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仙劫》 凡游篇 第三十一章 遗憾与后悔 临近中午,军镇司的内务堂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这是太殿下的命令,无关人士不得入内。” 海祗军与南方军部互不相让,双方在内务堂的堂前拉开架势,气氛紧张。海祗军态度强硬,为首的将领丝毫不留情面。 闻悟下来时,见双方剑拔弩张,却并不在意,绕道走过。按理来说,三府镇作为官家重镇,理应是归南方军部管辖的,海祗军雀占鸠巢,不管从级别还是职能上都理亏。但海祗军是兴民的亲兵啊,南方军部再在理,也不敢真的乱来。 虽然新青府是好是坏还有待商榷,但南方军部有问题却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如此猴急的想要接手,不过是真急了的表现罢了。但这也正是兴民所想要的结果,军部内部派系林立,谁好谁坏在短时间内还不容易分辨,拖上一拖,谁越着急,自然一目了然。 当然,这些就是兴民的事了,闻悟并不感兴趣。他下来不过是找李芯等人,想了解一下情况,毕竟他答应过李明。 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了,但这次事件影响巨大,不仅震惊朝野,还留下了一堆烂摊子需要处理,许多人都还处于迷茫当中。 尤其是侥幸活了下来的人,他们中的大部分或许比普通人的地位高一点、能力强一点,但归根到底依然只是凡人而已。死里逃生的经历,并非人人都能安然度过,总会也有少数人遭不住打击而崩溃,那些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尤甚。 “我爷爷呢?你见到我爷爷了吗?呵呵,我爷爷啊,我爷爷是大名鼎鼎的楚田,万药堂的堂主!他是堂主!你们知道吗?你们见到我爷爷了吗?额呵呵,谁见到我爷爷了?我爷爷在哪?你大胆!你信不信我让我爷爷打你屁屁,打你!嘿嘿……” 楚文书醒来后,逢人便问爷爷,众人先是可怜他,然后又有些厌烦,不搭理他,但他还是逮着人就问,“你见过我爷爷吗?诶,你呢?你见过我我爷爷……” 闻悟反手一甩,巴掌携着不易察觉的淡光,‘啪’地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众人吓一跳,但很快就见怪不怪了,因为之前由于不胜其烦而动粗的人也不是没有。 但这一次略有不同。楚文书被一巴掌扇倒,跌坐在地,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瞪大着眼,看着闻悟,整个人好像呆了。他浑浊散放的目光逐渐凝聚,视线恢复焦距,瞳孔中重新出现了影像。 闻悟看着他,“醒了吗?” 楚文书一震,双目流下眼泪,‘咦啊——’一声长嚎,然后往后一靠,抱头俯身痛哭,声音凄惨,“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各自凄然。 闻悟抿抿嘴唇,转身离开。沿途走过,众人皆看他,大多投来感激的眼光。由于人数太多,军镇司没有那么多房间,所以伤势不大的人就只能在屋廊里凑合,将房间让给老弱妇孺。对此,闻悟也无能为力,毕竟在事件调查结束之前,这些人一时半刻都不能离开。其实这也是变相的保护,因为谁都不知道放他们出去之后,有没有人会痛下杀手。 院子里,几个人围着几个炉子在熬药。鱼彤是其中唯一的女生,负责看火。到了军镇司,她换洗了一番,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闻悟过来时,远远的她已经看见了,只是略有些踟躇。等到闻悟走过来,她眼里才闪过一丝喜色,站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 “几位先生都要看护伤患,人手不够,我就过来搭把手了。”鱼彤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两天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笑。 “哦,李芯呢?” “在里面……” 鱼彤回头看看院子东侧的房间,而后脸上的一丝笑意就消散了,看看闻悟,“她,半天没说话了,你能不能去看看她?” 闻悟点点头。鱼彤将扇子交给旁边的人,示意了一下,然后就带着他走过去。房间的门窗都关着,大白天的安安静静。 “芯芯?” 鱼彤敲敲门,却无人回应,于是又说,“芯芯,闻悟少爷来了,你开一下门吧?” 房间里安静了一下,然后‘咔’一下,拉开了门闩。 鱼彤吸吸气,缓缓推开门。 闻悟见到李芯返身回去,坐到横榻上。她垂着头,手里抱着一个用黄色绸布包裹着的灰色瓷瓮,那是李明的骨灰。 这次出门,对兄妹二人以及鱼彤这样的小年轻来说,原本是一次欢快的成人礼,沿途游游山、玩玩水,结交朋友,到兴都长点见识……这应该会是一段愉快的旅程。事实上,前辈们都是这么说的。所以没有人想得通,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闻悟走进门,看着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女孩,不知如何开口。他与兄妹二人只接触过几回,充其量只算普通朋友,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亲切感。大概是因为李芯的单纯,以及李明的爽朗?在他们身上,闻悟仿佛看见了自己与闻卿的影子。 