法像龙一样支配雨和水,但在本就不稳定的海上製造点骚乱还是能行的。 「一个都别想走!」苍碧以蛟龙之姿追来,那气势可吞山河,瘮人得紧。 「蛟龙善水,再这样下去铁定完蛋。」楚凌寒抓着墙壁,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浪拍进海里。 「可恶,没办法了……」白衣姑娘咬紧下唇,跌跌撞撞地来到船尾处,一把将面罩扯下。「苍碧!就当是我柳郁霏欠你的,住手吧!」 「郁霏?」苍碧惊愕不已,追赶的动作滞了一下。但很快他就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来,势如破竹。「不,你不能走,回来!」 柳郁霏被风雨弄的不得不瞇起眼,她抓牢了船身边缘,闭眼喊道:「苍碧,对不起,但我需要这南海玲瓏珠,我儿子需要它!」 「儿子……」苍碧脸色难看,化为人形跳到船上。 风雨停歇,浪也静了下来,雷云消散,夜空再次恢復寧静。 「你儿子?他在哪?」苍碧身上到处都是和楚凌寒打斗时留下的伤口,很是触目惊心。 柳郁霏撇开头,看向被楚凌寒捞在臂弯里的叶澄。 楚凌寒和朗夜互看一眼,保持缄默。 「那青年就是你儿子?」苍碧站定在柳郁霏面前,面上哀而不伤。「他为什么需要宝珠?」 柳郁霏说:「我不清楚,但我儿子冒死前来岛上偷珠子,所以肯定有什么重要的理由。」 「哈……」苍碧自嘲一笑,说道:「当年你为了一个渔夫离开我,现在你为了那个人的孩子到我的地盘上偷东西,还是偷你多年一直守护的圣物!哈,柳郁霏,你可以呀,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这话使柳郁霏脸色一白,下一刻跪地叩头。「求你了,我会跟你回去,任凭处置。」 苍碧:「……」 就在这时,叶澄好巧不巧的醒了。见他悠悠转醒,苍碧冰冷的视线立刻瞪了过来。 「这里是……」叶澄揉了揉眼,环顾四周。 「澄儿!」柳郁霏从地上爬起,很是激动。 叶澄盯着她许久,愣了又愣,不确定地唤着:「阿娘?」 「她真是你娘?」楚凌寒震惊了,面前的女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二十岁以内的姑娘,怎么会生出叶澄这么大的孩子! 「绝对错不了,她就是我阿娘!」叶澄往前趔趄了两步,直奔向柳郁霏,母子俩紧紧拥抱。「阿娘,阿娘,我以为你死了。」 「澄儿乖,阿娘没事。」柳郁霏抱紧自己的儿子,眼泪不受控地流下。但她很快收回眼泪,忙问:「澄儿,你要那南海玲瓏珠做甚?」 「啊?」叶澄尷尬地挠了挠头。「是这两位哥儿们需要,我带他们过来。」 朗夜见状,上前拱手作揖。「在下朗夜,为救人性命,这才厚着脸皮窃取宝珠。方才在岛上引起骚乱和破坏,在此先赔个不是了。」 「哼。」苍碧冷哼一声。 朗夜也不气馁,又接着说:「据闻南海玲瓏珠可固人心智,抵御外物所致的精神干扰,在下恳请阁下借此物一用,来日必当亲手奉还,绝无虚言。」 「哼,我凭什么相信你一个窃贼的话?」苍碧说。 这时,叶澄跳了出来。「要不我当监督,我阿娘当人质吧!我跟着两位兄弟回去替人治病,我阿娘留在岛上,这样就能确保他们用完宝珠后物归原主,怎么样?我是不会拿我阿娘的性命开玩笑的,我用我的生命发誓。」 「那你何不让病人来岛上治疗?」苍碧还是不答应。 叶澄就说:「那怎么行,都需要用到宝珠了,那种病人是能随便移动的吗?再说了,这一来一回得浪费多少时间啊,到时候还没来岛上人就不行了。是吧?」 「跟你母亲一样,牙尖嘴利。」苍碧皱眉。 「求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回来后我和阿娘就留在岛上,我给你干活儿,行不?」叶澄苦苦哀求。 苍碧闻言眉宇一挑,貌似有戏。 「我儿子都这么说了,我支持他。」柳郁霏牵起叶澄的手,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没想到当年那个老是黏在她屁股后面的小糯米糰子都长这么大了,能再见到真是太好了。 苍碧瞄了眼柳郁霏脸上幸福的表情,怒气顿时消去了大半。 「唉,我可以同意。」苍碧最终还是妥协。「但我只给你们十天,十天之后务必归还南海玲瓏珠。」 「没问题。」朗夜頷首。「多谢。」 「哼。」苍碧转过头去,似乎很不屑朗夜的道歉。 见事已办成,叶澄就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阿娘,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阿爹呢?」 闻言,柳郁霏垂下眼帘,难过地说:「当年我和你阿爹来岛上求药,正巧与想要偷取南海玲瓏珠的盗贼们撞了个正着,你阿爹被他们杀死,我则幸运获救,却被你苍碧叔叔囚禁在岛上。刚才你们闹了好大动静,我趁乱逃跑时发现海岸边有宝珠的光芒,毕竟曾为圣女,所以打算把宝珠夺回来,谁曾想船上的居然是我儿子,可把我吓死了。」 听到那句「苍碧叔叔」,苍碧的脸黑了又黑。 叶澄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那么多年了,阿娘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柳郁霏笑道:「你跟你阿爹年轻时一模一样,想不认出来都难。」 「嘿嘿。」叶澄挠了挠头。 柳郁霏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担心你遭遇不测,本想先把你藏起来后再把宝珠还回去以息事寧人,谁知你朋友的身手那么了得,我都被打惨了,只好带你们来当年我和你阿爹乘的船。」 「谁打的?」苍碧猛一瞪眼,如果说目光能杀人,那朗夜和楚凌寒大概被射成筛子了。 「咳,交手时的轻微碰撞,难免的,难免的。」楚凌寒摇了摇手里的折扇。 「澄儿,你们快去快回,路上千万小心,阿娘等你。」柳郁霏依依不捨道。 「放心吧,我会的!」叶澄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哼,如此最好。」苍碧搂过搂郁霏纤细的腰肢,一个纵身往岛上去了。 馀下三人望着他们的背影,一片沉默。 「喂,你娘今年贵庚?」楚凌寒问。 叶澄认真地掰着手指算了算。「呃,快四十了。」 「老天,童顏啊。」楚凌寒讚叹不已。 「我阿娘最漂亮了!」叶澄自豪地说。 「的确,的确是个美人。」楚凌寒点头。 「对吧对吧!」 朗夜看了眼莫名兴奋的二人,张口打断:「时间宝贵,先回去吧。」 「好,这就回去。」叶澄掌舵,小船开始前行,往昆海镇去。 第二十四章《龙之血》01 辗转多日,朗夜一行人终于回到都城。三人匆匆赶往护国大将军府,生怕迟了一步年轻将军就撒手人寰了。 「几位请留步。」守在门口的霍风拦住三人去路,语气淡淡道:「南海玲瓏珠就交给小的吧,里边有位贵客正候着您几位呢。」 霍风是李璿的亲信,平时唯将军大人马首是瞻,现在将军意识不清醒,他便只听长公主殿下的话。将军大人曾叮嘱过,长公主殿下说的话就代表他说的话,定要放在心上。 就在稍早,长公主殿下命他守在门口等楚公子等人,说是一盏茶内的功夫就能等到,果真如此。虽不知长公主何时有了算卦的本事,可话已带到,他现在只想赶紧把那颗神奇的珠子带去给将军。 「什么贵客比你家将军的命重要了?」楚凌寒眼睛向后一翻,毫不客气地推开霍风往里走。 「有没有我家将军的命重要小的不知,但肯定比您几位重要多了。」霍风也不是个脾气好的,常年在外打仗,兵营里都是大老爷们,被人这么推了一把自然不高兴。 「真是反了,现在谁都敢往小生头上踩一脚了?」楚凌寒眉梢一扬,颇有找霍风打一架的架势。 「别别别!平安喜乐,平安喜乐。」叶澄拦在二人中间,訕笑着充当了回和事佬。 朗夜有些无奈,正欲阻止楚凌寒发作,却在一阵清风拂过时鼻尖动了动,整个人顿时愣住。 「喂,你去哪?」楚凌寒见朗夜拔腿往里边奔去,想也不想就追了过去。 「啊!等……等我。」叶澄瞠目结舌地望着脚下生风的二人,伸出的手默默收回。他与霍风四目相对,只得尷尬笑着。 长廊下,朗夜狂奔至正院偏间,猛地撞门而入。屋内之人被他骇了一跳,手中茶盏抖了两抖,差点儿没拿稳。 朗夜微喘着气,怔怔盯着那人久不言语。 「杵着作甚?坐下喝口热茶啊。」孟清歌莞尔。 「……」朗夜彷彿失了魂似的没反应,不消片刻便红了眼眶。 楚凌寒随后赶到,见到孟清歌亦是愣在原地。 「你们干什么都站着不说话,快来坐下。」孟清歌招招手,再次催促。 两个大男人乖乖坐下,视线再离不开眼前的少女。 「清歌……」朗夜哑声唤道。 孟清歌双手捧着散发暖意的茶盏,闭目一笑。「嗯?」 「我不是在做梦吧?」朗夜说着,竟有些哽咽。 「我可以抽你一下试试。」孟清歌心情愉悦地开了个玩笑话。 朗夜有些说不出话,还是楚凌寒率先整理好情绪问道:「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回的。」 楚凌寒頷首,又问:「那条龙愿意放你回来?」 孟清歌闻言牵起嘴角。「是啊,师父总算同意我回来。他在李将军那儿,想来是有法子应付御子卿的。」 听到猗目就在护国将军府里,朗夜和楚凌寒面色微变,不由正了正身子。想起上次在北疆与猗目的谈话,这一狼一蛇仍心有馀悸,不敢大意。 朗夜不确定孟清歌是否忆起前世,有些忐忑地望向她。「清歌,我——」 孟清歌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垂眸叹了口气。「我并不怪你。」 朗夜一怔,紧绷的唇抿成一线。 「但是——」孟清歌重重将茶盏放到桌上,扬起眉梢很是不悦。「你居然冷落我们儿子?」 朗夜惊出一身冷汗,忙解释道:「不是那样的!清歌,你听我解释——」 见少女沉着脸,朗夜到嘴的辩解一噎,能说的只剩下道歉。「抱歉,都是我的错。」 一切都怪他,清歌肯定恨死他了。 「唉,我也不是来秋后算账的,你不用紧张。」孟清歌无奈笑笑:「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未来好好补偿我们娘俩便是。」 朗夜一顿,眼底闪烁着晶亮的光芒。清歌这是不生他气了?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今世咱们好好把日子过完,行吗?」孟清歌目光真挚。