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事成》 序、人生的交叉路口 『这是一个充满恶意的世界,充满懦弱、丑陋,忌妒、愤恨跟遗憾,还有无可奈何。』 「詹又擎,你成天缩在仓库里做什么?阿翔一个已经够挤了,别学些有的没的。」 詹又擎不敢看她,只听声音的话,那是个稚气的女孩嗓音,年龄不大,顶多小学要升国中。可他必须要跟地板对视,才能压下那股因恐惧造成的不自然颤抖。 女孩还在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 詹又擎忍不住反驳:「这才不是我要的!至少我还没有适应、适应……人突然就死了。」 女孩歪了歪头:「客人都默许的事情,为什么会是你来替他们在意呢?而且那是代价呀,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想要看见奇蹟,总得付出点什么,你说是吧?」 「才不是在不在意的问题!一个人突然就在面前死了,谁能这么简单就无动于衷!」 詹又擎感觉到声音越来越近,他不自觉地抬头,发现女孩的脸几乎快要贴上来,他吓得差点叫出声。原先支撑他重量的房门被他一个举动撞开了,他狼狈地跌在地上,眼睛却与房里的一具尸体四目相对。 那副躯体虽然完好,但似乎断气好一阵子,已经彻底僵硬了,眼珠子睁得很大,看起来莫名渗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他来说,人生里最无可挽回的事正在上演,他上了一艘贼船,可能会死的那种。 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前提是要钱多事 『巧合有两种读音,一种读作偶然,一种读作必然。』 詹又擎总是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在一间店里打工,因为真的很奇怪,詹又擎摸不太懂这间店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梦里的自己很害怕,里面似乎是死过人,可会为此大惊小怪的只有自己。 只是每次醒来之后,不过多久又会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这样的时间久了,倒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习以为常了,也就不奇怪了。 詹又擎今年大三,对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没有目标,打自他来到大学,发现自己真的很平庸之后便放弃了赚大钱的梦想,打算荒废度日。 人生唯一执念,不能被当;大学唯一宗旨,复製贴上过就好,尤其又已经大三了,他这样的人生宗旨已经用了快三年还是没有被当,没意外可以用到毕业。 詹又擎算完自己这学期的操行分数,决定翘掉通识课直接回家,下个礼拜考完期末,他就放暑假了。詹又擎打算在这段时间给自己物色一个不错的打工,至少可以再赚一笔钱。 s大是大学名校之一,跟a大齐名,两所学校每年都在争排名前后,竞争激烈。大概考上s大就是他人生中最成功的一件事,但当他真正进到这所学校之后,一瞬间明白了无名之辈跟怪物之间最大的差距。 不提那些怪物,至少s大的名号在外界还是很好用的,他要找打工不至于太难。詹又擎家里离s大不远,骑车的话十五分能到,只是回家之前,他得先绕去附近的商店街帮家里买点东西。 这条商店街已经开很久了,印象中詹又擎刚出生的时候就有这条街了。他原先盘算着要买杯饮料喝,顺便买晚餐回去。不过走着走着,瞧见了一间没见过的店,他有点困惑,毕竟这间店跟商店街的氛围差太多了。 那间店是欧式建筑,不显眼的招牌上写着「心想事成」四个大字。如果他没想错的话,看着像是间手工艺品店,风格有点太华丽了,詹又擎欣赏不来,而且旁边到处是铁栏跟骑楼,实在跟这类型的店格格不入。 詹又擎抱着一种疑惑的心态,去买饮料的时候顺口问了店员:「你们这附近最近有新店啊?」 店员皱眉:「新店?你是说隔壁条街吗?好像是有吧,不过才刚动工而已,估计还要好几个月才会有建筑物的形状出来。」 「不是,我是说旁边……」 店员把饮料拿给他,「谢谢光临。」 他只好把话嚥下去。 詹又擎怀着满肚子的疑问,又去看了几眼,发现店门口贴着一张招聘海报,詹又擎凑过去看,他感觉到附近似乎有人用怪异的眼神看了过来,但他暂且没空理,他被高得离谱的时薪震惊了,甚至还可以打短期工! 内容写着:帮忙整理杂物、协助店主处理客人需求、供午餐(若有加班则提供晚餐)、清洁店内环境,时薪xxx起,意者请至店内详谈。 他看着那张招聘广告,这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工作,钱多还离家近,虽然不知道事少不少,但总之得留意一下。他拿手机把上头的资讯拍下来,又记录了店的位置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到点,饮料店的店员把垃圾拿了出来,扔在了手工艺品店门口,店员扔完垃圾就离开了,等附近的管理员来收垃圾。不过半晌,那袋垃圾以很快的速度淡化,最后消逝殆尽。 到了晚上,詹又擎看着他拍下来的图片,也上网找了资料。心想事成是一间这附近新开的手工艺品店,有一个新创立不久的粉专,留言的人还算不少,看来不太像是诈骗。 但是什么样的工作内容才有几乎高到两倍之馀的时薪?詹又擎又点开图片瞧了好几眼,也没看出个名堂来。最后索性去粉专上私讯提问,得到了面试详谈的结果。 他想着这样也好,跟对方约好时间之后,他把电脑关机,没过多久就上床睡了。 这间店的主人是个怪人,这是詹又擎的第一印象,不仅奇怪,年龄甚至很小,看起来不过小学年纪,说话的嗓音还很稚气,要跟她说话不仅得弯腰,甚至还有种哄小孩的感觉。 ──这都是在客人上门之前。 「小妹妹,我是说我是来应徵的,你知道应徵是什么意思吗?」 「你不就是来打工的吗?我知道啊。」 「那你的爸爸或妈妈在吗?或者说你知道这间店的老闆在哪里?」 「人家就是老闆啊。」 那位小妹妹,穿的一身哥德风的礼服,戴着小礼帽,她就这样看了过来,齐肩的两条辫子晃啊晃的,可爱是挺可爱,诡异也是真的诡异。詹又擎感觉自己的打工生涯还没开始就面临了危机。 他勉强自己绷住精神,有点无奈地问:「那你说,我要做什么?」 「既然是来打工的,自然是要帮人家打理这间店啊,我这么小一隻,你觉得我看起来有精力管理这么大的店吗?」 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又很没道理。 詹又擎正想说点什么,店里的门就被激烈地撞开,一名男子慌乱地衝了进来。他的长相俊秀,穿着看着价值不斐,提着看起来能抵他一个学期学费的包包,脸上的表情却满是惊恐。 「救我、救救我……」 詹又擎被他吓得退开半步,随后便看见那个男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了小女孩的脚。看起来力气就很大,认准了就不打算放手。 「这位先生,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愿望已经达成了,而且我还没收费呢。」 那名奇装异服的女孩蹲了下来,看着男人因恐惧而睁大的眼睛,语气里有种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淡漠。语气跟刚刚与自己说话时简直判若两人。 「我、我付得起……多少钱都可以!只要、只要您再听我一次愿望!未来赚的所有的钱也可以!」 「那不是你说了算。」 詹又擎还没搞清楚状况,他站在小女孩后方,就看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那个男人一下,手心碰到的位置爆出奇异的光,男人惨叫了一声,那个声音甚至都是戛然而止的,还没喊完人就瘫到地上。 「你做了什么!他怎么了?这里不是手工艺品店吗!」 「这里是手工艺品店没错呀,只是我们还有点比较特别的商品罢了。」 那名小女孩站了起来,她的高度似乎跟刚刚不一样了,又或者说是截然不同,原先要弯腰才能对上眼的身高,现在只需要略微低头就能对视。 詹又擎吓得支支吾吾:「你、你……」 她把那个男人很随意地踢到一边去:「这位客人已经无法支付过来的报酬了,真是令人遗憾,交易失败了。」 「他……死了?」 「你如果想知道的话,可以自己去确认呀。」 詹又擎很害怕,又不得不鼓起勇气,他走到那个男人面前,手颤巍巍地触上那人的鼻子下方,没有呼吸。 「你──可以叫救护车的吧?你倒是叫啊!还是我打、我现在打……」 詹又擎惊慌失措地掏出手机,一个没拿稳,手机就落到地上。他的手还在抖,小女孩似乎很是怜悯地看着他,没有阻止也没有举动,就只是看着他。 「你不是想问工作内容是什么吗?」她明明还是那个小孩子的嗓音,这次听着却令人不寒而慄:「我们店叫心想事成,顾名思义就是为了实现愿望而生,当然只要你希望,它也可以是表面上的手工艺品店。」 「既然要实现愿望,当然要付出代价,你说是吗。」 那是一种很理所当然的语气,理所当然地让人生气,可是詹又擎知道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他本该是没理由愤怒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真是可悲啊,居然连吼出来的力气也没有。 「这样的客人会有很多,你有时间可以去思考要不要在这里工作。但是我记得你很想要钱吧?这份工作没有难度,只是需要一点心理素质,不要被吓晕了,那会很麻烦,你刚刚的反应我很满意,只是脸色难看一点而已。」 詹又擎整个人都无法思考:「这真的不会犯法吗……这都、死人了啊?」 「我不知道犯法是什么意思,这是双方都同意的买卖,我没有杀了他,真的要说是他把自己给杀了,就算你不接受这份工作,这些人还是会不断死去,如果他们的代价是死亡的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二、这年头待客之道不是客气,是客人需要跟 不管她的意思是什么,詹又擎的面前突然死了一个人,他根本无法思考。他看着眼前的人,不禁去想,他到底走进了什么地方?打从一开始根本就不该进来。 「我不明白你在害怕什么,本来做风险买卖就是这样,有赚有赔。生命只是这位先生选择付出的报酬,你不必替他感到什么,委屈或不值得都大可不必。毕竟,这是他本人自己选择的。」 「不是、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替他感到不值得或什么,我只是对有人死在我面前这件事感到有点惊吓而已。」 詹又擎算是缓过来了。他恢復理智后,情绪比刚刚要平稳很多,他又不是圣人,为什么要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感到不值得? 詹又擎这才端详起这位死者,刚刚没有仔细看,现在一看,发现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令他厌恶的味道:「我最讨厌有钱人了,谁知道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他刚才衝进来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救救我吗?」 詹又擎的视线盯着他,看了几眼又别过头。 那个男人还是维持着惊恐的神情,眼睛瞪得很大,模样像是死不瞑目。他的尸体上没有血,除了他来这里时流的汗弄脏的部分外,没有任何外伤。要不是詹又擎亲眼目睹,实在不愿相信他已经死了。 女孩点点头,似是对他态度的转变感到有些不解:「你刚刚不是还想要叫救护车吗?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冷静?」 「那只是下意识的情绪反应而已。建立在他是无辜路人的前提,出了什么突发事故没有心跳,才需要叫救护车。」詹又擎瞥了尸体一眼,眼神流露出一股厌恶,「我是刚刚才反应过来,会来这里的人,怎么可能是无辜路人呢?」 这种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铜臭味的有钱人?别开玩笑了,无辜路人可不能因此而蒙羞。女孩上下打量了詹又擎好几眼,有些困惑他态度的转变。 「虽然不是太明白,总之你想通了就好。」女孩笑容可掬,「他现在有点碍眼,但还是要做售后服务。」 「售后服务?」 「是呀。」女孩说完,似是想起什么,「说起来,你还没明白心想事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店吧?那你就一起来看看吧。这个人的生平,还有他的因果。」 因果? 没等他问,女孩抬起了手,从她的手中爆出一阵刺眼的光。不过半晌,詹又擎看见眼前出现了一道影像,来自于不久前死于非命的这个男人。画面轮转,詹又擎看着画面里的男人不禁皱眉,「你确定这是他的生平?」 「是啊,我也没有厉害到能拿出别人的生平在这个节骨眼播放吧?」 「可是他……」 画面里的男人长相与眼前的尸体截然不同。那是一张跟帅气搭不上边,甚至能说是其貌不扬的脸。 女孩似乎在空中拨弄着什么,含糊道:「这个男人叫曾谨行,谨言慎行的谨行。从他的记忆上来看,应该是他的父母对他的期许,希望他的一生能谨言慎行。」 「你是在查看他的记忆?你到底会多少事?」 「反正你不是都觉得我不是人了吗?」 「我──」 他分明没说过这种话啊! 「可是你曾经这样想过吧?」女孩歪着头笑,「有什么好不想承认的,反正这也是事实啊。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好了,毕竟我如果想害你,你早就在刚才跟这个男人一起死了。」 「……」 詹又擎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这个道理,他不敢细想,只能结束这个话题,继续看下去。 「曾谨行是独生子,跟家里关係一般。他因为这张脸在学生时代时常被同学欺负,加上家境跟成绩一般,个性怯弱,只能被迫去承受这些。喜欢的对象说他噁心,做什么事情也都是差强人意,上不了檯面。」 「这样的他,平淡无奇地过完他的学生时代后,出了社会,成了一个朝九晚五上班族,薪水差强人意,跟他的人生一样。也就是个勉强还过得去的成绩。」 「这样的人生直到他发现自己的老婆跟主管偷情之后改变了。」女孩拨弄空气的手忽地停了下来,「他来到这里找我,说什么代价都可以,希望我能让他变成一个路人都会忍不住回头的美男子。因为他的主管就是一位美男子。」 投影出来的影像里的确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詹又擎看着画面里的人,他的长相过于一言难尽,实在无法跟眼前躺在地上的尸体相提并论,未免差太多了。 「那他拿什么付给你?他不是没有钱吗?」 女孩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她的笑容越发灿烂了,「是啊,他没有钱,我也是这样问他的。可是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他那时候的眼神很坚定,一点也不会输长相好看的人。」 她说完话,视线盯着影像,詹又擎也跟着把目光转回去。果真对上了曾谨行很坚定的眼神。 他听见画面里的人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这间店是不收钱的,因为一定也有人的愿望是变得有钱,我能给你任何我给得出来的东西,只要你能实现我的愿望。』 「他那瞬间的眼神很像野兽,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猎物,伺机而动却势在必得。这很有趣不是吗?就很像他知道我会答应一样。明明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实现愿望之后能不能翻身,他还是想许愿。」 詹又擎看着她的表情,莫名觉得很让人不舒服,「你也如他所愿答应了,就结果上来说他是对的。」 「是啊,我没有理由不答应,他虽然平庸,可也不傻,他的执念打动我了,我问他为什么想要变成美男子,你猜他说什么?」 詹又擎想了一下,试探道:「我要证明如果有同等的外在条件,我没有比那个男人差?」 「对,你好聪明啊。」 不知道为什么,当詹又擎被这样夸奖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被讽刺了。但他无视了这股异样感,目光又飘到影像上。 他听见曾谨行的声音说:『我那个主管好吃懒做,他不过就是靠一张脸入赘当駙马爷。空有一张脸,也没什么才干,我跟我老婆反正是相亲结婚的,感情不深。我们可以离婚,但我要证明她是错的,我就是比那个小白脸要好。』 「其实我不太明白。」 「嗯?」 詹又擎看着她,听见女孩带着一丝困惑,就像是弄不清答案。 「我不是人,你知道,至于我到底是什么,你估计也不在意。反正人类定义的范畴,不是人就是怪物,你可以当我是怪物。不过怪物也有自己的坚持,我在人间住了很久,也会想要了解你们,入境随俗嘛。」 詹又擎像是听见什么惊天秘密,他的表情有点诡异:「所以,这就是你开这间店的原因?」 「算是吧,也能够当作我心血来潮?」她蛮不在乎,「我开店的时候遇过很多客人,这么多年了,也算是有一些心得,曾谨行这种的我也遇过,但就是不太懂,我想了很多可能性就是不懂。」 「不懂什么?」 「动机呀。」女孩歪着头,看起来怪可爱的,「他没有说谎,他的确不爱他老婆,也不在乎对方外遇。他好像是挺讨厌那个主管的,是因为被讨厌的人抢走自己的东西才这样吗?因为这个不惜来许愿?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不是。」 「嗯?」 「不是这样──」 詹又擎喃喃地说。 他很能够理解这种感觉,大概因为都是社会底层的人,所以比别人更自卑、也比别人更自傲。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不服输又有自知之明的噁心情绪是共通的,会想要改变,却更明白社会的不公跟无可奈何。 他们深怕知道自己不如别人,不愿意承认、不愿意低头,可比谁都知道自己就是平庸,没有才能也没有一搏之力,只能愤恨不平自己的际遇与上天不公,但是什么也做不了。 「……像蛆一样。」 「蛆?」 「对,尸体在腐朽之后產生的蛆。」詹又擎看向那具尸体,现在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先前那种对有钱人的厌恶跟仇视;而是带着些许怜悯跟几分讽刺,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一种很噁心的生物,谁也不想遇见。」 三、心愿有三需──金钱事业女人,而代价有 女孩看起来似懂非懂的样子。也罢,詹又擎并不是觉得她懂才会说的,他就只是想说而已。一直以来也累了,面对那种周围都是怪物、四面楚歌的生活,累了也倦了。他也就是病急乱投医,想找个谁吐苦水而已。 怪物也好,什么都好,能听他说话就好,他别无所求。 詹又擎快速整理自己的情绪:「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你让他许愿了吧?」 「嗯。」 「拿了什么代价?」 「执念。」 当她说出口后,外头莫名下起倾盆大雨,詹又擎吓了一跳,可是他往窗外看的时候发现仍旧是晴天。 「虽然还不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跟你正式自我介绍,我叫雨夜,雨天的夜晚那个雨夜。」 「雨夜?」 詹又擎这才发现是影像里在下雨,诡异的是明明一开始曾谨行来许愿的时候还是中午,现在转眼间太阳已经下山了,并且下起了大雨。 「是啊,我每次遇见客人都是在下着雨的夜晚,不觉得很有意义吗?我觉得这就是人类说的缘分。」 詹又擎只觉得莫名其妙:「所以你就给自己取名叫雨夜?」 雨夜没有否认,她只是说,「你可以这么理解,反正名字就是个称呼,并不是那么重要,现在曾谨行应该是你比较想要了解的。」 她说得没错,詹又擎看影像的时候,曾谨行的模样已经跟方才大相逕庭,变成了眼前尸体的模样,是一位活脱脱的美男子。影像里的曾谨行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借了镜子端详起自己的模样,时不时惊呼、讚叹。 他看向雨夜的眼神不一样了,不是先前那种全力一搏的无助,现在变成了敬畏与崇拜,詹又擎瞇起眼睛,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那个眼神中还有一种病态的狂热。曾谨行跟雨夜道谢后离开了这间店。 「雨夜。」 「嗯?」 「你说取走了执念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时候我不理解,虽然现在也还是不理解。因为不理解,所以就想研究看看,我就把他当时的那股坚定定成代价收过来了。」 「等一下、你是指他的自卑吗?所以他刚刚走出去的时候背才都挺直了?」詹又擎理解之后又意识到不对劲,「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来许愿这件事不就显得很可笑吗?」 「嗯?为什么可笑?」 「他因为自己的不服输跟自卑来许愿。现在的确是变帅了,但是动机被你拿走了,他变得有自信,那当初这么做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毕竟他已经不会自卑也不会感到噁心了,就算长得不帅也无所谓吧?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执念是一瞬间的事情,如果他没有改变外表,哪怕他现在不自卑了,可是被人取笑的时候,那种感觉还是会再度出现的。没有从根本上去改变,就什么也改变不了。」 「而且──」雨夜话锋一转,「他变好看了,这就是意义。他因为现实开始在意外表,一在意就会在意一辈子,所以他付出的代价也算是值得的,不是很好吗?」 詹又擎想了一下,的确,雨夜对曾谨行很仁慈了,不仅给了他外表,还拿走了他的自卑跟自我厌恶,横竖都是不亏的买卖。那为什么…… 「意思是他来当回头客了?」 雨夜笑了一下,影像又开始闪烁,跟刚才曾谨行离开的时间,隔了好几个月。跟第一次来访相比,曾谨行变得有自信了,谈吐跟举止也不一样了,若要做个比对图,甚至能说是判若两人。 詹又擎抓着脑袋,觉得有个词很适合用在这种时候,叫什么来着? 「啊!对啊,他就很像那个整形诊所看板上放的手术前跟手术后啊!」 雨夜没听懂,她眼睛里的茫然相当形象:「什么前后?那是什么?」 「没事,你不懂没关係,这不是很重要。」 曾谨行跟影像里的雨夜开始交谈了。他说他跟老婆离婚之后,他老婆看到他变得这么帅,很后悔要求他原谅,但他已经看不上这种黄脸婆了。以前的她在曾谨行面前的确是个条件很好的结婚对象。 但现在他拥有更好的条件了,自然的眼光也往上提了,以前不敢想的,现在都敢看了,不仅敢看,他还敢拿。别说是曾经背叛过他的人,哪怕她安分守己过日子,曾谨行也瞧不上了。 詹又擎觉得有点奇怪,他仔细去看曾谨行的穿着。曾谨行第一次来的时候,还穿得很随便,因为买不起贵的衣服,估计上班穿的西装也是廉价牌子,可能还会在打折的时候多买几件。 可是他现在身上穿的明显不一样了,这件西装詹又擎在电视上看男星代言过,可以用价值不斐来形容。如果以詹又擎的眼光来看,他赚一辈子的钱也捨不得去买一件来穿。 「他现在怎么突然这么有钱了?不对劲啊?而且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戴錶,现在居然戴了。靠!还是欧米茄!凭什么?他不是个穷人吗?」 雨夜有点诧异:「虽然你总说自己很穷,也表现出真的很缺钱的样子。但你对上流社会意外的了解啊?」 「说什么?瞧不起穷人啊?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啊,只是知道而已,网路这么发达,点点手指头的事。而且欧米茄这么有名的錶,我们学校还有人戴呢。」 「嗯?」 「我们学校有位学长,美院一草,他就是戴欧米茄的錶,还因此惹出不少是非,这事情很有趣。那位学长好像跟当红歌手的关係很好,他们的合照在歌手的脸书曝光,学长因为不露脸的关係,对方只上传了自己的照片。」 「结果截到的手照里出现了那支錶,被学长的粉丝发现,还是掉马了,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之后,听说学长后来都不戴那支錶了。因为那位学长的关係,我们学校现在没人不知道这个牌子。」 雨夜点点头,「听起来蛮有意思的。」 「你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像,你根本就没笑。」 「我本来就不太知道人类的情绪表达,不过不代表我不知道要怎么做表情管理。」 「哦。」詹又擎才想到,「所以曾谨行这是中乐透了?他许的愿不是变帅吗?应该没有变有钱吧?」 「的确是没有,这真的要说……应该是美貌的附加价值吧?」 「啊?」 曾谨行说他离开了原本的公司,要与一位富家小姐结婚了,他们的婚礼将在下个月举行。富家小姐对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可。那位富家小姐原先是有婚约的,却想为了曾谨行悔婚,就因为他的外表。 「他答应了?认真的?他明明才刚离婚啊?而且一个没认识多久的女人,他就因为对方有钱就结婚了?」 雨夜笑了一下,「结果来说是这样没错。所以你不需要把你跟他相提并论。你们终归是不一样的。至少我可以肯定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不会这样。」 雨夜说完,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詹又擎被她看得很不自在,连忙别过头,欲盖弥彰地咳了几声。 「我搞不懂他,虽然富家小姐没结婚,但人家好歹也是有未婚夫吧。他这样跟他的前主管有什么不一样?一个诱拐有夫之妇,一个害人悔婚,也没多高尚啊?」 詹又擎想不透,又把话题绕回去,语带肯定:「你答应了。」 雨夜点头,语气理所当然:「他如果能付代价,我没理由不答应啊,开店就是要做生意的嘛。」 「……」好有道理哦,就是好像哪里怪怪的。 「他希望我能给他配得上名门条件的家世跟才学,他才不至于在自己的老婆面前抬不起头。」 詹又擎皱眉:「他不是已经不会自卑了吗?为什么还有这种愿望?」 「那仅仅是对外表的不自卑而已,毕竟他就是平庸的人啊。哪怕有了好的躯壳,也终究只是壳而已,内里还是一样是空的。」 「你收了什么?」 「我感觉他这次没有那么吸引我了,不过我还是答应了他的愿望。我拿走了富家小姐对他从今往后的爱情,他的家世才学必须要以他的幸福来换,这样才公平嘛,毕竟他又不爱她。」 詹又擎眨眨眼,笑了:「你是故意的吧?没有富家小姐的爱,他跟对方结婚不就失去意义了吗?那些钱也不会是他的,他依旧只是他,什么都不是。」 「反正他答应了,我怎么想不重要。」 曾谨行第二次离开后,他往后的生活并没有如他想像的那么顺遂。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甚至他的脸没有以前好看了,富家小姐原先鬼迷心窍,现在像是清醒过来了,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甚至有些厌恶。 他们的婚礼最后没有顺利举行,富家小姐喜欢的依旧是她原本的未婚夫,对方也一直等着她,相信对方会回心转意。曾谨行虽然得到了与富家小姐差不多的家世跟才学,但毕竟是偷来的,难免显得有些滑稽。 婚事告吹后,曾谨行的麻烦也跟着接踵而来。原先富家小姐的未婚夫有意阻碍他的工作,落得一个夺人老婆的恶名,有钱人的世界很小,大多数都互相认识,他没有人脉,哪怕空有一点家世跟才学,没有舞台给他发挥也徒劳。 他又回归到以前那副样子,就跟第一次来的时候十分相像,甚至又更落魄了。有了雨夜给的外表,还有后来偽造强加的才学跟家世,曾谨行为了这些东西不要他原本的父母,为了钱破坏别人的婚姻。 那些恶果似乎在无形之间反馈在他的身上,使他变得更丑陋又更加可笑。骨子里是自卑的底,金玉其外,终究是败絮其中。甚至就连金玉都是假的,显得更廉价了些。 「他大概被逼到走投无路了,第三次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可是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给我了,强行许愿的话就会变成这样,他把生命都付给我了,还是不够。因为他的命没有价值,什么也允诺不了。」 影像消失了,曾谨行的尸体也消失了,估计是被雨夜用了什么力量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詹又擎正想要说什么,忽地眼神一飘,雨夜的手换了样子,那不是人类的手,毛茸茸的,上头还有几道怵目惊心的疤痕。詹又擎吓得揉揉眼睛,刚刚的幻影消失了,只剩下雨夜疑惑地用手在他面前挥。 见他恢復原状,雨夜的表情也跟着恢復,她接着道:「这是我其中一个客人的故事,也是你遇见的第一位客人。从今往后这样的事会不断发生,你做好准备去接受了吗?」 四、曾谨行(上) 曾谨行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从小他的父母就告诫过他,做人要谨言慎行,因为他们家里没有钱,自然没什么权力,不是什么人都得罪得起。人都是很可怕的,特别是有钱人,你一个不顺他们的意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曾谨行没有企图心,大抵是知道自己无能,所以挺认份的,求学生涯平平淡淡的过,也战战兢兢过日子,生怕被别人找了个什么把柄。 穷虽然不是自己的错,可穷本身在这个世界就是原罪,曾谨行对这个道理深以为然,他好歹亲身体会过的。以前班里好几个混混,什么坏事都没少干,可人家为什么还是平平安安毕业了? 还不是因为他家里有钱。 钱很万恶,同时也万能。至少世上绝大多数人,是抗拒不了的。曾谨行说不上忌妒或是愤怒,他只觉得那些人跟他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不应该去管,他不过是有钱人的剧本里平平无奇的配角而已,既然是配角,就该适时退场。 曾谨行出社会后,感受到世界更大的恶意了。