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得加钱》 第一章 三堂会审伽利略 乾隆三十八年深秋,北京。 天刚过中午,约摸午时三刻左右,前门外大栅栏有名的韩家胡同口就来了一位右手提一鸟笼,左手捏两核桃的少年。 看这少年模样也就十七八岁,上身穿长袍外罩一对襟马褂,下身穿一青色裤子,头上戴着是旗人特有的皮制马虎帽,脚上穿的是一双皮靴。 不用问,这是旗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少年真就是吃铁杆庄稼的旗人,不过不是满洲八旗的,而是汉军八旗。 要说这少年祖上老太爷可是显赫的很,乃是曾巡抚河南、加兵部尚书衔、授太子太保,授拖沙喇哈番爵(云骑尉),为大清平定明朝立下汗马功劳的贾汉复贾太保。 只不过贾太保生前再是显赫,如今距离大清入关都过了百年之久,贾家自贾太保以后也没再出什么大人物,所以如今这贾家其实也就京中一普通旗人之家。 一家老小除了领取旗人专有的俸禄口粮外,就靠那云骑尉每年85两的世爵俸禄过活。 这点俸禄口粮在汉军旗人之中可能算好的,但同满蒙旗人相比,那可就是一点也拿不出手了。 谁让汉军八旗大多是后入旗,资历较浅。 虽说如今汉军旗人个个都以旗人为傲为荣,可在满洲蒙古旗人眼里,他们这帮人还是“本系汉人”,如此待遇肯定是不能和满蒙八旗相比的。 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也怪贾家的老太爷贾太保当年实在是太清廉,将一生积蓄全拿出来用于修建书院替朝廷培养人材了,死后根本没什么遗产留给他的子孙,导致贾家一代不如一代,属于典型家道中落的旗人。 更让人发愁的是,贾家的人丁打这少年祖父那辈起,也是越发凋零,到了少年这代贾家第四代男丁竟然就他一个,当真成了贾家的活宝。 一家子就这么一个男丁,贾家上下肯定对这少年无比重视,又是指着少年勤奋学习参加科举,好光宗耀祖重振贾家门楣; 要么就指着少年认真学习骑射,从军报国,于沙场之上再现老太爷的光辉,不说挣个一二三等公,怎么也得替子孙挣个三等哈达哈哈番(轻车都尉),要不然再这样坐吃山空下去,指不定哪天就要被出旗了。 问题是贾家这位活宝不但文不成、武不就,还沾染了一身京中旗人子弟的坏毛病,成天跟着一帮旗人崽子胡吃海喝,要么就是溜鸟赌钱,成了这一片有名的败家子,生生把他爹贾大全气倒几回。 但这事真不能怪贾六(前面两个姐姐,另有三个哥哥都是出生不久后夭折),要怪就怪这旗人的大气候。 大清入关之后,新生的八旗子弟没了父祖的辛苦,不必再南征北战,除了拿铁杆庄稼外,朝廷隔三差五还发放赏银,那打仗的事又都叫绿营给包办了大半。 久而久之,不管是满洲八旗还是蒙古八旗,包括这汉军八旗的新生一代,那是一代不如一代,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祖宗留下的骑射本事早抛到脑后根去。 急得当今乾隆爷连下多道圣旨,要求八旗子弟必须学习骑射,并且要掌握国语。只是乾隆爷再急,那八旗子弟都百年养成的性子和习惯也不是说改就改的,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 贾六这边,皇帝都管不了旗人子弟,况他那一天到晚望子成龙,自个却吃喝嫖赌样样全的老爹。 日子原本就这样过去,可是不出意外的意外来了。 一个后世的灵魂不知怎么的就附到了贾六身上,然后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少爷,老爷可是说了你要再进这等勾栏巷,回去要把你腿打断...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贾六不是一个人来的韩家胡同,还带了一个比他大了两三岁的仆人杨植,这也是他贾家唯一的家生奴,担负贾家保安、保洁外加保姆这“三保”重任。 杨植年纪虽比少爷大,可胆子却很小,加上老爷为了少爷进八大胡同的事都气病好几回,所以在少爷提着鸟笼准备昂首迈进胡同时,还是忍不住劝了句。 “怕什么?只许他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啦!他要是学好的话,给少爷我多省些家产下来,少爷我能穷到只能来这韩家胡同?” 贾六嘴一歪,不管杨植自顾自的就晃进了韩家胡同。 远处的胭脂胡同、石头胡同才是这前门真正的销金窟,上档次的所在。韩家胡同与这两处相比,档次明显不及。 韩家胡同莫听是个胡同,但这胡同真的长,且不是一般的胡同,因为这胡同两侧都是青楼。 只是由于这会是午间,姐儿们都在歇着养精蓄锐,客人们也没哪个白天过来寻乐子的,所以一眼看去胡同内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清净的很。 杨植嘴里嘟囔着万一老爷知道怎么怎么的,脚下却是紧跟着少爷的步伐,并且下意识的就要在前面带路,因为他知道少爷最喜欢哪家的姑娘。 轻车熟路的到达老地方门口后,杨植便要先进去替少爷问问姐儿醒了没有,却见少爷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恨其不争的摇了摇头:“没前途,脑子成天在想什么。” “啊?” 在杨植莫名其妙且疑惑的目光中,少爷走到了不远处的聚春楼,这是一座集青楼与戏院为一体的所在。 楼上是姑娘的场所,楼下大堂则搭有戏台,左右以屏风隔了几间名曰官座,是豪客专有座位,也可以理解为vip席位。官座以外是二三十张八仙桌外加长方凳,这才是供普通客人听戏坐的。 这种集青楼和戏院为一体的场所在八大胡同很是常见,通常都有“站条子”的。 所谓“站条子”就是指那些扮相好的男旦会扮好戏装站在台上供下面的客人品头论足。要是有相识的客人,男旦就会眉眼传情,作姿作态,有时还会直接下去伺候。 最后戏结束了,只要客人舍得花银子,男旦多半就会换了衣服随客人到附近酒楼或下处销魂去。不好这口的则端着茶碗上到楼上,那里自有好姑娘过来服侍。 整个行业如此,没人少见多怪,都习以为常。 这会聚春楼同样也没开业,所以莫说是客人了,就是伙计都不见一个。 贾六进来之后也没急着叫人,而是随意坐下打量戏台。他知道如今京剧尚未诞生,因为四大徽班得乾隆八十大寿才进京,这会北京城流行的戏是高腔和秦腔,同京剧有些相似,但唱腔略有不同。 杨植总算回过神来了,笑道:“少爷你要听戏的话得晚上来,这会人家可不开锣。” 贾六却扭头哂了一口道:“谁说我要听戏?” “不听戏少爷你来这里做什么?” 杨植被少爷今天的举动搞得实在是糊涂,隐隐觉得少爷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太后她老人家八十大寿快要到了,咱们身为旗人子弟总得给太后她老人家尽点孝心吧?我寻思找这家戏班子排出戏,好给太后她老人家的大寿添些喜气。” 贾六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极为严肃认真。 “啥?” 杨植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自家少爷会排戏? “你家少爷我可不是一般人,以后跟少爷多学着点,少爷我带你飞。” 贾六鼻腔闷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本他熬了几个通宵才写成的戏本扔在桌上,一脸得意之色。 “什么?” 杨植定睛一看,只见那册子封面用墨水写着一行大字——《三堂会审伽利略》。 ............. 新书发布,一本全新另类且让人大开眼界的清穿精品,敬请诸位社会贤达、栋梁之士品鉴。 第二章 紫禁城的敲门砖 三堂会审? 哪三堂? 分别是红衣枢机主教把持的刑部、紫衣大主教把持的大理寺,以及白衣总主教把持的都察院。 要有人问了,罗马教廷哪来的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贾六便回他你去过罗马吗?没去过怎么知道人家没有三法司的。 再看戏词,开场便是气势汹汹的红衣大主教于一通锣鼓后,站在正大光明匾额下唱曰:“乱臣贼子实可恶,不信上帝信科学。三堂会审伽利略,定要扫除日心说!俺,教廷红衣大主教是也!来啊,传罪犯伽利略父女上堂!” 众手持杀威棒的披甲教士顿时齐呼:“威....武!” 接下来便是伽利略父女上堂,见父女二人竟不行礼,红衣大主教立时又怒拍惊堂木,喝道:“大胆伽利略,上得公堂为何不划十字!” 只见那伽利略面无半丝惧色,反而哈哈大笑:“心中有主,不划也罢!” 红衣大主教气极,当下便要动刑,伽利略仍是不惧,当堂吟诗一首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罗马,满城尽是科学家。” 整出戏以罗马教廷三法司会审狂妄自大传播邪说的伽利略父女为主线,再引出布雷诺、哥白尼等西方圣贤,最终带出东方天朝。 此戏最后一幕,便是身披袈裟的大先生布雷诺站在罗马圣山之上远看东方,一旁手拿拂尘的老宗师哥白尼好奇相问所看何处。 但听布雷诺轻叹一声,诵号曰:“哈利路亚!” 尔后方道:“今有伽利略者在阳间著歪书立邪说,蛊惑人心。教廷三堂会审仍不能使其伏法,更不能使其归心,今闻得东方有天朝上国,此国民是良民,君是良君,更有圣母太后老佛爷法力无边,故我等西方教当往东方求见圣母太后老佛爷,再求她老人家施展雷霆大法,救我西方教...” “可!” 哥白尼听得大是意动,急问:“只我等如何能见圣母太后老佛爷?” 布雷诺郑重答曰:“只需三呼老佛爷吉祥便可!” 幕后于是传来“老佛爷吉祥”群呼声,大幕也于此时缓缓落下,至此,《三堂会审伽利略》剧终。 然审伽利略剧了终,老佛爷大战伽利略这台续集却等着出炉。 这便是贾六的手段了,兵法有云:“欲擒故纵。” 只要这台大戏能于京中引起轰动,不劳贾六毛遂自荐,也会有一帮有心之人为了拍老太太马屁,将此戏引入宫中。 什么都不冲,也得冲那句老佛爷吉祥啊! 如此,老太太能不想听听自家如何普度西方子民,如何为西方教称颂的光辉事迹? 老太太的孝顺儿子乾隆爷能不见见哄得老娘如此开心的好编剧贾六? 到那时,贾六觉得自己想不发达也难。 什么?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 你能,你来! 反正贾六把自个闷了好几天,一百八十种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法子都想过,然而再仔细推演,竟是发现没一个行得通。 如今可是乾隆三十八年,清帝国强大着咧,并且乾隆在位到现在清廷也陆续取得平定大小金川的胜利、平定准噶尔部的胜利、平定南疆大小和卓叛乱的胜利,虽然同缅甸的战事清军并未取胜,但缅甸方面也害怕清军再次攻击主动派人议和。 因此尽管八旗子弟腐化得太快,以绿营为主的清军主力还是很强大的,掐灭以贾六为首的农民起义当真是小菜一碟。 在此前提下,贾六不认为自己有把爱新觉罗家掀翻的可能,再说了,他贾六根也不正苗也不红啊。 他爹贾大全的那个云骑尉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靠老太爷贾汉复当汉奸得来的。 反清,贾家虚着呢。 利用好自己旗人身份以及将来要承袭的云骑尉世职,好好的钻营门道争取投机取巧成为乾隆爷的重臣、宠臣才是正道。 人活一世,现实一点总不会有错。 将《三堂会审伽利略》这出戏作为自己迈入大清政坛的敲门砖,贾六是很有信心的,原因无它,乾隆同他娘都是狂热的票友,特别爱听戏的主。 不说乾隆自个曾经编戏改戏,就如今宫中便养着好几百专门唱戏的太监,此外景山后面还住着好几百各地推荐来的江南名伶。 只要皇上同太后说要听戏,顿时就能有十几台大戏等着皇上太后来翻牌。 贾六前世有个电视剧,其中两个格格最爱闹腾的居所漱芳斋就搭有专门戏台,今年已经六十岁的乾隆爷隔三岔五就陪着老娘到漱芳斋听戏。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如今北京城里到处都是戏班子,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爱听戏,这便导致全国各地的戏班子争相向京师涌来,由此才有了二十年后的四大徽班进京,成就中国特有的曲种——京剧。 所以,这戏是绝对有搞头的。 依乾隆对他娘的孝顺劲,马上就要到的太后八十大寿肯定比之前六十、七十大寿还要热闹。 贾六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凭着《三堂会审伽利略》的创新热闹、别具一帜,赢得步入大清政坛的门票。 毕竟,大清朝这会闭着关锁着国,上上下下都喜欢看洋鬼子的笑话。乾隆他娘又八十岁的人了,陡然碰到这么有趣好玩的新戏,能不咧嘴乐? 老太太一乐,可比老头乐要实在的多。 为确保万无一失,贾六还准备在续集《老佛爷吉祥》中引入圣诞老人、丘比特等人物,通过东方化的戏剧性改编演绎,打造出老少通吃全家乐的大欢喜气氛,这样一来老太太不迷得含笑半步颠,就忒对不住贾六同志了。 “少爷,伽利略是谁啊?” 杨植虽是家生子,贾家却送他读过几年私塾,所以认得字。只是少爷写的这台大戏中的人物,他是一个都不认识的,以前也没听少爷说起过啊。 “你不认识他,他认识你就行。” 贾六心中想着正事、大事,没空跟杨植解释,让他到后台看看人戏班子有没有上工,要上工的话就请班主过来。 这可不是贾六摆谱拿架子,而是唱戏的属下九流,拿不上台面的行当。而他贾六公子可是开国贾太保的重孙,等他爹死后就是正五品世袭的云骑尉。 虽说这云骑尉只是清朝给有功之人的世袭爵位,并无实际职务差遣,但再怎么也是正五品的“贵族”,因此贾六必须让下九流的戏班班主过来见他,而不是屁颠屁颠跑去求人家。 真那样做了,反而叫人家班主看轻。 后台那边戏班子还没有上工,但杨植却找到了刚吃完饭的班主。 一听有旗人少爷要见自己,那宋班主不敢怠慢赶紧来了大堂,途中还让人去通知聚春楼的楼主。 第三章 我为大清流过血! 北京城里戏班子都是外地班子,外地班子想在天子脚下谋口饭吃少不得就得拜码头,递贴子,求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罩着,要不然就甭想开锣。 宋班主拜的就是聚春楼的东家桂祥,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旗人实际是个汉人。不过行里都知道桂祥这个东家也就是挂名,真正主事的那位主住在满城,一般人想见上一面都难。 现如今京师但凡能赚钱的行当,基本都有旗人背景,要不然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两个衙门你就摆不平。 很多汉人于京里做买卖为求个平安,都得托人在满城找关系送出份干股才行。不图别的,就图个心安,生意人谁个想天天被人找茬。天子脚下的店铺要被迫关了门,那损失可大了去了。 前门这块别看龙蛇混杂,却是北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八大胡同中的任何一条胡同都是这年代最繁华的娱乐一条街。 哪朝哪代,娱乐业都是挣大钱的好行当。 近些年随着大量外地戏班子入住前门,那“流量”更是蹭蹭上涨,以致外地进京公干的官员日落之后必须换上便服到前门实地考察一番。 宋班主拜的是桂祥的码头,但三喜班同聚春楼其实属于互惠互利性质。 三喜班给聚春楼带来客源,聚春楼则在这些客源身上进一步发掘,如此戏班子挣钱,聚春楼也挣钱,双方各取所需,合作一个多月下来也是融洽。 其它胡同更大的青楼,合作的戏班子通常都有好几家,天天演不同的戏,始终保持新鲜,去的豪客数量可比来聚春楼的多得多。 这会桂祥不在楼里。 宋班主虽心里有些慌,但想自家班子来京之后不曾得罪过人,过来一瞧那旗人少爷也只主仆二人不像来找麻烦的,心里便定当下来,很是客气的上前询问何事。 “你是班主?” 贾六将放在桌上的鸟笼子往边上挪了挪,顺手又将两颗核桃揣进兜,然后将他熬了几夜的心血朝班主面前一推,翘着二郎腿道:“小爷我自个编了出戏,劳烦班主瞧瞧,看看能不能给排排。” “排戏?” 宋班主有些诧异,眼面前这旗人公子哥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怎么看都似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种人能编出戏来? 心下怀疑,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嘴里“哎哎,好好”的就把桌上的戏本拿到手,瞧了下戏名叫什么三堂会审伽利略,也是一头雾水不晓得这伽利略是哪朝的忠臣义士。 打开戏本仔细瞧起来,先前脸上倒没什么异样,渐渐的却是眉头紧锁,原因是这出戏讲的内容他闻所未闻,内中人物也是听都没听过,实是不知道这旗人公子哥搁哪听来的故事,胡编乱造弄成戏本的。 “这位公子爷,您这出三堂会审戏是好戏,这唱词也不错,瞧着倒是热闹的很,只是...只是我三喜班是个小班子,这真要承了公子爷的戏,要是演砸了怕坏了公子爷的心情,砸了公子爷的名头...” 宋班主不想接这出乱七八糟的戏,但对方毕竟是旗人,他也不好直接回了,便委婉表示他家班子水平有限,想请贾六另请高明。 “甭在这跟小爷废话,说吧,多少银子你才肯排这出戏!” 贾六前世可是单位专门负责接待来访群众的,看人看事特别准。打这班主说头一句时就知道他什么心思,因此懒得跟这班主废话,直接询问多少钱能干。 对于现在的贾六而言,时间才是金钱。 而金钱对于他而言,却是一堆粪土。 虽然,他贾家如今也缺粪土。 但能用粪土解决的事情,多尿两泡、多蹲两次总能凑一凑。 一句话,开价。 人公子哥话说到这份上,宋班主即便真心瞧不上这乱七八糟的三堂会审戏,也要本着生意人的本份开价。开什么价是一回事,这要是连价都不开,那就是成心瞧不起人,要得罪人的。 “公子爷真瞧得起我这班子,非要让我们排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至少得三百两银子。” 宋班主开出的这个价码是建立在他不想接这台戏基础上的,因为他认为三喜班要是照这戏本上的内容去演,多半是要砸名声的。 “什么?三百两!你还不如抢去呢!” 身为主人的贾六还没表示,作为仆人的杨植已经气得不行了。 他跟老爷、少爷在这前门进进出出多少次,大戏小戏不知听了多少台,哪里不知道这帮下九流的行情。搁正常情况下,有什么新戏本面市,戏班子都是主动抢着排且还要倒给钱的! 少爷这情况特殊,毕竟没有名气,让人戏班子抢着倒给钱不现实,但也不至于要三百两啊! 他在大堂听戏坐半天,嗑几碗瓜子,伙计也不过才收他五个大子。 “少爷,我们去别家,这班主心黑的了,甭跟他废话!”气不打一处来的杨植拎起少爷的鸟笼就要走。 贾六这边也气,班主是有些不厚道,来前他可是打听过京中戏班行情,估摸请他们排出戏顶天一百多两便能成,但这班主开口就是三百两,比之市场价翻了一倍,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的很。 要知道他爹贾大全那个世袭云骑尉一年俸禄才85两,他贾家每年从旗里领的俸禄口粮合一起也才二十多两,这要是答应给三百两,就意味着他贾家得三年不吃不喝了。 贾六真要答应,回头他爹贾大全知道能活活掐死他。 就是一百多两其实也够呛,因为贾六身上根本没钱。 他是计划跟两个出嫁的姐姐一人借二十两,再把他爹的云骑尉牌牌偷出来到钱庄抵押借上一百两,这么的将迈入大清政坛的启动资金给凑上。 抵押云骑尉的牌子从钱庄借钱不是贾六首创,而是他爹贾大全年轻时的创意,如今已经是旗人家庭普遍现象。 好比贾家这个云骑尉的牌子朝廷一年给发85两俸禄,拿到钱庄借100两,钱庄不可能不借,因为他们知道牌子主家不可能为了100两就把每年铁打不动的85两扔河里的。 所以对于钱庄而言,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种事在满八旗当中也多的是,好多人家的子弟一天到晚花天酒地坐吃山空的,怎么可能没个青黄不接的时候。 同样是旗人,满八旗比汉八旗高贵,可他满八旗又分上三旗、下五旗,八旗上百万人,可不是家家都有人在朝中做官的。 破落户有的是。 从工程定项到资金落实,一切都在贾六掌握之中 等戏排了,轰动了,进宫了,老太太乐了,乾隆爷召见了,还怕还不了钱庄这一百两小钱? 想法是好的,两个姐姐待贾六也是真好,不怕她们不借。 问题是人家班主现在要的是三百两,贾六到哪弄? 计划中的银子全部到位,他也差了一半呢。 宋班主见这旗人公子哥闷声不语,也怕对方多想完了给自己惹麻烦,便解释他们戏班连伙计打杂的一共有六十多号人,要是接了这三审伽利略的戏,戏班子上下就都得动起来。 但是每天的正常剧目演出又不能停,所以只能抽空来排。这样一来戏班子上下肯定有怨言,他虽是班主也不能强迫人家排戏,因此到头来还是得用钱来解决。且这出三审大戏又突出一个热闹,戏本最后还画了不少新行头,这些都要花钱添置。最终算下来,银子不老少的。 另外一个原因宋班主没好意思讲,那就是这三审什么的戏既然排了肯定就得上演,问题是这乱七八糟的东西能有客人花钱看? 到时肯定要亏,这部分亏损的钱自然不能让他们三喜班来担。 “公子爷要真心想叫三喜班来排这出戏,小人也给句实底,最少也得二百六十两。” 宋班主自个给降了四十两,却不是想做成这桩买卖,而是变相给眼前这位旗人公子哥一个台阶。 “少爷,走吧,太贵了。” 别说二百六十两了,就是二十六两,杨植都不愿意,谁知道少爷今儿是抽了什么疯,好端端的要排什么大戏... 少爷那边却是放下了二郎腿,轻叩桌面,身子朝前去了去,问那班主:“没的商量?” 宋班主摇了摇头,心里想着这旗人公子哥家中肯定不怎么显贵,因此多半拿不出这笔银子,所以还是赶紧走人的好,别耽搁他忙正事。 不想,面前这位旗人公子哥却是起身站起,然后丢下一句话:“二百六十两就二百六十两,你等着,明儿我就拿银子过来,到时你们给我好生排戏,小爷不会亏待你们。” 说完,贾六拿起自己的心血大作转身便出了聚春楼。 杨植见状赶紧跟了上去,一路上却是喋喋不休。 “少爷,咱还是别排了吧,二百六十两呢,到哪弄这笔银子去?” “少爷,家里面可是没什么值钱东西变卖了,能卖的早被你偷着卖了...” “少爷,少爷,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 杨植说什么,贾六一句没听得进,他这会满脑子就是银子的事。 二百六十两其实还是贵了,但物有所值,一想到老太太乐了后的高额回报,贾六砸锅卖铁也要把这笔投资给落实。 怎么落实法? 云骑尉外加旗人身份,跟钱庄借二百两是没有问题,大不了利息高点。钱庄要是不借的话,贾六还有后手,那就是把家里被他爹败光后仅剩的几十亩田契偷一些出来抵押。 反正不管如何,这银子必须要想办法凑起来。 代价嘛,大不了被贾大全再揍一顿。 退一万步讲,贾大全死后贾家的所有东西都是他贾六的,如今不过是提前透支一些,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路,当真是归心似箭(偷心似箭)。 贾家是汉军旗人,因此住在满城,也就是从前明朝的内城。 大清建国后将北京内城改做满城,除了旗人和官员,外城的汉人可是不能入内的。被发现了重则杀头,轻则也是要流放宁古塔或西北苦寒之地的。 贾家隶属汉军正蓝旗,所以同满洲正蓝旗、蒙古正蓝旗一样都是在崇文门内那一片居域居住。 由于贾家老太爷贾太保是朝中重臣的缘故,贾家的院子其实地理环境还不错,是紧邻满洲正蓝旗的西柳胡同。 进了胡同到了家门口,杨植还在那苦口婆心劝说少爷别干蠢事,把个贾六听的脑袋都大了,没好气的瞪了眼杨植道:“你不跟老家伙说,他天天喝得醉熏熏的怎会晓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贾六两手负在身后,看着贾家这唯一的奴才语重心长道:“栓柱,你啊眼光要放长远些,如今我是少爷,将来呢?” 栓柱是杨植的小名。 “将来?少爷当然就是老爷喽。” 杨植的回答让贾六很是满意,正要指明老爷的性质和重要性时,院子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继而紧闭的院门被人拉开,一个胖乎乎的老头满脸急慌的出现在贾六的视线中。 老头正是他爹贾大全。 没等贾六开口问他爹着急火了的干什么去,他爹就一把上前抓住自己的好儿子,不由分说就往胡同口外拉。 这把贾六弄懵了,一边挣脱贾大全一边气道:“老家伙,你拉我干什么?” “跟爹去都统衙门!” 同宝贝好儿子斗了好几年,也气晕过好几次的贾大全,这次竟是没有破口就骂“小兔崽子”,然后甩两个耳光下来,而是同天塌下来般火冒金星似的拽着儿子就往胡同外跑。 “去都统衙门干什么,我不去,我还有事呢,要去你自个去...” 贾六可不想错过去贾大全房间翻箱倒柜的大好机会,极力挣脱这位歪的不能再歪的“上梁”。 前身沾染的坏毛病除了同当下旗人子弟只知享乐的大环境有关,同这位上梁不正的老子也脱不了干系。 “你小子有个屁事!别犟着了,出大事了,赶紧跟爹走,迟了就完了!” 贾大全虽然胖,可身子早被酒色给腐蚀的差不多,跑了这么点距离就已经是气喘吁吁。 “出什么事了?” 贾六意识到可能真有事情发生,要不然油壶倒了也不会扶的贾大全不会这么着急惊慌。 “都统衙门把咱家列在出旗名单了,你不跟爹去衙门闹,明儿咱们就是乡下的汉人了!” 贾大全急得拿起手中的世袭云骑尉的铁牌就朝脑门拍了一下,“我贾家可是功臣之后,老太爷为大清立下过汗马功劳,你爷、你爹我也为大清流过血,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咱贾家!” 声音悲呛,就差嚎哭。 “叭!” 贾六手中的鸟笼在他爹大全的余音中轰然落地。 啥玩意? 说好的八旗子弟与国同休的呢! 第四章 我是旗人我骄傲 贾家的老太爷为大清立下过汗马功劳是一点不假的,要不然贾家也不会蒙恩抬旗,从低等的汉人摇身一变成为光宗耀祖的旗人。 这年头,汉人变旗人什么性质? 祖坟冒青烟! 额头通天,鼻孔朝天咧! 只是贾大全说他同爷爷贾祖旺为大清流过血,贾六表示此事有待商榷。 由于贾祖旺在贾六出生前就光荣驾鹤西游,所以关于贾祖旺的一切事迹贾六都是听贾大全说的。 其中经常被贾大全拿出来反复提及的,就是贾祖旺在和通泊之战的英雄事迹。 和通泊之战发生在雍正九年,清廷决议出动北、西两路大军堵御准噶尔军,北路军的统帅就是有名的靖边大将军傅尔丹。出兵圣旨一下,京师八旗兵就抽调8000人归傅尔丹指挥。 当时抽调汉军旗2000人,其中就有继承老爹贾汉复世袭云骑尉的贾祖旺。也因了这个云骑尉的世爵,贾祖旺还担任了四品副参领一职。 结果这一仗清军大败,很多满洲将领因为无法突围自杀,京师八旗同车骑营等损失惨重。在一些将领护卫的拼死保护下,傅尔丹才侥幸突围捡回一条命。 据贾大全说,贾祖旺当年为了保护大将军傅尔丹冲出重围,带着几十名汉军勇士与数十倍于己的准噶尔人殊死搏斗,最后部下全部战死,他本人也重伤昏迷不醒。 准噶尔人退走后,赶来的奉天八旗兵在死人堆中找到了尚有一息之存的贾祖旺,后经全力救治方才没有殉国。回到北京后,大将军傅尔丹还特意前来探望贾祖旺,整个西柳胡同都轰动的很。 这是贾大全说的。 一直以来,贾六对此事深信不疑,直到两年多前在一次汉军旗子弟的聚会中,他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的确,贾祖旺参加了和通泊之战,只是战场表现同他告诉儿子的完全不一样。 当时准噶尔人调集重兵冲击傅尔丹的中军大营,除傅尔丹亲自领着清军反击外,还有树红纛的科尔沁兵,树白纛的土默特兵也在同准噶尔人血战。 然而清准双方都在浴血厮杀时,清军阵中突然有人惊慌大叫说土默特人败了,结果引发清军阵脚大乱,准噶尔人抓住时机一举攻破清军大营。 此役,傅尔丹所领北路军计有京师八旗兵8000,车骑营兵9000,奉天等处八旗兵8000余,连同随军民夫有三万多人,结果战后仅余2000人,堪称雍正年间最大的败仗。 战后,傅尔丹一方面上疏请罪,一方面也在调查是谁在阵中乱呼导致大军失利,并发誓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只是死难清军实在太多,当时又那么混乱谁知道是谁喊的?此事便无法彻查,最后只能当那个乱喊的家伙死在了和通泊。 直到乾隆二十三年也就是贾祖旺去世那年,曾同贾祖旺一起参加北路军的旗人、也是贾家远亲的马庆祥在一次酒后对人说,当年那个在和通泊乱喊导致大军溃败的就是刚刚见阎王的贾祖旺。 贾祖旺为什么这样做? 真不是故意的,实是当时被准噶尔人的攻势给吓坏了,不知道是脑子不做主还是真看见土默特人的白纛倒了,随口就那么一叫。 回过神来贾祖旺才晓得坏了事,吓得直哆嗦,连步子都走不动,最后还是马庆祥拉着他跟着溃军一起逃出去的。 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说贾祖旺为了堵马庆祥的嘴,将自家六十亩良田都转给了马家。 拿人手短,加上也是亲戚,马庆祥便没向都统衙门告发贾祖旺。这么多年过去,也一直是守口如瓶,直到贾祖旺去世。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马庆祥的孙子马文武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在贾六向人吹嘘他爷爷当年如何如何勇猛时,马文武“噗嗤”一声将听到的另一个版本当众说了出来。 为此,绝不相信爷爷竟是如此不堪的贾六还和马文武打了一架。 现在的贾六认为马文武说的可能是事实,若贾祖旺真如贾大全所言无比英勇,被救出后怎么可能不给晋升反而连副参领都给夺了,此后也再也没有出征过? 如今当事人都去见了阎王爷,离和通泊之战也过去了四十年之久,任何疑问在时间的冲刷下都变得没有疑问。 贾六无意探查贾祖旺的英雄事迹是否掺假,但他很肯定贾大全绝没给大清流过血,哪怕一滴都没有。 因为大全在乾隆二十四年随兆惠出征回部的路上堕马摔断了腿,压根就没去新疆。 这能算为大清流过血? 流过泪差不多! 可不管贾家第二代、第三代有没有替大清流过血、流过泪,就凭老太爷贾汉复的表现,清廷也没道理把功臣之后给撵出旗吧。 失手掉落鸟笼的贾六无形之中有些心慌,没法接受老爹带来的“噩耗”。 无它,旗人身份实在是太重要了! 这个身份可是直接关系贾六能否迈入大清政坛核心的! 尤其是在乾隆朝,这位爷那对汉人可是提防的很,也贼的很,所以乾隆朝的重要官职无一不是满洲、蒙古。 最典型的证据就是乾隆在紫光阁搞的功臣像,前后共有二百五十人,问题是哪个是汉人? 所以,贾家真要出旗成了汉人,于贾六而言他的仕途恐怕还没起步就得夭折,不夭折也是大打折扣。 这能行? 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用蜡烛油滴了自己小半柱香后,贾六就明确为自己的未来指明了一个方向——做官,做最大的官! 想要做官,贾家现在的境况肯定对贾六提供不了什么帮助,所以他才想在乾隆他娘八十大寿这件事上做文章,最终《三堂会审伽利略》这出大戏新鲜出炉。 然而,项目还未启动,梦想还没有插上翅膀,根正苗红的出身却要不保,这贾六哪里能忍! 别的不说,就旗人这两个字就比汉人多半个前程呢。 因此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贾六同他爹大全来到了位于东厂胡同的汉军正蓝旗都统衙门。 第五章 皇上是个王八蛋 为何是半信半疑? 汉军出旗是真事,这事打乾隆登基以后就一直在进行。 原因嘛,说白了就是随着三藩造反被平定,满洲在中国的统治彻底稳固,所以从前替满洲打天下的汉军八旗地位随着“和平”到来,渐渐的就变得越来越低,失去了他们存在的价值。 这是表因。 内因则是汉军八旗人口太多,导致清廷财政负担变得极大。 贾六从身边人了解到的信息是雍正年间,汉军及汉军旗人家奴壮丁人口达到了八旗总人口的六成。 也就是说一百万旗人中就有六十万汉军旗人。 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因此雍正年间就有满洲官员上书说再让汉军旗这么无限滋长下去,试问将来之八旗是满蒙之八旗,还是汉军之八旗? 于是,雍正启动军旗改革,准备让人口众多的汉军八旗出旗为百姓,一来减轻财政负担,二来确保八旗根基不会本末倒置。 只是这件事因为雍正的突然死亡搁置了下来,等到乾隆七年才正式宣布除从龙入关的辽东汉军(旗内称旧汉军)不在出旗之列外,其余汉军八旗如入关后归附者,原属三藩所部者都在出旗之列。 此后三十年间,汉军八旗大概每隔三五年就会启动一次出旗,前前后后怕是有二十万人给出了旗,只是出旗的大部分是原属三藩部者,以及那些祖上没有什么军功的普通旗人。 贾家虽然是入关后附者(老太爷贾汉复是明朝淮安副将),但贾老太爷属军功显赫的开国重臣,又有世袭爵位肯定不会在出旗范围。因为功臣之后都能给撵出旗,那未免就太寒人心了,不利八旗稳定。 故而贾六怀疑他爹大全是不是听了什么谣言这才火烧猪屁股,可又怕是真的,只能同他爹赶紧到都统衙门一探究竟。 “老爷,少爷!” 杨植也想跟过去,老爷少爷却跟吃了药似的一溜烟就跑了,无奈只好将地上的鸟笼捡起来,顺便将那颗被少爷踩裂了的核桃捡起剥了吃起来。 “呸!” 才嚼一口就给吐了出来,太特么的苦了。 ....... 东厂胡同这地名一听就知道是前朝东厂衙门所在,类似留存前朝印迹的地名还有很多,什么惜薪司胡同、宝钞司胡同的在内城多了去了。 虽说平日里爷俩不对付的很,但在共同利益面前,这对平日谁也看不惯谁的爷儿俩倒是难得的齐心,跟脚底踩了风火轮,屁股点了二踢脚般嗤嗤就到了东厂胡同。 一路上,竟是一句呛话都没有! 结果爷俩到地方后往里一瞧,好家伙,都统衙门早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都是那些听到消息知道自己要被赶出去当汉人的旗人来叫委屈讨公道的。 熟人还不少,光贾六认识的就有好几位,平日在街上瞧着了都得打个千,逢年过节还得过去问个安。 都统衙门是什么地方,那是从一品的单位,搁贾六前世妥妥的副部级、军政一体的要害职权衙门,能让旗人这么乱哄哄的闹将? 因此早就有一帮兵丁在衙门外拦着,任凭要出旗的那帮人怎么吵嚷要见都统大人,横竖就是不让进。 许是因为这帮维持秩序的旗兵都是本旗人,因此尽管碍于职责不能让人进去,一个个也是脸上堆笑好言劝说,没哪个二愣子犯浑动手的。 这当口,也是谁也顾不上谁了。 贾六爷俩从人群中费力挤到前面,这才发现衙门口旁边摆了几张长桌。长桌后面坐着几个都统衙门下属户口房、档案库、俸饷房、米局的人,不过除了两个七品的正术典科长外,其他人都是衙门抄写管档的笔贴式(类似文员,满、蒙、汉军旗专任)。 贾六以为出旗的事都进入流程了,这帮人是负责发放出旗“补贴”的,但很快就知道他想错了。 长桌后面那帮人跟他前世是同行——专门给群众解释上面政策的。 一帮衙门办事的对来访群众那是一个客气,甭管谁提出什么问题都耐心听着,然后认真记录在册,再告诉人家对他提出的问题十分重视,回头一定专门报给上面研究,然后客气的请人家回去等消息。 要是对方着急不肯回,还要在这嚷着要见管事的,那就回一句大人们这会忙得不可开交,而且也不是你一家子的事,就算给你报了怎么也得有个三五天才能给个准讯吧。 言语间不忘暗示这件事一定当成头等大事办,而且准保有效果,你别在这犯傻,回去等信就是。 闷声发大财,不懂? 真个不懂事在这瞎胡闹,完了上面把你当典型给办了,那就划不来了。 很是亲切的一幕。 贾六对这些个几百年前的同行心生敬意,因为他知道做群众工作不容易,但他也知道都统衙门纯粹在糊弄人。 为啥? 因为负有决定权的满蒙“领导”们一个都没出来,光是帮说话不算数的底层汉军打杂的在这应付已经说明问题了。 早在康熙年间,为了防止汉军旗做大,康熙就规定汉军八旗参领以上缺额者,今后一律从满洲、蒙古调任。 这就使得汉军八旗除了参领以下的官职由汉军旗人担任,上面真正有权力的官职都是满洲、蒙古旗人担任。 现任汉军正蓝旗都统还是个名人,乃是两次参加平准战事,清缅战事,平定大小金川战事的乾隆宠臣海兰察。 同满洲、蒙古八旗都统都是专人专任不同,汉军八旗的都统、副都统都是兼任。所以海兰察除了兼任汉军正蓝旗都统外,还是正红旗蒙古都统,同时也是参赞大臣、领侍卫内大臣。 这么多官加一起,搁贾六眼中那就是副国级的存在。 这种存在,莫说一帮要被赶出满城当汉人的普通旗人,就是贾大全这位世袭云骑尉那也是甭想见到的。 因此,贾六准备先找那帮应付的问问情况,他贾家到底在不在出旗名单,别搞半天他爹贾大全弄了乌龙。 正准备上前就贾家问题咨询时,他爹贾大全就一肚子火的梭哈了。 “姓赵的,谁把我贾家给定在出旗名单中了!你们难道不知道我贾家是功臣之后!你们把功臣之后给撵出旗,小心生儿子没屁眼!...这事你不给个说法,老子我告御状,叫你们吃板子去!...” 贾大全的火暴脾气同他儿子的不学好一样,在汉军正蓝旗都是有名。 赵国栋是户口房的正术长,这是个七品官职,乾隆七年都统衙门改制时新设的官,专门负责各旗户口登记的。 因为同住一片的原因,赵国栋同贾大全认识,对贾家的情况更是了解,当下便站起笑着说道:“大全,你别急啊,这事你听我说...” 贾大全却不给人家说话的机会,在那嚷道:“听,听,听你姥姥个嘴,这事不是你们这帮龟孙子暗中搞鬼,我贾家怎么会在名单上!” “大全,这事...” 赵国栋犹豫了下正准备拉贾大全到边上悄悄说时,边上俸饷房的一个笔贴式却不高兴的说了句:“贾大全,你少在这埋汰人,你一个贰臣之后不出旗谁出旗?” “什么?贰臣!” 贾大全叫笔贴式这话说的气不打一处来,把个手中的世袭云骑尉牌子往桌上一拍,跳脚就骂:“你狗日的敢说我贾家是贰臣之后,我看你是活得腻歪了!” “你嘴巴放干净些,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那笔贴式不知道是哪家的子弟,年轻人不懂人情世故,很是有点愣头青的望着贾大全。 贾大全怒指那笔贴式:“不是你说的是哪个王八蛋说的!” “大全,有话好说,” 赵国栋脸抽了抽,伸手便要拉贾大全,并给年轻人打个眼色示意别说了,可那年轻人却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竟是脚跟脚的回呛了贾大全一句:“是万岁爷说的。” 这话一出,贾大全尚未反应过来,边上的好儿子贾六心肝就不由颤了一下:原来是乾隆这个王八蛋。 .......... 本书已经签约成功,希望各位贤达能够支持作品争夺新书榜,谢谢。 另征集主角大名,也就是官方用名,俗称学名。 第六章 爱新觉罗大老表 感谢小小霸王别鸡光荣成为本书的榜一大哥! ........ 户口房内,贾大全爷俩耷拉着脑袋坐在凳子上一声不吭。 因为消息十分确凿,他贾家老太爷贾汉复真被当今皇帝钦定为贰臣。 什么是贰臣? 不忠不孝之人呗,也可以用三姓家奴来概括这种人。 当然,民间对这种人有个统一的称呼——汉奸。 管户口房的赵国栋虽是七品小官,但户口房是都统衙门的要紧部门,因此接触的大员很多,如此自是能听到底下人不知道的一些内情。 由于父祖辈同贾家关系不错,又知这爷俩都是浑性子,怕他们胡言乱语惹来大祸,赵国栋特意将贾家父子带到了户口房。 进屋之后还给爷俩一人倒了碗茶,可爷俩这会哪有喝茶的心情,老的耷拉着脑袋,小的也是一脸呆状。 很长时间后,贾大全艰难的咽了咽喉咙,问赵国栋他家老太爷怎么就被皇上给定为了贰臣。 不把这件事弄明白,大全真是死都不甘。 贾六也急啊,好好的旗人身份给夺了不说,那世代相袭的云骑尉转眼也要叫收回,你说这他娘的乾隆办的什么破事! 卸磨杀驴也不带这样的啊。 没了旗人身份,他贾六还审个屁的伽利略,哄个屁的老太太开心!别说八十大寿了,就是八十阴寿也不关他吊事。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一想到自己离大清政坛越来越远,贾六那颗原本骚动的心冷得不是一丁两点,甚至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收拾东西细软跑去找白莲教替天行道,也来一出天父上身,天兄降临。 “这事啊,其实就几天前出的,” 据赵国栋说前几天皇上陪太后看了昆曲《桃花扇》后,不知怎么想的突然传旨让国史馆准备编纂一本贰臣传,将那些开国之初叛明降清对大清有汗马功劳的汉官重臣们全部定为贰臣。 特别点明以经略表师投顺的洪承畴、以镇将惧祸带城来投的祖大寿,及冯铨、王铎、金之俊、党崇雅、贾汉复等人。 结果就是本不在出旗名单上的贾家被都统衙门特意放了上去。 “皇上他也太...” 贾大全想说皇上不明事理,不辨曲直,胡搞瞎为,寒功臣子弟之心什么的,但话到嘴边还是生生给咽了回去。 跟出旗为汉人相比,押到菜市口砍脑袋可不划算得。 事到如今,赵国栋能说什么,只能劝贾大全接受现实,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出旗。千万别闹,闹下去贾家铁定没好果子吃。 贾大全是真的慌了神,唉声叹气的,他这几十年来除了吃喝嫖赌就没干过正经事,陡然遇到这种大事连个急智都生不出来。 这时,他一向瞧不上的儿子贾六却突然问了一句:“赵叔,是皇上下旨让咱们贾家出旗的?” 赵国栋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贾六又追问:“那是谁将我们贾家放在出旗名单上的?” 兼任汉军正蓝旗都统的海兰察这会随阿桂征讨大金川,所以贾六肯定不是海兰察这个乾隆宠臣给贾家盖的棺材板。 因此只要不是海兰察这个一把手主抓,而是下面办的这事,贾六觉得事情还有挽回余地。 贾大全虽是个酒囊饭袋,但也不是傻子,一听儿子这样问顿时明白什么意思,赶紧看向赵国栋:“老赵,是谁跟咱们贾家过不去!” “这...” 赵国栋有些犹豫,但想这事已是板上钉钉,他不说贾家也会通过别的渠道打听,遂朝外面看了下,然后告诉爷俩将贾家放在出旗名单上的是三个月前刚任副都统一职的福长安。 福长安? 贾六听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的,旋即想起来这小子就是传言乾隆私生子福康安的弟弟,也是乾隆朝重臣大学士傅恒的儿子。傅恒的姐姐就是二十年前死掉的乾隆第一任皇后。 “福都统?” 贾大全听了这个人名,本来还有些希望的脸庞变得比刚才更加绝望。 原因是这位福都统出身太过显赫,不仅老爹是大学士,哥哥福康安也是满洲镶黄旗副都统,兄弟二人打小就被皇帝养在宫中,比海兰察这位都统都要得圣眷。 因此真要是福长安将贾家出旗,贾大全觉得这事怕是难翻了。 贾六这边也气,不是气福长安跟他贾家过不去,而是气福长安太过优秀。 想他贾六同样旗人出身,如今除了旗人这个身份外却是一无所有。可人家福长安十四岁就当了蓝翎侍卫,十七岁便升任头等侍卫,如今好像也是十八岁,但人家却是正二品的汉军副都统! 贾六是什么? 马上就要从“贵族”变成“跪族”了! 至于福长安为何跟贾家过不去,贾六猜测肯定是打小在宫中长大的福长安对姑父乾隆心思摸得太准。 乾隆将功臣定为贰臣属实不地道,所以他不可能再亲自传旨让功臣后代出旗,但心里面肯定是对那帮贰臣后代不待见,加上他一心想将汉军全部出旗好让八旗血统纯正化,于是自然便有揣磨上意的好奴才替主子解决这个问题。 福长安再是受宠,他也是奴才。 贾大全这边可没敢嚷着去找福长安,因他知道自己惹不起,而且也未必能见到,但一想出旗的后果也是无法接受,半瘫坐在那跟被人抽了筋似的,嘴里不住呢喃:“怎么办,怎么办...” “就是真出旗也不会这节骨眼让你们走,总得过了太后八十大寿是吧。你爷俩回去跟家里的人好生议一议,看看这家产怎么个分法,能卖的就趁早卖,千万别拖着,不然到时候那价肯定压得不行...” 赵国栋心眼属实不错,真是替贾家着想。 “赵叔,这事就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贾六还是不甘变成跪族。 “你说这事能有什么法子?” 赵国栋摇摇头,示意贾家这不争气的小子别再胡思乱想,赶紧把爹带回去才是要紧。 “赵叔,你就替我家想想办法吧,只要咱们贾家能留在旗内,我家肯定记您赵叔的好。” 贾六习惯性的要从兜中摸烟,却发现这年头没有华子,兜里也没银子,便赶紧看向失魂落魄的老爹。 别看赵国栋只是都统衙门的小官,可很多时候这种小官能帮人解决很多事,哪怕提点一两句都胜过爷俩把腿跑断。 贾大全一开始没明白儿子的意思,等儿子朝自己挤了几次眼后才恍然大悟,赶紧摸出本来准备晚上去万花楼喝花酒的银子递给赵国栋。 “哎,你这是做什么?收起来收起来,叫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真不要,你大全跟我又不是外人...” 一番你来我往之后,那袋碎银子还是被贾大全硬塞进了赵国栋的“办公桌”抽屉中。 贾六在边上干看着,寻思老赵要还是不给指点,那就再加钱。 “这事闹的,” 赵国栋眉头紧皱,被贾家爷俩缠的没法子,只得说道:“法子我是真的没有,不过你们家不是有两个嫁给宗室的姑奶奶么?要不你爷俩去找找看?要能在宫里递上话,说不准就不必出旗了。” “对啊!” 贾大全一下来了精神,他贾家大姑奶奶嫁的可是安亲王岳乐的儿子塞楞额为嫡妻,二姑奶奶嫁的是多罗贝勒尚善之子古禄固,也是嫡妻! 所以他贾家是有两家黄带子表亲的! 论起来,他贾家还是内表,爱新觉罗是外表咧。 贾六也是眼前一亮,福长安再得乾隆宠信也是外臣,贾家那几位大老表却是正宗爱新觉罗,老表们真要施以援手,贾家有救,六爷有救啊! 旋即却有些不是滋味,为啥? 同样是旗人,满洲旗人能娶汉军旗的女子,汉军旗人却不能娶满洲女子为妻,他贾六觉得不公平呗。 等六爷将来发达了,无论如何也要讨个爱新觉罗女子做小妾。宗室不行就讨个满洲老姓,钮钴禄和平啥的挺好。 第七章 世风日下人心坏 有两个爱新觉罗表亲在,贾家出旗的事多半能挽回。 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只要不出旗当汉人,能保住迈入大清政坛核心起点的这半个前程,贾六可不在乎他贾家老太爷是汉奸还是狗腿,哪怕叫他带人把老太爷坟刨了,重孙子眼都不带眨的。 毕竟,他“本系汉人”。 贾家,不过是个壳。 借壳上市的那个“壳”! 由于对贾家上两代亲戚关系不太了解,尤其是两位姑奶奶家的情况,回去的路上贾六几年来第一次认真向他爹大全讨教。 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原来贾六的爱新觉罗表大爷(表哥)们,那是一个个的顶呱呱。 大姑奶奶贾秀云那头,自打嫁过去后就给丈夫塞愣额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承继奉国将军(正二品)爵位,现任镶黄旗满洲护军统领的色痕图。另一个是得了奉恩将军(正四品)爵位的色克锡。 这会的护军就是原先皇太极时各旗主亲领的摆牙喇亲兵,顺治年间改称护军,成员皆是从八旗满洲、蒙古挑出来的精锐,汉军旗人再是勇猛一个打八个,都没资格被选为护军。 按康熙年间的制度,上三旗的护军专门负责宫城禁卫,下五旗的护军则负责各王公贝勒府。 理论上谁能拉拢上三旗的护军,谁就能决定龙椅归属。 而且护军各旗只有一个统领,所以色痕图这个镶黄旗满洲护军统领的地位和权势非同一般。 弟弟色克锡比哥哥色痕图就差得多了,爵位不如兄长,差事也不如兄长,只在宗人府挂了个闲职。 二姑奶奶贾秀芹那头,自打嫁给多罗贝勒尚善之子古禄固后,前前后后替夫家生了三儿一女。 如今三儿一女都不在了,倒是孙子辈挺多,然而都不怎么出息,属于闲散宗室,只一个孙子嵩椿很出挑。 这个嵩椿比当护军统领的姨大爷色痕图还要牛,曾任镶黄旗满洲领侍卫内大臣、正红旗蒙古都统、内大臣,现在则出任江宁将军一职。前几年还一度担任过宗人府的右宗人,在宗室之中威望很高。 因此,如果嵩椿能替奶奶娘家说几句话,乾隆多半会给个面子,毕竟这位主还是要点脸的。 可惜的是嵩椿这会在南京任江宁将军,属于远水救不了近火,故而贾家爷俩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大姑奶奶儿子色痕图身上。 去找色痕图之前,贾大全让儿子贾六先去找下二叔贾大忠,事关贾家共同利益,他得让弟弟大忠陪着一起去。 贾家老太爷贾汉复当年生了两个女儿、三个儿子,贾六的爷爷贾祖旺是三兄弟中的老大,因此贾汉复留下的世袭云骑尉的爵位就落在了长房这支。乾隆心血不来潮的话,贾大全死后贾六就能光荣上岗,从而正式成为大清朝的四品爵爷。 军中又把这个云骑尉称为“半个前程”。 贾家另外两房也都在旗,但贾大全没想过找他们,原因是他这个长房这么多年来对另外两房没怎么照顾,朝廷的好处也落不到那两房头上,这会出了事要找人家一同讨说法,怎么也说不过去。 旗人间的规矩不管哪家有什么事,也是向来都由长房出面交涉解决,如此贾大全也没必要去找那两房。 “动作快些,让你二叔赶紧过来!” “嗯哪!” 贾六小时候爱往二叔贾大忠家跑,原因是贾大忠家院子里有棵枣树,那枣特别甜。贾大忠因为连生五个女儿没儿子的缘故,对侄子也是特别喜欢,有什么好东西总是不忘给侄子送一份。 因此叔侄俩关系打小就好。 有一次贾大全酒喝多了猛揍儿子,要不是贾大忠及时赶到,贾大全怕是真能失手把儿子给打死。 贾大忠家离贾大全家不远,只隔了条胡同。 事关贾家命运,贾六认为二叔贾大忠一定会和他们一起去找色痕图,没想到了二叔家把事一说,贾大忠竟摇头说不掺和这事,还说他老早就想出旗了,说什么天天守着那点旗人俸禄口粮实在是没意思的很,一家老小日子过的也艰难,与其这么半死不活的,不如出旗自谋生路。 “回去跟你爹说,别舍不得这个旗人身份...咱们有手有脚的出去干什么不好?非呆在这旗里叫憋死么...” 贾大忠反过来倒是让侄子回去劝他爹别想着找关系、弄门路的,老太爷是忠臣还好,贰臣还好,人都没了大几十年了,有啥打紧的?而且这事是皇帝给定的,能翻案? “你爹就是舍不得那一年的八十五两银子,他老了,你还年轻,听叔的没错...” “......” 贾六一时无语,事实上贾大忠说的对,大多数汉军旗人与其守着一年23两的俸禄口粮过日子,这不让干那不让干的,不如出旗各谋出路。 这要搁别的时候,贾六说不定真就“反水”回去做他爹的思想工作,问题是现在他需要自家那半个前程! 他要当官,当大官,就必须在旗! 从二叔那回来把事说了后,贾大全怔了好长时间才说了句:“人各有志,随他去吧。”然后让儿子换身体面的衣服同他一起去找表哥色痕图。 “栓柱,备车!” 怎么也是世袭云骑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家还是养了一匹马的。不过没有马夫,还是杨植这个贾家“三太保”兼任的。 想法坚定,意志坚决。 爷俩同心协力,誓要赖在旗中不走。 然而贾六很快发现坐在车厢对面的老爹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好像小媳妇洞过房后头次出来见人,脸色异样,走路都别扭。 贾大全这边是有难言之隐,或者说担心。 自打两位姑奶奶去世后,贾家其实和那两家宗室表亲就不大走动了。不是贾家不愿意和宗室亲近,而是宗室那边不亲近他们。 八旗是很怪的,旗人分满洲、蒙古、汉军三支。在汉人眼里,汉军旗人是高高在上的主,可在满洲、蒙古旗人眼中,汉军旗人那就是八旗最底层的存在,由此形成了一条满洲歧视蒙古、蒙古歧视汉军的“鄙视链”,上下等级森严的很。 然而满洲八旗内部也存在这种“鄙视链”,首先就是满八旗分成了上三旗,下五旗。上三旗的看不起下五旗,上三旗内又分宗室旗人同奴才旗人。 宗室旗人自然是宗室的黄带子、红带子;奴才旗人则是除了宗室旗人以外所有人。 为啥叫奴才旗人? 上三旗是皇帝直领的亲旗,皇帝除了是这大清亿万臣民的天子外,也是上三旗所有旗人的主子,故而上三旗的官员在皇帝面前都是自称奴才,这是一个很亲近并表明显贵身份的称呼。 下五旗的人,包括其他官员要是敢在折子上自称奴才,皇帝肯定甩他两个耳光子。 贾家属于汉军旗人,又是后入关资历较浅,也就是老太爷贾汉复在世时位高权重,这才能让两个女儿嫁到宗室做嫡妻,也让当时并没有什么实权的两位女婿很是巴结。 可人走茶凉的道理,搁哪朝哪代都不过时。 贾汉复死后,由于贾家两位姑奶奶的原因,那两家宗室同贾家这边还能保持正常来往。两位姑奶奶一死,这门亲戚便渐渐的凉了。 更何况贾家两位姑奶奶都是康熙年间去世的,这一眨间就是几十年,还能有多少情份在? 反正贾大全上次见到表哥色痕图,还是八年前他被旗里抽调出征回部那次。 因此贾大全心里犯嘀咕,不晓得他那位当护军统领的表哥还认不认他这个表弟,又是不是肯看在死去母亲的份上帮贾家一把。 一路,当爹的忐忑,当儿子的则是斗志昂扬,满怀憧憬。 随着车轮的滚动声,爷俩很快来到了镶黄旗满洲居住的安定门区域。 大老表色痕图家的宅子以前是明朝一个大学士的,祖上岳乐入关后直接抢来的。 护军统领又是奉恩将军的府邸肯定有门房,见有辆马车在自家府前大门外停了下来,立时就有值守的包衣奴才过来询问,待知竟是老太太娘家的贾大爷同小少爷来拜访主子,一个奴才赶紧进去通报。 “等会见着你大爷,要站有站样,坐有坐样,别吊儿郎当的叫你大爷犯嫌。嗯,另外不该你说话时别插嘴,你大爷是朝中重臣,最是讲究规矩...” 因为担心儿子在见色痕图时表现不好,给那位护军统领留下不好印象,贾大全下车后就开始叮嘱起来。 “爹,知道了,我有分寸。” 贾六闷声应道,他为人处事可比从前那个贾六要老成得多,比眼前面这个爹也稳得多。 所以,该他教训对方才是。 又仔细打量了下儿子的穿戴,再瞧了瞧自个,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后,贾大全先是呼了口气,再是深呼吸一口,便准备同儿子入内见表哥去。 见着色痕图之后怎么说,路上贾大全早就在心里酝酿了好多次,并认为不管两家现在走不走动,还有多少情份,色痕图都不会见死不救,毕竟他身上流着贾家的血。 见爹身子动了,贾六忙跟上,未想父子二人刚上台阶,先前入内通报的奴才就急匆匆的回来,见着贾家爷俩要入内忙伸手拦住,并道:“二位请回吧,我家主子今日不见客。” 啊? 啊! 贾大全的脸唰的一下变老绿。 贾六的脸差不多也是这样。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个外表敢这么不待见大内表! 第八章 贾家还是有贵人 色痕图这个表大爷实在是不厚道。 不管这事能不能帮,又是否能帮成,你总得先见见大表弟同大表侄啊。 哪怕心里不待见这爷俩,总归亲戚一场面上客气一下,然后委婉表示这事不好办,人贾家爷俩能死皮赖脸缠着你么? 结果搞得嫡亲表弟(侄)上门,却连门都不让人家进,属实要遭雷劈。 你色痕图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额娘可是咱老贾家的姑奶奶! 没有我姑,能有你这王八蛋! 在车上做足功课,也将表兄弟会面场景在脑海模拟好几次,并成功制定好几套预案的贾大全,心里那是一个气啊。 他想到了表哥色痕图会因为贾家老太爷叫皇上钦定为贰臣不敢施以援手,为此想到的若干托辞借口,却唯独没想到表哥连门都不让他进。 人,都是有骨气的。 当年贾大全连从马上故意堕下摔断腿的痛苦都能忍受,独不能忍受表哥对他自尊心的伤害。 也就是满洲旗人的丧葬习俗同汉人、汉军旗有很大不同,要不然将来色痕图去见大姑奶奶了,贾大全铁定不给这位大表哥的棺材盖上钉钉子,任谁请都不去! 谁去谁是二娘养的。 贾家人说话,一口唾沫一口钉。 “走,我们回去!” 气愤的贾大全二话不说拉着儿子就走,他是一刻也不愿呆在色痕图家门口受辱。 贾六能说什么? 表大爷连见都不见,他难道还能拉着他爹跪在人家门口把脑袋磕破? 走吧! 赖这叫人家奴才看笑话不成。 色痕图这个表大爷连见都不肯见,色克锡那个表二爷更是不用想了。 回头那刻,贾六抬头看了眼大门口挂着的灯笼,上面赫然写着“色宅”二字。 到底是爱新觉罗子弟,讲究。 “老爷?” 坐在车上咬指甲玩的杨植没想到老爷这么快就回来,愣了下后赶紧下车扶老爷上车。再瞧少爷一张脸拉得老长,心中嘀咕不知谁把这爷俩气成这德性,顺手将少爷也搀上了车,并问道:“少爷,我们去哪?” “去哪?” 贾六滞了一下,没好气的一挥手:“回家。” “噢。” 杨植将车厢门带上便拍了下马屁股,马车轮子顿时向前方滚动。 只是跟来时车速蛮快不同,这回去的车速竟是慢吞吞。 杨植这个车夫也没有坐在前面赶,而是紧跟着马车一路小跑。为了方便还将大长辫子盘在脖间,猛不丁一看跟菜市口砍人脑袋的刽子手差不多。 “怎么回事,这么慢的?” 心灵受到极大打击的贾大全在车内兀自生着表哥闷气,很快就感觉到车子慢得跟蜗牛一样,遂有些生气的从窗户中探出脑袋问了句。 “老爷,咱家大黑打秋上就一直掉膘,刚才来时就跑快了,这会可不能再快了,要不然大黑怕撑不住...” 杨植这个家生子体力倒是好,马喘他没喘,说话都不带停顿的。 得,也不用解释了。 贾大全将脑袋缩回车厢,这马掉膘关谁的事?还不是关他这个主人的事。 别人家养马一天草料、豆料能喂好几钱银子,他家呢?能省就省,能不喂就不喂,光想马儿跑,不想马儿吃饱。 结果就是平时不烧香,临了抱佛脚,这不扯淡么。 贾六偷偷给老子翻了个白眼,这主也就是他这具身体的亲爹,要不然半夜就掐死,明早给发丧,后天就把牌子给捧了。 无他,实在是太败家。 贾六他娘于氏就是活活叫丈夫气死的。 贾家爷俩干仗,老子叫儿子气晕几回这事,胡同里的人都说是贾大全的现世报。 色痕图家其实离皇城已经不远,最多也就二三里地,奈何就贾家父子如今这身份和窘境,他俩可没进皇城的胆,也没那资格。 大黑跑得再慢,总也把主人父子给拉了回来。 路过东厂胡同那片时,贾六看到还有好多人在那闹腾,看光景天不黑下去那帮家伙不会散场。 可能这些闹腾的旗人中会有幸运儿因为各种原因(关系)成功保留旗籍,但大多数人还是会乖乖出旗,所以眼前的闹腾景像只能算是这帮人在重新成为汉人之前的最后宣泄。 等到自家西柳胡同口时,同样也是聚了不少人。 这边一堆,那边一堆,都是接到通知要出旗的在那抱团叫冤叫屈的。不过任他们怎么叫喊诉苦,上面管事的也不会听到。当然,也有如二叔贾大忠一样想得开的旗人在那小声商议出旗后的事。 不少同贾大全相识的旗人都跟车上爷俩打招呼,贾家老太爷叫当今万岁爷给定为贰臣的事早就传遍旗里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说的就是这种事。 别看大多人的样子都是在替贾家鸣不平,觉得惋惜不公,因为人贾家是功臣之后不比他们这帮祖上没啥军功的。 实际上贾六却知道这帮人九成都是幸灾乐祸。 人性嘛,本坏。 自己混得再差,也见不得别人好,反而更乐于见到比自己混得还不如,或者即将不如的。 贾大全这边哪有心思同那帮人多说话,匆匆应付几句就让杨植将车赶进院子,然后让他马上去请大女婿、二女婿过来。 贾六奇怪道:“爹,你把姐姐姐夫都喊来做什么?” “这么大的事,不跟你姐姐姐夫说,跟谁说?唉,也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出旗名单。” 贾大全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岳父。每回两个女婿上门,他这个老丈人都会把女婿灌倒。 因此贾六记忆中最多的一幕就是贾大全光着膀子、盘着辫子,左手扶大女婿,右手搀二女婿,一口一个哥俩好。要不是两个闺女死命拉着拦着,两女婿就得跟老丈人去青楼了。 贾家是旗人,嫁女儿肯定也是嫁旗人。 贾六大姐贾娟嫁的是汉军正红旗一户姓王的人家。大姐夫叫王志安,祖上是明朝军头左良玉的部下,后来随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降清被编进了汉军旗。 