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吵架了,上辈子没能做到的事,这辈子都要好好完成。 「好。」朗夜颤声答道,昂起头颅不让眼泪掉下来。 孟清歌见状笑了笑,只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本还担心这人又会躲个没影,觉得没脸见她,幸好这回即时把话说开,没再绕弯子。上次一别四千年,谁知下次能不能再续前缘,还是把握当下最要紧。 「你俩可真让人操心,嘖嘖。」楚凌寒风流倜儻地打开折扇,随手挥了两下。 孟清歌笑看着他,转而问道:「听皇兄说,你们去了南方海岛寻宝珠?」 「是啊,没看小生都被日头晒掉了一层皮嘛。」楚凌寒抡起袖子,露出一条光洁的手臂。 孟清歌定睛一瞧,还真有点儿泛红。 「就你娇贵,跟个娘们似的。」朗夜打趣道。 楚凌寒眼睛向后一翻,反驳道:「小生不似你皮糙肉厚,要真伤了这张英俊的脸蛋,得有多少姑娘家低头垂泪!」 朗夜眉梢一扬,只觉好笑。接着想起什么,转头朝孟清歌深情一笑。「有你心疼我便足矣。」 「你可别闹,羞不羞人?」孟清歌嗔道。 楚凌寒见状一噎,像是被人泼了桶冷水,颇有些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他虽是收起了对孟清歌的心思,但爱慕之情不是那么快就能消退的,心中苦涩蔓生,无处宣洩。 *** 五日后,护国将军府邸。 有猗目亲自出手诊治,药材中又有他身上的龙血加持,李璿的情况总算好转,已经恢復意识。这天,孟清歌午后便携着朗夜等人来访,李璿很是感激他们的关心。 「没想到二位竟为李某冒此风险,先谢过二位了。」李璿斜倚在床头,朝朗夜和楚凌寒点头以示感谢。 「小事一桩,在下这么做也是为了大澜国百姓。」朗夜说道。 楚凌寒附和道:「不错,将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北方的大门等同是向蛮人敞开,所以你可得好好照顾身子。」 孟清歌和李璿对视一眼,双双笑出了声。 这些男人,帮了人家还不好意思呢。 「话说回来,御子卿的问题可有解?」楚凌寒打开折扇,风度翩翩地搧了两下。 李璿頷首,浅笑道:「姑且封印住了,暂时无忧。」 孟清歌亦是笑道:「有师父出手,再棘手的问题都不是事。」 猗目在处理完李璿的事后便离开了,没有多做停留,也没跟朗夜碰上面,似乎有意避开不见。孟清歌猜想师父应是未完全消除心中芥蒂,故不强求。 探望完李璿,眾人回到长公主府时已是夕阳西下,周围景色昏暗,街上的灯笼也逐一亮起。 孟清歌前脚刚踏进府邸,宫里的太监李公公后脚就来了。 「李公公这个时间找来,莫不是皇兄有什么急事?」孟清歌心中「咯噔」一声,隐有不安。 「回殿下,确实有些急事——」李公公神色有些不自然,瞟了四周的下人几眼。 孟清歌会意,摆了摆手屏退四周。「说吧。」 「多谢殿下。」李公公紧了紧手中拂尘,肃然道出此行目的。「殿下,大舜皇帝来信议和亲一事,陛下让您即刻去宫里一趟。」 孟清歌听罢愣住,尔后倒抽一口凉气。 宇文渊那傢伙有了梅妃不够,居然还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真让人鬱闷。 孟清歌坐上宫里准备的轿子,急速赶往宫中面圣。 第二十四章《龙之血》02 一赶到御书房,就见年轻帝王气结,正抬手揉着眉心,面露疲态。见到被领进来的人儿,孟文旭招了招手。「小七来啦,过来坐。」 孟清歌乖巧坐到靠近龙案的座位,神色凝重问:「宇文渊怎么说的?」 孟文旭一听便来气,语气不顺道:「那廝竟伙同周边诸国对大澜施压,若不答应和亲百姓将深受其害??哼!好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居然癩蛤蟆想喫天鹅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根本配不上朕的皇妹!」说到激动处,孟文旭重重一搥桌面,震的上方奏摺滚落在地。 孟清歌低眉思索,喃喃道:「算上拉拢诸国的时间,难不成是青玉门那会儿起的意?」 大意了,当时就不该拋头露面,无故引来这么一个大麻烦,还给皇兄添堵了。 「你放心,皇兄绝不会将你交给那种阴险的傢伙。」孟文旭郑重承诺。 「有皇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孟清歌欣慰一笑。 「小七啊,其实——」孟文旭轻咳一声,「朕找你还有一事商量。」 「皇兄但说无妨。」 「你对你那护卫……对朗夜可是真心?真愿意下嫁于他?」 没料到孟文旭会这么问,孟清歌先是一愣,接着含羞带笑点了点头。 孟文旭知道好友没戏了,便也不再强求。「倘若之后开战,朕有意让那小子上战场建功,藉此封他个职位。只不过刀剑无眼,朕不能保证他的安全,这样你可愿意?」 孟清歌有些意外,皇兄这么做是在给将来的駙马爷铺路呢。 「还以为你看不上他,毕竟是个没没无闻的无名小卒。你当真同意他娶我?」 孟文旭宠溺地笑:「朕看不看得上他有何重要?是你要嫁又不是朕,你喜欢便是。」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令孟清歌感动万分。身在帝王家,无可奈何的事情多了去,婚姻大事便是其中之一。为了她的幸福,皇兄甘愿承受那些本可以避免的麻烦,将她护在身后。 失去父皇的庇护后,她以为自己将无依无靠,谁曾想这位异母兄长会如此照顾自己,让她如何不感动? 「谢谢。」孟清歌由衷笑着,继而又道:「不过这事我还得询问当事人的意见,无法替他决定。」 孟文旭頷首。「嗯,小七所言极是,但答覆越快越好,此事拖不得。」 「皇兄说的我都明白。」孟清歌紧了紧置于腿上的拳头,垂眸掩去不安。 孟文旭看着妹妹,哪能不明白她的担心?可有些事他能退让,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接受。他表面上看着是主宰一切的九五之尊,实际上又怎能忽视朝中眾臣的声音? 他绕过龙案来到孟清歌面前,抬手揉了揉她的秀发,笑道:「你也不必担忧,朕会派人辅佐他的。」 孟清歌抬头看向兄长,但笑不语。 *** 出了御书房,孟清歌馀光瞥见不远处的大树下佇立着一道站得笔直的人影,抬眸瞧去后不由一愣。她转头告诉李公公不用送了,这才抬脚朝心爱之人走去。 「你怎么来了?」孟清歌问。 朗夜伸手抚上她的面庞,用带着剑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淡淡笑道:「见你出门,就跟着来了。」 「你一直在这守着?」孟清歌挑眉。 「嗯。」 「宫中戒备森严,没人拦你?」 「我若存心躲着,人类发现不了。」说罢,朗夜笑容一敛。「我听见了你和皇上的谈话。」 孟清歌睫毛轻颤,抬手按住那隻抚摸她脸颊的大掌。「生气了?」 朗夜面色一沉,毫不掩饰内心不快。「胆敢覬覦我的女人,我必会让他付出代价。只是你那么美好,但凡是个男人都会为你倾心慑服……嗯,看来以后得把你看紧点了,免得日后被那些野兽叼走。」 这是他的白菜,谁也不能拱走。 「既然都听到了,那你是怎么想的?真要从军?」 朗夜沉吟半晌,点了点头。「如果这是能更靠近你的办法,我愿意一试。」 孟清歌心里感动,但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你也不必冒这个险,我愿意放弃『大澜长公主』这个身份。你知道的,我不在乎这些虚名。」 「但那是你和家人之间的连系,我不想你捨弃那些。」 让她捨弃身份,就好像在切断她与孟家的牵绊,他不愿意。 「可我害怕。」孟清歌忽地抱住面前的男人。「战场充满死亡,你知道我最受不了这个。」 朗夜轻拍她的后背,低声安抚:「别怕,我答应过你会活得长长久久,我说话算话。」 「别逞强,情况不对就逃,知道吗?」 「好。」 二人相拥许久,这才依依不捨放开。孟清歌乘上宫中准备的马车回府,朗夜则默默跟在暗处守护。 第二十四章《龙之血》03 回房后,孟清歌藉故支开红玉,问起朗夜她方才在马车上想到的问题。 「你师父不是就在大舜皇帝身侧吗?能不能请他助我们一臂之力?」 「恐怕不行。」朗夜倚在墙边道:「这次大舜挑起战事,兴许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孟清歌蹙眉,想起过去听朗夜提及过的那些关于陌珩的事。 「难道真没有转圜的馀地?你俩毕竟师徒一场,也许能说动他。」 朗夜叹了口气,牵起孟清歌的手来到床边坐下。「无人能左右师父的决定,我也不例外。大澜会如何我不知,能肯定的是大舜已经走到头了。」 孟清歌心中鬱闷。「一旦掀起战事,受苦的还是百姓。」 任何纷争都将招致无数悲剧,或许位高权重的人只是在茶馀饭后起了个念头,却将导致许多家庭破碎,被迫与亲人天人永隔。黎民百姓何其无辜,他们不过是图个温饱罢了。 见孟清歌为此事伤神的模样,朗夜心疼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要不我还是捎信给师父吧,任何方法都该一试。」 「嗯,拜託了。」孟清歌牵起唇角,眉宇间的忧色却是不减。 *** 五日后,大舜皇宫。 芙蓉帐内,由陌珩幻化成的梅妃穿着一袭华丽的絳色宫装,正斜倚在高高叠起的引枕上。她手里抓着信纸,神色慵懒地扫过一行行小字,似笑非笑:「文笔长进了啊。」 无邪跪坐于侧,上半身趴在床上,笑瞇瞇问:「师弟捎信来,是给大澜求情的?」 「不错。」陌珩伸出一手揉弄无邪柔软的发丝,彷彿在给矜贵的宠物顺毛。 无邪享受地闭起眼楮。「那么要劝皇帝打消出兵抢妻的念头吗?」 陌珩手下动作一顿,瞇眼笑了。「考虑考虑。」 就在这时,一身大宫女打扮的无双推门走了进来,将刚从御膳房取回的糕点摆好,接着跪到芙蓉帐边。「无邪真狡猾,居然霸佔师父。」 无邪睁开一隻眼睛,笑道:「昨日师父与皇帝游湖,只有姐姐跟去吧?」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好了好了,都别拌嘴了,姐弟应当相亲相爱才是。」陌珩随手扔开信纸,腾出双手轻抚二人的头。「地上凉,上来吧。」 闻言,无双和无邪对视一眼,紧接摇身一变,很快芙蓉帐内就多出了两隻金毛狐狸。他们趴到陌珩腿上,闭眼享受大手的温暖。 午后的寝宫寧静美好,陌珩一面抚摸两隻小狐狸,一面盯着被她随手扔在身侧的信纸,目光若有所思。 