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娇[穿书]》 金屋藏娇[穿书] 第1节 《金屋藏娇[穿书]》作者:狐狸不归 文案: 我是一个睡了一觉就穿书的倒霉鬼,更倒霉的是,还穿成了一篇升级爽文里男主的黑月光,最后被开棺鞭尸的那种炮灰。 穿过来后我才发现,哦,原来这个黑月光不仅黑,连性别都不太对。 为了保住小命,我一边远离男主,一边兢兢业业扮演高冷公主,可我是个理科生,对文言文过敏,谁知道我在书院里上学时有多苦。 有一次,边境骚乱,朝廷准备把公主嫁给几千里外的可汗,以达成秦晋之好。 我只当了两年公主,但在其位谋其政,当嫁还是得嫁。 行至一半,随行的宫女都跑了大半的时候,男主策马停住我的车,说他已经平定边疆,准备护送我回朝。 我内心感叹,男主果然是本书唯一龙傲天,但也没必要这么费力拯救一个落魄公主吧。 虽然奇怪,但我也不想去大草原和可汗击剑。 当天晚上,我收到消息,可汗的头颅已于两天前落地。行至驿馆,搭着他的手,走下马车时,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男主说他喜欢我,夺妻之恨,不得不报。 我心想:男主,你在小说里人设是没老婆,注孤生的那种,怎么就夺妻之恨了…… 后来,我登基为帝的时候,他站在我的身边,是我的权臣、驸马,我的男朋友——明野。(ps:古代没办法领结婚证,我只能叫他男朋友了。) 1.文案第一人称,正文第三人称主受,耽美文,耽美文,耽美文 2.穿书文,甜文,很甜。《金屋里的白月光》古代版,没看过白月光的话也没有问题! 3.明野x容见,神经病阴鸷重生男主攻x貌美可爱女装大佬公主受 vip强推奖章 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容见一觉醒来,穿到了自己喜欢的男频爽文《恶种》里,不幸的是,他穿成了书里一个早死的黑月光炮灰,死后还被开棺鞭尸的那种,最重要的是这个黑月光还是必须得男扮女装。容见只好心惊胆颤地扮演女装大佬,还要提防身边的男主角明野,总是忍不住在背后偷偷摸摸地帮他,没料到男主角明野竟然是个重生的…… 本文是一篇轻松有趣的穿书恋爱文,讲述了女装大佬容见和重生男主明野相互吸引,不离不弃的故事。文章中描写细腻,情感真挚,恋爱轻松有趣,互动甜蜜,值得一读。 第1章 长公主 长乐殿,日落黄昏。 几个小宫女结伴而行,从游廊边经过。宫规虽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还是忍不住叽叽喳喳着。 “公主还病着吗?” “病着呢,公主病没好,宫门也没开。” “我今日从小门出去了,拿的针线,还瞧见明侍卫站在殿外。” “明侍卫?那不仅是今日,前两日也是。公主病了三日,他也站了三日。” “竟,竟如此情深,不是听说公主对他……” “别别别,这可不能乱说。被人说到周姑姑面前,咱们都逃不了一顿打。” 众所周知,大胤宫内只有一位公主。 ——长公主容见,金尊玉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在几个小宫女还在打打闹闹时,忽然,一只手慢慢地推开了窗。 那只手生的很美,皓腕胜雪,手指细长白皙,指尖沾着一点粉。 左边的小宫女走在前头,凑巧瞥见窗中之人,“呀”了一声。 坐在窗边,托着下巴的人是长公主容见。 他偏着头,头发未挽,只是随手用丝带松松垮垮地束着,鬓角垂坠,掩了小半张脸,低眉敛目间有种安静惝恍的美丽。 容则秀雅,稚朱颜只。 几个小宫女没料到自己私下讲几句悄悄话,竟被公主听了去,惊慌失措之下,什么也顾不上了,全都跪倒在地,磕头求饶:“殿下恕罪,奴婢知错了。” 容见看着眼前这群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微微皱眉,他的声音很轻,清清泠泠的,十分动听:“都起来吧。” 小宫女们自知犯下大错,左右看了看对方,支支吾吾地不敢起身。 容见见状,似乎有些无奈,指节在桌上扣了一下:“托你们做点事。” 一个胆子大些的小宫女道:“公主之命,不敢言托。” 容见思忖片刻,方才道:“你们不是说,明侍卫还等在殿前。既然如此,就替本宫请他进来。” 叫人也不必四个人同去,只有一个小宫女闻言奉命离开。剩下的几个像受了惊吓的小鹌鹑似的贴在一块,惴惴不安,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连呼吸都不敢发生什么声响。 容见叹了口气,轻声道:“不是知道不能被别人听到。下不为例。” 几个小宫女如释重负,知道公主饶过了她们,连忙谢恩。 在容见看来,这般大年纪的小姑娘还是孩子,说什么都不至于是罪过。但在这禁庭之中,没有人能当真正的孩子。 容见不再多说什么,他托着腮,望着长乐殿通往宫外的那条路。 片刻后,远处走来两个身影,停在朱红的宫门外。 容见的目光落在后面那人的身上。 花枝覆影,一人长身如玉,立于长乐殿外的青石板上。他个头很高,有着少年人削瘦的身形,却很能撑得起一身绯红色曳撒。 容见以为自己藏在窗格掩映间,并不会被发现。但那人的感官似乎非常敏锐,察觉到什么,抬起头,两人隔窗对视了一眼。 他有一双漆黑的眼瞳,像是无星无月的夜晚里的湖泊,四周长满了高树,幽深寂静,灰蓝色的湖面一览无余,却完全令人无法看透。 容见莫名感觉到冷,他移开了目光。 这个人是这本书的男主角——明野。 是的,容见穿书了,这是他穿进这本书的第四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本书的男主。 而容见却十分不幸地穿成了书中未曾正面出场的炮灰角色,男主早死的白月光——限定在大结局前。因为故事的结尾,长公主变成了被掘坟鞭尸的黑月光。在那些配角口中,长公主容见之死,与男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半梦半醒,接受原身记忆的几天里,与明野有关的事并不算多,但每一件几乎都是踩在了雷点上。 容见不禁感叹,不愧是黑月光,磋磨男主的事,真是一件也没少做,但外人还以为公主对明野心有所属,青眼相待。 穿书以后,容见明白自己的处境,本来没打算和明野再有什么牵扯。看小说的时候,他的确是很欣赏男主,但那是对纸片人的喜欢,一旦涉及到自身性命安危,容见还是觉得小命要紧。 直到今天,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想在窗户边吹吹风,却听到小宫女们的闲言碎语,不由生起几分不忍心来。 原身让明野送花,不过是想让外人以为他一介白身,也想觊觎公主,才如此献殷勤,引人耻笑。 容见病了三日,明野也在外等了三日。 离书中命运的结点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容见只犹豫了一小会儿,觉得这么点事大概也无伤大雅。 总不能让十八岁的、一无所有的明野一直等下去。 顷刻后,明野推门而入,走到殿内,容见才看清他的脸。 落日熔金,摇摇欲坠的日影落在红漆的窗格上,似乎将世间一切也截成两半,一半明亮,一半昏暗。 明野站在黯淡的日光里。 他的长相英俊,发冠高束,眉眼寡淡疏冷,怀里捧了几枝清晨摘的山茶花。 而现在已经是黄昏了。 容见的脸色是病骨支离的苍白,他倒是知道要维持人设,抿了抿唇,开口道:“既然花已经送到了,明侍卫可以退下了。” 明野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微微抬头。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似乎不在意等待的时间,也不在意让他等待的人,只是陈述道:“殿下,这花已经败了。” 容见怔了怔。他想要帮男主找个理由,对方似乎责任心过强,还不领情,但现在已经没有花可摘了,失职的后果更加严重。秉持着帮人帮到底的心理,容见作为一个才穿来这个世界三天,处境都没摸清楚的现代人,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又找了个借口:“天色将晚,这样的花,与黄昏正相称。” 明野看了他一眼,但没等容见有所感知,便移开了目光,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走上前,将花递给容见。 照理来说,公主身份尊贵,但也是女子,在没有旁人的陪伴下,与外男见面,到底有些不妥。明野也未多做停留,离开了公主的寝宫。 容见有些失神,看着那一袭绯红的袍脚消失在视野中。 就走了。 不是在外面等了三天,连路过的小宫女都要称赞上一句深情厚谊吗?虽然结局比较惨烈,但是全书99%的时间不都说是男主情深似海的白月光吗? 容见看不出哪里情深,也没觉得哪里厚谊了。 总之,容见没想明白,也没想太多,毕竟没打算以后和男主有太多牵扯,最好就是一对过路人。 捧着那几枝山茶时,容见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之前的人生中,容见很少与这些花花草草打交道,他也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想了一小会儿,决定还是自力更生。 而此时的明野,已回到住所。 明野的住在长乐殿外不远处的卫所,地处偏僻,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里面人迹寥落。 天幕低垂,华灯初上。 明野走进屋子,那是一个很狭小的房间,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布置装饰,只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方立柜,桌子上摆了个茶盏,连个烧热水的地方都没有。 明野随意地抽出一张信纸,在上面写了四个字——“公主有变”。 搁下笔后,明野停顿了片刻,没有将信纸放入信封中。 他想起黄昏时见到的容见。 容见垂着眼,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在眼睑下落下一片青灰的阴影,显得肤色愈白,伸出手,接过那几枝蔫了的山茶。 是很天真的姿态。 明野看了眼窗外。 到了该点灯的时候了。 金屋藏娇[穿书] 第2节 于是,那张纸也消失在了燃起的烛火中。 而长乐殿中,周姑姑得知公主从病中清醒,连忙赶了回来。 她是公主最亲近的姑姑,理应随时陪伴左右。 推门而入时,周姑姑感觉殿内昏昏暗暗的,似乎只点了一支火烛。 桌上的长颈白瓷瓶里插了几枝淡粉的、重重叠叠开着的山茶,是很端重的秀美。 容见抬手拨弄了几下。 周姑姑走到容见的身边,柔声问:“殿下,您终于能起身了。” 容见抬头看了她一眼,终于把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名字对上号,他慢慢道:“周姑姑,我……本宫好多了。” 三天以来,他病的大多数时间都恍如梦中,不停地接受原身的记忆。 而眼前这位周姑姑是原身母亲容宁的侍女,也是唯一知晓容见男扮女装,真实身份的人。 容见的穿越实在是一个意外。他不过是睡了一觉,就穿到了一直在追的小说《恶种》中。 《恶种》是一篇升级流男频爽文。男主身份尊贵,本来是天神遗族的继承人,却被人狸猫换太子,成为娼.妓之子。十九岁时又遭人陷害,流放弃都。但这些在书中都不过是只言片语,作者从流放后写起,男主起于卑微,一路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心机深沉,才智近妖,足智多谋,不到三十岁便平定天下,登上皇位,走上人生巅峰。 唯一的缺憾之处在于,男主这样的人,即使到了结局,身边也无一人相伴。 男主虽然驰骋天下,天资卓越,但终其一生,所遇的女子,要么表面对他一见钟情,实则是因家族利益早对他反目成仇,要么是派来的奸细卧底。有一个剧情,容见记得很清楚。男主曾在被贼匪屠戮的村庄里救回一个年芳十五的小女孩。小姑娘无处可去,便收留她在宅子里侍候。那个小姑娘为男主煮了五年的茶,性格温柔可亲。但男主在一次打仗后回家,她含羞带怯地递上了掺杂毒药的茶水,男主慢慢端起茶盏,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饮下一口,却并未咽下,而是扼住对方的下颌,让她不能咬破毒药自杀,直接拖去审讯。 那一章的本章说里可谓是见证了书友们的打脸经过,从期待发生一些喜闻乐见的事到彻底丧失希望,痛骂作者不是人,能写出这种剧情。 不过男主也不是完全与情爱隔绝。 在书中各色配角的口中,男主还有个年少时的白月光。男主十六岁入宫当差,长公主对他照顾颇多,宫中人人皆知。即便是太平宫宫破之时,男主率领的叛军也避开了长公主的旧居长乐殿,怕打扰了长公主的在天之灵。可惜的是,这位长公主英年早逝,早在十八岁时就香消玉殒了。 书友们纷纷感叹,男主这是心里有一个白月光,接受不了其他的女子,可悲可叹。 容见也不例外。至少在看到结局前,他真的以为这位长公主是男主的白月光。 至于结局,结局当然十分出人意料。 男主的军队击破天神遗族,他的兄长,也就是当年那位狸猫换太子的另一位当事人在绝境之下,当众嘲讽男主终其一生,也不被任何人所真心相待,连那位长公主,也不过对他诸多利用磋磨,并无一丝真情。 男主听到兄长的话,并未说些什么,但在场之人众多,早已有人揣摩圣意,将故去的长公主挖坟鞭尸,让他不得好死。 毫不意外的是,这章的评论,又是书友们对作者的破口大骂,但还是要继续往下看。 容见看完了倒是没骂人,但还是感叹了一声作者牛逼,不为外界评论所动,存心让男主断情绝爱,注定孤独一生。 结果一觉醒来,他就穿成了《恶种》里那位早死又被挖坟的黑月光长公主容见。 而且这位长公主的性别都不大对,并不是个女孩子。一旦被人知道容见的男孩子身份,皇宫之主,容见的便宜爹,估计第一时间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容见必须要持续扮演这位公主,且不能露出马脚,否则真的要英年早夭了。 周姑姑亲自为容见披上织金绣纹的外衣,一点一点仔细地收拢着头发,一边道:“听闻公主一醒来就见了明侍卫,是否太过着急?” 提到明野,容见正好有话想说,他垂着眼,装作随意道:“的确如此。本宫的意思是,现下已是八月末,不必再让他摘花,以后也不必多见。” 在容见看来,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公主与侍卫,本来就不应该过于亲近。而原身这么对待明野,甚至要求侍卫长将他指派给自己,贴身护卫,也是别有用心。 没料到,周姑姑闻言却皱起眉,她有些疑惑地问:“殿下不是说,与明野之间的亲近是为了以后的大计做准备吗?” 容见:“?” 他有什么计划,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周姑姑的神色更加不解,迟疑地望着容见,没有说话。 看来,不仅有这个计划,这个计划还很重要。但是原身好像没把这个当回事,一时竟没想起来,还需要以后细细回忆。 茫然失措中,容见虚弱一笑:“姑姑放心,本宫自然心中有数。”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什么计划,让我康康。 “容则秀雅,稚朱颜只。”——屈原《大招》 感谢喜欢金屋里的白月光的朋友,感谢新来追文的朋友,终于开文了,本章都送红包! 第2章 上学 穿越过来后,容见也拥有了原身的记忆,但那些不是直接灌输到他的大脑中,而是逐渐从印象深刻、重要的事物回忆起。不太重要的则需要看到实物,亲身经历,记忆才会浮现。 《恶种》的故事线开始时,长公主容见已死,所有对他的描述都出自配角的侧面描写,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 容见想了一晚上,对于周姑姑所说的“大计”还是没什么数,只能装作很有数的样子。 他决定暂时不为难自己了,目前还是随遇而安,见机行事。 第二日,容见还在睡梦中,他以为自己能好好休息,结果辰时未到,周姑姑就叫他起床了。 原因很简单,周姑姑轻声细语道:“殿下今日该去宁世斋上学了。” 容见:“啊?” 他眨了下眼,终于想起来这回事了。 容见的爷爷容士淮平定天下后,为了笼络朝臣,定下了规矩,所有五品以上官员未满二十岁的子女,通过考核,都可入宫进学。 作为公主,容见自然要身先士卒,以做表率。 穿了书,到了古代,还是要上学。 容见不想去,但好端端的不上学,在现代是要被叫家长的。 在古代就更加可怕,突然性情大变,可能会被人以为是孤魂野鬼,妖魔精怪上身,说不定还会找来道士巫女驱鬼辟邪。 想到这里,容见有些心虚,到时候被人发现不是原身,乐子就大了。 还是要好好扮演长公主这个角色。 容见叹了口气,未成年人永远逃脱不了上学的命运。 周姑姑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殿下病的这几日,宫里头那些蝇营狗苟的心思也活泛了。现在病好了,也得露面让他们安分下来。” 说完,又打开妆奁,为容见上妆。 容见怔了怔,如梦初醒,看到铜镜中的自己。 大约是生了病的缘故,镜中的容见脸色苍白,五官却十分精致秀美,未施粉黛,却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容见是一个八尺大汉,男性特征极为突出,自然不能假扮这么多年公主,毕竟旁人也不是傻子。 而容见失神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他和这位公主不仅姓名相同,模样也几乎没有差别。 大学时期,容见曾被舍友拉去动漫社帮忙,穿的是女仆装。社长看了后大惊失色,发现自己错失了一块璞玉。容见被纠缠得不胜其烦,看在对方真心实意的份上,还是答应每年社团招新的时候充当看板,忽悠一下新生。 为了感谢容见三年间对动漫社的鼎力支持,社长找他要了份简历,又经过一些圆滑的润色,说要给容见介绍工作来着。 在这个大学生为了工作上下求索苦苦不得的年份,容见能有这样一个好学长,能提前定下工作,简直是人生赢家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在毕业季感受到提前拿到offer的喜悦,就穿到了《恶种》这本书里。 容见叹了今天的第二口气,任由周姑姑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 上完妆后,周姑姑为容见打理好长发,又拿出今日穿的衣裙,看了眼窗外,有些疑惑地问道:“明侍卫怎么还没来?” 照理来说,明野名义上虽然属于宫廷卫所,实际上却是长公主的侍卫,需要每天贴身保护公主的上下学。 又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来报,说是明野病了,高烧不退,实在起不了身,只好告假。 容见觉得有点奇怪,毕竟明野是那种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用麻沸散,一边缝合伤口,一边和属下议事的性格。 能让他起不了身,大约是真的病的很重了。 周姑姑忧虑道:“要不我陪殿下去吧?” 长乐殿虽大,宫女仆从却不算多。长公主身边除了周姑姑的贴身侍奉,别人是沾不着边的。 归根究底,是容见身上的秘密太大,不能被外人发现,所以不敢让别人靠近。 容见道:“算了。” 既然日后要和男主断开关联,那就从今天开始。 周姑姑太忙,宫中一干事宜都要由她做主,陪同上学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在临走之前,容见随意点了个小太监,让他捧着书,径直去了宁世斋。 容见到的时候,宁世斋里的学生已经差不多来齐了,只空了正前方的一个座位。 宁世斋的学生只有女子,男子则在仰俯斋读书,以作男女之别。 而在座的小姐们在看到容见是有一瞬的安静,然后规矩地请了安,但没有过多的问候。 主要是原身不太说话,在书斋中也没有要好的同学,大家也不好擅自搭话。虽然长公主的美名在外,说是身份尊贵,温俭柔顺,但实则是开口时要改变嗓音,使用女子的声线,说起话来太累。并且原身也看不上自己女子的身份,并把以公主之身度过的每一天都当做耻辱,当然更不可能再去交友。 落座之后,先生上台,正式开始讲课了。 宁世斋的课程说起来很简单,早晨是诗词歌赋,下午是琴棋书画,每天择两门课教授,算得上轻松。 容见听得很艰难。 因为他一窍不通。 作为一个经过素质教育,语数英理化生都很不错的当代大学生,容见在这里却成了个勉强识字的文盲。 他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但就原身而言,其实也不是很通,只有很一般的水平。十二岁入学后,原身的书读得平平无奇,官家小姐们为了维护公主的尊严,都会刻意压低自己的水平。直到十五岁那年,原身终于“开窍”了。至少早晨的课程读得很好,无人能出其右。 准确来说,是明野在那一年入宫,并来到原身身边,成为他的人形作弊器。 诗词歌赋,全是代写。不仅课后作业代写,由于明野是贴身保护,所以课堂上的作业,也都由明野指点,原身才能一鸣惊人。 容见回忆起更多,比如原身甚至考虑过把明野噶了,名正言顺留在自己身边当太监。但是考虑到明野当时已经十六岁,这个年纪净身太过危险,搞不好人直接没了。 明野没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人形作弊器不能熄火。原身还要维持精通诗词歌赋,天赋卓越的人设,所以还是没有动手。 把爽文男主角给噶了,原身你的胆子很大啊…… 就没想过把一个正常人变太监还留在身边的危险性吗? 容见头皮发麻,不愿再想下去。 先生在讲台上念得慷慨激昂,容见听得昏昏欲睡,也不能全怪他,主要是对他而言,这些实在太晦涩难懂。 但是病愈后重新上课的第一天就睡过去未免太崩人设,容见努力振作精神,至少要装一装。 他的耳朵尖,听到不远处几个小姑娘和初中生一样偷偷摸摸讲小话。 “咦,今日公主殿下身边怎么是个小太监,明侍卫呢?” 金屋藏娇[穿书] 第3节 “我听闻公主病的几日,明侍卫在殿外痴心相守,希望以身代之,感天动地。” 容见:“?” 怎么谣言越传越离谱。 看来,不管是什么身份,无论是宫女还是官家小姐,只要在这个年纪,就免不了八卦之心。 先生的视线已经注意到了不遵守课堂纪律的几人,但她们还在热切地讨论着。 “既然如此,殿下怎么不叫明侍卫跟着?” “也许,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吧,就算是公主殿下,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吧。” “我懂了!这叫什么来着,我前几日看过那个《海棠醉酒春深深》写了……宠而不爱爱而不宠。” “兴许殿下对那位明侍卫也是如此,因爱而不能宠。” 容见:“……” 同学们,偷看话本子问题不大,但也该看点好的,正常人逻辑的,而不是这种狗屁不通的。 先生严肃的声音骤然响起,点中她们几个的名字,几个人挨了训低头丧气地不敢再吱声了。 熬过早课后,就是午休时间。 官家小姐们要留在宫中用膳休息,等待下午的课程。作为公主,容见有单独休息的地方。那是一个修建在湖心的亭子,周围用窗格一扇一扇地扣起,外面笼着一层层的青纱,密不透风,但每一扇窗都可以打开,十分风雅。 容见穿过那扇很长的栈桥,推开窗,走入了那间亭子里。 亭子不算大,但装饰得很精巧,里面只摆了一张贵妃椅,一方小桌,上面摆着几个茶盏。 容见合上窗,他太困了,才生过一场大病,需要好好休息,而不是上学。 昏昏沉沉中,容见仿佛听到很轻的响动,但也没有在意。 不会有人进来吧?睡梦中的容见没什么警惕性地想。 窗又重新合上了。 一个人走到贵妃椅前,停了下来。 ——是明野。 皇宫之中,人尽皆知,明野是容见的贴身侍卫,经常相伴左右。外面的确有守卫,但明野要去湖心亭,旁人都以为是公主昭谕,无人阻拦。 所以,明野轻而易举地来到了这里,看到了沉睡中的、毫无防备的长公主。 他俯下.身,很认真地看着伏在软塌上的容见。 容见的个头不算矮,但身形很瘦,手臂垫在脸颊下,垂着的手腕上套着一只翡翠镯子,瘦得有些伶仃,所以卧在狭小的贵妃椅上也不显得逼仄。 他的肤色白到近乎透明,是那种很难用颜料描绘出的色泽。眉眼、嘴唇、下颌、耳朵,每一处都很恰当,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 这是一张很完美,找不出什么缺憾的脸。 至少,明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没有戴人.皮面具。 在极为大不敬的审视过程中,明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容见的睫毛却轻轻颤抖,很害怕似的。就像是小动物的某种敏.感本能,觉得自己被什么危险的猎手盯上了,在睡梦中也会感到毛骨悚然。 明野也察觉到了,他随意地移开目光,容见放松了些许,唇也不再抿得那么紧了。 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停了一会儿,大约是越发感到不对,容见浓密的眼睫时不时剧烈抖动着,像是蝴蝶奋力逃脱蛛网时扑棱的鳞翅——那么脆弱易碎。 容见似乎马上就要因为噩梦而醒。 明野顿了顿,终于不急不缓地收回视线,容见又慢慢地、安静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有危险qwq 明哥:(慢条斯理)试试 有人在偷偷欺负自己未来的老婆,是谁,我不说(。 第3章 口脂 这一觉,容见睡得很好。 虽然中途做了个噩梦,容见感到害怕,但那个梦持续的时间不算长,之后便睡得很安稳了。 睁开眼的时候,他的意识还不太清醒,偏过脸,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袭绯红色的袍子,容见抬起头,看到他的脸。 金相玉质,芳兰竟体。 在《恶种》的原文中,作者只用这八个字形容过男主的相貌,没有具体的描述,而不像别的作者那样,不厌其烦地为主角堆砌形容词。 但对视之间,容见发现明野有一双很漂亮的猫眼。 瞳孔是漆黑的,看向自己的时候,像一个幽深无底的漩涡。 恍惚间,容见说出很弱智的发言:“我是在做梦吗?” 他寻思着自己虽然有些在意男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能穿书后不在意小说中的主角。但也没到这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程度吧。 还是白日梦。 明野挑了挑眉,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殿下,该上课了。” 容见怔了怔。 怎么梦里的人还会说话,不都是靠心灵感应的吗…… 明野闻言没再说话,随手推开了窗。 天光骤泄,容见身处昏暗的房间里,又是才从睡梦中醒来,一时竟感觉到刺眼。 大约,并不是梦。 而自己刚刚说了一些梦中的蠢话。 容见抬起下颌,也没问明野怎么来了,只想忽略之前的一切,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刻意慢条斯理道:“那就走吧。” 明野依旧停留在原处。 容见有些不解。 明野的目光落在容见的脸上。 照理来说,容见有两重身份,他既是尊贵无双的长公主,又是一个“女子”,但明野没有直视皇亲贵胄的惶恐,也没有一般男子对闺阁中女子的冒犯,他只是很平静地指出一个事实:“殿下,您的口脂沾到脸颊上了。” 容见大惊失色。睡觉的时候,他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女装大佬,还是画全套妆的那种,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姿势随便。 一时不察,果然出了事。 明野递出一方帕子。 那帕子很旧,不是柔软的丝绸材质,只是很普通的布料,看起来洗过很多次,褪色严重,变成了古旧的黄,边角还有几道奇怪的花纹,但非常干净。 明野曾看到容见垂着的指尖,比帕子的颜色要白得多,也娇嫩得多,两者并不相衬。 收回,或等待被拒绝。 容见接过帕子,认真道:“谢谢。” 又眨了眨眼,仰头看着明野,脸颊泛着点粉,矜贵中透着很少的、被隐藏起的害羞:“口脂染到哪里了?” 明野低下头,在半空中点了点。 容见没有化妆的经验,控制不住力气,笨手笨脚地擦了擦。 再看到帕子时,容见的大脑一片茫然,因为上面已经染上了一大片口脂,想必他自己的嘴唇上也少了那么一块。 ……怎,怎会如此? 明野偏头看了过来,容见疑心这个人是不是在嘲笑自己,但又找不到证据。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容见现在面临一个致命的两难选择,是出现在大家面前,口脂却莫名消失的崩人设,还是无理由地逃课的崩人设。 快要上课了,容见并未随身携带补妆的工具,而长乐殿离宁世斋算不上近,一来一回,一定会迟到。 如果是在现代社会,逃课肯定是学生最不应该作出的行为之一。但这是古代,嘴上的口脂疑似非自然消失,似乎会引起更大的非议。 容见抿了抿唇,自暴自弃道:“本宫先回去了,你帮我去和先生请个假吧。” 明野看了眼漏刻:“还有一会儿才上课。” 容见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很快就知道了。 亭子里的装饰简单,有一个藤条编制而成的镂空灯罩,明野拆掉其中的几条,藤条狭窄柔韧,很轻易地弯成一个很圆满的圈。是扇子的外轮廓。然后,明野又割了几块细纱,用两圈藤条夹住,形成扇面。扇柄只在外面折的树枝。最后,又在朦胧的扇面上点缀了几朵重瓣山茶。 容见看得目瞪口呆,觉得明野不愧是爽文男主角,看起来无所不能。明野从小养在娼.妓手中,他不是那人的亲生孩子,对方当然也不可能给他读书。最开始的时候,明野并不识字,四五岁时靠着模仿外面街道招牌上的字,练会了笔画。他靠给书斋抄书,赚到银两,交了束脩,才终于读上书。 后来,他从娼.妓的家中逃走,被一个孤寡老头收养。那老头有侍卫所世袭的位置,便收养了明野,继承祖业。明野因长相出众,才被选拔入宫。但老头对他也没有任何感情,明野的月奉都是直接发到他的手中的。 入宫以后,明野才开始正式学习武艺,但等以后流放弃都,明野的功夫越发精进,极少有人能望其项背。 可能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明野的努力、付出,还有天分。他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不必如此艰难地在弃都打拼,不必在众人的背叛中活下来,也不必踏着白骨鲜血登上帝位。 虽然这是一本男频爽文,但明野经历的磨难不比书中任何一个人少,他只是,只是活了下来。 追连载到后半段,容见才明白,因为明野就是这样的人。 他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刀,只有刀鞘年久失修留下的些微缺口处能隐约看到一点锋利的、不为人知的刃。 待这把刀出鞘之时,便会劈山断海,斩断所有阻拦他的障碍。明野不知痛楚,没有弱点,唯一打败他的方法就是把他折断。而想要折断明野的人,必须要忍受血肉碎裂之痛,承担被割下头颅的风险。 想要杀死明野的人,终究会因此而死。 所以无人能打败明野。 这样的明野,也会被那位长公主容见蒙骗数十年,直至结尾还把他当做白月光吗? 容见又不那么明白了。 但在他失神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明野已经将扇子完全修整好了。 明野递过扇子,轻描淡写地问:“可以吗?” 容见拿起团扇,边框抵在鼻尖上,山茶点缀的位置正好在他的嘴唇边。 他侧着脸,五官中只有一双眼睛完全露在外面,又抬起眼,看着明野,小声地“唔”了一下,说:“好像也行。” 金屋藏娇[穿书] 第4节 总之,明野为容见的死亡二选一找到了第三条路,他决定走这一条。 这就样,容见举着扇子,上了一下午的课。 以往的扇面都是精巧的绣花,还从未有人在上面点缀上真实的花朵。在场的同学虽然觉得奇怪,但那样缀着山茶的扇子,竟也与公主很相衬。 人比花娇,不过如此。 不过,容见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因为,举了一下午的扇子,他的手腕实在很累。 好不容易糊弄完下午的课,终于到了放学的时间。 走下楼梯的时候,容见忍不住抱怨着。 “怎么这么沉。” 又很疑惑似的,“山茶有这么重吗?” 明野走到他身后不远处,轻声道:“殿下,周围已经没有人了,您可以把扇子交给属下。” 容见的后背一僵,这个人不会是听到了吧,自己明明很小声。 但还是要尝试找回尊严:“只是,拿的时间久了,有点累。” ——这么娇气。 明野神色不变,淡淡道:“属下明白。” 嗯,肯定是听到了。 容见放弃挣扎,想起自己今天下午的种种作为,也不为难自己了,主要是真的很累,他将扇子递了过去,恹恹道:“哦。” 回去的路上,他们走的是小路,没有遇到别人。 容见走在前面,日落黄昏,天色未暗,明野的影子拉得很长,容见总是会不小心踩在他的影子上。 有点奇怪,却让容见拥有了某些实感,他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中。 其实在穿书后的几天,容见遇到的所有人,都没有在《恶种》中出现过。他有时候也会有种错觉,这里会不会是一个梦,或者是人临死前的走马灯? 直到看到明野,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交集,是《恶种》里的男主角明野。 容见只认识明野。 真奇怪,容见想,他踩的竟然是一个很喜欢的纸片人的影子。 容见这么不着边际地想了一路。 在长乐殿宫门前分别的时候,容见还是把那把很沉的扇子讨回来了。 主要是为了找回尊严,虽然靠的是一些不太光明磊落的以势压人。 容见这么想着,用不太熟练的伪声娇纵道:“送给本宫的东西,就是本宫的。” 天色很暗,容见立于点燃的灯笼下,明野沉默地站在不远处,在那些灯火不曾照亮的地方。 明野很轻地笑了笑。 容见:“?” 明野的声音很低,顺着晚风吹入容见的耳朵,他听到这个人说:“谨遵长公主殿下之命。” 怎么这么认真…… 没有理由的,容见的脸忽然变得很红,有点仓促地接过扇子,又一次遮住了脸,却不是为了消失的口脂。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长乐殿的宫门也凑巧打开了,宫女仆从鱼贯而出,簇拥在容见的身边。 明野只是看着,过了一小会儿,他没有犹豫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见见的万能明野侍卫(。 第4章 身世 长乐殿中灯火通明,仆从开道,宫女打帘,拥着容见往寝宫走去。 一个小宫女禀告道:“殿下,周姑姑有事出去了。您现在要用膳吗?” 容见还遮着团扇,他迈过门槛,随意应付了一声。 没过一会儿,小厨房就端上来做好的饭菜。 作为一名公主,容见的膳食可谓简单至极,没有山珍海味,甚至没什么油水,唯一两道沾点荤腥的菜是鸡油炒蘑菇和荷叶莲藕汤里的肉圆子,分量也都很少。这也为容见在朝堂之上带来了贤名,长公主体恤百姓万民,少食节俭,为天下先。 当然,事实不是原身真的有这么高的觉悟,而是为了抑制发育。容见现在的个头在男子中都不算矮,在女子中已经很高了。这还是他从小少食的缘故。如果按照正常青少年的饮食,一定会长得更高,发育更好。到时候面貌再雌雄莫辨,身形也很难遮掩。 穿书以后,容见没有吃饱过一餐。他从小是个孤儿,由外婆独自抚养长大,但从未有过这样的日子。 别人穿成龙傲天,他穿成公主不仅要忍饥挨饿,还有无时无刻不在的性命之危。 万恶的封建时代,还是社会主义好! 心不在焉地吃完定额的小半碗饭后,容见并未感到满足,还是放下碗筷,拉响一旁的铃铛。很清脆的几声后,几个小宫女走了进来,静悄悄地将碗碟收拾了下去。 装饰精美的寝殿空无一人,容见发了一小会儿呆,他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小心擦去唇上的口脂,这是今天一切意外的万恶之源。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容见既不能被人发现自己不是原身,又不能暴露男扮女装的真相。 真是处境艰难。 容见叹了口气,将几日以来的记忆梳理了一遍。 这位长公主的身份可真是狗血得复杂。 长公主的外祖父容士淮打下天下后,江山还未稳定,当了几年皇帝后就去世了。因为出身贫寒,并无亲族,儿子也死于战场,唯有女儿容宁一个骨血留存于世。而容宁在父亲去世后不久也郁郁而终,膝下只有一个四五岁大的容见。 如此一来,这至高无上的皇位,竟找不出一个人来继承。朝中几位重臣与容宁公主的驸马商议,请驸马费金亦代理朝政,做个代皇帝。等日后长公主长大成人,诞下有皇室血脉的男孩,再将皇权还于容氏。 虽然在容见看来,这个法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但在当时的情境之下,内忧外患,朝政不稳,国不可一日无君,驸马费金亦也跟随先皇在马上打下江山,有一定威望,可以服众。唯有此法才能暂时稳定局势。否则一个皇位之争,直接让整个新生的朝廷分崩离析。 无论是谁,拥有权势的人——驸马、太后、开国元老、拥立新主的世家贵族,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所以,他们同意了这样一个决定。 皇位继承的矛盾没有被解决,只是推后了,推到所有人都无法妥协的一天便会真正爆发。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容见成为悬在这个新生王朝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着年岁渐长,这把剑也越发摇摇欲坠。这不是因为长公主有多大的权柄,而是他是众矢之的,他的一举一动,他将来会决定整个大胤的未来。 是的,不是“她”,而是“他。” 因为穿越过来后,容见发现原身根本不是个女孩子,这位长公主殿下其实是个男孩子。而如果他不装作一个女孩子,也不可能活到长大,早被便宜爹费金亦在年幼时随母亲容宁一起解决了。 容士淮唯一的儿子战死沙场后,费金亦就开始给容宁的饮食中下慢性毒药。直至毒性蔓延全身,临死之际,容宁才发现了真相,让周姑姑好好保护自己唯一的孩子容见,他日再做打算。 容宁怀孕的时候,天下战火纷飞,弟弟战败而死。她是在逃命路上,一户农家中生的孩子。容见一出生,就没了呼吸,是被山上的一个老和尚救活的。但那位大师对容宁说,要想让这孩子活到长大,必须要以女子身份示人,等到二十岁,才可将真实身份公之于众。 容见不由地想,虽然是封建迷信,但这个迷信是不是太准了点。 不过也有可能这是小说,所以故事发生的都很有戏剧性。 就这样,“公主”这个身份真的救了容见一命,让他活到这么大。而便宜爹费金亦为了皇位能下毒谋害妻子,再杀个有继承权的儿子,估计也不会有任何心软。 容见想起记忆中的模糊的一幕。 除夕的夜晚,宫中宴请群臣,小孩子们都在被烘得很暖和的院子里玩耍。男孩子聚成一团打打闹闹,舞刀弄棒,女孩子们则待在树下,交换各自收到的新年礼物,挑选绣花样式。 原身知道自己不是女孩子,所以更加厌烦,也拾了一把木剑摆弄。 费金亦穿着龙袍,也来到这里,他笑着看着容见,接过那把木剑,柔声道:“女孩子摆弄这些做什么,像你母后那样漂漂亮亮的就可以,对不对?” 原身那时还是个小孩子,竟被吓得不轻,而容见也感同身受似的心头一寒。 为了皇位,费金亦什么都能做,现在只是妥协下的结果。 一定,一定不能暴露身份。 容见很明白。 “殿下,殿下。” 不知什么时候,周姑姑来到寝宫中,她唤了容见几声,有些忧虑道:“陈嬷嬷要回来了。” 容见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他记得陈嬷嬷是太后那边的人。太后与容宁的关系很差,在唯一的儿子在城破身死后,太后恨女儿怎么不以身代之,自然也不知道容见的真实身份。 太后厌恶早死的女儿,也不喜欢不中用、无法继承大统的公主,但她明白公主将来要诞下继承人,还是利用权势之外、长辈的身份,尝试掌控长乐殿。 而在朝堂之上的角逐中,太后也确实是最弱势的一方,朝臣和皇帝容忍了这么一小点的逾矩。 陈嬷嬷是太后几个月前派来的教养嬷嬷,也是太后的心腹。说是公主年纪也大了,该知晓些规矩,得由老人负责看顾。教养嬷嬷本应每日都来的,但前段时间太后去五云山礼佛,陈嬷嬷也一同随行,所以容见至今还未见过她。 周姑姑用铜盆接了热水,净手后为容见卸妆,一边细述陈嬷嬷近来的行事:“待人着实严苛了些,上次有个洒水的小宫女不小心沾湿了陈嬷嬷的鞋面,险些将人拖下去打死了。外人不知道,还以为长乐殿是什么地狱魔窟。” 容见有些惊讶。原身倒是不太记得这些,毕竟在他心中,陈嬷嬷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人。 周姑姑嘀咕道:“何止呢,殿下的东西,没收入库房入册的东西,也是随意拿了……这些也都算了。总之想要亲近殿下,可殿下这身份,如何能被她知晓。” 一来周姑姑当年全程见过那位老和尚,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认定容见须得二十岁后恢复身份才能周全。 二来太后不满已久,只觉得是坐在皇位上的不是亲生血脉,自己才会落得如此境遇。如果知道容见是个男孩子,必然会不管不顾,立刻和皇帝撕破脸,强逼公主登上帝位。 容见叹了口气。 周姑姑又洗了遍手,看见撂在桌面上的扇子,奇怪道:“这个扇子,殿下是在哪拿的?也太简陋了。” 容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白日里花开得正盛,容见抵着扇子遮面时外面的太阳又耀眼,衬得明艳美丽,不同寻常。现在是晚上,灯光昏暗,离开枝头许久的山茶蔫了,瞧起来确实大不如前。 而这把扇子救了在人设崩溃边缘的容见。 他“哦”了一声,怔怔道:“旁人送的。” 周姑姑皱起眉。一贯以来,她都对容见保护严密,总怕容见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受到什么伤害,不想把这把来历不明的扇子留在这里。 “放在那吧。” 容见出声打断周姑姑的动作。 周姑姑的手停在半空中,缓缓收了回来,轻声道:“那殿下早些休息。” 金屋藏娇[穿书] 第5节 她这么说着,屈身福了福,退出了寝宫。 容见在原处坐了很久,似乎在想着什么。 灯火“哔啵”的响了一声,在安静的寝殿中像是一道惊雷。 容见如梦初醒,松开托着腮的手。 他长在手指,挡在灯火前,在缝隙中看到跳跃的烛光,朱红的地板上铺着一层摇曳的树影,一切好似都很梦幻。 容见还惦念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明野与自己的对话。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应答,虽然是这本书里的男主说的,但也不至于让自己落荒而逃吧。 丢脸,太丢脸了。 果然,作为一个当代大学生,还不能熟练地以势压人。 容见拿起扇子,有些费力地将山茶摘了下来,细纱的扇面上多了几个剪裁得不甚用心的洞。 他抬起手,将山茶搁在窗格上,被晚风吹着。 准确来说,容见并不讨厌明野。即使他穿成的是《恶种》里的炮灰黑月光,原著里的死亡与男主息息相关。但在见到明野后,也很说少年时的男主有什么不好。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很多人网恋奔现的结果都惨不忍睹,是一种理想的幻灭。而对容见而言,明野的存在也是从纸片人的世界变成了现实,对方却没有辜负自己对书中那个纸片人的喜爱之情。 想到这里,容见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自己尚且朝不保夕,还想那么多。 他的目光落在那把失去装饰的扇子上,打开最下面一层的抽屉,将那把仅开一次花,只可使用一次的扇子放了进去。 容见没有小说主角的金手指,也没有明野那样的毅力与天分,他连扮演一位公主都很困难,左支右绌,口脂都擦不好。 无论过往如何,来到新世界后,容见都想要活下来。 明野是很好,他还是想要远离。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网恋是很好,对方也是帅哥,但是太危险,我选择跑路o.o 不算剧透的说金屋藏娇没有结局的昏睡剧情,大家有发现古代篇没有写到“世界意志”吗?虽然是if线,但是故事主线的矛盾是不同的,不过主要还是明日见谈恋爱啦 第5章 悔改 上学的第二天,换了个先生悬于上座,拿着书高谈阔论,容见依旧昏昏欲睡。 幸好有冷风吹着,才能清醒一些。 宁世斋的学堂分冬夏两个地方,夏天的学堂建在园子里,是四面敞开的样式,周围笼着帷帐,偶尔外头太晒,会散下来遮阳。等天再冷一些,就换到密闭的室内上学。 因为是读书的地方,讲究安宁清静,宁世斋也没有外人,连侍卫都只有正门外的几个。 不过,长公主到底与众不同,还能带上侍卫和随从,随时奉茶端水的侍候。别的小姐们是不能带丫鬟进宫的。 容见撑着头,右手搭在笔上,偶尔装模作样写几个字。 大学时期,在学长学姐们的忽悠下,容见加入了据说“活少清闲”的书法社。书法入门只需纸笔,和别的兴趣爱好比起来算得上便宜,就是有点费时间。而学校的期末考察是有社团活动分的,容见不能逃避,只好认真地从头开始学习书法,经过几年练习,也写得像模像样。穿书以后的大多数时间,容见会按照记忆中原身的习惯写字,但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处于警惕中,偶尔也会有露馅的时候。 明野立在远处。他侧着身,并未看向书斋内,后背挺得很直。 容见偶尔也会看他几眼,但不会多做停留,怕被同学们发现,再传出更离谱的谣言来。 巳时过半,课也上了大半,先生讲的累了,停下来喝了口水,平声道:“为师讲了许久,领着你们拜读了古往今来如此多大家之作,你们也以这‘秋日’为题,写一篇小赋。” 话音刚落,书斋里的学生纷纷低下头,苦思冥想今日的课堂作业。 容见也装模作样地写了起来,心里却松了口气。 在宁世斋教书的老师中,有的先生对长公主颇多讨好,每一堂课都要对长公主大加赞赏,课堂上的小作也不例外。但这位齐先生只知名的性情古板,为人软硬不吃,评点作业的时候,只看水平,不看身份,经常将学生批的不留情面。幸好这位齐先生是去年来的,原身已经开始作弊,否则场面估计会很难看。 但也有一样好处,在他的课上抽看作业都是按照座位顺序,人人有份,大家都能得到评点的机会。 而在容见生病的那几日,已经幸运地错过了上次的评点机会,这一次会是旁人了。 布置完小赋的题目后,容见瞥了一眼外面,明野果然已经不在了。 是去准备茶水,也是去写这篇小赋了。 一想到这里,容见心下咯噔,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他是打算远离明野,所以作弊这档子事不能再继续下去。 一刻钟后,明野从远处走来,手中端着茶水,眼看着就要携小赋而来,容见心中警铃大作,当机立断道:“四福,帮本宫把茶水端进来。” 四福就是昨天无意间点的那个小太监,今日也一起跟来了。 小太监得了差事,乐颠颠地走了过来,在桌子的另一侧斟茶。 茶水太烫,他正用蒲扇扇风降温,以便入口。 以往时候,长公主都是第一个写(抄)完的。但是这一次,容见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同学,等到一半人都放下笔,他才随波逐流地装作写完了。 写什么小赋,这辈子都不可能写的,他连小赋对仗、平仄的要求都一无所知。 意外出在评点的时候。 齐先生本来是按照顺序,让隔着容见两个座位的白姑娘交上写好的小赋,没料到那位白姑娘站起身,竟说:“殿下前几日病了,错过了上次的评点,实在是宁世斋的一大损失,不能瞻仰殿下之作。我愿意放弃这次机会,请先生评点殿下的文章。”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甚至旁边的同伴也声援道:“本该如此。” 齐先生听了这话,转头看向容见,清瘦的面庞上别无他色,只是问:“殿下意下如何?” 天要亡我! 这就是他要远离男主,违背原剧情的代价吗?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吧。 容见睁圆了眼,险些当场晕过去。 他的意思是,他的意思当然是不行! 那张本应誊抄好小赋的纸上只略写了几个字,什么“秋风送爽”“金桂时节”“螃蟹正肥”“上课痛苦”“文盲一个”“快点下课”“我(划掉)本宫要吃饭”。 不也挺工整挺平仄的。 小半刻钟前,尚不知危机即将降临某知名不具文盲快乐地想。 而现在,他难道要把这样一张纸交出去吗? 无论如何,容见的脸面不允许他这么做,退一万步而言,人设可以小崩,但不能大崩。 容见正准备出言拒绝,紧急时刻,在旁边晾茶的小太监四福道:“殿下的病才好,还未恢复元气。奴才听闻,但凡用心,诗词歌赋皆是呕心沥血之作,殿下现下哪有这样的力气?”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容见企图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佯装着咳嗽了一声:“回禀先生,这几日确实尚且头晕。” 齐先生望了过来,拉长声音地“哦”了一声,语气顿挫道:“说的也是。殿下还是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容见终于放下心来。 他的“小赋”终于不用见人了。之前上学的那么多年,他虽然算不上学神,但好歹也是认真完成作业,成绩优异的好学生,老师上课检查作业,抽人写题,容见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不知道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差生”这么惊心动魄。 就这么熬到下课,那位白姑娘蔫蔫地过来道歉,说对不起,不该怎么做。 容见并不责怪这位同学,她可能只是出于朴实的正义感,或者是想向长公主示好,这都没什么问题。就是她不知道其中出了点岔子,比如长公主已经换了个人。 总之,容见迅速原谅了这位白姑娘,并宽慰对方别放在心上。 几位姑娘结伴而走后,容见也拿起今日上课写过的那几张纸,名义上是休息是也不忘研读学业,实际是为了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毁尸灭迹。 这些可是绝对不能被人看到的东西。 待宁世斋别人都走空了,容见才走下楼梯,他看到明野站在小路一侧,大约是在等自己。 四福是去准备午膳了,往日都是长乐殿的小厨房送来的。但小太监为了体现自己的能干,做什么都很积极。 在此之前,容见也曾想过作出与原主截然相反的决定该怎么办面对明野,会不会被发现。后来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毕竟男主现在还不在《恶种》本传里,现在的时间线顶多算是个前篇,就算他小小的崩了一次人设,男主又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当断则断,晚痛不如早痛,迟早是要面对的。 容见抿了抿唇,叫住明野,他说:“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明野的个头比他高一些,站在容见面前,没有说话。 容见一口作气地往下说,他的谎话讲得不太熟练,但好歹是把后半节课想的事说了出来:“本宫、本宫前些时候读了些圣贤书,自知从前做的不对,已经痛改前非,回头是岸了。” 意思很简单,他悔改了,旁人——特指明野,不能再引诱他犯错误。 明野似乎有些疑惑,问道:“殿下只有病了的几日未曾上学,是那几日看的吗?” 容见呆了呆:“……” 重点是这个吗? 好像一不小心说了太容易被拆穿的谎言。总不能说他梦中有感吧。 容见理直气壮道:“病中无聊,看看书怎么了?” 有点像是以势压人,又像是蛮横无理,可惜容见未曾进修过这两门学问,全靠穿书后的自学,表达出来的效果与他所想的偏颇甚大,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撒娇。 明野低下头,与容见对视了一小会儿,很明显地看到这位公主殿下眼睛里泛着的水光,还有些微躲闪。 以侍卫的身份,本不能直视尊上,但明野还是没有什么避讳地看了,然后点了下头。 容见偏过脸。也许是害怕谎言被戳穿,他走得匆匆忙忙,连手中捧着的纸都在无意间飘落了几张。 明野拾了起来。 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他挑了挑眉,很难得地笑了笑。 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容见用完了午膳,没再去睡觉,而是去附近的园子里转悠。 小太监四福本来是跟在他身后的,但容见总觉得有人跟着不自在,找个借口把人打发了,自己一个人待着。 他沿着小路,走到那座堆砌的假山边,忽的听到有人说话。 容见的脚步轻,几个侍卫并未听到有人前来。 在宫里当值的侍卫是不敢喝酒的,被抓到是一件大事。但别的事问题不大,比如聚众摸牌赌钱,这些也不是不行。 凑巧的是,这群侍卫就是一边玩骰子,一边聊些乱七八糟的事。 容见本来没打算偷听别人说话,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谢都事将下个月的值班排了。” “怎么了?还当个新鲜事来告诉兄弟们,莫非是得了什么便宜不成?” 金屋藏娇[穿书] 第6节 “我能得什么便宜,卖苦力的罢了。但有个事倒很新奇,那个明野排到同我一天。” “竟有此事。你的意思是……” “哦?今日听宁世斋的大黄说,长公主与他已大不如前了。” “真是如此?” “怎么不行。公主还真能和他一个卑.贱的庶人有什么不成?” 容见的脚步忽的一顿,鬓边的簪子也晃了晃,在风中发出很轻微的响动。 有个粗劣低沉的声音道:“既然如此,当日之仇,也该十倍奉还了。” “范瑞大哥说得极是。” “下个月,公主若果然厌弃了他,你和他当值那天,叫上兄弟几个,给他个小教训。” 容见抬起手,压住摇摇晃晃的玉坠,心头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开始表演一些真正的以势压人(。 第6章 重生 容见难得听了一次墙角。 《恶种》中也曾提到男主在宫中当侍卫时的情景。 明野的出身不好,不是来自名门望族,家中也不殷实。而宫中的侍卫,大多都有些来路。毕竟是在天子手下当差,而不是战场厮杀,要以命相搏,还容易被贵人看中,一步登天。 而明野得到长公主的赏识,得以随身保护,当然被其他人所嫉恨。 但原身又从未回护过明野,也没有给过赏赐,甚至暗暗贬低明野。同行们的态度在嫉恨之下又多了鄙夷,觉得明野也不可能真的捞着什么好处,不过是仗着一张脸,得到恩宠。 不过明野好歹是在公主身前当差,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但容见穿越过来以后,一表现出要疏远明野的态度,他们就蠢蠢欲动了。 容见默默地想,这群人怎么还要进行卑鄙的群殴? 那他必然是要阻止的。如果他们是要和男主一对一,没人能打得过明野,容见也可以视而不见。 但高手也怕人多。何况容见觉得这件事是因他而起,如若他没有穿越过来,没有远离男主,按照原文行事,这些人也不会心生邪念。所以归根究底,容见也应该帮男主解决才是。 另一方面,男频爽文《恶种》的剧情还未正式开始,男主也还没拿到金手指,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纸片人”。如果剧情出错,遭遇不测,断了手脚,打伤了脑袋,以后怎能戎马天下,一统江山? 作为一个书粉,容见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而作为一个公主,对付几个侍卫,还是很轻松的。 很轻松的……吧? 容见想到昨日对明野以势压人的结果,略有些心虚地想。 他往前走了几步,刻意加重脚步声,那几个侍卫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果然听到响动,警惕地问:“谁在那?” 甚至有刀兵出鞘之声。 容见今日穿了一身简单的天水碧縠裙,外罩满绣织金褙子,裙裾如水波般漾开,清淡雅致,偏偏身材高挑,有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 他微微垂着眼,容色明艳,是高不可攀的矜贵。 那几个侍卫已经认出了他,又想起刚刚说过的话,陡然一惊,起身下跪,战战兢兢道:“殿下……” 这可比当初那几个小宫女说的过分的多。 而容见对待这群心怀叵测的侍卫,也不可能像对十五六岁的孩子般宽容。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水池边的山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淡淡道:“聚众赌牌,随意评贬皇族,这就是宫中的侍卫吗?” 蔑视尊上的罪名太大,压得他们直不起身,几个人战战兢兢,面对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无一人敢应答。 顷刻间,那个叫范瑞的跪着往前挪动几步,他在几人中是最沉稳的,再叩首道:“臣等知罪,罪在口无遮拦,请殿下降罪。” 容见轻轻点了下头,状若无知:“原来侍卫妄议公主,只是口无遮拦之罪。你们报上名来,本宫倒要请教你们口中的谢都事,是不是这么回事?” 几人连声道不敢,却只得说出自己的名字。 谁也不知道,就背后打算这么几句,竟会被公主撞上。 他们和明野的恩怨由来已久。 入宫之时,明野的年纪尚小,进来后却没有“拜山头”,对他们服软。平日里也不搭理人,没有刻意讨好,也不吃酒赌钱,也不会在不当值的日子集体出宫狎妓,就显得性格冷淡,看不上别人似的。 本来对待这样的新人,他们是该教训到服软为止。没料到明野一入宫,就得了长公主的赏识,成了贴身侍卫,大不相同了,旁人自然不敢言语。但日子久了,长公主也未多加关照,不仅品阶未升,连月奉都一如既往。 有些人也越发过分起来。去年的一次意外中,明野略过几个推搡他的人,那几人竟不依不饶,明野拔刀而起,刀锋比在那人的脖颈上,轻声细语道:“我在这里杀了你,你敢赌我会下去陪你吗?” 没人敢赌。 这些人失了胆量,到底知道他是在公主面前当差,也不敢继续下去,怨愤越积越深,直至容见表露出疏远明野的态度。 即使是这一次,他们也不会真正认错,而是觉得都是由明野而起,等待日后爆发。 容见大约也能猜出他们的心思,如果只是前面的几句,他们一定会觉得只是倒霉,碰巧被自己撞上,把罪责往明野身上推。 原身嫉恨明野的才学,容见则想要保护才成年不久,高中生年纪的男主角明野。 何况,这群人也不可能把这件事传出去吧,毕竟是被人训斥,也不是什光宗耀祖的事。 想到这里,容见越发大胆,也理直气壮起来,他的声音逐渐变冷:“再怎么样,明野也是本宫的侍卫,贴身护佑本宫已久,岂容你们置喙。” 跪地之人,皆不敢抬头直视公主。 谁也不会想到,从前对明野不管不顾的公主,这一次竟会为了他主持公道,言语之中,颇多维护之意。 说完这句话,容见觉得演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提起裙裾,装作余怒未消,消失在几个侍卫的视线里。 待走远了,容见停下脚步,觉得自己方才仗势压人演的很好,将一群人都唬住了,比昨日进步良多。 片刻后,容见打了个喷嚏,他嘀咕了一声:“不会是刚才那几个侍卫在背地里骂我吧?” 骂就骂吧。反正自己也没听到。 容见到底没多想,只觉得解决了一件心头大患,借这个机会让这群侍卫知道不该对明野下手。日后再找个机会,将明野调离身边,既保护了年少时的男主,又远离了对方。 然而,容见忘了一件事。 既然他称呼明野为贴身侍卫,就该知道“贴身”的含义,怎么会觉得明野并未履行职责,保护自己呢? * 容见一直在被人注视着。 那个人——明野,很轻地立在稍稍弯折的树梢上,繁密的枝叶遮掩住了他的身形,只有群风掠过高树时,枝叶与布料摩擦,才会发出些微不同的声响。但那些经过训练的侍卫都听不出来,更何况是物理意义上手无缚鸡的容见了。 他低着头,侧脸上映着几处明亮的光斑,其余皆在暗处,显得神色分外冷淡,将方才发生的一幕全都看在眼中。 几日前的那个傍晚,三十二岁的明野透过十八岁的自己的眼睛,看到这个人。他垂着眼,嘴唇很红,手中捧着几枝山茶,然而手指看起来比花枝还要纤细。 那是他们的初次见面。 一瞬间,明野很确定他不是记忆中的长公主容见。 重生而来的明野,遇到了一位不是容见的容见。 之后的几天里,明野又得出结论,他的脸上不是□□,而是与容见有完全相同的容貌。 世上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吗?连双生兄弟姐妹,也不可能完全相同。 但那位长公主没有他这么傻,也不会这么天真。 就像是现在,做一些那位长公主容见不会做的事,不高明的敲打侍卫,为一个不相干的、不认识的人增加自己暴露的风险。 他很笨,不像是被培养出来的奸细或杀手,一旦作出什么出格的事,就会立刻被人戳穿杀死。 明野平静地望向在湖边行走的容见。 他迈过石块,不小心被裙角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幸好扶住了一旁的树。 是的,连穿着裙子走路都做不好。 他似乎有点被吓到了,整理了一下裙子,坐在石块上,偏着头时,露出一截很细的脖颈,肤色很白,覆盖着蔓延而下的青灰色筋脉,又脆弱到极致,比装点着他鬓角、摇摇晃晃的玉坠还要易碎,像是很容易被折断。 如果要扼断他的脖子,他会害怕吗?会恳求自己放过他?会眨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流泪吗? 明野漫无目的地想。 一般而言,他不会幻想任何无聊的事,他的所思所想,都是会去做的事。 这一次好像只是想想,没有必须要做的打算。 明野只是,只是很少见地感到好奇。 现在的这位长公主容见,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你完啦,你在想怎么打老婆.jpg 第7章 跌倒 容见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课上用过的几张纸都撕成碎片,路过一处埋一些,等回到宁世斋的时候,碎纸全都处理完了。 终于松了口气。 下午学的是琴,容见仅靠着些原身的肌肉记忆,勉强糊弄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天色尚早,今天身后跟的不仅有明野,还有四福。 同明野不太理直气壮地说出以后不会再作弊后,容见就更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人了。 原身作弊作得很谨慎,但再小心也是做了,天知地知他知明野知。 不知道为什么书里会把他写成男主的白月光,可能是明野年少时失了智,被蒙蔽双眼,否则很难解释。但对于容见而言,以自己的口吻向另一个人坦白以后不要为自己作弊了,还是过于尴尬了。 容见这么想着,没注意看脚下,不小心一滑,身体晃了晃,本能地往前迈了一步,想要稳住重心,没料到又踩到了裙角,一连串的意外下来,又要跌倒了。 但是这一次他的运气没有那么好,像中午那样旁边凑巧有一棵树可以扶。 容见甚至在想摔倒后怎么爬起来才不那么丢脸。 明野上前两步,握住了容见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容见的手腕很细,慌乱中被镯子硌了一下,就留下一道很明显的红痕。 金屋藏娇[穿书] 第7节 明野的目光落在那里,停顿了一瞬,然后俯下.身,整理好容见方才踩到的裙角。 容见的呼吸一滞,脸烧得通红,觉得自己果然不太擅长穿着长裙行走,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很小声地说:“谢谢。” 明野直起身,摇了下头,又往后退了几步,只不过这一次离得要近一些。 不会是为了防止自己再跌一次吧? 容见难堪地咬了咬唇,又忘了嘴唇上涂了口脂。 旁边的小太监四福吓得不轻,要是公主跌倒了,出了什么事,他作为唯一伺候左右的奴才,少不了挨一顿教训。 容见正处于尴尬中,只好没话找话,他问:“你怎么叫四福?” 小太监答道:“奴才的师父说,常言道五福临门,像奴才这样的人,叫个四福便是珍惜福分了。” 容见能听出四福师父言语间对他的关爱,孩子的小名不能取得太贵重,以防不能承受。 他说:“人生哪有十分圆满,能有八分就很好了。” 就像自己睡了一觉,直接倒退一千年,来了古代。他想回现代社会,哪怕做个为工作上下求索的大学牲呢…… 偏过脸时,看到一方宽阔的肩膀,又想起了明野的名字。 容见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 天神遗族有自己的一套文字,外人难以理解。但是在大胤境内,他们隐姓埋名,使用的是“明”这个姓氏。 外室偷换了自己与主母的孩子,她并不为此感到愧疚,怀着恶意为他取名为明野。 明野是不被珍惜的名字,是不被珍惜的孩子。 容见轻轻叹了口气。 圆脸小太监叽叽喳喳道:“殿下说得极是,下次奴才也要这么告诉师父,殿下都夸了他为奴才取的名。” 明野看着容见叹气,看着他被晚间的冷风吹白了的脸,看着他垂下的袖口遮住了手腕上的痕迹。 明野移开了眼。 回到长乐殿后,容见摘下珠钗,卸了妆容,长及大腿的头发才费力地洗了,此时正堆在一边,乌发如云。 容见本来在思忖该如何将明天的课程蒙混过关,想着想着,不由回忆起今天的险境,差点人设大崩,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自己的大作。 太可怕了。 容见摇了摇头,努力忘掉这件事,所以跳过了早晨,又想起午间发生的事。 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 容见皱着眉,反复想那几个侍卫说的话,终于记起来了。 范瑞这个名字,他觉得耳熟。 《恶种》是一本很长的小说,虽然是爽文,但升级过程中反派众多,不计其数,容见看的是连载,除了重要的几个,其他人的名字压根记不清。 而范瑞是一个小反派。书中曾提到过这人,男主因与公主有关的意外被压入天牢,而后被这个人折磨,在下巴至侧脸的位置留下一道狭长的伤疤。 得知男主得势后,范瑞惴惴难安,千方百计想要杀死男主,最后被男主斩于刀下。 临死之际,范瑞才发现男主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想到明野那张英俊的脸,容见就觉得可惜。他不是古人,思想浅薄,对于美丽的事物总抱着欣赏的态度,没觉得脸上多了伤疤就有了男子气概,而是美玉有瑕。 既然如此,容见也不能不管。 他想,改变这样小小的剧情,也无伤大雅吧。 想到这里,容见起身研磨,提笔写了一封信,盖上了公主印,又叫了个小太监送给谢都事。信中说是几个侍卫对自己出言不逊,而为首之人范瑞最为可恶,行为不端,不宜再留在宫中,应该打发出去。 谢都事收到这封信时,也吃了一惊。 在他手下的侍卫妄议公主,这是治下不严,说出去不仅伤及公主名声,也与他这个都事有关。现在公主传信过来,明显是要他私下处理,他找了人来,罚了其余几人的月奉。只有范瑞被长公主指名道姓,必须严加处罚。 处置几个品阶低微的侍卫,在这深宫中也是什么大事,掀不起风浪。容见只派小太监去打听了,说是范瑞确实不在卫所,便很满意了。 容见又上了几天学,幸好那天四福说了他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接下来的课程中,先生都很一致地跳过了他,让他过了几日轻松的学渣生活。 学堂每半月休沐一次,容见终于迎来了放假。 不用上学,不用演戏,不用假装自己什么都会,容见快乐地睡到日上三竿,连床也不想起,主要是懒得穿繁复的衣裙。 没料到巳时一刻,陈嬷嬷领着太后的懿旨前来,说是太后娘娘让他过去请安。 假期,卒。 周姑姑紧急为容见梳妆打扮一番,送他去了慈宁殿,但没被允许进门。 容见一人走进了慈宁殿。 陈嬷嬷推开沉重的房门,容见跟着她走了进去。 与长乐殿不同,慈宁殿更古朴雅致,连窗格都是檀木制成,上面由匠人精心雕满了佛偈。 太后已信奉佛教多年。 殿内盈满了佛香,但烧得多了,就显得呛人了。 容见忍住了咳嗽的冲动,找了个椅子坐下。 不一时,几个脚步声从暖阁内由远及近传来,而后便是落座的响动。 容见站了起来,福身为太后请安。 太后的声音自上座传来:“坐吧。” 太后如今已年近六十,鬓角满是白发,皱纹从侧脸蔓延至脖颈,但还是戴了满色的头面,她没什么笑颜,只是沉声问:“你的年纪也越发大了,不该再胡闹着读些不着调的书,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在一块。”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顿,继续道:“哀家有个侄孙,近日准备上京贺寿。他与你一般大的年纪,人品相貌,自然不必多说,到时候你们小儿女待在一块,多多相处。” 太后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公主的年纪大了,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既然他的孩子是下一任皇帝,那这个孩子的父亲,也得有她的血脉,由她掌控。 容见的笑容一僵,如果不上学的代价是相亲,他宁愿上学,他爱上学。 他低着头,犹豫道:“祖母说得极是。但宁世斋学堂一事,本是祖父先在时定下的规矩,皇室子嗣必须以做表率,儿臣不敢违抗。” 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不以为然,但也不能多说什么,也不耐烦和容见多说什么:“既然公主有如此孝心,今日也为哀家抄一卷经吧。” 这是太后一贯整治人的手段。 容见道:“谨遵祖母教诲。” 太后挥了挥手,陈嬷嬷领着容见去了一旁的花厅,靠窗的桌边早已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一旁摆着一本据说是经过大师加持过的金刚经。 很薄的一本,但要是以毛笔书写繁笔的簪花小楷,那可就要命了。 容见:救…… 求人不如求己,不如自救。 按照原主的记忆,早写完早走,写不完太后最多等到月上中天,将要入寝的时候赶人。 既然写不完,不如摆烂。 容见不准备那么为难自己,他写几个字休息一会儿,不讲速度,只讲质量,一日下来,写得也不算少,但离抄完还早得很。 终于,到了晚上点灯后的一个时辰,陈嬷嬷领着他和他的经书,一起去了太后身前禀告。 太后还未发问,容见便装作诚心实意的样子:“儿臣每写一字,都要向菩萨感念祖母的恩德,是以写的这样慢。” 就像容见不能顶撞太后,太后也不能真拿他怎么样,只好放行。 容见和太后一番斗智斗勇,经历了一场身心上的折磨,累的要命,拒绝了陈嬷嬷“好心”说要送他回去的提议,终于从慈宁殿蔫了吧唧的走了出来。 殿外的灯都是暗的,太后年纪大了,夜里多梦易醒,周围的几处宫殿连灯在她安寝后都不能点,更何况是这里。 容见有些茫然,周围好像并没有人,他又不认识路,该如何回去呢? 周姑姑诸事繁多,不可能在外面等一整天,但总该给自己留个人吧。 “殿下。” 容见听到有人模糊地叫了一声,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转过身,只见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而大约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容见夜盲得有点严重,直到近了,才能借着月光,看清那人的脸。 是明野。 他一只手提着没点亮的灯,低头看着容见,轻声道:“天黑路滑,烦请殿下抓紧臣的袖子。” 武官曳撒的袖口是束起的,明野扯下布条,袖口便散开来了。 容见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却在仓皇中不小心碰到明野的掌心。 是冷的。 好凉。是等了很久吗? 容见很快松开手,重新抓住了正确的位置,却不由地想了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拒绝毁容,反派去死;我爱上学,拒绝相亲,达咩。 第8章 吃掉了 外面很黑,而只有走出慈宁殿附近,才能点灯。 容见对自己没什么信心,犹豫间还是拽住了明野的袖子。 他不太能看清路,如同盲人一般在黑夜中行走,难免会害怕跌跤,不自觉地拽紧唯一能够依靠的东西。明明没有肢体上的接触,却似乎将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那个人身上。 但明野的脚步很沉稳,令容见感到安全。 穿过林子里的小路,容见终于看到一些亮起的灯光,他骤然松开手,前面的明野也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望向容见,将另一只手中的东西举高了些,从里面拿出一个红木匣子,打开来竟是一道点心,糯米桂花红糖团子。 明野问:“殿下要吃吗?” 容见呆了一下,他的人设是口味清淡,不沾甜食荤腥,所以理智上应该拒绝。 但在慈宁殿待了一整天,又讲究苦修,只吃了几口素斋,饥肠辘辘的容见无法拒绝这样的热量炸弹。 他靠近了些,眼睛里满是期待的神采,声音很软地说:“要。” 金屋藏娇[穿书] 第8节 于是快乐地吃起了点心。 明野另一只手提着点亮了的灯笼。 容见吃了一个,又吃了一个,他饿得不轻,很难有这样完全吃饱的机会,虽然知道要注意吃相,不能太过夸张,但还是速度很快地消灭了一个又一个团子。 待到稍微缓下来一些,容见看到提着灯笼的明野,莫名有一种在白吃白喝的错觉。 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仗势欺人尚且做得不太好,更何况明野帮忙很多。 容见有点心虚地说:“我帮你提灯吧。” 明野没有拒绝,将灯递给他。 容见接过灯,举在自己面前,他们俩靠得不算远,容见看到跳跃的烛火间的、明野的面容。 明野忽然问:“殿下为什么要让谢都事处置那几个人?” 容见:“啊?” 他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吃了一口的团子还未下咽,左边脸颊鼓起一小半,看起来傻的可爱。 容见的心跳加快,不知道明野怎么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觉得不可思议,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这辈子也不可能。 抓犯人还讲究一个现行犯呢。 容见装傻道:“什么人?什么谢都事?你们侍卫所的事,本宫不清楚。” 明野似乎并没有因为身份尊卑而轻易被糊弄过去,他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长公主殿下,很好猜的。” 容见想问,怎么就很好猜了,他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周全。 明野“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出容见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中的缺漏之处。 “犯事的前一日,他们大多在宁世斋附近当值。” “没有正式的处罚命令,大多只罚了俸禄。” “谢都事特意告诫属下,不能再惹殿下不悦了。” 即使明野那天没看到那一幕,也很容易从这些人的言行中得出正确的结论。 他垂下眼,唇角微微勾起,最后一句话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所以我去问了其中一个人。” 容见怔住了,连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 太危险了,这个人——《恶种》的男主角明野。 容见仰头看向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事实。 在原文中,男主知人善用,无事不知,但也冷血无情。他缺少怜悯,也无亲人朋友,甚至在结局都没有爱侣。容见穿书过来后,与明野不多的相处中,掺杂了对纸片人的过多滤镜,只觉得对方是一个处境可怜,备受磋磨的少年郎。 然而人的品性不是一蹴而就的。 明野的神色依旧平淡,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眼瞳是寂静的、荒芜的漆黑。 再明亮的灯火也照不亮这双眼。 即使容见从书中得知明野的一生,了解他的经历、性情、天分,算是开着作弊器了,也无法看透此时的明野。 明野继续道:“他们胆大妄为,擅自非议,但大多谈及的并不是殿下。” 在书中的时候,明野的话很少,面对反派也很少嘴炮,但言出必行,令容见感叹,男主不愧是男主。 然而现在对手换成了自己,容见就感受到了明野的可怕了。 自穿越以来,他虽然遇到了颇多困难,但都一一克服,从未翻车,可是这一次又要怎么才能忽悠过去呢? 容见痛苦地想,还是纸片人好啊,好就好在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明野停顿了一会儿,他看着眼前的人。 容见的肤色很白,身量高挑,穿了一身端重的宫装,行走间裙裾层层叠叠,烛火跳跃其上,将细密的满绣衬得宛如流淌的碎金。他似乎不太会打理这样的衣裳,胸前正中用丝带挽了个繁复的结,本是为了束住长裙,但一天过去了,绳结早已松散,长长的丝带挂着金玉之饰,垂坠在腰间。 太笨了,所以明野连试探都很直接。 明野收回目光,他问:“殿下是在可怜臣吗?” 容见险些把手中还剩的半块团子捏碎。 这个人怎么这样,单刀直入,不会委婉说话的吗? 谁会觉得男频爽文的男主角可怜?在评论里这么说一句,只会有很多条反驳。《恶种》的男主虽然没有广开后宫,但富甲天下,有万里江山,最后成为千古一帝,不会有人觉得这样一个人可怜。 就连他曾经历的痛苦,受过的伤流过的血,不过是一笔带过,是为了以后打脸做的铺垫。 总之,无论是哪个世界,容见都绝不可能承认这一事实。 他磕磕绊绊道:“你……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行吗?” 周围安静了一瞬。 明野闻言很轻地笑了笑:“多谢殿下。” 竟然信了? 容见有些迷茫,难以置信,自己轻易把男主忽悠过去了。 总之,信了就行。 明野恍若无事发生,捧着匣子,问道:“还有几个,殿下不吃了吗?” 容见眨了下眼,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变得这么快,然后又顺从心意地又拿了一个。 吃了一半后,容见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不太对,前一刻还在说纸片人的好,批判非纸片人的明野,下一刻又吃了人家的点心。 团子是很好吃,可打开的时候,匣子是满的,明野不可能提前尝过。 容见想让他也尝尝。 这么想着,容见装作苦恼的样子,抱怨道:“有点甜了,吃多了牙会痛。” 明野望着他,顺从他的心意道:“那该怎么办?” 容见立刻道:“你要不要尝尝?” 容见发现,果然任何事都是熟能生巧,而现在自己已经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戏精附体,立刻开演了。 他拿起最后一个团子,微微踮起脚,递到明野面前。 明野低下头,就着那个姿势,咬了一口团子。 容见没有给人喂食的经历,手指虽然没被咬到,却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嘴唇。 容见的指尖很柔软,明野的唇是冷的。 他像是什么受了惊的小动物一般收回手,连手里的糯米团子都没拿稳,还是被明野接住的。 良久,容见将手指ban缩在袖子里,含糊地问:“好吃吗?” 明野嗯了一声,隔着昏黄的灯火,他看到容见的面容影影绰绰,又道:“是有些太甜了。下次给殿下带不那么甜的。” 点心是来的路上,随意和一个小宫女换的。其实明野也没想那么多,可能只是无意间记起那张遗落的纸上写的胡言乱语。 容见不能吃饱,很容易饿,连上课走神想的都是那些,好像很可怜。 于是便换了。 * 容见回到长乐殿时,依旧是几个宫女太监上前迎接。 周姑姑等在殿内,神色略有些着急,直到看见容见的身影,才缓和了下来。 容见还满脑子都是刚才的事,他竭力遗忘自己出的差错,最后记得的只有明野很冷的手和嘴唇。 是天气凉了吗? 容见想了想,对周姑姑吩咐道:“快要入冬了,给宫里的人都新做一身厚实些的衣服吧。” 周姑姑点了下头。 容见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添了一句:“明侍卫在本宫身份侍候已久,姑姑开个库房,选块皮子,替他做一件披风。” 明野的曳撒是绯红的,搭一身灰皮毛,似乎会很不错。 容见不了解这些,但还记得前几日宫中送来的分例,里面似乎有一块油光水滑的皮子,看起来很暖和。 他这么想着,也同周姑姑说了。 周姑姑道:“那块皮子不能给明侍卫用。” 容见问:“怎么了?” 周姑姑道:“殿下,逾制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殿下不会是为了给明野做衣裳才……” 容见陡然一惊,觉得宫里的人真的没一个简单的,连忙敷衍过去:“怎么会?姑姑想多了。” 周姑姑叹了口气:“殿下与明野过于亲近,总归是不好的。” 容见很想问,到底是什么计划,又要亲近,又不能过于亲近,他心里真的没什么数,能不能告诉他。 但还是只能演下去。 周姑姑答应下来,正准备为容见卸妆,靠近了些才发现不对的地方。 她的手停在半空,似乎非常吃惊,低声道:“殿下的口脂呢?” 容见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指尖不自觉地摸了摸嘴唇,凑巧是不小心被明野碰过的手指,他的脸烧了起来,哑声道:“唔,吃掉了。” 周姑姑:“!” 容见方才如梦初醒:“姑姑别误会,是在慈宁宫用了些点心,本宫自己吃掉的!” 周姑姑好像还是不大信,毕竟太后从未给公主提供过点心,而公主也没有这么不小心过。 她很疑心,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甚至……甚至如果真的是被别人吃掉的。 如果对方是个男子,那就是断袖之癖,而若是女子,万一暴露身份,长乐殿阖宫上下怕是都难逃一死。 周姑姑痛苦地想,哪一个都很难令自己接受啊。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真的是我自己吃掉的!!! 金屋藏娇[穿书] 第9节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9章 金桂 八月结束,容见本来打算让明野回到侍卫所,以达成逐渐远离的初心。 但经过上一次的事后,谢都事大约是觉得开罪了这位公主,必须多加讨好,十分贴心地提出,可以再择一位相貌英俊,家境优越,性格温柔,知书达理的才俊。不仅可以保护公主,还可分忧解闷。 不像是选侍卫,倒像是推销面首。 容见:“……大可不必。” 这位谢都事不知道会找来个什么样的人,到时候再示意些乱七八糟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还是明野好了,长得英俊,沉默寡言,非常靠谱,还会带点心,疏离之事可以徐徐图之。 九月上学的第一天,容见如丧考妣,差点在作业上翻车。 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一直装病也不是回事。 容见决心要彻底解决此事。 中午下课后,容见本来还在收拾东西,顺便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时,几位同学找了上来。 为首的女同学穿了一身红衣纱裙,相貌可爱,她的胆子似乎最大,在同学们的推搡中开口问道:“殿下上次用的扇子,臣女觉得很新奇,也想试试。冒昧打扰殿下,请问臣女也可以用那样的扇子吗?” 容见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意识她们说的是上次那把,明野为自己遮挡消失的口脂而做的扇子。 如此便有片刻的失神。 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们没那么大胆子,上前来询问已是鼓足勇气,见容见没有回答,难免有些害怕了,陈新雪也踌躇道:“是臣女冒犯殿下……” 容见道:“没什么,你们要是喜欢,随意取用便是。” 那群同学便很欢喜地道了谢后退下了。 容见也有一瞬的开心,但到底还是满怀心事,去了宁世斋后面的屋子。 他要找人。 今日学的是词,教书的是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先生。老先生姓程,本是国子监祭酒,兼宁世斋教授一职,总管皇宫两所书斋的一干事宜。 容见走到房间前,敲了下门。 里面的人答道:“进来。” 容见推门而入。 程老先生教了一上午的书,午后也没有休息,还在旁厅里编纂新书。听见有人来了,抬起头,眯着眼,才看清是容见。 他头又低下去了,随口问道:“殿下可是学业上有不通之处?” 容见深吸一口气,道:“先生,学生已学了多年诗词,但见江山广阔,更想去仰俯斋学习经史策论,了解天下万民之生死福祸。” “恳请先生准允。” 这一言堪称石破天惊,程先生放下手中的书,朝容见看了过去。 这是容见思考良久后得出的决定。 学,是不能不上的。 但原身作弊来的成绩实在太好,容见作为一个文盲,实在望尘莫及,只能另想它法。 而宫中的书斋,除了宁世斋,还有男子读的仰俯斋,那里学的的经史子集,治国策论,还有君子六艺。 容见想转学到那里。长公主并未学过这些,到时候即使学的不好,也情有可原,而不是崩人设。 老先生沉默片刻,方道:“殿下乃皇室子孙,心怀天下,自是万民之福。若是旁人,不必多说,老朽别无二话。” 说到这里,老先生的话一顿,他白发苍苍,满脸风霜,垂垂老矣。 容见知道他讲课虽然无趣,但学识丰富,上知天下之地,堪称人形百科全书,是天下之师,有万千学子的敬仰。 老先生继续道:“但长公主身份尊贵,与常人不同,此时还是要禀告殿下。” 容见的心沉了下来。 但他也知道不能勉强。毕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原身小时候玩个木剑,都被皇帝恐吓。谁知道他学换个班上学,皇帝会不会又感到威胁,到时候罗织罪名,连累宁世斋的先生。 容见道:“先生说得极是,学生还是先禀明陛下,再行考虑。” 而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程老先生不反对。 容见离开后,一人从多宝阁后走了出来,他问道:“长公主殿下既然有这样的心意,殿下何不答应下来?” 程老先生叹了口气,他年岁已大,知道皇权之争何等凶险,不愿沾染:“泽清,此言差矣。” 寻常时候,女子是不能为帝。但当时若容宁活着,或者容见到了通晓人事的年纪,也未尝不可能被推上那个位置。 容见要弃诗词歌赋,从治国策论,其中所含之意便非比寻常起来。 齐泽清,也就是另一门课的齐先生,他是天景元年的学生,被容士淮钦点为进士:“遥想当年先帝犹在,何等龙章凤姿,殿下继承了先帝的血脉,但……倒是近日,似乎又能看出些仁厚潇洒的风姿。” 容士淮生前,大胤才经过战乱,也有着欣欣向荣之景。而驸马皇帝一登基,废除了先帝的诸多决定,这么些年来民生凋敝,朝堂越发混乱。 程老先生摇了摇头:“先帝去的太早了。” 齐泽清道:“殿下未必不可为。至少,待她诞下皇子……” 程老先生严肃道:“慎言。泽清,在宫廷行走,小心为上。” 王朝更替,皇权旁落,他已不在意这些,只想教书育人罢了。 但教书只是为了学识吗? 也不是,到底还是要为官治国,造福百姓。 程之礼抬起头,望向窗外,只觉得自己老眼昏花,连太阳的形状都看不清了。 * 从旁厅出来后,容见不免心情低落。 到底还是逃不过见那位代皇帝。 他要怎么说服这个心狠手辣、敏.感多疑的便宜爹,转学换班只是对现在的课程没有兴趣,而不是觊觎家业呢? 主要是这江山也没什么好拿的。再过几年,江南盐税一案从几个世家贵族牵连至百余位官员,举国震惊,战乱再起,天下易主。 而下一位主人…… 容见偏过头,看到立在廊庑外,如今还不起眼的侍卫明野。 世事难料。 人各有命,穿书之后,容见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他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不过,容见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他朝廊庑那边走了过去,停在明野身边。 周围没有人。 很好。正适合做一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 明野抬眼望着他。 容见从锦囊中拿出一样东西:“谢谢你,已经洗好了。” 是多日前从明野那借来擦口脂的帕子。 容见是不太知道古代的规矩,但好歹也经过影视作品的耳濡目染,知道古代的男女之间,不能赠送那些锦囊手帕类的小玩意。 所以沾了口脂、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帕子,也不能让宫女们洗。 但容见想要自己洗,时机也很难找。谁敢让公主亲自动手做事?要是被周姑姑或是别的嬷嬷瞧见,怕又是要发作一番。 容见寻了个无人的日子,找小宫女送了热水。容见自幼失去父母,自理能力很强,一朝穿书,每天都要穿着繁复沉重的裙子,没料到匆忙之间,洗个帕子都能将桌上的香料打翻进去,却也只能将就了。 结果洗完后的帕子香味浓郁到近乎刺鼻,容见又晾了好几日。为了避免被别人发现,他自己也熏了相同的桂香。 如此这般,艰难地将借来的东西收拾妥当,准备物归原主。 拿出帕子时,容见呆了一下,怎会如此? 他昨日明明用热茶盏熨好了,今日怎么还是皱巴巴的。 明野好像没在意那些,低头看着容见,问道:“殿下宫中的衣物,都会用这样的熏香吗?” 容见当然不可能说是自己动手过程中发生的小小意外,他含糊地“唔”了一声:“你讨厌吗?” 讨厌的话,他拿回去再晾晾。 明野从不会让自己的身上沾染任何香味,因为会暴露行踪,留下痕迹。 而容见则不同。 他的手腕、指尖、脸颊、发丝,身上的裙子,每一寸的皮肤似乎都充盈着与这方干净的旧帕子相同的味道。 很甜的金桂香气。 明野接过帕子,平静道:“不讨厌。” 然后,他的手上也沾上了同样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低情商:不讨厌 高情商:(拿起)(收下)(咦明野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因为存稿告罄(。),所以以后更新时间改到晚上十点!如果以后有推迟更新的情况都会在文案说明!私密马赛! 第10章 印迹 将帕子交还给明野后,容见了却了一桩心事,松了口气。 午休的时候,他一贯不喜欢有人在身侧,明野也没跟得太紧,只远远的看着。 四福正端着午膳回来了。 今日天气不算太冷,又出了太阳,外面暖烘烘的,容见便在桂树下石桌上用饭。 金屋藏娇[穿书] 第10节 四福在一旁侍候,打开饭盒,将东西端了出来。 容见随口道:“方才……” 话还未出口,只见四福的手一颤,低下头,连声道:“奴才方才什么也没看见,就算看见了,也绝不会对外说。” 容见:“啊?” 四福又是发誓又是赌咒:“奴才对殿下忠心耿耿,莫说是周姑姑,就是陛下来了,奴才也是守口如瓶。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四福,你怎么突然发癫,像是午饭误食云南菌子。 容见一头雾水:“你……方才发生了什么,要你立下如此重誓。” 四福抬头偷偷看了容见一眼,扭扭捏捏道:“就,就殿下与明侍卫,嗯,在廊庑那……” 容见听到这话,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你,你怎么胡言乱语,凭空污人清白。” 他与明野的谣言一事,在宫中广为流传,明明都是没影的事。谢都事总疑心明野在做他的面首,虽然碍于并未出嫁,不敢太过分,但也是审视男色。而同学则看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经常说一些宠而不爱爱而不宠的胡话,没料到连四福都被传染。 明野虽然断情绝爱,到结局也没娶一个老婆,但没听说过哪个爽文男主角是同性恋。如果作者敢这么写,绝对会被读者撕碎。 而他是苟且偷生的女装大佬,对男主只有纸片人的欣赏,绝无恋慕之情。 什么私相授受,绝不可能。 容见心平气和道:“本宫和明侍卫,不过是略说几句话。这世上的男子与女子之间,难道没有清白的交往吗?” 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女孩子,但作为女装大佬,他必须要澄清这个事实。 容见叹了口气,怜悯道:“四福,你该洗洗脑子了。” 四福愣了半天,没想明白脑子怎么洗,不会是把脑壳拆开来洗吧。这样人不就没了吗? 难道殿下是要杀人灭口。 四福打了个寒颤,看着用餐的长公主,又觉得殿下不会那么残忍,便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奴才一定多洗,一定多洗。” 谣言止于智者,容见觉得这样不行,因为宫里的人,似乎都没往这个方向聪明,过于热衷八卦了。 第二日,大约由于程老先生将容见换班的恳求上报给了皇帝,容见没有去上学,而是去清华殿,觐见皇帝。 周姑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容见却已经胆大妄为了一次。 到了清华殿前,容见在外面等了一刻钟。 有人从殿门内出来,模样高高瘦瘦,穿的一身宝蓝色袍子,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张得水。 张得水走了过来,抬腿就踹了一旁的小太监一脚:“没点眼力见,殿下来了,竟还不来通报?” 容见提着裙子,跟着张得水,走进了清华殿内。 今天的太阳很好,殿内的窗户大开,阳光撒了一地,皇帝费金亦端坐在宽大的金丝檀木桌后,批阅奏折。 容见心惊胆战地向他请安。 这位便宜爹着实是个狠人。十几年前,费金亦提出当代皇帝之时,朝中重臣和太后犹豫不决,总觉得此事不能当真。费金亦正值壮年,又无容家血脉,皇位借了出去,焉得能还?费金亦便让太后亲自监督,又寻了民间方士,调配绝嗣的药物,连饮半月,打消了另外两方的顾虑,登上皇位。 当然,在容见看来,节育不算什么,又不是真的割以永治当太监了。但对于古人而言,还是有些太超前了。费金亦对自己都那么狠,如果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位公主,而是有继承权的皇子,绝对会立刻杀人。 当然,这件事是个秘密,连当年调配药物的太医都被灭口。但费金亦作为《恶种》的大反派,他的生平还是出现在恶种这本书里。 总之,很可怕。 但奇怪的是,与长公主之死有关的事,直到结尾,书中也未多言。 费金亦温和地让他起身。 这是容见穿书后这么久,第一次与费金亦见面。皇帝看起来温和儒雅,面庞清瘦,隐约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如果不是一袭织金绣龙的黄袍,还以为他是哪来的读书人。 事已至此,容见还是坦白地讲出昨日对程老先生说过的话,他装作天真烂漫的样子:“儿臣听圣人有言,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儿臣虽为女子,也想为父皇分忧。” 皇帝闻言放下手中的奏折,他笑了笑:“食君之禄?见儿说错了,你是凤子龙孙,理应受天下供养。” 容见听他的意思,准备顺坡下驴,正好说自己学识不精,理应留在宁世斋奋发读书,还是别去仰俯斋凑热闹了。 毕竟比起将来可能因成绩不好崩了人设,还是小心别被皇帝盯上的好。 后者被噶了的可能性更大。 但容见的话还未说出口,皇帝又道:“不过你既然有这样的见地,朕也不好阻拦你。你是女子,就命仰俯斋教授为你准备个隔间,到时候与他们一同读书就是。” 容见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就听皇帝意味深长道:“你是未来皇嗣的母亲,身负天下,不能辜负朕与太后的期望才是。” 容见觉得很吓人,或许是皇帝的演技出神入化,因为对方听起来真的很希望容见能诞下皇嗣。 按照常理来说,世上最不希望容见有孩子的人就是费金亦。 因为他虽然已经在登基前绝嗣,但其实有一个比容见年长十岁的儿子。费金亦本是个书生,逃难路上投靠起义军容士淮,因长相英俊,为人知书达理,又温和体贴,容宁对他一见倾心,嫁给了他,而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早在多年前就成亲生子,并且在乱世中平安长大。费金亦成为皇帝后,那个孩子自然也投靠认亲了。 容见焦头烂额地得到这个结果,不知是好是坏,但事已定局,他只好拜谢便宜爹的恩情,有点头疼地退出清华殿。 皇帝看着容见的背影逐渐消失,他的这个女儿与容宁长得真的很像。 连天真与愚笨都如出一辙。 思及此,皇帝阴冷地笑了笑,将手中的奏折摔了出去。 张得水不敢说话,跪着将奏折拾了起来,双手奉给主上。 * 今日轮到明野休沐。 他在黄昏前出了宫门,路过天水巷时,顺便沽了半斤酒,推开了孙家的门。 门没有上锁,孙家门庭冷落,院子里杂草丛生,连小贼都懒得光顾。 明野去了东边那个房间,老孙躺在地上,醉的半死,看到明野的身影,嘴里骂骂咧咧道:“我的儿子若还活着,用得着你这个废物东西……” 又大口饮酒,烈酒入喉,呛的咳嗽起来。 明野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放下酒,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色已暗,明野点了支蜡烛,随意抽了本书,摊开放在桌上。 半个时辰后,有人从后窗翻了进来,他的身形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也未在窗纸上留下影子,只有很细微的动静。 明野翻了一页书,并未顺着声音看去,恍若无事发生。 那人恭敬道:“公子。” 又走近了些,方才显露些玩世不恭的本性:“公子身上怎么有一股甜香?” “上次从西域采买的奢香,听闻用之能强身健体,公子拒不接受,不是说不用香的吗?” 明野平淡道:“路过一位姑娘时,偶然沾染了些。” 那人挠了挠头:“这也沾染了太多了,不会是正撞了个满怀吧。” 明野偏过头,轻声叫他的名字:“周照清。” 周照清知道他的脾性,冷淡寡言,但绝不是宽容仁慈,也不敢再多嘴多舌,拱了拱手,道:“掌柜的让我来的。” 明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等他接着说下去。 他想到那方帕子。其实并未随身携带,帕子上的香气也不会留存这么久,早已消失殆尽。但明野曾碰过几次,对于感官灵敏的人而言,便是很容易发现的踪迹。 容见也是那样。 别人随意喂的,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敢入口,还吃的很开心;洗个帕子,都能出诸多意外;说谎永远磕磕绊绊,连威胁人的话都讲得很蹩脚。 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天真、愚笨、娇气、笨拙,不适合宫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 太不聪明,行差踏错,好像随时都会因为做错什么而死掉。 明野通过观察得出结论,容见是那么脆弱、容易消失,但会留下痕迹的存在。 他很少会这么评价一个人,不是以客观的有用或无用作为评判标准。有价值就使用,无价值就丢开,阻碍的就除去。 容见不太一样,他只是让明野感到新奇,也在明野重新来过的无趣人生中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迹。 作者有话要说: “不深不浅”“死掉”,马上安排笨蛋见见开始倒霉(。 第11章 秘药 夜色已深,晚风正凉。这间屋子狭小破败,四壁漏风,隔音也极差,醉后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很难想象,明野就在这里住了十年之久。 周照清充耳不闻,讲到要紧事时也正经了起来,他低声道:“掌柜托我给您带个消息,说是太后有个侄孙,已经乘船行至金陵,再过不久,就要到望京了。” 明野应了一声,搁下手中的《玉烛宝典》,起身拨了拨灯芯,火光骤然变亮。 周照清琢磨着说:“他这次来,如无意外,是为了那位长公主吧。” 一对适龄的表亲兄妹,千里迢迢携礼而来,猜也能猜得出来为了什么。 明野翻了页书,似乎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周照清拿出一份线装册子,很薄的一本,递到桌上:“那位的家世来历,掌柜催得急,还在查,公子先凑合看吧。” 明野没拿,东西就放在那。 周照清揶揄道:“公子在那位长公主身边多年,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 掌柜说话做事,向来是只吩咐个命令,不会说明缘由,别的都是周照清猜的。 明野的目光一顿,抬眼瞥了周照清一眼,不置可否道:“慎言。” 他的指尖按在书页边缘,手指修长,指节不算突出,只有掌心覆了一层薄茧。 很难想象,这是一把常年握刀的手。 周照清已二十有五,跟着掌柜的时间,也有六七年了。但只在近一两年才深得信任,与这位明野公子接触。 听闻明野的刀用的很好。 但十六岁入宫之时,他手上的茧都消失不见,只略有一些从小习武健身的痕迹,未有一人怀疑。他的身份是真的,从小被人遗弃后收养,即便再查也查不出什么纰漏,因为孙老头不是他们的人,他就是一个失去幼子,不肯认命,在路上捡了个孩子继承家业的酒鬼。 而明野入宫是为了长公主容见。如若他猜测无误,明野真能将长公主的驸马取而代之,无论真假,到时候木已成舟,泼天富贵,唾手可得。 但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金屋藏娇[穿书] 第11节 周照清笑了笑:“公子说笑了,不过是在下的些许妄言。” 明野抬眼看着周照清,伸手拿过那本册子。 重生之前,周照清是明野的钱袋子,明野用了他,也杀了他。 至于掌柜,是收养明野的人。 明野八岁时,显露出天神遗族与一般人不同的异象,将换了他、失去依仗的外室肖三娘吓得不轻,看他模样长得好,想将他的眼睛戳瞎了,卖给花楼,赚几个钱。 逃出去后,明野被万来商会的掌柜捡到。 掌柜遍读奇闻异志,一眼便看出明野是遗落在外的天神遗族,喂给他秘药,将他收为养子。 在过去的某些时刻,天神遗族的确在王朝更替,皇位继承上扮演重要的角色。但自从前朝可以打压后,天神遗族就销声匿迹了。 掌柜富可敌国,也想拥有这天下。本来想将明野当做圣子,效仿先人,打着天神教派的名头。 不过略过了一两年,他就改变了想法。 这个办法太难了,而长公主容见的孩子将会成为下一任皇帝,不必那么麻烦。 深宫之中,何其危险,掌柜不可能亲身犯险。 而明野凑巧合适。 周照清又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了明野,是这个月的秘药。 明野必须按时服用。 周照清将话和东西都带到了,也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明野将那枚药丸吞了下去,这是掌柜制衡他的手段。 重来一次,他没打算和掌柜再斡旋那么久。 只是处理这些从前做过的事,明野觉得无聊。 周照清知道的不够多,即使是猜对了方向,也猜不出来“取而代之”,究竟是谁取代谁。 可惜了,容见不是一位公主。 明野很清楚这件事,之前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不在乎长公主,也不在乎掌柜。 现在却莫名觉得有些令人作呕。 * 第二天,容见欢天喜地地去程老先生处领了日后要用的课本。 作为一个决心上进的好学生,容见踌躇满志地翻开新课本,觉得以后这就是新的开始,新的未来。 从开始到放弃,容见只用了一刻钟。 ——根本看不懂。 之前学的诗词歌赋还算得上朗朗上口,容见连蒙带猜,总不至于连意思都不明白。但这些经史子集,晦涩艰难,实在不是容见一个文盲能驾驭得了的。 容见绝望地想,他能不能和程老先生商量一下,参考自己的文化水平,再找一群七八岁开蒙的小孩,凑一个学前班成吗? 显然是不成的。 容见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一个更比一个深。 他是想要重新开始,但很明显这个开始的水平有些太低了些,他对自我的认知水平不太够…… 容见愁容满面,想了半天,终于决定笨鸟先飞。 他要补课! 下一个问题是,他该找谁当补课老师呢? 太平宫中,有学识的人不算少,但每一个都以为长公主容见才学兼备,文采风流。一旦暴露,无疑是把自己的把柄递到别人手中,兴许还会被怀疑是否是长公主本人。 而从宫外找个人,或者去宫外补习,更是天方夜谭,不可能做到。 思来想去,容见发现,好像只能拜托一个人。 ——男主明野。 只有明野知道长公主本来的学识都是假的,真实水平糟糕。容见虽然糟糕得有点过分,但不会像面对其他人那么明显。 但,容见本来是打算远离明野的。 再三犹豫后,容见还是决定,先度过眼下难关,别的再说。 容见本来准备叫个小太监给自己传信,把明野找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既然是拜师,还是自己三顾茅庐,亲自上门去见未来的先生明野。 四福很快就打听到了明野的住所。 容见换了身简单的裙子,披上披风,去了那个小院子。 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明野。 眼看着有侍卫巡视到这里,容见慌不择路地推门进去。 他呆了一下。 这是容见第一次进明野的房间,这里不说是家徒四壁,也能称得上贫无立锥了。 房间狭小背光不说,里面仅摆放了几件破家具,床的大小不足自己的三分之一,连桌子腿都是摇摇晃晃的。 容见被男主的贫穷深深的震惊了。 他寻思着,还是要资助男主一些银两,否则生计太过艰难。 然后又乱七八糟想了很多。 比如到时候该如何说服明野当自己的先生。 从上课作弊,贪慕虚荣,到病中听了圣人之言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拒绝弄虚作假,再到心怀天下,想要认真学习,所以找个老师补课,也是一个挺完整的成长经历。 容见满意地想。 他又等了一刻钟,明野还是没有回来。 是还在当值吗? 反正他的时间很多。 明野回来的时候,在门前停顿了一瞬。 有人来过。 推门而进,房间里多了个人。 明野低下头,审视着那个意外来客。 他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他总是太不安分,姿势很差,脾气很坏地解决所有令自己不舒服的事。所以金钗即将从头上滑落,挽着的鬓发一大半垂坠在身侧。他双手伏在椅背上,口脂又蹭到袖子上,缺了一块。裙摆也乱七八糟,腿上的系带散开了,罗袜松松垮垮地堆在脚踝处,露出很少的一截小腿,肤色莹白如玉,还留有带子曾经系过的一圈红痕。 什么地方都能睡着。 明野平淡地、冷淡地想。然后伸出手,碰了碰他垂着的眼睫。 他没想太多,没有做这件事的理由,只是单纯的行为恶劣。 每个孩童都曾尝试过的坏事,明野没有做过,这是第一次。 很软,有点像蝴蝶的鳞翅。 然而再不警惕的蝴蝶,被人抚弄翅膀,也会察觉到捕食者的靠近。 容见骤然惊醒,他仰起头,看到明野的脸,还未完全从睡梦中清醒,有点抱怨地说:“等了你好久,睡得脖子都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拜师→风雪无阻,三顾茅庐 见见拜师→睡zz 然后被恶劣的玩.弄了(。 第12章 金钗 容见睁开眼,睫毛也随之颤动,露出一双漆黑的瞳仁。 他大约是察觉到了眼前模糊的阴影,但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有在意。 明野并未惊慌,而是不动声色地放下手,轻声问:“殿下睡得好吗?” 容见歪着脑袋,有些茫然地看着明野,头上摇摇欲坠的金钗也彻底滑落,掉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叮当——” 容见吓了一跳,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意识自己做了什么。 擅自进了别人房间,三顾茅庐的第一回就睡着了,主人回来了还先质问一通。 堪称是恶人先告状,无理也要辩三分。 明野低着身,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容见。 窗户上糊着一层藤角纸,透着渐弱的天光,容见看到明野眼里倒映着的自己。 是才睡醒后的痴呆模样。 容见有些慌乱,含糊了一句:“睡得……还行。” 明野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异样,偏过头,很安静地等待着,在狭窄的房间里留给容见一片很小的单独的空间。 容见迅速地整理了一番仪容。他想要随手抓起头发,结果头发太长太多,单手竟握不住,只好先行放弃,做别的要紧的事。然后弯下腰,理了理裙摆,藏起没系好的罗袜,自欺欺人,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明野从地面拾起那枚金钗,递到容见面前,道:“您的钗。” 容见仓皇失措,强作镇定,从明野手中接过那支冰冷的金钗。又觉得今日简装出门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不然再落了一地珠钗首饰,捡都捡不过来,乐子就大了。 然而容见高估了自己,即使是一只钗子,他也搞不定。 这么简陋的屋子里当然不可能有镜子,容见只能盲人摸象,全靠自己摸索。 容见拼命回忆周姑姑平时是怎么为自己梳头发的,现实却很残酷,他一手握着长发,一手拿着簪子,左支右绌,硬是挽不起来。 金屋藏娇[穿书] 第12节 好麻烦,人为什么要养这么长的头发,好想全剪了! 恼羞成怒之下,容见产生非常可怕的想法。 不做公主了,他要去做姑子。不用上学,不用相亲,世俗的纷纷扰扰和他都再没有关联。 就在容见犹豫要不要把身上系着的丝带扯下来绑头发的时候,他听到明野问:“殿下,需要臣为您挽发吗?” 容见别无他法,他想反正周围没有外人,天知地知他知明野知。于是自暴自弃地把金钗递了过去,向这个人寻求帮助。 明野站起身,走到容见的身后。 那些对于容见而言繁复杂乱的长发,在明野手中却很乖顺,不需要多用力,就全都收拢在了一起。 他的手指很冰,似乎比金钗的温度还要低,无意间掠过容见的后脖颈处的皮肤,容见很轻的瑟缩了一下。 那支金钗回到了容见的头发,在昏暗的房间里有种纯粹的灿烂,却又显得格格不入,突兀地装点着他的鬓发。 容见松了口气,说:“谢谢。” 他顿了顿,决定一鼓作气,提出自己来这里的理由:“明野,本宫已经决定转去仰俯斋读书了。” 明野站在容见身后,容见看不到他有什么反应。 他继续道:“仰俯斋教的东西,我之前没有学过……” 其实容见还是不太习惯用公主的自称,但平时和旁人说话很少,讲得又慢,有充分的时间考虑,在明野面前则不同,他有时候会忘掉那些。 “所以,想请你教教我,可以吗?” 一瞬的寂静,连容见都放轻了呼吸。 明野重新走到容见面前。 容见以不算端庄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他的手搭在椅背,下巴抵在上头,紧张的时候又在无意间吃了很多口脂。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位想法很多且很怪异的长公主。 明野问:“殿下为什么要去仰俯斋?” 这样的姿态,作为下臣,对尊上而言就太不恭敬,甚至可以称得上以上犯乱了。 但容见不在意这些,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想要临时编一个借口:“本宫原来在宁世斋学的东西都不能作数,全是弄虚作假之事。又在病中感圣人之言,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又身为皇族子嗣,理应背负天下苍生,所以想去仰俯斋读书,却……学识不够,所以想请你教教我。” 也不能全算是编,大多是真心话,就是容见的水平和原身都不能相比,是个来自现代社会,读书十六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文盲。 天色愈暗,房间里没有点灯,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两团浓重的影子。 明野问:“为什么不能继续下去?属下是殿下的侍卫,理应为殿下做事,即便是圣人,也推崇仁义忠孝,对君上赤忱奉献一切。” 容见一怔,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说:“我觉得,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 明野的话听起来平静,其实言语间咄咄逼人,似乎非要问出个结果。 容见仰起头,看向模糊不清的、明野的脸。他本来是在说谎、编假话,他所做的事是为了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保护自己,但不知为何,真心话脱口而出:“那些都是你的。你的才华,你的学识,你的天分,应该由你自己展示,而不是被别人拿去炫耀。” 如果《恶种》里不是完整的讲述了明野将来波澜壮阔、直至顶峰的龙傲天的一生,容见都想让他去考科举算了。 但考状元不能当皇帝,造反能。 自古以来,也只有拥兵者能得天下。 容见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自己可以改变男主明野的命运,让他过上比书中更好、更完美的一生。 《恶种》的确是作者写的,但在这个世界中,明野将会作出自己的选择。 容见会远远地看着。 明野挑了挑眉。 他竟然是真的这么想的。明野忽然意识到这个事实,他说的话是真的,他不想继续作弊,突然的改变,冲动的计划,一切只是因为这样令人无法理解的原因。 明野无法明白他的想法,他只是觉得那双发亮的眼睛似乎很与众不同。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有一双那么漂亮的眼睛。 明野沉默了很久,久到容见以为他不会答应,而自己也不该再纠缠下去,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总不能也以势压人吧。 太难看了。 然后,他听到明野说:“好。” 这样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事,他也会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明野:好像有点笨,不确定,再看看,真的很笨。 昨天的评论也都有看到!其实古代篇和现代篇主线是不一样的,为了写金屋藏娇,我也重新看了白月光,也受到了影响,可能没有掌握好重新借用一些情节的尺度。非常感谢因为喜欢白月光而看金屋藏娇的友友。但如果看文途中有不符合期望的地方,在入v之前还有一段时间考虑,请务必遵从自己的心意,选择要不要继续往下读,总之希望友友们能看文开心,千万不要因为因此不开心或争吵qwq 第13章 仰俯斋 容见猛地抬起头,看着明野,似乎难以置信:“真的?” 明野道:“真的。” 容见既惊且喜,一时间将之前想得乱七八糟的事都脱口而出:“唔,既然如此,就按照书斋学官的俸禄给你交束脩好了。要学的几门课,课本是找程先生再要一份,还是我来抄?我写的很慢……” 明野笑了笑,他慢声道:“别急。但凭殿下吩咐。”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什么嘛,像是他以势压人一样,明明没有。 容见不自在地偏过头,颇有些逃避意味:“本宫要回去了。” 说完从椅子上落地,低下腰,借着黑暗的遮掩,摸索着将腿上散开的罗袜系好。 然而明野的视力似乎很好,走了几步,准确地拿到搁在桌案下的灯笼,他吹了吹,拂去上面薄薄一层的积尘,点亮灯芯,转过身道:“天色已晚,臣送殿下回长乐殿吧。” 容见没有拒绝。 回去的路上,一直很安静,没有遇到旁人,明野走在容见身前,照亮前路。 等看到长乐殿亮着的烛火,容见才意识到快到了。 他心里依旧有些不安定,认真对明野说:“你要记得,一言为定。” 明野停在远处,火焰跳跃的影子映在薄纸糊的灯罩上,他没有容见那么认真执著,有些漫不经心道:“万一违约了怎么办?” 容见一呆,怎么明野把自己讲的这么不靠谱,这种约定不是一诺千金吗?那还是要发什么毒誓? 可是在宫里这么多意外,自己什么都无需付出,而明野只是一个侍卫,毒誓好像很不公平。 容见抿了下唇:“故意说话不算数的人是小狗。” 说完也不等明野的回应,直接溜了。 幸好大胤没有束脚的恶习,穿着繁重的服饰,提着裙角,还是能跑得动的,否则容见真的要试图用一些物理手段重回现代了。 回到长乐殿,进去之前,容见喘匀了气,才一推门,就看到周姑姑急匆匆地过来问:“殿下去哪了?怎么出去了一整天都未回来,只担心您出了什么意外。” 和明野之间的事,当然不能说,容见敷衍道:“找先生谈念书的事了,怎么了?” 周姑姑叹了口气:“殿下转去仰俯斋,自然是要读书的,日后……但,也不能忘了时间,也不叫人陪着。” 又道:“陈嬷嬷等了半天,也没见着公主,方才去向太后回话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容见安慰她:“她一个嬷嬷来能有什么大事,不必担心。” 周姑姑也只能信了。 直到推开寝宫的门,靠在熟悉的软塌上,容见才真正安下心。 回忆起今天所做的事,他对自己今天在外面睡着的行为进行了深刻反思。 怎么能这么没有警惕心。 想了半天,容见得出一个非常主观的结论,明野是让他觉得危险,但靠近时又会莫名安心的人。 * 陈嬷嬷领命回来的时候,太后已经洗漱散发,准备就寝了。 太后对着镜子,一旁的小宫女正用价值千金的沉香木细细为她梳理着长发,这梳子是前朝最受宠的万熹贵妃留下的,据说有乌发滋养之效。 她的鬓角染霜,小宫女梳得更加用心,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太后微阖着眼,问道:“她人呢?” 陈嬷嬷走到太后身边,恭敬道:“听周韵秋说是找程先生去了。明日进学,今日做什么要这么久,奴才也不懂这些,等了半天,殿下也没回来。” 太后扶着陈嬷嬷的手,走到床边,轻慢道:“那小丫头心思倒是多,哀家说有个侄孙要上京,为她相看。她转头自个儿就去了仰俯斋,钻到男人堆里,打算挑个称心如意的驸马。” 陈嬷嬷一惊,忙道:“公主不敢的。” 太后靠在床边:“她有什么不敢的,和她那个母亲一样。” 那么不听话,那么令她厌烦。 从小到大,太后徐贞都不是最受宠的那个女儿。 她的父亲是个体面的乡绅,一妻四妾,她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排行第四,上头一个姐姐两个哥哥。 她的亲姐姐最得父母喜爱,她出生的不早不晚,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便无人在意了。 父亲看中了容士淮,觉得对方是个可造之材,想将一个女儿嫁给对方。 姐姐嫌弃容士淮是个乡下来的粗汉,只有一身力气,不愿结亲,这门婚事就落到她的头上。 那时候容士淮甚至还不叫这个名字,成亲的时候,姐姐祝她婚姻美满幸福,徐贞痛的咬破了嘴唇。 谁知道以后的事呢? 她又想到她的丈夫容士淮登基为帝,自己加冕为后,姐姐嫁了个举人,千里迢迢来祝喜的那一天。 其实她已经很少会想到自己的姐姐了,因为她是这个王朝最有权势的女子,没必要回忆往昔。 太后轻轻道:“容见以为那些世家大族能护住自己吗?她的父亲,哀家的好驸马会允许吗?” 陈嬷嬷回道:“公主年纪还小,不懂得太后娘娘的苦心。” 太后摆了摆手。 金屋藏娇[穿书] 第13节 容见想要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她会将这份荣耀延续下去,但不是为了她的家族,那些是他的附庸,她只是为了自己。 躺在床上时,太后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又想起了自己那双早死的儿女。她深爱的与不爱的,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死去,而她还会活很久。 “熄灯吧。” 慈宁殿的灯火于一瞬间熄灭,似乎是永恒的寂静笼罩了这个地方。 第二天清晨,在停课两日后,容见终于又要去上学了。 仰俯斋的上课时间要早半个时辰,读书更为勉励,容见艰难地提前起床,紧赶慢赶地到的时候,还是迟到了。 仰俯斋的桌椅昨晚已重新摆置,靠左的地方隔了一扇屏风,消息灵通些的已经得知公主以后就要在那读书了。 但人还未到之事,不知真假,也无人敢谈论,只佯装不知。 容见来的时候,讲策论的孙先生已讲了小半刻钟。他微微福身,先后向讲学先生和在座的学生都讲了句“抱歉”,便急急忙忙捧着书,去了事先安置好的八扇金漆锦绣江山围屏后入座。 这一下恍若惊雷,惊得在座学子议论纷纷。 孙先生拍了拍惊堂木,书斋里才逐渐安静下来。 “——摩而恐之,高而动之,微而证之,符而应之,拥而塞之,乱而惑之,是谓计谋。” 容见强迫自己认真听课。这一次没有退路,他总不可能再转回原来的宁世斋。 孙先生每将一处,都要点学生旁解,今天总是点容见的名。 大多时候,容见坦白地说不明白,偶尔有些许浅薄的感悟,也直言不讳。 和在宁世斋沉重的学神包袱不同,他在这第一天读书,文盲点又能如何? 更何况最开始的时候愚笨一些,大约也能让皇帝放心。 他真不是有备而来。 好不容易熬到课间休息,容见累的身心俱疲,想要趴在桌上休息,却想到屏风是透光的,不能太过放肆,只好强撑着下巴。 没料到有人却敲了敲屏风的木柱,容见一抬头,看到屏风另一边乌泱泱的一群人影攒动。 看来同学们都对身为长公主的新同学容见很感兴趣。 容见也不能说不见,便使人打开了一扇屏风。 为首的那人朝容见拱了拱手,道:“拜见殿下。” 容见用伪声道:“大家同为书斋学生,无需如此客气。” 于是,一个又一个同学开始自我介绍。 能到太平宫里念书的子弟,当然都是各家各族的得意后生。什么恩伯公府二房的三公子,礼部侍郎家的三公子,阁老族里的表公子……容见虽不连忙,但对人脸的辨别能力也不算强,看完一轮,十几个同学,只略记得几个名字,和脸也对不上号。 本来是和乐融融的新生友好交流,坐在讲堂上的孙先生却猛地咳嗽一声。 他斥责学生道:“此间虽是休息时间,尔等不用心读书,何故如此吵闹繁杂?”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孙先生教训完学生,语气似乎放得缓和,实际又对准了容见,他长长叹了口气:“公主身份尊贵,但到底是女子,怎能与外男见面?” 容见愣了一下。 上课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孙先生的不善和刻意为难,但对方是老师,他是学生,提问也没什么,他也未放在心上。 昨日他也听程老先生说了,这位孙先生是翰林的老学究,很有才识,但为人刻板,性情古怪,颇有些不通情达理。 容见曾以为他同齐先生差不多,也不以为意。 没料到却大不相同。 眼前这位孙先生,把容见表现的谦逊当做忍让,竟更得寸进尺,摆起训诫者的架子。 他又说:“女子到底是女子,殿下此行极为不妥,扰乱了书斋纪律,也坏了伦理纲常。”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容见的脾气是不算差,但也不可能任人摆布,便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反问道:“哦?” 孙先生没料到容见竟会走出来,一时不察,两人凑巧对视。 只听这位长公主道:“本宫虽为女子,但在座之人皆为学生,只有求学之志,并无其他差别。若要谈及男女之别,那不免要提到身份之差。” 孙先生也急了起来,起身往下走。 容见慢条斯理道:“若是讲起伦理纲常,孙翰林,你怎敢直视本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迫害见见(。 “摩而恐之……是谓计谋。 ”——《鬼谷子》 第14章 小山眉 此话一出,连那几位躲清静没有上前凑热闹的公子们脸色都变了。 谁也没想过这位长公主竟这么厉害。 他们是外男,虽同在宫廷,一年中至多只在几次大典上见面。而长公主的名声一贯很好,温良恭俭,待人平和,深知言多必失,一直沉默寡言,虽然像个高高在上的摆设,但也不会出什么差多,禁庭内外无不交口称赞。 而今日则不同。 容见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几步开外的孙学士,而对方一时竟不敢与他直视。 伦理纲常,君臣父子,若论起这些来,没有什么比皇权更贵重的东西。 想当初容宁若是没有突然去世,八成是要当皇女登基的。 孙学士却不服输,似乎还要用圣人之言再辩,突然听人道:“殿下所言极是。” 众人闻言看去,自门口走来一个人,身量高而瘦,穿着一身青袍,身无长物,又道:“师必胜理行义,然后尊。孙翰林既心存私理,不能服众,殿下是以理辩之,有何不可。” 孙先生扭过头,越发不忿:“齐泽清,你不是在宁世斋教书,来这里做什么?” 齐泽清轻轻松松道:“祝学士公事繁忙,由我暂代教几日《左传》。” 齐泽清也是翰林,官位不高,但他是程老先生的亲传弟子,身份在清流中却很不一般,孙先生一向看不惯他:“那你的书呢?” 齐泽清摆了摆袖子,语气显得轻狂:“在下上课一贯是不用书的,若是胸无点墨,怎敢误人子弟?” 容见忽然想到,齐泽清在宁世斋教书时确实也不带书。 这么三番两语下来,下课时点的燃香都快烧尽了。 齐泽清向前走了几步:“已到了上课的时间了,诸位请落座吧。” 孙先生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齐泽清争吵起来,有失体面,负气离开了。 至于容见,容见没想太多,上课第一天就和老师吵架……也不是他愿意的。 总之,齐先生开始上下一门《左传》,他的教学方式倒没变,出口成章,疑惑必有解答,提问也是按照位置来的,却跳过了容见。倒不是有所优待,而是进学也需循序渐进,长公主第一天上学,不宜揠苗助长。 容见昏头涨脑地学了一整天,回到长乐殿卸妆洗漱后倒头就睡。 大约由于第一日和孙先生的一场嘴仗一战成名,几位先生都有所耳闻,再有些食古不化的老学究,也不敢再找容见麻烦,一如往常的教书。 容见学得异常艰难,太多不懂之处,上课的时候又不敢问先生,怕暴露自己是个文盲的事实。 凡此种种,都一一记录下来,准备再一起问明野。 期间还偷偷摸摸问了明野一次,要不要抄书给他,明野的意思是上课时他都在外面旁听,大概还是可以为容见答疑解惑。 容见肃然起敬,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可真是太大了。 明野永远是自学成才。 在仰俯斋上学的几日,容见还想起来件事。 费金亦原先有个儿子,当然身份不能公之于众,只挂在一个二等勇毅侯名下,那户人家也姓费,所以那人用的本名叫费仕春。 费仕春比容见大十岁,如今二十有七,照理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不可能在仰俯斋。但他改了年纪,老黄瓜刷绿漆,据说也在书斋里念书。 容见对同学们都不甚在意,话不能多说,靠近些又怕被发现身份,唯有在上课提问的时候格外注意先生提到的人名,或者下课间他们言语间谈及的人。 都没有费仕春。 他人去哪了? 容见也没有太在意,毕竟目前来讲,或者说长公主生前,两人应当没什么联系。费仕春出现在这本书的后半段,那时候说是考究出费仕春有容家的血脉,费金亦想将他转为合理合法的继承人,但他的心意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 终于,九月初八的下午,容见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假期。 说是假期,并不准确。实则是仰俯斋中要学君子六艺中的骑射,容见是长公主,自然是不必学这些的,加上先生也还未思量好该如何应对,今日这节课便不用去了。 然而容见也没休息,抱着这么多天积累下来的问题,准备补习。 容见说的是要在湖心亭赏花,虽然九月份没什么花还开着,但他既然说了,周姑姑也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让小太监跟着。 打发完四福,明野穿过长长的栈桥,也推开了湖心亭的门。 因怕被旁人看见两人单独相处,湖心亭的窗户也不能开,日光透过糊了好几层的青纱,亭子里昏昏暗暗,只能点好几盏灯。 容见将书递给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明野。 明野翻开第一本。前面的容见都没学,他准确地翻到做了记号的书页,仿佛对书里的内容了然于胸,如数家珍。 这就是真正的学神,容见感到问题将要得到解答,自己的成绩即将进步的安心。 然后,他就听到明野叫自己的名字:“殿下。” 容见严阵以待地应了一声。 明野的下一句是:“您是用什么写的?” 容见还有些不明所以,站起身,凑过去看到书旁的批注。 晴天霹雳! 容见本质还是一个现代人,用不惯这里的笔墨。虽然在大学里参加了书法社,但每次的练习都当成一件大事,洗手静心放音乐。平日里写作业用的是普通中性笔,结果到了这里无论什么都要研磨提笔,他很不习惯。 而他喜欢一个人自在地待在寝宫,不想有人在旁边伺候,自然连研磨帮忙的也没有。 于是,他就偷了点懒,预习温书的时候都用了自己惯用的“硬头笔”,真的只是一点点…… 金屋藏娇[穿书] 第14节 明野抬起头,视线在容见的眉眼间停顿了一下。 黄昏月冷,眉黛青颦。 容见今日画的是小山眉。 一般男子的骨像难以与这样的妆容相配,容见的面骨却生得极为精致小巧,即使是最精.细的人.皮面具也描绘不出这样的生动的美丽。 明野移开了眼,漫不经心地问:“是眉黛吗?” 容见陡然一惊,怎么这都能猜出来。 他无意间发现妆奁中的眉黛都是填在细长螺壳中的,不仅可以用来画眉,在纸上也算得上好用,十分方便,于是借来写写画画。 当时没想到日后这书还要给明野这位辅导老师看。 明野的手指点在其中的几个字上:“有桂花的香气。” 明明是几日前写的,明野也并未靠近去闻,竟也能察觉到上面的味道。 容见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明野又问:“殿下很喜欢桂香吗?” 容见对香气没有特殊的爱好,心里寻思着还不是洗帕子的时候搞得长乐殿盈满了桂花香气,周姑姑还以为他有多喜欢,特意换上了这些眉黛。 但明野没有等待容见的回答,他翻过这一页,停在一句话前,对容见道:“殿下是这句不明白吗?” 那容见不明白的地方可太多了。 然后,他就发现,对一个文盲来说,一对一补习不仅是一种肉.体上的折磨,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拷打。 容见时常感到自己问出了一些非常弱智的问题,但明野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不厌其烦地为他解答。然而容见还记不住,自带了笔墨纸砚,摩拳擦掌准备记下来。 结果写的太慢,似乎又令明野感到意外。容见深感耻辱,觉得都是毛笔耽误了自己,他在上大学的时候可是一流手速,考试周舍友都求着看自己的笔记。 明野没提帮他写,估计是明白容见记下来的意思,是为了加深记忆,便放慢了语速,让容见慢慢来。 这么写了一个多时辰,容见肉眼可见的萎靡了,桌上的茶水明野一口未动,他一个人喝完了。 明野大约也发现了,他笑了笑,放下书,道:“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殿下还要喝茶吗?” 容见伏在桌上,恹恹地点了点下巴,意思是要。 明野说好,便推门出去了。 容见缓了一会儿,觉得亭子里实在太闷,坐了一个多时辰又太累,便出来活动身体。 几个人身着骑装,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外面的小路走过。 容见认出来这是自己在仰俯斋的同学,知道他们大约是才上完骑射课,穿过这条小道,去往仰俯斋拿书。 树木高大,小径幽深,容见身着一袭绿裙,站在树后伸手摘花,几个人竟没有发现,随风飘来几人说的话。 “谢如许,你这几日在公主那讨到什么好处了吗?” “你什么意思,别乱说!”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的心思我还不明白吗?” “你也想当那驸马吧!” “要是当了驸马,你那三表妹该如何是好?” 一顿揶揄之下,容见作为他们口中的“公主”,感到十分尴尬。 那个叫谢如许的似乎也恼羞成怒起来:“你们也别只说我,高门大族里的嫡出长子自不必多言,但凡……谁不想日后成为皇父!大丈夫何患无妻,至于我的三表妹,自然另有出路。” 容见:…… 这都什么和什么,想的也太多了。 容见终于记起来这个谢如许是谁了,“如许”应当是他的字,他名字叫做谢殊,经常下课的时候来自己身边凑热闹,容见觉得有点烦,但没想太多,主要是没往这个方面想,没料到这人表面温文尔雅,背后这副模样。 另一人叹道:“如许,你说的也对,别看那几位不动如山,别的人却也在观望。虽然这事难如登天,但一旦成了,可就真的是一步登天了。” 容见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的这个长公主身份多么可怕。不仅有身份暴露后的性命之危,还要严防死守某些人一步登天的觊觎。世上肯定不缺高洁之士,但不高洁的、譬如眼前这几个和太后的侄孙之辈也多如过江之鲫,想要和这位长公主成亲,鲤跃龙门,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父亲。 这一想,容见大惊失色起来,本来还在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主角的命,没有穿成龙傲天公主,结局是一夺江山,统领天下。但按照自己这个身份设定来说,如果自己穿成了主角,估计不是在点家,而是隔壁海棠市,那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虽然自己现在不过是穿成了个炮灰黑月光,但至少不至于出卖身体。 可以,不过是女装一下罢了,没什么。容见安慰自己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容见:救……我对男的没兴趣…… 明野:真的? “师必胜理行义,然后尊。”——《吕氏春秋·劝学》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晚安! 第15章 梳洗 明野端着茶水回来的时候,容见已经回到湖心亭,他坐在桌子边,右手持笔,方才兢兢业业研了墨,由于不太熟练,衣袖上沾了几滴墨点,装作努力学习很久的样子。 明野倒了一杯新茶,递给容见。 喝水的时候,容见看到茶盏中倒映着自己下面的小半张脸,呆了一下。 口红又没了…… 然而他已非昨日之容见,现在有了充足的准备。 容见不急不慢地从锦囊中拿出一枚铁盒子,揭开盖,是一盒没太用过的口脂。 明野在一旁看着。 容见伸出手,大拇指、食指、中指上都留有墨痕,只好用无名指沾了一些,偏过脸,小心地点在缺失的地方。 口脂的颜色纯粹的朱红,一点一点晕染开来,渐渐在嘴唇上覆盖了一层薄红。 过了一会儿,容见抬起脸,朝明野看去,他抿了抿唇,发出很轻的“啵”的一声,随意地问:“这样可以吗?” 周围很安静,明野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没有说话。 从本质上来说,容见只是一个穿来还不久的女装大佬,没有太多的古代男女有别的观念。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里没有镜子,茶盏里的水也照不清楚,还正巧有个人可以提供意见,于是便问了。 容见没意识有什么不对,又问:“是不行吗?” 明野缓缓皱眉。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新妇会问郎君自己画的眉毛是否时兴合宜,卖唱女也会问客人自己唇色深浅以求妆金。但明野知道容见既不是女子,也不是故意,他这么做只是不明白其中的别有它意。 他只是有点奇怪,容见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一副不知世事的模样。 明野道:“很好。” 又道:“往后殿下还是不要在旁人面前这么做为好。” 容见没抓住重点,他为自己辩解:“是这玩意太容易掉了,本宫已经很小心了!” 口脂——容见的一生之敌。虽然他也要对此负一小部分的责任,但主要还是古代的技艺太差,不能满足他的客观需求。 容见想起自己在商场打工的日子,看到很多品牌的系列主打不脱妆不沾杯,还不能理解。直到现在,终于明白,不脱妆的口红是多么重要。 容见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通,明野平静地听着。 又过了小半刻钟,容见终于停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先生,是不是该上课了?” 明野说好。 很快,容见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提这一嘴,为什么不多休息一会儿。而且明野看起来平和清静,指出他问题时却毫不留情,读书使他痛苦,他恨读书。 第二天是九月九,重阳节,登高赏菊时。 太后要拜佛,皇帝要摆宴席,书斋放假,明野轮值休沐回家。容见给阖宫的小宫女太监都放了假,又给了些银子,让他们找御膳房做个席面吃。 周姑姑更不必说,容见为她挑了几样首饰。 至于容见自己,则是真真正正放了个假,连寝宫的门都锁了,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 * 明野与周照清约在锦水湖畔见面。 这一次要谈的还是那位太后的侄孙。 那位徐公子似乎很不走运,走水路时遇到了水匪,丢了银钱行李,幸好人没太大的事,加之又是皇亲国戚,当地官员大摆宴席,正安抚这位太后侄孙。 除此之外,掌柜也将于不日后到达上京。 掌柜掌管着偌大一个万来商会,常年在外,行踪不定,或者说是刻意让人无法得知他的踪影。 上京中有三个小掌柜,周照清是其中之一,因深得信任,办事灵活,便由他与明野交接。 明野道:“等掌柜到了,我同掌柜要要事商议。” 周照清饮了口酒:“自然如此,您与掌柜也有多时未见了。” 明野查看了账本,不仅是商会收支出入,还有近日的朝廷秘史,略略翻完后,又吩咐了几件要紧事让周照清着手去办。 不过,有一样令周照清疑惑不解。 他拿到图,看了一小会儿,见到纸上写了“眉黛”二字,理所当然以为是女子梳妆之物,发表自己的看法:“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么长,现在眉黛都填在螺壳中,正适合女子握着描眉。像笔一般的长度,外面用螺壳磨圆成再拼凑成圆,用起来也太麻烦了。” 明野看了他一眼:“让师傅试试。” 周照清又往下看:“还有不沾杯的口脂?贵家小姐们都端重得很,哪里用得着刻意做成这样。我家的姐妹们吃席,从头至尾口脂都一动不动。” 的确,世人大多已习惯如今时兴的口脂,可也有容见这样的笨蛋。 周照清越看越不对劲,他琢磨了一会儿,得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公子不会是喜欢上哪家的姑娘,做这些讨好人家吧?” 这事着实不妥。明野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差事,不能为外人所知,若是为情所乱,后果极为可怕。 明野半搭着眼帘,神色寡淡,无论是吩咐那些、还是听到质问时都没有任何波动,周照清打眼看了半天,瞧不出一丝年少慕艾的意思,总觉得确实不大可能。 明野的指节在桌面上扣了一下,他若无其事道:“有点用。” 金屋藏娇[穿书] 第15节 既然明野这么说了,周照清也得当做正事给办。就是临走前还叽叽歪歪,说是重阳节一大家子人都出门登山,只留自己一个还要办事,说出去实在惨绝人寰。 明野没搭理他,任由他埋怨,等他走了,又在湖畔吹了半个时辰的风。 方才他看过周照清递来的东西,里面旁敲侧击,将范瑞几人当日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和盘托出,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没有不对就是最大的古怪之处。 他想起昨日与容见补习时说过的话。 “殿下知道‘梳洗’吗?” 容见有些茫然:“梳洗?梳妆打扮吗?” “是一种刑罚,将后背用热水烫熟了,再用铁梳刮下皮肉。” 容见像是很害怕,他的胆子不大,对于这样的事似乎有天然的畏惧,慢慢地说:“这也……太疼了吧……” ——他不知道。 明野可以确定了。 当日的侍卫有五人,在那么多人里,除了范瑞,容见只让谢都事扣了其他几人的月奉。 为什么这么做,一定是范瑞做了比别人更过分、让他难以容忍的事。 容见知道什么,又不知道什么? 重生前的十九岁,离宫之前,明野曾在范瑞手下受过“梳洗”之刑。至于脸上的伤疤,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被人看到的印记。 他好像被吓到了。 就像是一直活在保护中、毛皮柔软的小动物,突然听闻外面世界的可怕,自己随时有可能被吞食入肚,而感同身受的害怕。 明野的本意是试探,而不是吓唬或伤害,可这样的容见——皱着眉、眨着眼、惊慌的样子,意外的有些有趣。 “很疼,很少有人会活下来。” 明野这么说。 容见就越发心惊胆战,他颤颤巍巍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笑了一下,刻意顿了顿:“自然是……是侍卫间说着玩的。” 容见终于松了口气,有点抱怨的意思:“你怎么吓人?” “殿下不是觉得无聊吗?” “无聊也不许吓人!吓我很好玩吗!” 明野不太诚恳地道歉,将一切归于玩笑。 试探的话,说到“梳洗”这个词就足够了。 剩下的是容见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的事了。 明野离开锦水湖畔,这桌席面周照清已结完账。回去的时候,路过杏花巷,明野看到一家还开着的胭脂铺子,今日是重阳节,太太小姐们挤满了铺子,他在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买了一盒上好的眉黛,又去隔壁挑了些做首饰的贝壳,最后在铁匠拿选了把锉刀。 不掉的口脂,明野不会做,写字的笔,倒是可以一试,似乎并不太难。 挑挑拣拣,用了这个月的月奉,其实明野也没有想太多。 他只是突然这么想,于是便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弱智笨蛋见见注定是要被吃掉的!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欧阳修的《南歌子·凤髻金泥带》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晚安! 第16章 肝肠寸断 容见在寝宫舒服地睡了一整天,对于禁庭之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申时一刻,重阳宴开席过半,皇帝斟菊花酒,众臣举杯相贺。 首辅崔桂坐在左位下首,他已年过七十,鬓间黑白相间,看起来并不过分年老,还尚有余力。 这样的良辰美景,本该有赏心悦事,另一边的东阁大学士林元瑾说完贺词,又道:“臣听闻此次重阳宴,公主未曾出席。公主并无皇后,太后娘娘常年礼佛,公主年芳十七,也应当主持内外命妇的筵席才是。” 长公主年幼时,费金亦以“年幼体弱,易惊易惧,唯恐伤身”为由,将容见囚于深宫中,等闲不在这些场合露面。如今他日渐长大,早已及笄,定下当日之约的朝臣便旧事重提,想让长公主出现在众人面前。 费金亦还未言语,礼部尚书先道:“公主还未出嫁,怎能抛头露面,于礼不合。” 这位礼部尚书出自江南王家,累世公卿,钟鸣鼎食。而费金亦继位以来,对世家大族极为优待。而这些大族经历过的何止一朝一代,有些早已忘了当年之约,倒戈驸马皇帝。 如此一来,以林元瑾为首的文官辅臣和累世公卿之流便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 费金亦似乎终于不胜其烦,说了句:“好了。” 偌大的筵席,满座文武百官,一时竟安静至极。毕竟费金亦的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在朝堂上待人处事也一贯温和,很少显露出不悦。 崔桂依旧在慢悠悠地饮酒。他的手掌半搭在桌上,官服多年未换,胸前的四色仙鹤补子洗的发灰,似乎对现下紧张的局势一无所知。 只放下酒盏的时候,酒杯磕了一下,很清脆的一声。 费金亦轻轻一笑:“原先念着她年纪尚小,不能经事。但大学士也言之有理。重阳已过,今日宴毕,他日再另请些小姐命妇,与公主作陪。” 事已至此,费金亦看起来脾气再好,也装不下去了,撂下这句话后,说是神烦体倦,先行休息。 崔桂看了林元瑾一眼,一时不言。 张得水跟着费金亦回了太和殿,打发了御前的小太监斟茶倒水,还未落定,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费金亦甚至没有抬头,只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果不其然,来的是他的儿子费仕春。 费仕春个头很高,相貌与费金亦不甚相似,费金亦又能看得出年轻时的英俊风貌,费仕春只能称得上平平无奇了。 张得水一见费仕春,默默地退了出去。 费仕春只略行了个礼,便阴阳怪气道:“陛下,您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怎能容几个老臣置喙!” 费金亦还未顺气,懒得理他:“你懂什么?” 费仕春又上前几步:“儿臣知道,那位长公主已经去了仰俯斋,是不是以后还要牝鸡司晨当女帝啊!” 费金亦慢慢抬起头,看向费仕春,他的这个儿子,长到快三十岁,依旧一事无成,他却不能再有别的血脉了,这是唯一的指望。 他道:“你的事,朕早已打算好了。” 费仕春怎么会信,他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像是孩童向父母索要危险的玩具:“儿臣是您唯一的儿子,却无名无姓,只能任人欺辱,您于心何忍?” 说罢便摔门而去。 张得水见动静歇了,走进去为费金亦倒了杯新茶。 费金亦气得胸口不住起伏:“他像什么样子?” 张得水安慰道:“太子尚未成家立业,又忧心国祚旁落,着实着急了些。” 费金亦道:“他……朕让他小心谨慎,戒骄戒躁……” 又颇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你去看着他吧,别闹出什么事来。” 戌时刚过,范瑞已东华门当值四个时辰了。 今日是重阳节,有些门路的侍卫都换班归家,留下来的大多是无权无势,不讨上头喜欢的那些。 范瑞本不在其列,甚至他本来也不是看大门的。与内廷侍卫相比,看门侍卫毫无前程可言,无功可力,也入不了贵人的眼,只能白白消磨青春,待到年老体衰,只能退出去,领些许薄俸,再寻他路。 范瑞看不上这些人,也从未想过身处其中。 直到他开罪那位长公主,谢都事奉公主之命,将他贬到这里。在宫中当值的没有傻子,都知道他是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才沦落至此,更看不上他,而以前的那些兄弟们也都避之不及。 是以重阳之夜,他还要轮值整夜。 延寿殿的筵席未歇,东华门外排了一长道的马车,都是准备接自家官人老爷回去的。 现在是清闲的时候,范瑞半倚着门边,稍作休息。 远处走来一个公子哥,浑身酒气,穿着身蓝袍子,未见品阶,连腰牌也没有,不知身份来历。 范瑞知道宫中无等闲,但也不能让人随意离开,便将这位公子半请半拉到卫所,等他清醒一些,再做打算。 没过一会儿,御前总管张得水却停在了他的面前。 张得水吊着嗓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咱家得先去看看公子。” 什么样的人物,哪怕是公侯家的子弟,又怎么劳烦得了张大总管。 范瑞觉得奇怪,领人到了那,已走出去好几步,又悄悄回来,躲在了卫所外。 他听那位张得水苦口婆心道:“太子殿下何苦自轻自贱,惹得陛下伤心,老奴看着都于心不忍呢!” 范瑞心头猛得一惊,浑身发软,几乎不能动弹。 外人如何得知,皇帝费金亦竟另有一个儿子,还凑巧被他得知。 他得罪了公主,本以为此生仕途无望,只能当一个看门的小卒,没料到这才是他的际遇,竟有了从龙的机会。 福祸相依,长公主又能如何,这位才是真龙天子。 他兴奋到近乎战栗,静待张得水离开后,凭借着一股莽勇冲了进去,立刻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他铿锵有力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太子殿下惩处。” 即便是费仕春,也能看出他的意思,他“哦”了一声,道:“你竟这般胆大,不怕孤杀了你吗?” 范瑞再叩首:“殿下身边解难纾困的清客忠仆不知凡几,但小人在宫中当差,虽位卑言轻,却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幽暗的灯火下,费仕春的神色难明,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考虑是杀了他,还是要用他。 * 第二日,皇帝命长公主举办筵席一事已传遍太平宫。 周姑姑非常紧张,容见则有些茫然,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想着等日后再做打算,毕竟还要先上课。 下课后,谢殊又来到容见的屏风前,他装得倒是很好:“听闻殿下要办秋日宴,我……” 容见昨日听了他说的话,今天当然不再那么好声好气,也没那么多虚情假意可供挥霍,他轻声道:“书斋是读书的地方,谢公子不必多言。” 金屋藏娇[穿书] 第16节 谢殊愣了一下,没料到碰了一鼻子的灰,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容见的脸色不佳,以为他心情不好,今日才会如此,拱了拱手退下了:“是臣僭越。” 容见本来都不太记得这个人,他已凑在自己面前,免不了让容见想的更多。 这人着实是个混账,想娶公主当皇父,还想再纳个表妹,无耻之尤,甚至觉得那个表妹是他的掌中之物。 虽然坏人姻缘天打雷劈,但容见觉得,既然他已经知道这件事,若是能帮一个姑娘认清这位表哥的真面目,也算是一桩好事。 但,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麻烦。 下午放课后,容见照例最后离开。 明野走上前,为他收拾书本。 容见被谢殊之事闹得心烦意乱,心情也差,一时脱口而出,问道:“明野,你能出宫吗?” 明野道:“可以。” “谢殊的事……” 费金亦将长公主束缚在深宫之中,只给他高高在上的尊名,却没有真正的权势。 无论容见想做什么,手头却无可用之人,属实是有些难办。 所以在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时,容见的本能是求助明野。但话说到一般,又发现这不是仅凭明野一己之力就能做的。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官职低微的侍卫。而等故事线正式进入《恶种》,男主拥有权势之际,自己要么就顺应剧情不在人世,要么就溜之大吉,隐姓埋名地活下在世界某处。 容见摆了摆手:“算了。” 明野问:“殿下讨厌他。” 虽说是问,听起来确实陈述的语气。 容见若有所思:“他……烦人的很。” 又偏过头,朝另一边看去。 明野站在容见身侧,有光从雕花窗棂中照了进来,落在明野的脸上,显得他眉眼英俊,神情平静中透着几分寡淡,与那些歪七扭八的公子哥们大不相同。 也许是谢殊前日的话给了容见巨大的冲击,今日又无意间回忆起《恶种》的开头是明野流放弃都。 容见福至心灵,竟然在一瞬间想起周姑姑所说的“大计”。 就是原身不在乎的那个计划。 原身接近明野,本来就是为了作弊,但周姑姑疑惑不解,于是为了糊弄周姑姑,他就说了个弥天大谎。 原身说的是等到必须成亲的时候,他会药倒明野……以遭人玷污,去护国寺清修的名义,推迟完婚。 这件事听起来像是痴人说梦,但是从整本书都无人知晓的禁庭隐秘——长公主之死,明野流放弃都来看,可能是日后原身发现不得不成亲竟然真的采用了这个计划,一步步完善,最后真的去做了。 计划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原身先是依靠明野作弊,再来是淫.乱后宫想把锅推到明野身上,再置身事外,逃避成婚。但从结果来看,这件事大概率暴露了他的真实性别,而且又是在宫内,事发突然,外臣难以得知真相,所以皇帝费金亦直接心狠手辣把人给噶了。 这才有了长公主的香消玉殒。 容见眼前一黑,看向身边的苦主。 明野问:“怎么了,殿下有什么烦恼吗?” 方才还是又气又恼,现在怎么是又心虚又悲凉了? 容见虚弱一笑:“……没什么。” 他肝肠寸断地想:兄弟,就是烦恼怎么在不嗑.药不爬床不搞限制级场景的情况下,把你送到弃都,开始你的龙傲天人生。 该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救救男主……算了,还是先救救我自己吧。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晚安!啾咪! 第17章 送信 容见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办法,最后决定还是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船到桥头自然直。 重阳节过完的第二日下午,费仕春终于回来上课。 他对先生说的理由是“祖母有疾,陪侍左右”,一片赤忱孝心。 容见琢磨着,祖母也不是亲的,更不一定真病了,联系到这病来的不早不晚,不会是因为自己来仰俯斋念书给气的吧。 但这些都和容见没什么关系,他只希望离费家父子远一点。 接下来几日,容见都在忙九月十五的筵席,要请太太小姐们来宫里喝茶赏菊。 这本来不算什么要紧事。但因是长公主及笄后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阖宫上下都很重视,连太后都特意让陈嬷嬷送了几套才做好不久的宫装,让他别失了皇家体面。 宫装与一般裙子不同,工艺繁复,一条宫裙的裙面上的满绣都是由苏州金陵那边上好的绣娘,精心准备数月之久。 容见手下就一个总管长乐殿的周姑姑,宫中没太多人,本就是内务府按照皇帝刻意暗示的意思做事,长乐殿是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但就是不给有用的人。宫女太监们年纪长到十八九,正能做事的时候,也给调走,再换一拨新人来。 这事就办的颇为艰难。 容见也不能放手不管,本着怨种大学生参与学生会的悲惨经历,折腾了内务府总管几次,叫来了几个年长的嬷嬷,连带着管针线、茶水、礼仪的姑姑,才算商议出一个章程。 容见忙的团团转,骑射课那天的下午,本来是该补习的,但容见一进湖心亭,里面烧了炭火,暖和极了,他伏在桌上睡着了。 明野进来的时候,门窗发出很小的一声动静,容见在梦中惊醒,但眼睛都没完全挣开。 明野看着他,轻声问:“殿下是累了吗?” 又继续道:“臣替殿下写帖子吧,还有明日要交的文章。” 为了表达重视,赏菊宴的帖子也要由容见亲写。本来只是写写字,没有什么,但容见近日事情太多,抽不开空,这么点简单的小事都变成了折磨,只能在课间抓紧时间写个一张半帖的,书里还夹着要写的名单。 容见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他说:“我们俩的字,不大一样……而且你写的太好了……” 终究没有说完,太过困倦,一转眼的功夫又睡着了。 待醒来后,容见模糊地记起一些,但总觉得是在做梦,直到看到桌子另一边堆了小半沓澄心堂纸,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几十张请帖、两篇文章,竟已全部写完了。 曹操好梦中杀人,难不成自己还能好梦中工作? 一打开,容见就察觉不对。请帖上的字和自己差不多,打眼一看,瞧不出什么不同,就是落笔更稳。容见的这副身体营养不良,握笔时间一长就容易手酸,下笔也轻飘飘的,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写完。 至于那两篇文章……和自己写的那些垃圾得如出一辙。 原来书读得这么好,藏拙也能毫无破绽。 明野似乎是守在外面,听到亭子里传来的动静,推开窗进来了。 他站在不远的地方:“殿下,这样可以吗?” 容见:“!” 感谢救命!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全能的侍卫,不愧是这本书的男主! 容见睁圆了的眼里闪闪发光,充满了对明野的感激,正想要起身,却一不小心又踩到了裙子边。 容见的内心绝望,觉得自己即使再男扮女装十年,也不能适应这么长的裙子。 明野往前一步,俯.身扶住了险些跌下去的容见。 容见的手腕很细,不足盈盈一握,他的指尖搭在明野的手背,有种近乎潮湿的温热。 明野道:“殿下应该当心些。” 容见虚心受教:“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其实如果明野在容见身边的话,无论他因为什么意外而跌倒都没有关系,因为明野会接住他。 但这样近乎承诺的话,明野不会说。 * 谢都事与容见在一个傍晚单独见面。 长公主说是有事相托。 