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铜臭味,纸醉金迷的生活充斥在上流社会,像他这种在底层载浮载沉的,连边都摸不着。 他厌恶的那个主管就属于假上流社会,怎么说他是假上流社会。这个人的出身一样不怎么样,只是娶对了人,披上一样的躯壳,就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 曾谨行挺不以为然的,但他记得父母的叮嚀,于是便把这种不屑放在心里,在同事之间聊起主管时,也都一笑带过,什么话也没说。后来他到了三十岁,父母劝他该找个伴了,他便去相亲,跟介绍的一个女孩子结婚了。 他的妻子叫施婷羽,小了他五岁,跟他一样是普通人家,长得不是特别出眾,笑起来甜甜的,还蛮可爱,而且不骄纵也不虚荣,很适合他。 他们俩人实际上也没有感情基础,只是彼此年龄都到了,就凑合着结婚了。曾谨行对她很好,虽然他们不算有钱,但妻子有需要的东西他还是儘可能地给她。 他们相安无事的生活持续到公司一次的晚会,施婷羽见到了他那位主管。那时候曾谨行就发现他的妻子脸红了,那时候他没有想法,毕竟女人看到比较帅的男性有这种反应很正常,他还笑说「那是我主管,是不是挺好看的?」 施婷羽没有看他,她只是轻轻点头,整个人头都低了下来。后来他主管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曾谨行觉得奇怪,毕竟他跟这个主管一直都挺不对盘的,哪怕是要做样子,也不会做到他这边来。 他心里奇怪,但碍于对方职位比他高,他还是只能配合着笑脸。主管显然也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直想找他的妻子聊天。曾谨行虽然跟施婷羽没有感情,但也觉得他这种行为很冒犯,于是出言阻止。 「组长,您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但您一直问我的妻子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的员工呢?」 主管笑了一下,「也是,我就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让我想起我妹妹,一个不小心就抓着她聊天。如果冒犯到你,我跟你道歉,不好意思。」 曾谨行不着痕跡地皱眉:「嫂子我也见过几眼的,非常漂亮。不过每个人的审美不太一样,我就当您是夸奖婷羽了。」 他带着施婷羽离开,对这个讨人厌的主管,心里又更厌恶了。怎么会有人在自己老婆在的场合去夸奖自己女人可爱呢?更何况他们彼此并不认识。他在主管小白脸的定义又多了一个轻浮,变成了轻浮的小白脸。 晚会结束后,婷羽变得比较会打扮自己,虽然曾谨行不知道原因,但他觉得施婷羽变得比较会笑了,时常跟人回讯息的时候边聊边笑,曾谨行不知道原因,不过妻子心情好,他也为她高兴。 施婷羽变得很常去他的公司,她做便当送到公司去,同事都笑说夫妻感情很好,曾谨行也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施婷羽收到这些调侃也只是笑,没有任何表示。 偶尔,曾谨行要去开会,会让施婷羽在他的办公室等他,他忙完了之后打电话给他。只是他回来之后常常找不到施婷羽的人,后来发现她人都待在主管办公室里。 施婷羽说是主管邀请她在那等人的,反正他也要去开会,里面有会客室,客人坐着比较舒服。曾谨行虽然觉得怪怪的,但因为她说的是事实,也没有说什么。 之后的行为就越发离谱,好几天的夜不归宿,问她去哪也闭口不谈,只说有事情去朋友家借住了几天。曾谨行觉得奇怪,在施婷羽去洗澡的时候看见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里面的联络人栏位里,有他主管的名字。 再后来,就是撞见她出轨了。 他偶然在会客室里撞见施婷羽跟他的主管拥吻,曾谨行当下脑袋里第一个浮现的居然是父母告诫过的「谨言慎行」,他想想都觉得可笑,去他的谨言慎行。他当场给了施婷羽一巴掌,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天下午,他请假回家,主管自然也不敢不准假。他回家之后把家里的婚纱照都撕烂了,他现在想,其实很多事都有跡可循,只是他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深究,他根本不觉得妻子会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放弃他们的婚姻。 不过是他想得太简单。 施婷羽身上穿的衣服、拿的包包,他挨个去查,全都是高奢品牌,他们努力打拼一辈子也不见得捨得买的东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当时结婚的时候,看婚纱都要精打细算的女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很快就想通了,并不是对方不在意,只是还没遇见诱惑罢了。他们没有基础的爱情,禁不起任何考验,稍微一点点的诱因,就能够分崩离析。因为他不够帅气,也不会说话哄女生开心,更不有钱,什么都没有。 诗婷羽并不是个爱慕虚荣、骄纵的女孩子,那也不过是因为他没有能力,他只看得见表面,却看不见隐藏在水面下的波涛汹涌。 是因为他的人生活得太谨慎了吗?他知道主管在有老婆的情况下不断偷吃底下的女职员;他知道有同事藉着亲戚是公司高层偷偷挪用了公款;他知道公司做代工偷工减料还收回扣。 他知道很多事,可他什么也不敢说,因为他没权没势,他害怕说了自己连带遭殃,可明明也一直相安无事到现在不是吗?明明做错事情的并不是他,他也不过是个普通老百姓而已。 安分守己去过自己的生活,大概也是一种错。因为害怕承担风险,选择闭口不谈,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也是一种助紂为虐。 不过多久,他在网路上看到了『心想事成』的简介。他原本以为是恶作剧,可自己现在也算是走投无路,他希望离婚,但父母想息事寧人,说着既然婷羽一直求你原谅,就两个人好好过。 父母的迂腐让他觉得可笑,他也不是女孩子,离婚男人跟离婚女人,那肯定是离了婚的女人伤害大些,甚至还是因为出轨离婚的,他怎么说也算是个受害者,他为什么要忍气吞声?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踏进这间店了。那时候的他感觉很不可思议,明明曾谨行根本不知道店在什么位置,离他家里近不近,可他就是来到了这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 他还没来得及看店里的装潢,就被一个奇装异服的小女孩吸引了注意,不是因为她的衣服,而是在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见了施婷羽,可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很快地,那张脸换了一个样子,是一张能让人动容的漂亮脸蛋。 「欢迎来到心想事成,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吗?」 他很快就确信了对方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张开嘴,突然有些迟疑。他想要什么愿望?是希望施婷羽回到他身边吗?不,不会的,那种见异思迁的女人,随时都能背叛,配不上他。 他想要让自己变得优秀,就从长相开始。 「我听说这里什么都能实现,我就找上门了。我希望能让我变成一眼看见我就能让人惊艳的美男子。」 小女孩挑了挑眉,这个表情跟她的外表很不搭,「是因为你老婆的出轨对象是个美男子吗?」 曾谨行倒吸了一口气,随后很快地,他心情变得很好,「您什么都知道,想必不用问我。」 「我这里的收费很高的,你说什么代价都可以,真的做好觉悟了吗?就为了一个背叛你,也没有感情基础的女人?」 曾谨行没有思考太久,他张口便说:「我知道这间店是不收钱的,因为一定也有人的愿望是变得有钱,我能给你任何我给得出来的东西,只要你能实现我的愿望。」 小女孩露出了奇异的笑容,她伸出手,在曾谨行的身上点了几下。外头顷刻间乌云密布,随后下起了滂沱大雨。曾谨行在一道刺目的光芒中,瞇起眼看眼前的女孩,那一刻就像在看神祇。 「你能再告诉我一次吗?你的理由是什么?」 在神祉朝他说话时,他不由得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对方的面容。 他轻声道:「我那个主管好吃懒做,他不过就是靠一张脸入赘当駙马爷。空有一张脸,也没什么才干,我跟我老婆反正是相亲结婚的,感情不深。我们可以离婚,但我要证明她是错的,我就是比那个小白脸要好。」 那个语气坚定、不容质疑。半晌,他听见神祇把手搭在他身上,将他扶了起来。 吐出来的话宛如圣旨,能轻易影响他的命运:「交易成立了。很高兴认识你,曾先生。」 五、曾谨行(下) 曾谨行接过镜子的时候很不敢置信,映照出来的那张陌生的脸相当英俊,带有一点独特的美感,的确是活脱脱的美男子。他欣喜若狂,莫名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喜悦。 他虔诚地低下身,就像在膜拜神祉。这位就是他的神,是赋予他新生的神。 「谢谢、谢谢!实在是太谢谢您了!」 曾谨行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他原本抱持着一试的想法,谁知道竟是如此神奇,真的将他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曾谨行以往走路都有些畏畏缩缩,现在他不自觉挺直了腰板,恨不得全世界都看他。 诗婷羽会后悔吗?他现在可比那个小白脸帅多了,他的能力甚至要比对方好太多。他不过是个空有脸的废物,要怎么跟自己相提并论?不过那种程度的女人,条件稍微好点的人估计也看不上。 他应该要先去哪呢?曾谨行要回去跟诗婷羽提离婚,他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呢?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虽然他没有感情,可想想拋弃他选择一个小白脸还是挺让人生气的。 他想得入神,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哪。他连忙抬头,就怕神祉有一丝的不悦,那可不行。这位是他的救世主,他怎么样也要供着。 不过神祇并没有特别的表情,这也是当然了,对神来说,要动他的脸不过是一根手指的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曾谨行觉得她真的很漂亮,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美丽,当然这之中很大原因是他对对方盲目的崇拜造成的。 神祇浅浅地笑了,道:「叫我雨夜就好,这次交易很顺利,报酬我就收下了。」 「好的,雨夜小姐,实在太谢谢您了。」 「我们只是进行了一场买卖而已,我没做什么值得道谢的事。」雨夜稍稍停顿了一下,「你现在的样子,你的妻子看见了,一定会后悔自己当初愚蠢的行为的。」 曾谨行笑得势在必得,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那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配不上我了,但只有我能不要她,她可没有权力不要我。」 诗婷羽与曾谨行的上司偷吃的事情因为一些原因传到了上司妻子的耳里,他以前做的大大小小的不检点事件全被一次性翻了出来。曾谨行看见他落魄了,心里自然扬眉吐气,不过表面上还是要装作很受伤的样子接受道歉。 诗婷羽看见他的脸色都白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只「你你你……」了几声,其馀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懊悔,又像是亏欠。曾谨行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他的穿着在上司的潜规则丑闻曝光之后得到质的飞越。 他得到原先公司高层的补偿金,婉拒了他们的挽留,想要另寻出路。诗婷羽也跟以前不同了,自从她跟自己前上司搞上了,穿着就透着一点点贵气,会拿名牌包、穿名贵的洋装,身上也会戴满饰品。 无时无刻把自己弄成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看着特别廉价。诗婷羽长得并不是好看的类型,她胜在靦腆,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勉强能称得上清秀,但跟好看实在是搭不上号。 哪怕她装饰了再名贵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没有好好读过书,没有有钱人家的教育,她的身上只充满了东施效顰的悲哀。就像个试图想取代人类的机器人,怎么样都是假的,是贗品,是可笑的冒牌货。 「对不起,谨行……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他告诉我,说我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他会对我好,也知道我们是相亲结的婚,没有感情基础……」 诗婷羽哭哭啼啼的,说了很多辩解的话,曾谨行觉得可笑。透过法律承认的婚姻,难道因为没有感情基础就可以随意背弃了吗? 曾谨行低下头,轻轻地说:「你说得没错,所以为了尊重你的选择,我们可以离婚。」 诗婷羽微微瞠目:「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没办法忍受一个背叛我的女人,你明白吧?」 诗婷羽的脸色惨白一片,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曾谨行认为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他无法忍受自己父母可笑封建的价值观,在绝对的力量跟权力面前,谁又需要谨言慎行呢?那都只是弱者的藉口而已。他拒绝这样的人生,他要重新开始。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位神祉。 曾谨行的人生正在一点点的改变,他因为那张非凡的脸得到富家小姐的青睞,她不惜悔婚也要和自己在一起。这份执着满足了他愚蠢的好胜心,他明明也没有比别人差啊,只要条件对等,他甚至能做得更好。 曾谨行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半隻脚踏入了上流社会。 他学会了花钱,学会用钱去掩饰自己,他全身上下都换成了名牌,有车有房,价值观也开始跟有钱人看齐。他学会了荒诞度日跟花钱如流水的生活,其馀的什么也不会。 曾谨行在对方的爱慕之下,接受了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权力与财富。可他仍旧停留在落后的教育跟封建的思想模式,以为自己能够摆脱那些骨子里的东西,成为真正的名门贵族,却不愿意承认有些东西已成定局。 他们鄙视他的出身、学歷、财產,认为他「一无是处」。有钱人真正的排外跟噁心之处彻底体现出来,曾谨行不服气,他想凭什么呢?明明他也不比他们差吧?又是因为起点?因为家族不够显赫? 未免太可笑了些。 他全身上下都是假的,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唾弃,而那些虚假的幻影却是他唯一能谈判的资本。他逐渐走火入魔,富家小姐的爱慕招来了更多不友善的声音,说他痴心妄想想入豪门,说他不知廉耻,说他癩虾蟆想吃天鹅肉。 没有流言蜚语、没有忌妒不甘,如果一个人身上没有这些东西,怎么能算得上豪门呢?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但骨子里的自卑还是时不时出来折磨他,嘲笑他是个冒牌货。 他又在此刻想起了他的神明,他相信雨夜小姐一定有办法能够救他。没错,只要能去那间店,任何事都能迎刃而解。而雨夜小姐对他的到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就像是早有预料。 「这次想要许什么愿呢?」 「我……」 他在一瞬间迟疑了,曾谨行的脑袋里闪过了很多念头,或许是他拥有的太少,又或许是他的愿望太贪心,他竟然无法像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坚定。 神祇看出了他的迟疑,笑着说:「要不,你想好再说?」 曾谨行摇头,他已经想好了,「我想要改变我的出身,我希望我生来就在富贵人家,有受到过好的教育、见识深远。」 他说完,似是看见神祉瞇起眼睛看了他几眼,「你的意思是想要放弃你的父母吗?」 曾谨行毫不犹豫:「不一定要这么做,但如果这样做能达到我要的结果的话,都可以。」 他已经快要跟富家小姐结婚了,时间上不能再拖了。神祇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像是在衡量什么商品。 「可是你身上最令我感兴趣的东西我已经拿走了,你还有什么能给我呢?」 其实曾谨行根本不知道神祉究竟从他身上取走了什么,但他到现在都还好好的,甚至飞黄腾达了,那么肯定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 他很紧张,深怕对方不答应:「什么都可以,只要您愿意接受我的愿望。」 神祉最后还是应允了他的要求,只是这次的愿望过后他好像没有感受到自己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倒是他的记忆里有些地方像被雾给盖住了,怎么样都是糊的。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并没有顺利结婚,得到了的东西反倒像是失去了,爱慕他的富家小姐像是忽然醒悟了,对他的脸已经没有了想法,最后又回到了她的未婚夫身边。 曾谨行无法接受,可是他也无暇顾及这些了,接二连三的麻烦不断找上他。他曾经为了这个富家小姐得罪的人已经数不清了,在企业的名声也差,而失去了这个强力后盾之后,他终于明白自己真的什么也不是。 他争相效仿的那些,也不过是别人的基本,上流社会的黑暗,他不过摸到了冰山一角,他就快承受不住。在某个瞬间,他忽然忆起了神祉那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难道,他被自己所供俸的神拋弃了吗?不会的,他相信这种事不会发生,他能够让自己变得更有利用价值,只要能够为她所用,对方就能够给他一切事物。 当他第三次来到店里时,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寻仇者找上门来,公司碍于他现在的名声不愿意聘用他。有钱人的世界真的很小,到处都是人脉,到处都是亲戚,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谁,可能就全都得罪了。 曾谨行哪里懂这些,现在懂也来不及了。他都还来不及威风呢,倒已经开始落魄了。等他来到店里时,已经没有最初的从容跟坚定了,他变得仓皇失措,亟欲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看见神祉旁边还有个不认识的陌生男人,那已经不重要了。他需要神祉去拯救他的命,他失败可悲的人生,需要挽救,不能就这样划下句点。 可是他的神却说:「你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给我了。」 在他不断求救的时候,神却没有理会他,她只是轻轻地说:「这位先生,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愿望已经达成了,而且我还没收费呢。」 曾谨行开始感到恐惧了,他已经语无伦次,什么都能给她。要拿走什么都可以,他现在明明什么都有啊?他有钱有势,有很多穷人拿不到的东西,只要能够稳固自己的地位,要这些不都是信手拈来? 可他已然遗忘,这些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 在他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还是不断地想,为什么他的神不要他了呢?他明明可以给她更多,能够做更多的事情。她为什么跟诗婷羽一样离开了? 曾谨行,曾经谨言,也曾经慎行。只是曾经,就只能是曾经。 六、做生意讲求信用、搞贪污讲求人脉,我们 詹又擎思考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决定接下这份工作。他前来通知雨夜的时候,她看起来毫不意外,似乎詹又擎答应打工就在她的意料之内。 雨夜很满意他的答案:「欢迎你加入这间店,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詹又擎缓了一下:「不过并不代表我认为死亡是合理的事情。」 雨夜一样是同一套说词:「那些事情是客人需要考虑的,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你就不用替他们操心了。」 詹又擎没打算在这方面跟她多说,毕竟他说服不了任何人,他甚至觉得雨夜说得很有道理,他们是成年人了,也没人逼他们来许愿,他一个局外人又能说什么?当然,他不愿意去跟雨夜承认这件事,那样就像他输了一样。 詹又擎转移话题:「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在这里工作了,有些事情你能不能给我解答?」 「当然,你有疑问都可以提,我都会回答。」 詹又擎一直有很多疑问,但这些疑问都比不上让他赚钱的诱惑大,既然确信雨夜不会伤害他,只要他不胡乱许愿,哪怕雨夜不是人,应该也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詹又擎答应在这里工作后,他又好好看了一次店里的装潢。奇怪的是,好像每次看,长的样子都不一样,而且没有一次能留下印象,他开始怀疑这间店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装潢。 「这里不管怎么看都是间手工艺品店啊?而且为什么我记不住店里的样子?这是我的问题还是你的魔法?」 詹又擎一问完,他发现雨夜没有要马上回答的意思。他很困惑,难道第一个问题就不想回答了?这个想法才刚出现,天色就在顷刻间暗了下来,他发现雨夜的眼睛变了样子,她的眼珠变得又细又长,就像── 就像猫一样。 半晌,心想事成的装潢在詹又擎眼中变幻莫测,最后定格成了一个固定的样子。他恍若隔世,四处张望了好一段时间才停下来,发现这次就真的是一间装潢看着相对典雅的店了。 雨夜的模样也恢復正常,她的眼睛变回来了,四周的景色也变回来了,原先暗下来的天色又变回白天,詹又擎想估计是她使用魔法的时候会影响到周围的景色。 「既然我没跟你隐瞒我不是人的事情,让你知道这些自然没有问题。」雨夜一挥手,景色又换了一个样子,「这间心想事成是我用魔力製造出来的,这间店没有实体,它只是一个被催眠后的產物。」 詹又擎皱眉:「所以说实际上并没有这间店吗?」 「对。」 那他一开始为什么会看见它?所以说他是先被催眠,產生幻觉看见了这间店,而其他人没事,所以问附近店员的时候,店员才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詹又擎想了一遍,觉得逻辑上通了,但还是怪怪的。 「我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你的店位置都没变吧?我是放暑假才回来的,甚至都不知道有这间店存在。为什么被催眠的是我,附近的店家全都没事?」 「这间店会选择它的客人。人类世界有句话叫愿者上鉤,应该能够形容现在这个情形。有执念、有不惜一切也要实现的心愿时,就会发现这间店,或许你当时会注意到,可能也是相同的原因。」 可是他哪里来的执念?很想赚钱吗?那还真的挺迫切的。詹又擎还没想明白,就听见雨夜接着说。 「这间店除了你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只是他比较内向一点,也不是很常来店里,如果来了都待在仓库。虽然你们遇见的机率很低,但还是跟你说一下,毕竟你胆子小,到时又被吓到就麻烦了。」 詹又擎听不下去了,「等下,什么叫做我胆子小?正常人看见面前有个人突然死了都会吓到好吗?而且你不是说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吗?这代表正常人根本承受不了!」 雨夜不置可否:「这只是对正常人的标准,但要来我这工作,心理素质不能太正常,不然承受不了。阿翔第一次来应徵的时候,也正好碰上差不多情况的客人,他就挺平静的,还当着尸体的面吃着自己带来的棒棒糖。」 詹又擎莫名其妙:「阿翔是谁?」 「就是刚刚说的那个很内向的人。」 詹又擎快疯了:「你确定你没误会这个词吗?哪个很内向的人会当着尸体的面吃棒棒糖!」 她眨眨眼:「这是事实呀。」 「这个时候不要装可爱!」 雨夜摊手:「如果你们有机会见到的话,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的。说不定你会被他影响,变得比较勇敢也说不定。」 「……」 詹又擎不想理会她的胡言乱语,他想了一下,又继续提问。 「那如你所说,如果没有执念的人的眼里,这间店是什么样子?」 「嗯……解释这个问题之前,先问你,你知道什么是幻觉吗?」 「知道啊,就是明明看见了,却是不真实的景象嘛。」 雨夜点头:「类似这个概念,如果没有什么想要达成的愿望,每个人看见的其实都不太一样。只是幻觉形成的依据有一个共同目的,不管他们看见的是什么,实际看见的样子一定不会让他们想接近这里。」 见詹又擎不太明白,雨夜又补充说明:「举例来说,大多数人看见的可能都是正在兴建什么建筑的样子,是封起来的。而少数人看见的是私有住宅,但这些东西出现在那,都不会让看见的人靠近它,就是这个意思。」 「那如果有人是有愿望要来店里,正好被其他不相干的人看见,在那些人眼中会不会觉得想来店里的人是疯子啊?」 雨夜似乎觉得疯子这个形容词很有意思,听见的时候还笑了几声。 詹又擎咳嗽:「我很严肃在问问题,可以不要笑吗?」 「那我再说得详细一点好了,这个幻觉是有范围性的,举例来说这间店是正中央,以它为中心扩散出来的几公里内都是有效范围,如果超出这个范围就会失效。」 雨夜顿了顿,「相对的,如果原本在范围外的人进到里面,就会跟着被催眠。在范围内会把被催眠者的行为合理化,不用担心会节外生枝,什么警察路人还是一些有的没的都不会影响到客人。」 詹又擎搔搔头:「反正你的意思就是如果有人把我们当成疯子报警,警察就算来了,只要踏进这个范围也会把这件事合理化然后离开?」 「我发现你的理解都很有意思,可以这么说。」 詹又擎虽然有点似懂非懂,但至少明白自己的某些安全都无虑了,他比较放心了。 「那我先跟你介绍一下工作内容吧,还有这里的环境。」 詹又擎不解:「你不是说空间都是假的吗?」 「哪有那么多假的东西,很多东西也是建立在真的东西上做成的。」 詹又擎不明白为什么她解释问题都要说得这么复杂。 雨夜开始说明心想事成的环境。心想事成的模样在詹又擎眼中变化其实不大,所以他姑且推测他看到的应该是真实的样子。这间店走进来会先看见几阶台阶,然后是一个半弧形的开放性商品区。 有点类似于博物馆陈列文物的规划,每一个商品都是独立的一个位置,在它的上或下方会有商品介绍,詹又擎看不懂写的什么,反正看起来很厉害。有很多像是歷史文物的东西,瓮啊瓷器啊什么的,他正想伸手去碰。 「你目前看到的商品全是真的,很多是歷史悠久的古董,都很贵重,不要弄坏了,不然怕你一辈子都赔不了。」 詹又擎原本还想伸手摸摸看,被她这么一说现在什么也不敢做了,任何东西在他眼里看起来都像不会动的钞票,非常骇人。 「你既然会用幻术,干嘛真的去买这些东西,乾脆就用幻觉做一做不就好了,这样我压力很大啊!」 「幻术也是需要体力的呀,做生意需要风险评估,幻觉如果失效了,会很麻烦的,直接用真的就不会有这些问题,又不是买不起。」 万恶的有钱人才会有这种思维,怎么会觉得劳力比金钱重要呢?想归想,但他不敢多嘴。 「那如果真的不小心弄坏了怎么办啊?」 雨夜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只好在这里卖命一辈子了。」 「……」他就随便问问,有必要说得这么恐怖吗? 「放商品的地方就是大厅的位置,大厅往内走是我的房间跟收藏品室,收藏品室里面很多贵重的东西,是为了防止一些意外建的,没有必要不要进去,里面的东西随便弄坏一个你都赔不起。」 詹又擎不想再问了,他觉得这里任何一个东西他都赔不起,他就是穷,又不是不敢承认。 「剩下最后一间是仓库,比较不起眼,也是阿翔平常来上班最喜欢待的地方,如果你想找他聊天,也可以去仓库,不过他最近休假不在,不要扑空了。」 詹又擎对这个传说中的阿翔印象越来越诡异了,「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待在仓库啊?还有你刚才说他看见尸体还是很淡定在吃他的棒棒糖,这个人的精神状况真的没有问题吗?」 「放心,再怎么有问题也不会比客人恐怖,他只是觉得仓库小又安静,他会比较安心而已,你不要多想。」 詹又擎心想你可太会说服人了,至少这个没见过面的阿翔比起上一个死在眼前的曾谨行,还真的比较不恐怖,至少阿翔人还活得好好的。 「这里平常遇到客人的次数也不太高,你不用太担心,算你运气不错,刚上门来应徵就碰上一个,大概也是天选的运气。」 「……我实在听不出来你在讽刺我还是夸奖我,而且为什么你一个怪物讲话这么人性化?比我还懂时下用语。」 「当然,我是一个很认真的学生。」雨夜说完,就伸手挥了一下,大厅空着的部分出现了一台电视,「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剧,里面可以告诉我很多人类社会会遇到的情况,还蛮有帮助的。」 