鱼彤坐到李芯旁边,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寂静间,反而是李芯先开口了。不知是心情低落,还是缺水干涩,她的声线有些嘶哑,“闻,闻少爷,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闻悟答道:“随时都可以。” “那,那可以麻烦你,帮,帮我找个车马嘛?我会给你钱,我,我还有钱。” “你想去哪?” “我,我想回,回家。”李芯抱紧瓷瓮,声音带着哭腔。 “你不打算参加药考了?” “呜,不,不要了……”女孩用力扁嘴,极力忍着眼泪。 “芯芯……”鱼彤搂着她,双目红了。 “如果你执意回去,我不会拦你。” 闻悟停顿一下,默默地道:“但是,这一次北上,你哥哥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不就是赴考吗?难道你认为他是为了自己吗?” 女孩再也无法抑制情绪,‘哇’地一声,扑进鱼彤怀里放生大哭。 闻悟微微皱眉,继续说:“你哥哥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药考晋级,你现在要中途放弃吗?如果你哥知道,他会赞同吗?” 李芯哭得愈加撕心裂肺。鱼彤也跟着流泪了,连忙摇头,示意不要再说。 闻悟闭上眼,吸一口气,缓缓嘘出,“抱歉,我无法为你做得更多,但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可能来帮你,所以,也请你再想想。不必急于一时,这几日我都会在这里,这段时间,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也会一直等着你,等你的回答。”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再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又还能改变什么。 屋里,两个女孩抱头痛哭。 闻悟行出屋外,仰头叹了一口气。忽然,他恍恍惚惚的,脑海中似是回荡起曾几何时说过的话,亦或者是别人说过的话。 “所有的遗憾与后悔,皆源于我们原本可以避免,而我们没有。” /134/134885/31682492.html 凡游篇 第三十章 傻子与怪物 清晨,市集熙熙攘攘。 位于泰明、江川、新青三府交界处的三府镇,不仅是南方往北进入中州的重要中转站,还是三府物资的集散地,在历朝历代都是官家重地。 这一日,三府镇的民众明显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黎明时分,上千名临海府的海祗军从南而来,进入三府镇后迅速占据军镇司,并将方圆一里的街头巷尾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里真热闹。” 闻悟从楼阁上往下望,集市四通八达,人头涌涌。军镇司位于三府镇中心,高八层楼,站在最高层,整个三府镇便尽收眼底。 “三府商地嘛,当然的。”兴民坐在房内,活动了一下臂膀。在广兴山岭时,由于强行使力,他肩膀上的伤势再次加重了,但鉴于当时的紧迫情况,只能做个紧急处理,现在安定下来,闻悟就重新帮他治疗了一番,耗了半个多时辰。 “你这手,七日之内不能再动了,要是再裂口,不废也残。” “知道,谢了。” “你还派人跟着她呀?”闻悟往下看,忽然问。军镇司的后门外,那个女人抱着孩子,浑浑噩噩,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兴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走过来一看,才道:“哦,她呀?我问过了,她之前所在的寨子没了,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能去哪?我让李军尉派人看着她,给了她点钱银,够她重新过日子了,不过要是能找到什么亲人之类的就更好了。” “这个帮法,你可帮不过来。”闻悟不以为然。倒不是说冷血,而是这一次遭劫,车队和各村各寨加起来死了有一千多人。现在外面一大票人等着善后,活着的以及死人的家属,还有各大商行的损失,以及岁贡……这一连串,如果有一个给一个,怕是出一府财力都不够填。关键是,山匪已经死了个干净,所谓冤有头债有主,等于是想找个债主都没了。 “面前的能帮一个算一个咯。”兴民苦笑,然后叹了一口气,肃然地道:“我仔细想过了,广兴山岭那一代的环境本来就不适宜长居,加上常年匪患不断,长此以往根本不是办法。我这次回兴都会跟父皇请命,以官方的文书正式诏告,将里面的人全部迁出来,全部,哪怕要用上强制手段。”兴民指指三府镇南面的空地,“地方我刚才也想好了,就在那一块,由财户司出资建一片民居,愿意的就搬进去,不愿意的,给些补偿,想去哪就去哪,只要不回去就行。” 闻悟的表情模棱两可,只问:“你相信那个人说的话?” “谁?” “那谁,我一脚踢飞的那个,谁来着?” “哦,那个啊,啊——,不记得了。”兴民想了想,也没想起来,直接略过了,反问道:“你呢?你觉得他说得是真是假” 闻悟随口一答,“虽然漏洞百出,不过,大抵有三四分真吧?应该。” 兴民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其实没什么关系了,广兴山岭的匪患一日不灭,官道就没法畅通,积累的损耗同样不小,还不如一次性解决了。” “也是。” “唉,花点钱能解决的倒是好办,就是死了的……”兴民表情复杂。 “也不能全怪你。” 