不过同祖上习武不同,王志安选择从文,打小就念书,可惜的是接连参加了几次科举但都没有中榜。 八旗子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康熙年间将全国省份划为大、中、小三等,各省科举录取名额比例分别按这三个等级制度施行,其中云南、广西、贵州三省为小省,大概每一百个士子录取三人。 旗人子弟科举录取名额便是参照小省,不过因为旗人子弟考科举的不多,因此实际上录取率非常高。 王志安今年已经三十出头,倒霉催的连考几次都不中,按理说当息了科举入仕的心思,托关系在旗里找个事做,可这位大姐夫却是迂腐的很,死活非说自己是当文官的料,因此怎么也不肯放弃科举之路。 没办法,贾六大姐只能一边照顾家里,一边节衣缩食的支持丈夫科举。为此,贾大全这个当爹的也没少贴补大闺女。 相比大姐贾娟,二姐贾兰嫁的还算不错,丈夫就是本旗的,姓高名德禄。祖上就是曾在江西死守赣州,大败原先是清军后来又叛清归明李成栋的高进库。 高家祖上不像贾家那位老太爷清廉奉公,因此给后人留下不少财富。高德禄的爷爷同父亲又以旗人的身份在外城放利子,所以高家日子十分富裕,属汉军旗人中的“土豪”。当年也正是因为看中高家有钱,贾大全才把闺女嫁过去的。 大概天快要黑的时候,贾娟、贾兰两口子就各自乘着马车来到了娘家。 两位姑奶奶(旗人称出嫁的闺女都叫姑奶奶)事先已从杨植那里知道了娘家要被出旗的事,所以一进院子就急慌的找老爹。 贾大全却没急着回答女儿女婿,而是先问他们两家要不要出旗,待听到否定的回答后,贾大全一直紧绷的面皮不由舒松了下来。 “姐,姐夫,你们坐。” 贾六这个小舅子很是勤快的搬了几只凳子过来。 大姐贾娟坐下后有些气道:“好好的,咱老太爷怎么就成了贰臣?” 这事她真想不明白,路上就问过丈夫贰臣是什么意思,结果丈夫给出的回答是奸臣叛徒。这可把贾娟气的,直发牢骚说老太爷明明是大清的忠臣、功臣,怎么就是奸臣叛徒了。 这世间黑白还要不要了,哪有这么血口喷人的。 王志安听妻子发半天牢骚,最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来,说:“老太爷是明朝的奸臣叛徒。” 这话把贾娟滞了半天。 王志安坐下后因为性子迂腐,不怎么爱说话,所以没吭声。 二女婿高德禄先开口问了老丈人同小舅子去表大爷色痕图家的详细情况,待知道这两位连门都没进,高德禄张了张嘴愣是没说话。 贾娟同她爹贾大全一样也是个急性子暴脾气,桌子一拍道:“姑奶奶那头的人不肯帮忙,咱们就再找别人。我就不信了,这八旗里就没个能替咱们贾家说句公道话的!” “找谁?” 王志安拽了下妻子,摇了摇头,道:“定老太爷是贰臣的可是皇上,谁敢跟皇上对着干?” 丈夫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贾娟更气:“皇上也不能不讲理啊!” 王志安嘟囔道:“皇上不讲理,你能怎么办?” 是啊,皇上不讲理能怎么办? 贾大全同贾六都是脑壳大,贾家这事连身为镶黄旗满洲护军统领的色痕图都不敢沾惹,这八旗还有谁敢替他们贾家说话? “总要试试,咱们想办法找人就是,万一找对人呢。”贾娟嘴里是这么说,心里也虚,因为她爹同兄弟那倒霉样似在说没用的,没用的。 王志安闷声道:“我是找不到人的。” 贾大全也没指望这个书呆子大女婿,侧脸看向二女婿高德禄。高家的人际关系可比如今的贾家强,这也是他把两个女婿找来的原因。 见老丈人盯着自己看,高德禄赶紧说道:“这事是得找人,还得能在皇上身边说上话的,不然找谁都白搭。” 贾六二姐贾兰问丈夫:“你们家有谁能在皇上身边说上话?” “我们家是没人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但我倒是认识一人,要是这人肯帮忙,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高德禄想都没想就说了这事,看来路上就把能帮上忙的人过滤了一遍。 “谁?” 贾家四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 “就是刑部尚书英廉的孙女婿,” 高德禄提醒妻子,“你忘了,就是冯格格嫁的那个和珅。” 第九章 不懂就问好贾六 冯格格姓冯,名霁雯。 “格格”并非专指皇室公主和宗室的郡君、县君什么的,而是旗人对旗内没出阁的闺女通称。 当然,仅限满洲八旗,也就是旗内常说的“贵女”。 冯格格是现任刑部尚书兼办户部侍郎、正黄旗满洲都统,充《四库全书》馆副总裁的英廉孙女,这个出身当然配得上贵女了。 问题是她爷爷叫英廉,孙女怎么姓了冯? 原因也简单,英廉祖上就是汉人,乃是太祖皇帝创业之时便在旗内充任旗鼓人的老包衣,后来太宗皇帝特意恩赏抬入的满洲正黄旗。这资历,比后入关从龙编为汉军旗的贾家那是高得去了,很多蒙八旗高官都比不上。 如英廉这种祖上是真汉人抬入满旗的其实有很多,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子孙后代只有女性可以冠祖上老姓,男性起名却必须同满洲一样绝不冠汉姓。 因为,他们是以真满洲自居的,如此一来,这些人的名字听上去同真满是一模一样。 当然,贾六不关心这个冯格格姓冯还是姓英,他关心的是那个叫和珅的人。 二姐夫刚把这个人名说出的时候,贾六的屁股就一下悬空了,耳朵也是无声的陡然一竖,双目炯炯有神。 好在,瞳孔没有放大。 “哎呀,好,好!” 贾大全也是一下激动起来,英尚书那是什么人?听说马上要当议政大臣了,这种大人物要是能替贾家美言两句,贾家这事不就迎刃而解了。过于激动,却没注意听他二女婿说的是认识英尚书的孙女婿和珅,而不是认识英尚书本人。 还是当闺女的知道自家老爹的心思,贾兰当时就给他爹泼了一盆冷水:“爹,你女婿认识的不是英尚书,是他孙女婿和珅。” “啊?” 贾大全愣了一下,旋即咧嘴一乐道:“这不一样嘛。” 是没两样,爷爷同孙女婿不是外人。 贾兰懒得跟她解释,有些担心问丈夫高德禄道:“那个和珅能帮咱家的忙?” “要搁从前可能帮不上,现如今怕是有点用。” 高德禄告诉妻子还有老丈人他们,这个和珅自打娶了英尚书的孙女后就时来运转,先是在宫中銮仪卫当差,如今在英尚书的运作下改在粘杆处当值了。 “粘杆处啊!” 贾大全的眼睛一下直了,大女婿王志安也是一脸羡慕,为啥? 粘杆处是宫中专门负责护卫皇帝的侍卫处,里面的人虽不说天天能见着皇帝,但隔三岔五肯定能在皇帝边上露个脸的。 而且这粘杆处权力也大的很,听人说同前朝的锦衣卫差不多,厉害着咧。里面的侍卫又分一等、二等、三等及蓝翎侍卫,不仅品级都很高,放出外差都能当实权的总兵提督。 可以说能入粘杆处当值,是旗人做梦都盼望的好事。 可惜的是,这个好地方跟汉军旗没关系。 “二姐夫,这个和珅同你关系很好吗?” 贾六不关心粘杆处,他关心的是高德禄是不是真能请动和珅,别闹半天这和珅同他表大爷色痕图一样连门子都不让人进。 “怎么说呢?要没我高家,他和珅怕是没有今日。”别的高德禄不肯保证,但和珅这里他却是笃定的。 原来和绅的父亲是原福建都统常保,不过常保死的早也死的突然,生前又没给家里攒下多少家产,因此常保一死和珅家就失去了经济来源,日子虽不是太不堪,但也十分窘迫,不得不一次次跟亲朋借钱。 后来和珅稍大后知道自家有十五顷地在父亲生前的部下赖五手中,便同仆人刘全去找赖五讨要,以此来维持家中以及兄弟俩进学开销。 没想这个赖五却是翻脸不认人,不仅私吞和珅家的地,还花钱买通都统衙门把地契直接过到了名下。 无权无势、年纪又小的和珅拿赖五没办法,只得再次跟在外任河道总督的外祖父嘉谟借银子。 结果被借烦了的外祖父嘉谟认为和珅肯定是个纨绔子弟,不然何以开销这么大的,于是断然拒绝。 走投无路的和珅实在是没地方借钱了,只得想到借利子这条路,不知怎么就找到了在外城放利子的高家开的当行。 说明来意后,起初高家负责放利子的管事不肯借银子给和珅,因为他觉得这小子虽是旗人,但父母都死了,家中也没什么值钱东西用于抵押,所以拿什么还钱? 正把人往外推时,高德禄的父亲高文举不知怎么来了,第一眼就觉得长相眉清目秀的少年和珅给人的感觉特别好,而且也是特别让人亲近信任的那种。 待管事把事一说,向来吝啬的高文举竟是破天荒的不要利息借给和珅三百两,并要和珅安生进学,生活方面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他。 “这事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贾兰奇怪,她那公公可是猪肉过手都要留层油的主,怎的会对那和珅这么好的。 高德禄笑道:“那会你还没进门呢。” 有了高家的资助和珅才得以解决家中的困境,后来他那外祖父嘉谟也知道外孙不是纨绔子弟,特地托人又送来几百两,如此才让和珅兄弟俩得以继续完成在咸安官学的学业。 “...要说和珅这孩子是真不错,比咱们六子强多了。” 高德禄说这话不是故意贬低他那旗内有名的败家小舅子,实是真觉得和珅厉害。 “你姐夫说了玩呢,别往心里去。” 贾兰这个当姐姐的得照顾些兄弟,贾六肩膀耸了耸,腆腆一笑,表示不介意。这会他对和珅同志的过去贼感兴趣。 据高德禄说,咸安官学大部分学生都是八旗的纨绔子弟,整日沉迷于吃喝玩乐,倚仗家中权势不将老师放在眼中,独和珅例外,不仅认真读书也尊敬师长,特别是对担任官学老师的吴省兰、吴省钦兄弟特别敬重。 结果有次名满天下的袁枚来京拜访吴省兰兄弟,问官学有什么好的读书苗子,吴省兰二话不说就推荐了和珅。袁枚起初还不信,等亲自见了和珅考校一番后也是赞不绝口,还给和珅送了首诗。 听到这里,贾六暗叹:果然人生不是靠自己,而是靠贵人啊。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有袁枚这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夸赞,和珅的名字肯定会传进某些大人物的耳中。 时任直隶总督的英廉就是其中之一。 英廉官当得很大,可膝下儿女都早逝,就一个孙女霁雯在。 疼爱孙女的英廉一心想为孙女找个好丈夫,那种真正年轻有为的而不是旗人中的纨绔子弟。 听袁枚说有个叫和珅的少年不错,英廉顿时就上了心,特意在一次上京时专门去了趟咸安官学,一瞧果如袁枚所说,这和珅不仅长得好看,才学也是旗人子弟中的翘楚,当下拍板做主将孙女冯霁雯许给和珅为妻。 再后来通过英廉的关系,和珅在銮仪卫得了个差事。銮仪卫负责皇帝仪卫排列等事,所以和珅其实就是给皇帝抬轿子的轿夫。 不是英廉没尽心,实是和珅是下五旗的正红旗出身,打顺治起就规定下五旗子弟只能当王府护卫,根本不可能同上三旗子弟一样入值护军侍卫。 现在和珅能当给皇帝抬轿子的轿夫,已然是英廉发动一切人脉的结果了。去年,在英廉的费心操作下,和珅终是得到一个在粘杆处当差的机会。 这里,离皇帝已经极近了,此也是英廉费尽周章的原因。 无它,就是想让孙女婿离皇帝近,这样才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故而高德禄说贾家这事和珅能帮上忙,就算和珅帮不上忙,他总有几个关系好的同僚吧。 这帮粘杆处的侍卫能量大着呢。 事情很快就确定了,贾大全决定明天就让二女婿陪着去找和珅。他想的更多,即使和珅帮不上忙,但只要能通过和珅与比他表哥英痕图还要官大的英尚书接上线,这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越想越是高兴,于是肚子一拍留两女婿吃饭。 贾娟、贾兰姐妹俩便去厨房弄些酒菜,杨植帮着烧锅打下手。 高德禄陪着老丈人在那继续说和珅的事,贾六却把他大姐夫王志安拉到一边,道:“姐夫,问你个事。” 王志安好奇道:“什么事?” “就是,就是...” 贾六怎么想也不记得那原话怎么说的,最后一拍脑袋道:“对,那个笼子里的禽兽跑出来把东西损坏了,责任在谁?” 认真讨教的样子中,带了一丝急迫。 第十章 老太爷们来瞧瞧 贾六为何急,因为这个问题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这个人就是和珅。 通过二姐夫高德禄对和珅人生简历的粗略描述,以及这家伙刚刚娶了英廉孙女没多久,贾六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会和珅距离成为和中堂还差临门一脚,或者说和中堂正处于人生即将起飞的前夜。 知道这个,贾六要怎么做? 这要不是在乾隆朝,而是搁九八年在杭州碰上一个骨胳清奇的小伙子,又会怎么做? 当然是斩鸡头烧黄纸了,朋友一生一起走,或者扶一把、撑一把、送一把,借君隆运扶摇九重天。 当然,跟和珅拜把子肯定是不可能的,人家毕竟满洲旗人,他贾六却是个马上要出旗的汉军旗人。 身份注定两者不可能有紧密的交往。 但是,贾六可以送和珅一份天大人情,让这位和侍卫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什么人情? 就是刚刚问大姐夫的这个问题。 临门一脚需要的不仅是脚,还有那颗皮球。 乾隆原话说的是什么,贾六还真不记得,但依稀记得这个问题跟禽兽、玉啊盒子什么有关,然后涉及到什么保管人责任。 和珅就是因为答对了乾隆这个问题,才从不起眼的小人物飞黄腾达,成为乾隆中晚期朝堂庞然大物的存在。 现在,贾六就要将这个问题摸透弄清,然后在明日与和珅见面的过程中不经意流露出来。 如此一来,原本和珅凭自己本事的发迹就会变成贾六提点的功劳,而和珅发迹后的升官速度又实在是快得让人目瞪口呆,二十来岁就成为朝堂大员,并将这份权势与富贵一直持续到乾隆见上帝。 换句话说,他贾六同志想要在接下来的乾隆时期做官,做大官,无论他怎么折腾恐怕都达不到和珅的高度。 没法子,谁让人家是真满洲呢。 除非贾六翅膀硬了觉得自己可以和清廷扳扳手腕,要不然就得老老实实同和珅打好关系,使这位和中堂成为自己往上爬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那么,有什么关系能比让和珅飞黄腾达来得更切实际,更有回报价值呢! 和珅这人,有千般不是,有一点却是不错的,那就是知恩图报。 先前二姐夫高德禄说他爹高文举不知怎么就欣赏和珅,不要利息借了和珅三百两银子,当时贾六就想说这是你高家祖坟冒青烟,十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高家几代以来做的最正确的一笔投资。 不管贾家出旗这件事能不能被阻止,贾六都是要往官场钻营的。是旗人也好,不是旗人也好,就他贾家这现状肯定没法给贾六提供更好的“进步”条件,甚至连官场的门都进不去。 不能当官,他贾六能干什么? 到乡下种地,进城挑大粪? 因此现在拉和珅一把就是拉他贾六自己。反正就一句话,不管以后什么样,先把和珅套住肯定没错。 这边大姐夫第一时间却是没听明白小舅子说什么。 “就是,哎...反正就是圣人说的话...” 贾六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乾隆说的原话是什么。这不能怪他,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读过四书五经,所以到哪去回忆跟禽兽有关的圣人言。 “嗯?” 见小舅子脑门汗都要急下来了,王志安也着实有些惊讶,他可是头一次见小舅子这么认真的向人讨教的。 当下也认了真,既是圣人说过的话那他肯定学过,便细细琢磨小舅子所言的禽兽毁坏东西,谁的责任究竟出自哪里。 似是想到什么,却是不敢肯定,便迟疑道:“六子,莫非你说的是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 “哎,对!” 贾六就差抱着大姐夫啃上一通:没错,绝对没错,乾隆说的就是这句话! 欣喜过后,脸上仍是一付虚心讨教的样子:“姐夫,圣人说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这个啊,” 涉及到大姐夫的“专业”领域,那自是头头是道了。 “这话话出自《论语·季氏篇》,意思是圣人将季氏比作虎兕,把颛臾比作龟玉。然后圣人认为季氏攻伐颛臾,就好比虎兕从笼子里跑出来伤人;如果颛臾在鲁国境内被季氏攻灭,就好比龟玉在匣子里被毁坏。” 虎,自是老虎;兕,便是犀牛;柙,关野兽的木笼;椟,乃指匣子。 至于颛臾,则是古国名。 季氏,鲁国也。 说完,王志安悠悠一晃脑门,道:“圣人此言便是说季氏贪暴,其伐颛臾纯属无道。” “噢,噢,噢。” 贾六一连三个“噢”,心里却想大姐夫这答案跟我要的怎么不一样啊,那啥责任咧? 正疑惑莫不是搞劈岔了,就听大姐夫又是轻咳一声,摸了摸下巴有几个月没剪的胡须,继续说道:“刚才所言乃其一,其二圣人意作为季氏家臣的弟子冉有、季路二人,好比一个是虎兕的看管之人,一个是龟玉的看管之人。那么季氏将伐颛臾,使龟玉毁于椟中,自是辅佐季氏的冉有、季路二人未尽到看管责任。朱文公批注曰:此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 朱文公便是南宋理学大家朱熹。 听了王志安这番解释,贾六由衷说了句:“大姐夫这学问那帮考官是瞎了眼的不录你啊!” 听小舅子说这话,王志安微微摇头,脸上也是有千里马难遇伯乐的落寞。尔后“咦”了一声,很是奇怪的打量了小舅子一眼,问道:“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噢,没什么...” 贾六解释说自己这几天一直在读书,但书中的圣人道理太过晦涩难懂叫他看得实在是头大,又不好意思去打扰姐夫苦学,这不今天刚好姐夫过来就顺便讨教。 “读书好啊,你要是早点读书,早点静下心来,何至于这么大个人还要爹天天为你操心呢。” 虽然心里奇怪这不学好的小舅子怎么就改了性子,但读书总是好事,王志安当然要勉励赞赏几句。 正准备将自己的读书心得同小舅子好生分享一二,屋内传来妻子贾兰的声音:“饭好了,过来吃饭吧。” “哎!” 贾六哪里真愿意听书呆子大姐夫在这掉书包,赶紧把人拉进去吃饭。 因贾家出旗的事有望挽回,贾大全一高兴就要喝酒。他一喝酒,两个女婿就得跟着倒霉。 贾六贼精,早早把碗中的米饭扒完就找了借口开溜,免得贾大全喝多了又抓着他数落。 出去后跑到厨房,一把拉起正蹲着吃饭的杨植,道:“栓柱,跟我去找东西。” “找什么啊,少爷?我这吃饭呢...” 杨植放下没吃完的半碗饭,有些不大情愿的跟着少爷去了那间几年来只去过几回的书房。 刚把油灯点起,就听少爷催了:“栓柱,把那本《论语》给我找出来,噢,对,是季氏篇。” “少爷你要读书么?” 白日里那本《三堂会审伽利略》已经让杨植够吃惊的了,这会还要读《论语》,要不是少爷活蹦乱跳的在眼前站着,栓柱还以为活见鬼了呢。 没法子,只能找。 一通翻箱倒柜,总算是书架角落找到蒙了不少灰的《论语》啥季氏篇来。 “怎么少了一半?” 望着只有上半本却没下半本的书,贾六有些傻眼:哪个王八蛋这么缺德把书给撕了。 片刻后才想起下半本被他当擦屁股纸给撕了。 “你去吃饭吧。” 把杨植哄出去后,贾六抱着这半本季氏篇坐在油灯下很是认真的看了起来。 没办法,就他这半吊子水平想跟和珅这个旗人中的大才子交流,属实有些困难,所以必须得充充电才行。 半本就半本,总比没有的好吧。 那个谁来着,不是半本《论语》治天下的么。 不远处厅里贾大全果然“赖”上两个女婿了,叫嚷着非要爷三一人再来三碗。间歇夹着贾六那两个姐姐的劝说声以及不满声。 贾六这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圣贤读。 不是单纯读,而是生生的死记硬背,连朱熹的注解都背了,着实受了老大罪。 中途大姐贾娟过来想看看弟弟在干什么,待见弟弟竟然发愤读书,先是发愣,继而竟是眼眶泛红,差点没哭出来。 列祖列宗老太爷们呐,您们来瞧瞧,六子终是肯读书了! 老贾家有指望了,有指望了... 第十一章 早投降不如晚投降 天还没亮,于奋(愤)发读书过程中打了几十个盹的贾六揉了揉迷糊的双眼,朝尚黑着的外面瞧了眼后,一把将那半本《论语》扔进角落里,然后对着双手哈了口气,出门走到厨房将炭炉子上的封门拔下。 贾六要烧些热水洗头,因为他觉得头顶那条不能割的辫子有点脏,而且头皮老是痒,估摸是有虱子,因此必须打理一下好神清气爽的在“和中堂”面前闪亮登场。 坐在小凳子上等着水烧开时,贾六一直在把玩脑后那根辫子,且几次试过用力去拽,结果就是头皮拽得生疼。 本能的厌恶。 凑近鼻子闻,还有股淡淡的味道。 如今旗人的辫子不像从前满洲刚入关那会又小又短(俗称金钱鼠尾),而是略有变化。 首先就是原本在脑后的辫子移到了头顶,其次允许蓄发的面积从原来的辫根扩大到四五个铜钱大小——要是没有辫子的话,看上去就好像头顶长了块牛皮癣或胎记。 蓄发面积稍有扩大,辫子样式还是入关那会的“金钱鼠尾”,不过再也不用“五天一打辫、十天一剃头”,所以演变下来的结果就是辫子变得越来越长。 辫子变长看着比短辫好看些,洗起来却是麻烦,得先将辫子一节一节解开散开,再用水一点一点清洗,整个过程特别麻烦且耗时。 因此走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能看到长得快要拖到地上且泛着油光的辫子,走近一闻就是一股让人想要呕吐的酸臭味。 这些,都是贩夫走卒,生活在底层的穷人。 穷人每日为了生计劳累操作,根本没有什么时间打理辫子,此外大多数穷人家中不可能有水井,因此城市中就诞生一种行业——水行。 水行跟粪行一样,都是用大车拉着大桶,不过桶中装的是水而矣。穷人家吃水要么辛苦去远地方挑水,要么就是跟水行买水,一般是几个铜子一桶。 买来的水对穷人而言可珍贵着,自是舍不得用来洗澡。久而久之,那辫子就是又长又臭。好多人为了省事,索性将辫子直接系在腰间,别说这样式还方便在腰上挂东西。 “少爷,你这么早就起了?” 杨植被厨房的动静惊动,还以为是姑奶奶在做早饭,再一看竟是少爷在那烧水,顿时愣了下。 天地良心,十八年来,这还是少爷头一回自个动手。 “你少爷我读了一晚上书,眼都没合上过,” 贾六对自己认真读书的成就还是很满意的,见水快要开了便吩咐道:“栓柱,你拿个桶来,我要洗头。” “噢。” 杨植也没多想,昨晚他睡下的时候少爷的确还在那读书咧。真不知自家少爷怎么就变了性子的,不过这样也好,老爷那最少不会再气晕过去。 打着哈欠将壶中热水倒进桶中,试了试水温后杨植才将少爷的辫子放进桶中打湿,之后找了一块皂角捏碎和在手中开始上下搓揉起少爷的辫子。 皂角是一种药材,很早就被用来洗头,因为便宜所以穷人富人都有使用。不过早前贾家用的可是猪苓,那东西洗头效果可比皂角强多了,就是价格比较贵。 除了皂角这种常用洗头物外,穷人还用米汤、草木灰洗头,这两样东西去油污的性能都不错。 一番揉搓清洗后,杨植总算把少爷的辫子给洗干净,又将辫子靠近火炉,这样干的快些。 又过了片刻,觉得少爷辫子干得差不多了,杨植就准备将散开的辫子重新编起来,却听少爷说头上痒痒,叫拿来篦子篦一下。 结果这一篦还真叫篦出两个虱子来,一个肥鼓鼓刚吃饱,一个瘪瘪的才睡醒。 伴随“叭嗒”一声,贾六的指甲盖上除了虱子的残尸,就是他本人的血液。 不知为何,掐死这两只虱子时,贾六觉得特别解压。 辫子重新编好后,杨植又用一小块红布制成的套子将少爷的辫尾好生包了,这样一是避免辫子碰到东西脏了,二是看起来美观。 大姐夫王志安同二姐夫高德禄都叫老丈人“干”倒了,这会都在客房睡着。 贾大全更是在那还呼呼着,嘴角的涎水估计一夜都没干过。 昨天饭桌上贾家人商量的虽是今天去找人家和珅帮忙,但也不可能天刚亮就去,总得过了辰时(八点多)才行。 另外也不能空手去,虽然高德禄说和珅不会在意那些俗礼,但贾大全还是决定买些礼物带上。 老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拎着东西跟空着手去,给人的感觉也会不同,至少觉着“会来事”(懂事)。 这一点,一向瞧不上贾大全的贾六伸双手支持,并说一定要买两坛好酒外加两袋上等的烟叶。 这年头包装好的华子是没有,可旗人大多抽烟,抽的那种用烟袋装的烟叶。 烟酒烟酒,研究研究嘛。 因为天还没大亮,原先的困意自打洗了辫子后竟是无影无踪,没事干的贾六索性洗了米煮起粥来。 未几,听到厨房动静的大姐贾娟过来了,瞧见弟弟竟在那煮粥,立时又是一阵惊讶。惊讶之余当然是心生暖意和欣慰,同时也很是心疼的问弟弟怎么不多睡一会。并说以后可不能再熬夜读书了,小心累着身子。 对大姐贾娟,贾六也是亲近,前身那位其实就是大姐带大的。 母亲走得早,父亲不学好成天鬼混,贾娟这个大姐一直以来充当的就是母亲这个角色,贾六是她带大的,二姐贾兰同样也是如此。 都说慈母多败儿,这慈姐同样也会败弟。 由于贾娟对仅存的这个弟弟太过溺爱,从不舍得打骂,间接也导致贾六成为旗人败家子一员。 很快,二姐贾兰也醒了。 随着天越来越亮,胡同外人来人往的动静越来越大,贾大全这个一家之主也终是晃悠悠的醒了。 二姐夫高德禄其实早就醒了,就是怕冷赖在被窝里没动,等听到院子中老丈人的嗓门,这才穿好衣服过来。 大姐夫王志安是真没醒,他酒量本来就不好,每回陪老丈人喝完之后都得第二天中午才能醒。 对此,贾家众人也是见怪不怪。 吃早饭的时候,听大闺女说这粥是儿子煮的,贾大全也着实是愣了下,看了看自己的“冤家”儿子,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 贾六这边也不在乎贾大全想说什么,吃完之后便同杨植去套车。昨天他可是特意嘱咐杨植多喂些马料的,免得真把家里这唯一的一匹马给废了。 高德禄接过妻子递来的毛巾擦了把嘴后,道:“爹,那我们这就过去吧。” “好。” 贾大全看了眼大女婿住的房间,特意叮嘱大闺女把粥热着,免得志安醒来没有现成的热粥喝。 这岳父大人,是真没白当。 哪怕二女婿家比大女婿家有钱,为人也精明能干,在贾大全这个老丈人眼中,两个女婿都是好的。 打家里出来后,贾家众人先是去了离胡同口不远的铺子买礼物,酒跟烟叶肯定都要有,这也是旗人之间走动的必备。另外就是一些点心果子什么的,用大红纸包着绳子一扎,看起来有模有样。 满城的店铺肯定都是旗人开的,而贾家老太爷被皇上定为贰臣,都统衙门又将贾家放在出旗名单上这事早就传遍整个汉军正蓝旗,因此明眼人都知道贾家这是去找门路了。 和珅是满洲正红旗人,他家就住在西直门驴肉胡同。 驴肉胡同这个名称是前明传下来的,顾名思义这地在明朝那会肯定是专门卖驴肉或宰驴的地。 二姐夫高德禄说和珅祖上虽是正红旗满洲,但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后来和珅的二爷爷阿哈顿色在康熙年间出征准噶尔阵亡,因阿哈顿色无子,朝廷这才特赐和珅父亲常保世袭三等阿达哈哈番爵位,也就是三等轻车都尉。 当年开清重臣,如今被乾隆钦定为贰臣之首的洪承畴快七十岁时,才经议政王大臣会议几次争论给授了个三等轻车都尉的世爵,还特别规定只准袭四世。 按制度,洪家如今每年可以得到160两的世爵补贴,比贾家每年多得75两。 仅从世爵补贴比较的话,贾六觉得洪承畴这位开清重臣实在是亏,且洪家那个三等轻车都尉只准袭四世,扳指头算估摸这就是最后一世了,而他贾家却是世袭到底,因此比来比去洪大汉奸都不及贾二汉奸。 当真是早投降不如晚投降。 听说老洪家是被编入汉军镶黄旗的,不知他家有没有接到通知出旗,要是接到就好玩了。 贾六颇有些幸灾乐祸,他啊,也是看不得人家好。 驴肉胡同还有正红旗满洲都统衙门在此设立的学舍,是供旗人普通子弟就读的。和珅就读的咸安宫官学却是内务府直属的,学舍在皇城的西华门那边,每年只招不到一百名满洲旗人子弟,教学的先生都是翰林。 某种程度上咸安宫官学相当于后世的清华北大,但比这两家学校还要牛,因为咸安宫官学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替大清帝国培养满洲子弟为官。 和珅能在这里就读,除了他本人的确刻苦用功外,自与其身份有关。 和珅家再没落,父亲常保毕竟是原福建都统,外公嘉谟是现任河道总督。另外和珅的娘死后,常保续娶吏部尚书伍弥泰之女为妻,因此这位伍中堂也算是和珅的外公。 有这么两位外公在,又有世袭三等轻车都尉的爵位,和珅即便拿赖五没有办法,进入咸安宫官学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 贾中堂联手和中堂恳求社会贤达能够收藏、推荐本书,好让二位中堂能一直愉快下去。 第十二章 收发报纸和中堂 贾家众人到了驴肉胡同所属鸣玉坊大街时,一幕熟悉的画面就呈现在贾六面前了。 只见一大群旗人男子大清早的就泡在茶馆里,喝茶的喝茶,溜鸟的溜鸟,这个爷吉祥那个爷请安的,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笑容,看不出半点祖上的勇武模样。 游手好闲四个字,用来概括眼前的景像,最是恰当不过。 乾隆登基后也意识到旗人腐化问题严重,曾几次下旨将满洲八旗的闲散子弟迁到关外耕屯,以此改变满洲子弟的生活习态。前后持续了几次,但总共也只迁了几千户人家,这一政策便停止了。 原因自是满洲内部反对声音过大。 祖上跟着你爱新觉罗打生打死,图的是什么? 还不是图的这关内汉人江山的花花岁月和好享受! 现如今你爱新觉罗却要将我们赶回关外,这不是过河拆桥么! 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由于满洲八旗内部反对声音过大,乾隆不得已只好将目标完全放在汉军八旗这边,于是便有了这些年的汉军陆续出旗。 这一政策也令得八旗出奇稳定,满洲、蒙古子弟个个拍手称快。 谁让汉军八旗“本系汉人”呢。 贾大全同高德禄他们对于满洲旗人的懒散见怪不怪,汉军旗人也这样,几十年了旗内都这个风气,没啥好说的,并且都认为很正常。 贾六一路走来一路却是用着心。 康熙年间八旗其实就已经废了,不过还有些架子。等到雍正年间尤其是和通泊之战八旗损失惨重后,清廷其实就再也不能一次动员万人以上规模的旗兵作战,大多靠的是绿营及蒙古藩兵。 在战事中起决定作用的则是关外的索伦兵,也就是那个索伦营。太祖太宗那会叫黄羊野人,如今统称索伦。 往往一两千索伦兵就能对战役起到决定性作用,也每每是作为清军尖刀使用。这些年乾隆用兵,常有上谕要求索伦兵未到,不可开战。 说白了,如今的八旗就是汉化的熟女真,而生活在苦寒之地的深山老林,以打猎为生的索伦兵属于不曾汉化的生女真。 野惯了的肯定比享受惯了的能吃苦,也更不怕死。 好比挖旷的那些人,前有东江三矿徒演变的三顺王汉军;后有广西大老表演变的太平军,那战斗力一个个都是嘎嘎的。 前朝戚少保的戚家军,同样也是矿工。 索伦这帮野人同矿工性质差不多。 不过索伦兵数量很少,顶天也就是两三千人,因此贾六寻思哪天把索伦营的兵源给清廷断了,大清帝国再用兵的话就有的笑话看了。 胡思乱想时,贾家众人已经到了和珅家。 和珅家的房子不小,大院子,前后有十间。 不管满洲、蒙古还是汉军,旗人的房子都是入关后清廷给分的。一品能分十四间,二品能分十二间,以此类减。 当然,对于房屋前主人,是不存在任何买卖及补贴的。 一个字,滚。 和珅家早前只有四间房,后来他爹常保因叔叔战死得以袭了个三等轻车都尉爵,这个爵位是从三品,因此当时给分了10间。 到了和珅家院子外,高德禄示意杨植去敲门。 “咚咚”几声后,有人在里面问了:“谁啊?” 高德禄忙上前道:“请问和侍卫在家吗?” “您是高公子?” 打院里出来一人,三十来岁的样子,正是和珅家的管事刘全,相貌看着很忠厚。 之前贾六听二姐夫说过刘全可是忠仆,打老爷常保死后就一直陪着和珅、和琳两兄弟,家里没钱了就同当时还小的少爷和珅一块到处借钱,为此不知挨了多少白眼。 为了让和珅兄弟俩能有个好的环境,刘全更是把早年常保赏给他的地都给卖了。和珅娶了冯格格后,就让刘全正式当他家的管家。 其实不用二姐夫说,贾六也知道这刘全是什么人。这家伙要不是对和珅兄弟俩太忠心,后来也不会跟着得道升天。 “今儿是什么风把高爷给吹来了!您快请里面坐,我去给您泡壶好茶!”刘全当然认得少爷的恩人之子高德禄,一脸的欢天喜地,之后才注意到跟高德禄一起来的贾家爷俩。 高德禄忙将贾家爷俩身份说了,一听是高公子的老丈人和小舅子,刘全也不问别的过来就给打了千。 贾大全心里搁着事,直接问那刘全:“和侍卫在么?” “老爷昨儿在宫中当值,尚未回来呢...不过等会就该回了。” 别看刘全相貌忠厚,心眼也活着,知道高德禄把老丈人和小舅子带来见自己公子肯定有事,当下也不问什么事,直接就请三人进去坐。 贾家三人自是不拒绝,落座之后就见刘全忙里忙外又是泡茶,又是端来盛放小点心的盘子。又怕客人坐着拘束冷场,站在边上陪着闲聊些市井上的事。 贾六看在眼里,心道难怪刘全后来那么得和珅宠信,除了真的忠心外,这人也是个会办事的。 再想自家栓柱,跟个木头驴似的,鞭子不抽不晓得动。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约摸一柱半香后,贾家三人等侯多时的正主和侍卫终于回来了。 远远听到厅里有人在说话,和珅还好奇是谁,等到瞧见了高德禄立时就高兴的打了招呼。 贾家爷俩也是第一时间站了起来,他们是来求人办事的,而且来人不仅是满洲旗人还是宫中侍卫,身为汉军旗人的爷俩实在是没什么谱摆。 只第一眼,贾六就不由给和珅打了个十分的形象分。 因为这和珅的长相已经不能单纯好看二字来形容,而是要用极品二字来形容。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这少年郎君当是天上人,人间哪能有几个。 据野史说乾隆也好男色,却不知道和中堂将来会不会失身。 一番寒暄后,知道老丈人急着的高德禄便将来意给说了。 和珅当时面上虽没有变化,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因为贾家这事他恐怕无能为力。 别看高德禄一口一个和侍卫的叫着他,可和珅心里却清楚的很,他哪是什么侍卫啊,他啊在粘杆处就是个拜唐阿。 什么是拜唐阿? 相当于后世单位看大门的并兼收发报纸的。 第十三章 六爷终于上场了 粘杆处是旗内私下的说法,这地的正式官名叫尚虞备用处。 此处官职从上往下依次是管理大臣、一等侍卫、二等侍卫、三等侍卫、蓝翎侍卫。管理大臣是正二品,一等侍卫正三品,最低级的蓝翎侍卫是正六品。 蓝翎侍卫以下办事跑腿的按从前的说法叫吏,就是没有品级的办差人员。但这个没有品级的办差人员也分笔贴式同拜唐阿两级。 笔贴式相当于各衙门的书办,专门负责翻译、缮本公文誊抄,属于“笔杆子”。很多满官入仕都是以笔贴式为进身之阶,康雍乾三朝不乏以笔贴式晋身朝廷大员的。 汉军旗那边虽也有笔贴式,但大多没什么晋升前景,能在本旗都统衙门下属的各房、处混个六七品就算顶天了。 如那位指点贾家父子的赵国栋原先就是在都统衙门米局当的笔贴式,后来托人升上来的。 相比笔贴式这个“笔杆子”文职,拜唐阿还要低一级,纯粹就是个跑腿办事的。莫说上面的侍卫了,不入流的笔贴式都能使唤得动他。 也就是说和珅虽从銮仪卫的轿夫转到了粘杆处当值,实际在粘杆处跟门卫保安大叔没什么区别。 高德禄不知道内情,以为和珅进了粘杆处就是当上侍卫,这才一口一个和侍卫的叫着。 不过和珅对这个跑腿差事其实是非常满意的。 一个世袭三等轻车都尉的满洲八旗子弟,何以甘心当个跑腿的? 原因便是在粘杆处当跑腿的比在銮仪卫当轿夫更能接近皇帝。 而且一直以来粘杆处当值的必须是上三旗出身,哪怕笔贴式、拜唐阿都得是上三旗的子弟。 英廉把和珅这个下五旗的孙女婿费尽心思弄进粘杆处,可不是真的想让孙女婿替人跑腿的,而是这地方除了最接近皇帝外,还是个按步就班往上升的好地方。 粘杆处的规矩,一等侍卫出缺必从二等侍卫补,最低的蓝翎侍卫也是从笔贴式捡补,笔贴式则由拜唐阿捡补。所以只要和珅耐得住性子,沉得住气,迟早都能递补当上蓝翎侍卫。 已经病逝的大学士,最受皇帝宠信的傅恒当年就是从蓝翎侍卫一步登天的。 为了孙女婿这个下五旗的能入粘杆处,英廉背地里不知道用了多少人情,又准了多少人情。 只是不管将来怎么样,如今的和珅毕竟只是在粘杆处跑腿,虽说见过皇帝,可压根就没同皇帝说话的机会,你要他怎么帮贾家? 一时厅中有些冷场。 高德禄见状,知道怕是人家和珅也不好办,便说道:“和侍卫,我也知道这事不好办,这不除了您我也找不到能帮忙的人...” “这事先不说,” 不待高德禄把话说完,和珅笑着打断了他,尔后转身问刘全:“夫人可是来过?” 刘全忙道他光顾着陪客人说话还没顾上通知夫人。 “那你还不快去请夫人过来?庆之兄难道是外人!”和珅脸上明显不悦,为刘全怠慢恩人之子不高兴。 “哎,我这就去请夫人过来!” 刘全不敢耽搁,赶紧到后院去请夫人。 “下人不懂事,倒叫庆之兄,伯父见笑了!” “哪里哪里,我们这也是刚到。” “......” 二十三岁的和珅待人处事真是让贾六刮目相看,今天就算人家和珅说帮不了贾家,他爹大全和二姐夫高德禄包括他自个,也断然不会说人家和珅半句。比起那个连门都不让进的表大爷爱新觉罗色痕图,活该人家和珅能飞黄腾达。 刘全到后院的时候,和珅的夫人冯霁雯正在跟丫鬟绣花,听刘全把事一说,冯霁雯顿时有些好奇问道:“全儿,来的什么人?” 她初嫁过来时按规矩是唤刘全叫管家,可丈夫和珅认为家中除了妻子带来的两个陪嫁丫头,再也没有其他仆人,所以唤刘全叫管家不太妥当,便要妻子唤刘全为“全儿”。 这称呼没什么含义,就是表明在和珅心中刘全不是外人,而是家人。 至于刘全三十多岁的人被二十岁的夫人叫“全儿”,却是再正常不过。 毕竟,主人再小也是主人;奴才再大,也是下人。 “是从前帮过咱家的高老爷家的二公子...” 刘全说了来客身份后,冯霁雯点了点头道:“既是夫君恩人之子便不是外客,我自是要去见下的。” 说完放下手中的女工,同刘全径直来到前厅。 旗人女眷不跟汉人那般讲究,什么非通家之好不能见面。很多旗人家里大小事都是姑奶奶们往来着的。 “夫君!” 冯霁雯到了前厅后先是给丈夫和珅行了礼,尔后面带微笑的看向客人。 和珅忙在边上介绍,正要妻子给贾大全这个长辈行礼问安时,那贾大全却是赶紧拉着儿子贾六起身,二话不说就朝冯霁雯打了个千,满脸堆笑道:“叩首,请格格的安,祝格格福寿安宁!” 旗人小辈对长辈要三天一请安,五天一打千。请安是小礼,平日平辈间见了面也请。 按理说呢,贾大全不是和珅的小辈,且女婿高德禄同和珅是平辈论交,所以完全不必向和珅的妻子行这大礼。 奈何冯霁雯不止是和珅的妻子,更是朝廷重臣英尚书的孙女,旗人中的贵女,加上有求于人,贾大全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了再说。 连带着贾六也不得不跟着打千问安。 “可使不得,哪有长辈给小辈请安的道理,”冯霁雯身为尚书孙女,肯定是知书达礼,哪敢受丈夫好友岳父的大礼,侧了身子就给避了。 和珅看在眼里,微微点头,自家这妻子却是贤淑良德的很,上前笑着说了几句,将这礼数之事模糊,尔后请贾家爷俩坐下。见茶碗中的茶水怕是冷了,又亲自为爷俩斟满。 举止完全没有满洲旗人子弟的傲慢,让人不生亲近都难。 见过客人后,冯霁雯这个女主人自是以准备可口些的点心为由退了出去,好让丈夫与客人继续说正事。 她嫁给和珅虽说快两年了,但一直不曾有身孕,因此看着仍同姑娘时一般纤细。容貌看着也不曾有半点变化,宛如少女,眉眼间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一颦一颌间带了几分可爱,与和珅这个俊俏郎君在一块,当真是天作之合,羡煞贾六。 冯霁雯转身出去时,贾六更是借着端茶在手的机会朝人家后臀瞄了眼,继而“咕嘟”一口茶,喉咙微动。 “怎这么没规矩?” 儿子喝茶就喝茶吧,偏发出响声,顿时惹得刚才偷偷放了个屁的贾大全不满。 贾六默不作声放下茶碗,看向正同二姐夫高德禄说话的和珅。 “......皇上要国史馆筹备贰臣传记一事,我在宫中也听说了...唉,怎么说呢,至有二姓者,非其臣之过,皆其君之过也。” 和珅的意思就是皇上所定的那些贰臣,说起来不是他们的过错,而是他们曾经所效忠的君主之过。 高德禄学问有限,一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旁边他那小舅子贾六却开口说道:“和侍卫这话说的太对了!我家老太爷被定贰臣一事实属冤枉,所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 等了半天,总算叫贾六找到最合适的插入点了。 第十四章 中堂拉兄弟一把 至有二姓者,非其臣之过,皆其君之过也! 那些背叛明朝降我大清的官员其实没有什么过错,有过错的是他们曾效忠的明朝皇帝。 和珅这话说的很仗义,也十分通情达理。 贾六什么感想且不提,反正他爹贾大全听了和侍卫这话,那胸口就跟被万春楼的小菊花用舌尖子舔过似的,贼他娘的舒坦。 本来就是嘛,你朱家皇帝要有本事的话,我爷爷他能降大清么! 既然我爷爷降大清没有错,那凭啥说我爷爷是贰臣咧? 要么是皇上不厚道,要么是皇上身边有小人啊! 这人呐在遇上事彷徨无助时,哪怕来人实际帮不上他忙,但只要说的话中他的意,入他的耳,便顿觉这人就是极好极好的。 贾大全现在就是这心态。 可当爹的刚想趁热打铁为老太爷诉个委屈,以增加人家和侍卫对贾家的同情心时,边上的儿子却冒出句叫他摸不着头脑的话来,顿时不高兴的瞪了儿子一眼道:“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贾六心想我几年前就大人了,有什么不能插的。 却是没空跟这傻爹顶嘴,而是很认真的问被他所言吸引过来的和珅:“不知和侍卫可知我所说的话出自何处,又是何人之过错?” “这...” 和珅虽熟读经典,但忍不丁被人这么一问,一时还真没想起这话出自何处。 “此《论语》季氏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朱文公给出的批注是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所以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论责的话当然是看守者的责任。” 贾六说这番话时声音明显提高了许多,尤其是“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这句话。 他也没给和珅多想的时间,因为他知道和珅一定能想到出自何处,也能想到答案是什么,那样的话便突显不出他贾六爷“提点”的重要性。 经贾六这么一提醒,和珅顿时想到了,微一点头,道:“确是出自《论语》季氏篇中的季氏将伐颛臾。” 旋即有些奇怪,不知这位贾公子何以提起圣人之言,这跟他贾家如今面临的困境有什么关系吗? 原本是没有关系的,现在却有关系。 你和珅说贾家老太爷做贰臣不是他的过错,乃是从前效忠的朱明皇帝之过错。 那猛兽从笼中出来把宝玉弄坏了,又是谁的过错? 两个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此时无形之中有所呼应。 “我家太爷仕清之后忠心耿耿,又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如今皇上却定我家太爷为贰臣,这于情于理都不合,故我以为此皇上之错。” 贾六迅速点题,天大人情已经不经意间送给和珅,此时自是不能再多做强调,否则着迹太深也是不好。 这会,得将话题拉回事件本身。 涉及皇帝对错,和珅显然不会随口便言,更加不会附和贾家这位公子,思索一番后道:“我以为皇上之所以要国史馆编撰《贰臣传》,本意还是希望能将这些人仕明及仕本朝诸多事迹据实直书,好崇奖忠贞,风励臣节,如此使我朝子民皆以忠君为己任,而不复其它。” 这是个很狡猾的说法,属于两不得罪。 但有一点还真被和珅说着了,当日乾隆传旨国史馆要定贰臣传时,曾言清初那帮降官“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授命,实是大节有亏。辄复畏死幸生,忝颜降附,岂得复谓之完人!即或稍有片长足录,其瑕疵自不能掩...” 意思是尽管如洪承畴等人为大清朝立下过汗马功劳,甚至大部分人的子孙都在旗内做官,但于这些人本身而言他们在道德上是有亏的。 乾隆本人崇尚儒家学说,儒家学说所提倡的“忠臣不事二主”之说就深得他心,而历朝历代评价人臣的最重要标准就是一个“忠”字。 那日乾隆陪太后看昆曲《桃花扇》,初始对戏中出现的马士英深恶痛绝,待知此人为明朝殉节,为我大清兵生生剥皮于太湖后也是不由感慨感动。再想国初那些汉官降臣,虽说于我大清有功,但无一人与“忠”字沾边,心中遂更加不耻。 再三思虑之下,乾隆这才决定着国史馆修撰贰臣名录,意以此教化世道人心,同时进一步缓和大清帝国满汉对立的矛盾。 从汉人的角度出发评判明季以来降清的汉官,在乾隆看来就是教化世道人心的一个好法子。 正所谓使贰臣不能纤微隐饰,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而为大清子民立万世臣子纲常矣! 乾隆定贰臣也好,定三姓也好,贾六都无所谓,他关心的是贾家出旗这件事。因此话锋一转道:“崇奖忠贞,风励臣节自是好事,皇上素来重教化,修文德以怀人...” 恭维了一番乾隆,贾六又道,“我贾家太爷早年确是明臣,这一点我等后人也不否认。然便是我家太爷道德有亏,国史据实直书,我等后人也不好说什么。可我后人又有何错要使我出旗为民?” 贾六明确指出,贾家自太爷贾汉复以来三代,皆生在大清、死在大清,于旗中矜矜业业,又为大清流过血、流过泪,更有世爵在身,不管从哪方面看让他们贾家出旗都无道理可言。 “和侍卫可知,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若皇上所定贰臣诸家一概出旗,我贾家倒也没什么可说。但有人家出,有人家不出,叫我等又作何想?” 究竟有多少贰臣后代给出了旗,贾六知道个屁,但他眼下要指着和珅帮他,就得拿这寡不寡、均不均说事。 二姐夫高德禄不住点头道:“对,对,不患寡而患不均,要出旗就一起出,要不出大伙就都不出,光逮着贾家算个什么事?” 和珅未语,具体汉军出旗的事他又哪里知道多少,但贾家人说的也在理,毕竟让功臣之后出旗确是不在理。这功臣之后又要分个三六九等区别对待,那就更有些不像话了。却是不知究竟是谁在主持出旗的事。 正想着,那贾公子又说话了。 “和侍卫,君子有三畏,一为畏天命,二为畏大人,三畏圣人之言。而圣人曾言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 这句话的意思是盲人走路不稳不去扶助,跌倒了不去搀扶,那么这种人又怎么指望有人辅助呢。 贾六对和珅说这句话,可是隐藏大恭维之意了。 也符合当前现实,他贾家不就跟那盲人一样? 所以,和中堂你看在党国份上,怎么也得拉兄弟一把啊。 ........... 诸位社会知名人士及贤达们,看在贾中堂份上拉骨头一把,收藏务必要,月票务必给,打赏就随意。 第十五章 实在不行买个官 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 贾大全险些没咦呀出来:这王八玩意什么时候出口成章,晓得圣人的话了! 再瞧人家和侍卫竟是听得很认真,有那么瞬间当真是为自家儿子能跟满洲侍卫对上话高兴。只高兴劲就那么一两个呼吸,胸口就有些生疼起来。 天命跟圣人就算了,他贾大全不敢比。 可王八玩意真个畏大人,昨的这些年净同老子对着干,好几回差点让你爹我去见爷爷咧! 小舅子叭叭的一通圣人言,把个二姐夫高德禄弄得也是吃惊不小。 昨夜与老丈人喝酒,妻子贾兰说小六子在书房用心读书时,高德禄当时还笑话这小子是在装样子给姐姐看。 就自家小舅子那德性,屁股一撅当姐夫的就知道他拉的是硬还是软! 这些年,高德禄也没少跟着在后面替小舅子擦屁股。 所以,他压根不信小舅子会转性上进。 没想隔天就给打了脸,这小舅子还真他娘是转了性,晓得圣人大道理呢! 啧啧... “圣人也曾说过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和珅熟读经典,哪里听不出贾六隐含的恭维甚至巴结之意。但这恭维巴结之意他却是没法接受,因为人家恭维巴结你的前提是你这人有价值,能帮上忙,要不然谁个来恭维巴结你? 然而和珅很清楚,以他拜唐阿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在皇上那边替贾家说话,因此他只能委婉的以圣人言表明他的无能为力,希望对面这位也熟读经典的贾公子能够有所知。 孔老二究竟给道上定了多少规矩? 贾六只不过是临时磨枪读了《论语》季氏篇的半篇而矣,哪里真研究过孔老二的入会手册,因此和珅说的他压根不解其意。 但从和珅神情分析,估计这家伙多半是在推脱,理由是什么不知内情不敢乱言什么的。 但他需要的是和珅能够记住自己,牢牢记住,而并非是强求这位尚没有发达的和中堂一定要帮贾家。 当下微一躬身,回忆了昨夜苦读成果,朗声说道:“圣人也说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这话是贾六死背下来的,就是交朋友的讲究。无非正直、诚信、见闻广博的是好友。逢迎谄媚、表面柔顺内心奸诈、花言巧语之辈是狗友。 还是道上朋友好,不必废话,将祖师爷的规矩你一条我一条的一说,大家就心知肚明。 言罢,在老爹和二姐夫不解的目光中,贾六便学那旗舍的先生身子微躬朝和珅拱了拱手。 没有其它的话。 和珅懂。 他明白对方是说即便他和珅不能帮上贾家的忙,对方也愿与其结交,做真心朋友,而非狐朋狗友。 他与高德禄本就平辈论交,高家对他和珅又有大恩,如此高德禄的朋友当然也是他和珅的朋友,况还是高德禄的小舅子。 再者和珅本身便是好学之人,难得高德禄的小舅子同他一样也是好学之人,熟读圣贤之书并以圣贤教诲为做人宗旨,心中当然欢喜,于是很是客气询问贾六的名字。 贾六忙道:“和侍卫叫我东阁好了。” “东阁”是贾大全请人特意给儿子取的姓名,意儿子将来能入阁拜相做那大学士。 名字绝对是好名字。 大全先前自个嘀咕的名字叫贾正宗。 “东阁贤弟将来必是国家栋梁之才!” 和珅并非客套之言,实是真心赞许,眉宇间无丝毫做作虚伪。 贾六看在眼里,当然也是喜在内心。 今儿就算立即出旗,他贾六的一条腿也是迈进了大清帝国的官场,就看将来和珅能拉他多少了。 “和侍卫,我家这事?” 贾大全哪知道儿子打的是将来主意,眼瞧着儿子同和侍卫说半天也没提及出旗正事,心中大急。 高德禄欲言又止。 和珅神情渐渐变得凝重,沉思片刻后终是说道:“不瞒伯父,此事实在是难办,换作是别家的事,我和珅断然不会插手,但庆之兄与我不是外人,我当尽力去想办法。” 和珅没有把话说死,事实上他也不可能自己去办,而是准备将此事说于妻子祖父知道,看看祖父能否帮忙。 这也是和珅为人重情义,懂报恩,诚如他所说如果是别人家的事,他和珅是断然不会帮忙的。 “多谢和侍卫,多谢和侍卫!此事若能挽回,我贾家上下都记着您的大恩大德...” 贾大全自是感激不尽,高德禄也是连表谢意。其实翁婿俩心里都清楚,和珅本人能解决最好,不能解决的话还得指着那位英尚书。 贾六突然说道:“既然皇上钦定贰臣乃是崇奖忠贞,风励臣节,那朝廷为何不直接表彰那些明季殉节诸臣呢?想那些殉节明臣虽各为其主,但义烈可嘉,若能褒阐忠良,风示未来,定能使我朝臣民深知皇上教化之心。” 闻言,和珅心中一动。 高德禄看了看外面,太阳已升得老高,忙道:“和侍卫刚刚下值尚未休息,我们且先回去,免得扰了和侍卫休息...” 贾家爷俩当然不好再赖下去,只他们带来的礼物和珅却是怎么也不肯收,甚至都有些急恼。并再三要求贾家众人留下吃午饭,可贾家爷三哪里好意思留下,无奈和珅亲自送贾家爷三到院外。 待爷三马车驰远后和珅方才进院。 夫人冯霁雯过来问丈夫贾家是为什么事来的。 和珅也没有隐瞒,将贾家所求之事说出,冯霁雯听后顿时摇头道:“这事莫说你无能为力,就是你能递上话也不能递,如今旗内谁不知道贰臣一事乃皇上钦定。” “贰臣一事确是皇上钦定,但皇上并未有旨意让贰臣之后出旗,我寻思这件事未必就没有办法。这样,我去见见玛法,看他老人家有无办法可想。” “玛法”是满洲旗人对祖父的称呼。 和珅告诉妻子高家对他有大恩,当年若不是高家借于他三百两银子,他恐怕早已从咸官宫学退学,那样一来就没有今日的和珅,也不会有今天的小夫妻俩。 因此,这件事就算他本人没有办法,也当尽力去想办法。不管成与不成,总要将心意尽到,这样才不会心中愧疚。 和珅有些担心妻子不愿让自己去求玛法帮忙,便道:“阿玛在世时便对我说,人生一世最重要的就是要知恩图报,万不可因为小利而毁了名声,只有内心坦荡的人才能为人所尊敬...” 不待丈夫说完,冯霁雯已然打断丈夫,笑着摇了摇头道:“好了,我又没说不让爷报恩。正好有些日子未见玛法了,我便与你一同去好了。” 和珅大喜,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当下也顾不得一夜当值劳累,叫刘全备车。 另一头,正往回赶的马车上,双手抄在袖中的贾六突然对正在和二姐夫高德禄说话的贾大全道:“爹,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嗯?” 贾大全一愣,转头看向儿子,“什么最坏的打算?” “怎么?” 二姐夫高德禄也是诧异,不知小舅子想说什么。 贾六松开双手,直接问道:“我们家还有多少钱?” “你想干什么?” 贾大全本能的眉毛挑了起来,目中满是警惕之意。 “儿子想,如果咱家真没法留在旗内,你就帮我买个官。” 贾六是很认真,很严肃对贾大全提出这个要求的。 第十六章 孝顺儿子要进步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走进赌场梭哈之前,身上必须要留点买包子的钱,是贾六为人处事的一贯原则。 这叫不把路走绝。 同样的道理,鸡蛋也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贾家出旗这事,即便和珅真替贾家想办法,但这位和中堂尚未发达属于人微言轻的存在,哪怕人家真看在高家面子去请英廉帮忙,这事也未必就能成。 毕竟,钦定贾家太爷为贰臣的是乾隆,把贾家弄进出旗名单的是福长安那小兔崽子。 顶天了算,贾六估摸他家出旗的机率至少也在七成。 所以,在从旗人转为汉人之前,他得先把下一步怎么办给想好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脱离统治阶级,贾六肯定是不干的。 当地主做商人,他都没兴趣。 他只对当官感兴趣。 所谓好男儿不当官,如锦衣夜行,如太监上青楼——就是没劲! 贾家虽然有半个前程在,但这半个前程如今落在他爹贾大全头上,除非贾大全今天就咯屁,要不然贾六实际上除了旗人这个身份外,屁都不是。 而且贾大全真就现在死了,那半个前程的云骑尉多半也会没了——这都全家给撵出旗了,还能继续领世爵的补贴?享受这个世爵带来的好处? 甭管哪个年头,雪中送炭的都少,落井下石的才叫正常。 指不定福长安那小子就在琢磨贾家这半个前程怎么处理呢。 因此,贾六要着手出旗后的事。 什么老太太过寿,什么伽利略大战老佛爷都先搁一边去吧,老子是想进步才绞尽脑汁哄老娘们玩,这他妹的进步的根子都叫你儿子弄没了,还哄你个姥姥。 固而,做了最坏打算的贾六就得另谋进步的捷径。 搁贾六前世,一平民百姓想入官场成为朝廷的公务员,那不是一般的困难,而是特别的困难。 但搁这大清朝,却是门路很多。 因为,大清朝是欢迎有钱人当官的,也就是鼓励有钱人买官,为此有一个官方称呼叫“捐纳”,也就是公开卖官鬻爵。 给朝廷捐钱就能买到官做,实际并不稀奇,也不是清朝首创,而是早在秦代就已经出现。 历朝历代都有捐纳为官的制度,不过都不摆上台面,属于潜规则。这个规则给了很多进入官场的机会,甚至有些才子也是通过这个渠道当的官,比如汉代有名的司马相如就是“以赀为郎”。 只不过在大清朝,卖官鬻爵被公开化,正式化,再也不藏着掖着,不好意思了。 最早开始公开买卖官爵的是乾隆他爷爷康熙,原因是“三藩之乱”及漠北蒙古入侵导致清廷国库极度空虚,不得不靠买卖官爵来筹措军饷。 到了儿子雍正那会,因为各项改革使国库充实了不少,所以雍正朝倒没怎么卖官卖爵。 比起老子,雍正这儿子还是要脸的,也是能办事的。 然而孙子乾隆上台后,却跟他爷爷一样又不要脸了,不仅把被他爹搁起来的卖官制重新拿出来,还发扬光大了! 原因是乾隆登基以来用兵次数太多,导致他爹留下的家当基本都耗光,为了维持战事所需的钱粮,他也只能继续他爷爷的法子。 另外别看如今乾隆三十八年好像是升平时节,民间其实仍存在大量反清组织,如白莲、天地、天理、八卦、清水等。这些反清组织以“劫富济贫”、“反清复明”为口号,在民间有一定的群众基础。 终清一代,几乎年年都有反清起义。 虽然规模小的占多数,却表明汉人中始终有一小撮人在坚持自己的民族传承,不愿做异族侵略者的奴隶。 这一小部分人,后来被清末的民族英雄邹容在《革命军》一书中定义为“皇汉”——为了汉民族复兴而奋斗并愿意牺牲的战士。 历朝历代想要老百姓不造反,最实在的一条就是别给老百姓再加赋。百姓只要饿不死,即便有些人仍会秘密参加各种地下组织,但大多数人还是安于现状的。 毕竟,愿意为民族奋斗不怕牺牲的总是极少数人。 但也正是这些极少数人的存在,才使得汉民族源源不息,一次次亡国灭种,一次次涅槃重生,使华夏文明的火炬永远照亮东方。 乾隆还是很聪明的,他吸取了明朝灭亡的教训,尽管登基三十八年以来几乎是年年用兵,并且用兵规模还很大,然而他解决财政困难的办法是不给百姓加赋,转而通过捐纳做官这个方式大量吸收民间资金充实国库,同时也将汉人中的有钱人(精英)吸收进清廷统治阶级,如此一来既能避免百姓因为横征暴敛造大清的反,也能将汉族精英牢牢绑在大清战车之上。 这一点连贾六都不得不称赞,乾隆是比崇祯要狡猾的很。 “捐纳”在乾隆朝盛行的另一个原因是正途官太少。 所谓正途,自是通过科举、五贡(恩、拔、副、岁、优贡生)、荫生入仕的途径。其中以科举取仕最多,但科举每三年考一次,每次不过录取三百来人,平均一年录一百人,而整个清帝国的官吏数量是以数十万计,因此可想官吏缺口有多大。 真就没有其它渠道做官,光靠科举产生的那些官,这国家早完完了。 所以,捐纳产生的“异途”官某种程度上,也符合清帝国的实际利益,更有利维持统治。 在“捐纳”制下,普通百姓可以通过给朝廷捐银子得到官职;生员可以捐银子使自己成为贡生监生,进而步官官场;官吏同样可以捐银子让自己加一级。 如此,朝廷得了实惠,买官的圆了心愿,从上到下的统治也变得更加稳固,何乐而不为呢? 要说后果嘛,也就是腐败了。 因此这些年来一直有正途出身的官员上书抵制“异途”,乾隆几年前不得不为此颁上谕说“捐纳非美事,原属一时权宜非可行之久远”,并说待合适时机要停捐纳。 然而,直到现在也没停。 原因无它,银子呗。 这下好了,贾六因为老太爷被定成贰臣缘故即将丧失旗人贵族这个身份,为了实现自己的宏伟抱负,他当然要不遗余力的钻清廷的空子,挖乾隆的墙角。 买官,是他能想到的最切实际的办法。 因为,他不可能去参加科举。 昨天夜里那半篇《论语》已经让他的智慧大打折扣了。 但想要买官,就得他爹贾大全掏钱,且这个钱一定不会是小数,以贾家现在的状况弄不好就得卖房卖地,为此贾六必须做通大全的思想工作。 “爹,你放心,只要儿子当了官,一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 这句话说的不可谓不诚恳。 第十七章 我们到底是什么人 西柳胡同,贾家。 “六子莫不是撞邪了,好端端的怎想起买官的,那官能随便买着?” 听丈夫把弟弟要买官的事一说,二姐贾兰立时有些不可思议,并觉得这事太不靠谱,所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和珅好歹是粘杆处的侍卫,又是英尚书的孙女婿,人家都说替咱家想办法了,那买什么官呢...咱家不是有云骑尉的爵么,等将来爹不在了...” 