谢都事年至三十二,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虽说长公主身份尊贵,他想的也是平日里不得罪为好,毕竟宫中暗流涌动,皇上、公主、太后,乃至行走其中的大臣,想法都无人能明。 于是,他推脱道:“殿下身份尊贵,身边可用之人不计其数,下臣不过一个都事,怎配劳您相托?” 长公主摘下斗篷上的帽子,乌发如云,上面只点缀了一枚玉簪,言语间有些小儿女的娇纵:“托你查一个人,仰俯斋的谢殊。他一个学生,与别的事都不相干。与本宫读书时结了仇,本宫想找他点麻烦,不行吗?” 话已至此,没有不行的道理。 谢都事只好答应下来。 除了确实要找谢殊麻烦外,容见也想借此找谢都事办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有个认识的人总比没有的好。 到了九月十五当日,西华门外停了数十辆马车,大宫女在前引路,通向赏菊宴的路上是各家太太小姐,皆是锦衣华服,胭脂水粉,香气扑鼻。 对于容见而言,这场宴会叫工作成果验收。验收得好了,朝中上下知道了长公主这么个人,费金亦大概会迫于压力,对长乐殿宽松一些,容见能多见识些人和事,也能试着想想别的办法,作为一个危在旦夕的炮灰,尝试自救一下。 不过,这场宴会,他也有些私心。 巳时未到,容见还穿着惯常的裙子,让四福找了明野过来。 谢殊不过是一个公子哥,做的那些事很容易就被查清了。爱交狐朋狗友,酗酒,狎妓,差点买下一个瘦马纳了当外室,就是没拿出钱。 容见:“……” 是他的思维太局限。 而那位表小姐也却有其人,是谢殊母亲妹妹家的女儿樊朝月。 如此一来,不提醒那位表小姐,岂不是眼看着人进了人间地狱。 容见亲自写了一封信,以谢殊身边的朋友身份,揭露谢殊的种种恶行,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才将这些告知樊小姐,望她谨慎小心这位好表哥。 四福笨手笨脚的,还是长公主身边的小太监,容见怕他做不好,到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 所以还是算了,做这种事得找靠谱的。 于是,容见郑重对明野道:“本宫想托你办件事。” 金屋藏娇[穿书] 第17节 明野搭着眼,问:“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的?” 容见提着裙子,拿出一份信来,递了过去。 明野接过那封信,稍拿高了些,上面沾了淡淡的香气,这次不是桂香,而是与这次筵席相配的菊香。 容见道:“等到筵席开始的时候,你帮我把这信送给一位姑娘。” 还有诸多要求:“但你不要被她发现是你送的,千万不要告诉对方信是我写的。总之,有什么事等她拆开后便知道了。” 说完后,容见总觉得自己描述得有点奇怪,怎么向是高中生拜托哥们帮自己送情书呢? 但考虑到自己现在在外人眼中也是一位姑娘,容见又理直气壮起来。 明野微微眯眼,漫不经心道:“殿下的吩咐,也不是不行。” 容见一呆,怎么还有不行的道理? 明野继续问:“那姑娘叫什么?” “樊朝月。她叫樊朝月。”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总之不要对信的内容好奇……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晚安! 第18章 赏菊宴 午后未时,往日显得有些寂寥的惊鹊园已满是来客。 京中的小姐太太们大多相熟,无需介绍,彼此便攀谈起来了,言语之间,难免提到这次赏菊宴的主人,那位长公主殿下。 在此之前,除了入宫读书的姑娘们,旁人并未亲眼见过长公主。而未成婚的姑娘也处于深闺中,不敢多谈宫中之事,只略说了些公主才貌惊人,为人温良恭俭,身份尊贵,性格平和。 但这些话听过也就算了,毕竟谁也不敢在明面上提长公主不好的地方。 过了小半刻钟,身着粉衣的宫女们陆续上前,为客人斟茶,有人远远瞧见垂花门外走来一群人,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位个头高挑的宫装女子。 周围一瞬间静了下来。 待再走近了些,众人才看清他的相貌。 雪肤乌发,黛眉朱唇。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神色安静,低眉敛目,矜持不语,贵不可言。 这才方知道,那些姑娘们的话不止没有夸大,反倒描述不出这位长公主十分之一的容色。 容见轻轻道:“诸位不必多礼,请起吧。” 连声音也泠泠动听。 为首的那位一品命妇林太太都愣了一下,有些失神地望着他。 然而只有容见自己知道现在有多累。因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周姑姑像打扮娃娃似的将他一番装点,连眉毛的弧度,都力求分毫不差,他被摆弄了一个时辰,有时闭眼,有时又不许眨眼,换了十几耳坠,周姑姑还是觉得不够妥帖,去库房找了个前朝的金累丝镶翡翠的长耳坠,才觉得满意。 还有别的,比如胸前也稍填了柔软的布料,有些东西,可以不多,但不能完全没有…… 接下来是拜见的时间。诸位太太领着自家姑娘一一见礼,容见特意留意了那位樊姑娘,觉得她容貌秀美,看起来斯文有礼,不该被谢殊哄骗,又担心明野能不能把信送到她的手里。 容见其实对品赏菊花之类都没有见地,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他只需要在太太们聊天时摇着扇子,轻轻颔首,就能敷衍过去。被迫当公主的日子里,他只有这项功夫修炼的最为熟练。 容见看到的最后一位女孩子是兵部侍郎的侄女。 那位沈太太神色抱歉,说小姑娘沈雪宜小时候父亲就去了,母亲又缠绵病榻,而自己丈夫当年受了哥哥的颇多照顾,对于兄长留下来的唯一骨血也于心不忍,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 而这位侄女又十分命苦,天生有些痴愚,像是菩萨在她出生前忘了开化她,不太会讲话,但安静听话,生的也是粉雕玉琢般的漂亮。 沈太太也是一位俊雅知礼的大家闺秀,恳切道:“殿下盛情相邀,妾身本不该携痴愚的侄女入宫。但想着能入宫一趟,日后若是谈起婆家,好歹有个说项,便斗胆同她一同入宫了。” 容见听完了,觉得沈家又不是养不起,何苦非要嫁出去。虽然古人想法与他不太一样,但看起来对这位姑娘也是照顾有加,非常疼爱,也不该多加指责,于是便道:“既然如此,本宫也去看看她。” 按照沈太太所言,容见准备将手上的镯子送给她,再夸夸她可爱温顺,也算是对这个可怜小姑娘的照拂了。 沈雪宜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没有凑热闹去赏花,一个人坐在临湖的坐席边吃点心,一块一块又一块。 容见坐在一旁看着她。 沈雪宜又伸出手,摸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吃完了,慢半拍地偏过头,看到旁边多了个人。 容见不由被她的眼睛所吸引。 她的瞳色比寻常人要淡许多,像是块很浅的湖泊,在阳光下显得异常通透,是不存在于俗世的美丽。 她似乎很是疑惑,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 然后,沈雪宜就这么仰着头,一字一句道:“公主有大贵之相,日后会贵不可及。” 一旁的沈夫人大惊失色:“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不讲话的吗?” 这回轮到容见疑惑了,不是说这姑娘有些痴愚,不会讲话吗? 但琢磨着也不是什么大事,朝沈太太摆了摆手,将手边的糕点往沈雪宜那边推了推。 沈雪宜歪着脑袋问:“你不是想吃吗?” 这不是说的挺顺溜的吗? 沈太太又大惊失色:“对殿下说话怎么能这么轻慢!” 容见道:“太太不必忧心,她还是个小孩子。” 又产生些许疑惑,他感觉自己演的挺好的,怎么被一个小女孩一眼看穿。 容见的确是想吃却不能吃。一是他还没有掌握进食却不吃掉口脂的高超技巧,二来是他必须节食,这样高油高糖的点心吃一块对青春期营养不良的身体而言,太过要命。 容见说:“本宫不吃,你吃。” 沈雪宜“哦”了一声,又心安理得地吃起来了。 沈太太连连叹气,不过估计是想到点心能堵住她的嘴,觉得这样也好。 来的时候,容见本来是想留个镯子,再在众人面前夸夸沈雪宜的,后来看到了,觉得这姑娘大约也不需要,也没打算这么做了。倒是给她包了好几包点心,让她带回去吃。 日落黄昏,人影尽去,赏菊宴办的也能算得上主客尽欢,期间太后娘娘派人来了一次,估计是怕容见出什么岔子,闹得不好看,没找着什么需要管束的,又退了。 回去的路上,容见身后跟着两个不太熟的宫女,凑巧路过湖心亭,容见说太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两个宫女便在外面等着。 容见穿过长长的栈桥,推开湖心亭的窗户。 里面一片漆黑,一瞬过后,有灯亮了起来。 容见朝有光的那边看了过去,没有别人,只有明野。 他问:“对了,给樊姑娘的信,你送到了吗?” 明野说送到了,也没被她看到是谁。 容见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他本来没打算在这里久待的,但是坐下来后,看到身旁的明野,又忽然觉得疲惫,懒得起来,耳朵上的坠子又太沉,索性抬手摘了下来,随意地摆在一边。还有那些贵重的、繁琐的首饰,也一并从身体上卸下。 无知无觉中,容见在明野面前表现真实的自我。 他推开半扇窗,伏在围栏上,望着湖心月,惆怅道:“难道以后的生活一直会这样吗?” 必须维持伪装,小心谨慎,时刻观察左右。比起这些,容见宁愿和明野学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即使是看着沈雪宜吃那些自己不能尝的点心也可以。 摘去华美的项圈后,明野看到容见微微起伏的喉结,他似乎失去所有伪装,能看出些少年人的模样。 那种脆弱而天真的存在。 明野的声音平静到近乎冷酷:“总会如此。” 容见叹了口气,望向明野,眼睛被风吹得湿漉漉的,很小声地说:“那可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19章 丢脸 这是第一次容见向明野询问,却没有得到能够解决的答复。 可能是太深奥了,无法用一两句话解答,连男主也没有办法。 容见呆呆地想。 又吹了会儿风,容见大约是清醒了一些,他想起还等在外面的宫女,拾起那些冰冷的首饰,一件一件重新佩戴上,那些金银玉石压得他身体沉重,也让他变回原来的长公主。 起身的时候,周身的环佩琤琮作响,是很好听的声音。 容见提着重重叠叠的裙子,从明野身前走过,他的手搭在窗沿上,转过头,突然莫名其妙地回答了自己的那个问题。 他仰着头,眼睛依旧是湿的,沾着水光,但很亮:“会好的。” “我会好的,你也会。” 你可是这本小说的主角,怎么能和他一样阴郁丧气! 说完了,也没等明野的回答,忙不迭地跑过栈桥,稍喘匀了两口气,走到宫女身边,理了理鬓角,在宫女们疑惑的眼神中若无其事道:“走吧。” 回到长乐殿后,周姑姑满脸喜色,正打算说些什么,容见疲惫道:“姑姑,本宫太累了。” 周姑姑连忙应声,找侍女打水梳洗,发现容见的身上缺了一枚耳坠,本来想要问问的,但看着容见不太能睁得开的眼睛,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一个坠子罢了,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 周姑姑拿起灯罩,吹灭了烛火,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寝宫陷入一片黑暗,容见裹着柔软的被子,蜷缩成一团,很快睡着了。 事后容见回忆起当天晚上和明野的对话……他不太想记起这件事。 怎么没喝酒也发疯。 也许那天自己是太累了,压力很大,精神紧张,加上又是夜晚,凑巧颓丧成那个样子。 实际上明野有那样的回答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他的性格非常冷静理智,做事深思远虑,不会像容见一样有很多白日梦,也不会陷入容见这样左支右绌、难以维系的境地。看书的时候,容见发现明野从未有一刻认命认输,不会束手就擒。他的确处境艰难,但总是可以离开,可能此生中最后一次备受嗟磨就是在长公主手里。 金屋藏娇[穿书] 第18节 他还对人家说以后会好的。 ……也太丢脸了。 容见又开始想要逃避与明野的接触了。正好赏菊宴刚刚结束,齐泽清催着他的功课,现在这位齐先生对他的要求严厉很多,还要检查他学习别的经史的进度,宛如一位严厉的班主任。 这位先生对容见的学习不太满意,难得夸了他一回:“治大国若烹小鲜。殿下头回主持事务,将赏菊宴办的很好,可有什么心得体会?” 一般来说,文人清客都不太看得上内宅琐事,宫中的一干事宜也不可能放在心上,齐先生突然问起,容见想了想才回答:“疑人勿用,各尽其职。” 齐先生点了下头,平和地又问:“殿下说得不错。怎么才能让人各尽其职,尽心做事?” 容见没有回答,他对这次的几个帮忙的姑姑印象多很模糊,能尽心尽力的原因可能是太后也很上心。 秋风吹翻了齐先生面前的书页,他继续道:“殿下多想一想,日后再答不迟。” 宁世斋的姑娘们陆陆续续来找过容见,大多是送一些自己做的针线绣品,还有是姐妹们写的诗集,当做赏菊宴的回礼。容见也从她们口中听闻了沈雪宜的事。 这位沈姑娘曾在京中出过名。 沈雪宜的父亲是镇守湘南的将军,前几年因病去世,才随母亲回到上京。那时沈家大太太身子骨还没现在这么差,除夕年节,带着女儿参加各处筵席,沈雪宜那时的话便很少了。过年的时候,有家长辈拿糕点逗她说话,她说不出什么吉祥话,指着一个仆人说是那人日后会日入十金,另一个会持笏而立。 没料到一个因为家里人摔碎了老爷的玉笏全家都被发卖了出去,另一个过了几年成了账房先生,被传得满城风雨。 但到底是个小孩子,加上沈家又护的紧,此后沈雪宜不再多言,也没人敢逗她,权当此事没有发生。 怪不得沈二太太吓成那样,原来这姑娘半年蹦一句话,还是个乌鸦嘴。 但容见想了想,觉得这小姑娘反向预言得也挺准的,毕竟原身身为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后死得挺早的…… 又过了几日,谢殊突然不来上课的。 谢都事那边正好也传来话,与他的事有关。谢殊真的因为狎妓,与承恩侯府的五公子打了起来。两人看中了同一个花娘,本来是谢殊先挑的,但这位五公子自恃姐姐是宫中受宠的萧贵妃,没把谢殊当回事,直接就抢了人。谢殊被人这么下了脸面,一时冲动,说萧贵妃再如何受宠,也没生出来孩子,日后还不是要老死宫中,无人奉养。 本来只是两拨公子哥之间的打闹,此话一出,意思就变了。谢家人拎着谢殊登门赔礼道歉,萧家拒不接受,事情闹到了宫里,萧贵妃又去皇帝面前一番哭诉,闹得鸡飞狗跳,听说谢殊直接被打发回老家家庙静修去了。 容见看得目瞪口呆,但觉得这样也好,至少樊姑娘的父母眼睛不瞎,都不会让她嫁给这样一个表哥,而自己也不必忍受谢殊聒噪的折磨,书斋里清静了许多。 容见逃避补课,逃避单独和明野相处,但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人总要面对。 一日傍晚,放课回去后,明野问:“殿下是嫌臣教的不好吗?” 容见闻言立刻反驳道:“怎么会!先生教得很好!” 他不太敢在书斋先生们的面前表现得过于弱智,在明野面前则十分随心所欲,所以学到的东西更多。 明野半垂着眼:“哦?” 容见恳切道:“真的。” 明野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既然殿下称呼在下为先生,便要斗胆约束殿下些。” 容见有些疑惑:“嗯?怎么了?” 明野道:“明日下午是骑射课,殿下无事,请来湖心亭念书。” 容见默默地打了个寒颤,怎么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 教书的时候,明野并不表现出严厉苛责,但有的时候,比齐先生还要令容见感到压迫。 他乖乖地说好。 明野送他至长乐殿前。 容见推门而入。 他想起第一次与明野见面的事。那时候这个时辰的天还是亮的,明野立在长乐殿外,怀里捧着几枝山茶,奉给自己。 都过了这么久了吗? 第二日中午下课,容见本来是同明野一同去往湖心亭,结果昨夜起了大风,栈桥被风吹得有一节破损,今日还没来得及修,虽然并不严重,但不敢让公主千金贵体犯险。 容见一听闻不能去湖心亭,对于即将放假的高兴喜形于色,快乐的不得了。 明野偏头看着容见,他的个头很高,这么立在同一排,能看到容见翘起的长睫毛,还有微微一点的鼻尖。 他说:“殿下愿意去臣的屋子里念书吗?” 容见:“!” 又耷拉着脑袋道:“也不是不行。” 明野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殿下不是听从圣人之言,一心向学了。” 容见道:“那人的心还分两半,一边向学,一边向着躺平,不行吗?” 然而明野并没有宽容容见不向学的那一半的心,打开容见的几本书,从上一次中断的地方看了起来。幸好容见上课还很认真,有不明白的地方都一一标注了下来。 容见上课被齐先生提问,下课被明先生提问,问得昏头脑涨,昏昏欲睡。 此时还是白天,所以未点灯,只是打开了那扇不大的窗户,明野新打了一方小几,可以搁在床上,容见就盘腿坐在床上写字。 学至酉时,容见已然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明野的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实在忍受不了,跳下床,半趿着鞋,脚步落在地板上的时候,时不时发出“塔塔塔”的声音,非常轻快,像是什么小动物在上蹿下跳得不安分。 明野的脚步很轻,逼不得已发出响动的时候必然是行进作战途中着重靴,声响很沉闷,与这样的脚步声完全不同。 但是屋子就这么小,即使小动物个头不大,又不聪明,看了一小会儿,也就探索完了,因为没什么可看的。 但是容见还是无意间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椅子上放了一盆水,水里泡着什么东西,看起来也不行是衣裳。而且侍卫们的衣服都是送到浣衣坊洗的。 容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明野看了一眼,随口道:“做臂缚的。” 容见凑过去,看得更仔细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逃避念书,有点纠缠到底的意思:“臂缚……是绑在手臂上的那个吗?” 明野说是。 容见竟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这是什么皮,看起来这么薄,能保护得好吗?我找姑姑拿点厚实的料子给你吧。” 他是看着明野说的,脸上正映着夕阳的那么点余光,显得肤色很白,没什么警惕或戒心,像是从未受过伤害。 真好骗。 明野漫不经心地想,又觉得眼前这个人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模样漂亮得任何珍宝都无法比拟。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要完蛋了,不过嘴还是硬的(。 第20章 表哥 补习结束后,明野将容见送回长乐殿,自己返回那个住了两年的小房间。 推门而入的时候,明野看到摆在一边、浸泡着的皮毛。那是用来做人.皮面具的材料,但并不是人.皮,人的皮肉太脆弱了,经不起精细的塑造描摹。 询问容见要不要来的时候,明野似乎没有意识到房间里摆着这样不能见人的东西,他本来不会这么不小心的。 或者即使被看到也没关系,禁庭之中可能没有比容见更好骗的人,明野这辈子也没有说过这么不经心的谎言。 明野能察觉到更接近本质的理由,准确来说,是容见很信任他。 容见想要远离明野,又对明野有异于常人的信任。 如此矛盾,又如此令人不解。 就像他交给明野的那封信,特意叮嘱不要偷看。 明野随意翻开一本书,从夹缝中拆出那封信。 这是一封被撕成碎片,又被重新拼凑起来的信。从明野的手中转交给那位樊朝月姑娘,那位姑娘看完了后知道是宫中私传之物,不敢随身携带,周围又无明火,只能撕碎了埋在海棠树下。 在被别人发现异样前,明野将那些碎片从树下拾起。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这封信。 也不算是偷看吧,毕竟是被丢掉的东西。 容见因不忍樊朝月被欺骗,才写下这封信。 但一封信就能叫人识破相识十多年的表格的真面目吗? 恐怕不行。 这件事从头到尾,做的唯一有点聪明的地方在于,知道用与一贯不一样的字体,写的纸也是从书斋里拿的,叫人查不出来路。 这该是容见本来的字。 但看完也就算了,明野看到容见的天真与泛滥的同情心,却不打算因此而做任何事。 直到那天夜里,容见问他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垂着眼睫,失神地望着湖水,似乎很疲惫了,无法坚持这样的生活。必须随时伪装自我,收拾起天真烂漫,应付不同的人。 那些对于明野很容易的事,容见做的没那么好,却十分艰难。 明野想起那封信,想起担忧的容见和害怕却并不相信的樊朝月。 如果她不相信信中所说的真假,那就让那些都成真,不得不接受就可以。 很多人都会做那些没有意义,没有回报的事,容见会为那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而上心,但明野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想了很久,明野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希望他能开心一点,又或者什么别的,没有理由的原因。 再看到这封信时,明野依旧不能明白。 像容见这样的性格,该怎么在这深宫中活下去呢? 很偶然间,明野想到这个问题。 但他大约看不到最后的结果。 重生之前,他曾经活过的三十多年里,的确在这里待过很久,直到一年多以后才离开。但人不需要重复相同的路,做相同的事。 明野没打算在宫中久留,他准备离开,做□□也是为此。 不知想了多久,直到掌灯时分,明野才收回神。 该点灯了。 明野抬起手,准备烧掉那封不应该存在的信。 金屋藏娇[穿书] 第19节 存在于世的东西,一定会留下痕迹,被人发现。 明野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但有什么人能从他的手中窥探到隐秘呢? 没有。 还是算了,留着吧。 明野决定不去想那些暂时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 也许是谢殊倒霉,便宜皇帝爹那边也没有别的动静,接下来的几日,容见过得十分平静,努力地念了几日书。 到了休沐那日,太后有令,命容见来慈宁殿拜见。 容见叹了口气,以为太后又要找自己抄经,已经做好了准备,穿了一身素净简单的衣裳,连手腕都裹紧了一条丝绸,到时候写字可以省些力气。 一进门,容见被扑面而来的佛香呛的打了个喷嚏,他吓了一跳,疑心又要被太后教训,本来都打算先行认错讨饶,没料到往日清静到近乎死寂的慈宁殿却传来语调欢喜的说话声,将他的喷嚏声淹没了。 立侍左右的小宫女打起门帘,容见走了进去,看到太后坐在软塌上,正前方摆了张椅子,一个年轻公子坐在那。 容见听了两句,这人讲得是自己在金陵停留时,听闻知府家的姑娘对太后娘娘非常崇敬,连出门上香都要为太后敬一炷。 又道:“等臣离开上京时,请太后娘娘赏赐给臣一件佛礼,沾染了娘娘的福气,也好一了那位孙姑娘的心愿,娘娘的仁爱慈悲,也更为万民所知。” 周围的嬷嬷姑姑们都笑了起来:“徐公子说的极是。外面的姑娘们不仅感念娘娘的恩德,也知晓娘娘的威严呢!” 太后也被他们的话哄笑了:“你难得来一次,是为了给哀家祝寿,那么早走做什么,多留些时日吧。” 容见越听越不妙,心中警铃大作。 陈嬷嬷却已经瞧见他了,出声道:“娘娘,殿下到了。” 太后一偏头,看到站在门边的容见时皱起眉,嫌弃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怎么打扮得这么素净?” 又朝他招了招手:“过来,这是你的表哥徐耀,字光宗。哀家瞧着,你们是有些相似的面相。” 陈嬷嬷接话道:“老奴看着两位都有些娘娘年轻时的样子呢。” 容见福了福:“见过太后。” 那位徐公子也起了身,朝容见见礼:“拜见长公主殿下。” 容见勉强笑了笑。 太后手里握着佛珠,一个檀珠接一个檀珠地转着,她温和道:“光宗特意从山禾赶来,为哀家祝寿,是个再孝顺不过的孩子。” 容见低眉道:“祖母所言甚是。徐公子一片孝心可嘉。” 徐耀便往后退了几步,立在容见身后。 太后点了点头:“他住得远,从没来过京里,在外游学多年,颇有见识,你们兄妹间也未曾亲近。现在瞧着你们年纪相当,表兄妹之间,想必又许多话可聊。” 容见愣了一下。 果然,太后的下一句话是:“哀家这样的老婆子就不打扰你们少年人了。旁厅中设了点心茶水,又有诗书佛经,你们兄妹不妨去那里聊聊。” 救命,他宁愿把一整本金刚经抄完也不想被迫相亲。 容见便被一群姑姑们拥着去了旁厅,两人对坐在桌子边,其余人都退下了。 这时候就不讲男女之别了吗? 桌上摆着茶水点心,徐耀先斟了杯茶,往容见身边推了推。 容见想到今日是休沐,想叹气,想到太后,想叹第二口气,想到眼前这位徐光宗公子,想叹第三口气,最后想到齐先生布置的几篇文章,连连叹气。 徐耀道:“臣与殿下一见如故,只觉得十分亲近,不愧为血脉至亲,便想抛下那些繁文缛节。” 他顿了顿,似乎胸有成竹:“我可以称呼殿下为表妹吗?” 容见神游天外,完全没留意到他说的什么,本能地应了下来:“什么?可以。” 徐耀笑意盈盈,连声道:“表妹,表妹。” 容见险些没能维持得了面上的平静,想让他别叫了。 该怎么打发了眼前这人呢? 容见琢磨着要不要以公主的身份以势压人,但上头还有个太后,这人看起来又颇讨得太后喜欢…… 然而这位徐公子的话似乎很多,得了称呼上的便宜,又继续道:“容表妹,其实我几日前已经到了,太后说你有事,不能前来相见。昨日入宫才知道,表妹竟还要在仰俯斋里读书。我万分不解。徐家仰仗太后,才有些许薄资,也只是耕读世家,但家中的姑娘都是娇养着的,不过做些针线,平日里赏花饮茶,哪里用得着读书写字这样的苦差事。” 前有太后倚靠,后有容见失神错答,言语之间,他已经把长公主当做久居深闺,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 容见:“?” 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容见没有一眼看穿人心的本事,但也不至于真是个小孩,能随便被什么人忽悠。 而古往今来有一个不会出错的至理名言,劝能够读书明理的人丢下书,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容见终于认真了些,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徐光宗穿着一身合体的天青色直裰,身量比自己高半个头,模样不算差,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样子。 但容见的心情不佳,对这人的本性也有了些许了解,内心只有这人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的偏见。 徐公子继续高谈阔论:“但既已读书,表妹都学了些什么,若有不通之处,为兄也可解答一二。” 这位徐公子在太后面前装得人模人样,话是很会说,但太会说话,也难免会暴露真实想法。 容见决定先装装傻,看能不能套点话,徐徐图之,想出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他端过那杯茶,没有喝,稍微抿了抿唇,道:“谢谢……” “表哥”两个字还是说不出来。 容见卡了一下,觉得还是别那么为难自己了,他收着嗓子,刻意放得很甜:“徐公子真是博闻强识。” 又朝他慢慢眨了眨眼。 徐耀竟愣了下,只觉得这位表妹不愧是公主,生的这么标致。 而自己不久后就要尚、不,是娶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来搞事(。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晚安! 第21章 桂树 一刻钟后,一个宫女静悄悄地走入花厅,太后正端坐在主位上烧香。 那宫女在旁厅外的窗户听了一会儿,此时赶来禀告。 说的是兄妹和睦,举止有礼,公主言谈之间,对徐公子颇为欣赏。 太后听完了,让宫女下去了,不必再盯着。她用香匙从宝匣中盛了些新制的香,随口问道:“你说哀家这个外孙女,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真能顺从成这样? 陈嬷嬷道:“兴许是见着高大英俊的公子,年少慕艾,也是说不准的。” 虽说表兄表妹间有男女大防之说,但太后经营多年,慈宁殿内外,连个耗子都很难钻进了,公主和外人见一见也没什么。何况太后似乎也没打算将这件事瞒天过海。 陈嬷嬷暗自揣测太后的意思:“娘娘心善仁厚,想要撮合这一对小儿女。但老奴看着,这位徐公子似乎太不活泼,不够稳重,真的能担此大任吗?” 太后头也没抬:“嗯,哀家瞧着也是。” “沉稳聪慧,可堪一用,能为哀家做事的后辈,若是死在京上就可惜了。” 太后的语气里有一丝怜悯,不多,她对第一次见面的侄孙子能有多少感情? 她摆弄着佛香,亲自点燃,颇为可惜道:“还是竹泉修士亲手制的最好,旁人都比不上。” 太后的脸模糊在袅袅白烟中,她不紧不慢道:“先看看皇帝怎么办吧。” * 大半个时辰已过,外面的宫女敲了敲门,说是太后请他们出去。 徐耀慢声道:“我与妹妹一见如故,竟不知今夕何夕了。” 容见头皮发麻,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他方才一直在听这人说话,喝了点茶,便借故用帕子擦了下嘴,一不留神落在了地上。 徐耀俯身拾起帕子,称赞道:“表妹的绣工竟如此精湛。我随身的帕子香囊之物,都是姐姐妹妹们绣的,与你相比真是望尘莫及。” 容见很轻地叹了口气,实在是受不了这个人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徐耀,神情淡淡的:“徐公子,公主是不做针线的。而你家里的姑娘既然是娇养,怎么还要做这些?” 又稍稍弯腰,从徐耀的手中将帕子拿回来,随手拿起多宝阁上放的一把剪刀,将帕子绞成几块,丢在一边。 徐耀愣了愣。 容见道:“这块已经脏了,不能用了。” 有一瞬间,徐耀以为公主方才展现出来的柔顺天真都是幻梦般的假象。 上京之前,他被祖父叮嘱多次,说他的姑奶奶徐太后会提携他,王公大臣看在他外戚的身份也会高看他一眼,但这些都不是真的。京中贵人如云,须得谨小慎微,谋后而动,稍有不慎,行差踏错,说不定就是万劫不复。 而公主金尊玉贵,是天潢贵胄,到时候也不一定能看得上自己。 可入京之后,徐耀受了无数达官显贵的宴请,太后也对他高看一眼,连公主都对自己崇拜敬重。 他不是家中独子,只胜在一个嫡字,却也不是最被看重的那个。 也该到他飞黄腾达的时候了。 这些怎么会是假的呢? 果然下一刻,长公主抿唇对自己笑了笑,轻声细语道:“这次与徐公子相谈甚欢,本宫静候与公子的下次之约。” 徐耀便飘飘然了。 等长公主的身影消失后,他拾起那几块碎帕子,心里想的是,等日后成婚了,也该让公主给他绣一个这样的。 回到长乐殿后,容见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件事,连周姑姑都没有。 金屋藏娇[穿书] 第20节 他得仔细想想如何是好。 太后此举,有些太出人意料。即使以容见看来,也太过冒失激进,皇帝和大臣那边甚至都还没人敢提起长公主的婚事,就怕一个不好,闹得不可开交,太后却直接把人带进了后宫。 不怕便宜皇帝发疯吗? 容见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今日又不可能再出门,周姑姑不在,索性自己卸了珠钗,又让人上了水,沐浴过后,躺在软塌上发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 容见睁开眼,只觉得周围一片黑暗,夜色昏昏沉沉,像是压在自己身上。 他爬起来,还未缓过神。 是夜。 过了一会儿,容见终于清醒过来,他想着下午才睡过,晚上估计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起来看书。 窗户却忽然有些响动。 是风吗? 容见有些疑惑地靠过去,手肘抵在窗台上,颇为费力地将窗扇往外推了推。 没料到阻力陡然一失,容见没收住力,整个人都伏在上头,差点跌出去。 窗外长了一株高大的桂树,落下的金桂铺满了外面的窗台,容见小声地说了一句倒霉,却听到有人叫自己。 “殿下。” 他吓了一跳,仰起头,桂树上竟有一个人影。 是明野。 明野的身量高大,立在桂树枝头时却像一只猫那么轻,伸出手,扶住容见时,枝叶只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了晃。 容见有些茫然:“你、你怎么在这?” 冷风一吹,容见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才察觉大事不妙。 洗完澡后,他只随意地穿了件衣裳,一条素净的齐胸襦裙,外面罩了件薄沙的褙子,对着光会透亮,连肩膀和前胸后背都罩不住。胸前的系带也是松松垮垮的,却很长,逶迤曳地,垂在朱红色的地板上。 匆匆忙忙间,容见拽着那条绿绸带挡住脸,手臂横在胸前,惊慌失措地看着明野。 明野似乎一无所知,他问:“怎么了?” 容见红着脸,不仅仅是因为担心身份暴露。虽然他不是个女孩子,但是即使在现代,穿着大裤衩老头背心行走于宿舍楼上下,露出来的地方多多了,也没现在的衣服羞耻度高,他含糊其辞道:“唔,脸上没有上妆,不太好看。” 明野垂着眼,目光落在容见的侧脸上,他的耳垂很白,且有个很明显的耳洞,是浑身上下少数几处能看出有肉的地方。 他没有移开目光,认真地说:“怎么会?殿下这么漂亮。” 容见的脸烧得更红,心口猛地一颤,不知道明野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愿意细想,因为他们之间并不是以真实身份相见的。 他想要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 明野伸出手,张开手指,一个坠子应声落下,垂在明野的指间,在月亮下熠熠生辉。 容见歪了歪脑袋,不知道那是什么。 明野道:“我拾到了殿下的耳坠,就想还给殿下。” 耳坠,什么耳坠? 容见还是不太有印象,他想看得更仔细些,上半身探出去。 他听到明野漫不经心地说:“殿下今日做了什么,读了书吗?” 容见想了想,摇了下头:“应付了一个很讨厌的人。” 明野低着头,看到容见很薄的后背,雪白的皮肉覆盖着纤瘦的、宛如蝴蝶形状的肩胛骨,正轻轻颤抖着。 树影摇曳,桂花落在容见的鬓角,也坠在他的脊背上。 明野伸出手,小心地拂去那些,那些几乎没有重量的落花。 容见仰头看他。 夜色中,月亮下,桂树上的少年人。 明野说:“如果不开心,殿下还是别应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令他心神颤抖的少年人。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以后更新还是会尽量准时的,今天有点事,非常抱歉qwq 第22章 坏蛋 容见有些晕晕然,几乎以为自己并未醒来,还在做梦。 明野靠的更近了些。 容见犹豫了一会儿,就在明野以为他要问什么重大问题是,听到他说:“你这样不会掉下来吗?” 又继续说出很弱智的发言:“你是猫吗?那么轻,可以停在树梢上。” 连明野都怔了一瞬。 容见的反应永远慢半拍,关注重点永远不对。 明野道:“略通武艺。” 然而在现代社会长大的容见不太相信,对这一违背物理的现象充满好奇,又重新探出身,想要试着拽停在树上的“猫”。 明野并不是猫,没有那么轻,脚下也没那么不稳,容见拽不动他,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次是真的要跌出窗外了。 明野接住了他。 桂枝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很低,金桂簌簌而落,明野指间的耳坠也跌到了地面,这次砸的很重,似乎有什么宝石掉了出来。 容见动都不敢动,僵在明野的怀里。 薄纱的褙子早已四散开来,半搭在肩膀上,小臂、手腕、后颈完全露在冷风中。 褪去那些伪装,容见的身形与一般女孩子的差别极大,毕竟他出门都要戴繁重的颈饰遮住喉结。 容见后悔死了,他没事干好奇这个干嘛。现在只能期待天色已黑,明野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又有这么明亮的月亮。 明野很轻松地拥着容见,似乎没出什么力气,他随意地捞起那段仿若在容见身体上流淌着的绿绸带,遮住容见赤.裸的皮肤,像是无所察觉。 两人靠得很近,冷的空气混合着热的呼吸,还有猛然变得剧烈的心跳,容见的睫毛半垂着着,在眼睑下映着一片青灰的阴影。 看起来乖的要命。 明野没有立刻将容见扶起,有点刻意地、恶劣地问:“殿下,到底谁是猫?” “猫也不能从窗台跌下来就吓成这样吧。” 容见暂时的不开心很好解决,他很容易被另一件事吸引,忘掉原来烦恼的事。 毕竟连性命之忧都能忘。 果然,容见的脸都气红了。 然而这次发出的响动太大,等候在外面的小宫女都听见了,轻轻地敲着门,恭敬地问道:“殿下,您睡醒了吗?” 容见本来想装死的,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那小宫女要进来看怎么了。 容见迫不得已,只能应了一声。 没料到那小宫女突然道:“姑姑,殿下醒了。” ……周姑姑来了。 容见抬手推了推明野:“别,别被人发现了。” 这样的时候,明野又变得很靠谱了。 容见迅速而安稳地回到了房间内,窗户半开着,能看到外面摇晃的桂枝。 周姑姑已经推门而入,立在不远处,问道:“殿下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容见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没什么,姑姑。” 周姑姑似乎发现发现有什么不对,走近了些。 容见又急又慌,用身体挡住窗台。 有什么碰到了自己。 略带些柔软的指尖的触感转瞬即逝,然后是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自己的后背。 容见的身体颤了颤。 周姑姑已经走到了窗户旁,她看了看外面,什么也没有,月亮下的桂树高大繁茂,沉甸甸地缀着花与叶。 她疑惑地自问自答:“是今夜的风太大了吗?” 容见偏着头,随口答了一句:“也许是有猫吧。” 周姑姑更加疑惑,不知道怎么会有猫,但到底也没多问,看着容见的装束,忍不住道:“虽然是在寝宫中,殿下也还是要当心些。难保不会有些心怀叵测之人偷偷窥探。” 容见应了下来。 周姑姑终于退了出去,准备晚膳去了。 容见松了口气,窗台上放着那个摔坏了的耳坠。 坏蛋。 坏人。 容见捏着耳坠,气急败坏地想,难怪《恶种》完结了都娶不到老婆。 可又恍惚间觉得,明野离开后,这一切又不像是梦了。 梦醒了。 金屋藏娇[穿书] 第21节 也不是噩梦,所以醒来后不会有糟糕的心情。 到了第二天,容见照常上学。 开始上课前,容见还有些担忧,生怕太后把徐耀也塞到仰俯斋,幸好太后不至于做得这么夸张,把费金亦的面子踩在脚下。 但容见不得不思考怎么应付徐耀。 这么想着想着,上课的时候,难免走神,被严厉的齐泽清抓住,课后留下来谈话。 两人院外槐树下的石桌上,齐泽清问:“殿下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容见望着桌上摆着的书,沉思片刻:“有的。” 齐泽清倒不像往常,和风细ban雨道:“在下愿闻其详。” 容见却摇了摇头:“我还没想清楚,无法作出决定,所以不能告诉先生。” 太平宫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维系的平衡摇摇欲坠。太后和皇帝哪个都心狠手辣,容见置身其中,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艰难地应付左右,但不想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齐泽清也没有逼他,反倒问:“那殿下读了书,以后想做什么呢?” 容见拂开落在白纸上的枯叶,这次说的是真心话:“想活下去。” 而一门之隔,费仕春站在书斋里,远远地望着他们两人。 他看到齐泽清对容见和颜悦色,轻声细语,耐心开解,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愤怒。 齐泽清是状元之才,程先生之徒,品阶不高,清流文人却莫不以他为首。 齐泽清却看不上他,连他递的名帖都不要。 费仕春还记得他拒绝时说的话:“读书以明志,读书以知理。费公子的志向远大,但却不能不知道理。” 然后,他却对一个女子如此细心教导。 不过因为容见是所谓的公主,日后的皇帝之母,现在忙于讨好罢了。 可笑。 费仕春也得到消息,太后的侄孙徐耀于昨日入宫,长公主容见受邀前往,想必一对表兄妹郎情妾意,只怕再过几个月就是花好月圆,定下婚约了。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缘何不对这个女儿下手,或是出于谨慎,又或许是胆怯,再或是抱有什么感情。 但费仕春没有这些。 他只想光明正大地成为太子,作为皇帝唯一的儿子,理所当然地继承父亲的一切。 * 酉时一刻,日落黄昏。 周掌柜忙完柜上的一干事宜,叮嘱了几个跑腿的小二明日记得要买的东西,又寻思着日头还早,能找几个才认识的京中小官喝酒聊天。以他万来商会大掌柜的身份,这么做自然是掉价,但他明面上不过是周家一个庶子,掌管一些庶务,还是要装出些样子来的。奉承人的话,周照清不是不会说,就是觉得麻烦,每次要和那些人宴饮,总会产生一种自己这么努力做事,还是要受人冷眼,到底是为了什么的怀疑。 思绪停在这里时,又不由的想起那位明公子。 明野从小养在孙老头手下,非打即骂。待到两年前,褪了手上的一层皮,选入宫中当差。因才学出众,被公主看中替写文章,听起来是个好差事。但周照清也有宫里的来路,据说长公主的贴身侍卫日子相当不好过,公主并不护着他,周围人又嫉又妒。 周照清只是偶尔装装样子,遭人冷眼。而明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这么活着,似乎没有片刻的欢愉可言。 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极为擅长忍耐,又无欲无求的人最为可怕。 周照清想到这,觉得还是别继续下去了,他就赚点银子,赚多多的银子最好。 甫一出门,迎面撞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小道士,他朝周照清见了个礼,笑着道:“师父有言,缘主今日该上香了。” 周照清一愣,才反应过来:“今日事情太多,竟忘了这事。” 道玄天山观地处郊外,周照清使人叫了车,准备在天黑请过去。那小道士却不乘车,说是正在修行,自个儿走回去。 周照清到的时候,酉时刚过。 他推开后院的门,明野穿了一身宽松的灰蓝色道袍,头戴木簪,神情冷淡,竟比一般的道士还要像道士。 就是做的事不太符合道士的身份。他周身点了几盏灯,正在灯下磨刀。 明野身为宫中侍卫,每月仅有一次休沐,时常不能以明面上的身份出现,便会约在这道观中相见。 周照清也不客气,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问道:“公子有什么急事吗?” 明野垂着眼,手指在磨刀石上拂过,刀刃是冰冷的,他问:“不是说在查那位徐公子的事吗?说来听听。” 周照清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正襟危坐之下突然松懈:“徐耀啊,他身边漏的和筛子似的,没费什么功夫就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他入京后,先租了间二进的院子,又觉得不好,买了个四品大理寺少卿的旧宅子。而后找人牙子买了两个小厮,四个婆子,五六个丫头,以为是要正经过日子。那四个婆子里,一个出自秦家,另一个大概是皇帝的人,两个小厮不知道是谁家的,但总归有来路……” 明野头也不抬地打断他的话:“说点有用的。” 周照清长长叹了口气,明野难得问得这么具体,他不是想要表现表现自己的用心吗?但剩下的也只好按下不表:“他每日出入禁庭,回家后好歹知道不能像路上那样受群官宴请,要收敛一些,但在自以为的家中还是口无遮拦。” “嗯,大约说了些太后与公主的事。说太后慈爱有加,对他大加赞赏,合意他这个驸马。至于公主呢,也貌若天仙,温顺和善,对他言听计从,只等着成婚呢。” 明野静静地听着。 他依旧在磨那把入宫前用的旧刀。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刀,刀柄处缠着几道灰布,看不出是什么神兵利器,唯一的有点是轻薄锋利,刀身有几道极深的放血槽,一击毙命。 周照清感叹这一次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位徐公子是个蠢人,而他口中的长公主也属实愚笨,真是般配……” 明野骤然抬起眼,定定地看了周照清片刻,他的神情寡淡,眼瞳在灯下也是黑漆漆的,不会透入一丝光亮。 周照清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脑中翻江倒海想着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明野忽然放下刀,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漫不经心道:“你怎么那么多话?” 周照清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嫌他烦他不说就是了,那么吓人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野:不许说他。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私密马赛,有点卡文,更新推迟了一下! 晚安! 第23章 疯马 被嫌弃话多后,周照清只好挑一些要紧的讲:“与那位徐公子有关的一言一行,全都记下来,下次再带给公子翻阅查看。不过他与公主之间的相处,外人不得而知,还得公子自己想办法。” 然而明野似乎突然对徐耀失去兴趣,随口应了一声。 周照清总是不能明白明野在想些什么,他似乎对一切都毫无兴趣,不表达喜好,也没有厌恶。他做掌柜吩咐的事,曾在掌柜联系不上时一手拯救危在旦夕的万来商会,他不是不能主持事务,只是不愿意。 他像一把不起眼却极为锋利的刀。 这样的人,很适合做主上,因为不为情绪所扰,不为外界是非所动。但从另一方面而言,也非常可怕。 掌柜能如此放心明野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那枚每个月必须要服用的秘药。 周照清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不服用秘药的后果。但他觉得掌柜能让自己知道,未尝不是一种震慑。在所有的布局中,明野是最关键的一环,而这个人的性命随他掌控。 周照清收起那些心思,继续道:“掌柜的行踪无人可知,确切的消息也没传来。但只有等掌柜到了,之后的事才能继续下去。” 万来商会有一门很特别的技艺,就是制作普通人难分真假的人.皮面具。这玩意十分精细,需要细细描摹,工艺繁多,千金难得。实际上商会上下,也只有掌柜一人会做,所以要想用徐公子的身份,必须得等掌柜入京后才行。 明野的指腹抵在刀背,灯下的刀刃泛着一道很亮的光。 从外表来看,很难有人能发觉这把刀的锋利。 明野收刀入鞘,偏着头,瞥了周照清一眼,平静道:“那就再等等。” 谈完这些,周照清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听明野忽然问:“口脂做好了吗?” 周照清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段日子事情太多,徐耀要盯着,掌柜那边的消息繁忙,他只把消息告诉了自家脂粉铺子的师傅,师傅说是难,没想好怎么做,等日后试试。 于是,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公子怎么还记挂那小玩意,就算是真用来讨好哪家小姐,这时日也太长了。不如我带些时兴的口脂,让公子带去吧。” 明野瞥了他一眼。 周照清知道他又是嫌自己话多的意思。 明野皱了皱眉:“尽快吧。” 他是想在离开前送给容见的。 谈完这些,周照清起身告辞离开。 下山的时候,碰巧遇上拾级而上的小道士,他终于走回了观中。 周照清道:“小道士运气不错,在下雨前赶回来了。” 又叹了口气:“等我回去的时候,怕是要下雨了。” 小道士动了动拂尘,平心静气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缘主看开。” 道玄天山观修在山顶,此时天色已晚,夜色浓重,空中没有月亮,似乎层云密布,周照清莫名地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巨大压力。 山雨欲来,要变天了。 * 之后的数日里,容见经常前往慈宁殿。 这么频繁的召见,宫中之人都发现不同寻常的意味,但也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 自古以来,皇嗣之争没有小事,掺和进去轻则流放千里,重则抄家灭族。 太后敢先动,原因身份不同寻常,德高望重。她是先帝遗孀,又有早年照顾将臣的功劳。出嫁之时,她的身边曾有四个丫鬟,如今只留有陈嬷嬷,剩下的三个都分别嫁给了起义之初的将领,如今他们的子孙也都提拔到了高位,掌握军权。 比起母族徐家,太后更信任长久扶持着的那些人。 虽然她身处深宫,不便与外界联络,但的确有这样的底气。 皇帝总不可能动她。 今日上完学,太后又召见长公主去念经。 容见虽然没有明说,但周姑姑消息灵通,早已有所听闻,为容见换衣裳时担忧道:“太后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见自己将头发从外套中打理出来,他已经过了才开始的劲头,如今十分冷静:“都是还没着落的事,姑姑不必太过担心。” 周姑姑则万分焦虑:“殿下怎么能成婚呢?等到及冠,等到殿下二十岁……不行,要不还是先用殿下的那个法子吧,去护国寺清修几年。” 金屋藏娇[穿书] 第22节 周姑姑已经病急乱投医了。又或者说,她能承担这么大压力,瞒骗皇帝太后,一众文武大臣,到现在还未崩溃,也是因为长公主出生时,那位令婴儿起死回生的大师。 大师说等到二十岁,容见恢复男子身份,一切都会好转。 而没有到二十岁之前,是万万不能暴露的。 容见轻声道:“那也不是办法,解不了燃眉之急。至于太后征召,也不能不去。到时候斥责公主不孝不悌,比现在还要难看。” 周姑姑点了几个宫女太监,陪着容见一同去了慈宁殿,但除了容见以外,外人不得前往。 容见便随着一个年纪稍长的姑姑,一同前往后花园,与徐耀见面。 姑姑停了下来,不远处有几个人影。 容见挥了挥手,小声道:“有劳姑姑了,本宫自行上前即可。” 徐耀身旁站了个小太监,正同他说着话。 容见曾听人说,呈给徐耀的茶点饭食都是最好的,是御膳房总管刘大太监特特找人问了山禾饮食,再为徐耀做的。 那小太监奉承道:“奴才过去也看过仰俯斋的那些京城贵子,瞧着也是风度翩翩,见了公子后才知道大错特错,公子才是天人之姿,怎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得上的。” 他大约是慈宁殿中洒扫的小太监,太后看不上阉人,宫中太监也少,等到年长后,与普通男子更为不同后就更为厌恶,全都发放出去,也只要几个小太监做些重活。 太监在慈宁殿做事是没有什么出路的,才忙着讨好眼前这位。 徐耀听了这话,一时兴起道:“等本公子日后大婚入宫,点你来宫中当差。” 那小太监当场磕起头来。 容见站在高大的梧桐树后,身影被这昏黄的日落淹没了,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位徐公子何止一般的不谨慎,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处境。连容见都能猜出几分。 而走了徐光宗,下一个还有徐耀祖,徐家的子嗣不少,源源不断。 容见的手搭在树干上,想了好一会儿。 虽然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但也不能让太后继续这么下去。 容见朝那位徐公子走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下午是骑射课,容见本来是不上这门课。但书斋的几位先生讨论过后,觉得书斋内都是学子,长公主也不能特别对待,何况公主不学射猎,骑马倒值得一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是以容见失去了半日假期,也和同学们一同去了校场。 仰俯斋的男子都自备了骑射服,女子也有类似的款式,但容见没有那样的衣服,他不敢穿短打,生怕暴露出身量不同寻常的地方。 走入校场的时候,一个小太监似乎是有急事,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不小心踩了容见一脚。 容见今日穿了身雪白的长裙,裙摆用银线绣着海棠春睡图,如今添了个鞋印,那小太监吓得要命,连忙磕头认罪。 容见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毕竟他的认知中,不可能因为别人踩了自己一脚就要了那个人的命,就找了个借口宽恕他:“本宫看着校场中尘土飞扬,本来也是要弄脏了的。你下次留神些,别再撞上旁人了。” 小太监又感恩戴德地磕了头。 容见瞧着他一溜烟跑开,总觉得他还要再撞上别人。 明野跟在后头,说了一句:“殿下太好心了。” 容见随口说出真心话:“总不可能因为这事,扣他的俸禄,或许还得被总管打一顿吧。” 校场里的学生正在跑马,教武艺的于将军多看了几眼容见的装束,但没说什么,只是道已经着人挑了一匹小母马,长得很俊,性格也温顺,因是为贵人所用,还得再看几日,没有别的病才能为公主呈上来。 容见颇为期待。 又有哪个大朋友不期待骑马呢! 不过眼看着今天是骑不上了,就是过来凑个热闹,点个卯,敷衍过这节课。 两人站在跑道外的草地上,明野在容见身后,两人隔得不远不近,是公主和侍卫间合适的距离,谁也挑不出错来。 容见:“你瞧见那匹马了吗?白色毛皮,看起来好漂亮。” 明野:“殿下想骑马?” 容见:“……想。” 明野:“殿下先试着骑小点的吧。” 能被裙子绊倒的长公主,骑那样的马可不行。 两人正漫无边际地聊着这些,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容见呆了一下,循声望去。 一匹高大的烈马正朝自己狂奔而来。它的体型比在场任何一匹马都要健壮,在一刻钟前,它还在被人牵着,悠闲地散步,容见夸它漂亮。而现在则面部扭曲,像是发了疯一般。 “有,有马疯了!” 全速奔跑的马比行驶的汽车还要快,容见感觉自己像是在路边等绿灯亮起,突然有一辆失控的车撞来,他提起腿想要躲避,却觉得自己的动作缓慢,逃避不及。 ……会,会死吗? 千钧一发之际,明野跨步上前,他的身量很高,完全挡在容见与烈马之间。 容见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他不知道明野要做什么。 明野抬起大拇指,用力顶住刀柄,刀刃与刀鞘剧烈的摩擦,像是发出一声嘶鸣,雁翎刀闻声出鞘,比寻常拔刀要快上一瞬。但就是这样的一瞬,在关键时刻能够救命。 容见一怔,看到雪白的刀刃上映着刺眼的日光,在面前划过,令自己不能直视。 明野的手很稳,他的刀贯穿了烈马的前脖,随着一声惨烈的鸣叫,那头庞然大物轰然倒下。 马血是鲜红的,几乎与明野穿着的那身绯色袍子融为一色,只是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容见发着抖,乌黑的眼睛是濡湿的。 明野的小半边脸都是热血,英俊的面容显得阴沉恐怖起来。但也没在意那些,只是抬眼看着容见,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掏出一方旧帕子,手上沾着的血几乎将它浸透了,只余一小片干净的地方。 明野没有靠近,他举起左手,似乎是要靠近,右手还握着那把血淋淋的刀没有松开,因为不确定是否会有下一匹疯马。 那方不算柔软的帕子碰到容见的下巴,很轻地擦拭了一下,那是容见身上唯一溅到血的地方。 明野的手是冷的,血是热的。 他的呼吸平静,不像是才走过生死关头,指尖在容见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但很快又放了下来。 在所有人赶来之前,他轻声说:“殿下,别害怕。” 容见才发觉自己在发抖,他握住了明野的手,自己的指间也染上了血,握得那么紧,连明野也觉得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可怜见见捏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24章 生病 烈马的身躯躺在地面,前蹄还在微微抽搐着,浓稠的血一点一点将周围的沙地都染成鲜红。 一贯平静安宁的校场刹那间充满了血腥气,此时此刻死的是一匹马,片刻后死的是谁,谁也不知道。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清楚的认知,长公主年方十七,眼看着长大成人,即将婚配,却差点被一匹突然失心疯的马冲撞,这事怕是很难糊弄过去。 没有人敢说话,周遭安静极了。 容见和明野本来的位置就在偏僻一角,外人离得稍远些,只能看到他们站在一起,视线都集中在那匹将死的马上。 校场内的侍卫、太监、学生,全都手足无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本来在另一边的于将军跑了过来,立在死马前,他扯下腰牌,往身后亲信那一丢,吩咐道:“先去找卫所的章大指挥同知过来。再向太后陛下禀告此事,务必尽详尽实,不得有半句推诿妄言。” 又掷地有声道:“今日在场诸位,无论是谁,一律不得离开。” 此话一出,周遭又乱哄哄的了。于将军的意思,他们都心知肚明,一般这种意外,要么是天灾,要么是人祸。马突然发疯,本就极为罕见,还是径直往第一次来校场的长公主那撞过去了,几乎不可能是完全的意外。 还骑在马上的学生早就落地,将缰绳交给旁边侍奉的太监,手中的弓箭也都放下了。 于将军身材矮壮,肤色极黑,此时沉着脸,更显得严厉可怖。他冷眼逡巡了一圈,走到容见面前,磕头行了个大礼:“罪臣管束不严,使殿下受惊。” 容见恍若未闻,他还没有缓过神,依旧不顾礼节、不顾旁人地握着明野的手,仿佛这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片刻前,明野曾站在他的面前,用这双手割破疯马的喉咙,挡住了那些喷涌而出的血。 明野没有松开刀,任由容见握着。 于将军离得近,大约也看到了,却什么也没有说。 在这样的时刻,什么都算不上失礼,而他也会守口如瓶。 此时极为紧急,不过半刻钟,章同知就领着数十名侍卫前来,将校场团团围住。 除了接手校场内一干人等的审问,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护送公主先行回宫。 容见听到那些人快速靠近的脚步声。 他仰头看着明野,眼睛是雾蒙蒙的,睫毛被什么浸得濡湿,他不想松开明野的手,却不得不松开。 在所有人围上来前,容见很小声地说:“怎么办,我很害怕。” 泛红的眼眶似乎终于承受不住那些过重的东西,一滴冷的眼泪落在他们交握着的,明野的手背。 明野低头看了一眼。 眼泪是那么渺小的东西,很快和鲜血混合在一起,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他抬起左手,一时竟十分沉重,差点抬不起来,只得用了些力气,在侍卫赶来前,轻轻碰了一下容见的脸:“嗯,我知道。” 在被众人簇拥中,容见很想回头再看明野一眼,却回不了头。 余下的侍卫则一个一个清点校场中的人。 太监们自不必说,全部拿下后送到狱中。学生们却很难办,能在仰俯斋读书的都是有些来头的,家里难免有朝中大员,一个不慎,就是要得罪人的。章同知吩咐了手下的副指挥一句,叫学生们都集中到一处,先领到偏殿单独待着,有饮食茶饭,但不得见人,也不得与外人交谈,只等皇上定夺。 书斋的学生们大多也未及冠,年纪轻,没有经历过事,此时也慌了,这么重要的事,有人敢做,就敢推到旁人身上,就怕替死鬼变成了自己。只有少数几个气定神闲,丝毫不为所动。 费仕春站在人群中,面上不紧不慢,实则握紧了拳头,连指甲都陷入掌心。 他说:“真是可惜了。” 周围兵荒马乱,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金屋藏娇[穿书] 第23节 于将军也是当时校场里的人,没有经过审查前也不能排除嫌疑,但他也没有紧张,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哪里出身,什么品阶,能单人斩下疯马,如此勇猛,我竟没有听说过。” 明野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没有救下公主立下大功的狂喜,也没有命悬一线的后怕,他看了眼刀刃上凝固的血,抬起手,归刀入鞘,随意答道:“无名小卒。何足挂齿。” 于将军看着他,没再说话。 毕竟自导自演也未必没有可能。 明野没有在意他的审视,他现在不在意那些。 他只是想起容见的眼泪。 明野不是没见过人流泪,从小到大,他见过无数人哭泣的样子,很多死在他手中的人会苦苦哀求,明野从未有过什么多余的感觉。 他没有那么多情绪需要发泄,不觉得眼泪代表软弱,只不过没有任何用处。 明野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所以他不会流泪。 ——容见的眼泪是不一样的。 就在方才,明野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 他俯身拾起身旁的东西。 那是一枚被踩折断的金步摇,从容见的鬓角跌坠,在那样的情形下,没有人会在意这样的东西。 这不是明野第一次拾到容见的东西。 容见佩戴了很多首饰,那些很脆弱的东西,与明野用的刀和木簪完全不同。耳坠坠地时摔了翡翠,金步摇的簪子也折断了,容见就像这些华美精致的饰品一样易碎,也难得让明野都产生动摇。 他能活下去吗?在这深宫之中,天真易碎,又过分好心,娇弱的小东西,能活到哪一天呢? 离开明野,在一群人的护卫中走在回去长乐殿的路上时,容见差不多缓过来了。 不过是直面了一次死亡威胁,招式也不算很新奇。现代社会中,法制节目上还经常播报□□,用的也是车祸这样的方式。 容见安慰自己,不必害怕。 他是这么想的,但一回到长乐殿,屋子里很暖和,烘着炭火,周姑姑不在,小宫女们也被突如其来的侍卫吓到了,不敢吱声。 容见非常疲惫,在帷幔的重重笼罩下沉沉睡去。 他做了很多梦,都是不完整的,一些没有逻辑的片段。 有他从前上学时的事,追连载时写下表达对男主喜欢的评论,也有原身的记忆,容宁温暖的臂弯,太后冷冰冰的脸色。还有很多与明野相见时的场景,印象最深刻的,竟是第一次见面时,明野将山茶递给自己。 他睡了很久很久。 长睡不醒间,容见终于慢半拍意识到,自己生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有感情,就会动摇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红包。 第25章 总是 公主于校场遇险一事, 一时传遍宫中,人人自危,生怕引火烧身。 甫一入夜, 阖宫各殿皆关门下钥, 不敢多加言语。连往日备受宠幸的萧贵妃,往日每晚都要等皇上直至深夜, 今夜都早早歇下了。 唯有校场周围的几个卫所通宵达旦, 挨个审问白天扣下的人。 当时在校场侍奉凡人太监, 以及御马监能接触到当日所用之马的人, 全都按照名册, 一一抓捕,等待审问。 锦衣卫们对待仰俯斋的公子们则要客气的多,下午搜查了他们留在书斋中的东西。到了晚上, 先是奉上了热汤饭,再逐一问询。 当然这问话的次序也是有讲究的。内阁阁老的学生,抑或是世家大族的子孙,都排在前头, 位次越往后身份越低微。 费仕春明面上的身份也还不错, 家中世袭公爵, 但那是前朝的功劳, 容士淮入京后, 因不想再大动干戈, 就放过了原来前朝的旧臣,但也不可能重用。费家早已没人担当要紧职务,费仕春在宫中侍卫眼中也不过是排不上名号的小人物。 等至深夜, 终于轮到了费仕春。章同知对待学生们虽然体面, 但卫所里总不可能比得上家中, 此时正值深夜,又寒又冻,费仕春心情奇差,回答问题也极为不耐。 坐在他对面的经历笑了笑,语调是锦衣卫一贯的轻佻嚣张:“在下知道费公子着急,但这么些个公子,哪个是不着急的。万一公子行差踏错,在下再记错个一星半点,公子怕不止是今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费仕春一愣,胸中升起一团怒火,他几乎想立刻叫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的命。但也知道此时此刻皇帝万不可能出来做什么,便勉强道:“经历说得极是,是学生的错。” 这样的时候,谁敢得罪掌握学生生死的锦衣卫。 那经历一时得意,问道:“公子今日做了什么?” 问完话后,费仕春并未露出什么不妥,加上他身份一般,和皇宫中的关系搭不上边,又受了费仕春几句奉承,就将他放出去了。 夜深露重,费仕春出了卫所,打了个寒颤,顺着小路准备出宫,行至一个昏暗的角落,一个小太监找他搭上了话。 “公子,张爷爷找您。” 张得水躬着身,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轻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费金亦冷声道:“他算哪门子太子,不知轻重的东西。” 费仕春本来做了这样的事,心中惴惴不安,怕被皇帝责罚,此时听到这话,反倒先发起脾气:“今夜儿臣被锦衣卫那群奴才扣在那,人人皆可欺辱,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费金亦闻言道:“你被扣在卫所,不是自作自受?” 费仕春知道父亲拿自己没什么法子,依旧梗着脖子道:“那位殿下的事,与微臣又有什么关系?” 殿中灯火通明,将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费金亦背光坐着,脸色阴沉,解释道:“你以为杀了容见,朕就能立你为太子?” “崔桂的门徒,程之礼的学生,何止遍布天下。早在几年前,他们就顺着容士淮的故土寻到了五服内的亲族,说是因逃难去了别处,现下还有几个人。崔桂将人养在崇山关里,外人不得靠近。等容见一死,他们必然拥护容氏嗣子入京,到时候太后是选一个叫自己祖母的容家子,还是选你一个外姓人?你没有一点数吗?” 费仕春没有想过这些,费金亦的话令他无地自容,只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但又断不可能承认,仍旧嘴硬道:“那陛下大可捧着那个容见,让她登上皇位,太后与重臣都无话可说了。至于儿臣,儿臣这个费字,与陛下的费,可见并不是一个字。”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费金亦站起身,走到费仕春面前,抬手给了他一耳光。他年轻时是上过战场的人,登基多年,养尊处优,也比费仕春这样养在京城里的公子哥强壮得多。费仕春一时不察,竟被这力道带的掀翻在地。 费仕春缩着身体,看着眼前的父亲,满脸的难以置信,他在费金亦面前一向口无遮拦,对方从未有过如此勃然大怒的时候,此时又害怕,又心灰意冷,费金亦伸出手,想拉他起来,费仕春不敢动弹。 费金亦也察觉到了,但他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事已至此,他只会挽回。 “寡人自始为帝,一路走来,多少艰难险阻,朝中宫里,没有一个知心人。唯有对你,我的亲儿子,才能稍稍放下心。” 费仕春似乎被他的一番话打动,但还是对方才的那一巴掌记仇。 费金亦亲自弯腰,扶起费仕春,难得露出些许疲态:“春儿,我离家时,你还是个稚童。牙牙学语时,先学会的爹,我那是才觉得不负此生。在我心底,只有你我,还有你的母亲,我们才是一家人。” “容宁和容见,不过是我登上皇位的助力。我为此付出一切,到时候也是要留给你的。” 他说的似乎全然是肺腑之言,连费仕春都涕泪连连:“父亲,只可惜母亲早去了,她临死前最惦念的还是你。” 费金亦点了点头:“你是我和她的儿子,自然要继承一切,继承我的姓氏。” 他是这么说着,实际上早已忘记了那个女人,他第一个妻子的模样。 费金亦并不担心生前的事,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自认手段了得,不可能有人从他手中夺走那些。但死后的事却难以掌握。他费尽心力布置这些,要的是青史留名,万世万代记住他费金亦,日后享受祭拜供奉。所以他的继承人必须姓费,也要忠实地维护这个姓氏。 容见是容家的孩子,不是他的,他不可能将皇位拱手相让。而他又没有生育能力,不可能再养育一个孩子。甚至连收养一个孩子,光明正大教会他这些都做不到。费仕春什么都不行,却是世上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等他继位后,为了维护自己皇位正统,也要供奉自己这个父亲。 费金亦道:“别哭了,日后得知道轻重。你的事情,朕自然是放在心里最重的位置,不必担心。” * 容见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日,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醒来。 才睁开眼的时候,容见的头依旧很晕,连视线都是模糊的。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还是烫的,估计还在发烧。 没有穿书前,容见的身体健康,心胸开阔,自幼父母双亡,与班上的同学们都不一样,靠得国家补助上学,却只觉得社会主义好,什么都能想得开,几乎没生过病,没料到一穿书就病了个大的。 想起昨天的事,那匹发疯冲来的马,容见仍然会觉得害怕。 因为他真的只是一个误入这个世界的普通人。 容见摇了摇头,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撑着手臂,直起身,才发现床头有个人。 是周姑姑。 听闻昨日的事后,周姑姑也吓得不清,一整天都守在他的床榻边,不让任何人接近,往日里再体面不过的领头姑姑,此时鬓发散乱,蓬头垢面。 容见的嗓音是哑的,他说:“姑姑去歇一歇吧,本宫已经好多了。” 周姑姑愣了下神,连忙道:“殿下病了,我怎么能放下心休息。况且昨日的事,到底是哪个大胆狂徒做的!” 对于凶手,容见心中有几个猜测,但不能确定,如果等事情调查清楚,或者说得到个明面上的结果,容见差不多就能确定到底是谁了。 现在着急这些也没用。 容见的念头一转,低声问:“明野呢?” 周姑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想了好一会儿,才从白天里来禀告她的锦衣卫的话中找出个结果:“明侍卫,似乎是压在卫所了。说是得等到水落石出,找见真凶是谁,才能放他出来。” 容见抿了抿唇,他的脸色绯红,还在发烧,理智不太清醒,便将脸颊贴在一旁挂着帐子的铜柱上,冰冷的金属使他的体温降低,他的思维更加清晰,慢慢道:“姑姑,你让章同知过来。昨日于将军叫的是这个人,那这事也应当由他负责督办。你就说本宫醒了,发觉昨日有几件不同寻常的事要同他说。” 如果与明野有关,章同知可能会以事务繁忙推脱。 容见要让他不得不来。 周姑姑迟疑道:“殿下身体未愈,还在病中,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如……” 容见打断她的话,淡淡道:“不打紧。” 神色虽然平淡,但似乎已经有所决断。 周姑姑忽然发觉,公主果真是长大了,她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两刻钟后,周姑姑派了个小太监,将话带到,说事关重大,让章同知务必前往。 同知章三川不敢推脱,拿了本锦衣卫所负责记录的簿子,携纸笔往长乐殿而来。 因公主还在病中,不能起身,所以长乐殿的周姑姑将人引至公主寝宫,又闭门而出。 章三川有些许惊愕,不知道竟是在寝宫与公主单独相处,早知道这样,应该再带个人过来的。 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章三川单膝跪地见礼之时,听到了几声压着嗓子的咳嗽,依稀能听得出生病的迹象。 此时正值黄昏,红漆木桌上摆着燃尽的佛香,日影垂坠,落在寝宫中那顶幔帐上。幔帐重重叠叠,繁复至极,外面厚实的织锦没有放下,只笼着几层薄纱,章三川瞧见里面坐了个人,身形模糊,昏暗间更显得有些影影绰绰的美丽。 是那位长公主。 长公主的声音很低,先是问:“久仰章同知大名,听闻同知查案厉害,办事迅速,这次本宫的案子,就要托付给同知查办了。” 章同知道:“殿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金屋藏娇[穿书] 第24节 他听长公主继续道:“本宫至仰俯斋读书,不过月余。在此之前,也从未习得骑射。这次是头一回前往校场,也是书斋中的先生们商量的结果。外人并不知道。但这事也未曾保密,先生们无意间说出去,被别有用心之人听到,也不无可能。当日于将军曾有言,说已经挑选了一头小马,为本宫日后学习备用。其中传话的太监、小厮、御马监的人,皆知道此事。应当着重调查,但也不必将牵涉其中的人都定为死罪。” “那日在校场外,有个小太监踩了本宫的裙子,行为举止间颇为失仪,同知不妨找他问问。” 章同知一一听了,觉得这位殿下思维清晰,讲得十分在理,没有一般人死里逃生的慌乱以及尊上受到性命之危后宁错杀不放过的狠辣。 宫中的传闻也有些可信之处,这位长公主竟真的可称作心地善良。 但是在宫中,善良是没有用的东西。 章同知道:“殿下所言之事,臣等必定仔细查明。” 长公主的身影映在帐上,微微动了动,他又道:“而在校场之中,是贴身侍卫明野救了本宫,本宫感激至极,却听闻恩人还被你们关在卫所中。” 他顿了顿,是毋庸置疑的语调:“无论在或是不在,本宫都不在意。他今夜须得出现在本宫面前,受到封赏恩典才行。” 章同知低着头,行为恭敬,但话里却不是那么回事:“殿下报恩心切,臣也明白。但明野是当时唯一的见证人,他一介三等侍卫,往日里看不出什么才能,竟可拔刀杀马,实在匪夷所思。锦衣卫也得将他调查清楚,洗干净嫌疑,才能放出来,这也是为了护佑殿下日后的安全。” 倒不是章同知拿乔,这事虽然出在公主身上,公主是苦主,但宫中做主的到底还是皇帝和太后。长公主是受害者,却没有决定的权利,他是被迫沉默的人。 长公主轻轻“哦”了一声,似乎非常疑惑:“若是等章同知、等诸位清白的侍卫赶来护卫,昨日本宫怕是早已身首异处,魂归天外,下去陪母亲与祖父了。” 他的声音含笑,不像是生气,章同知却从脚下生出一阵寒气,又跪地道:“臣等不敢。” 公主似乎有些乏了,幔帐微微拨开,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生得很美,肤色雪白,手指纤长,抬起时会露出手腕,青灰色的筋脉蔓延往上,消失在薄纱遮掩下。 这是一双不能握刀持剑的手,因其修长,又因其美丽,令观察力惊人的锦衣卫章同知产生些许疑惑,因为太雌雄莫辨了。 但片刻后,他又确定这是一个女子的手。因为长公主的指甲被凤仙花涂抹成了红色,没有一个男人的手能如此合宜。 然后,长公主松开手,丢出一枚腰牌,“哐当”落地,砸在章同知的面前。那是公主的东西,上面写了长乐殿主位的名头。 长公主不再提那个救下他的明野,语调依旧是天真的:“本宫今年十七岁,若是寻常人家,也该到了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的年纪。因皇上太后垂怜,不忍让本宫太早出嫁,所以还留在长乐殿中虚度岁月。没料到竟有歹人包藏祸心,想要祸乱大胤国祚,其心可诛。此次没有得逞,想必举朝震惊,本宫虽然还想留在宫中,但也不得不担起责任。” 他的嗓音恹恹的,很有些厌烦的意思,最后一句是:“同知,你明白吗?” 担起责任。什么责任?自然是留下容氏子嗣的责任。 章同知陡然一惊,心下明白这位长公主绝没有他之前想象中的幼稚无知。 仁善而不失威严,看得清局势而固有坚持。 公主逐渐长大,不出意外即将诞下皇子,是垂垂老矣的太后,还是小皇帝的母亲,哪一个更有可能垂帘听政,把持朝纲呢? 章同知原来笃信前一个,现在却琢磨不透了。 锦衣卫与戍守边疆的将士不同,将士们拼的是血与命,锦衣卫虽然干活,但到底最要紧的是上头的意思。 章同知微微抬头,看向帷帐间还未完全闭合起的缝隙,期望借此窥见公主真正的想法。 不过片刻,他双手捧起那枚腰牌,谨慎道:“殿下之命,微臣不敢违抗。” 明野不得不放。 容见看着章同知离开。 章同知穿的是一身黑底绣金的飞鱼服,与一般侍卫的单色曳撒不同,行走之间,衣摆熠熠生辉,看起来非同一般。 如果是明野,穿起来应当更为英俊好看。 自醒来后,容见总是会想起明野。 总是,总是。 方才和章同知说话间,容见绷得很紧,背是挺直的,松懈下来后竟有点痛。 容见装得不动声色,利用长公主的优势演起戏也不算太难。 让他杀人,他这辈子也拿不动刀。但这些用言语,用行为能做到的事,还是能试一试的。 他依旧在发烧,容见很清楚这一点。 靠着的铜柱令他的体温下降,让他清醒;跳动着的神经不时传来刺痛;身体上的不适反而让他的精神更为警觉。即使隔着帷帐,居高临下看着章同知时,他也能从动作言语间观察到对方的变化,以不同的话应对。 结果似乎不错,容见达成所愿。 他只是觉得很累,很想要见到明野。 应付完章同知后,容见找了个小太监跟着他回去,等得到对方确实放了明野离开的消息传回来,才算是真正放下心,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容见总觉得头痛,但还在可以忍耐的程度,他也没有那么娇气,打工的时候曾经不小心折断了小指的骨头,也是自己去医院包扎的。 再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容见感觉到渴,摸索着起身,想要倒水喝。 周姑姑连忙扶住他,她已经打理好了自己,为容见斟了茶水,轻声细语道:“殿下,竹泉修士来了,正准备为您请脉。” 竹泉修士,这是谁? 病中的容见大脑迟钝,记性更差,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这个人。 十七年前,容宁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死胎,还是附近庙里的大师妙手回春,才将孩子救了回来。此时外面战火纷飞,容士淮与前朝之间的仗正打到要紧关头,容宁不敢去寻找父亲和丈夫,便隐居在小山村中。 那位大师很快圆寂,竹泉是他唯一的徒弟,年岁还小,不通人事,就在临死前将竹泉托付给了容宁。 后来容士淮入主京城,成了天下之主,容宁就将竹泉安置在护国寺,没料到护国寺的和尚十分排外,看不上出自不知名小庙的竹泉,虽有公主之命,却时时排斥欺辱。 十四岁的竹泉没有将此事告诉公主,而是在两月之后的辩经大会上,将天下诸位高僧辩的哑口无言,至此以后,护国寺将竹泉尊为上师。 竹泉不仅通晓佛理,医术也极为出众,经常离寺游历,为贫苦百姓无偿诊治。 容见自□□扮女装,身份不能为外人所知。而古人诊脉,当然也能看得出男女不同。所以容宁以容见出生有劫,生病时凡夫俗子无法诊断,必须要由竹泉亲自诊断为由,拒绝了太医院里的太医,才将容见真实性别隐瞒下去。 容见病了,竹泉修士得了消息,从京城外的护国寺赶来,要为公主诊治。 周姑姑一边为容见打理衣裳,一边抱怨:“太后真是半点也不顾惜殿下。竹泉修士一入了宫,就急急忙忙请去了慈宁殿礼佛。还是等到夜里要睡了才放人回来。好在殿下病的不重,若是重疾在身,修士晚来一步,殿下病的不省人事可如何是好?” 话说到最后,可能又觉得不吉利,“呸呸呸”了几下,合掌向菩萨祈祷:“信女无状,菩萨请勿怪罪。” 正说话间,突然有人敲响了门,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殿下,贫僧可否进来为您诊脉?” 若是往常,容见没有着妆梳洗,周姑姑是万万不敢让人与他见面的,但外面的人是竹泉修士,她的声音就很欢悦了。 “修士请进,殿下方才醒了,似乎还有些发烧,您来瞧一瞧。” “打扰了。” 容见抬起头,看到门外走来一个身量很高的男子。他身着浅灰色纳衣,面容清俊,眉眼生的都好看,可惜没有头发。 竹泉修士上前几步,走到容见面前,他垂着眼,看了容见一小会儿,神色专注,眼珠也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些要紧的事。 作为病人,容见面对大夫时本能的怂了,他乖乖地伸出手,搭在桌沿边。 竹泉微微一笑:“殿下不必害怕。” 说完,他坐在软塌小几的另一边,手指搭在容见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对一旁的周姑姑道:“周施主,我为殿下开一副药方,你去太医院取药吧。” 容见闻言大惊失色。他曾见过舍友生病必须要喝中药的场景,可以说是惨不忍睹,每天喝药都是一场折磨,连宿舍都弥漫着那股又苦又糊的味道。 他心惊胆战,连忙推辞道:“大师,本宫觉得自己挺好的,烧也退了,浑身也有力气,喝药……没必要吧。” 竹泉温和地笑了笑:“此言差矣。喝药,有必要。殿□□虚身乏,必须以药补之。得喝半月的药,贫僧再为殿下诊治。” 容见:救命!救命!救命! 周姑姑也在一旁帮腔,甚至一眼看破容见的伪装,笑着道:“殿下都多大了,怎么还怕喝药。” 说完了,拿着竹泉开出的药方,出了门就要亲自去拿药。 周姑姑一走,房间里只剩下容见和竹泉两个人。 容见也不敢多话,他没想起来什么与这位竹泉修士有关的事,也没力气说话,言多必失。 竹泉却突然开口,语出石破天惊:“殿下变了。” 言语之间,十分肯定。 容见穿来这么久,自觉演的十分到位,从上到下,周姑姑、明野、太后、皇帝,同学老师,没有一个发现他的不同,此时竹泉的一句话戳中他的软肋,竟让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被人看透的毛骨悚然感。 他猝然仰起头,看向一旁坐着的竹泉。 竹泉低眉敛目,面相慈悲,只说了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又道:“殿下不必紧张。庄生梦蝶,蝶梦庄生,人生自然如是。” 容见呆了一下,一如既往地抓错重点:“修士,你不是学佛的吗?” 这话把竹泉都逗笑了:“殿下此言差矣,佛道相通,不过俗世俗人不理解其中奥妙之处。” 容见努力装作自己就是原身的样子,刻意提起旧事:“难道修士当年与八方大师辩经时,也是这么说的吗?” 竹泉慢条斯理道:“忽悠忽悠殿下这样的小孩子还行,忽悠寺庙里别的修士怕是行不通。” 说完站起身,看了眼窗外,外面灯火骤亮,是周姑姑回来了。 他最后说的是:“既来之则安之,殿下不如安下心。记得喝药。” 容见:“……” 他不喝药!他不喝中药! 那天晚上,容见想了半天,没想明白竹泉那些话的意思,只能当做和尚爱念经,爱装神弄鬼,暂时还是别想太多。 * 从宫中歇息一日,回到公爵府中后,费仕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掉经手过此事的人。 虽然费金亦一定会为了自己收尾,但费仕春知道自己这事做的极蠢,没捞着好处不说,差点葬送了前程,本来就让费金亦失望,若自己再解决不了与此相关的人,日后怕是更难面对父亲。 想来想去,还是要让宫里头的那个闭嘴。 费金亦想的是先派人把范瑞的妻女找来,锁在郊外的院子里,再叫人给范瑞传口信,除非对方没有半点心肝,否则必然是要来的。 他这么想着,张嘴叫了几声小厮,没料到夜还不深,自己还没睡着,小厮却睡得像死猪,没有一个人应答。 明天全都得发卖出去。 费仕春抬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哐当当的巨响,外面守着的小厮一点动静都没有。 即使是他这样的人,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想去外头瞧瞧到底是怎么了。 突然有人敲门。 这门敲得十分得体有礼,不短不长的三声,连间隔都一致。 金屋藏娇[穿书] 第25节 费仕春以为是奴才醒了,怒气冲冲道:“滚进来。” 屋外的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脚步声很轻,只是似乎拖着什么重物,在地上摩擦翻滚,不免产生些许声响。 “贱东西还知道进来,你去……” “费公子。” 那人开口道。 这不是他手下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费仕春一抬头,吓得差点椅子都没坐住。 只见三步开外站了个人,那人身量高大,几乎罩住了外间的灯火,背着光,面上一片漆黑,看不出半点人形。费仕春定睛一看,才瞧出那是张青铜鬼面,左眼的位置掏空了,但看不出面具下是什么。右眼的位置则镶嵌了一枚暗沉沉的血红色石头,像是地狱恶鬼的血眼。 费仕春慌不择路:“来人,来人,来人!” 那人的声音极为低沉沙哑,闻言道:“费公子不必害怕,在下只是不便以真面目示人。” 费仕春吓得腿软,不知道戒备森严的公爵府哪来这样一个鬼面,周围的人像是都死绝了,此时的情况只能与对方徐徐图之。 鬼面将手中的东西往费仕春身前一扔,摔在那些碎瓷片上头,动作间很轻松似的:“这个人,公子似乎十分在意。” 费仕春一边往后躲避,一边打量,地上的是一个人。那人睁着一双眼,嘴被堵得严严实实,面色通红,有话而不能言,竟然是他要找的那个范瑞。 校场疯马案,乃是范瑞一手操办的。 他喃喃道:“不是,这个人和本公子没关系……” 此言一出,地下绑着的人神情更加激动,不停挣扎蠕动着。 那人笑了笑,连那张鬼脸似乎也露出一个笑容,令费仕春肝胆俱裂:“在不在意,公子心中自然有数。这次是将货给公子瞧一瞧,待下次有事,便会用来交换在下的心仪之物。” 说完后,那人拎着范瑞后颈处的布料,拖着人,不急不缓、状若无人地离开了费仕春的书房。 他是,他是招惹上了什么…… 费仕春跌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半晌都缓不回来。 范瑞被人拎着,不知走了多久,他的嘴被人堵住,眼睛也蒙上了,耳朵却听见打更人敲锣报更的声音,努力想要发出响动,吸引旁人的注意力,一路却无人发现,最后走到了一个开阔无人的地方。 他能感觉到风变大了,变得毫无阻拦,周围必然没有屋舍。 范瑞必须记得这些细小的线索,每一个都可能是他活下去的关键。 拖行着他的人终于停了下来,他听到拔刀的声音,心中悚然一惊,那刀却只是割开了他眼前的布料,挑开他堵嘴的物什。 那个人不想杀了自己。 范瑞想,这是理所应当的,他还要用自己和费仕春做交易,怎么会杀了自己。 没料到待他睁开眼,听到的下一句话却是:“我没打算留下你的性命。” 范瑞剧烈地喘息着,尝试冷静道:“您不是要拿我与费公子交换吗?您不能杀我!” 那鬼面闻言一笑:“他知道你在我手中,这就已经够了。再留下你,不过是多个变数。” 范瑞觉得这个人的语调变了,和方才与费仕春谈话间大不相同,竟有些熟悉。 但他也顾不上这些了,他的后腰处还别了一把隐蔽的匕首,此时正尝试借助身后大石头的掩护,拔出匕首,自救逃命。 为此他必须拖延时间。 范瑞急促道:“贵人留我一命!费公子之事,有个惊天秘密,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为何要杀长公主容见,您必然不知道。若是您愿意饶我一命,小人愿意和盘托出,日后为您做事。” “哦?” 那人似乎起了兴致,问道:“你有什么用处?说来听听。” 范瑞急的满头大汗,努力镇定道:“此消息价值连城,连太平宫里的皇帝都会为此震动。贵人不妨松开小人的手,小人自知性命无忧,自然会愿意说出来。” 话已至此,范瑞感觉自己已经碰到了那把匕首,他不顾双手被匕首刀刃所伤,徒手抓住,割断绳子,正想拔刀而起,将匕首捅进这个人胸口—— 那人本来是背身站着的,后面的脑袋却仿佛长了眼睛似的,抬腿踹开他的匕首,用力踩断他的手腕。 “啊——” 范瑞发出痛楚的哀嚎声。 明野终于摘下鬼面,丢在一旁。 为了方便,他将头发束得很高,低头看人时,高马尾搭在肩膀上,垂在脖颈间,有些少年意气的模样。 不算明亮的月光下,处于极端痛苦中的范瑞看到了明野的脸。 他怎么都么想到,这个人会是明野。 他曾对这个人做过诸多得罪之事,此时哭得涕泗横流,只想磕头谢罪,请对方饶自己一命。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您……” 明野抬起手,轻飘飘的一刀下去,自己避开了喷涌而出的血液。 范瑞的喉咙被一刀割破,气管漏气,有话而不能言,只能断断续续的喘息。 他越想活下去,情绪越激动,便能感觉到血液流失得越快,他离死亡越越近。 范瑞连最后的临死之言也埋于胸中,永远不能说出口了。 他的出人头地,他的飞黄腾达,皆在一夕之间化作泡影! 范瑞的最后一滴眼泪,也许是出自真心。 因为他就这么随意地死掉了,甚至是以一个门卫的身份,孤零零地死在荒郊野外,没有人发现他死了,连收敛尸骨的人都没有。 在等待他彻底断气的时间里,明野想了很多。 有前世的,也有今生的。 重生回来后,明野没有杀他,因为没到时候,没有必要。 明野也没有刻意折磨过人。他杀人是为了清除障碍,而不是了结恩怨。与他有怨之人,必然会阻碍他,他杀了对方,就是结束这场恩怨。上辈子城破之时,明野甚至没有特意关注范瑞,还是有手下的人听闻范瑞与他有仇,特意将头颅呈上。 他当时没什么感觉。 一个死人罢了。 而这一世范瑞没有再与他结怨的机会。因为容见提前解决了这件事。但范瑞却因为怨恨公主降了他的品阶,贬他去看大门,又投靠了伪太子费仕春,而策划了校场一事,他要撞死长公主,让容见死得惨烈。 很少见的,明野感到后悔。 他要折磨范瑞,他要令对方后悔曾做过的事。明野是这么想的。 他明白世人喜恶,会投其所好,自然也明白人的痛点。他会利益交换,就知道人不愿意失去什么。明野知道怎么折磨别人,使人痛苦,他不这么做只是没有必要。 孟不拓曾说他是天神遗族,也许血脉上就是这样。在此之后,明野曾见过他血缘上的父母兄弟,他们也都有激烈的感情,但是明野没有。 明野是一把有思想的刀。他使用这把刀,也为这把刀所噬。 此时此刻,明野想起的是容见的眼泪。 他刻意在范瑞身上留下一把匕首,令对方觉得有求生的转机,又在即将逃脱的一刻杀了对方。 范瑞又再多的后悔、痛苦、遗言,也都说不出来。 明野知道他是在痛苦中死去的。 处理尸体的时候,明野难得犹豫了片刻。他本来是打算割了脑袋,把尸身丢在不远处的锦水湖里的。准备动手之际,又想起上次和周照清来过这里,湖上秋水共长天一色,景色颇好。若是下次容见也过来看,湖水里这么一具死尸,似乎不太好。 还是用了更麻烦的法子,解决完已经天亮了。 准备回宫的时候,明野想起上次提到的口脂之事,直接去了周照清铺子。 铺子刚开门,周照清正吆喝着伙计们干活,看到明野的身影,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他的武功不算好,但鼻子特别灵敏,上次明野身上沾了些桂花香气,他一进门就闻到,这一次鼻子一皱,就嗅出明野身上的血腥味。 他大惊小怪道:“你杀人了!杀了什么人?”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被人发现了吗?你告诉我,也让我早做准备啊……” 明野闻言低下头,才发现是袖口溅了几滴血,便随手割下那块布料,丢在一边。 他平静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有人得罪了我,杀就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对(还未恋爱)的小情侣为了保护对方而做的一些努力qwq 明哥比较粗暴就是了(。 呜呜呜呜终于入v了,感谢追更到这里的朋友,本章评论都发红包! 顺便打个广告,下本写《纯情》,喜欢的朋友可以收藏一下! 公主不想嫁给残废,于是让奴隶白露去遥远的庄园,为她和那个坐着轮椅的男人试婚。 公主希望他的性、生殖能力出现问题,或者品行有难以掩饰的缺陷,可以借机推脱、延迟结婚时间。 作为宇宙中最低劣的种族之一,白露弱小,卑微,在这个高智商机器人都有保护法案的时代,他却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 他和公主的未婚夫纯情地拥抱、接吻、上床,像恋人一样做所有的事。 可惜都是试试,一切只是假的。 才开始,西玻因来并不把白露作为一个“人”看待,一个欲望的容器,一个不需要认真对待的物品。 后来,他希望白露可以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他会保护他,别人会尊重他;如果出现意外,他独自在外面,也可以得到平等的对待,而不会失去作为人的权利。 旧时代终将结束,新时代会来临。 铁玫瑰领主西玻因来的一生因其残忍冷酷,多疑善谋,权倾朝野而闻名。妻子白露是他唯一的软肋。 一个真香的故事。 残废阴谋政治家x空有美貌的奴隶 在极端不平等的世界,他们隔在云泥两端,在某个意外中相爱。 恋爱文,未来星际架空。攻前期很恶劣,不是纯粹的甜文,恋爱后很甜。 第26章 喝药 金屋藏娇[穿书] 第26节 得罪了他? 周照清将这句话仔细琢磨了片刻。宫中才出了那么大的事, 又与长公主有关,明野本应该谨慎地待在宫里,此时却出来杀人, 到底是得罪得有多狠。 他是想象不出来。孙宅里半死不活的老头, 明野每次回去还给他沽酒喝呢。 那老头子也就嘴上骂骂,不敢动手, 再来就是克扣明野的月奉。 但周照清自认如果身处那样的境地, 是做不到如此忍耐的。 明野不是圣人, 杀或不杀, 他有自己的考量。 明野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光, 淡淡道:“让你做的口脂呢?” 周照清道:“欲速则不达,你着什么急。师傅正调着呢。若是想要保持喝水饮食时不脱落,就得多用别的脂膏, 颜色就不那么鲜亮好看了。师傅发愁得紧,我这个月还得给他多添月奉。” 明野偏头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眼下来看,似乎也没有那么着急了。 临走前, 周照清收到信, 信封看起来普普通通, 与别的没有差别, 明野也没问是什么。 周照清将信揣入怀中, 正色道:“正好公子在, 不必麻烦你在出来一趟。” 他顿了顿:“掌柜传来消息,五日后必到。” 在此之前,只一直有消息说会来, 但没确定是什么时候。现在突然快马加鞭, 斩钉截铁, 就是因为前日宫里发生的疯马案。 周照清挤眉弄眼道:“嘿嘿,突然出了事,那位徐公子可真是得了大便宜。” 明野在外面待了一夜,夜深露重,他的发尾上也沾了些秋露,此时太阳一出,像是要晞灭了。 他随口道:“勿要妄言。” * 深秋之后,天亮的便很晚了。 今日是容见历经生死劫难后的第三天,生病的第二天,好好休养的第一天。 容见是个普通人,不是一个有伟大志向的卷王。《恶种》中男主读书识字,靠得是临摹街上的招牌,以及偷听先生的讲课。容见和一般小孩没什么区别,六七岁的时候一上学就要死要活。读书主要是靠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强制以及外祖母、老师的谆谆教导,再加上他很要脸,觉得读书怎么也不能太差吧,所以从小成绩就不错。 然而,穿到古代后,容见作为一个文盲,被迫卷了小两个月,现在好不容易病了,能理所当然地当咸鱼,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容见睡得毫无愧疚。 但辰时刚过,周姑姑就将睡梦中的容见从被窝里挖出来了。 容见揉了揉眼,恍恍惚惚地问:“难道今日就要上学吗?先生们也才从卫所出来,也不歇歇,就要重新开课?” 也太狠了吧。 周姑姑严肃道:“是陈嬷嬷来了。说太后过些时候要来探望公主,让您早做准备。” 容见虽然是病人,但不是重疾缠身,太后过来探望小辈,容见也不能待在床上,须得礼仪齐备,装束严整,迎接这位长辈才是。 所以陈嬷嬷才来提前告知。 当然,这对容见来说反而是好事,否则太后来了长乐殿,无人能拦得下她,径直进了寝宫,发现蓬头垢面,五官棱角分明,胸口平坦的男孩子容见。 那可真是……乐子大了。 周姑姑为容见换上一身层层叠叠的裙子,方便在胸前填充伪装。满头乌发用丝带半束着,垂在肩颈边,再用脂粉将五官装点得柔和了些,嘴唇失色,显得犹在病中,柔弱不能自理。 片刻后,长乐殿殿门大开,容见被周姑姑扶着,站在前门处等着。 太后的仪驾一到,他三两步上前,深深福了一礼。 结果可能真的还在发烧,容见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能起身。 幸好有人扶着。 太后道:“起来吧,还病着呢,不必多礼。” 床都起了,拜都拜了,才说不必多礼。 众人随着太后一同前往长乐殿的偏殿。 太后坐在主位,神色端重,手中拿着佛珠,一圈一圈地转着。 容见坐在左边,徐耀则陪侍在右。 往日里徐耀在宫中行走,都是以陪伴太后的名义,从来没放他出过慈宁殿,今日却是一同来了。 太后沉思片刻,打量着容见,也没提他生病一事:“前日之事,哀家颇为震怒,世上竟有如此胆大妄为的逆贼,将心思打到了公主的头上。” 徐耀连声应承:“公主此时并无大碍,娘娘不必为此气坏了身体。” 容见确实没瞧出来太后有什么气坏身体的表现。 太后道:“哀家久居深宫,不过是孤寡老人,不理世事,每日茹素念佛,为了你早去的祖父和舅舅祈福,祝佑大胤长治久安,容氏后继有人,哀家也算是不辜负了武帝临去前的托付。” “没料到皇帝竟然连一个后宫都打理不好,使奸人乘虚而入,险些伤了你的性命。” 太后一字一句,仿佛当真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实际上容见这次遇险对她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她正好借此事发作皇帝。 而本来还需要遮遮掩掩的侄孙子徐耀,也可以光明正大行走于宫廷中。 本来她只把徐耀当做一个马前卒,一个弃子,用来试探皇帝的底线,而此时这枚棋子却正逢其时。 徐耀是不怎么样,品性不佳,毫无学识,自由散漫,自傲自满,时常夸夸其谈,但这样的一个驸马却更合她的心意。 容家女的丈夫里不能再出一个费金亦了。 容见装聋作哑,听太后发作,内心感想就是太后快点回去吧,他想回去躺着。 太后也没有久留的打算,她来不过是为了让这位愚笨的公主了解当下形势。 于是,她状若好心地道:“你既然病了,就回寝殿里好好休息。至于病中无聊,就让表兄陪你说说话。” 容见闻言愣了一下,眨了下眼,方回过神。 太后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大约想着让徐耀先进寝宫,再散布谣言,人言可畏,逼容见不得不嫁。 容见不卑不亢道:“儿臣的寝殿,外男还是不能进去的吧。” 徐耀竟笑着道:“我是公主的表哥,怎么能算是外男?” 太后没想到容见敢违抗自己的话,冷冷笑着:“你一个女儿家,母亲不在,当然是哀家这个祖母为你打理一切,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孝道?” 容见饮了口热茶,润了润喉咙,轻声道:“娘娘的懿旨,儿臣不敢违逆。但人言可畏,满朝重臣怕是对此等人伦理法之事,不能置若罔闻。” 太后用力拍了一下扶手:“放肆!” 徐耀道现在还没明白过来他们方才那番话争得是个什么事。 怎么和表妹见个面,又和外朝大臣有关。 徐耀是留了下来,但太后却没在坚持所谓的寝殿。 容见是输了,太后也不算赢。 对于容见这个唯一的直系血亲,太后真的是一点感情也无。 容见不是古人,没有那么迂腐的观念,觉得男子不能进入自己的寝宫,也不觉得传出去后就真能逼自己嫁给对方。 但他就是恶心,恶心徐耀,也恶心太后。 所以连心情也奇差无比。 太后的銮驾刚离开,容见也起身准备走了,他说:“本宫今日病了,就不招待徐公子了。公子自便吧。” 又顿了顿,继续道:“偏殿里也没烧炭火,公子不如去外面的院子里晒晒太阳,也暖和些。” 徐耀指着炭盆道:“这不是……” 他的话音未落,四福“呀”了一声,随即磕头谢罪:“奴才一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把炭火浇灭了。” 容见站在门前,偏过脸,日光映在他的脸上,竟有些冷酷的意思,说话间还是随意的:“公子说是不是?” 徐耀不知道这位往日里温顺可亲的表妹今天是怎么了,但一时被震慑地说不出来话,诺诺地应了下来, 出了门后,容见吩咐周姑姑道:“叫人把正门开着,让来往的人都能瞧见这位徐公子的一言一行。再找几个人盯着他,别和他说话,就那么晾着。” 果然,徐公子独自在外面待了小半个时辰。他今日来见表妹,打扮得风度翩翩,是以十分单薄,被冷风吹得涕泗横流,周围又都是些一言不发的仆从,徐耀如坐针毡,便灰溜溜的回了慈宁殿。 * 撂下徐耀后,容见卸了珠钗,又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太阳照拂着太平宫,屋子里烧着炭火,确实很暖和,但日光有一种天然的舒适,是炭火所不能比拟的。 容见喜欢晒太阳,沐浴在日光下时令他感觉自己正好好活着。 这么想着,他随手披了件外衣,推开了窗。 窗前那株常绿的桂树随风轻轻晃动着。 以容见的警惕心,没有人提醒,是绝不可能发现隐藏在桂树里的人的。 明野隐蔽地待在树上,很安静地看着他。 容见似乎很喜欢太阳,推开窗时,外面的日光倾泻而下。他睁眼看了会儿天空,大约是觉得刺眼,又闭上眼,伏在窗台上,将脸埋在臂弯,长发上的丝带系得不牢,散了大半,乌发如云,堆在他的脸颊和手臂间。容见什么也顾不上,他就像一个很柔软的小东西,蜷缩着身体,晒着温暖的太阳,不需要任何权势财富,就很心满意足了。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响动,是周姑姑端着汤药过来了。 那玩意甫一进来,容见就闻到难闻至极的味道,差点没晕过去,还要装作若无其事道:“姑姑,汤药看起来太烫了,先晾一晾,本宫待会儿就喝。” 这几日容见病了,周姑姑总守在他身边,宫中大小事宜都堆积在一起没有处理,现下容见好些了,忙的不可开交。 她看到容见神色如常,也不疑有他,将盛着汤药的碗搁在小几上,叮嘱道:“那殿下记得喝。” 容见随意地、漫不经心地、举重若轻地“嗯”了一声。 毕生演技,在此时达到了巅峰。 待周姑姑的脚步声走远了,容见捏着鼻子,将药碗端到最远的桌案上,然后又回到窗台,努力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喝药是不可能喝的,这辈子也不可能。 容见理直气壮地想,自己现在正处于青春期,身体很好;低烧罢了,还已经退了;竹泉主业和尚,兼职赤脚医生,谁知道会开出什么药方。虽然最后一条完全是出于私心的污蔑之言,容见也心知肚明。但最后还是得出结论,他完全没必要喝这碗看起来就会把自己带走的汤药。 还是趁周姑姑不在泼了吧。 容见心虚地想着,重新端起药碗,走回窗户边,不是服用,而是伸出手—— 金屋藏娇[穿书] 第27节 他要做一件很小的坏事了。 一截突如其来的桂枝托住了他的手腕。 容见吓了一跳,本来是装模作样,这回是真的拿不稳了。 一瞬之间,他的手稍稍松开,药碗便落在另一个人手中。那人的手很稳,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药汁也没有泼洒出一滴来。 容见呆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腕雪白,映在水洗般的深绿桂叶间,像是被翡翠雕琢的首饰衬着的玉石,有种本该如此的美丽。 明野立在窗外,他的身形高大,侧着身,没有遮住覆在容见身上的日光,出声道:“殿下几岁了,还打算偷偷倒了汤药。” 容见怔了怔,抬起头,向明野望去。 校场一别后,现在是容见再见明野的第一面。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汤药也不想管,将头仰得很高,似乎要仔细地看眼前这个人。 然后,容见皱着眉,认真地问:“他们欺负你了吗?” 锦衣卫的名声太差,是皇帝的走狗,又一贯狗眼看人低,容见很怕明野一个地位低微的侍卫,被他们折磨。 明野没忍住笑了笑。 在痛苦中死去的范瑞,被吓到梦魇不断、不敢入睡的费仕春,握着刀柄、却害怕被刀刃割伤的孟不拓,没有一个人会觉得明野可怜可欺。 可能全世界只有容见觉得明野会被人欺负,还问得这样认真,十分笃定的样子。 明野轻描淡写道:“锦衣卫待臣都很客气。” 容见还是不信,他继续道:“昨日本来应该向殿下请安的,只是有些疲惫,没有前来。” 容见颇为赞同:“你那么厉害,杀了那匹疯马,一定力竭身倦,是该多多休息。” 明野抬眼看他,“唔”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殿下病了,也该服用汤药。” 容见:“……” 能不能不提这事。 他觉得自己只是倒霉,不早不晚,正好碰到了明野,如果早一会儿倒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有人看着,这要似乎是倒不了了。 容见垂死挣扎:“本宫的病已经好了,而且药太苦了,谁愿意喝啊!” 明野搭着眼帘,抬高那碗已经晾凉了的药,仰起头,唇舌都未曾接触到碗壁,就那么喝了半碗,才放回窗台上。 容见见他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一是疑心这药确实不苦,二怀疑这人太能演,惊疑不定间,决定对方无论怎么忽悠自己,还是坚决不喝。 明野还能犯上作乱,硬灌自己不成? 明野的嘴唇上沾了几滴药汁,他温声道:“药是很苦。” 容见一呆,怎么这人不按套路出牌。 明野继续道:“但臣与殿下同饮,是不是就好些了?” 容见被打的措手不及,含含糊糊道:“……可,可能吧。” 明野垂着眼,笑了笑:“这药凉了,药效不如热的时候,殿下让周姑姑再煎一副,到时候臣再饮这半碗如何?” 还要喝? 容见微微皱眉:“是药三分毒,你又没病,就别喝了。不必,不必非要用这样的法子……” 明野的手搭在窗台边,与容见不近不远的安全位置,他不动声色道:“我不怕苦,殿下很怕,所以对我而言,喝药不是痛苦折磨,是我刻意以这样的方式胁迫殿下,是臣之过。” 容见见他言语真挚,不由被打动,也应该对明野真心相待,十分有义气道:“这怎么能算胁迫!那我也喝。” 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这样涉世未深的现代人,已经毫无警觉地踏入了对方设下的陷阱。 于是,容见立刻摇铃叫来了个小宫女,说是上一碗汤药冷了,再呈上一碗。又说自己还是很困,估计要再睡一个下午,他睡觉又轻,让旁人都不要进来。 直到新的汤药又呈上来,热气与苦味翻涌,容见终于察觉到不对。 他有些茫然,自己本来不是打死不喝的吗,怎么明野也没威逼利诱,三言两语间就让自己心甘情愿喝了呢? ……这就是本文男主的特殊能力吗?在他的说服下,恐怕无人能拒绝。 然而这就是推锅了。 因为只有容见会这样,总是心软,永远会被明野抓住弱点。 容见很不想喝,但话已出口,便如同壮士就义一般大口灌药,虽然没呛着,但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放下碗时,明野也将那彻底冰凉的半碗汤药一饮而尽。 容见的眼睛湿漉漉的,望向明野时满是控诉,明明自己是可以不受这个罪的。 明野道:“殿下是真的很怕苦。” 然后,又伸出手,掌心摆了十几个剥好的栗子仁:“山栗子很甜,殿下要尝尝吗?” 容见抬眼望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明野拿出一兜栗子,已经剥了一些,都品相完整,香甜可口。 容见瞪圆了眼:“哇,你好厉害。” 容见笨手笨脚,在现代吃大个头的栗子都是靠牙齿咬,不讲究什么完不完整,能吃就行,还能防止舍友虎口夺食。 更何况容见剥个瓜子都觉得累,不愿意把劳动果实让给别人。而比之瓜子难十倍的山栗子,明野剥给自己吃,他只觉得对方真的是好人。 于是,容见把好人剥的栗子吃完了,才略觉得愧疚,因为他看明野做起来很轻松,自己便也试了试。 一试之下,差点把指甲折了。 明野就不让他剥了。 容见也不好意思一直吃下去,他说:“你等一会儿。” 说完跳下软塌,鞋也没穿,抱了一盒首饰过来,然后将小几上罩着的锦缎揭开,下面是一个棋盘。 容见道:“太无聊了,本宫想要下棋。” 明野看着他,意思是在听。 容见正色道:“但是玩这些没有彩头就没意思了。不如这样,你输了,就剥十个栗子给本宫。本宫输了,就把珠钗给你一副。” 他抱来的盒子里都是些宫廷内制的首饰,虽不能变卖,但宝石翡翠可以拆了拿去当掉,金子也能找黑市里的人融了,正好可以给明野补贴点银两。 如果自己能赢,就可以享受劳动果实,吃到明野剥好的栗子。 可以,双赢,指他赢两次。 明野说好,他坐在另一边,将白子推给容见。 原身的下棋水平就不高,又不能在对弈的时候当着对面作弊,所以不愿自曝其短,一贯是不下的。 容见没接,小声说:“不下围棋。下围棋太费脑子了,本宫在病中,不能动脑子。” 实际上就算不生病,他也不想动下围棋的这个脑子。 顿了顿,又若无其事道:“下五子棋,黑子先。” 明野“嗯”了一声,自然地听从这位公主的安排。 容见执起一枚黑子,先下在棋盘上。 两人正式开始下没太多含金量的五子棋。 然后,容见便知道了,即使这么没含金量的东西,明野还是可以吊打自己。 下棋之前,容见想的是自己输了也是赢,赢了也是赢,结果玩到兴头,输到红眼,快十局里只赢了一两局局,觉得自己是运气不好,一直要求继续。 等他回过神,盒子竟已经空了大半。 容见只好安慰自己,全输给明野也不错,但还是难免垂头丧气道:“等输完了就不下了。” 明野赢了那么多局,神色也没显得多开心,只是道:“殿下还不熟悉下法,是臣占了便宜。兴许下一局就赢了。” 容见叹了口气。他可不觉得。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局中,仿佛正如明野所言,容见无意之间,突然学会了特殊的连法,在棋局上大开杀戒,连下十数局,杀得明野再起不能,拱手认输。 直到日暮黄昏,天色都暗了,明野起身点灯,容见趁机清点了下彼此的赌注,志得意满道:“明野,你没有我厉害,我的珠钗都赢回来了,你的赌注都输完啦!记得给我剥栗子!” 明野既没有因连胜而高兴,也没有因连败而气馁,他打开灯罩,点燃里面的烛芯,轻声道:“殿下是很厉害。” 容见一整个下午都在用脑用心下棋,到了晚上,显出明显的疲态,再也玩不动了,趴在桌子上,看对面的明野剥栗子。 直至此时,他忽然有些反应过来,他连输那么多局,又一朝扳回来,期间种种,似乎有诸多巧合。 容见如梦初醒,问道:“明野,是不是你让的我!” 明野他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殿下开心吗?” 容见咬了咬牙,不能违背心意:“很开心。” 先是连输,偶尔赢一局吊着,总觉得有翻盘的机会。后面又是连胜,赢到对面全都输完了,当时一瞬间的快乐,确实无法比拟。 明野抬起眼,漆黑的眼眸在灯火中闪了闪,与以往不太一样,有些许笑意:“臣也很开心。” 下棋是一个游戏,无论如何,开心就可以了。 明野想让容见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冷酷无情杀人的手,也可以为一个人剥栗子,下五子棋。 感谢追文,感谢购买v章,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27章 联系 之后的几天里, 容见难得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日子。 不用上学,不用化妆,不用出门, 也不用和外人勾心斗角, 讲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每天睡到自然醒,再同替他诊脉的竹泉聊些无关紧要的民间俗事。 竹泉常年以僧侣的身份在外行走, 倒是知道不少趣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容见才穿来的时候大病了一场, 当时他不在护国寺, 所以没有前来诊治。 容见时常抗议他开得药太苦, 而且他的病早已痊愈,根本没有喝药的必要。 竹泉是个修士,不是不通情达理的老大夫, 耐心地同容见讲道理:“殿下.身虚体乏,时常无力,坐卧之间,有时头晕, 本是缺少饮食的缘故。这样长久清减下去, 身体难免会有亏损, 只有药补。” 金屋藏娇[穿书] 第28节 一旁的周姑姑已然要落泪了:“殿下受了这么多苦, 连身体都不好, 日后去了下头, 我都不知道有何颜面再见小姐。” 又对容见道:“殿下千万要听从修士的话,每日的药汤是万万要紧之事。” 容见:“?” 他偏过头,见竹泉低眉敛目, 唇角含笑, 一副慈悲模样。 这光头和尚! 实际上, 周姑姑在不在意的问题不算很大,因为明野每天都会来监督他喝药。 虽然明野是他的贴身侍卫,但也不能自由出入公主寝宫,甚至连长乐殿的大门都很难进。 所以每次都是坐在那株桂树上,用桂枝敲响临近的那扇窗户。 容见听到响动,就会打开窗,看到外面的明野。 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一度让容见觉得长乐殿的守卫很少,整个宫殿的防御漏的像个筛子,幸好凶手想的是用疯马杀人,不然自己可能在睡梦中就被刺客噶了。 为此他还特意问过周姑姑。 周姑姑笑着道:“殿下是才经历了过那些事,心有不安,但不必过于烦恼。长乐殿共有三个门,正门有十个侍卫,两个指挥,轮流轮值。而两个侧门也分别有四个侍卫和一个指挥当值。来往出入都要出示腰牌,宵禁之后更是丝毫声响都必须前往探查。” 最后的结论是:“咱们长乐殿如铁桶般滴水不漏,连个老鼠都进不来,殿下大可放心。” 容见:“……” 真的假的? 就算看门的侍卫都是平庸之辈,当值也不尽心,但好歹也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总能抓住想要浑水摸鱼进来的人。 而明野来去自如,守卫甚至没有发觉。 明野口中的“略通武艺”和他理解的那个略通,大概、应该、可能不是一回事。 也是,容见想,毕竟明野都能一刀将疯马毙命,一息之间,干净利落。 作为这个世界唯一钦定龙傲天,男主角武力值高一点怎么了! 容见很快用合理的理由说服自己。 而明野虽然每日都来,但也不是都会停留很久。公主遇险生病,宫中诸事繁忙,他也有事要做,似乎来也是抽空。 午后时分,容见待在寝宫里,昏昏欲睡,却没有睡,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窗户很轻地响了几下,容见如梦初醒,他推开窗,看到桂树上的人。 幸好是年年常绿的桂树,冬天也不会落叶。 容见这么想着,站起身来,弓着后背,小声道:“等一下,你待在那就好了。” 明野便停在那看着他。 容见的病早就好了,暂时不用再卷学业,又没什么要烦恼的事,此时精力过剩,很想活动手脚。 他提着裙角,从那扇完全打开的窗户钻了出去,稍稍稳住身形,坐在了窗台上。看了一眼四周,觉得大约是安全的,便偏头靠在雕花的窗棂上,脸对着明野。这么折腾了一小会儿,脑袋又被磕的有点痛,便将榻上的小软枕捞了出来,垫在后脑勺,就很舒服了。 容见说:“今天怎么来得好早。” 明野点了下头:“当完值了。” 容见有点认真地说:“姑姑的汤药还没煎,本宫可不会催她的。” 又说:“本宫现在好好的,连竹泉都说不用再怎么喝药了。” 明野低着头,看着容见摇晃的小腿,时不时踢到自己的袍子,本来就这么安静地听他说话,闻言道:“殿下怎么又骗人?” 容见道:“什么是又?” 明野漫不经心道:“那位竹泉修士明明说的是,殿下身体虚弱,要用药补才对。” 他怎么连这个都听到了。 容见有一瞬的紧张,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又庆幸周姑姑平日里也很小心谨慎,不会将那些诉之于口,而是彼此间心知肚明即可。 他放下心,想起昨日竹泉同自己说过的话,他们还聊了好一会儿。 竹泉是个闲和尚,他是个闲人,只有明野很忙,容见半是转移话题,半是有几分认真:“你下次来了,敲敲窗户就好。” 明野瞥着他的脸,不紧不慢问:“可是殿下和竹泉修士还在说话。” 容见不假思索道:“让他出去就好了。竹泉闲着也是闲着,还是去念经吧。” 明野笑了一下:“听闻竹泉修士是当世少有的行医名手,他说的话,殿下总是要听的。” 容见的脸皮没有那么厚,谎言被人当面戳穿也能从容不迫,只好狡辩道:“他是那么说,但是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 明野靠近了些,他伸出手,握住容见的手腕。 容见吓了一跳,连身体都弹了起来,后面靠着的软枕都顺着窗棂滑下去了。 但准确来说,明野并不是真的碰到了容见。 他的大拇指和中指圈在一起,虚握住了容见的手腕。 容见的手腕那么纤细,即使是这样,也没有碰到他的皮肤。 明野平静道:“殿下这么瘦。” 容见晃了晃手臂:“有的人骨头就是细的……” 以此辩驳明野的论证是不对的。 明野随意地点了下头,神情平淡,松开容见的腕子,然后抬起手,手掌张开,一刹间便靠得很近了,几乎要将容见的脸包起来。 对于一般人而言,突然出现在面前、填满视野的东西,总是会觉得害怕。 但这个人是明野,容见就本能地没有太大感觉。 可能最开始的时候,容见觉得自己看过《恶种》这本书,他了解男主的品行,知道对方不会随意杀人,但总是想要远离。而在此之后,这个人又像是哆啦a野一样什么都可以做到,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会挡在自己面前。 容见变得没有那么了解这个人,却反而会信任和依赖。他不再是一个知道全部的读者,而是以另一个身份认识明野。 迎着光,透过指间的缝隙,容见看到明野的脸。他的脸被翠叶绯袍映着,肤色冷白,五官轮廓极深,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很难忘记的英俊。 他做这样僭越的事,语调也没什么变化,依旧很平常:“脸也这么小。” 容见的心中涌上一些很莫名的感觉。甚至他们之间都没有那么靠近,没有突破一般的社交尺度。 但是他们之间,他和明野之间,正在建立一种不同寻常的联系。 一个人用手指的长度测量另一个人的手腕,他用手掌大小比对自己的脸。 无法用言语表明,只能凭借人的直觉、感官、心跳,察觉到的、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东西。 容见缓缓地眨了下眼,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垂下眼眸时,浓密的睫毛就会在明野的掌心留下痕迹。 那也只是一闪而过。容见不明白那些是什么。 明野怔了怔,他的手原来是很稳的,竟抖动了一下。 没有缘由的,明明已经精准地测量过容见的脸,明明容见也没有再反驳,他却没有移开手。 他问:“殿下总是骗人,是小骗子吗?” 容见只是那么看着明野的脸。 但看得越久,迎着太阳的时间也越长,容见的眼睛也因此而疲倦。 强烈的阳光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溢出一些很少的生理性眼泪,泪水让他看到的事物折射出不同的棱块,像是有了些支离破碎的意味。 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明野似乎还是阴郁的,像是连绵的雨。 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不算少,但容见几乎没有觉得明野有过真的开心的瞬间。 容见恍惚地想到《恶种》原文的结局。 “明野批完桌案上的最后一封奏折,此时已是丑时过半。他一贯不太用仆从服侍,一个人沿路走回寝宫。清华殿门前只守了一个太监,替皇帝打开门,迎着他进去后又合上,继续在门边打瞌睡。殿内灯影重重,明野经过时熄灭了那些烛火。等走到床边,整个宫殿都暗了下来,没有一丝光亮。被子是冷的,新帝厌恶别人碰他的贴身物件是阖宫皆知的事,是以不会有人胆大妄为到送上暖床的人或物。 在这样的寂静中,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明野很寻常地躺在冰冷的床上,安静地睡着了。” 这是明野作为新帝的一天。 很多读者对这个结局不满,认为前面打拼事业的时候都爽了,称帝后当然应该是酒池肉林,美女如云,万朝来贺,怎么显得这么冷清。 作者顶着骂声回复道,古代称职点的皇帝生活本来就是这么辛苦,而且男主就喜欢这种平平淡淡的社畜皇帝日子不行吗? 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作者终于悔改了,他说会写番外,解密龙傲天男主之前的生活,以及日后的幸福时光。 读者等着《恶种》的番外。 容见也在等。 但作者大概是觉得自己完结了一篇热文,赚了一大笔,应该好好休息,享受生活,说好的番外鸽了几个月也没动静。 渐渐地,连那些失望的人也不在评论区争吵了,他们都忘掉了《恶种》,去看别的书,喜欢别的主角。 容见偶尔还会回去看看。 想起这些,容见心脏突然泛起酸涩,像是猝不及防地吞下一个熟透了的柠檬。柠檬的颜色那么好看,但尝起来那么酸。 他疑惑地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明野,你喜欢什么呢?我想要送给你。” 明野垂着眼,收回了手,他没有回答。 * 那天过后,容见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那么尴尬的问题。 就算是要送人礼物,也应该自己想出对方喜欢什么,投其所好,才比较有诚意吧。 他问明野喜欢什么有什么用,明野最后都做了皇帝,坐拥天下,喜欢什么得不到。 幸好明野没再提起,容见也装成若无其事,微妙地当做那个问题没有存在。 而经过几日彻查,校场疯马案似乎也得出了结果。 章同知负责协办此案,先后向太后皇帝一一陈述本案前因后果,皆冷静理智,有条有理。现在轮到向那位娇弱的长公主禀告,反倒有些踌躇不安。 相熟的下属开玩笑道:“大人莫不是怕吓到了公主殿下,所以才如此不安?” 章同知瞪了他一眼:“谨言慎行,胆子肥了是不是,也敢说主上的闲话。” 实际上宫中大部分人都这么觉得,公主确实尊贵,但那尊贵是将他摆的高高在上,却没有权力。 上次与公主隔着幔帐见了一面后,章同知却不那么觉得了。 金屋藏娇[穿书] 第29节 那位长公主绝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但无论如何,自身职责所在,章同知还是派人去了长乐殿,拜请与公主见面的时间。 公主依旧约他在寝宫内见的面。 这一次与上次也有不同之处,公主已经病愈,今日穿了一身石榴裙,坐在软塌上,桌上摆着棋盘,他一人持双子对弈。 进来的时候,章同知第一眼看到公主半偏着的侧脸,雪肤乌发,黛眉朱唇,端庄持重却美的令人失神,忙低下头,向公主请安。 公主也不看他,只轻声道:“同知是替本宫办案,何苦劳累,坐下说吧。” 章同知没有推辞,搬了个矮脚椅子坐在远处,一字一句道:“那日公主提起有个小太监踩了您的裙子,臣等立刻前去捉拿,没料到抵达的时候,那小太监已经上吊自尽,咽了气。后来又审问了他的同乡,说是那人前些时候对公主言辞间颇有不敬之语,因公主罚了他,他心生不满,竟产生了如此胆大妄为的念头。” 长公主落下一子,与棋盘相撞时发出清脆的一声,他轻描淡写道:“哦?死了还要诋毁本宫?” 章同知额头滚下一滴冷汗:“此等污言秽语的狡辩之词,当然不可能记入证供中。臣等又从周姑姑手中拿到了当日公主所穿之裙,将那匹马的尸体,以及当日众人见到的情形一同呈给了太医院与畜牧所的诸位先生大夫。终于知道缘由。此时不是马匹交.配发……” 说到这里,章同知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可能是骤然想起来公主还是个深闺中的小儿女,章同知悬崖勒马,没有继续说下去,沉思片刻后改口道:“那谋逆之人给那匹马投喂了有毒的饲草,又在殿下的裙子上涂抹了令吃下饲草发狂的药物,才招致这一桩祸事。” “臣等又搜查了他的屋舍,将他所识之人一一审问,都找不出他与别人串通勾连,谋害殿下的证据。所以,大约是他真的心怀怨念,神志不清做下的谋逆之事。” 说完后,章同知微微抬眼,不动声色地观察公主的神情。 这样的结果,显然不可能令眼前的人满意。 因为这是一个小太监无法做到的事。他从哪里得知公主当日会前往校场,又如何潜入御马监投毒,甚至这样的毒药从何而来,桩桩件件,都无法解释。 这不是真正的结果,但上头的意思是没办法再查下去,就得在这停着,就得这么结案,哪怕身处险境的是公主。 他深知此时背后的凶险,不知隐藏了哪位大人物,但也觉得奇怪。无论是皇帝、太后,或是朝中大员,都没必要用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做这么不靠谱的事。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章同知瞧见公主微微皱眉,以为他是不满此事,正准备磕头谢罪,却见公主双手往前一推,将棋局全打乱了,似乎是因此而烦恼。 公主站起身,走到妆奁前,挑挑拣拣了一番,章同知听到金玉相撞的声音,也听到公主说:“在宫中办事,看起来风光,其中种种艰难,外人如何得知?本宫知道同知的辛苦,也不为难了。” 而后那袭石榴裙出现在他的面前,公主微微俯身,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他,是一副珠光宝翠的头面:“听闻章同知与妻子乃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十分恩爱。同知既然替本宫办了事,也该让夫人得些赏赐。” 章同知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公主也没恼,将头面随意放在他的身边,轻声道:“倒是本宫有事相托。” 章同知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长公主容见的一言一行大大出乎他的所料,他不想卷进去。 公主微微一笑:“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本宫闲极无聊,想要些民间的水粉胭脂、新奇玩意。到时候请你们锦衣卫跑跑腿罢了。” 最后,章同知收了头面,也说了锦衣卫就是为皇宫中的主子办事,担不上一个“请”字。 过了好一会儿,容见又重新坐回了软榻上。 桌上的棋局一片混乱,实际上他方才同自己下的是五子棋,装模作样而已。 演呗,演的别人都畏惧自己,以为他城府极深,也算一条能走的路了。 而锦衣卫那边办案的结果,他也早就猜到了。 不是皇帝,不是太后。皇帝做事不会这么不谨慎,他连下毒都是长年累月,等容宁发觉时已经性命垂危,几乎无法动弹了。太后正等着公主嫁给自己的侄孙,延续自己的血脉,再垂帘听政,除非失心疯了,才会在这个关头做这样的事。 至于外臣,外臣如果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一是没有理由,二是无论是哪边派系,都几乎不可能毫发无损从锦衣卫那通过。即使主谋逃了,也该有个替罪羊。 办事马虎,又有个天大的人替他收拾烂摊子。 还能有谁? 只有费仕春了。 容见慢吞吞地将黑白相间的棋子一个一个收拾起来,装回容器中。 活着真难。他只是想从大学毕业生过渡成为社畜,老老实实赚点工资,偶尔加个班问题也不大,能有个双休放假就好。 现在全都成了幻梦泡影。 容见撑着下巴,有点痛苦地想,要不还是早点跑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尽早跑路qwq 写到这里,其实也有很多感想。对于我而言,如果自己写一篇文,写不出主角间唯一的、特殊的情感关系,那就是我作为作者的失败。希望不仅仅是白月光的读者,新来的读者也能从金屋藏娇里感觉到容见和明野间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情感,希望大家都能看文开心! 感谢追文,今天的评论都发红包!对了,以后的话更新都放在晚上十点啦,如果请假或者推迟更新,都会在评论or文案上说明的! 另外打个广告,下篇文也有可能写这个!《穿成大佬东山再起前的高傲联姻对象[穿书]》 虞倦穿书了,别人穿一次,他穿两次。 第一次,他穿成一个病体沉疴的垂死之人。 临死前,虞倦才知道自己是复仇爽文男主的炮灰联姻对象。炮灰年少时抛弃了主角,之后又窃取商业机密,本来要被送进局子,结果重病将死,才在荒郊野外的庄园中了此残生。 虞倦替原身捱了很久,他记得死亡逼近时的痛苦折磨,记得那扇离得不算太远、但自己永远没力气推开的窗。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虞倦感觉到主角站在自己面前,无意间碰了碰自己的头发。 那个人的体温很低,声音是冷的,漫不经心地说:“虞倦,等你死了,会有人替你哀悼吗?” 第二次,他穿到十五年前,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虞倦感受着自己健康的身体,想到第一次穿书的种种,摩拳擦掌,准备先去找主角报仇雪恨。 夏日的午后,人迹罕见的庄园里,落魄的主角躺在床上,双腿骨折,难以动弹,却没有一个照顾他的人。 周疏颐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神情恹恹,垂眼看着窗外,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回头。 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准备动手的虞倦愣了。 周疏颐冷淡地问:“你是谁?” 语气和当初如出一辙。 虞倦凶巴巴道:“你的联姻对象。” 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的新时代好青年,虞倦不仅下不去手了,还有点不忍心了。 虽然很想报仇,但虞倦自认不是不讲武德的人,所以还是先让主角养一养,再图报仇大计吧。 然而主角周围并没有其他可信任的人,能照顾的好像只有自己这个怨种联姻对象了…… 虞倦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理直气壮道:“我的未婚夫,怎么能是这幅颓丧的样子?” 他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主角竟然是重生的。 重生阴鸷大佬攻x高傲美丽大小姐受 大佬很会装可怜,大小姐心很软,小情侣甜甜蜜蜜 双向救赎,很甜的甜文 第28章 披风 然而跑路目前只能是想想。 容见很明白。 长乐殿里看起来没有安插各路人手, 纯粹是因为几方相互制约的结果,勉强维系这一方宫殿的安稳。 不要说跑路,甚至只是出宫, 都没那么容易。 容见叹了口气, 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等有万全之策再说。 校场疯马案已结, 在场的先生学生们的嫌疑也终于洗清, 又该考虑读书的事了。这些日子, 仰俯斋和宁世斋的课都停了, 宫内宫外人心惶惶, 几位先生商量了一下,程老先生的意思是少年人的功课不可耽误,还是早日恢复上课。 容见接到齐泽清亲写的帖子, 贴中问他最近是否用心读书,等过两日重新上课时要检查功课。另外借此机会,将那位学艺不精的孙先生换了下去,重新请了一位大儒讲经, 想必公主日后能学得更好。 看到前半段的时候, 容见的心情跌宕起伏, 觉得怎么来了古代还有临时抱佛脚一说。 直至最后, 齐先生笔锋一转, 说是谅在他才遭此一劫, 近日又在生病,读书的事还是下次再谈。 容见:“……” 怎么无论什么时候的老师,都这么会吓唬学生啊! 从幼儿班被吓到大学毕业, 来古代当个文盲都要被吓唬。 到了下午, 竹泉为太后讲完经, 照例来长乐殿为容见诊脉。 诊完脉后,竹泉收回手:“殿下脉象平稳了很多,但药还是要喝,平日里切记戒骄戒躁,须得静坐少动。一月后是护国寺的祭寺大殿,贫僧也得回寺中准备了。” 容见随意问:“不是说要等十五日后的复诊吗?” 竹泉道:“嗯,等再过些日子,殿下可去护国寺中寻贫僧诊治。” 去护国寺,也就是说要出宫…… 容见来这里这么久,还没出过宫呢,但头脑稍微冷静了点,疑心道:“有那么容易吗?” 竹泉望着容见笑了笑:“贫僧禀明太后娘娘,说是临近寺中大典,会有一批贵重的佛礼,让殿下请回宫中,方显得郑重。” 出门看病只能算是引子,是明面上的理由,不足以让太后愿意放人。佛礼才是太后看中的东西。 有了太后的同意,出宫就简单得多了。 但太后的意思是出宫可以,必须要有侍卫随行,且容见只能待在护国寺里,不能随意走动。 这也是出宫。 容见就非常开心了,他偏过头,对竹泉道:“谢了。” 竹泉走后,周姑姑走了进来:“殿下,您上次说的冬衣已经做完了。” 这些闲事本来是不必告诉容见的,但这次裁制的衣服不是惯例,而是容见的赏赐,用的料子和银钱也都是从他私库中出的,所以周姑姑还是提了一句。 容见随意地应了一声,本来没当回事,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那,把明野的衣裳拿给本宫看看。” 因是冬衣,当时容见还点明要用好的料子,所以最后做的是件披风。 周姑姑将那件衣裳找了出来,送到寝宫中。 披风通体用的是玄黑的料子,上面以银线绣着竹兰花纹,只领口滚了一圈皮毛,看起来颇为简单雅致。 金屋藏娇[穿书] 第30节 容见看了一眼,让周姑姑将东西放在一边,面不改色地说着假话:“后天就要重新读书了,到时候本宫直接将衣服给明侍卫就好。” 周姑姑觉得有些不对,一般主上对臣下的赏赐,都是差人去送,哪有亲自给过去的道理。 但也没想太多,因为容见踌躇片刻,又继续道:“明野在校场救了本宫,如果没有他,本宫可能也回不来了。这样的恩情……从前所说的计划,要不还是算了吧。姑姑说呢?” 这个与明野有关的计划,当然就是原身曾说过,之后会把自己和明野都搭进去的那步臭棋。 一来容见觉得这事估计会让自己送命,二就是容见虽然不想改变明野将来的命运,但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送他去弃都。 周姑姑听完后也游移不定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思狠毒的人,不会轻易谋害别人的性命,只是为了殿下才不得不做。现在听到容见这么一说,又觉得确实如此,不能恩将仇报。 她叹了口气:“殿下说得极是,然而太后现在已经惦念起来您的婚事,如果不做些什么,只怕逃不脱成亲之事。” 容见看着身边的周姑姑,认真道:“即使这么做,太后真的想瞒下此事也很容易。” 周姑姑抬起手,替容见理了理鬓角:“也是。殿下如今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决断,我都听殿下的。” 说服周姑姑,取消那个计划后,容见总算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于是便轻松地问出一个自己一直疑惑的问题:“对了,就算到时候真的、成事……” 容见是个经历现代社会洗礼的大学生,对于这些事本来也没多少感觉,但一想到另一个人是明野,就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虽然他是一个直男,但面对明野这样的男主角,感觉不太一样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容见努力说服自己,状若平常地继续说下去:“发生这样的事,到时候必然会有人来验明正身,到时候打算怎么办?” 容见说出自己的疑惑,因为他这具身体是如假包换的男孩子,都不用什么高深的计谋,穿件不加遮掩的衣裳都能一看即知。 问题这个,周姑姑似乎也有些难堪,过了一会儿道:“当时打算是找个与殿下身形相仿的姑娘,验身之时用人.皮面具假扮殿下,糊弄过去。到时候再给人家一笔银子,将人送出关外,别再回来。” 容见震惊道:“人.皮面具?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吗?” 他以为那些都是现代小说里瞎编的,没想到这样超越科学常识的东西都有。 周姑姑迟疑道:“从前先帝还在外打仗时,小姐负责招待各位前来投奔的身怀绝技之人,我跟随在小姐身边,也有所耳闻。曾有一人说自己会制作完美无缺的人.皮面具,可以欺骗世人。这也算得上是江湖上的秘技,轻易不为外人所知。但小姐说那人心术不正,客气地将人请回去了。当时那人留下了联络的方式,但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不知道是否还能再用。” 容见听了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想到这不是真正的古代,而是现代作者笔下的书中世界,又觉得没那么奇怪了。 周姑姑离开后,容见的目光又回到了那件披风上。 宫中绣娘的手艺自不必多说,都是顶尖水平,但容见总觉得有所缺憾。 怎么说呢,毕竟这是要作为礼物送人的。 私库中的好毛皮好料子不计其数,衣服是绣娘们穿针引线做成的,容见对此没有丝毫付出的实感,就总觉得当做礼物送出去就不那么恰当了。 没有付出的礼物是没有情感上的意义的。 当初和周姑姑说要做衣服的时候,容见只是觉得明野少年时过于可怜,连俸禄都拿不到手,而马上又是冬天,应该有件暖和的衣裳可穿。 容见不必付出什么,对他而言是举手之劳的事,吩咐一句就够了。 而现在,他和明野之间似乎不是那种简单的、一望而知的关系。 该怎么做呢? 容见苦思冥想了一阵,翻箱倒柜之际,忽然看到明野为自己做的那把扇子。 那是明野折枝、撕帛、摘花而制成的。 茶花早已枯萎,被容见搁在窗格上,随风落入泥土里,而团扇犹在。 容见想起收到团扇时的心情。 如果礼物不是价格昂贵,精心挑选的东西,那么也可以是自己手工制成的。而眼前的这件披风,容见想要从零开始学刺绣,以他的悟性来看,估计十年后才能绣工大成。 太过遥远了。 容见抱着披风,仔细看了看。大约是周姑姑特意叮嘱过衣服主人的品阶不高,绣娘们制衣时什么装饰都没用,虽然清雅,但也显得单薄。 自己缝一些亮眼的珠子上去总行吧。 容见颇为自信地想,准备在领口附近的系带边缀上几颗宝石,到时候又显眼,又衬得出明野的英俊。 于是,他让四福去要了些针线,忍痛拆掉了最好看的一支步摇。虽然他不乐意戴这些,嫌太沉,但审美还是有的。 一切准备就绪时,容见正式开始动手。在灯下穿线的时候就颇为费力了,容见笨手笨脚,不知道戳错了几次,但幸好是毛领,布料也很厚实,戳错了也看不出来,不会造成破损。 容见有些呆滞。 好吧,他的手艺和明野相比差别有点大,但努力过就是成功。 容见在灯下比了半天,左右两侧各缝了三颗红宝石,其间拆了三次,误缝四次,戳破了五六次手指,总算将两边缝的都很对称美观了。 最后又熨烫了一遍,熏上了明野说的“不讨厌”的桂香。 两天假期,全搭在这件披风上头了。 傍晚时分,明野如约而至。 容见喝了药,想起假期即将结束,心情如丧考妣,怏怏不乐。 明野喂给容见一块甜杏干,问他怎么了。 容见嚼着杏干,总觉得不能这么下去,明野再这么吃下去。他最近身体好转除了药补以外,可能也有明野投喂的缘故,补充了很多糖分,不会再随便头晕了。 但糖吃的多了,会长胖。 今天是最后一天,容见下定决心。 他托着下巴,忧愁道:“一想到明天就要复学……” 未尽之言,都在叹气中了。 明野问:“殿下不想读书,为什么还要臣辅导您的功课?” 容见坐在窗台上,比桂枝上的明野要高一些,低头看着他:“世上总有一些不想做而不得不做的事啊。” 他在别人面前都很规矩谨慎,但和明野相处多了,就很随意了,有时候说话做事都没想太多。 所以又问:“你没有吗?” 明野的回答很模棱两可:“没有讨厌或不。只是需要做的事。” 他的身形隐藏在繁密的桂叶中,坐在树枝上,绯色衣袍搭在一边,露出很平常皂靴,左手拿着纸包着的甜杏干,另一只手的指尖沾着糖渍。 明野没有吃杏干,甜杏干是容见吃的。 容见怔了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歪着脑袋:“那每天来这里看着本宫喝药也是必须要做的吗?” 不需要。 第一次来凑巧是意外,在外面等了很久,看到容见想要汤药倒掉。后面是知道如果他不来看着,容见八成是不会喝药的。 某些时候,容见有些孩子般的天性,怕痛怕苦,而为此做一些得不偿失的事。 明野是无法理解这样的事的。 这也不是他的职责。 明野从桂树上跳了下来,走近了些:“不是。臣只是想这么做。” 容见的心跳微微加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他说:“你等一下。” 然后回到房间中,抱着那条披风,隔着床,朝明野招了招手。 这一次,容见没再爬到窗台上了,太麻烦了,还怕把披风踩脏了。 容见解释道:“上次秋天的时候,宫里的人都做了冬衣。你是本宫的贴身侍卫,于是也一同做了。昨天周姑姑说冬衣都发下去了,你看合不合适?” 他这么说着,将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没提宝石是自己缝的,也没什么好提的。 以明野的观察力,一眼就发现领口处缀着耳朵宝石与别处是完全不同的缝制手法,且非常简陋,连线头都不会藏,一般粗通绣艺都不会这样。 他将披风接了过去,展开来看了看,最后停在领口处的宝石上:“很好看,宝石缝的也很好,是殿下的意思吗?” 容见听了这话便很得意了,才觉得自己原来这么有天赋,且明野很有眼光,娇气地点了下头:“嗯,我也这么觉得。” 明野看着他笑了笑,将披风搭到手臂上时,看到领子的边缘有一抹很淡的血迹。 那点笑意便消失了。 明野伸出手,捉住容见的手腕、 隔着秋日厚重的衣服,容见也能感觉到明野手指骨骼的形状,可能是太有力了的缘故,他被抓住的第一反应是挣扎,但竟完全挣不开。 昏黄的日光下,容见的手搭在了披风上,指尖微微蜷缩着,雪白的皮肤上有几个很小的、早已凝固的出血点。 明野轻声道:“殿下的手很漂亮。这样的手,没有为任何人捻针走线的必要。” 古代讲究男女之别,这样的话,别的男子对公主说,就显得轻浮,但从明野口中说出来,似乎仅仅是陈述事实。 ——容见有一双很漂亮的,不应该动针线的手。 容见瞪圆了眼,立刻意识到明野发现宝石是自己缝的,却又不明白明野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但想到自己刚才的夸夸其谈,和现实中自己把指头戳了不知道多少下之间的差距,缩回了手,恼羞成怒道:“本宫就是想练练手,不行吗?” 明野摇了下头:“不行。” “如果殿下真的想要动手做什么,不如好好读书。” 他半垂着眼,漫不经心道:“臣作为辅导殿下读书之人,愿意为殿下布置更多功课。” 容见:“?” 你在说什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大逆不道的话? 为何全世界都在对自己进行极端的劝学? 明野抬起眼,眉眼含笑:“殿下的意思呢?” 容见咬牙切齿的发誓,这辈子,不,下辈子,他也不会再动手缝任何东西了! 第二日,容见起的很早,照例是要去仰俯斋读书的,但没料到才梳洗完,外面就传来小太监报信的声音,徐公子等在宫门外,说想要读书考取功名,在京停留期间,已得了太后的应允,成为仰俯斋的学生。 容见本来对着镜子昏昏欲睡,听第一遍的时候还没太明白,直到小太监重复了一遍,才骤然清醒过来。 徐耀也想去仰俯斋,准确来说是为了造势。 容见沉思片刻,从妆奁中挑了支簪子,对周姑姑道:“你打发个人去仰俯斋,就说本宫还未痊愈,总是头晕,还得过几日才能会仰俯斋读书。” 在此之前,容见虽然学得无比艰难,但从没有无故缺课过。 仰俯斋虽然人多眼杂,但先生们大多品德高洁,学识丰富,将一众还未及冠的少年人管束得很严。在里面读书的时候,容见只有学习上的痛苦,宛如身处于象牙塔中,而暂时忘记宫中的事。 而徐耀却连他读书也要一起跟去。 金屋藏娇[穿书] 第31节 容见烦不胜烦,决意彻底解决这件事。 之后的几日里,容见应付着徐耀,也从他口中得知许多消息,慢慢猜出个大概。 比如太后并不看中他,已派人去往山禾,再接几个堂兄弟过来。 徐耀感觉到威胁,便求了太后也允许他一同上学,才有现下的局面。 容见头痛地想,太后到底有完没完,趁着疯马案的余波未尽,得寸进尺,只想一鼓作气达成目的。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 十月廿一,晴,天光大好,容见约徐耀于拙园见面。 拙园风光很好,不仅后宫嫔妃,连皇帝也喜欢游览此园,倒是容见由于学业繁忙,是穿越过来后,第一次来这个离长乐殿很远的园子。 容见差人备好了美酒佳肴,宴饮设在临水湖畔的中空阁楼上,下面是堆砌的假山石。 拾级而上,迎风吹面的时候,容见看到阁楼中坐着的徐耀。 * 那日明野休沐,出了宫,诸事繁忙。 按照周照清的意思是,掌柜已经进京。但掌柜还未露面,吩咐下来的消息是要先查账。 上京,守林,汾川三地有万来商会的数百家店铺,由八个大掌柜分头掌管。账上的流水以三月为一期,送到掌柜手中,但总账不能轻易送出,万一丢在路上,兹事体大。是以掌柜每次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要查账。 上京的管事中知道除了掌柜以外,商会中还有一人在京中,但身份隐秘,一般只隔着帘子说话,平常并不出现,但掌握整个商会在三地的金银库房的钥匙。 人人都称呼他为“二掌柜”,这个“二”字是比对着那位唯一的掌柜而言的。 所以明野今日是替掌柜收账来的。 周照清是大掌柜中唯一知道明野真实姓名长相的人,来的很早,掀开帘子,明野已经坐在窗边饮茶,他便也一同坐了过去。 他打量了明野一眼,略有些不解:“今日又不太冷,公子何必穿这样厚的披风?” 明野搭着眼帘,没理会他。 周照清觉得奇怪,他眼睛尖的很,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宫里的手艺,公子哪来的?如果要穿,咱们商会里的东西,也不比宫中的差,这不是您不乐意穿这些吗?” 明野饮着热茶,神情却越发冷淡。 周照清浑然不觉,一拍大腿:“别的也就算了,就是这个珠子是哪个笨手笨脚的丫头缝的,简直是糟蹋了这件披风。真是的,公子不如交给我,我叫个绣娘……” 明野放下茶盏,偏过头,脸衬在灰白的领子上,红宝石泛着冷冷的光泽。 他眯了眯眼,心情似乎极差:“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周照清be like:踩雷,踩,继续踩,轰,雷炸了。 内心os:嗯?怎么就炸了?我什么都没干啊! 徐光宗可以准备杀青了(。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晚安,啾咪! 第29章 反常 周照清最会看人脸色, 果然闭了嘴,一句话都不说了。 他今日是来打下手的,外面的那些大掌柜不知道明野的真实身份, 也不能同他见面, 他就负责递账本、查验真假等琐事。 堂堂一个大掌柜,竟成了明野的贴身小厮。周照清倒也看得开, 这栋闹中取静的小楼是他名下的产业, 伺候的人也都是他拨来的, 便早早令人买了青意坊的糕点送了上来, 一边喝茶吃点心, 一边等人。 今日来的都是贵客,阁楼之上,垂帘之中的更是贵中之贵, 烧的是最好的银骨炭,屋子里暖如春昼,明野解开披风,搭在桌子的另一边, 红宝石堆在毛领上, 不由令周照清多看了一眼。 又等了片刻, 大掌柜们携着账本, 纷纷到了此处。 账本也随之送到明野的桌案前, 外头的大掌柜寻常是何等威风, 此时也在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的报账,生怕二掌柜挑出什么毛病。 周照清在掌柜中身份特殊,倒不用经历这等折磨, 就在一旁看戏。 明野查账与一般人不同, 先是打开账本, 浏览一个月的账目,然后就不再时时看着,而是让外面的大掌柜报账。听出不对之处,就直接指出,翻到账目所在的地方,令对方心服口服。 周照清留心听着,发现竟分毫不差,有些吃惊。 上次报账还是半年前,明野还没有这么做过。没料到不过几个月,竟已如此熟练了。 大约是账目听得无聊,明野拿出些别的小玩意。 是锉刀和贝壳。 那贝壳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形状大小都很适宜,稍加打磨,样子就很漂亮了,可以当做普通女子簪子上的装饰了。 然而明野将贝壳磨的极轻极薄也极小,也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的。 因查的是总账,不是细则,没有出现大的纰漏、对不上的地方也不会深究,所以查的倒很快。 但看完三人的账目时已经午时过半。 明野的时间很紧,不能时常出宫,所以中午也不可能休息,只继续下一个人。 周照清吃腻了甜的,但这么多人在场,又不好叫酒菜,只能又叫人买了桃花楼的咸味点心,边吃边打发时间,还问明野吃不吃来着,被拒绝后还多加了句,让他别把点心掉到账本上。 这人的账目太不清楚,含糊甚多,最开始的两个月,明野还提点出来,到了后面,他便直接不开口了,只让对方一直往下说。 周照清看着明野平淡的神色,也瞧不出他打算对这个张掌柜有什么处置。 从他开始与明野接触时,对方才十六岁,他连个少年人的心意都揣摩不出来,此时更是难以猜测。 阁楼另一侧的暗门突然有了响动,有人顺着小楼梯走了上来。 是暗探。 暗门就在明野旁边,他的身形没动,依旧端坐着,左手拿着锉刀,低着头,一点一点打磨着手中那块极漂亮的贝壳。 那暗探藏在隔间暗门后,掀开一个小窗户,打眼看了阁楼里坐着的人,认出要禀告的那个来,便压低声音,向明野讲出这件着急的消息来。 掌柜将周照清和明野同时留在京中,除了让他们相辅相成,另一件事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互制约。明野知晓的宫外消息,全是从周照清处得来的,而宫内消息,则只禀告给明野。周照清是从别的途径打听来的。 所以此时的消息是宫内来的,且一定非常紧急,否则暗探不会连查账的日子都要来打扰,而是会先递到道观中,等明野自行去查看。 外头的张掌柜声音洪亮,假装镇定地报着账目,一旁坐着的其他几个掌柜都听出不对来,正窃窃私语,还有喝茶声、敲茶盏声、咳嗽声,全混在一起,吵闹至极。 周照清聚精会神地想要听那暗探讲得是什么,可外面太过嘈杂,经过长久训练的暗探又熟知该如何向一人禀告,他就是听不出来。 “锵——” 很轻的一声,像是金属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周照清一愣,反应过来,是贝壳。 明野一时没拿稳手中的刀,撞到另一只手中的贝壳。那贝壳被磨成薄片,透着亮光,十分轻薄锋利,一时不察,竟就那么划破了明野的指腹。鲜血顺着伤口淌出来,将那枚贝壳也染成红的,又滴滴塔塔地落在账本上,留下痕迹。 周照清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明野半垂着眼,似乎不很在意,慢条斯理地接住刀,继续打磨着那片染了血的贝壳,示意让暗探下去。 暗探悄无声息地消失。 周照清咽了口吐沫,他也不能就这么看着,有几分紧张地问:“公子,要不把伤口包扎一下?” 明野没回答他。 那伤口不深,只是狭长,片刻就止住了血。 明野终于放下东西,用没受伤的左手捞起披风,站起身。 外面的张掌柜见他起身,吓得两腿颤颤,以为是要处置自己。 明野抬了抬下颌,冷淡道:“先拿给周掌柜看,等我来日再查。” 周照清本来今天来是吃茶看戏的,突然被安排了这么个任务,但只得不情不愿地走马上任。 明野从另一条暗道离开,周照清过去瞧了一眼,搁在桌案上的贝壳已经四分五裂了。 果然……很反常啊。 从那抹若有若无的桂香开始,到口脂、眉黛,还有今日的披风。 一个人频繁做出以前不可能有的举动,就是有了在意之人、在意之事。 周照清自认欲望很多。 他爱美酒,爱佳肴,爱珍宝,爱金银,爱香车,爱宝马,失去其中一样也不会过分追究,反正还有下一样等着他去享用。 没有欲望的人没有弱点,而一旦有了所求之物,就会变得有软肋和缺憾。 而在此之前,明野是一个没有欲望之人,此时却突然多了在意之人,之后又会如何,真令他好奇。 周照清这么想着,掀开帘子,施施然走到外头,如笑面虎般开口:“张掌柜,这会儿可栽倒在了小周手里了。” 他年纪还不足眼前张掌柜的一半大,才进万来商会时曾在这人那吃过亏,现在可算是要讨回来了。 * 拙园的阁楼秀丽典雅,假山叠翠,绿水环抱。 在山清水秀的景色中,两人用完了膳。 容见笑着问:“拙园秀美,本宫却很少来,徐公子是否愿意陪本宫游览一番?” 徐耀求之不得。 下去的时候,楼梯太高,徐耀体贴地凑了上来:“不如由我扶着表妹吧,楼梯这么陡,只怕表妹摔着了。” 容见:“……不必麻烦徐公子了。” 不是什么人都能扶他的,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靠近的。 他们俩靠得很近,走入拙园的山水中,无论长乐殿还是慈宁殿的人都没有跟上去。太后存心撮合,他们两个表兄妹之间又似乎郎情妾意,只等着私定终身,喜结良缘了。 沿着小径,一路往深处行,容见在前,徐耀则跟着他。 在此之前的几日,容见也曾邀过徐耀出游。对方才开始言行还算得上谨慎,到了后面,只觉得驸马人选非自己莫属,言语也轻佻散漫了起来。 此时四下无人,他便笑着问:“表妹,我与你日后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容见看起来十分茫然天真:“什么怎么想的?” 徐耀的笑容满是哄骗:“既然马上就要定亲,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表妹身份尊贵,我只怕日后薄待了表妹。” 金屋藏娇[穿书] 第32节 他是这么说的,实际上却没这么想。 徐耀本来是家中第三子,上头有自幼天赋出众的哥哥,下面有备受父母宠爱的幼弟,唯有他因没有才学,读不通书,常年赌钱吃酒劣迹斑斑,经常被父兄斥责。 可就是他,家中平平无奇的第三子,却被太后选中来了上京,即将成为公主的驸马。 多么,多么光宗耀祖的事,就如同他的名字,他不再会在兄长的光辉下黯然失色,而会成为家族中最耀眼的一个人。 然而眼前这个图有美貌,空有身份的公主却决定着自己的命运。 容见轻声道:“怎么才算是薄待,我相信徐公子不会的。” 他用的是“我”,又未反驳成婚之说,令徐耀更飘飘然了。 他终于要做成了这件事,成为公主的驸马。 方才用膳时,容见劝了徐耀几杯酒,然而他醉意不深,却想了很多。才入宫时,他踌躇满志,必定要将荣华富贵都捞入手中,人人都捧着他,太后也喜欢他。直到那一日,公主近乎是将他从长乐殿赶了出去传遍阖宫上下,太后的冷眼,侍从的窃窃私语,令他感觉到耻辱。 徐耀不敢恨太后,他知道太后的权势,所以怨恨眼前这位公主。 而现在则不同了,他们即将成亲,公主再金尊玉贵,日后不还是自己的东西,处于深宅之中,看自己的脸色行事。 容见想了片刻:“待日后成婚,驸马也要搬到长乐殿居住吗?” 徐耀脸色的笑意愈发轻慢:“表妹此言差矣。常言道男娶女嫁,公主当然是要嫁入徐府的。表妹为天潢贵胄,平日里任性些也不要紧,我的母亲妹妹都会和善对待你的。” 容见闻言“哦”了一声,慢吞吞地问道:“那孩子呢?” 徐耀脱口而出:“公主所生是我的孩子,必然要随我的姓,是我徐家子嗣。” 容见听到了想听的话,略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的人。 徐耀却已经因容见的言听计从而昏了头脑,醉眼朦胧间,他看到容见那张漂亮的脸,他在秦楼楚馆流连之时,最得意的花魁也没有这么一张脸啊。 多漂亮,又多容易触碰。 他这么想着,自然地凑了过去,想要采撷。 可徐耀刚伸出手,碰到容见的袖角,就被踹翻在地。 他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容见收回脚,稍微打理了一下裙子。 徐耀怒火冲头,想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下一瞬,费金亦的身形出现在高树之间,他清瘦的面庞此时更显得阴沉,死死皱着眉:“反了天了,这宫中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辈,谋划着如何改朝换代,朕竟浑然不知。” 徐耀方才还得意着,此时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入宫这么久,还未见过皇帝,只从这几人的话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容见抬起眼,冷淡地瞥了徐耀一眼。 御前总管张得水“哎呦”了一声,对着容见道:“奴才的好主子,怎么能被此等大逆不道的叛贼哄骗,快快来奴才身边。” 徐耀终于清醒过来,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眼前这人又是谁,浑身瘫软,竟连起身磕头求饶都做不到了。 周围巡视的侍卫也围了上来,擒拿住了地上的谋逆之人。 半个时辰后,拙园留观阁难得聚集了太平宫中最为有权势的几人。 皇帝,太后,凑巧来参政的崔桂,还有容见。 这样的场合,就像上一次的疯马案一样,容见是当事人,是受害者,却说不上话,就在一旁看着。 太后坐在主位,闭着眼,转着手中的佛珠,一言不发。她方才还在慈宁殿礼佛,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能起身,还是缓了一会儿,才摆驾来的拙园。 费金亦的修养颇为惊人,此时已经看不出拙园中才听闻此事时的怒火,哀愁担忧道:“儿臣知道徐耀是您的侄孙子,您的血脉,才放任他一介外男出入后宫。他与公主交谈甚密,儿臣也十分清楚。想着他们都是您的血脉,小儿女之间成婚,更是亲上加亲的喜事。” 容见默默地听着。 