朗夜不仅在信中说服他不要对大澜出兵,也提及了那小公主的身份。真是万万没想到啊……虽然早猜到她与猗目关係不单纯,却没料到是师徒关係,甚至有整个赤月楼作为后盾。如果只是个赤月楼倒没什么,但对手是猗目的话还真得掂量掂量自己现在的能耐。 在那位面前不管使出什么伎俩,都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但就这样收手也很可惜呀,怎么办呢?」陌珩轻笑出声。 虽说可惜,却也只能退一步。 「反正这边也差不多待腻了,倒不如——」 *** 与此同时,大澜长公主府内。 孟清歌手执白子,正与朗夜坐在窗边下棋。她略一思索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朗夜则不疾不徐跟着下了一子。 「又是和局?」孟清歌挑眉。放在过去,她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与朗夜下棋。但在前世那会儿,帝王康劭的棋艺精湛,放眼全国上下不说第一也有前三。 他们今天已经下了三盘棋,三盘皆是和局收场。明眼人都知道朗夜在让着她呢! 「不玩了。」孟清歌随手将剩馀的棋子扔回棋罐,兀自收拾起来。 朗夜心里一慌,紧张问道:「生气了?」 孟清歌摇头解释:「咱俩实力悬殊,这么比没意思。你应该也觉得无聊吧?」 朗夜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忙说:「不无聊,怎会无聊。你能与我下棋,我高兴还来不及。」 「少来。」孟清歌白他一眼,「前世我拉你下棋,你还嫌我笨呢!」 朗夜被她这话一堵,根本无从辩解。年轻帝王口无遮拦,况且当时爱妃棋艺是真烂啊!咳,还好这一世清歌蕙质兰心,棋艺进步了不少。 「今时不同往日,你的棋艺精湛不少,我还为此感到惊讶呢。」朗夜想了想,赶紧出言弥补讨未来的夫人欢心。 孟清歌扬眉笑笑。「那是当然,以前可没少和皇兄下过棋。」 朗夜听了有些吃味,冷着脸涩然开口:「你与皇上关係还真好。」 「自然是好的,以前就属他和父皇最疼我,现在——」孟清歌垂眸,敛去面上笑意。「现在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不与他好和谁好。」 似是觉察孟清歌情绪低落,朗夜忽地伸手捧住她的脸蛋,柔声哄道:「傻瓜,不还有我嘛。以后就疼你,你只管对着我耍任性。」 孟清歌眼睫翕动几下,抬眼看他。「说好了呀,你要是敢不耐烦,我就去和我师父说道说道。」 提起猗目,朗夜额前不禁淌下一滴冷汗。那条龙的本事他可是在前世就领教过的,清歌要是再出什么好歹,只怕这天下又要掀起惊涛骇浪,久久都不能太平了。 「放心,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朗夜宠溺地用手刮了刮孟清歌的鼻子,笑道:「就算没有你师父,我一样千倍百倍待你好,我发誓。」 「行,我就信你一回,你可要说到做到。」 「好。」 收拾完棋子,孟清歌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翻找起来。朗夜探头张望,止不住好奇问:「找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孟清歌迅速拿出一物藏在怀中,轻轻将抽屉推回去。 朗夜站起至她身后站定,低笑道:「神秘兮兮的,莫不是要给我什么惊喜?」 孟清歌俏脸微热,垂首盯着脚尖。「先跟你说好,不许嫌弃。」 「清歌给的东西,我怎会嫌弃。」 孟清歌深吸口气,快速转身将东西塞进朗夜手里。 朗夜怔了半晌,旋即低头看向手中之物。这一眼,令他怦然心动。 「清歌,这是……你亲手……」朗夜感动到语无伦次。 手里的帕子不过巴掌大小,浅浅的蓝色,角落绣着一隻灵动的小白狐,充满少女的可爱。缝製帕子的人绣工约莫在中上水准,小白狐栩栩如生,只是整张帕子上就只有一隻小白狐难免单调了些,况且这么可爱的图案委实不适合男人携带。 孟清歌面露娇羞。「你之前不是送了我狼形木簪嘛,礼尚往来,我也给你缝了个狐狸的帕子……果、果然还是太孩子气了,你不喜欢?」 「不,不是,我很喜欢。只是太惊讶了,不知该说什么好。」朗夜红着耳根子,抬手抚上小白狐的刺绣,一遍一遍,爱不释手。 孟清歌见状心底高兴,绞着手指说:「上次太过匆忙,只给了你装有我头发的香囊。这几天瞒着你绣帕子,只来得及绣一隻狐狸,你没嫌弃就好。」 闻言,朗夜伸手探进怀里翻找一阵,取出万分宝贝的翠色香囊。「你不在身边的日子里,我总藉着它睹物思人,一刻也不曾忘。」 孟清歌感动红了眼眶,眨了眨眼防止眼泪掉落。 原来还留着啊,一直不见他拿出来,还以为给弄丢了。真好,她的男人一直将她放在心尖上。 第二十四章《龙之血》04 朗夜抓起孟清歌的手放到脸前亲吻。「就是这双巧手绣出这么好看的刺绣?」 「油嘴滑舌。」孟清歌脸皮子薄,红着脸欲抽回手。 朗夜坚持不放,甚至拉过她并用另一手紧紧抱住。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居然对公主上下其手。」孟清歌嗔道。 「你说得对,是我踰矩了,该罚。」年轻护卫拉过长公主的纤纤素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拍打几下。 「胡闹。」孟清歌忍俊不禁。 彼时,一阵冷风吹进室内,孟清歌因那股凉意瑟缩了下,下意识扭头看去。窗外绿叶微颤,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孟清歌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有些草木皆兵了。 然而她回过头时,就见一隻灰色大鸟立于屏风之上,埋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孟清歌愣了愣,迟疑道:「朗夜,这鸟……得有老鹰一般大了吧?」 朗夜安抚似地紧了紧搂着她肩膀的手,转头朝灰鸟看去。「何事?」 「大舜窝里反了,数名大将兵变,以征南大将军为首,正朝都城打去。」灰色大鸟口吐人言,听声音竟与寻常青年无异。 孟清歌先是诧异,缓了缓后明白过来。「你派人在大舜盯着?」 朗夜頷首,面色淡然。「我让清夜山庄的人紧盯大舜局势,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本是让他们看紧宇文渊,谁知宇文渊没打过来,反而给自家将领端了老窝。由宇文渊治理的大舜国土,按理说短期内是不会有叛变发生的,难不成—— 「大舜皇宫可有动静?」朗夜皱眉问。 「没有。」 「知道了,你先回去。」 「是。」 消息来得突然,孟清歌一时间竟不晓得是喜是忧。喜,大舜无暇他顾,大澜总算躲过一劫;忧,大舜百姓免不了生灵涂炭,不知又有多少人得受苦。 正思索着,一隻大手抚上她眉间,抚平了她的忧虑。孟清歌用眼神询问朗夜。 「别皱眉,会没事的。」朗夜轻浅一笑,似是安慰。 孟清歌重叹一声,情绪依然低落。「战事一起,大舜将民不聊生。上位者不过一念之间,百姓却将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何其无辜。」 「许是我师父看了信,碍于你师父不好对大澜出手,这才将主意打到内乱上。」 见孟清歌低眉不语,朗夜心疼地捧起她的小脸。「多想无益,如今大舜内乱,大澜至少可保三年不受其威胁,你皇兄近日为了宇文渊提亲一事愁眉不展,现在估计做梦都得笑醒。」 一想起孟文旭隔着千山万水问候宇文渊祖宗十八代的模样,孟清歌不由扯着嘴角笑了。她知道自己顾不得那么多,也不愿让心爱的男人替自己操心,只得将心底的鬱闷拋诸脑后。 叩叩! 「公主!外面,来、来了!」红玉推门而入,虽是气喘吁吁,面上却难掩喜色。 孟清歌无奈笑了笑。「你先冷静点,把话说清楚。谁来了?」 红玉兴高采烈道:「丞、丞相大人,还有司空大人也来了!」 孟清歌一听,倏地敛去笑容,迟迟没有言语,似是反应不过来。 「公主?」红玉心里那个急啊。公主是没听清楚吗,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孟清歌向前迈出一小步,接着拔腿朝大门奔去,全然失了往日冷静的形象。 「呃,公主?」 「哎呀,公主这是怎了?」 沿途遇见的下人都被她这模样骇了一大跳,纷纷向两旁散去,让出一条路来。 孟清歌一路跑到大门口,隻手扶着墙喘气,视线定格在门前几人身上。 几人视线一转亦朝她看去,皆是露出笑容来。司空婉更直接一个飞扑抱住孟清歌,略带哭腔喊道:「表姐,我真是想死你了!」 孟清歌拍拍她的背,鼻尖忍不住一酸。「回来就好,这一路辛苦你们了。」 「婉儿,先放开你表姐,这里不方便说话。」心知姐妹俩重逢高兴,司空瑾没有像往常一样喝斥女儿没规矩,而是让她们换个地方叙旧。 「知道了。」司空婉俏皮吐舌,这才松手退到旁边去。 「外祖父、舅舅。」孟清歌仔细打量二位长辈,就见司空戎比起上次见面又苍老了许多,鹤发白鬚,连眉毛都是灰白的,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已然看不出过去的严厉,瞧着慈眉善目,像个和蔼可亲的邻家老大爷。 孟清歌心中不禁生出无限感慨。外祖父这把年纪了还在牢里受苦,又于大澜大舜间往返,路途遥远,身子骨肯定吃不消。歷经诸多磨难和岁月的摧残,如外祖父这样一个曾在朝堂上叱吒风云的大人物,现如今也被磨平了稜角。就算不说,她也能猜到他们这段日子的不容易。 「歌丫头瞧着清减了不少,今儿就多吃半碗饭吧,哈哈。」司空戎捋着鬍鬚笑道,试图缓解略带伤感的气氛。 孟清歌弯了弯唇,侧身让出条路。「有劳外祖父掛心,里边请吧。」 几人聚在花厅叙旧,孟清歌命人摆了一桌好酒好菜,当作是给外祖父一家接风洗尘。饭前婢女准备了香茗给几人享用,朗夜也被孟清歌喊来一起。 「这位公子是……」司空戎上下打量朗夜,在对方身上看到一股沉稳的霸气与老练。这年轻人不简单,寻常环境可培养不出他这身气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小子怎么会在他外孙女家中呢! 「外祖父、舅舅,这位是朗夜。