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口儿(种田)》 小两口儿(种田) 第1节 ?  小两口儿(种田) 作者:秦筝赵瑟 文案: ▼——本文狗血文,文案如下——▼ 平静祥和的牛家村,最近沸腾了。 盖因辞官回乡的当朝一品阁老大人,他的嫡长子娶了村里的寡妇。 即使不再当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着也是有点家底的,犯得着要个二婚? 不知他们一家抽了什么风。 绯闻中的嫡长子:生无可恋。 ----------------------------------------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穿越时空?种田文?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芦花、郁齐书 ┃ 配角: ┃ 其它:下本《糙汉宠妻(种田)》 一句话简介:娇软小作精 立意: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第1章 杨芳蹲在走廊上,花了点功夫清理出来一堆去年保存下来的南瓜、黄瓜和丝瓜种子,挑选出颗大饱满的装进小塑料桶里,用略微湿润的细碎泥土拌好。 完事后,直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肢。 下午四点多钟,太阳尚未落坡。今天是个艳阳天,所以这会儿的阳光仍旧有些耀眼而炽烈,她回身进屋准备去找个遮阳的帽子带上。 经过客厅时,杨芳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 她三岁半的女儿杨芦花盘着两条小短腿正端坐在沙发上,小小的一坨,又顶着张肉乎乎的小圆脸,虎虎的,怎么看怎么像只小招财猫。 芦花的小手里,正各自抓着本图画书和一支粉嫩的点读笔,双手都不空,那两只乌溜溜、黑宝石般的小圆眼却望着电视机目不转睛。 客厅电视开着,正在放儿童剧《追风少年》— 喜欢打乒乓球的小男孩儿,球技笨拙,却有一个宏大的梦想。他很想进体校少年队,然后将来有机会为祖国争光,站在世界冠军的领奖台上。为此他勤学苦练,时刻为梦想而努力着。 ---是个小小少年的励志故事,正好假期放给宅在家中的小朋友们看。 整部剧中的主角和主要配角都是半大的小孩儿,也许这就是吸引小芦花的原因,她看得这么专注,未必是看懂了故事本身。 与此同时,点读笔中有道温柔而缓慢的女声徐徐地在诵读--- “……农民伯伯把玉米种在地里,到了秋天,收了很多玉米。农民伯伯把花生种在地里,到了秋天,花生熟了,也收获了很多花生。小猫看见了,就把小鱼种在地里。它想,到了秋天,它一定会收获很多很多的小鱼……“ 还以为她根本没认真听讲,可杨芳发现小芦花蒲扇似的浓密睫毛眨了眨,目光自电视机移开,低头,看了眼图画书,扎着冲天小辫儿的脑袋还歪了歪,肉乎乎的圆脸上显出了困惑而又有些惊奇的神情。 杨芳微微笑了笑,猜测芦花是没听懂,她会拿点读笔在图画书上戳一下再重新听一遍,谁知道她的目光调转,人又被电视剧吸引了过去。 无聊的大人为了家庭琐事碎嘴吵架的场景结束,屏幕里画面已转换---周末时间,少年宫的体育馆里活跃着许多灵活矫健的小小身影。 镜头慢慢拉近,这就出现了小男主角淌满了汗水的脸,坚定、倔强而又俊俏的一张小脸儿,特写。 一见他,芦花登时双目发亮,嘻嘻笑了,咧开一口雪白的参差不齐的细小乳牙,那双小圆眼也瞪得大大的,嘴角貌似……还快速流出了晶莹闪亮的口水……她吸溜一声,手指不自觉松开,图画书掉落在地。芦花毫无所觉,只抬起手背把嘴巴上的口水擦了擦,眼睛则巴巴地望着屏幕眨也不眨。 杨芳看那画面上,小男孩儿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鼻子翘挺,抿着的小嘴儿嫣红欲滴,如水洗过,还真是个无一不俏的小正太,又高冷又俊酷。莫说小女孩儿,就是她这见多千帆过境的老母亲也喜欢得不要不要的。 杨芳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遥控板。 这部剧在她的记忆里芦花至少已经看了三遍了,这个台放了那个台放,芦花一次次看,杨芳都不知道这么小小的一只,她是怎么知道的还可以换台反复看?可以说芦花对遥控板的熟悉程度比她一个大人还精。 年纪这么小就这样子长期盯着电视机看,对眼睛可不好。 ---弯腰的时候,她的身体遮住了屏幕。 画面突然被挡,沙发上的芦花愣了下,收回视线这才看清楚是妈妈,她不知何时进的屋,而妈妈正要关电视机。 这下不得了。 芦花眉毛一抖,像只炸毛的猫,一边踢弹双腿,一边两只小手猛拍沙发,用高亢的声音大声抗议道:“不准关!我正在欣赏小哥哥呢!妈妈你好讨厌!” 第2章 杨芳不满地横了女儿一眼,循循善诱:“妈妈说过多次,不可以大呼小叫的,要有礼貌。对妈妈要有礼貌,对外面的人更要有礼貌。还有哦,要养成好习惯---学习的时候不能看电视,看电视就不学习,做每件事情都应该专心致志的。咱们事先不是已经讲好了条件的吗?你答应得好好的。这还没过完一天呢,你就不听妈妈的话了?” 条件条件……妈妈说若她听话,就会给她买花裙子买发夹买滑板车做奖励。 哼,妈妈只会这样子收买我,我就这么好收买吗?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我三岁半了! 虽然裙子发夹车车我都想要,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哪里有小哥哥重要啊? 啊,为什么讲条件的时候我没跟妈妈要小哥哥?啊啊,我好笨! 芦花非常生自己的气,两边腮帮子都鼓成了金鱼泡,倔倔地默不做声,只把眼睛死死地盯着杨芳手里的遥控板,一脸郁闷。 如果换成奖励我一个小哥哥,我肯定好好学习! 杨芳还在继续数落:“今天上午你都已经看了一上午的电视了,妈妈一句话没说你,下午你还看?一点儿不自觉。好了,现在该是你的学习时间,电视妈妈要关了。” “我是在学习呀!”芦花终于忍不住呛声,冲杨芳挥舞了下手里的点读笔,忿忿道:“妈妈你没眼睛看吗?” 杨芳这下可气着了,“哦,点读笔开着眼睛却盯着电视机,这就是你学习的样子?你这态度极其不端正,还敢跟妈妈犟嘴,以后都不要看电视了!” 说完,坚定地把电视机关了,遥控板“啪”的一下丢在茶几上。 芦花撅着小嘴儿,斜着眼睛一见妈妈转身离开,手里的点读笔当下便往沙发上使劲儿一砸,嘴里叽咕道:“哼,你会关,我就不会开吗?我就要看!” 说着话身体直起来,颤巍巍地横爬上茶几,伸长了小胳膊去勾那只遥控板。 却瞥见妈妈去角落的衣帽架上取下太阳帽戴在头上,一副好像要出门的样子,她又立刻丢了遥控板。 跟着缩回身体,两条圆滚滚甘蔗似的短粗小腿放下沙发。身子一扭,便一秒钟内攀着沙发快速滑到了地面上。 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然后鞋也不穿,就这么光着小脚丫子,屁颠颠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杨芳的小腿,扬起小脸几乖巧道:“妈妈妈妈,你要出门吗?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你等等我,我去换件花裙裙哈。” 妈妈常把她一个人丢在家,她的新裙子虽多,可惜没什么机会穿出去显摆。 杨芳见女儿噼啪一说完,转身就要往自己卧室跑,莞尔,一把把她拉住:“妈妈不出门,妈妈只是去后面花园里种点菜。外面又晒又热,你还是就在屋里听书学习吧,乖乖的。” 芦花一脸失望,随口问道:“妈妈你要种什么菜?” “妈妈找了点瓜瓜的种子出来,准备撒在土里。等过段时间,我们芦花就有各种瓜瓜吃了,像南瓜啊黄瓜啊丝瓜这些。” 芦花歪着脑袋,似乎想了想,再度扬起小脸:“妈妈,你要种的瓜瓜是不是像书上说的那样,种到土里后,到了秋天就会收获很多很多?” 杨芳蹲下身子,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儿,笑道:“对呀,我们芦花很聪明呢,都记住了。你别小看它们现在只是一粒很不起眼的种子,等过段时间,种子会在土里生根发芽,然后越长越大,长出茎和叶子,还开出美丽的花朵,最后结出来很多很多的瓜瓜,芦花和妈妈两个人都吃不完呢,妈妈都不用到超市去买菜了。” “种什么都能长出来吗?” “是啊,土地伯伯很神奇呢,他能让我们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芦花拍着小巴掌兴奋起来,急切道:“那妈妈妈妈,我要种个小哥哥出来!” 她指着电视机,抓着杨芳的手又蹦又跳,嚷嚷着要她把刚才电视剧里那个小男孩儿种在土里。 芦花说:“等到了秋天,我就能收获小哥哥了。我不要很多很多,我只要一个就好了。小哥哥太多了的话,妈妈会养不活,妈妈养芦花一个都已经很辛苦了。” “……”杨芳愣了愣,眼眶开始泛红,但更多的是因芦花天真的话语而笑不可抑,眼泪都笑出来了:“土里怎么可能种得出来……” 土里是种不出来小哥哥的。 小猫都没有种出小鱼来,她图画书没有听完整。 但是,何必告诉她童话里残忍的真相? 她很可能会哭,芦花是个小哭包。 杨芳收了笑,看看芦花期盼的小圆眼,里面闪烁着那么天真、纯净而无邪的目光。 杨芳微微笑了笑,改口:“芦花为什么想要种个小哥哥出来呢?” 芦花说:“我要让小哥哥当我的男盆友!” 杨芳又忍不住大笑。 电视剧,生活里,耳濡目染,小不点儿一个,懂什么叫男朋友吗? 女儿就是童言无忌罢了。 不忍心让芦花天真的本性过早变得成熟理智,杨芳没有解释和纠正她。又想到自己的情感经历,她再看这个已经对母女俩的生活有些懵懂的女儿,目光更加柔和慈爱。 笑着点了点头,顺女儿的意道:“好,就种个男盆友给芦花。以后妈妈再出去工作的时候,就让男盆友陪着芦花玩儿。这是家养的男盆友,他一定会对我们芦花好一辈子的。” 第3章 杨芳是美术学院科班出身,人物素描是基本功。 找出纸和笔,就照着电视剧里那小男主角儿的模样画了张小图,权且当做种子。 芦花一直围在妈妈身边看她画像,小男孩儿跃然纸上时,她的两眼开始冒光。 五分钟速成。 “好了,拿去种吧。” 芦花双手小心翼翼接过那张小图,如获至宝,开心地转圈圈儿。再多看两眼,竟啪叽一下,重重亲在纸上。嘴巴移开时,那小男孩儿的肖像画上留下了一滩口水。 杨芳哭笑不得,提上装了种子的塑料桶和铲子就去了后花园。 见状,芦花抓起衣帽架上自己那顶小太阳帽罩在脑袋上,赶紧跟上妈妈。 母女俩所住的这栋别墅屋后有个上百平米的大花园,一年前刚搬来的时候,蒿草丛生,都有半人高,老鼠虫蚁到处跑。杨芳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将其打理得像模像样了---周围种上了鲜花绿植,中间则开成一畦一畦的小方块用来栽种蔬菜瓜果。每回收成,足够母女俩的日常用度。 芦花站在旁边看妈妈劳作---先用铲子在土里挖出一个个小坑,然后抓一把种子丢进去,再然后用土将坑覆盖,最后浇透水,完事。 小两口儿(种田) 第2节 芦花有样学样--- 她用小铲子在装满了泥土的花盆中间哼哧哼哧戳出来个洞----花盆很大,妈妈为她找来的,原来是种的米兰树,早已经枯死了,现在用来种小哥哥。她的小哥哥当然得有特殊待遇,所以他以后会在花盆里长出来,不同于那些蔬菜瓜果是在地里面长出来的。妈妈说小哥哥住的是别墅,蔬果住的是贫民窟---洞挖好了,芦花将小图画仔细折叠好,还宝贝地在手板心里轻轻拍了拍,然后摁进洞底,再用双手把周边的土刨过来盖住洞,小手又在泥巴上面拍了拍,把土夯实了,最后在花盆里浇了一小桶水。 大功告成,芦花期待地问妈妈:“小哥哥要好久才能长出来呀?” “早着呢,”杨芳拔着地里的杂草,随口答道,“你听点读笔里那个姐姐讲不是说到了秋天才收获吗?” “哦。”芦花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春天、夏天、秋天……啊,妈妈妈妈,三天后我就能收获小哥哥啦,噢耶!” 杨芳噗呲一笑,“不是这么算的,芦花。秋天,就是要这花园里所有的花儿都凋落,角落里那棵银杏树的叶子落光光,芦花冷得不敢穿花裙子,要换上毛衣毛裤了,就表示秋天到来了。” “哦---”芦花看看园子里玫瑰花儿正在盛开,银杏树上满眼翠绿,似懂非懂,“那还要好长好长时间哦。” 看她有些怏怏不乐,杨芳含笑哄道:“可是在这段时间里,你有很多事情要做啊,比如给你的小哥哥浇水、施肥、捉虫……要是没把种子照顾好,小哥哥有可能会永远都不出来哦。所以,你一定要努力养护他,芦花加油!” 芦花举起小拳头,“嗯嗯,芦花一定会好好养护小哥哥的,芦花加油!” 杨芳以为,一切不过就是哄哄女儿一时开心罢了,谁知道芦花当了真。 一连数日,芦花都跟在她后面。 她给地里浇水,芦花也给她的花盆里浇水。她施肥,芦花也抓了几颗肥料埋进花盆里……芦花还有事没事,每天好几次往后花园跑。 又想,小孩子都是三分钟热度,很快她的新鲜感就会过去的。 一周后,杨芳种的那些南瓜丝瓜种子,开始钻出泥土冒出两片三片柔嫩的叶子。 芦花看着妈妈的成果,脸上羡慕不已。她蹲在自己的花盆边,瞪大了一双小圆眼,试图从泥土缝里找出一点点她的小哥哥头顶上冒出来的头发丝儿。 “妈妈,我的小哥哥好久才会发芽啊?你的那些瓜瓜都有两片叶子了。” 杨芳哄道:“你的小哥哥也许害羞,咱们再等等看。” 某天下午,杨芳看见芦花哼哧哼哧地把她照顾的那个花盆往墙角的银杏树下搬。 “芦花,你在干什么?”她慌忙过去帮忙。 芦花抹着小脸儿上的汗水,回她:“妈妈,太阳好大。小哥哥一定是嫌外面太热了,所以才迟迟不愿出来。唉---,秋天好久到呀?” 杨芳听着她孩子气十足的话,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笑着欺哄:“嗯,芦花怕热,小哥哥肯定也怕热。外面没空调,等天气凉快点,他肯定就会出来了哦。” 天气没有变得凉快,越来越热。 春天过去,一场初夏的雷雨过后,基本上后花园里杨芳撒的那些种子陆陆续续都破土而出了,苗子越长越茁壮,需要施更多的肥料。 芦花守着她种了小哥哥的花盘,发现除了接二连三地冒出杂草来,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她皱紧了眉头。 用小铲子把面上的土松了松,学着妈妈那样,她又丢了几颗肥料进去埋好,还仔仔细细地将细小的杂草拔得一干二净,免得争抢她小哥哥的肥料。 尽管小哥哥还是连芽都没发。 再一周后,杨芳种的各种瓜苗长出藤蔓,开始往搭好的竹竿子架上攀爬。 芦花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很沮丧。 第4章 暮来朝去。 一个月后,长得最快的那几株黄瓜秧已经爬满了藤架,郁郁葱葱,开出了满架子的小黄花。 杨芳拨开浓密的叶片,寻到一个半截指长的小黄瓜,小心翼翼地虚握在手里,转头喜滋滋地对女儿道:“看,结出小黄瓜了呢。过不了三四天,咱们就能把它摘下来吃了。只要开始结果,瓜瓜们就会长得飞快。你别看它现在这么小一个,一晚上它就能长芦花的拳头那么大呢。哇哦,开了这么多花花,到时候结出来的黄瓜我们会吃都吃不完……芦花,你怎么了?!” “哇---,”芦花终于崩溃大哭,坐倒在地,“我的小哥哥为什么还种不出来?妈妈的黄瓜都已经收获了很多很多黄瓜了,我一个小哥哥都没有种出来!” “没有很多……芦花,现在只是开了很多花花而已。” “很多!明明就是很多!那么多小黄瓜,它们很快就会变成大黄瓜了,可以摘下来吃了,可是我的小哥哥他连芽都没发!他没发芽!” 边哭嚎,边,芦花抓起一把泥土就向黄瓜架子砸去。 很有准头,扑簌簌砸掉了好几朵花儿。 她瞧见了,心中十分解恨,又抓了一把土向架子狠狠砸去,再抓再砸,一下又一下。 口中,嚎啕着控诉道:“小哥哥没发芽,为什么他不发芽?妈妈,是不是你这些黄瓜抢了我小哥哥的肥料?长出来这么多黄瓜,我小哥哥才一个,他怎么抢得过?你干嘛要种这么多?!” 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杨芳无奈地跳出蔬菜地,把芦花从地上拉起来抱进怀里,柔声教育道:“养成的什么德性呢?你这乱发脾气的习惯真要改一改。这些黄瓜可都是妈妈辛辛苦苦种出来的……” “我也很辛苦啊!”芦花呛声打断她,“我辛辛苦苦浇水、施肥、拔草,可为什么小哥哥就是种不出来?妈妈,我要小哥哥!” 因为用尽力气哭泣,芦花脸胀得通红。又因为哭得太伤心,还那么大声,她开始抽噎,一边哭诉,一边打嗝。 杨芳看着想笑,但看她眼里的泪水像涌泉一样不住往外冒,便将笑生生憋住了。 为芦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种不出来就算了吧……” 芦花泪眼一瞪,拍开她的手,就要往地上打滚撒泼去。 真是怕了她。 杨芳慌忙把她抱紧,“好了好了,妈妈给你说,心诚则灵……” “还要我怎么样啊?妈妈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给小哥哥浇水施肥,我还给盆子里松土,我还偷偷对月亮婆婆祈祷让小哥哥快快长!我什么都做过了,为什么他还不长出来?” 芦花较了真儿。 杨芳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也许,也许……也许是,是种子坏了吧……” “啊?!”芦花瞬间止哭,抬起手背囫囵抹了下眼睛,然后张大泪眼紧紧盯住杨芳问道:“妈妈,你说小哥哥坏了?“ 杨芳:“……” 生了个精灵古怪的女儿真是麻烦。 要是当妈的脑子不好使,你还轻易哄不了她。 杨芳只能自食恶果,一个接一个的把谎言圆下去。 兴许过了这个月,下个月幼儿园开学,芦花的注意力就会移开了。 芦花喜欢交朋友,所以很喜欢上幼儿园。 期待九月份快点来,好把这小魔人精带走。 呃,就是有些种子,长得不够饱满的,空心的,都是种不出来的。“杨芳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说,“就像你以前听过的故事啊,比如煮熟了的种子就开不出花儿来。还有哦,如果给种子浇水浇多了,也有可能把种子泡坏的哦。” 芦花一听,拿起地上的铲子就去疯狂地撬花盆的泥土,嘴里喃喃:“哥哥哥哥,你千万要挺住,芦花这就来救你!” “……”杨芳觉得脑仁有点疼。 想想,还是直接告诉她真相---活生生的人不是从土里种出来的,是从他妈妈的肚子里面钻出来的。 那厢芦花已经哼哧哼哧地把泥土刨开,很快丢开铲子,发出惊天动地的惊呼:“啊,哥哥的种子真的坏了!” “……”杨芳看了眼已经和泥巴混在一起的细碎纸渣,顺着她的话道:“啊,还真是坏了呢。好了,找到原因了,看来今年是种不出来小哥哥了。行了,收拾收拾回屋去洗个澡再换件花裙子吧,瞧你这滚的一身的泥。” 芦花却摇头:“妈妈,还可以重新种啊。上次你种的几棵辣椒苗被蜗牛吃掉了,你就重新种了几棵,现在它们都快开花了。” 她小跑几步,指着土里那一丛长得葱茏的朝天椒,振振有词。 她还记得真清楚啊…… 杨芳扶额:“芦花,现在再种已经太晚了,过了季节养不活的。现在是夏天了,你看每天的太阳好大,就算你的小哥哥发了芽,他也很快就会被太阳晒死的。不如我们明年春天再种吧。” “不要!”芦花坚决拒绝,“太阳大,我就把小哥哥搬到屋里吹空调去!” 杨芳无法,只好重新去画了张那小男孩儿的图样子给芦花种在花盆里。 这次杨芳留了个心眼儿---晚上趁芦花熟睡,她将白天去花鸟市场临时买回来的瓜叶菊的种子往花盆里撒了几颗。 这种花草芦花没见过。 好歹到时候盆里能长出来点不一样的特别的东西,能把这个谎言继续圆下去。 芦花现在就是待在家太闷了太闲了,没有小朋友同她玩耍。等到九月份开学,她上了幼儿园,被各种朋友和园里的玩具一吸引,种小哥哥的新鲜劲儿肯定跑得光光的。就算她再想得起来,年龄渐渐变大,又学了点知识,更加懂事了,自然明白了她是永远不可能种出小哥哥来的。 杨芳这样安慰着自己,芦花那边,浇水、施肥、向月亮祈祷、每天对着花盆凝望……她对着那盆种了张图画的泥土更加虔诚了。 特别是浇水一项,听了妈妈的话,芦花不敢再用小桶浇水。她用自己吃饭的小勺,十分认真的每次只浇三勺水,早上、中午、晚上各三勺,跟自己吃饭一个规律。 杨芳每每看到女儿孤独而小小的执着背影,懊悔当初不该哄骗她。 如果一开始就不给她希望的话,她也不会如此。 也只怪自己低估了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这样执着的精神呢?她还是个三岁多点的孩子啊。 将近两周后,芦花的花盆里破土而出一株小苗子,不是花园里常见的那些杂草模样,叶片有点大。 芦花第一时间发现,兴奋得哇哇大叫。 除了向妈妈通报这个好消息外,她跑出别墅大门,向路上遇见的小区里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保安、物业管理人员……她向遇到的每个人讲述了这件事情。 杨芳汗颜,赶紧将花盆里其他冒芽没冒芽的瓜叶菊统统都毁尸灭迹。 芦花只种了一个小哥哥,长出来多棵苗,就又要被那个小机灵鬼质疑了,肯定又好一番发脾气。 此后,芦花电视也不爱看了,她更频繁地往后花园跑,常常蹲在花盆边同那株每天都有变化的小苗说话。 “小哥哥,你会从哪里出来啊?花骨朵里面吗?妈妈说有好多种方式的,比如茄子黄瓜是从花骨朵里出来,但是土豆和红苕却是在根下面长出来的。你又从哪里出来呢?” “哥哥哥哥,你快出来吧,我好唱歌给你听啊。是我新学的哦,我跟着点读笔学的哦,我很聪明吧?” “为什么你不说话?是不是因为你还没有开花的原因吗?一定要开了花你才能长出来吗?” “啊,哥哥哥哥,如果我唱歌给你听,你是不是很快就会长出来了?你要不要听呢?” “会的吧?如果我唱歌给你听,你是不是会更快一点开花了?是不是你会很聪明?是不是会越长越帅?妈妈说,我以前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因为她经常给我读书给我唱歌听,所以我才长得又乖又可爱呢。” “你不说话,是不是默认了啊?那,那,那你可要听好了,小仙女的歌只唱一遍哦,咳咳---” 芦花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一只脚稍稍跨前,屈膝,然后微矮身体,两手牵起身上的花花裙子,冲花盆鞠了个淑女躬:“献丑了,小哥哥,请你欣赏《小黄鸭》---我在马路边捡到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杨芳做好了午饭,透过窗户往后花园望的时候,芦花已经围着花盆又唱又跳了一个小时,她的脸庞晒得发黑发亮,小脸儿上全是晶莹的汗水。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两口儿(种田) 第3节 小仙女们,如果喜欢这篇文就点击个收藏啊,放进收藏夹里。 第5章 夏天的傍晚,夜幕尚未低垂,天边早已出来了月亮和长庚,就挂在半空,弥久相伴,不离不弃。 杨芳在厨房里做晚饭。 芦花不声不响进来,径直去拉碗柜。 实木柜子里装满了碗盘,有点重。 芦花哼哧哼哧,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涨红了小脸儿,也只把柜子拉得微微颤动了下。 碗柜就在灶台下面。 杨芳淘菜的空隙听见了动静,这才看见了她小小的身体,笑:“芦花,你怎么走路跟猫猫一样没声音呀?要拿什么?”弯腰帮她拉了一把柜子。 “谢谢妈妈。”芦花乖巧地道了句谢,挑了个稍大点的土碗,小心翼翼捧在怀里,再将碗柜重新推上,才说:“我要去后花园给小哥哥浇水喝。” 哦,是了,每每自己做饭,闹钟响了似的,芦花就会想起来该给她的小哥哥喂水喝了。 “今天太阳大,芦花都喝了好多水,小哥哥肯定也很口渴,我想给他多喝点水。没问题的吧?妈妈。”她扬起小脸儿问。 “哦,没问题。不过你今天就别唱歌了,妈妈这菜马上就要炒好了,要吃晚饭了。” “那我唱一首可以吗?” “可以。” 芦花就垫起脚尖儿在水龙头下接了大半碗水,捧着出去了。 因为女儿还小,杨芳的饭菜就做得精致---米饭是加了玉米碎的软饭,菜的分量少但品种多,追求个营养丰富,有一个番茄蛋汤、一个宫保鸡丁以及一个炝炒丝瓜,荤素搭配。还有,杨芳专门给芦花做了她最爱吃的两个菜---可乐鸡翅和土豆泥,奖励她这两天的表现很乖。 还有最后一个炝炒丝瓜了。 切好的丝瓜刚倒下油锅,忽然听见芦花的尖叫声自后花园传来,啊啊啊,连着好几声。 杨芳疑惑地凑到窗子前往外看,不知道芦花站在哪个角落,没看见她的身影,只闻其声,还在叫唤。听不清楚喊的啥,好像很激动,语无伦次,一阵哇哇哇,然后又啊啊啊。 杨芳朝外喊了两声,芦花没回应。她心头发慌,急忙关了灶火、丢了锅铲奔出去。 跑到后花园一看,芦花手舞足蹈,正围着个高过她一头的小男孩儿兴奋不已地又蹦又跳。 白瓷水碗已打翻在地,芦花平时用来给瓜叶菊浇水的那只铝制小勺子也给丢在了一旁的菜地里。 望见她来,那男孩儿抬起头来,同杨芳打了个照面。男孩儿的脸上眼底都写满了震惊和茫然,而杨芳也在看清楚他的脸时,愕然地微张了嘴。 一眼认出,这不就是电视剧里那个小男孩儿吗? 她给芦花画在纸上,种在花盆里的。 因着芦花的缘故,杨芳现在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画出他的小模样来。 虽然他此刻十分狼狈,头发湿漉漉的,浑身是土。脸上不知怎么搞得,也糊了好几道泥,眉头鼻尖上也有几坨泥点子,但仍无法掩盖他同那小主角儿逼人的神似模样。 芦花终于发现了妈妈,更加兴奋,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笑得一双小圆眼都弯成了月牙儿。她一把将那男孩儿的手臂抱住,冲杨芳邀功道:“妈妈妈妈,我把男盆友种出来啦!芦花真棒,芦花真的种出来一个男盆友啦!” 杨芳当然不信女儿的话。 莫非,那小主演就住在附近? 这是高档别墅小区,藏龙卧虎的富贵人家多了去了,越是名人越低调,也许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呐。 这么一想,更加合理了。 杨芳上下仔细打量那孩子。 呀,他竟然还穿着戏服哩,很像明朝古装剧里的打扮---一身青色绸面直裰,腰间系着根玉带,左右两边也各吊着两个圆环形的白色玉坠。蓄长发,也可能是假发,在头顶上挽了个髻,用一只木簪和玉扣锁住。 可能他在新剧里扮演的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孩子,那衣料子顶好,在夕阳的余晖里隐隐有花色暗纹流光溢彩。 看那男孩儿就站在花盆边,头发上脸上、衣服鞋子,弄得一身都是泥土,杨芳猜他极有可能是从墙上翻进来的。 墙边是一株高过墙头的银杏树,树下就是花盆。他攀上墙头抱着银杏树滑下来正好落进了花盆里,所以那花盆中央被踩出了好大一个坑,那株瓜叶菊已经被踩死了,枝叶混和着泥土被碾成了黄的绿的浆汁溅在盆沿、摊在地上,混和着被拱出来的泥巴,呈现一地狼藉。 中午才下了一场偏东雨,花园里的泥土墙面都浸透了水,所以可能也因此他翻过来时一个没踩稳,才会搞得这么狼狈。 如此这么一想,杨芳便释然了。 就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落地的,怎么会搞得从头到脚,连脸上鼻子上都粘上了湿泥巴? 那厢,芦花安静了下来,眨了眨蒲扇似的的睫毛,她抱着男孩儿的手臂摇了摇,说:“天快黑了,小哥哥,你这就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第6章 男孩儿未加理睬,只把目光环视周围,秀气的眉头拢成了川字。 杨芳看他,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骄矜气质,暗暗想,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小孩儿就是不一样,小小年纪也能由内至外散发出强烈的冷漠气息,不是他们这种凡俗人等轻易能靠近的。 明星就更不得了了,那张小小的扑克脸上简直明晃晃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就是芦花年纪小,根本看不懂人情世故,觉察不出那小男孩儿身上的疏离抗拒,只一径热情地邀请他,口中巴巴地喊着小哥哥小哥哥,耐心劝说诱哄--- “小哥哥,你饿了不?我妈妈刚刚做好了晚饭,咱们进屋就可以吃了哦。有我最喜欢的鸡翅膀哦,我分你一只翅膀怎么样?要不我给你两只?妈妈一共才做了三只……” “小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喜欢说话吗?” “那你腿站麻了没?我有点站累了也。我们进屋去,坐下来说话,好不好?” 芦花弯腰,假把意思捶了几下双腿。可那男孩儿始终无动于衷,她表演了半天,都演得累了,得不到半点回应,禁不住委屈巴拉地扁了扁嘴。然而扬起头时,仍旧展露一脸灿烂的笑容。 “小哥哥,那你想吃什么?你只要跟我回家,我就让我妈妈做给你吃,好不好?” 杨芳:“……” 小小年纪,就晓得为了讨好美色,把妈妈当免费劳动力哈? 杨芳看着这样的女儿,心情十分复杂。 芦花从来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哈,知道妈妈平时劝你多吃点饭菜,少看点电视是多么累了么? 杨芳抄手站在一旁围观,她决定不插手小孩子之间的事情,就看看芦花要如何收场。 这是个锻炼女儿的好机会。 站着看了一阵,那男孩儿对芦花始终不理不睬,芦花小脸儿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了,她垫脚又把他抱住。 这一次,她抱着男孩儿的手臂开始又拖又拽。 “小哥哥,你不要站在这里啦。天黑了,你快跟我回家嘛。你放心,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说话声儿里已带了哭腔。 那男孩儿也不知怎么的,既不说话,也无动作。跟芦花较劲儿似的,任由她生拉硬拽,他兀自站在那儿岿然不动。不过眉宇间,渐有厌烦之色。 见状,杨芳忙开口斥责道:“芦花,有话好好说,要有礼貌,不可以对小哥哥动手动脚的。” 芦花听见,像是才想起了妈妈似的,回头干脆冲她扯着脖子大喊道:“妈妈妈妈,你快来帮忙!小哥哥他不愿跟我走,你快来帮帮我!” 说着话,她拖着人家更用劲儿,一只脚还晓得蹬着花盆借力使力,那张小脸儿又憋得通红。 杨芳无奈摇摇头,放开手朝那边走过去,也劝道:“小朋友,要不你就来我们家坐坐吧?我们是一个小区的邻居,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以后可以经常约在一起玩儿啊。” 男孩子转动清凌凌的目光,快速看了杨芳一眼,眉头紧皱。 突如其来,他忽然手臂一挣,轻易甩开了芦花的手。 芦花本来全力以赴拔河似的拽着那男孩儿的手臂,这一甩,她就似只断线的风筝,一交脱手,便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地,胖乎乎的小脸儿上一脸懵然。片刻后,屁股上的疼痛袭来,她霎时疼得哇哇大哭。 杨芳也有些懵,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发生这么一茬儿。反应过来,急忙加快脚步跑过去把女儿扶起来。 心中分外来气,想芦花待他这么热情,这小朋友实在太没礼貌了。 一头帮芦花拍打身上的泥土,一头,杨芳厉色道:“小朋友,你是哥哥,我家芦花比你小,你就算不愿意跟她走,你明白的说就是了,你怎么能动手推她呀?” 男孩儿听罢,不但毫无愧色,脸上的嫌恶之色更甚。 见状,杨芳面色一沉。 你在我的地盘上还给我脸色看? 张口就要将他自自家花园喝退出去。 芦花却止住哭声,双手连连摇摆,大声道:“没关系没关系!是我没站稳,妈妈,你别骂小哥哥了!” “……”杨芳噎得没话说。 这死孩子,胳膊肘咋这样拐??? 她脸上还淌着泪水呢。 男孩儿神色一僵,看了看芦花,脸上有一闪而逝的羞愧之色。 杨芳瞧见了,怒气顿消。 得了,人家是小明星,被芦花这么个陌生人纠缠不休,不耐烦是正常的。好在他也不是无可救药,知道错了呢。 暮色四合。 芦花趴在妈妈肩膀上,轻言细语,仍不放弃,努力道:“小哥哥,蚊子出来啦,快点跟我进屋,小心蚊子咬你满头包!” 话才说完,芦花突然呸了一声,然后连连吐口水。 杨芳看去。 她嘴里呸呸着,抬手嫌恶地直擦嘴巴,很快就见她的指尖上,滴答粘连的口水中裹着一只黑乎乎的长脚蚊! 一朝看清楚,芦花惊得连连甩手,哇哇大叫,还原地一蹦三尺高。 杨芳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余光瞟到,对面那男孩儿的嘴角扭曲,漆黑的眼里有隐约的笑意。 察觉到杨芳在看他,他又快速别开了脸,可是双肩仍旧微微抖动。 杨芳无声笑了笑。 小两口儿(种田) 第4节 都是小孩儿心性呢。 他不过是故作小大人模样,该是家里教得好,叫他轻易不要同陌生人打交道。 后花园里种满了菜,今天又下过雨,这会儿仍旧很闷热。天晚了,各种蚊蝇陆续出来活动,开始嗡嗡嗡的漫天飞舞。一个不注意就钻进嘴里,是大概率的事情。 芦花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恩怨不分明,毫无原则。 前一刻才被人家推倒在地,后一刻,她已经围着男孩儿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手臂为他驱赶蚊子了。 嘴里咋呼呼地说:“小哥哥,快进屋啦,再不走,我就要被蚊子咬成小笼包啦!我要是变成了包子,我一定会来吓你的哦!” 说着,突然一蹦,就将自己一张胖乎乎的脸凑到了男孩儿眼前。 那小男孩儿不意她如此精怪,乍见一团黑影近前,顿时惊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把个芦花乐得拍着小巴掌哈哈大笑。 杨芳也忍不住好笑。 男孩儿被笑得发窘,怒瞪了芦花一眼,终于有所松动,抬头看了看夜色,再快速瞥了眼杨芳,小嘴儿抿了抿,然后垂下了长长的眼睫毛。 杨芳明白了他的意思。 多半是他觉得刚刚才推了她的女儿,这会儿想要进屋,有些不好意思。 “天黑了,你要不就先到我们家坐一坐吧,边玩儿边等着你家里人来接你?” 撂下这句话,杨芳抱起芦花就走。 芦花扭身回头,急切地冲他招手:“小哥哥你快跟我们来,我给你好吃好玩儿的!” 那男孩儿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眼看杨芳母女要转过墙角消失了,他终于踯躅着跟了上来。 杨芳察觉到怀里的女儿因此大大地松了口气,失笑。 望着前面嬉笑打闹的一大一小,郁齐书缓缓缀在后面,快速四下张望着,眼底再度溢满了震惊之色。 这一切似梦非梦,他恍惚而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第7章 人进了屋,芦花开心得不得了,立马去翻出她的玩具,一股脑儿捧到她的“小男盆友”面前献宝。 “这个是玻璃弹珠。小哥哥你看,是红色的哦,很漂亮吧?你把它放在眼睛上,你看你看,哇,所有东西都变红了也。小哥哥,你的脸也变红了哦,哈哈哈。” “这是我的芭比娃娃,我每天早上都会给她梳头换衣服。我是妈妈的女儿,这是我的女儿。小哥哥,你要不要做我娃娃的爹地?” “还有这个,是我的魔镜。它是个万事通哦,什么事情都知道。小哥哥,你瞧我的!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两声轻咳,芦花捏着嗓子自问自答:“你问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呀?那当然是芦花喽,哈哈哈……嗝!” 杨芳在厨房里洗好了葡萄端出来,便看见芦花一个人人来疯地笑倒在沙发上,因为一口气没接上来,在那儿捧着肚子不住打嗝。 那邀请来的小客人,笔挺地杵在沙发边,站得像根木头桩子。小嘴儿紧抿,绷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杨芳极力憋住笑,“芦花,玩具先收好,别摆一沙发都是,你让小哥哥坐哪儿?行了行了,别玩儿了,收拾下快起来,该吃晚饭了。等吃完了饭,再同小哥哥玩儿。” 转头问男孩儿,“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不答。 又道:“那你要不要给你的父母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到五单元二栋来接你?” 仍旧不开腔。 就是看向她的目光闪烁不定,充满了谨慎和戒备。 那算了,别问了,问得越多,越可能被他当坏人看待。 这小孩儿被他家人教得实在太好,要是自己女儿这性格,不知被人拐骗了多少回了。 “小朋友,你怎么不坐?”杨芳把葡萄搁在茶几上,招呼道:“坐下来先吃点水果,我再去炒个菜,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芦花坐起身来,胡乱把玩具推到沙发一角,然后一边打嗝,一边就去拉他:“小哥哥,你快坐下来啊,别站着啦。” 男孩儿敏捷地避开了她的手,但好像有些不安,偷偷瞄了眼杨芳。 杨芳瞥到了,见他腰背僵直,站在那儿不动如山,俊脸有些发窘,秀气的眉头忧虑地颦蹙着。 “小哥哥你坐嘛,坐沙发上!”芦花拍着沙发不减热情,“你看电视吗?我给你开电视看,你喜欢看什么节目?我们看光头强怎么样?” 芦花又去拉他,这回他没避得开。 在杨芳促狭的目光里,他想挣却又不敢挣的模样,只跟芦花较着劲儿,伸手抵着沙发就是不坐。偶或飞快地看一眼杨芳就低了头,盯着自己一双沾满了泥土的锦靴,两只脚的脚尖儿局促地挤来挤去。 杨芳恍然大悟,暗责待人不周到。 忙道:“你要不要去浴室清理一下?”她比划了一下他身上。 小男孩儿立刻轻轻地点了点头,终于有了回应。 芦花眼珠滴溜溜一转,“小哥哥,我带你去!” 说着话,人已经滑下了沙发,趿拉上凉鞋抓着那男孩儿的手便往浴室拖。 想那孩子浑身弄得那么脏,只怕得洗个澡才成。 杨芳就回房间找了根新毛巾出来,又从衣柜里翻出来一套稍大点的童装。 家里有很多孩子穿的衣服,大包小包,都是她从亲朋好友那里收集来的旧衣裳,准备给芦花穿的,能穿到她小学毕业。 小孩子身体长得快,衣服换得勤。不过,没有必要都买新衣服。 穿百家衣吃百家饭,是老辈人传下来的习俗,寓意孩子受百家庇护,消灾驱邪,能够健康长大,是吉祥如意的做法。 就看那孩子愿不愿意将就着穿一下旧衣服,人家一看气质就出身不俗。 如果他不愿意将就,那也就算了。 杨芳把衣服毛巾送去浴室。 浴室里,芦花还在热情洋溢地给那小男孩儿介绍各种洗漱用品呢,包括热水冷水怎么开,又为他把沐浴露、洗发水找出来,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十分周到体贴,真当自己的小男盆友般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男孩儿认真听着,目中除了惊奇还是惊奇,但是眉头攒着就没舒展过,这让杨芳愈加看不懂了。 也许可能,这小孩儿在他家里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的小主,有佣人专门为他事先放好洗澡水,说不定还有人搓背。也有可能他们家特别奢华,没见过自己这家这种装修普通的别墅吧。 衣服毛巾送进去后,杨芳就没管了,去了厨房,又蒸了碗米,再把剩下那个丝瓜炒好。 半小时后她饭菜端上桌,过来喊吃饭,结果那小孩儿仍未出来,而芦花正在浴室门前唱歌,啦啦啦,啦啦啦,没有歌词,嘴里蹦出一串又一串不成曲调的啦啦啦。 杨芳看芦花一边打胡乱唱,一边斜着身子双手都扒着房门,像只努力直立的乌龟,伸长了脖子,四肢都贴在了房门上,眯着眼,试图透过门缝瞧清楚内里,顿时被逗得捧腹。 求浴室里那小演员的心里阴影面积? 杨芳走过去,将芦花拉开:“你这样好不礼貌。” 芦花跺脚道:“可是我担心小哥哥在里面睡着了嘛!妈妈,他在里面洗了好久!” 人家迟迟不愿出来,只怕是被你这个疯狂的小迷妹给吓到了。 不过这么久没出来,杨芳还真有点担心他会不会饿晕了蒸晕了,忙敲了敲门:“小朋友,洗好了吗?快出来吃饭喽。” 等了一会儿,里面有个极轻微的“嗯”字传出来。 芦花双目一亮,“呀,小哥哥不是哑巴!” 杨芳忙把她的嘴巴捂住,“不礼貌!” “好了好了,你一直守在门口,我觉得你的小哥哥很害羞,我们还是去饭厅那边等他自己出来吧。” “哦。” 郁齐书凝神细听,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再没声音了,他背靠墙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那小女孩儿真是…… 她的精力怎么能这么好? 还有她的热情,裹着他都快要喘不过气。 第8章 等了约莫一刻钟,浴室门打开,郁齐书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出来了。 餐桌旁的母女俩早已等得不耐,听到动静,齐刷刷扭头看过来。 顿觉眼前一亮。 他的脸已经洗得干干净净,长发重新梳过,仍旧挽了个髻立在头顶上,用木簪和玉扣锁好。原先凌乱的发丝都整理好了,因而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显出了他整张白嫩的脸庞。这一看,他唇红齿白,目若点漆,修眉挺鼻,又站在那儿酷酷的不苟言笑,小模样真是要多俊俏有多俊俏,瞧得母女俩移不开眼。 真人比电视剧里还好看呢。 只是,杨芳讶道:“我给你的衣服不合适吗?怎么不换了?” 旧衣服折叠整齐的被男孩儿捧在手里,而他身上仍旧穿着那套~弄脏的戏服。 此时长衫上明显看得出已有好几处濡湿痕迹,泥点子都不见了。那他先前长时间待在浴室里,估计就是在搓洗衣服上的污迹呐。 如此看,这孩子也没那么娇贵,会洗衣服就是值得称道的一件事情。 郁齐书面现迟疑,片刻后,回:“多谢您,我……我就穿这一身便好了。” 竟然开口说话了。 温润如玉,有礼有节,咬文嚼字。 “嘻嘻嘻嘻,”芦花掩嘴,自指节缝里发出了似老鼠活动时那种悉悉索索的阴细笑声,喜不自胜道:“妈妈,我男盆友不但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好听啊。” 杨芳:“……” 闺女,你要脸不要啊??? 妈妈可要哩! “可是你这身外套都已经打湿了啊,夜里凉,夏天感冒了很麻烦。要不这样,我看你里面是不是还穿了身?那你把外套脱下来,我给吹干?很快的。” 郁齐书又犹豫了片刻,点头同意。 他回浴室去换下了直裰,出来时,着一身雪白中单,更衬得他少年翩翩。 这孩子,长大了不知会伤了多少女孩儿的心。 小两口儿(种田) 第5节 杨芳暗暗感叹,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衣服,直言不讳道:“你这身真好看,在屋里你可以就这样穿啊,完全可以当家居服嘛,穿两件也热啊。唉,肯定饿了吧?快过去吃饭。” 杨芳将他脱下的湿衣服拿走,用吹风机吹干。 回头看饭桌上,芦花照例热情地给那男孩儿夹菜舀汤,殷勤备至。 杨芳吹好了衣服,再给挂到生活阳台上晾着。又把那孩子换下来的那双锦靴从浴室里找出来刷洗干净,也放在阳台上晾好。 等她回到饭厅,两个孩子已经餍足地放下了碗筷儿。 芦花紧挨在男孩儿的身边坐着,拉着他白色的衣袖喋喋不休。 杨芳走过去端起饭碗,芦花已经改抓着郁齐书的手包在自己的小手里。她拍了拍他的手背,豪气地说:“怎么样?我说我妈妈做的鸡翅膀好吃吧?小哥哥,你要是乖乖地待在我家,我就让我妈妈天天给你做鸡翅膀吃,两只!” 杨芳:“……” 如此养你的男盆友所? 当初说只种一个男盆友出来,原来是这样精打细算的呀?你还真是想得长远哩。 第9章 夜已经很深了,近十一点钟,芦花在沙发上玩得连连打哈欠,坚持不住。但是那小男孩儿却什么个人信息都不愿意透露,也不说叫他的家人来接他。杨芳只得先把女儿哄上了床,然后把男孩子安排到客房去睡。 不如此,总不能赶人家走吧。 “客房有单独的卫生间,你不用下楼去上厕所。牙膏牙刷这些我都给你放在洗手台上了,一次性的,你可以用了就扔。毛巾帕子是你之前洗澡用过的那根,我给你晾在金属架上的,你找找看。床上的枕头和棉被全是干净的,才换过,你放心。另外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给我说。”杨芳啰嗦地交代。 此番为对方考虑得十分周到了。 “现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待会儿想起了大声叫我就是,或者直接来敲房门也可以,我和芦花就住在斜对门儿,你不用跟阿姨客气。” 男孩儿站在房门口,身姿笔挺,像一株小白杨。他漆黑的目光流转,暗探了眼屋内环境,跟着就拘谨地低头盯着并拢的双脚,礼貌而不安地小声应道:“已经很好了,我没有其他需要,打搅您了。” 杨芳愣了愣。 这话说得,十分成年人的口吻了。 关键是他没半个拒绝的字,仿似早就打算好要歇在他们家。 杨芳审视眼前的孩子。 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谨小慎微的态度,一副做了错事担心被批评的模样。 一定是跟家人闹了矛盾,赌气之下离家出走来着。 挺彬彬有礼的,家教没问题,那到底他跟家人发生了什么样的矛盾才致他会离家出走? 长得这么可爱,又是个小明星,他家里人要是不见了他,肯定得急死。 人给安排好后,杨芳就来到阳台上,向小区里认识的几个太太打探那孩子可能的身份信息。 “我们小区呀?我们小区别看在燕城排得上号,可是这个别墅楼盘已经好老了,年轻人都不爱住这里。” 听筒里传来哗啦哗啦的麻将声,杨芳听到另一个声音附和了句:“就是。” 是李太太。 多半还有张太太和蒋太太。 这几位的老公都是企业家,儿女也大了,不是结婚分开住就是生活在国外,太太们没事可做,便就时常约在一起打麻将,常常打至三更半夜。 杨芳:“张太太,这孩子才六七岁模样,就是个孩子,不是年轻人……” “我是说他的妈。你想他六七岁,母亲能有多大?不可能上四十吧?四十岁以上的女人,思想没那么前卫,而且她老来得子,更加不得把娃儿送去娱乐圈那个大染缸里糟蹋了。你得将他的母亲往三十岁以下猜想,就跟你的年纪差不多吧。二十五六岁,年轻貌美,这样的女人怎么甘愿住在这种又破又烂的老小区里?” 小区是老了点,但是又破又烂倒不至于。 其实这个御景江山,住着很多低调的超级富豪。 在近年燕城兴起的各种所谓星光别墅、水上别墅、游艇入户、拥有私人飞机停机坪等等搏人眼球的高端楼盘里,它犹如鹤立鸡群。会长久住在这里而不搬走的富人,他们就跟这个小区现在郁郁葱葱、华盖遮天的环境一样,沉稳而内敛,满腹经纶。 大嗓门的蒋太太打岔道:“怎么没有?五栋三号那个不就是?那骚狐狸才二十二岁,我昨儿听说的。” “噢,对头!”张太太恍然大悟,“除非对方是三,倒有可能被男人给安排到这种地方来藏着掖着。不过那骚狐狸也没在这里住几天啊,就闹着男人给重新安排了套市中心的公寓楼,有百来平方吧,在三十层。装修得跟五星级酒店一样,落地玻璃窗,听说早上太阳直接能晒在大床上……啊,哈哈哈,杨芳,我不是说你是三啊。我是个说话不经大脑的,你该了解我这人了,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杨芳:“……” 气氛有一点僵滞。 “诶,你问这么个孩子干什么?”张太太自找台阶下。 李太太帮忙转移话题:“哈,不会是你家芦花看上谁了吧?她还这么小,你就开始挑女婿了?” 几个太太都大笑起来。 刚刚的尴尬也就一笑了之。 杨芳笑道:“李太太你真会开玩笑,不是啦,不过倒确实是芦花认识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去认识的那么个男孩儿,只说跟电视剧里长得一样的帅,就在小区里,然后她非要吵着闹着明天就去找那个小哥哥玩儿,所以我就问问看能不能找到他。这小区里同龄孩子很少,芦花性子又活泼,我时常不在家,若是能有个小伙伴同她一起学习玩乐,有利于培养孩子的社交能力。” 张太太:“嗯,你们家芦花聪明可爱,好好培养出来。” …… 旁敲侧击了好几家人,结果都回说不知道谁家有这么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 杨芳暗想,这小孩儿估计真是电视上的明星,保密工作做得好。而她认识的小区里的太太们年纪都偏大,对小明星还不一定知道。 只是,她怕自己落个拐卖儿童的罪名。 那孩子看言行举止,真不是一般人。富贵人家,不是她这种家庭能得罪得起的,就算她还是好意收留了人,但是对方家人怎么看怎么想,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要是人家报警,警察出动了,事情闹大,就会很麻烦。 杨芳越想越不安,干脆出门去了趟物管找安保人员做了个情况登记。 物业人员好心,安慰她说可能是假期里孩子待在家里烦才乱跑的。这小区好多家长做生意,成天不着家,就把孩子丢在家里让保姆带,叫她宽心。反正总之,一旦有情况了,就通知她。届时也会为她作证。 杨芳稍稍心安,反正已经给物业报告过了,于是回家。 一夜无事。 第10章 房间里有人! 郁齐书倏地睁开眼来,转向如芒视线的来处,一怔:“母亲……” 帷帐不知什么时候被拉了起来,挂在两侧的钩子上,床上的情景便尽入人眼。 他的母亲冯慧茹,一脸阴沉,正直直正对他端坐在圆桌旁,旁边侍立着母亲身边得宠的大丫鬟春燕。 出身大户人家,更是书香门第,即使只有六七岁的年纪,也早已被教导了礼仪廉耻。 郁齐书不动声色地将锦被往上拉了拉,遮住他微微敞开的亵衣领口,再缓缓坐起身来,一壁厢将有些汗湿的长发拨至肩后,一壁厢用平静的语气似话家常,“娘,您怎么来了?该当孩儿过去给您请安的。” 余光则无声地把屋内环境扫视。 立在墙边摆满了典籍的书架、窗前横亘的榻榻米、母亲身后绘着富贵牡丹的琉璃屏风、左右墙上挂的松鹤字画、还有书案上静卧的老虎镇纸和笔墨纸砚……是他的房间没错。 郁齐书搁在被子里的手暗暗掐了把大腿肉,疼得钻心,所以这是……真回来了么? 不,不是回来,这才是现实。 想起先前种种,的确荒诞不经,那么之前发生的所有一切肯定只是梦中一场,不过黄粱一梦。 但是,梦中的惬意、舒心和放松,真叫他缱绻。 一点儿都不想自梦里醒来,这个家令他的神经不得不时时像满弓的弓弦般绷紧。 正自暗叹,母亲冷笑:“请安?” 郁齐书不解,娘明显在生气,为什么? 抬眼望去。 冯慧茹骤然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杯中的茶汤激荡,泼了半桌,“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还给我请安?!” 郁齐书禁不住抖了下,目光转向榻榻米那边。 窗外的阳光穿过树叶,在竹榻上留下斑驳的晃动的柔软影子。 已是日上三竿的模样。 “母亲,我,我昨晚……” 他紧张时,就会把“娘”脱口喊成“母亲”。 春燕俯首帖耳:“夫人,息怒!少爷晚起,一定是有原因的。您想想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来年春天就满八岁,又逢这暮春时节,天气暖和,晚上就免不了开始会做一点旖旎的梦……” 话语点到为止,春燕微抬脸看向他,脸上挂着一抹暗昧的笑。 郁齐书霎时红了耳根。 春燕的话,他听得懂。 本朝律法规定,男子十六岁娶妻,不过民间十二三岁就开始说亲的不胜枚举。因此日常里,身为男儿的他,即使童稚,丫鬟仆妇也会背着大人对他说一些带荤的玩笑话。 忍不住将衣襟口捏紧了些,“娘,您和春燕能不能回避一下?孩儿想起床了……” 冯慧茹毫不理会,“你的丫头给我说你早饭时还未起床,后来三催四请,怎么喊也喊不醒。我还以为你生病了,亲自跑来一看,原来你是在呼呼大睡呢!” 本来是想借口说生病来着,听这话,郁齐书只得闭了嘴,由着母亲数落。 其实也不外乎是平时那些话---- “你看看侧室生的那好儿子,比你就大三个月,人家天不亮就在练字了!你爹今日得空,正要审查你们这个月的学业,结果你偏偏在这时候睡大觉!齐书,你这样不争气,是想气死娘亲吗?” “虽然你不是长子,可你是嫡子!无论如何,你不能在那对母子面前丢了娘的脸面!” “你爹是进士出身,但他不是状元,你外公可是状元呐。齐书,娘就只希望你能像外公一样考个状元出来,好叫你爹对你刮目相看。” “你爹偏心,到时候你和那侧室儿子都大了,他在家产分配上肯定也会偏心的。如果你争气点,以后你考状元入翰林院,成家立业,咱不靠郁家这份薄产过日子,咱就靠自己的本事活得滋滋润润,气死那个乡下出来的女人!” …… 她的眉头永远深锁着,面色晦暗,眼角有皱纹。 才二十二岁的女人,可是看着比二十五六岁的杨芳见老了十岁不止。 小两口儿(种田) 第6节 春燕都听不下去了,从旁劝:“少爷他平时很用功,废寝忘食。昨晚下了雨,他多半又开着窗子秉烛夜读了,定然风寒入体……也就偶尔一回起晚了,夫人,你就饶了他吧。” 郁齐书暗暗深吸了口气,趁机道:“春燕说的正是。娘,孩儿昨晚确实是用功过甚,窗子一直开着,被吹了点邪风。早起的时候我就觉得头脑昏沉,还有点痛,就小憩了一下,谁知道就这么睡过去了。不过现在好多了,今天我会加倍努力将落下的功课补上的。” 闻言,冯慧茹严厉的神色明显和缓。 她的儿子向来不撒谎,正直,应该是真的。 “别的娘亲就不多说了,记住一句话---你是嫡出,无论如何,郁家的荣耀一定要你来延续。” “嗯,孩儿谨记在心。” 穿戴齐整,洗漱完毕,吃了早饭……也没吃两口,郁齐书实在受不了母亲火热的目光无声催促,匆匆赶往书房去。 她那夫君一向待儿子严苛,冯慧茹不放心,紧随后面跟了去。 尚还在院子里,未见人影,已闻笑声。 再到春燕卷起珠帘,母子二人进入阔气的书房,屋内的和乐融融立刻冰冻了。 郁家大少爷郁齐山坐在书桌后面,郁家家主郁泓站在他身旁,弯着腰在看儿子的文章。闻得有人不请自入,他直起身,负手而立,怒目瞪着来人。 郁齐山对来者却是视而不见,拖过来一张宣纸,自顾自练起了书法。 一旁的教书先生打破僵局,“啊,齐书,你来了?正等你呢。过去坐下吧,我们这就开始上课。” 冯慧茹冲先生感激地点了点头,再看书桌后面的那个孩子。 接回来郁家不过两年,就从一个瘦干的猴子给养得白白胖胖的,穿得比齐书还好,她心里一阵发恨。 转向郁泓,强笑道:“老爷,齐书昨晚受了风寒,早上醒的时候感觉有些头痛就再多睡了会儿,所以现在才来……” “去堂前跪着。”郁泓冷冷道。 “老爷……” “你住嘴!”郁泓突然发飙,“慈母多败儿!枉你还是出身翰林世家的女子,也不懂这句话吗?” “败儿?你说我的齐书是败儿?”冯慧茹脸色煞白,身体颤抖,“郁泓,齐书不过仅仅迟到了一回,你就说他是败儿?他败了什么了?郁家的家产还是你的官位?!” 郁泓自知理亏,气弱地转了话头:“偷懒了就是偷懒了,有一就有二。如果今天我不给他惩罚,他以后还得了?” “你凭什么这么断定?!” 郁泓气急败坏:“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管教儿子,你少插嘴!” 冯慧茹开始抹泪:“你变了。那对母子没入门前,你对我们俩娘儿多好啊,重话都没说过半个字的……” “外人在,你说这些,丢脸不丢脸?!” 教书先生尴尬得无地自容。 郁齐书已经麻木。 这种情形,他已习以为常。 今日是他迟到为由头,往日可能是为着一口饭菜,为着娘一个慢了一拍的伺候他脱衣服的动作,父亲总找借口数落母亲的不是。 也不知道他想要达到个什么目的,反正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娘活得越来越谨小慎微。 “老爷----” 争执声止于一声娇唤。 珠帘外,来了个美妇人,由着两个丫鬟左右搀扶,她如弱柳迎风,款款摇摆着步入书房。 来自乡下的村姑,自攀上郁泓,早已经脱胎换骨,被富养成了一朵娇嫩的茉莉花。 第11章 郁大老爷的脸色如寒冰遇艳阳,瞬间融化成春水。 他疾步迎上前去,接住女人的身子:“小莲,你怎么来了?你前儿个受的寒,到今日尚未好,应该多在屋里待着。” 女人美目顾盼:“老爷,姐姐素来教导孩子有方,你怎么可以那样说她?再说,齐书他人虽小,可是极懂事,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说头痛起不来,那肯定是真的了,你要相信他。” 这话听得出,她早已经在外面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母亲在任何时候都很淡然,温婉而仪态端庄,但唯独面对这个李小莲,她就像一头容易发怒的狮子,随时随地一触即发地发狂。 当即就怒喝道:“李小莲,你少在郁泓面前装好人!” 郁泓脸色一沉,“慧如,你怎么这么容不得人?小莲早日入了我郁家,都已经为我生育了一儿一女……” 再这样下去,定然没完没了了。 郁齐书暗自叹气,开口道:“娘,您回去吧,我去堂前跪着。这件事情是孩儿的错,无论什么理由,孩儿来迟了,耽误了功课就是耽误了功课,这是事实。您走吧,我一定会跪到父亲消气为止的。” “齐书----” 郁齐书不再理会屋内的龃龉,转身出了房门,到院子里跪了下来,面朝北,身姿笔挺,像一棵小松。 轩窗大敞,众人的目光穿过窗框,都看到了他不卑不亢的小小身影。 郁泓十分满意,捋着胡须:“瞧,孩子都比你这妇人懂事多了。大丈夫,没那么多借口,勇气和骨气都是他必须要拥有的东西。相信我,慧茹,在我的教导下,齐书一定能继承我郁泓的志向,将来在官场上宏图大展。” 冯慧茹的泪珠大颗滚落,只默默抹泪。 李小莲垂下了眼睫,无人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和嫉恨。 总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候,他心里觉得能出人头地的还是那个郁齐书! 那厢,她的儿子,郁齐山,正低着头在写字,自始至终没太过头,理会屋内屋外的人和事。 只是,后来,不知道郁泓是要刻意磨炼他这个嫡子的意志,还是他陪李小莲回房后就脱不开身了,到了午饭时辰,郁齐书仍旧在院子里跪着,无人来叫他起身。 头顶上的太阳愈发炽烈,快入夏了,阳光也分外耀眼。 郁齐书跪得膝盖发麻,挺直的身板也发酸发木,视线有些昏沉,脑袋沉重。 闭着眼的时候,听觉十分灵敏。 来了个小人儿。 郁齐烟。 父亲心头所爱那李小莲生的次女。 远远的,就在走廊那边叫道:“你干嘛跪着?” 他不答,也不睁眼看。 “喂,我问你话呢!聋子?” 想是她一个人,无人从旁周旋。 女孩儿气他不说话,忽的朝他用力砸过来一样东西。 郁齐书只觉脸颊处生风,须臾,左脸上骤然一阵钝痛。 他发麻的身体因着这一重击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地。 睁开眼看去,一只彩色的蹴鞠在他面前五六步远处滚动。 郁齐烟跑过来,叉腰站在他身边:“你是哑巴?本小姐问你话,你竟不答,活该!” 十分没礼貌。 名义上,两人还是兄妹。 因为母亲的关系,从前郁齐书从不会正眼瞧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天他看了她两眼。 跟芦花差不多的年纪,明明该懵懂无知,该天真无邪,该纯良可爱,可她为什么就是这么让人讨厌呢? 等到身体上的麻木缓过劲儿去,郁齐书从地上爬起身,走过去捡起了那只蹴鞠。他回头,再看了郁齐烟一眼,忽的冷冷笑了笑,然后起跑两步,将那只球狠狠掷向了院墙外。 郁齐烟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哇哇大哭。 众人闻得哭声跑出来看。 郁齐烟急忙告状:“爹、娘,他又欺负我!他把我的球扔到院子外面去了!” 郁泓张口就要斥责,郁齐书转向众人。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半边脸青肿的模样。 郁齐烟因为是郁泓目前唯一的女儿,又是最小的一个,被视若掌上明珠,小小年纪,被惯养得骄横跋扈。 这一看,都心知肚明。 众目睽睽,无可狡辩。 李小莲忙叫丫头将小姐抱走。 其余人等也默默回避。 院中父子对峙。 良久,郁泓张口又张口,最后只是道:“你的裤子脏了,去换一身,赶紧到前厅来用饭吧。” 说罢,甩袖而走。 郁齐书不再跪,也没去换衣服,他径直去找母亲。 “娘,孩儿有个问题不明白,想请教您。” “是什么?” “外公目前还在庙堂身居高位,他还是皇上的老师,有这样的娘家,您为何在郁家还要看爹的脸色行事?” 郁齐书没有明说的是---郁泓能发迹,除了会读书,当年拜在外公门下做学生,进一步娶了母亲,这才是他升官发财最根本的原因。否则他一个穷书生,如何在庙堂之高混得风生水起? 但是,他不忍心点醒母亲,其实当年父亲就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她而求娶她的。 “不过,孩儿最最不明白的是---您是正室,她是妾室。妾是什么?妾不过是比奴仆的地位高一点点而已,但终究还是个下人,远不到你一个正室还要受妾室气的地步。” “何况,她还是一个不知廉耻,私自奔就,同男人结合的女人。”郁齐书泰然自若。 “娘,在我所看的《礼记》上讲---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如此一个贱奴,身为正妻,就算你打杀发卖了她,也是天经地义。” 冯慧茹:“……” 这话振聋发聩,叫她一个激灵,头脑从未如此清醒。 小两口儿(种田) 第7节 从前都是被爱蒙蔽了耳目,可男人已经不爱她了,强求不来,为何不为儿子着想,却要迫他跟着自己一起在郁家受气,活得反倒像个妾室? 第12章 早上,杨芳被芦花的大哭声惊醒,睁眼往旁边一看,芦花不在小床上,遂急急忙忙翻身起来穿鞋下床,循着哭声找去。 芦花正坐在客房的地板上撒泼,见她来,伤心恸哭得更加惊天动地。 “男盆友不见了……妈妈,我的男盆友不见了,他像泡泡一样消失了!” 昨晚睡得晚,这会儿杨芳还没醒过神,“啥?啥男盆友?” 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来,“你说清楚点。” “小哥哥呀!” “哦---,”杨芳失笑,拍了拍脑门儿,“我说谁呢,是昨天那个小哥哥啊?他怎么了?” 放眼看屋内,那小孩儿不在房间里,被子掀开了一角,想来可能已经起床下楼去了。 芦花哭得抽噎,眼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早起头发还没梳,柔软的短发披散,和着汗水和泪水,凌乱地贴在她的额头和脸颊,模样有些小狼狈。 杨芳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过来卷筒纸,撕了一截欲要给她抹干净脸上的泪痕。 见妈妈无动于衷,一点儿不同情她,也不安慰她,她还有心情笑,芦花愤恨地把脸扭开了。 不给她抹! 她垂在两侧的双手也捏成了小小的拳头,轻颤着紧绷的身体努力扬起头来冲杨芳大吼:“你是聋子吗?我说小哥哥他不见了!他像泡泡一样,嘭的一下,没啦!” 每每芦花不耐烦,或者不如她意,就开始撒泼无礼。 杨芳无奈:“小哥哥他肯定起床下楼了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爱睡懒觉?” “我今天比妈妈起得还早!我本来是来问小哥哥早餐想吃啥的,结果他还没说话,忽然嘭的一下,没啦!” “……” 人怎么可能嘭的一下,没有啦? 杨芳就觉得芦花年纪小,事情表述不清楚,语无伦次,决定不跟她胡搅蛮缠,直接下楼去找人。 然而,杨芳将整个别墅搜索完了,也都没找到那男孩儿。 难道是趁大清早母女俩没睡醒,他偷偷走了? 多半是了。 不早点偷溜回家,要给他父母或者监护人发现他一夜未归,肯定事情闹大,他说不定要受到家长的严厉责罚。 这么一想,杨芳就没在意。 只是芦花哭闹不止,吵着要男盆友,杨芳只得再去小区里找些邻居暗暗打听一番,但仍是毫无所获。她又跑到物管那里问了下,结果人没找到,反而让物管人员生了误会。 “杨女士,咱们这是高档小区,不可以透露业主信息的。还有,也请您少打听,免得大家扯上不必要的麻烦。” 顶着五六个人怀疑的目光,杨芳悻悻地离开了。 只是,她前脚才出了办公室门,后头就听见里面的人在议论她,或者说,他们仿似故意说给她听到,以示警告。 “这个女的不知道什么来历,有回我在中山路的易初莲花超市里看见她在做收银员。” “啊?住着价值千万的别墅,居然在超市当收银员吗?” “是啊,当时我还以为我看花了眼。不过我们小区能让我记住的业主寥寥无几,她倒是其中一个,所以我又偷偷回去看了看,我很肯定自己还真没看错。” “她干嘛跑中山路去?好远。附近就有家商超,在离家近的地方上班不好吗?” “住千万别墅当超市收银员,你以为她干嘛跑那么远工作?还不是怕给邻居看见,嫌丢脸么?告诉你们,有一些伪富豪,房子车子买得起,但是却不一定养得起!” “说的也是。” “不过,谁知道道这别墅是不是她的?大家都晓得很多高档住宅,业主买来,好多年都压根没人住的。有钱人就是这么任性,宁愿放那里养老鼠虫蚁,也不进去住。那当初干嘛买?有钱吃好点穿好点,周游世界不香吗?钱这个东西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哎,说不定她就是一只老鼠哦,嘻嘻。” “很有可能哦。很多空房子被陌生人撬开门锁住进去的新闻,屡见不鲜。” “喂喂,你们不要乱议论!当初这栋别墅的业主带着她一起来交了十年的物管费时,我在现场,所以这位杨女士应该不是偷溜进去住的。反正总之,别墅里住着什么人,是人家业主的自由,我们管不着,也要少打听。” …… 关于自己身份的问题,还有芦花爸爸的问题,小区邻居、物管,还真没私下少议论。 杨芳心情复杂地回了家。 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小男孩儿始终没找到,但芦花一天比一天惦记他,《追风少年》天天看,每看必哭。 女儿情绪不稳定,杨芳也没办法出去工作,已经请假将近一周。 有时候静下心来想想,会恍然觉得整件事情就仿佛像梦一场----那男孩儿仿佛从来没来过。 可是阳台上晾着的那件绸面直裰是怎么回事?还有鞋柜里她给洗干净的那双锦靴又是怎么回事? 芦花天天哭,每天早起还必要到客房去瞧一眼小哥哥回来了没。她一直哭,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眼睛哭坏了怎么办? 杨芳想了想,虽然是欺骗,但是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法子了,于是就对芦花提议说再把小哥哥种出来。 芦花果然中计,振奋精神又开始了每天勤奋地给花盆里的小哥哥种子浇水、施肥、除草,唱歌跳舞,以及说悄悄话。 然后每天傍晚和早晨,杨芳在厨房里做饭,必然就会看见芦花站在花盆边的小身影。 近几天,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估计是看了动画片《龙猫》,芦花也不给她的小哥哥种子跳舞了,她专门趁着天快黑的时候,跑到花盆边,双手在空气里做往上抬捧的动作,像玩儿水一样,反反复复,嘴里还念念有词:“小哥哥,冲啊,冲啊,你快冲啊!” 杨芳思考了半天,才明白了芦花那动作和语言的意思是---要小哥哥快快从土里长出来的意思。 这事儿又给她增加一件笑料,笑了好久。 第13章 郁齐书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又坐在那只硕大的陶瓷花盆里。 一身泥泞,仍旧连头发上也洒满了土。 这模样,照一照镜子,肯定像个被囫囵活埋了的人。 张眼四望。 院子还是记忆中那个院子。 墙角静静地站着那棵银杏树,满树翠绿。玫瑰花爬上了砖墙想要探出墙外,可喇叭花缠上了它,开出来五颜六色的花朵,似给红玫瑰做个点缀,如此小清新。那一蓬黄瓜架愈加繁茂了,结出来了很多椭圆而饱满的黄瓜,垂挂在藤蔓上,躲在叶子下。当时来的时候,也是满眼青翠,现在黄瓜叶有些开始泛黄。而当初那两棵南瓜秧不再弱小,它们后来居上,现在长得十分茁壮,想正是它们的盛年,大片的叶子、粗壮的藤蔓,还有含苞待放的黄色花骨朵,葱茏地两条长藤蜿蜒地趴在土埂上。哦,还有那几丛辣椒树,冲好高了,小白花谢了很多,取而代之长出来许多或尖细的、或灯笼状的各种辣椒果…… 花园里的景致变幻,居然梦里的时节在更替,时间已往前走动,没有停留。 这是什么神奇的梦境? 郁齐书从花盆里跳出来。 这次还好,都是干泥巴,可能是因为盛夏而又还没到这一天中浇水时间的缘故,随便拍打几下,满身泥土就掉落了。只余了些粘着的灰,也就此算了。 循着记忆中的样子,他转过墙角来到大门口,却发现房门紧闭。院子里静悄悄的,别墅的落地窗都拉上了窗帘,看不到内里情形。这情况,多半是屋中没人了。 郁齐书只好在房檐下站着等了一阵子,后来脚麻了,便在台阶上坐下来。 不知道那对母女是否还住在这里,也不知道这一次,他是否也会很快就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太阳开始往地平线奔去,天色愈发暗了,晚风轻拂。 郁齐书想着些有的没的,肚子里咕咕叫。 暗想,要是她们不再居住于此,他该怎么办? 饥饿感太真实了。 正此时,背后忽然传来了声音。 郁齐书愣了愣。 惊喜地转身回头,背后就是这栋别墅的入户大门,进门就是大客厅。 他站起身,耳朵贴在门上凝神细听,的确是有声音从客厅里传出来了。 是什么? 一首歌,他听过! 他的记忆很好,过耳不忘。 想想! 噢,是了,是芦花爱看的电视剧《追风少年》里的声音,据说那叫主题曲。 那次来的时候芦花缠着他看了一晚上,起码有四遍。整个过程,芦花都在叽叽呱呱地讲话,她给他讲了很多,什么乒乓什么男盆友什么帅呆了什么欧巴,芦花看得直流口水。 他只知道当时的自己很震惊---其实来到这个世界,每样东西都刷新了他的认知,若非定力好,肯定以为自己疯了。 真的,简直难以相信,在那个四方形的东西里面,居然有个小人儿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他会动会跳会笑会说话,多么神奇。 郁齐书当然知道那个男孩儿不是自己,可芦花说是他,所以她很爱看那部电视剧。 既是如此,芦花肯定在屋里。 郁齐书忙找寻破绽,终于发现左手边落地窗有一条缝隙,快步过去,贴近了玻璃窗努力往内看。 不出所料。 客厅里,芦花盘腿坐在沙发上,头发凌乱,精神不济,很像是刚睡醒的模样,手里拿着遥控板,眼望着电视机,懒懒地打着哈欠。 她既在,何不进去? 可是,万一那小女孩儿已经不认得自己了怎么办? 这多难为情。 犹豫再三,郁齐书还是去拍了拍房门。 一下,两下,三下。 小两口儿(种田) 第8节 屋内没有回应,他加重了力气。 突然,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一下子没有了。 郁齐书竖耳听,里面的人没发出问话,那她是没听见他喊还是怎么的? 不禁皱紧了眉头。 等了半晌,想着晚上或许又要借住在人家家里,莫不如还是早点打好关系的好。如果她已不认得自己,也该要尽快亲近她。 小孩子容易上当受骗。 她妈妈十分警觉,爱问东问西,如果跟这小女孩儿套好近乎,能避开她妈妈的盘问。 郁齐书一咬唇,于是鼓起勇气重重地拍门,一壁拔高音量喊:“芦花?芦花?” 左手边的窗帘忽然唰的一下,被人自里面拉开了。 郁齐书扭头,正好撞上芦花一双亮晶晶的大圆眼。 “啊啊啊啊,真的是小哥哥!” 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芦花欣喜若狂。 她奋力地将窗帘完全拉开,人整个趴在了窗玻璃上,巴巴地望着他,泪眼婆娑:“小哥哥,你躲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你是走丢了吗?还是被妖怪抓去了?你怎么又不说话了?这几天你有吃的吗?被蚊子咬了吗?小哥哥,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郁齐书:“……” 她一连串的发问,连珠炮似的,叫他完全插不上嘴。 关键话没说上一句,她已经泪水涟涟,伤心得不得了的模样,看得郁齐书内心不自禁柔软。 没有大人在,郁齐书能和芦花正常交流。 他走过去,隔着玻璃窗,同她说话:“我,我也很,很……很想芦花的。” 第一次说这种难为情的话,叫他好难开口,好在没有大人在。 说完,他长吁了口气。 咦,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开口啊。 他为自己别扭的行为好笑,不觉笑容露了出来。 另一边的芦花竟看呆了,嘴角习惯性流下了晶莹的口水。 被郁齐书看见:“……” 郁齐书很怀疑自己在芦花眼里是一块甜美的白色糕点,否则她怎么总看着自己流口水? “芦花,可以开下门放小哥哥进去吗?哦,我是想陪你玩儿呢。”他可耻的引诱。 芦花听了,非常开心,一蹦三尺高,脸上分明还挂着泪水呢,瞬间破涕为笑,“好啊好啊!” 郁齐书放松下来,正要走到门口去等着。 芦花却又整个垮下了肩膀:“不得行呢,小哥哥,妈妈怕有坏人进屋,所以她把门反锁了,而且屋里所有的窗子也都钉死了,她就怕我自己翻出屋去玩儿。” 郁齐书有些震惊:“她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外面很多坏人啊,妈妈要上班赚钱养你和我,没有办法在家带我,又担心我一个人跑到外面去,我这么可爱,骗我的人可多了,所以她就只好把我关在家里喽。” “……” 养你就算了,怎么连我也算在内? “啊,小哥哥,我想起来厨房的窗户有一扇是打开的,你可以从那里钻进来!” 郁齐书在芦花的指挥下,绕到后花园来到厨房外面,一看,的确是有扇小窗子开着,可是那么油腻腻,就在灶台旁边,看得郁齐书直皱眉头。 这窗子应该是给厨房通风通油烟的。 杨芳为了保护一个人在家的芦花,厨房里其余的窗子也都钉死了,只留了这么一个一口铁锅大的洞口。就算能对那些黑污的油渍视而不见,强自忍受,可他一个七八岁的人,怎么钻? “不行,这窗框太小,我钻不进来。” “是吗?”芦花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目中一亮,“啊,我还有办法!” 郁齐书就见她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厨房。 也不知道她跑去了哪里,等了好一阵,忽然听见头上有人喊他,是芦花。 郁齐书退开数步,抬头一看,芦花已经爬上了楼顶。 “小哥哥,你到大门那里去。我从二楼阳台上给你甩根绳子下来,你抓着它,我把你拉上来。” 郁齐书看看芦花努力往外探出的半截身子,很担心:“你小心点!” 楼顶上有挡墙,她个子小,想要露个脸,肯定脚下垫凳子了。 芦花完全不理会,更大声地冲他吼,小脑袋摇晃着:“小哥哥,你快点去前面啊!早点进屋来,我给你留了好多好吃的!” 就她那小胳膊小腿儿还想拉自己上去? 郁齐书失笑摇头:“不行,你没力气,拉不动我。” “可以的,你试试。” 反正无事,那就陪她折腾。 绳子悠悠地慢慢放了下来,近在眼前了,只是郁齐书还没伸手去抓,突然那绳子从眼前一闪而过。 芦花垫脚趴在栏杆上往下一瞅:“啊,掉了!” 郁齐书:“……” 这要是换成他这个人,不得狠狠摔个正着? 看着楼上那人儿一个没拿好,整根都掉落在地的绳子,郁齐书嘴角忍不住扭曲,想笑。 二楼阳台上,芦花倒捂着嘴自己先咯咯咯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小哥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掉下去了。” “……” 就像夏日午后吹来了一阵轻柔的风,凉丝丝的,懒洋洋的。 吹得郁齐书头脑发昏。 他仰头,弯着唇角:“没关系,芦花,好妹妹,你别忙活了,我就在石阶上坐着等你妈妈回来开门。” 第14章 郁齐书进不了屋,精怪的芦花也没辙了,“哦。那,小哥哥,我陪你聊天吧,你不会寂寞的!” “嗯,呵呵。” 芦花歪坐在小塑料凳子上,双手扒着二楼阳台上的不锈钢栏杆往下看,郁齐书就坐在她楼下的台阶上。 一个低头,一个偶尔抬头,你问我答。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姓郁,郁,草木茂密之意。名齐书,郁齐书,字继善---,哎,可能我说了你也不懂什么是表字吧?” 芦花听得歪了歪脑袋,茫茫然道:“哦。” 郁齐书:“……” 芦花又问:“你的名字怎么写的呀?” 郁齐书答:“郁字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复杂了,我说说我名字怎么写的吧。齐山,齐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的齐,山,就是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的山。” 总是芦花起话题不太好,郁齐书主动道:“芦花,这句诗你听过吗?是木兰辞里的。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说的是女英雄花木兰奔赴前线去打仗的勃勃英姿呢。” 芦花更加茫茫然了:“哦。” 郁齐书:“……” “小哥哥,你几岁呀?” “愚兄可能痴长你三四岁吧,我今年虚岁八岁,周岁七岁。芦花,你芳龄几许呢?” “哦。小哥哥,你家住哪里啊?” “……”郁齐书叹了口气,这聊天怎么聊啊? “我也不知道我家住在哪里。” “哦……啊?你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芦花从凳子上弹起来。 “此事说来话长---” 郁齐书想着该怎么给芦花说明白这件诡异的事情,头上,芦花已道:“哦哦,我知道了!你是我家的,你就住在我家啊。我好笨,怎么问这么笨的问题?”芦花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大呼笨死了,“哥哥哥哥,我告诉你,你以后就对人家说你家住在御景江山一单元四栋!” 郁齐书:“……哦。” 时间一点点过去,杨芳可能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芦花之前说她很快回来,但是太阳落坡,暮色四合,她也还没回来。 郁齐书倒没饿着了,因为有个馋嘴的芦花在,她不时会想吃东西,而每次都会有他的一份,芦花将零食从二楼阳台给他扔下来。 有好多。 在他身旁堆了一大堆。 因为都有包装袋,食物倒也不会弄脏。 对他而言,是各种新奇的好好吃的东西,郁齐书差点都要把手指头吃进去了。 楼上的芦花在吃薯片,小老鼠似的,把薯片咀嚼得咯嘣脆,残渣不时掉在郁齐书头上身上。 “小哥哥,我跟你讲,现在咱们吃的这一款是番茄味儿的,它有一点酸酸的,甜甜的,就像番茄的味道,但是比直接吃番茄好吃多了。我最近又发现了一款更好吃的,是烤肉儿的。本来我要全部买烤肉的,给你留几桶,可妈妈死活不愿意,说我已经长得很胖了,吃多了零食不健康。人家哪里胖吗?小哥哥,你说是不是嘛?我很苗条,对不对?” 郁齐书吮着手指,目光贪婪地看着已经空了的薯片桶,桶底还有一些薯片渣渣,他舍不得扔掉,犹豫着要不要用湿手指伸进去把它们沾出来……好羞耻。 可真的太好吃了,这是什么人间美味? 原谅他,也就是个没长大的半大小孩儿呢。 嘴里含糊应付:“嗯嗯,你很苗条呢,芦花最苗条了。” “就是啊,妈妈一点没有欣赏的眼光!” 手里的空桶扬手一扔,掉落在郁齐书不远处的草丛里。 小两口儿(种田) 第9节 郁齐书顿时蹙眉:“芦花,里面还有残渣,就这么扔了,逗老鼠呢!” 听了郁齐书的话,芦花怔了怔,突然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小脑门儿上,“啊,我怎么这么笨?我快笨死了!小哥哥,我又想到了一个方法啦!” 楼上的芦花忽然欢呼雀跃起来。 郁齐书不知就里,起身抬头,看芦花已经不在阳台上了。 不一会儿,她跑到了客厅里。 再来到了门后面,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郁齐书竖耳细听,大门后面一阵悉悉索索,还有芦花喊的口号“嘿哟嘿哟”,几分钟后,他惊奇地看见大门左手边的墙角,不太明显的地方,由内至外,竟掉落了几块红色的砖头,然后露出来黑黝黝的一个洞口。 “小哥哥,你快帮帮忙!”芦花在屋内大喊他。 “这个洞是以前我们这房子住的人养狗刨出来的。本来妈妈说我们也要养一条狗狗,让它陪芦花玩儿,还可以让它看房子,我连名字都给它取好了,叫阿黄,结果妈妈变卦,说我现在小,容易吃到狗毛,就还没有养。再后来屋里出了老鼠,妈妈就用了几块砖头把它给塞住了。你用脚蹬几下,轻易就可以蹬得开的。” 郁齐书不知道芦花想干什么,她叫帮忙,他便疾步走过去,徒手将塞在洞口做掩饰的砖头全部扒拉了下来,很快,露出了狗洞的原形。 还挺大的一个洞,想来原主人应该养了一条大狗。 芦花趴在屋里地板上,视线透过洞口冲他招手,洁白的两颗门牙露出来,像只纯良的小兔子,咧嘴冲他笑道:“小哥哥,赶紧的,快钻进来!” “?!!!” 郁齐书石化,木立当场。 芦花耐心极好,看他没动作,说:“小哥哥,你不会钻啊?那我示范给你看!” 郁齐书俊脸扭曲,“芦花,这是狗洞,不要钻,这样不好。” 他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就好比是个美味的诱饵,肯定会把诱她出来的,赶紧走远了些,重新坐到了台阶上。 谁知道芦花根本不听,很快就把脑袋从洞口伸了出来,“小哥哥!哈哈哈,你快看我!” “……”郁齐书震惊回头,只见芦花居然已经麻溜地整个都钻了出来。 她从地上爬起来,手巴掌上全是灰,也不拍打下,口中啊啊啊啊,兴高采烈地大呼小叫着就冲他飞奔过来了。 “小哥哥,我钻出来了,芦花好厉害!” 小小的人儿,十来米远的距离,她跑得颤颤巍巍。眼看到跟前,有三步台阶,芦花三步并作两步往下一跨,越级了。 郁齐书生怕她面朝地扑倒。 地上铺的青石板,这要是磕到了面门儿,怎么得了? 他慌忙转身,蹲下身子,张开怀抱,将芦花接住。 她的力气好大,入怀的刹那,竟将他扑倒在地,两个人像两只小狗一样在地上叠着滚着。 芦花兀自哈哈大笑,以为郁齐书和自己玩呢,半撑起身体,一把抱住了他的脑袋。 啪叽!啪叽! 她抱着他的脸,左右两边,各自重重地亲了一口。 郁齐书惊呆了,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当他反应过来时,他脸颊上几乎都是芦花嘀嗒粘连的口水。 颤巍巍伸手抹了抹脸,看向芦花。 她的嘴角有晶莹的作案证据残留。 还好之前来过一回,了解到她对喜欢的人都喜欢用亲的方式表示亲近,郁齐书唯有暗自叹气,默默把脸上的口水抹掉。 芦花拉着他要钻狗洞。 “小哥哥,我在前面钻,你在后面看仔细喽。待会儿我钻进去后,你就跟着钻进来哈!” 郁齐书:“……” 如出来时那样,芦花毫不扭捏,双手趴在地上,脑袋先伸进去,人就往狗洞里麻利地钻,看得郁齐书想捂眼睛。 “哎哟,屁股怎么变大了?小哥哥,你在外面推我屁股一把呀。” 郁齐书:“?!!!” 本来没意识到,芦花这么一说,郁齐书才察觉到自己刚刚盯着洞口那挤不进去的圆圆的一坨肉看了好久了。 它扭来扭去的,就是挤不进去。 关键,芦花穿的是带绿色大尾巴的连体睡衣,因为屋里开了空调,睡衣有些大有些厚,所以你想想一下那画面---拖着条又绿又长的尾巴的屁股被夹在狗洞口进退不得…… 他慌忙背过身,脸红耳赤地不敢再去看。 芦花喊了半天,她的小哥哥没反应,她只好使出吃奶的劲儿,硬生生将自己的屁股挤进去了。 太用力,好半天,满头大汗的芦花像只小狗一样趴在地上,吐着舌头直喘气。 等到休息够了,芦花又爬起来,视线努力透过狗洞叫郁齐书也钻进去。 郁齐书左右为难。 她怎么这么执着? “芦花,狗洞太小,我钻不进来。” “可我都进来了呀。” “你……哎,芦花,小哥哥不想钻。” 芦花对大小不怎么有概念,但是,她的小哥哥说不愿意,她绝对不会勉强他! “哦。”芦花说,虽然失望,但是没再热情喊郁齐书钻狗洞了。 郁齐书听出来她的失望了,很抱歉,但是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场面一时有些静谧。 芦花却担心起来,怕小哥哥又不声不响地不见人了。 很快,她道:“小哥哥,你想不想吃意大利面?” 郁齐书有心讨好,“想吃。” 但是又表示怀疑,“面条?你会做吗?” 面条要拉,要甩,要揉面很费力气,还要煮肉臊子,还要…… “很简单的!”芦花说,“我前天学会的,妈妈教我的,好吃极了,我都煮了好几次了,我马上去做给你吃!” 芦花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而且她似乎有永远都耗不完的精力。 绕到后花园,郁齐书站在厨房外面,透过窗子往里看。 芦花已经在灶上支棱起了一口铝锅,往内掺了两桶水,再打开天然气……一切都有条不紊,像是会做的样子。 只是,看她爬上塑料凳站在灶台前,小胳膊轮着勺子盯着水开,郁齐书的心提到嗓子眼儿:“芦花,你小心点。” “小哥哥,放心,芦花已经给自己做过两回啦,我很棒的。” “那你慢点。” “嗯嗯!” 郁齐书全程盯着她烧开水,下面条,挑面条,虽然手法笨拙,但是好在面条煮得很顺利。 十分钟后,两碗热气腾腾的意大利面条已经装在了白瓷碗里。 说好了煮给他吃,结果煮了两碗。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吃意大利面了。 郁齐书嘴角微翘。 “要放点肉酱才好吃。妈妈做了一大瓶肉酱放在冰箱里的,我给你舀两大勺,嘻嘻。” 芦花够长了手臂去拿冰箱最上层的肉酱瓶子,不够高,她在凳子上踮起了双脚,那动作惊险得叫郁齐书不敢看。 “算了,芦花,小哥哥不想吃肉酱,你别拿……” 说未说完,只见凳子滑了一点点,芦花身体一歪,手忙脚乱想去抓冰柜门,结果抓了个空,啊的一声惊叫,往地上扑去。 “芦花?!你怎么了?芦花!” 郁齐书急得猛拍窗户,再三喊,但是芦花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郁齐书心急如焚,退开数步,抬头看了看二楼,也不是很高的样子。有惊喜,从楼顶沿着墙线直通楼下有几根排水管道,也许可以顺着其爬上楼顶去! 杨芳拎着一袋米回来,推开前院门就瞧见了已经爬到了二楼上的他。 到楼顶还有一段距离,郁齐书正想要攀着窗台跳到二楼阳台上去。 “呀,你来了!唉,你怎么在上面啊?快下来,小心摔着了!” 郁齐书慌忙又攀回来,然后顺着排水管道呲溜滑了下来:“请您快点开门,芦花从凳子上摔下来了,现在不知道伤得怎样!” “啊?” 杨芳瞬间煞白了脸,扔了手里的米袋子,掏出钥匙急急把房门打开。 余光瞟到,郁齐书一个箭步冲进去。 杨芳忙跟上他。 厨房地板上,小小的人儿趴在地上仍旧一动也不动。 “芦花!”郁齐书声音发颤。 蹲下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欲要把她翻个身。 “不要,小哥哥,你不要看!芦花的鼻子好痛,肯定流鼻血了,你不要看,看了血,你一定会晕倒的。” 郁齐书:“……” 这什么跟什么?! “让我看看,芦花,让小哥哥看看你的鼻子伤得怎么样了。” 他怀里,芦花闭着泪眼轻轻摇头,“不要看,小哥哥,我现在肯定很难看,你看了会做噩梦的。” 她的双手都死死捂着脸和鼻子,就是不给他看。 她的十根指缝里,都沾满了已经变色的血迹。 “芦花---”杨芳轻唤,将芦花从郁齐书怀里接了过来,“很痛,是不是?快让妈妈看看。” 因为是妈妈,芦花放开了手,脸往妈妈怀里埋。 小两口儿(种田) 第10节 “妈妈,不要让小哥哥看。” 郁齐书:“……” 重要吗? 我看不看重要吗? “好,我们不给他看。” 杨芳看她鼻血已经没再流了,就是之前流的那些糊了一鼻子一脸一嘴,看起来很恐怖。 她轻轻摸了摸芦花的鼻子,还好,鼻梁骨没断。 第15章 杨芳带芦花去诊所消毒抹药,芦花执着地觉得自己很丑,不要郁齐书看她,杨芳就把他留在了别墅里,没让跟着,虽然他很担心。 回来时,芦花已经包扎好,脸蛋儿也清理干净了。鼻子上贴着白纱布,显得脸上的部位就那只鼻子最突出了,这么一看,越发像只小狗,还是一只胖乎乎的小狗。 一只钻狗洞,因为屁股上肉多,卡在洞口的胖小狗。 郁齐书忍不住笑出了声。 芦花看小哥哥笑了,舒了口气,知道自己不会把小哥哥吓跑了,她再度快乐而精力旺盛地缠上郁齐书。 再见面,杨芳发现这小男孩儿已不若第一次那么拘束,吃过晚饭后,他哄得芦花早早回房间休息养伤,完事后,她在厨房里洗碗,他还进来帮忙。 这真是让杨芳爱死了。 “上次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芦花以为把你弄丢了,到处找你。” 郁齐书早已想好了措辞:“家父管得严,而且他性情古怪,我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所以……” “哦,所以你偷溜回家了,不想给你爸爸知道你曾经离家出走,夜不归宿?也怕他误会我们拐走他家孩子,带坏了你什么的?” “嗯。”郁齐书顺势点头。 再添一句:“我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了。本来该跟您辞行的,可早起的时候我看你们还睡着,心想着来日方长,我就没有打扰您。” “对呢,一个小区的,肯定来日方长啊。你有空,就悄悄过来我们家玩儿。”杨芳开玩笑道,“要是你家人找来了,放心,我一定给你打埋伏。” “好。” 杨芳又笑:“芦花给你留了很多零食呢,你现在去翻电视柜的抽屉,满满的两大箱,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 “嗯,我知道,她已经给我吃过了。” “啊?那她动作还快嘛,肯定当献宝一样,呵呵,那小傻子。我都跟她说了,小哥哥是大明星,是男主角,啥好吃的没吃过?但她偏要给你留,说要跟你一起分享。” “小郁,你知道吗?芦花是个好吃狗,给她买的零食,无论多少,绝对留不到第二天。但是,自你来过我们家后,但凡她说要跟你一起分享的东西,硬是坚持着没有先吃哦。就是她每天都会把柜子拉开十几二十次,然后看着那些零食袋子吸溜口水。好像八辈子没吃过零食似的,哎哟,瞧得我这妈丢脸死了,呵呵。” 郁齐书静静地听着,清浅地笑。 晚上九点多钟,杨芳收拾完了,也回房睡觉去了。 她第二天八点钟就要赶到超市去上班。 给郁齐书仍旧安排的之前那间客房,他来过一次,已经熟悉,杨芳让他自便。 郁齐书无心睡眠。 他贪婪地在客厅里四下走动参观。 虽然已经来过一次,但是郁齐书仍旧看什么都稀奇,满心震惊。 这会儿趁着芦花母女都回房睡觉去了,他在客厅里探险寻宝。 先玩儿了下电灯开关。 这是什么神奇的光?竟然通过一个按钮就能随意打开、关闭?不是风助火势,不是火趁风威。 再看见了沙发上躺着芦花的娃娃。 那娃娃做得十分精致,头发脸蛋儿身体都不是布料缝的,郁齐书说不出是什么材料做就,只觉新奇,忍不住伸手拿过来想研究一下,结果忽见看她一双眼珠子突然翻动,吓得扔了! 胸口还扑通扑通跳。 本来窘迫,想起来芦花她们已经睡了,不会有人嘲笑他没见识,郁齐书又鼓起勇气将娃娃拿过来,便就发现,眼珠子是假的,只是做得逼真而灵活,所以会动。 这发现,让他兴奋不已。 再来,角落里有排矮书柜,上面堆满了五颜六色的连环画,随意挑了本翻开看了看,这一下爱不释手,竟就坐在木地板上看了个通宵。 ****** 杨芳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又给芦花的哭声惊醒,找过去发现她再次坐在客房地板上哭嚎。 杨芳看看郁齐书的床铺。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蓬松,床单没有褶子,很像是没人睡过或是已经整理过后的模样。 想起来昨晚跟郁齐书聊天,他说他家家教严格,夜不归宿若被发现,会被他爸爸严厉责罚,暗道他肯定一早就溜回家去了。 事情弄明白了,把芦花抱起来哄:“是不是你的男盆友不见了?” “嗯嗯!”芦花顶着梨花带雨的嘟嘟脸猛点头。 “他像泡泡一样,嘭的一下,突然消失了?” “嗯嗯!妈妈,你好聪明,怎么猜到的?”芦花说。 杨芳憋住笑,使出杀手锏,“好了,我们继续把小哥哥种出来就是了。” 十分顺利,一张肖像小图很快就把芦花哄好了。 仿佛真是那么回事,图纸种在花盆里两日后,郁齐书竟然又来了。 那天杨芳下班回家,看到自己别墅烟囱在冒烟。 愣了愣,悄悄绕到后花园望厨房里偷偷一看。 两个孩子正在厨房煮东西吃呢。 芦花站在一张矮凳上,趴在灶头对郁齐书指挥来指挥去。 郁齐书不做声,芦花说什么,他就照着做什么。 晃眼那么一看,画面温馨得像一家人,哥哥和妹妹,相濡以沫。 杨芳决定给郁齐书配一把她家大门的钥匙,免得他下次来家里没大人,他又爬水管进屋去,一则有可能被物业保安当小偷抓了,二则,万一不小心掉下来,危险得很。 如是好几次,郁齐书早上悄悄的走,不定时会出现在她家后花园。而每次,杨芳都用同样的方法将芦花哄好。 次数多了,及至后来,无需她哄,芦花想要小哥哥,自己就会去播种。然后,少则两三天,长则两到三个星期的样子,郁齐书便会如约而至。 两到三个星期,真是壳儿最坚硬的种子也会发芽的时间呢,呵呵。 难不成,他还真是芦花从花盆种出来的? 杨芳偶尔会产生这样荒诞的想法。 再多想想,那男孩儿话不多,眉目清冷,可不就似一颗很难发芽开花的种子吗? 就是有两件事情让杨芳十分不解,又哭笑不得。 其一便是,郁齐书每次出现,必定是在后花园里被发现。他浑身狼狈,沾满了泥土,有时候是全身干泥巴,有时候是全身湿泥巴。且每次来,他都穿着戏服,这是从片场下来后就直接溜来了她们家吗? 或许他这么做,怕是担心被埋伏在小区周围的媒体和粉丝偷拍到他家的住址吧。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 明星都不喜欢被人知道家庭地址,不然以后私生活会受到严重干扰。 其二,虽然郁齐书来过多次,可杨芳却始终没搞清楚他早上是怎么走的,因为她发现屋门仍旧是从内反锁了的,窗户也没打开的迹象。 尽管芦花说什么他像泡泡一样消失了,但杨芳只当孩子小不会表达,根本不信。 也委婉问过郁齐书,他支支吾吾。 杨芳不好刨根问底,可能他有难言之言。 算了,反正家里没丢东西,那孩子看着善良帅气,又是个小明星,她怕啥呢? 杨芳以后没再纠结郁齐书怎么来怎么去这件事。 不过,为了让这位小客人来的时候体面点,杨芳将后花园重新打理了一下---沿着院墙根下种了一圈竹子,方便他翻墙的时候不会顺墙滑下来。 再则,按照郁齐书的身量,给他准备了几套干净的家居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日子一天天过去,郁齐书来得没规律,在芦花心心念念小哥哥的患得患失中,终于,幼儿园开学了。 第16章 这日,园长通知杨芳早点去接芦花放学。 杨芳意识到孩子肯定又闯祸了,赶紧请了假去学校,果不其然---芦花差点把同学打了。 事情有点复杂。 芦花因为性格外向,活泼热情,在班上最调皮,也是焦点中心。班里好多小朋友都喜欢围着她转,有事儿不告老师先告诉她,俨然大姐头。 不过就只是,她这大姐头是个憨憨。 最近班上不是转来了个新同学吗? 新同学很娇气,都上学好长一段时间了,她的家长送完孩子离开后她仍旧一直哭,吵着闹着要回家要爸爸妈妈,因此害得其他小朋友都没办法好好上课玩游戏,一个跟芦花走得很近的小女孩儿就找芦花告状。 “唉,她哭得好讨厌哦。芦花,你去吓唬吓唬她,叫她别哭了嘛。” 那小姑娘是个小人精儿,小小年纪,就懂得干坏事从来不自己动手,都是撺掇其他同学动手,其中就属傻乎乎的芦花被她支使得最勤快。 芦花其实也被新同学哭得心烦,经那小女孩儿稍一鼓动,就去吼了人家两句。 她当时的表现是这么的---双手捏成拳头,圆脸凑上去,一跺脚,用力大叫:“不准再哭啦,吵死个人啦!” 捏拳头跺脚,其实是芦花平时情绪激动时的习惯性动作。但此时,那新同学被她吼得一个激灵,止了哭,幽幽抬起头。没看见她绷紧的严肃脸,倒先看见了她攥紧的拳头在眼前摇晃,登时小脸一白,向老师道:“她打我!” 新同学受了惊吓,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老师只得叫家长来把娃娃接走。结果家长来了后一问缘由,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小两口儿(种田) 第11节 小朋友能说清楚什么? 大人就只听到她一口咬定杨芦花小朋友打她了。 查监控视频,画面里芦花是主动靠近新同学的,且她的脸都快要怼上人家的脸了,还紧紧捏着两个小拳头。 这么一看,即使没打,那也是预备要打啊。 这得了? 打人是不对的。 老师再三解释当时情形,对方家长却坚持认为校方不过是想息事宁人。 杨芳赶到学校的时候,对方家长正等着她去道歉。 杨芳说尽好话,一直到放学时间,引来全体幼儿园来接孩子的家长们围观,这才终于送走了那家人,颜面尽失,心里有多生气可想而知。 “咋的了?小小年纪,你就想当社会姐?” 数落了一路,杨芳的气仍没消。回到家,便抬手一指,命令芦花站墙角去,“你现在好好面壁思过去,不到饭点儿,不得转过头来!” 芦花又热又累又心烦,跺脚回嘴道:“妈妈你胳膊肘往外拐,我不喜欢你了!” “哈,你这样蛮不讲理,动不动就恐吓同学,你以为妈妈会喜欢你这样的小孩儿?出去出去,不要跟着我,你另外找个妈妈喜欢去!” 杨芳将芦花往门外轰。 芦花吓住了,看妈妈转身进了厨房,跟进去,弱弱道:“那她一直哭,真的好烦嘛!” “你没哭过?你自己动不动就哭,你好意思教训别人?” 芦花不说话了,鼓着腮帮子愤愤不平。 “去啊,站墙角反省过错去。如果你一直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今晚就别想吃烤鸡翅膀了。” 芦花看妈妈把已经从冷藏室里拿出来的鸡翅膀又给放回了冰箱,咬了咬嘴唇,重重地哼了声,跑到客厅角落那个往常罚站的地方,背着手,站直身体,认认真真地面壁思过。 杨芳在厨房里做晚饭,渐渐传出饭菜的香味儿。 芦花担心自己今天闯了祸,妈妈真不给烤鸡翅膀了,蹑手蹑足又钻进了厨房去监督。 杨芳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你干嘛啊?” 芦花扬起笑脸:“妈妈妈妈,我站在这里面壁思过,方便你监督我啊。” “……” 这孩子就是,有时候你觉得她傻吧,可她聪明又精怪,总之让她又爱又恨。 芦花站在窗边,目光正好对上外面的后花园。忽的就想起来,自上学后,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去给花盆里的小哥哥种子浇水了。 芦花啊的一声跳起来,哇哇大叫着转身就跑出了厨房。 “哎哎,你干嘛?一惊一乍的,妈妈叫你反省呢!” 芦花已经跑出大门。 到了后花园一看,花盆里的土都干裂了。长出来的一盆蒿草,也因为天气太热被晒得焉哒哒的。 芦花揪心不已,不知道小哥哥还能挽救得回来不? 赶紧刨掉盆里覆盖的银杏树上落下来的枯枝败叶,再把杂草全都拔了,然后回屋找来妈妈平时养花种菜的铲子,将盆里的土给松了松,最后提起满满一桶水倒下去。 看花盆底下渐渐有水迹遗出来,她长松了一口气,扔了桶,回屋吹空调去了。 抹抹额头上的汗水,刚刚在沙发上四仰八叉舒服地躺着吹冷风,电话手表响了。 努力将表凑到耳朵边细细听了一阵后,芦花对着手表发了句话出去:“哦,那你来嘛。我妈妈今晚又要烤鸡翅膀,你快点哈,来晚了我就把你的那份儿也吃掉。” 鸡翅膀是芦花的外交政策和联谊手段,攻无不克。 第17章 身在大齐朝的郁齐书尚在梦中,突然被一盆凉水浇醒。 睁开眼来,就发现自己浑身落汤鸡一般坐在花盆里。 已经习以为常,他木然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泥土水渍,熟门熟路进了屋。 芦花和妈妈又在拌嘴。 杨芳:“你现在倒是学会了跟妈妈耍小心机了哈?我叫你思过,转个眼,你居然就在沙发上懒起了,还把空调开起。哟哟,怎么,你拿遥控板还想看电视来着?” 芦花:“哎呀,我刚刚干活儿了,累死了,还热,我就休息一会会啦!” 杨芳:“你干啥活儿了?你是煮饭洗衣服了还是打扫房间拖地了?” 芦花:“瞧你这斤斤计较的模样,还没老呢,就跟老太婆一样啰嗦!” 杨芳:“哈,你这才几岁就开始嫌我老嫌我烦了?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养老呢。这么看,我养你有什么用?” 芦花:“哎呀,你这都老三样啦!每次都说这句话,能不能换个花样儿?不要再念我啦!我好心烦呀,我快要疯掉啦!” 杨芳:“你听话,妈妈会碎碎念吗?……啊!齐书,你来啦!” 杨芳先看见了厨房门口朝内张望的郁齐书,喜出望外,关了灶火迎上去,却在看清楚他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白色常服也打湿弄脏了一大片后,啼笑皆非:“哈哈哈哈,你怎么又搞成了这样子?” 好久不见,芦花看着郁齐书有点愣。 郁齐书这几个月抽条抽得厉害,身体拔高了起码有五厘米,人瘦了些。 芦花也有变化,郁齐书看她好像又胖了点,不过更漂亮了。 你道为啥?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芦花还小,没张开,自然不是说她人长漂亮了。而是芦花现在变得很臭美,尤其自上学后,特别注重外在的个人形象,她每天花在打扮上的时间起码足足有半小时。 所以郁齐书发现芦花头顶上那两个冲天的可爱的小揪揪不见了了,原先有些枯黄稀疏的头发变得黝黑又长,绑成两条长长的辨儿搭在胸前左右两边。辫子稍和脑袋上都别了好多只五颜六色的发夹,另外额头上还戴了一只镶了两圈bilingbiling闪光假钻的发箍。她穿一件半身粉色旗袍,全身的焦点是脖子上挂的那串粒大饱满的假珍珠项链。 郁齐书:“……” 敢做这样的小贵妇妆出去招摇,胆大脸皮厚,舍芦花其谁? 杨芳看郁齐书的视线不住朝她背后飘,也回头,笑:“芦花,你认不得小哥哥啦?” 芦花慢慢走到跟前,仰起头,将来人看了好半晌后,就在杨芳和郁齐书都有些不解她啥意思时,她忽然就冲向郁齐书,将他一把紧紧抱住,脑袋埋在他的肚子上:“咕咕咕咕,你是不是不要芦花了?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来看芦花?呜呜呜呜……” 芦花抱着郁齐书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郁齐书:“……” 五岁多的芦花正在换牙,满口豁子,嘴巴漏风。她现在喊“哥哥”,听起来就好像在喊“咕咕”,又好像在喊“蝈蝈”。 小孩子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极易被新鲜的人和物吸引走目光。 郁齐书已察觉到这次因为分隔的时间较长,芦花再见他,目光中透露着熟悉又陌生的小心翼翼,所以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跑过来迎接他。 郁齐书微微有些失落,他蹲下身来,露出清浅的笑容,目光温柔如水:“没有啊,哥哥很想芦花的,所以一得了空,就赶紧来看你了。” 芦花从前哪里听过郁齐书这样说?瞬间被治愈。 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的,早已破涕为笑。下一刻,她“啪叽”一下,凑上嘴就在郁齐书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随后精怪地故作忸怩,快速跑开了。 郁齐书感受到左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淌,抬手一抹,看着指尖的晶莹,好气又好笑。 也暗自舒了口气。 还好,芦花还是原来那个芦花。 第18章 杨芳去卫生间给郁齐书放好了热水,拿出为他买的家居服。 抖开衣服比对了下他的身材,庆幸道:“还好我给芦花买衣服时都喜欢买大些,指望能多穿个一年半载。瞧瞧,很合身呢!快去洗洗吧,出来我们就开饭。哈,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呢,是不是闻着饭菜的香味儿翻过院墙来的?” 杨芳开着玩笑,目中打量郁齐书时,眼底满满的怜爱。 多漂亮的男孩儿啊,越长越惹人爱了。 郁齐书被看得很不好意思:“又要麻烦您了。” “咳,你这孩子,都来了家里多次了,咋还这么跟阿姨客气呢?” 半小时后郁齐书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杨家母女正在餐桌边等他吃饭。趁着这空隙,杨芳检查芦花最近的学习情况。 母女俩又互怼上了。 “啧啧,瞧你写得这鬼画桃符的字哦。除了你自己,怕是谁都认不到你这写的撒。名字都不会写,明年上小学,小学老师不得要你。” “谁稀罕读小学?我们幼儿园老师可喜欢我了,我要继续上幼儿园!” “你长大了还读幼儿园,你不嫌丢脸了?今天是谁在说班上新来的女同学都这么大了还哭,丢脸死了?” “哼,反正不是我说的!” “噗---” 杨家两个女人,小的那个气鼓鼓,大的那个憋着笑。 郁齐书听得好奇,走过去,视线往那摊在茶几上的书本瞟了瞟。正好就看见桌面上有一本芦花的作业本,封面上有着“姓名”一栏,右手旁边就是她写的歪歪扭扭不知所谓的字。 郁齐书眯缝着眼仔细辨认。 芦花好像是连写带画。 先是写了个尚能辨认的“木”字,后面是两团黑,努力下细看,原来是画了一只小羊以及一朵花,有点像狗尾巴草的模样。 郁齐书努力思索,再看了看前面“姓名”二字,所以这是? ……杨芦花的意思??? 郁齐书有些惊诧。 想他自己三岁已经认识三字经里所有的字,五岁能将四书五经和孙子兵法倒背如流,七岁做的文章名满京师,连帝师---他的外祖父也啧啧赞叹不已。 小两口儿(种田) 第12节 芦花五岁多了,她竟然连自己的名字也都还不会写吗? 但很快释然。 他从小被父亲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 所以她只要学好女红,将来会持家,就是个好姑娘。 见郁齐书出来了,杨芳趁机教育芦花道:“就你学习不用功,人家小哥哥可是年年往家里拿三好学生奖状呢!老师和同学都喜欢他,可受欢迎了。你知道吧?学习不好的小孩儿,不光同学和老师不喜欢她,连爸妈也嫌呢。” 说完冲郁齐书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对吧,齐书?你学习好,表现好,老师经常表扬你,奖状都贴满墙了,是不是?” 郁齐书并不懂什么是三好学生奖状,但他少年老成,已经把杨芳的意思猜到了八~九分。 不就是要他配合着敲打芦花么? 郁齐书点点头:“嗯。” 杨芳立刻向芦花严肃道:“听见了吧?妈妈告诉你,你这样调皮,不爱学习,小哥哥才不会喜欢你。” 芦花登时将小嘴儿抿得笔直,腮帮子又鼓起来了,眼里好像有泪花在闪现。 郁齐书微微心疼,好像做了坏人。 他想出声安慰安慰,忽的见芦花偷偷在窥视他,慌忙眼观鼻鼻观心。 沉默了一会儿。 余光扫去,见她又在看她妈妈,欲言又止模样。 等了一阵,然后就听见了她中气十足道:“我也得了很多奖状啊,我拿奖拿到手软!” 杨芳嗤的一笑:“哟,是吗?可妈妈一张奖状也没看到啊。” 芦花更大声地说:“在学校里,我们老师不让我带回来!” 杨芳再也忍不住,笑不可抑,“为什么?奖状是颁给你的,怎么会不让你带回来呢?” 芦花涨红了脸,小手捏成了拳头,一跺脚,恨恨地大叫道:“是真的!我们幼儿园不一样!” 杨芳笑得岔气。 芦花却面色大变。 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慌里慌张地用双手死死捂住了嘴,跟着又快速偷偷瞧了一眼郁齐书后,然后背过身去吼:“我饿了,快点开饭啦!” 郁齐书立刻明了,好笑地牵了牵嘴角。 芦花的两颗门牙已缺,她又爱美。之前同他说个话,不是掩住嘴巴,就是尽量笑不露齿,包着嘴,所以导致她说话声听不大清楚,喊“哥哥”听起来就像是在喊“咕咕”“蝈蝈”。 一家子正要开饭,门铃响了,来了个小客人。 是芦花幼儿园的同学,叫向星辰,先前给芦花打电话来着。 第19章 向星辰小朋友的爸爸出国读博了,他妈妈跟着去陪读,父母就把他送到外婆家来养几年,最近插班进了芦花的幼儿园。 他外婆就跟杨家母女住一个小区的。 向星辰小朋友也缺少玩伴儿,如今又是同学,他自来熟,于是隔三岔五来找芦花玩儿,顺便在杨家蹭饭吃。 没办法,芦花妈妈做的饭菜太好吃了,比家里的保姆做得好吃多了。来吃过一次,就想再来,再再来。 因为芦花爱吃蜜辣烤翅,杨芳每个星期都会腌制一包鸡翅膀,然后隔一两天给芦花烤一对鸡翅打打牙祭。 今晚因芦花忘了提前给她说向星辰要来,所以杨芳烤翅的时候就只烤了四只---预备郁齐书和芦花各一对翅膀。 然而今晚,三个孩子该怎么分? 冰箱里倒是有腌制好的,但是现在烤,已经来不及了,翅膀没解冻,而且饭菜也都已上桌。 没办法,只好将就一下。 烤好的鸡翅膀端上桌,刚出炉的,热乎乎的,顿时肉香四溢。 芦花和向星辰开心地齐齐大呼:“哇,好香呀!” 向星辰开始抓筷子,同时将饭碗伸到芦花跟前。 翅膀的主人是她,每次向星辰来,都是芦花将翅膀夹给他。 芦花也抓起筷子,开始分鸡翅。 芦花牢牢记得自己曾经允诺过小哥哥,只要他留在她们家,就给他两只鸡翅膀吃。 所以,芦花没有任何犹豫,先给郁齐书夹了两只烤翅,把个向星辰看得呆了:“芦花---” “马上!”芦花以为他在催促,分给郁齐书后,立刻就给向星辰的碗里夹了一只,然后剩下那只鸡翅膀,她夹到了自己碗里,最后冲大伙儿一挥手,乐呵呵道:“开吃吧。” “……”向星辰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碗里孤零零的一只翅膀。 为了装翅膀,他刚才还跟杨阿姨说暂时不给他添饭,他要把翅膀吃了来。 这下好,只有一只。 看看芦花,她分完了翅膀,已经在低着头开始啃,大快朵颐,嘴角上沾满了光亮的油渍。 饭桌上,面向而坐的一大一小两个男生,不知何时,暗自较起了劲儿。 芦花毫无所觉,杨芳则早将桌上的一切风云色变看在眼里,暗自笑得不行,但她不出声不出气,无聊的大人十分期待地要看一场孩子之间的好戏呢。 这壁厢,有好一阵子,向星辰小朋友都死死瞪着郁齐书碗里的两只鸡翅膀,然后隔两秒便要掀眼皮剜郁齐书一眼。 目光冷飕飕的,又嫉又妒。 眼见郁齐书抓起了筷子,他忽的道:“你是男生,芦花是女生,你怎么能比芦花吃得多?快点把鸡翅膀分给芦花一只啦!” 郁齐书尚未说话,芦花听到,已摆手说:“不要不要,小蝈蝈是我的男盆友,所以他要吃两只。” 向星辰并不太能理解为什么男盆友就该吃两只,他抓住了芦花话中的重点。 “什么?芦花,你已经有男盆友啦?那我----”向小朋友欲哭无泪。 郁齐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低眉,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戳开又酥又嫩又香的蜜辣烤翅。扑鼻的香辣甜美的味道,他吃得惬意又心安理得。 两只鸡翅膀,是他身为男盆友享有的特权。 第20章 之前每次来,饭后时间,郁齐书都喜欢坐在客厅角落,贪婪地翻阅书架上的书籍。 杨芳是个爱看书的人,她上学的时候就爱泡图书馆,还曾写过数篇矫情的文章发到报刊杂志上。出来社会之后赚到的钱,除了留够自己和芦花的吃穿用度,平时不爱化妆品不爱包,就爱买点书籍看。 架子上的书,基本上每月都有更新,有给芦花买的漫画书、小人书、看图说话之类的故事书等,也有她自己偏爱的天文地理幻想悬疑类小说打发时间---这些正对了郁齐书的胃口。 精美的纸张,奇妙的书中世界,新奇的简体文字……无一不深深吸引着郁齐书。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自己那个世界没有看见过的。来这里一趟不易,所以每次来了,他都恨不能在这地儿上生根发芽,再也不走了。 但是今晚,他时时心不在焉。 这一次间隔的时间有些长了,三个多月时间不见,变化的好像不只是芦花梳麻花辫儿了,脸蛋儿上更多肉肉了,她爱娇、爱臭美,也开始害羞了,还有其他。 比如,他似乎已不若从前那么吸引芦花了。 之前她话说得好听,可行动上还是出卖了她只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女孩儿。 不然你看她,几乎一整晚都在和那个叫向星辰的小朋友玩儿。 他们才是有共同语言的同龄人。 今晚,郁齐书第一次尝到了被忽视被冷落的滋味儿。 也许他就像她那只会眨眼睛的芭比娃娃,刚开始可宝贝了,她给它梳妆打扮,笨拙地给它做小衣服,仔细地给它洗脸洗脚,还给它找爹地,组完整的家……可玩过一阵子,新鲜劲儿过了,便就扔在茶几下面吃灰。 “芦花,我们看光头强大电影吧。这电视剧我们都看好多遍了,好无聊。” “哦,好吧。” 郁齐书回头,看见芦花和那个叫什么向星辰的小屁孩儿爬上了沙发,电视机上的画面已从《追风少年》切换成了《熊出没之雄心归来》,他眼底一黯。 杨芳端着葡萄自厨房里出来,恰好撞上了郁齐书幽怨的目光,暗自一笑。 “芦花,你怎么不招呼小哥哥一起看电视啊?” 芦花赶紧扭头到处找郁齐书,终于在书架下面看到他,立刻咧开缺牙巴,热情地冲他招手道:“咕咕咕咕,快来看动画片!” 被杨芳撞到了心事,郁齐书红着耳根,窘迫地转开了脸:“我不看,我要看书,你自己看吧。” “哦。”芦花扁了扁小嘴儿,向妈妈道:“小蝈蝈说他不爱看动画片。” 杨芳又逗:“那你喊哥哥过来吃水果啊。” 芦花就又对郁齐书道:“咕咕,吃葡萄啊。” 郁齐书尚未答应,向星辰撞了撞芦花的胳膊,“芦花快看,哈哈,熊二好笨啊。” 芦花就转过头去,眼睛盯着电视机,很快她就乐得拍着小巴掌哈哈大笑,然后愉快地同向星辰议论起蠢笨的熊二和傻乎乎的光头强,两个人在沙发上笑得打跌,扭头就已把个郁齐书忘到了旮旯里。 郁齐书:“……” 这么愚蠢的剧情,也值当笑成这样?!! 后来,郁齐书竖起耳朵,听见向星辰小朋友偷偷在问芦花:“上次你生日的时候,他送你礼物没?” “没有。” “哼,既然他是你的男盆友,可为什么连生日礼物都舍不得给你买?芦花啊,你要这样的男盆友有什么用?不如趁早把他甩了,换一个好的。” 杨芳/郁齐书:“……” 挖人墙角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杨芳更加震惊的是---现在的幼儿园小朋友,已经心智成熟到这地步了么?? 是夜。 郁齐书洗漱完了后从卫生间出来,芦花坐在他床上,两条小肉腿悬在空中打秋千,嘴里叼着根吸管,正哧溜哧溜地在喝酸奶。 见他出来,嘴里含糊地问:“咕咕咕咕,你喝酸奶吗?” 小两口儿(种田) 第13节 郁齐书摇头:“不了,我要睡觉了,不吃东西了。你怎么不去睡觉?你明天不是要早起上学吗?” “我给你送酸奶来啊。那你不吃,我就拿走了哦?得放回冰箱去,搁外面会变坏的。我喝完酸奶就去睡觉啦。” 芦花从床上跳下来,抓起床头柜上一盒未开封的酸奶就要走。 “芦花,等等,小哥哥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呀?” 郁齐书蹲下身来,跟芦花齐高,目光相对。 “芦花,我好几次听你说我是你种出来的,你是怎么种的啊?” “哦,就是妈妈把你画在纸上,我再把图画埋在花盆里,然后给你浇水施肥,就这样啊。” “……”郁齐书暗暗吃惊,不可置信,“就只是浇水施肥吗?没做点别的?比如---” 他想了想,尽量将话说得芦花能听得懂。 “比如,请个很厉害的人来,做点什么动作,然后就把小哥哥招来了?” 郁齐书是觉得,一定有什么天师巫师之类的神人,才能办到此事。 来过数次,他不再相信这是梦境。 梦境里不会有白天。 他在这里,可以看到中午的太阳,落坡的太阳,美丽的晚霞,更有晚上的月亮和星星。 梦里,不会有白天,永远都是灰蒙蒙的,毫无色彩。 听罢,芦花酸奶也不喝了,小脸上神情十分严肃,大声道:“小咕咕,你是我种出来的,我天天给你浇水施肥,我还给你唱歌跳舞,你是我的!” 郁齐书知道她想错了,含笑道:“我当然是你的啊。那,芦花,哥哥再问你,你天天给我浇水施肥吗?” 一听这话,芦花就扭开了脸。 似乎很不好意思。 郁齐书耐心地等,不一会儿,听见她小小声说:“对不起,小咕咕,我上学了后太忙了,好多作业的,所以----” “所以,你好久都没给我浇水施肥了?” “不不,我今天就给你浇了一大桶水啊。” 懂了。 差不多情况就是这样了。 他还真是芦花“种出来”的。 为什么她就种得出来他? 想来,他和芦花一定是有特别的缘分吧。上辈子,这辈子,或是上上辈子,不然为什么会这样呢?除了前世的缘分,没有其他的解释。 也怪道他为何会每次都是被水淋得跑到这个世界来。 之前来得频繁,是因为芦花没上学,她浇水浇得频繁。后来上了幼儿园,外面世界新鲜的人和物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忘了他,所以才导致他好久都没来这里了。 也因此,有人乘隙而入。 “芦花---”郁齐书扶住了芦花的双肩,微微地笑,像只小尾巴狼。 “芦花,你要记得经常给小哥哥浇水施肥,好不好?至少三天一浇,两天一浇,记住了吗?如果你不照做,小哥哥以后就再也不让你亲了。” 第21章 杨芳在厨房里做晚饭,芦花穿一件又宽又大的白色t恤,配一条露出大腿的热裤,披着一头如缎的长发探了个脑袋进来说:“妈,哥来了,你多炒两个菜啊。对了,粽子拿出来煮两个。上次过端午节他没来,我给他留的五芳斋的粽子还在急冻室里冻着呢,也拿出来煮给他吃。” 杨芳神色一喜,“齐书来了?人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他上楼去了。” 一晃十年过去,芦花现在是个正读初中二年级的中二学生。她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抽条,那时候身高就已经有了一米六二,快要超过她妈妈了。谁知道上了初中反而不怎么长个儿,其他部位倒是疯了般长,叫芦花好生苦恼,以至于她总喜欢穿一些又大又长的衣服,遮遮掩掩,鬼鬼祟祟。 岁月也在杨芳身上留下了痕迹。 她脸上开始生出斑点,眼角也有了细纹,偶尔,芦花会从她的发间扯出一两根白头发。 但是,母女俩相依为命的生活虽然清苦,却始终温馨,还热情好客,所以这个家总是叫来过的人流连忘返。 杨芳动作麻利地左手在调料盒里抓了几颗花椒丢进油锅中,右手拿菜刀铲起姜蒜片扔进去,油锅立刻吱地一声,腾起团团青烟。听了芦花那话,她脸上登时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是上楼换洗去了么?哈,他不会又弄得一身水渍泥污吧?” 芦花含糊应道:“嗯。” 杨芳觑空回头瞟了她一眼,见她转身就要走,忙说:“唉,粽子你放哪里的啊?我没注意到冰箱里有粽子啊。” 芦花回身扒着门框道:“可能被冰糕压在最底下了吧。你多翻几下嘛,我说有就有啦。” “那你赶紧把它找出来,我这腾不开手。粽子没提前解冻,要好一阵煮呢。” 芦花撇了下嘴,没说什么,钻进厨房来去翻冰箱。 “不是说要添个菜么?唉,你递根丝瓜给我,这个菜炒得快。” 芦花就拉开上面冷藏室的门,挑了根大丝瓜递给妈妈,说:“往里加根火腿肠嘛,做个丝瓜炒火腿肠。哥长身体呢,多整点荤的。” “可以!要不再打两个鸡蛋进去?” “诶,火腿肠鸡蛋炒丝瓜,这很不错哟。”芦花扒拉着冷藏室里的盒子,又挑了两颗大点的鸡蛋打碎在瓷碗里,给妈妈搅拌好。 杨芳关了灶火,一壁厢拿刨子麻利地刮丝瓜皮,一壁厢道:“你买那么多冰糕干什么?甜的吃多了容易长胖。你整天喊减肥减肥,又不忌嘴。看看你现在,衣服越穿越大了。” “胖和丰满是两码事,不要乱讲好不好?”芦花听得一脸不耐,“唉,你话可真多!” 嘀咕着,芦花从灶台下面的橱柜里拿出来一个铝锅,水龙头下去接了半锅水,然后将粽子丢进去,开火开煮。 “妈,我先出去了,你帮我看着点这锅哈。” 杨芳没接话,自顾自另说了起其他的事情:“你说齐书他到底在搞什么呀?就不能穿得撑撑投投,干干净净地从咱家的正门入吗?每次都翻墙而来,这要是叫人看见,不知会怎么想他和我们家呢。” 芦花顿住脚步,肩膀一垮,叹气道:“不是跟你老人家说了好多次了吗?哥哥是明星,谁知道外面有没有埋伏着娱记和私生饭?要是给人拍到他进了咱家门,你是想以后我跟你天天上娱乐版头条吗?届时人家又会怎么说呢?又会如何议论我俩是他的什么人?” 杨芳想想网络上粉丝的疯狂举动,还有各种恶意狠毒的言论,登时一阵恶寒,不由感慨:“唉,当明星除了赚钱多点,有啥好?一点隐私都没有。动不动就要发声明解释这样那样,又要发律师函控告这个那个,没一天消停的,言行举止都亮在聚光灯下,这跟脱光了衣服大街上裸奔有啥区别?” “哈哈,妈,那你为什么整天唠叨我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再以后找份好工作?” 杨芳信口就道:“好工作工资才高,你想像妈妈这样,当超市收银员,累死累活站一天,一个月才三千多?” “嘿,这不就对了?明星的私生活的确是很容易受到干扰,还要任人点评,时时刻刻在人前讨好大众,背地里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可明星赚钱多赚钱快啊。有得,就必有失嘛。” 杨芳点点头,“说得也是啊,有得必有失。” 然后神情顿住。 芦花见状,以为她要再说点什么,等了一会儿,却见妈妈忽的长叹了口气,然后低头,默默切起了丝瓜。 “妈,你在烦恼什么?” “没什么。” “……哦。” 芦花扬眉,伸手在菜篮子里抓了个洗好的番茄咬在嘴里,再觑了妈妈一眼,哼着歌儿出去了。 第22章 二十分钟后,杨芳端着菜出来。 芦花和郁齐书两个人没在客厅,在二楼阳台上。 郁齐书穿了件灰色t恤和一条长牛仔裤,裤子挺括,衬得他两条健美的长腿有一米八。 即使已经进入三伏,天气再热,他也不穿短裤。就是当初叫他换上t恤的时候,他也是迟疑了好久。 明显看得出,他很抗拒裸露出手臂和大腿。 杨芳好几次笑话他跟个保守害羞的封建礼教下的女孩儿家似的。 但偶尔转念想起他身在娱乐圈,不禁暗暗皱眉---齐书莫不是在娱乐圈儿里遭遇了变态骚扰,因此留下了心理阴影? 唉,做明星虽然光鲜,可娱乐圈光怪陆离,好多恶熏的事,齐书要是能换个正经职业就好了,做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平安是福啊。 而且你看他,拍戏的空档,连戏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往自家这寒舍钻。可见赚的钱再多,他的日子过得也并不舒心,图啥呢? 郁齐书正在阳台上晾晒他的圆领青袍。 往日他穿襕衫而来的时候居多,青袍是第一回 见。 杨芳那天稀奇地问他---这是什么服饰? 郁齐书回答说是举人所服之青袍。 “哟,你最近在古装剧里演大才子么?怎么不是状元啊?哎哎,你小时候演那怀揣世界乒乓球冠军梦的剧还有后续么?那部剧当时只演到到男主角如愿以偿进入了国家队就结束了。” 郁齐书红了脸,闪烁其词,支吾不能对。 芦花侧身趴在栏杆上,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而移动。 两个人靠得很近,正有说有笑。 落日的余晖洒在少男少女青春洋溢的身体上,似踱了层金,描了片红。两个年轻人长得一般模样的俊俏,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含笑相对,唯美如画。 杨芳看得微微有些失神,只觉像在看韩国偶像剧。 自嘲一笑,哎哟,我这在想啥乱七八糟的?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呢。 开口唤道:“收拾好了就快点下楼来,饭菜都要放凉啦。” 郁齐书调转目光看过来,一如既往站直身体,礼貌地颔首道:“杨阿姨,我又来叨扰您了。” “咳,你这孩子---” 饭桌是长条状的,杨芳独自坐在一边,目光瞟到对面的少女挨着少男,女孩儿习惯性地给男孩子殷勤夹菜。 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两个孩子愈加亲密无间,杨芳的心事也越来越重。 索然无味地吃了两口米饭,她看似随意地闲话起家常,“齐书,你平时学业重吗?” 小两口儿(种田) 第14节 郁齐书微微颔首,“是有一些重。” 他正废寝忘食地准备来年的春闱会试,已经没剩下几个月了。 “你是打算坚定地走艺术生道路的吧?按理,国内的影视学院虽然竞争大,但是高考的考试难度还是比一般考生低很多的,这样子学习任务也很重吗?噢,莫不是你想出国深造,想要考国外的艺术院校?” 对面两个孩子都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妈,你一直追着哥问他的学业重不重的问题,是想干嘛呢?”芦花有些不满。 杨芳道:“我就随便问问,你这么紧张干嘛?” “我哪紧张了?”芦花似被戳中了要穴,神情一紧,拔高音量辩驳道:“我这叫紧张吗?我是想提醒你,食不言、寝不语!” “哟,饭桌上话最多的就是你了,我和齐书向来吃饭的时候就不怎么说话的,每次就你唾沫星子满桌飞舞。” “妈!”芦花登时涨红了脸,“你说话才有唾沫星子在乱飞呢!” 眼见母女俩起了争执,郁齐书左手放到桌面下,去拉了拉芦花的衣摆。 芦花扁扁嘴,蓦然闭了口,低头狠狠刨了几口饭菜发泄郁闷。 郁齐书方回:“阿姨,主要是我所要学的东西很多,涉猎广泛。” “是吗?”杨芳早瞧到了他的小动作,十分满意。 她家的芦花性格古怪,脾气暴躁,动不动就一脸不耐烦,一点儿都不像个女孩子,也就齐书能治她。 杨芳眼中满满赞赏,将桌子中央那盘清蒸鲈鱼往郁齐书面前推了推:“来,多吃点鱼,补脑的。我就说看你这次来,脸颊上的肉又少了。你学业重的话,一定要叫你家里人给你适时添加营养啊,还有,记得早睡早起。你看你,面色也有些苍白呢。” “嗯。”郁齐书乖巧地应道,“谢谢您的关心。” 芦花不甘寂寞,又抬头,快速道:“是的撒,哥他既要考文化课,还要考艺术科目的内容,比我们这种一般考生要考的内容多多了,可不就是涉猎广泛么?” “啊,对了,”杨芳不理会芦花,又道:“说起来,齐书,我很少听你说起你的家人呢。你爸妈在国内吗?他们对你的将来有什么打算没?他们是要你一直留在国内发展,还是出国深造去?” “我看很多童星在电视上露脸几回,有了名气后就纷纷出国去了,然后基本也就慢慢淡出娱乐圈了。当然,也有留洋镀了层金回来在娱乐圈放开手脚发展的。” 杨芳聊兴很浓。 “其实阿姨觉得吧,如果你本身家庭条件很不错的话,还真没必要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泥足深陷。你就努力考个好大学,国内的国外的都可以,毕业后就在国内找份金领工作,肯定比做明星好多了。咱们国家这些年发展得很快,国外的月亮圆早就是老黄历了……不过,就是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想的。对了,他们为你安排了将来么? “……”郁齐书暗自瞥了眼芦花。 芦花也正在瞄他。 两人眼里都有疑惑,不明白杨芳今晚的话为何这么多。 “你爸妈对你的将来有规划吗?比如出国深造还是继续在娱乐圈深耕下去之类的打算?” “呃……”听到杨芳再度追问,郁齐书吞吞吐吐,半晌方回:“他们,他们暂时还没有对我的将来有什么想法。” “呵呵,这么说他们挺开明的?一切就由你自己做主了?”杨芳很开心。 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未来芦花同他…… 杨芳如今看郁齐书,完全就跟看女婿一样,所以就越想多知道些郁齐书家里的情况和他将来的打算,以便衡量利弊成败。 只是她这心思深藏在心里,只待芦花长大,只待时机成熟。 如果两个孩子从小好到大,那就再圆满不过。 “诶,齐书,你一直在拍古装剧是不是?是在哪个台播的啊?我一部也没看到过呢。” 芦花目中闪过慌张,审视地看向对面的妈妈。 杨芳脸上挂着如常的笑容,筷子夹着菜,似乎就是随便聊聊,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但是有些事情可不能随便聊。 芦花拿筷子敲着饭碗不满地叫道:“妈,吃饭就吃饭,你今晚问的问题太多了,你烦人不烦人?” 郁齐书侧头看看芦花,眼底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他是孝子,芦花小时候动不动就吼妈妈,那时他就颇为不满意,但不好表现出什么。现在几个人都很熟悉了,芦花人也长大了,可脾气未改,他就觉得该管管她这毛病了。 芦花察觉到郁齐书严厉的视线,撇撇嘴,敛了敛急脾气,语气和缓道:“妈,我跟你讲,娱乐圈的事情你不懂,你以为拍了的戏都能播吗?就一定会播吗?错错错!这里面的水可深了,我一时半会儿跟你讲不完。反正总之,国内几万家影视公司,每年生产出很多很多的剧集出来,可播放平台的原因、广电局审核的原因、主演出现了丑闻的原因……等等等等,会导致很多戏拍了不能播,压箱底,压个五六年、七八年,甚至最后根本就播不了,一切皆有可能。另外,现在流行网播剧,就是在视频网络平台上播放,那个是要收费的。每个月会员冲一定数额的钱,才有资格看,那就叫vip。另外还有vvip,要价更贵。” 杨芳一听,要给钱才能看,算了,自己主动止住了想要看郁齐书拍的戏的话题。 但关心道:“那,齐书啊,那你不是就白工作了吗?如果拍的戏是不能上映的话……” 芦花又抢着道:“妈,这你又不懂了。拍戏是哥的工作,他工作了就有报酬啊。可能只是不会给全部而已,比如给个百分之七十六十这样子的,但那也很多钱了,足够维持哥的生活。” “……”郁齐书扫了眼芦花,芦花冲他眨眨眼。 郁齐书挺直脊背,正色对杨芳道:“阿姨,芦花所说,的确如此。” “唔。”杨芳就没再发问。 吃完了饭,趁着杨芳在厨房收拾的机会,芦花把郁齐书拉进书房,回身关上房门,面色一沉道:“妈妈好像对你开始怀疑了,在我家里你还是少说话为妙吧。有什么不好回答的事情,你坚决要闭嘴,全都我来给你顶着。” “唔---”郁齐书神思不属,“我知道了。” 芦花看他好像似乎并不在意此事,神情严肃道:“你可千万不要露馅儿,不然她肯定会以为自己住了十来年的房子是栋鬼宅,要不就怀疑自己精神分裂了,也许还会疑心我也遗传了这个病!好恐怖,我和我妈妈都是神经病!” 芦花夸张地抖了抖身体。 郁齐书眉心微动,“可是,这能瞒多久?” 芦花怔了怔,也无解,不耐地冲他挥了挥手,“先瞒着吧,你又解释不清楚这件事情,能怎么办?反正若给她知道了,她肯定要么认为这是栋鬼宅,要么就认为我们得了精神病。唉---,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得过且过吧。” “哦。” 芦花就没再说话,人在书桌后面坐下来。 再过两天就开学了,她的暑假作业还没做完呢。 现在要争分夺秒。 她于是拖过来作业本,打开手机图片,对着同学发过来的作业就开始奋笔疾书,抄抄抄。 郁齐书已经从杨芳手里接手了监督检查芦花功课完成情况的活儿。 他五六岁时就已经能够出口成章,写一手漂亮好字。 到现在看着芦花仍旧如那鬼画桃符的字迹,他很头疼,“你假期不是在上书法课了吗?硬笔和软笔书法都有学。上次我走之前就叫你课余时间就好好练字,你练了没?拿出来我看看。” 芦花头也不抬地抱怨:“哎呀,我暑假作业这么多,而且我马上就升入初三了,好多功课要预习,哪里还有时间练字?” 郁齐书便明白她压根儿就没练,也知道她快开学了,也不强求,只叮嘱道:“那你要记得空了就好好练一下吧。也不知道你都荒废了多少,花冤枉钱去学了又不练,字如其人……” 郁齐书没再说下去。 字如其人,漂亮的人该写一手好看的字。 “嗯嗯!有时间我肯定会练的。哥,你再给我写两张毛笔字吧,我想临摹你的字。那次你写的几张,我不也知道放哪里去了。你的字好好看。” “嗯。”郁齐书好像有心事。 今年芦花十四岁,因为发育良好,她现在完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郁齐书十八岁,身高接近一米八五。 一米六三的芦花,脑袋只在他的胸前下巴。 但这身高也已经很不错了,他稍稍低眼,就能看见站在面前的她的头顶上那两个圆圆的发旋儿。 郁齐书又想起了那件颇叫他烦恼的事情---他的母亲为他物色了许多女子,近日给他下最后通牒,要他务必三日之内从京中诸多贵女中挑一个可心的,上门提亲去。 芦花芦花…… 郁齐书心里默念着,暗暗叹了口气。 这两年,郁齐书叹气的次数恐怕比他前头十八年吃的米粒都多。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事。 十四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在他那边,早就已经有人上门提亲了,就是已经嫁人生了孩子的都是平常得很。 芦花长成这俏模样,如果是生在他那边,媒人一定踏平她家的门槛…… 郁齐书想着有的没的,芦花还在他身边一边抄作业,一边叽里呱啦地说着琐碎的事,她初中的校园生活,她的同学,她的功课……郁齐书默默听着,大海般深邃的眼,望着芦花嫣红的、不断开合的小嘴儿,怅然失神。 第23章 冯慧茹又来了得砚斋。 “齐书,今天书温得怎么样?” 郁齐书握着本《十三经集注》侧身站在书架前,正望着敞开的轩窗上啾啾叫唤、亲昵互啄的两只雀鸟出神。 闻得语声,他急忙回神:“娘,温习得尚可。” 身后,鸟儿突然受到人语声惊吓,振翅而逃,各奔东西。 郁齐书余光瞧见,一声叹息。 “那就好。行了,先休息一下吧,你都在书房里用功用了一整天了。来来来,快来瞧瞧这些姑娘们的画像,看看最喜欢哪一个。” 冯慧茹笑逐颜开,示意跟在身后的春燕将怀抱的十几个卷轴搁在书桌上,一一铺陈开。 “我前日忽然想到,姑娘好不好,全靠为娘和媒婆的一张嘴说给你听。虽说我已去过各家各府走动,将京中贵女们的样貌品行打听得七七八八,但始终你自己没亲眼见过。就算我们嘴里说开了花,你自然还是难以抉择。为此,娘便花了五百两银子,请翰林书画院的画师李志老师傅为你赶画了这些贵女的肖像图。”她絮絮道。 “上半年皇后在坤宁宫举办百花宴,邀请朝中王公大臣家里未出阁的嫡小姐们入宫赴宴。众所周知,这是皇后要给她两个儿子选妃。能被皇后邀请的女孩子,自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那人品样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娘亲想着这倒省事儿,虽说是天家挑剩下的,可就算是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那也不敢跟皇后的儿子抢女人是不是?再则,没被选上,不代表人女孩儿本身差,其他方面的原因占主要地位,这个你比娘亲懂,我就不多说了。” “当时百花宴上,李志师傅也在,他负责为宴会盛况作画,所以好多女孩儿他都见过,娘亲便就请托他帮忙画像。排除已经名花有主的、年纪跟你不符的、家里面跟你爹在朝中不对付的……好了,剩下的出挑的全都在这儿了!” 冯慧茹伸手拍拍桌上的画卷,笑道:“皇后在宫中办大百花宴,咱母子俩在书房里办小百花宴,呵呵……齐书,不要害羞,你这赶紧过来挑一挑吧。” 郁齐书早听得内心烦躁不已,面上倒是不显,婉言拒绝道:“娘,我现在全副身心都扑在应付即将到来的会试,哪里有心思挑女人?” 冯慧茹将他拉扯过来,“就看几眼,花得了你多少时间?娘已经将这些姑娘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包括她们的喜好、才情和性格,现在只待你挑一个合眼缘的啦。瞧瞧,燕瘦环肥、落雁沉鱼,长得都很不错呢。” 冯慧茹翻看着几个女孩子的画像,先把她自己看得满意得不得了。 郁齐书愈发头疼,语气显出几分无奈:“娘---,儿子真的无心此事。” “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的,你快点挑了,娘也就不会再来叨扰你了,之后的事情全由娘为你张罗去。快点看一眼吧,为娘已经筛选了四五遍了,现在留下的这一十二位是娘觉得满意的,现在就只看你的意思了。” 冯慧茹从中挑了一幅画像,展开递到郁齐书眼前:“这一位,是安国将军家的小女儿。安国将军家的情况你听说了的吧?他老婆为他连生四五个虎头虎脑的儿子,老来得了这么一女,视若掌上明珠,疼得不行。本来她的家世样貌真万里挑一,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不过皇后之所以没挑中她,听说乃是被皇上阻止了。我听你爹说,因为安国将军一门老少英武不凡,连他老婆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不得了,到如今老子儿子个个手中大权在握。皇上只担心,倘若再将他的女儿选做太子妃,只怕将来外戚掌权……咳咳。” 冯慧茹瞟了眼旁边侍立的春燕,止住话题,另说道:“这姑娘虽然很受爹娘哥哥们的疼爱,却不骄不纵,待人接物举止有度,我很满意呢。你看看吧。” 小两口儿(种田) 第15节 她又将画卷往郁齐书跟前凑了凑。 “尽管出身将门,但这女孩儿倒没像她爹娘和哥哥们一般整日耍刀弄枪。她娘告诉我,他们只请了先生和嬷嬷教导女儿诗书礼仪、琴棋书画和女红之类,往窈窕淑女那方面培养。你看看,这面向长得很温婉呢。关键,我去安国将军家拜访时,偷偷看了下女孩子,胸大屁股大,肯定是个能生儿子的……” “娘!”郁齐书登时耳根子齐刷刷红了,“您不要说这些好不好?我没兴趣听!” 郁齐书是心烦意乱,冯慧茹却只以为他不好意思,笑嗔道:“害什么羞?都这么大的人了。再说,这屋里都没外人,说说又怎样?迟早,你得要知道女人的好处。你爹不怎么关心你,只有为娘来教你。” “……”郁齐书愈加抗拒,“娘,您别说了,这种事情儿子自有主意。” 总感觉今日逃不过这一劫,一颗心直往下堕。 想了想,想出一计拖延计。 “好了,娘,您先出去吧。把画像留在这里,待我静下心来细细挑一个满意的,届时再回禀您。” 冯慧茹眼珠子一转,她哪有这么好打发的? 她问道:“届时是何时?” 第24章 郁齐书扶额,索性摊开道:“娘,我功未成名为就,成家之事,儿子想,暂时不予考虑。” 瞥到母亲脸色一沉,张口欲语,他忙又补充:“你我在这里挑来拣去都是一厢情愿。这些女子尽皆出自高门大户,样貌品行家世都不差。春闱在即,也许人家也想趁此机会挑一个前途无量的大才子做未来夫婿也说不定啊。就是属意状元郎的人也不知凡几,我们何必急在这一时?倘若现在就上门提亲,被人家拒了,那多丢脸?还不若等明年会试结果揭晓了再做打算不迟。” 听他说罢,冯慧茹却断然道:“你错了,我们正是要趁此机会赶紧把亲事定下来啊。” “为何?”郁齐书反而生了好奇,“娘,儿子还很年轻,成家之事待我金榜高中之后……” 冯慧茹垂眼,叹了口气,冲春燕挥了挥手道:“你出去伺候。” 郁齐书愈加疑惑。 母亲这是刻意要支开春燕。 春燕聪明,向冯慧茹道:“夫人,春燕想去厨房看看给少爷熬的燕窝是否好了。” “那你去吧。” 春燕便向两个主子各施了一礼,疾步退了出去。 “后宅里的龃龉不想让下人知道得太多,免得他们拿出去嚼舌根儿四处散播。家丑外扬,丢脸的还不是我们郁家自己人?唉----”冯慧茹在春凳上坐下来,淡淡解释了下。 这话郁齐书自然听得明白。 娘亲之所以这么积极地为他挑选未来妻子人选,不过是为了同李氏一争长短。 