没有去仰俯斋读书的几日,齐先生也给容见写了帖子,里面说是知道他缘何不来读书,一个徐公子不足为惧。他在京中待了一个月,已不知收了多少公爵的礼物,甚至连商户的东西都收的肆无忌惮,来者不拒。他是个白身,可仗着是太后的侄孙,消息灵通的人家都知道他上京的缘由,也都给他面子,借机敛财。 齐先生的意思是找人参他一本,谴他回原籍,不让他在宫中生事,也打扰公主的学业。 归根究底,还是为了上学。 容见却拒绝了这个办法。 他心里很明白,即使这个徐光宗走了,徐家别的子侄还在路上,日后不胜其烦,须得一劳永逸。 太后想要他嫁给徐家人,诞下能掌控的婴儿皇帝;而皇帝则希望在皇位上坐到老死,再传位给费仕春,变成自己家的天下。 虽然其实两边都在对空气斗智斗勇,因为容见作为一个男孩子,根本没有生孩子的能力。 而太后如今行事如此嚣张,是因为疯马案,皇帝落於下风。那只要太后犯个错就可以。 容见不知道怎么令太后犯错,但是让徐耀犯下这样的过错确很容易。 难的是时机和消息。让锦衣卫透露皇帝的行踪很难,但是与那些后妃的事说出来却很容易。而后妃买通皇帝身边随行之小太监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今日在拙园小春亭等着的是准备弹琴的萧贵妃娘娘。 只可惜了,萧贵妃今日注定是等不到皇帝的了。 但其间种种意外巧合,只差一点,也可能碰不到皇帝。容见的备用计划就是萧贵妃,但这样总差点意思,说不定没现在这样的效果。 幸好还是做成了。容见手中握着热茶,没有成事后的开心,近乎平静的想。 费金亦道:“儿臣不过是代为打理朝政,如有一天,容家有了子嗣,儿臣二话不说,立刻就归田养老,将天下还于容氏。而这个徐耀,胆大包天,竟哄骗公主,意图篡夺朝政,使国祚旁落。” 徐耀本来被绑住手脚,压在地上,眼泪早在之前的半个时辰都流干了,此时欲哭无泪,只拼命在地上磕头道:“陛下!太后!草民醉后失仪,胡言乱语,万万不可当真,请您饶了草民一命吧!” 费金亦长叹了口气:“母后,此贼却想要将公主日后生下孩子归于徐家,这样的贼胆包天,儿臣也不得不处置了。” 他又提声问:“崔阁老,你意下如何?” 崔桂坐在容见对面的那张椅子,他年纪大了,似乎耳朵也不灵光,反应了一会儿方道:“陛下说的极是,极是。” 徐耀看到这样的情形,膝行至徐太后脚下,想要唤起她的怜悯,还未靠近,就被陈嬷嬷一脚踹开,哀嚎道:“祖姑奶奶,我是您的侄孙子啊!” 徐太后闭着眼,手中的佛珠转的越发快了,看起来慈眉善目,说的却是:“这个畜生,派人拉出去打死,不许入殓,只准葬在郊外的乱坟岗里。让世上的人都知道,胆敢谋逆之人都是什么下场。” 然而这位徐公子最后还是保住了一条命。 费金亦将他流放至弃都,夺了他的姓氏,却留着他的性命,是为了提醒世人,太后的野心天地可昭,人证物证具在。 这场闹剧也由此拉下帷幕。 容见也很疲惫了,他向皇帝和太后告辞,得了应允后离开。 从崔阁老身前走过时,对方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意思是厉害。 齐泽清所言,只能救一时之急。而容见这一招,却让太后短时间内都不敢再给公主安排婚事了。太后和皇帝近日都犯了错,反而必须得维系往日的平衡了。 容见的脚步一顿,走出了这座留观阁。 想必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不会再想来这个园子了。 在外面等的人是明野。 他没有同那些宫人站在一处,手里提着明晃晃的灯,迎着自己走来。 容见一怔,有些恍惚地问:“你不是今日休沐吗?” 明野提着灯:“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他看着容见的脸,很轻地问:“怎么了,殿下累了吗?” 容见抿了抿唇,其实在里面的时候,他都是强撑着打起精神,现在明野一问,他就感觉很累了。 他没有那样谋划的天分,决定做这件事的途中,虽然没有后悔,但总是怕行差踏错,一败涂地。 到时候怎么办呢?会不会被皇帝发现自己的身份? 他其实也很害怕。 容见朝明野伸出手,他想要这个人扶住自己,很小声地说:“我好累,也好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见见不做,明哥也准备解决了(。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晚安! 第30章 动物性 今日白天时太阳很好, 晚上的天空却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容见垂着眼,他的心情就像这将要下雨而没有下的夜, 不是雨后的冷, 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所以朝眼前这个人伸出了手。 其实也没有想太多, 好像本能地觉得这个人会接住。 明野往前走了一步, 靠得更近了些, 容见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不过片刻, 就重新被另一个人的手托住。与他不同, 明野有一双握刀的手,被这样一双手握着,令容见仿佛置于一个安稳的、宽阔无际的高台之上, 让他不必害怕跌倒,也不用担心挤在一个逼仄狭小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摔下悬崖。 容见抿了抿唇,指尖微微蜷缩着。 明野认真地问:“殿下有什么害怕的吗?” 容见用指尖碰了碰明野的手背,是催促的意思:“我们走吧。我想离开这里。” 他们逐渐远离灯火通明的留观阁, 远离皇帝的侍从、太后宫中的嬷嬷姑姑, 离开那些人。容见和明野的身形在人群中不算矮, 但是踏入长满高大乔木的林道后, 就被浓密的枝叶所淹没了。明野手中提着的灯是周围唯一的光亮, 他们置身于天地之间, 如蜉蝣一般渺小。 这样安静的地方。慢下脚步,停在路途中间时,容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容见偏过头, 看着身旁的明野, 很小声地说:“我做了一件事。” 在准备今天这件事的时候, 容见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明野“嗯”了一声:“臣听说了,徐耀意图谋逆,冒犯了殿下。” 容见听了后,很平静地承认道:“是我做的。” 容见了解《恶种》里的男主角,因为他看过整本书,但是当纸片人变成一个实际存在的真实的人,他也不会认为自己和对方神交已久,袒露心声。 让他信任的人是明野。 在留观阁的两个时辰,容见没有说过一句话,静看事态发展,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对明野开口讲了几个字,他就有源源不断的话想要告诉对方。 容见想着这几日做的事,讲了个大概:“我很讨厌徐耀,想让他离开太平宫,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想了很久,才想出现在的办法。” 明野只是听着。他知道容见想要对人倾诉。 初听到这件事时,他就觉得奇怪,再想到容见前几日的种种行为,也能猜出个大概。 金屋藏娇[穿书] 第33节 是容见设的局。 听容见一点一点打算,怎么对上时间的时候,明野有些失神。他不会说,容见可以提前告诉自己,他会帮他,过程不会这么惊险。甚至从一开始,这件事就不会这么计划,犯错的人是徐耀,这样的一个人,不值得让容见以身为诱饵,处于险境。 他也不会说,本来徐耀很快就会消失在上京了。 明野准备好了要怎么做。他的理由很简单,徐耀让容见很困扰,容见没办法读书,课程也耽误了很多。他答应容见,为他补习功课,让他在仰俯斋也能轻松地应对学业。 承诺过的事,明野就会做到。徐耀是这件事中的阻碍,他就会除去。 但事已至此,容见自己解决了这一切。 明野将要做的也不必再做了。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容见似乎对自己毫无防备,就这么苦恼着、忧愁着,将那些事全然告诉自己。 也不是不聪明,这样的险棋也敢下,却还是这么天真。 说到最后,容见也不可能讲出他害怕的缘由,他无法把身份告诉明野,但还有一件别的事。 他说:“我就是觉得……这样做对不对呢?” 对于容见而言,更有一种不被别人看到的无形的恐惧,他似乎正在被这个世界驯服。 容见望向明野,缓慢地眨了下眼,连他自己都那么不明白的事,也不知道明野会给他什么样的答案。 忽然之间,容见又想起《恶种》这本小说,书里明野虽然有天神遗族的身份,但他从小被狸猫换太子,在族外长大,并未习得族中的异术,他的父母、族人喜欢的是被换掉了的孩子。 一无所有的明野也走到了最后。 容见的手腕搭在明野的掌心,他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夏日将尽的时候,无意间触碰到的时候,他觉得明野的手很冷。可现在快要入冬,明野的体温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他却觉得变得温暖了许多。 他笑了笑,有些泄气的意思:“如果是你的话,是明野的话,一定会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 “我好像做这些就会很差劲。” 明野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殿下很厉害。” 容见疑惑地望着他:“什么?” 明野握住了容见的手,他的手指修长,很轻松地将容见的手腕圈入其中,微微用力,容见就“呀”了一声,仰起头,皱着眉,有点不高兴地望着他。 他都这么倒霉了,这个人怎么还欺负自己! 明野道:“你看,连臣都可以轻易伤害你。殿下是怀中抱刀、不知出鞘且单薄之人,身处群狼环伺中,仍不愿以别人为诱饵突破重围。伤人者易,伤己者难。殿下是愿意为人伤己者。” 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令容见刻骨铭心。 明野的手中提着灯,澄澈的灯光照亮了容见的脸。也许是今日在外面待了太久,容见面颊上的妆容也掉了一些,抹的脂粉并不比他的肤色要白,嘴唇上沾着深浅不一的朱红,这样半褪而未褪的妆容,露出少年锋利的五官,却衬着美人本身的情态。 容见有一张极秀美、极漂亮,会引人心神摇曳的脸。 明野抬起手,轻柔地替他理了理鬓间略有些散乱的乌发继续道:“如果是臣处于殿下的位置,一不会以自己犯险,随便使一个宫女太监,引诱他说出相同的话即可。不过,协同商议谋反者同罪,殿下怜悯别人,只会以自己为诱饵。二,臣也不会就那么放过徐耀。如果令陛下在盛怒之下将他处死,引起与太后间的猜忌,他的死比活着更有用。殿下刻意令他饮酒,是为了留他一条性命吗?” 他就这么一句一句,轻描淡写地说着,却有一瞬间令容见毛骨悚然。 明野太敏锐,也太可怕了。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容见曾想过而没有做的事。 在此之前,容见每多认识明野一点,就会将他从小说中的纸片人身份剥离出来几分。 明野是手艺很好的叮当猫,是沉默寡言的侍从,是逼着他喝药的益友,是辅导他功课的良师。 他也是《恶种》中的主角,在群雄逐鹿中,扫清无数障碍,最后得到天下之人。 这可能是容见很少会看到的,明野并不完全收敛,在他面前展示真正的自我。 一个人的成长是连续的,不是一蹴而就。在《恶种》的小说开始,明野的性情就与结局没什么不同了,他的冷淡与寡情早有预兆,待人如此,待己也如此。 所以他从少年时就是这样的人了。 明野搭着眼帘,他的眼眸很深,像是这无星也无月的夜晚,就那么凝视着容见,他问:“殿下现在害怕吗?” 容见坦白道:“有点。可是……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的手还搭在别人身上,要需要这个人扶着,再谈及害怕这个人不是自欺欺人吗? 明野忍不住笑了:“殿下太心软了。” 容见半垂着眼,看到火焰在灯罩中摇晃着,就像他此时跳动的心脏。 明野轻声道:“所以殿下问臣做的对不对,臣会说不对。但殿下所做的,是臣做不到、也不会去做的事。” 容见怔了怔,他觉得自己仿佛忽然豁然开朗,有点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叽叽喳喳道:“啊,你讲得我好像很厉害一样,让我都有点飘飘然了……” 明野提着灯,陪伴在他的身边,随他走完这一段很长的路。 最开始的时候,明野觉得好奇,在重新回到十八岁后,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容见是谁。 为了靠近他、观察他,明野做了很多不计得失的事。 他觉得容见柔弱、娇气、做事莽撞,不计后果,经常会事后反悔。但容见就是这样的人,觉得明野危险,想要远离,又会在背后斥责那些意图不轨的侍卫。做自己很不擅长的礼物,花费很多时间,却没打算告诉这个人。 容见是奇怪而矛盾的人,明野站在他的身旁,长久地观察着这个人。 看得时间久了,似乎也不自觉被他的美丽所吸引,因他的矛盾而不解,有时候会被他的天真而诱惑。 明野的身上有一种很敏锐的动物性。就像狼天生就会捕猎,候鸟破壳而出就知道迁徙,他太过了解人,也太会成为人。经史子集无一不通,刀法轻功也臻至完备。他没有什么欲望,反而做到了了一般人很难做到的一切,是更纯粹的人。 所以明野不是太阳,也无法成为太阳。但至少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愿意为容见提灯,照亮前路。 * 不久前还热闹至极的留观阁此时已经冷清至极,公主先行,太后也离开了,侍卫将徐耀压入大牢,崔桂递完折子后也告退了。 费金亦终于不用再压抑怒火,强装镇定了,他冷冷地笑着:“朕还没死,这天下就叫人这样惦记着了。朕如果一时不在,江山归属何人还说不准。” 张得水站在他身后,小心道:“陛下何必如此忧虑。如今这天下,百姓只知“费”字,而早已忘了容。不过是些老顽固在固守从前,可见,费家江山必然千秋万代。” 费金亦依旧闭目养神,这么些奉承的话也不可能讨好的了他这样的老狐狸。 张得水再三思忖,还是决定说:“太子病了这么些日子,孤家寡人在宅子里苦熬。奴才听人传来消息,太子在病中都十分思念陛下,惦念着给您请安,这般纯然的孝心天地可鉴,陛下要不要去看看太子?” 费金亦沉默良久,就在张得水以为他估摸错了皇帝的心意,还是应当请旨去几位受宠的娘娘那时,费金亦开口道:“那就换身衣裳,去看看他吧。” 张得水得了令,欢天喜地去找了心腹的锦衣卫,说皇帝要出宫。 此时已经入夜。费金亦出宫探望费仕春,本来就是绝密之事,轻车简行,一路行至费伯公府。 等到的时候,夜已经深了。门房在瞌睡中被人吵醒,准备将这不知趣的来客打发回去,去见来人的腰牌,是费伯公叮嘱过的要紧之人,便也顾不上穿衣,披了件衣裳就去内宅报信去了。 费伯公听了消息,连忙赶去偏厅接待这位贵客。 费金亦坐在主位,正喝着热茶,张得水在一旁陪侍。 费伯公一进门就跪地磕头:“小人没有照顾好太子,罪该万死。” 费金亦并不看他,也没说宽恕的话,沉声问道:“你请太医了吗?大夫怎么说的。” 费伯公品阶虽高,但只是袭了个空爵位,一贯胆小谨慎,不敢逾越半步,否则也不会被费金亦看中,把儿子放在他的家中。 是以费伯公将费仕春的事看得比自己亲儿子还重,战战兢兢地复述费仕春的病情:“前些日子,太子从宫中回来,心情不佳,可能是受了风寒,当夜做了噩梦,第二天就烧起来了。大夫来开了几贴药,说是太子年轻体壮,这么点病,喝上几贴也就好了。小人日夜亲自看护,生怕殿下出了意外。没料到殿下的烧反反复复,夜里多梦易醒,似乎做的都是噩梦。小人是臣子,不敢问主上的梦,便只得记在心中,待今日禀告陛下。” 费金亦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费伯公伏在地上:“太医请是请了,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说是人魇着了,不如请些神婆巫祝来试试。” 费金亦放下茶盏:“放肆。” 张得水道:“那些太医仗着深受皇家恩泽,一贯不识抬举,不知高低,可得惩治一番。” 费伯公道:“小人,小人正请了大夫为殿下看病,陛下是否移驾一观?” 费金亦道:“起来吧,你照看太子,属实辛苦了。既然如此,就陪朕一同去瞧瞧。” 费仕春住的院子,是费伯公府最好的一处地方,此时安静至极。 费金亦到的时候,大夫才诊完脉,又开了一贴新药,对着费伯公叮嘱道:“费少爷急火上心,肝郁气滞,似乎又受了惊吓,导致夜间多梦惊惧,公爷不如与费少爷谈谈所为何事,纾解一番才好。” 费伯公连连称是,令大夫都有些奇怪,言谈之间,这位公爷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大夫离开后,费伯公推开门,将费金亦引入房间。 费金亦走到床前,看费仕春脸色惨白,躺在床上,呼吸之间,似乎极为不畅。 自古以来,只有幼童夭折,一般成了年的孩子,若不是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又不横遭意外,是不会早逝的。 但费金亦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古有七十老汉诞下幼子,费金亦却绝无可能了。 他放下架子,亲自拧了张帕子,为费仕春擦拭额头。 费仕春还在病中,心情也差,皱着眉醒来,本来是要发泄不忿的,一睁开眼看到是费金亦,声音一下子就软了:“父亲……” 费金亦道:“朕来看你了,你怎么病的这样厉害?” 张得水闻言眉头一扫,连忙将费伯公请了出去,自己在外头看门,将房间留给两父子。 费仕春不敢说出被人威胁,连人证都被人抓走的蠢事,讷讷道:“儿子当日犯下如此大错,还在宫中与父亲争执。回来后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不堪为臣不堪为子,加上不甚伤风,才病了些时日。” “但父亲不必担忧,儿子再服用几贴药剂就好了。” 费金亦直直地望着他。他这样的人,怎么看不出费仕春没完全说出实话,却也明白他还是为了皇位之事,心中焦虑不安。 费仕春年纪也不小了,还未成家立业,难免多疑多虑,如此下去,怕更是不妥。 费金亦这么想着,叹了口气,看着病榻上的儿子,准备将以后的打算告诉他,也叫他放下心来,不要再做出那些蠢事。 于是,费仕春听到自己的父亲问:“你之前问朕,为什么要留下容见这个祸患,且不允许你伤害她。事到如今,你明白是为什么了吗?” 费仕春沉思了片刻,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费金亦将帕子放到一边,慢条斯理道:“因为朕准备让你娶她。” 此言一出,简直石破天惊,震的费仕春说不出来,胸口剧烈起伏。 费金亦竟然抱着这样的念头!难怪他一直将容见养在深宫,也从未下手,甚至将他好好养大,直至能成婚生育的年纪。 费仕春恍若失语,哑声道:“可,可她到底还是您的血脉,我的亲妹妹……这么一来,岂不是□□……” 费金亦嘲讽似的笑了笑:“春儿,你都想杀了她了,还怕和她成婚吗?” “你娶了容见,便自然而然,进入了太平宫。容见是个女子,能做些什么?待日后怀了孕,她的孩子、容家的孩子,不可能再留下来,你可在宫外暗自纳别的女子,让她们一同怀孕,到时候有朕相助,还能换不了一个才出生的幼儿吗?” 费金亦没打算让容家的孩子再活下来。皇位之争,你死我活,他不可能容忍自己日后的继承人中有容氏的血脉。因为容氏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如果一个人身负容费两氏血脉,为了自己继承皇位的正统,也会选择以容氏自称。 费仕春已经惊骇到不能言语了:“那,我真的要娶容见,我的妹妹吗……” 费金亦也知道他这个儿子不堪大用,随口安慰道:“一个女子罢了。不过这样是最方便的法子。等现在的阁老、纯臣、清流都死尽了,朕再以世家之力,抹去容氏的存在,到时候这天下就姓费了。你想怎么对待容见,杀了她,将她囚于深宫,都是你说了算。” 金屋藏娇[穿书] 第34节 他蛊惑地说:“春儿,你可是将来的皇帝,咱们费家的千秋万代,可是要由你继承的。” 费仕春似乎被这样的话所引诱,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的潮红,死死握住了费金亦的手:“父皇说的极是。” 而此时此刻,浑然不知已经被安排了终身大事的怨种公主容见,正在点灯熬油地补作业。 他人还没回来,齐先生的帖子已经到了,说是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殿下也该把之前欠下的功课补一补,又列了几个题目,说是明天得交上去。 容见:“……” 怎么几日未见,齐先生越发不做人了。 容见在灯下坐了半刻钟,觉得这事难于上青天,不是他自己就能做到的,对四福道:“你把明侍卫叫回来,就说本宫有事找他。” 四福道:“天色这么晚了,殿下找明侍卫有什么要紧事吗?” 容见镇定地点了点头。 当然要紧,得找回来救他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救命!救命!怎么古代还要补作业啊! 好想写贴贴,等下一个感情阶段才能写……其实可以说见见作为现代人不care社交尺度,是明野比较恪守礼节,一些凝视产生欲望反而刻意远离(。 第31章 藏起来 四福前脚刚出门, 后脚殿门外就传来动静,容见琢磨着也不能这么快吧。 刚放下笔,寝宫的门就被人推开, 周姑姑走了进来, 连身上的斗篷都没来得及脱,脸上满是细汗, 急急忙忙地抓着容见细看了一番:“殿下可吓死我了。” 容见道:“姑姑别急。” 周姑姑当然着急。下午的时候, 她本来在忙别的事, 骤然听到公主与徐公子出了好大的事, 被侍卫拿下了, 连太后都移驾而去。留观阁又不允许外人进去,她只好托人打听现下情况如何,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公主是不是受伤。具体的情形,除了当时的那些侍卫没有人知道,倒是沿路有些宫女太监瞧见了押送的徐耀,便瞎猜了起来, 谣言也是越传越离谱。 容见没打算把整件事都告诉周姑姑, 他稍微解释了几句:“没什么大事。徐耀喝醉了酒, 出言不逊, 被陛下撞见, 治了罪。” 周姑姑松了口气, 方觉得热,将斗篷脱了下来,问道:“殿下被他冒犯了, 没出什么要紧的事吧。” 容见笑了笑:“能出什么事?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他这么说着, 隐约觉得奇怪, 连周姑姑这样在宫中长久经营的老人都打听不出来白天拙园里发生了什么,明野是从哪听说的? 但到底没往深处想,明野是当侍卫的,兴许是从同僚那得知的消息。 周姑姑面色柔和了些,但她本来就被吓得不轻,此时如惊弓之鸟,还是放不下心:“那徐耀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胆大妄为,还想和殿下……方才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四福,他说您找明侍卫有事。这大半夜的,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要明侍卫帮忙吗?” 是啊,大半夜的,他还要补作业。最主要这也不是他的错,明明之前几天,齐先生偶有来贴,都没提过这事。今晚一回来,就收到许多题目。明天上学,今天发作业,这合适吗? 容见镇定自若道:“回来的时候,收到齐先生的帖子,说是这几日缺课太多,要补回来。但是天色已晚,本宫现下又很疲惫,怕是点灯熬夜一晚上也学不完,就想找明侍卫帮帮忙。” 然而周姑姑是那类对小孩子非常放纵的长辈,只恨自己不会读书,不能帮忙,连声道:“殿下怕是饿了,明侍卫既是帮您做事,也该招待一番。我叫小厨房的人上些点心热茶。” 容见翻开继续看题,对着题目叹了好几口气,颇为发愁。 * 很少见的,明野是从门而不是窗户进入这座长乐殿。 公主屈膝跪在软塌上,不是坐在自己的小腿上,他的腿是分开的。明野不知道容见是从哪里来的,在他的记忆中,没有哪个地方的人有这样的坐姿,且连握笔的习惯都大不相同。容见很熟悉那样的握笔方式,可能在此之前已经使用了十数年之久。 容见讨厌繁杂的服饰,但回来后也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所以没有换衣服,但身上的衣服也被他用更舒适的方式穿戴着。罗袜没有系紧,长而繁复的纱裙堆在一边,仿佛云霞一般艳沉沉的颜色,露出一些很白的小腿,细瘦的脚踝。 仿佛伸手就可以握住。 明野移开目光,他也许该提醒容见留心一些,但这是在他自己的寝宫,似乎也没必要那么严苛。 容见本来不属于这里。 他再走近了些,直到身影落到软塌上,容见才终于回过神,眼睛忽然变亮,一副得救了的模样。 明野问:“殿下有什么要紧事要臣做吗?” 他低头瞥了下桌案上齐泽清写的帖子,不过一眼,就看出个大概。 当然是为了补作业。 在周姑姑面前,容见表现得很理所当然。但是要对明野开口式,容见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那番与圣人有关的大道理,就有些难以启齿了。 他仰着头,尽量想表现得很自然,但这件事又很迫切,于是折中道:“……先生,能不能帮帮学生?” 眼眸是湿漉漉的,很可怜的模样。 明野垂着眼,他身上穿着的绯红袍子与这样清静雅致的寝宫格格不入,像是流淌着的鲜血一般浓烈。 可能在这个世上,除了容见以外,没有任何一人会对明野这么不设防。 明野解下腰间的雁翎刀,提起笔,他说:“可以。” 虽然题目很多,眼前这个人很厉害,但容见觉得自己也不能完全放弃,咸鱼还得挣扎着翻身,他展开帖子,推了过去,问:“这个,‘水、火、金、木、土、谷惟修’要怎么开题呢?” 明野不过说了三两句,容见就听得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了解,然而一提起笔…… 明野正在看剩下的题。 都是在今天的,说明齐泽清是在听闻留观阁一事,才送来的帖子。 这么急——因为觉得长公主容见是可塑之才,所以寄予厚望吗? 过了一会儿,容见搁下笔,伸出手,在明野面前晃了晃,犹犹豫豫道:“要不……先生再多讲两句吧。” 明野抬起头,看到他倒是填满了半张纸,就是写了又划掉,又继续重复,这样反反复复,还是没能成文一句。 容见理直气壮地想,可是他真的就是个文盲啊!读书也讲究个循序渐进,齐先生之前的作业也都是让他识文解字,怎么突然就跳跃到成文的阶段了。 明野看着容见的脸,不由地笑了笑:“我来念,殿下写吧。” 容见有些心虚地点了下头,虽然他最开始也是这个想法,中途出了点岔子,但总算重回正轨。 否则就算明野讲完到底该怎么破题,列举什么典故,按照他贫瘠的文言文整理能力,写出来也是一个大工程。 容见用笔蘸了蘸墨水,提笔在空白的纸上写字。 明野的语速适中,一句一句报给容见听。 然而容见对繁体字拿捏不准,自己写的时候,还会注意用熟悉的字,可明野报出来的生僻字他就有不会的了。 结果就是写了半天,一笔错了,只得重头再来。 容见有点泄气,下巴抵着桌面,慢吞吞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 明野看着他写的东西,里面有几个很奇怪的字,像是缺漏了比划,但是按照字形,却能猜出本来的含义,在之前的笔记中,容见也曾写过这样的东西。不过要交给先生的东西,他都会很仔细认真,不会出现这样的缺漏之处。 明野抬头望去,容见偏头伏在桌上,长长的耳坠顺着桌子的边缘垂坠而下,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 明野说:“怎么会,殿下只是不熟练。” 容见还是没有起来,他有时候没有这样的自觉,以为自己这么辛苦的读书,还是个男子高中生,而不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女装大佬。 果然,一时不察,容见的耳垂就被坠子硌到了,很痛,他皱着眉,“呀”了一声。 灯火照耀下,摇晃的耳坠闪闪发亮,很有吸引力似的。 明野也莫名被吸引,他说:“要我帮殿下把耳坠摘下来吗?” 容见终于爬起来,他怔了怔,点了下头,又叮嘱道:“那你要小心一点,我耳朵有点痛。” 不戴耳环的人,怎么能知道这种苦。 明野站起身,走到容见身边,俯下.身,他的手很凉,碰到容见的耳垂时,容见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想要避开。 别的好像没有太多感觉。 明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说:“好了。” 容见偏过头,看到明野就站在自己一边,耳坠在那个人的掌心。 他刚想要道谢,突然听到周姑姑刻意大声道:“陈嬷嬷,您老人家怎么这么晚来长乐殿了?” 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后,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马上就要破门而入。 容见慌慌张张道:“完了完了!” 陈嬷嬷怎么突然来了,还像是强盗似的。 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想着长乐殿的寝宫这么大,竟然没有一个能藏人的地方,实在是华而不实。 明野则在旁边看着。容见好像忘了,他们之间最常见面的方式是通过窗户,明野可以跳到树上,然而容见是现代人的思维,此时又门窗紧闭,他慌成一团,想着明野这么大个人要怎么藏呢? 衣柜虽然大,却隔了很多层。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容见看到自己的床,终于如梦初醒,拽着明野,把他推到在床上,蒙上被子。 明野也有被人这么摆弄的一天。 此时此刻,正像是高中生偷偷在家约会,家长忽然出差回家,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想着该怎么忽悠过去。又像是大家闺秀于深闺中私会书生,碰上丫鬟婆子闯门。容见脑子乱成一团,想这都什么和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还这么多。 他和明野可是纯洁的师生关系! 容见又将幔帐从钩子上解下来,叮嘱道:“你,千万不要说话,也不要发出声音。” 待幔帐将床内床外隔绝开来,明野终于也有了实感,他的确被容见给藏起来了。 没忍住勾唇笑了出来。 他躺在原处,没有乱动,周身都有一股很甜的桂花香气。 容见的床铺真的很软,明野从不会睡这么软的床。 解决完这件最要紧的事后,容见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回软塌边。 陈嬷嬷一行人似乎是停在了寝宫门口,她严肃道:“殿下,老奴奉太后娘娘的懿旨而来,请您接旨。” 容见轻声道:“进来。” 陈嬷嬷身后跟着好几个嬷嬷姑姑,一同走了进来,阵仗很大,怪不得当时周姑姑都吓了一跳,差点没能拦下来。 容见也没看他们,随意问:“怎么了?有什么急事至于让嬷嬷们大晚上擅闯长乐殿?” 陈嬷嬷恭谨道:“擅闯一事,奴才们是不敢的。不过奉旨行事,殿下的灯火又未熄灭,只得如此。” 她朝容见看了过去,只见这位长公主衣衫不整,头发散乱,举止也缺乏端重,与一位合格的皇家公主的礼仪不符,于是面上带了三分笑意,言语间却没那么客气了:“殿下,虽然您是天潢贵胄,金尊玉贵,但也代表了皇家体面,受万民敬仰。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殿下这些时日过于松懈,须得再重学礼仪才是。” 金屋藏娇[穿书] 第35节 陈嬷嬷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来长乐殿找茬,她是奉太后之命来的。 穿书过后,徐耀很快进宫,太后表现地一直颇为宽容,停了他的经书抄写和日常礼仪,连陈嬷嬷都不太来了,不过这些都是为了容见能有多一些的空闲时间,能和徐耀多多“亲近”。 而今日一事,无论是容见有意还是无意,结果都是令太后大大丢了面子,被皇帝蹬鼻子上脸,表面奉承孝心,实则冷嘲热讽一番。且日后很久,她也不可能再叫徐氏子弟上京,与容见成婚,毕竟前头有一个谋逆之人。 回到慈宁殿后,太后念了一会儿佛,叫了陈嬷嬷和一干婆子,说是要给这个孙女儿一个教训。 就算是公主,他也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陈嬷嬷继续道:“殿下这么早就安寝了?太后有言,女子白日得服侍父母哥嫂,夜里要做女红刺绣,殿下作为万民表率,也该……” 容见听得不胜其烦,他打断陈嬷嬷的话:“寝宫不是说话的地方,嬷嬷要是有这么多话,不如与本宫一起去外间说。” 陈嬷嬷一愣,总觉得容见变了,她从前说得再多,碍于太后的面子,长公主也从不反驳,且容见明明是坐在软榻上,自己站在他面前,却像是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 她福了福身:“殿下既然这么说了,老奴也莫敢不从。” 周姑姑也走了进来,陪在容见的身侧。 离开之前,容见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枚耳坠,握在手中,披了件衣裳,走到了外间。 亥时过半,本应该是将要休息的时候了,长乐殿却一片灯火通明。 陈嬷嬷站在容见身侧,一字一句道:“太后有旨,请殿下今日抄经两卷,待明日一早,少给先皇帝与先太子,以表孝心。” 周姑姑已忍不住道:“天这么晚了,殿下……” 容见抬起左手,指间垂着那枚嵌丝镶翡翠的坠子,将肤色映衬得极白,连举止都显着娇弱:“本宫一贯知道,陈嬷嬷是祖母的贴心人,这懿旨想必别有深意,不如屏退四周,嬷嬷独自为本宫多加解释才好。” 陈嬷嬷本来要拒绝,却听容见的声音放得很轻,只有身旁的自己和周姑姑能听得见。 他说:“嬷嬷不妨听本宫一言,没有坏处。” 他讲得这样慢条斯理,似乎也不是威胁,但言语之间,却令陈嬷嬷心惊肉跳。 陈嬷嬷只好让其余的人先行告退,她是太后身边倚重之人,那些嬷嬷们也闻言告退。 容见只望着手里的耳坠:“这佛经,本宫不会抄。至于明日你怎么回去复命,那是你的事。” 陈嬷嬷一愣,没想到容见要说的是这个,她苦口婆心地开口道:“公主身份尊贵,可也该为太后娘娘尽孝……” 容见终于抬头看向她,但也不是看她,而是看向她鬓角戴着的如意翡翠头面,不紧不慢道:“嬷嬷好大的本事,这个头面是四安总督进献给宫里的年礼,分到了长乐殿中,现在却戴在了嬷嬷头上。” 陈嬷嬷这才恍然大悟,她抬手ban摸了摸那头面,赔笑道:“这是……这是老奴自己的东西,公主若是喜欢,老奴自会献上,怎地……怎地这般污蔑老奴。” 最开始的时候,周姑姑提到陈嬷嬷的性情时,容见就留意到了这一点。 但陈嬷嬷为人精明,背后又有太后撑腰,寻常人不敢动她,实际上原主也没起过得罪陈嬷嬷的念头,生怕再招致太后厌恶。 陈嬷嬷取用都是些不要紧、不唯一的东西,虽然长乐殿丢了那么一个两个,但没抓到现行,她说是太后或是别的主子赐下的,也说得过去。 人心总是贪得无厌,既然拿了,肯定要拿最贵的。容见其实看不太懂这些首饰,但是他让周姑姑在入库前刻意将一些珍贵的年礼贡品与宫中常制之物外形相似的交换。 容见冷淡道:“嬷嬷可能不知,因年礼珍贵,送上来的单子上都附有图绘,这是嬷嬷的东西,还是长乐殿的东西,或者是库中还少了什么首饰珍宝,一对就知道了。” 陈嬷嬷这才意识到可能早就进了这个套,但到底是宫中老人,虽然惊慌,但还不至于手足无措:“公主所言极是,老奴一时不察,竟不小心用了长乐殿的东西,实在罪该万死。待老奴回去,细细将东西收拾一遍,再送还回来。请殿下恕罪。” 周姑姑道:“嬷嬷怕不是老眼昏花了,连宫规都不知道。一旦发现手脚不干净的奴仆,即刻打死也不为过。这里是长乐殿。” 陈嬷嬷看着周围堂皇的灯火,宫殿中却空无一人,她才觉着害怕,将鬓间的头面拆了下来,跪地求饶道:“求殿下饶过老奴一命,老奴再不敢了。” 她这一生都在服侍太后。太后还在做姑娘时,身边曾有四个丫鬟,三个人都嫁给了将领,只有她留了下来,留在太后身边。每每相识的诰命夫人入宫时,她都不敢面对那些少年时的同伴,她们如今已是天壤之别。这样日子久了,她便极为贪财,也想要那些体面。 没料到一朝竟然会栽在看不上的公主手中。 容见看着她:“这么点小事,也不必闹得太大。本宫还是那个意思,佛经,本宫今日不会抄,以后也不会抄,至于如何向太后娘娘交代,自然是嬷嬷这样的知心人打算的。” 太后沉迷佛礼,轻易不愿离开慈宁殿,陈嬷嬷是她在宫中的眼耳手足,容见没指望她能背叛太后,但是太后想要令陈嬷嬷折磨自己,还是算了。 想到这里,容见更觉得疲惫,他摆了摆手:“嬷嬷好好想一想,毕竟是偷盗年礼,而太后主持后宫一贯公正严明,若是闹到陛下那里……谁也不知道后果。” 外祖母身边的婆子偷盗孙女的东西,到时候由不亲近的姑爷主持公道,以太后的性子,想想也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容见站起身,手里握着那枚已经被把玩得温热了的耳坠,走回寝宫,一层一层地掀开帐子。 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纯洁师生关系,然而某见见想了很多(。 第32章 娇气 偌大的幔帐中空无一人。 容见缓缓皱眉:“跑了?” 难不成是觉得陪他写作业太折磨, 外面又有陈嬷嬷虎视眈眈,所以跑了? 一只手落在容见的肩膀上,轻轻点了下。 容见吓了一跳, 屋里明明应该没有别人了, 回过头才发现是明野。 他很小声地说:“我还以为你走了。” 明野站在床沿边:“我在殿下心中就这么没有信用吗?” 可现在人并没有走,容见便恶人先告状:“你怎么吓人!” 明野似笑非笑道:“臣又不知道进来的是不是殿下。所以顺着帐子撩起的方向绕到了后面。万一是别人, 也可不被发现。” 容见:“……” 这样显得他恶意揣度好心明野, 像是狗咬吕洞宾…… 他尝试以理服人:“师必胜理行义, 然后尊。吓人就是吓了, 先生要有师德……” 明野“哦”了一声, 似乎有话要说。 容见想了想自己的书袋子里能有几斤货,还能辩得过眼前这个人不成?又想到作业还要全靠眼前的明野,声音软了下来, 这次是以情动人了:“反正先生不能欺负学生,答应学生的事也要做到。” 明野有些疑惑道:“殿下写文章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机灵?” 容见:是人身攻击吧!是吧! 明野已经走到了软塌边,重新翻到方才没写完的文章,朝容见招了招手。 容见想着今天不知道是个什么倒霉日子, 是不用抄经, 可还是逃不了抄作业。 容见坐回原来的位置, 重新拿起笔墨, 听着明野报出的句子, 一字一句地写在纸上。他写得很认真, 奈何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早晨和中午应付了徐耀;又在留观阁正襟危坐了一下午;从拙园走回长乐殿的路程也不短,虽然有明野扶着, 但还是有好几次险些踩到裙子;回来后忙了会儿作业, 方才又打发了陈嬷嬷。现在真的是浑身上下没半点精神。 他靠着意志力强撑了一会儿, 然而脸上照着明晃晃的灯光也打消不了他的倦意。容见手中还拿着笔,眼皮却已经合上了,整个人往下栽了下去。 好险被明野扶住了。 明野松开手,看着眼前的容见,意识到他真的是累了。 看到齐泽清帖子的时候,明野是打算替容见写完这些的。 齐泽清听闻留观阁之事,觉得容见是可造之材,懂得利用太后与皇帝之间的矛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要好好培养这位公主,这本没有错。但他并不完全了解容见的真实水平,所以没有循序渐进,出了些容见根本写不出来的策论。 可是容见似乎很不好意思,非要嘴硬说希望得到明野的指导。 明野改变了主意。 他很少会做这样的事。其实教导容见,远比他自己动笔慢得多,这样的过程更像是某种游戏,看到笨拙的、恳求他的公主,的确也很有趣。 但游戏是游戏,明野没有真的让容见累到疲惫不堪的意思。 他接过容见手中的纸笔,轻声道:“殿下去睡吧,剩下来的我会写完的。” 容见才从睡梦中惊醒,但还保留最基本的羞耻心:“这样……不好吧。” 明野解释道:“这些对殿下而言太难了,写起来也没有意义。但是臣很快就可以写完。” 容见觉得明野讲得也很有道理,主要是自己真的太累了,但还是很有义气地说:“那也不能留你一个人写我的作业!我陪着你!” 说出这句豪言壮语时,容见觉得不就是在旁边看着,又不用动笔,自己还能原地晕过去不成?然而他低估了自己的困意,看着明野迅速而高效地写文章时,容见眼前发黑,一点一点,承受不住地闭上了眼,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明野看着容见的脸,停了好一会儿。 容见真的是很娇气的小东西。 他长久地长久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笔尖上凝了一滴墨汁,落在了那张快要填满的澄心堂纸上。 回过神时,明野没有低头,也知道这份策论毁掉了。 这么低级的错误,不仅容见会犯,明野也会。 但明野不会像容见那么悔不当初、那么可惜,他将那张纸收了起来,重拿了一张铺在自己面前,没有动笔,而是站起身,将灯火一盏一盏地熄灭了。 周姑姑看寝宫的灯暗了下来,以为容见写完了文章,正推门而入,准备说话,却见明野偏过头,抬了抬下巴,意思是容见正在睡。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就那么看了周姑姑一眼,周姑姑心中却一惊,不由地退了出去。 甚至到了外面还心有余悸,觉得这个明侍卫好生厉害。 某种意义上来说,容见也没有食言,明野让他陪到了最后。 明野在昏黄的灯光下写完几份文采平庸、合乎容见水平的文章,走到容见身边,俯下.身,揽着他的膝弯和脖颈,很轻松地抱起这个人。 容见实在很瘦,身体轻飘飘,明野抱起来没什么实感,觉得他还没有自己惯常用的那把刀重。 刀有锋利的刃,容见浑身上下,连堆在明野胸前的发丝都是软的。 然而这么被抱起、悬于半空中时,容见在睡梦中也会觉得不安全,本能地搂住明野的臂膀,生怕这个人把自己摔下去。 明野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他将容见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看了一眼,重新放下帐子。 一无所知的容见睡了很长的、很好的一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容见还有些茫然,昨天他怎么就睡过去了,怎么就自己爬到床上了? 太累了,累到失忆。 容见托着下巴,发了会儿呆,生活不易,文盲叹气。 正打算起床的时候,容见发现枕头旁多了两团东西,准确来说,是用于填充他女装时某个没有的部位。 因为这样东西颇为羞耻隐秘,而且不能被旁人看到,容见有时候就随手放在床上,穿衣服的时候再装上。 他的寝宫一贯没有外人,可是昨天危急关头,他把明野推到了床上,还待了很久。 一想到这里,容见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热得难以想象。 金屋藏娇[穿书] 第36节 昨天他到底是回来时就把东西拿下了放在床上,还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落在枕边的? 如果是睡姿很差,自己掉下来的,会摆放得那么整齐吗? 容见从不敢置信,左思右想,疑神疑鬼到接近崩溃,满床乱爬,最后思维跳跃到想要和明野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 太丢脸了……他人生中的重大失败,他的社会性死亡,他要跳楼…… 周姑姑推门而入,本来是打算叫他起床的,看到容见呆呆地坐在床上,有些惊讶:“殿下醒了啊,我来为您梳洗上妆吧。” 却听容见心如死灰道:“姑姑,你去和齐先生说,就说本宫要退学,不念书了,自此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留长乐殿,再不见外人了。” 周姑姑走上前,撩起帐子,还未反应过来:“殿下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容见捂着脸,摇了摇头:“没什么,刚睡醒,脑子不太清醒。” 他自欺欺人了一番,且说明野有没有看到,就算看到了,女装大佬的东西,像明野这样纯洁的十八岁少年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 一定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么想着,扶着铜柱站起来,跳下床,趿着鞋走到梳妆台边。 昨天是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所以此时面上还留有很少的一点眉黛口脂。容见看到铜镜里的自己,觉得有点像上大学的时候,他被舍友拉去做苦力当coser,学姐帮他化完妆,晚上回来后他也不会卸妆,第二天起来就是这个模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很难适应这里生活的容见也开始熟悉现在的一切,渐渐地忘掉了从前。 容见不愿意再回忆下去,他随口问:“陈嬷嬷呢?” 周姑姑道:“陈嬷嬷早晨才走的,临走前毕恭毕敬地说天色还早,就不给您请安了。但请殿下放心,什么事都不会有。” * 太后于辰正起床,梳洗过后,先念了半个时辰的经。 陈嬷嬷进来的时候,宫女正在为太后梳头发。 太后吃了口养生茶,清了清嗓子,问道:“昨儿她怎么样了?” 陈嬷嬷一夜未睡,此时站在太后面前,强打着精神回道:“昨日老奴奉旨前往长乐殿,公主听闻太后的懿旨,谦逊受训,一整夜都在抄经。老奴从头到尾都在看着呢,公主困得睁不开眼也不敢睡,直到天亮才歇下的。” 说完将写好的两本佛经递了上去,太后认不出容见的字,略翻了几页就丢在一边,她听到容见得到了惩戒,郁结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如果不是她,昨天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真是让哀家丢尽了颜面。” 而对于容见昨日是有意还是无意,太后却没有想太多,总觉得是小孩子的把戏。 太后道:“听寻秋说你一个人看着她,旁人都在旁厅?” 陈嬷嬷揣度着太后的心意,赔笑道:“老奴想着,殿下好歹是太后血脉,代表着皇家的体面,虽奉娘娘的旨意,但也不该让外人瞧见,难免闲言碎语。” 太后怎么也想不到陈嬷嬷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跟她经历过那么多事,能被容见一个十七岁养废了的少年人拿捏住了,倒也没什么奇怪,只觉得陈嬷嬷办事妥帖:“你做事,哀家一贯是放心的。” 一个姑姑走了进来,呈上了一封信。 太后拆开来,才略看了几眼,就气得将信拍到了桌案上:“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那几个阁老听说昨日的这事,今天就上书要为公主选驸马了。” 慈宁殿内一片安静,几个侍奉的嬷嬷姑姑连呼吸声都不敢了。 片刻后,太后念了会儿佛经,似乎平静了下来,问道:“哀家从前听说,公主是不是和一个侍卫走得很近?” 陈嬷嬷小心道:“这个……老奴还有所不知。” 太后低着眉,她长久地拜佛念经,连神态都有些像墙上挂着的菩萨画像,不过眼角的皱纹却像是烧好的细瓷上的裂痕,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原如初了。 其实容见和谁生孩子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她要掌控那个孩子。 陈嬷嬷记着她的话,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 上学的路上,容见装作忘掉早晨醒来时发生的事,谨慎地对明野道了句谢,然后就努力保持距离,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太久没来上课,一到教室,容见立刻被同学们的问候所淹没。 长公主在书斋的名声倒是很好。他平日里并不摆高人一等的架子,与旁人一般学习读书,也从不迟到早退。上次的校场案过后,还有好几个学生义愤填膺,说真凶不真,得寻出真正的凶手才是。 容见一一和同学们寒暄,如往常一般上课。 往日里容见总觉得上课很痛苦,经过疯马和徐耀这两件事后,他才深感平平淡淡才是真,他爱上学,让他上学。 中途休息的时候,容见将齐先生昨日布置的作业交了上去,因这是额外的作业,所以等今天的课上完了,容见得留在仰俯斋,齐先生另外再看。 容见听到这个消息呆了一下,怎么复学第一天就要额外上课? 就这么到了午休的时间,如今天气冷了,宫里头拨了一个专门的院子,让公主上完课后可以在那休息。 容见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寡淡的饭菜,翻着手头的书,便见明野推门走了进来。 明野道:“殿下,天水园外跪了个宫女。” 容见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听明野继续说:“是萧贵妃的宫女。说昨日在拙园摘的花不好,伺候不得力,罚她在那跪到天黑。” 容见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昨日他做的事是把皇帝从萧贵妃那截了胡,萧贵妃肯定心有不悦,明面上又不能说些什么,只好用这样的手段泄气。她惩罚宫女的缘由是拙园之事,而昨日长公主也在拙园遇险,宫中的人何等精明,立刻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而天水园又是从仰俯斋回长乐殿的必经之路,萧贵妃让人跪在那里,就是等着容见回去时撞见,要给他难堪。 其实容见不在意被人嫉恨,也不在乎别人的背后谩骂,反正都是他听不见的话。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有人因他的事而被牵连,还是一个无关的人,容见都不能不管。 明野看着容见站起身,就要往天水园那里去。 他没劝容见用完饭菜,因为他知道容见不会吃了。 这样的事,在明野看来再小不过,本来也没必要告诉容见的。 以容见的性格,知道别人骂了他,他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转瞬即忘。而如果有什么人因他受到伤害,他会一直记得,而且会后悔。 容见就是这样的人,在深宫中格格不入的那个。 所以明野还是说了。 容见一路快走,甚至有些不符合礼仪的小幅度跑动,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明野所说的地方。 天水园外的路是主道,现在又是午时,事情正多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仆从络绎不绝,目光也不由地落在那个跪着的小宫女身上。 在宫中伺候主子,犯了错受罚是常有的事,但让人跪在这样的地方,不仅是为了惩罚,也下了面子,日后在奴才里的前程也都没了,未免太狠了些。 左右不免窃窃私语,问这是怎么了,哪个殿的小宫女,犯了什么大错,受了这样的严惩? 而在她身旁立着几个玉芙殿的宫女,其中一个叫梅云还是萧贵妃的心腹。 消息灵通点的也猜出了个大概,知道是萧贵妃和长公主不对付。 所以容见一走到那条路,周围无论什么人,都望向了他。 容见没在意那些目光,径直朝那几人走了过去。 宫女灵颂已在这跪了好一会儿了吗,初冬的青石板冷得刺骨,她的膝盖跪得生疼,但疼也是不能动的,动了只能加罚。何况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允许自己露出那样的丑态。 就这样熬着吧,能熬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她忽然听到有人问:“这是怎么了?” 灵颂微微抬起头,看到一张容貌昳丽的脸,那人长长的裙摆落在自己跟前。 是长公主。 为首的宫女叫做梅云,朝容见福了福,不卑不亢道:“回禀公主,昨日贵妃娘娘命她在拙园摘花,这个贱婢刻意挑了不新鲜的花,令娘娘心烦郁闷,不得消解,便罚她今日在这跪着思过。” 容见轻轻“哦”了一声,他甚至没听她说完,直接道:“四福,你把这位姑娘扶起来。” 梅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容见说了什么,就见公主身后的小太监走上前,要扶起灵颂。 怎么会这样?和她在宫中与娘娘商量过的情形完全不同。 在她心中,这桩差事并不难做,公主一贯是不得罪人的,何况这事也只是为了娘娘泄气,明面上并未与长公主过不去。 长公主怎么会现在就插手。此时人来人往,可都看着呢。 梅云定了定心神,她是一介宫女,不可能阻止公主,只能试图以理服人:“殿下,是这个宫女犯了错……” 容见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不知道宫里的人都是个什么意思,杀鸡儆猴是吧,不把人当人是吧,便淡淡道:“你就同萧贵妃娘娘说,这个宫女虽然做错了事,但已经罚了这么久,本朝以慈悲为怀,也该够了。而本宫见她聪明伶俐,心生喜欢,要带回去让她陪侍左右。” 容见并未刻意压低音量,此话一出,周围鸦雀无声,连来来往往的侍从都停了下来,在看这场热闹。 长公主往日在宫里头的名声是温顺平和,万事不沾边,只保全一己之身,何曾有过为了一个小宫女出头,张扬到近乎嚣张的时候。梅云都听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愣愣道:“是、是、谨遵公主之令。” 容见寻思着这宫里头的皇帝和太后都得罪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一个贵妃他还怕什么? 于是微微一笑:“贵妃娘娘若是不愿意,不妨亲自来长乐殿要人。本宫静候萧贵妃的辇轿。” 梅云等一众玉芙殿宫女,哪里敢接这句话,全部噤若寒蝉,不知道回去后该如何给萧贵妃交待。 而主道上的众多仆从也都吃了一惊,谁能料到今日萧贵妃杀鸡儆猴,闹得好大一场,阖宫都传遍了,却没给到长公主脸色看,自己反倒丢脸至极。 灵颂被人扶了起来,还有些失神。 长公主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吗? 但不管如何,也是长公主救了自己。灵颂沉默地想着,自己该记着公主的恩情才是。 然后,灵颂就被长公主握住了手腕,长公主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膝盖,很担忧地问:“好凉啊,你跪了多久,会不会跪坏了膝盖?” 今日是个阴天,天光甚少,彤云密布,周围的一切都是冷的。 只有长公主的手很温暖,虽然隔着衣裳,灵颂仍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也不是冷的,很小声、很谨慎地回答:“回禀公主,我没事的。” 容见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古代的医疗水平不比现代,他怕宫女年纪轻轻就冻坏了骨头,叮嘱道:“四福,你先把人扶回去,再去找个太医来瞧一瞧。记着就说本宫的命令,让太医院的最擅长看骨头的那个院判过来。” 四福连连答应下来,搀着那个宫女走远了。 待终于解决完这件事,容见才松了口气,想起午饭没吃,饥肠辘辘,准备回去吃饭。 容见今日一直竭力避免与明野单独相处,更不想开口说话,但回去的路上没了四福,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明野落后容见两步,他忽然问:“殿下今日怎么一直避着臣?” 容见停下脚步,支支吾吾道:“怎、怎么会……” 明野听了,漫不经心道:“这是用完了就扔吗?昨晚还说什么,学生对先生极为感激,要陪伴先生左右写完文章。” 这些逾矩的狼虎之词,当然是不能说给旁人听的。 然而不提昨晚还好,一提起昨晚的事,容见就不自觉想到今天早晨一觉醒来,看到枕头边东西的那种冲击感。 明野低头看着容见,若无其事地问:“殿下的脸好红,是怎么了?” “是病还没好吗?” 金屋藏娇[穿书] 第37节 容见心里想,是不想面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不许欺负我!!! 明天就是周末啦,大家有开心放假吗!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晚安!啾咪! 第33章 帕子 容见歪着脑袋, 微微皱眉看着明野。 明野站在他的面前,他的个头比自己高一些,头发束得很整齐, 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很多人都有最合适的角度, 会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最好看。然而明野不是,他是长相完美无缺的那种, 无论是什么角度, 看起来都非常英俊。 此时他正低着头, 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漫不经心地问那些很合理的问题。 很多时候, 容见都觉得自己在明野面前可能真的不太聪明,分不出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如果是有意,他讲得这么真切, 令容见发现不了半点演戏的痕迹,那这个人肯定很会骗人;要是无意的,那三两句话就让自己哑口无言,那他未免也太会欺负人了。 容见是被欺负的那个。 想到这里, 容见决定拾回一些颜面, 他抬了抬下巴, 看起来是很矜贵的目中无人, 实际却只为了逃避。 容见说:“你好多问题。本宫急着回去上课。” 说完便溜了。 回到休息的院子后, 饭菜都凉了, 容见叹了口气,尝了两口,还是没为难自己非要继续吃下去。 一顿不吃也没什么。 不过下午就有些难熬了。 容见饥肠辘辘, 气息奄奄地强撑着上课。 幸好他是一个人单独坐在屋子左边, 周围还挡了几扇屏风, 没人能听到他肚子发出的些微声响。 否则又是一次社死。 下了课后,容见闭眼休息,有人在他桌子上敲了敲,他以为是四福来送茶了,想着喝点水充饥也行,结果睁开眼,才发现是明野。 也是,四福扶着宫女回去了,留下来的只有明野。 明野端着一个食盒,另斟了盏茶,推给了容见。 打开食盒后,容见看到里面是一碟刚做好的桂花杏仁糕,他呆了一下:“从哪来的?” 明野说:“找御膳房拿的。” 容见有些疑惑:“你又不是四福,找御膳房拿吃的不是要给银子的吗?” 御膳房的火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烧着,食材不断,但除了皇帝太后公主,还有需要讨好的受宠嫔妃,别的宫都是有份额的。别的人想去要东西,也不是不行,得给钱。 明野将点心端出来,平淡道:“给了点。殿下不是饿了吗?” 容见很想有骨气地说不饿,但是……最后还是决定别为难自己了,捻起一块糕点,填入腹中。 好吃!好吃!好吃! 然而容见作为公主,是不可能知道这样一碟做工精致的桂花杏仁糕到底的价钱到底要多少。 明野看着容见小口小口地吃了糕点,最后留了几块,以为他是吃饱了,没料到容见很小声地说:“味道很好,你也尝尝。” 明野垂着眼,笑了一下:“殿下,臣不太爱吃甜的。” 容见半信半疑道:“真的?” 明野拿了碎掉的一小块,动作不太明显地吃了下去:“真的。” 容见本来就是忍痛割爱,既然对方不喜欢,便将剩下的全都吃完了。 刚将东西咽下去,还没来得及喝茶,先生就捧着书进来了。 明野将桌子收拾好,在上课前离开。 对于容见而言,这本来就是一件小事,他都没太在意,倒是书斋里的学生都很惊讶。 早就听闻长公主身边跟着一个贴身侍卫,据说两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来到仰俯斋读书后,容见身边跟着伺候的都是四福,他们也没太见过那个侍卫。今日一见,公主与对方的举止间看起来竟颇为亲近。 长公主也太不把他们当外人了! 何况,若长公主真的心有所属,那些或多或少,少年慕艾或是想要攀高枝的世家子弟们,怕都是要梦碎今日了。 容见是真没想到这些看起来芝兰玉树般的同学们能想那么多,吃完点心后,他便很餍足了,认真地听了一下午课,没有犯任何错误,却被齐先生留了堂。 这是什么日子! 容见一边恹恹地想着,一边将昨日明野写的东西交了上去。 对于齐先生,容见还是有些畏惧的。对方不太像一般的教书先生,对长公主总是有所优待,更为宽容。在宁世斋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来了仰俯斋后,齐先生的要求愈发严格,虽然不至于对他动戒尺,但言语之间颇为严苛,容见的脸皮薄,很不想丢脸。 齐先生问道:“殿下可完成了昨日帖子上的题目?” 容见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齐先生翻阅了一遍,时不时还要抽查其中的意思。 容见不说对答如流,但也算得上流畅。 昨日的文章虽然是明野写的,但模仿了容见的水平,在点题扣题的基础上写的很浅显易懂,且典故都在另一张纸上一一标注。容见今日抽空都看完并记了下来。 看完作业,齐先生却没放容见立刻离开,他将手中的书握成卷,在桌案上敲了几下,问道:“徐耀的事,殿下是怎么想的?” 可能除了明野之外,齐先生是唯一确切知道那事是容见做的。 毕竟当时齐先生发了帖子过来,是想替容见解决掉麻烦的。 容见当时回他说的是不必如此,过几日就会回去上课。 齐先生怎么也该猜到了。 容见想了想,或许是他确实信任这位先生,加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坦白道:“当时想的是,太后有很多个侄孙,这一个离开用处也不大。既然不想再被打扰,不如一了百了。而上次校场的疯马案一事,是陛下失职,没有管好宫中内务。太后便将徐耀提到了明面上,想让本宫同他结亲,那,太后的侄孙再犯一次错,是不是就能恢复以往的平静呢?” 齐先生听完了,一时竟哑口无言。 在此之前,长公主容见一直是没得选择的那个选择。 先帝打下江山后,死得太早,万里河山,看似平静,却只是微妙地维系着平衡。代皇帝费金亦登基后,转而亲近世家,这些年世家更加嚣张,吞并土地,私敛钱财,地方人只知当地豪族,不知皇帝。 朝中阁老不是没有尝试与太后联系,但太后虽与世家大族交往没有过密,但信任的是当初一同破城的将军公侯,她想要掌握权势,却没打算整理这山河。 文人清流近乎绝望了。 而如果日后要有新帝,带来一片崭新的气象,必然是由容见诞育,这点毋庸置疑。 齐泽清作为当年的探花郎,多年来在翰林院默默无闻,近两年才来宁世斋教书,他想要观察长公主容见的资质。 幼主降生后,如能顺利登基,必然是要有人代为打理朝政的。朝中大臣不愿选择太后,那就只有容见了。而如果幼主之母太过软弱,偏听偏信,不明事理,那大胤还是大厦将倾,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但比起亲世家的费金亦,又或者是揽权势的太后,他们也只能在长公主身上一赌了。 寄望于他还未长大成人,性格没有定性,能够被教化,明白事理。 在宁世斋时,齐泽清是失望的。 后来容见转来仰俯斋读书,齐泽清才算重新认识了一次容见,他当然不可能疑心怪力乱神,知道长公主容见已经换了个人,只觉得现在的长公主虽然天真了些,学识也过于浅薄,然而为人处世十分潇洒,且富有仁爱怜悯之心。 但仅此而已是不够的。 然而容见昨日没有旁人的帮助,而是思虑清晰,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与处境,又将太后与皇帝间的关系看得透彻,做成了那样大胆的事。 齐泽清连夜拜见自己的老师程之礼,觉得长公主容见是可造之材。 程之礼未与他回话,只是说他觉得此举可以对得起天下万民,便并不补课。 他看着眼前娇娇弱弱的公主殿下,摩挲着手上的墨迹,不合时宜地感叹道:“要是当年先帝去时,殿下年纪再大一些就好了。” 如果容见当时在所有人心中都是个男孩,那么即使刚刚出生,他也一定会被拥立为新帝,费金亦即使心怀不轨,也只能暗地里动手脚,绝不可能成为代皇帝。但他是个“女孩子”,那就要差一些了,毕竟有违祖宗礼法。但如果年纪再大一些,更通人事,显露出才华与风范,阻碍也会少上许多,说不定就真将他推上了帝位。 容见托着下巴:“能大几岁,即使真的大一些,也不一定是好事。” 齐泽清道:“殿下何出此言?” 也许是容见从来没有想留在宫中,对待所谓的皇位继承问题不感兴趣,所以反而很容易置身事外,以局外人的角度来谈这件事。 他是学理科的,对于历史的了解很局限,但也知道一个朝代,如果幼主频繁继位,八成是即将亡国了。 容见漫不经心地说:“即使继位,也最多不过十岁吧,须得有人辅政。是太后呢,还是现在的皇帝?即使不是那两位,是品德更为高尚的大人。但权利是很可怕的东西,可怕在于,一旦尝到了就很难放手,而辅政之人终有一日会失去这至高无上的权利。一个人的品德再高尚,可以拒绝一次两次,但每日每夜,都要不停拒绝无数次的诱惑,也太难了,恐怕圣人都难以做到。” 他拍了下手,两只手掌合在一起,又迅速分开:“到时候辅政和长大了的幼主一拍两散,大概是散不体面的。” 齐泽清一时竟说不出话。 容见不着边际道:“对了,还有小孩子真的很容易夭折,古代……总之不小心没了,又是一番动荡。” 齐泽清若有所思:“殿下的意思是……不希望以后您的孩子成为幼主吗?” 容见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两人谈的还是太平宫这笔烂账,尴尬地笑了笑:“先生想太多了,那些事还早呢。” 他压根就没那个能力,而齐先生也不用着急这事。等再过些年,明野一统江山,登上帝位,是知名铁面无私工作勤奋从不贪图享乐功勋卓著的好皇帝,将天下治理得风调雨顺,万朝来贺。 容见绝不会知道,他这番随口说的“幼主论”会令齐泽清第一次改变想法。 ——既然公主已经长大,且性情平和仁善,为人聪慧,为什么不能以太子之礼教之,非要让他生出个容易早夭的幼主推上帝位呢? * 和齐先生辩了这一场,容见是没记在心上,也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事。 回去后,容见问了那个带回来的宫女怎么样了,四福说是跪得久了,天气又冷,膝盖的问题不大,就是有些淤青,但风寒入体,正发着烧,太医开了药,正在偏院里休息,等病好了才能过来谢恩。容见就从叮嘱四福找个宫女,好好照看人家,一切等病好了再说。 之后的几日,依旧是照常念书,只是容见觉得齐先生越发严厉,非常可怕,简直就像是高三老师,要求他必须了解所有知识,马上就要上考场了。 而实际上容见的水平还不及古代小学生。 到了骑射课那天,容见又重新放假。书斋里的先生们估计是觉得骑射对他而言还是挺危险的,要是再有个什么人再设计公主,凶器随手可拿。而且才出了事,也不吉利,便索性将容见的骑射课再度推后。 容见还有点可惜,和明野一起去湖心亭的路上,他还嘀嘀咕咕:“我还挺想骑那匹专门挑的小马的。” 明野手中捧着书:“等殿下读好了书,就到了那匹马送来的时候了。” 容见绝望道:“怎么所有人都在劝学?” 明野用锁打开最外面的那扇窗,推开后迎着容见走了进去。比起第一次来的时候,湖心亭多了很多东西,那些很琐碎的、容见在这里常待的痕迹。 金屋藏娇[穿书] 第38节 茶盏、笔墨纸砚、新添的灯火。 明野放下书,坐在对面,打开书,翻看这几日容见在书上留的记号。 容见不明白的地方实在很多。 明野一点一点同容见解释,他大约能猜得出来,容见应该念了很久的书,但是学得东西和这里不太一样。 有什么地方连经史子集都不学?然而他们——明野和容见却使用差不多的文字,根据容见偶尔马虎留下的痕迹来看,他从前用的是更简化了的文字。但容见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对于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有本能的反应。 明野将这些念头过了一遍,重新在脑中整理,不动声色地继续讲了下去。 容见听得很认真,奋笔疾书,写的非常用功。 但他终究不是古代人,毛笔用得不那么熟练,加上总是嫌累,姿势变来变去,而毛笔也不是现代的中性笔,一个不留心,墨汁就溅到了脸上。 容见隐隐约约感觉脸颊有些凉意,想要用手擦一擦,却被明野制止。 明野说:“殿下,别动。” 容见的手停在半空中,慢慢放了下来,还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明野掏出帕子,用茶水沾湿了,小心地替他擦了擦脸, 容见垂着眼,看到明野的手上拿着那方旧帕子,在自己脸上碰来碰去,动作很轻,他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明野收回手,拿着帕子,递到了容见眼前。 容见:“……” 好大的一团黑墨,是自己刚刚不小心沾上的吗? 难以想象,人在痛苦学习中会做出什么蠢事。 大约是为了转移话题,容见抿了抿唇,若无其事道:“这个帕子这么旧了,上次还被血浸透了,你怎么还没换?” 明野的眼帘搭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问得也不认真:“殿下是嫌弃这个太旧了吗?” 容见一扬眉,这个人怎么还污蔑自己:“哪有?我就是,就是觉得好奇。” 明野展开手掌,帕子便摊在他的掌心中。那方帕子真的是很旧了,一看就用了很久,浆洗过无数次,连绣线的颜色也早已消失。 他轻飘飘地说:“没什么必要。” 顿了顿,看到容见不解的神色,又平静地解释道:“我小的时候,家境贫寒,就想赚些银两。因针线易得,便裁了块帕子,想要试试。” 容见有一双很容易被人看穿的眼。与明野和他见的第一面相比,他的演技已经颇有进步,在外人面前,也显得不动神色,胸有城府。 但他得垂着眼,不能被人看到弱点。 而此时此刻,容见就这么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明野,明野那么轻易就能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容见在为他而难过。 明野看得到,却不明白他的难过,继续道:“不过结果是这样,我知道自己没有天分,以后就没再试过了。” 其实没有天分只是微不足道的理由。那么小的年纪,明野就发现,即使他绣的再好,投入再多,也不过是成为商户中的绣娘,终生为其所累,与能得到的相比也不算什么。 他不会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仅此而已。 容见慢慢地眨了眨眼,连心脏也一同变得酸涩。其实明野很少说与自己有关的事,容见有时候也会忘掉在《恶种》没有开始前,明野的从前究竟是怎么样的。 他本来是天神遗族的继承人,会拥有很好的父母,很多财富,在爱、陪伴、温暖中长大,却因为外室的一己私欲而被偷换了出来,过的饥寒交迫。 那些小说中短短的几句话,是明野至今为止经历的人生。即使以后他会得到再多的东西,甚至这个天下,也无法弥补他曾经失去的年少时光。 容见没有说话,他很难表达此刻的感情,所以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抬着眼,睫毛颤巍巍地看着明野。 须臾后,明野终于开口,漫不经心地说:“我一直没换的理由不过是它还没有碎,偶尔还可以用来擦拭。” 容见怔了怔:“这是你小时候绣的,不是很珍贵很有纪念价值吗?” 容见就是很普通的那一类人,会因为某样物品寄托了当时的感情而觉得珍贵。 所以明野自己绣的,想要赚钱而最终放弃了的帕子也那么与众不同,应该好好保存。 然而这个帕子似乎因为他的存在而饱经磨难。沾了口脂,染过鲜血,前面的倒还好,都没留下什么痕迹,现在碰上了墨汁,怕是洗不掉了。 想到这里,容见蹙起眉,眼睛湿漉漉的,很有些伤心道:“怎么办?帕子弄脏了,这次不会洗不干净了吧?” 明野真是不明白这个人,他也有不能了解的事:“殿下怎么会为了这样一块旧帕子而伤心?” 容见还在想怎么将这块帕子复原如初,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明野拾起帕子,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殿下用的墨是最好的,但凡是布帛绸缎,沾了这样的墨汁,都是洗不掉的。” 一瞬间,容见可真是心如死灰。 明野道:“不过有别的法子可以试试,殿下等等。” 等待的时间,容见觉得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明野提了两样东西回来,打开来,是一红一绿的两盒颜料。 容见问:“怎么了?” 明野问:“殿下会画吗?” 容见不明所以,茫然道:“不会。” 明野应了一声,他取了两只新笔,低声道:“冒犯了。” 容见不知道什么冒犯,然而下一瞬明野就将蘸了颜料的笔塞入自己手中,而自己的手也被明野的握住。 明野的体温很低,手指都是凉的,容见微微瑟缩了一下,放松下来,任由明野握住。 他要做什么呢? 明野握着他的手,用颜料在那块帕子上涂抹,他说:“本来是该用金粉的,不过太贵,倒是余了些朱砂。” 容见很快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被明野握住的手,顺着帕子上的痕迹,慢慢晕染开一簇斜着入墙的桂枝。 但枝头的桂花不是金色,而成了浓烈的朱砂红。 明野的动作很快,他松开手,尝试以容见的思维哄这个他不能理解的人:“以后臣再看到这块帕子,就会想到殿下为臣画的这树桂枝了。” 其实明野并不会在意那些人生中曾经发生过的事,但他的记性很好,他总是会记住。而在看到这块帕子时,他会想到的可能是容见看向自己的眼睛,那些他现在还不能明白的东西。 容见猝然抬起头,他的指尖蜷缩着,心脏猛烈地跳动了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 ——心脏为什么会跳的那么快?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生理期有点晕qwq 第34章 珍珠 湖心亭里烧着炭火, 这方狭小的空间里温度很高,将容见的脸也烧红了。 容见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快, 疑心是屋子里太热了, 便走到窗户边,推开一道缝隙。 冷风吹了进来, 落在容见的脸颊上, 也让他稍稍冷却了下来。 明野问:“殿下怎么了?” 不知为何, 容见有点不敢看他, 含糊道:“有点热。” 他慢半拍地后知后觉, 可能过速的心跳与这个人有关。 明野可是《恶种》的男主,这个世界的唯一龙傲天,何况……他还那么好。 自己一时乱花迷眼, 有些不同寻常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容见这么想着,偏过头,朝明野看去。 对方低着头,目光落在那方帕子上, 没有多少珍重的意思, 就那么打量着, 表现得很寻常似的。 容见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又吹了冷风, 已经说服了自己, 现在的心思又重新回到了那块帕子上。 他走了过去,明明刚刚被人握着手绘下这幅图的时候,还没太大感觉, 现在却很小心谨慎地碰了碰, 认真地问:“这个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干?” 容见方才被冷风吹了一会儿, 身体上还残留了一些方才的余温,耳垂热得厉害,他似乎有点受不了,便用手指捏着耳垂,企图降温。 明野低头看着他。 上学的日子,容见的打扮总是很素净。 他的身上没有什么首饰,雪白的耳垂上戴了一枚很简单的珍珠,那珍珠不大,只是很圆润,泛着温柔的光泽。 与其说是珍珠装饰着容见,倒不如说是容见衬出这枚珍珠与别的珍珠的不同之处。 明野这么想着,缓慢地移开了目光。 帕子的事耽误了小半个时辰,但还是要继续读书。 容见很小心地将帕子移到放着灯盏的地方,那里很安全,不会被他笨手笨脚地碰到,但念书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看,注意力不太集中。 实际上容见也不属于那类头悬梁锥刺股的学生,在明野面前几乎不掩饰自己学习时的痛苦,时常会变成咸鱼,一对一补课都能开小差。 比如此时此刻,容见读到游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过几天要去出宫去护国寺一趟,你要陪我一起吗?” 明野说:“我是殿下的侍卫,当然是要陪同殿下去的。” 容见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想去吗?如果不去的话就可以放假了。” 从容见的视角来看,明野的护卫是职责和工作,而以己度人,他是很想放假的。 明野手中的笔停了一下,有点好笑地看着容见,大约是猜出他的想法。 容见就不说话了,老老实实继续看书。 这么断断续续地学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将黑,容见累得要命,脸贴在摊开的书上,嘟嘟囔囔地抱怨:“齐先生这是在揠苗助长。” 明野解释道:“他是怕来不及。” 容见疑惑地问:“什么来不及?” 明野没有回答。 山雨欲来,当徐太后决定将徐耀接到京城,准备为容见婚配时,公主还未长成的谎言便被戳破了。 他已经长大了,大到足够在所有人心中诞下皇嗣,继承皇位。 此时此刻的平静像是无风时的湖面,一块石子都足够惊起千层涟漪,何况是即将来到的风雨? 金屋藏娇[穿书] 第39节 明野就那么凝视了眼前的容见一会儿,没有人知道他在那片刻间想了些什么。 总之在经历一番痛苦的学习,并且做好了回去后八成还要再复习的准备后,容见被明野送回了长乐殿。 甫一进屋,容见就听四福前来禀告,说是那个宫女的病已经好了,正等着过来谢恩。 容见道:“太医来复诊过了?好全了吗?你叫她过来吧。” 四福一一答了。上次容见在大庭广众之下领走了萧贵妃惩罚的宫女,传的阖宫皆知。这样的事,太后和皇帝是不可能出手管的。但下面的人都看着,觉得公主和往常不大一样,而萧贵妃那样受宠,看着是自己先挑衅,之后却没有什么动静了。太医也在宫中行走,这样的事,看在眼中,给一个宫女看病也不敢不尽心,今日还是自己上门又为那个宫女诊治了一次,说是病已全好了。 四福出去后,容见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妆奁前,挑了几样足金的首饰。手艺暂且不说,分量是真的很重,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事,融了卖出去换银子也不吃亏。 等待的时候,容见随意拨弄着那些首饰,心里想的是幸好长乐殿别的不多,甚至没有多少余钱,银票就更是一张没有,但金银首饰却不缺。否则他这个也打赏,那个也打赏,怕是要把妆奁都赏空了。 四福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个宫女。她看起来十七八岁,身材高挑,打眼一看,模样生得也好看,杏眼樱唇。 她走到容见面前,跪下去磕了个头,郑重道:“奴婢灵颂,拜见长公主殿下,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灵颂,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容见叫她起来,又问:“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宫女大约也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低声道:“回禀殿下,灵敏的灵,颂椒的颂。” 容见怔了怔,又重新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宫女,没想到她还真是灵颂。 在《恶种》中,灵颂这个角色还挺与众不同的。 再过几年,内务府的总管因贪污年礼败露多年掏空太平宫私库,大肆吞并土地,家财万贯之事。内务府总管被费金亦当即凌迟处死,但账上已是空空如也,只余欠下的债还未结清。而当时大胤内忧外患,已然是日薄西山,摇摇欲坠了,费金亦不可能拨钱。而太后的万寿节在即,眼看着又要大操大办,保全大胤的颜面,却没人敢接手这个烂摊子。而一个面容有损,在制造局做事的宫女却主动道皇帝面前请命,说是有法子将太后的万寿节办的漂亮,叫外邦不敢造次。 而她才接手内务府一个多月,竟硬生生将太后的万寿节办妥了,并看起来风光无比。 至此以后,灵颂其人,便成为太平宫内务府名副其实的总管。在大胤最后的几年,成为后宫中人人崇敬的灵颂姑姑。 灵颂有着这样的权势,地位之高,连宫中的宠妃都不敢得罪,还颇为讨好。而她却在成为总管后不久,就主动搭上了当时还是逆贼的明野,愿意为对方传递消息。 宫破当日,灵颂站在门口迎接明野入宫。她没有留在这里,实际上灵颂对权势的兴趣不大,她极为厌恶太平宫的一切,这样的蝇营狗苟,这样的皇帝与太后,她想要推平这里,重新来过。 明野好或不好,灵颂不在乎。她处于深宫之中,也无法了解,但至少有一个机会能变好。 她甚至连明野都未去拜见。 所以宫破之后,改朝换代,灵颂如浮萍入海,转瞬即逝,回到民间,再也未曾出现。 这么厉害的一个姑娘。 容见看着她,想了想,认真地问道:“灵颂,不如本宫送你出宫吧。你喜欢什么地方?” 作为一个公主,容见的权力不算多,被困于深宫之中,但照顾一个侍卫,安排一个宫女还是能够做到的。 她现在的脸上还没有伤疤,说明是之后在宫中被人所伤。既然这次萧贵妃把她拿出来做筏子,说明灵颂并不看重信任,在原书中后来被萧贵妃伤了脸,也不无可能。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容见既然还记得原书,也知道她最后的去向和心愿,不如就在此刻让她带着金银,圆满地回到民间,或许生活能更加幸福。 就是……有点对不起明野,不小心把他的探子放走了。 但明野在宫中安插的人何止一处,灵颂不过是其中一个,而最后的开门迎接,也是宫中本来就没什么愿意抵抗之人了。 容见这么想着,打算再拿点东西给灵颂,让她出宫后也好有个安身之地。 灵颂愣了愣,似乎没有想过这样的事。对于宫外,那些将她送到这里换取银子的亲人,她已经快要忘掉了。很多宫女会将微博的月奉托人送出宫,供养父母兄弟,但是她没有那么做。 宫外很好吗?她不那么觉得。 灵颂忽然问到:“殿下是嫌弃奴婢不够伶俐,不愿意留奴婢在身边侍候吗?” 容见本能地反驳:“怎么会?你看起来就很聪慧。就是觉得,这深宫之中,也没什么好待的,你年纪还小,出去了之后,想要做什么不可以?” 又忽然意识到,原来她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啊。 当时容见就是用觉得她伶俐聪明的借口敷衍萧贵妃身边的人,把她带回长乐殿的。 灵颂没有下跪,她是个胆子很大的姑娘,看着容见道:“殿下救了奴婢的性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婢想要侍奉殿下,已效犬马之劳。” 其实很少会有宫女是这么说效忠的话,大多是外头的一些武将官员。 容见想着,或许是她年纪还小,没太想明白。而且那一日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大约是真的存了报恩之心,也不好强迫她出宫,以后反倒成了遗憾,便道:“那你如果愿意,就留在长乐殿做事好了。但要是将来想离开了,告诉本宫一声就好。” 灵颂这才露出一个笑来。 她其实没有想太多,在长公主的身边,好像总是很温暖,至少会比宫外好一点。 容见还是把那几样首饰送给她,问她喜不喜欢,要不再挑一些更精巧的、更适合佩戴的首饰,这么忙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也不必那么拘束,长乐殿的规矩没那么严,四福都是直来直去的。” 他方才没纠正灵颂的自称,是准备把她送出去,所以没有那个必要。但既然要留下来,无论留多久,都应该得到好好的对待。 容见望着灵颂低垂着的眉眼,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 明野当完值,去谢都事那里复命,然后回到了自己的那处小院子。 这处院子地处偏僻,即使是在宫中,周围都有些荒芜,离卫所也很远,所以只有明野一人住着。空间也很狭小,屋子里连个放炭盆的地方都没有,生怕不小心烧起来点着别的东西。 东西虽少,但看着都很简单干净,所以虽然填满了,也显得空荡荡的,没太多生活的痕迹。 只有桌上摆了一些碎贝壳和几支眉黛。 明野偏头看了眼,拾起一块贝壳,打磨了起来。 闲暇之余,他已经做了很久,也即将做完了。如果他有心要做,本不可能这么慢的,而如果他不想做,也不可能到了即将完成的地步。 只是明野知道,这支由眉黛、贝壳打磨出来的硬头笔,是不适合送出的礼物。 他就这么又打磨了两块贝壳,窗口却忽然落下一个影子,鸟喙在窗格上啄了几下,发出很轻的响动。 有人送信过来了。 明野放下手中的东西,打开不大的信纸,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小字。 万来商会的掌柜,收养明野的人,永远将脸藏在人.皮面具之下的孟不拓已经抵达京城。 他为了驸马之位而来,那位准驸马徐耀却被流放了。 重生之前的十八岁,明野对孟不拓的印象是愚笨,到现在也不必改变。 他确实不是个聪明人。野心极大,胆量极小,不敢出现在世人面前,只以手段相要挟。 孟不拓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徐耀却被流放,是明野的办事不力,他无法掩饰怒火,必须要惩罚明野,是明野没有做好这件事。 手段也很简单,他知道明野的弱点,甚至亲自制造了这个弱点,他用这个威胁明野,也很多次用来折磨明野,让明野畏惧自己。 明野并没有因此而受折磨,他只是觉得很麻烦。 就像现在,他大致猜到了那个日期。 看完后,明野拿着信的手搭在桌子边沿,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依旧寡淡至极,像是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动容。 过了一小会儿,明野点起烛火,写满字的薄纸一碰着火,转瞬间就烧完了。 丝丝缕缕的青烟扶摇直上,很快消失在这个世界。 人死了也是这样,不过烧得时间要长一些,久一些,最后也会成为一把灰,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那曾是一个人。 重生回来后,明野做的事不多,因为他知道什么是必须做的、正确的事。 掌柜不能留了。 明野想,又偏过头,漆黑的眼瞳看着那堆贝壳,拾起其中一块。 将贝壳对准跳跃的烛火,光亮会透过薄薄的壳,反射出斑斓的色彩。 明野在容见的身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了解他所有与一般人不同的习惯,知道他之前所处的环境与这里完全不同。 做这支笔没有必要,至于送给那个人则更不正确。 对于一个沉默的观察者而言,暴露出他对观察对象的了解是很危险的行为,会提醒对方自己正在被另一个人观察看透。 他在做一件不正确的事,明野能很清晰地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 并且他无法停止。 作者有话要说: 智者不入爱河,不正确却无法停止的事。 电脑坏了,写得很麻烦,所以今天更新少一点,私密马赛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 第35章 礼物 被迫开卷的容见良心不安地温了会儿书, 等到夜深了才上床休息。 冬日起床总是很困难,外面烧着炭火也觉得冷,想在被窝里待上一整天。 所以容见醒来后依旧很困, 周姑姑替他梳妆时, 他差点眼睛都睁不开。 用早膳的时候,灵颂才走上前, 同容见说话。她如今跟在周姑姑身边, 负责打理私库的事宜。 容见是觉得灵颂有这方面的才能, 不妨去试试, 他也不会怀疑灵颂的为人。 灵颂是个能干的姑娘, 不知为何在萧贵妃面前不得重用。大约因她长得好看,又不是她从宫外带来的侍女,所以不会信任。 灵颂并不贴身侍候, 她倒是看得很明白,不是长公主警惕自己,而是长公主身边除了周姑姑,并没有别的亲近之人。 一般来说, 十七八岁的主子, 身边还是有差不多年纪的宫女的。而那位周姑姑也不是不忙, 她忙得很, 每日还要亲自负责公主的梳洗着妆。 长公主为何与旁人这么不同? 灵颂心中有这样的疑惑, 但并未表露出来。 长乐殿是她不熟悉的地方, 她得先看着,再决定怎么做。 收拾好东西后,四福连书都抱着了, 本来是打算去上课的。 一个小宫女忽然进来禀告:“殿下, 太后娘娘那边来人了。” 容见有些意外, 抬起头,只见陈嬷嬷领头,后面跟着好几个姑姑,手中端着什么,正走了进来。 陈嬷嬷见着容见,先福了一礼,恭敬道:“殿下,太后娘娘知道您过几日要前往护国寺请佛礼,特派老奴前来代娘娘叮嘱一二。” 容见便坐回凳子上,从四福手中抽了本书,随意翻开来,意思是在听着。 金屋藏娇[穿书] 第40节 陈嬷嬷似乎也不在意这点小事,径直禀告道:“到了当日,请殿下今早出发,为太后娘娘请一炷早香。” 别的不说,太后的确沉迷佛教倒是真的不假,以她的身份,请早香这样的事,大可吩咐护国寺的和尚日日去做。她却觉得这样心意不诚,不可如此,非得要容见出宫时,以晚辈的身份为她求一炷才行。 容见点了下头。 陈嬷嬷让人将那几样佛礼呈了上来,继续道:“娘娘这边还有几件常用的佛礼佛物,须得到净泉池水中清洗,再请主持加持。” “等都做完了,再请公主于宝莲殿跪地诵经一日,以为大胤祈福。” 容见听着,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复诊看病还是去找罪受啊。 而不幸的是,太后这次大约没有刻意折磨自己的意思,她就是有这么多事要让容见去办。 容见的手按在书页上,颇用了些力气,连指尖都已泛白。 周围人都能看得出来,公主听了这样严格的管束,似乎已极为不耐。 陈嬷嬷躬着身,脸上摆着很深的、奉承的笑意,说出的话却像是火上浇油:“殿下不必忧心。到了当日,老奴定会陪侍左右,不会让殿下孤单一人。殿下若是有什么想要的,老奴也必然会为殿下一一办妥。” 不仅是灵颂因这句话而皱眉,连身后那些慈宁殿的姑姑们都觉得陈嬷嬷仗着有太后撑腰,胆子也太大了。 竟敢这样威胁公主,说是到时候会监督他当日跪诵是否认真,不得松懈。 容见很轻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在场之人,只有他明白陈嬷嬷这话中的含义。就是明面上的意思,当日跪诵之时,宝莲殿只会有陈嬷嬷作陪,就像当日写佛经那样,容见想做什么都可以。 等所有人都出去后,容见托着下巴,才露出一个很期待的笑来。就像连续调休了两周上了十几天课的学生,终于快要等到秋游了。 容见不仅是什么佛经都不想诵,他还有别的想要做的。 竹泉很隐晦地说过,护国寺占地极大,且地处白云山上,又有几百年历史,其间翻修十多次,有好些外人难以知晓的小路,即使是带来的侍卫再多,也只能守住大门和侧门,守不住全部的路。 容见将会拥有完整的、不被约束的一天假期。 他这么想着,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自己窗户边的那棵桂树。 明野曾在桂树上待过很多次。 明野是那类效率很高的天才,容见曾观察过。有一次,先生布置作业,说是下节课要用一本很偏门的书作为辅助讲解,让学生提前看一看。明野可以保持完全的专注,将那本书学完,再根据先生将要讲学的内容,提取那本书的有用之处。而容见做不到那样的事,他是一个遵循客观规律的普通人,累了倦了或者无聊也会走神。 所以看到盛开的花会想起春天的风,看到流水会想起游动的鱼,看到桂树就会想起敲开自己窗户的明野。 他就是很容易被影响,那有什么办法呢? 就像现在,他有了走出宫门的假期,这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外面的世界,便很想和明野一起去逛逛,像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是可以信任的人。 容见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幼稚。 但既然他现在的文化水平也就相当于古代小学生,有点小学生的想法也没什么吧。 容见理直气壮地想。 * 今日早朝,折子如雪片般纷纷飞入皇帝的桌案前。 倒不是地方上出了什么大事,这样的纷争却是为了公主的婚事。 众所周知,自先帝去后,朝臣、驸马、太后定下君子之约,待公主长大成人,生下的容氏子嗣会继承皇位。而费金亦虽暂时成为皇帝,但他没有举办过登基大典,不是上承天命,说起来只能是代皇帝,连个名号都没有,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是基于当时情形的妥协。 而近些年来,费金亦亲近世家,对于世家的种种举动无动于衷,令许多经历过前朝败落的臣子越发不安。 以往公主以年幼为由藏于深宫,现在太后将驸马之事挑明,朝臣必然是要借此机会,让公主真正择驸马成家育子,诞下新帝。 今日又是大朝会,朝臣们早已卯足了劲,只等今早一同上书,逼迫费金亦同意此时。 对于这样的事,崔桂一贯是袖手旁观的,只是看着朝堂上的众人各执己见,辩个你死我活。他是群臣之首,一举一动都至关重要,如果连他都要站出来上奏,说明事态已经严重到不得不立刻处理的程度了。 费金亦翻阅着奏章,一言不发,任由下面争论不断。 过了好一会儿,他看着日头已经照进了金銮殿,时间也差不多了,终于开口:“列位要么是饱读诗书的进士,要么是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子,就把金銮殿当做东门外的市场,这样吵闹不堪。诸卿既然谈及孔孟之道,孔圣人的礼中可有这样的事?” 在场之人,皆不敢言语了,纷纷请罪。 费金亦端坐于众人之上,一字一句道:“说到底,公主的婚事还是朕的家事,爱卿们的手可不要太长,管到后宫里头了。” 这话其实站不住脚,但话已出口,且已到了下朝的时辰,费金亦拂袖而走,剩下的臣子们也只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今日这场嘴仗打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没有结果。 崔桂微眯着眼,听周围同僚们的叹气声,内心没有什么波动,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料。 下朝之后,费金亦余怒未消,回到了御书房中。 待过了一刻钟,礼部尚书王之衡前来拜见。 费金亦道:“起来吧。” 王之衡立侍左右,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道:“方才早朝之事,微臣与诸位大臣争辩一场,知道他们私心甚重,对陛下不诚不忠,臣以与他们同朝为耻。” 费金亦道:“他们的确是成日想着朕退位,让一个幼子登基。” 王之衡闻言跪地,忽然道:“臣有一策,不知可否?” 费金亦似乎早有预料,唇角含笑,眼睛中却无丝毫笑意,温声问道:“哦?那爱卿有何良策?” 王之衡是世家嫡子,他的意思是,可在各大世家中则一良人,与公主相配。 世家之间盘根错节,彼此联姻,虽有竞争,但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甚至会在某一家即将破败之际,刻意有所扶持。 他们与文人之间以师门、学派之间的建立的紧密联系不同,而是以血缘、以时间扩大影响。前朝覆灭后,世家与皇室间的血脉联系便断绝了。容士淮有心收拾世家,但考虑到王朝初立,琐事繁多,也不太平,便没有下狠手。但即使如此,世家也是元气大伤,只是没有彻底倒下。在费金亦的扶持下,又逐渐恢复了些。 费金亦已经绝嗣,不可能再有子。皇位必然由公主所出,不过是早晚的事。若最后是世家的血脉登上皇位,不拘泥于某一个姓氏,他们都是血脉至亲,大家都能得到甜头。 是以今日在朝堂上,世家只是佯装攻式,并未用力,私底下却找到费金亦上谏。 王之衡继续道:“即使公主日后诞下皇嗣,幼子如何主持朝政?陛下才是这天下的定海神针,何况世上绝无皇帝退位的旧例。” 世家愿意让出费金亦此生的时间,他们的眼光不拘泥于这一朝一代,而是这样用血缘牢牢扎根在这片土地,经营着家族。 世家就是这样的存在,他们的子弟再有才学,也不会参加科举,而是靠祖上余荫蒙恩入仕。 费金亦叹了口气:“王谢之家,朕自然知道你们的忠心,不过朝堂之上,有诸多困难。日后再说吧。” 王之衡心中一喜,竟不是全然拒绝的意思。 既然是这样,便要徐徐图之,打动费金亦,不可急于一时。 费金亦看着王之衡出门的身影,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 虽然他早有安排,但众人一求,他就让公主成婚,岂不会让朝臣疑惑,露出马脚? 他要被“逼”得不得不同意,甚至引导他们提出自己想选的那个人。 世家大族和寒门文人,是朝堂上两股抗争着的力量。 比起让自己的人成为驸马,他们更不希望让对方的人登上帝位。既然如此,争到最后,只能两边各退一步。 不是世家,也不是寒门的人。 那落魄无权的勋贵便是最好的选择。家世不出众,空有个爵位,称不上世家,手中无权,但从小养在富贵堆里,学识不出众的勋贵子弟是再好不过的驸马人选。 费金亦要让这朝堂上的众臣,以为是他们自己将费仕春推上那个位置。 他是这么想的,前期以做了许多事,但并无一人知道他的打算,甚至连身边的张得水都没看出来。 * 容见上了一天的课,到了晚上,就听说了今日朝堂上的争论。 容见:“……” 如果是才穿来的时候,他一无所知,可能也就那么过去了。然而现在他的消息已经灵通很多,知道得越多,也越多烦恼。 回去的路上,明野在前面提着灯,容见走路时想了很多,有点心不在焉,不小心踩到明野的袍子。 明野回过头,将灯微微抬高了些,照亮了容见的脸,他问:“殿下不开心吗?” 容见知道自己的演技没那么好,能瞒过眼前的明野,而且他也不想一个人闷着,坦白道:“心情有点差。” 明野问:“是为了今天早朝的事吗?” 容见点了下头。他觉得很烦,很想要跑路,但又跑不掉,于是更烦。 明野看着容见微微皱起的眉:“殿下不用去想那些暂时解决不了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会有办法的。” 容见呆了一下,完全没想过明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明野是人定胜天、绝不服输的性格,如果在《恶种》里,他有任何时刻的得过且过,听天由命,都不会是那样的解决。 明野用那种不太常有的语气轻声道:“因为殿下已经很努力了,也很累了。” 容见的心头一颤。 其实来到这里以后,他一直装作很如鱼得水,实际上战战兢兢,面对那些之前人生中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事,演得很自如的样子。也许是出于身份之别,又或许他装得真的很好,大家都以为他真的很厉害。 但不是那样的。只有明野能看到真正的他。 容见垂着眼,看向正下方的灯笼。火焰燃烧着,将他的脸照的纤毫毕现。明野能看得清他每一根睫毛弯起的弧度,也能感觉到颤抖的痕迹。 他说:“好哦。那我就暂时忘掉那些好了。” “……谢谢你。” 这个人好像真的很好哄,他要的东西很少,不高兴了也无需奉上那些珍贵的宝物,一句话就可以。 明野想让他更开心点。 他忽然有那样的欲念。人都会有一时的冲动,很大概率会做下后悔的事。明野习惯于谋后而动,他将行动和结果计算得很清楚,所以不会随意做任何事。但此时此刻,他也有了那样的冲动。 * 回到长乐殿后,容见的心情确实没那么差了。 就像明野说的,反正他也解决不了,不如暂时忘掉。 好像是一种逃避,但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他这么想着,又觉得周姑姑太忙,便自己卸下珠钗,但由于笨手笨脚,还不小心拽到十几根头发。 看着手中缠着发丝的首饰,容见叹了口气,想的是幸好自己的头发多,不在乎这么点。 忽然,窗户响了一声。 容见疑心自己听错了,又或者外面起了风,不小心拍到了窗户。 但他还是停了手上的动作,莫名期待再听到那样的声音。 金屋藏娇[穿书] 第41节 待窗户第二次响起时,容见小跑着去了软塌边,推开了窗。 明野坐在桂枝上,那双漆黑的眼瞳在夜晚竟很明显似的,就那么凝视着自己。 他说:“殿下,我可以进去吗?” 容见不在乎初冬的冷风,将窗户推开得更大。 明野就那么落在窗台上,左手撑着窗棂,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或许是外面的风太大了,将他的头发也吹得有些散乱,几绺头发搭在他的肩上,显得和平常不太一样,没有那么规整,更放荡不羁。 他有点漫不经心地说:“殿下,送给您的礼物。” 容见仰着头,闻言还未反应过来,慢慢地、慢慢地眨了下眼,看到那样东西在明野的掌心滚了滚。他才认出来,那似乎是一支笔——形似现代铅笔的东西。 从明野手里接过那样东西后,容见看得更仔细了些。这支笔的外壳不是木头,而是由一小块一小块磨的很圆润的贝壳拼凑而成,层层叠叠,看起来很华美,比他的贝壳首饰还要精致繁琐。中间掏空,填着粗细合适的眉黛,正合适书写。 容见一下子就呆住了,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奇怪,心脏怦怦乱跳的同时还是问:“这个很贵吧?你不会买这个破产了吧!” 明野很低地笑了笑:“不贵。是我自己做的。殿下不是习惯用眉黛写字吗?这个应该会好用一点。” 容见眨了下眼,他觉得明野真的好厉害,自己笨的连摘个发钗都拽了好些头发,明野却能根据他的一些很随意的举动,做出这么符合他使用习惯的东西。 其实来到这里以后,明野一直对自己很好,他只是偶尔会在有意无意间欺负自己一下。 容见问:“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容见似乎有很多不解,嗓音却很软,听起来很甜。 明野认真地说:“因为殿下很好。” 容见的脸颊烧了起来。他莫名地想了很多,觉得十八岁的明野和以后《恶种》中的明野有很多不同,十八岁的明野温柔而体贴,如果他以后能对待别的女孩子好一些,像现在这样,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他,不至于结局还是一个人。 或许是被长公主的事伤到了吗?把对方当做白月光,却因此而被故意陷害,差点丢了性命,流放弃都,所以伤情伤心,封心锁爱了吗? 想到这里,容见忽然很想问一个问题,他吞吞吐吐,每一字讲出来都很迟疑:“明野,那你是觉得原来的……” 但还是停在了这里,容见觉得还是不能问出口,这是一个没有必要也没有结果的问题。 明野却仿佛能未卜先知,他的观察力太过敏锐,似乎一眼就看出容见的未尽之言。 “现在的殿下就是最好的殿下了。” 屋里的烛光很暗,灯火摇曳,只有容见的眼睛那么亮,在听到那句话时那样震惊,那样不明白,从脸颊红到耳垂。 明野无端地觉得容见可爱。 比起美丽、漂亮、动人,这样更为主观的词语。 明野从未这样形容过一个人。 容见歪着脑袋,比起刚才临阵脱逃的问题,似乎多了些不顾一切的孤勇。 容见微微抬着下巴,矜贵的、天真的、娇气的要求着明野,声音还是微微颤抖着的:“那你要记住我,记住容见。” 这样任性而没有道理的话。 其实容见活到这么大,很少有任性的时候。他从小失去父母,被年迈的外祖母抚养长大,没有任性的资格。但在明野面前,他好像总是会变得不像自己,这个人会包容他,让他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明野说:“会永远记住。” 明野从未说过永远,因为世上没有什么永恒不变。即使是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想法和行动也一直在改变。 但容见是明野不可能忘掉的人,是明野重来的十八岁里的意外。 容见令明野产生好奇,看得透也看不透的人,也让明野做了许多以前从未尝试过的事。 如果不是好奇,明野可能不会在宫中留这么久,他或许早已离开。 但没有如果,意外已经发生,容见确实存在在这里,明野也确实没有离开。 明野重复了一遍:“我会永远记住殿下。” 如果在西方的中世纪,骑士应当亲吻公主的手背,郑重地许下这样的承诺,但这是在东方的古代社会。 他们之间——容见和明野之间,没有那样的仪式,明野那么说了,容见就相信了。 仅此而已。容见相信明野说过的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请记住我。请记住我。请记住我。” 害怕着的,跌跌撞撞着却勇敢走下去的见见只会希望这个人记住自己的存在。 不好意思,最近生理期加上感冒,整个人非常晕,之后还是会努力在固定时间更新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36章 “是我” 明野离开后, 窗户没有完全关上。 容见发了很久的呆。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明野曾待在桂树上,敲开窗户, 递出这支笔, 对自己说出那句“永远”。 是永远啊,就像是一场梦。 夜风透过没闭紧的窗户留下的那道缝隙, 吹在容见的身上, 让他清醒了些。 他知道不是梦。 容见无意识地笑了一下, 他很珍惜地将那支笔握了很久, 才放回靠窗的桌案上, 怀着很快乐的心情入睡。 寝宫只留有一盏很小的蜡烛,灯火在冷风中摇摇曳曳,骤然熄灭了。 睡着以后, 容见的意识忽然醒了过来。 周围一片黑暗,他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本能地向唯一的光亮处走去。 容见走了很久, 走得很累, 终于走到了尽头。 是他住了四年, 很熟悉的宿舍楼, 对面就是食堂, 出行方便, 他很爱吃二楼的米线。 现在是夜里,已经过了门禁的时间,却不像往常那样安静。 尖锐的急救车鸣笛声, 闪烁的红色汽车尾灯, 吵闹的人群窃窃私语, 还有人在哭泣。 容见是俯视着这一切的,他感觉自己很轻,似乎是浮在半空中的,随时会被风吹走。 他的过往如走马灯一般一一浮现于身边,却于一个瞬间忽然停止。 自己不是睡着,而是死掉了吗? 容见突兀地想。 当他意识到这个事实时,身边的一切又忽然消失,他随波逐流地去往了另一个地方。低下头,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幔帐,容见看到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这是谁?是自己吗? “殿下。” 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容见吓了一跳,身体忽然变得很沉,他从睡梦中醒来,有点手足无措地起身,撩起身前的帘子。 周姑姑走近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容见。 公主撑着手臂,身上的衣服略微散开,没有任何修饰,可以看得出是很明显的少年体型。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温暖,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床沿边,将容见雪白的侧脸映得近乎透明了。 周姑姑突然有种眼前的人即将消失的错觉,她的心脏狂跳不止,尝试着道:“殿下,今日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您还记得吗?” 容见似乎还是很迷茫,他偏过头,看到桌案上放着的东西——那支贝壳眉黛笔,意识终于缓缓回归。 他穿进《恶种》这本书里都有好几个月了。 容见抬起手臂,遮住眼前的日光,他本来是很喜欢这样温暖的东西的,不知为何此时却觉得莫名刺眼,微微笑了笑,对周姑姑道:“记得。该起床了。” 一个时辰后,容见走近了慈宁殿。 陈嬷嬷领着容见去了内间,这一回他没见着太后,两人是隔着帘子说话的。 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太后似乎真的厌恶极了容见,从前还叫他来慈宁殿抄经,现在都是指派陈嬷嬷去长乐殿为难他了。 不过说的也都是写陈词滥调的事,佛经,佛礼,跪诵祈福,还有竹泉亲制的香。 到了最后,太后还不忘敲打容见:“你如今年纪渐长,主意也大了。但无论想什么做什么,都要知道本朝是以忠孝治天下。古来帝王年逾古稀都要为了母亲彩衣娱亲,哀家还在世呢。” 容见本来昏昏欲睡,被最后这些话惊醒,又觉得太后的想法真的不同寻常。她这么厌恶自己,两人的关系都到这种地步了,她还要让自己去护国寺为她祈福,就不怕容见向菩萨发咒。 但容见本来就是不信这些的,他既不打算去祈福,也没打算诅咒。 见过了太后,容见没有回长乐殿,而是寻了个地方,召见这次出行的侍卫统领。 公主长居深宫,自容士淮去后,就再没踏出太平宫一步。此次出宫,是十余年来的第一次。而宫里宫外,几方人马谁也不放心谁,生怕出宫途中出了岔子,到时候公主有失,朝政大乱,于是定下了百余位随行侍卫。有在皇帝御前行走的禁军,有抽调来的军卫,还有锦衣卫,零零总总的许多人,要商量出来个章程,当日几时出发,走什么样的路线,几时回程,都要一一禀告。 其实这样的事,容见本来没有来听的必要,他连宫门都没踏出去过,不可能安排得比这些常年在外行走的武官强。但权力就是这样的东西,一旦有人拥有却不行使,放任属下自由行是,就会导致权力的失去。 人性如此。 讲课的过程中,齐先生曾提过这样的御下之术,容见听完了也琢磨过,他对权力没有兴趣,但至少在能够离开深宫之前,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点握于手中的东西了,还需要努力。 容见甫一进门,就见到屋子等着的三个人,从左至右,他只认识锦衣卫同知章三川,另外两人分别是都虞候秦水怀和护京校尉韩谨。 秦水怀和韩谨也是第一次与容见见面,看到长公主时纷纷见礼。 容见客气地请三人坐下,温声问道:“各位大人可商量好了?” 虽说容见的身份尊贵,非同一般,但这样的小事,本都用不上他们亲自制定路线,所以三人不过稍谈几句,就将事情商议好了。 容见在现代就有点路痴,全靠地图提醒他该在什么地方转弯,到了古代,地图更是一窍不通,也不掩饰自己的不了解,直白地问:“这条路是怎么走的?” 秦水怀口才最佳,便由他来解释:“三日后的辰时,公主启程出发,马车行过嘉陵路,至龙溪主路,再到京郊的白云小道,嘉陵路靠近太平宫,百姓不多。但龙溪路却十分繁杂,来往行客络绎不绝,又或许有包藏祸心之人。上京府伊许大人已经督促衙门,在当日收整街道,不许行人经过,只等殿下通行,再重新开放。” 容见:“?” 他的想法是,幸好今天来了,还让人为自己解释了。否则他出趟门就要封一两个小时的主干道,这么大的阵仗,容见觉得自己承受不起,怕折寿。 于是便道:“路就不必封了。” 秦水怀没料到他突然这么开,迟疑道:“来往之人过多,且难以排查周围人的身份,殿下的仪仗经过,怕是会堵塞其中,不封路大约不行。” 容见想了想,又问:“那没有什么别的小路可以绕行吗?” 秦水怀依旧不解:“殿下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吗?若是小道,也怕匪贼藏于深林中隐没身形,一时猝不及防……” 容见轻轻“哦”了一声,打断他的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是将出行之事告知本宫,还是与本宫商议呢?” 秦水怀脸上的笑意一僵:“卑职不敢,只是公主金尊玉贵,不容半点闪失。” 金屋藏娇[穿书] 第42节 长公主神情寡淡,就那么搭着眼帘,慢条斯理道:“上京之中,治安严明,本宫出行,又有百余位侍卫保护,竟然连走一条偏僻些的小道都会遇险。那可真是……太低估将士们的能力了吧。” 其实这样的神情,容见是和明野学的。才开始补习的时候,明野若不是刻意保持温和,就是这种模样,并不严厉,但令人心惊胆跳,特别是心虚的文盲容见同学。 而这幅样子,果然也能唬到别人,处事不惊,不动声色,比勃然大怒更令人难以揣摩。 秦水怀还要再答,章三川却出声道:“殿下所言极是,只是小道不如大路平坦,怕是难免颠簸。” 容见道:“难得出一趟门,偶尔颠簸也不是什么大事。” 话已至此,秦水怀也不再多言,只是遵命。不过觉得容见这位长公主与想象中的久居深闺之人大为不同。一般人对待不了解的事,要么是听之任之,要么是胡搅蛮缠。而像长公主这样先仔细听过后,还能有自己的想法,以理相辩的却很少。 他不想走小路确实只是因为觉得小路麻烦,想从宽阔的大道上走更为方便,而不是匪贼之事。若是费金亦提出,他绝不会有二话,立马重新规划路线。 他只是觉得长公主不值得这么做,抑或是他不做也不会有惩罚,才那么多编了几句,直到锦衣卫的章同知站了出来,他才觉得自己僭越了。 长公主端着茶盏,声音依旧是温和的,只是道:“秦大人解释得颇为详尽易懂,本宫是该感谢大人的。” 秦水怀忙道:“微臣不敢。” 要走小道,不封路的事也算是定下来了,秦水怀和韩谨说是还有别的要务在身,纷纷告退,只有章三川还多留了一会儿。 章三川瞧见长公主放下茶盏,口唇并未沾湿半点,他轻声细语道:“本宫是不放心旁人的。出宫一趟,身家性命可都仰仗同知了。” 他单膝跪地道:“不敢,受君之托,忠君之事。” 直到章三川也出了门,容见才将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也没在意消失的那点口脂,反而很轻松地想,他就要出宫啦! 不是,是出狱了! 等待出狱的日子总是又开心又难熬的,连齐先生都瞧出来容见这几日心情奇好无比。但他也不是那类古板的先生,不允许容见对学习以外的事有丝毫的兴趣,反而还同他谈了许多上京中好吃的地方,譬如桃花坊的甜点味道最好,厨子特意从江南请来的,甜的恰到好处,白头桥桥头一家羊肉馄饨包的也好,皮薄馅厚,羊汤炖的也极鲜美,正适宜这样的时节。 容见听了后心神向往,度日如年,毕竟他只是一个没开过眼界的现代人,来了古代,在太平宫里打转了这么久,真的很想出去看看。 等到了临出宫的前一晚,容见将东西又清点了一遍,觉得一切准备就绪,打算早点睡觉,免得明天没有精神的时候,四福突然敲门进了寝宫。 容见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了?” 四福道:“殿下,方才侍卫所的人来给明侍卫告了个假,说是他身体颇为不适,明日出宫不能陪侍了。” 容见一怔。在《恶种》里,明野曾在战场上身中数箭,也因叛徒的背叛而手臂骨折,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明野从未因此耽误过公事。 所以要让明野连夜告病说不能出宫,是病的有多重才不能起身呢? 容见就那么想了很久,久到四福以为公主不会有吩咐,准备告退的时候,容见突然开口道:“我……本宫想去探望他……” 长乐殿的正门都已下钥,此时出门,必然会惊动阖宫,到时候对容见的去向议论纷纷。 四福颇有些小机灵,低声道:“还留着小门,若是有急事,或者给侍卫塞些银两,也可以通行。” 容见眼前一亮,他思忖片刻,吩咐四福道:“那你找灵颂要一身宫女的衣裳,就说本宫有事要用。” 灵颂在女子中个头算高的,容见的身量又瘦,勉勉强强也能穿上她的衣裳。况且容见和别的宫女也都不熟,只有灵颂能够信任。 这下四福可后悔了,他苦着脸道:“要是被周姑姑知道我蹿腾殿下做这样的事,非把奴才打发出去不可。” 不过话是这么说,四福半点都没耽误,蹑手蹑脚出了门去找灵颂去了。 其间周姑姑也进来了一趟,容见说是累了,今天准备早点睡,周姑姑也说极是,明天还要出宫,来来回回,怕是累得很。 过了一会儿,四福果然偷偷摸摸地进来了,不过手里是空的,背后跟着个人。 是灵颂。 入夜之后,灵颂本来正在看账,四福却突然来找她借衣裳。身处宫中,一针一线都不能轻易外借,以免被旁人利用,更何况是衣裳这样的东西。但来的人是四福,他若不是发了疯失了分寸,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要借衣裳的是长公主。 四福再机灵也聪明不过灵颂,只能讨饶,但容见的吩咐他也不能随意说出去,只好同意带着她来了寝宫。 容见叹了口气,将打算说给了灵颂听。 出乎意料的是,灵颂没有阻止容见的决定,反而镇定道:“此时夜已经深了,侍卫检查也不会仔细。殿下拿着我的腰牌,穿着我的褙子,再拿个条子,就算路上遇到了人,说是去内务府拿明日出宫要用的物件也足够应付了。” 她这么说着,亲自走上前,给容见换好衣服,稍微打理了下头发,继续道:“殿下不必担心。我就留在这里,若是周姑姑进来了,我也能遮掩一二。” 容见于深夜出门,第一个难关就是如何出去,再来就是如果周姑姑发现,必然心急如焚,甚至惊起侍卫。他本来是打算留个纸条,让周姑姑暂时安下心,现在却有了灵颂帮忙应付。 可真是太能干了,将所有的事都一一安排妥当,容见松了口气:“好灵颂,多谢你了。” 灵颂也笑了:“殿下在外千万得小心。若是一个时辰还不回来,我可也得着急了。” 就这样,容见换上了略有些单薄的褙子,装点了些宫女常用的头花,同四福一起出了门。 四福在外头是挺机灵的,不仅打点了银子,奉承话也好听,谎话更是随口就来,哄得侍卫没怎么细看,就让四福领着容见出去了。 路上也极安静。他们的运气好,没遇到巡夜的侍卫,顺顺利利地到了明野住的小院子前。 四福不是第一次来着,但每次来都要说:“这地也太偏了吧,和冷宫都差不多了。” 容见推门进去,三两步走到明野的屋子前,将灯笼交给四福,小声道:“他病了,里面也没点灯,可能是睡了,人多了怕把他吵醒了。我一个人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一会儿。” 四福没有不应的:“那奴才就把灯笼吹灭,别叫旁人看见灯火,察觉出什么不对。我就在外面等着殿下就是了。” 长公主便如往常那般温和地同他说了句谢谢,轻轻推开未锁的门,走了进去。 四福本以为没什么,在冷风中搓了搓手。 短暂的寂静后,他听到一声跌坠,还有公主压抑的惊呼,四福吓得要命,手中的灯都拿不稳了,要往里面冲。 “四福。” 公主道:“四福,你先回去吧,就说本宫突然身体不适,明天不能出门。再让周姑姑和陈嬷嬷知会一声,身体不适时请佛礼是对菩萨不敬,请太后娘娘原谅。,” 四福紧张道:“殿下,还是让我也一起进去吧,奴才实在不放心。” 公主的声音很轻,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四福,难道明侍卫会伤害本宫吗?回去吧,这是本宫托付你的事。” 四福的脚步声似乎逐渐远去,容见终于松了口气。 他的脖子被人扼住,那人的手很冰,掌心略带薄茧,似乎没用什么力气,却让容见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被迫仰躺在那张狭小的床上。 容见外面披了件宫女的褙子,里面的裙子却没换,是很繁复的样式,层层叠叠,如盛开的重瓣山茶一般倾泻开来,与这个灰暗逼仄的地方如此格格不入。 他的嗓子颤得厉害,但不是害怕,似乎只是喘息太急:“是我。明野,是我。” 明野的眼睛是闭着的,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搭在这个人脖颈的脉搏上,只要稍稍用力,就会让闯入者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说:“我闻到了,殿下身上的桂花味道。很甜。” 容见像一只脆弱的、美丽的蝶,于仓皇中跌落蛛网。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见见被欺负qwq 第37章 你的眼睛 今晚没有月亮, 夜幕像天鹅绒一般低垂着,是很黯淡的深灰色。 容见被迫仰着头,他看到雾蒙蒙的天空, 也看到闭着眼的、神情寡淡的明野。 他们离得这样近, 以前也不是没这么近过,但容见却没有如此清晰的感知。这个人就坐在自己的身侧, 动作幅度并不算大, 或者说挟制自己不需要那么费力, 毕竟对于这个人来说, 自己大约是一个什么很容易制服的小废物。 容见似乎能感觉到明野的体温比往常更低, 左手扼住自己脖颈时有种漫不经心的冷酷。 明野只是在做一件很寻常的事,没有错或对,有人闯入, 他便制服。 一般人遇到危险会逃开,容见却自投罗网。 而被捕获的猎物大多挣扎,以求一线生机,容见无条件地选择了等待。 就像他曾对四福说的那样, 明野不会伤害自己。他是那么说的, 也那么相信着, 即使此时此刻, 也没有改变。 就是呼吸略微不畅, 容见有点想咳嗽了。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很长时间,又或许是一瞬,容见对时间的感知迟钝, 他只是在等待。 明野的嗓音很低,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问:“真的是殿下吗?” 明野抬起另一只手,落在容见的脸上。容见的脸太小了,几乎被明野的手掌完全罩住,他的手指修长,很随意地触碰着容见的眉眼、鼻子、脸颊、嘴唇,像是在描摹五官的轮廓和骨头的走向。但下一秒会触碰哪里没有任何规律,动作不算粗鲁,但也不温柔,似乎没有夹杂任何私人上的感情,只是客观意义上的检查,以这样的方式确定这个人是谁。 容见是这么觉得的,然而明野的指尖每经过一处,他的身体就不自觉抖得更加厉害,但也没有挣扎。 明野可以对现在的容见做任何事。 可能只有这个时候,容见才产生本能的害怕。明野是隐藏在黑夜中一击必中的猎手,他是毫无抵抗能力的猎物。 停下来了。 是确定了吗?容见莫名地想。 然后,在这样没有月亮,连星星也很少的夜晚,容见看到了明野睁开的双眸。 与往常不同,明野的瞳孔是灰暗的深红,色调那么冷,像是表面冻住的湖泊,下面却有鲜血缓慢地流淌着。 这样的一双眼睛,是明野不为人知的秘密。 容见的呼吸一滞。即使在来到这里后,被明野扼住脖颈,按在床上,其实他也没想到这些,因为在原书中也不过只在几个章节中提到。 自弃都起事后,明野势如破竹,未尝败绩,拥护大胤的反对者自然绞尽脑汁用别的方法阻止明野。他们费尽心机,想要找到明野的弱点。 只有一次,明野打下浔城,军队需要修整重编。而他因旧病复发,正好可以在城内修养。在此之前,明野也曾有过这样的病症,但不多见,病了的时候,不会见人,只独自一人待着。如果有要紧的事,就写下来递到明野的房里,处理完了后,再送出去。 浔城临水,城内有许多天然湖泊,修园子也爱挖池塘。明野住在一处僻静的园子,屋子建在水边,一边是湖,另一边是池塘,池塘边种了许多竹子,是很清静雅致的地方。 那日凑巧有要紧的军务,一个跟了明野几年的侍卫奉命来递折子。 明野临窗而坐,没有什么病态,似乎无聊到喂鱼。而那人出了门,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想要看明野一眼。竹叶掩映,遮住了明野的身形,但清澈的湖面却如实地倒映着他的脸。 侍卫在湖面上看到一双红色瞳孔,仿佛恶鬼的眼睛。他看到这样的秘密,吓得半死,以后日日难眠,总疑心明野真的不是人,而是地狱恶鬼,所以才敢不顾天理人伦起义,之前不能见人也都是无法控制显露真身,怕被人发现才说是养病。而日后得了天下则会无恶不作,于是投靠了大胤,四处散播明野的谣言。 当时有关明野的谣言何其之多,旁人都是当笑话听的。但这次来自明野曾经的贴身侍卫,且他在叛逃之前,确实忧心忡忡,成日求神拜佛,这样竟也让有些人惊疑不定起来,毕竟常人怎么可能有那样一双眼睛,必然只有妖魔才会如此。但至此之后,明野虽没有解释,但没再养过病,也没再有哪一天不再见人,谣言之事才逐渐没人当真了。 但明野确实有这样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瞳,并且在宫中发作了。 明野低着头,半垂着眼,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似乎不在意被容见看到自己的眼睛,随意地问:“殿下怎么会来?” 仿佛方才做的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但明明可以看到,也能闻到熟悉的桂花香气,却还是那么做了,一点一点用必须切实接触的感觉确定这个看不见的人到底是谁。 一般人也难以做到这样的事,然而明野会制作人.皮面具,对人类的面部骨骼极其熟悉。 即使在此之前,他未曾真正意义上触碰过容见的脸。 容见微微皱眉,他忽然发现,明野在发病期间,可能不止是眼睛出现问题,同时也失去了听力。就像《恶种》中写的,养病的时候,明野不会听人禀告消息,无论什么,都是写完折子呈上来的。而以明野的警觉,他和四福进院子的时候,明野就应该发现了,而不是等到自己进门才被按住。那时候明野的眼睛是闭上的,他是依靠感知察觉到房间里有人。 金屋藏娇[穿书] 第43节 是这样吗? 容见这么想着,抬起手,用食指在扼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臂内侧比划着写字。 写字的时候也不由地走神,漫无边际地想着明野此时会不会感觉到痛,毕竟书中从未正面写过明野发病时的事。容见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有点无可救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明野这么放心。 容见写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他问:“你可以听得见吗?” 明野打量着他。 容见很聪明,但又在做不聪明的事。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的道理,容见不会不知道,但他还是这样没有丝毫犹豫地问了。 聪明和愚笨,是矛盾的容见。 明野点了下头,他的手还有一半按在容见的脖子上,指腹能感觉到他跳动的脉搏,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只是想要那么做:“靠得近的话,可以。” 他好像存心作弄容见,没有说得很确切——什么是近?多近的距离可以听到?这是他平常绝不会犯下的错误。 容见“哦”了一声,大约揣摩了一下“近”的意思。 他撑着手肘,微微起身,任由自己的脖颈被另一个人握在掌心中,对方似乎随时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人在突然失去某些赖以生存的能力时,确实会缺乏安全感,更加警惕。容见能够理解,并且还是明野这样的人。 所以他愿意顺从地展示着自己的无害。 直到支起上半身,容见又遇到难题。明野没用多大的力气,但仅仅是这样,都让他有些左支右绌了。迟疑不定间,容见伸出手,攀住明野的肩膀,靠了过去,想要同他说话。 潮湿急促的呼吸就那么落在明野的耳畔,他的嗓子很软,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又像是刻意的撒娇。也是今天下午以来,在明野纯粹寂静世界中唯一响起的声音。 容见说:“他们说你病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又像是抱怨一样:“来的时候,我走了好久,幸好没被人发现,要是被抓到了可怎么办。” 明野大约是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应。手掌不紧不慢地往上移,大拇指抵住了容见的下巴,强硬地使容见仰起头。容见浓长的睫毛是濡湿着的,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明野居高临下地用那双深红的眼眸凝视着他:“那殿下看到了什么?” 容见没有说话,他缓慢地眨着眼,是这场近乎于对峙的对视中,唯一没有完全停滞下来的事物。 明野不正常。 容见很清楚这一点,他也没有笨到那种程度,以至于完全抛弃了理智和常识。除了听力和眼睛,肯定还有一些容见看不到的,只能凭借感知察觉的东西改变了。 但容见还是坦白的,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我看到了你的眼睛。” 明野微微用力,他的手指陷入容见的脸颊,令容见感觉到很轻微的疼痛。 他轻轻笑了笑:“嗯,殿下看到了我的眼睛,知道了我的秘密,要怎么做呢?” 这是孟不拓给明野的惩罚,每次的秘药是为了压制明野眼睛的颜色。 但是这次他没给,即使明野在深宫中当差,稍有不慎,行差踏错,就会丢掉性命。但孟不拓相信明野有解决的能力,而如果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可以求助宫中其他的人,或者用人.皮面具敷衍过去。对于明野而言,陷入这样的境地,就是最大的惩罚,所以孟不拓会这么做。 被孟不拓收养时,明野恰好显露出天神遗族的特征。天神遗族在六七岁时会出现返祖现象,短暂地拥有一双近乎金色的眼睛,已展现与常人血脉的不同,但这种异质会随着年纪增长而逐渐消失,最后与常人无异。 孟不拓想要利用明野,让他成为教派中的圣子,所以必须要延长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存在的时间。孟不拓很擅长这些奇技淫巧,又在偶然间得到天神遗族的传书,自以为会成功,但还是失败了。他的确使明野终生都拥有了与常人不同的瞳色,但得隔一段时间才会显露一两日。最重要的是,瞳色从高贵圣洁、令世人向往的金色,变成了恐怖吓人的血红。 没有人会认同一个红瞳恶鬼成为圣子。 孟不拓计划失败,但又有了别的想法。比起教派这样艰难的是,成为公主的驸马似乎容易得多。 明野依旧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但是明野的成长速度远远超过孟不拓的想象,他必须要留有后手,抓住明野的把柄。秘药遮掩了明野的瞳色,同时增强了目力,代价是短暂地失去听力。除此以外,秘药中还增添了几味药材,如果没有在规定的时间服用,便会无限放大心底的欲望,让人觉得不满足。这不是生理上的渴求,而是精神上的得不到,让人痛苦不堪,盲目地追逐,理智全无,最后自我毁灭。 孟不拓想的是,如果明野不听从他的命令,擅自离开,得不到秘药后也会逐渐失控崩坏,而不用担心他的反噬。 明野讨厌那样的感觉,他失去控制。人与野兽之间的差别没有那么大,只在于是否能控制自我。 重生之前,明野杀了孟不拓后找到了秘药的配方,他可以毫无顾忌地长久服用这样的药物,却在拥有自保能力后停了一段时间。 明野讨厌失控,但更厌倦服用药物,仿佛身处于别的人、别的事物的掌控之中。他的厌恶不值一提,是可以取舍的东西,他宁愿忍受濒临失控的感觉。 直到有人看到他的眼睛,谣言传的太广,他又重新服药。 明野是那样的人,欲望很低,目标明确,自制力惊人,所以连放大后的欲望也会被他驯服。 所以这一次也不是很难忍耐,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不过因为发生在宫中,稍微麻烦一些,需要更小心点。 然后,容见没有预兆地推开了门。 明野感觉到了这个闯入者,扼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按在了床上。 很短暂的时间里,明野想了很多。 容见必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一个人出门,除了那几条常走的路,去别的地方路都找不着,更何况是这样的深夜。 明野能感觉到容见喉咙的震动,那么剧烈,外面的人却没有进来,只能是容见劝那人离开了。 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挣扎,明野漫不经心地想着。 就那么相信他不会做什么吗? 连明野也不知道答案。 明野的欲望很低,即使在药物的催化下,克制起来也不太难,他没有那么想做的事,目标之所以是目标,是因为在他的观念中是必须要做的事。 而这样的改变只需要一个瞬间。 容见的出现让明野变得失控的边界变得模糊。 侍卫的份额中没有炭火,在这样初冬的季节,房间里很冷,容见似乎只穿了很薄的外衣,他仰着脖子,皮肤下有流动着的,温热的血液,令明野感觉到烫。 是这样的容见。 很少见的,明野放纵了失控的蔓延,他应允了欲望。 明野很恶劣地想要他颤抖。 容见的皮肤很白,像是釉色很薄、稍微碰一碰就会留下划痕的瓷,那样的红痕,明野也在容见的脖颈上留下了。 想让他哭泣,想接住他的眼泪。 明野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些,他没想过容见会怎么回答自己的问题。 容见就那么沉默了着。 明野拥有一双血红眼瞳的原因很简单,作者曾经在评论区回复过说觉得这样很帅,主角总是要和一般人不同的。如果“明野”只是一个纸片人,那么当然没有什么。但明野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存在于容见的面前。容见无法对这样被他人害怕排斥的眼睛,隐藏起来的秘密视而不见。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伤,疼痛并不那么剧烈,至少没有让他失去控制,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那种痛觉却没有消失,似乎随着他起伏的呼吸,缓慢地、绵延不绝地蔓延至全身。 容见抬起了手。 房间里没有点灯,天空中没有月亮,一切都被黑暗淹没,唯有明野的眼睛因其深红的色泽而突兀地存在着。 就像是再深的黑夜,满色的宝石也总会闪烁着唯一的光彩。 明野的眼眸不是宝石,而是冬日雪后的平静湖泊,表面结满了冰,看起来那么冷,连碰一下都会被冻伤。 可容见还是要碰。 明野没有避开,。 容见很仔细地描摹着明野的轮廓,他说:“好漂亮的眼睛。” 明野任由容见的指尖落在自己的眉眼边缘。人的眼睛是比脖颈还要脆弱的东西,一旦被伤害就无可挽回。 其实容见没有什么口才,他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上其他人的想法,只好坦白地说出心里话:“你的眼睛,明野的眼睛,在这个世界独一无二。” 明野搭着眼帘,他的手指依旧那么捏着容见的脸颊下颌,令容见认真的神态看起来有些好笑。 他的手指动了动,略有些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容见的唇角。 容见被这个人作弄了也不生气,很宽容忍让的样子:“这个世界都因你而存在。” 明野终于忍不住笑了,他说:“我有那么重要吗?” 容见认真地解释:“有的。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掉了。” 更确切的说,前几天的梦让容见意识到,他在现代已经死去,如果不是灵魂附着道这个躯体上,那么他不可能再活下去了。而《恶种》中的每一个人物,乃至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因为明野的存在而存在。 明野终于松开了手,他又变得翩翩有礼,似乎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容见有很稚拙的天性,他让明野失控,也让明野的那些恶劣的欲望褪去。 冰面破碎,容见被冰冷的湖水裹挟,沉溺其中。 一个人的体温不足以温暖一个湖泊,但他自愿溺水。 他们之间靠得那么近,如果不足够近,明野就听不到自己的话,容见说:“我陪你吧。” 很莫名的,或许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而言,容见觉得明野需要安慰,需要陪伴。虽然他也知道,实际上明野意志坚定,无所不能,一切可能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说这些话的时候,容见的心跳得很快,他很紧张:“在你听不到的时间,我可以保护你。” 明野能看到他的口脂半褪,嘴唇依旧很红,看起来那么柔软。 容见对待此时的明野这么郑重,这么小心,就像对方是什么易碎的东西,实际上明野无坚不摧,易碎的是容见。 层层叠叠的裙摆搭在明野的手臂间,随着容见的动作起伏,明野能感觉到那些,他也能感知到容见的天真、毫无保留的相信。 独一无二的不是明野的眼睛,而是觉得明野眼睛很美丽的容见。 明野很低地笑了一下,他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悲,见见现在说会陪着明野,却没想过以后发病会被搞得很狠的吧(。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qwq 第38章 逃避 容见伏在窗台上, 他总是这样。与长乐殿的相比,这里的要窄小得多,他待得有点艰难, 如云一般的乌发堆在他的手臂间, 几乎将整个窗台占满了。 外面很安静,连巡逻的侍卫可能一天也只会来一次。 这是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太平宫的角落, 唯有容见和明野。 其实有人来的可能性也很低, 明野在宫中似乎没有朋友, 不会有人来探望他。准确来说, 《恶种》的故事开始时, 明野是孑然一身被流放到弃都的。 然而容见还是要做到承诺的事,他会一直观察周围的动静,直到明野恢复过来。 为了不被困意淹没, 容见努力给自己找点事做,他想了很多,也回忆起《恶种》的剧情。不过回忆得颇为困难,一本几百万字的小说, 追的还是连载, 容见是很喜欢, 但每天也是看过即忘, 那么多人物和剧情谁能记得住。除了那些重要剧情, 容见也只能在亲身经历, 比如听到某个人的名字,或是看到某件事的预兆,才知道会发生什么。 容见轻轻叹了口气, 心中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忧愁 金屋藏娇[穿书] 第44节 怎么就是自己穿书了呢? 过了一会儿, 容见觉得累了, 他缺乏忍耐痛苦的品质,随意地活动了下手脚,但忘了这里不是他的软塌,而且也不只有他一个人,穿着罗袜的脚踩到了某样东西。 容见:“……” 好像是明野的腿,自己蹬得还挺用力的。 容见偏过头,磕磕绊绊道:“对、对不起。” 话刚出口,又很后悔,他怕明野睡着了,又被自己吵醒,又慢半拍地想到明野现在听力不佳。 明野靠在床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疑惑:“殿下怎么还踩人?” 容见便很心虚了,空间太小,他直不起身,只好慢慢向明野身边挪动,凑在他旁边小声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黑暗和秘密似乎让容见忽略了他们之间本该有的距离,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似乎做什么都不会超越尺度。 但靠得太近,容见又不够谨慎,肢体就不免再次接触,比如膝盖又硌到了明野的手。 容见:“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唔。”脑袋又磕到了明野的下巴。 明野含笑应了。 为了防止再犯错,容见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又迟疑道:“你不睡吗?” 又有点没底气地说:“生病了要好好休息。” 毕竟自己方才做了很多不靠谱的事。 不过明野大约是很知道分寸的,容见听到布料间轻微的摩擦声,应该是明野躺下去了。 他说:“好。” 容见松了口气。 他希望明野能睡个好觉。 容见则慢慢地、小心地挪回了原来的位置,继续看着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容见连打了四个哈欠,明野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身后传来,他说:“殿下,我的病已经好了。你去睡吧。” 容见有些茫然,他偏过脸,问:“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两人离得很远,明野说:“真的。” 容见便信了。 然而明野在容见的身后,他此时的目力极好,即使几乎没有光亮,也能看到容见嘴唇的形状,大约猜出一张一合间说了什么。 容见已经很困了,但还是负隅顽抗:“……我还是……” 明野打断他的话:“我也会继续睡的。” 容见终于放下心,没有了挂念的事,困意席卷而来,瞬间就将容见吞没了。 他就那么伏在手臂上睡着了。 古代没有手机和钟表。容见苦苦抵御困意,以为过了很久,实际上还不到半个时辰。 明野站起身,弓着腰,走到容见身边。 他今天做了很多事。在走了很长的夜路,被扼住脖子吓了半天,又迟睡了那么久,现在睡着了都微微皱眉。容见就是这么娇气,需要被人精心照顾,好好保护,否则似乎什么东西都能伤害到他。 明野抱起容见,停在那,心不在焉地看着怀里的人。 容见真的很瘦,抱起来几乎没什么重量,但不是皮包骨头的那种,是纤细矜贵的漂亮。 明野对那些华美繁琐的东西都不感兴趣,玉石会发出响声,被人发现,金银则太沉,会拖慢他拔刀的速度,所以他从不会佩戴那些,此时却莫名觉得那些和容见会很合适。 少年鲜衣怒马,那样的容见会是什么模样呢? 被放在床上时,容见模模糊糊地拽着明野的手:“那你……明天要早点叫我起来,我要回长乐殿……” 话音未落,又昏了过去。 他睡在明野的身边,没有任何防备的、很安心的。 明野任由容见的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低头看着这个人。 他什么也没有想,奢侈地浪费时间,纯粹地凝视了容见很久很久。 * 第二日果然没能出宫。 容见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长乐殿的寝宫了。 他略看了一眼四周,几乎以为昨天的事都是一场梦了。 深红的眼瞳,被扼住的脖子,必须要靠近才能听清的话语。 哪一个都不像是真实发生的事。 容见正在疑惑中,寝宫的门却忽然被人推开,周姑姑唉声叹气,一抬头看到自己却瞪大了眼,惊声道:“殿下回来了!” 三两步走过来,神色焦急道:“殿下昨儿在外面待了一夜,什么时候回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可吓死我了。” 周姑姑已等了一整夜。昨日她本来是不知道这事的,四福吓得屁滚尿流地回来,凑巧被她撞到,一番逼问下才说是公主听闻明野病了,深夜换上了宫女的衣裳前去探望,一个人就那么进去了,然后留在那里,让他回来传话。 周姑姑一停,吓得半死,差点当即就要赶过去,生怕容见出了事,到时候对不起小姐的托付。 灵颂倒是几人中最冷静的一人,分析了一番,说服了周姑姑。 公主临走前的一番吩咐,说是以身体不适的名义让周姑姑给太后告假,这样的理由,只有公主或是极熟悉阖宫情况的人才知晓,若对面是个刺客歹人,大概是编不出来的。而公主也没有说别的求救的话,大概率是觉得没有危险。既然公主对明侍卫如此信任,他们也该遵循公主的意思。 而且兹事体大,若是现在闹了起来,深更半夜,一个是未嫁的公主,另一个是贴身侍卫,两人还都十七八岁,那可真的阖宫皆知了。 灵颂的意思是先去慈宁殿告假,等到明天一早,若是公主不回来,他们再寻个借口去明野的住处,到时候是白天,也不会招惹外人的耳目。 话虽如此,三人都是整夜未眠,战战兢兢地等到现在。 容见才醒来不久,被这一连串的话问得发晕,应付道:“没什么大事。从小门偷偷回来的,姑姑大约是没瞧见吧。” 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来的。 周姑姑的脸色依旧很差:“殿下这么做也太不小心了。深夜出门给一个侍卫探病,太不应当了,还换了宫女的衣裳,若是被人撞到,那可怎么也说不清了。到时候若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 方才着急,没看得仔细,周姑姑说着话,扶着容见走到梳妆台边,才看清容见现在的样子。 容见的模样颇有些狼狈。 他还穿着昨日的衣裳,那条丝缎织锦的裙子层层叠叠,行走起来非常好看,但也最要用心打理,坐卧之间稍有不慎都会留有折痕,看起来很明显。更何况容见昨天在狭小的床上翻来覆去,什么都顾不上了,现在裙子早已失了原来的形状,虽不至于在物理意义上有什么损坏,但在周姑姑眼中已经破破烂烂了。 这似乎还不算什么,容见察觉到周姑姑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脖颈间。 容见的皮肤很白,细瓷一般的脖颈上多了些许红痕,还有很淡的青灰色淤痕,是半个大拇指的样子。这些在平常人身上几乎看不太出来的痕迹,在容见身上就太明显了。 容见抬起铜镜,调整了下角度,稍稍偏过头,从镜子中看到现在的自己,怔了怔后,咬了下唇,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其实明野没用什么力气,是他……太脆弱了,才会看起来这么夸张。 而一旁的周姑姑何止大惊失色,眼看着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不仅如此,容见的长发散乱,脸上妆容都是花的,口脂又被人用手指抹去了些,看起来就像是和什么情郎胡闹了一整夜。 周姑姑心中惊惧不定。容见从小被当成女孩子养大,本来和普通人就不太一样,何况世人本来就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也不是什么世间罕有的事。周姑姑在深宫多年,还瞧过两个太监结为对食,彼此间相互照应的,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但如果容见,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也误入歧途,和别人胡闹,她就不太能接受得了了。 容见捞起毛巾,拧了个半干擦脸,抹去脂粉的痕迹。 周姑姑好不容易缓过来,不由地说:“等到二十岁加冠之时,殿下便可恢复真身,到时候得先成家立业,娶一个温柔和顺的妻子。” 容见听了后随意道:“本宫没打算娶妻,再说娶了不是耽误了人家吗?” 周姑姑道:“这怎么能算耽误?殿下总是要娶妻的,难道殿下真的与明侍卫有什么……” 容见听得出他的未尽之言,呆了一下:“怎么可能?” 他是觉得明野不一样,但没有想太多。最开始的时候,容见想要远离这个人,这个《恶种》里的男主,也与他的死亡直接挂钩,人的本能是逃开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人或物。后来,他们接触得更多,明野逐渐从一个纸片人变成容见活着的现实中存在的人,容见想要看着他,却不打算改变什么。 事态在失控。 时至如今,容见很少再用《恶种》男主角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明野了。不知不觉中,他的身份不再是旁观者,明野变成了容见生活中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不动声色下棋的明野,逼着他喝药的明野,送上贝壳眉黛笔的明野,承诺“永远”的明野。 实际上,在于明野有关的事上,容见很多时候都不去考虑对或错,仅凭感觉行事。 如果要遵循理智的指导,做正确的事,在穿越来的第四天,醒来的第一天,容见就不应该叫站了一整天的明野送花进来,然后让他离开,而是直接将明野调离身边,不见一面。 容见在做错误的事,却早已过了可以纠正的时间,他愿意一直错下去,直到结束。 直到那个结局。 明野迟早会离开,开始他的命运。而容见可能逃不出太平宫,他可能会死在这里,就像书中那样。因为他没有那样的天赋和能力,连应该周围别有用心的人都左支右绌,不能确定一定能在这里活下去。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想到这些,容见还是会莫名地失落。 “殿下。” 周姑姑叫出声,容见回过神,他抬起头,不再看镜子中的自己,应了一声。 这件事的结果也不出容见的意料。 当日的护国寺之行取消了,是太后下的命令,没给旁人闲言碎语的机会。但这并不代表容见就不能出宫了。太后对佛礼之事心心念念,即使容见不想出宫,也得找个风和日丽的时间去给她把佛礼请回来。 不过下一个黄道吉日还有几天,容见须得再等等。 其实当初对四福说这个借口时,容见没有考虑到这么多,只是觉得明野当时的情况,他是没办法出去的,所以就那么说了。 在必须要做出取舍的时刻,容见很轻易地放弃了对自己而言不那么重要的一个。 另外就是灵颂和四福的事了。在周姑姑眼中,他们两个胆大包天,不管不顾,蛊惑主子,差点犯下大错,周姑姑恨不得将两人赶出去。 当天夜里没有立即发作也不过因为这两人都算得上容见贴身侍候的了,怕被外人看出来什么。 事是容见做的,错是容见犯的,罪过却是要由灵颂和四福背,容见觉得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劝道:“本宫要做的事,他们还能拦着不成。如果真的犯下大错,也该由本宫一力承担,何况现在也没有。就算他们是照看不周,罚些月银也够了。” 周姑姑到底没有办法。 容见事后又把两人扣的月银补上了,给他们道了个歉,说是把他们俩吓到了,下次会再小心点。 金屋藏娇[穿书] 第45节 装病了一日后,容见又重新上学。 齐先生批判了容见几句,他看得出容见没什么大事,那就不该请假。对于一个掌权者而言,强壮健康的身体是对下属的一种暗示,他拥有长久活下去的能力,不会突然死去,值得效忠。而如果多愁多病,想要来投奔的人也会迟疑是否该把自己的一生压在这样的主子身上。 虽然容见是一位公主,不必如普通掌权的男子那样拉弓骑射,但也不能有缠绵病榻的名声。 容见被批的像个鹌鹑似的连连点头,许诺日后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绝不会再请假,或者必须要请,也不用病了的名头。 好不容易从齐先生那里脱身,容见却迎面碰上了费仕春。 前些时候,费仕春也请了病假,说是身体不适,在家修养多日,似乎是前几日才回来上课,但容见自己忙的团团转,也没把费仕春的事放在心上。 他策划了一次疯马案,自己没出什么事,倒让皇帝吃了个大亏。费金亦应该不会放任他在短时间再来一次了。 而在此之前,费仕春也一直有意避开容见,两人明面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容见也懒得搭理这个想杀了自己的人。 容见抱着书从费仕春面前经过。 费仕春就拱了拱手,叫住了他:“殿下。” 容见的脚步一顿,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就点了下头,不再多言,继续往前走。 费仕春却跟在他左右,开口道:“殿下如此才学品貌,竟又被那个齐泽清叫去了。” 容见:“?” 什么意思? 也许是见容见的脚步慢了下来,费仕春觉得此话果然有用,继续道:“不过是一介六品小官,仗着在仰俯斋教课,成日教训殿下,哪里来的狗胆。” 容见颇为惊讶地打量了费仕春一眼,见他面含春色,似乎很义愤填膺。 怎么突然发疯? 容见琢磨了一下,竟大约猜出了他的想法。就和学生间拉进彼此关系的一大途径就是吐槽奇葩老师一样,费仕春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可这是皇宫里的书斋啊。 容见都有点想笑了,费金亦的好儿子啊。 “费公子。” 不笑的时候,容见的眉眼显得很疏冷,他道:“齐先生是老师,对本宫的批评教育是理所应当之事。若是费公子真觉得齐先生有什么品德有亏的地方,不妨拿出证据,递到程监酒处。” 费仕春的笑容一僵,竟愣在远处。 他看容见总是被齐泽清叫去教训,且言谈间都很不客气,以为这位公主很厌恶齐泽清。 毕竟他在别人眼中可是未来天子之母,有至高无上的权柄。 容见不知道费仕春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感兴趣,但也懒得应付他了:“费公子,尊师重道,谨言慎行。” 说完也不管费仕春是怎么想的,直接离开了。 早晨的课上完,到了午休时间,容见的身后跟着四福和明野,去了休息的院子。 自从前日的事情过后,四福对明野似乎就多了些警惕,不太敢让容见和这位明侍卫单独在一起了。 而容见今天也很难面对明野。 因为清醒后觉得在明野生病时做了很多蠢事,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他不像明野那么冷静内敛,似乎每一句话都在掌控之中。 容见时常有被情绪冲昏头脑的时候,他的话说到一半会收回觉得不妥,也会向明野讨要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夸明野眼睛好看还要上手去碰。当时觉得没什么,事后倒也没有后悔,但再面对当事人总觉得尴尬。 容见逃避了一个上午。 在四福要把明野也一起叫出去拿饭菜时,容见叫住了明野:“明侍卫留下吧。” 明野走到容见面前,他的眼瞳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漆黑深沉,与那一夜相比,显得平静,似乎永远也不会掀起波澜。 他的眼瞳里清晰地倒映着容见,认真道:“生病的时候,谢谢殿下了。” 容见其实很不想提起这个,他的手肘支在桌案上,微微抬起,遮住了眼。 然后,就在明野都要以为他要一直这样下去时,容见突然自顾自道:“你下次病了,可以来长乐殿叫我陪你。” “但不许掐我的脖子了。”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进门的时候可以掐一下。但不要那么用力,会留下痕迹。” 容见知道这些话必须要一口气说完,否则一定会后悔。 明野怔了怔。 他有时候会觉得很了解容见,有时候又不。 就像现在,容见表现出一种被伤害也不会悔改的天真。 那是明野所不能理解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有点卡文,迟了十几分钟更新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39章 欺负 明野似乎怔了一下, 他站在原处,就那么沉默着。 隔着支起的手臂,容见的视线没有完全被挡住, 他尝试睁大眼, 可以看到明野的下颌。 为什么不说话呢? 接受或是拒绝,哪一个都好。 容见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有点难熬。他神游天外, 想了很多。也许明野不愿意被人看到那样的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明野低下头, 看向容见, 他问:“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容见听到他说话,立刻回过神,却没有想到是这一句, 这完全在他的意料外。 容见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 他在失去这场对话的主动权。但在明野面前,容见总是如此。 明野表现得很平常,他不动声ban色地问:“那天晚上,我让殿下受伤了吗?所以殿下才会说下次不要那么重。” 容见皱了皱眉, 那天晚上他的确被扼住了脖子, 说“掐”其实不准确, 因为那只手其实没怎么用力。 他愿意向明野展示他的“伤口”, 因为根本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于是, 容见移开了脖子上佩戴的很繁重的璎珞, 稍稍抬起下颌,他说:“这也能算是受伤吗?” 他们离得不算近,然而明野的视力很好, 将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容见的肤色很白, 薄薄的皮肉覆盖着纤瘦流畅的颈骨, 喉结处有略微的起伏,上面的红痕早已消失,淤青也几乎看不到了,只有指印的边缘还有一点痕迹。 是明野留下的。 明野垂着眼,目光在那里停留了片刻:“算的。为上者的身体发肤,连梳头时落下的一根头发,都是侍从的错。更何况是,这么明显的痕迹。” 容见简直对古代社会绝望,他辩解道:“又不是故意的。” 明野伸出手,他的动作不算强硬,圈住了容见的手腕,将他的手臂从眼前移开,容见被迫看向这个人。 明野微笑着,循循善诱道:“即使被伤害了,殿下也可以轻易原谅吗?” 容见有些恍惚,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臣犯下大错,罪该万死。” “臣这样的人,这样的一双眼睛,如果被任何人看到,都会以为是妖魔附体,殿下为什么没有拿下臣?殿下在想什么?” 可能像明野这么恶劣的人很少,明知道不是,还是要问,还是要听到回答,把容见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容见像是无法忍受这样的话,不知道是因为明野这么形容自己,亦或者是这么揣测他,但是他无法再忍受下去。 容见偏过头,望向明野,像是很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嗓音发颤,缺乏谈判的技巧,不知道情绪失控只会让对方明白拿捏了自己的弱点,他自暴自弃地恳求:“你不要这么说。” 明野有些失神,他看到容见的眼睛。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明野从未在这样的对峙中退后,他即将胜利,有巨大的优势,这个人在自己面前不堪一击,马上就会失败认输。 但明野是退后一步的人:“我只是觉得,殿下太好心了,很容易被骗。” 他顿了顿:“也很容易被人欺负。” 容见缓慢地眨了下眼,他虽然不会技巧,也不那么会演戏,但是能对情绪的感知非常敏感。 他能听得出明野声音里隐藏起来的,很少一点的怜惜。 似乎就像明野说的那样,容见是很容易被骗、被欺负的人。 但是无论如何,方才明野说的话还是令他很不开心,现在有点不太乐意道 “我又不是对每个人都很好心。” 容见的好心没有那么多,他也不会随意对一个人付出。 在穿进《恶种》这本书时,容见孤立无援,时常害怕到手足无措。最开始的时候,他把明野当成是骗人的,是《恶种》里的男主,是容见喜欢的角色。容见选择很远地旁观,可能偶尔会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比如撞到那些准备对明野不利的侍卫时,容见打发了他们。但不是在明野生病了的时候,变成这个世界其他的人不能理解的深红眼眸时,说会陪着他,保护他。 《恶种》的男主不会对容见承诺永远,说出那句话的人是明野。 所以容见也愿意为了明野忍受本可以逃避的痛苦。