贾兰突然不往下说了,因为她爹咳嗽了。 做闺女的大概意思是兄弟花什么冤枉钱买官?等爹死了世爵不就落在你身上了么! 正五品的世爵不比买来的官香? “想一出是一出,眼下是咱家出旗的大事,就算家里有点钱也当紧着这大事办,哪里能拿去买官。再说这捐纳的官能有多大前程?别钱花了还叫人家看不起,落得个后悔。” 接连考了三次科举都没中的大姐夫王志安最是看不上那些花钱买官的,因此同小姨子贾兰立场一致,都不同意小六子买官。 当然,大姐夫这话也在理,捐纳为官毕竟是异途出身,前程真就有限。放眼朝堂,哪位重臣是异途出身? 真想当官,还是正儿八经的参加科举,要么就是托人弄个荫生到衙门当个笔贴式才是正经。 现任武英殿大学士、湖广总督,大清开国功臣李永芳的重孙李侍尧,早年间不就是托人谋了个荫生身份到都统衙门当笔贴式,这才飞黄腾达成为封疆大吏的么。 李侍尧当初要不是走的正途,能有今天这成就? 贾六这边眉头微皱,一家连他爷俩加姐姐、姐夫总共六个,如今一下就是两张反对票,要是再冒出个反对的,他这做官的梦想多半就得被掐灭在摇蓝中了。 所以,唯今就只能指望最疼他的大姐贾娟撑他一把了。 大姐贾娟这头也叫弟弟买官的想法弄得挺吃惊,然而没同丈夫、妹妹一样给弟弟泼冷水,而是问边上坐着的妹夫高德禄:“现在买个官要多少银子?” “蛮贵的。” 高德禄摇了摇头,不想说,因为真是贵。 但大姨子却非要问,无奈,高德禄只好说去年吏部发榜时他跟人去瞧过。 “这要是想捐个京官的话,一个五品郎中就得近万两,六品的主事便宜些,不过也要近五千两,七品少一些不到三千两吧。” 高德禄刚说完,贾娟就叫这价给惊住了:“这么多!” “可不是么,就因为这价高,我才歇了买官的心思。” 高德禄撇了撇嘴,他家相对一般汉军旗人而言是有钱,问题是他爹不是他一个儿子,拢共七个呢。 再大的家产摊七个儿子头上,又能落多少? 而且捐纳买官性价比不高,拿几千两去买个六七品官,还不如拿出去放利子呢。 贾娟回过神来,有些不甘心的问妹夫:“那地方官呢?怕是要便宜些吧。” “便宜?大姐你想多了,这地方官可不比京官便宜...” 高德禄说买地方官的话,四品道员得一万大几千两,知府一万小几千两。五品同知不到一万两,七品知县可能是五千两左右。具体多少,他又哪记得那么清。 “反正就算是买个最便宜的八品县丞,都得一千两。” “这地方官昨比京官还贵的!” 贾娟惊得直扎舌头。 准确说,八品县丞的价格是980两,这是吏部公示的榜价,童叟无欺。 贾六也是心惊,他没想到这官价定得这么高。 仅拿八品县丞的一千两来说,就赶得上他贾家七八年的总收入。 他贾家虽然在旗内家道败落,但多少也算是个中产之家。 这个年代的物价和后世不好比,但贾六前世看过的《儒林外史》一书中明确写到,一户平民日常最低开销是50个铜钱,在外面吃饭一个荤菜大约只需一分银子,所以一钱五分就可以在饭店吃顿不错的了。 《儒林外史》虽然讲的是明代的故事,然而此书成于乾隆年间,作者于书中生活市井描绘不可能不受现实影响,因此大致可以认为书中所写就是乾隆年间的写照。 贾六来这个时代日子虽然也不长,也算是亲身体验过,知道这会一两银子可以让平民百姓过上十几二十天。他贾家一年也不过得了世爵补贴85两和旗人俸禄口粮23两,如此推算仅按购买力而言一千两大概相当于后世人民币一百万左右。 三喜班的掌柜让全戏班给贾六排戏,连带道具、人工开支、及必须上演三天总共要260两,折算下来20多万人民币,这价说实在的也真不算高。 一百万买个副县长干干,是亏还是不亏,那就是各人心论了。 但对于贾家,肯定是不划算的。 高德禄那头接着又说不是光交了银子就能立马当上官的,后面的道道还多的很。要是只交规定银两,那多半还得侯补,没有实缺。想要实缺就得多交钱,所以一个八品县丞最后落实下来的话,比吏部公示的价格起码贵一倍。 “不说多少银子的事,就说咱家这条件,小六子,我看这买官的事还是算了吧。” 高德禄身为贾家女婿,对丈人的家底肯定清楚,不想让小舅子瞎折腾,因为那样会倾家荡产的。 现在径渭分明了,大姐夫、二姐夫、二姐都是反对票,局面上贾六已经不够票。 不过这三人加在一块可能没大姐说话有份量,而且大姐贾娟在老爹面前有份量,因此贾六必须争取一下。 他站起身看着一众亲人,先是默默看着,然后突然有些激动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买个官做做吗?” 小六子陡不丁的一声吼,还真让姐姐、姐夫们给吓了一跳,连端着茶碗始终不吭声的贾大全也叫骇了一跳。 “因为我不想让贾家的后世子孙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是汉奸的后代!” 贾六双拳紧握,一脸悲愤。 “哪就是汉奸了,你别胡说...”二姐贾兰嘀咕。 贾六猛一跺脚:“二姐,那贰臣不就是汉奸吗!” “......” 贾兰没吱声。 大姐贾娟虽从丈夫那里了解过贰臣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也不禁劝道:“六子,你别瞎说,我们不是汉人,我们是旗人...” “大姐,我们是汉军旗人!” 贾六猛的抬手一指外面,“这里没外人,你们说我们贾家到底是汉人还是旗人?” 第十八章 我会当个好贪官 汉军旗人到底属汉人还是旗人? 要是算汉人的话,何以在旗? 要是旗人的话,何以现在要出为汉人? 这是一个矛盾的问题。 矛盾的根源来自于清廷前后不一、卸磨杀驴的政策。 但政策这东西,贾六同老爹、姐姐们没法讲。 真要将清廷面临的财政困难,以及满洲高层永远不会松懈的“防汉”之心搁这大说一通,指不定一帮亲人们真会觉得他小六子鬼上身了。 而且,有些话犯忌。 所以,只能让他们自己实事求是的去想老贾家究竟算什么东西。 反正,贾六认为老贾家不是东西。 “我们家当然是旗人了,这都在旗一百年了,六子你脑子坏了问这个,成天到晚的想什么呢。” 二姐贾兰没好气的看着弟弟,不知这小子抽的哪门子疯。 还有,老太爷纵有一万个不好,别人能说他是贰臣,是汉奸,你个重孙子能说吗! 贾六却是摇摇头,走到二姐贾兰面前,苦笑一声道:“二姐,要是没人帮咱们贾家说话,都统衙门一声令下,爹跟我还是旗人吗?” “这...” 原本已经站起来的贾兰又坐了下去:是啊,要是出旗的事阻止不了,娘家哪还是什么旗人,不就是汉人么! “六子,出不出旗这事咱们先不说,但你千万不能也跟着说曾祖父是汉奸,这太不像话了.... 你要知道当年圣祖爷可是说过曾祖父为官悉心吏治,为民兴利,修文广德,实是本朝人杰。有圣祖爷这话在,谁敢说曾祖父是贰臣,是汉奸!” 王志安对妻子曾祖父是不是汉奸贰臣还是很在意的,这要是外人说倒也罢了,不值得置那个气,可自家小舅子也一口一个汉奸的,着实有些来气。 人可污,不可自污。 对此,贾六再次摇头,看着一身迂腐气的大姐夫道:“大姐夫,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们贾家就是汉人!老太爷当年也真个就是汉奸!要不然皇上吃饱了撑的给老太爷扣个汉奸贰臣的帽子?” “当年的事很复杂,一时半会跟你也说不清...” 王志安倒是想替妻子曾祖正名,然而却是无从反驳。 有些时候,道理未必就能解释得清。 贾大全同高德禄没吱声,上午在和珅家对皇上为什么要修贰臣传,两人多少都听明白了。 说白了,当今皇上是让贾家老太爷同秦桧一样衬托如岳飞般的明朝忠臣们,好让天下人知道忠君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为人所崇尚的。 所以,皇帝定了性,这事昨说? “这些年,咱汉军八旗陆陆续续走了多少人,那些出旗的不都变成汉人了...我看用不了多久,咱整个汉军八旗怕是都叫朝廷给打发去做汉人喽。” 贾六两手一摊,看着几位至亲。 这个事实,不是你们抱头埋在被窝里装不知道就不存在的。 贾家是汉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更是。 贾大全终是坐不住了,瞪了儿子一眼,问道:“你小子究竟想干什么?” “爹,我要当官,当大官!” 贾六右拳在空中重重虚砸。 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充分表达了他贾小六子的志向和抱负,并且给亲人们释放出关键信息——这个目标,一百年不变! 贾大全愣了下,不以为然闷声道:“当官有啥好的?天天到衙门上值,没个闲功夫,大冬天的都得早早起来,干什么也不自在,犯了错还要挨上官的训、朝廷的罚,喝个花酒都有御史上折子弹劾,哪及得上在家自由的好...” 这番言语让做儿子的贾六险些没呛着,强忍着骂娘的心思情绪激动道:“爹,你还不明白吗?只有当了官,儿子我才能替太爷平反啊!才能让人家不骂咱爷俩是汉奸之后啊!” “啥?你要给太爷平反?” 贾大全没想到儿子一心当官竟是为了恢复老太爷的名誉,瞬间就觉自己这个孙子当真是白当了。 好事,好事啊! 这世上没人会不在乎祖上名誉,老太爷要不是给定成贰臣,那福长安会落井下石逼着他贾家出旗么? 心中被儿子赤诚大孝感动的大全心头也是激动,然而冷静下来却否定了儿子的大孝。 “你有这份心意爹知足了,可太爷这事是皇上给定的,就算你当了官也翻不过来。” 说完,贾大全叹了一口气,天大地大皇上大,这天下谁能大得过皇上咧。 让当爹意外的是,做儿子的却对给太爷翻案有莫大信心,但听他说了句:“谁说翻不过来?据我所知先帝在时定的许多东西,当今不照样给推翻好多?...那本《大义迷觉录》爹怕是还有印象吧?” “《大义迷觉录》?” 王志安听了这书名顿时一个激灵,站起来急道:“这可是禁书,不能提,不能提。” 二姐贾兰问边上丈夫高德禄是什么书。 高德禄具体也不晓得,只听说是先帝在时命人编写的一本书,后来颁行天下,要求朝廷上下、地方官吏人手一册,所有地方官、学官必须向百姓讲解书中的内容。 不过那本书在当今皇上登基后却被定为禁书,不许再印,更不许传播。 女婿不知道,当丈人的肯定清楚。 想到当今皇上登基以后确是将先帝在时好多政策推翻,贾大全也是不由心中一动:莫不成,老太爷这事还真能翻案? 旋即又摇头,直接对儿子道:“咱家这事是皇上定的,你翻不了!” 不想儿子听了他这话,想也没想脱口就道:“爹,现在的皇上不给翻,不还有下一个皇上嘛。” “你个小王八蛋想死不成!” 贾大全抬手就要给儿子一耳光,却发现王八玩意闪得倒快。 生怕弄巧成拙的贾六赶紧解释:“爹,我的意思是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就要修什么贰臣传的,这事多半是有人向皇上进的谗言,所以儿子就得当官,当大官,那样儿子就有机会跟皇上说咱家的事,为老太爷平反咧!” 这番话让贾大全伸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了下去,像是头一次认识到自己儿子般,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尔后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道:“你小子真是这么想?” 两个姐姐、姐夫也都惊讶的望着贾六,均是没想到这小六子竟然有这么个心思。 “是,我就是这样想的!” 在至亲惊疑的目光中,贾六给出了无比肯定的回答。 “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我,因为我从前实在是不成器,成天就知道惹事生非,一点也不知道上进,家里的事情从来没关心过,简直是混账透顶! ...但从今天起,我要改变自己,我要洗心革面,我要重振门楣,我要光宗耀祖,我要努力上进,我要做官,我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爬到最高,做那最大的官!” “总之,我不要人家说我是汉奸后人!我也不要让人家再看不起我,更不要再让人家欺负我!” 伴随着铿锵有力声音,贾六目光无比坚毅的看着老爹贾大全。 “爹,你就帮我买个官吧!...难道你想你的孙子们同我一样没出息,咱贾家的后代以后子子孙孙都当平头百姓吗!” “爹!” 贾六重重跪在贾大全面前,“扑通”之声着实震耳,也着实把贾六疼的抽心。 这一幕不仅惊呆了姐姐、姐夫们,更是让当爹的也无比动容。 望着几年来从来没有给自己跪过的儿子,贾大全忍不住眼眶一红,下意识的伸手紧握儿子的双手,泪流满面道:“好,好,你能有这志向,有这孝心,爹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你爷爷、太爷要知道,不知欢喜成什么样咧...” “那爹是答应给儿子买官了?” “呃...” 半天之后,贾大全艰难的说道:“六子,老太爷这事爹我也觉得憋屈,可是买官要不少银子,咱家要搁从前或多或少还能给凑凑,可如今...唉。”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贾家现在的经济状况真的不太好。所以贾大全就算是把家里的房子和地都卖了,最多也只能给儿子买个八品县丞,还是侯补。 一个侯补八品官,能干什么? 能跟皇上说上话,能给老太爷恢复名誉? 不能啊! 因此,大全很感动,但办不了。 “爹,您放心,今天您花在儿子身上的每一个铜板,儿子将来都千倍万倍的报答您!” 不晓得老爹手头没多少钱的贾六却在那趁热打铁,想借着他这满堂大孝的表现恰到好处时,逼着不成器的贾大全把家产拿出来进行史上最伟大的投资,要不然这事多半泡汤。 “报答我?” 被孝心感动的贾大全摸了摸跪着的自家儿子脸蛋,一脸慈祥,“你拿什么报答我?” “拿银子啊,” 贾六信心百倍,“爹放心好了,儿子知道怎么搂银子。” ......... 傲骨比较穷,没钱运营这本书,争不了榜也弄不了数据,全指着大伙实打实支持,拜托了,诸位! 本书正式发布地为起点中文网。 第十九章 举国之力哄太后 贾中堂由衷感谢“无泪懒虫”同志,在中堂尚未发迹前就主动捐输纹银一千两,成为本作品继“小小霸王别鸡”后的第二位盟主大佬! ..... 深秋的北京,早晚都冻得很,尤其是黎明时分最是寒冷。 这个点,任谁都想赖在被窝里不起来。 除了要忙于生计的穷人(打工人),以及当官的。 大清规定官员在衙门坐班时间是冬春为辰正(七点到九点),夏秋为卯正(5点至7点),所以即便眼下已经是深秋天冷得很,那些必须坐班的官员大多也要在寅时(三到四点)就得起床穿衣洗漱。 家不能住在满城的汉官们有些更要在丑时(两点)就得起来,否则误了坐班时间,可是要被负责风纪纠察御史弹劾的。轻则罚俸入记考绩影响年终考评,重则都会因此而罢官。 因此,贾六他爹贾大全说当官,尤其是当京官乃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没有道理的。 刑部尚书兼办户部侍郎差的正黄旗满洲都统英廉就早早起了,今儿是他这位满尚书坐衙当班,因此万不能迟了。 只是英廉毕竟是六十六岁的老人了,尽管身上穿得颇为暖和,但走出屋子那刻,那扑面而来的寒意还是让老人皱了皱眉,轻呼一口气缓了阵后方在下人搀扶下上了轿子,随后便往皇城方向而去。 户部衙门在皇城内,过了大清门就是,紧挨着礼部和吏部。清承明制,六部九卿衙门大多是在原址办公。 今儿是十三,不需朝会。 即便上朝,大清同前朝也不一样,因为大清的皇帝一个月只需上三次朝即可,也就是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天。 世祖那会,顺治爷一开始倒是勤于政事,要求文武百官每日都要入朝奏事。可时日一久顺治爷就吃不消了,觉得这天天上朝太繁也太累,便定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天文武上朝奏事。其它二十七天,不必上朝。 前朝时,皇帝但凡一天不上朝便要被骂,说不勤政、怠政、懒政,个个是昏君。 大清直接定下皇帝一月只上三次朝的制度,朝堂内外包括民间,无不称颂明君。 不过不上朝对皇帝是个解脱,于百官而言却无多大实惠,除内廷行走大小官员外,凡满汉文武官均须于黎明前往衙门准点坐班。 满洲正黄旗分在德胜门,也就是皇城的北面,此地离皇城也是最近,从英廉家到大清门不过一柱香时辰。 此时天仍黑的很,路上前往衙门坐班的官员轿子很多,也有品级不够坐轿的官员在摸黑走路。 临近各衙门所在的皇城,能看到好多低品官员尾随可以提灯照明的王公大员轿子,好像一条蜈蚣似的亦步亦趋。没法子,之前发生过因为天黑没有照明,结果误入御河溺亡的事。 只是今日却是有些奇怪,尚未到大清门时,坐在轿中捧着暖手壶的英廉就觉得外面怎么突然就亮了,并且人声鼎沸,奇怪之余掀起轿帘一看,眼前的一幕顿时让这位英中堂吃了一惊。 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大清门竟然一夜之间张灯结彩,从上到下一排排的宫灯将大清门映得是金碧辉煌。 再看大清门通往宫城天安门(明承天门)的长道上,竟然每隔数十步就搭建了一座戏台,每两座戏台之间又建有牌楼一座。两侧各大衙门口的净道上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若干游廊,同样是张灯结彩,一眼望不到头。 再看大清门外面的广场,也是无数宫灯悬于半空。原本空无一物的广场之上竟然凭空冒出许多松树来,每棵树上都以丝绸彩带布置,搭配四色宫灯,看的让人是目瞪口呆,同时也是豁然开朗。 此刻的皇城内外,当真如人间仙境般。 大小官员都叫眼前景像吸引,一时倒忘了去坐班。 英廉也从轿子中走出,他看了眼地面,发现地上并无任何泥土,显然是有专人连夜清理过。不由心道内务府办差倒是有效率的很,却不知那帮家伙从中贪墨了多少。 “老爷,你看那,看那!” “......” 英廉的随从同轿夫好像乡下人进城般,四处张望,很是兴奋,一个个都叫眼前的美景给看花了眼。 可他们的主人此刻对眼前富丽堂皇的景像却如无睹,反而面沉如水,眉头也是轻皱。 不远处有人看到了面沉如水的英廉,略一思索缓步过来,轻声道:“计六兄,户部这下麻烦了。” “计六”是英廉的字。 来人是《四库全书》总裁官、上书房总师傅、东阁大学士,任军机大臣的刘统勋。 “何止是麻烦,我看把户部当了都不够。” 又有一人走了过来,却是原大学士尹继善之子、现任军机章京的庆桂。 “太后六十大寿时用银九百六十万两,七十大寿用银一千三百万余,这次八十大寿规模可比前两次大得多,我看弄不好就要半个国库了。” 望着张灯结彩犹如仙境的皇城内外,庆桂忍不住摇了摇头。 大清如今国库年入三千万余两,皇上给太后做一次生日就要花去国库一半收入,任谁不心惊! 刘统勋苦笑一声,对英廉道:“计六兄,你如今兼着户部的差,这户部什么情况想来你比我这军机更清楚,我看你还是要上折子才行,不然亏空太大从哪里着补?” 言罢又叹口气道:“前番用兵西陲,平定准、回两部历时五年,所用帑银三千万余两。前次用兵金川,地仅千里,不及准、回两部十之一二,用帑银至四千万,然事半功倍,今小金川再反,三路大军齐集,恐钱粮开销不下三千万。三十一年时用兵缅甸至三十四年,也用银千万余两...如今又要为太后庆大寿,国库哪里能供应得上,若不行劝阻,国家财力竭了不说,民间也必定怨声载道。长此下去,如何得了。” “可不是么,前番巡幸,有司地方一意奉承,所费岂是以千万来计。东南元气大耗,影响所及,吏治民风都一一败坏。我等身为臣子,岂能趋利避害,不加以劝谏。” 庆桂虽然年轻,却是满洲大员中难得务实清廉之人,也以敢言敢谏著称。 “刘中堂且放心,既我担着户部差事,自当以国事为重。”英廉表明态度。 “如此,甚好。” 刘统勋也不多言,自去上他的轿子入值军机。庆桂则是留下又与英廉多说了几句方才告辞。 目睹庆桂走远,英廉正要上轿,耳畔传却来一人的声音:“皇上乃大孝之人,中堂不可就太后寿辰一事谏言。若国库真难以支应,倒不妨请开大捐。” 所谓“大捐”即吏部“捐纳”办法中的暂行例事——遇到特定大事拿出一些高品官爵发售。 吏部常规发售的官爵多在四品以下,大捐所售官爵则最低也在四品,且多为实职,所以只有遇到特殊情况才会拿出来发售。 第二十章 沾沾老太太喜气 劝英廉不要因为太后寿庆大肆操办进谏的是宜绵,此人是正白旗满洲人,以生员考授兵部笔贴式,如今在户部任督催所主事。 只是一个小小主事也敢在本衙堂官面前乱议,英廉自是面色不愉,斥道:“国家大事,岂是你这小臣能置喙的。” 那宜绵却是没有害怕而噤言退下,反而躬了躬身,道:“中堂莫非忘了杭世骏、纪昀故事?” 这两个人名让英廉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杭世骏是翰林院检讨,三个月前上疏说皇帝屡次南巡,挥霍太大以致国库存银七千八百万两皆虚耗一空,而南巡本质不过是“借视河之名,行羡艳江南之实”。 本意是想劝皇帝不要再出巡劳民伤财,结果却是惹得皇帝火冒三丈,将杭世骏交部议严惩。 部议结果是罪当重辟,也就是腰斩,幸侍郎观保谏免这才保住一命。不过官是没得做了,直接卷铺盖回老家交地方看管。 那个纪昀又叫纪晓岚,此人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很有才华,也颇得皇帝看重,时而命他伴驾出巡。因其爱抽烟,同僚们都叫他纪大烟袋。 然而纪昀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以为自己深得皇帝宠信,便也学那杭世骏找了个机会谏说皇帝当罢出巡。说什么历次出巡、用兵已使天下财力耗尽,故而当停巡止兵,以养国力民力什么的。 没想到皇帝当场便喝骂于他,道:“朕以汝文学尚优,故使领四库书馆,实不过娼优蓄之,汝何敢妄谈国事!” 意思是朕不过是因为你纪昀有才华故留你在身边,还叫你在四库书馆当差,但你以为你这个学士同民间蓄养的娼优有什么区别么? 一个娼优之辈也敢在朕面前妄议国事! 纪昀当时就吓得跪地扑通磕头,直把脑袋都给磕破,连连自骂,这才没落的罢官归乡的下场。 杭、纪二人还是因为南巡的事被皇帝痛骂,当今皇帝最是孝顺,但凡太后的事是无一不准,有言必遵。平时出巡也必奉陪太后同行,与其左右不离,在宫中也基本是日日请安,两天一台戏,三天一出曲,承欢膝下,务使太后享尽“福、禄、寿”。 可以说,太后就是皇帝的逆鳞,太后的事就是皇帝心中的头等大事。 如此,你英中堂要是于太后八十大寿这节骨眼上折子劝谏,中堂大人以为会落个什么下场呢? 回过味来的英廉看了眼很是恭敬立在对面的宜绵,却是连句赞许的话都没说便直接钻入轿中。 但这却让宜绵知足了。 他知道经他这一提醒,英中堂必会记得他。 ........... “万岁爷,这是山东进献的翡翠亭,高三丈、宽二丈,全是用孔雀的尾翎制作的呢。奴才瞧着都稀罕,太后她老人家见了能不欢喜?” 养心殿内,总管太监李玉正陪着主子乾隆爷在观赏各地送来的贺寿礼。 养心殿并非皇帝所居寝宫,乾清宫才是。 圣祖爷康熙驾崩后,世宗雍正皇帝为了表示守孝没有入住乾清宫,而是居于离乾清宫不远的养心殿。乾隆登基后同样也是如此,至此这养心殿倒成了大清帝国皇帝的居处。 “国泰倒是有心了,朕没看走眼。” 今年已经六十二岁的乾隆看起来同四十许人差不多,丝毫不见老样,脑后的辫子也没有一根白发。 国泰是山东巡抚,满洲镶白旗人,四川总督文绶的儿子。 年初文绶奉旨审查前四川总督阿尔泰纵容儿子明德布贪婪勒索属吏一事,因偏袒阿尔泰不以实情奏报,被遣戍伊犁。时任山东布政使的国泰闻知之后立即上疏认罪,请求随父亲一同戍边以赎其父罪过。 乾隆感慨国泰同前明重臣杨嗣昌颇似,便御笔批示国泰:“你没有罪,何必惊慌?” 不久之后一道圣旨升国泰为山东巡抚。 “万岁爷,这是浙江进献的镜湖亭,” 这一次太后八十大寿各地督抚都进献了贺寿礼,这些贺寿礼如何才能让皇帝瞧见,又或是排在别的督抚前面让皇帝欣赏,却是有讲究的。 这个讲究就是李玉这位总管太监。 浙江进的这座镜湖亭是用一个直径二丈的大圆镜镶嵌在藻井之上,四周用数万枚小圆镜堆砌成墙垣,小圆镜层层叠叠,呈鱼鳞状,人如其中,无数身影映照在镜壁上,使人有如在天宫之感。 相比山东巡抚国泰进献的翡翠亭,浙江巡抚三宝进献的这座镜湖亭显然更珍贵一些。 不过因为国泰多给了李大总管五千两,三宝献上的镜湖亭自然只能排在第二。 “这是个好东西,难为三宝了,” 乾隆是识货之人,自然看出浙江献的宝贝比山东的要好,当时就笑着命人传谕旨让那三宝将两浙盐政也兼起来。 “这么多宝贝,太后她老人家不知怎么个欢喜法呢。”李玉咧嘴笑着。 一想到额娘已经八十岁,乾隆也是高兴,诗兴上来当即就吟道:“六旬帝子八旬母,史册谁曾见此景...” 李玉竖耳倾听,准备好生记下万岁爷的佳作,不想万岁爷却没了下文。 “嗯,好,好。” 实在是不知道下两句如何作法的乾隆负手走到后面的宝物前一一欣赏,这时有内侍来禀,说是刑部尚书英廉求见。 乾隆摆了摆手道:“朕正要找他呢,传进来吧。” 不一会,英廉就进了养心殿,第一眼就望到那些个排开的珍稀宝贝,旋即上前跪下磕头:“奴才英廉见过主子!” 他祖上虽是汉人,但早就入了正黄旗满洲,所以得以奴才自居。 “起来吧,” 乾隆面带笑意的看着英廉,见对方胡须同辫子都有些白了,不禁道:“朕没记错的话你比朕大几岁吧。” 英廉站起来道:“回主子话,奴才今年六十有六了。” “老喽,老喽,你老喽,朕也老喽。” 乾隆有些唏嘘。 “奴才是老了,主子一点也不老,这不,奴才辫子白了,可主子辫子却黑着呢。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主子今年才三十呢。” “你啊,什么时候学会这些奉承话了。” 虽然知道英廉是在恭维自己,乾隆仍是很开心,继而说道:“朕刚才就想找你来着。温福报捷了,海兰察亲自带兵,现已拿下番兵老窝美诺官寨。” 两年前大金川土司索诺木与小金川土司僧格桑再次发动反清叛乱,乾隆闻讯立即命派发大军由定边将军温福指挥,兵分三路进讨大小金川。 温福同参赞大臣舒常等为一路;内大臣、副将军、暂代四川提督一职的阿桂领汉军正蓝旗都统海兰察为一路;副将军、镶蓝旗蒙古都统丰升额领汉员、西安提督哈国兴为一路。 另由侍郎刘秉恬驻美诺,督理粮运,处置降番。 只三路大军进军之后都不能突破金川番兵依险构筑的防线,每日所耗钱粮物资却是天文数字,堪比第一次平叛所需,导致国库负担极重。 因此前线终于传来捷报,又值太后八十大寿前夕,乾隆自是为之欢喜,准备好生奖赏有功将士。 “有功将士赏赐,阵亡官兵抚恤,户部都要优先。另外前线所需钱粮各项用物,也绝不能拖延。” 英廉忙道:“主子,前线之事奴才绝不敢怠慢,只是,” 顿在那,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是什么?” 乾隆似乎意识到英廉想说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果然,英廉迟疑下,如实奏称今国库存银不到年入一半,前线各项开支却要大几百万两,现在又要为太后八十大寿筹办,初步估计下来须用银一千余万两,故而户部这边实是有些棘手,不知这钱从哪筹措。 乾隆“噢”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但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 李玉瞄了眼英廉,将脸微微垂下。 就在乾隆以为英廉是来叫苦时,却听那英廉又道:“奴才以为别的事都能耽搁,然太后大寿万不能有所瑕疵,故奴才寻思是不是可以开大捐,好为国库募些银子以解燃眉之急?” “开大捐?” 乾隆板着的脸一下舒缓下来,不加思索便道:“知道了,这事回头叫军机处协吏部商办便是,总不能叫你户部这个临时管事的真无银可用。” “奴才谢主子体谅!” 英廉心头一松,没有告退,而是接着说道:“奴才还有一事启奏主子!” “何事?” “主子传旨国史馆修定贰臣传记以为教化世人,奴才深以为然...然奴才认为除修贰臣名录外,另可为明季殉节诸臣修书,使之义烈风示未来。 如史可法、黄道周、卢象升、孙承宗等皆要加以表彰,如此方显我大清气度,显主子胸怀。再有忠臣、贰臣对比,生平事迹一目了然....” 英廉所说正是昨天其孙女婿和珅给的建议,当时英廉就觉得这个主意好,因为很合皇帝提倡忠君的初衷。 乾隆听后,真是点头道:“此是好事,朕准了,着国史馆备修便是。” 没想英廉还有事,他道:“奴才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你啊,在朕面前有何不能说的?” 乾隆面上笑意重新浮起,英廉所奏皆甚得他喜欢,甚合心意。不仅帮他解了太后大寿用银不足的大事,还能明察主子心意,真不愧是好奴才。 “那容奴才斗胆直言,今入贰臣名录者虽为前朝叛臣,但实皆为我大清入关功臣,故臣以为据史直书这些人事迹之外,是否可依据此等人于我大清功劳,详加考核,分为甲乙两编,使俾优者瑕瑜不掩,使劣者斧钺凛然...不一昧抹杀,功过清楚。” 英廉又说,除将贰臣视具体功绩分等定编外,也要给他们的后人一些恩泽,不使这些后人以为朝廷是过河拆桥。否则那无知之人多半对朝廷有所怨言,使旗内有所不稳,反而不美。 乾隆思虑片刻,英廉所奏确是事实,当初只顾教化世人匆匆叫国史馆定贰臣传,未考虑这些前明贰臣、大清功臣之后的想法。说不定那些被他定为贰臣的后人们已有牢骚。 “也算是奴才替这些人向主子求个恩,好叫他们沾沾太后大寿的喜气。”英廉察言观色,进一步道。 听了这话,乾隆笑了起来,说道:“你英廉倒替朕想的妥当,既如此,便叫在京文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 在外文官按察使以上、武官总兵以上,其兄弟子孙年满十八岁者,包括现任六品以下及候补五品以上官员,均呈报本旗,造册汇报军机处,以备挑补为拜唐阿。 ...朕虽有借他们先祖教化世人之心,但绝不亏待功臣之后。” 第二十一章 有钱赶紧来买官 英廉为什么将宝贝孙女嫁给家道败落的和珅,就是因为他看出勤奋好学的和珅将来必定不凡。 这个孙女婿也的确不凡,昨日过来说贾家的事时,便将皇上为何要修贰臣传记的想法给猜了个大不离,因此建议英廉可以顺势提出为明季殉节诸臣修史,如此必能为皇上所喜。 果不其然,皇帝连想都没想便一口准了,这让英廉对自家孙女婿越发看重。 历来体察上意,才是为官者的不二窍门。 和珅又建议可奏请根据贰臣对大清的实际功绩分甲编、乙编,国史馆修书时同样依据甲、乙之分给出合适定语,而不是一昧进行否定,尤其是对甲编当予以一定程度褒扬。 因为这样做的话,可以让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得到那些甲编贰臣之后的感激。 要知道如今贰臣之后做官的不在少数,且有不少人做的是督抚重臣。 英廉深以为然,对孙女婿更是刮目相看。 官场之上最是讲究人脉,何为人脉? 实则不过一个情份。 今日英廉为那些贰臣之后的祖上求得甲等,半恢复名誉,于这些甲等后人而言,便是天大的情份。便是乙等贰臣之后,英廉照样可以通过太后万寿这事为他们子弟求点恩泽。 有了恩泽,贾家出旗这种小事自是迎刃而解。 如此一石三鸟,既能讨了皇上欢心,又能得了那贰臣之后的感激,顺便帮孙女婿还了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乾隆也是示恩,给贰臣之后子弟一个拜唐阿的前程,于他看来不过是极小的赏赐,但这个赏赐却能抵消修贰臣传于贰臣后人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是个极妥的法子。 忽的想到什么,问英廉哪些人能入甲编,哪些人入乙编。 英廉忙道:“奴才以为入甲编者当看两样。” 乾隆问:“哪两样。” 英廉答说一是在明朝为低级官吏却是最早降我大清,且此后因忠贞效力得以高升的。 “如在明朝为抚顺游击的李永芳,此人不仅是降清第一人,对大清也是忠心耿耿,功勋卓著,奴才认为理当入甲编。” 乾隆微微点头,理当如此。李永芳的重孙子李侍尧现任两广总督,若将李永芳列为乙等,未免不妥。 “第二种是在明朝位居高官,降我大清后得朝廷信用,为我大清平定中国立下大功的,如洪承畴...” 英廉给出的两个标准还是非常符合实际的,一是最早降清;一是于我大清真有大功。 “洪承畴大节有亏,实能忠于本朝。” 乾隆一语便给定了,尽管他内心最是厌恶洪承畴,但也不能真的抹杀此人的功绩。已经定为贰臣便就让其入甲等,稍作弥补就是。 续问入乙编当以何标准。 “奴才以为凡在前朝与本朝均为高官,但两朝皆系奸臣者,当入乙编。如冯铨在明朝是阉党,到处招权纳贿,声名狼藉,此类人绝不能入甲编。” 乾隆欣以为然:“冯铨等人当时属于不得不加以录用以靖人心,再仕之后,却唯务高官厚禄,毫无建树,不入乙编难道要入甲编不成?” “另有先降流贼,后又降本朝,失节不止一次,为清流所不齿,奴才以为这类人也当入乙编。” 英廉接着又说降了本朝的那些东林党人,如房可壮、党崇雅之流当尽为乙编。又如孙可望、左梦庚之流同样入乙编。与于我大清并无建树,实是携兵来降诸官迫于形势给予恩赏者,也当为乙编。 乾隆听得不住点头,显然英廉所奏极合他心意,当下便同意英廉所说法子,接着竟是授英廉议政大臣,赐他紫禁城骑马特权。 “你本就兼着《四库全书》副总裁,国史馆的事再熟悉不过,朕授你议政大臣,此事便由你担起来。” “奴才谢主隆恩!” 英廉未想梦寐以求的议政大臣衔竟如此简单落在他头上,内心当真是激动万分,同时对孙女婿和珅更是赞许连连。 “你好生做事便可,朕这里是相信你的,” 正说着,乾隆突然想到一人,连忙叮嘱英廉:“那个钱谦益有才无形,倘为明朝死节,以笔墨讥讽我朝,尚有情可原。然其身为明臣却降我大清,身为清臣却将狂吠之语刊入集中,意不过欲借此掩其失节之羞,尤为可鄙可耻。 更为可恶的是钱谦益竟然暗中通逆,欲颠覆我大清,着实让人憎恶,你给我把他丢进乙编,叫世人耻笑万世!” 英廉忙领命:“奴才遵旨!” “不过眼下太后万寿的事乃户部当务之急,贰臣传及明季殉节诸臣的事倒不急,” 乾隆负手缓步来到英廉面前,“太后为天下母四十余年,国家全盛,亲见曾玄,实古今未有之福人。故朕有意将太后万寿办得举世无双,意使西华门至西直门十数里长街皆粉饰一新,成京中游玩圣地,你以为可好?” “主子至诚至孝,盛世华章,必将感天动地,奴才英廉敢不竭力筹办!” 话是如此说,但走出养心殿后的英廉心头却是沉得很,因为十里长街粉饰一新一项恐怕就要百万两巨资。 故即便他奏请开了大捐,所得也最多数百万两,缺口实在太大,看样子还得敲打下各地盐商才行。 “李玉,传朕的话,朕要去趟园子。” 英廉走后,乾隆没有再继续欣赏各地进献的贺寿礼,而是准备去园明园看看给太后修建的长春仙馆建成的如何。他想万寿节后便携太后在园明园居住,那里比起高墙宫内可是怡人的很。 李玉赶紧让小太监传旨备驾。 不一会乾隆便从养心殿出来,銮仪卫同粘杆处都已经侯着了。 “万岁爷,您慢着些。” 李玉刚把主子扶上銮轿,主子却没有进入轿内,而是疑惑的看着銮轿后面,问左右:“伞盖哪去了?” 李玉抬头一瞧:咦,黄罗伞盖还真没有。 “回皇上话,奴才...” 粘杆处管理大臣海宁此时已经是急得一头汗水,因为他早就发现黄罗伞盖丢失,可是带人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 皇上又来得急,无奈只得先放下伞盖的事,指着皇上没注意好把这事糊弄过去。哪想,皇上还是发现了伞盖丢失的事。 “皇上,伞盖丢,丢了...奴才,奴才...” 海宁结结巴巴的样子及伞盖竟然丢失的事令得乾隆不由大怒,有些生气的随口说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 銮轿周边一众侍卫见皇帝恼怒,吓得均是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这众侍卫都是上三旗子弟,最多粗浅认识几个大字,有的更是连字都不认识,又哪里晓得皇帝所说是什么意思。 而且伴君如伴虎,皇帝这会在气头上,谁又敢在这个关口乱说话惹来杀身大祸。 然而不远处同样跪着的一个年轻人在听了皇帝说的那句话后,心头竟是猛的一震,继而壮着胆子抬头,发现四周所有人都在跪着,皇帝也是一脸怒气的看着时,这年轻人心中如天人交战般,终是颤抖着鼓起勇气大声说道:“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 一片寂静中,和珅的这句话格外引人注目。 .......... 吏部衙门口。 贾六看来看去,那榜上所列的官缺都不中他意,而且价格真如二姐夫高德禄所说贵的离谱。 无奈只得准备怏怏离去,正烦燥着,却见有笔贴式从衙门捧着一张大红纸奔了出来,朝着看榜的一众志在买官的“土豪”喊道:“皇上有旨,太后万寿,普天同庆,着开大捐,着开大捐!” 第二十二章 支持兄弟干事业! 前天刑部尚书兼办户部侍郎差的英廉奏请开大捐后,军机处的军机大臣刘统勋同满章京苏成额却坚决反对,他们认为大捐所系皆高品要职,若是拿出售卖定会造成吏治进一步败坏。 首席军机大臣于敏中同另一位军机大臣、兼领工部尚书的福隆安则是同意开大捐,因为眼下国库真的没有多少银子,万一因此耽搁大小金川战事及太后万寿,军机处上下都要承担责任。 兼办兵部事务的军机大臣索琳同刘统勋直接吵了起来,双方各执己见。 无奈,于敏中再请圣意究竟是否开大捐,结果却被告知皇帝去了园明园。同福隆安商议后,于敏中让满章京庆桂前往园明园请皇帝确切旨意,如此军机处也好办事。 为人刚直的庆桂也不同意开大捐,所以想在皇帝面前劝谏此事,未想皇帝并未见他,只叫内侍传了道口谕,说是叫军机处认真督办大捐一事。 事已至此,大捐是不开不行了。 吏部效率也快,很快就拿出了正四品以上官职252个,男爵以下包括一等轻车都尉在内的154个爵位命张榜公示,并驿传各省,以便在任地方官员知晓此事方便捐纳。 故实际上吏部张示在公告栏的官、爵只是议定开捐的二分之一。 但就这二分之一,也足够引发京城的大地震了。 ......... 大捐? 就在正要走的贾六疑惑什么是大捐时,先前同他一样看榜的那群人就跟得了什么信号似的,蜂涌朝那笔贴式奔了过去。 “别急,别急,待我把榜贴了,你们自个看!” 人群争相挤问,把那笔贴式急得直嚷嚷,好不容易把官榜贴上告示一栏,人群瞬间就炸了。 “真是大捐,真是大捐!” “我就说太后万寿,朝廷肯定开大捐,怎么样,叫我说着了吧!” “好家伙,一等轻车都尉爵都拿出来卖了!” “盐法道,守巡道员!” “前锋参领、护军参领、骁骑参领!乖乖,旗内的从三品缺都有!” “副将?这怎么可能!” 一众看榜的都叫新贴出的大捐官职给惊住了,这时又有人炸了一声:“我的个亲娘咧,是盐运使,是盐运使啊!” “.......” 这声炸呼却让刚才还大呼小叫的看榜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然后不约而同拔腿就走,头都不带回。 当真是看也匆匆,去也匆匆。 贾六都叫弄懵了,不知发生什么事。 旁边有个同他一起看榜的中年男子有经验,见贾六一脸懵逼样,不由笑道:“兄弟不懂了吧,大捐可是多少年才能碰到好事,给出的官职比平常小捐高多了,而且那盐运使是世上少有的肥缺,就是给个巡抚都不换,所以那帮人得赶紧回去。” 盐运使,顾名思义肯定和盐政有关系,清朝最来钱的是什么? 当然是盐了。 乾隆朝,扬州的盐商富可敌国。 贾六大概明白这盐运使的含金量了,然而却更加困惑,问那中年男子:“既是肥缺,他们走什么?” 那人又是“嘿嘿”一笑,乐呵道:“兄弟以为这些人是给自个看榜的?怎么可能!他们呐都是替那些土财主来看的,如今碰着朝廷开大捐,还给出这么好的官爵来,能不赶紧回去通知...要不然消息递迟了,肥缺被人家买走,主家能饶过他?” 原来如此。 贾六点了点头,自己是身在局中关心太切因此亲自过来看榜,要不然肯定是栓柱过来替他这少爷瞧瞧。 当然,侧面也表明他这少爷的含金量太低,于捐纳这个工程项目中完全没有竞争力。 “走,过去瞧瞧,看看朝廷都给了什么肥缺!” 中年男子自来熟的一拍贾六肩膀,示意一同去看大捐榜。贾六自是跟着过去瞧稀奇,结果只扫了一眼,就没法再往下看了。 一个字,贵; 两个字,太贵。 一个从三品的前锋参领竟然要纹银24500两,还仅限旗人购买。 从二品的副将倒不限旗人购买,问题是开价28800两。 那个盐运使更是价格惊人,高达128400两!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抢钱啊! 贾六心惊肉跳,他原以为刚才看的小捐官榜就够无耻了,没想到这大捐榜还不要脸。 他不知道现在看的这大捐官榜其实还算便宜的,因为那些真正贵的、炙手可热的肥缺都被吏部捂着呢。 要明白,清廷开的这个捐纳可不仅是让民间土豪来买的,体制内的官员同样也可以买。 所以,谁能买,谁不能买,里面的门道多着了。 说上一天一夜都未必能讲得清。 轻叹一声,微微摇头,贾六识趣的离开大捐官榜,机会是难得,可他囊中真的羞涩。再次来到那小捐官榜下,越看越是不满意,也越看越是气愤。 原因是什么? 性价比太低,完全不能跟大捐官榜比。 小捐榜上最低的副县级县丞明码价是980两,但据贾六自己打听的消息(怕二姐夫高德禄说话带水份),想要真正中标把项目拿下的话至少得1500两。 1500两听上去不多,问题是贾家有多少钱? 大前天,在贾六赤诚大孝的表演下,以及若不能当官还不如到寺里做和尚的“威胁”下,贾大全的心理防线终是被一点点突破。 最后,大姐贾娟给一锤定音了。 “六子难得知道上进,咱家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六子去买官!” 家中也很困难的贾娟为了支持宝贝弟弟干一番事业,也为了娘家将来会更好,当着不吭声的丈夫面,表示愿意将娘家当年陪嫁的首饰都卖了供弟弟买官! 大概能卖个七八十两左右。 “大姐说的对,我就六子这么一个弟弟,他要不学好就罢了,可如今晓得好歹了,我这个做二姐的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 贾兰看了眼眉头在跳的丈夫后,咬牙说她出二百两。 二姐家是比大姐家条件好,但二姐家公婆都在,一大家子又没分家,所以小两口的私房钱不多,二百两已是极限了。 两个姐姐都不容易,不过280两就是买个最便宜的县丞都不够,因此关键还是要看贾大全这个当爹的。 “这个...那个...罢了,出了门的姑奶奶都晓得为兄弟着想,我这个当爹的难道还能不管吗!” 贾大全心一横,给儿子闺女交了实底。 第二十三章 扫除一切害人虫 要说现银,贾大全这个比儿子还不学好的爹手里真没多少,连铜钱凑上大概也就五六十两。 真要支持儿子买官的话,贾大全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老太爷留下的这套院子卖了,除此还得将城外的几十亩地也给卖了。 贾家老太爷贾汉复当年是二品大员,因此清廷给贾家分的是12间房。 北京城的房价是外城32两一间,满城38两一间。 按这会清廷给出的官员俸禄,不计其它灰色收入及养廉银的话,七品官一年俸禄是45两。 也就是说七品官的一年工资可以在北京买一间半房,一品大员的一年工资180两能买五到六间。 从这一点看,北京城现在的房价还挺便宜。 贾家的12间房按正常行价的话,大概能卖到450两左右。 然而满城的房子只能在旗人之间买卖,现在旗内又个个都晓得贾家出了事,爷俩马上就要收拾东西滚蛋去当汉人,因此贾家这12间房在有心人眼里就是待宰的羔羊,不被人趁机压价才有鬼。 贾大全估摸他家这房子最多也就能卖30两一间,连上院子能卖400两。 400两加上家里的现银,外带两个姐姐支持的200多两,合一起也就700多两。 最低县丞榜价是980两,明显不够,只能接着再卖地。 顺治年间,因贾家老太爷有功,清廷曾一次赐地300亩(圈占的京畿汉人土地),后来贾老太爷又陆续购置了200多亩,贾家的田产在康熙年间总共有六百亩左右。 老太爷死后,贾祖旺兄弟三个关系不太好,索性就直接分了家,最后落在长房这头的地就剩了200亩。 贾祖旺在世时不知什么原因卖了50亩,如此就剩了150亩。等到贾大全继承家业当家做主后,那地是隔几年就卖点,到如今只存68亩。 眼下地价各地不同,有些地方地价贵,有些地方地价便宜。贵的能卖到十一二两一亩,便宜的却可能不到一两一亩。 贾家的地在京郊的顺义县,靠着京城地价还算不错,大概能卖九两银子一亩。 这样算下来,要是将68亩地全卖掉,也能一次进账600两。 再有家里其它什么乱七八糟能变卖的凑凑,包括那匹叫爷俩养瘦了的大黑马,贾家能为贾六买官提供的资金最多也就是1500两。 这点钱勉勉强强倒能参与县丞的竞标,问题是贾六不想当个副县级的县丞。 原因无它,没什么钱途。 县丞虽说是地方官,天高皇帝远的肯定有捞银子的门道,然而县丞不是一个县最大的官,上面还有县太爷压着,这显然让贾六无法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 老话说的再恰当不过——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再说,真把全部家当卖了捐官,以后日子昨过? 能落个实缺立即上任还好,要是不能落实缺干等着侯补,爷俩外加栓柱还不得在北京城饿死。 就是贾大全再想支持儿子干事业,也得留些养老的钱和棺材本吧。 万春楼往后是不能去了,前门也有收费低的小胡同,半掩门什么的。 人的正常开销总不能也省了吧。 贾大全最后也给摞了实话,儿子真想上进买个官,他这当爹的绝不扯后腿,可最多只能出1200两。 言外之意这1200两要能买到实缺,那当爹的就认了,毕竟哪个爹娘不望子成龙。 但要是不能买到实缺,当爹的也不能跟着儿子白日做梦吧。 真要出了旗,往后还得过日子呢。 地还是先别急着卖,房子这边估计是保不住了,但可以用卖房子的钱在外城买个三四间的小院子,这样爷俩以后也不致于没个窝,就是讨个媳妇人家也要先看看有没有房子嘛。 原先倒是坚定支持弟弟奋斗、努力、干一番大事业的大姐,听老爹把家底子一报,不由也是有些动摇,毕竟当闺女的不能看着父亲喝西北风。 倾家荡产捐个小官,看起来也着实不划算。 大姐夫王志安出来说话了,意思不如先等等看,万一人家和侍卫把事给办成了,贾家不用出旗呢。 二姐夫高德禄也附和,对小舅子嚷嚷买官他还是不太支持的,而且也不相信小舅子能做什么大官,将来会替老太爷平反恢复名誉什么的。 这世上的大官是那么好当的? 贾六呢,肯定不能放弃做官的梦想,可也不能不考虑现实问题。 最后,给出了折中方案。 就是他先到吏部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实惠些的官职。要是有的话,贾家出旗的事一旦不能挽回,那就立即砸锅卖铁买官。 “不管在哪当官,爹,你放心,儿子都把您老带在身边!” 又一次表明孝心后,贾六连午饭都没吃就到吏部来调查买官的实际可行性,并期盼自己能捡个漏。 很快,贾六就发现乾隆还是贼精的,吏部官榜给出的捐纳官不仅贵,而且任职地都很偏远,不偏远的也大多没什么实权。 想想也是,官员乃国家命脉根基,乾隆再想搂银子也不可能把要害职位拿出来发售。 大体就是一锅馊粥夹着几根肉丝,吊吊人而矣。 当然,这是对贾六而言。于那些只能花钱买官身的有钱人而言,不管什么官都是天上掉的馅饼,皇上降的隆恩。 连着看了三天也没捡到漏,倒是把行情基本摸透。 跟二姐夫高德禄说的大体差不多,地方上的市级知府(从四品)榜价13300两,副省的道员(正四品)要16640两。京官这边,局级主事(六品)榜价是4620两,厅级郎中(五品)要9600两。 这些要想不侯补的话,基本上都是榜价的双倍。 最后看来看去,除了那个从八品的县丞还能有那么一丝机会参与竞标,其它的都属于贾六可望不见及的存在。 至于那刚贴出来的大捐榜更是想都别想,哪怕上面的很多官职让贾六的眼红得不能再红。 说实在的,贾六的机会还是不错的,一来就能碰上乾隆为他娘办寿特意开的大捐,搁别人一般都得等上七八年甚至十来年才能碰着。 可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机会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无法把握。 抬头看看天色都中午了,贾六便想回去,再留在这里也没意思。 走时最后扫了眼那小捐榜,不无酸意的说了句:“这些个六七品的京官又没什么前途,朝廷还卖得这么贵,真当咱们是傻子呢。” 这话有人不爱听了,是那个拉贾六一起看大捐榜的中年人,就听他“嘿”了一声,信步过来道:“兄弟,你可别小看这没前途的京官,李敏达公知道不?” “李敏达公?哪位?” 贾六还真不知道这号人物。 “就是先帝爷的重臣李卫啊!” 中年男人心想这世上还有人不知道李敏达公的,真是没见识的很。 要不是贾六穿戴典型旗人子弟,这人多半就认为贾六是哪家的家生奴才了。 嗯? 李卫! 这人贾六怎么可能不知道,耳熟能详的很,问题李卫什么时候叫李敏达公了? 心下思索,这才想到那“敏达”二字乃是朝廷给官员的谥号。 正如曾文正公指的是曾国藩,左文襄公指的是左宗棠。 不过给文官的谥号以文为第一字都是好的,如文正、文忠、文恭、文襄什么的,李卫这个“敏达”似乎要差了许多,或许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当年李敏达公不过是江苏丰县一财主家的儿子,可李公就是因为花了一万两从吏部买了个员外郎,这才飞黄腾达官至直隶总督,成为雍正朝大员...所以小兄弟你别把六七品的京官不当一回事,真要买到了指不定哪天也能跟李敏达公一样名垂青史呢。” 中年男人一脸羡慕。 事实上有很多花银子买六七品京官的,就是奔着能够成为第二个李卫才买的。 旁边有个操着袖子、缩着脖子的秀才模样年轻人听了中年人这话,却忍不住嗤笑一声,道:“李敏达公虽说也是捐纳入的仕,但他老人家可是先帝在潜邸时就看中的人物,如此才青云直上,试问这世上有几人能有李敏达公那等机缘与福份?” 潜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贾六当时就一个激灵,茅塞顿开:对啊,我也能成为第二个李卫啊,因为我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谁! 这是什么? 这是优势在我! 原本又沉又死的心好像注入若干新鲜血液,腾腾的又骚气起来。 然而没骚气兴奋太久,突然又凉了。 为啥? 现在是乾隆三十八年,老家伙还要当二十二年皇帝才肯退位,之后又挺了三年才见阎王,如此等到嘉庆上台就得二十五年。 贾六今年十九岁,二十五年后都四十四岁了,大好年华、青春岁月已然不在,纵是成为第二个李卫又有什么意思。 做官,做大官,就得趁年轻啊! 二十来年实在太久,久到天地不转,光阴迫人。 贾六这人只争朝夕。 况且,他要做官也不是为了真当爱新觉罗家的孝子贤孙,而是为了扫除一切害人虫。 第二十四章 时来运转拜唐阿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连半个前程都可能保不住的贾六,哪里就能全无敌,铲除这世间的害人虫。 因此,他还是得脚踏实地,先把眼面前的问题解决再说。 虽说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怎么办? 二十多年后才能扶正的嘉庆就别去想了,眼面前的大捐官榜徒让人眼红,那小捐榜亦是除了心酸一无是处。 无奈,贾六只得先讪讪离去,琢磨真要捡不到落也只能打那偏远地区县丞的主意了。 吏部衙门在皇城,为何贾六能来这部级单位看榜,还不因为他是旗人么。 刚才一哄而散回去给背后主家报信的也都是旗人,难说里面有没有满蒙旗人。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便是都属旗内破落户混得实在不行的。 为了生计,只得利用旗人可以在满城肆意走动的特权,替外城那些没法进满城的汉人财主们当跑腿。 别说,以此为生(不仅仅帮人看榜)的旗人还不少,算是满城的一个垄断行业。 挣钱嘛,不寒碜。 搁明朝,普通人肯定是不可能进入皇城的,清廷入关后将内城变成只有旗人才能住的满城,隔绝了汉人居住的外城,就没有必要在皇城外搞一道防线,因此不禁旗人出入皇城,如此倒让皇城内外变得很是热闹。 内务府三天前在皇城内外搭建了不少为太后祝寿用的戏台楼牌,张灯结彩,彩旗飘飘的,有不少得到特许的戏班子在此试场,吸引了许多旗人在此驻足观赏。 贾六是步行来的皇城,他家所在的崇文门区域在皇城的东南方向,步行大概也就半个钟头。 一路过去很是热闹,因为满城同外城除了居住的人不同外,其它都大同小异。 沿途有很多内务府的人沿街种植松树,清理门店,看着同后世领导视察搞绿化的差不多。 心中有事的贾六没有心情在街上闲逛,但还是被不远处传来的“咣咣”声吸引住。 是个剃头匠,一手挑着担子,一手拿着好像铜锣的东西在敲。 能进入满城的汉人除了官员,就是得到特许的,比如为太后庆寿的戏班,做法事的僧人、道士什么的。除此之外,就是这剃头匠,不过必须是在顺天府查验过祖上三代,给发“牌照”的才行。 那个剃头匠可能出工到现在没什么生意,瞧见对面有位旗人少爷在盯着他看,忙道:“这位爷,要不要刮个脸掏个耳朵?” 为了生计,现今的剃头匠除了给人剃头刮脸,梳头编辫子外,掏耳朵也做,有些甚至还能帮人松骨。 贾六见这剃头匠没开张,便点头道:“先刮个脸,再掏个耳朵,辫子就不打理了。” “得嘞!” 有了生意的剃头匠很是高兴的将扁担挑着的竹编圆笼放下,笼子下层有一个炭火盆,上面放着个盛着水的铜制圆钵,用来保证给人剃头刮脸时有热水用。 扁担另一头挑的是一个可以折放的躺椅及工具箱,还有遮阳挡雨的笠。民间常说的“剃头挑子一头热”就来源于此。 此外,那竹笼还插着一根两米多长的长杆,上面系着一捆干毛巾。 一百年前,长杆不是用来系毛巾,而是用来系人头的。 “爷,您躺好!” 贾六顺势躺下,只见那剃头匠将剃刀在磨刀布上刮刮磨几下后,便将一条浸过热水的毛巾敷在了贾六脸上。 顿时,一股热气令得贾六毛孔扩张同时,整个人也格外舒服,情不自禁的哼了一声:“啊...呼...” 伴随脸上传来的“吱吱”声,连日来心事重重的贾六心弦一点点的松了下来,等到闭眼掏耳朵时,更是觉得这世间再无任何烦心事。 可偏是正享受着,耳畔却传来马蹄的急促声以及街上行人的惊呼,那剃头师傅要不是经验老道稳住了手,估计贾六的耳朵弄不好就得给戳破。 “怎么了?” 受到惊吓的贾六本能坐起,看到有几个好像宫中侍卫的人骑着马打大街奔了过去。似有什么急事,一路吆喝行人闪避闪避。 “爷不知道?” 剃头师傅今天已经看见好几拨这般着急的宫中侍卫了,见怪不怪。 贾六忙问这师傅究竟出了什么事。 剃头师傅说昨儿个军机处的刘中堂上朝时不知怎么就在轿中不行了,皇上知道后赶紧派另一个军机大臣福隆安携药赶去救治,可福隆安人刚到刘中堂就故去了。 “这不,说是万岁爷要亲自往刘中堂家吊唁,所以宫中出动了不少侍卫,先前好多大官都去了呢...” 贾六打断了剃头师傅,问道:“哪个刘中堂?” “刘统勋刘大人啊...爷连他都不晓得么?” 剃头师傅感到奇怪,刘中堂大名京里可是无人不知的。 “是他啊,” 贾六“噢”了一声,没再问下去重新躺好,看起来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剃头师傅见状忙拿着工具再次给客人小心掏起耳朵来。 重新闭目的贾六真不关心刘统勋的死会对清帝国造成什么影响,倒是知道刘统勋一死,那个民间传说的罗锅宰相刘墉就应该上场了。 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官二代。 不过跟他也没毛的关系。 很快,贾六的享受时光结束了,起身耸了耸肩后从系在腰上的钱袋摸出十个铜钱扔在竹笼上。 刮脸是三个铜子,掏耳朵是五个铜子,多出来的两个铜子是贾公子给的小费。 六爷走哪,都不掉价。 在剃头师傅慢走的客气声中,贾六负手消失在大街。 ...... 回到西柳胡同,刚推开院门准备喊杨植给他盛碗饭时,贾六就见他爹贾大全提着几包礼品正在同杨植说话。 “爹,你这是又想托谁的关系了?” 贾六以为是他爹想到什么门路了便要问问,却听杨植道:“少爷,这是人家送给你的礼物。” “送给我的?” 贾六好不奇怪,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是,还有人送礼给他! “少爷,是真的,礼物是和侍卫差人送来的,说是请少爷得闲时去他府上坐坐呢。” 和珅? 贾六步子一顿。 “六子,是咱家请人和侍卫办事,怎的他倒往咱家送东西,还请你去做客?”贾大全到这会也没琢磨着昨回事。 “可能是和侍卫见儿子学问不错吧。” 贾六随口应付,心里却已然滔天喜意腾腾上扬。他知道,和珅恐怕是将他那人生最大的机遇给抓住了! 而这,意味着他贾东阁人生做的最大投资成功了。 眼前的礼物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有屁的学问,” 虽然那天在和侍卫家里自家儿子表现真的不错,句句都是圣人道理,可让贾大全真相信自家儿子有学问,他是怎么也不信的。 正想问问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和侍卫没能办成贾家的事,心里感到不好意思所以才叫人送点东西过来时,就听外面有人在叫他:“大全,大全!” “哎?老赵,你昨来了?” 贾大全应了声,朝门口看去,不是户口房的赵国栋又是哪个。 “我昨就不能来?我是给你家带好事来了!” 赵国栋一脸欢喜样,上前一拍贾大全,朝贾六一指,“朝廷降恩了,你小子有机会补个拜唐阿!” 第二十五章 少爷我像不像中堂? 真诚感谢“神经仙人”同志慧眼识猪,积极资助贾中堂步入大清政坛,成为本书第三位盟主大佬! ....... 赵国栋说这次太后万寿,皇上特意降旨着满、蒙、汉八旗挑选子弟充补拜唐阿。 原则上各旗现任六品以上,侯补五品以上的兄弟子孙年满十八岁尚无差事者,都要呈报本旗都统衙门造册,以备挑选。另外旨意上特别强调国初编入汉军各旗四品以上官员子孙,符合条件者不可遗漏。 贾家虽没有现任官员,但贾大全身上有正五品的世袭云骑尉爵,祖上贾老太爷国初更是做过二品大员,贾六又符合年龄和无差事这个条件,如此贾家铁定得一名额。 看上去这条件就好像给贾家专门制订的一般。 这不,跟贾家沾着亲的赵国栋特地过来告知爷俩这一大喜事。 “小六子要是能补进拜唐阿,你家多半就不用出旗了,这算不算双喜临门?”赵国栋呵呵笑着从贾六递过的果盒中拿了一块柿饼塞进嘴中,吃了一口“嗯嗯”说好吃。 果盒是和珅送来的,贾六这是借花献佛。 “可不是双喜临门嘛,皇上隆恩,隆恩啊...咱贾家有救了,有救了...老太爷保佑,老祖宗显灵...” 坐在边上的贾大全喜的都不知道是翘左腿,还是翘右腿好。 “听说刑部英中堂特意进宫给各旗请的恩,要不然哪有这等好事。” 闻言,贾家爷俩对视一眼,均是明白肯定是和侍卫帮的忙,要不然人英中堂能进宫给请恩? 和珅,真不错。 贾六心下赞许连连,年轻时的和珅可以处,有事真上。 见老赵把系在腰上的烟袋解了下来,贾大全赶紧吩咐儿子:“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你赵叔装烟点火!” “哎,好!” 贾六忙从桌上的烟袋捏了点烟叶装进赵国栋的烟锅,又用火折子给点上。 “吧嗒”一下,赵国栋吐出个大大的烟圈,一脸惬意。 贾六息灭火折子,趁势问道:“赵叔,拜唐阿是什么官?” 他是真不知道拜唐阿是个什么玩意,听名字好像是满洲从前的官名。 “拜唐阿么,倒不是什么官,不过却很有前途...”赵国栋放下烟袋,给贾六大体讲了下拜唐阿的性质。 首先,拜唐阿真不是官,因为没有品级。 但是能当拜唐阿的必须是旗人,包括内务府直属的上三旗包衣。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挑补拜唐阿。 “这么跟你小子说吧,你要是能当上拜唐阿,咱旗里一般人肯定比不上你,那汉人就更别说了... 另外,当上拜唐阿你就有选官的资格,相当于武科乡试资格,也就是说你小子不必参加武举就是武举人喽...