闻悟安慰了一句,但心里清楚,想要摆脱这件事的阴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算上山匪,这一波等于间接害死了近两千人。 兴民不置可否,“呵。” 闻悟不知该怎么接,看见下面的海祗军,转移了话题,“这些兵是你带出来的?不错嘛。” “嗯,确实。”兴民感概道:“不过,别看他们现在这样,其实他们里面的大多数都是临海一带的渔户,这几年才编入军籍。” “哦。” 闻悟点点头。 这时,走廊外边传来一声吆喝,“报——” “说。” “回大人,新青府军参卢炳求见。” “告诉他我在养伤,没空。”兴民的脸色一沉。 “是!” 来人领命,‘噔噔噔’又跑下楼去了。 闻悟有点好奇,“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这一次慎密的暗杀行动,虽然没有留下活口,但仔细推敲,不难摸到头绪。兴民的计划极为慎密,从一开始就没几个人知道,而在遇袭前,出了临海府,他就只在新青府停留过。而出事之后,新青府先是无动于衷,等到临海府派兵救援,又以没有军部允许不得跨府行军为由处处阻拦,要不是临海府治事当机立断,将海祗军打散成数十支游兵,强行绕道直入广兴山岭,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种种迹象,基本上就是明指向新青府,而且是毫不掩饰的那种。 兴民沉默一下,然后摇头,“新青府主康欢是父皇钦点的文巡,平日我与他关系也还不错,所以,这事我打算交给父皇定夺。” “喔。”闻悟只是随口一问,所以也不大关心。 “唉,算了,这些外事一时之间也处理不过来,之后再说吧。”兴民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第道:“还是说回我俩吧。” “我?” “还要装傻吗?行吧,我先来。不骗你说,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了。”兴民坦诚地道:“自从你老师到了南雨州,我们就一直有书信往来,所以你拜她为师没多久我就已经知道你了,而且早就知道你会北上,只是没想到会会在这碰上而已。另外,我与你老师的关系也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好,因为她小时候经常随她老师庙若行济入殿替我母后问诊,所以我8岁就认识她了。” 闻悟耸了耸肩。 兴民见他表情,苦笑道:“所以,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闻悟笑了,不再隐瞒,“这次北上,老师特意跟我叮嘱过,到了兴都,有三个人是可以信任的,第一个是她的老师,国师监的大祭酒、内殿行济、药士协会的会长庙若先生,第二个是当今国母凤义皇后,第三个就是凤义皇后的儿子,也就是太殿太子,兴民……”不止这些,坊间还有传说,凤义皇后打小喜欢曲红,甚至有过让兴民纳她入宫的想法…… 俩人面面相觑,然后双双“#”互怼了一声,接着便又一起笑了。 闻悟知道,兴民之所以隐瞒事实,很大程度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但是他不同,除了谨慎之外,还有另一层原因,兴民却是不知道的。闻悟曾在曲红那里听说过兴民的事迹,得到的对兴民的评价是‘聪明’、‘友善’、‘坚强’和‘正直’。 当时,闻悟只是翻个白眼,嗤之以鼻。正如天下百姓都不信任权贵阶层的品性一样,闻悟根本不信一个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的人会拥有这么多正面的品德。不对,不限于权贵,哪怕放眼整个天下,也难以找到一个有如此光明品格的‘圣人’。 但是,他还真的就是,至少目前来看是。闻悟瞟了兴民一眼,经过几日的观察,这家伙可能真的就是个‘傻子’。难怪会被排挤,调到临海府那种破地方。闻悟腹诽了一番。如此伟正光的形象,出现在一个太子身上,实属是千古奇闻了。 兴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忽然收起了笑意,“哎,既然把话说开了,那就说点正事吧。” “嗯?” “在广兴山岭时,你拿来退敌的那种火药……”兴民看着他,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是丹火吧?” 闻悟一怔。 由于炼丹术的特殊性,普通火焰往往难以满足炼丹需求,所以炼丹术士会寻找、制造各种各样的具备不同特性的火焰作为替代,比如有些火焰温度奇高,有些火焰不怕水,有些长燃不灭,有些温度极低……,诸如此类的特殊火焰,便统称为丹火。 大兴朝立国之初,曾剿杀天下炼丹术士,封禁炼丹术,理由是‘巫术之乱’,但却鲜少人知道,之所以封杀炼丹术,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由于其特异性,丹火的杀伤力往往远超普通火焰,而炼制丹火又几乎是炼丹术士必须掌握的技能,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每一个炼丹术士都是潜在的危险分子。而如果丹火的制作方式流传开来,那更是巨大的隐患。 时至今日,炼丹术在大兴朝依然被列为禁术,凡是炼丹者,皆属上三罪,严重程度等同于叛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兴民盯着他,神色肃穆。 闻悟与他对视了几息,诚实地摇摇头,“不是。” 兴民的目光一凝,然后灿烂地笑了,搂住他的肩膀,“嗐,原来不是啊?我就说嘛,吓了我一跳,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啊。” “那不是你给我的火药吗?” “是吗?