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每一分钟的相处,都让明野变得不同了。 容见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尝试解释这种感觉:“因为,因为我把你当做朋友。” 明野重复了一遍:“朋友吗?” 容见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很清晰地倒映着明野的身影,那么高大的人,也会困于那么小的眼眸中,他问:“所以,你会骗我吗?” 明野的心也随之有一瞬的摇晃。 客观意义上来说,他确实讨厌自己的眼睛。但不是因为它在世人眼中多么罪恶或可怕,而是它的存在很不稳定,让明野多了很多麻烦,也使明野在得到想要的东西的路变得更加困难,阻碍更多。 他讨厌这双眼睛。和任何人无关,只因为自己。 可是现在却似乎有了很微妙的改变。 依旧是很麻烦的事,但没有那么讨厌。 也许是太久没有等到回答,容见叹了口气,又想出明野方才话语中的缺漏之处:“我是公主,谁敢……” 他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被欺负的。 说到这里,容见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蹙着眉道:“你刚刚是不是就是在欺负我?” 金屋藏娇[穿书] 第46节 明野移开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么想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有吗?没有吧。” 他说着这么认真,容见又开始游移不定了,他说:“好像也是。” 明野没有那么恶劣吧。 明野笑了笑,这次是真的笑了,连眼睛里都有很明显的笑意:“殿下聪明了,但怎么又没完全聪明?” 容见倒也不至于连这句话的意思都听不出来,觉得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真的就是欺负自己好脾气吗? 容见觉得自己仗势欺人的学问学得很差,都是因为没有人教自己,今天一定要让明野尝尝厉害。 他这么想着,挣开了明野的手,琢磨着接下来要说什么事,四福突然小跑着回来了。 四福的半只脚踩在门槛上:“殿下,饭菜来了……” 结果一进来,就看到公主和明侍卫拉拉扯扯,公主的衣衫略有不整。 这是他一个小太监能看的吗? 四福忙不迭溜了。 容见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别的了:“四福,四福你回来……” 你听我解释,我们刚刚是在吵架!吵架! 明野没忍住又笑了,被容见瞪了一眼。 嗯,有点凶,又很可爱。 * 下午上课的时候,容见不太高兴。 教礼记的先生叫号白山,书斋的学生都称呼他为白山先生,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学究,今日教书的时候突然谈到《内则》篇,讲着讲着,最后还是容见。 朝堂上的文人清客一流,自然都属意长公主,将希望寄托在容见身上。可其中很多人,虽然是这么想的,却并不把长公主当一回事,因为真正的皇嗣是长公主的孩子。长公主身份高贵,但也仅此而已,是高阁之上的花瓶,虽然美丽高贵,但却没有什么用处。他们只需要他生下孩子,便有了追随的目标。 而白山先生也是这样的看法。 在此之前,他对容见都很客气。但朝堂上为了公主婚约之事争吵不休,纷纷攻讦,白山看着这样的场景,便隐隐觉得是公主的不对。 如果公主当众向陛下请愿成婚,又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公主作为日后的一国之母,应当及早诞下皇嗣,而不是在这学与他无关的东西。 所以谈到《内则》,白山多添了几句:“公主身但重任,家事便是国事,当以婚事为重,不如多和命妇学习整顿内务,为日后做准备,老臣只恐耽误了殿下的时间。” 他自以为说的很平常,也不过是对学生的教育,而公主平常对先生们都很恭敬,也会虚心接受。那自己也是做了一桩为朝廷有益的善事。 容见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并没有得罪任何人,怎么还有人在朝上掰不过费金亦的手腕,下了朝就盯着自己? 有这样的道理吗? 容见搁下笔,从容起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山先生既然如此关心本宫的婚事,不如上书请奏,让陛下做主吧。” “学生愿为先生研笔墨,递折子,绝不叫旁人扣下来。” 白山却从未上奏。 他不愿意再掺和进这等大事,自认不过是个五品文人,平日里编编书,教教课,就已颇为体面。至于上奏一事,自有那些阁老学士们仗义执言,而费金亦近日不堪其扰,斥责了好几个朝廷命官,又贬黜了几个。 白山又怎会赌上自己的官位前程。 只见他涨红了脸,颇为艰难道:“老臣自有打算。” 容见大约猜出他不敢上奏,刻意提高了语调:“哦?家事国事一体,先生一为儒生,二为朝廷命官,竟不愿担此重任吗?” 朝堂之事,仰俯斋的学生们虽还未正式当差,也有所耳闻,知道近日在争吵些什么,但不可能将那些事带到读书的地方。 没料到白山先生的一句话,竟叫公主这样应对下来。且在场之人也都不蠢,能从话中猜出些什么来。譬如白山先生这么劝诫公主,实则自己都不敢递折子。 白山也反应过来,勉强道:“上书之事,何等重要,老臣还有别的要紧事,即便是国事,也有轻重之分。殿下何必如此着急,是老臣失言了。” 容见就那么立着,他不坐下,周围人便知道他的态度。 书斋中一片寂静,一时无人敢说话。 容见的脾气很好,待人处事都是客客气气的。譬如齐先生那样的严厉,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常常斥责学生,容见也不是没被批评过,都是虚心接受,下次改正。倒叫许多人忘了容见才来那会儿,和一位孙先生对峙,也是将对方堵得哑口无言。 正如此时此刻。 费仕春坐在后排,他看到容见的背影,比屏风要高一些,十分挺拔,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连裙裾似乎都是精致的。 他是高贵的长公主。 病中的时候,父亲将日后的打算告诉自己,费仕春才开始不能接受,后来意识清醒,忘了那个鬼脸怪人,又是狂喜。 因为他觉得这个法子完美无缺,不愧是父亲筹谋多年想出的计划。 至于容见,他是自己的亲妹妹,又有容家血脉,费仕春本来是觉得又可怕又恶心,可回来读书后,一看到容见的脸,又觉得没什么了。 容见的模样真的很美。 这样一个人,会在一无所知中嫁与自己为妻。 费仕春难免有些轻狂和欢喜。他想要提前接触长公主,令容见喜欢自己,到时候成婚也理所应当。 没料到……他竟那么不给自己面子。 费仕春颜面扫地,阴狠地想,那么高傲,容见以为他自己是谁? 一个弃子,一个注定活不久的病弱长公主罢了。 日子还在后头呢。费仕春对着容见的背影默念道。 容见被全场人或明或暗地盯着,也不在乎费仕春的这双眼睛,他甚至没在意这个人。 这堂课是上不下去了,白山颜面扫地,容见虽然驳了回去,但心情也很差。 白山的话又让他想起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又过了一日,轮到下一节礼记课时,来上课的人却不是白山了。 新来的这位先生颇为年轻,刚三十出头,为人和善,学问很好,对待公主更是恭敬,不过也因为年纪轻,怕教书有人不服,所以只是暂为代课,这门课日后由谁来上,还需考虑。 容见觉得奇怪,因为白山不像是那种因为一节课丢了脸就放弃这样好职位的人,甚至上次下课前还若无其事地布置了作业,怎么也不像自己会羞愤辞职的样子。 难道是齐先生从中运作的吗? 齐先生知道白山突然交了辞呈,说是家中有事,身体难支,须得回老家修养,这么点小事,费金亦也没多问,直接同意了。 但走得这样急,又恰巧在与容见的事情后,齐泽清到真不知道了。 他说:“上次过后,臣私下找他谈过,他据不答应。臣也别无他法,准备再过些时候,看能不能以学问方面的原因,将他辞了,再选一个先生,没料到他就这么走了。” “兴许是家中真的有事,倒也是好事。” 容见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觉得可能是运气好,反正嫌恶的人走了正好。 天气逐渐转凉,日头也落得越来越早,容见有时候出门被套上厚厚的披风,总疑心自己在半路会被压垮。 太后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说是等到了下一个吉利的日子,容见终于可以出宫,去护国寺找竹泉复诊了。 对于太后而言,容见的病无关紧要,请佛礼才是要紧事。 而对于容见而言,请佛礼算什么,最主要是能出门玩了。 是以容见一整天都很开心,直到和四福说当日的安排时,四福才提醒了容见一句,说明野告了那天的假,不能一起同行。 告假的事,容见昨天就知道了,但没想到那么不凑巧,正好是和出宫同一天,现在才想起来。 容见叹了口气,略有些忧愁,他托着腮,对四福道:“既然明侍卫告假,那这事就不要特意和他讲了,免得他挂心。” * 办完差,明野将随身的雁翎刀交了上去,宫中的规矩一贯如此,他们是低等侍卫,又不是锦衣卫。 收刀的人奉承了明野一句,说他当差辛苦,特意将他的刀和牌子挂在一个好位置,不和旁人的混在一起。 现在卫所里的人对待明野明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从前明野是在长公主身边当差,但长公主似乎有诸多苛责,明野这个差当的不如不当。现在则不同了,长公主特意传令,说是明野尽忠职守,行事小心,又救了自己一命,赏赐颇多,言语之间,也非常重视,叫整个卫所的人不得不对明野另眼相看。 传令的小太监是卫所人最多时来的,还特特吩咐公主让明野免礼,不必跪谢。 长公主这样依仗明野,旁人当然不敢再表露出什么恶意,生怕得罪了他。 不止如此,想和明野搭上关系,凑到容见身边的也不在少数。 大家都是奔着前程去的。 一个人交完了刀,看到明野在身边不远的地方,堆起笑容道:“明侍卫现在可真是不同凡响,长公主年纪已大,日后成婚育子,免不了要提拔心腹,您可是前途无量,只等着升官发财了。” 明野状若未闻,从他身边走过,连眼睛都没瞥一下,没搭话。 那人愣在原处,也没说话。 待明野走远了,连影子都瞧不见了,那人才愤愤地吐了口涂抹,小声道:“得意什么!公主迟早不都是要嫁人的,难不成还能有这种泥腿子的事!” 对于长公主为何如此信任明野,外头也不是没有猜测,特别是明野的同僚们。谁都知道明野的长相极为英俊,连仰俯斋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都比不上他。 明野如往常一样走回住所,路过一处檐下时,顺手从墙壁的缝隙间拿了一封信。 信中写的是白山的事。 白山的母亲于几个月前去世,他不愿意丁忧,怕自己的职位被旁人所占,瞒到现在。 有时候那些正常途径所不能解决的事,明野真想要做却很简单。 白山这次离开,也是因为此时突然有了些风声,他闻风而动,着急回去打点,千万不能叫此时暴露出来,否则他的仕途才是全完了。 其实当即戳穿也没什么,但白山若还在京中时就捅出来,到时候再怀疑到得罪了的长公主身上,就不太妥当了。 毕竟一个发了疯的人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明野垂眼将信看完,随意地收入袖中。 明野没有容见那样善良宽容的品质,他既然做了,就会让这个人不得翻身,永远不可能回到上京,出现在容见面前了。 上学本来就是不得不做的事,明野不想让容见再见到讨厌的人,更不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会有人这么欺负自己的可爱老婆的啊(指指点点) 金屋藏娇[穿书] 第47节 啊,昨天的作话其实是见见的口是心非来着,但是好像引起大家的误解了,所以就删掉了。关于见见对明哥真正的态度和看法,就请大家从正文中感受好啦=w=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放假愉快! 第40章 等人 到了出宫当日, 卯时刚过,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容见就被周姑姑叫醒了。 起的太早, 外面又冷, 这样的日子,本来最适合睡觉。所以洗漱过后, 容见还是很想睡, 周姑姑为他妆点时, 容见一头栽了下去, 眉毛都画出去了。 但是时间很赶, 太后催的急,侍卫在外头等着,也来不及重画了, 周姑姑只好擦了擦,又挑下几缕头发,用花钿固定,遮住了后半段的眉毛。 昏昏沉沉间, 容见被塞上马车。 长乐殿随行的人不多, 几个捧着佛礼的宫女太监, 还有就是四福和灵颂了。周姑姑早年跟着容宁东奔西走, 跑得地方太多, 身子骨不太好, 搭马车总是腰酸背痛,容见就没让她跟着,说是灵颂也很靠谱, 做事谨慎, 应对起什么来都很灵活, 让周姑姑不必担心。 未出宫前,跟着的只有锦衣卫,待走到东华门,大半的随行侍卫正等在那,前簇后拥着容见的仪仗出行。 章三川骑马跟在容见的马车旁边,低声同他禀告今日的安排。 容见实在很困,头抵在车壁上,懒懒散散地听着,偶尔应上一声,意思是在听。 过了一会儿,周围一下子就喧闹起来了。 是和太平宫完全不同的响动,那种很热闹的气息。 宫中每日来来往往,人不算少。但即使是有事聚在一块,人再多的时候,也是安静地。宫中的规矩如此,怕冒犯了主子。 容见被这响动吸引,抬手掀起帘子,冷风一吹,他便清醒过来了。 今日的天气不好,外面没有太阳,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但小摊小贩的摊子也支好了,容见能看到许多人影。 章三川打眼一看,正瞧见长公主露出来的半张脸。 他倒也不是那么固执古板的人,要求公主遵守规矩,便打马凑近了些,挡住窗户,低声问道:“殿下是有什么想要的吗?微臣差人去买。” 容见摇了摇头:“本宫就是看看。” 他没有打扰这些的意思,只是看着他们,总感觉透了口气。 他确实是活在这个世上,而不是局限于深宫的一个场景中。 这样的车驾驶过,总是惹人围观注意的。 “嚯,好大的阵仗,这是哪家的车驾?” “方才从我的摊子旁边经过,金顶黄盖,这是不是皇家的仪仗?” “皇家?我前些时候听衙门里当差的人说,长公主要去护国寺上香,要屏退四周,将路让出来,我还想着那天就不能开张了,没料到后来又说不用了。公主真的出来了吗?” “可我隔壁的那户人家也没听说护国寺今日不接待外客啊,还说要给自己小孙子祈福去呢。” “哎呦,那就不是了。前两年贵妃省亲,都折腾了一整天,萧家旁边的那几条巷子都不让进出,说是怕有贼人惊扰到贵妃。若真是公主,还能这么怠慢吗?” “谁知道呢,天家的事。” 因走的是小路,速度快不了,就这么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山脚下。而上山的路更狭窄陡峭,即使别的车舆都纷纷相让,容见下车的时候也已经是巳时了。 古寺深沉肃穆,百年松柏遮天蔽日,远远看过去宝塔庄严,香客如织。 容见提前戴上了长及膝盖的幕离遮面,扶着灵颂的手下车。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其余的人已在秦水怀的指挥下分散四处,把守住正门和几个侧门,连山下的路口都有侍卫的抽看。 隔着薄纱,容见看了眼天色,觉得这个时候怎么也算不上早了,按照太后的说法就是不够虔诚。但要是想请头柱香,估计得要半夜起床,抹黑赶来,风险太大。而太后也不敢放公主在外面过夜。不然容见倒是很愿意为太后请一炷头香的。 今日护国寺来的官宦富贵人家格外多。 容见来护国寺的事,京城消息灵通些的人家都知道了。容见在宫中不算深入简出,每日还要出门上课,认识许多小姐公子,但是能入宫的人家必然是少数,大多数人是没有资格的。虽说知道不大可能,但有些人家觉得万一和长公主搭上关系,又或是瞧个热闹也好,看看长公主是个模样也好,于是不约而同来了许多人。 陈嬷嬷笑着道:“殿下先为太后娘娘求一炷香吧。” 一旁随侍的章三川立刻使了个脸色,让副手去清空上香的地方了。 容见本来是觉得插队不好,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真在这里排队,再等上半个时辰,后来的人怕是都上不了了,于是道德败坏了一回。 容见态度恭敬地同僧人请了香,又念了许多祝词,这样的面子还是要给太后的。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至诚至孝”的长公主容见为太后请完了香,又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去了后面的宝殿。 毕竟这次来的托词是给容见看病,上完了香,自然是要看病的。 竹泉从外面走了进来,容见抬眼朝他看了过去。 他们有一个月多月没见过了。 竹泉年纪虽轻,一贯很有大师风范,很能糊弄人。他面上挂着悲悯的微笑,朝容见行了一礼。 装模作样地替容见诊断后,竹泉略讲了几句,说是公主体虚,应以养生为重,灵颂紧张得不得了,在一旁用纸笔记了下来。 容见站起身,跟着竹泉往莲花殿走去,待到了门前开口道:“太后娘娘吩咐本宫替她诵经祈福,这样的地方,你们若是进去了,怕是搅扰了菩萨。” 因抬出了太后,也确实有这样的说法,左右商量了一下,觉得进去是不太妥当,便只在门后守着。 莲花殿极为宽大空旷,前方供奉着佛祖金身,摆着贡品和香烛,还有几个蒲团。 容见看了一圈,立在蒲团前,就那么站着,随意地打量着这尊金像。 很不恭敬,他是见佛不拜的人。 陈嬷嬷捧着经书,身旁呈着佛礼,笑得殷勤极了:“至于诵经这样的小事,哪里要劳烦殿下,老奴便一并做了,只请殿下歇一歇。” 这样的事,本来太后交给陈嬷嬷陪侍监督,不过陈嬷嬷现在把柄在容见手里,加上又得了很多赏赐,与容见有关的事,何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简直是以身代之,奉承至极。 容见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那就劳烦嬷嬷了。” 陈嬷嬷本以为他会在一旁坐下,等到回程时再出门,没料到容见只待了一小会儿,就从后头的一扇小门出去了。 她连忙低下头,只装作看不见。 竹泉在门外等着,见容见出来后念了句“阿弥陀佛”:“等了殿下这么些日子,以为殿下是不愿意出来了。” 容见叹了口气:“这是我不想出门吗?” 在此之前,竹泉大约已安排好了一切,路上没有闲杂人等,连个小沙弥都没遇到。 隔着幕离,容见不太看得清路,他们走的又是偏僻的小道,没太修缮,连洒扫的小沙弥都不在这做功课的,所以一路上颇为崎岖,还落着石子松果,一不留神踩上去就要跌跤。 容见提着裙角,每一步都很小心。 如果有明野在身边,自己大约就不用这样了。 容见很莫名地想着,又很快遗忘。 走到新的岔路口,竹泉问道:“在莲花殿时,殿下没有拜佛吗?” 容见点了下头。 竹泉便继续问:“听香客们说莲花殿的佛祖是最灵的。殿下没有愿望吗?” 容见的脚步慢了慢。 不知为何,容见很信任竹泉,觉得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和尚,也是个和这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的人。 容见坦白道:“我不信佛。既然不信,也没必要拜。” 即使容见从现代社会穿越到小说里,发生了这么不科学的事,也没有对神佛之说感兴趣。 可能他天生就是不信的。 竹泉在寺庙中穿的是金色袈裟,听了他这样的话,竟笑着道:“殿下所行即所思,如此甚妙。” 考虑到身边的竹泉是个修为高深的和尚,容见还是多解释了两句:“倒不是我对佛祖有什么质疑,不过是觉得不能愚信。” 竹泉似乎起了兴致,问道:“那殿下觉得何为愚信呢?” 容见的脚步更慢了,他总怕脚下不稳当,想了片刻才回答:“为了祈求身体健康,而在夜里点灯熬油的念经抄书。杀人放火,却捐献香火祈求菩萨原谅保佑。” 譬如太后那样的人。 竹泉叹道:“殿下这样才是真正有佛缘的人。” 容见闻言警惕道:“我可不当和尚。” “尼姑也不行。” 竹泉愣了下,哈哈大笑。 这么走了大半刻钟,容见走得腿都酸了,终于见到了那扇小门。 灵颂等在门前,三两步走到容见身边,推开了门。 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小路蜿蜒而下,深不见底。 容见:“?” 他回过头,难以置信道:“你不是说包了马车,今日我想去哪都可以?” 竹泉认真地点了下头:“连宫里头的侍卫提前几日来巡查都发现不了的小路,殿下不会以为还能走马吧?” 容见:“……” 有一瞬间,容见都想在莲花殿当咸鱼睡到下午好了。但是想到机会难得,下次出宫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还是决定要去透透风。 容见咬牙道:“行,我走。” 竹泉笑的还挺开心。 不过临走前,竹泉终于大发善心,递给容见一张帖子。 容见问:“这是什么?” 竹泉道:“定的上京城里最好的酒楼青云坊。否则你今天去,只能在大堂里待着了。” 容见迟疑不定:“和尚也能定酒楼吗?” 竹泉“唔”了一声:“那你以为和尚就是两袖清风,出门化缘吗?” 容见诚实地点了下头。 竹泉被他气笑了:“和尚也是拿月奉过日子的。这玩意贵着呢,殿下记得还钱。” 灵颂在一旁冷冷道:“我们殿下还会欠账吗?多少银子,等我回宫后,立刻打发人来还了。” 竹泉朝她摆了摆手:“好厉害的宫女。” 金屋藏娇[穿书] 第48节 又对容见道:“祝殿下今日游得开心。” 说完便合上了这扇小门。 灵颂确实是很厉害的宫女,若是旁人,陪着公主做这样的事,是万万不敢的,但灵颂不仅敢,在得知这件事后,还出了很多主意,想着怎么才能掩人耳目。 一路艰难险阻,容见终于到了山下,那里果然停了辆青棚马车,车夫是个寻常人,不知道容见的身份,只说是受人雇佣。 灵颂扶着容见上了马车,两人坐稳后,车夫一抽鞭子,车身一动,朝青云坊行去。 容见这才知道自己来时坐的车有多舒适。 车夫是个话多的中年男人,问道:“小姐是躲了家中长辈,偷偷溜出来玩的吗?” 容见含糊地应了一声。 车夫便道:“那小姐可得注意时辰,到时候别被长辈发现,拘在家中,可再出不来了。” 容见早起行车,又是拜佛,还要应对周围的人,已经很累了。他以为出宫是秋游,其实是誓师大会。容见想起自己上高中时,本来是在老城区的旧校区念书,连个操场都没有。高三的一天早晨,老师领着他们走了三四公里,一行人浩浩荡荡去新校区的操场举办誓师大会。 但当时容见也没有多痛苦,可能是年纪还小,精力无限,不像现在需要节食,那时候身边还有同学打打闹闹,那么长的路,走起来也不算难。 可能是没有人陪伴吧。 容见回忆起这些,又想到之前的打算。 他很早就计划好了今日要做的事。请明野吃个饭,因为明野救过他的命,帮了他很多。然后再去外面逛一逛,随便什么地方,能够消磨时间就可以,因为他们是朋友,就算没有别的事,走在陌生的路上,看与以往不同的风景,好像也很不错。 可明野却告了假,容见所有的计划都落了空。但不是生病,而是家中有事,必须要出宫。 容见想起书中曾提过,明野被孙家收养,关系却并不好。家中或许有事,但明野可能是出于义务必须帮忙。若是忙完了,是不是还能出来呢? 容见这么想着,难免心有侥幸。他轻轻扣了下车门,对车夫道:“能劳烦你帮我送一封信吗?” 幸好灵颂随时携带纸笔,容见提笔写了时间和地点,却没写名字。 他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用小指沾了些桂花香味的口脂,随意地印在落款处。 明野会知道他是谁。 那车夫接过信,觉得这位小姐大约是出门私会情郎,可那个巷子里住的又都是贫苦人家,要是被他的家中长辈撞见,又是一桩大事。 但车夫自认不是大宅院里的人,这位小姐出手又阔绰,自己收了银子,肯定得把事情办妥。 随即又抽了下鞭子,那老马拉着车,终于进了上京城。 * 明野同周照清约在道观中见面。 周照清大早上被叫到这来,似乎还不太乐意:“公子去见掌柜,有我什么事,这也要去?” 去了说不定又被安排上什么事,可还有大把的银子等着他去赚,何必去那讨事做。 明野坐在椅子上,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宽大的道袍,从头至脚,都是雪白的,没有丝毫瑕疵。头发披散在肩上,头上仅束着支木簪子,看起来清静疏冷,颇有些远离尘世的意思。 他与掌柜孟不拓约的是今日见面。 明野的手边放着把刀,与一身道袍看起来很不合宜。更何况去见掌柜身上是不能携带利器的。 屋子里没开窗,也未点灯,光线昏暗,周照清看不清明野的脸色,只见他垂着眼,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抬手将刀扔到自己怀里: “有点事,到时候你在外头等着就是了。” 直至此时此刻,周照清未曾发觉一丝异常,也没觉得明野要去做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 他不该跟去的。 * 青云坊的楚四今日接待了一位贵客。 这是一位新客,他从未见过,对方似乎也很不熟练,在大堂里转悠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 那位小姐一身别无装饰的白裙子,幕离很长,能隐约看到穿了一身同色镶柿色的褙子,外罩了件披风,看起来很简单,算不上华贵,穿在身上,却显得与平常人很不一样。 楚四问道:“小姐是来用餐的吗?” 一旁那位高挑美丽的侍女递过手中的帖子,他才瞧见这位小姐竟提前定了包间。 青云坊的包间极为难得,因在京中出名,公子哥或是朝中大员时常在此聚饮,莫说寻常富贵人家,便是小官家眷都很难订上一间。 谁让这是上京呢,官宦如云,数不胜数。 楚四笑得更恭敬了,按照帖子上的话,将人领到了二楼最左边的包间。 楚四跟在后头,看到那位小姐裙裾上闪着银线的痕迹,觉得有些奇怪,这样价值不菲的一条裙子,这样的一位贵女,身边竟只跟了一个侍从。 这是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吗? 待上了二楼,合上包间后,那位小姐摘下幕离,微微垂着眼,那张脸生的极漂亮极矜贵。楚四自认作为青云坊的小二,每天迎来送往,接待的宾客贵人无数,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偏过头,眉眼秀美,叫他把菜单拿来。 楚四愣了会儿才道:“小姐喜欢什么菜,甜口咸口?什么酒?咱家的招牌菜每样都好的。” 他的嗓音泠泠:“先不用上菜。” “我在等人。” 最后上的是一壶桂花酒,小二极力推荐,说是新酒,味道很甜,也不醉人,正适合容见。 青云坊里也烧着炭,但比不上长乐殿里的,容见待了一会儿便觉得呛,打开了窗。 容见托着腮,蜷着的指尖碰到鬓角戴着的花钿,冷得颤了颤。 透过半支的窗,容见看到外面的光景,彤云密布,并无天光。 桌上的小泥炉温着新酒,幕离上罩着的薄纱倾泻而下,垂至地面,铺了薄薄的一层,被一旁的烛火照着,是别样安静的情态。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容见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 可还是会一直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一个人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问刘十九》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啾咪! 第41章 “脏了” 明野和周照清乘车前往掌柜暂居的神仙园。 神仙园是先朝皇帝赐予最宠爱的小公主婚后长居的园子, 三步一山,五步一水,将江南山水置入园中, 非常精妙, 不知费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寻常富贵人家连修缮维护的银子都出不起,甚至与太平宫相比也不相上下。这样的一处园子, 价值何止万金, 也不过是掌柜来上京时偶尔落脚的其中一个园子。 门前看起来空落落的, 实际守卫森严, 明野先下了车, 周照清前去敲门,门房看起来颇为客气,实则要先试探底细, 再查腰牌,而侍卫则埋伏在门后。 两人将腰牌给人看了,门房才正经道:“原来是公子和周掌柜,掌柜已静待多时了。” 一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 才到孟不拓住的春在斋。 这里有十几个守卫, 皆是死士。 去见掌柜, 进门之前, 明野先经过暗卫的检查, 身上不能携带任何利器。 周照清倒是很明显地挂了把刀, 暗卫还没来,他已经笑着道:“在各位的眼皮子底下,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 又不进去, 何必劳烦各位。” “这次冒昧前来, 也不过是今日与公子有要事要做,颇为紧急,不能耽误,所以只等公子拜见掌柜,再一同回去做事。” 在场的侍卫都是掌柜心腹,也能认得出周照清来。他是上京的大掌柜,不是那类没有身份的人,不太可能突然发狂,何况在外面待着,本也没有收缴武器的惯例,便任由他站在树下等着。 明野推门而入。 房间不算大,瞧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书斋。但四周明显经过加固,连窗户看起来能透过外面的光,实则密不透风, 明野向里屋走去。 孟不拓坐在桌案后的椅子上,叫他的名字:“明野。” 明野答应了一声,朝他望去。 孟不拓也穿的是道袍,不过材质是云煅锦绸,上面有金银排线,一针一线都异常精致。 看起来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在人群中一眼而过,不会留下任何印象。但明野知道他戴的是□□,他已经换了很多张脸。 孟不拓冷冷地笑着:“你是我手下最得力的人,可怎么就做错了最要紧的一桩事。” 孟不拓想要扮成驸马,以这样简便的法子谋夺天下。然而他即使能制作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却无法改变身形,而举止也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练习才能改变。 所以他本来的打算是在朝廷定下人选成亲后,先用药迷惑真正的驸马,与公主圆房,令公主怀孕,留下孩子。再以万来商会埋在朝廷中的暗线,将驸马运作出京,找个地方外放。途中杀了他身边亲近之人,只以金钱权势威逼利诱几个能作证的的人。在任上谎称得了大病,身形有所改变也不奇怪,同时熟悉原身的一切。最后回京,完成取而代之这一几乎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孟不拓的怒火难压:“徐耀本来是我最中意的人选,籍贯偏远,来京时间很短,没多少人与他熟识。等日后事成,出京之后杀了他,谁也分辨不出来。你却保不住他。” 明野坦诚道:“于大计而言,徐耀的确身份合适。但在太后眼中,他不过只是枚棋子,用来试探皇帝和朝臣的态度,随时都可以舍弃,没有这桩意外,也几乎不可能真的成为驸马。掌柜不如静观其变,再推选合意的人选,日后必然会成事。” 孟不拓看了明野一会儿,点了下头。若明野只是奉承认错,而丝毫不提其中的缺漏之处,他反而要担心其中有什么问题。 现在看来,明野到底还是忠心的。 他将明野安排在宫中,一是因为他的性格内敛,不张扬放肆,擅长忍耐,适合留在宫中打探消息。二就是长公主容见是何等重要的人,年长之人,不太可能逃得过那些老狐狸的眼睛,明野入宫不过十六岁,还是个毛头小子,反而不会引人注意。 而明野是很令他满意,却还是做错了这桩事。 孟不拓阴恻恻道:“我是罚了你。但那是你犯了错。明野,你不会心生不满吧。” 明野低着眉,向前走了半步,看起来果真是无一丝怨恨:“怎会?掌柜是养大我的人,何况只是这点小事。” 屋里的墙壁上点了许多火烛,比外面的阴天要亮的多,灯火照在桌案两旁悬挂着的铃铛上,孟不拓随手便可拽住拉响,以此通知外面的暗卫进来,也可以此触发机关。 他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最重。 孟不拓现在心中只有公主一事,旁的都没放在心上,继续问:“那公主性情怎么样,她算得上聪慧过人吗?” 明野目光从那两个铃铛上略过,微微一笑:“公主性情天真,不知世事。” 这在孟不拓的耳中几乎就是不聪明,很容易糊弄的意思,他连说了几声好。 错过这次机会,也不是没有下一次,孟不拓以为终有事成之时,回忆往昔道:“说起长公主,我当年曾见过她的母亲,那可真是个风姿卓绰的美人。她的模样如何?” 那时他已比容宁年长十岁,此时容宁死了十余年,而他却要娶了容宁的女儿。 金屋藏娇[穿书] 第49节 明野已经靠得很近了,甚至能看到孟不拓眼角边的细纹,他做的人.皮面具堪称一绝,极为逼真。 将要杀人的一刻,明野忽然想起容见耳垂上的那枚珍珠。他只戴过一次,珍珠光滑圆润,将他的肤色衬得白得像刚落下的雪,那么轻,那么脆弱,又那么缠绵。 他今日出宫,戴了什么耳饰呢? 明野竟有一瞬的走神,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 下一刻,明野一跃而起,他将孟不拓的脑袋压了下去,孟不拓的脖子就被迫仰起,顶在椅背上。他拔下头上的木簪,捅了进去。 木簪很钝,想要将人刺死很难,需要极精巧的手上功夫,也要对人体非常了解,得避开骨头,一击割断气管。 直至被捅穿喉咙之际,孟不拓还难以置信,明野竟对自己动了手。 他的武功不差,但那也是早些年的事了,如今常年养尊处优,长久不再动手,一时反应不过来。 孟不拓努力伸出手,想要拉住铃铛,只要外面的暗卫进来,救助得宜,自己还能活下来。 明野的手肘顶了出去,他的衣袍很宽大,然而就那么缓慢地将孟不拓几乎够到的那枚铃铛推到了多宝阁的案台上,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孟不拓最后的希望也断绝了。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那处伤口涌出。 明野的左手握着那枚木簪,紧紧插在孟不拓的喉咙里,他能感觉到木簪在微微晃动,血肉之躯想要将异物排除自己的身体。 他就那么垂着眼,平静地看着孟不拓的挣扎。 这样的伤,不会立刻死去,但孟不拓只能时时刻刻感受这样的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却毫无办法。 明野不是刻意折磨他,但孟不拓身边的守卫森严,这是最妥当的方式。 孟不拓看向明野,他的眼里浮现很多种感情——慈爱、恳切、求饶,愿意付出一切来交换自己性命的决绝,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明野随意拾起桌上的一本书,摊开来盖在他的脸上。那书页被血泡软了,紧紧贴着孟不拓的脸,也遮住了那些他企图表达的东西。 明野没必要听那些。他决定要杀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动摇他的决定,他也不会因任何事而停止。 过了一会儿,书页不再起伏,只有血还在淌着。 孟不拓断气了,他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在临死前的一刻钟,他还在想将驸马取而代之,娶长公主为妻,成为天下之主。 他的帝王梦想,他的雄图大业,他的所有一切,都在失去呼吸的一刻付之一炬,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明野松开手,才察觉到因太过用力,木簪将他的指腹也顶破了。 他没感觉到痛。 用这样脆弱的兵器杀人,自然要多费一些功夫。 明野将木簪放在桌案上,抬脚离开。 可能大多数人在杀死一个从不以真面目示众之人,都会想要揭开他的面具,一探究竟。 但是明野对此毫无兴趣,他甚至没有多看孟不拓的尸体一眼。 灯火如昼,也照不亮明野的眼睛。 * “咯吱”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那是只有一个人的血流干了,才会散发出这种气味。 而屋里只有两个人。 守在门口的两个暗卫立刻警惕起来,将要拔剑。 出来的人是明野。他伸手扼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力气极大,那人一时竟挣脱不开,明野偏过身踹开另一个护卫。 周照清站在台阶下,悚然一惊。 明野瞥了他一眼,声音不大,很寻常似的,但在周照清听来却恍若惊雷。 他平淡道:“刀来。” 周照清的武功不高,只能算得上花拳绣腿,但胜在为人灵活,很会审时度势,此时此刻,没有多说一句,将怀中抱着的刀向半空扔去。 春在斋的侍卫已纷纷赶到,全都向明野袭去。明野身边围满了人,他并未看刀在何处,仅凭声音分辨,行云流水般握住刀柄,微一抬手,刀鞘顺势而落。 他的刀锋往内,却劈向别人。 刀鞘还未落地,两人的喉咙已断,血撒了一地。 这是周照清第一次亲眼见明野杀人,骇得几乎不能动弹。 在此之前,他一直有所揣测,但分辨不出明野的武功到底有多强,身手有多厉害。明野不过十八岁,练武能有几年?但直至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不过片刻,春在斋除了握刀的明野,以及立在下头的周照清,已没有活人了。 周照清这才看清明野的模样。 明野今日穿的雪白道袍早已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从胸口至大摆,皆是喷涌飞溅的鲜血。头发披散在肩上,木簪不见踪迹。 来时看起来超脱俗世,现在却恍若恶鬼一般可怕。 他的双手也都被染成鲜红,左手没有握刀,垂在身侧,有血顺着他的指尖缓慢地往下滴,将下面那一方青砖都浸透了。 “滴答”、“滴答”,是这偌大院子里唯一响动了。 周照清骇不敢言,他是怎样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还猜不出明野方才在屋内杀了掌柜。 他竟杀了掌柜! 周照清也顾不上别的,冲进书斋内,果然看到椅子上伏着的尸体。 这就是万来商会的主人,权势滔天的掌柜。 明野就这么杀了他。 周照清乱成一团,甚至理不清这事。 万来商会的足迹遍布大胤,甚至连疆域之外的地方也有所涉足。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即使明野杀了掌柜,却能接手下来,驯服那些人吗? 周照清看到掌柜的印章就摆在桌案上的一角。明野没有拿。 万来商会的掌柜印章价值万万金,但也可以一文不值。 明野没有那么需要那枚印章。 此时此刻,周照清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几件事。 明野身上的桂花香气,他要自己制作的口脂,似乎有了心上人,这让周照清觉得自己抓住了明野的弱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周照清是为明野奉刀之人。 掌柜死后,自己要么一步登天,要么身死族灭。 明野那么轻易地将弱点展示在他面前,不过是因为肯定自己之后没得选。 周照清整理好思绪,从里面走出来时,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明野站在山石旁,用流水冲刷手上的血迹,血水融入池水中,转眼就没了痕迹。 明野抬起手,看了看,微微皱眉,似乎是疑心没洗干净。 周照清心悦诚服,单膝跪地:“属下愿为公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明野听了他的话,只略点了下头。 掌柜已死,大权旁落,以明野的身份和手段,神仙园还活着的人,要么认,要么死。 没有人这么想找死。 等将神仙园的事处理地稍告一段落,外面的天色已暗。 黄昏将至,却没有落日。 明野看了眼窗外,他的心情谈不上好或差,没有什么波动,不过是没有意外地做完了一件本该了结的事。 他搁下笔,将剩下的事吩咐给周照清,准备起身离开。 周照清问:“公子要去哪?” 明野已新换了件袍子,依旧是雪白的:“回天水巷。” 可就在今日,他的上一条袍子被血浸透。 周照清笑着道:“公子都已成了商会之主,还回孙家做什么?” 明野淡淡道:“有点事。” 杀了掌柜后,的确不必再回孙家,已没有那个必要,也不该再回宫中,因为他不再受人辖制。 但如果还要回宫中,就得和往常一样,表现得平凡普通,孙家那边也不能暴露。 决意杀死掌柜时,明野没有犹豫。但留在宫中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明野却始终没有做下决定。 算起来,神仙园与天水巷也不算远,明野是走回去的。 穿过巷子时,杂货铺老板叫住了明野,他说:“孙家那个,有你的信。” 明野停下脚步,从杂货铺老板手中接过信,他看到信封上的字,就知道是谁写的。 是容见。 拆开来后,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了“青云坊”,“等你”等不多的十几个字。 落款处没有名字,是一点干涸的胭脂。 明野看着那点朱红,他知道如果是在容见的唇上会有怎样的色泽。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杂货铺的老板记性不错:“午时那会儿吧,一个陌生车夫,说是替人送信,你家没人,就放我这了。” “哦,对了他还让你看到了尽早过去,对方似乎等不了太久。你这个时候才回来,我估计不太行了。” 明野知道,容见今日是出宫看病,大约是同竹泉说好了,偷偷下山来,估计待不了多久,现在已经算得上很晚了。 但明野没想过失约。 他不该在神仙园浪费那么多时间的。 金屋藏娇[穿书] 第50节 明野忽然道:“陈老板,借个马。” * 容见等了很久,等到天色渐渐黯淡,久到灵颂都开始劝灵颂回去。 可他还是在等。他总觉得自己可以等到,如果明野看到信就一定回来。即使真的有事来不来,也会让人来给自己报信。 他是这么想的。 不过等得久了,也确实无聊,容见一边温酒一边喝,那新酒很甜,容见没在意,吃了好几盅,已经是半醉半醒了。 有人在敲门。 容见含糊道:“进来。” 他累得很,也没回头看。 那人道:“殿下。” 容见闻声回头,明野站在灯火旁,正望着自己。 看到明野时,容见像是在很冷的冬夜突然吃了一口冰淇淋,天气那么冷,他因此而发抖。但冰淇淋又那么甜,是猝不及防的欢喜。 容见站起身,往明野身边走去。 也许是起身太急,又或者是醉了,容见没走两步路,脚下一跌,往前一扑,幸好被明野接住,倒在他的怀里。 明明今天走了那么多路也没摔。 容见的脸色绯红,是宛如烧云一般的颜色,浑身都散发着很甜的桂花香气,令人很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明野就那么托着容见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容见抱怨着:“我等了你好久。” 大约是太热了,容见的神智也不那么清醒,他本能地往温度低的地方靠近,明野的身上裹挟着外面的冷风,体温很低。 容见握住了他的手,想要为自己降温。 明野一怔,他说:“殿下,臣的手是脏的。” 明野杀过的人太多,也从不会因此愧疚心虚。但是被容见握住的时候,他忽然就想起自己的手沾了血,曾洗了很久。 这样的一双手。 容见仰起头,他有些疑惑:“没有啊,干净得很。” 明野也有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 容见低下头,捧着明野的手,很天真道:“哪里脏了?” 可能是觉得明野神情颇有些认真,容见想了一小会儿,又拿出自己的帕子,给明野仔细地擦了擦:“就算真的脏了,也已经擦干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才能不动心? 今天本来准备多写点约会内容的,有个本土狗很喜欢的俗套剧情……但是脖子很痛很痛,痛到想吐,所以就停在这里了。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42章 逃跑 房间里安静极了, 只有灯花骤裂,那么点“哔啵”的响动。 容见握着明野的手,他是半醉着的, 方才有些眼花, 看东西都重影,现在才瞧清楚, 微微皱眉道:“你的手怎么破了?” 伤口不大, 仅在食指和无名指的指腹, 但看起来血肉模糊, 才略结了层血痂, 一碰就会虽。 容见总觉得很痛,他连明野的手都不敢碰了,转而为捧着, 很担心道:“要不要去看大夫啊?” 明野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脆弱,他笑了一下,声音平稳:“不小心。殿下不必担心,也不疼。” 顿了顿, 又道:“殿下不是要请臣吃饭吗?” 容见终于记起今日最重要的事, 他撑着手臂, 从明野的怀里站起来, 感觉还是有点晕, 内心非常后悔, 即使新酒的度数再低,自己不争气,还是会醉。 他这么想着, 想要重新将窗户支起来, 也许吹吹冷风会好些。 但折腾了好一会儿, 愣是支不起来。下午的时候,他明明做的很轻易。 明野笑了一下,他说:“殿下,我来吧。” 容见坐回椅子上,为自己辩解道:“下午的时候,我都是自己支的。” 现在只是一个意外。 明野伸出手,用一旁的木柱将窗户支起一道缝隙,夜风将容见的长发吹得微微拂动。 他平静道:“嗯,殿下很厉害。但如果臣在的话,殿下就不必做这些。” 容见歪着头,望着明野的侧脸。他觉得自己总有有很多状况,很多意外,需要明野帮他解决。 是没有明野就不行吗? 也不是。 那或许可以换一种说法,是出现那些意外时,不是明野好像就不可以。 容见垂下了眼。 包间里只有容见和明野两个人。下午等了一个多时辰后,容见就让人上了菜,给灵颂先吃了。又想到是难得一次出宫,就放她出去逛逛,自己一个人在这待着。 容见就垫了几块桃酥,作为筵席的主人,提前用餐似乎不礼貌。容见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些,他只是想等明野。 明野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不能算远。这不是上菜的大桌子,而是放在窗户边,供客人饮酒对酌的小案。 容见什么都没有问,问明野今日做了什么,有什么要紧事,好像只要他来了就好。 明野能看到容见耳垂上的珍珠,他今日竟然又戴了一次珍珠。 明野饮了口冷茶,似乎是随意道:“殿下今日的口脂颜色很淡。”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那酒本来就不醉人,容见是等人太久,觉得无聊,才喝了那么多,现在吹了会儿冷风,就清醒过来了,想起自己方才做的种种弱智行为,本来就尴尬地不愿意看明野。 现在一提到口脂,他又想起自己在信上的落款。 更、更尴尬了。 容见有些别扭,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苍白地解释道:“总不能把我的名字写上吧,万一被人看到就完蛋了……又怕你认不出来,就……” 含含糊糊地讲了几句后,容见迫切想要转移话题,但接下来的事也是他想说的,他望着明野:“对了,既然已经出了宫,那就不用叫我殿下了吧。” 明野点了下头:“那就叫小姐好了。” 又抬起头,高马尾摇晃了下,搭在肩膀上。今日与往常不同,明野没有将头发梳得很规整,随意地用一根绸带束成高马尾,看起来很有些少年意气,他放缓了语调,刻意道:“今天是大小姐。” ——大小姐。 容见蹙眉,总觉得这个人又在欺负自己,但找不到证据,很是可恶。其实他本来的意思是让明野叫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们是朋友,没料到现在的情形。 本来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店小二却敲响了门。 楚四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发现里面多了个人。 一个年轻男子。 楚四在青云坊待了这么久,别的不说,根据衣裳和配饰判断来客的身份品阶,一看一个准。 明野穿得是一身雪白道袍,看起来洁白无瑕,实际上是很寻常的衣服,料子也不值一提,并无任何玉佩装饰。 人确实长得很英俊,但也仅此而已。连有钱的富贵人家在青云坊都算不上什么上客,更何况无钱无权,更叫人看不上了。 而坐在对面的那位贵客却与之前的冷淡疏离不同,似乎突然活泼了起来,有种别样生动的情态。 楚四心思千回百转,也不耽误嘴上功夫,正开口对容见讲了几句,介绍晚间菜色,容见却打断他的话:“没有菜单吗?我们想自己看。” 楚四的笑容一僵,应了一声,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特意请书法大家写的菜单。 容见接了过来。 他毕竟不是真的古代人,从小接受规矩的约束。而且现在是在宫外,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人也只有明野,他便很肆无忌惮了,记不起那些所谓的规矩。下午正热的那会儿,他把里面的袖子卷了几道,此刻托着下巴,外面罩着的衣裳也顺势滑落,露出毫无遮掩的手臂来,是很无拘无束又娇气的样子。 楚四的目光不由落在上面。 他的手腕可真白啊,没有任何装饰,是很纯粹的白,很纯粹的美。 明野也看了一眼,但很快移开目光,转头看向楚四,淡淡道:“你出去吧。” 楚四愣了一下,这么平淡的语气,竟叫他有一瞬的畏惧。但他见过那么多贵人,何必怕这样一个没有权势,仅有一张脸的情郎。但毕竟对方是客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诺诺应了后退了出去。 容见对此一无所知,还在看菜单。 菜单上的很多菜色都是以诗句命名,或是有什么典故。容见打眼一看,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看了很久也挑不出来,索性把菜单往明野身前一推,有点求助的意思:“挑不出来。你来选好了,我没什么讨厌的。” 明野也没推拒,只是问:“真的吗?” 容见道:“什么真的假的?” 明野没有抬头:“不喜欢的菜色,小姐每次都会剩下。” 容见仗着没有证据,空口白牙道:“哪有?你记错了。” 明野若有其事般地点了点头:“水芹,羊肉……” 容见没料到他连这些都能记住,赶紧制止:“好了好了,不许说话,专心点菜,我饿死了。” 明野就没再继续拆穿下去。 片刻后,终于开始上菜了。 菜是明野点的,却没有任何一道是容见讨厌的。 青云坊不愧是上京第一酒楼,声名远扬,虽有过誉的嫌疑,但菜做的的确不错。当然也有可能是容见在宫里就没吃到什么好东西,每天清汤寡水,像个小白菜似的过活,此时吃的很开心。 明野对眼前美食的兴趣不大,他的世俗之欲一贯很低,食物能够果腹即可。 所以他更愿意看着对面的容见。 容见低着头,鬓边簪着花钿。但可能是过了一整天,花钿攒着的头发已经有些松散了,露出后半段眉毛。 今天出来得是有多急,眉都没画好? 金屋藏娇[穿书] 第51节 明野也有一时的失神:“殿下……” 本来该叫小姐的。 容见吃得正高兴呢,闻言抬起头,茫然道:“怎么了?” 明野说:“没什么。” 容见“唔”了一声,介绍道:“这个火腿汤很鲜,你多喝点。” 明野便从炉火上烧着的锅子里盛了两碗火腿汤,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另一碗在一旁晾着,准备待会儿再推给容见。 穿来这么久,这是容见吃得最满足的一顿。 至于节食的事,容见准备暂时忘掉,大不了明天再少吃点。 待用完了膳,明野问:“小姐要回去了吗?” 容见饮了口温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无法抵挡和明野一起出门玩的诱惑:“太后让我抄的经还挺多的,陈嬷嬷也能帮忙应付,时辰没那么晚,还能再逛会儿夜市。” 明野从来不会做这样计划不完备,没有把握,可能会出现意外的事,但对容见的决定没有意见:“好。” 如果真的出现什么岔子,那只能用别的法子了。 容见站起身,慢半拍道:“啊,要先结账。” 明野道:“因为是和小姐一起来的,还是我来结账。” 他这话说得有点认真,仿佛没给容见拒绝的选择权。 容见疑惑不解:“怎么了?” 明野走到容见身边。 “他们,”明野顿了一下,特意点出有哪些人,“车夫,店小二,都觉得小姐是出门与我幽会,我是小姐的情郎。” 说这些话时,明野略带着些笑,语调不那么认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又不是轻佻,像是在说一些真实的事。 但容见知道是假的。他不是什么小姐,明野也不是他的情郎、他的男朋友,一切都只是外人的误解。 但即使如此,也令容见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了。 都是明野的错。容见那么想着,有一张那么英俊的脸,在人群中总是鹤立鸡群,那么显眼,才会被人误解。 明野很深地望了容见一眼,他轻声说:“所以,总不至于让小姐来结账。” 容见的脸烧了起来,比喝得半醉时还要红:“人心不古,怎会如此,他们都是胡思乱想,胡编乱造。你要去就去好了。” 容见是觉得,他是想感谢明野,也把明野当做自己的朋友,但明野被人误解,可能事关尊严,所以就任由他去了。 至于银两,日后再寻个机会补贴给明野好了。 明野一离开,容见就觉得包间里有些空落落的,不想再一个人待下去。 他拾起一旁的幕离,待在头上,推开门,走了出去,准备在门口等着明野。 * 此时此刻,青云坊里的另一间包厢则正热闹。 与竹泉为容见预定的那件不同,这一间的布置要奢华得多,各种古玩奇珍,名家大作,一应俱全,屏风外又有歌伎唱曲儿助兴,一旁陪侍的还有几个花娘。 青云坊一贯不许青楼女子出入,当然也有例外,身份够高就可以。 而常年包下这间的是萧贵妃的亲弟弟萧樘,萧贵妃在宫中颇得盛宠,萧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当初萧家将女儿萧芸送进去,既是孤注一掷,也是富贵险中求。他们抱着这样的念头,觉得她或许能诞下费金亦的孩子,成为新皇帝的舅家。到时候一步登天。虽然费金亦现在只是代皇帝,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没想到几年下来,萧芸都登上了贵妃宝座,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费金亦当年绝嗣之事,仅有最要紧的几人知道。没有人会将这件事传扬出去,怕费金亦的面子上过不去,到时候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口风都严得紧。萧贵妃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还抱着怀孕生子,成为皇后乃至太后的美梦。实际上这也是一部分低位朝臣的想法,他们位置不高,本来就无权无势,想靠为费金亦效力积攒功绩,但是费金亦称帝十几年都无子,很多人纷纷转投他派,不再寄希望于费金亦了。 至于萧贵妃的五弟萧樘,是萧家最小的孩子,没怎么经历过萧家式微的时候,从小就飞扬跋扈,在京城中无人敢招惹。上一次谢殊和他打了起来,后来跪着向他求饶,现在更是没人敢得罪。 萧樘成日饮酒作乐,今晚又招了一群无所事事的公子哥。 歌伎的琵琶声伴着江南小调,房内炭火融融,正是酒酣情热之时。 萧樘敲着杯盏,热得连胸口都敞开了,与身旁的人谈着哪家的姑娘最为貌美,到时候自己纳个小妾,又或是哪个花娘得趣,也可以消磨时间。 但这个话头一开就止不住了,那些公子哥们纷纷提到那些外头不可能乱说的贵女们,蹿腾着萧樘去求娶。 萧樘踹了身旁的人一脚:“滚远点,我的亲事还等着贵妃娘娘亲自选人,这些都算什么?况且你们说的我也不是没瞧见过,怎么就能算的上一个‘最’字?” 也许是气氛太热闹,周围也都是些不着调的公子哥,在仰俯斋读书、与他们不太一样的陈玉门也开口道:“我生平所见,最美的当属太平宫里的长公主。” 他和萧樘是八竿子才能打着的亲戚,寻常也是不来的,今日是萧樘盛情相邀,他在家里也闲极无聊才出来找点乐子。 萧樘一听,懒洋洋道:“长公主么?我还没见过。” 他是萧贵妃的弟弟,本来是有入宫读书的资格,但他嫌宫中规矩太过,死去不肯去,家里又宠着惯着,也放任他这样了。 萧樘道:“那下次我进宫探望姐姐,也顺便去仰俯斋看看长公主的模样。” 又斜睨了陈玉门一眼:“玉门,到时候你可得去门口接我啊。” 陈玉门有点后悔刚才多嘴的那一句了。 萧樘又饮了一大杯酒,闲极无聊道:“长公主是高山冷雪,就不能有点能瞧得见摸到手里的吗?” 楚四正在一旁陪酒,听了这话,竟起了些别的心思。 他今日正好见过一个极美的美人。 出于讨好,又或许是出于方才被赶出来的那点愤恨,两者兼有,楚四放下酒杯,跪着挪动到萧樘身边,堆了满脸奉承的笑:“公子,小人今日在隔壁正瞧见一个美人,那可真是小人生平见过最美最美的人了。” 萧樘放下杯子,低头瞥了那侍奉的店小二一眼:“哦?若是真的,小爷我重重有赏。若是你糊弄我,或是夸大其词,别说是青云坊,京城你都别待下去了。” 楚四卑躬屈膝道:“小人哪有那样的狗胆,怎敢欺瞒公子!陈公子所言的公主殿下,有天人之姿,小人这样的草民,自然是无福得见天颜的。但若是比起萃赏楼的花魁郑娘子,小人瞧着,只论相貌,远远不敌那位呢!” 周围的人不着五六的起哄,萧樘终于起了兴致,他问:“那人现在还在吗?带我去瞧瞧。” * 容见在包间门口站着,等明野来接自己。 结果等了一会儿,明野没等来,却有人停在自己面前,伸手扯开自己幕离上的轻纱。 他一抬头,面前那人油光满面,酒气熏天,眼神涣散,正盯着自己。 “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来者正是萧樘。 他没问容见是哪家的姑娘,因为自认参加过许多筵席,各家的姑娘都见过面。哪些贵女不能招惹,又有哪些招惹起来会添麻烦,都记在心里,而眼前这个则从未见过,相比是什么小门小户家的姑娘。 那可真是凑巧叫他撞见了,合盖由他摘花。 萧樘一边想,一边朝容见伸出手,想捧住他的脸。 容见偏过头,避开这人的手,声音冷浸浸的:“你也配?” 他的声音很冷,与一般女孩子的嗓音不太一样,即使刻意用伪声说话,也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 萧樘听清了这话,脸色一变:“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算什么东西。” 说着就要抓住容见的肩膀,把他往包间里拖。 楼上都是包间,没多少人。除了里面坐着的主人,外面都是随从,所有人都视若罔闻,不愿意为了一个陌生姑娘对上小霸王萧樘。 容见怔了怔,实际上在宫里,他没遇到过什么明面上的为难,即使是太后,也都是用“抄经”“祈福”这样的名头折磨人,至于动手更是闻所未闻,像眼前这人这般行事的,容见还真没见过。 是看他好欺负吗? 那容见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容见本来是被迫在深宫中变得温顺,他的脾气是不错,但没到那种有人上门找茬还摆着笑脸的程度。上高中的时候,同桌被隔壁的坏学生敲诈,还是容见提着书包把人砸进垃圾桶,又踹了几脚,录了对方保证不敢再来的录音才离开的。 虽然很久没动过手,这具身体也因节食而略有些脆弱,但最起码还有以前的底子在。 难道古代人还真能飞檐走壁不成?容见不信。 容见没在意这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抬起腿,裙子实在不方便,不太能抬得起来,只能将就着用力,猝不及防下将身边的人踹翻在地。 萧樘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容见本来是打算踹一脚就跑路的,没料到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酒囊饭袋,毫无还手之力。 那还敢这么当街欺负人,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容见抬起手,袖子向手肘处滑落,他的手腕很纤细,似乎一碰就会折断,然而也可以在短时间内爆发出很大的力气。他弯下腰,拎着萧樘的后衣领,也不顾他那些没什么用的挣扎,按着他的头就往一旁的柱子上撞。 他轻飘飘道:“哦?敬酒不吃吃罚酒,原来是你要这么吃啊。” 虽然容见不太适应这个世界,他需要忍耐,需要等待机会,但至今为止,也没有谁真正伤害到容见。 徐耀他都教训了,而眼前这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敢这么动手,容见又没有身份包袱,就不太想忍了。 萧樘吓得要死,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自己竟不能挣脱,脑袋被撞得又疼又晕,生平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哀嚎了几声:“松开我!我要杀了你全家!” 这几声可把包间里剩下的公子哥给叫出来了。 那些人本来是留在里面看热闹的,等了一会儿,萧樘不仅没回来,还似乎在哀嚎,便急急忙忙地都出来了。 陈玉门也是其中一个。 他跟在人后,远远看着萧樘被一个女子按着脑袋往柱子上撞,怎么看起来有些像长公主。 自己疯了吧。陈玉门摇了摇头,长公主怎么可能在这,又怎么可能对萧樘动手? 结果走得近了一些,看到那人幕离上的青纱被扯下来了,露出大半张脸,神情冷峻,却正如自己方才筵席上所说的那般矜贵漂亮。 长公主一抬头,似乎也看到了自己。他挑了挑眉,食指竖在嘴唇间,是闭嘴的意思。又松开手,横在脖子前比了一下。 陈玉门脸色煞白,还真是长公主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他今日出来喝这个酒做什么!就应该听他爹的话,在家里好好读书,也不会撞到这等要命的事。 萧樘被容见扔在一边,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试了两下,还没能爬的起来,见人都来了,高呼道:“给我上,给我上,今天不杀了她全家,小爷就不姓萧。” 陈玉门真想叫他闭嘴,这个蠢货到底想杀了谁全家? 容见看到这么多人要对自己进行群殴,也不是傻子,当然是立刻准备跑路。 这么一群人在外面的走廊吵闹着,楼梯边的一个包间里灯火通明,是崔桂和齐泽清正在对饮。 齐泽清听了实在不能算小的动静,找了外面的侍从来问:“怎么了?” 那侍从谨慎道:“萧五公子瞧上了一个女子,就要用强,却没料到……反被那女子按着脑袋,打了一顿。” 金屋藏娇[穿书] 第52节 齐泽清听了前半句时正骂了句“不成体统”,后半句抚掌道:“好!好!正该如此!” 崔桂慢慢放下手中的杯盏,沉吟后道:“你出去看看,把人给拦下来,不许萧樘再纠缠。再让掌柜的消了那女子的姓名身世,就说是老夫的意思。” 崔桂是内阁首辅,朝廷重臣,百官之首,萧樘再嚣张,连在他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的。 齐泽清道:“还是首辅周全。” 而此时此刻,外面的容见正提着裙摆,奔跑着下楼。那幕离上的薄纱似乎被拉得很长,在半空中摇曳着,像是流淌的云。 明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容见。 他迎上去,问:“怎么了?” 容见的眼睛闪闪发亮,额头上有很细的汗珠,看起来有种干了坏事后的愉快,他伸手拽住明野的手腕:“我们逃跑吧。” 明野看到楼上聚集着的人。 即使他可以打倒那些人,也会选择不问缘由,答应容见的话。 他愿意这样做。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小情侣的逃跑time 本土狗无法拒绝这样的剧情(哭) 感谢大家的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qwq 第43章 鸡飞狗跳 外面的人声、脚步声逐渐远去, 青云坊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侍从推开门,回来禀告道:“大人, 掌柜已将那人的消息消了, 萧五公子正欲再追,那两人已隐没在人群里了。” 崔桂听完后应了一声, 也没多在意, 毕竟对他而言, 不过是凑巧撞到, 举手之劳。 齐泽清为他斟酒, 一边问道:“朝堂之事,争端多事,学生冒昧问一句, 陛下的意思如何?” 崔桂道:“老夫没有学生,泽清也不必如此自称。” 齐泽清的手一顿,勉强笑了笑:“首辅是天下文人之首,普天之下, 莫不是首辅的学生。” 崔桂饮了半口酒, 没再推辞, 他的意思是这样, 一句虚称可以, 至于学生老师就谈不上了。 崔桂从前是有学生的, 寒窗苦读,以科举入仕的士人不可能没有老师同窗学生,但崔桂在十多年前, 失去了全部。 屋里只略点了几支烛火, 崔桂不喜欢太亮的灯:“陛下的意思是……没有意思, 他似乎默认公主将要择婿,现在争的是择什么驸马。” 齐泽清愣了一下:“陛下,竟不阻止公主出嫁吗?” 崔桂点了点头:“是这个意思。所以现在争的是择什么驸马。是耕读世家,以纯孝知名的江一围,或是世家名门,芝兰玉树的子弟,抑或是哪个大臣家里的嫡子。” 他一抬头,看到齐泽清面露难色,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齐泽清几乎算得上是放弃仕途,只为了让外人安心,能够平稳地在公主身边做一个先生。所以他的官位虽低,但一来是程之礼的关门弟子,二来有这样的名声,在清流中威望很高。 而现在朝堂上的局势,虽然算不上最好的结果,但也比大多数人预料得要好的多了。 原先都以为要和皇帝为公主成不成婚纠缠很长一段时间。 齐泽清看着崔桂,沉思了片刻,终于决定将上一次与容见对话的“幼主”之论和盘托出,他恳切道:“从前臣虽在殿下身边教书,但公主性格谨慎,并不表露这些。直至几个月前,她来仰俯斋读书,才显现出锋芒。臣听了这一番话,竟大彻大悟。公主如今虽才华不显,但一定是一块璞玉,首辅一见便可知。既然如此,为何不以殿下为尊?” 崔桂听完后一时竟没有说话,面色没什么改变,他不知道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但不会因为这么点事而动摇内心:“若真如你所言,殿下果然不同凡响。但想要以公主的身份登上帝位,未免太难。” 他的身形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越发清瘦苍老:“人是不能不服老的,我希望能走最稳妥的路。” 齐泽清望着他,似乎这才意识到他的年纪,崔桂已经七十有四了,已经过了寻常官员乞骸骨颐养天年的年纪了。 但偌大的一个大胤,如此多学士,除了崔桂以外,无人能撑得起现在的内阁和朝廷,他不能退。 容士淮入京后,斩杀阉党,屠戮皇族,登基后却没有清洗朝中官员。他说自己出身贫寒,手下之人也多为武将,没有治理天下的经验,只希望前朝之臣愿为自己效力,并将前事既往不咎。 崔桂在前朝时的仕途不算顺利,考取进士后多年都在外治理水患,负责屯田事宜,大厦将倾之时才被召回上京,进入内阁理事。 而容士淮言有能者皆可入金銮殿,下旨恢复上朝的第二日,崔桂便如往常一般乘马车去太平宫。 立誓为前朝守节的文人大为不齿,去崔桂的府邸当面骂他不知忠君爱国,丢了广大儒生的脸。 崔桂不为所动:“在下今日不上朝,淮河两岸的水患,却不会因此而停止。” 那人道:“难道这世上只有你崔桂一人能做事吗?” 崔桂回问道:“那你今日上朝吗?” 说完后便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离开。 但崔桂作为内阁阁老都毫不犹豫的出仕,别的官员似乎也有了台阶可下,无论是舍不下权势,或是想要为百姓谋福,新朝太缺人了。 最开始的那几年,崔桂几乎与从前的关系都断绝了,但他手腕太厉害,强硬而不失圆滑,容士淮提拔他做首辅。 后来因程之礼支持崔桂,而天下文人也确实需要崔桂这样的首辅,才暂时放下偏见。 但即使容士淮如此提拔欣赏,在费金亦刚刚登基之时,崔桂作为内阁首辅,顾命大臣,却没有鲜明的表态支持公主,而是等费金亦日后作为越发离谱才将期望放到公主身上。 时至如今,崔桂历经三朝而不倒,在任时无一不用心,但也有很多人在背地里称他为三姓家奴。 贪恋权势、爱慕虚荣、不知廉耻,种种猜疑,没有人能下定论。崔桂是这样侍奉三姓主子的人,等他日死后,他没有门生,一定会被万人抨击。但生前死后,功过评述,崔桂并不在乎。 程之礼曾说崔桂是舍弃自身的人,齐泽清佩服至极,因为他做不到这样的事。 齐泽清失神地想了会儿,只见崔桂放下空了的酒盏,缓声道:“人是不能不服老的,你方才说公主什么来着?” 齐泽清没明白他的意思。 崔桂并未解释,只是道:“泽清,你替我写份折子吧。” * 容见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他就那么拽着明野的手腕,不认识路,也不知道要去哪,在每一条岔路口随意地选择左右,继续逃下去。 身后的明野就那么跟着,好像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他都支持。 外面的风好大,将幕离上的薄纱吹得摇摇欲坠,很多时候都紧覆在脸上,容见觉得麻烦,索性摘下来扔在一边,连路过的人都颇为诧异地多看了两眼。 容见好久没有这样过了,他只顾着前面的路,喘息间才解释了一句:“不能被抓到,抓到就完了。” 实际上也完蛋不了。容见很明白。 可能也不是为了逃开那些人,和身边的人一起,奋不顾身地逃到一个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的地方。 离开那个牢笼,即使只在这样一个短暂易逝的夜晚。 然而这具身体是很脆弱的,容见的意志可以决定一时的爆发,但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容见觉得疲惫,他的腿那么沉,即使费再大的力气,似乎也驱使不动了。 明野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手横在容见身前,任由容见握着。 容见果然抓住身前的救命稻草,他终于停下脚步,不得不弓着腰,很急促地呼吸着。 明野抬起手,很轻地拍了拍容见的后背。 容见没什么力气了,几乎将全身都压在那条手臂上,他没有考虑太多,本能地觉得明野是可以扶住自己,永远不会倒下的人。 过了一会儿,容见总算缓过来了,没再像方才那样肺痛的似乎将要撕裂了。 这是个狭小的巷子,周围都是民宅,现在很安静,似乎都已入睡。 容见很小声道:“你怎么不问发生什么了?” 明野依旧扶着容见的手臂,他大约能猜到一些,从那些人一闪而过的面孔、服饰、以及站在背后的几张脸,但还是顺着容见的意思问:“怎么了?” 容见很得意道:“我教训了个很恶心的登徒子,没有用什么计谋,直接上手把他打了一顿。” 明野一怔,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他的第一反应是想问容见有没有受伤,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更令容见开心的那种。 他问:“小姐是怎么教训他的?” 容见没有因为身体上的不适而萎靡不振,他的心情很好,一边咳嗽着描述当时的情形,一边还有空炫耀:“当时我在门口站着,等你结完账来接我。有个人突然扯下幕离上的薄纱,又醉又臭,就要把我往他的包间里拉。我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一下子把他踹倒,然后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的脑袋往一旁的柱子上撞。” 说到这里,容见还颇为认真道:“可惜了,你没看到。” 明野点了下头:“是很可惜。殿下这么厉害,我却没能看到。” 容见“咦”了一声,没太多犹豫地说:“我以为你会,不太赞成这样。” 明野是很理智的人,总是会做出理智的决定。在当时的情形下,无论如何,把那个人打一顿,激怒对方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明野静静地呼吸着,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很温柔:“也没什么,那样的酒囊饭袋教训也就教训了。我希望小姐能开心点。” 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不是这个办法很好,而是别的都不会让容见这样的开心。 这样就可以了。 明野没问那个人的长相,因为那是没有必要的事。今夜过后,他自然会查出那人是谁。 容见听了明野的话,本来还很得意,却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偏过头,“哦”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道:“……那我是挺开心的。” 两人就这样顺着小巷往外走,但周围的民宅十分拥挤,很多屋子又经历过加固重建,占了本来的道路,致使路况更加错综复杂,不是常年在这生活的人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一时竟找不到出口。 明野看了一圈周围,也记不起回去的路。如果按照他的惯例,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记下每一个路口转弯的去向,知道该怎么回去。 但容见握住他的手,那么随意奔跑的时候,明野也忘掉了那些,他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记。 明野低下头,微微笑了笑:“身处其中,不如登高望远。” 容见:“?” 什么意思? 下一瞬,明野就翻上了一旁的院墙,并朝他伸出了手。 翻墙啊,是不是不太好…… 然后,容见握住了明野的手,不管不顾地也翻了上去,就是裙子有点麻烦,险些踩到后跌了下去。 明野便很不放心了。 但容见在墙头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望着一切,也看到远处的灯火。他觉得很好玩,便松开明野的手,说要自己玩。 其实容见长到这么大,一直是很规矩的好学生,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因为他没有父母的宠爱,也没有长辈能为自己兜底。从很小的时候,容见就希望能赶紧长大,大到可以自己赚钱,外祖母就可以不那么辛苦了。可外祖母却在他高三的时候去世,临终前期盼容见能考上好大学,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进入大学后,容见觉得自己成年了,也没有放浪形骸,那些大学生表白墙上的是是非非,他从未经历过。四年来一直认真学习,为以后成为一个合格的社畜做准备。 金屋藏娇[穿书] 第53节 可是在明野身边,他不用那样。 容见转过头,看到落后几步的明野,任性道:“不用你扶,我很厉害,自己也可以。” 至于找路是什么,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 明野笑着说好,陪着难得任性一次的容见。 夜色已深,主人家起夜如厕,模模糊糊瞧见墙上站着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也顾不上细看,把院子里锁着的狗放了出来。 “有贼,大黄,抓贼!” 猛狗出笼,向着贼影直冲而去。 那墙本来就矮,容见穿的又是长裙子,裙摆沿着墙垂了下去。那狗的个头又大,看起来颇为凶猛,就要扑上来了。 容见提着裙角,企图在窄小的围墙上躲过去:“啊啊啊啊我不是贼,别咬我!” 可惜狗听不懂人话,而民宅主人也没有那么心软。 容见立在原处,也顾不上别的了:“明野!救命!救命!” 他的话音未落,明野已到了容见身后,伸手把他拉入怀中,很轻的叹息道:“小姐真的是……” 容见动也不敢动了,很温顺地被明野搂住。 而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墙上的两人腾空而起,喃喃自语道:“世道竟已艰难如斯。连这样厉害的江湖侠客都要靠偷盗为生了吗?” 明野揽着容见的膝弯和后背,从围墙上一跃而起,落在一旁的槐树枝头,又在围墙上快速走了起步,重新跃起,接连不断地从枝头掠过。 容见才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明野他好像会轻功,自己好像飞起来了。 这么不科学的事情也可以吗?人真的能飞吗? 容见心中有无数疑问。 可能没有那个小朋友没做过成为大侠,身轻如燕、来去自如的梦,但长到这么大,容见终于体验了一回,才发现自己是叶公好龙。 容见吓得要命,连头都不敢偏,他能感觉到冷风从自己的脸上掠过,缩在明野的怀里,不得不双手勾住对方的脖子,生怕掉下去。 明野尝试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让他更舒服些,又低声道:“别怕。” 容见闭着眼,什么都没看,他靠在明野的胸口,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慢吞吞道:“打人的时候,我还在想,打就打了,对方还能飞檐走壁不成?” 没想到今夜就让他知道什么是飞檐走壁。 《恶种》里从来没写过这些。 但《恶种》的主线是谋夺天下,而不是侠客行走江湖,总是行军打仗,不可能靠轻功于万人中取对方将领首级,所以疏离没写过明野会轻功也很正常。 容见冷静下来,不着边际地想了一会儿,也没那么害怕了。 明野将他抱得很稳,两人贴得这样近。 容见感觉自己在不断地起起伏伏,从一个地方离开,去另一个地方。明野的高马尾和系头发的绸缎偶尔会垂在他的脸上,不痛,只是有点痒,是很新奇的感觉。 这样寂静的深夜,他被明野抱着,在上京的某个角落掠过。 明野是不会抛下自己的。 容见这么想着,尝试松开左手,向身侧展开。 每掠过一个新的枝头,容见都会有从所未有的新的感觉。早梅的花苞,松柏的针叶,桂树的繁枝,落了叶的枯木,容见能感觉到它们在自己的指尖颤动。 可记忆最深的,还是耳畔明野胸腔中心脏跳动的声音。 可能是今夜的经历太多,容见的大脑过载,又开始发表一些很弱智的发言:“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或者是疯掉了。” 明野“唔”了一声,他的发丝垂在容见的脸上,声音很轻:“我在陪着殿下。” 意思是就算是做梦或疯了都没关系,明野会陪着容见,不会出事。 容见收回了手,他将脸贴得更紧,仿佛很舍不得松开:“明野,你可以……” 有一瞬间,他竟然生出那样的贪恋,希望明野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永远这样陪伴自己,保护自己,安慰自由,会任由他做所有任性的事。 除了明野都不行,别的人都不行。容见很清楚。 他的话停在那,明野问:“怎么了?” 容见没有允许自己继续说下去。他不会自作多情,但却有一种强烈的预兆,只要他说出口,那么明野一定会答应。 他会答应。 容见不能那么做。明野有波澜壮阔的一生,有前途无限的未来,他是《恶种》的男主角,也会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青史留名,他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他会作为战无不胜的反抗者,作为挖掘奇才的将领,也作为彪炳史册的帝王,被所有人记住。 而不是、不是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里,容见摇了摇头,他慢慢地、很娇气地说:“没什么。就是,好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鸡飞狗跳的一天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不好意思,因为有点事更新没能按时写完,非常抱歉 第44章 画眉 戌时已过, 夜深露重,山上寂寥无人,只偶尔有几声乌鸦的嘶鸣。 护国寺内空空荡荡, 没有白日的热闹喧哗, 除了做晚课的和尚,只有严阵以待的侍卫了。 公主在莲花殿内待了大半天, 一直为太后祈福抄经, 一次也没出来过。 其间秦水怀曾使了几个侍卫进去查探情况, 侍卫回来禀告道, 说是隔着屏风, 看到一个人伏在蒲团上,隐约露出一方明黄色的海青衣摆。 公主今日穿的不是白裙子吗? 竹泉解释道,公主既然是为了太后的身体康健祈福, 自然也该换上僧众礼佛时所穿的海青,以示虔诚尊敬。而礼佛途中闭口静心,不能言语,以防菩萨认为其心不诚, 所以不可应答。 几个人竟都信了。 主要是在场之人, 都认定此次布置严密, 看守森严, 公主身娇体弱, 从未出过宫, 总不可能飞出去了。也没人料到陈嬷嬷和竹泉里应外合,容见竟然就敢这么偷偷摸摸下山。 但现在已经是戌时,天色已晚, 临行前太后的意思是公主难得出宫来护国寺一表孝心, 时间不论, 只要在第二日开门前回来,不要真的在外过夜即可。但他们手下干活的人想法自然不同,今日无星无月,若是夜色太深,路也不好走,还是早点回去稳妥。 锦衣卫同知、护京校尉、都虞侯三人聚在莲花殿外,相互对视了一眼,没有言语,沉默无言间,章三川决定先开这个口。 他先客气地敲了几下门,竹泉果然推门而出。竹泉年纪虽轻,却是护国寺大师,章三川笑着道:“此时夜已经深了,路上还要再走一个多时辰,大师可否告知殿下一句,应当启程回宫了?” 竹泉低眉敛目,双手合掌:“现下时候尚早。殿下的金刚经还未颂完,怕是不妥。” 章三川脸色微变。他愿意第一个开口,倒真是因为与长公主有几分牵绊,考虑到容见的身体,这么冷的天,苦熬礼佛一天,到时候别再病着,所以能早走还是早点回去。 但竹泉这么一说,他又不好接话,两人便僵在原处。 一旁等着的秦水怀则更不耐烦了。护送公主的差事听起来轻松,实则烫手,一点马虎不得,生怕出了点意外,到时候不仅是上头的责备,还有朝臣的弹劾,手底下的兄弟半刻都不敢松懈,方才还来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 他插嘴道:“大师,倒不是我等不敬神佛,而是公主身份尊贵,不好在外面留的太久,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我都担待不起,还是让我请公主出来吧。” 竹泉笑了笑:“都虞侯乃久战之身,心急口快,当戒骄戒躁,不如也一同再念会儿经吧。” 这和尚! 秦水怀瞥了眼四周,除了侍卫,还有护国寺的武僧沙弥,何况总不好在护国寺里动粗。 殿门忽然被人推开,走出来的却不是容见,而是太后身边的陈嬷嬷。 她脸色严肃,眉头深皱:“吵什么呢?” 秦水怀道:“陈嬷嬷,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吧。” 陈嬷嬷低声道:“殿下为太后娘娘祈福的经还未抄完,怎么能回去?现在才什么时候,古人孝心志诚,为了长辈不眠不休诵经,以至于流下血泪,殿下虽为公主,但也为人子女,刚才还与老奴坦言道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懈怠。” 以孝道压人,太后常用的手段,陈嬷嬷也最擅长此道。 此次同行的还有些慈宁殿的姑姑嬷嬷们,她们没有资格陪侍公主,但也在外殿等候,听到响动后纷纷出来应和。 秦水怀没料到一个两个都这么棘手,但他实在是不愿再等下去,而这里又是宫外,由不得这些婆子做主,却忽听得陈嬷嬷道:“老奴知道各位想着赶紧完成差事,但姑且妄言一句,这抄经祈福之事,可是关乎道太后娘娘的祸福,不容怠慢。若是娘娘日后稍有不慎,有了什么差错,或是心气不顺,更严重到三长……” 陈嬷嬷似乎就像所有长居深宫的老嬷嬷,侍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子,对这些外面的朝廷大员也不放在眼里,只顾着太后的事。 她话只说到这里,未尽之言更为可怕:“到时候太后娘娘想起今日之事,或是得罪了菩萨佛祖才降罪与此。到时候老奴未尽职责,甘愿受罚。但怕是在场的诸位大人,也都逃不了责罚。” 三个人倒也不是怕一个老嬷嬷,但太后的确沉默佛教,且手握权柄。特别是护京校尉韩谨,太后想折腾别人还得绕几道弯,想折腾他是一点都不费事。 作壁上观的韩谨赶紧出来打岔:“嬷嬷说得极是。公主有一片孝心,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怎好阻拦。天是已经黑了,但妨碍也不大,又是在京中,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回去的时候快马加鞭,也不耽误什么。只让殿下静心完成礼物,为太后娘娘祈福便是了。” 陈嬷嬷应了一声,脸上也没什么笑意,正欲再达话之际,外面忽然来了个太监,说是奉太后娘娘懿旨而来。 懿旨上说宫中忽然来了群乌鸦,驱赶不散,太后请了司天监的少监来看了,卜了一卦,说是今日大不吉,须得祈福焚香,祭奠先祖。正好公主还在护国寺,令公主和竹泉主持祭祀事宜,待明日结束后再回来。 此事也奏请了皇帝,再无异议。 秦水怀阴沉着脸,却不敢再多言了。 谁能料到一群乌鸦扰得他们今日不能回京,还须在此多待一日,那还纠结今夜做什么? * 天色已晚,容见本来只打算在外面略逛一会儿就回去的,虽然现在从地上的逛变成了在天上的逛,但好像时间也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容见拽了下明野的袖子,虽然很留恋,但还是开口道:“是不是该回去了?时候不早了,我怕护国寺里出事。” 顿了一下,又道:“灵颂应当还等在青云坊前,别叫她等急了。” 明野停了下来,他想起自己在来往青云坊路上吩咐下去的事,应当已经办妥了,但并未开口阻止,点头说好。 他常年在宫中当差,对于上京的路却记得很熟,与容见这种过眼即忘的路痴不同,何况又不拘路况,从房顶和树梢上掠过,走得是最短的捷径,没过一会儿就回到了青云坊边的那个青棚车旁。 灵颂披了件斗篷,一看到容见就迎了上来,压低嗓音道:“竹泉修士派了个小沙弥来递条子,说是……下令,让您负责明日的祭祀事宜。” 容见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意思是我今日不用回去了?” 灵颂听得出他语气开心,也笑了起来:“嗯,修士让您别着急,若是喜欢就多逛一逛。不过回去后还得学习如何祭祀的事宜,明天得主持给寺中的人看,也好向……交代。” 容见喜出望外,已顾不上什么明天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已是千载难逢了。 他说:“那我……要再出去逛逛,你找个暖和点的酒楼等我。若是着急了,先回去也行。” 又问:“灵颂,你还有银子吗?” 金屋藏娇[穿书] 第54节 灵颂准备最为妥帖,身上怎么会没带银子。 回来的时候,容见如丧考妣,本来以为是要回去了的,没料到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再同明野一起往外走的时候脚下都发飘。 容见晕乎乎道:“本来在青云坊等了很久,以为吃个饭就要回去了。” 明野沉默地跟在他身旁。 万来商会在宫中的布置不算多,但也有一些,明野在宫中也经营了有两年了。 钱不能做到一切,但,一个少监罢了。 即使明野今日没有杀掌柜,也没什么支使不动的。 容见是因为等待而浪费时间,明野不希望他因此失去很期待的事。 又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巷口,容见仰起头,犹犹豫豫,别别扭扭道:“还能再飞吗?” 明野说:“可以。” 又觉得有点好笑。 容见的适应能力很强,被明野抱着飞了一会儿,胆子大了起来,他得寸进尺地问:“附近有什么高楼吗?能看到周围的那种。” 明野的脚步一顿:“有一座摘星楼。” 于是便去了摘星楼。 寻常人赏星观月,都是坐在楼中的小桌边,茗茶酌酒,而容见赏得却很不一般,被人抱在怀里,立在尖顶上。 夜风凌冽,将容见的裙摆吹得扬起。 明野微微倚着背后的飞檐,容见一偏头,看到远处沉静的太平宫,不远处的街市灯火辉煌,行人如织,可一旦低下头,近处的人影却只是一个又一个黑点。 容见有点晕了,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还恐高。 看了两眼后,容见紧闭着眼,拽了拽明野的袖子:“不行,太高了,有点吓人,我们下去吧。” 明野有点好笑地望着他。 容见就是这么娇气,这么反复无常。 就像活泼的小猫,似乎整日爬高上低,实际上真的被带到高处,也不敢乱动,反而瑟瑟发抖。 容见还比不上小猫,他连树都爬不上去。 明野问:“要去夜市吗?不远的地方有一处。” 落地之后,容见还有点不太站得稳,得倚着明野,慢慢地往前走。 他们从无人的巷子走到灯火如昼的街市,从昏暗至光亮,方才的一切就像是梦一般的不真实。 容见沉溺在醉醺醺的感觉里。 人一旦有所期待,对于能得到什么也会有所感知。 在今晚以前,容见知道如果明野来陪他,自己一定会很高兴,但没料到回到这种程度,超过他的感知,让他进入一种近乎过载的状态。 容见喝的那么点酒早就醒了,然而他仿佛还在醉中。 扶着明野的手,他们俩走出了那个巷子。 人间烟火,人来人往,容见和明野两人也被淹没其中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容见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容见偏过头,看到身边站着的明野,他被这个人照顾和保护,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容见看起来对很多事一窍不通,是很稚拙的天真和愚笨,不会应付很多事,但是对明野的情绪却似乎有天然的感知。 他们走在人群中,容见问:“你今天本来是不是不太开心?” 杀人之后,明野的心情不能算得上差,不过因为一些琐事——清理现场,更换衣服,整理账本,这些曾做过的事而有点烦。 实际上明野的情绪几乎不太有起伏,他是那类不会有很多愉快,也没什么悲伤难过的人。 不过和容见在一起的时候大多会在高点。 明野点了下头。 容见又看了他好一会儿,他的眼瞳是乌黑的,灯火映在瞳孔中显得很亮,又很肯定地说:“不过现在应该还不错吧。” 因为容见大闹了一场,然后明野也被迫和他一起变得弱智,为他收拾烂摊子。 不过这么说也太自信了,容见收回那句话,问道:“那你有开心一点吗?” 明野没考虑太多,很随意道:“和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不开心。” 容见“哦”了一声,应了一句:“我也是。” 就又跑开了。 街市上的小玩意很多,但容见又不是得到允许出来玩的,他是偷偷摸摸溜出护国寺的,到时候回去还要装作无事发生,乘坐马车,就算买了这些也带不进去,所以也只是看看。 不过买了把扇子。原因也很简单,容见长得过分漂亮,行走之间,总有些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只好用团扇遮住半张脸。 买来的团扇上缀着一枝重瓣山茶,代替本来的绣花,那摊主介绍道:“这是现在大家贵女们最时兴的样式,小姐不如也来试试。” 看来宁世斋的姑娘们把这个扇子传到了宫外,还成为了流行。 容见挑了一把,遮住脸,实则啼笑皆非,他仰头看着一边的明野:“都是学你的,应该给版权费的。” 明野走在他的身侧,也为他挡住那些行人,问道:“什么是版权费?” 容见头都大了,觉得自己口无遮拦,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含糊道:“反正就是应该给你钱,这是你最先做的。” 明野也看出来了,便没再追问下去。 路过一处卖脂粉时,容见还在往前走,后面明野忽然停了下来,还顺便拽住了他的衣领,防止容见一无所知,转眼就不知道跟着人流去了何处。 容见今日拎过别人的后领,现在又被旁人拎了,感觉很不一般。不过他那时候是要下手打人,而明野则更有种保护的意味。 他也没挣脱,偏过头,问道:“怎么了?” 明野认真地望着容见的脸。 容见以团扇遮面,只露出鼻梁往上的小半张脸,正好能看得到画着的小山眉。 世人以黛眉为美,颜色越黑越好,容见却不那么认为。穿越过来后,容见认清了自己必须长时间扮演女装大佬这一事实,所以对于妆奁中的脂粉也重新挑选了一番,更换了不算太浓的眉黛,画在脸上却很相得益彰。 明野看的便是颜色,他略问了几句,便从摊主那买了几支眉黛。 摊主笑意盈盈地收了这个英俊公子的银子,甚至刻意恭维道:“公子与小姐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璧人。” 容见停了这话,又想溜了,可惜被人拽着后领,实在溜不掉。 明野是一贯的沉默寡言,没搭这话,微微用力,引着容见去了一旁没人的地方。 容见有些疑惑:“你买这个做什么?” 两人停在了街边一角,明野抬起手,拨开容见鬓边的堆发:“小姐今日出门很急吗?眉毛都没画好。” 微凉的指尖拂过自己的眉眼,容见都没太反应过来,呆呆地说:“……是很着急。” 明野笑了笑:“我替小姐把后半边眉补上吧。” 听起来好像是在征求容见的意见,实际说的却是陈述句。 容见没有拒绝过明野的要求,他很难拒绝这个人。 于是缓慢地点了下头。 明野站在外侧,他的身形高大,容见虽也不算矮,整个人却被完全罩在这个人的影子里。 然后稍微低下.身,他手中握着眉黛,一笔一笔,细细在容见的眉上描摹着。 画个眉毛罢了,容见连眼睛都不敢眨,只是那么望着。 他们之间离得很近,近到容见能看清明野掌心的纹路,也能看到他下颌的轮廓。 容见的心跳也不由加快,不着边际地想到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近乎于漫画中接吻的视角? 算了,还是别想了。总感觉要爆炸了。 小摊贩上的眉黛质量很差,和宫中的那些不能比。明野画了好一会儿,每一次落笔都很小心,终于收笔起身。 容见也抬起手,想要触碰那半截眉毛,一副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 明野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不可能被旁人听见:“殿下,是怕我画不好吗?” 容见坦白道:“……有点。但也没关系。” 虽然明野很厉害,但画眉也很考验经验和技巧,还有审美。 比如他自己,就很容易弄出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来。 明野稍往后退了两步,拇指顶起刀镡,雪光一闪,刀刃出鞘,展露在容见面前。 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把极锋利的杀人刀。 容见却没有害怕,他似乎有些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看到雪白的刀刃上映着自己的眉眼。 眉毛画的很好,与另一边别无二致,连弯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看不出差别。周姑姑都不能画的这么好。 这把刀从未有过这样的用途。明野可能也没想过这样的事。 容见“唔”了一声,他飞快忘了自己方才的质疑:“你好厉害啊。怎么什么都会,手又这么稳?” 像是很用心的请教。 明野收回刀,语气没有那么认真:“不稳的手是不能握刀的。” 容见才经历了飞檐走壁,对于这些不太科学的事很有兴趣,于是问:“我可以学吗?” 他的手也可以像明野那么稳,然后改掉自己的笨拙。 明野握着刀鞘,用刀柄挑起容见的手,他这么做有些轻慢,但容见不在意,很温顺地任由他的动作。 冷的刀鞘,温热娇弱的手指。 明野垂着眼,漫不经心道:“殿下这样好看的手,用来练刀就可惜了。” 这么易碎,这么容易被伤害,这么需要保护。 金屋藏娇[穿书] 第55节 “臣会用刀就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不用会,见见的老公会就行了(。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改了一下剧情,不要吵架,都是我不好,是我写嗨了,本来出宫的剧情是没有这么多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青玉案·元夕》 第45章 泡沫 ——“臣会用刀就可以。” 容见一怔, 他听了这话,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可能是他心中有鬼,听到这话, 就觉得好像这个人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似的。 然而不是那样的。 他的指尖微微蜷缩, 才觉得这刀实在很冷,猝然收回了手。 容见偏过头, 用方才画好眉的那半边脸对着明野, 很轻地应了一声。 这条街市很长, 要开到深夜, 容见又没有回去的负担, 便和明野一同继续逛了下去。 除了路边的小摊贩,也有几家开着的铺面,其中有一家成衣铺子。 因今日本来是去拜佛祈福, 容见穿的也很简单,一身白裙子,仅裙摆用银线点缀了些花纹。即使如此,也与寻常人家的衣裳看起来不大一样。 但这样的白裙子是很容易弄脏的, 特别是容见今天的经历颇为曲折, 裙摆已经灰黑了一片。明野穿的也是雪白道袍, 却依旧一尘不染。 容见倒没觉得有什么, 明野问他要不要换一件新的。 两人走进铺子, 里面只有夫妻俩经营, 一见有人来,老板娘就围上来,夸了许多好话, 瞧出容见身上本来穿得是极好的料子, 只是脏了裙摆, 便拼命想卖给他最贵的几件衣裳。 容见看了一会儿,挑了件不时兴也没什么复杂工艺的裙子,明野去和老板娘结账,他就去里面的小隔间换衣裳。 外面的衣裳和宫里头的不太一样,但万变不离其宗,容见换好裙子,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胸口。 ……幸好绑的严实,乱蹦乱跳也没出现什么惊悚可怕的画面。 容见松了口气,将长发打理了下,走了出去。 明野看着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明野不算沉默寡言,不会说话的人很难统领下属,与朝臣沟通。但他不会问那些没有价值的问题,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 现在却和容见说了很多,明野问:“殿下怎么挑了这一条?” 街上的人还是不少,容见和明野靠得很近,他没想太多,很随意道:“这衣服的颜色和你平常穿的袍子很像,我觉得好看。” 是很浓烈的绯红色。 明野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应了声。 街市再长,总有尽头。 走过最后一间铺子,再往前就没有光亮了,容见愣了一下,似乎还有点不太相信。 怎么就没了! 容见好歹还有点自制力,知道现下的情形,能出宫一趟,在外面获得一日自由,已非常难得,不能奢求太多。 他有点丧气道:“该回去了。明天还有别的事。” 明野便带着他回了青云坊边。 灵颂坐在车里等着。 那车夫等到半夜,本来是想走的。但一来他收了护国寺大和尚的银子,不舍得退回去。二来灵颂为了留他,又多给了些铜钱,不多,但足够留住他了。更何况这样的夜路他也不是没走过,运气也没那么差。 坐上车后,容见本来想和明野道别,但周围有人,他莫名地不太想说了。 反正会在宫中再见,在很短暂的时间后。 那马夫见人坐稳了,吆喝了一声,正准备启程。 明野手中握刀,用刀鞘勾起帘子,看向里面的容见。 容见骤然吹着冷风,抬起眼时还有些茫然,他问:“怎么了?” 明野说:“你这么回去,我不放心。” 虽然秦水怀说是夜深恐有匪患,完全是为了提前回去的无稽之谈,怎么可能有贼匪敢招惹上百护送的皇家仪仗。 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虽然上京城及周边的治安还算可以,但那也是在古代平均水平中的不错。 实际上容见对于古代治安的平均水平没什么了解。 他是现代人,穿书几个月,都困在深宫中,身边也没哪个会无聊到给他科普古代知识。太平宫又是整个大胤秩序最森严的地方,即使暗流涌动,明面上不可能逾矩。 至于宫外,即使是上京周围,白天倒还好,有来往的车马。晚上一片漆黑,又没有监控,蒙着脸抢了就跑,官府也没那么多精力追查。 容见想就这么回护国寺,胆子是真的很大。 明野的语调平淡直白:“我送小姐吧。” 他就这么说着,很寻常似的。 老马、侍女、青篷小车、没有护卫,看起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但凡能用得起马车,而不是徒步行走,都能劫几个钱。 所以明野本来是在等容见自己提。 他不是为了让容见求自己。他做或不做的事,只与自己的决定有关,而不受旁人影响。他会送容见回去,因为他不放心,这是从一开始就觉得好了的。 等待的理由不过是明野并不能完全了解容见,容见偶尔会表现出很夸张的不知世事,不是愚笨,而是之前长大的环境似乎没必要考虑这些。 明野想要摸清楚容见到底有什么不知道的,才好应对。 容见看到那把很旧的刀鞘,里面的刀刃却被磨的那么锋利。 他似乎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下巴搭在窗框上,点了下头。 车夫见那位小姐的情郎也上了车,内心感叹:好大胆的一对小儿女!以后要是被抓到了,自己绝不会去作证!除非给钱! 他甩着鞭子,马蹄阵阵,逐渐远离灯火通明的上京城,周围暗了下去,几乎不再有什么光亮,悄无人声。 很寂静的。 容见能感知到,就像是一场美梦的熄灭。 青篷车内的空间狭小,两个人坐还算好,三个人就显得逼仄。 灵颂坐在外侧,明野和容见待在里面。 一整个晚上都是鸡飞狗跳,容见属实是累了。之前是还在兴头上强撑着,此时一松懈下来,劲头过了,整个人都显得疲惫困倦。 他的额头抵在车壁,昏昏欲睡。 灵颂想过去扶着他,可明野就在容见身边,实在挤不进去第三个人。 明野低头朝容见看去。 马车内很暗,灵颂本来带了灯笼,但没点着,怕手里拿不稳。 在这样的黑暗中,明野看了一小会儿,他的目力极好,离得又不远,能看到容见鬓角的点翠花钿,那首饰做得很精致,然而会硌得容见不舒服。 明野伸出手,替容见摘下花钿,握于掌心,又扶着容见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 灵颂在一旁看得不那么清楚,但也能瞧出个大概。她作为容见的侍女,本该阻止这样……这样大不敬的行径,但一时竟不敢说话。 她自暴自弃地想,什么伦理礼节,反正也没旁人看到,天知地知她知明野知罢了。 容见睡得实在很沉,似乎也很安心,没什么警惕,察觉到有人在摆弄自己也不想醒来,反而在明野的腿上动了几下,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明野长久地凝视着容见。 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想要保护这个人,使这个人不受伤害。 也不是突如其来,实际上明野这么做很久了。 明野想要保护容见。不是那种出自对小动物的怜悯,也不是因为容见的可怜和天真,或是容见在危机四伏的深宫中表现出的愚笨和依赖。 那些都不是最确切的理由。 明野有一副铁石心肠,他活到这么大,连伤害自身也不会有半点犹豫,从未因谁而动容。 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没有那么好心,也没有多少怜悯可以施舍给人。 最开始是好奇。 他的保护欲似乎也找不到很确切的理由可以形容,而是由每一件小事构成。 是相处时容见的每一次抬眸,他手腕处微微凸起的那一小块骨头,戴着珍珠时的雪白耳垂,他握笔时小指弯曲的弧度,是他每一次缓慢的眨眼,偶尔半褪的口脂,是永远向明野伸出的手。 那些令明野心软的东西,令他好奇且深陷其中的事。 很多人都会因好奇而付出代价。明野不会。 现在的容见没有威胁,没有价值,明野没有必要一次又一次的靠近,他仅仅是想要那么做。 他被吸引而已。 一个理智的人会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不应该放任自己靠近软肋,容见会成为明野心脏上的重担。 离开是正确的选择,远离这样的人或物。 明野很明白。 他的指尖落在容见的眉尾,很轻地抚弄了几下,他觉得自己画的不够好,因为是第一次替人画眉。 明野平静地想,即使在这样的时刻,自己竟然也会失神。 容见令他失神。 * 金屋藏娇[穿书] 第56节 容见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阔大的莲花殿中了。 他没有睡好,像是从什么地方跌坠,突然惊醒。 大约是明野抱着自己回来的吧 容见模模糊糊地想着,上山途中,似乎有那么一两秒的清醒。 出没于太平宫的人都很习惯熏香,每个人身上都香气环绕。明野身上是没有香气的,只偶尔与自己待在一块,会沾染上很少一点甜桂的味道,风一吹就散了。一般都是那种很冷的气息,反倒让容见记得很清楚。 灵颂在他身旁守着,是第一个发现容见醒过来的人。 外面还有侍卫,她的声音放得很轻:“殿下醒了?” 容见含糊地应了声。 等待容见的时候,灵颂已在车上睡了一个时辰,现在头脑清醒,半点也不困。回来之后,她先向竹泉请教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得知公主今日在外人的印象里都是穿着海青做佛礼,本该是要为容见换上海青的。 竹泉却说不急。且周姑姑平常都不让人贴身侍候公主,灵颂觉得其中必然有什么要紧的缘由,所以也没有妄自决定。 所以,容见一醒,灵颂把那件明黄色的海青推到自己面前时,他还非常不解:“这是什么?” 灵颂道:“竹泉大师说今日公主都是穿海青礼佛的,那……做戏也得做真一点。” 容见“啊”了一声,但也无法拒绝,毕竟出门玩就要付出代价,他穿还不行吗! 穿好海青,容见也卸下头上的首饰,仅用一根青色绸缎系住头发,不过脖子上的璎珞还是不能摘,得挡住喉结,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清静素淡,像个带发修行的小尼姑。 果然,推开侧殿的门,竹泉一看到这样的容见,就很不委婉地嘲笑道:“早晨还说不当小尼姑,晚上不还是要当?” 容见:“……” 他见识虽然少,也没见过哪个佛教大师这么记仇,甚至怀疑这人是刻意报复。只有竹泉这样,但竹泉今日帮了他很多,容见又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道了很多句谢。 竹泉点头道:“嗯,知道贫僧帮了你这么多,知道感恩了。” 然而小尼姑谢了大师,一错眼就又去了明野的身边。 明野方才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 他看到容见走了过来,似乎也颇为新奇,看了好几眼,才说道:“殿下醒了,臣也该回去了。” 容见想留他来着,又觉得护国寺内并不安全,难保没有认识明野的侍卫,还是离开为好,便很轻地点了下头。 明野站起身。 容见才从睡梦中醒来不久,眼睛还是湿漉漉的,那么信任的、含着恳切地望着明野:“那我在宫里等你回来。” 明野说:“假销了,明日就该回宫了。” 他们这么说话时,竹泉的脸上没有平常的笑意。 推开那扇小门,竹泉看到明野的第一眼,堵着门没让他进来。 他说的是:“施主杀意太重,浑身血腥气,不宜进寺。” 明野不会把怀里的容见交给任何人。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竹泉修士,他从前听过这个名字。 有人说竹泉有看破天命之能,乱世将起,许多人想让竹泉选自己为真龙天子。 明野没见过竹泉。他没去过庙宇几次,在道观中杀人,从未祈福求拜,没有丝毫敬畏。 不过怀里抱着容见,明野将那把才杀了人的佩刀丢在门外。 竹泉不得不退让。 他对人有天然的感知。明野不是恶人,却比恶人更可怕。寻常人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而明野是不可被感化,不能被打动的人。他有着坚不可摧的意志,他不嗜杀,也不慈悲,他是没有欲望的人。 竹泉能看到他身上的天命。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竹泉觉得可怕。 * 见过竹泉,听他讲完明日的祭祀事宜后,容见才觉得痛苦。就像每一个逃了晚自习的学生,都会为了积压下来的作业而流泪。 首先要熟悉祭祀的器具,毕竟明天是要在众人面前主持的。 陈嬷嬷方才还在打瞌睡,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凑到容见身边了。 容见想到今天的事,确实幸亏陈嬷嬷的帮忙,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深情厚谊但作为交易对象,而且肉眼可见还会持续很久,容见愿意付出一些东西,持续收买陈嬷嬷。 他想了想,对身旁的人道:“今日之事,多亏了有嬷嬷相助。本宫感恩肺腑,等明日回宫,嬷嬷不如挑几件喜欢的东西。” 还好心地添了一句:“年礼不是不行,不过拿出去怕被人发现就不妥了。” 毕竟有太后看着,容见不可能明面上赏赐给陈嬷嬷,东西过不了明路。 陈嬷嬷越发恭敬:“老奴这般大的年纪,怎么还会贪图那些身外之物?” 容见还以为她是托词,没料到陈嬷嬷又试探道:“殿下今日出去,怕是有要事要办吧。若是那等天大的事,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力是老奴的福分。” 容见:“?” 什么天大的事? 略思忖片刻后,容见反应过来,猜出陈嬷嬷的意思,估摸着对方是以为自己这趟偷跑出去是为了朝廷上的事,比如成婚诞子,再谋划让皇嗣登基…… 不好意思,他就没那个功能,容见面无表情的想。 陈嬷嬷被容见抓住把柄,事情也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也歇了再为太后效劳的心思了。 太后年事已高,且为人口善心恶,倒不如长公主年轻气盛,宽容大方。 陈嬷嬷得给自己找条后路,于是道:“日后若是殿下再有什么要事,直接吩咐老奴就是了。” 容见也不可能对她解释什么,高深莫测般点了点头。 毕竟在这样的地方,装聪明总比在外人眼里真不聪明好点。 * 明野的记性很好,他不需要有人引路,只走过一次,便穿过那条隐秘的小路,走到后山的门前。 他推开门,拾起一边立着的刀,刀柄上已沾了露水,握起来是湿的。 下山的路很狭窄,无星无月的夜晚,也看不清台阶的具体方位,下山变成了一件很危险的事。 明野一步一步往下走,他曾在很多个这样的夜晚独自前行。 最开始的时候,明野想要活下去。 如果不是那样的天赋和忍耐,他可能早已在年幼时死去。他离开那样的命运,也因此被别人选中,作为棋子。 明野想要不再受人掌控地活下去。 这样的世道,明野简单的愿望却很难实现。 成为至高无上之人就可以。 明野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他一直在做正确的事。从生到死,有记忆以来,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也许会身处险境,是当下最妥当的那个。 如果做一件事没有丝毫风险,也不会有什么得到。 明野不觉得那些失去不可接受。他连命都赌过那么多次。 下山的路走了很久。 上山的时候,明野没有感觉到台阶很长。他的怀里抱着容见,灵颂跟在身后,手里提着灯笼,借着那点昏黄的光,明野将容见的脸看得很清楚。 容见像是很美丽的泡沫,从翻涌的湖水中被风吹起,落在明野的掌心。明野知道他有多易碎,竟不知道怎么对待才能保护好他。 他开始不愿意失去。明野不是那类会逃避现实、逃避自我的人,他知道自己不愿意失去的是什么。 对于明野而言,选择是很简单的事,难的是作出一个明知错误的决定。 他决意留在容见身边。 明野不会永远做正确的事。他在犯错,他在走与之前不同的路。这条路崎岖不平,周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明知是错还要去做也是人类独有的品质之一。 明野正在失去那些很纯粹的动物性,他却并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失去和得到,留在他的身边。 虽然我觉得看到这里的朋友应该很明白这篇文的属性,但还是强调一次,本文是耽美文,不会也不可能有任何意义上的性转,见见最后也会恢复男孩子的身份,以上!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46章 病了 晨钟暮鼓, 护国寺的大钟敲响之时,容见如雷贯耳,从梦中惊醒, 还有些慌乱, 以为睡过了头。 昨日回来后,容见与竹泉过了一遍祭祀流程, 包括如何供奉祭品, 见礼, 跪拜, 桩桩件件, 都不能出差错。否则太后一定会惦记在心里,甚至之后很长时间,若是有了什么小毛病, 都要记在容见头上。 容见只睡了一个多时辰。 卯时过半,天色未亮,容见就开始做准备工作。 寺中并无脂粉,容见的脸生的好看, 不加装点便显得过于锋利, 幸好还有长发可做遮掩, 且一般人也不会突然对长公主的性别起疑。 天光微熹, 日出之时, 正宜祭祀祈福, 驱赶邪祟,保持一方清静。 因是太后懿旨,护国寺上下都不敢怠慢, 主持、监院、维那, 还有几个堂主, 皆于一旁诵《般若波若密心经》。 容见穿着明黄色海青,接过庙祝亲自奉上的香火。 这么三拜九叩,等待太阳出山,照拂大地,才算是结束。 幸好今天有太阳,否则竹泉说得用别的祭祀礼节,更为麻烦。容见颇为不恭敬地想着。 待祭祀结束,容见也不好再做停留,准备回宫。 左右侍卫前去整理仪驾,灵颂去收拾东西,陈嬷嬷打了一瓶净水,说是护国寺的晨露,太后特意要回去服用。 容见又困又倦,下一秒就能晕过去,靠着殿内高大的圆柱打盹。 竹泉却很精神,他在一旁站着,突然敲了一下柱子,容见陡然惊醒,朝他看了过去。 金屋藏娇[穿书] 第57节 竹泉有话要说。 他慢条斯理道:“殿下信不信神佛倒无妨,但先师所言不虚,请务必遵守。” 什么? 容见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先师——竹泉的师父,当年那个让夭折婴儿起死回生的老和尚,他曾说在二十岁之前,容见必须维持女孩子的身份。 怎么说呢,要是以发展的视角来看,老和尚简直就像是未卜先知,否则太子容见应该在就和先帝容士淮、先公主容见一起去了。 容见能活下来完全是因这句警言。 竹泉神色认真,又叮嘱了一遍:“二十岁之前,殿下万不可违背。” 容见也郑重答应了下来。他知道轻重,也不可能突然发疯,在朝臣面前验明真身。毕竟他只希望能活下去,逃离皇宫,对皇位没有任何兴趣。 《恶种》的男主是明野,容见也没有那样远大的愿望。 祭祀之事进行得很顺利,陪行的几人也都放下心头包袱,准备启程回京。陈嬷嬷也有许多溢美之词讲给太后。实际上作为陪伴太后五十余年之人,她了解太后,远比太后了解她要多得多。因为太后不会在一个仆从身上费心,而她所有的一切都依靠太后。 容见懒得再换衣服,昨日的白裙子也脏了,索性就这么穿着海青回去,也好让太后看看他的“孝心”。 扶着灵颂上车时,章三川立在一旁,佯装抱怨道:“昨日黄昏,臣本想殿下诵经一日,也该早些时候回去休息,本想恭迎殿下回宫,正欲与慈宁殿的嬷嬷姑姑相争之时,没料到叫乌鸦搅了事。才等了今日,叫殿下这般受累。” 章三川是故意说的。 实际上若是为主子做了什么,即使没做成,也该表现出来,否则就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容见真的很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应付旁人。 但还是要应付。 容见低着头,看了章三川一眼,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同知是与旁人不同的。” 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锦衣卫消息灵通,又是内侍,可在宫中行走,自己要真想跑路,锦衣卫的帮忙似乎必不可少。 可怎么才能做到呢? 直到下了车,被众人迎着回到长乐殿,容见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周姑姑看到容见穿着一身海青,又忙问是怎么了。 灵颂很聪明,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含糊地将昨日的事遮掩过去。 容见坐在椅子上,本来是想歇一会儿的,头却越来越沉,连那些话都不太能听得清了。他想要应,开口都觉得困难,就那么伏在桌上睡着了。 周姑姑本来还在听灵颂说话,见容见那边没动静,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灵颂皱起眉:“殿下怕是累着了。” 周姑姑觉得容见的脸似乎红得过分,明明没涂脂粉,便伸手碰了碰。 好烫! 容见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着急地念叨着“病了”,心里也有所感应。 如果是之前,他打工一整天,再陪舍友过生日通宵唱k,最后赶第二天的满课,也就晚上补个觉就好了。 然而现在的自己就是这么脆弱,容见却没有半点自觉。 只是稍晚了一个晚上,算是半通宵,中间也不是没睡,第二天精神一松就又病了。 彻底昏过去之前,容见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 * 杀孟不拓,对明野而言不算太难,可万来商会死了个掌柜,却是件大事。 回去后,明野还需安排今后的诸多事宜。 孟不拓是存在于万来商会的一个虚影,他过于胆怯,从不露脸,靠掌控手下之人,如提线木偶一般控制偌大的商会。 明野没打算让这个虚影走到明面上,他做人.皮面具的手艺不是孟不拓教的,孟不拓不可能把保命的手段教授给任何人。是前世杀了对方后,明野从那些遗留的细枝末节中学会的。 掌柜存在就可以,就像那枚价值万金,由上百位师傅雕刻出暗纹的印章。 所以目前最要紧的就是对暗卫的处置。 明野忙了整天整夜,其间并未饮茶提神,也看不出困倦的模样,周照清好歹还偷闲睡了一两个时辰。 周照清的一条命全靠参茶吊着,做事却还很利索,这是他的大好机会。他和明野不同,是家中不受重视的庶子,但吃喝不愁,日后也能有几个铺子,却还是上了万来商会这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大船。 他没有错失之前人生中任何一个重要机会。 此时打着呵欠问:“公子不去歇着吗?这里有我也够了。” 明野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笔墨。他准备在入夜前回宫,还有点别的事要做。但昨日才被容见的帕子擦过手,不太想亲自动手。 便随意吩咐道:“青云坊里有个叫楚四的。” 昨日在青云坊发生的事很容易查,那么多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听着,萧樘当众被打了,那人却没受任何惩罚。这样的事,又人多口杂,是不可能瞒下来的。 起因是楚四的一句话。 周照清明白明野的意思,却不知道缘由,他是个追根究底的性格,除非明野表现出他不能知道的意思:“他是个什么身份,什么地方的人,在青云坊里当一个小二,是靠在那些贵人里探听消息吗?要不要再往下查……” 明野一言不发。 周照清猜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如果是别人,突然要杀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他的第一想法肯定是报仇。可眼前这个人是明野,他就误入歧途了。 忽然之间,周照清福至心灵,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他得罪你了?” 明野竟回道:“嗯,得罪了。” 明野不会无故杀人,他并不会因此而得到什么乐趣。而昨日那个店小二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如果容见真的手无寸铁,甚至连他真正的性别都无关紧要,只要落在萧樘手中,就会让容见落得比死更难以形容的境地。 一句因恶念而起的话。楚四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后果,在青云坊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萧樘的性格。萧樘养在外头的人有了身孕,他直接一碗药下去,将外室也毒死了,只因为不想耽误以后的婚事。可看美人跌落枝头,与污泥碾在一起,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虽然现在的结果是什么都未发生,容见即使知道,大概也会放过那个人,但明野没有容见那样的善良。 他不能容忍。 青云坊、店小二、明野、得罪了不久,周照清不愧是连明野都要称上一句的聪明人,几乎立刻就想起昨晚发生的那桩事。 周照清脱口而出:“昨晚一起逃的人是你啊!” 萧家五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顿打,那女子又同一个人逃了出去,这样的乐子,周照清当然听过。 他还多问了几句,说是首辅崔桂出手,盯着掌柜的消了账面,现在谁也不知道那个女子的身份。 听闻是个极美极美的美人。 英雄难过美人关,明野这样冷酷无情的也不行吗? 周照清对于这件事早有预料,当时他的想法是可能抓住了明野的把柄。但现在与往常不同,明野是他的主子,他开始担心这样的把柄被别人抓住了。 明野没回答,但也没否认。 周照清的头皮发麻:“你不会还要杀了萧五吧?” 明野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明野根本不会把萧五这样的人放在眼里,因为他是无法对明野产生阻碍的人,连一丝一毫的关注都没有必要。 而萧五昨日见到了容见的脸,他是个酒囊饭袋,但毕竟可以直接向宫中传话,特别是还有个萧贵妃。容见偷偷出门只为了玩乐,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明野的不能原谅只展现在与容见有关的事上。 周照清尝试打消明野的念头:“萧家好歹还出了个贵妃,突然死了弟弟,怕是要追究……” “浊之。” 明野叫周照清的字。 周照清的话戛然而止。 他以前从未这么叫过,这代表着信任,也代表着不同以往的含义。明野不是被掌柜忌惮的明公子,周照清也不只是上京中的一个大掌柜。 明野漫不经心道:“你去办。” * 容见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昏暗,太阳已经落山。他懒懒散散地躺着,稍微动一动都觉得很乏,连眨眼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得很费力,所以没有起床的念头。 周姑姑等在一旁,见容见醒了,轻声细语地问:“殿下要喝茶吗?” 容见的嗓子有点哑,喝水润了润后,方才好一些。 周姑姑瞧着他这样又伤心:“太后娘娘何苦这样难为殿下,毕竟是骨肉血亲。” 其实容见病的不重,单纯是累着了。晕过去的时候发了会儿烧,用冷水镇了镇后就退了,现在顶多有些余热,不过是很疲惫,透支了力气。 容见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姑姑不必担心,明天就全好了。” 他这么说着,突然想起早上临走前竹泉说的话,便问道:“姑姑,你同本宫讲讲大师的事吧。” 周姑姑回忆往昔,脸上更添了几分愁苦:“当时我与小姐流落在外,幸好得了一户人家接济,但那样的偏远深山,只偶尔有行医经过时能看看病症,至于接生婆更是没有。没有办法,只好由我为小姐接生。” “结果殿下生下来就没了呼吸,我吓得魂飞魄散,却正撞到为燎城一战坑埋十万百姓做法事的了然大师。” “大师听到我的哭声,走进来看到我抱着殿下,他……他说已经没救了,但片刻之后,殿下却在他的怀中苏醒。” 容见越听越茫然,不是竹泉的师父妙手回春,才救回来的吗?怎么听起来又不是。 周姑姑神色惘然:“了然大师说,殿下死而复生,与常人不同,得以女子的身份示人。后来回到宫中,我本来还有些许疑惑,直到先帝去后……” “若是没有大师……”周姑姑念叨了一句,没再说下去,大约是觉得不吉利。 容见听得满头雾水,可能他自己也在病里,脑子转不明白,觉得还是先放在一边,便说:“姑姑也出去歇一歇吧,本宫一个人待着就好。” 周姑姑出去后,容见在被子里缩着,但炭火烧得太旺,他热的厉害,便起身重换了一件衣裳,又重新回到床上。 外面有人在说话,因隔着殿门,听不太清楚,容见本来也没打算应付别人,他实在没有力气,却恍惚间听到明野的声音。 会是明野吗? 容见怔了怔,拉了一旁的铃铛,四福走进来说是明侍卫请假回来,正好来述职。 明野是容见的贴身侍卫,以这样的理由拜见也不算逾矩。 容见叫四福把人放进来。 周姑姑本来是在外面拦着的,听到容见的命令,正疑惑道:“殿下方才不还说想一个人歇着吗?” 容见一呆:“……明侍卫大约是有事上门,见一见也无妨。” 金屋藏娇[穿书] 第58节 周姑姑以为容见会做做样子,最起码是隔着帐子见人,结果容见听到来的是明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起身下床了。 明野推门而入时,容见趿着鞋往软塌那边走去,轻薄的白绫垂在小腿,容见没穿袜子,脚踝处透着很淡的粉,是那种漂亮至极的颜色。 明野看了几眼,直到容见坐下,才移开了目光。 容见对自己没有那么严厉,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放松,寝宫是他心中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他不愿意,谁都不能擅自闯入,在这里都不能随意点的话,他真的是过不下去这样的日子了。 所以睡觉时穿的衣服简单轻薄,起身时也是随意披了件外衣,他曾在明野面前暴露过很多,现在这么点也没放在心上。 明野走到容见身前,他穿了容见送的那件披风,衬得肤色冷白,五官轮廓极深,看起来很是料峭疏冷。 他说:“殿下又病了。” 容见的嗓子很干,再用伪声更伤嗓子,他没太遮掩,就那么同明野说话:“还好吧,只是小病,你不要再教训我了。” 生病使容见放松警惕,变得更加娇气。 少年人泠泠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像是在对身旁的人撒娇。 明野就不再说了。 可能是见到明野,心情不错的缘故,容见踢开了鞋,小腿摇摇晃晃,雪白的皮肤若隐若现,很随意的样子。 明野坐在他对面,偶尔也会看到。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这一会儿是多久,可能是半刻钟,也有可能是一刻钟,明野没能把握好时间,似乎终于无法忍耐。 他站起身,将身上的披风解开,搭在了容见的腿上,遮住了那些赤.裸在外的皮肤:“殿下,冒犯了。” 容见说:“也不是很冷。” 明野垂着眼,语调很平淡:“殿下不是病了,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话中好像没什么责备的意思,但容见听了后有点心虚,他偶尔也会嘴笨口拙,短促地“哦”了一声。 披风将容见的腿和脚踝完全笼罩住,他的脚趾踩在滚着的毛边上。 容见本来是不太好意思踩的,这是明野穿的披风。可方才明野特意整理了一下,将毛边塞到他的脚下,表现得好像如果容见拒绝就很十恶不赦似的。 他低着头,看到大腿边垂着的两枚红宝石,是他缝上去的。选红色宝石的时候,容见没想太多,现在看到,却一下子就记起明野的眼睛。 那么漂亮,会在黑夜中一眼分辨出来。 容见觉得浑身上下都很暖和,或许是为了岔开话题,有点不着边际地问:“已经十二月了,怎么还不下雪?” 明野问:“怎么了?” 容见整个人被明野身上冷的气息包裹住了,看起来还是很柔软温暖:“想在下雪的黄昏和你一起看雪,不是说湖心亭赏雪很好看吗?” 容见是南方人,大学也没离开故乡,只在电视中看到飞扬的雪。 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愿望,只是这么想想而已,如果明野要离开,好像也是很遥远的事。 容见不愿意去想。 人的本能是逃避令自己难过的事。容见自认是很庸俗普通的那类人,他不想直面离别。 明野很肯定地说:“雪会下的。” “臣也陪同的话,可以照顾殿下。” 容见望着他,心跳过速,大脑晕晕沉沉,呼吸也变得困难。 容见从未学习过医学方面的知识,却要擅自判断自己此时出现的症状。 他连被称作庸医的资格都没有,自我诊断结果为病情加重。 作者有话要说: 初雪会有很美丽的回忆吧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47章 双生铃 自那日后, 容见便很期待下雪了。 本来第二日就准备去上学了,容见病得不重,自认为歇一天也就好了, 况且齐先生有前言在先, 长乐殿也没将他病了的消息传出去。没料到太后那边又传话过来,说少监的意思是公主主持了祭典, 当沐浴更衣, 清修三日, 更显诚意。为了这么点事和太后对线实在没有必要, 容见被迫放了几天假。 清修的几日, 容见也没歇着,依旧用心读书。他不是真正毫无顾忌的咸鱼,可以咸得很理所当然的那种。顶多是长时间上课后放假会躺上一两天, 什么都不做,而若是别人有所期待,而自己也有所承诺,就算没有人逼迫管束, 他也会学习努力。 所以甚至点灯夜读, 想把之前出门玩的缺课也给补上。 明野作为一个侍卫, 不能每日拜访, 所以两人恢复了从前的见面方式。 掩人耳目, 偷偷摸摸。 自从被明野抱着飞了半个上京城后, 容见就收起从前的担心了,不在觉得明野会被侍卫抓住。 明野来的时候,会带些青云坊的点心。容见很喜欢, 但也只是尝尝, 不能多吃, 剩下的由明野解决。但也会有点疑惑,点心是从哪来的。 于是便直接问了,想到了就问,他对明野没有防备。 明野说得了很多赏赐,月奉也有所增加,因青云坊在上京城中很出名,负责送货或者采买的太监也会偷偷购入,再到宫中转卖,小赚一笔。 容见很轻易地信了。 他就像一个被人投喂的小猫,到了点就会去窗户边等着明野。 明野有时候会想起八月末的事。 当时种种似乎还近在眼前,容见想要将他调离身边,似乎很是忌惮。 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打算? 如果是才到了这里,想要远离原来熟悉的人,最先动手的应该是长乐殿里的人。 明野没有继续深思下去,因为容见朝他伸出手,很小声地问今天点心是什么。 被投喂了点心过后,容见非常满足,饱暖思□□,他觉得不能这样,于是一边同明野说话,一边继续写作业。 对于青云坊当日的事,容见还很忿忿不平,他问:“那个人到底是谁,那么嚣张?” 明野听了,平淡地答道:“一个富家子弟,似乎是喝了酒发疯。殿下不必理会。” “听那样的人或事,脏了耳朵。” 容见有些忧愁:“总感觉他这事很熟练,也不知道多少人遭了殃。” 大庭广众之下都敢拽人进门,看样子根本不把天理王法放在眼里。 容见想,如果知道是谁,下次还能找机会碰瓷,将那个人关在牢里或是圈在庙里,不许他再出门祸害别人也好。 但也就那么见了一面,他对宫外之事又一无所知,只能这么先放下了。 容见轻轻叹了口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明野说话。 其实容见的思路本来还算顺畅,可明野一来,他就不太能写的下去了。 是他错估了自己的专注力,不能怪明野。 然后抬起头,想问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没。 又想着怪不得古代人天天赏花赏雪咏物咏志,主要是也没什么别的娱乐活动。 明野正准备开口,却忽然扣住了容见的手腕。 容见一怔,手也抖了下,墨点便落在明野的手背,没有将写了一半的作业弄脏。 明野没管那滴墨,他慢吞吞地松开容见的手腕,退了回去。 容见慌慌张张地说了句“谢谢”,又讲“对不起”。 明野垂着眼,任由容见急急忙忙拿来丝缎帕子,替自己将手擦干净,又犹豫着要不要叫水净手。 他一偏头,就看到容见露在外面的后颈,如上了釉色的白瓷一般细腻无暇。 容见表现得过于放肆了,靠近的时候,两人贴得很近,穿得是很贴身的绸缎,将身形显露无疑,连胸口都是空荡荡的。 要么觉得明野是瞎子,要么觉得明野是真正的君子。 明野搭着眼帘,望着眼前一片白腻的皮肤,漫不经心地想着什么。 可惜了,他既不是君子,也不是瞎子。 * 沐浴更衣,静心三日后,容见终于重新上学,就像每一只不太咸的咸鱼,容见对上学这是既充满期待,又担心跟不上进度,被齐先生批评。 但总归是要去的。 周姑姑正在为容见打理衣领和头发,又随口念叨着:“日子过的真快,一转眼就到腊月了。到了年底,要办的事可就多了。” 往常的年份,长公主都无事可做,连筵席都不出席。但是容见穿过来后,在持续不断的努力下,逐渐让成婚之事都抬到明面上了。 一想到这事,容见就想叹气。 待一切打理完毕,周姑姑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各处的年礼也要送上来了。听说还有朝贺的外族,宫中正要安排接待,恐怕要进来许多外人。殿下行走时小心些,别被人冲撞了。” 容见应了声,心里惦念着今天的功课,没太记着这事。 今年的冬天虽然不太冷,连雪都未下,但毕竟是十二月了,寒风凛冽,走在路上也被吹得脸疼。 书斋里的炭火不算暖和,这是先生们的意思,太热了就睡过去了,现在这样反而能保持清醒。 容见拿着笔,也觉得有些冻手。不过同学们都是如此,他也没有搞特殊待遇。 直到下课的时候,四福递了个暖和的铜手炉过来,容见赶紧将手贴上去,舒服得迷着眼,问道:“你从哪找来的?” 四福道:“明侍卫给的,说您手冷。” 容见呆了呆,将铜手炉放到了桌上,两只手抱着,下巴也贴了上去。 有的时候,他觉得明野在宫中的人缘不好,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为以明野的聪慧和能干,以及日后的成就来看,几乎不可能落到那样的境地。 都是那些人有眼无珠,自己要对他好一点。 容见这么想着,将手中之物握得更紧了些。 午休下课,容见照例留在最后出门,站起身时才发现书斋靠后的一排坐了个人,打眼一看,竟然是那日在青云坊撞见的目击者。 陈玉门惊惶至极,脸色煞白,看起来已经好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了。 容见蹙着眉,想了好一会儿,他一贯不太记得名字:“你叫什么来着,门……陈门……” 金屋藏娇[穿书] 第59节 这名字也太怪了。 而在陈玉门看起来,这无异于一种警告,上位者漫不经心,不把自己看在眼中,随意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道:“学生是陈玉门。” 想起当日的事,陈玉门就悔不当初。他与萧樘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就是过年时在宴席上见过几面的远方亲戚,往上数族谱都要数到八辈开外的那种。他爹三番四次警告自己,不许和萧樘那样的人来往,陈玉门也没牢记在心,就是不好违背他爹的话,平日里都不来往。 那日确实是凑巧,他上完课后回家闲极无聊,又被他爹骂了一顿,说是功课太差,内心郁闷,萧樘正好上门替贵妃传话,两人正撞上了,萧樘说看他灰头丧脸的,不如出去找找乐子。 陈玉门心里憋着气,加上又真想瞧瞧外面的乐子是什么,一赌气就和萧樘出去了。 刚到了那,陈玉门就后悔了,觉得乌烟瘴气。后来嘴没把门,一不小心提起长公主,更是不敢再开口说话。直到在外面瞧见了长公主本人,又被威胁,回去后简直是寝食难安了。他爹瞧着陈玉门那可怜模样,都没再提他出门跟着萧樘胡闹的事,只让他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本来这么辗转反侧了一天,陈玉门想着大不了挨他爹一顿打,从书斋退学,没料到传来萧樘的死讯。 听说是乘船夜游锦水湖时,喝醉了不小心跌进湖里,就那么溺死了。 萧家人不能接受,萧贵妃连皇帝都求了,锦衣卫查了两天都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确实是死于意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长公主当日以去护国寺为由出了宫,实则在青云坊与人见面,陈玉门又不是傻子,稍微想想就知道是有要事相商,说不定是颠覆目前朝堂局面的大事。没料到离开之际竟被萧樘撞上,于是萧樘就那么死于意外。 那,长公主会放过自己吗? 陈玉门浑浑噩噩地等了几天。他不敢把这事告诉他爹,想着长公主既然有如此手段,自己将消息泄露出去,父亲必然有所异动,被长公主察觉,到时候怕是牵连到家里人。还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先求求长公主吧。 想到这里,陈玉门诚惶诚恐道:“殿下,学生再不敢了。” 陈玉门还用了点小心机,他以学生自称,希望唤起容见的同门之情。 虽然容见本来也没打算对他怎么样。 陈玉门道:“萧樘已死,当日之事,绝不会有旁人知晓,学生以身家性命发誓,必定守口如瓶,至死不会吐露一句。” 容见愣了一下。 当日那人是萧樘萧家人,他竟然死了。那是他倒霉,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容见很快反应过来,他虽然在演戏一道上没什么天赋,但好歹亲身实践数月,有了长足进步,已可以自如地调整情绪,外人轻易看不出来马脚来。 而眼前这个陈玉门,十成十是觉得萧樘是自己杀的。 容见不会同情萧樘这样的人,只会觉得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某些时候,容见也会很功利地迷信一下。 他这么想了片刻,陈玉门久久等不到他的应答,偷偷瞄了一眼,被容见抓住了。 陈玉门像是看着猫的老鼠,吓得赶紧缩回洞里。 容见依旧是笑着的,唇角微微勾起,笑意不达眼底,将一个狠辣大魔王的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他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是那等草菅人命之人,不过,但凡有一丝风声,你的命……” 陈玉门听出他话中意思,连连道:“懂懂懂。” 容见的话一顿,继续道:“你既已知道,以后须得给本宫办事,先在书斋里用心读书,留做他用吧。” 能留下一条命就谢天谢地了,陈玉门赶紧道:“学学学。” 容见是觉得他本性不坏,胆子也不大,还有空偷跑出去和萧樘玩,估计是太闲,多学习就好。 齐先生应当感谢自己,容见想着,让书斋里的一个学生迷途知返了。 当然,容见不会知道陈玉门日后的命运,他也不记得这么点小事。陈玉门是在《恶种》里出场过的一个小人物,这是他与萧樘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他日后放荡颓废的开始。人一旦尝到了享乐的滋味,堕落起来是很快的。 他和萧樘混作一处,也学了那样的恶习,不再读书,成日游乐。萧樘怎么可能将他当做自己人,有一次失手杀人,将罪责推脱到他的身上,被衙门判处了流放。陈玉门没有杀人,但父母对他的言而无信早已失望,以为他真的到了那样的地步,只觉得他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并未求情打点。而当时大胤早已摇摇欲坠,衙役也于流放途中逃跑,却没给陈玉门解开锁链。他出身清贵,前半生无忧无虑,衣食不愁,前途广阔,最后却是冻饿交加,死于破败的城隍庙中。最后留下的不过是好友口中的一声叹息,说他在绘制地图,制定路线方面颇有天赋,他的父亲却对此不屑一顾,不许他学这些旁门左道。若是还在人世间,倒是可以一同为主公明野效力。 而如今萧樘溺水死了,陈玉门又被高深莫测的容见吓得不轻,日后只有好好读书,为长公主做事,保全性命这一个念头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时至深夜,上京城门却忽然大开,一条长长的车队等待入京。 那车队与大胤的颇为不同,驾着的马极为高大健壮,且每一匹都是如此,没有稍次一些的,只有更好。 这是北疆来朝贺的车队,守卫看到车上的标志,懒得理会不说,甚至呸了几口唾沫。 大胤与北疆仇深似海,这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未曾消解的仇恨。 总有一天将有一战。 前朝积重难返,也有与北疆羴然人年年征战的缘故。容士淮起义之时,北疆内部几个部落也矛盾频发,四分五裂。所以登基之初,容士淮来不及整顿朝中世族,暂且敷衍,就是为了专心对外,在北疆边屯田备兵,准备趁着北疆部落动乱,一举拿下,将他们赶回几十年前的草原去。 但容士淮死得太早了,早的还未布置完,更谈不上用兵。而对于费金亦而言,自登基过后,根本没空理会北边的事,甚至开口与羴然人讲和。他认为有崇巍关这样的天堑,易守难攻,北疆羴然人纵有铁骑,也无法轻易大规模入关,至于飞骑骚扰,掠夺百姓,只是一些小事。 攘外必先安内,费金亦对于千里之外的事没有兴趣,他要的是身下宝座。 接到北疆科徵阐部将要入京朝奉的消息时,大胤上下难以相信,因为虽是表面讲和,但实际北疆狼子野心,一直未加遮掩,只是暂时没有大规模用兵。 但既然来了,也无法视而不见,拒不接待,这样有失体面。 今夜太晚,无法入宫,官员将北疆的车队安排在会同馆歇息,休整过后,再谈入宫事宜。 来访的车队由科徵阐部的十四王子达木雅领头,他是这次拜见大胤的使臣。 达木雅走下车,抬眼看了一圈周围,他是第一次来到大胤,从前他只从师父口中,以及书籍中听闻过这些。 草原上的风光很好,可他从未见过这么精巧的亭台楼阁,连屋檐一角都这么精雕细琢,这是他梦里的大胤。 达木雅的胸口都热了几分,与一般羴然人不同,他的情绪非常内敛,开口时是很标准的大胤官话:“师父,您从前的旧宅在哪里?我看能不能托人买下来,总不好叫旁人占着。” 车中走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和羴然人不同,没有直至老去也依旧健壮的身体,他显得有些矮小,背是微微弓着的。 他开口道:“兰亭,不急。” 兰亭是他给达木雅取的字,他是达木雅的先生孔九州。 达木雅是可汗第十四个儿子,在大胤幼子总是能多得些怜爱偏宠,而在草原上却截然相反。达木雅的年纪太小了,他能拿得起刀的年纪,比他年长得多的兄长们早已陪着父亲征服各部,建功立业了。达木雅错失那样的机会,也得以存活下来。在他上头的哥哥死了五个,有一个断了腿,不能再行走,还有一个瞎了只眼,幸运的是还能上战场。 达木雅没有那样建功立业的机会,北疆上的部落重新统一,他们尊他的父亲为可汗,他的兄长们手握重兵,每个人都战功彪炳。 达木雅的母亲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出自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部落,作为礼物被送到科徵阐部,当初来的人有八个,只有她活下来顺利生下孩子,留在可汗的帐中,别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被赏赐给了下属。 她能看得清形势,知道一旦整顿各部,下一个目标就是关内中原。 达木雅七岁时拥有了来自大胤的师父孔九州,他像对待父亲一般尊崇这个人。 孔九州是前朝遗臣,他誓死不为新朝效力,宁愿投靠外族。 孔九州教达木雅读书识字,教会他道理,教他朝政上的缺漏之处,教他如何利用这些达成目标,也教他中原人的一切弱点。孔九州如此仇视这片土地,他希望这里被外族毁掉。 达木雅扶着他下车,恭敬道:“都听师父的。” 回到房间后,一旁的带刀侍卫阿塔为达木雅整理床铺,也探查周围是否有陷阱,达木雅则在灯下写信。 他写的一手好字,是非常标准的馆阁体,得花大功夫才能练的出来。 阿塔也会大胤话,只是说的没那么标准,他问达木雅要做什么。 达木雅没回答,只是将信封口,随意道:“阿塔,你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上京给大胤皇帝朝奉的啊?” 阿塔不明白他的意思。 达木雅嘲弄道:“王朝命运,竟系于一个公主身上。” “真想看看她是个什么模样。” * 对于外族朝贺一事,容见最初的印象是内务府送来的东西。 这次是外族奉上的,与平常地方送来的不同,更显得稀罕新奇,所以太监副总管花喜端着东西,亲自送到长乐殿。 容见从书斋刚回来,正好撞上人送东西来,对方笑意盈盈,容见也不好意思让人放下就走,便坐在一旁听了。 灵颂也立在一边,陪侍左右,她负责看管容见的私库,外族年礼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要细细查看一遍。 内务府的太监口条是好,将挑来的几十样东西来龙去脉,发展过程,连带着民间传说,地方习俗都记得一清二楚,一一说了出来,容见本来觉得是浪费时间,后来听得也很有意思。 花喜让人呈上最后一样东西,之所以放在最后,不是因为有多奢侈华美,而是非常有趣新奇。 容见也很期待。 花喜解开红布,托盘上摆着的是一对铃铛,看起来是白银质地,却又有些黯淡,像是放了多年的玩意儿。 容见问:“这是什么?” 花喜得意地介绍道:“这是南愚送来的双生铃。这铃铛是南愚内特有的宝石矿物制成,乍看起来是很平常,但两只铃铛平常佩戴起来是不响的,只有同时佩戴在两人身上,靠近之时,才会发出响声。可若是一旦贴近,便又会恢复寂静。” 容见听了后觉得果然很新奇,也没琢磨出来什么科学原理。但《恶种》这个世界观吧,好像本来也不是很科学的样子…… 这个铃铛,好像有个别的用处。 容见豁然开朗,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对花喜道:“拿来给我看看。” 又将其中一个递给灵颂,果然他们俩手指接触时,再摇晃这个铃铛也不会响,而一旦分开,行走之间,铃铛叮当不止。可若是灵颂去了屋外,铃铛又重新沉寂下来。 容见:“哇。” 做太监做到这个份上,说不会奉承人是假的,花喜笑道:“殿下日后成婚,与驸马各自佩戴其中一只,到时候靠近时就泠泠作响,岂不是天作之合。” 而后面的话,容见都没太听清了,因为他打算好这双生铃的用处了。 那个时候,他对明野说,如果生病了,可以叫自己去陪他,但不要动手,会留下痕迹。 事后想一想,容见又觉得这么做不太对。 生病时的明野不得不保持警惕,他耳不能听,眼睛也不能被人看到,万一真的有外人图谋不轨,岂不因此让恶人得逞。 可有了这对铃铛就不同了。一旦靠近,就会自动响起,可以提醒明野来的是自己。 除此之外,都不是容见。 容见露出一个很柔软的笑来,他要把其中一个送给明野。 作者有话要说: 想涩涩了(指我想看明日见搞涩涩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金屋藏娇[穿书] 第60节 第48章 乱想 北疆的一行人于两日后入宫, 皇帝设宴款待四方来客,这样的场合,长公主自然也被邀出席。 宫中张灯结彩, 容见听书斋里的人讲着北疆、羴然人、南愚之类的事, 忽然想起了些书中的片段。 《恶种》正文的时间线在一年多以后,所有之前的事都是配角口中的旧闻, 大多是作为背景补充描写的几段话。 这件事起于知晓禁庭往事的人谈到长公主在一次腊月的筵席中, 差点被北疆人绑架, 以后的一年中, 再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过面。 长公主是如此红颜薄命, 命途多舛,令人感叹。 而另一个人却接话道,长公主遇刺不过是声东击西的手段, 实际上是为了引起骚乱,南愚人里的天神遗族,准备趁机接近皇帝,以厌胜之术咒杀费金亦。 南愚人没有得手, 但却暴露出锦衣卫中有内奸的事实。费金亦差点死在天神遗族的手中, 勃然大怒, 将锦衣卫上下大清洗了一番, 除了深受信任的指挥使以外, 其余上至锦衣卫同知, 下至吏目,全都被无证处死,令提拔了一批新人上来, 再查验手下之人是否为奸细。 答话之人是当年在清洗中侥幸活下来的锦衣卫, 他逃出上京, 后来又投奔明野,说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容见再三思忖,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就是发生在今年。 北疆的朝贺十分难得,自古以来都没有几次。而如果是在协助南愚人刺杀皇帝不成后,以费金亦的脾性,此生此世都不会允许他们再入京。而若是明年发生的事,最开始的人也不会提起之后的一年长公主都不再露面。 这次刺杀中,费金亦并未手上,长公主也不过受了些惊吓,只有锦衣卫的血染红了镇抚司。 容见沉默地想着此事。 本来他对周姑姑口中的人.皮面具一时还半信半疑,在经历了诸多不科学的事情后却信了大半。世上真有这样东西,容见觉得自己的出逃就变得有可能了。比如用合理的手段消失,长公主重病缠身,顺理成章的病死,也可不牵连到身边的人。否则长公主出逃,长乐殿上上下下侍奉的宫女太监,都难逃审问。 不过容见也只是这么想想,其间种种,还须细细筹划打算,现在的容见无法得知宫外的情况,这样的计划也如同镜花水月,难以实现。 最容易配合帮忙的,还是能在内外行走的锦衣卫。 而以此次南愚厌胜之术作为筹码,换取锦衣卫的帮忙,对方应当是划算的。 容见想了片刻,对身旁的人道:“替本宫支会章同知一声,就说有要事商量。” 比起才穿越过来时,容见在宫中已经自由很多。如果是现在,他完全没有必要用很多激进的手段做成当初那些看起来很困难的事。 * 一刻亥时,神仙园内却还未歇息,灯火通明。 上次明野作为二掌柜听了一半的帐,这次作为掌柜再听一次,桌案上还摆着近几日大胤四处送来的账本。 当完值入夜后,出宫倒不算困难。 大掌柜们皆坐在春在斋外头,中间隔了重重帷帐,明野戴了一张人.皮面具,端坐其中,他做事总是很谨慎,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外人能看到他的身影在帐上微微摇晃。 周照清则在一旁陪同。 明野一边听他们报账,一边看近几日上京城中发生的桩桩件件。 科徵阐部的达木雅率领车队,代表北疆来大胤朝贺。 明野的视线停留在这一页上。 前世的十余年里,明野打过很多场硬仗。他有打仗的天赋,也有看人的才华,对于人心幽微,也十分明了,无论是亲自上阵,还是托付给将领,他没有尝过几次败绩。 明野从弃都起事,当时的大胤摇摇欲坠,他却打了十年。 完全没必要费那么长的时间。明野打了那么久,盖因中途与大胤以怒涛江为界,转头驱逐北疆的缘故。 最难的一场仗是和北疆的可汗都尔仑打的。都尔仑年近六十,他一生都活在马背上,从未停止过征战,是最老道的将军。他的幸运在于有那么多能干的儿子,不幸也在于他的部落差点因为儿子们分崩离析。 明野抓住机会,他杀了都尔仑的三个儿子,他们之间有不死不休的血仇,最后割下了都尔仑的头颅。 最后将科徵阐部赶出北方崇巍关,回到几十年前的草原深处,至少在明野活着的时候,北疆人再也不敢掠夺边民了。 外面的声音逐渐停止,暗卫见明野挥了挥手,就让大掌柜们去外头的堂子里休息去了。 明野将手头的书信看完,他抬起下颌,随意地撕下脸上的面具,丢在桌子上。 周照清看着那面具眼睛都发光,价值千金的东西,他怎么能不想要。 明野提笔写了些什么,又盖上掌柜印章,对周照清道:“和北疆的生意,以后不能做了。” 在此之前,万来商会的生意遍布各地,北疆人的生意要做,南愚人的钱也要赚。不过和南愚人做生意也没什么,他们本来是蛮夷遗民,天神遗族痛恨现在的世道,也顶多是咒杀皇帝,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与北疆人做生意无异于与虎谋皮,让科徵阐部的军队更加兵强马壮。明野前世杀掌柜用的法子更血腥,动静也更大,他花了很大力气整顿万来商会内部,那时候账面上与北疆人的交易则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他此次这么着急查账,也正是为此。 周照清听了他的话,似乎有些肉痛:“那么好的马……” 明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没理会他。 周照清不敢再说下去,自动收了声。 明野推开窗,偏头看向外面。 草木上凝着一层薄霜,今年的雪来得格外迟,但也该下了。 * 容见与章三川约在梅园见面。 当日下午有骑射课,容见不必去,本来还要找个借口不去补习。但时至年关,侍卫的职务也很繁忙,明野有事不能前来。 容见一身轻松,独自去往梅园。 章三川也是孤身前往,他穿过小道,往梅园深处的亭子走去,花影枯枝交错间,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长公主倚栏而坐,身上罩了一件绯红色的披风,他的脚步声愈近,长公主也没有回头,似乎正看着近处的梅花。 行礼过后,长公主总算开口道:“这一次外族朝贺,章同知是怎么想的?” 章三川闻言眉头一皱,这是与朝政有关的事,长公主本来不该关心,但这又改变不了目前的局势,毕竟势如北疆,也不可能推长公主上位。而如果长公主问的是此次上京述职觐见的地方大员,反倒要警惕了。 于是,章三川道:“外族朝贺,是古往今来都有的事。不过那些蛮夷之辈民风并未开化,臣等必然加强守卫,防止他们冲撞了殿下和诸位主子。” 长公主偏过头,不算温暖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他轻轻笑了笑:“哦?那同知怎么看待南愚?” 不问北疆,而问南愚。 此次朝贺,朝中文武大臣,全都盯着北疆,生怕他们在宫中闹事,或是有什么阴谋。 章三川更不明白长公主此次叫自己来的意思,他暗自揣摩了一会儿:“南愚人是出自惊魂山一脉的蛮夷之族,常年出没在深山瘴气中,更有所谓天神遗族,专修占卜诅咒蛊毒等厌胜之术,胆大包天,于先朝在宫中行走时咒杀皇嗣,犯下株连九族的重罪。但南愚人包庇天神遗族,协助他们逃亡,加上又处于崇山峻岭中,外人难以靠近,所以仅让地方太守长官警惕,不许清白的百姓与他们勾结,让南愚人在深山中自生自灭。先帝在位时,怜悯南愚人贫困哀苦,特意赦免了他们在前朝犯下的罪行。南愚人感恩肺腑,所以年年上贡觐见,已颇为顺服了。” 长公主听了这话,眉眼低垂,漫不经心道:“颇为顺服?若是本宫说,南愚人此次准备以厌胜之术咒杀陛下,同知以为何?” 他这话说得随意轻松,与之前的任何一句并无不同,却恍若惊雷,在章三川耳边炸开,将他惊得一颤。 章三川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反应是这件事长公主是从哪知道的,最后才是为何要告诉自己。 但这么点事,也不至于让他方阵大乱,章三川道:“若真有这样的事,臣等必将竭尽全力,捕获逆贼,护卫主上安危。” 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因眼前之人的不识趣,又或者是他的不聪明,于是抬眸看向章三川:“同知不明白吗?本宫将此事告知于你,自然是与锦衣卫有关。” 他慢吞吞道:“锦衣卫中有南愚人的奸细,正等着里应外合行事呢。” 章三川闻言一愣,勉强道:“殿下说笑了。我们锦衣卫中都是些忠心耿耿的好儿郎,愿意为了大胤和陛下而死,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但其实心中已有几分相信,他与长公主相交的时间不算长,也知道长公主不是那等口若悬河之人。何况长公主也没有必要以这等事恐吓自己。 没有必要。 长公主也并不因此恼怒,继续道:“同知不信吗?也是了,锦衣卫耳目遍布天下,本宫却是从别处得来的消息。” 锦衣卫是皇帝的耳目,内线遍布天下,论消息灵通是第一流。但四方朝臣之中,多是文人清流,在明面上为官时拦截到某些不同寻常的人或事,知道兹事体大,先行上报给师长同窗,商讨对策也不无可能。 而朝堂清流,大多属意长公主。 章三川终于信了,也不得不信。他能做到锦衣卫同知,自然知晓皇帝的秉性如何,表面看起来温和宽容,内则狠辣无情。若是南愚人的手段一旦暴露,被费金亦得知锦衣卫中竟然会有内奸,一定会惊惧愤怒。他们本深受信任,而这种信任一旦消失,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令他不敢相信。 他单膝跪地,恳切道:“章某愚笨,恳请殿下指点。” 容见在心中一松,他知道事情成了。 至于什么文人清流,自然都是他编的。但章三川却会相信,因为他和对方没有交集,不知道对方私底下掌握了什么消息。 在朝廷中,立场比什么都重要。 立身不正,左右逢源之人,会被两边厌弃。 譬如科举高中的进士,便自成一派。而锦衣卫是个世袭武职,是皇帝的鹰犬,也是埋伏在朝臣中的刽子手。 两方立场完全不同,没有和解合作的可能。 或许也有人私下互通有无,但两个圈子都对对方封闭,拿不到什么好处,只可能是些金银浮财,而不可能长久,因为没有真正的利益交换,也不会长久。 要么有共同利益,要么有相同志向,两者皆无之人便不能同道而行。 容见便是利用了这个信息差,毕竟他的身份特别,唬人还算好用。 他思索了片刻,慢条斯理道:“如今南愚人才入京,只透露了些细枝末节,现在大肆探查,反倒引起他们的警觉,打草惊蛇。” 可对于章三川而言,南愚人的厌胜之术不过是其二,最主要是锦衣卫内部不能出岔子,他忙问道:“那殿下可否将奸细的消息告知微臣?” 容见瞥了他一眼,大约是有点责怪的意思::“同知未免太着急了。奸细之间的沟通手段何等隐秘,怎会说出些能被外人一望皆知的消息?” 不是容见故意吊着人,而是他真就知道个大概经过,至于奸细是谁,不说书里的配角根本没提,就算提了,容见估计也不记得。 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 容见又道:“但本宫也有些眉目,不会叫同知陷入那样的境地的。” 章三川愣了会儿神,他还记得第一次正经拜见长公主,那会儿自己是怎么想的来着? 可如今生死却掌握在眼前这位看似娇弱天真的长公主手中了。 既然长公主说已有眉目,章三川不会再追问下去,只会徒劳无功,毕竟身家性命都可能压在上头,他还是道:“殿下恩情,微臣感恩肺腑。日后殿下有事相托,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几个月前,容见托付给谢都事一点小事,对方都敢推脱,而到了现在,连章同知都要听命行事。 容见站起身,一枝红梅横亘在他的脸颊边,缓慢眨眼时,睫毛几乎落在花瓣上,那么美丽到近乎虚幻的神态。 他波澜不惊道:“一点小事罢了。” 