那李氏之子郁齐山现年已二十一岁了,比他还大两岁多。 大齐朝女子十四及笄,及笄后就可以嫁人;而男子十六成丁,便可娶妻生子。但那郁齐山蹉跎至今,目前只收了一个妾室在房内,另有通房丫头两个,正妻之位始终空悬。 原因无他,只因自己这个嫡长子挡在他面前。 郁齐山天资不行,不是读书的料,勉强考了个秀才后便止步不前,十分厌学,李氏只得同意他终止了学业,然后靠着父亲郁泓找同僚帮忙,才在工部领了个小小的肥差,至此成了公门中人。而郁齐书却从小被人夸到大,已连中两元。如今全力以赴春闱会试,早已是礼部大人们和同科学子眼中板上钉钉的状元人选。 郁齐书自己也觉得胜券在握。 因为一门心思考状元,所以尽管他也是早就成年了,但于娶妻之事一直淡淡的,就是房中伺候的人都没有收一个半个。 不过冯慧茹并不着急。 她儿子如此争气,醉心功名也是有资本的,她当然支持,还十分自豪。至于抱孙子的事情,她年轻,儿子更年轻,将来儿子蟾宫折桂,要找什么样条件的女孩儿不都是手到擒来? 待到儿子中了状元,到时候连亲家都觉得光宗耀祖呢。 就如同一幅清明上河图,盛世繁华徐徐铺展开,她要慢慢的欣赏。 特别是看到李氏那房不争气,还得靠自己丈夫才能谋到一份差事,冯慧茹就更为得意了。 嫡子尚未娶妻,庶子是万万不可以先娶妻生子的---这是祖宗规矩。 坏了规矩,便是自找苦吃。 眼前不就有个前车之鉴的例子? 郁泓当年在正妻冯慧茹尚未生下郁齐书之前,就先让外宅李氏怀孕生下了郁齐山,以至于李氏母子两个现在都郁郁不得志,就是郁泓自己也过得里外不是人。 大齐朝极重视官员的品行,礼、义、仁、智、孝等方面都是官员晋升考核的要点。比如,在位官员,若家中老父老母去世,无论何官何职,就是一品大员,也都要从得知丧事那天起,必须要强制辞官去职丁忧三年,回老家尽孝心去。 郁泓从前收纳李氏的时候,他还只算是个刚刚步入官场的白衣书生,无权无势,没什么人盯着他。那时候他也年轻气盛,行事胆大妄为,偷偷将李氏养在外面,冯家不得而知,蒙在鼓里呢。但现在,他已是正二品的礼部尚书了,都不知道有多少政敌在背后等着抓他的小辫子呢。官场浸淫多年,身居高位的郁泓做事情已习惯了瞻前又顾后,哪里还敢再做出类似宠妾灭妻之事? 加上郁泓这几年在官场上频频不如意,也疑心他坏了祖宗规矩,因而谨遵这道金科玉律。郁齐书成年后,他一再对冯慧茹母子俩示好。 所以,即使在郁家李氏再怎么得宠,即使郁齐山年纪再大,但庶就是庶,不是正统嫡出。只要嫡长子郁齐书尚未成亲,郁泓就不可能允许庶子郁齐山先娶妻生子的。 若非如此,郁齐山只怕早就妻妾成群了。 但你以为,郁家会因为冯氏这一房的强势崛起就平静下来吗?不可能的。 男人如果三妻四妾,就别痴想家宅会安宁! 冯慧茹支开春燕,郁齐书便已心道---李氏那房只怕又出幺蛾子了。 先前已讲过,冯慧茹其实并不着急着抱孙子,可为什么她又积极起来了呢? 这件事情便还是要怪到李氏一房身上---全因郁齐山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不娶妻,不影响郁齐山找女人。 他房中有三个女人,一妾两个通房,他一次次让三个女人怀孕。 但怀了,却不让生! 不让女人生孩子,一方面是因为大家长郁泓不许,另一方面,李氏也不愿意。 李氏自己因为妾室的身份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她不想亲孙子亲孙女再走自己的老路。因此,郁齐山的正妻尚未入门,他的那个妾室和通房怀上的孩子便都只能偷偷打掉。 可,眼见媳妇怀了一个又一个,又陆续的流掉,女人的身体越来越经不起折腾,怕出人命,最后想保的时候,反而成了死胎。胎儿弄出来一看,带把的,是个孙子。为此,短短一年之间,李氏因这事像是老了十岁。 不止李氏,她儿子郁齐山也越来越苦闷,脾气变得暴躁易怒,还经常酗酒打女人---他心里怪老娘,可老娘他不敢打,拳头便挥向了自己的女人。 但人打完了又哄,哄好了就恩爱欢愉,欢好太过自然就会怀上……成了恶性循环,搅得郁家后宅鸡犬不宁。 冯慧茹曾在郁齐书面前幸灾乐祸道:“怪只怪那郁齐山没投个好胎,摊上了个非要给人做妾的下贱娘!” 郁齐书深以为然。 如果李氏争气点,那时候她不贪慕荣华富贵,安心待在乡下,守着她的老实丈夫做个正妻。日子虽然清苦,可家里自己做主,儿子媳妇孙子都是嫡出,皆大欢喜,现在却是遗祸万年---郁齐山即便娶妻也找不到好的,还有将来他的儿子女儿也会一直给人瞧不起。 庶配庶,这才是门当户对。 李氏当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啊,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便将主意打到了郁齐书身上。 但人可精明了,不亲自来伏低做小,只会给郁泓施压。 今年开春以来,李氏李小莲就找郁泓闹过五六次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把乡野村妇的那一套泼辣手段统统使遍。 “也难为了她一个三十多岁的贵妇人,堂堂正二品礼部尚书的妾室,还要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腌臜把戏,我都替老爷丢脸。”冯慧茹背地里点评说。 郁泓不得已,便来冯慧茹房中殷勤地连宿了三个月,终于哄得她点头答应让郁齐书开始选妻。 第25章 当然,一开始冯慧茹并不当回事的。 唯有齐书成了亲,那李氏之子才能名正言顺地娶妻生子---凭什么她要以自己儿子仓促的亲事为代价去成全一个厌憎的人? 表面答应,也只是应付夫君罢了。 再说她逮着个机会出口恶气,又何乐而不为? 她就要叫李小莲白高兴一场,她要对方急得发疯。 自从数年前得了儿子的提点,现在这个郁家,后院里的事情她做主。 人一旦习惯了掌控,就会对权力上瘾儿。 所以,尽管李氏那边急得不行,天天盼着媒人上郁家来,但冯慧茹这边爱答不理。 只是,冯慧茹倒是春风得意了,但是她却不知道,她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把自个儿子郁齐书也吊得七上八下的。 本来,郁齐书初时听母亲说要为他张罗亲事了,一颗心顿时如堕冰窖,失魂落魄。但见她知会过他后就没什么行动,他便又魂归人间。可安心没几天,母亲突然又变得十分急切,他就又三魂没了七魄。 为啥? 还不是心里藏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芦花。 芦花芦花…… 她就像美梦一场。 郁齐书深深明白这一点,只看什么时候他的梦醒过来。 现在目前唯一能做的、他想做的事情,就是拖延婚事。 至于拖到何年何月,他也不知道。 见母亲支走了春燕,听她言语中又道涉及后宅的腌臜事情,郁齐书便猜:“难道那李小莲又逼迫父亲向您施压了?” 母亲对他的婚事突然变得十分积极,郁齐书疑心父亲又向母亲吹了枕头风。 而父亲着急,八九不离十,还不是李氏那房急眼了。 一环扣一环。 这个家,真是叫人头疼不已。 本来郁齐书还想说“您何必在意她?咱们根本无需理会,由着她闹腾去”之类的言语,忽的想到郁齐山的女人说不定又怀上孩子了,他便将后面的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孩子是无辜的,还是给郁家积点阴德吧。 却听冯慧茹道:“你爹早年不关心你,一直偏心那个小妾和她生的儿子。后来你读书读得好,他才开始对你好些了。关于你的婚姻大事,我这厢一松口,他就先张罗开了。我本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虽说却有李氏的缘故在,可你成亲是大事,他上心,多少还是为你好的,我很开心。他既在张罗了,我就乐得轻松自在。可我没成想,他原来却是想将你的婚姻大事当做交易的筹码,他实在不是人!” 冯慧茹恨声唾骂。 竟出了这种事? 小两口儿(种田) 第16节 郁齐书十分诧异:“儿子不明白,什么交易?” “说交易,也只是你爹的一厢情愿。你该知道的吧,你爹他想入阁想疯了!”冯慧茹神色嘲讽,冷冷一哼,“为他的好儿子能娶媳妇倒变得不重要了,他想借你为他入阁铺路!” “怎么铺?” “他一门心思想攀皇亲,想成为皇亲国戚,歪念一动,就频繁地到皇后娘家去走动---这下子,齐书,我是真为你的婚事着急了。 郁齐书听得一头雾水:“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慧茹话匣子打开,怨气冲天,自顾自道:“我就在想,你早点成家了也好。到时候把家一分,我跟着你们过,省心舒心,我铁定能多活一二十岁呢!” 郁齐书看看母亲,眼角两鬓皆是风霜。 她今年不过三十四岁而已…… 郁齐书忍不住宽慰她:“娘,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将来我一旦成家立业,您想怎样就怎样,愿意跟我们住,我就立刻接您过来,儿子媳妇一起恪尽孝道。就只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趁机道:“娘,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您不要受父亲和李氏裹挟,挑选儿媳妇这事儿还是得您多费些心思,特别是要多花点时间多方打听一下女方的品行,万不可仓促成事啊。” 冯慧茹含笑而回:“我懂,齐书。你放心,为娘一定为你把好第一关,绝不让你再重蹈我的覆辙。不然就像我和你爹一样,没有感情在,以至于他现在若是无事求我,就基本不到我的房里来了。” 郁齐书脸一红,窘迫道:“娘,我的意思是---那位女子除了与我门当户对,与我投契外,最主要还是她得是个善良温婉,懂得服侍孝敬您的人。” 冯慧茹一怔,眼眶红了:“好,我一定会找个会孝顺婆婆的儿媳妇。” “嗯,多谢娘亲。您千挑万选的,一定是最好的。” 冯慧茹经过儿子一番宽慰,面色和缓许多。 抬手抹了抹眼,徐徐道:“看来看去,我是觉得,安国将军的女儿,配你是绰绰有余。” 郁齐书沉默不语,不敢接这茬儿。 冯慧茹也没想要他搭腔,又道:“你爹却十分反对。我问他原因,他说他听皇上身边的近侍讲---皇上对安国将军已所有猜忌。我还以为他反对这门亲事,是怕将来某天咱们家被安国将军所累,心说这真是十分遗憾了,却从他的言语中察觉他原来是想跟皇上结成儿女亲家,目的是为了他入阁之事。” “你看看他,他哪里真正为你着想过?要不是你自己争气,要不是那个郁齐山一次次叫你爹失望,可能你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呢。” “真是可笑啊。从前,用我为你入朝做官铺路。到如今,又用我的儿子为你入阁铺路。郁泓,你这么不喜欢我们母子,你有本事,那就不要靠我们母子啊!”说到激动处,冯慧茹指天唾骂道。 郁齐书听得丈二金刚:“怎么结?他又怎么入阁?” 冯慧茹冷笑:“你爹想入阁,所以想让你娶皇女,让你当驸马,那他不就成了皇亲国戚了?此后他要想再入阁,不是轻而易举?” “前年他好不容易挤走了刘士元,可结果内阁补选人员名单里没有他,他气得打碎了一株价值连城的红珊瑚。去年首辅张贞致仕,临走时向皇上推荐的人选也不是他,他恨得暴跳如雷,竟参了他老师张贞一本,叫人家晚节不保。你看看你爹,为入阁,简直疯魔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触动了他走歪门邪道的那根弦,竟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你争气,娘亲也能扬眉吐气。你爹以前不关心你,现在却想利用你为他的入阁铺路,我才不想如他的愿呢。他那么有本事,就靠自己好了!” …… 冯慧茹絮絮叨叨,郁齐书早已经呆滞:“可皇上膝下并无适龄的皇女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圣上毕竟不还是有个女儿的嘛。” “十三皇女?可她现年才十岁啊。” “你爹想叫你等啊。反正你现在十八岁,等到十三皇女满十四岁可以嫁人的年纪,你也才二十二岁而已。就算你等不了,反正也不妨碍你往房中收人啊。只要你将正妻之位空悬,就像那郁齐山那样,然后等着十三皇女长大成人,届时迎娶她入门就成了---这就是你爹打的如意算盘。” 郁齐书:“……” 忽的想,或可以答应了这门婚事? 这样的话,他不是就多了四年苟延残喘的时间? 芦花芦花…… 每次默念她的名字,胸口就酸胀不已。 这个情结,到底要怎么解? 第26章 放眼整个大齐朝,郁齐书不失为万里挑一的驸马人选。 他少年英俊,满腹才华,又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子,皇帝老师的亲外孙,真正一点儿挑不出毛病的好。 依着他之前的考试成绩,届时会试即便没有高中状元,一甲第一等也有他的份儿。 最主要他早到了娶妻的年纪了,按照芦花这边的说法,他就是个抢眼夺睛的黄金单身汉。待到春闱一结束,他一定会成为京中王公贵族、豪门大户家争抢的女婿人选。 皇帝肯定也眼馋这样的女婿。 尽管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万一四年后就找不到郁齐书这样的样貌、才情和家世的青年才俊了呢?他如此难得,真正的可遇而不可求啊。 所以,如果郁泓想结皇亲的意思传递到了皇帝耳朵里,大概率皇帝是会把郁齐书先定下来的。而且四年时间,一则可以慢慢考察他,二则可以悉心栽培他,未来他就是大齐朝的中流砥柱,何乐而不为?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状元郎配皇女,一直是历朝历代的佳话。 所以到时候殿试,岳丈看女婿,绝对点状元了。 郁齐书蟾宫折桂,金殿上求娶十三皇女,皇帝顺势指婚,郁家双喜临门! 如此完美,郁泓所打这算盘珠子,一定是金子打造的,拨弄起来叮当响! “其实,我也不是为争一口气才非要同你爹对着干,主要还是十三皇女根本配不上你。”冯慧茹松口气又道。 郁齐书一讶,疑惑地看向母亲,有些不解。 “那十三皇女并非皇后所生,只是拜在皇后膝下叫声娘,实际上她的亲生母亲出身低贱,只是个小宫女。未入宫前,便一直伺候在未出阁的皇后身边了,乃是签了死契,卖身为奴的下人。” 冯慧茹这样一说,郁齐书这下子才想通了为何他爹会频频往皇后娘家走动了。 他人家中后宅之事,就是郁家自己屋头的腌臜,也全都是母亲和春燕几个丫头零零碎碎说给他听的,他一个男人哪里会去关注这些?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皇子皇女也有好二三十个,皇亲国戚更是多如蛛网。十三皇女尽管得宠,但其实不太出挑,且因为年纪还幼,尚未入京中贵族的眼。一入皇宫深似海,宫门里头的事情本来讳莫如深,亏得母亲居然已将对方母家的出身来历都打听得如此清楚了。 卖了身,就是皇后家的人了。被皇上宠幸上位,自然皇后的娘家也就算是她的半个娘家。 父亲去皇后娘家走动,这路子是对的。 “十三皇女全仗着年幼乖巧,皇帝喜欢,皇后也才对她另眼相看,因而在宫里稍稍有点地位,然而不争的事实是她的亲娘只是九嫔之一,连个自家的娘家都没有。贵嫔啊,这要是放在民间,就跟个通房差不多。你是郁家的嫡长子,你爹是礼部尚书,你外公是帝师。皇女又怎么样?你这么好的条件,你爹他是脑子糊了屎,饥不择食,才会让你娶个通房的女儿当正妻!” 冯慧茹愤愤不平。 “这门亲事要是成了,以后你入翰林进朝堂,还不被你的同僚嘲笑死?本来你好好一个状元,凭自己的本事得到的一切,结果到头来反倒变成了攀龙附凤才有了这份荣耀,真是呕死了!无论如何,这门皇亲我一定要阻止!” 见母亲情绪激动,郁齐书出声安抚:“娘请息怒,此事父亲尚未与我说,也许……” “没有也许!”冯慧茹断然道,“他还想瞒着我,来个先斩后奏,门儿都没有!” 一旦起了心思觉得拖延时间或可等到转机,好比和尚撞钟,先得过且过着。母亲越是反对,郁齐书便越想要成就了这件事情。 于是道:“如果皇上金殿上当场指婚,儿子也没有办法拒绝啊。” “这不是还没有指嘛。”冯慧茹道。 “呃……娘,同僚可能也没那么俗气。毕竟都是读书人,见多识广。儿子厉害不厉害,大家有眼睛看。并非儿子同十三皇女结了亲,他们就否定了一切啊。”郁齐书还想挣扎。 冯慧茹摇头,“齐书,你想清楚,你的未来媳妇是皇女诶。她是君,我们是臣。你还好些,但你想想娘,我不是得每天早晚给她请安了吗?还有日常生活里,连句重话都说不得她。齐书,你把她娶回家,不是娶了个妻子回来,而是迎了个活菩萨回来呀。娘上半辈子受李氏的气,下半辈子,你忍心让娘再受媳妇的气么?” 郁齐书被说得冷汗涔涔。 为了一己之私,他竟然置娘亲于这样卑微的地步,实在不该! 算了,就算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也不可定下一个皇女,否则以后几年自己烦也要烦死了。 郁齐书揉揉眉心,保证道:“娘,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事情的。” 冯慧茹脸现欣慰,颔首道:“你自小就很孝顺,娘当然知不可能会出现这种事情。我今天给你讲这些,乃是要你想清楚再做决定,别让你爹给糊弄了。他那个人自私自利,只会为了自己好,才不会考虑你我的感受呢。” “嗯。” “依着娘的意思,为今之计,就是先于你爹一步将你的未婚妻人选定下来。我们早早去下了聘,那他就没辙了。皇上总不可能明着叫我们去退婚吧?跟自己的臣子抢女婿是怎么回事?” “嗯。” “那儿子你看,母亲相中的这安国将军之女如何?”冯慧茹顺势将画像再度展开,“媳妇娘家人厉害,你我母子腰杆也硬呢。” “……” 冯慧茹瞧到儿子面色犹豫,“怎么?你不同意吗?还是你另有心仪之人?” 郁齐书一句“但凭母亲做主”在口中绕了千折百回,艰难地不想应承,外头忽的传来了春燕咋呼呼的叫唤:“夫人、少爷,大喜事!” 他暗暗长松了口气。 第27章 须臾,春燕手中端着碗燕窝撩帘子进来,一脸喜色道:“少爷、夫人,那李氏上吊寻死,据说现在怡春院那厢哭成了一片,只怕凶多吉少呐。” 郁齐书登时脸色一变:“可有请大夫?派人去通知老爷了吗?” 如今母亲当家,要是李小莲有个三长两短,父亲只怕拿她是问。 “慌什么慌?”冯慧茹脸上的笑容敛去,淡声道:“老把戏了。越是动静闹得大,连你都知晓,那就越没事。只不知她这次又在闹什么?她儿子都已成年,她怎么越活越不成体统了?” “刚炖好的燕窝,少爷趁热喝了吧。”春燕将燕窝递给郁齐书,好笑地冲他挤眉弄眼道:“少爷,你整日关在书房,都不知道怡春院那边每天发生多少有趣的故事呢。看书很枯燥的吧?春燕时常说给你听,乃是为了叫你放松放松。听听这些,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儿?” 之前同母亲说话走神儿,都忘了李氏的为人,实在有些大惊小怪了。 郁齐书一哂,故作姿态:“胡闹,这种事情怎么有趣?口无遮拦,还喜欢嚼舌根儿,小心给那边听见,将你发卖出去,少爷我只好见死不救。” “少爷---”春燕娇唤。 冯慧茹忽然脸色变得铁青:“怎么着,难不成她是在催逼我?我做得还不够吗?” “啊,不是不是!夫人,我打听来的情况,她今日闹腾,并不是为了少爷的亲事呢。” “那是为什么?” 春燕接下来说的事,叫冯慧茹气得发笑:“呵呵,我这正妻都没说话。她一个妾,激动个什么劲儿?” 原来,那李小莲乃是为了郁泓欲要抬个外宅做妾一事寻死觅活来着。 步入官场的郁泓逐渐变得很花心,拥有的女人越来越多。只不过这些年一直有个李小莲管束着他,郁泓便只敢将后头找的女人偷偷养在外面。 小两口儿(种田) 第17节 其中有个外室,叫沈傲雪,是郁泓目前最宠的女人。 沈傲雪出身商贾之家,那次随父入京玩耍,在父亲会同其他官老爷一起邀宴郁泓的时候,无意中在园子里赏花扑蝶的时候被郁泓撞见。女方彼时年方十四,长得活泼可爱,花容月貌,郁泓一颗老男人的心登时把持不住,席间软硬兼施,叫那小商人将女儿亲自送上了他的床…… 人得到了后,因为对方娘家在地方上还有点权势,又时常来京中走动,非一般的民间女子或者烟花女子,郁泓不好甩手,本来也正新鲜她,索性养在外面,三不五时过去看看。 沈傲雪天真无邪,无欲无求,这一养,竟也为他生了个儿子,郁泓越发怜爱她了。 几年之后,沈家在礼部尚书郁泓的刻意关照下,生意越做越大,富甲一方。而郁泓从中自是得了不少好处,沈家就譬如他的私人钱庄,随用随取。 这下子郁泓更离不开沈傲雪了,为了笼络人心,他欲要给予她妾室的身份。 ---这件事情冯慧茹早就知道,郁泓已经知会过她。 只把个李小莲瞒在鼓里。 或者说,李小莲,她一直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 李小莲能不把冯慧茹看在眼中,唯一的凭恃就是她同郁泓的感情了。所以多年来,她一门心思想要牢牢地永远抓住男人的心。 有了男人,就有了一切。 郁泓待她也的确是好。 他俩是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 郁泓曾信誓旦旦对李小莲说,心中真爱只有她。 李小莲当了真。 可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任何女人都有人老珠黄的一天。 而男人,无论年纪多大的男人,他永远对年轻貌美的女人毫无抵抗力。 事情就是这么闹开了。 李小莲今日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得知郁泓居然还有个外宅,且外宅所生儿子都已经好几岁了,马上就要入府同她平起平坐了,犹如晴天霹雳,哭天嚎地地开始了寻死觅活。 冯慧茹得知原委,不禁有些同情李小莲:“她真可怜呐。” “何止一个沈傲雪?”春燕幸灾乐祸道,“要是她知道老爷还有其他女人,不得天天上吊自杀?” “嗯?” 这似乎给冯慧茹打开了一个思路,她起身笑道:“走,春燕,随我到怡春院去一趟,我得去关心关心她,把老爷在外面干的事情一股脑儿透露给她听,这段日子郁家肯定很精彩呢,哈哈哈哈……” 月上中天,郁齐书被白天府中发生的乱七八糟事烦得怎么也睡不着觉,索性披衣起床来到院子里赏月。 雪白的月光静静洒落光华,抚过芭蕉叶,爬过竹篱笆。 郁齐书望着中天的月亮发呆。 今晚的月亮是圆的。 圆圆的月亮像一张银盘悬在半空。 那圆盘,很像初见时,芦花那张肉乎乎的脸啊。 不过,这已经是她好多年前的样子了。 芦花现在下巴变得尖细,脸颊上的肉少了很多,有了分明的轮廓。 她的笑容也没以前那么多了,她开始有了心事,他多次撞见她望着自己愣神发呆的模样。 不知道她想对自己说什么。 正出神想着有关芦花的那些琐碎,凭空兜头被淋了一大盆水。 郁齐书怔了一瞬,低吼:“杨芦花!” 移步换景。 郁齐书环视四周,他果真已经站在了杨家后花园的花盆里。 芦花提着个空桶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郁齐书无奈地抹了抹脸上的水迹,轻声责备道:“不是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浇这么多水?” “多浇点的话,你能快点过来嘛。”芦花毫无愧意,丢了桶,转身走了。 这是两个人无数次实践,摸索出来的规律。 ---便是芦花把他的肖像画种在花盆里,天天勤浇水,基本上不出一周,他就能穿越过来。 “急着找我过来什么事?” “帮我补习啊。要期末考了,我感觉我啥也没复习好。啊啊啊,数学化学物理都好难懂,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理科?!” 第28章 郁齐书洗完澡出来---唔,好像每次来杨家,都是先去洗澡。偶尔想想这个行为,真叫人遐想连篇啊---客厅里,芦花正抱着个枕头窝在沙发上,手里的遥控板对着电视机按来按去,也不担心电视机被她闪坏。 “怎么还在看电视呢?不是说要期末考了,怎么还不去复习?” “等你给我辅导啊。” “学习要自觉,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没人辅导就不看书了?” “你越来越像我妈了,一样的啰嗦,还喜欢教育人!” 郁齐书失笑,摇摇头。先去阳台上收了根干毛巾拿来擦头发,一边进屋,环视了一圈儿:“阿姨呢?刚才我还看见她在家的啊。” “唔,见你来了,忙不迭去后花园给你摘新鲜的葡萄了……她对你可真好,比对我这亲生女儿还好。” “我是客人,跟你怎么比?”郁齐书看她怏怏的,“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太好。” 芦花顿时来了劲儿,直起身体转身趴在沙发靠背上,一壁眼也不眨地盯着郁齐书擦拭他那头又多又黑又密的半长头发。 芦花一直觉得,郁齐书披着头发的样子就像台湾偶像剧《流星花园》里那个美作,但是他淡淡笑的时候,又像嘴角微勾、挂着抹嘲讽笑意的西门,不过他如果不说话,就像冷俊的花泽类,如果他炸毛……唔,他还没炸过毛,不知道他炸毛之后会不会像道明寺?哇,他简直就是f4的合体! 芦花使劲儿捂着内心粉色的泡泡噗噗噗往外冒,一壁满脸正经,嘴里吐槽道:“我妈真是的,好奇怪,她动不动就骂我!你来的时候,她笑得可灿烂了,结果转个身无缘无故对我开骂,而且是坚持着把我骂了整整两分钟才出门去的。哥,你说更年期的女人就这么情绪变化无常吗?你妈是不是这样的?” 郁齐书才不听她胡扯:“先说说你为什么会被骂?” “要你管!”芦花转过身去,避而不谈,重新像只猫一样蜷缩在沙发里。 “唔,那你活该诶。” 芦花扭头瞪他一眼,“哥,你怎么这样?我不喜欢你了!” 说罢就扔了遥控板,双腿从沙发上放下来,快速趿拉上拖鞋,蹬蹬蹬,跑楼上书房去了。 郁齐书笑着摇摇头,走到书架旁,轻车熟路地在抽屉里找出吹风机,插上电源开始吹头发。 干了后,仍旧用玉簪将长发在头顶上挽成个小发髻。 他并不习惯披头散发。 尽管芦花好几次说他放下头发来的样子很好看。 但是这半长的头发几乎垂肩,他总觉得这形象不好,给人不端庄的感觉。 十分钟后,他收拾清爽也去了书房。 芦花正在玩手机,瞥见他来,急忙将手机藏进书桌抽屉里。 郁齐书哼了声,走过去,拿起她摊在桌面上的辅导书看了眼,问她:“刚才在干什么?还玩儿呢?” “没有呀。”芦花睁眼说瞎话。 郁齐书不想耽搁她学习的时间,便没再追问,直接道:“那就开始复习吧。” “哦---”芦花嘟着嘴,找了张空白数学卷子出来做。 郁齐书坐在旁边检查她近期做的卷子,查看她的错题,一一记在心里,预备等芦花做完那张数学卷就给她讲讲错题。 但是他总走神儿。 视线无声调转,看见芦花正咬着笔头撒野,好像被题目难住了,秀眉紧锁,一脸烦躁。 看了一阵,郁齐书着魔似的低喃:“芦花,芦花……” 被芦花听见,她头也不回道:“干嘛?哥,你别叫魂儿似的喊我。” “……” 十分尴尬,郁齐书忙扯谎道:“哦,我是想问……芦花,你今年有十五岁了吧?” “对啊,快了,十月份就满十五岁了。可我一点都不想过十五岁生日,因为明年要中考了,我现在浑身的弦都绷紧了。哥,初三是地狱,你知道吗?能不能考上一个高中,成败在此一举,我一定要加油!杨芦花,你行的!”芦花骤然如打了鸡血似的,向空中挥舞了两下拳头。 郁齐书看她热血了两秒,笔在纸上刷刷写了一阵,又趴桌上了,嘴唇嘟起来,秀眉继续深锁。 他苦笑着,口中溢出一个迟钝的“哦”字。 芦花终于听出来他话音里的异样,转头看看他:“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今晚好奇怪。” “没,没什么……”郁齐书避开她审视的目光,“啊,对了,你们这里的女孩子是一直读书吗?会读到什么时候为止?” 芦花摇头晃脑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芦花,你认真回答我好不好?”郁齐书低了眼,“你的书会读到什么时候?就这么一直读?难道还会入朝为官?就没考虑干点其他的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 芦花已被他的言语逗笑,手撑着额头笑看着他说:“也可以做官,但我不喜欢做官,不过未来改变想法也未可知。反正总之我得先读完初中,一年后我就会进入高中阶段学习,三年后我考大学。跟着我会在大学里学习四年……不过这要看我将来打算干什么?如果我追求高点,我可能还要继续读研读博,或者我学医,四年八年都有可能……” 郁齐书听她说得越多,心越沉:“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 “……”郁齐书哑然。 两个人身处不同的世界,每次见过面后都会担心下一次还能不能顺利再见面,也许再也不见都有可能,惶惶不可终日。 就这状况,的确,会有什么然后呢? “所以说学海无涯啊。”杨芳忽然端着盘葡萄闯进来,道了这么一句。 芦花点点头:“对,学海无涯。” 伸手从盘子里揪了颗葡萄丢进嘴里,芦花笑嘻嘻道:“不过我还是希望早点出来社会工作,不想读那么多书。我要是自力更生了,妈就不会整天揪着我骂我是光吃不做的米虫了。” “谁骂你是米虫了?我是说你要是不好好读书,将来就会找不到工作,就会变成米虫!你要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谁会骂你是米虫啊?哼,你以为工作就那么好找吗?现在这个社会,想要找个好工作,至少得是个本科学历,不过赚那点工资估计也就够温饱。如果你能读研读博,最好不过,未来的生活质量就会好很多。” 芦花撇撇嘴,不接这话茬儿,默默地趴在桌上继续做试卷。 小两口儿(种田) 第18节 杨芳将葡萄搁在书桌上,看看郁齐书,轻声道:“齐书,你出来一下,阿姨有话跟你讲。” 芦花探头探脑,看杨芳将郁齐书领到了走廊另一端,她竖起耳朵努力听,也听不到半个字,只好放弃。 那厢,杨芳温言细语。 “她马上升入高中,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不适合现在谈。你,你听得懂阿姨在讲什么的吧?” “其实你只要一直留在国内,你俩不是来日方长吗?” “芦花这学期的成绩很不稳定,她才上初二呢,就整日和闺蜜好友跑去看高年级的帅哥,还好多次被我抓住她在偷看带色的言情小说,心思一点都不放在学习上!唉---,我这老母亲的心啊,被她搞得提心吊胆的,生怕她不学好,被人给带坏了。” “她现在处于青春期,有些事情不懂,也判断不出好坏,心里的幻想很多,可又从不跟我交流,我管得严一点,她就跟我吵,动不动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 说了这么多,杨芳最后总结陈词:“阿姨希望你多多往好的正确的方向引导她,叫她好好考上大学,芦花会听你的话的。你要告诉她,不能自力更生的女孩子,会被人嫌弃的,被未来的老公嫌弃,被婆家嫌弃。” 郁齐书:“……” “哥,我妈妈跟你说什么呀?说了这么久,还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回到书房的郁齐书耳根子还在发烫,剜了眼芦花,冷冷道:“你妈妈说你不好好学习,这学期成绩下滑得很厉害。你在干什么?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突然凶我……”芦花很委屈,“现在才初二,怕什么?我,我,我跟你讲,我那是为了要在初三中考的时候一鸣惊人,我要给我的初中生活留下一篇华丽丽的篇章!” 郁齐书听得目瞪口呆:“你觉得这可能吗?” 芦花面色一红,“切!切克闹!” 郁齐书无奈地再也憋不住笑,“行了,赶紧复习吧。” 半个小时后---- “芦花……” “嗯?” 芦花好像听见郁齐书说话了,又好像没说。 他说的那话,好像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哥,你刚刚在说什么?”芦花想要确定自己做卷子没有做得头昏眼花,脑子里出现幻听。 “呃,没……没说什么。” 芦花不信,将脸凑上来,眼睛对准他的眼睛,说:“真没有吗?眼睛啊眼睛,你仔细看着我,如果你的心灵撒了谎,你就眨眨眼。” “……”郁齐书把她的脸拨转开:“别看我的眼睛了,赶紧看你的卷子!” 手松开,芦花嬉笑着又转过脸来:“啊,对了,哥,我有件小小的礼物要送给你。嘻嘻,礼轻情意重,你不准嫌弃!” 想一出是一出,芦花起身去了自己卧室。 半分钟后,她捧着个花瓶进屋来。 花瓶里插着一把有着长长的白色绒毛的草。 郁齐书觉得这应该叫草吧。 “哥,送给你。” “这是什么?” “芦花啊。” 郁齐书怔住,看看那把没有色彩的毫不起眼的草,细长的杆细长的叶子,顶端是蓬松的浅白色的绒毛,像一条条尾巴,“这就是芦花?” “对啊,你没见过芦花吗?” 他在京师土生土长,还真没见过这种在江南水乡肆意疯长的杂草。 “我在网上查了下,据说芦花是两性花呢。你看,真好看,好看得与众不同呢。” “……王婆外瓜。什么是两性花?” “就是雄蕊雌蕊同体,类似并蒂莲吧。” “哪里来的?” “老家亲戚结婚,我和妈妈昨天回乡下去吃喜酒,我在池塘边看见的,好多,就扯了一大把带回来。我床头柜上插了一瓶,我给你也搁床头柜上好不好?” 芦花抽出一支芦花,用那把白色的绒毛一一扫在郁齐书的脸上、划过他的眉毛、鼻子、下巴、喉结,带着坏笑的脸躲在芦花丛后:“哈哈,痒不痒?” 整整一夜的梦里,郁齐书总觉得有一样白色的毛绒绒的东西,似羽毛,也好似夏日午后的清风,撩过他的胸口,轻拂过他的心尖儿,奇痒难耐,又舒服无比。 第29章 “高中生不谈个恋爱就对不起你这个高中生的身份!” “是吗?难道班上的同学都在谈恋爱么?” “八九不离十吧,只是有些人偷偷摸摸,有些人明目张胆了些而已。但总之,我敢打赌一只雪糕,很多同学都有喜欢的人呐。”同桌舔着雪糕,目中射出八卦的光,“喂,芦花,你呢?你有喜欢的人没有?” 芦花托腮望着窗外,“喜欢的人?有倒是有……我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人?你都说了不喜欢个人,都对不起自己上了个高中么?” “什么叫做---有倒是有?”同桌将耳朵凑过去疑惑问道,“你在说啥?大声点嘛,害什么羞?” 很快女生先震惊道:“啊,不会是暗恋吧?” “芦花,你长得这么漂亮,还有不喜欢你的男生?勇敢去追啊。女追男,隔层纱!勾勾你的小手指头,相信你同桌我的眼光,但凡是个公的,绝对都能手到擒来!” “不是不是,他肯定也喜欢我,我才不是暗恋呢,我们是双向喜欢!” 芦花强自辩解,“再说他也没这么肤浅,喜欢我才不是因为我长得还可以。他,他,他就只是怕影响我的学习,所以我们,我们并没有说开……” 芦花想起上次郁齐书严厉的警告。 那次她化学没考及格,郁齐书很生气,气得拍桌子。 “考这么差,就不要老是种我过来了!我过来肯定先检查你的功课,一检查就肯定会气得发抖。我被你气着了,就会没办法好好给皇上写文章了,你想让我挨皇上的板子?” 他挨板子关我什么事?明明是自己没把工作做好! 她的小哥哥中状元了,进了翰林院。哥说,官职虽不高,只是个从六品的修撰,但是很受皇上器重,时常给皇上拟旨呢。 芦花特地在网上查过,古时候官位好不好,不能光看品级。 比如修撰的品级并不高,只是个从六品,但是,小哥哥那个朝代有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惯例。 一甲一等状元都是直接进入翰林院从修撰做起,三年后晋升做侍读或者侍讲,之后大概率进入六部做侍郎锻炼,再之后便是入阁为相,晋升非常快。 可以说,翰林院修撰,就是为内阁储备人才的。 也就是说,小哥哥他现在职位虽低,但是接近天子,是皇帝的秘书,将来入阁做相的几率非常大! 宰相啊,想想都好激动! “咳,你这还真叫暗恋诶。” 同桌的声音拉回了芦花飘远的思绪。 她坐直身体,很严肃地纠正道:“根本不是。他是严禁我跟人谈恋爱,但是又没说禁止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所以……哎呀,反正他肯定也喜欢我,不然怎么会那么紧张我的学习?你知道吗?我暗暗观察过,他就是怕他影响了我的学习后,我妈要棒打鸳鸯。”芦花悻悻地说。 “哎,好同桌,你研究了那么多恋爱经,你难道不觉得就是这种没有完全捅开窗户纸的爱情,酸酸甜甜,最带劲儿了么?” “哇,你们都见过家长了?”同桌抓住了重点,惊喜地捂住嘴,艳羡不已,“你们的家长都好开明,你和你那个他好甜蜜呀。” “是呀!”芦花也这么觉得,露齿而笑,面色红了,又急忙娇羞地捧住脸蛋儿,自我陶醉一番,“所以我们暂时把这份喜欢偷偷藏在心里,眼睛里看得见,彼此明白各自心意就好了。” “对的对的,我要是有这么个关心我学习的暗恋者,还是家长默许过的,我肯定会变成学霸回报他啦!” “学霸啊?”芦花一怔,“好,我要成为学霸!” 这样才更能配得上小哥哥。 想到就做到。 芦花从抽屉里扯了张化学卷子出来,胳膊肘撞开趴在自己半边身体上的同桌,“从今天起,我做题的时候你不可以再跟我讲小话,不可以随时随地打扰我,不可以课间主动叫我去上厕所,不可以没事儿就在我耳边唠叨,不可以发出大笑影响我的专注,不可以……” 肩膀忽然被人从后拍了下。 芦花回头。 是好朋友张馨月。 她手里捏着个粉色的信封,芦花扭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张馨月拿着那信封还要来拍自己肩膀。 芦花瞟了眼身旁的同桌,挥开张馨月的手,说:“哎,干嘛?我都已经给你说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就不要再给我做红娘了啊。” 同桌笑着起身,“馨月来啦?哎你可以先坐我这里,我正好要去厕所洗个手,手上黏糊糊的。” 张馨月就扭着屁股坐到了芦花身旁:“喂,就算你是万人迷,也别这么自恋好不好?你这说得好像是个男的就会喜欢上你杨芦花似的。” “那你给我信干嘛?还是粉色的!咦----,喜欢用粉色信封的男生好恐怖!”芦花搓了搓手臂。 第30章 “芦花,我是想让你帮我个忙。” “啥?” “帮我传封情书给向星辰啊。你是他的好哥们儿,你给他的东西,他肯定会拆开看。” “不要!你这样说,万一他不拆,那我不是吃力不讨好?” “你吃什么力?举手之劳而已。放心,成与不成我都不会怪你的。” 芦花哼声说:“友情很廉价的,都不值一包零食。” 张馨月暗暗一笑,“哎,你提醒我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一包零食袋子在她眼前晃悠。 “你说这事儿,小事一桩啊,何必还去破费?”芦花顷刻间变了态度,露出粲笑,“却之不恭!谢你了啊,这么记得我的口味儿。” 手已经接过零食袋子,麻利地撕开,抓了颗雪梅扔进嘴里。 “唔,人间美味啊!”芦花满足地砸吧了几下小嘴,“话说,你可是他的同班同学,我跟你们俩都不在一个班上,你脸皮薄不自己交给他也就算了,干嘛要舍近求远找我传情而不找你班上跟他走得近的同学啊?” 张曦月郁闷道:“我已经拜托了好几个人帮我传递情书了,可我见他每次都看也不看便给直接扔垃圾桶里。” 小两口儿(种田) 第19节 芦花瞪大了眼,“张馨月小姐,心意被他那样糟蹋,你还这么执着干什么?你又不差,何必非他不可?” 张馨月也很委屈,“他是校草,还是学霸,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他肯定是被其他女生烦惨了,不一定是不喜欢我。” “……哦。” 这种自我安慰方式挺小清新的。 “马上要高考了,我想跟他考一个大学。”张馨月说,“在这之前肯定要确认一下他的心意,不然竹篮打水,白忙活。” 这倒也是啊。 张馨月的英语很好,她家人一直希望她考北外。而向星辰是男生,不太可能会选择考去阴盛阳衰的语言类学校,科技院校会是他的目标---向星辰在信息学科上得过全国大奖,好多得过此类奖项的人都会继续走这条道路。 除非他未来想进外交部工作---他爸爸就在外交部工作,子承父业也不是没这可能。 但芦花没打听过,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这个忙我可以帮,但是我也不能保证他会拆信哦。虽然我比你多做了他几年同学,可是你也该了解他那个人啊,是学霸不假,可能没遇到过什么对手吧,浑身的臭毛病,目空一切。想来挑女朋友的要求也高吧,本身他家的条件也非常好,所以……” “我懂我懂,但我也不差啊!”张馨月欣喜地抱着芦花亲了口,信誓旦旦道:“芦花,不多说了,只要你帮我把信交到他手里就ok了。” 芦花说得已是委婉,其实目空一切的是向星辰的家人。 那两口子,一个是高校教授,一个在外交部工作,文化层次都很高,所以一般家庭的女孩儿根本不在他们的儿媳妇考虑范围内。 哎,想这么多干什么? 人家般配不般配,跟她有什么关系? 咸吃萝卜淡操心。 不过芦花觉得,父母的意见都在其次,主要是她那好哥们儿不该是张馨月的菜。 向星辰似乎尚未开窍,不然怎么会连女生送给他的情书看都不看一眼就扔了呢?平时同他聊天,他说学习上的事情,远比谈论女孩子多了百倍。 话说,她还跟他说过自己心里喜欢的男生是什么样子,向星辰却从来就没说过。 这么迟钝的男孩儿,跟他谈恋爱有什么意思? 周末放假,在张馨月反复再三的私信催促后,芦花一上完了培优班的课,立马收拾书包赶往高三(2)班约向星辰一起回家。 “我租了辆单车,今天想骑回去,我送你啊。” 向星辰很开心,打趣道:“你今天吃错药啦?平时都是我载你回去,今儿可是杨小姐头一回投桃报李要送我回家呢,还用的自行车这种原始工具,我恨不能讲一句---礼轻情意重。” “噗----,您讲,您讲。” 为了将情书亲自传递到手,并且务必要迫使向星辰打开信封看看内容,芦花觉得自己容易吗? 她一个女生,居然骑行八公里,送向星辰这厮回家。 要知道回家路上一段上坡路,两个人加起来起码两百斤肯定有,到了那段路根本就是车骑人,累也累死你。 四十分钟后,最终还是向星辰骑着车将她送到自家大门口。 “到家了,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向星辰扶着车把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向星辰早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小胖墩儿了,其实他初中的时候也还有点胖的,但是上了高中,整个人就像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动了手术刀,男大也十八变。 他变得高大俊朗,阳光帅气。 他这一坏笑,即使平时玩得跟闺蜜似的芦花,也觉得没法直面他。 芦花很不好意思,别开微红的脸,说:“不是怕你拒绝嘛,我要你受之有愧,然后没法拒绝啊。” “什么哦?不要再卖关子了。” 芦花巴不得直入主题,赶紧掏出张馨月给他的情书,“好生看看,认真考虑一下。” “是什么?” 问着话,向星辰捏着粉色的信封看了又看,嘴角的笑意在扩大,凝着芦花的目光闪烁:“你给我的?” “从字面意义上说,是我给你的。不过,是我帮人家转交的。” “……”向星辰的脸一瞬间垮了,“别人托你给我传情书?” “嗯,馨月啊,她喜欢你,想跟你考同一所大学。” “哼,我想考的大学,她考得上吗?” “星辰,你这口吻听起来真让人不舒服。即使考不上同一所大学,考去同一个地方,方便经常见面也没什么问题啊。” “我说的是事实。我要考清华,我要考去北京首都,她的成绩考得上吗?不过,如果换做是你,芦花,我可以考虑一下不考去那么远,我愿意将就你。” 芦花疑惑地转过脸来:“啥?” “啥啥啥,杨芦花,你咋就不开窍呢?!”向星辰瞬间爆发,将心中的苦楚和盘托出,“都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伴在你身边,从幼儿园中班开始,我跟你读同一个小学,上同一所初中、高中,原本我可以去读更好的中学,读国际私立中学,将来……算了,以后我还要跟你考同一所大学,留在一个地方,你还听不懂?!” “?!!!”芦花石化当场,“你,你,你说谁没开窍?” 望着眼前呆呆的人儿,向星辰的脸色和缓,目光重新变得柔软。 “我一直没说,是怕影响你的学习。你知道吗?你成绩不稳定,玩过山车似的。每次模考,我看你的分数比看我自己的还紧张。”他喃喃说着,忽的伸手,捏了捏芦花仍旧有点婴儿肥的脸蛋儿,“手感真好……好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回去后深刻反省一下,再认真考虑一下。接下来,我们全力以赴备战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 芦花:“?!!! 二楼阳台上,默立着一个淡淡的模糊身影,无声地望着大门口发生的一切。 第31章 目送向星辰离开了,芦花才推开别墅大门进了院儿。 郁齐书也转身入屋,下楼。 芦花掏钥匙出来开门,尚未插入锁孔,房门已开。 “终于舍得回家了?” “哥?”芦花愣了一瞬,没听出他话中有话,看清楚开门的人是郁齐书,登时惊喜地扑进了他怀里,“哥,我好想你啊!” 郁齐书面无表情地将芦花拉离怀抱,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进了客厅。 “糟了,他生气了……”芦花暗暗深吸口气。 郁齐书曾三令五申,有言在先说过要等她高考完后才能把他播种过来。 但芦花已有半学期未见到他,成绩反而还不如他三不五时来的时候了。 昨天她便亲自画了郁齐书的画像种在花盆里,不过是思念成灾,信手而为,没想到他真来了,这次他还来得这么快。 芦花实在很想告诉郁齐书,吃着他的颜,才会有学习的动力啊。 但是她怂,这话不敢说出口。 看郁齐书对自己态度冷漠,猜他气得不轻,芦花暗自吐了吐舌,忙装作若无其事地跟进去,在郁齐书问责之前先一步抢着叽叽呱呱说了好多的话,问郁齐书在那边的事情多不多,皇上好不好相处,同僚有没有挤兑他这个新晋状元郎……郁齐书倒是有问必答,可语气始终淡淡的。 芦花很沮丧,停止了没话找话,咕哝道:“你来了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你不是都已经学会打电话了吗?早知道你来了,我就好早点回家啊,不在学校耽搁这么久。那个培优课我可上可不上,都高三了,成绩基本定型,上了也不一定能在高考的时候多得几分,而且反正不上课的时间我照样要用功。” 郁齐书站在书架旁浏览着杨家最新添购的图书,无意中在旮旯缝里竟发现了本言情小说---《就爱你装腔作势》? 心里陡然火大。 杨芳好几次向他告过状,讲手机收缴了后,芦花转而偷偷租借小说来看。于是每次来,郁齐书的第一任务不再是检查芦花的功课,而是在屋中各种隐秘的角落查没犯罪证据,居然屡有斩获。 犹记得上次是本《我的冷面夫君》,上上次是《相爷请息怒》,再上上次是《丞相大人你别跑》,还有什么《压上宰相》、《豹女驯夫》、《狂郎傻婢》、《相公请多指教》……都什么乱七八糟?? 光瞧一眼书皮就叫人脸红耳热心跳加快,如此,学习成绩还如何能提升? 哼,她还藏在书架上! 芦花,你是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么? 从你还是个动不动就流口水的小娃娃我就认识你了,你尾巴一摇,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不,不是的。 想起刚才在大门口亲眼所见的那一幕,郁齐书心情烦躁。 其实芦花年纪渐长,已经越来越无法掌控她了。 以为不见她,是对她好,可是现在看来,她是过得很好了,看上去很开心呢,自己却备受煎熬了几个月。 突听到芦花说话,郁齐书回过头来瞪视她,没好气:“我正预备打来着,不过正好看见你回来了,我就没打了。” 芦花一愣,“你看见我回家的?” “嗯。” 郁齐书已经转过脸去,低着头,满脸铁青地翻阅着手里的书。 不是没思考过,可自己拿什么同向星辰或是其他男生争?就是自己到底在这个世界是人是鬼魂?这么些年,他自己都渐渐吃不准了。 芦花没注意到书壳,只见郁齐书的侧脸冷肃,迟疑又迟疑,鼓起勇气小声问道:“那,那哥你有没有看见……” “当然,我还看见你和向星辰在大门口说话了。你俩有说有笑,聊得挺开心的。” “……” 有什么好像蚕蛹在壳中冲撞,急欲破茧成蝶。 但是芦花努力了很久,也没想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她有些紧张,把握不准郁齐书这是什么态度。 但以为郁齐书接下来会盘问她和向星辰说了什么,心念电转,急忙想好措辞,可左等右等,谁知道郁齐书此后一直低着头专心看书,不但什么都没有问,还好似都已经忘了她的存在。 芦花十分郁闷,更多的是失望。 晚饭餐桌上,萎靡得不想说话。饭后将碗一撂,人便上楼去了。 “咋啦?”杨芳好奇道,“以往你来,餐桌上她能开演讲两小时。” 郁齐书看看楼梯口消失的背影,扯谎道:“没事,可能是我给她把小说收缴了吧,她有点生气。” “噢,真是越大越不像话!还敢甩冷脸,看我明天不好好把她理骂一顿!” 郁齐书照例先帮杨芳收拾好了厨房,这才来了书房。推开门一看,芦花趴在桌子上发呆。 “我再给你复习一下化学吧,这是你的弱项。”他公事公办地说着,拖了张凳子过来坐到芦花身旁。 芦花今晚心情不太好,就想怼他。 小两口儿(种田) 第20节 她动作幅度很大地整理了下书桌上散乱的书本和试卷,试图掩盖自己隐秘的心思,嘴里不阴不阳说:“得了吧,你一个古人,懂什么叫化学?你还妄想给我一个现代人辅导化学?” “哦?你原来这么小看我?”郁齐书盯着她浅笑,“那要不就来个比赛好了。一个小时,做一张化学试卷,看谁的得分高。” “哟,还要跟我比赛做化学试卷呐,你晓得我现在是班上前三名、年级前五十名不?” 郁齐书嘴角上扬:“才区区前三、年级前五十?” 芦花蓦的就想起来他是状元出身,全国第一名呐,顿时气得恼羞成怒,使劲儿推攘他:“你出去!出去!我不要你在这里蔑视我!” 郁齐书哈哈大笑,捉住她的手。 芦花挣扎,他越捉越紧。 “你干嘛?放开我!”芦花抬头,正撞进他凝视自己的眼。 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像黑洞,深渊。再多看一眼,只怕会被吸进去。 芦花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别开眼。 都忘了再挣扎。 郁齐书的笑意慢慢泯去,“好了,我晓得你很厉害了,可以了吗?我虽然是状元,但我主要擅长写文章,化学还真不一定能考得过你。那么,一切手里过?” “……” 一切手里过? 芦花憋住笑。 这话是她教给他的。 郁齐书松开芦花,熟练地自她的笔记本电脑里调出了一套往年高考化学试卷真题,快速看了两眼,“就它吧,难度还可以。” 点击打印,两份。 家里有学生,打印机、电脑、装订机、粉碎机这些都是基本配置了。 一个小时后,郁齐书提前五分钟做完,芦花还咬着笔头在思考倒数第二题。 郁齐书嘴角噙着笑,深深看她。 芦花被盯得不自在,一把摔了笔,“我不做了!” 笔掉在地上,郁齐书看看她,叹了口气,弯腰为她捡起来。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开始复习化学吧。” “我今晚不想学习了!哥,我……”芦花咽了口口水。 独自一人待在书房的时候,她想了很多。 为什么别人都能那么勇敢,就她杨芦花是个胆小鬼? 她长吁了口气,“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 “我问你,你……你在你那边,有谈过恋爱吗?” “谈恋爱?”郁齐书迷茫地喃喃。 芦花见状,来了兴致,趴在他的眼皮底下,兴致勃勃:“就是男生跟女生好,男的喜欢女的,女的喜欢男的这种关系啊。你,你在那边有喜欢的人吗?” “……哦。”郁齐书似恍然大悟,但是哦了声后,没了下文。 垂眼,有些沉默。 芦花矮身,再往前凑了凑,努力仰头去看他的面部表情,“哦什么呀?有还是没有?” “芦花----”郁齐书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她的脸都快要怼上他的脸了! 郁齐书拨开她。 芦花穷追不舍,威胁道:“你必须回答我,否则我今晚不看书了!” “……难道是我参加高考吗?” “反正我不看书,你会着急。” “……” 郁齐书无奈地扭过头来,沉默地看着她半晌,终是叹气道:“我已经二十岁了,我们那边的男子一般十六岁就会成亲……” “啊,那你---”芦花一下子坐直身体,震惊地小小声地探问:“那你,你,你是不是也成亲了?” “没有,只是,我已经被家里催过好几次了。” “哦。”芦花咬紧了唇,“那,那,那你在那边有喜欢的人吗?” “还没有。” “……哦。” 有一股隐秘的喜悦在她心头快速蔓延。 芦花的心咚咚的跳。 要不要说? 要不要说? 像张馨月那样,彼此确认了心意,她才好决定报考哪里的大学啊。 “好了,不要耽搁时间了,赶紧复习吧,离高考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你先把这段时间的化学试卷拿出来,我帮你再复习一下错题,加深印象。” “哦。”芦花心不在焉。 郁齐书看她问了问题后,情绪似乎变得更加低落了,怏怏的,凝着她的目光便渐渐变得幽邃。 她的喜欢其实一直挂在嘴上的,他又不傻,怎么会不知?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有一瞬间,想放纵自己,让情感外泄。 这么想的时候,他就忽的伸了手。 但是,恰芦花抬眼:“哥,我……你想干什么?” “……” 郁齐书那只手瞬间转移了目标,改为往上,去揉了揉她的额发,“你今晚话真多!行了,刚才的话题到此为止……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来日方长。” 顿了顿,“芦花,你努力点,等你考上了大学,我……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啊啊!”芦花激动异常,一把捉住他的手,“哥,我现在就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郁齐书数次张嘴,“什么?” “哥,你……”芦花一下子又怂了,“你,你……哥,我……” 芦花的眼亮晶晶的,叫郁齐书不敢直视,“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啊哈,你学坏了,你说脏话!”芦花快乐地指控。 “还不是你把我带坏的!”郁齐书十分羞恼。 “哈哈哈……” “你到底想说啥?” “那个,那个……哥,如果我考上了大学,你,你……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当做奖励?” “……”郁齐书瞬间化作冰雕,好半晌,脖子转过来,嘎、嘎、嘎,他似乎听见了颈骨错位的声音。 薄唇紧抿,死死凝着芦花。 芦花见他面无表情,十分紧张,一颗心咚咚跳得厉害。 他听得懂吗? 他会拒绝吗? 鼓起勇气抓住郁齐书的手轻轻甩了甩,极小声地追问:“可不可以?哥,是男人,就爽快点!” “……”郁齐书抽回手,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儿上:“就跟你妈妈说的一样,成天想东想西的!你先考上大学再说,要是考不上,我……我什么都不会给你!” 芦花欣喜若狂。 “为了你的吻,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第32章 十九岁的夏天,知了在树上叫得缠绵而悠长。 芦花考上了本地重点大学。 没有了繁重学业的压力,没有了还不到谈恋爱时机的纠结,再也不怕影响学习,两个人迫不及待。 心意说出口的刹那,郁齐书压抑许久的感情就好像火山岩浆迸发,来势汹汹而异常猛烈、灼热。 芦花有点骇到了。 “齐书,我怕。” 郁齐书压在芦花身上,嗓声微哑:“不怕,是我……芦花,不要叫我的名字,叫我‘哥’。” “……哥。” 第33章 爱情的味道极其美好,就像她觊觎已久的郁齐书橘色的唇瓣,在炎热的夏天里,带给她恰如其好的丝丝冰凉,芦花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好梦正酣,忽然来了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其实这个现实的问题两人一直在自欺欺人,刻意回避。但这是宿命,没什么能阻止它的到来。只要二人的关系亲密起来,它就会不可避免的现形了---于是,一切幻梦破碎,骤如荆刺破土而生,把这对小恋人顷刻间扎成了筛子,浑身鲜血淋漓。 事情缘于某天晚上,杨芳突发急性阑尾炎。 小两口儿(种田) 第21节 晚餐吃了辣子鱼,半夜她腹痛如绞,实在撑不下去了,又痛又吐的,杨芳只得将女儿叫醒。 芦花急忙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彼时郁齐书正好出没杨家。 救护车来了,可耽搁了时间。 因为御景江山是多年的老小区,又是高端富人住宅,有山有水,植被丰富,占地宽广,地形还复杂。而小区的楼栋星罗密布其间,原本设计就是为了保证每家业主的私密性,就像山花点点开在密林中间,排列并不成章法。 一开始芦花没想到这点,只电话通知大门保安放了救护车进来,没请求其跟车,结果导致救护车司机在电话里询问具体坐标位置,芦花指点其都花了至少五分钟时间。 杨芳痛得躺在沙发上哀哀呻~吟,原本她是个多坚强的女人啊,此时完全顾不了那么多了,病痛折磨得她十分狼狈。 时间已经延误,见状,芦花更加心急如焚。 “不如我们把人直接送过去吧。”郁齐书提议。 他如今长得牛高马大,背个百来斤的女人毫无问题。 芦花一想,也对啊,将妈妈送到救护车所在位置去还快点。 家里有男人了就是好。 那辆救护车很醒目,因为车顶灯在深色的夜空里闪烁着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一眼能看见。 芦花便在电话里告诉司机,让他们原地等待。 这边厢,简单收拾了些衣物,带好银行卡、门钥匙等,芦花就和郁齐书背着杨芳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然后,在郁齐书前脚跨出大门的那一刹那,他背上的杨芳突然扑倒在地。 所有人都惊呆了。 ---郁齐书凭空消失不见! 芦花骇得木立当场。 滚落在地的杨芳,犹自一头雾水。 她趴在地上,只知道无力地喊女儿的名字,“芦花?芦花?” 芦花反应过来,手里的东西一扔,人急忙蹲下去扶妈妈,又扭头四顾,大喊:“哥!哥!你在哪儿?!” 郁齐书已回:“芦花,我在这儿!” 芦花循着声音看去,就在大铁门内,郁齐书的部分~身体在她视线里晃悠。 “你,你……”芦花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抱着杨芳一起坐倒在地。 郁齐书顺着她颤抖的手指,低头看自己,便就发现了异样。 灵光乍现,他试着往大门外走,果然,刚才还能看见的手脚也消失了。跟着他又退回门内去,然后整个人就又慢慢呈现在了空气里。 郁齐书:“……” 芦花看见了整个过程,自然也明白了。没有了害怕,只是很无助,眼泪扑簌簌地流。 她一头用尽了吃奶的劲儿将杨芳从地上重新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一头望着门内的郁齐书哭着不住喊:“哥,哥……” 郁齐书也十分无助,他试了无数次,仍旧是每次跨出杨家别墅的范围,他的身体就会消失。 杨芳终于发现了异样,勉力回头,顺着芦花的视线看去,便就看见了这一幕,十分骇然。 郁齐书在她眼里看见了惊恐之色,颓然地重新退回了门内,身体重新变成了实质,脚、大腿、手臂……及至整个人。 他僵立在大门内。 好像从没发生过什么,但是它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他就像是一只不能在光明下现身的魂,阳光一照,他就会消失。 郁齐书整个人已如堕冰窖,红着眼眶望向门外摇摇欲坠的那具纤细身体。近在咫尺,他却没办法伸个手,将她拉入怀中。 他不敢再去看杨芳的眼,只把芦花定定看着,悲哀地安抚:“不要哭,芦花,救护车已经来了。你扶着阿姨慢慢走过去,不会有事的,大夫一定会让阿姨平安无事的。” 杨芳的脸色早已惨白如纸,又痛又吓的,她冷汗如浆出,但仍是使出了所有的力气站好了,将芦花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哆嗦着嘴唇冲郁齐书竭力嘶吼:“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不要伤害我们,我们都是好人,请你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妈妈,你别这样……”芦花痛彻心扉。 “阿姨,我绝无半点害你们的心思。”郁齐书无助又痛苦,“真的,请您相信我。这么些年,我……” 杨芳已断然打断:“我不管你有没有害人的心,我只希望你能离开,立刻离开、消失!” “妈---” “阿姨---” “什么都不要说了!”杨芳顾不得自己的痛楚,决绝地封了二人的嘴,“就算你没害过我们,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可我没办法接受我们是个和鬼魂生活在一起的人!你赶紧离开我们家,我不想让邻居知道我们不正常!我已经老了,已无所谓,可我的女儿芦花她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请你不要再来纠缠不休!” 郁齐书:“……” 第34章 出院后, 杨芳第一时间就想要去把花盆打碎,扔进垃圾桶叫清洁工搬走---她已经从芦花嘴里得知了郁齐书出现在杨家的来龙去脉,非常震惊。 以前没发现这个事情, 主要一则, 郁齐书每次来杨家都待不过二十四小时, 披着晚霞的余晖而来, 天不亮人就悄悄不见了踪影;二则,杨芳一直以为他是明星,芦花又刻意往这方面牵引欺瞒, 说是不能让八卦小报乱写乱评论, 就没带他走出过大门,也从不跟邻居谈论他, 以至于这么多年了才发现他根本就走不出杨家的别墅范围。 如今听到芦花说他怎么来的, 身为老一代的大学毕业生,杨芳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种超现实的事情,只固执地认为自己和芦花的精神出了问题, 毕竟芦花小时候为了能种出小哥哥是那么执着而持之以恒。 精神出了问题啊,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自然是要斩断让她们精神错乱的根源,然后装作母女俩一切都很正常。 芦花死活拦着。 “妈,万一哥他就住在这盆里, 你毁了花盆,不是会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芦花也不确定郁齐书在这个世界算个什么状态。 也许他真是一缕保持着前世记忆的幽魂也未可知。 “憨女,我们要过正常人的生活!” “……妈,”芦花给杨芳跪了下去, “我想试试看, 所有一切好坏结果都我自己承担, 求你成全!” 这么多年的感情, 并非是说断就能断的。 芦花苦苦哀求,杨芳也非铁石心肠。 “随便你吧,反正,妈妈也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 “妈---” 初战告捷。 但是,事情并未向好发展。 “还是不行吗?” “嗯。” “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 郁齐书和芦花两人想了很多办法,实验了无数次,在不同的地方选择不同时间和方式跨越界限,院墙角落、银杏树、竹篱笆、月季墙、铁栅门;骑自行车、踩滑板车、特意搞来超市的推推车;便装出行、化妆出行,差点要裸身出行;阴雨天、雷雨天、无风夜、有风夜……各种时间、地点、方式都试过了,但都无法改变现状---他只要一出杨家别墅的范围就看不见人影、听不到声音,退回界限,声色手脚,俱全。 “没关系,你出不去也没关系。以后你就当个家庭妇男好了,哈哈。”芦花说。 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郁齐书听。 她在强颜欢笑,郁齐书怎么看不出?但他什么也没说。 心里完全没有把握这种无畏的坚持能支撑多久。 果不其然。 又一次,芦花在学校生病了,医务室自己去吊盐水,无人照顾。 看着临床的妹子,人家男朋友鞍前马后地伺候,芦花对不能随时召唤到身边来的郁齐书颇有怨言。 心里的感受说给郁齐书听,郁齐书什么也不能承诺,连安慰的话听起来好像都很敷衍,芦花便对他愈加失望了。 她在校园里形单影只,拒绝了向星辰的求爱,还有其他很多男生的追求。虽然回家就能跟郁齐书腻腻歪歪,表面上他满足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可是,生活里一件接一件的事情,逐渐将这个问题的难处全面而迅速扩大,像心头生了根刺,越长越粗壮,心都戳出了个大窟窿。 芦花越来越茫然,再不能如一开始那么坚如磐石。 她才二十岁,难道以后半生,数十年,她都同这个走不出杨家宅子的男人生活? 她以后再度生病了怎么办?她的孩子生病了又怎么办? 她想要出差回家的时候,有人能去机场接她;她想要在加班晚了的时候,有人去公司里接她;她想要同伴侣一起去看电影,去参加朋友婚礼,去旅游,去图书馆,去逛商场,去咖啡馆小意矫情地喝一杯现磨咖啡,度过一个懒洋洋的午后……所有一切很小的很平常很简单的陪伴,郁齐书都不能给她,明明这些要求都好小好小。 痛定思痛,芦花最后一次播种。 又是几个月不见面了。 记得上次时隔数月,是为了让芦花好好考大学。 这一次…… 郁齐书看芦花一脸哀凄,已猜到了她的心思。 跨出花盆后,他就不再前进半步。 目中死气沉沉,溢满了悲哀。 看芦花,她亦如是。 他当然不想了断,但他能怎么办? 他可以办到很多事情,但独独没办法陪她走出这个院落。 可悲。 两个人沉默相对良久,终是芦花先开口:“你怎么瘦了?” “……”郁齐书不说话,静等着。 都瘦了。 芦花两只眼睛,眼眶周围发黑,一看就知道她长期没睡好。长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好像许久不曾打理过的样子。 小两口儿(种田) 第22节 整个人形容枯槁,瘦了好大一圈儿。 芦花也知道这种开场白多么无聊,明知故问。 她于是道:“哥,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告别的,昨天有个男孩子向我表白了。他长得白白净净,学习好,人品也不错,我对他也有点好感,所以……所以我答应他的追求了……所以,我不能再跟你见面了。如果一直跟你纠缠不清,就对不起我的男朋友。” “……好。”郁齐书爽快地答应了。 早已猜到这个结局了,无需问句为什么,而任何挽留的话也都是徒然。 郁齐书点点头,“听你的,以后我们就永远不再见面了。你放心,我回去后,也会遵从家人的意愿,去那户贵女家提亲。我已经二十三岁,婚事没办法再拖下去了。” “……”芦花嘴里发苦,每个字从口中说出去,都好像在吐刀子,伤人又伤己,“哥这么厉害,有本事,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那,那我就祝你和那个她……白头永偕,早生贵子吧。” “谢谢,你也要一样。” 芦花:“……” 晚上,郁齐书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先是听见一个徐徐的、温婉的女人声音响起来,听内容,她仿似在念童谣----农民伯伯把玉米种在地里,到了秋天,收了很多玉米。农民伯伯把花生种在地里,到了秋天,花生熟了,收获了很多花生。小猫看见了,就把小鱼种在地里。它想,到了秋天,它一定会收获很多很多小鱼…… 他在梦里睁开眼来,发现自己站在二楼楼梯上。 他扶着栏杆,慢慢步下楼梯,然后梦中的景象渐渐清晰。 他看见楼下宽敞的大客厅里,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儿,她穿着花裙子,脖子上挂着一串很夸张的硕大的珍珠项链,额头上的镶钻发箍在水晶吊灯下闪闪发亮。 那小女孩儿正努力地扬起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儿,两只手都扯着女人的裤腿,说:“妈妈妈妈,我要种个小哥哥在地里!到了秋天,我也要收获很多很多的小哥哥!” 女人失笑,“你种这么多小哥哥出来,妈妈可养不了啊。” 小女孩儿脸上有些困惑,但很快妥协道:“那,那我就收一个好了。到了秋天,我就收获一个小哥哥。” “可你种小哥哥干什么呀?” “给我做男盆友啊!” 第35章 芦花对外公开交往的第一个男朋友还是向星辰。 兜兜转转, 她还是向熟人下了手。 不过也不能怪她啊,追求她的男生中就属向星辰最殷勤了,半推半就就认了他。 选谁都一样, 索性挑个熟悉点儿的, 至少不会被欺骗感情吧。 只是…… 这天向星辰又向她抱怨, 怨妇似的撒娇道:“你答应做我女朋友已经半年了, 可是我连你的小嘴儿都没亲过。芦花,就让我亲一下嘛。” 说完就把芦花往墙上压,欲要壁咚。 芦花狠狠推开他欺过来的身体, 简直怒不可遏:“还以为你猴急地把我从自习室里拉出来, 是要跟我说要紧事呢!咋的呀,大白天的你就精虫上脑?难道谈恋爱就一定要亲嘴吗?!” 向星辰惊呆了, 瞪大了眼, 满脸不可置信状:“姑奶奶,你在说什么胡话?” 说着话,他快速瞟了瞟周围。 真怕给过路的学生听见, 这真是糗大了---太伤他男人的自尊了。 他明明提的是正常要求, 还是对女朋友提出来的,可芦花反应这么大,周围人要看见了, 还不把他当色狼看待??? 向星辰胸口起伏,压低声:“谈恋爱不亲亲摸摸,那还叫谈恋爱吗?芦花,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晓不晓得人家好多人一确认关系就上床的?你要不信我说的话, 你就去问问你闺蜜, 问问你的室友, 看还有几个女孩子还是处女的!” 见女友毫无反应, 秉持着最后的耐心,向星辰轻言细语,继续哄道:“芦花,我对你还不够耐心吗?我对你还不够体贴吗?我体谅你这是你的初恋,当然你也是我的初恋哈,我真是隐忍又隐忍,已经很尊重你的了。我觉得,半年时间,够长了吧?咱们做点亲密事情,是水到渠成,对不对?” 芦花:“……” 芦花清醒过来,也觉得自己真是头脑发昏了。 恋爱中的男女,哪个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做些亲密的事情? 想她和郁齐书从前,都还没正式表白呢,她不就天天晚上梦想着要亲郁齐书吗?最后还厚颜无耻,说什么要奖励?还不是为了亲人家?还是倒贴呢! 做作! 真做作! 向星辰看芦花低头沉默不语,以为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正在反省呢,便试探着伸出手,捉住了她的双肩。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芦花想。 她应该要试着尝试一下接受与其他男生的亲密举动,也许第一次成功了,以后就不会再产生生理性抗拒了。 这么想着,向星辰握住她的肩膀,她就没再挣扎,甚至是还轻颤着睫毛,慢慢闭了上眼睛。 见状,向星辰欣喜若狂,低头,径直就往芦花的红唇上凑。 然而,当察觉到一团巨大的黑影快速罩下来,芦花仍旧于瞬间绷紧了全身所有的神经。向星辰呼出的气息已经清晰可闻,近在咫尺时,就差那么一点、一厘米、一毫米……她忽的眉心蹙了蹙,骤然睁开眼来,然后一巴掌狠狠挥开了向星辰的嘴脸,人背过身去:“不行,现在不行!” “……”向星辰抚上自己被扇疼的嘴角。 脸上也一股火辣辣的感觉。 那倒不是疼的,是没面子。 他忍耐着问:“那什么时候可行?今晚吗?好,到时候我们到情人坡去。那里的气氛好,我一定会给你一个难忘的初吻经历。” 芦花深呼口气,呐呐而言:“不,星辰,我,我还没准备好……” “半年都没准备好吗?还需要我再等你半年是不是?”向星辰冷笑。 “……”芦花不语。 “好,很好。” 一次次被拒绝,还不给承诺,向星辰再也忍不了,发火道:“杨芦花,你可别到现在才想告诉我,你要的是柏拉图式的爱情?我告诉你,我是正常的男人,我做不到!” 芦花转过身来,轻嗤: “哈,原来你已经是男人了呀?刚刚还向我标榜说我是你的初恋呢!” 向星辰一张俊脸顿时胀得通红,“你乱讲,我还是处男!” 芦花想也未想,张口就道:“怎么能证明?” 向星辰一扬嘴角:“想证明还不简单?make试试?绝对生涩得让你呼痛想哭。” “……”芦花气结。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 向星辰得寸进尺,伸手讨好地把芦花拉进了怀里,嘴角噙着吊儿郎当的笑,低头凑到她耳旁,吹着口气说:“原来你这么想终结我的处男生涯啊?早说啊,我热烈欢迎。” 说罢,捏着芦花的下巴,低头又要亲下来。 芦花扭开了脸。 向星辰瞬间黑了脸:“怎么?还是不行?” 芦花狠狠闭了闭眼,“星辰,你说的这些要求,我暂时办不到。那就,请再等我半年好不好?” “连亲一下都不可以,还要等半年?你是疯了吧?当自己衿贵得是天仙啊?还是自以为我非你不可?!” 向星辰很失望,这次约会不欢而散。 之后接下来的近一个月时间,他都没再联系芦花了。 第36章 芦花深刻反省自己--- 接受不了向星辰的亲密行为, 还没忘掉郁齐书是唯一的原因。 可是她跟郁齐书已是完全没可能的了。 只要一想到将来生活中的诸多不便,芦花就心生退却。 就算她努力变成女汉子,坚强地克服生活中因为郁齐书的缺席而生出的种种困难, 又能怎样呢?连他什么时候能来杨家, 什么时候会消失, 都不再掌控之中的话, 这样的爱情早晚会变质。莫不如就让它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让它静止成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郁齐书他就像一个泡沫,即便她小心翼翼呵护, 仍是随时都有可能毫无预兆的, “啪”的一下,不见了。 既是注定跟他有缘无分, 势必还是要找个现实中的男人结婚生子, 那么亲亲摸摸,甚至是上床做~爱,这些事情, 将会成为家常便饭而已。 所以, 必须要克服,要接受,就从除开郁齐书外的第一个男人向星辰开始。 一朝想通, 芦花主动去找向星辰和解。 向星辰没住校,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公寓。可能一早就有想法,所以钥匙早早就配了一把给芦花。 然则,她碰到了八点档主妇剧里常见的狗血剧情。 芦花打开向星辰的公寓, 发现房间里有其他的女人。 不难发现, 因为对方就在客厅里。 现场十分火辣, 动作奔放。 还是老熟人。 ---她的男朋友向星辰和她的好朋友张馨月, 两个人正赤身裸体的在客厅的沙发上做着剧烈运动。 二人健美的胴体上热汗淋漓,想来已经酣战了不止一次了。 动作那么娴熟,选的地方又这么随意,显然做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越是对彼此的身体熟悉的人,做这种事情愈加随意。 激情,可以随时随地迸发。 张馨月慌慌张张地躲进了卫生间,向星辰也慌了一下,但是很快镇定下来。 他就这么坦荡荡的跨下地,然后不慌不忙地弯腰拾起地板上的浴袍,当着芦花的面裹在自己身上。还故意不拉好袍子,腰带系得松松垮垮,要掉不掉,刻意地袒露出他健壮的八块腹肌和小腿上浓密的腿毛。 男人脸上没有半点愧疚之色。 他抱怀看着芦花,说:“我给了你三天的期限,但你并没有来找我求得原谅。” 哦,三天? 三天于她而言肯定太短了。 小两口儿(种田) 第23节 想她和郁齐书在三岁时候就认识了,一直到二十岁结束。 虽然互相表白是在她十九岁的时候,爱情也短暂地只存在了一个学期,可感情的培养历经了十七年的悠长岁月啊。 “那么,我就祝福你们吧,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喜可贺。” 难怪呢,难怪那次向星辰说他已经是男人了。 原来两个人早就滚在一起了。 芦花将手中的房门钥匙丢在茶几上,转身就走。 没有丝毫留恋,反而心头松了口气。 或许他俩如果能走到最后,结婚那天,她愿意包个一千块的大红包。 “芦花!”向星辰终于慌了,奔过去一把拉住她,还想反客为主,控诉道:“芦花,你真是个狠心的女人!你不该打骂我吗?你不该指责我不忠吗?你这样轻易放弃我,告诉我,你是不是根本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啊?!” 芦花说:“唉,你这么说,真让我醍醐灌顶。原来,我是不喜欢你,所以才接受不了你亲我啊。” “……”向星辰在她身后咆哮,“杨芦花,你一定会后悔的!” 思想工作又做了三个月,芦花反复告诉自己,这真的是最后一次,真的是真的。 她亲手画的肖像---落在眼角的这根头发丝儿是多长,微扬的眉毛有多少根,嘴角上扬是多少弧度……比电脑作画还精确。 可能是她思念的意愿太强烈,几乎是一桶水浇完,郁齐书就凭空出现在了花盆里。 手里的塑料桶“嘭”的一下落在地上,芦花捂着嘴想哭,竭力压抑自己跑过去扑进郁齐书的怀里。 将近一年不见,好像隔了三秋。 郁齐书大变样,面颊清癯,人黑了三分,竟然还长了寸长的胡子了,人好像老了五六岁。 他呆呆的,茫然四顾,然后看见了面前的她。 芦花觉得就这两分钟的时间,郁齐书终于看向自己的这两分钟时间,就像是过了好几年这么漫长。 “哥---”她轻轻地喊。 “芦花?”郁齐书复又闭上了眼,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自言自语:“我一定又在做梦了。” 热泪一下子滚落脸颊。 “没有,不是……哥,是我把你种过来的,你没做梦。” 郁齐书脸色大变,倏地睁开眼来,恶狠狠地质问:“你想干什么?!” 芦花心头一紧,“……哥,你好像瘦了很多。” 再次重逢,开场白还是这样没新意。 郁齐书十分冷淡,嗤笑:“找我过来什么事?不是说了不再见面的吗?你这样出尔反尔,实在让人生厌。” “……” 芦花只觉脸上仿佛被他迎面狠狠扇了一耳光,事先想好的所有招他来见面的完美借口都想不起来了。 她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我,我……我就是想跟你说,我过得很好,然后我谈了一场恋爱……” “够了!杨芦花,你找我过来,就是要告诉我你过得很幸福?那你要不要把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带到我面前来,让我给你点评一二啊?” “……”芦花想哭,也真的眼眶红了,语带哽咽,“不是的,哥,我,我……” “我”了半天,发现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她提了个很不好的话题。 郁齐书的脾气十分暴躁,满脸的不耐烦。 一看他神色,就是没心思听她说下去的。 他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听这些无聊的事,我更不想再看见你。还有,既然来了这一趟,那么我就顺便告诉你---我已经定亲了,对方是皇女。皇女懂吗?就是皇帝的女儿,金銮殿上皇上亲自指婚,点我为驸马。所以我已经驸马爷了,听清楚了吗?那么,从今后,我希望你……” 忽的瞥到看芦花死死捂住嘴,晶莹的泪水滑落她纤细的手指,挂在尖细的下巴上欲落不落。 郁齐书眼底一黯,口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咳,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干今天这种蠢事,毕竟我的房间里多了个人,若我突然消失不见,会吓坏她的。” “当然,并非是因为她皇女的身份,我才要如此小心谨慎。而是,我真的不想我未来的妻子对我的一片真心有任何的误会。” “……”芦花侧过身去,不欲让郁齐书看见她通红的双眼,还有眼眶里涌泉一般冒出来的汩汩泪水,“好,这次我说话算话。请你放心,你以后一定不会再见到我了,今天这种错误,我永远不会再犯了。” 看,早不是说了不要回头找他吗?她终于变成了他讨厌的样子。 是自己开口提的分手,现在又厚颜无耻地回头来找他,内心还隐秘地怀揣着试图重新挽回他的心的意思,终于,她终于变成了他讨厌的样子。 这样三心二意的自己,连自己也好讨厌啊。 芦花不知道后来郁齐书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她后半夜睡着了。 他在这里从来就没待过超过二十四小时的,天亮他就会消失。 她开始是本着很普通的好意,没有任何企图,就只是请他进屋暂住一宿的,但是他不愿进屋来。 可能他就这么在后花园里站了一夜吧。 芦花没有管他了。 他也许会感冒,夜凉如水,现又已入秋。 但是他感冒不感冒,都跟她没关系了。 结束了,都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她不想变成他讨厌的人,让他觉得她是个难缠的女人。 芦花努力过新生活,努力去忘记郁齐书。 跟向星辰彻底拜拜了后,芦花没再在大学里交往男生,她不断告诉自己,不是因为留恋某个人,而是学校里的男孩子都太年轻,太容易冲动了。 再之后,四年大学结束,她进入了社会。 等到工作稳定下来,工资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到不菲时,妈妈开始催促她找个可靠的男人,准备结婚了。 芦花便经同事和好心的小区邻居大妈介绍,又交往了三四五六个男人,但是关系都终止于对方欲要同她亲热的那一刻。 其实后来进入了社会她才发现,出了校园的男人,更易冲动。 吃完第一顿饭就想跟你上床的,实在太司空见惯了。 这个社会是怎么了? 真全变成了饮食男女吗?这么热衷吃快餐食物。 不过,内心深处,芦花深深明白,这些仍旧还是借口。 牵手、亲嘴儿、上床,这是女孩儿成为女人的必经之路。 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出了象牙塔,只要同异性交往,就没法避免。除非她就像向星辰说的那样,要的是一段柏拉图式的关系,但哪个男人愿意呢? 芦花想,她可能是有洁癖了。 有可能是因为第一个公开交往的男友向星辰居然背着自己同其他女人做了,她觉得男人都脏。 但也有可能,是她被郁齐书亲过摸过碰过的地方,都不想让其他男人触碰了…… 芦花去找心理医生。 “我想忘记一个人。” “男人?” “嗯。” “深爱过的男人?” “嗯。” “想忘记那个深爱的男人,首先,你得切断与他的所有联系,比如远离他所在的环境,将与他有关的物品扔掉,视与他有关的人和事为禁忌,绝口不提;其次,转移目标去爱其他男人。” “可是我没法爱上其他男人啊。” “必须要强迫自己爱上,从接触开始,聊天、牵手、亲吻……一步步来,慢慢来,不要心生抗拒。如果你从心理上就是一种抗拒的姿态,又如何忘得掉那个人?” 这道理,谁不懂呢? 说了也是白说。 她就不该来找什么心理医生,害她白白浪费千把块钱。 从心理诊所出来,芦花神情恍惚。 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旁边花台里忽然蹿出来一条小流浪狗。 黄皮毛,腿脚脏兮兮的,但长得虎头虎脑的。 出生似乎没几个月,很萌很可爱。 还很精神,东蹿西蹿的,嗅着味道,慢慢就往公路上不知谁扔的半块面包追了下去。 唔,心心念念好久要养一条狗,名字叫“阿黄”。 这狗显然是条中华田园犬,这模样,这黄色的皮毛,不就是阿黄吗? 田园犬好养易活,爱护主人,顾家念家,可以养来给自己和妈妈做个伴呢。 芦花心头想着,步下台阶就朝小狗走去。 “哎哎,危险!” 身后有人喊。 芦花已经唤住了小狗,将它抱在怀里,闻声回头。 这是一段长下坡路,来了辆大货车,一路哐哐当当地直冲下来。 司机看到路中央有人时,刹车已经踩晚了。 三秒钟后,马路边的人陆续发出惊呼。 “天啊,撞死人了!” “120 ,快拨120!” “哪里还有得救?!” “救什么救?那女的就是自己想死了!明明旁边就是天桥,她非要横穿马路!” 小两口儿(种田) 第24节 …… 第37章 平静祥和的牛家村, 最近沸腾了。 不止是因为村里来了个天大的官,盖因这位辞官回乡的当朝一品阁老大人,他的嫡长子娶了村里的寡妇。 短短数日, 这件稀奇事儿便传得十里八乡, 人尽皆知。 大伙儿实在闹不明白, 阁老大人即使不再当官了, 没了权没了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着也是有点家底的, 犯得着叫他儿子要个二婚? 而且还这么急吼吼的。 据说一家子回来将将安顿好, 便托人去下了聘,跟赶着投胎没两样。 不知他们一家抽了什么风。 第38章 欲知郁家人到底抽什么风, 又因何抽风,那自得要从祥知内情的人那里把事情从头说起。 村里头有个叫李进忠的闲人---李进忠原本也不闲,老实本分地在村里头做庄稼汉, 后来他一个堂妹野鸡变凤凰, 他就跟着鸡犬升天, 过上了收租子使唤人伺候的大爷日子。 这个堂妹是谁? 正是那位乞骸骨回乡的阁老大人、也即郁家现任当家大家长郁泓的宠妾李小莲。 闲人李进忠结结实实忙了七八日, 还阴沉着个脸。 村里人好奇地从他婆娘牛月娥那里打听得知,原来是郁阁老从朝中辞官,要回乡下来住了。李进忠得带着老婆孩子从郁家那栋大宅子里搬出来, 给人腾地方, 所以李进忠才不高兴呢。 但不高兴又能怎样? 那是人家的房子。 他带着自己一家子白住着人家的好屋好炕这么多年,人家没收他房租, 倒还每年给他一笔可观的看宅费, 他不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做人可不要贪心哦,老天爷在头顶上看着呢。 李进忠阴沉着脸指挥婆娘和请来的工人搬家, 以最快的速度将郁家大宅子给腾出来, 又里里外外做了遍大扫除。他还雇人重新修葺扩宽抬高了门户,并把门前一里的路全都铺上了整块的青石板,好方便到时候郁家人的车马轿子进出。 这一忙活, 七八日就过去了。 眼见着郁家人回乡的日子临近,李进忠开始往王婆子家频繁跑。 大伙儿这回就不好去向李进忠的婆娘牛月娥打听了。 王婆子家是村里出了名的让人嫌,为啥? 王婆子的当家姓潘,叫潘仁贵, 但大伙儿都说王婆子家, 却不说潘家, 只因为这王婆子年轻时候就蛮横得很, 精明狡狯,到老了,更加强势凶顽,把一家老的少的驯得服服帖帖的,凶名在外,久而久之,外人便只知王婆子了。 话说这王婆子一家子,在强势又精明的王婆子的带领下,干着伤天害理的勾当呢---王婆子和她丈夫潘仁贵是远近闻名的牙婆牙公,专司介绍买卖妇女儿童。 村里人没少在背地里说那原本的当家潘仁贵,说他潘仁贵呀潘仁贵,既是不仁,何来富贵?白担了个好名字。 这么说不是没缘由的。 虽然人口买卖是个暴利,但就是奇怪,潘家总会三不五时的出状况---先是王婆子早些年接连生了两个儿子都没保住,全在三岁时候夭折了。后来她终于有个儿子活过了天打雷劈的三岁,就骄纵得不行。那潘家宝长大后酗酒闹事,跟他老娘一样凶顽,有时候他连他老娘都打呢。王婆子怕他,凡事都听儿子的,村里人更是见了他要绕道走。眼见着潘家宝要成为王婆子的接班人了,有回潘家宝酗酒得很了,鼻孔耳朵流血,吓死个人,然后就瘫了,吃喝拉撒全在床上,一辈子差不多完了。 再来就是王婆子唯一的宝贝孙子潘寿又得了羊癫疯,成亲那晚可能太兴奋了,竟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痉挛不止,就此一命呜呼。 再再来就是王婆子的丈夫潘仁贵,孙子出事后他痛不可抑,下葬那天,他更是嚎哭打滚、捶胸顿足,结果第二天醒来,王婆子就发现他鼻歪嘴斜流口水,话也说不清楚了。潘仁贵本来人长得干瘦,一张老脸枯黑阴沉,现在得了这歪嘴的病,面目看上去更加可怕了…… 一件接一件事情打击,每次王婆子存了一点儿家底了,便会一股脑地全给掏空,所以这些年她家一直没见真正大富大贵起来过。 也因此,牛家村人都坚信老天爷肯定在天上盯着村里人干的这些事情哩。 旁的暂时先不说了,只说王婆子干的这缺德事倒不是乡邻们不好去向牛月娥打听的最主要原因,而是因为王婆子那个嫁了人还在娘家吃住的女儿潘凤娇,是李进忠的骈头! 所以你看这事儿,去问牛月娥吧,那不就等于说是去告诉牛月娥---今儿我又看见你当家的跑王婆子家去私会骈妇了么? 大伙儿之所以还关心李进忠的动向,只因为他们以为李进忠跑王婆子家,是要给郁家买下人买丫头。 在大户人家做工是件很体面的事情,不但有工钱拿,吃得也好,每顿都有白米饭,而且穿的衣服都是东家统一定制的,撑撑头头,干干净净,布料还都不错,因为主人家会怕丢脸,所以这样的工作是庄户人家都奢望的好出路。 也因此,即使对王婆子家很不齿,但还是有些个村民撇了那些个道义良心,一瞧李进忠又往王婆子家跑,转头就去找潘凤娇套近乎,希望对方能从中撮合,将家人或者亲戚介绍进郁家做长工,就是卖身为奴也行。 这一晚月上柳梢头,李进忠前脚从王婆子和潘仁贵的屋里吃了晚饭喝了点小酒走出来,假模假样在村道上行了几步,左右看看无人,后脚就又折回来,然后悄悄摸进了王婆子院子的东厢房里。 潘凤娇早就在床上等着他了。 李进忠进屋后先扫了眼屋内,问道:“牛武呢?” 牛武是潘凤娇的丈夫。 大家都对潘家人避而远之,哪个愿意沾惹王婆子家的人?所以王婆子的女儿潘凤娇找男人、儿子潘家宝找女人,全是王婆子张罗回来的---这潘凤娇的丈夫牛武家里穷得叮当响,饭都吃不上一口。为了活命,他才听了王婆子的诱惑哄骗进潘家做了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没地位,牛武常年沉默寡言,只知道做事情。 再说,婚前潘凤娇就闹出了好多风流事,牛武是牛家村本地人,怎会没听过?既然听说了还要上门来,再管婆娘的混账事情那就没劲儿了。所以,潘凤娇想干啥就干啥,牛武一向言听计从。 王婆子的人口生意不是三百六十天天天有,所以潘凤娇的哥哥潘家宝面上还做着杀猪卖酒的营生。潘凤娇是没地的,家里那几亩地都在潘仁贵和潘家宝头上,将来肯定全是潘家宝一个人的。牛武是上门女婿,更是啥也没有,当初是白手进的潘家。潘凤娇夫妻要讨口饭吃,便就要巴结讨好潘家宝,因此一直在帮潘家宝做事。农忙时帮潘家宝干地里的农活儿,不忙的时候也在潘家宝的铺子里照应帮忙。但说是帮忙,潘家宝长期酗酒,王婆子潘仁贵专营那些缺德事,而潘凤娇则跟个小姐似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日常都要牛武服侍呢。所以,可以说地里的活儿和酒肉铺子的生意全靠牛武一个人忙活,潘家一家子都当他是好用还免费使唤的长工呢。 潘家宝出事后,酒肉摊子就由潘凤娇夫妻两个完全接手了过来。这是大好的机会翻身把家当,潘凤娇自然做事积极,她把持了铺子的经营权和财政大权。她现在无事都待在镇上,已经轻易不回村里住了,免得自己那瘫子哥哥找她吵架要钱。 潘凤娇是今儿才从村邻口中听说了李进忠往自己家里都跑了好几回,她还道是他来找她的,所以自镇上匆匆赶回来。之前在席面上就向李进忠猛递眼色,然后回屋她就将丈夫牛武赶到了柴房里去睡觉。 潘凤娇不耐烦听到李进忠说起牛武。 年纪渐大,她对自己出墙这种事情越发心里生疙瘩。 再来,原先铺子的生意并不好,因为十里八乡都知道她家做缺德事,哪个来铺子里买酒买肉?生意很冷清。但后来潘家宝出了事,大家看在牛武老实憨厚善良的份上,已经愿意来照顾生意了。 生活日渐向好了,潘凤娇又觉自己年纪有些大了,她就想要个孩子,好好同丈夫过日子。 这会儿一听李进忠提到牛武,心中无端焦躁厌烦,嗔道:“老规矩,去柴房睡了啊。每次你都要问一下,作怪得很!” “呵呵。” 李进忠听潘凤娇那么说,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便没再说话。吹灭了桌子上的油灯,然后就轻车熟路地摸到床边,脱衣脱鞋上床同潘凤娇好一阵温存。 第39章 好吃懒做的女人, 往往是因为有某种本钱叫男人们甘心情愿的供她们好吃懒做,比如美貌,比如会撒娇, 比如善解人意。这三样, 几乎是个男人至少都会好其中一口。 潘凤娇就有这点好处, 她很懂得迎合男人的心思---一开始她并不烦你, 先把你服侍好了再逼问。 便就像此刻,她骈夫靠在枕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望着帐顶, 睡不着觉。 她就趴在他胸口,柔柔地问他:“你怎么了?我服侍得你不好么?” 问话还要先抑后扬地表功, 这是她的聪明之处。 李进忠此刻满身轻松地躺在情妇床上, 听了这话,先捏了捏潘凤娇圆润的肩头,自要笑着赞道:“好, 自然服侍得好啊, 你哪回让我失望过?”尔后就长吁短叹,“唉,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是我不让你上床了?”潘凤娇装作听不懂。 “呵呵, 明知道我说的不是你啊。你没听说?我前儿已经携家带口地从郁家大宅搬出来了。” 这不?话题自然而然就开启了,根本不会叫男人觉察出来她是刻意问你话的。 潘凤娇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李进忠的胸膛肉,说:“那又怎样?虽然你从郁家大宅子搬了出来,但是这些年你也置办下了几间青砖大瓦房, 那房子比村里哪个都要气派。你不过是从东厢房住到了西厢房, 算什么好日子到头了?在我面前你还这样造作, 这就没劲儿了啊。” 郁家在乡下置办的田产、镇上的铺子全交给了李进忠在打理, 中饱私囊是人之常情。 早几年,他就用这些钱给他家老太太修了幢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青砖黛瓦,占地广,阔气得很。十里八乡,除了郁家的宅子,便属他李家的最气派了,叫村邻没一人不眼红的。 原本那宅子就他母亲一个人在住,空空荡荡,晚上说不定就便宜了鬼。正好他带着一家子回去,这就热闹了。 潘凤娇从前曾向李进忠暗示过愿意做他妾的意思,就想住他那大房子,因她听说堂屋里摆了面从海外弄回来的西洋景屏风,馋死个人。 但李进忠自觉身价高了,也算是个爷了,偶尔同潘凤娇玩玩儿可以,但正式收她入李家门可就不愿意了。 人尽可夫的女人,哪个男人愿意娶回去败坏门风?何况他家老太太连正妻都不容,嫌妻子是庄户人家出身。 潘凤娇此时拈酸吃醋的口气听得李进忠赧然,“你懂什么?” 潘凤娇瘪了下嘴巴。 村邻都知道她同李进忠私通,平时很看不起她。潘凤娇没母亲那么好的心态,她还是想得到村里人的认可。 她生平第一次被大家这么抬举、讨好,自要从李进忠这里得到第一手讯息,一则好拿出去显摆。二则,她还想要帮大家把事情办妥了。所以,先同男人把床上这点事情办好。 潘凤娇当然听得懂李进忠说的那话的意思,不就是郁家人回乡下来住后,他李进忠没租收了、没下人伺候了、没油水可捞了,说不定也得要做下人去服侍郁家一家子。但男人的失意并不是她在意的,李进忠的银子添了减了,都跟她关系不大,因为这男人是个吝啬的,在女人身上舍不得花钱。 骈头之间就是这样嘛,凡事讲究个对等。 赶紧问她想问的,“我先前听你跟我老娘老头子说务必要寻个未经人事的雏儿,这是要干啥啊?给郁家买丫头吗?未经人事也还罢了,咱们这地方的姑娘家都不会乱来的,但是买丫头为什么一定要雏儿?手脚干净勤快不就好了?要说村里多的是勤快女人,小姑娘还不一定会来事,又不会看主人家的眼色,而且一个怎么够?他们家少说大小主子十来口人有的吧?” 问这么多问题,不是潘凤娇对小姑娘轻视,只是想多了解点郁家招人的要求。 村邻们都想进郁家做长工,卖身为奴也无妨,所以郁家人提的条件是她关注的重点。当然了,最好是能说服李进忠直接就挑她推荐的人选。 李进忠又叹一气,“这人找来不是要给郁家做下人的。” “那是做啥?”潘凤娇吃吃地笑道,“难不成是要做主子的?” 李进忠低眼乜视着女人,嘴一咧,“嘿,你还真说中了。” “啊?” 潘凤娇又惊又奇,“做什么样的主子?是郁大老爷要纳妾还是他儿子要纳妾?” “比这还高杆。” “嗯?……不会是做正妻吧???” “呵呵。” 李进忠这一声笑的意思,就是真给郁家的男丁做正妻的。 潘凤娇瞪大了眼,只觉自己没见过世面,“看把这些富贵人家给闲得!辞官回乡不想着先把家安好,倒先想着把女人找好了!怎么,是想一到家就有人把炕头给自己焐热了?郁家不是书香门第吗?我记得郁家出了个状元郎。我只听过红袖添香是读书人追求的情趣,原来换做在乡下,找个女人焐炕头也是读书人喜欢的呀?可也忒猴急了吧,好似从没见过女人似的,丢死人了!” 她絮絮叨叨的唾骂半天,跟自家男人要另娶了似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愤怒。 其实么,还不是出自女人嫉妒的天性。 小两口儿(种田) 第25节 那个尚不知道在哪里的女子,怎么能有如此好命? 潘凤娇最后骂那句,全因为偷听到李进忠在席上再三给王婆子交代事情要快,郁家一到乡下,人就要送进去。 李进忠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似乎不以为然。 潘凤娇精乖,见状,敛了怒气,也笑了笑,平心静气道:“我仔细想了下,感觉郁家的事情处处透着奇怪。郁大老爷那么大的官,他真舍得放?” 李进忠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赞道:“聪明。” “怎么?还真有说法呀?”潘凤娇撑起半个身体趴在男人的胸口看着他,一脸兴致勃勃。 李进忠心里藏不住秘密,早憋得慌了。此时正好有个感兴趣的听众,当即就无所顾忌道:“辞官归隐?呵呵,说得好听,不过就是骗骗你们这些乡巴佬的。” “嘁!得了吧,说得好像你就不是乡巴佬似的!”女人又给气到了,骤然伸手往李进忠那一身肥坨坨的白肉一推,背过身去,语气嘲讽:“不要以为你在郁家做事,就高我们一等了。” 李进忠自觉失言,将女人拉进怀里,倒打一耙地笑哄,“嘘,你小声点儿!你想你全家人都听到你在偷我不成?” “分明是你偷我!”潘凤娇恼羞成怒,揪着李进忠的腰眼儿肉狠狠一扯,痛得他额冒冷汗,低声讨饶不休,方才作罢。 男人女人调情一阵,各自气喘吁吁。 潘凤娇不忘追问前事,“你刚才说郁大老爷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辞官么?” 李进忠死里逃生,揉了揉腰子,长吁一口气,道:“自然不是!他呀,乃是被皇上罢了官,逐出京城的,还是连夜给赶出来!” “啊?怎么可能?”潘凤娇惊诧地张大了嘴巴。 “嘿,怎么不可能?你稍稍想一下,倘若他真只是辞官,京城就不能养老么?非要跑到这乡下旮旯里来喂蚊子?再说他一人辞官,为何要带着全家老小一起走?他的大儿子、二儿子、小儿子,还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全都回来了。特别是老大和老二,谁个不是人中龙凤?放着好好的富庶繁华之地不待着,全回来,自然是因为不被皇上所容,是迫不得已啊。” 潘凤娇呆怔半晌,只觉男人说得在理,压低声问道:“那郁大老爷是犯了啥事儿啊?” 忽的想起一事,眼大张:“会不会连累你?不是有一条连坐的处罚,什么抄家灭族?诛九族?天哪,我们牛家村会不会,会不会……” 想到郁阁老和他的小妾好多穷亲戚在此地,亲戚又有亲戚,枝连着藤,藤连着蔓,牛家村会被一锅烩的,来给全村屠戮…… 潘凤娇越想越惊怕,语无伦次,脸色惨白。 “看看你们这些女人,最爱听风就是雨了!”李进忠慌忙拍了拍她的脊背,以做安抚,“不要瞎紧张!罢官、逐出京城就是皇帝对郁家最大的惩罚了。郁阁老要真是犯了杀头的罪,肯定是直接下到大牢啊,哪里会容许他携家带口的走这么远?京城都出不了的!” 也对啊。 潘凤娇不好意思地讪笑了笑,重新趴到李进忠的胸膛上:“那你给我说说那郁大老爷因啥事惹怒了皇上罢他的官?好让我能睡个安稳觉啊。哎,真是可惜,这么大的官,爬了好多年才爬上去,说丢了就丢了,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 李进忠不似女人这么多愁善感,他靠在床头,淡淡道:“我也不知道犯了啥事儿,郁家上下都守口如瓶,我不方便多加打听。” 潘凤娇疑惑地抬起头,“你堂妹总该知道吧?” “她妇道人家哪里知道男人在外面干的事情?特别是伤脸面的事,男人更不得给屋里头说了。女人除了添乱,还能帮上什么忙?” 潘凤娇默了默,嘀咕一句:“都入阁了,按说树大根深,结果还不是皇上说赶出京城就赶出京城了。” 李进忠搂住她,叮嘱道:“今晚跟你说的这些事情可别透露出去,郁家人要脸呢。” “那哪能呢?” 两人一时无话。 只听见窗外秋虫啾啾。 潘凤娇忽的又想起了李进忠叫自己老娘买姑娘的事情了,那个叫她嫉妒的女孩子,运气怎么这么好呢? “郁家虽然倒了,但是有良田有大宅,还有许多铺子,娶媳妇也用不着买啊。哦,对了,你还没给我说买来的姑娘是要嫁给谁做正妻呢。” 李进忠仍是那副淡淡的口吻,回道:“是郁阁老的嫡长子。” “啥?!”潘凤娇今晚接连受到冲击,只觉这一件又一件委实荒诞,是他们这些庄户人家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荒唐事情。 就说那郁家的嫡长子便是景泰三年的状元,风流倜傥。将来郁家的一切,几乎都是他的,庶出的孩子唯有眼红的份儿。如果郁阁老还封了爵位之类的,也是由嫡子继承。怎么现在,给他讨个媳妇会如此草率? 她张了张口,最后也只忿忿地说了句:“郁家现在算是丧家之犬吧?从京城给赶出来,他们家怎么还有心思给儿子讨媳妇呢?” 李进忠又意味不明的嘿嘿笑了声,“你道郁家愿意么?实在也是逼不得已啊。” “不是吧?谁会逼着郁家买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做儿媳妇?” 李进忠道:“我听我堂妹说,郁家那位衿贵的少爷被皇上叫人打了板子,血流一地。现在人只吊着一口气,可能随时会……他亲娘每日以泪洗面,什么都准备好了。” 李进忠没把话说完,每说道关键处就戛然而止。 但潘凤娇已然听出来了,她自李进忠胸膛一弹而起,满脸愕然之色:“冲喜?!这不是把人年轻轻的好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冲喜,冲喜,十之八九都是催命,把人冲没了。新郎一死,一般人家,新娘就此终生守寡;有权有势的,可能会叫新娘子给新郎陪葬! 这不是好事,中间撮合人是要损阴德的,一生都被人戳脊梁骨。 李进忠慌得起身一把将潘凤娇的嘴巴捂住,“冤家,你小声点!” 潘凤娇挣扎了几下欲要挣脱开男人,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李进忠才松开了她,“所以我才来找你老娘,叫她去外地给我寻一个来。谁也不知根系的,只要人年轻干净、模样周正就成了。本地的我是万万不敢找的,怕日后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日日被人唾骂。” 潘凤娇哼道:“好事没我们家的份儿,干缺德事你就会想到我们家了!” 李进忠一笑,“干缺德事有更大的好处嘛,不然谁冒险干呢?瞧瞧,郁家大奶奶可是给出了这个数的买人钱。” 他先伸了根食指,再比出一只手巴掌在女人眼前晃了晃。 潘凤娇双眼都瞪圆了,“一千五百两?!” “嗯。” 喁喁声钻出墙壁,飘出窗外。 第40章 一千五百两, 这是买个普通丫头所费的百倍价格。 可其实郁家大奶奶冯慧茹给的价并不止一千五百两,而是两千两! 并且她还说,如果姑娘好, 人品、样貌、身段等各方面上乘, 价钱还能再商量, 务必要对方爹娘甘心情愿地将孩子嫁过来---这么舍得花钱, 也是为了让良心安一点,毕竟是娶来给儿子冲喜,可能进门没两天小姑娘就要守寡了。 旁的不多说了, 只说, 李进忠对外报价只有一千五百两,这就意味着他悄没声儿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就侵吞了整整五百两银子! 这种钱可真是好赚啊, 怪道人牙子顶着天打雷劈的危险也要铤而走险---李进忠无数次暗自感叹。 五百两铁定能到手, 因为郁家大奶奶自是不会去核实他到底花费了多少,这个秘密将永远烂在李进忠的肚子里。 他当然也不会再找借口去向冯慧茹要更多的钱的。 贪心不足蛇吞象。 五百两已足够喂饱他,再多, 小心无病也生灾。 不过抛开银子两说, 为着长久生存之计,李进忠也会把这件事情办好的。一是因为自己的堂妹是郁家大老爷的妾,日常要看大奶奶的脸色。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他必须要照顾堂妹的处境。没有堂妹,也没有他的今天。二是,郁家回乡下来住了后, 内宅的当家主母是冯慧茹。先把她交代的这件差事办好了, 那他以后想继续留在郁家做事的话, 肯定就会顺当很多了。 李进忠猜测, 如果还能找到其他可信任的合适人选的话,冯慧茹应该并不想把这件事情交给他去办。 郁家管家周保是京城人士,十几年来就跟着老爷祭祖来过牛家村两三次,他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就是连乡下的人情世故他也不太懂。 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大奶奶将此事交给他去办,兴许还存着试探他的意思。如果他尽心尽力,伏低做小,那他以后进郁家做事才有得想,堂妹也不会被她抓到把柄拿捏。 银子到手,这事儿又牵扯到自己的前程和堂妹在郁家的地位,李进忠便特别尽心。 但是乡下地方,是万万找不到各方面都上乘的女孩儿的。为了让货色看起来能值个上千两银子,李进忠希望王婆子能想法子去到省府或州府去搞一个来。 大城市养出来的姑娘,大大方方,见过世面,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唯有那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郁家的人。自然,也才不会叫郁家人怀疑姑娘不值上千两。 但是,要这样的姑娘,走正规途径绝对是不可能的。 因为娶新娘子的真实目的乃是为了冲喜,这种事情绝不能为外人道。能满足条件的,少说是个小家碧玉那种正经姑娘,对方肯定会要求明媒正娶,那就要历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这些程序。郁家那位嫡长子哪里等得到走这些过场?因此务必要事先说好一切手续都从简,中途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也就是为什么李进忠不找媒人,径直来找牙婆王婆子的原因了。 只说王婆子这边跟李进忠商量来商量去,说定了给他弄一个扬州瘦马过来。 瘦马,乃是牙公牙婆从各地以极低的价格买入容貌身段尚可的贫家女童,或者干脆就是无本拐来的小姑娘,聘请老师教授其琴棋书画之技艺。待养到十四岁,就卖给富商巨贾之家做妾、做艳婢,姿色稍次的也能卖入青楼为妓,狠赚一大笔钱。 这单人口生意做得隐秘,却众所周知。因为有买家市场,因为有暴利可图,更甚至还有主动的卖家市场,所以官府屡禁不止。 不过王婆子两口子只负责源头的买卖,培养瘦马的事情他们不做。他们主要是将人卖到富庶的江浙地带,那里的人口贩子舍得下本钱,当然人家赚得也更多就是了。 接了李进忠的生意后,王婆子就去信给相熟的州府的牙婆,叫对方带几个瘦马来牛家村给李进忠挑选。 但是州府离着此地路程较远,先送信过去,对方要接到信后才会送人来。来来去去,很耽搁时间。 眼见王婆子的信送出去已经七八日了,仍迟迟不见瘦马送来,李进忠心里就有点着急了。他只怕事情办不成,姑娘还没送来,那边郁家的少爷等不及已撒手人寰,那他吞进口中的五百两银子岂不是又要再吐出去? 正是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他这几日便频繁地往王婆子家跑,试图说服对方干脆就去县府里拐个小姐来。 但王婆子哪里敢冒这种险? 县府远没有州府大,长得好的小姐们并不多,很容易东窗事发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潘凤娇自然不知道那五百两的事情,就是这一千五百两也把她砸得晕头转向了。 如一阵狂风过境,她对李进忠的不齿、她那点起死回生的小良心和答应帮村邻介绍长工的仗义瞬间吹散得无影无踪。 不止李进忠会拨算盘,她也是很会算账的。 “既然是给病秧子冲喜,何必另去祸害其他姑娘?我们家就有个现成的!”潘凤娇几乎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们家?” 李进忠立刻知道她说的是谁了,脸转向纸糊的窗子,目光变得如外面的夜色一般幽邃。 唔,那倒是个好货色。 李进忠心里说。 他这么积极地往王婆子家跑,敢扪心自问,就没带着点别样的心思么? 潘家宝的儿子潘寿、也就是潘凤娇的侄儿成亲,他是村里唯一愿意来吃喜酒的人。 说来话长,这潘寿的新娘子来路自然也不正。 前面说牛武是王婆子给嫁不出去的女儿潘凤娇找来的男人,潘凤娇的哥哥潘家宝,十里八乡也没姑娘愿意嫁给他,他的女人刘桂香也是王婆子张罗来的。 怎么来?无本买卖,王婆子从外面拐来的,没花一分钱! 人拐到家里后,王婆子叫她儿子将人糟蹋了,然后把人拴在屋里不放,直到刘桂香怀上了种才给解开了绳索,刘桂香便就此只能留在潘家了。 小两口儿(种田) 第26节 然后就说刘桂香同潘家宝生的这个儿子潘寿,是潘家的第三代独苗苗,宠是极宠的,不过人倒没变得像他奶奶和他爹那样坏,可长得寒碜,胖极了,走路带喘,脸上身上的肥肉颠颠的,更要命的是他有羊癫疯。 本来潘家就没人看得起,潘寿还长成这样,又有病,自然,他到了二十岁了都还没找到媳妇儿。 为了孙子的幸福和老潘家的香火能够承继下去,王婆子只好故技重施。 也真是见了鬼了,每次王婆子都能给潘家男丁拐来长得很好的女孩儿。 那天晚上洞房中,红盖头下的女孩儿挣扎得十分厉害,李进忠本着稀奇的心情,垫脚抻脖子往屋内扫了一眼,恰好盖头不慎被新娘子抖落,露出了她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李进忠真的只瞧到了这一眼,当时房中只点了一对红烛,烛光摇摇晃晃。然后,房中的潘寿拿了个秤杆本来是要挑开红盖头的,还没挑,就见着新娘子的脸了。这一看,激动得竟突然发起了羊癫疯,人仰面就倒在了地上,抽搐不止,还口吐白沫,吓得王婆子一家全挤进屋里去,场面混乱极了,新娘的身影和脸被遮来挡去,他看得不甚分明,且她露出脸才一刻,下一瞬便被王婆子凶狠的一巴掌扇得扑倒在床上,他再没瞧着人。但就是这一眼,那张娇俏甜美的脸孔仿佛一枚钉子般扎进了他的眼睛里,李进忠竟然对她的印象深刻极了。 极力捂住窥探的心思,李进忠云淡风轻道:“我还道她已经给你们家老婆子老太爷打死,为潘寿陪葬了呢。怎么,人还活着?” “活着,当然活着呐。打她也是因为她想跑,打老实了她才不敢跑嘛,并非是要把她打死为我侄儿陪葬。你该晓得我老娘是个精明人,她不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李进忠道:“如果你娘想把她卖个好价钱,没道理我找了她几次,她都闭口没提这茬儿啊,莫不是她有其他打算吧?” “没有没有。就只是潘寿才下葬,还没过头七,我娘很心疼孙儿,这几日一直念叨着她小孙孙回来肯定会找她要新娘子的,所以她才没敢打那小贱人的任何主意。” 潘凤娇说到这儿,噗呲一笑,“你别看我老娘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可她十分怕鬼呐。” “唔---”李进忠沉吟。 估摸着郁家一家子还有三两日方到,那时候已经过了潘寿的头七了。 这潘家的孙媳妇可做为选择之一,三日的时间,瘦马说不定也会送到了,那他就有得挑了。 想到此,李进忠之前的着急便没了,还有了讨价还价的心思,开始拿乔:“你说她想跑?” 潘凤娇道:“怕啥?她一个外乡人,对此地人生地不熟,就算侥幸跑了出去,咱们乡里乡亲的肯定都帮乡里乡亲啊。大伙儿都知道她是谁,便没谁会帮她。没人帮忙,她会连出村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 李进忠听了,心里就说,不是不愿意帮她,只怕是大家都怕你娘那个悍妇罢了。 又道:“可我那个当家主母不太愿意要本地人啊,你知道的,怕后面麻烦。” 潘凤娇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回道:“她哪里算本地人?她到我们家也没几天,连我们一家子人都没认全呢。” 顿了顿,又道:“不是冲喜吗?我看你心里恐怕也觉得你家那位少爷活不了几天了吧?到时候新郎官一死,这个女人她是死是活,是养着是发卖,全凭郁家做主。她本来是我娘拐来的,趁此机会甩了这个烫手山芋都来不及,怎么会去找郁家的麻烦?反正出了我们家门便与我们没任何干系了。郁家高门大户,关在里头,她人是疯了是死了,鬼大爷知道,也无人关心,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李进忠其实早就心动了,此时拖长声,“可是她毕竟是嫁过一回的人,而且刚刚死了丈夫……” 至此,潘凤娇终于闹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将他一瞪:“价钱可以少点。你就还个价吧,但也别太过分。不然我们宁愿麻烦点,把她带到州府去发卖。依着我们家多年来识人鉴货的眼光,那小贱蹄子一定能卖个上好的价钱。” 李进忠立刻一笑道:“娇娇,我最喜欢你这种善解人意的女人了!” 第41章 郁家上下, 主子加上丫鬟、仆妇、长工和家奴,四十多口人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牛家村。宅子里还一团乱, 千头万绪要处理的工作, 但管家周保不得不撇下所有事情, 顶着满面风尘领了当家主母冯慧茹的命, 和着主母身边伺候的张妈一起,匆匆跟着李进忠去了王婆子家瞧那位可能的未来少夫人。 看完人回来,二人就去给大奶奶汇报情况, 各自说了下自己的观感。 冯慧茹听罢后表示满意, 然后带着两人去了她儿子的房间。 屋内燃着安神香,隐约可闻一股药香味儿。 这房间虽然比从前的住处小了一半不止, 但整体干净整洁, 又通风向阳,光线明亮。 床上用品已经在少主子住进来之前就全部换上了新的了,此时那床半透明的绛色绫罗帐幔只放了半幅下来, 正好将里面趴着的人半遮半掩, 隐约可瞧到他人是清醒着的。 周保和张妈两个将之前对当家主母说过的那些话再复述了一遍给少主子听,主要是管家周保负责讲,张妈则从旁做些补充。 两人都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轻言细语,大气不敢出,生怕惊走了床上那缕气若游丝的魂儿。 “算不得牛家村人,是不日前来投靠潘刘氏的外地客。小人听她说话, 口音似南边来的, 甜糯温软。话不多, 问一句才答一句, 不似寻常村姑那么野。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晶亮,眼神儿不闪不躲,也不害羞忸怩,挺大方的。” “潘刘氏是本村王婆和潘老汉的儿媳妇,看起来在婆家似乎并不受待见,日子过得不太好。当时小的和张妈去时,恰好听见王婆在呵斥儿媳妇。小的就斗胆想,那姑娘还来投靠潘刘氏,肯定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是个可怜人。” “姑娘自称她娘家已没人了,她是家中独女,爹娘都在年内相继病逝了。从前因为父母身体不好,长期吃药,导致家贫如洗,故此未曾许配过人家。倒是相过几回亲,奈何男方全因为怕被她带病的爹娘拖累,亲事全告吹了。也正是因此,她到如今已是个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年纪大了点,但还是比少爷要小三岁模样。” 长相身材等方面,就由张妈来说:“那姑娘个子不高不低,模样儿可好了。瓜子脸,生一张殷红的樱桃小嘴儿,身段儿也好,屁股微翘……” 周保是男人,不好点评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样貌,何况这女子极有可能就要嫁给自己主子了。 他同张妈先前已经暗自商量好谁说哪方面。 “美中不足的就是她未缠足,是个大脚。正是老身眼尖,无意中瞧到她裙裾下面穿的居然是一双男人的黑布鞋!”张妈寻机努力表现自己。 “潘刘氏是姑娘唯一算得上亲的亲戚,心怜她,这些日子潘刘氏一直在托人给自家这位远房侄女介绍婆家呢,恰好给咱们赶上趟了!但是咱们给少爷办事,同情可怜也不能当大善人啊,所以老身生怕没瞧仔细,又担心姑娘身上还有其他缺陷,再三要求后,带姑娘去偏房里脱了鞋袜衣物仔细验看,果然是一双大脚呢!不过,啧啧,她身上可真是白啊,肌肤欺霜赛雪!老身可从没见过生得这么白的姑娘。” …… 周保总结陈词,“除了脚大了些,那姑娘看起来秀秀气气的,衣着干净整洁,同我们应对得体,挺有小家碧玉的样子。想来她原本的家世还是不错的,父母疼她爱她,可惜就是命不好。” 郁齐书死气沉沉地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帐子外面每个字他都听到了。不是他想听,而是那些语句犹如毒蛇吐出的信子,丝丝、细细、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这么样子了解到那位即将同他成亲的素未谋面的新娘子的情况。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姑娘是圆是扁、是胖是瘦,进了他的左耳朵,便从右耳朵出去了,风过无痕,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倒是脑海里,反复闪现着那日改变他一生的情形。 那日龙颜震怒。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连朕的女儿你都看不入眼了,居然敢退婚?你让朕的脸往哪儿搁?你让皇家的颜面何存?” “郁齐书,朕很欣赏你的才华和人品,一直很器重你,更是将朕的掌上明珠指给你婚配,对你寄予厚望,可是你实在太让朕失望了!打,给朕狠狠地打!”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过就是看见了一幅画,画中人镜花水月一般,都没去核实,便什么也不管了,不顾一切,疯魔了般,毅然而决绝地向皇上请求取消同十三皇女正谈婚论嫁中的亲事。 他可能真的已经疯了。 要不是十三皇女哭求,他当场已给打死了。 死罪已免,活罪难逃。 他被皇上下旨“即刻逐出京城,永不叙用!” 他的冲动之举还连累了父亲也被当场革职。 郁家祖上乃是贫苦人家出身,父亲是寒门学子,他是郁家第一个靠读书读出了气候的人。 这个结果,对通过十年寒窗苦读才求得功名、对半生精力都在官场上蝇营狗苟以谋取高官厚禄的郁泓而言,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彼时他自腰部以下已被板子打得血肉模糊,衣袍粘着皮肉变成了肉酱,他疼得浑身冒冷汗,整个人像是自冷水里去过了一遭,亵衣被血水和汗水浸透了。他咬牙强撑着维持最后那一抹清醒的意识,他担心父亲会当着皇上和满朝文武百官崩溃掉,他想听到父亲的声音,他费力地转动脑袋试图去看一眼父亲的神色,但是他无能为力。 那具残躯,稍微动一下,就像钝刀子在他身上割皮划肉一般,疼得钻心。 良久,终于听见了父亲的高呼:“谢皇上恩典!” 他长松了口气。 没有崩溃,没有疯疯癫癫地又哭又笑,没有痛哭流涕地请求皇上收回成命,没有丑态毕现。郁阁老跪谢皇上恩典,声音冷静而理智,表现出了当朝一品大人应有的风范。 呵,他多虑了,父亲可一直都是个心志坚韧的人啊。 不过,他当然也听出来了父亲对他失望透顶和咬牙切齿的恨意。 恨也好,终于解脱,他彻底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他已经在回乡下的路上了。 惶惶如丧家之犬。 父母是同他一起被连夜赶出了京城的。 父亲的那些妾室、庶子庶女也没能逃脱一朝沦为草头百姓的命运。就只是他们不是被朝廷紧盯的重犯,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变卖家产、打发下人、辞朋告友、收拾细软,缓缓跟来。 这些都是丫鬟春燕唠给他听的,他点都不关心。 父母他都不在意了,他忤逆皇上的时候都没先去想过父亲和母亲,那些旁的人又怎么会是他在意的? 他们从前就与他无关,现在更无关了。 当然,那些人肯定恨死他了,本来从前两厢井水不犯河水,但如今他却连累了他们,将他们一起拖入泥淖,再没有大宅子住、没有成群的仆人服侍,吃的不好,穿的可能也不会太好…… 他木然地趴在马车里,身下垫着又厚又软的褥子。他没穿裤子,因为没法穿。他自腰部以下全部缠着绷带,两条腿夹着木板直挺挺地抻着,已经毫无知觉。 他也已没了羞耻心,吃喝拉撒全在一辆小小的马车里完成。丫头和随行的大夫服侍他,喂他吃喝,给他换药,清洗创口。 他一个半残的人,什么都没有了,还用去在意什么呢? 外面是刮风是下雨,都与他无关了,直到某天--- 皇上身边的亲信太监常余庆追上他们,带来了那位差点就成了他岳丈的国君的口谕:“连朕的女儿你都敢挑三拣四,好,好,那朕就要你想娶的都娶不成!不是要回乡下去当泥腿子了吗?那你就去和个粗手笨脚的农妇做夫妻吧!” 他万万没想到皇上怒焰滔天,仍未解恨。 多荒唐啊。 叫他一个蟾宫折桂的青年才俊,惊才绝艳的大才子,娶一个粗鄙无状的乡野无知村妇?瞧瞧他把那位贤明君王给气得,竟然下了这么一道荒唐的圣旨。 皇上是打定主意要作践自己啊。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更不在乎谁,又怎么会遵旨去娶个粗野村妇为妻?如果他愿意同任何不喜欢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如此苟安一生,那他当初又何必非要去悔了皇亲?! 他开始绝食,不吃不喝,也拒绝大夫给他换药,他一心求死。 内心深处,隐秘地希冀着,或许离开这个世界,他就能去到那个有她的世界了,然后再也不会同她分开。 啊,他跟芦花分开已经好久了啊,三年零三天。自认识她起,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又长变了没,胖的还是瘦的,还有她的笑,那个爱哭鬼…… 思念成灾。 第42章 本以为他已全然放下, 本以为他早就已经忘了她,他努力说服自己坚定地相信从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做的梦而已,芦花只是存在于他梦中的一个姑娘, 谁知道! 谁知道他竟然在书房里乍然见到了那幅画。 母亲曾带给他一大堆贵女们的画像以供他挑选媳妇所用, 那幅画就掺杂其间。 他闲来无事收拾书房, 要将丢弃在纸篓里的所有画卷拿去焚毁了, 叫外人见到这么多姑娘的画像在他的屋里自是不好,有损人家的清誉。然后不小心,有几个卷轴自他怀中掉落在地, 画卷散开, 他随意瞥了一眼,便就看见了她。 ----芦花婷婷立在画中, 描着弯弯的柳叶眉, 薄施粉黛,挽着少女髻子,着一身水绿色的长裙。她咬着小嘴儿, 像梦中无数次她受了妈妈教训时的那委屈模样, 眼泪汪汪地可怜兮兮地求助地把他望着,要哭不哭。 那一刹,他一颗心砰然而碎。 他不顾一切要解除了同十三皇女临近的婚事, 然后他就要去找他的芦花! 那幅画告诉他,芦花就存在于他的世界里,她不再是镜花水月! 小两口儿(种田) 第27节 然而他忘了,同他有婚约的女子是个怎样身份的人。于是所有美好的设想都在金銮殿上自皇上震怒那一刻起, 戛然而止了。 像一个烧得通红的火盆突然被浇了桶冰水, “腾”的一下扑得他满面尘灰, 他的生命之火连火星子都没残存一个, 全都被浇灭了。 他一个半残的人,骄傲令他绝不可能再去找芦花的,他死也不会叫她看见这样鬼一样的半死不活的自己。 可惜他死都没办法做到。 母亲不愿放弃他,顿顿一碗百年人参汤强行给他灌下去。他每回奋力挣扎,力不从心,徒劳无功,只换得来人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浑身大汗淋漓,像老狗一样喘着粗气,而参汤早已下肚,便就这么还吊着一口气在。 只一口气,连自绝的力气也使不上。 不过也没关系,他已日渐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他趴在车上的大半时间里都是昏昏沉沉的,他开始发低烧,意识模糊起来,他越来越频繁地见到芦花了,那个小时候流口水的芦花,上中学的不爱学习的她,上高中想要一鸣惊人突然开始发奋读书的她……盈盈地冲他笑,偷瞄他,猛地偷亲他…… 常余庆一直跟着郁家人,他领着皇上的旨专门督办郁家嫡长子的婚事,几乎天天催促,简直拿出了逼良为娼的架势。 “上女方家提亲了没?是村姑吧?可别想糊弄咱家。” “我瞧着令公子面如死灰,还不成亲的话,一命呜呼了,咱家若因此在皇上那里交不了差,你们郁家百来十口人可一个也别想跑!” “趁着他尚有一口气在,赶紧把婚事办了,咱家还得赶着回去向皇上复命呢。跟你们讲哦,就是要死,他也得先将人给娶了!” 到了牛家村,常公公立刻下达了最后通牒:“两日之内必须婚娶!立刻吩咐下人布置新房,准备迎接新娘子入门。难道还真叫女方嫁给死人牌位啊?你们不在乎,咱家可嫌晦气得很!” 自郁齐书出事以来,郁泓因着官途毁于一旦,十几天了,他根本连看都没去看过儿子一眼。 冯慧茹深知丈夫在极度失意中,一边又心痛儿子,她夹在丈夫和儿子中间,身心俱疲,人瘦了很多,可仍强撑着主持这个家。 那常太监知道柿子专拣软的捏,日日给她施压。实在无法,冯慧茹唯有硬着头皮去找郁泓商量。 不成想,郁泓暴怒,“还商量什么?商量婚事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我大张旗鼓地去邀请旧日同僚、四方乡绅都来吃我儿子的喜酒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郁泓的儿子娶了个村妇?你如此愚蠢,也配做当家主母?” 冯慧茹得了一顿狗血淋头的叱骂,内心既痛又恨,捂着嘴恸哭一场。 爹娘就在他的车轿外面争吵,浑浑噩噩中的郁齐书听得一清二楚。 自接了那样一道圣旨后他就再也没说过话,他像个死物一般苟延残喘着。 最后他听见母亲靠近他的车架轻轻喊了声“齐书”,母亲可能是在探他是否还活着。他竭力扯出个苦涩的笑,轻快地答应了一声。母亲便撩开车帘子钻进来,拉着他的手又把泪水淌了半日。 这个女人只怕把一生的泪水在几天之内都流尽了吧。 娶什么娶啊……就是皇女都他不想娶,又怎么会娶个村妇?可如果他还活着,他就会祸害一个无辜的女人。 他已经害了父亲,害了郁家,所以他请求母亲放他离开,“娘,别折腾了,让我走了干净。届时到了牛家村你就给我大办丧事,相信都那样了,应该没哪家人还愿意把姑娘嫁进来,那常余庆也就没办法了。他也许可以逼我强娶,但是他却不能逼人强嫁对不对?圣旨是给我下的。” “可是,……” 可是不娶不行了啊,都到了牛家村,他竟然还活着。 他这一口气吊得可真是长。 连身上所受杖刑的伤都跟他作对,竟然有好转的迹象,似乎在结痂了,他感觉到绷带下的后股隐隐发痒,想挠。 金銮殿上的暴风骤雨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帷幔外面,郁家的风雨没有停歇。 得了教训,冯慧茹自不会对外人道自己儿子乃是奉旨限期娶村妇,对李进忠只说是找个姑娘给她病重的儿子冲喜,这样说于郁家而言会体面点。 想她儿子真是可怜啊,状元郎出身,长得又好,要不是忤逆了皇上,给打残了,成了废人,哪会给个低贱的女人糟蹋? 周保是京城人士,他对牛家村不熟悉,这件事情只能托付给李进忠去办。 她给的银子多,指望李进忠能尽量寻个长得好点的干净的女人来,庆幸没叫她失望。 “没缠足也没关系,她毕竟是乡下丫头,要干农活的,家里又有病重的父母要照顾,没办法讲究太多。”周保和张妈汇报完,冯慧茹如此添补道。 等了一阵,不见儿子有问题要问,冯慧茹叹着气挥退了二人。 等到张妈将房门关上,冯慧茹在床沿边坐下来,看着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的人,轻问道:“齐书,你真是铁了心要舍了母亲而去吗?” 床上的人终于有了一点动静。 他的脊背耸动,自枕头上努力侧过脸来,微张口,发出哳哑的声音,“我都这样了,兴许熬不过今晚,何必再去祸害别人?” 这话是他第二遍说了。 郁齐书无声叹息。 说了也是白说。 他已不能为力,新娘子就要进郁家门了。下人已经将他住的这间屋子布置成洞房模样,满眼都是红色,他为那个倒霉的女人默哀。 冯慧茹本已说服自己,叫儿子娶个村妇也没什么,暂且过了眼前这关,早点打发走那个催命无常一样的常公公,将来她再给齐书挑个好的女人。但她此刻看儿子,他本就一心求死,这会儿他脸色惨白如鬼,只怕他是回光返照了。 成亲倒可能还真成了给他冲喜。 想到此,冯慧茹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哽咽得语不成调,“你到这时候就只想着为那个陌生女人好,一点没想过母亲?……算了,我只当没生过你这个不孝子。你是想死也好,死不了赖活着也好,反正人我是一定要给你接回来的,今晚上就成亲。好歹生前你有过女人了,如果尚未娶妻就去投胎,下辈子你还是个孤苦伶仃的命。” 第43章 芦花垫着脚尖儿, 扒着自外面钉死的木头窗框,耳朵紧贴在窗户纸上努力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院儿里正鸡飞狗跳,什么样难听恶毒的骂人话都有。 潘家死了独孙, 瘫了儿子, 王婆子养老的问题就只能指望她女儿潘凤娇了。潘凤娇同李进忠谈好价钱后去给母亲一说, 王婆子没有不听她的。 拐来的孙儿媳妇卖了一千二百两, 李进忠先一大清早领了周保和张妈来看了人,一个时辰后他便再来将钱给了,说定好晚点就来抬人入门儿---这是后话。 只说那一千二百两是潘凤娇交到王婆子手上的, 中间过了一道手。 银子是装在布袋子里交给的她。 王婆子拿到钱袋子, 先颠了颠分量,觉得有些轻巧了, 紧皱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她当即扯开袋子将里面的几张银票和十几两散碎银锞子悉数倒出来, 摊在桌子上仔仔细细点了两遍,愣了:“不是说好的一千二百两?怎么只八百两?那姓李的欺我!” 王婆子心头着实气愤,因为当初李进忠几次三番要求她亲自去州府跑一趟, 领几匹瘦马进村来给他挑。他拍胸脯保证说不论货色如何, 少说上千两银子的成交价格。 原是想奇货可居,又想着那女孩儿也算是自己的孙媳妇,李进忠要人的时候她便没提起自家屋里关着的那个。但有了李进忠之前的报价, 她心里便有了谱---屋头的那个长得好,绝对能卖个好价了。所以潘凤娇一给她说卖了一千二百两,她便没回价,心满意足得很。 “哼, 怎么, 临到头了还是嫌弃是个嫁过一次的二手货?早知道就该跟他立张字据, 白纸黑字写清楚, 钱货两讫。……不行!既是说好了一千二百两,便必须给足这个价钱,少一分也不行!他要么加钱,否则今儿就别想来带人走,我管你郁家是天王老子哩!” 潘凤娇见母亲骂骂咧咧,欲要出门找李进忠理论,暗忖闹起来可不好看。母亲糊涂,李进忠是帮郁家做事,郁家家大业大,又当过大官,人家可不理亏啊,于是赶紧承认那四百两银子乃是自己拿了。 正在往贴身肚兜里藏银票的王婆子一听,抬头看向女儿:“你拿银子干什么?又拿了多少?” 潘凤娇毫无愧色,“就那差价四百两啊,我的辛苦钱嘛。” “这么大一笔?”王婆子惊了。 农村里,一般人家全家老小齐上阵,辛苦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存下四五十两银子。自己也就是敢冒奇险做了这牙婆生意才有机会见到百两银子长什么模样,但王婆子知道这种钱损阴德,瞧瞧她老潘家这些年付出的代价--- 孙子没了,儿子瘫在床上。儿子媳妇对她全家都有恨意,从前男人还能拿住她,现在不行了,说不定哪天人就跑了。儿子已不能人道,就算再给他弄个媳妇回来,可想再要个孙孙,比登天还难。 女婿虽然是上门女婿,可,一来都好几年了,女儿的肚子不见鼓起来,简直比郁家门口的那条青砖路板还平坦。二来,即使两人生出孩子了,孩子就算姓潘,骨子里也不全是向着老潘家的。 …… 一旦静下心来,王婆子就把她家这些腌臜事情掰碎了,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 要怎么样才能给老潘家改命呢? 此时听女儿一声不吭就劫走了四百两银子,当即脸沉下来道:“你辛苦什么了啊?那可是你哥卖儿媳妇的钱!你侄儿才进了土,尸骨还未寒呢,你赶紧把钱还回来!这钱我是要给你哥留着养老用的,另外我还想花点银子给我那苦命的孙孙把坟头起高点,再弄俩石狮子去守潘家的祖坟,好叫老祖宗们保佑我们这一家子平平安安,可别再出事了。” 潘凤娇望天翻个白眼儿,说:“我咋的不辛苦呢?我辛苦了一晚上呢。若不是我卖力从中撮合,李进忠敢花这么大笔银子买一个克死了丈夫的女人去欺骗他主子?” 所谓“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潘凤娇本就同李进忠勾搭上了,所以昨晚上他俩偷摸干的那点见不得人的事情,潘家上下全都心里门清儿。 李进忠要买姑娘,王婆子知道的细节比潘凤娇多多了。没她掺和,一样上千两银子到手。 王婆子气得胸脯起伏,当下就操起水竹扫帚追着潘凤娇满院子打,嘴里高声叫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陪了野男人一宿,原来是白给人操了!自己没本事赚钱,把主意打到我孙儿身上。连死人的钱你都贪,我要打死你,省得看到心堵!” 院子里的鸡飞狗叫各个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潘仁贵还未从潘家香火断绝的悲痛中缓过来,人躺在床上,木然瞪着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浑浊珠子,听了一阵后,心中烦躁,开口便骂:“一个老娼妇,一个小娼妇,能不能安静点?哪天不吵不闹你们就过不得是不是?” 他嘴歪了,说话含糊不清。为了加强效果,一句话,他反反复复地骂。一遍没听清,多骂几遍,任是个聋子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王婆子本在潘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但自孙子出事后,她深觉对不起潘家,对丈夫心存歉疚。此时听到丈夫骂她,便丢了扫帚,放弃了追讨银子,转身去了儿子房间。 孙儿媳妇的卖身钱,四百两入了潘凤娇的荷包,王婆子自己又藏了五百两,余下的给了儿子。 潘家宝躺在床上,手自被子底下伸出来,拨弄着床沿边搁那儿的十几个银锞子,掀起眼皮儿瞟着母亲,有些不满:“怎么才这么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人卖了多少钱。” 王婆子又想骂人了,但顿了顿,忍住了,说:“算了,给她吧,你媳妇儿指望不上的时候,你还不是要指望你妹妹对不对?今儿她拿了钱,以后你叫她帮个忙什么的就理直气壮了不是?另外那几百两,娘给你存着。什么时候你有个想法了,我再给你。反正现在给你,你也用不上。” 她朝门口努了努嘴,压低声:“我主要是怕全放在你这里,不安全,你守不住财。” 潘家宝望望门口,便没再作声。 王婆子出去后,潘家宝将母亲给他的银票塞进装满了秸秆的枕头里。银锞子要硌人,没法枕着睡觉,便放在枕头边。他侧着脸,头枕着枕头,眼睛盯着旁边的散碎银子看了一阵,慢慢就睡着了。 醒来后,他发现那十几个银锞子不见了。 很显然,是他媳妇刘桂香拿走了。 刘桂香去了厨房。 正在往灶膛里添柴的牛武缓缓站起身,看着她,呐呐地:“对不起……” 刘桂香垂着眼只管揭开锅盖往盘子里拣馒头。 牛武咬了咬牙,又小声说:“他们一定会有报应的,桂香,你信我这话。” 刘桂香仍未说话,端着一盘馒头去了自家住的那屋。 潘家宝见她进来,立刻起骂:“娼妇,学会偷钱了啊?现在偷钱,是不是隔几天就准备偷人了?你个娼妇,你偷老子的钱想干什么?你说!” 潘家人真是“一脉相承”,无论骂谁,但凡是个女人,便骂人“娼妇”。 刘桂香对丈夫的谩骂置若罔闻,她把馒头和筷子搁在潘家宝触手可及的棉被上,人转身去打开了墙角的衣柜翻找起来。 潘家宝看她不理会自己,一抬手就打翻了盘子,瓷盘子瞬间碎成渣块,馒头落在地上滚了两下沾了灰,他继续骂:“你胆儿肥了啊?好,好,等到老子能下地了,一定打得你个烂娼妇哭爹找娘!” 这话的威慑力十分苍白。 他一辈子都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原先浑不在意女人,要打要骂,信手而为。但是,潘家宝自半身不遂后,对刘桂香的感情就变得十分复杂了---他很害怕刘桂香离开自己。 其实他骂女人骂得越狠,越是显露了他的担心和害怕。可越害怕,便就越骂得狠,他天天找事骂人,言语恐吓,陷入了一个怪圈儿。 王婆子已在外面听见了儿子的叫骂声,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没进来相帮---她不可能帮儿子教训儿媳妇一辈子的,自己的媳妇儿还得自己想办法管束好。 潘家其他人也对他骂媳妇这事儿司空见惯了,都做充耳不闻。哪天要是没听见他的谩骂声,反倒觉得不正常。 刘桂香自是不知道丈夫变态的心理,几十年活在男人铁拳的阴影下,她已经变得麻木不仁。挑了几件干净的旧衣服出来,她抱着衣服出了门,很久没再回来。 小两口儿(种田) 第28节 女人一出去,潘家宝就消了音儿。 馒头掉在地上,离床有些远,他趴在床沿努力几次也没够到手里,因此饿了一中午。又才骂了那么久,他又饥又渴。他没叫任何人,就这么躺在床上无能地望着帐顶,渐渐红了眼眶。 芦花趴在窗子上听了一上午,外面院子里的鸡飞狗跳终于停歇,然后安静下来。她又听了一阵,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她靠着墙角滑坐在地,为新一天未卜的命运担心,发起呆来。 初时还不可置信,以为是做噩梦呢---来这里的第一天,睁眼就看到一个体型硕大的胖子直冲她流哈喇子,她吓得还没尖叫出声,那潘寿先她一步倒在地上发羊癫疯抽搐死了。死状很可怖,脸色青白,他嘴里的白沫子吐满了胸前的衣襟。 之后有五六日,她每天都活在极端的噩梦里。要不是那个叫刘桂香的女人为她求情,可能她已经被王婆子和潘仁贵打死了。就是至今,王婆子给她脸上扇的那一巴掌还隐隐觉得火辣辣的疼。 没被打的日子里,这潘家人自己也每天都会上演可谓“生龙活虎”的打戏和骂戏,打碎了她的美梦,终于叫她接受了自己穿越到异世界里的可怕事实。 不仅可怕,还荒诞。 她一个大活人,被这家陌生人转眼就卖了一千二百两。自己一分钱没着落,卖家因为分赃连着先打了一架,又骂了一场---这种荒诞的事情就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而她为了能脱离这个蛇窟,还主动配合别人,一起欺骗了上午来“看货”的一男一女,目的就是为了能把自个儿卖出去,还能卖个好价钱。 芦花欲哭无泪。 不知道自己走的这一步,到底是对还是错。 命运未卜,前路茫茫,芦花抱着膝盖,又想起了这屋子就是那潘寿死时待的屋子,又惊又恐,咬着嘴唇,害怕地小声哭泣起来。 