啊,是,你看我这脑袋,忙晕了都。”兴民拍拍脑门,凑近点,“回头给我整点呗?不用多,十斤八斤就够了。” “十斤八斤,你以为是和泥沙啊?我半个月才提炼了几两。”闻悟翻个白眼,“你要是把材料备好,倒是可以给你弄几瓶。” “备,备,等会就给你备。” 兴民心情大好,感觉神清气爽。少顷,好像不经意的样子,他又轻松地说,“再问你个事?” “什么?” 闻悟拨开他的手,坐到栏杆上。俯瞰这热闹的镇街,迎着温暖的朝阳,感染着烟火气息,他几日来第一次放松了心情。 兴民看他,“你是不是摸到仙槛了?” 闻悟一愕,然后没有回答,只笑一下,望向晨阳。 兴民见此,不禁苦笑。 你老师真没说慌啊。 你这怪物。 wap. /134/134885/31659582.html 凡游篇 第二十九章 幸存者 老鸡眼见女人扑过来,惊恐地躲避,但奈何腿脚受伤却是走不动,只得连连求饶,“殿下,小人句句属实,小人还有证据,每一次劫杀商队,那些山匪都会在商队中安插细作,殿,殿下车队里就有一个,只要殿下抓住他一问,便知真假……” 黎狮扬起手,小胖立马就跑过去,将癫疯的女人挡住。那女人已经失去了理智,但双方体形差距过大,被小胖一盾牌就摁住了。女人双眼流着血,双手扒土,指甲都抓出血来了,却犹自朝着老鸡‘啊啊’地咆啸历叫,仿若疯鬼。 兴民抬起下巴,“谁?” 老鸡精神一振,手一指,“那,那个,那个——” 营地里一静。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同一个方向。那是个半边脸裹着布带的汉子,倚着一堆药材。先是愣一下,紧接着他就蹦起来,转身往外跑。 “哼——” 黎狮一句废话没有,伸手抄起了同伴的弓箭。可还没等他弯弓搭箭,却见那汉子一瘸一拐,竟没走两步就脚下一绊自己摔倒了。这一看,摆明了就是一个毫无武力的弱鸡,腿脚还受了伤。黎狮都给整无语了,没好气地摆摆手,“抓过来。” “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啊——” 谁料,汉子竟先崩溃了,倒在地上手脚挥舞,满脸眼泪鼻涕,“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啊啊啊啊啊——” 然而,过来的几个司兽坊的大老爷们可不惯着他,就是一顿拳脚招呼,将他打得嗷嗷惨叫,直到无法抵抗后才被拖了过来。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能死,我不能……” 纵然被打得浑身是血,但汉子依然本能地蜷缩成一团,死死抱头,口中绝望地喋喋求饶。那模样,竟让人看了有些许心酸。 兴民皱皱眉,“不想死,就把知道的说出来。” 汉子一顿,露出一只眼看他。或许是感觉到了兴民的正面形象,他立即一弹,跪地磕头求饶,“大,大大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民,小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才刚出生三月的孩子,还有两个女儿,小民不想死,小民绝不能死,大人饶命……” 兴民冷冷道:“我不想重复。” 汉子一抖,有点口吃了,“小,小民不知道,小民,小,小民只是跟随本家车队北上的杂役,杂役,小民什么都……” 老鸡尖叫道:“你撒谎!那晚你和谁约好在北面林见面的?” 汉子一震,扭头看他,两眼睁得偌大。 老鸡裂嘴冷笑,腮帮的牙齿显得极为渗人,“那晚我蒙着面,你不认得我,但我可认得你!” 汉子往后一坐,整个人都瘫痪了,“我,我……” “奶奶的……” 黎狮的火气已经到顶了,拎起斧头,“你们一个个,可真行啊,这么说老子是打从一开始就上的贼船啊?哈可以,可以……” 斧头上的血还没抹干净,在火光下反射着红光。汉子一个激灵,‘啊啊’叫着往后退,“不,不要杀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我,他们,他们说好的只是劫本家的两辆药车,说好的,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兴民伸手隔空拦住黎狮,“说下去,不杀你。” 汉子一瞪眼,仿似看到曙光,连忙往前跪,磕头如捣算,“我,小,我,小民,他们让,让我在药车的车轮上做手脚,好让药车掉队,他们可以趁机劫两车药材,事成后分我一百银钱,小民,小民上有老下有小,小民只想挣点脱籍费,让孩子不再为奴,小民,小民从没想过要害人,他们,他们也答应过不会杀人的,我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死这么多人的,啊啊啊……”说着说着,汉子自己竟先崩溃了,两只瞳孔睁大,哭得凄惨,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兴民看他绝望的模样,默然了。 黎狮怒极而笑,“呵呵呵,想不到?妈#,你想不到,老子更想不到,下去好好想吧。”他走过去,手一举,抡起斧头。 汉子仰着头,张着嘴,眼球里血丝裂血,“啊啊啊——” “黎团长。” 闻悟睁开眼,及时喊停了。 黎狮举着斧头,停顿了一刻,然后落下,劈在了汉子身边,吓得他直接尿了。浓臭的液体透过裤子渗出,湿了一地。 闻悟朝身边一时惊喜的李芯、鱼彤笑笑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站了起来。在众目注视下,他走到前面去,站到了汉子的面前。 “好了?” “嗯。” 应了一声兴民的关心,闻悟低头看汉子。