詹又擎彻底无言以对。 七、第二个人 詹又擎不知道算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好,传说中的阿翔还没见到,倒是先见到了客人。如同雨夜所说,见到客人的机率真的不高,如果这间店有业绩压力,估计早撑不下去了。 距离他上回见到曾谨行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礼拜。除了有些「迷路」的客人之外,倒没有真正需要许愿的人前来。 当门被推开的时候,詹又擎没有第一时间反应,他正战战兢兢擦着比他的生命还重要的商品,只要不小心弄坏一个,他就玩完了。詹又擎考大学的时候都没现在紧张。 他听见声音,抬眼一看,是一位看着很年轻的女性。詹又擎瞇起眼,觉得应该就是她了。她的表情相比第一位客人(虽然这样比较并不公平)要来得正常许多,就是有些拘谨。 詹又擎迟疑地看着她,看她推开门后,站在门口许久,詹又擎迟疑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判断错误,她到底是不是来许愿的,他于是开口:「那个……欢迎光临?」 听到声音,她才像是回过神似的,匆忙地走到店里。 詹又擎放下手上的抹布,很不礼貌地观察起她,这个人的眼神带着一点戒备,却又是迷茫的,让他想起自己刚进来这间店的时候。虽然他是来应徵打工,情况不太一样,但总归有些亲切感。 他的态度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好了很多:「你好?需要什么吗?」 「呃、那个……我──」 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 雨夜从她的房里出来,她眼睛带笑,手里还抱着一隻猫,加上她浮夸华丽的穿着,显得有些诡譎。 「是客人啊?您有什么心愿呢?」 奇异的是,刚刚还战战兢兢的客人,在看见雨夜后态度突然不一样了,她变得出乎意料的冷静,冷静得有些不寻常。她看着雨夜,轻轻跟她点了点头。 「你好,我是听见传闻来的。希望您能听听我的愿望。」 语落的一瞬间,外头忽然响起轰鸣雷声,接着就是一阵大雨。而天色就跟上次詹又擎看见的一样,在转瞬间变暗。雨夜的眼睛又变了样子,詹又擎这次看得很清楚,变得又细又长,相当骇人。 詹又擎不禁想,这种场景真的很像鬼片里的大魔王出场的时候会有的惊悚感。他怕得要死,但一想到有人站得比他更近,受到的惊吓更大,他就放心了。 等雨夜恢復正常后,詹又擎才注意到,客人的表情几乎是没怎么变的,这是吓傻了还是心理素质好?他想都不愿想,肯定地给自己答案:一定是吓傻了。 雨夜从猫眼恢復原样之后,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徐小姐,幸会。我是这里的店主,您可以称呼我为雨夜。」 在听见雨夜喊出自己名字时,客人的表情终于產生了变化,她张了张口,从詹又擎的角度看来,她那副冷静的眼神终于破冰,一瞬间变幻莫测,先变成了紧张,而后成了一种决绝。 「我、我希望……让我母亲死去。」 雨夜的表情毫无波澜,就像是早有预料,但又有些不解,她抬起手,在对方的面前点了点,才开口道:「确定吗?」 确定吗?听见愿望内容的震惊被雨夜的问句压了过去,詹又擎满头问号,这个回答完全不像他知道的雨夜。至少他从没有见过雨夜去质疑客人的愿望。 对方不说话了。她紧咬着下唇,似是说不出第二次。 雨夜看了她一眼,「您想好再来吧,我已经记住您了,您随时能改变主意。等到您决定好了,我会去医院拜访您跟您母亲的。」 客人的表情闪过一丝惊愕,慌慌张张道:「好、好的……」 她离开时的步伐就没有来的时候那么稳健了,踏出去的步伐是虚的,看着摇摇欲坠,像是随时准备坠地。詹又擎已经惊呆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人走出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雨早就停了。 「欸,你是什么意思?居然还让她回去思考?」詹又擎忍不住道,「那个姓徐的提出这种愿望已经够骇人了,我觉得你的回答比她更骇人。总不会是因为这危及人命吧?」 詹又擎问完自己都想笑,雨夜要是真在意这个,店里那堆尸体又要怎么解释? 雨夜眨眨眼:「我是个有自己原则的商人,跟她的愿望内容无关。我看见她其实还在犹豫该不该许愿,意志不够坚定的客人,强行许愿只会有反效果,一般我们是不建议的。」 詹又擎没问她怎么样叫做意志不坚定,挑了个听着比较不白给的问题问:「反效果是指什么?」 「负面影响,好一点的结果是直接没命,比较糟糕的话可能会遭遇人生挫折,会让人一厥不振的那种,这是愿望对许愿者意志不坚的惩罚。」 「等下!为什么死了叫做比较好的结果?命都没了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雨夜很困惑:「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说生不如死比死了还痛苦吗?而且愿意来许愿的客人多半是愿意把自己的性命当作赌注献上的,命对他们来说真的不是第一选项。」 「呃……你这么说是没错。不过我还是觉得任何事情都得建立在活下来的前提才有意义。」詹又擎搔搔头,「就像我虽然喜欢钱,但我如果没有命花的话,我还赚钱干嘛?」 雨夜有点惊讶:「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乐观,这就是你小心翼翼去擦商品的原因吗?怕没有命花。」 「……」 妈的,不会聊天就闭嘴行吗。 「不过你说意志不坚定是什么意思?」 「在心里对自己许的愿望產生质疑,就是意志不坚定。」 詹又擎认为但凡是个人,会许这种杀自己妈妈愿望的,都该意志不坚定。只可惜眼前的那位不是人,估计懂不了。 詹又擎想了想,字斟句酌:「只要她还有点良心,我都觉得她该意志不坚。」 「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雨夜歪头:「毕竟你刚来的时候我看了你一下,觉得你的正义感在这种时候特别强,所以对你的平静感到很意外。」 詹又擎无法理解:「你觉得我是正义魔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血口喷人?」 「什么是正义魔人?」 「就是……唉,很难解释啦!反正我是很公平的,至少我还愿意相信不会有人无怨无故想杀自己妈妈,而且她还迟疑了,应该是有隐情吧?」 雨夜笑了笑,就彷彿詹又擎的回答在她预料之中,随后她手一挥,跟之前曾谨行那次的情况一样,有一个影像浮现出来,「那我们就来看看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下!你当时的猫眼是为了给人家装监视器吗?她不是还没许愿吗?」 「但凡进来过这里的客人,我手上都会有资料,只是我想不想看的问题而已。」 「你的意思是我也有?」 雨夜盯着他笑,「当然有啊,右拳哥。」 「靠!」詹又擎忍无可忍,「不要偷窥别人的黑歷史!」 「蛮有趣的啊?右拳哥听起来很帅。」 「不准再提这个名字!」 右拳哥是某次他上通识课闹出来的乌龙,跟他名字的谐音有关,是个不堪回首的过往,他一点都不想再提,最好是能让他当场失忆,一辈子都别想起来。 詹又擎精疲力尽:「看影像吧,你要跟我说什么?这个徐小姐的生平?她到底叫什么啊?」 「徐芷涵,艸止芷,内涵的涵。不算是生平,应该说许愿的契机吧,跟为什么犹豫的契机。」 「在那之前我有个比较严肃的问题。」 「嗯?」 「你用魔法……就是眼睛变成猫眼的时候,是可以看见一个人所有的过去吗?」 雨夜想了一下,「理论上是可以,但我必须主动去看,要花很多额外的魔力,所以非必要我不会去看。」 詹又擎又炸了,「右拳哥算什么必要的事吗!」 「我总要了解一下我未来员工的日常嘛,这是合理的买卖。」 「合理个屁!我看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雨夜义正严词:「我只是想知道怎么称呼你会比较亲切,右拳这个绰号蛮好的,看这一次很值得。」 「……」 八、愿望所在 「不说了,你不是好奇徐芷涵吗?让你看看吧。」 詹又擎莫名其妙:「你早点打开不就好了!而且不就是你一直说吗?」 「好了,不争了,看影像要紧。」 雨夜显然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她一挥手,跟上次相仿的影像便跳了出来,只是这次映照的并不是先前的影像,而是徐芷涵离开心想事成后的行程。 「嗯?这个地方……」詹又擎觉得有点眼熟,又认真地看了几眼,「啊对啊,这里是我们市最贵的医院了。」 詹又擎看着徐芷涵进到医院,熟门熟路地跟柜台的人员打招呼后,就搭电梯上到某一层楼,直接进了其中一间病房。 詹又擎眨眨眼:「所以她妈妈这是生病了?」 「徐芷涵的母亲前几年检查出癌症,需要长期住院观察,因为发现的时间比较尷尬,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但基本上已经无法痊癒了,只能靠药物去延续生命。」 「那她爸爸呢?」 「她还没上高中的时候就过世了。」雨夜看了一眼,詹又擎注意到她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而后恢復原状,「徐芷涵对此没有太波动的情绪,她跟她父亲的关係一般,而父母的感情也一般,按照资料上来看,是相亲结的婚。」 「相亲?」詹又擎掰指算了会,「她父母几岁啊?年纪大吗?」 雨夜对人类社会的年纪大没有概念,只说:「跟你父母的年纪差不多。」 詹又擎更莫名其妙了,「那怎么会?都什么年代了?我都快忘记相亲这个词了,还是她们老家在比较落后的地区?」 「似乎是在乡下没错。」 「哦,那难怪,还能理解。」 雨夜对那句还能理解没有什么想法,她只是看着影像里的内容。詹又擎也看着,徐芷涵会去看顾她母亲,她到病房之后,跟一个男人换班,看他们的举止,应该是她老公。 詹又擎有点没想明白,「所以她是因为缺钱还是想帮自己妈妈结束痛苦?如果真的恨自己妈妈的话,应该不至于还去病房照顾吧?」 「这个估计要从徐芷涵的生平说起吧,还挺长的一个故事。」 「啊?说到底你还是看了别人的生平吗?」 雨夜不明所以:「我从来没说过我没看,她是我的客人,我当然要看。」 詹又擎说不过她,只好把话题拉回来,「那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就知道了。」 雨夜再调了一个影像出来,这次的时间跟上次相比就很明显的不同了。今天来店里的徐芷涵看起来二十五岁左右,而影像里的看起来只有十来岁。 「徐芷涵的母亲是个封建女性,从她相亲这点可以看得出来,而她也希望她的女儿跟她过一样的人生。」 「一样的人生?」詹又擎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而且刚刚走进来的那个徐芷涵,怎么看都不像想跟她过一样人生的样子啊!」 「是啊,徐芷涵是个新时代女性,她实际上怎么样先不多谈,至少她肯定不会接受自己的母亲让她相亲。」 「哦,可以理解。」 詹又擎看见更年轻的徐芷涵在影像里跟她妈妈争执,吵得还挺激烈,不过吵的内容大致上都千篇一律。 『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我才几岁啊?书都还没读完,就想让我去相亲,你闹够了没有?』 『什么你才几岁?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有你了,书读那么高干什么,之后还是要结婚生子,你也是在家里带小孩,那些东西根本就用不到!还有相亲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要等老了嫁不出去才在后悔?』 『我才不会后悔!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成天在家里混吃等死!就是你这么窝囊,爸才会过劳!然后出意外过世!你呢?你除了靠那些保险金过日子你还会干嘛?不就是吃饱等死!』 『说话注意点!你也是靠你爸的保险金在过生活!』 『没什么好说的,你最好停止你可笑的想法,我不会去相亲,叫你那些什么阿姨的儿子都不要介绍给我,高攀不起!』 『你讲话为什么这么难听!妈也是为了你好!』 『承担不起!』 詹又擎听得一愣一愣的,影像里的徐芷涵跟他今天见到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徐芷涵简直判若两人,如果是影像里的样子,看起来的确是个新时代女性。 争执结束后,徐芷涵甩门回到房间,看着是没有后续了。詹又擎有点好奇,「按照徐芷涵这种强硬的态度,她妈妈应该是拿她没办法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她还是被迫嫁了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她妈妈的妥协就是让她读完书,读完大学。」 詹又擎瞠目结舌:「这……?」 他惊讶的倒不是妥协不妥协读完书的问题,而是徐芷涵竟然答应了? 「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吧。」雨夜倒是很平静,「本来人的想法就很容易被动摇,不管是再根深蒂固的事情都一样。」 「可是──」 「不过徐芷涵倒也不算答应,应该说发生了一些变故。」 詹又擎疑惑:「变故?」 「嗯。」 时间轮转,到了徐芷涵大学毕业,徐芷涵的成绩不错,学校毕业后在一间大公司上班。看起来前途也不可限量,不过事情就发生在她刚起步的那段时间,她妈妈突然病倒送医。 「就是在这时候检查出癌症的?」 「算是吧。」 「这时候徐芷涵几岁?」詹又擎问完,自己先算了一下,「大学刚毕业,是二十二?」 「嗯,二十二岁没错。」 「她现在几岁?」 「二十三岁吧,快二十四了。」 「可是这样不对啊?」 「怎么不对?」 「如果这么早就发现癌症的话,应该是能做治疗的。」 雨夜点头:「理论上是这样,但也要病人愿意接受治疗。」 詹又擎突然懂了,他不是很想这样猜测,但好像就剩下一种可能:「她妈不会是用自己的病要胁女儿去相亲吧?她不去就拒绝治疗之类的?」 「嗯,的确是这样。」 「……」 詹又擎有点难以形容。 「她有病吧!谁会拿自己的命去做筹码啊?」 雨夜耸肩,「反正事情是发生了,她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她的女儿嫁给了她希望的对象,对她来说也能算是不虚此行了。」 「我管她有没有不虚此行,她就没想过自己女儿的意愿吗?」 「以她的想法来说,大概是觉得女儿以后会感谢她吧?」 「……也是没救了。」 雨夜把影像收回来,詹又擎没搞明白,都还没看到一个段落,怎么就收起来了。 「再过来的我们不方便看。」 「啊?为什么?」 「这个客人还没做实质上的许愿,我们没有那么多权力去看她过往的人生。」 詹又擎似懂非懂:「那按照你的意思,我们的评断标准在哪里?」 「知道前因后果是极限。」雨夜顿了顿,补充说明:「许愿的前因后果。徐芷涵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原因我们能看,她之后的行动也可以,但其馀的不行,已经超出范围了。」 「那如果不小心越界了会怎样?」 「反噬。」 「啊?」听起来很严重,但听不太懂,「什么意思?」 「轻则折寿,重的话──」詹又擎感觉雨夜的视线有一瞬间看了过来,「毙命。看你违规了多少决定。」 「这……」也太严格了点吧,明明魔法就是自己的,还这么多限制。 「算不上什么限制,有些东西本来在使用上就有它的规则存在,这些定律没有办法改变,你只能遵守它。」 「你可以留给隐私给我吗?不要每次都偷听我在想什么好吗?」 雨夜表情无辜:「你都在我面前想了还不让听?你可以什么都不要想啊,这你不是最厉害了吗?」 「……」你怎么不去参加气死人比赛呢,肯定冠军。 雨夜没有再回答了,她只是往窗户外面看,眼睛的顏色似乎变了一瞬,詹又擎想看仔细点的时候,又变回来了。詹又擎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视线瞥到雨夜垂落的手又浮现了上次他看见的那些疤痕。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要如何评价那些看着怵目惊心的伤疤,他已经看到第二次了,估计就是真的,但是雨夜完全没有提起,估计是不想让他知道,他最好不要多嘴,免得对方一个心情不好就把他宰了。 雨夜驀地转头,詹又擎吓了一跳,以为对方听见他刚刚说的话,紧张个半死,不过雨夜只是说:「今天就先到这吧,明天跟我出外勤。」 詹又擎没反应过来,「啊?去哪?」 「徐芷涵母亲住的病房,时间差不多了,徐芷涵是时候做决定了。」 「决定?」 「嗯。」 詹又擎又偷瞄了她的手,果然伤痕又不见了。 雨夜似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轻声把刚刚的话说完,「决定许什么愿。」 九、谁杀了她? 雨夜说走就走,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詹又擎被抓着出外勤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问了几个问题:「我们有这种业务?我没听说过啊?」 「那你现在知道了。」 詹又擎觉得自己被耍了:「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我到底不知道多少事?」 「可能一隻手数不完?不清楚,反正遇到了我会告诉你。」 「等到那时候再告诉我还有什么意义!」 詹又擎洩恨似的怒吼,可惜雨夜完全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詹又擎原先很担心这傢伙会不会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就出门了,还好她的外出服很正常,看起来就像个一般小女孩。 嗯? 不对,年龄层不正常。雨夜又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偷偷缩小了。原本他以为会魔法的人应该都不需要走路,动个手指头就到目的地了,谁知道雨夜根本不用魔法,硬生生拉着他走了好一段路。 拐过几个红绿灯之后,詹又擎忍不住提出疑问:「你为什么不用魔法啊?一般来说魔法师不都害怕被人看见吗?」 「我不是魔法师啊,我只是刚好会点魔法。」雨夜继续说:「而且我又没有见不得光,为什么要怕人看见?」 「呃……这样说是也没错啦。」 雨夜领着詹又擎停在一间医院门口,「这不是到了吗?也没有很远啊。」 詹又擎对这句没有很远持反对意见,他快喘死了,「哪里没有很远啊!这都走了快二十分鐘欸!太阳还这么大!」 雨夜摇摇头:「年轻人就是缺乏锻鍊。」 「你可以别用小孩的样子讲这种鬼话吗!很嘲讽欸!」 雨夜没理他,只是跟他比了一个手势后,就示意他进医院。詹又擎知道那是安静的意思,他当然知道进去要安静,只是被对方用那种外表提醒,感觉自己像不如一个小孩似的,有点不高兴。 詹又擎跟在雨夜后头,等雨夜去跟柜台护理师问病房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雨夜问到位置后,他们得知徐芷涵母亲的病房在七楼,电梯现在正停在十楼,有一段等待时间。 电梯门开了,只有他们两个进电梯,詹又擎想了想,想不透自己忽略了什么,只好开口:「雨夜。」 雨夜转过身来看他,詹又擎还是很不习惯她那双眼睛,雨夜的眼睛比一般人要圆一些,顏色却很淡,当她使用魔力的时候,眼球会缩得很细,配上很浅的瞳色,看着就渗人。 他总觉得自己有点创伤症候群,看到她的眼睛就忍不住想到那个恐怖的猫眼,视线根本不敢对上,只好看着电梯数字攀升,看它往上了好几个数字后才开口问:「明明她只要许愿让自己妈妈的病好起来就好了,这么一劳永逸的愿望为什么──」 雨夜没有回答,詹又擎觉得奇怪,又等了几层楼,确定雨夜是真的没回答之后,他原本想再问一次。但电梯门开了,他看着雨夜走出去,只好也跟着走出去。 七楼的病房有很多间,来探病的人跟病人都很多,詹又擎见场地不合适,就把话吞了回去,生怕被不该听到的人听到。他跟着雨夜前进,看她停在一间病房前面,这里应该就是徐芷涵母亲的病房了。 他正想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接受治疗?」那是徐芷涵的声音。 这跟在店里的形象可完全不一样,怒吼声比较接近他在影像里看见的样子。 「当初说要住院的是你,现在要放弃的也是你!你不知道养个家多难吗?现在孩子也出生了,我们计画多久才能让你这样接受治疗?现在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很有趣吗?」 「所以我不是打一开始就说了签放弃治疗同意书吗!」这次是个比较尖锐的女人嗓音,应该是徐芷涵的母亲,「我说过让我安静地走,你到底哪里听不懂?」 徐芷涵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你每次都这样!强迫我嫁的时候也是!现在也是!你就连到死了都不愿意改你这个烂脾气就对了!」 「你嫁人哪里不好了!你自己说你老公对你不好吗!他有让你饿到吗!有让你哭过吗!你自己明明接受了,为什么还总要拿这件事来吵?」 「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说不定比现在更好!」 「你又知道了!你没有过过一个人的生活,又知道自己能够很好了?你看看我还不够清楚吗?」 「你是不得已才一个人!你没得选择,可是我有!我有!你明不明白!」 …… 争执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对徐芷涵的印象只剩下跟她妈吵架,其他都很模糊。詹又擎觉得自己要尷尬死了,雨夜就淡定多了,根本没受到任何影响,就只是把原本握着病房门把的手松开而已。 他们站了很久的时间,詹又擎频频感觉到人群的视线往他们身上飘,他懂他也明白,真的挺像怪人的,可是他真没办法。 后来徐芷涵跟她妈妈似乎不欢而散,徐芷涵开门离开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在门口的雨夜跟詹又擎,她脸上的怒意顷刻间就消失了,转变成了一种恐惧的慌乱。 詹又擎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对方恐惧,可他应该没判断错,毕竟徐芷涵看到雨夜的时候手在发抖,抖个不停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还让你们在这里等我。」 詹又擎陪笑:「不会不会,突然来打扰是我们比较不好意思。」 雨夜就没这么客套了,「你想好了吗?你愿望的后续。」 徐芷涵的脸色变了,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苍白了。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又止住了。 她叹了口气:「这里不好说话,请你们跟我来。」 徐芷涵带他们到楼层角落,的确比较不引人注目。至少詹又擎不用再被行注目礼了,他对此相当满意。徐芷涵看着他们,有些欲言又止,詹又擎没看明白,倒是雨夜先开口了。 「绝对的恨与恶是最简单的东西,你不用惶恐、不用纠结、不用自责,只需要做出决定就好。」 詹又擎一头雾水,正想偷偷问那是什么意思,随即就看见徐芷涵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决定……不许愿了。」 「哦、哦……啊?」 詹又擎张大嘴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我还以为你跟你妈吵成这样,应该对她更反感、更希望她消失才对。」 相比詹又擎的惊讶,雨夜只是问:「想好了吗?」 徐芷涵点头:「是的,真的很不好意思,还麻烦您跑一趟。」 「不用客气,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等等、你都不问原因的吗?你——」 雨夜直接把人拉着离开了医院。走了一段路之后,詹又擎还是没搞懂情况,他没头没脑地跟着雨夜回到店里,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想说什么。 「不是,你怎么就这样离开了?你早就知道她不会许愿?那你还去医院一趟干嘛?做慈善的吗?」 雨夜眨眨眼,歪了歪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生气,比我还要生气?你不是很不希望客人许愿吗,毕竟你的脑子里总是想许愿了就会死不是吗?」 「我──」 詹又擎被她问得有点卡壳,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莫名觉得既然他们特地跑了一趟,理应要得到些什么才对,而对方放弃许愿这个报酬,并不被他所接受。 「你有生气?」 「有啊,我多少还是有点生气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毕竟客人有权利决定自己要不要买某样东西不是吗?」 「你要这样说……是也不能说你错。」 但詹又擎还是觉得很不可理喻。先许了一个听起来很不孝的愿望,许完了马上反悔,后来大吵一架之后居然真的反悔,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你想不透吗?」雨夜问,「其实这个问题我刚刚在医院的时候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大概能明白她的想法。」 「你又偷看我的想法!」詹又擎抱怨完,话锋一转,「看得差不多?你当时有读徐芷涵的内心?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人类,我想你应该很能够明白人本质上就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在喜欢一件事的时候可以为了它放弃底线,可是你却不是这么勇敢坚决的人。」 詹又擎抿唇:「其实我不是很能理解,但我的确遇过很多这样的人。」 「好,徐芷涵就是典型的这类人。你在店里看见的她是真实的,她就是一个内向懦弱的人。」 「等一下!你说她内向懦弱?可是她分明──」 「对,她分明可以为了自己的人生去跟她的母亲大吵,甚至还是很有主见的新时代女性。所以这是她的底线,而在她底线之外的事情,例如她母亲的生死,她根本没有勇气去做决定,应该说她害怕。」 詹又擎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懂。 「我觉得你怎么懂的比我还多?」 「没有,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说出来而已,刚刚那些话都是徐芷涵的想法,并不是我的想法。真的要我说的话,我虽然很努力学习了,但还是不太懂人类的思维。」 「哦。」 詹又擎听到有人跟他一样,他就放心了。 「既然这个客人反悔了,那么你暂时也没有工作了,可以先回去了。」 「先回去?现在还很早欸,不到下班时间。」 雨夜有点不明所以:「让你先下班不好啊?还是你担心薪水?放心,不会减薪的。」 詹又擎心想他到底在对方心里成为了什么形象:「我哪是担心这个!我还是有点职业道德的好吗?」 「不然你担心什么?」 詹又擎想了想,「你不是拿了对方的影像档吗?我感觉这件事情很奇怪,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别人的事情就别管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真要搅和搅和不完的。」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句话?」 「电视上学的。」 「……」 雨夜边说边走到她的房门前,把门打开,詹又擎站在商品区,看着她的房间在一片黑暗中闪烁着妖异的光。他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雨夜皱了皱眉,似是感应到他的惊愕,转过头来看他。 「怎么了吗?这么害怕干嘛?」 「你、你……房间里有一双眼睛……那是什么东西?」 「哦,你说黑皮吗?」 他差点没怀疑自己的耳朵:「黑皮?」 雨夜从她房里抱了一隻玩意出来。詹又擎起初根本不敢看,后来听到一声猫叫,才战战兢兢地抬头,发现是一隻黑猫。他呼出一口气,感觉心脏整个都要跳出来了。 「早说是猫嘛,怪吓人的。」 雨夜疑惑地问:「我没说过我有一位朋友吗?」 「你有没有说过朋友的事我是不清楚,但你肯定没说过你有隻猫叫黑皮。」这名字也太符合人类社会了吧? 雨夜深以为然:「我也这么觉得。」 「不要再偷听别人的心声!给我点隐私权!」 雨夜眨眨眼:「可是你不是还没下班吗?」 「……」万恶的资本主义。 詹又擎赶紧溜了,大概就是逃课都没现在的速度快。 黑皮叫了一声,在詹又擎离开后倒是开了口:「不得不说,你这个员工虽然不怎么样,倒是意外的敏感。」 雨夜还是那个淡淡的语气:「是啊,也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要兑现愿望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没有什么打算,先去找一趟当事人看看吧,你要来吗?」 「不了,我留在这就好。你有变成人类的兴趣,我可没有。」 「那你就当你的黑皮吧。」 「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据说是英文里的开心的意思。」 「哦──希望真能如此吧。」 她抱着黑皮,跟牠对视了一眼,一人一猫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又在顷刻间復原。雨夜盯着詹又擎离去的门口,等了一会,才再一次出发去医院。 詹又擎回家路上,越想越不对,他就是有种预感,不太明显,影影绰绰的,觉得事情不会就这样落幕。他回到家之后,他妈妈有点惊讶他这么早就回来了。 