总之,好处多了去了,就是捐纳买官都比人家便宜许多呢。” 赵国栋也是恨自己只是个七品官,要是六品的话就有机会给自家儿子弄个名额。 听了老赵的说法,贾六的眼睛一下变得明亮许多,心头微微激动:成,就它了! 捐官也好,拜唐阿也好,能把腿先伸进公务员队伍,就是黑猫白猫甭管啥猫都好。 更何况这拜唐阿买官还能打折,岂不是大清给贾六爷量身打造的职位么。 这要是不把握住了,要遭雷劈的。 可正高兴时,赵国栋却话锋一转又道:“你小子也别高兴太早,拜唐阿是要考的。” “考?!” 贾六一听这个考字就头疼。 边上他爹贾大全也是“呀”了一声,有些紧张的撅起屁股。 “当然要考,不然给你分到哪?万一给你定个四等,你小子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呢。”赵国栋笑着解释说是考,却没有考不上的,只是要按考试成绩决定分配去处。 按过去的规定,拜唐阿分为四等。 一等拜唐阿的去处就不用想了,因为分配的是御鸟枪处、尚虞备用处(粘杆处)、鹰狗处、虎枪营、向导处、善扑营这些八旗精锐及宫禁要害衙门,非满洲旗人是进不去的。 二等拜唐阿则是分在京中各大衙门、八旗都统衙门任杂职,或在地方驻防。 “六子最好是能考上二等,这样就能在咱本旗衙门吃上份皇粮,一年有十来两呢。以后好生当着差,我再帮着些,还愁短了家里的?”赵国栋乐呵呵的抓了一把花生,一边剥一边往嘴里丢。 十来两不少了,朝廷给旗人的俸禄口粮不过一年23两(满蒙33两)。 贾六这边却不想跟赵国栋一样一辈子都在六七品打转,因为都统衙门的高官都叫满洲、蒙古垄断了。 因此他问地方驻防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披甲了。” 赵说各地满城都有驻防八旗兵,分到各地满城去虽说也有选官资格,但初期多是要披甲的。 唯一的好处是年俸不错,一年能拿40两,快赶上一个知县了。但跟留在京里比,显然又差了许多。 天子脚下,能是外地可比的? 贾大全也是连连点头,说可不能分到外地满城。去是容易,回来就难了,弄不好一辈子都得留在那。 贾六“噢”了一声,陪着笑脸继续讨教:“赵叔,那三等分在哪里?” “三等分在内务府。” “内务府?” “就是给给宫里当差。” 贾六头皮一下发麻,失声道:“这不进宫当太监了!” “瞎说,” 赵国栋听乐了,解释说宫中的拜唐阿不是太监,而是属内务府管的“吏”,等同半个笔贴式。 “也不是在宫里面,主要是在御膳房、茶房、皇子饭房啊这些地方当差...要是干好了得了上面赏识,能当上领班顶戴拜唐阿,再一步步往上升,你小子将来说不定就能当上内大臣呢。” 这话当然是逗贾六玩了,这等机会多少年才出一个。 “呵呵...” 贾六陪着干笑,他算听明白了,分在内务府的三等拜唐阿实际就是宫廷编外人员,本质属于打杂的。并且晋升空间也就在内务府打转,纵使能混成内大臣,也没多少实权。 迟疑了下,又问:“那四等分在哪?” 赵国栋“嘿嘿”一声:“好地方,边区!” “边区”指的是雪区、蒙古、回部及西南、东北各处。遇有战事,同驻防满城拜唐阿一样,边区的拜唐阿都要被选入征,受统兵官差遣。 吃苦不说,也随时要命,因此谁都不愿意去。不过也因为这四等去处太恶劣,所以清廷规定凡四等去往边区的拜唐阿都恩赏一个六七品武职,如此也算一份前途。 “边区可不能去!” 贾大全当年为了不去回部打仗,自个把自个腿都能摔断,这会又哪里舍得儿子去边区吃苦犯险。 起身给赵国栋添了茶水,笑道:“老赵,我不是听说一等里也有咱汉军的缺么?你就不能帮你大侄想想办法?他将来要混好了,能不报答你这个叔...” “得,你尽想屁吃呢,那一等去处我还想去呢!可去得着么!” 赵国栋直接泼了贾大全冷水,“雍和宫、圆明园那里也算一等,倒是能补咱汉军旗的拜唐阿,可到那里就是看大门的,你要舍得你家六子去吃这份苦,我倒是能帮忙把他弄去。” “得,全当我没说,” 守园子的看门狗哪里能配得上自家儿子,贾大全讪笑摇头,捧着赵国栋道:“你看你侄也一表人材的,怎么也得是个二等吧。” “嗯,是一表人材的,不过我怎么听说你爷俩犯冲咧?” 贾家爷俩的事整个旗内都知道,赵国栋能不知道?也是因了两家过去的情份这才过来一趟,搁别人谁个有闲心亲自上门,给你讲这里面的道道。 话虽是玩笑话,却把贾家爷俩弄得都有些不自在。 “这么跟你说吧,我能来就说明我也想六子好,但定成几等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赵国栋意味深长的看着贾家爷俩,起身说天不早了,他要先回衙门统计旗内够资格入补的,好赶在下值前把名单报上去。 “那您忙!” 贾家爷俩赶紧客气的将赵国栋送出院子,临走时在儿子几次眼神催促下,贾大全将一个红封袋子塞在赵国栋手里。 赵国栋捏了捏,里面大概有几两碎银子,这次却没有半点推辞直接收在了兜中。人情归人情,事情归事情。 想了想叮嘱贾大全:“你让六子先准备下,这两天别乱跑,等我通知。另外你也准备些,到时该花的地方都要花,别因为小钱误了六子的前程。” “知道,知道。” 贾大全不迭点头。 “那就这样,回吧。” 胡同正好有人路过,赵国栋也相熟,便笑着招呼上前同那人一同走。 贾家爷俩把门带上,爷俩彼此看了几个呼吸后,脸上都露出欢喜的笑容。 能不高兴么? 担心了几天的事终是叫解决了,任谁都欢喜。 不过许是从前爷俩掐得太狠,故而即便现在双方关系已经融洽,但也没说太多话。 “你先吃饭,” 贾大全笑呵呵的叫杨植赶紧给少爷把饭热一下。 回到屋中的贾六负手站在铜镜前,静静端详镜中的自己,不时微微点头。 “少爷,你看什么呢?” 端着饭菜进来的杨植很是好奇,探头往镜子瞧了瞧,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贾六缓缓转过身来:“栓柱,少爷的样子像不像能做中堂大人的?” 第二十六章 放心,爹给你办妥了 贾六是很认真问杨植的,除了这个贴心的老实巴交忠仆外,这个世上没有人能让他说句真话。 包括他爹贾大全。 古代做官最是讲究面相的,面相不好的人哪怕才学再高也难以出将入相,更别提成为九五至尊了。 翻看史书,不就有好几个因为长相不好痛失状元的么。 前朝太祖朱元璋若不是生得英俊好看,被年轻的马皇后相中从而迈出人生最关键的一步,能成就“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立纪陈纲,救济斯民”的不世伟业么! 李自成要不是瞎了只眼导致“无人主之相”,也未必败亡得那么快。 和珅要不是长得太过俊美,怕也未必能让乾隆对他刮目相看,从而扶摇直上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和中堂。 所以说,面相这东西很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此,贾六得先确认下自己的面相是否能大富大贵,或者说是不是富贵逼人到极点。 镜子肯定无法回答他,又没法问别人,所以,只能栓柱这个大老憨来回答了。 只是,望着缓缓转过头来,并紧紧盯着自己看的少爷,杨植突然一阵头皮发麻。 听老人说,这世上各种东西修行都有各自修行的方法,道行足了后就会变幻人形。有的能直接变,比如狐狸精会扒开死人的坟墓,照着尸骨幻成人形。可有的却不能直接变,得向人“讨封”,比如黄鼠狼。 黄鼠狼怎么讨封呢? 就是跑到人面前,做着各种古怪的样子,学人走路,或者学人说话什么的,再就是问人莫名其妙问题,总之就是没头没脑的。 要是讨封成功,黄鼠狼圆了修行,日后便会报答这个人。可要是讨封不成功,毁了黄鼠狼的道行,那这家伙日后一定会报复坏它道行的人。 自家少爷这段时间本就性格大变,跟从前判若两人,又是看书又是编戏的,还洗心革面要孝顺老爷,更要努力上进当官什么的,本就让杨植心里犯嘀咕少爷这是撞了邪,还是吃了迷魂药。 现在又陡不丁的站在镜子面前问他像不像中堂大人,你叫杨植怎么想? 巧的是,外面一阵冷风吹过,将另外半扇虚掩的门给轻轻推到一边。 昏暗的屋中,镜子里少爷的后背似乎有些弯曲变形。 而少爷的眼睛,又充满诡异的眼神。 “说啊,我像不像啊?” 再次传入杨植耳中的声音,多了些让他心跳加快的东西。 “少,少...少爷...” 杨植把心一横,不管面前的是真少爷还是假少爷,听老人的话满足对方要求肯定没错。 然而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太过关心少爷,原本想说少爷这模样像极了中堂大人,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变成:“少...少爷,你这是向我,向我讨封么?” 说完,杨植本能的向后蹦去。 真的就是蹦,两脚同时动作,整齐划一落下。 产生距离的同时,身体的姿势却同先前一样保持不变。 “你干什么?...讨封!” 贾六被栓柱的举动吓了一跳,等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时,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想什么呢?少爷我相貌堂堂,一表人材的,能是黄皮子?” 顺手就在杨植的额头上“叭嗒”弹了一下,疼得对方下意识的脖子往衣领里缩去。 “...叫你没事不要听什么《聊斋》鬼故事,你非不听!这下好了都把少爷当黄皮子看了!” 贾六没好气的从杨植手中抢过盘子放到桌上,拿起筷子就吃。 被这家伙一打岔,哪还有心思探究面相了。 “少爷,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杨植揉了揉被弹的有些疼的脑壳,挤出笑脸过来给少爷赔罪。 刚刚那一弹,让他确信眼前正在吃饭的真是他家少爷,如假包换。 贾六也是有点饿,只顾吃饭不理会杨植。 杨植在边上没趣,想了想有些殷勤道:“少爷刚才的样子可像中堂大人昵。” 他认为这样说,少爷会很高兴,然后就会继续理他了。 “叭!” 贾六将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拍,把个杨植吓得又要往后跳。 他以为少爷又要弹他脑瓜了。 没想少爷却是笑了笑,然后将他拉着坐下,一脸坏笑道:“栓柱,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笑话?” 杨植一头雾水。 贾六嗯嗯一声,道:“从前有人在胡同口骂皇上是王八蛋,结果被官府知道给判了个斩监侯。” “这人好大胆,敢骂皇上是王八蛋,他不是找死么!” 杨植心想这哪是笑话,分明就是个傻蛋故事。 “你说的没错,这人是找死,可问题是你知道朝廷给这人定的什么罪名吗?” “什么罪名?” “泄露朝廷机密!” “啊?” 杨植一脸愕然,有些结巴:“少爷,这算什么机密啊?” “你说呢?” 贾六干笑一声。 ....... 吃完饭,贾六没再去皇城那边看吏部的捐纳榜,因为没有必要了。 上午和珅是派人过来请他过去坐坐,但贾六不准备今天就去,而是想过段日子再说。 不是他不想同把握住机会的和中堂拉近关系,加深印象,而是他觉得培养关系这种事不能急,得温水煮青蛙慢慢来,恰到好处那种。 这上午知道消息,下午就过去,表现得未免有些急。 再者,就他肚中那点货色能跟人家和中堂唠什么? 别说五块钱的了,就五毛钱的也勉强。 除非,把那下半本《论语》也给进修了。 想着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干,贾六就寻思是不是带栓柱到外城逛逛,听说内务府同顺天府正在布置西华门到西直门的十几里长街,要搞成锦簇花团的盛世场景给老太太祝寿,想来应当热闹。 正准备去时却突然想起没问老赵那拜唐阿考试内容呢。 当下赶紧找他爹贾大全让他到都统衙门找老赵问问,别临上考场了还不知道考什么。 “哎呀,你看爹这糊涂劲!” 贾大全一拍脑袋赶紧去都统衙门找老赵问个明白,但这一去却直到天黑才回来,且喝得醉熏熏的。 人还没进院子,大老远就听见酒嗝声和小曲了。 到了门口,摇了摇,晃了晃,终是一屁股瘫坐在门框边。 贾六直摇头,和杨植两人合力将酒鬼老爹抬进了客厅,又要杨植去弄碗醒酒的姜汤来。 生生的硬灌了一大碗,贾大全方是有了些反应,迷迷糊糊中有些惊讶眼前怎么好几个儿子站着的。 “爹,老赵说考什么?”贾六那个心急啊。 “考...考经典和骑射,” 还不错,贾大全意识尚能保存五分之一。 “经典和骑射?” 贾六蒙圈。 “放,放心...爹给你办得妥妥的,连卷子都给你拿出来了...你知道么,爹为了你的前程花了多少银子么...” 贾大全一边打着嗝喷着酒气,一边伸手在怀里摸了张皱巴巴的卷子来。 第二十七章 临阵必须要磨刀 贾大全拿回的这张还真是拜唐阿考试的卷子,是他通过老赵的路子从档案库领催老郑处搞来的。 说便宜也不便宜,十八两一份。 但要说贵也算不上,毕竟同儿子前程相比,十八两买张卷子肯定划算。这要是科举的卷子,别说十八两,一万两说不定都有人抢。 卷子其实也不是现出现印的,而是用的乾隆二十二年的老卷。 为啥是老卷? 来不及呗。 按规定,满洲、蒙古八旗的拜唐阿考试是集中举行,而且必考国语(满语),所以满蒙十六旗的备补子弟要集中考经典。 汉军八旗不需要考国语,由各旗都统衙门自行组织经典考试。骑射考试则同满蒙八旗子弟一样在德胜门的大校场进行。 看上去汉军八旗这边经典考试特别宽松自由,实际是重视程度不同的区别。 毕竟,一等拜唐阿九成半出自满蒙八旗,又半数会分在宫禁要害衙门,定等上面肯定要严加把关。 武大郎似的身材,走路屁股一扭一扭那种,能在皇上面前出现? 此次备补拜唐阿涉及太多因素,最主要的是太后万寿降恩,故而肯定要在太后万寿前把事情落实。 前天军机处把恩旨下发二十四旗都统衙门,当时就着最迟五天便要将定等结果造册报军机处的大库,然后行分配。 五天时间,又要考经典,又要组织骑射会考,还得把成绩给定等,各旗都统衙门能有时间精心出卷? 而且拜唐阿考试又不像科举那么严厉,只要有考试资格就不存在考不上的问题,因此能应付就应付了。 另外,经典部分只占考试总分的三成,大头是在骑射。 如此一来,考卷外泄压根就不是事。 甚至,贾大全都不是第一个买卷的,在他前面经老郑手流出去的卷子已经有十多份。 几年甚至十几年一次的备补拜唐阿考试,可是管档案房最期盼的“盛事”。 无它,油水太足。 贾六对考试门道了解的肯定不是太多,不过通过老赵说的那些以及暗示,他也知道这次拜唐阿的考试就是走个过场。 究竟能被定为几等,其实还是银子说了算。 当然,表面功夫肯定要做足。 于是,贾六赶紧让杨植将醉得舌头打结的老爹架回房睡觉,于油灯下开始阅卷。 为何是阅而不是答? 因为,不会。 卷子难吗? 不难! 四书五经中最基本的东西,很多还类似填空题,如圣人说的上半句列在那,让考生写出下半句。 第一道题目就是有朋自远方来,后面空白,让考生答。 从上到下大概四十题左右,难度跟科举的童生试差不多,策论墨义什么的一概没有。 就这卷子,显然出题人充分考虑到了八旗子弟德性。 奈何,如此简单的题目贾六还是没法答,因为他进修的学问同四书五经教的大相径庭,纯属八杆子打不着,故而只能先阅了。 一道道看过去,贾六只能答对三题。他不想找堆教材在那挨个扒(竖排从右到左看,属实吃神),只能连夜带着卷子去了大姐家。 大姐贾娟家在汉军正红旗驻防的西直门区域,离贾六家住的崇文门有七八里。 此时天色早黑,大街小巷却是灯火通明。 一路过来,到处都是内务府和顺天府,还有礼部、工部衙门的人在忙碌着。为了太后八十万寿,朝廷上下可谓是来了次总动员,听说正式寿庆那天光外省和藩属各邦进呈的花车就有上百辆。 最大的花车好几十匹马都拉不动。 行走在粉饰一新盛世场景当中的贾六,却是步履坚定,毫无停顿。 到大姐家时,大姐同大姐夫都已睡下。 听到敲门声,再听是弟弟的声音,贾娟赶紧起床点灯开门。待弟弟把能补拜唐阿的事一说,贾娟二话不说把丈夫从被窝里给拽了出来。 “拜唐阿的卷子?” 披着棉袄的王志安接过小舅子递来的考卷,上下一扫后有些难以置信问道:“这种娃娃作的卷,你都不会?” “我...” 贾六颇是尴尬。 “他要会答还要你这姐夫做什么?站着干什么,快去给六子答卷啊。”贾娟让丈夫赶紧给答卷,又怕丈夫冷特意拿了个毯子盖在丈夫腿上。 大姐家房子不大,成婚时就分了家,连厨房拢共两间半,所以没法腾出客厅,两口子睡东屋,两儿子睡西屋。 “大宝、二宝都睡了?” 贾六朝西屋瞄了眼,两外甥正在被窝里睡得香甜呢。 这两个外甥一个八岁,一个七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平时也最是爱粘狗也嫌的舅舅。这要是知道舅舅来了,肯定吵嚷起来不肯睡。 贾娟问弟弟吃了没有,待知道弟弟还没吃饭忙去厨房下了碗面条。面条做好刚端上来,大姐夫王志安那边已经答卷完毕。 “这种卷子都要我来答,真是大材小用。”王志安一脸无奈模样。 贾娟呛了丈夫一句:“就你能,你能昨这么多年都考不上的?” “你懂什么,我这是怀才不遇,明珠蒙尘,考官有眼无珠...”王志安不服气的嘟囔。 贾六忙道:“咱家学问最大的就属大姐夫了,我不找你找谁。” “嘿,那倒也是。” 王志安笑了起来,让小舅子赶紧吃面。 贾六哪有心思吃面,先是把大姐夫写好的卷子从上到下仔细看了遍,等墨迹干了后小心收在怀中。答案回去他还得好生背呢,早不能把这张卷直接交上去吧。 等吃完面,贾六起身拍了拍肚子:“姐,姐夫,我先回去了...爹喝多了,我得回去照看些。” 说着就要转身出门。 “你等下。” 贾娟叫住弟弟,从枕头下的一个荷包里摸出两张银票拿给弟弟。 这两张银票一张是二十两的,一张是三十两的,是前天贾娟把陪嫁首饰卖掉得来的。 “姐,不用,补拜唐阿花不了多少钱,爹说他能办。”虽说缺钱,可贾六这会肯定不能要啊。 贾娟却不由分说的硬塞在弟弟怀里,有些心疼的看着弟弟道:“拜唐阿是花不了多少钱,可爹手里有几个钱?这银票你先拿着,补上拜唐阿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等你出息了,有钱了,再还给姐姐就是。” “这...” 贾六下意识朝大姐夫王志安看去,他知道大姐虽当着家,但拿钱贴补娘家这事总得大姐夫认可才行。 “你看我干什么?这钱是你姐的陪嫁,又不是我给的,你拿着就是。” 王志安看了眼突然知道学好上进的小舅子,轻轻点了点头道:“等补上拜唐阿,不管分在哪,你都要好生当差,千万别好高骛远,也别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更加不能同从前一样与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往后要知道攒钱,等明年再叫你姐给说门亲事,往后也算出息了...” 贾六回去的路上,大姐夫的絮叨声犹如在耳边。 这位大姐夫为人是迂腐了些,但心眼却是好的,贾六寻思以后若能发达,肯定要提携下这位不得志的大姐夫。 不过卷子是解决了,骑射怎么办? 马,贾六是会骑的,虽说不太娴熟,但绕着校场奔两圈肯定没问题。 这就把骑射的分拿到手。 射,贾六却不会,打出生到现在他连弓都没摸过。 所以,真正的短板在此。 一等拜唐阿贾六是不想的,根本没他份,但他也没兴趣去内务府给爱新觉罗家打杂。 至于到边区去混个六七品武职也不太乐意,一是离权力中心太远,二是晋升前途也有限,除非撞了狗屎运,否则往上升的空间基本等于零。 要不然旗内怎么会把去边区定成四等呢。 所以,他必须给自己争取个二等。 不管是在汉军正蓝旗都统衙门下面跑腿,还是外放满城都可以,因为贾六需要的不是一份差事,而是拜唐阿这个能买官打折的身份。 如此,骑射这个占大头的拿分项,他肯定要积极争取了。 只不知道乾隆是怎么痴迷骑射的,明明清军这会的军事装备以枪炮为主,不管是征准部、回部,还是同缅甸打的那几仗,清军的枪炮都发挥了巨大作用。 而且清军的敌人准噶尔、缅甸、安南包括现在金川的番兵也都装备大量洋枪洋炮,可以说如今的战争打的就是枪炮,满洲军队过去引以为荣的骑射本领已经落后,适应不了新形势下的战场需要。 偏乾隆明知枪炮厉害,而且很多年前就通过粘杆处和前线将领奏报,知道有大量西洋枪炮手在给与大清敌对的国家充当雇佣兵,如准噶尔军队中的瑞典雇佣兵,缅甸军队中的英法雇佣兵。 所以,乾隆应当顺应时代潮流,积极推进枪炮改革,使清军战斗力不断提高,而不是反其道行之,搞什么骑射国语,强制八旗必须把骑射重新发扬光大,甚至连备补拜唐阿都要考骑射,这不是开历史倒车么? 贾六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乾隆是怎么想的。 清军的强大可是同样能起到防汉作用的,何必非要扼制枪炮发展呢。 不过人家是皇帝,贾六也只能认了。 考就考吧,会射还是不会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射。 第二天一大早,贾六就找到了酒醒的老爹,提出要找把弓练练射箭。 第二十八章 征程,从现在开始 临阵磨刀,好过不磨。 贾六知道这会他就是练上天去,也不可能成为拉弓好手,但是练个架子也行啊。 以他对八旗子弟的了解,架子货应该能挤掉不少竞争者。 当然,前提是建立在公平、公正、公开的基础上。 就是不知道大全这次到底给老赵他们送了多少钱。 “你要练弓?” 脑袋还有些微疼的贾大全吃惊的望着已经是一身短打装束的儿子。 “经典是没问题了,不过还要考骑射,儿子寻思从前没练过,万一上场连弓都拉不开不是叫人笑话么。” 命运总是会垂青多一点准备的人。 贾六对此,坚信不疑。 不想贾大全却哂道:“那弓有啥好练的,放心吧,爹昨天给你打点过了,到时你上场亮个相就成,费那功夫做什么。” 这事大全没瞎说,昨天酒桌上老郑和老赵给他拍过胸膊的。而且为了儿子能考上二等拜唐阿,他已经花出去三十多两了。 今天还得去打点另外几人,估摸连送带吃饭喝酒什么的怎么也得二十两,这么一算前前后后就砸进去五十两,顶他家半年收入了。 要是事还不能成,简直就没天理了。 但话说回来,儿子真能补上二等拜唐阿,就是再花几十两贾大全也不带皱眉头的。 这世上,哪有当爹的真不疼自个儿子的? 虎毒还不食子呢。 一想到儿子懂事了,孝顺了,肯上进了,贾大全那酒喝得都比从前顺口,尿完了都不用再抖三下。 “行了,回屋再睡个回笼觉去,栓柱说你昨天晚上又熬夜了?”望着儿子明显有些泛红的眼眶,贾大全心里不免有些心疼。 贾六笑着摇摇头,道:“没熬夜,就是把卷子的答案都背了下来。” “嗯,” 贾大全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爹当年要是有你这份上进心,咱家也不至于混成如今这样。” 这话带了些自嘲,不过也是事实。 当年贾大全在旗里任过正四品的佐领,结果因为害怕跟兆惠去回部打仗送命,硬生生把前途给毁了。 现在想来,能不后悔? 说什么当官太苦太累,不及闲人自在,不过是他的自我安慰而矣。 不说别的,要是他仍在旗内当着官,那新上任的副都统福长安能随随便便就将他贾家丢进出旗名单? “爹,我还是练练吧,咱家老太爷当年可是武将出身,我这个做重孙的总不能让他老人家跟着丢人吧。” 贾六非要练练大弓,就跟前世开车一样,方向盘拿在手中那心才踏实。 即便是走个过场,可形式主义的前提是得有形式啊。 弯弓射大雕,必须先弯弓。 “那成,” 贾大全急着去见老郑介绍的印房马章京,为儿子这事把路彻底铺实,所以见儿子一心要练练便去库房捣鼓了一阵,然后拿着一把用油皮纸包裹的长形物走了出来。 解开最外面的油皮纸后,露出一把长弓来,无论是弓柄还是弓弦都用丝绸裹得紧紧。 扔在一边的油皮纸上积满了灰尘,不知放了多少年。 “这弓是爹当年用过的,算起来都十来年没碰它喽。”看着昔年自己时常用来打兔子的弓箭,贾大全内心也是一阵唏嘘。 岁月不饶人,这一晃他都五十开外。 贾家能不能重振门风,还真得靠这个转了性子努力上进的宝贝儿子了。 见儿子伸手要拉弓,贾大全忙说了句:“这可是八力弓,你小心些。” 贾六不知道八力是什么意思,反正拉起来特别吃力,好在咬牙坚持倒也能将弦拉满,就是只能坚持那么两三秒就得松了。 贾大全见状点了点头,头次拉弓都这样,继而叮嘱儿子试试就行,千万别累着自己,要不然明天胳膊肯定酸疼,误了拜唐阿考试就麻烦了。 “知道了,爹!” 走时,贾大全还不忘叫杨植把大黑马喂好,多给些豆料,骑射考试时还得大黑马一同上场。 别到时人全部准备好了,这畜生却犯了事。 等他爹走后,贾六就提着弓在院子里转悠,然后让杨植从马厩里找了块木板用绳子挂在了家里那棵老槐树上。 回屋拿沾了墨汁的毛笔在木板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形,又在圆形里再画两个小圆后,一个简易靶子便算完成。 “栓柱,看好了,少爷我要射箭了!” 贾六大喝一声,运气蓄力。 杨植从刚才站的地方直接跑到马厩,距离怕有好几丈。 已经憋足劲将弓弦拉满的贾六顾不上骂栓柱没义气,右手拇指同食指已然“叭”的一松,继而就听“嗖”的一声,弦上的长箭向槐树笔直飞去。 电闪雷鸣间,主仆二人的眼睛都是睁得大大,好像同时被暂停般。 快进之后,木板上面没有传来贾六要听的声音。 除了在微风作用下稍稍荡了一荡,木板几乎可以说是纹丝不动。 箭呢? 贾六定睛一瞧,射出去的箭竟然插在离木板有好几尺远的左前方砖墙上。 没中不要紧,贾六一点不泄气,一回生二回熟嘛,世上哪有天生的神箭手。 结果又瞄了几箭,还是无一中靶,胳膊也给弄得挺无力。 “少爷,我看还是别练了,我看着都心疼...老爷不是说了么,咱上场亮个相就成...”杨植一脸苦口婆心的样子。 “......” 贾六真的很想一鸣惊人,但事实告诉他,有的人天生就不是射箭的料。 比如,他。 最终,在又是几箭脱靶的打击下,贾六放弃挣扎。 因为,他要保存实力。 天黑后,贾大全又一次喝得醉熏熏回来,经过胡同口时还把人家腌咸菜的坛子给踢倒了两个。 好在没人瞧见。 相比昨天,今天当爹的意识要清醒得多,一边用针剔着牙缝一边告诉儿子明天尽管放心去考,都统衙门上下都打点到位了,贾家这回不出个拜唐阿他都不好意思见列祖列宗。 “明天就要考?这么快的?” 贾六朝东边第四间屋子瞧了眼,贾家的列祖列宗像都挂在里面。 “早点考不就早点补上了?六子,你可得给爹涨脸啊...” 贾大全说上午在都统衙门考经典,下午去德胜门考骑射,让贾六早点吃饭早点休息,免得明天早上误了事。 又问今天弓练得如何,贾六吱唔说反正不会给他丢人。 “那就好,那就好,咱家以后就指着你了。” 说话间,贾大全摸了摸儿子光秃秃的前额,眼中竟是有泪水流出。 同杨植一起将爹又弄进屋中睡觉后,贾六一个人来到院中没有一片叶子的老槐树下,仰望星空。 深秋的夜空,显得那么空旷。 明天,是他贾六人生真正的开始。 就像一场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 一切,只需尽力便好。 院墙外胡同挂起的一排灯笼,让槐树下贾六的身影在地上显得那么高大。 第二十九章 好汉第一把卷交 第二天,东方还没有发白,杨植就将早饭做好来叫少爷起床了。 难得早起的贾大全也是早早起了,帮着给儿子准备去考试用的笔墨,以及骑射需要的用具。 笔墨倒是次要,骑射用的马鞍什么的可得上心,不然出了事可是要受伤的。 听到外面动静,贾六连忙起床穿衣。一番洗刷后,坐下吃早饭。 贾大全却没吃,而是拿着放大镜专心致志的翻看《时宪书》。 《时宪书》就是皇历,据说是一百年前洋和尚汤若望给大清编的历书(农历)。因避本朝乾隆名讳,更名叫《时宪书》。 起初《时宪书》上就是以历法排列年月日和气节,以供朝廷和百姓参考用以指导农事。但经百年发展演变,如今倒是成了民间选择黄道吉日的唯一标准。 街边相面算命的可谓是人手一册。 “宜动土开业,订盟纳彩,不错不错,是个好日子,也是好兆头!” 贾大全很是高兴的放下历书,坐下一边喝粥一边关切的问儿子还有什么地方没准备的,要是有赶紧说他好马上去办,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总之,颇为絮叨,不考试的比考试的还要紧张。 样子很像贾六前世送子女高考的父母 “爹,该备的都备了,你放心好了。” 贾六笑着给他爹又盛了碗粥。 汉军八旗的经典考试是在本旗都统衙门考,衙门那边都打点好了,贾大全不准备送儿子去都统衙门考试,而是叫杨植去请两个姑奶奶家来,说是晚上得张罗一桌丰盛的酒菜好庆祝儿子考上备唐阿。 他自己则准备去贾家另两房通知一下,那两房可能还不知道贾家不用出旗的事,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关系再是不好,总是一个老太爷传下来的嘛。 老二大忠那里也要去,上次听儿子说二叔很想出旗,虽人各有志,但能不出旗就不出旗! 因此,贾大全得劝劝大忠,免得这个弟弟脑子不开窍非要出旗。 要是老二家真出了旗,以后兄弟俩一个是旗人,一个是汉人,多别扭啊。 经典考试的具体时间是辰时三刻后(九点左右),时间尚早。 吃完饭的贾六看了下他爹同栓柱给自己准备的用具,就在院中闲坐顺便再看看大姐夫给答的卷。 圣人曰:温故而知新。 倒想再拉两弓,奈何胳膊真的有些酸疼,为免下午骑射考试发挥失常,唬不了人,只得息了文武要双全的心思。 等会考试贾六直接去就好了,下午倒是要杨植陪着一起去,因为骑射考试需要各家子弟自备马匹,弓箭倒不需要。 差不多到点的时候,在爹同栓柱殷切期望目光下,贾六动身出发。 “六子,” 贾大全想最后再跟儿子交待几句,可又实在没什么可交待的,只得握紧右拳在虚空中狠狠砸了下。 大概意思是努力加油。 “少爷,顺其自然,不要太为难自己。” 栓柱的话让贾六心中感动,很想踢他一脚。 胡同内有听到备补拜唐阿风声的邻居瞅着贾六出来,倚在门边笑道:“六子,可得好生考,别给咱西柳胡同丢人噢。” “得嘞,三大爷您放心就是!” “四爷,您吉祥!” “五婶,您慢着点!” “......” 胡同内满是贾六的谦逊和客套声,不少邻居前面满脸堆笑,头一转就好奇的问边上人贾家那浑小子怎么变了人似的。 有不少即将要出旗的邻居无比羡慕的看着站在院子门口的贾大全:真是天上掉馅饼,不用出旗不说还能补个备唐阿,这算什么事! 不是说他贾家老太爷叫皇上钦定为贰臣了么,怎的贰臣之后还有这福份的? 要说当汉奸,他家老太爷是汉奸,我家老太爷就不是汉奸了么! 都是汉奸后人,怎么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朝廷,不公。 ....... 满城跟外城一样市井气息都很足,街上人来人往,加之大街小巷因为太后万寿装饰一新,一眼望去那真是叫赏心悦目,热闹非凡。 不过,贾六连多看一眼都舍不得。 到都统衙门时,就见有十几个人正在边上的石狮子旁闲聊着,看年纪都是二十左右,不用说准是来参加经典考试的汉军正蓝旗子弟。 让贾六愕然的是,其中竟然有两个手里还提着鸟笼,那样子好像不是来考试而是来玩似的。 这次备补拜唐阿本来是只限被钦定为贰臣的那些国初在旗官员之后,但旨意到了军机处后又被建议将范围扩大,在旗现任六品以上及侯补五品以上官员子弟符合条件都可备补。 如此一来,汉军正蓝旗本来够资格入补的只有十多人,现在却多了一倍足有三十四人。 “东阁,你来了啊。” 人群中一个正在和周围人说话的年轻人看到贾六,忙挥手打了招呼。 这人就是小时候同贾六一起上过旗学,后来又一块走上鬼混日子的常秉忠。 常秉忠的太爷爷常进功原来是明朝的副将,曾随贝勒博洛征浙江,先后做过浙江提督、水师总兵、广东水师提督。 任上,常进功多次击败台湾郑军,恩授抬入汉军正蓝旗,还得了个“骑都尉兼一个云骑尉”的世爵。 对宗室以外有功官员的爵位封赏,清廷以云骑尉为基础,叫半个前程。 得两个云骑尉就能晋为正四品的骑都尉。 骑都尉再加封一个云骑尉,就叫“骑都尉兼一个云骑尉”,再得一个云骑尉就能晋爵为三品的三等轻车都尉。 以此类推,直到一等公。 一等公也是除宗室以外清廷官员所能获得的最高封赏,堪称位极人臣。 和珅便是一等公。 常秉忠的爹尚在,这会他家的世爵和前程还没着落在他头上,故而这小子跟贾六一样属于无差事、无世爵的“侯补贵族”。 “这阵你干什么去了,怎的不来找我玩?” 常秉忠比贾六大两岁,当初也是他拉着才十四岁的贾六去的前门胡同,从而让贾六一失足成千古恨,此后再也不知上进,成为彻底的纨绔子弟。 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过去后,贾六四下看了看,有的人他认识,有的人不认识,或者说和他从前的朋友圈没有交错。此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个人,都是清一色的二十岁左右旗人子弟。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三十多个备补子弟各有认识的人,很快就形成几个圈子在那大声说笑着,浑然没有考试前应该有的紧张气氛。 没一会,那两只被主人提过来的小鸟成了人群最为惹目的存在,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 也去逗了会鸟的常秉忠突然想什么,忙从人群中出来将贾六偷偷拉到一边,悄声问他:“你爹打点过没?要是没卷子,我这有,你赶紧看看。” 到底是狐朋狗友感情深,贾六大为领情,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有了卷子,答案也请人做好了。 “那就好,这回你我兄弟怎么也要考个二等,不然白瞎了我爹的十两银子。” “十两?” “怎么?” “没什么。” 贾六无语,卖人家十两,卖他贾家要十八两,这整整近一倍的差价。 看样子他爹贾大全在旗里混得真不怎么样,那老赵看着厚道内则也奸诈,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正骂老赵不地道时,有个小子嚷了起来:“怎么还不考,小爷我中午还有饭局咧!” “吵什么!” 衙门里走出几个胸前绣着犀牛和海马补子的官员,其中一人正是赵国栋。 几个官员出来立时震住了一帮备补子弟,先前叫嚷还不考试的小子也乖乖的闭了嘴,看来还知道好歹。 “人都到齐了吧?要是齐了就开始吧。”说话的是档案库的领催郑三立。 “好。” 管户口房的赵国栋拿着本名册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下面一众备补子弟,便开始挨个叫起名来,叫到贾六时还特意朝他微微点头。 点完名后,贾六他们便被要求进入都统衙门,然后被带到了内中一座院子,里面大概就是考场。 在门口等待时,贾六认为可能会把人分在不同的考场,并有专门监考的。没想随后连他在内的三十来人竟被直接带到了一间大房中。 屋中没有隔断遮挡,就同个大教室般,两人一张桌子,一条凳子。 除了两个给发卷子的笔贴式,考官就一人,听常秉忠说是印房的马章京。 印象中的考试场景同眼前对比形成的强烈落差感,让贾六着实有些不适应。 但很快调整状态,拿到卷子后立即紧张看题,他是担心老爹贾大全别花钱买了张废卷、假卷,那可就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幸运的是,老赵他们心没黑透。 卷子,是真的! 暗松了口气的贾六赶紧磨墨,拿起毛笔在空白的卷子最右侧,从上往下写自己的名字,以及隶哪个旗哪个参领哪个佐领,以及曾祖、祖父、父亲的名字。 这些是绝不能有错的,并且不能出现清廷历代皇帝名讳,敢把弘和历写出来,答得再好也得判不及格。 检查没错后,贾六正准备提笔将答案一一写上,并确保字迹工整,不能在卷上流有墨点时,却愕然发现坐在前面的常秉忠已经起身,向那监考的马章京说要交卷。 贾六一怔,这小子傻了不成,这才刚开考啊! 然而傻眼的却是他,那老马竟然真的将常秉忠的卷子收了,扫了一眼后还不住点头:“答得不错,判甲等。” “谢大人!” 常秉忠忙躬身感谢,然后被笔贴式领了出去。 贾六脸抽了抽,他前面那张空桌上,还摆着一张空白的卷子,以及连盒都没打开的笔墨。 第三十章 说你几等就几等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但更倾向胆大的人。 汉军正蓝旗拜唐阿经典考试第一个甲等,在开考后十个呼吸出炉了。 “第三参领第四佐领常秉忠,经典试甲等!” 笔贴式再报声让贾六意识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绝不是荒诞,而是真实发生的现实。 同时确信,这真是一个能让他大展身手的时代。 因为,只要有钱就行。 有了第一个英雄,很快,第二、第三个英雄出现了。 “第二参领第一佐领舒文庆请求交卷!” “第四参领第六佐领牛万江请求交卷!” 坐在椅子上的老马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依旧同刚才一样接过卷子,粗看一眼后便给出甲等的判绩。 眨眼间,八人交了卷子。 一个身材略为矮小的笔贴式负责将桌上的空白卷子一一收起,并认真的叠好,因为这些卷子要继续放回库房,将来还用得着。 堂皇舞弊至此,着是让贾六大开眼界。 不过别人是别人,他是他。 任何时候都要表现出对规则(领导)的绝对尊重,是他前世总结的“三个绝对”原则之一。 另两个原则一个是对群众要足够热情,绝对不能让群众对他们的工作产生误解。 另一个是千万别不懂装懂,有什么不明白的,弄不清楚的绝对不要擅做主张,必须请示汇报。 考试就是考试,哪怕老马背后收了在座所有人的银子,但只要他是考官,那作为考生的贾六就得扮演好考生这个角色。 如常秉忠这般自恃已经打点过就不顾规矩开场就交卷,显然人情世故历练不够,是对印房马章京大人的不尊重。 贾六不能犯这错误,哪怕这错误丝毫不会影响这次备补拜唐阿的考试。 事实证明,在三人开场交卷后,老马曾抬头环顾了余下的一众备补子弟,微微点了点头。 贾六这边心无旁鹭,好生回忆了下大姐夫给答的题后,便认真开始答卷。 其余那些没有交卷的备补子弟也都在认真答题,有的人明明手中有现成做好的卷子,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那装作认真答题的样子。 当然,直接将答案放在桌上公然抄写的不在少数,对此,那两位“站监”笔贴式视若无睹。 个子高的那位还体贴的将一人掉在地上的答案捡起,轻轻放回桌上,顺手叩了叩,微微点头,不知是说你没有提前交卷很好,还是说你这个答案都对。 早就将大姐夫写的答案背熟的贾六,没用太长时间就写好了卷子,之后悄悄抬头看向前面坐着的老马,发现对方正聚精会神的拿着一份报纸在看,时不时的还从旁边桌子上拿起茶碗喝上那么一口。 这份报纸真就是贾六认知的报纸,官方名称叫“宫文书”,由军处机设在东华门的抄写房负责编辑、印刷、发行。 宫文书上除印有最近的朝堂政事和皇帝谕旨外,也会刊登一些可以公开的大臣奏折。由于字数较多分正反两面,所以多在傍晚印刷于次日发行。 不同于邸报面对天下人,宫文书只供在京大小衙门官员,另外就是外城的那些各省会馆。 不管哪个年头,为官者都要及时掌握高层的最新指示及朝堂最新动向,这样才能从中捕捉各式机会。 当然,对老马这个快六十还是个正五品的印房章京而言,机会不机会的已经不重要了,主要是打发时间。 又过了约摸一柱香时间后,终于有人坐不住开始交卷了。 贾六不着急,等到交了有一半后,他才起身将卷子送到老马面前的桌上,恭敬垂立一边。 原以为老马会跟先前一样看一眼卷子再给出定等,没想这次老马看都不看,直接挥手道:“甲等,出去侯着吧。” 贾六愣了下赶紧躬身感谢,轻步走到屋外。 心里有点失落,他的字是很漂亮的。 前世为了练好毛笔字,贾六可是特意拜了单位马副局长当老师,光学费前后数年就交了好几万。 结果这么好的字,人老马看都不看,贾六心里如何不空落,不过好歹也给了甲等,这让他又高兴起来。 然而贾六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发现不管是他前面出来的,还是后面出来的,老马给的都是甲等判绩。 三十四人,三十四个甲等。 贾六想骂娘的心思都有了,大家经典考试成绩要都是甲等,万一骑射同样也给甲等的话,这二三四等拜唐阿要怎么定? 总不可能因为大家都给了钱,就全定成二等吧。 “怎么这么久才出来的?考砸了?”去茅房回来的常秉忠见贾六脸色不好看,还以为他卷子出了什么问题。 贾六闷声道:“同你一样甲等。” 常秉忠奇怪了:“那你拉着个脸干什么?” 贾六嘴一撇:“大家都是甲等。” “对啊,怎么了,这不挺好的么?” 常秉忠一脸不解。 无奈,贾六只好再次强调:“我是说,大家都是甲等!” “对啊,怎么了?” 常秉忠依旧一脸不解:“有什么问题么?” “......” 贾六懒得跟这位心大的狗友再说下去。 他担心这三十三人中万一有几个瞎猫碰上死耗子,骑射比自己优秀的话,那他就有可能定不上二等拜唐阿。 因此寻思是不是中午回去跟老爹商量一下,再给负责骑射考试的人塞点银子,用加钱的办法成为真正的赢家,正想着呢,就见赵国栋同两个官员走了进来。 贾六就站在院子口,赵国栋还特意又跟他点了点头,然后同另外两人走进正在收拾考卷的屋子中。 不一会,有个笔贴式出来喊了一声:“考生都过来!” 众人忙涌了过去。 “经典考试结束了,等会有人领你们去德胜门校场,到地方后不要乱跑,不然误了骑射考试莫要埋怨。” 这笔贴式刚说完,一众备补子弟“哄”的一声就炸了窝,有人当时就问了:“不是说下午才去德胜门考骑射的么,怎么现在就要去了。” 笔贴式道:“刚接到军机处的通知,满蒙汉二十四旗要统一考试,全集中在下午考来不及,所以我们汉军八旗要提前进场。” “提前进场,我们的马怎么办?” “对啊,我们的马都在家里呢。” “午饭怎么办?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考试啊。” “早说啊,早说我就不带鸟来了。” “......” 乱哄哄的。 那笔贴式可能也不太清楚具体安排,忙进去问了下,出来告诉众人说考试时会有专门马匹供大家考试,另外到了校场也会安排吃的。 听了这话,一众备补子弟方才不吭声。 “提前考就提前考吧,反正都要考。”常秉忠一脸无所谓。 贾六也无所谓,他现在担心的是骑射万一也都是甲等怎么办,有心想找老赵问问,但对方在屋里同马章京说事一直没出来。 很快,就有人过来将一众备补子弟带到了都统衙门大门口。 途中,贾六看到一群工匠正在用绳子放倒一座树立了怕有上百年的岳飞像,旁边有一具崭新的关圣像。 显是要用关圣像替换这座历经百年风雨的岳飞像。 回到大门口后,贾六看到有五六辆马车已经停在那了,看样子是供他们这些备补子弟前往德胜门校场的。 台阶上,有几个三四品的都统衙门官员在那低声说着些什么,看到一众从偏门出来的备补子弟,这些官员扫了一眼就扭过头去继续小声讨论着什么。 经过台阶旁时,贾六好像听到什么金川,都统大人什么的。 因为几个三四品官员在,众人都不敢说话,低头走到马车旁。有马册房的人数了数人头后,便要安排众人上车。 这时却听胡同口传来蹄声,继而就见十几骑纵马奔来。 “吁!” 至衙门口,为首一头戴二品珊瑚顶戴,身穿狮子补服的年轻人勒缰止马,身后尽是清一色身穿黄马褂的侍卫。 未等那年轻人翻身下马,台阶上的官员便是“叭叭”双袖交叉一甩,继而左膝前屈,右腿后弯,齐道:“参见福都统!” “参见福都统!” 衙门口当值兵丁亦是清一色单膝屈地,弯腰行礼。 第三十一章 八旗是汉军的八旗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参见都统大人!” 马册房骁骑校王安带头行礼,一众备补子弟也赶紧跟着单膝跪倒,皆是把头垂下不敢上抬。 贾六跪下同时偷偷朝那福都统看了眼,他知道这小子就是同哥哥福康安一样深得乾隆宠信,并把他贾家列入出旗名单的福长安。 汉军正蓝旗的都统是海兰察,福长安只是副都统,只如今海兰察领军在外,因此汉军正蓝旗事务实际是福长安这个副都统在主持。 如此,这帮官员自然就得敬称福长安为福都统了。 同贾六叫书法老师马副局长为马局,一个性质。 前世看过的一部港台电视剧说这个福长安后来成了和珅的老铁,乾隆快死时福长安在山东带兵镇压反清起义,军权在握,朝中大臣半数都是和党,因此和珅才认为嘉庆不敢动他。 结果没想到福长安背叛了和珅,嘉庆又卯足了劲非要立即弄死和珅,导致和珅轻而易举被一根白绫结束性命,家产八亿两被抄,留下“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民谚。 事实是否如此,贾六并不清楚,但眼前这个年仅十八岁就成为从二品大员的福长安,着实让他眼红。 然而无奈同众人一起跪在那里的贾六心中所想,却不是彼可取而代之,而是彼可杀之。 乾隆朝这帮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满洲子弟,尤其是那帮画像进入紫光阁的功臣们,注定都是贾六的敌人。 “都起来吧。” 马上的年轻人正是汉军正蓝旗副都统福长安,年轻的他不用人拿来下马的凳子便直接跃了下来,身手甚是矫健。看着比一般的旗人子弟要强很多,许是乾隆刻意培养的结果。 一众身着黄马褂的侍卫也均翻身下马,这些人隶属禁军虎枪营的侍卫,都是满洲上三旗子弟出身,被乾隆亲自指派给福长安做护卫的。 这等待遇,全北京城可没几个。 将马鞭随手扔给护卫后,福长安径直上得台阶,问那群已经起身的都统衙门官员道:“兵部的公文过来了吗?” “回都统大人话,响午刚过来。”答话的是从三品的满洲印房协理参领保柱,老姓同福长安一样都是富察。 福长安点了点头,道:“前线催的急,你们不能误事,出了岔子海都统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们。” 保柱忙道:“下官等知事情严重,不敢有半点懈怠,兵部条陈诸事已着人分派料理。” “这就好,” 正准备步入衙门的福长安止了步子,指了指下面一众站在马车旁的备补子弟,问保柱:“就是他们吗?” “是。本旗符合条件入补拜唐阿的子弟共三十四人,刚经典考试完毕,现准备前往德胜门校场...” 保柱询问福长安是否要召见这些子弟,鼓励鼓励他们。 “不用了,下午我会过去校场,军机处也会有人过去。” 福长安扫了眼那帮备补子弟,在保柱等满蒙官员的簇拥下直接入内。 待福都统等人身影消失后,负责送备补子弟前往德胜门的马册房骁骑校王安这才喝令众人上车。 五人一辆,共八辆,除了备补子弟外,还有几名都统衙门的属吏跟着过去安排。 贾六被常秉忠拉到一起,同车的还有三人,贾六并不认识。经常秉忠介绍才知道其中一位竟然是前明大将祖大寿养子祖可法的重孙祖应元。 祖可法当年降清后隶的是汉军正黄旗,后来因为祖大寿四子祖泽清参加三藩反清受到牵连,被从正黄旗移到了正蓝旗。 祖应元的父亲祖建昌袭的是二等子爵兼一云骑尉(从一品),算起来是同车五人世爵最高的。 不过祖建昌有六个儿子,祖应元排行第五,这个世爵肯定和他没有关系,所以这次的拜唐阿入补对祖应元也很重要,且这小子看着也蛮稳重,是倒数第三个交卷的。 另外两人一个叫刘禾易,一个叫王福,祖上不怎么显赫,都是随波逐流跟着上官降清编入的汉军旗。 “等会到了校场,哥几个可得亮一手,别叫人家小瞧了我们汉军正蓝旗子弟!”王福磨拳擦掌,看着好像骑射不错的样子让贾六心中有些慌。 “肯定要露一手,省得那帮满旗子老说咱们汉军八旗不是真旗人,光吃干饭不顶事。” 常秉忠两个胳膊很有力的往后一拉,只是因为衣服穿得太厚,没法展示他那雄而有力的腱子肉。 “满旗子”是汉军旗这边对满洲八旗子弟的称呼,因为满高汉低的原因,这个称呼没有多少褒义。 瞥了眼信心百倍的常秉忠,贾六心道你还不如我呢,上回我刚开始,你小子就已经结束了。 常秉忠对面的刘禾易笑了起来:“照我说那帮满旗子未必就如咱们呢,当年要不是我们祖上卖命给打的江山,满旗子能有今天?” 这话让边上坐着的贾六一怔:兄弟,这话可不兴说啊。 没想常秉忠竟然跟着说了句:“那是,真要细究起来这大清的江山得有咱汉军旗的一半,圣祖爷那会要不是咱们汉军旗死命往前顶,嘿,结果怕是难说的很...要我说,这八旗就该是咱汉军的八旗才对,他满旗子有啥好横的?还看不起咱们,我呸!” 咝! 贾六屁股往边上挪了挪:老常这话可不兴说,太他娘的刑了。 “咋,有什么不对吗?” 常秉忠见小兄弟贾六一脸紧张,“噗嗤”笑了起来,“都是旗内兄弟,又没外人,你怕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汉军八旗是一家。” “就是,要不是朝廷老让咱们汉军出旗,这八旗将来就得是咱汉军的八旗!”王福“嘿嘿”一声。 这就涉及到朝廷现行政策及对汉军八旗防范了,扯得有些远,也有些深,更有些犯忌。 贾六赶紧打断,道:“行了,少说两句...是骡子是马,等会校场上见分晓就是,别到时候叫人家满旗子给压得脸都找不着。” 说完,用眼角余光瞄了眼上车之后就不吭声的祖应元,对方依旧是面无表情。 被贾六这么一说,常秉忠、王福也就没再说犯浑的话。 这也是两人胡惯了,不晓得厉害关系,换作年龄稍大的准保说不出这话来。 由此也能看出汉军八旗这帮纨绔子弟,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车厢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就听车轱辘转动前行的咯吱声。 德胜门校场在皇城北边的积水潭,那地原先叫西海子,明朝御马监在此开有马厂。据说天启年间的大太监魏忠贤没有发迹前,就在积水潭做洗马的差事。崇祯年间,明朝的将领满桂也曾在德胜门与清军展开过激战。 随着最前面的马车停下,众人终是到了校场。 前面有人在喊:“下车集合,不要乱跑,就在牌子后面侯着!” 贾六是车内第三个下来的,刚跳下映入眼帘的就是从东到西并排立着的二十四块木牌。 上面依次写着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的名称。 校场围墙外面每隔十步站立一名健锐营的八旗兵,墙上也是布满八旗军旗,看起来森严有序。 各旗木牌后有的尚未有人,有的已经是排了一队人。 “咚咚咚!” 就在贾六四处张望时,有鼓声响起,旋即有人在喊:“汉军正蓝旗到!” 那鼓声及眼前的场景,让贾六不禁想到一首歌:长路漫漫伴你闯,带一身胆色与热肠。 第三十二章 旗人奸贼鬼子六 投入命运万劫火,迎接日月万里风。 漫漫长路任我闯,笑看清风为我狂。 谁是最高最强? 歌词倒挺合贾六这会的心境,不过他不是为了姐儿来考武状元的。 负责校场秩序的健锐营是乾隆十三年因为攻金川不利,清廷特意在京营八旗的前锋营和护军营挑选精锐组成的,专攻云梯攻城法。 一开时只有1000人,后来陆续扩编,目前有三千余兵力。德胜门这个校场就是健锐营的主营所在。 贾六一边观察健锐营武器装备,一边随常秉忠他们站到了汉军正蓝旗牌子后面。在马册房那个骁骑校的示意下,众人排成两队等侯进场。 汉军正蓝旗左边的队伍是汉军镶黄旗,队伍人数比正蓝旗足足多了一倍,有六七十人之多。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不管是满洲、蒙古还是汉军,两黄旗的佐领(牛录)数目都是远超其余六旗,如此自然决定两黄旗的备补子弟人数也多过其余六旗。 右边的是汉军正白旗,人数同正蓝旗差不多,也是三十几人。 因为汉军还有两红同正黄旗的人没到,校场负责的健锐营军官又说必须汉军八旗到全才能进场,所以已经到的五旗子弟便只能站在那里等侯。 站在贾六前头的王福有些憋屈道:“咱们要是满旗子,那帮人早将咱们请进去了。” 常秉忠乐了:“你胎投的不好,怪谁?” 王福没好气道:“你乐啥?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等。” 贾六笑笑没说话,但能感觉有不少汉军旗人对清廷的“歧视”政策有明显的不满情绪存在,这个不满尤其体现在第四、第五代汉军旗子弟身上。 或许,乾隆最终将汉军八旗全部开出旗籍,同新生一代汉军旗子弟“怨满”有一定关系。 对贾六而言,这是件好事。 八旗是汉军的八旗,不是满洲的八旗,更不是蒙古的八旗,想来也能吸引一帮想要改变现状的汉军子弟。 世间事,没有什么不可能。 一百年前的顺治年间,有两白旗的满洲将校在昆明发誓拥戴永历再造大明; 三十年后的嘉庆年间,有红带子、黄带子参加天理教誓要推翻满清; 又一百年后的宣统年间,东北的旗人积极响应南方革命党号召,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那么,在所谓康乾盛世的乾隆鼎盛时期,又有什么不能发生呢? 一切,都在人为。 ....... 一开始还好,各旗都较有秩序,毕竟这地是健锐营管辖的校场有一些军威在。 可时间一长,这帮纨绔子弟们就受不住了,吃不消在那干站,最后不知谁给带的头,哗啦啦竟是都坐到了地下,一边闲聊一边等。 旁边的镶黄旗、正白旗都一样。 贾六也跟着坐在地上,这会他无意鹤立鸡群。 一帮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好说的,先是聊几句骑射考试的事,相互吹捧一下,之后话题就转到了京师各处好玩场所,不少人相邀考完后就去聚一聚,吆五喝六。 贾六听得无趣,抬头张望了下,发现两红旗的人已经来了,就剩一个正黄旗估计也快了。 人多了后,秩序明显更加乱了。 不少相互熟识的备补子弟隔着队伍打招呼,你一句,我一句的好不热闹。有的索性离开自己的队伍跑过来“串门”。 各旗带队的那帮人也是团在一块闲聊,根本没人约束队伍秩序,显然这帮人都知道这次考试就是来走个过场,所以不必太认真。 贾六正准备站起活动一下时,坐在他后面的刘禾易突然拽了他一下,然后指着正白旗队伍中一人低声对他道:“贾六,你晓得那小子是谁么?” “哪个?” 贾六不知道刘禾易说的谁。 “就那个胖子!” “啊?” 顺着刘禾易的手势,贾六看到一个年纪可能和自己差不多,但身材明显很是发福的胖子。 “这人怎么了?” 贾六不解。 刘禾易一咧嘴:“你不知道吧,这家伙可是袁崇焕的重孙。” “袁崇焕的重孙?” 这个来头不仅贾六顿生兴趣,前后几人听了也都好奇的将视线投在了那个胖子身上。 “不对啊,袁崇焕不是叫崇祯给剐了么,哪来的后人?” 王福一脸困惑,明朝那个崇祯皇帝中了大清太宗皇帝反间计,冤杀大忠臣袁崇焕的事,旗学先生们最是爱讲了。 “怎么没有?你不知道而矣!” 刘禾易一脸卖弄道:“当年袁崇焕被下狱后,其妾已经有孕在身,后来生下一子袁文弼一直藏在民间。我大清入关后,袁文弼便投效我大清,从征有功被编入宁古塔的汉军正白旗...” 刘禾易说袁文弼后来生了个儿子叫袁尔汉,康熙年间从征雅克萨,接着袁家便在黑龙江驻防。 那个胖子就是袁尔汉之子袁贵的独生子,叫袁常在。去年皇上不知怎么跟朝臣提起袁崇焕的事,下旨叫查访袁崇焕是否有后人在。 常秉忠听到这里立时打断刘禾易的话,道:“这事我听我爹提过,说是皇上特意让广东巡抚去袁的老家察访,但察访结果是袁崇焕没有直系后人。其在老家的后人只有他堂弟的子嗣袁炳。皇上知道后,念在袁炳粗晓字义,人尚明白,所以叫广东地方给袁炳补了个小官。” 常秉忠这么一说,王福更加不解了:“这么说来,袁崇焕压根就没有直系后人,那这个袁常在哪冒出来的?” 刘禾易解释:“广东那个袁炳的确不是袁崇焕的直系后人,但这个袁常在是袁崇焕小妾生的那个遗腹子袁文炳的后人...” 常秉忠摇头不信:“不对,以前旗学的先生讲袁崇焕做官十分清廉,家里很穷,他哪来钱娶小妾的?” 刘禾易像看傻子一样看常秉忠,十分好笑道:“袁崇焕可是做过明朝督师的,他会没钱讨小妾?”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崇焕是否有钱讨小妾,贾六不关心,他好奇刘禾易怎么知道袁家这些事的。 刘禾易回答的很干脆,他爹刘庆忠同袁常在的爹袁贵都在太仆寺当差。 一个衙门当的差,有什么底摸不清。 “广东那边查的是广东还有没有袁崇焕的后人,黑龙江那边却是直接把人给送进京来了...听我爹说好几个衙门查过当年袁文弼的旧档,都证实袁贵父子确是袁崇焕后人。所以皇上特意颁的旨,赏了袁贵一个骑都尉的世爵,给留在驻京八旗当差。” 说完,刘禾易朝浑不知自己正在被人议论的袁常在一指,“要不是皇上赏他爹的世爵,这小子能坐在这里同咱们一样入补拜唐阿?” 贾六“嗯”了一声,尔后道:“人家祖上既是明朝的大忠臣,皇上恩赏也是应该的。” “明朝大忠臣的后人同咱们这些明朝叛臣的后人一样都是旗人,你们不觉得这事好讽刺么?” 王福“嘿嘿”一声。 “他家祖上是明朝的大忠臣,我们家祖上是大清的忠臣...”常秉忠有点不快活,因为他家老太爷常进忠也叫皇上给定为贰臣了。 之前可能没什么感觉,现在一个明朝忠臣的后人同他们这些大清忠臣的后人,享受同样的待遇,你说别扭不别扭? 贾六生怕这家伙又说什么犯忌的话,赶紧打断他道:“祖上的事都过去百来年了,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大家都一样嘛。” 刘禾易将脑袋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不过你们知道这袁常在平日喜欢和谁在一起?” 王福问道:“谁?” 刘禾易一脸坏笑:“洪承畴的曾孙,满洲正黄旗的那个洪佳德标。” “满洲正黄旗?” 贾六一愣,“洪家不是在我们汉军旗么?”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人洪承畴的孙子可是娶的格格。” “汉军旗人也能娶宗室?” 贾六更是不解了,不是说汉军旗人不能娶满洲女子的么。 “谁说不可以,你要抬了满旗子就行。” 贾六还是不太清楚,问究竟什么意思。 刘禾易说洪承畴的长子洪士铭在顺治年间做过太常寺正卿,其子洪奕沔也就是洪承畴的孙子在康熙年间抗击三藩时立有极大军功,所以康熙爷便将洪奕沔抬入满洲正黄旗,又亲自做媒将镶蓝旗固山贝子谷尔麻哄之子、辅国公凹山的女儿许配给了洪奕沔。 洪佳德标就是洪奕沔同宗室格格所生之子洪佳元保的儿子。 至于为何姓氏从洪变成洪佳,则是遵满洲习俗。 好比贾六的那两个嫁给宗室的姑奶奶也叫贾佳氏。 “这样啊,” 贾六被洪承畴的曾孙变成洪佳氏给逗乐了。 常秉忠不知道贾六乐什么,“嘿”了声:“怎么,你小子也想改名叫贾佳东阁不成?” “哪能呢,我坐不改姓,行不改名,真改成贾佳,我家老太爷能从棺材里爬起来掐死我这个不孝子孙。” 话是这么说,但真要由贾变贾佳,贾六觉得贾汉复那老东西估摸能在棺材里偷着乐。 “谁知道你小子想什么,你小子打小鬼点子就多,活脱脱的鬼子六,” 常秉忠正说着就见四周的人突然都站了起来,却是镶红旗的人到了,各旗领队吆喝进场。 “走了,考完试我请大伙喝酒!” 常秉忠拍拍屁股跟着队伍就往校场大门走去。 贾六也跟在后面,不过却是被常秉忠那个“鬼子六”的说法给弄得挺迷糊。 那个鬼子六可是大清的忠臣,我这个鬼子六是什么? 旗奸? 第三十三章 等级森严是八旗 常秉忠说的“鬼子”不是洋鬼子,而是这年代民间俗说的鬼东西,意指狡猾比较精明,或者是那种鬼主意多的人。 要是这人姓吴排行老二,就会被笑骂为吴二鬼子。 同理,贾六排行老六,自然就得了个“鬼子六”的说法。当然,有时也会被喊为“贾六鬼子”。 不过与同治年间搞洋务的那位恭亲王并无半点关系,纯属巧合。 谁让大家都是老六呢。 进场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又出了点意外,原本应该第一个进场的正黄旗队伍被拦了下来。很快,汉军八旗队伍被告知须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入场后才能进入。 这一下顿时炸窝了。 先前校场说的是汉军八旗队伍到齐之后就可以入场,现在却变成还要等满蒙八旗进了之后再进,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汉军八旗么。 “我们都到齐了,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大家都是旗人,谁规定的我们汉军要在最后!” “......” 