后者愣愣回头,与他对视片刻,然后目光逐渐聚焦,如同见到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留着鼻涕,浑身颤栗地呢喃,“小,小少爷……”这汉子不是谁,竟是闻悟当初在元望镇的圩市上与他买过几次灵药的药贩。 “你说你没想过害人命?” “嗯,嗯……”汉子连连点头。 “你说谎。”闻悟的几个字斩钉截铁。 汉子窒住,嘴唇颤抖。 闻悟又问:“你说你挣钱是为了老母孩子?” 汉子痛哭流涕,猛点头,“嗯嗯嗯,嗯嗯……” 闻悟看他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让全场都为止一愕的话,“你走吧。” 啊? 汉子愣住,然后不确信自己时不时听错了,先看看闻悟,然后又看看周围。见没有人出声,他尝试性地往后挪了挪。 老鸡有点懵了,“这,这位大人……” 闻悟没理他,而是看看兴民,后者微微点头,于是他又看向黎狮。黎狮扶着斧柄,没好气地翻白眼,“我欠你人情,你说是就是吧。” 汉子仿若做梦,等到反应过来后,连忙给闻悟重磕三个头,然后又朝兴民、黎狮以及营地众人磕头,完后就连滚带爬地往外逃。 所有人看着,皆沉静了。 老鸡看见这一幕,心里一喜,“大人……” 闻悟打断他,直接问:“我问你,那个景家寨,还在吗?” 老鸡一怔,看他面如淡水,心里急转,小心翼翼地回答:“在……”本来是想着说‘在’的,但见到那女人的怨毒眼神,他只得改口,“不,不在了,大人,那等匪寨,世代靠劫杀商民为生,无恶不作,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早就该剿灭了,小,小人……” “哦。” 闻悟点点头,转过身后,然后一个回旋鞭腿,将老鸡踢飞出去。后者还没反应过来,人在空中,喷了一天空的血。 全场一寂,连那女人也一时之间定住了。 老鸡落地后翻滚了一圈,抽搐着,却动弹不得。他脖子喉管断了,身体已经瘫痪,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说不了话,趴在地上颤抖。 闻悟偏偏头,随口道:“那几个人留着也问不出什么,全杀了吧。” 男装女生愣愣地点头,“呃,哦……” 闻悟接着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神经又瞬间绷紧了,“准备一下,有一队人在接近。” 兴民倏地站起来。 黎狮会无条件相信的人不多,但此刻却不知怎么地就是完全相信了眼前的少年,生无可恋地骂街,“我##妈,有完没完了!” 霎时间,全部人乱成一团。老弱妇孺伤员全部惊慌逃回营地藏好,其它还能动的不管愿不愿意都不得不行动了起来。 此时,山坡上,李狂十万火急地蹦出来。 “殿,大人……” 话音未完,他就见到营地里一片忙乱,当即窒住了。这是整哪样?我还没说完呢? 兴民叫住闻悟,“闻悟!” “嗯?” “你等一会儿……”兴民凑到他身边,往他怀里塞一张纸,低声道:“如果有机会,自己先跑。这是我的亲笔信,你要是能出去,交给我母后,她定不会为难你和其他人……” 闻悟愣了愣。 兴民像是交代完最重要的后事一般泄了口气,轻松地笑了一下,拍拍他肩膀。 闻悟挑挑眉,表情有些不置可否。 “呜呜呜——” 夜幕下,响起一声低沉的号角。 兴民正要走,听到后一震,停住了。这个声音他可太熟悉了——临海府沿海一带的螺号,也是临海府军的特有军号。 闻悟笑了笑,将纸塞回给他, “你还是自己拿给你妈吧。” wap. /134/134885/31659581.html 凡游篇 第二十八章 卑劣者 嗷呜—— 夜幕下,野狼啸月。 “军尉,不会有狼吧?” “怕什么,十万八万只鸟东西都不怕,还怕几只大狗?”李狂坐在石头上,就着热水啃肉干。 “也是……”放哨的士兵无聊,又找话说了,“军尉,你说,要是这次咱们能活着回去,咱能不能升个大副当当?” 李狂翻个白眼,“还想升?丢了岁贡,不砍你头就算你上辈子烧高香了。” “呃,不对呀,我瞧着那个大少爷不是大官吗?我们这也算是救了他的命吧?他能让我们吃亏?” “呵,你最好别想这事,不然,搞不好死的更快。” 李狂感觉手里的肉干索然无味,叹了一口气。如果是平常的危难事件,救了人或许是个大功劳,但卷入这档子破事可就不一定了。运气好还好,要是运气不好,别人整不了兴民,还整不了你下边的人?这种事,进一步确实有可能平步青云,但是退一步嘛,绝对就是万丈深渊。李狂活了半辈子,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根本就不想触这霉头。 晦气。 同样感觉的,还有黎狮。他这一次负责护送车队北上,原本就极不情愿,结果还摊上这烂事,无端被卷入权争漩涡,憋屈得想骂街。这不,刚坐下来喘口气,结果那女人又一番大闹,让他心情更是糟糕透顶,随手拿个兽骨就砸出去。 ‘咚’地一声,老鸡被砸得惨叫一声,头破血流。不过他本身就已经头破血流,所以看起来只是多流了点血,大差不差。那贱人在吵吵,你砸我干什么?低头哀嚎的一瞬,他的眼里露出一丝阴狠,但却一闪即逝,随后只恐惧地抱头求饶。 孩子的哭声越加响亮,男装的女孩看不下去了,大步过去将孩子抱了出来。那女人还在发疯,见到这一幕顿时更加疯狂了,胡乱挥刀逼退所有人,然后停顿了一刹,最终还是冲过去一把将孩子抢了过去。女孩连忙撒手退了一步,并小声说,“我不知道你跟那人有什么仇怨,总之今日他必死,前提是得等我们问完话,完了你要想亲自动手,我们不会拦着。” 女人一震,抬眼看她,然后瑟瑟战栗的身体稍缓,抱紧了孩子,低头缩向箱子的角落。说来神奇,她一抱孩子,孩子的哭啼就停了。 兴民看了女孩一眼,感谢地点点头。稍稍收拾了一下心情,他回过头去,目光恢复冷淡,微微颔首,“你,继续说。” 老鸡抬起头,眼角余光瞄到女人怨毒的眼神,顿时如芒刺背。