詹又擎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照实说:「今天比较不好,老闆娘说我可以先回来。」 「那你要好好做,才不枉费人家老闆娘对你这么好!你看看你早退多少次了,你薪水也没有比较少啊,这么好的老闆娘不多了。不过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常常可以早退?这样生意真的没问题吗?」 「呃、老闆跟老闆娘是做兴趣的啦,他们不缺钱,就是日子太无聊才会开店玩玩。」 「哦。」他妈放下心后才继续说:「那你还是要好好做啊,你真的是狗屎运,这种工作都能找到。」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他妈苦口婆心,詹又擎实在说不出口他们实际上到底在做些什么,讲了可能马上就被抓去看精神科了。 他妈妈还在煮饭,「我不知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吃饭——奇怪,为什么下雨了?詹又擎!快把我放外面的衣服收进来!」 「啊?哦、哦……」 詹又擎匆匆忙忙跑到外面去,发现一滴雨都没有,他莫名其妙,可是发现地上的确是湿的。他搔搔头,又回去跟他妈说这件事。 隔天来店里的时候,从雨夜那得知徐芷涵的母亲过世的事实。詹又擎整个人都愣住了,怔怔站着,雨夜喊了他好几声还没回神。最后雨夜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发现詹又擎冒了冷汗。 雨夜不是很理解:「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生离死别在人类世界里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这不是普通的死亡吧?时机太凑巧了。」詹又擎又不蠢,「可是为什么?徐芷涵明明放弃许愿了啊?还是她又反悔了?在我走之后?」 詹又擎摆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雨夜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一些例行公事。 「这的确是愿望,所以你现在不该探讨这个,应该要开始工作了。我们还有售后服务还没做。」 詹又擎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成真了,可是徐芷涵为什么突然又能痛下杀手了?她那份害怕跟无措是装的?她打从一开始就想这么做?可是这样说不通,她没有必要三番两次取消反悔,对她没有好处。 雨夜站在一旁,等他想完了才开始动作。她的手指向前一点,詹又擎面前爆出一阵强光,随后便是他之前看曾谨行过往的那个影像,只是主角换了,什么都换了。 「这是谁?这不是徐芷涵吧?」 雨夜道:「谁跟你说这次的客人是徐芷涵了?」 「不是徐芷涵?那她妈为什么会死?」 雨夜耸耸肩,影像已经开始播放了。 十、许愿之人 『我曾经有一个很爱的人,可是爱会被时间消磨,更容易被意外挟持,最后只剩下一片灰烬。』 蔡淑芬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农村,她上有哥哥姊姊,下有弟弟妹妹,父母都是农夫,家境相当拮据。 她们那个年代并没有生育观念,也不知道什么叫作养得起养不起,有了就是生下来,顶多多一副碗筷,没什么大不了的。 蔡淑芬没有读过书,她的父母很难得的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但家里没有钱让小孩去大城市读书,蔡淑芬也不知道什么是读书,自然没有打算去争取。她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过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莫名其妙的就到了要出嫁的岁数。虽然她父母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但观念上仍旧落后,会希望女孩子在固定的时间就嫁人,老了才不会嫁不出去。蔡淑芬从小接受的也是这样的教育,自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父母请媒婆安排了相亲,她连着见了好几个男人。蔡淑芬长得不算好看,但也不到无法见人,她是瓜子脸。因为营养不足的关係,看上去还有些微微凹陷,显得面黄肌瘦。 她把自己收拾好,弄得乾净整洁,再穿上洋装,勉强也能称得上清秀。因为没有读过书,也没有特殊才华,她不像哥哥姊姊往上深究求学,也不像弟弟妹妹有喜爱的事物,她相对保守,也相对自卑。 不过这样逆来顺受的女人似乎是打中男人心目中理想的样子,她的相亲过程很顺利。连着见的每个男人都很喜欢她,她甚至是握有主动权的那一方。蔡淑芬没有实感,但在那些男人里,她的确有心仪的对象。 那个男人长得不算特别出眾,但气质好,文质彬彬的。蔡淑芬听媒婆说是开联结车的,蔡淑芬听不太懂什么是联结车,她于是问:「联结车是车子的一种吗?」 媒婆解释了一点,说得还算鉅细靡遗,但她仍旧听不懂,就觉得挺厉害的。 媒婆说这个人不错,不论是家世人品还是职业都很不错。蔡淑芬一听反而有些退缩,媒婆说联结车是个不错的职业,收入稳定,工作的时间也还可以,可以抽空陪陪家人。 总和来说就是都很不错。 那她条件算不上好,对方凭什么要看上她呢?她突然忐忑起来。先生姓徐,意外的很喜欢她,她们相谈甚欢,这是蔡淑芬意料之外的结果。原本以为她不学无术,应该无法跟人聊有什么比较有内容的话题。 可没想到徐先生总是聊她能听懂的,也鼓励她去说自己的想法,这对天性自卑的人来说,需要很大的勇气。可他偏偏和和气气的,告诉她人要学会表达自己的意见,你或许可以不用去特地表达,但你得要会。 蔡淑芬沦陷得很快,她们在一起半年就结婚了。她过上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老公在外上班,自己在家里当家庭主妇,不过多久就生了一个女儿。蔡淑芬不懂取名,想让她老公取,可她老公鼓励她可以试着去做决定。 她最后没办法,就翻字典,取了一个芷跟涵,全名徐芷涵。她不知道这些字组织起来是什么意思,但看字典里写涵是涵养的涵,觉得女孩子该要有涵养,寓意很好,就取了这个字。 原先她还不识字,还得感谢她老公在有空的时候教她认了一些。 她将这件事告诉她老公,她老公笑笑的,说这名字好。她很高兴,觉得自己做好了一件大事,之后便立志于带女儿跟做家事,她老公工作忙,偶尔有空的时候会跟女儿说说话,其实关係比较一般,说不上好或不好。 虽然她的丈夫开明,但蔡淑芬本身仍旧停留在小时候教育的封建思想,她认为女孩子不需要读太多书,像她就过得很好,她希望徐芷涵跟她一样,图个平稳安定就好,其他的不要去想。 她们结婚之后就到大城市去了,蔡淑芬怕徐芷涵被瞧不起,还是让她读了书,只是不需要读到多高,过了义务教育就行。可她没想到的是,徐芷涵虽然跟她爸交集不深,却深受他的影响,思想前卫开放,自我意识极高。 这无疑让蔡淑芬相当头痛,她说什么话如果对方不同意,她总得想办法说服她,成功了她才会去做,结果常常是不成功,徐芷涵似乎是继承了她爸的伶牙俐齿,却没有遗传到那份体贴,至少蔡淑芬没感受到。 徐芷涵真的是读书的料,每次考试的成绩都很高,她考卷上的内容蔡淑芬一个字也看不懂,就是看着高深莫测很难的样子,但徐芷涵总能就着她写错的题目跟她爸谈论上很久,蔡淑芬觉得自己就是被孤立的人。 可看到女儿这般有成就,她竟觉得这样也不错。 徐芷涵国中就上了资优班,题目跟课纲都超前,老师每天都派了很多作业下来,徐芷涵是真的很喜欢读书,她平常话不多,甚至说话方式有点像蔡淑芬,很小声,平常看起来也唯唯诺诺的。 但如果就着理念跟一些事情吵起来,那就完全不像了。在蔡淑芬眼里,徐芷涵就是个割裂的人,一会像她爸,一会像自己,蔡淑芬说不上这种感觉,不知道是好是坏,应该说她不知道一个女孩子这么有主见,到底是不是件好事。 她跟徐芷涵没有任何共通话题,对方不想跟她亲近。认为她迂腐、封建又冥顽不灵,她对这些指控没有想法,不承认也不否认,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呢?反正她不是过得很好? 徐芷涵跟她的父亲关係比较好,但也不是特别好,只是相形之下比较好罢了。徐芷涵生性封闭,很奇怪的是,她鄙视厌恶自己落后的思想,可是徐芷涵本身开明,性格却也不开朗,在某种程度上跟她十分相似。 蔡淑芬理解不了其中原因,她也不想去理解。反正她用自己的方法在为徐芷涵打算,她以后会感谢她的。现在不急。 读书是一项费钱的事,蔡淑芬对这件事没有想法,那些钱全是她老公在负责,他也从没提过给女儿读书究竟花了多少钱。徐芷涵很争气,考试出来的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 她可以用学校制度申请一间不错的高中,成绩够好能直接免考升学考试。加上高中是公立的,开销可以小很多,蔡淑芬原本想着生活能够逐渐步入正轨。 可不料,在徐芷涵申请成功没多久,她爸爸就过劳出了车祸,当场死在了公路上。蔡淑芬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她向来都睡得早,那会人都还没清醒,甚至以为是恶作剧电话。 直到警方通知找到她老公的证件后,她终于是清醒过来了。徐芷涵早上还会上课,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女儿,就自己匆匆忙忙赶到警局去。警察说她老公是疲劳驾驶,撞破了围栏把车开入海里,现在还在找人,但估计凶多吉少。 蔡淑芬什么都没说,她就是不断的哭,没有在警局大吵大闹,毕竟死亡离她太遥远了,她认为那就是一个恶劣的玩笑,时效过了她老公就会回来,他肯定要回来的啊。 不然芷涵怎么办?她们的家要怎么办?好不容易才物色了一间不错的房子,刚付完了头期款,还要缴房贷,还有前阵子新车的车贷,还有家里形形色色的开销。 蔡淑芬哪里懂这些啊,她什么都不懂。根本也没人告诉过她,她只要会打理家里就好啦,没人告诉过她,天塌下来了要怎么办。她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以徐芷涵的话来说,是比以前更歇斯底里了。 徐芷涵终归得知道这件事,她爸爸的遗体过几天打捞到了,蔡淑芬不肯接受现实,在遗体被殯仪馆的时候大吵大闹。后来她接到保险公司的电话,说她先生生前保的意外险,受益人填的她,她可以领一笔巨额的保险金。 蔡淑芬终于彻底意识到,她老公真的离开了,帮她把所有一切都打理好之后,功成身退了。 十一、许愿之人02 蔡淑芬是个没受过高等教育的封建女性,她自然不知道疲劳驾驶代表的是什么,她一直以为就跟她们家里务农的一样,咬咬牙就撑过去了。她自己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从跟丈夫伸手拿钱,变成了靠保险金度日。 徐芷涵高中依旧维持着很高的名次,跟她变成无话可说,蔡淑芬也没有任何力气去热脸贴冷屁股了,但就在她打算给女儿找个男人嫁了的时候,她们终于爆开了激烈衝突。 徐芷涵一个唯唯诺诺的性格,跟她大吼、跟她闹,说她要读大学,要读研究所,她要深造,想要有好的文凭。蔡淑芬认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开什么玩笑? 「我告诉你!我就是要读大学!我跟你不一样!时代也不一样了!现在哪有人不读书的?你知道没有读到大学根本就找不到工作吗?还是说你要我们拿爸的保险金过一辈子?」 「芷涵,没有这么严重啊?你可以找个会赚钱给你花的老公,这样你也不用去工作,就在家里就好啦?」 「凭什么?」徐芷涵露出讥讽的表情,「我这么优秀,我可以读得很高,我比那些男人都要强,你居然要我放弃我的才能去当家庭主妇?」 「我没有要你放弃啊,可是女孩子长大了不是本来就要结婚吗?」 「我可以结婚啊,但我结婚为什么就要放弃我的事业?」 「有你老公赚钱就够了啊?你可以不用这么累。」 「我不累啊,我做我想做的事情,为什么会累?只要我乐意,我赚钱给他花都没关係!」 蔡淑芬越来越不能理解她,女孩子读那么高要做什么?未来不也是嫁人吗?学歷太高甚至会影响到自己结婚生子的困难度,女孩子以后也不用工作的,在家里带孩子就好了,读书的意义在哪? 蔡淑芬跟徐芷涵爆发了激烈衝突,最后不欢而散。她感受到空前的无力感,自己跟女儿之间的代沟是越来越严重了,甚至已经无法沟通。如果这时候她先生还在的话…… 在她老公离世之后,她时不时会冒出这种念头,蔡淑芬是个没有生活自主能力的女性,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多,也没有自己的主见,有个人依靠就好,她也的确找到了这样的人,死了都还在帮她考虑。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吗?不用很辛苦去赚钱,也不用承担太大的压力,安安稳稳地过了半辈子,为什么徐芷涵不肯呢?可是她只剩下徐芷涵了,她老公过世留下来的财產,也全数花在了徐芷涵身上。 她的嫁妆、婚后的房子,还有结婚之后陆续可能会有的开销,这些金额蔡淑芬都先存起来了,放在一本独立的存摺里。她当然没有跟徐芷涵说这件事,那说出来像邀功似的,估计还会被瞧不起。 可是当徐芷涵说着她要读大学再读研究所之后,蔡淑芬终于是忍不住了,她问:「女孩子读那么多书要干什么?」 徐芷涵似乎是被这句话给激怒了,反问她:「女孩子不能读这么多书,那男孩子就可以?所以你其实是在后悔,你生的不是一个男孩?」 蔡淑芬没有回话,并不是哑口无言,而是她也不知道,毕竟她只生了一个小孩,而性别是女。 「我不知道,我没生过男的,我只生了你。」 「所以你就拿我的人生去满足自己的私欲?」 蔡淑芬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私欲?」 「你不就是希望我赶紧嫁人去弥补自己丈夫死去的空虚吗!」 蔡淑芬不高兴了:「你说话客气点!那是你爸!」 「我实话实说有什么不对!你依附着爸生活,没有自主能力,现在他一走了你就六神无主,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想要读书吗?因为我不想要变成你这样!很可悲!」 「你怎么这样对你妈说话!」 「我说事实啊!心虚了吗?为什么不让说?」 她们不欢而散,吵架的问题也仍旧没有解决。蔡淑芬觉得真的不能再拖了,她去联络之前给她介绍老公的媒婆,请她请帮忙介绍一个给徐芷涵认识。媒婆说好,让她等消息就好,有合适的人选会通知她。 蔡淑芬还是没有放下心,她心里就是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或许是她死去的丈夫想要提醒她什么,可她什么都还来不及抓住,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有天,蔡淑芬出门去买菜,回来路上碰见了一个小女孩,她发现她没等红路灯就要过马路,吓得拉了她一把。小女孩的手臂触感很奇怪,凉凉的,就是太凉了,不太像是人的手。 蔡淑芬发了一会呆,直到小女孩喊她她才醒过来:「抱歉。」 「阿姨,谢谢你。我刚刚在发呆没注意到路。」 小女孩抬头看她,她的眼睛有种很诡譎的感觉,眼神像她的姊姊,蔡淑芬的哥哥姊姊都是这种眼神,对事物有所探究、很执着的眼神。可不知道为什么,放在小女孩身上莫名就有些渗人。 小女孩歪了歪头:「阿姨,你是不是有烦恼的事?」 「什么?」蔡淑芬茫然,心想有这么明显吗,「有吗?」 「有啊,你的眉头都皱成一团了。」蔡淑芬本能的感到奇怪,随后就听见小女孩又说:「阿姨,你有带伞吗?」 「有啊,怎么了?」 「可以借我一下吗?」 蔡淑芬把伞递给她,然后就见小女孩把伞撑开了。小女孩看着约莫小学年纪,要撑到蔡淑芬头上显然有些吃力。 蔡淑芬配合着蹲下,然后就见小女孩的眼睛闪了很奇怪的光芒,蔡淑芬愣了一下,揉揉眼睛,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却目睹了她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又细又长,就像猫一样。 她吓傻了,都还没来得及问小女孩为什么要撑伞,明明就没下雨啊?话还没说出口,就轰隆一声,外头下起了大雨。 蔡淑芬茫然失措的时候,小女孩轻轻拍了她的肩膀:「阿姨,谢谢你救了我,如果你有愿望的话,我可以免费帮你实现一次。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小女孩离开了,这速度太快,蔡淑芬刚反应过来,才想要找,发现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放晴了,她完全摸不着头绪,刚刚那到底算什么?那是人类吗?不知道。那完全超出了蔡淑芬对正常的认知,是无法解释的现象。 这件事情变成一个小插曲,回家过后就忘了。直到有天,她们住的小区说这一区要免费让民眾去做身体健康检查。蔡淑芬害怕去医院,完全不想去,徐芷涵说健康的事情不能拖,还是硬拉着她去做了检查。 不检查还好,一检查倒查出了病。小时候贫困的生活已经落下病根了,只是蔡淑芬不知道。几天后,蔡淑芬去医院拿报告的时候,医生告诉她罹癌,不过是早期,可以尽早治疗。 她支支吾吾的,像是没办法去消化这么庞大的消息。癌症要花很多钱,而且是无止尽的,比她给女儿读书的钱要多出更多。她满脑子只想着这个,回家路上都浑浑噩噩的。 她想,她如果真出了什么事,那徐芷涵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蔡淑芬的父母早在她生徐芷涵的时候就病逝了,那时候她哭了好久,还是她老公在旁边安慰,她才振作起来的。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差错,徐芷涵还没长大,还没成家,她还不能出事。她的脑子闪过了很多画面,有一瞬,她忆起了那个奇异的小女孩。她想要许愿,她现在有一个亟欲实现的愿望。 当她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蔡淑芬的脑中竟是真的出现了小女孩所在的位置。蔡淑芬没有回家,她从医院出来后就鬼使神差地去了那个地方,印象中那里是一片空地,可当蔡淑芬去到目的地后,竟是看见了一间店。 她在里面见到了小女孩,虽然她感觉模样不太一样,但蔡淑芬确信对方就是她要找的人。 「阿姨,你果然来了。」小女孩笑嘻嘻的,「您想许什么愿望呢?因为您帮了我的关係,这个愿望是免费的,不会收取任何报酬。」 「我──」 她的脑袋没有一次如此清醒过。她许了一个很庸俗的愿望,听见小女孩说愿望成立时的嗓音,听见外头的暴雨,还有店里骤然出现的强光。 ──我希望我的女儿衣食无虑,如果我哪天离开了,她也能过得很好。 十二、许愿之人03(完) 蔡淑芬的病恶化了。这是个必然的结果,癌症只会越来越严重,不会越来越好。纸包不住火,徐芷涵终究是知道了这件事。她很生气,蔡淑芬不知道她在气什么,甚至徐芷涵因为这件事跟她冷战了好几个月。 蔡淑芬的身体很诡异,她几乎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哪里都不会痛,还是很正常去过生活。以至于她认为不去治疗也没关係,反正治疗了也不会好,为什么要浪费这个钱? 徐芷涵对这种事情完全无法理解。生病了就该去看病,哪有因为不痛就不去的?她跟蔡淑芬的意见完全相反,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徐芷涵接受了相亲,蔡淑芬接受了她读大学跟去看病。 徐芷涵的相亲对象姓许,叫许霆翰,姓的读音跟徐芷涵很像。他们很有共通话题,也都是高知识分子,聊天起来很轻松愉悦。 蔡淑芬对这件事乐见其成,甚至她都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徐芷涵居然没多久就跟许霆翰确定了关係。这点让蔡淑芬很是高兴,她心里想,至少她不用为徐芷涵的下半辈子担心了。 媒婆介绍的肯定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蔡淑芬的老公是开联结车的,她虽然不太懂,但生活没有问题,就是会比较辛苦。徐芷涵的条件比她要好太多,能找到更好的对象也是自然,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徐芷涵跟对方交往了一两年便举行了婚礼,蔡淑芬的身体拖不了了,那时她勉强还能行动,以女方主婚人的身分参与了这场婚礼。之后,她便开始需要借助轮椅跟看謢了。 徐芷涵常常因为这件事跟她吵架,但两个人的吵架内容千篇一律,每次都争执不出结果。 「你为什么一开始隐瞒我报告的事?你明明可以尽早做手术!那就好啦!而不是拖到我知道的时候,那又过多久了!你知道癌症恶化有多快吗!」 蔡淑芬只是摇摇头道:「太贵了,手术要花多少钱啊,而且不是一次手术就能好啊,可能还要住院观察,也可能进去了就出不来了。那样不行,你还没嫁人呢,这样你未来的婆家那边怎么看得起你?你要怎么抬起头?」 徐芷涵眼睛都红了:「是那个问题吗!虽然我跟你意见几乎没有一致过,但是爸已经走了,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难道要我因为自己,然后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蔡淑芬不明白徐芷涵为什么要这么激动,人各有命,更何况她比徐芷涵多了那么多岁,一定会比她早走,只是这个早比预期要快而已。她们的关係并不是太好,她不觉得徐芷涵会因为她的离开而感到悲伤。 这并不合理啊。 蔡淑芬家里的确没有太多的钱,但多年来的积蓄不至于连治疗的费用都付不出来,只是她希望那笔积蓄能用在女儿的嫁妆上,自然不愿意花。 「芷涵,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妈妈我是个粗人,并不识字,你的名字是我看字典,问你爸爸,一个一个选的。这个涵就是涵养的意思,我这个名字取得很好,你果然很聪明,一点也不像我。」 徐芷涵气得发抖:「你不要答非所问!反正我会想办法让你去看病,我跟霆翰还不至于花不起这点钱!」 大医院的病房难抢,尤其是需要长期住院的更是难上加难。徐芷涵用尽各种关係去问,好不容易才问到一间病房,只是设备很普通,住得实在不是很舒适。 蔡淑芬自从被迫住院之后,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她知道自己很难去保持清醒,甚至偶尔会歇斯底里地对徐芷涵发疯,她自己是知道的,清醒过后也很后悔。 可是没用,一旦她下次再发病,也只会越来越严重。她知道住院的费用很昂贵,徐芷涵因为她没有继续读书,大学毕业就工作了,许霆翰在科技业上班,虽然薪水不错,但还有一个家庭要养,负担也很重。 徐芷涵在这样一来二往的压力下,情绪有时也会不受控制。她会在病房内对着蔡淑芬大吼,骂她为什么干预了自己的人生,为什么逼她嫁给了一个几乎不怎么熟悉的人。 蔡淑芬时常感到困惑,她心想「你明明很喜欢霆翰的不是吗」?只是因为她病情的关係,徐芷涵跟霆翰提早举行了婚礼而已。这样也算是一种干预吗?蔡淑芬忽然忆起,徐芷涵似乎是不那么想结婚的。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跟霆翰都觉得我们那样挺好的,可是你撑不住了,你希望我们结婚!」 我希望你们结婚吗? 蔡淑芬想不起来了,她的意识断断续续,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对徐芷涵提过这样的期许。徐芷涵的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了,偶尔她们吵得太激烈,还会被巡房的护士制止。 这间医院的护理人员都很忙,蔡淑芬当然知道徐芷涵能帮她抢到这间病房有多不容易。这间医院是私立医院,只要付得出钱,想要什么没有?她虽然没读过书,但不至于傻到分不出来为什么床位不够。 但蔡淑芬本来也就没有太大的求生意志,她自然是不在乎。可笑的是,因为她的情绪过于平静,导致她的癌症在体内和她相安无事很久,一点也不像其他罹癌的病人那般受尽折磨。 而徐芷涵情绪爆发最激烈的一次,是她生了小孩之后。蔡淑芬的情况没办法陪她去看病,徐芷涵怀孕到生產还有后续的情绪疏导,全是许霆翰跟亲家那边去处理的。 许霆翰来照顾她的时候,会跟她详细说明到底是什么情况。因为她的脑袋没有以前清楚了,所以许霆翰在说明的时候也会尽量说得简单一点。 「妈,医生说芷涵有点產后忧鬱的情况,但不会维持太久,您不用太担心。可能她来照顾您的时候讲话会有点情绪化,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她没有针对妈的意思。」 「她是我女儿,我不会跟她计较的。你最近比较辛苦,孕妇的情绪都比较激动,我当初生她的时候也是,她那时候……」 蔡淑芬忽地卡壳了,她发现她竟是想不起来那时的事情了,她明明直到刚刚都记得很清楚的?她记得徐芷涵的小时候,记得她跟徐芷涵她爸忙活了多久才安抚好这个小孩,可是她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许霆翰静静等了许久,发现蔡淑芬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后,就让蔡淑芬好好休息,他先离开了。蔡淑芬跟徐芷涵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如果见面了吵架的机会也很高。 她不禁想,好像从徐芷涵记事时开始,她们就很常吵架。那时徐芷涵的爸爸还没走,但因为工作关係也不常在家,时常剩她们两个在家里大眼瞪小眼。 徐芷涵受不了她这个读书水平不高的妈妈,时常骂她落伍、封建、思想落后,那些事情都无所谓,因为本来就是事实。她就是封建她并不否认,可她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蔡淑芬嫁了一个很不错的老公,后半生活有了保障,哪怕对方不在了,也处处在为她们母女设想,这样就够了。蔡淑芬不是不爱她老公,只是在生活面前,生活应该要优先于爱情,孩子更要摆在生活之前。 蔡淑芬知道徐芷涵的负担变重了,她生了孩子之后,蔡淑芬因为身体关係也没机会见孩子一面,小孩还小,怕出入病房有风险就一直没有带来。有一天徐芷涵来照顾她的时候,很难得地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 「我知道你很想看孩子,等你身体好转一点,我会带他来的。」 蔡淑芬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没关係,为了小孩好,就不要带来了。这种空间不要太多人来,不是什么好事。」 徐芷涵皱了皱眉,又问:「医生上次说动手术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决定要手术了吗?」 「那个吗,」蔡淑芬想了一下,才知道徐芷涵指的是什么,「我已经让霆翰帮我签放弃治疗了。」 徐芷涵的表情忽然变了,她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玩笑,轻声道:「你在胡说什么?为什么霆翰没跟我说?」 蔡淑芬语气很平静:「我前几天才跟他说的,他还没去签,也说过要跟你讨论一下。」 「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接受治疗?」徐芷涵忍不住大吼,随后又笑了,大概是气得不轻,「他当然还没去签,他不是你儿子,不是直系亲属是没办法签字的,还是要我同意你才能去死!」 徐芷涵的暴怒没有在蔡淑芬的思考范围里,她只是吼:「当初说要住院的是你,现在要放弃的也是你!你不知道养个家多难吗?现在孩子也出生了,我们计画多久才能让你这样接受治疗?现在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很有趣吗?」 她有点茫然,「你跟我说过要让我治疗了吗?你们的计画有知会过我?」 「当然没有!我们平常工作就很忙了!谁能想到你居然不想活下来!」 「所以我不是打一开始就说了签放弃治疗同意书吗!」蔡淑芬听着也有点火大了,她很难得在清醒的时候这般尖锐,「我说过让我安静地走,你到底哪里听不懂?」 徐芷涵整张脸都扭曲了:「你每次都这样!强迫我嫁的时候也是!现在也是!你就连到死了都不愿意改你这个烂脾气就对了!」 「你嫁人哪里不好了!你自己说你老公对你不好吗!他有让你饿到吗!有让你哭过吗!你自己明明接受了,为什么还总要拿这件事来吵?」 「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说不定比现在更好!」 「你又知道了!你没有过过一个人的生活,又知道自己能够很好了?你看看我还不够清楚吗?」 「你是不得已才一个人!你没得选择,可是我有!我有!你明不明白!」 蔡淑芬已经很累了,她受够了这种生活。每天活在恐惧里,时刻跟徐芷涵大吵,时刻又要面对许霆翰的关心。她早已病入膏肓,能活的时间不多了,不想再浪费心力在无意义的争吵上。 徐芷涵离开的时候,似乎在门口见到了什么人,她开门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轻轻地关上了。徐芷涵离开后,病房内很安静,蔡淑芬忍不住想,她的人生差不多就这样了,不会更好也不会更糟了。 她感觉徐芷涵有事情瞒着她,这严格说起来也不特别,毕竟徐芷涵习惯把心事放在心里,她不知道也正常。但蔡淑芬就是觉得这次跟以往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但蔡淑芬相信自己的直觉。 没过多久,蔡淑芬的病情急速恶化,她有些始料未及,却又在意料之内。护士按了呼叫铃请医生过来急救,蔡淑芬几乎要失去意识。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又见着了那名小姑娘。 她的模样跟上次不一样了,毕竟那已经过了好几个年头,可蔡淑芬就是知道是她。小女孩站在急诊室外头,她明明没有说话,蔡淑芬却能清晰地听见有声音传进脑海里。 『你要兑现上次的愿望吗?』 那个嗓音跟记忆中如出一辙。 『你上次许的愿望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衣食无虑,如果哪天离开了,她也能过得很好。』 