房门外传来了落锁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吱嘎一声,自外面被人推开了。 刘桂香先看了她一眼,方才跨进屋来,将手里端着的一盘馒头和一叠衣服先搁在桌上,跟着又走出去,就自门槛外提了一桶装满了热水的木桶进屋来,然后回身关好房门,还插上了门闩。 “事情已经成了,他们已经给了钱了。” 芦花站起身来,看着她忙活,还有些呆呆的:“我都听见了。” “嗯。洗漱一下吧,再换身干净的衣服,傍晚时候你就要过门儿了。” “……哦。” 第44章 叫她配合做戏, 表现好些,图谋再嫁,就是刘桂香出的主意。 芦花本来提防刘桂香, 在洞房里因她而死的那个胖子正是她儿子, 芦花担心她为了儿子挖坑报复自己, 自然要问她为什么帮她, 方才得知原来刘桂香也是被拐到潘家的,好人命歹---生个儿子被王婆子和潘老头娇生惯养,与她并不亲。她在潘家完全形同下人, 儿子也日常拿她当下人使唤, 如今男人躺在床上也还做着她的天。 难怪潘寿下葬那天,刘桂香全程都很冷漠, 还以为她人本来就是这个性情。 芦花心生同情, 戒心先放了一半。 刘桂香给她讲了许多,分析利害得失--- “我听说这家人老的少的都是读书人,读书人知书识礼, 应该不会像潘家这种刁民恶徒胡来乱来的。对方又做过官老爷, 讲王法,有门道,比我们平头百姓厉害多了。若有机会, 你便可以尝试着请求婆家人帮你找回娘家去。” “你人年轻,潘家不可能一直养着你的。过不了几天,他们必定就会为你物色买家了。潘家专做人牙子生意,你模样好, 那老太婆又识货懂行, 肯定比着瘦马的价格索价。可村里人都穷, 没有人家能买得起你的, 她肯定会把你带到州府那些富庶的地方去发卖,那才卖得起价。如此一来,你就只有两条路走---去富人家做婢妾或者进青楼接客!” “现在正是个大好的机会,这家人本身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何况对方还是用正妻之礼迎你入门,也就是说你进去后是做主子呢!多好啊,是不是天降的好运气啊?” “你要是错过了这村儿,就没了这店儿了。至少咱们对那家人有一些了解,好过王老太婆把你卖到外乡外府,不知道会进什么样的人家,那才真的是命运难测了!” 等待买家来看货前,刘桂香又偷偷来给她讲:“我说那李进忠怎么着急慌了,才听说了一件隐秘事。原来,那家人是要找个姑娘给他们家少爷冲喜!” “老天垂怜!”刘桂香有些激动,瞧得出是打心眼儿里为她高兴,“虽说不吉利,可你的清白保住了。女人什么最重要?自然是贞洁啊。一旦失去清白失了身子,别人想怎么糟践你就怎么糟践。就是侥幸还能回到家去,你娘家人也嫌你!你想想,要是发卖到其他人家,你男人是个正常的,你还能守住清白么?” 听说可能是去做主子,芦花并不怎么激动,只对未卜的前途感到害怕和迷惘。 她一个现代人,自己所处的世界男女平等。就是给老板打工,那也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关系,没什么主子下人的尊卑观念。不过,来到这种陌生地方,做主子肯定是比做下人强的,所以心下倒是微微松了口气。 而且就像刘桂香说的,潘家既是做人口生意,她肯定逃不掉被发卖的命运,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眼下这个结果,的确是比将来无论是卖进青楼还是给人做婢妾都要好了很多。 芦花听得心动不已,至此,彻底下定了决心配合王婆子一家人。 她和刘桂香串好口供,说是远方亲戚,芦花称呼刘桂香为“表姑母”,刘桂香对外说她是自己的“表侄女”。 只是,突然听到刘桂香说今晚就要过门了,芦花只觉得一切恍然如梦。 “我已经很久没穿裙子了,柜子里只有衣裤。”刘桂香抖开了一套旧衣服,拿在芦花身前比对来比对去,说:“这是我年轻时候穿过的,也没穿几次,可能有些过时,但颜色还是比较新,你将就着穿吧。” “我看着挺合身的,你沐浴完就换上它。以后进了那家人的门,他们应该会为你置办新衣裳新裙子的……要做新娘子了,就算穷,咱也要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进门去,省得给他们家下人看轻了。” 芦花听得鼻子有些发酸。 明知道这是求生的权宜之计,但是刘桂香当她真是嫁人一样还为她准备衣服。 她转头又去揭开了桌上的白布,露出下面一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说:“你待会儿把这几个馍全吃了,一定要吃点东西垫饱肚子。会折腾好几个时辰的,从接你走到拜堂入洞房,都不会有人给你弄吃的,你会一直饿到明天早上。” “待会儿你洗完穿戴好了,就叫我一声,我再来给你梳头。做新妇,头发该怎么梳是有讲究的。披头散发进去人家门,别人还道你不是正经姑娘,娘家人也没教,又再看轻你一分。有了娘家人撑腰,虽然是假的,以后那家人要打你骂你,心里也要迟疑三分。毕竟都是牛家村人,他们是大户人家,要脸,闹起来不好看。” 刘桂香絮絮叨叨叨,就像妈妈一样。 芦花鼻子酸得不行,从前嫌妈妈烦,现在恨不得插翅飞回去,可惜不能了。 “表姑母---”她还是喊的二人做戏时骗人用的称呼,“谢谢您。”由衷地感谢,带着浓浓的鼻音。 刘桂香道:“谢什么?都是苦命人。” 顿了顿,她抬头看着芦花,眼中也有了泪光闪现:“我要是生的是个像你这般好的女儿,我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几日的接触,让刘桂香喜欢上这个女孩儿,她温顺有礼,好像还识字,一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 天杀的王婆子,她一定会有报应的---刘桂香暗暗诅咒。 “噢,对了!”她撩起衣摆,自衣服下面扯出了个布袋子,再抓起芦花的手将袋子放在了她手板心里,“这里面有十几个银锞子,我掂量了下,大概有十五六两,你拿好。以后肯定有需要花销的地方,这钱你用得上。” 芦花慌忙推辞,“我不要!” “是脏钱!你自己的卖身钱,为什么不要?” 芦花:“……” 望着手里洗得发白的荷包,明明入手时轻巧,但此刻却沉甸甸地都快拖不住了。 芦花的心情难以言喻。 先还想着自己配合别人把自个儿卖了,一分钱没得到,现在突然又拿到了十几两银子……她是该哭傻得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还是该笑---有十几两也总比一文钱都得不到的好? 看芦花长久沉默,刘桂香有些窘迫,可能以为她嫌少,心中仇恨。 她强行推开了芦花伸到面前的手,又别开脸,抬手刻意理了理颊边的乱发,小声道:“哎,孩子,你别怨我,我也是身不由己的。不论你心中怎么想,我想说我做的这些事情,不过也是为了能减轻一些自己的罪孽……说到底,若不是我儿子娶不到媳妇,你也不会被拐到潘家。” 芦花还能再说什么? 这钱她若不赶紧拿着,只怕刘桂香内心更加不安。 但是还是有点担心:“可是您丈夫他……他一定会骂您的。” 潘家宝早就骂过了。 芦花被关着的这间屋子同刘桂香夫妻的住房分别是潘家的东西厢房,中间隔着一个院坝,她只听见了刘桂香的丈夫骂人,但是没听得清他因何事又骂她。 潘家似乎每天都在谩骂人。 “让他骂!他如今也只能逞逞嘴上的威风了。要惹毛了我,我以后不给他做饭吃,有本事就打死我吧。不过,王婆子潘老头年纪都大了,再想动手打我可就要先想想打死了我,他们还能服侍儿子几年!”刘桂香发恨道。 沉默了一阵,她又扭过脸来看着芦花,柔声说:“银子被潘家那几个狠的分干净了,连我男人也只拿到了一小半,他们欺负他瘫了。我男人把大额银票都藏在枕头里枕着睡觉,我要强行全拿走了,就是他不跟我拼命,那王婆子和潘仁贵也会找我拼命的,到时候反而连累你一起又被打。” 芦花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下来了,强笑道:“够了,我用不用得上都不好说。您不是说我要去做主子的吗?我以后吃穿用度,自有人给我打点好。” 闻言,刘桂香就松了口气。 “你的眼泪咋这么多?”见芦花哭了,她抬手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好笑道:“你来我家天天哭,顿顿哭,就没见你哪天没哭过。我又没打你骂你,你每回见到我也要哭。你这么爱哭,以后可怎么办?坚强点,哭是最没用的。” 芦花点点头,慌忙抬起手背擦干净眼泪。 然后刘桂香给她交代了些洞房里的注意事项,又讲了下该如何服侍丈夫和公婆的细枝末节。 芦花浑浑噩噩,听了些,忘了些。 末了,刘桂香咬着她的耳朵道:“如果你想跑,也一定要把盘缠、吃的穿的,还有怎么跑,往哪里跑这些全都要打算好了再跑。不然给人家抓回去,可能生不如死。” 芦花打了个寒噤,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等到了黄昏时分,郁家的管家周保和着张妈、李进忠三人果然如约而至。 这一回,他们还带着一顶装扮得大红鲜艳、抬杠上系着红绸子的二人抬花轿。 第45章 芦花沐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 坐在一顶逼仄的小轿里,低调地被抬入了郁家大宅门。 她入门的整个过程就跟大户人家买了个丫头进屋没多大区别。 非要细说区别的话,可能就只是:一般丫头是提着个小包袱被人领着从角门进入主人家, 而她这是打空手坐轿子自角门被抬进的主人家。 大户人家门户多, 为的是讲排场, 一般来说有三个门:大门、中门和角门。 每个门怎么进、谁能进, 当然也有讲究---大门即正门,轻易不得开,除非是来了贵客、大人物之类, 或者主人家里操办大型庄重的仪式;中门是在大门旁边开的一道门, 是家主日常进出用的;角门,顾名思义, 就是角落里的门。怕影响高门大户的观瞻, 一般开在隐蔽背人处,与正大门隔得老远,也称“旁门”, 叫后门也说得过去。所谓旁门左道, 不太好听,所以进出这道门的都是低贱之人---主子家里的丫鬟和下人平时就走的这个门。 说个笑话,都进门了, 芦花到此时却连婆家夫君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呢。 古人说话做事都怕犯忌讳,乡下人因为没见过世面,思想言行上更是拘谨小心得很,以至于连达官贵人的名姓都不敢直呼, 好像唤了人家名字就违法犯罪了似的。 郁家是牛家村唯一的读书人家, 还做过官, 官又大, 所以王婆子一家和李进忠谈及时,口中都以“阁老大人”、“阁老家”等此类称呼指代。 ---“大官老爷家中三妻四妾平常得很,没有大肆操办婚礼,一来有可能是给庶子娶妻,二来,还真有可能是给病重的儿子冲喜的。” ---“官家娶儿媳妇,没有纳彩、问吉……早上看人,傍晚就接你进门,中间省了这么多道程序,看来冲喜是真的。” 刘桂香给芦花说起的时候,常称郁家“大官老爷家”、“官家”。 “冲喜冲喜,乃是取‘喜神临门,诸邪回避’之意。大致流程是---新娘子乘轿入府,于厅堂中对准四方各洒红米一升并喜钱半贯,这叫做‘打鬼’,然后再与病夫拜堂,最后送入洞房。” “既是娶你去冲喜,男人自然病得很重,下不了床,便不可能真的跟你拜堂的。所以这拜堂啊,是个假拜堂。我没亲历过,更没见过,这些都是听人家说的。到时候你入了府,自有人告诉你一步步要怎么做,你照做就是了。” 关于冲喜,传说也好,讲究忌讳也罢,刘桂香将自己所知尽数都说给芦花听。 大户人家不缺钱,姑娘就算嫁过去便开始守寡,也不会再被发卖、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是,命运也不可能好,她将锁在高墙深宅内度过此生。 可怜啊,这么年轻就守寡,一辈子都体会不到做妻子做母亲的滋味儿了。 隐存着这个念头,刘桂香闪着怜悯的目光将芦花送上花轿。 小两口儿(种田) 第29节 她却不知,芦花听得稀奇得很,她的好奇心早已经大过了之前的害怕和对前景脚落不到实处的迷茫。坐进轿子里,内心隐隐还有些期待和激动,芦花一路上悄悄撩开轿帘子,透过缝隙往外偷看。 虽然来了这世界有十多天了,但是她睁眼就在洞房,此后一直被锁在房间里,都没见过这牛家村什么模样。 据刘桂香说,冲喜的婚礼仪式,一定要选在吉日的黄昏起更后才开始。 吉日不必多说了,封建社会迷信思想,但现代人也讲究,讨个吉利自我安慰,单说下起更。 所谓起更,也叫交更,古时候指的是夜间第一次打更,也即五更中的一更天。 而古人的一更天大约是晚上七点钟左右。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了地平线,只在天尽头留了一绺敷了层黑色的靡丽的橙红晚霞,远山的凹凹里有灰白的浓雾升腾起来,像正在因为要换一场戏而落下帷幕的舞台。 郁家坐落在村东头,那里地势较高,独占一大片土地,不跟其他村民相邻。 随着轿子爬上坡,芦花回望,那些同潘家的院子一样坐在低洼处的牛家村村落,在夜色四合中已连绵成一大片黝黑的剪影,黄土墙和清灰瓦早模糊得看不清楚。一切都很静谧,牛家村好像陷入了沉睡,偶或见到几缕炊烟在暗黑的幕布上投下轻慢的舞姿,才会突然醒觉那里生活着几百户人家。 又一会儿,次第亮起如豆的灯火,晕黄的微光闪烁,隐约照出土屋的轮廓,然后狗吠、鸡鸣,还有归家的老牛哞哞低叫,以及孩童的嬉闹声和日暮而歇的大人呵斥呼唤,声响嘈嘈杂杂,零星传入她的耳朵。 仿佛死寂沉默的村庄,又于瞬间活过来了。 已是初秋,这个季节的黄昏,太阳一落坡,天很快就黑了。 如若不去想自己正处的境况,这一派由黄昏到黑夜的农村景象安宁祥和,看得人心醉神往。 天上没有星子,黑透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芦花坐在小轿里,轿中满目都是红色。眼瞅外面,两个轿夫也应景地着了半身红色短打,管家周保点亮了一盏纸糊的猩红色灯笼走在前面正为一行人照路。 随着天幕像是由淡转浓的墨汁泼过,入眼的艳红色也渐次变成了深红、暗红、黑红,最后彻底被浓郁黝黑的夜色吞没。 此时此刻,于夜色中再看见红色的东西,特别是在闪烁的烛火下,瘆人得慌。 有说法说,黄昏时候正是地府鬼门洞开之时,阴鬼就要出来为祸人间了。 重病的人半只脚跨进阴间,最易被鬼差和游魂野鬼掳走,怪道冲喜要选在这个时辰接新娘子入门。 喜神临门,诸邪回避。 但,真要辟邪驱鬼,也该找个阳气重的男人吧,怎么着也要比个娇弱阴柔的女人强百倍啊。 芦花暗暗想。 不是一向说女人阴气重吗? 轿子外面的几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芦花只听见轿夫愈发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花轿发出来的嘎吱嘎吱声,十分有节奏和韵律。 那户人家好像一直走不到头,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赶路。芦花数度偷偷撩开轿帘子,红灯笼里的烛火摇摇曳曳、忽明忽暗,她只瞧到抬杠上扎的绸子和轿夫身上的衣服若隐若现的红,隐时浓黑如墨,现时颜色鲜艳,色泽如血。 渐觉毛骨悚然。 担惊受怕得快要晕厥时,她终于听到了一句天籁之音:“哎哟喂,你们可总算到了!是否出了什么岔子?” 管家周保迎上去道:“一切还算顺利。” “那好,快快进去吧,里面都催了好几次了!” 说罢,前头带路。 轿夫抬着小轿跟在后头,自角门乘夜入了高墙大宅。 总算有点活人气了,芦花暗松了口气,又要撩帘子偷看。 这时候,那被众人唤做“张妈”的老妇人欺近来。她瞥到了,慌忙放下帘子,就听见张妈隔着轿帘边走边对她低声说道:“不要出声,待会儿下轿后也不要乱走动,一切只听我的吩咐去做。” 芦花紧张,捂着乱跳的胸口“哦”了声,是作回应。 张妈听到,皱眉看向轿子,脸现不满,张口打算教点规矩给她。但见已经入院,前头也有了人语声传来,只好敛了愠色闭了口。 芦花毫无察觉,只专心偷摸听外面的动静。 小轿的嘎吱嘎吱声又急又促,显是一行人脚步加快,谁也没再说话。除此外,没一句欢声笑语,也没有宾客恭贺新喜,更无唢呐笙管吹奏出的喜乐之声,一路静悄悄的。 暗暗想,这家人怎么回事?这么静,哪里像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啊,不会是她那个还没跟她拜堂的夫君已经做鬼了吧? 这个诡异的念头就这么冒出她的脑海里。 那自己怎么办?会不会给退回到王婆子家? 一颗心便七上八下,正此时,芦花听到先前那门子低喊:“落轿!落轿!” 花轿左右摇晃了下,再往下坠去,然后稳住,停在地上不动了。 门帘被打开,张妈伸了条手臂进来拉她。 芦花顺着她的动作起身,低着头往外钻。 她头上蒙着块大红绸缎做的红盖头,遮了头脸,只能看脚下。 透过盖头下面能感觉到外面晃动的火光十分明亮,她清晰地看见了脚下踩着的是宽阔的青石板,再几步远处有个古朴的大花盆,盆里一段虬扎的老枝蜿蜒向上,不知道是什么植物,遂猜想轿子大约是停在中庭的院子里。 她扶着张妈的手举步跨过已经压低的花轿的抬杠,听到张妈悄声吩咐她:“原地站好。”她便站好。 默立一阵,只觉四周静得出奇。 芦花有点害怕。 虽看不见什么情况,但院里灯火通明,她眼帘前的红盖头上有不住晃动的影子,显然人多着呢。这些人的目光定然都投注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但是,他们尽皆屏息静气就有些奇怪了。即使偶有说话声,也都小心拘着,好像生怕声儿大点就吓着了谁似的。 就算冲喜,但也是喜事不是?怎么都不快乐? 此时天早已黑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可能晚上九点多钟。大半夜的,不吹奏喜乐,也不放鞭炮,真是给活人娶新妇么? 芦花再颤巍巍地干站了一会儿,有道尖细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开始吧,怎的还不开始?” 声响登时就多了,挪动桌椅的,盘盏磕碰的,脚步声,衣服摩擦声,想似因为此人的到来而都陷入了纷乱。 紧跟着有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笑:“正等着常公公来观礼呢。” 随即一道女声谄媚地附和道:“是啊,常公公。真不好意思,这晚了,打搅到您歇息了吧?” 先那把细嗓子说:“瞧你们两口子,自家娶媳妇儿,干嘛非得要等咱家到场才行?新人拜的是天地君亲师,咱家哪样都不占,又不拜咱家,哈哈哈哈……” 那夫妻二人陪着干笑了两声,听得出笑声尴尬。 芦花想,这常公公该是她夫家不能得罪的人物吧。 常公公,常公公,公公,谁人叫公公……哎呀,是个太监呐! 胡思乱想间,有脚步声跑到跟前来小声道:“大夫人说可以开始了。” 是管家周保。 身旁的张妈道:“好。” 第46章 芦花便想, 开始了?怎么开始?自己要怎么做?……怀里忽的被塞了个笨重的木钵。借着盖头下火光一看,那钵漆得黝黑发亮,里面装满了染成红色的大米。 这她懂, 刘桂香讲过的。 张妈一壁捉着她的手抓着大把大把的红米往四面八方抛洒, 一壁嘴里念念有词。 红米撒完后, 黑钵被张妈拿走, 立刻又有人从旁端给芦花一个木盘子。她双手接过来,同样沉甸甸的,晃动红盖头借着火光一瞧, 盘子里堆满了铜钱。 就着张妈的碎碎念, 这次芦花自己主动朝着四个方向大把撒钱,有样学样, 心里也默默念叨:“大鬼小鬼们, 这是给你们的花销,拿了钱就赶紧走哈,莫在这里张望流连……” 完事后, 张妈走开了, 芦花站在当场正有些不知所措,很快另有人走过来,朝她伸过来一只手, 抓住了她的手。 然后那只手手上用了劲儿,好似要拉着她走。 芦花怔了怔。 因为觉得那只手有些小,比她的都还小,且触感滑腻温软, 她忍不住反手抓住, 还捏了捏。 那只手拉她的动作登时停住, 跟着大力一甩, 便甩开了她的手。 手的主人似乎生气了…… 芦花在盖头下讪讪地笑了下,想要道歉,张妈疾步走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芦花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人似乎也无意回答这个问题,气氛有些凝滞。 张妈等了两秒,压低声焦急地道:“我的小祖宗诶,都啥时候了,您就忍忍可好?很快就完事了!” 这话显然不是对自己说的,张妈用了敬语。 她的话毕,芦花就察觉手被张妈粗鲁地复又硬塞进了那只滑腻温软的小手里。 那手虚握了片刻,再度抓着芦花往前带去。 芦花完全是懵的,站着没动。 张妈自身后推了她一把,低斥道:“磨蹭什么?赶紧跟上!” 听这话芦花便大约明白了接下来的程序该就是跟着这只手的主人行事,她于是提脚抬腿跟上对方。 上了两步台阶,步入灯火通明的厅堂。 芦花自盖头下面看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手背上肌肤莹润雪白,五指芊芊---这绝不是一个男人的手,更不可能是个病重之人的手。 视线再往下,见对方穿的似乎是长至脚踝的红色长袍,袍子下摆露出了一双鞋头绣着鸳鸯的白底黑色缎面锦靴。 这人到底是谁? 疑惑间,听见有司仪高喊:“一拜天地!” 芦花顿时恍惚不已。 第一次成亲,她是直接在新房里舒醒过来的,浑浑噩噩,又惊又吓,还被人掌掴,碰到的情节好似坐过山车,转天才知道自己成亲了,而丈夫已死。 这一回,她从上花轿到入夫家门,至此时开始拜堂,她一直都很清醒。嫁人要有仪式感,分明今晚这流程才真的是成亲啊。 脑子一热,芦花又想,自今晚起,自己就不一样了,是真正结过婚的女人了。 那只手放开了她,然后有人来捉着她的肩膀扳方向。 闻声气儿,是张妈。 小两口儿(种田) 第30节 芦花慌忙回神,转了个方向,面朝中庭杵着。 张妈的手摸上了她的后脖子,暗暗使劲儿往下摁。芦花不知其意,本能地用劲儿抵抗,听见张妈在耳旁低斥:“傻了?跪拜天地啊!” 芦花一怔,花了两秒钟来理解什么叫“跪拜天地”,再斜觑站在自己身旁着红袍子的那个人,对方已经跪在地上,她看见了一道纤弱的背影。已较“他”慢了半拍,芦花急忙双膝一软,也跪了下去。 她动作仓促,跪得也不标准,膝盖呈外八字状抵在地上,形象不佳。往地上叩头时,动作过快,红盖头差点滑落,她手忙脚乱地接住,重新把头脸遮好。这一番动作顿时把那先前说话阴柔的常公公逗得“噗呲”一笑,“新妇好似心急得很,是着急着要入洞房吗?哈哈哈哈……” 这太监似被掐着脖子,差口气,笑声不畅快,但仍自顾自大笑不已。 厅中本无人说话,连出气声都屏着,这就衬得他这笑声突兀又刺耳。 芦花臊得不行,被张妈扶起来时听见她那未来公公在阴阳怪气的笑声中强自找台阶道:“乡下女子,没学过规矩,叫公公见笑了。” 司仪适时长声再喊:“二拜高堂!” 身旁人回身转了个方向,芦花也赶紧跟着转过一百八十度的方向。 张妈见她懂事了些,便没再来摆弄她。 芦花自盖头底下瞅到旁边那人撩袍子往下跪去,知道面前定然端坐着两位高堂,她便也跟着一起跪下去,再次以额触地叩了个头。 这回做得从容不迫。 完事后再同那人一起站起身来。 听见司仪又喊:“夫妻对拜!” 芦花便转身,同那人面对面鞠了个躬。 电视剧演过,她已知道该怎么做了,感觉有些好玩儿。 还未直起身来,已听见司仪等不及地喊:“礼成,送入洞房!” 张妈走近来扶着她,另有个婆子过来捉住了她的另一条手臂。两个人一左一右,一起夹着她径直出了厅堂。 芦花顶着红盖头,视线有限,不过她一直关注着跟她拜堂的那个“夫君”,发现他并未跟上自己,芦花就情不自禁地扭头去看,却立刻被张妈掐了把手膀子肉制止:“走你自己的路!” 婆子的手劲儿好大,芦花疼得眼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还说什么是嫁给人家少爷做正妻、做主子,这张妈跟那凶神恶煞的王婆子完全有得一比,往后的苦日子已初见端倪,芦花放弃幻想,只低着头看脚下路,木然地跟着两个婆子裹足往前走。 出厅堂后芦花感觉是往右拐了去,下两步木阶进入了一道回廊。廊下走了大约有二三十米长的路,婆子们再扶着她跨过一道门槛进了另一方小院,然后又在廊下走了十来步远,最后她被送进了一间屋子里。 屋中烛光摇曳,目力所及之处全是红的。 两个婆子扶着她一直走到床边,然后将她按坐在床沿上,芦花耳听见张妈道:“天色已晚,那大少爷跟大少奶奶就早点安歇了吧。” 芦花登时惊了一跳。 她那位夫君一直就待在这屋子里??? 张妈说罢,就同婆子一起退了出去,并将房门仔细地拉上了。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芦花端坐在床沿边,如坐针毡。 张妈分明提到了什么大少爷,可她并没有听到那大少爷的回应。 屋子里静得出奇,芦花屏住呼吸,发现连另个人的呼吸声她也没听到。 可她知道自己是冲喜来着,所以,极有可能那个将死之人就躺在自己身后的床上。 这么一想,芦花顿觉背脊发毛。 怕外面张妈没走远,听壁角呢,于是强忍惧意,耳朵竖得尖尖的,直到脑子里从一百默默倒数到了零,她才一跳而起,坐到了对面圆桌旁的杌子上。 第47章 肚子咕噜一声叫, 芦花霎时脸红了。 好在她头顶的红盖头未揭,没人瞧得见。 她是傍晚时分吃了两个馒头。 潘家要防着她逃跑,不让她有足够体力, 所以三顿一般只给她两顿吃, 晚饭是没她的份儿的。 就是两顿的分量也少得可怜, 干饭莫要想, 稀饭清汤寡水,几两咸菜下饭,喝足水也刚够肚子垫底儿---王家存的就是个只要不饿死了她就行的心思。 因为屋内久无动静, 芦花便试探着将眼前的红盖头微微撩开了些往外偷看。 入眼就见对面一张十分气派的木架子喜床。 那床的床架呈圆月型, 周围镂空雕花,造型十分精美。 艳红的幔帐已经从中分开, 挂在左右两边的银钩子上。露出来的喜床上, 脸朝上躺着个大男人。露出的手臂可看出来他还穿着衣服,有暗纹的红色衣料,想来是新郎官所穿的喜服。 那人头枕着红色喜枕, 躺着一动不动。他胸前扎着一朵硕大的红绸花, 看上去有些滑稽。胸部以下盖着朱红色锦被,严严实实,遮住了脚。喜被被面上用彩线绣着大朵大朵的富贵牡丹花, 正当盛开,艳丽无比。床前地板上则静静地搁着一双崭新的黑缎花靴,鞋面上绣着鸳鸯戏水,绣工精湛, 鸳鸯栩栩如生。 芦花转动红盖头下面的脑袋, 又扫视了眼屋内。 屋子里再没其他人。 她身后是四扇并排的轩窗, 窗前立着一张长条案桌, 桌上铺着红色锦缎,上面铺满了各色干果,红枣、莲子、花生等。桌边靠窗立着两盏高高的烛台,上正燃着一对拇指粗细的红烛。案桌前搁着两把木椅,窗前左右两边墙上则各自高挑着一盏双喜字的红色宫灯。 她身旁是一张圆桌,同样满铺着红色锦缎。桌上有一壶酒并两个白瓷杯子,一根裹了红纸的杆秤,以及还有一盘红色糕点,堆了两层高。 看见糕点芦花顿时喜出望外,她定睛瞧了下,又使劲儿嗅了嗅,好像是红豆糕。闻着了味儿,她肚子就控制不住一咕噜又开始叫唤。 桌旁四张圆杌,都一径铺了红缎子。 红烛轻轻摇晃,在素色绢纸糊就的轩窗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屋子不算太大,一张床,一张案桌,一张圆桌并几个圆凳子。 入眼都是红色,满目的红,红帐子,红被子,红烛红灯笼……芦花看得有些眼晕。 肚子再度发出了一连串咕噜咕噜的抗议声。 芦花将盖头撩开了些,再次看了眼桌子。 白玉盘里那叠红豆糕馋得她直咽口水。 芦花转动目光,微微起身,抻长脖子瞧了眼对面床上。 那人还是面朝上没半点儿动静。 也许是睡着了,也许……嗯,去见上帝了。 她于是坐定,然后大胆伸手,动作迅速地将那一盘子红豆糕全抓在手板心里,再闪电般快速收回来搁在桌下遮遮掩掩。然后低着头,小块小块地把糕点掰开来塞进嘴巴里,就在红盖头下面轻轻咀嚼起来。 新娘子的一举一动都被郁齐书看在眼里。 自房门被推开,他就将所有的动静听在耳中。张妈同几个婆子出去后,他微微调转视线,瞥了眼坐在他身旁床沿边的他的新娘子。 第48章 绝食三天了, 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饿。白天他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可能是回光返照,他想, 晚上竟然特别的精神。 但也有可能这是他的新婚洞房夜, 短暂的一生就这么一次, 潜意识里还是不想错过了。 他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偷觑她。 她背影纤弱, 双肩瘦削,脊背拘谨地挺得笔直---郁齐书注意到她似乎有些不安,因为她双手长久保持着交握的姿势搁在膝盖上, 左手大拇指总不时去掐一下蜷握的右手虎口。离得近, 他已瞧到了虎口处的几道浅浅的指甲印子。 这是自己在给自己壮胆么?她害怕? 曾几何时,他是走哪儿都会有恋慕的目光黏在身上的状元郎、年轻有为的翰林院修撰, 如今姑娘却害怕离他这么近。 郁齐书嘴角微微牵扯, 扯出一丝自嘲的笑。 新娘穿了一身水蓝色的布衣,上身短打,下身裤子。衣裳是交领的, 自领口往右下胁都有盘扣扣住, 将她玲珑的腰身曲线很好地彰显了出来。衣服袖口和领口都镶了一条白边,白边上面绣了几朵桃红色的小花-—这是庄户人家女子的日常穿着,为的是方便劳作。 衣裳干净整洁, 但明显看着是半旧的,比他家里丫头穿的都不如。 她没穿嫁衣,着短打裤子就直接嫁过来了,还不是红衣服, 不过一套干净衣裳替代, 可见她娘家的家境不怎么样, 喜服都置办不起。 不知道母亲从哪里找来的农家女。 他害了一个无辜的姑娘。 母亲非要为他娶妻冲喜, 母亲疼他,自是想找好人家的清白女儿嫁过来。可是,家世好的女子,父母定然不愿意女儿年纪轻轻嫁过来就守寡,而且冲喜也不好听,晦气---这事儿定然让母亲难办了,最后找了个贫家女,定然是无奈之举。 郁齐书心中满是怜悯和愧疚,但是他已无能为力。 将死之人,哪里还有精力管顾其他人? 已经向母亲争取过了,但没能改变什么。 事已至此,很抱歉,不知名的姑娘。 内心正自对陌生姑娘感到无比歉疚之时,郁齐书眉头微动。 他无意间扫到他的新娘子的屁股在几不可察地往床沿外边挪,一点点一直挪。 郁齐书微讶,但是更多的是担心。 你再挪就掉地上去了,青砖地板,又冷又硬,看你身上也没几两肉,摔疼了怎么办? 郁齐书刚想开口提醒她不要再动了,就见他的新娘子突然一蹦而起,猫尾巴被踩到了似的,闪电般蹦到了对面桌旁凳子上,然后面朝着他的床,重新僵坐着一动不动。 他愕然地微微张了张嘴。 须臾,他就由一先的吃惊,到疑惑,到明了,最后释然。 这是很怕他已成了个死人,尸体还正躺在她身后呢吧? 郁齐书无声苦笑。 收回视线望着帐顶,眼中犹如死灰。 没多久,他又听见了她吃东西的声音,老鼠似的,小心翼翼地发出些许悉悉索索的响动。 郁齐书又有些好笑。 肯定饿极了吧? 迎亲成亲,过程冗长而仪式繁琐,想来她此刻一定又累又饿。 小两口儿(种田) 第31节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但,是喜么? 母亲怎么就不明白他的苦楚?带着对陌生女人的歉疚,他能走得心安么? 他不想害人,于这位不相识的姑娘而言,一辈子就算毁了。 当一家人被皇上敕令限期逐出京城,父亲到他房里叱骂了半日,什么凉薄的话都说了,全然没有关心过他才在金銮殿上受了杖刑,只能躺在床上。双腿血肉模糊,将包裹的白布和身下的床单都洇然得殷红,就没把他当亲儿子看待。 毁了自己的前程,断了父亲的仕途,一大家子富足的生活沦为黄粱一梦,他是罪人,父亲那几房妾室隔着窗子哭哭啼啼地指桑骂槐,都憎恨他。 最内疚的是,他连累母亲被父亲掌掴。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他毁了我郁家!”父亲咆哮着说。 母亲房里的东西被父亲砸了个稀巴烂,其中有他亲手送给母亲的琴---那是二人的定情之物,母亲视若珍宝。 他忽然就想,不如就此离去? 遂自暴自弃,不愿再瞧大夫了,双腿上的棒伤自出京后也未再换过药了,因此感染流脓、皮肉腐烂,他开始发高烧,一路上烧得稀里糊涂,竟然还留着条烂命捱到了乡下。 不过,他余下的时日也不会再多了。 本来是想安安静静地离开人世,母亲却非要给他找女人来冲喜。 这不是身体上的疾病,他的双腿不过是鞭笞后的伤,骨头断了可以接,肌肤烂了它会长出新的血肉来,实在是他觉得生无可恋,所以冲喜有什么意义? 当初奋不顾身要退了皇婚,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死了干净,也算是给皇上有了交代,天家的颜面挽回,父亲可图谋东山再起。 耳听着他的新娘小口小声地偷吃东西,吃得这么轻快,郁齐书努力说服自己---愿意嫁过来冲喜的,定然就是个贪图钱财的。乡下姑娘,除了身子清白,没其他可取。若他没娶她,她也就嫁个目不识丁的乡下男人,吃糠咽菜,人生仅仅如此。他不用愧疚,更不用感到良心不安,说不定他新娘子的父母对他千恩万谢呢,他是做了好事。 对面长条案几上的红烛已燃去过半,橘红色的火苗轻轻摇曳,烛光映照着满屋子的红,一切像在醉生梦死中。 郁齐书望着帐顶出了好一会儿神儿,他将短暂的人生过往在脑海了个过个遍,临到最后,不可避免的,不受控制的,芦花的音容笑貌浮在他眼前。 双目逐渐赤红,他心头发了阵狠,祈祷下一世再不要遇见她! 死,也是为了忘了她。 烛火还在轻晃,他的眼皮儿渐渐沉重。 第49章 芦花全没注意到床上人的那点细微动作。 红豆糕吃完了, 她顶着喜帕又老老实实端坐了一阵。 入洞房快有一个时辰了吧,自始至终都没人来理会过她。 从接亲到拜堂,夫家处处透着压抑的气氛, 不过芦花早知道了自己是来冲喜的, 自然能想到男方家里是不可能请亲朋好友来吃喜酒的, 闹洞房什么的就更不可能有了。再说病重的新郎官应该也经不起这样的吵闹和折腾, 就只怕吃着闹着,红事真成了白事。 但可是,她那位名义上的夫君连盖头也没给她掀, 就有些奇怪了。 一直叫她干坐着, 哪有这样入洞房的? 芦花填饱了肚子,闲坐无聊, 有了心思关心自己这洞房要怎么入。 离开潘家时, 刘桂香特别交代了芦花不要自己把盖头掀起来,一来不合规矩。盖头本来是给新娘子遮羞用的,姑娘初为人妇、为人媳, 不免惶惑、紧张、羞怯, 用盖头遮住,可以缓解她的压力。但你却擅自掀开,这么大胆不知羞, 若给夫家人瞧到了,少不得说她野,没教养;二来不吉利。丈夫用杆秤挑盖头,就取个称心如意的好兆头, 寓意姑娘嫁过来, 日后夫妻、婆媳、妯娌关系都和谐美满。 掀盖头是新郎的专利, 他人不能代劳。 桌上是备了杆秤的, 还有合卺酒。 不过不是冲喜来着么?如果新郎官病得很重,已经不能自如行动,夫家人为了讨个吉利,肯定会吩咐下人协助新郎官先把她头上的盖头挑了再走。 但先前送她入屋的婆子出去前特意跟床上的人打了招呼,可见床上那位并未病重到连掀盖头这件事情都办不到,所以,他怎么半晌都不出个声儿?也没听到他翻个身啥的。 啊,难道是他因为生病,精力不济,等不及做这件事情就已经睡着了??? 芦花脑子里各种杂念,半忧半愁。 好嘛,你倒是四仰八叉躺在大床上睡得好不舒坦,我要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干坐着坐一晚上吗? 不知哪个角落里的蛐蛐儿一直在叫唤,叫得芦花心浮气躁。 想了想,芦花屁股左右磨蹭,在铺了布垫的圆凳上整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声响儿。 她坐的位置距离床铺也就两三步远,除了秋虫啾啾,房间里很安静,她弄出的这点响儿绝对够得着床上那人听见的。 可,没人回应她。 他还真睡着了? 时间悄悄流逝,夜已过半。 芦花实在坐不住了,屏住呼吸,侧身朝床,扶着桌子让上半截身子尽量往前探,耳朵支棱起仔细听。慢慢,脸色发白---床上那位似乎连呼吸的气儿都没有啊! 芦花手足冰凉,头皮发麻。 深深吐出一口气,她悄悄取下了盖头,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努力抻长了脖子往床上看。 床上那人还是之前那样子脸朝上躺着一动不动,好像姿势都没半点变化。最主要,芦花眯着眼观察了足有两分钟,她那位夫君的胸口没见到有明显起伏! 这人是不是多半已经死了??? 这么一想,芦花登时骇然变色,捂着胸口目光乱晃,也不知道想要找个啥。 忽的又见到了这满屋子的红,想,这也太红了…… 红艳艳的,鲜艳如滴,犹如泼血。 她不久前才成过一次亲,还是直接在洞房里醒过来的,那洞房装扮得就不似如此。 据说红色能辟邪,莫不是……其实那人早就已经死了??? 否则怎么会黄昏时候才接她过门啊? 因为鬼魂是晚上才出来活动的啊! 芦花霎时骇得浑身寒毛直竖,这屋子再也待不下去了,她转身就不管不顾往门口跑。 双手刚摸上门板就要开了门跑出去,突兀的,一句话直直传入她的耳朵里,“里面怎么一直没动静啊?” 有人在门外偷听??? 手上因此顿了下,芦花的理智渐渐回笼。 会搞出冲喜这一套的一般都是大户人家,有钱人。有钱人讲究,如果人已死,要办的就是冥婚,而非冲喜,不会乱来的。 所以,或许,外面的人可能跟潘家人一样,是防着她逃跑的。 芦花略略心安,捂着砰砰跳的胸口,耳朵悄悄贴近门缝。 外头既有人把守着,她跑也跑不了。不若先听听看,或许能知道些屋里躺在床上的这位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几道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似乎另有人欺近房门,不一会儿芦花就听见了一把略粗老的嗓门儿捉急慌了地说:“起开些,让我也听听……诶,真的没动静啊。” “啧,有劲儿么?”插入第三人说道,“大少爷都那样子了,你们还想里面能有啥动静?除非新娘子自己主动。不过,这么生猛的新娘子我还从没见过。”口气很不正经,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没见过?敢情好,那你可有眼福喽。仔细盯着房内,说不定就有机会见识一下。” “啥意思?” “嘿嘿,王大姐也感兴趣啊?对了,王大姐,你可晓得咱们这位大少夫人的来历么?晚饭前我才打听到的,还是李管家亲口跟我讲的,消息绝对真实可靠,童叟无欺!” “李进忠?哼,那姓李的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那王大姐十分鄙夷,“妹子,姐姐我奉劝你少跟乡下人凑近乎。乡下人刁得很,又无赖,当心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前头说话的那位不以为然,“乡下人?呵呵,咱们这位大少夫人就是个泥巴腿子,还是个……哎,算了,旁的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们等着瞧吧,以后可有热闹……” “瞧什么瞧!她还是个啥呀?臭娘们儿,你咋老喜欢说话说一半?”粗嗓门儿叱骂道,“好吊人胃口,仔细你走夜路撞到鬼!” “呸呸!这种时候你说这样的话,纯心想找骂了是吧?” 三言两语不合,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王大姐出声劝阻道:“行了行了,都别管她什么来历了!我们是做下人的,要守好自己的本分,主人家里的事情少掺和……哎哎,我说刘玉兰,你咋也去瞅?你们一个两个都往屋里头瞅,丢人不丢人?这么来劲儿,又不是没入过洞房!” “噗----,王婆娘,你就让我们瞅瞅撒。虽然比你小上五六岁,可入洞房也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谁主动、谁先脱的谁的衣服哪里还记得?远的就不扯了,就说床上那档子事儿吧,我们几个屋里头的全都腰弯背驼,中看不中用了,所以同男人睡觉这事儿啊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过了。看一看,过过干瘾儿也行啊,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王大姐,你别管我们啦!嘻嘻。” …… 屋外的几个婆子说话愈发放肆起来,开始还压着声儿,后来越来越大声,张口闭口荤话连篇,叫芦花听了个全。特别是喜欢大笑的那个,一点儿不收敛,口称大少爷,却直接就在大少爷房外肆无忌惮的大笑。又生的一把公鸭嗓子,笑声好不难听。 想来,也是仗着屋里头躺在床上的这个已经半死不活才会如此明目张胆了吧。 可见人呐,一旦没了势,管你主子不主子的,下人也敢欺你了,可你家人还傻乎乎地付人工钱呢! 芦花撇撇嘴,为自己那挂名夫君感到人间不值得。 还是那姓王的婆子精乖,意识到有些出格了,低声斥道:“都小声点!特别是你刘玉兰,不想干了是吧?我可不想丢了这份工,大夫人可未曾亏待我们!” 郁家年轻的小厮和丫头都是买来的,是家奴,主人到哪儿就得跟到哪儿。生是郁家的人,死是郁家的鬼。唯有粗使婆子却是招的长工,自由身。 看守房门的这几个都是京城人士,愿意不远千里跟着郁家人来乡下服侍,最主要原因就是当家的大房给大家翻了一番的工钱。如此,在郁家干一年能抵在别家干两年的工。 也因此,虽然郁家逃难一样到了乡下,服侍的人还是从前京城家里的那些下人,倒也不觉得家里情况一团糟,挺井然有序,该干什么干什么,很快进入角色。 那被点名的刘玉兰不乐意道:“行了行了,那你们几个也都别偷听了,有啥好听的?听了又能怎样?又没办法解馋,都坐过来唠点嗑儿吧。唉---,也不知道今晚要守到几更,好难熬……那些丫头片子年轻后生些个这会儿肯定躲在厨房里偷喝喜酒大块吃肉呢,倒霉,我们几个老东西却要在这里守夜喂蚊子!” “就是!”另几个一听这话,顿时没了偷窥的兴致,坐一堆儿纷纷骂起家里的丫头小厮来。 谁谁好吃懒做,谁谁偷奸耍滑,谁谁爱在老爷夫人面前阳奉阴违。 王婆子听不下去了,又开口阻止道:“都别抱怨了,这种事情,肯定都是找粗使婆子干。若是换做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后生,真遇上大少爷有个万一,他们肯定惊惊乍乍的,闹得大家都不安生。更何况那位皇宫里来的常公公还没走呢,若是惊到了贵人,大伙儿便一发跟着老爷夫人吃苦受罪吧!” 那几个顿时焉了吧唧地停止了嚷骂,担忧起来。 “常公公一直不走,莫不是存心要找老爷的错处好治罪?哎,这一趟跟来,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是呢,我都有些后悔了。命还是重要些,工钱虽然少点。我不过是想给儿子存点银子娶媳妇儿,没想把老命搭进去啊。” “会要命么?没这么玄乎吧?” “悬!你们还没看出点什么么?大少爷被打成这样,肯定犯的错误不小。张妈守口如瓶,可常公公既然跟着来,肯定是做的监军,他听从皇命就是要抓老爷少爷把柄的!皇上治罪,从来都是抄家灭族,不可能只是打板子这么简单!” “妈呀!” 几个婆子吓坏了,惶恐不安。 忽的,粗嗓门儿的刘婆子低声道:“嘘!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两口儿(种田) 第32节 谢谢阿零小仙女浇灌的营养液! 第50章 屋外一时安静下来。 须臾, 芦花再度听到了那刘婆子的公鸭嗓,她高声道:“哟,是春燕姑娘啊?都这么晚了, 您还没睡呢?” 之前的对话中, 芦花听出刘婆子有些横, 此刻她口中却称“您”, 可见来的这个春燕姑娘在夫家有些地位呢。 正想着,一道年轻好听的女孩儿声音钻入芦花耳中,“我怎么睡得着?大少爷这样子……哎, 不说这。几位大娘辛苦了, 我是特意给你们送些宵夜来的。” “哎呀,感激不尽, 春燕姑娘最会做人了。” “是呢, 而且大伙儿听听春燕姑娘这话,多在乎大少爷啊。” “哎,姑娘诶, 不是大娘说您。当初您要是听了张妈的话, 今晚您就是我们的主子了。这会儿见面,我们肯定该当称您一声大少夫人了,可惜啊可惜。” 呀, 这是跟自己争职位的女人呢。 芦花好奇死了。 不知道长得如何。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 即便自己被迫出嫁,芦花也想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子,最主要是否长得比自己好看。 她扒着门板,努力瞪大了眼自门缝里往外瞅, 全然忘记了恐惧。 外面廊檐下挂了几盏红灯笼, 可那几个是在院子里的石桌前说话的, 隔得房门较远, 光线也不大好,芦花想看那春燕模样,未能如愿。 几个婆子都是老人精,三句两句,就配合默契地把那叫春燕的女孩儿捧得笑逐颜开。 且听她吃吃地笑道:“几位大娘快莫寒碜我了,关心大少爷是我的本分,我一个丫头哪里配得上少爷?张干娘她就是拿我开玩笑的。我只愿大少爷能早点好起来,别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才好,否则大夫人那边,唉---” 几个婆子听她语气,赶紧七嘴八舌安抚:“大少爷一定能好起来的,姑娘放心吧,叫大夫人也放心。这新娘子正在屋内冲喜,大少爷身上所有的晦气、霉运、病邪,统统都能给她冲走!” 芦花忍不住暗翻了个白眼儿---我是万能膏药贴?风湿骨痛关节炎,性病梅毒糖尿病,哪里有病贴哪里。一帖下去,药到病除? “哦,对了,里头动静如何?”春燕问。 刘婆子忙殷勤回道:“就是没动静呢,我们正奇怪。姑娘要不要亲自去听听看?” “啊,不了,有你们守着就好了。一旦你们发现屋里有什么异样的动静,立刻来西苑厢房告知我,我今晚也值夜,不睡觉的。” 那叫春燕的跟几个婆子寒暄了几句,很快走了。 屋外又安静了一阵,然后芦花听见刘婆子讥讽道:“你们瞧瞧她,平时大少爷好的时候,她在跟前伺候得最是殷勤,恨不能钻进少爷眼睛里。如今大少爷废了,叫她去听听屋里头的动静,她胆子小得跟兔子似的,跑得可真快,生怕大少爷已经变鬼,会沾上她似的!” 另几个婆子打开箱笼,一边点评夜宵,兴高采烈地吃起来,一边加入话题。 “这么好的机会,要是她愿意嫁,今晚起她就是主子了,将来还会是当家主母呢。看春燕她,心里肯定还是挺后悔的吧?” “你真心这么觉得么?嘿嘿,站着说话不腰疼呢。换做是你,年纪轻轻,你就愿意做个寡妇么?” “话别说得这么死,万一大少爷能过得了这一关呢?” “可,万一大少爷他今晚过不了这一关呢?” “这---” “瞧你,也没把握了吧?年轻就守寡,一辈子都尝不到同男人睡觉那如上云端的滋味儿。所以,就算做了当家主母又有什么意思呢?活受罪啊!” “不是有没有意思的问题,当家主母还真没什么吸引力,那小丫头精明着呢!” “这又怎么说?” “你们想想,咱们这当家主母是那么好当的么?老爷好几房妾室呢,还有外宅,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连大夫人都时常觉得头疼。春燕要是嫁给了大少爷,大少爷好好的,可能还成。可大少爷若去了,没人给她撑腰。大夫人总有老去的一天,特别是她百年之后,春燕便就有吃不尽的苦头。老爷那几房个个豺狼虎豹一样,只会当她是丫头看待,没一个会把她放在眼里。不过呢,如果她要是往外嫁,依着大夫人和张妈对她的看重,肯定会给她寻个好夫家。老爷一品京官,自然家里的丫头出嫁,找的夫家不是个小县令也会是个腰缠万贯的商贾。总之,十有八九她会嫁得不错,届时在夫家,肯定就是个当小姐的命。所以你们说说,她不会算账么?人家心里门清儿呐!” 这几位可真把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演绎得淋漓尽致,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芦花还清晰地记得先前她们一个个提起夫家可能要被抄家灭族时,那把惶恐颤抖的声儿。 议论了一阵春燕,婆子们的话题又转了,芦花的心思不过飘了一小会儿,这一听,就听见了她们不知何时扯到了自己身上。 “……要不是惹恼了皇上,咱们大少爷自也不会沦落到娶个粗俗的村姑。” “不止是村姑,还是个寡妇!” “啊?怎么回事?消息确切么?”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是李管家亲口给我说的,还能有假?” “哎哟我可怜的少爷哟,原本是鲜衣怒马的儿郎,被夺了官位,还让皇上叫人打断了双腿,如今眼看着还活生生给个寡妇糟蹋了!” “看来是真的没错了,黄花闺女哪个愿意守着不能人道的男人过日子?唯有寡妇才无所谓嘛。” “你咋就知道大少爷不能人道了?” “白日里张妈指挥清箫给大少爷换喜服,我站在门口垫脚偷瞄了一眼。少爷其实自那日被抬回家后就没穿裤子呢,平时他总是一身长袍,又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我们都没看出来。他下半身全用白布裹着,布都染红了,还能不废么?听说杖责是打屁股。人趴在凳子上,五六个大内侍卫用手臂粗的棒子使劲儿捶呢,跟捣衣服似的,怕是那玩意儿早就打成肉泥了吧,啧啧,好可怜。” “真成了废物?哎呀,难怪他要绝食!男人不能人道,跟太监似的,哪还有脸活着?” “是啊,大夫人只好叫张妈把饭菜一口口硬给他喂下去,又天天用百年人参汤吊命。” “说起春燕这丫头,我还不想她当上主母呢。哼,还没主子的命,却已经开始想享主子的福!仗着自己干娘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跟了夫人几十年,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大少爷不是断腿了么?又绝食,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屎尿都不受控制。张妈叫春燕给大少爷换裤子,她死活不干。张妈只好找了个由头请示了夫人,新买了小厮清箫专门服侍大少爷。” “过了吧?她敢么?” “有啥不敢的?我当时也在外边伺候,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你还不信?大夫人又没见到,张妈当她是亲生女儿对待,将来又指望着她来养老,所以春燕不愿动手,张妈也就由着她了。” “唉,大少爷这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啊。当初他要是不悔婚,现在他就是驸马爷了,哪里轮得到春燕敢嫌弃不服侍他?哼,我等着看春燕将来能嫁个什么好人家!” “说不准。我觉得咱们还是别得罪了她。大少爷废了,不是还有二少爷么?” “你说春燕对二少爷……” “人嘛,都是自私自利的,没什么不敢想。” …… 啧,没想到自己要冲喜的这位来头这么大啊,还驸马爷咧! 可驸马爷咋的没做成了? 芦花深深为自己这位挂名夫君感到惋惜遗憾。 婆子们唠嗑得精彩,芦花听得津津有味。 看样子逃跑是不可能的了,人家守着门,怕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防着她跑路吧。 好在,外面守着这么多人,芦花也就没那么恐惧了。想了想,天塌下来,定然不需要自己顶着。 芦花心情一松,打了个哈欠,想困觉了,站也站累了,她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回来,然后傻乎乎地在圆杌上又坐了一阵,渐渐对床上那位起了好奇心。 这得什么样的人才,才做得了皇帝的女婿啊? 皇帝的女婿,人品样貌肯定不差。 好想看看他的模样。 第51章 房间里很安静, 针落有声,偶尔只见映在墙上的烛光摇曳,突然一道“噼啪”炸响, 那是蜡烛爆了个烛花。 长夜过半, 天色却不知何时才亮, 芦花握着烛台想靠近床却又不敢靠近, 踟蹰不前,嘴里咕哝:“不晓得死了没?驸马爷啊,要死了的话, 怪可惜的。” “妈耶!”不知怎的, 突然想到对方既然能做驸马爷,肯定家世身份煊赫, 她不能想象的高。芦花禁不住抱着手臂一哆嗦, “他要真死了我会怎么样?应该不会被拉去给他陪葬吧?” 犹记得,好像古代民间不兴这个,只有天家才有殉葬的规矩。 但是, 陪葬和殉葬似乎又不太一样。 所以不排除高门大户人家讲排场, 把些个服侍的丫头侍妾什么的弄去给主子陪葬。 古时候的女人,命不值钱,当是男人的东西, 可以随意处置。 芦花狠狠甩甩头,瞌睡虫被这一想法瞬间吓跑光了。 唯有尽量往好的地方想---既是高门大户的人家,那你一个来路不正的冲喜的女人,又是寡妇, 才害死了第一任丈夫的扫把星, 哪里有资格进人家祖坟? 好好好, 还好我没资格入你家祖坟! 芦花擎着烛台慢慢靠近木架子床, 张口轻唤:“夫君?夫君?……你好?哈罗?” 床上的郁齐书闭着双眼,脑子里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正梦到当年小时候,他到杨家,那穿小旗袍戴珍珠项链的小女孩儿张开胖乎乎的手臂,她那两条手臂明明又短又粗,却努力想要环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腹部,努力仰起圆月般的小脸蛋儿,一会儿喊咕咕咕咕,一会儿喊蝈蝈蝈蝈,口齿不清,涎水直流,喊得那样热情,他忍不住想低头亲她一口! 郁齐书闭着眼,鼻子抑制不住地发酸。正此时,耳朵一动,忽的听到有人在近前说话,他倏地睁开了眼。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你还活着吗?活着就吱个声儿呀!” “……”郁齐书呼吸一滞。 是芦花! 真的是她!! 眼角的余光已感觉到有摇晃的光影慢慢靠近他。 那女人还在嘀咕:“你要是死了,可千万别睁着眼睛啊,我怕鬼啊。” “我是个好人,我从来没害过人,你千万别吓我啊。” “冤有头债有主,你这么年轻就死了,要是病死的,你就去找华佗。要是被人害死的,你成了鬼,肯定就知道谁是凶手了,你一定要找对人啊!” …… 郁齐书听得想笑。 好,好,果然是你呢。 你想我早点死,是么?句句不离死字! 他悲愤交加,当那盏烛火照亮了帐顶,床边磨磨蹭蹭罩过来一团巨大的阴影时,他施施然转过脸去。 木架子床成圆月型,床头挡在木隔板后面,芦花唯有将烛台拿近些拿高些,人走到床沿边才看得清楚床上人的样貌。 已经走到床边,强做镇定,芦花抬高手里的烛台,伸脖子往枕头上的人快速瞄了一眼,然后就害怕地转开了脸。 小两口儿(种田) 第33节 晃那一眼,足够她看了个大概。 嗯,好像还没变脸,皮肤白白的,挺正常的,不是死人那种青紫色。看来只是睡着了,睡得还挺沉。 嗯,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长得是真好看也。 嗯,他好像气呼呼的……奇怪,睡着了人会有这个表情吗? 嗯,那人跟我小哥哥好像有几分相似诶! 哈哈,感觉长得好看的男人都跟我的小哥哥长得像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我思之切,便看谁都是我小哥哥? 嗯,好像他睁眼了?我没看清,要不再偷看一眼?别怕别怕,他又不会吃了我。 诶,等等! 小哥哥…… 芦花觉得自己的脖子变成了风车,要不转动脑袋咋这么难?吱嘎吱嘎,像风在吹动,风不够大,脸半天转不过去,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很厉害。 恍然间,她好像看到了深埋在心里的那个人。 会是他么? 不会是他吧,怎么会呢? 一定是我眼花了。 时间无声流逝,终于四目相对,芦花一怔好久,手里的烛台倾斜了而不自知,滚烫的烛油一滴滴静悄悄落下,尽数都滴落到了郁齐书搁在床沿边的右手手背上。 郁齐书轻蹙了下眉头,但他什么也没表示,就静静地把芦花看着。 眼泪自芦花脸上滑落,和着烛泪一起也滴落到了郁齐书的手背上,他感觉也是滚烫的,烫到了他的心,心尖儿颤了颤。 但他冷着脸,不愿开口。 这是对她的惩罚。 不想认她。 芦花微微晃动脑袋,不信地喃喃:“做梦呢,我正在做梦,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嘟囔中,烛台上那小半截蜡烛禁不住炙热的火舌撩拨,缓缓瘫软融化,然后自烛台上掉落了下来。 郁齐书眉头皱得更深了,视线平放,看向掉在被子上那截半残的蜡烛。 没熄,那一点要灭不灭的黄豆粒大小的烛火竟然撩着了被面,然后慢慢就燃起来了。 他眉头越蹙越紧,浓眉深锁,在眉宇间纠结成千千结。 视线缓缓抬高,又去看芦花。 发现她还是傻乎乎地把自己直勾勾瞄着,嘴里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眼泪却自脸颊哗哗地淌。 什么不可能? 我活着不可能?还是你不想见到我,才说看见我这事儿是不可能的?? 他发狠地不愿出声,心里想,烧吧,烧死我好了,好叫你一辈子记着我! 火苗渐大,撩到了芦花僵在半空的手,她痛得一发才惊醒过来。低头一看,登时啊啊地跳起来就扑上床去,手忙脚乱地将火苗三两下扑打熄灭了。 这一搅合,两个人真正地呈了面对面的姿势。 与其说芦花趴在被子上,不如说她压着郁齐书。 两张脸的距离不过一个拳头大小,呼吸都可以闻见。 这姿势瞬间勾起了二人无数甜蜜的回忆。 可是回忆越甜蜜,现实就越痛苦。 刚熄了火的被面袅袅的冒着几缕残烟,郁齐书隔着青烟看芦花,是他梦里百转千回念叨的人。胸口上有重量,她压得他呼吸不稳,这人是真实地杵在他面前,不是梦里了。 芦花也这么想,她的小哥哥终于终于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以为他一辈子都只会活在自己的回忆里。 郁齐书抿直了薄唇,叹息着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还是那么傻,都没什么变化。 这时候怎么只管发呆呢? 对视的时间不过十几秒,一会儿的功夫,但好像过了千年万年之久,芦花的脑子纷纷乱乱,她想起了自己同郁齐书提分手,想起了她忘不了郁齐书草草答应了个男生的表白,却处处拿郁齐书同交往的对象做比较,然后嫌弃人家,她就是个渣女,甩了一个又一个;又想起齐书第一次吻她,那么温柔和霸道。此刻再看他重逢后,竟然对自己视而不见,又想起先前听到的外头那几个大娘婆子们的议论,心里痛苦万分。 她的小哥哥,多么漂亮孤傲的人,现在躺在床上渐入弥留,裤子也没穿……完了后又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委屈万分。 各种情绪交织,半晌,芦花双臂一收紧,“哥---”,一道期期艾艾的呼唤,“我好想你啊!”就连人带被子抱着郁齐书,“哇”的一声,汪汪地嚎啕大哭起来。 第52章 “你哭丧呐!” 房门“轰”的一声, 被人自外用暴力猛地踹开,四五个婆子齐齐蜂拥了进来。 芦花懵了下,随即感到十分丢脸。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 就忙不迭地自郁齐书身上往地上滑。刚站好, 呐呐的张口, 想要解释点什么。但未及说话, 为首的婆子刘玉兰已经冲到跟前,一把就将她狠狠往旁边攘了下。脚下一踉跄,芦花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她整个人更懵了。 芦花的外表看着又娇又软, 但你以为她就可欺, 那你肯定错了。她是属于那种“你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犯我, 我绝不饶你”的莽子性格。 地板是青砖铺就, 表面粗粝坚硬。芦花被推得扑那一下,惯性使然,手板心磨破了一大块皮, 血珠子当时就溢了出来。棉布裤子也薄, 膝盖磕得青痛。 芦花嘶声呼疼,额角冷汗都沁出来了。那疼劲儿未缓过去,她就忿忿抬头, 预备豁出去了,当场就要质问那刘婆子为何推她,却见刘玉兰双手在空中乱抓了一把,好似病魔附身, 霎时趴在床沿就坐倒在地, 然后血红的嘴巴张开, 一边拍打床沿, 一边闭着眼就哭丧一般高声嚎啕起来了:“我可怜的少爷啊,您怎么这么想不开?早早就英年早逝了!” “……”芦花默默闭上了嘴,又暗暗吞了口口水。 跟在后面的几个婆子啊呀一声也瘫在了地上,跟着也鬼哭狼嚎了起来。 “少爷,大少爷,您怎么这就走了?留下大夫人该怎么办呐?” “婆子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又看着你成亲,我还想看着你儿孙满堂哩!大少爷,我苦命的大少爷呀!老天怎么这么不开眼?尽收了好人去!” …… 几人干嚎了四五句就结束了,互相搀扶着,似风中烛,慢慢颤巍巍地,身体东摇西晃地站了起来。 芦花看呆了,都忘了自地上爬起来。 几个人凑头商量了两句---“都别哭了,先看看大少爷吧,瞧瞧他是否有未了的心愿。另外,还要赶紧去给大夫人和老爷报丧。还有,房间里要有个人守着。” 又道:“玉兰胆大。玉兰,你快看看少爷闭眼未闭眼。要没闭眼,肯定是有心愿未了。” 说话的人推了头前的刘婆子一把。 刘婆子狠狠一吸鼻子,再抹了把脸,然后扭转身体面向床,抻长了脖子就往枕头上看去,嘴里抽噎着还在嚎:“大少爷,你死得可真……”霎时一滞。 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木架子床上,郁齐书古井渊潭的眼,黑不见底,阴凉的目光正如利刃般剜着她。 刘婆子吓得往后连连倒退,脸上极不自在,强作镇定地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却使一张老脸扭曲变形,“大,大少爷,您您还……嘿嘿,您醒着呐?” 磕磕巴巴,差点就说成了大少爷您还活着呐…… 后面那几个簇拥成堆的婆子反应不及,蓦然被刘婆子踩了好几脚,很不满地将她往前又攘,还想骂两句。忽听到刘婆子的话,皆愣住了。以为听错,不禁稀奇地伸头往床内一瞧,这就都看见了郁齐书吃人的目光,登时全体噤若寒蝉,目光闪避,一个个都往别人身后躲。 婆子们低着头,双手双脚都绞着,窘迫得不知所措。 半晌,郁齐书费力地:“滚出去。” 他中气不足,这句话说得小声又轻,语气也没起伏。但因为屋子里很安静,所有人就都听见了。 钻入耳中,三个字耳刮子似的,啪啪打在脸上,又疼又怕呢。 几个婆子却如蒙大赦,眼睛都亮了,喜形于色道:“是是是,那就不打扰大少爷和大少夫人休息了,婆子告退!” 转身就往门口争先恐后地小跑去。 走到半路,那刘婆子心眼儿多。 暗忖,这大少爷怕只是回光返照吧? 要是没能第一时间察觉他断了气,老爷夫人那边少不得没了表现的机会。 于是又回转,将还呆坐在地上的芦花给扶了起来,赔了声不是,说:“大少夫人若有什么需要,刘婆子我就在门外伺候着的,您届时吱个声啊。” 说着话,朝芦花暗暗瞪了一眼。 芦花哪里明白她的九曲回肠?还想---你给我糖吃,又来一道棍棒,啥意思呢?唔,叫个下人来给我使下马威,难道这是大户人家对待新妇的手段么?好叫我以后温顺谦卑? 她倔脾气上来,不服气。 是我想嫁么? 新时代女性,从来不屑于讲三从四德那一套。 当下甩开刘婆子还扶着她的手,反瞪了一眼。 把刘婆子倒瞪懵了。 哎哟,这大少夫人还真的生猛呢。果然是泥腿子出身的,这么粗鲁没教养! 当下心里就看轻了芦花,还想拿乔,说:“大少夫人您宰相肚里能撑船,老婆子我刚才就是太担心大少爷了,所以手上没注意,才不小心碰到了您……” 却见芦花往床上瞟了眼,刘婆子立刻悻悻然打住。 一时忘形,竟忘了大少爷还是活生生的。 “咳,老太婆粗手笨脚的……那就不再叨扰您了,您早点歇息啊,婆子告退。” 说罢,颠着小脚快步离开。 临出门时回身冲芦花谄媚一笑,贴心地反手拉上了房门。 这一场哭丧,闹哄哄地开场,潮水般仓促落幕。 闹剧结束,屋内陷入了叫芦花窒息的沉默。 第53章 小两口儿(种田) 第34节 张妈张玉凤将芦花送进洞房后, 伏在门上偷听了一阵,屋里久无动静。她心里担忧冯慧茹,便向干女儿春燕仔细交代了几句, 叫她务必亲自守着, 一旦大少爷出事, 第一时间禀告。 叮嘱好, 就急匆匆回去陪冯慧茹了。 自小就卖身冯家为奴,是冯慧茹的贴身丫鬟,后来又陪嫁到了郁家, 张玉凤可说是跟着冯慧茹一起长大成人的。二人虽是主仆, 情同姐妹。她一生未嫁人,也未被郁泓收房, 就视郁齐书是自己的半个儿子。这段日子, 她为郁齐书既伤且痛,寝食难安。 自己尚且如此,何况亲生母亲? 冯慧茹嫁给郁泓后, 丈夫日渐露出本性, 隔三岔五就要猫儿偷腥、沾花惹草,她婚后的生活极不如意。本来于夫妻感情看淡了,一颗心全放在儿子身上, 哪想到郁齐书摊了天大的祸事。如今他半死不活,大夫都叫准备后事了。 张玉凤十分担心万一郁齐书今晚过不去,冯慧茹也可能会过不去。 大房所住西苑,堂屋。 冯慧茹正坐在灯下抹泪。 她尚未换衣服, 身上还是那一身堂前举行儿子的拜堂成亲仪式时所穿深红色的、绣彩鸟牡丹纹样的织锦缎宽袍。 这一身逼人的富贵喜气, 同她苍白哀戚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堂屋两扇大门都没关, 半敞着, 张妈刚跨进门槛,冯慧茹脸色骤变,起身时一趔趄,还是咬牙疾步迎上去,“是不是齐书他……” “没有没有!你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儿!”张妈赶紧接住她的手臂扶着,宽慰地拍了拍手背,安抚道:“放心,我离开的时候,看大少爷胸口有起伏。” 那意思是,还有气儿,没死。 冯慧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听到这话并未得到慰藉,“那你怎么回来了?你该一直守着他,万一他……我本想亲自去,可我不敢,我不敢亲眼看着他离开,呜呜。” “咳,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回来陪你。大少爷那里有春燕在,我都交代好了。” 冯慧茹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由着张玉凤扶着她走回桌边,重新瘫坐在椅子里,仍旧抓着老丫头的手道:“玉凤你说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嫁了个没良心的,临到这大把年纪的时候,该是想享儿子清福了,却要眼睁睁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 张玉凤默叹了口气,拿出帕子为她拭泪。 她心里明白,这种时候,越是劝越会劝不住,等同于火上浇油,遂转移话题道:“常公公那边吃好了么?服侍公公的下人都交代好注意事项了么?” 郁泓郁郁不得志,已成破罐子破摔姿态。表面上尚能勉强应付常余庆,别的地方,比如这太监用什么酒菜招待,安排睡哪个厢房,白天晚上为他安排些什么娱乐活动等等,郁泓都甩手不管。冯慧茹是当家主母,这些琐碎之事自然就得接过来,否则那老太监回京在皇帝跟前说上几句坏话,郁家就更加没了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郁泓什么都不管,冯慧茹既要挂心儿子死活,还得强打精神招待客人,打理后院,身心俱疲。短短十来日,瘦了一大圈儿,样貌都脱了形。原本饱满富态的脸颊,颧骨都突出来了。 听到张玉凤问起,冯慧茹果真止了哭,脸上堆满了怒意:“那死太监太可恶了,明知道我儿子都这样了,他还非要吃喜酒!吃酒就吃酒,你说说他是不是诚心的?竟叫我和老爷陪!我真是……玉凤你知道吗?这一晚上陪那死太监喝酒,我强颜欢笑,心情就跟上坟一样难受死了!” 张玉凤抓着冯慧茹的手紧了紧,温言开解道:“咱们没请宾客,家里就老爷和您撑着场子,其他人都是下人,没资格陪他。他远道而来,终究是客,还领着皇命,您不应酬他,谁应酬呢?” 冯慧茹的情绪平静了些,不说话了,继续垂泪。 张玉凤只得再度找话题,“老爷人呢?” 冯慧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恨恨道:“他?常太监一离席,他就摔了杯子走了。我追到门口,看他由着小厮搀着,往李小莲那贱人的院子去了。” 张玉凤又默默叹息了一声。 嫡子伤重弥留,老爷不闻不问,忒凉薄了。 真是无论转什么话题,都是一把辛酸泪。 张玉凤不敢再启话题,只好陪着她家小姐默默垂泪。 忽的,外面传来欢天喜地的声音:“夫人,可喜可贺!” 二人抬头,就见春燕打帘子兴冲冲地闯进屋内,一脸喜色:“夫人,大喜事!” “呸呸呸!”张妈神色一厉,抢上前,猛对春燕使眼色,“不要乱说话!” 今晚给郁齐书冲喜,谁不知道这是死马当活马医?根本医不好的,折腾一番,也不过是给家人一点心理安慰,告诉自己,已尽人事,听天由命了。所以,怎可能会有什么可喜可贺的事情发生? 春燕无端被训斥,咬着唇,委屈:“干娘,我没乱说话,是喜事啊。” 径直转向冯慧茹,双眼发亮道:“夫人,大少爷他想要吃东西!” 张玉凤愕然,“大少爷开口要吃的?” “嗯嗯!”春燕兴奋地猛点头。 冯慧茹亦不可置信,扶着椅子把手缓缓站起身:“你再说一遍!” 春燕上前,欣喜地大声道:“回禀夫人,大少爷他说他想吃点东西!” “他想吃东西?你确定没听错吗?” “千真万确!” 冯慧茹霎时眼泪直飚,闭眼合十:“阿弥陀佛!多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谢谢您保佑我儿,他终于想开了,愿意活命了!……”张开眼,急切地催促道:“快快,春燕,你赶快去看看厨房里还有些什么好吃的,统统都拣出来,我亲自送过去!” “哎,好咧!” “要热的!” “好咧!” “等等!”张妈喊住就要跑出屋子的春燕,转向冯慧茹道:“小姐,大少爷好些天没吃东西了,我硬灌那几口又给他吐了出来。厨房里为了招待常公公,准备的都是大鱼大肉,油腻又重口,他哪里能吃?得整点清淡点的,不然肠胃遭不住!” 久饿之人,一旦憨吃猛吃,极易适得其反,想活命反而快速送了命。 冯慧茹一阵后怕,“对对,春燕你快去叫厨房赶紧熬点白米粥!” 春燕答应着快速走了出去。 冯慧茹欢天喜地地重新坐下来,抓着老丫头的手又笑又哭道:“你说说他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呢?我几乎天天守在他床边,好话说尽,甚至是跪下来哀求,他都无动于衷。好狠的心,生他养他的亲娘都不要了。怎么一夕之间就想通了?难道,这冲喜还真的冲对了?” 完了,感慨道:“我从前根本不信这个的,没想到你说的这土办法居然顶用呢。” 张玉凤也很高兴,顺着她的话道:“自然是顶用的,这法子才会一传十,十传百啊。” 春燕去厨房里吩咐了下人熬粥,又回来回禀,“小半个时辰就能熬好,很快的。” 刚才着急给郁齐书弄吃的,这下可以好好问问了。 冯慧茹嘴里没说,心里其实一点儿底都没有,仍是觉得做梦,不相信的,只怕是白高兴了一场。 遂拉住春燕和颜悦色地问道:“大少爷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怎么突然想吃东西了呢?” “看着精神还可以。”春燕回道,然后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他咋想吃东西了,估计可能……可能是因为大少夫人吧。” “因为大少夫人?”冯慧茹同张玉凤对视一眼。 眼里都是喜色。 真是冲喜冲对了。 “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说仔细些。” “嗯!”春燕就道,“一开始是我们听到屋内有哭声,还以为大少爷他没挺过去,赶紧冲进去看。结果大少爷他人醒着,就是脸色不太好。那大少夫人扶着床柱子望着少爷直哭,哭得梨花带雨,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又像是很伤心的样子。大少爷眉头皱着,没作声。然后他看见了我,就说给他弄点吃的。” 春燕当时并未在现场,这些话真真假假,连猜带蒙,事实情况也还差不多。 冯慧茹却听得慢慢收起了高兴劲儿,脸色凝重,冲春燕无力地挥挥手,撑着额头,看上去很疲惫。 春燕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自己干娘。 张玉凤明白冯慧茹这是想要支开春燕的意思,遂对春燕道:“你去厨房看着点,白米粥熬好了就用冰水放凉了再送过来。否则粥太烫了,大少爷也没法子吃,闻着米香更饿了,会饿坏的。” “哦。”春燕茫然地看看冯慧茹,福身退了出去。 房门被张玉凤轻轻关上,冯慧茹开口说话了:“玉凤,那个女人是不是长得很狐媚?” 第54章 张玉凤微微有些错愕:“小姐, 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么多年来,张妈仍旧习惯按冯慧茹未出阁时那样称呼她为“小姐”,冯慧茹也从未想过纠正她, 可见二人关系多么亲密。也因此, 冯慧茹的隐秘心思都会给张玉凤讲, 张妈也敢给她提意见, 说出其他下人不敢说的话,十分体己。 冯慧茹突然问起芦花的长相,张妈奇怪她怎么会直接判定芦花长得狐媚?才会大胆地反问了一句, 就见她家小姐的眉间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愁云。 且听她道:“我猜一定是那小狐媚子趁着齐书不能动弹, 就对他乱来。我的齐书是正派男儿,从未见识过骚狐狸精的手段。这一番尝试, 他定然没想到原来女人可以如此娇媚, 还能叫他失魂落魄。于是食髓知味,就迷上了,迷得连死都畏惧了。” 张玉凤没想过其他, 听了这番论调, 只是笑道:“乱来好啊,把大少爷救回来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在她看来, 郁齐书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冯慧茹听罢,眉头反而蹙得更深,“骚狐狸最不要脸,正经女人都不齿她们, 可偏偏男人们一个个前仆后继, 就喜欢这种女人!为了她们, 甚至可以抛家弃子, 实在是个大大的祸害!” “……”张妈张了张口。 忽然就断定芦花是个骚狐狸,未免是否有些小题大做,无中生有了? “小姐,你是不是想得太严重了?” “玉凤,你不懂。”冯慧茹摇头,一脸忧色道:“之前齐书要死要活,意志还挺坚定,哪里知道碰上这么个狐媚的女人就不想死了,你不觉得他不对头么?” 张妈困惑道:“小姐,我确实不太明白……” 冯慧茹道:“我这是不愿看到齐书沉迷女色啊!” 张妈哑口无言。 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小姐是不是担心大少爷走老爷的路子?其实你大可不必。大少爷从前对女人不太感兴趣,想来正是没碰上适合他的女人……小姐,想要郁家多孙,大少爷总得多经历些各色女人才好,特别是大少夫人这种能激发他情智的女人……” “不关老爷的事,你扯老爷干什么?”冯慧茹不满地打断了张妈的话,随后再度追问道:“你快说说她到底长得怎样!” “……”张玉凤担忧地看了眼她家小姐,只好回道:“奴婢也就当初跟着周保和李进忠去那王婆家看人的时候瞧了回她的模样,就那一回。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大少夫人她……嗯,她长得的确是有点好看呢。” “皮肤又白又光滑,整个人儿都透着水灵劲儿。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像清泉一般。用大少爷他们读书人的话说,就是眼含秋水。不止男人看了,个个都会心软,溺在里面。就是我,身为女人,呵呵,当时也是一眼就喜欢上了那姑娘。” 提及芦花,张妈说着说着不禁微笑起来,由衷道:“大少爷运气好,我先还担心乡下姑娘没几个长得好的,怕是会辱没了大少爷的人才,哪想到大少夫人天生丽质。但愿他们小夫妻将来能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我都快要急死了,你就别再大少夫人地称呼她了!”冯慧茹抬头怒视了眼张妈,神色极为烦躁,“你都说男人谁看她一眼都会被迷住,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张妈后悔自己的说法不当,遂忍不住为芦花力争:“小姐,我那只是说她长得好,特别是眼睛,但并非说她勾人……” 冯慧茹充耳不闻,兀自垂眼焦虑道:“如果她真的长得狐媚,齐书因此才想活命,只怕老爷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老爷??”张玉凤诧异极了,“小姐,你先前不是说不关老爷的事么?” “你不懂。”冯慧茹看定她道:“我问你,你把齐书怎么断腿、怎么害得郁家垮塌的事情忘了么?就是因为女人啊!” 张玉凤:“……” 是这样没错,可,与大少夫人何干? 你都不担心大少爷走郁泓的老路,又怕什么老爷不高兴?难道说儿子是儿子,老爷老爷,老爷沉迷女色就没问题,儿子却不能耽于女色?如此不公,这是什么道理? 且,男人沉迷女色,为什么总是怪罪到女人头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小两口儿(种田) 第35节 何况,在大少爷这里,你只是母亲,不同于郁泓那里你是妻子。哪个母亲不想看到儿子好,不想多孙添寿?大少爷年纪已不小,二房三房那几个都已经生儿育女,你身为母亲不着急儿子赶紧找几个女人多生点超过那几房,这当口不满儿媳妇长得狐媚了些,又是什么道理?? 张妈自觉越来越看不透冯慧茹的心思了,沉默一阵,轻声道:“小姐,我真的觉得不能仅凭长得好就认定大少夫人狐媚,视她为祸害……日久才能见人心……” 目前要紧的,难道不是想着大少爷早日振作起来么? 冯慧茹却根本没听进去张玉凤的话,忧心忡忡地抱怨道:“我都不知道齐书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不是真的读书读多了把自己读呆了?从前要给他说亲吧,他死活不干。后来被皇上相中,他答应了婚事,我还道原来他是眼光高,看中了十三皇女,谁知道他又忽然不要命地要退婚,说是已经有了心上人,还为此绝食相抗。现在呢,见着他的新媳妇,突然就不想死了。你说说他,到底是专情呢还是滥情呢?突然为一个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的女人要死要死,又突然为另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这样的儿子,我,哎,他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真是跟郁泓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爹就喜欢狐媚子,他竟然学了个十成十!但是,别看老爷他自己是这样的人,可他却不想看到儿子也变成他那样。齐书这样不上进,老爷一定会很生气的,这可怎么办?” 冯氏不觉起身,在屋中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念叨个不停,有些六神无主。 “他现在腿断了,仕途没了,要是从此堕落下去,沉迷狐狸精,我还不如不要这个儿子,还不如他现在就去了的好!” “我不想看到他爹失望的样子。怎么办?老爷要是知道了他为什么不想死了,一定会雷霆大怒的!” …… 张妈木然侍立在角落,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家小姐,早已听得无言以对。 她为郁齐书感到难过。 这种时候,她家小姐竟然还是先想着老爷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失望。 口口声声老爷对儿子不管不顾,唯有她这个亲娘是真心疼儿子的,可结果呢?不过讨了个新妇,冲喜把人冲活了,又反倒说活着不好,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 张玉凤长叹口气,殷殷劝道:“小姐,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坏啊。奴婢觉得,大少爷能活过来是好事啊。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好好教导他,他那么聪明能干的人,不愁将来没有好出路。他又年轻,日子还长着哩。” 冯慧茹一壁抹着眼泪,不以为意道:“但愿吧。” 第55章 “你也滚出去。” 郁齐书的语气没有波澜, 口吐这句毫无感情的话时,他仍旧闭着眼,看也不看芦花。 他知道她没出去, 他耳朵支棱着把刘婆子同她说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只是, 早不说, 晚不说, 非得门关了后才说这话,麻烦不麻烦?出去还得再开一道门。所以,是真心要她滚的么? 芦花哪里会想到这一层?她乍闻这“滚”字, 心里顿时难过得要死。 齐书对她说“滚”, 她的小哥哥竟然这样对她说话,刀子剜心呢。 才哭了一回, 但她自小就是水做的女人, 就见芦花雾蒙蒙的眼睛一眨,霎时,大颗大颗的泪珠儿就又涌出了眼眶, 顺着她白皙的脸颊快速滑落, 挂在下巴处要掉不掉。 芦花肩膀耸动,吸了吸鼻子,抽泣着娇怯怯地长唤:“哥---” “滚!”这次郁齐书带了气。 她这样的娇唤一直是他的软肋。 从前她总会在自己批评她学习不专、学业不好时这样唤他, 然后他就会一瞬间心软,什么都原谅她。现在再听,郁齐书也觉得一把利刃正在剜他的心,胸口处因此破了个大洞, 血汩汩地流, 痛不可抑。 两人那一世最后的见面很不愉快, 郁齐书身心受到重创。从未苛责过芦花的他, 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可惜,这是一把双刃剑,嘴里骂着芦花,受伤最深的却是自己。 回忆就在那一场痛骂中戛然而止。 他对芦花是真的全然付出了自己所有的热情和真心,但他之于她,是可以轻易被现实打败的可有可无。 她拍拍手转身就可以离开,片叶不沾身,独留他要收拾一地因她而搅出的烂摊子---他是郁家嫡长子,他努力拒绝婚事,长到二十六岁了还未娶妻生子。母亲常常面对他垂泪,父亲趁机拿他的婚事当直上青云的云梯,他终于妥协。本来已下定决心要各走各的阳关道,但她又非要再把他招回去显摆新男友,致他回去后就将即将到手的富贵青云路生生斩断…… 一切,都是因为她! 骗了我的感情,把我的生活和家庭弄得一团糟,如今还有什么脸来我面前哭泣叫唤? 芦花看郁齐书脸色铁青,因为动了气,他粗气直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想到他的身体状况,芦花害怕他就这么一口气上不来,不敢再喊,更不敢杵在他面前叫他看着厌烦,气上加气,就这么被自己给气死了,只得麻溜地赶紧滚了出去。 芦花无处可去。 出了房门,看见刘婆子那几个正坐在院里的石桌边磕着瓜子闲聊。 刘婆子等人早稀奇死洞房里的情况了。 虽说已是深更半夜,白天为了大少爷仓促而就的婚事布置新房、打扫院子,一阵忙活。先头几天,因为初到牛家村,也是天天一大堆的活儿做,早就累得半死。这会儿又困又乏,但洞房新娘子无故大哭,跟着新郎官还罕见地大发脾气,众人这一下来了精神,都张大了眼,炯炯地盯着新房里的动静。 瞧见芦花出来,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几人臆想了各种洞房里的情况,却万没想到,自己几个前脚刚出来,后脚新娘子竟然也被赶出了洞房。 这是新婚夜啊,新娘子竟然被新郎官赶出了洞房??好稀奇的事情,真正叫她们大开眼界。 芦花出得房门,见刘婆子几个听到动静后纷纷往自己这边看来,一个个目中闪着兴奋的光。 半夜被郁齐书赶出屋来,还被他家的婆子们看热闹,她自然没好意思凑过去打堆。 芦花极其没面子,讪讪地转开了眼,只当没看见那几人。 她左右看了看,也不讲究,直接就在洞房房门外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婆子们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看她笑话似的,这次就连那好事的刘婆子也没过来对她嘘寒问暖了,更不知道要走远些回避着点。 芦花无地自容,抱着双膝,头脸都埋在膝盖里,埋得低低的,不愿叫人看见她红肿的眼和脸上的泪痕。 脑子里纷纷乱乱,各种想法走马灯地换。 齐书这样厌憎自己,明天她要何去何从? 哼,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讨厌我,我正好可以明正言顺地离开,那什么你家里买我花的钱,我可不会还你! 可是,好不容易遇到哥哥,就这么离开吗?带着怨气,带着不舍,带着恨意和爱意离开?都不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么? 哥哥的身体情况不好,如果这一走,他就……不!宁愿她死,也不要他死! 异世界的孤独寂寞像一团寒凉的雾气笼罩着芦花,她忍不住哆嗦。 转念又狠狠地想,如果没遇到齐书还好,不至于叫她心里升腾起一点希望的火苗。所以谁叫她遇上了呢?既然遇到了哥哥,无论他如何讨厌自己,她都要缠着他! 她要变作菟丝花,一辈子永永远远缠着哥哥,再也不放开了! 可是,长大后,她已经有了羞耻之心,常常可耻于自己的脸皮厚呢。如果齐书真的真的很讨厌她了,她有能耐做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么?就算一时能做,可能坚持多久?这样不要脸,可以坚持多久呢? …… 一会儿的功夫,芦花脑子里就转过无数念头,各种要振作的、要放弃的、要坚持的念头像风水一样轮流转动,但最后总在一念到郁齐书不确定的态度时就如泰山崩塌,然后前路和明天重新变得茫然,芦花抱着膝盖,慢慢就哭了出来。 屋里的郁齐书自是听到了她嘤嘤的、压抑的哭泣声。 他好不烦躁。 哪里不好哭,偏要在他门外哭?艳鬼勾人魂似的,他还能睡得着么? 郁齐书不胜其烦,翻了两个身,终是受不了了,大喊道:“来人!来人!” 他要叫人来把她赶远些,眼不见,心不烦。 他的大声喊,不过也只跟芦花的嘤嘤哭泣声差不多,外面院子里的婆子们哪里听得见? 喊了半晌,没人应他,郁齐书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用脑袋将脑后垫的那张精美的瓷枕往床下推挤去。只听“哗啦”一声,瓷做的枕头砸在青砖地板上,霎时碎裂成了好几大块。终于,他听见了房门“吱嘎”打开了,犹犹豫豫地摸进来了个人。 她蹑手蹑足,还不愿靠近。 郁齐书听到这磨蹭的动静,脸色就不好了。 他躺在床上日久,毫无生气,下人们待他便肉眼可见地怠慢起来。 有些悲哀。 但此时,不是自悯自怜的时候。 郁齐书压抑着怒气望着帐顶,耐心等人走近点好吩咐,他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 可等了半晌人不至,门口到床铺这点距离,五六步远而已。 郁齐书气不过,预备回头就惩治这些胆敢欺压主子的狗奴才,暂且先放他们一马,转过脸去就要吩咐来者赶紧将门外那个女人拖走,拖得远远的,结果— “怎么是你?我不是叫你滚出去?!” 芦花抬起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泪眼巴巴地望着郁齐书,抽噎着问道:“你不是叫人进来伺候你么?” 看来一开始他喊来人的时候,她就听见了。 郁齐书那个气。 但,更加悲哀了。 她一定笑他现在的无助吧。 他难堪地转开脸,低吼道:“可是我没叫你!” 两人不能这样子,总要有一个人先示弱服软,求饶讨好。 芦花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 当下睁着水汪汪地眼,脸不红心不跳,厚颜无耻地扯谎道:“其他人都被夫君你骂走了,除了守在外面伺候的我,谁还能听见你的叫唤?” “你!……”郁齐书滞了滞,“不要叫我夫君!” 他悄悄地红了耳根儿。 蓦然就省起,芦花已是他的妻。 第56章 “当初是你说分手, 一别两宽,不再见面。可分了手,你不但找了新男盆友来刺激我, 还非得把我叫过去听你亲口说你已有了新欢, 你好狠的心!还是这是你的恶趣味?” “是你说喜欢我, 想要跟我在一起的。我本来很多顾虑, 可你死缠烂打,说你不怕,任何困难都能克服, 我才答应你的求爱。让我没想到的是, 你撅获了我的心,却不多久, 你就轻易地抛弃了我, 还很快移情别恋。杨芦花,你当这是游戏,是不是玩得很开心?”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喜欢我喜欢了很多年?一个人可以喜欢另一个人喜欢很多年, 然后在几个月之后就喜欢上别的男生吗?” “或许, 一开始,你根本就只是想玩弄我罢了。” 芦花听不下去了,争道:“我没有玩弄你!哥, 我对你是真心……” “你闭嘴!你没资格做任何辩驳!” 填饱了肚子的郁齐书,有了力气训人。 即使身体仍旧很虚弱,但并不妨碍他悲愤的控诉。 小两口儿(种田) 第36节 本来是不想理会她的,可是春燕送来宵夜, 目光一直往芦花身上扫。 那丫头被母亲和自己宠坏, 当自己半个郁家人, 看其他人眼睛长在了头顶。她目光鄙夷, 脸上的不屑都不遮掩的,像估价一件物品一样打量芦花。 没一会儿,就见芦花被春燕瞧得大气不敢出。 她低着脑袋,缩手束脚,十分的小家子气,哪里还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在幼儿园就恐吓同学、以至于其他小朋友的家长都追到家里来告状的那个小大姐大? 那一刻,看芦花那不争气的样儿,郁齐书就分外来气。 不知怎么的,明明是她丢脸了,可他就觉得那一刻他自己在丢脸,之后就再未叫她滚出去。 丢人现眼的东西,最后藏起来锁起来。 但屋子不大,余光一瞟就看见她了。这么活生生杵在自己面前,愈加来气了,这就骂开了。 那一世他在芦花那里受的伤和痛,全化作怨愤的骂词,一股脑儿朝她兜头砸去。 芦花缩着肩膀站在床角,偷偷揪着一绺幔帐在手里绞啊绞。面上,她咬着唇,泪眼汪汪地望着郁齐书一直哭,哭个不停,像黄河决了堤。 她仍旧压抑着哭声,低低啜泣,哭几下,还吸一下鼻子。 这模样真的是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把郁齐书瞧得气不打一处来。 “我为了你,断了腿,丢了官,让整个郁家毁于一旦,你却做这么一副无辜委屈的模样给我看?” “是我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才会喜欢你!” …… 咋啥都怪我头上? 是我叫你做皇帝的女婿,然后又把皇女退回去了的? 是我叫你不吃饭,要死要活的? 但是,你说你喜欢我,好嘛,我原谅你这些好没道理的指控。 郁齐书数落半天,芦花没敢再反驳。 也不知什么时辰了,芦花罚站罚了许久,还被骂,早就又累又乏,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红肿的眼睛因此眯了眯,这就在无意间瞄到了窗外天边发白,愣了愣。 天亮了? 困意如洪水般席卷而来。 困意上涌的时候,脑子里怠半都是空白的。 就见芦花扬起泪水涟涟的脸,想也不想,就把她内心里的真实想法对郁齐书脱口而出,“哥,天快亮了,你都不休息一下吗?你这样子凶巴巴的,好有活力啊,就像诈尸了一样,很容易把你家下人吓个半死的,我瞧她们昨晚已经被你吓得丢了半条魂。我觉得病重的人还是要有病重的样子比较好,别一下来这么生猛。” 郁齐书差点一口气厥过去,“杨芦花,你给我滚出去!” 芦花被吼得一哆嗦,瞌睡虫一下子全跑光了。 刚才说了些啥不经大脑的话,她瞬间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还敢问郁齐书咋又叫她滚出去? 芦花撩起眼皮儿偷偷看了眼郁齐书,他脸色铁青。 这回她聪明了,才不会乖乖地听话地滚出去。 他愿意骂她,说明他还是在乎自己的,不能叫半天的骂白挨了。 心思一动,这就想起了她昨晚一句“夫君”喊得他方寸大乱。 芦花咬了咬唇,也偷偷红了耳根。打定主意,她长吸了口气,然后矫揉造作地轻声道:“夫君,天亮了,你想不想尿尿啊?我可以帮你的。” “……”郁齐书太阳穴直跳,“闭嘴。” 她偏不。 “夫君,你我夫妻,你不要不好意思啦。” 又说:“我看夫君先前吃了三碗白米粥,想必早有尿意。想尿就尿,千万不能憋,对肾不好。而且如果不及时发泄,尿在身上床上了那好麻烦的,要换裤子还要换床单。夫君身体不适,若是把你翻来翻去……” 骤然“哗啦”一声! 郁齐书将床上剩下的那只瓷枕也拂到了地上,就砸在芦花脚边。瓷器碎片四散飞溅,擦过她的脸颊,这才堵住了她那张开口闭口喊着“夫君”的喋喋不休的嘴。 她跟从前一样,总有办法把他气得失去理智。 她也是聪明的,这么快就抓住了他的七寸,也知道适时拿捏他的七寸,叫他动弹不得。 他也终于明白了,她一定是特特到这里来折磨他的! 可恶的女人,为什么要将他的难堪说出来?! 又不是没尿在身上床上过,是好麻烦呢,下人干脆都不给他穿裤子了,省得穿脱麻烦。但他已经麻木,毫不在乎。本来只想静静地一死百了,可怎么也死不成,还被母亲安排娶了你这么个闹心的东西…… 芦花心有余悸,被郁齐书突然的这一出吓得不轻,她知道了自己真惹怒了他了,惶惶道歉,“对不起,哥,我只是……只是想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房门突然被人自外推开。 郁齐书十分不快。 要进屋也该事先敲门,征得他的同意了才能进来。三番两次招呼都不打一个擅自闯入,是不是看他瘫了,没了势,这些下人都不当他是主子了??? 房门大开,张玉凤带着两个婆子端着水盆进入屋内。 先看了眼芦花。 她面色憔悴,衣服裤子倒是完整得很,头发也不乱,看来所谓霸王硬上弓,只是几个婆子的臆测罢了。 又瞄到了地上的瓷枕残块,想起刚才推门的时候,仿似听到两个人在争执。 吵些啥没听清,不过,新婚第二天一大早就吵架,可见她家少爷并没有沉迷女色呢。 好好好,回头就跟小姐说下,叫她知道大少爷仍旧正派得很,没被小狐狸精迷住心窍。 芦花被张妈目不转睛地盯得逐渐窘迫,忍不住往郁齐书躺着的那头站了站,怕生的模样。 张玉凤将这一幕瞧在眼里,暗自一笑。 要说这样小眉小眼的姑娘会主动对大少爷乱来,张玉凤坚决不信。 一切在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张玉凤便回头指挥那两个婆子将水盆和帕子搁在桌上,然后叫人离开了。跟着她走到床边,探头瞧了瞧郁齐书,一脸欢喜:“少爷看起来精神了很多呢!就是嘛,大少爷,您要多想着夫人啊。她养您这么大,真的很不容易,您岂能轻言放弃性命?” 芦花闻言,担忧地看向郁齐书。见他神色漠然,目中死气沉沉,心里便一阵难过不能自已。 郁齐书见张玉凤迟迟不走,站在床前不停说教,把自己那点不堪过往就这么透露了出来,全叫芦花听见了,心里发苦,哑声道:“张妈,你有事?” 张玉凤似听不出郁齐书赶客的意思,一拍额头笑道,“哎呀,我差点忘了正事儿!时辰不早了,该新妇去敬公婆茶了。常公公还看着呢,咱们得把过场走完。” 闻言,郁齐书怔忪良久,视线缓缓转向芦花。 公婆茶……他恍恍惚惚,这回才是真的相信,他和芦花真的已是夫妻了。 芦花一脸茫然,“什么过场?” 给郁齐书着急慌了地娶个村妇,乃是遵从皇旨---皇帝叫郁齐书娶个低贱的女子是刻意要辱没他,以报复他退了十三皇女的婚,伤了皇家颜面一事。但郁家就算倒了,也还要脸,对外一直说的是给郁齐书冲喜。 张玉凤察觉失言,慌忙打哈哈道:“没事。就是给咱们大少爷的爹娘孝敬茶水,你懂么?” 芦花:“哦。” “……”郁齐书张了张口,想交代芦花一两句敬茶的时候要注意的事项,转念想起她先前把自己气得摔枕头,我还提醒她干嘛呢? 最好是她赶紧犯点错,忤逆爹娘、对公婆不敬什么的,他就好抓着错处立刻一纸休书休了她! 第57章 “夫人, 婆子们都在说那新妇长得十分娇俏可人,我见犹怜呢。” 二房李小莲身边伺候的妇人郑慧娘自刘婆子几个那里打听到了第一手消息,第一时间报告给李小莲知道。 郁泓父子被逐出京城, 不同于其他几房妾室, 李小莲说什么也要跟着。 仗着跟郁泓青梅竹马, 李小莲总当自己是郁家半个主母, 她向来把郁泓看管得紧,这些日子一直得意自己跟郁泓回乡下这一步棋走对了。 尽管郁泓带着冯氏和郁齐书连夜离开京城时如丧家之犬,路上也星夜兼程地赶路, 十分辛苦, 但她还是坚持着跟来了。 来得早就是好。 京城那个家,她被冯氏安排在很角落的小院里安住。这回同冯慧茹一起来的乡下, 趁着冯氏顾着要死不活的儿子, 没心思打理后院,她直接挑了大厅后面右手边那个有假山荷塘的院落住了下来,这就同冯氏各占了正厅后面左右两边大院子, 二人俨然是东西两宫皇后, 并驾齐驱。 也正是因为她一直伺候在侧,所以郁齐书在朝堂里发生的事情叫她自郁泓嘴里套了出来。 这些日子,李小莲无时无刻不在盼着郁齐书快点嗝屁呢。 大房冯氏只郁齐书一个儿子, 郁齐书要是死了,以后郁家就是她的儿子郁齐山接任家主之位,那她自然也就成了郁家的皇太后。冯氏还得巴结她,否则她就叫儿子以后不给这位大夫人养老送终! 结果, 小夫妻新婚第二天, 李小莲还没起床就听说了郁齐书开始进食了, 恨得砸镜子, “他怎么就不死?怎么就不死?活着还有脸吗?哼,他不是要脸的吗?早点死了也好早点超生呀!” 随后又听说了新妇长得如何如何,柳眉一扬,“莫不是那少爷见色起意,才想活命的?” 大笑起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没想到他原来是这么个货色!好,好啊,我们老爷最不喜欢没出息的儿子了!” 郑慧娘附和道:“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原来那么和风霁月的人物,如今已形同废人。苟活着其实更痛苦呢,更讨老爷嫌。” “可不是么?”李小莲开心得很,“那少爷不但成了残废,还沉迷女色,堕落了。他活着也好,以后大房那边的日子肯定很精彩,看冯氏还有脸在我面前显摆儿子不。也正好叫老爷知道,未来能撑起郁家的,只能是我的齐山!” 吩咐慧娘:“你去叫表哥来我屋里一趟,我要叫他给齐山写信,叫他快点回来主持这个家。我瞧着冯氏可能撑不了几天了。” 郑慧娘面现犹豫,“夫人,这大清早的就叫男人到你房间来,虽然那是您的表哥,于礼不合不说,叫老爷知道了,少不得会说您两句,影响你们夫妻感情呢。” 李小莲顿时皱眉怒道:“老爷怎么会知道?除非是你去给他嚼舌根!” 郑慧娘只得低头闭嘴。 见状,李小莲立刻后悔态度差了。 郑慧娘这么说,也是为自己好---这也正是郑慧娘即使年纪大,手脚不灵便,还话多啰嗦,李小莲仍没想过要辞了她。 李小莲吃过亏。 一开始服侍她的是年轻丫头。 她以为小丫头没经验,阅历浅,容易调~教成心腹。结果第一个丫头来了半年多,渐成气候,竟然胆大得同郁泓上床了,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用的她睡的那张床。李小莲怒极,差点当场把人打死,最后还叫人牙子来将人领走卖到妓院里去了方才解恨。 开始她以为是自己招的那丫头长得清秀水灵才给郁泓看上,她买的下一个丫头就专挑的个样貌平平无奇的,长得还有些莽黑莽黑,人本来叫黑丫,没有姓氏。李小莲想起自己穷苦的身世,心生怜悯,还给起了个秀气的名儿,叫冬草。 谁想有一日给她撞破丫头冬草同郁泓在花园里调情,把李小莲气疯了,拿起鸡毛掸子亲自追着人打,誓要打死了冬草。冬草没命地跑,结果一头扎进了郁齐山的怀里,他一揽救了下来。然后,当晚那丫头就睡在了齐山的床上,儿媳妇跑来她这婆婆面前哭了一日,搞得李小莲里外不是人。 不过,爬儿子床总好过爬老子床,少个女人跟她争郁泓,李小莲的气也就消了,但从此后她再也不敢招年轻丫头在身边伺候。 小两口儿(种田) 第37节 你道郁泓为什么变得饥不择食了?他娶的那几房妾室,不是村花小青梅,就是小家碧玉,身份低贱的虽然来自青楼,也好歹是个花魁。 随着年纪渐大,老男人内心越发恐惧自个儿变得衰老无用,以至于他越来越喜欢喜欢年轻的小姑娘。他变得迷信起来,隐秘的心思里觉得年轻女孩儿能让他返老还童呢。 所以于郁泓而言,年轻就是女人吸引他的资本,越小越好,样貌已成了其次。 再者,既然是卖身到郁家为奴,哪个丫头不想上位做小半个主子?女孩子只要不是长得奇丑,打扮打扮,再学一点勾引男人的手段,面对又是郁泓这种渴望青春渴望活力的老男人,真的是手到擒来。 郑慧娘嘴巴是多点,总管她,但安全,不会勾引自己的男人。而且她是自己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郑慧娘不会到外面去说自己任何坏话,又嘴严。所以李小莲虽然嫌慧娘话多,总膈应她,但是她从未想过另外换人伺候自己。 李小莲扫了眼郑慧娘,自觉态度不好,掩饰性地笑了下,添补道:“房间里不是还有你么?就算老爷知道了,你作证,说我在给表哥商讨家中事务要如何打理,挺正派的事情。反倒是咱们若刻意地撇开关系,这回避那回避的,叫人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是,夫人说得极是。”郑慧娘答应着就出去找李进忠了。 很快李进忠就来了,李小莲要他赶紧写信给郁齐山,让他早点赶到牛家村来。 郁齐山没有走仕途,从商去了。这是李小莲一直很遗憾的事情,否则现在半个郁家已经是他们母子俩的了。 本朝商贾最是低贱,虽然齐山给郁家挣了不少钱,但总是没给郁家长脸,郁泓也很失望,父子俩的感情早不如小时候了。 再则,商贾要赚大钱,还不是得靠官府衙门里有人。也就是有郁泓帮衬,齐山的生意才做得顺风顺水。 但如今郁泓和郁齐书都离开了朝廷,想来儿子这段时间的日子肯定也很难过。与其被对家和官府刁难打压,不如现在回家,趁着大房势危,同郁泓多加亲近亲近,父子俩一起想想办法,看如何能早点东山再起。 李小莲不识字,才要找李进忠帮忙。而且乡下地方已经不是京城那里,递个话传个信什么的都很不方便,她也只能找李进忠。 两个人正在商议书信内容,郑慧娘掀帘子进来道:“夫人,刚才我在院门口远远看见张玉凤带着两个婆子去了西苑,估计是去请新妇,敬茶仪式要开始了。” 李小莲就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梳妆打扮。 李进忠道:“你也要去?人家又不敬你茶,干坐在那儿多没劲儿。” 李小莲插上满头珠翠,又拿出一块口脂放在唇边含着抿了抿,才道:“好叫新媳妇知道我可不是郁家可有可无的人,不敬我茶,也得要把我记住了。以后在郁家走路,要多长点眼。” 旁边的郑慧娘插嘴道:“听说人是用一顶小轿从角门抬进来的,大房其实是当给她儿子买了个小妾而已。估计是想先过了眼前这关,等常公公走了,就会休了她。夫人也没必要太看重她,反正很快就要会被赶走的女人。” 李小莲侧目,“那这小媳妇真是可怜呢。” 顿了顿,道:“那我就更要瞅瞅人如何呢,要是是个精明的,我说不得就要帮帮那小媳妇把正妻的身份坐实了,好叫大房休不了她。大房那边日子不好过,我在乡下的日子也才不枯燥啊。” 李进忠听得大笑,“不用多此一举,相信我,大房那边以后的日子绝对精彩!” 洞房夜过去,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李进忠这才将芦花的真实身份来历告诉了她表妹。 李小莲听罢,欣喜若狂:“表哥,你这件事情办得甚合我心。如今我又回到了乡下,何时返京没个定数。不过,无论郁家将来如何,表哥,你可要像这次这样帮衬我,我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58章 新妇敬公婆茶, 这是历来的传统习俗,不止体现孝道,里面还暗藏玄机---公婆喝下新妇所敬的茶水, 才代表他们认可了这个儿媳妇。 “你先在这等着, 我去请老爷夫人出来。” 张妈将芦花领到正厅就走了, 随后有两个丫头端着盘子走进来。 盘子用红绸铺底, 盘里搁着一个瓷白的尖嘴壶以及三只白瓷茶杯。那尖嘴壶上的盖子正自气孔处呼呼的往外冒着热气,想来是刚泡好的茶水。 俩丫头都没同芦花打招呼,茶水搁在桌上, 就一边假装挪动屋中桌椅重新摆放位置, 一边偷看她,鄙夷的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然后互相暗使眼色, 脸上笑得意味不明。 芦花低头瞅了眼自己的衣服裤子,棉布面料做就,极易发皱。她昨晚大部分时间都坐着, 一宿没睡, 后半夜又哭了好久,忙着擦眼泪,衣裤都已变得皱巴巴的不能看了。特别是裤子, 膝盖弯那里最皱,裤脚都上提了起码有半公分。 芦花很尴尬,杵在屋子中央,站也不是, 坐也不是。往门口翘首以盼, 指望这公婆茶早点敬完了好赶紧回屋去。 因祸得福, 本来是想通过这门婚事伺机逃跑, 没想到竟然卖身到了齐书家。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归宿,她哪里也不想去了。 “哟,真俊一姑娘。” 来了位美妇人,由着个仆妇扶着手臂,款款走进厅来,目光炯炯地将她全身审视。 还在屋内磨蹭的俩丫头纷纷见礼,“夫人好。” 芦花精神为之一振。 这就是齐书的娘、自己的婆婆么? 昨晚她蒙着盖头,被人牵着按着头走完了一切过场,直到入了洞房,根本没见到过齐书父母的面,连声音都没听过。 美妇人绕着芦花看了半圈儿,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芦花越发肯定,害羞地微低了头。 暗想,我是该称呼她一声母亲、娘,还是婆婆?嗯,还是跟着齐书喊娘,亲切些。 又想,干喊一声是不是很没礼貌?要跪下来磕头么? 哦哦,不是要敬公婆茶么? 也不管公公尚未到,芦花决定先孝敬婆婆一杯茶水再说。 她忙走到桌边,提起桌上的茶壶就倒了杯热茶,然后双手捧着送到李小莲跟前,甜甜地道:“娘,请喝茶。” 李小莲同郑慧娘对视一眼,笑得其味无穷。 郑慧娘掩饰性地道:“夫人,我先扶您坐下来,再接这杯新妇茶。” 芦花忙附和说:“对对,娘,您坐下来喝。” “嗯,真乖。”李小莲含笑应道。 转身在近旁的椅子里端坐下来,然后伸手正要接茶,门口一道轻咳。 芦花转头去看,呼啦啦来了一大帮子人。 正厅四扇门被几个小厮自外拉开,门户大敞。 为首一个面白无须,目光阴柔,头戴乌纱,着深红色蟒袍,这身行头一看就知身份不俗,正是太监常余庆。 侧旁是郁泓,未敢与常公公争锋,不过一身老员外的休闲打扮---只在浅色中单外罩了件土黄色的对襟团花大氅,头裹青色东坡巾,脚蹬皂靴,如此而已。 他只手向前,做了个邀请之态:“公公请上座。” “诶,你才是人家公公,我怎么能上座呢?” 常余庆同郁泓打着趣儿,二人谈笑风生一同走了进来。 郁泓也不勉强,入厅后同常太监分宾主坐下。 男人身后,那门厅处还冷冷站着个贵妇人,被几个丫头仆妇拱卫着。她体态丰满,额头圆润。芦花看过去,正对上她狠狠剜自己的一眼。 芦花脑子里轰的一下,登时傻了。 恐怕这会儿来的这位才是正主…… 芦花视线回避,不敢再看那位贵妇人,她还心存侥幸。谁想目光往旁边一扫,就看到了仆妇中离得最近的正是张妈,她侍立在那贵妇人身旁,刚才那一道咳正是她发出来的。 觑看身前那美妇,她接茶的手已经收回去,嘴角却有毫不遮掩的得意的笑,想来也不是真想喝她敬的茶,芦花怄得吐血。 可也怪自己没眼力。 人家没坐上首,是坐的侧面。 给公婆敬茶本是该同丈夫一起,可郁齐书那样子,自然没办法陪她。也无人给芦花做介绍,她除了傻呆呆地杵在屋中央闹笑话,也别无选择。 这杯茶,她也不敢收。 只因为,先前那两个丫头喊了一声“夫人”。就算不是郁齐书的亲娘,美妇在郁家的地位也不低。 芦花不知郁家下人对各房称呼的门道。 通常,下人们称呼冯慧茹做“大夫人”,李小莲是妾,第二个进郁家门,但是下人却并不称她“二夫人”,而是称作“夫人”。 有很多年,李小莲独得郁泓的宠爱,丫头仆妇都知道她是郁泓年轻时候的白月光,只称夫人,不加大小,不分一二三,这是赤~裸~裸的献媚。 完全不知内情的芦花听丫头们喊“夫人”,想当然地以为这就是郁齐书的娘,还心说这娘长得还真好看,身材也好,难怪能生出俊眉俊眼的齐书。 更重要的是,齐书的娘对自己好和蔼可亲啊。 到底,芦花是明白了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手上递出去的那杯热茶还托在半空,要递不递状,尴尬万分。 好在张玉凤很快解了她的围,高声道:“大少夫人,愣着干啥呢?还不快过来扶婆婆入座。” 芦花顺势就回身放下茶水,跑过去要同张妈一起将冯慧茹扶进厅来。 冯慧茹不等她靠近,就已道:“自去斟茶吧,别让常公公等久了。” 昨天晚上,冯慧茹终究还是没有亲自去给郁齐书送吃的。 但因着昨晚一事,她此刻特别注意芦花的样貌。 这一看,她容色憔悴,脸上没有光彩,嘴唇略有些起壳,人恹恹的,还蠢,连谁是自己亲婆婆都看不出来,哪里有张妈口中说的“水灵”二字的五成? 冯慧茹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她是不知芦花昨晚一宿未睡。 敬茶仪式正式开始。 芦花来的路上,张玉凤已经叮嘱她务必全程都勾着头,不可以抬头直视任何人。敬完了茶就退到一边去站着伺候,夫人老爷让离开才离开。 总之一切听从指挥,芦花就从容多了。 第一杯茶水,郁泓说什么也要叫芦花先给常余庆敬献。 芦花勾着头,双膝跪在太监身前,用双手将茶水奉上。 常余庆未接。 芦花听到他尖细干枯的老声道:“你把头抬起来。” 芦花就只得垂着眼将脸稍稍抬起了些。 “啧,怎么哭了?难不成才过门,郁家就有人欺负你吗?” 这话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皇帝说的是要给他郁齐书娶个村妇,常太监叫芦花抬头,也是想看看郁家有没有糊弄他。 自第一眼起,常余庆就在默默观察。 新妇容色憔悴,发丝凌乱,看起来并无几分姿色。蠢笨蠢笨的样子,出身应该不算好,不够知书达理。穿的也不咋样,更无佩珠戴翠,冯氏还不给好脸色,看来她的身份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一下放了心,见小媳妇好似受了委屈,常余庆是不介意趁机找点郁家的茬儿顺势再捞点好处。 常余庆这一问,芦花就注意到坐在上首的郁泓和冯慧茹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小两口儿(种田) 第38节 虽然入郁家的时间不久,可从张妈和几个仆妇的对话中,芦花知道这位太监是郁家不能得罪的人。 她脑子里快速转了个弯儿,从容不迫回道:“回公公的话,我是看丈夫身体抱恙,很担心他,所以哭泣……” 冯慧茹一听,脸色阴沉,对芦花更是不喜了。 自己和丈夫尚未开口辩解,这新妇却自作主张回话,虽还知道为郁家说话,可是太精乖的人,以后婆家和齐书恐拿捏不住她啊。 常余庆没想到芦花这么说,只好闭口不言,低头,慢悠悠呷了口茶水喝。 免得这太监再出难题,张妈赶紧直接将斟好的茶水递到芦花面前,芦花也明白这关节,配合地接过来,膝行着转过身去面对郁泓和冯慧茹,双手奉上敬给公婆喝。 “公公请喝茶。” “婆婆请喝茶。” 平常百姓家里喝儿媳妇茶都要或多或少地为难一下新妇,目的是来个下马威,好叫儿媳出嫁从夫,孝敬公婆,妯娌和睦相处什么的。郁泓两口子都想早点了了这事儿,好送走常瘟神,二话不说,都接过来一饮而尽。 张妈见礼仪结束,就要将芦花自地上扶起来。 谁想--- “嗯?冯夫人这是对新妇不甚满意的意思,连个红包都没准备?” 冯氏窘迫万分。 旁边的郁泓黑着脸一语不发。 侧旁那一直在座的李小莲忽然娇媚一笑,“这孩子我看着很喜欢,姐姐,这见面礼我替你送了吧。”说着话,她直接就脱下腕子上的一只玉镯,起身走过来,不由分说,拉起芦花的右手就给套了上去。 芦花早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已晓得自己那亲婆婆老早就不开心了,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在郁家的地位如何她又不知道,贸然婉拒,当众拂人家面子,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至少这第一面,这个女人一直笑眯眯地对待自己。 芦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木呆呆地任由李小莲将镯子戴在了手腕上,暗暗想,回头去问问齐书,这镯子要怎生处理,他娘亲又要怎么哄好。 常余庆乐得看好戏,更不忘推波助澜,“小媳妇,你还不给你这位母亲孝敬一杯茶水?” 所有人都不说话。 也没动作。 这么相着算怎么回事? 芦花无可奈何,只好自斟了一杯茶水,奉到李小莲跟前,轻声道:“夫人,请喝茶。” 稍稍聪明了一点点,喊的是“夫人”二字。 常余庆笑骂:“好个小媳妇,喊得真生分!” 乡下地方十分无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似京城,入夜就有各种快乐的夜生活。常余庆看任务完成,就提出了要尽早回京复旨的意思。 这事儿昨日就提过,郁家早给他准备了厚礼相送。 此刻常余庆喝了新妇茶,立刻就要上路回京。 郁泓头前相送,几个女眷殿后。 李小莲今日出了风头,男人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跟上,俨然是郁家当家女主人般,同丈夫一起去送常太监。 那厢落后几步的冯慧茹对此并不在意,正气得头疼呢,“玉凤,你赶紧的,亲自去教教她规矩!” 说的是芦花。 第59章 跟来时一样, 呼啦啦,厅里的人一下子全走光了。 剩下个芦花揪着衣摆,看看空无一人的堂屋, 叹了口气。 这被人无视的感觉十分不好。 她在潘家的时候, 人家还会时不时透过门缝看看她还在不在。郁家将她用轿子接回来的, 又七八分正式地拜了堂还敬了公婆茶, 上下却都当她空气一般。 芦花颇为沮丧。 不过,一想到还有个在乎自己的小哥哥,芦花就像鼓胀的河豚, 顿时浑身都充满了劲儿。 说起来, 不知齐书的气消了没? 久别重逢,该当好好叙叙旧, 哥还不知道自己过得有多惨, 你的喜欢不是单箭头,而是双箭头啊。 预备这就回房去看看郁齐书的情况,循着昨晚的记忆, 出了堂屋她记得张妈搀着她往左走的。 芦花出屋就往左, 是一条长廊。一直直走,走到尽头,跨过一道月洞门进了后院, 是一处四方天井样子的院子。 芦花是个路痴,望着这古色古香的回形走廊,早不记得早上张妈带着她是从哪道门出来的了。 好在总共才四个出口,她一个个试, 走错了就退回来, 总能找回屋去。 郁家当初建这座庄园, 不过是想回来祭祖的时候有个落脚处, 也当是郁家供奉祖先的祖屋,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回来长住,所以除了追求门楣气派,占地宽广,房间够多外,里面的装修没怎么花心思。 除了东西两宫皇后所住的院子较大外,后面的十来个院子就像豆腐块一样星罗棋布,不但大小都相差不多,就连装修也都差不多,跟个度假酒店差不多。 芦花挑了就近一个入口跨进去,又是一方小院。 郁家这后院完全就是一个院子连着院子的建制,芦花如入迷宫。 院子头顶依旧是四方的天空,周围是回廊,左右两边和正面都是房间,跟郁齐书那里的一模一样,连院子里的石桌都是一样的。不过,这院里种了棵桂花树,就在院子角落的廊柱下,米粒般大小的米黄色桂花一簇簇正当盛开,在绿叶下面探头探脑,芦花入院就闻到了浓烈的香味儿,立刻知道自己走错了。 正要退出去,忽的听到有人呵斥:“哪里来的丫头,没规没矩,到处乱闯?” 芦花循声看去。 一道淡粉色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自桂花树后面走出来。 芦花眼前一亮。 是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小姑娘,长得有些古典美,尖尖的下巴,淡淡的眉毛。上身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粉色袄子,腋下用一根带子系着,正好显出了她玲珑的胸型。下身着马面裙,缎面做的,色泽明丽。裙子很美,裙摆上用彩色绣线绣了许多或粉白或粉红的小花,把芦花看得羡慕又嫉妒。 不过姑娘好像不爱惜,芦花注意到那裙摆上似乎沾了露珠打湿了,有一团深色,濡湿的裙摆因而沾染上了几撮黄色的泥垢。 小姑娘站立不稳地朝她缓缓走来。 芦花的鼻子动了动,咦,是酒味儿。 再细看,那姑娘宽袖下不正提着个青花瓷瓶么?定然装的是酒。 她忍不住道:“你在喝酒?还是在大清早……” 那姑娘站定,将手里提着的酒瓶举高些瞧了眼,再抬眼望来,将芦花一瞪,“怎么?现在随随便便一个丫头也敢教训我了?” 芦花含笑道:“这酒好香啊,你喝的是什么酒?” 姑娘愣了下,又瞪她一眼:“好你个没规矩的丫头!你管我喝的是什么酒!” 左一个丫头,右一个丫头,我长得很像丫头吗? 被个看起来比自己小的女孩儿这么说,芦花有点气,哼哼道:“我不是丫头,我是郁家的大少夫人!” 那姑娘再度愣了愣,随即面沉如水:“你不在屋里伺候你丈夫,大清早地就到处乱跑,想干什么呢?” 芦花顿如找到了宣泄口,道:“我才在前厅敬了公婆茶,找不到路回去了,才误闯了这里。” 完了后,添补了句:“夫君家里真大。” 那小姑娘脸色和缓,抿了抿唇,语气平板道:“没人给你指路?” “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一路过来,一个人也没遇到。” 小姑娘臻首轻摇,想了想,道:“可能都去送那个死太监了……算了咯,我送你回房吧。” 说着话,她随手将酒瓶子撂在了就近一个花盆里,就头前走出了院门。 芦花急忙跟上。 看她挺好心的,赶紧套近乎:“我初来乍到,不清楚家里的情况,也没人给指点介绍,请问你是……” 姑娘没好气道:“你话真多!” 芦花只得闭嘴。 走了一段,那小姑娘忽然扭头看了她一眼,说:“你不用管这家里谁是谁,也别耍心机要去讨好谁以求在这家里落脚生根,只管把你丈夫伺候好就行了。夫君是天,天塌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芦花站定,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意思。 小姑娘说了两次要她照顾好丈夫,又说什么天塌了,语重心长的样子。 她腮帮子渐渐咬紧,对前面人道:“他好好的,不会有事的,你别咒他死。” 那姑娘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脊背僵了一瞬后,回身冲她大吼,目眦欲裂:“你才在咒他死!那是我亲哥,我最喜欢他了,我咒全天下人死也不会咒他死!” 第60章 芦花惊讶地瞪大了眼, 就想起了从前郁齐书嫌弃她动不动就爱哭,又攀上爬下狗洞里钻进钻出太野了,精力过于旺盛, 曾给她讲过他有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妹妹, 教得如何好, 是京中高门贵女中淑女的典范, 真正做到了“笑不露齿、行不摇头、坐不露膝、站不倚门”,就是膝盖磕破皮也硬是咬牙不吭一声,哪像她常咋咋呼呼的, 叫他头疼。 芦花记得自己当时评价说:“这不是傻子吗?”又吧唧吧唧地例举了好多傻子做的事情, 把郁齐书好像气得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只说“你放屁”。 那时齐书已来她家多次, 两人很熟悉了,齐书被她带坏,也不是个“淑男”了。 还说他妹妹的名字, 是他也曾做过状元的外公, 还是皇帝老师给取的,希望妹妹以后长成婉约柔顺、温柔美好的样子。 所以--- “你是齐书的妹妹齐婉?” 女孩儿脸上的怒意顿消,眼底闪着惊喜的光:“你竟知道我?” 芦花咧嘴一笑, “嗯,你哥哥给我讲过你。” 郁齐婉疑惑:“你们才成亲,他就给你讲过我了?” “呃……” 这件事可说来话长,而且言多必失, 芦花只好含糊其辞:“长夜漫漫, 昨晚我主动问的他, 想了解些夫君家里的情况, 他就跟我说了些。” “哥竟然愿意对一个才见面的女人说他家里的事情,看来下人们说的都是真的,我哥真的被你迷住了。”郁齐婉怅然,嫉妒地说:“我哥现在喜欢你,他本来最喜欢我的。” “……”芦花脸色绯红。 郁齐婉皱着眉头绕圈儿看她,“还以为你长得貌如天仙呢,结果土包子一个。难不成我哥原来是喜欢土包子这种类型的女人?” 小两口儿(种田) 第39节 芦花又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摆,将衣服上的褶皱拉平。可是无济于事,手一松,该皱的地方还是皱。 郁齐婉话锋一转,“不过,表面看着呆呆傻傻的,心机倒重。” 诶,这可从何说起? 芦花抬头,看向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去的郁齐婉,提脚跟上,口中忍不住驳道:“这你也是听下人们讲的么?齐碗,凡事还是要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好做评判,这样对我也公平些。” 郁齐婉回头冲她哼笑了声,“昨晚我牵你的手,你勾引我。” “啊?”这次芦花真的呆傻了。 郁齐婉得意道:“你捏我手背呢。” 电光火石,芦花想起来了,惊呼:“昨晚是你同我拜的堂!” 她忍不住好笑,急忙解释道:“我哪里是勾引你?我当时就是觉得怎么牵我的这只手滑滑腻腻的,柔弱无骨,比我的手摸起来还舒服?不太相信这是男人的手,就控制不住自己捏了一下。哈哈,抱歉抱歉,让你误会了。” 郁齐婉对这个解释似乎挺能接受,没说什么,闷头往前走。 过了会儿,芦花听见她瓮声瓮气地道:“二姨娘说让你抱只公鸡拜堂,我娘自然不允。我哥又没死,叫他媳妇抱只公鸡拜堂成亲算怎么回事?后来就说让我代替哥哥同你拜堂,迎你过门。” 原来如此。 她就是很奇怪嘛,昨晚抓着她的那只手滑腻柔软,原来是她素未谋面的小姑子。 芦花对这郁齐婉生出亲近之意,快走几步,几同她并肩而行,一路说好听话讨好她。 “齐书跟我说的最多的就是你,你还是他最喜欢的妹妹。” “是吗?” “是呀,他还讲你是京中的淑女典范呢。长得好,生的好,知书达理,温柔可人,想要娶你过门的人家,委托的媒人都快要踩烂你家的门槛了。” 说着话,见身旁的郁齐婉突然停下了脚步。 芦花抬头看前面,发现好像已经回到了郁齐书所住那院子,正要跨进月洞门去瞅一眼确认是不是,听见郁齐婉在身后道:“有下人在,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回去吧,别再乱走了。要去哪儿,找个丫头婆子给你带路。” 芦花凝神听,院子里果真有肆无忌惮的调笑声。 芦花奇怪,有下人在,怎么就不能进去了?这是什么讲究? 她看向郁齐婉,想问一下,却见她脸现悲戚。 芦花不知其意,小心翼翼道:“怎么了?是担心哥哥吗?他肯定没事的!我一定把他照顾好,你放心!” 郁齐婉朝她眼白一翻,冲冲地道:“你又不是大夫!” “我---”芦花只好客气地邀请一下,“真不进去看看你哥哥的情况吗?他真的没你想象的严重。亲自看一眼,也好放心。” “他没事就好。” “那你---” 郁齐婉看芦花似乎还想劝,摇头道:“我喝了酒,进去叫那几个碎嘴婆子发现,肯定给我娘告状的。” 原来是为这。 芦花登时失笑,“你大清早就喝酒,还是女孩子,的确是不太好。” “你懂什么!”郁齐婉再度呛声。 “……”芦花无语。 这就是郁齐书口中的淑女? 郁齐婉望着月洞门,良久,才闷闷地道:“虽然因为他,我被人退婚了,但是我不恨他。我只是有点伤心罢了,我喝点酒,一醉解千愁,过几天就好了。哥哥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你别给他说。我嫁不出也没关系,我就在家,希望哥哥将来不要嫌弃我老姑娘还待在娘家吃闲饭。不过,我相信哥哥一定不会嫌弃我的。我只愿他长命百岁,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齐碗……”芦花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郁齐婉转向她,眼底也盈盈地溢满了泪水,“管好你自己,照顾好我哥,其他的闲事都不要管!”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芦花目送郁齐婉消失在走廊尽头,方擦开眼泪,抬腿就要进院子,一道喝骂声传入她耳朵里。 “臭小子,你动作快点呐,我们还有一大堆衣服要洗呢!” 芦花探头看。 郁齐书那屋门外,两个婆子干站着,还有一个正抬手咚咚地敲着左旁那间厢房门,极不耐烦地冲屋里喊。 片刻后,房门打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一壁穿着衣服,一壁匆匆走出来,卑微地躬身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大娘,今儿是我不好,睡得太沉了。” “在干嘛?睡得跟死猪一样,都等你半天了!” “大娘,真的就只是太困了,昨天我忙乎了……” “啰嗦!清箫,你小子动作快点啊!” “一定一定!” 叫清箫的男孩儿说着话,接过一婆子手里叠得整齐的衣物,抬手要敲门,一婆子道:“我们看过了,大少夫人不在里头,你直接进去!” 清箫便就推开郁齐书所住那屋房门,闪身钻了进去。 想来是去给郁齐书更换衣服的。 郁家婆子的嘴上功夫,芦花是见识过的,也不想同其正面遭遇,遂等在院子角落,预备等他们要走的时候再现身。 这一等的功夫,不过几分钟吧,那几个婆子催促了起码三四遍。 都是光是嘴上催促,却没一个人进屋去帮忙。 齐书个子高大,那小厮看着很稚嫩,可能也就十三四岁,想要为一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长手长脚的男人换衣服,是很吃力的。 芦花听得心烦,屋里的齐书只怕更加心烦,她想去帮忙。但想,婆子们昨晚聊天的时候说齐书没穿裤子,她就禁不住脸红。 她没看过他光身子的模样,这会儿又这么多人,她脸皮薄,可没那勇气当着这些人的面给齐书换衣服。 芦花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那叫清箫的小厮抱着一堆衣物出门来了。 婆子们捏着鼻子接过来,扔进搁在地上的一木盆里,抱怨:“清箫,你勤快点啊,半夜多给大少爷把几次尿嘛,大家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看这被单床单全换光了,起码洗半天。我们又不是只给大少爷一个人洗衣物,是给所有主子洗诶。这么下去,我们这老腰都直不起了。” 又说:“张玉凤也真是的,喂大少爷吃煮鸡蛋就好了,保证一天都不用尿尿。那参汤一日灌五次,全尿了出来,补什么补啊,好浪费。” 清箫嗫喏道:“大娘们见谅,不是清箫懒惰,只因为昨晚大少爷洞房,清箫不敢去打扰大少爷。”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清箫,你是不是听壁角了,老实交代!” “没有没有。” “肯定听了,不然怎么知道昨晚大少爷房里不能去打扰?” 清箫急道:“大少夫人在房里啊。” “大少夫人在房里又怎样?焉知他们两个昨晚做了啥?” “对啊,大少爷那样子,他什么都不能干。” “大娘,我……” “我什么我,你就住在大少爷隔壁就近服侍他。近水楼台,真的没偷听么?” 清箫急得满头大汗,“大娘们,你们也都在外面伺候着的,我哪敢?我连着几天没合眼地服侍少爷,昨天大少夫人过门,大娘们来帮忙,我才有闲暇困了个觉,昨晚睡得真就跟死猪一样!” 为了表明清白,自己骂自己的话都说了出来,又把那三个婆子逗得大笑。 “就算没偷听,肯定昨晚也一宿没睡吧?清箫啊,是不是也想入洞房了?羡慕大少爷不?” 被婆子们一阵逗,清箫脸色爆红,呐呐地用着变声期的公鸭嗓反抗道:“大娘们快别拿我开玩笑了,小的会挨板子。” 芦花看不下去了,故意加重脚步声,走了过去。 “哟,大少夫人回来了?” 几个婆子并清箫同她打了招呼。 芦花特意感谢清箫:“辛苦你了。” 清箫不敢看她,低着头不住谦道:“这是清箫应该做的,以后大少夫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吩咐清箫去做。” 婆子们脸上挂着意味深长地笑,目光朝屋内乱晃,见芦花似乎不怎么待见自己,端起盆子就要走。 芦花本以为只是平常的换衣服,结果婆子们端着盆子经过自己时,她真的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儿,眼眶再度红了。 拉住走在最后一个的婆子轻声问道:“他的腿真断了么?” 婆子侧头瞥了她一眼,“那当然啊,你以为就平平常常的打板子啊?伴君如伴虎,皇帝震怒,又是大内侍卫动的手,焉还能保住腿么?” 芦花也不在乎当着下人的面了,泪水滑落脸颊,她努力给自己打气,“没关系,人活着就好。” 婆子深深笑道:“大少夫人也不用太难过,想来大少爷能尿得出来,某些部位还是好的。” 走在头前那两个婆子也站定说道:“对啊,大少夫人早点同大少爷生个胖儿子出来,就算大少爷一辈子不下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女人嘛,不能依靠丈夫,依靠儿子也一样。” 几个婆子逗着青春期的清箫,嬉笑着离开了这处小院。 芦花望望虚掩的房门,攒了攒拳头,抹掉眼泪,深吸口气,如常推门而入。 婆子们刚才在门口肆意调笑,大声说话,床上的郁齐书一字不漏听了个一清二楚。 已经习以为常了。 自芦花走后,他人就始终清醒着。 想了很多,想可能这又是梦一场,芦花并未真的来了他身边,因为芦花迟迟没有回来,但是婆子们来了后,就在他房门外说话,他听到了婆子们议论芦花,提着的心就放下了几分。 但是婆子们走后,屋子内外长久都寂然无声,又想,她可能已经一走了之了,她不会再回来了。回来做什么?对着他这个残废哭个不停么? 她听见了的吧,他腿断了,下半辈子都会躺在床上。从前他走不出杨家的别墅,都被她无情抛弃了,现在他下不了床,她只会跑得更快。 心里七上八下,盼着她能回来又不敢做如此想,又恨,咬牙切齿,直到,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条窄小的缝。 他心口一跳,凝神听着。 悉索的声音,那人如昨晚一样,磨蹭了半天,终于跨进屋来,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郁齐书长舒了一口气,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芦花轻手轻脚摸到床边,见郁齐书闭着眼睛,脸上如熟睡的婴儿般安详宁静。 芦花微微笑了笑,在床沿边坐下来,开始发愁。 小两口儿(种田) 第40节 现在干点什么? 窗外不过晨曦初露,天边几缕橘红的朝霞预示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看这天色,应该不过才早上七点多钟。 现在没什么事了,昨晚又折腾了一晚上,精神紧绷,此刻紧张的神经一泄,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芦花打了个哈欠,回头看看郁齐书躺着的这张床,又宽又大,她咬了咬唇,起身将床幔自挂钩上取下来遮住了整张床,然后弯腰脱下鞋袜,再轻轻一掀被角就钻进了被子里。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郁齐书侧身躺在床边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郁齐书眼睫一颤,悄悄睁开了眼。 芦花身上的女儿家体香像刁钻滑腻的蛇,不断钻进他的鼻间。久违的馨香,勾得他心猿意马。 第61章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幔帐“唰”的一下让人给拉开了。 大床正对对面绢丝糊就的轩窗,窗子向东, 阳光直直照射进来打在床上, 芦花睡梦中感觉到有耀眼的光线在她眼睑上晃动, 有些不舒服, 她本能地扭开脸躲避,还侧着身子像虾米似的蜷了蜷。 这里的富贵人家都用瓷枕,但芦花睡不习惯, 硬邦邦的, 她早就自枕头上滑了下来,脑袋不过在郁齐书腋下位置。她这会儿侧身又埋头, 脸就正好埋进了郁齐书的臂弯里。 两人的姿势看着就暧昧极了。 春燕挂好了床帘子, 正要去唤主子,才看见郁齐书的臂弯里露出了半个黑乎乎的脑袋。她怔愣了一秒,啊呀一声掩嘴惊呼, 似不敢看, 背过身子怯怯地说:“对不起大少爷,我没想到您房里已多了个人,大少夫人她还睡在您床上哩。” 听到“大少夫人”这几字, 芦花一个激灵,人醒了。 春燕嘴上说着对不起,却根本不做回避,也不把幔帐重新放下来遮掩。说了那话, 僵了一阵, 又慢慢回头, 然后如常在屋里张罗起来。 芦花就一时犹豫到底是装睡还是起床。 但她从未经历过这种起床时有人在跟前看着的情况。 虽然电视剧里已见过古代大户人家里主子起床, 穿衣洗漱都是丫头伺候,但等到自己亲身经历了,浑身不得劲儿,跟一万只蚂蚁在身上噬咬一般。 芦花保持着蜷缩埋脸的姿势未动,感受着身旁人平稳有力的心跳起伏,呼吸有些不稳。又耳听见屋内声音嘈杂,不止一个春燕,脑子纷乱,干脆想装死不动。 但有人并不想放过她。 “先伺候夫人起床洗漱吧。”芦花听见近在咫尺的郁齐书冷淡地说。 芦花霎时腾地红了脸。 有婆子听到这话,上前两步朝床内探头看了看,然后夸张地咋呼道:“哎呀,大少夫人,张妈妈在到处找你呢!原来你还在睡呐?这都日上三杆了!” 三度被点名,哪里还能装睡装得下去? 芦花假意微微伸了个懒腰,嘴里说着“咦,这么快就天亮了?”然后自被子里爬出来,先去剜了眼郁齐书。 郁齐书其实也才醒,面无表情,微抬手挡着打在眼帘上的阳光。 两下目光撞上,各自眼底暗潮汹涌。 “大少爷,奴婢先喂你喝参汤吧,待会儿再吃点其他的东西。你才开胃,参汤不能断。”春燕端着个汤碗偎依过来。 芦花适时转开尴尬的目光,努力让自己镇定,她双脚放下床去,再趿拉上黑布鞋走到一边,拆散了盘在后脑勺的发髻,一边摸索着重新梳理盘发,一边回头看床那边。 拜这几个碎嘴婆子所赐,芦花已经知道春燕这丫头曾经觊觎过她的小哥哥,心里已不舒服,再看她就不顺眼了。又回想刚刚春燕完全不当自己外人地吵她睡觉,对她视而不见,还说什么“没想到大少夫人睡在你床上”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嘿,我不睡我丈夫床上,那我睡哪儿?越想越郁卒,就觉得这春燕是故意的,她故意在自己跟前晃,找存在感,就愈加反感了。 看春燕端着个白瓷碗坐在床沿边,瓢羹舀起一口汤,嘴凑上去,细细的吹气,想那汤沾染了春燕的气息就要喂进郁齐书的口中,芦花心里酸水直冒,当即高声道:“很烫呀?春燕,要不你先搁桌上放凉了,待会儿我来喂他喝。” 正在吹汤的春燕就愣住了,她撅着嘴,似乎很不情愿,还有点不可思议,看也不看芦花,只是一脸委屈地朝床上的郁齐书看去,想得她主子一声声援。 郁齐书未吱声。 春燕便就未动,对芦花的话充耳不闻,低头继续给汤吹气。 屋里还有两个婆子,桌上搁着个箱笼,二人正自箱笼里拿出几个碗碟往桌上摆放。碗碟里是各色吃食,想来就是给郁齐书准备的早餐。 婆子们听到这边女主子同丫头较劲儿,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儿,有心相帮春燕,插话说:“大少夫人衣服都没脱,就这么合身睡,这是昨晚累坏了吧?” 又道:“大少夫人你也别着急,大少爷才愿意进食,可他半身不遂,你要太折腾,反而欲速则不达,还是等大少爷能下地了再行好事吧。反正已经入门了,来日方长。” 芦花见春燕同自己僵持,屋里又有其他人帮腔。所谓擒贼先擒王,婆子们对春燕有所忌惮,芦花已晓得春燕在郁家比婆子们的地位高,今日要不镇住了这丫头,立住脚,往后日子难过。 便又道:“刚才大少爷不是说伺候我洗漱么?”她搬出郁齐书刚才讲过的话当令箭,说:“春燕,麻烦你去叫婆子打些热水来,先伺候大少爷洗漱吧。头脸都没洗,眼睛里有眼屎,嘴里还有口气呢,你就给他喂汤喝,这多不讲究啊。你们家大少爷是个爱讲究的人,你不知道么?” 这话说罢,就见郁齐书朝床里头侧过了脸去,留给屋子里所有人一个后脑勺。 春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须臾,她终于起身,汤碗重重搁在桌上,低着头快步出了房。 本来也该是先洗漱再喝汤的,只是春燕看见郁齐书的床上躺着芦花,郁齐书似乎又见好了,她心里有鬼,不免就想在芦花面前卖弄起自己的特殊地位来。 哪里知道,她碰上的并非村姑芦花。 这芦花,她除了害臊和害怕,好像其他都不会,比如自卑、比如看人脸色、比如揣摩人心。 很快,刘婆子提着热水桶、拿着帕子就进屋了。 “大少爷,婆子伺候你洗脸。” 刘婆子将帕子丢木桶里绕了几圈儿估摸着打湿了,再提起来揪干,然后干脆利落地,一手抓住郁齐书的下巴将他的脸扳过来,一手将帕子啪的一下搭在他脸上,再一巴掌扑上去隔着帕子开始动作粗鲁地揉他的脸。 芦花皱眉。 她刚才看婆子吸着气,尖着几根指头将帕子提起来的,木桶里热气腾腾地冒。 她挨过去,把手伸进木盆里试了试水温,果然烫手得很,就道:“大娘,你把帕子打开,让它晾凉些了再放脸上,不然容易烫伤他。” 刘婆子振振有词道:“就是要烫!大少爷长期躺着不动,身子都僵坏了。必须得经常用滚烫的热水给他擦洗身子,活络活络经血,才能避免他身上长褥疮呢。” 芦花想想也对,就没再作声。 刘婆子抓着帕子胡乱揉了四五把后就拿开了,芦花立刻去看郁齐书,他的脸果然全烫红了,有些心疼,柔声安抚道:“齐书,你忍忍,很快就洗好了。” 郁齐书瞥了她一眼,嘴角动了动,终是没吱声,木着脸望着帐顶发呆。 果然很快呢,刘婆子把帕子丢到水桶里,然后提着水桶就要走。 不是你才说了要用经常热水擦洗身子的吗?怎么光抹了脸就走? 芦花喊住:“这就洗好了?身子不擦洗了吗?” 刘婆子不耐烦道:“早上清箫给他换衣服,肯定已经擦洗过了。大少夫人如果觉得有必要,那就叫清箫来给大少爷重新再擦洗一遍。嘿嘿,大少爷不喜欢我们婆子丫头碰他的光身子呢,他害羞。” 真是睁眼说瞎话。 芦花道:“算了,热水放着,你先出去吧,我来给他擦洗身子。” 第62章 刘婆子出来忿忿道:“这才第二天呢, 就趾高气昂地对我们指手画脚,还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往后啊只会更难伺喽。” “啥?” 婆子们像是被捅了的一窝马蜂, 登时炸了。 “嘿, 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不过一个买来的乡下女人, 顶多也就算是大少爷的通房丫头罢了, 看把她神气得!” “不叫我们做事也挺好的,咱倒省事儿了!” “别啊,没事做, 大夫人不打发我们走?” 几个凑到春燕跟前, “春燕姑娘你瞧,她连你的面子都不给。唉---, 当初你要是嫁给了大少爷, 如今你我就都不用看她的脸色了。” 春燕苦笑道:“大娘们快别这么说了,是我没那个命。” “什么命不命的,春燕姑娘谦虚了不是?这大少奶奶的确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但这事儿于你, 也就是点个头而已,主动权全掌握在你手里。依着我说,你啊, 当初还是该应了大少爷。” “对啊,大少爷只要那方面没问题,他下不了床反而是好事,这样他就没办法出去外面沾花惹草了, 只能守着你一个。你瞧, 丈夫身边只你一个, 婆婆也向着你, 做女人不就指望这两点么?你两样都占全了,小日子过得再巴适不过了。唉,可惜。” “别可惜啊,春燕还有翻身的机会的。大娘说得对么?春燕。” “对对,大少爷见好,春燕去给夫人说愿意委身大少爷,夫人肯定乐得合不拢嘴,给你抬一个平妻不在话下。” 春燕不再接话。 婆子们自讨了个没趣儿,另凑一处,七言八语:“蹬鼻子上脸!她也不想想大少爷已经瘫了,后半辈子就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了。