等了许久的汉军各队伍备补子弟都是气不打一处来,有性子急不晓事的直接同那拦阻的健锐营官兵吵将起来。 各旗带队的佐领、骁骑校见状赶紧上前制止旗内子弟叫嚣,有人则同健锐营那边协商先放汉军队伍进去,哪怕在里面等满蒙八旗也行。 “这是上面的吩咐,我们只是执行军令,你们要么就等,要么就回去!” 负责大门进出的健锐营前锋校阿保一点面子也没给汉军八旗带队的,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各旗带队过来的多是七八品的官员,且全部是汉员,在阿保这个正六品的满洲前锋校面前实是没什么说话的份量。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无奈只得安抚各家子弟继续等侯。 然而年轻人总是有点脾气的,尤其是聚集的这帮年轻人平日里胆大妄为的不在少数。 “大家都是旗人,都是来考试的,凭什么要我汉军等他们!” “谁先到谁先进,迟到了怪谁!” “我们今儿就进去了,你们能怎么着小爷!” “......” 初生牛犊不怕虎,几个汉军正黄旗的备补子弟平日可能依仗家中关系横惯了,竟然气鼓鼓的把手一挥要众人随他们冲进去。当下这几个人就得到了平日关系要好的一帮备补子弟响应,真个就叫嚷着冲进去。 正黄旗“老大哥”一带头,其余各旗顿时就受到影响,人群开始不断的朝前挤。 场面开始失控。 “两黄旗就是有种!” 跟着队伍在后面的常秉忠踮着脚探头朝前望,瞧着前面热闹的很也是热血上涌,兴奋的把拳头一挥:“咱们正蓝旗也上,别叫两黄旗的兄弟吃亏了!” “对,大家伙冲啊!” “汉军是一家,打断骨头连着筋!” 王福、刘禾易等也是头脑发热的在那瞎叫嚷。 贾六却注意到这帮家伙嘴里喊得凶,脚下却没多大动作,看样子也晓得乱冲校场不会有好果子吃。 事实也是如此,别看挑头的是正黄旗的人,可正黄旗在朝中有不少当大官的。那几个带头闹的家里说不定就有当总督、巡抚、尚书侍郎,事情闹大了朝廷怪罪下来,板子也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家里朝中无人的,就有的好看了。 所以别看其它各旗“群情汹涌”的很,实际跟街上看热闹一样,起哄居多。 贾六反正不会冲动,并且希望闹剧赶紧结束,等就等呗,别把自家好不容易得来的拜唐阿机会搅黄就行。 六爷还指着这个拜唐阿再创辉煌呢。 “冲撞校场,军法从事!” 健锐营的前锋校阿保根本没将胆敢闹的汉军正黄旗子弟放在眼里,只见他面无表情,右手一挥,顿时营中冲出一队手持长矛的官兵,继而排成数队踏步向前进逼,边进边吼:“退,退,退!” “别挤我!” “我退,我退!” “你推我干什么!” 哪见过这架势的汉军八旗备补子弟顿时被吓到,刚才还叫得凶的几个正黄旗子弟更是第一时间乖乖往后退。 有两个因为回头太快,结果和后面的人撞在一起,连带着摔倒好几个。 “起义”在眨眼间就被“扑灭”。 阿保冷冷扫视一众被吓得都冒汗的汉军子弟,对着那帮同样慌张的各旗带队官员怒道:“你们是怎么领的班!这次就算了,再有胆敢喧哗冲撞者,本官定不轻饶!” “是,是。” 各旗带队的不敢顶嘴,讪讪站在那不吱声。 秩序再次变得井然,刚才还闹腾的汉军八旗队伍变得雅雀无声。 常秉忠脸上的兴奋劲也是一下消失,操着袖子站在人群中左瞄一眼,右瞄一眼,好像刚才他的热血模样从来不曾发生过般。 贾六负手而立,并不曾同常秉忠一样左顾右盼,但几次看向那正白旗人群中的袁崇焕重孙。 两柱香后,鼓声再次响起,姗姗来迟的满蒙八旗队伍终是进场了。 “满洲正黄旗到!” 随着号角声,上百名正黄旗的备补子弟在金龙黄旗带领下,昂首阔步入场。经过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汉军八旗队伍时,这些正黄旗满洲子弟的神情明显不屑,一个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很。 “德性!” 贾六边上的王福一脸看不惯的样子。 “满洲镶黄旗到!” “满洲正红旗到!” “蒙古镶黄旗到!” “蒙古镶蓝旗到!” “.......” 鼓声一声接一声,满蒙一队又一队,足足十六队依次进入校场后,贾六心想这回汉军队伍能入场了,没想到紧跟着又冒出三支队伍来。 定睛一瞧,竟然是内务府直属的上三旗包衣队伍,人数还不少,一支队伍多达百人。 经过汉军八旗队伍前面时,这帮包衣队伍竟然也表现出了高高在上的架势,让贾六都有些牙痒痒。 “我们这是他娘的连包衣都不如!” “怎么排的队伍,内务府的包衣也能排在我们前面?” “......” 在一阵不相信,不服气甚至有些埋怨的“嗡嗡”声中,汉军八旗的队伍终是得到允许可以进场。 步入校场后,贾六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个占地足有十几个足球场大的草地出现在视线之中,草地旁边是一汪正在轻风吹拂下泛起微澜的湖水。 看着,很是心旷神怡。 最先进场的满洲八旗队伍已经在考试了,校场上几十匹马正在奔跑,不时传来满洲子弟高昂的叫好声。 第三十四章 成绩好有什么不对 说是满洲、蒙古、汉军统一考试,实际三家却是各考各的。 满洲八旗的考场是东一和东二场; 蒙古八旗是中一同中二场; 汉军八旗则在邻近积水潭的西一场。 这让常秉忠同王福颇是失望,这两人还准备好生露一手叫那帮满旗子瞧瞧呢。 对王福,因为不熟悉所以贾六不知对方水平如何,但很肯定常秉忠这小子连他都不如。所以真要是同满洲、蒙古一起考,这小子估计能洋相出尽。 刘禾福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告诉众人,要等马术考完才能开饭。 满洲、蒙古那边已经开考,汉军这边各旗带队的同校场负责的碰头后,很快就举行考试。 因为汉八旗只有一个考场,八支队伍不可能同时入场考试,于是又按黄、白、红、蓝四色分开,轮番上场。 先考马术。 考官是从各旗都统衙门抽调的,都是些下面具体办事的笔贴式及拜唐阿。 主考官是正黄旗都统衙门的一个四品佐领,年龄五十岁左右,大腹便便的,一看就是肚中油水颇足的。 马术考试看起来很像是后世的奥运会马术比赛,也是在考场中设了一些障碍物,考生只要纵马完成规定动作便算合格。具体是甲等还是乙等,或丙等,则根据考生比赛发挥水平来定。 汉军正蓝旗是第四批考试,看光景没一个时辰都轮不到他们,又不能擅自离开校场,贾六只好同众人一起趴在栏杆上看其它旗考试。 感觉就跟前世参加学校运动会一样。 比赛出场顺序是按考生抽取的竹签来定的,第一个出场的看上去比贾六还小,可能是从前没怎么骑过马,表现一般,回去后却是得到同旗不少子弟的吹捧,看样子这小子家里应该有来头。 接下来出场的拿第一个就差了许多,有两个甚至都没骑过马,刚被架上马就吓得哇哇乱叫。 没办法,考官只好让他下来让别人考,至于有没有成绩就不好说了。 同经典考试当场给判等不同,马术考试的定等由主考直接打在册上,考生们没法第一时间知道自己考几等。 但看过正黄旗出场备补子弟的马术后,贾六心里已经有底。 他虽然马术不是太好,但比起大多数备补子弟显然又强上一筹,估摸不是前十也能混个前二十。 接下来上场考试的备补子弟表现都是差强如意,难得有一个顺顺利利完成动作的。 贾六渐渐没了兴趣,想去满洲八旗考场看看真满是个什么水平,奈何各个考场之间都有健锐营的士卒把守,不允许他们这些备补子弟“瞎溜”。 四下看了眼,发现有不少人躺在湖边的干草上晒太阳闲聊,贾六便也准备去坐一会。 这时隔壁的蒙古八旗考场爆发出欢呼声。 “乌尔图纳逊!” “积福,积福!” 几百个蒙八旗的备补子弟围着栏杆大声喊着两人名字,很多汉军八旗的备补子弟都被吸引看了过去。 贾六两脚踩在杆上,双手扶住杆身,确保不会摔下来的同时探头朝蒙八旗那边看去,只见考场中有两人在纵马疾奔。 两人骑速不但快,更在马上表演惊人的动作。 前面那个乌尔图纳逊突然从马上跃下,单手拽着马鞍竟跟着马跑了好几丈远,之后才大吼一声腾地而起,稳稳当当的再次坐回马身上。 这个动作不仅极度危险,也极其考验人的脚力、耐力与速度,稍有偏差就会被战马带倒,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另一个叫积福的则是从马上半斜下来,然后仅凭四肢用力紧贴战马腹部,十几个呼吸后才突然从马肚子下面冒出,把个围观的人看得一头冷汗。 那动作要是贴不出当场掉下,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贾六是自愧不如,半点要强的心思都不敢有。 无疑,这乌尔图纳逊同积福是蒙古八旗备补子弟中一等一的好手。 八旗新生一代再烂,总会出些好汉,所谓烂船也有三斤钉的道理。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常秉忠脸上讪讪,王福也吐了吐舌头。 刘禾易抖抖脖子:“好家伙,这么厉害。” 祖应元倒是神情不变,不知道是本事不弱于那两个蒙八旗的,还是他天生就是这么个波澜不惊的样。 再北边的中一场和满洲八旗的考场上,也隐隐有欢呼声传来,不知道是哪个考生表现太过亮眼,还是又发生了彼此竞争的好戏。 反过来看汉军八旗这边,从开始到现在气氛都不热烈,上场的考生都是中规中矩,哪怕有那么一两个马术不错的也是老老实实完成考试要求,没有半点出风头露一手的意思。 汉军旗人本系汉人,汉人内敛。 两黄旗考完后,两白旗的便依次进场。 终于,一个多时辰后,就在两蓝旗子弟肚子都饿得呱呱叫时,考官终于唤到他们的号了。 正蓝旗带队的骁骑校王安来到众人面前,将一枚枚写有编号的竹签子递给众人。这签子不仅决定考生上场顺序,也决定他们用什么马考试。 贾六是二十七号,对应的是一匹青马,看起来还不错,至少比自家的大黑要高大许多。 常秉忠是四号,王福六号,刘禾易十九号,那个不太爱说话的祖应元是二十三号。 都是一个旗的,贾六便认真观看这些人的考试。 结果常秉忠半途坠马幸亏没有大碍,回来后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还悄悄对贾六说放心好了,他就是拉着马在场上走一圈,也能定个甲等。 刘禾易在纵马翻越第三个栏杆时撞倒了杆。王福倒没有吹牛,马术还真不错,上场轻松完成奔跑一圈的要求。 祖应元上场时,贾六还提了精神,因为祖大寿这个重孙子给他的感觉有点咬人狗不叫,叫人狗不咬的感觉。 扮猪吃老虎。 然而让贾六失望了,祖应元场上表现也是一般,不说好也不说坏。考完回来就同先前一样继续趴在栏杆上看其他人考。 前面二十五号上场的时候,贾六去领自己的马。 照规矩把签子给发放马匹的兵丁看后,那马丁便将马牵给贾六,可没有将鞭子给他,只在那带有笑意的望着贾六。 贾六没反应过来,只知伸手拿鞭子。 “你们领队的没跟你说规矩吗?” 那兵将马鞭在手上轻轻一拍,有些不高兴。 规矩? 贾六这才想起先前王安发签子时似乎说了些什么,因为前面讲的都是上场注意的安全事项,贾六便没留心听。 现在看来,最后面讲的才是规矩。 赶紧伸手从兜里摸出五六枚铜钱,不想那兵丁见了铜钱脸色一下拉了下来,还微哼一声。 贾六一边赔笑,一边又从兜里捏了颗约三四钱重的银豆子出来。 那兵见了也不客气将银豆子收下,然后将马鞭甩给贾六。 顾不得暗骂这兵什么,贾六赶紧将马拉到考线外等侯。轮到他上场时,立即翻身上马奔进场中。 整个考试过程也是平淡如水,动作不算一气呵成,因为中途在翻越障碍的时候有过迟疑停顿,但总体算是合格。 不过,这已经够了,至少在汉军正蓝旗是能排进前五的。 回到考官那里将马交还后,贾六恭敬的将自己的签子递上,便准备回队伍等侯。 主考的那个正黄旗佐领先是拿笔在名册上勾画,便要挥手让贾六回去等侯,但见着考生姓名隶属一档时,却突然抬头打量了贾六一眼,然后对边上协助的一个领催说道:“这小子不错,给定个甲等。” 领催听后,若有深意的看了眼贾六,提笔在判册上贾东阁名字后马术一栏定绩写了个甲字。 甲等?! 贾六顿时欣喜若狂,经典是甲等,马术是甲等,就算射箭考个乙等,二等拜唐阿也十拿九稳了。 当真是苍天有眼。 这主考官定是得了自家银子的,老爹这钱真没白花! 高兴之余便要回队伍准备等后面几人考完去一起去吃饭,刚出棚子,一直在外面的领队骁骑校王安却拉住了他,低声道:“张大人给你马术定的甲等?” 贾六忙说是的。 王安听后竟是眉头皱了皱,然后摇摇头道:“你好自为之吧。” 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王安直接进了棚子。 什么意思? 我考个好成绩怎么跟踩了狗屎一样? 贾六心有点慌。 感觉套路不太对,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出哪里不对。 甲等,难道不好吗? 第三十五章 贾六鬼子心慌慌 真诚感谢“nickky”同志能够在众多汉军八旗子弟当中,一眼相中气质不同凡响、脑后长有反骨的年轻后生贾六鬼子,倾情给予纹银千两赞助,成为本作品的第四位盟主大佬! ........ “东阁兄弟,咋了?考砸了?” 王福等几人刚打湖边过来,就见贾六一只脚踩在围栏上,一只手托着半边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关切的上前询问何事。 “我马术考了个甲等。” 贾六放下脚,对着王福等人深深叹了口气。 发自内心,发自肺腑。 “呃...” 王福翻了个白眼,有点想打贾六一拳的冲动,好在生生忍住。 同行另外几个备补子弟大抵也是这个心情,看贾六的目光格外不平。 “你怎么知道考绩的,我刚过去问了,考绩没出来呢。”刘禾易一脸奇怪,他去考棚那里打听了两次,也塞了钱,得到的结果都是考绩未定。 贾六只能如实道:“是考官大人亲口对我说的。” “哎呀,我说嘛!” 刘禾易恍然大悟,“原来张佐领是你家亲戚。” 贾六摇头否认。 “那肯定是你家事先同张佐领打过招呼,要不然张佐领怎会提前告诉你考绩。” 刘禾易相信这是唯一答案。 贾六没吱声,王安没说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倒是可以笃定是贾大全的银弹攻势成功了,但现在真的没底。 “你们团在这干嘛,还不快去吃饭,去晚了小心连汤都喝不到!” 路过的常秉忠见贾六等人还站在那,忙过来招呼一同去吃饭,等听说贾六马术得了甲等,顿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这是好事啊,你小子挂着一付臭脸干什么?” “我也觉得是好事,但是,” 但是什么,贾六无从说起,因为事实就是好事。 “别什么但是不但是的,先去吃饭,晚了就没咱的份了!” 常秉忠不由分说一把拽过贾六就往南边拖,同时不忘招呼众人跟着一起过去。 前来参加骑射考试的八旗子弟怕是有上千人,健锐营的伙食相对较差且没法一次提供这么多人吃食,所以距离校场最近的满洲正黄旗都统衙门事先接了军机处通知,专门准备伙食从城中拉过来。 然而,森严的八旗等级制度依旧无处不在。 考试入场分前后,吃饭也要分先后。 不出贾六意外,他们汉军八旗就是最后一批吃,不过也同饭车需要轮流来有关。 到地一看,已经是一片狼藉,仍有不少满洲同蒙古八旗的备补子弟吃完没走,坐在那相互吹着牛。 看到汉军八旗的人过来吃饭,这帮满蒙子弟也没起身腾地方的意思,继续自顾自的在那闲聊,当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别看常秉忠他们私下里一口一个满旗子,不将真满子弟放在眼里,恨不得一个打三个,然而真在人家面前一个个却是怂得很,没谁敢呛句话或者表现出对这帮真满子弟占地不挪窝的愤怒。 他们装孙子,贾六也跟着装孙子,就他现在的身份少惹事为妙。 同常秉忠他们到饭车打完饭菜后,几人寻了个相对较干净的地坐下便吃了起来。 接连两场考试,众人肚子都饿得很。 正吃着,刘禾易却突然小声让众人朝东边第三桌望,说是袁崇焕的重孙袁常在同洪承畴的重孙洪佳德标就在那桌。 贾六抬头朝东边一瞄,果然胖乎乎的袁常在正同一个长相颇为英俊的年轻人说话,可能是说到什么高兴事,不时放声大笑着。 另外还有几个满八旗子弟聚在那不时附和着什么,看上去这几个满八旗子弟是以洪佳德标为中心。 之所以如此可能同洪佳德标的奶奶是宗室格格有关,另外听刘禾易说洪承畴的后人在八旗有两支,一支抬入满洲正黄旗,另外一支仍在汉军正黄旗,不管满旗还是汉旗,洪家都有人担着佐领一职。 佐领一职虽然只是正四品,在八旗属于较低品级的职务,然而对本佐领所辖军民却有很大权力,因此洪家在这两旗的影响力不小。 “你小子老盯着这两人干什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常秉忠说话间将嘴里的一块大肥肉咽进肚中,这人打小就好吃肥肉,见着肥肉跟猫闻到鱼腥似的。 “没什么,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刘禾易说的是真话,可这话又很没道理,鬼知道人家袁、洪后人哪里得罪了他,叫他看不顺眼的。 “我倒是看着挺顺眼的,你呀就是丑人多做怪。”王福扒光碗里的饭随手将碗往桌上一扣,冲刘禾易咧嘴一乐。 贾六则是放下碗,随口对刘禾易说了句:“你要真看他们不顺眼,有机会就弄死他们呗。” “鬼子六,你可别害我,我只是看他们不顺眼而矣,哪想要他们命了...” 刘禾易一吐舌头,这事再借他两胆都不敢。 “别瞎说,叫人家听见了不是自找麻烦么。” 常秉忠让刘禾易快点吃,等会还要考射箭呢。 虽说知道家里打点过,但马术具体考绩没出来,究竟是不是给定的甲等他心里没底,因此寻思等会考射箭时无论如何也要超常发挥,至少三箭要中两箭才行。 贾六笑了笑没再说话,如果真有机会的话,他倒不介意弄死其中一个。继而再想王安那莫名其妙的话,脑壳子又有点疼,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又想,终是决定去找王安问个清楚,对方要不肯说的话就拿钱砸,反正他身上有大姐给的两张银票。 二十两肯定是够的! 花钱买个心安值得。 刘禾易那小子可能平日在家里吃饭就斯文,所以众人之中属他吃的最慢。 贾六便同常秉忠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考试的事,等刘禾易吃完众人便起身准备返回考场。 这时却有一个健锐营的士卒找了过来,说是王福他爹在营外找他。 “我爹来了?我这考试呢,他来做什么?” 王福挠挠脑袋,让贾六他们先过去,他等会就去。 常秉忠不忘嘱咐他一声:“你快点啊,赶在点名前过来,别耽搁了考试。” “知道了!” 王福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往校场大门口奔去。 贾六他们继续回考场,路上却见有好几个人急匆匆的往校场大门跑,看样子也是家里有人过来了。 “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常秉忠觉得好笑,没想刚说完就有健锐营的人过来找他,说他爹就在门口等他。 第三十六章 金川军前走一遭 健锐营的最高指挥官叫掌印总统大臣,由兵部任命,多为王公大臣,然而没有定员,也不住营内。 实际负责健锐营事务的是正三品的翼长,左右各一人,不管出入都穿蓝色战袍,戴蓝顶或红花顶。 今日负责协助拜唐阿考试的是左翼翼长舒穆禄,此人是满洲镶白旗出身,曾随因征缅去世的首席军机大臣傅恒攻打过大小金川。 由于拜唐阿入补考试涉及满洲、蒙古、汉军八旗二十四衙门,兵部和礼部又不负责八旗事务,考试便由军机处统筹协调,具体负责的是军机处领班章京那丹珠。 军机章京又被称为“小军机”,也分满班、汉班,但无一定额数,多是从内阁、六部、理藩院等衙门调派。一般为五六品,领班则为从三品或正四品。 那丹珠这个领班章京已经干了两届,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可为军机处行走,甚至能直接升任军机大臣,再差也可回原衙晋为堂官。 因此舒穆禄即便是正三品的翼长,在那丹珠这个从三品的军机领班章京面前,也是丝毫不敢以上官自居。 那丹珠其实天没亮的时候就到了健锐营,但骑射考试的考官人选各旗都已经确定,大小事务都已安排妥当,哪里需要这位“总裁官”亲力亲为,故而过来之后便一直在舒穆禄的军押房中烤火炉。 马术考试结束后,负责满洲、蒙古、汉军三旗的正考官便相继前来汇报。 满洲八旗的主考官是满洲正蓝旗的从三品官房大臣留保住; 蒙古八旗的主考官是蒙古正白旗的正三品印房章京索凌阿; 汉军八旗的主考官相较满蒙主考品级略低,是正黄旗的正四品佐领张庆保。 内务府直辖上三旗包衣的主考官则是从四品的都虞司郎中桂林。 然而四位主考官虽然桂林品级最低,其余三位考官包括那丹珠这位领班军机章京都对桂林十分恭维客气。 这是因为桂林的汉名叫魏进忠,此人父亲吉庆是当今令皇贵妃的亲弟弟、最得皇上宠爱的十五阿哥永琰的亲舅舅。 令贵妃祖上魏国贤是明朝将领毛文龙部下一名千户,毛文龙被袁崇焕诛杀后,魏国贤随耿仲明在山东登州任职新军,后登莱事变随耿仲明渡海归降大清,被编入汉军正黄旗。 因耿家事涉三藩之乱,魏国贤一家又被打入内务府直辖的正黄旗包衣管领,也就是辛者库。 令妃于乾隆十三年由贵人晋为嫔妃后,乾隆特意下旨将令妃娘家从包衣管领抬为包衣佐领,又让令妃的父亲清泰(汉名魏明禄)在内务府担任管领一职。 桂林年仅二十三岁就能任职负责宫中禁卫的都虞司郎中,显然与他的姑奶奶令贵妃脱不开关系。 备补拜唐阿考试看着隆重,规模甚大,实际并无落选,区别在于定等分配。 私下为定等分配的事大小考官又如何个“进项”法,那丹珠心中有数,便是他这两天也被不少人请托。 哪些人必须是三甲,早就事先定好了的。 不过表面文章还是要做做。 首先是四位考官将各旗考绩薄一一呈递,再由满洲八旗主考官留保住先行禀报,其称马试满洲八旗子弟表现皆是不错,定甲等上优者有一百七十八人,乙等欠佳者四百余,余三百多为丙等。 那丹珠假意认真翻看了甲等子弟名册,见其担保的几人都在上面,不由微微点头,颇为欣慰道:“外人都说我旗人子弟马上功夫不堪,现在看来言过其实了,我旗人子弟还是有不少可造之材的嘛。” “谁说不是呢,” 索凌阿这边呈报的蒙古八旗子弟定甲等上优者一百四十余人,乙等欠佳者三百余,剩下两百多为丙等。 “不错,不错。” 那丹珠放下名册看向面带微笑的桂林,“内务府这边想来也表现优异?” 桂林报内务府上三旗包衣子弟甲等者七十八人,乙等者一百零二,余八十一人为丙等。 那丹珠随手翻看了一下便放了下来,因为内务府这边他手伸不进去,那些请托的也没钻他的门路。 “汉军这边考得如何?” 张庆保赶紧说道汉军八旗定甲等者有九十余人,丙等者一百零四,余皆乙等。 “那也不错了,” 那丹珠打开张庆保呈上的汉军八旗绩册,就见册上第一人是李毓全,顿时点了点头。 这个李毓全是两广总督李侍尧的堂侄,前天李家就找过那丹珠送了他一千两,为的就是让李毓全成为汉军八旗三试第一人。 后面的第二也是那丹珠同张庆保打过招呼的“关系户”,不过第三人却有些陌生,是一个叫贾东阁的汉军正蓝旗备补子弟。 见自己定好的人不是第三,那丹珠心中顿时有些不快,抬头看了眼张庆保,目中隐含深意:这小子什么来头? 张庆保自是晓得那章京的意思,忙道:“此子同英中堂有些渊源,”顿了一顿,又补了句,“宫中的和侍卫与其交好。” “和珅?” 那丹珠面色一动,想到这几天军机处议论的那个天天都陪着皇上的年轻人。继而不动声色合上册子,作出满意的样子对四位考官道:“诸位都辛苦了,不过接来射艺还要请诸位多费些心,要本着为国择才的初衷公正选拔,绝不可使无材之人滥竽充数...” 正说着,外面却进来一人。 看清来人模样后,那丹珠慌忙起身离座,上前“叭叭”跪下道:“参见福中堂!” 留保柱、索凌阿四人见状也赶紧跪下行礼。 来人是军机大臣福隆安,一同进来的还有键锐营的翼官舒穆禄。 “起了。” 年仅三十岁的福隆安示意众人起身,径直走到案桌后面坐下,并没有询问那丹珠各旗马试表现如何,而是直接翻看起各旗考绩册子。 待见各旗备补子弟马试能入甲等者颇多,福隆安不禁有些意外,继而合上绩册吩咐舒穆禄道:“经典,马试,射艺皆甲等者,全都拨于你,两日后由你领着往金川军前听用。若是误了军期,你直接向温中堂请罪便是。” “嗻!” 舒穆禄抱拳大声应命。 那丹珠五人此是面色大变,尤其是那张庆保心头“哎呀”一声:坏了! 第三十七章 恭喜少爷,三试甲等 那丹珠五人为何色变? 只因那大小金川凶险至极,虽然地方不大然番兵极是强悍,导致清廷对此地用兵长达二十五年之久。 傅恒、岳钟琪、傅尔丹、阿桂、温福、福康安、海兰察、哈国兴、丰升额... 可以说乾隆朝的八旗名臣、名将几乎都参与过金川战事,早年的首席军机大臣讷亲更是因战事失利被皇帝勒令自杀,川陕总督张广泗、四川总督阿尔泰这等地方大员也被下旨处死。 时至今日,清军光是在金川阵亡的游击以上将领就多达数百人,死伤军士更是数万之多,国库也为之耗银近六千万两。 然而,那叛乱番兵目前仍是牢牢控制金川,凭借天险地利与清军僵持对抗,时不时的还会重创清军。 金川,俨然成为八旗子弟最为畏惧的存在,早些年很多出征金川的八旗子弟甚至连上马出发的胆气都没有。 不得已清廷只好从关外调拨黑龙江、吉林驻防索伦兵前往金川平叛,同时不得不倚重绿营兵。 因此在那丹珠五人看来,朝廷要备补拜唐阿试的八旗子弟前往金川军前听用,同让这些八旗子弟去送死没什么区别。 尤其选的还是三试甲等! 这三试甲等有多大水份,背后都是什么来头,负责考试的那丹珠几人能不知道? 这简直就是拿了人家银子送人家子弟去死啊! 要真的战死一两个还罢了,可要是死上一批,他们五人今后还有活路么? 八旗的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张庆保更是慌,别的人还罢了,那个贾东阁可不能出事啊。 早年英廉任汉军正黄旗都统时,张庆保只是衙门小小笔贴式,是英廉一手提携这才当上佐领。 那日英廉孙女婿和珅过来说贾家出旗事时,张庆保因想谋求崇文门督税的差事也在。 英廉没将他视为外人,结果张庆保把事听了差不离。 正好今日由他主考马试,见中堂孙女婿推崇的贾东阁也来考试,顺水推舟给定了个马试甲等,还特意给排在了第三名。 没想却是好心办了坏事,这一个甲等竟是把人家推到了火坑边。 再来一个甲等,就是直接推进去了。 心中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福隆阿可是军机大臣,被他看过的绩册还能更改不成? 其余四人也是如此,心里焦急万分,面上却都是无比平静。 调拨备补拜唐阿试子弟往金川效力不是福隆阿的主意,事实上他也是一个时辰前才知晓。 做此决定的是当今皇帝乾隆。 前些日子,汉军正蓝旗都统海兰察带领六百披甲索伦兵,攀岩而上冒死夺取番兵老巢美诺官寨,然而此役依旧没能改变清军整体的势颓。 金川前线总指挥、武英殿大学士温福奏报近来番兵多袭大军后路,粮道屡屡被毁,致使前线将士常常两三天不得果腹,因此向朝廷请求增派兵马,以确保大军粮道畅通。 温福奏报八百里快马抵京送到养心殿时,乾隆正在看一份奏折。 奏折是刘统勋的家人在其书房中发现的,第一时间就送进了宫。 刘统勋在生前最后一份奏折中恳求皇帝善待言官,并停禁奢靡,整顿官吏,提倡节俭。 只这些,乾隆虽有感触,但却没有太往心里去,倒是刘在奏折中说的另一件事让他感到十分忧虑。 刘统勋说前番查阅禁军标协营路各处兵丁,虽无老弱充数,然马匹却多疲瘦,能够骑马的八旗将士马上技艺也多生疏,很多官兵甚至准头十无一中。 “我朝满洲能够入主中国,全赖八旗将士骁勇善战。然开国百年以来,八旗子弟骑射不如先祖远矣,通晓国语者更是寥寥无几。长此下去,八旗根本涣散...” 奏折中,刘统勋建议皇帝不当再有“护犊”之心,应全力整顿八旗,可于满、蒙、汉精选年轻子弟发往军前,一充实前线军力;二锻炼子弟。 早就忧虑八旗子弟不知尚武,不知骑射,屡教不改的乾隆深以为然,又值温福奏报前线军力短缺,粮道频繁被扰,当即传诏军机处以此次拜唐阿考试所录甲等子弟先往军中锻炼。 上谕一经传达,军机处内却是慌作一团。 不少满汉章京子弟都在德胜门参加备补考试,也全部内定的三甲,这要是按旨意所说三甲须往金川军前听用,岂不是活活葬送自家子弟性命么。 结果就是亲往德胜门传诏的军机大臣福隆安尚未抵达,就有消息灵通的阿玛、玛法们急火急了的往校场赶。 他们要不急,额娘就得踹过来了。 ....... 贾六这边先是问了考场的人,说是射艺要得丑时(两点)左右举行。觉得时间充足的贾六便去找领队的那个骁骑校王安,但找来找去也没发现此人。 正发愁时,考场有官员在叫准备射艺考试。 射艺考试却是两蓝的人先考,可能是弥补马试两蓝旗最后才考吧。 无奈,贾六只好先去参加考试。 王福、常秉忠已经从大门回来了,但不知为何二人脸色都比较难看,完全没有先前稳操胜券的轻松样。 贾六奇怪想问他二人出了什么事,那边有考官叫正蓝旗的过去抽签,只好先过去抽签,结果倒霉透了竟是抽的第一个出场。 晦气! 贾六垂头丧气,就他那射箭的本事,第一个上场完全是让大伙看笑话啊。 这回怕是只能落个乙等了。 正叹气时,常秉忠却将他偷偷拽到一边,然后附在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去金川!” 贾六惊得张大嘴巴,难以置信。 “千万别中靶,我爹说了,金川那地可是会死人的!” 常秉忠对打小一起混的小伙伴还真是够意思,关于三试甲等要去金川军前效力的事,他就告诉了贾六。 贾六也是心乱如麻,因为他知道金川战事是乾隆朝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跟个无底洞似的吸干清廷的国库,吸干他们的精兵强将,而那个地方大概就是一个县多点的地盘。 巴掌大。 倾举国之力耗时三十年攻打一个总人口跟出征清军差不多的县,结果死伤无数,差点打得亡国,却被吹嘘成自己的“十全武功”之一,也就是乾隆能干得出来。 做人最重要的除了机会垂青外,就是要有自知之明。 文,贾六不成。 武,贾六更不成。 所以,这会跑去金川跟在茅房点灯笼有啥区别? 因此,他迅速做出决定,就是死都不能再拿甲等。 哪怕被定成三等分到内务府也行。 由于第一个上场,贾六很快就被带进了射箭场,也就是先前的马试场地。 为了安全,整个场地又被隔成了若干小场地,并拉上了布幔。 看着发给自己的大弓以及三枝箭,贾六深呼吸一口,想都不想就将三枝箭全部搭在弦上。 竟是要一弓三箭! 不远处负责报靶的那个拜唐阿叫贾六的这个举动看呆了,还以为是活见鬼了。 但他真的活见鬼了。 贾六真的将三枝箭全部射了出去。 闭着眼睛。 “嗖嗖”声后,贾六这才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大喜。 三枝箭何止是脱靶,都盯在离靶子丈许远的布幔上呢。 搞定! 贾六长出一口气,金川,去你奶奶的,小爷我才不去呢。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贾六彻底震惊了。 只见那报靶的拜唐阿在风中凌乱片刻后,一路小跑将钉在布幔上的三枝箭挨枝拔下,然后走到竖着的木靶前面,“叭”的一下全部插了上去。 “三箭全中,甲等!” 中你姥姥! 贾六恨不得拿弓弦勒死一脸得意走到他面前的家伙。 “贾少爷,放心,我既收了你家钱,肯定保你甲等。” 拜唐阿一脸得意,正蓝旗上下哪个不知道他周铁心只要收了钱,肯定给你把事办成! 第三十八章 朋友一生一起走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唉,在人间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 凭实力斩获八旗备补拜唐阿试三甲头等的汉军正蓝旗子弟贾某,此时蹲坐在积水潭边的草堆边,痴痴的看着湖面。 远处考场的热闹似与此间有结界般,无论是风吹还是草动,都不能让他提起半点兴趣。 许久。 贾六缓缓的站了起来,将两只抄在袖中取暖的手取出,合在嘴巴哈了一口热气后,摇摇头再次向决定他人生命运的考场走去。 事已至此,能如何? 又能怪谁? 怪贾大全这个当爹的为了儿子前程使劲往外撒钱,还是怪那个叫周铁心的拜唐阿太过注重信誉瞎操作? 只能说阴差阳错。 金川,板上钉钉,去定了的。 现在就看能不能活着从那鬼地方回来了。 因为前世厌清的原因,贾六对乾隆朝的事情虽知道个大概,比如晓得和珅、刘墉、纪晓岚,晓得乾隆有个外号叫“十全老人”,晓得这家伙是个盖章狂魔,晓得这家伙为了修《四库全书》焚尽华夏若干藏书,晓得这家伙花了几十年不断让人修改《明史》,晓得这家伙喜欢旅游、听戏... 但再具体些就不清楚了。 比如,所谓“十全武功”的细节。 因此,尽管贾六知道大小金川打了很多年,然而具体什么时候结束,又是怎么打赢的,他不知道。 这就注定贾六没法凭借“预知”能力,从乾隆朝这场长达三十年的战争中获取机会及利益。 倒是知道金川指的就是四川境内的映秀、汶川等地,这个地方在后世发生过一次死伤数亡的大地震,然而现在这个地方盘踞的势力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贾六也不清楚。 总而言之,就是三不知。 自己呢,则是两不会——文不会,武不会。 两相一结合,本就多桀的命运就变得更加莫测了。 世间,有同情心的人还是挺多的。 刚刚考完的王福看到从湖边归来的贾六心情十分低落,忙迅速收去脸上的轻松笑容,上前拍了拍贾六的肩膀低声劝道:“东阁兄弟,你也别太担心,金川那毕竟有咱们的大军,真过去了也未必有事。” “唉,哪个知道你是第一个出场呢!你也真是的,怎么就抽了第一个呢...” 刘禾易也是一脸同情,由于及时收到风声,在再次加钱之后,如愿同王福一样将成绩降到了安全的乙等。 至于为何不直接降到丙等,却是还想能被定为二等拜唐阿。 收钱报靶的还是那位周铁心。 开始,这人还挺吃惊的,也是一脸迷糊,等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立即就坐地起价将数目翻了好几番。 哼着小曲迈出考场的常秉忠,一眼就看到了正被王、刘二人安慰着的小兄弟鬼子六,赶紧小跑过来也是一通唏嘘安慰,然后告诉贾六:“你知道不?打你考完咱正蓝旗就没出过甲等。” 这话无疑往伤口洒盐,很是伤六鬼子的心窝。 疼的贾六脸颊不由自己控制的抽了抽。 “没事,六子,听哥的,你大胆放心的去,我爹健锐营有人,到时请他老人家跟健锐营打个招呼,保准不会让你犯险...” 常秉忠想的挺周到。 贾六勉强从脸上挤出点笑容,可看着比哭强不了多少。 然后,祖应元过来了,很平静的告诉众人他考了个甲等。 “你考了甲等?” 王福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祖应元。 “嗯。” 祖应元点了点头。 “你...你知不知道...”王福的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知道。” 祖应元很是爽快答道。 关于三试甲等要往金川军前听用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校场了。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住? 只要有一个告诉别人,很快就是一传一、二传四、四传八了。 没见这会各旗子弟上场之后要不是连弓都握不住,要不是箭没射出去人就摔个狗吃屎么。 “知道你还考甲等,你不要命了?”常秉忠真是不明白祖应元是怎么想的。 “好男儿应当马革裹尸,大家都不去,难道让东阁兄弟一个人去么?” 看着垂头丧气的贾六,祖应元竟是笑了起来,然后很郑重说了句:“到了金川,你跟着我就行。” 众人沉默。 贾六也很认真的望着祖应元,心道莫非这家伙有两手? “我不要甲等,我不要甲等!” 考场内传来的哭喊声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只见经典试第二个交卷的舒文庆被两个健锐营的兵生生的拖了出来,又嚎又哭的好不可怜。 “怎么了?” 众人叫这一幕给看愣了。 “都晓得考甲等要去金川,谁敢考甲等?大家都是乙等,咱汉军正蓝旗难道就去我和贾兄弟两个?” 祖应元“嘿嘿”一声。 还真被他说着了,眼看前面一个个不是考乙等就是考丙等,剩下没几个人,负责射艺考试的主考官、汉军正白旗的协理参领加士德怕没法交差,索性把剩下的三人都给定了甲等,考都不用考。 算是直通车了。 这个操作让贾六想到了拉壮丁一词。 不过有几个倒霉蛋陪着也好,逃跑的时候只要比他们快就行,这一想,贾六心情顿时好受多了。 有了正蓝旗“拉壮丁”的教训,其余各旗备补子弟立时四下活动起来,最后大致结果是但凡有点关系的都得了乙、丙两等,那些家里不怎么样的被硬定为甲等,冤都没地方喊。 你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给你定个甲等,你还不服气昨的? 也不是都是贪生怕死的,整个汉军八旗共有14人同祖应元一样勇敢面对,主动射出甲等考绩,愿往金川军前效力。 除了忠君报国的思想外,未必没有富贵险中求的意思。 考试结果一公布,幸运的欢天喜地,不幸运的就同贾六一样拉着张脸,有心思活的则在盘算等结束后让家里给送银子去,怎么也不能去金川送死啊。 就在一众备补子弟等侯下一步安排时,汉军正蓝旗那位年轻的副都统福长安过来了。 打量了一众备补子弟后,福长安问本旗领队王安道:“几个三试甲等?” 王安犹豫了下,如实说道:“回都统大人话,三试甲等一共五个。” “五个?” 福康安眉头顿皱,不悦道:“三十四人怎么才五个甲等?” 王安哪敢说就这五个还有三个是强拉的,解释说子弟们临场发挥不好。 福长安却是不听王安废话,问道:“乙等有多少?” 王安赶紧看了眼手中的绩册,道:“回大人话,乙等有十二个。” “十二个?” 福长安手执马鞭走到贾六等备补子弟面前,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之后,突然转身吩咐王安:“所有乙等皆视同甲等,你马上报册定名,两日后同健锐营一起前往金川军前听用。” 说完,看也不看一众备补子弟,径直向校场东处满州八旗考场走去。 咦? 呀! 福长安的率性操作让贾六心情一下明朗起来,拍拍边上王福的后背,好心劝道:“放心好了,金川那有咱们的大军,真去了也未必有事。” 第三十九章 我家有十三付甲么 副都统走了,十二人瘫了。 腿肚子都哆嗦的常秉忠不甘心去金川送死,拉着其余十一个倒霉鬼就同王安闹将起来。 “对,闹,凭什么啊,小爷我都没考!” 被“拉壮丁”定了个甲等的舒文庆也激动了,拉着另两个甲等加入抗议人群,誓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大家听我说,我八旗子弟世受国恩,如今国家有事,我八旗子弟理当为国捐躯,纵是战死沙场也光荣!” “老常,你爹不是在健锐营有人吗?有人你怕什么啊...哎,你踢我干嘛...” 人群过于激动,贾六劝不住。 只得默默走到一边揉腿,心道这帮家伙真是年轻不晓事,把六爷好心当成驴肝肺,那福长安是什么人你们就没个逼数?别说你们这帮愣头小子,就是你们把坟里的老太爷刨出来都不顶事! “小祖宗们咧,我求你们别闹了成不成...这是福都统的决定,就是再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违抗啊!” 王安只是个六品骁骑校,哪有权力和胆量跟从二品的副都统大人对着干,可这帮旗中子弟硬是缠着他闹,把他急得实在是没办法,最后一咬牙把脸一黑怒道:“都统大人的命令你们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再敢胡搅蛮缠,本官先叫你们吃上一顿板子,再把你们用绳子绑了发往军前!” 这话还真有效,不少人给唬住了。 有两个还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似乎真怕屁股开花。 “你敢让我去金川,就把我爹送你的银子还回来!”说这话的是王福,一脸愤愤不平。 “......” 王安的气势竟当场泄了好几分。 “对,还银子,还银子!” “收了咱们银子还送咱们去死,哪有这好事!” “......” 众人“气焰”一下又起来,纷纷叫嚷起来,把个王安脸上弄得是青一阵好一阵。 贾六在边上不住摇头,年轻人就是不懂事,世上最难吃的三碗面懂不懂? 这么把人家王安架在火上烤,以后就不处了? 也对,死了还处个屁。 王安没想帮愣头小子当众说钱的事,颇是尴尬,并且也冤,因为各家送的钱大头都落在老马、老郑他们口袋里了,他一个骁骑校才得几个? 结果矛头全对准他了,到哪说理去! 眼看动静越闹越大,王安担心会出事,也实在是不想沾这事,索性告诉众人今天主持考试的是军机处的人,你们要觉得不公可以去找军机处的人反应。 军机处说话总比副都统有用吧? “对啊!” 常秉忠大喜,拉着众人就直奔王安说的军机处来人所在去了。 越级诉求? 贾六眼珠子一转,也想跟过去凑热闹,那帮愣头小子万一真把水搅混了,说不定他也能跟着沾光。 转念一想,福长安是谁啊? 怕是军机大臣都要给这小子面子,所以这事八成翻不了。 还是老实呆着吧,别叫福长安撞着逮了典型,出师之前先挨板,划不来。 于是,一屁股坐在了祖应元同那帮丙等看笑话的子弟旁边,顺手折了根小树枝剔起牙缝来。 原以来得闹一阵,不想没一会结果出来了。 常秉忠他们是灰头土脸回来的,一个个脑袋耷拉着,得亏贾六是坐着的,要不然还得弯腰抬头看他们脸长啥样。 “军机处的人没在?” “在。” “在怎么不找他们的?”贾六感到惊讶。 “找什么呀,在的是福中堂。”常秉忠一脸苦相。 “福中堂?” 贾六一怔:福长安不是副都统么,啥时成中堂了。 再问究竟怎么回事,结果说是福都统的二哥就是军机大臣福隆安。 贾六明白了,不再问常秉忠他们为什么不敢找福隆安喊冤了。 没什么好问的。 弟弟办的事,找人哥哥喊冤,不是欠揍么。 尘埃估计落定,就看各人回家后还能钻营什么门路。 没人敢闹,汉军正蓝旗这帮备补子弟立时显得很安静。 半柱香后,王安过来了,看了眼有喜有悲的众人,心里其实也不好受。打破天,去送死的都是本旗子弟,他这个旗内长辈难道还幸灾乐祸不成。 简单说了几句后,王安让众人到校场门口上车回去,前往金川的十七名子弟后天统一到健锐营报到,届时会有专人负责。 “回家之后,也不要怨天尤人,让家里把该带的东西准备好,别哭哭丧丧的不像个男子汉...回头在前线立了功,不就出人头地了么?” 除了祖应元没几人把王安的安慰当回事的,一个个归心似箭,都想赶紧回家找关系疏通。 路上,车厢雅雀无声。 等到了都统衙门时,就见大门外已经聚了好多“家长”,各家子弟一下车就被当爹当娘的拉去好一阵询问,之后有喜有悲,人生百态。 贾六扫了一圈也没见着他爹贾大全,估摸怕是大全还不知道这事,于是直接回去。 刚踏入院子,就听厨房锅碗瓢盆声,大姐贾娟同二姐贾兰正忙着切菜做饭。 老爹贾大全则在槐树下同大姐夫王志安说话,二姐夫高德禄正在研究老丈人的那把大弓。 贾家唯一的家生奴杨植蹲在马厩修补缺口,贾六的两个外甥大宝、小宝一个在抱大黑的腿,一个在拽大黑的尾巴,气得大黑马不时发出几声嘶鸣。 看起来,很是和谐。 “爹,我考上了,后天去金川军前效力!” 和谐的场景被贾六一句话击碎。 ........ 外面的夜已经很深了。 贾六的两个外甥一个在娘的怀中,一个在姨的怀中,正睡得香甜。 一桌的饭菜却是没怎么动。 偶尔响起的大姐抽泣声表明这一家子正在经历痛苦的事。 贾六打破了平静,起身对两眼通红的贾大全道:“爹,事已至此,儿子只能去金川了。” “不行,你不能去!...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列祖列宗交待!” 又气又急的贾大全“霍”的站了起来,无比悲愤,“不成,我去找他们去!” “爹,算了吧,没用的,这事是皇上定的,你找谁也没用啊。” 贾六叹口气,贾大全能找谁?顶多找老郑、老赵他们,可这帮人小事倒是能帮忙,这等大事他们又哪里能帮上什么忙。 “那总不能让你白白去送死吧!实在不成,我去求福都统,我给他跪下成不成!我求他可怜可怜我贾家,成不成!再不成让爹替你去,让爹去...”或是知道没法改变结果的贾大全老泪纵横,瘫坐在椅子上。 两个女婿也是毫无办法,无奈的看着小舅子。 两个姐姐更是泪都要干了。 “爹,你别这样...我去金川未必真死在那,不去才麻烦,不听朝廷的,我家总不能也藏了十三付盔甲不成。” 虽然不是自己实质的亲爹,但贾大全这样子让贾六也颇不好受,因此尽量表现得轻松些。 不想旁边的大姐夫王志安听了小舅子这话,却是吓得手一哆嗦,把个桌上的一只瓷碗失手给推了下去。 “叭”! 清脆的声音在厅中响起。 那瓷碗倒是结实,竟然没碎,只碗口豁了几个口子,然后在地“咕咕”的转啊转,转啊转,最后转到了贾六脚底下。 第四十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两天后,冬月十七。 宜安葬、修坟、破土,祭祀。 忌...除了白事,诸事都忌。 《时宪书》上说的,应当比较准确。 天气还不错,虽然冷,但总算有颗太阳,搁哪背风的墙角蹲着不动,不一会身上就暖和和的。 这么好的日子,贾六要到健锐营报到了。 二姐夫高德禄前天提出不如再找和珅帮忙,看看能不能通过英中堂的关系把贾六换下来。 “人情,可一不可二!我家出旗的事人家和侍卫已经出了大力,怎能再因此事去劳烦人家呢?且叫人家如何看我?” 贾六可不想给和珅留下一个贪生怕死、临阵畏缩的印象,而且这事和珅肯定也不会帮忙。 毕竟,这会的和中堂还是大清国的好苗子,也是真正的年轻俊杰,有抱负的很,眼里进不得沙子。 纵是和珅看在那虎啊禽兽的提点之恩肯帮忙,英廉那关同样也不过去。 所以,还是接受现实到金川去走一遭吧。 唉,怎么说呢,这就是命吧。 贾大全也出去活动了两天,结果不是连门都进不去,就是被劝了回来。 不是那些平日和大全勾肩搭背兄弟相称的官员们不肯帮忙,实是这件事是皇上的意思, 福都统那边又看得紧,没人敢冒丢官帽的危险更改名册。 再说了,贾大全能出多少钱? 大姐一家、二姐一家都来了,两个姐姐哭哭啼啼的搞得贾六心中也不好受。 “爹,我去了啊。” 系了系腰带,在两个姐姐舍不得的目光中,贾六走到院子中间。 大宝突然挣脱娘的手跑过来抱住舅舅,关心的问道:“舅舅,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很快的,” 贾六心头暖和,抱起大外甥捏了捏小脸蛋亲了一口,“说不定过年的时候舅舅就回来了。” “呀,这么快?...舅舅,你能不能不要回来了?”大宝一脸期盼的样子,顺便在舅舅衣服上擦了擦鼻涕。 天冷,孩子冻的。 “你怎么能让舅舅不要回来呢?” 贾六面有异样,这孩子脑后啥时候长了反骨的。 “舅舅要是不回来的话,等外公死了,这院子就能归我和二宝了,不然等我们长大讨了媳妇,爹娘就没地住了。” 大宝天真的脸蛋透着无邪,一番孝心让贾六很欣慰。 外甥类舅,古人诚不欺我。 然后看着大宝被他娘拖到旁边狠狠揍了一顿。 二宝很机灵,一见哥哥挨打,忙龇着小嘴叫道:“我要舅舅,我不要房子。” “乖,” 摸了摸小外甥的脑袋,贾六回头看向杨植:“栓柱,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杨植忙道:“放心吧,少爷,该带的都带了。” “背上吧。” “哎!” 杨植忙将用绳子扣在一起的两个大包袱拎起扛在肩上,前面一个,后面一个。 旗人子弟出征,必带包衣家生奴,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 不过贾家如今不比当年了,他爷贾祖旺那会可是能带四个家生奴的。 早年间旗人子弟出征还得自备马匹和武器,这会朝廷有钱,只要人去就成。 贾大全抱着被打得哭成泪人的大外孙走到儿子面前,张了张嘴,又叹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再次嘱咐杨植:“栓柱,你可得看着些少爷,千万不能让少爷出事,要不然你也别回来了!” “老爷放心,有我就有少爷!” 杨植对贾家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打他老太爷那辈起就生在贾家,吃在贾家,死在贾家,一百多年下来早把贾家当自个家了。 贾六嘴歪了歪,栓柱这家伙说话,不太中听。 什么叫有我就有少爷? “爹,你多保重!栓柱,走!” 贾六不想太儿女情长,既然没有退路便勇敢往前走吧。 可走到门口,他还是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一夜之间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的贾大全,以及他那两个眼眶通红的姐姐,两个心情无比复杂的姐夫,心中微叹一声,道:“爹,儿子不在家,你少喝点酒,别睡在胡同里叫冻死了...姐,你们平日要多来看看爹,栓柱跟我走了,家里没人给他做饭...” “嗯哪,晓得呢。” 贾兰的情绪一下崩了,失声痛哭起来。 贾娟要不是丈夫扶着,怕是能晕倒在地。 贾大全也难受,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儿子的手,颤抖说道:“爹跟你说的那件事,你可得放在心上,要有机会的话...” “儿子知道,儿子又不傻。” 贾六点了点头,贾大全让他找个机会坠马,或跑断腿。总之只要能被放回来,吃些苦痛不算什么。 门外站着好些邻居,有的是真关心贾家小六子出征,有的是来看热闹的。 “六子,到了军中可要好好干,别给咱西柳胡同丢人啊。”七十好几的三大爷老态龙钟,精神头子越发的不行喽。 “三大爷,您老放心,丢什么也不能丢咱胡同的脸!” 贾六把三大爷扶到墙边,免得老人家站不住比自己先走一步。 平日老是背后说贾六不学好,败家子的二大娘瞅着贾六也甚是难过,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唉”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瞧着你这孩子。” “六子,到了地方自己千万要多保重啊,也别逞强,那番兵厉害着,刀枪无眼咧...” “......”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西柳胡同的邻居们让贾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心。 来到都统衙门集合点,就发现常秉忠、祖应元他们早就到了,十七人一个不少。 除了祖应元,其他十六人基本上都是一付表情。 汉军正蓝旗是汉军八旗出征拜唐阿人数倒数第二,最少的是汉军镶黄旗,只有八个。 最多的是汉军正白旗,有二十一人。 见人到齐后,上次负责带队的那个骁骑校王安便过来组织众人上车前往校场报到。 怀着各式心情,贾六他们十七人上了前面的马车。 杨植等各家跟来的家生奴则在后面忙着塞行礼,大包小包的把马车塞得满满。 抵达德胜门校场时,已经到来的八旗队伍更多,健锐营的人正在忙着安排列队以及点名事项。 校场中,健锐营的官兵也正在列队,旌旗招展,看样子也是要前往金川参战。 第四十一章 领班鬼子六 前往金川增援的主力当然不可能是这些刚刚考上拜唐阿的八旗子弟,而是健锐营同前锋营这两支八旗兵精锐主力。 健锐营出动的是左翼兵700人,另有养育兵300,共千人,由左翼翼长舒穆禄指挥。 养育兵即指各旗预备兵。 乾隆十八年将各旗养育兵增至26200余名,可领饷银一两五钱一月,满洲、蒙古每月另外可领米,汉军无米。 前锋营也分左右两翼,不过兵员只从满洲、蒙古挑选。选兵为一佐领只选勇武强悍者两人,八旗满洲、蒙古共885个佐领,因此前锋营实际兵员为1770人左右。 这次同健锐营左翼一起前往金川的是前锋营右翼,即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计有基本前锋兵400,鸟枪前锋兵500,由御前一等侍卫、正蓝旗蒙古副都统博灵阿指挥。 总指挥是曾任伊梨领队大臣、参赞大臣,太祖皇帝五世孙、现为镶白旗满洲副都统的宗室都尔嘉。 根据都尔嘉的安排,前锋营兵已由博灵阿带领昨天便行出发,八旗随征拜唐阿子弟则随健营锐、辎重今日一同出发。 为了便于指挥,都尔嘉又将拜唐阿分为满洲、蒙古、汉军三队。 满洲队伍由二等侍卫雅满塔尔带领,计有随征拜唐阿54人,苏喇250人。 苏喇就是随征子弟携带的包衣家生奴,满洲意为闲散人员。多数时候,苏喇都是要冲杀在主子前面,并负责主子的衣食住行,说白了就是辅兵。 蒙古八旗队伍由健锐营前锋参领阿满泰带领,计有随征拜唐阿75人,苏喇265人。 汉军八旗队伍由蓝翎侍卫阿兰保带领,计有随征拜唐阿107人,苏喇190人。 内务府直属上三旗包衣队伍带队的却是令贵妃的亲侄、都虞司郎中桂林。内务府随征拜唐阿子弟也是最多,竟有150人,几乎是参加此次考试的四分之三。 因为内务府子弟本就是包衣,所以不能携带苏喇。 据说桂林这次担任领队是宫中的意思,可能回来之后就要晋升,毕竟这位郎中的嫡亲姑母可是令皇贵妃。 昨天桂林的表弟、年仅十四岁的十五阿哥永琰特意为表哥设宴送行。 ........... 有关上层的具体安排,贾六哪里能知道,从车上下来就跟着众人过来站队。 因为是统一出发,行礼什么的也要统一运送,包括杨植在内的各家苏喇这会便按照要求将行礼又搬下来,然后搬到早就准备好的大车上。 完事后,杨植便准备过来找少爷,却被勒令同一众苏喇站在道路左侧等侯,不许乱走动,也不许说话。 这让头一次出远门从征的杨植有些心慌,几次朝正和人说话的少爷挥手,可少爷光顾着同人说话哪有空理会他。 贾六他们正在讨论八旗劲旅的事。 同前世百姓聚在一块特别喜欢讨论哪家军队强一样,一帮认了命的新晋拜唐阿闲着无聊也争论起大清的军队谁更厉害来了。 有说前锋营强,有说护军营能打,还有说骁骑营、火器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贾六在边上聚精会神听着,虽然不了解敌人的底细,但听听清军的底细也是不错的。 常秉忠坚持认为就眼前的健锐营最厉害,还说健锐营当初就是为了打金川专门设立的。 “你们知道不,西山那边修了好多碉堡,专门供健锐营的兵在那练夺堡...小时候我同我爹还去看过,乖乖,那个狠喽,上头一声令下,甭管你是什么人,扛着梯子就得往上爬,动作稍慢就得挨鞭子,最后练得那个叫上梯子跟上床似的,又快又狠...” 健锐营的前身就是组建于乾隆十三年的云梯部队,原因是金川当地土司凭借地利,修筑了大量石头碉堡抵抗清军,致使清军久攻不下,死伤惨重,在各种办法都使尽后,乾隆无奈只得下旨专门组建可以攀爬碉堡的云梯兵,后来正式更名为健锐营。 听常秉忠这么一说,王福有些激动:“那这么说,咱们跟健锐营一起过去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刘禾易没那么乐观,撇撇嘴:“你倒是想的美,万一叫你同健锐营的人一起爬梯子怎么办?” “哎呀,那我还不得摔死!” 王福一拍脑门,本来已经有些缓和的心一下又紧张起来。 “你们放心吧,咱们是什么人?旗人子弟!...就算前线的大帅肯让咱们上一线,朝廷也未必舍得,所以咱们过去后多半是放在后面,帮着督促督促,运运粮什么的,不会有危险的。” 常秉忠这话是他爹给他分析的,很有道理。 “这要不让我们上前线,逼着我们去金川做什么?” “...许是要锻炼咱们吧。” “那万一叫咱们也去夺番子的碉堡怎么办?” “......” 话题瞬间从大清军队哪家强变成了怎么才能夺碉堡,那王福和常秉忠还煞有介事的用棍子在地上画起碉堡图形来,说是要怎么怎么着的。 贾六在边上听了想笑,那番兵的碉堡真要好夺,至于成立什么健锐营,也至于打这么多年,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么。 心里其实也怕到了前线万一运气不好,碰上什么紧急情况,赶鸭子上架火线夺堡。 那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但愿如常秉忠所言就是过去打打下手,混个脸熟... 正胡思乱想着,有两名健锐营的军官走了过来,问谁是带队的。 带队过来的是骁骑校王安,这家伙不知跑哪去了,因此没人回答。 健锐营的人四下看了眼没发现带队的,索性直接问这帮备补子弟:“你们有多少人?” 还是没人回答,这帮备补子弟不知道健锐营的人要干嘛,不敢答话。 贾六想了想,朝那两名军官躬身道:“汉军正蓝旗应到17人,实到17人,请大人示下!” 前面那个健锐营正六品的前锋校听了贾六的回报,不禁打量了他一眼,问贾六叫什么名字。 贾六说了自己姓名。 “贾东阁?行,就你了,这牌子你拿着,以后你就是这队的布特哈了。” 那前锋校随手将一块木牌丢给贾六,然后让边上的蓝翎长把贾六的名字给记下,之后奔隔壁的汉军正白旗队伍去了。 啥布特哈? 贾六好奇看向手中的木牌,就见上面写着写着两行字,一行是“汉军正蓝旗”,一行是“布特哈拜唐阿”。 常秉忠探头一瞧,“哎呀”一声乐了:“鬼子六成咱们领班了!” 第四十二章 贾领班开张大吉 布特哈,满洲话领班的意思,也就是带队。 贾六没想到回答个人数就给自己弄了个“领导”身份,就此成为汉军正蓝旗拜唐阿带队的了。 晋升速度之快,之容易,当真是叫人意外的很。 虽然,这个布特哈没有品级,连健锐营最低的九品蓝翎长都不如。 但,大小也是领导。 谁敢说村长不是领导? 谁敢不给领导后面加冒号? 一个好的开始。 临出门的时候,大全说啥了? 噢,对,今天是个好日子。 贾六的嘴角翘了。 前世有过基层经验的他深知,这个领班绝对是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因为这将决定他贾六比别人有更多机会同上面的领导接触。 能力再大,领导连你是哪个都不晓得,有吊用! 能力再差,领导面前就你脸熟,有好事不想着你,想谁? 更何况,贾六经典、马试、射艺皆为甲等,是汉军正蓝旗正儿八经的第一人,所以,这个领班他不做,谁敢做? 这个机会不给他,又给谁! 鼓声、萧声、锣声... 这刻,不知不觉腰杆挺直的贾六似有种在长城漫步的感觉。 一轮红日将他身影衬托得无比高大。 刚才去有事的王安过来一听贾六当了领班,不由暗骂健锐营的人乱来,因为他准备推荐另外的人当领班,谁让他收了人家里钱呢。 然而事已至此,只能承认这个事实,总不能让贾六将牌子还出来吧。 “既叫你做领班,你就好好做,路上要照顾大家伙,有什么事要及时跟上面说...”交待了几句后,王安便带人回去,接下来的事情跟他无关,自会有人安排。 视线从远去的王安背影移向身边众人后,贾六轻咳一声,道:“那个...我简单说两句,就是我贾六虽然当了领班,但和大家伙还是好兄弟,有什么事也请大家伙帮衬些,别叫兄弟为难,咱呐怎么去金川就怎么回来,一个都不能少,大家说好不好!” “好!” 别人不给贾六面子,常秉忠得给啊,雄而有力的喝了一声。 贾六微微点头,正要开口,远处有人举着三角红色小旗不停挥舞,并喊:“布特哈过来,布特哈过来!” “领班,叫你呢。” 祖应元似笑非笑的看着贾六。 “去吧,六鬼子。” 王福嘿嘿一拍贾六屁股。 贾六不介意,然后当仁不让的去开会。 这就是领班的好处,这帮傻小子懂个屁! ......... 召布特哈集中的是汉军八旗领队、蓝翎侍卫阿兰保。 虽只是个正六品职衔,但普通四品官看到阿兰保都得点头哈腰。 无它,只因阿兰保是御前侍卫。 其余七旗的领班都来了,贾六一个都不认识,彼此之间相互点个头就算招呼了。 阿兰保大概说了几条。 第一条是从现在开始汉军八旗子弟由他同健锐营前锋校汪正海负责。 汪正海就是刚才点了贾六当领班的那个军官。 第二条是队伍一个时辰后出发,各旗领班回去后除约束旗内子弟外,还要整顿各旗苏喇,以十人为一队的标准选出苏喇领队,以便方便管理。 第三是马上由健锐营给各旗分发兵器、军服、甲衣以及战马。除了战马苏喇没有,其它东西都有。具体发放时领班们必须维持好秩序,不能发生混乱。 第四是领班们如果遇到事情无法解决,必须第一时间报阿兰保或汪正海知道。 