蔡淑芬说好,她已经要没有意识了,只能拚尽全力去想、去回答,她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但她还是用尽力量去说。小女孩的面容在脑海中分崩离析,蔡淑芬失去意识之前,似乎看见了对方朝她微笑。 『交易成立,报酬代价为安静祥和地死去。』 十三、那样的人和事 「就到这里了。」雨夜把影像收回,发现詹又擎没说话,很困惑地问,「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詹又擎还是没有出声。 雨夜这才转过头去看,詹又擎整张脸都没有表情,他看起来似乎很愤怒,雨夜认为那应该是愤怒,但她无法理解为什么。 「詹又擎,你现在是在生气吗?」她歪头,「为什么?蔡淑芬的死让你感到生气?是因为这样?」 詹又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是缓了过来,但脸色还是很难看,他不想多说,只是简单道:「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 「对,希望你给我一点隐私,不要去看我的记忆。」 雨夜哦了一声,「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你是。」 「嗯,你说得对。」雨夜没有要反驳的意思,「那我就尊重你的意思吧。我知道你们人类都有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谢谢。但也不算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但我希望你是从我口中知道,而不是你去偷窥我的记忆知道。」 「有差别吗?」 「有。」 「哦。」雨夜显然不是很在意,「那你可以说了吗?」 詹又擎清清嗓子,「我有没有说过我是我阿嬤带大的?」 「你没说过,但我知道。」 詹又擎哦了一声,继续说:「我小时候爸妈很忙,家里环境一般,他们都在工作,我阿嬤跟我们一起住,自然而然就会帮他们照顾我。所以我跟我阿嬤比较亲。」 「嗯,就是俗称的隔代教养?」 「算是吧。那你知道我阿嬤怎么走的吗?」 「怎么走的?」 詹又擎按了按眉心,有一瞬露出很狰狞的表情,很快又消失不见,「她就是被那些有钱人害死的。」 「害死?」 詹又擎没有继续说了,他的表情依旧很难看,「抱歉,我没办法控制我的情绪,蔡淑芬的事情我很遗憾,但她让我想到我阿嬤,虽然情况不太一样,可总有重叠的地方,我觉得我没办法那么客观。」 「这是小事,不用在意。」雨夜道,「售后服务结束了,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我们知道许愿者的生平,让我们去理解他们许愿的动机,并不是为了让我们难受而存在的。既然你受到影响,我想或许你该休息一段时间。」 詹又擎没有回话。 雨夜看了看他,突然喊:「右拳。」 「不要叫我右拳。」 「右拳哥。」 詹又擎实在是笑不出来:「……你是不是故意想惹我生气?」 雨夜没答腔,只是说:「你知道吗,在我们那有个说法。」 詹又擎虽然心情不好,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什么说法?」 「就是每个人一生的苦痛跟磨难都是固定的,只是谁会在一瞬间承受多少。这是最公平的,也是最不公平的。」 詹又擎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是固定的,公平就公平在谁也逃不掉,不公平却也不公平在谁都逃不掉。 他知道雨夜说的是徐芷涵跟蔡淑芬,不过他突然很好奇如果是雨夜的话,她会觉得这对母女是幸还是不幸? 「我说的不是徐芷涵跟蔡淑芬,我说的是你。」 「……不要再读我的心了。」 雨夜显然没有理他,「我知道你的过去,但我知道的不算太详细,你阿嬤怎么走的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家平常的生活方式。蔡淑芬跟徐芷涵那是一种,你们家里也是一种,没有谁比较惨,就是人各有命而已。」 詹又擎不想去想雨夜为什么跟他说这些,是想安慰他吗?算了,怎么可能。她哪里懂什么叫安慰? 不过詹又擎的确好受很多,「那你觉得徐芷涵跟蔡淑芬,她们幸运吗?公平吗?」 雨夜回答得很快,「蔡淑芬自始至终都爱着她的女儿,她的理念很简单,就是希望她的女儿衣食无虑。因为愿望本身是好的,也很纯粹,所以实现得很快。」 「所以你的意思是?」 雨夜有些似非懂,「如果你问我感想的话,我没有那种东西。她们都是客人,只是一个提前许愿,一个后悔不许愿了。她们做了她们自己想要的选择,就没有所谓公平不公平。」 「许愿的代价是你决定?」 「当然不是。」雨夜很惊讶,「我哪有这种权限?愿望跟代价是并存的,你许了什么,它会根据你的欲念去决定你会得到什么、付出什么。我或许可以改变一些比较微小的东西,但我改变不了根基。」 这次换詹又擎听不懂了,他只好转而问自己比较感兴趣的问题。 「不过你们那为什么会去探讨这个?你们明明就不是人啊,为什么要观察人类?」 「毕竟,人类一直是我们最忠实的客户,做客群分类投其所好很重要嘛。」 「……」 雨夜知道詹又擎的状况不对,让他放了一个礼拜的长假,在家好好休息。詹又擎觉得这太浮夸了,再怎么样都不可能领一个礼拜的有薪假,他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但雨夜说阿翔要回来了,他休息一阵子没有关係,做这行的心理素质是最优先要考虑的,其他的都能靠后。 詹又擎被说服了,虽然他真的很想见见传说中的阿翔,但他的情况真的不乐观,他只能顺着雨夜给的假期让自己休息,反正阿翔不会跑掉,随时都有机会看。 雨夜在他休假之前给了他一个像是手机的东西,说有事的话都可以用这个联络她。这段时间如果案件,詹又擎对案件有兴趣也可以透过这个「手机」去看回放,詹又擎想他如果哪天真的有兴趣大概离疯了也不远了。 休假期间,雨夜偶尔会用那台「手机」跟他说话。这东西很先进,是直接投影影像在眼前,就跟雨夜的售后服务是同一个概念。詹又擎可以在那边看到雨夜,雨夜也能看到他,看起来就像在视讯。 雨夜说蔡淑芬过世后,徐芷涵跟许霆翰帮她办了一个简单的丧礼。没有邀请很多人,只有蔡淑芬生前几个朋友跟一些长辈。她的社交圈毕竟封闭,老公也过世了,没有多少朋友很正常。 蔡淑芬不是个喜欢复杂的人,这次徐芷涵总算顺了她一回,帮她办了一个相对简单的丧礼。至于徐芷涵究竟知不知道蔡淑芬的死因,詹又擎没有多问,他比较好奇的是另一个。 「如果代价里没有死亡,蔡淑芬还会死吗?」 影像里的雨夜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应该还是会吧,毕竟她得的病就是死路一条。』 詹又擎点点头,「看来你的代价还蛮人性化的。」 『什么意思?』 「哦,也不能说你的代价,我才想到你说那些东西不是你能决定的。」詹又擎想了一会措辞,「我的意思是我原本以为许比较庞大的愿望,代价大多都是死之类的结果,没想到能这么皆大欢喜。」 『哦,我们又不是什么杀人的店,而且不是每个人的命都值钱。』 也就是说,因为有些人的命不配当作代价,所以才不是每次都会死人吗…… 「那……」詹又擎忽地顿住了。 『怎么了?』雨夜在另一头问。 詹又擎忽然想,他刚刚想问什么呢?他其实想问问徐芷涵后来怎么样了,可是又觉得这应该已经跟他们没有关係了,一段交易的结束往往意味着全部都结束了,甚至徐芷涵还是放弃许愿的那位,而她母亲也已经过世了。 这些事情应该到此为止。 『你想知道徐芷涵的事?』 可是雨夜还是明白他想要知道什么,詹又擎很无奈:「你又读我的心了?」 『这次没有,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詹又擎这才想到,雨夜的确是能看见他的表情的。他真的表现得很明显吗? 『你不用太耿耿于怀,人类有好奇心是很正常的,更何况是你。』 「等一下,更何况是我又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偷偷骂我?」 『没有啊。』雨夜的语气稀松平常,『因为你是我见过的人类里算多愁善感的,而且也比较在意别人的事,所以你会想知道徐芷涵后来发生了什么,过得好不好都是很正常的。』 雨夜每次很一板一眼跟他说话的时候,他都很不习惯,只好转移话题,「那她后来如何了?她知道蔡淑芬跟你许过愿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她母亲有没有透露过,如果没有,那或许不知道。但是她母亲一死,她们的生活突然多了很多保障,我想徐芷涵不笨,应该能猜出点什么,我就知道这些了,其他的不是我们应该去管的。』 詹又擎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十四、应激反应 詹又擎在家里休息,其实也没有休息得太好。雨夜说得对,他是一个很多愁善感的人,很容易对别人的情绪共鸣起伏,这对他来说是件很麻烦的事,但他又没办法改。 哪怕这么久了,他的脑中还是时不时浮现曾谨行死在他面前的画面。他偶尔早上起床,还会去厕所吐个昏天暗地再出来。要不是曾谨行自己自作自受,冲淡了人死亡时的无奈跟悲哀,或许詹又擎的反应还会更严重。 而徐芷涵跟蔡淑芬那就没办法了,他受到很大的影响,或许是雨夜判断这些影响很不好,才出此下策让他回家休息。詹又擎心想他大概真的是一个很不合格的员工,如果是雨夜口中的阿翔,估计什么事也不会有吧。 詹又擎下楼的时候母亲已经把早餐做好了,看见詹又擎的时候有些意外:「哦,你今天休假啊。」 詹又擎嗯了一声,「老闆娘说刚完成一个大案子,看我状况不太好就让我放假休息。」 他妈听完就有些不乐意了,「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在休息?你是不是在骗我,其实你早就被开除了吧?你知道最近网路上很多这种新闻,说什么外国白领被开除了之后还是每天都出门,就是为了骗自己的家人他──」 「好了好了!停!真没有!我真的是休息!好吗!」 詹又擎也很想知道雨夜为什么这么喜欢给他放假,但他没办法啊! 「老闆娘让我放假,我能说我要去上班吗?」他欲哭无泪,「反正我不是失业也不是薪水小偷,我去上班的时候都有认真工作,你就不要瞎操心,也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快点去上班,好吗?」 母亲还是半信半疑的,但因为时间关係,还是出门上班了。詹又擎把一个问题人物送走后,才渐渐感觉到疲惫从脊椎窜了上来,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能开始吃自己的早餐。 家里自从阿嬤走了之后就很冷清,他很少遇到爸爸,之前爸妈协商好家里要有个人照顾詹又擎,所以一个夜班一个早班,就是为了让詹又擎在家的时候都有人可以照应。 后来詹又擎上了大学离开家之后,家里就变得更冷清了。他其实并不喜欢热闹,可也害怕过于安静的场合,他会莫名的感到孤单,以至于他特别喜欢往人群走,不管他们在做什么,他喜欢跟上去,强迫自己去融入他们。 詹又擎出门的时候穿得很随便,他带着雨夜给的「手机」,随便拿个钱包跟自己手机就出门了。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或许可以回去s大看看,又或许能去心想事成。 詹又擎才刚走过一条街,发现红绿灯那个路口发生车祸。一位老太太倒在路边,看起来没有意识了。肇事司机见附近没有人,甚至打算肇事逃逸。詹又擎对着他大吼,但无奈真的没有人,还是让他跑掉了。 「阿嬤!阿嬤!」 詹又擎跑上前去,他不敢随便动伤患,先拿出手机拨了救护车的电话,但该死的没有讯号。阿嬤还有鼻息,但已经没有意识了。詹又擎认识这位阿嬤,在他阿嬤还没走之前,两个老人家的感情相当不错。 「有没有人啊?有人吗?有人能帮忙叫个救护车吗?这里有人出车祸了!」 詹又擎连续喊了好几声,但这里是住宅区,这个时间又是上班时间,几乎不太可能有人。詹又擎连骂了好几声脏话,搞得像世界末日似的。 他没办法,手机一直没有讯号,雨夜给的那台只能接听没办法拨出去,他只能把阿嬤扶起来,把他揹到附近最近的医院。当时蔡淑芬住的医院离这里不远,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詹又擎没有目睹车祸,不知道严不严重,但是阿嬤身上没有外伤,有可能只是轻微的擦撞,然后老人家受到刺激晕过去了,这当然是最理想的结果。 詹又擎很害怕,阿嬤揹着有点重,他其实很吃力,想要速战速决,又担心大一点的晃动会伤害到病人,只能走慢点。等到他很艰难地到医院时,都不知道过多久了。 詹又擎快步到柜檯去,那时还有几个人在掛号,他也顾不上什么排队不排队了,跟其他人说明状况后,很不好意思地走到最前面。 「护士小姐!这位老太太刚刚出车祸了,因为我的电话打不通才临时把她带过来,她现在没有意识了,能不能尽速帮她治疗?」 护士马上拨通电话,听她的谈话内容,应该是在跟里面的医生攀谈,不过多久,很快有人抬着担架过来,把阿嬤带走了。 詹又擎终于是放下心,他帮阿嬤掛号,但因为不认识,也不可能有她的健保卡,只能付昂贵的掛号费。 「这位先生,您跟这位老太太并不认识是吗?」 詹又擎想了一下,「她算是我的邻居,但我们很少见到面,我不知道她家里有谁,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住在哪个区。」 「您说您手机打不通是吗?那这边需要帮您联络警察吗?」 詹又擎当时一慌,忘了还能这样做,连忙说:「麻烦你了。」 他看着柜檯人员帮他拨通电话说明情况后,自觉退到一旁不妨碍其他人掛号,詹又擎看着自己的钱包,很庆幸自己还有记得带钱出门。 警察来得很快,詹又擎简单说明了情况之后,警察表示希望詹又擎能跟着他们回去做笔录。詹又擎自然想帮忙,但是又想到阿嬤,两相权衡后决定请医院在阿嬤醒来后通知他,他留下电话后就跟着警察去了警局。 做完笔录,医院通知他老太太已经醒了,詹又擎才又回到医院去。诊断出来的结果没有大碍,詹又擎离开警局前请警察帮忙调那附近的摄像头,或许能拍到一些什么。 似乎只是擦撞引起的小车祸,不过老太太年纪已经很大了,或许是受到惊吓,又或者是有其他的病症引发的。詹又擎希望她能住院观察几天,但这个要经过病人家属的同意才能进行。 「阿嬤。」詹又擎喊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老太太抬头看他,她躺在病床上,花了一点力气才从床上醒来,她看了看詹又擎,又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辨认出他,「啊,是又擎啊……都长这么大了。」 詹又擎很惊讶,「阿嬤你还记得我?」 老太太笑了笑,「当然记得啊,阿云那么疼你,一直炫耀自己的孙说有多厉害就有多厉害。」 说起他阿嬤,詹又擎莫名有些鼻酸,他缓缓自己的情绪,轻声说:「阿嬤,虽然医生说你没事,但最好还是住院观察几天,你有没有家里面的电话,我帮你打?」 阿嬤啊了一声说:「免啦!ㄉㄨㄚˋ依西恩西纠贵欸?挖谋歹志啦!(不用啦,住院是不是很贵,我没事啦)」 詹又擎听得有点吃力,他的台语不太好,以前阿嬤也都是用国语跟他说话的。他连矇带猜,算是听懂了阿嬤说她不想住院。詹又擎不依不饶,又重复了一次。 「阿嬤你有没有家里面的电话?」 老太太的记忆已经退化了,记得家里面的电话这种事对她来说难度似乎太高了,不过她好像是想了一下,就去翻自己的口袋,不用太久就找到一张字条。 老太太递给他,年纪大了,手都有点颤抖,詹又擎拿着那张纸,上面写着老太太家里的电话跟儿子媳妇的手机号码,詹又擎挑了一个打,很快就通了。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是她儿子,道了谢之后很快就赶到医院了。 她儿子是一个人过来的,看到詹又擎的时候一时有些认不出来,「啊,你是詹家的儿子,谢谢你送我妈妈来医院。我妈妈平常喜欢自己乱跑,怎么讲都讲不听。」 「不用客气,叔叔。就是医生说希望能让阿嬤住院几天观察一下,虽然看起来没有大碍,但老人家的身体比较尊贵,要多注意。」 「啊,好的,我跟我老婆说一下就去办住院手续。」对方说完,就拿出钱包,「实在很不好意思,你应该先帮我妈妈付了掛号费吧,我现在还你。」 詹又擎收下钱,总觉得对方对他的态度很生疏。想来也是,他们家跟对方家里已经很久没联络了,搞不好没有这场车祸,对方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 「叔叔太客气了,既然阿嬤的家人已经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詹又擎简单跟他道别,他虽然想继续留下来看看阿嬤。但他的身分尷尬,怎么想怎么不对,最后还是只能先离开病房。 他离开前看到对方的媳妇也赶来医院了,詹又擎还记得她,大概是小时候太印象深刻了,以至于过了这么久都没忘掉。 阿姨是个很漂亮的女性,也时刻把自己打扮得艷丽动人,看起来很具攻击性,不过对阿嬤很好,这点倒是令他很惊讶。毕竟他妈妈以前跟他说过,长得漂亮看起来强势的女人,对婆婆都不好。 詹又擎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妈妈跟阿嬤不合的原因,毕竟詹又擎的妈妈的确长得很漂亮,可惜他没有遗传到妈妈的长相,反倒是继承了父亲的平庸,中和成了一个不上不下、差强人意的外表。 詹又擎站在病房外面,阿嬤的媳妇看起来真的太强势了,不是他能够招架的类型。这次他就没有再回去打招呼了,他还没离开医院,而是站在离柜台远一些的角落,看着叔叔出来办住院手续。 不过看着叔叔在跟柜台争吵,詹又擎离得远听不太清楚,估计是在吵病房的事情。刚刚阿嬤住的临时病房就很简陋,詹又擎不用听清楚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皱起眉头,忽然记起了这里是间私人医院。 十五、成年世界 詹又擎回到家的时间晚了,他今天过得非常充实,妈妈传了讯息给他,说公司有事,让他自己解决晚餐。詹又擎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他好不容易在离开了医院之后才发作,他佩服自己,忍耐的功夫提升了不少。 他可讨厌那间医院了,私立医院总是给人不舒服的感觉,特别是那种见钱眼开的态度。原本他想今天带阿嬤去的时候感觉好像好点了,没想到不过多久又原形毕露。 詹又擎最后去泡了碗麵吃,简单把自己收拾好,没过多久就睡了。他实在疲惫,没多馀的力气去东想西想,但却做了多馀的梦。 詹又擎其实没多少小时候的记忆了,印象中他跟其他小孩没什么差别,没有出眾的外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他不是亲戚眼中那种好孩子或讨喜的孩子。毕竟他嘴不甜,长得也不可爱,还好他至少还是他阿嬤的心肝宝贝。 他没有远大的志向,兴趣什么的也没有,平常会同情心氾滥,特别喜欢去救一些小动物,小猫小狗啊,甚至是受伤的鸟他都有救过,带给家里很多困扰。反正最后都是养不起,结局都是无奈放生。 詹又擎小时候都是阿嬤带着,上学也是买东西也是,他对父母的印象不深,反倒是对阿嬤印象深刻。詹又擎也是最清楚他阿嬤身体的人,他看着阿嬤的身体慢慢走下坡,到后来已经需要看护去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甚至是阿嬤病危的时候,也是他发现的。 『为什么没有病床!』 『这位先生,麻烦您冷静一点,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 『我阿嬤快撑不住了啊!你们不能快一点吗?』 詹又擎紧急送他阿嬤来医院的时候,就跟柜檯跟那里的人员起了衝突。他阿嬤是忽然倒下的,正好他起床喝水才发现得早。看护语言不通,如果等到看护把爸妈叫醒再打电话叫救护车,那早就来不及了。 詹又擎很生气,他生平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一个人的生命啊!为什么这么严重的事情没办法马上处理呢? 『我们明白您现在很难过,但我们也在想办法解决,请您给我们一点时间。』 『你们明白个什么啊!我现在明明看见那么多病房都是空的!你却告诉我没有病房!要让我怎么冷静!』 『那些是明天预定要动手术的病人……』 『他们难道现在就会用到病房了吗!你们就这么不知变通吗!』 『这……』 看着护士露出为难的表情,詹又擎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后来医生来了,赶紧把他阿嬤推进去手术房,他们的争吵没理由再继续。后续的处理是他爸妈来做的,詹又擎由于还要上学,只好回去睡觉,但睡得并不好。 詹又擎接连几天去学校都心不在焉,阿嬤的病情一直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他实在没太多心情能好好上课。那时候詹又擎也不过国中,对生啊死啊什么的都还很模糊,他对阿嬤的病不了解,只知道应该很严重。 就在某一天的早晨,家里收到医院的通知。 他阿嬤还是离开了,詹又擎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难过,就像是早有预料。可是那些事情并没有真正过去,反倒是成了一根刺,悄声无息地扎在他的心上,时不时抽痛一下,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在一瞬间成为了大人,但不是变伟大,而是变得骯脏、变得齷齪了。他听着那些噁心的委屈,跟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身不由己,算是明白了成年世界的不堪跟虚与委蛇。 『怎么样?阿嬤怎么样了?』 妈妈有些欲言又止,『阿嬤她……没有撑过去。』 『对不起……如果我们更有能力就好了……』 詹又擎看懂了父母亲从医院回来时的疲惫跟无力感,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他忆起了医院护士的态度,很快就什么也明白了。 『是不是他们不给阿嬤病房?就跟我那时候一样?是不是这样?阿嬤是因为这样才走的吗?』 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摇摇头:『又擎……不是的,是阿嬤自己没有撑过去。老人家不太能做手术,我们接受了医生建议,让她打点滴去减缓痛苦。』 詹又擎表情很难看:『可是不动手术的话,阿嬤不是就不可能好吗?』 他这个问题似乎让他的父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詹又擎虽然年纪小,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已经国中三年级了,还发育得早,很早就长得很高,加上性格比较早熟,如果不是知道他真实年纪的人,很少会把他当成小孩。 例如在柜檯的护士,喊他就是喊先生,而不是弟弟。 他爸爸模样痛苦,很艰难地开口:『她们说没有合适的病房跟医生,不太适合做手术。』 詹又擎彻底爆发了:『又是没有病房!骗谁呢!那空着的一排病房是我眼瞎吗!是不是因为要多付很多钱!我早就调查过了,这间医院只要给钱就能插队!是不是这样!』 没有人回答他,或许是没有人希望这个猜测是真实的,可又不得不承认它可能就是正确答案。 詹又擎以前并不是那么爱钱的,他也曾天真无邪,也曾什么都不要,毕竟他的阿嬤就是他的一切,阿嬤什么都会给他,他什么都有了。可是生活给了他重重一击,直接将他打回了原形。 没有人有那么多的苦衷,詹又擎越长越大之后,其实心里明白,阿嬤就是年纪大了,哪怕有病房动手术了,可能也撑不过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是那些有钱人欠她的。 她可是他最心爱的阿嬤啊,就算要走,也要走得很体面、走得很安详才对。她不该是别无选择死去,是因为他们连累了阿嬤,都是因为他。 詹又擎清醒的时候,发现浑身上下都冒了冷汗。他马上打开网路银行查看自己的帐户,雨夜在前几天就已经把第一个月的薪水匯进去了,看到那笔鉅额款项入到自己户头,詹又擎才真正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每次做完不过多久又会忘记,他对小时候的记忆实在是印象不深,只深深记得阿嬤走的前后发生了什么。兴许是执念太过深刻,到后来就只剩下钱能够稍微给他点安慰了。 詹又擎去洗漱后,发现雨夜传了讯息给他。她给的「手机」很方便,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打电话的功能,其他都跟智慧型手机别无二致,甚至有些功能更方便,像是不需要网路就能上网,也就是他不需要办什么坑钱的上网吃到饱。 詹又擎打开查看,发现是一则新闻报导,大致内容是一名母亲离奇死亡,在国外的儿子闻讯赶回国,悲愤痛哭的故事。这类案件其实已经很常见了,她想估计不是母亲是个名人就是儿子是个名人才会被报导出来吧? 詹又擎又继续往下滑,剩下的内容全是相关报导,介绍了这一家子的生平跟事蹟。他猜想的果然没错,那名儿子是个年轻有为的企业家。詹又擎讽刺地笑了声,遭逢变故想要上新闻,还得自己有些本事才行啊。 詹又擎还在疑惑为什么雨夜要给他发这些,雨夜就打了电话过来。 詹又擎一接起来就忍不住问:「你发这些是什么啊?有什么特殊用意吗?」 『没有啊,就是想你的假期也快结束了,刚好跟你介绍一下阿翔的兴趣,他特别喜欢看这些新闻报导。』 詹又擎一阵无语,「你跟我介绍阿翔的兴趣要干嘛?」 雨夜看起来比他还要疑惑,『不是你一直很想认识阿翔的吗?正好有机会啊,我看阿翔在店里还蛮关注这则新闻的,就传给你看看啦。』 詹又擎无语望天,有时候真心觉得雨夜不懂人类的人情世故真的是件很困扰的事情,「……那还真是谢谢你呢。」 十六、第三位外来者 终于到了詹又擎回去店里的那天,詹又擎感觉自己根本没休息到,甚至更糟了。他回去店里的时候,先看见了雨夜。雨夜又换了一副样子,明明詹又擎没有见过,但他还是能确定这就是雨夜。 「啊,你回来啦?」 雨夜转过身来,詹又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说不太上来,就觉得雨夜今天的动作很奇怪,跟她平常的那种怪诞感不一样,是一种很不协调的奇怪。詹又擎没想明白,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好作罢。 还好雨夜开口拯救了他的窘境:「好几天没看见你了,一时之间还有点不习惯。」 詹又擎耸耸肩,「我没看出你有不习惯的样子。」 「我早说过了我比较难有表情。」 大抵是错觉,毕竟雨夜本来就不太正常。詹又擎不想跟她多说话,他比较想看看阿翔。不过詹又擎左顾右盼,除了雨夜之外,没看见第二个人。 詹又擎只好问:「阿翔呢?他应该来上班了吧?」 雨夜指了一个方向:「阿翔都待在仓库啊,那是他的秘密基地。」 「啊?秘密基地?」 雨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啊,阿翔不喜欢人群,他喜欢在仓库整理货。」 詹又擎想到阿翔那个喜欢看报章杂志的诡异兴趣,突然觉得好像不太意外。他正想问什么时,店里的门不合时宜地被推开了。他跟雨夜同时看向门口,看见人后,詹又擎一下就愣住了。 「你好,请问这里是心想事成?」 他见过这个人。 那名男人的脸上浮现洽当好处的笑容,不过分热络,也不过分疏离,估计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詹又擎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很可笑,毕竟是有名的企业家,怎么可能没受过高等教育。 「我知道你!你是不是前几天才刚上过新闻!」 沉輒容的笑容毫无破绽:「啊,看来你认识我啊。」 詹又擎有点惊讶:「谁不认识你啊,你这么有名,旗下的企业也很有名。」 男人还是笑着,「谢谢你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我再次自我介绍,敝姓沉,沉輒容。」 雨夜很平静地点点头,对他的来歷一点都不感兴趣:「沉先生,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呢?」 詹又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看着沉輒容的眼睛,对方似乎在顷刻间有一丝审视的味道在,但很快的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既然你们看到过新闻,大概也知道我为什么来了。」沉輒容顿了顿,给自己几秒字斟句酌的时间,「我希望能见我死去的母亲一面。」 詹又擎表示理解:「也是啊,我记得新闻上说的是你接到母亲离奇死亡的消息后才匆匆回国的。」 沉輒容垂下头,看不见表情:「是的,虽然我很想知道我母亲发生了什么,被谁所害;但我更希望她能活过来,我想告诉她我在外国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她。」 詹又擎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不对劲,不知道他有没有记错新闻内容,如果没记错的话,新闻上明明是说死因不明,待釐清。 但很快地,詹又擎又被他后面几句话讲得很是动容,他感叹道:「你好孝顺啊。」 雨夜没什么表情,她那双大眼睛眨了好几下,像是对这个理由不予置评。随后詹又擎看她轻轻抬起了手,颇有风雨欲来的味道:「确定是这个愿望了吗?」 「是的。」 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在沉輒容的回答中消散了,它化作一场雨,淋湿了所有猜忌;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息,却还在蔓延。 詹又擎听见轰鸣的雷声,雨夜的手指着一个方向,眼睛又变成了猫眼。詹又擎正好站在她身后,倏地发觉,雨夜身上的伤痕残像,好像比上次看见的要更严重了。 「交易成立了,沉先生。」 詹又擎揉揉眼睛,魔法消失之后,周围又变回了好天气。詹又擎想,他大概幻听了,竟然会觉得雨夜的声音听着有些不易察觉的虚弱。 「这样就可以了吗?」沉輒容看了看周围,似乎在看有哪些地方不一样。 「是的,您可以请回了,回去之后等过一天,愿望就会实现。」 