这会儿觉得我们对大少爷服侍得不够好,要亲自动手。哼,她就是年纪小见识短,不知道这世道复杂,人心不古呐!”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大少爷这样子,他亲爹亲娘亲妹子看着都嫌弃。我们不过是下人,拿钱办事,还能指望我们尽心尽力服侍他么?走着瞧吧,她肯定也坚持不了多久的!” 房门不过虚掩,婆子们说话根本没压低过音量,很明显就是要房里的人听见。 芦花深呼吸一口气,走过去将房门嘭的一声关严实了。她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外面的说话声果然小了很多。 到底,郁齐书虽然瘫了,但还是个活人。 婆子们懂得意思意思也就得了。 几人很快离开,都到二房那边献殷勤去了。 听说二少爷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这是老爷预备要让二房掌这个家了? 芦花转身。 看床上的郁齐书望着帐顶,始终一语不发。 要不是看他睁着眼,芦花真没觉得这屋里还有活人的气息。 她捏了捏拳头,给自己鼓劲儿,脸上换上轻快的神情,冲床上的人闲话家常一般道:“今早回来的时候,你猜我遇见了谁?你妹妹齐碗呢!你又猜她给我说了些啥?她说你们家这些大娘大妈们最爱说人闲话了,果然呢。” 郁齐书没开腔。 芦花也没指望他回应,自顾自又道:“齐碗说不用理会他们。咱们住深宅大院,日子很无聊,正好听听她们说些闲言碎语解解闷儿。” 说着话,芦花走回来。 得赶紧给齐书擦洗完身子,不然桌上的吃食都要放凉了。 说起来,芦花先去将桌上的碗碟放回箱笼里盖好盖子给食物保温,省得东西冷了后她还得去厨房找下人重新弄热了,那可能又要听一番阴阳怪气的话。 为了避免裸裎相对的尴尬,芦花决定给郁齐书做做思想工作,但其实么,主要还是给自己打气,她说:“反正咱俩已经拜过堂了,也一床睡过了,你还害什么羞呢?” 她打算将郁齐书翻个身从背面开始擦洗。毕竟,他前面的某些部位更加让她不自在,且前面又好擦洗些。 小两口儿(种田) 第41节 说罢,芦花脱鞋上床,伸手就要掀被子。 郁齐书忽的转过脸来,冷冷地看着她道:“不用你多事。” “……”疏离的态度叫芦花心梗,直直对上他的眼,故作轻快地一笑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郁齐书厉声警告道:“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芦花低头,掩去眼底的哀伤,很坚决地用力一把掀开了盖在郁齐书身上的被子,说:“我只后悔当初同你分……” 她的话戛然而止。 第63章 被子掀开, 郁齐书并没有光着身子。 昨日所穿的喜服和胸口处的红花已经解了,他上身着一件月白色丝质亵衣,下半身的确没穿裤子。两条大长腿内外两侧都包了块夹板, 白布将夹板和腿一起裹了个三层外三层, 把两腿绷得笔直, 像两个长条粽子。 而在腰与大腿根部之间, 也就是屁股前后则用了一块长方形的厚棉布包夹住,再用一根布带子绑在腰间,最后在腰间打了个活结将布包固定好。 乍一看, 郁齐书就跟穿了条粗陋般的尿不湿没两样, 很滑稽。 但芦花笑不出来,她红了眼眶。 目测那棉布包的厚度, 里面估计是夹了棉花, 鼓鼓囊囊又缝得高高低低的,做得并不平整。 布包上的针脚亦歪歪扭扭,一定是那个清箫的杰作。 夹棉花包, 明显就是个偷懒图省事的行为, 不想给主子勤换衣裤勤把尿,所以,是谁出的这注意? 清箫年纪小, 听说是才买进府中专门服侍郁齐书的,相当于特别护理,所以他没这胆子。定然是那些不想多洗衣物的婆子们迫使他这么干的。 芦花抬头看了看郁齐书。 他已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睫毛微颤, 面色如土。 芦花垂眼, 伸手, 轻轻抚摸郁齐书夹着木板的双腿, 无声地,泪如雨下。 他两腿上缠绕的白布已经被血水洇然得脏污不堪了,那些血迹,小团是鲜红的,大部分地方则发黑变色。而裹在腰部下面的那个棉花布包,却是东一块西一团地沾染上了好几处可疑的黄色污迹。 还在出血,可见他双腿上的伤大概率尚未结痂。夹板未取,骨头没长好,行动受限,要解决生理需求,自然不得法,尿液弄脏身上在所难免。 芦花努力为郁齐书如今的狼狈找理由。 又暗忖,不知道他几天一换药,待会儿得去问问。双腿还在浸血,看来骨头肌肉这些应该没有完全坏死。但是纱布脏了,必须得勤换,不然感染了细菌,皮肉发烂流脓,双腿锯掉了就真的全完了。 “这腿你能自己动一下吗?”芦花轻声问了句。 郁齐书闭目不语。 两个长条粽子一动不动,静静地搁在她眼前。 芦花已预料到了这结果,没有再问,她直接抱着郁齐书的一条腿就微微抬了起来。 起高了不过半尺高度吧,就见郁齐书骤然脸色白得如纸,额头上亦渗出了密集的汗水。 “很痛?”芦花紧张而期待地问道,手上不敢再有动作。 郁齐书不做声,只是微张了嘴倒吸凉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芦花把他的腿小心翼翼地重新放下来,很激动:“能感觉到痛苦,可见这腿不是没救呢,大娘们说的话一点儿不可信!齐书,你一定要坚强些,听大夫的话,乖乖吃药换药,终有一天,你能重新走下地来!” 郁齐书急促的呼吸略缓,随即就泼了她一盆冷水,没好气道:“夹板抵着我的腰了,痛!” 芦花:“……” 芦花努力给自己找台阶下,也是为了安慰郁齐书,又道:“腰痛?那腰没受伤呢,真好。” 郁齐书没再回应,一张俊脸倒是黑如锅底。 芦花当他是默认了腰没受伤这事儿,喜滋滋地说:“齐书,我先帮你侧个身好方便擦洗后背哈。如果搬动你的时候弄痛了你的话,你吱个声儿,我就好把动作再放轻柔一点。你长期躺着不动,后背不经常清洗搓揉一下的话,很容易长褥疮不说,背部肌肉还可能因为长时间压着而僵硬坏死。” 说罢,芦花先将掀开的那床被褥折叠成豆腐块预备垫在郁齐书背后,然后她侧坐上床,身体挨着郁齐书紧紧靠着,一手费力地将郁齐书的半边身子朝床里头推动,一手撑着床单借力使力。 却,翻动郁齐书后,她看见明黄色的丝锻床单上有一大团深色的污迹,就在郁齐书躺过的地方。 这是……汗水濡湿的么? 芦花伸手又摁又摸,床单下面,入手的垫絮也有明显湿润的感觉。 他何时出了这么多的汗水?竟把垫絮也打湿了。 芦花正自疑惑,很快,她闻到了空气中隐隐有一股尿骚味儿。 心思微动。 郁齐书一直躺在这里,热气烘着,他才翻身,气味儿便散开了。 芦花低头弓身凑近了些,用鼻子使劲儿嗅了嗅,果然…… 确信无疑了。 这棉花包做得不太厚,最多容纳两泡尿。想来可能是因为布包里面没办法夹太多的棉花,不然夹在腿间、垫在屁股后面不舒服。可下人们连棉花包都换得不及时,以至于被齐书的身躯一挤压,棉花包又不防漏,尿水便因此浸入到身下的垫絮里,就成了如今这样子。 也许还有可能是这打湿的垫絮都好几天没换过了。 所以,清箫那小厮早上给齐书换衣物到底都换了些啥啊?难不成就只将被单、床单、屁股里面夹的棉布包一换就了事了?以为再用被子将人全身一盖,只要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就成了么?! 只怕盖的被褥也一样。 芦花将郁齐书放平了,人跳下床去,将叠好的被子重新抖散开来,双手在被子上又揪又握又摸,果然很快就发现被单上某些地方有湿润的感觉,内里的棉花也没有蓬松感。 长时间躺在这种潮湿的棉絮上,还盖着湿润的被子,没病也给睡出病来,他们怎么能这样待他?! 芦花气得手都在发抖,冲着郁齐书几乎是低吼出声:“你不是这家里的大少爷吗?为什么不叫下人好生服侍你?!” 相较于她激动的情绪,郁齐书的态度几乎是寡淡如水。 就见他微转视线似讽刺般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那么淡漠的,好像事不关己,语气平平:“我警告过你的,叫你不要多事。” 芦花气噎。 好像一根刺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她难受极了。 想起刘婆子说张妈给郁齐书每天灌参汤,一日四五次,汤汤水水下肚,正常人都肯定上厕所会上得勤。他一个瘫子,遇上下人不尽心,又有可能他已经尿失禁,根本觉察不到尿意,便就这样了。 芦花唯有尽量往好的方向想,估计是昨天下人都在忙他的婚事,他又要入洞房,诸多不便,下人才想了这个法子对付,或是那清箫忙昏头了,才忘记了一并更换他的被褥和垫絮。 芦花脑子里千般万般为郁齐书目前的境遇找理由解释,那厢,郁齐书自嘲地勾了下嘴角,眼望虚空,似是说给她听,也可能是说给自己听,他说:“有所谓吗?一天可以使得动他们,两天也可以使得动他们,但日久天长,你要我躺在床上天天对他们嘶吼?” “……” 芦花只觉得鼻子酸不可抑。 她狠狠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只怪自己当初同他分开。 以后有她在,定然不会叫齐书再遭这种罪! 现下,还是先给齐书擦洗身子吧,待会儿再去找两床干净的棉絮被子给他换上就是了,此刻没必要在这件事情纠结。 芦花吸吸鼻子,将被褥重新折叠成豆腐块,然后人爬上床,伸手,又要将郁齐书的身体翻过去。 “想来你也是听得很清楚的了---”郁齐书忽的说。 芦花顿住手,“听清楚什么?” 郁齐书眼望帐顶,用着十分淡漠的口吻继续道:“大娘们说得很对,久病床前无孝子。似我这样想死死不了的人,时间一长,势必成为所有人的拖累。你不必在我面前献殷勤,真的,我已经看透了,一天两天,你或许还能坚持,但是我敢打赌,不出半月,你便---” 芦花眼睫轻轻一眨,伸手,径直将他腰间那根布带子系成的活结狠狠一拉,盖在郁齐书下半身敏感部位的那半块棉花布包随即就散开了。 郁齐书只觉得底下清凉一片,瞬间闭了嘴:“……” 这还没完,芦花本来就躬身低头,靠得这么近,她呼出的气息便就像柳絮般似有若无地轻轻拂过那里。 撩动了一汪死水。 郁齐书狠狠瞪了眼芦花,随即扭动上半身,将身体绞得跟麻花似的,将脸和上身都侧向了床里头。 芦花悄悄瞄了瞄,发现他侧脸到耳垂到脖子,红成一片。 像天边的晚霞。 忍不住嘴角上扬。 芦花决定当他是条不能动弹的鲶鱼来对付。 她将木桶搁在圆杌上,凳子就放在床边,这样好方便她一弯腰就能洗帕子了。然后将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垫在郁齐书的肩背下,跟着将他的亵衣推到肩头位置,开始自后背为他擦洗起来。 庆幸衣服本身也宽大,否则要脱要穿的,着实会费一番气力。 很长时间里,屋中只有芦花搓洗帕子时带起的哗啦哗啦的水声、她呼哧呼哧变粗的呼吸声,以及湿帕子在肌肤上摩擦产生的悉索声。 郁齐书的背部已经开始长褥疮了,只是尚不严重,肌肤这里红一块那里红一块,摸着发硬,看着鼓包,如此。而腰部以下,则起了片片红疹子,这是长时间被湿润的棉花布包捂出来的。 芦花不敢声张,怕郁齐书又说些凉薄的话来刺她,只默默地更加细致地擦洗他身上每一寸肌肤,手里也用上了劲儿,顺道就帮他揉一揉发僵的肌肉。 渐渐,她双手发酸,热汗打湿了额发,汗湿衣衫。 “很辛苦么?”郁齐书突然问道。 芦花愣了愣,随后轻快地回道:“不辛苦。不过,如果你能随着我的动作自己动一动身体的话,我就会更加轻松。” 她又要抵住他的身体不时翻动他,又要擦洗,还要搓帕子,只有两只手,顾这顾不了那。 “为什么要对我好?” “这还用问吗?” “哼,不过是想祈求我的原谅罢了!” 芦花的泪水如洪水决堤,奔涌而下,“我喜欢你,从未变过心,哥---” “……” 他怎么能说她做这些只是想祈求他的原谅呢? 他是她种出来的,一开始就是她的! 他来到杨家,是上天被她不论天晴落雨浇水施肥的诚心感动的;他在她家进进出出,她给他放洗澡水,给他买家居服,给他夹两块鸡翅膀,知道他爱看书,书架上的书籍便更新得很勤快,还都是他爱看的类型……她为他做过这么多事情了,难道还不够他看清楚她的心么? 许久许久,久到芦花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听到郁齐书的回应时,她听见他涩声道:“趁着你我现在尚未做实夫妻,我给你机会。你要是哪天熬不住了,我准你随时都可以离开。但你若走,我只求你走得越远越好,我们永不再见面了。” 芦花:“……” 小两口儿(种田) 第42节 第64章 “躲屋里头不知道在干啥, 门关着老半天了。” “也不让我们给大少爷喂饭,她说是要先给大少爷洗脸漱口。可洗漱就洗漱吧,把我们都赶出来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给少爷洗个脸要用啥独门秘技, 能把少爷人洗好, 还怕我们看了学了去?” “看把她馋得, 这是从未见过男人还是怎么的?多半是没见过长大少爷这么好看的。不过大少爷再好看, 可她是正经娶过门来的诶,是她的男人跑不掉,又不偷不抢, 往后的日子长着哩, 何必这么猴急呢?竟然都起床了,外头都晃了一圈儿, 竟然回屋又爬上床去, 还把我们服侍的人统统赶出来,实在是没见过这么不知羞的新妇……喏,张姐姐你看, 还躲在屋里头的呢, 房门关得可严实了!” 屋子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欺近,伴随着这些尖酸刺耳的话,一一钻进芦花的耳中, 她气愤不过,正要高声呵斥,就听见房门被人砸得砰砰作响。 芦花恼恨不已,一边滑下床, 一边大声道:“等会儿!我给齐书先把衣服穿好了来!”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话音刚落, 门外就传来婆子们轰天阶尖利的笑声。 有人笑得喘气, 说:“还在办事呐!” 敲门的人似乎更很生气了,哪里还等,直接一把将房门重重地推开了。 芦花愤怒地扭头,一看,张妈阴着脸跨进屋来,“关着门干嘛?大少爷病着,就要多开门窗多通气!闻闻这屋里一股子怪味儿,你能忍,大少爷一个病重的人,他憋着不难受么?” 芦花知道这张玉凤是冯慧茹身边亲近的人,她的地位等同管家,有些忌惮也尊敬她,本来想反驳一口说这屋子里的怪味儿怎么来的,你还不清楚么?但生生吞了回去,只改口道:“一会儿我给齐书擦洗好了身子,自然会开窗通风透气的。” 回身继续给郁齐书将亵衣拉扯好,再将被褥转了个方向,把干的那半截被子盖在郁齐书身上。 暂且这么着,她心里琢磨着待会儿记得要去拿两床干净被条换上,还有,他的衣物啊尿壶啊这些也要找找是放在哪里的,尽快熟悉起来。 夹棉花包实在不像话,哪里配得上他这样漂亮的人。 “一会儿?哼!”张妈将房门大打开后走到窗边,把两扇窗子也全都支棱起来,回身责备道:“你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几时起的床?怎么这会儿还在床上呢?你说说你,怎么做人儿媳妇的呀?大清早起来先不去婆婆那边请安伺候,倒跑回来睡回笼觉!” 芦花回神,呆呆地回:“我不是一早就去敬了茶吗?还请什么安?” 张妈像看蠢物一样看她。 好吧,芦花闭嘴,默默地听张妈一顿数落,言辞中说是要找时间教她规矩。 芦花暗想,学学这里的规矩也好,入乡随俗嘛,也省得自己不懂规矩而给齐书带来麻烦。 簇拥在张玉凤身后的几个婆子没进门,在外面伺候着,不时探头往屋内瞧,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小话。 “听见了没?大少爷的衣服都给她脱了!昨晚是没要够吧?” “好性急,早饭都没喂给少爷吃就又把人折腾,啧啧。” “她肯定急,如果丈夫不行,就要赶紧想退路啊。这下子她可放心了。” “你意思是说她检验过了,大少爷那方面是能行的?” “很明显嘛。咳,她倒是捡了个大便宜。大少爷脸长得俊,哪个女人不想要这样的丈夫,任自己在床上摆布!” 婆子们的说话声越来越大,都压过了张玉凤数落芦花的声音。 “都别说了,赶紧帮忙搬东西!”张玉凤转身朝门外怒叱道,然后瞪着芦花,怒气冲冲道:“你也不悠着点儿!” 芦花霎时红了脸。 我啥也没干啊?我悠着啥? 芦花自是听到了婆子们的议论,但秉着不跟这些长舌妇一般见识的心态她只当苍蝇飞舞,根本不想理会,可看张玉凤也这么看待她,又忍不了,羞愤驳斥:“我就是给齐书擦洗身子,我怎么了他?你也不看看他身上,特别是后背和屁股……” “行了行了!”张玉凤一听她说屁股,只觉得老脸发烫,赶紧打断她,“快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完了后你跟我去夫人屋里,夫人有话要对你说!” 看婆子们进进出出忙活,把屋中的摆设重新腾挪,窗边的太师椅移到了侧面,几个大花瓶搬出了房间。 芦花疑惑道:“收拾东西干嘛?” “你搬到清箫那屋里去住,就在大少爷隔壁。清箫睡回这屋,方便照顾大少爷。他原来就同大少爷睡一屋的。” “为什么?”尽管张妈最后加了一句原来怎么着,但芦花还是很诧异。 才新婚,就把夫妻两个硬生生分开,算怎么回事? 厚脸皮说一句,这叫棒打鸳鸯。 张玉凤狠狠剜了她一眼,“你还问为什么?”并不回答,转身只是指挥清箫和着一个粗壮的婆子将一张榻榻米搬进屋来,就放在了已经腾空的轩窗底下。 然后张玉凤就催促芦花跟着她到冯慧茹那里去。 芦花来郁家的时候就一个小布包,进洞房后就没动过,一直搁在床头。 倒是清箫,又是搬褥子,又是搬凳子,水壶什么的,把他的东西陆续都搬进了郁齐书的房中。 自己的地方被人占了,芦花心中怅然失落。 转念想,叫她和清箫换地方住,自然不是张妈的意思,她没这个权利。正好要去冯氏那里,到时候问问原因。 芦花不情不愿跟着张妈出门,说:“他还没吃早饭呢。”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妈头也不回地在前头快步走,一听这话,就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他还没吃早饭?起床就折腾他!” 芦花很无语,“我说过了,我只是给他擦洗身体,你不知道他身上都长褥疮了!” 张玉凤道:“是与不是,你自去给夫人解释罢。” 芦花明白解释不清楚,人家根本不相信,就闭了嘴。但不放心郁齐书,她扭头看屋子,见春燕已经端着汤碗坐到了床边,一勺勺正喂给郁齐书喝参汤。 芦花更加失落,回头沉默地垂着脑袋跟着张玉凤去见冯慧茹。 第65章 芦花跟着张妈穿廊过院, 来到了冯氏所住的西苑。 花厅两扇大门洞开,冯慧茹正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中,一壁吹着手中杯子里的花茶沫子, 一边等着她。 冯氏年过四十, 已经发福, 身材略显臃肿。脸上倒是保养得好, 皮肤光洁发亮,就是脸颊微微有些凹陷,颧骨突出, 鬓角也有了风霜, 特别是眼角的鱼尾纹较为明显,整个人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张玉凤进厅后朝冯慧茹微微点了个头, 芦花就见自己婆婆跨了脸, 目光严厉地朝自己扫过来。 芦花不懂这主仆交换的啥眼神儿,手足无措,站在屋中央, 低低地叫了一声, “娘,您找我有事儿?” “嗯,”冯慧茹低头呷了口茶水, 才正眼看她,道:“天儿很热吗?你额发都打湿了。头发也乱,怎么回事?” 一个人费力八劲儿地给高高大大的郁齐书又搓又揉地擦洗身体,她这是累出来的汗水。又来得匆忙, 都没来得及整理一下仪表。 芦花赶忙将额前和两颊的乱发捋了捋, 悻悻道:“可能是走得急, 热的。” 冯慧茹见她不正面回答, 只好道:“自今日起,你跟着张妈学学三从四德的规矩,没事便到我跟前伺候。” 芦花哦了声,尔后犹豫道:“那齐书怎么办?他身边时刻离不得人啊。” “他自有清箫服侍。” “清箫……”芦花迟疑。 要不要把清箫没把齐书照顾好的事情告诉婆婆呢? 可那男孩子年纪小,经验不足,也不该全是他的错。然而一旦说了,只怕他要被主子狠狠责罚。 迟疑的空档,冯慧茹已厌烦地冲她挥挥手,“行了,你这就回去吧。” 芦花把心一横,抬眼看向冯慧茹道:“娘,来之前,张妈说让我搬出房间。我觉得我还是同齐书睡一屋好些。有些事情,清箫年纪小,并不能很好地照顾到齐书的感受。偏偏齐书他性子倔脾气臭,横竖都可以,不会对下人提要求,便由着人囫囵服侍他。” 可算是她自己撞上枪口了。 冯慧茹正觉得没好意思开口询问呢。 她陡然将茶杯子重重地撂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响,茶水溅出殆半。 芦花没心理准备,吓得身子一哆嗦。 听到冯慧茹呵斥她道:“有些事情?哪些事情?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句句不害臊!你倒是说说,你大清早的在做什么?婆子们都在议论你,你知不知道?你倒好,一点不知羞不说,还要在我跟前告个小厮的状!” 芦花一听,明白了。 原来是那些婆子嘴碎,闲得发慌,拨弄是非,颠倒黑白,才叫冯慧茹要分开她和齐书,还专门喊了她来跟前受教育。 芦花不忿,“娘,我不就是给齐书擦洗身体么?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我为什么要害臊?” 齐书齐书,听听她喊得多亲热,这才第二天呢! 冯慧茹一直惦记着芦花狐媚,手段了得,才诱惑得她正正经经的儿子活了过来。 她用挑剔的目光将芦花从脚看到头,从头看到脚,这回看得更仔细,发现这丫头掩在乱发下的眉眼儿清透水灵,真是很吸引人目光呢。 虽然不是第一眼美人,可你还别说,她那张小脸竟然也是越看越好看了呢。 配上她此刻倔倔的性子,她腰杆儿又挺得笔直,樱桃小嘴儿微撅,正是男人想要征服的类型。 “擦洗身体?” “对啊。” 冯慧茹随即冷冷哼了一声,道:“擦洗身体非得大清早?晚上不行?还有,都是服侍他的下人,有什么见不得的?你非得要把其他人都赶出屋去,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芦花听得气红了脸:“娘,您知道齐书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吗?他后背长疮,腰部以下起了片片红疹子!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长时间躺着不动,却没人给他搓揉擦洗后背,他用的被褥被尿打湿了也没更换!这些都是我早上给他洗漱的时候发现的,你们家的下人就是这么服侍的他?” 冯慧茹蹙眉看向张玉凤,“有这等事?” 张玉凤脸现为难,“小姐,我都不知道呢。每回我过去看大少爷,他也没说呀。” 啪! 冯慧茹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我怕是一个个都见风使舵,不好好伺候我儿,尽往二房那边献殷勤去了!” 张妈道:“小姐放心,回头我就狠狠地去教训他们一番。” 冯慧茹道:“跟周保说,所以归齐书房中伺候的那几个人,这个月的月例银子都不发了。再观察一个月,如果实在服侍得不尽心,都打发出府,另外找人。” “是。” 冯慧茹抬眼,看芦花还杵在眼前,不耐道:“你可以走了。” 芦花看她觉得很严重的事情,在冯慧茹这里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了。看来照顾齐书这事儿,必须要亲力亲为才放心,就又再争取,“那娘,我就不搬了哦。” 冯慧茹的脸再度垮了下来,瞪着她道:“你搬你的,你别影响齐书养伤!” 小两口儿(种田) 第43节 芦花奇道:“我怎么会影响他养伤?” “还犟嘴说没影响他?”冯慧茹颇为厌烦,指指她:“你看看你这衣衫不整的样儿,大清早的,叫下人们都看见了,我都替你害臊呢。” 衣衫不整? 芦花低头看看自己发皱的衣裤,懂了。 反正说白了,冯慧茹就是不相信她关着屋子真的是在给郁齐书擦洗身体这么简单,意有所指。 芦花耳垂发烫,勾着头委屈地解释:“娘,我只这一身衣服,没法换……” 冯慧茹张了张口,言语没再那么生硬,说:“行了,我知道了,回头张妈会叫人来给你做几身衣衫的。你放心吧,经此一回,她们不敢不好好服侍齐书的。” “可我还是不放心……” “够了!”冯慧茹终于耐心用尽,“一切等到齐书伤好了后,你二人再同房吧。” 第66章 芦花又气又羞。 但她深深明白古代人的思想就是这么扭曲。 于男人言, 这叫风流,还是引以为傲的谈资。可女人但凡有些行为出格,就是不检点, 会遭受人耻笑唾骂。 她这位婆婆的想法更是根深蒂固, 而她的不依不饶, 就单纯地想照顾齐书, 只怕看在婆婆眼里,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以为自己的目的就是想跟齐书上床睡觉。就像婆子们说的那样, 她想早点同齐书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地位就在郁家稳住了。 芦花每一想到婆婆是这样的想法,连自己也觉得害臊了。 她的表现看起来真是这么急切地想同齐书滚床单么? 算了, 不解释了, 反正再解释也是枉然。 这里对女人的严苛,譬如戴了思想枷锁,并非她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想起齐书差一点成了驸马, 而某朝某代对驸马的严苛甚于民间---夫妻两个莫说同房了, 只说要想见个面,还得讨好巴结嬷嬷,向其行贿, 实在叫人瞠目结舌。 自己还不曾深入了解这里的规矩,可千万别是那样子啊。如果这里的规矩还真是如此,她可能会疯掉。 但是郁家那几个婆子之嘴碎,之可恶, 管不齐这些下人届时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想法设法挡着她同齐书见面、接触。已见识过那几个婆子的作为, 她是不相信婆子们会因为被主子教训一顿便会转性的。不能伴在身边, 又怎么能知道下人到底有没有把齐书照顾好? 倒不如此时争一争。 自己的名声坏了事小,反正自己是一现代人,还在乎这个么? 不能眼睁睁看着齐书被一群下人服侍残了,齐书的身体事大,她不能冒险。 而且从刚才婆婆的反应来看,下人们阳奉阴违,她根本不知道! 如此,她更加不敢冒险了。 她不可能天天跑婆婆这里来告状的,不然反落个说长道短的长舌妇的罪名。 何况自己只有一张嘴,郁家这么多下人,几十号,一人一嘴,唾沫都能淹死了她! 打定主意,芦花抬起下巴,鼓足勇气诘问道:“娘,夫妻不让同房,反倒叫齐书同个小厮睡一屋,这是什么道理?如果齐书只要小厮就够了,那他还娶媳妇做什么?” 冯慧茹大为震惊,她从未遇到过这么敢对她说话的丫头。 不免动了真怒。 她斜眼看芦花,冷冷说:“出嫁从夫,妻子要对丈夫惟命是从,恭顺、听话、柔和。从这点看,要说你是个丫头,也无可厚非。丫头需要同主子夜夜同房?还有---” 她顿一顿,似乎难以启齿,“我可以相信你是在给齐书擦洗身体,可不信的呢?还道我家齐书都不能下地了还要白日宣淫,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芦花噎住,脸色胀得通红。 不过,冯慧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这个儿媳妇是现代女人穿越到古代嫁人为妻的,绝对是泥石流一般的小媳妇。 且看她脖子一梗,问道:“您真是齐书的亲娘吗?” “你这话是怎么说来着?我不是他亲娘,谁是?!” “那么,齐书不是病重吗?这几日,娘可有过去亲眼看看齐书的身体好是不好?”芦花转向张玉凤,又道:“张妈虽然天天过去,可是她真正知道她家大少爷躺床上什么情况么?” 冯夫人没想到被芦花反客为主,余光又瞥到被点名的张玉凤不自在的别开脸,明白芦花所说属实,她也噎住了。 别说,她真的好几日没去看齐书了。 不是不想去看,是每次去都大哭一场,叫齐书心烦,干脆闭着眼不言不语,跟个死人一般,还不愿吃饭,闹绝食。 她每看一次,无异于催他的命。 后来她就少于去了,只叫张妈看紧点。但是如今看,玉凤也只是走马观花了,或是被那几个刁钻的婆子欺瞒住了。 芦花为自己,不会有这样的勇气。但是为郁齐书,胆大得很,什么都敢说,也是不吐不快。 “如果您真是他娘,您怎么会任由婆子们在他的门口肆无忌惮地说笑?您可有听过她们说的那些话有多难听?几能怄死人!而您又晓不晓得齐书出恭困难,底下人是怎么对待他的?还有,您要我搬离齐书的房间,从头至尾,您有问过齐书的意见吗?再有,下人们门都不敲就闯进来,还在屋里吵吵嚷嚷,全当他这个躺在床上的大少爷不存在似的。这些,您这个做人家娘亲的,统统都知道吗?” 张玉凤回首先前自己的行为,羞愧地低了头。 冯慧茹的脸色则阴沉得可怕。 想起郁齐书受到的种种不堪待遇,芦花不禁哽咽:“他吃喝拉撒没人真正关心过,我好好照顾他,您却在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后就要把我赶走,叫他自生自灭,所以我才要问一句,您真的是他的亲娘吗?” 冯慧茹被芦花一顿质问,本来心有愧疚,最后却被质疑是不是郁齐书的亲娘而气得气血翻涌,捂着胸口连连喊:“你才入我家的门,就要翻天了是不是?” 芦花毫无惧意地看着冯慧茹长出一口气,已一吐为快,神清气爽。她摇摇头,轻声道:“知道的人,还晓得他是你儿子,你是他亲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你捡来的。” “你!你!”冯慧茹脸色骤变,捉着桌沿粗气直喘,“你多嘴多舌,喋喋不休,更不尊敬婆婆,已犯了七出之条,我一定要叫齐书休了你!” 张妈也又气又急,狠狠剜了眼芦花,手里慌得给冯慧茹又抚胸口又拍后背不住顺气,轻声劝解:“小姐息怒,仔细你的身子,你现在已不是一个人了啊!” 乍闻这句话,芦花惊讶地瞪大了眼,看冯慧茹听了张妈那话后就去捧着肚子,她将婆婆的肚子看了又看,逐渐神色哀戚。 原来齐书的娘已另有所爱,摊在他身上的母爱不知还剩下多少。 这是雌性的天性,大多数有了小的就不再喜欢大的了。 肚子里那个是她的希望,而瘫在床上的那个却让她绝望。 抚着肚子的冯慧茹察觉到了芦花落在她肚子上火辣辣的视线,极为不自在,厌烦地冲她挥挥手,“你走,你赶紧走,不要再杵在我跟前让我心烦!” 芦花也觉得再待下去不知如何收场了,加上乍然得知郁齐书已有了个孕育在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心情复杂,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冯慧茹看她离开,直呼:“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个儿子不争气,差点把我急死。给他娶的媳妇也不安分,才过门就要气死我!” 张玉凤劝:“苦尽甘来,你这不是又有了个小的可以依靠了吗?好好养胎,找个机会把这事儿给老爷说了吧。” 怀孕之事是郁齐书出事前两天查出的,冯慧茹还想着给郁泓一个惊喜。 郁泓要同皇帝结亲家了,兴奋得不行,连着三个月都宿在冯慧茹房中。他这么辛勤耕耘,冯慧茹四十多岁的年纪了,枯木逢春,就这么给怀上了。 冯慧茹本还不信,偷偷请了隐退的太医给看了,确信无疑,太医还说极有可能是个男孩儿,把她高兴死。 就是还没来得及告诉郁泓,郁齐书先给了郁泓一个大大的“惊喜”。一家子连京城都待不下去了,冯慧茹哪里还敢将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郁泓? 回到乡下这些日子,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服侍郁泓,指望他的气早点消了,才好将此事相告。 张玉凤那么一说,冯慧茹神情忧郁,“老爷的气还没消,我哪里敢说啊?” 门口忽然晃过一道人影。 冯慧茹先看见了,“进来说话,躲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就见清箫缩头缩脑地进来道:“禀夫人,小的来找大少夫人……大少爷正在发脾气,要大少夫人赶紧回去伺候他吃早饭。” 芦花想是又走岔道了,同清箫错过。 冯慧茹不可思议地站起了身体,怒极,“都快晌午了,他还没吃早饭,你怎么伺候的他?!” 清箫惊怕地一跪在地,“夫人,是大少爷他……” 张妈担心冯慧茹的身子,赶紧打发了清箫走,“大少夫人已经回去了,可能是迷了路,你自去找找。” 屋里头只剩了主仆二人,张玉凤抚着冯慧茹的胸口搀着她重新坐下来,冯慧茹渐渐平静,一声长叹。 “不管她说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心,但是为齐书好这一点,我还是很欣赏的。玉凤,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啊。我这个做娘的,的确对齐书有些疏忽了。唉,算了,叫她还是同齐书睡一屋吧。不过盯着点儿,如果服侍得不好,还叫她搬出来。” 张玉凤答应了声,道:“早知还是该把春燕开了脸,送到大少爷房中,这样你才能真正放心呢。都怪春燕那丫头,叫你我宠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冯慧茹说:“也不能怪全怪那丫头,齐书不是没点头嘛。” 张玉凤道:“那是当初大少爷一心寻死,他是个好孩子,不想拖累别人。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大少爷既不想死了,身边总要有个我们放心的人服侍他才成。小姐,要不我再去说说春燕那丫头?” 郁家知根知底,加上当家主母是自己的小姐,张玉凤自是很希望自己的干女儿就嫁到郁家,故此竭力促成此事。 “可是,”冯慧茹迟疑道,“一则,齐书已经娶妻,春燕是否对身份有想法?正妻之位已经没了。二则,齐书又才娶妻,就往他房中收人,我恐怕芦花那丫头又跟我闹呢。你也瞧见了她刚才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我都发怵呢。郁家今年不太平,我不希望后院起火,叫老爷彻底心寒。” 张玉凤听罢,叹了口气,自责道:“小姐,都是我的错。要是一开始我就强势些,叫春燕去服侍少爷,也不会叫那些婆子小厮做出这些事情出来,给大少夫人今日在你跟前撒泼的机会,看把你闹得都头疼了。” 冯慧茹放开撑着额头的手,拍拍张玉凤的手背,安抚道:“春燕是黄花闺女,男女授受不清,她怎么好意思去近身服侍齐书?齐书又不愿收了她,你叫她将来如何嫁人嘛?也怪我想得不周,以为买个小厮来专门服侍齐书就万事大吉,可没想到清箫他年纪小了,未经人事,有些事情不懂,照顾不到。” “都是底下人不尽心,偷奸耍滑。小姐,我以后定然会把婆子们盯紧些的,你放心。” “你又不是监工,哎,要整日都去监视她们干活,你也不用做其他事情了。” “是,小姐说得极是。可是,大少爷房中没个我们放心的人,再怎么更换服侍的下人,也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啊。” “是啊,也只好叫芦花那丫头先分担些清箫的事情了。” 提起芦花,冯氏又头疼了,“看她是个狡的,将来怕是要骑到我头上。我也就算了,反正我都老了,要不中用了,郁家未来主母之位肯定是要交给齐书的妻子做的。做当家主母必须得强悍点,否则镇不住其他那几房。只是,我只怕她连齐书都欺负了去,什么都她做主,更甚至是不叫齐书纳妾收房,那我大房这边还怎么开枝散叶?本就人丁单薄,唉---” 张玉凤连连点头,附和,主仆两个一阵长吁短叹,叹郁家不太平,叹郁家霉运罩顶。 想了想,冯慧茹似乎下定了决心,又再道:“这样,你把春燕安排到齐书房中伺候,我这里有你一个伺候足够了。你也别说多了,就只说是我安排春燕去伺候他们夫妻两口子的,如此好让三个人多磨合磨合。私下里你还是问问春燕的意思,我也找个机会去问问齐书。如果齐书和春燕两厢都愿意,那就不管芦花那丫头片子了,帮齐书将春燕正式收房!” 第67章 芦花在外头兜兜转转, 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同郁齐书所住的院子。 本以为在外面转悠的这一阵,她已经整理好情绪,但是, 看到近在眼前的房门, 她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郁齐书。 现在的齐书变得很敏感, 又尖刻。她很怕他看到她眼里的怜悯和心疼,然后他就会多心,会自卑, 便又会拿话刺她, 想赶她走。 芦花犹豫着,迟迟没有把门推开。 忍不住想, 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头, 要把皇家的婚事退了? 小两口儿(种田) 第44节 从前多风光的人,本身长得出挑,面如冠玉, 玉树临风, 又以状元郎身份出仕得皇帝器重,进而招做女婿。 驸马爷啊,喊皇帝一声爹, 天潢贵胄,多少男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尊贵身份,此后封妻荫子,郁家至少可以荣耀三代! 就是撇开驸马这个身份, 单看他自己挣到的前途---翰林院修撰, 皇帝秘书, 那也是她这个穿越到乡旮旯里的女人高不可攀的, 只怕连见上他一面都比登天还难。 年纪轻轻就攀到了人生巅峰,前途一片光明,谁想到他脑子一抽。 可,若非他脑子抽了,自己哪里又能如此幸运地、一步到位地入了他的家门儿,嫁他为妻? 这也是她从前做梦都达不成的愿望。 芦花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怎么着,心情复杂,都觉得自己这心态有些扭曲了,怎么能幸灾乐祸呢? 转念就想到郁齐书现在的境遇---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解决,父亲神龙见首不见尾,似乎从未过问过他,亲娘则把他交给一群不尽心的下人了事,人生如此难堪。 芦花在门槛上坐下来。 怎么面对郁齐书,明天又怎么过,今晚睡哪里,好像很多事情要思考,但又好像不需要她如此操心,因为有哥在,有齐书在。只要他在,她就可以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他来操心就好了。 芦花脑子里想七想八,纷纷乱乱。 郁齐书已经在床上等芦花等很久了。 屋子里只他一个,无人伺候,很安静,安静得像坟墓。连那几个呱噪的婆子也不知道跑去哪儿闲磕了,好像所有人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把他抛弃,留他一个人在坟墓。 他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听见脚步声,判断是芦花的,方才松了口气。 其实芦花的脚步声很好判断,因为若是其他人,走路定然粗沉,不会似她这般轻手轻脚,像是怕惊扰到他。而且一定是人未到声先到,在院子里就喊他,或是直接哐当一下把门推开,不请自入。 可是,郁齐书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芦花进屋来。 她回来了也不进来,不知道在外面磨蹭什么,或是,她又走了? 郁齐书有些着急起来。 他用手扒着床沿借力,费力地挪动身体,将上半身自雕花木床上探了出来,然后扭着头看向房门,眯着眼眸努力去寻芦花的身影。 微阖的房门外,透过门缝,他看到外面有一团模糊的影子蹲在门口一动不动,芦花就在门口的呢。 吊着的心放下了些,又担心她在母亲那里的遭遇,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喊芦花进来问,便做作地大声道:“是清箫回来了吗?” 芦花正捉着膝盖发呆,骤然听见身后屋里头郁齐书说话,竖耳听,他又喊了声清箫,便急忙起身,推门而入,“齐书?” 一看床上,郁齐书半截身子都悬在外面,只手撑着床沿,身体在打颤呢。 芦花眉头一跳,“小心,你别摔下来啊!” 慌忙跑过去,扶着郁齐书重新在枕头上躺好。 “回来了?”郁齐书望着她仍旧发红的眼眶,眼神儿暗了暗,径直问道:“是不是娘说你了?” 芦花避着他的视线,低着头为他掖被子,“没有啊。” 郁齐书哼了声。 从小就认识她,她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不想跟自己说实话。 张妈是他娘身边最信任的人,很多时候张妈的态度就是娘的态度。 那会儿张妈带着人来二话不说就进来搬东西,要把芦花赶到隔壁房间去住。所以,娘把她叫去,还能说什么好听话呢? 她眼睛红红的,定然是被骂得狠了,哭过了。 她一直就是个爱哭鬼。 她很好的诠释了女人是水做的。 想骂她两句不要动不动就哭,给他争气点啊。但想她受了委屈,宁愿肚子里憋着自个儿难受,也不愿再像从前那样倒豆子一般,嘚吧嘚吧对他大倒苦水,不吐尽了还不放过他,郁齐书心尖儿就涩疼。 是觉得自己不能再成为她的依靠了吗? “没有?”他放柔声音,循循善诱,非得要从她嘴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套出来,“那娘都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 “就拉家常嘛。”芦花垂着眼说。 掖被子的时候她忽的就想起了郁齐书的被褥是湿的,也不知道更换了没。 这么一想,她就想也不想,伸手就往郁齐书身下去摸垫絮,看是干的还是湿的。 芦花这一伸手,不可避免就碰到了郁齐书没穿裤子的光溜溜的屁股。 她的手很热乎,郁齐书因为刚才侧身朝外找她,大半个光腚都暴露在空气里,已变得冰冰凉。这一冷一热,两下一碰,二人同时打了个激灵。 本能地就去看对方。 谁知道对方也在看自己。 两个一对望,霎时尴尬地快速别开了眼。 屋子里静了片刻,芦花终究先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郁齐书羞愤地瞪她一眼道:“下次你要做什么,麻烦你先给我打个招呼!”已忘了追问刚才的问题。 芦花目光乱晃,没话找话,“清箫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郁齐书也急于打破这种窘迫的氛围,回道:“我吩咐他去拿两床被子来。” 其实是吩咐清箫去母亲那里找个理由将她解脱回来。 “哦哦,我本来要去拿的,正好给你换上。” “给你用的。晚上你就睡榻!” “……哦。” 第68章 过了会儿, 后知后觉,芦花才慢慢咂摸出郁齐书那句听似揶揄的话里蕴含的言外之意。 他意思是,他要她还是同他睡一屋? 芦花扫了眼窗子下面搁的那张红木睡榻。 空空如也, 早前她瞧着的榻上堆满了的清箫的东西已经不止何时都不见了, 收拾得干干净净。 答案很明显。 芦花听懂了郁齐书的意思, 愣愣地看向床上人。 他还拧着脖子向着床里头。 嘴角止不住上扬, 芦花脸颊发烫。她臻首微垂,低笑着嗔怨:“哥,你真是话题终结者!” 郁齐书只觉得浑身倏地一麻。 自二人长大后互诉了爱意, 彼此成了恋人, 芦花就已经改口喊郁齐书的名字了。但是,芦花有个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习惯, 便是, 每当她想要向郁齐书撒娇的时候,她就会喊他“哥”。 不过,无人知道, 郁齐书也有个隐秘的恶趣味。 从前, 每回同芦花亲热,他都非得她声声娇娇地喊他“哥”。 芦花的嗓音婉转轻柔,小猫儿叫似的, 回回听得他通体酥麻,好不受用。 一受用,他就越想欺负她。 越欺负她,她越会喊他哥。 那时候, 多甜蜜。 常常, 芦花会用她那双白腻的小手推拒着他的胸膛不让他压下去。其实她那点力气聊胜于无, 但他爱死了, 便不再用力压她,但是他也会故意不起开身体,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就这么僵持着。他低着头,脸上挂着要笑不笑的笑意,看在芦花眼里是危险的信号,这时候她就会拖长声冲他撒娇,一遍遍娇弱地喊哥,哥……听在他耳中,自动理解成欲迎还拒,以至于他总觉得怎么欺负她都欺负不够。 上瘾儿了,无法自拔。 郁齐书的喉结狠狠地上下滑动,下身忽然就来了股强烈的感觉,却没有办法得到释放。 被子下他的手抓着床单紧了紧,不得不喊:“芦花---” 芦花听到了他的低唤,自凳子上一跳而起爬上床,努力抻长脖子去瞅向着床里头的郁齐书的脸,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心情是无比开心而激动的:“齐书?你在叫我吗?” 芦花又改了称呼。 郁齐书努力摒除脑子里所有的旖旎遐思,有些不自在的回避着她:“你……你去帮我把清箫叫来。”他说。 芦花一听,顿时就跟戳破的气球似的,立马焉儿了。 两个人重逢后,郁齐书除了第一晚他怒极时而喊了她,还是带全名喊的,此后他就再没叫过她的名字,同她说话,就只是你你你的。 好容易听着他终于喊一声了,却不过是有求于她。 芦花不愿意,身体自床上滑下来,就歪坐在床边低头玩她的手指头,低低的声音中充满了委屈:“你找他有事啊?有事我可以代劳啊,干嘛非得要清箫去做?” 郁齐书微微一声叹息,隐忍着,没作声。 芦花却扭头把郁齐书僵直的后颈窝子看了又看,突然就福至心灵,倏地张大了眼:“啊啊,齐书,你,你……”她几乎舌头打结,“你是不是想撒尿啊?” 郁齐书叹了口气,难堪地闭了上眼睛。 芦花见状,确信了。 急忙走出去,先跑去敲了敲隔壁房的门。 隔壁自然没人。 清箫被郁齐书支使到西苑去喊她回,结果又被张妈指使着满院子正在找她呢,自然不可能在屋里的。 芦花不知这来龙去脉,见隔壁房里没人,便又跑到院门口张望了几眼。等了几分钟未见到清箫回来,她怕郁齐书等不及,便又赶紧回来了。 可回来了她也束手无策。 “清箫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怎么办啊?” “齐书,你能再憋多久?十分钟可以吗?我再去其他院子找个人来帮你好吗?” …… 芦花人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好像要急着撒尿的是她。 郁齐书听得惟余叹气,指点她:“你在屋里找个东西给我接着---我记得好像有个夜壶。” “哦哦,夜壶?壶?”芦花开始翻箱倒柜。 小两口儿(种田) 第45节 夜壶,她听过没见过,但想,既是壶,大概就跟个茶壶那种差不多,不大,瓷做的,多半就搁在箱子里面的。 那厢芦花满屋子找夜壶,这厢,郁齐书尿涨得无法忍受,却又不得不忍,因为他尿不出。 还不是都怪她! 郁齐书气恼地想。 夜壶这玩意儿北方人用得勤,是方便男人在床上撒尿用的,所以有个长嘴。那长嘴干嘛用,想象都可知道。 男人到了一定年纪,便会尿频。北方的冬天特别冷,男人不愿起床,便用这玩意儿直接在床上解决。 但这东西郁齐书从未用过。从前他年轻,不尿频。后来瘫了,下人才给他在房间里准备了一个,但是也一次没用到过。丢哪里去了,他也不知道。 没用上是因为他长得牛高马大,清箫个儿矮,力气也小。每次他来尿,清箫往往弄得自己满头大汗也还没能把他扶起来,尿却已经流出来了。几回过后,婆子们偷懒不想每天都要洗被褥,便教清箫给郁齐书在屁股下面垫棉花包。 这么个搞法差不多有十几天吧,逐渐,郁齐书竟就忘记了要怎么自主撒尿。每有尿意,尿水就会不自由主地漏出来,根本不受他控制了,这是尿失禁了。 可这次,郁齐书之所以会叫芦花去喊清箫来帮忙,是因为早上芦花给他擦洗身体的时候,将那个棉花包给扔了! 此时他大腿根下啥也没有,光溜溜的,他很不习惯,以至于尿水它自个儿不出来了! 这泡尿还是早上积存的,这会儿快要中午了,他又喝了参汤,越积越多,憋半天了。 迟迟尿不出来,刚刚又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就胀得他特别难受。 可见,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习惯夹尿包,习惯尿失禁,习惯了被下人忽视怠慢没了体面好像也所谓…… 第69章 夜壶终于在床底下给找着了。 纯银打造, 入手挺沉的,估计有两三斤重。表面落了一层灰,灰扑扑的, 掩住了它本身银白刺目的色泽。加上床底下光线不明, 芦花差点错过它。 那壶壶嘴粗长, 抻长了脖子微张着圆口。 一看这造型, 就知道该怎么用。 芦花的脸腾的红了。 又暗骂自己蠢,早该想到接尿用的东西,要不放在房间角落里, 要不就是藏在床底下, 总之是在隐秘的地方搁着要遮丑呢。白白浪费时间去翻柜子,害齐书憋得难受。 没时间拿去清洗, 芦花捉着垂在床边的帐子匆匆将夜壶表面的灰尘擦了擦, 这便提着夜壶就往床上爬。 “你把帐子先放下来。”郁齐书说。 “哦。”芦花跪在床沿,将两边挂钩上的幔帐放下来,遮住了床上的光景。 因为是白天, 帐子又是湖纱做的, 有些透。木床对着窗子,帐子放下来后,里面有朦胧白光, 倒也不影响视线。 然后芦花伸手将郁齐书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再想要将夜壶递给他方便,她就愣住了。 这夜壶虽设计周到,但躺着使用肯定是不行的, 会全部倒流出来, 弄得全身都是, 一塌糊涂, 所以最好是坐起身来。 但郁齐书的腿上夹了夹板,夹板挺长的,自小腿肚一直到膝盖以上二十公分处,又用白布紧紧缠了好几圈,硬生生把他的两条腿给绑成了两根筷子,不能弯不能折。导致他平时常常只能面朝上直挺挺躺着,活脱脱挺尸一般。这两块夹板那么长,稍不注意就会戳到皮肉,痛死个人。 所以,这夜壶可怎么用? 芦花大概明白了清箫轻易不挪动郁齐书的原因,倒也不是那男孩儿服侍他不尽心,也许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减少郁齐书的痛苦。 芦花看郁齐书腿上绑的那白布上发黑泛红的血迹,这是才没多长时间呢。夹板用得长,可见伤之重。所以,他少说怕得是要三个月后才能拆掉夹板。 三个月的时间这么漫长,芦花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郁齐书长期尿失禁的。想来,齐书自己也不愿变成这副邋遢的模样。 所以,总得过了这一关。 芦花尽量表现如常,轻声询问道:“齐书,你……你能自己用它吗?” 显然是不能的。 郁齐书默不做声,他紧抿着嘴,已伸手撑着床单开始试图将自己的身体往床头上挪了。 他似乎是想靠着床头坐起来。 芦花忙搁下夜壶,人侧身坐上床去,然后左手穿过他的右臂腋下,右手抓着他的肩膀,将郁齐书圈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再然后便随着他的动作费力地扶着他往床头挪动身体。 可郁齐书根本无法坐起来。 芦花瞧他努力半天,牙关紧咬,已疼得冷汗直冒,撑着床单的两只手臂也在打颤,忙道:“要不,咱不坐了,你侧着身体,我看也行的。” 郁齐书听了,就没再使力。 芦花便忙又拖过那床掀开的被子胡乱揉成一团,垫在了他的后腰下面。 “可以了。”芦花催道。 郁齐书似乎微微点了个头,却没再动作。等了下,听到他有些不自然地说:“你扭过脸去。” 芦花愣了愣,须臾就意识过来了,暗吐舌头,讪讪地收起炯炯的目光,赶紧将脸扭向了床里头。 郁齐书余光无声瞥了她一眼,见她没再大剌剌地盯着自己的身体看了,方才腾出一只手,伸长手臂,抖着手指掀开了他的亵衣下摆……害羞的,无法叫人直视。 另只手将夜壶放在侧腰下,然后壶口对着那处,开始努力。 谁知道,他努力半晌,毫无动静。 转开了脸的芦花等了会儿没听到响声,有些奇怪。 悄悄调转视线看了眼。 郁齐书侧躺在她胸前,脸色发白,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水,便以为夹板抵着他的腰眼肉了,于是她人往后仰躺了些,好叫身前的郁齐书躺着的角度更平缓一点,口中则柔声安抚道:“很快的,很快就过去了,尿完了咱就赶紧躺下,你咬咬牙忍一下。” 可郁齐书的痛苦根源在于尿不出来啊。 身体上的疼痛他倒是可以咬咬牙硬挺过去,可,尿不出来,把郁齐书痛苦死了。 芦花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动静,这次她大胆看去。 郁齐书紧拧着眉头,冷汗自他青白交加的侧脸上无声淌下来,汇成涓涓小溪。他右手握着夜壶,手背上青筋凸起,捏着壶把儿的几根手指无助地打着颤,神色痛苦又焦躁。 芦花一瞧他这情况,便明白了他的问题所在。 这就是长期使用尿不湿的后遗症了,无法自主控制生理机能。 “别着急,齐书,慢慢来,我帮你……嘘---,嘘----”芦花的右手自他腋下拿出来,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唇靠近他的耳垂,小声地嘘嘘起来。 郁齐书早察觉到了芦花已转过眼来看着他,但此时的他哪里顾得上羞臊?他薄唇紧抿,在芦花的嘘嘘声里,双眼死死瞪着壶口往下使劲儿。 可,芦花嘘了半天,依旧没什么效果。 郁齐书很难过,又羞、又急、又痛,各种情绪交织,更加尿不出来。 他仰着头喘了口粗气,闭着眼说:“要不你放开我,出去等着?” 他是想,是否芦花不看着自己了,他可能就能尿出来了? 芦花看他额头上大汗淋漓,汗水都流到了她的侧脸上,顺着脸颊滑进了她的脖子里。她又在身后扶着他,郁齐书靠在她身前,以至于他汗水浸透了的亵衣也濡湿了她的前襟,显出好几团深色汗迹,搞得两个人都十分狼狈。 她也着急,急得汗水直冒。 但是芦花放开他是不敢放的。 他后背半边靠在被褥上,因为是侧躺着,所以他左手几乎使不上力。右手手肘既要撑起半边身体的重量,又要握着夜壶,哪里顾得了许多?如果她再放开他,一个不小心,他脸朝下就扑下来了,夹板肯定会戳到骨肉。 芦花视线往下。 垂头丧气,焉儿吧唧,根本一点儿没有要起来干活的意思。 她咬了咬唇,略略做了下思想工作,然后深吸一口气,把手伸了出去。 闭着眼的郁齐书正难受得大脑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了,忽然觉察到一抹温热的抚触。须臾的思索过后他意识过来是怎么回事,蓦的身体一僵,倏地睁开眼来。 全身都紧张地、本能地起了应激反应,然后就是一哆嗦,连汗毛都站立起来了,遑论其他。 虽然颤颤巍巍,但是终究是站了起来。 他绷紧的神经一松。 哗--- 冒着热气的尿液犹如一股利箭般,那么干脆利落。 两个人同时长吁了口气。 第70章 外头忽然传来了乱哄哄的声音, 由远及近。 “你们别拦我别拦我!” “哎呀,算了,问了也白问。” “怎么会白问?做人不能稀里糊涂的。就是要赶我走, 我也要弄明白是咋回事儿。怎么着, 自以为是主子了就可以随便嚯嚯下人吗?她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嘘---, 你小声点儿!问就好好问, 你嚷什么呀?” 芦花听出来声音最尖利的那个正是刘婆子。 不知她们在说什么,情绪都有些激动。 来了人,正好缓解了帐子里令人窒息的窘迫。 郁齐书已经得到释放, 那处疲软下来, 芦花便就放开了手。 两个人各自都别扭地脸朝外,侧脸对着侧脸, 默不作声。 只怕外面人又擅自闯进来, 芦花管不了其他,抓着帐子揩了揩手上淋漓的水迹,然后扶着郁齐书重新躺好了。 她滑下床来, 一头给郁齐书拉扯又宽又长的亵衣, 将羞处重新遮掩住,再盖上被子,仍旧将被子边沿仔仔细细地掖好, 一头竖着耳朵听外面到底在嚷嚷啥。 就听到刘婆子说:“她有什么不满直接对咱们说不行吗?咱是哪里做得不好,她当面点出来啊。不声不响跑去夫人那里告状,也不给我们一个辩解的机会,月钱就这么说没了就没了, 老婆子好冤呐!” 其他几人就没劝声儿了, 改口附和:“说得也是啊。” “嘿, 你们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吧。”听刘婆子登时来劲儿道, “我们辛辛苦苦做事,又是不远千里跟着老爷夫人下到这穷乡僻壤来的,容易吗?就算咱们有点错,可她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咋就不能体谅体谅?不过,婆子是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大少夫人,她要在背后使坏。哎,你们都不要拦着我,我今儿非得要问清楚了!” 一个婆子说:“我觉得还是算了吧,万一大少奶奶说谁扣的月钱问谁去,你能说啥?” 另一个也说:“是呢,大少夫人看起来是个精明人。” 小两口儿(种田) 第46节 “呵,是哦,精明得只会恶人先告状,唆使婆婆出面欺压良善!”刘婆子尖利地阴阳怪气道。 这是故意的。 婆子们就在门外嚷嚷,就是刻意要她听见的。 好不心烦。 芦花本不想理会,但,一则人家吵闹半天也不敲门径直来质问她,可见就是要她自个儿出面的。二则,总这么躲着不是事儿,她已瞧到郁齐书转过脸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那眼底好像在问---你到底做了什么?难不成你准备一直做缩头乌龟吗? 芦花不愿叫郁齐书看扁了她,她也深深明白,如果由着下人这么在门前叫板,不做回应,自己可以无所谓,但是绝对连累齐书叫下人们轻视。 她提着夜壶就气势汹汹地去拉房门。 门打开,芦花就看见刘婆子被两个婆子拦着,脸上怒气冲冲,口中还在嚷嚷,“别拉着我,我非得要问问她!” 骤然瞧见她出来了,拦着人的婆子们都撒了手,目光乱晃。 刘婆子也悻悻地闭了口。 芦花单刀直入道:“刚我听见,好像大娘们有事要问我?” 几个婆子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出头了。 这是人之常情,背后可嚣张了,但一旦要出头的事情,个个都往边边儿缩。 芦花就更加硬气了,说:“齐书需要静养,麻烦大娘们以后不要在门口这么大声说话了。” 几个婆子一听,立刻装模作样地解释起来,“咳,这不是到饭点儿了吗?我们是给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送午饭来的。” 说着话,就往房里窥视,似乎想要进去。 芦花正要让开。 一旁的刘婆子忽然冲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是呢,就是看房门关着的,咱们几个干站着等了半天,忍不住就说上话了。……诶,大少奶奶在屋头干嘛呢?怎的大白天又把房门关上了?张姐姐早上不才说了大少爷的屋里要多通风、多通气?” 芦花嘴角一斜,自身后拿出夜壶冲几人扬了扬,正想说伺候你们家大少爷撒尿呢。 “哎哟,好臭!”就见几个婆子慌得直往后退,捏着鼻子惊呼道:“大少奶奶,你仔细些,别溅到食盒上了,入口的东西!” 几人手里还真的都提着盒子呢。 这一下,芦花反倒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道:“茅房在哪里呢?我去倒尿。” 刘婆子抢先道:“搁着吧,待会儿叫清箫去倒。” 另两个婆子顿时掩嘴轻笑,撞了撞刘婆子的手肘,附耳小声道:“胡说啥呢?这是大少奶奶的尿……你叫清箫去倒?你叫大少奶奶日后怎么见人呢……” 说话的音量不大不小,正好叫芦花听见。 芦花脸颊都要冒烟了,想说才不是自己的,是你们大少爷的! 但想到刚才床上那一幕,就觉得说多错多,干脆不说话了。 搁着就搁着! 芦花把夜壶搁到外面墙角里。 回屋见几个婆子将食盒搁在桌上,正自里面拿出吃食来,勾得她食指大动,想起自己还没净手,便就又问了句:“这院里不知哪里能舀到清水呢?” 她是没好意思指使婆子伺候自己才问的,要自己动手。 “大少奶奶要清水做什么?” 这不很明显吗?刚刚她才用手拿了夜壶的。 芦花忍耐说:“我洗手。” “哦,这院里没有,要到厨房去舀。路远,穿好几个跨院呢,等会儿我们去叫清箫给大少夫人提一桶来。” “清箫那小子咋的半天不见人?大少奶奶这里离不得人呢。” “就是。等着他伺候的时候人就跑没影儿,他可真会偷懒。” 第71章 婆子们你一言我一语, 数落着清箫的不是,喋喋不休。 芦花明白这几个根本不当自己一回事,故意拿清箫当话题, 忽视她这个杵在这里的大活人呢, 打算自个儿去厨房找水洗手。 尚未跨出房门, 瞧到刘婆子一脸恍然大悟状:“清箫好像也被叫去夫人那里训话了吧?啊, 莫不是正在挨板子?”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向芦花,嘴边扯出个勉强强强的笑, 就吊着一把粗嘎的老嗓子, 拖长声儿道:“说起来,今儿我们这院儿里伺候的几个都被周管家扣了月钱。据说是大少奶奶给夫人说咱们没把大少爷伺候好。啊呀, 大少夫人初来郁家, 什么都不知道,你可是大大地错怪我几个老婆子喽!伺候大少爷明明就是清箫的专职之事,婆子们只管洗衣备饭、洒扫院落。大少奶奶, 烦请以后你告状之前, 事先当面提点婆子们一下吧,分外之事,咱们能做也就做了, 多大的事儿呢,也免得叫我们平白无辜跟着清箫受累啊。” 刘婆子终是没忍住,向芦花正面叫板儿了。 她这番话讲得再清楚明白不过,芦花便知道自己早上去见郁齐书的娘, 她那个婆婆雷厉风行, 已叫几个婆子得了教训, 此刻刘婆子冲她表示不满呢。 刘婆子说这番话时语气不轻不重, 却拿腔捏调,很强势,告状、平白无故受累等用词直言不讳,很有种逼宫的意思。 摘得这么清楚,这也要清箫做,那也是清箫的事,有错全是清箫的错,敢情你们几个不是郁家的下人,是老祖宗啊?做点事情还分该你做该我做的。 说到底她们轻慢的是齐书,不能忍。 “这样啊---” 既然听见了她们在外头说的话,自然将理由拿来就用。 芦花板着脸道:“如果大娘们觉得受了委屈,月钱不当扣,为何不当面向夫人解释清楚,就说是我弄错了,不懂得下人们的分工呢?这样吧,需要我跟着你们去夫人面前解释一下吗?我愿意走这一趟。” “嚯!”几个婆子面面相觑。 就不该递话柄啊,这下叫人家拿住了。 几个哪个又敢裹挟着芦花到冯慧茹面前去叫屈的? 就是没做错事情,但主人家要打要骂,还给你充分的理由么?什么叫做卖身为奴? 芦花就仗着知道这一点,几个婆子当然也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就是看她好像很好拿捏的样子,才倚老卖老。 谁知道小觑她了,芦花根本不懂得给面子。 刘婆子愤愤不平,摆放碗碟的时候弄出很大动静,汤汁都碰洒了,搞得桌上淋淋漓漓。 芦花见好就收,再没说啥。 看她们已经将午饭摆放好了,目光往桌上随意一扫,全是流食,小米糊、蔬菜汁儿、面片汤、瘦肉粥、蛋羹。 不禁皱眉。 看着四五样,挺丰富的,可她恍惚记得齐书的早餐好像也是吃的这几样。 厨房不会是早上煮了一大锅管够齐书的一日三餐吧?芦花十分怀疑。 关键,齐书光吃些流食么? 这汤汤汁汁水水的,肚子里搁不住不说,老想尿尿,且还容易饿,不长肉。营养自然跟不上,又何谈受伤的双腿早日复原呢? 她皱着眉头道:“几位大娘,麻烦去厨房弄些干点的吃食来,白米饭、糕点、饼子什么的都可以,最好炒几个小菜。你们大少爷总吃这些稀的东西,不管饱的。” 几个婆子又面面相觑一眼。 这次,连原先不太喜欢说三道四的王婆子也在心里觉得芦花得寸进尺了,不阴不阳地笑问道:“婆子多嘴问一句,大少夫人,请问到底是给大少爷准备吃的,还是给您准备吃的?” 听听这话问得,好像是她自己对饭菜不满意要求更换,自视甚高了。 可就算如此,口口声声叫我大少夫人、大少奶奶,我还不能使唤你们了? 芦花不禁有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婆子道:“回大少奶奶,您要想吃什么得提前给咱们说。食材现买现做,可得花上至少一个时辰呢。” 芦花气笑了,“那几位大娘午饭吃的什么?不会也是这些汤汤水水吧?吃了这些还有力气做事吗?” 婆子们笑了,“大少奶奶怎么能跟我们比?你是主子,主子吃的都是精细米面,咱们是做下人的,自然吃的都是些粗茶淡饭,只求填饱肚子罢了,还敢有什么奢求?” 闻言,芦花不想就此作罢,今儿她还非得同她们较上劲儿了,“若是我说是给你们大少爷准备吃的呢?也要一个时辰?” “咳,大少奶奶你有所不知,咱们也是为大少爷好啊。”刘婆子插话道,“大少爷撒个尿都兴师动众的,这要吃了干的,到时候他拉得出来么?牵扯到伤口再裂开,那不是得不偿失?忍忍吧,等他腿伤好了,夹板取了就想吃啥吃啥!” “也不是说我们嫌麻烦,我们几个都瞧得出是大少奶奶心疼大少爷了,可这是大夫特意交代的,说他这种状况啊只能吃点流质的东西。如果你非要改菜单,那麻烦你自去给夫人说下呢,我们几个可不敢擅自做主。” “就是。” 婆子们拿她使过的伎俩噎她,意图将她指使到冯慧茹那边儿去,到时候她们又可到门口来吵闹,说她给婆婆打小报告。 她哪能回回都去找冯慧茹才能干成事情? 可是除此外,她能怎么办? 这几个根本不听她的使唤。 芦花郁结于胸,忍不住怒怼道:“你们擅自做主的事情还不多么?” “哟哟,快听听这话!” 芦花的这句话可真正是捅到了马蜂窝了。 几个婆子都脸现怒容,咄咄逼人地质问她道:“大少夫人说话别阴阳怪气的啊,哪里擅自做主了?还请大少奶奶把话说明白了!” 芦花涨红了脸,眼见她就要同几个婆子近乎吵起来,忽然门口传来一句笑言,“几位大娘在同大少奶奶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春燕托着一个木盘子走进屋来,“我老远在院门口就听到了。” 春燕一来,婆子们脸色变得飞快,转而纷纷笑着同她打招呼,“春燕姑娘来了?” 春燕却不理会,收起笑,紧盯着芦花道:“大少奶奶跟她们吵什么呀,您有事只管吩咐她们去做就是了。要是她们不听话,给夫人说说,直接打发出府了事,没得丢了身份。” 婆子们登时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春燕将手里的盘子搁在桌上,疾言厉色,又对刘婆子几个道:“大少夫人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啰嗦什么?” 她眼里冷冷的,点名道:“刘大娘,你真以为我们大少奶奶好欺负是不是?” 刘婆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青青红红地变幻色彩。她似有不服,张口想争辩。 春燕却慢条斯理地将盘子里那个汤盅提起来,小心翼翼将腾着热气的百年人参汤倒在一个白瓷小碗里,漫声道:“别说你们是服侍了郁家多年的老人,就是我,怠慢了大少奶奶,照样赶出府去!下人就要有做下人的自觉!” 其他两个婆子脸色大变,暗自朝刘婆子猛使眼色。 刘婆子终于垂下头,同那二人将食盒收拾收拾,口中说着这就去厨房给大少奶奶弄吃的,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口。 春燕自门口收回目光,冲芦花乖顺地笑道:“夫人说自今儿起,春燕就拨给大少爷房中伺候。大少奶奶要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春燕去做。” 小两口儿(种田) 第47节 芦花沉默不语。 春燕一番话,听似帮腔,实则重点就四个字:“丢了身份。” 她看着春燕手里娴熟的动作,汤羹舀了一勺抵着自己嫣红的小嘴儿细细的吹了几下,甜笑着送过去:“大少爷,该喝参汤了。” 芦花顺着那汤勺抬眼,就看见郁齐书的视线越过春燕,正拧眉看着她。 他目光黑沉沉的,看不出他眼里有些什么意思。 芦花脸上挂不住。 自己同婆子们你来我往半天,没使得动人,春燕三言两语不仅叫婆子们闭了嘴,还个个跑得飞快。 倒像是春燕才是这屋里的女主人。 芦花的心情难以言喻,食欲全无,鼓着腮帮子出了房。 第72章 “立时正身、平视, 两手相合,且要掩在袖子里。坐时膝盖并紧,一样要目不斜视, 放眼前方, 双手放在膝盖上。” “行礼时, 右手压左手。依然牢记, 手要放在袖子里,似我这样。” 吃过午饭后,芦花就开始跟着张妈学规矩了。 张玉凤教得极认真, 对芦花十分严格。 先教她行为举止, 每教一样,就要求芦花照着她的动作做, 一板一眼, 一丝不苟。稍有错处,就一顿狗血淋头地训斥。 芦花被训得大气不敢出。 “男女之大防,授受不亲!正所谓长大避深室, 藏头羞见人。女人的身体发肤, 只能给自己的男人看、自己的男人摸。未出嫁前,你家里如何教你的,咱管不着。但是嫁入郁家后, 就必须要严守男女大防!”张妈紧紧盯着她,疾言厉色道。 这是明着在警告她不要给郁齐书戴绿帽子吧? 芦花听懂了。 郁齐书行动不便,郁家人有这顾虑无可厚非。 芦花听了这话后,就悄悄地将提着的裤腿放了下来, 踩着了裤脚也不管了, 好歹将她一双没穿袜子的、裸露出脚背的脚遮掩住了。 她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新裤。 不是量身定制的。 哪里有时间? 这一身是张玉凤自己的。 张玉凤要教芦花规矩, 但看着她一身皱巴巴的棉布衣裤怎么看怎么碍眼, 最主要是她衣服裤子上都有可疑的污迹,更加反感了。她就把自己的一套新衣服给了芦花穿。 张妈体态微胖,个子又高,芦花穿在身上,衣摆遮住了屁股,裤脚都拖地上了,只能暂且将就,好在是干干净净的,终于顺眼了。 完了后,张妈就反复给她灌输三从四德的思想,内容无非就是如何侍奉丈夫和公婆,同妯娌和睦相处,要贤良淑德,不得嫉妒,甚至给她说了“要主动为丈夫纳妾”这话。 虽然知道为丈夫纳妾的确是封建社会的糟粕,但是芦花不明白。 还教她礼仪呢?这话张妈竟然说得出口,她才过门呢。 芦花自然不会当面反驳,嗯嗯含糊应着。 心头却想,哥要是敢纳妾,她立刻跟他离婚! “现在,我们来总结一下今天所授内容。我讲一句,你跟着我背一句。无事不可站门前---这不是正经女子的行为。” 芦花:“无事不可站门前,这不是正经女子的行为。” “笨呐!”张妈食指戳在芦花的脑门儿上,“我这是在给你解释,是说没事就站在门前的女人不正经。你背它干啥?” “……”芦花抚着发红的额头,悻悻地哦了声。 张玉凤又道:“侍奉夫君要尽心,不可挑唆枕边言。” 芦花:“侍奉夫君要尽心,不可挑唆枕边言。” 张玉凤:“娘家不可住多日,会作媳妇两头瞒。娘家婆家说闲话,不许多言两头传。” 芦花:“娘家不可住多日,会作媳妇两头瞒。娘家婆家说闲话,不许多言两头传。” 张玉凤:“不许赤身轻露体,不可耍笑嬉闹玩---这才是贤良淑德的好典范。” 张玉凤:“不许撒泼糊歪缠,不许击摔把脸翻----妇德不好就成泼妇啦---不许人后说瞎话,不许听声窗外边;不许对灶哭喊骂,不许歌唱灶门前;出门不许撒挎腿,身秽上灶太不堪;不许发懒广睡觉……” 这不许,那不许,芦花听得直打瞌睡。 忽然腿肚子上一疼! “把你的大脚收进去!”张妈手里戒尺重重一下敲在她的小腿上,厉色瞪她:“没缠足,难怪野,在夫人面前说话也敢那么冲!” 看出来芦花很厌烦学这些,张妈这是在借机发挥打她呢。 芦花疼得嘶声,双脚拐成了内八字才缩进了裤脚里。 好在裤子不合身,又宽又长,不然芦花也不知道怎么把自己这双没裹的天足包藏起来。 一下午芦花都在跟着张玉凤学规矩,午时她出了门就没再回去过。 中午她丢了面子,全程郁齐书都只看着,就是春燕也都阴阳怪气的出声帮了她,可他却什么都没为她说。 芦花心里拨凉拨凉的。 跑到无人处,狠狠地哭了一场。 硬气心肠没再顾过郁齐书。 房间里有了清箫服侍,再添了个能干的春燕,加上三个仆妇,五个人伺候郁齐书一个,芦花觉得自己没什么不放心的。 一直到太阳西沉,她才拖着站了两个时辰的僵硬的双腿回去了。 临走时,张妈还叮嘱道:“你记住了,明儿起五更梳头,穿戴齐整后就到婆婆屋里请安。我教你才背过的---不许发懒广睡觉,早晚勤把活计贪。” 芦花:“……” 活计?啥活计? 暗暗换算了一下,五更天是凌晨三点钟到五点钟。 不禁叹气。 这么早就起床了,她这是丫头命吧? 第73章 清箫在院子里洗褥子。 院角, 自两边走廊上各挑了两根柱子,上面横拉起三根长绳索。绳子上都晾满了,全是床单被褥之类。 瞧见芦花回院, 清箫整张脸都亮了, 起身揩揩额头汗水, 拘谨而热情地招呼她:“大少奶奶您终于回来啦?” 听着像是早等着她回来哩, 芦花有些受宠若惊。 顿时对清箫印象好极了,就停下来寒暄几句。 她扫了眼晾得满满当当的绳子,随口问道:“做了大扫除啊?是大少爷房里换下来的么?” 清箫道:“是啊。” “你一个人洗的?” 她数了数绳索上晾晒的衣物, 光床单就有六床, 这要洗一整天吧。 “那哪能呢?”清箫笑,“清箫一个人可洗不了这么多。是刘大娘王大娘几个洗的, 洗了一下午。我看大娘们个个累得腰酸背疼, 就把剩下的这些接了过来。您看,已经快洗好了,还有两张褥子。” 芦花有些奇怪, “垫一床, 盖一床,加一床蚊帐,怎么会洗了这么多?” 清箫往郁齐书住的那屋快速望了眼, 小声道:“不是,是大少爷他……” 芦花顿时有些紧张:“大少爷他怎么了?” “就是他,他……尿床了。” 芦花听了,没说话。 想起他早上中午都吃的流食, 又喝了参汤, 他尚不能自主控制尿意, 不尿床才怪。 芦花便给清箫交代:“以后你给他把尿把勤快点, 这样你和大娘们都能轻松些。” 清箫霎时苦着个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少爷不让俺把尿。俺本来想给他垫褥子的,他也不让,还把俺骂了一顿。” “……” 定然是齐书难为情。 芦花想起自己帮助郁齐书解决生理问题,要做到那份儿上,可臊了。清箫肯定不懂要怎么做,可不是对待小孩子那种单纯的把尿,而齐书又没意思教他怎么做,便就这样了。 芦花也不好意思教清箫,光想想早上那情景,她脸颊都发烫了。 看来这个问题得早点解决,不能老这样尿在床上。 不过他也是任性,干嘛连褥子也不垫?又不是夹尿包,仍是可以自主控制尿意的。 垫了垫絮,好歹不用洗床单被褥,也不用换垫絮啊。更换床单垫絮,要把他翻身,不是折腾自己么?自讨苦吃! 得说说他。 芦花气鼓鼓要进屋去理骂郁齐书,抬手没摸上门板,听到屋内传来似有若有的抽泣声。 芦花愣了愣,忍不住悄悄将耳朵贴到门缝上。 院里的清箫瞧到,错愕地张了张嘴。 下午大少爷叫他去找找大少奶奶,他打听到大少奶奶在张妈那里。他偷偷看,见大少奶奶正跟着张妈学规矩,张妈念一句,大少奶奶跟着大声念一句。 咦,不是才学了规矩--不许人后说瞎话,不许听声窗外边? 小两口儿(种田) 第48节 大少奶奶这是明目张胆在听墙角吧?还是听的大少爷的墙角,真是稀奇。 清箫赶紧转过脸去,可劲儿地继续洗起褥子来,只当啥也没看见。 “为什么哭丧着脸?” 是齐书的声音,轻而浅,听不出他的语气。 “没有,少爷,春燕没有哭丧着脸……” “没有?那你皱着眉头是什么意思?不是嫌我臭?” “春燕不敢……少爷也不臭……” “是不敢还是没有?哼,你说不敢,那就还是嫌我臭喽?” “少爷---”春燕急得快哭了,“少爷,您一定是看错了,也误会奴婢了!” “是吗?那你给我笑一个。” 芦花:“……” 这人咋心理这么扭曲? 还跟个臭流氓似的。 “怎么?笑不出来?……你这是哭吧?笑得跟鬼一样难看,赶紧滚,别在我面前碍我的眼。” 哗啦一声,像是打翻了一盆水。 春燕霎时哭出了声。 芦花再听不下去了,一把将房门推开。 里面春燕正跪在郁齐书的床边,听到门口动静,扭头看来。 一见是她,又迅速将头脸扭过去了,然后低着头,捡起地上的空水盆和弄脏的帕子,起身快速离开了房间。 芦花回头看她小跑的背影,清晰地记得春燕刚才同她擦身而过时,脸上全是泪痕。 芦花走进屋来,看了看床底下那一滩水迹,抱怨道:“好端端的,你干嘛将她惹哭啊?还弄了一地的水。” 郁齐书黑沉沉的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听说你跟着张妈在学规矩,那么规矩里定然有出嫁从夫这一条吧?它教导女人要对丈夫言听计从,不可忤逆。你刚才那话,是在管我吗?” 芦花气噎,决定不理他。 郁齐书的态度却挺好,竟然笑着问她:“午饭吃了吗?” 好像之前屋里根本无事发生。 “吃了。” “哪里吃的?” “我去了厨房。” 芦花不想再受那几个婆子的气,中午出屋后就去把厨房找到了,又盯着几个婆子烧菜做饭。结果她在厨房碰上张妈来给冯慧茹弄吃的,便匆匆刨了几口饭菜,就给她逮着去学规矩了。 芦花看桌上搁着几个食盒,没打开过,便问:“你这是午饭还是晚饭啊?” “你说呢?” 芦花:“……” 我说什么? 她中午说叫那几个婆子重新给郁齐书做饭吃,他应该不是午饭都没吃吧? 没想到郁齐书已抱怨道:“好饿,我午饭都没吃,就为了等你一起。你别再傻站在那儿了,快过来服侍我吃饭。” 芦花真的有些呆滞。 不说他突然发神经非要等她一起吃饭这事儿,只听他说话,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再回味一遍,他竟然好似在跟她撒娇。 芦花好不习惯,有点不敢回应,别扭应道:“春燕刚才在,你怎么不叫她服侍你?” “你看她笨手笨脚的,怎及得上你?” 芦花:“……” 差点心跳停止。 若非刚刚已经偷听到了屋里发生的一幕,他处处为难人家,还故意打翻了脸盆,否则她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撇撇嘴,“她不是顿顿喂你喝参汤吗?那么熟练了,怎么会笨手笨脚?” “那要不你去将她叫回来喂我吃?” 芦花:“……” 这人,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古里古怪?? 第74章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府中忽然传起了有关芦花的流言蜚语。 “你们听说了那件事情了吗?现在牛家村的人都在看咱们郁府的笑话呢!” “怎么,连你也听说了?” “可不?府中都传遍了!大伙儿都在说村里人哪家没议论郁家?他们都奇怪咱们老爷是当朝一品的阁老大人,怎么嫡子竟然娶了村里的寡妇?就算是辞官回乡,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再怎么着也是有点家底的, 犯得着要个二婚?莫不是郁家抽风了?村里人都当笑话看呢。” “咳, 岂止是听说啊。前儿我出去为厨房置办食材,还有人来向我偷偷打听,问是不是府中娶寡妇有什么讲究?我都老实回答新妇是娶来给大少爷冲喜的, 可人家压根儿不信, 非得从我嘴里撬出密辛来,问老爷夫人是不是得了什么活神仙的指点, 娶寡妇能给郁家转运还是啥的?不然郁老爷春秋鼎盛, 即使大少爷病重,他也没必要辞官回乡下来啊。唉,一步步紧着问, 我都招架不住了。现在我出门, 见着村里人都尽量回避着绕道走,实在是太丢脸了。” 下人们议论纷纷,越传越凶。 “从说亲到入门, 也就两天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夫人既然会点头应允,只怕她是被媒婆骗了吧?” “谁保的媒?” “没听说有媒人呢,我只晓得是周保、张妈和着李副总管去接的人回来。村里人都说人是从王婆家接出来的, 那这件事情绝对没假了。王婆子是十里八乡臭名远扬的牙婆子!” “啊?那大少奶奶真是买来的?可拜堂当晚, 她既没哭也没闹啊, 想来也是她自己乖乖坐上的轿子, 真是一点看不出是被拐卖来的。这么心安理得坦然出嫁,恐怕本来就不是良家女吧。” “我有点没闹明白诶,我怎么又听说她其实是王婆子自己新寡的儿媳妇再嫁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咳,别管是卖来卖去的还是新寡再嫁的,如果是我,我也愿嫁啊。也不看看咱们郁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世上的女子,不管什么样儿的,莫不图将来嫁个好人家。大少奶奶这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才能嫁到咱们郁家来!” “可惜了。” “是啊,就是可惜了大少爷。要是他没惹恼皇上,也不会沦落到娶个寡妇。可怜他状元郎,京城里鲜衣怒马的漂亮人儿,不但被褫夺了官位,还断了双腿,如今又给个来历不明的寡妇糟蹋了。” …… 芦花的来历很快自村里人的口中打听到了,她经历过的过往,又是怎么入的府,都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知道老爷夫人可知道这件事情,唉,这要怎么收场啊?如果不退婚,郁家不是就同人牙子做了亲家吗?丢人现眼啊。” “算哪门子亲家?村里人不是说大少夫人原本也是王婆子拐来的便宜媳妇儿吗?她都不正经算是潘家的人!” “就算是这样,可她已经嫁过一回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拜过堂入过洞房的。而且人也是从王婆子家里抬出来的,大白天,大伙儿都看见了的!如果潘家都不算是她的娘家,那她的来历不是更加不清不楚了吗?这还了得?” “对呀,要是她在那些烟花柳地待过,那我们大少爷可真正是被寒碜得太可怜了!当朝一品大员的嫡长子呢,妻子是个烟花女子……” “呸呸!没影儿的,大伙儿千万别乱说!” 厨房里几个仆妇说得热闹,叫外面的春燕听了个一清二楚,慌忙将此事报告给了冯慧茹知道。 第75章 放下来的帐子里, 芦花扭着脖子面朝里,耳垂通红。郁齐书低着眉,也红了耳根。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屏息以待。 天还没亮。 床边高脚圆凳上点了一支蜡烛, 帐外透进来暖黄的朦胧烛光, 叫帐子里头的气氛更加旖旎。 但是, 辜负了两人的期待,等了约莫有两分钟的样子,他们仍是没能等来动听的水响声儿。 郁齐书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芦花听见了---两个人靠得这么近, 他就躺在她胸前, 他的呼吸略重点,她都听得见---咬了咬唇, 她小声征求意见:“要不, 还是我帮你?” 怕他难为情,怕他多心,芦花忙又添补了一句, “你也别丧气, 这得有个适应期,一开始都是这样的。等你习惯了,过两天, 就不用我帮忙了。” 郁齐书现在就像是一朵娇弱的小花,受不得丁点儿风吹雨打,得悉心呵护。不然,芦花担心他又突然发疯, 性子大变。 就像那天那样, 芦花受不了, 她不喜欢那样奇怪的郁齐书, 温润如玉才是他的本色。 好容易,芦花终于盼到郁齐书低低的回应了一个“嗯”字。 她就扭过脸来,先瞥了眼郁齐书。 他则已别开脸还闭上了眼睛,睫毛在轻轻颤抖,俊脸绷着,酷冷酷冷的,薄唇抿得笔直。 他还是很不习惯。 这一副像被逼良为娼的不情不愿的样子,哪里还有那日他欺负春燕,欺负她的纨绔子弟半分跋扈的影子? 心里忍不住好笑,暗暗想,如果哪天他又突然发疯,对她像那天那样不好好说话,她就这么欺负他! 芦花已经做得很熟练了,没有迟疑,手伸过去。 他对她的触摸倒是敏感得很了,几乎是一触即发。不过须臾,纯银打造的夜壶里就响起了畅快淋漓的水流声。 良久,郁齐书暗暗吐了口气,道:“可以了。” “哦。” 芦花方才放开了手,将脸扭过来,又拽又抱的,将郁齐书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枕头上躺好。 其实,不准芦花看,这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的行为。 不看,那感觉和听觉都会强了十倍不止,更臊人。 郁齐书和芦花,都心知肚明。 但郁齐书仍旧每次都要求,芦花由着他,并不点破。 小两口儿(种田) 第49节 芦花提起搁在床边的夜壶,更沉了,叹气道:“你看你,光吃稀的就光撒尿,你脸都小了知道不?咱们今天还是吃干饭吧?吃不下也少吃点,每天增加几口,搭配一些好消化的菜和汤汁,和着饭一口就吞下去了,没问题的。” 郁齐书含糊应着。 他也想吃点稠的东西,肚子里清汤寡水,每天饿得发晕,没精神。可是,也确实如王婆子几个说的,他撒个尿都兴师动众,更不敢想象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如果让他当着芦花的面,那他可以就地去死了。 所以,宁愿饿肚子,他也不愿走到那一步。 再等等吧,等到他能自己解决生理问题了,能坐起来了,不用芦花帮忙了就好了。 夜壶提出去叫清箫拿去倒了,正好清箫烧好的热水也送到了,芦花将木桶提进来,关了门,又开始给郁齐书擦洗身体。 每天的开始都是这样子的。 五更起来,先给郁齐书把尿,然后给他洗身子、按摩,再然后自己也梳洗好—盘发、化个淡妆什么的,再再然后就是踩着点儿出门去给婆婆请安了。回来后如果郁齐书还没吃早饭,便服侍他吃。吃了早饭,芦花就去跟着张妈学做□□儿媳妯娌的规矩……芦花想不通为什么有那么多规矩要学,她都学了五天了。 张妈也是好本事,天天有新内容教她。 原来第一天,学的不过是皮毛? 不过她性子散漫,张妈再严格,她回来一准儿忘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大半天的时间倒是在复习先前学过的内容,把个张妈磨得暴跳如雷。 可惜,芦花遗憾,没能磨得张妈来一句,朽木不可雕,算了,你另找老师吧。 找谁呢? 床上躺着的这个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 可能,正是因为没有郁齐书在旁边陪着她一起学习的缘故,她才迟迟学不会那些繁琐的规矩。 亵衣仍旧推至肩胛骨处,先用指腹摁了摁背部上几处红斑,欣喜:“没有肿块了,摸着软软的,只是还是有些发红。我再揉揉,用热帕子捂一下,相信明天就能全部散了。” 郁齐书就感觉到隔着滚烫的毛巾,有一股钝钝的力道在他的后背又压又挤,被按压处本来痒痒的,这么一挤压,瘙痒的感觉片刻消失,他十分受用。 “你怎么会来了这里?” 时隔数日,郁齐书才问起了芦花的经历。 背上的按压停顿了下,听芦花道:“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郁齐书首先是窃喜的。 然后就是无尽的失望,有点恨意的。 原来是因为回不去了,才会极力待他好么? 他闷闷地问:“怎么回不去了?” “我在那边算是已经game over了。” 那两个英语单词郁齐书自然是听懂了的。 小丫头还没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的她,再陪着她经历中考、高考,语数外,数理化,他考得比她还好。 郁齐书扭过脸来看了眼芦花,静待下文。 见状,芦花明白郁齐书想听详细的内容,有心讨好他,就继续说:“那天我在公交站台等车回家,看见一条小黄狗跑到公路中间去叼一块面包吃,我跑过去想把它抱离行车道。那条路是个长下坡,我还没来得及跳上站台,上面冲下来一辆大货车,开得框框当当地响,速度很快,我和小狗就此一命呜呼了。” 说起小狗,芦花唇边含笑,手上用了劲儿,一边给郁齐书的后背搓揉推拿,一边絮絮地说:“哥,那条小狗长得跟我们俩从前想养的那条阿黄真是一模一样,有一双黑漆漆圆溜溜还水汪汪的小眼睛,元宝一样的耳朵。一开始它在花坛里翻吃的,一边拱泥巴,一边摇着毛茸茸的短尾巴,毛色是那种爱马仕橙,太可爱了。我的视线一直追着它,才没注意到上坡来了车,哎。” 我们俩从前想养的阿黄么? 郁齐书的唇角抿了抿。 回不去好。 他心说。 从前,从前的一切都美好。 听到芦花又感慨地说:“其实那种田园狗长大了一点儿都不可爱,养不肥,一身骨头架子,没几两肉,一点美感都没有。但小时候跟其他宠物狗一样乖。哥,你说,为什么动物幼崽都那么可爱?” 不止动物,你小的时候也比现在可爱多了。 他又心说。 “不晓得妈妈怎么样了?她一定哭死了,我好想她……” 忽听到芦花低低的抽噎,郁齐书出身道:“后面可以了,你把帕子给我,前面我自己来。” “哦。”芦花愣愣地结束话题,将帕子在热水里搓了搓,再拧干水分递给郁齐书。 他接过来,视线落在芦花脸上。 芦花正揉着发酸的膀子,接受到他的目光,不明所以。 郁齐书嘴角一斜,盯着她的眼,掀开了自己的亵衣下摆。 芦花就看见了他同样没几两肉的腰腹,凹着,皮贴着骨,显出了胯骨的形状,目光不自禁逡巡。 他一身白皮,可惜是病态的,没有血色。被子先前掀开了一半,此时正好挡着要害,有一只白生生的手捏着被角又要再掀开些,她呆了一呆,才迟钝地提着热水桶逃也是地钻出了帐子。 郁齐书暗吁了口气,掀开被子、亵衣,自己拿着帕子将脖子、胸膛、腰腹……半身都擦洗了一遍。 擦洗完毕,春燕送来了熬好的汤药。 不知道怎么了,只要芦花在屋里,春燕就很少进屋来。 不进来也好,芦花总觉得三个人待一屋里,有一种奇奇怪怪的叫她窒息的感觉。 黑乎乎的一大碗,一日五次。 因为纱布不能拆,药物无法外敷,郁齐书只能喝药养伤,次数就有些多。 芦花挺心疼:“喝这么多,你这还不如直接泡药罐子里呢。” 郁齐书没说话,他半仰起身,没耐心叫芦花一口口喂,就这么就着芦花的手,将满满一碗汤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清箫从旁递上来几颗蜜饯,芦花全部塞进郁齐书嘴里,起身自个儿也去洗漱了。 她赶时间要去给婆婆请安。 芦花在郁家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五更她本起不来,不过郁齐书早上要解决生理问题,他自有法子弄醒她。 芦花原本怕自己睡得沉听不到他喊,就给他在床边搁了个倒扣的木盆以及一个木槌,叫他想如厕了时就用木槌敲打盆底。 记得当时郁齐书听了她这个主意,瞄她一眼,说:“你何不将木榻搬到我床边来,我敲你这颗榆木脑袋更管用?” 芦花一想,眼睛亮了:“对哦,这样子我绝对一敲就醒。”然后呼哧嘿哟地开始搬动木榻。 郁齐书望天无语。 此后每天芦花还真就不辞辛劳地将木榻搬来搬去,白天搁在轩窗下面,晚上搁在床边。幔帐拉开搭在木榻外沿,将一床一榻围在同一个世界里。床上的郁齐书一伸手,就能摸到床底木榻上的她。 芦花白天学规矩,时常站半天,回来精疲力竭,又没什么压力,一上榻,精神是放松的,所以夜夜睡得香甜无比。她不知道,晚上入梦后,有人就努力侧过身来,俯视着她的睡颜失了眠。 也是因此,郁齐书才晓得她的睡相多么差。 被褥被她踢到地上是常有的事儿,她竟然能从木榻的这一头滚到那一头。 有时候他一觉惊醒过来,本能地翻身去看芦花,就会发现她并不在榻上,而是滚到了帐子外面,人在地上好好地还在继续睡觉呢。 郁齐书原本打算叫她还是爬到床上来同自己一起睡的念头绝了,他近来暗自在努力养伤,谨遵医嘱,该喝的药一滴不剩,心平气和,指望腿上的禁锢能早日去除。若是二人同睡,叫芦花这么睡梦中踢弹自己几回,前功尽弃。转天,郁齐书叫管家周保再去找了张木榻来,两张拼到一起。 这下子她再怎么滚也滚不到地上了。 来了个脸生的丫头来传话:“大少奶奶,夫人说今儿你不必到她房中请安,直接去前院堂屋里等着她。” 第76章 近来府中新添了下人, 多了五六张生面孔,大都是小丫头。 小丫头好,做事情谨小慎微, 对谁都恭恭敬敬的, 更不会仗着老资格说三道四。 说起来, 芦花几日前就在奇怪王婆子刘婆子几个竟然没怎么来她跟前呱噪了。她自然乐得轻松自在, 不过院儿里少了那几个,却也冷清了许多。 芦花坐在梳妆台前盘髻,想起来就吐槽说:“你不过才躺床上个把月吧, 她们就这样待你。人走茶凉虽是人之常情, 可这换人换热茶,动作忒也快了些。” 嫁了人的女人要把头发盘起来以示告别少女时代。出嫁那日, 刘桂香教她绾过最时兴的桃心髻--将所有头发捏成一个扁圆的髻子盘在头顶, 用银丝挽结固定住,然后在髻顶插几朵花,或者饰以珠翠钗簪等物。 郁齐书没接这话茬儿, 看芦花盘髻看得津津有味。 她一头浓厚情丝, 丝滑有光泽,绾来绾去,总会有那么几缕调皮的发丝不愿被缠在头顶, 垂在颈后或是落在脸颊,风情万种的。 芦花不耐烦了,看时辰不早,就这么着。 此时天色微明, 芦花顶着微乱的发型去将窗子半推开, 借着天光到墙角柜子里翻新衣服出来穿。 她也没期待郁齐书听了自己的话后会说点啥, 她就像跟自己唠嗑儿一样, 嘴里说个不停,所以转眼她就开始替郁家不值了:“你看哦,如今这院里头有什么事情,我基本上都吩咐的清箫去做。那几个大娘,她们每天就是来给你洗洗衣裳被面,煮饭送饭,再就是做一下这院子里的清洁卫生便就无事可做了。有时候洗衣服打扫卫生还都是使唤清箫去做的,欺负他一脸老实憨厚相,做事情勤快又不多话么?这院子不大,讲真,倒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郁齐书似乎轻笑了下,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芦花扭头问他:“你们家一个月给清箫多少月钱?” “甭管原来给他多少月钱,你想给他添就添,直接给管家说,但几个大娘还得留着。”郁齐书漫不经心道,“我瞧她们洗衣服洗得还算干净,哪天再有必要了,我还要叫她们把我这屋里的全都翻洗一回。若想给出去的那几两银子给得舒心,天天换天天洗也无不可。” “……” 他的没来由这么一番霸道言论,芦花将郁齐书呆看一阵,火花一闪,先前脑子里那件不甚明了的事突然就明朗化了。 她想起了那天回来的时候院子里晾得满满当当的床单被褥。 不声不响的,哥这是在替她出气么? 芦花左看右看郁齐书,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早不洗晚不洗,偏那天他叫大娘们洗了那么多。 但是芦花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在当时就出言护她? 你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中,回应一定要及时吗? 如果不及时,她人已经走远了,有可能永远也看不到他的心意了。 芦花却不知道郁齐书内心复杂又纠结的心思。 郁齐书不敢承诺她什么,也不敢做任何保证,因为他不知道芦花能坚持多久。 一朝被蛇咬,芦花在他眼里已是个不确定。 小两口儿(种田) 第50节 如果她离开了,他还得让下人服侍自己。用熟练了的几个婆子,自然要比新手强。所以那天全程,郁齐书什么都没说。 可是他又怀揣着一点希望,希望芦花能坚持下来。这坚持的过程,他觉得她一定要经受住许多考验才行,不能像菟丝花攀附他,这于她有害。 依着对芦花的了解,他心里当然很清楚就她这性子、这阅历,自是连这屋里的下人都镇不住的。但镇不住,也得试试,做做样子,历练一番也是必要的。 他一直都把自己的内心看得很清楚,他明白自己想要拥有芦花,真正地拥有她,得到这少年时的梦想,他要靠自己,母亲的强买强卖只是暂时的,待他好了能下床了,那才是他和芦花真正的开始。可是在这之前,芦花得学会自己坚强些,他现在的状况实在是有心而无力。 护得了一时,也护不了许久。他下不了床,她却需要出门去,而他没办法做到亦步亦趋地护她。 再者说,即使他伤好了,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想要在郁家这个大家庭里重新挣得一席之地,她需要陪他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正是这些纷繁的因素,才使得那天,郁齐书选择了缄口不语,他要芦花自己应对,自己解决。 但无论是不是那么回事,芦花的嘴角止不住上扬,转过头去翻着衣柜又絮叨了些其他事情,主要是抱怨张妈对她的严苛。郁齐书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间或提醒她:“注意时辰,小心去晚了,娘罚你堂前跪着。” 芦花只当他唬自己,说:“就这么点小事她就罚我下跪,婆婆哪会那么小鸡肚肠?” “呵。” 两个人说着话,都是家常,很温馨。 郁齐书十分了解芦花,给她点颜色就能开染坊。 他近日对她的态度好了些,她就完全当两人之间曾是前男友前女友这事情不存在似的,开始时对他的小心翼翼和惧怕已经消失得没影儿了,她带着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该抱怨抱怨,该嘚啵嘚啵,嘴里说个不停,哔哔叨叨。 郁齐书有一瞬间觉得他和芦花之间像是老夫老妻。 但想,小时候就认识她了,其实纠缠半生了,可不算是老夫老妻了么? 芦花忽然又转过身来,提着一件齐胸的襦裙比在自己身上,笑着问他:“你说我今天穿这件好看吗?” 米白色的绣花上襦,搭配桃红色的马面裙,飘逸若仙,遮肉显瘦又显高挑,芦花将裙子贴在身上比来比去,爱不释手。 她脸上全是笑意,目中有光,看得出很喜欢这身裙子。 郁齐书真不想扫她的兴致,但是他也十分了解自己的母亲。 芦花走出这院,要出去见人。穿得不好,丢的是大房的面子。所以昨儿个,冯慧茹带着张妈亲自给她送来了赶制的几套衣裙,都是好料子做的,件件华丽又富贵。 冯慧茹见着儿子,惊喜于他的气色不错,然后伏在他身上伤伤心心地又是大哭了一场也是必然的。 就在那时候,站在床边伺候的芦花突然说话了。事后想,这白痴妞儿其实也是好心好意,真没别的意思。 当时她说:“婆婆,您快别哭了。怀了孕的人,情绪不易大动,何况您又是高龄孕妇,这样很容易导致流产的。” 把郁齐书和冯慧茹都听得一愕。 郁齐书有一瞬间的怔忪,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好了错愕神色,面色如常。可冯慧茹却拉不下脸面,她迅速止了哭,同他含糊其辞地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于芦花所说之事也没个只言片语的解释。想来,她尚未做好准备将这件事情告诉他。 郁齐书自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母亲的肚子尚未显怀,可见怀孕的时日不多,大概率就是在自己出事之前。本来是一件高兴事,碰上他闯了大祸,惹得父亲发了雷霆之怒,母亲更加不敢声张了。 如此,也就怪不得母亲未告诉他。 不告诉自己,想来也是怕他多心吧。 多心什么呢? 如果母亲怀的是个弟弟也好,她常常哭诉她命苦,他不孝,正好,有了弟弟,母亲可以放心了,没了他,自也有了儿子为她养老了。 一无所知的,只有芦花。 郁齐书见她当着母亲和张妈的面收下衣服的时候倒是淡定得很,母亲一走,房门一关,她人开心得一蹦三尺高,然后手脚麻利地脱了身上不合身的衣裤,压根儿就没瞧到冯慧茹临走时眼底蓄积的风暴,也全然忘了床上还躺着个他。还待再扯肚兜时,他忍不住了,红着脸猛咳嗽,才叫芦花惊觉出屋里另外有人呢。 她红了脸,粉白的脸颊艳若桃李,随后哈哈一笑,跑去了床侧,隔绝了他的视线,但还画蛇添足地拉上布帘子,就在里头足足试穿了一个上午。 郁齐书叫自己的视线努力往别处晃。 因为对面床头帐子上就映着她的玲珑剪影,说了,这幔帐是湖纱做的,轻薄且透,芦花根本没察觉,郁齐书也不好再出言提醒她了。以为侧着脸不去看就没事了,结果,就见到她隔一会儿往外头扔一条衣裙,隔一会儿扔一条出来。 桌子椅子上摇摇欲坠挂的,全是她扔出来的衣裙---她把母亲给她做的衣裙全试穿了个遍。 后来芦花出来收拾,郁齐书听到她抱怨道:“你的房间太小了,缺个更衣室,哥。” 耳听着对面帐子后头芦花哼唧歌儿,一种久违的感觉像陈年佳酿,叫郁齐书醉得嘴角微弯,呆呆地望着帐顶,也出神了一上午。 郁齐书自是不会把事实真相说给芦花听,只语气中肯地给出似是而非的建议:“母亲不太喜欢别人在她面前穿得艳丽,那样会比过她。你先去给她请安,回头再换上这身你喜欢的裙子。” 说她穿得艳丽,不够端庄---娘多半会以此为借口狠狠训斥她,以发泄对昨日她口无遮拦的不满。 “哦。”芦花撇嘴,抬眼冲他笑了下,说:“我知道,女人天生都嫉妒别人比自己美,甭管她多大年纪的。”然后另挑了一套裙子,再跑去布帘子后面,快速将身上的衣服剥了,换上了那一套水绿色的袄裙。 她咕哝着“搞得好正式,怎么到堂屋去请安?”方才打着哈欠出了门。 第77章 谁第一个在府中传播芦花的流言, 已不可考。 厨房里几个婆子说是听门房说的,门房说是听打更的说的,打更的说是听采买的说的……, 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厨房。 最后, 推了个入府不久的烧火婆子出来。 “就是新请的烧火婆子讲的!”个个都那么肯定了。 烧火婆子被叫来。 厅里的气氛跟官老爷开堂问案一般凝重、压抑。 老太婆拽着补巴衣服的下摆, 很紧张:“依稀记得, 好像是,是……是刘姐姐还是哪位姐姐问起我大少奶奶在村里的人缘……其实我一回也没见过大少奶奶,但是听说了她是从王婆子家出来的……王婆子一家人在俺们村出了名的嚣张跋扈, 而且她同她丈夫潘老汉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牙公牙婆---这可不是俺编排的, 夫人您可以顺便找个牛家村人来问,绝对属实。他们家干坏事, 大伙儿都盯着呢, 也怕受牵连,万一有个不对劲儿,我们肯定报官的。所以, 村里头都晓得她那宝贝孙子的新媳妇儿就是外乡骗来的……虽然没有真凭实据, 可是有人见过,说是长得俊俏极了,一看就是外乡人。夫人您想想, 那么俊的姑娘谁愿意嫁给一个痴肥的病秧子啊?王婆子的孙子不但长得肥头大耳,还有羊癫疯呢,发起病来吓死个人,所以她的孙儿媳妇肯定是她拐来的---她儿媳妇也是拐来的, 不信您可以去问刘桂香……哦哦, 那刘桂香就是王婆子的儿媳妇, 被打老实了, 刚来的时候她天天想逃跑……人在做天在看呐,报应不爽,王婆子的儿子瘫了,孙子也死在了洞房里,后来……俺们也不知道她那孙儿媳妇后来怎生处置的,就是大伙儿都那样猜……毕竟,大少奶奶那么巧就是从王婆子家出来的……大少奶奶肯定长得好,才能被大少爷看上,娶来做媳妇儿……” 烧火婆子虽然讲得结结巴巴,扯东扯西,讲到最后,声若蚊呐,眼神儿躲闪,像是十分惧怕说出真相似的,但是前面那么一大篇,众人都是听明白了的。 冯慧茹扶着额头将人挥退了,周保双腿一软跪在她脚下,啪啪地自扇耳光,一壁沉痛地自责道:“夫人,都是我的错!请您打我骂我吧,是我没把事情办妥当,叫郁家蒙受了奇耻大辱。” 张玉凤也跪在一旁,急得抹眼泪,“小姐,老奴也有错,只看人长得好,却没有打听清楚她的身世来历。” “不关你们的事,”冯慧茹气得心口疼,“是我脑袋被驴踢了,竟然将我儿子这事儿交给李小莲的人来办!” “哼,一定是李小莲那臭狐狸精出的主意,她就想看我的笑话!我儿都那样了,她竟然往火上浇油,好歹毒的妇人!” “我怎么能这么蠢呢?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张玉凤和周保劝也不是,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恨自己没有火眼金睛,瞧出那大少奶奶的真身来。 春燕掀帘子进屋来,附耳给冯慧茹说大少夫人来请安了。 冯慧茹一拍桌子,怒目道:“玉凤你去,叫她堂前好生跪着,待我亲自审问她!” 先招来李进忠对质。 李进忠百般狡赖:“大夫人,您要说我故意害大房怎么可能呢?您想想,外面人都说的是郁家郁家,可不是说的大房。我对郁家忠心耿耿,我也算是半个郁家人,我称老爷可称呼得上一句“妹夫”呢。所以,如果郁家的名声有损,那我跟我表妹小莲出门也抬不起头啊。” “大夫人,您千万别偏听偏信。我在牛家村这么多年,哪家哪户什么样人我都一清二楚。那潘家老头儿和老婆子是村里出了名的会做事,一家子都是村子里的大能人。您听说过这老话吧?穷山恶水出刁民。咱牛家村虽不至于穷得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但是村里头真正会识字的没几个,人还懒,成天不思量怎么把庄稼种好,收成多点,多挣些家业,偏就爱嚼舌根,都是闲出来的!他们最看不得哪家富裕了,盯着人打胡乱说,什么都编排得出来,真恨不能用口水就把人淹死喽!” “嫉妒!嫉妒!归根究底,他们这就是仇富心理,嫉妒啊!” “不说潘家潘仁贵和王婆子老两口,就是我,因为妹夫和大夫人您照顾我,我这些年日子过得还可以。也因此,我李家七八口人,没少受村里人的白眼儿和排挤。这些人,唉,穷鬼,指望编排别人家的坏话就能让自己富裕起来么?嘿,我咒他们穷一辈子!” 李进忠怒容满面,愤愤不平,双手都握成了拳头,看模样好似受了奇耻大辱而气恼至极。 冯慧茹京城里生,京城里长的高门大小姐,乡下地方什么风土人情,都只是听说,没真正见识过。听李进忠一顿情绪激昂的辩白,她半信半疑,不自觉拿眼去瞄张玉凤,想她能给自己拿个主意。 张玉凤是她少女时代就买进家来伺候她的丫头,她都没见识过,张玉凤长于郁家,又如何能辨别李进忠话里的真假? 张妈为难地暗暗冲冯慧茹摇了摇头。 冯慧茹脸色阴沉,冲李进忠厌烦地挥挥手,“你且退下吧,日后我再找你算账。” 李进忠面上诚惶诚恐,出了门,瞥到周围没人注意他,就折到二房院里去了。 赶紧找他表妹李小莲对好口供,只要郁泓不生气,他李进忠还能巴着郁家吃香的喝辣的。 冯慧茹一番思索,很快拍板。 “事已至此,趁着老爷出去访友散心,赶紧将人打发了的好。省得他回来听说了,又一顿好骂。这家里已经够乱的了。” “算算日子,那瘟神太监常余庆应该已经向皇上交了差事,这厢齐书又已起死回生,她的作用已经没有了。不过就是买来冲喜的丫头,来历不清不楚,容易打发。是退婚也好,还是发卖也好,两手准备。” “事情越快办妥越好。吩咐下去,各房各处都要守口如瓶,不可以叫老爷提前知道了,影响他游玩的心情。” 第78章 周保和张妈领了冯慧茹的令, 即刻出府,低调地去了潘仁贵家商讨退婚事宜。 冯慧茹希望潘家主动退婚,一来不欲张扬, 指望像接芦花入府那样再悄没声儿地将人送走, 避免节外生枝;二来, 明面上就全是潘家的错了, 郁家只是受了蒙骗---事实也的确如此。届时郁泓访友归来,她就有了理由推卸责任,说潘家见事迹败露, 自己主动请求退婚, 她顺势而为。这样一来,齐书那里也好交代。 但, 王婆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那双带毒的利眼远远瞧见来人, 便就知道了目的。 周保客套地寒暄已毕,才起了个话头,她就嗤的一声冷笑, 直接开门见山一口回绝道:“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人都进了你们郁家的门儿了, 还入了洞房破了身,这都十来天了吧,说不定肚子里的种都有了, 想退货?那可没门儿。回去给你家主子讲,你们将她抬走的那一刻起,她便活是你们郁家的人,死是你们郁家的鬼了!” 不能退。 坚决不可能退。 退了人, 她收入囊中的一千两银子得如数吐回去。 一千两啊, 这可是她人口贩卖生涯中最大的数目! 再则, 本就是个二手货, 又嫁过郁家这种高门大户的人家,十里八乡都知道了,想遮掩也遮掩不了。虽然货好,但退回来绝对再卖不起价钱了。就算把人弄远些去脱手没问题,但试问,她哪里还能找到郁家这种冤大头呢? 周保和张妈完全不知道李进忠同王婆子之间达成的是交易而非给付的聘礼,听了王婆子这番强势的话,一时无措。 张玉凤猛给周保使眼色,叫他拿出气势来镇住这婆子。 郁家靠科举发家,周保是郁府管家,他也是个读书人。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面对这种乡下泼妇束手无策,又暗自觉得是自己这方理亏。 毕竟当日他是亲自来看过人的,自己的疏漏,也不能全怪潘家刻意隐瞒。且连下棋都讲究个落子无悔,何况是活生生的人?上了花轿拜了高堂,还入了洞房,还一起生活了这些天,这会儿叫人退婚?不止潘家觉得丢尽了人,就是大少奶奶她,以后可叫她咋活哩?唉--- 可是这事儿难办还得办! 周保心下为难至极,唯有好言好语:“王大姐,这件事情双方都有错,若非你们不欺骗我们,我们也不可能退婚啊。夫人说了,聘金她也不要求拿回去了,只要你们前来摁个手印儿将人领走……” 王婆子登时高度警觉起来,睨着周保:“你们还想要回聘金?” “不不,你听清楚我说的话啊,也请听我把话讲完啊。我分明说的是聘金我们不要了,你只管来郁家签下退婚书,将人领走即可。” 小两口儿(种田) 第51节 “是吗?天底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事?”王婆子已压根儿不信了,唯恐对方要求返还聘金,疾言厉色道:“哼,欺负我们庄稼人老实吗?我知道你们当官的精明得很,只怕肚子里打的主意是一等我们把人领走了就反咬一口!” “哎呀,王大娘,你实在是多虑了!”周保哭笑不得,“郁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可能干出这种言而无信之事?大家按照程序退婚,白纸黑字签字画押。就是闹进衙门,只要凭据在,该怎么判定就怎么判定。” “别介!我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还知道官官相护这四个字,反正我们是坚决不得退婚的!” 王婆子油盐不进,周保无奈,张目四顾:“那,可否请你家儿媳妇出来说话?我家大少奶奶是她的远房亲戚,我想……” “甭想!”王婆子蛮横地截住他的话,“你们实在不想要她,那你们可以打杀发卖了啊。反正都是你郁家的人了,与我潘家不相干,她任凭郁家处置。” 张妈急了,冷语道:“她是明媒正娶来的,随便打杀发卖了,我们还怕你们到时候以此为借口来找我们要人呢!” 王婆子得意一笑,“既如此,那就都拉倒吧。” “……”张玉凤同周保相视一眼,目中都是莫可奈何之色。 先前已经给夫人办砸了事情,这回想将功折过的心情很焦灼。 想了想,张玉凤软语道:“当时娶她过门不过是给我家大少爷冲喜的,又没入过洞房,退婚之事有何不可?夫人都只当买了丫头入府照顾儿子,谁都没拿她当儿媳、当妻子看待。你们是她的亲戚,也不好眼睁睁看着她在郁家吃苦吧?” 王婆子乜斜着她,要笑不笑地问道:“你说洞房没入就没入?” “……”张玉凤张口结舌。 她断然不敢回一句“可以验身”的话。 既已知了芦花是寡妇再嫁,焉知她是否还是完璧之身?倘若提半个验身二字,说不定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王婆子见状,更加得意,开始赶人走:“晦气,大清早的,你们跑我家来说这种糟心事情,纯粹不让我家好过!” 她不想再啰嗦,抓起门旁的扫帚打扫起屋子来,故意搞得满屋子尘土飞扬。 周保同张玉凤两个掩鼻抬脚避让她,一步步就被王婆子扫地出门了。 张玉凤气恨不过,发怒道:“牛家村的人都知道你将自家寡孙媳当做远房亲戚嫁到郁家来,你这是欺骗!” 王婆子叉腰大笑,“那你们到官府去告我们啊,看这丑事张扬了出去,谁有脸没脸!” 泼妇才不在乎脸面呢。 而郁家要脸。 冯慧茹正是想要挽回点面子,才要潘家出面自承过错,主动退婚。 周保和张玉凤只得悻悻而回。 要求潘家退婚的想法落空,冯慧茹就想简单粗暴地直接将人发卖了事,眼不见为净,她吩咐周保去找个可靠的牙婆到府里来。 但是,二房李小莲那边得了李进忠的讯息,一早就交代了丫头婆子们些为她死死盯着大房这边的风吹草动。 周保和张玉凤无功而返,李小莲笑得岔气。 得知冯慧茹想将芦花卖掉,“她想得倒美!”立刻闻风而动。 “姐姐,你好糊涂啊。” 李小莲不请自来。 “芦花是齐书明媒正娶的妻子,既不是妾也不是外宅,更不是个通房丫头,哪里是说卖就能卖得的?” 第79章 冯慧茹胳膊肘随意搭在桌面上, 遮挡处,长指甲掐进了掌心里。 李小莲此时过来,明摆着做搅屎棍的, 冯氏真恨不能当场咬下她一块肉来, 可面上还得佯装云淡风轻, “怎么就卖不得了?当初接她入府就是做做样子, 为的是打发常太监罢了。” “是的,姐姐,是这么个情况没错啦。”李小莲拿起手绢擦嘴, 掩住了嘴角讽刺的笑意, “可芦花是咱们用花轿抬进家门的,也拜了堂……咳, 拜堂这事儿就不多说了, 那是齐碗代替的她哥哥假凤虚凰,做不得数……” “自然做不得数,我刚才不都说了是做给常太监看的吗?”冯慧茹瞭了眼对面的李小莲, “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 呵, 她李小莲今日纯粹就是过来看笑话的,所以故意絮絮叨叨,扯东拉西, 迟迟不走,怎么能气着冯慧茹就怎么气她! “这前面儿做做样子,都说得过去,应付常余庆嘛, 可---”她放开手绢, 望定冯氏道:“要紧的是, 冯姐姐, 当初咱们同潘家签的是婚书而不是卖身契啊!” 不知李小莲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冯慧茹拧眉,不动声色诘问道:“那又怎样?” “我听表哥说,王婆子是个很厉害精明的女人。你们今天上门这一趟,已叫她知道了郁家想退了芦花的心思。”李小莲说着,柳眉逐渐深锁,几根手指绞着锦帕,一脸忧虑之态:“潘家有婚书在手,如果你将芦花发卖了,我就怕日后王婆子会找上门来要人啊。” 你还有脸提李进忠? 冯慧茹看向李小莲的目光要吃人:“难道我还怕她吗?” “哎呀,你当然不怕啦。可是,郁家乃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啊,那潘家一家子都是不要脸的腌臜货色,如果我们被这种人攀咬上,那真正才是个大麻烦呢。” 看冯慧茹端着姿态沉默不语,李小莲低头掩嘴轻咳,嘴角的笑意抑制不住:“其实,我也听说了芦花是潘家拐来的外地人,进郁家时她来牛家村也没几天。你实在不喜她,平日少叫她到你房中请安,她不在你跟前晃悠露脸就是了,省得你看着心塞。芦花长得不错,性子又好,看起来齐书也很喜欢她呢。你就当她是齐书的通房丫头就好了呀,干嘛非得将人赶出府去?” 偷偷觑了眼冯慧茹,她脸色越来越难看。 旁边伺候的张妈急得暗瞪了自己好几眼,大有要代主赶客的意思。 李小莲十分得意,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矫揉造作一抹云鬓,又道:“姐姐,我还听我表哥说了,潘家那个孙子是自己发病死的,他有羊癫疯。芦花的确是给王婆子的孙儿做过媳妇的,可她孙子在洞房那晚突然发病死了,好事未成,芦花还是黄花闺女呢,她又没有父兄管束、姐妹拖累……” 说得正起劲儿,哗啦! 李小莲惊了一跳,转眼看去。 冯慧茹忽然抬手将茶盏撩翻,茶叶茶水糊了一桌,水流滴答地往青砖地板上打。 大房已怄得气血翻涌,冲她怒目道:“进了洞房的女子,就算没破身,郁家又怎么能接受?这事儿没落到你儿子头上,你当然会这么大度地说!” “姐姐,你说的这就是气话了不是?”李小莲终于噗呲一下笑出声来,瞄着对面桌的冯慧茹,神情逐渐严肃,“撇开这个不讲了吧,咱们只说郁家今时不同往日了。姐姐,这也是咱们两姐妹关起门来说话。我直白地讲,就郁家现在的情况,本来就要夹着尾巴做人的,如果因着芦花一事儿被潘家咬上,势必会闹将起来,再度把郁家摆到了明面儿上。老爷说是出去访友散心,可你我都该知道他其实暗暗在外面东奔西走,图谋回京一事呢。你瞧这破地方,是老爷愿意长久待下去的么?” 冯慧茹面色一僵。 大房气急败坏,亲眼见到了,李小莲心满意足,找了个由头终于走了。 张妈代自家小姐送人出去,见人走远了,立刻严厉叮嘱看门丫头不可再放任何人进院来。回身关紧了房门,担忧地同冯慧茹道:“早上去跟王婆子谈判的时候,听那婆娘的口气,真是有可能逮着机会跑上门来大吵大闹呢。” 冯慧茹听得眉头打结,太阳穴突突地跳:“真是倒了大霉,怎么就遇上了那样的混人?” “唉,做人牙婆子的,就图一个钱字。小姐,咱们真要是把大少夫人发卖了,她手持婚书肯定伺机来闹。那样的人,绝对会可劲儿地讹钱!” “可不是吗?哎,闯鬼了才会沾上这么个大麻烦。”冯慧茹揉着抽疼的额头,“要是不知道她是寡妇再嫁,留着也就留着了,就当给齐书做个通房丫头。可偏偏现在知道了,即使她没破身,但是名声好难听嘛。” 听了李小莲那番话,张玉凤已动摇。再听冯慧茹这话,暗忖好像这件事情也不是非做不可,遂犹豫道:“小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冯慧茹放开手看着她,不解其意。 张妈鼓足勇气道:“如果我们不赶走大少奶奶,那潘家婆子不就也没闹头了不是吗?” “那怎么行?!”冯慧茹瞋目,“你没瞧到刚才李小莲那副嘚瑟的嘴脸?她竟然跑上门来看我的笑话!如果还留着那小妖精,那我不是得天天会被李小莲当笑话看?我会怄死的!” “那,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倒也不是没办法了。哼,不就是签的是婚书么?简单,我叫齐书写封休书就好了!” “这---”张玉凤再度迟疑起来,“大少爷他可愿意?这些日子咱们都有目共睹的,大少爷似乎对大少夫人动了心了呀。刚才我出去送二夫人,看门的丫头还跟说清箫来找过人了,肯定是少爷吩咐他来的。 冯慧茹听罢,一脸颓败,“我自然是看出来齐书喜欢那小妖精的,也担心这,所以才在一开始就想来个先斩后奏,指望潘家赶紧来人将她悄悄领走。唉---,卖是不能再卖,打草惊蛇了,只好走休妻这条路。” “走吧,这就去试试吧。”冯慧茹起身,“我好好给他说,但愿那孩子能听我这娘亲的话。” 张妈忙过去搀着她,往郁齐书所住那兰苑去。 第80章 “凭什么不放她走?又不是关了禁闭。学规矩还能不让人吃饭了?这又是什么规矩?谁制定的?” “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姐姐们守在院子门口,不但不给俺向张大娘递话,连院门儿都不让我进……” “一问三不知, 蠢!” “大少爷……”清箫委屈。 “你再去叫人回。”郁齐书恨铁不成钢, “如果这次大少奶奶再叫不回来, 那你也甭回来了!” 郁齐书正在屋里发脾气。 芦花早上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 早饭没回来吃不说,眼看午饭点儿也过了,这都晌午了, 他不得不叫清箫去张妈那里要人, 却被那边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清箫连芦花人都没见着。 清箫只得苦命地出了房间, 还没出院儿, 迎面就碰上了冯慧茹同张妈相携而来,后头远远地跟着个勾着头的小媳妇,那不正是自家少爷左盼右盼的大少奶奶么?顿时欢喜无限地将人往屋里带。 郁齐书还不知道外面已经“热闹”翻天了。 他这兰苑平时基本没人来, 府中的下人都奇怪地避而远之。清箫又日常守着他, 没空出去听闲话。清箫老实憨厚,他也不爱同人说闲话,传播流言蜚语。 清箫离开后, 郁齐书在床上辗转,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绪不宁。 一头猜测肯定是芦花不像话,规矩没学扎实,这一次叫张妈真的彻底生气了, 怀疑她是挨饿受罚来着。 一头, 又窝火。 芦花再怎么着学不好规矩, 也不能不放她回来吃饭啊。张玉凤仗着同母亲情同姐妹的关系, 也敢这么怠慢自己了么?芦花可是我的人! “我就算是瘫了,想欺负她,也得是我允许……” “大少爷,大少奶奶回来了!”清箫吱嘎一声推开门,喜滋滋道:“夫人也来看您来了。” 冯慧茹跨进屋来:“齐书---” “娘,您来了?” 郁齐书的目光越过冯慧茹和张玉凤,早瞧见了门口有一道水绿色的身影闪过。 那是芦花早上出门时候穿的那一身齐胸襦裙,还是他提议的穿那条颜色雅致的裙子。 再度恨铁不成钢—-你在外头作怪什么呢?干嘛不进屋来? 冯慧茹侧首,朝张玉凤使了个眼色。 张妈回身,和颜悦色地对清箫道:“你去大厨房看看我叫灶上给大少爷熬的香梨银耳汤熬好了没?若是还没熬好,你就守着熬好了再端过来。” 大少爷一向喝参汤补身子,这还没立秋呢,干嘛喝这润肺去燥的香梨银耳汤? 清箫愣愣地看了看郁齐书,应声离开。 小两口儿(种田) 第52节 郁齐书微微诧异。 母亲明显是在支开清箫,这怪异的行为……他又不动声色地往门口扫了一眼。 似乎出了事情,还是事关芦花的。 他决定不言不语,静等着。 张妈给冯慧茹在床边放了张凳子,冯慧茹板着脸孔端坐下来,冲门口剜了一眼。 郁齐书已瞧到,心中一紧。 但想,芦花小时候就调皮捣蛋,常惹得她妈妈暴跳如雷,连自己这样好脾气的人也能给她气得没脾气。母亲从没见识过这种姑娘,想来她肯定也是恼火非常,才会亲自走这一趟来告状,不免心中哭笑不得。 却不想母亲一开口,竟带给他一道晴天霹雳。 “她是寡妇再嫁?!”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小仙女们,娃儿要开学了,所以这几天更得少了点,督促孩子补暑假作业呢,鸡飞狗跳中(捂脸)。等到开学后,这文就会更得快啦。么么哒,谢谢一直追到这一章的所有小可爱大可爱们! 第81章 芦花踯躅在门口不敢进去。 她在冯慧茹那里跪了一上午, 跪得双腿麻木,没了知觉。此时膝盖上的痛楚渐渐回笼,一阵阵抽疼。僵硬的双腿也软得打颤, 不得已扶着墙, 真怕下一刻就跪到地上去。 她脑子里乱得很, 觉得应该要想很多, 想怎么同郁齐书说,又说什么,他又会说什么……可是完全猜不到齐书的反应, 一团浆糊, 便什么也思考不了。 她没想到自己之前在潘家的经历带给冯慧茹这么大的冲击,好像她犯了弥天大罪, 不可饶恕。早上她甚至还没见到婆婆, 张妈出来直接就叫她在院子里跪着思过,一上午她都在思考---思什么过? 只看到院儿里进进出出丫头、婆子还有李进忠,个个神情凝重而奇怪, 都偷眼看她, 却避而远之。 她也是直到回来的前一刻,才明白了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婆婆既这样在意,那想必身为丈夫的齐书更加难以忍受。 芦花不敢想象郁齐书得知了这个事情后的反应, 她胆小地躲在门外不敢见他。 却由不得她。 张妈不知何时出来了,叫她进屋去。 芦花回过神来,听清楚了那话,登时就像兔子似的一蹦转身, 想跑。 张妈眼疾手快, 伸手抓着了她的胳膊, 铁钳子似的手劲儿, 将她往屋里拖。芦花本能地挣扎,然后就听到看冯慧茹在里面厉声喝道:“你赶紧给我滚进来!” “……”芦花停止了挣扎,像一抹游魂一样被张妈抓着胳膊轻易地拖了进来,一直拖到了郁齐书的床边,一摔在地。 跪地求饶这种事情她从未做过,也做不来。芦花满脸通红,连忙自地上爬起来。站直身体一抬头,就看见了床上的人,顿时面如死灰。 郁齐书正望着她,他面无表情,双眼似幽邃的深潭看不到底,但是目光寒凉,像利剑一样刺过来,芦花只觉胸口倏地钝痛,痛不可抑,她呼吸不上了,一瞬间便泪水糊花了双眼。 冯慧茹抬手点着她的额头道:“如实跟我儿子说清楚,不得撒谎!若是有半个谎字,你掂量掂量你这副小身板能不能承受后果!” 芦花立在床角,木呆呆地任由冯慧茹戳着自己脑袋,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滑落脸颊,一颗颗打在地上。 冯慧茹同张妈不知何时出去了,屋里只听得到自己压抑的哭声。许久,她才听见了郁齐书问她:“你真的已经嫁过人了?” “……” 他的声音没带任何感情的,毫无温度的。 芦花抬起头,看见郁齐书双目赤红。 因着他这句话,芦花已经止歇了泪水的眼再度如决堤的坝,涌出汩汩的热泪来。 她就是爱这样,犯了错,责问她的时候,她就哭给你看,一直哭。 但是她不回答,那就代表她默认了。 郁齐书的心在滴血,“那你……你还与他入了洞房?” “哥……” 芦花霎时捂住嘴巴呜呜地哭出了声。 郁齐书心如刀割,颤声低吼:“说话啊!” 没人看见的地方,他的双手抓着床单,手背上青筋直凸。 他不想只听到哭声,他要她的正面回答。 这个时候也不要喊我“哥”! 芦花哭得双肩抽搐,哽咽的:“嗯。” 就是这个“嗯”字,叫郁齐书全盘误会了,好像一个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他脑子里空白一片,已经再听不进任何声音了。 在芦花的概念里,入洞房就是进入洞房,表面意思。但是在郁齐书这里,却是“上了床”的意思。 芦花完全不知道两人的理解偏差,哥哥既叫她说话,她就呐呐地开始解释,“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洞房了,我双手双脚都被绑着从床上醒来的,我完全是懵的,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在干什么,只看到房间里红红的,窗子上贴了大红喜字,有个男人朝我欺过来……我吓坏了,又哭又喊,我使劲儿踢他……” 郁齐书在想,她五岁时候认识的她,他珍藏了十八年的宝,他没动她,他本来有机会,多的是机会,她也愿意,可是他没动她,就想有一天完完整整的、名正言顺的得到她。虽然后来她要分手,他仍然有机会,可是仍旧没动手,现在却叫个陌生男人夺了去。 他悔恨自己当初的不舍得。 又想,她回不去她那个世界了,她又已在这里破了身,不缠着他,不赖着他,她何以为生?? 这么一想,好像一切就豁然开朗了,一切的不理解都得到解释了,于是,不自觉的,他嘴里吐出了伤人的话:“所以,你委曲求全,不嫌弃我瘫了,还为我做那样腌臜的事情,不过是因为要靠着我在这里生活,是吗?你一切都是不得已的。” 芦花一惊:“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芦花登时哑口无言了。 对啊,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隐瞒?因为她没有去处,哥哥这里是她最好的归属。扪心自问,她真的就没有刻意隐瞒的想法么? 郁齐书闭上了眼,张口,疲倦道:“你出去吧。” “……” 因着这句话,芦花一瞬间彻底崩溃了。 自来到这世界的时候境遇就很不好,她每天处于恐慌中。但绝处逢生,竟然遇到哥哥,这是她最熟悉最可以依赖的人。本以为从此可以安然过日子了,可没高兴几天,兜头一盆冰凉的水泼下来。 芦花攒紧拳头,几乎是浑身颤抖地冲床上的人控诉:“郁齐书,你嫌弃我是寡妇?可是是我想做寡妇的吗?我一来这鬼地方,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绑在洞房里,挣扎几下,脸上便被狠狠甩了一耳光。你不知道那一巴掌有多重吗?我都被扇懵了,舌头也都磕出了血!再然后我就莫名其妙成了寡妇,他们说是我害死了丈夫!之后我就被关了起来,他们不给我饭吃,动不动就恐吓我要打断我的腿。我要是不上花轿嫁到你们家来,我可能不是饿死就是被打死了。你以为这样的经历,会是我愿意的吗?” 芦花看看已经背过身去的郁齐书。 他都不愿意再看她了…… 想着让他知道自己心里无尽的委屈和苦,但见郁齐书此时的态度,芦花彻底被击垮了。 看来,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没关系的,她一个现代人,在这思想落后的古代,还能混不下去?不可能的! 只要给她自由! 一咬牙,芦花硬气道:“哼,反正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嫌弃我嫁过一次,好,我也不是那么厚脸皮的人,我这就走!” 放完话,抬起手背狠狠抹干净脸上的泪水,便往外走。 郁齐书听到她语气不对劲儿,转过脸来,就看见她还真的正在拉房门要往外抢出,顿时抓着床沿试图半撑起身体来,气得直喘粗气:“你还发脾气是吗?我就问问你,你还冲我发脾气是吗?” 回应他的,是房门“嘭”的一声巨响,跑出去的芦花顺手将房门狠狠甩上了。 也不知道她听到没听到他说的话。 因为用力过度,下半身传来钻心的刺痛。 定然是快要愈合的笞伤重新被撕扯开了。 郁齐书只得松开手,人仰倒在枕头上,但手还是去抓着了床单,好承受住下身传来的那一阵阵胀胀的钝钝的痛楚,眼底是无尽悲哀地望着帐顶。 第82章 冯氏并张玉凤在院里听到屋里竟然吵了起来, 声音尖利,好似芦花的声音,顿觉十分不可思议。 “那小贱蹄子莫非还有脸跟齐书吵?” 忍不住要走近些听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只见房门一拉, 芦花哭着从里面冲了出来。 还冲冯氏和张妈跟前跑过去。 冯慧茹更加愕然, 忍不住冲芦花的背影喝问道:“你往哪儿跑?” 芦花已经跑到了院子门口, 捂着脸流着泪想,是啊,我能往哪儿跑? 她抬起泪眼张望四顾。 左手是个跨院, 右边还是跨院, 院儿连着院儿,墙接着墙, 长约百米的甬道尽头, 是另一处院子的垂花门。人家家大业大,就是在乡下地方,院子也多得离谱, 这就是所谓的高门深院。 芦花慢慢就站住了。 什么硬气, 什么勇气,什么决心,一下子统统在一瞬间化作云烟, 飘散了。 她可耻地想,跑出去,她可能连立锥之地都没有。郁家这么大,肯定好多房间空着, 多住她一个碍不着谁。赖在这儿, 做个丫头也好, 还有一口饱饭吃。 唔, 吃……她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好饿啊。 咕噜! 肚子跟她作对似的,竟然这时候发出了臊人的声响。 芦花越加迈不动腿了。 她像第一回 受了郁齐书的冷遇那样,在院门口找了块突出地面的石头,抱着双膝就蹲坐了下来,头脸都埋进膝盖里,像只可怜的鹌鹑。 冯慧茹疑惑地同张玉凤相视一眼,只觉莫名其妙,但没再管她。回身进屋,关上门,重新在郁齐书的床边坐了下来。 “你看,这事儿是真的吧?娘亲没有骗你啊。” 郁齐书望着帐顶沉默不语。 冯慧茹心道他定然一时无法接受,这冲击实在太大,连她都不可置信,竟然有人敢如此大胆地诓骗郁家。 小两口儿(种田) 第53节 冯慧茹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言细语道:“齐书,一切都怪娘当初不察,我会尽快为你重新娶上一门妻妾。至于杨芦花,这样的女人咱们家是万万留不得的。娘知道你肯定会有些舍不得,但是舍不得也得舍。所以,你尽快写封休书给她吧,咱们好赶紧把她赶出府去,以免郁家被人笑话。” 郁齐书微蹙着眉头转过脸来,有些错愕地道:“她是我的妻子,又不是丫鬟仆妇,怎么可以说赶走就赶走?” 冯慧茹脸现震惊:“她欺骗我们,以寡妇之身再嫁到我们家,不赶出去,那不是有辱门风?” “娘,无论她之前如何,但既然我已娶了她,我就要负责到底。” “齐书,你在说什么啊?她是嫁过人的,又不是黄花闺女了,你负什么责?”冯慧茹彻底给惊着了,想了想,保证道:“你放心,下次我一定好好看人,找个有经验的婆子验明正身,保证对方绝对是个身家清白的黄花闺女!” 郁齐书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算了吧,娘,我这样子就不要糟蹋黄花大闺女了。” 他扭开脸,重新望着虚空,目光黯淡而眼底毫无神采。 冯慧茹惊痛不已,“你什么样子?你就算是个傻子,那也是郁家的嫡长子!我看哪个敢轻看你!莫说一个黄花大闺女,就是十个八个黄花大闺女,只要你想要,母亲统统都给娶进门来!你爹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我就立刻带着你回京城去!我们找舅舅找姥爷去向皇上求情赦免你的罪,你还是做你的翰林院修撰你信不信?你姥爷是皇上的老师,我还不信皇上不卖他这个面子!走着瞧,到时候叫郁泓和其他几房全眼巴巴看着,还不得来巴结你我……” “娘,别说了。”郁齐书微微叹息,“就这样吧,我的事情,你别管了。” “别管了?”冯慧茹愣了愣,“齐书,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非她不可了?为什么呀?就凭着她长得好看吗?儿子,你是没见过美人还是……还是有什么特殊嗜好?……你喜欢寡妇?” “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郁齐书恼羞。 冯慧茹更急,“那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休了那个小寡妇啊?” 郁齐书烦躁无比:“娘,请你不要再寡妇寡妇的喊芦花了。我还没死,你喊她寡妇,不是在咒我死么?” 冯慧茹气得浑身颤抖,“齐书,她是嫁过一回的呀,她头前一个男人死在了洞房里……” “娘!”郁齐书几乎是低吼出声,“我不想再听到她从前的一切!” 张玉凤看母子俩快吵起来了,着急地从旁相劝:“小姐,千万小心你的身子……大少爷,夫人全是为了你好啊。你好好同她说话,别吵她呀。” “……”郁齐书无声叹气。 没想吵她。 冯慧茹也稳了稳情绪,却老泪纵横,固执己见道:“反正总之,你一定要休了她!” “……”郁齐书又默默叹了口气,考虑到母亲怀着身孕,不敢再正面顶撞她,转而迂回道:“休妻岂是那么随意的?按照本朝律法规定,必须是妻子犯了七出之罪,做丈夫的才可以理直气壮的休了她。” 七出之罪,即“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 冯慧茹一听,立刻道:“正好,她不孝顺婆婆,时常出言顶撞于我,合该休了她!” 郁齐书面无表情地回道:“芦花晨昏定省,是我每日亲自督促,并不觉得她有不敬婆婆的地方。” “齐书你!”冯慧茹气促,强硬道:“你每日待在房中,又怎么知道她来我这里向我请安的情况?我说她对我不敬,那就是不敬!” 郁齐书苦笑:“本朝律法还规定了‘三不去’,意即妻子就算犯了再大的错,丈夫也不能将其休掉。这三不去乃是:有所娶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娘,芦花的父母尽皆已经亡故,她也没有兄弟姐妹可以依靠,是孤身一人。若我休了她,她便无家可归了。” “……” 冯慧茹再也无计可施,只好离开。 但看见院门口蹲坐的芦花,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这么护着那小蹄子,如何得了?玉凤,不知为何我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会出问题。” 张妈信口应道:“是啊,明明长得不算很出挑,关键是嫁过人的,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对咱家少爷施了什么邪法,大少爷竟这么舍不得她。” 冯慧茹一把捉住张玉凤的臂膀,心惊肉跳道:“难道她会巫术?!” 张玉凤看自家小姐焦灼得有些胡思乱想,赶芦花走的心思坚定,一咬牙,道:“小姐,我忽然想到一个法子。” 她附耳过去。 今天天气很好。 早上天不亮芦花出门的时候特意抬头看了眼,天际边有一缕橘红色的朝霞若隐若现。 这会儿日头偏斜,半边天空晚霞烂漫。 夏末初秋,晚风起了,她觉得有些冷。 远处的雾气逐渐腾起,暮色四合。 不知何时,清箫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清箫嗫嚅:“大少奶奶,这,这……这是大少爷给您的……他说希望您拿了银子后就离开。望你以后好自为之,不要……不要再纠缠他了。” “……” 芦花呆愣愣地看着清箫递过来的小包袱。 还是拿她的头盖巾包的,红艳艳的一个小包裹,入手微沉。 她的两根手指悄悄捏了几捏。 里头有几个硬邦邦的家伙,小山包似的。 芦花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她咬紧牙关,赌气似的将小布包接了过来,豁得一下站起身。 敢情好,这下子跑路不但可以光明正大地跑了,还有了路费盘缠! 哼,走就走! 你无情,我也不是会死缠烂打的女人。离了你,我再找个哥哥去! 芦花抱着小包往前就冲。 脚步那么快,她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她没有尊严的地方。 第83章 芦花一口气跑出郁府, 沿路畅通无阻,没人出来追她拦她。到了大门口,看门的大爷竟然还主动为她打开大门。 她不觉悲从中来, 眼泪花花地捡着大路继续一路狂奔。 太阳正在落坡, 四野腾起了袅袅炊烟, 远处的山脚下也开始薄烟青雾弥漫。还有归家的黄牛哞哞的叫, 孩子的歌谣、犬吠、大人的呼唤,都声声传入耳中,一派宁静祥和的田园牧歌归家图, 叫芦花恓惶。 她缓缓停下了脚步, 回望来路,郁家已经离她很遥远。 墙高八尺的重重宅院隐没在黯淡的暮色里, 已溶成深色的一片, 看不清楚详细轮廓,唯有飞檐翘角十分醒目地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中,尽显出它们安静秀气的曲线美, 但也如烟似雾般缥缈。 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天色将夜,她必须要赶在天黑前找到一个落脚处。 顶着村民们奇异的目光,芦花向其中一位老者打听到离村十里地处有个驿站可供歇宿。再问清楚了出村的方向, 便加快脚步径直往出村的方向去了。 “看见那棵黄桷树没?” 郁齐山带着自己商号的大掌柜薛长亭轻装简从,挎着个包袱直奔牛家村而来。 “哪里?”薛长亭站定,手搭凉棚,顺着郁齐山手指的方向眺望, “哦, 你说那里, 那个小土坡上么?……唔, 遗世独立的一棵树,很像一位傲娇的小家碧玉啊。” “呵呵,对,就是那里。”对于薛长亭的比喻,郁齐山忍不住笑,“就翻过那个长了棵黄桷树的小土坡,前面便就是牛家村了。咱们这会儿到家,正好赶上晚饭饭点儿。” 薛长亭又四下眺望一阵,赞道:“这里山美水美,风景宜人,适合颐养天年。” 郁齐山苦笑,“薛兄,家父面前,这种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薛长亭笑而不语。 二人继续前行。 薛长亭玩笑道:“东家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就算正好赶上饭点儿,可我不得不担心晚饭根本就没我俩的份儿啊。” 郁齐山笑道:“到了郁家,难不成还能让你今晚饿肚子么?……唔,你听那是?” 一阵紧似一阵的狗吠和女人的尖叫声传入耳中。 两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前面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不一会儿,二人就看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自竹林后面蹿了出来,直冲两人而来。 那女人一边不要命的狂跑,一边回头大喊大叫:“走开!---啊!啊啊!你再追我我就踹死你!你还敢再追?啊啊,别咬我啊!” “汪!汪汪!”很快,一条大黄狗又自竹林后面蹿了出来。 那狗龇牙咧嘴,口角流涎,一直追着女人不放。 “啊啊啊,连畜生也欺负我,看我好欺负是不是?老天爷太不开眼,我是好人呐!啊对!大黄,我救过你的小黄,你儿子,你还咬我?没良心的!” 女人嘴里不清不楚嚷嚷着奇怪的话。 她穿了条襦裙,裙摆虽宽大,但是仍旧碍脚,好几次有惊无险地差点扑倒在地,狼狈不堪。她索性将裙子提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白色的亵裤,这下跑起来就跟一阵风似的。 见此情状,郁齐山同薛长亭不由得脸色古怪地对望一眼,然后心有灵犀,各自急忙弯腰,就地寻了几样趁手的土石块和木棍在手,迎面跑了过去欲要相帮。 谁知道前面的女人却一个拐弯儿,也可能是慌不择路了,急于摆脱那疯狗,她瞄着高处崎岖处跑,最后竟蹭蹭几下,动作麻利地爬上了一处田坎,约有半人高,倒也真地暂时缓了缓她遭遇的紧迫局势。 那条狗追到田坎下,直立起身体趴在土坡上往上爬,但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去,唯有徒劳地刨着土块仰着狗头冲田坎上的人直叫换。 女人得意起来,摇摇欲坠地站在逼仄的田坎上,叉腰道:“来啊,你再上来追我啊!” 受了挑衅,疯狗猛地跳将起来,几乎一蹦三尺高。 女人一惊,乐极生悲,啊呀一声,仰面栽倒在了田坎后面那块干水田里。 郁薛二人及时赶到,几下将疯狗赶跑了。 听到上面那块田里传来呻~吟声,郁齐山率先攀上田坎,往下一看。 女人歪坐在田沟里没起身,侧身揉着小腿,不知是不是土块擦伤了皮肤。 “小娘子,你没事吧?” 他蹲下身,伸手就想要将滚落在干田里的女人拉起来。 恰在这时,女人转过脑袋仰面看来,郁齐山不由得愣了愣。 白白净净的一张瓜子小脸,秀美又俏丽。樱桃小嘴儿,唇色嫣红欲滴,嘴角有若隐若现的齿咬痕迹,叫人浮想联翩。但最是动人的是她那双眼睛,水汪汪的,眼眶通红,有些肿,像是才哭过,我见犹怜。 郁齐山喉结滚动,再度将手伸出:“小娘子,你没事吧?我拉你起身。” 芦花身体往后一缩,戒备地瞟了瞟蹲在田坎上的男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目光十足侵略。 