散会后,贾六回到本旗队伍将会议内容说给众人听,然后就开始按要求将苏喇分队。 汉军正蓝旗拜唐阿一共十七人,有七人只带了一个家生奴,包括贾六。其余两个居多,另有两人带了三名,还有一个带了四名,一共是四十名苏喇。 因此,贾六便将苏喇分成四队,第一个领队肯定是自家好奴才杨植了。 “栓柱,你得给少爷长脸,把人管好了,知道吗!” 贾六无比信任的拍了拍杨植,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要是见到哪个不服少爷,你立即带人给我揍他,明白吗?” “明白,明白!” 杨植不住点头,别的不会,揍人他还是有把子力气的。 朝另外三队看了看,正琢磨选谁当队长时,那个经典考试第二个交卷,射艺被强行定了个甲等的舒文庆却悄悄拽了拽他,示意边上说话。 “怎么,文庆,有事?” “贾领班,” 舒文庆叫的很亲切。 贾六心里不高兴:你叫领班就叫领班,前面带个贾字什么意思? “怎么?” “能不能让我家的人当领队。” “这个...” 贾六本能的眉头微皱,有些为难道:“你不早说的,我这人选都拟好了。” 话音刚落,兜里有什么东西掉进去了。 由于东西掉进兜中的时候明显有些份量,贾六迅速用眼角余光来回那么一扫,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方才朝舒文庆点了点头。 舒文庆指了指队伍中的家生奴,轻声说了名字便悄无声息又潜回到队伍中。 贾六有些不放心,扒开兜见确是银子,这才心安。 好处,这不就来了。 人生,真是无时无刻不充满机遇啊。 用刚才领的笔在发的名册上给舒家人名上打个勾后,贾六便要落实第三个苏喇队长人选。 王福来了。 “领班!” “王福啊,你这见外了,别人叫就算了,你也跟着瞎叫什么,什么狗屁领班,就是个打杂跑腿的...” 一番废话后,王福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并且同样往贾六手里塞了枚银元宝。 份量比舒文庆的足,得六七两。 然而贾六脸上的为难之色却是丝毫未减。 “不是我不给你办,只是阿大人说苏喇带队的要身材高大,得是练过的,你家这个看着...” 贾六是真为难,王福家的那个苏喇看着跟武大郎似的。 直到王福又往他手里加了一枚。 “回去吧。” 贾六默不作声满足了王福的要求。 还有一个苏喇队长名额,贾六寻思这次至少要加价到二十两,可等了一阵没人过来了。 无奈只好随意选了个身材高大、看着像威猛先生的当了领队一职。 对四个领队交待几句后,贾六回到拜唐阿队伍让众人准备领取兵器、战马。 说完刚准备去向阿兰保汇报,祖应元将他拉到一边,直接问道:“你收舒文庆和王福的钱了?” “你看到了?” 贾六心虚,一脸讪笑。 “咱们是去打仗的,命都不知有没有,你收人家银子有意思么?不怕有命没处花?”祖应元有点看不上贾六刚当上领班就以权谋私的德性。 贾六没直接答,反问祖应元:“你知道为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为什么?” “因为弄过了。” “什么意思?” “我又没弄过,干嘛要在花下死。” 贾六两手一摊,“你都说了这一去命都不知道有没有,那我弄点银子花花有什么问题。” ...... 新书,精益求精,还请各位大佬给捧捧场。 第四十三章 漫漫征途路 人之将死,捞点银子,碍着谁了? 老话不是说人死为大么。 总之,贾六不觉得收点银子有什么问题。 再说,这钱又不是他主动要的,是别人非塞给他的。 要是不拿多寒人心? 都是一个旗的,也都是汉奸的后代,关系搞僵,以后还处不处了? 还要不要共同富裕,从而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汉军八旗联盟,实现终极理想? 抛开长远不谈,最重要的是贾六不是平白无故收银子,而是出于现实考虑。 人嘛,不管混到哪一步,总得有个规划。 去金川不假,送死可能也不假,但要是努力一下,未必就真死在那了。 怎么努力? 世间还有什么比钱更能解决问题的努力方案么? 贾六寻思到了金川后得想方设法给自己弄个免死名额,就是不用上前线跟傻子似的扛个梯子往前冲,老老实实呆在后面看押什么粮车,管管器械什么的,哪怕混个督战队也行。 因此,他必须弄点钱。 兜里倒是有点钱,不多。 贾娟给了弟弟五十两银票,二姐贾兰也揣了张一百两的银票给弟弟防身,老爹大全把家里最后一点现银都给儿子了,所以贾六身上有一百六十多两,加上刚收的十几两,约摸一百八十余两。 这钱,按道理应该足够贾六买个免死名额了,毕竟一个世袭云骑尉年俸不过八十五两。但贾六还想再进一步,看看能否再买个低级武职,毕竟不能白到金川去一趟吧。 拜唐阿买官能便宜,在职官员买的话还能再打折,而且可选职位较多,必须加以好生利用才行。 另外,贾六肯定跟他抱着同样打算的拜唐阿子弟不在少数,这就会导致到了金川后“官价”会暴涨,以他的经济实力弄不好连门票都买不到。 因此,有人给,他就收。 钱嘛,越多越好。 有了银子才有命,有命才能干事业! 正所谓,大丈夫处事碌碌无为,与朽木腐草何异! 不管祖应元怎么看待自己,反正贾六没有为大清马革裹尸的念头。 意志坚定的贾六,别说一个祖应元了,就是他老太爷祖大寿过来,也休想改变他收银子干事业的决心。 ........ 健锐营的人过来通知正蓝旗拜唐阿准备领取辎重武器。 贾六这个领班自是跟人家去清点物资,先是查看发给他们的战马,一共十七匹,都是上等的蒙古战马,比贾六家的大黑不知道强到哪去了。 确认战马没有问题后,贾六招呼常秉忠他们挨个把马领了,自己也领了一匹白马。 这是英雄主义观作祟。 白马配英雄嘛。 不过这些战马贾六他们只有临时使用权,没有永久使用权,打金川回来后还得还回去,除非他们立有军功晋升武职,或者是人马皆殉。 领取战马后,贾六以领班身份指挥杨植同另一个苏喇队长王四带人将辎重装备给扛了回来。 别说,布特哈拜唐阿的身份还真好使,那帮苏喇没一个敢违令的,哪怕他们的主子也得听着。 这就是“体制”的好处了。 拜唐阿的装备还是挺不错的,一人发了顶铁顶上面垂有红缨的头盔,一副棉甲,一张弓,另外给佩刀一把,以及箭七十枝。 此外一人发一双布鞋同一双皮靴,一床重八斤的棉被。 这些其实是前锋营基本前锋兵的装备。 如果是鸟枪前锋兵的话,除了这些装备额外还配有鸟枪一杆,以及相应的火药和铅弹等。 一群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旗人子弟享受同前锋营一样的装备待遇,自是因为他们并非普通旗人子弟,而是拜唐阿的缘故。 官不是官,但也绝不是普通的大头兵。 准确的说,拜唐阿就是预备军官。 苏喇的武器装备就差多了,没有头盔和甲衣,只有一顶类似斗笠的帽子,以及一身前面印有兵字的灰色军服。 武器是一人一杆长矛,领队一把佩刀,另外一队给三张八力弓,箭两百枝。 因为汉军正蓝旗无论是拜唐阿还是苏喇的人数都较少,分派物资的健锐营便只给了六辆大车。 从北京到金川有三千多里路,光靠两条腿行军走到那恐怕得一个月,所以不管是昨天先行出发的前锋营还是今天的健锐营,都是以马车代步,实现“准机动化”。 当然,这与八旗子弟有关,地方上的绿营可没这待遇。 别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换上崭新棉甲,戴上头盔的一众拜唐阿子弟,看着还真是叫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的感觉。 就是贾六也无形之中有了几分威武,往白马上一骑,看着人模人样的。 小半个时辰后,校场内有鼓声擂响,前后三通。 继而就见营门被士兵拉开,然后一众明甲尖顶的八旗将领从营中纵马驰出,当先的就是此次援军总指挥、镶白旗满洲副都统都尔嘉。 只见这位曾在新疆任职多年的副都统,于马上环顾两侧已经换装完毕的拜唐阿队伍后,右手一挥,立时有两名手持三角小旗的骁骑校纵马奔出,一人往东,一人往西,各自打旗。 “呜呜”号角声随之响起。 健锐营翼长舒穆禄一勒马缰,下令:“健锐营,出发!” “出发!” 二十多名健锐营的军官紧随翼长之后。 上百辆满载军士、辎重的马车排成三列纵队由营门鱼贯而出,马蹄踏得干燥的道路泥土灰尘四起。 “上马!” 满洲八旗领队二等侍卫雅满塔尔一声呐喊,早已等侯的满洲八旗队伍立时翻身上马,发出一阵铁器磨动响声。 蒙古八旗领队健锐营前锋校阿满泰,内务府领队桂林,汉军八旗带队阿兰保纷纷下达出发命令。 一阵混乱之后,是一支支陆续开出的队伍。 望着前方已经开出二三里远的大队人马,贾六摸了摸胯下白马的脖子,最后看了眼巍峨高大的北京城墙后,一勒缰绳带领汉军正蓝旗队伍踏上征伐大小金川的漫漫长路。 命运熊熊烈火,不知能否烧破天际。 第四十四章 六爷不缺德,缺钱 山西,平阳府,侯马驿镇。 不知道是先有的驿站还是先有的镇,总之千年以前侯马驿镇便是山西南部的交通要地。如今更是平阳府远近有名的驴骡集散地,据说每年有近十万头驴骡(马)经由此地贩往省内以及邻近的陕西、河南等地。 如此兴盛的牲畜买卖自是带动侯马驿镇的经济。 虽然只是个镇,经营各种买卖的店铺却高达三百多家。当然,其中也不乏为那南来北往商贩提供特殊服务的所在。 条件好些的叫楼,条件差些的叫窑。 楼里的姑娘漂亮些,但贵;窑里的姑娘差些,不过胜在便宜。 贵喜院就是个窑,座落在镇子东头的三岔道旁,院子很大,里面有二三十间房,分前后两进。院后不到里许地是当地百姓的麦田,左边是一家榨油的,右边是两家给驴骡修蹄钉掌的。 戌时三刻(九点半左右),街道基本没什么人,偶有行人也是神色匆匆。 这么冷的天,谁愿意在外面挨冻? 贵喜院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是镇东头唯一的照明来源,这会被风吹得摇来摇去,似随时都会掉下一样。 同街上冷冷清清不同,这个点的贵喜院却热闹的很,十几个灯笼将前后院子照得格外亮堂,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不时传来男欢女笑声。 一片和谐之下,却隐藏着危机。 灯笼照不到的黑暗中,一队人悄悄的潜到贵喜院大门边,一队人则从油铺边上绕到贵喜院的后门处。 随着一个人影的手势,顿时两个矫健的身影一跃而起,“砰”的一声踹开了贵喜院的大门。 声音很大,不仅吓到院中的人,也把隔壁已经睡下的百姓给吓了一跳。 “谁啊!” “谁他娘的发酒疯敢踹我家的门,不想活了么!” 正在屋中推牌九的几个贵喜院看院怒气冲冲的奔了出来,结果眼前一幕吓得他们当场急刹。 踹倒贵喜院大门的是两个军爷,紧跟着冲进来的是一群刚刚点着火把的军爷。 几个看院被吓在那里不敢动,开门出来看怎么回事的姑娘们也是吓得赶紧把门带上,趴在窗户往外看的客人也有好几个叫吓的缩了回去。 “不知是军爷,小的该死,该死!” 说话的是贵喜院的管事顾三麻子,刚才骂不想活了的就是他。 一个年轻人从门口走了过来,边走边道:“不该死,不该死,正当买卖,不偷不抢的,哪里就该死了?” 前面的杨植和王四同时往边上挪了一步,露出身后正拿白帕擦鼻涕的贾六。 鬼天实在太冷,饶是穿了不少衣服,可还是架不住鼻涕叫冻出来。 擦完,贾六随手接过一个苏喇手中的火把,朝那几个看院脸上一晃而过,也不理会那个看着像是管事的家伙,直接吩咐常秉忠和王福:“把人都请出来吧。” “来人啊,给我搜!” 常秉忠一声吆喝,十来个苏喇立时两人一组冲向那些房门紧闭的屋子。 贵喜院中顿时鸡飞狗跳,姑娘们的惊叫声刺耳的很。 后门那边也是如此。 顾三麻子同几个看院的呆立在一边,哪敢上前阻拦。 他们可是听说了,今儿镇上住的是打京里来的八旗兵! 那八旗兵,是他们能得罪的么! 不一会,二三十个一脸惊恐之色的男人被带到了贾六面前。 绝大部分是各旗苏喇,只有几个是正经客人。由于惊吓过度,好几个人甚至连裤子都穿反了,还有人只穿了一只鞋,站在人群中又害怕又冷,牙关不住打颤。 “都是?” “可能有的不是。” “不是把人家拉来干什么?” 贾六心道老常办事就是不仔细,往人群扫了一眼,道:“是旗里的就上前一步吧,不用在下请你们了吧?” 人群你看我,我看你,短暂犹豫之后,二十六个人往前站了一步。 余下七个模样各异的。 贾六点了点头,走到这七个受了池鱼之灾的正经客人面前,拱了拱手,很是客气道:“军中办事,如有惊扰,在下给各位赔个不是了!” 继而手一抬,侧过身子,“各位别站着了,回去继续呗。” 待七个正经客人心里骂着娘的走后,贾六这才走到那二十五个人面前,轻咳一声,正要开口,队伍中有人就已经抢先说道:“贾队长,我们懂,我们懂!” 贾六不高兴了:“懂,还敢出来?上头再三交待各旗子弟及苏喇不得夜宿营外,更不得在这勾栏之地鬼混,你们这是明知故犯啊!” “唉,这不是...弟兄们憋了好几天了么。”说话的是被贾六抓过一次的汉军正黄旗苏喇崔三。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天太冷,贾六也不想在这外面挨冻,手一挥,“既然懂,那就甭废话了,按老规矩办!满洲八旗的十两一个,蒙古八旗的八两一个,内务府的六两一个,汉军八旗的四两一个。” 顿了一顿,“有问题吗?” “没,没。” 众苏喇哪敢说价不对,只能自认倒霉,要不然被姓贾的这小子押到上头去就不是罚银子的事了。 六天前在保定的时候,一个满八旗的苏喇仗着主子是宗室同这小子硬顶,结果挨了这小子一顿不说,提拎到上头又挨了一顿打,连着好几天趴在大车上愣是不能动。 那罪,活受大了。 没问题就交钱,没什么好说的。 二十五个人一共罚了260两,把这帮苏喇心疼的肠子都悔青了。 交了钱,就没理由再扣人。 弄过的还罢了,没弄过的那一路回去可把贾六同汉军正蓝旗这帮兔崽子骂惨了。 将收到的罚款用袋子装了递给贾六时,王福突然有点心虚道:“咱们是不是有点缺德?” 当然缺德了,今儿上头压根就没安排汉军正蓝旗查夜。 “我不缺德,我缺钱。” 贾六咧嘴一笑,从袋中拿出五十两让王福给大伙分了,然后让他们先回去。自个则是带了杨植往镇子西头走去。 来到一处明显比贵喜院有档次的小楼前,贾六示意杨植在门外等他,径直入内找来老鸨问了几句后,确认他要找的人的确在这里后,便道:“他们的账我来付,等会若问,便说是正蓝旗的贾六来过就行。” 第四十五章 第一布特哈狗腿子 贾六买单的对象是满洲领队雅满塔尔、蒙古领队海满泰、内务府领队桂林、汉军领队海兰保及各旗分管前锋校一帮人。 老鸨说一共开了两席,连吃喝带姑娘费用共计110两。 这个价格贾六肯定是肉疼的,因为他挨一晚上冻收入才162两,减去分给手下人的40两,纯收入只有122两。 结果给人买个单就得花110两,搁有钱人肯定不觉得什么,搁贾六却是真肉疼。 奈何,阿兰保晚上出营时跟他讲了这件事。 看着是随意说,问题阿侍卫是随便的人么? 所以,贾六必须过来买单,有困难要解决,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解决。 但他又舍不得自己掏钱,只好采用集资的办法。 于是,就有了贵喜院那一幕。 为什么选择贵喜院? 侯马驿镇上的大小青楼可是有四家的。 原因很简单,贵喜院档次是四家最低的,注定里面的消费也相对便宜,对于习惯攀比,习惯摆场子的各旗拜唐阿纨绔子弟而言,肯定是没有吸引力的。 领队的那帮当官的更加不可能过去。 那谁会去? 包衣和家生奴组成的苏喇呗。 柿子不捡软的捏,难道要拿硬的咬? 苏喇找姐儿关贾六什么事? 说着了,还真关他事! 因为贾六如今不仅仅是汉军正蓝旗的布特哈拜唐阿,还是汉军八旗的第一布特哈。 什么意思? 就是领班中的领班,跟乞丐中的霸主一个意思。 但是,权力,却有实质的提高。 这个位置是贾六凭借能力获取的。 出北京后,由于金川前线温福催促援军甚急,领队大臣镶白旗满洲副都统都尔嘉便令健锐营及八旗各队务必加速行军,争取尽快抵达成都。 然而都尔嘉很快就发现军机处向皇上奏报的“子弟堪用”完全是胡说八道,也就是在京里刚出发时那帮子弟能勉强在马上做个样子,出了京后迅速打回原形。 很多人在马上坐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受不住,不是这个玩意就是那个玩意,队伍秩序也是一团混乱,掉队落后的彼彼皆是,严重影响行军速度。 恨铁不成钢的都尔嘉此时也是无奈,他知皇上调拨备补拜唐阿到金川有锻炼旗人子弟之意,只得带领健锐营先走,让各旗领队必须在腊月初十之前将人带到成都。 并要求各旗领队途中一定要设法整顿队伍,不能让这帮旗人子弟再这么懒散下去,否则到了金川前线是要吃大亏的。 怎么整顿? 满洲领队雅满塔尔、蒙古领队海满泰、内务府领队桂林、汉军领队海兰保四人一合计,临时抱佛脚搞什么加强训练肯定是来不及,也没用,唯一可行的就是整顿军纪,让这帮还没适应新身份的子弟至少晓得军中的规矩,有个架子像个样子。 这样到了四川后多少能向都尔嘉交待一下。 军纪败坏倒不是说这帮旗人子弟出京后烧杀抢掠,无法无天,而是他们每到夜间宿营的时候,就会同随从的苏喇溜出军营在附近市镇鬼混。 好多甚至天亮的时候才回来,一个个喝的醉熏熏的,莫说上马了,就是上车也得要人抬。 长此下去,如何得了? 必须严加整顿! 内务府领队桂林建议由各旗轮流派人查夜值岗,凡是逮到私自外出的拜唐阿、苏喇一律给予惩罚。 桂林年纪虽不大,却是当今令皇贵妃的亲侄,他的提议自是得到其余三位领队的一致同意。 第一天,满洲正黄旗负责查夜,镶黄旗负责值守,结果第二天旗内的子弟就叫苦连天,说什么也不愿意干下去。 实在太受罪了。 冷不说,那一夜当真叫人难熬,碰上刮风下雨跟他娘的用刀子在脸上、脖子上割似的。 四位领队继续协商,最后得出共同结论,便是由汉军八旗来负责值守查夜。 又是一番大鱼吃小虾后,汉军两红旗同两蓝旗成了最后人选。 谁让他们处在八旗鄙视链的最底层呢。 “抗议”无效的两红旗同镶蓝旗无奈上岗,不出意料,基本上都是应付鬼,上半夜还能撑一下,下半夜保准溜回去睡觉。 轮到贾六带着本旗苏喇开始执行任务时,表现得却相当认真。 因为,他发现这是一个可以捞钱的机会。 于是,第一天值夜就将一帮出营鬼混的拜唐阿连同一群苏喇逮了个正着,之后铁面无私的就将这帮人押到了四大领队面前。 满蒙两大领队觉得贾六这个汉军正蓝旗的小领班有点小题大作,无事生非,大家都是应付,表面文章做做,吓唬吓唬就行,哪有真逮人的。 直到贾六提出可以对不守营规的人采取“罚银”办法后,四位领队相互看了眼后不约而同表示认可。 既能保证那帮混小子不再溜出营,又能额外得一笔钱,纵是桂林这个不缺银子的也高兴。 当场,阿兰保拍板贾六做汉军八旗的第一布特哈,并给予到营外搜查抓人特权。 于是,贾六带着手下人轮番上阵,前前后后查获三百余人(次),上交四大领队罚银两千余两,自己同手下人分得一千多两,有效遏制军中歪风邪气。 虽然通过给同旗拜唐阿和参加行动的苏喇分钱,确保他们的积极性,保证自己有力量可以“镇压”那帮被逮的家伙,但贾六也不想竭泽而渔,毕竟这事太得罪人。 尤其是他建议罚银根据满洲、蒙古、内务府、汉军四个级别来定,满洲最重,汉军最低。 理由是满洲、蒙古八旗、内务府的拜唐阿同苏喇相对汉军有钱,所以重罚他们可以得到更多的罚银。 但这却让骑白马的贾鬼子成了满洲、蒙古、内务府的共敌,汉军这边除了正蓝旗直接受惠,其余七旗对老盯着他们腰包的鬼子六也没好感,认为这小子就是四位领队的狗腿子。 要不是四大领队对贾六颇为重视,尤其是汉军旗的领队阿兰保私下又得一份额外孝敬,所以不管在什么场合都表示出对贾六的器重,动不动就将他叫去说几句话,看着就跟是阿兰保的人似的,恐怕贾六上茅房都能被人埋伏。 为了安全起见,贾六如今上茅房至少都要带上三两人在外面放哨,一有风吹草动提裤子就跑。 由于持续数日的缉查行动成果太过有效,等到了山西境内后,基本上没有几个人还敢私自出营了。 贾六这边也适当的放松,不再跟前几天似的天天瞎转悠。 他的主要目的是能够接近阿兰保、海满泰、桂林他们,并不是真的要帮这些人敛财、整顿狗屁军纪,现在目的初步已经达到,便没必要再跟八旗“老乡”们过不去。 奈何他要收手,海大人不肯收手。 这不,晚上随便的说了一句,逼得贾六不得不再次上阵做回恶人。 但贾六也留了一手,这次没去端那些拜唐阿,而是直掏苏喇。 人嘛,不能真把事做绝了。 ......... 给“领导”们结完账后,贾六没有刻意留下等领导出来,而是直接出门拉着杨植回去了。 “少爷,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杨植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困惑。 依他对少爷的了解,不该这么快的。 贾六扭头看了眼杨植:“别瞎想,我是进去办正事的。” “窑子里有啥正事可办的?” 杨植表示不解。 “替人付账。” 贾六步子顿了一下,朝远处的青楼一指,“就是你少爷我刚才当了回冤大头。” 杨植恍然大悟:“大人们在里面?” 贾六闷声:“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不是说不准私自出营的么?” 贾六意味深长的看着杨植:“栓柱,你说少爷我会不会守自己定的规矩?” “当然不会!” 杨植脱口就道,不用屁股想,屁就知道。 “那不就得了,规矩永远是给下面人定的,明白?”贾六缩了缩脖子,鬼天真他娘的冷。 主仆二人又走了片刻,杨植突然有些担心道:“少爷,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咱们迟早要被人家收拾。” “我知道。” 贾六晓得栓柱说的是他敲诈八旗子弟的事,尤其那帮满旗子。 “知道少爷你还干这缺...还干这事?”杨植嘟囔。 贾六摇了摇头:“没法子,谁让少爷我缺钱呢。”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咱们是去打仗的...” 杨植担心少爷钱弄多了,人却没了。 “笨蛋,咱有钱了还打什么仗?” “为啥有钱了就不用打仗了?” “你还真笨,” 贾六气得一踢杨植,“有钱的话,咱们可以花钱让别人上啊...再不行,咱花钱买条命行不行?” “噢。” 栓柱似懂非懂。 贾六懒得理他,打小他就知道栓柱思路比常人慢半拍。 继续回营。 “栓柱,以后谁跟我们过不去,我们就想方设法弄死他。” “弄不死呢?” “接着弄。” “还弄不死呢?” “再接着弄!” “要是一直弄不死呢?” “那就弄死你!” “......” ------题外话------ 推荐两位作者小朋友的新书《大唐开局:捡到一个唐太宗》:穿越大唐,做起快乐的倒爷,顺便跟李世民干个架! 《三国:开局继承三个系统》:穿越孙暠,开局三个系统,这一波还怎么输? 两位小朋友一个一口骨佬的喊着,叫中堂实在不好意思,大伙不妨过去替中堂摆个场子。 出场费回头记在内务费账上。 第四十六章 谁是鬼子六! 由平阳向西经解州、蒲州就能到潼关,过了潼关便是陕西地界。 潼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要地,无论是夺天下还是守天下,潼关都至关重要。 清廷在原明潼关古城基础上继续设防,并复修新建不少设施,更于此地直接设潼关县。乾隆年间改为潼关厅,隶陕西潼商道同州府。 从蒲州往潼关去的路上就开始下雪,等到了潼关后雪是越下越大,鹅毛都不足以形容。 如此天气当然无法在外宿营,幸潼关城中有不少空置营房,在当地官员安排下八旗队伍很快安顿下来。 汉军正蓝旗分到了四间屋子,都是类似车马店的大通铺,一间能容纳二三十人。 贾六分派了屋子后,又让人给各个屋子生起炭火取暖,正交待注意通风事项时,有人来通知各旗领班到领队那集合。 开会?! 觉悟甚高的贾六赶紧要常秉忠帮着安排众人,自己则一路小跑去“聆听”阿大人讲话,好及时掌握上头精神,以便尽快落实,灵活机动。 到地却是被告知因陕西境内大雪,很多地方的道路被积雪阻断,虽然当地官员已经组织民夫清理积雪,但恐怕这两天队伍是走不了了。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阿兰保说了这么句话,之后交待各旗领班同之前一样约束手下不得出外惹事,便示意众人回去,独留下贾六。 这让离开的其他七位领班对贾六甚是嫉妒,当然也恨得牙痒痒。 “大人有何示下!” 贾六摸出火折子要给领导点火,不想阿兰保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尔后径直摸出个鼻烟壶放在鼻间,“嗞”的猛嗅了一下,露出一脸满足惬意的样子。 这个动作让贾六想到前世听过的于大爷抽烟好一口闷的段子。 兀自回味了几个呼吸后,阿兰保方才坐了下来,然后笑眯眯的看着贾六:“听说你拜唐阿三试都是甲等,不错不错,我没看错你,你果真是个人材。” 要说别的,贾六不上头,可说这个贾六顿时精神抖擞,脸上却是一付谦虚的样子:“属下只是运气好而矣,可不敢当大人夸!” “没有真本事哪来好运气?” 阿兰保将鼻烟壶放在桌上,右手食指在桌上轻轻那么一叩,“这样吧,反正也没什么事,你带人去弄点野味来,晚上我同桂大人他们喝两杯。” “啊?...嗻!” 贾六出来时就把阿兰保的娘给伺候了:大雪纷飞你让少爷去弄野味,你还不如直接让少爷弄你好了。 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贾队长还不是官。 寻思潼关城中可能有卖野味的,便想花钱买一些,结果出去一看大街上的店铺不管是卖什么的,都他娘的关了门。 这到底是大雪的原因,还是八旗大兵的原因? 贾六不好下定语,为了完成领导交待的事情,他只好回去把祖应元、常秉忠他们拉上,又带了两队苏喇出城打猎。 潼关这地山连山,峰连峰,野味是断然不会少的。 一听去打猎,常秉忠他们的积极性很高,连日行军,蛋都快颠散了,巴不得能出去活动活动。 祖应元提醒贾六上山打猎可以,但他们不熟悉地形,所以必须找个当地人做向导,免得在山里迷路。 贾六一想对,这事要紧的很,就让祖应元去找个向导来。 没一会,人就找到了。 就是军营边上的一户人家儿子,平日常和人上山砍柴,做陷坑捕些野味回来打牙祭。 带路费不多,也就三十个铜子。 贾六乐呵的直接扔给那姓胡的小子一颗三四钱重的银豆子,这是他前世习惯——只要是请人做事一定要在工资之外额外多给包烟,或者多给个三十五十的,这样对方工作的积极性就会大大提高,并且保工保量,不劳费半点心,有时还能让你少花冤枉钱。 就这么着,贾六一行骑着六匹马,带着两队苏喇浩浩荡荡出城。 在潼关城还不觉得如何,到了周边山上从高处往下看去,贾六才算是真正体会潼关的重要性在哪里了。 此地极险! 谷深崖绝,山高路狭,能够通行的道路就他们来时那条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 难怪先前进城时看到城门上挂着乾隆题写的“第一关”,果是人间路止潼关险。 离潼关城近的山林里野味必然是不多,所以想要打到野味得往深处走。 越走贾六越心惊,要不是有向导的话,他们这行人进山之后弄不好真会迷路,甚至冻死在这鬼地方。 很快,贾六他们就在前方发现了第一个目标——一只头埋在雪中的野鸡。 “我来!” 祖应元跃过众人,弯弓搭箭,“嗖”的一箭便射中野鸡。 中箭的野鸡飞腾扑扑了一阵,终是落在一棵松树下面。一个苏喇箭步过去一把提起,估摸有五六斤。 贾六对祖应元刮目相看,难怪这小子说话那么牛冲,确是有点本事的。 接着倒是没什么发现,在胡姓向导的带领下众人穿过约二三里的密林后,前方突然视线开阔,竟是凹于山中的谷地。 四周山峰,白雪皑皑,谷中也是白茫茫一片,让人心神不由轻松,心旷神怡的很。 贾六也被眼前美景吸引,将马丢给杨植后,当先顺着山坡滑落下去。到了谷中,顺手抓起一团雪便砸向了随后滑下来的常秉忠。 常秉忠不甘示弱,立即抓雪球还击,俨如小时候一般。 祖应元、王福同一众苏喇下来后见状,也加入雪战,玩得不亦乐乎,把个胡姓向导看得有些发愣,不明白这帮八旗兵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好了,干正事,” 贾六将杨植滚起来的一颗大雪球硬塞进王福脖子后,果断结束战事,一脸贼笑的从地上捧起一把雪往自己脸上一抹。 先前倒是觉得冷,眼下不管是手,还是脸,倒是有些温烫了。 胡姓向导过来说:“军爷,前面那地方野兽多,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撞着野猪。” “要是能弄到野猪,再赏你一两!” 贾六哈哈一笑,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大弓,正要往前走,就听后边的杨植惊叫起来:“少爷,脚下!” 这声惊叫把贾六吓了一跳,原地腾空而起,落地时险些滑倒,再朝先前所站地方看去,心头也是一跳,原来雪中竟有一具骷髅。 “这里也有!” “我这也有!” “......” 众人都是毛骨悚然,因为他们发现积雪下面有不少死人骨头。很多早已风化,只因冰冻原因变得无比结实。 “这什么地方,为何这么多死人骨头!” 祖应元一把揪住那个姓胡的向导,两个年长些的苏喇也不约而同上前防止这向导暴起伤人。 “军爷,这地本来就叫流贼谷...” 姓胡的向导也被吓到了,赶紧解释说一百多年前李自成的大顺军曾在潼关与大清军对抗,双方在此打了好多天,死了好多人。 后来李自成手下有个姓马的大将假意投降大清兵,却被大清兵的统帅什么王爷给识破了,那王爷带着大清兵先下手为强,将那姓马的大将同部下七千人全部伏杀。 “先前死的,加上后来被杀的,死的人实在太多了,方圆尽皆山林哪有地方挖坑啊,所以大清兵将尸体全搁在这片山涧了...一百多年下来其实也没剩多少,打小我们就在这地方玩,不觉得有什么怕...” 胡姓向导说完,小心翼翼的站在那动都不敢动,唯恐八旗军爷一个不高兴就将他变成此地的又一具枯骨。 “贾队,好像有这么回事。” 祖应元低声说道。 贾六没有吱声,四下环顾白雪覆盖的山谷,突然蹲下身来用刀划拉四周积雪,又露出两根好像白色木棒似的腿骨,其中一根腿骨上还扎着一枚箭头。 拔出箭头时,那根被冻结实的腿骨发出轻脆的咔擦声,断为两截。 “少爷?” 杨植不知道少爷盯着那枚锈迹斑斑的箭头看什么。 祖应元脚下似有一块已经与泥土融合在一起的旗帜。 究竟是泥,还是旗,分不清了。 贾六静静看着,仿佛间,他看到了一百多年前农民军将士奋不顾身向着鞑子阵营冲去的场景。 “杀咧!” 山谷回荡的尽是老秦人不屈的呐喊... .......... 时光穿梭,如今已是事隔百年,从前的英雄变成了如今荒谷中无人问津的朽骨。 一群汉人的后代扎着辫子站在先人奋起反抗的战场之上。 这是何等的滋味? 贾六不知道,他只默默将那枚箭头放进兜中,对看着他的众人说道:“走吧。” 正要转身时,“嗖”的一声,一枝利箭没入离贾六不到一尺的雪地上。 箭尾的翎毛尚在剧烈震动。 “少爷!” 杨植吓得上前伸出双手挡在贾六面前,祖应元他们也是面色一变,纷纷去取武器。 却是迟了,北面谷中有数十骑踏马向他们冲来! 然而这些马上的骑士却没有再射出箭枝,更没有纵马冲撞汉军正蓝旗这帮人,只是围着他们兜了一圈后勒马停住。 “谁是鬼子六!” 一个模样很是年轻的满洲八旗子弟于马上,用马鞭轻蔑的指着被他们围在当中的汉军正蓝旗众人。 “我是。” 贾六打量了眼那满旗子,再看了眼刚从地上拔出的箭枝,“这箭是你的?” “哼,记住,我家的奴才也是你们这帮汉军的主子!这次看在领队的份上饶过你,再有下次,我一箭射杀了你!” 那满旗子旁若无人的一勒马缰,抽鞭远去。 “驾!” “驾驾!” 几十名满蒙子弟紧随那人其后,其中就有那抬入满洲正黄旗的洪承畴重孙洪佳德标。 随着蹄声的远去,谷地上出现无数蹄印,以及无数被从积雪中搅出来的大顺军将士骸骨。 “少爷?” 杨植呆呆的看着,他知道这是人家来警告少爷了,谁让少爷老干那些缺...缺德事的。 “没事,走,我们打猎去!” 贾六却是丝毫没将此事放在心中,脸上反而还有笑容。 只是上马之后,他还是侧头看了一眼远去的满蒙子弟,脸上的笑容也是瞬间凝固消失。 转而代之的是阴冷。 第四十七章 分配单位有五个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每一个有志青年在努力进步的道路上,总会有一帮人拼命来拖他的后腿。 对于这种人,贾六是不屑理会的。 但对于想要他命的人,他就得重视了。 刚才那帮满蒙子弟为什么找他? 无非是贾六最近为了进步跟领导走得太近,对领导的指示也是无条件的执行,从而让八旗老乡对秉公执法的他产生了不好的观感,并且很多人由于对贾六工作的不理解,从而在心中积出了怨气。 想要化解怨气,势必就要有发泄的渠道。 估摸是之前贾六的安全意识太到位,以及个人保卫工作做得较好,这帮或为自己、或为家里包衣奴出气的满旗子、蒙旗子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向贾六表明他们的诉求。 听说贾六带人出来打野味,便闻着味道过来了。 这帮满蒙子弟明显懂法、知法也守法,因此不敢对有大清“体制”光环加身的贾六痛下毒手,真的取了他性命,故而选择了威吓这一办法。 或许,在这帮满蒙子弟看来,汉军旗出身的贾六经此教训后,一定会变得老实起来,不再狐假虎威,以后见到他们要么绕道走,要么低头走。 然而,他们不知道鬼子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现在,已经有了弄死个把人的决心。 主要弄谁? 当然是那个胆敢朝贾六射箭的满旗子! 贾六这人向来很有原则,工作归工作,私人归私人。 工作上的事情把天捅破了,大家该说理就说理,该向领导反应就反应,矛盾再大也是对事不对人。 但要是把工作上的矛盾延伸到私人领域,试图通过人身攻击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那贾六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有一就有二。 这次是吓唬,下次呢? 谁敢保证下次射出的箭头不是正对贾六的胸膛? 当然,贾六现在没法弄死那个射他一箭的家伙,但只要有了杀意,总会有机会。 这便是那帮满蒙子弟最大的愚蠢了,他们要么学先祖将汉军(人)的不当人,说杀就杀, 要么就别动手。 因为,贾六不是孙可望,他不会允许自己被一帮满蒙子弟当猎物一样随意射杀。 那么,他就一定要弄死那个满旗子。 现在不能,就等待。 刚才“遇袭”事件也表明一个十分紧要的问题,就是贾六领的这支汉军正蓝旗队伍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快速反应能力,都是差得一塌糊涂。 要是再遇上这种情况,要是对方真的存了杀人的心,就凭队友这猪表现,贾六能活?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所以,贾六不能真的依赖这帮人,他必须另外找人保护自己。 世外高人估计这年头怕是没有,武艺高强的未必就没有了。 只要舍得银子,弄几个加钱哥放身边能让人安心许多。 只是到哪找这种人呢,贾六有些头疼。 眼见时间不早,便将此事先放在肚中,带着常秉忠他们继续在向导的带领下打猎。 一个多时辰后,贾六带着队伍重新出现在谷地。 收获还不错,先后打了三只野鸡,五只野兔,另外从猎户下的套子捡了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小兽。 没有野猪。 沿原路返回潼关城后,贾六提了两只野鸡、三只野兔还有那头不知名的小兽给阿兰保送去,喜得阿兰保直夸贾六办事就是行。 高兴之下不禁给贾六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就是队伍到达成都后,各旗的拜唐阿将会正式分配。 分配的地方有五处。 第一处是满洲镶黄旗副都统福康安督领的四川军; 第二处是内大臣、定边副将军阿桂处。 第三处是参赞大臣丰升额处。 第四处则是定边将军、大学士、也是金川前线总指挥温福处。 第五处是负责督理粮运,处置降番的侍郎刘秉恬处。 前面四处贾六听了没怎样,说到第五处时心思一下动了:督理粮运、处置降番,那刘侍郎处好地方啊! “属下初次出征,尚有许多事情不太明白,到时还请大人多多提点!” 贾六一咬牙,将大姐贾娟给自己的那两张合计五十两银票直接放在了桌上。 他这是要趁其他人不知道消息前,通过阿兰保先内定个好去处。 就是先保命。 怀里另外藏着二姐给的一百两银票是不能给的,叫杨植保管的这些日子通过努力工作,得到的二百多两合法收入也是不能给的。 因为,他还要买官。 五十两给自己买个不到前线的去处,应该说也可以了。 “嘿,你小子,难怪他们叫你鬼子六,” 阿兰保随手将两张银票压在鼻烟壶下,拍了拍贾六肩膀,“你好生当差就是。我既叫你任了这汉军第一布特哈,难道还能让你去送死不成?”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彻。 心花怒放的贾六打阿兰保那里出来后,便将剩下的一只野鸡、两只野兔,又给同阿兰保一起负责汉军的健锐营前锋校汪正海的手下送去。 东西虽少,也是个心意。 至少将贾六对健锐营好汉们的敬重之心表达到了。 可莫小看汪正海手下那十三个健锐营兵,真打起来,贾六手下拜唐阿连苏喇一起上,怕都不是人家对手。 一阵客套后,贾六回到本旗屋子叫杨植拿钱到街上买点熟食,另外再打几坛酒回来。 这是太高兴,所以请手下拜唐阿同苏喇们喝酒。 杨植说大街上哪有店铺开着,怕是买不到。 王福嘿嘿一声主动同杨植一起去,说他有办法。 这边贾六请刘禾易帮忙打听那个他想弄死的满旗子是谁。 为何找刘禾易? 因为这小子各旗都有熟人,而且为人比较“八卦”,也就是擅长打听。 “行,我这就去给你问。” 刘禾易嫌冷没跟着去打猎,但已经从常秉忠那里知道白天发生的事,二话没说就给贾六去打听了。 人托人,转了几道弯子后,刘禾易将打听结果带了回来。 那个满旗子很有来头,是满洲正白旗的佛伦泰,老姓库雅拉氏。 第四十八章 给少爷开开荤 佛伦泰的来头真不小,伯父是内大臣伊兰保,叔父是满洲镶红旗副都统阿明阿,舅舅是蒙古正白旗都统索奎。 不止来头大,人佛伦泰手上也有些真本事,经典、弓、马三试皆是满洲甲等。 家里有权有势,自己本领也高强,自是走哪都自带光环吸引小弟。一众随征的满旗子都唯佛伦泰马首是瞻,包括那个奶奶是宗室格格的洪佳德标。 据刘禾易打听来的小道消息,佛伦泰只要在金川军前历练几个月,明年人就能升任御前侍卫。 这是什么? 根正苗红外加大内直通车! 本身起步就高贾六几个等级,这一下更是坐火箭上升,能是贾六惹得起的么? 所以刘禾易委婉劝说贾六别把白天那事放在心上,更别想着去找人家算账,那样的话肯定要吃亏。 闹将起来,难道阿兰保这个满洲侍卫还能真帮汉军出身的贾六出头不成? 理是这么个理,事实也是这么个事实。 贾六表示自己只是随便问问,绝无找人家寻回场子的意思。 心下则嘀咕佛伦泰这小子背景这么强,到了金川肯定是被重点照顾的人群,自家想弄死他怕是没那么简单。 只能默默等待机会了。 这时边上正趴在被窝里看杂书的舒文庆却支过身子来说了句:“得了吧,那佛伦泰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是满洲三试甲等,我们六哥不也是汉军三试甲等?... 照我看,那小子未必就是凭本事考的甲等,指不定给考官送了多少银子,哪像我们六哥是实打实考的成绩啊!” 说完,眉头一挑朝贾六道:“贾队,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情况,我舒文庆都跟你站一边!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反了他娘的咧,满旗子的包衣还能骑咱头上了!...” “对,舒二这话在理,那满旗子欺人太甚,竟敢让咱们认他的包衣当主子,真当咱们汉军没人了是吧!” “贾队,你大胆的干,放心的往前走,出事了弟兄们帮你打!” “......” 喔? 一股暖流如直流电般击中贾六的心窝。 不过他怎么觉着舒文庆这帮家伙不是在撑他,而是像在拱他的心火,巴不得他同满旗子闹将起来的? 没安好心。 贾六心头冷哼一声,这几个家伙打出京后就跟自己不亲近,虽说没有表面顶过他,安排啥事也照做,但始终游离在以他贾队为核心的汉军正蓝旗小集团边缘,这会突然跳将出来大表忠心,非奸即盗! 甭管哪朝哪代,群众当中未必都是好人啊。 贾六随口打着哈哈,借口脚冻叫一个苏喇打来热水泡脚。 正泡着,杨植同王福把熟食同酒买了回来。 贾六问二人怎么买到的,王福说敲门呗。 具体过程是先敲,没人应声就踹,直到把店里的人逼出来。 “少爷,他们为啥不卖东西给我们?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同众人一起喝酒吃肉时,杨植悄悄问道。 “因为,我们是大爷。” 贾六不大爱喝酒,半碗就有些微熏,想着自己大小是个干部,万一阿兰保那边有啥事交待误事,便没有多喝早早睡了。 接下来两天,没什么事发生。 上头没事,贾六也没找事。 第三天,通知出发。 官道上尚有积雪,但较前两天已经薄得多。个别地方由于在山区,气温很低,所以路面有结冰。 为此,队伍经过这些结冰地段时不得不下马走,苏喇们则费力的在后面推着装运器械物资的大车。 沿途那些被地方官府组织过来清扫积雪的民夫,对这些打北边来的八旗兵都是见怪不怪,因为前些日子已经有好几队八旗兵打这过了。 四天后,队伍抵达西安,原以为会在西安休整一两天,没想到却是连城都没让进直接南下奔汉中。 一众拜唐阿都是叫苦连天,就是四位领队也在骂,奈何这是军令,他们身份再尊贵也得执行。 前往汉中的途中,队伍撞着另一支正在向四川开进的绿营兵。说是延绥镇榆林府左营兵,约摸千人左右,带队的是一个副将。 阿兰保告诉贾六,这支绿营兵不去成都,而是直接去一个叫打箭炉的地方归四川提督董天弼指挥。 打箭炉同董天弼贾六都不熟悉,他注意到这些绿营兵配有大量火器,并且还携带了十几门怕有上千斤重的火炮。无论是行军队列还是行军速度,都比他们这些被迫出征的拜唐阿强得多。 要是没有那些战马和甲胄,看起来,人家绿营才是兵,他们这些八旗拜唐阿好像是勇似的。 等过了汉中南下前往四川境内的保宁时,道上的绿营兵越来越多,有打陕西来的,有打甘肃来的,打河南来的,打山东来的,甚至还有青海来的一支人数不足五百的绿营兵。 大部分绿营兵的穿着都很简单,甚至有很多穿得还是草鞋。好在进入四川境内后,天气变得暖和,要不然不知得冻坏多少脚。 官道上来回奔跑的驿马一直不曾停过。 阿兰保等四位领队在接到四川总督行辕发来的军令后,脸色也变得凝重,传令各旗队伍加快行军速度,把一众拜唐阿和苏喇们累得够呛,晚上扎营时哪还有心思出去鬼混。 省了贾六大麻烦,他担心阿兰保他们心血来潮再次要自己搞突击检查,激化佛伦泰那帮人同自己这个狗腿子的矛盾。 当天在顺庆府境内扎营,贾六照例去问阿兰保有什么交待事项。 阿兰保没什么交待,让贾六回去早点休息,说是再走三四天就能到成都了。 贾六便躬身要退下,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这些日子属下看到不少绿营兵同咱们一起去金川,朝廷究竟调了多少兵马在金川啊?” “七八万吧。” 不是什么机密,阿兰保自是不瞒他比较欣赏的这个年轻人。 七八万? 贾六心头一震,这个用兵规模已经堪称乾隆朝第一大役了。 “番兵有多少?” “据我所知,不到万人。” “啊?” 见贾六一脸吃惊的样子,阿兰保笑了笑,“没法对你说,总之番兵不好打。不过你放心,分配去处的时候我这个领队还是能说上话的。” “多谢大人!” 贾六暗松口气,他真怕阿兰保收了自己五十两不办事,现在对方主动说起这事,就跟定心丸差不多。 回到汉军正蓝旗住的地方,却见一大帮人围在那,不时发出哄笑声。 妈的,赌上了? 贾六心想这都快到死亡之地了,你们还有闲心耍钱的。走上前拉开两人,正要喝斥做庄的家伙时,整个人却愣了下。 眼前被众人围着的这个东西是... 一见少爷回来,杨植赶紧得意的站起来,咧嘴表功:“少爷,你不是说没吃过熊掌吗,等会我就给你弄!” “......” 贾六腮帮子来回不自主的抽,栓柱心思倒是好的,问题是地上这只肥嘟嘟的家伙有点吓人,是特别刑的存在。 熊猫。 第四十九章 狗蛋大兵加钱哥 通往崇州的官道上,二十四面军旗随风招展,长达一里多地的八旗拜唐阿队伍很是引人侧目。 不过最叫行人惊奇的是,这支八旗兵队伍后面竟然跟着一只用链子拽着的花狗熊。 花狗熊是四川一大害,深为百姓痛恨,因为这畜生不但经常下山到村子里偷吃圈养的家畜,有时甚至还会叼走小孩子,攻击大人。 成年的花狗熊极其凶猛,牙齿尖利,再坚硬的竹子在他们嘴里也跟草一样轻易咬断,人一旦被花狗熊咬住,基本没有挣脱的可能。 为了扫除花狗熊之害,每隔几年官府都会组织人手进山为百姓除害,要不然每月官府都会接到花狗熊害人的报案。 被铁链栓着跟着大车一起往前走的就是杨植在村民手中买的一只成年花狗熊,原是心疼少爷劳累,所以打算弄对熊掌给少爷补补,奈何少爷打死不吃这东西,还叫他把花狗熊放了。 杨植哪舍得? 他可是花了四两银子买的。 所以便求少爷将这花狗熊先带着,啥时候想吃了他就现杀现做,保准叫少爷吃的满意,补的到位。 头次听说熊猫爪子也算熊掌的贾六哭笑不得,架不住栓柱哀求,再想这玩意怎么也算是国宝,传说还是蚩尤的座骑,那么弄一头养养还是挺有派头的,便由栓柱去了。 杨植高兴之余给这只花狗熊起了个名字叫“狗蛋”。 通俗易懂,好养活的名字。 一开始狗蛋表现得很凶,人靠近就会龇牙,结果被杨植连着抽了几顿后,这家伙再看到人的时候表现得特别温顺,尖利的牙齿再也不敢露出来。 阿兰保见队伍里多了只花狗熊便问怎么回事,贾六吱唔说是瞧着稀罕弄头玩玩的。 旗人子弟溜鸟玩鹰是主流,弄头花狗熊玩玩的倒是头一桩。 花狗熊老实下来的样子是蛮有趣,阿兰保便没叫贾六把花狗熊扔了,只是叮嘱小心些莫叫伤了人。 内务府领队桂林听说了这事,特意拉着蒙八旗领队阿满泰研究了半天,都觉这畜生安静时憨态好玩的很,便说要弄几只送回京师给皇上和娘娘、阿哥、格格们瞧瞧。 贾六知道后还以为桂林会跟自己要狗蛋,结果人家没要,可能是觉得狗蛋太大有危险,所以打算弄几只小的。 就这么着,狗蛋成了汉军正蓝旗的第五十八名“队员”。 队伍昨天就到成都了,事先说是要在成都休整三天再出发去金川,结果到地后却被告知直接去距离金川前线最近的崇州侯命。 无奈,四大领队只得督促各旗子弟向崇州进发。 ......... 半个时辰后,崇州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有四川总督行辕官员过来接洽,引着队伍到城外一座已经腾出来的军营,里面设施齐全,并告知可在崇州休整两日。 两天后,会由专门人员前来接引各旗子弟。 也就是分配具体工作。 既是休整,那就不须多说了,四位领队召集各旗的领班交待一番后,便齐齐进了城。 这回倒不用贾六跟着去买单,城中早有当地官员安排了。 贾六这边回来把可以自由活动的事情对众人说后,就准备带杨植进城放松一下。 找了一圈没见人,问正在换衣服的常秉忠:“老常,我家栓柱呢?” 常秉忠朝营房后围墙角落一指,咧嘴直乐:“刚才听他们说栓柱好像给狗蛋喂锅呢。” “喂锅?” 听过喂食的,喂药的,没听过喂锅的! 一头雾水的贾六跑到后面一瞧,傻眼了。 只见杨植正拿着一把锤子在砸一口不知从哪找来的破铁锅,每砸下一块就丢给边上跟人似坐着的狗蛋,嘴里嘟囔着:“乖,吃,多吃一点...你他娘的快吃啊!” 狗蛋却跟老寿星似的稳坐钓鱼台,闻都不闻一下铁片,气得杨植有想揍它的冲动。 “......” 贾六无语,站在那硬是不吱声,直到准备动手揍狗蛋的栓柱自个瞧见少爷。 “少爷,花狗熊不是叫食铁兽么,怎么我弄铁给它吃,它却不肯吃的?” 一般遇到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杨植都会主动请教少爷。 在他眼里,除了不学好有些缺德外,少爷样样在行,也样样懂。 贾六笑了,这事他还真知道。 “食铁兽”这个称呼其实纯属误会,熊猫之所以会下山舔村民家里的铁锅,一是上面沾有盐分,二是为了补充微量元素,根本不是传说的食铁。 好像关于熊猫是食铁兽的说法还是和珅大恩人袁枚搞出来的。 将事情真相说了后,杨植这才明白为何狗蛋对他的劳动成果一点不珍惜。 讪笑着跑去捏了块盐巴扔在狗蛋的食盆中,果然这家伙眼珠子一下转了起来,当即就伸出舌头舔起盐巴来,一点也不嫌咸,还很满足的样子。 贾六往前站了站,狗蛋竟然两只爪子往盆上一罩,生怕贾六会抢盐巴般。 看着贼精。 “别管它了,走,少爷带你进城逛逛。” 冲狗蛋嘿嘿笑了笑后,贾六拉着杨植就出了营房往崇州东门而去。 到了城门,就见一群赶驮马的马伕被守门的绿营兵拦在那挨个检查。 这些马伕是四川境内常见的“马帮”成员。 “马帮”不是类似漕帮带有社团性质的组织,而是活跃在西南的“小商品”贩子统称。 这些人通过驮马将包括盐、茶叶在内的各种物资,运进外人难以进入的丛山峻岭,以此换取微薄的收入养活妻儿。 属于这个时代的最底层,同重庆那边的纤夫们很像。 营兵所谓的检查其实就是变相敲剥马帮成员,有问题合理创收,没问题也要创新创收。 总之,雁过拔毛。 世上的可怜人多了,贾六又哪里帮得过来,因此扫了一眼便同杨植往城门洞中走。 经过一个马伕身边时,却是多看了眼,只因这个马伕虽然身高同他差不多,但脸蛋明显稚嫩,且由于风吹日晒原因显得很黑,身边的驮马比其他人的马也要矮些、瘦些。 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真正是半大孩子。 不知道是害怕营兵,还是天性不爱说话,这半大孩子在营兵问他话的时候竟是呆呆站着,一声不吭。 第五十章 马夫,很有前途 半大孩子叫杨春,今年十四岁,家就是崇州的。 小时候,杨春家条件还是不错的,因为他祖父杨占魁有秀才的功名,所以在衙门的户房任事,这是个颇有油水的职务。 前年朝廷征发大军攻打金川时,杨占魁以生员身份领办兵米督运事,率领从崇州各处乡村征发来的千余名民夫,推着装满粮食的鸡公车跋山涉水送往前线。结果行到松潘一带时天降大雨,导致很多鸡公车因为路滑摔进沟中。 祸不单行的是,当时又有大量从金川前线败退下来的清兵仓惶逃奔而来,民夫们以为番兵杀来了,吓得纷纷弃粮而逃,导致此次所运兵米全部损毁。 追查下来,没人会听杨占魁解释前因后果,谁让他是督办兵米的负责人。 很快,杨占魁被夺去生员功名赶出衙门,还被勒令赔偿弃毁兵米价千两,否则便要拿入牢中。 最后的结果就是杨占魁将家里的房子、地全部变卖用以偿还米价,本是崇州富裕之家的杨家也是立时破败,成为底层的穷人。 家中遭此大变,十二岁的杨春不得不中断私塾学业,为了糊口也为给家里减轻负担,便在亲戚的帮助下成了盐帮的一名小马伕。 两年间,杨春跟着帮里的大人几乎跑遍四川全省,经历无数风餐露宿的日子,更是尝尽人间冷暖,这使得年仅十四岁的杨春看起来有几分木讷,也不大爱说话。 先前东门收税的营兵都是认识杨春的,知这少年性格,今天却换了一拨人,是打前线刚下来的。 上面安排这帮撤下来休整的营兵到城门收税,也是想让这些在山里憋了几个月的家伙们弄些好处。 由于是外地兵的原因,这帮营兵肯定不像本地兵那样好说话,心也有些黑。 杨春驮马上装的货物按从前规矩只要交六个铜子就行,这些外地兵却非要他交十个。 多出来的四个铜子在别人眼里或许不多,对于家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等着吃饭的杨春而言,却是无法接受的。 别的马伕也都被要求多交,在营兵们的威胁下,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不敢反抗只能乖乖交钱。 杨春却是不肯交。 眼看面前的半大孩子迟迟不肯掏钱,收钱的那个营兵有些生气了,用手中的刀鞘推了杨春一下,不耐烦道:“交钱啊,没见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吗!” 杨春仍是没动。 “嘿,小子,你耳朵聋了!” 那营兵来了脾气,二话不说举起刀鞘就朝杨春身上砸去。 这一幕叫杨植正好瞧见,不禁“哎呀”一声:“打人了!” “啊?” 贾六回头看去,却见那半大孩子伸出右手握住了那营兵挥落的刀鞘。 “妈的,你还敢挡!” 打人的营兵没想半大孩子敢反抗,气得想收回刀鞘重新打,不想那刀鞘却是被这半大孩子握得纹丝不动,任他怎么用力都抽不回来。 接连试了几次,打人的营兵脸都胀红了。 “有人抗税!” 边上另两个正在收钱的营兵见情况不对,立时涌上来要抓住杨春。 杨春先是猛的一拽将最先动手的营兵摔到在地,紧接着伸手同时将冲过来的两个营兵夹住,跟扔小鸡似的甩倒在地。 动作之快,力气之大,看瞎了不远处的贾六和栓柱这对主仆。 接连三个营兵被打倒在地,杨春的举动无疑是对营兵权威的最大挑衅。 “抓住他!” “砍死他!” “.....” 十来个营兵直接拔刀冲了过来,然后城门前包括贾六在内的一众人就看到一个少年,用担在马背上的扁担将十几个持刀营兵全部摞翻在地。 是他,就是他! 贾六眼都看直了,呼吸也是加快,心头更是跳得厉害。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没想到自己一直要找的厉害人,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动静闹大了。 同杨春一起来的马伕们要不是吓得躲得远远,要不就是上前拉住杨春,有的更是夺下他手中的扁担,生怕这小子一冲动再打死个把营兵,那就是真的闯大祸了。 一队手持火器的营兵在一个把总模样军官的带领下从城上冲了下来,看到地上躺着哀嚎的部下,军官勃然大怒,指着被马伕们劝着的杨春就吼了一声:“是番贼,拿下他,报上去请功!” 一语就将杨春定性为番兵奸贼了。 “什么番贼,莫要吓着人家孩子,我是汉军正蓝旗的,刚才的事情我都瞧着了,没什么大事,就是这孩子冲动了些...” 贾六出面了,将自己的布特哈拜唐阿腰牌往那把总手中一丢。 汉军正蓝旗? 把总一愣,低头看手中的牌子确是八旗兵用的,再听对方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以及的确有一支北京来的八旗兵刚刚抵达崇州,自是不疑贾六身份。 接下来,便是贾六同这把总协商善后问题。 把总虽是正七品武职,但在贾六这个汉军八旗第一布特哈面前显然是没什么官威可摆的。 恰好,祖应元带着一帮人路过此地,见贾六跟绿营的军官在说话,又见地上还躺了不少绿营兵,以为是贾六同绿营干上了。 “贾队,我们来了!” 祖应元挺有义气,呼拉一声招呼带人就冲了上来。 王福更贼,边跑还边喊:“叫人,叫人,满八旗的,蒙八旗的,内务府的,汉军的都给我过来!” 事情似乎要往更大去了。 “行了,何必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这十银子权当我代那孩子赔给弟兄们的医药费...” “怎能让您破费呢!哎,您客气!” 绿营把总眼见聚过来的八旗子弟越来越多,又知自家肯定不占理,唯恐事情闹大落不得好果子吃,顺水推舟收了贾六给的十两医药费便将事了结了。 让人群散了后,贾六走到那半大小子面前,呵呵笑道:“没事了。” 杨春知道是对方救了自己,但他不善言辞,也不知说什么,便点了点头。 杨植不高兴了:“小家伙,你就不谢谢我家少爷?” 杨春怔了一下,忙给贾六鞠了一躬道:“谢谢!” 贾六看了看这半大孩子驮马中的货物,忽的问他:“你做这行一年能挣多少钱?” “啊?” 杨春迟疑了下,告诉贾六他跟着马帮跑货一年能挣五六两的样子。 这真就是累死累活,才挣个辛苦钱。 贾六摇了摇头,直接对这半大孩子道:“这样吧,我见你身手不错,不如给我当马夫吧...嗯,我一年给你二十两,如何?” 说完,不等对方同不同意,直接从钱袋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元宝塞在对方手中,面带笑容道:“这是提前支给你的。” 看着,就好像人半大孩子不给他当马夫都不行似的。 杨植在边上嘀咕了:这孩子当了马夫,我当什么? 杨春也被贾六这一举动弄懵了,愣愣的站在那。 “算了,实话与你说明白了,这马夫你不当也得当,因为我虽然救了你,可我又不能天天护着你,你以为你打伤那么多营兵,他们会饶过你?” 贾六很坦诚。 杨春沉默,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即使那些兵不来找自己麻烦,他也没法在马帮干下去。 没有活干,家里弟弟妹妹们吃什么。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亏着你。你身手这么好,等过几年我让你去考武举,到时再给你谋个差事,怎么着也比一辈子在马帮跑货好吧?” 贾六一心想将眼前这个打手拉到手底下,连将来都给人家规划好了。 看出少爷是真心喜欢这半大孩子,杨植便也跟着劝道:“小家伙,我家少爷说话向来算数,这也是你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半大孩子似在思索,约摸十几个呼吸后,他终是开口,却非一口答应,而是提出自己的要求。 “要我跟你干,二十两不够,你得加钱。” 嗯? 贾六觉得这话熟。 杨植嘿了一声:“小家伙,二十两不少了,你一年才不过挣四五两...” 贾六打断,直接问这半大孩子:“说说,为什么加钱?” 杨春迟疑了下,坦然说道:“你是八旗的军爷,我要是给你当马夫说不定就得在战场上替你拼命...二十两就叫我给你卖命,不划算。” 贾六微微点头,这小子不但身手好,脑瓜子其实也灵的很,同外表给人的木讷憨厚完全两样。 “你要加多少?” “一年三十两。” “......” 贾六以为这半大孩子跟他要多少,没想就加了十两,当场表示同意。 这么好的身手,别说一年三十两,一年一百两他也没话说。 “这十两银子你拿着,是交给你爹娘还是自己留着,随便你...我现在有事,你且回去,傍晚到城外的军营找我就行。” 让杨植给了这半大孩子十两银子后,贾六便准备进城,又想起一事,“噢,对,我是汉军旗的第一布特哈贾东阁,到营外报我名字就成。” 望着手中实实在在的两锭银元宝,杨春有点恍惚,犹豫了下闷声道:“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钱跑了?” 贾六哈哈一笑,手一挥示意栓柱同他进城。 “少爷,你还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呢?” 杨植心想少爷连人家名字都不问,别又充了冤大头,回头找不到人。 替少爷问那半大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春,他们都叫我小春子。” “杨春,小春子?” 贾六听了这名字不禁乐了,摇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叫什么春,还小春子,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宫里的太监呢。” 杨春没吭声,事实上他也不满意自己的名字,但谁让这名字是爹给起的呢。 “这样吧,既然你遇上了我,以后又愿意跟我干,不如你就叫杨遇春吧。” 贾六觉得这名不错。 “小春子,你觉得如何?” 栓柱觉得有必要征询人孩子的意见。 ------题外话------ 感谢傲骨铁心、汉族网麦冬、无妄道长、为了去旅游、吉保五位贤达给予本书的打赏支持! 第五十一章 少爷有反贼的潜质 “有的人看着是大人,实际却是个孩子。有的人看着是个孩子,实际却是个大人。” 此话是贾六由衷而感,那杨遇春小小年纪竟然天生神力,身手堪比李逵张飞,着实叫人吃惊的很。 尤为难得的是这小家伙竟然没有练过武,这就让贾六更加深信世间是真的存在天赋一说的。 有的人,天生就同别人不一样。 好比贾六自己。 要不他能当上汉军八旗第一布特哈?能用三十两就给自己雇了个这么牛的保镖么? “少爷,你说话时能不能不要老朝我脸上看...你是嫌我不能打,跟个孩子似的么?” 