也不知说的是告知的是一点小事,还是要托锦衣卫办的事不过是一点小事。 但无论是哪个,章三川既然得了这等救命的恩惠,就没有不办的道理。 * 走出梅园后,容见肉眼可见的活泼了起来, 金屋藏娇[穿书] 第61节 虽然令章三川相信只是整件事的第一步,在他的出逃计划中微不足道,但万事开头难,能做成这一步,容见还是心情很好。 回到长乐殿后,时间还早,容见看了眼天色,叫了人进来:“四福,陪本宫出趟门。” 四福问:“是找明侍卫吗?” 容见:“……你怎么知道的?” 四福道:“奴才一眼可就看出来了。” 容见恼羞成怒:“那你别看了。” 总之,一码归一码,容见还是去了,主要是为了把铃铛送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那处小院子,容见还未敲门,就听明野说:“进来。” 明野能听得出他的脚步声。 容见推门而入,明野似乎才办事回来,官袍脱了摆在一边,身上穿着件宽大的氅衣。 明野站起身,走到容见面前:“这么冷的天,殿下是来找臣读书的吗?” 容见含糊了一句:“不读书。有点事找你。” “有点事”,这点事自然就是那副双生铃了。 因担心在路上不小心被碰响,容见将双生铃放在同一个锦囊里,现在拿出来,将其中一个递给明野,有点得意地和眼前这个人介绍这样宝贝的新鲜奇特之处。 他说:“你上次掐……总之有了这个双生铃,下次我再进屋,你不就立刻能分辨出来了吗?” 又觉得自己很聪明,等这个人称赞自己,于是抬头向对方看了过去。 明野笑了一下,双生铃置于他的掌心,这么珍贵的东西,他没有推辞,而是说:“殿下很厉害,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否则在殿下的身上留下痕迹,似乎是恩将仇报。” 他今日穿的是深青色的衣服,将脸衬得愈冷,孤高且难以接近。 可面对容见的时候,那样冰冷的神色就消失不见了,无论说什么,都似乎带了些引诱的意思。 刻意欺负他,使他说出那些会后悔的话。 这似乎是难得会令明野觉得有趣的事。 明野望向容见,慢条斯理道:“我曾在书中见过这件东西,似乎是南愚贵族子女婚配时,长辈送上的新婚贺礼,殿下就这样送给臣了吗?” 容见茫然地“啊”了一声,他的第一反应是,怎么明野连这个都知道,到底学识有多广阔,然后慢半拍地想起来自己的重点又错了。 他终于记起来花喜后面说的话来了。 ……是夫妻之间隐秘的闺房乐事。 这都什么和什么,什么靠近就会响,什么接触就会沉寂下来,再怎么摇晃都不会有动静,听起来不像什么清白的好铃铛会有的品德。 容见觉得脸热,很不坦然地偏过头,磕磕绊绊道:“我是……本宫是,好心想帮,你不要乱想。” 明野抬起手,将那只铃铛轻轻摇晃了一下,容见手中的那只也响了起来,在这样安静的房间中,铃铛的声音淹没了彼此的呼吸声。 幅度不大的震动,竟让容见觉得烫手,想要丢开。 明野便很好心地替他扶了一下那只铃铛,不让它掉下来。 容见缩回了手,指尖蜷缩,将铃铛握于掌心,他不想让它再发出声响了。 明野垂着眼,他似乎有些疑惑,真的不明白容见话中的意思,就那么对视了一眼,若无其事道:“臣明白是殿下好心。那,殿下乱想什么了?” “能讲给臣听听吗?” 容见:“……” 他想跳楼。 就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一下,欺负见见就这么让你开心吗? ——嗯。 (我也很开心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 第49章 无名之辈 跳楼是不可能跳楼的, 这辈子也不可能跳,但逃跑却很容易。 恼羞成怒之下,容见想要溜走, 却被明野留了下来。 明野没有动手阻止, 他用很道貌岸然的方式,问:“既然殿下送了这个铃铛, 要不要先商讨后日后戴在何处?以何为暗号?否则突然有事, 岂不是手忙脚乱。” 容见的脚步一顿, 他不能拒绝。 但也没有考虑太多, 仅凭第一反应作答:“戴在手上啊。还能戴在哪里?” 明野轻声道:“这是南愚进贡的年礼, 东西过了明路,阖宫众人都知道此物的新奇之处。若是殿下戴在手腕上,被别人看到, 或许会心生误解。” 容见觉得明野的担心很有道理。 实则这么点小事不可能传的阖宫皆知,一般路过的宫人也根本不会也不能细看长公主身上的配饰,天真的容见完全被这个信任的人忽悠得很彻底。 他又想了一会儿,若是放在锦囊里, 又怕到时候无法发出响声, 岂不是本末倒置。 明野看容见纠结犹豫, 目光停留在他的手腕上, 就那么看了片刻, 提出很合理的建议:“系在脚腕上吧。” 顿了一下, 又解释道:“行走之间,铃铛一定会发生响动,又藏在裙子里, 外人无法发现。” 容见一呆, 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在明野面前一贯不聪明。 于是,他顺着明野的意思道:“你说得对。” 明野便继续引诱他:“要试试吗?没有尝试过,怕到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明野人生的前三十余年,经历不知凡几的绝境,从未有过演习的机会,却未尝一败,现在这么点小事还要试。 容见更怕出错,觉得他说的很对,随身没有携带绳子,想出去找四福要来着,被明野叫住了。 明野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些很琐碎的东西,颜色大小材质都各有不同,其中有一些像是脂粉首饰,看起来不像是明野这种清心寡欲的男主会有的东西。但一开一关间动作太快,容见没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明野从里面拿出一条雪白的发带,容见还记得那是他在宫外时束发用的,现在却穿起了那枚铃铛。 容见犹豫着道:“那是你用来绑头发的,不好吧。” 明野已经将铃铛挂上去了,他温和道:“有什么不好?”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容见形容不出来,但没有正当的理由,便不再继续制止了。 那铃铛在明野的手中停留了一会儿,容见赶紧接了过来。 他还没有完全丢掉羞耻心,连这点事也要别人帮忙。才穿来的那段时间,容见不熟悉古代的衣饰,还需要周姑姑的整理。但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至于连衣服还不会穿,顶多是冬日的披风,还需要周姑姑帮忙看一看,穿得是否得当。 明野只是在一旁看着。 容见弯腰,想要将铃铛系在左边脚腕。然而宫裙的工艺繁复,薄纱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阻碍很大,容见又笨手笨脚,发带从手中滑落好几次,竟系不起来。 ……有点丢脸。 容见更加着急,手上的动作更加不稳,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不小心跌在地上,终于没有动静了。 容见又产生了跳楼的念头。 明野俯下.身,将双生铃拾起,微微笑了笑,作出很客观的评价:“殿下的脚腕太细,是不太好系,松了还会掉下来。” 听起来像是为容见的笨拙开脱,看因为是出自无所不能的明野口中,又如此令人信服。 容见松了口气:“就是就是。” 明野没有站起身,他微微撩开容见的裙子,说:“冒犯了。” 明知道冒犯也要去做,而容见也没有阻止,主要是他觉得自己就这么折腾下去,还不知道要多久,不如厚脸皮一次。 然后,容见就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他属于那类不拘小节的人,加上冬日起床困难,难免有些敷衍偷懒,罗袜上的绳子也只是随意地打了个结,终于在此时招致了可怕后果。 绳子松了,罗袜顺势滑了下去,露出脚踝和小半截腿,连明野都怔了怔。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容见以己度人,觉得要是他好心给别人帮忙,遇到这种事,肯定会想要将对方痛殴一顿,甚至觉得对方是故意为难折磨自己。 也许是和章三川的谈话将今天的好运气都用完了,接下来的时间都诸事不顺。 他想跳楼,今天的第三次。 片刻后,容见听到明野说:“是臣的错,也应当由臣负责。” 明野握住了他的脚腕,容见也在失神中任由他握了。 发带是丝缎材质,冰冷而光滑,不小心触碰到的时候,容见的小腿颤了颤。明野的指腹贴着容见的皮肤,上面有些许薄茧,温度稍低,就那么握住容见的脚踝,似乎也没太用力,竟比发带的存在感更为明显,且非常强烈。 容见不自觉地想要逃开,有点想要挣扎的意思,却被明野不动声色地按下去了。 明野的动作很快,也很利索,不会像容见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失败,重新再来。 他为容见系好罗袜和铃铛,站起来道:“好了。” 容见本来一动都不敢动,此时像是得到了应允指令,晃了晃脚踝,在清脆且不同频率的两个不同铃铛声中,他听到明野平静地说:“殿下的肤色,比发带还要白,看起来也比发带还要脆弱。” “发带是丝缎的,不小心碰到尖锐的物体就会勾丝,殿下也应当小心行事,否则被什么撞到,也会留下很严重的痕迹。” 如果这些话是旁人说的,那会引起容见的警惕,认定那人是图谋不轨。但这话出自明野口中,容见就不会觉得又什么别的含义,仅仅是叮嘱自己要小心。 实际上,在容见意识到这个人有时候会故意欺负自己后,他还是无法阻止被这个人欺负,比如现在他什么没有察觉。 甚至觉得明野人很好,是自己想得太多。 明野有很多天赋,其中一样在重生后才被发觉。也没什么太大用处,却反而经常使用。 ——这一样天赋是欺负容见。 * 以达木雅为首的北疆一行人入宫后,费金亦会见了他们一面,但没给太多时间,主要是时值年末,皇帝真的很忙,要见的人太多,抽不出什么空闲时间。但北疆又与别的地方异族不同,实力强大,且大胤上下又希望他们别在边境闹出什么乱子,所以待遇颇高。 金屋藏娇[穿书] 第62节 费金亦也想要用怀柔的法子对待达木雅,让他们知晓感恩。达木雅更胆大妄为,说自己在草原上时,一刻不能无马,进入太平宫后很不适应,费金亦便特许他可以在禁庭内骑马行走。 除此之外,费金亦还挑了些王公大臣,陪同达木雅游览太平宫。为了表达郑重,连长公主都被选中。 容见得到了合理放假的理由,虽然他更想待在书斋里念书。但转念一想,或许和北疆人多做接触,会察觉到更多与南愚人计划有关的消息,便也打起精神,做好准备。 因是直接与朝臣外客接触,齐泽清对此次陪行非常重视,连夜为容见补习相关礼仪和北疆羴然人的诸多事宜。 容见听得昏头涨脑,事后又问了明野,才总算记了下来。 到了当日,容见作为长公主,盛装打扮了一番,又为了大胤的颜面,浩浩荡荡地跟了一群宫人侍从,从长乐殿出发往拙园去了。 这是达木雅第一次看到大胤的长公主。 他对容见的最初印象与对大胤的很像,长公主生的很美,是那种脆弱、易碎、极致雕磨的美,就像太平宫内的亭台楼阁,是草原上所没有的东西。而看起来却很冷淡,但这冷就像上京的冬日,并不酷烈,对于北疆人而言算不上什么。 达木雅快步走到容见身前,大笑着道:“您就是长公主吗?” 眼睛也不眨道:“您长得真好看。” 一旁的陪行的大臣纷纷皱眉,觉得对方果然是蛮荒之辈,如此不知礼节。 但碍于大胤上下的态度,也不好说什么,怕得罪了对方。 容见并未抬头看他,虽然达木雅比他高得多,但抬头看人其实是示弱的意思,他随意地嗯了一声。 至于他对这位十四王子达木雅的第一印象……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以后会死在明野的刀下。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感受。 容家记得书中有写过,达木雅对关内的文化习俗非常精通,也颇为喜爱,但这种喜爱是一种残忍的掠夺。在之后的战争中,他本来打算率军攻破城门后就屠杀全城百姓,将所有的地方都占下来,分给手下。幸好明野及时驰援,否则一城数十万百姓,都将死于科徵阐部的弯刀下。 对于这样想要屠城灭种的反派,容见有本能的厌恶,仅此而已。 达木雅对于容见的冷淡似乎不以为意,反倒兴致勃勃道:“今日能与长公主一同有缘,真是三生有幸。” 他对容见很有兴趣。 老师孔九州告诉他,大胤先帝没有儿子,死后无人继承大统,只好由女儿的丈夫代为打理,真正的继承人是公主日后生下的皇子。达木雅对此不屑一顾,可汗没有儿子的状况在草原上几乎不会发生,即使真的有儿子死光了的情况,也会收养义子,继承部落,而不是像大胤这样,为了什么伦理礼数,而让统治陷入混乱。 不止是对长公主,达木雅对整个大胤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有兴趣。 他想从这次亲身来往大胤的过程中得到更多。 此前的几日,达木雅已与老师孔九州商量多次,这次在太平宫中,该以怎样的态度行走,最后决定扮演成现在的模样。 一个莽撞的人,无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都不意外。 容见对拙园的印象不佳,身旁又有达木雅,没什么游园的心思,但仔细观察了北疆一行十数个人。 跟在达木雅身边的是一个罩着黑袍、个头略显矮小的人,听说是草原上的祭司之流,侍奉猎神,轻易不可露面,所以才这样穿着。而剩下的则是达木雅的几个侍从,还有会说官话,负责采买的科徵阐贵族,皆是身材高大,看起来这边四个文官围上去都打不过人家一个。 达木雅是纯粹的北疆人,沐浴狂风骤雪长大,却又被孔九州教育了十几年,他不像父兄那样从骨子里瞧不起大胤的东西,有种掠夺的向往。 他想要得到。 园子游览到了一半,已是用午膳的时间,众人便出了园子,去了设宴的地方。 酒足饭饱之后,达木雅道:“我来自草原,对于这些亭台楼阁,山石水景并无多少兴趣。我们羴然人一天不能不活动筋骨,来了这么些日子,只与随从对练,现在却想向大胤的高手们讨教一二。” 他这话已经不是商量,而是直接要求了。左右对视了一眼,谁也不想承担陪侍不力的名头,只好答应了下来。 左右对视了一眼,也无法推脱,只好答应了下来。 容见跟着起身去了校场。 一行人来了校场,在场的除了武将,还有今日上骑射课的学生,听说北疆人要来比武,义愤填膺,都说要与之一战。 宁将军也挑了几个好手,叫人准备着。 达木雅先是打量了一圈这些人的身形,就已不太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了,但也没放松警惕,不过在上台之前,对着看台大声道:“既然算是比武,那就该有彩头,我们草原的儿郎一贯如此。” 坐下之臣商议一番,最终决定由容见来赏赐胜者的彩头。 在场之人,以长公主的身份最为尊贵,推他出来在礼节上也没什么差错,容见答应了下来。 连上两人之后,看台上的大臣们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本来他们的想法,是绝料不到这样的场面的。从礼仪上来说,做客之人不会当众下主人的面子,这是其一;其二是也没想到达木雅把侍卫打的七零八落,那些人甚至没有一战之力,几招之内就倒下求饶。 达木雅的确是想要试试大胤宫廷里侍卫的水平,然后他就发现,根本没有试的必要,全都是废物。 他的武器是一双重斧,从手中放下时,地面似乎都会因其重量而颤动,他面朝看台,大声道:“我是最骁勇的战士,有最烈的酒,最好的宝马,当娶最漂亮的美人。而公主殿下正是这样的一位美人。” 这是实实在在的侮辱,意思是偌大一个大胤,竟无一人能与自己相抗,他才会自封为第一勇士。 达木雅嚣张道:“公主殿下,你应当嫁给我才是。” 他不仅轻视大胤,也轻视了容见,他把容见当做战利品,一朵可以摘下的美丽的花,而在场之人,也都听出了这个意思。 容见倒不在意这些,也不可能为了面子再让人上去打一场注定打不赢的架,虽然之前的几人因达木雅及时停手未曾受什么伤,但刀剑无眼,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太不值得了。 他准备叫停,可旁边的大臣心神激愤,又叫了锦衣卫过来。 明野搭着眼帘,他从不在意言语之事,被人辱骂,也不会有半点动摇。 而被侮辱的人是容见,他便不能接受了。 明野已向前迈了一步,一名锦衣卫却已走上台子,拱手道:“请十四王子赐教。” 与之前的人相比,锦衣卫的武功确实高超得多,看一力降十会,达木雅的重斧之下,什么招数都难以施展,锦衣卫败于斧下,他没有像之前的几人求饶,被达木雅用斧子敲断了一条腿。 在场之人都露出惊骇之色,甚至都没有人来得及制止。容见立刻吩咐下去,让太医为那人治疗伤势。他不知道这个人伤的如何,也不清楚古代的医疗水平,以及日后是否能够恢复。已让灵颂将这人的姓名、职位、诊治太医都一一记了下来,只待补偿银两,抑或是转做文职,总得安排妥当。 这一场下来,文臣也不敢再多言,看台上一边鸦雀无声,另一边振奋鼓舞,用科徵阐部的话唱歌为达木雅庆贺。 容见微微皱眉。 达木雅战无不胜,自以为已经无人再敢上台,看向容见道:“至于这次的彩头……公主殿下,我要您头上簪着的花钿。我们北疆可没有这样精细的首饰,我的母亲姊妹们只有宝石打磨成的珠子。” 这样的花钿,大胤何其之多,但达木雅就是要容见头上戴着的那支,为的是将大胤的颜面踩在脚底。 他扮演一个鲁莽的人,但他的天性也确实如此嚣张。 容见站起身,冷风吹起缭乱了他的长发,将鬓边的花钿也遮掩住了。他准备答应下来,结束这一切。 明野却已走到台阶上,他摘下一旁的佩刀,无需多言,所有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容见难以置信,他的心突然吊了起来。 在方才的几场比试中,没有求饶的锦衣卫被达木雅残忍地敲断了腿骨。 明野是不会求饶的。 容见知道,明野将会杀死这个人,但那也是在万军交战的几年后,而不是现在。 明野才十八岁。 他不是不相信明野,他知道明野无所不能,却还是会担心。 容见有自己的私心,不愿意明野遇到危险,这是人的本性,他想叫明野回来。 明野没有看向看台,他拔刀了。 达木雅未将明野放在眼里,明野虽然高挑,但身形并不显得非常健壮,以为和之前一样,随意一斧下去,就可将他逼退到跪地求饶。 明野却避开了这一斧。 达木雅的斧头固然厉害,也源于他天生的力气,使他可以挥舞自如,但斧头是笨拙的武器,可以对付得了一般人,但却拿明野这样的高手没有办法。 明野只等一个机会。 即使在场的大多文官并不懂得武艺,也能看出明野的不同凡响,与之前的人完全不同,难免问起他的姓名出身,现在担任的职位,以袍子的颜色来看,对方的官职很低,竟有这样的身手,实在是宝珠蒙尘。 达木雅也意识到他遇到了真正的高手,这样一个看起来声名不显的人物,却是今天唯一能与他棋逢对手之人。 他的杀意渐起,只想将这人斩于斧下。 终于,达木雅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来,他抓住这人的弱点了。 明野举刀挡这一斧。 有懂行的锦衣卫惊声道:“他用的是内卫的刀!他怎么能用那样的刀!” 内务在整个禁庭的侍卫体系中处于最末端,用的不是什么好刀,与锦衣卫的绣春刀更是不能相提并论。 他几乎以为明野会刀碎而败,叹息道:“这样的好儿郎,上场之前,怎么不找我们拿绣春刀!” 然而这一击是明野故意卖的破绽。 他以力借力,达木雅在这一击中拼尽全力,只想拿下这人,斧刃顺着刀身滑下,已是不可阻挡之势,达木雅已没有再提斧之力,只能任由重斧砸向地面,而对手的刀却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达木雅不敢相信,他竟这样败了。 明野看起来依旧很轻松,他有一张无论在什么样的审美中都可称得上英俊至极的脸,此时神色冷淡,似乎并未尽全力,只是道:“你也配得上长公主殿下吗?” 达木雅没料到这个人会问这么一句。 达木雅装作坦然道:“我错了。” 却又猛然提起斧子,向明野的脑袋砍去,他要这个人的命。 兵不厌诈,只要能赢,用什么样的手段并不重要。 没有人能想到这样的惊变,大胤的朝臣本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看到这一幕后,一旁的礼部左侍郎拍案而起:“蛮夷之民,丝毫不通礼教,不知仁义礼智信!” 容见早忘却了周围,他睁大了眼,无法抑制自己的惊恐,走上前一步,甚至喊出了声:“不要。” 明野的身影如一片秋日枯叶,随风而起,顺势而落,达木雅的斧头削断了他的头冠和一缕碎发,他的刀始终未曾离开达木雅的脖颈。 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在场之人何等喧闹震撼,可在嘈杂人声中,明野似乎辨认出了容见的声音,他偏过头,朝容见笑了笑,是让他不用担心的意思。 容见感觉有什么挤压着他的心脏,他难以呼吸,喘不过气来,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想要捂住胸口,可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唯有眼泪将要从身体中溢出,将那些他不能消解的剧烈情绪也一同排出。 可能在场所有人都会想幸好有这么一个人站出来打败达木雅,只有容见希望这件事未曾发生,明野没有遭遇这样的危险。 明野的笑只有一瞬,达木雅再看到他的时候就已消失了。 明野并不在意达木雅的偷袭,他的刀锋向前,轻声道:“十四王子,我现在就可以割了你的喉咙。” “你要试试,是你的随从来的快,还是我的刀快吗?” 这是一件无需思考的事。 达木雅心头陡然生出一种恐惧,他濒临死亡,且没有还手之力。就像他逼迫手下败将求饶,露出丑态,这个人也这么逼迫自己。如果不说,这个人似乎真的敢就杀了他。 达木雅想来能屈能伸,所以才能以第十四子的身份,获得这样的权柄,他比不上他的兄长们,但却更有头脑,此时竟放下架子,似乎真是心腹欺负:“我并不是在场的第一勇士,自然是配不上大胤尊贵的长公主。” 金屋藏娇[穿书] 第63节 明野垂着眼,他放下了手。 在场之人都松了口气,明野的确为大胤讨回了颜面,但如果真的伤到了达木雅,那后果也难以预料。 明野的束发之冠被重斧的余刃切断,落在一边。分厘之间,他就命丧于此了,但明野的神色自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也看不出他方才在生死之间徘徊,似乎只是一件小事。 达木雅已经认输,科徵阐部的侍从生怕再出现什么差错,也冲到了台下,准备保护主子,达木雅拔起斧头,递给了他们,并挥了挥手。 锦衣卫似乎也想上前,彼此之间交头接耳,想要与这个不知姓名的内卫交谈,问他师出何门,怎会有这样厉害的身手。 一战成名,莫过于此。 明野随意地握着刀,刀尖抵在地面,冷铁之上已有碎裂的痕迹。宫中侍卫用的不是什么好刀,如果是明野惯用的那把,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即使借力避开达木雅的重斧,也免不了损伤。不过因明野使用得当,而延缓了一会儿,不至于当时就碎裂至不成形状。 也免了麻烦,明野漫不经心地想,毕竟他不也不想用碎刃。 达木雅毕竟是孔九州的学生,他是没有容人之量,却很会演戏,此时已经收了比武时的阴狠,恢复了笑意,称赞道:“好刀法!在下达木雅,请问阁下姓名?” 明野头发散乱,与周围的旗帜在烈烈冷风中一同飞扬着,在场之人无人能抵他半分英勇。 容见整个人,整颗心,所有的眼泪,全都悬在他的身上。 明野神色平常,收刀入鞘,那刀刃在刀鞘中碎裂成一片一片。从头至尾,他并未正眼看达木雅,此时也没有。 彤云密布,将要下雪了。 明野偏过头,只朝看台上的容见望去,一字一句道:“无名之辈。长公主身前侍奉的一名侍卫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少的欺负,很多的保护。 话说明野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出现在史书上,就是为长公主打的这一场了,是见见宿命的老公啊(。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50章 彩头 容见依旧站在围栏边。 天色越发昏暗, 太监走上前来,将周围的灯笼点燃,烛火照亮了长公主的背影。 他的乌发如云, 在这样的冷风中被骤然吹起, 四散飞舞,与台子上的明野遥遥相衬。 有人问道:“殿下何不坐下?” 容见道:“本宫在等明侍卫上来。” “明侍卫如此勇武, 为大胤讨回颜面, 自会拜见殿下。” 容见头也未回:“他的彩头, 这次比试的彩头, 该由本宫亲手交给他。” 一旁的礼部左侍郎突然插话道:“这样恐怕不妥吧。” 容见没有理会他, 他反而来了脾气,觉得自己所言不假,急于论证一番:“殿下还未出嫁, 将首饰作为彩头送给外男,于礼不合。何况区区一个侍卫,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也不必如此。” 他这一番话下来, 全场鸦雀无声, 因占了一个“礼”字, 旁人不好与他争论。 礼部左侍郎便更志得意满了。正如书斋里的那位孙先生, 亦如那位白山, 他也并未太将长公主放在眼中。虽然如果此次陪同游园,若是没有容见从中斡旋,达木雅很多无理请求更不好打发。但一旦与羴然人之间的矛盾消失, 他的矛头就会第一时间对准容见。 他的女儿嫁给了世族的儿郎, 早与清流割袍断义, 现在更是要约束长公主,投靠费金亦。 此时此刻,他大约还以为容见会虚心受教。 就在旁人忍不住准备驳斥礼部左侍郎的话时,容见终于开口,语气并不显得严厉:“不愧为礼部侍郎,这番懂礼节通伦理,就是方才怎么不将这些道理说给十四王子听听?” 灯火映亮了容见的左边脸颊,他没有回头:“一边说对方是蛮夷之辈,一边在对方提出无理请求时不敢言语,之后却又对本宫、对明侍卫多加指责,本宫是不明白,侍郎是如何评判的呢?” 一旁大臣纷纷附和。因为礼部左侍郎方才的话确实太不妥当。 而礼部左侍郎似乎也如梦初醒,知晓长公主虽然常年处于深宫之中,但性格却并不温顺,甚至很有辩才,将他说的哑口无言,便自退一步道:“臣所思所言,皆为肺腑,殿下……” 容见“哦”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评价道:“胆小如鼠,巧舌如簧,对着异族奴颜媚骨,这是礼部侍郎应有的品德吗?本宫以为不妥。” 这话何止是不客气,已经是当众斥责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方才还在附和的大臣也不敢说话了。 章三川与锦衣卫一同过来,上来参见了长公主后,就在一旁陪同。他听了这么一会儿,觉得情况不太好。明野其人,别人不知道,他却有印象。上一次的疯马案,明野就救过长公主一面,这次又为了讨回长公主的颜面而有此一战,还打败了几乎不可能战胜的人。长公主对他,何止感恩信任,说句大不敬的话,简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了。 而眼前这个看不清行事的老头,方才还在骂锦衣卫如此无用,只会给大胤丢脸,章三川不可能上前趟这趟浑水。 那位礼部侍郎似乎受了奇耻大辱,将头上的官帽一掷:“臣为大胤鞠躬尽瘁,操劳一生,竟含冤至此,殿下不如剖开臣的真心一看!” 他本是前朝遗臣,崔桂率先上朝后,他在家捱了几日,赶紧也一同上朝,生怕捞不着官位。当时朝堂极为缺人,叫他连升几级,他的才干却不符合官职,多年来尸位素餐。而费金亦代政后,终于要下手收拾这些文人,他又将女儿嫁给了世族,改头换面,投靠费金亦了,才这么捞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 现在这么做也是想借此逼迫容见退让道歉。 容见却不吃这套,也不想留这个人打搅自己心情,随意支会身后的章三川道:“礼部左侍郎行为不端,年老昏聩,当众失仪,似有发疯之态。将人请下去吧,再找个太医,给他看看病。” 又添了一句:“在座之士皆有见证。” 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容见打发了这人,明野也走完了台阶,到了容见身边。 容见偏过脸,朝明野看去。 此时大风骤起,悬挂着的灯笼也猛烈摇晃着,些微火光照在明野的脸上,将他的脸映得平静英俊。 “……你吓死我了。” 容见的嗓音那么轻,说话声那么小,似乎一出口就要消散在这风中了,没有别人能听到。 明野低着头,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无法直视容见的脸,声音同样很轻,他说:“对不起。” 他很诚恳的道歉,不是那种随口敷衍,也不是觉得委屈,他本该道歉的。 明野很了解容见的性格,知道他在那个锦衣卫被敲断腿骨之时,就想着了结一切,连陌生人为了职责而受伤都会很不忍,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惨剧,宁愿被人看轻侮辱,也要结束。 又怎么可能让明野冒着受伤的风险上场? 不能接受的是明野。 容见听到明野的道歉,怔了一下,他在这个人面前总是会变得软弱,就像此时此刻,容见望着明野身边挂着的刀,有点不知所以地说:“那我该怎么办呢?” 他这么说着,抬起了手,摸索了一小会儿,才将鬓间的花钿摘下。 校场内有这么多双眼睛,众目睽睽之下,容见伸出手,将那支花钿郑重地放入明野的掌中,像是交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与此同时,还有一滴从下巴滑落的眼泪跌坠下来。 容见哭了很久,他流泪时很沉默,不能发出声响,也不能擦拭,就那么很可怜地哭着,不让任何人发现,就像不曾伤过心,没有受到惊吓,害怕到想要自己上去制止,他连明野也不想告诉。 那滴眼泪却落到了明野的指尖。 比金属与宝石制成的花钿还要冷的,是容见的眼泪。 明野不能抬头看容见此时的模样,心中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些后悔。他从不为做过的事而后悔,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他都接受,因为决定是他自己做下的,没有后悔的必要。 容见的眼泪却令他后悔。 容见没有发现明野已经察觉了自己的眼泪,他本来就很容易原谅明野,又很快说服了自己,他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很厉害。” “谢谢。” 容见被人扶着,转身离去。 一个侍卫与一个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只能说这么几句话了。 * 校场一事后,两方都没了游园的兴致,索性找了个地方歇了一个多时辰,等来了费金亦的旨意,说是晚上设宴款待重臣贵宾。 容见也一同随行。 到了晚上的筵席,费金亦摆出一副大方姿态,似乎对校场一事毫不知情,既不赏赐立功的侍卫明野,也不斥责达木雅的嚣张行径,但也没有责骂容见当众贬斥礼部左侍郎。他的消息何等灵通,宫中发生的大小事宜,都逃不过他的耳目,这番置若罔闻的做派就是不想得罪了北疆,但也不想太过丢了面子。 觥筹交错间,容见只意思意思,用酒杯沾了唇,实则一口没喝。结束之时,更是疲惫至极,直接回了长乐殿。 达木雅也回到会同馆,他今日丢了脸面,却没有像失去猎物的兄长那般大发雷霆,鞭笞侍从,反而看起来颇为冷静。 他叫来阿塔:“你去打听打听,今天那个侍卫是什么来历,他的官职低微,想必无权无势,就将他的亲人朋友和情人都抓起来,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同回北疆,若是不愿意,就杀了他和他全家。” 孔九州推门而入,他很不赞同:“兰亭,这里不是北疆,也不是边境,我们对上京并不熟悉,这样随意行事,引起大胤的警惕,反倒得不偿失。” 达木雅没有回答,反而先道歉道:“师父,今日是我失控了,不该再下手的。” 孔九州对他像是儿子一般的怜爱,安慰他道:“那样的情形之下,是人之常情,你也别放在心上。这样的高手,我之前从未见过。” 达木雅闻言点点头,状若无意地问道:“那师父今日看到从前的那些旧人,又有什么想法?” 他这话是试探的意思。 达木雅像对待父亲一样尊重孔九州,但对他的信任还不如用钱财收买的大胤士兵将领,和那头驯服后依旧随时会龇牙咧嘴反咬主人的狼。 这种不信任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退,反而与日俱增。 孔九州将一身学识都传授给了这个异族学生,达木雅也知晓所谓的忠君报国。但他觉得奇怪,孔九州是一个有品行的人。一个如此纯粹投身于复仇中,愿意抛弃一切,在异地他乡重新开始的人,竟然会背叛自己的血脉。 会噬主的狼生长在北疆,孔九州却不是北疆人。 达木雅不信任他,可能即使孔九州为他付出一生,埋入北疆的土地,终生不再回故土,他也不会打消这样的怀疑。 孔九州的妻子儿女皆死于容士淮的破城之战中。容士淮对士兵的约束极为严格,他的亲人没有死于起义军的刀下,但是破城那样的战乱时贼匪四起,孔九州所爱之人死在破城前夜的意外抢劫里。 孔九州痛恨容士淮,也痛恨大胤,恨到连读书人最为不齿的厌胜之术都试过,只想咒杀容士淮。 他发誓余生只为了颠覆大胤。 孔九州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他说:“能想什么?只觉得与这群还冠冕堂皇,为大胤效力的人不配为人,令我作呕。” 达木雅笑了笑:“师父说的对,我们北疆人绝不会如此。我受师父教导,自然会为师父报仇雪恨。” 又想起今日之事:“倒是那位公主,有几分意思。师父,你说如果我娶了她,是不是能直接入主太平宫了?” 孔九州知道他是开玩笑,但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反而劝道:“兰亭,我不仅是你的师父,更是你的谋士。此次上京之行,不能出现意外,等日后铁骑之下,你再考虑这些不迟。” 达木雅摆了摆手:“师父太认真了,我说说玩笑罢了。天色已晚,您早些休息吧。” 待孔九州离开后,阿塔重新走到他身边,递上了一样东西,是南愚人的回信。 达木雅看完了信,竟觉得很有意思,南愚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量。 那他为何不助其一臂之力? * 金屋藏娇[穿书] 第64节 回到长乐殿后,容见又累又倦,他想起今日发生的事,心绪难平,随意说了几句话,令殿中的人安心后,就伏在桌上,用冷了的铜炉贴着脸,想要冷静下来。 灵颂大约也看到他哭了,没敢多看,也没说出口,只是说公主需要好好休息,不让旁人进去打扰。 长乐殿安静极了,容见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声。 铜炉是冷的,却不能让容见的心也变得平静。其实他很难明白自己的心情,无论是当时的还是现在的,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容见想着接下自己花钿的明野,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说,未经思考,只靠本能。 人却不能依凭本能而活。 容见越想越乱,加上又太过困倦,就那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今夕何夕。 容见有些茫然,寝宫内灯火通明,而外面一片黑暗,现在是深夜还是即将黎明? 他这么发了会儿呆,伸手推开窗,本意是想看看外面的天色,没料到竟推不开。 怎么了? 容见站起身,跪着爬了过去,很有些一探究竟的意思。 这次稍一用力,窗户竟全然大开,容见一时脱力,险些跌了出去。 下雪了,好大的雪。 风大雪急,容见一时被吹得睁不开眼,直到有什么靠近,替他挡住了风。 容见抬起头,明野站在他的面前,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眉眼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不知是真是梦,容见微微蹙眉,他抬起手,什么都没想,只是愿意为明野拂去那些冷雪。 虽然他那么怕冷,那么娇气。 明野垂着眼,任由容见的动作,他轻声问道:“殿下从前说,想与臣饮酒赏雪。初雪已至,殿下愿与臣一同去湖心亭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出逃(。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感冒了,头痛欲裂qwq 第51章 初雪 容见才睡醒, 意识都没太清醒,听了这话呆了一下。 明野的语气很认真,他似乎等了很久。 雪花在容见的眼前乱飞, 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未加思考地说好,将手递向了明野。 不过怎么出去是个难题。 现在已经是深夜, 又下着大雪, 不可能就这么出宫。 容见表达了自己的顾虑。 明野笑了笑:“就像上次那样。” 上次那样——上次在宫外, 容见和明野翻了墙, 又飞了好久。 那也只能再翻墙了。 如果是学校里的那种无人看守的围墙, 容见还能试试自力更生,长乐殿的宫墙实在超过他的能力范围了,他做不到这样的事。 所以直接进入下一步, 被明野抱着代劳了。 临走之前,容见将寝宫内的烛火一一吹灭,营造出自己睡熟了的样子,又回到了窗台。 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 容见跌跌撞撞, 扑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然后被裹到了披风里, 明野抱起他, 从窗台边缘借力, 一跃而起, 踏过枝头,轻易地越过墙头。 出去之后,明野也没放下容见。外面太冷, 容见走路很慢, 不知道要走多久, 索性一路都由明野抱着飞去了。 一般的宫廷侍卫,即使品阶不高,但只要用心观察,知道平常巡视的大概时间与路线也不难。更何况是明野,对于这类事情更是了然于心,挑的无人偏僻的路线,一路都很顺利。 但与上一次相比,这一次是在雪夜,行经之处,不可能了无痕迹。 比如现在,路过一个湖边的时候,不远处有三个执灯提刀的侍卫,其中一个突然听到些许响动,警惕道:“那边是不是有人?” 明野方才踩过一个枝头,压了满树的雪连再轻的动作也经不起,积雪簌簌而落,虽然不是人声,但也发出了些动静。 容见吓了一跳,屏气凝神,连呼吸都不敢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逃课的学生,倒霉地遇到了检查老师,生怕被抓到后在全校同学面前道歉。当然现在的后果要严重的多。不过在之前人生的偶尔几次不道德逃课中,容见没有一次是以这样的姿势跑路的——被另一位同学抱在怀中。 比被老师抓到的后果更严重,这样逃课被别人看到,会被嘲笑到毕业吧。 在这样的紧张时刻,容见不着边际地想了很多。 明野镇定自若,他还有空闲抖了抖披风上的雪。 另一边的侍卫正在说话。 “不就树枝动了一下。或许是什么躲雪的动物跳过枝头,不小心摇了满树的雪。那边又没有路,还是别去了。” “眼花了吧。要去你们俩去,我在这等着。” “算了算了。不去了,自找麻烦。巡视完这一圈……” 几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容见松了口气。 两人继续前往湖心亭。 过了一会儿,容见坚持要勾明野的脖子。 上次最开始很害怕的时候也勾了,但后来感觉很安全,容见就松开手,去触碰别的东西。 明野有点拿他没办法,容见看起来非常固执,非做不可,便低下头,任由他勾了。 他好笑地问:“殿下这么害怕吗?” 容见“唔”了一声,没有回答。 片刻后,明野知道了真正的理由。 容见伸出手指,缓慢地摸索着,替明野拂去堆积在领口的雪。 可能他只能遮挡分毫,但也愿意为明野挡雪。 长乐殿与湖心亭不算很远,途中没有别的意外,很快就到了湖边。 容见晕晕乎乎,还没意识到已经到了,明野也没放下他。 雪是入夜后下的,栈桥上便没有人打扫,实在很滑,明野总疑心容见连走路也会跌倒,索性就那么抱着穿过栈桥,推开了湖心亭的窗门。 明野道:“到了。” 他这么说着,把容见放了下来,随手点亮了一旁的烛火。 灯火亮起,容见反应了一下,人在黑暗中的本能是向光亮看去,他却偏过头,望向了明野。 明野解开披风,将一边挂着的另一条披风递给容见:“殿下坐下来吧。” 明野先点燃炭火的时候,容见坐到了桌边。 不大的桌子上摆着小火炉,几壶新酒,因壶的样式不同,里面盛着的酒大约也不一样,可供选择。桌子边还有几个食盒,容见打开来看到是各色点心,伸手拿碟子的时候,手指一僵,东西滑了下去,险些砸碎了。 容见低头看了一眼。 明野也看了过去。 容见的手生得很漂亮,手指纤长,指节微微凸起,却不显得过于削瘦,有种如玉般的美丽。现在却冻得通红,不自觉地瑟瑟发抖。 但这不是明野没有保护好他,容见本来整个人都被塞在披风里,即使外面再冷,他也很暖和,是自己非要伸出手。 明野看向一边才烧起的炭火,温度太高了。 人的体温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明野将袖子卷起几道,露出手腕和一小截手臂,让容见的手可以搭上去取暖。 他的体温一贯不高,总是让容见觉得冷,但温度恒定,对于现在的容见而言,就很温暖了。 容见连连摇头,他自认还不至于脆弱到这种地步,而且明野这么做…… 不、不大好的感觉。 明野并未收回手,他说:“是臣的错。” 明明是容见的错。 又吓唬他:“万一生了冻疮,殿下又要提笔写字,该如何是好?” 容见迟疑不定,还是不愿意。 明野便捉住容见的手腕,用比较冒犯的方式达成了目标。 容见呆了呆,他哪想到这样的发展,明野看起来很礼貌来着。 他尝试了几次想要抽回手,但都是徒劳无功,明野这样的高手想要制服自己这样的咸鱼何其简单,最后只好屈服。 容见轻轻道:“……已经捂热了。” 他动了动指尖,在明野的手臂上按了一下,竟不怎么按得动。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好大。 大约是炭火烧起来了,容见脸红耳热,他尝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道:“那个时候,你怎么在外面?” 明野道:“去的时候,推开窗户,殿下正好在睡,就在外面等着了。” 窗户能从外面打开,却不能从外面合上,所以明野一直按着窗户,容见第一次没能推开。 “毕竟是殿下的寝宫,臣不请自来,总是不太好。” 容见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虽然他对于寝宫的信任与安全感源于任何人进出都要有他的应允。但这个任何人里并不包含明野。、 他说:“你不要这样。下次可以直接进来,外面太冷了。” 金屋藏娇[穿书] 第65节 不冷也可以。容见是这么想的,却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明野道:“不太冷。” 容见蹙着眉,连手指都握紧了:“怎么会不冷?” 明野的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欺负人:“我和殿下不一样。” 容见和明野不太一样,容见在风雪里吹上小半个时辰,可能就要生病,对明野却不会有任何影响。 容见很想和这个人理论,却又做不到理直气壮,只好作罢,但还是叮嘱道:“以后不用敲窗户了,直接进来就好。” 不免想到要是正好撞上自己换衣服怎么办,又觉得不会那么倒霉。 这么过了一会儿后,湖心亭就被炭火烘得很暖和了。 既然是赏雪,那必定是要看到雪的。 明野偏过身,推开了窗。 刚打开窗的时候,风雪一下子灌了进来,容见一时不察,头发被吹到了脸颊上,明野抬手替他打理那些碎发。 在此之前,他们之间不会这样,这么的毫无戒备,可是现在却好像很寻常了。 明野也察觉到了,他调整了窗户的角度,令风吹向另一边,以容见的视角也可以看到窗外的雪。 容见呼了口气,他本来是想要说谢谢的,却发现明野替他打理完头发后,没有松开手。 他仰头看着他,神色有些茫然,不知道缘由,但也没有阻止,任由这个人的动作。 明野的指尖是冷的,沿着眼角一点一点向下滑,路线似乎是固定的,顺着脸颊,最后停在了下巴尖那里。 恍惚间,容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眼泪的痕迹。 容见在校场的台子上哭了很久,眼泪划过脸颊,带走脂粉,留下冲刷过的泪痕。回到长乐殿后,容见连收拾自己的力气都没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又被明野带了出来。 容见觉得丢脸。 他抬起手,挡住明野的眼睛,独断专行道:“不许看了。” 人的脸可以涂抹脂粉,也可以不涂抹脂粉,这两种状态容见都可以接受,他不能接受的是两种状态混合,就像他此时的脸。 一定很糟糕。 明野很低地笑了笑,容见没有说为什么,他却知道缘由:“殿下很好看。” 容见疑心这个人在哄骗自己,但还是上当:“真的吗?” “真的。” 这样举着手也很累,何况继续下去好像就赏不了雪了,容见想要放下了。 迟疑不定之际,明野忽然开口道:“殿下不要哭了。” 容见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哭的时候,他其实没想太多,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情绪失控,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明野继续道:“真的要流泪,也别在臣不能看到的地方。” 容见的心一颤,他“哦”了一声:“以后不会了。” 也不知道是不会什么了。 容见收回了手,逃避地看向窗外。 此时的雪依旧很大,纷纷扬扬地撒了下来,落在湖面,转瞬即逝,与湖水融为一体,但从天空落下的姿态很美丽,每一片都是独特的。 明野坐在另一侧,温酒热茶,挑了些点心,推到容见面前。 在几种酒里,容见最爱喝的是甜米酒,他没有开口,接下来温的便都是这一种了。 明野总是会把容见照顾得很好,可能长公主身边有很多侍从,可是将容见照顾得最好的却是没有什么经验的明野。 容见多饮了几口酒,整个人的身体都热了起来,大脑混混沌沌,像是一个被很妥帖照顾着的、贪心不足的小动物,一旦暖和起来,就要撒娇,就会想得更多。 他托着腮,有点闲极无聊地揉捏着自己的耳垂,望着对面的明野。 明野已经重新梳理好了头发,他换了一件衣服,里面穿的是雪白氅衣,将身形衬得英俊挺拔,是无人能及的翩翩公子。 校场比试过后,在回去的路上,还有在宴会上,随行中的大臣谈论起了明野,甚至有几个想要打探他的家世生辰,将女儿嫁给他。即使明野现在官职低微,籍籍无名,无人知晓,可一旦崭露头角,所有人都知道他前途无量。 明野天资卓绝,相貌英俊,文成武就,本该被人看到,被人欣赏,被人崇敬,但是听到那些大臣的话时,容见的心却变得酸涩。 这不是明野的错。容见很清楚,他可能确实很自私,对明野有那样的独占欲。因为即使容见再迟钝愚笨,不知分寸,也从很早就察觉到,明野对自己超过了一般的尽忠职守。 他是对自己说永远的人。 那些平常不会说的话脱口而出,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容见低着眉眼,半是认真,半是自暴自弃地问:“你……从前这么照顾过别人吗?以后也会这么对待别人,像对待我这样吗?” 明野舀酒的动作一顿。 容见姿势懒散地坐在对面,昏黄的灯火下,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唯有他垂着眼的神态显得很可爱可怜。 大约是饮酒的缘故,容见的嘴唇上没有了口脂,却依旧很红,看起来非常柔软,微微沾着水泽,很适合被人亲吻。 明野的目光一顿,又稍移开了些。他的目光深沉,平常的眸色是漆黑的,像是此时外面的湖泊,无论有多大的落雪,也无法掀起波澜,容见也不能看透。 他随意地道:“殿下怎么忽然这么问?” 也许是他的态度看起来很漫不经心,令容见不能满意,他更加冲动:“那我的花钿,会送给别人吗?” 其实容见知道明野不会送,也没有可送的人,还是故意这么问。他觉得自己很恶劣,是个坏蛋,但还是要问。 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面目全非,容见不能理解。 与容见相比,明野显得平静得多,也理智得多,他说:“殿下,御赐之物是不能给别人的。” 明野说的是事实。这样的御赐之物,的确应该供在家中,时刻感恩在心。 他说的没有错,容见很明白,但明野似乎永远那么理智,不会动摇。 容见的左手还搭在明野的手臂内侧,他们之间那么亲近,可容见的语气却并不真挚,像是置气,又似乎有很多复杂的感情,他无法分辨,最后说的是:“我特许你可以送给别人。” 容见发现自己的心会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而颤抖,明野的理智都令此时的自己难以接受。他不知道缘由,也许是吊桥效应,也许是荷尔蒙,也许是醉酒,总之他依赖这个人,他无法忽略这个人,他只想在这个人身边,他想得到很确切的回应。 像对他说“永远”时那样确切。 但是随着他将每一个字说出口,那些没由来的不甘心不情愿都在最后时刻消失。 如果,如果明野真的能遇到喜欢的人,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希望明野能得到幸福。 在《恶种》的结局里,明野登上皇位,至少在这本书的历史上,他终将成为千古一帝,但也没有任何妻妾。无论出于生理上的需求,还是政治上的考虑,抑或是为了将来的局面,明野也该拥有一位妻子,可是他始终没有那么做。 明野是不会恋爱、也不会付出感情的人。 很多人都这么觉得,加上书中很少描写他的心理活动,所以读者也不知道原因,只是在评论区擅自猜测。 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什么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 容见也不明白,但《恶种》只是一本小说,故事结束,纸片人的圆满也是圆满,容见不需要明白。 可他现在在这本书里,明野不再只是由那些话构成的纸片人,他真实地活着,他的血肉是热的,他也有喜怒哀乐,高兴的时候眉眼里有很温和的笑意,无奈的时候也会叹气,他记得自己的每一句话,很温柔的包容自己的任性。 可能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很完美的爱,但容见希望明野可以那么幸运,能够被爱着的人同样珍视。 因为明野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容见感觉到眼眶的湿意,但不至于凝聚成眼泪,他努力睁大了眼,忍不住问:“那……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明野没有说话,可能是容见的问题过于突兀,连明野都没想到该如何回答。 容见却迫切地需要转移注意力,他不想在一天里哭第二次,这让他觉得自己过于软弱,也不想再让明野看到这样的自己。 于是凝视着一旁摇晃的烛火,一边漫无目的地瞎想,自问自答道:“你的学识这么好,对方也要很聪明。” 他只说到这里,剩下的还在想,但明野的无论什么地方都很出色,所以对方什么地方都要很好。便产生一种疑惑,觉得原文里明野没能找到喜欢的人,可能是除了他以外,没有谁能那么完美。 想到这一点,容见又想劝明野,择偶的标准不能定那么高,否则会丧失很多乐趣和可能。 实际上定下那么高标准的是容见,将明野当做标准的是容见。 容见终于偏过头,看向明野,两人对视时,他看到明野眼中的笑意,以为自己很聪明说得很对,心里却并不高兴,反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野抬起手,拂去容见鬓边飘落的几点雪花,总有那么几片很特别、不随风逐流的,他说:“我没有这么照顾过别人,以后也不会对别的谁这样了。” 容见怔了怔,睁大了眼。 不知何时,明野的手中多了那支花钿,也许是忘记放回去了。他站起身,挡住了烛火,为容见戴在鬓角,使那支花钿重新得到了光彩。 明野平静道:“殿下的东西永远都是殿下的,不会给别人。” 容见的每一次任性都得到了回应,然而还要纠缠不休:“还有……问题没答,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明野坐在容见的对面,想了片刻。 他是真的在想,而不是装作思考。一般而言,他的一言一行,早已在预料之中,很少会需要思考这么长时间。 何况是没有意义的事,没有结果的问题。 明野曾经活过一次一次,不需要假设,他可以直接告诉明野结果。 在这样月光消逝的初雪夜晚,在这样寂静无言的湖心亭中,为了容见杀人,为了容见提刀,为了容见做很多事的明野,就像一个普通的少年人一样闲谈这些无聊的事。 容见的心似乎也因为等待而被悬起的钢丝吊起,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勒紧。 两人对视了一眼,明野说:“我喜欢就可以。” 容见的高标准都不作数,别的都不重要,明野喜欢就可以。 明野喜欢眼前这个经常不聪明、显得笨拙,不会半点武功,比落下的初雪还要脆弱的容见。 没有道理可循,没有理智可想,一切评判标准都失去意义,明野就是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容见的自私和无私,明野的喜欢和欲望。 感谢喜欢,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v= 第52章 醉了 金屋藏娇[穿书] 第66节 容见的标准虽然高, 但不是不能找,明野的标准固然低,却捉摸不定, 说了等于没有。 容见不知道明野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的心中升起一种很莫名的感觉, 不是开心或者难过,是无法理解, 是难以明了。 人为什么会这么奇怪?他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 从未喜欢过别人, 没有恋爱经验的容见决定暂时忘掉这些, 这些他无法处理的棘手问题, 明野那么聪明, 肯定无须他的指点。 容见简单地选择了逃避,他想同明野一起度过这个初雪的夜晚,留下一些以后想起时会开心的回忆。 于是喝了很多酒, 吃了很多点心,准备接下来几天拼命节食,今天先放纵自我。 在青云坊的那次,容见心中有数, 人在宫外, 不能有什么意外, 所以也一整个下午断断续续也没喝多少, 但却已经半醉。这次是在宫中, 明野又在他的身旁, 容见便将很甜的、果汁似的酒当做饮料和。 喝着喝着,人就晕晕然了。 容见胡思乱想,人不能酒后驾车, 虽然电视里的大侠们都是大口喝酒, 也不耽误打架。 但……他开始问一些很傻的问题:“明野, 你喝了酒,飞起来会不会晕?然后脚底打滑?” 明野笑了笑:“殿下是怕回去的时候从树上摔下去吗?” 容见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是有点。但我相信你,你要小心点哦。” 就那么仰头看着明野,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他的样子。 明野看着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殿下,你以后还是别和人喝酒了。” 容见嘟嘟囔囔,一副很可怜的模样,连眼睛里都湿漉漉的:“怎么,你嫌弃我了吗?” 明野没忍住,笑了好半天,他实在很少会有这么肆意放松的时刻,倒是与容见的初衷不谋而合——一起过一个很美丽的雪夜。 但笑的有点过分,连醉了的容见都察觉到不对,要恼羞成怒了,明野才开口道:“怕你被别人偷走。” 这话反倒有几分认真。 容见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茫然地“啊”了一声,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反将一军:“那你现在要偷走我吗?” 一个醉鬼在想什么,绝不是正常人能想到的。比如此时的容见就觉得被偷走后会被称斤按量卖掉。 明野怔了怔,他伸手托住容见的下巴,没太用力,似乎只是掂量了一下,左右看了两眼,没有什么很过分的举动,又松开来:“这么可爱,今天先不偷了。” 意思是以后再偷。 ……好可怕。 容见呆了呆,觉得这个人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靠,竟然也要偷走自己,把自己卖掉。 他这么瘦,能卖几个钱啊! 于是慢慢地、自以为不会被明野察觉到的往外挪。 明野看一眼,容见就停下来,装作很无辜的样子,明野一移开视线,容见就慢吞吞地往外爬,就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容见是在无意间被当成玩具的那个。 明野看着这样的容见,又饮了两杯冷酒。 湖心亭就这么大,容见再想溜,也跑不到哪里去。 他酒品很好,醉后也不发疯,就是人傻傻的,别人说什么都信,又有种小孩子般的固执。非要说在原来的位置看不清雪,要从窗户探头出去看。 明野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要放任容见去了,就是裹了两层披风。 容见伸出手想要抓住雪,险些跌下去,明野在后面拦腰拽住了他。 容见浑身散发着很甜的酒气,还有桂花的香味,身体又很柔软,可以任由旁人摆弄,就像一块软糖般伏在明野的肩膀上。 明野沉默地抱着容见,能感觉到他喘在自己耳边的呼吸,令自己也热了起来。 但明野是自控能力很好的那类人,他扶着容见的后脑勺,平静地问:“还看雪吗?” 醉了的容见还记得看雪的执念,说:“要看。” 又要支使明野:“我还要喝甜的、甜的酒。” 明野不太愿意再给他喝了,不是怕他继续胡闹,而是这酒品质很好,一般人醉了也不会有什么,只是担心容见明天会头痛。 如果身边是别人,容见可能会比平常还要乖,怕给人添麻烦。可这个人是明野,容见骨子那么点任性被无限放大。 他凝视着明野,咬了下嘴唇,将最后的那点口脂也吃掉了,嘴唇很红,沾着水泽,留了些很浅的齿痕,他说:“坏蛋,连个喝的都不给。我要咬你了。” 明野的视线在齿痕上停留了很久,久到那点痕迹都消失了,他终于松开容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殿下,你最好祈祷自己是醉后一忘皆空的那种。” 又添了一句:“不过我希望不是。” 容见呆呆地“啊”了一声,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多么恶毒,多么可怕。 这么胡闹了好久,风停雪歇,容见似乎也觉得没意思了,他偏过头,朝明野缓慢地眨了眨眼,很小声地说:“好累,我想回去睡觉了。” 至于那日是怎么回来的,容见不太记得请了,路上大概是困了,睡了过去。 最后的记忆是被人放到了床上。他睁开眼,眼眸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昏黄的灯火,透着光的帷帐,明野的高大身形。 有人替他卸掉了珠钗首饰,又给他擦了个脸,容见觉得很轻松舒适。 可就在那人拿着首饰,掀开帘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容见心中生出强烈的不舍,拽住了那人的手,有什么从他的掌心中跌了下去,落在床铺上,悄无声息的。 “我的、”容见含含糊糊道,“我的……” 明野似乎笑了一下,他低头拾起床上的那支花钿,另一只手垂在容见眼前,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又重新为他戴上。 “这么喜欢吗?” 也不知道容见说的是“我的花钿”,还是“我的”个什么别的东西。 容见就这么沉沉睡去,也许是酒酣醉后的缘故,他睡得很好,是近日最好的一觉,又做了很多短暂的、光怪陆离的梦。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第二日醒来时,容见昏昏沉沉,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了。 但也只是片刻,过了没多久,他就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容见:“……………………” 他甚至能很清楚地回忆起明野说话时的神态。 ——“殿下,你最好祈祷自己是醉后一忘皆空的那种。” “不过我希望不是。” ……救命,救命! 没有失忆,但是容见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失忆。 在此前的二十岁里,容见对酒没什么感觉,他也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所以平常都不太喝,只有昨天是真的醉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他真没想到自己醉了后是那个样子,那么任性,那么胡闹,那么蛮不讲理,那么不知所谓。 但是这么反思下去,也反思不出个结果,所以把锅推到了明野身上。觉得这个人实在很过分,故意引诱自己说那些傻话取乐。幸好不是在现代,否则这个人绝对会把自己酒后发疯的实况从头录到尾,还要时常拿出来在自己面前重温。 一想到这里,容见就肝肠寸断,觉得无颜面对长乐殿亲朋好友。 但明野也没有证据,容见镇定地想,还有救,自己可以装傻,装作失忆,还不至于要自我了断。 * 明野与周照清在道玄天山观见面。 周照清推门而入时,一走进去,看到明野正在推开的窗边看书。 周照清的心思敏锐,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他和明野相识有几年了,明野从不在待在窗边,有一次他好奇问了,明野说待在窗边时会露出身形,很容易被别人的箭头对准。 他觉得对方说的很对,不过他的身份没那么重要,自认也没得罪什么人,觉得麻烦,所以平日里行事不可能像明野这般谨慎小心。 近些时候,明野都会待在窗边了。 这样无关紧要的事,周照清随口便问了,他说:“最近公子怎么总是坐在窗边,是觉得周围的守卫可以信任了吗?” 明野抬起头:“没什么。光线好罢了。” 其实也没想太多,可能因为容见总是在窗台边等他,令明野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 周照清也没纠缠下去,他将北疆和南愚进京后的一举一动,但凡是能查到的,都整理出来,写在密报上。 是明野特意要的,很急。 明野接过那封不薄的信封,拆开来,一页一页看了起来。 周照清坐在一边,他问:“公子查这个做什么?” 上一次查完帐后,明野就已决定令万来商会断绝往来,这倒没什么。但是这俩使团在上京待着,统共也没几个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不知道明野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查。 明野看得很快,仔细搜寻着有没有有用的消息。 要查北疆和南愚,不过是因为从前发生的一桩旧事,腊月灯会,长公主遭遇袭击,险些被北疆羴然人掳走。对于当时的事,明野只记得一个大概,他和那位长公主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实际上除了在书斋,两人并不亲近,所谓的贴身保护也名不副实,长公主也总是把明野打发出去。而明野待在他身边也是因为孟不拓的命令,必须监视。 所以那时候发生的事,明野根本就没在意,只记得一个大概,也不会细查。 现在却不同了。 长公主是容见。 世上之事,千回百转,随意一句话都有可能让事情有变,何况情况如此危险。明野不可能因为从前的结果安全无虞,就松懈下来,觉得不会发生什么。 不止是灯会当日,北疆人来了后,明野几乎都随身陪同容见,不让他一个人单独待着。但这样的事,防御警惕虽然重要,但最好还是解决掉问题根本。 明野的想法是,这件事还是别发生了。 周照清看明野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道:“公子支会我一声,也不至于到时候我毫无准备啊。” 明野的眸色很深,神色如古井无波,令周照清也看不出什么,他说:“到时候会告诉你。” 至于密报中的东西,实在没什么大用。万来商会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北疆和南愚都是外族,基本没有安插人进去的可能,只能通过一些外围的线人做事。 周照清在一旁坐立不安,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明野借着窗外的光看密报,也没看他:“想说什么?” 周照清听了这话,问道:“公子,你……怎么会出那个风头?现在满城风雨,可都在打听你呢。” 至于这个风头,当然就是明野打败达木雅之事。 这一场比试后,虽然表面上费金亦没有上次,只当无事发生。但毫不夸张地说,明野确实走入了很多人的视野,成为了想要拉拢的对象。一个家世清白,武艺高超、官职低微的年轻人,是很值得一赌的。连锦衣卫的孙同知私底下都找了过来,亲自劝说他加入自己手下,说是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就等明野点头了。除此之外,别的邀约也是数不胜数。 金屋藏娇[穿书] 第67节 如果明野的身份真是如此,那当然是择其中一个高枝,从此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可明野不是,他在宫中做事,最要紧的就是掩人耳目,以防走漏风声,陷入险境。 当然,周照清能问出来这话,实则内心也有答案了,他自认很了解明野,苦苦思索了所有的不可能,最后只剩下一个可能,于是狠下心,直接问:“那天青云坊里的是长公主吗?” 这两个问题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互为答案。 听到这个问题,明野终于提起了些兴致,他偏过头,眼色寡淡,说:“嗯。” 好似很寻常的一句话。 周照清大惊失色,明野竟然就这么应声了,他以为对方最起码还要遮掩一下,就这么毫无顾忌吗? 他的眼皮一跳,觉得大事不好,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本能是要劝:“长公主是什么样的身份,全天下都盯着的人,世家、朝臣、皇帝,连先前的掌柜,都跃跃欲试……得用多大心力才能护得住?” 周照清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无论是谁都不能说他有错,继续苦口婆心道:“公子喜欢哪家姑娘不好,要喜欢那位长公主?即使貌若天仙,也如同十八层地狱的夜叉,会要人的性命,可望而不可即啊!” 长公主就如同雪夜里的一丛篝火,看着灼热强烈,高不可攀,靠近后会被烈焰灼烧,实则只需要一点手段方法,利用起来很容易。 难的是保护他不被风雪熄灭。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该对长公主投入感情,明野更不应该。 他是那类连身处房屋里,连坐的位置都要考虑,以防万一的人,却在这件事上失去理智。 明野已将手中的密报看完了,准备着手处理,漫不经心道:“他是很好的。” 在此之前,明野不会用这样不客观,没有评判标准的词形容任何人。 “好”是什么?明野只会评价一个人在什么地方有才能,性格上的稳定与缺陷,能够有什么样的用处。 容见是很好,是最好,他不在明野原来的评价体系内,是别人不能相提并论的人。 他没任由周照清再劝下去,淡淡道:“让你做的口脂,这么久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没什么威胁的意思,就是语调有些许怀疑:“你真的能打理好胭脂铺子吗?” 似乎下一句就要让别人接手这门生意了。 要周照清的钱,让他放开手里的铺子,那可和割他的肉差不多。 周照清又气又急:“公子,你没做过这生意,不知道这是个多离谱的要求。莫说是我,上京城这么大,也没旁人做过啊。再说这可是涂在嘴上的玩意,不多试试,你敢送给公主吗?” 明野说:“那你尽快。” * 那日过后,容见只想逃避,不想见到明野,回忆起那天的伤心往事。 但总是要见的。 容见歇了一日,为了锦衣卫奸细一事,又同皇帝说要重新陪同达木雅游园。费金亦自然同意。容见作为公主,身份体面,而且再怎么着,他也不可能借由北疆势力做什么。如果容见真那么做了,他反而应当高兴。可以直接将容见圈禁,胁幼子以令朝臣。 明野作为侍卫,前来陪同。 容见走在前面,其实身后跟着的人很多。但明野是近身侍卫,贴身保护,两人靠得很近,要是压低声音说话,旁人也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 明野立侍左右,容见偏着头,刻意不去看这个人。 待走了一刻钟,路上的雪虽已洒扫,但园子太大,总有缺漏之处,明野出声提醒容见,让他脚下小心。 容见“唔”了一下,小声道:“谢谢。” 因到了梅园,里面地方不大,大多侍从都留在了园子外。前面几个大臣领着达木雅赏梅去了,容见没什么兴致,落后几步。 明野压低嗓音,随意地问:“殿下是在躲着臣吗?” 容见被戳穿心事,狡辩道:“没有,怎么会?” 梅花上堆了许多雪,音量稍高,似乎都会令积雪震颤,容见拾起几瓣落梅。 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又没有道理,明明那天晚上发酒疯的是自己,照顾的人是明野,容见觉得还是要给个交代,便装傻道:“前天晚上麻烦你了,真可惜,我喝醉了都记不清了。只是感觉很开心。” 又强调道:“下次再出门看雪就不喝酒了,不然记不住。” 饮酒赏雪这么风雅的事,不适合废物的自己。 可惜容见的演技虽然已有长足进步,但也是在外人面前演得不错。在明野面前,他的演技永远不够用,永远那么烂,永远会被一眼看穿。 明野落后他半步,声音里待着很明显的笑意:“真倒霉,看来殿下是记得的那一类。” 这个人就不会顺从他的心意,按照套路出牌吗? 容见头皮发麻,努力装作很懵懂的样子:“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明野没有说话。 容见就心虚了。 其实就算发了疯,丢了脸,也是很美好的回忆,容见决定坦诚以待,他偏过头,很天真道:“……是很美好的回忆。” 又添了一句:“但你不许提起。” 明野“嗯”了一声,没太认真道:“遵命,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可以偷走醉鬼见见哦,达咩达咩qwq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 第53章 阴沟翻船 冬日的夜总是很早, 酉时刚过,外面就黑沉沉的了。容见陪北疆游园回来,并不同他们一起用膳, 直接回了长乐殿。 四福在前面提着灯笼。 长乐殿宫门是开着的, 周姑姑迎了出来,接容见进去。 从早跑到了晚, 容见的精神不大好, 歇在软塌上, 等着上热汤饭。 四福在一旁侍候, 他的话很多, 总是停不下来:“再过几日,宫中就该有灯会了。往年的灯火都很热闹,此处都挂满彩灯, 连湖上都有莲花灯。去年我还是个四处当差的小太监,路过湖边的时候,运气好,捡漏捞着了盏还没人许愿的莲花灯, 便希望能分派个好差事, 遇见个好主子。没想到这么灵验, 来了长乐殿, 跟了殿下。” 容见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四福说的灯会是在腊月十五, 大胤大多数地方都是正月十五的元宵办灯会。但费金亦出身偏远, 很多事也与别的地方有所不同。费金亦登基代政之后,内务府的总管为了讨好他,表露出按照皇帝的故土旧地习俗来办。费金亦没阻止, 腊月十五的灯会就这么传下来, 直到今日。 而书中长公主遇刺也正是发生在灯会上。 四福继续道:“今年要跟着殿下去宴席, 不知道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再找见莲花灯,哎呀,在旁边干活的小太监小宫女们都可精明了,早早的都去了……” 容见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听到这里忽然问:“四福,你方才说的什么?” 灯会还有好几天,四福怎么知道他要去那日的宴席? 四福知道自己话多,平日也很谨言慎行,但有时候说得快了,也不能考虑到每一句,正惴惴不安自己说错了什么。 容见恍然大悟,想起与灯会有关的事。 自古以来,灯会那日,皇帝应该在宫中宴请大臣。但费金亦还是做了面子上的功夫,腊月十五的年前灯会不会接待群臣,仅仅是家宴,只有后宫嫔妃、太后和皇帝参加,长公主作为晚辈,不可能不去。 而今年有所不同,费金亦为了表达对北疆的重视,准备在灯会当日正式宴请,也找了一些大臣作陪。 穿书之后的几个月,容见有意无意地改变了剧情。比如在原书中,长公主是绝无可能出来陪外族游园的,而现在的容见却可以自请前去,甚至有些大臣很希望长公主能来主持局面。 所以在原书里,朝贺的外族和长公主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接触,唯一的一次就是在灯会。 费金亦身边高手如云,防卫严密,南愚人也不是想要直接刺杀。长公主一旦出事,费金亦作为父亲,也作为这件事的直接利益相关者,必须前去安慰公主,询问情况。而到时候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会人员混杂,南愚人准备借机接近费金亦,大约是厌胜之术,必须要有很亲密的接触才行。 四福的话提醒了容见。 南愚人选在灯会那日,等的不是费金亦,而是长公主。 而此时离灯会还有八日。 容见用热帕子擦了擦手,他轻声道:“请章同知过来,就说本宫觉得羴然人与大胤人身形不同,过于高大,相处之时,总有些畏惧,便想要加强守卫,叫他来与本宫商议,增派些锦衣卫来保护。” 长公主的身边不可能没有守卫,但有的都是宫廷内卫,要用锦衣卫就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然而容见就是要这么小题大做一次,他叮嘱四福道:“切记,得在很多人面前向章同知禀告,让这件事传遍锦衣卫。” 四福不明白为什么,但也不会问,只知道怎么按照容见的意思,将事情办好。 容见用了晚膳,又等了大半个时辰,看了小半本书,周姑姑才进来禀告,说是章同知求见。 容见合上书:“请章同知去花厅吧。” 甫一进花厅,章三川就起身给容见请安,容见招呼着他坐下,又道:“这几日同知可有别的消息?” 章三川神色肃穆:“臣着人盯着会同馆,日夜不敢停歇。每日入夜,从宫中出来后,北疆和南愚的一干人等都待在会同馆,里头的线人说,没有私下会面。但那位十四王子的侍从阿塔,有事没有随身侍候,偶遇了几次南愚人。” 南愚不如北疆重要,翻不起什么风浪,待遇也截然不同,来宫中不过是走个过场,并不怎么招人待见。 除此之外,章三川还暗暗着手调查了手下的人,一点一点精挑细选,才挑出些绝无可能是奸细的人。这些都是祖上三代就在京中定居,家宅安稳,有妻有子的当差之人。一个人当奸细不难,而如果有家庭负累,就几乎不可能。这些人也无不良嗜好,平日里行迹没有丝毫可疑之处,甚至没有出京办事,北疆得势也不过是在这十几年,不可能将手伸得那么远。 所有的事,章三川都没有隐瞒,一一上报给了容见。他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此事紧急,而长公主的要紧之处,不可能再有遮掩。 容见听了后,觉得很佩服,章三川办事水平之高,实在是出人意料。他曾听闻锦衣卫的另一位孙同知是靠家族余荫和妻子的娘家,才混上了这个位置,平日里只会奉承讨好,职务都推诿给了属下,功劳都留给自己。 幸好当日的疯马案接手的人是章三川,否则容见想要接触锦衣卫,还得颇费一番功夫。 容见淡淡道:“那同知以为,寻常时候,南愚人能靠近陛下吗?” 章三川不假思索道:“绝无可能。” 他是锦衣卫同知,亦无法陪侍在费金亦左右。皇帝身边侍奉之人,无一不是深得信任的近卫。 容见饮了口茶,道:“那就对了。” 章三川疑惑不解:“殿下的意思是?” 容见再将之前的推测和盘托出:“南愚人的目的是殿下,却似乎要在灯会当日,对本宫动手。之前本宫还很疑惑,为什么要这么做……” 章三川却已经明白了过来:“南愚人是为了打草惊蛇,制造混乱,引陛下出现在混乱中。” 事已至此,其实要想保护费金亦的安全,已很容易,但想要抓出那个奸细,却还是没有头绪。 章三川暗自想了几日,已猜出那人只是一个无名无分,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当差之人。但这样的人,在锦衣卫中,实在是不胜数,而要一个一个调查他们的出身来历,还需要费大功夫,而眼前迫在眉睫,实在耽误不得。 于是,他便开口道:“殿下此次叫臣前来,又特意叫四福公公在众人面前说要求锦衣卫的保护,是否已有打算?” 金屋藏娇[穿书] 第68节 容见偏过头,看向窗外的夜色,思忖道:“的确有个想法,不过得问问同知,可不可行。” 章三川身热口燥,也饮了一口茶,恭敬道:“愿闻其详。” 容见低眉敛目,章三川只瞧见他小半张侧脸,听得他说:“他们将日子定在灯会,想必已有了万全之策。所以灯会那日,必然要让他们不能成事。章同知不妨在排班的时候,告诉手下之人,长公主在灯会当日要出宫为太后祈福,请求菩萨保佑太后千秋万岁。” 这谎话是假到不能再假的,借的还是太后的名头。然而宫中的人却会深信不疑,实在是太后前科累累。 更何况被戳穿了也没什么大事,若太后听闻了这个消息,说不定觉得很妙,真让容见去了。 章三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长公主的这个策谋可谓是釜底抽薪。本来在南愚人看来,灯会当日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不可能出现问题,而一旦长公主不去,必然会使他们方寸大乱,临时变动计划。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容见握着冷的茶盏,也是为了平静下来,使思绪更加清晰。 片刻后,容见整理好想法,继续道:“距离灯会还有八日,这八天中,本宫会挑四日前去。每天晚上,外族都离宫回到会同馆后,本宫才会差人告诉明日当值的大臣,去不去第二日的游园。” 本来有八次机会,变成了四次,生死攸关,章同知难免着急,他问:“殿下为何要缺四次?” 容见抬眼看过去:“同知稍安勿躁。” 他的语调平静,有种很能说服人的平静:“动手的机会很少,他们才会着急。时间不能确定,仓促之下作出的决定才更有可能出错,不是吗?” 花厅中装饰精美,连窗棂上的一朵雕花都栩栩如生,看起来是深闺暖阁,容见脂粉未卸,宫裙未脱,置身其中,与这么脆弱美丽的东西相称得宜,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如此:“所以同知也不必着急。如今敌不在暗,迟早要付出水面的。” 章同知觉得眼前这位长公主着实深谋远虑,年纪这样轻,实在是有些可怕了。 至于那些细枝末节,容见就很随意了:“同知盯着南愚人,叫他们不能近陛下的身,如此便做成了最要紧的事。至于怎么抓住他们的痛脚,从侍卫中找到奸细,就看同知的本事了。” 章同知听了容见的话,琢磨了一会儿,确实不可能有更好的法子,于是微点了下头,起身告辞,准备今日就要开始布置。 “对了。” 容见叫住了他,章三川转身望去。 他听见那位长公主道:“如果真的是最坏的情况,直到灯会那日,也没抓出来人。那你就提前禀告给陛下,说是察觉到南愚人的阴谋,让陛下布置天罗地网。他得知这件事,大约也不会怀疑那么多人了。” 容见的嘴唇凝着笑意:“同知知道怎么和陛下禀告吧。” 这是一场冒险。容见直接同意了此次事故最后兜底的手段,就是找不到奸细,直接告诉费金亦。但整件事都是从容见口中说出,这是最大的危险,全看章三川怎么和费金亦禀告,或者说制造证据,让皇帝相信。 容见不是那种不顾别人死活的性格。就算这事和他没有关系,他也不需要和锦衣卫做交易,但凡知道身边会发生这一幕惨剧,也会提醒章三川,将知道的东西都告诉对方。 可能很多人觉得他这样不谨慎,太过心软,而且着只是一本书。 但容见却并不这么认为,他已经活在这个世界里了。如果他把自己当成人,那么书里的其他人也是真实活着的。 但也是直至此时,章三川才心悦诚服,无论成与不成,长公主的能力与德行都叫他甘心情愿地叫一声主子,并打算日后为他效力。 * 那日过后,容见纠结了一番这么做到底能不能行,但想来想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他就这么个水平了,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而章三川则忙得彻夜不休。 容见提了个大概的方向,具体该如何操作,分隔不同的侍卫,到时候又如何确定奸细,监督之人的嘴该怎么堵,都是章三川细细敲定下来的。 这些具体的事宜,容见一概不知,他只负责最开始提的计划。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看起来风平浪静,仿佛长公主要在灯会当日出宫的消息并未引起一丝波澜。 关于要挑哪几日去游园,容见也颇费了些功夫。放出消息后,他先是去读了两日的书,又连去了两日,然后停了一日,今日准备第三次游园。 这样捉摸不定,更能人觉得机会稍纵即逝,现在就动手。 容见是这么想的,实际情况是到了第三天,天已经黑了,照理说再待一会儿就该回去了,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容见:“……” 是不是还要给劫匪制造机会啊! 别的人倒是好打发,毕竟公主之命,不能违背。但明野作为贴身侍卫,也寸步不离,而且如果明野不愿意,容见也不能令他离开。 这该如何是好。 有明野这样一个能以单刀打败达木雅的高手在,也许北疆人也会畏手畏脚,不敢动手。 容见偏头看向明野,想要打动这个人。 他知道自己演技很烂,但是话说的软一点,好听一点,明野似乎不会表现出来,甚至比寻常时候显得更平静,但其实总会答应容见的无理请求。 比如不想念书念累了摸鱼,齐先生布置的作业太难超过他的能力范围,容见是条咸鱼,偶尔犯懒很正常,就想推给明野。明野作为先生的时候,有种不动声色的严厉。最开始的时候,容见还有点怕他,后来发现这一绝招,就经常哄得明野为他做本该由自己完成的作业了。 再厉害的人,也有弱点。 容见是这么以为的。 而明野本来是没有的,但他在意容见,想要保护容见,不愿意这个人收到伤害,于是就有了。 容见抬手呵气,他的手合在脸颊前,遮住了口鼻,似乎是真的很冷,对明野道:“外面好冷,你帮我去要热的牛乳吧。” 这样的小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明野道:“牛乳让四福去拿。” 容见靠近了些,很小声地添了一句,声音又甜又软:“还要一点酒。他们又不知道我喜欢喝的是哪一种……” 这是他们俩之间的隐秘,容见只讲给明野听。 明野搭着眼帘,他看到容见缓慢眨着的眼睫,乌黑的眼眸里似乎有很多期待,很希望眼前的人为他达成。 之前可能是无意间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态,但最近越发频繁,是令人无法忽略的刻意。 但明野没有拒绝,只能答应。 很多时候,明野确实拿他的长公主没什么办法。 他说:“好,那殿下等在这,不要乱走。” 容见点了下头,他忍不住说:“明野,十五那天的灯会,我们一起去看灯,好不好?” 其实他更想说,若是真能在这几日逮到那个奸细,他便去奏请太后,使谎话成真。有了上次的经历,加上太后对佛道的沉迷,太后很大可能会答应下来,就是不知道费金亦会不会阻止。总是,到时候能和明野再去宫外无拘无束的游玩,比在宫内好太多了。 容见的性格是不太瞒得住话,面对明野时又有盲目的信任,控制自己能只说到这里已是竭尽全力了。 明野离开后,容见独自待着,更觉得无聊了。 长长的游廊空无一人,天鹅绒一般的夜空中只有一轮弦月,前几日下的雪还未化,一旁开着几枝绿萼梅,颜色颇为新奇,容见有心想多看几眼,打发时间。 也不知道来不来。 容见本来觉得是很安全的。因为根据《恶种》的原文也可推测,当时北疆人其实也不想闹得太大,和大胤不死不休,试图刺杀公主的事很快就会被南愚人咒杀费金亦的事掩盖过去。而真的把大胤明面上钦定的继承人的母亲掳走,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然后,霎时之间,容见感觉掠来了几个人影,本能是想要逃开,但他确实手无缚鸡之力,在这样一个不科学的世界,能打得过一个纨绔子弟,却完全没办法从北疆人手中挣脱出来。 挣扎之中,容见被人捂住了嘴,头上的步摇花钿落了一地,有零零碎碎的响声。 被人敲了脖子,昏迷过去以前,容见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希望锦衣卫有点用,被让人真把自己掳走了。 那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一下子翻了个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见见,你想好怎么直面怒火max的老公了吗(。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顺便安利一下之后可能会开的文《与人鱼恋爱的一百条禁忌准则》,主攻甜文,喜欢的友友可以收藏一下qwq 祝烛穿越过来后,发现浴缸中饲育了一条幼生期人鱼。 他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有着雪白的皮肤,美丽的容貌,苍蓝的眼睛,垂至脚踝的金色长发如海藻一般充盈着整个浴缸。 他的眼睛因过度哭泣而近乎失明,人形时的大腿内侧因为抽血过度而满是针孔,为太多大人物献唱后的嗓音变得嘶哑。 这样一条奄奄一息,濒死的人鱼。 祝烛看了他一小会儿,决定既来之则安之,还是要给原身造的孽收拾残局,再把这只品种珍稀的幼崽放生。 于是,他在图书馆中翻阅到这样一本资料。 “众所周知,海妖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幻想种之一,而人鱼(海妖幼生期)却十分脆弱。” “以致于在大众评价中,人鱼近乎无害,实际在笔者眼中,它们也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生物。如果您真的要决定饲育一条人鱼,请务必遵循以下一百条禁忌守则。” “禁止无防护接触” “禁止表露心迹” “禁止任何抚摸” ………… “禁止对它们产生喜欢” “禁止尝试理解它们表达的感情” “请务必谨记,海妖是一种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物。它,真的很危险。” “它无法理解人类意义上的爱、喜欢、陪伴,只会将你拖入深不见底的海底,变成它的收藏品之一。” 祝烛看着眼前浴缸里的小可怜,合上书后不以为意,并把这本书的一百条禁忌犯了个遍。 没关系,反正按照这个世界的定义,他也不算是人,所以没必要遵守吧(。 ——卷尾语 “当你靠近未歌唱的他也会心跳加速,当你觉得他逐渐锋利的尾鳍可爱而不是妖异或可怕的时候,我必须告诉您一个不幸的事实,您成为了海妖的俘虏,被他捕获了。” “……祝您好运。” 1主攻,攻宠受,甜文 2很像人的老妖怪烛龙攻x很不像人的初生海妖受,海妖很娇很美很可怜也很凶残很非人,烛龙才开始是无聊养小动物养到老房子着火深陷其中,两个非人类在人类世界谈恋爱的故事。 第54章 小骗子 此时正值傍晚, 还未点灯,章三川带人在不远处巡逻,不敢离得太远, 以防突然有事, 来不及赶到。 他就这么等着熬着,忽然间听到动静, 转身看去, 远处几个带刀侍卫压着个人, 一路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 往常锦衣卫要办事, 都是各做各的, 除了皇命,很少有队伍混杂在一起重编的情况。但这次章三川卖了好大的人情,对外说是公主安全要紧, 将自己的人与别人编在一处,方便监察行事。 旁人还不知道此时的紧要之处,章三川强自镇定道:“这是怎么了?” 领头之人是章三川手下一个副使,年纪很轻, 但做事干脆利落, 从不推诿, 章三川很欣赏他, 这次也提拔了上来, 他也不负众望, 果真察觉到不对。 而也正如容见所说,因他每日并不确定来或不来,偶尔还会以园子坏了, 景致不好为由更改行程, 羴然人与奸细不能提前布置, 只好在当日接头,串通勾结,容易露出马脚。 金屋藏娇[穿书] 第69节 领头一人细述这人方才的异样,桩桩件件,都有证可寻,甚至一旁之人也可作证。 章三川打眼一眼,才察觉自己预估竟有错误,这人虽面容平凡,家世普通,做事并不出色,但靠着钱财巴结,却当上了孙同知手下的经历,胆子颇大。 他刚想审问,另一人急匆匆来了,脸色煞白,额头全是冷汗,章三川还未开口,就听那人说:“同知,园子遍寻不到长公主,似乎……似乎是被贼人掳走了。” 章三川一愣,难以置信,他和长公主事先商议过,长公主的意思是北疆人没有那么大胆,况且这么做也没有什么收益,反倒叫达木雅很难离京,他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可达木雅却做了。 章三川当机立断,将腰牌扯下,丢给一旁的亲信:“事急从权,叫人立刻关了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就说是我的意思。” 他五内俱焚,却不得脱身,事已至此,这出戏不能不继续演下去,否则前功尽弃,若是皇帝真的遇刺,这事闹大,严查下来,之前的布置怕是隐瞒不住。 得解决眼前这个人。 章三川刚让人松开那经历口中堵嘴的布料,准备卸了下巴问话,没料到就这么眨眼的功夫,那人的唇角流出一缕鲜血。 人的呼吸已经几乎没了。 他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章三川本来的打算是先审,能问出来话固然好,问不出来,他不把长公主出事的消息发出去,南愚人那边也不可能在混乱中接近费金亦,时机便掌握在他手里。若真是审不出来,他身上备了南愚那边特有的毒药,以针刺入他的身体,待毒发后便可判断,再将证据栽到南愚人身上,到时候也是人赃俱获。 而事后他有救驾之功,这个案子到不了别人手里,不可能找出把柄。即使万分之一的可能,由他人查办,事关锦衣卫内部的奸细,还是孙同知手下的人,锦衣卫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会一齐遮掩过去,决计不会希望再闹大。 但那是本来的设想,长公主是不痛不痒没受伤的遇刺,事情不大。但现在公主丢了,这事就不可能不呈给费金亦了。 这人见事成,直接自尽,未免太果决了。 旁边已有人起疑:“同知,公主失踪一事,事关重大,我等不敢自专,耽误了搜救,不如先禀告陛下,再另做打算。” 竟叫章三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他绞尽脑汁,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布置的生死攸关之际,那濒死之人的瞳色竟像妖魔一般逐渐变浅,片刻功夫,瞳色就接近于金色,但又显得有些浑浊。 章三川见多识广,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师父说的竟然是真的。 他自小家境不算很好,又个锦衣卫的余荫,只读了几年书,识文断字后便被父亲送去练武,说是为了以后做打算。 他师父是个老江湖,走南闯北,知道很多奇闻异事,常讲给他听。 其中也提过天神遗族。 他说,寻常时候,天神遗族与常人无异,看不出什么不同。只有年至七岁,才会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瞳色,以证明其血脉身份高人一等。而随着年岁渐长,瞳色又会渐渐褪去,就像动物中的猎食者为了捕猎而与周围融为一体,天神遗族是为了隐藏在人群中,保护自己。而濒死前,又会显露出幼时的瞳色,因为人死如灯灭,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章三川只略看了一眼,对那人道:“你所言极是,速去禀告陛下。” 天神遗族谋逆之事发生在前朝,连消息都被前朝皇帝抹的一干二净,现在很少有人知道南愚人中天神遗族一支,只以为是南愚人在宫中侍奉时谋反。 在场之人,除了章三川以外,并无人发现,只在猜测这人究竟服用的什么毒药,不仅发作如此之快,连眼睛都会在死后变色。 章三川装模作样看了几眼,迟疑道:“这人的眼瞳竟在死后变成这样,怕是……” 手下听出他的意思,急忙道:“怕是什么?” 章三川道:“南愚人中有一支是天神遗族,有蛊惑人心,行咒占卜的异能,眼瞳色如宝石,正如书中所说。” 既已得了实证,抓人便是理所应当之事。 章三川道:“尔等听命,南愚人胆大包天,在宫中行谋逆之事,现去捉拿,务必留下活口,等待陛下处置。” 他的额头落下一滴冷汗,知道事情已成。 当差这么些年,他师父教给他的东西,何止救了他一次。 于是,费金亦正在书房中与朝臣议事,刚刚通禀有人前来,太监就领着一名锦衣卫进来,高声道:“陛下,公主于游园途中被奸人掳走,此时行踪不明。” 费金亦愣了愣,他问:“什么叫被奸人掳走,这可是太平宫!” 而在场的朝廷重臣也未反应过来,实在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 片刻的混乱后,费金亦镇定道:“领朕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又是与长公主有关,方才议事的朝臣,大多也随费金亦一同赶了过去。 行至一半,章三川也迎了上去,他单膝跪地,恭敬道:“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救驾来迟,这是什么意思? 费金亦还未问出口,章三川便道:“南愚人声东击西,妄图用公主遇刺之事引起混乱,趁机靠近陛下,用厌胜之术……” 话已至此,剩下来的事章三川不敢言之于口,费金亦与一众大臣却能听得出他言下之意。 乍听之下,费金亦脸色一变:“还有这等事?这事非同一般,章三川,你所言可有证据?” 章三川朝后招了招手,叫手下将南愚人抬了上来,又仔细从公主失踪发觉锦衣卫中有内奸,再到那人自尽得知他是天神遗族,想到肯定是南愚人作祟,一桩一件,思绪清明,令人不得不信服。 而厌胜之术比起一般的刺杀,事前的准备更加繁琐,那群人刚听到消息,正打算行事,身上的东西一应俱全,人赃俱获,可谓是铁证如山,不可能推脱狡辩。 冬日冷风中,上下侍卫,连锦衣卫指挥使听了这话都惊出一身冷汗。 费金亦脸色铁青,他听闻南愚人准备的厌胜之术,只觉差点深入险境,惊魂未定,骂道:“一群废物,这还是在太平宫中,都有逆贼胆敢谋反,公主都被人掳走。长公主是国之根本,这世上除了章同知,竟无人可用了吗?” 周围的人跪了一地,皆不敢说话。 从容见确实被掳走开始,这场演的假戏就成了真,长公主参与其中的可能性完全消失。以费金亦的性情而言,绝不会想到容见在别后做的事,也不可能认为容见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而涉险。 但找回长公主是最要紧的事。 这样的时候,崔桂竟心生一丝疑惑,费金亦的焦急不似作假,即使朝中为了长公主的婚事吵翻了天,皇帝也为此表示过多次不悦,现在难道是骨肉亲情吗? 他不相信。 此时此刻,明野正拎着食盒往回走,里面装着容见要的牛乳与温酒。因是明野去要长公主的东西,御膳房准备得格外精心,连牛乳都是新去拿的,食盒也是特质的,可以保温,也能保持食物本来的味道。 但时间也不短。 回去的时候,很多人都向着园子走去,不知为了何事,人群涌动,明野也随之一起。 不知是谁,突然惊慌尖声道:“长公主丢了!” 那园子已被锦衣卫封锁起来,明野进去时,游廊里空空荡荡。 周围有那么多人,却只少了一个站在绿萼梅前的长公主。 围栏边的廊上落了一地的首饰,那支曾作为彩头当众赠给明野,又被明野戴回容见鬓边的花钿,此时跌坠在地上。锦衣卫来来往往,没有人会顾忌这些。 花钿是很脆弱的东西,寻常佩戴时都需要小心保护。上面缀着的的东西都已散落,在黑暗中泛着些许属于宝石的光泽,但已经支离破碎了。 明野竟还保有理智,那些细枝末节一点一点涌入脑中,由结果来推论,容见的一切打算和计划似乎都变得很容易猜测。 不过那些都只思考了一瞬,明野想起离开之前,容见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样天真,那样可爱,说话时撒娇的语气,句末最后一个字扬起的音调,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容见的演技不算好,但胜在出人意料。 明野活到现在,细算起来,没有被人骗过。他对任何人都抱有疑虑警惕,明白人的天性,身侧之人的一言一行,哪怕是随口一句话,他也会本能考虑是否有异。也正是因此,不知抓住多少刺客奸细。即使是看似上当,也是提前察觉别人说谎,顺势而为罢了。 令他心甘情愿上当的,容见是唯一一个。 明野也会被骗。 明野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喉结微微起伏,沉默地吐出几个字。 ——小骗子。 他转身离开。 * 起事之前,达木雅就用借口推辞了今日的游园,无论成败,太平宫是不可能再待了。 孔九州不知为何要匆匆离去,他直觉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也不能掌控的事。但在马车上看到被捆住手脚,堵住嘴,蒙住眼睛的长公主时,还是惊骇交加。 他压抑不住这样的情绪:“你怎么敢把她掳来?” 这件事从头到尾,达木雅都没有和孔九州商议过,他不那么相信自己的师父,特别是在大胤的地方。 所以轻描淡写道:“和南愚人做的交易。他们要对大胤皇帝施厌胜之术,就托我在宫中制造混乱,长公主是最好的法子。” 说到这里,他朝孔九州笑了笑,有些志得意满的意思:“也不知他们得手了没有。若真得手了,我手里就是大胤最后的血脉了。” 这么三两句话的功夫,马车已经疾行而起,飞速驶离了太平宫。 孔九州似乎觉得达木雅在异想天开,疾言厉色道:“她是大胤的长公主,一旦丢了,不仅是宫中,全城都要戒备,绝不可能放人出入。你如此冲动行事,又有什么深谋远虑不成,是要将一行数百人的性命都丢在此处吗?” 达木雅听了这话,似乎是烦了,笑容一顿:“师父的意思是,不该掳走长公主,此时该完璧归赵,向大胤皇帝磕头认错不成?还是说师父也觉得这位长公主对大胤十分紧要,所以才如此焦急难耐?” 孔九州已恢复了以往的神情,他作出最合理的判断:“兰亭,你不必如此。现在的窃国逆贼是她的父亲,他们却不是一个姓氏。长公主丢了死了,费金亦反倒高兴,坐实了这个皇帝,旁人也再难动摇,不可能受人威胁。按我的意思,为了安全起见,你不如立刻杀了她,少了这个拖累后也可改头换面,趁机逃出去。” 达木雅道:“杀了她?弟子废了好大的力气,师父就让我杀了她!” “还是,有什么私心?” 孔九州沉默了片刻,他掀起帘子,看了眼窗外,那里却全是他陌生的街景,不知道在北疆停留太久,已忘了从前,还是这里是城破后重建的楼阁。 孔九州似乎是感怀过往,叹息道:“你杀了她,侮辱她的尸身,再抛尸于护城河中,让天下人都知道,容氏窃国,便是这样血脉断绝的报应。我的大仇,也可得报一半。” 这似乎才是他的真心话。 达木雅对待孔九州又像从前一般恭敬了,他说:“师父的仇,弟子必然是要替您报的,但不是现在。您也不必着急,我自有办法。” * 容见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在一阵头晕目眩中醒来。 才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模糊,他尝试想要分辨身处何地,只觉得不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还未确定时,耳边传来一阵惊雷般的声音。 那人的声音里含着些许笑意:“长公主,旅途劳顿,且怠慢了。” 容见一怔,听到这个声音,顿时起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达木雅。 锦衣卫没能拦下北疆人。容见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的手脚已被松开,眼罩和口塞也被取出,马车上并无旁人,达木雅坐在车窗边,正微笑着看向容见。 或许是从小接触大胤的缘故,达木雅很多时候并不表露出羴然人的凶狠残忍,除去高大的身形,轮廓过于分明,和大胤人截然不同的脸,他穿着氅衣,束起发冠时,看起来温文儒雅,有些世家子弟的模样。 然而只要有人见过他与人比武时的情形,就知道一切都是假象,达木雅骨子里就是个羴然人,他把别人都当做待屠杀的猪狗。 容见试着张嘴,喉咙中却很干,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必须镇定下来。 眼前是个无比残忍的反人类反派。 但以他长公主的身份,现在还有余地,不至于穷途末路。 金屋藏娇[穿书] 第70节 容见撑着手肘,努力不露怯态地坐起来。他在不久前被人敲晕,后脖颈仍十分痛,牵扯到整个后背和大脑神经,想要保持后背的挺直颇为费力,但他知道自己得这么做。 两人各坐一边,马车行到不平之处,桌上的烛火也随之跳跃,容见保持着端坐,他不开口说第一句话。 达木雅就那么审视着容见,大约是觉得眼前这位长公主的所作所为,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他在宫中待得这几日,园子早看腻了,闲着没事的时候,就琢磨大胤的皇帝、朝臣,当然琢磨最多的还是这位长公主。 在达木雅看来,这位长公主似乎是有几分聪明,行事作风也很厉害,但这些都是建立在深闺暖阁里的,他身边有无数人保护,供他驱使,他才会有那样的自信。而一旦失去那些,长公主就会惶恐哭泣,随波逐流了。 于是,他开口道:“长公主不问是怎么了吗?” 容见垂着眼,慢条斯理道:“十四王子以这样的方式将本宫请来,不该由您先行解释吗?” 达木雅笑了笑:“听闻长公主从小到大,几乎并未出过宫,此时此刻,殿下却十分镇定,真是厉害。” 容见抬起眼,朝达木雅望去,两人都是坐着的,他无须仰望对方:“本宫只知道,十四王子这么请本宫出来,实在是做了一件错事。” 达木雅似乎起了点兴致,问:“公主何出此言?” 容见忍受着后背剧烈的疼痛,面上却不动声色:“北疆此次来大胤朝贺,携有可汗的御笔亲书,可谓是诚意十足。我又曾听闻草原上的部落叛乱,内外交困,想必是希望能暂时停战。而王子将本宫掳走,不可能瞒得过朝中上上下下,本宫一日不归,朝中一日不安定,到时候边境不稳,出兵征讨。十四王子作为使臣,做下这等事,怕是难辞其咎。” 达木雅似乎不以为意:“可我已经这么做了,现在天高皇帝远,世上并无后悔药可吃。” 容见的手搭在窗沿边,倒不是想要跳车,他对自己的斤两有深刻的认识,想独自一人在这群羴然人手中逃出去,还不如祈祷老天爷冬日降雷,把羴然人全都劈死来的更容易。只是时时刻刻观察周围的情况,此时整理好思绪,继续道:“方才的路,看似转了好几个弯,疾驰向前,实则一直在原地绕行,根本没出京城。” 这一句话才叫达木雅真正警惕起来,他的瞳孔一缩,看向容见美丽的侧脸。 容见似乎对达木雅的反应置若罔闻:“王子是不想出去吗?是出不去吧。长公主已成了烫手山芋,王子火中取栗,却反被烈火灼伤双手,不如放开。本宫活着回到宫中,朝堂上勉强还应付得过去,本宫若是死了,怕是群臣激愤,加上北疆正处于劣势,这场仗不打也得打了,王子又如何能确保这仗能打赢,不被可汗责备呢?” 讲了这么长一番话,容见口干舌燥,疼痛似乎蔓延到了喉咙。而这一切其实都建立在,原文中达木雅确实只是制造混乱,否则当时随手杀了长公主并不难,他有所顾忌。而现在掳走自己,很可能是临时起意,却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最好的选择就是放下容见,保证长公主安全无虞,以费金亦的为人,只会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对北疆继续绥靖。 达木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付,除了他的父兄,他似乎从不在言语间出于这样的劣势。 于是,达木雅站起身,他捏着容见的下巴,迫使容见抬头仰视自己,就那么审视着容见的脸。 即使有一张再厉害的嘴,也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位长公主甚至拿不起他惯用的斧头,听闻连骑马也不会,他无能为力。 达木雅笑了笑:“玉钗斜篸云鬟重,裙上金缕凤。殿下当真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却没料到竟也如此聪慧过人。” “这上京城确实难出,但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待到了边境,不知在大胤皇帝的心中,殿下值几座城池。抑或是待殿下生下我的孩子,或是我的兄弟后,送回这上京城中,满朝重臣可认这天家血脉?” 容见沉默以待,他不曾移开视线。 就这么对峙了片刻,达木雅松开了手,他蒙住容见的眼睛,遮住他的耳朵,堵住嘴,将手脚一捆,放在马车的一侧。 周围一片安静,什么都听不到,容见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随着马车颠簸。 在此之前,容见也曾有过这样危险的时刻,但也没有感觉如此无助,可能是因为明野总是在他身边。 甚至不需要别人传话,他遇到什么难题,一推开窗,明野就会出现在那棵桂树上。 明野似乎无所不能,为他解决一切。 不是不信任别人,而是只有明野能令他感到安全。 在害怕、恐惧、前途难料、生死未卜的惊慌不定间,容见才发现他是如此地、如此地想念明野。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的明野老公蓄力中,马上就来(。 “玉钗斜篸云鬟重,裙上金缕凤。”——温庭筠 《酒泉子》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qwq 晚安! 第55章 “对不起” 公主失踪一事, 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禀告给费金亦的,在场之人众多,人多口杂, 不可能瞒的下来。 费金亦一声令下, 上京城内全程戒严,来往的士兵守卫, 挨家挨户对着户籍查看, 防止有人窝藏逃犯, 甚至连官员的府邸都逃不过搜查, 因为每日来往仆从众多, 也不是没有这个万一。 寻常人家都觉察出山雨欲来,出了不得了的大事,消息灵通些的早已听闻是北疆人将公主掳走, 正调查公主的行迹。 周照清得了消息后,没过多久就收到明野的密信,但不是只发给他一人的,里面应当是吩咐所有在京的大掌柜, 让铺子里的人都注意着些。 然后才是单给周照清一个人的, 说让他去道观。 夜色已深, 大雪未停, 外面探查的侍卫来来往往, 但周照清还是寻了条小路, 乘了辆小车去的道观。 虽然得了消息后,周照清已有所预料,但真在那等了半个时辰, 看到明野推门而入时, 他还是大惊失色:“现在宫里那样的情形, 你这个时候还敢出来?” 明野身上穿着披风,毛领上已堆了一层薄薄的雪,解开系带,将披风挂在一边时,积雪簌簌而落。 出宫之后,他先是去的神仙园,召集上京城内能用之人,也一同出去探查,主要是那些锦衣卫程序上的冗余,暂时无法到达的地方,又亲自沿着当时宫门守卫说达木雅车驾离开的路线走了一圈,没找到什么能追踪的痕迹,才来的道观,思忖下一步该怎么走。 周照看着明野的脸色,觉得十分寡淡冰冷,但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心仪之人被贼人掳走,没有人能高兴得起来,明野也不能。 但作为明野的手下和谋士,周照清不得不硬着头皮劝道:“公子不必如此着急。一,那位十四王子达木雅看起来还有点脑子,他没有当场杀人,而是将人掳走,说明是为了以后交易,长公主暂时不会有威胁。二,听闻公主出事不到两刻钟,皇帝就下令关闭城门,这么短的功夫,北疆人的马即使再好,上京也不是草原,能叫他们逃出城门,现下他们一定还在城中,只等束手就擒。三,暂先不论守城侍卫,单是锦衣卫,就有那么多人,一点一点摸索排查,抓到他们是迟早的事。” 明野走到柜子前,柜门没有上锁,他从中取出那把常用的刀,那把陪伴他很久,杀人无数,也曾为容见照眉的刀。 他说:“我知道。” 周照清在关键时刻是很靠谱,但这也不是什么惊人之语,而是现在很多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的事。 达木雅是困于笼中的野兽,即便笼子再大,也逃不到哪里去。 听到这句话时,周照清几乎以为明野被自己说动了。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明野将刀抽出少许,灯火的光在刀刃上流淌,他似乎在确认这把刀是否足够锋利:“太慢了。我不能等那么久。” 周照清能想到的事,明野不可能不知道,他却不能任由容见待在达木雅的手中。 达木雅那样的人,如果被逼急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做的出来。长公主的身份尊贵,是很值得拿出去交换的珍宝,但越珍贵的东西越易碎,容见太脆弱了,他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何况对于费金亦而言,长公主只值这么多,他是在赌达木雅的理智。但即使输了,也不过失去一些筹码,也许伤筋动骨,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野则不同。 周照清觉得事情不妙。明野之前根本不会说这种话,事到如今,不能等也得等。达木雅将收尾做得干净利落,令人找不出痕迹。而那个锦衣卫是南愚人安插的底牌,羴然人或许也有,只是没再宫里拿出来,现在正用着。而这么大一个上京城,想要将良民和官员府邸都查一遍,日夜不休都得几日功夫。 可又能有什么办法? 周围陷入一片沉默,连周照清都觉得这样的气氛太闷,令人窒息,他推开窗,想要吹吹冷风,却听明野开口道:“孔九州从前的旧宅在哪?” 周照清一愣,他之前都没听过这个名字:“这是谁?” 明野的目光从刀刃上移开,简单道:“前朝遗老,是达木雅的师父,潜伏在北疆已十余年。” 几年之后,孔九州被达木雅所杀,实际上并未留下只言片语,是明野后来调查羴然可汗的诸多事宜时,这个人出现在卷宗里。看过之后,明野猜测这个人大约是在前朝攻破后,四处游荡之际,发觉北疆狼子野心,才只身前往羴然部落,成了达木雅的师父。 而孔九州的杀身之祸,似乎就是因他的旧宅而起。 但人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好继续追究下去的,明野没有多费力气。 时至如今,他因此而后悔。 从容见失踪后,明野处理的事情太多,没有一刻停歇,直至现在,才想起来这个几乎忘掉名字的人。 孔九州厌恶大胤,憎恨容氏。但他这些日子待在宫中,看到费金亦的为人,而他既然愿意为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深入北疆,也未必不知轻重,知道容见出事,费金亦与世族失去制约,愈发行为无度,今后百姓生计则更艰难。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和谁联络。 明野道:“你去找,我要知道他所有的一切。” 周照清道:“他既是前朝大臣,宅子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肯定早就卖出去了,现在住了人要怎么办?就算是要买,给的钱再多,也得……” 明野抬起眼,淡淡地看了周照清一眼,他打断周照清的话,语调依旧是平静:“编个理由,随便什么。最迟明早,我要去看孔九州的旧宅。” 明野是冷静的,至少周照清看不出他失控的明显痕迹。但与之前的理智不同,他能感觉到暗流涌动间明野一举一动里的可怕。 周照清知道这事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但他作为谋士,这是他该做的:“行。” 周照清领命后离开,他本以为这会是个苦差事,意外的是却非常顺利,但回去禀告的时候也已经是卯时末了。 “那宅子不大,当时先帝登基后,孔九州已离开京城,这房子无人管辖,竟被邻居强占卖了出去。孔九州的旧宅是一个铺子老板买的,说是打算给儿子长大后当婚房,也沾染些读书人的气息。但他儿子已余去年成婚,却没有搬进那座宅子,如今已空了十余年了。” 这事实在奇怪,周照清也没隐瞒:“我顺便查了,那铺子老板和崔首辅的管家是亲戚。” 下定决心后,孔九州将宅子托付给崔桂,大约是说好以后会将消息存放在此处。他当时未必想到自己会在北疆待那么久,那从小养大的达木雅的性情竟无丝毫改变,会对自己如此怀疑,才留下这样一个缺漏。 明野听完了,思忖片刻后就做好决定:“我派人和你一起盯着崔桂,也许他那边会有什么消息。” 周照清点了点头。 外面的雪下了一晚,此时也没有停。 离开的时候,明野穿过道观的正门,此时正值早课,三清殿中来了今日的第一批香客,都是来祈求福祉的。 一旁的小道士并不认识明野,只以为他是误入的香客,拱手问候道:“福生无量天尊。” “缘主今日要上香吗?” 明野停在门槛前,回首望去。 燃香的烟雾飘飘绕绕,升腾而起,将一众香客、道士,甚至连三清祖师的塑像也一同淹没了,仿佛愿望也会就此实现。 明野行走于世,仅凭一己之身,握怀中刀,写手中笔,到底是不求神佛的。 他的欲望一贯很低,没有什么得不到,没有什么不能舍去,他是理智而纯粹的人,不会为了什么而停留,即使风雪交加,寸步难行,他也一直往前走。 明野不觉得这样的自己高人一等,只是很清楚他与一般人不太一样。他想要自由,不再受人控制,而皇位至高无上,世上只此一人,他也得到了皇位,在那尊贵的位置之上,他得到了想要的,似乎也和从前没有太大差别。 而重生回来,此时此刻,明野有所求,亦有不能失去。 这世上芸芸众生,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 容见在恍惚中醒来,身下依旧是摇摇晃晃,手脚都被束缚住,似乎被塞在一个箱子里。 与在马车上的摇晃不同,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在此之前,容见没怎么坐过船,何况船只在现代和古代差别巨大。但在思考片刻后,他还是得出结论,达木雅应该是在走水路。 果然,过了一会儿,有人走了进来,打开箱子,容见才重见天日,他看到达木雅的脸。 达木雅虽然克制,但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些志得意满:“陆上的路走不通,却还有水路,殿下坐过船吗?” 金屋藏娇[穿书] 第71节 出入城门时的马车狭小,筛查严密,来往都有长官随时巡逻,低等侍卫不敢再此时收钱,而长公主又不愿意束手就擒,这样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通过城门。 而水路则不同。客船偷运违禁物品,或是盐铁,或是矿产,都不是新鲜事,打点上下即可。而客船又极大,藏人容易,一旦打通关卡,顺流而下,一路离开上京,便十分容易。 但问题就在于京城船运被几家把控,除了万来商会,就是那几家世家大族,外人很难插手,而达木雅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门路。 也许因为是在别人的船上,达木雅没再解开容见身上的束缚,怕他闹出什么动静,只是道:“长公主,这次你可真得想想,若是大胤的皇帝真不愿意换回你,你是打算嫁给我的父亲,还是嫁给我。但也没什么差别,父死子继,你还是我的东西。” 容见:“…………” 他开始思考人生哲学,比如死后投胎回现代的概率。 容见被重新关回箱子里,只留有一个透气的孔洞,然而他不能动弹,也不能借此观察周身的情况。 好像真的很倒霉,但好像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容见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手无寸铁,别无他法,竟希望明野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掀开眼前的箱子,将自己从里面抱起来。 他的腿麻的厉害,脖子依旧很痛,其实与此时的境况相比,这些真的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想到明野时,容见又会涌起难过和痛苦。 白日梦是很好,只是很难成真。 其实投胎到这个破地方也不是不行,如果能再遇到明野的话…… 容见直觉制止了自己,没有继续往下想了。 不知飘了多久,客船突然一顿,似乎是急停了下来,连带着箱子也往前倾倒,容见被捆的严严实实,脑袋撞到了厚实的箱壁,还是有点疼的。 事情有变吗?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容见正这么想着,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达木雅掀开箱子,将他从里面拎起来。 他晕头转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身边多了两个人,似乎是达木雅的随从。 另有几个人也冲了进来,领头之人道:“虽然收了钱,也有主人家的命令,但如今官兵逼停,又严查外族人,已是无可奈何,不如你们束手就擒,也不至于是个死罪。” 大约是瞧见了被拎在达木雅手里,形容狼狈的容见,又突兀地问道:“你手上这个是谁,怎么没同我们说过……” 话音未落,达木雅身边的侍卫已杀了除管事之外的所有人,而最亲近的那个则擒住了管事,那个中年管事看着比在自己喉咙处的刀锋,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再言语。 达木雅道:“我知道这样的船都配有用来逃生的小船,带我们去。” 管事别无他法,性命在别人手中,他一路战战兢兢地哀求,又说知道有个极隐秘的地方,绝不会被官兵发现。然而小船甫一入水,他的喉咙就被割断。 温热的血溅到了一旁站着的容见的脸上,他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一个人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达木雅看到后竟放声大笑:“不错不错,公主这般,反倒多了几分颜色。” 这么说着,抬手将容见先扔上小船。 那是艘乌篷船,但因扔下去的位置不高,直接接触的后背倒没有很疼,就是肋骨硌到船篷边缘,痛的容见咬了咬唇,但没有出声。 而就在达木雅也要也要跳下船时,几支飞箭破空而来,达木雅何等敏锐,立刻就察觉出来,他躲开了那几支暗箭,却没能躲开最隐秘的一支。 从天而降的,有明野射出的那支箭。 极其锋利的箭头刺入达木雅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力道之大,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颈骨,连后颈处的皮肤某处都透出一点金属的光泽。 达木雅绝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死在这里,死于一支暗箭,死得这么轻易,这样的伤势是无可救药的,他本能地仰起头,循着来处望去,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那个侍卫,是明野。 达木雅想要说什么但已说不出口,他的身躯高大健壮,与一般的大胤人相比,就像一座小山,而此时摇晃了几下,不受控制地向船外的河水中栽去。 “扑通”一声。 容见听到响动,本能地偏头看去,好大一阵的水花消失后,他看到一只粗壮至极的手,手指上戴着几枚玉扳指。即使是在改头换面的逃亡中,达木雅也不愿摘下那些属于他的荣耀。 在宫中游园时,达木雅曾介绍过那几枚玉扳指,是他幼时打猎得胜,父亲赏赐给他的东西,又或者是他成年时的礼物。 而现在随着他的生命,那些珍惜的东西也都缓慢地沉没在了这条河水中。 容见知道是有人来救自己了,他费力地仰起头,看到极高的地方站了个人。 明野扔掉了手中的弓,他跳了下来,身形极轻,拔刀而起,落地之时,达木雅的那几个侍卫也被割断喉咙。 鲜血溅在明野的雪袍之上,留下那样明显的痕迹。 这是容见第一次看到明野为自己杀人。 上一次是单刀杀死疯马。 明野收回刀,并未回头,只是道:“收拾了。” 在场之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人看直视这个年轻人。 假扮官兵,上船之后,明野不是不能一个一个查探,但他知道这样一定会让达木雅把容见作为人质,所以用了打草惊蛇的法子,给了船内之人反应时间。达木雅一定不甘心就这么被抓住,也不会舍得放下长公主。 上船的顺序也很简单。达木雅不相信任何人,特别是现在的紧要关头,他会先扔下最珍贵的长公主,自己跳下去,再允许侍从上船,决不允许任何人脱离他的掌控。 而当达木雅与容见分开之时,就是动手的唯一时机。 一步也不能错。明野很清楚。 明野跳到了船上。 小船很轻,有人落在上面,即使明野的动作很轻,依旧有片刻的起伏。 但这时的摇晃起伏,却令容见感到安心。 容见仰望着白日梦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明野。 明野俯下.身,他走近了些,停留在容见面前,一如既往的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容见,看到容见残缺的妆容,看到他的失魂落魄,看到他眼中的欢喜,也看到了他脸上半干的血。 冬天就是这样,无论什么都会冷的很快。 明野抬起手,触碰到了容见的脸颊,他的声音轻,像是怕惊扰了眼前的人,问道:“是我不小心让那些人的脏血溅到殿下的脸上了吗?” 容见的嘴还是被人堵住,不能说话,便只能摇头。 明野却置若罔闻,他说:“对不起。” 他的语调那么诚恳,手下的动作却截然相反,力气很大,近乎粗暴地替容见擦去了血迹,与从前的温柔不太一样。 “对不起。” 这是他说的第二遍。他很少说这样的话,道歉是没有意义的事,容见可能是唯一在这么短时间内听到两次的人。 没有意义,仅仅是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好像发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但觉得问题不大(。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qwq 第56章 检查 停了几个时辰的雪, 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河面起了风,将不曾停泊的小船吹得摇摇晃晃。 彤云密布, 天色暗沉, 周围的一切都昏昏暗暗。 容见的口中的东西被取出,手脚也都被松开, 长久的禁锢过后, 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明野垂着眼, 他的目光从那些地方移开, 神情显得有几分寥落, 令容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容见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危险,他的心情似乎很差。 容见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又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好像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想靠得更近些,于是准备起身,船内太过狭窄, 明野也坐在他的身侧, 他撑着手臂, 却浑身发软, 又磕了好几下。 一只手托住了容见的后脑勺。 明野将容见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的心情差到了极致, 近乎无法自控的地步。 似乎只是一点很小的意外,结果是好的。 但明野不能允许容见身上发生任何意外。 他的手落在容见的脸颊上,一点一点抚弄着他的眉眼、脸颊、嘴唇, 有时会过重, 让容见感觉到痛, 但却没有停下来,他却必须借助这样直接的感触确定容见的存在,收敛那些不受控制的想法。这样的事让他的心情稍有好转,但没有那么多,他用听起来很平淡的语调问:“殿下为什么总是这样。” 总是怎样?容见不能明白。 他的脸完全这个人的手掌笼罩住了,似乎在这个人的掌控下,但容见没有反抗,他的眼睛很亮,仰头看着明野英俊的侧脸。 明野的动作顿了一下,手掌从他的脸上移开,却没有停下。 过了一小会儿,明野的手从容见衣服的下摆伸了进去,冬日的衣服很厚,但最里面的内衬也还是薄的。 容见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没有想到会这样,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他从未与任何一个人有这种程度上的接触。 一层薄薄的绸缎似乎什么都阻隔不了,容见感觉明野的手指在自己赤.裸的皮肤上游走,从后腰开始,逐渐往上,动作不算重,但非常仔细地按下每一段脊骨。 容见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明野的体温很低,手指很冷,似乎连容见烧起的体温都无法温暖,甚至从容见的角度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神情也是寡淡的。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不带有情.色上的意味,却是一场强制检查,让容见在这个人面前毫无保留地坦露自我。 容见很慢、很慢地眨着眼,他没有挣扎。 明野确实在检查容见的身上是否有伤,每确定一处,他的情绪就能得到少许缓和,也在意这样的方式确定容见的存在,就像是恶龙会仔细检查自己的每一个珍宝——那些珍贵且不能失去的东西。 沿着脊骨一直往上,明野的手最后停在后脖颈处,容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不是很能忍疼,昨天在达木雅面前装得像模像样,实际上娇气的要命,即使这是一场失去自我、不平等的对峙,但在明野面前,他无法伪装,也无法变得坚强。 容见觉得这样沉默着的明野有些可怕,他的小动物本能是躲避危险,但是又会克制那样的本能,任由明野的动作,像是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河面上的乌篷船飘飘摇摇,顺着风走远了,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然后是每一道肋骨。 容见很瘦,抚摸的时候,皮肉之下肋骨的形状很明显。在被达木雅扔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船篷边缘,是很新的伤痕。他本来是想要掩饰的,装作不痛,却被明野轻易地发现。 明野的动作不算重,寻找着每一道肋骨上的伤痕。 容见努力地想要表现得若无其事,但他的演技太差,可以克制生理上的感觉,这样陌生的接触,总是会让他发出无法抑制的细微声音。 顺着伤痕,明野的手指一路往上,想着不可描述的位置去了。 ……太、太危险了。 容见还保有理智,知道秘密不能被戳穿,他艰难地想要制止明野加下来的动作,但对方的手却停在胸口下面的肋骨处。 劫后余生,容见茫然失措地“啊”了一声。 金屋藏娇[穿书] 第72节 层层叠叠的纱裙之下,是容见绷紧的双腿,他的腿长而细瘦,形状却非常好看,不会让人觉得骨瘦如柴。 但明野并没有看,人会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他表现得风度翩翩,有礼有节,如果不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触碰容见的身体的话。 明野似乎这在乎容见有没有受伤,这是最重要的。 在这样日光消逝的白昼,一切又清晰又模糊,清晰的是彼此间几乎毫无距离的感知,模糊的事周围的一切。乌篷船还在摇晃,容见觉得不安稳,他放任明野想对自己做的一切,却唯独无法接受他的冷淡。 容见握住了明野的另一只手,才觉得不会跌落下去。 这场检查即将结束,在方才的每一次触碰到伤处时,容见都会不由地颤抖。 明野圈着容见的左边脚踝,没有松开。 “脖子、肋骨、后背、小腿、脚腕。”明野语调认真,一一细数,只是似乎听不出更多的感情,“我不过是一天没看着殿下,殿下怎么就伤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也没有很痛,明明被这个人救下,此时此刻,容见却感觉自己濒临崩溃,他说:“我很害怕,一直在等你。” 徒劳的寻找比无希望的等待要更折磨人。 容见很明白。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互相确定对方的存在,容见也知道眼前的明野不是他临死前的走马灯,白日梦。 他能闻到明野身上不同寻常的味道。 明野在道观的三清殿前停了一小会儿,看着那些人上香,香气浓郁,他的身上也沾了些香火的气味,只不过从风雪中行过,闻起来很冷。而现在他们身处于这个逼仄的地方,在道观处染上的冷香沾染上了容见,与他身上本有的甜润桂香融为一体,容见的身上浸透了明野的气息。 他们靠得这么近,却还是不够,容见觉得不够,他不知道怎么才算是近。 明野叹了口气,俯下.身,揽住容见细瘦的腰背,避开那些其实都不能算是受伤的地方,很轻地抱住了他。 容见被人抱起,他的的脖颈垂在明野的臂弯间,眼前的世界似乎正在颠倒,他看到雪花飘飘渺渺,落入仿佛天空一般流淌的河水中。 恍惚之间,容见觉得自己也像是降落在明野掌心中的一片很轻的雪。 明野是冷的,他不会像别的雪花那样融化。 明野抱着容见,他漫不经心地想,像容见这个娇气的小东西,是不是该关在笼子里,才能被妥帖安全地保护。 一低头,又看到容见红着的眼眶,他说:“别哭。” 容见缩在明野的怀里,小声说:“没有哭,本来有点害怕,你来了就不怕了。” 明野问:“真的吗?” 容见的眼睛很亮,就那么看着明野:“是冻的。” 想要将容见囚禁起来似乎不难,但明野不会那么做。 容见没有流泪,却依旧可以打动明野,他是让明野失控,又让他恢复理智的人。 明野露出一个笑来,他似乎真的拿容见很无奈:“我该拿殿下怎么办呢?” 不需要容见的回答,明野有自己的答案,虽然那不一定是容见所想要和满意的。 容见并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哄好了明野,已经蒙混过关。即使明野以后会是大魔王,现在又不是,只是一个很善良、很好心的少年人。 他是这么以为的。 * 上岸过后,河边停了马车,并没有别人,行在路上时,明野解释了一下是怎么找到容见的。 达木雅的师父孔九州在北疆潜伏多年,暗中留下痕迹,明野才能顺着线索找来。并且出于保护孔九州的缘由,并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他人,只能装成费金亦和群臣以为的最好结果,达木雅看到这么大的追捕力度,将公主留在城中,独自逃跑了。 其实这套说辞的漏洞很多,只是时间太短,明野没打算向容见解释一切,也很难解释。但容见如果真的要问,明野也不会隐瞒。 但容见对明野有很盲目的信任,在他心中,明野无所不能,做到这么点事也很容易吧,而且也当着他的面杀了那几个人。 此时已是公主失踪的第二日,上京城进来容易,出去很难,侍卫大多都在检查要出城的马车,没有怎么审查,低等守卫看到明野和容见都是大胤人的面貌,就放行通过了。 马车一路驶向一条偏僻的小路,这里有一家明野选好的客栈。 车停下的时候,容见知道该离开了,他望着一旁的明野,手搭在帘子上,言不由衷道:“那我下车了。” 其实很不想和明野分开。 他什么都没有说,明野却能觉察到他在想什么,温和道:“一回了宫,殿下就能看到臣了。” 容见点了点头,跳下马车,向客栈走去。 直到门槛前,容见停下脚步,不由回头望去。 明野站在马车前,驻足看着自己。 容见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他不再有什么顾忌,朝客栈内走了进去。 此时还不到黄昏,客栈里却空荡荡的,没有客人。掌柜站在柜台后打瞌睡,容见走了过去,伸手敲了几下桌面。 惊醒的掌柜问:“怎么了?差爷,咱们这才查过,都是老实本分的客人……” 一抬起头,却发现立在面前是一个个头颇高,容貌极美的贵人。 掌柜愣了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他道:“本宫是长公主。” ——长公主? 能在上京城里开铺子做生意的,多少都有些门路,这家客栈的房掌柜也不例外,他是听说宫里丢了长公主,但怎么也没想到长公主会出现在这里。 一方面,他是觉得不可能如此凑巧,被贼人掳走的长公主这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另一方面又觉得眼前的人不像骗子,因为他的衣饰是自己从所未见的华贵。 纠结犹豫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容见没在意他的反应,摘下手中的镯子,轻声细语道:“你出去找个锦衣卫,把这个交出去,他们就明白了。” 他的神色认真,讲话间又很肯定,掌柜也顾不上疑虑了,将后头正在做杂事的小二喊了出来,给容见找了个上好的房间。也不能让这位长公主就这么在外头待着,然后自己捧着镯子,朝外面去了。 明野看到掌柜出门,才驾车离开,去了另一条路上的铺子。 处理好马车,明野推门而入,周照清和孔九州正相对而坐。 周照清一听到脚步声,有些无奈道:“公子,这位孔大人可是什么都不说,我也没辙了。” 孔九州也转过头,想要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之人是谁,猝不及防下却看到明野的脸。 他的神情难以置信,即使不知道明野的真实身份,但凡看过那日的比试,没有人能忘掉明野的脸。 他哑声道:“竟然是你?你到底是谁!” 明野没答,他走了过去,周照清站起身,为他让出位置。 去往孔九州的旧宅后,一行人将那里翻了一遍,找不出什么痕迹。明野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亲自寻找的,最后看到装饰园景的灰褐色五色石,才忽然记起了什么。 他的记性实在很好,在此之前,他只在北疆入宫后,偶尔见过一次这种石头。而宫中虽也用五色石装饰,但没有用过这个品貌的,形状和颜色都不算漂亮,须得拿进了才能发现是五色石。 又找了懂行的一问,果不其然,这是孔九州家乡瀑布下特产的一种五色石,他们当地的文人借石咏志,而外面的人则很难欣赏。 孔九州随身携带这种石头,不过往常是用于在宫中通知崔桂,而这一次却是用来记录达木雅逃亡的路线。 他的石头不多,更要扔的隐蔽,时常怀疑不能被人找到,自己是在无用功。他没有料到,最后找来的不是崔桂,而是眼前这个人。 孔九州怒不可遏:“你杀了他!本来,本来何至于此……” 达木雅一死,他也不可能再回到北疆羴然人的部落。本来达木雅也许会在部落中有更高的地位,他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与达木雅在发现孔九州有异变,甚至没有确凿证据时就会将他处死不同,孔九州却对达木雅抱有感情。 孔九州才去北疆时,达木雅才七岁大,他不会说大胤话,却很谦逊地请教师父。孔九州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幼子,他才七八岁大就离开人世,也会用那样憧憬的目光看着自己。达木雅也一样有读书作诗的天赋,虽然他被大胤人认定是茹毛饮血的蛮夷之辈。 然而随着达木雅长大,他逐渐褪去儿童的幼稚与天真,他会刻意俘虏大胤人,满足好奇心后将他们的眼珠子挖下,凌迟处死,只不过为了证明他虽然学习大胤的东西,一颗心永远属于草原。 孔九州时常会感到无法消解的痛苦,持续受到折磨。他偶尔也会产生离开的冲动,即使待了再长时间,他在羴然人中还是格格不入,达木雅却不可能放过他。这也让他认清,达木雅终究不是他的儿子。 而现在他死了。 孔九州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愤怒什么,他只能对着眼前的人发泄怒火。 明野坐在孔九州对面,他心里很明白,达木雅不算什么,只是不该死在这里,死在这个时间。 但人已经死了,明野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他说:“我杀了他,自然会弥补他死了带来的后果。” 又道:“孔先生待在北疆多年,想必知晓很多事,可否将这些将这些交给在下。” 孔九州道:“难道你承诺了,我就一定要信?” 孔九州的消息救了容见,明野感谢他。但他多年来在北疆了解的事,明野是想知道,但也不是非要不可。 明野平静道:“你可以不信。” 他今天没有很多耐心,谈话间一直想到容见,他不能放心,于是站起身道:“孔先生可以想想以后要去什么地方。” * 在等待锦衣卫赶来的时间里,容见觉得很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忽然响了一下,他本来以为是外面的风,没有理会,没料到又有规律的敲了三下,容见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却还是推开了窗。 明野翻身而入。 容见呆呆地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不是不让明野来的意思,其实很想要这个人陪着,但却怕被即将来到的锦衣卫发现,明野会遇到危险。 明野合上了窗,外面的天色将暗,昨天的这个时候,容见被北疆人掳走。 他说:“没有关系的。不会被人发现。” 容见“哦”了一下,他本能地将手搭在明野的胳膊上,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也想了很多,在漫长的、平静的沉默中,他终于说:“那天的事,对不起。” 他顿了顿,微微蹙着眉,没头没尾地解释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掺和进这些事情里。” 他那么弱小,轻易就被人掳走,说这句话时却充满了对明野的保护。理智上是知道如果明野在暗处看着,肯定会万无一失,明野真的很厉害。感情上却觉得明野才不过十八岁,已太过惹眼,怕改变他日后的命运,也怕他会因此受伤,所以没有和明野说一个字。 容见只是想要保护这个人,即使受到伤害,即使有万一的概率,他也要保护十八岁的明野。 全世界只有容见那么固执,那么盲目,觉得明野应当被保护。 明野想到那支从容见鬓角跌落后碎掉的花钿,幸好容见没有碎裂,那是他一生都不会忘掉的事。 容见却好像不在意那些,他将这件事定义为意外,即使受了很多伤,遇到危险,也迅速放下,现在对明野露出那种很天真的神情。 他点了下头,左手很自然地拂过容见的后颈,那里的皮肤如白瓷一般细腻,现在却多了一道很明显的痕迹。 明野看着那里,他的心很软,声音有些低:“我知道的。殿下。” 金屋藏娇[穿书] 第73节 作者有话要说: 涩了,但没完全涩,主要是以明哥的性格(。 以后会有个窗台涩涩,在见见最喜欢待得那个窗台上(。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57章 自作多情 合上窗后, 风雪被阻隔在外,房间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这家客栈地处偏僻,布置简单, 家具也都是半新不旧的, 容见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明野说话。 在马车上时, 明野问了容见被掳走后的经历, 编了一套应付锦衣卫的假话, 现在又重新对了一遍。 容见觉得明野很厉害, 细枝末节的小事也一一想到。如果是他自己来, 可能想不到那么周全。 明野问:“殿下记住了吗?” 容见点了点头,虽然他偶尔不那么聪明,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靠谱的。 明野温和地笑了笑:“殿下是很聪明的。” 容见听了这话, 忽然觉得有点委屈。 可能是之前在船上的时候,明野对他有些粗暴。 一个对自己很好的人,突然有那么一点不好,都会记得很清楚。 容见不知道自己这么小气且记仇。 当时觉得没有什么, 明野把他从险境中救出, 达木雅又是那样一个人, 说不定就被敲断了胳膊腿什么的, 检查一下也没什么。 容见是这么想的, 他那时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情绪中, 察觉不了更多的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不免想起更多细节。 明野从头到尾几乎没有表现出什么过多的情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而自己则需要压抑那些生理上的反应…… 很过分, 这个人。 容见的耳朵烧红, 终于下定决心,艰难道:“你下次不要这样了。” 明野状若不知,他随意地问:“怎么了?” 顿了顿,又道:“今日做了很多事,殿下可以说的更清楚些吗?” 容见难以置信,他不相信明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整件事的过程都难以描述。 他低着眉眼,犹豫不决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说:“算了。” 但这个人还在继续欺负自己,容见更加克制不住委屈了。 明野看着这样的容见,可能是觉得有点好笑,又很可爱,于是承诺道:“下次不会了。” 容见将信将疑:“真的吗?” 大多时候,他对明野有无条件的信任,很少的时候,他却不相信这个人的话。 果然是有条件的,明野道:“殿下也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容见没有多想,这样的事,难道还能有很多次?于是朝明野点了点头。 片刻后,明野似乎听到了什么,推开窗,外面传来些声响。锦衣卫大多骑马,又是成群结队,在这样空旷的街道上行走起来动静很大。 明野该离开了。 他坐在窗台边,左手撑着窗棂,偏头看向容见,是告别的意思。 容见轻轻道:“再见。” 转瞬之间,明野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容见合上窗,心情有点失落,但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他来不及细想,还要打起精神,应付接下来的人。 明野走后不久,房门果然被敲响,容见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叫人进来。 房门一开,进来好几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为首的锦衣卫经历姓袁名白,是章三川手下的人,曾在护国寺之行中见过长公主几面,此时一看到容见的脸,喜形于色,立刻跪地谢罪。 才听到掌柜的消息时,袁白不以为意,直到看到那个镯子,是宫中的样式。具体是谁的说不清,但品阶一定很高,才能用的上这样的东西。但内心其实没抱太大希望,没料到一推开门,真的是失踪的长公主,自己竟立下这等大功。 袁白赶紧打发了手下,快马加鞭向宫中赶去,把消息禀告给皇帝和太后,也叫两位放心。另外就是让他的上司章三川快来,长公主的身份,这样的局面,不是他一个经历可以主持的。 出于职责,袁白站起身,走到一边,先是用余光打量了容见几眼。 容见没有换衣裳,一路辗转腾挪,脆弱的宫裙早已不成样子,但胜在层层叠叠,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不至于破损。 长公主的精神似乎还不错,袁白这么想着,不免想要在章三川赶来前得询问出更多消息,为自己争夺功绩,尝试着问道:“请问殿下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容见神色恹恹,他是真的累了,不是装的,简单地答道:“上京城中戒严,达木雅寻不到出城的法子,自知插翅难飞,又不敢与大胤交恶,只好放下本宫,祈盼陛下放他一马。” 袁白仔细记录他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问道:“为了抓捕北疆逆贼,殿下可否将整件事告诉臣,包括您具体是在什么地方离开的。” 容见抬起头,他的语调有点冷,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但却令袁白陡然一惊:“本宫方才死里逃生,现在身心俱疲,你们还要审问本宫吗?” 袁白才讷讷道:“殿下所言极是,臣等失职。” 是他过于冒犯了。 * 回宫之后,容见几乎没有休息片刻,先回长乐殿换了身干净衣裳,重新上妆,忙活了半个时辰,又赶着去见皇帝与太后,还有一干重臣。 毕竟长公主的身份不同一般,关乎整个大胤的将来,不容轻慢。 费金亦没有锦衣卫那么好应付,容见已经累到头疼,但幸好疼痛也让他更清醒,小心谨慎地回答了问题,其中一大半都是真的,只有在怎么被放下那造了假。 不知是不是运气好,明野为他编的时间地点正好都错开了守卫巡逻查探的路线,使整件事听起来没有什么缺漏。 太后在一旁听着,连连念叨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宫外的情况,也没有多问。 容见把谎话讲得很真,一番表演下来,在场之人几乎都信了他的这套说辞,只说是容氏祖先抱有,陛下处理得当,才没有招致严重后果,使长公主能平安回到京城。 费金亦装模作样道:“北疆人狼子野心,竟敢这样胡乱行事,朕必定不会放过他们。” 又召集锦衣卫道:“你们继续巡视,务必要抓住达木雅,让北疆给个交代。” 容见在一旁昏昏欲睡,但强撑着没有睡过去,费金亦还说是长公主身边的守卫太少,才会招致如此后果,特意增派人手,保护容见的安全。 作为皇帝,也作为父亲,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容见还得谢恩,心里却觉得很麻烦。 而朝臣则在商讨此事之后,如何对待北疆,这么又折腾了快两个时辰,容见看上去没有大碍,又以受惊为由,得了很多赏赐珍宝,才被费金亦从御书房里放出来。 坐轿子回去的时候,容见累到了极致,摇摇晃晃间打了会儿瞌睡,停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脑袋,一下子如梦初醒,被长乐殿的人簇拥着回去。 四福自不必说,已是泪水涟涟,连灵颂这么冷静的人,似乎都被吓得不轻。但他们都是和容见亲近的人,知道他才被人掳走,又惊又累,此时正需要休息,便一句话也没多问。侍候着他卸妆洗漱过后,周姑姑塞过一个铜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叮嘱容见好好休息。 容见捧着温暖的铜手炉,在外面的时候,他困得当众都能睡过去,现在回到长乐殿的寝宫,周围没有一人,他反而不想睡了。 身体疲倦到了极致,脑袋却很清醒。 从昨天到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每一件都是容见之前未曾经历过的。在生死边缘游走,被刀架在脖子上,随便就会被人杀死的那些事,当时容见觉得刻骨铭心,可达木雅死后,现在再想想,似乎已经不太记得请了,仇恨和害怕也一同随着河水逝去。 记得最深的,还是仰头时看到明野拔刀时的瞬间。 明野救过容见很多次,也是每一次。 在这段友谊中,容见付出很少,得到很多。 明野无所不能,每一次都会从天而降,好像不是简单的朋友关系可以解释得了的。 容见想起从前,墨点绘成朱红桂花的帕子,映在刀刃上的眉,湖心亭的雪,一点一滴,很多很多,那些琐碎的事。 一般的朋友,一般的公主与侍卫,会做到这种地步吗? 那会是什么呢? 朋友之上,人与人之间,更加亲密,付出一切的关系。 容见并未谈过恋爱,也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产生喜欢,他的想法非常单纯,对于社交上的尺度把握不明确,对明野毫不设防,在感情方面也近乎愚笨,此时此刻,也难免会产生疑惑。 会是喜欢吗? 容见的心跳加快,很快就到了不能呼吸的程度,他必须张开嘴,才不至于喘不过气。 但是下一个瞬间,容见的理智恢复,又觉得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情。 《恶种》的原文里,明野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容见很明白,他也没有和明野坦诚相待,他并不是一个女孩子,他们之间存在着欺骗和隐瞒。 《恶种》是一篇男频爽文,男主是同性恋的话,作者可能会被广大书友立刻暗杀。 谁要在男频小说里看男主和别的男人击剑啊! 到时候会很难堪吧。容见很迟钝地反应过来。 容见想了很久,想到手里的铜炉都冷了,也没有想出个结果来。 人的本能的逃避危险的事物,保持现有的舒适和安全,容见也不例外。 容见不想失去,他从未和人有过这样亲密的联系,渴盼长久,渴盼永远,渴盼不会分离。 可能他们是那种说过永远的朋友吧。 容见这么想着,忽然觉得很冷,他放下手中冷掉的铜炉,走到床沿边,直直地倒下,栽倒在柔软的被子里。 他不知道自己的难过和失望来自何处,他想要入睡,也想要忘掉这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很珍贵才会害怕失去qwq 其实是有点卡文,所以今天就更这么多啦,非常抱歉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58章 邀约 容见睡了很长的一觉, 累到连梦都没做一个。 醒来后,容见的意识还不太清醒,躺在床上时, 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金屋藏娇[穿书] 第74节 他准备起床了。 容见撩开帷帐, 他没太多力气,赤足从床上走下来, 没看眼前的路, 不小心踢了什么一下。 脚趾有点痛。 容见微微皱眉, 低下头寻找罪魁祸首。 昨夜丢开的铜手炉孤零零地跌在床前的地面上, 靠着桂树的那扇窗的帘子并未完全合起, 容见俯下.身,日光透过窗棂映了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长乐殿的寝宫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安宁, 就像是过往的每一天。 拾起冰冷的铜手炉时,容见不由想起昨晚思考而得不出结果的事。 他的手指颤了颤,还是别想了。 那些与明野有关的事,那些他还不能明了的感情。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容见拉响一旁的铃铛, 周姑姑应声而入, 她还很担忧似的:“要不要请竹泉修士过来看看, 殿下遭此一劫, 别有什么隐伤。” 他摇摇头, 回道:“没什么。姑姑不必担心。” 周姑姑看容见没什么精神, 本来想让他继续休息,今日也别再梳妆打扮了,容见却问:“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周姑姑道:“外面正戒严着, 有锦衣卫来回巡视, 不止是殿外, 殿内都有,看起来凶神恶煞,小宫女们都害怕,但说是陛下的意思。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当时怎么……” 容见若有所思:“那姑姑过会儿叫章同知过来见本宫。” 周姑姑答应下来,先让小厨房煮了稀粥,备好小菜,又拿了药过来,方才她看到容见手腕上的痕迹了。 容见的脸皮没有那么厚,可以毫无顾忌在外人面前坦露身体,他说:“姑姑别了,我还是自己擦吧。” 周姑姑也笑了:“殿下也长大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加……” 她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话只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下去了,又长长叹了口气。 周姑姑出去后,容见打开药瓶,给自己擦药,他笨手笨脚,不知轻重,看得到的地方还好,瞧不见的后背纯靠摸索,擦没擦到不知道,心理上起到作用即可。 小半个时辰过后,容见换上了身简单的裙子,与章三川在花厅见面。 照理来说,没有理由,长公主不该与外臣这样私自见面。但周围都是锦衣卫,且是章三川的手下,嘴严得很,这么见一面,便也没什么。 章三川甫一进来,立刻谢罪道,当时情形混乱,锦衣卫又有疏漏,导致长公主真的被北疆人掳走,都是他的过错。 容见听他说完了,冷了他片刻,直到章三川额头落下冷汗,才开口道:“世上哪有万全之事,同知也有力所不及之处,如今没出什么大事,救不必多礼了。” 此次过后,章三川可算在费金亦面前得了脸面。指挥使深受信任,是当年拥立费金亦代政的旧人,地位无人能动摇,而下面的几个同知,亦有先后之分。 章三川谈到如今的情形,解释道:“陛下这番作为,也是让天下人看到对您的重视关怀,叫小人不敢再心生妄念。” 两人便又谈了会费金亦对南愚人的处置,以及奸细到底是谁,以及目前锦衣卫的情形,容见才放心下来,觉得这事才算稳妥。 讲到最后,章三川隐晦道:“殿下若是想要来去自由,首要还是得成婚。” 在所有人眼中,一旦成婚生子,权力的交接便会名正言顺。 容见看了他一眼,语气很随意:“看看形势,再说吧。” 他垂着眼,坐着讲了这么会儿话,似乎就有些倦了:“日后有事,还要再劳烦同知。” 章三川恳切道:“殿下对臣,如有再造之恩。臣自当竭尽全力,为殿下办事。” 容见想,虽然整件事中途历经波折,但好歹结果还算不错。 有锦衣卫的支持,以后很多事都方便多了。 他弯起唇,笑意显得很轻松:“同知言重了。” * 崔桂和孔九州约在孔九州从前的旧宅见面。 孔九州还有家中的钥匙,十多年后第一次回到这里,推开门时,有一瞬的错觉,好像妻子儿女正在门口等着自己。 然而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崔桂身为首辅,事务繁忙,但也没忘记叫人打理宅子。这么多年过去,园子虽显得旧,却并不破败,只是没有生活的痕迹。 孔九州亲自扫了雪,置了张桌子,又去过去很喜欢的酒家买了饭菜。 那酒家的掌柜换了人,原来的掌柜含饴弄孙,在一旁的梅树下教小孙子算账。孔九州拎着东西路过的时候,那老掌柜竟还记得他,问道:“孔大人是去了别处任职,如今又回来了吗?” 孔九州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点了下头,又说:“以后不回来了。” 等月上中天之时,崔桂如约而至。 在所有前朝旧臣里,崔桂是第一个去上朝,也是如今官位最高的那个,孔九州却不恨他。 孔九州出身清贵,年少得志,曾与年长他二十岁的崔桂做同僚。崔桂没有作诗写文的天赋,吏治却做得无人能及。人各有志,他知道崔桂不能为人理解的志向,虽然他们早已不能志同道合,但却愿意理解对方。 孔九州为崔桂斟酒,他说:“达木雅感觉到危险,不敢再停留在上京。我是他的负担,他便丢了下来,潜逃回了北疆,不知行踪。现在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去了。” 这话并不能算错,达木雅最后确实不打算带上孔九州,逃命之际,他只相信自己两个有用的侍卫。 他的语气甚是寥落,崔桂也为之动容。 孔九州的亲人皆死于当年的城破之日,他愤恨激烈,甚至想过假意入朝为官,当庭刺死容士淮,被崔桂阻止后了无生趣,不想再留在这里。但一年过后,孔九州写信过来,说是走遍四地,发现北疆人祸乱不断,边境百姓深受其苦,经常被那些北疆部落掠夺,不止是粮食财产,还有妻子儿女,甚至连男人都会被抓去做苦力,一生都不能回来。边境小镇中多少人家妻离子散,苦不堪言。而北疆人的狼子野心,还不止于此。正好有人在暗地里寻找一位懂学识的先生,说是要为羴然贵族子弟启蒙,孔九州心存死志,决定前往北疆一探究竟。 饮酒之时,崔桂不谈如今局势,只当旧友重逢,是人生难得的喜事,反倒是孔九州先提起上京城中的事,他点出如今的诸多弊端,费金亦的绥靖,太后令边境将领拥兵自重,唯恐打仗后有所损失。至于世家,也在这几年来渐渐恢复过来。 提及这些,孔九州更觉得一切都是笑话,当年那场颠覆世道的起义毫无意义,他嘲讽道:“容士淮以为自己能整治得了局面,却死得这样早,什么都没能做到,一场空罢了。” 这是崔桂的心病,他说:“我只希望不要更坏。” 孔九州大笑,沉吟片刻后道:“那个……” 他停在这里,顿了好一会儿,大约是对容这个姓氏厌恶至极,但到底还是说:“真要挑一个,那个容见倒有几分厉害,被达木雅掳走时,处事不惊,有条有理。你这般放不下,怎么不主推她?” 崔桂在他面前没有什么顾忌,直说道:“推她为帝,如何?” 孔九州惊讶道:“你疯了?她都这么大了,费金亦却还活着。” 崔桂说出自己的顾虑,他的年事已高,不能支撑到幼帝成年是其一。长公主容见虽然现在看起来不慕权利,但日后作为幼帝的母亲,一旦扳倒费金亦,必然会垂帘听政。并且幼子容易夭折,也不一定能保证长大后的品德,到时候又是一番波折。 “最开始时,有人曾对我说过,我当时觉得是天方夜谭,此时再想想,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这般认真,连孔九州都陷入深思,但也没想明白到底如何,这些是和他无关的事,仅仅是旧友间的交谈。 孔九州道:“随意吧,我已自由,你却不能。这次前来,依旧是与你辞别,我不能留在这里。” 崔桂早有预料。虽然北疆一事,他隐约觉得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对于孔九州,他无法勉强,也知道对方不至于在大是大非上犯错,便也没有深究。 宴饮过后,孔九州随着万来商会的车队离开上京,他此生没有再回这片故地。 送孔九州出城后,回去时一路急行,车上明野和周照清相对而坐,却一言不发,非常安静。 临下车前,明野问:“准备好了吗?” 周照清脸色纠结,忍不住再劝:“真的要这么做吗?这条路不能后悔。” 明野没有说话。 长公主遇刺与长公主被掳,这是前世今生发生的两件不同的事,但归根究底却是同一件事。 