但命在旦夕,他也顾不得了,只跪地叩拜,“殿下,小人……” “我不想听到一句废话。” “小,是,是……”老鸡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道:“小人本名李基,原乃南方军部第十四营第六大队的中队长……” “最后一次机会。”兴民冷冷地道。 “几年前,殿下南巡,小人曾在三府镇有幸见过殿下一面,所以知道殿下身份,小,小人……”老鸡连身上的疼痛都暂时忘了,颤颤发抖,“若是小人知,知道……”瞥见兴民的表情越来越森沉,他惶恐地捣头磕地,“殿下,殿下,小人真不知道您想知道什么,您问,您问!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只求殿下听我一言,听完之后,若是觉得小人死有余辜,不必殿下动手,小人甘愿自绝于此!” 兴民看着他,沉默了一会,问:“谁主使的?” “对方自称南明军首领……” “还有呢?”兴民一皱眉。南明军是盘旋在南方的一支套用前朝国号的叛军,或者说乱党,从前朝灭亡开始便已经存在,至今已经有几百年了。不过,说是南明军所为,兴民一个字都不信。因为经过几百年的打压,数次大规模的剿杀,真正的南明军早就名存实亡,现存的所谓南明军,大多不过是小股势力扯大旗的噱头,基本就是些流寇山匪而已。 “有,有!小人曾和对方有过几个照面,以小人的猜测,这些人武术超群,擅长搏杀,且纪律严明,不像是乱党,更像是……” “什么?” “军,军中高手……”老鸡抖抖索索,如履薄冰。 “你们的武器是哪里来的?”兴民并不感意外,继续问。 “也,也是他们提供的,但,但小人绝对没有参与袭击殿下,小人认出殿下之后,不敢僭越半步,求殿下明鉴,小人只是迫不得已……” “你说你曾隶属军部?”兴民打断他:“为什么会落草为寇?” “小,小人也是被逼无奈。” 老鸡见到了活命的希望,眼泪就流下来了,惨道:“小人原是南方军部派遣在此的驻军,在一次率兵巡山时突遇山洪,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小人命大,被洪水冲上岸保住了一命。当小人醒来时,人已经在景家寨,后来才知道是景家寨的猎户将我救了回来。在那之后,小人就在景家寨养伤,足足半年之久,小人原本想着养好了伤再回去复命,殊不知在此期间小人却无意间知道了景家寨的一个惊天秘密。原来,那所谓的景家寨,实质上就是个贼窝,那里的猎户每到收成不好时就会聚集成匪,以劫杀过路商民为生。他们聚时为匪,散了是民,所以军部一直以来才无法尽剿匪患,小人得知后,便想着暂时留下来……” “他撒谎,他撒谎……” 忽然,那女人状似疯癫,尖叫着又要冲过来,“他撒谎——” 女孩一把搂住她。 老鸡不停,语气反而愈加急速了,“小人知道,山寨上也有好人,也想着报答救小人一命的恩人,就打算暂时潜伏,摸清楚山寨内的情况,再做打算,谁知道,小人越是了解深入,越是心惊,这些山匪,不仅劫财杀人,还掳掠人口……” 女人双目通红,“撒谎!他撒谎!” 老鸡看了她一眼,“比如,比如这女人,便是被那叫景馗的寨主掳掠来的,景馗为了让她安心,还亲手杀了她父母……” 众人闻之一愣。 女人一窒,瞪圆了眼。稍息,她嘴唇抖动,“你,你,你撒谎……” 兴民眯着眼,“继续。” 老鸡连忙磕头,接着道:“这事小人绝不敢造假,这地方人烟稀少,穷山恶水,外地女子根本不愿嫁入,所以本地的男人想要娶妻,许多只能靠抢。但是,自从军部驻扎此处,经常巡查,他们担心掳来的女人泄漏消息,于是便想出了一个阴损的方法,那便是在劫杀商民的时候,分成两边,先让一边出来劫杀,杀掉老人男人,再商量好让另一边救出女人,这样一来,被救的女人对他们心怀感激,又由于家中男丁大多死绝,无处可去,就只得心甘情愿留在山寨,替他们生儿育女……” 在场诸人听了这一番陈述,皆瞠目结舌。 “你……” 女人浑身颤栗,濒临崩溃,“你,你撒,撒……” 老鸡垂着头,“小,小人绝没撒谎,小人亲眼见到景馗杀掉她父母兄弟还有下人等一家六口人,这等事,在附近山寨中比比皆是,小,小人原本不愿同流合污,但一想到如果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也算是一件功德,于是忍辱负重,打算搜集证据……” “你撒谎!” 猛然,女人眼角迸裂流血,手中孩子一松便冲过去。幸好女孩眼疾手快,接住了孩子,但这一跌一撞,孩子就又‘哇——’地大声哭啼。 wap. /134/134885/31659580.html 凡游篇 第二十七章 后续 这时候就得装死。 闻悟一等人上来,立马就装受伤虚脱,然后在一阵骚乱中被众人抬回营地,顺利地避开了关心、诘难、质问等等琐事的烦扰。反正他本来就沾了一身血迹脏臭,又被赤血碎片刮了几下,看起来就不太好的样子,也没谁会过多怀疑。 “快来人!快来人!药士,药士!” 闻悟闭着眼,只听到兴民在焦急地吼喊叫人,然后就听到到好几个火急火燎的脚步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这,这是……” “面色苍白,闻味腥臭,状似中毒啊……” “不对,你看他全身是血,分明是失血过多……” “都不对,都不对,脉象急促,呼吸短平,这是内伤表现……” “……” 犹豫一下,闻悟觉得还是睁开眼比较好,于是‘咳’地闷咳一声,缓缓地掀开眼皮子。 兴民就在旁边,顿时又惊又喜,“闻悟!” “醒了醒了,这位少爷,你见怎么样?你……” “不劳几位了,我只是和人打斗时气劲岔乱,刚才一时缓不过来,现在已经没有大碍,调理片刻就好。”闻悟打断几个一脸关切的药士,利索地坐起来,同时扬手示意兴民,“我没事,让我调息一会。”说完就盘膝,正儿八经地开始打坐。 众人一下都愣住了。