但芦花总觉得他的视线一直在往她手里的小包裹扫视,不禁心里打闪。 小两口儿(种田) 第54节 他倒是眼尖。 包裹里没啥,就两百两银子! 这人不会在光天化日下明抢吧?天还没黑尽呢! 芦花将手里的小包袱往袖子里遮了遮。 后面又爬上了一个男人,年纪比之先前这个稍大些,三十五六岁模样,看着面善,不像坏人,一上来见着她也是一愣,但随即就冲她温和地笑笑,问道:“小娘子,要帮忙吗?没受伤吧?” “啊,没有没有,不用不用。” 芦花忙讪笑着回道,强忍痛楚,自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在两人毫不避讳的目光中淡定地扯了扯裙子,打理了下仪表。 趁此,余光往四下里快速看了看。 前面是大路,但她崴了脚,不可能跳下田坎去走大路,再说两个大男人正挡在前面。身后却是一条小道,可走。 也只能往后走。 她故作豪迈地冲二人一抱拳,“多谢两位英雄仗义相助帮我赶走了疯狗,刚才真是好险。我急着赶路,也不耽搁二位的时间了。高山流水,后会有期!” 说罢,也不等人回应,她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轻笑声。 芦花听得心慌得很,打定主意不回头,一瘸一拐地穿过干水田欲要走上田边那条小道上去。 但是,走了几步,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她就再忍不住了,回头一看。 人家跳下田坎,居然真的跟上来了! 芦花心中恐慌。 但不等她找借口询问何故跟着她,对方已开口道:“小娘子好像崴到脚了,不知你要去哪儿?如果路途遥远,你这模样,恐怕天黑之前赶不到呢。” 芦花听了这话,更加心慌了,强作镇定道:“我回娘家,很快就到了,谢谢关心。” “这样啊,那不知小娘子的娘家在何处?如果就在这附近的话,我们或可以送你一程。” “不不,真的不劳您费心!我弟弟要来接我,他知道我今天回娘家,我提前给他捎了口信的,可能很快他就到了吧。”芦花强笑道,暗暗咽了口唾沫,又笑着催促对方离开,“天色已晚,二位还是自去吧,不用管我。” 但男人站着不走,望定她道:“小娘子,你莫不是要出村?这一片都是牛家村的地界,我瞧着你先前又是往村外的方向走。” 芦花暗忖这男的一直纠缠,果真是盯上了她手里的银两了! 好不着急上火。 可面上还得和颜悦色地回道:“是啊,我说了我回娘家都嘛。” 郁齐山负手而立,紧盯着芦花,嘴角衔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隔壁村离这里有七八里路呢,天黑前你真的能赶回家吗?” 芦花彻底火了,决定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拖着瘸腿走上了羊肠小道。 郁齐山不慌不忙地跟上芦花,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道:“小娘子,之前我远远瞧见你被狗追,慌不择路,你似乎对牛家村不是很熟悉啊?那么你可知要出村的话,须得翻过前面一座山,然后下到一条深沟,最后再翻上一座山才能出村去?这一上一下再一上,翻山下沟得花上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呢。小娘子,你看,的确天色已晚。你这时候出村的话,只会越走天越黑,黑灯瞎火你怎么赶路?若是翻山下沟再遇上大虫蛇鼠什么的,不是很危险?即使有你弟弟来接你,但也不必这么着急地冒着危险回娘家去啊。” “……” 芦花惊呆了,一个村子能有多大点?最多几百户人家而已,怎么出村会这么复杂怎么危险这么花时间??? 她不由得转过身,六神无主地望着郁齐山。 薛长亭则惊讶地看向郁齐山。 外面哪里有深沟?哪里有一座又一座的山?转过前头几个小山坡,走上约莫半个时辰就可以出村了。 但是再一看,发现女人口中说着出村,但是刚刚她走的方向却是往牛家村而去。 之前郁齐山同他说过的那个长了棵黄桷树的小土坡就在眼前了。 他们就是从村外来的,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哪里又有什么来接她的弟弟? 呵呵,这姑娘是在故作镇定呢,把他们当做什么人了? 东家那么说,是有意在试探她的。 果然,女人露馅儿了。 很明显,她应该是牛家村人。 既然是牛家村人,想必东家想顺手就帮个忙,反正顺路。 正这么想,果不其然,只见郁齐山走到芦花面前,道:“你崴了脚,反正顺路,我背你回家吧。” 说着,就要在芦花面前背过身去蹲下来。 薛长亭急忙往前几步,将手里的包袱一递,挡在郁齐山面前道:“东家,还是我来吧。麻烦东家帮我拎下包袱即可。” 郁齐山也不同他争抢,退后一步,口中道:“也好。”便接过包袱背在自己肩上了。 芦花见状,这二人竟然都不经过她的同意就将她安排了,急得身体往后踉跄直退,“喂喂,谁要你们多管闲事?!快走快走,我跟你们讲,我真的是回娘家,我弟弟马上就到了……啊!” 瘸腿的她一跤坐倒在地。 薛长亭站起身,哭笑不得:“我们不会害你,真的是要背你回家呢。” 芦花哪里肯信? 拍开要来扶她起身的郁齐山的手,她脑子里心念电转,电光火石间,她念头一闪,指着郁齐山就喝道:“我告诉你,我是牛家村大名鼎鼎的郁家的儿媳妇,你们要是敢对我动手动脚,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郁齐山和薛长亭都愣住了,愕然对望一眼,郁齐山大笑:“这可真是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不由分说,郁齐山将包袱丢给薛长亭,然后将大呼小叫着挣扎不休的芦花背在了自己背上。 “混蛋!臭流氓!你快放我下来,再不放我就喊非礼了!” “呵呵,嫂嫂,你别再动了,我们很快就回家。” “……” 芦花石化在郁齐山背上。 第84章 郁府已经大乱。 郁齐书的房中哭做一团。 冯慧茹抱着张玉凤嚎啕不止, 春燕在旁边陪着抹泪,还有个清箫跪在床角汪汪大哭,一壁还用额头撞着床沿哀求他家少爷千万不要再乱动了, 要保重身子。角落里另站着王婆子刘婆子三个, 还有冯慧茹院里的小丫头, 都骇得掩嘴呜呜直哭。 地上散落的都是郁齐书自行拆掉的夹板和布带, 上面血迹斑斑。 床上更加狼藉,鲜血洇然红了大片的床单和被单,看着十分触目惊心。 周保和李进忠两个满头大汗地按着郁齐书的肩膀阻止他挣扎, 床尾站着大夫, 正要给他的双腿重新上夹板,可是病人一直乱动不肯绑扎, 大夫便眼睁睁看着才上好了药换了绷带的双腿再度溢出血色来, 他手里的夹板也就迟迟不敢贴上去。 情况就这么胶着起了。 事情的起因自是因为芦花。 冯慧茹离开后,郁齐书见芦花一直没进屋来,问清箫, 清箫支支吾吾, 只说少奶奶园子里散心,但就是说不清楚芦花人在哪里,他就疑心出了什么事情。过了会儿婆子们来送晚饭, 他又问大少奶奶人呢,众人方七嘴八舌地说看见她拎着个包袱出府去了,话里藏话又说也不知她出府干嘛去,还挎着个包袱, 因为是主子, 便谁也不敢拦、谁也不敢问, 然后一直没再见她回来。 郁齐书这才知道芦花已经离开了。 还挎着包袱? 她没进屋来收拾, 哪里来的包袱? 郁齐书听罢,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点不显,然后,突然毫无征兆的,将脑后的瓷枕拖出来朝清箫狠狠砸了过去。 这么多年来,郁齐书给人的印象就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感觉,从来没同谁红过脸,更别说发脾气。即使他腿断了躺在床上,也不过是脸冷了些,眼神儿吓人点,但是这种动手的情况,从未有之。 婆子们因此吓得手里的汤碗都掉地上了,一哄而散。 清箫本能地闪躲开了,但是,他虽然没被砸到,可也骇得面色如土,一溜烟儿躲到门外不敢再进屋去。 隔了会儿清箫听见里面异样的动静,凑到门缝偷偷往屋内一看。 不得了。 郁齐山人已经从床上滚了下来。 因嫌弯不了腿的夹板碍事,他直接拆掉了双腿上的夹板。皮肉连着纱布生生撕开,他半好的双腿重新变得血肉模糊。 这会儿他人咬着牙正往门口爬,血迹沿着床下到门口,都糊了一地! “大少爷!”清箫看得都忍不住落泪了,推开门,颤声问他:“您这是,这是想干嘛?是要害死清箫还是想要害死自己啊?!” 想去把他扶到床上去,他回应的只一个字:“滚。” 郁齐书发怒的事,冯氏那边当然预料到了,刘婆子几个过去汇报说大少爷用枕头砸了清箫,冯慧茹听了后气定神闲。 “怒总归是要怒一下的,不过人都已经走了,他还能怎么着?让他出出气,憋着不生气,怒火不散,对身体也不好。等过两天他气消了,新媳妇儿又领进门,他哪里还想得起那个小狐狸精?” 又说:“她是自己跑的,郁家嫌丢脸,没打算报官,但是可以直接按照族规处理,将她从郁家除名,也就省了写休书那道手续。” “潘家那里也有了借口,就说才知道这媳妇儿是王婆子拐来的,还转手了几道,郁家拆穿了她是拐骗来的又是寡妇再嫁的身份,新妇自己没脸再赖在郁家,于是自个儿悄悄离开了,跑路的时候还偷走了夫家几百两银子!” 冯慧茹和张玉凤还在得意于想到了这么个让芦花自己离开的绝妙主意,两全其美,清箫又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听了清箫的描述,冯氏将信将疑,小跑着过来一看,郁齐书都爬到院里来了! 这疯狂的举动差点没叫她当场厥过去。 此时郁齐书看她又如看仇人一般,冯慧茹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母子离心,就是自这里开始的。 郁齐书会砸清箫,便是知道芦花的离开跟清箫绝对脱不了干系。 清箫人小但脑子不笨,当然明白了大少爷知道他干的“好事”,所以才会不要命地在床前磕头哀求。 郁齐书自然也知道一切都是冯慧茹授意清箫去做的,他也不点破,更不叫任何人来帮他。 如果连贴身服侍自己的小厮都这样子胳膊肘往外拐,那他还能找谁帮忙呢? 悲哀。 设身处地地想,芦花一个人来了这陌生的世界,除了认识他,她谁也不认识,谁也靠不了。她死皮赖脸地赖着他不是很正常吗?如果他推开了她,人生地不熟,她何以生存? 他这样有亲人有下人的人都感到了孤独无助,何况芦花?她还是个女人。 小两口儿(种田) 第55节 所以,他宁死也要找到她,他还要亲自去找人。 天快黑尽了,郁齐书一点不敢去想象芦花离开郁家后的遭遇,他二话不说自床上翻下来。 没办法走路,他用双手爬着也要去找她。 其实他知道自己是徒劳,拖着半残的没有知觉的双腿费力半天,也不过是从床上爬到了屋外。腿没好,又一路摩擦,新长的肉重新磨破,血不住往外溢出来。这样下去,芦花没找到,他倒是极有可能先挂掉。 但这是决心的体现,他要用行动告诉所有人---芦花于他是十分重要的! 大夫额汗直冒,见实在无从下手,不得已向冯慧茹请示可否将人绑起来? 话还没落音儿,郁齐书目眦欲裂:“你敢绑我?!” 郁齐书自躺床上半身不遂后,身体就消瘦了很一大圈儿,脸颊上没剩几两肉了,皮肤更是呈现病态的惨白。此时他半身挣扎不休,说话近乎嘶吼,额头、脖子上,薄薄的惨白的皮肤下便青筋凸起,看着面目有些狰狞。 冯慧茹已放开泪水打湿的手绢,冲大夫点头点到一半,听到这话,生生僵着脖子不敢再有动作。 郁齐书已转过脸来,冲她哑声道:“我同芦花的事情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我只告诉你---我同她认识都十几年了!十多年的感情,岂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了?” 屋里的人但凡听见了这话的,莫不心惊。 都暗忖郁齐书要不是怒极攻心,心智已失;要不就是伤口发炎导致高烧,人烧糊涂了,才会说出这样叫人匪夷所思的话。 冯慧茹也听得心惊肉跳。 哀莫大于心死,他开始说胡话了吗?是脑子烧坏了吗? 瘫子肯定比白痴好,她可不想要个傻儿子! 人傻了痴了,那才真的是活着不如死了好。 冯慧茹彻底投降了。 “好好好,我立刻叫人去给你把她找回来!” 她将周保叫出房间,耳提面命,府中能用的人手都用上,赶紧点兵点将点齐了人就出去找芦花,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屋里头郁齐书这才安静下来,双目无神地仰面躺着,木偶似的由着大夫重新将他的双腿上了夹板,绑了几圈白布固定好。 夜幕降临,天黑下来了。 郁齐山和薛长亭走得慢了些。 乡下的路狭窄而崎岖不平,越是靠近人群聚居的村庄,道路两旁往往又是水田,又是堰塘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趴在人家背上的人倒是轻松惬意得很,因为不用走路,就是心情不太轻松。 但没办法,芦花只能装死不作为,走一步是一步,大不了再离开郁府一次。 “嫂嫂用喜帕装东西也是别出心裁啊。” 背着她默默走了一阵,郁齐山忽然笑着说。 芦花这才回味过来,原来不是看出来她包裹里装的是银子,而是她这装银子的包袱皮引起了人家的特别注意。 走在旁边的薛长亭呵呵的笑,也道出了心中同样的疑惑:“原来东家就是看见了那个包袱才会追着她不放啊?” “是啊,不然呢?” “我还以为……”薛长亭意犹未尽地说。 郁齐山轻声笑了下,没接茬儿。 薛长亭只说了四个字就没了下文。 二人在打哑谜呢。 一个分明说话只说了半截,而另一个没追问,那就明显是听懂了对方想说而没说出来的意思,便把个芦花好奇死:“你以为他什么?” 薛长亭笑而不语,抬头看:“哟,是不是要到了?前面那片庄子好气派!” 郁齐山却道:“母亲来信说,齐书不日前成亲了。先前我看见嫂嫂手里揣着个小包裹,红艳艳的,很像新娘子头上的那红盖头,我就好奇多看了几眼。后来离得近了,定睛一瞧还真是盖头呢。不知怎的,我就想起了齐书成亲的事情,你又说是回娘家,我就想不会正是齐书的妻子吧?忍不住就一直跟着你了。但是我心里又有些吃不准,毕竟,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呢?” 似乎是在解释给芦花听。 芦花装死不说话---她已经不是郁齐书的妻子了,要开了口,怎么回应郁齐山这“嫂嫂”二字? 薛长亭接口道:“你以为没那么巧的事,可你忘了世上有句话,叫做无巧不成书,哈哈哈。” 郁齐山又轻笑。 第85章 几十个家丁点起火把在前院集合, 由管家周保带队,这就要开拔出府去寻找大少奶奶。 郁府大门门环于此时被人哐哐地叩响。 看门的张老汉儿把门打开,高举着火把歪头眯眼看。 还没看清楚, 来人已笑道:“还是张叔为我家守门呀?那敢情好, 有您在, 绝对连只苍蝇也甭想飞进去。” “少爷?”张老汉听出声音来了, 惊喜无比,“哎呀,竟是您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还没吃饭吧?” 又忙不迭回头冲院里欣喜地大喊:“少爷回来了, 快去通知夫人, 少爷回来了!” 张老汉儿眼神儿不好,等到郁齐山跨进了门槛儿, 他才看见他背上还背着个女人, 忍不住好奇地把火把再举高点一细看呐,嘿,这不就是下午他放出去的大少奶奶吗?登时嘴巴张得老圆了, 半天合不拢。 周保带着家丁跑步出来, 院门口很快灯火通明,这下子大家都看见了,个个面色古怪, 噤若寒蝉,连见过世面的管家周保一时都不知道该说点做点什么了。 薛长亭挎着两个包袱望天神游。 郁齐山倒是泰然自若,吩咐周保道:“快去请个大夫来,大少夫人脚崴了。” 周保方才回过神来, 上前道:“正好, 林大夫在府中客居。” “那就快去把他请过来。”说罢, 他转身冲个家丁说:“给少爷我头前带路啊。” 那家丁看看周保, 犹豫地出列来。 “这……咳,少爷,”周保举着火把又上前一步,“少爷,林大夫正在大少爷房中为他诊治。大少爷他担心大少奶奶,从床上摔了下来,情况有些严重。” “噢,这样啊……那我将人直接送过去吧,省得大夫来来回回,耽搁时间。” 送过去?送到兰苑去? 众人面面相觑。 东边院儿紧接着又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仔细听好像是李小莲奔这过来了,定然是有丫头仆妇跑去给她传了消息说她儿子回来了。 趴在郁齐山背上的芦花如芒在背,个个都对着她行注目礼呢,她要是敢继续趴在郁齐山背上出现在郁齐书面前,那她可以直接原地去死了。 芦花再不能装死了,又听到周保那样说,心中担忧郁齐书,立刻挣扎着就要下地。 郁齐山察觉到背上的人在乱动,便松了手,但两个人一时都忘了有人腿脚不灵便,便一个没想着要蹲下来慢慢放开,而另一个也没想着要做金鸡独立姿势,于是,芦花几乎是人从郁齐山背上跳下去的,这下子乐极生悲了,她那只崴了的脚一着地,立刻传来钻心地疼,哎哟一声,她就整个人狼狈地歪趴在了地上。 “芦花!”郁齐山惊呼出口。 这喊的什么呀?! 之前他不是一直喊她喊的“嫂嫂”吗?! 他这是故意添乱么? 丢脸丢大了。 又因为郁齐山那声喊,芦花极度不自在,她全身的毛孔都吵闹着不舒服。 尔后又瞥到了郁齐山伸手要来扶她,众目睽睽下,如何化解这场抠出脚趾头的尴尬? 心念电转,芦花索性假装痛晕了过去,伏在地上就不动了。 薛长亭挑眉。 这也能晕死过去? 郁齐山扶起她后见她双眼紧闭也是愣了一愣,随即嘴角微微抽搐,像是忍笑忍的,然后他扶人的手就改做了抱,郁齐山面色如常地将芦花横抱在了自己怀里。 “……” 芦花仰面闭眼,真恨不能咬舌自尽,当场去世。 周遭乱哄哄又咋呼呼的,是李小莲赶到了,欣喜儿子回家,她一边急吼吼吩咐这个去叫厨房多烧几个好菜,吩咐那个去把客房打扫出来给薛长亭住,一边小声地埋怨郁齐山多管闲事,怎么就和大房的后院女人沾上了关系? 三言两语,李小莲就将大房那边这几日发生的事儿拣要紧地讲给郁齐山听了,最后埋怨道:“我本来隔岸观好戏呢,你看你干的什么事?男女授受不清,这小蹄子本就是个野的,闹得大房那边鸡犬不宁,冯氏日日发火。本来我们只管看戏就好了,犯不着惹上一身骚啊,儿子你可好糊涂!” 李小莲并不知芦花是装晕的,转眼却又幸灾乐祸道:“也好,你这一出,叫郁府这么多下人亲眼瞧到了她大房儿媳妇不检点,竟同别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扯不清,笑死我了!” 男人同女人牵扯,于男人言,叫风流。于女人言,就是行为不检点,嫁了人,便是不守妇道。 郁齐山全程一语不发,听完了有关芦花的“故事”,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人,最终,他也没将她抱回兰苑去。 芦花听见他吩咐周保去给郁齐书报信,又说等林大夫忙完后再请他过来给她诊治,最后她人被郁齐山安置到了郁齐婉的屋子里。 郁齐婉是郁齐书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安排她暂住郁齐婉处,就免了她面对郁齐书的难堪和不知如何自处,芦花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想是因为知道她是假装晕倒的,郁齐山等到林大夫来了后简明扼要地交代了一下她的情况后便走了,并未守着大夫给她诊治,同样避免了她的窘迫,十分体贴。 芦花“悠悠醒来”,正好在大夫抓着她的脚腕一推一拿间。 脚脖子正好,林大夫也走了,郁齐婉趴在桌子旁边,稀奇地看着芦花狼吞虎咽。 等到她吃了个七八分饱,噗呲一笑,说:“你好本事啊,我们郁家上下现在因为你这下子会彻夜难眠了。特别是我那个二娘,看见到她儿子亲自把你背回来,心里肯定跟吞了一只苍蝇一般膈应得慌。我怎么觉得,你到我们家,专是为整治我娘跟二娘来的?” 芦花脸皮抽搐,应道:“吞了只苍蝇那是恶心,今晚这种情况,你要说她是如鲠在喉。” 郁齐婉脸蛋儿一垮,不满芦花指出她措辞不对,起身攘了把她,恶声恶气道:“赶紧吃你的饭!吃完了,你就回我哥那里去!再不回去,清箫就要被打死了!” 芦花一听,慌忙丢了饭碗就往兰苑跑。 到此时,芦花自然已经闹明白了赶她走的并不是郁齐书,而是她的婆婆。 清箫就是个下人,他不敢擅自做主,肯定是婆婆叫张妈指使他这么干的。 一开始芦花还是想在郁齐婉这里多赖一阵子的,因为想起郁齐书下午对她说了难听的话,虽然亲耳听到周保说他因为担心自己而从床上滚了下来,可她还是不够自信,也就没好意思主动提出回去,这下就有了理由回屋去瞅瞅他的情况了。 房间里,周保领着看门的张老头儿立在床前,正在接受郁齐书的审问:“你亲眼瞧见他背进来的?” “是啊,是齐山少爷亲自背回来的。” “怎么背的?” “……就是,就是双手背的啊,反剪在背后那样子。”张老汉儿有些茫然地回。 小两口儿(种田) 第56节 他不太清楚大少爷为何铁青个脸。 大少奶奶回来了,他不是该高兴么? 不是因为他闹腾,所以府中兴师动众要找人么?怎么这会儿却要浪费时间精力问自己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还问得这么下细。 “怎么是他背回来的?” “不知道哩。” “大少奶奶受伤了?” “是啊,晕倒了。” “是背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晕倒了么?还是回府后才晕倒的?” “好像是之前就不省人事了吧,反正从进门起我就没见她说过话,一直趴在少爷背上呢。” “什么伤?很严重吗?居然不省人事了。” 张老头儿为难地张了张口,这问题他回答不上。 周保脸现不忍,代张老头儿回复道:“暂时不知道什么伤,林大夫已经过去看了。……那个,大少爷,折腾许久,林大夫也没吃晚饭,那边齐山少爷招呼他一块儿正在东苑喝酒吃菜。等会儿我就去仔细问问大少奶奶的伤情。” 顿了顿,再道:“齐山少爷、林大夫和大小姐都没叫人过来给您捎口信儿的话,想是大少奶奶没大碍,可能就是受了点惊吓而已。我先前听薛掌柜说起,他们遇到大少奶奶的时候,她正在被狗追,不过没被咬到,估计就只是受了些惊吓罢了,睡一觉就好了,大少爷您宽心些。” 周保回禀得这么详细周到,也未能令郁齐书满意,他又问:“那林大夫瞧过后,大少奶奶醒了么?” 周保:“小的待会儿就去大小姐那里问问看。” 郁齐书:“那她……” 房门没关,芦花咬着唇出现在门口。 她也听不下去了。 屋里周保和张老头儿一眼看见她,微微惊讶地张了张口。 郁齐书顺着二人的视线看过来,目光就定住了。 世界万物仿佛就此凝固。 谁也没说话,屋内屋外僵持着。 还是周保见机快,冲芦花无声地点了个头,就扯着张老头儿快步出了房间。 芦花于是犹犹豫豫地跨进屋来,结果门后面还跪着个双颊被扇得肿得老高的清箫,把她吓了一跳,赶紧挥挥手叫他离开,不忘叮嘱他找坨冰块敷脸。 等到清箫痛哭流涕地走了,芦花关好门,回身就站在门边不肯近前一步,也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左右不自在。又觉得房间太安静,空气凝固得叫她窒息,僵硬地站了一会儿后她便没话找话,小声嘀咕说:“你惩罚清箫干什么?明知道他就是个只知道听主子吩咐做事的,不管事情好坏对错……” 芦花不知道郁齐书现在脾气很大,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火药桶,不定时会炸一下,喜怒无常,连王婆子刘婆子几个都不敢在他面前叨咕了。 所以,就见郁齐书听了她那话后,寒声道:“过来。” 芦花:“……” 鼓起勇气看过去。 郁齐书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 他正在发高烧。 下午他发疯般地自己扯掉了腿上的绷带和夹板,受了鞭笞的双腿,皮肤尚未长好,他生生再撕开,血流如注,又因为不肯再绑扎便同大夫周保几个拼命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刚刚还强打精神审问张老头儿,人哪里还正常?脑子已不正常! 芦花看他脸色潮红,眼神儿也不太对,既害怕他又担心他,终究是担心大于了恐惧,乖乖地摸到床边,然后打算坐下来同他好好聊聊。 结果,屁股刚刚挨到床沿,就被郁齐书一把拽住胳膊,人给他拉下去了。 芦花一脸懵的扑在郁齐书的胸膛上,正要撑起身来,下一刻,她的唇就被郁齐书张口咬住了。 他咬得好紧,死死的,狠狠的,芦花呼痛挣扎,郁齐书的另一条手臂也伸过来,张开的两条手臂像螃蟹的大钳子般将她牢牢钳住,芦花就觉得自己跟只虾米似的被封在了紧闭的蚌壳里,既无处逃生,更动弹不得。 她的眼泪都疼出来了。 他这一口可真狠。 铁锈的味道萦绕鼻尖,嘴里也有了腥咸的味道。 是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淌进了自己嘴里,也淌进了郁齐书的嘴里,他方才稍稍将牙齿松开了些。 然后,芦花听到他恨恨的,咬牙切齿地说:“我这一口应该咬在你脖子上,一口咬死你干净,省得为你牵肠挂肚!” 第86章 郁齐婉进屋, 看见清箫跪在床边一壁呜呜的哭,一壁扇着自己耳光。而她哥哥郁齐书则靠在叠成尺高的棉被上,手里拿了本书正优哉游哉地在看书呢, 对地上可怜无助的人视若无睹。 她眼珠子一转, 近前笑道:“干嘛啊你们这是?哥, 难不成你在考教清箫的文采么?哈哈。据我所知, 他也就是读了一年私塾而已,会认几个字倒是真的,可吟诗作赋就不行了。” “不是的, 大小姐, ”没等郁齐书应答,清箫已抬起泪眼同她打招呼, 又冲她磕了个响头, 跪求她道:“大少爷要赶我走,大小姐,求求您帮我求求情, 叫大少爷不要赶清箫走!” 郁齐婉就看向郁齐书, 张口欲言。 郁齐书已淡声道:“仆不为主,留着何用?” 清箫登时又汪汪地大哭起来,耳光扇得更响亮了。 他是买来的家奴, 郁家不要他,只会将他转手再卖。 他已经去求过周保求过张玉凤,两人给他出主意说这事儿只能找郁齐书求得谅解。 冯慧茹那厢看见清箫就心梗,会想起她做的蠢事, 导致儿子同她生了嫌隙, 自顾不暇, 又哪里还会可怜他一个下人? 清箫自也晓得该求自己的少爷, 可他心里有愧,哪里有脸求他呢?但听说牙婆子下午就要上门来领人走了,他这才慌了。 郁齐书脾气好,从来没苛责过他,他要是被卖出去,十有八九再遇不到这样的好主子。当下一边狠狠打脸,一边哭着道:“大少爷,我死也不离开您!” 清箫那耳光虽然没扇到自己脸上,可看起来也很疼呢。 郁齐婉于心不忍,故作不耐烦地抬脚踹了下清箫屁股,呵斥道:“我说你也是笨!你求他有什么用?傻傻的把功夫用在怎么把左右脸扇一样肿上面,以为我哥就会原谅你?蠢而不自知!我告诉你,你再怎么求他也没用的,你应该去求我嫂嫂!” 清箫一愣,随即惊喜异常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儿就跑了。 郁齐婉愕然,指着门口对郁齐书道:“你看见没?你的小厮真是在你面前做戏呢,刚刚明明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抬手都费力了,这下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郁齐书横她一眼,“你没事掺和我屋里的事情干什么?” 郁齐婉讪笑,“哎呀哥,你是我亲哥,我过问过问你屋里头的事情,那也是因为我关心你啊。” “哼,关心我?十天半个月不见你来看过我一眼,我真是你亲哥?” 郁齐婉在床沿边坐下来,勾着脑袋扯着他的被子一角捏在手里把玩儿,问道:“哥,我没来看过你,你生我气了么?” 郁齐书盯着书本,淡淡道:“没有。” 他随口说说而已,真要是郁齐婉要来看他,他一万个不愿意。 她来,只会看见他的狼狈,看见他的落魄不堪,叫他以后---如果有以后---叫他以后如何还在她面前做个威严清雅的哥哥? “那就好!”郁齐婉立刻开心地笑了,抬头四顾:“啊,对了,哥,嫂子呢?” “她到母亲房里去了。” “去干嘛?挨骂吗?” 郁齐书又再剜了她一眼,“自是给婆婆请安。哪像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郁齐婉哦了声,歪着头又去拉蚊帐挂钩上的丝绦玩儿。 郁齐书看她神色漠漠,忍不住放下书本道:“我看你似乎备懒了很多。是不是我不监督你,你连诗书也不读了?想必毛笔字也没练了吧?琴棋书画女红什么的,早就荒废了。你这样子,到时候嫁到陈家去,婆家肯定嫌弃你。” “……”郁齐婉皱着眉头,脸上隐现不耐烦之色。 她扭头看屋里,这就看见了靠在窗边的木榻,上面有两床叠得齐整的被子和一个枕头,微微挑眉,“咦,你们分床睡的啊?” 郁齐书停止说教,没好气道:“既不耐烦听我说你,就别再杵在我面前了。我管你是回去绣花也好,睡回笼觉也好!” 郁齐婉撇嘴,“那我问一句,嫂嫂还活着吗?” 郁齐书蹙眉:“你这说的什么话?” 郁齐婉肃道:“哥,我早听下人说你变得好可怕!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实话实话,我今日是过来看看我嫂嫂还活着的不。” “胡说八道!是哪个下人给你嚼的舌根?清箫?”郁齐书寒声问道。 “你别管他是谁告诉我的。嫂嫂她孤零零一个小女子,娘欺负她,你也欺负她,婆家人都嫌弃她,唉,好可怜。” 郁齐婉做作的叹了口气。 看郁齐书抿着嘴不言语,再道:“昨晚上她从我那里回去后,我后来一直没收到她的消息了,我真怕她承受不住你的雷霆怒火呢。唔,你说她好好的,看样子你只是没让她上床而已。不过,木榻睡起来肯定不舒服吧?硬邦邦的。你也忍心啊?果然心狠得很。” 郁齐书终于赏她一个白眼儿。 郁齐婉忍着笑,刻意拖长声,自言自语道:“嫂子真的是去给娘请安了吗?现在日上三竿了啊,怎么嫂子还不回来?莫非,她正在被娘教训?罚跪了吗?还是挨板子了?” 偷瞄了眼郁齐书,欲言又止:“也是哈,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郁家上下都在议论她,娘觉得极没面子,不拿她出气泄恨才怪……” 郁齐书沉着脸,双眉打结,手里的书册捏出了褶子也没察觉。 郁齐婉再也忍不住,噗呲笑了,轻声哄道:“逗你的!哥,娘不会生事了,我听说爹要回来了。” 郁齐书回过神,看向妹子问:“你哪里听说的?” “二房那个宝贝儿子不是昨晚回来了吗?就是郁齐山同他那个长随、就是大掌柜薛长亭一起回来的啊。两个人没坐轿子,走路回来的呢,原来郁齐山他把车马都留在了汉阳城。爹滞留在汉阳城,是爹说要接几房小妾回乡下来住。另外,二房媳妇也要回来在公婆面前尽孝,郁齐山就将车马全部留在了城里,等待家眷和东西到达呢。他同长随先行一步,是为了叫家里做好准备迎接她们。早上我出房来,看家里闹哄哄的,原来是管家周保吩咐人去找了好些泥瓦匠和木匠回来,正在将那几处跨院修葺一新。” “那几房都回乡下来住后,这家里肯定热闹得很。后院鸡犬不宁,娘必然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管束那几房上,也就没心思再找嫂嫂的麻烦了,岂不是好?哥,你说是么?” 第87章 外面响起了零碎的脚步声。 屋里两人便停止了交谈, 都向门口看去。 很快,郁齐婉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嫂子你回来啦?” 芦花犹豫地跨进门槛来, 先斜眼瞟了下躺在被子上的郁齐书。 他目光沉沉, 面无表情, 瞧不出喜怒。 芦花局促地站在门口就不愿近前了。 小两口儿(种田) 第57节 她现在很怕郁齐书, 他现在变得喜怒无常,心思难以捉摸,芦花很怕他又突然发疯虐待她。 他如今对她狠心得很。 一想到昨晚上的情形, 芦花就想哭。 嘴唇都被他咬破了, 出了好多血,她一晚上嘴里全是腥咸的味道。早上起来洗漱, 一照镜子, 瞧到满嘴牙齿都沁红了,差点没吓晕过去,他从前哪里会这么下得了口? 但是身不由己。 因为郁齐婉已经走过来将她往床边拖, 笑说:“嫂子怎的还不好意思起来了?昨晚你在我那里, 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一听说哥哥怎么着了,担心得不得了, 饭也不吃,碗都给我摔烂了一个,着急慌了往兰苑跑。” 说得芦花脸一红。 哪有这样拆她的台? 郁齐婉的热情,芦花一时还接受不过来。 还好意思说昨晚?昨晚以及之前, 郁齐婉对自己的态度可不咋样, 从没喊过她嫂子不说, 动不动就冷嘲热讽, 没想到今儿就这么熟稔热络了,跟郁齐书一样性子难以琢磨,这两人还真是一母同袍呢。 芦花心中哀叹,这兄妹俩都好难伺候。 又想起刚刚自己回来时郁齐婉坐在床头,紧挨着郁齐书。郁齐婉嘴角带笑,郁齐书的脸上表情也动人,很明显兄妹两刚才在说体己话,可因她回屋,两人瞬间都闭了口不说话了,这明显当自己是外人,生分着呢。 这屋里,这郁家,毫无归属感,没一个人真心待她,连郁齐书也不能依靠,芦花无比失落,硬扛着郁齐婉的力道,就站在床角,说什么也不肯坐到床沿上去。 郁齐婉只得松了手,转而道:“嫂子,我来之前似乎看见二房那个儿子拦着你在走廊里说话,你俩说啥了啊?” 芦花一下子紧张起来。 因着郁齐山昨晚背她回来、还叫许多下人亲眼瞧见这事儿,早上冯慧茹把她骂得狗血淋头,怎么郁齐婉还要当着郁齐书面当面提起对方?郁齐书听了会怎么想?也会责备她不懂男女大防,没有羞耻之心,竟没有同其他男人保持距离么?这不是叫她难堪? 芦花快速偷瞄了眼郁齐书。 他还是刚才那副木然表情。 芦花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他好像不太在乎自己。 怏怏地垂了眼睫,回道:“也不是拦着吧,就是……走廊里正好碰见了,寒暄了两句,然后他说晚上他娘准备了好吃的,邀请我去赴宴。说因为不认识,才导致了白天的误会。吃个饭正好正式认识一下,原来大家都是一家人。” “哦?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芦花道:“我说我要照顾齐书,走不开呢。” “他只请了你一个人吗?” “怎么可能啊?”芦花立刻道,又偷瞄了眼郁齐书,“他当时是去找娘的,我不是正好在婆婆那里伺候吗?我猜他可能是看见我了,顺便请我的吧。不然不开口相邀,那多没礼貌?但也只是礼节性地邀请而已。” “这样啊,”郁齐婉眼珠子咕噜转,“那嫂嫂你就去啊,怕什么?不要叫他们二房的以为我们大房没人出头了。你说是吧,哥?” 郁齐书暗瞪她一眼。 郁齐婉这才发现哥嫂二人之间表情不太对付,讪讪道:“哎,算了,我改日再来找嫂子玩。” 然后拍拍郁齐书身上的被子,安抚说:“到时候我陪嫂子一起去赴宴,给嫂子壮胆。哥,你就放心吧。” 不由分说,撂下这句话后她提着裙子跑出去了。 芦花一愣,抬头,慌忙追到门口:“哎哎,齐碗,我都跟人家说了我不去了……” 听见身后郁齐书不满道:“冒冒失失的,一点儿没有女孩子的矜持模样,就跟你一样。” 咋就跟我一样?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芦花不满地嘀咕,“她干什么这么积极嘛……” 房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芦花以为两个人就这样话也不说地待在一屋里会很尴尬,正想要找个借口出去,又听见郁齐书道:“齐碗今日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她找你有事。” 芦花也愣了,抬起头来,见郁齐书望着门口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她是来找我的吗?” 就这么一打岔,两人竟就不生分了。郁齐书偏头想了想,似乎是自然而然地道:“先前还不觉得,你这么一问,我回想了想,她似乎还真是来找你的。” 看向芦花,目光如电:“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不就是昨晚你在她哪里待了会儿么?” 芦花便就想起了郁齐婉曾说因为郁齐书,她的婚事因此告吹了。 不欲在郁齐书面前话说多了露馅儿,学他,倒打一耙道:“你都说了她跟我一样了,我这人自来熟,会交际,同谁都能很快熟络起来。” 郁齐书轻哼了哼,却也没反驳。 他也想起了小时候,她看见才初见面的他,就要把他拉回屋去,还硬说他是她的男朋友。 郁齐书直视芦花问道:“你真是那样回答郁齐山的?” 你听听他,真是个计较的男人呢。 以为事情都过去了,他又问起。 芦花低着头道:“嗯。” 郁齐书点点头,说:“不管我是什么情况,记住,你已经嫁到了郁家嫁给了我,是我的人了,该怎么做,明白?” 他这意思是要她去二房那边吃饭吗?像齐碗说的那样,不要叫二房以为大房没人出头了? 芦花道:“哦。” 只听郁齐书又道:“如果你再敢像从前那样说分手就分手,说离开就离开,就算你眼睛哭瞎,我也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了。” “?!!” 芦花豁然抬头,紧紧盯着郁齐书,眼眶慢慢溢满了泪水---他这是把所有前事都翻篇了吗? 欣喜之余,又感觉不可思议。 这倒打一耙的嘴脸也是没谁了。 不是你当时自个儿说我随时都可以走的么?而且也是你母亲拿钱打发的我,我是迫于无奈才离开的,并不是我自己想离开! 这人,原来是这么的蛮不讲理。 郁齐书似乎并没有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像是夫妻两个闲话家常,又问她道:“你的脚今天还痛么?要是痛的话,叫清箫去把林大夫再请过来给你看看。” “不痛了。”芦花说。 “嗯,那就好。若是留下遗祸成了瘸子,也没关系,以后我们两个瘸子瘫子相依为命,能活到几时算几时。” “……” 这人,怪怪的。 他到底想干嘛?? 郁齐书却像是没注意他话里暧昧的成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又问她:“娘训斥你了么?” “没有。” “没有?那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她又出幺蛾子了。” 幺蛾子? 芦花想笑。 他这样说话,才感觉两个人又回到了自己那个自由自在没有众多规矩约束的时代。 冯慧茹肯定训斥了,只是没敢再疾言厉色,不过是说话冷言冷语了些。 冯慧茹主要是没想到芦花同往常一样一大清早就去给她请安,她心里有鬼,只当芦花这是挑衅来着,没给她好脸色看,还口口声声说她会耍心机,还说她不知道去哪里学到的服侍男人的手段,把她儿子迷得三迷五道,太不像话,把芦花说得脸红耳赤。 最后忍气吞声地说,她不敢做芦花这样女人的婆婆,当着人面做样子没问题,但是私下里不准芦花叫她婆婆。她只当给自己儿子找了个通房丫头,是绝不会承认芦花是她儿媳妇的。还说哪天她儿子幡然悔悟,要娶正经女子为妻了,希望她能知情识趣些。 芦花当时硬气地回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必婆婆说,她自己会自请下堂离去。 冯慧茹这才怒气消减了些。 芦花自然不想将这些事情说给郁齐书听,她明白自己要是说了,肯定害得他们母子不合,然后冯慧茹更加厌恶她,婆媳关系会将至冰点,会没完没了,算了。 郁齐书看她不说话,又再追问了遍。 芦花赶忙回道:“我去找管家给咱们屋里置两扇屏风挡在床前,将屋子隔成两间。你这床直对着门,房门一开,就见着床了,风水上讲这样不好的。我听说是卧室床直对房门,不利于主人的健康。二来,房门经常开关,风吹进来,你也很容易伤风感冒。” 不知不觉,郁齐书就将自己想问的、想套的话全自芦花嘴里给套出来了,心中得意。再听见芦花此时这话,心房塌了半边。 看她站在门口,纤弱的身板站得笔直,而自己悠闲地躺在床上问她话,问一句,她答一句,就跟老师审问学生似的,好笑。 他放下书,不再做样子,手拍了拍床沿,望着芦花柔声道:“你过来。” 芦花一下子紧张起来,本能地捂住了嘴。 见状,郁齐书心梗,又想发怒---他最近脾气真的很坏,随时可以发火动气。但是,他看见了芦花没遮掩到的嘴唇红肿模样,暗自懊恼,再把语气放轻了些,“放心,我不会再咬你。” 芦花这才犹犹豫豫地走过去。 郁齐书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坐在床沿上。 “没有训斥你就好。”郁齐书叹了口气,道:“我娘是书香门第家出身的小姐,对于你之前的经历,要她一时接受你这样的媳妇,的确是有些为难。不过,你既不是这里的人,我知道你也不在乎这些世俗偏见,那你就不要对我娘说过的难听话、对你做过的过分事情过多的往心里去。我记得你妈妈也曾经跟你说过,说你出身单亲家庭,父亲不详,如果男方家里因此嫌弃你,问你怎么办?你说你肯定会很坚强,这个世界并非离了男人,女人就活不下去。” 芦花惊讶地看着郁齐书,“你都听见啦?” “你妈给我讲的。” 芦花难为情,不满地嘟囔:“她给你说这些干嘛……” 可是想到她已经见不到妈妈了,眼眶一红,泪水滑落,慌得急忙别开脸,不想叫郁齐书看见她又哭鼻子了。 感觉到手上被他握住,加了力道。 芦花忽然恍然大悟了。 郁齐书说这番话,分明就是已经接受了她已经嫁过人的事实,他不再追究了,他这是在正式给她说清楚。 芦花感动非常,虽然嫁过人那事情她真的觉得不是自己的错,此刻,再多解释的话已经没必要了。 所以,她扭过脸来。 “齐书,我愿意为了你伏低做小。不过,你娘认可不认可我倒在其次,”芦花定定地看着郁齐书,眼泪流下来:“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永远赖着不走。”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言为定。” 第88章 小两口儿(种田) 第58节 李小莲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本来只想给宝贝儿子接风洗尘,但郁齐山忽然说要把大房那边的人请过来一块儿吃个饭,说是家里新添了人口, 还不熟悉, 正好一家子齐聚一堂正经认识一下, 免得再闹误会。 李小莲初时一听这话, 就又抱怨儿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得跟大房的人牵扯不清?少不了骂几句芦花是个爱勾引男人的小骚狐狸精。 郁齐山无奈:“你怎么老是觉得但凡是个年轻的长得有些姿色的女人,就一定会勾引你儿子?” 郁齐山想起白日里芦花那么怕他, 抡起拳头捶他打他那样用劲儿, 还骂他非礼骂他流氓,就心情复杂。 可以说, 他生平第一次被女人骂非礼。 “难道不是?我儿子长得好, 出身也高贵,当然她们会扑上来。哎我说,儿子, 你怎么也不争气啊?怎就那么见不得漂亮女人?见到了就挪不开眼走不动路, 跟你爹一个好色的死德性!这家里已经够糟心了,你就别再惹事生非了啊。我现在就指望你伺机上位,把郁家重振起来!” 李小莲要他接管郁家的话听了很多回了, 郁齐山兴致缺缺,也烦不胜烦。 闻言,就只是淡淡道:“我爹要不是这个好色的死德性,我还能姓郁?有没有我都是两说。” 怼得李小莲气噎。 后来经李进忠提醒, 讲郁齐书一辈子已毁了, 未来家主之位老爷十有八九会传给齐山, 为何不将此办成个家宴, 彰显齐山在郁家的地位?她居然没想到! 于是高高兴兴地顺势就大操大办,不但多整了两桌酒菜,郁齐山本已去了东苑一趟请冯慧茹和芦花过来吃晚饭,她自己还亲自又去东苑请了一回大房的人。 这还没完,李小莲叫李进忠赶去临近的枫桥镇上请了一个戏班子来家里鼓乐表演,增添热闹气氛。 乡下地方没什么戏曲名家,唱戏的服装道具妆容什么的都很粗陋,只能将就,可属实也很铺排了。 大房连娶儿媳妇都没请唱戏的来家里热闹呢,她不过是儿子回家罢了。 这一番操作下来,李小莲俨然已当自己是郁家的当家主母。 已是月上柳梢头,清箫轻手轻脚地推门入屋,转过半道屏风,果然瞧见他家少爷仍旧精神奕奕地靠在枕头上看书。 他晓得少爷是在等大少奶奶回来。 隔着好几个跨院呢,兰苑这边还能听到二房那边传来的不伦不类的丝竹声。 戏班子自傍晚时开锣上演,这会儿亥时都快过了,还一点儿没消停呢。 西苑今晚跟在唱堂会一样热闹,他都怀疑那边是不是要闹个通宵。 清箫便劝道:“少爷,要不您先睡了吧?刚才我又去那边看了下,他们还在喝酒哩。” 郁齐书怎么睡得着? 第一次放芦花自己去面对外人,担心她受辱挨骂,又担心其他一些不能表现出来的心思,谁能懂他? 郁齐书早等得烦躁,“怎么还不结束?一群女人打堆,喝什么酒?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 这话怎讲? 清箫听得惊讶,笑着回道:“不是有齐山少爷和大掌柜薛先生在吗?他两个爱喝酒是出了名的。你忘了去年中秋那薛大掌柜在席面上喝酒喝醉了,回客房的路上栽进荷花池,差点没命,要不是大小姐发现了他……” 就是有陌生男人在,郁齐书才烦躁,拧着眉头自语道:“男人喝酒,她凑什么热闹?早跟她交代了找机会离席的,笨。” 清箫听到,以为是问他,回说:“想来可能是薛先生和齐山少爷尚未兴尽,二夫人又热情,一味招呼夫人和大少奶奶几个吃酒吃菜,加上唱戏的戏没唱完,所以大少奶奶不好提前离席吧。” 清箫越是这么说,郁齐书越心烦,不耐道:“你自去睡吧,不用管我了。” “哦。” 清箫帮郁齐书将烛台自桌上拿近来,方便他看书,然后就打着哈欠回隔壁屋睡觉去了。 暖黄的烛火摇得郁齐书眼晕,昏昏欲睡。 突然“哐当”一声,像是有人踢着了什么东西,将他一下子惊醒过来。 竖耳细听,咳,妻子终于回来了! 当即沉下脸来,预备要好生质问她为何晚归。 外面。 芦花同郁齐婉两个在院门口道别,郁齐婉将手里的食盒挽在芦花的手臂上,道:“嫂子,你行不行啊?不行的话,我直接给你送进屋去。” 芦花已提着篮子歪歪扭扭地向前走了几步出去,听到这话,回头冲她挥挥手,“你赶紧回吧,太晚了,吵着你哥,我怕他已经睡了。我行的,不过几杯米酒而已。你不知道我以前喝白酒的,连着干三四杯,眉头都不眨一眼,我在我们公司号称女中豪杰中的千杯不醉!” 郁齐婉听得咂舌,又奇怪---她到底什么来历啊?公司是啥?莫不是她家里?她家竟然能让一个女孩子喝这么多么? 想是都是醉话吧,胡言乱语的。 郁齐婉摇摇头走了。 今晚真是痛快。 没想到嫂子是个好酒的,一沾酒就不放瓶子了。有了她这么行为出格的显眼的存在,母亲完全没瞧到自己也偷喝了好几杯。 有嫂子真好,以后就有人在前面遮风挡雨了。 芦花入屋,绕进屏风往床上一看,微微惊讶:“你还没睡啊?” 郁齐书躺在床头,早听见了外面的响动,芦花同他说话,他方才把目光移开书本,不满地扫了她一眼。 看她面色绯红,进来时浑身带着一股浓郁的酒香味儿,细瞧她醉眼朦胧,走路也不太稳,真喝醉了,更是不虞:“你好本事,什么时候会喝酒的?” 什么时候会喝酒的? 那时她同他提了分手后,她就学会了喝酒。 以为一醉解千愁,结果都是骗人的,自此却爱上了酒,发掘出了自己隐秘的喜好。 芦花转移话题,提着食盒笑问他道:“你还没睡也好,想不想吃点宵夜了再睡?” 郁齐书看她醉眼笑眯了,食盒提得高高的,还冲他扬了扬,想来肯定是好东西。心情不免因为她这样子而被带动得也变得好些了,禁不住诱惑地问:“是什么?” 芦花喜滋滋道:“你最爱的鸡翅膀!” 郁齐书差点破功。 看她献宝似的将盒子放桌上,快速打开盖子,然后自里面端出来一个青瓷碗便往他跟前凑。 郁齐书低眼一看,碗里还真的躺着两个卖相并不好的鸡翅膀,像是直接从整鸡身上撕下来的。 他好气又好笑:“哪里来的?” “席上啊。” 郁齐书错愕:“酒席上的东西?” “嗯!”芦花尖着几根手指,捏起一个鸡翅膀就往他嘴里送,口中说:“我来了这段时间没怎么见你吃肉,肯定馋得很了吧?今晚算是打打牙祭。” 他扭开脸:“你们吃剩下的,我不要!” 芦花忙道:“不是啦,没动过的!” 郁齐书听得莫名其妙,又扭过脸来迷惑地看着她。 芦花明白他没听懂,又细说:“那会儿陆续上菜了,看着都很好吃的样子。然后来了一个菜,婆子把盖子揭开,热气腾腾,盖子下面是一只整鸡,盘成个昂头挺胸蹲卧的样子。齐碗说那道菜叫蒸小鸡。我看那鸡肉质黄白,鲜嫩肥美,又香气扑鼻。不知道你晚饭吃的什么,但想起你从前爱吃鸡翅膀,我看那只鸡的翅膀又长又肥,表皮冒着油珠,就赶忙把翅膀先拧下来,准备留着给你吃。” 蒸小鸡,郁齐书知道,便是用今年开春养的雏鸡,几个月后长成,收拾打理后整放在盘中,淋上秋油、甜酒,再搁几个香蕈和几块笋尖,入饭锅上蒸之。 但是,两只鸡翅膀? 郁齐书暗暗纳罕,问她:“上了几盘蒸小鸡?” “一盘啊。” 那不是唯有的两个鸡翅膀都被她拧下来了? “你也好意思?”郁齐书顿时替芦花发窘,“席上的人没用异样的目光看你吗?” 答案是肯定的。 不光个个神情古怪地看她,李小莲还借此发挥,一句“成何体统?”先开头,把旁边坐的冯慧茹都臊得耳热,暗自狠狠揪了芦花的大腿肉一把。 芦花痛哼,悻悻解释是给郁齐书留的,还说是他爱吃的菜。冯慧茹的脸色才就此好些了,假意叱骂她道:“齐书爱吃,咱们回去给他做就好了,你这样子,多不好啊。” 然后郁齐婉顺势帮腔道:“娘,嫂子疼哥哥,你就紧着她呗。” 郁齐书一听,也臊得不行,“你自己爱吃鸡翅膀,干嘛说我爱吃?” 芦花委屈:“你小时候不是很爱吃吗?每次都要吃俩,我都只吃一个的。” 郁齐书:“……” 这不是你强加给我的吗? 哎,算了算了。 “二娘还说什么了没?” 他早就料到她肯定会在席面上受辱的,先问问看,帐且记下,来日方长。 芦花将碗放下,专心致志地将鸡翅膀一点点地撕成小块硬塞进郁齐书的嘴里。 郁齐书无奈,只得张嘴。就着她泛着油光的手指,一口口吞咽,时而吮到她柔嫩的手指,不觉有些失神。 “她说话好怪,东扯西扯的,说东道西,但我还是听出来了,她在指桑骂槐说我不守妇道,勾引大伯呢。” “哦?”郁齐书目光阴寒,“那你是怎么回应的?” “我呀?”芦花酡红着脸,似醉非醉模样,目光有些朦胧,笑了,满是油渍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说谁是大伯?我不认识呐。” 郁齐书心中一叹,这丫头好会说话! 他的担心真是多余的。 分明,她大智若愚。 他真想捏捏她绯红的脸颊,狠狠奖励她。 望定她,着迷地问道:“你真不知道谁是大伯?” 芦花嘴角咧了咧,“后来知道了,齐碗跟我说了,哎。” 她叹口气,望着帐顶,“你们家真复杂,原来那个郁齐山,按年龄算,该是你们家的老大,是你的哥哥,难怪二娘说我勾引大伯。不过按照进门的先后,他又是妾室的儿子,所以只好做小了,也难怪初次见面,他要喊我嫂嫂。” 郁齐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二娘听了你的话后是什么反应呢?” 当时李小莲脸色紫胀。 芦花带着醉意,呵呵地笑,“没注意,不过我瞥到旁边婆婆掩嘴在笑,那想来二娘的脸色应该不太好看。喂,我今晚的表现应该不太丢人吧?” 不丢人,一点儿不丢人! 郁齐书真想抱着芦花再狠狠咬她的嘴! 小两口儿(种田) 第59节 因她跑去吃二房的酒,叫他抑郁了一晚上,这下心情美上天。 忽然就觉得她喝醉酒了好,不然你听不到她嘚啵嘚啵儿给他讲这些事。 郁齐书觉得他似乎也醉了,定然是被芦花身上的酒味儿熏醉的。 他手撑着床单,努力仰起上半身,去嗅闻她的脖子:“你今晚喝的什么酒?好香。” 芦花忽然低眼,冲他诡秘地笑了笑,然后人起身,去桌上自食盒里又变宝似的,竟拎出来一个莹白的小酒瓶! 郁齐书看见她扭头朝自己坏笑了笑,然后仰头,猛灌了好大一口。 “……” 他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是谁醉了? 还是有人欲要借酒撒疯? 赌一把他们夫妻两个是否心有灵犀,他于是扭头去吹灭了床边圆凳上的蜡烛。 月上中天。 银光泻地。 他才仰面躺好,有人捉住了他的下巴迫他张口。 其实不用强迫…… 郁齐书张嘴接下这满口飘香的琼浆玉液,喉头一滚,酒水下肚,顺势,他狠狠咬住了芦花欲要离开的嘴。 他真喜欢喝了酒后的芦花。 第89章 一连数日, 二房住的那西苑里,丫头仆妇进进出出,热闹得像过年。相称之下, 长房长子郁齐书和芦花所住的兰苑就显得太过冷冷清清了。 不止兰苑, 冯慧茹挨着李小莲的, 就隔着一堵院墙, 每日听见隔壁欢声笑语不断,心里怄极了,她便时常同张妈谈起那晚家宴上芦花的表现自寻开心。 “你说说她, 看着又蠢又笨又轴, 没想到紧要场合,居然还是挺机灵的。” “可不是么?小姐, 大少奶奶这是大智若愚哩。”张玉凤也配合, 笑着道:“而且我可瞧出来了,大少奶奶她胆大心细着呐!” “是呀,开始我还以为她就是无知才无畏。突然来那么一出, 叫好端端一个众星拱月的欢喜场面一下子变了味儿!所有人都把目光自她宝贝儿子身上移开了, 没人捧场了,反而还有人忍不住笑场。玉凤,你可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笑脸一下子僵了, 脸还拉得老长,就跟驴脸似的!” 冯慧茹兀自大笑起来,震动得身下的摇椅都前后摇晃起来。 “记得,怎么不记得?怕是要记一辈子喽!”张妈也呵呵地笑。 “那丫头也真是急智, 瞧见气氛不对头, 立马面不改色地说是因为齐书最爱吃鸡翅膀才会那么做。扮猪吃老虎, 好, 聪明!吓,有这么聪明厉害的儿媳妇,看以后哪个再敢来招惹我们!我儿子可好着呢,他不过就是虎落平阳。有些人招子放亮些吧,千万别高兴得太早了,小心乐极生悲!” 主仆两个就坐在院墙根儿下说话,声音不小,极像是刻意的。因为说话的功夫,抬头,目光老不自觉地往隔壁飘。 “不过,小姐,或许大少爷是真喜欢吃鸡翅呢?” “诶?真的吗?”冯慧茹愣了愣,慢慢收了笑意,“我这做娘的,竟不知儿子喜欢吃的菜……那真是难能可贵,她对齐书那么好,竟可以不顾脸面在饭桌上给他留吃的拿回去……” 说到此处,冯氏眼眶红了,捧着已经开始显怀的肚子长嘶:“我苦命的齐书啊!” 院门前是一个四方形的抄手游廊,十字路口,往左手去是进冯慧茹住的东苑,往右自然是去李小莲的西苑。 东西太后较劲儿不是一天两天,丫头仆妇们都习以为常了。听见了的,看见了的,都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偏巧,芦花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尴尬极了---她完全没有要跟李小莲当着人面叫板的意思啊。 可婆婆刚才同张妈那一番对话,完全就把她说成了好像是她耍小聪明,故意那么样子好叫二房精心准备的家宴搅黄了似的。 关键的关键,要只是自个儿听见了也就一笑置之好了,偏偏,另一个当事人也在,还让对方知道了她也听到了,搞得芦花尴尬得想就地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是来向冯慧茹询问郁齐书那双腿的后续治疗方案的。 上午林大夫给郁齐书重新上了药、换了纱布,芦花拦着他在院子里细问了下郁齐书的情况。 那林大夫坦言道:“别看他的腿血肉模糊,十分可怖,但其实骨头没断,给他上夹板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但奇怪的是,林某守在郁家给他医治了这么长些日子了,大少爷却一直说双腿没感觉,且使不上力,林某也是大感奇怪,故此猜测他的双腿怕是可能伤了某根筋了。续骨,林某倒是擅长,可接筋,就有些笨拙了。林某本已向郁夫人建议待我回去京中帮忙另寻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来给大少爷医治,不过夫人说要等老爷回来后再商议,可病人不能等呀……” 他苦笑:“可能夫人以为我要撒手不管少爷了,怕我一去不返。或者,大少奶奶可劝劝她?拖得越久,大少爷的双腿即使骨头没断,他长时间不下地,也有极可能失去行走的能力啊。” 那是当然! 正常人就是睡几天懒觉,也跟大病了一场似的,懒洋洋的没精神。 芦花听罢,又惊喜又心焦,郁齐书的腿骨头没断,于早做好了“他可能会瘫一辈子”心理准备的她而言,跟天上掉馅饼似的,赶忙跑来找婆婆,定要劝得婆婆早做定夺。 那院门口左右两边都种了一大丛竹子,她远远的没看见。走近了,方才发现门口站着个人。 瞧那男人的身高体型,她一眼看出来是郁齐山。 郁齐山就负手站在东苑的院门口,好像要进去叨扰婆婆的样子。 之前不是那李小莲当众羞辱过她么?还有府中的下人也在背地里议论她,说她跟郁齐山的闲话。 芦花吃了亏,又想尽量不给郁齐书添麻烦,叫他多心。 齐书因为不能下床出屋的缘故,心思敏感得很,她已经察觉到了,所以如今行事谨小慎微。 芦花见是郁齐山站在那儿,立刻就垫着脚尖儿一转身,往右下了阶梯,然后走到院墙跟儿下贴墙而立,指望郁齐山赶紧叨扰完了婆婆后就离开。 谁知道他就站在院门外听壁角,一直不走。 院里,婆婆同张妈的说话声很大,这下,两人都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透过花枝,芦花瞧到郁齐山有意无意往她隐身的地方再度扫视过来,只怕他已察觉到自己了。 看他迟迟没有挪脚的意思,又想着郁齐书一个人在屋里,冷清寂寞,想早点回去陪他。不想再耽搁时间,反正已被发现,芦花干脆就现身出来。 那郁齐山果然听到脚步声响动就立刻转过身来,冲她微微一笑。 芦花愈加不自在,话也不说,怕院子里的婆婆听见又生事端,只是红着脸冲郁齐山点了个头,然后就加快脚步,勾头缩肩同他擦身而过,几乎是小跑着进了苑。 不知怎的,她总感觉郁齐山一定在看自己,芦花如芒在背。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走了十多步远后,她扭头。 咳,他还真是…… 芦花一下子乱了阵脚,差点踢到台阶扑下去来个狗吃屎,有些狼狈。 身后传来男人沉沉的轻笑声。 第90章 芦花回到兰苑, 进屋。 屋子里很冷清,没一点儿人声儿,桌子上静静地摆放着食盒---午餐已经送过来了。 一般情况下, 几个婆子早上过来拿走换洗的衣物、打扫完院子, 就不怎么待这里的, 只在饭点儿时按时把一日三餐送来, 半个时辰过后再来收拾盘子碗筷等。 春燕虽说被拨到了兰苑伺候,但她神出鬼没,芦花在的时候就很少看到她, 但只要她一出去, 春燕就会出现---这让芦花十分怀疑春燕是不是在这兰苑里安了监控,不然怎么她总能每每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就趁隙溜进来? 芦花探过几次口风, 但冯慧茹不松口, 她不好再提。转念又疑心春燕其实是婆婆安插在兰苑的眼线,专门寻她的错处好将她再度打发掉。后头,芦花又想到郁齐书是少爷, 丫头服侍少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倘或身边没个丫头伺候了,那他这少爷还是少爷么?赶走了春燕,反倒叫齐书的身份降了规格。 婉拒不了, 支使不动,又怕郁齐书的少爷身份降了格,芦花只好忍气吞声任凭春燕对自己这个大少奶奶视若无睹,在她同郁齐书的这个小家里进进出出, 宛若女主人。 清箫是专门安排伺候郁齐书的, 但因为兰苑多了个女主人, 他晓得男女有别, 所以总是懂事地尽量不与芦花待在一个屋里。主人家里又不养闲人,于是,只要芦花这边没吩咐,他就会主动去找刘婆子几个要点活计来做,提水、烧火、洗衣服等等,很勤快。 芦花事情不多,每日唯二的两件事情就是去婆婆那边请安伺候,以及伺候丈夫。 她没再跟着张妈学规矩了。 先前冯慧茹主仆已觉得她是朽木不可雕,后来又闹出了驱逐她的事出来,冯慧茹不得不留她在郁家,可也明白地说了只当她是郁齐书的通房丫头。通房丫头是不需要领出去见客、待人接物什么的,丢不了她郁家的脸,那还学什么规矩,芦花乐得轻松。 其实请安也可省了的,但既还顶着郁齐书妻子的名头,芦花还是每日一大早硬着头过去东苑给冯慧茹问安。 这事儿还算办得正确的。 冯慧茹已经不再甩冷脸子给她看了,好比今日,她居然还拉着芦花的手,婆媳两个闲话了许久。 如此,芦花同郁齐书一天里,倒几乎有十七八个小时候都是待在一块儿的。 不知道是不是远香近臭,两人天天这么窝在一屋里,芦花又没其他事情做,就把大量目光倾注在郁齐书身上,没多久就生出事来。 ---她很关心郁齐书何时腿伤能好,又几时能下得了床,所以每遇到林大夫前来问诊,她就必定拦着大夫问长问短,听完后眉眼儿都布满了愁云惨雾。 如此关心太多、太过,表情又没管理,不免就叫郁齐书多心起来。 某日林大夫问诊离开,他就对芦花笑着讥诮道:“我这腿迟迟好不了,很可能一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怕没什么指望了。你不如学春燕、王大娘刘大娘几个,早做打算。” 此后芦花再不敢当着他的面询问林大夫他的病情,服侍他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转进屏风里,瞧见郁齐书正半靠在床头。他的脸色不太好,神情萎靡不振---上午林大夫又来给他瞧过了,想是为此他才心情不好。 要说真的是断骨还容易医治些,伤了筋脉,或者说神经系统,于这个世界的医术而言,真是叫人生不出一点盼头。 本来说骨头没断,叫芦花和郁齐书很是激动了一下,可很快就兜头一盆冰水淋下来,从绝望到希望再到绝望,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锤炼。 他双腿上的夹板前几日就拆掉了,已勉强能坐起来,这两日郁齐书都没躺着了---芦花也不喜欢他整日整日地躺着,并极力鼓动他靠自己的力气翻个身或是抬抬腿什么的,活动活动筋骨。兴许老天垂爱,忽然就叫他的腿能动了呢。 芦花柔声问他:“参汤已喝过了么?” 喂参汤之事一直都是春燕的工作,她从来不假手他人,连芦花也叫她婉拒了。态度明显,芦花也不强求。 这种事情,其实看郁齐书的态度咯。 但郁齐书一直没表示,于是成了芦花心里一根刺。 此刻郁齐书后腰靠在两床叠在一起的棉被上,身上没盖被子也没搭块毯子,全身就这么晾着。他垂着眼睫,死死盯着裹成棒槌的两条伤腿。 静谧的屋子里有声响了,他也没闻声抬眼看过来,整个人还是那副消沉姿势。等了几秒钟,芦花方听见他凉凉道:“老往外跑,你怎么就这么不安于室?” 芦花:“……” 暗暗深呼吸。 芦花心知肚明,明白他是痛苦于双腿不良于行,脾气才日渐变得古怪,已开始动不动就找茬儿同她吵架,她不跟他计较。 其实他们两个正在冷战呢,尚未和好如初。 致两人闹别扭的不过一件小事,就前日吧,芦花同他吐了个槽,说看见二娘李小莲同她那个管家表哥李进忠眉来眼去,神情暧昧,“好意思骂我成何体统?她当着好几个下人的面毫无顾忌地同李总管调笑,还都被我看见了也不知收敛。” 小两口儿(种田) 第60节 郁齐书听罢,觉得她爱嚼人舌根儿,把她骂了一顿。 芦花很委屈,她也就是同他摆龙门阵一样那么说说罢了,而且是亲眼所见的事实,怎么就是嚼人舌根儿了?她又不是无事生非编排出来的,他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 若非看他无聊,自己也整天待屋里,两个人总不好相顾无言不说话吧,聊点所见所闻不是很正常的么? 芦花就回嘴了,两个人便吵了起来。 后来芦花醒过神来,忆起郁齐书跟她吵了一架后神清气爽,晚饭他竟吃了两碗。当晚入睡前以及第二天早上眼睛一睁开,他就再三警告她不可再多管闲事,哪里还有半点要死不活的模样?芦花便一下子get到了叫他不陷入自怜自艾的诀窍。 但,虽说夫妻吵吵嘴,是平淡生活的调剂,增加色香味儿,可有些话题敏感,吵起来会致两败俱伤,不适合拿来做调味料,否则,感情总有一天会吵淡了、吵没了的。 所以芦花会尽量拣一些不会叫郁齐书拿住话柄伤及二人感情、却也能叫他转移注意力的话题引他参与。 比如此刻,郁齐书主动挑衅,他那样说她,芦花是有些心寒的,但忍住了,她知道他的心理已扭曲。 林大夫欲要离开牛家村,他应该是知道了。 大夫此举是个信号,齐书可能是觉得他的双腿无望治好了,林大夫要撇了他去,跟冯慧茹一个心思,所以他心里很不好受,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他正在往不归路上狂奔,她便没跟他在这个话题上一争长短,质问他何故劈头就说她不安于室? 芦花嘴角一斜,近前抖开一床薄毯,为他把下半身都盖好了,口中开始胡扯淡:“都说妈妈爱幺儿,难怪我总觉得婆婆似乎不怎么关心你,原来她怀的是个小幺儿,心思都扑在小儿子身上了。不过话说回来,林大夫是怎么知道你娘肚子里怀的一定是个男丁?比我们那里的医生还厉害呢。” 这话自然是诓骗安抚郁齐书的,听着林大夫的医术高超,那他要引荐的大夫必定比他的医术还高明。 芦花瞄到郁齐书听罢,果见他微微侧首,目光复杂又希冀地看向她,脸上已不见颓靡神色。 芦花差点绷不住开心地笑出来。 生怕他追问林大夫给他娘诊治后具体是怎么说的,芦花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出去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趁着郁齐书已无心思去自怜自艾,她坐在床边喂他吃午饭,一壁就将冯慧茹跟她说的事情拿出来唠给他听,正好也听听他的想法。 “娘跟我说,二娘提出要给家里添一个账房先生,还推荐了人选,便是郁齐山带回来的那个长随。据说那薛长亭一直在帮着二房管理各地商铺,是大掌柜,已经为郁齐山做事好几年了。记个账,于他而言完全是大材小用。不过娘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二房夺权掌家的第一步,然后她拉着我把二娘和她儿子骂了一上午。” 郁齐书整日只能待在屋里,丫头婆子小厮是不得主动来跟他八卦的,他也不爱探问,自然兰苑外面发生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耳目闭塞,长此以往,他会变成瞎子聋子的,这个家于他,再无归属感。 她每天在外走动,何尝不是想做他的眼睛、耳朵? 偷瞄到郁齐书浓眉微蹙,猜他就要开口责备自己,她可不想止步于此,她要的是郁齐书同她商商量量地讨论家里的事情。 所以芦花故作不见,满满一勺子鸡蛋羹趁机塞进他微张的嘴里,堵了个正着,继续说:“就我说的话,婆婆骂再多都无济于事,家里现在钱款的管理方式有漏洞,这才叫二娘拿住把柄有了说辞。我听说你家里的钱和账都是周保一个人在管,这肯定会出问题的啊。甭管周管家是不是你娘娘家那边的人,也别管他又在郁家和冯家干了多少年,管钱的不能管账,管账的不能管钱,这个是最基本的道理。这个事情啊,还是婆婆做得不太对。倘若周管家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将来东窗事发,到时候你娘肯定会被连累的。” 递到唇边的饭菜被郁齐书避开,他扭开了脸。 这是明显的拒绝,他来气了。 芦花于是将勺子收回来,就见郁齐书也扭回脸来,怒视她道:“你就是这么给娘说的?” 芦花道:“没,我就心里说说,我什么也没对娘说,我只负责竖起耳朵听。” 郁齐书眼里的怒意顿消,点点头:“这件事情你别管,我自会找机会提醒她的。总之你记住,遇事少说多听就好了,祸从口出,明白么?” 芦花欣喜他果然上当,她就是要他这样的表现,忙乖巧应道:“嗯嗯,我知道呢。” 继续喂他吃饭,又吐槽起家中的开销问题来。 就算是在乡下,郁家也各种讲排场,比方说吃饭这方面,若非节日或者宴请,各房都只在自己房里吃饭。那必然,各房的饮食都要分别准备,自然开支肯定要比一家子一锅吃饭要多出好几倍的花销来。 加上其他的分工多,看门护院的、抱狗抱猫的、伺候笔墨的,还有粗使婆子和丫头又绝不混淆,各司其职。 这也是为啥明明郁家的主子没几个,但服侍的下人倒有好几十人的原因。 “我就想不明白,婆婆跟我抱怨每日花钱如流水,怎么就不减少点佣人呢?其实真的好些下人我觉得都没什么事情做,钱都用在讲排场去了。” 郁齐书道:“这事儿又轮不到你操心,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芦花不满,“当然啦,我一个地位不稳的大少奶奶,操心这个干嘛?反正我又不需要赚钱养家,我还不是就说给你听听罢了。而且也是你娘非拉着我抱怨这种事情啊,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郁齐书轻哼,“你现在在干嘛,她就在干嘛,想那么多!” “哦,我知道了,就是无聊,找人说点闲话打发时间嘛。” 郁齐书又冷哼,未再搭腔。 芦花就明白他就是自己说的那个意思了,切了声,再道:“听婆婆忿忿说,二娘居然还专门拨了个丫头去服侍那个账房先生薛长亭呢。这下子家里多了个人吃住,还要新买个丫头进来,每个月家里又要增加几两开支了。这事儿,我一开始也觉得过分了。” “听你的意思,后来你又不这么觉得了?”郁齐书侧目看她,有些感兴趣。 “对啊!” 芦花是想起了初见面时薛长亭同郁齐山相处的模式,觉得他俩不是主仆,倒像是朋友、是兄弟。 那薛长亭又是郁齐山商铺的大掌柜,换个世界和时代,薛长亭不就是总经理么? 给总经理配个助理配个女秘,好像也没啥大惊小怪的,这就是正常操作啦。 芦花待要给郁齐书细说心里的想法,就听到外面一声喊:“嫂子?” 是郁齐婉的声音。 但是怎么听着语带哽咽? 两人愣神的功夫,郁齐婉已迫不及待地跨进屋来,但看到屋里有屏风,估计是怕看见这对夫妻间不欲叫外人看见的好事,她犹豫了下没绕进来,只隔着屏风又朝里急切地大声问道:“嫂子你在吗?” 这次听得更清晰了,她的声音里真的带着哭腔。 芦花同郁齐书相视一眼,“我出去看看。” 搁下饭碗,芦花转出屏风。郁齐婉一看到她,直接扑入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反闹得芦花有些窘迫。 里面的郁齐书不由得强撑起身体努力朝外望,可惜视线被屏风阻隔,且郁齐婉已抓着芦花去了院里说话,似乎是有意要避着他这个当哥哥的。 郁齐书气闷不已。 没来多久的嫂子,倒比他这个亲哥亲了。 良久,郁齐书终于等到芦花回屋来,急忙问道:“齐碗她到底怎么了?” 芦花看看他。 找件事情给他操心也好,省得他每日挑自己的刺儿。 便一声轻叹,如实道:“齐碗喜欢上了那个账房先生,不过被拒绝了。” 第91章 郁齐书听罢, 脸上有几秒钟的怔忪。 继而震惊到失言:“她疯了吗?她怎么如此不知……” 郁齐书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浑身散发的低气压笼罩着她,芦花没敢说话。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 先前听到郁齐婉告诉她这件事情的时候, 她也是愕然无语的。 脑子转了转, 然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世界, 女孩子怕是没有主动追求男人的权利吧?齐碗敢去当面表白, 不由得给她暗暗竖个大拇指。 想自己对郁齐书表达“我喜欢你”也都是在她上大学了后才有的勇气,说得还那么委婉,幸得齐书一听就懂, 也许这就叫心意相通, 所以他们之间的言语不需要十分直白。 回想了想薛长亭的样子---回来郁府后芦花就再未同那男人照过面,一向都是二房的人在招待他---但是, 到现在, 芦花还是对那个男人的印象深刻。他长倒是周正,高高大大,国字脸, 一脸正派, 有点儒雅范。记得初见面时听他言语虽有些轻佻,可也只是对郁齐山说话时才那么样子,对她却是正正经经, 十分客气。 不过,就是,他看上去年纪有些大了,怕是要三十岁往上数。 而齐碗, 半大不大, 叛逆期的小姑娘, 最多也就十五六岁吧。搁自己这世界, 就是个中二的小女孩儿。 情窦初开的年纪,骤然遇到了一个成熟睿智的、看上去彬彬有礼的中年男人,极易受到吸引,做出冲动的事情出来。 并未觉得这件事情很严重,只当齐碗拿她当树洞,吐露了一番心事罢了。 芦花震惊过后,很快就释然了。 又想,若是两人身份一对调,薛长亭是个富家少爷,而郁齐婉不过小民小户人家的女儿,齐书未必反应就这么大,兴许还只担心齐碗高攀不上,他这个做哥哥的还要想法子帮她高攀成功,哪里会像此刻这样一脸怒容? 也许他未尽的话是“她这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如此不知羞耻?”不过碍于那是他的亲妹子,他不好当着自己的面叱骂出来吧。 可转念又一想,他如果当自己是关系亲密的人,那即使是他的亲妹妹,又有什么话是不能在夫妻之间说的呢? 无法交心,可见,终究,还是,他对自己有几分疏离的吧。 心思辗转反侧后,芦花就有些失落,有点怅然,默默地在床沿上侧坐下来,端起碗待要继续喂郁齐书吃饭。 手指触到碗沿冰冷,又站起身来:“饭菜已经冷了,我去厨房给你热一热。” 郁齐书不耐烦地道:“这个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思吃得下饭?你别折腾了。” 你吃不下,可我还没吃呢。 不过算了,她也心情失落得没胃口。 芦花把饭碗收拾收拾装进食盒里,放桌上等着婆子们过来拿走,又去墙角边架子上拿了帕子,用水打湿后给郁齐书擦拭了嘴脸和双手,然后重新在床边坐下来,隔着一层被子轻柔地给他按捏着小腿。 两个人默默相对一阵。 芦花瞥到郁齐书把她看了好几眼,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道他想说啥。 赌气想不理他,于心又不忍。 芦花低眉顺眼,一边给他按捏,语气平平,一边就道:“你不用太过紧张焦虑,我觉得齐碗她就是常年待在深宅大院里,没见过什么像样的男人,这冷不丁家里来了个成熟又有点魅力的大男人,就产生了好感。但喜欢同要交付终身那可是两码事,她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一点还是拎得清的。平时我们多关心关心她,再给她多灌输些……” “芦花,”郁齐书却张了张口,犹豫的:“你,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啊?” “……”芦花差点绷不住就想哭出来。 死死咬着唇,抬眼瞪去,“你也晓得了?” 郁齐书斜倚在棉被上,睇视着她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薛长亭成熟又有点魅力?你是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 芦花怔楞了一秒钟,下一刻,俏脸胀得通红,捏起拳头便照着他的胸口,雨点般地捶打起来。 郁齐书难得开怀一笑,他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你先去吃饭。” 芦花忿忿地甩开他的手,重重地哼了声,“算了,我也吃不下。” 郁齐书也不追去,顺势就放开了,依旧笑着:“是忧愁齐碗这事么?” “不是。”芦花自不可能袒露心事。 “长嫂为母,你担心她,是必然的。” 哎,算了,不跟他争辩,管他怎么想。 小两口儿(种田) 第61节 见他唇边的笑意敛去:“是谁主动的?” 想是他想问清楚些,下一步好对症下药。 芦花道:“我不是说了吗?她喜欢薛长亭,可那个男人拒绝她了,很明显是齐碗主动的。” “那可不一定,万一是薛长亭诱惑了齐碗呢?欲迎还拒。”郁齐书道。 忽然,他的脸色刷的变得很难看,眉头深蹙,身体也前倾,急切地问她道:“齐碗是否有告诉你,她跟薛长亭之间,之间……” 郁齐书变得难以启齿。 芦花一看他这样子,瞬间就猜到了他想说啥,不过就是想问齐婉跟薛长亭之间是否有亲密的行为。 薛长亭得到了齐碗,毁了她清白,可又不想负责任---有这样的想法很自然,因为齐碗先前一见面就扑入她怀里哭嚎,齐书自然会这样想。 忙道:“没有没有,没有那种事情,我也想到了的,所以刚才特别问了她了。她否认了,还说要真是两人发生了点什么还好,那她就吃定他了,他一辈子都休想撇开她。” 郁齐书顿时脸现怒容,“她竟然有脸说这种话,她是想活活气死爹娘吗?堂堂郁阁老的嫡女,居然跟一个下人私通。不会等到她闹大的,父亲母亲会直接给她一条白绫自绝!” 芦花通体寒凉,“有这么严重吗?也就是男欢女爱而已……” 郁齐书横她一眼,“你觉得呢?她是尚未出阁的女子。” 那你还亲了我、抱了我、摸了我呢,我那时候也未出阁,难不成我也不活了么? 芦花噘嘴道:“我们那里如果是男未婚女未嫁,不违背公序良俗,其他的都不是问题,恋爱自由……” 郁齐书沉声打断她:“你们那里是哪里?你现在又在哪里?芦花,我告诉你,你到了这里,就要入乡随俗。说起来,若非我顶着巨大的压力,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生生的待在这屋里么?” “……”芦花只好不说话了,鼓着腮帮子。 郁齐书看她这副气鼓鼓的样子,知道她不服气,但现实就是如此,她应该要尽早转变过来。 郁齐书的心思都被妹妹牵引,没再顾及芦花的感受,又叮嘱她道:“这件事情你千万保密,别再让第三个人知道,特别是母亲那儿。还有,你把齐碗盯紧些,叫她没机会跟薛长亭接触。” “我知道。我又不是爱多嘴的人。” 但是不免好奇,既这样担心,齐书居然也没说将薛长亭赶走,留他在郁家,不是个不定时炸~弹吗? “那薛长亭到底是什么来历?我看他跟你大哥关系很好的样子。他不是长随吗?但你大哥喊他薛兄,还可以互相开玩笑。而且二娘对他也很好,专门拨了丫头给他,照顾他起居。” 郁齐书靠在枕头上,徐徐道:“确算是郁家的朋友,长兄跟他走得近些,一起荒唐过。他原本出身还是不错的,官宦子弟,也曾挥金如土,后来被抄家,便家道中落了,父母妻子陆续离他而去,独剩他一人留在世上,长兄对他照顾有加。” 芦花惊讶:“他已经成亲了?” 话问出口立刻就意识到问了个傻乎乎的问题。 薛长亭看上去年纪已不小,他长得不错,即使家道中落,就凭这副样貌,肯定也有女人愿意倒贴他,何况他做着郁齐山的大掌柜,还是不至于连老婆都娶不上。 便改口问道:“他的妻子死了?那他续娶了没?有妾室、外宅、红颜知己、通房丫头这些没?” 郁齐书目光阴恻恻地看过来:“你问这么详细干什么?” 芦花冲他讪讪地笑了笑。 不自觉地就想为郁齐婉打听多点有关薛长亭的事情呗,就这么简单。 “那些我都不清楚,我跟他接触也不多。只知道他去世的妻子给他留了个儿子,算起来,他儿子应该有六七岁了吧。” 芦花想也没想,就道:“薛长亭如今给人做掌柜、做长随,身份就是个下人。撞上了齐碗这样的大户人家的女孩子跟他示爱,倘或他真不是个好东西,肯定就接住了。但他却拒绝了齐碗,可见他这人还是不错的嘛。” 郁齐书沉下脸来:“你在想什么?你莫不是还在想,这样的好男人配给齐碗,齐碗一定会幸福的?吓,你也不想想,齐碗年纪轻轻,就要她去做他人的填房、别人的继母吗?你让爹娘的脸面往哪里搁?” 芦花低着头不再吭声,神色怏怏。 见状,郁齐书霎时就有些后悔刚刚语气严厉了些。 芦花来这里时日不多,她那个世界里的男女之间相处,更多讲的是发乎情,他们大胆而狂野,他也曾入乡随俗过。 不禁有些忸怩,抵唇咳了声,添补地活跃气氛道:“若是他年轻个十来岁,家境还同从前一般,与齐碗倒是没问题。但是,……唉,只能叹造化弄人。” 芦花嗯嗯地应声点头,表示赞同。 第92章 见芦花回应自己, 郁齐书心下稍安。 “齐碗已经跟人订过亲了,但愿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再生事端。不然的话, 家里人多嘴杂, 若给陈家那边知道了, 郁家又成了这般光景, 两家的亲事很可能就……” 忽然,他的眉心蹙了蹙,“说起来, 陈家那边是不是已经该来接齐碗过门了?” 芦花霎时紧张起来。 齐婉早已告诉过她, 因为郁齐书的缘故,陈家已经退了她的婚事了。 郁齐书微阖眼, 低声计算着日子, “前年定下二人婚约的时候,两家人约定好的是待齐碗及笄之后就来迎娶她过门。齐碗正月出生,今年年初就已年满十五, 怎么一直没听说陈家那边来人?” 他睁眼看过来, 目光迷茫,眼底深处还带着一丝惴惴不安,紧盯着芦花, 想是想从她这里寻求答案和安抚,已平复他内心的不安和不确定。 他这么聪明的人,怕是已经猜到了五六分。 芦花心头猛跳,跳下床去弯腰用力地给他按捏双腿, 以此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 嘴唇动了动, 嗫嚅着支吾开口道:“我那天好像听到母亲, 就是你娘嘛,那天婆婆她同张妈提到了齐碗这门亲事来着,她说,我想想她当时好像是说……” 郁齐书见她吞吞吐吐,眉头打结,不耐地追问道:“娘说了什么?” 芦花暗吸口气,强做镇定:“我记得婆婆当时好像说,一大家子刚到乡下尚未安定,且事情千头万绪,没时间给齐碗准备嫁妆。又说这地方小,买不到好东西,要置办嫁妆须得去州府。还说你腿伤未好,就叮嘱公公去信给陈家,说让婚事推迟一年再说。” 许是演技不够好,郁齐书没说话,只用怀疑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芦花被他看得没法,硬着头皮再接再厉,言语轻快道:“其实我觉得推迟了也好啊。齐碗只你一个亲哥哥,她肯定希望自己出嫁的时候,你这个亲哥能牵着她的手送她上花轿,亲自送她出嫁。有哥哥撑腰,她婆家那边才不敢欺负她。齐书,你说是吗?” 芦花鼓起勇气同郁齐书对视,径直含笑望着他,要等一个答复,却见郁齐书的目光渐渐暗淡,他收回了视线,垂睫抿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见状,芦花有些泄气。 忽的跳下床去,将盖在郁齐书身上的薄被一把子全部掀开,然后抓起他一条缠着纱布的腿抱在怀里用力按捏,一边问他:“有感觉吗?” 郁齐书重新抬眼,不解地看了看她,然后摇了摇头。 芦花把那条腿搁下,换另一条故技重施,再问他:“这条呢?感觉到我使的劲儿没?” 郁齐书又摇了摇头。 芦花不死心,放下腿,将两条腿并拢,然后龇牙咧嘴,对着那双小腿使劲儿地又捶又掐又揪,连声问道:“现在呢?痛吗?这儿呢,痛吗?这儿?还有这儿?” 郁齐书还是摇头,已明白芦花的用意,微微苦笑:“别白费力气了。” 芦花强笑道:“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不是吗?你已经能坐起来了,还能自己翻身。你想想你从前只能躺着呐,现在能坐起来,就是很大的进步啊。慢慢来,肯定是哪根筋不对头,我时时帮你按摩,再叫婆子们多给你熬些活血汤喝,我每天都给你舒筋活血,就不信这没断骨头的腿它找不回感觉。” 顿了下,又坚定道:“别丧气,就算这双腿已经僵死了也没关系。我找个木匠来,给你做一张轮椅,以后我就推着你走。你想去哪儿,我就推着你去哪儿!” 郁齐书幽邃的目光一一掠过芦花的眉眼儿、鼻子、脸庞、嘚啵嘚啵的小嘴,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仿佛要把她看穿,以确定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否真心。 芦花刻意昂起下巴,斜睨着郁齐书,脸上挂着笑,任由他看。 郁齐书并没被她这一腔孤勇感染而顺势自找台阶下,他漠然地低了眼,闷声道:“别笑,苦日子还长着呢。” 芦花却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头脸都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声,也闷声说:“怕啥?只要有你伴在身边,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郁齐书失神地看着扑在怀中的女人头顶的发旋儿,良久,他缓缓抬手,回抱住了芦花,下巴也搁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无声叹息。 “你这腿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芦花又问他。 “嗯。你别问了,我心烦。” 芦花便不做声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拥抱着,感受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心底一片茫然。 忽然,芦花抬起头来,很兴奋地冲郁齐书道:“啊,我想起一件事情来。我曾经看过一个电影,片子里的女主角也是不能走路,去哪儿都靠轮椅。医生叫她尝试走路,但是因为不能走路的时间太长了,以前也从希冀到绝望过,以至于她心里便以为她永远都无法走路了。这种心理意识很强烈,强烈到她再也不愿意去尝试下地。结果有一次她的家人带着她出去旅行,出了车祸,她被撞飞出去,滚落山坡,然后人们发现,她竟然颤颤巍巍地自己走上坡来了!” “来来来,我们也来试试!” 芦花激动地跳下地去,抓起郁齐书的两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双手自他胁下伸过去环住他的身体,就开始把郁齐书往地上拖。 郁齐书苦笑不得,“你听风就是雨啊?真别折腾,芦花,我这腿真的没感觉。你抱不动我的,小心摔着。” 芦花不做声,深呼吸了两口气,然后紧紧抱着郁齐书,一声大喝:“起!” 就将他从床上拖到地上来了。 郁齐书慌得赶紧伸手捉住芦花的肩背借力。 可他身材高大,两个人站在一块儿,芦花只到他胸口的位置。此时他的两条腿又犹如面条一般,软得不行,下地后就死翘翘地跟两节灌了棉花的假肢一样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眼看郁齐书整个人都往地上滑去,芦花努力往后仰着脖子脑袋,好让郁齐书上半身都攀住她,她的手也改抱住了他的腰身,就这么着,两个人终于好不容易颤颤巍巍地抱在了一块儿。 芦花额头冒汗,嘴里一个劲儿给他打气:“用劲儿,你用劲儿啊!往下用劲儿!” 说着话,同时,她又拖又抱的,拖拽着郁齐书往后倒走,走一步喘一步,两个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郁齐书小声地说:“芦花,我不行。” 芦花说:“行的,你一定行的,试试嘛,你把全部精神意志都用在下身,明白吗?用劲儿,再用劲儿!” 过了会儿,郁齐书近乎哀求道:“不行,真的不行,芦花,我立不起来。” 芦花说:“别灰心,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的。” 屏风那端忽然闪进来一道苗条的身影。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来,转头看去。 只见春燕捂着嘴,将二人看了又看,然后一闪身,又跑了出去。 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但过了会儿,芦花后知后觉,她看看自己同郁齐书的姿势---她环抱着他,他半身都挂在自己身上,像个醉酒的人,脸和嘴都埋在她的颈项里,呼出的气息像羽毛拂过她的肌肤。 她霎时羞得耳根儿脸蛋儿都红了,叫道:“完了完了,春燕肯定误会了。我刚才喊你用劲儿,她就偷偷来看,以为我正在对你霸王硬上弓……哎呀,都怪你!干嘛留她在这儿?丫头不像丫头,总欺负我!” 说着话,芦花松开手,还伸手将郁齐书一把推开。 “啊!” 郁齐书仰面就往后倒。 芦花一惊,又手忙脚乱去拉他抱他。 没站稳,人是抱住了,可郁齐书牛高马大,她刚刚拉住他用劲儿太过,他人直接朝她压过来,最后变成了芦花抱着他一起往后倒去。 “芦花!” 小两口儿(种田) 第62节 青砖地板,他的重量可不小,磕下去,脑袋绝对会破了。 郁齐书眼疾手快,落地前,他双手捧住了芦花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包裹得严严实实。 “嘶--” 指骨钻心的疼倏地传遍全身,郁齐书痛得冷汗如瀑,双腿也轻轻打了个颤,脚趾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第93章 又几日, 郁泓和郁齐山的家眷都回乡下来了。 那些女眷以及她们带来的下人,还有行李,足足拉了十多辆马车。 村子里没能跑马的大路, 马车进不来, 就全部在村口下的。府中的下人不管婆子还是丫头, 能使上力气的, 都被叫去搬运行李了,还临时雇用了十多个村民帮忙。 牛家村跟过节也一样热闹,大家都围在村口看稀奇。 芦花也跑去看热闹, 被震撼到了---这么多妾室、人口, 这得多大的家业才养得起啊? 又想,原来齐书的家竟这么大、这么富有, 自己能进他家的门儿, 真是撞了狗屎一般的运气。搁现代,不兴冲喜这种迷信做法,那她连他的衣角都触碰不到。 不过这些有的没的的想法很快烟消云散, 芦花被马车上下来的一个个年轻貌美的美人吸引去了全部目光。 走在头前的自然是她公公郁泓的那些妾室们。 当先是沈傲雪, 郁泓与她同坐一辆马车回来的。 沈傲雪看着年纪最小,估计不满十八岁,脸庞很稚嫩, 目光纯真。走路的时候,小鸟依人般靠在郁泓的怀里,一双美目左顾右盼,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 年过半百的男人先钻出来, 然后回身掀开车帘, 几乎是将沈傲雪抱下马车来的。众目睽睽之下, 搂着抱着个跟自家女儿一般大小的小美人, 看着还不谙世事的样子,都是乡下人,一辈子没见过的西洋景,都瞪大了眼,很吃惊,议论纷纷,男主角郁泓倒是面不改色。 可见这个沈傲雪肯定是目前最得宠的。 再来是柳湘琴,一个丰满美艳的大美人,携着个十多岁的少年,是郁泓的小儿子,还带着个丫头红儿一起。 芦花听说柳湘琴是烟尘女子,即使生了儿子,孩子还长这么大了也没能进郁家的门,母子俩一直被郁泓养在外面。 郁家出事郁泓离开京城,柳湘琴带着十四岁的儿子郁齐崖追到汉阳城找到郁泓,死活硬赖着要进门,下人称其“四夫人”,算是郁泓的第四房小妾了。 郁泓不愿收她进门,估计是嫌弃她的出身,再来是二房李小莲之前闹过。 而柳湘琴那边,本来有钱有地方住,她也不愿进大宅门来受些腌臜气,可是郁泓离开京城了,她怕断了经济来源,这才带着儿子追过来。 再然后就全是郁齐山的家眷了。 妻子林寄眉据说是出身书香门第,芦花见她长得端庄温婉,衣着典雅,画着淡淡的妆容,走起路来目不斜视。既不像沈傲雪那般人不如名,举止看着有些刻意做作地天真无邪了,也没有柳湘琴那种轻浮的目光和笑容,不由得对她心生好感。 后面是妾室秦思思和蒋芙蓉,出身都不太好。 一个是来自青楼的花魁,郁齐山做生意的时候时常带着客人去青楼玩乐,俩人因此结识。秦思思对郁齐山情根深种,后来又不顾体弱执意为他生了个女儿,郁齐山方为其赎身,也是用一顶小轿抬入郁家。 芦花见她手里牵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那小姑娘长得粉雕玉琢,霎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姑娘竟对她自我介绍,“我叫囡囡,姨姨,你叫什么?” 芦花卡了壳。 小姑娘不该喊她“姨姨”,但是她一时算不清楚又该称呼喊她什么。 一个大人居然被个小姑娘说的问题难倒了,话也不说出来,引得周边围观的人群善意的哄笑,笑得芦花愈加不好意思,秦思思因此同她结识,两个人互道身份,还边聊边一道回家,也是神奇。 另一个蒋芙蓉,则是林寄眉的陪嫁丫头---这就让芦花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陪嫁丫头这种人才,真是要嫁给姑爷的呀? 这二人都已被郁齐山抬为妾室,比之柳湘琴母子的待遇都要好,服侍她们的丫头婆子有五六个。 郁齐书已经习惯了芦花每日自外面听一耳朵的新鲜事情回来,然后事无巨细地一一讲给他听。今日他不做声地听她讲了半天,心中很是佩服她居然能将这么多女人的来历底细都打听得七七八八。 讲起一些人事来,她还将人家的反应、神态、语气,学了个惟妙惟肖,依着她的话说是“还原当时的情形”。只是,没把郁齐书逗开怀,她自己倒先笑得前仰后合,也是神奇。 到了傍晚时分,女眷们回乡发生的趣闻也讲得差不多了,看芦花已经在张罗他的晚饭,郁齐书不由好奇道:“你今晚不去吃家宴吗?” 郁家家眷今日回乡下来,一大早大厨房就热火朝天地开干起来,杀鸡宰鱼,烹煎炸煮,要整个阖家团圆餐,这会儿看时间芦花也该去堂屋那边同一大家子见面寒暄,坐等着上菜了。 她是长房长媳,必须要去露个面,故而郁齐书有此一问。 因着这事,厨房里锅碗瓢盆都被占了,搞得郁齐书的午餐和晚餐都降了规格,婆子们没时间也没地儿给他开小灶了。 不过还好,他现在已经开始吃干稠的东西了,所以芦花直接去大厨房,专挑好吃又耙和的大鱼大肉给他挑拣回来。 第94章 郁府的家宴设在上房堂屋, 要摆三桌。 芦花不想去做个看客。 没有郁齐书出席的家宴,那将只是属于二房或者公公那几房小妾的热闹。 且她一个名声不怎么好听的买来冲喜的小寡妇,这样的流言蜚语, 只怕早就传入了那些女人的耳中了。如果她去了, 除了承受鄙夷轻视的目光和白眼儿, 不会有其他。 对郁齐书的问题, 芦花早想好了借口。 “不去了,没什么意思,太闹心了。”她牢骚满腹地讲, “不知道你听说过没?就是最小的那个女孩儿吧, 叫沈傲雪,名字很好听, 长得也很好看, 一脸稚嫩清纯模样。公公之前一直将她养在京郊别院里,因为怀孕了,所以公公就将她接回来养胎, 他去汉阳城访友主要就是为了等这个沈傲雪自京城赶来的。然后婆婆就说趁此机会就抬了妾吧, 结果二娘不干,又哭又闹,把公公骂惨了。” “这没完!还有一个!”芦花皱着瓜子小脸, 叹气说:“按进门先后,柳湘琴应该算是你的三娘吧?这回也跟来乡下了。这位三娘有意思,原来早就给你生了个半大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了,我看娘见到公公的这位外室, 面不改色, 想来是早就默认了他们母子的存在的, 只是她虽身为正妻, 并未大度地让他们正式进门而已。这次三娘母子尾随沈姑娘到了汉阳城,非闹着公公一定要进郁家的门。婆婆那边自然也是同意的,毕竟儿子都长这么大了,总要认祖归宗,且原来她就知道了这对母子的存在,可二娘不乐意,很震惊,哭闹不止,说一来就来了俩,太过分了,质问公公在外面到底还养了多少女人?” 郁齐书唇边溢出一丝冷笑,“皇帝不急太监急,她算个什么东西?” “今天真是一团糟。刚开始还是热热闹闹的,大家有说有笑,二娘出现后,同公公没说上几句话就吵了起来。周保赶紧把下人都支开,娘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后便回房清静去了。我瞧情况不妙,娘一走,我也赶紧闪人了,免得惹火烧身。二房那几个媳妇儿和公公的几个小妾陆续也找了借口回房安顿,上房便就只听见二娘同公公的争执和哭声。” “你想想,吵成这模样,晚上这顿还能吃得安生么?届时几个女人坐一张桌子,二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个个都看着碍眼,肯定不会安生的!” 芦花长吁短叹,“一家子肯定都没心思吃好这顿饭了。我先前去厨房的时候,几个烧火婆子正在议论,说上房怎的还不喊上菜?我估计有人会跟我一样找个借口不去堂屋吃了。唉,那么多好吃的啊,没人吃,可真是浪费。” 这个时间点是不可能开小灶了,各房若是要在自己房里吃饭,也不会挑原本要在家宴上上的菜,多半只会随随便便整点东西填饱肚子而已。长途跋涉到了牛家村,又疲又累,早早吃了东西上床休息才实在。家宴既没几人参加,可不就是浪费了么? 郁齐书无语,“你就关心个吃?” “没啊!”芦花眨眨眼,噗呲一笑,眉飞色舞地对郁齐书道:“我瞧着二娘那几个儿媳妇也是好玩儿!公婆就在面前吵,竟然没一个从旁劝阻的。还好我忍住了,我一看她们,身为儿媳妇儿,自己婆婆被公公骂了,少说要帮腔几句的呀,可她们就跟老僧入定了般,个个就站着闷不吭声,我不懂。但既然身为人家亲儿媳妇的都不管,我也就不管了。” 郁齐书斜眼看她,语带警告:“旁的事情少管。” “嗯嗯。” 芦花猛点头,怎么会放过郁齐书眼底的幸灾乐祸? 她要得就是这么个结果---转移他的注意力,要他没心思沉浸在自卑自怜中。 郁齐书没再追问她赴家宴的事情,只是柔声道:“你不去,娘不是要独自支撑场面了么?” 芦花瞥到他脸色有些阴郁,立刻读懂了他的心思。 似这样闹心的家庭,他身为嫡长子,本该当他出面做母亲强有力的后盾,家宴恰好是彰显正妻的威严和地位的机会。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便叫二房喧宾夺主了,他在懊恼,在自责。 芦花慌忙安抚他道:“娘也不去了。我先前去厨房的时候,正好碰上张妈在给娘准备晚饭,一问,说她身体不适。我猜可能是婆婆怕吃饭的时候又吵起来,再一个,她害喜有些厉害。今晚准备了好几道有鱼的大菜,婆婆怕闻到鱼腥味儿。她是要面子的人,自然不想在席上出丑。” 郁齐书便再未说什么。 连着几日,芦花都自外面带回来郁家新进女眷的八卦和小道,拿来不时同郁齐书逗嘴,其乐无穷。 芦花:“这个家这么大,乱糟糟的,儿子的老婆,公公的老婆,年龄相差都不大,有的还比我小。我不认清楚些,谁该喊小妈,谁该喊嫂子,弄错了,丢脸的可是你。” 郁齐书:“歪理。” 芦花:“想想一众嫂子喊小妈沈傲雪要喊娘,我就忍不住想笑。” 郁齐书奇异:“怎么?难道你不是喊她娘么?” 芦花:“哈哈,我的确不是呢。” 郁齐书好奇:“那你喊她什么?” 芦花:“名字啊。” 郁齐书惊奇:“不可能,胡扯的吧?” …… 郁齐书有些失神地望着玉制屏风。 以前没这两扇屏风的时候,床对着轩窗,他能根据天光明暗分辨出外面日出日落,日子一天天在缓缓流逝。有时候窗子推开,阳光斜射进来,那些跳跃的光斑在地上投下的斑驳影子如斯浪漫、温暖,可是他却常常感到绝望,浑身寒凉。 屏风一挡,他已经很少能看见阳光了,本该觉得自己所处的空间更加逼仄、压抑,但庆幸有个芦花陪着他。 每日听她津津乐道地讲述外面世界的新鲜事、外人的喜怒哀乐、天气的变化无常,日子过得既快,躺在床上,竟也觉得天高地阔! 想要这样的日子永无尽头,可惜,很快,两人宁静美好的二人世界就被外人破坏了。 没两天,芦花和郁齐书所住的兰苑对面的跨院住进来了人。 是郁齐山的妻子,林寄眉。 芦花打开院门出去瞅了眼,跨院门楣上也挂上牌子了,取了个名字,叫做---芳草居。 回来对郁齐书道:“居然比你这兰苑的名字还清新些,枉你是个状元郎呢,取的名字还没人家的好听。” 这个问题郁齐书就懒得搭理她了,因为这院子名字不是他取的。 兰苑和芳草居中间不过隔着一条狭长的甬道而已,三四步远的距离,院门对着院门,这就有点尴尬了。 这个时代的院子屋子都不讲究什么隔音效果的。 林寄眉带着奶娘和几个丫头都住在芳草居,不似芦花这边,丫头婆子小厮另有住处。所以比之兰苑,要喧嚣些。 当天快中午的时候,芦花和郁齐书又听见对面院里传来李小莲老大声的叱骂声。 对方似乎就在院子里扯着嗓门儿说话,声音顺着八尺高的墙头飘过来,芦花两人即使待在屋子里,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住得近就是有一点不好,对方说话,自己便常常会成为他人的话题,被拿去比较,语气还往往不好,带着鄙夷,阴阳怪气。 好比此刻,芦花就听见李小莲高声道:“大房媳妇给自己的瘫子丈夫亲自擦屎倒尿,你倒好,丈夫早上没起来吃饭,你不管。现在都到中午了,难道连午饭你也不准备去叫他起来吃么?” 说起来,这真是一件让芦花都觉得难以启齿的事情。 原来,都大中午了,林寄眉的丈夫郁齐山同她的丫鬟蒋芙蓉纵欲一夜,到晌午了还没起床。 蒋芙蓉尚未正式被抬做妾,她明面上依旧是林寄眉的陪嫁丫头,不过只是不再服侍林寄眉罢了。不但如此,她自己也哄着婆婆缠着丈夫配了两个服侍的婆子。 郁家如今还是冯慧茹当家,她用家规做借口,未叫人给没名没分的蒋芙蓉单独准备院子居住,所以她不得不带着下人跟林寄眉同住一院。 小两口儿(种田) 第63节 昨晚郁齐山醉酒归来,本来是来找林寄眉的,结果被蒋芙蓉截胡,还缠着郁齐山疯狂了大半夜,到此时,二人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但极有可能,蒋芙蓉是故意的,想将林寄眉挤走,这院子便是她独占了。 李小莲是那种典型的小人物上位成功的女人,而大夫人冯氏出自书香门第,本是她这识字不多的女人心中一根刺,她一直因家世和出身而觉得低人一等,心理已是多年的不平衡,故此,时常在同样出自书香门第的儿媳妇面前拿腔做调,借故斥责她,也许将这儿媳当做了冯氏的影子,时不时骂一顿,心里方好受些。 被婆婆数落罢,林寄眉只好去敲了敲丫头的房门,轻唤着叫郁齐山起床来准备吃午饭了,又预备去厨房亲自为丈夫熬煮补身体的靓汤。当然,给自己的丫鬟补身体的乌鸡汤也是不能少的,不然转天婆婆定然又会责骂她善妒了。 芦花听不到对面院里李小莲的声音,估摸着二娘可能已经离开了。她赶紧收拾收拾,提着食盒就往厨房去。 灶上有她给郁齐书煮的一锅舒筋活血汤,可别叫人乱端走了。 大厨房人来人往,下人各为其主,见着好的东西,要是没提前打招呼的,就给你端走了是常事。 因为想着要熬一个多小时了,芦花就没守着。回来这边给郁齐书换了衣服,又做了按摩,预备出门,就碰到了二娘来了芳草居。 那边院门一直开着,出门就能撞到,人家正在数落儿媳妇,她打招呼尴尬,不打招呼更尴尬,只好躲在屋里不出门。 谁知道李小莲一数落,没完没了。 芦花好几次透过院门门缝往对面瞅,李小莲仍在。 她甚至骂了媳妇儿后,竟还亲自去房间里将丫头蒋芙蓉揪了起来,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人打。 郁齐山慢条斯理起床,看母亲打丫头,也不出声阻止,就坐在檐下,倒把茶喝起来了。 好容易等到了对面人消停,芦花便赶紧出门。 可是,谁又想到,她一开门,对面的林寄眉也开门出来,手里拿着罗帕正在擦拭眼角。 两下都很尴尬。 那个慌忙把手绢往背后一藏,脸上硬挤出一个扭曲的像哭似的笑来。这个将跨出去的脚收回来,院门也重新关上,避免同走一路,更加尴尬。 “那郁齐山也真是的,他大老婆小老婆回家那天他就不在场,我听说好像是同李进忠去枫桥镇喝酒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那天不是他的家眷回乡下来吗?他居然不闻不问。又瞧瞧今天这事儿,真是三个女人一场戏,演了一上午,他就光只顾着看戏了!诶,你跟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还真是天壤之别……唔,也好在你跟他不同,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郁齐书歪着头看向芦花:“怎样?” 芦花面上闪过一丝忸怩,笑了笑,只说:“反正,你可不要变成他那样的。” 郁齐书没再追问,嘴角微微上扬。 她想说什么,他自然懂,从小就认识她了。 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喜欢上你了---不就是这句话么? 他也是这句话。 倘若不是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你,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喜欢上你了。 若非如此,想来,他现在跟郁齐山没两样吧---女人于他们而言,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第95章 事情缘于账房先生薛长亭的突然造访。 其实也不突然。 在所有人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 他理由充分, 又在光天化日,礼数得当。 芦花自然不可避免毫不含糊地被他骗了。 所以,要怎么说?人家既然能坐上郁家十三家商铺大掌柜的这把交椅, 的确是有些手段的。 又怎么说?芦花第一眼看薛长亭, 就觉得他是个齐碗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他为你想得很周到, 既没有因为郁家的败落而轻视你, 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困扰,事情处理得如此妥帖,想不对其有好感都难。 是个很普通平常的日子。 芦花去了趟西苑给冯慧茹问安回来, 看见薛长亭正自对面的芳草居里出来, 林寄眉和蒋芙蓉带着自己的一干丫头婆子,一群女人言笑晏晏地将他送到院门口。 嚯, 他的面子还挺大, 也很会哄女人开心嘛。 芦花眼尖,瞧到春燕也夹在人丛里。她同蒋氏手挽手,揽着肩膀, 状态亲昵。两人还不时低头嘀嘀咕咕, 脸现嬉笑模样,想来那二人私交甚好。 下了青石台阶,薛长亭回身作揖, “两位奶奶请留步。” 当先的林寄眉微笑颔首,“那薛先生您慢走,我就不远送了。” “岂敢?奶奶您太客气了。” 蒋氏则轻佻地朝他甩了甩手绢,说:“薛先生你常来啊, 多给我们带好吃的。” 薛长亭朗笑, “那是当然。二位奶奶都请回吧, 瞧瞧这日头, 挺晒人的。” 他手搭凉棚望天,转头的时候不期就看见了甬道尽头款款走来的芦花。 于是手放下来,脸上挂着笑容等她走近。 同旁人住得太近了真的诸多不舒服,这芳草居住的是一大群的女人,有句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那一群女人无异于好几千只鸭子,不禁聒噪,还喜欢窥视别人的生活,传播流言蜚语。 芦花就总觉得,对门仿似个对着自家屋门安装的监控摄像头,她做什么事情都在人家的视线里,常常被人视奸的感觉如鲠在喉。 芦花本来已刻意放慢脚步等他们完事,可现下那群人道完别也不闪人,反而都安静下来,一个个顺着薛长亭的目光往她这边看过来,芦花只得继续往前走。 林寄眉等到芦花走近,含笑向她点头打招呼,芦花亦笑着回应。 这妯娌很知礼节,打过招呼就回身入院内了。 芦花目送林寄眉回了屋,也就不管其他人,她也推开跨院门,抬腿就要入内。 却被薛长亭喊住,“大少奶奶回来得正好,薛某正想要去拜访大少奶奶呢。”他乐呵呵地道。 芦花只得站住,转身,等他近前说话。 看他回身又同蒋氏等人揖别罢,这才大步朝她这边走过来。 “薛某昨日去了趟汉阳城办差,见市面上已经有售卖金秋的柿子。虽然还是半青半红,不过搁几日就能熟透了,便买了些回来,给几位少奶奶尝个鲜。这一份,是送给大少奶奶的。” 一直候在道旁的丫头适时将一个半尺见方的竹制箱笼递给薛长亭。 薛长亭接过来后再递给芦花,语气诙谐道:“万望大少奶奶笑纳。” 芦花看他今日过分做作的客套、弯酸,全不似初见面时那么本性毕露,目光扫向箱笼。 竹笼子不大,小丫头也提得轻松,单手递过来的,想来里面也没装几个柿子。 忍不住笑话他,“薛先生都是郁家的老朋友了,堪比自家人,怎的突然客气起来了?瞧你送这么大一盒子,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视线越过薛长亭,瞥到对面蒋氏同春燕翘首往这边引颈观望。可能是觉得没什么看头,没一会儿,二人就兴味索然地携手入内,将院门阖上了。 这厢薛长亭一本正经道:“不过一份薄礼,实在不足挂齿。想薛某叨扰郁家许多日子,蒙主家多加照顾,来时就空着手,已深感失礼,总想借机回报一下。这次出门办事,某就想一定不能再空着手进门了,不然的话---” 郁家在京城的大宅都常年给他备了一个厢房,如今郁家下放牛家村,光景已不若从前,但他的待遇也要比郁齐山的小妾好得多,还能有独门独院的住处。要回报早该回报了,这会儿才想起这事儿,实在虚情假意得很。 编到此处,他自己也编不下去了,忍不住讪笑。 芦花也不难为他了,将箱笼接过来,笑道:“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你了啊。” 欣然接受了这份薄礼。 薛长亭并未就此离去,他伸长了脖子朝院里看,“不知大爷可好?许久未曾见过大爷了,薛某想进去拜会一下他,大少奶奶可否为某引路?” 他都这么说了,芦花自然将院门大打开,含笑引他入院内去看望郁齐书。 进得院内,芦花在前行路,薛长亭却走了两步,转身回去将兰苑的院门关上了。 兰苑这会儿没下人伺候,芦花便只当他是顺手帮忙关门而已,就站定对他言谢,“谢谢薛先生。” 转身又要往前领路,却,身后的薛长亭疾走几步拦住了她,“大少奶奶请留步!薛某有些话想同大少奶奶单独说。” “……”芦花看了看拦在身前的男人的大手,微微有些诧异,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便没作声。 薛长亭放开手,也已收起了面上那抹一直挂着的客套笑容,竟微微一叹,然后朝芦花长长做个揖,直起身来,他方才正色道:“大少奶奶,其实薛某是想拜托大少奶奶帮薛某一件事情。” 芦花更觉莫名其妙了,不动声色:“先生请讲,如果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就见薛长亭自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来。 芦花眯眼看。 那东西被薛长亭用柔软光滑的浅蓝色云绢裹了一层又一层,想是很宝贝。待到他终于掀开所有包裹,帕子里露出一柄碧莹莹的玉如意来。 芦花暗暗纳罕。 这玉如意雕琢得十分精美,颜色澄碧,晶莹剔透,无一丝杂质。 虽然来自现代,对古代的饰品玩意儿没什么研究,但芦花也知道玉如意基本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把玩的物件,当传家宝也不为过,所以这东西少说上千两银子是值得的。 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薛长亭已双手奉上,压低声道:“烦请大少奶奶将此物归还给大小姐。” 芦花愕然,“你是说齐碗吗?这是齐碗的?” “正是。” “这……”芦花自然不会轻易接过来,“齐碗的东西又怎么会在你这里?” 若是郁家的,那很有可能。郁家有好东西,很正常。 薛长亭收回手,垂眼看着掌中的物件,指腹轻轻摩挲,动作那么轻柔,羽毛拂过似的,就像在抚摸一枚易破的泡沫,他轻声道:“这是齐碗偷偷送给我的,搁在我的枕头下面,我也是看到了她留的书信才知道。我本已经拒绝了她的美意,说得很清楚,薛某年近不惑,又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实在高攀不上她。她那么年轻、美好,家世也好,某实在不敢亵渎,可是她……” 芦花心中震惊,当下才回过味儿来。 你瞧瞧这男人,谋划之周全! 他将前情铺垫了好多! 为了归还郁齐婉私下送他的这柄玉如意,说不定他是特意出村,去城里买回来这许多的柿子,各房都送上一份,然后便能名正言顺地上她的门来,不会叫任何人起疑了。这一番瞒天过海,大费周章,只为达成他欲要求助她送还齐碗定情信物的目的。 薛长亭这么费尽心机地掩人耳目,一来为齐碗的名声着想,二来为她的名声着想,芦花当然不会怀疑他另有目的。所以,这柄玉如意是齐碗私相赠送给他的无疑了。 这男人啊。 看他眼神儿倾注在如意身上的专注,抚摸时的小心翼翼。为归还这东西,他又这么操心花费许多功夫,敢说他对齐碗无情么?分明也是有意的。 可惜。 芦花只能为二人扼腕叹息,相见恨晚了。 薛长亭看芦花未做回应,再次将如意往前递出,言辞恳切道:“相信大小姐收到了这个东西,就该明白了我的意思,还请大少奶奶能帮薛某这个大忙。薛某知道大小姐跟大少奶奶妯娌相亲,薛某不方便亲自去交还给大小姐,故此才来麻烦大少奶奶。今日这不情之请,来日,薛某定当回报!” 小两口儿(种田) 第64节 他此言讲得铿锵有力,芦花有些不好意思了。 薛长亭说得很直白,又径直找上她,想来可能已经自齐碗那里得知她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了她。 但是芦花也不好明说自己已经知晓齐碗对他的迷恋。 这件事情没有公开之前,始终都是个不定时炸~弹。守口如瓶,对齐碗才好。 她故作迟疑地接过来,模棱两可道:“我先问问她这是不是她的东西,如果是,我就代为交还。如果不是,我还是把它还给你……” 院门突然发出一道“吱嘎”声。 两人尽皆惊了一下,芦花一壁慌里慌张地将玉如意塞进袖子里,一壁,回头循声看去。 一人多宽的桃木大门斜开了一条约三指宽的缝隙,但等了一阵,始终未见有人进来,院门悄无声息地微微敞着。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薛长亭高声道:“既然大少爷暂时不愿见外客,那薛某就改日再来看他吧。叨扰了,大少奶奶。” “也好,等他心情好些了再说。”芦花说。 第96章 芦花将箱笼打开看了眼, 还说半青半黄呢,全是青皮! 伸手捏了捏,跟石头一样, 硬邦邦的。 不过这天气这么闷热, 要熟还是很快的。 回头就叫清箫搞几个苹果来, 三五日就能给齐书吃上了。 唔, 还可以去村里买些今年种的新花生煮来吃。 花生配柿子,据说好事要发生---哈哈,这寓意真叫人开心。 芦花推门进屋, 打算将装着柿子的礼盒放到墙角边的斗柜里, 过路时探头探脑往屏风内瞄了眼,郁齐书已扭过头来, “你俩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 到底在唱什么大戏呢?还埋汰我。” 芦花心里就忍不住感叹,如何不对薛长亭高看呢? 若非没七八分把握,他断不会灵机一触, 在外面堂而皇之高声说这少爷不愿见外客。 他就是瞅准了郁齐书听到也不会生气, 心思之敏捷。 “是他先埋汰你的,我不过顺嘴一说。”芦花笑道。 箱笼放好,她走到床边, 松开一直捉紧的袖口,把胡乱塞进袖子里的玉如意连同几块云绢全都掏了出来,递到郁齐书眼前,眨眨眼:“你看看这个。” 半透的绢丝下面露出小半截碧莹的玉制品来。 郁齐书不明所以, 伸手将堆成一堆的云绢拨开, 就显出了盖在下面的东西的全貌, 顿时面色就变了, “哪里来的?”他问。 芦花故意卖弄关子,“你不是都听见了嘛。” “啰嗦。” 提起他的时候他是听见了,但先前薛长亭同芦花说话,两人却是都压低了声儿。 芦花嘴角上扬,“齐碗送给薛长亭的定情信物呢。” 郁齐书听罢,怒火中烧:“她还没死心?!” 芦花倒没郁齐书的反应这么大,悠然道:“十几岁的小姑娘嘛,家门都没出过几回,哪有这么理智?她这样的年纪,又冲动又勇敢,不会轻言放弃的。” 郁齐书不快,“听你的语气,你似乎乐见其成?” “我哪有!”芦花心虚地瞪他。 “哼,上次我不是叫你警告她,还要把她盯紧点,不要让她同姓薛的见面吗?” “我给她说了呀,疾言厉色,拿出了我做嫂子的威严狠狠教育了她一顿。好的坏的话,真是每次见到她我都会说一遍。至于她听不听,我管得着吗?而且郁家这么大,我一颗心全扑在你身上,哪有精力去时时刻刻把她看着?她有脚会跑的。” 郁齐书被芦花这一番话驳得哑口无言。 又忆起她最后一句“她有脚会跑”,脚…… 悲伤就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整个人像坠入了冰窖,浑身都是寒意。 芦花对自己的失言毫无所觉,只看见郁齐书眉头并未舒展,便又劝慰道:“你也别担心,看薛长亭今日大费周章把这个东西还回来,就说明了齐碗她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只要薛长亭不回应她,她也没办法。女孩儿大了都要嫁人,等到她嫁了人就好了。” 她把玩儿着玉如意,对着亮处看它浑身莹润的光泽,啧啧称赞。 “不过你妹妹可真大方,就算我不识货,也看得出这东西应该很值钱。就我们那个世界,虽然谈恋爱也比较大方,会时不时给对方送东西,但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要送出去恐怕还是有些舍不得。反正如果是我,我就不敢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出去,我妈不打死我。” 是不敢还是舍不得? 你怎么可以混淆一谈? 郁齐书就想起芦花第一次送他的东西,不过是一把随随便便在乡下池塘边扯回来的叫芦花的茅草…… 东西很廉价,可礼轻情意重。 她那时候才几岁,说送了他礼物的时候,神色忸怩而小心翼翼,且先斩后奏,把芦花插到花瓶里已经放在了他的床头这才来告诉他。 愠怒和伤痛忽然就像是吃了灵丹妙药,药到病除,郁齐书看向芦花的目光已不自觉变得柔和。 “……我觉得齐碗的想法可能有问题,她是不是以为用这个东西就能换来薛长亭的感情?你们郁家人现在不是都回乡下了么?府中婆子丫头好些个偷偷议论,说咱们郁家没落了,只怕齐碗就想以这个东西彰显她的家世一如既往,好叫薛长亭放心。但是男人如果真的就只是看中了你家的财势,那才悲呢。不过好在薛长亭不是个贪财好色的。”芦花自言自语地分析道。 说了半天,许久没听见郁齐书的回应,她回头,才发现他正望着帐顶出神。 他近日总这样,心不在焉,问他在想什么,他也不说。 他的情绪一阵一阵的。 但芦花明白。 不能下地走路,始终是他心情低沉的根源。 这事儿急也急不来。 芦花将玉如意重新用云娟仔细裹好,说:“这东西我收好,等到齐碗过来这边的时候顺便就还给她。现在大白天的,我刻意去找她,有些引人注目。” 大院里最不缺嚼舌根的闲人。 芦花平时很少在各院走动,她每日的生活轨迹,基本上就是在冯慧茹所住西院、厨房和自己的兰苑三点一线移动,枯燥乏味。 当然,这就是高墙深院的日常生活,她必须要学会习惯。 就像郁齐书常常挖苦她说的,苦日子还长着呢。 玉如意被芦花藏到衣柜里,压在衣物最底下。关好柜门,就过来给郁齐书的双腿做按摩。 林大夫已经回京了,此一去杳无音信。 芦花想得开,郁齐书的腿不是说找个有名的大夫就能立刻治好的,需要坚持不懈地做复健,这是个长期的过程,花上几年都有可能。 她其实并不懂怎么做复健,没经验,但是没见过猪跑,还能没吃过猪肉么?她朴实的想法,复健无非应该就是为这双腿舒筋活血吧。 这个思路准没错。 所以她没事就抓着郁齐书的双腿按摩搓揉,搭配抬抬腿屈屈膝啊,掰掰脚脖子啊什么的,还打来滚烫的热水为他泡脚,泡到皮肤发红。 芦花还想等到他腿上的纱布全部拆了,她就搞个大木桶搁在屋里,每日将郁齐书下半身都泡在热水里,天天做药浴,她就不信他这两条没断的腿僵死的筋脉醒转不回来! 抬腿屈膝,每次芦花要给他每条腿都做一百下,一边做,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数数,一、二、三、四…… 屋子里很安静,只听见芦花小声的数数声。 若是一个月前,他肯定又会对芦花说些丧气话,打击她叫她别白费心思,可是那天芦花突发奇想,非要让他下地练习走路,以至于两人摔倒在地,他为护她脑袋而磕到了手肘,极致的痛楚竟然贯穿全身,让他的脚趾头都痛得轻微地卷缩了起来。 或许,他的双腿真的并没有完全坏死,就像芦花说的,总有一天会好起来。 但郁齐书并未将这事儿告诉芦花,担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怀揣着这点微末的希望,郁齐书只是静静地听着芦花数数,放轻松身体任她折腾自己的两条腿,再未冷言冷语。 眼前的这一幕渐渐模糊,变成了小时候候她从幼儿园回来,背着双手站在妈妈面前背阿拉伯数字,如此温馨缱绻。 芦花捉着郁齐书的一条腿屈膝再抬腿,循环往复做这两个动作,做完一百下,换另一条腿。 这个动作已经持续了六七日,那条左腿刚才放下来,怎么好似有些酸软的感觉?郁齐书微微蹙眉,随即欣喜若狂。 他依旧不动声色。 完事后芦花整个人盘上床去,拖住他的脚,将他脚上的袜子都脱了,然后就又开始给他揉脚板心。 一只手握着脚背,一只手屈起三根手指,用指节使劲儿抵着他的掌心往肉里钻。手指头抵酸了,就改捏成拳头。若整个手酸了,她甩几下,休息一阵子,改换另一只脚。最后捏着他的脚趾头,一个一个乱揉乱挤,毫无章法,务必要把她自己的双手都搞得酸不可抑这才停下来。 整一套流程下来,一个时辰过去了。 这还没完。 将近傍晚的时候,清箫就将热水提了过来,芦花便又开始给郁齐书泡脚。 一日三次泡脚,已成定例。 用四十多度的滚烫的热水,将他的双脚按进去。其实郁齐山没什么感觉,但她要表现同舟共济,所以,双手按着他的脚背也浸入水中。 往往,郁齐山面无表情,她却烫得龇牙咧嘴,脸上额头上,热汗直淌。 外面忽然传来略显嘈杂的脚步声,紧跟着卧室门就被人自外面暴力推开了。 芦花一听这阵仗,有些鬼火冒。 不知又是哪个婆子这么粗鲁。 她气呼呼地忙将郁齐书的双脚自水桶里提出来,来不及去找帕子了,扯起自己的衣服下摆胡乱给他的双脚擦了擦水迹,然后塞到被子下面,回身,正好就看到几个下人将挡在床前的两道屏风都搬到了一边儿去。 屋内顿时亮敞敞的。 冯慧茹一脸阴沉地站在屋中央,左右两边是春燕和张玉凤,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 芦花愣了愣,不自在地招呼道:“娘,您怎么来了?” 冯慧茹狠狠盯了她一眼,走到桌边坐下,然后微侧头,对身后人道:“给我搜吧!” “搜?搜什么呀?”芦花呐呐问,打湿的双手在裤腿上偷偷擦干净,有些无措地转头去看郁齐书。 郁齐书脸沉如水,视线紧追着春燕和张玉凤。 小两口儿(种田) 第65节 第97章 两个人径奔芦花睡的那张黄花木睡榻, 一个将叠好的被子抖开,粗粝的老手捉着被褥,一寸寸捏了又捏。一个提起枕头, 同样仔仔细细地捏摸一遍, 然后将里面芦花自制的茶包枕芯取出来, 用劲儿抖了抖, 什么也没能从枕套里抖出来。没完,春燕又将饱满的枕芯也撕开了,一个手抖没拿稳, 也可能是她故意为之, 细碎的茶叶顿时绷散了一床! 收拾干净整齐的睡榻被她弄得一床狼藉。 郁齐书心下微叹。 茶包枕头是芦花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做出来的。 她给自己和他都缝了这样一个茶包枕芯,凑成了一对。 缝枕芯套子没花多少时间, 一个上午, 最后的成品,针脚别别扭扭,也不均匀, 有的跨步大, 有的跨步小,但已经是她第三次缝制的结果了。前面两遍更不忍目睹,被她拆拆缝缝, 至今那枕套上还当时留下的密密麻麻的针孔。 花时间的是两个枕芯里面好几斤茶叶的收集制作。 芦花很嫌弃他床上用的那两个瓷枕,睡一次吐槽一次,说这种枕头就跟他重逢她时的心似的,又硬又凉---这比喻也是叫人哭笑不得。然后她就花了近两月的时间一点点收集茶叶, 还掺了几把她在齐碗院里采来的茉莉花骨朵在里面, 才做出来这么馥郁芬芳的茶包枕芯来。 其实收集茶叶本不必花这么长的时间, 他明明跟她说了直接叫下人拿十斤茶叶来, 但她非得分散多次收集,也不显麻烦。 身份摆在那儿了,下人即使不听她的话,可他允许她狐假虎威,借用他的名义啊。 她不。 她总是担心这担心那,一会儿担心下人婆子又说她的闲话,一会儿担心这事儿传到婆婆耳中,婆婆会骂她浪费,骂她多事,骂她把丈夫裹坏了,不思进取,只听女人的话……总之,各种理由,到最后,郁齐书都差点怀疑这茶包是自己要做,而她在找这种借口阻止他做。 郁家高墙深宅里生活,让芦花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郁齐书有些心疼地看向芦花。 她正紧张万分,她习惯性的小动作正在出卖她。 她局促地站在床尾,那双先前为他烫脚时一并被烫红了的手,捉着打湿的衣角一直在搓来揉去,乌黑的杏眼儿看似盯着张妈和春燕转动,实际余光老往墙角的衣柜飘,嫣红的下嘴唇也被她咬出了一排细细的齿痕也不自知。 芦花脑子里正混沌一片。 至此,她大约明白了她们在找什么。 事情怎么会这么凑巧,前脚东西刚送到她手上,后脚就上门来搜,是不是二房要陷害齐书?但是很快否定了。 只有冯慧茹出面,那么二房再怎么陷害,冯慧茹也不至于害自己的儿子。 所以多半是冲自己的来的。 那又是谁的注意?薛长亭?理由呢?他为什么针对自己? 看那男人的面相和平时的做派,也不是个会掺和到后院女人这些芝麻绿豆小事来的人啊。身份也摆在那儿,人家是做大事的。 又想,或许是那东西出问题了。可是是什么问题?莫非,东西是婆婆的?难道是齐碗偷了婆婆的东西?? 芦花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 未出阁的姑娘家,有点宝贝,也该是金银首饰之类。这柄玉如意,观赏把玩的价值更大些,并非小姑娘的爱好,别人赠送也不会赠送小姑娘玉如意的。 如果真是这样,这事儿该怎么答复?现在东西在她这儿,照这么个搜法,迟早要给搜出来,可她是万万不能说出这东西是齐碗的。一说齐碗,那不是就会将齐碗追求薛长亭一事透露出来了吗?我该怎么应对?? 不过,这一切都是次要的。 芦花自责万分,也悔恨万分,她就不该多事! 她又一次给齐书带来了麻烦,呜呜,好想哭。 床上没搜出来,春燕犹自不甘心,费力地将睡榻拖开,连床底下也看了两遍,跟着又去搜查芦花的梳妆台。 都算不得妆台,不过是郁齐书新婚时下人布置洞房,在窗前搁了一张长案,当时用来摆放五色干果和喜烛的,被芦花收拾出来,如今摆上了铜镜、梳子、零星装了三两样银簪子的饰品盒,哦,还有一盒齐碗送给她的胭脂,以及她自己做的一罐子“香水”。 这罐土制香水是芦花用冷开水浸泡茉莉花制作而成---花朵泡上三两日,待到茉莉花的花香怠半都残留在了水中,再捞出花瓣弃之,然后用陶罐子密封。 想用的时候,伸进去几根手指头沾上水迹打湿,然后轻拍于脸上、脖子以及耳垂,再往头发上弹几滴,花香能持续好几个时辰。 芦花自小爱美,对于能如何把自己变美搞香的东西很痴迷。来了这里后,没有香皂沐浴露,她就做了这个土玩意儿,每次沐浴过后就会把自己搞得喷香喷香的。 她还试图往他身上也弹几滴,把他也弄得香喷喷的,被郁齐书红着脸严词喝退。 当然,这属于郁齐书同芦花两人闺房里的小乐趣,并不想让任何人参与进来。就是窥视他们的情趣用品,也觉得被亵渎了。 芦花见春燕将她那罐装香水的陶罐木塞扯掉,抱着罐子凑到眼前往里看,谁知竟闻到了香味儿,霎时很喜欢,春燕眼睛都亮了,竟用鼻子使劲儿嗅了嗅,脸上一副享受模样,芦花禁不住脸红,又羞又愤。 但很快,春燕就毫不在意地拿起一旁的木梳伸进罐子里搅了几搅。 可惜了,那罐子里还有半罐香水呢,如此糟蹋,只能重新做了。 另两个丫头被张妈支使,一个奔向墙边的斗柜和多宝阁,一个去翻两人的衣柜。 多宝阁没门板,上面不过搁了几个陶罐,都是芦花讨来装茶叶和干花的,很快检查完。斗柜也不大,就薛长亭用来的那箱柿子以及芦花的衣服。 芦花的衣服不多,她来郁家的时候就一个小包裹,后来冯慧茹给她添了几套衣服,也用不着单独的衣柜装,她全都包在包裹里,塞斗柜了。 最后只剩了墙角的衣柜。 那里面除了几床被褥,便全是郁齐书的衣物。 丫头们不敢造次,看出来是大少爷的东西,可又不能不查,便小心翼翼地拿一出一件,抖开翻看一件,然后重新折叠好放回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个小丫头惊呼:“夫人找到了!” 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都集中到那丫头身上。 她手里捧着的果然正是用蓝色云绢包裹着的玉如意。 芦花心突突的跳,目光求助地看向郁齐书。 郁齐书双眉紧蹙。 “小姐,您看。” 张妈快步走过去自丫头手里将玉如意接过来,拨开云绢,将玉如意捧到冯慧茹跟前。 冯慧茹似早就料到此结局,就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转向芦花,目光一厉,猛地喝道:“跪下!” 芦花身体一抖,双腿不自觉地软了下去,人跪在地上,脑子里如烂棉絮搅成一团,转着无数的念头,思考着要如何才能翻过这一篇儿。 这是薛长亭的局?还是有人看见了薛长亭将此物交给她?这件事情为什么又叫婆婆知道了?无数的疑问。 但无论怎样,齐碗喜欢薛长亭的事情绝对不能泄露了半个字! 郁齐书开口了,“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要芦花跪下,还是当着下人的面。” “哼,问的正好!你问问这小贱蹄子,这东西她是打哪儿得来的!” 郁齐书蓦的笑了,“我屋子里的东西,你反来问我们东西打哪里来?” 芦花能想到的,郁齐书自然也想到了。 当下,唯有死咬着这玉如意是自己的。 “你当真要护着她么?!”冯慧茹大为失望,死死瞪着儿子,拍着桌子忿忿道:“齐书,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冯慧茹的火气这么大,让郁齐书心里打了个突。 可事已至此,唯有硬挺。 “不就是一柄玉如意吗?我屋里有这东西很奇怪?母亲以为我不该用?或是没资格用?”郁齐书漫声道。 他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冯氏已经微隆的肚子,重重一哼,凉薄的话语自他嘴里一句接一句冒出来。 好在芦花曾经说过这些,他拿来就用,无需绞尽脑汁现编。 “世人都说娘亲爱幺儿,想来母亲的肚子里一定怀的是个弟弟吧?您现在看我已不是你引以为傲的儿子了是不是?我房里有了个这东西,我用,想来是糟蹋它了,竟叫你如此大动肝火。那要不,我就把它赠送给我这未出世的弟弟好了。” 这番话简直在剜冯慧茹的心。 她霎时红了眼眶,身体轻颤,一把就将玉如意抓在手里,神色激动地走到床前,抖着手捏着那宝贝声泪俱下道:“齐书,娘亲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要告诉你,这东西并不是你该用不该用的问题,而是它就不该是你有的东西!这是御赐之物啊!齐书,这是皇上赐给你外公,你外公再当做母亲的嫁妆送给了我,我一直把它放在我的宝箱里,你居然说这东西是你的?你何时也得了皇上御赐的玉如意?你告诉娘啊!你刚才那么说,是想气死娘亲是吗?” 御赐之物…… 第98章 郁齐书一时无措, 去寻芦花。 芦花也白了脸,六神无主地同他对视。 真是要命了,齐碗竟然去偷了她娘的嫁妆! 偏偏这个东西还是御赐的! 御赐之物, 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啊! 一个不慎, 叫外人知道, 丢东西的和偷东西的, 好像都要掉脑袋的,怪不得婆婆这样紧张,怒火会这么大。 完了, 这可怎么办?我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 冯慧茹并未给她解释的机会, 转身剜着跪在地上的芦花,疾言厉色地叱骂道:“没教养的小贱人, 胆敢偷我的东西。玉凤, 你去,给我掌嘴,狠狠打!” 两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 张妈已经两步跨到芦花跟前, 举起巴掌,便啪啪!左右开弓扇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 “啊!” 芦花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扇耳光,不禁痛得叫出声来, 豆大的泪珠儿瞬间就扑簌簌地滚落脸颊。 张玉凤与冯慧茹情同姐妹,看自家小姐气得眼眶红了,下手完全没留情。 感同深受,儿媳妇偷了自己的东西, 儿子还护着, 包庇隐瞒, 心向媳妇不向娘, 是非不分,如何不怒?心都寒了。 “住手!”郁齐书看芦花哭了,心疼得不得了。 他小时候就招架不住芦花的眼泪,她一哭,他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他气得身体轻颤,自己将被褥揉做一团垫在腰后,麻利地坐起身来。 拜芦花几个月的悉心照料和折腾所致,他现在翻身、侧躺、坐卧,已是行动自如了。 郁齐书半身靠在高高的被褥上,一只手紧紧扣住床沿,凶狠的目光化作一张网,罩着张妈动弹不得,“住手!张玉凤,你胆敢再打她一个试试?” 张妈高举的手就再打不下去,为难地看向冯慧茹。 已不顾人前失态,冯慧茹抹着泪向儿子控诉:“你一味护着她,总有一天,我们全家的身家性命都要赔进去!” “……”郁齐书夹在母亲和芦花中间左右为难,闭眼,再睁眼,“娘,东西的确是在我的柜子搜出来的,可你如何就断定一定是芦花偷的呢?万一是有人……” “齐书!”冯慧茹气得眼泪直飚,“怎么?难不成你预备睁眼说瞎话,说这东西是从我的箱子里头不翼而飞,自己跑到你的柜子里的?或是有人藏在你柜子里陷害你媳妇?!” 冯慧茹已对郁齐书失望透顶。 小两口儿(种田) 第66节 明显地前言不搭后语,之前他还说什么要将东西赠送给未出世的弟弟,现在又这样说! 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转身质问芦花道:“你自己说,这东西你是怎么得来的!” 芦花心中难过极了,如何没看出来郁齐书为了护她,已经不要脸地同他的娘翻脸了? 她不是要做个蓄意破坏他们母子感情的儿媳妇啊,可为什么每次都事与愿违? 见芦花不答话,冯慧茹冷哼:“说不出来还是也想现编一出故事?我告诉你,春燕亲眼见你拿着玉如意,如今又在屋子里搜了出来,你还有什话说?” 春燕看见了…… 芦花就想起先前同薛长亭说话,院门无故斜开了一条缝。 看来监控摄像头一直在工作呢,呵! 那就没什么可狡辩的了,只叹今日霉运罩顶。 自己顶下这包,齐碗那事也就瞒住了。 这结局,还算好。 反正她本就不讨婆婆的喜欢,再多一次,又何妨? 那就老实跪着,任打任骂吧。 芦花一朝想开,跪伏道:“婆婆,对不起,玉如意的确是我自你房里偷拿的。” “为什么偷拿?你偷拿它想干什么?” “我,……我看几个妯娌穿得好看,戴的首饰也好看,我身上寒酸,眼红了,也想给自己置办几件。可我手里没钱,就想拿这玉如意换些银子,也给自己买几件收拾和一些胭脂水粉之物打扮打扮。” “好,好,好得很!”冯慧茹连道几声好,“别的你不跟人家攀比,不跟家人学,眼红人家穿衣打扮?!人家儿媳妇孝敬婆婆,从不与婆婆红脸,又不嫉妒,积极给丈夫纳妾收房,为丈夫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你就只眼红人家的穿衣打扮?今日我不好好罚你,罚到你吸取教训,迟早,我儿子这个家会叫你败了的!” 当下就命令张妈继续掌掴芦花。 五六下之后,躲在外面偷看的清箫奔进来,跪在冯慧茹面前,哭哭啼啼地要代芦花受过,“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夫人,您要打就打清箫吧!不要再打大少奶奶了,她的脸都被打肿了!” 因为芦花,清箫得以继续留在郁家,留在郁齐书身边伺候。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有大少奶奶在,就有他一口饭吃,一件衣穿。此刻护主,真心实意。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冯慧茹踹开他,一个眼色,清箫就被张妈和着两个丫头拖到了外面。 门口,王婆子刘婆子张婆子三个也在偷瞧热闹,这下领到了差事做。 张妈叫几个婆子杖责清箫。 清箫平时勤劳,三人都还喜欢他。 说的是杖责,但没谁去找木杖来。 监督的是冯慧茹房中新买来的丫头,三个婆子黑着脸瞪她,丫头不敢声张,只能站一旁,木呆呆地看着几个做戏。 两个婆子作势将清箫松垮垮地按在长条凳上,另一个直接拿起扫帚打他屁股。 这扫帚,水竹儿做的,尾巴张牙舞爪,没什么分量,打在屁股上,只要穿了裤子的,就不痛不痒。 清箫也晓得婆子们疼他,知道配合做戏,所以每被打一下,他就故意叫得跟杀猪似的响亮。 屋里头。 郁齐书还想求情,冯慧茹怒极,“她已承认偷窃,你还护她?人赃并获!齐书,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我希望你能明辨是非!莫怪母亲发火,好在赃物我及时追回了。这御赐之物倘或流落民间,就不是几个耳光能了事的。齐书,如果我今日不给她点教训,让她长长记性,指不定何时我们郁家全家都会被她连累,一起完蛋!” “……”郁齐书哑口无言。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妈的巴掌一下下扇在芦花脸上。 芦花再未呼痛,咬牙死死撑着,人跪得直挺挺地任由耳刮子呼呼扇来,只是泪水不受她控制,像哗啦啦的自来水一样,无声地不停地滑落她很快红肿的脸颊,打湿了她身前衣襟。 郁齐书不忍再看,扭开了脸。 十几个耳光之后,一道声音在门口彻响:“住手!” 郁齐山不知何时来的,他几步上前,捉住了张妈欲要再度打下去的手,扭着头看着冯慧茹:“母亲,适可而止吧。” 冯氏是郁泓的正妻,所有妾室子女都要叫她一声“母亲”。 他身后缓了一步的薛长亭也步入屋内,切切道:“夫人,还请息怒!” 冯慧茹带着下人气势汹汹奔兰苑来,郁齐山就在对面芳草居逗留,入了眼,一留心,加之清箫在院子呼痛的声音够大。又是大白天,兰苑院门关门不闩门,他便就直接进来了。 外面是几个婆子并清箫和小丫头,没人拦他,他直捣黄龙。 “薛先生?哼,你来得真好!齐山也一起来了么?那敢情好,你就正好来做个见证吧。我的丫头春燕和你的侍妾芙蓉看见我这不守规矩的儿媳妇同你的掌柜薛长亭你来我往,避着人鬼鬼祟祟。今日我就问问薛大掌柜,当时你俩在兰苑院里做什么?又传递了什么东西?”冯慧茹将几个当事人一一扫了眼,“我也不怕家丑外扬了。倘或她真干出了出格的事情,我会叫齐书立刻休了她!” 春燕看见的肯定不是只芦花一人,但冯慧茹一开始并未叫薛长亭来对质,还是想保住大房的脸面。但此事既然已经被二房的人撞破,她干脆来个玉石俱焚。 屋中所有明眼人都知道,冯慧茹厌恶芦花,已经赶过她一次。而所有人也知道,薛长亭新做了郁府的记账先生,是二房李小莲跟大房争权夺利的一颗关键棋子,自然也是冯慧茹的眼中钉。倘若薛长亭和芦花两人的口供对不上,势必,冯慧茹趁机就会将两个都驱逐出府,一石二鸟。 所以,冯慧茹那话自然还有言下之意----如果薛长亭参与了偷盗御赐玉如意的事情,或者同芦花有个其他什么私密事,那么你郁齐山也要记得清理门户! 冯氏可是特意说了,你的侍妾蒋芙蓉也看见了! 芦花见薛长亭到来,顿时急不可耐地看向他,急得眼睛直眨巴。 千万不可穿帮啊! 她耳刮子都已经受了,又来这么一出,那几十个耳光不是白挨了吗? 芦花想出言提示,冯慧茹似乎料到她会如此,目光一厉,“不要脸的小贱人,你胆敢说一个字,立刻拖出去杖毙!” 又看向郁齐书,威胁道:“你也少说两句,倘若真还想要留着她的话!不过,以前的事情我们可以一笔勾销,但是这次,如果她真有不检点了,娘亲也劝你,天涯何处无芳草!” 郁齐书:“……” 张口欲语的郁齐书看看芦花,她害怕地死死咬着嘴唇,瞪大的杏眼里包满了欲落不落的泪水。 郁齐书颓然闭了嘴,垂下眼睫,定定地看着自己一双僵死的腿。 第99章 虽说偷东西这种事传扬开了很可耻, 会让芦花以后在郁家抬不起头来,可比起齐碗的女儿家名声变臭,一辈子嫁不出去, 芦花顺势承认了偷盗之名, 两相权衡较其轻, 只能……芦花, 对不起你了。 冯慧茹手里握着玉如意,在郁齐山和薛长亭二人眼前亮了亮,紧紧盯着薛长亭道:“说吧, 薛大掌柜, 这东西你见过是不是?春燕和芙蓉亲眼看见你同我这不知检点的儿媳妇在兰苑拉拉扯扯的时候,手里就拿着这个东西!” 郁家上下都尊称薛长亭一声“薛先生”, 往日冯慧茹也是这么叫他的。但此刻, 她将“薛大掌柜”咬得极重,暗恨他为二房抢自己的掌家权这一心思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人前。 无意间目光扫到了床上勾着头的郁齐书,冯慧茹眼中微微一痛。 齐书已经够苦了, 她怎可以当着外人面再侮辱他的女人?即使自己再不喜这杨芦花, 可她终究是齐书的女人。自己的女人被当着外人面说不检点,不是让儿子很没脸吗? 冯慧茹银牙咬了咬,生生将痛骂芦花出格行为的措辞都删减了, 改口道:“是她交给你的,对不对?她为什么要给你这东西?你俩当时在干什么?她是叫你帮忙藏起来还是销赃?换做现银存在钱庄才安全?是吧?” 却不想,她刚刚走神儿,此一番话未深思就说将出来, 便把重要信息都透露了, 恰叫薛长亭听在耳中, 对事情的大概有了个了然。 他微微含笑。 郁齐山侧目, 看着站在身旁的薛长亭,面上亦似笑非笑:“薛兄,饭可以乱吃,路也可以乱闯,但话可不能乱说哦,这事攸关我嫂子的一身清白。” 郁齐书抬眸,将郁齐山深深看了一眼。 薛长亭转身看着郁齐山,佯做怒气冲冲道:“我跟大少奶奶之间,比青菜煮豆腐还清白!” 这薛长亭,常年在外行走,见过的世面比芦花在郁家吃过的白米饭还多。 以前郁泓郁齐书父子官场得意时,照顾郁家生意的客人非富即贵,薛长亭要没几个眼色和善于揣摩人心的敏捷心思,也坐不上大掌柜的位置。 加上,他家没有没落前,在京城里也是权贵圈儿里常常露面的人物。 