一天? 「谢谢您,那我就先回去了。」 沉輒容什么也没问,只是道过谢之后便离开了。詹又擎有些诧异,可又没办法在客人面前表现出来,现在沉輒容离开了,他总算能把自己的疑问一吐为快。 「为什么是一天?你之前允诺愿望的时候,不是几乎都是马上吗?」 雨夜没回答他,詹又擎还盯着客人离开的方向看,等沉輒容真的走了之后才转过头来。 「你怎么不回答?你──」 雨夜的身子缩小了,整个身体往后倾倒。詹又擎被她吓到了,问话声戛然而止,猝不及防接住了她。雨夜的身上遍布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跟他之前在雨夜用魔法时看见的伤痕一模一样,只是又比刚才更严重了。 饶是再迟钝,也知道情况不对了。詹又擎扶住她,有些紧张道:「欸,你没事吧?这些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幻觉吧。」 雨夜的声音很平稳,脸色却是苍白的,她说话说得很慢,像是吐出一个字都很吃力一般:「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关于这间店的定律吗?」 詹又擎想了一下,猜测道:「你是说关于幻觉的事吗?」 「嗯。」 「幻觉是一种极耗精力的东西,我每用一次,都会有个副作用强加在身上,因为我道行太浅,所以这些负能量没办法在身体自行消化,反倒成为了一种负担,强加在身上。」 詹又擎听懂了,又好像没懂。但他很清楚一点:如果不是雨夜撑不住倒下了,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可是詹又擎想不通:「你的身体明明这么差,为什么还要执意开店实现人的愿望?你大可以去你们那的世界好好休息吧?」 雨夜很轻幅度地摇头:「我受的伤是很久以前修行的时候伤到的,好不了,活着只是苟延残喘,所以我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詹又擎感到莫名其妙,原本他以为自己跟雨夜无法沟通是因为她不是人的关係。可他现在忽然觉得,雨夜的诡异想法应该谁都理解不了,跟物种没有任何关係。 他又确认了一次,「你想做的事情是实现人类的愿望?」 「那只是附加的,我想做的是了解人类这个物种。」 詹又擎还想再问,但雨夜显然已经缓过来了,她挣脱詹又擎搭在她肩上的手,缩小的身体变回原来的尺寸,脸色也正常了,伤痕消失无踪。詹又擎知道他问不出什么了,只看见雨夜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他一眨眼,才恍然发觉她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隔天一早,詹又擎来上班的时候,才发觉事态不对。店里面有电视,平常时候雨夜根本不会开,只有詹又擎间来无事开开关关,显得自己非常无聊。但这次他把电视打开来,新闻频道上自动播放了前几天的离奇命案。 『疑似最新情报!离奇死亡的母亲竟起死回生!?』 新闻的耸动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詹又擎佇立在电视机前,看着记者口沫横飞地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没有任何重点,大概意思就是表达对人突然活了过来的不可思议。 「雨夜!雨夜!这是什么情况?是沉輒容的母亲吗?」 詹又擎连忙把始作俑者喊了过来。不过雨夜半点回应都没有,詹又擎又喊了好几声,雨夜还是没应。他忽然忆起昨天雨夜的身体状况,踌躇了一段时间后,提起勇气去敲雨夜的房门。 「雨夜、雨夜?」 他敲了好几声,又把耳朵贴在门边,没听见什么声音,有一股不好的预感逐渐成形。如果再没有反应,可能就要破门了,詹又擎抱着这样的决心,又敲了几次门。 不过这次,里头的人没有开门,而是门像是没关紧,缓缓地开了一条缝隙。詹又擎嚥下一口口气,瞇起眼睛往里面看。倏地,他跟一双黑色的眼睛四目相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詹又擎吓得后退到墙边,这次门整个都被推开了。雨夜站在门口,面露不解地看着他。詹又擎清楚看见她的背后还有一隻不知道什么生物,跟她一块在房间里。 「你叫这么大声干嘛?」 詹又擎愤怒她恶人先告状,吼道:「这不是该问你吗!你房间里面那是什么东西!」 雨夜眨了眨眼,稍微侧过身,让后头的「东西」露了出来──是一隻纯黑的豹。 詹又擎哑口无言,他瞪着那隻豹很久,像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市区的某间店里会存在这种生物。 「你、你……不是养的猫吗?为什么会有豹?」 他的话让雨夜更无法理解:「你连死人都不会意外了,为什么会对我房里出现一隻豹感到意外?」 这句话奇蹟似的安抚了詹又擎的心灵。雨夜说得没错,他太大惊小怪了,一个轻易就能取走他人性命的不明生物,房间里面有什么都不奇怪,更何况只是一隻豹而已,还是地球上有的物种。 「你找我什么事?刚刚不是还在门口大呼小叫的?」 「哦对!」詹又擎差点把正事忘了,「你快来看!新闻的内容变了!」 十七、愿望发酵 跟詹又擎的慌张比起来,雨夜显得很从容。她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后,才慢悠悠地跟在詹又擎后头,来到了电视的位置。看见新闻内容,她的疑惑增大了,她在思考詹又擎为什么惊慌,但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于是她只好开口:「我昨天不是就说过愿望会实现吗?这不该是个既定的事实?」 詹又擎知道,但他还是觉得很奇怪:「你是说过没错,我也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但是你不是说这只是幻觉吗?为什么新闻会报导出来?这个幻觉的范围也包括网路跟新闻媒体?」 「幻觉是范围性的,并且会传染。就跟疾病一样,一个人相信了,在他旁边的人也会跟着相信,哪怕是这类新闻,他们一旦中了幻觉,尸体在眼前都会当作他不存在。」 「这……」詹又擎觉得很不可思议,同时又感到害怕,「那如果全世界都被传染呢?」 「理论上是不会。」雨夜做出了思考的动作,「第一是幻觉的范围没那么大,第二是就算真的中了,也会因为各种原因失效。像是距离中心太远,又或是时间长了效力递减,你可以不用这么担心。」 詹又擎的确放心了一点,「那我们会被传染吗?」 雨夜盯着他:「如果施法者──也就是我,直接把你排除在外的话,你就不会受到幻觉影响,如果我没有这么做,那么你去到指定范围也一样会中幻觉。」 詹又擎理解了,松了一口气之后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沉輒容的愿望应该算实现了吧?」 雨夜还是一样的态度:「大概吧,如果这真是他的愿望的话。」 「啊?这什么意思?」詹又擎顿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跟曾谨行一样不只有一个愿望?」 雨夜摇摇头,道:「你知道我能读心吧。」 詹又擎当然知道,不但知道还忘不掉。他可是因为雨夜这个能力吃了很多次亏。 「我来人类世界虽然算不上久,但也有段时间了。人类是什么生物,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我大概都有个底;只是在许愿的时候发生这种现象我还真没遇过。」 詹又擎不解,只好问:「什么现象?」 雨夜接着说:「他是第一位许的愿望跟内心想的不一样的人类。」 詹又擎瞠目结舌,缓了好一会,「所以说希望母亲死而復生并不是他的愿望?也不对吧,他许一个假的愿望干嘛?他要付代价的啊?他总不至于不知道吧?」 「倒也不对,希望母亲復活可以算他的愿望,毕竟他的愿望是建立在他母亲活着的前提。」 詹又擎被绕得糊涂了,根本一句也听不懂。 他不管了,「我们先不管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愿望要说出来才算数吧?」 雨夜点点头,说:「是的。」 「那他的愿望算结束了吧?你是不是可以直接做售后服务了?」 雨夜先挥了一下手,詹又擎的四周浮现了一些碎片式的影像,但却拼不成一个固定的样子。他百思不解,后来再认真看了几眼,才发现这就是他们之前看客人生平的那些影像。 可是为什么,只有沉輒容的影像是残破不堪的?这样根本就看不了。 雨夜又挥手把那些影像收了起来:「你也看到了吧,他的情况特殊,我们可能需要出一趟门。」 詹又擎没有问为什么,反正雨夜一定知道,他比较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出门?你是说跟徐芷涵那时候一样?」 「一样也不一样。」雨夜道:「因为他有点奇怪,直接用影像去看的结果你也看见了,行不通。所以需要去了解一些关于沉輒容的社会关係跟人际关係。」 「奇怪吗……」 詹又擎回想第一次见到面时那种诡异的违和感,他原本以为是自己多虑了,毕竟他的愿望那么正常,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不正常的人。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不知道你最后因为什么原因否定掉了。但人还是要多相信自己的直觉。」 詹又擎没搞清楚状况,又被拖着出门了。沉家是个很庞大的家族,但沉輒容去国外发展之后,很多资產跟生意都转去国外了,国内很难找到相关讯息。不过雨夜有她自己的想法,这些问题不会是詹又擎需要担心的。 「沉輒容很早就没父亲了,应该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所以我们要先去一趟国内跟沉家有生意往来的家族确认一下。」 詹又擎愣了一下:「按这个走向不是应该要先去亲戚家吗?」 「他没有亲戚,沉家的关係有点特别,晚点再跟你说明。」 詹又擎说好,又问:「那要去哪里?」 雨夜的眼睛闪了一下,亮着妖异的光,詹又擎观察了一会,发现那是她的魔法之一,应该可以用来查事情。 雨夜的眼睛恢復原状之后,道:「先去拜访一下萧氏企业吧,他们的公子应该是在的。」 「萧?」这一带姓萧的有钱人可不多,「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位吧?」 「去了就知道了。」 詹又擎一直对雨夜这种随便的态度感到困扰:「我们要以什么身分去啊?这样真的好吗?还是说你要用什么催眠的办法?」 「不用太担心。」雨夜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萧家的公子很聪明,他能够理解的。」 「啊?」 他想你又没见过人家,怎么知道他一定能够理解,这下詹又擎确定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了,但碍于他的个人偏见,他实在不想给这位学长很高的评价。 「很难说吧,有钱人的嘴脸虽然你常常看,但是他们有求于你,所以对你很尊敬,如果你不是以店主的身分去拜访,对方肯定态度不会太好。」 雨夜还是那句话:「去了就知道了。」 「……」 这次雨夜终于没有让詹又擎走路过去了,她直接用魔力送他们到了目的地。萧家的宅邸很浮夸,詹又擎反正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夸张的豪宅。门边有几位警卫守着,一看见雨夜,便很快迎了过来。 两位警卫只扫了他们一眼,就恭敬道:「雨夜小姐、詹先生,少爷等你们很久了。」 詹又擎满头问号:「你们少爷知道我们要来?」 警卫不回答了,只是把铁门拉开,「请进吧。」 铁门打开后,还要经过一个很大的庭院才会到达宅邸。他们走到门口,女佣帮忙开了门,詹又擎跟在雨夜身后进门,客厅里果然坐着一位他相当熟悉的人,也可以说是他相当不待见的人。 「来得比我想像中早啊。」萧铭昇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看了他们一眼,「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情想请教你,你应该不介意吧?」 萧铭昇摊手:「你都亲自来了,我介不介意有差别吗?」 萧铭昇跟詹又擎记忆中如出一辙。萧铭昇在s大算不上特别有名,但认识他的很多,他以爱玩出名,法学院的人还特地给他取了一个名号,称他法学院的「交际草」。 诡异的是,他明明给人一种轻浮的感觉,在学校的评价却相当高,法学院那位眼高于顶的学神龙谦天跟他是朋友,s大里叫得上号的全都跟他认识。甚至是詹又擎欣赏的那位学长。不但跟他是室友,还是能称兄道弟的关係。 到底是为什么,詹又擎百思不得其解。印象中,知道萧铭昇是有钱公子哥的人不多,但像詹又擎这种仇富的,一眼就能看出他用的是什么高档名牌,虽然他没有炫富过,但花心也是原罪,不可原谅。 詹又擎的小剧场很多,可这些都比不上他现在的疑问:为什么雨夜跟萧铭昇感觉上认识,而且还是很熟的那种认识? 「那、那个……是萧铭昇学长吗?」 詹又擎从雨夜身后探了出来。萧铭昇看见他的时候有些惊讶,不过那种惊讶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究的情绪。 「喊我学长,你是s大的学生?」 「是的,现在正在放暑假。」 萧铭昇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雨夜现在连普通人都不放过了吗?」 虽然雨夜很奇怪,但詹又擎并不喜欢别人对雨夜品头论足,特别还是他不喜欢的人。 詹又擎皱眉:「我只是在打工,请你不要这样说我的老闆。」 萧铭昇看着雨夜,又转过去看詹又擎,面无表情:「学弟,奉劝你一句吧,你觉得心想事成这样的店,是你想进去就能进去的吗?」 詹又擎一惊,也不知道是惊讶萧铭昇居然知道心想事成,还是惊讶他马上就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想知道的话,之后自己问你的老闆吧。」萧铭昇请人满上了茶,多倒了雨夜跟詹又擎的份,「有正事就快说吧,我等下还有行程。」 雨夜很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詹又擎则坐在他们对面。 「你应该知道沉輒容吧,最近还有联络吗?」 「沉輒容?」萧铭昇思忖了一会,似是想起了什么,「他不是最近才刚回国吗?他去你那了?」 雨夜说:「是啊,许了一个愿。」 萧铭昇哦了一声,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所以新闻内容才会有变动啊。」 詹又擎有点跟不上他们:「那个、萧学长?你没有受到影响?」 雨夜补充:「幻觉之所以为幻觉,一个就是范围性跟时效性,还有一个则是你相不相信它。萧铭昇的状况比较特殊,所以我们才会第一个来找他。」 「特殊?」 「说特殊有点过了吧?」萧铭昇笑了声,「因为我并不在意这件事的真偽,对我来说不重要,所以幻觉对我无效。」 「这……还能这样的?」 雨夜没让他们继续进行这个话题:「你有听说过沉輒容最近的情况吗?」 「很遗憾的,并没有。沉家自从由他做主之后,他几乎肃清了以前所有的制度,像是要跟上任作对似的,虽然我也很讨厌老头,但因为这样就肃清整个制度又太偏激了,不是我的风格。」 詹又擎重复了一次,「肃清?」 「嗯,沉家除了他以外,还有个小儿子,名义上是小儿子,其实就是私生子。是上任总裁在外头跟情人生的,而情人扶正后就成为了现在的沉夫人,也就是沉輒容的继母。」 詹又擎感觉自己抓住了很重要的线索:「等一下,难道新闻上面死而復生的……」 萧铭昇点头:「就是这位扶正的沉夫人。」 「那沉輒容应该很恨她才对啊?怎么可能会有思念母亲的情绪在?希望她死都来不及了──」 詹又擎忽然没了声音,他驀地忆起沉輒容那句诡异的言论。 『虽然我很想知道我母亲发生了什么,被谁所害;但我更希望她能活过来,我想告诉她我在外国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她。』 詹又擎忽然觉得毛骨悚然,他终于知道当初那股不协调感是什么了。沉輒容像是很轻易就接受了「心爱」母亲的死亡,所以执着于要让她再次活过来。 「那他为什么会许希望人復活的愿望?难道他觉得还不够?」 萧铭昇不知道沉輒容许了什么,但看到新闻内容,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我不喜欢去揣测他在想什么。但是沉輒容的生母很早就走了,死得也是很蹊蹺,或许之中有什么关联吧。」 他们的讨论过程陷入僵局,萧铭昇知道的不多,不过他提供的几个思路倒是让他们有了一点方向。 十八、熟悉的人和事 「学长,我有个好奇的点。」 「请说。」 詹又擎一路听下来,虽然有点跟不上他们跑话题的速度,但理解方面还是勉强跟得上的,他有一个觉得很诡异的地方。 「沉輒容刚来店里的时候,对雨夜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 「奇怪的表情?」萧铭昇听完,转头看向雨夜,「身为当事人,你有看法吗?」 雨夜喝了一口茶,「我不明白人类奇怪的表情是什么。」 萧铭昇失笑,像是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当我没问,学弟,你继续说吧。」 詹又擎对雨夜一阵无语,他想了一会措辞,字斟句酌:「就是那种审视的眼神,像是在质疑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到哪里的眼神。」 萧铭昇看起来听懂了,他笑得不着边际,又像是抓住了什么,「也是啊,这才是沉輒容啊。」 詹又擎不理解他懂了什么,「什么意思?」 萧铭昇轻轻勾起嘴角,模样漫不经心,说起话的语调也懒洋洋的:「沉輒容就是这种人啊,自视甚高又目中无人,只是他不会表现出来。估计一开始来许愿的时候,也在考核店主的能力,想要知道这间店有没有资格去实现他的愿望吧。」 詹又擎目瞪口呆:「有没有……资格?什么?」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来许愿的人不虔诚就算了,反倒去质疑一间店够不够格实现自己的愿望? 「哦,原来是说这个吗?那我知道了。」雨夜突然开口,「这位沉先生的脑海里的确有很多声音,但实在太吵了,我选择性忽略了。我不知道他基于什么原因信任我,又或者是许着玩玩,但愿望兑现之后,他该给的还是要给。」 雨夜的意思詹又擎完全理解,横竖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萧铭昇显然对这个解释不置可否,只是笑:「很像你的作风。」 詹又擎听他这么一说,实在是忍不住了,「学长,你怎么好像跟雨夜很熟的样子,你也许过愿吗?」 「我吗?」萧铭昇靠在沙发上,把玩着喝完的茶杯,「我这么庸俗的人没资格许愿的,那些太远太高尚的愿望都不适合我,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躺着过日子。这些愿望,我可以请人帮我实现,用不着去玩命。」 「那为什么……?」 「这个我帮他回答吧。」雨夜接过话题,「萧先生是有次意外跟着朋友进来心想事成的,那位朋友就是沉先生。」 詹又擎感觉越来越乱了,「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记不太清楚了,应该好几年前了吧?是吧,萧先生?」 「是啊,那时候沉輒容还没出国,我们也还是名义上的朋友关係。」 「名义上?」 萧铭昇应了一声:「老头逼我要去社交,所以是名义上的,我们理念不合。那时候他也没有什么非许不可的愿望,但我们还是去了。」 詹又擎抓住了其中的矛盾点:「你们没有非许不可的愿望,按理来说应该是不会知道这里的才对啊?」 詹又擎说完,往雨夜的方向看,深怕自己说错了。不过雨夜只顾着喝茶,根本没接收到詹又擎的表情暗示,倒是她自己听完了话,很顺口地接下去发言。 「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在说谎,第二种就是幻觉偶尔会失效,也不是没发生过,但是不常。我倾向于第一种。」 萧铭昇摊手:「反正我挺始终如一的,估计是沉輒容那时候就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但是还没成形。」 「雨夜,如果是学长这种情况,你会删除他的记忆吗?」 「不会啊,为什么要删除?」 詹又擎有点茫然,「你不担心会出什么状况吗?」 「什么状况?」 「像是他出去乱说之类的?」 雨夜眨眨眼:「那对我来说,有什么坏处吗?」 「……」好像也是哦。 先不提会不会有人相信好了,知道的人越多,雨夜的目的就更好实现了,她肯定没有理由删除对方记忆的。 「这种情况的客人并不多,出现了也无伤大雅。但这不是我和萧先生认识的原因。」 詹又擎不太理解:「这不是原因?」 雨夜补充:「顶多算是契机,我会和他熟起来,一个主要的原因是他是少数来到店里,完全没有许愿欲望的人类。」 萧铭昇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詹又擎完全理解了:「你又读别人的心?」 「总是会不小心看到嘛,看到一眼,觉得奇怪就继续看下去了。结果他的脑中满脑子都是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睡觉。」 「啊?」 萧铭昇这时候才开口澄清:「这真不能怪我,我记得我那天根本没睡,还被拉去一个根本不知道干嘛的店,这是人之常情。」 「我记得我那时藉故跟萧先生聊了一下,我认为他是个很有趣的人,萧先生大概有一样的想法,于是我们成为了朋友。」 詹又擎说不出话了,简直是两个疯子。但他不得不承认,萧铭昇这类人的确是雨夜会想亲近的类型。毕竟他有趣又聪明,还能够读懂雨夜做事的目的性,他就完全没办法。 「学长,我还有一个问题。」 詹又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虽然平庸,但不代表他喜欢被人排除在外。 「嗯?你想问什么?」 「沉輒容现在跟以前你们还是朋友的时候差异大吗?」 萧铭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模样像是在认真思考,又或是在盘算些什么,「沉輒容这样的人,一般来说不会让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过他出国之后,这方面的能力增长了,跟以前相比,倒是变得很稳重了。」 詹又擎好像找到了一个癥结点:「沉輒容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吗?」 如果他有一些隐蔽的精神疾病,会导致他仇视继母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萧铭昇顿了一下,「沉家的关係比较一言难尽,我一个外人很难去评断什么,但他的个性相比普通人来说,的确偏执了些,回国之后好像更严重了,我只能跟你说到这了,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雨夜把茶喝完之后起身,「那我们大概知道了,谢谢你的协助。」 詹又擎见雨夜要离开了,也匆匆起身:「谢谢学长,那我们先告辞了。」 萧铭昇点点头,拿了手机看时间:「我差不多也要忙自己的事情了,就不送了。」 詹又擎跟雨夜走到门口开门,一打开的时候顿住了。看詹又擎停在门口,萧铭昇侧头往门口一看,笑了一声。 「才子,这么准时啊?」 詹又擎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有些不可思议:「陈廷澜学长?旁边这位是歌手舒望安?」 陈廷澜还没说话,倒是舒望安先开口:「你好。」 陈廷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詹又擎拉着雨夜赶紧侧过身让他们通过。他还能听见陈廷澜跟萧铭昇谈话的声音。 陈廷澜问他说:「你有客人?」 「意外的访客吧,很让人惊喜。」这句是萧铭昇回的。 詹又擎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不过毕竟是s大的传奇人物跟当红歌手,在离开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瞅了他们几眼。他看见陈廷澜把一隻手搭在沙发背上,而舒望安坐着的位置,看起来就在依偎在他怀里一样。 詹又擎困惑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逃也似的离开了。雨夜跟在他后头,要离开前听见萧铭昇喊了她一声。 「雨夜,我收回前言。你的眼光还是跟之前一样有趣,不过他再有趣,毕竟只是个普通人,我相信你比我要清楚。」 雨夜没有回答,只是关上门离开了。 詹又擎等雨夜出来后,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 「先回店里。」 雨夜用魔法把他们送回店里,詹又擎还在心神不寧,很想找人说话。 「刚刚那两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掉马的学长跟当红歌手。」 「嗯?」雨夜恍了一下神,才反应过来詹又擎说的是刚刚那两个他们离开前见到的人,「你为什么思绪这么乱?你在烦恼什么吗?」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看到陈廷澜学长跟舒望安的动作,有点疑惑。一般要好的男性友人会靠得这么近吗?」 「哦,因为他们不是一般关係,是一对啊。」 「什么?」詹又擎想说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说,但又想到雨夜不是人,她根本不开玩笑,「等一下……学长是弯的吗?这么大条的事情为什么学校里没人知道?」 雨夜很不解:「萧铭昇不是知道吗?」 「这样说也没错啦……」 原本詹又擎还想拉着雨夜再说点什么,他实在太惊讶了。虽然他们看起来的确很般配,但就是精神上的衝击有点大;不过雨夜显然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她又抬起手,眼睛闪烁了好几下,「既然有生意往来的朋友这边结束了,过来就该去家属这了。」 詹又擎也不好再拿私人问题耽误时间,毕竟他还在上班。他连忙接上话题,问了一句:「家属?不是说沉輒容完全没有亲戚吗?」 雨夜反驳:「他不是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吗?」 「啊?你是说那个私──」詹又擎说到一半,觉得不太好听就不说了,「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找他?」 雨夜摇头:「因为他那时候没空,现在应该有空了。」 詹又擎一头雾水,「你又认识啊?」 雨夜道:「你也认识。」 「啊?」 「就是阿翔啊,我在我们离开之前传讯息给他让他顾店,现在我们回来了,他自然有空了。」 詹又擎茫然了好几秒,突然爆了好几声粗口:「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又没有问我,而且知不知道也不影响什么。」 詹又擎不想跟她多说废话,「阿翔姓沉?」 「没有,阿翔虽然被接回去生活了,但他还是随母姓,并没有跟着姓沉。」 「那现在我们要先去找阿翔吗?」 「现在?」雨夜看了下时间,「已经到你下班时间了,明天再说吧。」 詹又擎差点没被口水噎死,「我们现在不是该争分夺秒吗?新闻都变样了!」 但雨夜不领情,摆摆手把他赶了出去,「阿翔明天休假,要找他也是明天,先这样吧。」 詹又擎没办法,怀着心事回家了。 十九、沉輒容与阿翔 詹又擎回家的时候,正好到了家里吃晚餐的时间。他妈看见他回来了,招呼他来吃饭:「你今天这么准时啊?你爸工作还没结束,我们先吃吧。」 詹又擎家里吃饭的时候习惯配电视,他妈打开电视的新闻台,詹又擎发现沉輒容的那条新闻越演越烈,情况也越来越不对了。 「又擎,你有在关注这个吗?」他妈一边吃饭一边问他。 「关注什么?你说新闻吗?」 「对啊,什么死而復生,神神秘秘的,看起来很像精神出问题了才会有这种标题。但现在街访邻居都说亲眼看见这位沉夫人活过来了,刚回国的企业家儿子也在接受採访表示对这件事的不可思议。」 詹又擎疑惑:「接受採访?你说沉輒容吗?」 他妈想了一下,「我不知道那个儿子叫什么名字,好像就是这个字吧?」 「他接受採访了吗?有上新闻?」 「有啊,你还没回来之前就有播,你再等等,我看到了叫你。」 詹又擎吃了几口饭之后,就听见他妈在喊他。 「快看!就是这段採访。」 詹又擎抬头一看,标题上的确写着很醒目的『死而復生的怪诞案件有新进展!死者儿子接受访谈!』。但是他什么也没看到,电视画面是一片白色,只有记者下的耸动标题,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这大概也是幻觉无效的一个证明。 詹又擎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回到房间后,只剩下一个问题:如果接受採访的死者儿子是幻觉,那么真正的沉輒容去哪了?为什么在愿望实现之后,他会杳无音讯? 这是前所未闻的案例,应该不是这样才对。不管有没有再许愿,像是曾谨行或徐芷涵或蔡淑芬,都没有过这种情况。可是沉輒容在许愿之后就像是消失了,世界上没有他的踪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甚至是他还活着吗? 雨夜说过,代价本身并不是她能决定的,也不知道判断的基准是什么。但可以预见的,许这样的愿望,甚至是违心的愿望,代价肯定不会太低。如果不是死亡的话,那会是什么? 詹又擎拿出手机,他想到之前跟雨夜加了好友,她应该会看讯息。詹又擎忍不住发了一条讯息给她。 〔不要叫我右拳〕:你是不是知道沉輒容怎么了?但碍于一些原因才没办法告诉我? 詹又擎等了一会,雨夜真的回了。 〔雨夜〕:他有他自己的因果,你不用太放在心上,你也有自己的因果,不应该过度关注别人的人生 〔不要叫我右拳〕:?什么意思? 〔雨夜〕:上班的时候去调查沉輒容怎么了的确是你的工作,但它就只是工作,下班之后就不归你管了,不用担心这些会对世界发生什么影响,幻觉没有那么恐怖,也没有那么伟大 〔不要叫我右拳〕:…… 这种被洞穿的感觉很不舒服,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感觉轻松了许多。