他是我的贴身护卫,也是我的——」孟清歌睃了眼朗夜,虽说有些害羞,但还是希望能好好介绍给自己的亲人们。「心上人。」 到嘴的瓜子落在桌面,司空婉张张嘴,好半天说不出话。另二人也好不到哪去,神情微妙。 朗夜被盯得颇不自在,拱手一礼打破僵局。「朗夜见过二位大人、司空小姐。」 「你们——」司空婉踌躇半天也想不到适合的措辞。她从未想过尊贵如表姐那样的人,未来的另一半居然会是庶民!还以为表姐就算不是嫁给他国王室,也是下嫁某个达官显贵府上的公子呢。 「皇上可知此事?」司空戎问。 「嗯。」 父子俩相视一眼,云淡风轻道:「那就没问题了。」 孟清歌一怔,有些意外。 「歌儿。」司空瑾放下茶盏,语气很是平淡。「如若这选择于你而言是幸福,那就去做吧。」 「舅舅……」 「记住,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司空戎捧着茶杯朗朗而笑。 孟清歌眼眶微湿,笑着道谢。 没一会儿婢女端上菜餚,眾人边吃边聊,其乐融融。期间孟清歌突然想起什么,于是张口便问:「对了,当初你们是如何逃出天牢的?」 这问题其实不难回答,但司空家三人却是面面相覷,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嗅到一丝不对劲,孟清歌也不催促,静静等待回答。 「咳!歌丫头,这事还有些离奇了,说出来怕你不信。」司空戎放下银箸,面色凝重起来。 司空婉倒没有祖父和父亲的顾虑,回忆起当天的事便兴冲冲地说:「表姐,我们见鬼啦!当时牢里忽然响起好听的琴声,守卫们和其他囚犯都晕了过去,然后有个俏郎君过来给咱们开门,带咱们避开巡逻逃出城去。好几次搭话他都不回,正奇怪呢,结果你猜怎么着?」 孟清歌仔细聆听,司空婉见状神秘一笑。「他把我们带出城外后,居然凭空消失啦!」 孟清歌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洛尘是琴妖,不是鬼,不可能在没有真身的情况下凭空消失。 「舅舅,你那把名琴洛尘当时在何处?」 「琴?」司空瑾眸光一暗。「抄家的士兵来得突然,没来得及带走,如今只怕是再难寻回。」 琴不在身边,那么洛尘只能是靠自己去天牢施救的。可既然琴不在那儿,他又是怎么办到的? 孟清歌正欲询问朗夜,却见后者面色有些沉重。她压下心中疑惑,笑着岔开话题,成功缓解气氛。 待饭席结束,孟清歌命人带司空一家到收拾好的客房休息,自己则回到房间,把当时没问出口的问题说了出来。 朗夜抿唇,闷闷地答:「只有一种情况能解释,洛尘死了。」 「什么?」孟清歌微讶。 「许多人误以为由物生灵的妖怪无法离开真身,实际上并不然,成精许久的可以远离真身,只不过距离越远力量越弱,而且大部份都会选择离真身近点,好保护真身不受伤害。而在真身受到破坏后,妖物就会消失。」 见孟清歌还有些愣,朗夜继续解释:「洛尘的情况很可能是真身已经半毁,最后赶在救出司空一家后彻底消失。」 「怎么会……」孟清歌摀嘴,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她与洛尘短暂见过,一想到认识的妖怪为了救外祖父一家而死,内心满是遗憾。 「只是猜测,也许事实并非如此。」朗夜出言安慰。没有确凿证据,事情也许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他提出的只是依现有情报举出的合理推测。 「愿他平安无事。」孟清歌窝在朗夜怀中,长长一叹。 第二十四章《龙之血》05 翌日上午,司空一家与孟清歌辞别,入宫面圣稟明情况。 孟文旭请司空戎继续担任丞相一职,司空戎却以身体大不如前为由,称病致仕。孟文旭虽有不捨却很爽快地允了。 司空家正式退出朝堂,这事在都城权贵间传得沸沸扬扬,有人高兴,有人感慨万千。 然而这件事的热度还没退,就有另一个消息再次震惊都城那帮权贵。 大舜内乱持续不断,宫里却传出皇帝宇文渊发疯的消息。据传宇文渊夜不能寐,脾气愈发暴躁,行事更是诡异起来,不仅随手掐死了一名嬪妃,甚至命宫人准备生肉给他吃,搞得本就一片愁云惨雾的宫内雪上加霜,人人自危。 这还没完,就在眾人议论宇文渊是不是被邪祟缠身时,他又做出了一件惊人之举。宇文渊不顾正往都城打去的乱臣贼子,硬是派出一支军队出兵大澜,命将领务必带回大澜的元和长公主。 这事传到大澜勋贵们耳中,纷纷朝大舜的方向呸了口唾沫。 「我呸!那大舜的狗皇帝可真不要脸,竟敢肖想咱们长公主,得不到还来硬抢,简直土匪!」 「江山不保还一心想着美人,我看他是真疯了,还疯个不轻。」 「之前不还把大舜治理得风调雨顺嘛,人好好的怎么就疯了?」 「依我看啊,指不定是被人下蛊了。」 「哎呀,不是说邪祟缠身嘛。」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孟清歌耳里。她只觉奇怪,宇文渊不似暴君,难不成又是朗夜的师父在作妖? 大舜出兵,大澜不得不派兵至边境抵挡敌人入侵。孟文旭秘密召见朗夜入宫,确定对方意愿后给他在军中安排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甚至派心腹前去辅佐,只盼朗夜能在战争中脱颖而出,好有个藉口封他个一官半职。 「你别担心,打架我擅长,前世也没少带兵打仗过。」朗夜看着满脸忧心忡忡的孟清歌,笑着安慰。 帝王康劭驍勇善战,尚未登基前便多次亲征,战功显赫,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刀剑无眼,世事难料,孟清歌就是免不了担心。 「没能立功也不打紧,安全第一。」孟清歌再三叮嘱。 「好。」朗夜心下暗笑。他不可能不拚命立功,去战场的目的就是为了成为世人眼中足以配得上她的男人。 孟清歌轻咬下唇,儘管看透了朗夜的想法,却是不好再说什么。 *** 很快到了分别的日子,朗夜收拾好就要随孟文旭的心腹去军中报到。 城郊外,凉亭下。 孟清歌与楚凌寒并肩而立,挥手送别渐行渐远的朗夜。望着那抹策马远去的背影,孟清歌徐徐垂手,良久仍无法收回目光。 「看够了就回去吧。」楚凌寒走向一旁的青帷马车,掀起车门帘进去。 孟清歌这才恋恋不捨垂眸,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在外驾车,车内二人相对无话。 楚凌寒见她没什么精神,嗤笑道:「仗还没打呢,别一脸奔丧似的,多晦气。」 孟清歌被懟得哑口无言,只能忿忿瞪他一眼。 这廝嘴里就没说过一句好听的! 楚凌寒自然明白孟清歌的担心,于是缓了缓语气:「放心吧,他比你想得还要能打。」 「我知道。」孟清歌叹了口气。知道是知道,但内心忐忑就是无法消除。 楚凌寒见状懒得多说,闭目养神去了。 唉,还是恢復记忆前的丫头好,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多可爱、多讨喜。 孟清歌抬手掀起车窗帘,遥望远方山景。她在心中自我安慰,大舜派往大澜的兵力只是一小部份,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她的朗夜不久后便能与她团聚。 然而事与愿违,一个月后都城收到前线传来的急报。周边诸国趁着两国矛盾开始蠢蠢欲动,原本只是两个大国间的战事,眨眼间就演变成了诸国乱斗。战火持续延烧,一打便是一年多。 那宇文渊也是顽强,大舜早已千疮百孔,势如风中残烛,他却还死死撑着。 「丫头,你猜小生听到了什么消息?」这天午后,楚凌寒手拎一壶从宫中顺出来的陈年老酒,优哉游哉朝坐在树下乘凉的孟清歌走去。 下人们搬来的贵妃躺椅上,孟清歌闻声正了正坐姿,摆手屏退一旁搧风伺候的婢女。 「别卖关子,直接说吧。」 「唉!真没趣。」楚凌寒叹了口气,伸出掌心接住自树上飘零的落叶。「去年送行,天气也同今日这般大好呀。」 孟清歌柳眉一挑,暗示自己没什么耐心。 楚凌寒摇摇头,吹落掌心枯叶。「你家那位晋升校尉,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啊。」 孟清歌眼前一亮,喜不自胜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他可以。」 「瞧你那样子……小生若不去打听臭皮狼的消息,是不是又要整日愁眉苦脸的?」说着,楚凌寒轻轻在孟清歌光洁的额前弹了一指。 「啊!」孟清歌双手一抬,忙摀住额头,眸子一瞇咬牙道:「动口不动手,你皮痒了是不是?小心我告诉师父去!」 楚凌寒嘴角一抽,只觉好气又好笑。「你行啊丫头,还知道搬出你师父吓唬人。」 「就问你怕不怕?」孟清歌双手叉腰,挑衅一笑。 「还真怕了。」楚凌寒见她狐假虎威的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这一年中,楚凌寒大半时间都住在长公主府里,偶尔回他那老窝瞧上一眼,或是四处走走,每每回来都会给孟清歌带上一些小玩意儿,这次也不例外。 「喏,给你。」楚凌寒递去一物。孟清歌见了迟迟不敢去接,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一件黑蛇纹肚兜!就算是丈夫都不会送妻子这么隐私的贴身之物,这傢伙究竟在想什么啊…… 似乎看出她眼里的抗拒,楚凌寒解释道:「此物乃小生蛇蜕製成,寻常刀剑不入,你且穿着防身。」 「不要。」孟清歌扶额,果断拒绝。 「不要?」楚凌寒眼睛一瞪,那表情就好像在控诉孟清歌不识货。「你知道妖界有多少女人抢着要小生的蛇蜕吗?这东西有钱还买不到,能防身又透气,你居然嫌弃!」 孟清歌俏脸一红。「你见过哪个男人送女子肚兜的?」 「你面前不就有一个。」 孟清歌白眼一翻,不忍了。「先不说送肚兜有多荒唐,你让我穿着从你身上褪下来的皮,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先不说她的想法,若让朗夜知晓此事,那还能不闹? 楚凌寒默了好一阵,才迟疑问:「那製成外衣……你穿不穿?」 「我不穿蛇皮。」 楚凌寒脸一沉,直接黑了大半。最近局势动盪,不少他国刺客潜入大澜,他自然希望孟清歌的安全能多一分保障,谁知自己的好意居然被嫌弃了! 「贴身之物才能好好护住五脏六腑。」楚凌寒仍不死心地解释。