冯夫人说到底,终究是个常年待在高墙深院里的妇人罢了。她的心思,薛长亭看一眼,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哪里还需要芦花为他打神色? 当下,薛长亭一正脸色,长叹口气,跟着竟撩袍子跪了下去,昂首坦然道:“对不起,夫人,这件事情全怪薛某。那日薛某同齐山少爷回来,晚间席上,薛某胡言乱语,讲起了最近汉阳城出了一位道人张天师,说他道法灵验,世人求什么他就能给你实现什么,可谓心想事成,以至于汉阳城里想生儿子的妇人纷纷不拜送子观音而改拜他了,好些人家砸锅卖铁也想要求得天师赐一碗心想事成的符水喝。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薛长亭半是苦笑道,“薛某万万想不到席上的大少奶奶竟听了进去,还信以为真!” 道人张天师之事,那晚接风席上薛长亭的确有提到过。 薛长亭这人嘴巴好使,平平淡淡一件事,自他嘴里出来,就变得诙谐有趣多了。 其实在席面上,他讲了前情还讲过后续呢,说那天师不过是骗人的。伙同几个好吃懒做的泼赖户在大街上做戏,以此诳骗百姓银子。 因为同伙有老有少,还有女人同孩子,演得逼真,才导致了许多百姓上当受骗。 “世上终究愚昧的人多,清醒的人少。”冯慧茹当时还发表过议论。 郁齐山也曾从旁作证,说他同薛兄二人在汉阳城住了几日,某日无聊,就相约也去拜会一下那位张天师,看能不能也求碗封妻荫子的富贵汤。两个人找到道观,因为衣着朴素被门人鄙视了,口口声声说天师现在的身价是两百两银子起价,身上要没揣着两百两就赶紧打道回府。二人一瞧这情形,顿觉有点意思,便翻墙而入偷摸进去了,正好就看到了那张天师和同伙招了几名青楼女子正在后院里放浪形骸地寻欢作乐呢。 犹记得席上,最后一家子听罢这件荒诞事,皆会心一笑。 “白日里薛某给几位奶奶送金秋刚上市的柿子尝鲜,大少奶奶趁此就抓着我要我务必帮忙将此物带出去典当个千把两银子,说有急用,还叮嘱薛某保密,说事成之后给我五两银子当做跑腿费。想来她应该是看中了薛某常在外走动,见过世面,又懂生意,才会放心找上我。” 说到此,薛长亭眉飞色舞。 “我暗赞大少奶奶有眼光,做生意的事情薛某敢讲一句,只有我让他人吃亏的,没人能让我吃亏的。不过才五两跑腿费也太少了吧?五十两还堪堪合适,她一定不晓得我的身价。哈哈,自往脸上贴金了,贴金了。” 抽科打诨一阵,见无人理会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姓薛的又正色道:“但我瞧着这东西是个好货,又听大少奶奶说急用,不敢贸然答应,就多问了她几句。她一开始支支吾吾不愿讲,不过薛某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很快套出她的话。她方才讲了她想去找那位张天师求几碗灵验的符水给大少爷喝,指望他的腿能好起来。她还说本来是想请天师来府中亲眼看看大少爷的腿,可大少爷曾在朝中为官,读了很多书,根本不信这些半仙,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到时候偷偷弄给大少爷喝。我一听是这么个情况,也婉言相劝大少奶奶,但她很执着。咳,薛某见状,只好推脱说我近日一时半会儿不会去汉阳城,本地小镇子恐也寻不到识货的当铺,待到我要去汉阳城了再来拿这东西,她才作罢。” 屋子里静谧如斯。 郁齐山噢了声,打破沉默,道:“原来是这样,嫂子这真是病急乱投医啊。” “可不是么?”薛长亭又重重地长叹了口气,“这件事情说到底乃是因我而起,夫人要责罚,就请责罚我吧,” 说罢,他以头叩地,迟迟没有直起身来。 非是要等冯慧茹一个结果。 冯慧茹看向芦花,半信半疑:“是这样吗?” 芦花张了张口,“娘,我,我……” 郁齐书见她结巴,知她脑子不够用,暗自叹息,代她说道:“现在回想起来,薛先生所言应该是真的。我就奇怪,日前,她反复问我宫中那些巫蛊之事是真的吗?灵验不灵验?我曾回她道,这些都只是女人们天真的想法,鬼神之事从来不可信,所有都是事在人为,也是因此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在禁绝这种事情。但可悲哀的是,屡禁不绝---原来,这些都是她的试探。” 冯慧茹怀疑地看向芦花,“若是为齐书好,你直接给我说,为什么一定要偷?” 芦花心中一喜。 听这口气,婆婆像是有些相信了。 到此时,再迟钝,她也已经领悟到了郁齐书和薛长亭那一番话的深意,遂垂着脑袋,沮丧道:“每天我去给婆婆请安,本来是想开口向您借的,可我胆子小、脸皮薄,终究没敢。那日就是鬼迷心窍了,看见婆婆妆奁里诸多金银首饰,就开始了打主意。不过当时拿的时候我多了个心眼儿,心想这些东西都摆在外面的,恐是婆婆常用之物,少了一件,定然很容易发现。但是压箱底的宝贝,一年半载都难得去瞧一眼,我就想,不如借来应急。等到时候等齐书的腿好了,他一高兴,我再趁机说出这事儿,玉如意赎回来的钱自然就是他出了,便能圆了这件事情。情况就是这样,婆婆要打要骂,芦花定然本声不吭,指望您能别再生气了。” 小两口一唱一和,郁齐书再道:“我不信鬼神,早给她说过,如果求神问鬼真的有用,那当初母亲为了我吃斋念佛,我早就能下地走路了。世上所有自称天师、半仙的,统统都是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倘若他们真这么厉害,是神仙,不是该六大皆空,怎么还会贪恋凡人这些黄白之物?她多问几次,我还严厉斥责过她,只觉她有些着了魔似的,但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为了弄银子,打起了母亲的注意。” 冯慧茹听罢,久久闭口不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见状,芦花和郁齐书都心中忐忑,不知道刚才那些话是不是讲得太多了?所谓言多必失啊。 小两口儿(种田) 第67节 忽然--- “啊,说来,薛某想起一事。”安静的房间里,薛长亭突兀地高声道。 一屋子人都看向他。 冯慧茹目光凶恶,怪他多嘴多舌。 薛长亭视若无睹,眼观鼻,鼻观心,一脸肃容道:“禀夫人,数日前薛某跟周管家交接财务账簿,薛某核查账簿的时候犹记得,每月账上都有一笔大少奶奶月例银子的开支。怎么?听了大少奶奶先前的讲述,似乎,大少奶奶并未领到这笔银子啊。” 所以,才要想法子搞银子,连“偷”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 他说着,脸上目中都满是疑惑,一点儿不掺假。 此话一出,屋中针落有声。 芦花心跳如鼓,回头去看看床上的郁齐书。 郁齐书迎视着她,眸光微闪。 郁家的内账向来是管家周保在负责,他既管现银,又管记账。如果薛长亭所说属实,必定有人贪墨了这笔银子。 虽然一个大少奶奶的月例也不会有很多,但恰恰就是不很多,就不够扎眼。加之芦花在郁家不受待见,无人关心她,被人贪墨了月例便也不容易发现---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个关节。 是谁? 不外乎一人。 冯慧茹出身好,又是郁家正房,完全没可能指使周保做这件事情。 所以,只能是周保。 周保是冯慧茹的娘家人,他若中饱私囊,监守自盗,那这郁家的掌家夫人第一个该承担责任。 但是,还有一点可能,那就是---薛长亭是在诈! 他在无中生有,不过是借此打岔,好将现在这件尴尬事儿翻篇儿了去! 即使冯慧茹查了帐,发现账簿很干净,事后她肯定也不会像此刻这样大动干戈要对芦花怎么怎么着了。 现在一屋子人这么尴尬地杵着,僵持着,始终不是个事儿。 所以薛长亭在赌,赌冯夫人不懂帐,赌她对周保百分百信赖,赌她很少或者几乎没有查过账簿,如果赌瘾了,那么冯氏的正常反应就是将芦花的事暂放一边,赶紧回去看看周保的帐到底有没有这笔虚增的开支,毕竟这会儿有外人,有下人,还有二房的郁齐山在,都听到了,关键时刻,保住她自己的脸面才是最重要的。 薛长亭觉得他似乎赌赢了,因为冯慧茹并未立刻反驳他的话,而面色微微变了。 芦花也在暗觑冯慧茹,见她娥眉微拧。 芦花也苦于此刻难熬得很,如在热锅上的蚂蚁。 咬咬牙,她抬头看向薛长亭,口中讶道:“有这种事情?可是我并没领到什么月例钱啊?薛先生,请问,你看到的账簿上我一个月该领多少银子呢?” 薛长亭暗自一笑,面上拖长声,“这---”好似难以启齿。 随后他眼神儿老神在在,游目四顾。 瞟到郁齐山,他低着头别着脸,双肩微微耸动。 想是在憋笑。 亲如兄弟,他如何不知他在做戏?在请君入瓮? 更喜的是这位大少奶奶很上道。 听她还在那嘀咕,其实说是嘀咕,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听得见:“要是有这笔银子,这几个月存下来,说不定我已经存够钱请到那张半仙至少能上门来给齐书看一下了。好歹让我试一下,若不成功,我就另寻良医,总要把他的腿治好。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第100章 “芦花---”他喊, “你过来让我看看。” 芦花一晚上都没让他看见个正面。 打了盆滚烫的热水来,一个人静悄悄地,站在木架子旁, 拿着浸湿的罗帕捂脸。水冷了换水, 帕子冷了再丢进热水里烫热了再用, 捂了左脸捂右脸。 屏风被撤掉后还没还原, 芦花在屋子里做了些什么,郁齐书都看在眼里。 她从傍晚时起就躲着他不让看,大半时间都把自己笼在屋里的阴影里, 孤寂又落寞, 像个见不得光的幽灵。 晚饭是清箫端给郁齐书的。 床上搁一张矮几,饭菜放在上面, 他自己拿筷子吃的饭。除了就餐的地点是在床上, 他跟个正常人没两样。 清箫出得门来,忍不住瘪嘴。 原来少爷已经能自己吃饭了啊?他竟不知道。 那他干嘛每顿还要大少奶奶喂到他嘴边呢? 人躺在枕头上,头都懒得抬一下, 等着勺子凑近, 少奶奶还要轻哄“张嘴”,他才不情不愿地微微张开嘴巴,跟哄个孩子吃饭没两样, 少奶奶也是好耐心。 嘿,大少爷这懒的,也不怕呛着么? 个大老爷们儿的,手没断, 能自己吃饭就自己吃哩呗! 郁齐书又喊:“杨芦花, 你听见没?赶紧过来让我瞧瞧!” 明显有气了。 芦花只得放下帕子, 磨磨蹭蹭, 挨过去。 外面天已经黑了,床前光线昏暗,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 “你把灯台给我。” “哦。”芦花就又转身去将桌上的烛台端过来递给他。 郁齐书一手擎着烛台,一手将她再拉过来些,坐在他跟前。灯火高举,倾身上前,捏住她的下巴,看了又看,皱眉道:“怎么捂了半天不见消肿啊?你怎么在弄?” 芦花躲着郁齐书的目光不看他,只盯着他咫尺处的浓密睫毛看,屏住呼吸,感受着对面人说话时热乎乎的气息扑在脸上,自己倒红了耳根儿。 “就用热帕子捂着啊。”她道。 两个,一个,家里妈妈照顾太好,虽然是单亲家庭出身,但是这种治疗外伤的生活常识知之甚少。一个,是家里的大少爷,没瘫之前,不知人间疾苦,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锦衣玉食的生活,更不懂。 就听郁齐书凭着他仅有的从书本上看来的知识,不太自信地道:“热帕子捂着么?你的脸被扇肿了,要消肿,是不是用冰块冷敷的好?” 芦花不同意,“人家说的是活血化瘀。我的脸明早肯定变淤青,像个青面鬼,丑得没法出门儿的,不用热水敷,怎么活血?不活血,淤青也去不掉啊。” 郁齐书怀疑地道:“可是你的脸看上去更肿了,好像适得其反了。” “是吗?”芦花就起身扑到铜镜前,凑拢一看,哎呀,还真的是! 两边脸蛋儿像贴着两个红肿的大馒头,不注意看,还以为她颧骨高。原来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此时被挤到了一块儿去,成了芝麻绿豆眼儿。 芦花捂住脸,一脸惊恐,“啊我好丑!” “我说了得用冰块敷吧。”郁齐书横她一眼,高声吩咐外面的清箫快去拿些冰块来。 清箫“诶”的答应了声,便听见脚步声跑远了。 郁齐书用手背轻轻抚了抚芦花红肿的脸颊,一股滚烫的感觉划过他的肌肤。 “还痛吗?” “嗯,有点,火辣辣的。” 心口处一塌,就要将人拉入怀里抱住安慰,听见房门被人轻敲了敲。 这卧室的格局设计得不好,没有隔断,现在又没了屏风遮挡,站在门口就能将屋内的情况看个全。 才入夜,又等着清箫送冰块来,房门就没关。 两人转头就看见了郁齐山立在门口。 他正移开目光,明显是已看清楚了屋内的情形---小两口挨坐在床头,一个仰着小脸儿,微嘟着小嘴儿,似在撒娇又似要承欢模样;一个捏着她下巴,视线黏在女人脸上,眼里只有对方,彼此呼吸可闻。 可能他迟来一步,应该两张嘴唇就抵在一起了……郁齐山有些不自在地抵唇轻咳了咳,化解自己这来的不是时候的尴尬。 芦花怕丑,看到是他,立马又扭回头来,不知所措。正好瞧到郁齐书手里还托着烛台,便抢过烛台就走到角落边,将烛台放在她的梳妆台上,然后就像个人形装饰物,站那儿不动了。 两个男人的眼睛都跟着她动,见状,面色古怪。 郁齐山收回视线,不等邀请,自己慢悠悠跨进来,走到离郁齐书两三步远的地方,又看了眼侧旁背着他而立站的芦花。 她始终没回过身,也没招呼他。 转头,他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望着床上的郁齐书道:“我这里有一盒红花膏,治疗跌打损伤方面效果不错,也是消肿化瘀的良药,可以给芦花抹上。” 郁齐书淡淡言谢。 郁齐山也不滞留,送完了膏药就走了。 他离开后,屋里,有些沉默。 郁齐书没说把膏药给芦花抹上,芦花也没说抹这膏药,她继续拿起热帕子捂脸,郁齐书也没阻止她,好像两人心里有种默契,都不想用郁齐山的东西,芦花自己说不出来为什么。 片刻后,小两口的屋子又兴冲冲地闯进来一个人。 郁齐书暗自恼火---改天一定将看大门的张老头儿叫来专门守自己小院的门算了! 所有人进这兰苑都如入无人之境。 “哥,我找到了几副苗人做的膏药贴,它里面有肉桂、藤三七,还有薄荷脑等,能有效缓解疼痛,还有清凉消肿的作用。你让嫂子赶紧贴上,明早一醒来,还是漂漂亮亮的一张脸。咦?嫂子呢?” 郁齐婉语气轻快,捧着一盒膏药贴目光在屋内张望。 兰苑发生的事情,一个傍晚就传遍了郁府。 芦花尴尬地自角落里走出来,“齐碗。”她招呼了声。 “嫂子!”齐碗正要朝她走去。 正好清箫回来,“大少爷、少奶奶,清箫把冰块拿回来了。” 郁齐婉就又转身将他手里装满了冰块的瓷盅接过来,“敲碎了没?”打开盖子往里瞅。 “敲了的。就是要从冰砖上一点点敲下来,清箫才耽搁了点时间。” “我来给嫂子敷,你出去吧。”郁齐婉自顾自说,“先用冰块敷一敷也好,等上床睡觉前再把这个苗药贴贴上。” 郁齐婉拉着芦花将她按坐在桌边坐下,扶着她的脑袋,歪头眯眼看了看她那张脸,嘶声道:“张老太婆下手真狠!瞧把我嫂子这张脸都打变形了,可恶。” “这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小两口儿(种田) 第68节 她不说还好,郁齐书心痛芦花代齐碗受的罪,早恨自己这妹子惹出来了这一档子事,当下严厉斥责道:“若非你,你嫂子的脸能被个下人打成这样?” 芦花生怕兄妹俩吵起来后,郁齐婉一冲动就将她因为郁齐书而被退了婚的事情爆出来,忙扭头劝:“何必呢?打在齐碗脸上你也心痛的,少说两句吧。” 天晚了,郁齐书也不想多说,指望妹妹能吸取这次的教训,便只寒声警告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要是再去找那姓薛的,就不要叫我哥哥了。还有,若你不知收敛,我便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娘,叫她对你严家看管,薛长亭也会被赶出府去,你自己掂量着看吧!” 爱□□大,不让她见薛长亭,还要将人赶走? 本来就恋得辛苦,那人看得见摸不着,如浮云远在天边。要是把人赶走了,她连见都见不着了,那不是比要了她的命还痛苦么? 郁齐婉一秒变脸,正抱在手里的那缸子冰块给她狠狠掼到了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 躲在外头偷听的清箫哎呀一声,只叹自己命苦,又跑出去拿冰块了。 屋里,郁齐婉大声叫嚣道:“你少管我的事!我最多再不来找嫂子讲他的事情了,你们都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吧,旁的都不要管!” 她转身想走。 “你还敢跟我嚷嚷讲条件?” 兄妹俩吵起来。 郁齐书面若寒霜,“我要再不管,若给陈家那边听到风声,你的婚事还能顺利进行么?我们郁家的脸面也要被你丢尽!” “哼,”郁齐婉回头,冲哥哥冷笑,“我和陈家的婚事早就告吹了!你以为是因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了薛长亭吗?根本不是!还不是都怪……” 芦花一听,这话开始不对劲儿,惶急地拉住郁齐婉的手臂阻道:“齐碗,求你别再说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吧,叫外人听见了不好,都是一家子……” “不,我要说!我偏要说!否则他一直认为这个家好像只有我才会闯祸,才会让郁家蒙羞,带来祸事!”郁齐婉已经红了眼,甩开芦花的手,胸口剧烈起伏,冲着床上的人不住叫嚣道:“我告诉你,我嫁不出去,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任性地退了皇亲,皇上发怒,父亲也被你牵连遭贬,全家都被你连累到不敢待在京城里。陈家人一路追赶,在回乡下的路上追着爹娘把我的婚事退了,人家生怕晚了一步也遭连累---这些事情你知道不知道?肯定不知道吧?哼,那会儿你正在忙着娶妻做新郎官呢!” 郁齐婉一口气发泄完,哭着跑了出去。 芦花追了两步,回头看。 郁齐书脸白如纸。 “齐书……你还好吗?” 第101章 芦花回来的时候看见清箫坐在院子角落, 他拿着把刷子正将郁齐书用的那个尿壶刷得起劲儿。 自兰苑多了个少奶奶,清箫伺候郁齐书的时候就不多了,芦花将照顾郁齐书的事都接手了过去, 十分过细。清箫经历了一次差点被赶走的变故, 心境大变, 对主子特别忠诚, 又不想自己成为闲人,好多事情他都抢着做。刘婆子几个逐渐就没什么事了,后来郁泓和郁齐山的家眷回乡下, 就给都被安排出去伺候那几房小妾了, 把芦花和清箫乐得都很高兴。 ---那几房可不像芦花这么好拿捏,婆子们伺候了几天就私下里怨声载道, 后悔不迭, 想回兰苑伺候,可发现已经没她们的位置了。 现如今,主仆形成了默契, 基本上, 屋里的事情是芦花的,院里的杂活脏活都是清箫的。 芦花放眼扫了扫院子,这兰苑越来越有居家过日子的烟火气息。 屋檐下的大水缸里已经住满了水, 两个廊柱之间牵起一根腕粗的粗毛长索,上面晾晒着今日份清箫洗出来的被褥,那一路台阶上放的数盆金黄色的菊花正含苞待放,阶下的石榴表皮已经发红…… 水缸是清箫提议添置的, 因芦花怕郁齐书长褥疮, 就给他擦洗身体很勤, 屋里用水多, 清箫一趟趟到水房去提水,路远不说,还要被人刁难。 郁家家大人口多,所以辟有专门的大厨房、水房、库房、浣衣房这些,都是有专人负责的。他老跑去水房提水用,虽然是给主子用的水,可出力挑水的下人自然不高兴,为难他撒。 清箫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都是做下人的,他自己有手有脚,想过自己去挑水用。可,水缸是搁在水房里的,他从水房将水提到兰苑的路程都跟自己去外面水井里挑回来一样的路程了,那何必直接在兰苑置一口缸呢? 还别说,兰苑置一口大水缸后,每日清晨清箫就勤快地将水缸灌满水,芦花想用多少用多少,没了他再去挑水就是,各自都舒心了很多。 主仆俩都尝到了用水方便的甜头后,其他生活用品也就逐渐添多,都是芦花自己想到的。好比廊下新近还置了一个红泥小炉,上面搁着口装满水的茶壶,此会儿正汩汩地冒着热气。 天气逐渐变冷,能随时喝到口热茶再舒服不过。 芦花还寻思将北墙推倒,将旁边那个偏院打通,同兰苑连成一个稍大点的院子,那院子就开一个厨房出来。 齐书现在清癯了不少,哪件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有了小厨房,就可以经常给他开小灶补身体,偶尔还可以为他加个餐,煮碗汤圆、饺子,吃个宵夜什么的,也免得以后大冷的晚上还要穿几个跨越去大厨房给他搞碗吃的端回来,却都冷了。 这里是在郁家大院的外围---当初是想让郁齐书安心静养的,而且当时是要冲喜,都想的是他将不久于人世,所以这住处就安排的靠后院靠角落的偏院---兰苑墙外就是阴沟,沟坎上就是一坡的竹林。 旁边自然没其他郁家人住,都嫌要死人的地方晦气。 但是,这个工程有些大,要动土动房屋结构,不知道周保会不会找人给她弄。 芦花晓得这种但凡涉及动土的事情,在这种时代都是大事。 而且最主要,这无疑有点分家过小日子的感觉了,芦花还没下定决心,也还不敢提出来,不知道婆婆听了会作何感想,还是先听听齐书的意思。 一大家子生活真是太不方便了,尤其这种有门有脸很讲究的人家。 芦花苑平时去领几块沐浴用的胰子,添置个凳子、澡盆,拿几包茶叶,那都是有定数的,负责的下人还不会当场给她,先请示管家,管家再来分派安排,还要记账。 始终不像是自己家里的东西,能够随拿随用。 她想添置大件,周保还得婉言说一句:“得请示了夫人来。” 哎,要真只是她和齐书自己的小家就好了。 芦花心里想着有的没的,将从库房领回来的两床棉絮搭在绳上晾晒,随口问:“少爷呢?” 已经立秋了,又睡的木榻,晚上盖一床被子已感到有些冷。 棉絮是芦花领回来给自己和清箫的,郁齐书他用的蚕丝被,早有人送过来,却没她的,只好自己去要,顺便帮清箫也要了一床。 春宵回头,指了指屋内。 芦花便明白,齐书又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学走路了。 这是好事,他自己愿意下地,并且努力振作起来,芦花当然很开心。可是他太急于求成,一不要人帮忙,二不要人在旁边看顾他,每每她和清箫都要被他赶得远远的。 芦花明白,他是不想让人看见他摔倒在地上的狼狈。 可是刚开始就不要人帮忙,这怎么行呢? 路,是要一步步走出来的。 他越是想早点走路,越是不能,一日比一日脾气阴郁暴躁,饭菜也吃得少了,面色晦暗。 他那两条手臂上,总是青了紫,紫了青,磕碰出的伤痕越来越多,抬手拿筷子都能冒一头冷汗,且右手直抖---那是长期腋下抵着拐杖造成的肌肉疲劳。 还有两个手肘处,伤得最严重。 芦花每日给他擦洗身体,都能见到他手肘处出现新的淤青和破皮,溢出的血珠将亵衣粘连,撕开时疼得他直嘶声。 芦花心疼不已,不能劝他慢慢来,他要发脾气,一发脾气就是摔筷子摔碗,所以她只能强颜欢笑,假做很欣喜他今日似乎好像多走了几步路,心累。 棉絮晾好,芦花垫着脚,悄悄往卧室摸去。 主仆早就形成了默契,清箫见状,立刻配合地将刷洗夜壶的动静搞得更大声,看芦花步上台阶了,他提起一桶水就哗啦啦冲在尿壶上,地上溅起的水打湿了裤腿也不管,只想叫屋里的少爷听不到外头芦花摸近的脚步声,免得他又发飙。 这些日子来,连大少奶奶服侍他时都大气不敢出一口。 窗户纸上早就有个芦花戳出来偷窥的小洞,她就扒着窗框偷偷凑近洞口往里看。 屋子中央所有挡道的东西全都被挪到了墙角边,空出地方来,排了一长排笨重的长案,此时,郁齐书一手撑着长案,半边身体斜躺在腰身高的案几上,一手拄着拐杖,正在努力挪动右腿。 绵软的长腿,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挪了分毫,脸上一喜。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这腿有劲儿了,就要指着它走路哩,于是腋下夹着拐杖,左手一推长案,人立起身,重量都往腿脚上压下去,它却一软,然后他整个身体就栽地上去了。 一次,两次,三次…… 郁齐书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忽的脸色一变,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抓起掉在地上那根足有女人手臂粗的拐杖猛力敲打在自己那双没有知觉的小腿上,状若癫狂。 “废物!废物!” 芦花吓得脸色卡白,终于明白了他小腿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了,人推门冲进去扑入他怀里抱住他:“别这样!齐书,你别这样!” 木质的拐杖打下去,他听到哎哟一声痛呼,怀里好像有团热乎的东西猛的颤抖了下,郁齐书迷乱的眼神逐渐清明,他愣愣地低头看着怀里还在轻颤吸气的人。 芦花已经夺过了他手里的拐杖扔得远远的,扬起脸,泪眼汪汪,“你用这么大的力,本来身上就没几两肉,这两条竹竿一样的腿不给你打断么?” 他张了张口。 她额上都是痛出来的冷汗。 想说对不起,可这话心里说了无数遍,他向来不喜欢说,觉得做比说实在。想斥责她自己冲上来,被打了活该,但是这话违心。 最后,他张了张口,却是:“你去哪儿了?” 芦花正不想郁齐书在无法走路这事上纠缠、气闷,这问题问得正好,她立刻将裤兜里的东西摸出来递到他眼前,献宝似的:“看,银子!” 她摊着手板心,开心地拨弄着那几块小小的银锞子,“足足有二十两呢,都是婆婆发给我的。齐书,从今天起,我有月钱了。” 郁齐书又是一愣。 那次玉如意事件拖了有一个多月,现在终于有了结果---其实芦花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还有后续。 张妈来叫她去冯慧茹那里去一趟,芦花没想到是领钱。 借着那日薛长亭随口的胡诌,冯慧茹脸色微变,郁齐山要求彻查郁家的账目。 郁齐山现在负责经营管理的商铺成了郁家经济的主要来源,他提出查家帐,郁泓没有不同意的,他现在也要仰仗这个儿子,冯慧茹只得同意。这一月来,她的心力都用来监督着薛长亭同周保将账目核对清楚。 周保的帐不清楚,就等于她不清楚,又是二房主导的查账,要真的有个啥,李小莲不咬着她不放?掌家权都可能丢了。 还好,周保还算手脚干净,除了有些小账目不太清白,但都只是些小钱,几十两银子那种,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她方舒了口气。 不过,这事儿给冯慧茹提了个醒儿。 虽然不喜芦花,但到底是自家人不是?不给自家人捞钱,那不是傻吗? 所以传下命令去,此后每月都给芦花发月例,有二十两。 芦花领了十两银子回来,喜不自胜。 她先前都打听过这里的物价了,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石大米,一石大米大约九十来斤,就算它一百斤吧,那就是两百斤。现代一斤大米约三块钱,那两石大米差不多就是六百多块钱,也就她这二十两约等于一千二百多块! 好,她现在每月有了一笔小餐厅服务员水平的工资,如何不开心? 芦花住不住笑意,激动地说:“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穿的那双鹿皮做的锦靴,很漂亮很精致,而且特别暖和,我偷偷穿过呢。齐书,我打听过了,一双男人的靴子,还是鹿皮做的,二十两,足够了,乡下地方买东西没城里那么贵。我已经叮嘱周保给我留意下,出门采购,要是看见有人卖鹿皮的,就给我买回来。天气冷了,我再给你做一双鹿皮靴子!” 玉如意那事,当时芦花口中说是看到妯娌们涂脂抹粉羡慕嫉妒,这才偷窃。郁齐书那时候听了她的借口,心里闪过一念要给她置办些胭脂水粉,可紧接着晚上郁齐婉就来,他得知了妹妹被退婚一事,便一直沉浸在自己痛苦压抑的情绪里,现在,终于又想起来了。 郁齐书叹口气,抓着案几要站起来。 芦花连忙自地上爬起来,先拾起拐杖递给郁齐书,然后将他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肩顶着他的腋下,郁齐书此时也配合,一手捉着案几边沿,一手抱着芦花就这么借力使力,人站起来了。 然后身体怠半的重量都压在芦花身上,其余地撑着那根拐杖,郁齐书勉强“走”回床边,坐下来,喘口气,手抬了抬。 芦花便自他腋下钻出来,悄悄地长吁了口气,脸颊上的汗水却是不敢当着男人的面抹的。 郁齐书假装未见,看见了又能这样?徒惹伤感。 只闷闷地责备说:“人家都知道翻我的柜子找宝贝,你就从不晓得翻一下?” 小两口儿(种田) 第69节 他抬手指了指,“我那衣柜下面的箱底,最底下,应该压着个盒子,里面是我的一些家当,你去翻翻……以后就交给你保管了,该花就花。” 第102章 玉如意事件不止让芦花每月有了月钱领, 还有一件事情,也让她开心不已,那就是春燕许人了, 不日她夫家就会来接她走。 为此张妈哭了好几回。 好在春燕嫁得不远, 就在枫桥镇上, 徒步也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 逢年过节,她还是可以回来走动走动的。 那事发生后,芦花因为脸肿得不能看, 她七八日没出过兰苑, 自是对婆婆那边同二房如何较量拉锯的都不知道。 她只晓得转天对面芳草居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饶声,听得她心肝儿发紧。 清箫扛了架梯子搭在墙上, 偷偷往对面看。 原来是二房当家的男人在教训自己的女人。 郁齐山几狠哦, 将蒋芙蓉拖到院子里打,还强令所有人,妻子妾室、丫头婆子们, 统统都站在旁边看着, 他要杀鸡儆猴。 真的是往死里打,他亲自动的手。 打够了,人奄奄一息, 还叫人牙婆子来,几两散碎银子卖了出去。 跟贱卖了一只鸡鸭没区别。 原先多宠那丫头啊,放着端庄贤惠秀美的林寄眉不爱,宠得无法无天, 林寄眉都被她欺负得放下身段儿服侍她呢! 芦花还以为郁齐山是只待蒋芙蓉怀上后就直接叫她一步登天做正室哩, 结果……也许, 抬妾什么的, 他只是嫌麻烦。 现在尘埃落定,芦花才晓得,春燕会被冯慧茹放出去,正是郁齐山给她施压了。 他的理由就是他的人---当然说的是薛长亭---他说他的人受了委屈,名誉受损,掌柜不愿做了,希望夫人给他一个交代,好将这得力的手下挽留住。 郁齐山将自己的妾室打了还卖了,软中带硬,人家先一步强势地做到了这个份儿上,好似给她做示范似的,冯慧茹能怎么交代? 她心里也怨春燕。 闹了这么大一出动静来,儿子现在都不愿见她了。 春燕当然不想离开,她打小就进了郁府,这里就是她的家。一下子要她离开,还是嫁到乡下地方,可怎么办?但张玉凤都不敢替她求情。无奈之下,她只好哀求夫人允她一件事情,便是,希望自己所嫁是个读书人,谦谦君子,像大少爷那样的。 春燕这一手好聪明呀! 芦花想都能想象得出自己婆婆听了这话后是多么感动。 后来郁家给她找的夫家还真是不错,虽说是给人做填房,男方的年纪也稍大了点儿,年近四十了,但人家是个秀才出身! 冯慧茹还念她是家奴,又是自个儿陪嫁丫鬟张玉凤的干闺女,所以还给她准备了嫁妆。 有了嫁妆,这下春燕嫁过去后绝对腰板挺得笔直。 冯氏更直言,若是在婆家受了委屈尽管回郁家来哭诉,定然给她撑腰…… 旁的不讲多了,正是春燕提的这个要求,叫芦花灵光一闪。 倘若齐书每日只想他的腿快点好起来,健步如飞,心力劲儿只往这一处使,迟早出问题的。 不是没劝说过他,身体复健费工夫得很,需要循序渐进地锻炼激活肌肉,并不是朝夕可成的,但他听不进去,一日日加大强度,拐杖都给他打断了五六根了。 所以,如果在复健的过程中,若是能给他找些其他令他很感兴趣的事情来做,分散下他的精力和注意力…… “你的家当多吗?”芦花紧紧盯着郁齐书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神情的变化,“我忽然想到个主意,齐书,不如,咱们用你这份家当来办个学堂吧!” 郁齐书怔忪了一瞬。 好似有股暖流于瞬间击中了他,就此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 他全身,每一块骨头都变得酥脆轻巧,每一个毛孔都张大了口,贪婪地呼吸着。 他缓缓道:“办学堂?” “对!”芦花双目发亮,以为他太久没接触外面的世界,太久远的过去已经忘了,不住补充:“就是你们这儿说的私塾,读书上学,学知识的地方。跟我那儿的小学、中学、大学一个样儿。” 怎会没看出来郁齐书的异样呢? 那么显而易见,他眼里的渴望就像是浇了盆热油的火苗,噌的一下,熊熊燃烧起来。 她越加激动,要鼓舞他:“齐书,我们办个私塾,教孩子们读书,学四书五经,辅导他们考科举,中状元!顺便,嘿嘿,咱们也有钱赚,也有经济来源了不是?” 郁齐书听得有些恍惚。 瘫在床上快一年了---刚瘫痪的人前期这一段时间最是难熬---他只觉得整个人生被罩在了一个巨大的、黑得不见五指的钟罩里,不知外面世界是否也是天昏地暗,不知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亦不知山河树木花草的色彩已变幻,晦暗得让他每天都不想醒过来。 如果能走出这个房间,出去做点事情,证明自己并不是个废物…… 他强抑着剧烈震颤的心绪,垂眼看了下自己的双腿,“我这样……可以吗?” “嗯!可以可以,怎么不可以?” 他是想的! 芦花紧握住郁齐书开始微微发抖的手,聪颖地避重就轻:“你是状元郎啊!教个书,于你而言,不是小菜一碟儿吗?” “可,会有孩子来听我讲课么?”他仍旧怀疑,缺乏自信。 自从腿断后,他就失去了自信。 “齐书,你是在担心生源?哈,这纯粹就是白担心。” 这个世界,但凡家里有男丁的,一家子莫不是恨不能砸锅卖铁也供他把书读出来。 读书,考秀才中状元,这几乎是每个平头百姓家里的崇高梦想。 齐书的世界,科举选官制,改变人生的。只要是中了秀才,就可以不必交那些苛捐杂税了。所以,无论是个人家庭还是地方官府,对读书人都十分看重。 牛家村人并不知道郁家人怎么会突然举家返乡,还只道是郁泓年老致仕罢了。至于郁齐书断腿,天下谁不知道一句“伴君如伴虎”?官做得越大,位置越高,越危险。能叫皇帝打断腿,可见郁齐书做的官有多高,跟皇帝有多亲近啊。 做一辈子县令还见不到皇帝面呢。 所以,郁齐书是不知道啊,村里人对他们父子,特别是他,崇拜得跟神明似的。 郁齐书问那话后也知道自己问得愚蠢,他的世界,家里对男孩子重视教育的程度远比芦花的世界高多了。 只是,他心里真正所想的却同芦花想的不一样。 芦花的想法于他而言是别致而新颖的,开办私塾,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如果是从前,他只会觉得她就是异想天开,他怎么可能开私塾?读书人的理想都是进朝堂。但天下的读书人何其多?官职就那么多个,许多读书人在仕途上是毫无建树的。那么,这读书读得一般的书生,走投无路,第一选择就是去做私塾老师。而他是学霸,不会有当私塾老师的那一天。 但现在,是他残余人生的救赎。 而他的问题多,只因为,他怕失败。 所有的问题都是借口,是他太担心失败了。 若此事折戟,他会从此一蹶不振,再也起不来了,人生从此没有阳光,没有色彩。 他害怕到恐惧,恐惧得宁愿裹足不前。 “私塾又开在哪里?我觉得需要考虑的事情有好多,太麻烦了。”他喃喃。 “最大的麻烦就是我,你都没嫌烦!” 芦花心疼地闪了闪目光,伸手将他的大手拖过来,包裹进自己两只小手里:“这是咱俩第一回 独个儿做大事,都没经验,当然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呀,千头万绪。但别担心,最主要是遇到问题我们商商量量的,逐一解决就好了。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怕什么?我都不怕。” 渣芦花侃侃而谈起来,叫郁齐书失笑又失神。 着迷地听她嘚啵儿嘚啵儿讲:“说起来,我正想跟你商量件事情。之前我就想跟你说了,咱们可以把旁边那座跨院打通了,把兰苑扩大些。我在旁边院子弄个小厨房出来,想平时给你加餐,弄些宵夜吃。看你瘦得,都皮包骨头了,硌得我都不想抱你。”她噘嘴嫌弃道。 话锋一转,“既然说到办私塾这事儿,那这个跨院可以一举两得了。我已经去看过了,那边有好几个厢房呢,一个厢房用来做厨房,一个用来做库房堆放杂物,另外还有两间空的厢房,每间都足有三十多平米,搞成两个教室完全没问题。咱们这边不是靠外面吗?找几个人来把西边墙推个缺口出来,开一道后门,方便孩子们进出学堂,以后就不用走大门了,少些麻烦。你也方便,几步路就来回教室。咱们这边小了,若是那边只一个教室就够了的话,那那边多出来的一个厢房正好可以布置出来当做你的书房和办公室用呢,也是一举两得。” 芦花想得可美了。 被她感染,郁齐书也开始展望未来,“不知道学生会有多少,人少了,一两个,没人愿意跟我学,岂不尴尬?人多了,那我一个人也教不过来的。” “咳,你想得可真长远。”芦花掩住笑,激动于他的参与,“首先,一开始,可能学生会没几个,毕竟自己会读书可不一定会教书啊,所以你也别气馁,关键是要教出名声来。第二年第三年,许多家长慕名而来,学生自然就会多起来了。但是,你要是自己不会教,早点给我说,那咱就不用白折腾了,趁早关门大吉吧!”她嘟着嘴,故意板着脸孔说。 心里却想,不会没学生的,她就是走遍十里八乡,也要去帮他找到学生来。大不了,不收学费,免费教孩子们读书。 免费的午餐,不论什么时代,都不缺这种喜欢免费午餐的人! 还是大把大把的。 郁齐书忍不住笑了,“我应该不会那么差。” 芦花粲然一笑,“那就好!到时候如果学生多了你教不过来,我也可以当老师给他们上课啊。我也是大学生诶,放你们这儿,至少是个举人吧?” “你?你是女人。”郁齐书板着脸孔,他嫌弃。 “哦,忘了,好像你们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抛头露面的女先生,前无古人,家长信不过。不过,我可以女扮男装啊!” “你当人家都眼瞎?” “小孩子很好哄骗的,也很乖很听话。我届时带些糖果去贿赂他们,叫他们回去后不要告诉大人,谁泄露了秘密,谁就没得吃了。” 郁齐书莞尔,“我看你不是会教书,你是最会胡闹。” “我还是觉得---”他又迟疑地开口。 芦花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不要你觉得,只要我觉得你行,那你就一定行!到时候我叫人做一张我那地方的轮椅给你用,那椅子方便,你自己都可以推着轮椅去旁边教室上课,还能自己回来。那种轮椅你见过的,我妈当时生病了一段时间,在家里用过的。不上课的日子,你就在院子里练习走路。院儿里比房间空间大,方便你折腾,不要怕摔倒,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到时候你一边教书,一边做复健,事业有了,健康也有了,好过长时间窝在这斗室里,岂不美哉?” 是,未来是很美好。 芦花说的未来,更加美好。 “可是我---” “没有可是,哥---”芦花娇娇地喊他,击中他的软肋,他哑口,愣愣地听她说:“谁能料到到时候事情开了头,会遇到些什么实际问题?这时候你想的问题,一切的困难,全都是空想、瞎想、白想!所以,省省吧。” 她已放开了他的大掌,起身走开,喜滋滋去翻靠西墙的衣柜了,“哥,你有多少私房钱?” 郁齐书被她的快乐感染,歪头想了下,笑答:“我怎记得?得了皇上赏赐,大件的,一般进府库,或者给母亲收着。小件的,母亲那里不收的,我就丢盒子里。没具体数,只记得有几块美玉,价值应该千金。” “咦,你们这儿也兴未婚前每月工资上交父母吗?”她玩笑道。 芦花打开衣柜门,再将下面的箱子盖子提起来,然后撸起袖子,就伸手往下面摸,摸了半晌,终于自层层叠叠的衣物和被褥压着的箱底下,摸出个笨重的红木盒子来。 镶金嵌玉的多宝盒,做得十分精致。黄花梨木,流光色泽,边边角角都雕绘着山崖云纹图案,中间则是一幅浮雕的云帆远影图,意境辽阔。 但是,芦花捧在手里,却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她有些奇怪,没打开,先捧着多宝盒放在耳旁轻轻摇了一摇,竖耳倾听,却啥响儿都没听到。 愣愣地看向郁齐书,一边就预备把盒子打开了。 小两口儿(种田) 第70节 郁齐书也愣了,那多宝盒没上锁…… “你把盒子给我。” 芦花走过去递给他。 郁齐书迫不及待地揭开盒盖。 担心的事情呈现在二人面前。 盒子里面铺了层红色的绒布,除此外,空空如也。 “这盒子一直放箱底的吗?还是说你的那些玉呀啥的,不是放在这个盒子里的?” 郁齐书摇摇头,“我的好东西一向是放在这个盒子里的,伺候我的张妈春燕都见过,也知道。” “那其他人呢?其他人知道吗?见过吗?” “我不知道了。总之最信得过的就这两个人,所以我重要的东西都是她们负责收拾。” “可是你出事后呢?回了乡下,住的地方变了,伺候的人也多了,进出兰苑的,来来往往,一开始到现在,变数很多。” 是的,郁齐书也想到了这些。 所以,这笔账不清白了。 春燕、张妈、清箫、王婆子刘婆子张婆子,甚至是当初积极张罗,负责布置这间新房的李进忠夫妻两口子都有嫌疑。 何况何时东西不见了的,已经完全不知道了。 所以,这笔帐算不清楚了。 也不敢算。 之前芦花才因为玉如意一事闹得不好看,自然现在郁齐书不可能说出自己的财产丢失一事。倘或透露了出去,所有人只会往上次冯慧茹带人来搜查他的房间那方面想,冯氏自己也会这么想,她一定还会以为儿子是报复自己呢。哦,我前脚搜了你的房,后脚你就说你丢了宝贝,不是报复是什么?自家人咬自己人,好看吗?所以,郁齐书和芦花敢声张出来吗?不敢。 芦花看到郁齐书眼里燃起的火苗慢慢熄灭下去,脸上神色重新变得那么暗沉,心情跟着低落到极点。 热血一冲,她倏地再度一把抓住了郁齐书的手,“别担心,我不是有月钱了吗?我刚才算了下,当教室的地方是现成的,不用买,这个不花钱了。另外就是置办些课桌椅子,还有开道门,把院墙推了,就这些工程,应该花不了几个钱的。齐书,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会把我俩的学堂办起来的!” 芦花这么一说,郁齐书想了想,眉头重新舒展,“也是。”叮嘱她:“那这件事情就不用给母亲说了。”他的视线扫过多宝盒。 “我知道。” 芦花知道已经成功让郁齐书的心思转移到了学堂上,自是不能错过机会,立即行动起来。 她叫清箫先出去散播郁家大少爷要开私塾招学生的消息,令她惊喜万分的是,转天,竟然就有村民辗转托关系找到郁府的下人来兰苑打听郁齐书先生预备收取束脩几何。 芦花得了汇报,兴奋得一夜未睡。 郁齐书也很高兴,不免开始想那学堂的名字。 小两口商量来讨论去,定下了“得砚学堂”这个名儿。 第103章 同齐书又敲定了些能够想到的细节问题该如何解决后, 芦花就去找周保。 大家庭里生活,芦花自然是不能自己做主的。尽管跨院只隔着一堵墙,也空置了很久, 但她还是没有随意使用的权利, 要改造它更不可能了, 她已经习惯凡事先找管家说。 周保听了芦花的意思, 略略沉吟。 几次事件过后,周保是看出来这位少奶奶的主意多着呢,行事和想法都野得很。她一定是个读过书的女子, 但是, 又跟一般书香门第家的闺秀很不一样,她见过大世面。 早前儿她曾叫自己帮她寻个能工巧匠来, 说她要给大少爷做张椅子, 能自己走路的椅子。周保好奇极了,恳请索要她画的草图一看,又细细询问椅子走路的原理, 叹服不已。 周保有眼力, 觉得这位少奶奶若是当家作主,必定叫颓靡的郁家改头换面。所以,日渐对这位大少奶奶尊重起来。 但是考虑了下, 这事兹事体大,他做不了主,否则肯定卖芦花一个面子了。 不得不尽忠职守地回道:“少奶奶,这件事情我得请示了夫人来。” 又是这句话。 芦花气闷, 可周保是管家, 他这么回复她才是本分。 芦花试图说服他, “我不用家里的钱, 相当于我就只是把旁边的空院子利用起来罢了,不会给家里人添麻烦。院门一关,也影响不到其他人。” “这些我都明白的,大少奶奶。可是要开一道后门呐,这件事情就大着哩。” 芦花完全误解了周保这话的意思,笑道:“后门我让清箫看守,除了学生和家长,谁也不让乱进来的,兰苑你就不用再给增加下人了。放心,我说了不增加家里的开支就不增加。” “是是,大少奶奶为小的想得周全。”周保很为难。 后门一开,你说不让乱进就不乱进吗? 这兰苑离外面本就只隔一堵墙,没后门的时候,就是虫蛇鼠蚁时常光顾的对象。若开道门,就给人知道了这后院这片住着人,没空着,有东西,不知道多招贼呢。 好,就算你守得住乱进的,那乱出的呢? 你一个有头有脸人家的少奶奶,可知大家庭的门就是老爷夫人的脸面?进来拜见要递拜帖不说,出去的,特别是女眷,这门有用处,便是还要防着女眷随意离开这高墙深院哩。 怕败坏门风。 但这些话周保万万是不会说出口的,改口:“但少奶奶,还要动土啊,一旦牵扯起来,先要找道士来看看日子,择一黄道吉日才能开工,再来动土前要上香、祭祀、放鞭炮、洒鸡血……另外,可能还会将大少爷挪挪地方,暂住到别处去---那可繁琐着呢。” 周保刻意说得麻烦,因为觉得夫人定然不会同意的,还不如早点劝说得芦花自己放弃。 哎,不过就是推倒两堵墙,开个后门而已。 但,早已经料想过这个结果的,芦花听罢,也没多失望,“好吧……行,我还是自己去给夫人说。” 反正她不会放弃,周保去回了婆婆,她也是要被喊去见一见冯慧茹的。 周保引着芦花去见冯氏。 芦花不知,办私塾的事,冯慧茹已经风闻。 这可是大新闻呢。 芦花原是叫清箫悄悄去村子里探探村民们的想法,哪里知道会引起轰动? 前儿早说了,郁齐书在牛家村人心中是神明呢,所以,管他瘸不瘸瘫不瘫的,就觉得把自己孩子送到他身旁,听下他的咳嗽声,孩子都能考上状元---当然,这么说,夸张了。 牛家村人几乎奔走相告,立刻动起来,转天就托人来问束脩。有儿子的人家,都在想,状元郎授课,束脩只怕收得不少,所以预备要砸锅卖铁供儿上学呢。 未进屋,先听到了里面李小莲尖刻的声音:“每天让那些贱民进出郁家,那郁家跟开门迎客做生意的酒楼客栈、秦楚楼馆有什么区别?郁家的门原来是这么好进的吗?有没有规矩了?” 巧了,李小莲正在向冯慧茹状告郁齐书要开私塾的事呢。 李小莲的心思深,才不是为了郁家的名声,而是,她是万万不会让大房这个厉害儿子重新站起来的! 但是,话却要用另外一种方式说。 “齐书这是破罐子破摔了是吧?他不要脸,他女人不要脸,我要脸,我们老爷还要脸呢。姐姐,老爷他……” “我自有分寸!你以为只有你才懂得维护郁家的名声?我知道轻重的,你不用多说了。” “吓,那敢情好,得了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郑慧娘撩起帘子,李小莲自里面款款走出来,看见芦花,怔了一下,随即一声冷哼,嘴里更加不清不楚的:“想要开门做生意,别拉郁家下水呀,到外面去,也别说自己是姓郁的!” 周保先进去将芦花先前给他说的事情轻声向冯慧茹再说了遍,等了好一阵,张妈方才出来放芦花进去。 “原来这主意是你出的,你怎么就不能安分一点?隔几日就要惹出事来!”冯慧茹似乎很疲累,一手捧着已经显怀的大肚子,一手撑着额头,口气严厉:“想必你刚才也听见了?你将我们娘俩儿的脸要往哪里搁?” 芦花忙道:“您别听二娘的混话,她当然不想齐书好。可您是他的亲娘,您也不想他好么?您愿意看到他一辈子都关在在那间斗室里吗?” “那做点其他的,办什么学堂?” “娘,那是齐书喜欢做的事情啊。要是娘能想到其他他喜欢的,愿意费心费力去做的,我自然不会坚持办得砚学堂。” 冯慧茹顿时哑口无言了。 除了与书相关的,她哪里还知道郁齐书喜欢做什么? “算了,他就自己安安静静地看看书静养吧,我让周保隔一阵子就到省城里去给他买些新书回来。” “看书看书,他每日都看书,越看人越闷了!娘,齐书已经二十八了呀,他早就成年了啊。又是男丁,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还不能做主了吗?为什么要反对?” 冯慧茹只得道:“他行动不便,身体又不好,搞这些事情好费精力……” “就是要他费精力啊,省得他闷在床上,痛苦于不良于行。您放心,我一定会把他照顾好的,这点您不用担心。这是齐书想做的事情,我真的想为他办到……” 冯慧茹恼了,“他想做的事情?你总扯他的名义!哼,他是读书人,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现在靠教学生赚钱养家吗?就为那点点钱?简直有辱斯文!你缺钱用,我不是叫周保每月发你月钱了吗?你还不知足?!” 读书人怎么就不能教书赚钱了?这迂腐。 来的路上,芦花已想好了应对之词:“我听说齐书的外公也是教书的,读书人当老师做先生,这不是可耻的事情。” “那能相提并论吗?他外公教的是皇帝啊,是帝师!” “娘,谁敢断定以后齐书的学生里不出几个秀才、举子的?以后我们还可以得意地炫耀说,那那什么大官老爷,可是我们家齐书教出来的呢。” “行了行了,你别给灌迷汤了。”冯慧茹厌烦地一抬手,“你说什么都不行,他是状元郎,是翰林院编撰,现在去做村里的私塾老师,教那些鼻涕横流,穿破布烂衫的小泥腿子,我实在丢不起这个脸。你回去给他说,就算咱们喝粥咽糠,也不能自降身价去做这份营生。” “娘!”芦花“扑通”一下,跪在了冯慧茹面前,“不是为了赚钱,就算是倒贴钱,我也希望能把学堂办起来,为什么?因为,我们要给齐书一个希望!他那双腿能不能好是个未知数,尽量往坏处想,双腿不能好了,但是他还那么年轻,日子还那么长,所以必须要面对残酷的现实生活,而不能像花儿一样经不起摧折,没到季节就枯萎了。办这个学堂,唯一的目的就是,我想要他能勇敢地自己面对以后没有双腿的生活,让他明白,即使没手没脚,他也能把日子过得像春天一般美妙!” 冯慧茹:“……” 芦花离开后,冯慧茹对窗静坐半晌。 她想起那日去齐书房里搜玉如意,芦花身上穿的个啥呀? 一身发白的棉布衣裤。 还叫二房的男人都看见了! 当初给她做衣服的时候,为了郁家的面子,都是用的好料子,也做的都是少奶奶穿的款式,裙子居多。可那天闯进去的时候,她在给齐书洗脚,却又将从前嫁过来时那天穿的土布衣服裤子穿上了,比个家里的丫头都不如。 她也不讲究,撸起袖子挽起裤腿,把白生生的胳膊也露出来了。家里还有小厮进进出出的,也不避忌,更是直接揪起衣服就给齐书揩脚! 女人都重视外表,要好看,要有仪态。若不是一颗心真扑在齐书身上,她不会这么不讲究的。 想想就汗颜,她竟然能照顾到齐书的心情,规划他的将来。自己做娘的,只以为不缺他吃、不缺他穿,有人服侍,就足够了。 倘若,她真能想到办法帮齐书走出卧室,走出痛苦,自力更生,那做个教书先生又何妨? 自己已年老日衰,定然会比他走得早。没了自己这做娘的照应,半残的齐书,他在郁家又该怎么办? 郁家这头瘦骨嶙峋的骆驼,也不知道还能撑得了多久…… 冯慧茹叫来张玉凤,给芦花送去两百两黄花银。 小两口儿(种田) 第71节 “你给她说,办学堂的事情,我不懂。我一妇道人家,常年窝在家里,没做过什么营生。这件事情就由她自己去筹划,但我有几个要求。一、学堂坚决不能办在郁家家里,要做事,就到外面去。家里开私塾,老爷肯定不同意,叫她也不要去求老爷了,否则后果自负。二、不能丢了郁府的脸和齐书的脸,要恪守妇道,在外面行走,交代她带上清箫,再找个丫头伺候她,尽量避免与陌生男子单独接触,省得村里头人说咱们家大少奶奶的闲话。若传入我耳中,那我就只能叫她停了学堂。” “另外,银子不够,叫她再来找我,不过---”冯慧茹叹气,挥挥手:“哎,你还是叮嘱她能省则省吧。” 郁家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家越来越困难。虽然还有几十家商铺,可是收入也锐减了大半,冯慧茹有心也想将商铺的账簿拿来查一查,可被郁泓斥责了。 “家里的帐,李小莲能插手,凭什么外面的帐我不能插手?”她不忿。 “你赚过钱吗?懂做生意吗?你妇道人家就是个只会花钱的主!” 家里都是开支,商铺却是银子来源,郁泓现在要紧着李小莲母子也无可厚非。毕竟商铺由着二房经营已经好些年,贸然插手,恐二房故意撂挑子不干。 现在郁家的生意都躲在暗处,不敢叫朝廷察觉,能赚点钱都已经很不易了。 冯慧茹也就这么想想,没较真一定要查账。 周保每每给她报账,总会说一下郁家总资产还剩下多少。 其实两月前,家里已经开始入不敷出了。 周保曾给她提议在牛家村买几十亩地来节省开支。 怎么会有此提议? 光郁家一大家子每日吃的菜,那开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什么都要靠买,但往往,牛家村买不到现成的。所以,周保不得不叫人常常出村去,到镇上,到县里,甚至是到汉阳城去采购。 农村人种地都只求糊口,可郁家主子京里回来的,嘴养刁了,就说平时随便炒个小菜吧,什么香葱啊、芫蓿啊、薄荷、紫苏……这些东西,农村人谁种它啊?不是专门的种菜户,谁种它?一个馍馍,一碗咸菜就能对付一天,根本不讲究,只求填饱肚子糊了口。 可是郁家一家子人在京城生活了少说二十来年,吃的讲究精致,少一样味道,做出来的菜就不是那个味儿。二房三房的奶奶们,常骂人,说咽不下去! 就是家里的婆子这些伺候主子多年的老人,胃口也都养刁了,也往往会觉得菜里少了样调料就不好吃了。 周保难做得很。 就向冯慧茹请示,要不,买些地来自给自足?省下来的每日的车马费,一个月也能省下上百两银子呢。 但是,土地,即使是薄田,索价也不低啊。 而且冯慧茹知道郁泓一直惦念京城,每日都想回去,哪里会在这里长待?就否了周保的提议。 除了管家实在点,要解决生活的实际问题,郁家一家子人,都指望着早日回京哩。 第104章 冯慧茹不让芦花在家中开私塾, 房子问题现在便成了最大的难题。 郁齐书看事情几日没进展,芦花愁眉深锁,开口询问, 芦花就把事情给他说了下。 两口子之前说好了有什么事情不能瞒着、憋着, 要说出来两个人商商量量的解决, 所以郁齐书既问起了, 芦花也就没有瞒他,一五一十的,连在婆婆那里撞到李小莲告状, 二娘当时说了些啥话都给他讲了, 但是,现在芦花后悔了。 因为郁齐书听了后, 本来原只是她一个人发愁, 现在变成了两个人发愁,他好几天神色郁郁。 芦花也没办法,强颜欢笑道:“房子的事情我肯定能解决的, 你不用操心。你的任务是只管心无旁骛地准备你的教学计划就行啦。” 可这种空话套话, 说出来自己心里都没底,自然,也不能让郁齐书的情绪高涨。 好在, 令芦花感到欣慰的是,郁齐书并未说出打退堂鼓的话,令她的决心更加坚定。 她于是每天更勤快地往外跑,希望早日能找到地方把得砚学堂办起来。 但乡下地方, 要找到合适的房子开办学堂, 根本不容易。都是住家户, 不似城里, 可以租赁个大点的铺面。 芦花想过两种方案,一时买地或者租地建房。但这一条,恰恰最行不通。 这世界,土地于百姓而言就是命根子。又仅有薄田几亩,也没什么杂交水稻啊,化肥啊,大棚种植技术啊啥的。田不肥,技术又没有,几亩薄田种出来的粮食,能干点的人家,还有余粮拿出来卖了换钱换物。不能干的,也就够一家子养家糊口罢了。 就这样的情况,谁会租售土地给你呢? 但芦花觉得主要还是她钱少了,有句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那两百两,想要买地建房,杯水车薪。 买不到地就建不成房子,没房子就没办法把学堂办起来。 只能转而走租房子这条路。 这条路还看似可行些。 芦花现在就是在每日挨家挨户走访,看看谁家有可能出租个三四十平米的好房子给她用。 但牛家村真的是个穷山僻壤的地方,一两百户人家,挨个看下来,住上了青砖大瓦房的村民,竟然一双手都数得过来,其余的基本上住的是那种泥坯垒成的屋子,顶上盖茅草或者青瓦片。 这样的土胚墙房子,芦花看不上。 漏风漏雨不说,还危险,人多一挤,小孩子又是喜欢打闹的,很容易将土坯墙冲撞推倒了。 冯慧茹说了不能丢郁家的脸,不能丢齐书的你,茅草盖的土坯墙房子开学堂那叫个什么事儿呀?唯有几间青砖瓦房才好。 届时门楣上挂一红字烫金的木匾---得砚学堂,那多气派呀。 可惜,这样的房子有钱也租不到。 其实,就算她勉强看上了那种土坯房,人家也没办法租个三四十平米的屋子给她。农村的屋子,看着像样点的,哪会有空起的? 不过,两百来户人家,倒也不是真的一家都没有那种她想要又好又宽敞的空房子,有一家就有,便是她那个“前婆家”。 潘家靠做人牙子积累的脏钱,五六年前就修了一套二进的四合院。潘仁贵两口子同他们的儿子、孙子,三家人各分配了两间敞亮的大瓦房,住得十分宽敞。而潘家的孙子潘寿在洞房夜就死了,这便正好空出来了两间大瓦房。 芦花当然不会找上门去租房子,她只能眼馋。 每每站在郁府大门口,回头看看山坳坳下潘家那处四合院,她就嫉妒眼红,然后叹一口气。 没钱没地建房子,也租不到她想要的青砖大瓦房,芦花有些颓。 连刚开始还热情帮忙的管家周保,现在也不跟她出来跑房子的事了,没希望。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芦花回到郁府,神色怏怏。 今天她往隔壁村去找了下,那边儿的房子跟牛家村的情况差不多。 也许,可能,只有往枫桥镇上去看看了。 可是,枫桥镇离着牛家村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太远了,当天来回是个问题。就齐书目前的情况,只能搬到镇上住才行,但是离家而居绝无可能,婆婆定然会喊停。 恍恍惚惚中,张老头儿开门放她进去。 望着芦花远去的背影,老头儿摇头,“好好待在家里当少奶奶不行么?成天早出晚归的往外头跑算什么事儿呀?” 不过周保已经给他交代过,说是夫人同意了的。他一个看门的,也就是私底下说点闲话罢了。 但是,且看着吧,大少爷那个样子,待屋里哪里也去不了,离了人就干不成事情的废人,她又是一个女人家,哪里能把学堂办得起来?相信很快,她就会偃旗息鼓的。 “我看她纯粹就是闲得发慌,乱折腾!” “老张,你背着人说谁乱折腾呢?” 转身正要关门,看见郁齐山提摆步上两步青玉石阶,后面跟着他贴身服侍的小厮,挑着他的行李箱子。 “啊哈,少爷回来了!”张老头打哈哈,重新大打开门,让出道。 郁齐山立在门口眺望,“刚进去那个是谁呀?” 张老头儿道:“大少奶奶呀。” “她一个人?” “对啊,我正说她呢。一个妇道人家,整天往外跑,大少爷也不管管她……咳,估计是想管也管不了,她长了手长了脚,大少爷可有手没脚……” 郁齐山已经朝院里大步去了,没再听他的呱噪。 老头儿悻悻地闭了嘴。 秋高气爽,真是登高望远的季节。 数日前郁齐山离府,出去玩儿了一圈儿。 生意越来越难做。 郁家的生意主要是丝绸和茶叶两样。 他们家的丝绸生意,一般这个时候就该备明年开春的货了。春天到了,姑娘婆子们要做春服,绸缎的销量十分好,春天是旺季。 但是,郁家的绸缎庄接到的订单少了一大半。 能穿上绸子的,非富即贵。 订单少了,自然是那些富贵人家见风使舵,不再照顾郁家的生意了。 郁齐山心情不好,干脆跑出去登高散心,最近都不怎么待在府中,对家里的事情不甚了解。 日前又得了薛长亭的信,他建议关掉几个亏损严重的绸缎庄,减少损失。 郁齐山看信后,没了游玩的心思,提前回来,预备同父亲商量一下。 芦花走到兰苑门口,正好碰到清箫同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地自院子里出来。 “我家少奶奶她人特别好,她一定会把你留下来的,你放心吧。” 那小姑娘听了,冲清箫开心地笑了笑。 清箫神色忸怩,害羞呢。 芦花看在眼里。 哟,这是借她的名义给人献殷勤啊? 一抬头,“哎呀,少奶奶回来了!” 赶紧轻轻撞了下旁边姑娘的胳膊,“你快喊大少奶奶!” 那脸生的丫头怯怯抬头快速觑了她一眼,慌得走上前来,扯扯衣摆,叉手在前,额头低下去,膝盖一弯,给她行了个不标准的敛衽礼,小声道:“香秀见过大少奶奶。” “你是?”芦花奇怪。 清箫抢着说:“大少奶奶,她就是香秀,我昨儿给您提过的。” “哦。” 是提过。 之前芦花让清箫出去探探口风,看村里的人有愿意送孩子跟着齐书读书不。 这是芦花交给他的第一件大事,清箫打定主意一定要给办得妥妥帖帖的。 小两口儿(种田) 第72节 他是个聪明的仔,很有规划,第一步先打听清楚全村谁家是有学龄期孩子的,一一记下来,然后就开始逐一上门,精准劝学。 厨房有个烧火婆子,正是牛家村人。亏得清箫平时积攒的人缘,他向婆子一打听,人家啥都给他说了。 芦花不过叫他先低调地打听一下,他直接掌握了全村孩子的名单,就是这么能干。然后,他还要劝学哦,偷摸准备了好些漂亮话,要提前给他家大少爷大少奶奶招揽生意。 结果,清箫精准劝学的时候,找上门的第一户人家,就是香秀家。 香秀爹娘生了五个女儿、一个儿子。加上老娘,全家九口人,就宝贝那个小儿子。虽然穷得叮当响,那孩子什么都没缺过。 清箫就是盯准了这一点,暗想对方肯定愿意把孩子培养成才。 谁想上门了,另有斩获。 香秀上头四个姐姐有三个都已经嫁人了,另一个已经定了亲,帮着家里干农活,离不了。唯一能出来做事的就是香秀。 香秀爹娘一开始本来说的是卖姑娘来冲抵小儿子的学费,因为怕只说做服侍主家的长工,郁家不收,干脆直接就卖。 大户人家喜欢买小丫头入府,易□□,忠于主人,生死都是主家做主,还可能有机会入了男主人的青眼,成为妾室通房什么的。 当时芦花一听,立刻否了。 她不干人口买卖这种事情,而且也没买丫头的本钱。 没想到对方不死心,清箫也失望,他是不懂,因为他自己就是被家里人卖到郁家的,在他看来,大户人家买丫头小厮,平常得很。还是他聪明地琢磨出了芦花的心思,给出了主意,于是香秀爹又托他来给芦花说,看能不能让香秀做个丫头服侍少爷和奶奶,不要工钱,芦花才勉强说了要想想。 结果清箫以为这要想想的意思就是答应了,赶紧将人领进了府。 芦花有些哭笑不得。 免费的劳动力当然想要啊,可是,这学堂如今还能不能办起来都成问题啦。 芦花苦笑。 但想到清箫逐渐长成个男子汉了,兰苑只他服侍总是不成的,还是要添个丫头才方便。 看清箫的神色,对这个叫香秀的女孩子很有好感,不然不会鼓起勇气再三引荐给她,甚至先斩后奏将人带进府来。 莫不如君子成人之美,即便学堂办不成,就给点工钱聘她做个丫头也行。 芦花当场答应留用香秀,那对小年轻高兴极了,清箫转身拖着香秀就把她又拉进兰苑,说要带她赶紧去拜见主子大少爷,还要带她熟悉下兰苑各处,介绍下有些什么工作和注意事项。 叽叽喳喳,两人像两只麻雀儿,说个不停。 芦花抬头看看天色,要到晚饭时间了,干脆就折身往厨房去,瞧下今晚大厨房都准备了些什么菜色,抢先给齐书弄些好吃的回来。 半道上遇到了秦思思带着孩子正在园子里玩儿,看见她,母女俩都十分热情。 “囡囡问了你好几次,说那位漂亮姨姨怎么不来找她玩儿?说好了的过两天再来,结果她说话不算话。这些日子可把她无聊死了。” 那小名叫囡囡的孩子还记得芦花,黏糊糊地抓着她的手不住摇晃,乖巧地等到她娘亲说完话,她才一跺脚,又重复:“哼,你说话不算话!” 芦花莞尔,摸摸孩子的脑袋,婉言道:“我这段时间在忙事情。” 听起来,秦思思母女好像跟芦花多熟稔,其实,两下不过只见了两回面而已。第一次,就是郁家几位女眷回乡下来,芦花去看热闹,从而认识的母女俩。因为喜欢孩子,第二天应邀又去看了看她们。 这几位女眷回到乡下已经三个多月,芦花跟她们见面也就两回,但是就这两回,孩子对她印象深刻,从此,她就被小姑娘惦记上了。 可能是因为芦花是现代人的缘故,所以她对待孩子不像这儿一般父母有很多规矩,保守、约束过多。她会给囡囡讲童话故事,什么白雪公主、小红帽、狼外婆……十分新奇,连秦思思都听得入迷。还教囡囡童谣、儿歌、跳舞,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以至于孩子天天惦念着她能再来陪她玩儿。 秦思思因是青楼出身,对身份很自卑,好容易进了郁家门,这来之不易,所以她一直努力想要做个端庄贤淑的女人,因此很少出门,怕招惹是非。 她独来独往,同其他几房都很疏远,唯独对芦花很有好感,只因芦花是她在郁家遇到的唯一一个不轻视她的人。 当下,热情地邀请芦花去她屋里用膳,又自作主张,口快地叫丫头去兰苑给大少爷报个信儿,就说芦花留在她这里吃晚饭了。 芦花拗不过秦思思的热情,只好留下来,一边陪着囡囡玩儿,一边等着饭菜上桌。 小半个时辰之后,饭菜陆续送过来了,三人围坐一桌,正要动筷子,却不想门口一道爽朗笑声:“看来我来得很是时候啊。” “齐山!” 秦思思一听声音,脸上顿时惊喜无限。 忙不迭地起身迎上去,接住郁齐山脱下来的外套挂到墙上,又张罗男人的碗筷。 他女儿囡囡也惊喜地尖叫出声,然后从凳子上跳下去,扑入男人的怀里,口中直喊爹爹爹爹,你回来啦。 女人还去温了一壶酒来。 芦花有些无措,站起身来冲郁齐山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郁齐山也不多话,做了个请的姿势,再不看她,拿起筷子自顾自大快朵颐起来。 芦花见状,才轻松了些,坐下来,重新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小姑娘许多日不见父亲,十分亲近郁齐山,非要往他身上爬。郁齐山在芦花面前展现出了不一样的一面---他将女儿抱在膝盖上,一边喂她吃东西,一边将孩子逗得咯咯笑。 旁边的秦思思,脸上洋溢着慈母和贤妻的光辉。 芦花看着对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有些恍惚。 想起自己同郁齐书那个小家,虽然少了点什么,可能就是这样一个爱闹腾的女儿或者儿子吧,所以屋里时常是安静的,但是每次的吃饭时刻,相比郁齐山这个家,也是很温馨,很甜的呢。 她喂他吃饭,他时常作怪,跟个小孩子似的,爱吃不吃。要求还多,这不愿吃,那不愿吃,心情不好也不愿吃。说他两句,他就把脸扭一边,无声地抗议、拒绝。 像早上,她喂他喝蔬菜粥,他不喜欢,扭开脸避开她追过去的勺子。 她劝说:“蔬菜好,营养丰富,富含多种维生素。” 郁齐书道:“不是你说要让我补身体的吗?我要吃肉,不吃菜。” “就是要补身体啊,但光吃肉怎么行?各种营养都应该要补一补呀。就说这个绿色蔬菜吧,它叫菠菜你知道不?菠菜里面含有丰富的……” 他打断她:“那次你不是嫌弃我身上只有骨头没肌肉,你不愿抱我?也是你自己说的吃哪儿补哪儿,这鸡胸肉我是不是该多吃点?” “噗---”芦花极力忍住笑意,“你最近总是吃肉,吃了就拉。又爱干净,晓不晓得我每次给你洗澡,把我都累出一身汗?我说只洗屁勾子吧,你又不干。” 郁齐书脸色一黑,脸撇开,闹别扭干脆不吃早饭了。 想起这些,芦花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面的秦思思看过来:“嫂子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芦花回神,抬头迎视过去,恰撞进郁齐山深深的目光里,慌忙不自在地避开视线,理了理脸颊边发,道:“没想什么,不过是看你们一家三口这么幸福欢乐,羡慕呀。” 秦思思听了,脸上幸福的笑容久久不散。 因为郁齐山的突然出现,这一顿饭,芦花吃得极其不自在,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一家子都吃得差不多了,她就赶紧起身,找借口告辞离开。 她前脚一走,郁齐山问秦思思:“她怎么会在这儿?” 秦思思没多想,笑言:“先儿在园子里遇到她了,囡囡很喜欢她,她也喜欢这孩子,我就留着她在这里吃晚饭了。” “是吗?那你以后可以多找她过来叙叙,也免你母女俩寂寞无聊。” 郁齐山起身,抬手将坐在膝盖上的女儿抛给秦思思。 她差点没接住,有些嗔怨:“你也不怕摔着她?” 小孩子以为大人同她闹着玩儿,咯咯笑,扭身张手要抱:“爹爹,囡囡还要玩儿一下!” 郁齐山嘴角一弯,没理会女儿,只对秦思思道:“我回来了都还没去父亲那里请个安呢,这会儿我就去一趟,晚点再过来。你把孩子早点哄上床睡觉吧。” 秦思思一听,按捺住欣喜若狂,娇羞地轻轻“嗯”了声。 郁齐山说罢就疾步往外走。 秦思思回过神,急忙放下孩子,将挂在墙上的外套取下来,小跑着去追男人:“诶,你把衣服穿上再走呀,夜里冷。” 郁齐山头也不回,“不用了,我很快就回。” “那我送送你。” 但,郁齐山已经匆匆远去。 看追不上,秦思思只好作罢,虽有些失落,但是仍开心不已。 叫她如何不开心呢? 她同郁齐山一开始也甜蜜过一段日子,但是自从她怀了孩子,特别是孩子生下来后,他对她就逐渐冷淡。 后来有了蒋芙蓉,他一个月里都不定来她房里一次。 回来乡下后,他更是三月未曾光顾她了。 秦思思是很失落的,好在她给他生了唯一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儿吧,但是是他唯一的孩子。 那几个已经被婆婆骂了多次是不会下蛋的鸡,她是开心的。 婆婆看她能生养,也希望她再给齐山生个带把儿的,对她寄予厚望,她也想。可,男人不到她房里来,她一个人也生不出啊。 终于,终于他今晚要宿在她房中了。 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心里开始琢磨晚上穿哪一件睡衣比较能吸引他的目光,勾起他的欲望。 其实不穿最好,虽然生过孩子,但她的肌肤依旧莹润洁白、紧致,摸起来更是像缎子般光滑细腻。 又想,是不是该把青楼里那些讨好男人的手段重新拾掇拾掇用起来?以前嬷嬷□□的时候,就无数次说过,男人都喜欢你在床上像□□…… 秦思思忽然想到,莫不是因为自己改走良家妇女这条路,所以才令齐山对她失去了兴趣?否则那蒋芙蓉怎么会抢了她的宠爱呢?正是因为她又野又浪,就跟自己初遇齐山的时候一样啊! “芦花,等我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芦花回头一看。 郁齐山不知何时追了出来,正大步朝她走来。 芦花看见他,立刻就想起那日对面芳草居里传出来的蒋芙蓉杀猪般的惨叫声,她很怕他,下意识转身就跑。 却被郁齐山赶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芦花,你在躲我吗?跑什么?” 芦花急死,挣扎:“喂,你不要拉拉扯扯的!” “好。”郁齐山倒也不纠缠,放开了她,左右端详。 之前在饭桌上没看仔细,也不方便看,这会儿细细看。 须臾,低语:“脸恢复得还可以,跟原来那般一样俏丽……” 芦花抬眼瞪去:“你说什么?” “咳,对了,我听说你在给齐书筹办学堂,进展如何?” 小两口儿(种田) 第73节 芦花皱眉不语,她听见了他轻声说的话,只觉得有些轻佻,急于摆脱他,遂低着头绕过他就往前冲。 郁齐山却伸手一拦她,脸色不好看了:“你要是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放你走。” “你!” 芦花退后一步远离他,抬头,气鼓鼓地瞪着他,无可奈何。 这个男人怎么这样!! 对方冷冷哼了声,好似听到了她的心声,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芦花做贼心虚般左瞄右瞄,真怕给人撞见了这一幕,她的名声已经够坏的了。 郁齐山好整以暇,像堵山墙一样,还真是说到做到地根本不动如山,反而,戏谑地欣赏着她惊慌失措的心虚表情。 芦花只得快速回道:“没进展了,我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做教室,这是最主要的问题。” 郁齐山听罢,微微沉吟,道:“我跟本村的牛乡长喝过几回酒,能说上几句话。村东头有座土地庙,地方挺大的,倒是适合做学堂。那庙子年久失修,香火又不旺,已经快要倒塌了。若是你愿意出钱将庙子修葺一新,条件是让村里借出正殿后面的厢房用来开办学堂,我再从中说和说和,牛乡长肯定答应。大不了,以后再每月付点租金,村里白白来了一笔横财,他焉能不干的?” 没想到柳暗花明,芦花惊喜不已,连声称谢。 郁齐山笑问她:“你准备了多少银子?” “大概两百两。” “两百两……嗯,那应该够了。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借给你些。等到你和齐书的学堂办起来了,有了收入,你再慢慢还我。” 芦花又激动道谢,“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郁齐山低笑,“我要是个好人,你刚才骇得只想跑?芦花---”他似乎在喟叹,“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对我这么生疏客套就行。要像此刻,平常待我。”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广告,小可爱们,这本我在加速完结。完结后就将填坑隔壁的《都督大人看上我》,之后下本是《藩王的宠妃》,望小可爱们收藏下这两本书叭,么么哒(*  ̄3)(e ̄ *) 第105章 芦花激动得忘乎所以, 兴冲冲跑回去将得砚学堂校址问题已得到解决的事告诉了郁齐书,以为他也会同自己一样欣喜若狂。 却见他先是呆了一呆后,面色遽变, 冷笑一声道:“如果要靠其他男人来成就我的事, 那我宁愿一辈子瘫在床上, 直到腐烂。” 芦花没想到这结果, 稍稍一想,似懂非懂,莫非他拈酸吃醋?但又觉得不可能。 她对他的一颗心坚如磐石, 他还不确定么? 应该是大房同二房之争才是事实。 嗔怪道:“你不是在意其他男人, 你就只是在意那个男人是二娘的儿子吧?你心眼儿咋这么小?跟芝麻绿豆似的,人家不过是好心帮我们, 说到底其实都是一家人……” “我们?他好心要帮的是你。” 芦花登时耳朵发烫, “你不要胡说八道!” 郁齐书倒身睡下,翻身留给她一个挺直孤傲的背脊,闷声说:“我是不是胡说八道, 你自己扪心自问, 不必在此与我一争长短。” “……”芦花自讨了个没趣儿。 回首先前郁齐山拉着她不放,她真是有那么点心虚了,不敢再驳, 怕说多错多。 可,不让郁齐山插手帮忙,那开办学堂的房子问题又跟拦路虎似的挡在了跟前,芦花一筹莫展, 愁得她数日眉头打结。 不过很快, 发生了另一件事情叫她更加心烦了, 开办学堂的事情就暂且撇到了一边去。 原来是冯慧茹看芦花为了让自己儿子重新振作起来, 给他筹办学堂而东奔西走,有些感动,对芦花心生好感。因为自己肚子大了,已没精力操持郁家家事,便起了心思想要让芦花学着管家了。 她是没骨气、没胆子的小怂货,哪里有当家做主母的担当和野心?心头只叫苦不迭。 我连你这个婆婆都搞不定,你还叫我管后院这一大家子? 芦花一听明白了冯慧茹的意思,顿时苦了脸,“娘,您把这个家管得好好的,我啥也不懂,贸然插手,只怕会给您平添许多麻烦的。” 冯慧茹只当她谦虚,说:“一来我肚子大了,身体笨重,精力也不济。二来,你是齐书的媳妇儿,总要有掌家的一天啊。趁着我现在还能四下走动走动,就带着你学学。万一我生了,那时候才叫你上手,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才容易给我惹出麻烦事呢。” “可是,……其实有周保和张妈辅佐你,您就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也不会耗费许多精力,您还是接着管家吧。” “既如此轻松,那你还推辞什么?” “可是,可是……” 芦花受宠若惊毕,当然是再三推辞。 她的反应终于叫冯慧茹看出端倪来了,不是真谦虚,纯粹就是小眉小眼儿出不得世,根本没勇气接下这份担子,当下就气得心口疼,狠狠放话:“我是抬举你!” 言下之意,你别不识抬举。 到这地步,芦花不接受安排也得接受了。 掌家,一开始,肯定是给她细数郁家事务,诸多内容要她记得、提点她注意的事项更多更杂,大到对外待人接物、请客送礼,小到大门口何时灭灯,何时点灯,不一而足,又繁琐至极。 芦花听得头昏脑涨,每每回去同郁齐书诉苦,“好几天了,我仍旧连家里每天都要处理些什么事务都闹不明白,还管人事和钱财?还要时不时约束、敲打公公的小妾?我的天呐,每天走出这个房门都像是去上坟,真的很怀疑婆婆是不是故意□□我。” 面上是这么说,其实么,她心里腹诽的却是,十分怀疑婆婆是为了养胎,转移火力,骗她说叫她学着管家。 就说那几位小妈吧,今儿嫌菜色不好,明儿要求房中添置两个火盆,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这种小事哪里需得着找上她?都是跟管家说的---当然,可能根本就没这些事儿---反正,那几房娘,每天支使丫头婆子只管直接越过周保往她这里要东要西,提很多要求。她不是正在学吗?本着少给婆婆惹是非的心思,就去找周保结局,回过神来,嘿,把我就当个传话筒是么?! 芦花心头那个气恨,却有苦说不出。 她怎么也不会把对这件事情的真实看法说给郁齐书听的。说将出来,论婆婆的是非,男人不多心?肯定不高兴。 这点,芦花还真没猜错。 看她叫苦后,还是乖乖地把记不住和白日犯过的错事一一都记小本本上,口中碎碎念个没完,倒叫数日没好脸色的郁齐书心情大好起来,笑话她:“出息!娘抬举你,你还不高兴?” 这件事情最高兴的就数郁齐书。 一年了,瞧着自己的身体越发健朗,大半时间已不必瘫睡在床上,不免对以后的日子生出诸多奢望,于是乎,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芦花能早日让娘接受。如此,他才好和芦花把两口子的日子过得天长地久。 听出了他语气里隐隐的开心,芦花暗叹,扭头,将眼一瞪道:“换作你,二娘三娘四娘,个个天天刁难你,你能高兴得起来么?哼,我要真是当家作主了,第一个就把旁边墙推倒,明儿就把学堂开起来,那才叫出息!” “急什么?”郁齐书倒不急了。 芦花现在不过是给冯慧茹打下手,但他心里同母亲一样的想法,郁家迟早也是要交到芦花手里的。所以,媳妇儿若是能把这个人口庞大的郁家管好了,可比他那学堂重要多了。 索性就把芦花要他做的什么教案拂到一边去,耳提面命,专心致志地辅导起她要如何应对父亲那些小妾们的刁难来。 翌日芦花同周保对账,对了大半日。 自那回落人口实,吃了亏,周保每月月初都主动向主家了上个月的账。 冯慧茹也谨慎了,往回她是叫张妈做这事儿,有了芦花,便她叫去。芦花在郁家生活本就战战兢兢,更不想被人拿住把柄。婆婆叫她去核账,她一点儿不客气,一大早就被周保请到账房,听他汇报上个月钱财都用到了些什么地方,哪些超支,哪里省了钱,边听边查看账簿,审得很仔细,不觉半日光景就过去了。 揉着僵硬泛酸的肩膀走出来,离着兰苑还有几百米远,无人的巷道里,从侧旁那处荒废的小院门内忽的闪出个大男人来,一见她就跪下了,“求大少奶奶救救桂香吧!” 第106章 拦着芦花的这个男人叫牛武, 正是芦花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落入的那个便宜婆家潘家的倒插门女婿。 牛武口中的“桂香”说的是“刘桂香”---芦花的便宜婆婆。 芦花困在潘家的时候,她对她极好,后来还帮她脱身进了郁府。 芦花原先同潘家不是一同做戏, 谎称自己是刘桂香的远房侄女么?当时一伙人对前来相面的周保和张玉凤说她本家已经没了, 潘家就是她的娘家, 而刘桂香是她的干娘。 那刘桂香, 确认是个苦命的女人呢,命运似乎从来就没有眷念过她---才醒事的十来岁就被拐到了潘家,生个儿子跟自己不亲, 嫁的不是个良人, 婆家不把她当人看,临到半生岁月, 还给她安个谋杀亲夫的罪名。 祸事来得无妄。 那日一大清早, 潘凤娇被母亲王婆子骂了,说她厚脸皮长期住在娘家,不做事不赚钱, 吃娘家的用娘家的, 近四十岁的人了还向娘老子索要银子花费。 潘凤娇受了这一顿窝囊气,恨自己没生就个男儿身,不然父母哪里有这么多废话?于是跑去骂对面屋里的弟弟潘家宝空比女人多长了个东西, 却什么本事都没有,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潘家宝半身不遂瘫在床上,把她没奈何,只能同潘凤娇对骂。兄妹俩互骂半日, 一个躺在床上捶胸砸床, 一个叉腰站在床边冷眼看人。终究是潘家宝没骂得赢自己妹子那张刻薄嘴, 瘫痪在床后的潘家宝, 他的心思本就变得敏感,这日他妹子全捡着他的痛处直戳他,潘家宝竟然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潘凤娇吓坏了,潘仁贵和他那厉害婆娘王婆子也都没了主意,一边是不中用的儿子,一边是废物女儿,又痛又恨,活人总比死人重要,只能保着潘凤娇了。但是家里死了人,对外总要有个交代。在潘凤娇的撺掇下,一家三口齐齐陷害说是刘桂香害死了丈夫潘家宝,一伙儿苦大仇恨地将刘桂香连夜扭送至官府衙门要给儿子和哥哥偿命! 芦花听得火冒三丈。 潘家老太婆老头子没了儿子,儿媳妇刘桂香于他们家就是个累赘了,光消耗粮食的多余人。而且,他们定然还担心刘桂香跟家里不齐心,到外面乱说话,这一出又何尝不是在掩盖他们想杀人灭口的心? 芦花将牛武扶起来,“牛叔,你是怎么进来郁家的?怎么躲这里?” 她侧眼看看那破败的院子,脸现疑惑。 牛武起身道:“回大少奶奶,小的给郁家送过几次新鲜菜蔬,晓得一些门道。因怕给其他人看见,给大少奶奶添麻烦,所以未敢直接找上门。今日也是想撞撞运气,万幸碰上了。” 牛武会找上自己,芦花并没多少诧异。 牛武虽然姓牛,但他是牛家村的外来户,不是本地土著。他父母都死了,也没其他亲戚朋友,又是倒插门。加之潘家是那样人见人嫌的人家,他便甚少同村里人来往,人前一直是个老实憨厚、寡言少语的性子。而自己,还算是同刘桂香走得近的。他要救刘桂香,找上自己,该是迟早的事。 但是,牛武这是病急乱投医啊。 她一个在郁家没什么地位的小女人,除了郁齐书紧着她,谁在意她一分一毫? 可,芦花抬眼看看眼前这男人,他看起来木讷,听他刚才的回答,却是个心细体贴的汉子。 他口中所谓的“门道”,只怕是意指他听说了郁家有关她的风言风语。不想名正言顺叫人知道他来找她,是想尽量减少对自己的不好影响。 被个算是熟人的熟人听到了关于自己不好的传言,芦花脸热,“牛叔,你叫我芦花就可以了,别大少奶奶的喊,太客套了……那人说要多少银子?” 芦花已是过来人,牛武会找上她,定然是他其他法子都试过了,其他人都找过了,没成功,这才来找自己的。 能不能帮上忙,心里没底,只好先拿其他话安抚住人。 牛武拘谨地交握着手,语气急切,“我已经想了许多法子,给人下苦力,没日没夜地干活挣钱,奈何这样来钱实在太慢、太少,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没奈何,才拼得不要脸,求到大少奶奶跟前……” “我找到衙门里的人问清楚了的,县衙没有处决死刑犯的权利。他们说像桂香这种犯了害死人命的犯人需要重重审批,层层上报。先是由县太老爷审判,继而向上报给知府、巡抚等大老爷复查,然后再呈到京城,等到秋天时候进行会审,即“秋审”。秋审完了,等到霜降后十日再组织朝审,最后就由皇上御笔朱批确认后便是秋后问斩!眼看冬天来临,很快便是开春,县令大人就要审判桂香这案子了。他判决后案子往上呈送。一旦案子往上面送去,于我们这等平头百姓而言,事情就没了走展的机会!” 牛武絮絮,只为解释自己找上门的无可奈何,芦花心有戚戚焉,不住点头:“牛武,我明白的,你不必如此。” 牛武听了这话,焦急纠结的脸色方和缓了些,然后道:“潘凤娇死咬着说桂香害死了潘家宝,出了人命,桂香就被衙役抓走,押送到了县衙大牢,已经在牢里关了三月。我找的那个县衙里的人在衙门里有些地位,在县令老爷面前也说得上话,他告诉我说,桂香这件案子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其实要脱罪并不十分棘手,他偷偷指点我说,这事儿其实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芦花听得懂,这转圜余地就是要银子铺路的意思,她点点头,鼓励道:“牛叔,不妨事,你尽管说说那人要多少银子吧,咱们一起想办法。事到如今,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但凡有办法,咱们都要尽量试一试。怕的就是没路子,无处使劲儿。” 牛武得了鼓励,小心翼翼地觑着芦花的神色小声开口:“他说百来十两银子,死罪能变活罪。如果能有个两三百两银子……反正,银子越多,自然后顾之忧就更少,案底都不会有,相当于桂香根本就没进衙门这一遭……” 芦花听罢,暂时没言语。 百十两银子,就能免了死罪。翻个番,案底都不留?平头百姓的命这么不值钱吗?感觉像是随便打哈哈说的数啊。 小两口儿(种田) 第74节 听起来牛武找的那人有点不靠谱,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如果运气好,也说不定能将人救出来。 毕竟,几百两银子在这些地方,似乎是一笔巨款了。收钱的那个,应该不至于乱来。 而且牛武找的那人既能将他领到牢里见到刘桂香本人,把人彻底救出来也不是没可能的。 芦花思来想去,吃不太准这事儿能不能信。 但是,刘桂香她是想救的。 而且,她手里确然也有笔钱,是婆婆冯慧茹给她让她给齐书买学堂的,可那是她和齐书的希望。若将钱给了牛武去救人,婆婆问起,她如何交代?齐书那里又如何交代? 芦花两头作难,半晌后道:“牛叔,想必你来郁家几次,应该也听到了些关于我的闲言碎语,我在郁家……” “大少奶奶,小的明白的!”牛武膝盖一软,再次跪在了她的面前,“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到您跟前!” 芦花慌得又扶他。 牛武执意要跪着把话讲完,“牛武愿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这份大恩大德!” 咳,刘桂香是你什么人呀?你为了她给我做牛做马。 五大三粗的老实男人,说着话,泪水溢出眼眶,滑落脸庞的泪水打湿了他洗得发白的补巴的藏青色短褂,芦花看得心酸。 到此时,哪里还看不出牛武对刘桂香的心思? 刘桂香被官府收了监,他不惜与潘家撕破脸,还破出潘家。为了救刘桂香,四处奔走。两个人不过都是潘家的外人,惺惺相惜?同病相怜?都不是,是一份称之为“暗恋”的情愫,才叫这个木讷的男人激发出了身体里叫“勇气”的东西。 芦花咬咬牙,“牛叔,这样,几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这件事情我得去跟我丈夫商量一下。你且在这院里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尽我一些绵薄之力的,您放心。” 牛武欣喜若狂,又一次拜倒在地。 事不宜迟,芦花不愿耽搁牛武救人的功夫,帮与不帮就几个字,不必要将人家拖着。如果齐书不同意,就好及时回转告诉牛武,让他好去想其他法子。 心里已盘算,如果齐书不答应,她自己才领到的那份月例倒是可以给牛武急用,至于其他……想不了这么多了,能帮多少帮多少。帮不到的,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 两下作别,芦花立刻加快脚步赶回兰苑,将刘桂香的事情告诉了郁齐书。 郁齐书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尽管把银子给他。” 芦花惊讶地眉毛微扬,“你都不多问问几句,怎么就信得过他?” “我信得过的是你。” 这话说得…… 要我负连带责任吗? 芦花试着多说些情况让郁齐书了解得更全面,“在潘家的时候,我从未与牛武说过话,只知道潘家有他这样一号人,平时看着寡言少语,老实憨厚,只知道干活,潘家上下拿他当牲口使唤,哪里想到他会为了干娘可以做到这份上?老实说,牛武是潘凤娇的丈夫,刘桂香是潘家宝的媳妇,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亲不疏……” 郁齐书打岔,“你真觉得他们俩真是不亲不疏的关系?” 芦花呐呐地:“我跟干娘接触时日虽然不长,但是看得出她是个谨守妇道的女人。” “我没说她不谨守妇道,也没说牛武对这个嫂子做了不轨之事。但是,人心呢?谁能阻止得了人的心里怎么想?或是,阻止两颗寂寞的心互相靠近?” “……”芦花动容。 是呢,她不是先已看出来牛武对刘桂香一片赤诚之心么? 芦花知道自己这么反复强调,只是怕自己意气用事,所以才要把事情各方面讲清楚,讲给郁齐书听了,他这个局外人兴许能看出来牛武有没有欺骗自己,但是,显然,齐书同她一样的看法,看出来了牛武对刘干娘有情呢。 郁齐书并不追问,只道:“如果银子不够,你去找周保过来,我找他再支使几百两银子。” “够了够了,暂且够了。”芦花可不敢慷郁家之慨,“牛叔说对方说的一两百两银子,大概就能办成事了。” “嗯,也好。等他拿了这两百两银子先去试试水,能救出来最好。救不出来,便可知找的人不靠谱,想来那牛武也该幡然悔悟,另寻他法。”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夫妻俩几句话说定好,芦花就去衣柜里翻出冯慧茹给的两百两银子,加上自己的那份月例二十两,一并去交给了牛武。 这一遭芦花给牛武一包银子去解救刘桂香,好死不死,恰叫郁泓的三房柳湘兰给瞧见了。 第107章 郁家大宅宅院的格局就像是许多个“田”字摆在一起, 院儿连着院儿,一墙两用。 牛武以为那院子没人,地方又深又偏, 不会叫人看见, 是, 可, 隔壁院子里住的有人啊。 郁泓三房柳湘琴带着儿子郁齐涯就住在旁边院子里。 当初郁泓的几房妾室回来乡下一块儿住,冯慧茹叫人将她们尽数都安排住在了后宅又偏又僻静的地方,尽量远离着前院和上房。 似柳湘琴这种青楼女子出身的人, 更是要给藏着掖着不让外人见到, 省得郁家被人说三到四,可以想见, 她自是被安排在庭院深深处。 为这事, 柳湘琴内心积蓄的怨气能一点就烧成熊熊大火。 按说一个妾室,还是硬赖着进的家门,没有资格生气, 可柳湘琴有资本, 因为她给郁泓生了个儿子。 又打听到郁泓曾对善读书的郁齐书特别喜欢,所以生下儿子后,她便以郁齐书为标杆, 花费自己大半的积蓄努力培养儿子成才。也的确小有所成了,她儿子郁齐涯年纪轻轻,不过将将十四岁,竟已经是个秀才身份。仗着此, 柳湘琴才会理直气壮要求进郁家门。 殊不知, 郁泓既能从一介白衣穷书生做到内阁大臣, 就不是普通的男人, 她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过他---郁泓凉薄,除了对青梅李小莲好些,其他的侧室都只是一时的宠爱罢了,腻味儿了之后就会如弃敝履,并不会因为她们给自己生了儿子,还养成人才而特别厚待。 可怜柳湘琴沉浸在美梦里不愿醒来,总以为自己会母凭子贵,该是要风得风,特别是大房的儿子废了、二房的郁齐山又弃文从商,她更加得意,不敢想的也想了---说不定自己儿子还有望当家作主。 正是怀揣的奢望越大,失望和打击就有多大。 她带着儿子春风得意地来到牛家村,高昂头颅,目中无人,本以为会被奉为座上宾,谁知道冯慧茹把她当二房郁齐山那个同样青楼出身的小妾秦思思那般待遇应付了她! 住得差,其他待遇也差,比如说,服侍他们母子俩的一直就只有个她买回来的丫头红儿。 冯慧茹没给她安排另外的下人伺候,她也不是没提过要求,都亲自找到冯慧茹那里去要人了,可被她轻飘飘的一句“女人勤俭持家是为人妇的本分,再说郁家今时不同往日,还望妹妹能支持我的工作,不要叫老爷心烦”给打发了回来。 回头去找男人给自己撑腰,也醒悟了。 郁泓一次都没在她这里歇宿过,厚着脸皮去沈傲雪那里找男人诉苦,能见上一面都要烧个香,见到了,男人不是不耐烦,就是当着他人的面大声斥责她对正室不尊重,柳湘琴满腔怨愤都记在大房头上,无处发泄。 回牛家村第一晚就狠狠遭了一记闷棍儿,在郁家生活日久,兜头泼来的冰水接连不断,她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至于嘴里的苦心里的怨,要冲天,就只待哪天包不住了,烧了所有人。 不巧,三房院子却离着兰苑不远。 先儿已讲过,郁齐书要静养,彼时他又伤重,郁家都给他冲喜了,怕他一个挺不过来就去了,所以一开始安排的时候就住得偏。于是乎,芦花回兰苑,三房门口的那条巷子就成了她的必经之路。只因为各家各户都习惯了关门闭户,她竟一次也没撞见过柳湘琴母子,也就根本没想起这茬儿。 立秋过后,阴雨绵绵,今日难得放晴。 柳湘琴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旁边的矮几上摆着几样干果和瓜子,她无所事事,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等着午饭饭点儿一到,就准备叫丫头去厨房布菜---牛家村的日子真是无聊得要死,每日,她几乎都在这么空耗年华。 因为院子里太安静,所以隔壁那处没人住的小院,破败的木门轻微地吱嘎一声,又轻微地吱嘎一声,过了半晌,再又发出了一道短促的吱嘎一声,仿似在一开一合,再又被人快速地打开了,这些动静一早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过倒没特别重视。 郁家几十号下人,丫头婆子小厮,人多,自然就会发生些龌龌龊龊的事情,这在高门大户人家家里太常见了。她出身烟尘,见惯世面,省得墙越高,院越深,腌臜事情越叫人弹眼落睛。所以,注意倒是注意到了,柳湘琴只道是不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贱婢在自己眼皮底下乱来,低低地暗骂了几句后,她并没想去一探究竟。 但等到一句“大少奶奶”几个字隐约传入耳中,柳湘琴停止了摇晃椅子,将嘴里的瓜子壳一吐,冲坐在旁边为她剥石榴的红儿努了努下巴。 这丫头聪明伶俐,毕竟是在妓院里待过的,立刻懂,马上去轻手轻脚地将墙角的梯子扛过来搭在北墙上。安排妥了,柳湘琴才起身,掸了掸裙子上的壳屑,提个裙子,款款爬上木梯,自墙头上半露出一双眼睛,将隔壁院门口发生的一切纳入眼底。 外面人散了,她自梯子上下来,吩咐红儿等个一刻再去厨房。 “出门早了,会给那丫头片子看见,定然就醒悟过来自己做的好事被我们撞见了,我们要给她留点面子。”她讥诮说。 然后摇风摆柳地,还是在青楼那一套撩人仪态,款款进了房,去看儿子。 郁齐涯就坐在窗边的书桌后面,面朝轩窗。嘴里咬着一杆小狼毫,半撑着额头,眼睛望着外面,嘴里正发出啾啾的声音,逗弄着墙边那棵合欢树上的两只雀鸟,一边傻呵呵地笑。 “玩物丧志!你今日的书都温习完了吗?”她挂在脸上的笑倏地敛了,语气严厉。 郁齐涯头也不回,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将摆在胸前的书页翻过一篇,说:“温了温了。你别每次进屋来都这么悄没声儿的,差点吓死我。” 说着被吓到了,语气和神色一点没变。 “我问的是温完了没有?”柳湘琴很生气,“为什么我每次问你,你才会翻一页书?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温书?明年开春就要参加春试了,你怎么就不急呀?!” 郁齐涯将夹在手指间的毛笔远远一抛,就抛进了桌角的笔筒里,跟着起身便往屋外走。 “你去哪儿?马上就要吃饭了!”柳湘琴追着他。 郁齐涯脚下生风,已经走到院子里,说:“你问我功课,我忽然就想起刚才读的那篇文章里有个地方我始终不太懂,我去向大哥请教请教。” 第108章 郁泓的两个儿子, 长子郁齐山是庶出,次子郁齐书是嫡出,外人都不知道次年郁泓才迎进门的妾室李小莲早已先于正妻怀孕生子, 所以总误以为郁齐书便是郁家的嫡长子。 这事儿是冯氏不能言说的痛。 而郁府下人也在两位少主子的称呼上一直小心翼翼, 生怕得罪了某一房。 柳湘琴进了府才知道这段隐秘故事, 故此, 她儿子说去找大哥请教学问,就愣了下,“谁?郁齐山吗?” “嗯嗯。”郁齐涯含糊地回。 柳湘琴一皱眉, 旋即又舒展了眉头。 郁齐书是文状元, 郁齐山半路丢了书本跑去做生意,要请教学问任谁都想的是该去找郁齐书。不过, 说来讽刺, 至今他们跟郁齐书一点交集都没有,柳湘琴甚至怀疑冯慧茹那个眼高于顶的儿子根本连她母子的存在都不知道,又何谈什么请教?二房那边却已走动过多次。 也好, 请教不到学问, 借此机会多与二房的亲近亲近大有益处。 郁齐书已是个废物,齐崖读书这么厉害,冯慧茹定然是看我儿子作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如此苛待我们母子!郁泓那个臭男人又靠不了,想要在郁家站稳脚跟儿,看情形,唯有借二房的势呀。 暗自一番计较, 无意抬眼, 柳湘琴看见她儿子出门后折身就往巷子里面闷头走, 喊住他:“走哪儿去?你长兄不是住在前院的嘛?” “娘, 你这就不晓得了,大哥他最近都在秦嫂子那里歇宿呢。” 说的是秦思思。 是好像听说蒋芙蓉被发卖后,郁齐山突然又对秦思思感兴趣了。 都生过孩子的女人,竟然还能让丈夫回心转意,流连不去。 隐隐有些嫉妒,不免自艾自怜起来。 柳湘琴没再说什么了。 见儿子径往巷道深处去,一拐弯儿就不见了人影儿子,方回转身。 又想,大房式微,二房正在崛起,但始终被冯氏还压着一头,当不了家啊。 如果能叫李小莲当家作主就好了,不说别的,头一件事情,二房念着两房这些日子攒下的交情也会让我们娘儿俩住好一点的。 小两口儿(种田) 第75节 瞧瞧这破院子,巴掌大小,老鼠虫子不时光顾,屋内的摆设也没几件,家什用品更是点都不上档次。这么寒酸,连请个人来家里坐坐吃盏茶,自个儿都嫌寒碜! 忽然就想起了之前所见所闻的那一幕。 柳湘琴那张涂抹得大红的艳唇,左嘴角往下一撇。 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听二房说你也命苦,你婆婆不喜你,你丈夫也只拿你当个把屎倒尿的粗使丫头使用,但是谁叫你是大房媳妇? 又是你自己撞到我手上的,没奈何了,我要去送个人情。 柳湘琴回屋换了一身衣服,拿出了她压箱底的一件月白色缎面合领大袖对襟袄,配赭红色的马面裙。衣服上,胸前和两肩处都绣着粉白的缠枝团花,裙摆上则是金绣的孔雀祥云纹。 这一套一上身,立刻显得她贵气十足,跟个小康之家里的正妻没两样。 内里的寒酸,可不想在外头也显露出来。 叫上红儿,柳湘琴就搭着丫头的手,往前院找李小莲去了。 “我亲眼所见,蓝底小白花布皮包起来的,一打开,不是散碎银两,里面足有五六个圆润的银元宝。打造得可好了,肯定是府库里偷拿的,好几百两银子呢!” “还没有正式当家哩,就监守自盗,可劲儿地往娘家捞钱,如何得了?” “冯姐姐那房的人干出的事,说一句亏空该当由她补上不为过吧?但是,要紧的,还是要赶紧将这掌家的权利重新议议才是啊,否则,郁家迟早会被这样的蛀虫掏空的!” …… “李姐姐,齐山在外面挣钱不易,风里来雨里去,十分辛劳,养着这一大家子的人,然而大房那边太过分,跟只老鼠一样……咱也甭再说查账的事儿了,上次老爷发了话,谁也不准再提,可,这个家,真的不能再由着她一人把持了。至少,两宫太后一起垂帘听政才较为妥当。” 李小莲老神在在地听柳湘琴讲了盏茶的功夫,让她尽情说完了,她方笑笑,道:“说句心里话吧,湘琴妹子,我又不当家,我又没亲眼见过,我跟你的身份是一样的。不过是做人妾室的人,见了她都一样的该跪当跪,该奉茶的就奉茶,我能做什么呢?你讲的这些,我也就只当个笑话听听也就算了啦。” 这话说得…… 柳湘琴禁不住脸热。 侍立一旁的郑慧娘直白地插言:“三夫人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把我们奶奶当枪使吧?” 李小莲差点“噗呲”笑出来,忙端起茶盅遮住嘴,做吃茶姿态,偷眼却在欣赏着坐对面的柳湘琴腾的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就觉得今日穿得这光鲜亮丽的柳湘琴怎么越看越像是个彩衣娱亲的丑旦? 真是太好笑了,竟然想激我强出头。 “慧娘,你怎么这样说话呢?”她故意斥责道。 柳湘琴被主仆二人看穿,不由地讪讪:“没别的意思,李姐姐你别误会,我……我其实就是过来想讨讨李姐姐的意思,你给我出个主意,看这件事情有没有必要给冯姐姐说说?她儿媳妇干出来的好事,说不定她不知道呢。到时候东窗事发,她也丢脸受累不是?我……我们要不要去给她提个醒儿?” 巧言令色,听着还是为冯氏好似的。 说最后那句话时,柳湘琴觑着李小莲的脸色,还想拉她上船。 “当然有必要,大有必要!”李小莲将茶盅往桌上一撂,音量拔高,“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看见的这一回就好几百两银子,那没看见的呢?” 就会说废话,不接招。 柳湘琴扭曲着笑脸,敷衍道:“李姐姐说的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你刚才说要去给冯姐姐提个醒是吗?如果有必要,我可以陪着你去一趟。” 李小莲话锋突然转了。 先讽刺她欲要拿她当枪使,这会儿又主动提出去见冯慧茹,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了是送人情,她才不想去。 柳湘琴讪讪地模棱两可地应道:“得了姐姐这话,我心里有底了。” “要去现在就去!”李小莲起身,笑道:“晌午了,正好同冯姐姐一块儿用膳。我们姐妹几个,难得坐一桌吃饭呢。” 顿了顿,侧眼看她:“湘琴,你头前走,叫他们都看见我给你撑腰。” “……” 柳湘琴骤然就觉得自己被李小莲架在了火上烤。 ****** 悄悄地推开一条门缝,鬼头鬼脑往内偷瞅。 年轻娇媚的女主人正弯腰在院子南墙下修剪花枝,没看见他爹。 脸上一喜,闪身进来,轻快地喊一声:“姐姐!” 两个丫头见怪不怪,默默退到角落里去了。 “你又来---”沈傲雪拿着把小剪子,扭过身子背对来人继续修剪另一束花枝,看也不看他,轻声抱怨:“跟你说了好几次,我不是你姐姐,你再不要这么喊我了。” 郁齐涯追到另一侧向着她,依然将两束毫不避忌的火热视线紧紧黏在女孩儿的脸上,粲然笑道:“你比我大,我当然叫你姐姐啊。” 沈傲雪给他看得,俏脸上雪白的肌肤渐渐变得绯红,像朝起天际边的云霞。 实在敌不过,她抬起睫毛纤长的杏目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我比你大?”话中带话。 郁齐涯故作听不懂这句话,卖弄讨巧:“那当然,我很聪明啊。” 此“大”当然非彼“大”。 她说的是身份,而非年龄。 沈傲雪轻轻哼了声,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事,似乎是呓语:“别再来缠着我了,小心给下人看见。” 却给郁齐涯听见了,“看见了又怎样?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亲近不是很正常?哪个不长眼的敢嚼舌根儿,我打烂她的嘴。” “……”沈傲雪停了手,秀眉微微蹙着,柔弱的视线在半大少年俊秀的脸庞上扫了两个来回。 须臾她转开目光,盯着面前那一片摇曳的月季花儿出神。 带刺的枝干顶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粉色的花瓣,沾着几颗要落不落的晶莹的夜露,那么娇艳欲滴的模样。 是何时,她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好像就是自来到这牛家村,巴掌大的天空,无聊的人和事,没有耍处,困在一个小小的院落里,不免想,难道我漫长的一辈子,就这样了么?然后某天抬头,就撞见了这个攀上墙头来偷看她的十五岁少年。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变老了,与他隔着几座山,数条堑。 沈傲雪垂下眼睫,轻轻叹了口气,幽怨的:“虽然我只比你大个几岁,我秋分后满的十八岁,若论平常,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答应你了,可是不需我提点你了吧?你是个读过书的---我听说你娘为了把你培育成才,光宗耀祖,花大价钱专门请了京中有名的先生教你读书识字,已经有七八年了,那么你该当知道你不该叫我姐姐,应该叫我一声‘四娘’。” 她听到他一声冷哼,见他目光移开,缥缈的视线盯着她手里捉着的花枝,“你听过飞蛾扑火么?” 沈傲雪摇摇头,不解他这句问话的意思。 “跟你说,我来之前,我窗前的那棵合欢树飞来一对云雀。秋后的云雀,它们定然活不长久,因为它们没有迁徙飞去南方过冬,滞留在这里是熬不过冬天的。但是它们尽情地树上你追我逐,似乎全然忘了死期即将来临。我想,这对云雀没飞去南方,一定是互相遇见了不能错过的那只雀儿,它们怕在南迁的路上或遇到不幸,或无奈分别,所以宁愿留下,享受这短暂的在一起的幸福时光。这对雀儿让我想到了飞蛾扑火,还有那只能活过一个夏天的知了。于是我想,如果我也遇到了那个喜欢的人,我也要做云雀,做知了,做蛾子,紧紧抓住有限的时间尽情叫自己得偿所愿。”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看他。 才半大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情感强烈的想法? 他似乎感受到了她惊愕的视线,扭脸冲她咧嘴一笑,“姐姐肯定疑惑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没什么,可能是我读书读得多,读傻了。” 她愣愣地:“你的确是读傻了,飞蛾扑火么?像蛾子那样奋不顾身,一触而死,你嫌命长吗?” “姐姐,人生自古谁无死?” “……” 第109章 芦花进屋的时候, 看见个丫头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冯慧茹跟前小声说着什么,婆婆不时点头,末了, 称赞道:“你做得很好。”她看了眼张玉凤。 张玉凤转身进去里间, 很快出来, 将一个兰花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丫头手里, “拿着,回去给你娘请个好点的大夫。” “谢谢夫人!谢谢张妈!”丫头双手紧紧拽着手帕包,激动非常。 芦花便省得布包里定然包着的是银子。 芦花认得这丫头, 叫香草。 郁家几个女眷回牛家村后郁府买了一批小丫头分配给各房使唤。香草本是在李小莲身边伺候, 但二娘嫌她鲁笨,没用多久就退了回来, 前几日婆婆说就给安排到了四娘沈傲雪那边吧, 她正在学着当家,就亲自安排了这件事情。 芦花揣摩着刚才那一幕的前因后果,等到丫头拜谢离开, 她赶紧上前献媚道:“婆婆宅心仁厚, 急人所难,对个下人都这么好,一定会有福报的。” 冯慧茹听了, 朝她怪异地笑了下,眼睛看向还在晃动的珠帘,似对芦花解释道:“自己找上来的,各取所需。也好, 养着, 以后会经常用得着。” “……” 原来是有利用价值的收买人心。 没眼力, 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芦花暗暗吐了吐舌头。 “今儿找你来, 是因为你那个三娘呀,柳湘琴,她拉着李小莲一起来告了你一状,说你监守自盗,拿郁家的银子去接济你那便宜娘家人!” 芦花登时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得脊背都挺直了。 脑子里纷纷乱乱,想不起这事儿会叫三娘知道? 牛叔是绝不可能告密的,所以是谁告诉她的呢? 但是没时间思考这茬儿,她只想赶紧想想要怎么回复婆婆。可惜脑子不好使,越急越空,满脑子一片空白,纷纷乱乱,都不会思考了。要不,干脆就说是齐书叫她做的? 其实本来她也是征得了齐书的同意才把银子给牛武的啊,他要不同意,她也不敢将两百两大大方方地送出去。 可若是婆婆追问,要怎么解释齐书同牛叔认识的呀?他成日待在兰苑,又怎么同牛叔接的头?……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啊呀,要不,问题全都推到齐书身上?不管了,破罐子破摔! 芦花缩肩低头,揣着上坟的心情耷拉着脑袋等待冯慧茹的叱骂砸来。 却听婆婆话锋转了,蓦的很是气恨,“我没寻你的错处,你倒先出招了!” 又得意洋洋,“哼,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的。我扶持我儿媳妇操持这个家,从没想过她能顺风输水,一定会有人要给她使绊子、上眼药,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看向芦花,好言安慰:“你先前所受的委屈我都听周保讲过了,那几个隔三差五指使下人找你的麻烦,但那些都是小事情,我相信你能应付,所以一次也没插过手。可是如今,她们定然是眼见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竟污蔑你手脚不干净,扯上钱财问题和男女之事。那柳湘琴还在窑子里待过的,说话都不过过脑子,也不晓得去打听清楚了再讲话,潘家哪里是你的娘家呀?呵,还偷偷接济娘家人?笑死人了。不过,她污蔑你就等于在污蔑我,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张玉凤端上热茶,一壁扶着她的背,一壁劝:“你消消气,先喝口水,慢点说。” 芦花的心情复杂。 她真是该当万幸婆婆这次胳膊肘往内拐,再不相信外人的话了。可惜,自己却辜负了她。 也硬挤出一抹苦笑道:“谢谢婆婆对我的信任。” 但是心如捣鼓,还有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儿,想松不敢松,不知道婆婆还会说些什么话。 今儿她是受惊不小。 小两口儿(种田) 第76节 那次玉如意,她没偷,是待人受过。可这次,是她的主动行为。要给婆婆知道了,她之前所做的努力在婆婆眼里定然全是做戏,就为了骗取婆婆的感动和信任。这,不是她能承受的结果。 长期以来,为了齐书,努力搞好同冯慧茹的关系,是芦花最大的愿望。 “你看见了?呵,嘴巴一张,你看见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真要你血口一张,含血喷人,别人就相信你了,那世事不就乱套了吗?” “……”芦花终于可以偷偷地舒口气了。 还好三娘只是嘴上说说,并无实质证据,所以婆婆才不相信她。 “正好,我早寻思着要找机会教教你如何树立起当家主母的威严。这机会啊,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本不想拿她开刀的,但是她自己硬凑上来的,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说着话,冯慧茹冲芦花招了招手,示意她近前说话。 “找个下人出气没意思,打击个妾室,你这未来当家主母的威风立刻就显出来了。” 芦花茫然无措地看了看冯慧茹,还是乖乖上前。 冯慧茹捉着她的手臂,附耳嘀咕一阵。 芦花脸现愕然。 冯慧茹退开身体,笑得得意,“咱们不学她血口喷人,咱们要来个捉奸捉双!你那儿离得近,吩咐你屋里的下人,平时将人紧盯着,我猜说不定再过几日就有所斩获了。” “我听说李小莲从她儿媳妇那儿打听到个土方子,缠着老爷在房中鬼搞。老爷食髓知味,已经一连半月都歇在她房中,这便将四房冷落一旁。哼,那林寄眉看着端庄秀美,知书达理的,还以为真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没想到暗里这么骚浪!诗书上会有勾引男人的土方子?会教人房中术?肯定是自己钻研出来的。---那沈小贱人正当青春年少,不安于室的,极易受到诱惑。老爷不理她日久,相信她很快就会耐不住寂寞。到时候你按照我刚才吩咐你做的,要多带些人去,如果人手不够,尽管找周保和张妈帮忙。” 芦花木木地听着婆婆絮絮,五味杂陈。 这真是郁家第一手最隐秘的八卦新闻,哪个都叫人弹眼落睛。 “届时你带着人,敲锣打鼓,击盆打节,动静搞大些,不要怕。你是小娘子,没必要学我这老太婆要端着架子,你向来又行事不走寻常路,不会有人笑话你的。放心大胆去干,务必要将三房儿子同沈傲雪之间做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死死摁住他们,让两房再无翻身的机会!” 这,这不是要做事做绝了么? 两个人还有脸活么? 芦花心跳如捣鼓,戚戚劝道:“婆婆,有道是家丑不要外扬,找那么多下人去捉奸,不是让人没活路……” 冯慧茹蓦的将茶盏往桌上一敦,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你可知那天柳湘琴都说了你些什么难听话?我都不好意思复述出来!” “……”芦花吞了吞口水。 还是不想卷入这种事情里。 明哲保身,自扫门前雪才是她在郁家的生存之道。 又暗忖,也不定真有其事,香草那丫头为了救治母亲编造谎言哄骗婆婆的银子也不是没可能,她还不是嘴巴一张,空口无凭说出来的话。再则,可能少年男女捂不住躁动的心,也许眉目传情是有,但是实质的应该还是不会发生的,毕竟身份摆在那儿,谁也承担不起后果。 这么一想,芦花轻松了些,唯唯诺诺表示听从婆婆的安排,脱了身。 回去,似个小学生般,就郁闷地将事情给家长郁齐书一五一实全打了报告,讲给他听了。 第110章 郁齐书皱起他好看的眉毛, 对芦花道:“你不愿意就不要勉强,至于娘那里,有事我担着。” 芦花霎时双眼发亮。 懂她不愿掺和别人的私事, 更不愿加入后宅女人们的明争暗斗, 还要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这么体贴入微。 芦花嘴角的笑意像涟漪一样荡漾开去, 止也止不住,恃宠而骄道:“这可是你说的哈。我不管,以后有事我都给娘说是你叫我干的, 你可别抵赖不承认!” 郁齐书微微一怔, 冷笑,“得寸进尺, 是不是原本就有什么事你已经推到了我头上?” 芦花瞬间张大眼, 不依地低叫:“真是败给你了!哎,我是想来着,可惜婆婆没给我这个机会。”她故作遗憾地说。 郁齐书将手里的书册卷成桶状, 举手就往她脑门儿上打去。 芦花哈哈大笑, 仗着他双腿不灵便,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敏捷地左躲右闪,不亦乐乎。 “来了来了!”屋外忽然响起清箫兴高采烈的声音。 不一会儿, 香秀就像阵风似的跑进来,兴奋道:“大少奶奶,您吩咐他们做的那个轮椅送来了!” 郁齐书卷在手里的书本待作势欲打,此际往床上一抛, 眉眼都是笑:“去, 赶紧的, 去把爷的手杖拿过来。” “好咧!”香秀欢天喜地地跑到墙边, 将插在木架子上的手杖捧到郁齐书跟前。 芦花呆呆地看着沉浸在喜悦中的郁齐书,忍不住泪湿眼眶。 他这么激动,如此急切,一定早就等着这张椅子做好了吧?那样他就可以走出房间了,他的天地会变得开阔。 芦花偷偷擦了下眼角,吩咐香秀道:“秀,你去叫清箫进来扶着少爷些,免得摔着他。” “好咧!” 麻花辫儿一甩肩后,香秀脆生生地答应了声,又似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随着郁齐书的身体渐好,院里又添了个活泼勤快的小丫头,兰苑一扫愁云惨雾,日渐生机勃勃。 木轮椅搁在院子中央,一群人在围着看。 这种半自动椅子在这里是十足稀罕玩意儿,送货来的两个木匠师傅对能自己手动滚起来的轮椅设计赞不绝口,对面的林寄眉带着奶娘也过来瞧稀奇。 其实手动轮椅的工作原理没什么稀奇,不过就是一张三个轮子的木椅子,在车轱辘的外沿上再加了个小的圆轱辘,坐椅子上的人用手滑动它,就把椅子滚动起来了。 不另加车轱辘也是可以的,这么做就是尽量减少使用人力气的消耗。 看明白了就知道它很简单。 另外,关键还在于要想得出前排那个轮子要做成万向轮,才好控制方向。 黄花梨造的轮椅,十分笨重。但要的就是它这个质量,才经得起颠簸。 这世界的车轮全是木头做的,芦花想过用铁来锻造,但是怕铁轱辘没有韧性,容易坏。而且她还不了解铁匠师傅能不能打造出浑圆的铁车轮来。 因为只是轮椅的雏形,倒也不急,先将就让齐书用起来,需要改进的地方,唯有他这个使用人最清楚,一步步来。 几个人将郁齐书搬到椅子上,芦花先推着他在院子里走了两三圈儿,不太满意,“感觉震动很大,磕磕绊绊的,我推着都十分费劲儿,只怕没了身后的推力,会更费劲儿。唉,还有,人工打磨的木轮子,果然如我所料,即使再能干的木匠师傅,也没办法做到十分圆滑啊。” “你让我自己试试。” 郁齐书让芦花放手,自己试着转动轮子,绕院子一圈儿后,他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道:“椅子太笨重,滑动起来确实很费力气。不过,这院子的地面不够平整,而且硬度不够,轮子陷下去,我想要起来,难上加难,更得用力。我想,有这方面的原因。” “嗯,我也瞧见了,赶明儿我叫人来把所有地方都铺上那种大块的青砖做地面。” “另外,我觉得轮子不够大。再高大些,可能要轻松些。” “对!我也觉得。杠杆原理,齐书你还记得么?下次我们把轮子的直径增加十公分试试看。” …… 林寄眉静静地端坐一旁,看那对夫妻喁喁私语,旁若无人地小声讨论着椅子还要如何如何改进,心意相投,举案齐眉,是她心里企盼的夫妻相处模样,歆羡不已。 隐隐又生了些嫉妒,打趣道:“哪个男人娶了芦花都有福呢。我来牛家村不过几月,又几乎天天见着人,都明显觉得叔叔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了呢。” 自那日从冯慧茹口中听说林寄眉给她婆婆李小莲敬献了个套住男人的土方子,还骗婆婆说是从书上看来的,芦花就再不能直视林寄眉了,又怕心思暴露。 只因为打那以后,她心里头就老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自这妯娌口中打探得到到底是哪本书讲了这个。 啊呀,真是好久没看过让人脸红耳赤的小黄书啦。 芦花只能靠着回忆回忆少女时期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聊以慰藉。 暗暗想,等什么时候空闲了,就自割腿肉,自产自销! 至夜,已月上中天,郁齐书还坐在轮椅中熟悉如何灵活自如地操纵这张椅子,掌心已经磨得火辣辣的,他浑然不觉。 偶然抬头看见芦花,见她趴在石桌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冲他抿嘴笑。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黑黢黢的,看得清楚么?还时不时怪模怪样的笑,发什么疯呢?” 芦花嘴角咧得更大:“我就要看呢,谁叫你心善人美?我多看几眼,看不够呢,得要一直看着。” 郁齐书如平时那般,冷冷横她一眼,微微低头垂睫,不再理会那个女疯子,然后滑动车轱辘转了个方向背对她,便挡住了她火热的视线。 过了一阵,他的嘴角,款款上翘。 是说牛武和刘桂香那件事情吧?你个傻子,你既然来跟我说,我就知道你已经打定主意要帮他们了,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心善人美的是你,芦花。 但,她这样看待自己,感觉似乎还不错。 啊,我真是好无聊。 无聊的人,无聊的夜晚,该是要做点“无聊”的事。 “乏了,你过来扶我回屋歇息了。” “诶!” 芦花欢快地答应一声,跑过去,十分熟稔地一把捞起他的右手臂搭在自己的左肩头,一手扶着他的后腰,轻轻一声吆喝:“起。” 木轮椅还没有上台阶的功能,又笨重,推是推不上三级台阶的,芦花只能扶着郁齐书走回屋去。 郁齐书伴着她口中的节奏,左腋下拄着拐杖,右边身子压在芦花娇小的身体上站起身来,一步步,慢慢踏上石阶,再跨过门槛,向大床挪移过去。 十二三步远的距离,他用了约莫五分钟的功夫。 扶他坐在床沿上,两个都累得喘气,但芦花喜滋滋:“很不错,今天你又进步了,很快你就能站起来自己走了,我那椅子白做了。” 白做肯定不会白做,不过是夸大其词地表扬下郁齐书罢了。 弯腰要去给他脱鞋,郁齐书忽然一把抓住她,按在床上,跟着一个饿虎扑食般倾身下来。 芦花啊的轻叫,还没从变故中反应过来,后半截声音淹没在他的口中。 他的唇还是记忆中那冰冰凉凉的触感,而他箍着她之用力,也同样是记忆中的火样的热情。 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以至于身体的重量渐渐全压在了芦花身上,芦花不得不以手相抵,些微挣扎扭动,口中溢出嘤嘤嘤的细细声,以表示不满。 感受到了她的抗议,郁齐书清醒了些,稍稍撑起上半身,但,他的嘴仍旧同她的契合得没有一丝缝隙。 芦花环抱上了他的蜂腰,手指头隔着衣服摁了摁。 半年的将息,他身上的肉长回来了不少。沾沾自喜,都是她的功劳。 他终于离开她的唇,抬手,指腹仍旧眷念的轻抚着粉嫩的唇瓣,哑声道:“别再睡榻了,今晚睡床上。” “……” 小两口儿(种田) 第77节 成亲一载,今晚他们,才不过是第一次同床共枕。 第111章 霜降过后, 牛家村淅淅沥沥地连下了五六日小雨。 这是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意味着很快冬天来临,所以这天儿啊, 冷得人直缩脖子。 雨停后, 阴沉沉的下午, 郁府的大门被人叩响。 老张头儿是从京城跟到乡下的郁府的老人了, 有几分眼色,一看来者,特别是头前的两个, 锦衣貂裘, 脸上虽冲他笑得一团和气,可人眉宇间自带一股威严之色, 怎么也忽略不了, 不免暗暗纳罕,猜测定然是官府中人。 再看他们身后跟随的几个,散在四处, 状似看风景, 不显山露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又个个黑衣短打,这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知道来人身份不凡。 衙门里的人找上郁家, 会有好事么? 张老头紧张而客套地询问来人有何贵干。 对方却只道是郁齐书的同窗好友,姓徐,路过汉阳城,顺便来拜访探视, 希望不要惊动了府中老爷和夫人, 再三叮嘱。 来了大人物, 暂不知是不是客, 不告诉老爷夫人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张老头儿会行事,面上恭恭敬敬地请人稍待片刻,他进去禀报了后回复客人。 关上门后就跑去找管家。 “会不会是大少爷那件事情还没了结啊?”他担心地问。 听了张老头儿对一行来人的描述,周保也觉兹事体大,慌忙领着他一起去见郁齐书。 “姓徐?我知道了,确曾是我的同窗好友,不必紧张,便请他们直接来兰苑吧,不要惊扰了夫人和老爷。” 有了他这句话,周保和老张头儿方松了口气,疾步出府,将客人毕恭毕敬地径直请到了兰苑。 煮茶倒水,周保亲力亲为,更在院子里听命侍候。 客人进了屋,两厢相见甚欢。 片刻后,周保听到里面郁齐书吩咐他,“去把大少奶奶叫来。” 第112章 芦花正领着一群织娘绣娘挨个儿在给各房主子裁量冬衣。 都快要入冬了, 现在才做冬衣,委实很晚了。 搁以往,三个月前这件事情郁府就该定了下来。 都是郁家几房自讨苦吃。 其实周保领了冯慧茹的命, 原是早去邀了县城里几家绣庄前来给后院女眷们做冬衣的, 但那时候郁家几个女主子还心高气傲着, 当还是在京城里呢, 都看不上人家的料子和手艺,觉得样式老气、料子也差,只得先给丫头婆子们做了。后来周保又换了几家布庄给主子们挑, 仍旧看不上, 还提出非省城绣娘做的不要,要周保去汉阳城请人, 冯慧茹就生了气。 “那就不管了, 撂一边儿。哼,这会儿嫌这嫌那,等天气凉了, 粗布衣衫也会往身上套!” 她的话果然应验。 霜降一来, 跟着天儿一日接一日的阴雨绵绵,连绵不绝,好似提前入了冬。 郁泓几个小妾同李小莲那几房儿媳妇是后来才回牛家村的, 众人都以为在乡下住不长久,所以根本就没带多少衣服来,这下好,一个个冷得不愿出房门。 儿媳妇一天天找她诉苦, 郁泓的妾室也来找她做主, 李小莲就出面, 冯慧茹方才将此事再度提上日程, 由着芦花去处理。 人是从县城请来的,来一趟不容易,又是好几个布庄和绣庄一起动作,人家带着姑娘和活计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又带着十几卷布匹料子和衣服式样供郁家人挑选,装了四五辆马车,兴师动众的,芦花便想着尽快弄完。她吃了早饭出的门,一直在外忙着这事情,忙得中午都没回兰苑服侍郁齐书吃饭、休息一下。 冬衣不止要做到保暖,还要显出女人们的妖娆身材,十分考教绣娘们的技艺。又要到年节了,去旧迎新,得穿得隆重,到时候全家人还要搞祭祖上坟、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幸福安康的祝祷仪式,见人见客,料子也不能差。 芦花事先收集了各房女眷的要求,能满足的应下来,不能满足的,讨价还价,议定好,周保才根据需求请的人来,要哪家的布,哪家的绣娘,有条不紊,避免白费功夫和不必要的差错。 她再带着布庄和绣庄的人亲自走一趟,挨家挨户,各房的要求一一记录下来,定的什么面料、要做什么样式、统共几件袄子几条裙子……都当面确认好,避免到时候有人借机找她的茬儿。 这份差事,她尽心尽力,又心细如发,万事都想到了,真是没得挑,冯慧茹很满意。 周保听见郁齐书在里头吩咐他去叫大少奶奶来,当下一拍脑门儿。 糊涂! 郁齐书已婚,家里来了客人,怎么能忘记通知兰苑的女主人呢?女主人不出面来招呼客人,像什么话?大少爷定然生气了。 忙高声答应一声,立刻出去寻芦花。 芦花正在秦思思院里。 一屋子的女人,都围着秦思思和她的女儿,细声细语地征询母女俩衣衫料子和款式。 秦思思那个女儿囡囡,本身长得粉雕玉琢,就很讨人喜欢,大家都爱逗她。加上她又第一次见家里来了这么多年轻的姨姨,开心不已,缠着几个年纪小的绣娘还在屋里玩起了捉迷藏,一屋子欢声笑语不断传出来。 郁齐山坐在一旁吃茶,笑而不语。 他是突然来的,事先也没打招呼。 本来一群女人做衣服,不关他什么事,大家还其乐融融,结果他一来,搞得一屋子女人都有些拘谨了。好在他来了之后就坐在旁边,只看不说话,渐渐就忘了他的存。 这厢一个绣娘玩得累了,摊在椅子里喘气。扫眼看见芦花同秦思思凑在一块儿正在商量面料,因芦花给人平易近人之感,那绣娘年岁又不大,当下口无遮拦道:“大少奶奶的孩子想必跟囡囡一样可爱吧?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那话问出口,屋内知情的郁府丫头婆子都安静了下来。 坐在旁边的郁齐山擎在手中的茶杯顿住,也把眼睛幽幽地往芦花望去。 芦花同郁齐书成亲一载,早就听到有风声说郁齐书不让她上床。屋子里安了张木榻,她跟个丫头似的睡在榻上,夫妻两个是分床而睡的,还是郁齐婉亲眼所见。且,郁齐书床前搁了两扇屏风,睡觉都不让她看。 芦花有些尴尬,面色绯红。 谁都不知她在幽怨地想,她才同郁齐书同床而眠,那家伙不过抱着她睡觉取暖,要造人,不知猴年马月,第一晚还害她紧张地失了眠。 秦思思不知就里,见状,笑道:“我们家大少奶奶还没有孩子呢,不过也快了吧,我听寄眉姐姐说叔叔已经能出屋子了。等他的身体再养养,说不准来年呀,就一年抱俩!” 芦花听罢,她本也这么期望的,只觉得心事被秦思思看透,更是臊得不行,一张脸彻底通红了。 绣庄老板有几分眼色,看芦花始终不接话,知道肯定有些内情,忙打个哈哈,叫那绣娘继续陪着孩子玩,然后招呼两个姑娘,给秦思思测量身材。 这时,周保在外面连喊两声大少奶奶,语气听着像是很着急,芦花趁机脱身走出房去。 “什么事?” “屋里来了客人,大少爷叫您赶紧回去一趟。” “哦哦。” 芦花霎时紧张起来。 这算是她第一次以郁齐书妻子的身份见客呢,如何不紧张? 齐书喊她去,便是要将她正式对外介绍了。 芦花又开心又紧张,不管不顾面前还有个周保,抬手先捋捋头发,摸摸云鬓是否有乱,钗环是否歪斜,又扯扯上身的袄子,整理了下衣襟,方才迈步。 走了两步,想起来绣庄老板娘今儿还带了一件男士穿的鹤氅想来招揽郁家男主子的生意。 样板服,自然做得极好。衣料和手工都是上乘,芦花主要看中的是那件鹤氅的衣领处用的是白色的貂皮毛领,保暖又好看,齐书披上定然更加好看,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又想他现在很喜欢坐着轮椅在院子里转圈圈,这件鹤氅正用得上。 便又回屋去,将貂皮鹤氅取了在手,欲要拿回去给郁齐书试试,顺便同秦思思说一声,晚点再过来。 秦思思看芦花将鹤氅搭在手上要出门,随意就问了句:“给叔叔穿的吧?” 旁边的郁齐山冷不丁开口道:“你说的什么话?不给叔叔穿,给谁穿?” 芦花接话不是,不接话也不是,有些尴尬,也不管秦思思被郁齐山这句话怼得有点发懵,干脆当做没听见他两口子的话,直接出了门。 路上问周保:“什么人呀?男的还是女的?” “是少爷的同窗好友。” 是同学…… 芦花更紧张了。 她那个世界,主要的社会关系就是学校里的同学呢,那是比工作上认识的同事和客户还要亲密的关系。 郁齐书这是要让她进入他的圈子里了,何其难得,芦花不觉眼眶发热,鼻子也微微发酸。 回到兰苑,院里或坐或站着几个穿黑衣短打的轻壮男子,周保已在路上提醒过她,芦花并不紧张。 既是齐书的同学,猜也猜得到肯定也是官场中的。 官老爷都有几个保镖,她懂。 正房房门半敞着,清箫和香秀正站在外面廊下伺候,防着里头喊添茶倒水能够随叫随到,很伶俐。 芦花侧头,大声吩咐周保给几位大哥更换热茶,周保躬身应答:“小的醒的。” 那几人冲芦花点头,芦花也含笑颔首回应,便步上台阶,进了屋。 屋内,郁齐书坐在轮椅里,左右两边椅子上大马金刀坐着两个男子,皆气度不凡。 “听说有贵客来了?”她将路上想好的开场白笑着说出来。 正在聊天的三人都齐刷刷看过来。 郁齐书抬头一看她,随即冲身边人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贱内芦花。” 芦花僵了一秒。 贱内…… 文人的酸气才算真正见识了,芦花暗自将郁齐书腹诽骂了顿,我是贱内,你还是我的贱外咧! 那两人见她来,都站起身来,芦花忙按下手去请人不要客气。那两个人果然不客气,又坐下去了。 芦花提起桌上茶壶,用手摸了摸壶身,是滚热的,便亲手为二人添了杯热茶。又见郁齐书只着一身单薄的浅蓝色直裰坐在椅子里,小声斥责了他一句“怎么穿这么少?”去到墙边衣柜翻了床薄毯出来给他盖在双膝上,还仔仔细细把边角掖了掖。又走到门口,叫清箫把她刚才带回来那件鹤氅给她,回身来披在郁齐书身上。 芦花做完这些,无意扫了一圈儿,方才发现那三人都没说话,皆微仰着头,把她愣愣地看着。 芦花霎时闹了个大红脸。 醒悟过来自己刚才有些旁若无人,十分不好意思,脱口道:“你们聊你们的呀,看我做什么?” 郁齐书左手那文雅男子噗呲笑了出来,冲郁齐书道:“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郁齐书接口道:“就是傻乎乎的,笨得很。” 小两口儿(种田) 第78节 芦花想原地去死。 咋能当着人这么说她?! 郁齐书顺势给她介绍:“我的同窗好友徐宏,现为江浙巡按御史。日前前往浙江履行公职,路经汉阳城,滞留两日,特意来牛家村看我。” 芦花瞪大眼,好大的官! 不就是检查院的人么? 忙伸手出去,欲要同人握手。 徐宏起身,拱手:“嫂夫人好。” 芦花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收回来,讪笑道:“您好您好。” 郁齐书又介绍另一位:“这位是陪同徐宏前来的安义县县丞高大人。” 芦花呆了呆,望着高天达,心思微动。 高天达亦学着徐宏那般拱手:“见过嫂夫人。” 三人一边吃茶,一边闲聊,聊了一会儿,徐宏忽然对芦花道:“嫂夫人可否带我这位高姓朋友去院子里转转?徐某同齐书许久不见,有一些体己话想跟他单独说一说。” 高天达是个豁达人,哈哈大笑着起身就走。 芦花也跟着出去,将房门关上。 两个都知道这是那徐宏有重要话对郁齐书讲,不方便别人听见,所以高天达出门后就自行走到一边,可能也在意男女授受不亲,并未同芦花再有接触。 芦花在廊下站了一阵,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高大人,你真的是安义县县丞吗?” 高天达愣了愣,莞尔:“难道这还能有假吗?” 芦花大喜过望,“那高大人,别怪我唐突,实在是事情情有可原,我看不下去,才鼓起勇气给您说说,指望高大人能秉公执法。我们牛家村有户人家,姓潘。潘家媳妇刘桂香被潘家人诬告说谋杀亲夫……” 牛武揣着芦花给的银子找到他找的那个人,那人没想到随口说说的事,牛武真的揣着银子来了。心黑,其实已经吃了潘家的银子,暗忖牛武没亲没朋,好欺负,便收了银子转头去诬告他和刘桂香奸夫□□,合谋杀了潘家宝,牛武也被拿入了大牢---这些都是芦花着香秀的家人去打听回来的消息。 今日逮着机会,芦花忍不住,当下就将刘桂香和牛武的事情告诉了高天达。 高天达听罢,渐渐敛了笑意:“我的手下竟然做了这等黑心事情?” 芦花问他:“高大人可审过此案?” “我印象中尚未见过这起案子,想来下面的人还没整理好送呈给我。不过嫂夫人放心,高某回去就将刘桂香的案宗调来看看,必定还她和牛武一个公道。” 芦花要得就是“公道”二字,欣喜不已,再三言谢。 第113章 这厢芦花跟高天达讲完刘桂香的事情, 那厢房门打开,徐宏也已经跟郁齐书说完要紧话了。 郁齐书要送他出来,徐宏扫到桌子边靠着一根手杖, 顾念他行动不便, 婉言谢绝道:“送君千里, 终有一别。齐书, 对我,你还须如此客套?” 郁齐书明白他的心意,应道:“无事。你远道来看我, 说什么我也该送你到院子门口。” 徐宏还想要再劝, 瞥到芦花疾步走过来,便住了口。 一直在廊下等着伺候的清箫同香秀二人先一步奔过来, 将搁在门口处的两段木头做的, 约六十公分宽度、三十公分高度的斜靠抱起来,摆放在门槛前后,立刻, 两条短短的临时滑道就做成了。 见状, 徐宏微微挑眉,颇为稀奇,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负手站在台阶下,一旁静观。 再看那丫头和小厮却又退开,并不帮扶郁齐书。 芦花走到阶下,也未再上前, 只是抬头望着门内的郁齐书, 叮嘱他道:“你慢点儿啊。”两只小手则在身前绞着, 让她的担心和紧张暴露无疑。 高天达等人都被这边吸引了目光。 门槛内, 郁齐书双手握着外圈的轮子,一点点转动起来,轮椅便慢慢爬上了门槛,跟着再“呲溜”一下,顺利地滑下来,稳稳落在廊前地砖上。 徐宏忍不住喝一道彩。 郁齐书并未停留,单手滑动了下椅子左前轮调整下轮椅方向,又向通往院落的台阶慢慢滑去。 下到院子共有四步台阶,下坡并不需要多用力,主要防着椅子颠簸不稳侧翻,以及与前面道路上的障碍物相撞。不过院子中央早被收拾得一片空旷,就是为了方便郁齐书无事就到院里转悠。 众人见他下石阶时未做任何停留,直接控制轮椅冲下了台阶。下去后,又往前冲了近十米远才停了下来,都为他捏一把汗。 他这莽撞的行为叫芦花后怕不已,追过去责备道:“跟你说了多次,叫你慢点儿!横冲直撞的干嘛?摔着了又呼疼!” 徐宏想象了下郁齐书龇牙咧嘴对着女人喊疼的画面,百年难得一见,笑不可抑。 他看看那椅子,忍不住上前,握住轮椅背后那两个横亘的木扶手,将郁齐书推着绕场走了一圈儿,交口大赞道:“原来是这么用的,好东西!我本一直好奇想问你这椅子做得怪模怪样的,又有辕木又有轮子,还装了这么多个车轮,可车架不像车架,椅子也不像椅子,到底有什么用?现在亲眼所见,没想到竟有这诸多妙处。” 郁齐书却神色淡淡的,“的确是好东西,不过,我宁愿用不上它。” 徐宏看了看他盖着薄毯的双腿,心有戚戚焉,着意放松语气,笑言道:“看起来你的情况还不错,并没有我听说的那么糟糕,可见传言实在言过其实。” “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不过---”郁齐书终于眉目舒展,脸上亦挂上了些许笑容,“如果没有我的妻子,可能你今天已经见不到我了。” 芦花不意他突然在外人面前说她,脸热,暗瞪了眼郁齐书,羞赧地嘀咕道:“你跟人家说我干嘛!” 徐宏哈哈大笑。 旁边围观的高天达亦笑出声来。 徐宏望望天色,“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他欲要告辞离开。 芦花对徐宏的印象还不错。 齐书出房门的这段过程,如何费劲儿吃力,离不了人服侍帮忙,都尽入他的眼。芦花生怕徐宏等人见到了往日霁月风光的郁齐书今日之窘迫,脸上显露讥诮,伤到齐书。 还好,他除了惊讶,面上并无半分轻蔑、幸灾乐祸,亦或是怜悯。 她诚心诚意地开口留人吃饭。 但高天达已抢着道:“高某已在城里为徐兄备下好酒好菜,另外还有几位同僚都欲要同徐兄叙叙旧,嫂夫人和郁兄不必再麻烦。” 话说得比较委婉,芦花明白高天达是想借这次机会同徐宏打好关系,套近乎。 徐宏也婉拒:“这次时间实在是紧迫,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路途遥远,回城里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郁齐书主随客便:“好,你现在是大忙人,我就不久留你了。” 夫妻俩将徐宏等人送到院子门口,还是由周保送一行人出郁府。 等到所有人都不见了身影,郁齐书回头问芦花:“事情办成了?” 芦花呆了呆:“什么事?” “牛武的事啊。本县父母官就站在你面前,你不会没有抓住机会给高天达讲吧?” 芦花有些晕菜,又呆了几秒,心几要跳出来:“你让周保急着叫我回来见客,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不然呢?你不会真没抓住机会吧?怎么这么笨?哎,我今日还特意介绍给人说你是我的妻子。这下好,都知道我娶了个傻子了,我好丢脸。” 芦花哈哈大笑着跳起来,忽然抱着郁齐书的脸,左右都猛亲了一口,然后退开身体,咧嘴笑得合不拢嘴,看着郁齐书的眼睛里全是星星。 轮到郁齐书呆了呆,静默一阵,他缓缓抬手抚上脸颊,看着指腹上晶莹的液体,不可思议:“口水……你怎么还像小时候??” “哈哈哈,太激动了。”芦花咯咯笑着,大咧咧地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然后在郁齐书身前蹲下来,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肚腹上,双手环住他的腰抱着摇啊摇。 摇得轮椅都咯吱咯吱作响。 “哥,”她喃喃,“你真好。” 郁齐山回身关门,在院子里一站便出了神。 林寄眉看他去而复返,上前问道:“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 郁齐山回身,视线落在林寄眉嫣红的嘴唇上,看了一阵,他抬眼看着她的眼道:“你亲一下我的脸,要开心地亲。” “……”林寄眉霎时脸色爆红。 男人叫她亲他,她开心自是无比开心,可,这莫名其妙的要求,叫她一时无措。 左右偷看一下,还好下人们早躲得远远的,但她还是没那勇气,低声嗫嚅道:“大白天的,又是在外面,叫人看见,会说我浪荡……” 郁齐山顿觉索然无味,打断道:“叫你亲就亲,哪那么多废话?” 所有的旖旎被他这一句叱骂打得骤然烟消云散。 林寄眉甚觉委屈,但是还是咬了咬唇,上前,微微闭眼,然后快速地在郁齐山的左边脸上亲了一口。 郁齐山抬手,摸了摸左脸。 林寄眉那一亲,犹如蜻蜓点水,温润的触感尚未觉察到,肌肤相触便一触即分。 他是洪水猛兽么?说了要开心地亲他,可她亲了下就退开了,眼睛也不敢看他,忸怩作态! 哪像那个她?看着自己男人的眼睛里全是星光。 郁齐山不死心,命令道:“你再亲一下。” 林寄眉已当是凌迟,很是煎熬,做足了准备,深吸口气,然后紧闭眼,猛亲他一口。 郁齐山却觉得,这一下,更觉这种亲密行为味如嚼蜡了,脸色阴沉地拂袖而去。 林寄眉回过神,知郁齐山是不满意。 男人好容易垂怜她一回,却服侍得如此。 她后悔不迭,忙追上去想要补救,但丈夫已经跨出院门,倏忽就不见了身影。 她久久伫立在门口,怅然若失。 第114章 郁齐书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父亲在家吗?”他问,面色明显阴黯下来。 “在啊,天冷, 他这段时间都在家的, 没怎么出门了。这半月他几乎都在二娘那边住着。我上午带着绣庄的人去找二娘量体裁衣, 还见到他跟二娘和着几个丫头在花厅里一起打马吊呢, 日子过得可潇洒了。” “那你推我过去一趟。” 芦花自他怀里撑起身体,“你找爹有事啊?” “嗯。” 