皆因闻悟从‘醒’来到说话再到打坐一顿操作下来,根本没给他们反应时间,等到醒觉过来,他又已经入定了。 稍倾,却是后面传来了一个低微的声音,“先,先生,还有这位大人,让我,让我们来照看他吧。” 兴民回过神了,抬头一看,却见是李家的那个小女孩李芯,以及她那个好像叫鱼彤的好友。俩女的形象也不太好,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势,不过好在都是表面上,整体看起来还算好。兴民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两位姑娘了。” 闻悟心里一动,然后便感觉到两个女孩坐在了身边。他若有些沉郁,但体内的气息不稳,于是只得暂时收敛精神,静心调理。刚才那一掷,虽然没至于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但也确实几乎耗尽了所有气劲,使他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一般体感虚浮。 兴民倒是想跟他好好聊聊,但营地里却是一团糟,由不得他空闲。虽然山匪是解决了,但整片山岭上都是夜鸦,营地内又一堆伤员,也不知道敌人会不会去而复返……诸多问题纠缠,霎时间吵成了一团。黎狮、李狂等人是一致认为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但伤员却是个大问题,营地里足有百多伤员,还有一些老弱妇孺,根本就没条件全部一起带走。 “你们爱走不走,反正老子是不奉陪了。” “我不会阻拦,但就怕惊动了这些夜鸦……” 兴民一句话就让黎狮哑了,周围人人色变。 闻悟知道夜鸦和鸦灾的关联,但在场的其他人可不知道,现在鸦灾虽然退了,但夜鸦还在,正密密麻麻分布在山林里呢。即便现在鸦群安安静静,显得人畜无害,可谁又能拍着胸口保证一旦惊动了它们就不会引起新一轮的攻击呢? 山坡上的场景,上去的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即便是善于屠宰的司兽坊的人也有个别撑不住吐到连胆汁都吐出来的,惨烈程度可见一斑。刚才,依靠山谷地形和营地的临时防御工事顺利撑过了鸦灾,确实让有些人心存侥幸——主要是司兽坊一方,他们也是唯一有能力突围的。然而,当他们看过正面对抗鸦灾的惨状后,基本就没有人还有勇气去尝试了。 黎狮憋着一口气,终于还是软化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他自然知道局势,虽然猎兽队的人最多,但在知道了兴民的身份后,这就没什么意义了。因为他明白,即使再不爽,自己也经已上了贼船,兴民的死活,很可能也关乎着自己以及团队的存亡。 兴民沉吟一下,有理有据地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虽然我们被困在这里,但有鸦群在,至少我们不必担心再有偷袭。退一步说,哪怕夜鸦卷土再来,我们还可以有个躲避的地方,若是出了这山谷和营地,后面可就没多少遮掩了。” 李狂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黎狮鄙视地瞪他一眼,哼道:“那不等于在这等死?” 兴民摇摇头,“不至于,虽然附近的哨岗指望不上,但此处距离军部的两处军营不远,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估算,支援最快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到,最慢也就明日黎明时分前后……”如果会来的话,心底暗自苦笑,兴民脸上却非常坚定,继续分析道:“另外,我看这些夜鸦很可能是夜栖的,只要不主动惊扰它们,到明天日出之前,我们应该都是安全的。” 黎狮张张嘴,却是无法反驳了。他倒是有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悄咪咪地逃,按照他的能力经验,只要人数不多,尽量不惊动夜鸦并不算难,但这兴民一看就是个死牛皮,铁定不肯放弃伤员独自逃走,所以这计划等于是没有。如果是自己逃,不是不行,但如果兴民因此而死,那自己就不用回泰明了。再且,黎狮看他一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以往见过的权贵,在生死存亡之际,哪一个在乎平民生死的?这家伙,身份地位比一般权贵不知高了多少层楼,却偏偏是个奇葩。刚开始,黎狮还当他是装模作样,结果从头到尾竟是真的一点都不退缩,真不知道是说他傻还是什么好了。 这时,那司兽坊的假小子从山坡上溜了下来,“老头,上面有个家伙一直说自己是什么军部什么队的人,说有事要说,要不要拉过来?”说罢,她瞟了一眼兴民。 黎狮颔首,“拖过来吧。” “好。” “谢了,黎团长。”兴民感激地点点头。 “哼。” 黎狮嗤之以鼻,然后自顾找个木箱坐下来,缓缓气。实际上,从鸦灾起他就没什么喘息机会,同样疲惫。而且,由于挡在最前面,他受的伤也不少,上半身遍布夜鸦啄抓的痕迹。唯一值得幸运的是,大多是表皮伤,并不算严重。不过,他现在却也没什么心情关注自己的伤势,看着捡回来插在地上的赤红断剑和碎片,他感觉还是心比较痛,在滴血。 兴民也累了,在一辆垮塌的马车的车辙上坐落。他半边身子染血,头发散乱,模样看起来其实颇为憔悴,只是眼神面容坚毅,腰背依然挺拔,便给人一种还好的感觉。 “殿,大,大人……” “李军尉,以防万一,还得麻烦你再组织些人手到周围放哨。”略停,兴民歉然地道:“我知道大家都累了,但性命攸关,还得再忍忍。记得让大家多带点热水袋,还有吃的。”