萧铭昇说得没错,心想事成这样的店并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肯定是雨夜同意了,所以他才能来到这里。 可是雨夜为什么会选中他?因为什么选中他? 詹又擎是个很容易共情的人,不但容易共情,更容易带着主观意识去看待一件事,他会因为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运气差点甚至可能酿成大祸。他不适合心想事成,不适合去看别人的悲欢离合和生死与共。 可他却被选上了。 〔雨夜〕:明天上班的时候跟我去阿翔的住所 〔雨夜〕:他自己一个人住,不是在沉家那边,你如果有顾虑的话可以放心 詹又擎看着雨夜发来的讯息,有些时候甚至会怀疑雨夜到底是不是装的,她明明很懂人类啊?可是有时候又会出现不知所云的对话。 〔不要叫我右拳〕:所以阿翔没有跟他名义上的哥哥住在一起吗? 〔雨夜〕:没有 〔不要叫我右拳〕:是他不喜欢这个哥哥,还是他哥哥不喜欢他 〔雨夜〕:不清楚,我没有听他说过家里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不要叫我右拳〕:明天一早就去他那?我先去店里吗? 〔雨夜〕:你先来店里吧,有什么事情我再告诉你 他们的对话就到这结束了,詹又擎把手机放到一旁,也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态,最后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没有暴风雨前的寧静,也没有什么辗转难眠或庞大的压力,詹又擎因为累的关係,一夜好梦,一觉睡到了天亮。隔天詹又擎醒来,第一件事是先去打开电视看新闻。 人死而復生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连着霸佔了好几天的头条,记者不断追着最新发展,似乎就连无关的人们也不断关注着后续发展。究竟这位母亲是怎么「活过来」的,还有她的企业家儿子的看法,都受到社会大眾的高度关注。 『豪门疑云!?死者另一位儿子现身!竟表示对母亲的死完全不知情!』 「靠!这又是怎样!」 詹又擎实在忍不住,对着电视破口大骂。幻觉看来还在不断发酵,现在连阿翔都被牵扯进去了,问题越来越大、麻烦越来越多,但身为当事人的雨夜还在悠悠哉哉地等上班再说! 詹又擎快马加鞭赶到了店里,雨夜甚至才刚从她的房间里出来而已。看见詹又擎的时候还有点惊讶,「这么早啊?」 「早什么早!你没看见外面变成什么样子了吗?」詹又擎怒吼,「你不是说要去跟阿翔做关联调查吗?为什么连阿翔的事情都登上媒体版面了?他现在是不是被记者包围了?还是怎么了?人还好吗?」 「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事情越来越严重了!我们是不是根本就不该牵扯进去?先是沉輒容后是萧铭昇,现在连阿翔──」 「我说冷静点。」雨夜一字一句咬得很重,「这只是幻觉而已,真的没那么恐怖。阿翔没事,他有发讯息给我,跟我说记者找不到他,新闻写的只是捕风捉影,这样你放心了吗?」 詹又擎第一次听到雨夜用那么重的语气跟他说话,他恍神了一会,觉得不太真实。毕竟那太像人类了,不像她。雨夜说完时,似乎也愣了一下,好像还自言自语几句「怎么了」,随后又拋到脑后不管了。 「那我们现在要出发去找阿翔吗?他真的确定没事?」 「现在不管他有事没事都得找他了。」 詹又擎没懂:「什么意思?」 「他现在跟沉輒容在一起。」 雨夜说完,没给詹又擎反应的时候,就对着两人施了魔法。詹又擎感觉到一股失重感,随后便重重摔落在地。 「靠!你不能小力点吗!很痛──」 詹又擎跟一名陌生男子对上了视线。他驀地止住了声,对方有着一张很像小说女主角一样楚楚可怜的脸蛋;但却是个男人。男人的神色很平静,直接无视了詹又擎对雨夜的那段控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你是?」 「他是阿翔啊?」雨夜从那个陌生男人身旁探出头来,很不解地开口:「你不是一直想见见他吗?现在怎么见到人了是这个反应?」 「靠!你是阿翔?」 被称阿翔的人歪了歪头,反问了詹又擎一句,「不然我应该要是谁?我不符合你心目中的样子?」 「呃……也不是,我原本以为跟我一样是个普通人呢,谁知道这么、这么──」 这么的不普通。长得好看不说,身上还带着富家子弟才有的那种贵族气息,跟詹又擎这种普通人八竿子打不着,一点也不像需要来打工的人。这个结论实在难以啟齿,说出来都觉得只会让自己更丢人。 「那个阿翔……我叫詹又擎,是新来打工的,一直没机会见到你,很想找机会认识你来着。」詹又擎硬着头皮朝他伸手,「我对我的失礼跟你道歉,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让我有点惊讶。」 「好看?我吗?」阿翔皱起了眉头,没像詹又擎预想的那样不给面子,他很自然握住了詹又擎伸出来的手,态度不随长相,非常平易近人,「第一次有人说我好看,他们大多说我长得很碍眼,又多馀。」 「啊?怎么可能?哪个没长眼睛的?」 阿翔这种长相放娱乐圈都绰绰有馀,虽然对一个男人用这种形容词很奇怪,但他真的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就像陶瓷娃娃一样──看起来易碎、美好、脆弱。 阿翔没有说下去,他只是摇摇头,「总之,谢谢你。你叫詹又擎吗?我叫雾翔,你可以跟雨夜一样喊我阿翔。」 詹又擎盯着他的眼睛,阿翔应该是混血,他的瞳孔不是黑色的,有点淡淡的褐色,五官深邃,皮肤又白,就像外国人一样漂亮。 他像是魔障了,怔怔看了很久才回答他:「阿翔,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雨夜在一旁看着他们,等他们都说完话才出声。 「认识完了吧?既然结束了,那我们该办正事了。」 雨夜一说,才把詹又擎又拉回现实。他端详起四周,他们应该是在一间很大的房子里,有点像那时拜访萧铭昇家里的感觉,什么感觉没有,就是钱的味道很浓厚。 「阿翔。」雨夜转头,「沉輒容呢?」 阿翔轻轻啟唇:「在楼上,跟她在同一个房间。」 跟她在同一个房间?那个她是说他的母亲吗?这到底得是关係多复杂的一家人,称呼才能用得这么生疏? 雨夜给了詹又擎一个手势,意思是跟着他们上去看看。詹又擎心想,他就不想上去估计也会被拖上去,还是自己跟着去比较体面。 「为什么他们会在房间里?」 「太麻烦了,就让他们待在房间了。」 阿翔说得云淡风轻,形容的方式也很诡异,就像什么烫手山芋似的,碰都不想碰。 见詹又擎眼神怪异,阿翔才又接着补充:「你也看到新闻了吧?如果不是见到新闻,估计不会这么赶着过来。我母亲并没有活过来,她依旧是一具尸体,如果你去到楼上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詹又擎很快就懂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阿翔母亲的遗体还在房里,甚至都已经有尸臭味了,却因为大家认为她「活过来」了,而无法送往殯仪馆做任何处理。 「雨夜使用的幻觉会持续到愿望结束为止。而我哥哥的愿望看来还没有结束,他也真的认为那个女人活过来了,为此感到很雀跃。」 詹又擎跟阿翔离得很近,他清楚瞥见阿翔说到「雀跃」这个词的时候,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这个幻觉外人干涉不了,我只能让他们待在一起。毕竟家里的管家跟女佣也受到幻觉影响,只有我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为了怕引发更多争端,我先让他们回去了,家里现在只剩下我跟他们。」 继那个厌恶的表情过去后,阿翔又像没事一样,把剩下的话说完。詹又擎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感觉毛骨悚然,不论是眼前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母亲」,还是中了幻觉的沉輒容,亦或是冷眼旁观的阿翔。 詹又擎不想再思考了,他连忙问雨夜:「你还没说呢,沉輒容许了一个违背自然法则的愿望,他的代价是什么?」 「哦,原来我没告诉你啊。」 雨夜语毕,便把手抬了起来,一下点在詹又擎身上,一下则点在阿翔身上。四周的喧嚣与他们隔开了,詹又擎看见雨夜的眼睛变成了他所熟悉的样子。 同一场雨、同一道雷,和同样的人。 詹又擎的脑中忽地爆出了许多声响,他像是要炸了,不断被迫接收这些过于庞大的讯息。 『亲爱的母亲,您还好吗?这些我不在的日子里,您过得自在愜意吗?会憎恨我的残忍,还是唾弃自己的无知呢?因为我想知道答案,也想告诉您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所以我把您唤醒了。』 『您不会怪我的,对吧?』 二十、摘下面具之后 他听见沉輒容一字一句的低喃,那个温柔的嗓音跟吐出来的残酷话语形成了对比,冰冷至极。 詹又擎惶恐地望向周围,这个房间没有任何改变,可沉輒容的嗓音却如影随形,怎么样都甩不掉。就像是用詹又擎此刻的痛苦来杀鸡儆猴,警告无知的入侵者,侵入他的领地会有什么下场。 「这到底是什么……」 詹又擎无力地跪坐在地,听着耳边沉輒容恶魔的低语,感觉自己头痛欲裂。沉輒容负面的情绪跟谩骂的言语无孔不入鑽了进去,詹又擎第一次这么设身处地感受到恨跟无力。 整个脑子里都是别人想法的感觉很不舒服,像有人在凿开你的脑袋,要把你的脑袋弄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詹又擎按着自己的头,疼痛让他无法思考更多,他连让自己保持清醒都很困难了,更多的都是奢求。 「这是沉輒容对他母亲的真实想法,他以为他的母亲真的活过来了,而这里没有别人,沉輒容也不需要再戴着假面具,可以说出自己真正的心声。」 雨夜身为施法者,不会受到影响,而阿翔则是因为知情所以影响也不大。真正感到很不舒服的,只剩下詹又擎一个。 在沉輒容眼里,他看见了他的母亲露出惊恐的表情,动也动不了,就这样静静地听他说话。他像是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满足,他喜欢那个女人因他感到恐惧,面容扭曲的表情实在太适合她,他还想再看多一些。 『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样子去勾引我爸的,反正他怎么样也不关我的事。但是你们对不起我妈,要付出代价,我妈死不瞑目,就连闔眼都闔不上,而你高高兴兴地递补上了沉夫人的位置,坐得还挺稳啊?』 『他喜欢的就是这种女人吗?脸上劣质的粉、廉价的保养品,搔首弄姿的姿势,还是说是床技好呢?您是不是能回答我,不用担心,这里只有我们而已,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您的齷齪跟无耻,只会在我这里停止。』 詹又擎试着摀住耳朵,那些声音依旧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但他并不想听到这些,那些话让他不适,更让他痛苦。 『您还记得我母亲吗?坦白来说,她是个足够愚蠢的女性,所以她会轻信你自作聪明的拙劣谎言,会对你现场编造的悲惨身世感到同情,会对这样费尽心机爬到别人丈夫床上的人伸出援手。』 『所以,这是她的报应。她的愚蠢落得这样的下场,那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您就好好地体会一下吧,您的继子送您的这份大礼,希望您心怀感激地接受,不要不识好歹。』 「……雨夜。」 「怎么了?」 詹又擎紧皱着眉头,「你能告诉我,沉輒容的代价到底是什么了呢?我觉得我快撑不住了。」 雨夜还没回答,阿翔倒是先动了。他蹲着,双手撑着脸,就维持这个姿势去看詹又擎,表情天真却冷漠,又带有一丝不解。 「你不知道吗?哥哥的代价就是愿望本身,愿望即代价呀。」 詹又擎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可是他又马上懂了,这盘棋可太阴险了,若说雨夜无意这么做,詹又擎可不相信。 詹又擎勉强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愿望即代价。」 沉輒容的母亲在幻觉里活过来了,他能在这里看见所有他想看见的,他得偿所愿的同时也意味着他将永远迷失在幻觉里,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这明明很好懂,相信沉輒容如果猜到实现的方式是幻觉,他肯定能意识到。 然而没有如果。 多么可笑讽刺的结局,詹又擎笑自己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沉輒容的精神世界像是在嘲笑他,他就是个赚着运气钱的小丑,没能力拿这笔钱,还死皮赖脸地不走。 仗着雨夜不嫌弃,仗着雨夜或许谁都可以,他就这样留了下来。詹又擎可不愿意这样,他想着自己不能这么窝囊。强撑着噁心站了起来,雨夜看着他有些疑惑,阿翔则是连视线都没有放在他身上。 「右拳?你不舒服吗?」 「雨夜,我哥哥那种变态思想,一股脑涌上来不是谁都能承受的。」阿翔跳出来说话,「你是因为构造特殊,我是因为习惯了。又擎两种都没有,他肯定会很不舒服啊。」 看吧,雨夜连他不舒服都是现在才发现。他的痛苦跟难处只能自己承担,雨夜不是人理解不了,阿翔跟他不熟,没必要去理解他。 雨夜收回了魔法,詹又擎才像是久逢甘霖似的活了过来,他倒在地上大口喘气,那些震耳欲聋的响声消耗了他太多精神,负面情绪的挤压消失后,詹又擎承受不住,随后便晕了过去。 阿翔看了看晕倒在地的詹又擎,又看了看雨夜,道:「这样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嗯,辛苦你了。你母亲的遗体我会负责处理,不会让她在这里太久的。媒体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不会烦你太久。」 阿翔眨眨眼:「我才不担心这个呢,我比较想知道的是,我离职之后你承诺给我的愿望,可以兑现了吗?」 雨夜很爽快:「随时都可以,你有愿望了?我记得很久以前跟你提起的时候,你还说自己不配有愿望呢。」 阿翔笑着说:「人类是很善变的,我相信你很清楚,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平静。」 阿翔说完,在一瞬间换了一副面孔,他的语气阴冷,声音也低了好几个八度。 「我希望哥哥永远不要得偿所愿。」 雨夜眨眨眼,看起来也对这个愿望很困惑,「你确定吗?」 「我确定。」 雨夜盯着他看了良久,像是明白了什么,又不太明白。她的眼睛变得细长,雨声如约而至。阿翔的愿望实现后,幻觉被互相抵触后解除了。而幻觉破碎,一切都将回到原点。 沉輒容在幻觉消失后陷入了深深的沉睡,阿翔走到沉輒容面前,把他移到床边,眼神甚是温柔。 雨夜看了阿翔一眼,过度使用魔力使她的脸色比平时难看许多。 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我不会过问你为什么来到心想事成,但你应该明白,既然你许愿了,并且选择离开,按造规矩,我会消除你在店里的记忆。你还记得吧?」 阿翔点点头:「记得。我一直很感谢你,给了我一个能够容身的地方。」 雨夜对他的感谢不置可否:「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们是皆大欢喜。」 「能给我一点时间再消除记忆吗?」 阿翔看着沉輒容的面容,他还在沉睡,安稳的睡顏看着很安详,阿翔轻轻拂过他的脸庞,那双眼睛的容量都被盛满了,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阿翔轻声道:「我想多跟我哥哥相处一会。而且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连带又擎回去都很勉强吧,我都知道,你也不用隐瞒我。」 雨夜没有正面回应,她只是点头:「明天见吧,我们要先走了。」 阿翔说得没错,雨夜的身体的确快撑不住了,但她像是没有这个认知似的,除了脸色有些发白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把詹又擎撑在自己肩上,眨眼间离开了阿翔的住所,又回到了店里。 传送回去后,雨夜已经连支撑他的力量都没有了,踉蹌着倒了下来,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浮现了出来,看上去比上一回要更醒目、更怵目惊心。雨夜倒在地上,变成了一隻猫。 不过多久,雨夜房里的那隻猫撞开门走了出来。牠喵了几声,雨夜身上围着一圈奇异的光,她变回人的样子了,但还没醒。那隻猫在雨夜身上绕了几圈,尾巴在空中点了几下,像是在思考的样子。 半晌,詹又擎的身上圈上了一层光,他被遣送回家里了。解决了一个麻烦人物,那隻猫又用鼻子撞了雨夜几下,还是没有反应,牠顿了顿,将自己的型态转变成了人。 「雨夜,起来了。」 她成为人形后,是一个看起来俐落严肃的女性,她伸手在雨夜的脸上点了几下。雨夜身上的伤痕消失了,痕跡消失后她很快就醒了。雨夜醒来后看见对方的人型态,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哑着声问:「我晕倒了?」 随后左顾右盼了一会,发现詹又擎不见了之后,她的肩膀很明显放松了,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面前的女人皱了皱眉:「你的小动作越来越跟人类看齐了。」 雨夜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女人冷着脸:「你的身体要撑不住了,结束沉輒容跟雾翔的愿望,赶紧离开这里。不要再管詹又擎了,反正他看来也不记得你,你没必要继续纠缠下去。」 雨夜轻声道:「我并不需要他记得我,我只是想要待在这里。」 女人看起来一点也没办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她皱着眉头,「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真的撑不住,会连这间店都垮掉,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 「我知道。」 女人叹了一口气,大概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有时候我搞不懂你的固执,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那就自己看着办吧。」 语毕,她又变回了猫的样子,跳到了雨夜身上。雨夜带着牠走回房里,房间门重重关上,像是盖上了一层阴影。窗外乌云密布,隐约有要下雨的趋势,雨夜在自己房里看着漫天乌云,悄悄歛下了眼眸。 詹又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了,他是惊醒的,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家里的床上时,还愣了好半晌。 「……我为什么会在家里?我不是跟雨夜还有阿翔在阿翔家吗?」 他绞尽脑汁想要记起什么,依稀记得当时他强制接收了沉輒容的精神思考还有负面情绪,头痛欲裂。后来雨夜把这些东西收回去之后,他就晕倒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事情解决了?雨夜呢?还有阿翔呢?他们怎么样? 詹又擎一刻都等不下去了,把自己整理好就往心想事成的方向衝。他直接衝进店里,却没有看见雨夜。商品区那趴着一隻雨夜养的黑猫,詹又擎觉得奇怪,既然猫在,那雨夜应该是在的。 可是她人呢? 詹又擎东张西望的同时,那隻黑猫叫了一声,那个叫声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就像是在呼唤什么。不过多久,雨夜从房间走了出来,看见詹又擎后,就朝那隻猫伸手,黑猫灵敏地跳到她的肩上。 「这么早就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快要紧张死了!昨天的事情解决了吗?我现在连新闻都不敢看就出门了。」 雨夜摸了摸黑猫的头,「解决了,幻觉也消失了,你不用太担心。」 「解决了?」詹又擎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那我昏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雨夜想了一下,挑了一个詹又擎比较有兴趣的,「阿翔许了一个愿,希望沉輒容的愿望不要实现,所以幻觉就自动抵销了。」 「啊?」 詹又擎简直要怀疑自己幻听,这一家人是全都疯了吗? 「阿翔好端端的干嘛介入这种事情?而且他就这样随便许愿?等下代价要他的命怎么办?」 「这倒不至于,有件事我一直忘记跟你说,正好现在有机会,可以一次解释清楚。」 詹又擎有种不好的预感,「你隐瞒了我什么大事吗?很严重?会死?」 雨夜露出疑惑的表情:「来心想事成打工的人都拥有一次许免费愿望的机会,阿翔要离开了,所以他用掉了这个愿望。」 「啊?」这对詹又擎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有这么好的事情?所以是说我要离职的时候也有?」 「是啊,你想好要许什么了?」雨夜试图猜测,「像是什么发大财之类的?」 「靠!」詹又擎忍不下这口气,「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吧,现在都知道是幻觉了,我自己觉得我发大财又有什么用啊!」 雨夜歪头:「可是你让卖东西的人也认为你有钱,不还是可以买吗?」 「……」好有道理哦。 詹又擎连忙甩掉这个念头。 「做人要有原则,这个离职礼物太贵重了,我需要好好想想。」 雨夜大概是看到了他内心所想,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为什么要违背欲望?这本来也没什么对错。」 「不行,这是原则问题,很重要。」 雨夜似懂非懂,还是哦了一声,「总之你决定好就好。」 詹又擎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你的身体还好吗?」 「什么?」 「你的讲话速度比平常慢很多,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吧。反正我听的时候觉得很明显。」 雨夜对这件事没有想法,「我的力量在急速消耗,的确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你不用太担心,这间店的运作跟你的薪水不会受影响。」 詹又擎听到这番话,火都上来了,「谁在担心这个啊!我看起来像这么爱钱的人吗!」 「不是吗?可是你不就是因为薪水高才来这里打工的吗?」 「那不一样!我还是会担心你的安危啊!不管你是不是人,我们认识的时间或许也不算长,但我们变成朋友了啊!哪有希望朋友死掉,或是朋友可能会死还无动于衷的道理?」 「朋友?」雨夜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在思考什么,「第一次有人这样跟我说。」 「我不会是最后一个。」詹又擎说得很坚定,「一定会有的。」 雨夜怔怔看着他,或许是在消化这段话,也或许只是在发呆,但她听进去了,也知道詹又擎在鼓励她,「谢谢。」 詹又擎笑了:「没头没尾的,你知道自己在谢什么吗?」 雨夜不理解,但不妨碍她道谢。 「比起这个,是时候要做沉輒容的售后服务了。」 「哦!说到沉輒容,他最后怎么样了?你说阿翔许愿了,那沉輒容是活下来了?还是怎么了?」 「沉輒容很好。」雨夜道,「阿翔有特别拜託我,希望愿望能够衔接,让沉輒容觉得他的目的达到了,在目的达到之后,再次杀死了那个女人。」 詹又擎听完,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阿翔很喜欢这位哥哥吗?」 「我不代表阿翔发言,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看不懂。不过这次的愿望特殊性比较高,你或许会看到两个人的生平,到时候你自己去定夺吧,我也说不准。」 詹又擎心想这特殊性可太高了,两个愿望交错,如果按照原本的售后服务流程,会出现两个人的生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阿翔呢?他以后都不会来店里了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 「什么?」 「当你离职离开店里后,为了大家好,我会删除你的记忆,你不会再记得这里。」 詹又擎顿了一下,不太理解:「什么叫为了大家好?萧铭昇也来过这里,甚至很多客人来过但没有许愿,你不是也没有消除他们的记忆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们是客人,他们不见得相信世上真的存在魔法或是幻觉,他们拥有这些记忆,或许会让这里成为都市传说,又或者是只是当成一场玩笑;可你们不一样。」 詹又擎听懂了,他的确不得不承认雨夜说得没错,「你是指我们成为了当事人之一,我们确信它真的存在,也参与了客人的生平过往。而这些对一个没有拥有魔法的人来说,是不被允许的?」 雨夜点头:「你们拥有这些记忆不是好事,甚至可能会惹来祸端。我没办法说得很明白,这种事情很玄,硬要举例的话,大概就像人类里面的鬼怪说吧?你太过靠近鬼神,接近冥界,也会变得不幸。」 詹又擎没有说话,他只是点点头,代表自己知道这件事了。雨夜见他没有异议,便伸出手,开啟了沉輒容售后服务的影像。这次的影像顏色不太一样,应该是代表了沉輒容跟雾翔两个人。 詹又擎就着内容看了起来,很快他便看见小时候的沉輒容出现在影像中。 二十一、沉輒容01 「沉輒容同学。」 下课后,沉輒容被同班的女生约在教室里,那时候人潮已经差不多散了。他像没骨头似的,就维持着斜的姿势倚在座位上。 「什么事?」 沉輒容抬起眼,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一弯,能迷醉人的思绪。 喊他的女生脸一红,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就是、就是……有个东西想给你,希、希望你能收下!」 语落,女孩从她的书包里掏出了一封信,慌乱地递给沉輒容,之后也不敢看沉輒容的表情,便落荒而逃。沉輒容看着手里的信,有小女孩偷擦妈妈香水的淡淡香味,上头还有一个略显稚气的、用红笔涂上的爱心。 「亲爱的……沉輒容同学,我一直注视着你。」沉輒容展信,歪歪斜斜地坐在座位上,轻轻低喃,他一边轻笑,一边看着往下的内容,他的目光很随意,读信也读得漫不经心,就像在看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 「我比较矮,常常被那群臭男生欺负。有一次,他们要抢我的书包,抢我里面的铅笔盒跟妈妈给的钱时,你出现了。你护住了我,帮我赶跑那些讨人厌的男生,那瞬间,我觉得你像天使,是上天带来拯救我的天使。」 「……我好喜欢你啊,你对我笑得这么温柔。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笑过,你是第一个。我希望你能记得我,能多看我一眼,从朋友开始也好,给我一个机会。」 窗外的夕阳沿着窗口撒了进去,就这样落在沉輒容身上,好像他真的是天使。好像再过久一点,等人都散去,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这位天使就会长出翅膀,悄悄地、没有声息地飞回天边。 沉輒容在笑,那双桃花眼稍稍歛了下来,就连嘴唇扬起的弧度都不明显。可他在笑。 他在笑自己明明不认识那个女孩,或许他们有过一面之缘,或许他曾经改变过对方的人生。可他们年纪这么小,揹着跟自己的身体差不多大的书包,不过是这样的年纪,就已经开始嚮往爱情。 沉輒容知道自己有先天性的优势。他有一双跟人对视就能让人坠入爱情的桃花眼,他有一开口就能让人以为自己很深情的嗓音,这些东西整合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脸蛋。 可是这些都太虚假了,就像这封信一样。不但经歷是编造的,就连写信的人都是假的。 沉輒容从出生起就受到无尽讚美与追捧,学生时代收到手软的情书,爱慕跟沉醉于此的目光,欣羡与崇拜、欲望和讚扬。当然还有那些藏在阴影处的见不得光的忌妒与憎恨。 「沉輒容。」 那些见不得光的欲念在增长,他抬起头时那些嘲讽的讥笑和恶意,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长这么漂亮,女人是不是满足不了你啊?要不要哥哥陪你玩啊?」 「一个不够的话,一群也行啊?你考虑考虑?」 赤裸裸的、丝毫不设防的嘲笑在空气里瀰漫。沉輒容勾着嘴角,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态度。 「那你也得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啊?伤害到我怎么办?」 「什么──」 「长得太丑,就算我接受你了,旁边的追求者也看不下去啊。」 沉輒容学着他们,露出讥讽的笑意,他扬起的嘴角很美,像带刺的玫瑰,也像无边深渊。 沉輒容有自己一套生存方式,贵族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可权势这种东西,是分三五九等的──而这个制度,正好是他能利用的筹码。 「校长,我相信沉輒容同学不是故意的,他平时在班里就不太说话,成绩一直很好,也没有做过什么违反纪律的事情,您说的这些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沉輒容低垂着脑袋,听着他们级任导师很努力在为他澄清,说着那些不是他做的事情,去为他做的坏事澄清。 