待在郁家的时间已不短,虽然下人和婆婆都三缄其口, 可是二娘李小莲却不会顾及谁的脸面。她已不止一次两次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 发泄心中愤懑,所以芦花已经知道公公之所以会赋闲在家、郁家之所以会举家迁回牛家村生活, 全拜齐书所赐---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头, 竟无故退了皇帝女儿的婚事,从而惹得帝王震怒,给父子俩招来了贬谪驱逐之祸。 小两口儿(种田) 第79节 这件事情芦花一直很好奇, 总想着要寻个合适的机会问问郁齐书原因。 所谓, 十年寒窗苦读日,只盼金榜题名时! 听说公公原来只是个穷书生,靠着寒窗苦读多载才出人头地, 官至一品大员的,却,一朝黄粱梦碎。 不用想也知道,郁泓必定恨死齐书了。 单就从他从未来兰苑关心探视过齐书, 便可见端倪。 作为做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求学十二年考上大学的芦花来说, 她十分理解和同情她那公公的态度和遭遇。 一般的读书人, 心理素质不够强大的, 恐怕要疯。想那范进不过中举了,不就疯了么?何况郁泓爬上的是那样的高位。 公公没疯没癫,心理素质够强大,又因着血缘关系这层牵绊,他只是当郁齐书这个儿子不存在,但一定不会待见他。 所以芦花十分担心她那公公届时会给齐书难堪。 如果不是紧要的事情,最好是她代齐书去禀过公公。 芦花于是追问,“什么事?” 她掩饰地补充道:“去前院路远,门槛台阶又多,你走一趟多费事儿呀,不如我代你去一趟?” 郁齐书摇头,“这件事情非得我亲自去给父亲说,你没法代劳。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说了,不过是叫你徒增烦劳和焦虑罢了。” 芦花顿时急了:“你这样一说,我才心焦呢。到底是什么事呀?你这么严肃,是不是你---” “不要胡思乱想。”郁齐书打断她。 “你不说,我才会胡思乱想呢!” 芦花真急了,人站起身来,死死咬着下唇瞪着郁齐书,眼睛红红的,好像一下刻泪水就能流出来。 郁齐书仰头看着她,微微叹气。 无论她的笑还是泪,都是操控他心绪的利器,随时都能为她缴械投降。 “徐宏这次来找我,主要目的是来给我示警的。父亲一直在找关系活动,试图重回朝廷。他先后辗转给皇后的娘家人和安国将军府上送了许多礼物,贿赂的财物价值都不少。皇上却也收到了为我们父子说情的奏本,按住不发---这让父亲错误地判断了形势,还道力度不够,又去找了太子帮忙。” “安国将军和皇后这边,会为郁家说情,面上都说得过去。父亲同安国将军一向交好,皇后……嗯,十三皇女是皇后的养女,顾念旧情,故此也会为我们父子说好话。太子那边,却说不过去了。” “皇上是念在我外祖父的情面,才只是压下折子不予理会,而并非是在犹豫。这于我们郁家,是极大的开恩了。可父亲他,最不该去走太子这条路,这便恰恰犯了帝王的忌讳。” …… 郁齐书怕芦花听不懂朝廷之事,有些絮絮,说得很细。 至于提到的十三皇女,他并未介绍其另一重身份,便是他的那个被退亲的未婚妻。 于此事上,郁齐书含糊带过。 十三皇女御前得宠,她对他还有情。 “其实郁伯父的那些动作早就被皇上看在眼里,不仅是顾念冯太傅的情面,也是因为疼惜十三皇女,皇上才没发作。不然的话,皇上正好借伯父的手打击皇后一族外戚。但是你想想,如果伯父再不停手,说不准皇上就要忍不住下手了。你们郁家还能像上次一样全身而退么?”---这是徐宏带来的帝王心思。 “皇上金口玉言,当日说的是永不录用,我们父子是不可能再回到朝中的。所以,父亲一切的折腾都是白折腾,除非御座上换人。” 御座换人…… 芦花惊愕地张了张口,已然明白厉害关节。 郁齐书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再道:“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太子虽然成年,但是距离接任大位还早着呢。且纵观历史,储君能否顺利即位,变数很大。皇后和宁贵妃两家在朝中的势力势均力敌,而皇上有好几个儿子都年少有为……” 郁齐书顿住,揉了揉眉心,似乎很疲累。 “朝中的情况复杂,我不与你多说了。只说,父亲是本朝的臣,他的君尚未退位,他已开始讨好下一任君,这是在自寻死路。” 芦花复又蹲在郁齐书面前,拽着他的手道:“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了。只是这么严肃的事情,是不是婆婆在一旁会好点?你们父子方才好心平气和地说话。” 芦花怕她那个公公对郁齐书不好,有冯氏在旁边做润滑剂温言相劝,从旁调合,郁齐书能少吃点苦头。 但郁齐书摇头,“不用。母亲大着个肚子,快要临盆了,万一我同父亲一言不合吵起来,她肯定心急。” 冯慧茹会不会心急不知道,可是芦花心急又心疼,“万一爹打你骂你……” “除此外,他还能对我怎样?”郁齐书笑,“父子没有隔夜的仇,所以你不用担心,迟早我们父子都是要面对面的。这件事情很重要,我必须要亲自去劝父亲,叫他停手,不要再有动作了,至少这一年都不要再往朝中活动。” 芦花推着郁齐书过芳草居,过碎玉轩,过郁家祠堂,绕堂前照壁……穿巷道,跨院槛,爬梯上阶,进一进院,进二进院…… 清箫左右腋下各夹抱着一块木质斜靠,遇槛铺路,轮椅一路行来毫无阻滞。 香秀则抱着郁齐书的手杖以备不时之需。 两个小跟班远远跟在芦花和郁齐书的后面。 兰苑的主仆四人成为这天傍晚郁府最奇特的风景线。 一路行来,撞见这一幕的人莫不惊讶地瞪大了眼。 郁齐书瘫痪在床近一年,一年他未出过房。甚少有人知道他的境况,还道他躺在兰苑自生自灭着,没想到,这位少爷如今面色红润,重现人间了。 丫头婆子小厮,几乎奔走相告。 大家对着主仆四人行注目礼。 到了前庭,冯慧茹早听下头人说了,捧着肚子在院前等着。 看到儿子比之数月前去他房里时又健朗了许多,想当日他只能无助地靠在床上。今日他披一件白色貂皮毛领大氅,端端地坐在椅中,一如当年考上状元那日,丰神俊朗,眉目如画,不觉流下两行清泪来。 李小莲就住在冯慧茹隔壁。 郁齐书叫芦花推着他进院去。 冯慧茹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今日儿子为大,他既能出门了,感觉自己又有了依靠。他既叫她不用管他,她便没跟进去。 里面的主子也早就听到下人禀过这件轰动郁府的大事情了,李小莲气得绞手帕。 所有人都被请出了房间。 不久后,屋内传出郁泓的咆哮声。 “徐宏算什么东西?乳臭未干的小子,毛都没长齐全!不过领着个御史的差事,五品官而已,就是皇上跟前一条狗罢了,便妄想拿着鸡毛当令箭,对百官指手画脚,只会告黑状的小人,连我他也想……” “父亲,徐宏是好意来提醒,非是警告亦或要挟。” “你滚出去!” 房间内郁泓的呵斥声之大,即使远远地站在院角,芦花也听见了,为郁齐书揪心不已。 片刻后房门即打开了,芦花忙奔过去。 郁齐书面色苍白,垂着眼睫冲想要上前去推他的芦花摆了摆手,自己滑着轮椅默不作声地穿回廊、出院子。 芦花也默不作声地跟着,揣测他在想什么。 许久后,郁齐书停了下来,“芦花。”他轻喊。 芦花急忙转到他前面,蹲下来,和他平视:“我在呢。” 郁齐书直勾勾地看住她,慢慢抓起了她的手,握得很紧,好像要她的手在自己手里生根似的。他一字一顿,警告道:“你已嫁给我,无论我们郁家将来如何,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记住了。” 第115章 年关难过, 年年过。 从前,郁家是体会不到年关难过的。 迎来送往之际,许多不能明面上办成的事情, 便办成了。 那时候郁家父子都意气风发, 年关时节, 正是郁府府库充实的好机会。但是今年, 郁府也成年关难过的一份子。 旧历年新年到来前一月,郁泓同次子郁齐山最后一次外出,去了有十来日后回了牛家村, 安安心心缱绻在妾室的温柔乡里, 等着准备过新年了。 芦花查看账簿,这最后一季, 薛长亭交上来的营收账簿显示, 郁家产业的营收比之上季度一下子少了七成,算算约莫有两万两银子,暗想该是被公公挪用去走公关了。 但是剩下的三成收入薛长亭也没有缴库。 “他写了封信来, 信上解释说银子留在铺子里当流动资金了。要不要去问问郁齐山?他一个掌柜, 没有权力截留郁家的银子擅作主张,肯定是郁齐山指使的。” 这薛长亭精乖,银子不缴库, 他人也不来郁家报账了,不知道是不是怕大房和她上门找他问话,他嫌应付起来麻烦,干脆就避而不见。 而且你看他, 对郁家了若指掌, 信都是指名道姓给郁家大少奶奶的, 晓得芦花现在在代冯慧茹管家了。 “家里的现银越用越少, 也没多少存银了,坐吃山空啊。过几天冬衣一到,尾款是一大笔开支,要支出去两千两呢。人家也要过年,不好在年前赊帐啊。” 芦花将事情告诉郁齐书,郁齐书只说“知道了”,就没再说什么。芦花递给他看薛长亭的信,他也没瞄一眼,枯坐在院子里沉默不语。 自那天见过郁泓后,郁齐书对操控轮椅也失去了兴趣,再度拿起了拐杖。 院里用长案围成个回字,他扶着案几,拄着手杖天天练习走路。每每吃饭的时候,他的右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稳,芦花再度开始给他喂饭吃。 冬天了,衣服都是夹棉,洗了不容易干。 他天天摔,身上经常弄脏,却没那么多干爽衣服给他更换。反正待在自己院里不出门,没人看见会笑话,后头就没换得那么勤了。 看此时他身上那一身水蓝色交领道袍还粘着昨天的泥尘。 天气不好,阴雨连绵,院子里地砖未干透,袍子上新泥盖旧泥。特别是今日,他好像在污泥里滚过一般,衣服脏得不能看,这身袍子该换得了。 芦花心里想着这些,看郁齐书听了她那话后不言不语,看他的意思,是不要去问郁齐山的意思吧。 没给家里赚钱的人,底气不足,哪里有资格去质问人家为什么不把钱上交。 上层建筑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这道理在哪里都适用。 抄家圣旨是伴着郁齐书的小弟弟出生一起来的。 冯慧茹自凌晨开始发作,折腾了一个白天没能生出来。虽然已经生过两个孩子,可她是高龄孕妇,这个孩子与上一个之间又相隔了十多年了,身体哪里还熟悉如何生孩子?这次生产折腾她去了半条命还没生出来,人精疲力竭,呼气如抽丝。 芦花紧握着郁齐书的手在房门外守着,两个人都没说话,心里千言万语。 房内,十里八乡的产婆都请了来,有经验的,有土方的,有技术的,芦花和郁齐书是病急乱投医,凡有人说出个名字的接生婆,都叫人去请了来。足有七八人围着冯慧茹齐齐发声喊,让她使力。 再多的接生婆来,也不能代替冯慧茹生孩子。 到下午酉时,天色越来越暗,希望越发渺茫。 周保临时赶去自县城里请来的大夫都到了郁家,屋里都还无动静,听里面说肚里的孩子尚未露头。大夫们守在院里,严阵以待。 芦花很想问,是不是该做决定了?赶紧保住大人吧。 孩子这么久没消息,闷也闷坏了…… 小两口儿(种田) 第80节 她第一次经历这种鬼门关前的生死时刻,握着郁齐书的手板心里,早就被冷汗濡湿了一遍又一遍。 芦花的心咚咚地跳,她明白有些话最好是外人说出口来。 至亲之人说出来,授人以柄,一辈子被戳脊梁骨。所以,她想代郁齐书把话说出来,然后他顺势再做决定。那么,将来即便有人说闲话,他受到的指责也会减轻几成。 郁齐书好像看得懂她的心思,每次芦花要张口了,他都冲她轻轻摇头。 难道要一尸两命么? 芦花看着他,心里问。 郁齐书回避着她的视线。 这期间郁泓只来看过一次,但见郁齐书守在房外,脸色很冷,在冯慧茹的房门外待了一刻便走了,连句鼓励安慰的话也未对屋里面在鬼门关前徘徊的冯慧茹说。 芦花懂事,郁泓一走,她赶紧掀开帘子进去对床上的婆婆道:“公公来看您了,娘,他在门外守了您好一会儿呢!” 迷离的冯慧茹好似回光返照,缓缓睁开眼睛。 几个婆子急忙争取机会,用力握住她的手忙不迭道:“使劲儿,夫人您再使把劲儿!孩子很快就出来了,第一眼就能见到他爹爹!” 冯慧茹自然看不到郁泓的。 张妈在她耳旁轻轻说:“女人生孩子污秽得很,男人不能进产房的。” 芦花也适时善意地撒谎道:“是呢,我们拦着爹不让他进来。娘,你要加油啊!” 到得傍晚时分,郁府外面忽的响起一阵惊天地动的马蹄声,屋里屋外的女人们听到,心惊胆战,纷纷惶惶转头四顾询问怎么了,是要打仗了吗? 冯慧茹本已痛得昏死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房屋地板震动。 跟着就听到耳旁有人说要打仗了,骤然心头狂跳,紧跟着身子一缩! 便觉下身一团温热的东西倏忽就滑了下来,产婆们发出惊喜地欢呼:“出来了出来了,谢天谢地!” 片刻后,便是一道婴儿呱呱的哭叫声。 这嘹亮的婴孩儿啼哭声里,看门的老苍头哆嗦的骇叫,一路跌跌撞撞传来:“老爷,接,接圣旨!” 京城铁骑,二十多骑,皇帝的御前带刀侍卫,来得阵仗很大,纵马驰骋闯入郁府,多给郁泓这曾经的一品大员面子啊。 郁府所有的家产,除了牛家村这处祖宅,其余的,包括京中置办下来的大屋、田庄、别墅、各地商铺,露在外面的,没露在外面的,全给皇帝一锅端了出来,尽皆抄没入了国库。 郁泓起身去接圣旨的时候,只觉天旋地转,呕出一口鲜血后仰面栽倒在地上。 府中本有几位为冯慧茹请来的大夫,是为了产妇以防万一,一个个看了郁泓后,都摇头说无药可救。 郁府上下顿时陷入一团混乱,如丧考妣。 芦花推着郁齐书去探视郁泓的身体。 郁泓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芦花看公公的症状,口鼻歪斜,以至于脸都变了形。 细细看,他鼻子里还有未干的血迹,那嘴角更是像婴孩儿一样不住往外流着涎水。原先精明的一双利眼,看人总带三分冷意三分蔑视,叫人紧张不安,此时浑浊而毫无焦距,直愣愣地望着帐顶。嘴巴微张,露出来半截舌头,像卷不起来,舌尖打直,微微抖着,努力半晌,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嗬嗬的没有意识的声音。 很明显,他这是突发脑溢血,中风了。 中风在现代都治不好,何况古代。 李小莲坐在床边,一边哭,一边抓着手绢胡乱把郁泓嘴角边的口水抹了把。可是抹了口水又流下来,连抹几次都抹不干净,便干脆不管了。她端起碗喂他吃汤药,勺子进了嘴,汤汤水水也自嘴角流出来,什么都没吞下去,比从前的郁齐书还不如。 李小莲喂了半碗,终于失去耐心,泄恨似的,将药碗刻意掼在芦花和郁齐书脚边,汤汁和瓷碗碎渣溅了两人一裤子。 芦花忙推着郁齐书出了屋。 听见身后,李小莲扑在郁泓胸口,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第116章 半夜的时候, 张玉凤抱着初生婴儿过来找芦花。 “这么小的孩子,我不敢喂他米糊糊吃,就叫婆子煮了些米汤喂他, 可他不怎么愿意吃。米汤始终没娘亲的奶水好喝啊, 又哪里能管饱?” 郁家被抄家, 郁泓中风瘫了, 郁家这个新生的孩子就被视为不祥,连冯慧茹都这么认为。 本身是高龄产妇,生这个孩子时已费了极大的力气, 不说奶水本就不多, 再遭逢巨变,她已当这个孩子是蛇蝎。 冯慧茹的身体恢复了些, 人已经清醒了, 可她没说过要看小儿子一眼,更别说喂他奶水喝了。 即便这是个带把的宝贝儿子,企盼了这么久, 全都一笔勾销了。 不得已, 张玉凤只得来找芦花想办法。 芦花和郁齐书还没睡,又哪里睡得着?郁家一团乱麻。 不止小两口,这晚, 郁府许多人无眠。 因为,郁府的天塌了。 “原先找了两个奶娘以备不时之需的,可那会儿官兵来的时候,奶娘们胆小怕事, 还道我们要被满门抄斩, 居然跟着产婆和几个下人爬墙跑了, 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这边要照顾小姐, 又要看顾孩子,等到想起去找她们的时候,早就不见影子了---我也是后头自那几个又跑回来的下人口中得知的事情原委---那几个天杀的,郁家真要是被株连九族,跑是跑得掉的吗?” 张玉凤骂骂咧咧,抹着泪,掀开篮子,“这可怎么办?大少爷、大少奶奶,你们看看他,小脸儿都饿青了。” 小两口探头看那篮子里,不过擀面杖那么长的一个小家伙,包在花花绿绿的棉被里,皱巴巴的巴掌大的小脸儿,手脚在被子里乱动着,正饿得嗷嗷哭闹,嗓子已经嘶哑,都忍不住落泪。 “可能是米汤不够甜,给他兑点蜂蜜水喝试试看。” 可怜芦花同郁齐书两个,都尚未圆房,怎么知道养孩子呀?芦花只能凭着在现代的时候看的那些肥皂剧里的情节出点主意。 这会儿又是大半夜,也不方便去把那两个奶娘再请回来,只能这么先将就一夜。 “小姐晓得前院发生的事情后,一眼都再未看过这个孩子了。刚出生的婴儿懂什么呀?老爷出事,是早就种下的因,她真是糊涂了。”张妈说。 那天郁齐书和芦花去找郁泓,郁泓的咆哮,外面的人好多都听见了。 芦花吩咐清箫去兑蜂蜜水,自己则把孩子从篮子里抱出来,横抱在怀里哄着,一壁问:“谁告诉婆婆前院发生的事的?” “这还用谁告诉吗?隔壁二房的嚎哭哪个没听见?” 张玉凤已经身心俱乏,想着将孩子交给芦花照顾,她要回去看顾着冯慧茹。 芦花没有照顾过婴儿的经验,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嘱咐了张妈几句,叫她找机会自己也休息一下。张玉凤说了声谢谢,拖着疲累的双腿走了。 清箫很快端回来了蜂蜜水。 芦花将孩子交给郁齐书抱着,“臂弯托着他的脑袋,别抱低了,不然待会儿我喂他的时候会呛着他。” 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到底芦花比郁齐书有经验多了。 郁齐书在芦花的指导下,手法生涩地将这个弟弟抱在臂弯里,不敢乱动,双手一直保持着芦花认为尚可的高度和姿势,眼里看着臂弯里的小人儿,目中全是惊奇。 芦花端着蜂蜜水,舀了一勺进自己嘴里尝了尝温度和甜度,觉得尚可,于是小心翼翼地怼在婴孩儿的小嘴唇上,然后等着看效果。 那小儿,愣了愣,停止了哭闹,手脚也都安静下来,然后眯着的眼睛睁开,一边骨碌碌转,看着上方凑近自己的几颗脑袋,一边,探出一点点粉嫩的小舌尖,努了努被蜂蜜水濡湿的嘴唇。 郁齐书觉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胸口起伏剧烈,喉结滚动。 一种叫做,可能是“父爱”的东西,滚烫地,烫了他的心口一下。 郁齐书无声调转视线,看了眼蹲在旁边、端着蜂蜜水专注地看着孩子反应的芦花。她的目光那么温柔,柔得似水。 微微的,他的嘴角款款上扬。 可是,他那个小弟弟很快又哭闹起来,芦花急忙又将蜂蜜水滴了几滴在孩子嘴唇上。那小儿舔食几口,又哭一阵。芦花故技重施,小儿也故技重施。 他就像是饿极了,才勉勉强强吃几口,却始终不太情愿的样子。 “好像不爱吃啊,可能是蜂蜜水不对他胃口。”芦花凑近瓷碗嗅了嗅,“这好像是槐花蜜,味儿有点不好闻。还有别的蜂蜜没?”她问清箫。 清箫苦恼道:“是槐花蜜,厨房里目前只有这个。” 郁府在节省开支,一些主子不怎么吃用的东西,都已经降低标准采购了。洋槐蜜在村里比较好采买,价格很便宜,但就是味道不好闻,一般只是作为菜肴的辅料,比如给烤鸡增色什么的。 “那怎么办?他要闹到什么时候?”郁齐书无措地问芦花。 “要是有奶水就好了,羊奶牛奶都行。” 可郁府哪里备有这些东西? 自来了乡下后,这样的东西已经是奢侈了。 这时候凑在旁边看的香秀忽然出声道:“大少奶奶,我三姐有奶水。我那小侄子两岁多,还没断奶。要不,我这会儿去她家,把她叫来?” 郁家出了大事,香秀这丫头,别看年纪小,心地善良,又十分懂得感恩,这晚就没回家去。芦花和郁齐书没睡,她和清箫两个也没去睡,一直守在房门外伺候。 是了,香秀上头四个姐姐,三个已经嫁人,还都嫁在本村---清箫当时向她介绍香秀的时候,交代过香秀家里的情况。 这时代的女人,生产工具似的,不停地给丈夫生孩子。好像还迷信生得越多,代表家庭会越兴旺,也不管如何将孩子养育成人,对儿子更是宝贝得不行。 芦花大喜过望,急忙自柜子里拿了十两银子出来给香秀,香秀推辞不过,由着芦花叫清箫陪着她一起回去叫三姐来趟郁家应急。 这来来去去的,几个人被郁齐书这个弟弟折腾得疲惫不堪,直到快天亮了,那小家伙才吃饱餍足,安静地睡起觉来。 转天,芦花抱着小弟弟去找婆婆。 没有母亲疼爱的孩子,能长得好么?总要劝得婆婆尽早接受了这个孩子,用母汁哺育他。 芦花想着若是婆婆愿意看孩子一眼,这粉粉嫩嫩的小动物如此可爱,再冷硬的心也都会化了的。真的,只要看一眼,那么她便会很容易地接受他。 还没走到西苑,看那上空,青烟团团上腾。 芦花慌忙将孩子叫香秀抱回兰苑去,让她三姐暂时先喂着,自己跑进婆婆院里看出了什么情况。 张妈正在同隔壁郑慧娘以及李小莲那个表嫂、也就是李进忠的媳妇儿两个对骂呢,看芦花来了,赶紧告状:“大少奶奶,你说她的心思好歹毒?小姐身体那么虚弱,她简直是在杀人呐!” 李进忠媳妇儿竖着耳朵听,听到这话,跳脚骂道:“你别血口喷人,我家妹子不过是在除晦气!” 原来是李小莲叫人沿着院墙根堆了半尺高的艾草,吃过晌午饭,看着风起,就开始烧。 她这一烧,草料多,又故意不让烧出明火来,于是捂出的浓烟冲天。烟子顺着风向,全往隔壁冯慧茹这院子飘来。 都知道产妇生产后见不得风,张玉凤本来是将门窗都关了的。可,怎么阻止得了无形的烟尘无孔不入地灌进来呢? 浓烟到处钻,几个丫头和着张玉凤都呛得眼泪直流,何况床上虚弱的冯慧茹? 她的咳嗽声呼哧呼哧的,像拉着破风箱。才生产过,这一呛,气喘如牛,冷汗濡湿了长发和亵衣,气息更加微弱。 张玉凤没办法,只好开了几扇外间的窗户通风透气,结果灌进来的烟子更多了。 张玉凤不是泼妇,跟着她家小姐认识了许多字,还算知书达理,平时少有跟人红脸过,这次实在忍不下去了,破口大骂。可她一个骂两个,哪里骂得过?又气又急,正自六神无主,芦花来了。 小两口儿(种田) 第81节 郁泓才瘫呢,二房将同大房的争斗就摆到了明面上,再也不加遮掩。 郁家这样艰难的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做这种事情?不该是一家人团结互助,重整家业吗? 芦花郁卒不已。 二娘这么做,可以想象以后的日子会有多糟糕。 那个孩子是万不能再回到这里养着的了,冯慧茹也不能住这里了。 终是顾念着造成今日郁家之局面,起因是因为郁齐书,芦花忍气吞声道:“婆婆搬离这里吧,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张玉凤沉默一阵,叹口气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自住在这里开始,小姐就没一天睡过安稳觉。她现在身体如此虚弱,更不能住在这里了。只是先前,想着她是正室,正室岂有在妾室面前主动退让的道理?所以我就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这种时候,还想什么正室妾室的! 今天二娘叫婆子烧艾草熏人,明天叫人对着这边咒骂,天天想法子折腾人。婆婆病中,想法本来就已经有些偏激了,被二娘这一搞,不是会更加郁结于胸?就是没病的人也会气出病来的。 已经顾不了府中情况是不是不宜动土,也不管产妇在坐月子期间不能移动什么的忌讳。反正婆婆了无生趣,哪里还有心计较这些?公公又人事不省,都没人管了,郁齐书也没那么多忌讳,芦花回头就叫了几个伙计来推了院墙,将隔壁荒废的院子同兰苑打通,几个厢房都打扫出来供张玉凤和西苑几个丫头住,清箫也搬了过去。郁齐书和芦花则住进了清箫那个房间,原来两口子的屋子腾出来,将冯慧茹安置了进去。 这么一来,大房的人,便算是全住进了兰苑,远离了二房那个是非之地。 几房人都当大房是晦气是扫把星,芦花有自知之明,将婆婆安置好后,便关门闭户,守着丈夫和婆婆,甚少出去晃悠,让其他几房讨嫌。 似这样,倒也过了几日宁静的日子。 但是,即使这样缩头乌龟般做人,一味忍让,也没能阻止得了郁家这匹瘦死的骆驼自内部开始如沙堤般溃散。 “大少奶奶,我们几个想领了这个月的月钱后就辞工回京城了。” 府中跟着老爷夫人来乡下的几个老仆妇一起来找芦花。 “怎么要走?郁府不曾亏待你们,马上要过年了,府中正是用人之际。” 芦花这话,让好几人脸露讽刺的笑。 芦花瞥到了,有些尴尬。 郁府如今的情况,这年节还有心情过么? 她自己都明白,计划中的那些府中的捯饬,什么各院的装饰啊、洒扫啊、采买啊,统统都已经停了。 “是不曾亏待,还给我们做了冬衣。可是,我们这个月没领到月钱呢。不知道冬衣是不是在月钱里扣了,才导致我们没钱拿了。”有婆子说。 芦花很惊讶,“没发银子吗?” “嗯,不是迟发。管家说,这个月月钱同下月的过年红包一起发给我们。可,到时候又是什么光景,谁说得准。” “就是。” “就是!” 一群婆子附和。 周保气喘吁吁地赶到兰苑,先低声给芦花解释了下,“是我擅作主张,这些都是自家老仆了,以为迟发个把月月钱没什么,就怕没钱付冬衣尾款,到时候各房奶奶闹将起来,夫人老爷那边……唉---” 他长长叹一口气,回头指着这群婆子,很气愤:“不过是压了你们一个月的月钱而已,你们就赶来找大少奶奶理论,太没规矩!” 王婆子出列,冷笑道:“夫人掌家的时候,从来不曾拖欠我们的月钱。府中发生的事情,好多传言。我们就是做下人的,可能几两银子于老爷夫人,就是于你周管家而言,都不是什么大数目,可,于我们而言,是一家子几月的口粮呢。” 好几个婆子帮腔。 徐宏带来的消息分毫不差,郁家一切都在皇帝的掌控中。郁泓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那些秘密产业,都给一锅挑了。抄家后,郁家骤然就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开始吃老本。 老本也没多少,只有府库里的现银和宝贝。 芦花去请示冯慧茹,希望能变卖些家产做急用。但是,冯慧茹只当自己是郁家的罪人、只会带来不详的扫帚星,已经完全不管事。 芦花没办法,便只得同郁齐书商量,然后将府库里的好东西清点了下,挑了十来件出来,叫周保带去汉阳城典卖,换取些银两,熬过今年年关这青黄不接的日子。 郁府上空笼罩的愁云惨雾久久凝聚不散,朔风又瑟瑟。 周保临行前一日,郁齐婉来看郁齐书,很真诚地为那日顶撞哥哥道歉,说着说着,泪水糊了一脸。 第117章 两月不露面, 郁齐婉似朵正在枯萎的花儿,人瘦了很一大圈儿。巴掌大的小脸儿,眼睛却大大的, 陷落在眼眶里, 一哭, 万分叫人怜爱。 郁齐书叹口气, 将妹妹揽入怀中,轻柔地为她擦拭滚烫的泪水。 他的性子外冷内热,做这种温情脉脉的事情时, 全程沉默不语。又冷着脸, 叫一旁哄孩子的芦花看得哭笑不得。 但郁齐婉人生头一回被哥哥这样温柔对待,感动不已, 以至于郁齐书给她抹泪, 越抹,泪水反而涌得越多,总也抹不干净, 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推开哥哥, 手背擦着泪水道:“家里的气氛好闷……哥、嫂子,我想出去走走,散散心。我听说汉阳城外有座净慈寺, 是座百年古刹,很灵验,至今香火都很旺盛。周保要去汉阳城,我想跟他一道走。我去寺里给爹娘、给哥哥祈福。周保城里办完事情出来, 他再来净慈寺接我同回, 不会耽搁嫂嫂和哥哥交代他办的事情。” 两口子相视一眼。 郁家诸事不顺, 这波未平, 那波又起,只顾着过自己的日子了,已经太久没关心过这个妹妹了。 芦花抱着孩子摇着哄着,做主道:“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你就同周管家一起。去了汉阳城,别只想着烧香祈福,我和你哥都不信鬼神---信那些不如信自己。有句话讲,封建迷信害死人……” 郁齐婉破涕为笑:“嫂嫂你在说什么呀?啥是封建迷信?” “就是我们那呀将民国以前至秦始皇统一六国开始时的皇权统治时代称之为封建,迷信就是指……” 郁齐书抵唇咳嗽,截断道:“不过读了几年书,会认几个字,就寻着机会卖弄?” 郁齐婉惊奇道:“嫂嫂,原来你读了很多书吗?” 这个世界的女孩儿,会识文断字是件稀奇事,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姐才会的事情。而芦花,郁齐婉也听过这个嫂嫂的那些风言风语,未想过要证实,也因为芦花与另个嫂嫂林寄眉的端庄文雅很不一样,她有些粗鲁,有些憨直,于高墙深院里的规矩一窍不通,她便想当然地以为她不过真是个长得有些姿色的乡下姑娘罢了。 芦花暗自吐舌。 忘乎所以了,再说下去,不是差点就要暴露了自己不是这地方人的秘密? 还封建迷信哩,她出现在这里就无法用科学来解释! 冲郁齐书讪讪一笑,对郁齐婉重头说道:“你好容易出去一趟,还是多去城里逛一逛。我让周保带着你去银楼买些首饰,你给自己挑几样时兴的钗环耳坠什么的,多把自个儿打扮漂亮些,要过年了。” 郁齐婉嘀咕:“还过什么年?家里这样子……” 芦花道:“家里无论成什么样子,活人总归要把生活继续过下去呀。反正日子都要过,为何不能过得快乐一点?反正还有那条件不是吗?” 郁齐书深深看着芦花。 从来不知道她居然这么会安抚人,不觉看着自己妻子的目光变直了。 所谓贤惠妻,想来就是这样的吧。 郁齐婉不置可否,低头逗弄芦花怀中她那个小弟弟,过了会儿,幽幽道:“嫂嫂,我要成老姑娘了。到时候你跟哥哥多生几个孩子,过继一个女儿给我。我喜欢女儿,像囡囡那样可爱的女儿。” 为了前程,郁泓连自己的感情都要算计,他这对嫡长子嫡长女的婚事自然也在他的算计当中。郁齐婉及笄后,郁泓倒是积极为她物色佳婿,不过都是对他的仕途有用的人家才会入他的眼。以至于,郁齐婉的婚事就跟当初郁齐书的婚事一样,一变再变。 只是当年郁泓没想到,他会被儿子的婚事反噬。 正是因为父亲的变卦,婚事一拖再拖,最后泡了汤。郁齐婉的青春被蹉跎,来年她就满十九岁了。 十九岁…… 大齐国的女孩子十五岁就可以出嫁,条件好的,十四岁就有人定了亲,而一般十六岁基本都嫁出去了。她十九岁,被退了婚,家里就再没谁想着她的人生大事,像把她遗忘了似的,更无媒人主动上门来提亲。 芦花听得鼻子发酸,郁齐书亦斥责道:“好端端的,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别人生的,哪有你自己生的亲生骨血好?” 芦花感觉齐碗像在交代遗言一般,心惊得很,涩声劝道:“齐碗,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啊。” 郁齐书心中烦躁,又道:“你放心,你的婚事着落在哥哥身上。等开春了,我给徐宏写信,叫你徐宏哥哥帮忙留意一下他官场上结识的青年才俊。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有你徐宏哥哥这个浙江巡按御史大人给你撑场面,你不愁嫁的。” 郁齐婉凄凉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郁齐书见状,心中更觉刺痛难忍,转而对芦花道:“要不,你陪着齐碗一起去趟净慈寺?” 他是想齐碗向来与芦花亲厚,芦花在路上可多与齐碗说些知心话,开导开导她,那样齐碗必定心情会好很多。 但是芦花却有她的顾虑。 家里有产妇,有奶娃儿,郁齐书又还不能走路,他吃喝拉撒,做什么都只能靠一张嘴指挥,她又哪里能放心地离得开? 便道:“让张妈跟齐碗去吧?家里事多,还是我照应着,去净慈寺就让张妈陪同齐碗一起。” 郁齐书说了那话后也自觉家里好像没了芦花不行,张妈也是叫人放心的,他没意见,就没说话了。 但郁齐婉拒绝道:“我已经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这么多年来我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们不用操心我。多个人在,管束着我,我反而玩儿得不自在。” 她这话说不得,这么一说,郁齐书更加自责平时对她的疏忽。 “你第一次出远门,没个人陪着一道,我委实不放心。” “对,齐碗,就让张妈陪你去。周保虽然年纪大,但毕竟是男子,定然会有不便之处。” 郁齐婉就没再坚持,点点头,临走时,又留恋不舍地回头望着郁齐书道:“哥,你跟嫂嫂一定要好好的。” 郁齐书板着脸:“我跟她一直好好的,倒是你,今晚话太多!” 芦花瞪他一眼,怪他不会说话。 将孩子丢给郁齐书抱着,起身送郁齐婉出门,笑着打趣儿:“去了净慈寺,记得给自己求一支姻缘签,叫寺里的和尚给解说解说,回来就告诉我们师父给你指点的姻缘在哪个方向。开春后,我叫你哥哥往那个方向给你找夫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8章 芦花服侍婆婆洗漱完毕睡下, 揉着酸疼的腰回了房间。 屋内郁齐书单手抱着孩子,另只手轻拍着小花被,正低头哄他弟弟睡觉。 可小家伙却才吃足了奶水, 又撒了泡尿, 此刻精神头十足---那双圆溜溜乌漆漆的眼张得大大的, 兴奋地冲郁齐书手舞足蹈着, 流着口水的小嘴里,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郁齐书哄了几下,收了手, 不自觉变成了逗孩子乐, 结果他弟弟就被他逗得精神奕奕,笑得咯咯的, 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睡了。 芦花莞尔, 伏在桌上撑着下巴含笑看了一阵,郁郁道:“今日齐碗他们还没回来呢。” 郁齐书逗奶娃儿把自个儿也逗得直乐,头都不抬道:“不是说让齐碗在外散心, 不用急着回来的么?” “我知道, 可是……”芦花迟疑地说,“不知道怎么的,我的右眼眼皮儿今天跳了一天了。” 牛家村此去汉阳城, 快马加鞭,一日可走个来回。不过没要紧事,是不会这么赶路的,一般都是坐小轿或者步行到了镇上, 再转坐马车去汉阳, 这样两日可来回。 临行时候, 芦花的确是曾特别交代过周保不用太赶路, 就让大小姐在汉阳城里多逛一逛,该吃吃该买买,多耽搁个一天两天时间也没关系。 小两口儿(种田) 第82节 所以,算算行程,周保、张玉凤和着郁齐婉他们三个,一早出的门,到了镇上就坐马车一路驰骋,三四日后就该回牛家村了。 他们走后第二日,没回,芦花没甚在意。第三日,没回,芦花有些许疑惑。等到今天是第四天过去了,人依旧没有回来,芦花心里不安起来。 当初齐书是想让她陪着齐碗去趟净慈寺的,她却叫张妈替她去。 那晚芦花就隐隐觉得齐碗的情绪看着不太对,现在想来,更觉她心事重重的,好几回欲言又止模样,绝非想出去散心这么简单。 但是,芦花不敢将这种想法和担心说出口。 说到底,她没听郁齐书的话陪他妹子去净慈寺。要是齐碗真有个啥事儿,她难辞其咎,只能心里祈祷齐碗全须全尾地赶紧回家来。 郁齐书闻言抬头看了她片刻,然后伸手,捏住了芦花瘦削的下巴尖,歪着头左右端详她好一阵,道:“你是因为长时间太过操劳,又睡得不好,眼皮儿才跳。你去照照镜子看,眼眶周围像抹了一圈儿锅底灰似的。今晚你不用起夜了,孩子我来看顾。” 芦花还不习惯郁齐书现在动不动的温柔,温热的触感自下颚处一阵阵传来,她的脸好像都被传染,发烫起来。 借着按揉眼角之机,下巴脱离了他的掌控,口中含糊道:“也许可能吧。” 起身,贴近他的身,弯腰轻弹了下他怀中那奶香奶香的小家伙肉肉的脸蛋儿,眉一挑,虎着脸道:“白天你呼呼大睡,晚上你精神十足,你可真太坏了!小小年纪,就尽跟我作对!以后你要不跟你哥多学着点如何假正经,我就打你的屁股!” 郁齐书止不住嘴角扭曲,“你现在教育他,他听得明白么?……我怎么又假正经了?” 芦花也忍不住笑出声。 出生不久的奶娃儿,吃睡都频繁,作息规律跟大人反着来,且半夜通常是要加餐的。 芦花就不放心地问郁齐书:“今晚真不用我照顾他吗?” “嗯。我陪他再玩一会儿,就叫香秀把孩子抱去她姐姐那里再喂一回,相信能管个大半夜。” 香秀的三姐已经被郁家请到府中,就同香秀住在隔壁院,随时供给郁齐书弟弟粮食。 郁家顿顿老母鸡汤、鲫鱼汤等发奶的汤品炖给她滋补身体,也允许她带儿子入府一起住,母子俩吃得好、住得好,香秀三姐开心得很,心直口快地还扬言想把郁齐书的弟弟喂到三岁大呢。 芦花笑死了。 就是你想喂,可也要你的身体条件允许才行啊。 香秀三姐生孩子的事已是两年前,若非她宠儿子,一直还在喂养母乳,否则奶水早该回了。她现在还有奶水,实在是小概率事情,但其实母乳最营养的阶段早就过去了。 奶娘还需要再找一两个候补的,但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况且想找到像香秀姐姐这样对郁家尽心尽力的也不容易,所以,一切都等过了年再说吧。 前些日子,家里哗啦啦走了一大批老仆,怕被郁家连累砍头的有,怕以后领不到工钱的也有,反正,能走的都走光了。留下的,尽是些年初买进府的年轻丫头小厮些,因为签了死契,生死都是郁家的人,没办法走,除非偷偷逃走。要不就是本村雇佣来干粗活的长工,也是随时可以辞工不干的。 各房倒是有那带过孩子的有经验的奶娘嬷嬷,可芦花是万不会去麻烦她们的,拉不下面子去求人,只能自己硬扛。 香秀自告奋勇要帮忙带孩子,可白天基本上都是她和芦花两个换着带。抱着哄,坐着哄,换尿片,洗小衣服。兰苑又多了个产妇,事情多了很多。能做事情的就芦花、香秀和清箫三个,香秀三姐也搭了把手,可,一个郁齐书走不了路,一个冯慧茹躺在床上下不了床,一个奶娃娃啥也不懂,只知道饿了尿了哭唧唧,每日兰苑热闹是热闹,却是糟心的热闹。 哪个都累得很。 只一个个,都没把“累”字说出口。 第五日,芦花去村口等,等到傍晚,未等到郁齐婉周保张妈他们三个回来,愈发担忧起来。 回来后跟郁齐书又说这事儿,他想了想,道:“你带人去看看周保的房间。” 芦花心头一动,急忙带着清箫和香秀去查看周保的住处。 周管家住着前院下人房的正厢房,一个两进的套间。 芦花直奔里间他的卧室。 屋内清清冷冷,床铺整齐,被子叠成方块搁在床正中,衣柜里的衣服也摆放有秩,看着也没少多少,好像很正常。 但是掀开床板,底下的暗格没锁,打开看,里面一片凌乱。 暗格的钥匙正丢弃在内。 木格子里散落着几块锦缎,想来原先是用来包裹宝贝用的,周保走的时候捡走了好携带的东西,其他的他就没再管,任其随意搁置。 芦花翻了翻,格子里有一柄小臂长的玉制烟斗、一套碎了个杯的白玉茶具、还有几样或木质或瓷质或铜制银制的物事,造型奇怪,又异香扑鼻,有的像女人的小鞋,有的像是个小环,戴又不进手腕,还有的像小型擀面棒……芦花拿在手上把玩儿,看了好几眼才看明白,原来是闺房玩乐的器具,霎时丢了手,脸色通红地跑了出去,把个清箫和香秀看得一愣一愣的。 回头又去翻看张妈的卧室。 女人好将好东西藏在衣柜的最底下,所谓压箱底的宝贝嘛。 她的确从张妈日常放衣服的柜子下面摸出来个红木盒子,同样上没锁,打开看,里面空空入也。 芦花顿觉大势已去。 但还不太死心,又去探了下冯慧茹的口风。 纸终究包不住火,芦花尽量问得含糊:“娘,郁家倒了,家里好多婆子都离开了。张妈这次出门,好几天都不回来,您说她是不是也不告而别了?” 冯慧茹并不知道郁齐婉也出了门。 一开始芦花就让周保和张妈瞒着她的,怕她指责说女孩子家该裹足闺房,不该出门到处乱跑。所以,冯慧茹尚不知道一去不返的还有她的女儿。 过了小半月,冯慧茹已经接受了郁家和她男人都倒了的残酷的现实,只是还不能接受她的小儿子。 芦花每日过来开导她,她已经能坐起身来,精神恢复了有六七成。 闻言,冯慧茹怔了一会儿,方道:“她走之前那晚抓着我的手哭了半宿,我还以为她是看我生无可恋,怕我一时想不开,我还强打精神劝了她半天不要哭,没想到……” 张妈这是在跟冯慧茹道别呢。 到此时,芦花终于彻底死心了。 周保和张妈两个看来是不会回来了,他们是有备而去的。 张妈一生未嫁,原指望郁齐书收了她干闺女春燕入房,她便可在郁家养老,谁知道春燕嫁出去了。在郁家,她便除了冯慧茹就再没了依靠,而冯慧茹如今又这样,还要指望她,相顾茫然。 周保是个老鳏夫,同张妈两人在郁府共事多年,想来是想有个伴,互相扶持到老。 芦花和郁齐书耐着性子等了五日,等来个他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周保和同去的张玉凤带着郁府值钱的玩意儿,卷款而逃了! 但当务之急,是寻找郁齐碗的下落。 第119章 丫头蹿进屋来, 神色急切:“小姐,姑爷来了!” 林寄眉急忙将手里的诗书覆上,慌乱地塞进抽屉里。 郁齐山不喜欢会读书的女人, 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 对出身书香门第的她特别不喜, 每次看见她抱着书册, 还会冷嘲热讽。 刚藏好,周奶娘自外面将帘子打起,笑着将郁齐山放进来, 对屋里道:“小姐, 姑爷来了。”猛使眼色。 但郁齐山眼尖,已瞧到, 进屋就问:“刚才你在藏什么呢?” 林寄眉拿起旁边的绣花绷子, 假做要绣花,讪讪,“没, 没藏什么呀。” “哼,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将外罩的灰色大氅脱下来,扔到她手里,讥诮道:“成天读那些玩意儿有什么用?除了伤春悲秋, 你自己说说你一个女人家,有什么用?读再多的酸腐诗文,都不如学点算术来得实在。你该学学对面的女人,要是有天你也当家, 不会看账本, 不会算账, 不是叫下人把你丈夫坑死?” 林寄眉被劈头这一顿训得哑口无言, 僵立在屋中央。 周奶娘暗叹口气,招呼丫头出去给姑爷烧茶汤喝。 留着夫妻两个在屋里,她家小姐也就没那么尴尬了。 郁齐山往书桌后面的椅子里一躺,翘脚在桌上,闭着眼,又开始解腰带。 天冷,他里面穿了件夹棉的长袍,热出了一身汗。 没了下人在房间里,林寄眉自在了些,看丈夫这欲要享受的模样,便将大氅挂在角落的木架上,走过去,站他背后开始给他按捏肩膀。 “最近对面好像热闹得很。”他来的路上,听到对面兰苑嘈嘈杂杂的,好像人还比较多。 “是啊,大娘搬过去住了,你不知道吗?那边将旁边院子圈进去,丫头婆子奶娘,住了好些人呢,能不热闹吗?……我现在发现,那个嫂嫂,看着憨厚憨厚的,阴到会给自己寻好处。你看她,不声不响,就把自个儿住的院子扩了一倍不止。” 林寄眉将兰苑的事情叨给丈夫听。 她这位夫君,郁家都变成这样了,公公也瘫了,他都不在意。 散散漫漫的,除了有关女人的事情,似乎就没其他什么事能叫他泰山崩于前。 隔山差五跑出去找乐子,玩腻了,就回牛家村待几日。闷了,又往外走。 他的几个女人,全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 只是末了,她口气酸酸的。 闭着眼的郁齐山,听了出来,嘴角勾了勾,没说什么。 话才起了头,就听到外面突然嘈嘈杂杂的,声音大起来。 郁齐山睁开眼,竖耳听了会儿。然后起身,往屋外走。 “你去哪儿呀?” 郁齐山没回话。 林寄眉要跟出去,见周奶娘和丫头抱着煮茶的红泥小炉和茶具进屋来,想郁齐山出屋时没拿外套,说不定只是到院里看一眼,暗想他很快回来,便想亲手为他煮茶喝。 可她在屋内等了一阵,郁齐山却迟迟不回来,便又出去找。 听见对面有哭声,好像是清箫的,就好奇地过来看。 兰苑里,清箫跪在廊下抓着郁齐书的轮椅不让他走。 郁齐书恼怒:“你放手,叫你办事都办不好,少爷我自己去!” 香秀和她姐姐在旁边劝,“少爷,您去就能找到人?人找人,找死人。大少奶奶这么大的人,丢不了。” 场面有些乱糟糟的。 奶娃儿的哭闹声,丫头小厮奶娘主子,劝的劝,叱骂的叱骂,哭着跪求少爷不要乱来的,还有屋内,传来冯慧茹微弱的声音,“都别吵了,找人要紧。齐书,你也别添乱,让清箫他们想办法去找人。” 郁齐山站在旁边,询问清箫发生了何事。 清箫哭哭啼啼,一开始不说,看郁齐书情绪没先前那么激动了,抹了把鼻涕,又因为被郁齐书训了一顿,也担心起芦花的安危来,方才将事情说了。 却原来是芦花因为郁齐婉失踪,心中自责,一大早不声不响瞒着郁齐书出府去寻找郁齐婉了。 郁齐山道:“你的确不该让她一个人去。她晓得路吗?出村的路都不知道,她还晓得哪里去找人?” 清箫听不得别人说芦花的不是,不忿道:“大少奶奶聪明啊……” 郁齐书骂道:“再聪明也是个娇滴滴的女人而已。” 郁齐山深以为然。 清箫就又哭,“我也不是偷懒,不知轻重,主要是我追到镇上,好巧不巧,正在租马车的时候,遇到了牛武叔和桂香婶。他们被衙门放了,才回来不久,在镇上找活干。听我说了情况后,说正打算寻个时间回来牛家村一趟,要向大少奶奶当面磕头道谢的,这次正好赶上给他们归还恩情的时候了。两人叫我回来给大少爷报信,好让他放心,他俩去汉阳城帮我们找人。我想他们不是去过安义县吗?比我这没见过世面的懂得多了。再说人去多了,马车费又多一笔,我就……” 小两口儿(种田) 第83节 清箫跪在地上,哭着又扇了自己一耳光,自责地说:“是我考虑不周,说什么我也该跟着大少奶奶一起去。早上她要走,我瞒着少爷已是不该。后头少爷要我去追她,我更不该不听少爷的话,半路就回转来。大少奶奶一日不回来,我也该一日不回来。” 说罢,“啪”的一下,又甩了自己一耳光。 郁齐山看向旁边抱着孩子的香秀,皱眉道:“这孩子怎么一直哭?” 他早被吵得心中烦躁无比。 真是还嫌不够吵的吗? 一个婴儿啼哭不止,一个清箫也痛哭流涕。 旁边丫头婆子都不济事,哄个孩子哄半天了还哭。 还有个他不认识的小男孩儿,在院里跑来跑去,这会儿抱着个女人的腿,一直吵着要吃奶。 多大的孩子了,还要吃奶! 难怪兰苑吵,这些都是些什么人呐?这叫人怎么生活? 男人最烦后院闹。 郁齐山拧着眉,觑眼看对面的郁齐书,也拧着眉,嘴抿得死紧。 就是涵养太好,怎么就不把这群没眼色的叱骂出去?真吵死了! 香秀没注意到这位少爷的脸色,拍着怀里的孩子道:“一定是想大少奶奶了。奶娃娃也认得人呢。每天大少奶奶抱他时候最多,他认得大少奶奶身上的味儿。” 低头,一边轻拍,一边轻哄:“小乖乖,别哭别哭啦,你嫂嫂很快就回来啦。” “吵死了。”郁齐山终于受不了了,突然将香秀怀里的孩子一把抢过来,抱着就往外走。 香秀吓了一跳,敢怒不敢言地追在后面。 香秀三姐急忙将抱着她裤腿撒娇的儿子拨开,追上去。到底是村妇,泼辣些,冲着郁齐山的背影径叫道:“喂喂,你别吓着孩子,快还我们!” 迎头就撞上林寄眉推门进来。 郁齐山将孩子塞进她怀中,“你带着他滚远些。” 林寄眉不知道来龙去脉,但晓得这是郁齐书的弟弟。看丈夫脸色阴沉,忙招呼香秀和她姐姐到自己院里去。 林寄眉之前无事,时不时会来兰苑同芦花闲聊,也是抱过哄过婴儿的。 她心里,莫不是想学着点经验,万一以后她同郁齐山也有孩子了呢…… 奶娃娃走了,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郁齐山回身来,向郁齐书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在县城里还有别庄,齐碗要散心,去安义县不行?非得要跑汉阳城那么远,想也知道她不安分!我经常在外跑,如果托付给我,有我带着她一道,她想怎么折腾都行,但准丢不了她的人。” 郁齐书起床后,久不见芦花露面,叫来香秀清箫一问,方才知道芦花自作主张跑城里去寻人这事。他慌了阵脚,郁齐山这突然插一杠子,他慢慢冷静下来了。 要找人,只怕还得着落在郁齐山身上。 身边,就是郁家,都没什么可靠的人了,只除了这郁齐山。 但是,体面还是要挣。 闻言,郁齐书冷着脸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郁齐山一噎。 听郁齐书又道:“说点有用的。” 郁齐山又一噎,顿了顿,说:“我骑马去,应该很快能追上芦花的。你放心,我,……我至少会将芦花给你带回来。” 郁齐山心里已隐隐有个答案,但尚不确定,便没说出口。 他既这么说了,郁齐书换上和煦的面容,郑重其事地向他道谢。 郁齐山便当即踢了清箫一脚,“还愣跪着干嘛?赶紧去把马牵出来,在大门外等我。” 清箫哎地答应了一声,自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郁齐山转身回去对面芳草居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又取下大氅披在肩上。 林寄眉幽怨道:“你才回来又要出门么……” “你少管我。” 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寄眉:“……” 第120章 两日后, 芦花和牛武、刘桂香一起回了郁家。 “齐碗那丫头果真是有备而去的。”芦花小媳妇样将郁齐婉留在净慈寺主持那里、请其代为转交的信递给郁齐书,“她算准了你这个哥哥一定会派人去找她,很精明呢, 刻意走前给我们说了个能得到她消息的地址---净慈寺。” 郁齐婉没走丢,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还好周保和张妈只想卷笔银子跑路, 并没恶毒到将齐碗拐卖到下九流的地方去,芦花松了半口气---关于这点,她因为自己亲身经历过被拐卖给人做媳妇的不堪过往, 一直为郁齐婉提心吊胆着, 万幸啊。 郁齐书无声地看她。 此去五六日,芦花满身风尘仆仆, 脸色憔悴异常, 一看就是一直在赶路来着。回来都没顾得梳洗,就这么穿着皱巴巴、略显脏污的衣服,先去见了母亲报平安, 又过来见他。 今日起了大雾, 久久不散。 芦花三人午后赶回来的,此刻还披着一身湿润的雾气,鼻子和脸都冻得通红通红的, 被风吹散的长发湿黏黏地贴在她的额前和脸颊。瞧她瘦削的小脸上,还粘着未干的露水。 郁齐书心里既难过,又自责。 家里出事,家人出事, 全是芦花顶着, 他一个男人, 什么都做不了, 日常除了动嘴,真是一无是处! 看芦花眼巴巴地还屏息望着自己,小心翼翼的模样,想是还怕他追究之前因为没陪着齐碗去净慈寺一事,更加难过了。 傻乎乎的女子,你就算当初陪着她一道去了,齐碗铁了心要摆脱郁家,难保她不会在半道在寺庙里寻机会跑,对么? 心中都是想对她说的柔情蜜意的话,但清冷的性子,无法叫他当着外人的面将女人拉进怀中抚慰,忍了又忍,最后,凶巴巴地横她一眼,“你不跟我说一声就擅作主张出去寻人,我日后再跟你算你这笔账。” 说着狠话,已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快速阅读完毕。 郁齐婉信中说她去找薛长亭了。 “你们不要来找我,我这一去,就没打算回来。回来有什么好?哥,嫂子,我会像花儿一样枯死的,也给你们和爹娘和郁府丢脸了。莫不如不找,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你们就只当郁家已没我这个人罢。” 最后说得十分决绝,“若硬要把我弄回去,我只有一死。” 不可能不找的。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家,从未单独出过远门,她知道薛长亭住哪里吗?即使知道,她又能顺利找到他么?必须要确认她的安危。 信的内容,芦花和郁齐山早就看过了。 郁齐山快马加鞭,几乎是跟牛武刘桂香同时追上的芦花。一行人便一道走,先去了净慈寺找郁齐婉,只得了封信。阅信后,郁齐山在汉阳城同芦花三人告别,兵分两路,芦花同牛武刘桂香回转牛家村,他则继续前往京城去找薛长亭了。 薛长亭他倒不是很难找,郁家的铺子都收归国库,他正赋闲在家,辅导儿子的功课,未再远游。 郁齐婉心系薛长亭,郁府但凡有他一点消息,哪里逃得过郁齐婉的眼目? 薛长亭每月会给郁家报账,后来他躲避郁齐婉,没再在郁府长住了后,他会写信,便是自那些信上,郁齐婉偷偷弄到了薛长亭的家庭地址。 郁齐婉并非是个没有头脑的小姑娘,郁家这样的家庭,让她过早成熟而冷静。 郁齐山同芦花在汉阳城分手的时候,薛长亭正为她感到进退维谷。 “我是私自离家出走的,回去肯定会被家里人打死。我也已经进了你家的门,是你开门让我进来的。我不管,我的女儿家名声已经全毁了,是给你毁了的,你要负责。” “……” 薛长亭只得喟叹自己大势已去,被这娇憨的姑娘吃得死死的。 但,不知为何,听了她那话,其实浑身一轻。 或许是,男女之情这东西,也适用“置之死地而后生”? 郁家家主病倒,郁家不复往昔,他便再不用顾忌感情之外的东西,想要她,便……大胆要了吧。 晚上,郁齐书给弟弟洗屁股来着。 芦花提着桶热水进屋来,要给他泡脚。 他弟弟正光着腚被他抱在手臂里,他则拿了根打湿的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下身。就觉眼前人影一晃,抬眼一看。 芦花将热水桶搁在地上,在围裙上擦着湿手要过来帮忙。 郁齐书一慌,急忙丢了帕子,又一把掀起自己身上袍子下摆遮住了孩子的下半身,恼羞不已,“非礼勿视,你出去。” 芦花僵在半道,有些不可思议:“他只是个奶娃儿而已!” 可再小的孩子,他也跟成年男人一样,该有的部件一样不少,只是大小不一样罢了。 郁齐书涨红了脸,好像自己被看了似的,瞪着她不说话。 芦花哪里知道郁齐书想得这么缥缈? 看他很较真,只得退出屋去。等了好一阵,等他把孩子洗好包好,才郁闷地转进屋来。 郁齐书已挪动身体在床沿边坐好,自己脱了鞋袜等着芦花过去伺候。 他已经能一瘸一拐地走上十几米远了,进步明显,自力更生已没有问题,自然泡脚这种小事不在话下。不过,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温香软玉的伺候? 芦花端了个矮几在他跟前坐下,撸起袖子将他一双脚按进热水桶里。 他顺势就仰头靠在身后的棉被上,微阖着眼享受着芦花那双小手按压在自己腿脚上的温柔触感。 感觉很好,有些昏昏欲睡。 听见芦花问他道:“齐碗的事情,要怎么了结啊?” 他睁开眼来,“郁家的人还在,姓薛的若是明媒正娶,我就没意见。” 芦花很高兴,“我也是这么想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最好的结局。” 他看过去。 芦花微低着头,娇媚的小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意。 可能是他的开明,中了她的意,她抱着他一只脚搓揉得很起劲儿。 若非遇到她,若非闯入过她的世界,让他学会了开明地看待事件,学会思想解放,不然,一直以来她都想成全薛长亭和齐碗两人的好事,只这想法定然就会将她订上“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恶毒标签吧?---或许,第一个会这么看待她的就是自己。 只这么想想,郁齐书就冒冷汗。 小两口儿(种田) 第84节 倘若真如此,恐怕她再喜欢自己,也会心灰意冷地离开他的! 感同身受,亦是过来人,能同喜欢的人在一起,日子再难,也如沐春风。 好几日未曾抱着芦花入眠了。 当日得知她走,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有那么一丝丝害怕她也一去不回的恐惧? 他眨了眨眼,“待会儿让香秀把孩子抱到娘那里去吧。” 芦花愣了,抬头:“娘还没说要接受这个孩子。” “不管她。她要真不想要,那就叫她丢出去好了。天天搁我们这里睡,到底这孩子是谁生的?越养,会越丢不了手,长此以往,我们怎么办?” “啊?什么我们怎么办?” “天天我和我弟弟睡一床,你却睡在床下,这算怎么回事?” “……哦。”芦花垂首,脸颊慢慢爬上红晕。 赶在大年三十前,郁齐山孤身一人回来了。 其实薛长亭很会做人,郁齐婉找到他的当天,他就给郁齐书和芦花以及郁齐山各自写了封信报平安了。 他回来的时候,郁齐书和芦花已经收到了平安信。 “薛兄把她照顾得很好,待她有礼有节,齐碗的清白还在,但她不愿回来。”郁齐山开门见山,很直白地道。 两家兄弟像谈判似的,各据书桌一方,面对面。 芦花给郁齐山夫妻两个泡上茶,亦在郁齐书身旁坐下来,听他二人说话。 “我们已经收到信了,大致情况已经了解。”郁齐书说,“齐碗的事情,还请你能守口如瓶。” “呵呵!”郁齐山似笑非笑,斜眼看他:“这我懂,不需要你提醒。要郑重地提醒你一句---她既是你妹子,也是我的妹子。我们的血液里,都流着同一个男人的血。” “好,是我不对。” “你认错倒是爽快。” 芦花见咋不过三两句,场面忽然就变得这么剑拔弩张起来了?忙插话道:“这样子,如果有人问起齐碗去哪儿了,大家都统一对外说她遭逢家庭巨变,担忧爹娘,心中抑郁,身体出现不适。我们送她到净慈寺小住一阵静养,等到开春后,天气暖和些了,再接她回来。” 郁齐山摇头,“这恐怕不行。马上过年了,她缺席,肯定叫人猜想。加上年后不久开春,那时候若齐碗仍旧不回来,如何解释?所以,得想个长久的良方。” 芦花当然知道瞒不了多久。 家里还有这么多下人,牛家村又有几百双眼睛盯着郁家,如今都知道了郁泓不是致仕还乡,而是被皇帝赶回老家的,看笑话的,同情的,怜悯的,想要踩上一脚的……人心复杂,郁家人又不齐心,瞒,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会留下祸患。 郁齐山坐直身体,郑重其事道:“女大不中留。父亲现在人事不省,不能理事。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算年纪,我和寄眉亦可算是她的长兄长嫂。算身份,你们可以为齐碗做主,今儿我们就坐一起商量下齐碗的以后吧。” 芦花同郁齐书商量过齐碗的将来,闻言,面色平淡。 倒是坐在郁齐山身旁的林寄眉,狠狠吃了一惊。 丈夫回来后,只叫她跟着他一起到对面兰苑去一趟,她完全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还道郁齐山是不是听了下人嚼舌根儿,说她趁他不在家的时候,经常往郁齐书这边跑。 其实,她只是过来帮忙带孩子而已。 芦花不在家,郁齐书一个人不太能搞得定他弟弟。 每日听到孩子哭,她揪心。 所以,一直忐忑不安来着。 到此时,她才大致听明白了,原来是郁齐婉出了大事---她似乎同男人私奔了。 一边怔楞于那小姑子竟然干出了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一边,被丈夫这么郑重地介绍说是长嫂,骤然拘谨起来。 又一边,偷看对面。 郁齐书自不必说,原是大家公子,处变不惊。可她没没想到的是那个小眉小眼没出过世的芦花,竟然也处变不惊。 郁齐山一席话讲完,芦花只是淡定地把自己丈夫望了望,脸上没表现出任何或惊愕、或鄙夷之色,骤觉芦花同自己高下立现,自惭形秽起来。 那厢听到郁齐书已经开口在说道:“薛长亭如果有意娶齐碗,那么开春后,就叫他尽快来提亲吧。” 芦花亦笑言:“家里办办喜事,说不定能冲走一切霉运呢。” 林寄眉愣了愣。 这夫唱妇随得……叫她嫉妒。 偷眼看自己身边人,从叫她一起来兰苑,到此时,都只拿她当个摆设。 不觉更加怅然若失了。 第121章 新年终于到来。 郁家除夕之日, 祭宗祠、开夜宴。 芦花搀着郁齐书主持了祭祖礼和祈福仪式。 时隔一年,郁家重新知道,郁齐书在这个家仍是举足轻重的。 往年这种时候是后宅女眷们露脸的重要机会, 一个个定然会打扮隆重而得体, 争奇斗艳, 然而今年, 谁都没了兴致。有几房,甚至直接称病,都懒得出席了, 以至于场面冷冷清清。而即使来吃饭的人, 这顿还算丰盛的年夜饭也是吃得味同嚼蜡。 芦花偶然听到底下人议论。 “搁往年,各家商铺、田庄送来的年例单子一大摞, 东西更是塞满了仓库, 堆都堆不到了,老爷夫人便叫大伙儿自己去挑一份喜欢的,布匹、头面、器具……想拿什么拿什么, 好腾出地方放东西, 折成现银也要上百两不止。今年倒好,连个几两散碎银子的红包都没有了。” “行了吧,各房奶奶都没分到年例, 还指望主家给我们做下人的包红包?” 郁家从前过年是什么样的盛况她是没见识过的,无从比较,但是,今年郁家这个年, 如此凄冷, 连个图个喜庆的红包都没包, 的确是寒碜得可以。 但有什么办法呢? 郁家被抄家了, 人走了大半,但也还有三十几号人呢,每日光是吃饭这项开支都要花出去好几十两银子。 原想着典当些东西大概能敷衍个半年八个月的,到那时候估计能再想到其他银子进项的法子了,谁知道反而肉包子打狗。 她代理当这个家,每天看着只出不进的账本,头发都要焦白了。 又听到说:“几日前牛乡长来探望大少爷,我听说乡长其实目的是想请郁家捐些银子做经费让村里买些烟花,再搞一场社火,说是牛家村好些年没搞过这些了,这次想沾郁家的光让全村同乐同乐,结果给大少奶奶婉拒了。” “大少奶奶哪里还有银子?不是都给周管家和张妈卷跑了?” “是真卷走了么?会不会可能是大少奶奶同管家和张妈做戏?反正他们不都是一房的吗?” “谁知道!” 芦花急忙走了,她最怕听到人议论这件事情。 周保和张妈这一出,让郁家大大伤了元气,也叫她在郁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任谁都会以为是她同周保张玉凤合伙,欲要掏空郁家吧,这是人之常情。 到现在还没谁跳出来当面指责她的不是,但,应该是迟早的问题,芦花不知道该怎么办。 卖了她,也无法弥补这份巨大的亏空。 唯一值得开心的事情是,郁齐婉的婚事有着落了。 原说的是开春后,今年春迟,立春要在旧历二月间了,但没想到薛长亭比郁齐书和芦花都急,初八他就带着媒婆亲自登门来求亲了。 算算路程,初一初二又不出门,难道他是过了年,初三就出发了么? 真是心急的男人,呵呵。 不过,这件事情叫芦花又喜又愁。喜就自不必赘述了,愁的是,郁家得为郁齐婉准备嫁妆。 芦花自柜子里翻出她的私房钱来,坐在郁齐书身旁,打开包袱皮清点那些银子,口中喃喃地道:“这是牛叔还我的那两百两银子,剩下的二十两我没要了,他和干娘要生活,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怎么过年?又是年节时分,活儿不好找,又没地方住---其实我有叫他们就住潘家那大院子,但他们觉得脏,眉都没皱,直接捐给村里当仓库储粮了,都是本分人啊。” “这两百两银子就添做齐碗的嫁妆吧,其余的……我明儿再去翻翻库房,看还有些什么好东西藏着。” 郁齐书点点头,说:“白天的时候母亲过我屋来,将那柄玉如意交给了我,我放在书房的多宝阁了。那本就是从前就说好了要给齐碗的嫁妆,这次就写进礼单里。” “嗯。”芦花将此事记上她的小本本,又给郁齐书念了下她想好的嫁妆清单,总觉得不太像样。 “不知道薛长亭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我没过细问,但是亲朋好友肯定有几个。那,齐碗的嫁妆若是少了,只怕去了婆家要被欺负。” 芦花看郁齐书听了后,不说话,眉头笼上了轻愁。 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商量道:“薛长亭送来的聘礼丰厚,要不我们换个包装或者折成现银另买礼物,当做嫁妆再回去?反正我们那里,父母收到的聘礼基本上也都是变相又给了女儿的。” 郁齐书微微叹了口气,道:“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便就如此吧。” 芦花知道他难做,的确,将聘礼换个花样又当嫁妆送出去,实在跌份儿,便道:“这个法子就当备用吧。如果库房里能翻出几样好东西,那就不用这法子。” 郁齐书没说话。 郁齐婉嫁妆之事算是商议出了个初步方案,看夜不深,两人都没什么睡意,芦花另开话题道:“没想到高大人雷霆手段,竟然会直接将潘家那个人贩子窝给端了。这下好,几个坏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全给流放到了苦寒之地,多半这辈子都回不来了。高大人还真是难得的青天大老爷呀,广开言路,还秉公执法,你说是不是?” “什么青天大老爷?”郁齐书眉头舒展,睨她一眼,道:“笨,他不过是看在徐宏这个御史大人的份上,而徐宏又与我是旧日同窗好友,至今关系都匪浅。你以为就你一妇道人家,说是路见不平拦住他告了一状,他就放心上,秉公执法了?” “嘻嘻,说得也是。”芦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再眨眨眼,凑过去,轻声:“当然,最好还是你好!不过,你是怎么知道高天达一定会帮这个忙的?所以那天那么笃定地叫我回去。” 郁齐书又淡淡地瞥她一眼,有些傲娇地哼了声,“官场上的关系就是利益关系,好歹我也做过官,侵淫其中几载春秋,多少学了些。借着徐宏在此,我此时不利用这份关系,更待何时?” “扯什么利益关系?直接明白地说就想帮我达成所愿就是了!”芦花乐开怀,哈哈一笑,将手里的账簿塞给他,揶揄道:“家里捉襟见肘,你这么厉害,就想想怎么利用你那些同窗好友的关系,捞点钱贴补家用吧。” 郁齐书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将账簿扔还给她,接梗道:“不是你在当这个家吗?开源节流的事情,你该当仁不让。” 芦花笑道:“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那米,我又种不出来。” 转天,李小莲派丫头郑重其事地来邀请郁齐书去上房,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告。 第122章 可能正是那次郁齐书去找郁泓时露了面, 过新年时又主持了一应礼仪,因而叫李小莲重新正视起他来。 但是,芦花却不觉得李小莲对郁齐书的重视是一件好事。 “你猜二娘要说什么要紧事呀?” “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她这么急切, 无非就是担心分家前给齐碗掏一大笔嫁妆, 日后郁家可分的财产便就少了。” 芦花吃了一惊, “你是说二娘想分家了??” “八九不离十。” 小两口儿(种田) 第85节 夫妻俩到了上房, 李小莲掌控全程,她的意思很分明,尽快分家! 果真郁齐书一猜一个准。 李小莲精明, 完全没拿郁齐婉出嫁说事, 矛头直指大房媳妇当家出了大错。 “再由着她这么乱来,一大家子人很快就要沦为乞丐了!” 座中人大多附和, 脸色都是铁青。 芦花缩在角落里, 只像个听候发落的罪人。不管那几房说什么,她都不敢吱声,只怕一出声, 就触动众怒, 牵连到郁齐书。 当时跟郁齐山在汉阳城分道扬镳后,她并未立即回转,和着牛武和刘桂香两个, 几乎访遍了燕阳城所有典当铺子,没得到一点讯息,想来周保怕在汉阳城耽搁出事,亦或是东西太贵重, 小小汉阳吃不下, 典当行不敢收, 反而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去往更大的城市了。极有可能,京城销赃最不引人注目,毕竟,太子脚下,哪样宝贝没见识过? 芦花只得回转牛家村,同郁齐书商讨后,认为不能报官。 本来郁府就是被抄家,全部财产没收充公的。一报官,即使财产能追回,但是也很有可能回不到郁家人手里了。 周保和张妈卷走的东西,好些是见不得光的。 郁泓在官场上蝇营狗苟多年,哪可能清白?且,官场上的人哪个又不精明?就说汉阳城、安义县的父母官,说不定会借此机会,用着抄家圣旨做盾牌,明目张胆地将赃物纳入私囊,郁家人也只敢怒不敢言。 莫不如当是送给周保和张玉凤的辞退金罢了。 此事还给郁家带来了颇为烦心的后遗症---周保和张妈卷物而逃,仿似给郁家的下人指了一条“明”路,不几日,府中开始隔三差五地丢东西。 各房慌忙关门闭户守好自己那点家私,芦花也赶紧将那种没派到具体哪房伺候的下人辞退了,特别是那种不是本地人的老仆,打发他们回了老家,只留着一些在灶房和大院子里做粗活的婆子和帮佣。 这一来,郁家的下人几乎少了一大半,府中越来越凄清。事情没发生前,郁府正在为过年大肆翻新,出事后,所有的装修装饰停了工,像好戏唱到一半,戛然而止,叫听戏的人怅然若失。 以至于因着这件事情造成的阴霾,郁府的年过得十分寒碜,叫下人们议论纷纷。 芦花自知自己是罪魁祸首,晓得要低着头做人,全程默不作声。 上房外面院子里人头攒动,几乎所有郁府下人都来围观,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窃窃私语,等待着被发落的命运。 这些,基本上都是跟郁府签了死契的丫头小厮,没自由身,不过是郁家人的财务而已。 屋里,开会的郁家人,也在等着未来的命运。 “有个一儿半女的,适当给个几百两,带着孩子去自谋生路。没有生儿育女的,统统放出府去。其中有那被抬做妾室了的,是再嫁是回娘家另外想辙还是怎么的,悉听尊便;没被抬做妾室的,通房丫头些个,全都发卖了,贴补家用。” 李小莲一锤定音。 算上正室,郁泓目前一共有八房妻妾。生了儿子的只得三房,其余一个也没生养生。而郁齐山是妾室最多的,但只得一个女儿。 除开这对父子,便只有郁齐书和郁齐涯了。郁齐涯尚未娶妻纳妾,郁齐书就只得芦花一个正妻,没什么好处理的。 郁齐书和郁齐山都在场,有资格发言,但两人都没说话。 底下座中后院里的这些个女人,她们自己的帐都没算清楚。 冯慧茹没来,她已经表明了不想再理郁家的事情,李小莲就俨然成了女主子。 当然,女主子还是得听从男主子的意思。 李小莲将自己的意思说完,就看向儿子,要他做后盾,赶紧表态,早做了结,与这家乱七八糟的人分道扬镳,过自己的好日子去。 开会前,她已给儿子做了思想工作,此时只要他声援即可。 郁齐山却看向郁齐书,“你的意思呢?” 郁齐书早料到此事,故而神色平淡道:“郁府正在危难时刻,我觉得此时不宜分家。” 郁齐山点点头,对他母亲亦道:“我也是这个意思,父亲尚在,分了家,怎么照顾他都是个难题。” 李小莲气得不行,狠狠瞪了眼儿子,大声道:“算什么难题?说起来,今日大家都在,我也正想要说一说老爷的事。” 她将座中人都扫视了一眼。 方缓缓道:“你们应该都知道,老爷病倒后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他。他睡在那儿,像个死人似的,不会自己吃,不会自己喝,吃喝拉撒都要人服侍。又不会说话,拉在裤子里,弄脏了床单,都不会说出来,全要人时时看顾着。一日两日,一月三月,我还能吃得消,可是时间长了,只我一人照顾他怎么成呢?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只是一个妾室。而且,凭什么只我一个人分担?你们都是姓郁的,都是老爷的家人,都有责任照顾他。所以,我认为,分家后,老爷就由他几个儿子轮流照顾,一家照顾一阵子,一月为期,两月为期,这样子,诸位觉得如何?” 郁泓中风至今不过才一个多月,芦花已经好几次听说李小莲虐待他的事情了,这人心变化之快,叫人瞠目。 她儿媳妇虽多,可个个精明,都不愿帮她一起照顾公爹。 若非看芦花已经将冯慧茹接到兰苑住,郁齐书也离不得她,还有个几个月大的奶娃丢不开手,李小莲才没好意思把郁泓推给大房的人照料。也亏得郁泓病倒前独宠她,她也怕被人戳脊梁骨,不然早跳出来闹了。 但是,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是她的极限。很难想象郁泓如果两三年,三五年都这样子要死不活的,她要怎么办? 郁齐山开了个头,李小莲忙趁此将这事儿说出来,要推卸责任。 李小莲说罢,用眼神儿询问郁齐书的意思。 郁齐书低头思忖,芦花在身后扯他袖子。 他回头,见芦花冲他微微点头。 他刚才犹豫,便是在想轮流照顾父亲是责任是义务,可转念想到最后还不是都担在了芦花肩上,便觉为难,哪里知道,芦花已经看出来他的心思。 郁齐书心中感动,伸手将她的手握住。 郁齐山瞧到,目光移开,起身,道:“那就这样定了吧。分家的事情暂且不要提了,父亲就各家照顾一阵子。” 李小莲的目的没达成,但好在丢了一大个包袱,又暗想分家之事慢慢来,隔一两月就提,迟早分,松了半口气,也起身要离开。 那厢柳湘琴终于急色了,忙叫住众人道:“大少爷、二少爷,李姐姐,且听我说句话。我儿年幼,他现在所有心思都扑在来年的科考上,我也要专心伺候他,好叫他不必分心杂事。所以,照顾老爷、床前尽孝的事情,是否待齐涯金榜题名后再分担?你们都知道,老爷一直以来都希望他的儿子能为郁家光宗耀祖。” 李小莲一听,第一个开口反对:“说得堂皇!不就是怕老爷进了屋,增加你屋里的开支?好笑,你儿子不是秀才吗?你到处炫耀呢,都已在领朝廷的廪食了。换算成银子,一个月足有十两呢。老爷现在又没像大少爷当初天天用参汤吊着命,难道稀饭钱你都舍不得出吗?” 郁府有为郁泓单独支用医药费的,李小莲常使人来索要银子。芦花管账,又问过物价,那两月,给二房的钱,绝对可以让公爹天天吊参汤没问题。 于此事上,芦花敢拍着胸口说一声,问心无愧。 就问,二娘,你是否将银子如数花在你丈夫身上了? 柳湘琴要得就是李小莲那句话,她仗着李小莲不敢将银子花销明细公布出来,微微一笑道:“廪食有是有,不过,李姐姐,请问一个月十两银子,是否够给老爷的买药钱呢?如果非要我们齐崖照顾他,那行啊,郁家分家的时候,我们要求均分家产!” “均分家产?”李小莲几要跳起来,“好啊,原来你就打的这主意?可凭什么呀?你一个妾室,他一个庶出,有什么资格提均分家产?” “呵呵,二夫人,这么说之前,你先问问你自己的身份!” “我儿子打理郁家的资产,这些年给郁家赚了多少钱进来,你可有算算帐?” “哼,若让我们齐崖来打理那些商铺,说不定就不会叫大家连年都过不好了。想想那些冷菜冷羹,说是过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过端午祭奠先人呢。” “柳湘琴你!” …… 坐在角落的沈傲雪,曾经是郁泓最宠爱的女人,郁府上下莫敢怠慢她,这会儿她就像是一缕空气,不但一个字都插不上口,也没谁看她一眼。 回到自己所住的芳菲苑,伏在桌上,低低絮絮地给奶娘诉苦。 久久没有听到身后那做着针线活的奶娘的劝慰声,房门发出一道几不可查的吱嘎声。 她毫无察觉。 望着桌上一支早就干枯的腊梅,她撑着下颚,幽幽道:“奶娘,我该怎么办呢?我没有儿子,连个女儿也没给老爷留下。他们要分家,我怎么办呢?会不会像那个兰草香草,还有蒋芙蓉,到时候给二夫人大夫人像售卖货物一样卖出去换百八两十银子,给他们贴补家用?” 一双温热的大掌摸上她瘦削的肩膀,跟着将她强势揽入了还不算宽厚的怀里,“不要怕,没有爹爹,还有我。如果真的要分家,我是郁家的男丁,郁家就算只剩了几把零碎散银,也会有我的一份儿。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的。” 第123章 睡意正浓, 恍惚中听到尖锐而凄厉的哭叫声,然后是嘈嘈的喧哗,越来越大声, 小两口自睡梦中被惊醒。 芦花揉着眼, 不情不愿地自郁齐书怀里半撑起身体, 伸手去撩帷帐, “你听见了吗?外面好像出什么事儿了。” 绢纱糊就的窗外仍旧一片漆黑,说明外头天还没亮。 温香软玉离怀,胸口处骤然变冷, 郁齐书有些许怅然。他躺着没动, 凝神听了片刻,懒洋洋道:“听不清楚在闹嚷什么, 不过听得见声音, 该是发生在府里。算了,别理它,总不过又是哪房丢了东西, 在突击搜查, 找人问罪。这种事情最近发生得很频繁,郁府突然好像变贼窝了。” 他冷言冷语,口气讥诮, 听得出颇为厌烦。 “府中?那我得出去看看!” 芦花一瞬间清醒了,赶紧披衣起床开门查看。 隔壁房里的冯慧茹也起了,刚刚斜开一条门缝,抓紧身上胡乱套的一件棉服正探个头往外瞅, 见她闪身出来, 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大清早的, 天都还没亮呐就哭丧!”她抱怨着。 外面起了大雾, 阴冷黏湿,芦花出来得急,穿得不多,抱着膀子缩着脖子站在走廊里,踮起脚尖儿朝团团火光处张望了下:“不知道呢,我们也才醒。” 声音是自前院传来的,但不知道到底是哪房在吵嚷---郁府上下大半都住在前面的。 郁家宅子背后是一大坡的竹林,且地势高,阴着了后宅,所以除开郁齐书两口子和林寄眉主仆,其余几房都住得靠近宅子前面,那半边向阳又干燥。 芦花望见半空中映照着猩红的火光,看来聚在一起的人不少,有点担忧。 各屋陆续都点起了火烛,想是都被吵醒了。 对面的芳草居也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似乎也很惶惑,有丫头婆子就站在大门口处议论。 “听着像是二夫人院里呢。” “呸呸,别瞎说,有哭声……” 说话之人想来是怕犯忌讳。 郁泓还住在李小莲处,说有哭声,暗含的意思就是担心郁泓有个三长两短,未尽之意便是警告头先说话那丫头再别乱讲话。 又道:“几位夫人都住那边儿,不一定是二夫人院里。” 话题很快转移,“有可能是哪房在教训小丫头,不过,怎么阵仗这么大?” “是啊,动静有点凶啊。会否又是二夫人在惩戒下人?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帮着说说话?大家都是伺候人的贱命,兔死狐悲……” “算了吧,二少奶奶昨儿才呵斥了我们,叫我们莫管夫人院里的事,省得惹祸上身。” 冯慧茹立在廊下听了片刻,阴沉着脸,分外恼恨,“这都第几回了?要处置个丫头非得在半夜闹得大家都睡不好?别以为你司马昭之心,别人不知道!” 凌晨的风吹拂,丝丝沁凉入骨,芦花抱着身子哆嗦了下,听见身后轮椅滑动,回头看,郁齐书膝盖上放着她的夹棉外套正给她送来,忙走回屋去抓起衣服披在身上,再搭把手将他推出屋来。 恰好就听见了冯慧茹的叱骂,芦花同郁齐书无声对视一眼。 自分家一事泡汤后,二房就开始了将郁家闹得鸡犬不宁的日子。 先是借周保和张玉凤卷走府中财物一事要求大房交出库房的钥匙。 芦花还记得那日李小莲来时的气势如虹。 估计她是想着意大闹一场的,所以吆五喝六,将几个儿媳妇尽皆带着一起找上门来为她摇旗呐喊。 只是李小莲连冯慧茹的面都还没见着,就院门口堵着,当场芦花二话不说就把钥匙交了出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态度十分和善,还有种长松口气的释然,反倒弄得她领着一群女人气势汹汹而来,悻悻然败兴而归。 小两口儿(种田) 第86节 事后冯慧茹叱骂她怕事,怒她不争,“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担心我给她气坏身体?可你丈夫还活着啊,我儿子好好的,有他做主,你怕什么?难道她还敢明抢吗?” 这个世界,嫡子是有权利处置庶母的。 庶母及其子女的地位,不过比仆从高一点而已。 芦花微微笑道:“娘,账本还在我这儿。我管着帐,二娘不敢乱来的。我每隔三天就去库房盘点一次,少了一样,她都必须给出合理的理由,其实是被我们牵制着呢。她拿了钥匙,还不得不想法子守好库房,别让人偷了盗了,无异于接了个烫手山芋过去,清箫以后也可以不用再睡库房了。” 冯慧茹如梦方醒,看芦花的眼光此后就有了不同。 郁齐书很稀奇,戏谑道:“原来你还是有点板眼儿的嘛,竟然会想到用此法打压她的气焰。” “喂,我好歹是大学生!什么板眼儿?这评价好小家子气!”芦花不满他的语气,“我大学是学经济学的诶,又去企业里待过几年。你不知道那些私企老板,最喜欢找自己家人亲朋来做出纳。他们以为只要让家里人把钱管好了就万事大吉,殊不知,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现金这块儿。会计的工作轻松得很,钱跟帐对不上,急的是出纳、是老板,这工作最是叫一家子人生嫌隙了。” 末了,她得意洋洋:“乱呗,届时我们就静看二房一窝乱成粥。” 郁齐书笑,未再言语,那笑意带着点宠的意思,是纵容她这小小的坏心眼儿。 只是二房精力好,不肯消停。 一计不成,李小莲再生一计。 周保走后,府中暂未确定管家。李小莲得了库房钥匙,顺势,就将管家一职接手了过去,府中一切事务都交由了她屋里的那个郑慧娘负责打理了。此后她就借着郑慧娘的手,隔三差五的,要闹出点不大不小的动静。 其实她的手段简单、粗暴,又低劣,便是寻个借口,无缘无故将府里的丫头小厮痛打一顿,以至于后宅总是哭喊不止,不得安宁。 李小莲的目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想得清静?行啊,分了家,岁月静好。 她要迫使大房松口,同意分家。 听闻到对面芳草居的下人的议论,这厢冯慧茹只道李小莲故技重施,厌恶至极。 芦花和郁齐书也做此想,十分无奈。 冯慧茹咒骂了几句,转身进屋,恨恨地甩上房门。 不期她怒火中烧,没注意到关门的动作过大,便把小床上的孩子给吓醒了,那小儿登时哇哇地哭声震天。 香秀和她嫂子也都起来了,围在芦花两口子旁边抻长了脖子往前院张望。见状,立即伶俐地钻进屋去,帮忙哄孩子。 可那奶娃儿受到的惊吓太大,一直啼哭不止。 前院还在闹腾,杂沓的脚步声,哭的喊的尖叫的,听着都是女人声,汇聚一处,有愈演愈烈之势。 芦花叹口气:“听声音闹得有点凶,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停,我还是去看看吧,能劝则劝。这会儿离天亮还早,总不好让全府的人半宿都睡不着。” 郁齐书皱眉道:“看了情况再说。你不知来龙去脉,尽量谨慎开口,少惹是非。他们自家一房的人都作壁上观,我们也不必多事。” “嗯,我知道。” 第124章 芦花唤香秀出来跟她一起去。 郁家宅子大, 郁泓病倒后府中陆续放走了大量仆从,不少院落因此空置下来。日常又无人打扫,愈发显得冷清。此刻天又未亮, 即便是在自家宅子里走动, 也需要一点胆魄。 芦花将披在身上的夹棉衣服穿戴好, 这壁香秀已经找了只灯笼出来点燃了蜡烛, 她便捉着香秀的手腕壮胆欲行。 香秀也胆小,讪笑着将她的手臂反抱住。 芦花索性就同她互相搀扶着一起走。 郁齐书看那个娇弱的女人将香秀的手膀子抱得死紧,那么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却将脊背挺得笔直, 不但代他强扛起关心爱护郁家的责任,本来自己就怯懦, 这时候还要反过来照顾香秀这胆小丫头。 他的目光暗了暗。 见那道柔弱的背影就要没入漆黑的夜色里, 他忍不住了,喊住芦花道:“等等,你推着我一道去。” 因着院子里住着大量女眷, 清箫的年纪又大了, 已不住这儿,郁齐书便有此说。 芦花拒绝,“外面黑灯瞎火的, 带着你多麻烦。” 郁齐书便不做声,操纵轮椅直接滑下台阶去,芦花急忙回身阻止他再往前行,气恼道:“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你去不是多事?你才说了我尽量不要多事啊!” 他耍赖:“对, 说的是你多事, 却不是我。” “你!” 两个正在争执, 忽的门扉被咚咚地叩响, 清箫的叫唤声在院门外响起,“大少爷、大少奶奶,前头出事儿了!” 香秀忙开门将他放进来,“谁出事了?” “我就瞧了个囫囵,但感觉会出大事。又猜想动静这么大,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肯定已给吵醒了,便忙跑来禀报主子。那前头---,咳!”清箫抹着额头热汗,面现难色,向芦花和郁齐书道:“大少奶奶,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当下再不迟疑,又有了清箫陪同,郁齐书便放芦花同香秀和清箫赶紧去瞧瞧怎么回事。 清箫提了盏气死风灯在头前走,为二人照路。 “到底是谁出事了?” “小夫人。” “小娘?”芦花诧异。 万万没想到却原来是郁泓最小的妾室沈傲雪出了事,她记得那小美女天真无邪得紧,不是个爱惹事生非的。她像个琉璃娃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出了什么事?” 清箫哎了声,难以启齿的为难模样:“我真的不敢说,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巷子里乌漆墨黑,阴冷潮湿的天气持续有一月了,地上铺的都是青石板,少有人走动,便长了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芦花同香秀两个抱着走,深一脚浅一脚的。清箫又不明说,芦花心里急,嘴里便不自觉地催促:“快快,走快点。” 三人黑巷子里赶路,周遭又安静,便好像被莫名的恐惧包围,心头都是一片慌乱,脚步因此更加纷乱,呼吸也粗重起来。 主仆三人循着喧哗吵闹处一路紧赶慢赶摸过去,果真是沈傲雪居住的芳菲苑。 远远的,已瞧见一大群人挤在院门口。 沈傲雪的哭喊声自人丛里传出来,尖利又嘶哑,像划破的竹管里发出来的,刺耳得很。 芦花三人赶到近前。 前来围观的下人已不少,早就议论纷纷。 “……好几个都亲眼看见了,被子掀开,白生生的两条肉虫正缠在一处呢。” “天哪,丑死人了!那两个人在想什么呀?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也不怕天打雷劈!” “这你就没见识了吧?史上还有皇帝上烝下报呢。那些番子国中,父妻子继、兄死娶嫂寻常得很。就是咱们大齐,什么公公扒灰这种事情在高墙深院的大户人家里也不是没发生过,见怪不怪了。” “怎么发现的呀?郑妈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带着人查房啊,这是以下犯上!是不是有人告密?谁呀?伺候小夫人的几个我看都被要被打死了,应该不是芳菲苑的人,那是去自寻死路,帮忙遮掩都来不及呢。” “所以你没听见之前郑妈骂周奶娘是老鸨吗?她瞒着不报,放任不管,肯定是因为得了三少爷不少的好处啊,这不就等于是给自家姑娘拉皮条?” “唉,府中连续出了几起偷盗事件,郑慧娘做了管家后十分尽职,夜夜带着人巡视呢,可能昨晚巡夜的时候无意中就给她撞破了两人奸情吧。” “那也巡不到芳菲苑啊。现在都是各扫门前雪,她做了管家,也不过是假公济私只紧着二房夫人那边的呀。西苑同芳菲苑隔老远了,而且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你们哪个听到过两人之间有不清不楚的风声?都没有吧?所以,她怎么就知道三少爷同小夫人在屋里那个呀?会不会是被设计了?真的一点风声都没有,突然就……我听说有种蒙汗药还是啥的药,先给人灌下去,人事不省后再剥了衣服抬一屋里……” “瞎猜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 芦花听得目瞪口呆。 脑子空白了好一阵,然后赶紧思索了下沈傲雪是谁的女人,奸夫又是什么身份,算了遍帐,嘴巴张得更大了,半天合不拢。 香秀摇晃着她手臂小声道:“难怪清箫不敢说。这种事情,就是说说,我都觉得丢人呢。” 又道:“大少奶奶,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这里好脏!” 芦花抚了抚胸口,也觉得这种事情不敢劝,正要说先回去再说,又听人在窃窃私语地探问:“四夫人还不知道吧?” 立刻有人回道:“有人去禀告了,相信很快就会赶来。天哪,不知道她来看见自己儿子同小夫人被捉奸在床,要如何收场。” “怎么没看见三少爷呀?是不是跑了?” “在屋里呢!跑得掉吗?芳菲苑被围了后才进去捉奸的。等着看,郑妈叫了几个汉子进去,很快就会出来了。” 挤在门口处的人丛忽然齐刷刷地往两边分开,芦花三个便不约而同垫起脚来,越过攒动的人头往那儿观望。 郑慧娘举着火把率先走出来,回身站在大门口等着。 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一路揪着沈傲雪的长发将其从房间一直拖到了院门口,然后在此僵持住了。 只因为沈傲雪双手紧紧拽着门槛拼死抵抗,她抠得那么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指节都泛白了。又哭得惨烈,眼泪鼻涕糊花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儿,丝锻般的长发也被泪水糊成了一绺绺,凌乱不堪地贴在她的脸上、钻进嘴里。哪里还顾得形象?冲着院里一径又哭又喊“奶娘救我、奶娘救我”。 见者莫不动容。 可惜,院子里,她的奶娘和陪嫁丫头早被四五个婆子掀翻在地,被踩着脊梁骨扑在地上动弹不得,正遭受杖笞之刑,自顾不暇。 因是从床上直接扯出来的,仓皇中,她只来得及套了件肚兜和亵裤,光裸的手臂便暴露在外。又被拖行了几十米远,亵裤本身松松垮垮的,不止被磨破,此时还垮到了大腿处,穿了等于没穿。两条纤细笔直的长腿清晰可见,一身的凝脂玉肤亦在火光下显得更加刺眼、醒目而诱人。 清箫忙遮了眼,还扭开头。 香秀小声斥道:“你走远些,不准再站在这里!” 清箫本也臊得不行,红着脸向芦花报告了声,提着风灯站走远了些,留下香秀同芦花两个隐在暗处。 “让开让开!你们都别挡在跟前啊。” 婆子们一边吆五喝六地驱赶围观人群,防止沈傲雪向人求救,一边用劲儿掰扯沈傲雪的手指。 可她是在拼命,婆子不过是在完成任务,便因此败下阵来。 无奈去请示,“郑姐姐,她抠得太死,我们抠不下来,怎么办啊?” 第125章 郑慧娘向来一张冷脸, 活像人人都欠她银子似的,言语也不多。听到这话,就擎着火把走回去。芦花还没来得及眨眼, 只见她抬脚便往沈傲雪抠着门槛的手背狠狠踹去! 芦花心惊肉跳地别开眼, 香秀亦扑进她怀里喊了声大少奶奶, 耳朵里听见沈傲雪凄厉地惨叫了一声, 伴随着周遭人的齐齐惊呼,她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儿。 现场安静下来,想来所有人都被郑慧娘此举惊骇住了。 她虽然面冷, 可平时从未有人见过她发怒, 此时此举,跟往常判若两人。 小两口儿(种田) 第87节 芦花等到脆弱的心跳平复, 才又缓缓扭过头来。 沈傲雪瘫靠在门槛上, 已松开了手,双手耷垂在腰侧颤抖个不停。莹白的手背肌肤已破了很大一块皮,血珠很快自破皮的肌肤下溢出来, 不一会儿, 双手手背都是血红的一片。 “还愣着干嘛?赶紧拖走!”郑慧娘一声厉喝。 婆子们白着脸回过神来,七手八脚都去拖沈傲雪。 忽的人群重又喧哄起来。 几个壮实的男仆将穿戴齐整的郁齐涯押了出来。 到底是顾及他的身份不同,郁齐涯还甚体面, 出来时押着他的几个男佣还被他骂得不敢抬头,甚至是被他踹了几脚也只隐忍不发。 跨过门槛时看见了沈傲雪,郁齐涯愣了愣,收起了嚣张跋扈, 脸现不忍, 唤了两声傲雪傲雪。 沈傲雪呆呆地抬起头来, 眼眶里犹有盈盈的泪水。看清楚面前人, 晦暗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立刻向他伸出手去,叫郁齐涯快点带她离开这儿。 唤着人时,滚烫的泪珠又滑落她布满泪迹的脸,分外地楚楚可怜。 郁齐涯要冲过去把她扶起来,男仆早防着他此举,当即将他抓得死死的。 郑慧娘亦同时开口道:“三少爷是不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众目睽睽下,我劝你尽量避嫌吧,或可以求得老爷夫人对你网开一面。”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郁齐涯脸上倏地血色尽退,他往后退开一步,然后扭开脸,再没理会过沈傲雪的呼唤,由着人将他押着,几乎是逃也似的疾步远去。 郑慧娘迈步跟上,婆子们将沈傲雪架起来也跟上。 下人都蜂拥着尾随而去,个个情绪亢奋。 芦花犹豫地在原地站了会儿,亦跟了上去,她想要看看郑慧娘要将那二人往哪里带,最后又会怎生处置。 这一路跟随,却见人直接被拖到了西苑。 引得下人又一阵窃窃私语。 “怎的不带到大夫人那里去听候发落?老爷正在二夫人处养病,这不是存心要气死老爷嘛?” 有人立刻噗呲笑出声,“老爷还晓得啥?人事不知的,干啥都在床上解决。” 郁泓还在西苑住着,没搬出来—议定好的各房轮流服侍他的三月期限未到。二房儿子郁齐山又行踪不定,时常外出逍遥,他的那些媳妇儿便长期独守空房,总不可能将公公甩给她们吧。李小莲没办法,只得继续忍受着屎尿失禁的丈夫躺在自己那张精美的罗汉床上。 “可我听人说,得了老爷这种病的,其实脑子一直都是清醒的,只是不能言语,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而已。” “娘呀!若真是这样,那不是造孽?老爷真可能活活给气死呢!” “可不是么?” 一道变了调的女声响彻夜空,“儿子?儿子?齐涯,你在哪儿?” 嘈杂的现场静了静。 “是四夫人来了?她终于舍得来了。” “她怎么现在才来?这都闹好一阵子了。” “又不是好事,哪个愿意抢着去报信啊?不但没赏银,还极可能被她掌掴呢。” 是啊,任谁也不会相信熟读圣贤书的郁齐涯会干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来,何况他母亲柳湘琴?天下的父母,即便是亲眼所见,十之七八也会固执地不肯相信自己孩子品行道德败坏至此,他们永远都是乖宝宝。得了信儿,恐她还以为是谣言是污蔑呢,盛怒之下不打人泄恨才怪。 听到呼唤,郁齐涯立刻挣扎起来,扭曲着身体向柳湘琴大叫道:“娘,娘,我在这儿!” 人群早为柳湘琴让开道来。 她便骤然乍见到郁齐涯被五花八绑着,这还了得?她平时宝贝这儿子不行,登时张牙舞爪地冲上来就去抓挠那几个男仆,口中尖利地呵斥道:“你们做什么?反了你们?快放开我儿子!放开他!” 场面一度混乱。 芦花看柳湘琴衣衫不整,鬓发凌乱,想是听到自己儿子出事儿,都来不及穿戴齐整便赶了来。 但郑慧娘已招呼几个婆子先一步把她拦住了。 柳湘琴伸长了手又要挠婆子,一壁还回头,冲自己的下人怒吼道:“贱婢,你们还愣着干嘛?赶快过来帮我救人啊!” 无人理会她。 带来的丫头,一个个只是低垂着头竭力避开她怨毒的目光。 都听说了事情原委,哪个还敢掺上一脚? 郑慧娘更是适时开口威胁道:“谁敢上来阻拦,芳菲苑的周奶娘便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离开时,芳菲苑的私刑也正好执行完毕。三十杖打完,沈傲雪的奶娘和丫头早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柳湘琴孤立无援,神色慌乱地用阴毒的目光将周围一圈儿人一一扫视,然后看到了沈傲雪。 转而疯狂地冲上去抓挠沈傲雪的头脸。 “你个臭不要脸的贱人,你竟然勾引我儿子,你害死他了!” “我儿若有个好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现在就掐死你!” 她面目狰狞,留着长甲的双手伸向沈傲雪细长的脖子。 架着沈傲雪的婆子们慌忙拖着人往后频频退避。 之前被拖离芳菲苑时,沈傲雪挣扎凶悍,沿路不仅打翻了数个花盆,拖抱了几个下人,再被郑慧娘踹,好一阵折腾她才给制服。闹一场后,此时她人早已经精疲力竭,就像一条垂死的鱼,气息奄奄地耷拉着脑袋。婆子们拖着她躲避柳湘琴,她就像个破碎的娃娃般,纤弱的身体毫无生气地随着他人的动作左摇右晃着。 郁齐涯良心发现,“娘,不关傲雪的事,都是我的错!” 被母亲保护得太好,天真可笑,到这时候还没真正明白事情的严重程度。只想着母亲来了,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那么,顺势就把自己的女人也救下来。 “住嘴住嘴!你住嘴!你这个孽种!” 柳湘琴的心往下沉,儿子的话叫所有人都听见了。 西苑院门大打开,四个丫头提着灯笼鱼贯而出,分列于大门两边。 随后款款走出来的便是盛装打扮的李小莲。 “你们母子闹够了吧?”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疯妇一般的柳湘琴,面色很难看。 第126章 柳湘琴上前两步, 紧紧盯着李小莲傲然道:“李姐姐,麻烦你叫你的人赶紧把我儿放了!” “放了?”李小莲似笑非笑,“柳湘琴, 怎么你还在幻想你儿子能逃过此劫吗?” 柳湘琴色变:“你什么意思?” “你在装傻充愣么?”李小莲嘲讽的轻笑了下, “你儿子做了什么, 你别说自己毫不知情, 那可是被郑妈她们捉奸在床的,再怎么狡辩都是没用的。又莫非---”她拖长声,“你当老爷已经死了吗?呵, 老爷这会儿正醒着呐, 正是被你儿子同沈傲雪干的好事给吵醒的!老爷只是不能言语了,但我明白他痛苦不堪的愤怒心情。身为他的爱妾, 我得代他清理门户。两人必须严惩, 否则有一学一,老爷他,甚至是所有姓郁的人, 都没脸活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底下人顿时窃窃私语。 “这可不是一般的男盗女娼,通奸都要浸猪笼的,何况三少爷通同小夫人辈分摆在那儿……” 柳湘琴这才真正着慌了, 脸色一变再变,无措地揪着裙子,然后又再拘谨地上前几步,微弓着身体卑微地不知所措道:“不不, 姐姐, 齐涯他什么都不懂, 他还是个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李小莲嘴角抽搐,“郁秀才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他这么多年的书是白读的么?朝廷给他的这个秀才是闭着眼给的么?” 周围有人哄笑出声。 柳湘琴脸上神色愈加慌乱,她目光乱扫,似在找人,这便瞧见了被架在一旁的沈傲雪,当即奔到沈傲雪跟前,一把将她的长发恶狠狠拽起来,目眦欲裂道:“都是这骚狐狸精的错,是她勾引了我儿子,全是她的错!二夫人赶紧将她打杀了好,省得她活着再害人!” 她手上用力,说着话,就这么拽着沈傲雪的长发将她往李小莲跟前拖。 婆子们不自觉松了手。 沈傲雪脸被迫抬起脸来暴露在人前,狼狈不堪,又吃痛,再度嚎啕大哭起来。 李小莲冷眼看着,一语不发。 见状,柳湘琴渐渐瘫坐在地,散乱的目光乱晃,又扫到了芦花,顿时扑过去,“大少奶奶,你是当家主母,求你救救我儿子吧!” 芦花吓了一大跳。 我哪里是什么当家主母?这帽子扣得太大。 她忍不住后退,但小腿被柳湘琴捉住,进退不得。 又因骤然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芦花紧张不安,伸手去扶柳湘琴,嗫嚅道:“三娘,你起来说话……” 她的畏畏缩缩样儿连李小莲都看不下去了,“你求她何用?你儿子自己都承认了是他的错---” 柳湘琴立刻转身,膝行至李小莲,痛哭流涕地哀求道:“不不不,没有没有,他说梦话呢,他有癔症,对对,他有病,常常睡梦里乱走乱闯,白天醒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夜里曾干了什么事……” 柳湘琴语无伦次。 李小莲已烦不胜烦,“郑妈,着人将这二人关到柴房去,不要搁这里吵到老爷休息了。先饿他们两日,待我禀过老爷夫人后就押到祠堂祭告郁家的列祖列宗,将郁齐涯自族谱中除名。三日后便将两人浸猪笼沉入河塘,届时所有人都必须前去观看,以儆效尤!” “不不,你不能这样对待我的齐涯!”柳湘琴瞬间崩溃了,欲要冲上台阶去阻止李小莲说话。 几个丫头挡在前面。 李小莲冷冷盯她一眼,甩袖回屋,西苑院门紧闭。 郑慧娘亦开始指挥下人将沈傲雪和郁齐涯都带往大厨房的柴房去关押起来。 柳湘琴又疯了似的回身去拉扯押送郁齐涯的男仆。 郁齐涯也吓到了,挣扎着不住喊娘。 可她单枪匹马,又是个女人,双拳难敌四手,几个粗使婆子拥过来一番推攘,柳湘琴瘫倒在地上,崴了脚,痛彻心扉。眼见郁齐涯被押着远去,她努力几次,终于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哭着喊着追着去了。 围观的下人唏嘘不已,逐渐散去。 香秀扯扯在发怔的芦花,“大少奶奶,人都走光了,我们也回去了吧。” 芦花轻叹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兰苑的人都还没睡。 冯慧茹屋内亮着灯,郁齐书正陪着她轻声说着话。 芦花给婆婆和丈夫汇报了下情况,冯慧茹道:“自作孽不可活。沈氏同三房儿子时常私会一事,其实我早有耳闻。我原本是打算让你借沈氏同郁齐涯苟且之事来树立当家主母的权威……”她瞥了芦花一眼,“现在这种结果也好,就让李小莲去做了恶人吧。两条鲜活的人命,呵呵,将来若有报应,就报应在她身上。” 小夫妻两个相视一眼,默不作声,都不发表意见。 芦花暗暗后怕。 小两口儿(种田) 第88节 她是绝做不出来李小莲那般狠厉的,如果婆婆硬逼她,只怕自己要给整抑郁了。 冯慧茹又道:“郁家这一年波折不断,等这件事情了结后,就去请个道士来家里做做法,驱邪除秽……” 话没讲完,外面响起了砰砰的砸门声。 芦花慌忙跑出去看。 柳湘琴已不请自入。 清箫送芦花和香秀回来,暂时还没离开,院门便没上栓。 柳湘琴已状若癫狂,披头散发的,径直往冯慧茹屋内闯,芦花不敢强行拦她。 她见着冯慧茹便啪地双膝跪了下去,匍匐在地,磕着头悲嘶道:“夫人,求您,给我儿指一条生路吧。” 作为郁泓的正妻,郁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冯慧茹自然要维护郁家和夫君的脸面,何况她先前才对芦花说过那样险恶的话。 “你还有脸来求情?但凡你平时将他管束得当,也不至于闹出今日这种惊天丑事出来。如果是我儿子做出这等有背人伦的不齿之事,不用别人出面,我自己先就把他打死了!” 柳湘琴忘记了磕头。 她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冯慧茹,仿佛失了语。 小床上那个小儿动了动,被这一阵扰攘,又给惊醒了,再度哇哇的大哭起来。 芦花急忙走过去摇着小床又拍又哄。 柳湘琴扭头看看那床,清醒过来,再度疯狂地以头撞地道:“夫人、大夫人,求求您,我只这一个儿子,不似你,你有两个儿子,我下半生就全靠齐涯给我养老送终了,求您给他一条生路吧!打折他一条腿……不,两条!两条腿都让你们打折了好不好?让他也像大少爷那样走不得路,只能坐在轮椅里,好歹也要保住他一条小命呀!” 冯慧茹已气得怒不可遏。 “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我有两个儿子,死一个也无关紧要,是吗?怎么给你指一条活路?你意思是要我儿子代替你儿子浸猪笼还是怎的?!” 柳湘琴又愣了愣,随即猛甩了自己一耳光,扑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会说话!我该死!但是齐涯不该死啊,夫人!他什么都不懂,他全都是被那贱人勾引的!求您,求您救救我的齐涯吧!” 孩子啼哭不止,芦花哄了阵,他哭得更厉害了,声嘶力竭的,脸蛋儿胀得通红。 哎,好容易哄睡着的。 “出去出去,你出去!谁要将你儿子沉塘,你求她饶命去!” 冯慧茹起身,将孩子自芦花手中接过来抱进自己怀中,又背过身去,欲要给孩子喂奶,再不理会柳湘琴的求情哭号。 郁齐书朝芦花使了个眼色。 芦花便赶紧将香秀和清箫唤进来,三人一起将哭闹不休的柳湘琴拉了出去,一直拖到了院门外放了人。 院门关闭后,柳湘琴伏在门上又哭喊了一阵子,待到快要天亮时,她才绝望地离开了。 这一晚,芦花受到的冲击和惊吓不亚于那小奶娃儿。 送走了柳湘琴,她神思不属地回到屋里。 捂着犹自还在砰砰跳的胸口,脑子里,柳湘琴披头散发目眦欲裂的模样,还有沈傲雪当时抓住门框挣扎着不愿被拖走时、指甲都抠翻了的凄惨样子不断闪回。 郁齐书叫她上床补觉,她回神,嗫嚅道:“齐书,二娘说三日后就要将郁齐涯和小娘沉塘溺毙,人命关天……” 郁齐书面色冷凝,截住她的话头,“那二人不止是通奸,还有违人伦,你想清楚再说话。” “……” 似乎要她彻底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心思,他看着她,“日前上房聚议,三房有意均分家产,二房大为不满。你当时在现场,想来也是听见了的。” 芦花只觉有一缕幽幽寒意,似毒蛇般爬上她的背脊,瞬间遍体生寒。 沈傲雪来了牛家村后,几乎跟二房没打过照面,更没产生过口角。后来郁泓重新流连二房屋里不去,沈傲雪也没恃宠而骄去抢夫,两人是没矛盾的。两房又住得远,沈傲雪同郁齐涯幽会,怎么会叫二房知道?二房就算知道,不是该喜闻乐见吗?公公瘫了,不用争男人了,李小莲更没必要背上人命官司。 出问题的是郁齐涯的娘。 柳湘琴那天当着众人的面,仗着自己生的是个儿子,不但嘲讽李小莲同样是妾却还强要高人一等,而且提出来要均分郁家家产,因而让李小莲恨之入骨。 似看出来她已经想到了,郁齐书一锤定音,绝了所有可能:“郁齐涯不会有活路的,沈傲雪只能陪着一起死。” 后头两天,兰苑的人听说柳湘琴跪在西苑门口,再三哀求二房夫人让她见一见老爷,李小莲自然没允。 “见了有啥用?不是听说你们老爷话都不能说,眼珠子都不能自己转动嘛。”香秀三姐同香秀清箫两个说。 然后到了第三日前夜,自下午开始,大家都听到了她悲苦的哀嚎。 “听说已经提前在给他儿子烧纸钱了。剪了很多纸人,全是美人,要烧给她儿子,让他在地底下享用的。” “好瘆人啊,她儿子明天才死啊!” “对啊,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柴房里的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刚开始还哭嚎,后头可能是没吃饭,没力气哭了,已经一天多没听到声音了,多半已饿得奄奄一息了。” “呀,会不会是已经……所以三夫人才烧纸呢。” “哎呀,别说了,好可怕!” 柳湘琴这一出,弄得郁府人心惶惶。各房关门闭户,也不准丫头婆子擅自在外走动,都只待明日事了,找道士来做法驱邪除晦气。 “这天怪冷的啊。” “是啊,好冷啊,怎么会怎么冷?都要开春了,往年都不这样啊。” 灶房里,几个粗使婆子围在火膛前取暖。 木窗框被北风刮得哐当哐当破响,真怕下一刻就散架。 “明天给清箫那臭小子说说,好歹叫个木匠来给修修啊。不然窗子坏了,雨水打进来,不进了锅?这脏水吃下肚,肯定闹肚子。” 郁府没什么人气了,太冷清,即使春天快要来了,但是晚上,仍旧冷得婆子们直打哆嗦。 身上还穿着棉服,围在火塘前,可凌厉的寒风自破窗刮进来,挡不住它刮得人嘴脸麻木。 “这么晚了,应该没主子要吃夜宵吧?要不,咱们早点回屋里钻炕头去?” “走走,回去了。明天要死人了,今晚谁还吃东西?那不是相当于吃断头饭吗?谁脑子抽了会这么上赶着蹚这种晦气?回去回去!” 旁边是储藏室,整桶整桶的菜籽油是今年牛家村几乎九成的收成。村民们除了留够自己吃的,其余都卖给了郁家。 半人高的木桶做成圆筒状,正好,柳湘琴撸起袖子,咬着牙,全程默不作声的,将三十几桶菜籽油滚到了屋外。 一一拔掉木塞,用木勺子将金黄色的菜油一瓢瓢舀起来,先自墙边那跺高高的木柴泼起,然后窗户、木门,墙上、油毡瓦…… 灶头上微微摇晃的烛火,映着她没有血色的、冷肃的、譬如女鬼的白脸。 第127章 李小莲誓要她儿子死, 柳湘琴为救独子,几次求见丈夫郁泓不得,大房又袖手旁观。柳湘琴孤注一掷, 二房要动私刑的前一晚, 她到处泼油放火。 也合该郁家彻底败落, 当晚适逢刮大风, 火助风势,木质结构的郁家大宅犹如烈火烹油,很快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 没有自来水的地方, 易烧着的地方又给泼了很多油, 仅仅靠着厨房院子里囤积的七八口大水缸里的水,哪里能救得了这样大的火?不到半个时辰, 郁家宅子里那些古色古香的雕梁画栋很快化成残垣断壁, 最后倾塌,终成了灰烬。 主子和下人,眼看这火救不了, 只好各自卷着细软财物跑的跑, 逃的逃。 等到天亮了,有几波人回到废墟,相顾看看, 最后竟然只剩了郁齐书一家同李小莲和着两个儿媳妇---林寄眉和秦思思。 林寄眉是郁齐山的正室,不可能跑。秦思思给郁家生了唯一的小孙女,也不愿离开,死活都是郁家的人。 郁齐山得了讯息, 火急火燎至晌午赶回来时, 李小莲同冯慧茹坐在冷灰堆里哭号---瘫在床上的郁泓没人去救, 也成了郁府瓦砾残灰中的一抔。 灰烬中没找到郁齐涯、柳湘琴和沈傲雪的尸身, 不知道是也烧成了灰,亦或是逃走了。即使侥幸偷生,想来后半生他们也只能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地过活。 总之,这把大火,烧掉了一切。 不多的财产、恨之入骨的怨愤、青梅竹马的感情。 李小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若是没有她同柳湘琴的这起纷争,至少还有一处屋檐遮风避雨。 已没什么可留恋和争抢的了,事实上算是分家了,郁齐山带着母亲和一妻一妾离开了牛家村,后来芦花听说他们在枫桥镇上赁房子居住。 说起来,二房李小莲同郁泓本就是牛家村走出去的人,所以郁府烧了,她也去不了多远,她的根基在此。 郁齐书一家留在了牛家村。 其实主要是没办法走出去。 老的老,小的小,拖家带口的,他还是个走路不利索的。 香秀家里腾了两间茅草屋子给郁齐书一家五口人应急。 香秀爹娘生了好几个女儿,女儿们大多嫁人了,屋子就有多的了,否则也没办法让他们长住。 只是土墙茅草盖起来的屋子,漏风滴雨,湿气重,还有一股霉味儿,比起兰苑差远了。 加之隔壁就是猪圈,猪圈旁边就是茅厕。 农村人不讲究,屋里是不搁尿壶的,地方又不大,所以茅坑离着房间不远,不说如厕时不时可能走光,这人畜都往茅坑里拉,那气味儿不摆了。 冯慧茹住了几日,私下里同芦花和郁齐书叫苦不迭。 大火那天晚上,深更半夜,睡梦中被惊醒,保命要紧,冯慧茹便只来得及带走几件首饰。 也是因为那几样首饰平时常用,又正好搁在梳妆台上,拿取方便才顺手带走的。 芦花本来头面不多,顾着郁齐书和婆婆,更是啥也没带走。后来回去扒灰,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都烧光了。 郁泓下葬,小家庭安家,哪哪儿都要用银子。冯慧茹便将那些首饰交给郁齐书,让其变卖了换成钱使用。 牛家村少有人能消费得起金钗银凤,需要拿到外面去典卖,此事交由清箫去办。 说到这事,还着着实实伤了回清箫的心。 人在非常时期,即使平时再怎么信任,出了周保和张妈的事情,也会留一手。 郁齐书跟清箫说带回来银子,就可以换取他的卖身契—清箫的卖身契捏在郁齐书手里。 结果清箫不辱使命,郁齐书却跟他说卖身契已经在那场大火里烧没了,他已经是自由身,来去随意。 转身清箫就在背地里哭了一场。 芦花瞧见了,问他咋啦,还道他受了郁齐书的欺骗而气得哭呢,可清箫抽抽噎噎地讲:“少爷不拿我当心腹看,我委屈!不说我早猜到卖身契肯定给烧没了,就说我若是真心要离开,当晚火烧起来,我便也跟着姐姐哥哥们一起跑了,你们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芦花听罢,替郁齐书脸红。 小两口儿(种田) 第89节 可郁齐书告诉她,他也是没办法。 他们一家子厚着脸皮住在香秀家,他作为话事人,吃饭住宿,都要多考虑一个人,于现在的状况,是负担。 清箫孑然一身,郁齐书实际希望他能主动离开。 郁家大火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郁齐书又一次拄着手杖去了郁家大宅的那片废墟。 芦花来叫他回去吃饭。 郁齐书站在仍旧一片焦黑的废墟上,浓眉深皱。 以为婆婆又跟他抱怨了住得不好,芦花找话安慰他,“牛武叔和桂香婶每日都上山打柴,牛武叔已经扛了有五六根榆木回来,茅草也积累了一堵墙高那么多了,说是给我们留着盖房子用。只是春天来了,草木发芽,树就砍得少了。等让草木疯长一季,最早秋天,我们便可以在原址上重建家园。牛武叔和桂香婶反复给我说届时他们要来帮忙,让我们不要请多人了,费银子。也好,不然他们老觉得欠咱们的,让他们早还了,他们也安心。齐书,等到那时候我们也盖上两间香秀家的那种房子,年底便就不用住人家屋檐下了。” 第128章 芦花说罢, 伸手要来扶他一同回家。 郁齐书低眼,便看见了她那只还缠着白布的右手,轻轻握住, “还疼吗?” 火灾那晚, 一家子本就因为三房的事情而给弄得两夜都睡眠不好, 再熬不住了, 到第三夜困得不行,偏就发了大火。人都是给浓烟呛醒的,芦花摸黑将他又拖又拽救出去, 回身又去救母亲和弟弟, 还想抢财物,那只右手就在兵荒马乱中给烫伤了, 手背起了大片的泡。 受伤的是右手, 日常她要做事,洗衣服、做饭、收拾……时常要打湿手,伤处好得慢, 以至于至今还没能彻底拆掉纱布。 “早不疼了。”芦花笑笑, 抚了抚手背,“天气暖和了,感觉这手也开始发痒, 应该是快要好了,正在长新皮。” 郁齐书看见她的笑,心酸不已。 垂了手,又环顾了一眼身遭的这片焦土, 轻轻叹息, “即使不再寄人篱下, 可不过是两间茅草屋。这种屋子抵御不了风寒, 下雪天更加糟糕,人都要冻傻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是青砖瓦房才管用。芦花---” 他复又看向女人,“我本来劝了母亲几次,上次外公来给父亲奔丧,我又再劝,可她不愿意回娘家。即使郁家变成这样,家破人亡了,她说她也不要回娘家去。我说只是权宜之计,她怎么都不愿听……” 芦花慌了,“哥,我没觉得母亲和弟弟是负担啊。” 想起他刚才握她的右手,莫非是自己一直缠着纱布显露在人前,刺了婆婆的眼?是婆婆让齐书来做她的思想工作的么? 急忙将双手都藏在了身后。 抬头,一脸严肃地气愤道:“你不要怀疑我的人品!” 郁齐书勾了勾嘴角,“不是,我只是想给你解释一下,你不要胡思乱想。” 芦花秀眉蹙得深深的。 若无事发生,须得着解释什么? 只怕是你们在胡思乱想而已。 这一刻,她觉得有点寒心,更觉得委屈。 咬着唇,隐忍着不值钱的泪水别夺眶而出。 “外公那边,母亲虽是嫡女,可外祖母早逝,她又没有嫡出的弟兄,我那几个舅舅全是妾室所生,与母亲并不亲厚。那几个,我小的时候就有察觉,仗着自己是儿子,都不将母亲放在眼里。如今外公又年老了,他退养在家多年,在朝中也没什么影响了,在家里亦很少的话语权。” 郁泓身死,婆婆娘家那边只来了个父亲,其余亲人一个都未露面。可怜七十岁的老人了,孤身带着两个仆人长途跋涉过来。 想想,都知道婆婆娘家那边情况不怎么样。 “她回去,没什么好处的。母亲虽然没说出口,但是我知道她是不想成日看庶出弟兄和妯娌的脸色,算了,就让她跟着我们吧。虽然住得不好,吃得也不好,但是,至少心情上会舒心点。” 芦花渐渐释怀。 听郁齐书又讲:“薛长亭虽然开了口,齐碗也孝顺,但是齐碗毕竟是外嫁女。儿子还在,母亲自是不可能跟着女儿去女婿家住着的,何况还有个弟弟。丈母娘带着小儿子都住到女婿家,让薛长亭那边的亲朋好友怎么看待齐碗?所以,无论是去外公家住还是去齐碗那里住,都不妥,反而增添矛盾,以后都不好再往来了。” 芦花乖巧点头,“嗯,我明白了,的确是我多心了。齐书,咱们有手有脚,照顾娘和弟弟还是没问题的,这本来也是我们的责任。” 郁齐书大为感动,他松了一根手杖,夹在另一边腋下,然后伸手将芦花拉进怀中,“今日我想说的本不是这些事情,芦花。” 芦花自他胸口抬起头来,疑惑道:“那你本来想说啥?” 他眼露不忍。 “芦花,母亲典卖首饰的那些钱已经花光了。好在外公来得及时,资助了我们几百两银子,可我们几口人坐吃山空终不是长久之计,我也不可能每隔一段时日就向外公伸手要钱……” 芦花怏怏地垂下了脑袋,“是啊,这些日子我也挺烦恼这事儿的,但我已经很省着花了,但能咋样呢?没银子来源,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香秀爹娘虽然没找我们要房子租金,但我看得出他们有话要说,好几次老两口看见我都张口欲语的模样,多半是想问问我—-咱们要住到什么时候。” 郁府烧了个精光,他们一家子在香秀家住了几个月,花钱又吝啬,随身携带物品少,一看就是穷光蛋。 人家跟他们非亲非故,让他们免费住个把月已经仁至义尽。再住,说什么也得给人个说法。 郁齐书听她跟自己想到了一块儿去,便放心地道:“芦花,我这双腿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半月前我给徐宏写了封信去,他已帮我在县学谋到了一个教书先生的职位。高天达也已经亲自给我写了信,说要派两个衙役来接我去安义县。芦花,不日,我就要前往县学教书去……” 芦花愣了愣,“你没给我讲这事儿啊。” 郁齐书一下子又揪心起来,捉着她手道:“我之前是不确定此事能不能成。这种伤面子的事情,万一不成,我提前给你讲了,结果又不成,我怕你嫌我是废物,一事无成,跟从前你认识的我完全不一样,还道我从前给你说我是状元是大官全是骗你的,痛下决心不再要我了怎么办……” 芦花捂住了他的嘴,“在我面前你还这么要面子吗?我那些难堪的过往,还不在你面前暴露了个精光,你不一样包容我?” 郁齐书欣慰,放松道:“那不一样啊,我是男人,男人都死要面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芦花故意忿忿道,试探问他:“那我和娘,还有弟弟要跟着你去么?” “这正是我这几日一直在为难,不好向你开口的事情。”郁齐书握住她的手紧了紧,“芦花,我去的是县学,那是官办学堂,就像你们那儿的公办中学。高天达毕竟不是我的同窗好友,中间隔了一层,他只是看在徐宏的面上才应的我。他多半还要操心我的食宿,这已是过分的事情。所以,我此去最好孤身前往,拖家带口恐让人非议。” 芦花内心很失望,她不想跟郁齐书分开。 牛家村于她,住了一年多,但不是家,还只是个很陌生的地方。 没了郁齐书在身旁,她连精神支柱都没有了。 她心里隐隐的恐惧。 但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焉儿吧唧道:“我明白,只是,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呢?” 郁齐书更加为难,“芦花,我,我想带清箫一起去……” 顿了顿,解释道:“我知道留你一个女人在村里,肯定很多不便,又要照顾婆婆和我弟弟,但是,我这状况还离不开人服侍。所以,我可能不得不带走清箫。芦花,我若走了,清箫也走了,家里就……母亲和弟弟就得全麻烦你了。” 芦花咬着唇,不让泪水滑落,低着脑袋硬扛道:“什么麻烦不麻烦?哥,你怎么能跟我说这样见外的话?” 郁齐书捉着她的手暗暗用力摩挲。 可惜隔着几层纱布,他捏不到实质,心下怅然,又自怨自艾,“芦花,我真没用。自你跟了我后,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芦花脑门儿抵住他的胸膛:“乱说,只要跟你在一起,每天都是舒心的日子。” 郁齐书听到,只觉一团火在胸口处烘着,浑身都暖暖的,有些激动地道:“芦花,今日我就在我郁家这片废墟上同你发誓,这辈子永不负你!若有违今日之誓,便同我父亲一样结局,烧成灰烬……” 脑子里闪过郁泓那副焦炭般漆黑的身躯,芦花惶急地捂住了郁齐书的嘴,杏眼圆瞪:“疯子似的,好好的发什么毒誓?” 郁齐书也为自己突然少年似的冲动自嘲的笑,拉开她的手,“那这样,我去了安义县一定努力赚钱。等攒够了钱,我就回来请牛武叔他们帮咱们重建郁家宅子,让你重新做上郁家的大少奶奶,过好日子,还有那服侍你的丫头小厮成群结队。” 芦花咯咯笑,紧紧抱住郁齐书的腰身,开心的、重重的:“嗯!等你攒够了钱,我们还是盖一座像兰苑那样的小院子,不需要很大,足够我们一家子居住就可以了。也不需要很多人,有一两个帮我干点重活杂活就行了,人多了,没隐私。” 郁齐书莞尔,“好。” 第129章 借住别人家, 光是给了银子还不够---其实芦花已经没从前那么大方了,给香秀家的房租并不多。 香秀家里也不明说少,但明显看得出是嫌少的, 对芦花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 尽管从前芦花对香秀和她家里人都还不错, 可是一旦这家人得了甜头, 奢望轻易下不来了。 芦花也想过搬走,可搬去哪儿? 牛武叔和桂香婶虽说已经搬回村里来了,可他俩也不好过。 原来潘家的大院捐给了村里, 才换得来这对夫妻回乡下来有一席之地, 也分得了三分田地。但土地才到手,又贫瘠, 尚未种出粮食, 所以自去年秋天到今年开春,他俩都靠上山打猎、河里捕鱼维持生计,哪里又能够接济芦花这一家呢?住都没地儿住。 而且这两人原来算是叔嫂的关系, 虽然两个人性子都憨厚, 并未与牛家村人发生过口角矛盾,待人也和气,但村里人看他们, 还是看奸夫□□的目光。 每次刘桂香来给芦花送东西,都只远远地把她喊出去,怕的就是香秀爹娘瞧见,给眼色, 指桑骂槐, 连累了芦花。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话说回来。 芦花当然知道平时日常用度经常劳烦人家, 所以常硬气不起来。 一则她确实没钱。郁齐书走的时候, 她又硬塞给了他五十两做盘缠,怕他去了县学,高天达也给他脸色看,他和清箫日子难过。所以,家里的钱大半都给了他带走。 二则,也不可能算得那么清楚,想算也没办法算啊,比如借勺盐巴、拼块零碎布头、一截针线什么的,零零碎碎,怎么算? 钱给少了,人家觉得你施舍乞丐。给多?你有钱么?芦花只好厚着脸皮跟和尚撞钟似的,过一天算一天。 等到哪天香秀家里住都不让她们住了,大不了就带着婆婆和小叔子去安义县找郁齐书! 想是这么想,但是芦花尽量弥补,便是一有空闲,她就帮着香秀家里做做家务或者干一些地里的活计,以此方式讨好别人。 特别是现在开春了,正是播种的季节,农活多得很,就缺人手了,正是她表现的时候。 一大早吃了饭,芦花就扛起锄头跟着香秀去地里帮她父母点播豆子。各种豆和蔬菜需要播种,豇豆、四季豆、腰豆……春天点下去,夏天爬藤结豆角挂蔬果,整个夏天和秋天的菜蔬就主要靠这些,还能拿到镇上去卖了换银子买其他日用品。 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嘛。 她忙着搞好同香秀家的关系,自然,家里照顾得就少了。 去地里帮香秀家点了豆子回来,芦花听到婆婆在屋里骂孩子,一口一个赔钱货、杀千刀的,什么时候气质优雅、雍容、端肃的郁家大夫人学会了村妇的粗俗骂语? 她一大早就出的门,此时晌午才回来,已累得腰酸背疼,又肚腹中空空如也,还口渴。再听到骂声和孩子的哭声,心中着实疲累又厌烦。 但仍旧不得不舒展笑容,进屋去,和声问婆婆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郁齐书那弟弟刚才拉了好大一泡屎尿,都包在尿片里,金黄色的稀粑粑将他两半屁股都糊满了,还透过尿片濡湿了冯慧茹的裤子,因此气得她在屋里破口大骂,只顾着赶紧将身上发臭的裤子换了,完全不管丢在小床上的孩子哭得脸色都变了。 半年的时间,仍还没能将冯慧茹培养成一位良母,倒是咒骂人的功夫日渐长进了。 如果骂人能改变现状的话,芦花也想骂,天天骂,起床就骂,逮着谁骂谁! 见芦花进屋来,冯慧茹还想骂她一句“一上午都不见人,死到哪去了?”但是看芦花头发上和身上都沾了泥土,一双绣花布鞋鞋底上也全是厚厚的土,她就想起了早上芦花同她打过招呼才出门的,便住了嘴,然后从篮子里扯了块干净的尿片囫囵将孩子的屁股包住,跟着将小儿抱起来,就坐在床沿边撩起衣服要给孩子喂奶吃。 可,任凭她怎么往孩子嘴里凑,那小儿都扭着脸不愿张嘴,还手舞足蹈地乱动乱蹬。 芦花看了直叹气。 孩子屁股不舒服,泡着屎尿难受,你再怎么喂他吃奶也没用啊。 芦花小心地对婆婆道出这样的事实,然后将孩子自她怀里接过来,麻利地将尿片扯开,往上面看了看。 小两口儿(种田) 第90节 一布包的黄金屎,稀碎稀碎的,热烘烘地还冒着热气呢。 芦花小心翼翼将其撤离,包起来,然后用干净的布片一角将小儿屁股上多的屎粑粑擦了第一遍,再一起丢进地上的木盆里---盆子里已经积了大半盆子弄脏的衣服裤子和尿片。 然后又用刚才那块冯慧茹包在外面的尿片将孩子的屁股轻轻地仔细擦拭干净,最后再去篮子里另外扯了块干净尿片重新把孩子屁股包裹好,这才递还给冯慧茹。 婆媳似乎养成了这种默契。 全程冯慧茹都默不做声地看着,看芦花已经收拾好了儿子,她什么也不说,伸手将孩子接过来,撩起衣服再度喂他。 这一回,奶嘴一凑上,孩子才一边拱着母亲的衣服寻找最舒适的位置,一边砸吧着嘴巴迫不及待地咕咚咕咚地吃起来。吃一会儿,他呜呜咽咽几声,仿似委屈地在抗议刚才母亲的简单粗暴。 芦花看着,会心地笑了笑。 她也不禁怀疑刚才是否是婆婆做戏?目的是要她来给孩子擦屁股换尿片。 哎,到底这孩子是谁生的?? “娘,我去烧锅热水来给弟弟洗屁股。你记得他每次拉了屎后勤洗洗,屁股才不会长红疹子。不然他觉得痒,会闹得你没办法休息的。” 这是刘桂香给她传授的经验,也给冯慧茹多次说过了,但她没耐烦听,也甚少做。 可能,始终,她还没能完全接受这孩子。 冯慧茹含糊地应了下。 芦花再没说什么,弯腰将地上那一盆子脏衣物和尿片也顺便端了出去,预备烧好水后就把给洗了晾起来。 孩子用的尿片是香秀几个姐姐送来的。 村里的妇女勤俭持家是传统美德,即使是尿片这种东西,自家孩子用了也舍不得丢,下次看谁家生小孩儿了,就给那家用。 东西不值钱,通常都是用大人的旧衣服裤子做的,一件衣服能做出来十来张尿片,勤洗勤换,足够更换使用。 实际上勤给孩子把屎把尿,也不容易拉到身上的,可冯慧茹总不愿照做---没办法,从前她养孩子都是丢给婆子,自己没动过手。 想想这孩子怪可怜的。 已经半岁了,会咿咿啊啊的叫唤,开心起来会笑,笑的时候会流口水,越长越乖,已经会认人,特别喜欢芦花抱他。每回一抱他,孩子就低头往她胸部拱,知道他在找奶吃,回回闹得芦花脸红透了。 她没生过孩子,身上没奶味儿啊。何况他是郁齐书的弟弟,长大后会喊人了,他得喊自己嫂嫂,想想那画面,简直不能直视。 晓得这世界是封建时候,所以芦花尽量减少同孩子的接触,免得孩子大了还黏糊她,让人说三道四。 就是这奶娃儿早早死了爹,他爹活着的时候一眼都没看过他,到如今,更是连名字都还没有。 芦花听到婆婆私下里一直喊这孩子叫赔钱货。 这贱称不是一直都是女孩子的么? 父亲去世后,郁齐书就做主给他弟弟想了好几个名字,什么郁齐轩、郁齐耀,挺符合男主角的浪漫风雅的好名字,但冯慧茹没定下来到底选用哪一个。 听郁齐书讲,他娘的意思是要等孩子满一岁的时候抓阄,从拟好的那几个名字中自己挑一个。 嘿,自己定自己的名字,她还是头一遭听说呢。 可能是婆婆还没走出丈夫被烧得尸骨无存的阴影吧,此罪自然也怪罪到了奶娃儿身上。 好在她已经愿意自己喂养孩子了,慢慢来吧。 芦花是不可能也喊这个弟弟叫赔钱货的。 郁齐书这个弟弟,因为营养不太好,家里出事又一直不太平静,所以睡得也不好,并不像一般初生婴儿那样长得白白胖胖的。 他白是白,就是瘦不拉几的,脸蛋儿上没肉,由此显得他那颗长着软软绒毛的脑袋瓜子特别大,还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芦花私下里便喊郁齐书这弟弟叫“小萝卜头”。 芦花去猪圈外面抱了一捆玉米杆子进了灶房。 开春后春雨绵绵,这玉米杆子淋了雨受了潮,有些湿润,她打了几次火都没点着,反而弄得厨房里满屋浓烟,把她呛得不行,眼睛都睁不开,眼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受不了了,她只好跑出屋来。 正好撞上回家来准备做午饭的香秀。 香秀打了一背篓的猪草回来,春天各种野菜野草疯长,用来喂猪喂鸡喂鱼,鲜嫩多汁,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帮农民好大的忙。 看芦花这情况,赶紧搁下背篓进屋去帮忙。 三两下将还在冒着浓烟的玉米杆子从火塘里全部扯出来丢在地上,几下踩灭了,然后又去自家灶房里捡了一抱笋壳子过来,对芦花道:“大少奶奶,你先用笋壳子将火点燃,等火大了些了再放玉米杆子,铁定就能烧起来了。” 芦花看她示范,火折子一打,那长着褐色绒毛的竹笋壳子噼噼啪啪地就烧起来了,很快火势旺盛,再将玉米杆子搁上面,湿气烘走,果然是越烧越旺。 芦花再三道了谢,香秀还不习惯芦花这么客气,客气得近乎低声下气了,帮她做了点什么事情都要道谢,她心里怪别扭的,她还是喜欢从前那个和蔼可亲、以平常心待她的大少奶奶,笑嘻嘻地跑出去做饭了。 芦花在身后喊:“下午你家移栽瓜苗,还来喊我一块儿去啊。” “好咧!” 第130章 香秀爹娘回来了, 芦花站起身来跟他们热情地打招呼。 香秀娘看她洗尿片的木盆里,水里冒热气,抬头便往猪圈那边瞟了一眼, 然后脸色沉了, 对芦花道:“大少奶奶, 你省着点用柴禾呀。洗个衣服都要烧热水洗, 照你这么个用法,我们家囤积的柴禾很快就要烧完了。才开春,今年的谷草和包谷杆要等到秋天才有。没了柴禾, 后面几个月一大家子用什么烧火做饭呀?木炭要镇子上才有得卖, 而且我们穷苦人家也没那个命用得起木炭。” 芦花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忙解释:“婶儿, 误会了。刚才我那小弟弟拉了屎粑粑, 这热水是给他洗了屁股后的脏水。我看直接倒了挺浪费的,想着尿片上也糊满了粑粑,不如用这水来洗尿片, 洗个头道完全没问题, 就……” 香秀爹撞了下香秀娘的胳膊肘,暗使了个眼色,转脸对芦花笑道:“大少奶奶你忙你的, 我们就进屋去了。” “好,叔叔婶子你们自便。啊对了,叔,下午我有空, 我已经跟香秀说下午也可以去帮你们地里干活儿。” “那敢情好呀, 谢谢你了大少奶奶。” 芦花假做没看见香秀娘不屑地撇嘴, 犹自笑着道:“不客气, 都是我应该做的。平时叔和婶子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们,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你们这份恩情。只能指望着我们家齐书早点出息了,到时候回来定要他给叔买几瓶好酒几捆好烟,给婶子扯上几匹上好的缎子做衣服聊表谢意。” 香秀娘这才展开笑容。 老两口将锄头搁在猪圈旁,又放下扁担箩筐,进堂屋去了。 芦花暗自吁了口气,重新坐下来,再憋着一口硬气用双手费劲儿地搓洗着木盆里的尿片。 开春,山上的雪水慢慢融化淌进溪流河水,手伸进去,仍旧冰得刺骨。 芦花先自院外面经过的小溪边把婆婆冯慧茹的衣服裤子洗干净了回来、晾好,正蹲下来,才将一双冻得通红的双手浸在热水里暖和不到一分钟,后脚,就给回家来的香秀娘看见了。 她想用使力的劳动来转移自己无处发泄的郁气,没想,屋里很快传来了香秀娘的抱怨。 “真是穷讲究!我生五六个孩子,不管天多冷,个个洗屁股都直接用的冷水洗,不一样长得好好的?就因为她们那种娇惯法,那孩子才给养得体弱多病,夜夜啼哭……” “娘---”善良的小香秀试图阻止她娘。 “大人说话,你少插嘴!……老头子,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哼,我还想说,她一家子什么都用我们的,原来还有个清箫帮着挑水砍柴喂猪,现在倒好,两个女人水不挑也就罢了,毕竟那活儿重,可连柴禾也不知道自己去拾,这就过分了啊。她烧水做饭,全都是直接抱我们家的柴禾去用,你可知道她们都已经烧完了我们两个稻草垛子了!呵,她还晓得玉米杆子经烧,如今都不去后坡抱谷草了,连烧火的柴禾她都知道拣好的用!” “哎呀,行啦行啦,人已经住到家里来了,能怎么办?再者说,不是你出的主意将她们一家接到家里来住的吗?” “唉,我后悔了呀,我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本来是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郁家的亲戚朋友非富即贵,一定会接济郁家的。咱们雪中送炭,等郁家人过了这个坎儿,我们肯定能得一大笔好处的。你知道我一直焦心儿子将来娶媳妇儿的事儿。家里太穷,没有好家世的姑娘看得上。若是想给他娶一房好媳妇儿,肯定要盖两间大瓦房才成样子,还有聘礼,还要置办新房的家什,处处要用银子啊。” “说起来,老婆子,郁家大少爷不是去了县学教书吗?兴许以后咱们儿伢子还得跟着大少爷读书呢,到时候仍是会叫大少奶奶一声师娘的。你这会儿若将人给得罪了,咱们儿伢子读书这事儿岂不是要黄?” “哎呀!我倒没想到这层。亏得你提醒,那老头子,你找个机会赶紧跟郁家人提这事儿啊!依我的意思,最好大少爷能把咱们儿子带到县学去,跟其他的公子少爷一块儿读书,一来让他见见世面,二来结交些衿贵的朋友,将来他长大了,找活计的门路才多哩。” 芦花:“……” 县学不是小孩子上学的地方啊,再说,都能上县学,还只是巴望着从同窗手里找份好活儿干这样的愿望吗?何不靠自己的本事在衙门里谋份体面且能光宗耀祖的好差事? 鼠目寸光也是可悲。 郁家没倒的时候,想把香秀送来府中做丫头时低头哈腰,再三请托清箫说好话。这会儿给脸色看,想要自她家索取什么,这么直白,统统都不遮遮掩掩的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也不能光怨人家势利眼。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土地就跟人命一样珍贵。 许多开国皇帝,招兵买马,欲要号召百姓跟着自己一起造反,颠覆王朝,大都扛着分田分粮的旗帜,几乎一呼百应,且百试百灵。皇帝赏罚奖惩,也莫不是动不动就赏赐良田千亩云云。 就是庄稼人没什么做生意的意识,而且士农工商,人们的传统思想里,商人是叫人轻视的下贱行业,尽管艳羡从商的人多数穿金戴银,仆从云集,但打心眼里还是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所以,看看郁家,苦于读书无法超越郁齐书,郁齐山改行从商,给家里赚得盆满钵满,且以生意为幌子收了多少贿赂,帮父亲做了多少灰色生意,但还不是没能真正得到父亲的欢心,郁家光耀门楣的始终就一个郁齐书。以至于他郁郁寡欢,常借酒浇愁,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远的就不多扯了。 说说近点的。 有了土地就有了一切,百姓足可以利用它自给自足。好比农村里生火做饭用的柴禾,全都是地里庄稼收割后的废物再利用,比如麦秆、稻草、玉米杆、黄豆杆等等。农村人欲望又少,也就是需要花些银子买点盐巴、布匹、针线之类不能自己地里出产的东西。所以,只要没有战乱灾荒,这样的小日子可以几代人优哉游哉地一直延续下去。 但是土地毕竟是有限的,所以更加弥足珍贵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将一家子生存的根本卖掉。 香秀家里,就人多地少,也就是她几个姐姐出嫁了后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原先她家囤积的柴禾恰好够一家四口用个一年,可是因为郁齐书这一家子的到来,一下子平添了五口人,以至于烧火做饭用的柴禾每日翻倍消耗。像那两米多高的谷草垛子四五天就要烧掉一个,靠墙码起来的玉米杆子和黄豆杆,整整码了四壁墙,也已经烧掉了一半,而现在才开春呢。 废柴的主要是那对母子。 特别是小萝卜头。 芦花每天烧水给他洗小屁屁起码都要五六次。 而他娘又是他的粮仓,他现在是个奶娃儿,这世界没奶粉这种东西,郁家败了后羊奶牛奶这些玩意儿就更不要奢望了,芦花便每天尽量将给婆婆煮些能够发奶的东西给她吃的。 好比此刻,小灶上熬的鱼汤,熬了一个多时辰了,已是汤白汁浓,鱼肉早已化渣进了汤里,连鱼骨头都熬散了,为的便是能尽量将这来之不易的鲫鱼身上的营养成分全部送进婆婆的肚子里。 她需要吃点营养的东西发奶,不然没奶水,小萝卜吃东西又会成为问题。 原先芦花煮鱼还不是这个煮法的,但冯慧茹吃了几天就腻味儿了,可不吃又没办法,就叫芦花多熬些时候,届时她当汤药一样闭着眼睛一口闷了,简单又方便。 另外鸡蛋、母鸡汤、鸽子汤这些也都是必不可少的,芦花三天两头买来给她补。平常人家一日三餐,芦花服侍婆婆,一日四餐五餐是常有的事情。就是简简单单的鸡蛋,她也是变着花样儿弄给她吃,就怕她嫌样式简单,又天天吃,会食不下咽。 冯慧茹是高龄产妇,身体状况本就不如年轻女人。如果不多吃点,奶水从哪里来?没了奶,芦花就得想法子给几个月大的小萝卜头弄吃的,那不是自找罪受么?显然给大人弄吃的比给小奶娃儿弄吃的要简单多了啊。 你想想,这么着服侍大的小的,那柴烧得自然就快了。 今年香秀家的柴禾肯定是不够用的,等不到秋收了,估计入夏就没得烧了。 到时候香秀娘定然会来要钱买柴,给多给少都不好。 芦花坐在矮几上,扒拉着碗里的红苕稀饭,脑子里烦扰着这事儿。 她面前比她高一头的那张圆木凳子就是此时一家三口的桌子---圆凳上搁着一碗鱼汤,一碗酸萝卜。 酸萝卜下稀饭,这是今天的午餐。 开春不久,春天撒播下去的许多蔬菜种子才发芽长叶,像菠菜、荠菜、油菜啊这些,要吃,还得等上十来天,芦花家里只能像其他村民家一样,这段时间要靠酸腌菜下饭。 她自己的那碗稀饭清汤寡水,米没看见几粒,倒是红苕满满一大碗,这个管饱。 小两口儿(种田) 第91节 干的米饭都舀到冯慧茹碗里了,那碗鱼汤自然也是给婆婆喝的。 芦花脑子里在愁烦柴禾问题,听见冯慧茹问她道:“家里还剩多少钱?” 芦花愣了愣,抬头回道:“二十九两零十文银。” 以为她是要审账,忙将郁齐书走后的这两月用度一一报给冯慧茹听,“原有四十两,除开房租,这两个月我从香秀家、李婶子家和张奶奶家三家人那里共计买了二十只老母鸡、两百八十个鸡蛋,合计用掉了一两七百四十文银子;向何田叔买了二十斤鱼,花去……香秀三姐将她儿子的小衣服又收拾了一大包给我,我觉得过意不去。她经常送东西给我,虽说都是些小儿的旧衣服尿片什么的,但都是她一针一线给孩子缝出来的,旧是旧了点,可都是好的,没洞没缝,我就给了她二十文钱。有来有往,情义才长。另外,我打算今晚再算算这两月我们在香秀家里零零碎碎的用度,再给他们二十文钱补贴,娘,您看如何?” 这地方一只老母鸡价值十五文钱,一只蛋价合五文钱。 鱼是鲫鱼,要是夏天,那时候鱼多,便宜,一斤鲫鱼也就几文钱,但此时不是鲫鱼的捕捞季节,鱼少而且水冷,本来何田叔不愿下堰塘去捕捞的,芦花给的钱多,十五文一斤,他才干的。 而一两银子折合一千文铜钱。 为了给冯慧茹发奶,每顿不是鸡汤就是鱼汤,鸡蛋是每顿都没断过,花掉的钱几乎都是用在冯慧茹身上了。 芦花的帐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无一分一文的差池,也将这些物价的多少,价钱为何高了,都一一详细给冯慧茹解释了下,免得她多心。 冯慧茹听罢,尽管平时再对芦花怎么挑剔,也不得不称赞一句,“挺好的,你看着安排吧。” 芦花应下。 顿了下,她又道:“你去打听打听木炭的价格。如果价钱还成,就买些木炭回来。那东西比谷草和包谷杆都经烧,但愿能熬到齐书那里能赚点银子回来接济我们。” 第131章 看来婆婆应是听见了她之前在院子里同香秀爹娘的对话。 不过院子本来就不大, 香秀娘说话又没压低声,她嗓子还粗,婆婆听见了那也是很正常。 她也是因为中午那个插曲, 刚才给婆婆报账的时候, 才特别说了想要补贴香秀家二十文铜钱。 婆婆是娇养出来的小姐, 哪里受过乡邻这样子的闲气?芦花不希望婆婆听了后又将气撒在小萝卜头身上或者自己身上, 干脆破财消灾。而且齐书那边也不知顺利不顺利,总之短期内还得厚着脸皮在香秀家里住着,不好将关系搞得太僵了。 可是, 烧木炭这种奢侈的事情, 她却是不敢干的。 这地方,木炭不是论斤卖的, 而是论车卖。 你要么买半车, 要么买一车。人家给你拉到家里,送货上门。 一车就是千来斤,像她们一家三口, 用一个冬天没问题。 但是价高, 一百斤木炭约索价四钱。 一钱大概价值四文铜钱,也就是一百斤木炭要卖十二文铜钱。一车炭,便是一百二十文---这是最次的炭价, 想要郁家从前烧的那种无烟还有香味的炭,价格至少翻一番,不敢想。 但即使这价格,都可以买十只老母鸡了。 说起来, 她已经三个多月没尝过肉味儿了, 嘴里要淡出个鸟来。 每日照镜子, 双眼黯淡无光, 一脸发黄,头发皮肤都没有光泽。就觉得,不光婆婆老了十岁,自己一个还不到二十五的姑娘呢,可照镜子看,却是都快像三十来岁的妇女了。 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要是让婆婆烧惯了木炭,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哪里懂得柴米油盐置办起来的艰难?若是齐书那边并不顺利,钱却早早花光了,那到时候哭的只可能是自己呢!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正因为这二十多两银子不知道是未来半年还是一年、两年的开销,芦花不敢在得过且过的事情上花钱大手大脚。 芦花沉默了下,道:“娘,上午我去帮香秀家点豆子时,看见她家犁过的地里翻出来许多包谷桩子,其他乡亲的地里面也有呢。这东西大家都不要,任其烂在土里。不若我去捡回来晒干后当柴烧,我看比包谷杆儿还经烧呢。” 