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真不能收。」孟清歌语气坚定。 见她如此坚持,楚凌寒只能作罢。「哼,竟白白不要这等好东西,将来可别后悔。」 直到楚凌寒收起东西,孟清歌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十五章《缘之虚》01 大舜宫中,皇帝寝殿内。 宇文昭前脚刚踏进殿内,就有太监拖着被砍死的宫人尸体擦肩而过。他略蹙起眉,步伐没有丝毫迟疑。 「滚……都给朕滚!」宇文渊脚下踉蹌,发疯似地挥舞长剑。 一旁的宫女太监无不是吓得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下一个倒霉鬼就是自己。 「臣,叩见陛下。」宇文昭站定不远处,朝其缓缓施了一礼。 宇文渊猛地回身看去,往昔炯炯有神的眼里而今佈满血丝,很是可怖。 「……瑞德王?」宇文渊怔了半晌才认出自己的王兄。「平身。」 宇文昭示意宫人们出去,眾人如获大赦,一刻也不敢多待。 「头疼还是不见好转?太医院怎么说?」宇文昭语气轻柔,以免刺激到宇文渊。 现在的宇文渊就像随时会绷断的弓弦,一点儿噪音都受不了,十分易怒。 「呵,那帮老废物,开的药一点用都顶不了,朕究竟养他们何用!」宇文渊暴吼一声,狠狠将手里的剑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陛下息怒,臣把温神医请来了,过会儿便让他给您瞧瞧。」 其实宇文昭老早就想请温彻给弟弟治下头疼的毛病,无奈这位师叔喜欢云游四海,愣是派人翻遍了许多地方才找到他。 「神医?」宇文渊揉了揉太阳穴,「快,宣神医进来。」 待温彻进殿给宇文渊把脉后,眉宇不由皱成了川字。 「如何,陛下身子可有大碍?」宇文昭立在温彻身后,神情严肃地问。 「神医但说无妨。」宇文渊把温彻神情尽收眼底,冷声说道。 「陛下龙体亏虚,精气不足,以致食不安、寝难寐。然,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病症,更非毒物所害,病因实属难测。草民以为,侵扰陛下健康的根源应为外物间接影响精神所致。」 「喔?神医竟也看不出朕这头疼究竟因何而起了?」宇文渊难掩失望之色,顿感烦躁。 就连大名鼎鼎的神医都束手无策,难不成他还中邪了?若真如此,当初就不该太早砍了那些嘴边掛着怪力乱神的钦天监老傢伙。 「草民可以给陛下开些静心安神的方子,用以缓解头疼之症。」温彻说道。 「就这么办吧,有劳神医了。」 开完药方子,宇文昭和温彻便告辞离去。二人并肩走在霜白的石阶上,皆是长长一叹。 「陛下多日未上早朝,眾臣群龙无首,难以齐心镇压叛军吶。」宇文昭仰头望天,入目所及尽是一望无际的乌云密佈,好似随时都会飘雨。 温彻斜睨他一眼,继而收回视线,状似若无其事问:「王爷还是不愿坐上那个位子吗?」 宇文昭闻言脚下一顿,驻足不语。 他岂会听不明白温彻的意思?皇上的身心状况糟糕透顶,已经无法把持朝政,现下内忧外患肆虐,他这个王爷难道要继续置若罔闻吗?就跟当初放弃皇位之争,弃黎民百姓于不顾一样。 「师叔,您明知昭心不在此。」半晌过去,宇文昭露出苦笑道。 「虽说社稷之主难当,但你贵为皇室,国难当前应有所作为。」温彻说罢又是一叹,「当年你还有胞弟可推上帝位,如今除了你,还有谁能堪此重任?」 温彻才不管宇文家的江山如何,只不过每逢乱世,他们这些医者免不了要过劳,想想就头疼。 宇文昭垂眸,若有所思。 「皇上的病着实诡异,战事结束前恐是好不了,你且琢磨琢磨我方才说的话。」温彻说罢,逕自拂袖而去。 宇文昭攥紧拳头,片刻后才抬脚离开。 *** 数日后,战场。 大澜军中一顶较大的营帐内,朗夜同李璿讨论作战计划,几名跟随李璿出生入死多年的心腹将领连连点头附和,对其投以讚赏的目光。 这年轻人虽是平民出身,但性格沉稳多谋,熟知战术与调兵遣将之法,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尤其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场,竟与护国大将军不分伯仲。 不单如此,将士们也看出朗夜与李璿交好,都怀疑他的身份绝对不是平民那么简单。 「大舜油尽灯枯,相信不日便可轻而易举夺下几个城池。将军,末将愿打头阵,率兵出击!」赵副将抱拳,扯着嗓门喊道。 「有老赵出马,指不定十日内就可攻到宇文老贼城下呢,哈哈哈!」宋斌随意惯了,当即朗声大笑。 「希望能赶紧结束,俺想俺家婆娘想得紧。」正值新婚燕尔的陈大牛靦腆地说。 「莫要操之过急了,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全部收復恐需不少时日。」 「是啊。」 聊着聊着,宋斌忽然伸手勾住朗夜肩膀。「小兄弟成亲没?」 眾人八卦之魂燃起,纷纷朝朗夜看去。 朗夜摇头。 「那行,回头把我家小妹介绍给你。」宋斌很喜欢朗夜,觉得这年轻人将来定有出息,于是忙替妹妹物色了。 「多谢宋兄好意,愚弟早已心有所属。」 「还以为你跟将军一样不近女色,没想到名草有主了。」宋斌大感意外。 「快说说是什么样的姑娘?」 「对对对,快说!」 「她聪慧善良、天姿绝色,出身又好——」朗夜回想了下,声音不由自主变得柔和,「为能配得上她,我必须更加努力。」 「我个乖乖,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赵副将捋了捋短鬚,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兄弟,情路坎坷啊。」 「大家闺秀啊,看来我家小妹是无望了。」宋斌爽快放弃要朗夜作他妹婿的想法。 李璿自然知晓朗夜的心上人是谁,默不作声听着眾人说笑,心底颇不是滋味。 这时,亲卫霍风走进帐中,向几人汇报派往大舜的探子回传的消息。 「瘟疫?」李璿听了直皱眉。 看来大舜的气数将尽,居然在紧要关头爆发时疫。战场上人多混杂,万一让己方将士被感染就麻烦了。 「肯定是那宇文老贼平日亏心事干多了,否则大舜也太倒霉些。」宋斌话里全是讥讽。 「哈!摊上这么个又疯又癲的风流帝,大舜确实是倒了血霉。」 将士们一阵笑闹,直至李璿眉头微皱才纷纷住了口,见好就收。 他们将军虽不是那种一逮到错处就使劲挑毛病的人,但也绝对不会罔顾军中秩序,别踩到那条底线便可。 几人正了正色,讨论起后续攻打大舜的计画。 第二十五章《缘之虚》02 五个多月过去,这场仗一打就是近两年,期间很多事都有了转变。 眾人本以为宇文渊还会再掀起什么风浪,孰料某日清晨宫女去皇帝寝殿伺候梳洗时,竟发现暴毙在龙榻上的年轻帝王。 消息一出震惊四方,谁都没想过一代帝王会以这般形式草草退场。 由于皇帝骤逝,先前谁也没个准备,所以宇文昭是在一片混乱中匆匆继位。 登基后,他立刻与大澜商议和谈,并签下许多让大澜满意的条件,孟文旭这才作罢。 虽说大澜这边有不少臣子上奏,希望藉此机会一举拿下大舜,但都被孟文旭以百姓安居乐业才是首要为由拒绝了。 有人深以为然,也有人仍觉可惜。 然而孟文旭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儘管这场战事大澜佔尽上风,可刀剑无眼,出去打仗又怎能毫发无损?国库消耗大不说,百姓日子也不安稳。 民心不稳,何以治国。 于是乎,孟文旭在和谈协议上狠狠宰了宇文昭一把,才让不少人心里痛快了点。 午后,大澜皇宫。 红玉提着裙襬一路狂奔,生怕跟丢了自家主子,边追赶边喊道:「殿下!殿下您慢点呀,队伍还没进城呢!」 然而孟清歌早已顾不得形象,直奔皇宫大门而去。那张精緻的小脸因她跑了一路而染上少许红霞,平添几分俏丽明艳,煞是好看。 今天是李璿凯旋归城的日子,都城上下的百姓老早就候在街道两旁,万人空巷,只为一睹将士们的风采。 须臾之后,城门那方传来震天欢呼,整个都城都沸腾起来。 孟清歌大老远便听见百姓们兴奋的叫喊,心下更急了。 所有人都抢着看领头进城的护国大将军一眼,连茶楼二层的围栏边都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唯有孟清歌在寻找那抹日思夜想的身影,寧愿在街道旁跟着人挤人,也希望能早那么一点看见朗夜。 他们已经太久没见面了。 朗夜凭着出色的洞察力和那身让敌人难以招架的武力,现如今已是一名将军。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李璿的从旁协助和孟文旭的推波助澜,否则他的仕途也不会如此顺遂。 要知道他在外人眼里就是个身无分文的平民,眼红的人肯定忍不住妨碍他,当中就不乏与勋贵沾亲带故之人。 好在军中有李璿相助,朝中有孟文旭撑腰,再加上他自身实力强悍,这个将军之名多数人是服气的。 「啊!」红玉早不知被人群挤到哪儿去了,孟清歌身子娇弱,很快就被挤到最后方,离队伍即将经过的街口愈来愈远。 这时,前方的大汉后退一步,孟清歌登时被撞得一个踉蹌,险些栽倒在地。好在身后伸出一双大手扶住她,否则这一摔怕是会被人群踩成一坨肉泥。 「谢、谢谢。」孟清歌转头道谢。然而这一眼直接把她看愣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吓到了?」男子见状轻笑出声。 他身穿一袭藏青色便装,蚕丝般的秀发高高束起,看上去精神抖擞。金眸瀲灩着灿烂笑意,在日头照耀下熠熠生辉,叫人挪不开视线。 不是朗夜是谁? 孟清歌向前一扑抱住朗夜,直至感受到隔着彼此衣物传来的温度,这才有了重逢的真实感。 「我好想你。」 「嗯,我也是。」朗夜怜爱地抚着孟清歌柔软的发丝,语气宠溺地问:「怎么不在府里等着,这儿人多,危险。」 「这不是等不及嘛。」孟清歌羞赧一笑,大方承认。 朗夜瞳孔一缩,只觉呼吸有瞬间的停滞。 他的公主真是太可爱了。 「你又为何在此?」孟清歌回头瞟了眼浩浩荡荡的队伍。 「想到要见你,就一刻也等不了。」 二人相视一阵,不由莞尔。 「这样好吗,你不是还得进宫面圣?」孟清歌伸手把玩朗夜的头发丝道。 朗夜视线一抬,扫向骑在马上的年轻将军。「景延兄会看着办的。」 「你俩关係倒是增长了。」对此,孟清歌喜闻乐见。 「于公,他是名良将;于私,亦是名益友。」朗夜毫不吝嗇对李璿的夸讚。 朝夕相处多日,他们是互相欣赏的,聊过后更是英雄惜英雄。