容见令这件事发生了改变。 他的确很聪明,没有什么力量,依靠锦衣卫,又意外身陷险境,整件事看起来天衣无缝,连费金亦都没有察觉。 但明野知道本来会发生什么,也知道容见刻意避开自己,前因后果,便一目了然了。 如果容见真的有什么很想得到的东西,明野愿意让他拥有。 * 接下来的两日,容见过得很清闲。 四福和周姑姑都觉得容见被掳是突遭不幸,时至年关,应当去求神拜佛,去去晦气。倒是灵颂想起当日的事,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容见没有提起,她作为侍从,本来是不该说的,但还是忍不住劝容见道:“殿下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容见恳切道:“下次一定不会了。” 这么闲着,也不是一回事。 北疆人跑了,南愚人全下了狱,至于别的异族,费金亦也不给人进来了,就在会同馆待着吧。 一切照旧,容见还是得去读书。 但也有麻烦的事,与从前不同,容见现在身后跟满了人,不能再像以前那么随意了。 章三川的意思是,不在人前倒还可以,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总还要做个样子,防止皇帝觉得不行,反倒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容见任由人跟着,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不能和明野说话。 一两天还好,日子久了,虽然也没有很久,容见便无法忍耐,总想寻个机会单独和明野见面。 一日下课后,容见心血来潮,无法抑制冲动,写了张纸条,叠好了,看了一圈,最后朝陈玉门招了招手。 陈玉门最近用心读书,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生怕长公主一个不满意,就把自己和萧五一样噶了。所以最近齐先生都夸他很有长进,他爹也觉得他上进很多。 此时长公主这么隐晦地召见自己,陈玉门一瞧见了,吓得心惊胆战,但也知道遮掩一二,拿了本书,像个鹌鹑似的哆哆嗦嗦去了容见的屏风前。 书斋里这样多的学生,陈玉门家世清白,在里头也算不上什么高门显贵,加上平日里沉默寡言,也不招人眼,无论做什么,旁人都不会在意。 当然,最重要的理由是,陈玉门有把柄在容见手里。 于是,他轻声道:“替我办个事。” 陈玉门听了这话,立刻浮想联翩起来,比如长公主是不是又有什么大事要做,自己若是做不好,又或者被陛下发现,就立刻要人头落地。 脑子中的画面一度非常血腥。 陈玉门胆子小,被自己吓得魂飞魄散,险些站不稳脚步,磕磕绊绊问:“殿下,殿下要我做什么?” 容见疑惑不解:“你怕什么?就是托你给本宫送样东西。” 然而不怕是不可能的,陈玉门道:“敢问殿下,送、送给谁?” 容见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偏过头,朝窗外看去。 今日有雪,明野立在檐下避雪。此时外面也有很多锦衣卫当值,锦衣卫是皇帝身边的近卫,须得挑拣样貌,注重五官端正。但明野生的英俊,穿着浓烈绯红的袍子,更衬得身形如玉,在锦衣卫中也十分鹤立鸡群了。 思及此,容见没有回头,散漫地回了一句:“外面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陈玉门:“啊?” 容见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的脸颊微红,但无人看见,改口道:“……站在左边檐下,穿着绯红袍子的侍卫。” 金屋藏娇[穿书] 第75节 陈玉门接过手中的纸条,觉得自己身兼重任,殿下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托付给了自己。 他这么想着,手里捏着纸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去,先左右逡巡了一圈,找到容见口中所说“左边檐下”“绯红袍子”的侍卫。 这么一看,又觉得长公主的第一句话说得也很对,因为那个侍卫实在是英俊得太明显了。 这件事本来非常简单,就是传个小纸条,但陈玉门本来就四肢不勤,此时又颇为紧张,走在路上都能左脚绊右脚,一头栽了下去。 人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左手一松,手里的纸条没了。 陈玉门大惊失色,在风雪中追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东西重新找回来了。 但风吹雪打之下,本就折了两道的纸条竟被吹散开来,陈玉门打眼一看,上面写着:“明野侍卫,十五的月亮很好,想……” 这、这难道是殿下的情、情情…… 陈玉门不敢再想,赶紧把纸条折好,朝明野侍卫那送了过去。 他不敢看人,含糊道:“殿下给你的。” 也不等人的回话,拔腿就往回跑,像是生怕被人吃了。 回去的路上,陈玉门一抬头,就看到窗边的长公主正望着自己,想必方才一路上的诸多曲折,也看得一清二楚。 陈玉门如丧考妣,不小心得知长公主要去幽会情郎,还能活几年? 虽然他已经是罪孽深重,不差这一点了,但还是想拯救一下,于是回来后诚恳道:“殿下,实不相瞒,在下读书多年,所以眼睛不太好,路上的招牌都不太看得清,所以其实一张纸从面前经过,一时半会也看不清……” 容见竟也应了,微笑道:“幸好你不识字。” 陈玉门提心吊胆地离开,容见却不再从窗户里看檐下的明野了。 他托着腮和下巴,手指几乎将脸颊都遮住了,总觉得心脏也被什么吊起,悬在半空中,不能落地,有些许的不安定,便莫名其妙地想了很多。 邀约太过突然,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还在锦衣卫的监视下,会不会被人发现。 又觉得不会。 这么简单的事,明野没有拒绝的理由,也不会拒绝吧。 但如果是在那天晚上之前,容见根本不会想到这些。 大约是庸人自扰,想得太多。 容见很轻地叹了口气,其实他写了很多张,现在都堆在一边,等着放学回去后毁尸灭迹。 最后决定的那张写的是,“明野侍卫,十五的月亮很好,想邀你一同去郁园的银杏树下挂祈福木牌。” 实际上约在白天,和月亮毫不相干。十五的晚上有灯会家宴,根本不可能溜出去。容见从未有过暧昧的涌动,也没有经验,写的时候想了很多,下笔的时候还是再三犹豫。 可能古代人邀约最起码都会拽几句酸诗,但容见实在不会,那还是用很简单的方式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玉门:幸好我不识字。 见见:幸好你不识字。 明野:幸好我识字。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 第59章 指挥佥事 到了腊月十五当日, 晚上宫里头要办家宴,宫女太监也想着晚上有难得的空闲,可以去放莲花灯许愿, 得尽早做完事, 阖宫上下忙成一团。 书斋也都放了假,不用上课。容见舒服地睡了个懒觉, 磨磨蹭蹭到巳时末才起, 外面的侍从都不知道公主醒了, 他颇有闲情逸致地偷懒, 像个无聊的小学生一样在妆奁里挑挑拣拣, 选出几样最漂亮精巧的,又去柜子里把裙子都挑好了。 周姑姑进来的时候,看了一旁摆着的东西, 奇道:“殿下不是不爱穿红的吗?” 容见怔了怔,又熟练而自然地说谎:“今日有宴会,穿这个颜色喜庆些。” 周姑姑点点头若有所思:“殿下说的也是。” 其实不是。容见心虚地想,他只是那日看到檐下的绯红衣袍, 忽然觉得这个颜色也不错, 正好今日出门是要见明野, 无意间选了这一件。 出了长乐殿后, 容见身后跟着的人依旧不少。 等到了园子前, 容见同为首的人说了几句话, 便单独进去了。 因园子被锦衣卫提前探查了一遍,里面没有别人,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且负责的经历提前被章三川叮嘱过了, 所以顺水推舟, 让容见一个人进去了,他们在外面守着,但时间也不能太长。 容见沿着小路往里走的时候,抬眼一眼,明野已等在那里了。 宫中的侍从都有事要做,只有早晨有空,天亮后就没有闲时了,所以要祈福的老早就挂好了木牌。现在枝头上的祈福木牌琳琅满目,银杏树早已落光了叶子,此时却像是生长了别样的叶片。 一看到明野,容见就有些着急了,他提着裙子,快步跑了过去。 明野迎了上去,他说:“殿下怎么这么着急?” 容见微微睁圆了眼:“有吗?” 他的体质不佳,跑几步路就会喘,顿了顿,停了一会儿才接下一句话:“不是很久没见了吗?” 所以才会着急。 实际每天都在见面,只是不像从前那样有很多单独相处的机会。 明野走到他的身边,语气有些抱歉:“最近有点忙。” 才出了那样的事,锦衣卫都忙成这样,宫中侍卫很忙也是理所应当。 容见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就是习惯性地和明野谈这些琐事。 他今日穿的是红裙子,往日身上很少会有这样的颜色,虽然在宫外时也挑了一件,但染色的工艺与宫里无法相比,这一条才算是轻如薄纱,色泽浓烈。 明野注视了容见一小会儿。 容见似乎无知无觉,他偏着脸,抬起头,看着身侧的明野,问:“怎么了?” 他的眼睛很漂亮,但因身份尊贵,时刻需要演戏,所以显得冷淡疏离,只有和明野说话,看向对方的时候,才显得有几分多情。 明野道:“没什么。殿下今日很好看。” 容见来没来得及回答,身上的暖意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刮散了。 冬天的风很冷,明野站在风口,替容见挡住了大半。 树上的木牌也被风吹得互相撞击,哐当作响,发出清脆的声音。 大约是清晨时来寄的,时间又赶,所以不太牢靠,有几个木牌掉了下来,其中一个差点砸到容见的肩膀,幸好被明野抓住了。 容见低头一看,四处都落了木牌,是那些人珍贵的愿景。 既然看到了,总不能视而不见。 容见一一拾起,踮起脚,将木牌挂回枝头,努力寄得更牢靠。 又觉得有点好笑,说好了邀约,但时间短暂,园子里什么都没有,结果是在这做义务劳动。 明野将最后一个木牌递给他,容见没有看上面写了什么,他的手冻得有点僵,呵了口气,将木牌挂回树上。 明野在背后看着他,语调很轻:“殿下总是这样好心。” 容见转过头,朝明野走去:“也不是好心吧,就是正好碰到了。” 明野走过去,漫不经心地问“殿下约臣来这里,替别人拾了那么多,自己不挂祈福木牌吗?” 容见眼神游离,有点别扭地坦白道:“我就是,就是想约你出来。” 借口不重要,重要的是约的人。 不过挂祈福木牌确实是个正当的借口,应付陈玉门是这样,应付长乐殿的人也是如此。 于是四福特意给他留了个木牌,周姑姑亲手打了络子,放在随身的锦囊里。 临行之前,灵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容见将木牌从锦囊中拿出来,上面是空白的,不知道该写什么。 明野看着容见,他似乎总是会因为这些小事而犹豫不决,却让明野觉得很可爱,便问道:“殿下有什么愿望吗?” 容见想了又想,用小指蘸了口脂,在木牌上写了“平安”,本来还想写“健康”,结果根本写不下。 有点泄气。 明野没有笑他,认真地问:“听说挂在高处更好,殿下难得挂一次,要不要挂得更高?” 其实容见不信这些,就是凑巧来了,锦囊里装了,明野也问了,好像来都来了,不顺道挂一下以后会后悔。 但容见以为明野的意思是会帮他挂,毕竟明野的个子那么高,又会轻功,没料到是被突然抱起,坐在他的臂弯间,明野的手扶着他的腰和后背。 容见吓了一跳,他的裙子层层叠叠,绯红的裙摆上的金线绣出繁复精致的花纹,在明野的臂弯间绽开,像一朵开在冬日里,很美丽的花。 明野活到这么大,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但都没有产生过什么多余的感情,甚至没有能让他动摇过的人。 容见是唯一一个,只有容见能令明野的心泛起波澜,是改变他的人。 容见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姿势,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不敢往下看,总有些害怕。 他听明野说:“听人说,挂的时候闭眼祈福会更容易实现。” 他的话里有些引诱的意思,容见不自觉地闭上了眼,也浮现出真正的愿望。 明野的认知,明野的一举一动,明野的每一句话,似乎让容见产生错觉,愿望真的会实现。 容见写的也是平平无奇的平安,心里不由地想,明年的此时此刻,钥匙明野还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最后还是很俗套地挂了祈福木牌。 生长了五百余年的银杏树上摆满了芸芸众生的愿望。 容见的木牌,容见的愿望与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挂完木牌后,外头的锦衣卫大约是等急了,已经有人进来了,容见听到响动,只好提前告别。 明野在原地站了片刻,又等了一阵风,容见的木牌没有掉。 他走出园子,没有去往常当值的地方,而是反方向去了另一个卫所。 里面零零散散站了十几个人锦衣卫,为首的一人品阶很高,他问:“今晚的事何其紧要,你去哪了?” 在一众锦衣卫里,明野是唯一穿绯袍的那个,这样的颜色显得轻浮。 金屋藏娇[穿书] 第76节 而且他的年纪实在很轻,即使气质内敛沉静,有举重若轻般的从容,也叫这些相识不久的锦衣卫不能放心。 这些锦衣卫都是有真本事的人。孙东在能做到同知的位置,甚至比原先的章三川更得势,绝不仅仅靠着妻子的娘家,他拉拢人很有一套,对待有本事的手下也非常照顾,令人甘心情愿为了钱财利益为他办事。 明野身上没有佩刀,却是今晚必不可缺,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任务。 他轻描淡写道:“不必着急。” * 从园子中回来后,容见待在长乐殿中,等待着晚上的家宴。 本来的计划是,北疆人的刺杀无事发生,容见正好借此机会说为太后祈福,出宫同明野游玩。但达木雅真的把他掳走,且在外面待了一夜,容见身边多了这么多人,出宫之事也不用再想,因为必不可能了。 直至黄昏时刻,容见和众人一同到了合福殿,依照规矩坐下,大多时候都心不在焉,偶尔会闪过今天早晨在树下站着的明野的脸。 本来是可以出宫的。容见不免有些失望。 其实那晚本来很平平无奇,容见又一直在走神,连皇帝说的话,太后的意有所指都没太听清,至于那些来往的嫔妃更是一个都没记住。和讨厌的人相处,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思。 宴会过半,容见实在觉得无聊,屋子里又热得厉害,他困得厉害,只好叫灵颂给自己要盏冷茶,喝几杯也精神些。 灵颂出去后不久,外面忽然喧闹起来,一名锦衣卫走上前,凑到费金亦身边,似乎是说了什么。 费金亦喜形于色,连说了几声好,下面的人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什么。 待那锦衣卫退了下去,费金亦才开口道:“前些时候,北疆人作乱,南愚人妄图以厌胜之术谋害朕,虽然当时锦衣卫内的奸贼已被拿下,但搜查并不彻底,还有奸细隐藏在宫里。今日锦衣卫将一干奸细,悉数拿下。朕起卧之间,不必再受威胁。” 原来如此。 容见听完了,没有什么想法。 也许是蝴蝶效应,其中发生了什么意外,又或者是原文中没有提到的事。 直到费金亦召见此次的有功之臣,容见抬眼看去,那群人中有一个穿了一身绯色衣袍,并不是锦衣卫,身影还有些熟悉。 ——是明野。 容见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在这样的天气里,再怎么昏昏沉沉,都在瞬间清醒过来了。 明野立在那群人中,是一如既往的鹤立鸡群,他不是锦衣卫,没有御前带刀的特权。 鲜红的血混合着冷的雪水,在他的指间缓慢流淌着。 明野偏过头,看了容见一眼,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容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为明野擦去那些。他们同处一地,不过隔了几步路,却仿佛就是咫尺天涯了。 而另一位锦衣卫同知孙东在则立于最前面。 他没有太大本事,很会拍马屁。费金亦不是不知道。但孙东在作为锦衣卫,诬陷商户,搜刮钱财,填补皇帝私库;拷打文臣,栽赃陷害,这些事做的很好,费金亦很满意。但是在抓异族奸细这样的事上,费金亦就没指望他有什么建树。还是孙东在自己来禀告,说宫中仅在锦衣卫中有一个南愚人,实在不大可能,他有一法,可以揪出剩余的南愚人,为陛下革奸铲暴,叫费金亦日后安枕无忧。 费金亦没太当真,却没想到他真能用真凭实据抓到南愚人。 这场清理由明野亲手促成,他利用孙东在的不甘落后,也知晓南愚人的不为人知的习俗,这源自他的出生,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的确查看了很多与天神遗族相关的事。 明野也会名正言顺地获得权力。 明野想要很妥善地将容见保护好,就必然要拥有权力。可能他本来不是这么打算的,或许用一种更温和、更不起眼的方式,但都因不久前发生的事而改变。 因为容见恰好很想要。 而有了这个机会,上次明野单刀打败达木雅的事也可以提起,数功并赏。 孙东在指挥有功,赏金千两。 接下来是明野。 听到明野被擢升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赐飞鱼服绣春刀时,容见的心神震颤,连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他,他不能接受。 容见心乱如麻,即使他是个半路出家的古代人,对于古代这些事也不熟练,但到底当了几个月公主,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与随处可见的宫廷侍卫完全不同,锦衣卫指挥佥事只居于指挥使和同知之下,以明野现在的身份,除非犯下什么抄家灭祖的大族,不可能再流放弃都。而一旦犯下那样的罪,费金亦却不可能留下他的性命。 那明野怎么去弃都,再从那里起势呢? 容见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这本因明野而存在的书里,他没有犯下任何过错,命运却面目全非,不知要去往何处了。 费金亦的称赞,锦衣卫的受伤,接下来的所有事,容见强打起精神,想要很认真地听,找到其中的缘由,然而那些话那些事却仿佛与他隔得很远,他什么都听不清看不见,留下来的只有恍惚。 漫长的时间过后,一切结束。 明野转过身,与容见对视了一眼。 大约是注意到容见很在乎他手上的血迹,明野随意用袍子擦了擦。 在此之前,明野虽身居陋室,官职低微,无权无势,但衣着一贯干净,很少有这么不讲究的时候。 明野只是不想让容见再看到他指间的血了。 容见终于明白过来什么,他像是从很高的地方跌坠,猝不及防下摔得很重,要粉身碎骨了。 明野没有错,错的是容见。 容见改变了明野的命运。 * 一干锦衣卫走出殿门,孙东表现得扬眉吐气。 做完了这样的大事,得了脸面,以孙东在的性格,当然是要叫上一帮下属,既是为了明野,也是为了自己庆功。 明野微微笑着拒了,没有去。 孙东在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无可奈何。实际上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明野筹谋的,面子上也给足了自己,而现在如此风光,也不可能过河拆桥。 明野还在自己手下当差。 这么想着,孙东在道:“知道你年轻气盛,以差事为重。这次就算了,下一次吧。” 明野随意应了一声,他看到远处亮起的灯,快要结束了。 端茶回来后,灵颂恰好看到明野受赏的场景,她吃了一惊,看着容见的脸色,只觉得不好。 本来筵席一罢,她听容见的意思,让锦衣卫今日别跟着了,就回个长乐殿,出不来什么事,却见到一旁的明野。 灵颂愣了一下:“明侍卫,不,您现在是指挥佥事了。” 明野笑了笑:“托你帮个忙。” 容见失魂落魄,任由灵颂领着,都没意识到自己走的不是来时的路。 片刻后,他意识到身边的人都不见踪影,还没来得及奇怪,一抬头,看到明野站在游廊的灯下,背靠着一边的栏杆,灯火照亮了他的脸,将他的身形衬得英俊挺拔。 容见低着眉眼,他不敢再看,有很多想问的,却不知该说什么。 太多他不知道不了解的事,他不明白。 明野走了过去,行走之间,容见能看到沾染着的血迹,他听这个人说:“人生在世,应当建功立业,殿下应为我开心才是。” 容见说:“不是的。” 明野顿了顿,他轻叹了声:“没有不是。” 凌冽的寒风将容见的头发都吹乱了,他平常会躲开,或者挪动脚步,避在明野身边,此时竟像是不觉得冷,就那么仰头看着明野,漆黑的眼瞳中映着明亮的宫灯。 两人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容见紧抿着唇,像是有什么不能承受,必须要借此压抑住内心的感情,很固执倔强的表情。 明野很想捧起他的脸。 容见却低下了头,他的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嗓音听起来难过至极:“不是这样的。” 笨拙的容见,幼稚的容见,没有城府的容见,想过很多次明野未来的容见。 明野走到容见身边,没有太过顾虑地捧起他的脸:“臣不想做的事,无人能强迫,这是臣之所愿。” 他说得很随意,也很简单,容见却缓慢地眨着眼,似乎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明白过来他话中的含义。 如果不是自己刻意支开明野,被人掳走,也不会让明野产生这样的念头,做下这次的事。 巨大的一声爆响后,是烟花绽放的璀璨。 容见惨淡一笑,他问:“是我做错了吗?” “容见。” 明野没有叫过他的名字,这是第一次。 容见的眉眼一颤。 明野的掌心温热,令容见的脸也温暖起来,他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亦或是觉得我想要什么,但陪在你的身边,是我现在的愿景。” “是我让你难过到后悔了吗?” 容见本能地摇了摇头。 明野低下头,理了理容见鬓边的碎发,他的动作很温柔:“那就不要不开心了。” 容见在他的温柔中彷徨徘徊,不能落地。 为什么呢?令他这么快乐的人也会令他这么难过。 容见才知道为一个人难过是这样的。 是无声无息,是延绵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心里明哥本来就有最好的,却被自己改变,那种巨大的彷徨无助(。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今天生理期有点要命qwq 晚安! 第60章 失神 最后还是明野送容见回去的。 此时夜已经深了, 外面很黑,明野没有随身携带灯笼,在游廊的檐下摘了一个, 又折了支枯枝, 临时做成了个灯笼,照亮前路。 容见的心依旧是沉甸甸的, 像是留下很深的刻痕, 即使明野无所不能, 也不会因为他的三两句话就抚平。 明野可能会失去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但是在意的人是容见。 金屋藏娇[穿书] 第77节 一路上都很安静, 他们走到长乐殿不远处的路口。 他们曾一起走过很多次这条路,在这里道别。 容见偏过头,想看身旁站着的明野。 灯火却骤然熄灭。 容见一怔, 忽然失去光亮,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明野握住了容见的手。 他们在黑暗中前行。很难得的,明野走在容见的前面,他会为容见摸索出一条安全的路。 “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殿下么?” 容见不太明白, 明野的声音很轻, 在这个只有彼此的地方, 他们只能听到对方的话。 “会永远陪着殿下的。” 终于, 走过树丛掩映的路口, 前面就有光亮了。 明野停在原处看着容见,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他都会等在长乐殿外,看着容见走进去。 那天晚上, 容见睡得很早, 做了很多个梦。 他梦到才穿越过来发生的事。 那是一个黄昏, 他久病初愈,大脑还不算清醒,头一回推开窗,听到有人议论在外面等了很久的侍卫明野。 他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不忍,让小宫女叫明野进来。 明野有一双很冷淡的眼,怀中捧着很娇美的山茶,整个人却显得很疏离,像是遥不可及的人。 这是一切的开始。 如果阻止这件事,如果不曾发生,是不是之后的一切都会如同明野原来的命运一般向前。 可梦里失忆了的容见重来了一百遍,每一次都有所预感,心脏隐隐作痛,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每一次都不能置若罔闻,放任明野等在那里,被别人旁观议论。 归根究底,容见太过心软,并且失去了纠正的机会。 在对待明野的问题上,容见愚笨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像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人无法抵御本能。容见也无法拒绝明野。 梦醒之后,容见有些恍惚,他有片刻的失魂落魄,从床上坐了起来,才缓慢地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睡觉的时候,容见不喜欢太热,屋子里的地龙也没有那么旺盛,此时这么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到冷,不自觉地颤了颤。 容见也从失神中醒来,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了。 明野原来是容见的贴身侍卫,此时一跃成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可谓是一步登天。在外人眼中,作为旧主,下属有了好去处,当然是要祝贺的。如果没有,那就是不满意,是明野在原来的位置上做得不够好。 事已至此,容见不会给任何人借口,说明野有什么地方不好。 这么想着,容见披了件衣服起身,想叫灵颂过来。 * 前些时候,各地方的年礼都送到了宫中,内务府忙的不可开交。灵颂负责长乐殿的公主私库,时至年关,长公主收到的东西也不在少数,谨慎起见,她都是亲自来往,防止出现差错。没料到内务府规章混乱,也不知道是谁把灵颂错认成了内务府的人,也叫她一起整理外头送上来的年礼,汇集成账本。 阴差阳错间,灵颂却发现诸多不对的地方,账本上很多东西都对不上号,她暗暗记了下来。 灵颂的确是难得的聪明人,又很会算账,她留了个心,又问了几个人,这么一查问,竟真有不少缺漏之处,年礼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 她是无心行事,却惊动了内务府中的有心人。 花喜便是察觉到的人,他此次前来,就是特意来劝人的:“灵颂姑娘,之前的那桩事,你可千万别继续查下去了。” 灵颂面上带着笑,客客气气道:“公公说的话,我不明白。” 花喜怎么会瞧不出来她的意思,“哎呦”了一声:“姑娘,你怎么就不知道轻重呢!” 也就是灵颂是长公主身边离不开的得力宫女,否则怎么也不可能是这么客客气气的。 花喜苦口婆心地解释道:“这内务府掌管的是陛下的私库,可这私库也只是其中那么一小点,外头的权势可大着。这许大人手眼通天,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花喜内心也如油煎,他是内务府的太监副总管,听起来是风光,然而不过是给那些有正经官名的为奴为婢,在宫中是有几分脸面,实际上是半点主也做不得。 灵颂心中一惊,内务府的账已到了这种地步,几乎是不加遮掩的敛财,她一个外人,不凑巧都能发现其中的不对。 花喜继续道:“咱们人微言轻,就是个奴才罢了,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你若是愿意,老奴做主,给你送上过年的年礼,宫里宫外的,也叫姑娘过个好年。” 灵颂心中一冷,面上却笑着道:“我知道分寸,公公不必如此。” 正说着,有人走了过来,说是长公主有事,灵颂正好脱身。 她理了理衣裳,推门而入,往寝宫走去。 容见坐在窗边看书,见她进来了,问道:“怎么了?听说是内务府的人找你。” 古代的书实在很不好读,字很小,排的密密麻麻,容见一般看得都很专心。 内务府的事,灵颂本来是没打算告诉容见的,但她觉得自己自作主张就算了,又被内务府的人发现,怕牵扯到长乐殿,于是便福了福身,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容见听了个开头,就觉得不对,他放下手中的书,没有责怪灵颂,反而是问:“灵颂,那你觉得内务府中到底如何了?” 灵颂稳了稳心神,不知容见的意思,坦白道:“我是觉得,内务府中已经不堪到了极致。四处送来的年礼,很多都对不上,最拔尖的东西,竟都扣下去了。不仅是宫中惯常要用的柴米油盐炭火布料,时至年关,很多宫女太监的过年的加俸都不发了。如果只有小事,那是太监总管搜刮油水,如果只有大事,便是内务府总管胆大包天。但目前的情形,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起克扣。已是全都乱了套了。” 灵颂本来在萧贵妃处当差,萧贵妃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宫中的侍从待遇不差,自然不可能克扣他们的俸禄。后来来了长乐殿,内务府就更加讨好,但不在主子面前的宫女太监何其之多,灵颂陡然瞧见内务府账目的冰山一角,都觉得心惊。 这事《恶种》的原文中当做背景略提过几句,容见想到灵颂在书中的所作所为,觉得她一方面是为了报仇,另一方面在确实有才华和志向,于是便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内务府的账坏成这个样子,你是想查吗?” 如果没有这个意思,灵颂当时也不会轻举妄动了。 灵颂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容见朝她招了招手,叫她到自己跟前:“之前说过,你日后想要出宫就出宫,喜欢算账,那就去算。人都有志向,灵颂你的呢?” 灵颂穿的还是在外面的衣裳,屋子里很暖和,她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额头上滚下一滴汗水。 容见没等她回答,又继续道:“但是内务府之事,牵扯到的利益众多,你在宫中,能由小及大,却难免会有危险。” 灵颂固执道:“我想待在殿下身边,也想去内务府。” 她看得很明白,这是磨难,也是一个机会。她确实有那样的志向,而不仅仅是看着长乐殿中的一个私库。 容见叮嘱道:“只是你要去内务府,别的不说,身旁得时刻跟着两个得力忠心的太监。毕竟旁人污蔑了什么罪,本宫能去捞你,但是你身边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形单影只却不行。” 这是容见的切身体会,上次的事就是教训。 他自觉在宫中一天,就应当护着长乐殿里的人一天。即使走了,也该将以后的事都安排妥当。 稍过片刻,灵颂道:“那殿下身边,岂不是又只剩个四福了?” 听起来对四福很不满意。 容见笑着说:“四福怎么了?” 一提起四福,灵颂就叹气:“有点小机灵,就是不聪明。” 容见笑道:“还行吧。像灵颂姑娘这么聪明的,肯定是很难找着的。” 灵颂也笑了。 * 过了一天,书斋重新开学,得上到除夕前的两日才算放假。 容见如往常一般去上学,只是身边少了明野,总是觉得不习惯。 以前打开窗,明野就在外头,现在却是再不可能了。 于是心情就肉眼可见的不大好。 容见的心情一不好,旁人倒不打紧,陈玉门又紧张了起来。 这事本来和他没什么关系,但他着实心虚,有把柄捏在长公主手中,生怕一不小心,公主又要了自己的小命。 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后,自认聪明的陈玉门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那位样貌英俊的侍卫竟不见了踪影。 四下打听过后才知道,原来那位侍卫是去了锦衣卫,现在已经是指挥佥事,好大的官,好光明的前程。 陈玉门在家苦思冥想,还去讨教了一下他的大哥,当然不可能直白地说出长公主与侍卫的二三事云云。但是他见多识广的大哥还是从他含糊其辞中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大笑着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然后被路过的亲爹听到,把他和他大哥都训了一顿。 是以今日下课过后,陈玉门胸有成竹,来到长公主的屏风前,得了允许,走了进去。 陈玉门绞尽脑汁地安慰容见:“殿下,明野侍卫此时高升离开,日后必然还惦念着您,不会忘掉您的垂青。” 容见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压低嗓音,继续道:“再说别的锦衣卫也挺好看的,我看个头都挺高,长得也俊。殿下不如再找别人聊聊,看看花赏赏月,我也可以帮殿下送信。” 甚至引经据典:“山阴公主不也养了好多个美男子。” 容见缓缓皱眉:“?” 陈玉门一看到他的表情,就觉得大事不妙,自己好像又有什么地方说错了。 容见道:“我只要明野一个。” 话一出口,容见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重点。 这都什么和什么,都是陈玉门脑子不清醒,胡言乱语,把他也带歪了。 陈玉门却听呆了,没料到长公主虽然杀人不眨眼,但是难得在感情方面竟如此专一,可歌可叹。 反应过来后,容见恼羞成怒道:“陈玉门,你最好是真的好好读书,别说话了。本宫怕你在大街上胡说被人打死。” 陈玉门挨了骂,长长叹息一声,他怎么就学不会怎么讨好人呢! 容见丝毫察觉不出问题所在,他理直气壮道:“更何况我和明野侍卫清清白白。” 这话陈玉门就听不下去了,什么叫清清白白,他嘀咕道:“哦,是要邀人……” 到底是胆子不够大,后面的话不敢说了。 清清白白? 就算他是个男的,要是和哪个公子哥这样亲亲我我,他爹估计都要疑心他有断袖之癖,把他打一顿呢! 但对方是公主,只能把自己打一顿,他只好忍辱负重,不敢多说一句。 金屋藏娇[穿书] 第78节 容见却不由地想到陈玉门那句未完的话。 是说过永远,拥抱过很多次,描过眉,抚摸过身体的的那种清白吗? 四福曾不止一次表示过,连灵颂话里话外好像也有点那个意思。 想到这里,容见莫名心虚起来。 不过他转念一想,还是现代人见识太少,不懂得亲近的朋友,真正的友情是什么样子,他又理直气壮了。 这边是陈玉门委委屈屈嘀嘀咕咕,那边是容见清清白白坦坦荡荡,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现代与古代的文化差异? 之后的几日里,容见刻意打探过明野的消息,四福说是指挥佥事的事情太多,新官上任,不仅要接受新活,还有南愚人需要审问,实在不得空,连饭食都是忙的时候吃的。 大约是怕容见担心,明野曾递过一两次消息,说是一切都好,只是最近实在太忙,有空才能去见容见。 容见很宽容地原谅了明野,并希望他能好好吃饭。 其间曾和章三川谈过几次事,提到明野时,章三川似乎颇有些异议,觉得明野既然是长公主的人,自然也该收归自己麾下,在孙东在那实在是浪费了才干。 容见的脾气一贯很好,前提是不要提到明野,他曲着手指,指节慢吞吞地敲着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不动声色道:“指挥佥事有自己的意思,他要当差,就得在同知的手下么?” 又恹恹地添了一句:“在本宫眼中,他什么都能当得。” 章三川自知失言,不再多话了。 谈到明野,章三川似乎颇有些异议, 就这样,在平日的学习中,在往返长乐殿的每一天里,容见总是会在那些很细微平常的时间里想到明野。 一天夜里,容见实在热得厉害,掀开被褥,准备喝些冷茶。 他没有叫人为自己守夜的习惯,自己起身下床,没料到脚一着地,刚抬起头,却发现眼前有个人影。 是明野。 容见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却见明野神色一怔,那一眼看的时间有些长,似乎是在审视打量着什么,又似乎看得过于专注,然后偏过头,闭上了眼。 明野真的很少会那么明显地表露出此时的状况在他的意料之外。 也许是今日太忙,他又瘦了些,个头却越发高大,整个人冷峻而深沉。 怎么了? 容见本来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瞬才意识到,自己睡觉的时候好像就穿了件齐胸的罗裙,整个后背、肩膀都露在外面…… 容见说服自己,这根本没什么,不就看个肩膀后背,这在现代不是很常见? 但是越想没有什么,脸就越红,心跳得越快。 到底有什么不同! 冷静一点! 明野一定非礼勿视,不会在意方才的自己。 容见的心跳指数直接爆表,此时此刻,他近乎晕眩。 也许是容见那边太久没有动静,明野解释了一句:“最近太忙,只有晚上得空,太久没有见过殿下,就来了这里。” 容见却睡得很早。 或许说即使知道,明野还是回来。宫里宫外的事,叫他忙的几乎抽不出身,得了些许空闲,便很想见容见一面。 但容见在睡,明野也没有打扰他安眠,走到帐子边。那帷幔有四五层,他撩开了两三层,看到容见躺在床上,身影模模糊糊,睡得很好。 明野本来不在意繁忙的事务,亦或是与人试探勾心斗角,但近些时候却有些厌倦。 不过看了一小会儿容见后,心中便很安宁平静了。 容见是不用说话,看几眼就会安抚明野的存在。 没有想到的是,容见却掀开帐子,跳了下来。 其实明野确实没有看清,那一瞬他在失神。 容见的皮肤很白,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珍珠一般的光泽,白的晃花了明野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清清白白!!!!!!!!! (以后会看得很清楚的,见见漂亮的锁骨漂亮的后背,不仅看还可以摸还可以亲……) 不好意思,生理期磕止疼药整个人非常晕,经常陷入恍惚的状态,本来其实后面还有剧情,实在来不及写,只好明天了qwq 这几天更新都有推迟,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的评论都发红包当做道歉qwq 感谢追文! 第61章 橘子 慌慌张张间, 容见随意拿了件衣服披上。 他赤.裸着肩膀和后背,属于少年人的身形显露无疑,蝴蝶骨的形状很漂亮, 薄薄的一片。 那些是明野在短暂的一瞬间看到。 容见总是这样, 对明野不设防,应允他拥有随意进出自己房间的权利。 等了好一会儿, 容见终于收拾好摇摇欲坠的尊严和体面, 趿着鞋朝明野那走了过去。 明野睁开了眼, 他的喉结微微上下移动, 伸手解开大氅, 放在了一旁的软塌上。 他本来没打算久留,大约是忽然间觉得很热。 不知为何,两人都默契地不提方才的意外, 装作若无其事。 明野站在容见面前,问:“不睡了吗?” 容见还是很困,但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说:“不困了。” 明野眼里含着笑意, 连眉眼都显得温和, 容见的谎话说的很随意, 但他愿意被这么敷衍的话欺骗, 也愿意当真。 容见本来是想要喝茶的, 但一看到明野, 就什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这么站了一小会儿,又觉得有点累了,便理了理裙子, 坐在床边的地上, 手臂搭在床沿边, 脑袋枕在手臂上,歪头看着明野,很认真似的。 明野问:“在看什么?” 容见眨了下眼,慢吞吞地说:“看你。” 他才从睡梦中醒来,意识没有那么清醒,说话的语气却无比诚挚:“这次是真的好久没见过你。” 容见很随意地说着话,听起来像是抱怨,语调却很软,就是和很亲近信任又依赖的人聊一些琐碎的事。 明野俯下.身,用手指试了试地面的温度,是热的,便没有把容见从地面抱起。 他笑了笑,有点明知故,哄容见玩的意思:“很久吗?” 容见仰起头,望着明野,其实多久没见,用简单的幼儿园加减法都可以算出来。但他非要细数每天做了什么,譬如学了很难的文章,被陈玉门气到,又或是被先生批评,那些印象深刻的事在每一天发生,只是每一天都没有明野。 明野也想每天都待在他的身边。 但说完了也就算了,容见没有提出很过分的要求,他越发觉得渴,支使明野道:“我好渴,你把装果子的那个篮子拿来。” 其实容见没有这么娇气,也不叫人守夜,平常有什么事都自己做。只有在明野面前才这样,好像几步路都不愿意走,拿个东西都会累。 明野将东西递到他面前。 苹果和梨子都要削皮,只有橘子还算方便。 容见在果盘中选了好半天,终于挑中了一个外皮金黄,毫无瑕疵,形状圆润,品相其佳的橘子。 剥完过后,又很用心地将上面的白色橘络都打理干净。 明野在旁边看着,大约是看容见这么忙活很有趣,一时也没有选择上前帮忙。 容见将橘子掰开,没有吃,而是拿出其中一瓣,递到明野嘴边:“给你,忙到现在的加班社畜。” 明野怔了怔,加班的意思他大约能猜到,社畜就完全不明白是什么了。但也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张嘴吃了那瓣橘子。 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后,明野笑了笑,说:“很甜。” 容见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我也尝尝。” 明野没来得及阻止,容见也吃了一瓣,橘子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又酸又苦,味道非常奇怪。 容见忍痛吞了下去,指责道:“好酸。你怎么还骗人。” 明野说:“殿下,你自己挑的。” 然后从果篮中挑了一个橘子,剥开后,两堆橘子皮堆在一处,明野尝了一口,又将剩下来的递给容见:“这个很甜。” 果然很甜。 他们分享了一个橘子的酸涩,也品尝了另一个橘子的甜蜜。 容见吃完了一个还不够,又让明野将篮子里的橘子都剥好了,每一个都是甜的。 他的运气就是这么差,整个篮子里,可能只有这一个味道不好,凑巧被他挑出来了。 容见有点沮丧:“我的运气就这么差吗?” 明野也坐到了容见身边,方才的每一个橘子他也都尝了,此时一旁堆着一座橘皮小山,他说:“殿下挑的,是给臣吃的。而我选的,都是给殿下的。运气差的不是殿下。” 容见反应虽然迟钝,但没有真的笨到不通事理的地步,他不能理解:“可这样运气差的就变成你了。” 明野垂着眼,漫不经心道:“臣不相信运气。” 顿了顿,继续道:“殿下听说过一个人吗?那人出生时凑巧遇到劫匪,母亲和随身侍从全都命丧于此,待家人赶来后,剖开母亲的肚子,发现他还活着。七岁时,出门看灯时,不幸被人贩子拐走,本来都要被带出城门,那人贩子匆忙之下,不小心掀翻了一个人的摊子,被人拽住不许走,他才被人救出。十五岁时出门拜访师长,车驾不小心翻到悬崖下,他却毫发无损,只是不知道身在何处,而且浑身上下只有一枚吃饺子时吃到的彩头,他随意找了个赌场,以一枚铜板赢到千金。” 世界上的确有这个人,不过五年后他才会到十五岁,声名响彻整个大胤,成为“运气”本身的存在。容见本来就很爱听乐子,如果他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重生,知道以后的事,不会没听过这个人。 但明野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虽然在话说出口时就知道有不妥的地方,他也没有刻意避开。 可容见表现得一无所知,他“哇”了一声:“世上真的有运气这么好的人吗?” 明野没想到的是,容见本来确实知道这个人,但是他给忘了。 理由很简单,《恶种》这本书字数太多,连载时间太长,奇人异事数不胜数,容见怎么可能一一记清。 明野即使再聪明,思维再开阔,也不可能想到,在容见眼中,这里曾是一本书,而他是这本书的主角。 但知不知道都无关紧要,明野也不是为了试探,他说:“从现实意义来说,他的运气确实很好。” 金屋藏娇[穿书] 第79节 “我希望殿下的运气也能这么好。” 永远都能逢凶化吉。 容见蹙眉道:“好像有点矛盾。” 他偏头看着明野:“不相信运气,又希望我的运气好。” 这算什么,选择性双标? 明野没有回答。 可能逻辑上确实有所缺漏,但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在对待他的事上永远特别。 就像容见说的那样,不相信运气,又希望容见永远都能有好的运气。 * 明野发现不对的地方,是在费仕春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尚公主的名单上。 费仕春的出现,绝不是一个意外。 在如今文武百官眼里,费仕春实在是很不起眼。 他是落魄勋爵家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没什么过人的能耐,不过是打算日后袭爵,这么不讲究地过一生罢了。 这样一个人,被选做驸马,似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现在的朝廷上为了长公主的驸马人选吵得不可开交,文臣这边挑的要么是耕读之家的子弟,要么是新科寒门进士,而世族那边则有无数高门子弟备选,更甚者叫嚣可以让长公主见识到何为世族富贵,必然会选择出嫁。 费金亦表面上装聋作哑,实际上另找人选了与费仕春相同处境的勋贵子弟出来,呈上一份名单。 比起势同水火的对方,一个不代表任何一方势力的第三方似乎更容易被两方接受。 明野看出了费金亦的打算。重生之前,并没有这么一出,因为那时的长公主表现得非常柔顺听话,手无缚鸡之力,任由费金亦拿捏。而现在则不同,容见的几次动作,不仅改变了自身的处境,也使局势大变,逼得费金亦不得不提早准备长公主的婚事。 他必须要让容见尽快嫁给费仕春,使容见忙于婚后事务,甚至于怀孕难产,最后只留下一个公主的“遗腹子”。 费仕春也配? 思及此,明野饮了口冷茶,不动声色地想。 杀了费仕春不难,只是结果会让费金亦失控。 一个失去理智,连最后希望都断绝了的皇帝,绝对会掀起轩然大波,他不会再留下容见这个长公主。 所以费仕春暂时不能死,他必须得活到明野做好应对准备的那一天。 道士讲究苦修,道观中也颇为冷清,屋子里没烧炭火,周照清同明野一起处理最近堆积的事务,冷得跺脚。 他一边抱怨,一边问道:“首辅那边的事,今天该有结果了吧。” 明野今夜是冒雪出宫的,当然是有要紧事处理。 这个要紧的事,就是崔桂。 周照清不再像往常那样只处理商会的事宜,他也有很多精力放在了朝廷的事宜上。 明野接手万来商会后,其中关于商业运作方面自不必多说,还要许多周照清从来未曾听闻过的宫廷隐秘。 譬如那位费仕春竟然是皇帝的亲生儿子。 而费金亦不愧是熬死岳父,杀了发妻的狠人,为了日后的皇位继承,竟然想让自己的亲生儿女成婚,待时机成熟,杀了长公主,只留下自己的姓氏传承下去。 周照清琢磨着,这可真是一场大戏。 但明野之后的安排,周照清并不明白。他本来以为明野要走的路是尚公主,成婚生子,登上帝位,这样一条顺遂的路,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明野竟想要让容见登基为帝。 周照清不懂,明野这样做的意义。 太大的风险,太多的不可预料,何况即使事成,容见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也不能有什么回报,说不定反而会满盘皆输。 明野翻阅着今日朝堂上的消息,随口答道:“送上门的消息,并不可信。而自己查出来的,却会深信不疑。” 周照清笑了笑:“公子说的极是。即便是首辅,亲自查到的真相,也是不得不信的。” 首辅崔桂在长公主婚事上,一直没有出力,受同派文臣非议已久。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没有完全看清形势。另一方面,他似乎又在犹豫,或许有一种可能,是推举容见登基。但他虽然有这个想法,却一直游移不定,因为太过艰难,一旦失败,就会输得彻底。 明野要让他下定决心,非容见不可。 就像容见被掳走时,崔桂当时不愿意暴露孔九州的身份,只打算私下找人。一方面是形势还没有危急道不可挽回的地步,另一方面就是长公主在他心中是次选,没有那么重要,重要到不可失去。 这是权衡利弊下的做法,谈不上对错,只论利益。 明野当过皇帝,他并没有觉得那个位置有多好,多不能割舍,但不可否认,那的确是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地方。 他选择让容见登上那个位置,成为世上最重要的人,所有人都必须费尽心力,不得不保护他。 崔桂是一条老狐狸,他本就一直疑心,皇帝为何如此紧张长公主,并且也不全力阻止长公主的婚事,只可惜没有方向,四处搜查,也找不到结果。 当两方人马之外,驸马的第三份名单出现时,只需要一条线索,暗示费仕春的不同寻常,就足够崔桂顺藤摸瓜,找到真相了。 局势骤变,崔桂不能再等下去。 费仕春是费金亦的亲子,费金亦准备让自己的儿子继承江山,做这个王朝真正主人的谋划,会让崔桂下定决心。长公主成婚的路也不能走了,剩下来再不可能的事,也要一试。 明野搭着眼帘,看着那些形形色色,各有谋算的文臣武将的主张。 了解人心不算什么,难的是怎么利用那些人的私心,做到他想做的事。 在他准备以锦衣卫身份入局之前,早已做好了安排。 明野就是这样的人,他要做的事,他要布的局,连自己都会置身其中,成为这场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过了一会儿,明野看完其中一份密报,他抬起头,看到檐下的积雪,想到此时此刻正在安眠的容见。 唯有容见是个例外。 他只想保护他不受伤害。 “对了”,周照清突然开口,“前几日,铺子里的师傅说,口脂终于制好了,颜色漂亮,不会轻易脱落,我正想着告诉您,一时给忙忘了。” 明野转过头,起了些兴趣,说:“拿来看看。” 因明野上次提过,周照清知道他在意,平日里都带着,防止突然见面,到时候拿不出来。此时解开装着随身物件的布兜,里面除了惯常用的纸笔、一把匕首,只有几盒口脂。 周照清将东西递了过去。 明野打开其中一盒,看了一小会儿,伸出手,用中指沾了一点,随意地抹在手腕上,似乎是在查看这口脂在皮肤上表现出的色泽。 周照清愣了愣,他总觉得这一幕很奇怪。 明野整个人都是冷的,他浑身上下,几乎不带一丝点缀配饰,乌发,黑眸,白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雪后的冬夜,不可接近。 鲜亮的口脂看起来与明野格格不入。 周照清道:“师傅说这玩意造价虽高,但胜在新奇,倒也不是不能试试,看能不能卖个高价。” 明野垂着眼,他看着手腕上的口脂,大约想了会儿抹在容见的嘴唇上会是什么样子。 但思考时也很沉默,令人看不清神色,他说:“不必上了。” 周照清:“啊?” 什么意思??他千辛万苦,终于做出来的东西…… 明野看了他一眼,将口脂合上,放在一边,轻描淡写道:“是送给他的礼物,他一个人有就够了。” 明野十六岁时,周照清奉命,第一次与他见面。 第一眼看到明野时,周照清觉得很意外,明野像是一把不出鞘的刀,没有人敢说他不锋利,也无人能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因为明野看起来什么都不想要,他没有欲望,自然保持纯粹的理智和冷静。 才十六岁,那时周照清感叹的是后生可畏,又觉得有些可怕,自己要与这样的人共事。所以在明野表现出略有些不同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试探,想要找出他的弱点。 而现在的明野变得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他不再无坚不摧,他的软肋如此明显。 周照清却不知道是好是坏。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大家很急,我也很急,但还是要按文案来,会有时光大法(。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啾咪! 第62章 除夕 亥时将尽, 上京城中的万家灯火都熄灭了,唯有东景巷中崔家府宅书房中的灯还亮着。 崔桂正在伏案办公,整理今日的朝中诸多事务。 他居住的宅子不大, 年逾古稀, 父母早已去世,身边的家眷也很少, 唯有一妻一女。崔桂的妻子年轻时伤了身体, 没有孩子, 两人便这么相伴相守三十余年。十几年前, 城破之时, 崔桂的妻子在门口拾到一个装在篮子里的婴儿,见小孩子啼哭可怜,于心不忍, 和崔桂商量过后,就当做女儿养了,取名叫崔小珠。 老来得女,崔桂很怜惜她。按照规矩, 以她的身份是要入宫伴读的, 但崔桂不愿如此, 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 所以没送去宁世斋。 此时夜深, 崔小珠端着煮好的红豆汤进来, 给崔桂盛了一碗,又催他去睡。 崔桂饮了口甜汤,说是还有点事。 不多一会儿, 有人从外面敲响了门, 是管家拿着一封信进来了。 管家看到崔小珠也在, 没明说,只低声道:“外头传来的消息。” 崔桂站起身,从管家手中接过信,有些着急地拆开来。 信上写的是他让人查的费仕春身世。 费仕春是十多岁才到的费家,纵然费金亦再多布置,也有缺漏之处,宅子里的老人都有猜测,总之不是夫人亲生的孩子。除此之外,费金亦也几乎杀光了当时他在老家时的知情人。但正值战乱过后,也有人逃难走了。此时用费金亦的旧名一问,才知道他从前有过一任妻子,还有个孩子,名字是费金亦取的,正是费仕春。 看到一半时,崔桂神情大骇,一时没有站住,往后退了一步,扶着椅背才勉强稳下脚步。 管家跟随崔桂多年,也很少看到他这样失态:“老爷,怎么了?” 崔小珠也吓了一跳,要上前扶他。 崔桂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崔小珠别靠近,将手中的信纸小心地折起,收入信封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之前的疑惑之处,都因此得到了解答。 金屋藏娇[穿书] 第80节 一时之间,崔桂的思绪纷乱,近日朝中发生的事,费金亦的举动,所有种种,纠缠在一起。 长公主成婚,诞下皇嗣,登基为帝,本是最稳妥的法子。 费金亦并未花大力气阻止这件事,所以现在的矛盾在于公主究竟嫁给何人。 世族虽想要与皇室联姻,但如果费金亦孤注一掷,选择费仕春,即使他们不知道真相,也不会阻止,反而想要拉拢新一任驸马。 费金亦早已做好打算,长公主绝不能成婚,否则就是落入圈套。 长公主不成婚,这样的局面又该如何挽救? 崔桂已有了答案,只有唯一一条路可走了。 他这么想着,心中已有了谋算,对管家道:“明日叫陈大人,周大人,几位大学士……” 他所说的无一不是朝廷重臣,崔小珠都看得出刚才的信中写了不得了的大事,迫使父亲这么着急,想要安排之后的事。 但崔桂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停了一会儿,道:“明日算了,先叫齐泽清来。” “只找齐泽清。” * 过了十五,除夕便越发近了。 因没再出别的意外,容见就每日勤勤恳恳上课,补习之前落下的进度,除了没有晚自习,仿佛重上了一次高中。 穿书之我在古代当文盲高中生……? 这样平静的生活,容见也很满足了。 缺憾之处在于,缺了一位好同桌,可是明野是不能当他同桌的,同班同学也不行。 容见叹息。 到了除夕前几日,年二十九,书斋终于停课放假了。 放假之前,容见特意送了些年礼给教了自己几个月的先生。 古人的礼节就是这样,何况他也很感激这几位先生拯救了文盲的自己。 至于最感激的那个,他准备亲自去送,就是不知道明野是否得空。 下午的课上完,容见收拾了纸笔,抱起书,推开屏风,起身准备离开,发现齐泽清还在台上整理东西。 他凑过去,同齐泽清打了个招呼。 齐泽清一抬头,就看到容见面上带笑,看着挺开心的。 又想起首辅前几日找他谈过,问长公主现在都读了什么书,学问如何,品性有何缺陷。齐泽清有些不解,但还是一一回答。崔桂不愧做到首辅,是文人之首,一听就察觉出不对,知道容见的底子很差,思忖片刻后,又重挑了几本书,嘱咐了一番明年该如何教授长公主。 至于品性上的缺陷…… 听到这里,其实齐泽清已经知道了崔桂的意思,不知怎的,首辅竟改变想法,把自己从前所说,推长公主为帝的念头当了真。 齐泽清犹豫了一会儿:“殿下似乎有些太过善良,不知道人心险恶,总会宽恕别人。况且,殿下对于权势,似乎也不怎么在意。” 自古以来,能够成事之人,不论日后在皇位上的做派,在皇位争夺上,总是心狠手辣,没有人愿意将权力拱手让人。 崔桂听完后却道:“老夫见过她一次,是在拙园那回。长公主也许过分良善,却知道保护自己,也明白分寸,不优柔寡断,果断行事,反而是她与常人不同之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权势,长公主长到这么大,还不知道权势是什么,怎么能苛求她在意,日后她会慢慢长大。” 崔桂深深看了齐泽清一眼:“你教授长公主数年,是她最信任的师长,一定要能引导好她,才能不负天下。” 话说到这个地步,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齐泽清一惊,他知道崔桂已下定决心,非长公主登基不可了。 虽然朝廷上还没有什么动作,但有崔桂主持,不过是迟早的事。 眼前的容见却似乎依旧一无所知,为将要放假而高兴。 此时四下无人,空空荡荡,正是一个告知他的好时机。 齐泽清脑子里转了半天,压低嗓音,开口道:“殿下,崔……” 容见不明所以:“齐先生,怎么了?” 齐泽清愣了愣。来到仰俯斋后,他教容见读书,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学生,平日里也颇多关注。很多时候,他觉得容见真的还小,想法也与一般人很不同。 宫中竟有这样的孩子。 还是算了,毕竟是如此大事,此时说了只会给容见多添负担,等开年过后再谈吧。 齐泽清笑着说:“没什么,祝愿殿下过年开心。” 容见对此是真的一无所知,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么暗流涌动下,便宜爹想要血缘上的便宜亲哥和自己成亲搞乱.伦,群情激奋的文臣则异想天开要让自己当皇帝。 他忙得很,得为皇帝和太后准备过年的年礼,还得安排年关的一众事宜,连锦衣卫那边都要打点,不仅是章三川,还有孙东在。 没办法,明野在那当差。虽然明野很能干很有本事,但家世平平无奇,容见总担心他被人欺负。 全世界只有他会有这样多余的担心,且一而再再而三,每次都这样。 到了除夕当日,是和灯会那天一样的家宴,大年初一才宴请群臣。 容见很烦,但也不得不去。幸好今日没出什么岔子,容见装聋作哑,从宴会上退下,回到长乐殿中。 门口就守了两个小太监,容见走进殿内,本来是打算直接回寝殿休息的,忽然想起有本书落在花厅里了,也没叫别人,自己去拿了。 甫一进去,花厅里热闹极了,一瞧见容见,顿时鸦雀无声。 原来下午忙完之后,阖宫的小宫女小太监都聚在花厅里嗑瓜子打牌。周姑姑不在,但也是默许了的,她的心肠没有那么硬,就当是不知道,任由他们今日胡闹松快一个晚上。 看打扰了他们的兴致,容见有些抱歉,连书也不拿了,准备安慰他们几句就退出去,还是四福道:“殿下既然来了,不如也和奴才们玩几把吧。” 容见问:“怎么了?” 四福转着眼珠子:“这叫同流合污,就不怕殿下秋后算账了。” 这话说得是逗趣的,也叫花厅里与容见不亲近的那些也放下心。 灵颂瞪了四福一眼。 不过似乎也是这样,容见这么想着,只打算略打几把,让他们放下心,意思是等过了正月也不会惩罚他们,于是走了过去,随意地说:“本宫就同流合污一回。” 他的视线停留在桌上,问道:“这是什么?” 是叶子牌。 好像也不太难。 最开始的几把,陪玩的人还都收敛着,努力想让容见能赢。本来和尊上玩这些,是不可能自己赢的,都是送银子出去。但长乐殿里宫女太监的年纪都小,这些功夫没有学到家,兴头上一不小心就赢了。 小宫女正心惊胆战着,却见长公主输了也没恼,反而从锦囊中拿出金银锞子给了自己,便大胆了起来。 十几岁大的孩子不知分寸,玩到最后,容见将手中的叶子牌一摊,又掏出空空如也的锦囊,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输完了,一个子也没了,你们自己玩吧。” 其实那些金银锞子本来是容见特意找内务府要的,就是打算明天给宫中的侍从。 临走前,容见叫灵颂明日再拿些自己,还有些没赌钱的要给。 灵颂答应下来,又说:“也就是殿下仁善,脾气好……” 容见笑着道:“正过年呢,你也去玩吧。” 于是一个人回了寝宫,正推开门,却瞧见房间里立了个人。 是明野。 容见一怔,连身上的披风也来不及解开,走到他面前问:“你来了很久了吗?” 明野笑了笑:“没等多久。今晚不用当差,就想来看殿下。” 容见今日穿了件大红的裙子,裙摆用金线绣了凤凰,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容见有些懊恼:“早知道你来了……” 话却没有说完,明野问:“我来了就怎么了?” 容见道:“我就不和他们打那么久的叶子牌了。” 本来输就输了,容见愿赌服输,金银锞子也是要给他们的,但明野一问,容见就有点告状的意思:“我不会打,银子全输光了,后面一把都没让我赢。” 明野“嗯”了一声,也谴责那些人太过分,语气很轻松:“下次叫我一起,给殿下喂牌。殿下从头赢到尾,一把都不输。” 又很自信,仿佛无论玩什么,有他的帮忙,都能让容见一直赢。 这算什么……容见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么喂牌,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都是没影的事,容见没想太多,和小宫女小太监们在一起消磨的时间也算得上愉快,但一想到寝殿里等着的是明野,还是后悔没有早些时候进来。 他仰头望着明野,眼睛很亮,随口出着主意:“你装作猫叫,我不就知道了?” 这样的办法,只有容见想得出来。 明野却似乎当了真,他说:“臣不知道怎样的猫叫才能算是提醒,殿下知道吗?” 容见解开披风,撂在一边,他被忽悠得团团转,想着的确如此,可以借此机会和明野定下暗号,便“喵”了一声。 又软又甜,像是比最娇气的小猫还会撒娇。 明野神色认真,他作出非常客观的评价:“太轻了,臣没能听清。” 容见没有怀疑:“喵。” “是不是太短了,听不到怎么办?” “喵喵喵。” “嗯,我又忘了。” “喵喵?” …… “刚才走神了,殿下再喵一个听听。” 凶神恶煞的一声:“喵!” 一两次就算了,来了六七次,容见是好骗了点,又不是真的小傻子。 明野道:“毕竟臣不聪明,不像殿下这么……” 话说到一半,坐在软塌上笑了半天,这次是真心话:“殿下比猫可爱。” 金屋藏娇[穿书] 第81节 容见:“……” 算了,看他这么开心,原谅这个人了。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太过旺盛,容见还是觉得热,便推开窗扇,外面是那棵常绿的桂树。 桂树的枝叶繁茂,上面留有未化的积雪,偶尔会展露出一些深邃的翠意。 不知为何,园子里只有这样一棵桂树,没有栽种很多,不会成林,孤独的一棵,立在容见的窗前,像是永恒的守护。 “殿下。” 容见听到有人叫自己,回过了头。 明野坐在他身边,不知何时,他们靠得这么近了,他的语气有些散漫:“前些时候,有事出宫,看到有个铺子在卖不会轻易脱落褪色的口脂,我买了一些,殿下要试试吗?” 容见呆了一下,明野的话令他想起刚来到这里时的窘境,他的口脂掉了一半,用明野做成的扇子挡住下半张脸,才勉强糊弄过去。 他现在已经很注意了,但偶尔还是会吃掉口脂。 容见“哦”了一声,他先说的是“谢谢”,想从明野手中接过那个小巧的圆盒子。 明野却随意地收回了手,让容见落了空。 他很少会这么做,容见有些疑惑,歪着头,看向明野。 明野拧开盒盖,半是认真地问:“我想给殿下涂,可以吗?” 也没等容见的回答,继续道:“殿下是觉得臣会涂得不好吗?上次画的眉毛,殿下好像很喜欢。” 他这么漫不经心、逾矩的姿态,令容见无法回答,他的脸很热:“不是那样的。” ……太亲密了,和握手、拥抱的含义不同,连容见这样迟钝的人,都能立刻发觉其中的不同。 明野的手段和话术比容见高超太多,很擅长断章取义:“那就是可以吧。” 容见无法拒绝明野,就像过去的每一次。 明野背光站在容见面前。 昏黄的灯光模糊了一切,也使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暧昧。 在此之前,容见的神经很粗,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现在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明野的手指沾了一些口脂,他们对视了一眼。 明野有一双很冷的眼睛,他看什么都没有太多感情,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像是吞没所有、不能被光照亮的湖泊。 然而这样的一双眼睛,在对视的时候却总是很温柔,落在容见身上时,仿佛别无他物。 让容见觉得自己是如此特别。 他有些承受不住地移开了眼,看向了窗外。 夜晚的雾气淹没了一切,檐下的灯笼,低垂的天幕,消失的月与星,什么都很遥远,什么都不能接近,能让容见有明确感知的,所有的人与物,全都与明野有关。 容见感觉到唇上原来的口脂被抹去,动作很和缓。 明野的手指很粗糙,大约是从小练刀的缘故。前些时候拉弓射死达木雅时没有戴扳指,中指和食指留下很深的刻痕,最近才完全消失。他的左边无名指靠下的一截指腹处有一道两厘米左右的伤疤,抚摸容见的皮肤时,会有微微的刺痛感。明野身上暴露在外的,每一个细小的伤疤,容见都会留意,其实没刻意想过要记,但是总不会忘。 容见想问每一个伤疤的来历,又担心会不会冒犯到明野,这样迟疑犹豫,他是一个不果决的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容见和明野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一般朋友的尺度,他们太亲密了。 容见重新抬起头,很专注地看着站在身前的明野,那些混乱的思绪,从所未有的感情就像外面的大雾一般,也要将容见淹没了,他摸不着方向,找不到出口,只能依赖眼前的人。 他的眼睛眨得有多缓慢,心脏跳动得就有多剧烈。 大脑会骗人骗己,心却太诚实了,只能依靠本能,反而不会撒谎。 随着胸腔震动的,是跳跃着的、喜欢明野的一颗心。 明野收回了手,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但却令容见头晕目眩,手足无措。 他很轻地说:“涂好了。殿下很好看。” 容见的嘴唇泛着很美的色泽,将他的脸衬得秀美浓烈,他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问道:“你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为什么表现得好像是喜欢,容见不能明白。 又因为意识到是喜欢,才会胆怯,才会害羞,反而更难面对,无法开口。 容见的心神震颤,他第一次喜欢第一个人,竟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内心:明日见立刻doi 我的大纲:禁止发疯 “大脑会骗人骗己,心却太诚实了,只能依靠本能,反而不会撒谎。”这句是引用《金屋里的白月光》的原句,因为觉得很适合(。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 第63章 他的后悔 胆怯的、不够勇敢的容见说的是:“明野, 新年快乐。” 可能古代人大多祝福的是平安健康,万事如意,容见作为一个现代人, 在明野面前没有刻意提高警惕, 就会暴露出这些与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 明野笑了一下,他也忘了那些贺词, 说:“殿下, 新年快乐。” 又添了一个称呼:“容见。” 容见没有喝酒, 却似乎有了些微醉意。 他们在一起过了这个除夕。 明野离开后, 除夕的夜晚, 容见几乎一整夜都没有睡。 他睡不着,一点一点想到和明野从前的相处,回忆起那些看似寻常的事, 现在想来,却早有征兆。 初雪的晚上,在湖心亭中,只有彼此的时刻, 容见问明野喜欢什么样的人。 那个时候, 容见已经失去了无私, 他在无意识间想要独自占有明野, 不能纯粹地祝福明野得到幸福, 因为他喜欢这个人, 他的私心过甚。 那样从未有过、没有由来的自私,当时的容见还不能明白。 容见活到这么大,长得这样好看, 说没人追是不可能的。上高中的时候就收到过很多封情书, 大学后则更为夸张, 舍友所在的社团或是部门的同学时常来要容见的联系方式。男女都有,家世好的,长得好看的,性格温柔的,很会恋爱的,舍友介绍得天花乱坠,容见却拒绝得很干脆,没有考虑过和任何一个人试试看。 因为他对那些人没有感觉,也不觉得恋爱有什么好,自己一个人就很不错了。 原来只是不喜欢。 隔着重重帷帐,外面灯火燃烧时发出的光亮也变得模糊,却也照亮了周围,容见觉得刺眼,横着胳膊,遮住了眉眼。 过了一会儿,容见从床上起身,他赤足爬上了软塌,推开窗,凝视着那棵桂树。 明野总是停留在这棵树上,他在这里等待自己。 容见歪着头,他什么也没想,探身出去,伸出手,扯下一片桂叶。 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容见举着那枚叶片,张开嘴,很轻地咬住了。 积雪虽已抖落了大半,但入口还是冷的,树叶的味道苦涩,容见的齿痕留在了上面。 他冻得颤了颤,又觉得自己很傻,做这样无聊的事。 却还是浇不灭心火。 可能他就是这样的人。 容见合上了窗,将那枚咬过的叶片搁在窗棂上。 他还是持续不断地想到明野。 说永远时信了,说不会对别人做同样的事也会信,说择偶的标准是要自己喜欢…… 明野说的,容见都相信。 但就像每一个人的第一次喜欢,容见像初恋的高中生一样不知所措。 他的善良很多,喜欢却很少,只给了明野。 容见陷入挣扎当中,一时过分自信,觉得明野连自己都不喜欢,还能喜欢什么样的。偶尔又觉得是自作多情,明野那样的人,眼光再怎么高也应当。 还有最不容忽视的问题,就是自己的性别不太对…… 明野可以接受同性吗? 辗转反侧,失魂落魄,犹豫不决,心若擂鼓,这些复杂的感情,容见在这个夜晚都尝到了。 * 过年期间,容见作为宫中唯一的一位公主,实在很忙。 除了一干应酬,容见还需负责容家先祖的祭祀事宜。这些从前都是太后做的,不放手给别人,而费金亦不姓容,也无权插手此时。今年太后愿意放权,大约是觉得容见的确长大了,而且外面有关他的婚事议论不休,她最大的指望还是孩子,所以想给容见增加一些筹码。 容见忙的脚不沾地,同礼部的官员商讨事宜,一众大小官员都见了个遍,才将祭祀这么大的事完整妥当地办完,一时间朝堂内外都称赞长公主做事严谨,分毫不错。 其间还请教过好多次明野,容见是一条咸鱼,让他一对一和人谈话还好,一对多主持这样的大事,他那点经验就不太够用了。不过胜在长公主的地位尊贵,容见也很会装模作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就够吓唬一群心怀不轨的官员了。至于更高端的方式,处理官员之间的矛盾推诿等事,还是明野出的主意。 容见有样学样,后来自己做的也不错。 明野和齐泽清都认为容见很聪明,其实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容见一般不愿意去做那些。 但和明野之间的来往,也全是书信传递。 明野是新晋的指挥佥事,过年期间都在当值,没有休息过。但也因此有锦衣卫的消息来源,对容见主持的祭祀一事中的大小官员都很熟悉。 他们只在大庭广众之下见过几面,略说过几句话。 容见很想念他,没有人不想念自己喜欢的人吧。 直到过完年,重新开始上学,容见才有了空闲的时间,想着要约明野见面。 但约的地方既不是长乐殿,也不是湖心亭。那些地方去的多了,容见也觉得不公平,为什么总是明野来自己住的地方,他没去过几次明野的居所。 明显现在住的地方很显贵,周围很多双眼睛盯着,容见若是去了,肯定会引人注意,于是约在了明野的旧院子见面。 那天上完课后,容见收拾了东西,本来打算去湖心亭读半个时辰的书,然后去园子里等明野,没料到却被齐泽清叫住了。 金屋藏娇[穿书] 第82节 容见只好转身回去,跟在齐泽清身后。 齐泽清心事重重,又极度兴奋,崔桂将告知长公主的重任交给了他。 他们去了春夏上课的地方,四周遮光的轻纱都已撩起固定,大约是怕被冬日的大风吹坏了,此时一眼望过去,十分敞亮,藏不了人,视线开阔,连外人也不可能躲在一旁偷听。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齐泽清这样的身份不好约容见私下见面,传递帖子更怕被别人看到,就是铁证如山。而这里却不同,他们做了什么,别人一览无余,只要压低嗓音,别被外人听到,不会有人察觉到异样。 齐泽清邀容见坐在自己对面,甫一坐下,他就开口道:“殿下这次的祭祀之事做的极稳妥,朝廷内外,上上下下,赞不绝口,都觉得殿下有天子之能。” 容见也没太在意:“都是先生们教得好。” 齐泽清不以为意,继续道:“首辅有言,此时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想为殿下择驸马。但殿下不必在意那些,首辅都会解决。当下之际,殿下只需用心读书,贤臣良将,必然会拥护殿下。” 容见一怔,前面的那句,还能说是齐泽清的口误,可后面的话,实在是太过明显,令人不能忽视。 ……怎么形势一转,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恶种》里不是这么写的,黑月光直至意外去世,手中也毫无权力,所以才会死的那么轻易,更别提文臣拥护他登上帝位这一说啊。 谈到这里,齐泽清迫不及待道:“殿下可愿登上那个位置?不是成婚育子后的垂帘听政,而是真正以帝王的身份,掌握朝政。” 容见愣了愣:“先生,我没有想过。” 可能是太过惊讶,他连一贯的自称都没有用,只是很震惊。 片刻后,他又添了一句:“我也没有那样的意愿。皇位自有归属。” 会有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登上皇位。 按照书中所言,容士淮其实也非常有能力,但他死得太早了,没有继任者,这之后的二十余年和前朝无异。后来有了明野,重振山河,驱除羴然人,锐意开拓,才算是继往开来,且明野当时才三十岁,会有很长时间打理江山,才算是真正结束了这乱世。 这是容见以一个穿书者的角度说的,齐泽清身处其中,自然不能理解。 他以为容见说的“皇位自有归属”,说的是愿意将皇位拱手相让,或是胆怯退缩。 而此时已不能再退了。崔桂将费仕春的身世说明了后,所有人都明白费金亦想做的事,他们到了悬崖边,已退无可退,必须奋进向前。 齐泽清一时难以置信。他不能明白。容见有一颗仁善的心,他很善良,且能感同身受,不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这在皇族里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品质。多少皇帝不食肉糜,抑或是孤傲自矜。容见很适合成为帝王,只要不偏听偏信,不与世家沆瀣一气,这大胤的江山,不是不能力挽狂澜。 齐泽清悲痛道:“殿下身负皇家血脉,受万民供养,自然也该护佑万民。如今天下苍生何其可悲,世家剥削,北疆铁蹄,几乎要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殿下却看不到吗?” 容见被他问住了,实际上他只穿来不到半年,当了很短时间的长公主,扮成女装大佬也好,忙于锦衣卫之事也罢,都是为了活下去。但这里不是一本书,那些人不是几句话的背景,而是真实存在的地方。 他想说以后会有人整治,却忽然想到,明野已当了锦衣卫,弃都起事,似乎遥不可及。 恍惚间,容见站起身,踉跄了一下,他扶住一边的柱子,勉强道:“先生的话,我是明白。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需细细考量,日后再谈。” 齐泽清看着他的神色,发现他说的不似是违心的假话,容见是真的这么想的。 他不知道是喜是悲,喜的大概是容见并不贪恋权力,一听闻此事,就什么也顾不上,想要称帝,悲的就是容见也对皇位毫无想法。 齐泽清道:“殿下是得好好想想,毕竟这事不仅关乎到您的一己之身,更关乎到朝堂内外,也关乎到天下黎民。” * 暮色已至,明野交差的时候,和属下的人说了两句,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实则去了从前住的旧院子。 从内廷侍卫一跃成为指挥佥事,内务府当然将所有的东西置办一新,所以从前的旧物还留在这里,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一个月没有住人,屋子里的东西都蒙了一层灰尘。 明野抬眼望去,容见坐在不算柔软的床榻上,裙摆顺着床沿垂下,怔怔的出着神,眉头紧蹙,似乎在想着什么要紧事。 他走到容见面前,轻声问:“怎么了?殿下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容见听到他的话,骤然回神,但也没有回答,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野卸下身侧挂着的刀,撂在桌子上,可能是怕不小心碰到容见,刀鞘太冰,而屋子里没有烧炭火,本来也是冷的。 容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明野脱了大氅,披在容见身上。 容见的个头实在不算小,在男子中都算高的,若不是真的很瘦,且容貌是异于常人的美丽,加上平日里小心谨慎,早就被人发现不对劲了。 然而被罩在明野的大氅中,容见整个人都显得很小,他托着腮,仰头看着明野。 在没有和齐泽清谈话之前,没有想到那些事的时候,容见只有将要见到喜欢的人的喜悦,而现在看到明野的一瞬间,他的心中泛起桂叶尝起来的味道。 是苦涩的。 容见还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在《恶种》的小说里,明野是小说的男主角,作者为他安排了完美的一生,然而这些都被他无意间改变。 这个人是他喜欢的人。 容见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奇怪,也知道会引起明野的警惕,可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冲动之下,还是问:“明野,你想要当皇帝吗?” 狭小的房间陷入安静,明野没有说话,容见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不过明野沉默的时间不算长,他垂着眼,问的很认真:“殿下怎么会觉得臣想要当皇帝?” 容见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偏头看着周围。 这间逼仄的旧院子装载了明野的过去,代表着明野曾被磋磨的数年岁月。而在此之前,《恶种》的故事没有开始时,明野没有过过可以被称得上舒适的生活。即使在弃都起事后的数年,他也是一己之身,风餐露宿,常年战于马背,从不会松开手中的刀。 明野是很厉害,却也过得很辛苦。 皇位不是命运对明野的奖赏,而是明野努力后得到的结果。 容见想说,你本来就该当皇帝的,在书中作为爽文男主,得到所有最好的一切,而在这个真实的朝代,也会名垂青史,彪炳史册。 也许明野并不在意,但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他的。他有这样的能力、天赋、品行,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无法与他相比。 容见不敢面对,也不愿意面对现在的情形,他将一切都变得糟糕,他改变了明野的人生。 可这些话都不能说出口,容见低着头,缓慢地说:“没什么,就是问问。” 索性明野似乎也没想真的要一个答案,容见愿意说就说,不说也可以,他不在意。 容见的心情还是不可逆转地沮丧了起来,他抱着膝盖,整个人都成了一团,也许这样会让他有安全感。 明野安静地看着他,等了好一会儿。 然而容见却深陷其中。 明野皱了皱眉,他伸手掐着容见的下巴,将容见的脸抬了起来,明野的力气很大,容见不能躲闪。 偶尔明野也会表现出过于强硬的一面,他对待容见总是很温柔,实际上骨子里却并不是如此,平时不是伪装,现在也不是失去耐心,这就是他的天性。 对视的时候,容见的眼眸里有着雾气,湿漉漉的一片,像是连心也变得潮湿,他很轻地说:“你以为会后悔的。” 他不知道明野会怎么样,但他很在意,他觉得明野会后悔。 那是明野本该得到的东西。 明野有点无奈,他不知道容见怎么能惦念那么久,一个未来的、不确定的皇位,容见非要给自己。 他不知道容见从什么地方来的,又怎么得知的那些事,为什么这么傻,又这么固执。 但如果人的一生只能走一条路,那明野在很久前就已经不假思索地选择陪在容见身边。 明野挑了挑眉,低下头。 容见浓密纤长的睫毛似乎都碰到了明野的眉眼,令明野感觉到痒,之前用掌心碰过很多次,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容见逃避似的眨了下眼。 明野漫不经心道:“别想了,也别为了那些事不开心。” 容见的脸被抬得很高,连脖颈都觉得痛,他的嘴唇抿着,下颌绷的很紧,有很漂亮的线条和轮廓。 明野靠得太近了,有一瞬间,甚至令容见产生了错觉,明野似乎是想要吻自己。 是喜欢的缘故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很快的,明野又重新抬起了头,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那么近,明野还是那么冷静理智,是容见看不穿的神情。 其实不是错觉,在对明野的情绪感知上,容见有超越常人的天赋。 “我不想当皇帝,”明野搭着眼帘,随意道:“我会成为殿下的一把刀。” 容见不会握刀,他没有学过,力气也不够。而明野是世上最危险的一把刀,曾经试图掌控明野的人,都死在这把刀下。 但明野心甘情愿这么做。 他会成为容见的保护者,成为容见的情人,成为容见的丈夫,也愿意成为一把为容见劈开一切阻碍的利刃。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好想亲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64章 白山茶 成为一把属于自己的刀。 容见呆了呆, 有一瞬的震撼。他不知道明野为什么会有,会有那样的想法。 虽然他不会把《恶种》里的男主当做眼前的明野,对于容见来说,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容见喜欢这个人, 不是因为他是《恶种》的男主,不是因为他无所不能, 这些只是构成明野的一小部分。他们之间的联系是每一个相处的瞬间, 从他捧着凋谢的花与自己的第一次见面, 在这间狭小的房间中扼住自己的脖颈, 度过的一整夜。容见喜欢全部的明野, 无论是好是坏,他都喜欢。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明野从不会被任何人掌控。 一把锋利的刀甘愿收入鞘中, 被一个不会用刀的人握住。 于是去当了锦衣卫。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容见的声音有些发颤,乌黑的眼瞳中映着明野的脸,他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明野看着他,没有多加思考, 只是很平静地说:“那是我不能做到的事。” 他没有再说话, 伸手遮住了容见的眼睛, 大拇指很轻地摩挲着他的眉, 好像是在观赏一枝开得很漂亮的花。 很多时候, 明野的动作亲密, 但没有表现出逾矩,容见也无法察觉其中的不同,他没有觉得被冒犯。 实际上别的人根本不会这么相处, 容见也不会让别人这么对待自己。 他们很早就很亲近了, 直到现在容见才觉得暧昧不清。 所以也任由明野这么做了, 但还是忍不住咬了下嘴唇。 金屋藏娇[穿书] 第83节 明野似乎靠近了些,“嗯”了一声,说:“不算骗人,口脂真的没有掉。” 黑暗无人的小房间,将彼此的距离都模糊了。 容见安静了一会儿,很小声地说:“那你要试试看么?” 很小的声音,只有靠得很近才能听清,却还是有些许不平稳的颤抖。 容见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问了一个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问题——无论明野选择怎么做。 他真的没有想太多。 明野也真的试了。 他的指腹在容见的嘴唇上碰了好几下,每碰一次,都会令容见的心跳更快。 容见不想表现出自己的幼稚和笨拙,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手指不要攥紧,但无法控制地眨着眼。 其实他下眼睑的睫毛也比寻常人要长,且非常柔软,平常不太起眼,此时此刻,在明野的掌心上下拂动,有很强烈的触感。 明野的语气似乎很客观:“殿下真的是……” 很难得的,他没有把话说完,容见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他的未尽之言。 那天之后,容见差不多也明白过来,至少现在的明野,是真的对皇位没有兴趣。 而由于他的参与,《恶种》中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不再是故事开始前的背景板。 一直以来,容见都把自己当做局外人。故事中的长公主死在十八岁,他想要活下去,所以为此做了诸多努力。按照目前的局势,容见待在宫中,即使被迫成婚,真实的性别暴露,也不会陷入被费金亦毫不费力杀死的境地。长乐殿已不同往常,锦衣卫中有明野和章三川,还有朝堂上群臣的支持。 容见本来只是想要从太平宫中逃走,活下来后却改变了书中原来发展的轨道,明野留在了宫中,如果他不会当皇帝,那么以后的事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任由费金亦和费仕春将整个大胤折腾的奄奄一息,北疆的铁蹄踏遍四洲吗? 虽然容见可以欺骗自己,现在离故事的开始还远,也许明野的想法会改变,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容见思考了很久。 穿书之前,容见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想要每周都能有双休假期的社畜,现在却被迫处于这个境地。 容见没有伟大的抱负,坚定的理想,但他作为一个人,愿意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 是他改变了局势,所以也该挽回局面。 如果明野愿意当皇帝那很好,如果真的不行,这样的一个摊子,这样的国家,不是书中的背景板,而是实际存在的地方,那些并不发生在容见眼前的事,不是书中三两句话就可以忽略的。他必须要负责自己改变了的局势。 过程很难,但真正作出决定的一瞬间却很轻松。 很寻常的一个午后,容见捧着书,和齐泽清请教问题,临走前,他说的是:“先生说得对,我不会再逃避了。” * 新年伊始,朝堂上依旧在为了长公主的婚事争吵。 费金亦连阻止的模样都懒得再装,这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等矛盾和冲突达到顶点,两败俱伤之际,他提出的条件才会被两方同时接受。 然而崔桂已得知了其中的缘由,反而稳如泰山,他要将这件事压下去,开始以公主年幼的理由反对过早成亲了。 在此之前,崔桂虽没有过激的表现,但到底是支持公主成婚的,没想到却突然改弦易撤。 世族这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是不是以退为进,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势头便一下子歇了下去。 着急的人变成了费金亦。 但另一件事被加急禀告到了上京太平宫中。 朝贺期间,十四王子达木雅胆大妄为,掳走大胤的长公主。虽然之后由于害怕,将公主撂在京中,独自逃走,但也是大逆不道之举。费金亦叮嘱各地严加防范,一旦找到达木雅,直接押送回京,要找北疆讨个说法。 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所有人都以为达木雅早已潜逃回了北疆。 结果近日可汗在诏书中写到,大胤人奸诈狡猾,刻意污蔑羴然十四王子掳走大胤的长公主,实际上绝无此事,此举也是为了陷害北疆各部落。现在达木雅没有回到北疆,已被大胤人杀害,此等血仇,不死不休。 实际上在原书当中,达木雅安全回到北疆,灯会一事也没有闹大,开春之后,北疆经过休养生息,狼子野心显露无疑,本就挑起了战乱。 达木雅是一个引子,也令费金亦不得不重视此事。 在此之前,或者说本来在此之后,费金亦对北疆的动乱,一贯是视而不见,能忍则忍。毕竟边疆贫苦,即使反复被掠夺,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且中间隔着崇山峻岭,羴然人的马再快再健壮,也难以突破天堑。 但是可汗的诏书,却将费金亦的脸面直接撕了下来,令他颜面尽失。 费金亦失态大骂:“蛮夷之地,岂有此理!” 他不想打这场仗,但是目前的局势容不得他再迟疑下去,只能做好准备。 而费仕春对于朝堂上的变化却一无所知,他近日没去仰俯斋读书,颇为志得意满,只等费金亦的圣旨,将容见嫁给他为妻。 不料此时,却忽然收到了一封信。 校场疯马案过后,有一个红眼鬼面将活着的、了解一切的范瑞展示给他看了后就离开了。此后数月,鬼面没再有过任何消息,费仕春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了。 鬼面的第一封信来自一个傍晚,说是知道他已在公主择婿的名单之上,前途无量,就是不知还记不记得当初的那个手下范瑞。范瑞还活得好好的,已将一切一一供述。 费仕春惊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一桩大事,其中经过了多少人的手,费仕春却不知道。范瑞献计献策后,费仕春只顾结果,过程一概不管。后来即使有费金亦收尾,也不是没有遗漏的可能,毕竟他只敢说杀了策划了整件事的范瑞,而不是范瑞被人掳走。 一连几天,费仕春寝食难安,看起来消瘦了许多。旧事重提,他不知道鬼面要做什么。 他只能等,而等待是最难熬的。 第二封信是两日后的早晨收到的。 鬼面要求与费仕春见面,且身旁不能有别人,否则范瑞立刻就会被送到大理寺中。那里有首辅崔桂的亲信,连锦衣卫都很难立刻插手,无人知晓费仕春的真实身份,大理寺害怕惊动背后之人,一定会先内部审案,直接公布结果。到时候铁证如山,费金亦即使保住了他,也不可能再将他放入驸马备选中。 当然,费金亦也有可能提前发觉,结果了范瑞,但一切都是在赌。 大骇之下,费仕春将那封信揉成一团,愤愤地扔远了。 一步错步步错,费仕春悔不当初,当时脑子发昏,做下这等错事,才被人抓住把柄。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前去,他是担心前程,却也担心性命。生怕鬼面是要了自己的命。 这么战战兢兢过了几日,费仕春终于收到了最后一封信。 信中告知费仕春,知道他日后前途广阔,才有些要紧事想要麻烦费仕春去办。等到麻烦全部解决,自会将范瑞亲自送上。 经过前段时间的又惊又惧,此时费仕春已信了大半。与他为敌没有什么好处,等他真当上了长公主驸马,虽然真实身份不能为他人所知,但也算是鱼跃龙门。他确信红眼鬼面只是一个寻常人,想要从自己这里讨到好处。 但到底还是被人威胁,费仕春忍不住怒火,将桌子上的瓷瓶摔了。 门外的小厮听到动静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费仕春勉强道:“没什么。” 小厮继续道:“公子的火气太大,是不是近日被公爷约束得太紧,不如出去松快松快。” 松快松快,正好也可与鬼面见面,在那样的地方。 费仕春心中想着这事,还需做好安排,虽然得支开费金亦在自己身边安插的人,还要顾忌自己的性命。 再三思忖之后,费仕春还是觉得得去一趟,他怕自己即将到手的皇位被人夺走。 * 做下决定后,容见忽然忙碌了起来。 虽然明面上并未表露,但实则上到崔桂,下至齐泽清,都在以帝王的标准要求容见了。 到了开春的时候,为了以后打算,也是为了多在外人面前露面,容见打算办个赏春宴,邀请朝廷命官的妻女入宫。 今日是明野负责赏春宴的戒备。 与之前不同,明野已是锦衣卫同知了。孙东在因贪污受贿,私下屯田,与外族勾结而被跌了颜面的费金亦当即斩首示众,不存在任何宽恕缓和的可能。孙东在原来的一干下属也被费金亦厌弃,唯有明野是例外,他顶替了孙东在的位置,不足二十岁,就成了锦衣卫同知。 而在外人看来,明野因孙东在一步登天,没过多久又踩着旧主的尸体登上高位,实在是令人胆寒。 连章三川都不由同亲信说,幸好当初明野没有找上自己,这个少年人确实太过可怕。 明野突兀地出现在朝堂上,他是一个变数,令所有人都不能忽视。 容见却很担心。 明野的官升的太快,路走的太顺。外人误解明野,容见只有厌烦。但即使知道明野值得的远远超过现在能得到的一切,容见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 过刚者易折,明野这样过分的崭露锋芒,是不是会对以后不利。 作为举办筵席的主人,容见比外人到的要早,四处检查一番,过了一个多时辰才觉得累,去了湖边偏僻的小亭子里休息, 另外也是想和明野说话。 容见坐在临水亭子边,忧心地问:“明野,你这样真的可以吗?” 明野站在他的身侧:“是陛下的重用,没什么不行的。” 他心中很清楚目前的状况。 费金亦不是不知道明野有问题,他从前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卫,甚至有过流言蜚语,但明野这把刀实在太好用了,费金亦有可以掌控这把刀的自信,或者说是有及时折断他的打算。 很少有掌权者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 明野很了解费金亦。从弃都到上京,他了解自己曾经的每一个对手。 容见就没再说什么了。他一边觉得明野就是这样厉害,无论做什么都会最为突出,一边还是觉得明野的命运不该如此。他没有那样的决断,即使已经被明野说服,明白其中的道理,知道事已至此,很难改变,还是会持续不断的后悔。 喜欢一个人这样,反复中软弱着,容见没有办法。 容见确实有些累了,他今日起的很早。 穿越过后,容见还是不太适应贵重繁复的头饰。他嫌太重,在长乐殿中大多数时候只用绸缎挽发,去书斋念书也打扮得很素雅。但也不能总是如此,譬如在现在的场合,就不够庄重得体,显不出他的身份,难免要装点上玉石镶嵌的头面。 容见歪着头,脑袋向一边倒去。 明野摘下了他头上摇摇晃晃的金步摇。 容见不是在这里长大,没有古人避嫌的习惯。此时虽然才开春,他却嫌麻烦,将袖子挽了几道,露出一截很白的手腕,轻轻搭在红漆的围栏上。 他意识到头上少了什么,偏过头,瞧着明野,有些茫然不解的模样。 明野没有解释,重新在他的乌发上簪了一支白山茶,轻声说:“殿下不是说步摇太沉了么?” 他是什么时候摘的?容见心里有些疑惑。 又低下头,看到湖面上的波光水影,也看到了鬓边的白色山茶。 明野的手指拂了几下花瓣,那山茶颤了颤,将容见的脸衬得极为秀美。 他觉得没有什么不庄重得体的,长公主容见穿戴什么都可以。 金屋藏娇[穿书] 第84节 一旁的小路上有几个长乐殿的小宫女经过。 她们是当时说小话被容见无意间听到的那几个,此时长大了些,也更知道轻重了,但走在路上,没有姑姑嬷嬷的监督,还是会东张西望,略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亭子里的长公主和锦衣卫同知明野,不由停下了脚步。 明野的感知非常敏锐,几乎立刻就察觉了出来,但他的手还是搭在长公主的脸颊边,连长乐殿的侍从都很少能靠得那么近。 那两个小宫女吓了一跳,稳住手上端着的东西,不敢再看了。 其中有一个是当时胆子大些,被容见挑去叫明野进来的小宫女。那时她觉得明侍卫是他见过性情最冷淡的人,现在时隔多日再看到,似乎也依旧面无表情,看向自己与同伴的那一眼,与过去毫无差别。 到底是胆子大,她又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 长公主好像开口说了什么,明同知俯身去听,但声音很轻,隔着重重树影,她也听不到,却见那位神情寡淡锦衣卫同知笑了笑,半垂着的眼眸中有很多温柔和怜爱。 长公主这样尊贵的人,旁人连直视都不敢,也会被怜爱吗? 她不明白,但觉得很危险,于是又低下了头,回想起外头的侍卫们说过的话。 说这位新晋的指挥使同知手段狠辣,行事果决,朝野之上,不说人人惧怕,但也不想招惹上这么一个凶神。 真厉害呀。 可能外人只知道这位锦衣卫同知在籍籍无名时做过长公主的侍卫,却不知道如今大权在握,在锦衣卫中说一不二,连指挥使都要避其锋芒,却还是会陪侍在长公主左右。 快要走过那一段路了,她扭过头,忍不住看了最后一眼。 明野拾起了长公主鬓边落下的新叶,也碰了碰长公主的脸颊。 因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只觉得明野身穿飞鱼服,整个人挺拔英俊,低下.身时像是拜倒在长公主的石榴裙下。 作者有话要说: 土狗就爱写这个(。 我知道大家很急,我也很急,在写了在写了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啾咪! 第65章 第一个吻 几日过后, 费仕春终于下定决心,找了个时间,约鬼面在万花楼见面。 主要是信中所言的最后日期快到了, 他必须做下决断。 在费仕春看来, 对方没有杀了自己的理由,肯定是为了利益上的交换。但他很惜命, 不至于单刀赴会, 还是提前做了些布置。 万花楼里的老鸨他很熟悉, 提前打过招呼, 虽然不敢动用费金亦的人手, 但到底还有些别的手下,让人守在花楼的各个出口。然后坐在临窗的位置,每隔一刻钟, 就会伸出手示意,如若失约,就立刻冲上来,要是有什么异动, 就同时禀告给费金亦。 费仕春自以为很妥当, 觉得必然不会出错, 毕竟鬼面看起来和他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否则上一次就应该杀了自己。 他推开门, 隔着几层纱帘, 仿佛看到有个人坐在窗边。 下一刻,他就察觉到不对,头晕目眩, 即将失去意识。 有人走近了些, 用一把折扇抬起费仕春的脸, 饶有兴致道:“……原来长这个样子。” 费仕春感到任人宰割的屈辱,他想要斥责这群人哪里来的胆子,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费金亦的亲子,日后的驸马,将来的皇帝。 然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模模糊糊间,费仕春听到临窗而坐的那人轻描淡写道:“动手吧。” 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费仕春从床上醒来,旁边有个相熟的花娘。 他惊慌失措地问:“人呢?那些人呢?” 花娘道:“公子,哪里来的人?不是您说累了,叫我进来侍候吗?” “对了,您的那几个小厮下属也都来了,凶得很呢!瞧着您确实是太过疲倦睡过去才在门口守着。” 费仕春的额头落下一滴冷汗,他知道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却不知道那些人对自己做了什么。 他看起来的确安然无恙。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费仕春很快发现了不对。 遇到这么一场惊险的事,费仕春本来应该回家休养,再做打算,但他实在憋闷,便又和花娘纠缠了一番。 然后,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引以为豪的东西,失去了在父亲费金亦那里最有价值的东西。 他无法再做天理人伦的大事。 意识到这一点后,费仕春才真正惊出一身冷汗。 费仕春是蠢笨,但他活到这么大,一半时间都在琢磨自己的父亲,知道费金亦是什么样的人。 人生的前十几年,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贫困交加,时常痛骂不负责任,丢下他们母子的父亲。 母亲是被父亲的人杀死的。费仕春隐约能察觉到,在父亲的人找来之前,母亲越发病重,而她一去世,费金亦就亲自登门,对他剖心置腹,悔恨没有早来些时候,救下发妻。 费仕春不在乎那些。他被费金亦搂在怀里,才知道自己拥有了什么,立刻忘掉了母亲,转投这个被他咒骂过数万次的父亲的怀抱。 之后的十几年里,他们之前或许有一些感情,但总不会多。唯有他的身份,他的血脉,是费金亦看中的。如果他连这些都失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会像母亲那样,被费金亦当做知晓秘密却不能提供价值的障碍给除掉。 不能和长公主成亲了,在他没有找到办法,或者有手段掩盖这一事实前,绝不能和长公主成亲。 费仕春吓得脸色惨白,想法只有这一个。 这是明野可以预料到的事。 费仕春没有拥有任何实质的权力,费金亦不会允许有人分走自己的皇权,即使是唯一的儿子都不行。对费金亦而言,费仕春不过是一个他延续血脉,日后搭建费氏王朝的工具。他施舍给费仕春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何况他知道费仕春已经被养废了,他会亲自抚养孙子。 而失去最大的依仗过后,费仕春只能尽力推诿婚事,他没有什么能力,做到的事情很少,没有太大用处。只是明野做事一贯稳妥,讲究万全之策。 费仕春也是其中一道保障罢了。 * 边关快马急报,以羴然族为首,集结了十一个部落,正等着开春后冰雪消融,就要开战。 这样的一场仗,羴然人蓄谋已久,十四王子之死只是一个借口,即使现在达木雅回到北疆,可汗也会杀了他,将他的尸体做成大胤人对北疆下手的证据。 开战之前,唯有让草原上的部落都唇亡齿寒,才能真正凝聚起力量。 这一仗,费金亦实在很不想打。 打仗需要花钱,而边疆的那点土地,再怎么压榨,也换不回花出去的军费。 但事已至此,不得不打。 费金亦亲自下旨,整顿备兵,让大胤将士为国一战。 朝廷上下,都为了这场仗忙碌起来,别的事都暂且搁置,连世族以表忠心,也被迫捐财捐物。 费金亦想了许久,倒不是想这场仗如何赢,反正可以拖,拖到下一个冬天,羴然人没有补给,自然会退去。 他想的是如何从这场仗里得到自己想要的。 如今的边疆将领还是有很多太后的人,这些年来,他虽然悉心培养自己的人,却还是不够。 正缺这样的一场仗。 有死了的人,有犯错的人,才能有新的人顶上来。 费金亦想了几日,终于有了结果。 作出决定前,他随口问张得水道:“边疆战事紧急,你说派谁去,能整治那番跟着先帝的老资历?” 张得水知道他心中已有了人选,揣摩着他的心意道:“那群老资历不过是仗着从前的功劳耀武扬威,连陛下的命令都不放在心上。依奴才看,也得下去陪着先帝才好。至于人手,奴才不懂朝堂上的事,只觉得明同知近日颇得陛下倚重,看起来像是急于出头,又有能力,能下得去手,不像那些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只知道推诿。对于这样的人,陛下只要愿意许给他功名利禄,何愁他不肯为陛下忠心办事。” 费金亦也点了点头,张得水说的正中他的心意。 “就是有一点不好,”张得水到底是御前总管太监,不好把话说的太死,到时候真出了事,费金亦怪罪下来,他是有口难辩,便添了一句,“奴才听闻,这位明同知从前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卫,还有些不明不白的传闻,不知是否会影响到为陛下办差事。” 费金亦冷笑一声:“明野这样没有背景,没有瓜葛的人确实最好。他已当了锦衣卫同知,朕又许给他日后前程,莫说是男女之间,本就有闲人议论,容见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即便是有些儿女私情,又能值几斤几两?” 他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因为以他的生平而言,他对两任妻子,满宫妃嫔,确实没有付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决心已下,他叫张得水找明野过来。 费金亦道:“太后年老体迈,边关老臣野心勃勃,让他们打仗,朕放不下心。希望能有人监督行军,不让他们行差踏错,犯下大错。” 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那些老臣或许是养尊处优惯了,但也知道轻重,不可能放任羴然人进来。但他们不犯错也得犯错,费金亦要换上自己的人。 那就得有一个手段狠辣,周旋四处,反应灵活的人去制造错误。 费金亦长叹一口气:“朕思忖半日,唯有你可堪大用。明野,你去监军。” 明野神色平静,不问缘由,只是领旨。 * 朝堂上的事,如今齐泽清都会言传口述,讲给容见听。 北疆与大胤的一战,已在所难免,齐泽清又说,今日费金亦上朝时的意思,是对北疆战士不能放心,想要派人监督。 本来说是要派个内务府的太监,群臣上谏,苦劝皇帝收回成命,费金亦莫可奈何,只说择日再谈,暂且罢朝。 因为费金亦这么做的意图太明显了。 太监不可能去监军,那还能有谁? 如今谁风头正盛,孤家寡人,孑然一身,深受皇帝信任,适合这样的差事。 容见心中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回去后,容见有些失神,不能集中精力做事。 戌时过后,窗外忽然传来响动。 没等敲第二下,容见已推开了窗,他看到明野站在桂树上,朝对方伸出了手。 明野从窗台进来,站在容见身边。 他偏头看了眼摊在一旁的书,温和地问:“殿下今日学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好像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即使再忙还惦记着很久以前说的要给他当先生的事。 金屋藏娇[穿书] 第85节 容见抬起眼,看了明野好一会儿。他想在明野身上发现有什么不同,可以供自己揣测,他的那个怀疑是真是假。然而在明野面前,容见实在算不上聪明,他的演技很烂,也无法看穿那些明野刻意想要掩饰的事。 容见选择放弃那些试探,他问:“明野,你是来和我告别的吗?” 明野怔了怔,片刻后,他终于说:“但我只是,想来看看殿下。” 他这话说得很隐晦,并不直白,或许是看着此时的容见,他也有很难开口说出的话。 容见就什么都明白了,那些将明未明的事终于有了结论,他的心中却不是尘埃落定的释然,也不是得到结果的解脱,而是难以言喻,无法接受的痛苦。 明野走近了些,可能是想要握住他的手。 这里是长乐殿的寝宫,容见最熟悉的地方。 软塌的桌案上是一方棋盘,容见和明野经常会下无聊幼稚的五子棋。有一次丢了枚棋子,容见便用首饰中一块宝石凑数,后来也没叫人来换。左边墙壁的第三个壁灯缺了一小块装饰的玉石,是明野深夜前来,容见睡得迷迷糊糊,还未回过神,不小心撞到的,后来明野就只站在床边,不让他在还未清醒时下床了。 容见偏过头,他听到外面有宫女行走的脚步声。 天幕低垂,桂树如荫,枝繁叶茂,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明野站在他的面前,身上有很冷的气息,混合着初春时特有的清新香气,为容见营造出安全宁静的环境。 明野是容见在这个世界平静、安宁、寻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虽然不会每一天都见面,但容见知道明野和自己的距离很短,他有空就回来。 容见发了好一会儿呆,不着边际地想了很多,然后仰起头,凝视着明野,很轻地说:“你送我的那支写字的笔,已经写没了。” 明野垂着眼:“下次给殿下做。” 容见不着调地说:“口脂也用完了,我现在喝水都没有以前那么小心了。” 明野说:“是我的错,会叫别人送来的。” 容见越发任性:“书也读不明白,齐先生总是骂我。” 明野“嗯”了一声:“那我去和齐泽清说,让他不许欺负殿下。” 容见垂下了头。 他也知道明野决意要去。明野做下的决定,无人能改变,所以找出那些很不值一提的小事,想要明野留下来。 明知结果无法改变,容见也要试。 明野很温柔地捧起了容见的脸,他的语调很诚恳:“对不起。” 方才每说出一句话,泪水就在容见的眼眶中积蓄一些。直到现在,两人对视之时,容见睁着眼,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他想要掩饰,却无法停下来,索性自暴自弃。 温热的泪水从脸颊上流淌而下,落在明野的掌心时已经是冷的了。 明野从未这样直视过如此多的眼泪,多到连他也无法承受。 容见的嗓音很平静,只有些许鼻音:“你不要说对不起。” 他很明白明野为什么会去,或许这也是明野计划中的一环,明野真的很厉害,但容见还是无法接受。 是让他难过,令他伤心,使他哭泣的明野。 容见自认不算很坚强,但也没有那么娇气。人生的很多重要时刻,他都无人陪伴,一个人度过,生病高烧,躺在宿舍的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还会敷衍舍友,让他们不必回来照顾自己。 然而来到这个世界后,却因为明野哭了很多次。 他的眼泪没有停止,也没有擦拭,任由那些泪水在明野的掌心积蓄,他说:“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面对明野时,容见表现出一种纯粹的天真,这是别人永远无法看到的。 明野重复了一遍“对不起”,这一次说的很坦白:“我会去北疆监军。” 容见哭了很久,久到他以为今晚只有沉默,却忽然听明野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愣,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回答:“容见。我是容见。” 明野有些莫可奈何:“容见,你的眼泪好多。” 多到足以将明野的心也淹没。 在此之前,明野也能推断出来“容见”是他的真名,源于灯会那日叫容见的名字。最开始的时候,容见对于“长公主”的称呼都反应迟钝,需要时间才能作出回应。但来到这里的几个月后,叫他容见,他却会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经年累月下的本能反应。 这种能推测出来的事,没有询问的必要。甚至如果与别人有关的这么点小事,明野都不会想这么多。但这个人是容见,他还是问了,想要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周照清得知明野将要前往边疆监军,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巨大的局。从达木雅之死开始,再到成为锦衣卫,其中的每一步都不容有错,明野早已做下决定。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再劝,只是感到震撼,他真情实感地疑惑问道:“这样值得吗?” 但凡有一点差错,就是万劫不复。 明野没有回答。 与容见有关的事,明野不会考虑值不值得。 但直到此刻来临,将要分离之际,明野却时常不能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离开后,容见会被所有人保护得很好,没有担忧的必要。 明野之前不会这样,他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欲望很低,不会为了必须要做的事而烦闷,浪费时间和精力。然而这一套运行多年的逻辑在容见身上不起作用。 不愿意远离喜欢的人,这是人的本能,明野不能免俗。 也许是泪水终于用完了,容见不再哭了。 明明已经是春天,为什么他还是会这么冷,容见想要靠近这个人,他放任自己,顾不上别的,将头靠在明野的胸前,汲取温暖。 明野的臂膀缓缓环绕住了容见的后背,以保护者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容见慢吞吞地说:“我会等你回来。” 明野的心也会被刺痛。 只是待在宫中,当一个锦衣卫是不够的。容见想要登基,需要更多的力量,令那些人无法反抗。更何况北疆的威胁始终要解决,明野不希望容见在登基后,还要为此烦恼。 北疆是不得不去的。 战场的生死只在瞬息之间。重生之前,明野很多次命悬一线,但都活了下来。不是运气很好,而是谋划得当,他让自己置身于险境,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 明野不畏惧生死,他很擅长做决断。 明野有自信,否则不会做那样的事。但也因容见失去那样纯粹的自信。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无坚不摧,没有弱点,没有缺憾。人有了软肋,就不可能再无所不能。战场是最危险的地方,只是赢的可能大于输,那是不得不做的事。 所以那么多的机会,明野看到容见盛满喜欢与信赖的眼,也没有表白。 明野的自私,明野的无私,这些他从前不会做的矛盾的事,表现地好像不求回报,实际都源于他是如此的珍爱容见。 他愿意那么做。 容见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他说:“我会一直等你。” 明野抱得更紧了些,他说:“等铃铛响了,臣就回来了。” 容见还没太明白。 明野松开一只手,他解开衣领边的一粒扣子,扯出脖子上戴着的东西,是一根用细绳吊着的铃铛。 是双生铃。 容见小声地说“好”,说会戴在身边。 离别的沉默缓慢在寝殿中流淌,容见哭了很久,他哭累了,又困又倦,就那么毫无戒备地在明野怀里睡着了。 明野低头看着他。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能陪在容见的身边。 容见喜欢他,这是明野推测出的事实。但就像容见真正的名字,在没有得到肯定答复前,即使有再多的确定,终究不是答案。 有些事不是依靠推测得出来的结果就足够了的。 昏黄等灯光下,明野长久地、持续着凝视着怀里的容见。 沉睡着的容见,为明野哭泣的容见,眼尾绯红的容见。 明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是坏人。 明野低下头,他没有过多犹豫,像是早已做下决定,很轻地在容见的鬓边的皮肤印下一个吻。 容见陷入深眠之中,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但什么也没有做。 明野吻得这么轻,却又这么郑重,容见的皮肤很软,尝起来却是咸涩的。 那是眼泪的味道,容见为了明野而哭泣。 一个无法忍耐,没有得到允许的吻,是明野的私心索取。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我们明日见可怜小情侣qwq 感谢追文,庆祝一下明日见的第一个吻,本章评论都发红包 其实后世番外快写完了,但是有点剧透,所以等之后那个剧情过去再发,私密马赛qwq 晚安! 第66章 参政 一入八月, 天气逐渐凉了下来,拙园的白水斋坐了十数个官员,正在议事。屋子里没有那么热, 他们争吵的嗓音却一声高于一声。 主位空悬, 然而不是没有人主持这场议事。 长公主坐在临水的窗户边,似乎置身事外, 正垂着头, 翻阅一旁呈上来的折子。 他坐得很端庄, 打扮得也简单, 满头乌发, 只用一根雪白绸带挽起,鬓边另簪了一支嵌着满色血红宝石攒成的花钿,容貌秀美, 金尊玉贵。 翰林院的编修顾之平正在一旁伺候笔墨。 他偏着头,看到长公主细白的手指翻过一页,用朱笔亲批,不由有片刻失神。 这是他在长公主身边随侍的第三个月。 今年二月, 顾之平上京赶考中了一甲进士, 四月殿试被点为探花, 入翰林院当了编修。 时年五月, 国子监怀心堂爆发一场七日论道, 辩的是天子的君臣之道和男女之别的人伦之道。 程之礼年近八十, 却还是亲自主持,七天时间,一日未曾缺席。 翰林院的人也都去旁观了。顾之平不是没在书院中与同窗同门论过道, 但这样的架势却是第一次见到。即便是他这样考上进士的小官, 也知道论的是当今的局势。 费金亦为仙去公主的驸马, 代为执政多年。当年费金亦与天下臣民有约,说是等到长公主长大,成婚育子,诞下皇嗣,便会将皇位交还给容氏。而长公主年方十九,却没有成亲,反而要以公主的身份参与朝政,这与当年的约定不符,也与自古以来的规矩不合,是以七日论道,想要从天下学子口中问出个结果。 这样的朝政大事,本与顾之平这样没有资历的小官没什么关系,他是小地方的出身,家境算得上不错,但与上京城中的豪贵相比,不值一提,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 金屋藏娇[穿书] 第86节 七日中顾之平都是且听且记,但最后还是写了篇文章,交了上去。 最后的结果是天子一派大获全胜,长公主参政一事,已成定局。 没料到几日过后,仰俯斋的教授齐泽清亲自找来,问他可愿意为长公主编写教令,伺候笔墨。 顾之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挑中他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是新科探花郎,文章写的好,字也不错。家境清白,性格不张狂。在京中的几个月,齐泽清一一看过翰林院的人,觉得顾之平为人处世最为小心,也不攀附权贵,看起来性格很好。 这事来得很急,容不得顾之平与师长家人商议,齐泽清没打算强求,只不过再挑一挑罢了。 一夜未眠后,顾之平找到齐泽清,愿意为长公主做事。 又过了一天,沐浴更衣后,他被齐泽清领到宫中,与传闻中品学兼优,温俭柔顺的长公主见面。 他是低着头进去的,听齐泽清为长公主介绍自己。 长公主随意答应了一声,嗓音略低,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叫他的名字。 “顾之平。” 顾之平抬起头。 “你是叫这么名字么?” 长公主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穿了一身繁复的宫裙,生的极美,实在是令他不敢直视。 至此以后,他便随身在长公主身边侍候,主要是为长公主编写教令,传到底下。 临水的窗户开着,湖中的荷花谢了大半,还留有些许残红,随风摇曳。 但这样的美景,无人观赏,白水斋里吵得越发厉害了。 夏天刚过,冬天就不远了,在座之人,为的是入秋后北疆战事补给而争吵。 前年同北疆打的那一仗,至今还不能算真正停下来。 兵部的人叹气道:“朝政艰难,更要共渡难关。若是北疆战事一败,羴然人一路南下,烧杀劫掠,岂不是火上浇油,更难支撑。” 此话一出,户部左侍郎高声道:“在下自然知道如今战事吃紧,也和尚书大人算了好些时日,想要拨款给北疆,但前几月的水灾刚过,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此时正值入冬,须得发放赈灾银两,让灾民熬过这个冬天才行。” “你!” 银钱都在户部手中,这边不开口,不愿意拨款,别人磨破了嘴皮子都没用。 这事在朝堂上吵了有小半个月,每次费金亦都一言不发,任由两边争吵。现在只当做烫手山芋,丢到了容见手中,看他如何处置。 想要参政可以,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长公主毕竟不是皇帝,稍有不慎,处理有差池,别人便有了攻讦的理由。 实在是吵得令人头痛。 容见搁下手中的奏折,曲着手指,指节在桌案上扣了几下,声音不大,但在场之人,无不停了下来,朝他看了过去。 长公主的座位与众人之间没有隔屏风,他不再需要屏风和幕离那样的东西,也不再非得用贵重的首饰装点自己,如今的长公主有那样的权力。 由于事务实在繁忙,容见也不得不学会一心两用,方才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听他们争吵的话语。也是想晾一晾他们,吵到兴头上,看能说出些什么。 长公主低眉敛目,似乎对这些人的争吵不以为意,点出户部左侍郎的名字,不轻不重道:“江大人,你来说如今库中所余银两,刨除赈灾所需,还剩多少。” 这是要先赈灾的意思,户部侍郎江飞涛喜上眉梢,他算账的功夫不太行,记得也不准,在容见面前磕磕绊绊,讲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个大概。 他神色沉静,略点了下头,不紧不慢道:“那大人的意思,应付了赈灾,库中是一分钱都不剩,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长公主的语气似乎没有责怪,但这话令江飞涛不敢接,他讪讪一笑:“殿下,这是库中的实况,臣也是无可奈何,变不出银子啊。” 容见点了点头,也没生气。一年半之前,他的沉静还是虚张声势,现在是真的静下来了。 白水斋中一片安静,众人都以为此事尘埃落定,毕竟与赈灾相比,战事就要放在次一等。否则到时候灾民变成流民,涌入上京城中,长公主的名声可就被毁的一干二净了。 这是明智之举。 但没等片刻,容见随意问道:“之前听闻江南江家世代相传,江大人是第几代来着?” 这话叫江飞涛一愣,他直觉不对,但这样的问题也不能不答,他谨慎道:“微臣是江家第九代,但并不能算嫡出,只略受家族余荫罢了。” 容见轻声道:“江大人是第九代,看来江家在江南已有十一代人了。” 江飞涛不明白他此番感叹的意思,没有接话。 容见朝江飞涛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面前说话。 江飞涛走了过去,没敢抬头。 容见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此次水灾发生在江南,而江南正是几位世家的传家之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受了江南百姓十一代供养的江家,想必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 自前朝开始,世族私自收征土地,大肆敛财,已不是秘密。容见这话虽没有完全点名,但几乎是不加遮掩了。 江飞涛骇不敢言,好一会儿才道:“殿下,这万万不可,我们都是诗书传家,怎么可能以一家之力救得了一地。” 容见“哦”了一声,轻飘飘道:“怎么是一家之力?还有王家、周家、谢家,不都感念往昔,知道轻重吗?” 这是要把江南的几大世族都拉下水的意思。 江飞涛曾听闻长公主的手段强硬,但也不知道能强硬到这个地步,也没料到且正好是在今日出了这事。 他可不敢接这样大的担子,莫说是其余三家,连江家人都敢撕了他。 江飞涛颤颤巍巍道:“殿下这话,臣……” 容见放下茶盏,平静地看着他,语调没有丝毫变化:“本宫的意思是,江大人说得对。赈灾过冬的钱要有,补给北疆的银子也不能缺。给完了北疆,库房里估计还能剩个五十余万两银子,毕竟将士的人数远远少于灾民。但剩下的银子,江大人,本宫也想了法子给你补上了,你去做就是。” 江飞涛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一刻钟前的得意,连站都站不稳了,跪倒在地。而方才争吵之人全都噤若寒蝉,一言不发,连劝诫的人都没有。 容见搭着眼帘,对眼前的人视若无睹。他选在今日,就是没打算瞒着别人,要在私底下和世家商量了。 当然,此话一出,接下来确实没什么必要再吵了,人都散了,江飞涛是被人扶着出去的。 顾之平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他是知道世族的势力的,可长公主竟然就敢当众逼人捐钱。 他抬着头,打量着容见的神色,一肚子的疑问忍不住出了口:“殿下怎么……” 容见方才是在想事情,此时回过神,也没留心顾之平问了什么,开口道:“你替本宫拟几张帖子。拟完了递给本宫看看。” 拟的自然是王周江谢四家的帖子。今日对江飞涛说的话只是一个开始,预兆着他接下来将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顾之平欲言又止,愣了一下,才应了一声。 * 容见当众逼江家赈灾捐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上下。 群臣出了白水斋不到一刻钟,费金亦就已从张得水的口中得知了当时的情形。 他怒上心头,一脚将伺候的小太监踹开,冷声道:“这就是朕的好女儿,大胤的好公主,这种事她也能做得出来!” 然而此时已不是两年前,容见的一切都可以任由他摆布,现在他只能对此装作若无其事。 至于和费仕春的婚事更是痴心妄想,几乎不可能了。 他不能再强制使这位长于深宫中的公主做任何事,他的婚姻,他接触的人或事,费金亦很难再插手。 容见在宫中有锦衣卫的保护,朝堂上有崔桂为首的文臣拥护,而远在千里之外,手握重兵的明野,则是容见最强有力的支撑。 放出明野,让他去北疆监军,是费金亦人生中最追悔莫及的事之一,直接造成了现在完全无法在他掌控之中的局势。 他将这个差事扔给容见,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个烫手山芋,更因为这个选择将会在容见和明野之间造成无法磨灭的隔阂。 国库中的银两不够,这是事实。 容见想要登基为帝,就必然要保持一个好名声,他必须选择赈济灾民,这样就没有余钱再给北疆。 即便是再忠诚的将军,在外作战,却拿不到补给,难免会产生异心。 没料到容见却利用和明野之前坚不可破的关系,反过来威逼世家,让他们入局填补亏空。 世家的德性,费金亦再清楚不过,瞻前顾后的墙头草,在武力的威胁下,拿钱消灾的屈服只是早晚。 但是没有关系。 费金亦阴冷一笑,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容易的事,容见想要登基,是绝无可能的事。 * 崔桂得知消息后,立刻起身准备拜见容见。 大多时候,容见还是在长乐殿中办公,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里里外外,每一个人都经得住审查。 崔桂来的时候,容见正在临风处理公务,见首辅来了,叫人看茶赐座。 崔桂没有推辞,坐在椅子上,开口道:“这样棘手的差事,殿下竟也做成了。” 容见笑了笑:“首辅不要嫌本宫冒进就好。” 实际上他确实冒进,所以崔桂才会如此着急。 他们之前没有商量过。 容见思忖片刻,解释道:“世家拥财无数,却分文不舍,甚至在水灾过后,以更低廉的价格,收购土地,牟取利益。这样的事,实在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去。这次赈灾,他们要么花钱,要么将土地吐出来。” 他敢说这样的话威胁世家,当然是有底气的。 容见垂着头,他的脖颈微微曲着,露出很白的后颈,这是旁人很少看到的、属于容见娇气柔弱的一面。但只是一闪而过,没叫任何人发现。 他想到了明野。 明野去往北疆后的两个月后,南川城被围,几十万百姓生死悬于一线间,是明野守下的城。在此之后,明野明面上是监军,实际履行的是将军的职责,但那时还是掩人耳目。直到熬过冬天,对北疆各部落的反攻,才算是将真正的自我展现在天下人面前。 北疆的将士,只听令于明野,因为他补上了之前的月银俸禄,也因为他战无不胜,让原本死去的边疆战士活了下去。 十万精兵强将,虽然北疆羴然人的战事牵绊,不至于攻入上京,拥护容见称帝,也还是将费金亦吓得不清。 明野不过二十岁,却已封无可封,成了大将军。 北疆虽远,陆上行军虽慢,但再往前行军,运河四通八达,顺流而下,正是江南。 当然,容见当然不可能那么做,他又不是疯了,但用来威胁威胁世家也不是不行。 世家在地方的势力盘根错节,难以动摇,赈灾的钱款放了下去,一层一层的剥削,剩不了多少。即便真的放了赈灾银,也不过是肥了世家。 容见道:“要么给钱,要么还地,两者选一。” 崔桂却依旧沉默着,其中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样做的后果也很明显,就是得罪狠了世家,对日后登基大为不利。毕竟世家是墙头草,见长公主这边势大,又想要倒过来。他们的打算还是长公主终究是要成亲的,即使当了皇帝,到时候多塞进来几个,诞下皇嗣,就是等的时间久了些,却还有机会。 但容见这么做,无疑是图穷匕见,刀直接扎到了世族最疼的那一块肉,必然会竭尽全力阻止容见登基。 金屋藏娇[穿书] 第87节 而现在只是开始,不是不能挽救。 崔桂意有所指道:“大将军也未尝没有别的法子。” 明野有另外的途径可以拿到钱粮,这是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还未挑明的事。 容见看过《恶种》,大约能猜得出来是万来商会。 他偏过头,轻轻道:“万一没有呢?即使真的有,那也是他的东西。” 容见也不可能承受得了那个万一。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首辅,本宫是赌他们不敢赌。本宫不会输。” 天气已经凉了下来,竹帘却还没换,容见安静地坐在半搭着的帘子后。落日熔金,昏黄的日光一折一折的映在容见身上,他的脸色冷淡,处在明暗交错中,显得高深莫测,城府极深。 连崔桂也不能完全读得懂他。 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崔桂时常感叹,幸好当时不得不走这样的一条路,否则他可能因为年岁已高,不敢将赌注下到长公主的身上。 而现在的局面证明他没有押错赌注。 崔桂到底没有阻止容见已经做好的决定。 崔桂走后,容见实在有些倦了,今天的事情太多,他一刻都没得闲。便饮了口浓茶,勉强吊起精神,继续处理剩下的事。 过了一会儿,太阳即将落山,灵颂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她现在负责内务府的一干事宜,平时很忙,不能常来长乐殿,此时亲自来了,就是有要紧的事。 容见抬头看着灵颂,等她说话。 灵颂将手中的东西往前一递:“殿下,是大将军的来信。” 容见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也没顾得上什么失态,撑着手站起身,趿着鞋往前走了两步,因太过着急,绊到桌腿时还踉跄了一下,才接过灵颂手中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很厉害却很想念老公的见见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67章 雪与花 容见拿着信, 随手掀开帘子,往外面走去。 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照在廊庑上,昏黄的日光似乎凝聚成实质, 沿着屋檐, 一滴一滴,落入院子里的势低之处。 容见在廊下走了几步, 不合规矩地坐在靠边的位置, 小腿垂在外面, 裙摆顺势倾泻而下, 脚踝处挂着的那枚铃铛一闪而过。银线绣成的花纹闪闪发亮, 宛如在水波一般的夕阳里荡开的涟漪。 灵颂没有靠近,站在竹帘里望着他。 容见的背影映在朱红色的地板上,被拉得很长, 似乎也很孤单伶仃。 直至此时此刻,容见才算完全放松下来。 他拆开信封,将信纸展平,心中迫不及待, 手上却很小心, 借着些微昏暗的光亮慢慢细看。 在以私人名义寄来的信中, 明野从来不谈政事, 这封信中也只略谈了些近况, 说北疆下了雪, 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却并不好看。 容见想起了和明野赏雪的那一个夜晚,谈论喜欢, 显露无意识的爱意的夜晚。 信中最后说附赠了遥寄而来的, 属于北疆风光的雪与花。 容见在信封中找到了一小枝干了的桂花, 捧了一小会儿,连手腕上都留有余香。 只是“雪”找不到,放在哪里了呢? 容见没想太多,拎着薄薄的信封和信纸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北疆来的雪能存放在什么地方。可灵颂也没给他别的东西,明野寄来的只有这么一封信。 这么奢侈地浪费了好一会儿时间,直到太阳将要消失在宫墙之下,容见举着信纸,对着光看,发现信中有几处写了“殿下”的地方,纸都轻轻皱起,似乎是浸湿后又晾干了。 容见一怔,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是雪留下的痕迹。 ……是明野。 可能只有明野才会写这样的信。 容见抱着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也不是不开心,只是心中有些空空荡荡。 一年半前,明野说要成为他的刀,然后是漫长的告别。 容见不可能将明野当成一把刀,他想要保护这个似乎无坚不摧,为自己劈开一切的人。 他也想要变得很厉害,不想让明野的辛苦白费。可是每次一想到明野,容见觉得自己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他还是那个在长乐殿的窗户边,等待明野前来的人。 终于,太阳完全落山,寂静的院子里逐渐点起灯笼,灵颂接过小宫女手中的火折子,自己踮起脚,将这一段廊下的灯笼点亮了。 她感觉到了寒意,拿了件披风出来,给容见披上,发现他还在失神,便也逾矩地问:“殿下是在想念大将军吗?” 容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白地点了下头。 灵颂安慰他道:“等将军回来了,是不是也该打算成婚的事了?” 一听这话,容见浑身都僵住了。 好像周围所有人都默认,容见会和明野成亲,明野会成为长公主的驸马。 明野的付出实在太多,超越了一般人可以理解的程度。参政议政之事,能进展得那么快,大半原因也是有明野在外支撑。 甚至连费金亦最后悔的都是放出明野,才让局势完全失控。 只有容见自己会心虚,偶尔在夜晚想起明野,都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一会儿,容见才慢吞吞地说:“我……我不知道。” 他的神色有些茫然,好像很无措的样子,连自称都没有用。 灵颂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容见明白。 他们之间从未真正谈到过那些事。 容见有时候会自作多情,觉得如果这还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更多的时候是不敢。 因为他和明野之间并没有坦诚相待,他欺骗了明野,建立在欺骗上的感情,会有怎样的后果。 容见不愿意去想。 人生没有事事如意,但是他真的很喜欢明野。 可能是才收到明野的来信,初雪和桂花,还有那些暧昧不清的情意,也随着信纸一同被送到了长乐殿,容见难得生出一种勇敢。 无论谎言破灭后的结果如何,既然喜欢,那就去追好了。 明野又没有什么标准,他喜欢就可以。 事在人为,明野虽然是升级流爽文的男主,按照潜规则来说不太可能对同性产生什么感情。但既然他在原文中都没有喜欢过别人,未尝就不能接受男孩子,怎么就不能喜欢,不能在一起呢? 容见想了很多,他的确贪得无厌,他喜欢明野。 * 七日过后,容见约几大世族的人在宫外的青云坊见面。 锦衣卫四面埋伏,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绝无差池。 容见身边只随身跟了几人,首辅阁老,朝中重臣,一个都没来,但无人敢看轻这位长公主。 他已经比那些人都要重要了。 至于为什么隔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让他们去试别的法子,却发现走投无路。 世族这些天连连拜见皇帝,容见不是不知道。但是,但凡费金亦拿明野有办法,他都不会让明野手握兵权,到封无可封的地步。世族再去恳求,也是没有法子的。 今日的约谈,不过是最后的一锤定音。 容见开了个狮子大开口的价格,世族又讨价还价,谈了一个晚上,只谈出个大概的结果,还未敲定。 容见不缺这些钱,他对金银财物没有什么欲望,开出这么高的价格,是明白世族的想法。他们不会觉得容见真的只是为了赈灾,而是借机割他们身上的肉。容见便也顺从他们的心意,这么做了。 讨价还价之后,容见用那些本就没打算要的银子换自己的人负责赈灾。否则地方上还是世族的人,根深蒂固,银两不过是转了一圈,再回到他们自己手里。 谈完后已是深夜,锦衣卫护送容见回宫。 筵席上没有茶,容见稍饮了几杯清酒。他的酒量不佳,但没那么差,人也没晕,只是脸颊泛着绯红,吹着晚风。 上马车的时候,顾之平陪在一边,没等四福说话,他就朝长公主伸出胳膊,想给容见搭手借力。 容见看得出那是谁的官袍,偏过头,居高临下地瞥了顾之平一眼,没有搭上去,也没有开口询问,甚至连拒绝都没有,他只是当做没有看见,自己走上了马车。 四福看了顾之平一言,阴阳怪气道:“顾编修是外头当官的,怎么还和奴才抢这些活计?怕是不妥吧。” 顾之平愣了愣,面色略有些尴尬,拱手向四福认了错。 但不是觉得不该这么做,只当是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是自己昏了头。 回宫的路上,到底想了很多。 说到底,容见穿书进来后,只在仰俯斋略读了几个月的书,还是不太专心的那种。后来就专心政务,偶尔才去仰俯斋点卯,让人挑不出错。 所以穿书将近两年,他还是不擅长古代的文辞,齐泽清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之人,并不强求。但知道一旦走上朝堂,还是不能暴露短处,便找了个人将他的口述编写成教令。 顾之平是被选中的人。他虽然凭着学识相貌当上了探花,然而探花常有,长公主只有一位,且现在掌握实权,位同太子。他的官职低微,虽没有实权,却人人都要讨好。 顾之平知道轻重,寻常人都不接待,生怕公主误会。但人生在世,不能总是孤家寡人。同乡同门之间来拜访,他也不能拒绝,所以也会多谈几句。 酒酣之际,又没有旁人,什么话也都能说出口。 今年也一同考中了的同乡说道:“长公主与那一位之间的流言蜚语,可谓人尽皆知。为兄却听宫里头的人说了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顾之平没作声,默默又吃了一杯酒。 那人道:“那位大将军当年曾在长公主身边当了两年差事,所以外人都觉得是深情厚谊。可这两年间,长公主未曾赏赐一物,也没提拔过官职,甚至连月奉都没多过。当时卫所中的人,对那位都避之不及。我心中想着,若是真的有情,会到这样的地步吗?恐怕不尽然吧。” 顾之平愣了愣,只是说:“长公主之事,你我岂敢妄言。” 那同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只是可惜,那位在当侍卫时,长公主并不怎么中意,现在大概也只是权势所迫。而顾弟这般年轻英俊,成日孤男寡女相处,又有何不可呢?” 顾之平一愣,不知怎的,他明知是酒席间的玩笑话,却记在了心中。 长乐殿中的人,口风都很紧,顾之平也知道不能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便偶尔会在旁人那里问起。宫中众人对顾之平也是极尽讨好,有些宫中旧人便凑了上去,将当初的事一一告知于顾之平。 其中还说了前年八月,长公主大病了一场,明野在长乐殿外空等了三日,被人旁观耻笑。 顾之平便觉得同乡的话越发可信了起来。他在长公主身边三个月,每日陪伴处理政务,对长公主的性格不说非常了解,自认也揣摩了五分。以长公主的为人,对待一般人都很和善,而对身边之人的好更是摆在明面上。连自己在他身边办事不到半个月,连入夏后的冰都有一份。 金屋藏娇[穿书] 第88节 但事实并非如此。 容见只把顾之平当做是同事和下属,平常只有工作上的交集,至于私人生活中的很多事,对方一概不知。而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不过是糊弄顾之平没在上京城中待过,宫中的人看起来对他和言善语,实则他听到的只有别人想告诉他的话。 长公主究竟如何对待那位大将军,他并未亲眼看过。 顾之平是一枚被选中的棋子,用于投石问路,妄图破坏长公主与大将军之间牢不可破的关系。那些人用的手段也很简单,搬弄是非,张冠李戴,如果不是另有所图,是不可能上当的。 他被人蒙蔽双眼,看不到这些真相,也不愿意从中醒来,就只能深陷其中了。 顾之平已不是三个月前谨小慎微的探花郎了。 他知道在自己之前,从未有人与长公主这般亲近,未尝没有起了旁的心思,只是自知不能说出口。但心中逐渐产生妄念,明野一介武夫都可以,自己是当朝的探花郎,又为何不行? * 到了第二日,世族的人立刻入宫同费金亦诉苦,将自己说的极为可怜,顺便表达了一番忠心。 他们虽然是墙头草,但感觉到了镰刀即将来临的寒意,还是得倒向一边的。 礼部尚书王之衡痛哭流涕:“臣等家私,不过能勉强支撑一大家子度日,却叫长公主……” 但此事已经尘埃落定,费金亦并不接话,他也需要用这些人来迷惑远在千里之外的明野,只是连声安慰。 王之衡接过张得水递来的帕子,擦了眼泪,又道:“不仅是微臣,余下的几家,都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为官数十载,都是为陛下办事。而这世上,百姓都称只知费姓皇帝,容氏早已是过去埋进土里的事了。” 费金亦面色愁苦:“爱卿千万不要灰心。朕何尝不知道容见是容家血脉,想要将天下交还于她。一来是于礼不合,二来是她行为骄纵,实在不可担当大任。” 一番长叹后:“还是得早日将她嫁出去,成家立业,才能晓事。” 王之衡一时摸不着头脑。现在朝堂上的局势,皇帝与长公主已是不死不休的架势,已然不可能再用嫁娶的方式缓和。即便公主出嫁,也可以理所当然地留在上京,不可能对已经握于掌心的权力放手。 而自己这边已经表态,誓死追随费金亦,只希望他能早日安排后嗣继承江山,皇帝却何出此言? 费金亦自然不可能和他解释,又略加敷衍了几句,将他打发了出去。 现在这些墙头草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已准备好了解决的办法。 王之衡出去后,屋子里只剩费金亦与张得水两人,烛火微微摇曳,偌大的御书房一时竟显得阴森死寂。 近几日的折子,费金亦都无心答复,他开口问道:“科徵阐那边怎么说?” 科徵阐是羴然族可汗的名字,是达木雅的父亲。 身为一国之主,却私自联系打仗的另一方可汗,这样的事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但费金亦却敢做。 张得水逡巡了一圈四周,将嗓子压低到了极致,凑在费金亦的耳边道:“那边发来消息,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东风了。” * 最开始的时候,科徵阐确实没把明野当回事儿。 明野年纪太轻,又籍籍无名,像一把出鞘的利刃,一时名动天下,却很难长久。 年轻人总是如此。 直到明野于万军途中,割了他一个儿子的头颅,他吃了那样的一场败仗,才算醒悟过来。 明野的确不是一般人。 科徵阐很有耐心,决定和明野耗下去。他知道战场是猎手的地方,不是有天赋就行,很多事唯有痛过,挨过打,失去过,悔不当初,才能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错,日后悔过。 年轻人的经验不足,科徵阐等的就是明野暴露出他的不足。 但他想错了,明野今年不是二十岁。他曾经战胜过羴然人,将他们赶回草原深处一次,这次也不会例外。 明野很有耐心,也很能吃得了苦。这一年半中,他从未下过前线,有时战事缓和,他也每天练兵,未曾有一日缺席。即使有事入城,连绝不会停留,而是与将士同食同寝。 一个能轻易击败他第十四个儿子的人,一个没有享乐之心的人,科徵阐确实觉得棘手,冬天即将再次来临,他正在失去耐心。 幸运的是,大胤的皇帝递来消息,他愿意接受这场无本买卖。 北疆的天气变化多端,早晨还是晴天,中午就乌云密布,还未到晚上,大雪几乎将路淹没,周照清乘马车来的,差点被堵在半路。 一下车,明野在军中的亲信林宗领着他去了帐中。 明野正在灯下看密报。 周照清四处奔波,为了北疆的战事可谓是殚精竭力了,此时刚把粮食送来,也没客气,找了个地坐着,一一禀告了现在的情形。 待正经事说完了,周照清就没那么正经了:“公子听说了吗?就那件事!您的那位长公主!” 明野实在很忙,本来是没打算理会他,只是听到那句“您的长公主”才缓缓偏过头。 随口应了一句:“什么事?” 周照清夸大其词道:“公子竟不知道吗?就是长公主为了北疆的冬日补给大发雷霆,在宫中直接逼世族捐钱赈灾,要将国库里的钱拨给这边。” 这样的事,明野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搁下手中的书,搭着眼帘,语气颇为冷淡:“是宫中那些人又欺负他了。” 周照清一愣,寻思着当时的情形也不是秘密,来人详细地说给自己听了,长公主三言两语,就将江家的那个户部侍郎逼得退无可退,两股战战被人扶着出去的,怎么也不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或许、大约、可能,这也是一种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是他这种孤家寡人所不能理解的感情,但也不好争辩。 除了战事有关的粮草,还有一份珍稀物件的礼单。 明野并无私产,万来商会的一切,几乎都投入到了这场战争中。他只偶尔会挑拣一些东西送给远在上京的容见,填满容见的房间和妆奁,自己不会留下任何物件。 容见的那枚由红宝石攒成的花钿也是明野送的。 人生之前的三十年里,明野从未表现出对红色宝石的偏爱,现在却会特意挑出来。 他很钟爱红宝石,因为那是他眼瞳真正的颜色。但不是有多喜欢自己的这双眼睛,而是会想起容见珍视地抚摸自己双眼时的神态。 像是细雪将要落入冷湖,明知会融化,也义无反顾。 容见就是那样,是明野永远无法割舍的柔软眷念。 那是再漫长的时间,多遥远的距离都无法消解的感情。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容见,明野垂着眼,很漫不经心地想着。 他不得不这样。 因为如果太过认真,就无法压下如野火一般疯涨的欲念。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好会,喜欢qwq 应该快了,在写了在写了(飞速敲打键盘)(速度过快起火了)(灭火中)(键盘坏了被迫断更)(找出旧键盘)(呛一鼻子灰)(身残志坚继续码字) 感谢追更,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啾咪! 第68章 寒山城 忙完了赈灾钱款的事后, 容见稍得了些清闲,去了一趟护国寺,主要是为了让竹泉诊脉。 容见现在出入太平宫不受拘束, 他却忙于政务, 除非必要,并不轻易出宫, 劳师动众, 过于麻烦。何况宫外其实也没有多好, 容见发现自己对于宫外的美好幻想可能都来源于与明野在一起的夜晚。 明野不在, 再美的梦也不会成真了。 竹泉穿了身灰蓝色纳衣, 在屋子里抄着经,顺便等容见进来。 容见很信任竹泉,竹泉经常出诊, 对于上京四周的情况还算了解,容见经常请教他那些事,一来一往,便时常见面了。 其实在这一年半里, 容见曾想过在大臣和费金亦面前恢复真实身份。他已经习惯当一个女装大佬, 本来不愿意揭穿身份是为了以后方便跑路, 但现在也没有必要了。而恢复身份, 在朝堂上则更为方便。到时候除了费金亦外, 几乎没有什么阻碍。当然也会直接把费金亦逼到狗急跳墙, 不得不翻脸的程度。 至于竹泉师父所说的时间限制,容见没有当回事,觉得可能只是故事剧情发展的必要。 否则容见便不会女扮男装成为长公主, 而如果他不女扮男装就活不到十五岁遇到侍卫明野, 成为磋磨少年明野的黑月光, 从而在结局被反派拿来嘲讽明野一生都是孤家寡人。而长公主若是真正的女子,心理大约也不会如此扭曲,那样对待明野。 因这件事旁人都不知情,连明野都瞒着,只有竹泉还能商量几句,容见和他提了几句,却立刻被制止。 竹泉严肃道:“殿下,你与贫僧相识的这几年,贫僧有什么地方不靠谱过吗?” 他平日里都是和尚的慈悲怜悯,连贫嘴的时候都是那样,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连容见都有些意外,没料到一两句话会引起这么大反应,吓了一跳。 但认真地想了过后,又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 了解竹泉的本性后,容见知道他是偶尔看起来不靠谱,实际上为人做事,都在掌握之中。 但他也下意识地忽略了竹泉所说的是“两年”。 长公主容见与护国寺的竹泉,应当是从出生就相识了。 竹泉搁下手中的经卷,轻声细语道:“那殿下就听贫僧一言。师父当年所说,殿下不得在二十岁前恢复身份,这话十分要紧。” 顿了顿,又继续道:“殿下千万珍重性命,却活了区区十几载,切莫辜负这样的大好人世。” 容见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严肃到这种程度,却也将这话听进去了。 他的二十岁生日是三月廿一,还有半年多,也算不得很久。 容见答应了竹泉,绝不会轻举妄动。 * 八月将过,天气微凉,午后的日光非常舒适。容见不是为难自己的性格,拥有自由后,他便不太顾忌那些规矩了。于是命人在廊下布置了张桌子,可以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处理公务。 申时刚过,崔桂有事前来,他打量了一眼周围,那些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顾之平反应稍有迟钝,过了一小会儿才意识到此刻的情形,退到了院子的另一边。 崔桂微微皱眉,对他不太满意,但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上京城中的局势大好。崔桂是朝堂文臣之首,他已经决定推举长公主为帝,剩下的文臣便也得拥护。程之礼本来是不欲再理俗事,却也被说动,举办了那场天下皆知的七日论道,确定了长公主在礼法上继承皇位的正统性。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不可思议。崔桂懂得政治,也明白费金亦的为人,费金亦虽有抵抗,却不显得激烈,怕是正有大事酝酿。 但目前也无证据,崔桂心中担忧,没直白地说出口,只是将赈灾一事安排妥当,又问了容见在政务上不通达之处,举荐了几个地方官员,便打算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又想到了明野。 北疆还在僵持,一时半刻脱不开身。这是个麻烦事。如果明野能离开边境,彻底掌控这十万大军的动向,而不必抵御部落游牧骑兵,费金亦就不得不退位。 北疆的战事给了明野机会,却也拖住了明野回京的脚步。 崔桂在心中叹气,福祸相依,事有两面,不能只得好处。 金屋藏娇[穿书] 第89节 他才打算起身告辞,一直盯着这边的顾之平就靠了过来。 他的年纪轻,才当了三个月差,这么要紧的筹谋,本来就是听不得的。但心里不大认同,觉得自己对长公主忠心耿耿,代长公主编写教令只是第一步,日后自然还是要办更要紧的差事。 崔桂最后道:“不知大将军何时才能回来。” 容见怔了怔,没有应答。因为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软弱和怯懦,提起明野,想到明野的时候,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是如此的、如此的想念明野。 顾之平在一旁看到容见托着腮,遮住了大半张脸,也不应答首辅的这句话,以为他是不想被人看到厌恶的神情。 方才被无声驱赶,现在又听到崔桂如此倚重那个明野,此时此刻,顾之平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话,尝试道:“臣以为,首辅口中的话,颇有些不妥。” 容见闻言抬起头,看了顾之平一言,淡淡道:“有何不妥?” 语调也很平淡,似乎只是有所疑问,叫顾之平生出无限勇气。 顾之平拱手道:“殿下还未出阁,大将军虽劳苦功高,但毕竟还是外男。首辅这般言语,也太轻慢了些。” 容见坐在桌案边,他垂着眸,神色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轻轻地“哦”了一声,似乎是示意顾之平继续说下去。 顾之平心中一喜,越发觉得是自己说的有理:“况且,微臣只觉得委屈了殿下。” 容见:“?” 顾之平恳切道:“明野虽已官至大将军,却也不过一介武夫,将肖想殿下。而朝中大臣非但不加阻拦,反而乐见其成,岂非为了权势,出卖殿下。” “微臣虽为小官,人言微轻,但陪侍殿下这几个月,知晓殿下身份何等金尊玉贵,他一个草莽之辈怎配……” 他这话没有说完,容见却已经站起身,走到顾之平的身前。 顾之平吃了一惊,不知为何缘由,也略抬起头,想要打量长公主的神色,却瞥见一旁那位掌管内务府的大宫女灵颂姑娘竟以一种怜悯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顷刻之后,顾之平就明白为什么了。 容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很轻地笑了笑,随意地打断顾之平的话:“你是想要和明野相提并论吗?” 这么久以来,顾之平没有见过容见发怒的样子。 长公主很会宽恕别人,也擅长御下之术。即使官员犯下天大的错误,他也不会当庭惩罚,只是指出其中的缺漏之处,让大理寺按照律法办事,从不会显露出好恶。至于宫中的侍从,他便更加宽容。曾有一次,长公主去了一个不常去的园子。那里的小宫女第一次得见公主,非常紧张,不小心泼了热茶,还溅到了长公主的手背,长公主自己用帕子擦干净了,还说并无大事,让小宫女日后小心,这么点小事也别同教习姑姑说了。只有顾之平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 顾之平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会惹得长公主说出这样冷淡且隐含怒火的话。 他不明白。 只听长公主道:“抬起头来。” 顾之平不敢违抗,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长公主。 日光照在容见的脸颊上,他半垂着眼,睫毛映在下眼睑处,看起来像是落下了一片青灰的阴影。 在这样和煦的日光中,长公主的美丽与锋利在他面前展露得纤毫毕露。 顾之平简直抬不起头了。 长公主依旧沉默着,似乎在很仔细地审视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长公主这般认真的神色。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只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而长公主这么做,甚至不是因为他与那人有什么相似之处,只是他提起了那个人。 仅此而已。 顾之平一阵毛骨悚然,后背冷汗直流。他后悔了。 过了好一会儿,顾之平的浑身上下都僵了,才听容见漫不经心道:“你配提起他么?” 又添了一句:“明野文有状元之才,武已封至大将军,你此生不能及他十一。” 这话没有侮辱,而是事实。 顾之平这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一个身份尊贵,连自身被冒犯都不在意的长公主,却轻易被自己的三言两语激怒。 长公主此时冷淡克制的神态,突如其来的保护欲,都可以证明,他到底有多在意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明野。 终于,顾之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摔到地面,他爬起来,跪地道:“是臣失言,请殿下息怒。” 容见收回了目光,转身往回走去。不知为何,倒也没再生气,只是觉得不值得,不值得在这个人身上耗费心力,于是摆了摆手:“你以后不必来了。” 顾之平还有话要说,他不敢想象这么两句话就叫自己丢掉了引以为豪的差事,还想再求,灵颂却走了过来,低下.身劝道:“编修随我一同出去吧。” * 自打长公主主事后,费金亦对于朝会之事越来越松懈,但到底还是皇帝,不能完全放任自由。 今日朝会之上,费金亦也算不得认真,打了大半个时辰的瞌睡,整个人昏昏欲睡,直到有太监突然闯入金銮殿中,高声禀告,说是边关告急,不容片可延缓,信使已至殿门前。 八百里加急,肯定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崔桂心中一惊,将心神全放到了这个消息上。 小太监的嗓门大,又尖细,将费金亦从半梦半醒中吵醒,他打了个呵欠,召信使入殿觐见。 那信使风尘仆仆,面如土色,衣冠不整,形容狼狈,将手中的信递出,交给了御前总管张得水,再由张得水递给皇帝。 费金亦没有接,他靠在椅子上,瞥了张得水一眼,示意他将这封加急的战报念于诸位大臣。 张得水拆开信封,一字一句地念出信中内容。 他在宫中多年,宠辱不惊,轻易不会叫人瞧出心中所思所想,平日里都是笑脸相迎,读这封信时却边念边断。 因为这封信形容的战报过于可怕了。 一直以来,大胤对于北疆都不甚在意,原因就是有难以突破的崇巍关。一年前境况危机,就在于北疆铁骑出其不意,跨过了崇巍关,直冲大胤境内的平原。到时候轻骑快马一日数百里,若是不加阻拦,很快就能打到上京。 但经过官城一战,明野率领的安阳军已经转攻为守,将北疆人赶出了崇巍关。但崇巍关虽为天堑,周围的城建却因去年的一战彻底破败,北疆人并不死心,还在虎视眈眈。