农民收割玉米,包谷掰掉后就将包谷杆子齐地面砍断,拖回去晒干后当柴烧,那埋在土里面的包谷桩因挖起来费时费力,有可能还会崩坏锄头,干脆就任其烂在地里当肥料。但其实经过秋冬短短两季,包谷桩根本没腐烂成泥,反而干枯后有些木质化,同湿润的泥土粘连在一起变成一大块土疙瘩,将土地硬化。 到了春天,播种前村民会将土地翻松一遍,恰好便那些包谷桩给翻上来了。 抖落掉上面的泥土,晒干后,就是顶好的柴禾。 就是收集起来的时候麻烦些,量少,要徒手翻捡一块块土疙瘩,还要用力摔打上面粘着的泥巴,而且一直弯着腰身捡拾,很累人。 正是因此,连庄稼人都看不上。 有这功夫,还不如上山打柴,事半功倍。 可芦花是个女人,不敢一个人上山去,而且她没那力气。再说,也错过季节了。打柴最好是秋冬季节,那时候山上多的是衰草枯木。 “哦?”冯慧茹听了,眼睛里闪烁一点亮光,高兴,“不偷不抢不要钱,那你多捡些回来,以后尽量不要用他们家的了。不过是点不值钱的柴禾,都这么斤斤计较,真是见钱眼开!” 芦花低眉,无声地苦笑了下,“好,我没事就去捡。” 下午香秀没来喊芦花去栽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午那件事情,让小小年纪却成熟懂事的香秀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没来叫她。亦或是因为香秀爹娘为了儿子读书一事不想将她得罪了,所以才没让香秀来叫她。总之,等芦花收拾好了碗筷,又将所有衣服晾晒好,看看时辰差不多该出工下地干活了,却发现对面香秀家大门已上锁,一家子都出门去了。 有些蔬菜需要移栽,便是将撒播种子育出来的各种蔬菜幼苗,移栽到面积更大的、阳光雨水充足的土里面去以利其生长,比如辣椒、茄子、丝瓜、黄瓜、南瓜等。 农村人种这些蔬菜主要就是自家吃,所以种的不多,比如南瓜,种上十来颗,房前屋后,差不多就够一家人一个夏季吃了,还有多的,用来喂猪,所以移栽苗子倒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芦花看香秀没来喊她,无论是哪种原因,想着自己此刻追到地里,说不定香秀已经把活儿干完了,便算了。 她背上香秀中午打猪草用的那个大背篓出了门,打算去捡包谷桩。 春耕的季节,地里到处可见忙着犁地播种的庄稼人。 土里面翻出来的土疙瘩,好些被村人扔到土沟里,正好方便芦花捡拾。 碰上正在地里干活儿的乡亲,芦花就打个招呼,人家都叫她随便捡。有的乡亲在地里翻出来去岁没收拾干净的红苕、洋芋,还送给她---算是个惊喜。 芦花开始还有些生疏和笨拙---搁下背篓,将包谷桩捡拾到一堆儿来抖泥土。抖的时候,两手揪着土疙瘩往地上猛砸。如果土块干燥,这一砸,能把桩桩上的泥巴给摔打掉七七八八。如果土疙瘩有些湿润,她还要用手去掰,挺费劲儿的。 这方式不仅慢,且她在有些积水的土沟里来来回回走,包谷桩没捡到多少,倒把她一双布鞋沾满了一层层的淤泥黏土,脚上笨重,走路很费劲儿,裤腿也被稀泥巴糊得没眼看。 后来有位乡亲看不下去了,笑话她:“有舍才有得。牛家村这么多地,哪家地里没有包谷桩?还不够你拣的么?像这种泥巴打不掉又抠不掉的、难收拾的,你就不要了啊。” 又给她做示范---背篓背背上,一边拣,一边摔打泥土,一边扔进背篓,不走回头路。 芦花看了,醍醐灌顶。 有样学样,几块土里的包谷桩捡完,她已俨然是个干农活的好手。 一个下午,芦花捡了两背篓回家,倾倒在院坝里,铺散开来晾晒,很有成就感。 此后几天,没事的话,芦花都会下地去捡包谷桩桩,干劲儿十足,不知不觉她竟捡拾了几十多背背篓回来,晒满了香秀家那个百来平的院子,看着能用烧一阵子了。 只是春耕的时间很短,乡亲们犁完地后就忙着播种。 播种过后,芦花就没拣的了。 而且天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绵绵小雨下个不停。 春雨贵如油。 播种过后就下雨,正是农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下过雨后,土地面的种子正好享受春雨的滋润,几天便能发芽长起来了。 只是,这于芦花而言,天气一直阴着,她捡回来的那些包谷桩,原本裹着泥沾着土有些湿润,久久不见太阳,就老晒不干。在这种三不五时下着细雨的春季,只怕要十天半个月才能阴干了。 芦花望着灶膛发愁。 她试着塞了几个包谷桩进火塘,包谷桩还有些湿气,根本点不着,只捂出来一堆浓烟。 芦花只得将零星的火星子扑灭了。 拍掉头发上、身上扑的一层草灰,她走出厨房去透气,正好看见院坝边那丛摇曳的竹子。 眼睛一亮。 去年的竹枝只抽出了不多的新叶,虬扎的底部,因为下过几场春雨了,不知何时,竟呼啦啦自地下冒出来十多个竹笋。冲得快的,已长得有近两米高,半截身子下面褐色绒毛的笋壳外衣都已剥落,露出了它们青白的身子。 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笋壳,芦花记得,香秀给她用其来点过火,特别容易烧起来! 第132章 房前屋后种竹子, 这是老百姓家里的习惯,取竹有“竹报平安、节节高升”的祥瑞之意。 又因大家修建屋宅时讲究坐北朝南的方位,房子背后便会因长年晒不到阳光而变得阴冷又潮湿, 阴气邪气不断。而竹子四季青翠, 生机勃勃, 人们认为屋后种竹的话, 能给家宅驱除阴邪之气。 芦花急忙回转身去厨房拿了把火钳出来。 笋壳子上面的褐色绒毛一旦粘在了皮肤上,又痒又刺疼,所以不能徒手去捡。 然后她提着香秀家的箩筐便往屋后去了。 牛家村各家各户的屋后都种竹, 几场春雨的滋润过后, 自地面下冲出来的竹笋长得飞快,剥落下来的笋壳子几乎到处都是, 没人看得上, 任其被风吹得落满了阴沟里。 香秀家后的竹林里笋壳子不多,芦花知道是因为添了自己一家的缘故,香秀家里的谷草快要烧完了, 那小妮子就悄悄地在捡笋壳子烧呢。 芦花只捡了半箩筐, 看旁边邻居家的竹林里有,便去了那边捡。 很快就捡满了,提回去倒在厨房里, 又回来捡。 来来回回,捡了有五六框。 看着挺多的,堆满了灶屋半壁墙。 直接当柴烧,大概可用一天。 这东西易燃却不经烧。 芦花看天色还早, 想着干脆回去换个大点的背篓来捡, 这时竹林外小道上走来一个扛着锄头的男人, 驻足对她看了两眼后, 几步钻进了竹林来。 “是郁家的大少奶奶?你这是在……捡笋壳子么?怎么,你家缺柴烧啊?” 芦花的脸烧起来,呐呐地承认,“是啊,没柴烧了。那个……牛大哥,你直接叫我名字就成。” 早不是什么大少奶奶了,谁家大少奶奶还捡柴烧?听着寒碜。 男人呵呵地笑了下,道:“我家柴多,谷草垛子就在屋后坡上,挨着香秀家那块坡就是我家的,还有一坡的谷草垛子呢。你要用柴禾,直接去我家坡上草垛子扯啊。这笋壳子又不经烧,你捡它做什么?浪费精力。” 芦花讪讪应道:“没事,反正我时间多。” 男的叫牛有年,四十来岁模样,一双略显浑浊的眼上下围着芦花打转,芦花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你不用客气啊,我说的是真的。我家只三口人,田多地多,每年收回来的柴禾都烧不完的,好多都烂在坡上了。”牛有年往前走了两步,伸脚踢了踢她的箩筐,眼睛又往她脸上瞅。 “呃……如果实在没烧的,我再来麻烦李大哥。”芦花拉着箩筐上的绳子往后拖了拖,掉落了几片笋壳子。 离得他也远了些。 小两口儿(种田) 第92节 见状,那牛有年眼睛在她脸上转了几转,才松口:“那行吧,反正总之大家乡里乡亲的,你不用这么见外,缺啥了都可以来我家要。” 芦花再三道谢。 男人终于走了。 芦花吁了口气,拿火钳将地上的笋壳子重新捡进箩筐里,想把框子捡满了今儿就收工,坡下那间茅草屋半开的后门被人一把拉得很开,“吱嘎”一声,芦花循声看过去,见里面走出来个端着饭碗的妇女。 她踏上石头砌的三步台阶,就站在竹林子边上,拿一双筷子梆梆地敲了两下饭碗边沿,然后便冲芦花大声道:“这是我家的竹林,你要捡我家的笋壳子,怎么不给我打个招呼?” 芦花认得她,正是之前那男人牛有年的老婆。 她有些不知所措,“牛家大嫂,我以为这笋壳子你们不要……” “哼,你以为?你以为我们家跟香秀家一样,任你想用就用,想拿就拿?别人家的东西都是大风刮来的吗?你这么不见外!” “喂喂,你怎么这么小气?”屋内牛有年正在洗脸,听到自己媳妇儿在后门外面怼人,手里湿帕子也忘了搁下,急忙出屋来相劝:“我才说了让大少奶奶尽管捡就是了,咱又不要那玩意儿……” 女人扭头对他吼:“就算不要,那也是我家的!我是想它给人捡了当柴烧,还是任它就这么烂在阴沟里,那都得看我的意思。” 芦花大概明白了。 估计之前牛有年同她攀谈,让牛大嫂想多了。 芦花抓起箩筐边沿,将一筐子快要装满的笋壳子重新倒在地上,悻悻地笑着道了歉,落荒而逃。 身后那两口子还在拌嘴,她钻进厨房,又关了后门,那两人才消停了。 回到厨房,看炉子里小火炖着的鸡汤也好了。芦花舀了一大碗,给婆婆端过去。 冯慧茹接过来,没立即喝,瞪着她,压低声:“都知道你的男人出门在外,很久没回家了,你就该离别的男人远些,更不能理会他们。看看,徒惹得一身骚了吧。” 就在房子后面半坡上竹林里发生的事情,一堵石板墙、一条阴沟隔着的短短十来米的距离,婆婆听见了。 芦花脸红耳赤,不自在,但更多的是委屈,有些不忿,“不过说说话而已。娘,都是乡亲,总不能不说话啊。” “不过说说话而已?”冯慧茹一下子怒了,将手里的鸡汤往圆凳上重重一敦,低吼道:“你晓不晓得你一接他的话,就会让男人多想?他们会认为你是很好上手的!” “……” 芦花只觉得全身的热血都往脸上冲,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了,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滑落脸颊。 见状,冯慧茹闭了口。 芦花回了自己屋,趴在床上捂着嘴呜呜地又哭了一阵。 想想生活还得继续。 她撑起身来,狠狠抹干净脸上泪水,走到桌边拿起铜镜照了照。 眼睛有些红肿了。 出屋去端了盆冷水进来,用湿帕子捂了会儿,再照镜子,看见了自己一张洗干净后的脸。 白白嫩嫩,秀美妍丽。 弯弯的柳叶眉,红红的樱桃嘴,翘而挺的鼻梁骨,瘦削的尖下巴……哭过之后,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又俏又娇气的小媳妇儿模样。 不是她自恋。 即使穿得是粗布碎花衣服,扎两条辫子,瑕不掩瑜,只凭着这张脸,她在牛家村稳坐“村花”宝座,就是十里八乡也都找不到一个竞争对手,绝没有夸张。 好,不怪男人都是色胚,谁叫自己长得俏? 这罪名她喜欢背。 对着镜子,芦花忍不住抬手抚上自己好看的脸蛋儿,要顾影自怜,却愣了愣。 烫伤的右手已经拆掉了纱布,手背上几条疤痕歪歪扭扭,像趴着几只难看的蜈蚣。 她有些惊慌地缩回了手。 伸手摸了摸那手背,感觉到粗粝滞涩的触感。 低眼,摊开双掌,翻来覆去地看。 原来那双白嫩青葱的手,掌心里已经磨出了四五个老茧。十根手指,指甲好久没修饰过了,指甲盖长短不一,不再圆润洁白。指甲缝里还留有前几日掰包谷桩时残留的泥巴污迹。而手指上的肌肤,色泽黯淡而黑,还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让这一双手,看着不再白腻细嫩。 这已是一双彻彻底底的劳动妇女的手了。 芦花双手捂住脸,颓然伤感一阵,然后去了厨房,给自己舀了一大碗干稠的红苕稀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她必须要尽量多捡点柴禾回来,同香秀一家熬过春夏两季。 第133章 自郁齐书走后, 芦花就再没一个人来过郁家大宅这片废墟了。 留在她脑海里的印象是满目焦黑。 两个多月过去,又经历了十来场雨水的冲刷,木质结构的郁宅, 除了大门口的两头石狮子和高高的地沿石以及屋瓦, 大多数的房梁、柱子和木墙板, 都化成了灰, 再经雨水冲刷,灰烬渗进了泥土里。 春天来临,这片原本木炭一样的焦土下竟然钻出来许多绿油油的野草, 长势还颇为喜人, 这里一簇,那里一丛, 掩映在残垣瓦砾中, 虽然尚未连成片,可是像绿色的花儿一样点缀其间,疮痍的焦土便看着已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芦花是第一次放眼好生看了看这片宅基地, 有些吃惊。 郁宅废墟被周围绿油油一片生气勃勃的良田沃土包围, 十分突出而显然,便很容易看得出它,竟然占地如此宽广, 起码有上千平米,那就是两亩地啊! 虽然知道郁家大,一间连着一间的跨院总让她找不到北,可她原来基本上一天二十四小时, 有二十个小时都在兰苑里窝着, 到底没什么具体的概念。 此刻站在高高的地沿石阶上眺望, 才对郁家之大有了清晰而深刻的认识。 回忆在郁家的短短一年时光, 好像梦一场。 这里原来可是牛家村人绞尽脑汁想进来、却不过是为了打分工,给郁家做下人的地方啊。 再大,再热闹,也成焦土了。 芦花一阵唏嘘。 只是,再往远处看,可谓沃野千里,郁宅废墟上星星点点的绿色,便显得还是有些太凄凉了点。 忽的就想,如果将这片废墟清理清理,搬走瓦砾石块,和那些没有烧透的木料,剩地上足有五公分厚的草木灰,正是大好的肥料,再把能翻的地翻两遍,不能翻的硬化了的地面,去河边挖些淤泥或者淘些泥沙回来覆盖上,不就是现成的大好的两亩沃土吗? 两亩地……芦花不敢想。 即使盖上一个两百平米的小院,剩下的地还有一亩多,种上蔬菜、豆子、苞米,算上清箫,一家五口人,哪还不够吃的呢??? 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她不过是想起了郁宅后面那一坡竹林比香秀家、比牛有年家都要大多了,她来捡自家的笋壳叶子,这总不会叫人说闲话了吧?没想象到竟有这意外收获。 接下来有事干了! 每日无事,春天也还没过去,花上十来天,抓住春天的尾巴,一切都还来得及。 芦花心里盘算着赶明儿就请牛武叔和桂香婶来帮忙,早点将这片废墟清理出来。她手里还有余钱,花上几十文找乡亲们买些种子和菜苗,尽快种下去。不出一个月,便能吃到自家种的蔬菜了,以后也用之不竭。 想着未来顿顿都是新鲜菜蔬,不用再一日三餐用酸萝卜下饭吃了,芦花吞了吞口水,背上背篼,脚步轻快地往坡后竹林去。 “芦花!” 一进林子就有人喊她。 芦花定睛一看,是刘桂香,忙走过去打招呼:“干娘!” 郁家烧了后,牛武和刘桂香不遗余力地一直帮助接济她们,芦花就不再叫刘桂香“桂香婶”了,改口叫了“干娘”。 这个娘和娘家,她彻底认定了。 那两人在牛家村的名声不好,所以芦花同牛武刘桂香亲近,让冯慧茹很有意见。可吃人的嘴短,要不是刘桂香时不时送来牛武打来的鱼啊野猪啊这些,她可能会三月不知肉味儿,后来便就慢慢闭了嘴。 人都是这么现实的。 “我远远看着有点像你,可是看你背了个背篼,又不太确定。呵呵,等你走近了再看,还真是你。” 芦花给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估计是刘桂香也没想到郁家大少奶奶会背个背篼下地干活儿,可叫人稀奇了,所以才不敢乱打招呼。 摆脱了潘家后的刘桂香越来越开朗,脸上总挂着笑容,芦花觉得她好像还越活越年轻美丽了,颇有成熟女人的妖娆风韵。 刘桂香从前被压抑的本性也逐渐显露,芦花便知道了她是个大气的女人。 即便是牛家村人拿有色眼光看她,不大搭理她,甚或是背地里骂她□□,她也挺直了腰杆儿做人,不卑不亢,同牛武两个恩恩爱爱。日子虽过得清贫,但是是快乐的,幸福的---这让芦花十分艳羡。 “你背个背篼是要干嘛?”刘桂香问。 “家里没柴烧了,我来捡些笋壳子回去。” “哎,你咋不跟我说?尽管来干娘家背柴啊。”刘桂香责备她,“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儿,难道还不好意思吗?” 刘桂香家的柴禾都是木头劈出来的好柴,比木炭都好烧,芦花倒是想,但是却是真的不好意思。 “那怎么行?牛武叔打柴不易,又从山上那么远一根根扛回来的,多辛苦。” 刘桂香也心疼男人,就没再坚持,说:“也行,现在笋壳子多,到处都是。” 芦花点点头,又问她:“干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哦,我来掰些笋子。这不是开春了吗?天气暖和了,夹袄皮子都穿不住了,你牛武叔就想给我扯几匹花布回来做春服。”说到这,刘桂香理了下颊边的乱发,脸色有些绯红,“明日一大早他就要去赶集。之前他去山上打的那些野味儿,我把它们风干了后到现在还剩了些没吃完,他就想带几块风干肉去镇上卖了,换点银子扯布匹。” 顿了顿,继续道:“我想着平常菜蔬容易买到,城里人并不稀罕,但是野味儿啊野菜啊这些稀罕东西他们可喜欢了,容易卖掉,就想掰些新鲜的竹笋让牛武带着一块儿去多卖几个钱,布匹多扯些回来,我想也给他做身新衣服穿。” 牛武和刘桂香两人在牛家村都没地,吃穿用度全靠牛武不辞辛劳地上山下河弄些鲜活物倒腾出来的。为了换点银子花用,他经常往镇上跑,倒是懂市场的。 而那些有地的村民,守着一亩三分地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了,除了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外,便没什么野心和想法,故而甚少出村,都有点与世隔绝之感。 说着话,刘桂香伸手掂了掂搁在她脚边的一个箩筐,高兴地说:“你看,我掰了快一框了。等剥了笋壳,打理干净了,我再给你们送一些过去尝尝鲜。家里还有腌制的野味儿,我顺便再给你们半块腊肉。竹笋炒腊肉,好吃得很。” 芦花看向箩筐,带着笋壳子一起掰断的竹笋,胖胖的身子,尖尖的脑袋,还带着早晨晶莹的露珠,一个个七歪八倒地被插在箩筐里,看着挺可爱。 没剥壳,想来是为了保证明天到了集市上竹笋都还是新鲜的,这能卖个好一点的价钱。 村民自家种的菜都吃不完,不是闹饥荒,基本上不会来挖竹笋吃的---芦花是城里人,倒没想到这一点。 但是的确,对于竹笋这种鲜美的菜肴,她是非常喜欢的。 此刻经刘桂香一说,她心中窃喜不已。 每天都是酸萝卜下饭,她馋得两眼冒绿光了。 小两口儿(种田) 第93节 正想着以后有菜吃了,可转念一想到炒菜要用油,不由得又垮了肩膀。 第134章 柴米油盐皆要用钱买。 钱钱钱, 一文钱也要难倒英雄汉。 又想起了刘桂香刚才说的话,脑子突然就活泛了,立时振奋精神道:“干娘, 你说牛武叔明天要去赶集?那, 那……那我能不能也弄点笋子跟着他一块儿去卖?” 芦花有些忸怩, 只担心刘桂香会多想, 人家卖,她也卖,干娘心头会不会不舒服? 又想到干娘同牛武叔住在村东头, 干娘几乎是穿过一个村子跑到村西头郁家这片竹林来掰笋子。若是装满两箩筐, 她挑这一担子竹笋回去都会费很大的力气。 牛武祖上不是牛家村的人,几十年前他爷爷带着妻小因躲避战乱而迁居到此, 但他本人却是在牛家村土生土长的, 这里就是他的家了。牛武不愿背井离乡带着刘桂香远走他乡,不可避免,他和刘桂香就得承受牛家村人异样的目光和闲言碎语。 村里人甚少掰竹笋来吃, 干娘宁愿穿越一个村子跑郁家竹林来掰笋, 放着这么多乡亲家不要的竹笋不去掰,舍近求远,是因为他们自己没地, 是因为她不受牛家村人待见。 干娘这样费心费力想弄点银子给牛武叔做身衣服,虽然掰的是郁家的笋子,但芦花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可恶---她好似抢了干娘的笋子抢了她的生意,更加不自在起来。 赶紧嗫嚅着小声做了下解释:“齐书去了县城, 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家里留下的余钱本就不多, 婆婆身体不好, 一人吃的得管饱两个, 我……我手里一天天地捉襟见肘……” 刘桂香却不知道芦花顾念她生活的艰难在有心解释,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将芦花上下一扫,见她还背在背上的背篼傻得半天没放下,微微一笑道:“这有何不可的?我只怕你不好意思,届时到了集市上拉不下脸来去叫卖。” 芦花讪讪地笑了下,“万事都总有个第一次。” “说的也是啊。”刘桂香环顾了眼四周,又道:“你看看你家这片竹林子多大啊,笋子长得满地都是。你既也有心要卖了它们换钱,那就赶紧挖。竹笋冲得快,再十来天,笋肉就老得没办法吃了。先前我来看了两次,中间不过才隔了五六天,长得快的都冲了有半人高了。这么多竹笋,吃不完,卖不完,任它们长成了竹,就白白可惜了这一季的鲜笋。” 芦花点点头,“我之前没想到,刚才听干娘说起,才豁然开朗。” “其实,芦花,我早有些话想跟你说。”刘桂香转眼看定她,忽然拉住了芦花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你不要老把自己只当个服侍人的下人那般看待自己,你要当自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芦花,我看得出你是个有灵气的孩子,就是缺一股胆气,需要人点醒你,推着你往前走,这样不好。” “就好比过日子这事,先前你看男人脸色,你男人出远门找银子去了,你又看你婆婆脸色,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花一分钱两文钱都要记账都要报备,这样能把日子过好吗?你得主动撑起这个家的天,当自己就是当家主子那样筹划一家子的日子要怎么过。省着用钱并不是长久之计,赚钱也并非只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同样也是可以的。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要去在意别人的目光,咱只要不偷不抢、不干不要良心不要脸的事情,怕什么?有钱了,个个当你是大爷。没钱,乞丐都要欺负你。” “……”芦花听得如雷贯耳。 干娘的思想太现代,把她这真现代人说得一愣一愣的,脸不自觉发烫。 “……即使你男人以后发达了,他要娶小亦或是不要你了,你会赚钱,你有银子傍身,你是不是会觉得腰杆很硬?这也意味着你有底气去争一争,去闹一闹不是?就是两个人过不下去了,你离了他,照样还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这才是女人过好一辈子的基础。” 芦花怔怔地把刘桂香看着,仿佛那个自打她小时候就对她念念叨叨的妈妈就立在眼前,那时候,犹记得那时候,妈妈老是说,女孩子一定要学会自力更生,谁也不靠,这样将来嫁出去才不会被丈夫被婆家拿捏。 “往近点说,我去你家几次,看见你酸菜就着饭吃。要说春天这季节,坡上多少美味的野菜可挖来吃啊,哪至于吃酸腌菜?何况就你的性子,估计还给香秀家钱了吧?你这就是不会过日子了。” 芦花被说得耳根也烫起来。 她还自认为自己做得对,可是,估计看在干娘眼里,看在香秀爹娘眼里,她傻得跟猪头似的。 难怪没过过农村人生活的婆婆也总说她蠢得很。 “还有---”刘桂香犹自还在那说,“你看看你们家这片宅子,就这么荒在这里好可惜。” 芦花愣了愣。 “你看这地儿多大啊,如果能把场子收拾收拾,盖上两间房子,房前再开几块菜地出来,你们一家子吃两季都绰绰有余。还有剩的地儿,打上一圈木篱笆,上头盖点蓬草便可做一个鸡圈出来。现在是春天,各家都在孵小鸡仔,价格不贵,买上几十只养起来,三四个月就有鸡肉吃了,还天天给你生蛋,不比你找他们买现成的鸡和蛋便宜许多啊?再有我们的帮衬,你和你婆婆哪里用得着受别人的闲气?” “你们的遭遇,我都听说了。我只愁我们没地,你是有地不知道用,我看着干着急。好几次想找个机会给你说吧,你牛武叔几次都拦我,一来是怕你婆婆和你有忌讳,毕竟这里死了人;二来牛武说你们也可能会离开牛家村,大少爷在县城里扎下根后就可能来接你们走了,怕是因此你们才没做长远打算。我要说了,依你小媳妇儿的性子,定然要去给你婆婆说。你婆婆本来就不待见我,她肯定听不进去,必然会反将怨气撒在你头上。牛武叫我别给你惹麻烦,徒增婆媳嫌隙,我才按捺下这些话没讲……” “干娘!”芦花再忍不住,感动地反抓住刘桂香的手,将她之前的想法一股脑儿给刘桂香讲了。 “没想到这件事情我俩想一块儿去了,我本还在想怎么好意思开口呢。工程量很大,干体力活儿的肯定又是牛武叔。我平时就老是麻烦你们,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齐书不在家,我一个女人家怕是弄不好,也弄不成。” 刘桂香很欣慰,“不坐吃山空,这就对了。成与不成,先试了再说,反正没损失。你想到找我们帮忙,那才是一家人啊。不然---”她故意板起脸来说气话,“我这干娘是你白叫的吗?” 芦花哈哈一笑。 事情说定,笋壳子她也不捡了,拿了刘桂香带来的锄头,她负责挖,刘桂香负责捡拾打理,最后装满了一箩筐一背篼的竹笋,各自收获丰厚,满载而归。 刘桂香本是要帮她把笋子卖了,到时候钱就两家人分,但芦花想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 两家情况差不多相当,但牛武每隔几日就能弄到些河鲜或者野味儿去换银子,芦花没这本事,她要搞钱,只能想其他的法子。 刘桂香便答应了帮她照看一天婆婆和小叔子,由她自己去卖笋。 冯慧茹得知芦花第二天要去赶集,将她的想法追问了出来,沉下脸来道:“女人家赚钱的门路能有啥?你会绣手帕吗?你会做荷包吗?你会给人缝缝补补浆洗衣物吗?若都不会,其他的门路莫要想,少在外面抛头露面败坏我郁家门风,乖乖在家等着你男人回来才是本分!” 第135章 幸得刘桂香先给她打了剂预防针, 不然冯慧茹这一顿训,芦花准得打退堂鼓了。 芦花听得懂冯慧茹的意思。 婆婆的话说得已是那么明显了。 在这地方,根本就没有女人赚钱的说法。有, 也就只是冯慧茹说的那种干点手头上的零碎活儿, 做帮佣之类, 那能找几个钱?再说芦花哪里懂针线活儿啊。 便是懂, 乡下地方上的小镇子,想来也没有人家有闲钱来买别人做的针线活儿,自家女人大半都会做的。唯有大城市里的富贵人家,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要人服侍的,那才需要找人去做些刺绣活儿, 以及缝缝补补和浆洗衣物之类等。 那么除此之外, 需要女人的活计呢?名声就不好听了,那是不正经的女人才会干的事情。 良家妇女抛头露面都是个大忌。 “娘,只要不偷不抢、不干没良心不要脸的事情, 行得正立得端, 便不会给人口实戳脊梁骨。” 芦花将刘桂香的话拿来用,冯慧茹听了嗤之以鼻:“就这?呵,如果就这样, 你以为银子就能跑你口袋来了?痴人说梦。” 芦花点点头,同意道:“娘,我的确是心里也没什么底,不过主要想法是想去看看笋子好卖不。我们家那么大片竹林, 长了好多竹笋。如果行情好, 有人愿意买, 那我就回来加把劲儿多采收些, 多跑几趟镇上。另外我还想看看还有些什么东西可卖的,如果能倒腾倒腾卖点钱,手里宽裕些了,我就能让您和弟弟日子过好点了。” 冯慧茹怔了怔,脸色略有和缓。 芦花见状,软下声来再接再厉道:“娘,齐书虽是没说过,也从未表现出来,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的压力很大。此次他去安义县县学做教书先生,全仗着隔了一层的关系,可那个关系人徐宏远在天边。高大人给不给面子,难说。他就是不给面子,齐书又能怎么办呢?他不可能写信去向徐宏告状啊,您说是不是?所以,我们不能将所有宝都压在齐书一个人身上。万一他在那里没成事,到时候还得回牛家村来。如果我恰好找到一条生路,我们一家子不就还有路可走么?” 冯慧茹再没了话说。 沉默了会儿,她长叹一口气,道:“那你精明些,别让人把你卖了还给人数钱。” 芦花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原来娘也会开玩笑啊。” 冯慧茹剜了她一眼,“谁跟你开玩笑?你看你,一脸蠢样儿,我真不相信你能找银子回来。” 芦花笑了笑,没接茬儿。 她不敢托大,先去看看情况吧。 日子过得这么紧巴巴,再不想办法,山穷水尽,难道真要扶着婆婆背着弟弟去找齐书么? 万一他在安义县真的也过得很狼狈、窘迫,去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相顾无言,对着垂泪叹气,那样丧,芦花实在不敢面对这种境况。 转天芦花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天还没亮,便背着一背篼没剥壳的竹笋出发了。 背上沉沉的,估计有上百来斤。 因为要走两三个小时的土路,芦花便在双肩上垫了厚厚两块毛巾,以防止肩膀被背绳勒伤。 到了村口,牛武已经在那儿等着她了。 竟然牵了一匹毛驴来。 芦花惊喜不已,“牛武叔,你哪里搞来的?我正愁到时候要是背不动了,可能要耽搁咱们的行程呢。” 牛武一边将她那一背篼竹笋放在毛驴背上拴好,一边回道:“找乡长家借来的。” 借?哪可能?一定是花钱了。 芦花明白牛武叔是为了她才借毛驴来。 牛武长得孔武有力,挑一担百十来斤健步如飞。如只他一人,就不需要破费钱去租借毛驴使唤。但是加上芦花这一背篼,那就有三百多斤了,他一人挑着,还要走这么远的路便十分吃力了。 芦花平时没干过什么重活,让她即使背个二三十斤走几个小时的路都费力,何况她贪多,那日挖了满满一背篼还冒了尖儿的竹笋。 芦花再三追问借一天毛驴来使唤花了多少钱,牛武刚开始说没花钱,但抵不住芦花锲而不舍地问,才松口告诉她花了一百文钱。 “一百文??”芦花吃了一惊,“这么贵!” 心里默默算账。 一车木炭是一百二十文,这一头驴用一天就抵得上一车木炭的价格了。 而一只老母鸡才十几文,天哪,她在干嘛??? 钱没赚到一分,先花掉了一百文。 芦花站定,拉住了驴嘴不让走,“牛武叔,咱们还是把这驴还给乡长吧。” 牛武笑:“干体力活儿嘛,相当于一个成年男劳动力。而且我们要用一天,挺耗力气的,所以也不算贵。” “可是……可是咱们这几百斤笋子还不说准能卖到几个钱呢,万一连租借驴子的钱都赚不回来呢?牛武叔,还是别用毛驴了吧,我背得动。万一我走不动路了,你就不用管我,你自己先去镇上卖你的东西。我这一背篼笋子,能卖就卖,不能卖我再背回来自己吃也没啥,就当我今天出出汗减减肥。” 牛武和牛桂香都已经习惯了她说话不着边际,跟郁家其他人不同。 “看你这孩子,怎么还没出发,就说起丧气话了?”牛武劝她道,“一定能卖掉的,而且还能卖个好价钱。你听过物依稀为贵的吧?放心吧,有赚头的。” 芦花又默默算账。 刘桂香给她讲过价格,一斤带壳的笋约可以卖到八到十文钱,就算八文钱吧,三百斤笋便就是两千四百文钱。不带壳的笋子就上浮个一两文钱一斤,算十文钱吧,那就是三千文了,折合下来就是三两银子。 芦花略略放下心来。 迈开脚步跟着牛武出发了。 “牛武叔,等咱们赚到钱了,就自己买一头毛驴来干活儿!”她开心地畅想着,“不用它的时候,咱也租出去给乡亲们拉磨犁地驮东西,咱意思意思收个五十文一天的租金,比乡长家便宜一半,肯定很多人抢着租借咱们的毛驴,以后我们就躺着数钱了,哈哈。” 老实巴交的牛武听罢,也嘿嘿地直乐道:“好,这个主意好。” 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终于到了枫桥镇上。 委实牛家村离场镇太远了些。 芦花只是打甩手,也走出了一背的薄汗,浸透了她贴身穿的内衣。 出发的时候是卯时,大约是早上五点多钟,天没亮,到达的时候已经将近巳时,也就是上午十点钟了,日头快要升到头顶上。 所谓的集市就是枫桥镇的赶场天,每月逢五逢十,即每月的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这几天就是枫桥镇的赶场天,到这一天的时候,四面八方村子里的人都来这里集中交易、买卖货物。 枫桥镇并不大,不过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的几条街道---竖着一条长约一公里的主干道,横着三条几百米长的支干道,就像个大写的“丰”字躺在地上。集市就设在这几条街道,摊位从一条街的入口处一直摆到这条街的尽头,没设置固定的正经摊位,你蹲那儿,背篼箩筐一搁或是头上插个草标便就算是个摊儿了。 每条街道上售卖些什么东西,倒是井然有序,似乎早就形成了默契。比如专卖鸡鸭鱼这些鲜活物的,需要当场杀生、处理毛皮内脏等,便摆在支道上。主干道还有过路的行商,不至于影响镇容。另外,还有镇上的官府衙门提供了处理活物的场所以及水,只是要索价一文钱。再比如售卖布匹、胭脂水粉等物的又在另一条街。大家挨着摆,来得早自然就抢占好的位置。各自分开,各不相扰。生活用品,衣食住行……就是马匹、毛驴、牛羊等这些大件活物都有交易,只是量少,物品卖相也不咋样,选择面窄。总之挺齐全的,应有尽有,足够满足枫桥镇上的人及各村村民日常生活所需。 牛武带着芦花来到专门卖蔬果这条街,发现集市上人不多,地上丢弃的烂菜叶子、烂水果到处都是,像大风过境,一地狼藉。比起其他几条街,热闹的情形有些寥落。 小两口儿(种田) 第94节 这情况,牛武早有所料,先已给芦花讲过了。 只因为买菜的人图个菜新鲜,而早晨的菜经过一晚上露水滋润,那是最新鲜的,所以都是一大早来买。而卖菜的基本都是住在附近的村民,他们平时的进项就是靠做蔬菜生意,早摸清了买家的心理,离得场镇又近,还占了地利的便宜。过了好时辰,买卖双方自然大半都散去了。 芦花和牛武却是从大老远的村子赶来,这会儿都快要到中午了,人家都买好菜回去做午饭了,少有人逛菜市场了。剩下的还在吆喝的摊贩,就是菜蔬品相不好的次货,以图找个买个全部兜售出去,故而还在摊位上守着。 芦花不免有点担忧,“牛武叔,我们还是来得太晚了,这下怎么办?” “无妨。” 牛武是卖野味儿河鲜之类的,东西罕有,少有其他卖家出售,他又经常来镇上交易,故而已经积攒了一些老客户,便领着芦□□往一家酒馆去。 这家店门头颇为气派,店内面积也挺大,约有上百平米,大堂里摆着二三十张桌子,置办酒宴没问题,看来是枫桥镇上最好最大的饭馆。 芦花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菜品名,新挂出来的一块长方形木牌子,红笔写着时令菜肴名,好几个跟笋子有关,心中略定。 牛武前去同掌柜交涉。 他带来的那几块风干的野猪肉没费吹灰之力就给收了,掌柜的笑眯眯:“我们东家就爱吃些个不同寻常的,他还喜欢用来招待自己的贵客。就是太少了,下回你多带几块来,我也留一些给自己解解馋。” 牛武道:“这没问题。开春了,好些畜生要出来活动了,我也能猎得比以前多些了。” “猪娃肉质嫩,能捉到么?最好是活的。到时候现杀现蒸,那个美味呀。” “运气好可能会捉到一两只,就是大的太凶悍了,护犊子得很,跑得又快,难呐。” “好,你尽量。价钱肯定不得少了你的。” “感谢感谢!” 掌柜又交代:“腊味儿的比风干的肉好吃些,下次你让你家的做成腌制肉。” “好。您提了要求,我肯定照办。现在这个天气还不太热,还能做腊肉的。正好,今日我就顺便买几斤盐巴花椒大料回去做腊肉。” 相谈甚欢,牛武就趁机推销竹笋。 第136章 掌柜几步走到门口来看了看拴在门外柱子上的那条毛驴, 驴背上坨了满满两大袋并一背篼的竹笋,目测约有好几百斤,他扼腕直叹:“唉, 你怎么不早点来?我们今早已经买了百十斤笋子了, 够用好几天。上次你也该提前给我说你要卖笋呀, 我就好叫手底下今日不必去采买了。” 芦花和牛武两人几乎带了近四百斤竹笋来, 这家店已经买了一百多斤,再消化不了。 牛武也遗憾叹息道:“上次没想过要卖这东西,是我家里的临时起意。” 芦花听在耳朵里。 只怕是不确定能不能弄到竹笋卖, 牛武并未说出口。 牛武同刘桂香在牛家村没自己的地, 他们主要就靠贩卖各种野味儿赚取生活用度。山里长的河里生的,都被他们日常惦记着。 但是, 虽然村里竹林到处都是, 笋子大家也都看不上,可都是有主的。 干娘说她都去郁家竹林看了两回,可见早就有心弄点笋子卖, 并非临时起意。 “陈掌柜, 您看这样可以吗?春笋才上市,喜欢尝鲜的顾客多。而且这个季节天气好,好日子多, 办喜事的、请客吃饭的肯定也多,食材还是消耗得快的。才上市的带壳笋子市面价高,我给您打个折,八文钱一斤, 您看如何?” 今日赶集是第一波笋子上市, 带壳竹笋的市面价最高都叫到了十二文钱一斤。刘桂香两口子还停留在去年价格八到十文钱一斤的印象里, 故而牛武才只叫卖了八文钱, 足足少了四文钱,这种便宜自然要占。 陈掌柜看了又看那些笋,很心动,但又有些犹豫,“但是你这也太多了,我们实在买不了这么多啊。买多了,用得久,自然就放得长久。笋子放久了容易坏,容易焉掉,就不新鲜了呀。” 牛武抽了一个笋出来,递到掌柜眼前:“您看看,都没剥壳,昨天傍晚去挖回来的,瞧瞧,根部都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呢,放十天都没问题。若坏了,下次赶集,坏多少我给您补多少,可好?” 陈掌柜腮帮子鼓了鼓,终于道:“哎,这么着吧,看你给的价钱合适,我们就买你一半吧。” “好好!” 一半也就是一百多斤了。 枫桥镇不大,镇上就这么几家食肆,野味儿做的菜肴索价又高,虽然鲜美,但是消费得起的顾客不多,故而少有人会点这种野味儿菜肴。加之没有保鲜的条件,不敢买多。 陈掌柜说要一半,最后还是很担心食材坏掉,砸招牌亏本,改口只要了一百斤笋子。这都是看在价钱比一般市价少了四文钱的份上,才一咬牙,敢要这么多的。 虽然牛武说坏掉包赔,可这陈掌柜自有计较---他毕竟不是东家,真坏掉了,给东家知道,定然招骂,因为银子是给出去了的。人心隔肚皮,牛武嘴上说的话,没签字画押没保人,他哪里敢担保他一定会来赔呢? 旁的不多说了,只说虽然笋子没卖掉一半,但对于芦花和牛武两个而言,虽也还是非常不错了。 八百文,真是一笔巨款啊,租借驴子的钱赚回来了。 牛武高高兴兴地去卸货,芦花兴奋地目不转睛地看店小二称斤两,数铜板。 有客人来,“老板,有什么时令菜式没有?” “有有有,当然有,我们家的店里啊永远都有最新的时令菜肴新鲜出炉哩。”陈掌柜不再看着,回头赶紧去招呼客人,“这不您瞧,今年的笋子刚刚上市了呢,您要不来几个菜式尝尝?您看看这菜单。” “好,我看看……那就来一个春笋拌白鸡和鲫鱼春笋汤吧。”客人又点了些其他菜,并一瓶烧酒小酌。 牛武带着芦花前往下一家馆子去碰运气。 芦花回头看那位客人。 那半百的客人刚才站在门口数步远处的地方围观他们讨价还价,又将那一驴背的竹笋看了好几眼,芦花还以为他想买,一直等着老人开口询价。 她脸皮薄,看人家穿着不俗,缎子长袍并鹿皮靴,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像是个有钱的富商老爷之类,有些紧张,就没好意思主动张口兜售,最后见客人始终未开口询价,便入店内点菜去了,知道那客人原来是想尝鲜,有些遗憾。 牛武带着芦花进了下一家食肆。 人家也回说早上已经买过了,牛武同样用打折的方式兜售。 这家店比上一家小了一半不止,本身做的菜肴档次不高,店内环境也差了许多,里面的客人商贩居多,地上搁着箩筐之类。最后掌柜只看在便宜的份上,向牛武他们买了十斤带壳笋。 他们跟着再往下家去,一家家食肆挨个儿询问、兜售,大多数都只买了几斤,零零碎碎,加起来卖掉了几十斤,还剩下百十来斤货。 可枫桥镇上的食肆都已经问遍了,再卖不出去。 时间已近晌午,饭馆里热闹不已,正是吃饭的高峰期,想再把价格压压全推销出去,人家掌柜小二都没空理会他们了。连沿街的摊贩也没了做生意的兴致,抓着几个包子在下咽。 如果她没有临时起意也跑来卖笋子,干娘掰的那一担子算是已经成功让牛武叔脱销了,如今害得牛武叔要和她一起饿着肚子站在街上想办法把自己的那一百多斤竹笋卖掉,芦花心里很过意不去。 下午两三点钟他们就要往回赶了。 回去还要走三个小时的路呢。 春季夜来得早,天黑看不见路。 两个人找了家路边摊儿,芦花抢着付钱给两人要了两碗素面。 等着面条端上来的功夫,牛武道:“我知道几家富户员外爷的庄子就在附近,吃过饭我们上门去问问看他们要不要笋子。” 芦花想了想,道:“牛武叔,那种人家多半一大早就叫仆人出来采买好了,更或是会指定庄户定期给送过去,不需要亲自出来买。这样,我看集市还没收市,不如我俩分头行动,我背一部分笋子去集市上碰碰运气。” 郁家从前就这样,一大早就有村民直接将从地里采收的蔬菜送到郁家厨房来,叶子上还带着露珠,新鲜得不行。 其实,芦花不愿打击牛武叔,她没说这句话---敲不敲得开人家的大门都两说。 “也好。万一老爷们不买,这边又收摊了,那就只能把剩下的笋子背回去了。多一条路,希望大点。那,最多一个时辰后,我来集市找你。” “好。” 两人约定了汇合的时间和地点,填饱了肚子,牛武就分了一半竹笋装在他的麻布口袋里,然后牵着毛驴走了,芦花则背着剩下的半背篼笋子去了集市。 她找了个显然的位置蹲下来,背篼搁在一旁,然后抱了十来个竹笋出来,一个个在地上整齐地摆放好。又剥了两个竹笋,露出它们青白的身子,摆在那些带壳笋的最上面,以便客人验看笋子的品相和质量。 太阳往西坠去,街上的摊贩和行人陆陆续续散去,整个场镇逐渐冷清下来,卖菜的这条街道上更是人影疏落。 芦花蹲了小半个小时,就没看到有什么人来买过菜,她连吆喝的对象都没有---她还为叫卖偷偷练了几嗓子哩。 左手边是两个卖萝卜卖红苕的,叽叽咕咕交谈了一阵,收拾收拾,背着剩下的几个品相不好的萝卜红苕走了。 剩下右手边似乎是个卖草药的。 那大爷看又有摊贩走了,站起身来,似乎也想收拾东西离开。见芦花还蹲在那儿东张西望,向她道:“小姑娘是第一次来做生意么?看上去不懂门道啊。你是卖菜的,下午才来出摊,谁还来买你的菜?” 芦花讪讪地解释下,“家离得太远了。看来下次,我得提早一个时辰出发才行。” “噢---” 老爷子没再说她,东西收拾好后,便扛着一大包草药也离开了。 这条街上只剩下了零星四五个小贩。 芦花看没什么希望,叹了口气,又将竹笋全部装进背篼里,背着站起了身。 在这里干等牛武叔来,只可能将这几十斤又背回家去,她不想白费功夫。 干脆沿街边走边兜售,万一运气好呢。 芦花背着笋子往人多的地方钻,走了一阵,暗忖再不能耽搁下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清清嗓子,蓦的大喊起来:“笋子嘞!又嫩又鲜美的竹笋嘞!” 有人看过来。 她脸红了,心跳加快,目光乱晃。 喊第二声,声音虽然发颤,但暗暗想,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喊第三声,拖长声,心跳放慢。 第四声,第五声……有些气馁,怎么就无人问津她的笋? 嗓门儿逐渐拔高,脸也不烫了,视线开始主动去寻人。一见谁被她吸引过来目光,立刻上前两步,追着人问买不买笋买不买笋。 “诶?老伯?我记得你!” 芦花瞥到一个路人被她的叫卖声吸引,扭脸往她这边看,立刻上前去兜售,却看清楚是熟人。 “咱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陈掌柜那家饭馆门口,您还记得吗?有一条驴子……”芦花有些激动,连比带划,以期对方能想起她,“当时我见你看了我的竹笋看了好几眼,您是不是想买呀?快收摊儿了,老伯,我就剩下的这点笋子了,全部骨折价格卖给您呀。” “呵呵,”那人站定,笑了笑,“小姑娘,你猜得没错,我的确是想买竹笋。” 芦花的双目登时亮得吓人,更加激动了,双手揪着背绳有些语无伦次,“那那……” 那后面的话尚未说出来,那人却捋了捋花灰的须子,笑道:“不过我要买的是干笋,而不是鲜笋,所以我才看你的货看了好几眼,甚觉可惜。” “您要干笋??”芦花一愣,只觉造化弄人。 “是啊。” “怎么要干笋子?竹笋才上市,吃新鲜的不好吗?”芦花十分无语,低头喃喃。 那人听到了她小声的嘀咕,给她解释道:“我东家是开干货行的,售卖各种干货,我是他店中的一名管事。此时正是竹笋的生长旺季,我这次来枫桥镇,便是专为收购干笋而来的。因为我们的货是要卖一年的,故而当然要在旺季来收购,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呐,姑娘。” 小两口儿(种田) 第95节 第137章 老人叫张德顺, 认识他的人都称他“德顺爷”。五十来岁年纪,精神矍铄,看着就像是四十出头的人, 乃是安义县城里最大的食材干货行宝盛隆的十名管事之一。 他说完话就走了, 并未将年纪轻轻的、看着就像个不醒事的小姑娘似的的芦花放在眼里。 “收购……” 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在芦花脑海里酝酿。 她几步追上去, “那, 那……老伯,新鲜的笋子做成干笋,费时又费力, 要好几斤鲜笋才能晒出一斤笋干来, 缩水很多,花的功夫却不少, 那你们的收购价能给到多少啊?” 张德顺看她感兴趣, 才吃过中午饭,也无事可做,便停下来, 笑眯眯同她攀谈道:“价钱自然是比鲜笋高的。除非是自己吃才舍得花这闲工夫, 不然给价低了,也没谁愿意费功夫晒干了来卖给我们啊。就目前而言,我们干笋的收购价是二十文钱一斤。如果笋干做得好, 水分少,色相好,没有发霉发黑这种,切得也齐整, 看着卖相不错的话, 那价钱还可以再往上提几文的。” “!!!” 一斤二十文, 一百斤便是两千个铜板儿。今儿她背上要背的是一背篼干笋子, 那就是二两银子啊! 芦花只觉得心跳加速,跳得太快,要飞出胸腔似的。 她忍不住腾出手捂住砰砰的胸口,脑子里快速将帐算了好几遍。 自从钱不够用,她经常悄摸摸把帐算。 “小姑娘,你莫不是想要卖笋干?” 芦花回过神来,腆脸笑道:“伯伯,我家里有很大一片竹林。倘若您真的要收购干笋子,我可以给您弄来,只是需要点时间,不知您是否愿意等几天?” “哦?关键是你能弄来多少?” “至少两三百斤不成问题!” “姑娘,莫说大话。尽管你今日同你叔叔带来的笋子数量是我见过最多的,但恐怕你把你们村子所有人家的笋子都挖完了吧?还有,我要的是干笋,不是鲜笋。新鲜竹笋晒干后缩水至少八成。你说给我弄两三百斤,那不是要挖至少上千斤的新鲜笋子?”老丈不太相信,连连摇头:“我在枫桥镇已待了有七八日了,也去了几个乡里收购,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收足两百斤呢。你张口就说两三百斤,不可能,不可能。” 张德顺只当芦花同他玩笑,有点生气。 他转身即走,“算了,不同你废话了,我还有正事要忙。” 芦花跑到张德顺前头,一边退走,一边笑道:“那你肯定是去的地方不对头。” “怎么说?”张德顺灰白的眉毛一挑。 芦花道:“距离枫桥镇近的农户很多靠贩卖蔬菜为生,土地又珍贵,有地儿的地方肯定都恨不能种上菜,不像我们村儿,多的是竹林子。而且我猜您是第一回 来这里收购笋子吧?如果是年年来经常来,没道理大家不望风而动的。” 按照对方给的收购价,尽管芦花没去打听过各类蔬菜的价格,但是相信无论干笋子还是鲜笋,利润都比种菜要高多了。可大家并没有蜂拥去挖笋种竹,定然是因没有固定的收购方,亦或是即使有人买,但是要的数量太少,像镇上的食肆,一般也就买个十来斤,能买上上白斤的,也是因为要用好多天,需求量并不大,那就没必要专门栽种竹子,靠这发家太不保险。 而芦花之所以猜测老人去的地方离镇上不远,是根据牛武的说法推测---场镇附近的村庄,鲜少种竹,浪费地,因为要种日常菜蔬这种经济作物,保险些。不像牛家村,各家各户生活用度全靠自产自销,离镇子远,没额外的追求,开支便更少了,才会种竹来驱邪消灾讨吉利。 听罢芦花的话,张德顺目绽精光,再度停下脚步来笑道:“不错,我的确是第一次来枫桥镇。东家的生意做大了,货源不太跟得上,今年便加大了收购力度。也的确如你所说,我只在附近几个村子转悠了一下。主要是人手少,我不敢跑远了,怕货多了,乡下地方不方便弄走。可结果,呵呵,是我预料失误。我主要还是在镇上等着每逢集市出动,守株待兔,以此节约功夫。目前看来,效果也不太好。” “那就是了。”芦花有些得意,“大伯,东家专做干货生意,那您这回来,收购的量一定很多吧?” “是啊。我之前已说过,这个月收购的货要卖一年。一年的货,你想想,那得多少啊?自然是越多越好啊,可惜就是收不着。” “冒昧再问问您,您还要在这儿待多久?”芦花紧张地等着答案,生怕是空欢喜一场。 “大概七八日吧,再收不着,笋子已老,快要长成竹子了,口感极差,不好卖了,我再待下去也没意义。”张德顺盯着芦花道,“姑娘如果想卖我干笋子,即刻回去采挖。鲜笋从采挖到晾晒做成笋干,两三日即可,时间上是够了的。不过,我每逢集市必逛,莫说干笋,就是新鲜笋子,似你今日带来的这么大的量我也才第一回 见。倘若姑娘你真能给我整几百斤干笋来,考虑到货量大,那我愿意在枫桥镇多耽搁个三五日等着你。” 芦花欣喜若狂,当场同张德顺讲定笋干交货的日子和地点。 “姑娘,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我第一次做生意,两厢都不熟,所以我没法预支给你定金。” “无妨无妨,”芦花已改口称德顺爷,“我也不确定我能弄到多少斤笋干来。只要您愿意等我几日,愿意收我的笋子,给不给定金没关系的。” “好,爽快,我最喜欢同爽快人打交道。” “哈哈,德顺爷,我也是呢。”芦花搁下背篼,自里面挑了七八个品相上好的鲜笋,用稻草捆扎好,硬要塞给张德顺,“德顺爷,我知道生意场上有句话叫做---买卖不成情意在。尽管我们尚未做成一笔交易,但这几个笋子还请您一定拿回去尝尝鲜!我家的笋子又嫩又爽脆,鲜美可口,还有股淡淡的清甜味儿,保证您吃了第一回 还想吃第二回!” 王婆卖瓜,张口打哇哇。 张德顺没接,呵呵笑道:“不方便带啊,等我带回家,只怕已经不新鲜了啊。” “诶,您不是住在金福客栈的吗?不需要带回家去,尽管丢给客栈厨房的伙计,给些加工费,告诉伙计按照您的要求烧给您吃。” 张德顺恍然,“这主意不错!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你啊,芦花小友,呵呵。”欣然接过来。 将张德顺送到金福客栈,芦花瞧那客栈在场镇边缘,且位于背街处。客栈开在此,估计是图清静整洁,也因此,周边大多都是住家户了,她看见有的二层小楼上有人家晾晒的衣物。 她想碰碰运气,便背着笋子挨户询问。 来到一处小院,矮小的木栅门似关未关。 芦花垫脚朝院内张望,犹豫要不要高声喊,已有人先一步喊她道:“芦花?” 却是隔壁院的人在喊她。 芦花扭头看去,竟见林寄眉笑着迎出来,不禁又惊又喜:“你住这里吗?” “哎呀,离开牛家村后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的啊。怎么,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住哪里吗?这么说,你今日不是专程来看我们的?” 芦花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试图将背篼藏一藏,不过是徒劳。 林寄眉其实早在二楼就望见了她在挨家挨户敲门兜售,还道自己眼花,等芦花来敲隔壁院,她终于确定了是郁家的大少奶奶没错。 假做没看见她背上的大半背篼竹笋,林寄眉笑着打开木栅门拉着她进内。 躲不过,那就硬着头皮上。 芦花道:“我只知道你们住在枫桥镇上,但是不知道具体地址。今日同牛武叔来赶集,就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你们。万幸找到了,也还好没空手来。你知道吗?这段时间咱们家那片竹林子使劲儿冲笋子呐,我便挖了些带来给你们尝尝鲜。” 说着话,顺势就将笨重的背篼放下来了。 可真沉,她衣服下面肩部处定然勒出很深的红痕了。 林寄眉帮她接住,搁在地上,瞧了两眼,还有两个剥了壳的,送人的东西怎么会提前拆封?不欲戳穿她,憋住笑意道:“那真是太好了,晚上有好吃的了。咦,这么多呀?还这么远背来,定然累惨了吧?” 芦花脸颊发烫,到处张望,“二娘呢?还有囡囡呢?他们都好吗?” 说着话,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出门来,乍见到芦花,愣了愣,随即张开手臂扑进她怀里,直叫姑姑姑姑。 从前喊她姨,现在喊她姑,芦花自己都算不清楚帐这孩子该叫自己什么。 芦花开心地将孩子抱起来,一边往屋内走,一边就顺便问起了囡囡的娘亲秦思思。 走到房门口,林寄眉眼睛往左飘,附耳悄声道:“刚才你注意到那边院子门口挑着的那盏红灯笼没有?她重操旧业了。” “……”芦花愕了愕,停下了脚步,视线不自禁地往隔壁院飘过去。 林寄眉将孩子自她手里接过来,唤来自己的丫头芷兰:“囡囡,你同芷兰姨姨上楼去找奶奶玩儿。你告诉奶奶,芦花伯妈来看她了,等会儿我们就上去。” 芦花汗颜。 原来囡囡该叫自己“伯妈”。 记住了。 林寄眉想来是苦闷久了,拉着芦花在堂屋里坐下来,一边给她煮茶喝,一边就将别来情况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 “婆婆总骂人,我不想跟她待一块儿,可又没办法,不然给人说我不孝敬婆婆。她住楼上,我便住楼下,少接触。我又不能回娘家,只好在这里,过一天算一天吧。” “现在只一个芷兰服侍我,我奶娘走了。她年纪大了,做事情总出错,婆婆就回回指着她的错处骂,骂得难听死了,好像在骂我一般。我便放她走了,家里终于清静些了。” “他偶尔回来,谁也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反正神出鬼没的,我好像嫁了个假丈夫。要不是他娘还在这儿,他估计都想不起自己还有妻妾滞留在枫桥镇吧。” “你想,他长期不着家,当时火烧起来大家只顾着性命,好多东西都烧没了。我倒好,还有些首饰傍身,娘家那边也时常接济我。她就不行了,从小卖到妓院的,现在夫家算没了,丈夫又不管她死活。吃饭穿衣都要钱啊,她不出来干老本行怎么办?她还养着个孩子。唉---,她做营生的时候,我便把囡囡带在身边,免得小孩子看见不该看见的……反正,能帮她一点是一点吧,谁叫我们都倒霉进了郁家门……啊,看我说了半天。对了,芦花,你们过得怎么样?” 芦花捧着茶杯,苦笑了下,道:“我们,我们也差不多吧。” 林寄眉也不追问,都看见了,她似乎比自己过得还惨,都跑出来卖笋子了。 她转移话题:“叔叔能走路了么?” “能下地了,就是走不快。” “也很好了,原先不是想着他那样子,差点都……那,那你们……” 林寄眉想问他们怎么生活,又问不出口。 想也知道,问了,听到了,自己又没办法帮衬,问出来了,不过是两个苦命女人相对叹气罢了,便住了口。 两下沉默起来。 芦花觉得心里有股郁气,胀得慌。 自己本就过得不如意,再听了人家的不如意,胸中郁气滞胀,她难受得很,急需打开个口子释放这股郁气。 既是双方都过得窘迫,芦花的自卑心理烟消云散,当下就将家里的情况简单地给林寄眉讲了。 当然是往好的说。 林寄眉果然舒展眉头,替她高兴道:“叔叔本非池中鱼,他定然能重新出人头地的。” 芦花亦微微笑着自嘲道:“出人头地我倒不想,我只想他能早点赚些银子回来。他可能还不知道,我们仨儿快要喝西北风了。” 林寄眉被她逗笑,捂嘴直乐。 外头忽的有人高喊道:“请问这里是郁家吗?” 两人相视一眼,一起走出去看。 来了个头戴黑帻、足蹬长靴的男人,牵一匹马,正站在木栅门外朝院内张望。 看着像是官府衙门里的皂吏。 两人又相视一眼。 见人出得屋来,那人又问道:“请问这里住的是牛家村的郁家吗?” 林寄眉只得出声回道:“这里确实是牛家村的郁家,敢问官爷有何事?” 那人似乎松了口气,道:“在下是五里亭的驿使,有一封来自安义县县学的信,要交到牛家村郁家大少奶奶杨芦花手上。在下听说这里正好住着来自牛家村的姓郁的人家,不知那位杨姓夫人是否住这儿?” 林寄眉一笑,对芦花道:“县学的,肯定是叔叔给你写信了。” 忙轻轻推了推芦花道:“官爷,这就是郁家的大少奶奶啊。” 芦花亦有些激动地上前去,“我就是杨芦花。” “那敢情好,省得在下跑一趟了。”当即将信掏出来递给芦花。 芦花一看信封上的字迹,顿时喜不自胜,“是齐书寄来的!”当场拿着信就要拆开,都忘了给人道谢。 林寄眉莞尔,自己拿出了一些散碎银子来打发了那驿使,然后回身笑道:“信得过我么?要信得过,我帮你读……” 却不想芦花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正神情专注地在看。 “……”她张了张口。 小两口儿(种田) 第96节 竟然会认字么? 重展笑容,不动声色地已改口道:“如何,叔叔在信上说什么了?他在县城里还过得好吗?” 芦花一目十行看罢,信纸捂在砰砰跳的胸口上,抬起脸来,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齐书说他一切都很顺利,争取下个月请几天假回家来看我们!” 第138章 郁家的竹林占地约有半亩, 长出的竹笋十分可观。 芦花叫来刘桂香和牛武帮忙,三个人分工合作,牛武负责采挖, 芦花和刘桂香负责剥壳、切条、水煮、晾晒, 干得热火朝天。 他们这么大张旗鼓, 自然引起了牛家村人的疑惑。 一开始以为是郁家娘仨儿没吃的了, 挖笋子充饥呢,后来看着不像那么回事---费心费力晒成干笋,这是吃饱了没事干。 香秀娘第一个憋不住, 跑来问芦花晒这么多干笋子是要干什么, 带着点高高在上的责备的口吻说:“咱农村人吃东西没这么多讲究,你们挖回来的笋子又煮又晒的, 可劲儿折腾, 纯粹是在浪费柴禾啊。” 芦花没有心机,将一切和盘托出,这还得了?香秀娘当场就呆住了。回去同男人一说, 晚上两口子便一起过来涎着笑脸同芦花商量---能不能顺便将他们家的笋子收了帮着一起卖?态度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芦花二话没说, 爽快地应承了下来。并且为了表示对香秀家给予她的帮助的感激,当场就给香秀爹娘结了帐,还是按照二十文一斤的原价收购的, 把香秀娘激动得接钱时手都在发抖。 刘桂香见惯了世情冷暖,得知了这事儿后提醒芦花道:“你行事太冒失了。即使要收她的货,怎么可以原价收购?笋子运到镇上不要钱么?她家里什么都要收你的钱,何必自己倒贴钱买她的笋?她那样的人是不会念你的好的。还有, 有一就有二, 万一别人听说了这事儿也跑来要你收笋子, 你收还是不收?若收, 给多少钱一斤?还是二十文钱一斤么?数量多了,你又当场结账,你哪里来那么多本钱?收得越多,亏得也越多。若不收,岂不是又得罪了乡邻?老辈子常说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一开始就不想长远些,到时候各种各样问题出来,会吃大亏的。以后万不可以再这么鲁莽行事了,要时刻记住你不是观音菩萨下凡,没必要当这种别人眼里傻子似的好人。” 芦花给说得无地自容,自找台阶下道:“德顺爷说货越多越好,家里这片林子大概能晒出来两百斤干笋,其实我本来也有想过帮乡亲们卖些笋子的,举手之劳嘛。不卖,长成竹子,用处也不大啊,顶多做几个箩筐背篼,哪里有换成钱来得实在?有钱了,乡亲们可以扯布匹做衣服,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呀。再说我平时麻烦香秀家的时候多,欠下的人情债岂是几十文钱能结清的事情?而且他们家竹林子不大,笋不多,最多也就能晒出二三十斤笋干来,我亏不了多少的。干娘,我有算过账的,主要就是帮忙跑跑腿儿,所以才会答应下来。” 刘桂香还想说严重点,牛武悄悄撞了下她胳膊,她看向牛武,牛武无声朝她摇头,她便没再说什么了。 到底想着尊卑有别,尽管芦花一直喊她干娘来着,可说这些话,的确是有些逾矩了。 事情果然如刘桂香担心的那样,朝芦花不可控制的方向去。 天上掉馅饼儿的大好事,香秀娘岂能不让自己几个女儿一起享用?转天就跑去四个女儿家一顿鼓动,几家人春耕也不忙活了,对后坡上的竹林子掘地三尺般开挖。笋子都还没晒干呢,便挑着背着来要卖给芦花。 香秀家的笋子既收了,没道理人家几个姐姐家的笋子不收,再说她小叔子的尿片还是几个姐姐贡献出来的呢。 不过让芦花内心吐血的是,香秀娘抢在她开口前说什么价钱不用给高了,就按照她家笋子那个价二十文钱一斤收了就得了,我们不会让你做亏本买卖。 芦花强笑着说自己卖给别人也只得二十文,结果谁都不信。 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临了,芦花再三苦笑着央求香秀爹娘和几个姐姐别要把她的收购价外传了,都答应得好好的,可说了等于没说。 香秀几个姐姐的婆家也有亲戚不是?亲戚又有亲戚不是?嘴巴一多,牛家村人还能听不到风声么?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十里八乡都知道了。 村里人从未听过这等大好事啊,家家户户都没想到坡上看不入眼的野味儿,闹饥荒才会挖来填肚子的竹笋,竟然还能卖钱,而且能卖到二十文钱一斤呢,不是天上掉馅饼儿是什么? 就算不相信,可已经有人拿到钱了,有钱扯花布做衣衫了、买头花了……实实在在的一大把铜板啊,不得不叫人信服。 牛家村人都不干农活儿了,纷纷跑去挖竹笋,背着背篼挑着担子,开始如蝗虫一般扑向芦花。 这下子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量少还行,量多了,芦花就吃不消了。 买多亏多啊。 大家都知道她的收购价是二十文钱一斤,她有再多的嘴也洗不掉村里人对这个价格的深刻认识,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是在亏本做买卖,你想谁会这么傻啊?没人相信傻子芦花说的话。 芦花再三解释说,几百斤笋干要找地方存放,要租借骡子毛驴拉,要请人护送……这些都是需要花钱的。她卖出去也才卖二十文钱一斤,实在不敢再以这个价格收货了。 村人不信,笑嘻嘻说,做生意嘛,肯定都是需要成本的。不过你有赚头,才会这么做生意啊。 芦花感觉自己的拳头打在棉花堆里,白使劲儿。 倘若不及时想出辙,她手里头的二十几两纯银是她的全部家底,照大家这么个疯狂兜售劲儿,没几日就会花光了的,到时候她会连租毛驴的钱都没有了。 芦花就暗想自家两百来斤干笋呢,大不了少赚点,二十文钱一斤就二十文钱一斤吧,便商量着道:“要不先赊账可好?等我将笋子卖掉后再付钱给大家。我实在是没现银付账了。” 真是没见过比卖家还低声下气的买家了。 可人家还不干,怪腔怪调道:“一看大少奶奶就是个做大事的人,没本钱敢几百斤几百斤的收笋子?大伙儿说是不是?” 这话引来满堂起哄和附和。 “可不是么?咱们这点笋子不过就几十个铜板的事,大少奶奶却说拿不出来,这不是故意寒碜我们?搞得我们好像连这么点钱都没见过似的。大家乡里乡亲的,何必呢?” “就是!她刚开始不是故意卖惨想降低收购价么?这会儿又想赊账,一会儿一个说法,真是故意磕碜人哩!” 村民只想着将笋子卖给芦花,立刻现银结账,钱好早日落袋为安。 话说得越来越难听,芦花气苦,撇下脸来道:“大伙儿既是这么说,那也没办法了,我不可能打肿脸充胖子。各位请回吧,等我将手里现有的这批干笋卖掉后有钱了,再来收大家的货。诸位放心,都是乡里乡亲的,有好处,我杨芦花定然少不了大家的。” 结果这番话反而引来村人的强烈反弹。 有几家无赖恶棍似的竟然上前叫嚣道:“少说那么多废话了,如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你凭什么狗眼看人低呢?今儿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芦花万没想到人心能如此恶毒,能这么厚颜无耻。 她是怂货,又是个女人,眼见几个男的凶神恶煞,只得低头去拿称准备称重,一眼便看见了对方的箩筐,皱眉道:“叔,你的这个笋都没晒干,我只收干笋的。” 对方道:“嘿,香秀家的鲜笋你都收,挑啥毛病呢?她家怎么收的,我家的也怎么收得了。闺女,莫欺负叔老实。” 你还老实哩??? 老实人会逼着我买的你笋?! 芦花气得浑身直颤。 外围看戏的香秀娘估计是良心发现了,开口帮腔:“我们帮大少奶奶晒笋子,还借了堂屋出来给她堆放笋干,你做了啥?凭什么要跟我们平起平坐呢?” 那人听了,晓得理亏,咧开一口黄牙,嬉皮笑脸道:“那这么着吧,大少奶奶,你将水分扣除去不就得了?少给算个三五斤,我不在意的。” 这一箩筐半干的笋子,晒干后起码缩水一大半,只少算个三五斤?这算盘拨得可真响。 芦花伸手在箩筐里捞了捞,抓了把压在底下的笋子,捏在手里一看,果然! 她摇头道:“不行,叔,你自己看看你这笋,不但水分太多,而且好多都发霉长毛了,黏糊糊的,而且有些都发黑了,我卖不出去的,会全部烂在手上折本的。” 对方当即横眉竖目:“我可总算看出来了,大少奶奶你还是在故意挑人毛病是吧?你不觉得你做得也太明显了些?” 这几日收笋,芦花已经收出经验来了,好多村民都没把笋子晒干便拿来卖。 要有太阳,煮好的笋子一两日就晒干了。可是这段时间天气不好,春雨绵绵,笋子只能靠阴干风干。但是有些人偷懒,不愿勤给笋子拨散开通风见光,以至于水煮过的笋子成堆成堆地压在一块儿,便发霉长毛变质。 想赚银子,又这么敷衍了事,真当她冤大头么? 芦花决定这次坚决不收,她需要硬气一回,不然真如干娘说的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她没必要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于是丢了称,客客气气道:“各位乡亲,如果大家的笋干品相好,质量好,我咬着牙压上全部家当也都收了。可是不少乡邻以次充好,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每次都这样,恕我无能收不了货了,各位还是转卖给别人吧。” 不想这番话不但没能叫人反省,反而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一群等着卖笋子的村人都叫骂起来。 “别给脸不要脸!你不收早说呀!害我们挖了这么多笋子,又煮又晒的,费了这么多功夫,你说不收就不收,玩儿人呐?春耕都给耽误了!” “后坡都挖空了,一家子全年的风水都给她糟蹋了,她一定不得好死!” “哼,她不收,那就把她收的货全糟蹋了!我们没钱赚,那就让她也没赚头!” “对对,毁了她的货!” 芦花惊得脸色发白,张开双臂试图阻拦疯狂的人群。 眼见有几家人要来攘开她冲入堂屋内,刘桂香提着把银光闪闪的镰刀,冷着脸拨开人群挡在了芦花面前,“谁敢?来啊!杀人不过头点地,青天白日的,我倒要看看谁敢强卖强闯!” 第139章 这阵仗登时唬住了所有人。 虽然但是刘桂香被官府无罪释放了, 但是至今,在牛家村的庄户心中,都笃定地认为刘桂香身上背着她前夫的一条性命呢。 乡下人多刁民, 但刁民却不一定是亡命之徒。平时就好喜欢个说长道短、撒泼耍赖、指桑骂槐……说白了, 本质就是看准了柿子拣软的捏。但真要动真格的时候, 便个个都是孬种, 哪个都不愿强出头了。 就说此时,刘桂香放过话后,便就再没谁敢嚷嚷起哄要毁了芦花的货, 更甚至是还惧怕地朝后退了两步。 终究只是一个“贪”字惹出来的事, 各家笋子都不多,也就是几十个铜板的事情, 倒也犯不着为此搭上小命不是? 冯慧茹还不知道芦花这几日忙活的事情。 她日常不怎么出门, 深居简出,始终撇不下她郁家大夫人的脸面,连香秀一家子她都几乎没有直接接触过, 每日不过在屋里带带孩子, 或是趁对方不在家时,才抱着孩子出来透透气。 因为外头的事情都是芦花在张罗,她有得吃喝, 虽然吃的喝的比之从前天壤之别,但因为有芦花的照顾,她可算还是过着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太太生活。故此,她根本不知道芦花收购笋干的事情。 这会儿一群庄户找上门来要强卖笋干, 她拧着眉头贴在门上听了一耳朵, 才得知了此事, 气得脸都绿了。 这如何得了? 天塌下来了一般。 家里所有的银子都在芦花身上。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对着房门就破口大骂:“你个天杀的败家的小贱人,买这么多笋子你是要我们娘儿俩吃多少年?吃到进棺材吗?你这样没脑子,我一定要叫齐书休了你!” 骂过了就哭,呜呜地哭,哭诉她命苦,死了丈夫儿子走了,不管她,儿媳妇又败家,要让她饿死了。 芦花被骂得脸红耳赤,只恨不能找个地缝立刻钻进去。 院子里嘈嘈杂杂,村人嬉皮笑脸地窃窃私语,冷眼芦花被她婆婆骂,全没半点同情心。人也不走,就是故意要留这里看好戏。 芦花心中发寒,眼眶红了,泪水包不住。 走也不能走。 这摊子事情是自己惹出来的,她走了留下干娘帮她挡着算怎么回事?便只得侧着身体捂着嘴努力憋着泪意。 冯慧茹又哭又嚎,她那个在地上爬的小萝卜头快一岁了,懵懵懂懂地将哭嚎的母亲看了一会儿,然后翻个身坐起来,摇着藕节似的手臂也哇哇地大哭起来,有样学样,声音比冯慧茹的哭声还高亢、持久、惊心,一会儿的功夫就哭得撕心裂肺的。 这下子冯慧茹哪里还有心思自己哭? 她本就不太喜欢这个小儿子,这会儿看他哭闹,更是烦心死了。 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恶声命令芦花道:“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打发走!”然后去哄孩子去了。 “嘿,打发?她们婆媳是真当我们要饭的叫花子么?” 一阵哄笑和怒骂。 谁也不走。 小两口儿(种田) 第97节 一来看芦花出丑正可泄恨,二来,没得到满意的答复,如何甘心就此离开? 刘桂香看这大的小的又哭又嚎又饮泣的,场面不好看,但却正好给人当好戏看了去了。虽然觉得这些人故意看戏不回避,实在可恨,可她不想将同乡邻的关系彻底搞僵,毕竟芦花一家和她两口子都还要在牛家村继续生活下去,便没呵斥、驱赶。 但是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将仍旧围在面前的人扫视一圈儿后冷着脸道:“先头那些,纯粹是大少奶奶看在帮助她良多的份上尽一份道义、还一份恩情。你们又凭什么强逼她买你们的笋干呢?诸位看着都比大少奶奶年长不少,这么欺负她一个晚辈,好意思吗?落了人口实,不怕被人后戳脊梁骨?没脸没皮的事情,我劝诸位还是不要干,难看得很!你们要知道,你们今日的行为,何尝没可能就成为在场其他人背后说道的长短?哪家没儿没女?哪个又没四五个亲戚朋友?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你们的儿女、亲戚朋友听说了,你们觉得他们会作何反应?恐怕会觉得连提起你都觉得丢尽了脸面了吧。跟着你们丢脸事小,祖宗们气得棺材板儿都要压不住了!” 这话似乎正戳中了不少人的肺,特别是头前带头嚷嚷的几个,左右看看,眼色凶横,看谁都带着怀疑的目光,怕真有人以后拿自己当茶余饭后的笑柄,还连累子女亲朋。 “还合着伙来欺负人家一个弱女人,若非我拦着,诸位怕是都要直接抢人财物了!你们也想尝尝衙门里的板子?哼,不废话了,一切按照买卖来。我们是买家,你们是卖家,规矩由我们立,不服气的立刻离开。谁要是在买卖过程中不遵守规矩,那也别怪我到时候发疯!” 这番话铿锵有力,爽快直接,说小话的人少了,听过后脸色复杂,有鄙夷轻视的,佩服的,仍旧抱定要看戏的。 有人不耐烦被她训斥,挥挥手道:“行了行了,本来就是买卖。的确也是需要先立规矩的,双方都遵守不就得了?谁也不准出尔反尔,就算你们是买家也不成,否则也别怪我们到时候发疯!” 此话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声。 “赶紧的,把规矩讲出来吧,我们还要回去犁地了,都耽搁几天功夫了。” 刘桂香清了下嗓子,缓缓说出规矩:“一、不给现银,记账,等我们将笋子卖掉后,再与各位结账。二、发霉的发黑的发臭的变质的,一律不要。三、没晒干的也不要。怎么叫晒干?拿火点得着的,叫晒干了。别拿水货来诳我们。四、收购价为十二文钱一斤,若不满意价格,也不要来卖。” 前面几条没人提出异议,就最后一条,群情激愤:“怎么一下子少了八文钱???” 刘桂香气愤地拔高音量道:“再此最后说一遍---大少奶奶她卖给别人也才卖二十文钱一斤,已经给你们说过多回了!另外,这段时间,她租香秀家堂屋放笋子给了钱、买柴禾给了钱、买竹席晒你们没晒干的笋也花了钱。过几日送货到镇上,几百斤笋干不可能她一个人背去啊,到时候还要租车马骡子,哪样不要钱?请问你们有来免费帮过她吗?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本是坡上看不入眼的东西,能换成钱,让你们跟着她一起赚点,你们不念她的好,还想让她倒贴家用给你们盖房子娶媳妇儿、买裙子哄自己媳妇儿开心么?你们的脸呢?” 人群安静下来,但是脸上明显不忿,左右交头接耳还是暗骂芦花做事不地道。 芦花此时站出来道:“如果你们想卖二十文钱一斤也成啊,到时候跟着我一起去枫桥镇找那位德顺爷收了你们的货就是了。交货期很快就到了,大伙儿也等不了多久,多几文钱还是不错的,乡邻们可以考虑考虑这种方式。” 这一来,再没人有话讲了。 芦花听得有人低声同人说:“算了算了,为了几斤干笋,还要背到镇上去,走那么远的路。那功夫,我都可以种一块地的豆子了。十二文就十二文吧。” 可说是这么说,却没人出头来先兜售,估计是怕别人会怨恨自己这出头鸟,成为众矢之的。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所以当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听见了。 “桂香啊,你看我这笋干能收么?” 人群分开,让出道来。 老太太也是来卖笋子的,瘦弱矮小的身板儿,一直被挤在外围,其实开始就喊了好几嗓子,还劝大家不要闹事,可谁都没听她老人家的话。 都被银子热红了眼。 刘桂香迎上去,接过她的背篼。 “淑芬太婆,您的笋子晒得又干,切得也齐整,品相很好呢,我们收!不过,十二文钱一斤,而且我们先记账可以吗?等我们拉到镇上卖出去后得了钱,再来跟您结账可好?” 老太太大声道:“好好,怎么都好,只要能卖到钱就好。有了钱,我可以给我那小孙子做双新布鞋穿喽。” “对呀。您也可以换一张带碎花的好看的头巾戴呢。” 刘桂香看了眼老太太头上灰尘仆仆的麻布头巾,转眼看向牛武和芦花:“快来干活呀,都愣着干什么?” 牛武急忙拿称勾着老太太的背篓称重。 芦花回过神来,也进自己屋去拿出自做的小本本,出来时正好听到牛武给她报斤两:“淑芬太婆干笋五斤。” 她便将名字斤两一一记下。 有那些对自己的笋干自信的,见状,也纷纷上前来兜售,态度好了许多。 刘桂香和芦花、牛武三人开始有条不紊地验货、称重、记录,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才慢慢消弭了。 对比被收了的货,不少人自惭形秽,灰溜溜提着箩筐担子走了。 可仍旧有那不死心的,傍晚的时候又跑来想逼着芦花买笋,结果一看,刘桂香和牛武两口子还守在芦花这儿呐,不得不恨得磨牙切齿地离开了,彻底死心。 第140章 香秀娘看刘桂香阵仗唬人, 怕出事,寻了个机会同芦花抱怨:“她收笋就收笋,又只是个来帮忙的, 搁把镰刀在旁边太吓人了!我家这是几十年的老房子, 万一哪天她同人一言不合, 真打起来了, 我的房子可经不起砸啊。” 她提出,要么另找地方存放笋干,要么提高租金, 好补偿她可能存在的风险损失。 “芦花, 千万别上当!叫你另找房子当仓库是假,提高租金是真, 她就是看准了你软弱好欺又好骗!”刘桂香听说了后气恼异常, “唯利是图的狗东西!她是以为逮着个好骗的人使劲儿薅羊毛就能发家致富了吗?哼,心术不正的人,一定没好报的!” 刘桂香本来性子偏冷, 轻易不动怒。这一回都气得不清, 都忍不住口出恶言诅咒起了人。 芦花明白她干娘这么生气,定然是觉得她连累了自己被香秀娘趁火打劫涨房租而深感内疚,急忙相劝:“我也是这么想的, 干娘,所以您不用放在心里。就算没昨天那事儿,改天她也会寻另外的理由来找我要钱的,我总算是想明白了。” 刘桂香的脸色和缓, “你想明白就好。” 牛武明显长出了口气, 憨厚地笑了笑。 也在暗自担心自己妻子好心办了坏事。 芦花看到, 感动又有些难过。 自己先前老把人往好处想, 结果一步步被人逼到了墙角,进退不得,还差点连累干娘和牛武叔一起受累。这一番折腾,到底何苦来哉?就应该学自私点,想什么发财一起发啊! “我本来就在苦恼之前收购的笋子,好多水分都重,没晒干,堆在屋里怕坏了,可每天搬进搬出地晾晒又麻烦得很。香秀娘昨晚来找过我后,我就想要不咱们搭几个木架子,直接将笋子晾在外面晾几天?趁机便把租她家的堂屋给退了,一举两得。” 芦花想起以前小时候她跟着妈妈去农村乡下走亲戚,养蚕的季节,许多人家家里会搭起半壁养蚕用的竹木架子,有些类似于像把许多张木梯子连在一起,一层一层的,一直可摸到天花板。每层架上摆满了竹编的圆形大簸箕,簸箕里面就养蚕。蚕吃桑叶的时候,满屋都是那种沙沙的绵绵声,蔚为可观。 刘桂香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搭在哪里?几百斤笋子要摊开晾晒,占的地儿可不小。要是就在香秀家院子里搭,香秀娘一样找你要租金,等着瞧。” 当然不可能再用她家的地方了,芦花也想好了,就在郁家废墟上搭---那位置最好,在垭口,地势高,没遮挡,风也大。而且地面大量铺着青石板,硬化过的。 找块稍稍干净点的地方,把地上的瓦砾、砖头和泥灰等清理清理,那么即使下雨,也不怕把东西弄脏了。 有了木架子,占的地方就不大了,十多二十个平方绰绰有余。 搭起来很快,不到半天就成。 搭架子的木头有现成的。牛武和牛桂香原先为了还芦花的人情,去山上砍了二三十根木料回来想帮她重建家园用,还搁在他们那里的。这次用过后架子拆掉,木头留着下次还能继续用。 留的都是好料,有七八根都是可做栋梁的那种直径三十公分以上的大圆木,但区区木架还用不了这么大的圆木。 没有簸箕,直接就地取材砍竹子替代,搁在木架上排得密密麻麻的,最后用大拇指粗细的麻绳将竹子编扎好,风吹不倒,人摇不掉。这么牢固,若是挂上门帘,直接可住人了。 木架顶上还做了个简易的坡屋顶,最后盖上稻草用来挡雨。 现在还没到雷雨季节,春天雨水小,虽然下雨较为频繁,但是基本上都是那种丝丝缕缕的小雨,打不进蓬草下面的架子上。 长龙一样的木架子约十米长、三米高,共做了四层,每层晒三百斤竹笋都不成问题。 当然,时间长了就不行了,不过芦花他们也用不到几天。 三人上午将架子搭好,下午的时候,便将所有竹笋转移了过去。 这一下子每日足足省下来四十文房租钱,可多收购三斤多笋子了。还省了天亮往外搬、天黑往屋内挪的早晚功夫。 香秀娘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跺脚,戳着香秀的脑门儿叫她来找芦花套近乎。 香秀人小心善,这些日子同父母矛盾极大,就因为她爹娘频频找理由向芦花要钱,她便没好意思再往芦花这边跑。 今儿她又一次被她娘骂着来找芦花,希望帮她做点事情。 芦花吃一堑长一智,被香秀娘整怕了,担心干什么都涉及钱,就将香秀的好意婉言谢绝了,香秀再忍不住,蹲在地上伤伤心心地大哭了一场。 芦花无奈又心疼,但真是被她的家人搞怕了,劝了半天将人劝回了家。 最麻烦的是晚上需要人照看着这些笋子,不然极有可能给人偷了。 芦花还没开口,牛武已经将棉被卷儿在地上铺好的稻草上打开来。 刘桂香自是要留下来同丈夫一起。 “咱们点个火堆,挂张草帘子,跟睡在自家屋头差不多。” 她和牛武的那个茅草屋没有片瓦块石,全是木头和稻草搭建起来的,她说的话也的确没假。 后面几天,摆摊收笋的生意也搬到了这里,由刘桂香一人负责。她冷面冷语,大家见识过她的厉害,再没村子里的人找事儿,或是同她叽叽歪歪,倒收了近一百斤上好的笋干。 郁家坡上的竹林,竹笋又长出了一茬儿。刘桂香负责收笋,芦花就同牛武两个在坡上忙碌。 要赚钱还得指着自家的竹林才成,没什么成本,长多赚多。收购的那些,能赚个跑腿费就很不错了。 芦花家这片竹林因为是牛家村乃至十里八乡面积最大的,这回生意她家的笋子肯定卖的价钱最多,叫全村人眼馋得很。 不过可惜的就是笋子只能收一季,而且她就只有一块竹林子,一年也就只有这一回收成,过了季节,其他三季全喝西北风。 要有可靠的口粮来源,就还得想辙啊。 不过,眼前想不到那么长远了。很快,芦花同张德顺约定的交货期到了。 虽然张德顺跟她说过,只要有足够多的货,那可以多等她两三日,但是芦花不敢收太多货。 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向她卖笋干,一直源源不断,只怕不过季,大伙儿不得停,她欠账越来越多,内心是慌的,七上八下,觉都有些睡不好了。 二来,原说好的是十天的交货期。她第一次跟人家做生意,最好守时。这世界又没个电话没个网络什么的,她单方面拖延一两日,人家又不知道,没接到她的通知,印象就坏了,芦花很清楚生意场上信誉的重要性。 所以到第十日一大早,芦花三人就将所有笋干打包装好,牵着租借来的八匹骡马驮着满满的干货浩浩荡荡往枫桥镇出发了。 八九天的辛苦,收获还是顶丰厚的。 她当时给张德树估测的是大概可以给他交货至少两百斤笋干不成问题,没想到她现在一下子竟然整了快六百斤了! 芦花自己都没想到,集合几个村的力量,竟能采收到这么多竹笋,还是晒干了的干笋子。 六百斤,按照每斤二十文的收购价计价,那就是十二两银子! 芦花心里的算盘拨得叮咚响,心里乐开了花。 十二两银子,一多半笋干是郁家的,那就是她的进账。 刨开给干娘和牛武叔的辛苦费,还有租用骡马、房子等成本,三两多银子的净赚一定是有的。 三两银子可以让她和婆婆小叔子过两三个月。不过,芦花想起当初刘桂香说牛武给她买了花布做春服的事情,她也好想穿新衣服啊。 身上这一身还是当初火灾逃出来后干娘不知哪里给她弄来的旧衣服,为的是让她有得换。本来就有几处补巴,这半年她干活,又让衣服上添了几处巴。 她从未穿过补巴衣服,刚开始还不习惯。后来吃饭都没菜下饭了,郁齐书也走了,女为悦己者容,她便忘了照镜子打扮这回事儿,于是什么补巴衣服也看着顺眼了。 庆幸当时大火发生是在寒冬腊月间,逃命时本来就穿得厚,不然她连袄子都没得穿。 只是现在天气越来越暖和,夹袄已有些穿不住了。 脱下臃肿的棉衣,美好的身段儿又能显现出来了。 春天,正适合各种遐想的季节。 还有,齐书说下个月要回来看她。不知道他去了县城有没有给自己置办几身行 小两口儿(种田) 第98节 头?不管,无论他有没有自己买,我给他买的代表的是我的心意。 等钱到手,就去布摊看一看。 他穿月牙白的长袍,一定很好看。 回头就找干娘开始学针线活儿了。 这地方,不会点针线活儿,只能看着布匹干着急。买成衣要多花几乎一倍的价钱,而且她也没量过齐书的身体尺寸啊。 心里想着有的没的,不觉就到了镇上。 芦花带着刘桂香和牛武直奔金福客栈。 “德顺爷啊?是叫张德顺的那位客商老爷吗?” “嗯嗯,对对,就是他!老爷子说他是专门来这里收干笋子的,他的东家是开干货行的。” “哦,他呀,他早走了。” “走了?”芦花脑袋有点懵,手心有些冒冷汗:“走了是什么意思?他又下乡去收笋子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是,他结账离开了,两日前就退房走了。回什么来?他没说过要回来。” 第141章 七八匹骡马拴在金福客栈外面, 躁动地嘶鸣、打响鼻,背上还驮着鼓胀的粗布口袋,周围人都以为是哪里远道而来的商队。 枫桥镇是个小地方, 这么大的商队还是第一回 见, 便纷纷推窗开门出来看热闹。还有人说要去问问商队的老板贩的什么货?大有若是稀奇货, 要早去抢购几样的架势。 林寄眉得了丫鬟的禀报, 暗想莫不是西域来的香料,便也急忙翻了几两银子出来想去淘点稀罕物。 出门来看到隔壁秦思思梳洗打扮得体,牵着女儿囡囡也刚打开门来, 就相携一起来了金福客栈。 挤进人群里头一看, 是熟人啊。 “芦花!” 柜台前,芦花缠着掌柜问个不停, 眼睛都急红了。 “怎么了你这是?”两女立刻上前关心道。 有人已迅速向店小二打听到了, 听说对方不过是来贩卖笋干的,这会儿找不到客商买了,正着急。闻说后, 想来买稀罕东西的人顿时就失去了兴趣, 聚集围观的人群便就很快散了。 芦花此时哪里有心情理会旁的人?她心急如焚。 “怎么说走就走了?掌柜,德顺爷他是遇上急事了吗?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请你给什么人带个话?比如说叫找他的人等几天再来,或是留下一封书信什么的?” 金福客栈的掌柜被芦花盘问了好一阵, 老大不耐烦:“我说了人已经早走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不要住在本店等他回来?要是不住店,那就不要堵在小店里面,我还要做生意呐!” 刘桂香试图缓和气氛, 扶着摇摇欲坠的芦花, 轻声安抚:“别急, 慢慢问, 想想你当初和那位德顺爷到底是怎么约定的。” 掌柜不欲被她一直纠缠下去,招手叫了个店小二过来要其将芦花等人赶出去。 秦思思和林寄眉不忿,“开门做生意,哪有将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掌柜黑着脸道:“你们在此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是要照顾我生意的吗?晦气!走走走,都别杵这儿了。再杵着,我今天的生意都没法儿做了!” 两女还待理论,芦花无力地冲她们摆摆手,双目无神地自己朝门外缓缓走去。 “芦花!”几个人跟着她出来,怕她撑不住。 秦思思和林寄眉已经从大家的议论声里,以及先前芦花同掌柜的交涉中将事情了解了七七八八,心中皆是大为震惊。她们不敢相信芦花会有这么大的魄力,竟然搞了几百斤笋干出来卖。 如果事情成了…… 就是事情没成,此刻看芦花,都像是看稀奇物种。 两女迟迟都有些不敢靠近她,心中都不觉好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眼前娇小的女子,几日前还来卖过竹笋呢,的确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女人啊。 只是,原来几十斤笋都卖不出去,她现在怎么就还敢再弄几百斤来卖? 二女不禁无声相视一眼,心中都有同样的疑惑。 刘桂香在一旁担忧地把芦花看着,饶是年纪大些,生活阅历多,但她现在也束手无措---十多两银子已经砸进了水里,账上还有好几两欠款。回去牛家村,肯定人家要来找芦花结账的,这可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 芦花心里也在问这一句。 她茫然地立在客栈门口,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阶下拴着她租借来的那几匹骡马,膘肥体壮,驮着六百斤的货,优哉游哉地正嚼着嘴里的草料。 牛武一直在门外负责照看这些畜生和货物,看芦花出来,她的面色如土,便知事情出了岔子,人当即也急得直搓手,担忧地目光一会儿将自己妻子看看,一会儿又将芦花看看,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芦花回身对刘桂香张了张口,“干娘,对不……” “对不起”三个字未说过口,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汹涌地溢出眼眶,滑落脸颊。 刘桂香立马将她拉进怀里,不住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不哭不哭,天无绝人之路。这些笋子不是干的么?能存放好久呢。刚才我在想,咱以后可以回回来赶集摆摊卖东西了,就卖这些笋子。赶完了枫桥镇的集,咱又去赶沙井镇的集……” 林寄眉和秦思思也从旁劝:“是啊,别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定能想出解决的办法的。” “姑娘---”被命令来驱赶众人的店小二也站在门口,看芦花哭了,忍不住出声喊她道,“我瞧着那位德顺老爷不是个骗子,如果你真的跟他讲好了买卖,不如在此等他几天。” 芦花自刘桂香怀里撑起来,张着朦胧泪眼将店小二不解地看着。 店小二给她汪汪的大眼睛看得红了脸,挠挠头又道:“德顺爷很和善,小的跟他喝过几回酒。他确实是在收购笋干,还跟我抱怨过说货不好收。我跟他说乡下人的地里都种能填饱肚子的,谁专门种笋呀?他笑话我说我不懂。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不懂了?” 众人都觉得这店小二的话有点意思,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 “小二哥还知道些什么?尽管道来。”刘桂香道。 芦花听得亦有些振奋,抬起手背将眼泪水迅速抹了,隐隐期待地追问道:“小二哥,你可知道德顺爷还会回来么?或是他离开前,有没有跟你聊起过等人向他交货之类?” “这些倒没有。”店小二摇头,“不过,姑娘,德顺爷在离开前一天傍晚有个年轻小伙子来找他,两人回屋里谈了好一阵子,我还进去送了吃的喝的。转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呢,德顺爷就结账退房,同来的那个小伙子一块儿走了。想来,他应该是临时出了急事才会提前离开的。” “小二哥,你说得可是真的?!”犹如抓住了一块浮木,芦花急需它救命。 店小二肯定道:“是真的呀。德顺爷在小店中前前后后住了有十多日,小的专门服侍他,早跟老爷子混熟了,不会记错的。所以我刚才才建议你等他几天,说不定他就回来了。” 芦花听罢心中略定,聚拢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刘桂香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些,问芦花道:“你打算怎么办?是在这里等那位老爷回来么?听起来那位德顺爷像是个讲信用的生意人,如果他真是因为突然有事暂时离开,那,这笔生意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秦思思在一旁道:“现在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希望就在前头了,便就等几天看看。芦花,你就到我那儿去住,我管你吃住。囡囡念了你几回,你正可以陪她玩几天。” 林寄眉也道:“货可以卸在我们院里,一两一钱都不会给你弄丢的,芦花。” 两女一句话便各自为芦花分担了些。 芦花看了看那几匹骡马背上的货,摇头道:“多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现在没办法坐着干等。事情一日不解决,我一日吃睡都没法安生。德顺爷说他在安义县宝盛隆干货行做事,所以,干娘、寄眉、思思,我想直接去找他!” “你要去找他??”几个人异口同声。 “嗯。”芦花的语气更加坚决,“等不知要等几天,也不一定能等到他回来,还不如亲自去找。真上当受骗了,也好早日知道,好过在这里干等、干着急。” 林寄眉秦思思皆不赞同,“你一个女子,怎么敢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已经去过了,你们忘了么?” 二女哑然。 是了,芦花曾经为了追郁齐婉去过一次安义县的。那次她还是先斩后奏,把郁齐书急死。 但林寄眉还是有些担心,“去过又怎样?路途遥远,你孤身女子上路,万一遇上登徒子怎么办?遇上心术不正,半路抢劫的又怎么办?还有,那个什么德顺爷,才第一回 打交道,你单单独独跑去找他,万一他看你一个人,便心生歹意……” 林寄眉暗暗将刘桂香和牛武扫了一眼,芦花喊这二人一个喊干娘,一个喊叔,看来都不是芦花的下人,她便不好开口叫人家跟着去。 林寄眉是闺阁小姐,出嫁前出了个门丫头婆子前后簇拥,出嫁后出门更少了,所以对女子出个门,瞻前顾后,各种担心。 “你说得好像外面到处都是坏人。现在是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土匪色狼?”林寄眉的话叫芦花忍不住好笑,心情放松。 “你们听我说,我这次为了这笔生意已经砸进去很多钱,还欠债好几两银子。这些骡马也是我花钱租来的,一天就接近一两银子。还有干娘和牛武叔,跟着我辛苦这么多天,一个铜板都还没有拿到……总之,我没办法干等。多等一天,又多花几十文钱。” 她也不怕出丑了,什么糗事都说出来。 苦笑了下,道:“为了这笔生意,我几乎将家里所有积蓄全部花光了。婆婆骂我败家,说要叫齐书休了我。我要是不做点什么,不努力去争取一下,我,我……下次我们见面,我可能就不是郁家人了。” 刘桂香呵斥:“别胡说八道!” 还是秦思思阅历多,她干脆道:“行,要去就去,早点出发也好早点回来。不过这样,我去找一套男人穿的旧衣服和帽子出来。芦花,你把头发都挽起来,戴上瓜皮帽做男人打扮再上路。” 林寄眉和刘桂香都大赞:“这主意好!” 六百斤干笋分别卸到了林寄眉和秦思思两人院里,省下一笔租金。 骡马由着牛武和林桂香拉回村去,给芦花留了一匹矮点的供她上路用。 因为出来前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所以刘桂香和牛武还得回牛家村坐镇,省得村里人为难冯慧茹。 而且,这母子俩也要人照顾,芦花都拜托给了刘桂香两口子。 骡马不怎么会骑,芦花咬咬牙,又心痛地花了半两银子租了辆简陋的板板车,套在自己那辆骡马身上。 就这么一个人甩着鞭子,业务不甚熟练地驱着骡马赶路。 车子一路起伏颠簸,上午出发,傍晚日落前,颠得屁股麻木的芦花,终于赶到了安义县。 一入城,她便打听到了宝盛隆干货行的位置,因为挺有名,拉着个路人就问到了,芦花便拉着骡马车走路找过去。 城里华灯初上,她又饿又乏。 沿街的饭馆飘出米饭香气,扑鼻而来,馋得她口水直往肚子咽。 第142章 宝盛隆干货行开在城内酒楼林立的繁华地块, 此时尚未打烊,店内灯火通明。 看起来店面很大,芦花目测它估计有个四百来平方米。 朝大街一字排开地洞开着它的六扇红漆木质大门, 大气又敞亮, 就是站街上, 它内里柜台、店员以及正对大门整一堵墙的、都已顶至天花板的几层高货架堆满了干货, 琳琅满目,都能一览无余,气派得很。 此时天已经黑了, 但仍有不少顾客进进出出。边上的门口处似乎正在卸货, 停着两辆高头大马拉着的盖着油毡布顶棚的车子,三四个伙计正自车内一包包地往下搬运货物, 搬了十来包还没搬完, 看着生意很兴隆的样子。 将骡子拴在门外的石墩上,芦花走入店内,叫住个伙计直言想要找管事张德顺, 问他人是否正在店中。 “管事?你是要找我们掌柜的吧?” 小两口儿(种田) 第99节 “掌柜?原来德顺爷已经荣升了吗?” “是啊, 几日前德顺爷高升,做了我们德胜隆的大掌柜了。你是哪位?找他什么事情?” 芦花激动不已。 不但人有这么个人,一问便知, 人家还做了这么大间铺面的大掌柜,更有话语权了。 立刻说明来意道:“麻烦小哥代为通禀一下,就说有位来自枫桥镇牛家村的姓杨的姑娘要找他老爷子谈笔笋干生意!” 架着骡车扬尘跑了一天,芦花不知道自己此刻一身灰尘仆仆。衣服也不合身, 松松垮垮地裹着她娇小的身子, 下摆扎在腰带里, 腰间一圈鼓鼓的褶皱, 明显是长出一截衣料全给她压在了腰带里。面色晦暗又疲态明显,几缕乱发自帽檐下露出来,贴在汗湿的脸颊上,嘴唇也干裂起皮了,形容狼狈,却张口就要找人家的大掌柜说是谈生意。 她这破落户的样子,倒像是某个乡下亲戚进城来找德顺老爷子打秋风的---伙计心里暗自撇嘴。 再说,天都黑了,这会儿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谁跟你谈生意? 伙计将她上下一打量,明显不信,却不明言,说:“大掌柜正同几个管事议事呢,没空。你要没要紧事,还是明天再来找他吧。” 哪里还能等到明天? 芦花知机,立刻摸出几个铜板硬塞进那就要转身离开的伙计手里。 伙计又把芦花疑惑地看了一眼,暗自捏了捏手里的铜板后,“那你在这等会儿,我去为你通禀一声。” “多谢小哥!”芦花目送伙计上了楼。 店内再看这德胜隆干货行,货物之多,品种之齐全,叫芦花大开眼界。 左手的货架上摆的似乎全是海味,雪白的大瓷罐上贴着毛笔字写的标签。芦花扫了一圈儿,有鲍鱼、海参、龟皮、瑶柱、黄花胶……普通寻常的货色,买卖量也大的,则直接散放在摊位上,比如海带、木耳、虾米、干带鱼、干黄花鱼等等。右首的货架上则是各种晒干的菇类,都是常见的,香菇、蘑菇、茶树菇等等;再过去点几排货架上,则摆着厨房用的香辛调料、豆子、干果、茶叶等等。 她再抬头看房梁上,吊了一大片风干肉,油光程亮的,有金黄的火腿、香肠、还有熏得黑黑的心子肝脾舌头等内脏物,还有叫不出名字的骨头。 从调味料到蔬菜、到肉品、到零嘴儿,应有尽有。 店中气味儿浓烈,难以表述,可谓五味杂陈,海产品的、菌菇的、各种风干的和烟熏的肉类发出来的,不是很好闻。 芦花给这种夹杂了各类干货气息的气味儿一熏,饥饿感也没那么强烈了。 正此时,楼梯上传来蹬蹬的脚步声。 张德顺微眯着利眼,在梯子上时将芦花看了好几眼,脚下迟疑,目光有些迷茫。 芦花醒悟过来,急忙将头上的瓜皮小帽扯掉,又放下了盘在头顶的长辨。 那老头儿就须眉一挑,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我就说我老头子还没老到连个几日前认的小友转身就忘的地步啊,但怎么就想不起自己哪里认识个叫杨芦花的小伙子哩?哈哈哈哈,原来小姑娘还是小姑娘呀。” 他还记得自己,庆幸! “德顺爷诶,您贵人多忘事,真还记得我么?”芦花一见他,差点热泪盈眶,但面上故意板起脸来,气呼呼的模样。 张德顺还似从前那般,笑得如个弥勒,“记得,我当然记得,一天都没忘记过呢。” “那您这是玩儿的哪一出啊?不是说好的十天的交货期么?我拉着那么多笋干到了金福客栈,掌柜的却说您早就结账退房离开了,差点没把我急得跳河。”她忍不住抱怨。 “夸张了夸张了,芦花小友看起来不像是会跳河的女子啊。”张德顺听得哈哈大笑,“抱歉抱歉,并非有意失信。”他拱手解释道,“实在是因为东家突然派人来找我,说要把宝盛隆大掌柜一职交到张某身上。事出突然,我才不得不临时决定提前走了。不过,芦花小友,我记住了你的地址,我不怕你跑掉,回头我还要去找你的。正是因此,我才放心离开的。” 芦花听罢这说辞,差点气得内出血。 你不怕我跑掉,可我怕你跑掉啊! 张德顺知自己玩笑开大了,偷觑她脸色,在小姑娘发飙前,忙笑问道:“货你给亲自送来了么?走,带我去看看!”说着话,自己先往门口走去。 芦花拉住他:“没有没有,我一个小姑娘家,哪里有本事将几百斤货送得来。” “几百斤?”张德顺喜不自胜,回头追问道:“几百斤是有多少斤?” “将近六百斤。” “好!好!你可真能干!比我老头子厉害多了。” “不是你说货越多越好?要不是我本钱不够,也许还能收个上百斤。”说到这,芦花心里的委屈、吃过的苦头席卷而来,忍不住将自己这十来日的遭遇和因为乍闻他突然不辞而别的喜怒哀乐道出来。 末了,擦着眼角泪水道:“德顺爷,我不是开玩笑的,白日里我真的是想跳河的心都有了。” 张德顺笑眯眯,也不啰嗦废话了,叫人拿来一把算盘,当场要跟芦花将帐结了。 “你还没验货啊。”芦花有些吃惊。 “哪里还用得着验货?”张德顺赞许地笑看芦花一眼,开始拨弄算盘,“原先我俩讲定的是二十文钱一斤,现今按照二十五文钱一斤结算。你的货有多少,我要多少。” 芦花喜出望外,也不忸怩了,当下给张德顺报了具体数字。 她同刘桂香、牛武夫妻俩将笋干打包装运时,每包都已称过重量了,总计有干笋子五百八十九斤。 近六百斤笋干,张德顺乐得合不拢嘴,“你给我省了好多功夫啊,芦花小友。我那些手下,看来都可以招回来忙别的事情了。” 芦花这么给力,张德顺也极为大方,他在原来讲好的二十文钱一斤的基础上,给提高到二十五文一斤收了她的货。折算下来,就是十五两银子。 张德顺取出银两交给芦花,“这是十六两,其中一两多,算是补偿你跑这一趟的辛苦费。” 芦花望着十六两的散碎银子,心里感慨万千。 想当初郁家还没烧毁的时候,她一月的月例便是二十两,那时候还不觉得二十两的银子有很多,此刻倒觉得这十六两犹如万两黄金般贵重。 她有些不敢拿,还不敢置信,更有些不好意思,“德顺爷,您真的不需要先给一半的定金,等看了货、称了重,再给余款么?” 张德顺笑眯眯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信任你的呢?你当初是如何相信我的,我现在也是怎么相信你。牛家村的杨芦花,我记住你了。” 芦花深吸口气,珍而重之地将十六两银子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之前所受的委屈也一笔勾销,这笔生意最后做得两厢皆大欢喜。 “这会儿天晚了,接货的事情我明日再做安排,你看可好?” 因为此时已是晚上,运货的车队没办法组织,具体只能等到明天再做安排。 银子已到手,他们什么时候去接货都没关系,芦花自是没有异议。 张德顺叫来个伙计,“带这位姑娘去祥和客栈歇宿,让厨房安排几个好点的酒菜招待她,另外嘱咐掌柜的将帐记在宝盛隆头上即可,不可找客人收钱。” 芦花忙阻止道:“德顺爷,不用管我,我自己知道安排。” 张德顺笑道:“你远道而来,我本该安排一桌,亲自陪你喝上几盅以表歉意,奈何我这里同几位管事还在议事---” 芦花又忙道:“德顺爷,您忙您的,真的不必费心我这边。” 张德顺摆手,“不能亲自作陪已经很失礼了,我叫伙计这会儿就送你去客栈好么?” 芦花就不再推辞,“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祥和客栈吗?我之前路过了那家客栈的,我自己过去吧。这会儿伙计们都很忙,我看都没顾得上吃饭呢。” 张德顺看了眼进进出出的员工,解释道:“是的,晚上这会儿都是卸货补货的时机,小伙子们常常会忙得没空吃饭。那好,芦花,你我这就算是老交情了,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张德顺将芦花送到店门口,转身上楼议事去了。 芦花一身轻松,心情很好,饿过了头,这会儿也没想起来先去吃个饭填饱肚子,她想到这是安义县呢。 而齐书,他正在这里…… 芦花解开骡子,拉着板板车,想了想,向伙计问了下本县县学的地址,欲要此会儿找过去。 “客人,这会儿县学都关门了,你去看也看不到什么了啊,只能看门口的石狮子。”伙计好心相劝。 芦花笑了笑,道了谢,没做任何解释。 郁齐书没给她留住址,她除了到县学找他,没其他办法。 思夫心切,即使只能在县学门口看两眼石狮子,也能缓解缓解半年不见他的思念之情啊。 夜色愈发深了,街市逐渐安静下来,长街两边的商铺高挑起的晕黄灯笼,火烛的光芒将芦花和她简陋的骡车,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郁兄,你怎么了?”同行好友奇怪道。 正说笑呢,才发现郁齐书没做声了,正望着一处巷子口愣神。 清箫亦好奇,“少爷,你咋啦?在看什么呀?” 大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远处一头毛色油光水亮的骡马垂着脑袋在原地打转,受了委屈似的有些不安分,后蹄蹬在地上不住刨动。它背上套着一辆破旧的木板车,车夫不知跑哪儿去了,缰绳皮鞭随意丢弃在地。兴许是晚上起风,冷,钻进某个小店里喝酒去了。 “呵,真是个粗心大意的车夫啊。骡子也不拴好,都不怕畜生自己跑了么?”刘道元抄着手收回视线,转向郁齐书,“郁兄,你就看这吗?这有什么好看的?” 郁齐书摇摇头,眼眸眯了眯,口中低喃:“莫非是我思念太甚,看错了?” 众人更是不解,“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捏了捏眉心,“今晚喝得有点多,定然是我酒醉眼花看错了,怎么可能……我们走吧。” 率先往轿内钻去。 轿夫正要起轿,却听他又喊:“等等,停轿!” 轿夫便又将抬杠放下来。 清箫急忙为他撩起轿帘,“少爷,有事么?” 郁齐书拂开挡在身前的清箫,自己迫不及待地跨出轿来。 “诶,少爷,你手杖没拿!” 郁齐书理也不理,太心急,差点被袍子下摆绊倒。他索性提袍前行,走路还明显蹒跚,一瘸一拐的,但是步子越来越急,近乎小跑,径直朝着斜对面那条巷子而去。 清箫捧着手杖挠挠头,跟上去。 刘道元和蒋金生面面相觑后也都跟了上去,“郁兄,你到底是怎么了?” 芦花咬着嘴唇,听到外面动静,缩着膀子往巷内又退了几步,暗悔刚才不该探头去偷看他,正好叫他的目光同自己对个正着。 又不免抱怨那人。 你做什么发疯?你现在有朋友在身旁,见到我这蓬头垢面、男不女不女的奇怪模样,丢的可是你的脸! 但听见郁齐书已对人道:“我似乎看见我的妻子了。” 第143章 “清箫, 去弄些豆子和草料把骡马喂一喂。阿庆嫂,麻烦煮一碗阳春面来,记得加个煎鸡蛋。老田, 把那辆板车修一下, 我看车辕都要掉了。” 芦花被郁齐书一路拽着径直往房间去, 听他一叠声吩咐完, 赶紧又插嘴想逗他同自己说个话。 “诶齐书,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唔,这小院儿看着虽然不大, 可收拾得还挺干净的啊……呀, 怎么种了盆茅草?啊,莫非原来其实种的是花, 结果疏于打理, 花养死了就长了草?哎呀,你种不来花就不要种嘛。” “刚才那两人是谁?你的同事吗?好年轻呀,肯定不到二十岁!” “啊, 清箫今晚就没喊过我, 他不认识我啦?行,臭小子,等着, 我一定会好好收拾他!” 小两口儿(种田) 第100节 “对了,你们县学有女学生吗?应该有的吧?不然那些书香门第家的小姐是怎么会吟诗作赋的?定然是父母重视女儿才学的培养,给请老师教了吧?可老师一般都是男老师,请到家里去教,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不好, 学校里集中上课的话就可以避嫌了, 对不对?” “你的女学生乖吗?会有俏丫头陪读吗?男生女生分开上课吗?” …… 郁齐书全程阴沉着脸, 冷淡得跟座冰山似的,浓眉像两把横亘的刀子,任芦花如何厚着脸皮没话找话、抽科打诨地曲意献媚,他都不理她,连个眼神儿都欠奉,芦花丧气极了,慢慢就住了口。 芦花明白郁齐书生气了。 她没想到会在大街上撞上他的,还被他的朋友看见自己。 他丢脸,难道她不丢脸么? 她很想见他没错,可她没想过会这么样子同他见面。她只是想去县学先踩好点,第二天梳洗打扮一下,穿得周正些体面些了再去找他。 可你说就有那么巧,她前脚从宝盛隆干货行出来没多久,后脚就看见他同几个文人相携着自斜对面一家酒楼走出来了。 他那么耀眼,不过着一件素雅的水绿色直裰,腰坠白玉环,往门口一站,玉树临风的模样立刻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群人并未立刻走,他就站门口同那些人谈笑风生,浑身发着光一样,根本让人看不出他是个腿脚不灵便的瘸子。 是,她是看痴了,是看他的时间长了点,可在被他察觉时她不是及时藏起来了么?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她闪身就逃进了巷子里,她确信他那时候并没有同她照面。 她没有上前去同他相认,她已经很懂事地藏起来不想因为自己给他丢脸啊,你装作不认识我,没看见我,那皆大欢喜,还不是你自己要跑过来。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哼!这会儿又凭什么生我的气呢? 芦花还深深记得自己被郁齐书自黑黢黢的巷道里扯出来的情景。 光线不好,他又背着街上的灯光,眉眼掩在阴影里,不做声地盯着她半晌,她被他盯得发毛,手足无措,垂着脑袋像霜打后的茄子。 她能想象得出他的脸色一定难堪到了极点,他心里一定在骂她---你穿的个啥?还戴顶瓜皮帽子,可笑之极! 清箫都别过脸去,不愿认她。 他身后跟上来的那两个男人,一脸古怪地将她上下打量,嘴角都抽搐了。她甚至是听见了他们的小声议论,“这真的是郁兄的妻子吗?怎么这副模样?不可思议。” 却变脸似的在她忍不住看过去时,立刻笑嘻嘻地喊她“郁家嫂子”。 让她无地自容。 郁齐书长久沉默着,她愈发难堪了,转身撒腿就跑。 你说你让我跑就是了啊,回头给你那两位朋友解释说自己认错人了不就得了,可你为什么要当着人的面把我拽住?还捉得死死的! 芦花越想越委屈,最后破罐子破摔地想,咋的啦,我一没偷、二没抢,凭什么让你这样子对待我??? 被郁齐书一路拖进房间后,芦花一朝想通,脾气上来,狠狠甩了下膀子,便就挣脱掉了郁齐书的手,她瞪着大眼怒火中烧:“我都尽量躲了,你还要过来找我,怪谁?你明明看见我拉着骡车,样子不好看,你非得要过来找我,怪谁?知道丢你脸了,知道我让你在你的朋友面前没面子了,可能怪我……” 她未抱怨完的话淹没在郁齐书的口中。 毫无预兆的,他骤然将她压在墙上,整个人都压过来,像一团巨大的阴影般将她纤弱娇小的身体罩住,罩得密不透风。他变得好粗暴,直接伸手将她头顶上可笑的瓜皮帽一把打落在地,长辫子散落了下来,被他缠在手腕上,一圈儿又一圈儿,头皮都给他扯疼了。 两片唇被他咬得死死的,那么用力,好痛,“啊!”她弱弱地挣扎,他察觉,狗牙齿松开了些,却开始叼着她的小嘴儿左右轻轻撕磨,更折腾她了。两条手臂像螃蟹钳子似的将她圈住贴在他的胸膛上,越来越用力,她被他箍得死死的,呼吸困难。 芦花终于尝到了小别胜新婚的滋味儿,她浑身燥热难受,脸颊滚烫,她知道自己的呼吸也都是热的,还逐渐喘不上气,她想要将他推开些,这时听见了他的喃喃:“我的女学生很乖……” “什么?!”意乱情迷中的芦花骤然奋起,睁开迷离的双眼:“哼,你不好好教书,整天就去关注你的女学生乖不乖!” 房门轻轻被敲响:“少爷,面条煮好了,我还给你们烧好了一锅热水,想着等会儿可能用得上。” 芦花的脸色噌的一下,红成了天边绚烂的火烧云。 第144章 芦花来向张德顺辞行。 “已经同李贵大哥将接货的事情议定好了, 他这边需要联系车马,得有一两日才能出发。我此来家人甚是担忧我的安危,原是不许我一个女子孤身前来的, 所以我不敢在县里耽搁太久, 免得他们担心。我先走一步, 他随后再来, 我们已商量好大后日下午仍旧在金福客栈接头取货。” “好,先前李贵已向我简单汇报过了。呵呵,芦花, 这回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吧?” 芦花笑:“这回不放心的是你们吧?银子已到手, 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张德顺哈哈大笑:“管,要管的!你不管, 我下半年卖什么呀?” 芦花东张西望, 好奇地打听,“德顺爷,我一直有些好奇, 你们对外报的笋干收购价是二十多个铜板一斤, 那么你们卖出去多少钱一斤呢?” 张德顺挺喜欢芦花,听她问起,便引着她在店中参观, 一壁神秘地笑了下,道:“翻个番不成问题。如果是卖到北方或者是江浙这些沿海地方,还能再翻两番。” 芦花暗暗将帐一算,登时咂舌不已:“翻番再翻番又翻番, 就算按二十文钱一斤的底价算, 那岂不是要卖到一百六十文钱一斤?” “呵呵, 很多吗?”张德顺冲她比划了两根手指头, 面有得色,“宝盛隆的干笋,最贵卖过二两银子一斤。” “什么?!这怎么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芦花,你可别小看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啊,应季的时候,它遍地都是,的确不值几个钱。可是过了季节,哪儿找去?贵人们想吃了怎么办?且不说时节的问题,只说竹子这东西主要还是在南方栽种,像漠北、西僵和东南沿海那些地方的人,他们别说吃笋了,就是见都未见过笋子!” “有句话讲---物以稀为贵。东西不论是错时而卖,还是南边的东西运到北边,西僵的东西运到东海,因为稀有,从而受到大家的喜欢,成为抢手货,价钱上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芦花听得醍醐灌顶。 就想起了岭南的荔枝川渝没有,海南的椰子北方没有,没有的地方,人们往往要花费当地价格几倍的钱购买。更远些的,中国的茶叶、瓷器和丝绸不远万里运到海外,外国人喜欢得不得了,都成了皇家贡品,一般平民百姓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 宝盛隆干货行,说白了,就是赚一个货品的地域差价和时节差价。 回到郁齐书租住的小院,一个人也没有。 郁齐书一早就去了县学上课,清箫则上街去采买要给她带回去的东西,老田和阿庆嫂夫妻俩出门找人给她修骡车了---她那破车被郁齐书嫌弃得不行,因为要给她带东西回去,怕骡车路上颠散架就麻烦了,郁齐书要老田将车子加固,顺便装个木箱子在上面方便搁放东西。 芦花回屋中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来的时候连个包袱也没背,心急火燎地赶着骡车就来了,便在屋中这里摸摸,那里翻翻,想看看能不能为郁齐书做点什么,缝缝补补的也好,在他身边留下自己的气息和痕迹。 一别半年,昨晚芦花同郁齐书说了很久的话,得知他才来县学的时候,高天达将他丢给县学的山长后便没再管他了。 郁齐书被聘为县学的讲书,可说是讲书,一开始他并无书可讲。 县学是官办书院,因此在此学习的学子目的就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他们每日所学便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等儒家经典。而上课的方式并非芦花这个时代以老师为主导,他们则主要依靠自学和讨论,老师存在的目的只是解惑。年纪小的学生,向老师请教会积极些,但是年纪大的学生,特别是那种科考落榜生,有可能年纪比老师还大,老师便已是可有可无了。 郁齐书这位讲书,便被山长分配来带“高考复读生”。 那时候郁齐书的身份并未被详细介绍,只说他因罪辞官。学生们看他年纪不大,比自己还轻,便不大将他放在眼里。郁齐书坐在讲台上,学生们在下面自己学习、讨论,没谁去向他请教,他无所事事,着实坐了一段时间的冷板凳。 过了两月有余,郁齐书一反常态。 正好三年一度的科考在即,他便开了两堂历年真题解题思路课,竟意外地受到学生的热烈欢迎。 他是往届高考状元,年纪轻轻就能中状元,必有一套自己专研出来的学习手段,这回借着分析往年真题该如何解题、破题,如数分享给学生,这对于那些主要靠自学的学生而言,是闻所未闻的做题思路,茅塞顿开。 有学生不服的,课堂上同他展开激烈争辩,更有其他老师加入,郁齐书舌战群儒,驳得众人偃旗息鼓,由此打开了名声。 郁齐书顺势就开了自己设计的针对科举考试的复习课程,帮助学生应对科考,大受欢迎。 他还出了几套试卷,卷子名字取得弹眼落睛,叫什么“科考模拟试卷”、“春试押题预测卷”、“秋试冲刺卷”---完全将芦花这个世界教培届的精髓抓来即用,由此又打开了他的财富密码。 据说每次试卷他只出二十份,以至于卷子引起众学子疯抢,价钱都炒到了二两银子一份。 还有那不是他的学生,错过了课程,私下慕名找来,高薪求教,郁齐书便叫清箫找了这一处小院,就为了方便课余时间给学生们补课。 芦花听闻,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这不就是开校外培训班的节奏吗?” 郁齐书看着芦花眸光潋滟,“芦花,这都是你带给我的好运气。” 芦花拨弄着手里的二十两银子,这是昨晚郁齐书给她的,两人憧憬着不久的将来就能存够钱盖新屋了,还商量好了要喂一窝小鸡,养两只猫和一条狗看屋子,抓老鼠,絮絮叨叨,直到天明。 “有人在吗?”外面忽有人喊。 老田夫妻和清箫还没回来,无人应答,芦花便忙揣好银子跑出去看。 院门口停着一顶轿子,下来个小姐模样的女孩儿,鹅蛋脸儿,杏眼柳眉,两缕黑直长发搭在胸前,着宽袖马面裙,旁边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搀着她款款跨进门槛来。 芦花看对方是女生,派头看起来虽有些大,她倒也不紧张,笑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来者将芦花上下一瞄,问道:“这是庐陵书院郁齐书先生的家吗?” 庐陵书院就是县学。 “正是。” 想他们莫不是找郁齐书的? 正要说自己丈夫正在县学上课,对方那小丫头已道:“听说郁先生的妻子来了,麻烦你叫她出来见我们家小姐。” 第145章 这颐指气使的口气, 芦花听了,当时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 你谁呀?上别人家家门拜访,哪有这样趾高气昂的? 再咂摸了一遍人家刚才说的那句话, 怎么感觉怪怪的? 指名道姓郁齐书的妻子? 她是郁齐书的妻子没错, 可在安义县庐陵书院, 要说出名的肯定只是齐书, 对方要有事,找她做什么?互相都不认识诶。 越想芦花心里越不是滋味儿,有种……怎么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身为女人的缘故, 故而太敏感了,总觉得对方那话和态度, 有种好像正室打上外室门的感觉, 这么一想,她更加心堵了。 芦花便没回应,也学来人, 目光冷冷淡淡, 无声地将那位小姐从头欲要打量到脚,结果那小姐脸色嫌恶地侧过身去了。 丫头又出面,挡在她家小姐面前, 对芦花恶声恶气地质问道:“你有没有规矩?” 好,我没规矩! 芦花转身就要走。 “喂!”那小姐又纡尊降贵地转过身来把她喊住,同时暗暗瞪了眼自己的丫头。 小丫头得了教训,神情不情不愿的, 但到底口气没那么冲了, 脸上勉强挤出个笑, 对芦花客气地道:“我家小姐是本县县令高大人的嫡妹, 烦请你去向你家夫人通禀一声,说我们有事找她。” 本县县令高大人? 安义县县令高大人不就是高天达么? 这下子便跟她扯上关系了。 芦花微微有些惊讶。 莫非是为了干娘的案子? 可是,即使还有后续,不该是官府的人找上自己么?怎么会是高天达的妹妹出面? 小两口儿(种田) 第101节 芦花心里七上八下,决定先不暴露身份,看看这位小姐到底找自己所谓何事。 当下热情洋溢地将主仆二人迎到堂屋中。 “我家夫人上街采买去了,高小姐若不着急,就请在此坐着喝杯热茶,且等她回来。”她随便撒了个谎。 高晚秋“嗯”了声,先慢悠悠地在屋内转悠,将房中摆设都看了一圈儿,方才在桌边坐下来,目光锁在芦花身上,掂量货品一般:“你长得倒还可以,可为什么作这副打扮?” 芦花在张罗茶水,闻听到这话,怔了怔。 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这位小姐的赞美?可听着又太别扭。 尽管没暴露身份她就是郁齐书的妻子,可好歹这也不是这位小姐家里啊,自己跟她又非亲非故,这么当面品头论足别人真的不觉得很没规矩么? 芦花放下茶壶,低头看看身上。 她还穿着昨日那套男装,只不过今日没戴瓜皮帽子,长辫子放了下来搭在身前,这才没叫人误会她是个小厮。 这一身,郁齐书虽然眼神儿也嫌弃,可他说了,出远门就要这么穿,还夸赞她聪明伶俐。 芦花强笑着回道:“这副打扮干活儿方便,没什么不好呀。我们乡下地方,不讲究,只要穿得干净撑头就行,最主要还是要穿得舒服,别束手束脚的。” 那厢小丫头却掩嘴咯咯笑道:“莫不是看你模样俊,你家夫人嫉妒,才叫你穿成这副怪样子的?” “……”芦花张口结舌,不明白对方主仆为何一味要贬低她。 心情不好,芦花便没理会。 “呀,你是大脚?”小丫头忽的又惊呼起来,手指着她的脚,“小姐你看她!” 值当这么夸张么? 芦花无语凝噎。 但高晚秋惊讶地站起了身,脸上眼里都是毫无遮掩的愕然之色。 这套男人的裤子实在太长,芦花便将裤脚挽起了两圈儿,因而露出了一双颜色黑旧的绣花鞋,高晚秋的视线便紧紧盯着她那双有些脏污的布鞋看。 嗯,她没裹脚,所以自嫁给郁齐书起就一直穿的是男式布鞋,尽管鞋面绣有花样,这双鞋于这里的女子而言看着肯定仍是很大了。 芦花低头看看双脚。 一双怪模怪样的大号黑色绣花鞋,花样是用红线绣的,这是干娘的杰作,家里一时没多的颜色的线头,找到什么颜色的线便将就绣上了。 芦花的目光往那边扫去,她看见高晚秋脚蹬一双粉色缎面的绣花靴子,绣工和做工都十分精致,亦衬得她一双脚小而秀气,不禁眼露羡慕之色。 小丫头对她家小姐耳语:“难怪呐,没裹脚已经很可怜了,她家夫人还要这么虐待她,都不让她穿女人衣服。” 芦花:“……” 她哪里可怜了??? 高晚秋慢悠悠地重新坐了下来,言辞颇为怜惜地问她道:“你家夫人是不是平时待你不好?” 芦花深深吐了口气。 自己撒的谎,硬着头皮也得要一道道圆下去了。 芦花嫣然一笑道:“没有啊,我家夫人待我极好。她人美心善,大家都很喜欢她。” “是吗?你说极好?若好,还叫你一个女子下地干活儿?这些粗活脏活不该是长工和佃农们做的吗?” 下地干活儿?那也得郁家有地下才成啊。 芦花:“没有,我没过说下地干活啊。” 高晚秋:“就算没下地,不过,你在郁家给人做丫头,郁夫人待你其实很不好吧?你定然受了很多委屈吧?” 芦花微微皱眉,“高小姐何出此言?” 高晚秋:“你看看我的丫头穿的,再看看你穿的,一目了然。” 芦花讪笑,“我们郁家自是不敢跟县令大人家相比的。” 高晚秋:“我瞧郁先生的书童清箫就穿得挺好的,还是因为你服侍的是夫人的缘故吧,所以才会穿得这么寒碜。” 芦花:“清箫他时常跟着少爷出入书院,那里都是读书人,读书人都爱穷讲究,不穿好点,不是给少爷丢脸吗?我就不一样了,我们女子又不需要天天抛头露面,在自家里怎么穿都可以。” 高晚秋:“倒也不必这么积极地为你家夫人强自辩解,对你又没什么好处。” “……”芦花笑不出来了。 看模样,这位高小姐估计也就最多十五六岁,比自己小了六七岁不止。 上高中的小女孩儿罢了,果然是想象力丰富呢,还十分执拗,非得强按着她的脑袋要把她往被女主子虐待的苦命丫头人设掰扯。 因为她一双大脚,又穿得不好,便引起了这位阅历浅薄的闺阁小姐大发恻隐之心么? 芦花不想跟这位高小姐车轱辘似的争辩自己穿得没有不好,日子过得可以,没有被虐待,干脆转而问道:“不知道高小姐找我家夫人有什么事情?如果夫人迟迟不归,恐怕高小姐等不到她回来,莫不如告诉我,我可以代为转告她。” 丫头和小姐相看了一眼,然后高晚秋低垂了眼,伸手将桌上泡好的茶盏擎起来,她也不喝,一劲儿撅着红嘴,细细地吹着杯子里的茶沫子。 小丫头却靠近她,拉住了她的手:“小姐姐,你以后要是服侍我家小姐,定然就不会再过现在这种苦日子了。” 芦花错愕不已:“我服侍她?那,那你呢?” “我们一起服侍她啊。” “为什么我要跟你一起服侍她???” 不期小丫头将一个香袋硬塞进她手里,“拿着,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见面礼。” 芦花暗自捏了捏,貌似香袋里面装了几个元宝,不知是金元宝还是银元宝……哎呀,我在意它是金的还是银的干嘛?我是疯了吗?? 芦花慌忙将香袋丢还给丫头,急道:“我可没想过要卖身别家为奴啊。”想了想,补充一句:“我家夫人和少爷也永不会把我卖了的!” 那小丫头朝高晚秋看了眼,高晚秋唇边含笑,芦花眯起了眼,确认自己并没眼花,这位高小姐怎么看着突然就害羞起来了?脸上犹如红霞飞,白里透着红,红里映着白,好看极了,像雪后枝头的红梅,连耳垂都红了。 这含羞带怯的模样……你搞啥哩?? 丫头也不生气,手指上拎着香袋荡了荡,一边靠近芦花,欲要将银子再度塞进她怀中,一边含义隽永地道:“若我家小姐嫁给了郁先生,你可不就要跟我一起服侍我家小姐了吗?我们家小姐人才是真正的人美心善呢,你若识时务,今日认下新主子……” 芦花愤而推开了丫头。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那小丫头推了老大一个趔趄。 丫头尖叫一声,倒退了几步后,一屁股重重地坐倒在地,疼得眼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做什么?” 这变故突如其来。 高晚秋忙搁下茶盏,起身去将丫头扶起来,皱眉瞪眼直视芦花道:“怎么的,你家夫人待你不好,你还这么护着她?哼,果然是贱骨头呢!” 芦花气得胸口起伏,将主仆二人各看了一眼,到底是忌惮对方是县令高天达的嫡妹,她气呼呼地奔出了房间,一路跑出了院子。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 高晚秋敢这么直接找上门来羞辱她,定然是有所凭恃的。 哼,郁齐书,你要是敢说你跟这位高小姐没什么,我就不姓杨! 芦□□直跑去了庐陵书院,欲要找郁齐书对质。可是走到大门口,想起郁齐书的不易,他从一个生无可恋的瘫子,到昨晚上,他对她畅想不久的将来,不仅要给她重建有着几间青砖大瓦房的小院子,他还要将两人曾经半途夭折的书院创办起来,那么意气风发。 她质问他,他会如何回答呢? 承认? 然后呢? 人家是县令大人的亲妹妹,如何选择,还需要质问他吗? 芦花悲从中来,转身走了。 她承认,她是怂货是胆小鬼,不敢面对。 揪着衣服,手里摸到硬邦邦的,哦,郁齐书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花销。 好,我穿得不好,可我丈夫给我钱花了,不花白不花。 血拼真是让人快乐。 第146章 芦花一气之下, 冲动地将郁齐书给她的二十两银子全花光了---她几乎买了一车的布匹。 她吃了午饭出发,郁齐书本是安排了清箫送行,不过后来他得以请到假中途赶回来。先关心要芦花带回去的东西是否置备齐全, 便看到了一车的布匹, 有些愕然, 以为是清箫办事不牢靠, 将他狠瞪了眼。 清箫自是不敢为自己辩解半个字。 芦花看见,心头大爽,她就是故意想激怒他。 她郁卒了一上午, 就想找郁齐书大吵一架, 此刻见他似乎脸色不太好,磨着牙又刻意道:“一年四季的衣服, 我都不用置办了, 一次买足,省时又省力,你说是不是?” 郁齐书方才知道原来都是芦花自己买的, 开始还以为是清箫办事不牢靠。 他其实已列了清单, 叫清箫去为芦花和母亲弟弟采买了很多生活用品,想得很周全,包括给芦花的礼物早已在信寄出那日就已去店铺里订做了, 有一条珍珠项链,想给她个惊喜,他一直保密来着。 家里没收入,又处处用钱, 所以他另外再给了芦花二十两银子拿回去用作平时的花销。 郁齐书完全没看出来芦花正在气头上, 虽然心里有觉得芦花这次买东西有些冲动, 但想到她从小喜欢穿漂亮裙子, 跟了他后,就没给她出钱买过东西,即便是一支不值钱的银簪子,也未送过。 便伸手揉了把她头顶上的瓜皮帽,莞尔道:“经常有新衣服新裙子穿了,不该高兴吗?怎么气鼓鼓的?” 芦花心里有苦说不出。 她好像买了个寂寞。 望着郁齐书清癯的脸庞,芦花选择了默默闭嘴仍是没将高晚秋找上门来挑衅她的事情说出口,郁郁寡欢地拉着一骡车布匹回了牛家村。 没想到郁齐书没说她什么,连句重话都没有,芦花还自我安慰说自己没错,他不骂她是因为他心里有鬼,理亏,结果回去后倒被冯慧茹狠狠骂了一顿,骂她不知勤俭持家,是败家的女人,又将“要儿子休了她”的老话重提。 这回是狠狠将婆婆气疯了。 芦花已懊悔做事太冲动,意气用事,虽然听婆婆骂得难听,很想回嘴,可这次买东西的确是她不理智,用的的确又是齐书辛苦赚来的钱,于是默默忍了。 不过因此事,芦花痛定思痛。 她想通透了。 靠男人永远会被人说道,女人要腰板挺直,必须经济独立起来,才能让婆婆再没借口寻她的不是,她也能问心无愧地想买啥就买啥,于是将心思放在怎么发家致富上。 小两口儿(种田) 第102节 眼前倒有一条康庄大道。 开拓出了张德顺这条赚钱的路子,芦花便同刘桂香夫妻两个在村里专心搞起了收购农副产品、倒卖干货的营生。 因为第一次收笋,村里人如数拿到了钱,芦花再要收干货,很多人都蜂拥而来,不再短斤少两、以烂充好,更主动讲愿意记账赊账,待到她将货卖掉后再给现银结算。 春天的笋,夏天的菇和黄花菜,秋天的茄子、豇豆、干辣椒……但凡是能端上贵人们宴席上的干货,宝盛隆都要收。 特别是来年的笋子,是大头。芦花拿下宝盛隆的长约后,便早早跟各家各户打好了招呼,提前对笋干的品质做了要求,确保她交给宝盛隆的货都是上乘。 做生意,除了信誉,产品的质量才是事业扩张的生命保障。 芦花主要在牛家村活动,枫桥镇她则设了个收购点用于收购其他村子的货,自己也取了个名儿,叫稻香园干货行,十分接地气。 正好林寄眉和秦思思在镇上长住,有现成的地方租给她。 芦花同时还聘请了她俩为已所用。 两女都是能识文断字的,这点十分难得,省了芦花许多功夫。她教会她们记账,便撒手没再管。 林寄眉和秦思思正苦于虚度光阴,有了芦花带头,又见她做得很好,掂量自己也不差,都欣然同意,干劲儿十足。又有了一份收入,在婆婆和丈夫面前都底气十足了,自此后都把心思放在这份事业上,越做越开心。 宝盛隆固定每月派人来一次枫桥镇收货,芦花这边,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只一点,香秀又给芦花聘来做丫头了,专门服侍婆婆和小叔子。香秀虽然也勤快,可始终没芦花服侍得那么贴心,冯慧茹感受到待遇落差,因此心情很不好。又看芦花时常不着家,便颇有怨言,可她已经管不住芦花了,怨气日深。 “早知道你是个野的,都不知在外面给我郁家给我齐书败坏了多少门风,叫他脸面扫地。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叫齐书休了你这野妇!” 郁齐书那边,他的教培事业也发展得十分顺利,所赚不菲,他开始固定每月都回家一趟,才知道了芦花干的事情,起先并未说什么。可他母亲每逢他回家必在他耳旁口出恶言,数落芦花的不是,郁齐书听得多了就烦了,有些难以招架,便试图说服芦花不要再做她的事情,专心在家服侍婆婆,照顾弟弟。 芦花听罢,肯定不同意:“从前婆婆也是丫头嬷嬷服侍的呀,不好好的?你一个人赚钱多辛苦,我跟你一起努力,不是能早点实现我俩重建郁家、创办学堂的愿望吗?” “可母亲她不喜欢,你就别勉强了。芦花,现如今凭我一己之力也能达成所愿,只不过是时间长一点,我真不愿意看到你俩本来和谐的关系被破坏掉。” 芦花已尝到了有钱的甜头,郁齐书的话根本听不进去,两人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经过努力,两人终于筹足了新建新家的钱,随后就投入到了翻建郁家大宅的事情里,家庭矛盾暂时搁在了一边。 几个月后,新的郁府拔地而起,大门比以前更阔气了,家里仆人十几个。 郁家新屋落成那天,郁齐书和芦花开了三十桌流水席,请牛家村全村人都来吃饭,着实风光无限。 冯慧茹再度过上了体面的富太太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容光。郁齐书孝顺,芦花又敬重她,再说她有了自己的事情做,根本不在乎,所以冯慧茹也重新执掌起了郁家的管家权。 做回郁家老夫人的冯慧茹,眼里容不下沙子,对儿媳妇芦花横竖都看不顺眼,经常逮着一点错处就夸大其词地向郁齐书告芦花的状。次数多了,芦花难免要在郁齐书面前反说婆婆的不是,为自己争辩。 郁齐书是个孝子,夹在妻子和母亲之间,身心俱疲,且烦不胜烦,渐渐不愿回家,躲在县学,免得回去就听母亲的小报告和芦花的小怨言。 好在芦花每月都会去宝盛隆结账,会去郁齐书那里小住几日,这是夫妻二人难得的岁月静好的小日子。 高天达无故邀宴。 郁齐书听说只请了他一人,还是在县令大人家里,那就是家宴了,有些不解。但虽心有疑惑,迫于对方身份,他也只得前去高府赴约。 酒席设在高家的后花园里,月色朦胧,灯火阑珊。 酒过三巡,高天达直言不讳:“舍妹对你十分仰慕,多次求我为她向你提亲……” 郁齐书已愕然站起身来,“大人,郁某早有妻室,您不是早就知道吗?” 高天达摆摆手道:“你那个妻子不要也罢。我听说她身份尴尬,来历不明,配你实在有辱名声。你是大有前途的读书人,不必为这样的妇人耽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郁齐书皱眉,“大人,吾妻从未耽搁我的前程。反之,我有今日,全靠她背后默默支撑。” “那都是从前。你现在身份和情况都不同了,时常在外走动,同人交际,往来无白丁,你须得找个配得上你的体面女子才好。” “大人,我觉得我同妻子十分般配,天造地设的一对。” “郁齐书!”高天达大喝,“那你倒是说说她哪里同你般配了?因为寡妇再嫁?因为被人牙子拐来的?说不定她被拐来之前就在哪个烟花柳巷中养着,每日被教导如何取悦男人,为的是要卖个好价钱呢!” 郁齐书愠怒,面沉如水道:“大人,高小姐对我的倾慕,我只能说声谢谢了。我已有爱妻,而且不良于行,我是个瘸子,无一是处,哪里都配她不上,只能辜负她的美意,还请高小姐另择良人为婿。” 说罢就要拱手告辞。 高天达慢悠悠道:“郁齐书,你要知道,你现在不过区区一介教书先生,若没人推你一把,可能这一辈子也只是个讲书,每月领二两微博月俸为生,何以养家?可若是你娶了我的妹子,境遇便大大的不同。就是你要做书院的山长,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转天便能达成所愿。” 他的书院还未办起来,高县令就借前程相逼…… 郁齐书沉默少许,道:“大人,何苦执着于我?世上多的是才子。就是书院中,能配得上高小姐的亦大有人在。这次秋试过后,说不定本院就有人能蟾宫折桂。大人和高小姐,何不去榜下捉婿?” 高天达站起了身,语气亦带上了怒意:“郁齐书,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要我一句话下去,明日你就会从县学滚蛋!” 旁边的蔷薇花墙颤动,高晚秋转出身来。 “哥,你怎么说话的?几句话不对,就开始拿你的官威吓齐书了,你就不能亲和一点吗?!” 郁齐书抿紧了嘴,看也不看高晚秋。 高晚秋又委屈又幽怨,向他轻声道:“齐书,不是非要你休了你的妻子,我……我愿意同她平起平坐。” 芦花可愿意呢? 郁齐书眉头深蹙,尚未开口拒绝,高天达已怒道:“这怎么行?你堂堂安义县县令的亲妹妹,怎么可以去做平妻?同个乡野村妇一般地位?那不是自取其辱?不行!” 郁齐书拱手道:“高大人、高小姐,夜深了,我不便在此多加叨扰,承蒙款待……” 高晚秋快要急哭了,眼眶通红地朝高天达吼:“哥,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转向郁齐书,看他已经要拔步离开,顾不得羞,急急伸手捉住他的衣袖道:“齐书,今日我不要脸了。对你,我日思夜想,没有你,我怕我会活不下去的。无论怎样,身份还可以再商量,我只望你能考虑考虑。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 “胡闹!”高天达勃然大怒,“他要敢委屈你做妾,我立刻叫他滚出庐陵书院!” 第147章 高天达派人三催四请, 逼迫郁齐书答应娶妹。高晚秋亦常往书院跑来看他,给他送各种贵重礼物。郁齐书不堪其扰,借口要同母亲商议, 告假一月回了牛家村。 恰冯慧茹自庙内求神问卜回来, 立刻拉着他道:“卦象上说你同芦花八字不合, 之前郁家的火灾只是警告, 如果再继续待在一块儿,恐你性命不保。” 郁齐书听罢只觉心中烦不胜烦,“娘, 这种骗钱的神棍的话你也信?” “可你不觉得自她进了郁家门, 家里接二连三出事?” 郁齐书不想理会,转而问香秀:“少夫人呢?” 香秀还正奇怪, “夫人一早去了镇上, 少爷回来时没先去稻香村看看吗?” 冯慧茹趁机道:“她整日整日待在枫桥镇,不知道在干嘛!我那日闲来无事,想去看看她做的营生, 你猜怎么着?我到了枫桥镇, 见她那个什么干货行就开在大房住的隔壁,大房儿子也在。几个女人正同他一桌吃午饭,你媳妇儿也在席上, 这合适吗?” 郁齐书:“……” 芦花得了讯息,第二天就从镇上赶回来了。 家里很热闹,冯慧茹邀请了好几个年轻姑娘来家中玩儿。 这让芦花很奇怪。 问香秀都是些什么人。 香秀气鼓鼓道:“哼,还不是一群想攀高枝儿的?有个是牛乡长的女儿牛碧桃, 就是那个穿粉色衫子的, 人嘴巴特甜, 今儿把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的笑, 干娘前干娘后的都叫上了。还有两个都是隔壁村乡绅的嫡女,出身都很好。” 又数落主子:“大少奶奶,你可长点心吧!大少爷这次回来要住一个月呐,你不看着点的话,就凭着老太太隔三差五往家里带小姑娘的架势,指不定哪天就给你添几个妹妹了,我要多几个如主子服侍了!” 郁齐书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谢客,芦花找到他,抱怨:“你娘喊小姑娘到家里来是什么意思呢?你们这里不是很注重门风的吗?这些小姑娘既无拜帖,又没有长辈相陪,就这么跑人家家里来,还一待就是一整天,就不怕说被人说闲话了吗?” 郁齐书明知她在质问什么,也不回避,没好气道:“你要是在家多陪陪她,她也不用找其他人相陪了。” 芦花很生气,“她是单纯地找人相陪吗?” 郁齐书冷冷地看住她:“那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呢?” 芦花张口结舌。 他明知故问! 冯慧茹已得知芦花赶了回来,就在观察她的反应呢。 芦花前脚跑去书房找郁齐书,后脚她就在丫头的搀扶下也追来了。 此刻房门外听到二人谈话,一把将门推开,立在门口,大发雌威道:“什么意思何不来问我?何不又扪心自问一下?” 芦花错愕:“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行的正坐得端,我需要扪心自问什么?” “哼,我不说你不安于室也还罢了,这事儿我都说烦了!你现在翅膀硬了,不服管教。你随便出去问问,哪家的媳妇儿似你这般关不住的?我就只说,你同齐书成亲三载,肚子一直没动静,早就犯了七出之罪。齐书顾念你之前照顾他起居生活,才没休了你,可我的齐书不能没有后啊。我没叫他休妻另娶已是好的了,你还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带小姑娘回家来啊?!” 芦花呆呆地看向郁齐书,“所以,你是打算要纳妾了吗?” 郁齐书本就因为被高天达逼着娶他妹子心烦而避回牛家村,他还没想好怎么跟芦花说这件事情,心中烦得不行,此刻母亲同芦花当他的面吵起来,他一个头两个大,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避开。 芦花看他提脚要走,拦住他道:“是还是不是?” 郁齐书心烦意乱,挥开她的手,“没有的事,你别瞎想。” “如果是这样,那你是不是该给婆婆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俩没孩子?” 冯慧茹插话道:“解释什么?你自己生不出,要齐书解释什么?” 芦花很无力,转向冯慧茹:“娘,生孩子的事情不是女人一个人的问题。” “咋的,难道你想说你生不出孩子还是我的齐书不行了?” “娘!” 哪个男人愿意听到别人说他不行? 芦花忍着气,耐心道:“事情不是这样的,情况复杂,求您别乱说好吗?” 面对冯慧茹的责难,芦花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跟郁齐书根本就没上过床。没上过床,又哪里能有孩子? 可她也不想背上七出之罪的罪名,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郁齐书此时能在婆婆面前替她说话。 可是她不知道郁齐书心里正烦恼高晚秋那件事情,婆媳的争执让他根本没法理解到她的难处。 芦花同冯慧茹的争执声越来越大,郁齐书听得心浮气躁,走又不能走,终于爆发,火大地冲芦花道:“我求求你了,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冲着我来,不要再同我母亲吵了!” 芦花有一瞬间觉得心口破了大洞,疼得不行。 夜来风雨。 “她是寡妇再嫁,此事一直让我如鲠在喉。你现在好了,有能力另娶。如果想良心安一点,养着她也没什么,但是一定要另找个女人回来撑起郁家的门面。母亲也没几年日子了,我只想在走之前,看见你过得好好的,儿女成群。” “娘!……夜深了,回去睡了吧。” “那我跟你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