杨植颇是委屈,打进城后少爷嘴里就没离过那小春子,当真是有了新人厌旧人。 “知道还问什么...咦!” 贾六的视线被旁边陆游祠大门口一块石碑上的诗句吸引住。 诗是南宋诗人陆游写的,叫《送范舍人还朝》,碑刻看着像是明代的。 “这是反诗。” 贾六下了定语。 “反诗?” 杨植凑近仔细看碑上的诗,随后不以为然道:“少爷,人家碑下面写着这是宋代诗人陆游的诗,你咋说人家是反诗?” “怎么不是反诗,你看这句东都儿童作胡语,东都是哪,胡语什么意思?” “还有这个,况送公归觐明主,明主?” “这一句就更过份了,什么叫早为神州清虏尘?” “反诗,大大的反诗!” 贾六对自己的审查能力还是很自信的,陆游得亏是南宋的,要搁现在不知道要被砍了多少回了。 杨植却跟看神经病似的瞄了眼少爷,嘴里嘟囔一句:“陆游的诗都能被少爷称为反诗,那照这么说,少爷还是反贼之后呢。” “什么意思?” 贾六眉毛横竖:栓柱这小子是吃醋了还是怎么着,怎么老跟自己杠。 “少爷,老太爷叫什么?” 杨植刻意压低声音,好像这是个不能见光的事。 “贾汉复啊。” 这名字贾六化成灰都记得。 “汉复汉复,复汉复汉,少爷,你仔细琢磨...” 嗯? 贾六心中一个激灵,老太爷这名是有问题啊。 “老太爷在世那会先是做的明朝官,后来才做的大清官,他那名字又是老老太爷起的,怎么就有反意了?” 贾六突然想到什么,哈了一声,敲了下杨植脑袋,骂道:“老太爷姓贾,假复汉,明白?好你个栓柱,你竟敢编排起太爷来,我瞧你才是脑后生了反骨...” 没想杨植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贾六哑口无言。 “那少爷你把人家杨春改成杨遇春,是想叫人家学常遇春么?他要学了常遇春,少爷是哪个噢?” 栓柱一脸的贼兮兮,哪还有过去的憨厚模样。 “该聪明时你不聪明,不该你聪明时倒贼精。” 贾六闷哼一声,抬脚就踹了过去,不过没真踢下去,反而又给生收了回来,之后上前笑眯眯的一拍栓柱,一脸赞赏的样子。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等少爷将来做了官,一定让你好生发挥一下。” “干啥?” 杨植一脸呆。 贾六却不理他了,径直到陆游伺中逛了一圈,再出来时就看到杨遇春那小家伙来了。 之前说好在陆游伺碰面,不用等晚上。 “家里都说过了?” “说过了。” “你爹娘没意见吧?” “没意见。” “那成,你对崇州熟,带我们找家好吃的酒楼先吃饭。” “嗯。” 杨遇春也不多说话,朝前面一指说那里有家酒楼不错,小时候他跟爷爷来过。 贾六没意见,带着二杨就奔了那家酒楼。 上楼之后却发现冤家路窄,那个满旗子佛伦泰同洪佳德标等人正坐在靠近窗口的桌子,有说有笑着。 “哎,鬼子六!” 一个满旗子看到了贾六主仆三人,立时就气呼呼的站了起来,指着贾六就骂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吃饭。” 要是只带了栓柱,贾六估摸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掉头下楼,但眼下有能打的杨遇春在,他倒要瞧瞧满旗子们敢不敢动他。 “坐下,人家吃饭关你們什么事?” 出乎贾六意外的是,那个佛伦泰倒是有几分大将风度,竟然没仗着人多过来“欺负”贾六,摆摆威风。倒是跟着的三个苏喇一脸愤愤不平,时不时的狠狠瞪贾六一眼。 贾六瞧着脸熟,不用问,都是他的“老客户”,挨罚的狠了。 就这么着,两方人各坐一桌,谁也不理会谁。 唤来伙计点了几道招牌菜后,贾六靠在椅子上,一手搭在窗台,饶有兴致的看起崇州的市井来。 很快,第一道红烧兔子头就摆上了桌,贾六正要动筷子,窗下的街道上却传来敲锣声,然后好多百姓顺着锣声往西头跑。 “少爷,那边好像要行刑啊?” 杨植在京里的时候常跑到菜市口看砍头,对行刑场面很是熟悉。 探头一瞧,果然西边岔口中央搭有处斩犯人的刑场。 贾六对刑场杀人没什么兴趣,随口“噢”了下便夹了块兔子头放进嘴中咬起来。 隔壁那帮满蒙子弟们倒是凑热闹的很,一帮人趴在窗边朝西边指指点点。 伙计来上菜时,贾六随口问怎么回事。 “听说是逮到了几个金川潜过来的番贼,衙门叫公开处刑...这些个番贼,年年闹腾,打康熙爷那会就闹,也不知闹个什么。 不过这次怕是闹不长了,朝廷动了真格的,来了好多兵马,听说八旗大兵就来了好几万,准保能把这些番贼皮都给剥了...” 贾六听着好笑,清军在金川是动用了七八万人,不过八旗兵将他们这些拜唐阿算上,怕也只有四五千人,哪来几万八旗大兵的。 也没必要跟个伙计解释什么,随手将啃过的兔子头扔在桌上,见杨遇春没动筷子,便笑着说了句:“吃啊,跟我干就得吃香喝辣,要不然怎么甘心替我卖命?” 杨遇春也是很长时间没吃过荤了,刚才是因为一时没适应所以有些拘束,听了贾六这话,才稍稍放松下来拿起筷子准备也夹一只兔子头。 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大喝:“各位崇州的父老乡亲可否告诉在下,今年是哪一年?” 声音极是响亮,竟是那刑场上要受刑的番贼在叫。 “小番贼,爷告诉你,今年是大清乾隆三十八年!省得你死的糊涂,到了地府摸不着路!” 观刑的人群中有人这么回答,引得一众人群出发哄笑声。 “错!错!你们错了,你们都错了!” 刑台上放声喝问的年轻人用力挣脱欲堵他嘴的刽子手,使尽全身力气朝人群吼道:“今年是大明永历一百二十七年!” “砍了,快砍了!” 监斩的官员唯恐那几个番贼蛊惑百姓,不顾时辰未到匆匆扔下令箭。 “我们不是番贼,我们是大明子民!” “汉家子孙们,终有一天,你们会觉醒!” “斩!” 六把大刀同时落下,伴随喷涌上天的血柱,六颗年轻的大好人头同时落地,滚落于刑台之下。 人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骚动起来,纷纷拿着手中的木桶、盆子去接那喷涌而下的血水。 更有人冲到人头旁去接那断颅处流淌的鲜血。 有人则冲到了刑台上面。 场面很乱,无论是监刑的官员还是维持秩序的兵丁,都没有阻止百姓们的疯抢。 “杀得好,狗番贼,临死还敢瞎叫嚷!” 趴在窗户边上的一众满蒙子弟也是兴奋大叫,却不曾注意隔壁桌的鬼子六手中筷子却“叭”的落在了地上。 番贼? 金川的番贼怎么会是汉人,怎么会是大明子民? 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五十二章 队长,想当官不? 贾六迷茫。 前世接受的历史教育告诉他,乾隆朝的“十全武功”除了镇压台湾林爽文起义,其余如两平准噶尔、平大小和卓叛乱、清缅战争、安南之役、两平廓尔喀,以及正在发生的平大小金川战事,都是满清王朝为维护国家统一、领土完整采取的有力措施。 因此,即便对满清王朝有诸多不满,贾六也不会陷入非黑即白的思维误区,不承认满清王朝在维护中国领土完整方面所起的正面作用。 所以哪怕被迫来到金川,也知这里凶险万分,贾六都始终没有过任何“投敌”念头。 这是大是大非,原则问题。 除了想躲在后面保命外,他未尝不希望清军能够尽快结束金川战事。 然而也正是由于之前的认知,导致贾六一直以为金川的叛军就是高原兵,首领也是从高雪过来的土司。 突然原先认为的敌人变成了反清复明的汉人,变成了已经灭亡一百多年的明朝遗民,贾六当然觉得不可思议。 感觉,就好像打小建立的世界观突然崩塌般。 他必须弄明白金川叛乱的真相。 为何这个真相跟官方宣传的有很大出入。 那些自称是大明子民的“番贼”究竟是谁! 他能问谁? 自是在城门“捡”到的这位跟着马帮跑遍四川乃至西南的小春子。 “贾爷不是军中的人么,怎么倒是不知道那边的情况?” 杨遇春也很好奇,按理军爷了解的肯定要比他们这些底层人多才是。 贾六不好说自己是被那个狗屁的“三试甲等”坑来金川的,便以之前一直在京师,这是第一次来金川为由岔过。 “你将你知道的都说于我听,不要有什么隐瞒。” “这...” 杨遇春还真同马帮去过金川,不过是悄悄去的,因为叫官府知道的话是会杀头的。 贾六知道这小家伙犹豫什么,无外乎马帮私去金川性质等同“通敌”,所以小家伙害怕说给他这个八旗军爷听,会害了马帮那帮人。 “我只想知道金川的具体情况,其它事情我不关心。” 贾六点明。 杨遇春迟疑之后,终是低声说道:“贾爷,金川的叛军可凶着咧。有苗人,有瑶人,有高原人...嗯,也有一些自称是汉人的假汉人,就是刚才被砍头的那帮人。” “什么叫假汉人?” 贾六对这个说法比较好奇。 “因为这些人虽然说他们是汉人,可跟我们完全不一样,你看,” 杨遇春将辫子拽了下,“我们有辫子,他们没辫子,穿的也和咱们不同,根本不是我们汉人的样子,所以我们都叫他们是假汉人。” 杨植插嘴问道:“是不是跟戏台上唱戏的穿的差不多?” 杨遇春“嗯”了一声,点点头。 难道真是明朝遗民? 贾六想起前世看过一位元帅的回忆录,说是八路军在抗战时期开辟太行山根据地时,竟在山中发现了一批身穿古人装扮的百姓。再问,这些人竟是不愿意接受清朝统治的明朝军民后代,在太行山腹地已经生活了三百多年。 太行山位于华北属清廷眼皮底下,尚有明朝遗民居于此中誓不从清,那西南丛山峻岭中出现明朝遗民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贾六约摸有了数,又问道:“遇春,你可知那些假汉人是怎么跟叛军搅到一块的?” “听马帮里的人说,那些假汉人一直住在没人找得到的瑶山苗洞,时间久了就同山里的瑶人、苗人成了一群人,他们不仅教瑶人、苗人种田织布,教他们说咱们汉人的话,读咱们汉人的书,写咱们汉人的字,还教他们打造兵器。” 说到这,杨遇春想起一事,“对了,金川那些番贼用的火器就是这些假汉人给他们制造的,还有那些山上修得到处都是的石头碉堡,也是这些假汉人帮番贼弄的。为此,咱大清死了好多官兵。” 杨植听了不由气愤说道:“这帮狗汉奸不得好死!” 贾六有些错愕,这汉奸到底几个意思。 他老贾家在一般汉人眼里应该属汉奸,连乾隆这个满洲皇帝也是这么看的。 那帮致力于反清的明朝军民也是狗汉奸? 这什么说法? 然而,这说法却又站得住脚。 因为,那帮明朝军民在已经接受满清统治的汉人眼里,还真个就是汉奸了。 “假汉人”恐怕就是四川当地汉人百姓对明朝军民最贴切的看法。 那,到底谁才是汉人? 贾六胸口突然有些沉闷。 这个问题的确比较沉重。 “嗯?” 杨遇春似又想到什么,但不知能不能说。 “以后在我面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要不然我怎么信任你?我们之间如果没有信任,又何必凑到一块呢?” 贾六笑了笑,朝隔壁桌满蒙子弟看了眼,那帮人正围着佛伦泰敬酒,并未留意这边。 “噢,我知道了。” 杨遇春说了一件他听爷爷提过的旧事。 事情发生在二十五年前,当时朝廷也在调兵攻打金川,负责指挥大军的是川陕总督张广泗。 “听我爷爷说,金川的假汉人有不少人潜到官军队伍中,他们的首领还得到了那位总督大人的信任,好像叫王...对,叫王秋...” 杨遇春说这个王秋很得张广泗信任,因此将官军的进攻部署情报全部偷偷告诉金川方面,使得官军对金川的进攻不但无法得手,还被金川的番军打得溃不成军,损失惨重。 “后来这个姓王的是被金川那边的高原人出卖,朝廷这才晓得总督大人身边竟然藏了这么大一个奸细...那个姓王的听我爷爷说好像是被凌迟了,那个姓张的总督大人最后也被杀了。” 具体情况杨遇春肯定不可能知道,但通过小家伙说的这些“片段”,贾六大致拼凑出了一幅“剧情图”。 满清入关后,四川及贵州有很多不愿给异族为奴的明朝军民躲进了大山之中,通过与山中的苗人、瑶人通婚,或是教化的办法逐渐渗透了金川一带的土司力量。 再之后,这些明朝军民后代通过对土司的影响力不断策划反清起义,一代又一代,最终酿成乾隆朝这场旷日持久的“平川之役”。 然而由于明朝军民后代始终不能在金川这片区域形成人数上的主导权,加之战争规模持续太久,导致原本与他们亲近的苗人、瑶人力量折损过大,所以周边的高原力量趁机进入金川。 虽然明朝军民同这些高原人因为共同敌人的原因也进行了合作,可显然这个合作远不及之前同苗人、瑶人之间的合作,因此屡屡发生高原人叛降清廷事件,导致明朝军民领袖,也就是那位卧底到了总督身边的谋士王秋被杀。 初步,贾六也只能如此拼凑了。 现在金川番军的组成及势力归属,相互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明朝军民占的比重是多少,高原人起到什么作用,因为缺少第一手情报,他无法做出任何判断。 大体上,金川这边的情况有点像清军同缅甸打的几次战事。 因为缅甸军中就有大量明末逃过去的明军后代,其中绝大部分是民族英雄李定国部的后裔。 虽经百年,衣冠不改,抗清光复中原的志向也始终在一代接一代的传承。 站在那些誓死抵抗异族的明军后人角度看这场战事,他们帮助缅军对抗清军肯定是正义的。 站在已经实质占领中国的满清角度看这场战事,一心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明军后代似乎又成了国家罪人。 很矛盾。 但又实实在在存在。 历史,不是史册上的寥寥几笔,而是掺杂了太多悲欢离合,掺杂了太多家国大义,掺杂了太多时代悲剧。 绝不是非黑即白! 贾六不会对无法回到故乡的同胞做评价,但他却终是明白为何乾隆要不惜倾尽国力、不惜折损无数士卒,不惜斩杀那么多督军大臣,甚至拒绝与金川高原势力的和谈也要踏平金川,原因就是这里有一团可怕火焰——反清复明的火焰! 星星之火,可以燃原。 乾隆大约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 吃完饭后,贾六让杨植去结账,之后带着杨遇春直接下楼走人,没同那帮满蒙子弟说一句话。 杨植结完账却又跟伙计要了只竹编的盒子,将没吃完的饭菜一股脑倒了进去。 贾六见了不由高兴,栓柱这家伙终是知道节俭,还晓得打包。 没想杨植说这些是带回去给狗蛋吃的。 贾六往竹编里瞄了眼,鱼啊肉的,没啃的兔子头还有两三只。 熊猫似乎是吃肉的。 因了金川有明朝军民后裔的事,贾六没了继续游玩崇州城的心思,早早回了城外军营。 他是汉军正蓝旗的领班,也是汉军八旗的第一布特哈,给自己招一个马夫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可以当作是自己带来的家生奴。 那边杨植拉着杨遇春去看自己养的花狗熊,常秉忠、王福那帮人又没回来,贾六闲得无事便去喂自己的白马。 随着太阳快要下山,进城的八旗子弟同苏喇们陆续回营。 安静的军营一下人声鼎沸起来,到处都是聚在一起耍钱的。 常秉忠他们也拉了帮人在屋中赌起来,贾六没管,因为现在是休整时间,四大领队自个都去快活了,他何必要做那臭人。 他也不喜欢赌钱,便想去逗逗国宝,刚出屋子,却被刚回来的刘禾易拉到了墙跟。 “队长,你要女人不?” 没想到是这事的贾六着实怔了下,然后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要!” 说完,抬脚就走。 这都什么人,我看起来好女色? 贾六一脸没好气。 刘禾易却贼笑着上前又拽住他道:“队长,别急着走啊,女人你不要,那官你要不?” ------题外话------ 感谢小小霸王别鸡、江南纯二位贤达的积极捐输! 第五十三章 挪用公款好六子 队长,你想当官吗? 这话就跟道友请留步一样,深深的迷住了贾六,让他情不自禁的停下,并且主动往后退了两步,伸出雄而有力的右手勾住刘禾易的脖子,满脸堆笑压低声音:“说,什么好事?” 好事,真是好事! 前任四川总督阿尔泰因督战不力被乾隆下令自尽后,接替四川总督一职的是原湖广总督富勒浑。 富勒浑上任后发现军中情况不容乐观,奏称“拣发往川省各员视军营为畏途,惟恐出口办差不通闻问。” 就是先前各省调到四川的军官多畏惧战事,不肯用命,很多人或以各种理由擅离汛地,或是装病呆在成都不肯赴任,导致很多地方的驻军只有士兵,无有长官。 这如何了得? 远在北京的乾隆帝听了富勒浑的奏称大为恼怒,立命富勒浑严加整治。 富勒浑是怎么整治的? 釜底抽薪! 这位以弹劾发达的总督大人索性将现任他认为不得力的军官全部罢免,然后再从这个月新调来的旗、营调拨委任,即“以新调各员接替。” 大概是富勒浑认为新来的人再差也比那些老油混子强,且多少都有些热血,想着建功立业。 除此之外,富勒浑还想到了一个好点子,眼下前线战事不是吃紧么,既要增兵又要粮饷的,可他这个四川总督又没点石成金的手段。 于是再次上奏请允各地往四川运粮之商民,视乾隆十三年助饷加衔例:以谷一石当银九钱,凡纳千石谷者即授以贡监职衔。依次上增,最高者授府州主官衔。是否实任,可由部议。 为了多扩财源,也为了鼓励将士,此办法军民通用。 也就是说凡军中有人能一次纳缴三千石兵米(等价银)者,即可官升一级。如绿营这边原先是游击的,钱一交立马成副将,绝对不拖延。 八旗将校同例,以半个前程为基,初定只需三千两就可顶半个前程。 此外富勒浑考虑的很周到,连军中听用无官职的旗人子弟都想到了,特意给开了个快速晋升通道。 “初视,凡旗中无职事者,给予笔帖式、协理前锋校、委补蓝翎长、空衔前锋校、前锋校、空衔花翎,直至委署前锋侍卫诸官,基银一千石等价米银即可。” 按这个规定,也就是一个拜唐阿只要交了一千两,立即就能获任九品笔帖式。交上七千两可任五品的委署前锋侍卫。 制定的非常明白,也非常细致。 不过须注意,此办法官职多有“委补”、“空衔”、“委署”字样,直白的讲其实就是侯补。 是否实任,主要看机遇及空缺。 但相对于无品无级的拜唐阿身份,这个通道无疑是快速升迁的福利了。 奏疏上午刚刚发往北京,下午富勒浑就准备明天实施。 有幕僚劝总督大人待朝廷批准再行实施,不然恐会被人出事。毕竟“公然卖官”涉及太多舞弊之处,极易上下其手,遭人弹劾。 富勒浑却说朝廷连大捐都开出来了,他为战事特事特办有何不可。并对属员说道前任阿尔泰虽是以坐贪黩玩得罪,然根本还是因为督战不力。 现在他富勒浑临危受命,想要不重蹈前任覆辙,就须大刀阔斧,使军民面貌一新,绝不可迂腐。倘若战事再无新的进展,持续日久,纵是守成本份最后怕也落得一个罢官的下场。 这是将北京龙椅上那位焦虑的心思摸得透了,也是三十多年来各处战事给大清官员们的教训。 那正式公文明天才会发出来,刘禾易是怎么提前知道的。 因为他三大爷家的四外甥家的二表哥在总督衙门任职。 “真有这事?” 贾六有点饥渴的感觉,他太想当官了。 “队长,我还能骗你?” 刘禾易悄悄说这事他谁也没说,也就是念在贾队待他不错所以偷偷告诉他。 刘禾易提醒道:“队长你真想做官的话,这事可得抓紧了。” 贾六见这小子怎么不在乎的样子,便问他是否要买官。 “我买个吊,有银子没处使了么?” 刘禾易竟说他才不会花这钱呢,因为他压根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下去,并隐约透露他那位在总督衙门的远亲正在帮他活动留在崇州,等过了年想个由头打发回京。 这就是人各有志了。 刘禾易回屋后,贾六没心思去找狗蛋玩了,便在营门口等着。约摸半个时辰后才看到阿兰保等人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个酒足饭饱的。 又等了一柱香,贾六才蹑手蹑脚的去敲阿兰保的门。 进去后,发现阿兰保坐在一张椅子上,脚下是一桶热水,脸上盖了一张正冒着热气的毛巾。 “小六子,你来了啊,” 酒喝多了的阿兰保打了个酒嗝,将双脚从水桶中取出。 “大人,您坐着,我来!” 贾六忙上前用边上的干毛巾给阿兰保擦了脚,又一脸笑容的将洗脚水端出去倒了。 “你小子倒是会伺候人,别说,瞧着你小子我倒还是真喜欢...怎么,有事?” “大人,” 迟疑了下,贾六将刚知道的小道消息说了。 “这事我也是刚知道。” 阿兰保用毛巾擦过脸后,看了眼挂在床边的烟袋,不劳多说一句话贾六就将烟袋取了过来,装了烟叶给点上了。 抽了两口后,阿兰保笑了笑,道:“我已同上面招呼过,后天调你去美诺官寨。” “美诺官寨?” “便是刘侍郎处。” 一听这话,贾六顿时暗松一口气,刘侍郎处督运粮米,再是安全不过。那五十两真没白花,这不命保住了。 阿兰保这人虽是个满旗子,但真的能处。 给钱办事,地道! 不过一想那小道消息,脸上就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状,阿兰保大概猜到这小子什么意思,笑问道:“怎么,你心动了,也想捐个职衔?” 贾六忙上前一步,身子微躬,颇是诚恳道:“大人,属下想着若能进步一二,也不枉来这军中。” 汉军旗子弟出路不比满蒙子弟,有限的很。 一路上贾六的表现阿兰保也看在眼里,知道这小子有往上爬的意思,但这不是坏事。 阿兰保想了想,道:“这事不难办,问题你有多少钱?” 贾六能有多少钱,身上大姐给的一百两银票外加前些天努力工作得的二百多两,拱共三百多两。 “不够。” 阿兰保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帮你,实是你这点钱差得远了,难办噢。” 打阿兰保那出来,贾六倍觉失落。 不是阿兰保不肯帮忙,而是人家说了贾六真想捐个官,以他的御前蓝翎侍卫身份帮忙活动一下,至少也能帮他谋个九品的蓝翎长,但恐怕也得一千两。 而贾六全部身家才三百两,这缺的七百两总不能让人家阿大人给他补吧。 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思重。 “少爷,你是想女人了么?” 睡在边上的栓柱很是关心少爷的动静,几次爬起来看着眼珠子瞪多大的少爷。 ......... 第二天贾六起的迟,因为没心情,反正今天也是休整。 正钻在被窝里想着到哪弄买官的银子,外面有人叫他,说是领队叫各旗布特哈去集合。 没办法,贾六只得起床穿衣一路小跑过去。 到了地方,就见其它七旗的领班都在,阿兰保也在。另外有三个苏喇正在从一辆马车上往下搬箱子。 “来了啊。” 阿兰保朝贾六点了点头,然后对一众领班说道总督衙门把他们拜唐阿的月俸和米价银,以及养马费送了过来。 “镶黄旗是一千四百六十两,正黄旗是一千二百三十两...” 贾六听着他們汉军正蓝旗是一千一百七十两,心里不禁纳闷他们正蓝旗连拜唐阿加苏喇有五十七人,战马十七匹,怎么反而比人数不如他们多的两黄旗要少的。 然而却不敢将这个疑问说出来。 阿兰保报了数之后,便要各旗领班将银子领回去发下去。 其他七位领班很快就将银子领了回去,贾六却是站着没动。 “领吧,回头给下面发下去,我等会还要进城。” 阿兰保是汉军八旗的领队不假,但明儿个汉军八旗的一众子弟就要分往不同的去处,他这个领队任务完成也得接受新的调令。 因此,今天实际上也是阿兰保同贾六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天。 “嗻!” 贾六应了一声提起那袋十多斤重的银袋,却是没回本旗住处,而是直接走进了阿兰保的屋子。 出来时,两手空空。 第五十四章 这事队长有经验 身为八旗子弟,贾六最大的心愿就是报效朝廷,为大清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 这个目标,任何人都休想阻止。 谁挡,佛来杀佛,神来杀神! 乾隆来了也得跪下叫六爷。 咋? 四爷就比六爷大了? 皇帝了不起? 皇帝也不能阻止贾六为大清卖命! 那么,为了实现这个伟大的目标,贾六就必须发挥主观能动性。 银子,他是没有。 胆子,他有。 做人,不能太死板,得灵活。 没机会就罢了,有了机会不利用,丧良心呢。 正为银子发愁,这天上掉银子下来,不是老天爷在帮贾六又是什么? 问题来了,一千多两银子是四川总督衙门发下来的,给谁? 给贾六他们的。 阿大人又将银子交由贾六分配,那么在没有分配前,这些银子是不是可以说就是贾六的?或者说贾六拥有这些银子的保管权和支配权? 当然是了! 那贾六将暂时由自己保管的银子请阿大人辛苦一下,又送回总督衙门暂时存放,有问题? 肯定没有! 阿大人作为经手人,顺便扣下百八十两辛苦费,有问题? 也没问题。 根据爱因斯坦的进化论和达尔文的相对论,这件事从头到尾总督衙门没有吃亏,阿大人也没有吃亏,贾六呢更没有吃亏。 所以,是一个很完美的闭合链。 甚至可以说非常完美,因为这些银子会额外产生新的价值——那就是为大清朝提供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优秀人才。 优秀人才创造出的价值是这千把两银子能比的? 贾六是豁出去了,说他挪用公款也好,说他暂时借用也好,反正这些银子他用了。 “还请大人为属下的事多操心!” 深深一躬的贾六这是要榨净好不容易攀上的阿侍卫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看了看一脸恳求的贾六,又看了眼被拖到床底的银袋,阿兰保着实有些为难:“这样做,恐怕不好吧,万一...” “大人放心,没有万一!” 贾六表示这些银子是他跟本旗子弟暂借的,回头一人打份欠条给他们就行。实在不行就写信给家里,让他们寄点银子过来。 家里有没有,给不给,另说。 态度先摆正。 总之,钱,阿大人肯定是发下来了,后面的事同阿大人没半个铜子关系,全是他贾六干的。 眼见阿兰保还在犹豫,贾六心一横索性将大姐给的那张一百两银票,悄无声息的塞进了阿兰保的兜中。 “要是旗中子弟都像你这般肯上进,咱八旗何至于老被皇上骂呢...罢了,难得你小子合我心意,办事又能干,我就做回伯乐...” 阿兰保寻思这事风险不大,他明天拍拍屁股就走了。 真出了事,也不关他的事。 再说谁又敢找他这位御前蓝翎侍卫的麻烦? 左右不过千把两银子,这小子家里能还得上。 重点是,对这小子说的是一千两,但那帮人难道还真敢为了个区区九品蓝翎长,收他御前阿侍卫一千两不成? 于是,阿兰保进城了。 ........ “那个,大伙都过来一下!” 回到住处的贾六将在营的拜唐阿同苏喇们都召集过来,除了七八个人进城玩去了,其他人都在。 “贾队,是不是发月俸了?” 舒文庆挤到前面,他刚才打正红旗过来时听说上面发饷了。发的那点钱虽然在他眼里是小钱,但怎么说也是朝廷给发的,拿在手中多少有些成就感。 “队长,发多少?” 王福咧嘴探过脑袋四下瞅了瞅,却没发现装“工资”的包,不禁有些奇怪。 其他人也注意到贾队长是空手人回来,不由都有些困惑。 “这个,大家先坐下。” 贾六轻咳一声,示意众人团坐在大通铺上,然后告诉众人他们旗的饷银上头没发。 众人听后,顿时一片“嗡嗡”。 “没发?不对啊,正红旗那边不是发了么?” 舒文庆不解,明明看到正红旗那边发钱了的,怎么到他们正蓝旗却没发呢。 “贾队,怎么回事啊?”王福也奇怪问道。 “别的旗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但咱们旗是真没发,” 贾六示意众人莫要着急,道出自己的意思。 “我把大伙叫过来,就是想让大伙跟我一块进城到总督衙门问一问,凭什么不发咱们的饷银!是咱们旗的子弟矮人家一截,还是我们真是后娘养的!” 贾六脸上的愤怒不是作假的,一点也不虚伪。 只是,众人似乎并没有与他产生共鸣。 “去总督衙门?” 有几个拜唐阿面露迟疑之色,显是思索为了一个月的饷银没发就跑到总督衙门闹值当不值当。 舒文庆琢磨了下,问道:“不能请阿大人给咱们问问?” “阿大人明天就走了,这种事怕是不会帮咱们问。所以我寻思带大伙直接去总督衙门问,看看是不是有人把咱们的饷银给吞没了。真要是这样的话,咱们也不是泥捏的,不能就这样被欺负了!” 贾六一脸不平。 “弟兄们大老远打京里过来,路上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上头好不容易给咱们发点钱,还他娘的有人扣了不发,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一听这话,较为热血的祖应元当即道:“那成,我们跟队长去!” “对!” 另有好几个不太开窍的也跟着附和,还急着下铺便要去。 贾六见状赶紧说等一下,然后从铺顶头盒子里抽出自己这个领班的“公文包”,打里抽出一张白纸,又叫栓柱给磨墨。 “咱们虽是旗人子弟,但总督衙门是能随便进的?” 贾六告诉众人为防止进不去总督衙门,所以得先写好“状子”,万一进不去的话就递状子进去。 “高,真是高,还是贾队长有主意!”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说好。 很快,反应扣饷不发的简单书面报告写好,贾六拿起捧在手中给众人读后,问大家有没有意见。 自是没有意见。 于是,贾六将毛笔递给边上的舒文庆:“既然大伙没意见,那就在上面挨个签名吧。” 第五十五章 鬼子六有话要讲 新书期间,无铜钱收入,全靠大伙捧场。 现在月票695张,起点似乎1000张月票有个抽奖机会,最低200元好像。 故请各位帝国栋梁、社会贤达、朝廷心腹、内廷股肱以及广大人民群众(以上请自觉对照),能给本书多投些月票(好摸奖),若有赏银更佳。 谢谢! 傲骨精益求精,以全秃为代价用心打造作品。 .......... 为了达成报效大清的理想,贾六是不可能还银子的。 他也没银子还。 事情又不能让八旗老乡们知道,怎么办? 只能违背良心了。 具有多年群众工作经验的贾六,深知处置突发事件时必须要将体制内与体制外区别对待。 对付体制内成员,贾六就要用专业的手段对付他们。 只要不涉及根本利益,三瓜两枣的损失,属于体制内成员的八旗同胞是能承受的。 甚至很多时候,这帮人为了长远考虑,在渡过初期的不冷静后,会主动放弃一些利益,甚至转而成为“帮凶”。 不管怎么说,这大清的江山都是八旗的嘛。 哪有自己砸自己饭碗的。 所以,闹饷是好事? 名字能随便落在那张有可能断送他们前程的诉状上? 甭管哪朝哪代,闹饷都没个好结局。 不闻前朝那号称天下第一强军的戚家军因为闹饷给明朝自个杀光了么。 当今皇上登基以来,哪怕是打败仗的将军都得砍头,况闹饷? 很多人意识到了后果。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即便颇有些热血的祖应元眼神也变得闪躲起来,没几个还一直聚精会神盯着他们贾队长的。 “文庆,愣着做什么,签啊。” 贾六体贴的将毛笔又往舒文庆的右手边靠了靠。 “嗯...” 舒文庆却是抬头看着周围人,迟迟不肯接过递到面前的毛笔。 “钱是大家伙的,当然得签大家伙的名了,难道就签我一人的?” 贾六有些不高兴了,表示本旗十七名拜唐阿都要签名,只有这样总督衙门才能重视他们反应的问题。 “签好了,我就带你们进城...” 这边话还没说完呢,就见站在靠近门口的马三突然一脸痛苦且着急的捂住肚子:“哎吆!...不行不行,我肚子疼的厉害,我先去趟茅房!” 边往外面跑,边不忘挥挥手,“队长,你看着办吧,我马三信得过你!”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马三已经没了影子。 这小子祖上是明朝参将马光远,太祖年间就降了时叫大金的大清。资历很老,属于旧汉军。 贾六手下这帮拜唐阿子弟中就有三个属旧汉军,平时单独成为一个“小团伙”。 马三这一跑,把手已经放在肚子上的舒文庆气得暗骂一声:妈的,懒人屎尿多! “这是吃啥了?...行了,别管马三了,来,文庆,你先签。还有这么多人了,快着些,等会还得进城呢。” 贾六又催了。 马三那小子的临阵逃脱让他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今儿,必须得坑一把老乡。 大不了等发迹了,拉他们一把就是。 某位尚书大人吃人半张饼,还人子孙百张饼,他贾中堂还能不及那位尚书? “文庆,签啊,愣着干什么?这是大家的事,难道你们让我一人去要啊!” 贾六开始有些许不悦。 “这...我...要不,” 舒文庆急中生智,“队长,你是我们的领班,又是咱汉军八旗的第一布特哈,我看这事不如就由你替我们去跑一趟吧。” “我一个人去?” 贾六急了,不带这么坑人的。 “队长,你别急,你听我说...” 舒文庆从事实及厉害关系分析出,如果他们都去总督衙门的话,可能会让总督衙门产生的不好的看法。但要是由贾队长一人代表大伙去,就不会存在这个问题。 “我说的,大伙能听懂?” “懂,懂。” 众人不住点头,常秉忠跟王福的头还点得特别凶。 杨植也听懂了,但却很不高兴,嘟囔起来:“那不成,你們都不去让我家少爷一个人去,万一那总督大人以为我家少爷是闹事的怎么办?” 嗯?... 贾六老怀欣慰:栓柱总算是开窍了。 “这个...” “那个...” 舒文庆表示贾队长代表大伙过去是通过正当途径反应的正当诉求,绝不会惹到麻烦的。 “嘿,你算盘倒是敲的响,噢,我家少爷替你们去要钱,后果我家少爷一个人担,钱要来了你们分,要不来我家少爷倒霉,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少爷,听我的,这钱咱们不要了,反正也不差这点钱...” 杨植唯恐少爷叫姓舒的蛊惑,手轻轻拽了少爷好几回。 不想少爷却是放下毛笔,环顾众人后竟是说道:“算了,大家都不用签名了,我一个人去就是!谁让我是你们的领班!” “好!队长不愧是队长!” 舒文庆伸出大拇指狠狠点了点头,之后从兜里摸出一把碎银子放在桌上,对众人说道:“队长是为大家跑的这事,我们能让他白跑?不管钱要来还是要不来,大伙凑些辛苦费、茶水钱给队长,成不成?” “对,舒老二说的在理,这事也不是一去就能办成的,肯定得找人疏通疏通,这要没个疏通,怕是连状子都递不进...” “队长这一路待咱们怎么样,大家心里就没数了?别的不说,哪个没分钱?不管多少,总得表个心意吧!” 常秉忠当仁不让,摸出一锭约有四两重的银元宝摆在桌上。 扭头看其他人:“你们怎么说?” “就这么办!” 众人纷纷掏兜,你几颗我一锭的,不一会桌上就摆了怕是上百两都不止,铜钱也有一百多枚。 贾六感动。 深情的看着一众自愿集资的老乡,咬牙道:“承蒙大伙这么看得起我贾六,那我就...栓柱,愣着做什么,把钱装好啊。” “啊?哎!” 杨植忙双手朝桌上一扒拉,将钱都装进布袋,然后口上一勒,拎起来份量十足。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事我贾六扛了,大伙的饷钱能要回来最好,可要不回来,大伙也别埋怨我!” 贾六朝众人一拱手,带着几分毅然就准备慷慨去反应问题。 不想,那祖应元却突然也咬牙站了起来:“队长,我跟你去!” “对,对,对长...我也跟你去!” 刘禾易的声音虽在结巴,但脸上有难一起当的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这两个人的举动让常秉忠犯难了,按理说他和鬼子六关系最近,但他真不敢去总督衙门。 但祖应元和刘禾易弄这么一出,他老常要不陪着去,似乎说不过去。 “要不,六子,我也...陪你去...” 老常拖着有些不情愿的双腿走到贾六面前。 嗯... 贾六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第五十六章 给贾大人请安了! 人,不能随便感动。 舒文庆那小子咋这么好,带头给自己凑辛苦费? 那是想让少爷往火坑里跳! 贾六,看人很准,一眼就瞅出姓舒的小子没安好意。 问题是姓舒的看他不太准。 彼此算计的结果就是,贾六原本瘪下去的腰包又渐渐鼓了起来。 当真是人生无常。 但是这回,贾六是真感动了。 他没想到祖应元、刘禾易、常秉忠包括那个他们出了军营才追上来的王福能这么讲义气。 虽然这四位不应该在这节骨眼讲义气的,因为这让贾六变得很被动,不利于下一步工作的开展,但他还是领了这四位的情。 为了对得起朋友们的仗义,贾六便领着他们去了杨遇春说的崇州最好的酒楼胡吃海喝了一顿,共计消费七两八钱,外加六爷给的十个铜子小费。 完事,继续带几位好兄弟游玩崇州城中古景。 最后,在一家卖逗妇乳的小摊边停了下来,往小凳子上一坐就让老板给大伙一人盛一碗。 众人刚在大酒楼吃过,一个个肚滚肥圆的,哪还吃得下。 而且,看天色这都未时底(下午两点)了,昨贾队还不带大伙去总督衙门的? 这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队长,咱们几时去衙门啊?” 刘禾易望着摊主端来的热气腾腾逗妇乳,却是半点胃口也没有。 “吃完就去,吃完就去...” 贾六端起碗来也不顾烫嘴就喝了一口,不住点头:“不错,好吃好吃,你们也吃...慢点吃,别烫了。” 见状,几个人也不管吃不吃得下,只能无奈都跟着尝起来。 东西都端来了,不吃怎么办? 杨遇春这半大孩子真是好胃口,没一会就把碗舔了个干净。 贾六很满意:“好吃就多吃一点,那个,再来一碗!” “不要了,不要了,贾爷,我是真吃不下了。” 杨遇春一脸快要撑死的样子:贾爷说的还真没错,跟着他真能吃香喝辣。 “你不吃,我吃。” 贾六面前这碗明明都没吃完,却又叫摊主给他盛了一碗,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慢条斯理的继续品尝。 不时还“呼呼”的吹吹。 几个人坐在边上瞧着,慢慢的脸色都有些变化了。 他们似乎意识到什么。 终于,刘禾易坐不住了,轻咳一声,试探道:“队长,要是你怕的话,我看就不要去了...反正大伙也不指那点钱。” “嗯,就算要下来一人也分不了多少,我看还是回去吧。”硬着头皮跟过来的王福巴不得回去才好。 祖应元和常秉忠没吭声,从实际角度出发,这总督衙门当然是不去为好。但贾六真要去,他们既然说陪了,那肯定就要陪到底。 要不然,临阵脱逃,多丢人。 “怕?有什么好怕的。” 贾六明明想顺坡下驴,然而死鸭子还是有点嘴犟。 祖应元听后点了点头,催了声:“那你就快吃,吃完我们赶紧去总督衙门,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啊,嗯。” 嘴里是这么表的态,问题是贾六却是越吃越慢。 几位仗义的八旗老乡也没法再等了,并且都意识到事情肯定不对头。 常秉忠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很吓人的念头,但仍是不太确信从小一起长大的鬼子六能干出那事。 为了求证,他便将小板凳往前挪了挪,凑近贾六边上轻声问道:“大伙的钱该不会被你小子吞了吧?” 此言一出,如技惊四座。 “不可能,我家少爷纵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对,这种缺大德的事他怎么可能做!常爷你也太侮辱我家少爷了!” 杨植特别生气,忠心护主的他不容别人说他家少爷不好。 杨遇春也觉得贾爷这么痛快的人,不会做那叫人发耻的事。 问题是,贾爷的身子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微微颤动,握着大碗的左手也似在抖动,拿着汤勺的右手更是定格在那——一动不动! 怎么? 难道? 天呐! 众人都是面色大变,呼吸都快了起来。 “......” 天人交战许久后,贾六终是鼓起勇气,放下手中的小汤勺,长出一口气,对着常秉忠他们挤出尴尬的笑容:“老常这人,看人真准。” 摊牌了,不装了。 也装不下去了。 长痛,不如短痛。 ....... “说,你拿大伙的钱干嘛去了!” 常秉忠真的很气,鬼子六这胆也太大了。 “我拿去买官了。” 贾六回答的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 “啊?” 刘禾易明白了,敢情这事还是自己惹出来的,不禁有些气急道:“队长,你就是买官也不能拿大伙的钱去买啊!” 贾六苦恼:“我不是没钱么。” 承认自己没钱,有时候不是坏事。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请你们帮我瞒一瞒了。”无法可想的贾六只有拉这几位仗义好汉下水了。 常秉忠撇了撇嘴:“这能瞒到什么时候?” “私吞军饷可是大罪...” 王福纵是讲义气,可这事是能讲义气的么? 祖应元却“噢”了一声:“也行。” “啊?” 王福傻傻的看着祖应元,“这事能瞒?” “明天就各奔东西了,谁记着这事?” 王福愣了一下:“那回去怎么跟他们说?” “就说咱们去过总督衙门,上头知道了就行。” 祖应元看着有些紧张的王福,咧嘴嘿嘿一笑:“他们要有胆去问,就不会咱们几个出来了。” 贾六很高兴祖应元看出关键所在,这事他本来就准备这么干的。 就算将来这事露了,至少也得有一段时间,到时候这帮人又分配在不同的地方,摊自己头上的又不多,谁会为这点小钱跟贾六过不去呢。 大不了,等当了官想办法再挪一挪便是。 活人,能被尿憋死? “人如其名,鬼子六就是鬼子六,贼的很呐。” 祖应元这话不知是夸贾六,还是损贾六。 贾六表示这钱算他暂借,等有了钱他准保给大伙还回去。 “老常你知道的,长这么大我可是从没干过一件缺德亏心事。”贾六以自己的人格信誉担保他绝不是欠钱不还的人。 “缺德...” 杨植嘀咕了下,没敢说出口。 常秉忠张了张嘴,也没把去年贾六在怡红院拉他翻墙头逃账的事给说出来。 毕竟,这事,不体面。 “只能这样了,吃人嘴软,还能怎么办!” 老常有些气闷的拍了下自己的手,把大半碗豆花一口闷了。 回去的路上,众人都有些闷闷不乐,或者说神情别扭,且不和贾六走到一起。 “别这样,我当了官谁都能忘,你们是万万不能忘的...” “要不,我再请你們去楼子快活一下?” 心虚理亏的贾六一路陪着笑脸,不过人家不领他的情。 前脚刚出城门,后脚有辆马车驰了出来,车夫瞧着前面正在走的贾六一行,忙在车上喊贾六。 贾六扭头一看,不是阿侍卫的马夫葛五又是哪个。 停住马车,一下车上跳下来后,葛五走到贾六面前,“叭叭”打了个千,满脸堆笑道:“小的给贾大人请安了!” 第五十七章 大人,恭喜发财 四川总督是乾隆十三年因金川用兵才定的专缺,兼管陕西,为清廷九大封疆之一。 衙门驻地原在成都,前年为方便督兵运粮事,时任总督阿尔泰直接将总督府打包到了靠近前线的崇州。 之后,一直没挪过窝。 激动的贾六赏了葛五几两银子后,便立即带着着保镖兼马夫的二杨上了葛五的马车直奔总督衙门。 阿侍卫让葛五通知贾六去总督府的差遣房办当官手续。 比如委任状啊,官服啊,凭证腰牌啥的。 虽说只是个九品的蓝翎长,看起来芝麻绿豆,对贾六的意义却是重大,因为这意味着他不再是大清的事业编人员,而是正式的公务员了。 这搁战场上想从事业编转正,起码得两三颗人头才行。 再说正九品到正一品,不过差了十六级,贾六年轻,慢慢爬就是。 不管怎么说,他进步了。 马车上,杨植关心的问道:“少爷,阿大人帮你弄了啥官啊?” 贾六很高兴的回道:“蓝翎长。” “蓝翎长是个几品官啊?” 杨植不大晓得旗内行情,少爷却不搭理他了,坐在那兴致勃勃的看着窗户外不断闪过的建筑和行人,突然想到什么,吩咐道:“以后叫我大人,不要少爷少爷的叫,听起来像是哪家不成器的子弟。” “哎,好的,少爷!” 杨植满口答应,同时也觉得倍感荣焉:少爷真行,这还没上前线呢就当官了。 马车很快到达总督府驻地。 葛五将车停好后,告诉贾大人总督府的值房在哪,便要赶车走人。 贾六顺口问了句:“阿大人呢?” 葛五道:“阿大人去金川了,他要小的转告贾大人,去了军中后凡事多听少说,千万别逞能。” “好,好。” 贾六不迭点头,心想老阿这人跟和珅一样都能处,就是不知道老阿被调到哪了,不然有机会得提点土特产去瞧瞧人家。 关系这东西,越走越近,越走越稳。 “你们俩留在这...” 吩咐几句后,贾六整了整衣衫,掸了掸屁股便往总督府外的值房走去。 总督府驻地就是原先崇州城的岳王庙,四周不少房子也被总督府征用了,这会有不少官员正进出着。 大门口的守卫怕是有二三十个,手持长矛一动不动的立在那,看着精锐的很。 对面一排栓马柱上系了不少马匹,有几个看着像是马弁的士兵正在闲聊着。 贾六这边走到门口边上的值房,很是客气的向里面的人问道:“请问,差遣房怎么走?” 一个笔帖式抬头打量了眼贾六,问他什么事? 贾六道:“我是来办官凭的。” “办官凭?跟我来。” 那人听了这话起身走出,示意贾跟他走。 “哎!劳您的驾了!” 贾六小碎步上前将早就备好的一个装有五两银子的红封塞在了对方手中。 宰相门前七品官,总督府的笔帖式怎么也得是八品。 纵是贾六当了官,也要对人这位在机关要害部门办事的笔帖式客气三分。 红封的杀伤力自不必多说。 “听口音,京里来的?” 笔帖式脸上明显不一样,很是亲切。 “哎,京里来的。” 贾六注意着,时刻紧跟,但始终保持一步距离。 “在旗?” “在旗!” “吆,哪个旗的?” “汉军正蓝旗。” “噢,我是蒙古镶白旗的,总督大人也是。”说这话时,那笔帖式脸上的神情很是骄傲。 “是找人走的关系,还是直接捐的?” “是捐的,不过也请了人。” 说话间,贾六已经跟这笔帖式到了总督府大门。那笔帖式朝守门的士兵点了点头便被放了进去。 就凭这一点,莫说人家是蒙古八旗的,就是个汉人,贾六都得供着。 贾六之前进过的最高衙门是汉军正蓝旗的都统衙门,单位编制属从一品,但比起眼下踏入的这个同样是从一品的单位,都统衙门无论是权力还是实际地位肯定是大大不如的。 保镖兼马夫的杨遇春说总督衙门就是先前的岳王庙,所以贾六进去后就看到远处大殿上挂着“心昭日月”四字。 门口两侧站着六名身穿黄马褂的护卫,殿外还侯着十几名各式顶戴花翎的官员。 看样子,殿中有重要人物。 “这边,莫张望,总督大人在同温中堂议事。” 笔帖式提醒贾六一声,前头带路七拐八拐把贾六带到了一排房子前。 每间房子外都挂有木牌,看着跟贾六前世单位差不多。 不用说,这是总督衙门下设的办事机构。 人很多,有的房子外挤了怕有好几十人。 跟着那笔帖式从人群中穿过,贾六被带到了最西间的屋子。 门口也排着队,约摸十来个人。 问了贾六名字后,那笔帖式便进屋了,没一会出来让贾六就在这排队,等叫到他时进去办手续便可以了。 说完直接走人。 贾六寻思这家伙一天要是带七八个人进来,不得顶一个县令一年正俸? 难怪是人就要往机关钻。 油水,大大的。 走到队伍的最后头老实等着时,排在前面的那位看着五大三粗的汉子扭头看了贾六一眼,笑道:“捐官的?” 贾六点头:“哎,捐官的。” 说法很讲究,是捐,不是买。 捐,那是为朝廷解忧。 买,不好听。 “捐的什么官?” 大汉挺“八卦”。 贾六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他这官人家也看不上,便回说是蓝翎长。 “蓝翎长?” 大汉却是愣在那,似在想什么,然后恍然大悟:“你是旗人?” 贾六点头:“哎,在旗。” 没想大汉却热情的拉他到前面,贾六忙说不用,大汉却不由分说硬站在他后面。 贾六寻思旗人身份还真好使,想着前面的人也主动自觉些让一让吧,没想前面那个人跟个柱子似的一动不动,甚至都不回头瞧贾大人一眼。 这是条好汉。 贾六不得劲,干等也不是事,回头继续同好汉中的好汉交谈。 “大哥哪个单...大哥贵姓,哪处的?” 叫人称大哥,跟伸手不打笑脸人一个意思,贾六深谙其中之道。 大汉说他叫曹大华,陕西绿营兴汉镇阳平关营的,眼下当着外委把总,这不听说总督衙门开了捐道,特意跟同乡们凑了银子来捐个实任把总干干。 外委把总这个官贾六知道,职权同把总是一样的,但把总是七品,外委八总只是正九品。 “那可得恭喜曹大哥了!” “同喜同喜。” “......” 干聊了一阵没营养的话后,贾六开始有针对性的打听起前线军情了。 曹大华其实也才从陕西调来没几个月,也一直在后面干着运送辎重的差事,所以对前线的具体情况知道的不多。 但多少讲了些贾六不知道的事。 比如朝廷组建的三路大军今年都没能取得大的进展,听说前些日子在大金川的门房噶尔拉山还吃了败仗,折损了好几百人。 “听说温中堂着急,亲自带军上去了,好像大营设在木果木...”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前面的人不时被叫进去,出来后一个个捧着新发的官服,个个都是喜形于色。 这让贾六心情大悦。 终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屋中叫到了他的名字。 “汉军正蓝旗,贾东阁!” “在!” 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后,贾六步伐矫健且沉稳的踏上台阶,步入通往大清政坛的大门。 屋内空间竟是很大,七八张桌子前后排开,每张桌子上都堆放着若干册档,几个笔帖式和小吏正在忙碌着。 “这边,” 一个看起来好像是领班的笔帖式伸手招呼贾六过去,并让他出示身份证明,待验过贾六的汉军正蓝旗布特哈腰牌后,这笔帖式又从桌上一份汉军八旗递交过来的拜唐阿子弟名册上翻找到贾六的名字,继而开始询问贾六的祖上数代姓名,皆无误后方在一张空白的委任状上(官凭)上提笔书写起来。 什么叫专业。 这就是。 委任状一式四份,一份交贾六前往任职地;一份留存总督衙门;一份送京交兵部;一份送交贾六所隶汉军正蓝旗都统衙门。 书写完后,那笔帖式又抬头仔细打量了贾六片刻,继而竟是开始在每张委任状右下角书写容貌特征,脸上有没有痔,有几颗甚至都要写上。 看着,很是繁琐。 但,贾六得劲。 不如此,怎能显得他这官来之不易。 终于,档案官凭全部落实好后,笔帖式让贾六看一下他的委任状对不对。 贾六赶紧凑上前探头,定睛一瞧,实实在在的正九品蓝翎长。 那心,就跟用熨斗烫过一样,暖和的很。 只是刚想伸手接过属于自己的一张,那笔帖式却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 啊,懂,懂! 贾六赶紧从兜中取出另一个备好的红封包放在桌上。 笔帖式打开“抽屉”,看也不看就将红封包扔了进去。里面,十来包都不止了。 将官凭给了贾六后,笔帖式示意他到后面去领官服、官帽、官靴以及蓝翎长的腰牌。 后门? 贾六这才注意这屋子竟然有两个门,忙从另一个门出去,却是条小巷子。 巷子两头通。 哪头? 贾六正要回去问,西头却探出个胖乎乎脑袋,满脸喜气的伸手朝他招呼:“大人,这边,这边!” “哎!” 那声“大人”喊得贾六倍舒服,赶紧过去。 走到尽头才发现竟是个小广场,上面临时搭着几间棚子。 棚子里,各式各样的官服堆得到处都是。有的看着还很新,好像刚从裁缝铺拿过来似的。 这让贾六有些凌乱,但很快适应。 四川总督大卖官,不把货备足了哪成。 “大人,请出示官凭,好让小的们给大人备上!” 管事的那个胖乎乎脑袋让贾六回过神来,赶紧出示自己的官凭,胖子看过之后朝后面喊了声:“九品蓝翎长一位!” “好嘞!” 随着流水线的操作,贾六的官服、官帽、官靴被从不同的地方找出,一件件的搁在了他面前的长桌上。 随便是随便了些,但只要货真价实就行。 望着那崭新的官帽官服,贾六觉得这些天来所受的种种委屈都值了。 正要伸手,没想一只大手先他一步。 歌声响起。 “恭喜大人鸿运连呐,恭喜大人鹏程万里嘿,恭喜大人步步高升呵,恭喜大人事事如意,财源斗升...” 唱完,胖管事伸手,满脸堆笑:“大人,让小的们沾沾您的喜气吧?” 第五十八章 进步道路都是坑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 要不是脚踏川蜀大地,贾六以为自己刚被一群乞丐从长城上抬下来。 眼前的一幕,让他有点怀疑人生。 九大封疆所在的总督府还有这业务? 不知怎么的,贾六愣是感觉这帮伸手讨喜的人,就是后世车管所专门给人上牌的祖师爷。 那好听话说的是一个利索。 不带重样的。 给呗,还能咋滴? 贾大人今儿个真高兴,不在乎小钱。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再说,他也不敢不给。 能在总督府干这买卖的,能是他一个九品蓝翎长惹得起的? 指不定是总督大人哪个小舅子的小舅子承包的。 就这么,又散出去几两。 打进总督府,不到一个时辰散出去的银子能让他爹去几趟前门胡同,贾六属实觉着这总督府也太他娘的吞钱了。 不过,可以理解。 谁让大小金川这个无底吞金兽就在隔壁呢。 权当是替大清分忧了。 将叠好的官服捧起后,贾六想了想却没急着回去,而是跟胖管事借个地方直接换了。 不是要显摆什么,主要是太想进步。 有皮,没皮,关系报效大清的积极性。 “大人,您随意!” 胖管事随手一指南边空着的一间屋子,示意贾大人自个请。瞅着巷子又有人出来,赶紧挥手招呼:“大人,这边,这边!” 贾六瞅了眼,是那个捐把总的曹大华。 顾不上和曹大人打招呼,拿着衣服贾六就去了空屋换衣服。 进屋之后不忘把门带上,借然后着窗户纸的光亮将官服打开,比了比尺寸。 巧了,正好。 蓝翎长是八旗军官,官服同绿营九品的外委把总一样都是五蟒四爪的蟒袍,上面绣着海马补子,蓝色。 官帽却比外委把总的好看,是四周镶折边的镂花金顶戴,中间有用红色丝绦编成的帽纬,看着像红缨枪头的红缨。此外上面插了一根蓝翎,也就是染成蓝色的野鸡毛。 按道理帽子上应该有顶珠才对,因为没有品级的才无顶。 有品就有顶,有顶就有珠。 可是贾六翻来覆去也没发现顶珠在哪,不禁纳闷顶珠去哪了。 是掉了还是直接没有? 不管那么多了,贾六当即脱下身上衣服,之后换上官服,戴上帽子,穿上官靴,一气呵成。 可惜没有镜子,要不然怎么也得欣赏一下他那英俊威武的身姿。 看看是不是有了中堂大人的雏形。 将换下来的旧衣服团在一起打结时,贾六总觉得哪里不对,半响,醒悟过来不可能就发一件官服的,难道要当官的一件衣服年头穿到年尾不成? 赶紧推门过去问。 结果还真是两套,不过想要另外一套的话,得加钱。 “多少钱?” 贾六那个气啊,偏是发作不得。 “十两。” 刚刚给曹大华唱完的胖管事伸出一个手指头。 “十两!” 吃惊的不是贾六,而是刚刚听过曲子的曹大华。 老曹这人打小家里穷,穿的衣服都是哥哥们穿过的。长大当兵后,也是一个铜子恨不得掰成两个花,身上穿的衣服哪里破了坏了也都是自个用针线缝补。 后来靠着军功得了个外委把总,这才攒了点银子,结果为了当上把总全孝敬给朝廷了。 打进总督府后便跟贾六一样,连着往外散了三回银子,早就心疼着,这会一听另外一件官服还得再掏十两,你说老曹能不急。 对,就十两。 大人,您还别嫌贵。 您要实在不愿买,人家胖管事也不逼你,买卖嘛,讲个自愿对不对? 你寒碜,不买,成! 人挣钱,也不寒碜。 这是最后一刀了,再有一刀老子先捅死你! 不想一件衣服穿一年的贾六只得咬牙交钱,付了十两成本价后,拿到了本应该属于他的另一件官服。 曹大华犹豫了下,也只得无奈将钱袋取出往桌上倒了几粒碎银子,然后拿桌角摆着的小秤称了下,十两四钱。 多出来的四钱怎么办? 当然是拿剪子剪下来了。 这操作把贾六看直了眼,把胖管事那帮人也看得很是无语。 当官也得过日子,过日子能省就省,不丢人。 衣服有了,腰牌也拿了,贾六便准备回去,刚转过身,桌子后面胖管事却又问了句:“这位大人,珠子要不要?” 纳尼? 转过身来的贾六,吃惊的看着胖子从桌子下面提了个筐上来,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顶珠。 “这?” 曹大华也是目瞪口呆,这才发现自己的官帽子上没顶珠。 心里那个气啊,这总督府的人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能把本应该就属于他们的顶珠,当成商品卖给他们呢! 娘希...佩服,佩服。 贾六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帮人比他还无耻啊! 不过,似乎也很有商业头脑。 竟然在乾隆爷百年卖官大业基础上,衍生出无限商业可能,充分挖掘这一行的所有潜能。 是他娘的人材。 “多少钱?” “不贵,二十两。” “......” 类似八九品官员的顶珠,北京城里也不是没的卖,便宜,二两三个。 贾六能怎么办? 真把这胖子一刀捅了? 他可以选择不要,因为少颗顶珠并不影响他的官威,但是向来注重仪容的他还是想让自己的第一次能够完美些。 掏钱,成交。 “我...” 曹大华我了一阵,肉疼的从怀中再次摸出钱袋,倒在桌上数来数去,连铜钱都算上还差三两三。 “我不知道珠子要买,这样吧,我先回去,赶明再来买。” “不急,大人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再来买便是。整个四川境内,就我这有售,大人什么时候来,这珠子什么时候归您!” 胖管事热情洋溢丝毫不减。 得,这是指定专营了。 贾六暗暗摇头,数了三两三钱扔在桌上,说了句:“给曹大人拿一颗。” “哎,好!” 胖管事忙从筐中拿出一颗珠子并热情的给曹把总装上帽子。 “这怎么好意思...” 曹大华是真的不好意思,这和贾大人也就是排队的时候聊了几句,哪好意思让人家帮他垫上。 都叫这鬼总督衙门敲去了近五十两,贾六还在乎三两三? 笑着说道以后曹大华有钱的时候还给他便是,就这么着,两人结伴出了总督府。 “贾兄弟,我兴汉镇阳平关营的曹大华,可记住了!” 临走时,曹大华特意问贾六在何处任职,要不然他不知道怎么把钱还了。 贾六说明日去美诺官寨。 “美诺官寨刘大人处?那地方好,我月初往那地方运过粮,挺安全的。” 本就觉得去督运兵米,负责辎重的刘侍郎处是最安全的地方,听了曹大华这么一说,贾六就更加心安了。 待送别这个“聊”来的官友后,贾六双手往背后一负,慢条斯理走到蹲在对面墙角的二杨面前。 二杨的反应让贾六很是满意,然后带着两个跟班出城回营。 营中,舒文庆他们一直在议论贾六去总督衙门的事。 常秉忠和祖应元他们回去后,肯定不会告诉舒文庆这帮人贾六把他们的钱吞了,但又真的告诉这帮人贾六进总督衙门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没跟进去,原因自是不让进。 于是,一场关于贾六能否替大家要回钱的赌局开始了,之后在舒文庆的层层加码下,赌局开始变成了贾六是会赏上一顿板子,还是关到牢里清醒几天。 赔率最高的是贾六将大伙钱要回来,人也没事,一赔三。 次一点的是贾六没要到钱,但人没挨打,一赔二。 “总督衙门是咱们这些人能进的?” “鬼子六那小子打当上领班之后,你瞧他那贼样,神气活现的天天围在领队后面,领队放个屁他都当宝接着...” “这领班当久了,他还真当自己是哪棵葱了?还写状子,还到总督府告,我看他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 “怎么,你们不信?” “不信就赌啊!” “......” 王福想了想,将自己全部家当一百二十两全押了。 祖应元也将家里给自己的八十两押了。 常秉忠盯着做庄的舒文庆看了又看,把自己的九十两也梭哈了。 “等我!” 刘禾易急匆匆出去,回来时将自己从其他旗朋友那借来的二百四十两一股脑拍在了舒文庆面前。 这庄,做得有点大。 舒文庆家里有钱,就他身上便藏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是他爹给他在金川活动关系,早点回京用的。 不过这四个家伙一下就是几百两,且都押一赔二的贾六无事回来,这让他不由也有些慌。 眼见这小子有退缩之意,王福不失时机的将了他一军:“怎么,你不敢接注?” “要是不敢接就算了,真接了也怕你赔不起。” 祖应元伸手要将银袋拿回。 舒文庆哪里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份,想着这四个家伙多半是因为跟鬼子六走的近才撑他。 而鬼子六去总督衙门要饷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原因无它,总督大人是不可能贪大家的饷钱,可下面人能不贪? 不管贪多少,都注定贾六不可能把钱要回来。 于是,一场汉军正蓝旗拜阿唐子弟的豪赌开始。 焦急的等待中,贾六回来了。 同舒二公子以为的不同,贾六不是被抬下马车,也不是被家奴搀着回来,而是双手负在背后,两腿生风的迈进大营的。 “大伙都在啊,那个,对不住大伙,总督府我是进去了,可钱却没替大伙要回来,唉。” 贾六不喜欢装逼,因为这种小孩子把戏太没逼格,掉他份。 回头叫了声栓柱。 杨植忙躬身:“大人有何吩咐?” “没事。” 贾六摆摆手,朝正看着他的众人随口道:“天不早了,回屋歇了吧。” ------题外话------ 感谢 晓风1999、zhinian5、钝刀慢火、历史爱好者穿越预备役、蓝波图、叶南茂、为了去旅游、tree9、吃完老虎在吃猫、邓银银银银银、佬也、阿房宫,等书友对于本书的打赏支持! 