只不过从前互为情敌关係,横竖看着都不顺眼。 「对了,你——」孟清歌话音未落,人群又是一阵欢呼,把她的声音直接盖了过去。 朗夜挑眉,二话不说便打横抱起孟清歌。「换个地方说话。」 他一个纵身跃上房顶,快步在瓦片上奔跑,直向着长公主府去。 回府邸后,朗夜悄悄进到孟清歌起居的院落,没有惊动到家僕半分。 孟清歌刚想喊来红玉准备茶点,忽而想起那丫头被自己给忘在外头了,不由一阵尷尬。 「那条蛇呢?」朗夜鼻尖轻嗅,确定闺房中只有少女独有的香气才松了口气。 他还担心楚凌寒会赖在清歌这边不走,看来是想多了。 见他问起楚凌寒,孟清歌便叹了声:「哪知道呢,收拾了客房给他,结果往外跑的次数越来越多,现下都没怎么回了。」尤其是在拒绝了他的蛇蜕后。 最后一句孟清歌没有明说。 朗夜略一思索,没再细问。 「对了,有件事我很好奇,或许你有从你师父那里听说些什么。」 「什么事?」 「宇文渊是怎么死的?你师父杀的?」 朗夜一怔,摇了摇头。 可恶,为什么清歌这么在意那混蛋玩意儿的事…… 「那他是被谁杀死的?」 「不是被杀。」朗夜兴致缺缺道:「他没死,那都是新帝一手策划的假象。」 「你是说,宇文昭设计让外界以为宇文渊暴毙而亡?」 「不错。」 「他这是以暴君的死平息眾怒,再站出来给人民希望,使大舜团结?」 朗夜頷首。不愧是他的公主,真聪明。 「那你师父呢,还继续给大舜降下灾厄吗?」 「不,他大概玩腻了,师兄信里说他们已经离宫。」 孟清歌很是无言。 居然把国家的兴衰和人命当成儿戏肆意玩弄,她果然不喜欢朗夜的师父。 看着面上不悦的人儿,朗夜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其实师父是个矛盾的人,一方面喜欢人类,一方面又憎恨人类。至于为何如此,原因只有他自己知晓,所以才更加孤独吧。」 孟清歌何尝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难忍怒意。「这天下有好人亦有恶人,若只因一次伤害记恨所有人,甚至伤及无辜,那又跟伤害他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清歌说得真对。」朗夜笑着吻上她的额头。 第二十五章《缘之虚》03 绵延的吻从红唇一路来到颈间,孟清歌呼吸变得急促,娇嗔道:「大白天的,你也太猴急了!再、再说还没成亲呢……」说着她话音渐弱,害羞极了。 「清歌,咱俩何时成亲?」朗夜声音微微发哑地问。 「皇兄说了,战事结束就会找个时机赐婚,且耐心等着吧。」 「我等不及了。」 「咳,今晚陛下设宴,回头我问问他的意思。」 闻言,朗夜笑意加深。 又笑闹了一会儿,朗夜这才忆起什么道:「你可知数月前,我在边境遇见何人?」 「谁啊?」 「孟明燕。」 「十妹?她——」后面的话孟清歌迟迟说不出来,是要问她过得好吗?还是她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当初孟明燕嫁往北疆和亲,不巧碰上六皇子篡位,最后不仅没嫁成,还只能躲在汀城。再后来变故太多,她也就忘了这事。 如此想来,她们之间关係虽然不好,但也是在这世间所剩不多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她与之前落差太大,差点没认出。」朗夜说。 「你快仔细说说,她情况如何?」 「虽说锦衣华服不再,人也憔悴许多,但她嫁了个樵夫,如今孩子都满周岁了。」 「什么?她孩子都有啦?」孟清歌瞠目结舌。 自尊心那么高的一个人,怎么会嫁给平民,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当初景延兄将她安置汀城,虽有差一批人保护,但蛮人趁大澜内乱无暇他顾,趁火打劫过几次。十公主失了贞洁本欲一死,却被一樵夫救下好生照料。那人不知其身份,甚至不在乎她已失清白,直言许她一生一世,这才俘获十公主芳心。」 孟清歌震惊孟明燕的遭遇,同时又庆幸她遇上了良人。 「如今乱贼已死,她怎么不回来?」 「她说几经波折,宫里没了亲娘胞姐,便也不想回来了。」朗夜顿了顿,「她让我给你带句话。」 孟清歌挑眉。 「她希望你能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替她给先帝、袁淑妃和八公主上炷香。」 闻言,孟清歌心中感慨万千。 人一旦遭逢变故,性情真会大变。孟明燕以前是多么自私又自视甚高,现在不仅捨弃公主的头衔与平民成婚生子,还託一向关係不好的异母姐姐给亲人上香。 不用见面她也知道,孟明燕定是成长不少。 她们都不是小女孩了。 「知道了。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 「就这样。」 孟清歌记下此事,打算改日便替孟明燕完成心愿。 *** 入夜,宫中上下灯火通明,一辆辆马车停在宫门前,他们都是来参加皇帝替将士们亲设的庆功宴。 今晚的主角是李璿,不断有人向他举杯恭贺,而他也应对自如。 「皇上驾到——长公主殿下驾到——」随着太监高亢的嗓音响起,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眾人各自回到座位,将目光放在款款走来的兄妹二人身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眾位爱卿平身。」 宴席拉开序幕,想趁机拍李璿马屁攀上关係的人很多,恭维之辞自然不少。这种无聊的场合孟清歌很是不喜,但一想到朗夜,心情就愉快许多。 孟文旭最是了解妹妹,当即问了李璿一些军中之事,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好友赶紧说说身边的得力助手是谁。 李璿心有灵犀,先是提起几名副将,接着开始夸讚朗夜其人。 孟文旭满意地点头。「嗯,爱卿所言极是。今有此番大捷,眾将士功不可没,理应重赏才是。」 皇帝一连赏了几人,领赏的个个欣喜若狂,高喊皇恩浩荡。 宴会进行到一半,孟文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故意装作心情大好而贪杯的样子。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他高声说道:「这么一想,朕的皇妹早已到了适婚年龄,国政繁忙,倒是朕疏忽了。」 孟清歌眼睫轻颤。皇兄这是要行动了? 「皇妹品格高洁,仙姿玉色,才学兼备,朕十分疼爱。你的婚事朕绝不马虎,皇妹,你可有心仪的对象?」 孟清歌垂眸,面容平静,姿态端庄。「全凭陛下做主。」 眾人闻言一片譁然。 皇上终于要给蝉联第一美女宝座多年的长公主殿下赐婚了?究竟谁家的公子哥儿这么有福气,能娶到那样美若天仙、气质高雅的公主呢! 在场多半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李璿身上。 要说最有可能的还得是李大将军了,既与陛下熟识,又乃国之栋樑,再加上至今未娶,正是駙马的不二人选。 李璿晃了晃杯中酒,沉默不语,好似事不关己的样子。 此时此刻,在心头縈绕的苦涩想必只有他自己明白。提前知晓结局的落寞,明白自己争不过的不甘。 在座的人都认定他是今天的主角,然而真正的主角另有其人。他不敢看向她,生怕她看到自己不成熟的样子。 「朕有一人选,皇妹且听听看。」孟文旭笑道:「此人战功赫赫,品行端正,容貌俊美,至今未婚。皇觉得此人如何?」 「甚好。」 「好!」孟文旭放下酒杯,「恰好今日诸位都在,朕便替皇妹订下这婚。至于这駙马——」 孟文旭眸光扫向李璿,眾人屏气凝神,心中默喊:错不了!李大将军,是李大将军! 然而下一瞬,孟文旭的视线掠过李璿,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朗将军。」 眾人:「……」谁? 大殿中一片死寂,时间彷彿定格般,让人连呼吸都放缓了速度。 朗夜站起身来,阔步走上大殿中央,朝孟文旭单膝跪拜。「微臣在。」 「朕念你辅佐李大将军有成,战功卓着,今日便赐婚你与元和长公主,谢恩吧。」 「微臣叩谢圣恩。」 直到这一刻,眾人才炸开锅来。 什么情况?最有资格成为駙马的不是李大将军吗?为什么是近年才崛起的新星朗将军?皇上是不是今晚喝多,认错人了? 「朗将军,恭喜。」李璿率先朝朗夜举杯,先乾为敬。 当事人都释出善意了,其馀人自然从善如流,纷纷举杯道贺。 孟清歌望向李璿,心中只剩下感激。 虽然宴会的主角中途换了人,但还是顺利结束。 孟清歌坐在回府的马车中,双目轻轻瞇起,隻手撑着因微醺而泛起酡红的脸颊,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摇晃晃,感觉身体下一刻就会往前栽去。 来敬酒的太多,她也确实高兴,多贪了几杯。 感觉好不真实,她真的要嫁给朗夜了吗?嫁给那个曾错过一世,以为没法再好好去爱的那个男人。 前世今生,一人一妖。这一路走来路途坎坷,却又比任何人都幸运,还能成为彼此的命中注定。 「小心。」低沉的嗓音自耳畔传来,孟清歌强撑起眼皮子,才发现不知何时进入马车的朗夜。若非他及时出手扶住她的额头,她早就往前倒了。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第二十五章《缘之虚》04 孟清歌扑进朗夜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我胃里难受。」 「你喝多了。平时不怎么喝酒的,方才看得我紧张坏了。」朗夜无奈失笑。 虽然这样的公主也很可爱,但他真捨不得看她难受的样子。 「呵,呵呵。」孟清歌看着朗夜稜角分明的下顎,忍不住傻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朗夜搂紧了她。 「笑你啊。」 「我?」 「你可记得上辈子那会儿,有一次你喝得酩酊大醉,来我宫里抱着我就是一顿乱啃乱亲,最后对我说什么来着?」 朗夜眸光微闪,薄唇紧抿不吭一声。 「记不得了?」孟清歌嘴里轻喃,状似失落。 「没忘。」 「那你再说一次。」 朗夜默了片刻,才哑着声音开口:「朕……许你一生,护你一世。江山社稷为聘,但凡是你要的,朕都能给。