「您看看,輒容是很乖的孩子,而且他看起来身体就不太好,时常戴着口罩,说话速度也比别人要慢,怎么可能会打架呢?校长,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可是对方的家长告上来说他们亲眼看见沉輒容同学打人了,把它们孩子打得吐血送医院了……」 「校长!您看看这个孩子。」级任导师侧出了一个身位来,「这种事情可能吗?而且那个学生平常就喜欢言语羞辱沉同学,沉同学也都没有回嘴,要不是哪一次刚好被我撞破,他还想瞒着我呢!这种学生怎么可能打人?」 「您说得是,这件事我会好好调查。还给沉同学一个清白。」 「谢谢校长,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带輒容回去了,快要考试了,耽误不得的。」 级任导师领着沉輒容出校长室的时候,那位谣传被打到吐血的学生正在外面。他面带错愕地看着沉輒容走出来,老师看见他,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你要是再欺负輒容被我看见,不管輒容是怎么想的,我都不会坐视不管。」 「老师!你被他骗了啊!」那学生连忙道,「老师要真的不相信的话,可以验伤啊!那样就可以还我一个清白了。」 「你说的这些你的家长都已经做过了,可是结果出来跟沉同学一点关係也没有。」老师带着怀疑的目光说,「而且那天在你说的位置并没有看见沉同学,你们最多只有擦肩而过,后来你就受伤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可是──」 「不用说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吧。」 当级任老师领着沉輒容离开时,沉輒容驀地抬头,朝那位同学露出微笑。那个瞬间一闪而逝,在级任老师转过头跟他说话时便消失了,彷彿从未出现过。 沉輒容能用任何方法去得到他想要的结果,这是他父母给他的纵容,他们给了他很多东西,像是聪颖的脑袋、像是出眾的外表,只可惜有一好没两好,他们给不了亲情。 他的父亲叫沉祸民,这可真是个好名字,总能让他联想到一个不太好的成语,祸国殃民。沉祸民跟他母亲的结合也是假的,这世界充斥着假的事物,他们给了这个虚假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叫企业联姻。 爱情并不像书上写的那样美好,两个人互相喜欢,共结连理、组织家庭,没有那么多幸福的事情。当一切都跟金钱沾边的时候,所有事物都跟着粗俗起来,浪漫和爱情不再划上等号,结婚也不再是相爱的证明。 沉輒容受到的教育是虚偽的,他知道自己跟一般人不一样,他像是天生就有辨别真假的能力。像他一眼就能看穿父母的感情是假的、同学的讚美是虚偽的,他自己也是假的。 有些事情不需要学习,就能够做得很好。 当他开始跟着沉祸民去喝酒应酬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就是这样虚偽的人,他本就不属于真实,自然比常人更懂得虚假。 沉輒容想通之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像是有种天生的使命感,觉得自己应该如何,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能做到,他引以为傲、自视甚高,因为自己是如此优秀。 当沉輒容开始去碰公司的事务之后,他内心的一些骯脏想法开始滋长,那些不堪的、不能放到檯面上的,静悄悄地隐藏在内心深处,等着某一个时机併发开来。 随后,沉祸民出轨,母亲以泪洗面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骗局,他们的感情是真的也是假的,父亲不爱她,母亲却爱着他,多么可歌可泣的故事,可惜结局并不好。 沉輒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跟沉祸民并不亲,对方或许也不在意他,只是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所以不希望他太过平庸去丢自己的脸。 当沉輒容得知他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的时候,不太惊讶。 毕竟他的母亲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软弱。 沉祸民出轨的事情东窗事发,母亲知道后抑鬱寡欢,不过多久就自杀了。沉輒容觉得她太过可笑,明明也贵为企业千金,兴许是生来眾星拱月,没受过委屈,也没受过挫折,长大后遇见了真心喜欢的人,却禁不起打击。 沉輒容不评价她的死亡,觉得是她咎由自取;但不代表他能够忍受来路不明的女人。沉輒容眼睛没坏,他知道沉祸民有着一张好看的皮囊,大概特别容易吸引一些奇形怪状的女人。 「輒容,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沉輒容不以为意:「你要结婚了?」 沉祸民像是有些惊讶,随后又是了然的笑容:「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隐瞒了。我很喜欢她,希望你也能喜欢她。我第一次感受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这样说很对不起你妈妈,但是企业联姻本来就不谈感情。」 沉輒容很轻地笑了一声:「是啊,不谈感情。」 大概是她对不起你吧。毕竟他那个可悲的母亲,动了真心。 沉祸民又说:「你可以叫她雾阿姨,她过不久就会来家里。我们的婚礼还在筹备,没有确切时间。」 「你可以不用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你没有在徵求我的同意。」 沉祸民没有说话了,他还沉浸在爱情的幻想里。沉輒容不予置评,很快离开了那间房间。 明明就不知羞耻,却表现出深情的样子,对沉輒容说自己陷入爱河,执意要娶那女人为妻。那女人姓雾,名字不记得了,反正不过多久就成为了「沉夫人」,原本叫什么也不重要了。 沉輒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她的长相胜过自己的母亲,是一种很具攻击性的长相,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嫵媚感,总能让人联想到一些下流的、齷齪的淫秽思想。 沉輒容嗤之以鼻,甚至发现她在外头已经生了一个孩子,让他拥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后,对这个人更厌恶了。大概是她仅存的那点礼义廉耻,才没第一时间就让那野种进门。 「輒容,请多指教。你可以叫我阿姨,我会待你跟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好,希望你能接受我。」 她总是笑得很靦腆,像是一位真正的慈母,像是能真正爱他,像是她用很纯粹的方式拥有了自己的家庭。沉輒容似乎都有一瞬间看见了幻觉,彷彿这位「雾阿姨」真的是他的亲生母亲。 她住在家里的时间久了,有些事情终归是得面对。沉輒容在某天见到了自己传说中的弟弟,听说是叫雾翔。 沉輒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些惊讶,雾翔长得很像那个女人,又在某些地方像那个讨人厌的男人,可以说是结合了所有他讨厌的地方。 可雾翔跟那个女人不同,他沉默又神秘,平时见不到面,像是他刻意而为之,或许他知道这个家不欢迎他,所以躲得远远的。沉輒容很满意他的识时务,认为就该这样才对。 这是一段让沉輒容很满意的关係。人人都说小孩是无辜的,哪怕他身上流着错误的血脉,可他该是无辜的。沉輒容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他知道不该迁怒,于是他不去跟雾翔说话。 「沉先生,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妈?」 有次,雾翔忽然问了这个问题。他知道雾翔对上一代的爱恨情仇完全不知情,他看着雾翔的眼睛,雾翔看他看得很专注,沉輒容享受着这种感觉,觉得雾翔看着挺顺眼的,有这样的感觉后,对他的语气也比较和善。 「她取代了我妈的位置,你觉得我该不该讨厌她?」 雾翔像是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很久才回答:「那你是不是也很讨厌我?」 沉輒容好笑地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我是我妈的小孩,我身上流着她的血,但是你讨厌她。」 沉輒容公布答案:「雾翔,我不讨厌你。」 雾翔不相信,「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弟弟。」沉輒容又说,「哪怕只有一半的血缘,你还是我弟弟。」 那是一种很畸形的关係,沉輒容厌恶着出轨的父亲,跟侵门踏户抢走沉家女主人的那个女人,却对他们两个的结晶百般呵护。这太奇怪了,乱无章法又毫无道理,就连沉輒容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 最后只能归咎于他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冷血。 二十二、沉輒容02(完) 沉輒容渐渐长大,他脱离了家族的掌控,沉祸民也将位置让给了他,沉輒容那些蜇伏在心里面骯脏的念头,终于有了一个宣洩的管道。沉祸民已经老了,他没能力去管那些他能力之外的东西。 他已经可以开始动手,去做那些以前想做却没能力做的事情。偶尔,他会想起雾翔,那位跟他关係曖昧的弟弟,但也就是偶尔而已。在欲望面前,任何事情都得靠后。 沉輒容到了国外发展之后,跟雾翔彻底断了联系。他在沉祸民过世后,用计处理掉了他的继母。等到新闻报导出来,他能够顺理成章回国,将自己的嫌疑撇得一乾二净。 但是她必须活过来。 沉輒容高中时期曾经跟一位朋友到过一间奇怪的店。店主是一个看着神秘的女人,她的举手投足散发出诡异的气息,就像在告诉所有人,她不像个正常人类。 那时的沉輒容还忙着处理要去国外的业务,对这些传闻只是抱持着好奇的心态,没打算许愿;至于那位朋友,他还记得,也是个奇人。 依稀记得那是个看着特别随意的人,没有任何欲望,也没有想做的事,沉輒容认为这样的人威胁不到他,便跟他走得很近。他没有许愿,这位朋友也没有。 后来沉輒容出国后便淡忘了这件事,现在回来了,他需要去实验一下,能实现愿望的店,是否真的属实。 雾阿姨的死亡上了社会新闻,他做为死者家属,理应该感到难过,记者是这样认为的,他也希望任何人都这样认为。沉輒容原本在困扰心想事成该怎么去,可没想到他脑袋里那块记忆陡然清晰,像是在给他指引方向。 沉輒容再次来到心想事成,他见到的是个看着很普通的男人。 「你好,请问这里是心想事成?」 他问完话,才看到店主正站在他旁边。不知道是不是沉輒容记错了,他总觉得对方的脸產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既然他没来错地方,那么这个男人估计是打工的吧? 「我知道你!你是不是前几天才刚上过新闻!」 沉輒容听见对方说话后,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他笑了一下,轻声道:「啊,看来你认识我啊。」 「谁不认识你啊,你这么有名,旗下的企业也很有名。」 他看起来很好糊弄的样子,是沉輒容很喜欢的类型。让他想到小时候的雾翔,很可爱也很听话。 沉輒容维持着他那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谢谢你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我再次自我介绍,敝姓沉,沉輒容。」 不过他的小伎俩显然骗不到那位神秘的女性,她的表情淡漠,还是那副看不透的样子。沉輒容瞇起眼,带着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不带感情地问:「沉先生,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呢?」 「既然你们看到过新闻,大概也知道我为什么来了。」 沉輒容顿了顿,脑中正在高速运转,思考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理由,最后说了一个让自己嗤之以鼻的答案:「我希望能见我死去的母亲一面。」 「也是啊,我记得新闻上说的是你接到母亲离奇死亡的消息后才匆匆回国的。」 果然很好骗。 沉輒容垂下头,看不见表情:「是的,虽然我很想知道我母亲发生了什么,被谁所害;但我更希望她能活过来,我想告诉她我在外国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她。」 如果雾女士能活过来,他能做更多事,或许他能够亲眼目睹对方恐惧的眼神,还有梦想破碎的样子,那样一定会很有趣。 那个男人感叹:「你好孝顺啊。」 只可惜,他说服了一个人,另一个人却无动于衷。那名女性依旧面无表情,说着公式化的言语,让他感到有些不寻常。 女人抬起了手,像是在审问:「确定是这个愿望了吗?」 「是的。」 外头突然下起了雨,这场雨有些蹊蹺,这种不安令沉輒容皱起眉头。 「交易成立了,沉先生。」 店主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沉輒容连忙回神,他不自觉地闪避对方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不想跟她对上眼。 「这样就可以了吗?」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是的,您可以请回了,回去之后等过一天,愿望就会实现。」 「谢谢您,那我就先回去了。」 沉輒容连忙道谢,他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了,心想事成的氛围让他感到不舒服。虽然他不清楚,让他感到窒息的是店本身,还是人的关係。 雾阿姨的遗体一直被他藏得好好的,放在一个他随时能看见的地方。隔天一早,她竟是奇蹟似的活了过来。沉輒容欣喜若狂,正准备要继续进行计画时,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哥,你回国了?』 是雾翔的声音。 沉輒容莫名有些恍惚,他能够听出雾翔的声音变了,他好像离开了很久,久到都要记不得这个弟弟长什么样了;他又好像没有离开太久,毕竟沉輒容一直惦记着他。 「雾翔?怎么突然有事找我?」 『我刚看到新闻,哥既然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呢?还是说哥有事情要处理,没有空管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沉輒容连忙扯了一个理由,「哥只是换手机之后把你的号码弄丢了,所以不知道要怎么找你。」 『那这个号码你记好了,这就是我的号码。』 「好。」 他现在在想,必须得让媒体知道雾阿姨「活过来」的事实,这样的结果跟造成的骚动,才能掩人耳目。 雾翔问他要不要去自己现在住的地方,沉輒容说好,他很少拒绝雾翔的请求。他们约好地方见面后,雾翔掛了电话。沉輒容开始想,他也得把雾阿姨带去才行。毕竟这是雾翔的妈妈,人是死是活,他都有权利知道。 雾阿姨还在沉睡,把一个睡着的人带去某个地点其实不难,他跟雾翔见面后,雾翔对他顺带「带来」的人没有什么反应,淡薄地过分。沉輒容其实之前就注意到了,雾翔跟这位雾阿姨关係并不亲。 他没有过问,毕竟那没有很重要。 雾翔看起来是自己一个人住,这栋房子里只有一个人生活的痕跡,这并不奇怪,毕竟雾翔从以前就独来独往,他像是不喜欢沉祸民跟自己的生母,做的任何事都像是要跟他们撇清关係。 雾翔这样的人,就只跟他亲近。沉輒容思及此,有些得意又有些愧疚。他忆起自己要出国之前,也没好好跟他道过别,可当他回国时,雾翔也没有什么表示,迟了好几天才给他打电话。 「阿翔。」 雾翔的目光看了过来,沉輒容已经很多年没见他了。认真来说,雾翔有一张比他要更漂亮的脸,过了许多年,他的五官已经长开了,跟当年相比有过而无不及,更出眾了。 「哥,你怎么跟我妈一起来了?」 雾翔真的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知道雾阿姨会「活过来」一样;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只能是他的错觉。 雾翔看着他,眼神很空洞,「我妈不是死了吗?她为什么在睡觉?」 沉輒容睁眼说瞎话:「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原本要去看看情况。你也知道我刚回国,连雾阿姨的消息都是记者告诉我的。」 雾翔点点头,「我带你们去我的房间,我妈你就先让她躺着吧,客厅这里不太舒服。」 雾翔和他一起把雾阿姨扶到房间,雾翔说他下去拿个东西后就离开了。沉輒容等他期间开了一次电视,他发现新闻的头条变了,媒体知道了这件事,可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也没人有机会洩露这个秘密。 他有些没来由的恐慌。 很快,雾翔回来了,他跟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沉輒容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朦胧之间,他好像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有什么人也来到了雾翔家里,可他实在太困了,没办法睁开眼睛。 他听见雾翔在说话,却听不见另一个人的声音。沉輒容觉得自己坠入很深很深的梦境,因为他的脑海里传来雾翔的嗓音,语气很轻,却带着莫名的篤定,那不像他认识的雾翔。 沉輒容不得不承认雾翔已经长大了,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可爱的样子了。他听见他说── 『我希望哥哥永远不要得偿所愿。』 二十三、我希望你记得我 「这……」 「怎么了?」 「没、没有……」詹又擎摇头,「我就是很惊讶,没想到沉輒容这样的人,居然是真心把阿翔当成自己弟弟看待的。」 「这很奇怪吗?」雨夜歪头,「在沉輒容的记忆里,他说他自己知道生来就跟别人不同。这个不同指的估计是比别人的思想扭曲、也比别人敏感多疑。」 詹又擎皱眉,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但他觉得一个人的童年如果过成这种样子,不疯才奇怪。不管是不是活得人模人样,至少都不太可能是正常人了。 「……是因为他是有钱人,所以他才必须要忍受这种事吗?」 雨夜的眼神往詹又擎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是所有有钱人都这样,但他的确相对来说过得糟糕一点。」 雨夜又说:「沉輒容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只要不要惹他,他不会主动去犯人。所以他对雾翔这个弟弟没有攻击性,而关于这点,连他自己也纳闷。」 「当然会纳闷啊,估计纳闷死了吧。两个讨厌的人生的孩子,他也说了,这个孩子长得跟父母一模一样,完美复製了他讨厌的所有模样;可他却不讨厌他。」 人人都说孩子该是无辜的,可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爱恨分明呢? 詹又擎跟雨夜讨论完这个问题,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等一下,阿翔不是也许愿了吗?他也有售后服务吗?」 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就能知道这个悲惨的家庭伦理剧,另一个当事人是怎么看的了? 雨夜看他的眼神很复杂:「看来你看故事看得津津有味啊。」 詹又擎咳了几声:「我哪有,这不是在工作吗?」 雨夜没表示其他的,只说:「没有阿翔的,不需要代价的愿望我会尊重他,不看他的生平,这也是他跟我约定好的。希望我不要看。」 雨夜这么说之后,詹又擎反而更好奇了,不过如果是他,自然也不会希望雨夜去偷看他的记忆,虽然估计早就被看光了。 「那阿翔跟沉輒容呢?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啊──」雨夜沉默了一瞬,「就去过他们的生活了吧。」 詹又擎还有个想知道的,「那沉輒容的代价被取消了,他会记得这些事吗?现在从幻觉里醒过来了,就会发现雾阿姨只是他的幻觉吧?」 詹又擎说完的时候顿了顿,他的脑中莫名冒出一个念头,想着这不是只幻觉,估计也是一种执念吧?一个对已故母亲思念造成的执念。 「你不用太担心,沉輒容这样的人,给他多一点时间,他也会发现的。魔法并没有那么万能,这点他应该很清楚,接受起来自然不会很难。」 「雨夜。」 「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担心?」詹又擎很惊讶,「我并没有想出来,但你发现了我在担心他。」 雨夜愣了一瞬,释然地笑了,那是詹又擎从未见过的表情:「当然,我比你想像中还要了解你。」 詹又擎鬼使神差地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雨夜眨眨眼,「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没有,我就是有一种感觉。萧铭昇说过心想事成不是我这样的人想进来就能进来的地方,肯定是你允许了我才能进。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我必须承认他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这种聪明肯定是在沉輒容之上的。」 詹又擎道:「那我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肯定就只能攀关係了,我在想你不是人,你活着的时间肯定很长了,那么或许我在哪里见过你,又或者是帮了你,所以你才会默许我来到这里。」 雨夜没有回答,她就这样静静站着,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又莫名有些难以言说的悲哀。到中午了,外头艷阳高照,阳光隔着窗户透了进来,打在雨夜身上。 詹又擎看着她,平常看着雨夜总是联想到下雨,第一次看见她和阳光打交道,那种感觉真神奇。雨夜不知道是不是看了他的内心,整个身子走到了窗户边,她果然是没有影子的,只是平常在店里,所以看不出来。 雨夜驀然转身,那双眼睛在詹又擎没注意到的时候又变成了猫眼,她轻声问:「詹又擎,你过没多久就要开学了,你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 詹又擎有一瞬间的失语,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可是真正对上雨夜的那双眼睛,他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问:「雨夜,你其实是猫吧?」 雨夜没有回答他。 他又说:「如果你是猫的话,或许我在小时候曾经见过你。那你肯定跟一般的猫不一样吧?毕竟你的人类样子这么美,猫的样子一定也很美。」 詹又擎分神看了窗外,发现天色已经渐渐变暗了,几朵乌云聚集过来,随时都像要下雨。 雨夜又问了一次,「你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 「在那之前,我确认一次,我是不是一旦离开了,就会忘记这里,包括忘了你?」 雨夜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照实回答:「是。」 「那我希望你能够记得我。」 雨夜愣了一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詹又擎道:「我不会再记得这里了,虽然一开始误打误撞地进来,看到有人死在面前很害怕,有人为了别人义无反顾时很难受,他们不管做了什么,都会牵动到我的情绪。我知道我并不适合这里,可是我却很喜欢这里。」 「既然我不再记得了,那我希望我能以别的形式去记得它,而跟这里有关的你,在我离开之后还是能过得很好。」詹又擎自嘲地笑了一声,「你应该是猫妖吧?能活得久,又是猫的生物,也只有这个了。」 「你的寿命有这么长,要求你一直记得我这个人,可能真的很强人所难,但是我希望至少在我死之前,你能够记得我,这样就算我忘记了,在某些时候或许也能有一点安慰吧。」 外头响起了轰鸣的雷声,雨夜的手指着他,在一瞬间爆出了亮光。 「你的愿望,我收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詹又擎的错觉,他觉得这场雨持续的特别久,就像是在给他送别一样。之后的之后,他也会跟阿翔、跟其他来过心想事成的人一样,彻底离开这里,成为过客,渐渐的被遗忘。 不过他还是有点遗憾,自己许的愿望居然不是发大财。 詹又擎离开店里的时候,已经放晴了,他不断地往里面看,现在发现是什么也看不见了。詹又擎又走了几步,忽然就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奇怪……我为什么出门啊?」 詹又擎搔搔头,往回家的方向去了。他走了几步路,脑袋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嗓音,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对他道谢。 『我实现了这么多人的愿望,第一次听见有人的愿望里有我。詹又擎,我记得你,我会记得你。所以你要过得好,要长命百岁。』 詹又擎不知道为什么越走越快,在他发现的时候,他的脸已经湿得一蹋糊涂。 * 雨夜的魔法结束,她整个身子跌坐在地,房里的黑猫跑了出来,略带不解地看她:「为什么要更改愿望?你知道你的身体负荷不了任何一个愿望了吗?」 雨夜这副人类躯壳早已不堪重负,在詹又擎离开之后,她连维持人形都很困难。雨夜喘着气,人类的身体渐渐消失,变成了一隻猫。那隻猫身上有许多怵目惊心的伤痕,有些见血,有些成痂。 雨夜没有回答,她像是已经没有力气似的,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黑猫不以为然:「他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实话?这个人类没你想的那么笨,他可以猜出你是猫妖,也能看出你们以前认识。反正他之后都不会记得,你承认又有什么关係?」 雨夜轻轻闭上眼睛,她的身体出现了一条带血的绷带,缠在她的身上。 她轻声说:「我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可以一世安好。算是他以前救了我的回礼吧。」 黑猫嗤之以鼻:「不就是个人类吗?既然那么稀罕他,就跟他长命百岁啊?人类的寿命撑死也不过百年,就算你伤重,要活到那个时候,也不是不可能。」 雨夜摇头:「他不喜欢我,我不过是他以前救过的一隻猫,这样有违我的职业道德。」 黑猫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黑皮。」 「不要那样叫我。」黑猫露出嫌弃的眼神,「这个名字真的不怎么样。」 「可是寓意很好啊。」 「反正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雨夜笑了,「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万能的,我们妖凌驾于人类之上,因为我们会魔法、会幻术,能够实现心愿。于是我把这个当作筹码,拿取人类的情感当作我的实验数据。」 雨夜的话锋一转,「可是一直到他许了这个愿望,我才意识到世界上还是有我无法控制、办不到的事情。」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詹又擎老死的那一刻,但至少她必须要一直记得这个人,这件事她一向做得很好,至少这么多年来,没有失手过。 黑猫说:「你的讲话方式越来越像人类了。」 雨夜又笑:「那代表我是个资质不错的学生。」 黑猫歪着头:「我其实不是很理解,你不惜耗费这么多魔力也要开这间店,实现一群无关紧要的人类的愿望,又为了无关紧要的事一直在浪费自己的修为。」 「我总要了解他们啊,不然我怎么跟他相处呢?」 「那你针对他一个人不就好了?你只要不随便浪费你的魔力,跟一个人类白首偕老也不是个难事啊?」 雨夜摇头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妖生来无情,我们看过这么多人事物,却始终没有动摇过。我们这种生物,不知道怎么爱人,赖在他身边只会给他造成困扰。那不如就此别过,对大家都好。」 「虽然他不会记得我,可是在他遗忘之前,他的愿望里有我,我们认识的这段岁月就不是没有意义。」 黑猫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牠只是道:「你可真是个完美的学生啊,我一点都听不懂你的人类思维。」 雨夜一笑置之,没有回应。 黑猫跳到了雨夜身上,「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反正我只是被派来收尾的,如果你撑不住了,我自然会接手。我确认一次,你要离开了吧?沉輒容估计是你最后一位客人了。」 雨夜只说:「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圆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