第五十九章 贾大人的队伍刚开张 九品官,充其量也就是比班副大两级的排长。 有什么好显摆的? 所以,贾六很低调。 只是这年头,低调老实的人,未必就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贾六感觉到背后有人在说他坏话,虽然他听不见,但直觉告诉他这种事情正在发生。 身正不怕影子斜! 一心报效大清的贾六怎么可能理会得了这世间的诸般纷争。 诸如常秉忠、王福他们追着舒文庆要钱这种鸡毛蒜皮小事,他更是不会管。 只是在看到舒文庆的家奴,也就是那个被自己任命为苏喇队长的家伙挥舞拳头,要替少主子撑腰时,他默默派出了“金牌打手”杨遇春。 事情,得以圆满解决。 做人,不能赶尽杀绝。 念在都是一个旗的老乡,也都是一个队的同事,应众人请求,准备上床睡觉的贾六勉为其难的给他们做了一次具有官方性质的调解。 于是,事件以舒文庆掏出三百五十两给常、王、祖、刘四人平分落幕。 “小舒啊,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都是一个旗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拍了拍身子有些僵硬的舒文庆,本着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原则,贾六回去睡觉。 一切又恢复平静。 杨植在摸到少爷边上准备躺下时,却发现少爷的眼睛直溜溜的盯着铺顶头,老常他们四人正在分银子。 “少爷?” 杨植面色古怪,他以为少爷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这就未免太不厚道了。 要不是老常他们帮着遮掩,私吞军饷这事能就这么悄无声息了? “你什么眼神?” 栓柱什么心思,贾六能不懂? 他盯着老常他们看,是怕他们银子分不匀。 本来就是,三百五十两四人分,怎么才能平均? 别介刚把敌我矛盾调停好了,这边四人又闹出分赃不匀的内部矛盾来。 还好,老常他们到底顾大局,在祖应元少要几两后,四人心满意足的钻进被窝。 贾六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说祖应元傻。继而不太情愿的收回视线,默默转过身子。 映入眼帘的是栓柱的两只大眼睛。 瞅了瞅,又默默转过去。 这一夜,睡得很香。 可以说自打来到这世间,贾六还是头一次睡得如此安心。 第二天一大早,营中就有人敲鼓了。 哗啦啦的,各旗正在睡梦中的拜唐阿子弟七手八脚的边穿衣服,边往外面校场上跑。 到地一看,满八旗领队、二等侍卫雅满塔尔同内务府领队桂林正在低声攀谈着什么,边上还有不少贾六没看过的官员,估计不是总督府的就是前线过来“挑兵”的。 贾六知道阿兰保昨天就去了金川,但也没见蒙八旗的领队前锋参领阿满泰,估计这位阿大人可能也过去了。 一众拜唐阿子弟同苏喇按各旗各队分别站好后,内务府领队桂林便过去请正在一间屋子内阅看调兵册的领队大臣、镶白旗满洲副都统都尔嘉大人。 各旗拜唐阿分配工作便是由都尔嘉负责。 昨天下午都尔嘉刚刚见过金川大军统帅,刚从木果木大营赶来崇州的武英殿大学士、定西将军温福。 温福指示前线吃紧,新来旗员及子弟须尽快补充各处,并让先期抵达的前锋营同健锐营由参赞大臣明亮带往木果木大营。 在同四川总督富勒浑商议后,又拟调川兵七千拨归供福康安指挥,以加强福康安左路军实力。 主持完旗员拜唐阿子弟分配工作后,都尔嘉也将赶往大金川阿桂处,配合阿桂对番兵据守的乌围、噶喇依围二处的攻击。 “就按昨日议定的章程办吧。” 出来看了眼列队完毕的八旗子弟,都尔嘉虽还是不太满意,但相较刚出京那会多少要好了些。 “嗻!” 桂林领命,当下便同满八旗领队雅满塔尔开始带领官员分派。 ........ 最先分派的肯定是满八旗。 汉军这边习惯了,所以都在耐心等侯着。 身穿正九品蓝翎长官服的贾六在一众穿拜唐阿服的旗人子弟中,颇是亮眼,吸引周边不少旗的子弟朝他看。 眼神中大多是疑惑。 贾六也奇怪,因为他没发现人群中有和自己一样已经转正的大清正式公务员。 仔细想想,可能是消息昨日才传出,这帮八旗子弟还没听到风声,又或是既不像他一样财大气粗,又不像他一样有魄力。 但站在那,心里其实也有些慌。 慌什么? 不是怕分配的去处不是美诺官寨,而是怕舒老二他们见着这么多当官的在这里,鼓起勇气要饷钱。 那样的话,弄不好他贾大人出师未捷先被当个典型当场法办了。 还好,风平浪静。 这就是做人太聪明,太贼的坏处了。 想的太多,考虑得太多,最终便会将一件破绽百出的小事想得无比复杂,进而自己吓自己... 也就是后世写小说的惯用脑补。 见满八旗那边不时一队队开出军营,祖应元不禁有些羡慕,说了一句:“听说咱们旗的都统海兰察大人作战最是勇猛,每临亲线必亲率勇士突击,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简而言之,这小子竟然期盼自己能被分到海兰察那里冲锋陷阵。 “海大人是咱们的都统,咱们过去海大人肯定会照顾我们。”常秉忠还点头附合呢。 贾六站在前面,懒得跟他们解释一将功臣万骨枯的道理。 那海兰察是名将不假,可他那名将是踏着无数敌人以及自己部下的尸首杀出来的。 每战必亲临前线带头突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贾六要是被分到海兰察处,他就得披两层甲甚至三层甲跟着这位海都统去啃石头碉堡! 听说海兰察就是索伦兵出身,为何这么多年索伦兵是越打越少的? 死了呗。 多少索伦兵才出一个海兰察! 因为上头早就定好了,所以分配起来也快。 很快,满洲、蒙古、内务府子弟去处就定下了,但让贾六感到吃惊的是,几乎一半满蒙子弟都被分到了福康安、海兰察、阿桂等直接在一线的将领处。 另一半也多被分在温福的大营。 那日拜唐阿考试校场上表现出超高骑射水平的蒙八旗子弟,乌尔图纳逊、积福二人就被发到了海兰察处。 也就是他眼中的死地、凶地! 不应该啊? 贾六心想按正常道理不是应该把汉军八旗发到最危险的地方去,满蒙八旗发到相对较安全的地方才对么。 “有坏事,咱们汉军第一个上。有好事,能轮到我们?” 小道消息灵通的刘禾易一语道破真相,原来昨天温福到崇州来了,为什么来的? 为的是计划已久的总攻。 为了这次总攻,温福已经酝酿许久,米粮兵械这两个月运了多少到前线,耗资近千万两。 换言之,那帮满蒙子弟看着去一线危险,实际是被派去摘果子,领军功的。 这得来的前程可比花银子捐官要实在,也更有前途。 贾六内心有些失落,敢情他花钱买的这个九品官在人家眼里直接是瞧不上的屁。 但不管如何,不用上前线的目的贾六算是达到了。 他如愿以偿被分往美诺官寨刘侍郎处,一同分去的除了汉军正蓝旗6人外,另有其余各旗25人。 连贾六在内,总计32人,外加苏喇74人。 主持分配的内务府领队桂林看到身穿蓝翎长官服的贾六,不禁笑了起来,这事阿兰保同他说过。 令皇贵妃的内侄真不错,加之得了贾六不少孝敬,便将往美诺寨的凭证交予贾六,让他领队前往。 贾六自是高兴,这意味他到了美诺官寨大小也还是个头。 于是,带队出发。 32匹马,74名随从,一头熊。 刀39把、矛68杆、弓40付,箭枝2400余,拴熊铁链一根(长六尺六,佩金丝大环)。 贾大人的队伍,这便算开张了。 第六十章 自古只有一个大清 腊月十九。 宜搬家、入宅、上梁、出行;忌婚嫁,破瓜。 自崇州前往美诺寨,须经四驿十八卡,其中观音桥驿距离下一个军驿屯古寨只四十余里,却需至少两天时间才能到达。 原因无它,羊肠小道、翻山越岭。 贾六一行自崇州出发后,便发现路上尽是来自各地的运粮民夫,有四川本地的,也有邻近湖广、贵州的,甚至陕西的都有。 这些来自四川周边省份包括四川本地的民夫们,用鸡公车、独轮车、牛车、马车等各式运输工具,如同蚂蚁般将金川前线大军所需要的粮食物资一一运达。 场面,颇是叫人震骇。 真正是三多。 动员的人力多,征用的粮食多,调拨的物资多。 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都不足以形容贾六看到的这一幕。 难怪乾隆的“十全武功”大半获得胜利,这比拼的不仅仅是国力,更是前所未有的动员能力! 明末崇祯如果有清朝这种动员能力,莫说李自成、张献忠、奴尔哈赤、洪太,就是将贾六送过去,估计也是囚车解京活剐的下场。 同时也震惊于大小金川反清的顽强,及战事的惨烈。 以一两个县对抗封建时代中央集权达到最鼎盛的清朝举国,那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才能坚持下来。 途中也有大量清军往美诺官寨去,据贾六套来的消息,此次温福用兵是两个大方向。 一是温福亲自率领的北路军主力。 二是阿桂率领的南路军主力。 两路主力清军近五万精兵,另有福康安、海兰察、董天弼、丰升额、哈国兴等数路。 总兵力加起来怕是阿兰保说的七八万都不止。 要是再将这些负责运米粮的民夫连同其余力量算上去,清廷这一次在金川动用的人力恐怕三十万都不止。 不过规模越大,贾六越怂。 他虽然不知道金川战事究竟什么时候结束,但很肯定不是今年。 所以,狗一狗,保存实力,才能让他更加有效的报效大清。 不然,咯屁了怎么完成伟大的梦想,顺便替贾汉复个老贼恢复下名誉。 有和中堂这条路子,贾六绝不会以身犯险,热血冲动,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尽走狗屎运。 ........ 用了三天时间到达观音桥驿,还没进军驿,贾六就瞧见前方有一座吊桥。 吊桥对面矗立着一座很高的石堡,恐怕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川石碉。 在同观音桥驿方面的官员做了交接,并安顿自己的队伍后,贾六借口第一次来前线,请驿站方面派了一个人陪他到那石碉堡逛逛。 雍正年间规定旗人不得做驿官,所以观音桥驿的驿丞是一个叫孙通的汉人,又是个八品官,哪里敢怠慢八旗军的贾大人。 而且本来旗官就比汉官高贵。 九品蓝翎长都不必理会七品的绿营把总。 真个平起平座,把绿营的官当上官,旗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贾六真对个八品驿丞客气,那简直就是动摇大清国本。 孙通当下派了一个驿卒领贾六一行到那石碉。 路上,据那驿卒说去年清军没有攻取此处时,有八十余名番兵驻守在这座石堡中,结果这八十几人硬是挡住万余清军一个多月的轮番进攻,无一伤亡,最后还是因为粮草食尽被迫撤走。 清军则亡七百多。 贾六听了暗惊,此伤亡比例如果属实的话,这金川简直就是清军的绞肉机。 到达堡下,贾六抬头上看,目测堡高约十五六米,下面很宽上面很窄,分为五层,每层都有射击孔,结合观音桥特殊的地利,典型的易守难攻。 那驿卒又说这还是外围,越往里走石堡越多。 有的险要地方更是连绵十几甚至数十座。碉楼与碉楼之间相互配合,组成碉楼群,番军躲在里面用鸟枪居高临下射击大清兵。 大清兵想要夺下,只能拿人命硬堆,因为之前火烧、炮轰无一奏效。 怎么堆? 贾六围着石堡下面转了一圈,依稀明白乾隆打造的那支云梯兵健锐营的价值所在了。 脑中模拟的战斗场景是无数清军在上官的逼迫下,穿双甲持盾,扛着十几米长的云梯冒着堡中番军的枪子抵近,搭梯,动作矫健快速上爬至堡顶,尔后由上往下。 非如此,根本无法破堡。 此外就是打造巨炮。 但看这地形,清军纵是能造出巨炮并用于战事,也得旷日持久。 乾隆又急于扑灭金川的反清复明火焰,屡屡斩杀兵败将领,不惜倾尽国力往金川用兵,最终的结果就是快三十年了也没打下这地方。 带人到堡内后,便看到堡内墙壁、楼梯上到处都是已经变成黑色的血迹。很多地方也都有被炮弹砸过的凹坑,奈何却无法捍动这座坚固的石堡半分。 见有一块石头有些松动,贾六使劲推了推,没动。 让杨遇春推,掉是掉下来了,但对周围石块也无影响。 仔细瞧,石块与石块之间粘合物似有糯米汁在内。 “原先这地方也有石碉,有上千年了吧,不过不多。番兵叛乱后,那些假汉人就帮他们造这些石碉,还教他们在石碉中怎么放枪,使用烽火台...” 这是贾六第二次听到“假汉人”的说法,本能的就想到了那日在崇州城中刑场上那幕。 错了,错了... 今年是大明永历一百二十六年... 汉家子孙... “哎,这里还有供桌咧,不知道番贼供的哪路神仙,总不会也供关二爷吧..” 杨植在三层发现一张倒在地上快散架的供桌,墙上有香火熏烛的痕迹。 贾六从楼梯上来。 “我听人说这里原先确有供像,不过不是关二爷,而是什么朱皇帝...不是番贼弄的,是那帮假汉人弄的,说什么反清复明,嘿,咱汉人自古以来只有大清皇帝,哪来的朱皇帝,又哪来什么狗屁明朝,真是妖言惑众...” 驿卒嘴蛮碎。 “你读过书?” “回大人话,小的家里穷,哪有条件供小的念书啊。” “难怪。” 贾六笑了笑,径直顺着楼梯爬到堡顶。 远处群山围绕,山峰之间道路弯曲如长蛇,依稀有石碉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 第六十一章 收钱办事,童叟无欺 次日,天还没亮,观音桥驿就人声鼎沸起来。 又是大人又是领队的贾六也早早就起了,穿好衣服推门出去就见杨植同杨遇春那个小家伙站在井台边打水。 “少爷,你醒了啊!” 杨植快步上前将一瓢刚兑了冷水的热水,以及洗漱用的毛巾、青盐给递了过来。 “嗯。” 贾六颇为满意,有人服侍的感觉还是很惬意的。 走到驿寨大门处的一张破桌子边将瓢顺手放下,右手食指上抹了些盐就开始搓牙。 本来是有把用猪毛制成的牙刷,昨天刷的好好的牙刷突然解体,弄了贾六一嘴猪毛。 荒山野岭的没地买新的,更不会用栓柱的,只能拿手指凑合了。 “贾队,早啊!” 起床了的王福和祖应元见贾六在门口刷牙,招呼了一声就走到井边打水洗漱。 常秉忠和刘禾易没同贾六分在一起,两人竟被分去了木果木大营,把个想去而不得去的祖应元眼红死了。 其他旗的拜唐阿也陆续走出屋子,有一半是汉军镶红旗的。 这些人贾六大多不认识,除了那个被他逮住罚过两次款的崔恒友。 不过姓崔的这小子也是通透人,一听是跟贾队长去美诺寨,队伍还没出发就给贾队长塞了锭银子,意思是多多关照。 关照就关照吧。 贾六这人,收钱办事,童叟无欺,当即就任命崔恒友为第一小队的小队长。 由于队伍人数激增到106人,为了方便从上到下有效指挥,确立贾六的领导地位,所以在不需要同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贾六做主将队伍临时分成五个小队。 第一小队长是给了一锭银子的崔恒友; 第二小队长是没给银子,但有些本事的祖应元; 第三小队长是没给银子,也没本事的王福; 第四、第五两个小队长职位,由于一直等不到同崔恒友一样的积极分子出现,贾六只得无奈给了两个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家伙。 此举虽是出于无奈,却无意间让贾大人在众旗人子弟心中的形象得到了极大提高。 至少,现在没有人会在背后骂他是马屁精,狗腿子什么的。 任命小队长除了能够方便指挥,最重要的就是有人替贾六安排下面人。要不然事事都要他忙前忙后,这不耽搁他报效大清么。 观音桥驿的驿卒们早就起来煮早饭了,炊烟升起,让有些细雨蒙蒙的山谷看起来很有古典意境。 山水画的感觉。 贾六这边刷完牙,端起瓢喝了一大口,没下肚,顶在嗓子眼,仰头朝天,开始“咕噜咕噜”起来。 结束,吐水,拿毛巾洗脸,完事挤干往肩上一搭,正要回去吃早饭,就见东边来了一队往前方运兵米的队伍。 观音桥驿的上一个宿营点是离了有十来里地的一个叫伊万的关卡,虽然道路相对好走,但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抵达观音桥。 因此,这些民夫很早就起来了。 不容易啊。 向来与人亲近的贾六很自然的挥手同民夫们打起招呼:“老乡,辛苦了啊!” 没人回应。 不断从贾六面前辛苦吃力往前或拉、或推的民夫们,对军驿门口站着的这位官大人都有些畏惧。 哪怕官大人看他们的神情很是和蔼,并且脸上也是洋溢着笑容。 “辛苦,辛苦。” 没人理贾六,不影响他叮嘱这些民夫要注意防寒保暖,注意安全什么的。 打队伍后头来了几个绿营兵,带队的不是有品级的军官,看着像是个什长。 绿营最低的编制是汛,通常一汛几十人到上百人不等,由把总担任指挥官,相当于后世的连。 下面的士兵按官方说法叫正勇。 一般十名正勇设什长一名,五什为一哨,有哨长一名。一汛最多有三名哨长,通常是只有两哨。此外一汛还有一队伙勇,就是伙夫。 按后世观点,这个什长当算个班长。 杂牌军的班长见到中央军的排长,肯定要稍息立正。 当然,大清的军队没有这个规矩。 但这丝毫不影响那什长毕恭毕敬的聆听上官训话。 “你们哪部分的?” “回大人话,小的们是从荆州过来送米的。” “荆州?” 贾六一想乖乖,打湖北来的,这一路过来得累成什么样。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话,小的叫马禄!” “噢...这两天天气不好,路滑,前方道路比之前的还要窄,你们要注意民夫安全。” “嗻!” 马禄刚要走,贾大人又叫住他了:“那个谁来着?” “禀大人,小的马禄!” “马禄?对,对...当兵也好,百姓也好,都是替朝廷效命的,你们不要逼迫太紧,要让人喘口气嘛。” 贾六指了指正在前面运粮的民夫们,“粮期不是太紧的话,让他们多睡一会。” 说完,袖子一摆,“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马禄是不是会按自己说的办,贾六认为不会。 但不影响他以领导的口吻多交待几句,因为到了美诺寨后,以他这个排长身份怕是没资格讲话了。 转身回驿中,却发现杨遇春把狗蛋给牵了过来,杨植则拿着少爷的棉甲在狗蛋身上比来划去的。 “做啥子?” “少爷,听驿里的人说前面常有假汉人冒充咱们的人行刺,我怕狗蛋会出事,就弄个披甲给它穿,省得狗蛋叫人给刺死了。” “......” 贾六半天都没理栓柱,因为实在是气。 真有假汉人行刺,刺杀的也是少爷这当官的,你给个花狗熊弄身甲算怎么回事? 是少爷不如狗,还是狗比少爷强? 越想越气,回头瞧了一眼,不禁咦了一声。 被他强迫杨植拉到后山放归森林的花狗熊竟然一直跟在队伍后面。 “栓柱!” “在呢,少爷!” “我不是叫你把狗蛋放了么?” “是放了啊。” “放了?那后面是什么!” “咦!” 杨植一见队伍后面的狗蛋,先是愣了下,然后跟个小孩子似的一蹦多高,箭步冲了过去。 那花狗熊竟然任由杨植抱着,不时还伸舌头舔舔,似乎想死你了的感觉。 “少爷...” 拉着狗蛋站在少爷马边的杨植一脸恳求,杨遇春那家伙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贾六心道你们两个傻子,那卖萌兽是把你们当成长期饭票,摆明了要赖着你们了! 将心彼心,换作贾六是狗蛋肯定也不肯走。 为啥? 那竹子有肉和大米好吃么! “带着吧。” 既然丢不了,贾六也只能带着了,谁让那玩意是国宝呢。 过了吊桥约摸三四里地后,贾六他们就不得不下马了。 前方道路太窄,只能走一辆车。 想到观音桥驿丞孙通说最近真有番贼行刺的事,贾六心就有些慌。 抬头看向两侧山坡,就眼下这地形,就这蚂蚁似的队伍,真要是冒出百八十个番兵往下一冲,神仙也挽救不了局面。 好在,前方坡上有一座瞭望塔。 塔上飘着绿营的绿旗,并有一队绿营兵驻守在那。 类似瞭望塔一路多达七八个,算起来其实三四百米就有一个,只不过因为山道原因绕来绕去,让人感觉好像很远才有一座。 有惊无险通过这段狭长地带后,贾六才松了口气,当夜在一个叫水磨关的地方扎营。此地有四川绿营的一个营于此驻守,附近还有四座已经被绿营攻占的石碉。 第二天继续赶路,终是在太阳快下山前赶到目的地美诺官寨。此地原先是小金川土司僧格桑的驻地,海兰察以六百索伦死士突击攻占此地后,僧格桑带着余部逃往了大金川。 听起来叫官寨,实际美诺这个地方很大,至少有一个镇子的规模。此时整个官寨内外完全成了一座大军营,八旗兵、绿营兵都有。各地往北路军运来的粮食物资也多集中在此处。 让队伍在寨外侯着,贾六拿着相关凭证去找寨中主事的报到。很快,他就被士兵带到了一座看起来好像两层楼似的建筑中。 “接待”贾六的是一名叫郭广全的汉军前锋校,正黄旗的,六品。 看过贾六出示的相关凭证后,郭广全便要给贾六造册,然后安排其所带人员住宿,具体“工作”则要等明天上面安排。 正忙着时,有人过来喊郭广全去户房。 “这就过去,” 郭广全放下笔,抬头看了眼贾六,笑了笑,道:“你来得也巧了,跟我一同过去吧。” 贾六不解其意,却是老实跟着郭广全去了那个叫户房的地。进屋一看,里面竟有十几个八旗军官。 有两个同贾六一样都是九品蓝翎长,但多数是五六品的前锋校、前锋参领。 “新分来的蓝翎长,刚到,” 郭广全将贾六介绍给众人后,对里面坐着的一个好像笔帖式的中年人笑着说了句:“老张,多算一份。” “好。” 姓张的笔帖式从一堆袋子中拿了个蓝色袋子递了过来。 郭广全接过转而塞到不明所以的贾六手中,拍了拍他肩膀道:“收好了,省着点花,下个月才能领呢。” 啊? 银袋递到自己手中时,贾六立时就觉得手沉了一下,估摸怕有十来斤。 除了银子,还能有什么? 再瞧屋中那帮八旗军官手中都有,袋子有大有小,分为红、黄、蓝三色。 这钱是? 贾六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隐约觉得他似乎来对地方了。 难道,这就是当官的好处? 第六十二章 八旗侦缉贾队长 贾六捐来的九品蓝翎长一年的工资是银33两,另外米33斛。 一斛米按清制的话约160余斤,也就是说贾六一年可以领5000余斤米。 一个人一天最少吃一斤米的话,一年就是365斤。 理论上,贾六每年领的米够十一二口人的大家庭吃上一年。 实际却是不行的。 人不能光吃米,还得吃菜、吃肉、吃油,还得有人情往来,还得做鞋子做衣服,还得有娱乐,逢年过节是不是还得杀头猪宰只羊... 因此实际领取俸禄时,很多官员会把米折成市价银用于贴补日常开销。 七品以下没有养廉银,所以折算下来贾六的工资待遇并不高。当然,比起普通百姓肯定要强,大概处于温饱以上、小康以下的初级阶段。 没有其它进项,光靠这点死工资过日子,贾六这辈子基本上别想再进步。 他又不想学海兰察把脑袋塞在裤腰带上往死里干,故本着初来乍到要学会融入集体,而不是标新立异,破坏班子团结的想法,贾六心安理得的收下银袋。 这银子有讲究,可不是瞎拿的。 叫“体恤银”。 不是抚恤银。 体恤银什么意思? 用后世的话解释就是出差补贴、酷暑降温、高空作业... 问题是工资一年才33两,一个月的体恤银就一百多两,一年整一千多,翻了三四十倍都不止,所以,这个体恤银它正经么? 朝廷它知道么? 这还是汉军八旗的,蒙八旗拿多少,满八旗拿多少? 绿营那边又拿多少? 难怪乾隆往金川砸了大几千万两银子也没翻个泡泡,赶情这金川都成了大清将士的聚宝盆了。 这事乾隆八成不知道。 知不知道,又关六爷吊事? 只要有人给,只要不是自己逼人家拿的,不管什么银子,原则上,贾六都收。 不拿,不仅同事间的关系要僵,工作肯定也没法开展,直接并间接影响到大清国运。 性质变了,后果就变了。 提着那沉甸甸的银袋,贾六心里也是高兴,人嘛不运动就会亚健康,水嘛不流动就会成臭水。 他这会腰包就跟一口快干了的水塘似的,老天爷再不下雨里面的虾米就得成虾米干。 体恤银的存在,无疑就是久旱逢甘霖的存在。 打户房出来,郭广全领着贾六继续办手续。 一切都有规矩。 刚进屋,没等郭大人坐下,贾六就提着银袋走到人郭大人办公桌后,抽屉一打,“哗哗”倒了快一半。 另一半随手打个结往裤腰带上一系。 “从前在哪个衙门口当过差?”郭广全丝毫没有意外同诧异,笑着走到桌后随手带上抽屉。 贾六忙道:“回大人话,卑职先前在旗不曾当过差,这是第一次替朝廷办事。” “呀...那倒是难得,嗯,年纪轻轻这般会做人,你小子将来前程无量啊。” 郭广全一边办手续,一边给贾六简单说了下美诺寨的情况。 自打刘侍郎,也就是那位工部侍郎充钦差大臣,督北路粮运的刘秉恬部堂设营务于美诺寨后,这美诺寨就成了北路大军最重要的粮储转运中心。 光是粮食,美诺寨就屯了怕有百万石之多还不止。 美诺寨的粮食主要是往木果木大营输送,木果木那边有两三万大军驻扎,每天人吃马嚼需要的粮草特别多,美诺寨这边每天要往大营输送三次粮草,要不然无法供应大军所需。 前阵因为山洪导致道路难行,美诺的粮草无法及时运到,导致大军饿了几天肚子,温中堂骂娘,京师也下旨严斥刘部堂。 所以最近美诺这边并不好过。 道路不好走还是其次,最麻烦的就是袭扰粮队的番兵。 袭扰粮队? 贾六听到这心头一咯噔。 “不过你放心,你刚来不熟悉情况,上头不可能让你领队押粮的,正好缉捕队有缺,我同上头说说便叫你补第七缉捕队的缺。” 郭广全说话间放下毛笔,一边整理档册,一边告诉贾六缉捕队是由刘部堂为了打击袭扰粮队的番贼,特意从八旗、绿营抽调人手组建的专门队伍。 “一队多者两三百,少者百余人,共有十八队。我们八旗十队,绿营八队...第七缉捕队的领队前两天调走,你便补这个位子...怎么?” 郭广全发现面前站着的年轻人脸色似有些不对劲,想到什么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宽他的心道:“番兵袭扰的是咱们的粮队,得手之后立即逃入山林,从不会袭击缉捕队...” 听了郭广全所说,贾六一想也对,那番贼为了对付清军主力这才想破坏清军粮道,逼迫清军撤军,如此有粮的队伍才是他们的目标,没有粮反而专门对付他们的缉捕队傻子才会来找麻烦。 “卑职有许多事情不明白,日后还请大人多多指点。” “都是旗内的,好说。” 郭广全将办好的回册递给贾六,告诉他暂将领来的旗员及苏喇安置在汉军营的西字营房,明天上头会重新安排这些旗员子弟。 “人是你领来的,有什么熟悉可用的,你可写个单子明早给我,届时调入第七队。” 难得碰上这么一个上道的年轻后生,郭广全职权之内能照顾的肯定安排到位。 贾六正有此意,赶紧道谢,琢磨要调哪些人去第七缉捕队。 “去吧。” 郭广全笑眯眯的送贾六出门,指了指汉军西营的大概位置。 “大人,您忙,卑职告退!” 贾六心满意足走出寨子,此行不虚,不仅有额外进项,还弄了个侦缉队的差事。 这差事再安全不过了,那番兵总不能吃饱了撑的同他一个没粮的穷光蛋较劲吧。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反正又没说一定要抓到人,到时候领着弟兄们逛逛,随便应付一通,如此既不涉险又能交差,岂不美哉。 等等... 缉捕队? 侦缉队? 贾六下意识的往左跨腰摸去,还好没摸到盒子炮。 还是官小,到哪都是当队长的命,要是官大,就不是贾队长了。 看来,还是要想办法捞银子。 金川这地,没银子怕是不好使。 第六十三章 贪生怕死鬼子六 腊月二十六。 自打当上八旗缉捕汉军佐领第七小队长后,贾六每天早上都要看看《时宪书》,以便决定巡视路程长一点还是短一点。 奇怪的是今天以及后面几页都叫谁给撕了。 气不打一处来的贾六当即就朝林子里喊了一声:“栓柱!” 《时宪书》一直都是杨植收着的。 “哎,来了!” 正在喂狗蛋吃饭的杨植赶紧从林中钻出跑到少爷边上,“少爷有事吩咐?” “这怎么回事?后面几页呢?” 贾六扬了扬截至日期到二十六的《时宪书》,一脸怒气。 “少爷,我...” 吞吞吐吐的杨植在少爷逼人的目光中,只得说出昨天路上他闹肚子,又忘记带草纸,所以就... “你敢拿大清的皇历擦屁股,你眼里有没有大清了!” 贾六气得从倚着的大树下一跃而起,然后将手中缺失的《时宪书》揣在杨植怀中,叮嘱他把东西收好,说不定他也要用到。 贾大人是地道北京人,千里迢迢跑到四川来,难免有些水土不适,尤其是成天在大山里转悠。 “拿张纸过来,边上记着。” “哎!” 杨植赶紧从挂在树枝上的少爷黄牛皮制成的公文包里翻出一个小本子,以及一小枝细长的木炭。 出门在外,墨水那玩意实在不方便使用,贾六想到了“炭笔”这个可以快速记录的好法子。 整理了垫在大树下的皮衣,贾六继续坐下倚在树上说道:“宋统领、陈参领、委署江、徐二侍卫,赵、钱、孙、李、郭五位前锋校...” 说的都是汉军八旗在美诺官寨的军官,要么是贾六的顶头上司,要么是上司的上司,要么是对贾六这个第七小队长兼有指挥权的。 “多少了?” “少爷,十三个喽。” “再把管马料的秦大人、管粮库的郑大人、管军械的周大人,还有户房的张领班、料房的汪领班他们也记下,另外...” 贾六又陆续说了几个人名,均是美诺官寨负责物资分发,钱粮分派的,这帮人官职不高,但皆有实权。 “现在多少了?” “少爷,二十五个了。” “嗯。” 贾六点了点头,再扒了扒确定没有遗漏的,便吩咐杨植:“你骑我的马现在就去趟观音桥,务必在三十那天赶回来。” 杨植噢了一声问到那干什么。 贾六将早就写好的礼单递给杨植,一共是八样,都是四川有名的特色点心小吃什么的。 先前贾六也不知道观音桥有卖这个的,还是昨天过来送粮的绿营兵说有不少商人在观音桥那边卖货。 客户当然是无法抽身置办年货的大清将士们了。 “记住,一共二十五份,每份八样,别给我买漏了。买回来后照名单上的,一人一份送过去。” “咱们的人就少买一些,本队旗里的一人六样,苏喇同绿营那边一人四样。” 贾六觉得这样做是合适的,因为他的钱也不多,快过年了难得大家有缘聚在一块,多少算他这个队长的一番心意。 生怕自家这家生奴马虎给整混,贾六特意又多叮嘱了一句。 “少爷放心,错不了!” 杨植将礼单和名单收起,却是看着少爷没动。 “还愣着做什么?” “少爷,你得给我钱啊。” 贾六一想是自己糊涂了,赶紧从腰上解下钱袋全丢给了杨植。 这袋钱就是前天领的那一半体恤银。 等杨植走后,贾六拍拍屁股从林中走到路上。 刚刚有一支运粮队过去,带队的好像是蒙八旗的人。 正在路口值守的几个绿营兵见贾大人休息好了,带队的外委把总刘德赶紧过来请示。 这些绿营兵是打福建调来的,一共80人,都归贾六这个第七小队领队指挥。 第七小队除了福建这帮绿营兵,就是贾六通过郭广全这层关系调来的祖应元、王福等十三名旗人拜唐阿,以及他们的家生奴21人,总计连领队贾六在内,共117人。 比起崇州过来时的队伍多了11人,并且有真正的兵在内,算是贾六事业上的一个不小进步。 并且,贾六是真正意义上的指挥官,而不是先前到地就卸任的临时负责人。 这从一众绿营兵唯他马首是瞻便能看出。 “弟兄们辛苦,辛苦!” 贾六一点官架子没有,在几个站在路边的绿营兵肩膀上拍了拍,又朝过来的外委把总刘德点头示意。 “贾大人,是不是再往前巡巡?” 刘德年纪约摸二十五六,老家是福建兴泉道的,也就是早先郑成功设置的思明州。 “哎,这都出来二十几里地了,你不累,弟兄们不累?” 贾六朝前方延伸的山道瞧了瞧,又抬头看看太阳,表示不着急,让弟兄们再多休息会。 “这...” 刘德面露迟疑之色,但不敢违抗八旗出身的这位贾领队,只得无奈传令继续休整。 “队长,你是不是怕死啊?” 贾六刚回到林中准备继续眯一会时,祖应元无情的戳破了他。 “我怕死?我会怕死?!” 贾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天,有很多话想说,但突然觉得欺骗老天可能真有报应,所以偃旗息鼓。 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如果这个提出问题的人也不能解决,那就不答理。 贾六采用了“留中”这一办法。 祖应元也着实无奈,盘算等过了年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调到前线去,要不然跟着鬼子六指不定人就废了。 又是半个时辰后,贾六盘算差不多了,屁股一拍喊了声:“杨遇春!” “在,大人!” 穿着棉甲手持铁棍的杨遇春打林中探出身子来,这小子不喜欢贾大人给他弄的长刀,偏喜欢用棍子。 只木棍哪里结实,所以贾六特意在美诺寨给他找了这根齐眉铁棍,花了他八钱银子。 “拉上狗蛋,出发了。” 贾六没好气的看着跟在杨遇春身后的花狗熊,这家伙贼能吃,一熊饭量顶三四个人,这才几天功夫,吃得那叫一个肚滚肥圆。 偏这花狗熊对他贾大人不亲近,不明白上司的上司是啥含义,所以贾六好几次想同它亲热,结果这家伙一点也不主动,让贾六好没兴致。 见贾领队终于肯走了,刘德赶紧招呼手下集合。 “下一个关卡是哪?” “回大人话,是阿科里寨。” 刘德说阿科里寨由四川本地的德阳兵驻防,还有好几座石碉,十分安全。 贾六最喜欢的就是安全,当下也不二话,带领众人向那阿科里寨前进。 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便出现了石碉。 队伍刚到寨子,就有一帮绿营兵围着两人不住逗笑着。 走近了一瞧,哪里是逗笑,而是一帮营兵不断的用长矛戳刺两个看起来并不大的少年。 那两个少年,穿的是汉人的衣服。 第六十四章 贾大人不是鞑子 两个少年身上的衣服以及头上的发型,贾六再熟悉不过。 应当就是杨遇春说过的假汉人了。 “跑啊,再跑啊!” 一个阿科里寨驻防营兵用长矛朝其中一个少年膝盖猛的扫去,少年疼得当场倒地,眼泪和着血水在眶中打转。 另一个腿上被营兵戳出一个血洞的少年见状,拼命朝倒地的少年冲去,张开身子替他抵挡着营兵戳来的矛头。 这是兄弟俩。 “戳死这个汉奸崽子!” 两名营兵的长矛同时洞穿哥哥的后背,血水顺着哥哥的胸膛不住滴落。 哥哥却是一动不动,只紧紧的抱着弟弟的身体,似乎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人伤害弟弟。 因为,弟弟是他在这个世间最后的亲人。 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姐姐,都死在了搜山的清狗刀下。 “啊啊,啊巴...” 被哥哥用身体护着的那个倒地少年急得拼命叫喊,可是发不出声音。 竟是个哑巴。 不远处,一队正在歇脚的运粮民夫蹲在寨墙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目中没有同情,而是痛恨。 要不是这些假汉人同番贼一起造大清的反,他们能千里迢迢来这鬼地方受罪么。 活该,活该! “胡阿大,你莫要这么快弄死他们,养几天玩玩也好。” 寨墙上一群拿着鸟枪的营兵趴在杆子上哄笑着。 贾六叹了一声,准备让祖应元过去问问怎么回事,那福建绿营的外委把总刘德已经奔了过去,并示意德阳兵住手。 这让贾六一愣,但很快策马向前,因为刘德对那帮德阳兵指了指自己。 “怎么回事?” 贾六没有下马,拿鞭子指了指那两个少年。面对绿营兵,八旗官身上自有一股气势。 “回大人话!” 那个叫胡阿大的哨长不敢怠慢八旗官,躬身行礼后说两少年是他们在附近山中抓到的汉奸崽子,正要处死他们。 汉奸崽子? 又一个让人颠倒三观的说法。 但,是对的。 于清廷而言,仍就不愿承认他们对中国占领的汉人,不就是汉奸——汉人中的奸贼么! 贾六的祖先贾汉复因为帮助满洲,不同样被当时的汉人认为是汉奸么。 不过乾隆凭什么骂大清的功臣们是汉奸? 难不成他也是汉人? 不是汉人,能干出这骚操作来。 将来有空就造你乾隆的谣! ......... 贾六知道没法救下这两个汉人少年,但他还是问为何不审就处死的。 德阳兵那什长说道是上头传下的军令,凡捉到番军中的汉奸一律处死,至于其他番贼倒是可以受降,押至美诺寨处置。 贾六点了点头。 他在美诺寨确是看到有几百看起来不像是汉人的番人。 这些番人多是俘虏,没有遭到虐待,在寨中也能自由活动,想来是清军高层用于分化金川反清力量,尤其是土司势力的伏手。 也许是乾隆的授意吧。 毕竟于乾隆而言,金川反清的汉人才是他一定要加以消灭的,那些番人土司只要不是坚定反清复明的,倒是可以给个机会。 “大人,是双生子呢。” 在杨遇春的提醒下,贾六这才发现两少年竟是双胞胎,想了想,翻身下马走到两少年面前。 被长矛洞穿胸膛的显然是哥哥,活不了了,胸口的血正咕嘟的往外冒。 弟弟身上也有多处伤口,腿似乎断了,但伤势看上去并不致命。 可能是知道清军中八旗与绿营当官的、当兵的穿着区别,尚有一口气的哥哥痛苦的看了眼贾六后,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水:“狗鞑子,你们不得好死!” 鞑子。 百年之后,犹有人记着这一称呼。 贾六沉默。 那少年突然挣扎站起想要扑向贾六,杨遇春下意识的挡在前面。 一把长刀凭空出现,“豁”的一下砍在哥哥的脖子上,伴随着刀刃入肉的切骨声,鲜血“噗嗤”喷涌而出。 溅了杨遇春一脸,站在其身后的贾六也未能幸免。 鲜血染红了他的官帽,染红了他的顶珠。 “啊巴,啊阿巴!...唔唔,啊巴,阿巴...” 离颈的不屈人头滚落在众人脚下。 众人耳中回荡的是无法开口说话的弟弟哀嚎声。 “该死,叫大人受惊了!” 胡阿大收刀在手,将那无头少年的身体踹倒在地,继而挥刀便要将地上的汉奸崽子也剁了。 贾六终是出声制止。 打量了眼地上那个悲痛欲绝、眼中满是仇恨的弟弟,贾六朝站在边上的刘德吩咐道:“将这汉奸崽子带上,回头我有用。” “嗻!” “来两人!” 刘德目中一动,立即指挥两名手下上前将那少年拖到一边。 “阿巴...阿巴...” 少年极力挣扎,但却无力挣脱,被拖拽的时候双眼死死的盯着哥哥的脑袋。 “大人,这?” 胡阿大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将人交给缉捕队。 贾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有用。” “嗻!” 贾六是八旗军官,八旗军官说有用就有用。 胡阿大不敢得罪八旗出身的贾大人,示意手下将被他砍死的汉奸崽子尸体拖去丢了。 本来准备在阿科里寨住一晚的贾六不知为何,竟是下令队伍继续前进。 那个腿受了伤的少年哑巴因为无法行走,被刘德让人放在了拉着他们口粮的车上。 天黑后,第七缉捕队在一个两岔口扎营。 这里一条道路通往木果木大营,一条则通往提督董天弼处。 为了应对番贼的袭扰,清军在沿途设置了很多关卡、寨防、军驿。 此处也有一汛绿营兵驻守,是成都的绿营兵。 八旗缉捕队的到来,让这处位于深山之中的关卡变得热闹起来。陆续也有从前线空车回来的两支运粮队在此落脚。 夜幕降临后,营兵升起篝火,一堆又一堆,从高处看下去,如星星点缀。 可能是因为快过年的原因,近来番兵袭扰次数降低,这两天道上也没有发生过袭击事件,这让贾六心比较定当。 等后天到木果木领取任务完成的凭证,就可以回美诺寨过年了。下一次第七小队再出来巡防得半个月后。 刘德的手下用现有的锅灶开始做饭。 很快,米饭的香味就弥温在营地。 由于白日的事情,贾六没什么心情,草草吃了两口便钻进帐篷睡觉。 保镖兼打手的杨遇春被贾六要求同自己睡在一个帐中,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时有人能替他顶一下。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杨遇春被旁边的惊呼吵醒,睁开眼的同时,下意识的抄起放在席子边的铁棍,一跃而起便要冲出去。 可是,外面,静悄悄。 再一看,竟是睡在另一边的贾大人在做噩梦。 “护驾,护驾...” 贾六嘴不住呢喃着,额头汗水渗出,不知梦中遇到了什么可怕场景。 “呼!” 贾六直直坐起。 不止额头,背上也满是汗水。 “大人?” 杨遇春怔怔的望着双眼睁开的贾六。 “大人做恶梦了?” “嗯。” 沉默片刻,贾六披上衣服穿上鞋,顺手拿起晚间没有吃完的一块肉饼走出帐篷。 外面,很冷。 杨遇春“护主”心切,提着铁棍也跟了出来,却发现贾大人竟是往关押那哑巴少年处而去。 断腿的哑巴少年被用绳子绑着同狗蛋关在一起,竟是一直没睡,脸上亦满是泪痕。 发现贾六,这哑巴少年怒意上涌,“啊巴啊巴”的情绪很激动。 吓得边上的狗蛋往边上缩了缩。 发现这少年的腿上竟然绑有木板,且还有条棉被,贾六愣了下,旋即默默蹲下,将那块肉饼递在干草上,并瞪了眼想要过来抢夺的狗蛋。 之后,又默默的离开。 这让哑巴少年有些困惑。 十几步后,贾六猛回头。 “记住,我叫贾东阁,我不是鞑子。” 深夜的蜀中群山,冷、奇、险。 第六十五章 队长,你不能跑啊! 哑巴,是不会明白贾大人心思的,更不会暴露贾大人的秘密。 不过,也不算秘密。 鞑子,在大清是禁词,属于**的存在。 那么,代表大清官方的贾六,纠正一下少年语法错误,是合情合理的。 即便他本人偶尔也会骂几句狗鞑子,死清妖。 诚然,了解过金川汉人过往历史后,贾六对金川地区坚持抗清的汉人是有同情心,但不代表贾六要和这些人站在一起。 因为,他们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 想要将一座大厦连根拔起,在没有外力作用下,从内部腐蚀这座大厦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比如,白蚁。 有人愿意为国家做一颗无私奉献的钉子,自然也会有人甘愿为了理想投身敌营,为大清帝国的早日垮台贡献力量。 身为旗人的贾六,不会跟个愣头青似的盲木冲动。 次日天亮后,贾六便带队出发,倒不是他为大清卖命的积极性,因为昨夜的噩梦提高了几个百分点,而是着急回去过年。 二十五份代表心意的礼包只是个形式,内在还是年初一给诸位大人们再拜个年,问个吉祥。 哪怕大人们忙得没空见他,知道来过就行。 想要进步,就得这样做,不必在意别人嘲笑讥讽的目光。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上马时,贾六朝后面看了眼,那个哑巴少年依旧躺在车上一动不动。 如果不走近看,还以为是具尸体。 贾六理解这少年此时心中所想的一切,昨日血腥的一幕让他也做了一场噩梦。 祖应元策马朝前赶了赶,问贾六:“到了大营你要将那孩子交出去吗?” 贾六心中一动,并不答这问题,只是问祖应元那孩子的腿骨是否是他帮着接上的。 “你高看我了,我哪有这本事。” 祖应元摇头。他倒是看那孩子可怜,只他是旗人,那孩子是反贼,自古官兵与贼誓不两立,因此即便可怜,也不会对那孩子给予太多的同情。 一切,公事公办。 贾六要说现在就处死这孩子,他也不会阻拦。 “再说吧。” 贾六打马往前。 他的白马叫栓柱骑走了,现在骑的青马是跟王福借的。 不过人家王福本心是不肯借的。 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 沿着盘山路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前方的道路变得难走起来,贾六于是喊来王福,将青马还给他,并嘱咐他小心些骑。 王福朝前面的路瞅了瞅,嘴角微动。 “嗯?” 在贾六关切的目光下,王福的脸色变得灿烂起来,一切不满也随那灿烂烟消云散。 往前拐了三道弯后,出现一处比较空阔的地带。一支刚从木果木大营回来的运粮队正在那里休息。 带队的军官贾六还见过,就是那天在观阴桥说过几句话的荆州绿营什长马禄。 “大人是?” 马禄一开始没认出贾大人,直到贾大人开口才想起对方是谁。 对此,贾六不高兴,认为这个马禄没有前途。 因为,不能记住自己见过的每一个领导,又哪里可能掌握命运给的每一个进步机会。 贾六朝远处山峰看了看,问马禄:“路上有什么情况?” “情况?” 马禄愣了一下,忙说没什么情况,一切挺好。 贾六“噢”了一声,心道番兵那边可能也忙着过年,所以双方心照不宣的达成停战了。 一颗心算是彻底放下。 “大人,小的们赶着回去,就...” “去吧。” 贾六示意马禄自便,走到路边大石之上远眺风景。 脚下,是深几十丈的悬崖,一条河流打崖下穿过。 如果他的地理认知没有出现差错的话,此地应该就是后世的汶川。 “大人头一次来,难免瞧着新奇,不像卑职在这呆了一年多,这山啊水啊林子的都看腻了,现在恨不得到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好生跑个够。” 几日接触下来,福建绿营的外委把总刘德知道八旗贾大人性子随和,所以不像刚见到时那般拘束小心。 “是啊,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想跑到另一个人呆腻了的地方看看,叫什么来着,对,旅游。” 贾六笑了笑,侧脸看向刘德,“听说你老家福建那边八山一水一分田,所以百姓为了活路常出海是吧。” 刘德点头道:“有这么回事。” 贾六忽的说了句:“出海的百姓多,想来你们那会党也多吧?” “大人的意思是?”刘德愣在那里。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想咱大清开国都一百来年了,但使百姓有口饭吃便是太平盛世,那会党分子成天蛊惑百姓造我大清的反,图个什么,到头来死的还不是百姓,苦的还不是百姓...” 贾六的样子颇像有感而发。 刘德深以为然道:“大人说的甚是,那些反贼都是亡命徒,岂会在乎百姓的生死,就同这金川的番贼一般,最后死的还不是他们自己人。” “行了,叫弟兄们上路吧。” 贾六摆摆手,示意刘德去集合队伍,只不过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他眼中却有犹疑。 世上任何一件事都不会无缘无故发生,尤其是在金川。 是谁帮那少年哑巴绑的腿,是谁给他的被子? 是同情,还是什么? 在排除旗人子弟同苏喇后,贾六怀疑的目标自是这帮打福建来的绿营兵。 因为,福建,广东的绿营,有清一代就属于不可靠的群体。 而且,南方反清具有天然正义性,贯穿清朝始终的天地会也一直在南方活跃着,并且前后组织领导了数十次规模不等的起义。 贾六很难不怀疑,这支福建绿营兵中是不是有人被反清组织渗透影响,又是否借着官兵身份掩护同金川的番军有联系。 几十万清军、几千万两银子没能把金川扫平,原因可不仅是金川占据地利。 而是大量汉人从中发挥作用。 试问,连总督大人最亲信的军师都是番军首脑,下面又有多少人与番军暗通呢。 贾六不知道,但他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队伍继续向前出发,这一次没走多久却出事了。 几十个民夫和两个绿营军官从前头仓皇逃奔过来,看到前面走来的缉捕队,那两个绿营军官如见到救命稻草般奔了过来。 “戒备!” 刘德一惊,立即带人拦住,并命令手下组成阵型。 鸟枪手在前,迅速装药。 一众旗人拜唐阿同苏喇们也紧张起来,拔刀的拔刀,搭弓的搭弓。 不过比起那帮福建绿营兵,旗人子弟们显然惊慌失措的很,不少人握刀持弓的手都在颤抖。 很快,那两个绿营军官被带了过来,其中一个叫彭晓寒的哨长说他们是运粮队的,就在前面二里多地处遭到了埋伏的番兵袭击。 由于番兵出其不意袭击,导致领队的蒙八旗图尔格大人身负重伤,其余押运官兵也被番兵冲散。 姓彭的同另一个姓陆的军官冒死跑出来报讯。 “番兵有多少人?”问话的是刘德。 “好多,漫山遍野,有上千怕也不止。”姓陆的那个哨长可能是被吓坏了,声音都在打结。 “上千?” 陆四几乎是本能的转过身,可不等他下令撤,就被边上眼明手急的祖应元一把揪住:“队长,不能跑!” 生怕贾队不听他的,又补一句:“大清律,临阵脱逃死罪!” 第六十六章 为大清报效的时候到了! 贾六没敢当众喊出大清律关我吊事,并且也绝不可能承认他是要逃跑。 虽然在两个呼吸前,他的确是准备这样做的。 但让他带着这百十人去硬碰上千番兵,也是无胆。 成功人士为何成功? 不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短处,从而扬长避短么。 正寻思如何既不失勇敢,又不失体面的解决问题时,祖应元却指着那自称冒死逃出来报讯的彭姓哨长,怒斥道:“你二人分明是叫番贼吓破了胆,一派胡言,这种地方他们怎么可能伏下上千人!” 闻言,贾六一想也对啊,上千人是什么概念,那是一个团! 想要将一个团的兵力神不知鬼不觉的拉到清军的后方,除非木果木的清军都是瞎子。 金川这种地方不是平原,除了个别地区,极大多数地方都不利于大兵团作战,所以清军明明兵力是番军的几十倍,但实际投入战事的又往往有限的很。 加之番军占据地利,修建大量易守难攻的石碉,这才让清军啃了二十多年也没啃得下来。并且,番军是袭扰粮道,而不是阻塞粮道,说明番军那边能够动用的力量其实也有限。 真要能随便拉上千人投入到清军后方,木果木大营的清军早他娘的全军覆没了。 由此推论,这两个逃出来的绿营军官肯定是在为自己的胆怯开脱,也就是并非我没有替朝廷卖命,而是敌人太多,为了保存实力,不得不避敌锋芒,以图日后。 贾六刚才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点也表面,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 那么... 袭击前方粮队的最多一个营,甚至可能只是一个连。 这样的话,贾大人不由有了些想法。 他这个九品蓝翎长说到底是个捐衔,成色杂得很。但要是有个军功的话,这个成色就会变得相对较纯,对继续买官...对继续进步有很大帮助。 然而正当贾六琢磨是不是鼓起勇气去攒个军功给自己贴金时,身后的王福轻轻拽了拽他,低声提醒道:“队长,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咱们这帮人都不行啊。” 听了这话,贾六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可四下一环顾,自己手下那帮拜唐阿除了热血冲动的祖应元,全都紧绷着脸皮。 看到队长扫过来的目光,这帮人的眼中似乎都在说:队长,千万别冲动,朝廷只有一个不假,可大伙的命也只有一条啊... 士气不振,不可临战! 贾六迅速动摇,果断说道:“敌情不明,不可草率,且先派人去打探清楚,否则我第七小队冒然前往援救,恐有覆没危险。” “鬼子六,你!” 祖应元气得真想骂贾六一顿,想拉绿营的刘把总一起劝说鬼子六发兵,但刘德正在询问同彭、陆两军官一起逃出来的民夫当时的情况。 结果也没问出什么,惊吓过度的民夫们甚至说番贼铺天盖地,密密麻麻。 只得再次询问彭、陆二人,以判断袭击粮队的番兵人数。 “当时我们跟着图尔格大人押着银车经过那拐弯处,突然两侧坡上就有大块石头滚落,然后冒出好多拿鸟枪的番兵朝我们放铳,还将着火的火笼滚下来,黑烟太大,我们压根看不清有多少番兵,也不知道图尔格大人...” 姓陆的哨官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对面的彭晓寒在朝自己眨了下眼,立时意识说漏嘴了,赶紧打住。 贾大人却来了精神,因为他敏锐的听到了银车二字。 “你们不是运粮?” “不是。” “我们这次是往大营送饷银的,快过年了,温中堂让总督大人筹了几十万两银子...” 彭晓寒话音未落,就见对面的八旗贾大人已经喝喊:“集合!” ........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是王八蛋。 为了树立自己的领导权威,为了树立自己的忠勇形象,贾六必须振作,不怕死亡、不怕危险,勇敢向前。 于是迅速做出安排。 绿营兵由刘德带领火速前往增援。 本队苏喇由祖应元带领,加强绿营火力。那个叫彭晓寒的绿营哨长及同伴姓陆的也被勒令回去。 余下旗人子弟由贾六亲自带领,作为预备队使用,好在关键时候以生力军的姿态杀入战局,一举击溃胆敢袭击大清兵的番贼。 花狗熊作为第七小队的预备熊,当此恶战,也必须跟着上战场。 总不能白糟蹋贾大人的粮食和肉吧。 多一头熊也是好的,皮糙肉厚的关键时候能替贾大人挡两铳子。 命令发布,却见刘德和祖应元怔怔看着自己,不由喝斥:“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嗻!” 刘德不敢违令,立即率领所部营兵向前方袭击处赶去。 祖应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贾六直接挥手阻止:“违抗军令,按律当斩!” “......” 明明鬼子六的安排胆小如鼠,偏祖应元说不出什么来,想想还是带着苏喇出发,免得鬼子六不知怎么鼓起来的勇气又泄了。 反正等过完年,打死也不在鬼子六手下干。 等前面两队出发后,贾六让明显不太情愿的拜唐阿们赶紧披甲,又让杨遇春帮自己穿甲。 甲穿好了,按理应该出发了,贾六却嫌带子有点松,让杨遇春帮自己再勒勒。 结果半大小子手上没数,勒得贾大人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队长,还真去啊?” 王福愁眉苦脸。 其余拜唐阿们也是一脸畏惧的样子。 “玩归玩,闹归闹,平日你们怎么和我顶都行,这次不行!” 贾六严肃认真,事关前程,绝不许这帮旗人子弟拖他的后腿。 无奈,众子弟只能相互帮忙把甲穿上。 一切就绪,贾六提着长刀深吸口气,大手一挥:“弟兄们,为大清报效的时候到了,都给我上!” “走啊!” 杨遇春一拉狗蛋,提着铁棍跟上。 贾六突然回头看了眼躺在车上的哑巴少年,那少年也看到了他。 “大人,要不要将他锁起来?” 杨遇春担心这个假汉人会趁他们不在时逃走。 “他腿断了,能跑哪去?” 贾六不再理会那哑巴少年,带着一众跟跳黄河差不多的拜唐阿前去增援。 往前走了里把地,就听前方传来密枪的枪声。 “队长!” “干什么?” “听说番贼鸟枪厉害的很,为免吃亏,咱们还是回去搬救兵吧。” 众拜唐阿一脸渴求的看着他们的贾队长。 “这....” 前方密集铳声让贾六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想进步了。 “大人,不能撤啊,我们一撤,刘把总、祖大哥他们怎么办?”杨遇春竟然反对撤回。 “这...” 一番迟疑后,贾六还是督促手下子弟勇敢前进。 为了防止有人趁他不备逃跑,贾六亲自拉着花狗熊在后面督阵。 ......... 新的一周,还能在新书榜呆三天可能,求打赏,求月票,求收藏,求推荐。 第六十七章 见死不救是本份 山高林密,风高水急。 前方,枪声依旧密集。 隐约有喊杀声随风飘来。 “稳住,都给我稳住!” 第一次上战场并亲自负责督阵的贾六,时不时的在后面挥舞长刀,为手下们鼓气。 “我爹跟我说过,那铳子专打胆小鬼!” “咱祖上都是为大清南征北战的汉...今日轮到咱们当孙子的上了,可不能给老太爷们丢人!” “谁敢后退,莫怪狗蛋不拿你们当兄弟看!” “......” 别的工作还好,这上阵杀敌的差事,贾六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头皮发麻,心虚肾也虚。 然而为了大清,他也是豁出去了。 软也好,硬也好,干也好,湿也好,都他娘的顶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即便贾六再怎么给王福那十三个家伙动员,一柱香过去,愣是才走了三百米不到。 也是难为这些平日只知玩鸟逛窑子的旗人子弟们了,除了贾六自个是凭本事来的金川,其他人哪个是心甘情愿过来的? 原先都抱着幻想过来金川混个日子就回去,尤其是听说分到美诺寨这个后方粮草基地,那更是欢喜不得了。 谁个想真要同番贼拼个你死我活咧。 就这会,手上是有刀,身上是有甲,背上还负着弓,问题是谁挥过刀,谁射过箭。 前方那吵豆子般的铳声传在耳中,是人就慌。 说不害怕,自个良心都过不去! 但贾队长不知吃了哪根葱装起大象来,硬逼他们上去,还摆出什么军法,拉着那头花狗熊吓唬他们。 无奈,众人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 磨蹭着走了几百米,算对得起朝廷,也对得起贾队长了。 贾六看着也急,不断催促,只是不知是受前面那帮胆小鬼影响,还是花狗熊拖了他后腿,导致贾六的步子迈得也不大。 时不时的还朝两侧山上张望,十分警惕,可能是害怕这里也伏有番兵。 万一情况不对,花狗熊再是国宝,也得当他贾队长的挡铳板了。 “队长!” 王福突然紧张兮兮的掉头往后喊了一声,却发现队长离他们有七八丈远。 “什么事!” 贾六将花狗熊往身边拽了拽。 狗蛋表现得极不情愿,然而在上司的上司淫威之下,还是被迫将肥胖的身躯挪了过来,完美的遮挡住贾队长大半身子。 “前面枪声好像稀了咧!” 王福说这句话时,已经暗暗发誓等回了美诺寨,就写信给家里叫送银子来,无论如何也要捐个官干干。 因为,当官,能躲在后面。 “什么,枪声稀了?” 贾六直了直身,竖起耳朵听,果然前方传来的枪声不如刚才密集。 难道是刘德他们上了后,那番贼直接撤了? 八成是这样! “弟兄们,上啊!” 精神倍受鼓舞的贾六踹了脚花狗熊的屁股。 一众旗人子弟也听出前方动静利好,速度也都下意识的提高几分。 这次,推进极为迅速。 一柱香,推进一里地。 此时前方传来的枪声已经不是稀,而是拉稀,零零散散的才响那么一声。 综合判断,怕是打完了。 “弟兄们,跟我上!” 贾六丢下狗蛋,持刀冲到队伍前头,带头冲锋。 “杀!” 十三八旗子弟气势如同千军万马。 三拐两拐,一处狭长山道出现在众人眼前。 黑烟弥漫,不少地方尚燃着火势。 “队长,这边!” 带着苏喇们趴在石头后的祖应元,看到后方终于赶到的贾队长一行,忙挥手喊了声。 贾六先是朝两侧山上好生瞧了瞧,这才躬着身子以蛇行步伐跟个老太太走猫步似的潜了过去。 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谁知道上面有没有埋藏个把拿铳的番贼。 真就是有,凭贾大人这身手,除非他是死耗子才会中标。 到地先是把个苏喇往边上一拉,自个往石头后一埋。 “刘德呢?” “刘把总带人过去了。” 祖应元朝前面指指,贾六稍稍探头通过石头缝往前面看去,依稀能看到刘德正带着人在东倒西歪的车辆间小心穿梭。 道上掉落着不少箱子,洒了一地银锭。 铳声虽然停了下来,但似乎前方还有厮杀。 时不时的有人在拼吼什么。 另外有不少民夫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贾六缩下身子问道:“有多少番贼?” “不知道。” 祖应元说他们压根没见到番贼,因为他们过来后就一直藏在这里没敢动。 原因是前面番兵的鸟枪太密,刘把总说他们就这样上去会被番兵的鸟枪打成马蜂窝。 为了一众苏喇安危着想,祖应元纵是有心要逞个人英雄主义,也只能按下性子。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贾六总结道,又要起来看看刘德他们摸过去没有,突然停歇的铳声再次响起,并伴随很多人一起发出的吼杀声。 有一人声音很响,似在说为朝廷杀贼,全在此日什么的。 又好像说什么只有战死的旗人,没有贪生怕死的旗人云云。 似乎是在动员最后的人手殊死一捕,同赶到的缉捕队会合。 番贼也发现了正摸过来的缉捕队,攻势越加凶猛,似要赶在缉捕队冲过来前解决掉这批负隅顽抗的清军。 被逼着回来的彭晓寒说刚才那个声音似乎是蒙八旗的领队图尔格。 “你不是说他重伤了么?” “这...” 妈的,没一句真话。 贾六没好气,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可是眼前除了火铳发射制造的浓烟,车辆焚毁、火笼制造的黑烟外,根本看不清前面。 “队长,我们摸上去!” 祖应元指了指右方斜坡,意思从此地上去绕到番贼后面,应该能他们个出奇不意。 “好,我去!” 半大孩子杨遇春还真是不怕死,铁棍一竖竟然就要攀上去,结果却被贾大人一把拽住生生拉了回来。 “东阁,前面是蒙八旗的人,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祖应元知道鬼子六又怂包了,压低声音提醒一句。 “我不是不救,只是,” 只是什么? 贾六真就不救。 因为,他为什么要救? 满八旗、蒙八旗的人死得多一些,才能体现汉八旗的重要性。 竞争对手少一些,他贾大人才能得到更多的进步机会。 道理,很简单啊。 逻辑上,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