所以爱妃要陪着朕,给朕生下几个大胖娃娃,朕,朕定会……」 后半句朗夜迟迟说不出口,声音还有些颤。 「铺好前路,护我与孩子周全,让我们永远平安顺遂。」孟清歌替他说了。 当时她毫无身份背景就进了宫,又集圣宠于一身,招来的凶险只多不少。这个男人把她保护得很好,处处为她设想,甚至连他发生意外早走一步的情况都安排好了,生怕她受到半点委屈。 可惜造化弄人,他千防万防,最后杀了她的却是他。 不,该说是她的隐瞒毁了他们彼此。 如果她能坚信他对她的爱,愿意放手一搏把秘密告诉他,结局是否又会不同。 曾经阴阳两相隔,后来双双下了阴间也没聚上,现在总算又走到了一起。 「这次不放手了,好吗?」孟清歌牵起朗夜的手,十指互扣,紧紧握住。 「不放,再也不放。」朗夜鼻尖一酸,抱紧失而復得的爱人。 前世离他们那么遥远,记忆却彷彿就在昨日。这次他说什么都要护住她,寧可魂飞魄散也要保她安然无恙。 马车驶到长公主府前,朗夜抱着怀中人儿下车,一路送她回房。 「婚是订了,但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些。」孟清歌将头埋进他胸口,不敢对上下人们的视线。 「你很快就是我的了,又何必藏着掖着。」 孟清歌听罢,不由笑了。这点他倒是没变,以前他到哪都会带着她,好似在昭告天下她是他的,谁靠近就砍了谁,太监的醋也吃。 朗夜亲自服侍孟清歌宽衣躺下,红玉被他挡在门外不让进,可怜了小丫鬟只能原地乾着急。 她的工作被人抢了!重点是公主刚才一脸高兴,让她无法上前阻止! 「哼!我就是心太软,换作翠玉才不会放他进去呢。」红玉噘着嘴踢了踢地板,想起翠玉就是一阵伤感。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暗暗发誓要连同翠玉的份一起,好好服侍公主直到天荒地老! 「……」望着女人恬静的睡顏,朗夜伸手触向她的头发,接着轻抚上那光洁饱满的额头,再是鼻尖、红唇,动作轻柔无比,生怕惊醒睡梦中的人儿。 每当孟清歌说起前世种种,就好似有一把刀在他心头割下片片血肉,多么血淋淋的疼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他食言了,没保护好她。 他知道她心里并不怪他,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自责。 朗夜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前世的悔恨,唯有这样此生才能护她安全无虞。 「你要道歉到什么时候?我说过不喜欢听你道歉。」孟清歌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清歌,我——」 孟清歌突地坐起身打断他的话。「嘘,我有预感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不爱听。」 朗夜喉间一梗,无法反驳。 「我说,你何时能改掉老跟我道歉的坏习惯?」 朗夜刚想道歉,又硬生生憋回肚子里,心中鬱闷极了。 孟清歌哪能看不出他心中想法,无奈叹了口气。「硬要说也是我该道歉,是我不该瞒着你。但是——」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朗夜回过神时已经被孟清歌推倒了。她趴在他身上,吐气如兰。 「咱俩并非生来就是大情圣,孰能无过?犯错了就改,提醒自己别再犯第二次,如此足矣。」 她是真想把他爱道歉的毛病改掉,听了就来气。 与其道歉,还不如多说一句「我爱你」呢。 「你可知,我到现在还会梦到那一天?」朗夜苦笑,「你当时看着我的眼神,我忘不了。」 孟清歌不语。她想,朗夜的阴影短期内是治不好了。 她牵起他的手放在颊边,轻声地说:「我会让你忘掉的。朗夜,别再注视着前世的我了,看着我,只看着现在的我,看着『孟清歌』吧。」 朗夜专注地看着她的脸,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时间过去良久,他才抓紧她的手,半点不敢松。「你说得对,我是不该看着过去。」 或许他们做不到完美,心里的疙瘩也不会消失,但他知道,知道有个人会牵着他的手,包容他的一切,陪他走过今生的路。 他也不会一错再错,绝对不会。 「睡吧。」朗夜思绪回转,拉着孟清歌重新躺回去,提起被褥盖好。 「嗯。」孟清歌将眼闭上,很快就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朗夜抱着她,内心暗暗发誓不会再做出需要向她道歉的事了。 「清歌,你睡了吗?」他低声试探。 见孟清歌是真睡了,朗夜才继续说道:「谢谢,谢谢你再次爱上我。」 *** 几个月后,都城内。 这天晴空万里,鸟啼不绝于耳。长公主府里里外外张灯结綵,来往的人们脸上掛着笑,处处透着喜庆。 「红玉姐姐,吉时就快到了,殿下准备好了吗?」婢女进门问。 「哎,就好了。」红玉和几个婢女正给孟清歌梳妆打扮,她们一大清早就开始忙活了,这会儿总算大功告成。 「嘻嘻!等到了将军府呀,駙马爷肯定会被咱们殿下勾了魂去。」正替孟清歌涂抹脣脂的婢女开心道。 「是呀是呀,殿下真的太美了!」一旁几人应声附和。 墨上金釵展翅飞,额前花鈿含苞开。 只见孟清歌一袭大红嫁衣,远黛如青山,明眸似秋波。絳唇微翘,掩不住的喜色。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心中感慨万千。 这是她第二次出嫁。 前世隻身入宫,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宾客的祝福。她甚至没机会穿上女人们心心念念的嫁衣。 无论帝王如何宠爱,却始终欠她一个婚礼。 本以为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这些礼节便没什么可在意。然而时至今日,当她穿上这件新娘嫁衣时,才明白当年心中是可惜的,只不过强迫自己无视那份说不出口的遗憾罢了。 几经轮回,他还是那个他,她终于能披上嫁衣,在眾人祝福下成为他的妻。 「駙马爷到了!」 「快!快替殿下把红盖头盖上。」 大红盖头一罩,孟清歌什么也看不到了。 鼓乐和此起彼落的鞭炮声由远及近,在房里都能听见。孟清歌心跳加速,不由紧张起来。 第二十五章《缘之虚》05 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到了长公主府,朗夜身着红色喜袍骑在骏马之上,瞧着比平时更加神采奕奕。 他一个俐落翻身下马,大步走进府邸。 彼时,孟文旭已然久候。孟清歌双亲已逝,长兄如父,他这个做大哥自然要来给她撑场子,免得妹妹在这大喜之日伤心。 朗夜叩拜完大舅子,接着就直直盯着门口,满心盼着新娘子到来。 片刻后,孟清歌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来到花厅,与朗夜一齐进行仪式。 朗夜一心扑在孟清歌身上,只感觉这一刻似梦非梦。清歌终于要成为他的妻了,真想现在就洞房。 他一直以来都很沉得住气,现在却像个毛头小子似的,一刻也等不了了。 孟文旭将一切尽收眼底,嘴角笑意更甚。 「小七,上来吧。」他蹲下身子唤道。 孟清歌依言伏上兄长宽厚的背,虽说隔着喜帕只能看见他明黄色的衣袍,脑中却能想像出此刻对方脸上的笑容。 盯着那抹亮色,孟清歌眼角不禁湿润。 皇兄的背是如此让人感到安心,她现在才发现。这双肩扛起了大澜的江山社稷,也支起了她这个妹妹的幸福。 「皇兄,谢谢你。」 孟文旭一怔,旋即稳稳起身向外头的花轿走去。 「皇兄?」是没听清吗,怎么没反应? 「小七……」孟文旭温润的嗓音缓缓响起,「你再说朕就要哭了。」 孟清歌眨了眨眼楮,继而噗嗤一笑。若父皇还在世,肯定与皇兄一般感性吧。 一路将妹妹送上花轿,起轿的那一刻孟文旭实在没忍住,鼻子一酸急忙仰头望天,这才没在人前落泪。 完了完了,妹妹出嫁都这样了,等将来女儿出嫁该怎么办吶! 迎亲队伍弯弯绕绕,最终停在将军府门前。 门口立着一对系了大红绸花的石狮子,看着就喜庆。 孟清歌被人迎出轿门,完成一连串仪式与拜堂,接着就被送入新房。这会儿她已经感到十分疲惫了,况且头上还顶着一堆金饰,脖子就像快断了一样难受。 孟清歌端坐于床边,红玉倒了一小杯水递过去。「殿下,润润唇吧。」 「嗯。」孟清歌轻沾了一口便没喝了。 经过漫长的等待,孟清歌的思绪才在推门声中被拉回。 朗夜朝着红玉轻一頷首,小丫鬟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天色已暗,新房内除了摇曳的烛火,时间彷彿静止一般。孟清歌很紧张,就连呼吸都放慢了。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伴随而来的还有清冽的酒香。 酒香扑鼻的那一剎那,孟清歌只觉自己跟着醉了,有些恍惚。 「身子还好吗?」朗夜语气轻柔地问,像是怕把小鸟吓跑似的。 「还行,就是脖子有点痠。」孟清歌如实说道。 朗夜默了半晌,拿起边上的秤桿挑开喜帕。当少女明艳的面庞映入眼帘时,朗夜只觉呼吸一窒,整个人獃住了。 精心妆点过的面容在烛光照映下,格外红润娇美,嫵媚动人。少女明眸半垂,长如蝶翼的睫毛颤呀颤,暗示着她的紧张、害羞。 孟清歌瞟了眼男人停在半空的手,视线徐徐挪移至对方脸上。 「怎么了?」 「嗯?呃,没什么。」朗夜乾咳一声,眨眨眼好掩饰自己的尷尬。 他转身去倒酒,不一会儿便端来两盏系着红线的银杯,与孟清歌一同完成合巹。 空腹喝下美酒,孟清歌胃里顿感火辣辣的,秀眉不禁微微蹙起。 似有所感,朗夜立刻拿来一盘糕点给她垫胃。「饿了吧,先吃点。」 「不用了。」孟清歌摇头。他以为她是为了什么饿这么久的,万不可在此功亏一簣! 「咳,那……要吃水果吗?还是瓜子?」 「……」 朗夜放下盘子,握了握拳头,喉结滚动了下。「那,那就先睡吧。」 孟清歌一愣。「还没结发呢。」 「结发……对,结发。」朗夜心中暗恼自己的失误,忙去取来剪刀。 完成所有仪式后,他才又道:「咳,这次真要睡下了。」 孟清歌羞赧点头。 他替她取下繁重的金饰,褪去嫁衣,每个动作都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 「娘子真美,碰一下都怕坏了。」 