所以明野不能离开边境,必须将他们重新赶回草原,达到他们没有能力再起战事的程度才能放心。 这次的战报不是崇巍关出了问题,而是羴然人的铁骑绕开了延绵的群山和諏江,突袭了西边的寒山城。 按照地图上的标注,此路虽然可行,却基本不可能做到,在此之前,也没有外族胆敢孤注一掷投入兵力。 寒山城自古依山傍水,从未经历过外族入侵之事,城中缺乏守备,也无人警惕。羴然人到达的当日,太守闻风丧胆,弃城而逃,四王子率领的铁骑几乎未经抵抗便攻下寒山城。 如今寒山城已破,数十万民众困于城中,命悬一线。 四王子放出话来,再过半月,就要将城中百姓,全部屠戮,无论男女老少,即使是襁褓中的婴儿,也不会留下,要以大胤人的鲜血祭这一年来死去的北疆战士。 张得水念到这里时,已经颤颤巍巍,不敢再继续读下去了。 崔桂面色深沉,没有料到北疆的局势到了这样的地步。 费金亦也大惊失色,似乎震惊到了极致,一时半刻都说不出言语。他站起身,将张得水手中的信近乎于抢夺的方式拿来,要亲自查看。 身为一国之君却如此失态,在场的文武百官皆噤若寒蝉,无人敢发出丝毫响动。 信上写的很简略,不过几行字罢了,费金亦很快看完了,却失魂落魄地丢开信纸,跌坐在皇位上,连冠冕上吊着的玉珠都被甩的哐当作响。 张得水摸索着将轻飘飘的信纸拾起,跪地继续将剩下的消息念完了。 羴然人的意思是,只要大胤的长公主愿意与北疆可汗成亲,到时候成了儿女亲家,秦晋之好,这寒山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也可当做贺礼。 信中最后说的是一字一句,绝无半点虚假,羴然人的信使已在路上,数日后即可到达。 崔桂一愣,从脚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这么短暂的时间里,他没有空闲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这事牵扯到了长公主身上,是万万不可,大事不妙。 他不知道寒山城一事是费金亦谋划所致,实际上也没人敢这么想。 一个皇帝,即使是代皇帝,却串通敌国,出卖本国的城池,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费金亦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么做。 崔桂皱紧了眉头,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整齐地梳成发髻,冷汗却浸湿了他的鬓角。 该怎么,怎么度过眼前的这场难关。 漫长的寂静过后,费金亦成为第一个开口的人。 他长叹一声,道:“宣长公主。” 一刻钟后,容见一无所知地来到了太极殿。 他虽已主事三个月,却从未站在这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立两边,让出中间的路,任由长公主走到最前面。 这事说起来简单,三言两句,张得水将信中所言之事一一告知。 容见怔了怔,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在外人看来,这样可怕的事,对于久居深宫,才十多岁的长公主也太过残忍了。 费金亦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你是一国公主,也是朕唯一的孩子。论骨肉亲情,朕怎么舍得你去那样的地方。但……”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已再抑制不住,喷涌而出,忍痛道:“家国百姓,数十万人的性命,却皆系于你一身。父亲不忍劝你,只任你自己选择吧。” 费金亦这话说得极为合情合理,为父为君,都挑不出任何错处,容见听完了,却没有丝毫动容。 他仰着头,微微蹙眉,看着金碧辉煌的宝座之上的费金亦,似乎真的很不明白。 此话一出,世族之间左右对视,纷纷跪地:“恳求殿下救下一城百姓。” 对于世族而言,长公主才割了他们的肉,现在却忽然从天而降这样一个好机会,可以将他除去,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浩浩荡荡的声音如浪涛一般向孤身站在太极殿中间的容见涌去。而拥护长公主的文臣这边却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自古文人最重名声,羴然人以一城百姓的性命威胁,他们不敢据理力争,劝长公主不要和亲,害怕日后遭人唾弃,受万人谩骂。 崔桂是挺身而出的那个,他整理好思绪,刚要开口,却见长公主朝他摇了摇头。 容见避开崔桂的目光,他说:“本宫愿意和亲。” 他的嗓音很低,声音也不算大,却如惊雷一般,在太极殿炸开。 所有人,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连费金亦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亲公主见见,明哥在外打仗,突然被偷家(。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红包 第69章 和亲 费金亦也没有料到。 他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而在他的计划中,本该是手握大权的容见拒不和亲,羴然人屠戮寒山城, 引起民怨。然后铁骑直下, 再下一城或继承,容见逼不得已, 只能去和亲。 现在才只是一个开始, 容见竟然就这么屈服了? 费金亦愣了愣, 又反应过来, 觉得容家的人, 从容宁到容见,确实都心思浅薄,经不得惊吓, 他果然应该是这天下之主。 金屋藏娇[穿书] 第90节 于是便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要将这出戏演到底。 容见退后了一步,避开了费金亦伸过来的手,半垂着眼的神态看不出有什么惊慌失措。 费金亦也没强求, 装作不在意, 收回了自己的手。 木已成舟, 容见已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下承诺, 即使想要反悔, 世族也不可能允许。 在这样的一场沉默中, 朝会也将悄然结束,容见走出了门,没有人敢拦住他。 费金亦回到皇座之上, 自始至终, 他想要的只有这个位置, 现在也确实守住了。 虽然之前谋划着,容见与费仕春成婚,费仕春便能按照自己的前路,名正言顺登上皇位,延续血脉,继承姓氏。现在行不通了,只得再做打算。 可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容氏终将断绝,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想到这里,费金亦极隐秘地笑了笑,对王之衡道:“王大人,你是礼部尚书,快些时候去准备与羴然人的和亲事宜吧。万万不可怠慢了为大胤百姓如此付出的长公主。” 即便崔桂还没能猜得出来,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费金亦,但也看出了皇帝的欣喜之情。 是的,这就是大胤现在的皇帝。为了铲除皇位上的阻碍,他什么都能利用,从前的世族他视而不见,现在入侵的羴然人,也是他赶走长公主的工具。 崔桂确实不在意这个天下属于哪个姓氏,但他知道费金亦绝不能再在皇位上待下去了。 可容见却轻易地答应了下来。 崔桂胸口一震,心乱如麻,面上看起来还很镇定,实则是强自支撑。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容见刚走出太极殿,门口等着的陈嬷嬷就跪到他面前:“殿下,太后懿旨……” 连太后那边都听说了,看来费金亦早已做好准备,将消息放出去了。 容见敷衍道:“今日有事,祖母那边不能侍奉,请嬷嬷知会一声吧。” 他的确答应了下来,但绝不是认输。 * 这是今年第一场连绵的秋雨。 虽然有人打伞,但容见走得匆忙,裙角还是被地面的积水打湿了。 门帘前的侍者瞧见长公主来了,慌慌忙忙地打起帘子。 如今宫廷内外,已乱作一团,他们这些宫人更是惴惴难安。 随侍的小太监收了伞,在檐下抖着伞上的水。 崔桂等在屋里,心情焦灼,坐立不安,一看到容见进来,就立刻迎了上来。 他哑然了片刻,开口道:“早晨在太极殿中,殿下可是糊涂了。” 怎能如此轻易答应下来? 容见低声道:“首辅莫急,本宫现在来,正是为了此事。” 崔桂长长叹了口气。 待到朝会结束,那些人终于也反应过来了。这件事并不是只和长公主有关,还和他们的身家性命联系在了一起。以费金亦的性格,在长公主离开后,绝不会放过他们。 容见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上京城中已有消息,大将军处应当也知道了。” 崔桂道:“殿下此言不假。但大将军即使知道了,路途遥远,羴然人给的期限这般短,也无法商议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这位年轻的长公主看去。大约是才从雨中走过的缘故,容见的鬓发间沾了些潮湿的水汽,这些令人觉得可怜哀愁的细雨,却将他的神情衬得更为果决。 一旦落入羴然人手中,容见必然九死一生,然而他却是现在所有人中表现得最为从容冷静的一个。 连崔桂在这半日都失了分寸。 容见知道自己必须要冷静下来,否则现在的局势就会顺着费金亦的心意,彻底崩盘。 他说:“事情紧急,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本宫答应和亲,装作顺从,使羴然人掉以轻心,而大将军从崇巍关出发,一路疾驰而去,突袭寒山寺。” 崔桂觉得此举并不可行,太过理想化了,还是坚决不同意,苦劝容见留下来。 容见思忖片刻,对崔桂道:“羴然人拿寒山城的百姓威胁,本宫不得不去。即使他们的铁骑不一定能继续南下,也许被阻拦在半路。但是一城的百姓,却一定会死在他们的屠刀下。” 崔桂不是不知道,却还是提出质疑:“即使殿下将生死安危只置于脑后。但北疆人狼子野心,做事从来都是出尔反尔,此等承诺,怎敢相信?” 容见偏过头,眼珠子转了一下,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了极致:“首辅还不明白吗?这是费金亦做的局。” 他的眉眼上沾着雨水,连嗓音都是凉的,一语惊醒梦中人,崔桂豁然开朗,同时也寒毛卓竖。 这样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羴然人怎么能那么顺利地攀越群山,因为有费金亦在暗中相助。 而他所做的事,以数十万臣民为性命为代价,就是为了让容见前去和亲。 一个身处至高之位的皇帝,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而卖国,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容见的手指细长纤瘦,此时冻得有些青白,骨节扣在桌案上,继续道:“所以在本宫没有到达寒山城之前,北疆人不会动手。因为这是一场交易。费金亦不会允许他们大开杀戒。如果他们违背承诺,本宫可以原路返回。到时候对于费金亦和羴然人,都是得不偿失。” 在太极殿,听到寒山城目前的处境,以及那个令人迷惑的条件时,容见顷刻间便明白过来,这是费金亦做的局。 他可以推诿,费金亦没有能力强迫他和亲,但容见不能那么做,也不会那么做。 崔桂已完全明白过来了,但他还是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殿下,万万不可。” 他是能够唾面自干的人,着眼于天下,愿意牺牲小我,所以在这样的时刻,他也能够狠心舍弃寒山城的百姓。因为万一容见出现意外,费金亦继续在皇位上待下去,他此时能卖国,之后便能作出更可怕的事。 一城数十万百姓的命是无法承受之重,但大胤余下的数千万百姓的性命则更为重要。 崔桂恳切道:“既然如此,殿下更加不能离开上京和亲。微臣愿意做这个罪人。” 他不顾惜自己,从很久以前到现在,崔桂为了这片土地,倾其所有,付出一切了。 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容见很轻地叹了口气,尝试宽慰这位老臣:“首辅言重了。” 他无法在两年内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政客,可以完全用利益权衡得失,或许终其一生都不能做到,因为容见不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古人,他有一颗柔软的心,不能对数十万人的生死视而不见。 如果可以挽救,容见就一定会救,即使是以自己为赌注。 所以在太极殿中,他明知道是陷阱,还是选择了去。 容见站起身,扶起这位枯瘦的老人,知道他已经竭尽全力,为了挽救大胤:“大将军一定知道怎么做,会赶在本宫到达寒山城前,解决这一切。只是本宫不在的日子,首辅却还要坐镇上京,不能让费金亦的奸计得逞。” 其实容见并不懂军事上的事,他对那些一窍不通,连古代的地图都看不懂,此时说的话,没有任何事实上的依据。 这样的决定,可能孤注一掷,可能愚蠢笨拙,但容见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崔桂泣不能言。 他渴盼明君,渴盼能主,等来了眼前的长公主,却又会因为他的过于仁善而陷入的险境感到苦痛。 世事不得两全,崔桂知道他心意已决。 容见认真道:“本宫相信大将军。” 他相信明野。 * 寒山城急报,一路快马加鞭,传到了崇巍关。 周照清找明野有事,正走在路上,见明野从帐子中走了出来。 明野半垂着眼,是一贯平静冷淡、泰山压顶都不会动容的神色,手中握着一张薄薄的信纸,只是似乎很用力,连指节的形状都变得非常明显。 周照清猜测是方才送来的战报,马蹄声太急了,他隔着老远都听到了。 明野低声对一旁的亲卫说了几句话,那人便跑着去传话了。 周照清又看了几眼,总是觉得不大对,高声道:“将军。” 办完了粮草的事后,周照清本来是打算告辞的,边境的天气太冷了,他这样的人待不住。 明野迎着光看了眼天色,微微皱眉,对他说:“有要紧事,你也来。” 真正的严冬还未来临,只等这一场将下的、淹没一切的大雪。 一刻钟后,军中重要的将领和后勤处的负责人都到了明野的帐子里。 众人才得知消息,原来北疆人抽出一部分兵力,跋山涉水,去了寒山城,并将城中百姓当做筹码,威逼长公主和亲。 郭子樊是个急性子,当即道:“怪不得这些日子北疆那群狗杂种都龟缩在关外不敢动弹,原来早偷偷摸摸去了别的地方!” 明野站在沙盘边,指示道:“寒山城那边不能不管,是数十万条人命,必须派兵前去支援,且只能胜,不能败。”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寒山城死了那么多人,这两年的仗也算是白打了。 几人的神色都分外严肃,听从明野下一步的指挥。 明野却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他说:“下雪之前,要打一仗,且要先攻。” 郭子樊疑惑地问道:“既然要分兵前往寒山城,何必又大动干戈,暂且按兵不动,不是更为安全?” 明野随意道:“两边都空虚,更要佯做攻势,使他们不敢出兵。” 寒山城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大胤这边的人知道对方兵力不足,不出兵反而奇怪。 但明野的语气有点奇怪,似乎很不耐烦,连郭子樊这样的性情都能听得出来。虽然战事告急,一般人都会有所异动,但明野不是一般人。郭子樊身为副将,曾和明野一同率领五百精兵火烧北疆粮仓,差点被羴然人追上。那样的濒死之际,明野都胸有成竹,没有一瞬间的动摇。 另一边的校尉乔术附和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就是前往寒山城的人选更是重中之重,不知哪位……” 这场仗不可能赢得轻易,要以长途跋涉的疲惫之师打败在寒山城固守的羴然人,一旦失败,就是埋葬了寒山城数十万人的性命,终其一生都要背负起这场祸事,任天下人指责。是个吃力不讨好,说不定要将自己的命都搭进去的苦差事。 明野抬了抬下颌,不急不缓地打断他的话:“我亲自去。” 作为主帅,明野本该坐镇军中,不应轻易离开,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却选择亲自前去,如果出错,就是身败名裂。 在场之人,无一不惊讶错愕。 但这两年下来,明野从未出错,在军中威望极高。他的话已经出口,不会有人质疑,所以纷纷答应下来。 本来还在休养生息,突然多了这样的大事,军中又立刻马不停蹄忙碌了起来。 帐中只剩明野和周照清两个人。因事情来的突然,周照清也必须留下看顾粮草,准备后勤。 周照清倒没有推辞,他是不懂打仗,却很明白利益交换的道理,理智道:“此时北疆正处空虚,再打下去,不就能将他们彻底赶回草原了吗?寒山城之事,虽然着急,也不用你亲自前去吧。” 这么说着,抬头朝明野看出。 金屋藏娇[穿书] 第91节 帐子中的灯光昏暗,连明野的面容也都模糊在其中了。因为明野以身作则,军中上下都极度节俭。此时的火烛也远不够将帐子里事物照得明亮。明野愿意省下这一点,分派给底下的士兵。因为他知道夜里多这么一点烛火都很重要。 明野是一个将利益算计到了极致的人。 周照清不觉得他不明白,但还是忍不住提醒。 他自认为想得很周到:“至于公主,身份尊贵,总不可能轻易出城和亲。” 明野听到这话,偏过头,目光停在周照清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 周照清心中悚然一惊,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明野没有表现出生气,他叫了一声周照清的字,轻声道:“我是为了救人。” 周照清听了,觉得后面还有话,明野却没有说出口。 有的话明野不会说给人听。 就像没有人了解真正的明野,周照清也不能。他是知道明野的过去,但也是是比别人稍多一些。 所以当时周照清不能明白。直到几日后,明野早已率领大军离开,上京城中传来消息,长公主自愿和亲。他在大雪中站了半刻钟冻得打哆嗦才反应过来。 明野的确不是圣人,也不可能成为圣人,他却将心放在了那样一位长公主的身上。 明野也是为了救已。 长公主是他的半身。 周照清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到了离开当日,前线的战事响声掩埋了去往寒山城的行军动静。 明野拉着缰绳,坐在一匹白马上,身侧佩戴的不是一贯用的那把刀。那样的刀,杀人可堪一用,在战场上却显得太薄太窄,该用更重的刀。 来到北疆后,明野换了新刀,然而那把刀也磨旧了,刀柄随意用布条裹住,挂在腰间。 明野道:“生死一战,皆在于此。” * 当日容见愿意当庭答应和亲,没有假装拒绝,拖延时间。一来是因为不想给费金亦和羴然人对寒山城百姓动手的借口;二来一旦他答应这个条件,畏首畏尾的人就变成了费金亦,费金亦害怕他撕毁承诺,容见然而能转攻为守。 容见没打算束手就擒。 所以在接下来的几日中,容见提出诸多条件,具体的细则一谈再谈,费金亦逼不得已,只能退让。 容见要求护送的队伍必须由他亲自挑选,得保护自己的安全。至于羴然人和皇帝,则可指派几人随行监督,每到一处驿站,将消息快马传回上京和寒山城,以做凭证。 对于费金亦而言,只要容见离开上京,朝中诸事都会重回他的掌控,到时候再打发了羴然人,便可高枕无忧,所以一一答应了下来。 启程当日,天气很好。容见换上了那身临时赶制的嫁衣,坐上了装饰奢华的马车,身边有陪同而来的灵颂和四福。 人都有私心,容见本不愿意他们跟随自己一同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虽然他已打点好了银两,打算在路上将随行的侍从都放走,不会真的带到寒山城附近。 但灵颂和四福还是缠着跟上来了。 四福自不必说,他本来就咋咋呼呼,现在已经是涕泪横流,说不出话了。 还是灵颂足够冷静,将容见的担忧一一道出:“殿下是自相矛盾。如果真的没有危险,又为什么不带上我们?” 容见没有办法。 但是周姑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容见安抚了好久,说是如果到时候逃跑,周姑姑腿脚不灵便,反而不方便,况且长乐殿也得有人照看,否则回来后到处安插了眼线,才是寝食难安。 除此之外,容见临行前留信给了崔桂。不仅写明了之后的政事安排,也说了万一他无法回来,所有大权,皆交付给大将军明野。 容见到底不是才毕业的大学生了,这一年半来,成长了很多,知道万事都有有所准备。 他相信明野会来,但不是所有人都会信。 事无绝对,总有万一,人力是有极限的。 但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做。 马车动身之事,长乐殿的宫人哭成一片,哀戚之声,萦绕在长乐殿的上方,久久不能散去。 容见倒没有想太多,他知道事已至此,只能继续走下去。 直到宫门大开,容见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 他掀起帘子,偏过头,回首望了一眼这巍峨的太平宫。天光骤亮,倾泻而下的日光将整个宫殿笼罩其中,看起来无边无际的绿瓦红墙被衬得精致美丽,却也冰冷至极。 容见怔了怔,放下了帘子,不再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快了qwq (飞快码字)(垃圾键盘再度着火)(狐狸毛烧着了)(吱哇乱叫)(跳到河里)(不会游泳,即将淹死)(被路过的好心读者捞起)(擦毛)(亲亲)(再亲亲)(满血复活)(用爪子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大字:明日见明天就要见面啦!)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啾咪! 第70章 重逢 这样大批军队的行军, 是不可能不惊动行经路上的府城的。 但靠近北疆的地方,本来就仰仗明野的军队,知晓消息后必然会行这个方便。走的远了, 又离寒山城不远, 羴然人凶恶残暴的名声,从城破之时就已传开, 如今唇亡齿寒, 只盼望能将羴然人尽快赶出去, 防止下一个就是自己。 是以日夜兼程, 一路上还算顺利。 到达寒山城附近的缁州时, 明野停了下来,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先搜集消息。 他是做锦衣卫出身, 虽然没当多久,但手下的锦衣卫确实擅长探听消息。寒山城遭了这么一场劫难,城破之时混乱无比,但也有胆子大的, 知道沦陷失守的后果不堪设想, 逃了出去。但城中或有家人, 或有私产, 便暂时停留在周围, 不敢远去, 期盼能再有转机。 这样的人有不少,但城中应当也有羴然人的奸细,明野派人四处搜集消息, 寻找有用之人, 花费了几日时间。 一日午后, 有人奉命走到明野面前,禀告从上京城中传来的急报:“长公主已于十一日前出发,前往寒山城和亲。” 周围一片寂静,此时正值中午,日光强烈,也无秋风,却令他感到一阵寒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这位主将回道:“嗯。知道了。” 那般平静,也那般刺骨。 * 九月,寒山城。 瑟瑟秋风下,是被掠夺家财,圈禁起来的百姓。北疆人知道长公主答应和亲,许下承诺,不会大肆屠杀百姓。但每天都有许多新鲜的尸体从城中运出,扔到外面焚烧殆尽,变成飘往天空的青烟。草原上的习俗就是这样,他们作为战胜者的一方,对战败的大胤人没有怜悯,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往往街道上前人的血还未干,后人的血又洒了上去,整条街都弥漫着鲜血的铁锈味。 对于这样的事,羴然族的首领,此次率领军队的四王子申袇是不管的,他乐见其成,鼓励手下的人掠夺更多的财富。 太守府也早已被入侵的北疆人占领。此次前来的军队中有七个部落,但只有羴然人为主,四王子申袇携仆从谋士住在太守府中。 府中灯火通明,昼夜不熄。很多打了一辈子仗,却从未踏足过大胤国土的羴然人啧啧称奇。他们见过北疆外的大胤人,觉得那里的土地也没有比草原、比他们的家乡好多少,贫瘠到几乎种不出什么,大胤人的体格还格外瘦弱,被迫在风沙中历练得强壮。 原来真正的大胤是这个样子。原来可汗说一定要打下这片土地。这里是一个温柔乡,连秋日的风都是和煦的。 夜深露重,申袇在房间中与属臣参谋接下来的路线。 他有着羴然人残忍的天性,不够沉稳,也不认识大胤的字,只能靠谋士将地图翻译成他能看得懂的语言,而地方上更多的标志他却从未接触过,不知道其中的含义,而遍布的河流似乎也会成为阻碍。 羴然人不会造船,于水战也毫无研究。 但这些都没有打击申袇的自信,寒山城的一场仗令他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大胤人,瘦弱的不堪一击,连武器都拿不起来,甚至无需武力,只用恫吓,他们都会吓得瑟瑟发抖。 申袇道:“一城之中,有十万青壮年的男子,竟毫无还手之力,连反抗都不敢尝试。他们不能算是人。” 谋士道:“王子所言极是。” 申袇哈哈大笑:“他们只配当我们的猪狗牛马,连奴仆都不能称职。” 羴然人将草原上的其他部落当做他们的奴隶,而在申袇心中,大胤人不够强壮,安心种田行商,连成为他们奴隶的资格都没有。 他这样的轻视,又弄不懂复杂的大胤文字,只是说:“不用这么费心,大胤的皇帝会将一切拱手送上的!” “慎言!” 一个苍老严厉的声音从没有点灯的黑暗里间中传出,申袇扭过头,看到他的父亲,羴然人的领袖,草原上十三个部落的可汗,科徵阐从中走出。 科徵阐根本不在北疆,他将自己剩下的儿子布置在了那里,自己却随着四儿子来到了寒山城。 因为他知道这一仗是巨大的机会,在目前的形势中,远远比北疆重要的多。所以他舍弃了那些,隐藏行迹,只等真正的战争。 寒山城只是一个开始。 攻下寒山城后,科徵阐潜心研究接下来的路线,只有很少几人知道他在这里,外面的事都交给了申袇。 他的四儿子远不如他的第十四个儿子。可四儿子却死在了两年前,死在了大胤人手中。 科徵阐不是想为他复仇,只是觉得可惜,在这样的机会面前,达木雅比申袇有用的多。 真是可惜了。 最初收到费金亦递来的消息时,科徵阐以为要么是假的,要么是大胤的皇帝疯了。 但费金亦锲而不舍,比起领土和城池,他更想借用外力,杀死和他争夺权力的孩子。 科徵阐不能理解,但他选择了接受,因为用传统的法子,从崇巍关突破了。 明野是一块硬骨头,科徵阐在等他暴露出弱点,但时间太长太久,他实在等不下去了。而现在有了更好的机会,可以饶过明野,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大胤的半壁江山。 费金亦的许诺绝不只是一座寒山城,这打动不了他们,他承诺了很多,但科徵阐要的不仅仅是那些。 大胤内部空虚,没有多少兵力,可以一路直下。但科徵阐没有那么做,只是在等待长公主的来临。 这是交易,也是把柄。 一旦长公主到了他们手中,费金亦的把柄也会被他们牢牢掌握。科徵阐不会杀了长公主,而是养起来,让他为羴然人生儿育女。同时费金亦有叛国的罪名在他们手中,不得不暗地里帮助他们,撤走守卫,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得到大片领土。 然后停在费金亦的心理底线上,与大胤僵持,休养生息。利用攻占下来的大胤人提供财富,也重用大胤人,令他们施展才华。有才华的人不一定都是君子,任何人都可能公平地拥有,有才华的小人会为了金钱权势折腰。 所以他确实打算杀掉寒山城中的人,但不是全部,只是杀鸡儆猴,不会留下老弱病残,蓄养其他的大胤人,让他们为自己劳作。 大胤人与羴然人不同,他们有一些羴然人不会的手艺,但在那些铁骑兵戈之下,却没有反抗的能力。 科徵阐打算得很好,唯一的异变就是明野。 如果北疆还没有占领别的地方,明野就率领大军直接赶到,他们有可能丢掉寒山城,全军覆没,接下来的一切也成了镜中花水中月,不可能实现了。 有谋士提出了这一点,科徵阐将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和盘托出。 金屋藏娇[穿书] 第92节 一年多的对峙中,科徵阐虽然始终看轻明野只有二十岁的年纪,却没有真的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在明野身上花的心思,甚至比在任何一个儿子身上都要多。 科徵阐道:“明野不会不顾一切来到这里。因为他很精明,也很会算计。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科徵阐已经六十有余,却还能和年轻人一般上马打仗,他是经验最丰富的猎手,所以了解年轻的对手。 申袇还不明所以,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肯定。 科徵阐饮了一口烈酒,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他知道其中一部分兵力来了寒山城后,第一反应是北疆现在正处于空虚中。一边是长途跋涉,不知输赢的仗;另一边是他自以为我们羴然人的根基,他会选择最有利的那个,他要彻底消灭北疆还剩余的人。” 崇巍关处留守的有科徵阐的三个儿子,他命令他们坚守,即使最后溃败而逃也无所谓,将明野拖在那里就够了。 申袇终于听明白了,他说:“那个杂种不会知道,草原才是我们真正的家,北疆的根基,是可以放弃的东西。” 为此科徵阐愿意再牺牲几个儿子,他有很多儿子,他们是他的血脉,也是他的手足,是可以用来消耗的武器。 科徵阐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大胤的疆域上,那些他魂牵梦绕的土地,只要时间足够,他就可以拿下,明野也无回天之力。 他是如此笃定,认为人生中最大的愿望即将实现。 然后,科徵阐就吃了人生中最为惨烈的一场败仗。比他二十二岁时,带领两千亲兵出征相邻部落,最后只剩十余人丢盔弃甲的逃回来还要惨烈。 在这场仗中,科徵阐失去了一切。 在不到一个月中,寒山城的城门被攻开第二次。 士兵从四面八方而来,涌入这座不算庞大的城池,被当做猪狗奴役的百姓不敢动弹,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科徵阐难以置信,明野竟然真的舍弃了唾手可得的北疆,千里迢迢赶来了寒山城。 除了明野,没有人能这么沉稳却凶狠地推进,像一把举世无双的尖刀,会劈开一切他所到之处的一切阻碍。 科徵阐败得这么轻易,这么意想不到。 但他并不认输。在认清目前的局势已经无法挽回后,科徵阐亲点了数百最精锐的轻骑,命令四儿子申袇为自己断后。 战场上就是这样,总要舍弃些什么。但只要留住一条性命,就会有重来的时候。 他才六十岁,可以达到八十岁,直到不能上马,他会将自己的权柄交给下一任继承人。 羴然人没有输,草原上的勇士永远不会失败。 只是明野是真的不能留了,该怎么才能杀了他。即使在逃命的路上,科徵阐也没有停止思考。 直到他看到不远处的追兵。 明野骑在马上,几乎就要追赶上来。他们从未离得这般近,近在咫尺之间。 科徵阐甚至能感觉到飞扬的尘土涌入自己的鼻腔,令他窒息。 明野手中拎着一个头颅,朝急速奔驰的轻骑中扔去。科徵阐没来得及细看,只辨认出那颗头的辫子上点缀的绿松石,是他的四儿子。 科徵阐没有时间悲伤。很快,那个头颅就被马蹄踏碎成了肉泥,再也寻不出踪迹了。 人与人之间,生前死后也并无什么不同,大胤人和羴然人都是由血肉构成的。 明野拔刀而起,那锋利的刃割下科徵阐的头颅。 自始至终,科徵阐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死在明野手中。 明野揪着科徵阐的头发,他的神色平静,随意地往后一丢,不知落在谁的怀中,视若珍宝地抱住。 士兵吹向号角——寒山城大捷。 满城欢呼,他们得救了。 这却不是结束,还有事要做。 寒山城的太守已经弃城而逃,品阶稍高的官员也被羴然人屠戮殆尽,刚刚又经过一场大战,城中必然一片混乱,不得不管。 太守府的正厅中又点燃烛火,里面有十几个勉强找出来的官员,还有些此次前来得力的将军属官。 亲卫寻出了些干净茶盏,没来得及泡茶,只煮了些热水,递到明野面前,请他一用。 明野坐在主位,袖子挽起,一旁的军医正在为他包扎。城破之时,他身先士卒,免不了会受伤。但幸好都不算严重,方才用手臂挡住飞箭,箭头嵌入血肉里,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下座的官员先是磕头跪谢大将军的救命之恩,然后禀告起了目前城中的状况。 细听过后,明野给众人都吩咐下了命令,各司其职。首要便是救济百姓,恢复日常生产,再来便是清剿残兵,不能任由他们逃出去。 明野没有留俘虏。战场之上,非生即死。这些羴然人体格强壮,手握利器,此时不立刻清剿,只会在寒山城周边祸患一方。他命百人成队,搜索逃兵,不问缘由,没有借口,见者皆杀。 这么一番安排下来,也耗费了两三个时辰,外面的天都蒙蒙亮了,正厅中的那些官员也都疲惫不堪,唯有明野与昨夜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明野随手用亲卫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受伤的血渍,看了眼挑出来还留有余力的三百名卫兵,准备再度启程出发。 通判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便问道:“大将军所去何处?” 又擅自道:“此时正值黎明,大将军又才打下一场硬仗,不如在城中稍作休息,整顿一番,再忙要务。” 其实也是怕明野不在城中,镇压不住北疆残兵。 明野道:“有点事。很重要的事。” * 古代的交通不便,这是容见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坐这么长时间的马车。 除却长途跋涉的疲惫,更多的是心理上的难熬。 逐渐靠近寒山城时,除了费金亦派来监督的几人,以及随行的羴然人,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 而负责护卫的章三川更是不止一次的暗示容见,首辅的意思是万不得已之际可以携长公主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到达寒山城之后,他们究竟会面对什么。 容见还在等。 理智上总觉得很难,但感情上是完全的相信。 但也不能这么下去,容见在想找个地方把灵颂和四福也留下来,大不了让他们等等。 明野会来,他也会回去接他们。 容见闭着眼,靠在车壁上,正想着这些事,一动未动,脚腕处的双生铃却骤然响起。 在过去的一年半里,容见尝试过无数次,想要摇晃这个铃铛,但是它像是缺乏什么零件,所以永远不会响起。 很轻微的声音,本应被马蹄与车辙行走的声音淹没,却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车厢中。 容见难以置信,一时如坠梦中。 但裙子十分繁复,他将铃铛系在□□的脚腕上,一时竟拿不出来。 正在容见纠结犹豫间,帘子却忽然被人挑起。 容见一怔,偏过头,挑开帘子是一把漆黑的刀鞘,和明野从前的不一样,他有一瞬的失落,怀疑自己方才是在幻听。 然后,他就看到明野骑在一匹白马上,左手勒住缰绳,右手用刀鞘挑开了帘子,就那么在车窗边,俯身看着车内的自己。 很平常似的,就像过去的每一次。 大胤的习俗是出嫁时要用扇子遮面,但仓促之间,容见连扇子都没有拿,他们就这么没有任何隔阂的面对面相见。 容见的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他咬了咬嘴唇。 明野低头看着他,神色非常认真。 可能没有人见过这么认真,这么害怕失去的明野。 和亲的路上,容见虽然没有吃很多苦,但长途跋涉过后精神还是不太好,脸色苍白,像是透着光,上了釉色的薄瓷,一碰就要碎了,五官显得更精致美丽,是很脆弱的、不似真实存在的美丽。 他穿了一身嫁衣。 秋日的太阳不再灼热,也没有那么温暖,照耀在大地上的色泽更接近荒芜,一切都变得黯淡。 容见的嫁衣是红的,那样浓烈的颜色,像血一般在残阳中流淌的鲜红嫁衣。 也在明野的心中流淌。 时隔一年半,他们重新相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人面前。 没有太多顾忌的,明野松开缰绳,伸出手,捧起了容见的脸。他的手很冷,掌心多了一些细碎的伤疤。 容见很顺从地仰起了脸,他望着明野,心跳得那么快,喉咙却似乎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 明野叫他的名字:“容见。” 嗓音不高,但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周围所有人都能听到。 这是无人能提起的、长公主的闺名。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容见缓缓眨了一下眼。因为明野背对着太阳,他看着明野,就必须要直视烈日,眼睛也变得酸痛,继续着生理眼泪,却还是不愿意移开。 明野居高临下,将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他知道容见在为他忍受痛苦,他知道容见的眼泪不仅仅是因为太阳。 终于,他为容见挡住太阳,又说:“殿下。” 容见很轻地“嗯”了一声,泪水便滚落在明野的掌心。 在场之人,无论是公主身边的锦衣卫,还是明野的近身侍卫,皆低下了头,无人敢直视这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在明野面前,永远会流泪的容见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 第71章 告白 此时的上京城中, 山雨欲来,大厦将倾,宫廷内外无不人心惶惶, 崔桂还在主持大局。 他如往常一样在内阁议事, 讲的是赈灾的事,下面一干重臣却都是乱糟糟的。 现在这样的情形, 朝不保夕, 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处理政务。 文渊阁大学士道:“阁老, 现在这般境地, 你我皆危如累卵, 该如何是好?” 崔桂看上去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往日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殿下临走之前曾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赈灾之事, 否则入冬后流民遍地,怕是要尸横遍野。” 另一人道:“如今我等性命堪忧,如何能顾及到他们?” 崔桂撂下折子,叫他的名字, 反问道:“你阁老的命是命, 天下百姓的命就不是了吗?长公主为了寒山城, 不顾安危, 亲自前往和亲, 何等风骨, 在场诸位,可有一人没有看到?若是人命有贵贱之分,你们的命难不成比长公主还要尊贵不成?” 金屋藏娇[穿书] 第93节 在座之士皆哑口无言, 不能言语。 崔桂知道张弛之道, 缓和语气, 安抚他们道:“既然大家都知道性命的珍贵之处,殿下又何尝不知?她愿意前往和亲,当然不会是去送死。你我只需在她回来之前,不让时局混乱,做好本分即可。” 话已至此,主要是他们也别无他法,费金亦还未来得及收拾内阁文臣,但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朝一夕,现在可以缓和的,只能徐徐图之,先做好当下的事。 这一议就是两三个时辰,身心俱疲之时,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是文渊阁大学士的亲传弟子。 那人激动道:“边疆那边传来消息,大批军队赶往寒山城,按照消息中的日期,再算行军的脚程,此时应当已经到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崔桂仓促间站起身,连袖子不小心将一旁的茶盏掀翻了,浇了自己一身都没在意,连忙问:“是谁率军的?” 那人拱手道:“是明野大将军!” 崔桂时刻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他连说了三个“好”字。 消息既然传到了内阁,自然也不可能瞒得过费金亦。 费金亦收到消息时,正在与费仕春谈话。 与之前不同,费仕春这两年都很谨言慎行,就怕不小心露了马脚,被父亲发现已不能人道。但费金亦的精力全在对付日趋强大的长公主身上,当年的计划早已弃之不用,也顾不上费仕春的转变,竟叫他瞒到了现在。 但费仕春终究是个废物,此时听闻明野去了寒山城,恐惧到了极致,连话都说不明白了:“父亲,明野要是真的打下了寒山城,杀了羴然人,到时候……该如何是好?我们,我们费家……” 费金亦怒火冲天,提腿踹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脚,冷酷道:“你怕什么,朕既然这么做了,当然就有后手,保证万无一失。” 他不相信容见会永远好运,只后悔没在襁褓中就掐死这个孩子,酿下今日祸患。 * 他们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 明野没有再说更多了,他收回了手,那滴眼泪就留在了掌心中。然后很深地看了容见一眼,低声道:“有点事。” 容见将帘子挂起,朝他点了点头。 章三川骑马过来,停在不远处,但也没敢看容见。 明野将寒山城的消息简略告知了他们,和亲之事不必再提,为今之计,还是送长公主回上京城主持大局。 章三川简直是千恩万谢了,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意见。 容见没想太多,他说:“好。” 明野轻描淡写道:“我陪殿下一起回去。” 攻下寒山城后,明野没有休息,马不停蹄赶来迎接容见。而北疆的战事未歇,还有很多事要忙。士兵们长途跋涉,又经历一场大战,等待主将回来的同时,更是需要修整的时间。毕竟人不是机器。而明野此时来回跑一趟上京,到时候若是北疆事情有变,还得回去。 容见皱了皱眉。 明野笑了笑:“怎么不说好了?” 很多时候,容见确实很依赖明野,有对方在的话,一切都会让他解决。 章三川一副想要开溜的架势。长公主和大将军,朝廷内外,皆手握重权,可他们之间也有这么小儿女的话。 他们能说,他却不能听。 明野道:“你一个人,我放心不下。” 不仅是在回京的路上,其中的未尽之言还有,他不能让容见一个人面对计划失败、穷途末路的费金亦。 费金亦是一个疯子,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商量完这些,明野还有些别的事,他微微用力,那匹白马便跑了起来,去了别处。 容见追着他的背影,可也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心情不免变得低沉起来。 过了一会儿,后面传来动静,容见探出头,就要去看。 明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他说:“看什么?” 白马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这里,明野的身影将他的视线几乎完全挡住了,容见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其实是在找明野,又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容见含糊地应了一声。 明野叫手下把那几个陪行监督的羴然人的嘴堵住,扔到后面杀了,尸体就地掩埋。 这么做实在很多此一举,但明野只是不想吓到容见。 容见很娇气,一贯看不得这些。 明野低下.身,与马车中的容见说话,语调是一如既往,令人安心的平静:“我就在这里陪着殿下。” 马行的不快,和一旁装饰奢华的马车同行。它是一匹战马,驰骋疆场,从来迅如闪电,此时却被迫迈着小碎步,实在有些委屈。但它被拉住了缰绳,只能如此,主人正小声地同马车上的人说话。 也许是有明野的陪伴,容见渐渐放松下来,感受着脚腕处微微震动的双生铃,就那么毫无顾忌地睡着了。 因为他感到安全。 容见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从没有在马车上睡得这么沉过,也没有做梦。 醒来时周身一片漆黑,不知今夕何夕。 容见的意识慢慢恢复,心中若有所失,也顾不上别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帘子,外面空荡荡的,没有明野。 他的手扶在窗框上,神色有些失落。 然后,车厢中又传来很细微的铃铛声。 容见慢半拍地偏过头,想寻找声音的来源,才发现明野坐在自己身侧不远的地方。明野被黑暗所淹没,只隐约看出身形轮廓,以及盔甲上泛着的很淡的光泽。 伸手碰了碰,盔甲是冷的,他清醒了少许,恍恍惚惚地说:“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明野坐在一边,将容见睡醒后做的事看得一清二楚,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傻,问得却很认真:“什么梦?” 也许是才睡醒的缘故,容见表现得很迟钝,他慢吞吞地说:“梦到你回来了,在我的身边。” 明野笑了笑,靠得更近了些:“嗯。不是梦。” 容见呆呆地点了下头。 车队是在黄昏时到达这个驿站的,但容见在睡,明野就没让别人吵醒他,自己在他身边陪着。 马车停在树下,容见弯腰从里面走出来,树影摇曳,月光透过不算丰茂的枝枝叶叶,落在他的身上。 外面是亮着的。 明野先下了车,站在一边,伸出手,扶住容见。 容见的视线离不开他,仿佛总是要看着,此时也不例外。无意间瞥到明野的袖口,在盔甲之下是染红了的白色里衬。 明野受伤了。 容见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的心跳一顿,就那么抬着手,在半空中停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很轻地放下去,搭在明野的手背,没用一点力,几乎是空悬着的,比一只小猫的爪子还要轻,像是多一点重量就会撕裂还在流血、没有愈合的伤口。 片刻的沉默后,容见静静地问:“你又受伤了,是不是很疼?” 连呼吸都变得很轻:“肯定很痛。” 明野看得出他的情绪,平静地解释道:“行军打仗,这是难免的事。” 大多数时候,容见都很好哄,现在却没有那么好糊弄,他垂着眼,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若无其事,执拗地问:“每一次都是因为我。好像我总是让你受伤。” 也总是让明野陷入险境。 容见也不是非得这么想,然而事实如此,他也不能欺骗自己。 明野反手握住了容见的手腕,用的力气很大,和容见的有天壤之别。他没有在意手臂上的伤口,或者说那些小事本来就不重要,他没有记挂在心,所以直白地说:“我没有那么好心,随意地为了什么人舍生忘死。” 那些事,很多事,明野只会为了容见而做。 容见怔了怔,手腕被握的有点痛,也没有挣扎。 明野半垂着眼,看着眼前的容见,心中不由想了很多。 容见的神色有些茫然,很天真地看着自己。 明野抬手抚摸着他的眼角,收敛着力气。 在将要失去容见的那些瞬间,他想要将容见藏起来,藏在一个只有他能进出,无人知晓,无人发现的地方,囚禁在金屋之中。 明野不是不能做到,他偶尔会想到这些,但从未真的这么打算过。虽然这是保护容见永远不会再被任何人伤害的最恰当方式,他却舍不得。 明野正在失去,以及失去了很多纯粹的品质。 他不再那么理智,在容见这里,计算利益得失的那套逻辑早已失效。也没有那么冷静,可以永远选择正确的事。 他正在失控。 明野能感觉到容见的体温也在变低,盔甲太冷了,外面的温度也不高。 应该要进屋的。 明野的理智这么告诉自己,他却不想再等下去了。 科徵阐已死,但北疆的战事还未完全结束,上京城中的人和事也没有收拾干净,但明野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在这样一个不够郑重,不够浪漫,甚至是称得上随意的场合,明野低头看着容见,他说:“公主殿下,我喜欢你。” 写信时会用很多华丽的辞藻,告白时却如此简单。 明野不是运筹帷幄,不是万无一失,他不是确定自己一定会赢,而是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容见。 告白的时机也不恰当,然而明野还是义无反顾地说:“我喜欢你,容见。” 月明星稀,月亮的光将容见的脸照得很明亮。 容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像是突然产生语言上的隔阂,连理解这一句简单的话都需要很长时间,得一个字一个字的串联在一起,才能确定其中的含义。 明野说喜欢自己,他在对自己表白。 容见还是感觉一切都不真切,像是一场很美的梦。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这些。在明野离开的那些时间里,他时常会做这样的梦,梦中有很多不同的场景,有些是他对明野表白,有些是明野说喜欢自己。结局各有不同,有的是无疾而终,没有结果,还有一些则很圆满。 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后的心情,即使是从梦中惊醒,明知道不是真的,接下来的一整天,容见也会沉浸在开心中。 而那些并不美好的梦,也不是容见对明野没有信心,是他对自己失望,因为还在欺骗喜欢的人,所以在梦中反复演习,希望到时候能很有经验,妥善地处理。 容见移开了眼,不敢与明野对视。周围安静极了,他的本能是想要逃避,所有的勇气好像在一瞬间完全消失。 金屋藏娇[穿书] 第94节 他以为自己可以直面这一刻,没想到演习没有任何意义,他还是不知所措。 接受很简单,顺从自己的心意并不然,然后磕到一份珍贵的爱意。容见也很想和喜欢的人谈一次恋爱。他没有恋爱经验,明野之前也没有喜欢的人,据说初恋总是笨拙的,会犯下很多错误,彼此之间可能不够包容,总是争吵。但是容见全都不在意,那些浪漫或不浪漫的事,只要对方是明野就可以。 但是容见不想再欺骗明野,也不想让这个人失望了。 他的心无比酸涩,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泵出的血液将那些延绵不绝的刺痛蔓延至全身,他的每一处感官都在拒绝失去明野。 再艰难还是要说,容见不再逃避,仰头看向明野。他的眼睛中没有泪水,更多的是让人怜爱的伤心,他说:“你会失望的。我……” 容见愿意将一切和盘托出,他真正的性别,他的欺骗。关于这些,知道的人只有几个,也不能对外人公开。但容见没有考虑过明野在得知被骗后恼羞成怒,报复自己,告诉别人。容见就是知道他不会那么做。 明野打断他的话,伸手扣住容见的下巴。 容见想要继续说下去,不能失去此时此刻的勇气,所以尝试逃开。 明野有些漫不经心道:“别躲。” 动作中有毋庸置疑的控制意味。 容见呆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很用力地咬住了嘴唇,又被明野用拇指顶开。 明野不允许他这样伤害自己。 容见很小声地说:“你不明白……” 明野松开了容见的下巴,他的手顺着颈部的曲线慢慢往下滑,令容见感觉到危险,却无法逃开。 他们之间靠得这么近,近到容见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不是往常那样的平缓,明野也和普通人一样,会在告白时刻变得紧张。 人有渴盼和期待就会害怕被拒绝。 终于,明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手指拨开缀满宝石珠玉的璎珞,指腹按在容见微微凸起的喉结上,动作不轻不重,他说:“无论是男是女,都是我的殿下。” 容见难以置信,浑身骤然紧绷,他不明白明野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但也没有空闲去想清楚那些了。 明野眉眼温柔,那么温柔且珍重地说:“我只是喜欢你。” 容见的心跳急剧加速,他怎么总是说喜欢自己,总是令自己这么心动。 “殿下呢?”明野顿了顿,很少见的犹豫起来,但没用太长时间,还是问:“殿下喜欢我吗。” 好像很有自信,用的是陈述的语气,但这还是疑问句。 容见决定是或否。 容见来不及思考那些不合理之处,他不能拒绝自己的心,只想要接受这个人。 片刻后,容见也不知道多久,时间的长短变得毫无意义,他说:“喜欢的。” 明野注视着容见,他的眼睛仿佛一泓很深的湖泊,无论是晴是雨,都无法掀起波澜,现在却忽然明亮了起来,只是因为倒映着容见的影子。 容见没有谈过恋爱,他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从心脏到指尖都在发麻,好像还没有从喜欢的情绪中脱离,反而愈演愈烈。 明野给他多想的机会,又重新扣住了容见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不容拒绝,毫无顾忌。 猝不及防下,容见“唔”了一声,然后,接下来只有一些很细碎的响动,那些不是从喉咙中发出的暧昧声音。 容见被迫承受这个深吻。 他半垂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明野,两人的睫毛都触碰在了一起。他们从来都没有靠得这样近,明野的脸纤毫毕露地展示在容见的眼前,他却什么都没有想,也想不了那么多,只是沉溺在这个吻中。 爱与欲.火烧掉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qwq 甜就夸夸狐宝(不是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 第72章 珍贵 圆月明亮, 夜空澄澈,摇曳的树影映着相拥的两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容见终于抬手勾住了明野的肩膀, 他微微张开了唇, 吻得很深,连回应都是这么慢半拍。 热的呼吸喷在容见的脸上, 他闭上了眼。 就这么吻了很久, 久到容见都有些晕晕乎乎, 如果不是明野揽住了他的腰, 容见连站都站不稳。 分开的时候, 容见的嘴唇很红,沾有潮湿的水泽,即使自己看不到, 却能感觉到热,他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努力想要遮掩那些与平常不同的地方。 明野依旧扶着他,另一只胳膊揽着容见的后背, 手搭在肩膀上, 似乎有很强烈的占有欲。 他轻声说:“殿下有点笨, 连接吻都不会。” 一直没有呼吸, 才会感到晕眩。 容见缓缓地眨了眨眼, 移开视线, 明明吻都吻了,也没有后悔,却还是不敢对视, 想要装作无事发生。 他沉默了片刻, 承认自己的笨拙:“我不像你那么聪明, 第一次就很会。” 明野笑了笑,竟煞有其事道:“那殿下是有点笨。” 容见:“?” 明野半垂着眼,遮住了更深的笑意,用手托住了容见的下巴,不许他低头:“这么可爱,不给多看两眼么?” 容见拿他没有办法:“……给。” 如果是在现代,他大概今夜难眠,要给匿名表白墙投稿了。 内容如下——彼此都是初恋,但男朋友真的很聪明很会恋爱怎么办!主要是显得自己的段位真的很低。 在古代好像难以定义一段单纯的恋爱关系,不是陌生人,就是私相授受,或者成婚。但在容见心中,他们是恋爱关系,明野是他的男朋友。 幸好深秋的气温很低,两个人在外面待了太久。虽然明野挡住了大多数的风,但容见还是觉得冷。 明野说送他回房间。 两个人慢慢往回走,容见似乎还沉浸在将醒未醒,一个很真实的美梦里。 但即使他做过最好的梦,也比不上现在。 容见失神地想,可能是他没有经验,对恋爱中的种种止于幻想,所以白日梦也不能超过想象。 明野是存在他面前的人。 容见忘不了接吻时的感觉,仿佛与明野触碰之处的感知无限放大。 好像也不是很激烈,一个吻而已,却让他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容见有片刻的走神,就听明野叫他:“殿下。” 他停下脚步,偏过头,明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不是说再也不以身犯险了吗?” 容见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这话似乎是秋后算账的意思。 ……怎么才表了白,接了吻,还不能放过自己。 容见头皮发麻,想要逃避这样一对一的私人审判。 又埋怨这条路怎么这么长,让明野还有审问自己的时间。 本来他在明野这里就讨不到好处,现在还犯了大错。上一次还是在宫中的时候,容见刻意支开明野,不小心被北疆人掳走,明野找到自己,然后做了什么来着…… 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下,是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却是过于超过尺度了。不知为何,容见清楚地记得当初发生的事,那样一场似乎没有暧昧,近乎于绅士的身体检查。 明野低着头,等待容见的回答。目光落在容见的嘴唇上,那里非常柔软,而他又过于用力,留下很明显的、接吻后的痕迹。 他的视线不加遮掩,容见不太好意思,抬起手,想要遮住嘴唇。 明野握住了容见的手腕,不许他挡。 怎么这样,容见莫名地想,可他还是没办法对这个人生气。 僵持了这么一小会儿,容见不着边际地想了很多。 在知道明野手臂上存在没有愈合的伤口时,他那么感同身受,更何况明野身在边疆,猝不及防下得知自己去往寒山城和亲。 明野会怎么想呢? 容见的心忽然被什么刺痛,他说:“对不起。” 明野的手一顿,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容见接下来的话。 容见有初次恋爱的羞怯,他仰着头,眼里盛满了爱意与依赖,看着眼前的明野,语调很慢,一点一点剖白自己的心:“我相信你,太过依赖你,总是觉得你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到。” 他的睫毛颤了颤,这次没有逃避,两人对视间对视道:“真的很喜欢。但……感谢你在这个世界保护我。” 看起来那么纯真,又那么多情,全都献给了明野。 明野的神色平静,他伸出手,指腹摩挲着容见的眼角,很轻地抚摸绯红的眼尾,以及残留的些微眼泪。 动作很轻,没有强制的意味,更像是安抚,与上一次不同。 容见怔了怔,好像是逃过一劫,但逃没逃过都无所谓。 片刻后,明野终于开口,他没有拒绝容见的感谢,“嗯”了一声:“所以殿下要更慎重地对待自己。” “你真的很珍贵。” 别的也没说太多,好像为容见做的都是很寻常的事,是不需要特意讲出来的。他也不是厌恶做这些与利益无关的事,甚至知道容见永远无法丢掉善良的心,此刻提起只是希望容见更珍惜自己一些,仅此而已。 他们继续沿着路往前走,周围安静极了,只有双生铃摇晃发出的声响。 “有点吵。” 如果是一时半刻还好,总是这么叮叮当当,实在有些扰人。自己脚腕上的那只很难立刻拿下来,让明野将脖子上挂着的铃铛摘下却很简单。 宁愿这么吵着。 明野提供了很简便的方法:“握住手就不吵了。” “……嗯。” 小地方的驿站不会建的很大,走到后院时,容见才恍然惊觉这条路原来很短。 短到这么一小会儿就可以走完。 金屋藏娇[穿书] 第95节 容见觉得自己真的很矛盾,刚才嫌路太长,现在又觉得太短。 不远处就是容见的房间,灵颂站在门前,手中提着灯笼,应当是正在等待容见回来。 明野没有刻意提前松手,因为不想被人看到,但现在还是放开了,低声道:“回去吧。” 这么短暂的别离也会不舍。 灵颂已经迎上来了,容见走到她身边,一步一步往前走,推开门之前还是回过头看了一眼。 明野站在原处望着自己。 容见朝他挥了挥手。 门合上了。 灵颂将灯笼放在一边,点起屋子里的蜡烛。 她一贯小心警惕,这一路上无论什么,吃食衣物都不敢假手于人,生怕有恶人对容见下手,从来都是寸步不离。 今日黄昏到达驿馆后,长公主睡在马车里,似乎很疲倦了,令人不忍打扰。大将军让他们先去收拾,自己等在长公主身边。 灵颂没有犹豫地同意了。 对于明野,她倒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连明野都有异心,抑或是有什么事连他都护不住容见,自己也别无他法了。 所以和四福一起将屋子收拾干净后,很安心地等待容见回来。 现在房间里没什么不妥当的,灵颂将茶水搁在炉子上,一回头,看到容见托着腮,在烛火边怔怔地出神。 她走近了一些,方才在外面,又走在廊下,看不太清楚,此时却看到容见脱了口脂,略微肿起的嘴唇。 是一眼就能发现的异样。 灵颂愣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您……” 容见回过神,问道:“怎么了?” 灵颂摇了摇头。虽然世人总是讲究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否则就不该有任何亲密举动,就算同处一室也该避讳。但她觉得没什么。 公主喜欢就行了。 大将军也是唯一可保护公主的人。 可真是天作之合。 不过,灵颂想了想,还是道:“殿下明日出门,还是带着扇子吧。” 此时此刻,被亲晕了头,大脑有些缺氧,并未恢复智商的容见还未察觉到灵颂话中真正的含义,他疑惑道:“已经不和亲,怎么还要用扇子遮面?” 灵颂只好不那么隐晦地说:“殿下现在的模样,外人看到,总是不太好。” 容见呆了呆,明白灵颂的意思。 接过吻的痕迹有那么明显吗? 难怪当初宿舍里的舍长恋爱后,和女朋友牵个手在学校里闲逛,被他们几个发现后局促成那样。 容见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也不是不能告诉亲近的人,但第一次恋爱好像不太擅长处理这些。 昏黄的灯光下,容见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发烫,他克制道:“本宫知道了。” * 明野率领亲卫到来,告知和亲队伍,寒山城的危机已除,不必真的再去和亲,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 毕竟队伍中的人几乎都是容见的人,长公主的生死安危牵动着他们的性命前程。 他们不会愿意长公主出事。 但也有例外。 此次和亲队伍中,负责护卫的一是章三川为首的锦衣卫,另一边是校尉夏德文手下的禁卫军。 明野不推荐容见用自己手下的那些锦衣卫,一是他在锦衣卫里待得时间太短,只是为了过渡,并未留心收服那些人;二就是孙东在的品行不堪,愿意在他手中当差的人德性不会太好。 所以时至今日,在宫中行走的锦衣卫中,容见还是最信任章三川。 而夏德文虽不是容见一手提拔上来的,可校尉一职,也是仰赖长公主的赏识。 两人的前途几乎都和容见绑在一起,轻易不可能背叛。 而有些人却不一定。 西边的厢房中,灯火映在窗纸上,也照亮了两个人影。 指挥佥事袁白坐在桌案旁,身旁站着方才进来的属下段哲。 袁白跟随章三川多年,两年前还是锦衣卫经历,因在长公主被掳一案中,于客栈中找到了失踪一日的长公主,擢升为了指挥佥事,依旧为章三川效力。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章三川很得长公主赏识,长公主登基后,指挥使的位置非章三川莫属,自己也可当上同知。 可却出了寒山城之事。朝中之人,没有人不知道,一旦长公主离开上京和亲,之前拥护他的文臣武将,必然会被皇帝血腥清洗一番。 谁要为了一个长公主搭上自己的命? 袁白不愿意,所以他选择了背叛。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见好幼稚的小情侣(指指点点 不好意思,感冒有点严重,整个人感觉大脑缺失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 第73章 偷偷摸摸 袁白不是被费金亦选中, 而是他自己主动投诚的。 关于长公主与章三川的事,他并不十分清楚。 章三川虽然信任下属,但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们。至于南愚厌胜之术一案, 其中阴差阳错太多。 袁白以为是一场意外, 而能晋升到这个位置,全凭自己本事。 当初章三川已经得了皇帝赏识, 却还是选择侍奉长公主, 袁白本来很不解。但后来长公主看起来前途无量, 他便也愿意为此奔走效劳。 可一旦长公主跌了下来, 他立刻就要改弦易辙了。 袁白是自己投诚的。 费金亦接见了他。 当时长公主还未提出自己亲自挑选护卫, 袁白却说容见一定会以为和亲为要挟,逼得费金亦答应这件事。 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没有那么聪明, 完全是观察到了章三川的异样,才猜出了这件事。 袁白说要为皇帝效忠,一路上都会监督长公主,如果他一旦逃跑, 自己会就地结果了长公主, 必然让皇帝无后顾之忧。 费金亦没信, 但也没立刻要了他的命, 只打发他回去了。 结果长公主果然那么说了。 袁白收到皇帝的回信, 知道事情成了, 但也知道没有回头路可走。背叛之人不值得相信,费金亦更是性情阴狠,袁白为了讨得他的信任, 主动将父母妻儿一并送到费金亦的监管下, 立誓如若不成, 愿意全家陪葬。 所以在看到明野骑马赶来,说出寒山城之围已解,袁白心知不妙,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出现了。 而要做这样的事,几个属下也早已被说服,背叛长公主,只等着回去加官升职,没料到却出了这样的事。 长公主平安回京,暂且不说章三川对他们的处置,皇帝就能先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手下的经历查云天心急如焚,今日就迫不及待,找袁白来商量了。 袁白到底是连亲人都能当做赌注的人,没有多少慌乱,反倒斥责下属:“你慌什么?” 查云天道:“明野是锦衣卫出身,听闻又战无不胜,属下是忧心该如何突破他的守卫,结果了长公主。” 袁白神情阴冷:“即便那明野再厉害,此次前来,也没带多少兵力,还能反了天不成?” 查云天道:“可是除了……” 袁白拔出绣春刀,烛火点亮了刀刃,他说:“我自有办法。” * 不必和亲,寒山城也不用去了,但上京的局势未定,行程更需要加紧。 明野大多数在外骑马陪侍,巡查状况,偶尔容见实在无聊,还是会把明野叫进马车陪一陪自己。 回程的第三日,容见又一次叫来了明野,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消磨时间,他神情略有些严肃,同明野商议道:“我总觉得,夏德文有些不对,要不要找个时间,问问他怎么了?” 明野不是没有察觉出来,虽然他不了解夏德文,本来是打算先看着如何发展。但容见要问,等于提前引爆矛盾,也不是坏事。 停在驿站后,夏德文被人叫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他谨慎地跟着人走了过去,看到长公主正等着自己,一旁立着的大将军明野。 长公主穿了一身雪白的裙子,而不是那条鲜红的嫁衣,夏德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需要和亲了,他们正在回程。 容见看着夏德文走到自己面前,免了他的礼数,直白地问:“本宫观夏校尉似乎五内俱焚,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夏德文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开门见山,沉默了好半天说不出来话。 良久,夏德文终于开口,讲述自己的身世。 夏德文是一个小妾生的庶子,小妾早逝,嫡母就打发他去了寒山城。因离本家很远,又没有长辈照看,庄子上的人对他也很不尽心,夏德文自幼无拘无束,被隔壁武馆的师傅看中,说他有一身的力气,正适合习武。从此以后,夏德文就将武馆的师傅看做自己的父亲,师母就是母亲,武馆里别的徒弟就是他的兄弟。 后来本家出了事,夏德文被迫回京,又被家里推去了禁军,官运通达后,夏家特意将这段旧事掩埋起来,不往外说,也不许下人议论,连容见这样一手提拔他的人都不知道夏德文这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被选中作为长公主的护卫,前往寒山城的时候,夏德文的心中是既悲又喜,但还是想要前往故乡,努力保护好自己的亲人。 明野于前日到来,说解了寒山城之危时,夏德文欣喜若狂,可是两日以来,又看到逃难流民的些许流言蜚语,说是寒山城依旧在羴然人的屠刀之下,每日城中血流成河,还不知死了多少人。 容见听完了,怔怔道:“原来如此。” 夏德文卸下武器,跪地磕头道:“臣自知和亲一事不是解决办法。殿下若是能回到上京,必然能重振旗鼓,一举拿下羴然人。但如果流民所言为真,恳求殿下怜悯臣之私心,回到寒山城,但凡能救下一人,也是臣之所幸。” 他是武夫,从小只略通诗书,书中的言语十分艰涩,但道理却很明白。知道和亲不过是绥靖之策,到时候羴然人一定贪得无厌,但当长公主真的愿意和亲,他又无法制止。 此时明野大将军说要护送长公主回京,夏德文也顾不上真假,他只愿意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金屋藏娇[穿书] 第96节 袁白绝没想到会这样。他以己度人,却没料到夏德文不是锦衣卫,没有揣度上意的习惯。而夏德文确实放不下寒山城中的亲人,却也相信容见的品行。 明野一言不发,只是在一旁看着。 不是他不愿意帮忙,而是这是容见的下属,应当由容见自己解决,一旦他插手,只会损坏容见作为主上的威严。 他也相信容见。 明野偏过头,看向坐在廊下围栏边的容见。此时日落熔金,云霞漫天,容见低眉敛目,落日的光辉将他浸没,也将他的神色衬得有些许悲悯神圣。 有些话只有容见说出口才可令人相信,有些牺牲也只有容见才愿意做。 容见站起身,亲自扶起夏德文,他说:“你觉得本宫会是那样的人吗?隐瞒寒山城的真实情况,逃回上京城中?” 夏德文一僵,被迫站了起来,摇了摇头。 容见笑了笑:“那就好。” 又偏过头,叫明野的名字,很亲密地问道:“你怎么看的?” 这是明野早有预料的事。 以费金亦的为人,既然容见离开上京,不可能允许他再回去。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是寒山城一事太大,他作为一国之君,实在不能那么轻率。但如果狗急跳墙,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护卫中必然有他的人。他想要激怒夏德文,令夏德文与他们离心,最好是直接撕破脸,削弱力量,到时候再动手。 禁军负责外围的守卫,夏德文事务繁忙,加上又急火攻心,没有留神关注这位传闻中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明野,现在才有空细看,只觉得他身形高大,没有一般边疆将士的粗犷,反倒是形貌英俊,金相玉质,翩翩佳公子一般,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令自己不敢直视。 而且,他和长公主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 明野并不在意那些,平静道:“殿下,让夏德文演一出戏吧。” * 上京城中的局势未定,不可能像是出游一般走走停停,回程的路也很赶。 临近黄昏才停在驿站,又问了夏德文一番话,琢磨了好半天,这些都需要耗费精力。容见身心俱疲,泡了个澡,头发很长,浸泡在浴桶的热水中,洗起来颇费力气,又不可能找人帮忙,好不容易才将自己打理好了。 本来是要用毛巾擦头发的,但容见嫌麻烦,披了件外衣,坐在床边,歪着脑袋,对着炉子,企图将头发烘干。 过了好一会儿,容见的脖子都酸了,忽然听到窗户外传来一声响动。 他没在意,窗户又响了几下。 然后,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容见。” 是明野的声音。 容见一怔,听他继续说:“给我开个窗。” 语调听起来很平淡,却又有些许无奈。 容见走到窗边才明白过来,灵颂怕出现什么意外,每次住宿,都会直接把窗户从里面封起来。 可能明野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经历,翻个窗都会失败,因为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或许只是心血来潮,想要来看心上人。 容见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窗户大开,让明野进来了。 他洗过澡,整个人看起来都湿漉漉的,未干的长发搭在肩头,五官不加遮掩修饰,是很明显的少年人轮廓,秀美中不乏锋利。 驿站的窗户实在不能算大,明野的手撑在窗框,从狭窄的窗台上一跃而入。 容见凑了过去,很小声地说:“你怎么偷偷摸摸的。” ……很像是偷.情,或是躲避家长和老师、也不想被同学发现,在忙碌的学习中偷偷早恋的高中生。 容见产生这样的错觉,不由紧张起来,连嗓音也压得很低。 高中的时候,他没有谈过恋爱,虽说给同桌打过掩护,但说实话没有什么感觉,就算同桌偷溜出去与女朋友见面被抓,也是他自己倒霉。容见现在自己身处其中,才能稍微明白那样的感觉,一颗心像是被兜网捕获,吊在半空中。不是被发现后就会摔得稀巴烂的那种,而是下面会有蹦床,即使落下去,也有人接住,有惊无险。 这也是恋爱中的一种体验。 明野重新合上了窗,偏过头,很深地看了容见一眼:“不想被别人看到。” 方才的余光中,容见看到从院门外走来的护卫。 即使是光明正大敲开长公主的房门,也无人能够阻止反对,但明野不会那么做。 明野从不在意外人的目光,但他在乎那些人如何看待容见,所以还要趁侍卫换班的时候敲开容见的窗,不让别人发现。 中途出了点意外,窗户被封,还要容见来开。 容见将指尖搭在明野的手腕上,皮肤相触的时候,双生铃的声音就停下来了,他慢慢地问:“怎么那么着急?” 明野低头凝望着容见。他可以在寒冷刺骨的荒芜草原上一动不动地等待数日,也可以为了最佳的伏击时机等待几个月,却无法忍耐一个晚上。 他很坦白地说:“想见你。” 明野似乎也变成了很纯情的少年人,有无法抑制的冲动。 容见怔了怔:“我也很想你。” 不过他们刚才闹得动静实在有点大,四福正好要送东西过来,凑巧听到了最后关窗户的声音,敲了下门,问道:“殿下,方才房间里传来响动,是有野猫吗?别搅扰了您的安眠。” 容见“啊”了一声,含糊道:“没什么,是夜风刮过去了。” 四福应了,又说:“外头炒了些栗子,还热着,我端给殿下吧。” 所以才这个时候过来了。 容见看着身边的明野,如临大敌,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和长乐殿的寝宫不同,驿站里的房间实在算不得大,床上也没有帐子,一旦进来就一览无余,真藏不住人。 他推脱道:“本宫还在洗澡,你把东西放在门口就好。” 四福道:“没事,我等殿下洗完了再说。” 容见头皮发麻,四福也太执着了。 而一边的明野笑了笑,没出声,只是旁观,看起来是不打算提出什么能够挽回场面的意见了。 明明这个人也是当事人,却好像置身事外,甚至还幸灾乐祸。 容见只好又找了个借口:“屋子里是乱的,本宫的衣服没有收拾,你就别进来了。” 长乐殿的人都知道,与一般的主子不同,长公主不愿意被人看到那些过于私密的物件。所以四福也没多加怀疑,将东西放在了门口,招呼了一声,脚步便渐渐远了。 容见终于松了口气。 明野用赞许的语气说:“殿下这么会骗人了。” 还说风凉话! 容见抬起头,刚想要指责偷偷恋爱的另一位当事人明野同学,就□□毛巾盖住了脑袋,眼睛也被遮住了。 明野给他擦着头发,问道:“殿下洗完后也不擦吗?” 容见的脑袋摇摇晃晃,理不直气也壮:“太长了,有点麻烦。我本来坐在床边,想用火炉烘干的。” 明野看了一眼摆在床边的烧着炭的炉子,微微皱眉,似乎对容见的自理能力很没有信心。 但捞起长发后,也没有过多的责备告诫,只是叹了口气:“得把你放在身边才行。” 其实容见不需要那么精心的照料,但是明野会觉得他太过娇气柔弱,周围的一切都很危险,总是会发生意外。 想陪在他身边。 容见的头发很长,明野擦得很仔细,浪费了很久的时间,然后才将他的头发拢了拢,乌发堆在鬓边,稍微梳理了一下。 也没有什么事能做,明野站起身,抱起容见,走过桌边的时候,还看到摆在那的嫁衣,裙摆很长,重重叠叠的很多层,繁复的金线游走其上,熠熠生辉。 明野停了一下,半垂着眼,看着这身和亲时穿的嫁衣,差点让容见以为他又要翻旧账了。 然而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是要嫁给我吗?” 容见的双手勾着明野的脖子,脸颊靠着他的胸膛,看不到他的神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恋爱中明野也会说那些很不着调的话:“嫁给我的话可以穿。” 容见侧耳听到明野缓和有力的心跳声,含糊地应了应。 也没说不行。 他真的很喜欢明野。和明野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像是做梦。 明野将容见放在床上,又去门口拿了栗子,回到床边,给他剥栗子。 容见的身上盖着被子,两人离得不远不近,他抱着被子,隔一小会儿挪一下,又一小会儿动一下,最后挪到了明野身边,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们之间的相处变得很亲密,以前虽然也超越了古代礼法上的尺度,但不是这样。现在拥有了不同的感情。 明野剥一个,容见就吃一个,他吃的慢,偶尔明野也会吃掉多余的。 栗子剥了过半,两人依旧这么挨着。 容见又有了些别的动作,他支起上半身,手撑着床沿,嘴唇贴近明野的脸。 明野的下巴剃得很干净,不会扎人,容见很不好意思,眼睛紧闭着,睫毛时不时地颤抖,还是跌跌撞撞地吻了好几下。 亲完了就想逃跑,明野没有给他机会,伸手揽住了容见的腰,有些激烈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灯火摇曳,昏暗的光亮摇摇晃晃,一会儿映亮这边,一会儿映亮那边。 容见的嘴唇像熟透了的果实一般柔软,接吻的时候,与明野的唇.舌交缠在一起。容见没有经验,非常慌乱,不小心磕到了明野的嘴唇,尝到了很淡的血腥味,他想要停下来,明野却吻得很深,逼着他沉溺在这个吻里。 一个漫长的湿.吻。 被松开腰的时候,容见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看到面前的明野。 明野的嘴唇很薄,一般的亲吻不会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此时唇角却磕破了一小块,傻瓜也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容见伸出手,指尖落在伤口周围,有点苦恼地问:“怎么办?” 明野似乎并不在意,很轻柔地将他抱入怀里,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睛,轻声说:“还以为殿下又晕了。” 容见置身于他的怀中,似乎也忘掉了一切,又没有理由地吻了很久。 接吻的时候,容见精神恍惚,没想太多,关于自己为什么喜欢明野,明野为什么喜欢自己,他也想不出什么很能说服得了别人的理由。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复杂,可以清楚地表述出口,是纯粹的相互吸引,是简单的每一次心动。就像是那对双生铃,容见查阅了很多资料,甚至亲自召见过制作的工匠,但是连工匠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无法追溯缘由。 所以喜欢明野也是没有道理可言。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接吻不晕倒就是胜利!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金屋藏娇[穿书] 第97节 晚安!最近感冒实在严重,写到中途去睡了下,否则完全写不动,非常抱歉qwq 第74章 演戏 第二天辰时未到, 一行人继续往回走。 容见起得很早,上了马车后就觉得困倦,在车厢中昏昏欲睡, 偶尔有几分清醒时, 掀开帘子,大多时候明野都在车窗外拉着马慢行。 他偏过头, 容见就能看到明野嘴边被自己牙齿磕碰到的地方。容见可以用扇子遮掩住嘴唇的异样, 明野却不行。 每次看到, 容见都会越发愧疚难堪, 总感觉自己犯下大错。 和亲的马车装饰奢华, 内里也十分舒适,只是有一样不好——跑得太慢了。这是马车制造的时候就有的缺憾,无法弥补。 此时已经是深秋, 时至晌午,天气冷冽干燥,车队行经荒野,停下来饮水用干粮, 周围寥无人烟, 容见也略用了几口。 夏德文说有要事禀告, 要来拜见长公主。 他是禁军校尉, 在场之人, 除了容见和明野, 就是他的官职最高,突然有事也很寻常。此时有一半人都在用饭,锦衣卫没有阻拦。 夏德文三两步走了过去, 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没料到刚走到马车边, 就拔刀而起,刀架在了马夫的脖子上。 马夫还不知发生了何时,就被人扯了下来,在地上摔了个跟头。 锦衣卫何等敏锐,本欲出刀救驾,周围却陡然冲出许多禁卫军,立刻围住了马车。 不知何时,除了负责护卫的十几个锦衣卫,靠得最近,装作用饭的人都变成了禁卫军。他们是早有准备,比毫无防备的锦衣卫来的更快。 以单人论,锦衣卫的武力更强,但禁卫军团团围住马车,将长公主困在里面,他们反倒束手束脚,不敢动手了。 夏德文起身坐在驾车的位置,他的身量比起马夫而言要重得多,马车微微一晃,他没有撩开帘子,似乎保有最后一丝体面和恭敬:“臣夏德文,请见殿下。” 马车内一片安静。 明野方才正在外面巡查,听闻这边的异动,立刻飞马赶到,却来不及阻止这场异动,只能勒住缰绳,停在禁卫军包围的圈外。 这事来得太过突然,莫说是锦衣卫,就连禁军中的绝大多数都未反应过来。 长公主的声音从车中传来:“本宫不知夏校尉此等作为,所为何事?” 夏德文手中握着刀,缓慢地插.进车门的缝隙,刀身没入半截:“请长公主与臣面谈,臣有一事不解。” 刀兵相见,本来就是逼宫的意思,此时更是不再遮掩了。 章三川急的满头是汗,长公主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他们一干人等就全完了。 千钧一刻,一触即发。 终于,“咯吱”一声,车门被人推开,长公主走了出来,未闻其人先听其声,他似乎并无多少慌乱,不紧不慢地问道:“校尉能说了吗?” 夏德文并未放下手中的兵器,逼问道:“这几日来,臣听流民有言,寒山城还在羴然人手中,且每日烧杀抢掠,城中血流成河,仿若人间地狱。”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夏德文身居高职,却如此确信,禁军中的人不仅又惊又怕,甚至也开始怀疑明野所言是否为真。 如果是真的,寒山城一战后,应当还余有大规模的兵马,怎么没有一同护送长公主回京?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队长途跋涉所需耗费太多,完全没有必要。明野将人留在寒山城中修整是最好的选择,还可以帮助城中守卫戒备,防止逃跑的羴然人再度偷袭。 而人一旦有了疑心,就不会考虑到现实了。 长公主地位尊贵,闻言神色未变,甚至连语调还是那么高高在上:“信与不信,与校尉并不相干,校尉此举,难道还要逼本宫为死去的羴然可汗和亲不成?” 夏德文是手握兵器的人,却反而着急起来:“微臣绝无谋反之意,只是寒山城中有臣的亲朋好友,不能割舍。请殿下重回寒山城,若是羴然人已败,臣甘愿受罚,可若是……殿下当庭立下重誓,愿为黎民百姓和亲,又怎可食言?” 那刀刃逼得更近,其实还是未靠近长公主的身侧,更像是一种威胁。而长公主常年养尊处优,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似乎多了些害怕,睫毛颤得厉害。 “请——” 一支飞弩射到了夏德文的右臂,吃痛间,他被迫松开手中的刀刃,而禁军只围在周围,离得没有那么近,明野身边的亲卫比锦衣卫还要快,迅速拿下企图叛变的几十人。 被强硬压下去前,夏德文还字字泣血一般的质问:“殿下,寒山城之危未解,你怎敢回京,置数十万人的性命于不顾,你于心何忍!” 明野坐在马上,勒紧缰绳,抬眼望去,逡巡四周,冷峻道:“夏德文谋逆犯上,与其同党同谋杀无赦,若是再有人敢提起寒山城一事,一并论处。” 禁卫军顿时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他们的校尉都因为逼宫不成而被捕,已是死罪。他们剩下的这些估计也不可能得到信任,一时间人人自危。 而策划这一切的袁白只是旁观,没有过于出头,想要立功谋取长公主的信任。他就像往常一样,听出章三川的指示,不功不过地做事。 看到眼前发生的事,袁白自认为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果然如此,夏德文这个莽夫耐不住冲动,想要挟持长公主回寒山城,只可惜有勇无谋。否则他直接杀了长公主就好了,反而不需要自己动手。 真是可惜了。 兵荒马乱中,查云天低声道:“就这样?只死了校尉和几十个人,还不是……” 袁白运筹帷幄,轻笑着道:“这样就足够了。一支军队可以很强大,也会变得非常弱小。只要人心不齐,他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查云天细想之下,觉得确实如此,只听得袁白道:“比起那位安安稳稳去了寒山城和亲,现在咱们才算是挣得了真正的功劳。” 他们没再多说下去,听着章三川的吩咐,重新编排守卫之事去了。 这场大戏终于落幕,但还未结束,只是半途休息。 长公主受了惊吓,明野作为大将军,理所应当要陪侍左右。 明野进了车厢,里面除了容见和灵颂四福两人,还有一个屈身在角落里的亲卫。方才的戏明野不能入局,否则外面没有人主持大局,很容易出现纰漏。所以马车中安排有明野的亲卫,他的武功很高,一旦夏德文真有什么不轨之心。明野不会在乎这场戏能不能演到底,亲卫早已接到了命令,到时候会直接杀了夏德文。 明野不信任夏德文,也不会将容见真的置于险地。 他俯身走了过来,坐到容见身边的位置,没有什么顾忌地握住了容见的手,马车里其余的人都很有眼色地去了外间,将内间留给两人。 容见与明野十指交握,明野在外面骑马,手掌的温度很低,容见被冷得瑟缩了一下。 明野便问:“不冷么?” 容见也没松开:“还好。今天的天气很好。” 这话说的不假,气温也没有低到很冷的程度,明野任由他握着。 容见想起来刚才一直悬在心中的事,问道:“夏德文的肩膀没事吧?飞弩看起来那么锋利。” 古代受伤不是小事,只不过是一场戏,若是真叫夏德文伤到骨头,容见就觉得不妥了。 明野道:“夏校尉提前在肩膀处穿了厚实的软甲,皮肉小伤,给旁人看的,没什么大事。” 容见总算放下心。 两人谈了一会儿接下来要做的事,明野讲了为何最开始就怀疑护送的队伍中有人背叛的缘由。 容见听了有点泄气:“我之前也想过费金亦会在路上动手,所以带出来的人都是很信任,用了很久的,没料到这样都会出岔子。” 明野反握住他的手,随意道:“因为殿下不会用恶人的角度来思考,这不是殿下的错。” 容见不是不聪明,他是真的不会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 善良的人容易被伤害,所以明野要陪在身边。 容见似乎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没有那么丧气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完美无缺,他只能尽力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 重逢过后,两人虽然整日在一起,独处的时间也很少,恋爱好像也没怎么谈。 容见很想和明野谈一段很长、很久、持续一生、每分每秒互相喜欢的恋爱。 即使表了白,接过吻,握手的时候还是会心跳加速,听到双生铃响起依旧会本能地寻找明野的身影。 容见靠在明野的肩膀上,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仰着头,看向明野的脸,却沉默了很久。 明野知道他有话要说,但似乎犹豫不决,便耐心地等待。 两人的手握了很久,热量从高流到低,容见的体温也低了一些。 他抬起手,指尖碰到明野的嘴唇,在伤口附近抚摸了很多下,犹犹豫豫地说:“有没有人……你怎么说的?” 明野低头看着容见,他的神情紧张,好像问的是什么很重要的大事。 他的眼中有很多笑意,漫不经心道:“不会有人敢问,总不能自己去告诉别人吧。” 顿了顿,有点好笑地说:“殿下是不打自招,欲盖弥彰。”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还不doi,脑内幻想了好多play,希望能写完qwq 感冒真的非常严重,最近有空把番外最后一点写完就发出来啦!友友们可以期待一下哦!啊,是当时说好为了感谢大家送的免费番外,不是要完结了的意思!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啾咪qwq 第75章 关系 经历了晌午后的叛乱, 禁军校尉夏德文不知生死,另有几位高级将领参与其中,估计也难逃一死。更重要的是, 夏德文的话动摇了人心, 不仅是禁军中的每一个人都前途莫测,他们护送长公主回来或许会导致寒山城百姓被屠戮殆尽, 心中压上了沉甸甸的担子。 至于锦衣卫, 也有护卫不力的罪名, 行走办事之间, 越发紧张起来。 这么走了一个时辰, 申时过半,离天黑还很早,路过川崖城的驿馆时, 长公主的命令从马车中传出,说今日太累,暂且停下来歇息。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错过这个驿站,再往前走, 晚上估计就得歇在野外。虽然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 但白天出了一场意外, 与以往不同。 禁军失了首领, 人心涣散, 到了驿站也不敢做什么, 只看旁人眼色。 长公主似乎是真的累了,扶着宫女的手从马车中走出,也未询问守备问题, 或是与驿丞交谈, 径直走向了后面的院子。 袁白站在一边, 装作支使下属,安排今晚的值班事宜,视线却紧跟着长公主的背影,直至消失才收回目光,眼神暗了暗。 章三川同夏德文不熟,但就共事的这段时间,觉得这个人还算靠谱。没料到却出了这样的事,自己也没能好好应对,此时更应严阵以待。 他的意思是,数十位禁军参与了白天的谋反,余下的禁卫军已不能信任,不知是否有心怀异心之人,打算伺机而动。这些人未经排查前不能放在长公主身边,值班的人暂时全部换成锦衣卫的人。 此时日落黄昏,车马正在驿站内修整,人倦马疲,护卫值班还未布置完全,长公主去了院子里。 章三川道:“袁白,你辛苦一些,接下来的两个时辰,由你负责殿下身边的守备。” 袁白笑了笑:“为殿下办事,怎么谈得上辛苦?” 他心里清楚,现在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何况他也没有看到夏德文的尸体,万一明野追根究底地审问下去,未尝不可能查到自己的身上。还是要尽早杀了长公主才能安心。 金屋藏娇[穿书] 第98节 袁白这么想着,点了数十个侍卫,其中也有查云天,一行人与如常走向后院。 待走到院落前,他点了几个人出列:“我先进去探查一番地形,再行决定如何换班。” 又朝查云天看了一眼,说道:“你带着人看看外面需要多少人。” 在场的锦衣卫,知道袁白要下手的只有几人,也没有背叛的心思,但袁白职位最高,可以随意安排他们做事,只要不太过分,一般都发现不了他的异心。 果然,袁白几人顺利进入院落,里面空无一人。他倒没起疑心,长公主不喜有人侍奉的事阖宫皆知,加上又宠爱那两个随身近侍,让他们去休息了也不意外。 袁白停下脚步,抽出刀,轻松地破开未加防护的窗户,起身跃入。 这座驿站坐落于川崖城,川崖城十分富庶,又是九省通衢,来往无数高官显贵,都要在此歇息,所以驿站内的主间装饰也颇为豪华,专为贵客准备,与别处不同。 袁白下手很轻,动作不算大,但破窗而入这样的事,不可能不被屋子中的人发现。 房间中悄无声息,帐子垂落在床边,看起来安静平和,像是有人正在里面安睡。 是长公主。 袁白招了招手,余下的几人也跟了进来,他静步走近床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绣春刀捅了进去。 空的,没有刺入人的血肉的感觉。 袁白心中生出一股不寒而栗来,他竟然丝毫未察,就这么落入陷阱中了吗? 如果是陷阱,那究竟从哪一步开始出错了? 袁白来不及细想,也没有提醒时候的人,抽回刀,急不可耐地从窗户中跳出。 他要逃命。 外面的锦衣卫皆被拿下,明野的亲卫将园子团团围住,天罗地网,不可能逃脱。 刹那之间,袁白就知道事情败露,无可挽回,他先一步跪地,放下武器,作出束手就擒的样子。 亲卫围了过来。 袁白被逼低下头,他等的很煎熬,也不知等待了多久,直至一方雪白的裙摆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听到长公主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一字一顿的“袁白”。 长公主的嗓音并不算软,很低,是泠泠的疏离,但冷静理智中似乎透着对世人的怜悯和宽恕。人如其声,长公主就是这样的人,袁白时常觉得他的手段不够果决狠辣,得知长公主放弃一切,准备前往寒山城和亲时,袁白差点咬碎了牙。 追随这样的主上,能有什么前程? 长公主的语调有些惋惜,他说:“袁白,本宫信任你,才会选你随同护送和亲。” 似乎不觉得这一场意外有什么惊险,也不把他的背叛当一回事。 袁白感到耻辱。他要的是权势,想得到的是人人对自己的畏惧,但是长公主的怜悯未必不能利用。 他首先得活下来才行。 想到这里,他不顾亲卫的桎梏,跪地磕头道:“殿下,罪臣的确罪该万死,但只是一家老小,全被费金亦掌握在手中,实在是不得不做。” 字字泣血一般:“罪臣不敢恳求殿下原谅,只希望殿下能救下臣之一家老小,臣下一辈子当牛做马,也愿回报殿下的恩情。” 回答他的不是长公主,而是明野,他说:“背主者死,你当了这么久的锦衣卫不清楚吗?” 袁白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继续磕头求情,实则是试探身侧两个亲卫的力度,突然奋力起身,想要拿起自己丢开来,实则还在不远处的绣春刀。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挟持长公主为人质,从驿站逃开,再割下长公主的人头,一路送回上京城中。他不但能活下来,还大有前程。 袁白的确抓住了刀,但没有来得及挥。 明野的身形高大,挡住了容见的视线,随手抽出刀,砍断袁白的右臂。 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哀嚎,鲜血蔓延开来,明野大约是觉得吵,叫人堵住了袁白的嘴,又说叫个大夫过来,给他吊着命。 刀上沾了人血,难免会有血腥气,因还要陪在容见身边,明野只将那把刀靠在一边,刀鞘也搁下了,随手找人拿了把刀备用。 再往前走了几步,章三川正跪在廊下。 得知袁白刺杀长公主之事,章三川惊出一身冷汗,再联想到夏德文的事,立刻就猜出来这是一场局。 这事他却不知情。 章三川了解长公主的性情,他没有做下背主的事,不怕会被牵连其中。但袁白是他的手下,这么长时间,自己都没发现蹊跷。这是他的失职,也是他能力不足。 所以特来请罪。 容见停在他面前,沉默片刻,出声道:“起来吧。同知随我出宫,劳苦功高,琐事繁多,一时顾及不上。袁白又阴险狡诈,不是同知的错。” 章三川便站起身,落后容见半步,打算着今后的安排。 明野道:“锦衣卫缺了人,不够的人手,就从我随行的亲卫中补上。” 章三川听了这话,什么都没说,他等长公主的意思。 夏德文反驳道:“大将军是外臣,护卫之事,应当还是由禁军和锦衣卫负责。” 此次参与抓获叛徒的都是明野的亲卫,除了演戏的夏德文知道实情,余下的锦衣卫与禁军一概不知。 这令夏德文不能接受。 长公主此次回去,于礼法和道德上已无任何阻碍,他有以一己之身和亲拯救寒山城数十万百姓的功劳,谁都无法阻止他登基为帝。 章三川和夏德文算是长公主身边的内臣,又跟随他出来这一躺,有出生入死的情分,就和旁人不一样了。 内外有分,明野虽然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但他是外臣,管的太多了,手伸到了内臣的职务里,他们就有些不能接受。 章三川吓了一跳,觉得夏德文真是个愣头青。他知道夏德文的考量,但也不该说的这般明显。 大将军还站在面前。 明野半搭着眼帘,在一旁听着有人指责自己的手伸的太长,却不以为意。 其实他已经有所收敛了,没有完全掌控容见身边的所有事。与容见有关的事,他没有能放下心的时候,别人都不能信任。 容见偏过头,朝夏德文看去,他看了好一会儿,叫夏德文也不明白长公主的意思。因为眼神中似乎也没有责备,像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提出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解释道:“本宫与大将军之间没有君臣之分。” 这里是容见最亲近的下属,所以他不加掩饰地展示对明野的不一般。 明野并不属于“臣”,他和容见之间是一种与利益无关、感情上的联系,但这样的关系一定会体现在现实当中。 容见对明野有完全的信任,任何人都无法与他相比。 明野说要当一把为容见劈开一切阻碍的刀,容见却不那么以为。 容见不愿意别人发现明野的嘴角为什么磕破,但这是因为第一次恋爱的羞怯,而不是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一段感情。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么停顿了片刻,容见半敛着眉眼,神色平静,很慢地说:“大将军的话就是本宫的意思。” 周围鸦雀无声,无人敢应。但在场的几人都知道他是认真的,也知道这句简单的话里代表着怎样的含义。 容见不在乎权力,却知道这样东西的利弊之处。当他决心要做皇帝的时候,也做好了承受这种沉重负担的准备。这是一种拥有后就不能与旁人共享的东西,至少在这个时代,在目前的状况下不行。绝大多数人不会因为得到一点权力而满足,反而会更加渴求,这是人贪得无厌的本性。 所以容见必须学会御下之术,权力的收与放,得掌握在他的手中。 明野不同,他们是可以分享权力的关系。 夏德文虽然鲁莽,但不至于愚笨,他退后一步,请罪道:“是臣逾矩了。” 明野偏头看着容见,露出一点很轻的、为不可查的笑意。 容见轻松道:“不怪你,是本宫之前没有说。” 这样举重若轻的话,更令两位近臣的心中一惊。 从头至尾,明野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像是无论容见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接受。此时开口道:“川崖城离上京,还有近千里的路程。而袁白之事败露,之后的路上,费金亦未尝不会再派人来,说不定会调动军队,只为了将殿下拦在半路。章同知,夏校尉,二位想过这段路怎么走吗?” 章三川一愣,问:“大将军的意思是?” 明野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就一定早已想好了解决耳朵办法:“和亲的队伍太过显眼,目标过大,很容易被人锁定。不如舍弃累赘的仪驾,轻装简行,一路行至上京。” 这个法子听起来简单,但有诸多阻碍。他们人数众多,没有合适的由头,路上的府城很难放行。 明野道:“两位不必多虑,我有办法。” 走到游廊的尽头之时,就应该分别了。 和章三川,和夏德文,也是和明野。 三人正准备和长公主告辞,忽然听到容见开口说:“我遇刺受惊……” 容见仰起头,眼中是很多的不舍,看着身侧的人:“明野,你来陪我吧。” 容见愿意在窗台等待明野而来,这是他们之间的情趣。但明野不必总是那样偷偷摸摸。 章三川和夏德文迅速地告辞离开。 待两人走了,容见先靠近了明野。 今日要隐藏行踪,所以将双生铃收起来了。 但还是要握手。 明野半垂着眼,轻声道:“殿下好厉害。” 容见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亲近的师长,没怎么被人夸过,此时有些脸红,移开眼,随口反问道:“有么?” 明野笑了笑:“有的。让那些人都说不出话。” 容见用鼻音“嗯”了一声。 今日天气很好,黄昏时也算得上温暖。 章三川和夏德文从那条游廊上返回,不知为何,他心中若有所感,回过了头。 长公主和大将军还留在原处。 日影摇曳,正落于檐下,将要熄灭又还未熄灭,将他们两个的身影衬得如梦似幻。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几乎能算得上是依偎在一起了。 章三川愣了一下,没来得及收回眼,就看到明野低下头,眼睛半阖着,与长公主接吻。 意外的是,长公主没有拒绝,很顺从地仰起了头,纤瘦的手臂攀在明野的肩膀上,肤色雪白,落在一片纯然的黑衣上,格外显眼,像是那种很脆弱易化的雪,必须交由这个人保护。 容见是背对着章三川的,明野却对人的视线极为敏锐。他抬起眼,漫不经心地看了看章三川,没有收敛或停下的意思。 容见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经验不太多,心脏跳的很快,勾着手臂,搭在明野的脖颈上,需要借力才能站得稳。 金屋藏娇[穿书] 第99节 明野不再看远处的章三川了,低下眼,看着面前离得很近的容见,他的睫毛如蝴蝶鳞翅一般剧烈颤抖着,眼尾处泛着绯红。 没有人能打断这个吻。 章三川绝没有想过明野会和长公主这么亲密,他在两年前的猜测没有错,长公主和还是侍卫的明野之间的关系就非同寻常了。 而这件事仿佛是那句“没有君臣之分”的验证。不是因为大将军权倾朝野,功高盖主,长公主有求于他,所以才会用那样的话安抚,而是他们之间确实存在利益无法比拟的感情。 他撞破这样的秘密,虽然只看到些许背影,却还是吓了一跳,脚步慢了下来,神色也有些惊讶。夏德文在一边瞧见了,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也想要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却被章三川仓促地按住了肩膀。 这可不能再被别人看见了。 章三川是极懂得交际的,岔开话题忽悠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手下除了内奸,校尉清洗了冤屈,又在殿下面前得了脸。天色尚早,我听闻川崖城的板鸭是一绝,不如叫人斩些鸭子,配上好酒,咱哥俩喝几杯。” 夏德文这些日子确实心情郁闷,何况他是武将,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劳烦同知了。” 章三川揽着他的肩膀,拉着他往外走,笑着道:“自古患难见真情,以后你我可就是患难兄弟……” 容见本来闭着眼,回应着这个吻,忽然听到讲话的声音,不由地慌乱起来。 章三川的嗓门真的有点大。 明野伸出手,从容见的鬓角一路往下,冷的指尖滑过很烫的耳垂,捧住了容见的脸。 容见本能地想要逃开。 明野微微用力,掐住了容见的下巴,不许他躲,强迫他将头抬得更高,吻得也更深。 人声渐远,但吻得时间太久,直至明野松开的时候,容见整个人几乎都软了下来,任由明野揽住了他的腰。 过了好一会儿,容见才缓过来,接一百次吻还是害羞,他的手抵着明野的胸口,没为刚才的事生气,但还是说:“下次在外面不要那么用力。” 在房间里可以,不会站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很厉害的见见依旧被自己老公拿捏(。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76章 番外(史书工笔) “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好,今天我们就来和大家讲讲传奇帝王明熹帝容见的一生。” “据传,明熹帝出生之时, 漫天云霞, 天降祥瑞。当然,这个我们认为是牵强附会, 用上天的预兆来彰显出帝王的不凡。但是和一般的帝王不同的是, 明熹帝是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出生的, 而且在人生的前十九年里, 都是作为公主生活在长乐殿中的。” “对此正史中没有记载, 可能是确实不好说明。那有当时的学者给出的解释是,明熹帝的母亲梦中有感,怀着的孩子是紫微星降世, 是来拯救分崩离析的乱世,但是魔星想要杀死紫微星,不想结束乱世。所以为了混淆魔星,保护年幼的容见, 就让他假扮成女子的身份活到成年, 也就是二十岁。当然这肯定是封建迷信。后来也有史学家猜测, 是不是当时容宁就察觉到了丈夫费金亦的狼子野心, 所以让儿子假扮成女儿, 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我们就来和大家讲讲传奇帝王明熹帝容见的一生。” “据传,明熹帝出生之时,漫天云霞,天降祥瑞。当然,这个我们认为是牵强附会,用上天的预兆来彰显出帝王的不凡。但是和一般的帝王不同的是,明熹帝是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出生的,而且在人生的前十九年里,都是作为公主生活在长乐殿中的。” “对此正史中没有记载,可能是确实不好说明。那有当时的学者给出的解释是,明熹帝的母亲梦中有感,怀着的孩子是紫微星降世,是来拯救分崩离析的乱世,但是魔星想要杀死紫微星,不想结束乱世。所以为了混淆魔星,保护年幼的容见,就让他假扮成女子的身份活到成年,也就是二十岁。当然这肯定是封建迷信。后来也有史学家猜测,是不是当时容宁就察觉到了丈夫费金亦的狼子野心,所以让儿子假扮成女儿,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了。” ——“在上一期的预告中,有同学在评论区提问,说那这个明熹帝男扮女装,真的能骗过这么多人吗?” “男扮女装之事,自古有之。古代就有男子唱花旦,现在小绿树,噼哩噼哩,旧浪上也有很多男孩子化妆成女孩子,都非常逼真。而古人已经有很完善的化妆工具和化妆技术,而且公主常年处于深闺之中,不常见人,所以这件事从理论上来讲是可信的。” “在正史中记载,说是明熹帝自小端庄秀美,形貌昳丽,容则秀雅,稚朱颜只。同学们想他能男扮女装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怀疑,肯定确实是长得很漂亮,而且是雌雄莫辨、超越性别的漂亮。” “长公主容见的人生转折点就在十九岁。” “在此之前,他基本都是作为一个深宫内眷,很少在史书中出现,只有只言片语。而容见十九岁的时候,北疆入侵,攻下了寒山城,传消息说是要将城中的数十万人屠戮殆尽。但是如果长公主愿意和亲,他们就可以放过寒山城中的人。其实从现在推测,北疆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凭他们的实力,无法攻下当时的大胤,但是想让大胤的朝堂陷入动乱。虽然当时长公主已经开始接触政务,但其实立国根本就是要以长公主的孩子为皇嗣,继承皇位。首辅崔桂就已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为由,激烈地反对长公主和亲。这是很正常的,因为长公主的身份太重要了。” “我们不知道以崔桂为首的一种文官是否知道明熹帝的真实性别。但是根据当时的时文记载,崔桂一直阻止长公主过早成婚,而是希望他能以公主的身份登上皇位。这也能从侧面论证,明熹帝从小就很出色,各方面都很有能力,否则崔桂不可能作出这么冒险的决定。” “总之,作为长公主的明熹帝最终决定和亲。这就要讲到历史上一个非常有名的场景,以及讲到明熹帝,就不能忽略的人物——仰光王。仰光王是在边疆的大将军,率兵攻下了寒山城,解除了危机后,彻夜不休,赶到和亲车队前,停住了长公主的马车。” “以前上课的时候,每次讲到这里,班上的同学们啊都起哄,说很浪漫啊,像小说里的故事一样。而且不管哪一届哪个班都起哄,我自己讲了这么多年都条件反射了,说到这也想笑,英雄救美人,这大家都乐意看这个。” “由此也衍生出了无数的戏文,暂且不提,同学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网上搜索。” ……………… “我们之所以说明熹帝的传奇,传奇在他思维上的超前,对于制度上的建设影响深远。直至今天,很多制度,我们依旧在沿用。所以明熹帝的一生是专注改革。但是改革,就肯定要动原来世家贵族的利益,这时候仰光王就会站出来,他有着超高的政治手腕,可以调解这些矛盾。可以说,如果没有仰光王的辅佐,那明熹帝的很多政策制度,是不可能推行得下去的。所以在治国上,明熹帝和仰光王是不可分离的一个整体。” ………… “上期的反响很热烈啊,那么我们继续来讲讲大家对于明熹帝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他和仰光王明野之间的爱情故事。” “提到明熹帝,就不可能不提仰光王。明熹帝作为男子,却嫁给了仰光王,那场婚礼是记载在了正史中,说明是具有合法性的婚姻关系。仰光王是明熹帝的丈夫,是大胤最具有权势的臣子,更掌握了边疆的几十万兵马,可以说是权倾朝野。” “仰光王,姓明名野。明野的出生不好,史料中记载,他出生在三教九流的场所,母亲是一个歌伎,后来将他丢弃,被一个姓孙的老头捡到,正好老头家里有个世袭的宫廷内卫的职位,将让他进宫了。野史中也有别的说法,就是说明野其实是当时南愚的一个少数民族的血脉,说这个少数民族叫天神遗族,擅长占卜和巫蛊之术,上能与神明沟通,下能与魂魄交谈。我们认为这种说法是没有事实依据的,可能是因为他的战功过于卓著,当时的人神话了他。” “实际上仰光王不仅是在明熹帝还未登基时,就在军事上给与支持。明熹帝登基后,他在政治上的地位成为半帝也不为过。并且明熹帝非常信任他,两个人终其一生,都没有留下明面上的意见分歧。我们研究史料的时候,有比较幽默的教授就开玩笑说可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夫之间隐秘的事,就没有记载下来,这不利于我们后来人的研究。当然,这是我们开玩笑时候说的,同学们笑一笑就算了,不要当真啊。” “正史中第一次记载仰光王是在北疆的朝贺事件中。当时北疆的羴然族的十四王子达木雅在游园途中要求比武,用一把大斧子打败数名侍卫,对长公主举止非常轻慢。然后还是侍卫的明野就站出来,以一己之力,打败了羴然人。虽然没有更详细的记载,但是由此可以推断出仰光王的确少年时期就非常英武,长公主也将自己的花钿作为彩头送给了明野。” “虽然正史中仰光王第一次出现是在北疆朝贺事件中,但野史或者民间都有很多猜测,说明熹帝当公主的时候,已经和仰光王私相授受,就是有暧昧关系了。但是明熹帝的忠实拥护者,著名的地理学专家,陈玉门是在写给朋友的书信中坚决驳斥了这一点,说明熹帝品行高洁,亲近时如有兰桂之香,礼数周全,此等小人污言秽语,不可相信……当然更多的野史杂谈里表露出,明熹帝确实是在此之前,就和仰光王有所交集,甚至是交集很深。比如有个宫女回忆录曾写过,当时明熹帝十七岁时和还是侍卫的仰光王很喜欢在一个湖心亭围炉而坐,共度深冬时光,那我们认为这个是比较可信的……” “其中还有一些比较有趣的小事。就是说明熹帝喜欢吃栗子,剥栗子比较麻烦,一般都是让宫女或者太监来。但是有一次,有一个大臣去上奏的时候,就看到仰光王在给明熹帝剥栗子,你说这不是折腾人吗?大臣就惴惴难安,请求自己给皇帝剥,被仰光王拒绝了,说你剥的殿下不吃。” “可能有同学就比较疑惑,当时明熹帝已经登基,为什么仰光王还是称呼他为殿下。实际上正史中没有记载,但是野史,或者诗文中多次提到,仰光王私底下会称呼明熹帝为殿下,阴谋家就推测说这是不是仰光王很不满明熹帝,所以言语上的威胁,不把他当做皇帝一样尊敬啊?其实不是,就像古代嫔妃也会称呼皇帝为郎君一样,我们认为是一种表达亲密的称呼。” “还有件有趣的小事,就是说有个地方官,小官,升职了,到了中央,就有资格给皇帝上请安折子了。然后过年他给明熹帝写贺表,结果回他的是仰光王,他就很害怕,怕出了什么差错,就问他的同窗。同窗说递给明熹帝的请安折子大多是仰光王代为回复的,所以大家都以能得到明熹帝的亲笔回复为珍。后来就发现,给仰光王上请安折子,反而是明熹帝代为回复,这样大家都给仰光王上折子了。后来仰光王就说,自己不再接受请安折子了,每年过年只接最先递的十张帖子,就是觉得明熹帝给自己回帖子太麻烦。大家才消停了。不过后来成为了一种流行风尚,就是如果夫妻恩爱,就会代为回复对方的帖子。” “其实在古代,虽然有很多爱情被人吟诵至今,但那些古代的爱恋与现代的婚恋观不太一样。就是夫妻很相爱,帝后很相爱,但是男子会有妾室,皇帝会有嫔妃。因为古代人没有忠贞观念。但是明熹帝和仰光王之间却做到了终其一生,只有一人。” “古往今来,有几对夫妻能相拥到到白头,且没有一个外人插足?实际上数不出几对,皇家中就更少。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除了很明显是后人杜撰猜测的那种,都没有记载。并且明熹帝和仰光王至死都没有亲生的子嗣,从侧面论证了这个事实。那我们后世的研究者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他们之间的爱情是非常难得,一种有坚贞品质和生活趣味的爱情。” ——狐宝有话要说—— 第77章 永恒 寒山城之站的结果, 早已八百里加急地送回了上京城中。 皇帝、世族、文臣武将,甚至连各个商会,都有各自的消息来源, 费金亦想要隐瞒, 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长公主已经启程回京,在等待他回来的时间里, 朝堂上的气氛愈发压抑。 世族本想趁着长公主去寒山城和亲, 撕毁赈灾时签下的约定, 崔桂却将这件事看做重中之重, 主持大局, 硬是将赈灾的事平稳安排了下去。 而现在长公主将要回来,世族也不敢再有异动,老老实实地照着办了, 很有些讨好新君的意思。 九月的最后一日,早朝也一如既往地早早结束,费金亦近日对外称作头痛疲惫,于政务上力不从心, 将一干政事都交给了大臣。 一下了朝, 费金亦就回了御书房, 桌案上的折子堆积如山, 他却没有翻看任何一本。 袁白是在驿站中起事, 明野和容见也没打算将结果遮掩下去, 驿站便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到了费金亦这里,这是还未在朝堂上传开。 自此以后, 费金亦的脾气就越发阴晴不定, 喜怒无常。 他又让人连夜快马加鞭, 将自己的命令传到几个心腹手中,一旦长公主途经此地,立刻派兵直接围杀,交上容见和明野人头者,赐万金,一等世袭公爵。 费金亦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自己还是皇帝,就可以掌握局势。没料到他的命令还在路上,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说是长公主舍改头换面,不知何时从驿站离开,车马嫁妆,都留在了驿站中,连护卫都兵分几路,去往不同的方向。 回京之路,经过的何止一城一府。容见舍弃了公主的仪驾,就如同泥牛入海,再也寻不着踪迹了。 费金亦毛发悚然,又不由后悔自己还是太过心软,没在容见出上京城的时候就杀了他,才酿成现在的苦果。 门很轻地被人推开,费金亦一抬头,张得水走了过来,袖子里藏了几张密报。 费金亦接过密报,只略瞥了一眼,就气急败坏地将东西摔在地上:“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这么多人,竟然连个人都找不到。” “说什么明野尤善隐匿行踪,无能之辈,只会苟且偷生。” 朝堂上的局势也很差,世族虽不愿容见登基,但是当一切不可逆转之时,他们只会转而投奔讨好容见,此时又有了两边押宝的念头。 费金亦咒骂道:“都是见风使舵,没有半点用的废物。” 张得水在一旁看着,只得硬着头皮道:“这几个逆贼即使到了上京,也不过任由陛下摆布……” 之前的数十年里,费金亦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失控,他似乎永远运筹帷幄,将戏演得很好,但容见与明野正一步一步把他逼到绝境。 而此时费金亦一听到张得水的声音,猛地抬起头,阴沉沉地注视着他。 一提起明野,费金亦就想起当时张得水为明野说的那些好话,便随手拿起砚台,朝他的脑袋砸了过去。 张得水是不敢躲的,任由砚台将自己砸的头破血流,也不敢发出声响。 御书房里沉默到近乎死寂,外头的门却忽然响了一下。 小太监不报而能来内室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费仕春。 张得水像是得了救命稻草,慌慌张张地将费仕春请了进来。 费仕春朝费金亦行了一礼,称呼他为父皇,脸上毫无血色,精神不振。 自从听闻了寒山城的消息,得知明野也从边疆赶回来了,费仕春就惶惶不得终日,每晚都夜不能寐,做梦都是长公主回到上京城,查出了他与费金亦之间的关系,叫人一刀结果了自己。 那样的梦太真,加上按照脚程计算,长公主回来的时日逐渐逼近,他想来和费金亦商量个对策。 没料到一进屋就是这么个场景,费金亦坐在位置上,似乎是发了一同大火,御前总管张得水头破血流,堂前的地面飘着几张白纸。 费金亦没出声,费仕春就低下身,从地上拾起密报,上面是地方心腹报上来的机密情报,说是找不到长公主的踪迹,怕是不能阻止了。 费仕春越看越心惊肉跳,他的胆子本来就不大,两年多前敢对容见下手,只是仗势欺人罢了。现在费金亦眼看着要倒台了,什么心思都收了,战战兢兢地叫了句:“父亲。” 良久,费金亦站起身:“春儿,怎么了?” 费仕春上前走了几步,御书房的门窗紧闭,几乎见不到外头的光亮,一派阴沉死寂的景象。费金亦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的耳边传来费仕春惊恐的声音:“父皇,父亲,她会杀了我们吗?她一定会知道那些……然后杀了我们的。” 他已经吓得神志不清了。 费金亦斥责道:“你在胡说什么?” 费仕春哀求道:“趁他没有回来,我们赶紧逃走吧。逃离这里,逃出大胤,没有人会知道,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费金亦终于无法忍耐,三两步走到费仕春面前,将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也一脚踹倒。 他神情偏执,厉声道:“容见不知道,也没有证据。这是一场战争,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她没有赢,我也还没输。” 费仕春躺在地上,捂着胸腹,哀哀地恳求着。他没有父亲那样的自信,在皇权之战中,没有中间选项,不是赢就是死,费金亦熬死了容士淮,杀死了容宁,现在却没有能力结果容见,就只会因对方而死。 费金亦强自镇定道:“她要以公主的身份登上皇位,在道德上就更不能有瑕疵,不可能背负弑父的名头。还有时间,就有转圜的余地。” 费金亦抬头,看着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布置。 前朝的名家大作,各种珍稀孤本,数十年才能烧成一个瓷器,这些只是权力的很小一部分的附庸。 费金亦绝不可能离开这里,为了这个位置,他付出了自己的一生,怎么可能就这样舍弃? 金屋藏娇[穿书] 第100节 没有必要害怕。 费金亦安慰自己,将事情往好处想了想,世族还会继续抵抗下去,他们是自己最后的依靠。 * 十月三日,容见重回上京。 借由万来商会的遮掩,一路上走得还算轻松,没再出现任何意外。 因没有公主仪驾,也不好就这么去往太平宫,到时候再被拦下来,十分不妥。 容见便派人先去了崔桂的府上,递了封信,盖有他的私印。 崔府管家急忙入宫将消息告诉崔桂,说是公主的意思,让首辅做些准备,要在黄昏时回宫。 时不待人,也容不得过多修整,容见换了一身繁复的宫装,装点了很华美的首饰,马车畅通无阻,驶入了太平宫门。 甫一进去,门口的宽阔大路上就等了数十名官员。 明野先一步下马,走到了马车边,伸出了手。 一只手搭在了明野的臂弯上。 容见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刚一落定,便是浩浩荡荡地请安声。 崔桂一贯古板严肃,此时却情难自已,泣不成声。 明野陪在容见的身侧,久违地回到宫中。离开上京时,他虽然已是锦衣卫中的后起之秀,但毕竟只是皇帝近臣,对朝堂局势起不了太大作用。而现在却不同了。 他是长公主身后最强有力的支柱。 容见向前走了几步,先是扶起劳苦功高的崔桂,又随意地点出礼部尚书,不紧不慢道:“陛下怎么没来,不应当来恭贺儿臣平安归来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敢作声了。 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费金亦的谋划,是他通敌叛国,但也明白是正中皇帝下怀。 所以长公主才会去的那么急,甚至连回来的时候都不算顺利。 但长公主平安归来,甚至刻意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脸,就是为了公告天下,告诉朝堂之上的人这个事实。 局势变了,费金亦的这个皇帝,大概是真的做不了多长时间了。 容见只是随口一问,也不是真的要等人回答。 他偏过头,巍峨的宫墙下,残阳如血般覆在地面上。 离开的时候是清晨,容见没有想太多。但做一件那样冒险,很有可能有去无回的事,心绪难免有些起伏。 而回来的时候,明野就在他身边,即使知道要面对费金亦,这个做了十几年皇帝、心狠手辣,在《恶种》原文中也算是大反派的人,容见却没有丝毫害怕。 容见扶着明野的手,在众人面前,沿着大路,一路向宫内走去。 这本来是于礼不合的。他们没有定亲,不能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但在场之人,无一敢提出反对。 顾之平站在人群最后,偷偷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以他的官职,本来是没有资格来的,还是求了师长,说是曾在长公主身边任职,很放不下公主的安危,才被允许来了这里。 那日长公主虽然将顾之平赶了出去,不允许他再在自己身边伺候笔墨,但到底没说太多,是以翰林院的人也不知道其中关系,也没有对他苛责。 得知长公主要去往寒山城和亲的时候,顾之平惊慌失措,但内心隐秘之处还是又些许窃喜。长公主再怎么金尊玉贵,有再多人的支持,还是要去和亲,并为此付出一生。那个在长公主口中,自己不能与之相比的大将军明野,也做不了什么。 顾之平明知自己不该这么想,却无法抑制这个卑劣的念头。 直到长公主回宫。他逆光站在明野身边,半垂着眼的神态看起来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矜贵,令顾之平驰魂夺魄,一时不能言语。 长公主似乎永远不会改变,是他的品格在这个名利场中变了,连志向也丢失了。 顾之平愧疚难耐,他想拾回自己的初心。 * 回宫之后,容见依旧不能休息,离开上京的这么长时间,虽然在崔桂的主持下,朝堂勉强维持运转,但很多事等着他决定,又与内阁阁老商酌了诸多事宜。 到了第二日,容见起得很早,忙着批阅折子,好不容易解决了大半,窗户处传来响动。 容见本来还没太留意,直到明野走到他面前,才反应过来,傻傻地问:“怎么不走正门?” 经过昨日的事情后,谁都直到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明野已经可以很自如地出入长乐殿,不会有人会拦住他。 连周姑姑都不会。 周姑姑和旁人不同,知道容见是个男孩子,而明野毋庸置疑也是个男人,两个男人在一起,其中一个还装成女孩子……这么复杂的恋爱关系,一旦容见的真实身份被揭穿,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周姑姑非常担忧,抽了个空,找容见说了这件事。 片刻的迟疑后,容见解释道:“姑姑别担心,他知道的。” 周姑姑吃了一惊,但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本来还想着容见恢复真实身份后,娶妻生子,现在已经不想这些了。和明野在一起,不是最坏的结果,她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 容见回过神,明野已经坐在了他的身侧,握着他的手,漫不经心道:“走惯了。” 顿了顿,继续说:“我以为殿下会在窗台那里等我。” 明野的语调平静,似乎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没有指责的意思,容见却平白心虚起来。 以往窗户一传来动静,他都会停下手中的事,打开窗户,接明野进来。 这是他们之间隐秘的乐趣。 这次一来是太忙,二就是潜意识觉得明野会从正门进来,就没有留意。 容见伸出另一只手,搭在明野的肩膀上,嗓音放得很软,脸颊也靠得很近,吻了吻明野的下巴:“对不起,太忙了,折子看得我头痛。” 明野垂着眼,就在容见以为他不为所动的时候,又被抱住腰,吻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他说:“我帮你念折子吧。” 容见对于古代的行文还是不太熟悉,送上来的折子依据个人习惯不同,有时有很多繁琐的地方,容见看的时候,光是找重点内容,都要颇费一番功夫,明野这么说,意思就是帮他省去这一步。 有了明野的帮忙,批阅的进度就快多了,容见很快就将折子批复完了。 房间里没有别人,容见也不想让人进来,自己捧着折子出去,周姑姑坐在外头,忙不迭结果他手中的折子,看了好几眼,疑惑地问:“殿下的嘴唇怎么这么红?是屋子里太热了吗?” 容见不太好意思地躲开他的目光:“……嗯,太热了。” 刚送出去没多久,明野的亲卫又过来了,随身带了好几十本要处理的要务。 周姑姑正纳闷呢,她一直待在外间,也没瞧见大将军,就见明野从容见的寝殿推门而出,说道:“姑姑把折子给我吧。” 周姑姑吓了一跳,不由地问:“大将军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道。” 话一出口,就知道不该问的,幸好明野和容见不同,神色平常地笑了笑,也没回答。 周姑姑在外面愣着神,想起容见方才的神情,内心感叹,原来男大也不中留啊。 又觉得这件事不能细想,细想得想到两年前……还是算了。 周姑姑念了句非礼勿视。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明野都在处理要务。 容见的精力不足,很容易困,中途伏在明野的腿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掀开帐子看到明野还在桌子边,旁边堆着的很高一沓折子。 外面的天都黑了。 明野对周围的动静都很敏锐,偏过头,手中还握着笔,朝容见笑了笑:“醒了?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就睡不着了。” 可也没把容见叫醒。 明野很清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但在容见身上,总是会放任。 容见走下床,床边没有鞋,他就没穿,走到明野身边,微微蹙眉,轻声问:“你累不累啊?” 四处来往的密信战报很多,不仅有北疆各处的,寒山城里的,还有商会上的消息。 明野对一切都显得游刃有余,好像不知疲惫,什么都能很好地处理,不会出现丝毫偏差错误。 他也不能出错,因为后果是别人难以承担的。 容见却觉得他也会累。依靠明野而活的人很多,依赖明野的人只有一个。 明野拦腰抱住了他,回答道:“还好,不算累。” 容见在他的怀里放松下来,连心脏的跳动也变得和缓,声音闷闷的:“如果你累了,” 他的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开口。 明野一怔,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容见也正看着他,对视的时候,明野能看到容见眼中纯粹的、天真的爱意:“可以停留在我身边,靠在我的膝盖上休息。” 好像是很幼稚的话,但容见真的是那么想的,也会为明野提供这样用于栖息的港湾。 那是无法褪去也无法遮掩的东西。 明野也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对于明野而言,和容见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可被称作永恒。 时间拥有了真正的意义。 因为容见。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准备涩涩了(。 上一章是送给追更读者的1jjb番外,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哦!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啾咪! 第78章 吃醋 长公主回京后, 风平浪静,局势恢复,一如往常, 所有人都知道, 不过是表面如此。 迟早有一日,长公主和皇帝之间, 必然爆发一战。 本来他们之间是势均力敌, 但寒山城一事过后, 明野护送长公主回宫, 长公主不仅在道德上毫无瑕疵, 做到了古往今来没有帝王能到的牺牲,更有军权的加持,费金亦的颓势便很明显了。 但容见也没有操之过急, 费金亦与羴然人勾结一事毕竟还没有证据,他在等待一击必胜的时刻。 长久的僵持下去,对民生只会有害无益,容见不想那么做。 未时刚过, 明野同夏德文商量完了禁军的事, 有了些许空闲的时间。 金屋藏娇[穿书] 第101节 他现在是大将军的名衔, 可以任意在宫中行走, 但是和以前做侍卫时不太一样, 轻易不能歇在宫中, 在宫外也有了府邸。 与护卫有关的事,也全都交到了明野的手中。 与容见亲近的人都知道,明野不是外臣, 而是另一个主子。 当然, 也有很多人对此不能理解。 目前朝堂上的祸乱就是源自已故的容见公主的驸马, 驸马权势过大,功劳过剩不是好事。一个人距离皇权那么近,总会想要伸手一碰。而明野这两年来的功劳权势,风头比起当初的费金亦更胜一筹。也有人觉得明野是一介武将,于政治上一窍不通,无须在意。但那只是没有任何依据的假想,崔桂和明野见过几面,就对这个人非常在意了。 以一个武将来称呼明野,实在太过狭隘,崔桂毫不怀疑明野在政治上的天赋,他现在的手段就很惊人了。甚至长公主很多处事手段都和他相似,但远没有明野成熟。 是谁影响了谁,一目了然。 崔桂感到心惊,同时也会不解。 毋庸置疑,明野即将成为驸马,以他的能力和才智,不会想不到最稳妥的法子是暂时掩盖锋芒,不应该成为众矢之的。 明野却刻意成为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 他是在做什么?为了让长公主低调行事,不引人注目吗? 崔桂有过很多猜测,觉得这个最为合理,却又最不合理。 明野冒着的风险太大了,也过于相信容见了。 崔桂不是不相信感情,只是在这泼天富贵中,人与人之间的感觉确实最不值一提。 长公主现在如此依赖大将军,将手中的权力一一交出,不怕日后又重蹈覆辙吗? 崔桂没这样想过,但这么想的大有人在。 这些话明面上没人敢说,但背地里两边都在琢磨着。 明野实在很忙,有些容见不想见的人,不太愿意做的事,明野也会帮忙应付。 得空的时候,明野也会接见下属和拜访的官员。 今日来的是京府伊上的小官池玉华。 池玉华约莫二十多岁,文质彬彬的样子,手中空无一物,是知道明野的规矩,一贯是不收礼的。 池玉华行了拜礼,就坐在一边,略问了几句他兄长池玉华的近况,说是书信中常常对大将军钦佩有加,令他心悦诚服。 明野饮了口茶,看着手边的书,随意地应付着。 过了一会儿,场面上的话说完了,池玉华突然开口道:“下官一家人都全托大将军照顾,对大将军感恩戴德。因一直在上京城中做事,知道些不为人知的事,胸中有一言不得不说。” 明野没太在意,点了下头。 池玉华低声道:“下官所说,皆是肺腑之言。听闻大将军从前在宫中当差,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卫,受了长公主颇多照顾。但有些背后之事,大将军却并不知晓。长公主曾让谢都事克扣大将军的月奉,刻意在宫人中散播谣言,对大将军似乎厌恶至极。而两年前还曾经想把您调离身侧,任由旁人欺辱……” 明野手上的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疑惑,打断他的话:“你,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在意那些。” 池玉华一愣,他其实做好了准备,明野和容见现在俱为一体,无论明野是大发雷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这些话都会在明野的心中留下隐秘的痕迹,或许就会在将来某一日爆发出来。 但没想到听到明野说:“他是我的殿下,无论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无论好坏,明野都会接受,也没有人比明野更了解容见。 池玉华愣在原处,接下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野没太生气,或者说他的性情过于高深莫测,一般人察觉不出他的情绪,平淡地问:“你是池玉英的弟弟,来这之前,说这些话前,你和你兄长商议过吗?” 池玉英是明野手下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颇得信任,于是池家也水涨船高。但池玉英许久不曾归家,家中人骤然暴富,被荣华富贵迷花了眼也很寻常。 明野道:“写一封信,让池玉英管管他的兄弟。” 池玉华反应过来,一副掏心掏肺的架势:“长公主佛口蛇心,对大将军只有利用。将军不在的时候,还有个年轻英俊的编修陪侍左右,等到登上皇位狡兔死……” 明野的神色寡淡,看了他一眼。 他不在意别人提起自己的过去,那些他曾经在容见身边当侍卫的过去竟很令人怀念。 但别人这么说容见不行。 明野对身侧的亲卫道:“别写信了。让池玉英亲自教这个弟弟吧。” 顿了顿,又继续说:“以后这些人都不必见了。” 明野愿意见这些人,是在政治上有所考虑。而池玉华今日说的话做的事一定会传出去,明野的态度就表明了一切。 处理完了鬼哭狼嚎的池玉华,明野没有缘由地想起他最后几句话。 顾之平的名字,明野曾听过几次,但听过也就算了。 他站起身,侍候的人问:“天色将晚,将军还要进宫吗?” 书页的边缘已经皱了,明野丢在一旁,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说:“去备马。” * 前段时间太过忙碌,这些日子多了些休息的时间,容见便又恢复了午睡。 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午睡,他睡了很久。 醒来的时候,撩开帐子,看到明野坐在软塌的窗台边。 容见揉了下眼,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就看到明野正在朝自己招手,便随手拽了一件披帛,趿着鞋走了过去。 房间里烧了炭火,是很舒适的温暖。 容见问:“怎么不叫醒我?” 明野平静地回答:“你在睡。你是不是很困?” 容见站在他的身边,才醒来的嗓音有很明显的困倦:“还好。可能是快要冬天了。” 他们离得很近,明野微微低下头,就吻住了容见的嘴唇。 容见一怔,他才醒来没多久,意识有些迷茫,本能地回应了这个吻。 不知为何,明野吻得很急,过于用力。 容见不知道缘由,也没有问,只是微微皱着眉,任由这个人吻着自己。因为是在不熟悉的地方接吻,所以很用力地勾住了明野的肩膀,很怕跌下去。 明野吻得越深,他便攀得越紧,整个人都依附在明野身上。 两人十指相扣的时候,容见似乎难以承.受更多,没有力气了,他的腰抵着软塌上矮桌的边缘,上半身脱力一般仰躺了下去。 倒下的时候,容见也没有产生什么危机感,大约是明野在他身边,令他感到安心。 也没有太大的失重感,容见安全地降落于明野的手臂上。 他只穿了入睡时惯常的齐胸罗裙,后背束着丝带,身上披了件很薄的披帛,赤.裸着肩颈,一小半的后背也裸.露在外。 容见有些微的晕眩,他能感觉明野的手掌托着自己后背的肩胛,明野掌心的皮肤很粗糙,彼此的皮肤毫无间隙地贴在一起时,是非常清晰且明显的触感。 明野抬起了头,两人不再接吻,他很专注地凝视着容见。 那是容见不太看懂的眼神,他直白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明野摸了摸他的脸,反问道:“有么?” 容见总觉得不太对,但又找不到什么具体的证据,如果明野有什么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可能就发现不了,还是猜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明野的手臂撑在容见的脸侧,开玩笑似的:“你欺负我了。” 容见感到疑惑,觉得这个人可能又是在逗自己玩,慢吞吞地说:“算了。” 窗帘没有完全拉起来,昏黄的夕阳透过窗纸,照了进来,软塌上映着窗棂雕刻花纹的形状,也将他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高大的桂树一如既往地立在床边,枝叶繁密,树影摇曳,房间里安静极了,沉默的惝恍正在缓慢地流淌着。 天色太亮了,不能应允,也无法给与容见躲藏的空间。 容见仰起头,将眼前人看得一清二楚,明野的五官轮廓在夕阳中被衬得很深刻,一张脸看起来格外英俊,神情有些莫名,不能算很温柔的那种,更接近漫不经心,目光似乎在自己的身体上游移。 他表现得好像很克制,没有什么逾矩的举动。可容见知道他此时很不冷静。如果和往常一样,完全理智着掌控一切,不会有这样的神情,像是在犹豫不决,必须要分神思考。 在容见面前,明野不再是一贯的低欲望,连忍耐都变得困难。 容见的脸很小,被明野的左手抱着,不太敢看这个人了。他偏过头,嘴唇就碰到了明野掌心的皮肤,容见的身体上几乎没有伤疤,明野则不同,有很多战争留下的痕迹。容见抿了抿唇,试图用柔软的嘴唇抚平那些或大或小的伤痕,偶尔会被刺痛,还是吻了很久。 “我喜欢你。” 容见很轻地开口,是默许的意思,明野想做什么都可以。 明野居高临下地看着容见。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完全在他掌控中的容见。轻轻颤抖的睫毛,下巴很尖,抵在自己掌心,肩颈的曲线很美,连骨架都是瘦的。 那么脆弱的,像是跌落蛛网的蝶。 黄昏时最后的光将一切都同化了,似乎周围只余黯淡,唯独容见的皮肤白的晃眼,很突兀地存在着。 明野无法克制,不能忍耐,他想要得到更多。 他的手停在容见的后背,容见屏住呼吸,有一瞬间,他以为这个人会解开自己裙子上的绸带。 但明野没有那么做。 他的手动了动,发带抽离,容见的乌发倾泻而下,垂坠在身侧,白的皮肤,红的嘴唇,光与影,似乎一切都被吞没了。 明野俯下.身,他的手搭在容见的小腿边,脚踝处的皮肤泛着很淡的粉。然后,将衣服往上推了推,动作不算大,但衣服太薄了,那些布料便全都堆在了后背处。 屋子里很温暖,木质的桌案还是有点凉,容见躺在上面,微微蜷缩着,本能地向这个人汲取温暖。 明野半垂着眼:“好白。” 他们面对着面,容见正面的衣着还算整齐,背后已经未着寸缕了。他赤.裸着躺在桌案上,浑身都绷得很紧,有些不知所措。 容见的腰很细,薄薄的一片,很轻易便被明野握于掌心,顺着后背凹下去的脊柱,缓慢地往上滑。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不再那么纯粹,很是有很浓重的欲.望的痕迹。 容见被迫展开身体。 十九岁的容见不是不知道人的欲.望,他已经成年,青春期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并未觉得那些是很值得关注,很美妙的事,也从未因别人而起。 喜欢的人,纯真的爱恋,燃烧的欲.火。 恍惚间,容见只想要握住这个人的手,也愿意献出自我。 在明明灭灭的日影中,明野停了下来。 太阳还未落山,烈火也不曾熄灭,明野吻了吻容见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好久。 容见呆呆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金屋藏娇[穿书] 第102节 明野的嗓音很低,像是压抑着什么,作出很客观的评价:“好乖。” 容见被他从桌案上捞起,抱在怀中,感受着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一时间什么都没想。 明野叹了口气:“容见,怎么办,还是这么好欺负。”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能感觉到明日见独特的感情qwq 正式do会是完全不同的氛围(。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79章 昏睡 纯粹的拥抱和亲吻, 在他们之间持续了很久。 直至日落西沉,寝殿从昏昏沉沉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透过窗纸, 映了一些檐下的灯火进来。 容见被明野抱在怀里, 屋子里很暖和,他不怎么冷, 只是脸很红。 明野的欲.望, 他不是没有感觉到, 他抿了抿唇, 脸变得更热, 含糊地问:“你为什么停下来……” 借着些微的光亮,明野低头看着他,容见的嘴唇被吻得很湿, 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容见的眼尾,未加思考,似乎很随意地说:“要等一个更浪漫的时间吧。” 容见对明野的警惕心很低,恋爱过后, 曾在无意识间提到过“浪漫”这个词。 在数次的说漏嘴后, 在于不同词语的组合中, 明野推断出了“浪漫”这个词的含义。 所以明野也希望第一次会很浪漫。 其实明野没有什么仪式感, 也不觉得一件事在不同的时间做, 除了利益上的权衡, 会有任何差别。 不想因为冲动,无法克制的欲.望,在一个随意的黄昏, 和他做那些事。 那点不多的仪式感, 也只体现在容见身上。 容见赋予其意义。 容见不是追根究底的性格,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明野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于是说:“算了。我……我都可以。” 他拿明野没有什么办法,过去,现在,未来。 就像现在,明野不加掩饰,他也没有察觉到异样,“浪漫”这个词在这个时代没有句子中的含义,明野是从他口中学到的。 * 回京之后,容见谈恋爱的时间不能算多,大多数功夫还是用在了朝堂上。 费金亦与羴然人私下勾结的证据还未找到,容见不想现在爆发太过激烈的冲突,也没有一直拉扯,只做好手上的事。 容见选择以不变应万变。 此时临近过冬,若是朝令夕改,于民生无益。容见的攻击性显得不高,费金亦反而提心吊胆,总觉得他会突然爆发,为了不被抓到把柄,也将政令放宽,让利于民。 但很多事不是容见一人决定的。 譬如国子监的学生上谏,又有万民请愿,希望容见能继承大统,费金亦凭一己之力已无法阻挡。 容见拿着费金亦亲手写的帖子,递给明野,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下旨,也不是口谕,费金亦约容见于仙都殿见面商谈。 仙都殿是容宁入宫后的住所,自她死后,已经封了十几年了。 明野看了一眼:“看起来是缓兵之计。” 容见思忖片刻:“我还是打算去看看。” 明野挑了挑眉,似乎是有些意外。 容见继续道:“但我总觉得……那是那种趁我不备,身边没有人,琢磨着把我一刀捅死的人。” 有的时候,最简单的办法最有效。 他顿了顿,撑着脸,看向明野:“所以,你陪我一起去好了。” 如果有明野在身边,就无需担心那些了。 明野笑了笑:“那殿下算是做好了万全之策了。” 初冬时节,外面下着细雨。和明野外出,容见身边用不上别的侍卫,明野和他同撑一把伞,穿过游廊,走到尘封已久的仙都殿。 他们身后跟着数十名装备精良,年轻沉稳的侍卫,也是明野的亲卫,但在宫中就转做侍卫的打扮,另有十几名随行的锦衣卫。 天气很冷,隔着蒙蒙细雨,张得水站在仙都殿的门前,亲自候着。他是御前总管,往常哪在风雨中等过人,没人有那么大的脸面。然而势必人强,张得水也不得不凑上去,殷勤道:“殿下可算来了,奴才等了好久。” 不过片刻,待那十几名锦衣卫进来后,后面还跟着亲卫,张得水愣了一下:“殿下出来一趟,好大的阵仗。” 容见还没说话,明野将伞递给后面的锦衣卫,不紧不慢道:“殿下身份贵重,肩负天下,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张得水赔笑道:“大将军说得极是。” 张得水弓着腰,替他们推开门。 “咯吱”一声,似乎是长久无人进出,门轴老化,开门时的声音刺耳悠长。 灰蒙蒙的阴天,外面也是暗的,仙都殿里点了几支烛火,被风一吹,照亮了端坐主位的费金亦。 费金亦站起身,招了招手,很和善地说:“见儿,你快进来。” 明野没有强求护卫也进来。 仙都殿的正殿非常空旷,藏不了人。而费金亦身处其中,有人想要冲出来暗杀,远比明野拿下费金亦要慢。 容见走了进来。 回宫之后,他们只匆匆见过几面,次数很少,还都是在很多人的见证下,这次认真打量了几眼,觉得比起一个多月前,费金亦在太极殿逼自己和时亲,像是老了十多岁。 大约是过得很惶恐不安吧。但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做错了事,葬送了那么多条人命,而是容见的权势过盛,令他觉得真的坐不稳身下的宝座了。 和费仕春谈论未来、皇位、姓氏传承,费家的子孙万代,自己的名垂青史时,费金亦似乎很有自信。其实不然,他每日寝食难安,日日山珍海味都不能下肚,容见回宫不到一月,他就不止一次后悔,当初不该仓促下作出和亲的决定,没能杀了容见,反倒让他在朝堂上,在民间获得这样的支持,自己也不会被逼上绝境。 至于这次与容见见面,他不是没想过直接动手杀了他。重帘之下,有几个高手埋伏其中。如果容见身边不是明野,他真的会动手,甚至自己的椅子就下藏了一把匕首。 但明野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容见身边。 费金亦逼迫自己暂时忘掉这些,看着眼前的容见,装出慈爱的神色:“这是他母亲从前的居所,自她别后,朕一直伤心,将一切封存。现在你长大了,也该让你知道母亲的事了。” 容见垂着眼帘,没应声。 独角戏也要继续往下演,费金亦提起容宁:“当年你还在肚子里的时候,我在外打仗,你母亲为了给你取名字,从诗经中挑了许多字,密密麻麻地写了两张纸寄给我。” “我是珍之重之,才从中给你挑了个‘见’字,希望能日日和你们母女相见。” 容见:“……” 费金亦感叹道:转瞬之间,已经天人永隔,只余哀思了。 容见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费金亦有些惊喜,觉得容见也不过才不到二十岁,小孩子罢了,从小又在宁世斋读书,从前都很孝顺,知道父母恩情。 之前的十几年里,费金亦明面上并未苛待过这个长公主,连和亲一事,也都是羴然人所逼,或许在容见心中,他还是一个好父亲。 费金亦心中升起些许希冀。 容见却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很不明白:“陛下心中哀思母亲,后宫却又有数十位妃嫔。可见陛下的心可以分成许多份,这样的哀思,又值几分?” 他这话说得明白直接,没有给费金亦留颜面。 费金亦费尽全身力气,才将一句“放肆”压下喉咙,却呛了一下,险些喘不过气。 如果是在两年前,容见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知道这个女儿包藏祸心,立刻就要了他的命,哪里会等到现在。 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他不放在眼中的容见,成长到了现在的地步。 费金亦那时何等自信,费仕春策划了疯马案,险些杀了容见,他还将儿子臭骂了一顿。现在看来,他那个蠢笨的儿子,竟像是有先见之明。 要是容见死在疯马案中就好了。 最近费金亦后悔的次数太多了,超过了之前人生的总和。 他勉强维持住神情:“你是责怪我多情花心吗?那你就是误会父亲了。当时朝政不稳,世事多变,我为了朝堂稳定,不得不娶世家女子,安抚世族。只等着日后退位,遣散后宫,去你母亲坟前陪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罢了。” 容见寻思着这人的感情牌怎么打的没完没了,正想打断费金亦的话,他就老泪纵横道:“我做了这十几年的皇帝,日日如坐针毡,没有一日不思念你母亲的。但自古以来,没有皇帝退位让贤的例子,除非被逼假意退位,我知道你是孝顺孩子,知道礼义,必然不会这么做。” “但这个皇帝,朕也已经做腻了,并不贪恋这个位置!但你年纪太小,初涉政事,一来朕不放心,二来你继位太急,也叫外人看了笑话,觉得你对父亲不敬。是否再等几年,朕可以现在就写下禅位诏书,悬于太极殿的匾额之下。” 容见终于明白过来。费金亦先是以情动人,再来以礼相压。如果容见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容宁死亡的真相,也不知道他在寒山城中的打算,可能真的会当真。 因为这样的皇位继承最具有正统性,也在道德上毫无瑕疵,而古人最为注重这些。 一直沉默着的明野忽然开口:“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已不是民心所向,前有万民请愿,后有国子监学生上谏。若是强行坐这个位置,怕是不妥。,” 明野的话就是容见的意思。 费金亦见这事不成,勉强一笑,或许说在他的设想中,这事本来就不太可能,不过是为了迷惑容见,为了接下来的话。 他歇了片刻,长叹一声:“罢了,是朕自作多情了。既然你不愿意如此,朕也不勉强。那就立你为太子,住半年东宫,挑个吉利日子,继承大统。” 这话已是极为让步,算得上是将手中的权利都交出去了。 若是崔桂在此,或许都会同意这话。若是找不出费金亦通敌叛国的证据,容见就不能在礼法上完全压过费金亦,费金亦是他的父亲,有天然的优势。他希望容见成为一代圣君明主,不能留下给人攻讦的把柄。 然而容见没有多想,直接拒绝了费金亦。他冷静道:“陛下只是代为执政,也没有立储的资格。” 如果容见接过这个储位,反而是承认了费金亦这个皇帝的正统,落入下风。 就像容见同意和亲,之后的等待时间里,是费金亦求着容见出城。 他不会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 容见站起身:“儿臣当时年幼,所以朝廷重臣将江山暂时托付给了殿下。如今儿臣已经长大成人,陛下也可早日休息,或许也有空闲的时间哀思母亲了。” 他不想再谈下去了。实际上此次前来,容见也没有打算真的和费金亦达成什么协议承诺,只是想借此观察费金亦接下来到底想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人多口杂,容见和明野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刚才的事。 亲卫来了信,明野又有事要处理,容见看了眼天色,正好与他道别,说:“我去一趟仰俯斋。总得点个卯。” 还是得装装样子。 容见好不容易去了趟仰俯斋,正值休息时间,他同先生问了好,凑巧撞到陈玉门在看书。 金屋藏娇[穿书] 第103节 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大学》二字,陈玉门却吓了一跳,本能地就要把书藏起来。 知道换封皮,却不会说谎。这么一惊一乍的样子,容见无需多加思考,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在看书斋里先生们要求的正经书。 陈玉门怀里捧着书,磕磕绊绊道:“殿下,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两年过去了,陈玉门也知道自己对长公主的了解有误,不是那种随便就会噶了自己的人。但是心理阴影太大,他还是害怕,面对长公主总是战战兢兢,不能克服从前的刻板印象。 容见笑了笑:“怎么这么害怕?” 陈玉门确实是在看闲书,也知道长公主对他的要求是要上进。他那会儿怕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听到大将军和公主的事,还以为明野这么厉害,想必是个彪形大汉。至于送信的事,他虽然瞧见了信,紧张之下,侍卫的名字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而明野长相过于英俊,虽然高大,与他心中的将军形象相差甚远,根本没想过是一个人,还以为公主年少时的春思没有一个好结果,颇为感伤了几次。 直到上次公主过来点卯,明野也陪着一起,他看到后恍然大悟,嘚嘚瑟瑟地回去和哥哥们炫耀了一番,说是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哥哥们对这个不聪明的弟弟口中的秘密不感兴趣,倒是父亲从书房路过,听他这话,又教训了一顿,说是君子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不许窥探别人的秘密。 此时长公主问起,陈玉门只好默默装死。 容见也不生气,他的脾气好,也不会上手翻陈玉门到底在看什么歪门左道,之前陈玉门没包封皮之前他曾看过,似乎与天文地理相关。 便认真地问道:“陈玉门,你真的喜欢这些吗?” 古代读书都为了出仕,喜欢这些是不可能在一个传统士人家庭中得到认同的。陈玉门的第一反应是说谎忽悠过去,但容见问得那么认真,他讲出自己的真心话:“我从小就很喜欢这些,可是我爹……觉得我没有出息。” 容见把陈玉门当做读书时的同学,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想了好一会儿:“如果你真的喜欢,本宫就让你去做。” 陈玉门一时答不出来,容见也不强求,只让他好好想想,又回了长乐殿处理政事。 回去之后,容见刚将政务处理完,明野就推窗进来了。 外面的雨还没停,明野的身上沾着潮湿的水汽,很冷,容见还是靠了过去。 容见说:“有点想睡。” 明野揽着容见的后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殿下,你最近是不是太容易困了?” 容见打了个哈欠:“有么?可能是快冬天了,容易犯困吧。” 明野却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不对,容见饮食不多,气力不足,很容易疲倦,但身体其实还好,从前读书的时候,每日需要早起,晚上还要补习,也没有这么困倦的。 明野担心的语气不算明显,他问:“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容见是真的困了,含含糊糊地回应:“竹泉不在,和赈灾的人去了江南。” 饥荒时易引发时疫,竹泉担心这个。而去往江南的官员都是容见的人,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丢下护国寺的诸多事宜,一同去了江南。 明野用还未回温的手碰了碰容见的脸,希望他能清醒一些:“那就先不要睡了,要和我下棋吗?” 容见已经闭上了眼,只凭本能回应:“……好困,怎么……” 话断在了这里,又悄无声息了。 他的身体沉重无比,困倦到了极致,在明野的怀中沉沉睡去,一如往常的每一天。 明野低着头,微微皱眉,凝视着怀里的容见。 容见脸颊泛着淡粉,长发披散,耳垂上的珍珠耳坠还没有摘下,散发着很润的光泽。 一切好像都很寻常。 明野不知道缘由,只是觉得有什么突然发生,那是连他也不能掌控的事。 烛火只略点了几支,一切都沉浸在了这模糊的昏暗中,漫长的黑夜似乎无边无际,没有天亮的时刻。 他睡了很久,明野也等了很久。 容见没有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友友们别急,开文前几章就说过,这篇不会像现代篇那样有很久的分离,马上就醒马上就醒qwq 不过会写个很刀但是he的番外,实在写文途中冒出来的灵感,到时候大家可以选择看或不看(。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啾咪! 第80章 醒来 容见意识到自己正在沉沉睡去。 他最近总是很困, 但从未睡得这么昏沉,像是与外界的一切隔离开来,失去感应的能力。 光和影都没有存在的意义, 这里是一个纯粹黑暗的漩涡, 容见深陷其中,不能逃离。 然后, 容见开始做梦, 那些光怪陆离, 支离破碎的梦。 梦里有很多不属于容见的记忆片段, 他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 实际上在融合原身的记忆时, 容见并不会浮现当时的具体情形和感觉。他只是知道了这件事,不会有任何感知,产生什么感情, 他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记忆,不会产生混淆,就像是在阅读一本航行日志。 而现在的梦也是展现记录的一种方式,但不属于原身, 也不属于容见。 昏黄的夕阳下, 日影照进沉寂的长乐殿, 里面安静极了, 连呼吸声似乎都没有, 桌案的白瓷瓶中插着淡粉的山茶, 重重叠叠的花瓣垂在瓶口,影子倒映在放下的幔帐上。 