「油嘴滑、唔——」 红綃帐如瀑落下,帐内旖旎若隐若现。刚硬压上柔美,两道交织缠绵的影子在充满暖意的烛光下,如同风中摇曳绽放的鲜花灿烂。 水乳交融,他们终于在这个瞬间合为一体,结为夫妻。 女人娇媚的呻吟中混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就连银蟾都羞得躲进云层后面。 *** 翌日,由于没有公婆需要敬茶问好,孟清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朗夜早醒了,抱着她蹭了又蹭,像极了爱撒娇的大狗。 「呃……」这浑身散架的感觉,孟清歌有点招架不住。 朗夜翻身下床去给她倒水,孟清歌实在太渴,三两下就喝了个精光。 「谢谢。」她张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喊哑了,顿时有些害羞。 「稍早已经让人备好水了,先来沐浴吧。」说着,朗夜将她打横抱起往浴桶走去。 原来他起床安排好一切后,又回来陪她了啊。 孟清歌被放进浴桶,温热的水包裹住她痠痛的身体,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直到男人用毛巾擦拭起她的背,这才回头看他。 「你干嘛?」 「帮你洗洗。」 「不、不用,你让红玉进来。」 「该摸的都摸了,不该摸的也摸了,娘子用不着害羞。」朗夜偷笑。 孟清歌耳根泛红,用力拍打水面道:「那不一样!你快让红玉进来。」 「知道了。」朗夜深知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的道理,于是见好就收,在妻子额前落下一吻,朝外走去。 红玉进房后,便是看见孟清歌将脸埋进水里懊恼的模样。 「殿下,奴婢给您擦背。」小丫鬟瞥见自家主子身上佈满的点点红痕,羞地赶紧别开眼去。 妈呀,昨晚肯定战况火烈啊!看来很快就能抱上小主子了,嘻嘻。 待孟清歌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后,红玉曖昧地笑道:「殿下,奴婢这就去请駙马爷进来。」 「请他进来做什么?」孟清歌愕然。 红玉解释道:「駙马爷吩咐了,说是一会儿要亲自给殿下画眉,让奴婢给殿下沐浴完就去通报一声。」 画眉…… 看来某人很懂得享受闺房之乐啊。 「先帮我把头发梳了再去。」孟清歌故作镇定地说。 「是。」 大结局 婚后的日子很愜意,孟清歌平日里就和朗夜下下棋、散散步,或者看书、摆弄琴画。 而李璿自从参加完婚礼就动身前往边关驻守,孟文旭让他多休息些时日,他却说自己间不下来拒绝了。 至于特地回来吃喜酒的楚凌寒,也在几天后离开了都城,说是要去欣赏大好山河,吃遍各色美食。 几个月过去,熟悉的朋友都走了,也不知下次再聚是何时,孟清歌顿感些许冷清。 「希望他们都能早日成家,安顿下来。」她倚在贵妃椅上,边吃着朗夜亲手剥的荔枝边说。 「会的,缘份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朗夜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孟清歌听了却摇头。「若说『缘』是一条条线,那也得有将它们一个个打结的动力,才能得到一场『缘份』。否则便是『有缘无份』了。」 「娘子说得是。」 「楚凌寒四处游歷,再加上他的个性,遇上喜欢的姑娘肯定会死缠烂打,我倒不怎么担心他。」忆起往昔种种,孟清歌不由浅笑。「李将军性子冷,又一年四季都在军中,连个姑娘的影子都找不着,更不知何时能遇见喜欢的姑娘了。」 「你很操心他们的婚事?」朗夜挑眉,有些吃醋。 「嗯,毕竟一起经歷了那么多,如今我俩安顿下来,自然希望他们也能找到好归宿。」 「确实如此。」 「也许之后——」孟清歌话音未落,表情倏地一僵,声音戛然而止。 朗夜疑惑看去,就见孟清歌迅速将头扭向一旁,扶着椅子手把乾呕起来。 「呕——」 看着她那股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架势,朗夜慌忙站起,连椅凳都被带翻了。 「清歌,清歌你怎么了?别吓我。」 「我,我胃里,呕——」 「该死!」朗夜一把抱起孟清歌,大喊着让下人去传大夫。转念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太慢了,遂朝树上吼了声:「飞鹰!」 「在。」灰色大鸟拍动翅膀,飞快地从大树窜出。 「去把大夫带来,要快。」 「是!」 朗夜抱着孟清歌回房,轻轻将人平放在床榻上。孟清歌才刚躺下去,提着药箱的大夫就被一高大的灰衣少年像拎小鸡般带了进来。 「大夫,快给我娘子看看,她从刚才就一直吐。」朗夜急道。 老大夫还没从被人绑架的惊吓中缓过来,但经验丰富的他很快就进入状况,快步走到床边替孟清歌把脉。 「嗯——」他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才收回手。 「如何,可有大碍?」 「恭喜将军和夫人,是喜脉。」 「……什么?」 「喜脉呀,夫人这是有喜了。」 「怀、怀孕了?」 「正是。」 一旁的红玉喜极而泣,高声道:「恭喜将军!贺喜夫人!」 朗夜仍是不敢置信。「我要当爹了?」 孟清歌侧头看他那副样子,直接被逗笑了。「你自然是要当爹了,可别跟我抢当娘。」 「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朗夜脸上尽是止不住的喜色。他用双手捧住妻子的脸,狂亲了几口。 整个将军府上下都被这个喜讯高兴坏了,朗夜也派人将这个好消息带去宫中,孟文旭闻讯立刻赶来。 「小七!」孟文旭急匆匆进屋,「听说你有孕了。」 孟清歌好笑地看着兄长。「嗯。」 「朕要当舅舅了啊,哈哈。」孟文旭傻笑着。 「我要当父亲了。」朗夜亦是呵呵傻笑。 孟清歌见状与红玉对视一眼,纷纷笑了。 *** 五十年后—— 月明星稀,万籟俱寂。将军府内,朗夜一如既往拥着妻子入眠,睡到一半就觉有人在摸他的脸,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和下巴。 「娘子?」 孟清歌收回白皙苍老的手,轻声说道:「夫君,亲亲我的脸好吗?」 「好。」朗夜吻上那佈满皱纹的脸,接着又吻住那双有些乾涩的唇瓣。 「让我再仔细看看你的脸。」 「好。」 孟清歌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使了,时常看不清楚。她看着丈夫的脸许久,忽而笑了。 「朗夜啊朗夜,你还是和初见时一般俊朗,只有我老了啊。」 深色的肌肤、银白色的头发、金色的瞳孔…… 一如当年,是个俊美的少年郎。 「你也还是一样美。」朗夜笑道。 「我老了,皱纹多了,不美了。」 「不,你很美。在我眼里,娘子永远是最美的。」 「呵呵,嘴巴还是一样甜。」孟清歌再次抬手抚上朗夜的脸,「澈儿和月儿孙子都有了,逸儿却还是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唉,他像极你年轻时,都跟个木鱼脑袋似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必替他操心。」 「是啊,你说得对。」孟清歌默了默,继续说道:「说起来昨儿夜里,我梦见了皇兄。梦见他和父皇在泡茶下棋,也给我腾了位子。」 朗夜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好久没梦到他们了,我很开心。」孟清歌勾唇,思绪彷彿回到了几十年前。 随着年纪增长,记忆也变差了,常常记不起事。但最近总是特别容易想起那些往事,歷歷在目,彷彿就在昨日。 「朗夜。」 「我在。」 「再亲亲我的脸好吗?」 「好。」 「……朗夜。」 「我在。」 「摸摸我的头吧。」 「好。」 听着耳边浅浅的呼吸声,朗夜亲了亲妻子的唇,哑声道:「娘子晚安。」 天濛濛亮起。 朗夜缓缓睁开那双金色的眸子,眨也未眨。 屋内静得针落可闻,他看着孟清歌安详的睡顏,捨不得打扰。现在这样就好似只要唤她的名字,她就会同往常那般对着他笑,叫他一声夫君。 但怀里的温度告诉他,她不会醒了。 朗夜喉间梗了又梗,良久才哽咽着说:「娘子,晚安。」 泪水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而他能做的只是紧紧抱着妻子。 缘如风中絮,聚散不由己。 在这漫长却又显得如此短暂的时光里,他们有过聚散离合,分享过彼此的喜怒哀乐,还生下了三个可爱的孩子。 直到最后一刻,他们依旧牵着彼此的手。 如此足矣。 他会永远记着他们之间所有的美好,不会忘,也不敢忘。 因为—— 只要他还活着,他的清歌就没有真正死去。 「我们来生再聚。」 ——全文完—— 卷三【后记】(完) 终于完结啦!!! 这次的作品《缘絮》连载了很久,到最后甚至变成年更了xd” 真的万分感谢愿意等待的大家gt;lt; 起初因为大学课业的关係,很长一段时间没都有更新。总想着要快点打完,结果毕业工作后进度更加落后了qq 也因为连载期间过长,中间有去创作其他作品转换一下心情,最后终于在这次一鼓作气完结了。 虽说结束得有些仓促,但秉持着绝不弃坑的精神,总算把坑好好填完,画下一个句点。 而我也因为这本作品,开始改变后续其他作品的更新方式。 毕竟让读者等这么久,我真的超过意不去…orz(罪恶感max) 咳咳,回到正题。 当初创作《缘絮》是因为想写个含有妖怪元素的古风(那时候很迷妖怪),原本定的剧情走向是人妖殊途,会比现在更虐恋情深。但后来想了想,又觉得平淡的结束或许也不错(可能是我心境老了xd)。 「年轻时期待轰轰烈烈又华丽的爱,长大后只想平淡安稳地过日子。」 抱着这种想法去写,于是故事前期充满冒险与悲欢离合,后期则以平淡收场。 《缘絮》最想告诉大家的是:每个缘份都来之不易,有时看似平凡无奇,却需要我们好好珍惜才能守住。否则一个不留神就会彼此错过,留下遗憾。 好了,后记就到这边结束,谢谢看到最后的你,也谢谢留言支持的读者们。未来妖灵也会继续写作,努力维系与大家的缘份! ——妖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