容见不知道这是什么时间,他没有这样的记忆。 一闪而过, 容见又进入了一个新的梦。 不是梦的结束, 也不是梦的开始, 这些像是储存在一个有无数切面的宝石上,现在又凑巧投到了另一面。 容宁于风雨间产子,孩子一生下来就是冷的,他根本没有呼吸,不是活着的。 然后,在大师的手中,那个婴儿缓缓地睁开了眼。 梦与梦的间隙间,容见偶尔也会看到童年的,少年的自己。 他穿过亮着绿灯的斑马线,抬头看到粉紫色的云,在夏季的傍晚骑车,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那些遥远的记忆,以他的视角看到的万事万物,存放在大脑最深处,是只会在梦中浮现的记忆。 容见在不停地看到和遗忘,每一个梦都转瞬即逝。 在尖锐刺耳的救护车的鸣叫声里,有什么缓慢地消散了。 然后身体一沉,容见睁开了眼。 对于他而言,像是睡了很长、很沉,没有做梦,却质量很差的一觉,醒来后浑身疲惫,累的几乎睁不开眼。 容见费力地抬起眼,睡梦中他总是在患得患失,醒来后也很茫然,想要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偏过头,才发现明野站在自己身边。 明野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神专注,似乎是在确定什么。 那是容见没在明野脸上见过的神情,如果非要形容,可能就像自己才醒来的时候,半梦半醒,觉得还在做梦。但明野不会那么傻,会问出自己是否在做梦那样的问题。 终于,明野笑了笑,伸出手:“你醒了。” 靠近的时候,容见才看出明野的脸色苍白,像是高山上的冷雪,不沾染一丝活人的气息。 容见怔了怔,想要开口,喉咙很痛,嗓子也是哑的,慢吞吞道:“我好像……是不是睡过头了。” 明野“嗯”了一声,神色温柔,与往常每一次等容见醒来时没有什么不同,语气中没有责备,只是陈述事实:“殿下,你睡得有点久。” 容见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总觉得“有点久”是很久的意思。明野一直在等待容见醒来,现在似乎也没有着急,看起来永远冷静理智,容见本来是这么以为的。如果不是明野没有剃须的下巴扎到他的脸颊,抱着他的力气那么大,或许容见不会察觉。 他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心脏却缓慢地刺痛着,他想握紧明野的手,却没什么力气。 明野将他拦腰搂了起来,连同被子一起,都被安置在了明野的膝盖上。 容见睡了那么久,却变得更加虚弱,没有饱满的精神,靠在明野的胸前。 不知为何,容见有些恶心,干呕了好几次,总觉得有血腥味,明野给他喂了温水,又漱了好几次口。 过了一会儿,明野说:“三天。你睡了三天。” 容见茫然失措:“我不知道。之前也没有这样过,好像很严重。” 明野低头看着容见,将他的手握得很紧:“已经醒了,没什么严重的。” 可是一般人不会突然昏睡过去三天吧。容见模模糊糊地想,但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与明野等待着的三天不同,容见是睡过去的,没有什么实感,也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心脏却很闷的痛着。 因为容见知道明野很担心。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容见嗅了嗅,抬起头,努力想要找到源头。 于是挣扎着想要爬出明野的怀抱,被按住了后背,就像拎着一只不听话的小猫的后脖颈,他听明野问:“怎么了?” 容见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地问:“你闻没闻到,好像有血的味道。” 明野的摸了摸他的赤.裸着的皮肤,未加停顿,自然地说:“一不留神伤到了左手。” 容见有些恍惚,明野不是那类会不小心的人。他的不小心是借口。 容见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 明野有些无奈,朝他伸出手臂,撩开袖子,他说:“你一直不醒,我很担心,所以没太留意。” 容见看了过去,明野的手腕处裹了一圈纱布,上面洇着少许血迹,铁锈味或许是从这里传来的。 他俯下.身,贴了过去,没敢碰纱布,因为不知道伤口在什么地方,怕碰痛了明野。 然后很小声地说:“那你以后要小心一点。我也不会再睡这么久了。” 用完饭食后没多长时间,殿门被人推开,一个蒙着眼睛的人走了进来,他肩上背着药箱,看起来似乎是个大夫。 又走了几步,那大夫摘下眼前蒙着的布,走到了床边,偷偷打量着明野的神色。 明野道:“你有什么不舒服吗?讲给他听听。” 容见看了他一眼,这人不是太医,只能是在这三天里,明野从外头请来的大夫了。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容见的性别不能为外人所知,而他没有缘由昏睡过去的消息传了出去,也会引起朝廷震荡,说不定费金亦放手一搏,卷土重来。 这大夫姓罗,在上京城中小有名气,擅长昏睡惊厥之症,其余内科也多有涉猎。 明野手眼通天,当天晚上就将这位罗大夫送进了宫。 罗大夫并不清楚容见和明野的身份,但观其四周的装饰,也知道贵不可言。 容见朝大夫伸出了手。 他穿的是裙子,刚及小腿,外面罩着属于明野的宽大道袍,罗大夫看不到内衬,之前几次的诊断,也是这样的穿着。 金屋藏娇[穿书] 第104节 罗大夫也不敢多看,只审视着容见的神色,又诊了好一会儿的脉。 他收了千金之财,必须耗尽毕生所学,为眼前的人诊断。因为如果他不说实话,怕是逃不过身边陪伴之人的眼睛。罗大夫行医多年,不仅是医术高超,更是交际了得,才能在众多达官显贵中斡旋,而不受牵连。 他这么想着,低声恳切道:“这位公子的身体真没什么病症,只是略有体虚,并无大恙。这一遭……您不如去找个收魂的婆子再瞧瞧,或是护国寺的大师。” 明野听得很认真,他知道眼前的大夫没有说假话,将人打发了下去。 大夫离开后,大约是醒的久了,容见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一些,他问:“这三天我都不在,是不是有很多事?” 明野将他身上的被子盖紧,随口答道:“政务都处理完了。况且现在是晚上,你想做什么?” 容见眨了下眼,虽然明野没说,但他本能地觉得这个人三天都没睡。 于是问:“你困吗?” 明野垂着眼,说:“还好,不怎么困。” 容见问:“真的吗?” 似乎不太相信,也没有给明野拒绝的机会:“我是不困,但好累,你陪我躺着吧。” 容见这么说着,勾着明野的脖子,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想要用体重把明野压倒。 可惜的是,明野纹丝不动。 容见锲而不舍,试了好几次都不行。 明野眼里有些许笑意:“殿下,你要多吃一点,体重太轻了。” 话音刚落,明野忽然放松身体,倒向了柔软的被褥。 猝不及防下,容见吓了一跳,只好将明野搂得更紧,也一同栽了下去,不过是栽在明野的胸膛里。 明野的胸膛平缓地起伏着:“猫都比你重。” 容见固执地认为这是一种诋毁,明野对小动物没有任何怜悯和喜欢,猫猫狗狗似乎也知道这个人缺乏爱心,路过的时候都会避开。 明野又抱了一会儿,才用单手脱掉了道袍。里面穿着很整洁的衣服,不像容见睡觉的时候不会裹得太严实。 容见撑着手肘,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两人,又枕着明野的手臂。 他的身上混合着很淡的血腥味和冷调的香,令容见感觉到安全。 和昏睡前持续不断的困倦不同,这一次睡过去仿佛只是到了应该入睡的时间。 明野睁开眼,抬起手,指尖搭在容见的脸颊上,感受着他绵长的呼吸。 容见睡觉的时候毫无警惕,浓密的睫毛垂在下眼睑,五官秀美,透着些许纯真。 他的手往上动了动,撩起了容见的睫毛。 第一次,皱了皱眉。 第二次,偏过头想躲开,又被按住了脖子。 之后的数次都逃避不能,容见快要被玩醒了。 明野收回了手。 他不是好人,搅扰了容见的睡眠也没有多少愧疚,反而饶有兴致地看了很久。 在过去的三天里,明野也做过同样的事,但容见不会有这样可爱的反应。 他还在呼吸,胸口有规律的起伏,大夫说他只是在睡,但怎么也叫不醒,似乎和外界断开了联系。 明野不知道缘由,那是他所不了解的事。 他以为自己能保护得好容见,其实不能,总是有事会超过他的掌控。 因为他太过在乎,所以也会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明野唯一的小猫就是见见了 我们可怜的明日见xql 眼睛疼,滴了眼药水躺平了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 第81章 血 不同于两年前, 容见才穿过来的时候也大病了一场,但宫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在意。这次阖宫上下,都关注着容见的这场病。 长乐殿的口风很紧, 外面人只听说长公主病了, 病的恍恍惚惚,不太能见人, 只召见了首辅两次。 崔桂回去后同内阁说, 长公主正在病中, 不能起身, 神色憔悴, 喉咙剧痛,几不能言。两人是隔着帘子见的面,他捡了要紧的事禀告了上去, 长公主神智还算清醒,点头应答了。 实际上崔桂没有见到容见。 偏殿花厅里什么人都没有,进去半刻钟后,进来的人只有明野, 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他这次来, 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让自己回去堵别人的嘴。 长公主一定出了什么事。 明野立在门前, 没坐下, 应付了句:“殿下病了,不能见人。” 他没有说的太明白,但以崔桂的老道, 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固执地问道:“殿下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也该叫我知道, 早做应对!” 明野道:“小病而已,过几日就好了。” 崔桂追问:“殿下关系着天下之人的性命,大将军切莫……” 那位从小养育长公主长大的周姑姑走了进来,她的眼中有未干的泪痕,恳切道:“崔大人,殿下真的是病了。” 崔桂意识到,长公主的病怕是不假,只是病的不同寻常。 如果明野真的对容见做了什么,也没有必要再维持现在的局面。 崔桂只能选择相信明野,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能做的了。 而在容见不能露面的三天里,费金亦也时刻关注着长乐殿的消息。 但还有更重要的,提前筹谋的事。 费金亦明白,宫中的锦衣卫,上京城中的禁军,大多都归属于容见麾下,另外还有明野的支持。这样内外交困的局面,非得以上京城外的力量打破才行。 容见确实有几分聪明,但根基太浅,他做了十多年的皇帝,多少人在他的手中提拔上来,成为一方大员。虽然崔桂对于中央官员的任用严查死守,但地方上就鞭长莫及了。 书生和文官是做不成事的。费金亦一直这么觉得。 明野虽处于宫中,却只有随身亲卫。而上京之外,还有地方驻兵,一旦聚集至此,不是区区一万人的禁军可以抵挡的。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算得上是谋朝篡位了,但费金亦不在乎这些了。等他成为真正的皇帝,真相可以一一销毁,他还是那个名垂千古的名将,然后在旁人的尊敬中成为大胤的帝王。 思及此,费金亦暗哑的嗓音压得极低,他问:“张得水,外面有信了吗?” 上京周围的两府四州,费金亦都发出消息,说是长公主谋逆叛国,命令他们速速来京救驾。 张得水道:“殿下许以高官厚禄,子孙万代的富贵,那些人怎么会不知道轻重高低。都已经蓄势待发,只能夜行来京,瞒过这些逆贼。” 费金亦还是没有松开眉,他知道这个决定有多冒险。 张得水便继续谄媚道:“殿下不必焦心。长乐殿那位据说病的厉害,谁都不见,天天窝在寝殿里不出来,又不宣太医,老奴瞧着,像是早死的命相。” 费金亦闭着眼,他知道这话不能信,片刻后还是问:“那个孽种是真的病了吗?” 生病没有关系,但病的不能出行,甚至见人,任谁都知道其中的蹊跷。 费金亦由衷道:“真希望能听到她的死讯。” 在惶惶难安中,崔桂等到了第四日,长乐殿传出消息,长公主就恢复过来,可以如常见人,处理政事了。 * 容见睡了很好的一觉,醒来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 他偏过头,发现帐子没有完全拢着,俯身凑近了一些,透过缝隙,看到明野靠在床沿边看书,随意扎着的高马尾垂在自己的枕边。 明野的感知十分敏锐,几乎立刻就察觉到容见醒了,他回过了头,两人正好对视,谁都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眨眼。 外面似乎很明亮,而帐子里昏昏暗暗。 一明一暗间,容见缓慢地眨了下眼,打破了这样的寂静。 明野伸手撩开帐子,肯定地说:“你醒了。” 强烈的阳光照了进来,也许是太久没有见光,容见觉得有些刺眼。 明野穿了一件宽大舒适的道袍,单膝曲起,上面摊着一本蓝皮线订的手抄书,整个人似乎很放松。 容见跳下床,赤脚踩在他的道袍上,瞥见封皮上的书名是《太虚经》,心中有些许疑惑,明野平时会看这样的书吗? 但也没有想太多,明野抱住了他,身上的冷香更重,昨日那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消失了。 洗漱用饭过后,容见本来是要找周姑姑帮忙化妆,却没叫成,因为明野帮他画了眉,稍微装点了些脂粉,抹了朱红的口脂。 其间也谈了近几日宫内外的情况,容见知道利害关系,说是待会就去内阁,要与朝臣见面。 至于费金亦,容见问道:“他是打算做什么吗?” 明野用口脂一点一点描摹出容见嘴唇的形状,回道:“上京周围两府的兵马有异动。他可能是想直接逼宫。” 容见听了后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古代的工艺本来就不怎么样,口脂未干,又重叠在了一起,已经无法恢复原样了。 明野的拇指顶起容见的下巴,低头看着他的嘴唇,评价道:“只能擦掉再涂了。” 然后,在容见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吻掉毁了的口脂,在湿而热的嘴唇上抹了新的。 清醒过后,容见一如往常地同人商量政事,在见到长公主安然无恙,崔桂才放下心。 好像并未发生那场没有缘由的昏睡。 不同的大夫诊治了很多次,也在宫外冒用他人姓名找过太医,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所以他们都没有再提过那件事。 但容见知道明野记得很清楚。 之后的几天里,明野几乎没有离开容见的身边,除非一些必要的事物,做完后还是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傍晚时离开太平宫后,又会通过别的方式回来,站在那棵桂树上,敲开容见的窗,再次相拥着入睡,什么也没有做,仿佛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 金屋藏娇[穿书] 第105节 在宫中的时候,明野都在不老斋中处理公务。 申时过半,容见同崔桂谈完话,出去的时候,明野还是不在,问了随身的亲卫才得知明野在不老斋中与人会面,正好得闲,便自己过去了。 容见进去的时候,也没人拦着,他以为事情结束,人已经走了,推开门看到书斋靠窗的位置坐了个陌生人,他没见过,两人正在说着什么。 他迟疑着要不要退出去,明野朝他招了招手,没有顾忌地介绍道:“殿下,这是万来商会的老板,周照清。” 周照清一愣,抬起头,朝门边看去。 久闻不如见面,这位长公主果真生得极美。 周照清站起来行礼,那位长公主很客气地叫他坐下。 这是周照清第一次见到长公主。 在他的记忆里,虽然侍奉明野已久,但明野不会经常提起这位长公主。 明野的话不多,再重要的事也不会反复提醒。长公主非常特别,明野为之出生入死,却也只偶尔在周照清面前说与他有关的事。 但周照清会经常意识到长公主的存在,最开始的桂花香气,用贝壳粘成的眉黛,红宝石的花钿,长公主是隐秘存在于明野人生中的人。 最近的一次是在两天前,长公主还在病中,明野不能出宫,事情紧急,所以周照清被召入禁庭,在这里与明野见面。 周照清才从边疆赶回来,将那里的消息一一告知明野。北疆的羴然人暂时退守草原,但留守在边境的兵力不足,暂时不能攻入,关于冬日的用兵计划,还需商议。 当然,周照清并不行军打仗,他负责粮草问题,且是明野的心腹,所以才由他来说。 讲完这些后,周照清等待明野的指示。 明野坐在主位,搭着眼帘,似乎在看手中的密报。 周照清等了好一会儿,叫了他第二次,明野回过神,淡淡道:“抱歉。” 周照清问:“那公子的意思是?” 明野重新翻看手中的折子,漫不经心道:“我没听清。”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周照清第一次听到他说类似这样的话。 他想了想,心惊胆战道:“长公主那……真的病得很严重吗?” 明野很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偏过脸,认真道:“怎么会?” 长公主坐下后,明野将手中的东西搁在一边,给容见倒了茶,又挑了个橘子,剥好后尝了一瓣,递给了容见。 那么亲密,那么寻常,令周照清无端地想起那个眼神。 周照清是一个极端自我的人,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何明野这样的人,毫无征兆地愿意为一个人付出一切,他没有那样的感情,有时甚至会怀疑,明野所做的是否在布置一个惊天大局,最后的目标不是那位长公主,长公主只是借口。 但今天之后,周照清不会怀疑了。虽然他仍旧不能理解,却看到了这样的感情。 谈完话后,周照清匆匆告辞,容见吃了两个橘子,正想着给明野也挑一个的时候,四福走了进来,说是吏部侍郎有事禀告。 有了政务,就不能继续和男朋友谈恋爱了,容见可怜巴巴地和明野告别。 明野笑了笑,安慰道:“等忙完这一会儿,我去找你。” 出门之后,距离外面的正门有很长一段路,容见走到一半,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到一个亲卫提着个木箱子走了进去。 这是明野要做的事吗? 那个箱子看起来不像是放着什么机要密报。 明野说的话,容见一般都不会怀疑,此时却突然察觉到不对,脚步一顿,走了回去。 门外守着的亲卫都愣住了。 但明野的意思是,见长公主如见他,任何时候都不可阻拦,军令如山,亲卫也没拦着,任由容见放轻脚步,靠近不老斋,推门而入。 桌案上摊着书,明野垂着左手,亲卫解开纱布,似乎正在上药。 明野听到门的声响,抬起头,看到容见时怔了怔。 容见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低下头,看到还未包扎的伤口。明野的左边手腕上有几道很深的刻痕,有一道划得很深,像是没有控制好力道,还有几道是浅的。 深和浅都是相对,刀刃留下的伤痕,至今也没有痊愈。 不可能是失神,也不可能那么凑巧。 明野的谎话说得很严谨,在容见醒来后发现他的伤口时,他意识到如果他们之间很亲密的接触,就不可能瞒得住。所以要给容见适当的理由,让他自己找到缘由,隐瞒真相。 容见知道不可能和自己无关。 他看着那几道伤痕,难过和酸涩涌上他的喉咙,像是吸满了水的海绵,他一时难以呼吸,也说不出话来。 明野挥了挥手,亲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他解释道:“又不疼,所以不想你看到。” 容见低头看着明野,也看着那处结了很薄的痂,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伸出了手,微红的指尖碰到手腕旁的皮肤,又不敢贴近,生怕弄疼了这个人。 他的所有情绪都盛在一个满涨的气球里,此时猝不及防地爆裂开来,所有与舒适、安全、快乐的感觉都随之消失,只余残破狼狈的气球碎片。也像是他此刻的心脏,留下的只有剧烈的、无法消散的疼痛了。 明野看着容见的眼:“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的话。” 容见点了点头。 在容见陷入沉睡的过去三天里,对外说的是长公主突发伤风,不能起身。但容见不能露面,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候,难免会人心动摇。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明野曾做过容见的□□,在很想念容见的时候,偶尔有空闲的时候,一点一点描绘出记忆中的容见的脸。 生着病的、能够露面的容见,总比昏睡中的、不能露面的好。 明野没有那么做。 权衡利弊的道理,明野不是不懂,不是不明白。但他不能允许世上任何一人拥有和容见相同的脸,也不觉得容见会长久地睡下去。 他可以掌控局面。 明野是这么想的。 为了维持大局,明野做了很多事。现在想来,其实大多数都不太能记清了——那些与外人有关的、琐碎的小事,但陪伴在容见身边的时间也不能算少,不过总是在夜里,白天有太多无聊的事要忙了。 长乐殿里,与容见最为亲近的几个侍从知道真实情况,他们只能依靠明野,也知道明野每晚都在陪着容见,以为他多少会休息一会儿。 但明野没有睡。 明野长久地凝视着容见陷在枕头里的脸,总是幻想他下一秒就会醒来。 理智告诉明野不太可能,大夫找不到理由,说容见只是在睡。 明野能做的只有等待。 回顾明野的一生,他很擅长忍耐,却从未等待过,总是掌握主动权,不会期待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持续不断的期待和反复失望的痛觉,明野也在容见身上尝到了。 在无止境的猜测中,明野不由地想到容见的来历,是因为魂魄的不安定吗? 明野不相信对鬼神之说,即使他经历了重生,也没有什么改变。但此时此刻,俗世的大夫好像真的找不到容见昏睡的缘由,明野漫无目的地想了很多,能试的都会试。 明野捉住容见的手腕,不算强硬地抬起他的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眼瞳。 这是人体最脆弱、最没有防护的地方,明野却毫不设防,甚至故意让容见碰了。 容见的手一僵,吓得要命,也不敢乱动,生怕伤到了明野的眼睛,又觉得这个人很过分。 明野察觉到了容见的心思,又笑了笑:“殿下没有好奇过吗?为什么我的眼睛会变成血红色。不是药物原因,那是它本来的颜色。” 容见闷闷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明野开玩笑似的说:“殿下怎么知道的?” 但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停顿片刻后,他继续说:“南愚人的厌胜之术一案中,章三川提到了天神遗族。我也有天神遗族的血脉。之前查阅古籍的时候,有书记载说天神遗族的血有驱邪安魂之效。你一直没醒,我就想试试看。” 割开手腕,掐着容见的下巴,吮吸自己的鲜血,一口一口渡到容见嘴里,强迫他咽下的时候,明野心中很矛盾,想了很多漫无边际的事。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很傻,做这样的无用功。他知道自己是天神遗族,也曾查阅过自己身世相关的事。但对于书上所说的天神遗族异能的事,没有一个是信的。除了眼睛的颜色以外,明野从未认为自己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自己的血和别人一样,是鲜红的,温热的,没有什么特别。这样的血又怎么能唤醒不知缘由,沉睡着的容见呢?另一方面又想万一呢,万一有用呢,于是还是喂容见喝了下去,喂了好几次。 其实没有万一,万一也是一种确凿,但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明野也愿意付诸所有了。 这样的话,明野说的很随意,好像不值一提。然而容见知道,明野从不会做这样没有根据的事,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 心脏处剧烈的疼痛没有得到缓解,又平添了心酸。 容见失神的时候,明野已经将纱布包扎好,打了个结,放回了道袍的宽大袖子里。 他站起身,捧着容见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但没有接吻。 容见想要说话的时候,又抬起左手,捂住了他的唇。 顾及到伤口,容见就不敢动弹了。 明野坦白地说:“你是我不能失去的人。” 所以无须道歉,是明野不能失去,是他心甘情愿。 “我爱你。” 明野的话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不算多郑重,却是一生的承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血很重要(。 下章do,应该qwq 有点卡文,写到现在,实在非常抱歉 晚安!啾咪! 第82章 满足 费金亦在辗转反侧中等待了七日。 他时刻观察着宫内宫外的动静。容见没有如他所愿一般地死去, 他活了下来,那场不能见人的大病似乎也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印迹,他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戒备, 一如往常。 而他派出去的信使, 与掌握兵权的地方大员之间沟通的消息,也逐渐传了回来。 这些都是费金亦精挑细选, 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费金亦认为他们理所应当该感恩戴德, 为自己出生入死, 这一次就到了该用到他们的时候。当然会有些人背信弃义, 他们见势不妙, 就想要投靠新主,譬如现在势头正盛的长公主容见。 费金亦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却不能有子嗣, 没有继承人,有些人就不能放心。他们害怕费金亦死后,遭到后来者的清算,索性趁着现在, 就站在长公主一边。 这次的命令中, 费金亦也将费仕春这个亲生儿子告知了那些选中了的人, 意思很明显, 他打算彻底取代容氏。 费金亦虽然狂妄, 但不是不了解人心, 人心幽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金屋藏娇[穿书] 第106节 何况比起这些外臣,费金亦更信任自己一手培养的暗卫。 此次计划极为隐秘, 消息不能走漏。费金亦命暗卫先挟持他们的家人, 再许以高官厚禄, 如果他们不答应,就直接杀人全家。 要么顺从,要么死亡。 天下大乱,费金亦管不了那么多了。 张得水将暗卫传来的消息,一一看了,终于下定决心,时机已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费金亦知道自己也必须投身于这个居中,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一网打尽。 所以必须要有人在外统筹军队。 聪明的人,能干的下属,费金亦不是没有,但是他不信任那些人,他只相信正在和自己同一个姓氏,相同利益的儿子费仕春。费仕春确实蠢笨,甚至连身边的老太监张得水都比他精明得多,但费金亦还是将虎符交给了他。 在只能容纳的下两个人的狭小暗室里,费仕春从费金亦手中接过虎符。 那只是一块拼起来的铜片,巴掌大小,却沉到费仕春有些拿不起来了。 暗室中只点了一支蜡烛,没什么光亮,费仕春差点没分辨出来这是什么,眯着眼瞧了好一会儿才问:“父皇,你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我?儿臣……儿臣难当大任。” 从小到大,费仕春没做过什么正经差事,他没有本事,唯一仰仗的就是这个父亲。而他这个皇帝父亲,如今也要倒下了。 费仕春不敢使用这块虎符。 费金亦咳嗽了好几声,也许最近寝食难安,他瘦得越发可怕,几乎看不出年轻时英俊的模样,此时凹眼塌鼻,又生着病,脸色青黑:“你是我的儿子,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他从一旁的抽屉中拿出画像,详细地将此次赶来的几人介绍了一遍,而到了上京城中,攻入太平宫的安排,他也早做好了准备。 费金亦当年跟随容士淮打过仗,对于行军上的事很清楚。所以才能想出让羴然人夜袭寒山城的消息。里崇巍关太近的地方不行,会被明野发现,到时候驰援方便,根本逼不出容见。科徵阐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无法达成的目的白白损耗自己的兵力,费金亦精挑细选,挑出来寒山城,本来一切都安排妥当,如果……如果不是意外。 费金亦不在乎别人的死活,至于天下万民,更是他的垫脚石罢了。 世人都以为费金亦是一个读书人,好歹知道一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可是谁知道他本来就是赌场的地痞无赖,一个打手? 乱世之中,费金亦在这场洪流中找到真正的自我。 他会一直、一直赢下去。 想到这里,费金亦抬起头,鼓励起了费仕春:“儿子,这是咱们父子俩遇到的最后一次难关。打完这一仗,赢下来后就是千秋万代,我还等着你生下孙子,立皇太孙的日子。” 费仕春却没有那样的野心和志气,他看着父亲猩红的双眼,不由有些害怕,觉得父亲陷入疯狂,这样的事也敢做。 他没有那样的胆量,他也……不会为了眼前的父亲陪葬。 费仕春握着那块冰冷的虎符,打了个寒颤。 * 与宫变有关的事,是从明野的猜测而起。费金亦做事谨慎,抽调地方上的守卫,行走小心些,的确不会太过明显。但即使人数再说,从四面八方奔向上京城而来,总会留下踪迹。 万来商会的铺子开遍了整个大胤,明野知道他们从何处而来。 这件事不能外传,在内阁中只有崔桂知晓。 今日天气很好,日头温暖,容见使人办了张桌子,在廊下处理公务。 崔桂来议事的时候,明野就坐在容见身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 间崔桂来了,容见搁下手中的笔。 容见与任何人商量任何事,都不会避开明野。 这次谈的也是宫变的准备。 崔桂的意思是还是稳妥起见,提前将这件事拦下来,别出什么大事才好。 明野没有同意,平淡道:“费金亦做了十多年的皇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让所有人都认清他的真面目。既然他要做,就让这件事做到极致。” 崔桂沉吟片刻,道:“那将军的意思是?” 明野没有透露太多,只是说北疆那边传来消息,存有一些还未销毁的罪证。 这件事还未议完,很忽然的,明野说:“有点事,要出宫一趟。” 容见没听他提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这么着急,但也没多问。 明野离开后,崔桂叹了口气,对容见道:“大将军的作风,未免有些太过霸道。” 在此之前,崔桂也很隐晦地提醒过容见,作为未来的驸马,掌握大胤兵权的明野过于危险了。 容见不以为意,他半垂着眼,轻描淡写道:“本宫知道首辅担心什么,但那是没有必要的事。” 也是旁人不能明白的感情。 崔桂离开后,容见提起笔,想起明野方才走得匆忙。 作为身兼数职的大将军,明野有事是很正常的,没什么不对。 却非要出宫。 昏睡之事过后,明野很少会离开太平宫,连间周照清,都安排在了不老斋,一般的公务,也都是送到宫中。偶尔会推脱有事,留在宫里,更多时候是在黄昏时离开,又悄悄回来。 有什么突然的事,重要到让明野立刻离开的吗? 容见似乎有所感应,他叫来四福,吩咐道:“本宫要出宫一趟。” 能够自由出宫后,容见没有出去过很多次。回来后更忙,连明野在宫外的府邸都没去过。 这间府邸不是专门修葺的,好像是明野随意挑了个前朝的宅子,他对这些身外之物一贯不太在意,也没当做自己的家,并不重视,所以容见才没有来。 虽然明野不常住在这,但从内到外的守卫森严,外人轻易不能进入。 容见第一次来,却很畅通无阻。 只要摆出长公主的身份,没有人敢拦他。 倒不是说长公主的身份有多尊贵,即使是费金亦,也不可能硬闯进明野的住所,是长公主容见等同于明野,而侍卫又怎么会拦下府宅的主人? 在侍卫的带领下,容见走到了明野的寝室前。 他挥了挥手,让侍卫离开,自己推开了门。 往里走了几步,容见看了一眼,这件房间几乎没有什么装饰,整体色调是灰与黑,除了几件必要的家具,和明野之前居住的狭小房间也没什么不同,只是空间更大,但也空荡荡的,看起来就是没怎么用过心的居所。 他抬起眼,看到坐在窗边的明野。 屋子里的帘子拉着,没有照进来的光,容见也不算近,只能看到明野模糊的侧脸,以及不能分辨的神情。 明野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这是很奇怪的事,但似乎不在容见的意料之外,他又走近了些,脚腕上系着的铃铛轻轻响起。 还有另一只,挂在明野脖子上的铃铛,也一同感应到了。 明野怔了怔,偏过头,半垂着的眉眼缓缓抬起。 一双褪去颜色,逐渐盈满灿金的眼睛。 但这不是结束,一般的天神遗族有金色的眼睛,但明野的眼眸是血红的。 看向容见的时候,明野的神色平静寡淡,没有什么改变,仿佛那只是一个虚影。 容见走到他的面前,在明野身上,容见时常会显露出自己优柔寡断的缺点,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别吃药了。” 说出第一句话,接下来的话好像就很容易开口了:“你又不想吃。” 对于眼睛的事,与药物有关的事,明野没有告诉任何人,容见也不可能知道。 如果是平时,明野可能不会问,但他现在处于失控的边缘,于是问:“殿下怎么知道的?” 容见很小声地说:“因为我了解你。” 除了容见以外,世上的任何人对明野都谈不上了解,容见却说自己了解明野。 容见确实拥有一些别人没有的外挂,他看过《恶种》这本书,曾经很喜欢男主明野这个纸片人。但这些的作用不大。没有人能凭借一本这样的书,明野将来的所作所为,就能揣摩出明野当下的情绪。 如果能那么容易被人掌控,也就不是明野了。刻意的讨好,故意的施舍,明野一眼便可看穿。 容见的天赋在于对明野纯粹的、无暇的、永不逝去的爱,所以他能了解明野。 明野等了一小会儿就失去了耐心,他平常不会这样,也不会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这么久都不拥抱或亲吻,他没有碰容见,随意地问:“怎么不说话?” 容见已经说出了自己本来不该知道的事。也不算是完全的坦白,因为又很多难以解释的事,但也没有再隐瞒什么,连假话都不打算编了。 昏暗的房间里,容见抿了抿唇,慢吞吞地说:“很容易猜到。” 前往这里的路上,容见想了很多。如果从结果往回推,就可以发现很多疑点。比如书中明野的症状只出现过不长的一段时间,在被侍卫发现后就立刻恢复,再也没有必须休息避人的日子,任何人都抓不住他的把柄。穿书之后,容见曾经误入那个院子,撞到发病时的明野,但也只有那么一次。即使频率再低,再不稳定,这两年间不可能一次都没有发作。就说明一定有抑制的药物,明野不想吃,但为了不耽误事情而服用。 容见想起那次看到的明野,他能感知到明野与以往的不同,不仅仅是失去听力的警惕,还有一种更难以言喻的东西。 ——是欲望。 人的欲.望。 明野的欲.望很低,也会在那样的时刻放大,到濒临失控的程度。 容见终于明白过来。 比起被药物左右的欲望,明野更宁愿忍受失控,清醒地克制。 明野就是这样的人,这是连容见也不知道的秘密。 容见没有解释太多,他主动凑近了些,指尖搭在明野的掌心,铃铛的声音停了下来,房间里安静极了,他的嗓音软而轻,有一种稚拙的天真,坦白地问:“你的欲.望是什么?” 明野低着头,自始至终,没有主动触碰容见。他有捕食者的本能,却愿意放过这只脆弱的蝶。 容见自投罗网。 容见俯下.身,褙子受力慢慢往下滑落,露出白而细腻的后颈,全部展示在明野面前。 没有人能以这种视角看长公主,除了明野。 容见缓慢地眨了下眼,他想要掩饰那些害羞与胆怯,也希望能忽略掉近乎自作多情的感觉,自问自答:“是我吗。” 濒临失控的欲.望克制起来太过痛苦,容见愿意满足。 他们之间离得很近,然而容见的视线太低,并不能完全看清明野,只看到他侧着的脸,半垂着的、逐渐变成血红色的眸。 在这样的情况下,明野的目力极好,不需费力,就能看到容见靠近时,每一根睫毛微微抖动的幅度,那么剧烈,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和若无其事。 明野问:“殿下要怎么做?”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道:“满足我的欲.望吗?” 很痛也愿意忍耐,付出一切也不是不行,容见固执地为明野献上自我,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接受。 金屋藏娇[穿书] 第107节 容见一点一点地靠了过来,他坐在明野的膝盖上,搂住了这个人的脖子,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连最后一丝力气都消失了,完全依靠明野,任由他掌控。 他将自己交给这个人。 很短暂的瞬间后,容见的手撑在明野的腿上,抬起头,嘴唇贴着明野的下巴,吻住了他的嘴唇,又微微移开。 他回答了明野的问题:“嗯。” 靠在明野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容见如梦初醒,他说:“你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得到想要的一切。” ——只有容见,只是容见。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说这样的话,对容见而言也过于勉强了。 但还是说了。他希望明野能开心一些,很少的一点也可以。 容见慢慢解开胸前的系带,脱掉外面繁复的裙子,就那么落在明野的膝盖上。 房间里没有烧炭火,有点冷,容见在明野面前坦.露着身体。脱掉衣服后,其实能看出他的身形纤瘦,胸口平坦,是很明显的少年人。 有少年人的可爱,也有少年人的青.涩。 明野似乎无动于衷,就在容见都快要泄气的时候,明野掐着容见的下巴,用力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在不算舒适,却很安全的床上,明野拥有了容见。 他令容见快乐,也令容见痛苦,让他拥有,也让他失去。 容见被折腾得很厉害,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还在抽噎着,连后背的肩胛骨都一颤一颤。 那么可怜,那么惹人怜爱,却不能得到明野的丝毫怜悯。 但也没想过逃开,被强迫展开身体,揽入怀抱的时候,容见还是没有拒绝。 他的手软软地垂在帐外,连手腕都透着粉,像是烧的厉害。很快,他的身体绷紧,像是痛到了极致,又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痛苦,没有任何拒绝,那么用力抓着床沿,忍耐着什么。 不多一会儿,另一只很大的、粗糙的手掌将容见的手包裹了起来,捞进了帐子里,什么也看不到了。 明野第一次沉溺于欲.望也不愿意脱身,怀里抱着浸.透他的气味的容见,宁愿长醉不醒。 从黄昏至日落,屋子里一片黑暗,渐渐的,连很低的、哭泣的声音也消失了。 明野没有睡意,他看了怀里的容见很久,吻掉了他脸颊上的泪水。 很甜。 违背客观规律,没有事实依据,纯粹唯心主义的评价。 可能人都是如此,评价标准因人而定,明野也沦陷为庸俗的普通人。 容见是明野的欲.望,也是明野的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见qwq 不好意思,非常卡文,这么晚才更。 感谢追文,感谢至今的陪伴,评论抽一百个红包。 晚安,啾咪! 第83章 挑剔 容见睡了很长、很好的一觉。 迷迷糊糊入睡之前, 容见觉得明野是世上最坏的人,刻意地捉弄他,弄疼自己, 混合着眼泪的恳求再多, 也没有停下来。 醒来的时候,容见的意识还有些模糊, 他勉强睁开眼, 看到明野坐在自己身边, 手中捧了本书, 随意地穿了件衣服, 松松垮垮地披着,没有系起来。 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容见躺在枕头上, 明野靠着床头,左边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容见偏过头,视线微微上移,明野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脱落, 留下几道很深的疤痕。大约划开时用的是很锋利的刀刃, 布满伤疤的皮肤很平整, 看起来不能算丑陋, 只是很突兀。 明野手腕上的疤痕, 容见反反复复看过很多次, 但每一次再看,心脏还是会本能地产生一种绵长的钝痛,像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么想着, 又不免凑了过去, 很轻地碰了一下。 察觉到身边的人醒了, 明野低下头,左手托住容见的脸,很专注地凝视了一会儿。 昨天晚上,容见哭了很久,明野不知道容见怎么有这么多眼泪,又过分放纵欲.望,很恶意地试探容见承受的极限。 容见半睁着眼,眼尾泛着很浓烈的绯红,经过小半个夜晚和一个上午的休息和睡眠,也未完全恢复。 大拇指在容见的鬓角处摩挲了几下,明野的语调平静,但能听得出心情很好,他说:“容见,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傍晚才醒。” 容见怔了怔,他的嗓子很哑,按照平常的习惯,开口的时候几近失声,调整了一下,才说出话:“现在是什么时间?” 明野说:“巳时刚过。” 他这么说着,拢起帐子,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 容见躺在床上,慢慢挪动到明野方才的位置,那里还留有余温。午后温暖的日光也照了进来,缓慢地适应过后,支着手肘,半撑着身体,靠在床头。被子从肩膀处滑落,容见的上半身近乎赤.裸,暴露在初冬的空气中,感觉到一丝寒意。但房间里不怎么冷,不知何时烧了炭火。 明野端起炉子上温着的热茶,转身时看到容见裸着身体,他的身形非常纤瘦,有许多斑斑点点的痕迹,大多是红痕,偶尔也有青紫,譬如腰间的指印。 容见的皮肤太白,看起来就很明显。 明野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往回走,提醒道:“不冷吗?”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令容见如梦初醒,他捞了一下被子,重新遮住身体,还是露着肩颈和手臂。 明野走回床边,容见就着他的手喝了一些温茶,感觉嗓子好多了。 明野看着他,有些好笑地说:“殿下,你把我的地方占了。” 容见一怔,没想太多,疑惑地问:“你还睡啊?” 他们平常都待在一起,容见的精力没有那么充沛,而明野大多时间都在忙,事务实在太多,但会抱着休息的容见,或者握着容见的手。 明野反问道:“不可以吗?” 容见摇了下头,又慢吞吞地挪动着,退回了床的内侧,但动作太慢,中途被人按住了肩膀。 他仰起头,看着明野的血色眼眸在午后的日光下熠熠生辉,像是冰雪消融,流淌着的湖泊,无端显得温柔。 容见有些失神,像是陷入了湖泊里的深邃漩涡中。 明野的手指很长,抚摸起容见来也很容易,从脖颈至腰背的每一根骨骼,皮肤上的每一处痕迹。也许是得到了满足,他没有表现出那种强烈的、想要占.有容见的欲.望,是很自然地把容见当做自己的所有物。 明野的体温略低,指尖在自己身体上游走时,容见往后退了退。,是想要逃避的意思。 比这还要过分的举动,触碰身体更隐秘的地方,昨晚做过很多次。可昼日时分的阳光太过明亮,容见以为自己已经适应的事,其实还不行。和明野相比,他的段位永远很低,察觉很大。 明野察觉到了容见的挣扎,似乎很正直地问:“不能摸吗?” 这样的若无其事,反而显得容见格外心虚,像是做错事的那个,他磕磕绊绊道:“也不是、也不是不行。” 容见就是没有办法拒绝明野。 明野笑了笑,手掌覆盖在容见的后背,低头吻了上去。 一刻钟后,有人送来了热水、饭菜和点心,没有进来,是明野去门口拿的。 洗漱过后,容见坐在床上抱着被子,一口一口地吃完饭,还要指点江山。 房间里太空了,什么都没有。对于这间卧室里没有丝毫生活气息的事,容见的意见似乎很大。 明野好像对这些事的兴趣都很低。有的时候,容见也不明白,除了自己,明野还有什么想要的。即使回想《恶种》的故事剧情,好像也找不出来。 容见希望明野的欲.望无需克制,得到满足,也渴盼他的人生能被爱、温暖、舒适填满。 他轻声说:“我都没来过你的房间。” 但还是又很多不满和挑剔,需要一一说出来。 明野问:“怎么了?” 容见偏过头,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缓慢地靠了过去,贴在他的胸口:“我觉得这里不好。” 除了明野,这间房间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明野打理了一下容见的长发,将一些碎发压在耳后,似乎不太明白:“有什么不好的?” 容见说:“很多,很多地方。” 他顿了顿,提出具体的意见:“现在是冬天了,要装饰得温暖一点,不然我会觉得冷。” 明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平静地说:“还有呢?” 容见还在想,所以说得很慢:“要打个软塌,这里的也太硬了。上面铺那种带毛的厚毯子,我喜欢握在软塌上睡觉。” 明野说:“好。” 容见想得更远:“过了冬天,夏天要换竹帘子,日光从那里透出来,映在屋内,就不那么热了。” “长颈白瓷瓶插花最好看。嗯,对了,我还想养碗莲来着,你说要放在哪里?” 还有很多听起来是天方夜谭的设想,明野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容见讲了很多,嘴都干了:“窗边要栽一棵桂树。” 明野道:“这么喜欢桂树么?” 容见靠在明野的怀里,沉默了一瞬。他们在一起睡了很久,但都是非常单纯地相拥而眠。现在却不同,皮.肉之间没有别的阻隔,紧贴在一起,没有别人能分离开他们,这样亲密的接触,与拥抱和接吻是不同的感觉。 所以他坦白地说:“看到桂树,我就会想起你。好像一推开窗,你就会在那里。” 其实容见对装饰仿佛并无太大兴趣,他只是想和明野谈论很多以后的事,共度漫长的人生。 明野听了很久,最后道:“到时候我来挑,看你喜不喜欢。” 容见听到了这话,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他还未恢复好,还是很困倦,从明野的胸膛慢慢往下滑,最后被小心地安置在了被子里。 明野也陪他一起睡。 * 容见出宫且在外过夜的事,知道的人不算少,但口风都很严。 之后的每一天,容见还是和明野成日厮混,作为长公主,本来不应该这样明目张胆,但宫中实在没有人能管得住容见,也不可能去管这么点小事。 十一月十一日,诸事不宜。 今日下了雪,天气很冷,却是大朝会,文武百官齐聚于金銮殿上,明野也身处其中。 金屋藏娇[穿书] 第108节 费金亦意兴阑珊,抵着额角,昏昏沉沉地坐在宝座上。 除去长公主和亲的那段时间,费金亦已经保持很长时间这样的状态了。说起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长公主之势不可阻挡,费金亦失去依仗,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退位让贤,似乎指日可待。不能再当皇帝,在政事再浪费时间也是多余。况且容见以公主的身份登上帝位,本来在礼法上就有不足,费金亦是他的父亲,必然要好好供养起来,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世族恨铁不成钢,觉得费金亦放弃的太早,至他们于不顾。或者说希望费金亦奋力一搏,至少削弱一些容见的势力,叫他们日后也更好应对新皇帝。 早朝即将结束,门外却走进来一个人。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乌发雪衣,正是长公主容见。 容见孤身行于众人分隔开来的那条小道,慢条斯理道:“陛下急召儿臣,有何事吩咐。” 费金亦打了个哈欠,用眼角余光瞥着容见,又很快收回,敷衍道:“既然找你来,自然是有要事,何须多问。” 对于这样的结果,容见似乎也不意外,走到了明野的身侧,两人对视了一眼,明野没有顾忌地拂去了容见眉眼上沾着的细雪。 一时之间,众臣皆不敢抬头。 有一个古板的老臣瞧见了,颤颤巍巍地想要站出来,却被旁人拉住了。 金銮殿里安静了一瞬。 费金亦笑了笑,高声道:“是,朕知道,你们都惦记着朕身下的这个座位,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和你商量这个位置的归属。” “你们”一词一出,满朝文武都跪了下来,都说“不敢”。无论如何,费金亦还是代皇帝,有君臣伦理的约束,他们不可能名正言顺地表现出费金亦的不满。现在他要说这样的话,没有人能担得起这样的名头。 哗啦啦的一片响声过后,站着的人只有容见和明野了。 费金亦看着明野,嘲弄道:“哦,莫非大将军仗着是日后的驸马,连朕这个皇帝都不跪了?” 明野不以为意,冷淡道:“臣有事禀奏。” 为首的崔桂额头落下一滴冷汗,他知道这就是最后了。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金銮殿内,重要的人,皇室的继承人容见,手握重兵的明野,文臣之首崔桂,倾国财富的诸多世族,连桃李天下、年近八十的程之礼都被人扶了过来,站了一上午了。他们死在这里,天下必然大乱。 费金亦自以为胜券在握,饶有兴致道:“大将军所为何事?” 明野道:“为的是费金亦通敌叛国,谋害皇室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会写个if线番外,见见身穿到《恶种》结局后,登上帝位,三十一岁的明哥那里,最后男皇后金屋藏娇了(。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有兴趣呢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平安夜快乐!考研加油!阳了的友友要好好休息哦! 第84章 疯子 此言一出, 满座皆惊。 “谋害皇室”一事,早有传闻。毕竟容宁死得时间太凑巧了,先帝刚去, 她也跟着一起走了, 只留下不通人事的容见,没有人能主持大局, 只好让驸马费金亦登基。 但“通敌叛国”, 这一桩事, 从未有过风声。 费金亦听了这话, 震声道:“朕乃天下之主, 这万里江山都是朕之所有,世上又有谁出卖自己的东西?” 明野轻飘飘地“哦”了一声,似乎有些疑惑:“可你费金亦不过是代为执政, 是摄政王,是代皇帝,是忘了这个‘代’字了吗?” 这样的话,可谓是大不敬了。 即使群臣还跪伏在地上, 听了这话, 也不自觉地小声议论了起来。 实际上费金亦登基之时, 连登基大典都没有举行, 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才破例让他代行皇权。 费金亦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这是他一生的耻辱。他当时以为,皇位已是他的掌中之物,是以文臣极力阻拦, 加上太后手中掌握兵权, 他只好同意做代皇帝, 再徐徐图之。 这是他此生不能提起的隐痛。 思及此,他冷冷一笑:“通敌叛国的罪名,大将军张口就来,朕到底还是这太平宫的主人……” 他的话没有说完,周姑姑从外面走了过来。 有人愣了愣,问:“这是谁?” 周姑姑对着群臣福了一礼:“奴婢是仙去乐安公主的贴身婢女,乐安公主临死前,看破了费贼的真面目。” 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小姐临终前不久,才发觉自己是中了慢性毒药,费贼早已心怀不轨。但先帝已去,旁人也指望不上,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嘱托奴婢忍尤攘诟,精心照顾小殿下。待长公主加……年至二十,重新夺回皇位,再将费贼绳之以法。” 周姑姑的话在中途顿了顿,差点将“加冠”二字说出口,好险吞回去了。但此时谁也顾不上那一点言语上的缺陷了。 有乐安公主的旧仆为证,此时似乎又多了些可信之处。 这是要从礼法上剥夺费金亦作为父亲和尊长的权力,将他打成罪人,长公主的继位也就再无阻碍了。 至少在现在这一刻,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坐在龙椅的费金亦身上,他听完周姑姑的话,并不显得惊慌,轻描淡写道:“空口无凭,就想这样泼朕一身脏水。” 他定定地看着容见,意有所指:“可真是朕的好孩子啊!” 明野不以为意,他挥了挥手,几名亲卫就压着人走了上了。 十数年前的旧事,所有证据都随着时间灰飞烟灭了。可两个月前的事不会。 寒山城是突围,明野当时的做法是擒贼先擒王,先杀了四王子和可汗科徵阐。领袖一死,剩下的人如鸟兽作散。而留在寒山城府邸里的东西,只需要细细寻找。而崇巍关的北疆军队听到寒山城大败的消息,自知军力不足,匆匆退去,也来不及毁掉如此多的证据。除此之外,羴然人从北疆行军至寒山城,中间途径多地都没有被发现, 费金亦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然而整件事上经手的人太多,他左支右绌,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将所有知情人一一灭口。 譬如现在,胄紫城的城备君校尉就将当时费金亦的命令一一言述:“当时臣接到命令,说是有一支行军要从山外经过,但不要声张,是与北疆战事有关,臣便刻意调离守卫,没料到不久之后,寒山城就被羴然人攻下。罪臣惶恐不安,只以为自己是误信贼人,但又想起这么长的一段路,竟无一人发觉,恐不是罪臣一人出错。那……只能是上京城中的当朝陛下,通敌叛国,才能布下这样的局。”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寒山城之围来的太快,之后又是长公主和亲,没有时间容人细想其中的蹊跷之处。再来就是寒山城大捷,长公主回宫,寒山城之事,便被抛之脑后了。 满朝哗然,大多数臣子已经站了起来,皆是难以置信。 而费金亦的目的也昭然若揭,就是为了保住皇位,逼迫长公主和亲。 竟有如此滑天下之大稽之事,一个皇帝为了保住皇位,而出卖国家,任由外族人屠戮数十万百姓。 费金亦低着头,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容见半垂着眼,他表现地非常冷静,音量不高,却像投下一颗惊雷:“费金亦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不堪为父,不堪为君,更不堪为人。” 从袖中拿出几封书信,递给了身后的崔桂,再由崔桂一一传阅。 引狼入室,解的是费金亦的一时之困,科徵阐想的则要长远的多,他准备以寒山城为据点,趁此之势,夺下大胤的半壁江山,隔江对峙,再图谋整个大胤。 所以费金亦送去的每一封信,当中涉及到的每一个人,都会科徵阐小心收集了起来,作为日后威胁的筹码。 崔桂提前知道此事,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以他的心性,在看着这些证据时,都气愤难耐,手中不稳,差点没能拿得住书信。 斥责声不绝于耳,连那些世族都不愿再抱有幻想了。 明野的语调平淡,似乎只是叙述事实,没有激愤,也没有指责,却反而显得无比嘲讽:“陛下想以千里之外,无足轻重的寒山城换取之后数十年的皇位,却不知羴然人早已盯上了陛下身下的龙椅。” 人证物证具在,费金亦没有推脱的可能。 费金亦终于不能再佯装平静,他的脸色有一瞬的狰狞,像是被人戳穿真面目,被迫将丑陋的自我曝于阳光下。 他不能容忍的是,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留下如此多的缺陷。不仅是科徵阐留有后手,胆敢威胁他,图谋他的江山。而明野的证据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的脸皮狠狠撕了下来,掷在地上,被众人肆意嘲笑侮辱。 无毒不丈夫,野心和狠辣是一个帝王的品德,愚蠢不是。 众人的目光如穿心之箭,让他又羞愤难当。 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无可挽回,费金亦将要作为通敌叛国的罪人枭首示众,他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甚至嚣张道:“成王败寇,朕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金銮殿上的满朝文武都愣住了,以为费金亦穷途末路,打击太大,已经失心疯了。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极为沉重、统一的脚步声。那绝不是一个人,几十个人能发出来的,千人万人的脚步一同落下,压在地面,如同军队行经之处,仿佛地动山摇。 而在场之人,大多是文官,从没有听过这样的阵仗。 怎么回事! 一时之间,金銮殿内安静极了,只听到一个嗓音很尖的小太监道:“大胆!你们是哪里来的乱臣贼子,竟敢私入内廷,这可是抄家灭祖的大罪!” 刀刃没入血肉,再从中抽出的裂帛声本来是很轻微的,此时却仿佛每个人都清晰地听到了。 怪不得!今日本来没有大朝会的,费金亦非要调到今日,还没有缘由地将长公主也请来了。 他要做的是宫变。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众臣,马上就面临着性命之忧了,已有人两股颤颤,不知如何是好了。 费金亦高坐于太极殿上,俯视众人,他已经胜券在握,不把这些知道他道德有缺的愚蠢过往的人当成是活着的了,他高声道:“通敌叛国,谋害皇室,就算这样又如何,朕要你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他没打算留下一个活口。 那行军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攻入太极殿了。 几个世族之臣是第一个跪下的,他们磕头哀求道:“陛下,臣等方才不过是猪油蒙心,误听谗言。只愿意辅佐陛下成就一番费氏江山。” 此言一出,出身世族的臣子,一一跟着跪了下来。 与寒门不同,改朝换代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寻常。他们有积累下来的财富与声望,四世三公,换了个皇帝,换了个朝代,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换了个侍奉的诸君,他们不会为此付出性命,只希望能在这一场浩劫中活下来。 费金亦理都没理,他狂妄道:“你们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朕是天命所归,何须你们这些庸人的拥护。” 与世族不同,剩下来的人自知与费金亦有仇,而他们的气节与骨气也不允许他们跪地求饶,只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得到的活命机会。 但没有人想死,大多数人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容见,如同看着救命稻草。 费金亦也注意到了。 他嫉妒容见,因为做了十多年的皇帝,还未完全驯服这群朝臣,而容见甫一参政,文臣清流,皆对他拜服。当然,费金亦不可能承认容见无论是品德、谋略还是御下之术上都远胜于己,他将一切归咎于姓氏和血脉,此时嘲讽道:“你们竟然还在指望她,指望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公主!这就是你们最大的报应苦果,以为我竟然比不上她!” 众人望着容见的背影,那么单薄纤瘦,却又能担得起这个天下。 费金亦似乎要在这群将死之人的面前将自己这么多年的屈辱洗刷干净,他说:“你们以为可以令朕绝嗣吗?朕早有亲子,已暗中培养多年,只等朕百年后登基为帝,延续我费氏荣光,名垂千史。” 张得水在一旁殷勤道:“太子名费仕春,在仰俯斋读书多年,品学兼优,身负天下,尔等不是真龙天子,才落得现在的下场。” 话音刚落,有人从门前被推了进来,他身上捆着绳索,在门槛处绊了一下,跌了个仰倒,好大的一声“哎呦”后,众人察觉到这里的动静,纷纷看了过去。 站在人群中程之礼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眼睛却还可以,他是个极为负责的先生,只要是亲自教授的学生,无论成绩优劣,或是家世好坏,都一一记在心中,此时一人便认出来了:“费仕春?” 老爷子的声音不算大,却惊醒周围一圈的人,也有旁人认出来了,果真是费仕春。 仰俯斋里的费仕春,除了费金亦口中的“太子”,似乎别无他人了。 可这样的时刻,费金亦的大军即将攻破太平宫,费仕春理所当然被保护起来,怎么会被人捆着扔了进来? 惊疑不定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事情有变。 金屋藏娇[穿书] 第109节 难怪长公主看起来那么镇定自若,原来是早有计划。 费金亦站起了身,手扶着龙椅,难以置信。费仕春手握兵符,他现下被捆着扔了进来,那外面的军队,到底是谁的军队? 他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费金亦张开嘴,喉咙急剧收缩,差点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来人!来人!救驾!外面的人都死了吗!” 他的声音在偌大的太极殿回荡着,然而没有人应答。 不知何时,那些世族又重新站起来了,像是知道了丢脸,默默地缩在角落。 费金亦惊惧交加,明明殿中似乎没有一个能威胁到他的人,他却感到大势已去:“费仕春,你的兵符呢!外面的人都被擒住了吗!” 费仕春还在地上挪动,拼命向门口爬取,丑态百出,呜呜咽咽,没有回答。 明野松开容见的手,很轻地笑了一声,随意道:“殿下可真是高估太子了。” 他走了过去,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问:“敢问这位太子,为何会在这里?” 费仕春仰面看着明野,也看到这位大将军很低的两个字:“鬼面。” 他吓得半死,语无伦次,将整件事说了出来。 费仕春得到兵符后,觉得大势已去,他不想死,不想陪着父亲葬身,所以只留下少许的几支队伍,命令其余人都护送自己离开大胤,逃亡他国。 费仕春痛哭流涕:“父亲,父亲,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救救我吧!” 费金亦双目直愣愣的:“朕之一世英名,竟然败在你这个阿斗手中!” 实际上即使费金亦集结的军队全部来此,也不可能是早已集结起来的禁军对手,何况禁军中还有明野编排进去的万来商会的人。 费金亦一流,再无回天之力。 终于,那支令朝臣心惊胆战的军队停了下来,只看了十几个身负盔甲之人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先走到前列,向容见单膝下跪: “殿下,臣等幸不辱命,叛军已除,只是惊扰了殿下。” 容见慢条斯理道:“无妨,辛苦将士了。” 他转过身,面朝费金亦,本是处于势低之处,却丝毫不落气势上的下风。 费金亦宛如发癫,哈哈大笑了起来:“成王败寇,朕没什么好说的,即使是死了,朕也是作为一个皇帝而死。容见,你的母亲,你的外祖父,皆死于朕之手,而你也不过是在朕的手中苟且偷生。朕之一世,是英雄的一世,谁也磨灭不了朕的存在。” 明野往前走了几步,问:“真的吗?你只是一个地痞流氓,当初投身于义军之中,凑巧同居一室的书生才是乐安公主的心上人。你在无意间发现了与书生通信的人是乐安公主,便杀了书生,改头换面,甚至逼迫把自己装成那个书生骗过了乐安公主。乐安公主从未心悦于你,费金亦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骗子。时至如今,你连自己也想骗过去吗?” 事情真相,都随着书生的死,湮灭在了那乱世铁蹄之下,只是明野从前查过这件事。 这可谓是费金亦的死穴了,因为书生与公主在书信中用的是化名,所以他当时与公主见面后报的是真名。他对此沾沾自喜,自己抱住了姓氏,可是当明野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这一事实时,他还是无地自容。 费金亦双目赤红,羞愤欲死:“你!你不过是由妓.子所生,父不详的杂种,也敢这么说朕?” 明野神色未变,他对这些根本毫不在意。 而一直沉默着容见却忽然开口道:“费金亦,你以为自己真的能存在于这段历史中吗?” 人死如灯灭,其实到了这样的地步,费金亦必死无疑,容见也不会怨恨一个死人,但他不能忍受一个人这样羞辱明野。 任何人都不行。 容见刻意装作漫不经心,这样的态度会更令人信服:“本宫会按照母亲的心意,将那个书生作为驸马,记入史册。至于你,至于这荒唐的十数年,本宫会全部抹去,什么都不会留下。” 若说是方才幻灭的是费金亦生前功名,此时容见所说的话,无疑是连他死后的事都要抹除的一干二净。 费金亦还想作为一个枭雄留在史书中,由后人感叹他做下的这等大事。 恶名俗名,总比毫无痕迹要强。 费金亦失魂落魄道:“不,不可能,你做不到……” 容见打断他的话:“你以为本宫做不到吗?一个皇帝的权势能有多大,你不是最清楚?更何况在场之人,都对你厌恶至极,本宫的所为,是为了粉饰太平。你不会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 “不!不!不,你怎么能这么做!” 门前蠕动的费仕春忽然道:“殿下,您放过我吧!我已经不能人道,没有什么能力,您放过我吧!留我一条狗命!我每日给您上香磕头了。” 这样晴天霹雳的消息,终于使费金亦稍微回过神,他气得喷出一口血,倒在龙椅上:“我怎么会有……” 明野没再继续等下去,他接过亲卫手中的刀,一步一步走到金銮殿的至高处,抽刀砍下了费金亦的头颅。 在无尽的悔恨、痛苦、不甘心中,费金亦死了。 沾着血的头颅顺着台阶,咕溜溜地滚了下来,血腥味弥漫开来,在场之人无一不脸色一变。 费金亦终于死了,他们也安全了,可是明野作为大将军,却要亲自动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明野神色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仿佛不是杀了一个代皇帝。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明野道:“方才所有求饶之人,皆是酒囊饭袋,背信弃义之辈,不配为臣,也不配为人。” 他轻描淡写地对亲卫下令:“杀了他们。” 不仅是崔桂,连容见都怔了怔。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多次商量过今日之事,虽然中途出了些许意外,但总体是还是按照他们的计划。 但计划中没有杀世族的一步。 求饶之人,皆是世族,明野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要在此时杀了他们。 容见觉得不妥,世族的确是大胤的心腹大患,但这样做是否太过激进。 明野偏过头,朝容见看了过去,他的眼眸深邃,却有着不可抵挡的意思。 容见没有阻止。 刹那之间,尸横遍野,血腥味是之前的十倍也不止。 很多人几欲作呕。虽然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都是想要致对方于死地,但从没有人亲自动手,杀人的事,都是交给下属,交给士卒,没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下这样的命令。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亲卫的人数不多,世族却为数众多,有人慌张间跑了出去,成为漏网之鱼。 明野从亲卫手中接过弓,缓缓拉满,就在那人拎着袍子,气喘吁吁,快要跑到转角处,以为自己要逃出生天的时候,一箭穿心。 他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中透着疯狂。 那些早已站在长公主这边的人,看到这一幕,也感到胆寒。 其实上京城中的官员,大多对明野了解不深,听到的都是边疆传闻,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明野,但是今日之事,着实是将他们吓得不清。 疯子!这个疯子! 容见微微蹙眉,望着不远处的明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容见知道他没有发疯,他很清醒,知道自己做什么,甚至是早已做好了打算,只是没有告知自己。 明野将弓交换给亲卫,朝容见笑了笑,他的掌心没有沾血,所以还是可以握容见的手。 金銮殿中乱成一团,亲卫将尸体一具一具地拖了出去,剩下的人一言不发,生怕惹恼了这个疯子。 他们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来到龙椅之前。 上一世,明野坐上了这个位置。这一世,明野作为一把刀,扫清了所有阻碍,扶着容见的手,愿意让他成为世上至尊之人。 没有人能阻止,费金亦不行,世族不行,他自己也不行。 杀了费金亦,也杀了在场的世族,斩断了他们的大半力量。明野知道自己作为大将军,做的太多,功高盖主,就像当年那些依附费金亦一样,还是会有人想要依附自己,想要那一步登天的从龙之功。 他只是,不胜其烦。 所以明野选择在满朝文武面前这么做,所有人都会记住今天的这一幕。 想要追逐利益的人,一定会权衡利弊,不敢追随这样的主上。 对于人性,明野再清楚不过。 容见停了下来。 站在这个封建时代,至高无上的冰冷宝座之前,作为现代人的容见,竟有一瞬的胆怯。 犹豫不决的片刻里,容见不自觉地握紧了明野的手,他是那么的、那么的依赖明野。 明野安静地看着容见,声音温柔极了,没有人能将现在的他与方才那个疯子联系在一起。 他催促道:“殿下,快去吧。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是永恒陪伴。 对了,昨天那个番外准备就叫“if线:完结以后”,有喜欢的友友到时候记得看这个名字买哦! 圣诞快乐!考完研的友可以好好休息好好玩耍啦! 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啾咪! 第85章 窗台 十一月十一日的太极殿之变, 以金銮殿上数十人的血平息了。 明野命人杀了在场的世族,剩下的人吓得不清,他都没动, 处理完尸体后就那么走了, 加上事后也完全没有堵嘴的意思,众人担惊受怕了一阵, 免不了将事情说给别人听, 当日的事就那么慢慢传开了。 明野的名声, 虽然不至于到小儿止啼的程度, 但门庭着实冷落了下来。 毕竟是发生在上京城太平宫内的叛乱, 处理起来颇费功夫,那些军队是费金亦地方上抽调来的,还得巡查勾结之事。再来便是整顿朝政, 这么多的事情压下来,朝廷忙成一团,一时也顾不上皇帝的事。 登基是一件大事,以公主的身份登基更是前所未有。虽然大局已定, 势不可挡, 连一干大臣都将早些年找到的“容氏”后人送走了, 再也不提那些事, 但登基一事须得寻找礼法支撑, 商谈诸多细节。 一群老学究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还几次三番邀请长公主旁听。容见也不能完全推脱,封建王朝就是这样,礼法为重, 他去过几次, 被他们吵得耳朵疼, 而那些从四书五经中找来的句子论证合理合法性,容见是真的听不明白,后来索性推脱不去了。 但总得有人去,所以明野欣然代替容见前往。 那群老学究见明野来了,还以为和从前一样,就是送长公主过来。没料到后面根本没人,就明野一个人来了。 直到明野走进来,坐在主位,众人才反应过来。 今天来的不是长公主。 在场的人里,有好几个都是经历了那场宫变的,明野状似平静却无比疯狂的举动,是他们这辈子都难以磨灭的阴影。 此时明野一来,吵是不敢吵了,都很规矩地商议着。 亲卫来来往往,不停地往里递公务折子。 金屋藏娇[穿书] 第110节 大家都视若无睹,装作看不到。 但即使是平和地引经据典,花费的时间也不短,半个小时后,明野略抬起头,平淡道:“今日议的是冕服的颜色,制式,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为首的老头被推了出来,拱了拱手:“大将军公务繁忙,说得极是。我等会将最后的结果递上去,大将军无需在此空等。” 明野站起身,道:“如此甚好。” 待他的背影消失,一群老头才长舒了口气。 离开之后,明野也没有闲着,出了宫前往大理寺。 他负责审问太极殿之变的参与人员。大理寺上下官员听说由他主审,还以为是要从上到下大清洗一遍,结果却很意外。明野的手段狠,动作快,但一不弄虚作假,只凭证据,而不牵累旁人,只追究当事人。 明野很清楚,容见的登基和自己之前攻下上京城完全不是一回事。 从礼法上,容见是作为皇室继承人,继承皇位。不是推翻一个王朝,可以理所当然地重新分配利益,在这样的局势下,就只能徐徐图之,防止局势崩盘。 说起来麻烦,做起来更难,但明野愿意这么做。 幸好大胤建国不久,除了世族是前朝留下的根深蒂固的顽疾,行政系统还算清明。 * 最近这些天,容见忙的脚不沾地,才发现皇帝不仅是处理政务,还有很多礼法上的事需要应付。 他前头才和吏部的人见了面,刚出来的时候,崔桂又捧着折子过来了,两人一边走一边谈事。 路过游廊时,他们本应在下一个路口告别。 容见得去参见太后。偌大一个皇宫,只剩太后一个长辈,容见作为晚辈,至少面子上得过得去。 崔桂忽然问:“殿下,您当日在太极殿中说,要抹去费金亦在史书上的一切痕迹,是、是真的吗?” 容见偏过头,看向崔桂。 崔桂似乎疑惑已久,甚至在这段时间反复否定,但还是想从容见口中听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容见有些惊讶:“首辅竟当真了吗?” 崔桂愣了愣,没有说话。 他顿了一下,解释道:“本宫就是……随口一说。” 容见停了下来,今日的太阳很好,裙面上银线勾着的海棠正闪闪发光。游廊上伸出一枝绿梅,映在容见的眉眼间,将他的容貌衬得更秀美,很温和天真的模样。 但朝廷上下,不会有人真的认为这位长公主真的天真,撇去明野的支持不谈,他初次涉政,就敢逼得世族自吞苦果。 崔桂不是觉得容见不聪明,他是害怕容见被权势之欲吞噬。不止一朝一代,古代帝王很多如此。 人是会改变的。 容见垂下眼,语调随意且冷淡,不是因为崔桂的问题,而是对费金亦的厌恶:“本宫对修改历史没什么兴趣,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述。至于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说……因为我只是不想他临死前还抱有幻想,以为自己能得到什么,不想籍籍无名,那就让他失去那些,我想让他死的痛苦一点。” 崔桂沉默地听着,道:“殿下知道轻重就好。” 容见点了点头,拨开眼前的绿梅,神情略有一丝茫然,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他坦白道:“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牵扯到别人,如果日后真的出了那样的事情,也请首辅多多提醒我。” 崔桂道:“臣自当竭尽所能。” 两人道别之后,容见去往了慈宁殿。 费金亦之事过后,有一派的意思是将太后从佛堂中请出来,暂时主持大局。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长者为尊,可惜的是太后在朝政之事上确实毫无建树。对于政事,她一贯不太了解,又在深宫寡居多年,早已是不食肉糜,垂帘听政,也不切实际。所以这个佛堂是出了,朝堂却上不去。 容见拜见太后,只是场面上的事。 太后端坐于垂帘之后,叫容见起身,又道:“你是个公主,即使日后登上了皇位,又能如何?最后不还是要传给子嗣。所以成婚才是大事。” 容见一怔,一时没想到她怎么又提了这个。 他是真有些纳闷了,怎么太后还不死心,就这么一条路走到黑,难道看不清形势吗? 太后也不理会容见的反应,继续道:“祖母会给你挑个长相英俊,性情温和的好男儿,到时候你们成了婚,诞下子嗣……” 容见打断她的话:“娘娘,等日后儿臣与大将军成婚的日期定了,请您来观礼。” 别的也没多说,就出了门。 太后气的连咳嗽了好一阵,话都说不出口,将手中的佛珠往桌案上重重一拍:“她以为自己很了不得吗?这么点大的年纪,就想要脱离哀家的管制。若不是那些废物,费金亦也是个废物……” 容见嫁给什么样的人,徐太后并不在乎。她只是想挟幼帝以掌权天下,还做着这样的梦。 * 见完太后,容见径直回了长乐殿,又有公务送了过来,但较往日有所减少,批到申时过半,就无事可做了。 他回寝宫休息了一会儿,半个时辰后,明野推门而入。 容见见人进来,还呆了一下,两人遥遥相望,容见说:“最近好忙。” 容见的精力不像明野那么充沛,不可能忙到深夜,明野却常常在他入睡后才回来,清晨又离开得很早,容见偶尔夜里醒来,才看到身旁躺着的明野,两人已经很久没这样很闲适地见面了。 明野将披风上的系带解开,挂在一边。 容见歪着脑袋,问道:“你怎么还穿这件?” 明野走了过来:“有什么不好的?还是你送的。” 提起这个,容见有些脸红,委婉道:“那个走针……” 经过几年的宫廷生活,容见对于针线一事也有所长进。虽然他不可能学,但看得多了,眼力也高了,一眼就能瞧出来自己坠上去的宝石和宫中绣娘的差距有多大。 明野笑了笑:“我很喜欢。” 他伸出手,捧起容见的脸,低下.身去。 明野的体温很低,沾着外面的风雪,不由地让容见感觉到冷。 明野低声说:“别躲。” 容见也不是故意躲的,他凑了过去,缓慢地握住了明野的手。 这个吻逐渐加深,两人十指交握。 窗帘半拢未拢,昏黄的日光照了进来。 明野将他抱到了窗台上,很刻意地问:“容见,你是不是很喜欢这里?” 容见正陷在深吻后的短暂缺氧,不明白他的意思,缓缓地睁开眼,潮湿的眼眸看起来有些恍惚,他小声地说:“很喜欢啊。” 明野又吻了一下他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剥去坐在窗台上的容见身上的衣服。 屋子里的温度很高,容见一贯不喜欢穿过于厚重的衣服,总觉得很麻烦,此时脱起来也很轻易。 容见赤.裸着半身,产生一种很微妙的错觉,日光宛如温暖的潮水,将他浸没,让他徜徉其中。 明野静静地看了片刻,压了上去。 窗棂上的花纹由匠人精雕细琢,镂空精致,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窗纸,模糊的的人影映在上面,一切都很明显,但外面的树影交错,将里面发生的事淹没了。 细细密密的日光映着积雪,容见的身体一半被桂树的影子覆盖,一半被明野拥抱。 明野也会改变,他身上沾着很轻的、香灰烧尽的味道,又染上了长乐殿特有的桂花的甜味,令容见感到安全。 容见伸着手,勾着明野的脖颈,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另一只手却握住窗棂,他很害怕跌下去,以至于想找个依托。他的手指很白,极纤瘦,紧紧扣住窗棂的时候,骨头的形状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丽,小臂上青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凸起。 他曾经无数次在这里等待明野,他期待这个人推开窗,从桂树上进来。然而他们现在一同待在这个窗台上。容见从前没有发现,这里竟然如此窄小,容纳不下一个自己,他只好将整个人都托付给明野。 冷汗浸润了容见的鬓发和眼尾,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湿漉漉。 明野使他烧了起来。 他的眼泪,他的恳求,他的痛苦,都不再能打动眼前这个人。明野是那么的、那么的凶狠。他想要逃开,却跪在窗台上,膝盖陷在毛皮毯子里,只隐约看到些小腿的形状,双生铃中的其中一枚垂在他的脚踝,光泽黯淡,无论主人如何发抖挣扎,也不能令它发出响声。 容见是不能逃脱的笼中蝶,被囚于明野的掌心。 昏睡之前,容见勉强撑着力气,很幼稚地说:“……不喜欢了。” 可能除了明野,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明野笑了笑,握住容见小腿的手松开来,还留有很清晰的痕迹。 又很恶劣地说:“容见,怎么这么不坚定,随随便便就讨厌了。” 好像是容见的错,明野没有做错任何事。 容见有点生气,这个人怎么还扭曲事实,恶人先告状,便张嘴咬住了明野的肩膀。可惜力气太小,什么也留不下,只是让明野感觉到他的嘴唇有多软多热。 “……讨厌。” 容见这么说着,跌坠在了明野的怀里,很安静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欺负见见就这么好玩吗? ——嗯,好玩。 (咦,有坏蛋!)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第86章 男朋友 明野醒来的时候, 外面天光未亮,留有一丝缝隙的窗帘外透过一点灯笼的火光。 被子里很温暖,容见睡着后很不老实, 明野只好用手圈住他的身体, 所以两人的皮.肉紧贴,亲密无间。 明野慢慢直起身, 靠在床头, 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枕上, 也贴在自己腿侧的容见。 其实他发出的动静很小, 但容见好像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眉头微微皱起,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 明野笑了笑,又觉得很可爱。 就这么看了很久, 真奇怪,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他记得容见每一次眨眼,每一次皱眉,每一次微笑, 每一次哭泣的神态。容见总是表现得很娇气, 但任由明野如何过分的对待, 恶劣的捉弄, 刻意的欺负, 也决不会真的拒绝逃避, 他是温顺的爱侣,也是永远对明野赤忱热烈、始终不渝的恋人。 有的时候,明野也不能完全明白容见, 但却无法失去他。 在容见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还是会时常回忆起那三天里的琐碎片段。 金屋藏娇[穿书] 第111节 一般人若是经历了重生这样的事, 可能会信服神鬼之说。但明野不是这样,他对所谓的佛老之言并无兴趣,也无追究的欲望。他不把那些当真,觉得那是尘世中不可追溯之事。如果人一旦相信这些,沉溺于此,就会失去以一己之身行走于世的信念。 直到容见的昏睡,那是明野所不能掌控,无法知道缘由的事。 他开始翻阅佛道典籍,希望从中得到解答,也不由会想起所谓的天神遗族。 明野重生以前,天神遗族起于乱世,他们费尽心力,安插人手,也想以厌胜、占卜之术谋取天下。但那些手段不堪一击,明野很轻易地剿灭了这一群人,没有手下留情,也不觉得有那样的必要。可在最后时刻,那群人却认出了明野,点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天神遗族确实展现出一些与常人不同的异能,但明野没有经过学习,对此一窍不通。 那个外室女交换了两个孩子,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但是在天神遗族的一贯仪式中,明匪七岁时眼睛转变为金色之事,一切都暴露了。明野的父母亲人知道了这件事,但由于明匪天赋出众,而明野早已遗落在了大胤,他们愿意忽略这个事实,将明匪当做正统的继承人。而在此之后,他们又占卜出天神遗族的血脉终将夺得天下,于是选择出世夺权。 可笑的事,直到临死前,他们才意识到,原来占卜出的结果指向的是明野,而平乱途中,明野没有犹豫地杀了幕后操纵之人,将无罪的人发配至不同府州,令他们和普通人一样通婚,过平凡人的生活。 也许占卜就是这样的东西,只能窥得未来的一个角落,不能得见全貌,最后反而葬送了天神遗族。 但这的确是明野确实所见,唯一与所谓的天命有关的事了。 他想要找到天神遗族,或许从他们的口中,能寻找到答案。只要有一点希望和可能,明野都会去做。 * 容见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早就亮了。 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本能地伸手摸索了一下身旁,没有人,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明野很忙,最近都是很早就起床了。 就这么过了片刻,容见重新闭上眼,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了纸张翻页的声音。 很轻,若有若无的。 他还以为是做梦,但又忍不住掀起帘子,却看到明野坐在软塌边处理公务。 很快地眨了几下眼后,容见意识到不是梦。 容见什么都没想,起身跳下床,床边铺了很厚的毯子,赤脚也不会冷,就是裙子太长,不小心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明野听到动静,抬起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容见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朝明野走了过去。 他想问明野今天怎么没走,但很快就得知了答案。 因为有一份单独的折子摆在桌案边,容见挤着明野,坐在他身边,打开来一看就明白了。 是北疆的战事。 科徵阐死后,留在寒山城的羴然军队死伤大半,但也有小部分逃了出去。而崇巍关那边,听闻寒山城大败和科徵阐的死讯后,出于畏惧,也是怕全军覆没,立刻决定退守草原。 这样的局势下,明野曾想过不回边疆,将寒山城的部队调回去,大军压境,打败羴然人。那他们只能再往回退,回到草原深处,最起码十几年不会轻易卷土重来。 倒不是明野沉浸在上京的权势中,他只是不想再和容见分离了。 人一旦贪恋温暖,就会变得软弱。 但现在局势又有所不同。 本来的打算,是让寒山城的士兵赶回崇巍关后,再行军布阵。但羴然人没有固守草原,而是准备趁着兵力不足,想要再打最后一场,总比坐以待毙强。 战报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羴然人已经有所行动。 容见本来只是随便看看,想知道有什么要紧消息要特意挑出来,看到最后时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完全清醒过来了。 明野侧过身,两人离得太近,他的唇擦过容见的鬓角,轻声道:“我得回去一趟。” 容见靠在明野的肩膀上,没有回答。 他知道明野已经做下决定,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可还是什么都不想说,仿佛这样就可以装作不知道,是掩耳盗铃式的逃避。 他们之间,他和明野之间,在一起的时间远远对于分开。 在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容见没有对谁如此依赖过,除夕的时候,舍友和朋友都有各自的家要回,一个人睡过大年夜的时候,容见也没觉得怎么样。 可是没有明野就是不行。 过了好一会儿,容见抬起头,没有委屈或抱怨的意思,只是很平静:“我们好像一直在分开。” 明野偏过头,很认真地看着身旁的人。容见穿的裙子是齐胸的,满头乌发堆在赤.裸着的雪白肩头,看起来又美丽又纤瘦,需要好好保护。 他“嗯”了一声,低头亲了亲容见的眼睛:“以后都会一起过。” 很莫名的,在这间温度恒定,温暖舒适的房间中,却有些冷了。 哄好容见不是什么难事,明野只是不想让容见难过。 明野继续说着打算好的安排:“我身边的亲卫,留一半给你。” 容见不是很想答应,但还是应了。 但明野似乎想了很多,包括容见每日出行,锦衣卫与亲卫的换班,出宫时禁军的安排,以及护卫人员的选择和定时审查,都一一讲得很详细,将容见保护得很严密,任何人都不能伤害。 容见听完了,越发口无遮拦:“男朋友管的好严。” 明野是真的很聪明,立刻反应过来,“男朋友”这个词,是他们现在这样关系时,代指自己的身份。 于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握着容见的手腕:“嗯,男朋友就是管的这么严。” 容见也没有那么愚笨,明野重复了一遍后,他立刻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该怎么解释呢? 明野似乎不在意这些,捧着容见的脸,静静地看着他。 容见很慢地呼气,很慢地吸气,一来一回,连心脏的跳动似乎都变得缓慢,很认真地等待这个人要说的话。 明野说:“我很不放心你。” 即使知道所有人都会将容见看成重中之重,将他保护起来。明野也不能放心。他的担心来自过于沉重的喜欢和爱,这样的负担与别人的保护无关,只有自我的陪伴可以缓解。 “明野。” 容见叫他的名字,听起来非常纯真:“不要担心。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 在得知明野即将离开的消息后,容见的心情难免低落。 他有必须要出门处理的公务,期间还见了陈玉门。 经过再三思考,陈玉门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了,他说:“殿下,我以后不来仰俯斋读书了。” 容见心情很差,勉强提起精神应对:“那你想去哪?本宫和你父亲说。” 陈玉门笑得倒是挺开心的:“不用麻烦殿下了。我和我爹说了,他把我打了一顿,说要逐出家门,但又没把族谱拿出来,就是吓吓我。” 容见一怔,才意识到怪不得陈玉门笑起来这么龇牙咧嘴的。 他也笑了笑:“找没找大夫?给你叫个太医吧。” 陈玉门又道了谢:“我爹说我是不知轻重,不知道人间疾苦,天天就想着那些混事。可我是真的喜欢啊。他下了死命令,全家上下里外亲戚都不许给我银子,想让我认输呢!” 果然,封建大家长就是这个样子。 容见觉得陈玉门可怜巴巴的,叹了口气,就听他支支吾吾道:“我这次来,就是想找殿下借点银子,再去书中写过的地方,亲自一探究竟……” 顿了顿,语气更为坚定:“等日后赚到钱会还的!” 容见想了一会儿,慢条斯理道:“你爹说的也不无道理,你本来就是文弱书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来宫里念个书,也不认识什么人。好不容易被人忽悠着出去玩一次,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局。你一个人出门,看起来就像是一去不复返,不知道在哪被人给劫了。” 陈玉门瞪大了眼,似乎没料到长公主竟然这么说,简直是一种背叛!他还以为长公主会是唯一支持自己的人呢! 容见写了个条子,递给他:“你去找章同知,让他在锦衣卫中问问,有没有人愿意陪你一起去,主要是照应你。” 陈玉门简直不敢置信。 他最后说:“俸禄先给双倍,但你要能做出成果,不然日后还得还。” 容见倒不是在意那点银子,就是不想陈玉门耽误时间,如果真的有兴趣而无天赋,又不肯认真钻研,不如回来读书。 陈玉门欢天喜地地走了。 容见还是觉得他有点傻,也不知道自己鼓励他追逐梦想的行为是错是对。 等到回程出征那天,容见亲自去城门送别明野。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末了,天气很冷,明野追求速度,所以一行人都是轻骑快马,随身携带粮草补给,看起来很轻便。 容见下了马车,走到明野身边,他一伸出手,指尖就被冻红了。 明野背过身,摘下手套,握住了容见的手。 对于行军作战的事,容见一窍不通,也没有什么能嘱托的,只希望明野能够平安安全。 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明野上马之前,容见没有忍住,仰起头,手指搭在明野冰冷的盔甲上,吻住了他的嘴唇。 容见是主动的那个。 在外人面前,他们虽然一直很亲密,但不会表现得超越尺度。 而现在,周围的人全都愣住了,他们也不是瞎子,即使明野背着身,从他们的动作间,也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容见的吻很轻,也没有持续太久,就自己移开了。毕竟在外人面前接吻这样的事,其实还是太超过容见本来的接受范围。 他只是太过不舍。 明野看着容见很红的脸颊,想了片刻,他很少会这么犹豫不决,看了很久,垂下眼,遮住眼中的不舍,声音不轻也不重:“等我回来。” 这么说完后,又低下了头,再一次吻住了容见发烫的嘴唇。 容见不在乎的事,明野更不会在乎。 这样简单、纯粹、旁若无人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解决一下女装问题就要完结啦,顺便回收一下必须女装和昏迷的伏笔(。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啾咪! 第87章 太后 进入十二月后, 离过年也就不远了。而过完年就是太后的万寿节。很多与太后亲近的人提前上京,准备年后的万寿节。 金屋藏娇[穿书] 第112节 金老夫人曾是徐太后的侍女,早些年嫁给了容士淮手下的先锋官, 后来丈夫成了镇西大将军, 她自己也是一品诰命夫人,此次前来, 也是为了太后庆生一事。 太后平日里见的人不算多, 难得得遇故人, 便日日让她来宫中说话。 金静云站在太后面前, 她也老了很多, 与年轻时截然不同,但就像过去那样,给太后行了个大礼。 太后看着自己从前的侍女, 想到了那些过去的日子,她年少时的时光。徐家是县上的富户,但家中子女众多,徐太后不是很受宠爱、很被重视的女儿, 分到的屋子也不算好, 逼仄窄小, 常年背光。 那时候她总是觉得不好, 觉得父母偏心, 宠爱姐姐, 连姐姐不要的婚事,都让自己顶替。终其一生,那都是她不想回忆的事。 那桩婚事却改变了她的一生。 人有贵贱, 她是大贵之人, 徐太后确认了这个事实。 就像是现在, 慈宁殿位于太平宫最好的位置,视野开阔,她却令人刻意制造出沉闷昏暗的氛围。 行礼过后,金老夫人坐于下座,挑拣了些太后感兴趣的佛道之说讲了半个时辰,又将年后的万寿节恭维了一番,最后还是要落于目前朝堂的局势。 朝中上下内外,无一不关心现在的局势。 代皇帝费金亦因谋害皇族,通敌叛国被当庭斩首,大将军明野手握重权,长公主即将登基。 太后却依旧端坐于慈宁殿中。 金静云恳切道:“长公主才十九岁,这个年纪,想以女子的身份登基,着实于礼不合。老身是一片赤忱,绝无虚言。何况还和那位大将军之间的关系传的人尽皆知,不堪入耳,着实不妥。” 镇西大将军驻守在陇安一带,本来还可插手北疆事务,明野一来,就再也沾不着边了,捞不着油水,她这样的话,只不过是说给太后听听,太后也心知肚明。 太后闻言,低声道:“静云,哀家每日只伴着青灯古佛,为了先帝和先太子祈福,还能做什么呢?” 金静云打量了下太后的脸色,才继续道:“能够年少时伺候太后,得太后的教诲,是奴婢一生之幸。也只有太后这样的人物,才能执掌朝政。奴婢以为……还是让长公主生下皇嗣,太后垂帘听政,才更为稳妥,是大胤之幸。” 而他们这些依附太后,逐渐失去权力的旧臣,才能保住手中的东西。 徐太后缓缓抬起头,看向了窗外。她的脸保养得很好,能看得出年少时顾盼生辉的神态。看日光一落在脸上,就能看出布满了细小的皱纹。 她确实是老了,她想要成为至高无上之人。 金静云所说的话,也确实是她所想的。 这宝座之下,竟然只余她和容见,那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她十九岁时,才嫁给容士淮,还什么都不明白呢。 殿内的一主一仆正说着话,慈宁殿外却很热闹。 太监总管拦下了一个姑姑。 这姑姑是个生面孔,看起来小心谨慎,规矩也没出错,但慈宁殿的太监总管却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异样。 她的手太干净太细嫩了,这不是一个在宫中服役之人能有的手。 太监总管将那个伪装的姑姑拎了出来,只见她福了一礼,颤着嗓音道:“妾身是礼部尚书王之衡的妻子,此次前来,是为了拜见太后娘娘。” 宫中众人皆知,太极殿之变中,在场的世族都死光了,礼部尚书当然也不例外。 这位王太太是遗孀,每日担惊受怕,只恐牵连自身。 而世族遭此大劫,聚集在上京附近,无论是嫡是庶,或是哪一个门姓,皆聚集在一处,商量此事该如何是好。 灭门之灾,近在咫尺。 与江南那边联系过后,又传来消息,说是必须要说服太后配合。 这也是一桩危险的差事,一旦被发现,必然是严刑拷打,生死难料。 世族男子爱惜性命,说是不能再轻易折损家族血脉,但一般人又很难说服太后,便以儿女逼迫王之衡的太太,命她入宫拜见太后。 这一次进宫是千难万险,但总算是到了慈宁殿,还有一线生机。 王太太从怀中掏出王家世代相传的珍宝,递给了总管太监。 那太监掂量了一下,似乎是信了。 他叫了两个徒弟把人看住了,走近了殿内,看了一圈,几个打扇子的、擦洗的、负责茶水的宫女都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是要说不能为外人所知的话。 太后低眉敛目,沉声道:“金老夫人是哀家亲近之人,不必避讳。” 那太监虚情假意地笑了笑,将嗓音压得极低:“娘娘,江南王家,有人求见。” * 明野离开过后,容见的心情颇为低沉。 在漫长的等待中,又过了二十多天,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 竹泉也从江南赶了回来,江南那边没有什么大事。由于救助及时,流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没有饿殍遍地,自然也不可能尸体堆积成山。而天气转冷,临近过年,护国寺还有繁忙的祭祀事宜,他也不能多待。 回京之后,两人在宫中见面。 甫一落座,竹泉就打趣道:“观殿下面相,似乎是红鸾星动?” 容见一怔:“这也能看出来?” 竹泉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 明野不在,容见的心情没有很好,自觉和平常没有差别,便有些奇怪。 又觉得竹泉装模作样是有几分厉害,如果不是早早当了和尚,去路边摆个摊子,当个忽悠人的算命先生,也很有几分前程。 竹泉大笑道:“殿下,你和明野的事,从上京一路传到江南,贫僧这个出家人都全听说了。” 容见把竹泉当做朋友,被戏耍了也不生气,坦白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藏着掖着吧,要传就传好了。” 竹泉是个和尚,却不是脱离凡尘,专心佛学的那种。他不大看得上护国寺里别的大师,对于繁琐的祭祀事宜也不喜欢,但总是做得很好,让人挑不出毛病,甚至连太后都对他赞不绝口。按照他的意思是,人生在世,为了一粥一饭,怎么也不可能真正离开尘世,何必和俗人俗事作对。 于是便问:“那殿下是怎么打算以后的?” 容见托着腮,思忖了片刻:“等他回来,就该考虑成婚了。等成了婚,木已成舟,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竹泉评价道:“到时候必然是一番轩然大波。” 忽然,章三川穿过走廊,一路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 容见看到他的神色,直觉是出了大事,从他手中接过信。 北疆战事告急,粮草截断,困守崇巍关孤立无援,不知能支撑多久。 容见的第一想法是绝无可能。 明野怎么可能被困在崇巍关?粮草之事,又是由万来商会负责,甚至连银两都直接拨给了他们。 章三川已升至锦衣卫指挥使,此时单膝跪地,郑重道:“微臣听闻了些别的消息,似乎是与当日的世族有关。” 太极殿上,明野令人射杀世族,让他们在上京城中的权势几乎是一夜覆灭,元气大伤。但世族的根基是在江南,明野一时脱不开手,还需前往北疆镇压羴然人。这么一来一回的拉扯下来,给了世族喘息的机会,他们见识到了明野的果决和疯狂,想要趁此时机,杀了明野。 对于世族而言,这是破釜沉舟的放手一搏了。 粮草截断,周围的守备军却并不支援。 是太后。 想到这里,容见立刻反应过来了,光凭世族根本无法做到这样的事。 容见站起身:“本宫要去找太后。” 容见走得很急,身侧的侍从撑着伞,却跟不上他的脚步。此时眉眼间沾了许多细雪,慈宁殿烧得炭火比任何地方都要足,这里的温度很高,容见一进去,身上的雪便开始融化了,挂在眼睫上。 身后的太监总管还在追:“殿下,殿下,还未禀明太后娘娘,您不可……” 容见与太后之间见面,一贯是隔着帘子的。 这一次,容见没有安静地等在外面,他径直地走了进去,不顾太监宫女的阻拦,掀起了帘子。 玉石穿成的珠帘一贯该轻拿轻放,此时容见这么用力,珠玉摔在一块儿,发出清脆杂乱的响声。 太后正在吃茶,听到声响后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地往后倾倒,想要逃避,抬头看到是容见后才勉强保持镇定,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受到过这样不尊敬的对待。 也是时隔两年,他第一次直视这个自己看不上的外孙女的脸。 容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半垂着眼的时候,有雪水从眼角滑落,却不像是眼泪。 眼泪没有这么冷。 容见没用敬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事情败露后,容见一定会有所反应,但是太后从没想过会是现在的局面,他竟敢直接重装自己。 太后的喉结上下移动,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道:“哀家是怕你重蹈覆辙,像你母亲那样,再被男人欺骗,失去一切。” 容见认真地审视着太后,也听到她说的话。 与任何温情无关,这是人的欲望,以及想要得到的权力。 所以容见也没有哀求,希望能改变太后的心意。 这是不死不休的时刻。 徐太后不了解很多事,也看不上很多人。在她看来,容见只是一个幸运的小孩,恰好得到很多支持,又有一个被迷了心智的明野。但她看不清容见,也看不清自己。她以为自己在主使这件事,促成北疆之战的成败,但却不明白自己只是台面上的人,却绝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容见直起身,他没再纠缠下去,转身离开这里。 离开之前,容见偏过头,太后看到他的小半张侧脸,是惊心动魄的美丽与锋利。 容见也察觉到了太后的视线,他已经平静下来,这样的平静,令徐太后想起外人说那些明野在太极殿做的事。 无端地让她感到可怕。 容见说:“我会让你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说快要完结,但也不是马上就完结,大婚和登基后面都有,番外会写点婚后日常qwq (其实结局也想好了,脑补的时候很可爱) 晚安,我的朋友们! 第88章 祭典 容见推开窗,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雪才停了不久。 身后的几个大臣还在商议粮草之事,他方才还很投入, 此时站起身, 稍离得远了一些,听到的话都是模模糊糊的, 像是隔了一层。 金屋藏娇[穿书] 第113节 没有缘由的, 容见想起了千里之外的明野,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容见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了。其间一直要处理事务, 商讨办法, 与人见面,精神倒还好,算得上清醒。但这么多的事压下来, 又长久没有入睡,身体难免困倦,却不能表现出来。 明野身陷险境,他是不能倒下的人。 容见吹了会儿风, 伸出手, 在窗台边握了些冷雪, 碰到的时候感觉很冷, 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他转过身, 重新坐下, 一旁的兵部侍郎孙端方道:“殿下,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打通崇巍关周围的地方官, 想办法将粮草送进去。否则内外交困, 一时倒无所谓, 怕是大将军难以支撑太久。” 前几日容见收到消息的时候,太后和世族的谋划已经做成了大半。 这件事从江南而起,无论当时太后答应与否,世族都到了山穷水尽,奋力一搏的程度。他们一边鼓动支援羴然人再起挑起战争,另一边就是想方设法截断粮草。 而太后答应下来后,就掌控了周边的军队,虽然不可能直接攻入崇巍关,却也将明野围困在里面,阻止外界的支援。 这是整件事的开始。斗争不止是在太平宫,在长公主和太后之间,更是在整个朝堂上。在很多士大夫眼中,无论是容见还是徐太后,他们的身份都不足以成为皇帝,名义上难以支撑,利益上也各有利弊。但太后挟幼年天子,宽待世族,维持原样,而容见很明显地表现出一旦继位,就会锐意改革的态度。 譬如崔桂,他成为首辅后,更是文臣之首,获得众人追随,现在也坚定地支持长公主一派。而崔桂的名声不佳,之前是因为要对抗名不正言不顺的费金亦,必须要有人领头,而费金亦一旦倒下,崔桂的象征意义也消失了,很多人也起了别的心思。 如果一切都如世族预想的那样,当容见倒下,太后也无足轻重,会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毕竟太后在朝堂上毫无建树,她把这些想得太简单了,没有能力掌控这里。 所以当太后真的参与进来后,一切都开始失去控制。 这也涉及到大胤的立国之本,是从前遗留下的问题。 大胤建国还不到二十年,开国皇帝死的太快,有无继任者,世族势力根深蒂固,这是顽疾,轻易不能拔除。而开国以来,内忧外患,时有交困,中央对地方上的掌控不够。 在原书中,明野用武力征服了天下,等于将一切摧毁重建,现在却不是这样,只能暂且缝缝补补,日后再谈。因为时间实在是太短了,除去地方豪强,换上得用的官员,都是需要长久经营的。 将明野围困在北疆,是他们下的第一步棋,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想要斩断长公主的军权。 容见很清楚这些,他饮了口泛着苦味的浓茶,半垂着眼道:“那诸位有何计策吗?” 说来说去,还是老调重弹,无论是以礼还是以利,想要得到地方的全部支持,立刻集中力量,驰援崇巍关,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在世族的计划里,明野的死只是第一步。但失去明野后,长公主必然元气大伤,之后就不是没有赢面了。 甚至就算容见现在杀了太后,也无法阻止他们,只会扩大道德上的瑕疵,将主动权拱手让人。 对于这些人而言,明野是一个赌注,他们现在所做的,就是赌他的生和死,容见却不能赌。 那是容见喜欢的人,是他无法割舍,不能失去的人。 无论任何人或物,都无法与明野相比,当那些人将明野的生死当做赌注时,容见注定陷入被动。 白水斋中人来人往,来了一拨,走了一拨,来来往往,只有容见一直久坐其中,一件一件地做下决定。 崔桂有事要做,来得迟,进来的时候顺口问了四福一句。 他是久经吏治的人,能点灯熬油地做事,此时却劝容见:“殿下也有两日没有休息了,边疆的事着急不得,殿下别熬坏了身体,到时候反倒让人趁虚而入了。” 容见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本宫的精神还好,也不困。” 崔桂拉开一旁的椅子,坐在容见身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君臣,在这两年里,容见经历的大小事宜,都是崔桂一手教出来的,他把崔桂当成自己的长辈,崔桂也如同对待后辈一般对他付出关怀。 桌上的火烛“哔啵”作响,烧得太久了,烛芯都快要燃尽了,崔桂有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盯着那跳跃着的火焰道:“殿下无论什么事,尽力而为之后,也只能接受。” 崔桂倒不是劝他接受,只是一种安慰,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不得不和失去了。 容见撑着额角,摇了摇头:“我……我唯独不能失去他。” 容见可以选择协商调解,慢慢调动,他不是身处在绝对的劣势中。但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究竟什么会先来,谁也不知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欲望,还有那些迟疑的人,等待结果的人,害怕身家覆灭的人,不愿意冒险的人。 政治上的斗争就是如此,权力的拉扯和利益的权衡,进退之间,徐徐图之。但容见没办法把明野当做赌注,他不能接受另一个结果。 他必须要赢。 但崔桂说的也对,加上暂时没有别的事情要办,容见也该回去休息。 回到长乐殿后,简单梳洗一番后,容见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的脸。 他怔了怔,失神很久。 其实那次莫名其妙的昏睡过后,容见知道自己做了很多梦,梦中的一切是真是幻,难分真假。梦醒之后,他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有些崩塌,不再那么坚定,对于某些事,也不得不信。 容见回过神,摇了摇铃铛,他似乎是真的累了,对走过来的灵颂道:“灵颂,帮我个忙。” 二十岁似乎是一个薛定谔的魔咒,明野的生死安危无人可知。容见还是愿意赌,只不过将赌注换成了自己。 * 十二月廿九,慈宁殿。 近日里殿中的佛香味都轻了许多,太后也不怎么拜佛了,每日里请安的折子都看不完。但这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她觉得菩萨也会谅解,知晓她的心意。 慈宁殿的御前总管左荣刚得了外头的消息,递到太后面前。 崇巍关不能进出,严防死守,已半月有余,羴然人虎视眈眈,应当已经发起攻势。等到城破之时,镇西军再已支援为由,扫除后悔,就更是安枕无忧了。 太后瞧了密报,面色露出喜色,不由道:“好,好。” 左荣一听,便知道是好消息,奉承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好事成双。等过完了年,辞旧迎新,一边是万寿节,另一边是主持大局,垂帘听政。想必得好好热闹呢!” 太后也是这个意思,容士淮还在世的时候,大胤建国没有多久,不喜奢靡浪费,她作为皇后,在明面上并未大操大办过。后来寡居,她一贯青灯古佛,连慈宁殿都死气沉沉的,每年的万寿节过的都很寒碜。 今年却不必如此了。 但到底还是有所克制:“也不一定。或许那明野死的不在时候,拖过了哀家的万寿节,都是说不准的事。” “哎呦,娘娘,您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可就想错了。”左荣一拍手,点头哈腰道:“您想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天气越发冷了,那崇巍关中更是缺衣少食,外头有那蛮子虎视眈眈,人又不是铁做的,到时候疲惫不堪,一击即败。” 太后深以为然,也点了点头,对他道:“和王家那边的事,你得多上心,有什么消息,立刻告知哀家。” 她深处后宫之中,轻易不能离宫,依仗太监,几乎成了一种必然。 而也没有什么人比左荣更希望太后能垂帘听政,掌握实权了。 左荣道:“奴才知道轻重。那边疆的事,是山高皇帝远,自有旁人料理,奴才只是担心这朝堂之上,那些环绕在长公主身边的奸臣佞相该如何是好。” 太后对朝政之事了解不多,对于各人的优缺才干,也无兴趣,在她看来,只有拥护自己的能用之人与反对自己的摒弃之人的分别。 太后信奉佛理,认为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有定数,灾难未尝不是对众生的磨难。军队是她弄权的工具,日后的官员也不例外。 她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应该提前思索此事:“如今的那个首辅崔桂,就性情固执倔强,哀家有所耳闻。” 左荣连连应声:“可不是,都七十岁的老头子了,还想要揽权不成?” “老”字一出口,左荣就知道不妥,幸好太后眉头紧锁,思考该如何处置这位首辅,没顾得上细想他的话。 好一会儿,太后终于道:“对了,他是不是有个女儿还未出嫁?” 左荣道:“正是呢!一个弃婴,当宝贝养着。” 太后闭眼休息了片刻,手中的佛珠转了半圈:“你现在出宫,把那个女孩子接过来,就说哀家看她喜欢,让她在哀家膝下承欢,要亲自给她赐婚。” 至于赐婚的人选,她也有所准备,就是世族送上来供她挑选的子弟。 左荣一听,就知道太后的意思,忙恭维道:“娘娘这一招可真是神了!那些世族的气焰也骄纵得很,崔桂也不服管教,这样正好。” 太后挑了挑眉,得意地笑了笑:“哀家怎会受他们的摆弄?长公主的婚事,是哀家说了算。” 用妻子儿女拿捏人这样的事,太后是最拿手的。 一想到这里,太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只要明野一死,接下来的事,都会按照她的心意发展。一个失去男人,失去依仗的长公主,又有什么能威胁自己的。况且容见还那样放肆,胆敢嫌慈宁殿的帘子,威胁自己。 她已稳操胜券了。 太后这么想着,又对左荣道:“叫几个梳头好的来。今日的祭典,哀家可不能失仪。” 大胤的传统是在十二月廿九祭祀祖先,以往这样的场合,她作为寡居之人,是不当去的。但今日她要去祭拜自己早死的丈夫,也感谢他给自己留下的一切。 * 另一边的长乐殿,容见也准备出发。 他今日披了件纯黑的披风,手中握了把扇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众人觉得奇怪,按照旧礼,以公主的身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的确是要遮面。但长公主早已权倾朝野,日日忙于公务,上下文武百官见了个遍,也从没有遮掩的时候,现在却突然拿了扇子,虽然奇怪,也不敢问缘由。 今日戒备甚严,竹泉等在外头。他今日醒来就觉得不好,明野之事虽然是朝政,他却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其中的牵连。不知是天赋还是异能,他天生擅长体察人的心意,从前几日容见的决定中察觉到了什么,便从护国寺赶了过来。 到了没有多久,凑巧撞到容见从长乐殿出来,坐上了銮驾,打算出发前往祭台。 竹泉顾不上别的,高呼道:“殿下……” 容见听到熟悉的声音,偏过头,看到了竹泉冒雪赶来,他的手一抖,虚握着的细长扇柄落下一大截,扇面移开了大半。 竹泉也看到了他的脸,大惊失色,因为他的不行预感成真了。 容见没出声,他的唇语说的是“抱歉”二字。 竹泉难以置信,还想要追:“不可……” 那声音逐渐淹没在了大雪中,容见没有回头。 祭台在上京城郊外的鹤阳山上,一路上颇为颠簸,慢吞吞地行了快两个时辰才到。 文武百官早已按照官职排成列,在祭台下侍候着,太后早已等在祭台上,她要主持今日的祭典。 其实不必如此,她太着急了,想夸耀自己的权势。 至于陈嬷嬷也已经离开了太后身边。长公主和亲之后,她吓得半死,生怕自己给长公主做的事被太后发现,连忙演了一出大戏,大病过后,就被送出宫荣养了。 太后看到容见的銮驾,也低下头,朝他看去。 巍峨高大的祭台有上百层阶梯,容见孤身一人,黑色披风的衣摆在楼梯上缓缓移动着。 他走到最高点,没有向太后行礼,而是转过身,面朝群臣。 容见半垂着眼,神色平静,看着下面的众人。 这里有心怀不轨的叛徒,也有忠心不二的臣子,还有迟疑观望,等待结果的懦弱之人。 容见不想再和这些拉扯,不想再浪费时间,也不想再让明野身处险境了。 他不能失去明野。 就这样,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容见移开了扇面,摘掉头上繁复的头饰,随意地丢在一边,又解开披风,抽出系带,随意地将头发扎成高马尾,他穿的是男子单薄的冕服。那是昨晚找灵颂拿的,按照规定,内务府必须要提前准备这些。 容见的面容、他的身形,就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金屋藏娇[穿书] 第114节 太后看着他的背影,在失去裙子的修饰后,容见是纤瘦匀称的少年人的身形。 她的脸色变得稿白,惊骇道:“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容见有一张很漂亮很动人的脸,但这样的漂亮,在没有脂粉的掩盖下,不会有人模糊他的性别。 在场之人都看得很清楚,没有人敢相信。 容见站在烈烈风中,他原来的嗓音清泠泠的,只有明野听过,现在也讲给这些人听:“本宫出生之时,体弱多病,险些夭折。大师有言,本宫须得以女子的身份,才能躲过灾厄,顺利长大。如今本宫已年过十九,正逢祭典,这样的喜事,也应当告知祖父。” “在场诸位,天下之人,皆可见证。” 太后和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所做的是一场豪赌,明野是赌注,容见是置身于赌局中的人。 容见不想和他们赌,他要掀翻这个赌局,也确实做到了这样的事。 所谓的垂帘听政,幼年天子,摄政大权,一切都建立在容见确实是个公主的基础上。 除了负隅顽抗的世族,所有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因为太后并不是真的掌握权力,她被人推到这个位置,是要以伦理压制容见,为的是拖延时间,围杀明野。 徐太后惊慌失措,她不顾周身环顾着的宫女太监,径直冲了上去,在浩浩荡荡的万岁声中质问道:“容见,你为了夺权,连这样的谎都敢撒,这样欺瞒祖先,是罪该万死,要千刀万剐的!” 容见偏头看她,他的神色轻松,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却那么锋利,割开所有假象,像一把尖刀刺入徐太后的心脏。 容见的语调有些刻意的怜悯,像是不把她当做自己的对手:“太后,没有必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会为了明野牺牲付出所有的容见qwq 明天小情侣就可以见面啦!不过明哥估计会收获很多同情,刚打完一仗,全世界都知道他老婆没了(变男孩子了)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 第89章 梦里 容见赢得很彻底。 这是无法做伪的事, 容见的身份在太后和几位重臣面前也得到了证明。 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连容见身边最亲近的臣子,都没有提前得知消息, 只有灵颂在容见让他拿男子冕服时就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因为只有这样, 才能解释之前的一切异常。 长公主一夕之间变为皇子,连戏文本子都不会写这样的故事, 从来只有女驸马, 而没有男公主。但这件事就是这样发生了。先去的容宁公主将孩子的真实性别隐瞒下来, 却也保住了容见的性命。 但是在此之前,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长公主也不是没有机会说出真相,但是都没有说。 容见轻描淡写地解释:“那是母亲临去前的遗训,本宫不好违抗。所以才等到了今日, 正好祭告天地祖先。” 在场之人诺诺不语,不敢再问下去。 祭祀结束后,容见没让人走,点了十几个人的名字, 让他们留下来, 寻了个屋子议事。 这样的地方, 屋子里略显得破败。十几个心腹重臣待在里头, 一时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无论如何, 他们都已经赢了,连明野那边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甚至有人提出,若是大将军打完仗, 发现长公主成了皇子, 原来所有人都默认的婚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反了都是不一定。 崔桂在一旁听着,没让他们继续胡乱猜测下去。 待过了一会儿,容见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他穿得单薄,指节冻得很红。屋子里乱哄哄的,他一进来,周围立刻安静下来了。 容见生得很好看,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搭在肩膀上,半垂着眼,睫毛落下的影子落在下眼睑处,在黑夜的烛火下看起来安静惝恍。 那样惊心动魄的大事,似乎也不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容见走到主位,没有坐下,转过身,慢条斯理道:“今日急召各位,为的是大将军一事。” 今日过后,容见的真实身份便昭告天下了。那些迟疑的人,想要等待最后结果的人,不会再犹豫下去。但世族却不可能束手就擒。他们破釜沉舟,是要搏个鱼死网破的,知道消息后只会加快北疆的布局,想要杀死明野,以求一线生机。 容见的决策,以及手下之人的动作,要比世族更快才行。 世族在地方上的势力根深蒂固,容见纵有禁军和锦衣卫,命令传下去,也不能保证一定不出差错。 他想了一会儿,冻僵的手指微微曲起,扣在桌案上:“去找个人,上京城里周照清,让他来见本宫。” 按照明野上次在不老斋中的意思,周照清在万来商会中应当很有话语权,如果他在,就能调动万来商会里的人脉渠道,更多一层保险。 其实在祭典上做的事,容见都不太记得清了。但是之后忙碌的诸多事宜,每一件都是为了让明野能够平安归来,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至于太后的事,容见让人把慈宁殿的门锁了,殿内所有的侍从全部拿下,让大理寺的人来审问太后与世族的勾结情况,再按罪论处,但容见实在太忙,没空亲自过问这些。 与明野相比,这些都是小事。 内务府正在加紧制作容见的常服,还有将来要用到的冕服。 挑样式的时候,容见顺便叫内务府也做了两件嫁衣,也没人敢问,他这时候要做嫁衣是什么意思,看起来也不像是要选妃,裙子的尺寸还是用自己的。 在这些复杂琐碎的事务中,容见终于收到消息,说是大将军大胜,羴然人退回草原,明野将不日回京。 已经是春天了。 容见松了口气,随即大病了一场,病中无聊,才有空和竹泉说话。 两人在花厅的床边下棋,竹泉认真地问:“殿下会后悔吗?” 容见随意地端起一杯温热的新酒,饮了一口:“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者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我不会后悔。” 早春时分,满树桃花飘飘摇摇,大多落在容见的白袍上,也有一枚落在了酒杯里。春风吹起容见的长发,他的脸颊沾着点淡粉,将温酒一饮而尽,嘴唇间衔着那枚桃花瓣。 容见表现得很坦然,没有将他所做的事当成所谓的牺牲和奉献,就像是春日里桃花的盛放和坠落,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说:“我没有办法忍受有任何失去他的可能。” * 而在春天还未来临的北疆,明野身上的盔甲沾着血与泥,从战马上下来,坐在一边烘火。 一旁有人叫他:“大将军。” 明野偏过头,看到亲卫露出很难形容的神情,欲言又止,犹豫了很久。 他问:“怎么了?” 不是战况上的不妥,还能有什么? 再三犹豫后,亲卫还是道:“长公主的消息传来了……原来,长公主并不是公主……” 意思是,他们在这的仗还没打完,大将军未来的妻子,那位高贵美丽的长公主却消息了,不是人没了,而是变成男子了。 亲卫的确性格刚毅,但也不是铁石心肠,刚从战场上下来,还未松一口气,就得到这个消息,实在是心有戚戚然。 * 月影西斜,长乐殿里安静极了。 容见一个人躺在床上,帐子放下来了,将别的人或物都隔绝在外,他睡得很沉。 有人推开门,没有顾忌地走到了他的床边,撩起了帐子。 容见还在睡梦中。被人捉住细白的手腕,推起裙子时,还是没有醒,他的警惕心就是这么差。 那人很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拿容见没什么办法,低下了身,随意对待容见赤.裸着的身体。 其实是容见察觉到了这个人的气息,他知道这个人掌心的每一道伤痕,所以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会感到安全。 ——是明野。 容见睡得很沉,醒过来的时候,意识也没有完全清醒,只是有难以忍耐、无法抵抗的痛。 他本能地叫明野的名字,却没能得到应答,但也很温顺地接受了这一切。 无论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 半睡半醒间,容见感觉他正在失去自我,就像月亮牵引着潮汐,而潮汐涌动,他身处其中,漂泊起伏,任由另一个人的摆.弄。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依靠,他握住了这个人的手腕。 直到明野把他翻过去,背对着不让碰的时候,容见才开始还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才开始挣扎。 容见蜷缩成很小的一团,很拼命地想要翻过身,他的脸陷在枕头里,明野有点担心他会窒息,就捞起了容见的脸,托在手中。 明野的手很冷,容见也很不安分。 这样的姿势,容见是没办法触碰到明野的,他完全在这个人居高临下的掌控中,他挣扎得很厉害,被明野按住了后颈,连脸都转不过去。 然后,明野就感觉到了眼泪。 容见哭得很安静,像是承受苦痛的天鹅,被人束缚了羽翅,囚于笼中,只能发出很低的哀泣的声音。 听起来也很可怜,但明野却不为所动。 因为容见又牺牲自我,将自身当做赌注,但这一次不是为了天下,不是为了黎民百姓,只是为了明野。 明野也不是把这些当做惩罚,只是有些不能控制自我。他的本性如此,与容见的善良截然相反,没有奉献的美德,更不会宽容饶恕。而在与容见有关的事上,又总是会失控。对于这样的明野,容见看过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容见不在意那些,他只觉得明野很凶,好像很不高兴,刻意地玩.弄自己,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他哭了好一会儿,嗓音变得沙哑,任何人都能听出他哭了,但也只有明野能听到这些。 他的眼睫上沾满了眼泪,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不要这样……” 明野停了下来,他们维持这样的姿势,他的手缓慢地往下移,从后颈逐渐滑至后背,又在一瞬间按住了容见想要转过来的脸。 明野漫不经心道:“不要怎么样?说来听听。” 时隔四个月,容见第一次听到明野的声音,他们之间离得很近,说话声却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容见怔了一下,心中忽然变得很酸涩。 长久的等待,那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在此时此刻,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过了好久,容见才慢吞吞地说:“我想看你。” 顿了一下,又很小声地说:“为什么也不吻我?” 欺负他也就算了,痛也不是不能忍,可是他想要明野的爱和吻。 哭了很久,觉得很委屈,但都是明野太过分。 明野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收回手,将容见从床上捞起来,抱在怀里,接了一个很深的吻。 容见仰着头,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眼尾很红,却看了很久,也没有眨眼,在明野面前说笨拙的傻话:“我还以为在梦里,你都要这么欺负我。” 这句话指责的意味很重,但脸颊还是贴着明野的胸膛,靠得那么紧,听着他心脏平缓有力的跳动声。 作者有话要说: 金屋藏娇[穿书] 第115节 可怜见见,睡煎和angry s.e.x 生理期加八成要阳,之后的更新估计要听天由命了,会尽量日更到完结的qwq 感谢追更,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 第90章 猝不及防 辰时刚过, 周姑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准备叫醒容见。 外面的天色很亮,屋子里静悄悄的, 周姑姑才走了几步, 就见帐子掀起一半,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了。 那人却不是容见。 周姑姑愣了一下, 看到明野站在床边, 他的身影高大, 将床内床外隔绝开来, 似乎成为了两个世界。 周姑姑只能透过不大的缝隙, 看到散乱在枕边的乌发,一截雪白的腕子拽住了明野的手。明野在外征战多日,皮肤不能算黑, 但与容见相比,肤色差别就很大了,黑白分明,看起来却莫名的合衬。 明野转过头, 知道有人进来了, 声音放得很轻:“他还在睡。” 周姑姑停在原处,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容见早就告诉她, 明野知道实情, 但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在面前, 周姑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了片刻,终于低声道:“殿下定了半个时辰后要议事,大臣们陆陆续续的来了。” 总不能叫人离开。 明野俯下.身, 犹豫了一下, 还是很轻地把容见的手拨开。 大约是察觉到明野将要离开, 容见心中若有所失,就像是在梦中跌了一跤,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明野解释道:“外面有大臣来了,说是准备议事。” 顿了一下,又道:“你继续睡,我去办吧。” 容见“哦”了一声,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件事。他收到消息,明野已经回程,按照脚程来算,也快到上京了,但不是今日,便想着早点把事情做完,留出时间。 他想了一小会儿:“那就你去……记得拿我的腰牌。” 细算下来,容见不过睡了一个多点时辰,嗓音有些含糊,又哑又甜:“我的腰牌放在哪来着?” 又撑着手肘,想要起身找。 明野按住了容见:“我自己找。你能放的就那么几个地方。” 关门之前,这是周姑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听到关门的声音,容见才清楚地意识到,原来刚才房间里还有别人。 他呆了一下,被明野拦腰抱在怀里。 容见的脸很热,他的手脚修长,但明野的身量更高,肩宽背挺,蜷缩在明野怀里的时候,也不显得逼仄。 明野很低地笑了笑:“我不在的时候,有这么勤勉吗?” 容见用脸颊蹭了蹭明野的下巴,很依恋的样子:“你不在,又没办法谈恋爱,不上班还能做什么呢?” 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错,明野道:“嗯,那今天可以继续睡。” * 花厅之中,圆桌边围了十几个臣子,有一多半发须花白,也有几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是容见按照不久前江南赈灾的功绩提拔上来的。 周姑姑派人送了热茶和点心来,众人略垫了肚子,低声交谈着,等待着容见的到来。 所以门口一传来声音,众人起身,正准备行礼的时候,却看见是身着常服的明野。 花厅里噤若寒蝉,在场之人都愣住了。 怎么会是明野? 在此之前,明野也不是没有替长公主代为出席某些场合,但现在毕竟不同了,众所周知,那时候明野与驸马之间,只差一个名头罢了,他是实质意义上的驸马。 明野走了进来,闲庭若步一般,他解释道:“殿下身体略有不适,所以让我来暂时处理事务。” 没人说话,明野走到主位边,拾起摆在桌案上的折子,随意问道:“怎么,不行吗?” 说这句话时,明野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和在太极殿下达屠戮世族的命令时,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何况他这次回来,也是先打败了羴然人,再设下陷阱,镇压了镇西军,当场斩杀主将,其余人等,一律按照律法治罪,没有再给大胤留下后顾之忧。否则镇西军逃了出去,这样一个流散的军队,在大胤境内乱窜闹事,想要平乱也要费一番力气。 这么看来,容见虽为礼法血缘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明野却有功高盖主的嫌疑。 孙端方勉强打了个圆场:“大将军为国分忧,筚路蓝缕,平定边疆,立下不世之功,着实是臣等之楷模。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的京,微臣竟没能出城相迎,实在是失敬。” 明野落了座:“无妨。为殿下办事才是要紧事。” 众人面面相觑,但明野的腰间系了容见的腰牌,证明所言不虚,加上首辅崔桂也不出来说话,只好就这么将就糊弄下去了。 按照道理来说,明野是外将,对朝廷上的内务,应该不怎么清楚。但众人所报之事,所奏之言,甚至连官员所在派系,他都无一不清楚,着实让人一惊。 明野只是一件又一件批复答阅。 如果是在以前,他不会这么做。而现在则不同,容见的身份暴露,他们之间的婚事变得破朔迷离,明野反而要用这种方式来显露自己的不同。 这么谈了一个半时辰,快要到中午的时候,明野站起身,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得到否定的答复过后,明野就恍若无事发生一般走了出去,留众人在花厅中,摸不着头脑。 在场的人都没琢磨出来是个什么意思,长公主的事,明野代为处理,如果是夫妻,倒也说得过去,但也有逾矩的嫌疑,毕竟是与权力有关的事。但现在长公主恢复真实身份,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世上岂有这样的兄弟情,这样的君臣之义,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有人道:“我看着殿下与这一位,之间的关系似乎与旁人很不同。自古以来,断袖之癖也不罕见啊。” 另一人的声音更低:“契兄弟之说……似乎也……” “即便如此,也是该娶妻生子,不能摆在明面上吧……” 有人打断了他的话:“慎言慎言,小心为上。” 这么打了一会儿哑谜,有人又问:“首辅,殿下敬您为老师,您就不,不劝一劝吗?” 崔桂兀自整理着文书:“这是殿下的私事,我是臣子,怎么好谈?” 其实是早就想明白了,有些事是无法阻止的,即使与礼法不合,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他这一生,照着礼法行事,也不会任由众人唾骂,站在这里了。 一个明面上完全遵守礼法的皇帝,不一定是对黎明百姓有幸。而容见会成为一个好皇帝,明野则是最好的辅佐之人。 明野像一把刀。但即使他再锋利,也是一把属于容见,为他劈开一切的刀。 利刃有刀鞘,便不会伤人。 * 明野回来之后,容见紧绷的心就完全松懈下来了,明野也帮他分担了很多政务,空闲的时间很多。 容见不用每日忙碌上班,偶尔也可以摸一摸鱼。 时至春末,园子里的花开得很好,容见喜欢将待在外面晒太阳,桌案上摆两支新摘的花。 今日也是如此,长乐殿没有外人,他也没有别的要紧事要做,因为贪图方便,随意穿了条裙子,外面罩着件短褙子,也没着履袜,裸着脚走在廊下,没有什么顾忌地坐着,半透明的纱裙垂在脚背,隐隐约约地挡着光。 明野站在他的身边,倚在朱红的柱子上,低着眉眼,同他说着话。 容见半垂着眼,想了一会儿:“我的生日是春天。” 也许是家人很少的缘故,容见对于生日并不看重,他也不想操劳的外祖母为了自己的生日费心,但是莫名其妙的,忽然想起了这些。 明野应了一声,他问:“是哪一天?” 容见的手撑在一边,歪着脑袋:“到时候一起过吧。你想去哪?” 明野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容见,过生日的是你,你喜欢才行。” 容见看着明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我……只要和你一起,哪里都可以。” 这是他的真心话。穿书的两年多里,除去最开始的几个月,他每一天都可以和明野待在一起,剩下来的时间并没有很多。但那时候他对明野有所防备,甚至很想远离,浪费了很多时间。 而现在好像没有别的人或事阻碍他们了。 容见只希望他们可以像每一对普通的情侣那样,过一个很平常的生日,享受简单却不能替代的快乐。 容见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倒下,没有任何征兆的。 明野很着急地弯下腰,接住了往前栽去的容见,没让他真的倒下去。 容见倒在明野的怀里,他的身体被温暖的日光晒得很热,皮肤很柔软,神情宁静,脸颊是绯红的,就像每一次困倦后的入睡,只是怎么都叫不醒。 又一次。 明野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刻,无能为力,连方向都没有。 明野叫了容见很多声,他将怀里的容见抱得很紧,像是很怕失去。明明是这样烂漫明亮的日光,容见却像是倒映在水中的圆月,那些很美丽却虚幻的东西,想要捞起,却总是会从掌心流逝。 他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容见醒来,亦或是容见为何会睡去。 会有上次的好运吗? 明野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醒,别急。也不是故意吊着大家,本来是准备写到醒过来的,但是生理期太痛了,实在写不下去了,非常抱歉qwq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晚安!祝愿大家新的一年可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第91章 春日 竹泉是在当天夜里赶到的。 周姑姑亲自去护国寺请的人, 她看起来失魂落魄,磕磕绊绊地讲述容见昏迷了过去,长睡不醒的事。 乘坐马车, 赶往太平宫的路上, 周姑姑讲了之前的事。容见上一次昏睡时,周姑姑不知道内情, 不敢将这件事说出来, 毕竟当时大师说这是隐秘之事, 不宜告诉外人。凑巧竹泉不在, 周姑姑不信任外人, 也就没提。而竹泉回来后,容见早就醒了,没有什么大事, 她怀有侥幸心理,就像是讳疾忌医,所以也没对竹泉说。 这一次却不同。容见的二十岁生日未到,在除夕时向天下人公开了身份, 此次突然毫无预兆的昏迷, 怎么都和出生时大事说的话有关。 竹泉沉默着, 没有说话。 他敲了一下门, 说了一句“失礼”, 便推门而入。 明野坐在窗边的软塌上, 腿上枕着一个人,是昏睡过去的容见。 金屋藏娇[穿书] 第116节 竹泉心中一恸,除夕过后, 他查阅古籍, 想要得到解答, 却找不出答案,而师父也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待再走近了几步,竹泉才发现,明野本该是上天注定的帝命,现在已经失去了。 对于这些,竹泉并不擅长。年幼的时候,师父曾问他选择出世还是入世,竹泉选择了出世,所以跟随容宁离开了僻远的深山,成为护国寺的和尚。 所以他远没有师父那样的能力,只能凭借天赋,看出一些很显而易见的东西。 明野看了竹泉一眼,他有一双握刀的手,连续作战,山穷水尽之际,也不会拿不稳刀,而现在揽着容见身体时,却幅度很轻地颤抖着。 他的语调很平淡:“有人说,你知道缘由。所以他是怎么了?” 竹泉走到容见面前,他完完全全地愣住了,像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的魂魄,不是离开了身体,而是……彻底地融合了。” 这件事的开始,要追溯到十九年前,容宁诞子的时候。 那具躯体出生的时候,里面就承载灵魂,却是天然吸引亡魂的体质。当时正值乱世,世间有无数未曾超度的亡灵,或许是没有来得及,又或许是出于怜悯,竹泉的师父没有阻止一个早夭婴儿的魂魄进入这具躯体。 容宁的孩子得以拥有生命。 但灵魂与身体并不能完全配适,只有等到二十岁加冠的时候才能完全融合。而在此之前,为了防止身体排斥灵魂,大师想到了从前听过的先例,叮嘱容宁让这个孩子扮做女子,以众生之言蒙蔽身体的感知,而在无法解决性别感知的异样之前,会暂时忽略灵魂上的些许异样。 而一旦恢复男子身份,性别上异常解除后,身体的本能会排斥本不属于这具躯体的灵魂。 竹泉是出世之人,他的师父潜心钻研这些,而他学的则是救助世人的医术,对此并无研究,只能按照师父的意思,叮嘱容见千万不可暴露。 竹泉也猜测过一些可能。大约是出了什么意外,原先的灵魂消散,容见的游魂才能于两年前依附在这具身体上。 所以更该小心才是。 竹泉本以为一切无可挽回,却意外发现,容见的灵魂竟然彻底与身体融合了。 他很不解,又想到了周姑姑提到的上一次昏迷,便详细询问了经过。 容见的忽然昏迷,大约就是和明野恋爱后,直接挑破了身份后而导致的灵魂暂时离体。 俗世的医术无法对灵魂奏效,明野给容见喂了自己的血,竹泉惊疑不定:“你的血,你是……” 和竹泉说话时,明野的手一直搭在容见的脸侧,他专注地看着枕在自己膝盖上的人,解释道:“我出自南愚的天神遗族一脉。”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 竹泉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过来:“难怪如此。我查阅古籍时,的确看到天神遗族的血,有稳定灵魂,沟通生灵之效,但这样的记载实在太多,不知是真是假,贫僧难以一一尝试。你的血稳定了他的魂魄……” 明野打断竹泉的话,认真地问:“那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对于这个曾经拥有帝命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个外来游魂的生死更重要的事了。 竹泉抬头看了一眼周围。 长乐殿中烧着昼夜不熄的灯火,仿佛魂魄也会如同飞蛾一般,循着夜火而来。 命运的确会发生变化,而竹泉只可窥探这大千世界的未来一角,所以从不会因此而产生多余的欲求。他选择入世,看尽世间百态,也是这红尘中的一只蜉蝣。 “会醒来的。” * 容见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春日里醒来。 他睡了很好的一觉,这一次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大约是睡了太久,身体有些发软,不能直起身,只能睁着眼,努力想分辨周围的情景。 檐下挂了张帘子,日光透过编织细密的竹帘,在容见的脸上留下色泽黯淡、昏昏沉沉的影子。他半垂着眼,睫毛很长,微微颤抖着,起伏之间,在明野的心脏上留下很深的刻痕。 明野坐在容见身边,摊开的书放在膝盖上,他偏过头,安静地看了容见一小会儿才说:“你醒了。” 好像没有等待,容见只是小睡后醒来。 容见怔了怔,抬眼望着明野,很小声地问:“我又睡了很久吗?” 明野道伸出手,碰了碰容见的脸,温和地说:“还好。比上次只多了两天。” 又说:“但是竹泉来看过了,说以后不会了。” 然后,他将竹泉告诉他的所有事,都完完本本地告诉了容见。 容见觉得很不可思议,就像是一个梦。可能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事,他们身处于不同世界,本来是不可能相遇的人,也这样恋爱了。 又反应过来,再三犹豫后还是问:“你是不是,早就猜出来了?” 容见说得不那么确切,但他知道明野会明白。 明野看着他,也许是太阳真的很好,春日的温度也很适宜,所以连他的眼眸都显得温柔:“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他。” 容见睁圆了眼,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 明野笑了笑:“第一次去宁世斋,中午睡完觉,不小心擦掉口脂的事,你还记得吗?” 容见点了下头,其实他不是记性很好的那类人,和人相处,不重要的事经常忘掉,但是和明野在一起的很多小事,他记得都很清楚。 心动和喜欢比他以为的来得还要快,还要剧烈。 明野低下头,两人对视了一瞬,他继续说:“我也去了湖心亭,为的是观察你是否戴了人.皮面具。” 容见呆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实际上他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些。 明野很客观地说:“那时候在想你到底是谁。但不是刺客或奸细,这么笨,也太容易死掉了。” 他这么说着,搭在容见脸颊的手掌张开,缓缓下滑,很轻地扼住了容见纤瘦的脖颈,大拇指按在他跳动的脉搏上。 容见那么脆弱,仿佛明野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扼断他的脖子,使他失去呼吸。 但明野永远都会选择保护。 容见完全没有任何的警惕之心。他想起当初笨拙的自己,也觉得很好笑,但是在男朋友面前,还是要点面子的,所以狡辩道:“也没有那么夸张吧,我觉得自己演得挺好的。” 明野漫不经心地问:“真的吗?” 容见就不说话了,他不擅长说谎,在明野面前尤其坦白。 明野站起身,将容见从躺椅上捞起来,抱在怀里。 容见的体重很轻,整个人也很老实,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明野的胸前。 两人十指交握,明野低下头,和容见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容见已经很有经验,却还是有些呼吸不畅。他不是不会在接吻中呼吸,只是每一次都会心跳加快,这是无法经由学习缓解的症状,是容见的本能,一百次一千次也会如此。 结束过后,过了好一会儿,容见的呼吸才重新变得平缓。 明野叫容见的名字,他说:“容见。” 容见应了一声,仰着头看他。阳光洒在身上是温暖的,直视起来却有些刺眼。但即使如此,容见也没有移开眼。 明野平静地说:“我的运气好像真的很好。” 容见不能明白明野此时的神情,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明野是一个不相信运气的人,也会忽然谈论起这些。 明野继续道:“因为你来到这个世界。” 声音放得很轻,如果不是他们离得足够近,容见也听不到他说的话。 他说:“也醒了过来。” 明野表现的克制、冷静,像是从未失去理智。在容见醒来后,也没有让容见不要再做那样的事,因为知道没有意义。 容见永远都会做同样的选择。 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容见抿了抿唇,手掌撑在一边,有些费力地抬起上半身,贴着明野的耳朵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是说过永远了吗?” 也献上了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完结!不过还会有婚后番外的! 感谢追文,评论抽二十个红包! 虽然说得有点迟了!但还是要说,元旦快乐! 第92章 完结 容见又昏睡了好几天, 没有出来露面。或许是他之前身体不好的刻板印象深入人心,这一次倒没有什么人出来提出质疑。毕竟现在时局稳定,若说是崔桂与大将军密谋, 圈禁长公主, 怎么也说不通。 到了第六天,容见又如常出来处理政务, 众人松了口气,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 这次的首要议题是决定与明野成婚。 这样的事, 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男子之间的私情, 虽然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但都是藏着掖着,不能放到明面上, 否则会被万人指责。 更何况容见是未来天子,竟然会想做这样违背礼法的事。 震惊过后,反对之声不绝于耳。 在场的都是朝廷重臣,几个大学士吵得尤为厉害, 旁人也都在附和。 但在这件事上, 容见表现得非常执著, 甚至有些独断专行了。 他的意思是, 别的都能商量, 只有与明野的婚事不行。 世族祸乱之际, 朝堂上左右摇摆的臣子也有不少。事情过去之后,容见没打算清算这些人,他们才算松了口气。但这不代表他的脾气有那么好, 道德标准高到圣人的程度, 这一次正好可以拿出来威胁, 当做交换。 那几个反对最激烈的瞬间就歇了声响,他们是没有犯下大错,但同处一朝,师生同窗亲戚的关系攀扯起来,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真要计较起来,就要看容见如何决定,想要处置谁,总是能找到理由的。 何况容见不是明野,还是给了他们台阶下的。 除夕过后,内务府本该立刻将容见的身份信息重新登记,筹备登基事宜。但容见以万里河山正处于内外交困间,此等风雨飘摇之际,不宜大动干戈。等到平复叛乱,再行顶多。 所以玉牒并未改动,现在大胤还是只有长公主容见。 皇帝不可以嫁人,长公主却可以。 在容见的力排众议之下,首辅崔桂装聋作哑,大学生担忧牵连过广,他雷厉风行地决定下了这件事。 容见想要和明野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是在旁人的默认下,还需要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关系。 这事从开始到结束,还不到一个时辰,容见提前准备了请帖,半是逼迫半是威胁地让所有人都写下了贺词,签上了名字。 崔桂本来想要上前,但容见没让崔桂做第一个。 他尊敬崔桂,在这两年间,也听说了之前发生的事。崔桂曾为了黎民百姓,做第一个上朝的前朝遗臣,因此被亲朋好友唾弃,几乎截断了一切联系,容见不想他再担这样的名头了。 连明野都是结束后的半个时辰才听说的。 金屋藏娇[穿书] 第117节 因为不想夜长梦多,又担心迟则生变,所以婚礼定于半个月后举行。 黄道吉日,正宜嫁娶。 这是一场很特别的婚礼。酒宴摆在外面,请的人不算多,但也没有很少,重要的人、想要分享喜悦的朋友都没有错过,侍女们捧着花篮,长乐殿里铺满了花瓣。 婚礼的仪式很简单,婚后依旧住长乐殿,容见不想更换住所。所以只需要从寝宫走出,与明野一同携手前往众人面前露脸,接受祝福即可。 时隔多日,容见又画了很淡的妆,口脂的颜色浓烈,他的脸颊很红,但是用团扇遮住了大半,容貌昳丽,垂眸时的神态很美。 周围环绕着丝竹管弦的奏乐声。 容见一抬眼,在簇拥着的人群之中看到鹤立鸡群的明野,他朝自己伸出了手,容见没有任何犹豫地握住了。 说起来,穿越过来以后,容见也办了很多大事,但都很急促,当时没有什么感觉,不动声色地应付了那些事。容见是很娇气,性格却很能承受得住重压,做好决定,赌上生死的事,容见从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但此时此刻,容见的心跳得很快,有些紧张过度,没人能在与喜欢的人成婚时也保持冷静吧。 嫁衣的裙摆很长,在地面上逶迤摇曳,容见有些不知所措,差点被不高的门槛绊倒,幸好明野将他的手握得很紧,一直不曾松开。 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容见和明野的婚礼得到了见证。无论那些话的真挚与否,容见都不在意,他只在乎身边的这个人。 * 荒唐却真实的婚礼过后没多久,容见也顺从朝臣的心意,举办了登基大典。 对于这件事,容见远没有对待婚礼上心,那些复杂的仪式都由礼部和内务府共同决定,容见按照他们的吩咐行事,其实都已经不太记得请了。但他始终记得,明野站在自己的身旁,容见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一抬眼就能看到他英俊的侧脸。 这个人是容见的权臣、驸马,也是他的男朋友,他的丈夫——明野。 结束过后,明野还需负责之后的工作,容见很累了,先回了长乐殿。 他脱掉冕服,换上了轻薄的裙子,坐在打开的窗户边,和往常一样,伏在窗台上,等待着明野的归来。 黄昏的时候,春末夏初的风和煦而温暖,沾染着些许水汽的潮水和闷热,吹在容见的脸颊上,是很舒适的感觉。 容见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间,有人敲响了窗户。 容见恍惚地睁开眼,一方绯红的衣摆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 容见仰起头,不知为何,明野换回了从前当侍卫时的衣服,坐在那棵枝繁叶茂的桂树上。 两人对视的时候,明野有些好笑地看着容见:“殿下,怎么又犯困?” 容见的嗓音很软,理直气壮地说:“夏天就是很容易困的。” 明野看了容见一小会儿,问他:“你要不要过来?” 容见怔了怔,问:“什么?” 明野总是朝他伸出手“要坐在我的身边吗?” 之前的每一次,都是明野跳到窗台上,这是第一次对容见提出邀约。 容见点了下头。 他的胆子不大,小的时候也不爱好爬高,是不会任性的那类小朋友,所以对爬树没有经验。在被明野抱到树上的过程中,胡思乱想了很多,即使知道明野的武功很高,轻功很好,还是会担心桂枝承担不了两个人的重量,直接断掉或者栽下去,弄出很大动静。 直到坐稳后,容见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说起来有点好笑,但他还是对明野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两人并排坐着,明野的手搭在容见的肩膀上,笑了一下:“想了这么多?” 高大的桂树映衬着两人的身影,此时还没到桂花开放的季节,没有花香。 容见靠着明野,不着边际地想着过去的事,忽然说:“我……才发觉自己喜欢你的时候,曾经摘过桂叶。” 明野问:“然后呢?” 容见的脸被晚风吹得更热,不知是害羞,还是夕阳的缘故,他慢吞吞地说:“我咬了一口。桂花的味道那么香甜,桂叶却是苦的。” 过了好一会儿,容见才问:“是不是有点傻。” 明野评价道:“是很傻。” 容见没有辩驳,也觉得自己很傻。他想起自己当初的微妙的心情,迟钝的喜欢,那些都是永远的回忆:“我当时想,可能喜欢也是这样,做很奇怪很莫名其妙的事,很涩的树叶也要尝。” 明野偏过头,有些认真地问:“真的吗?” 容见抓着明野的手腕,他的左边手腕有六七道伤疤,是容见第一次昏睡和第二次昏睡时留下的,竹泉说过无须再喂血,只要等待,可明野还是喂了很多次。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容见都不敢触碰那些结痂的伤痕,他觉得很痛,但明野说没有关系,因为他对疼痛的耐受度很高。 而现在每一次都想握住明野的左手。 容见失神的时候,明野摘了一片桂叶,递到了他的唇边。容见歪着头,不太明白,想要问他是什么意思。明野没有说话,微微用力,叶片的边缘从容见的嘴唇中间挤了进去。 容见本能地张开嘴,咬住了那片桂叶。 明野问:“苦吗?” 容见呆呆地点了下头。 明野的手掌扶住了容见的后颈,低头也咬住了同一片叶子的另一侧,很苦涩的味道,他也尝到了,又吻住了容见的嘴唇。 动作有点大,容见又很慌张,幸好两人坐在最坚固的树杈上,又有明野撑着,才没跌下去。 容见的心也摇摇晃晃了起来。 温热的风吹拂着垂落在枝头的裙摆,枝叶掩映间,隐约露出一抹晃眼的白,是容见赤.裸着的小腿。 然而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很纯情地通过一枚苦涩的树叶接吻。 这是一个很轻的、纯粹的吻,无法深入,也不是甜的。 但也吻了很久。 昏黄的日光并不能照亮明野平静的眼眸,他的眼里只倒映着容见的脸。 容见也看到了自己。 才穿书过来,手足无措也要帮助明野的容见;被明野拯救,很感激的容见;把明野当做好朋友,不舍得分开的容见;和明野相处,会心跳加速的容见;被明野表白,不知如何是好的容见。 也是属于明野的容见。 所以做什么傻事都无所谓,明野会陪容见一起,就像曾经许诺过的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会永远在一起的明日见。 本来准备分成两章,但今天是我的生日,正好快要完结了,好像很有纪念意义,二就是我已经烧起来了,怕明天不能写更新,所以决定今天完结。 这一章评论都发红包!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 省略的剧情是送戒指,会在婚后日常番外中提到! 关于番外,应该会多写几个,大家有喜欢想看的梗也可以在评论区提,我身体好了就会尽量更新的,现在感觉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