车队现在唯独不缺药品和食物,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是……”李狂迟疑了。 “去吧,有黎团长在,这里出不了事。” “是。” 李狂看一眼黎狮,心里也明白,现在就司兽坊还有点战斗力,确实让他们留在这里更合适,于是便招呼了仅剩的几个部下离开了。 兴民缓了一口气,心神稍稍轻松了一点。但绷紧的精神一松,浑身的刺痛就一股脑儿地袭来,疼得他冷汗直冒。尤其是肩膀上的伤口,重新迸裂,整条手臂几乎都抬不起来了。但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依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淡定样子。这时候,他看见司兽坊的人压着一个人从山坡上下来,便强忍着疼痛挺起了腰板,目光变得锐利清明。 “殿,殿下……” 人还没到,老鸡尖锐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那跟着下来的假小子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踹得往前一扑跌了个狗吃屎,“喊什么喊,快走!” 老鸡连忙爬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前蹦,血肉模糊的恐怖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干嚎着,“殿下,殿下饶命……” 黎狮一把木板丢过去,将之砸得惨叫一声又倒下了。 兴民皱皱眉,“你认得我?” 老鸡见到了活命的机会,不顾伤痛一骨碌跪起,拜地磕头,“认,认得!小,小人李基,原为南方军部第十四营第六大队……” “你做什么!” 兀然一声叱喝。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回头望去。 老鸡亦然,他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然而,下一刻他就见了鬼一样,眼珠子瞪圆了,“你,你,你你你——” 原来,却是那一直躲在车厢里的女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丢下孩子出来了,抢了别人一把短刀,疯了一样‘啊啊’狂叫着冲过来。 老鸡惊恐地跌坐在地,然后拼命往后退,裤裆拖了一地污泥。 兴民想要站起来,但在情急中撑了一下受伤的手,顿时疼得面色剧变,硬是没能起身。黎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不耐地一叱,“拦住她!” 周围几人一拥而上,谁知道那女人却不要命似的,挥舞着短刀,谁挡就砍谁,硬是把所有人都逼开了。 霎时间,营地内一阵骚乱。 黎狮本就恼火,见到这一幕,更是火上浇油,“够了!你们玩呢?” “让我来!” 假小子自告奋勇,卷起袖子就要上前去。对方是带娃的女人,几个大老爷们不好下狠手,自然畏首畏脚,但她却没有这个顾虑。 “哇啊啊啊——” 倏然,营地内的马车里,响起了幼儿的哭啼。仿佛是因为吵闹,又或者感觉到母亲不在,孩子一哭就哭得撕心裂肺。 wap. /134/134885/31659579.html 凡游篇 第二十六章 领悟 鸦神,亦叫鸦神巡死、死神巡游、鸦巡,或者直接就叫鸦灾。当一定数量的夜鸦聚集时就有可能发生的一种超自然现象,具体表现为原本胆小的夜鸦突然之间性情大变,继而成为极具攻击性的群体,对所有活物进行无差别的攻击的行为。 这种现象,与蝗灾类似,至今无人知道形成的成因,区别只在于,蝗灾不直接伤害人,而鸦灾会攻击一切活物。由于夜鸦的形象和食腐习性本身就带有阴暗、死亡、邪恶的色彩,往往会被当作死神、地狱的眷属,因而就有了‘鸦神’、‘死神’的传说。 不过,鸦灾并不常见。因为夜鸦虽然是群居鸟类,但由于食物限制,同一个地区的夜鸦往往不会太多,很难聚集到足以引发鸦灾的数量。通常而言,方圆百里的食物只够供养千八百只夜鸦,换而言之,千里以内也就存在万八千只夜鸦而已。 因为个体弱小,数百只夜鸦哪怕能形成鸦灾也不足为惧,要形成一次有威胁的鸦灾,就至少需要几千只夜鸦参与。而数万只夜鸦形成的鸦灾,只在几代人之前有过流传,几乎只是传说。因为那就意味着,数千里方圆的夜鸦都集中在一起了。 日落西山,入夜。 虽然名字带着一个‘夜’字,但实际上夜鸦和大部分鸟类一样都是夜盲,当天色暗下来后,它们就会回到树上休憩。在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后,突兀爆发的‘鸦神’就以这么一种突兀的形式结束了,只残留了一地死去的夜鸦尸体。说来也怪,虽然夜鸦是杂食性食腐鸟类,但对于同伴的尸体是绝对不碰的,这大概也是出于防止扩散传染病的本能。 月亮升起了。 山谷上下狼藉一片,遍地是支离破碎的尸体。无数黑色的羽毛散落在泥泞的雪地上,在黑夜中泛着幽光,显得犹为阴森。 沙沙。 几具尸体被推翻。 闻悟坐起来,抖抖一身的泥土、血渣。这玩意够吓人的,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就地挖个浅坑用尸体挡着,怕是也不好过。 营地那边,悉悉索索,然后亮起了火光。 闻悟见此,松了一口气。鸦灾固然可怕,但营地之前为了挡箭垒了一道防线,这时候就发挥了大作用。而且山谷里的地形相对狭窄,鸦群无法完全施展,冲击力会减弱不少,杀伤自然也会大打折扣。倒是山岭上的那些山匪,本来就在开阔的露天环境,山坡上树木又不多,冬天光秃秃的,实属是无遮无掩了,被鸦群这么一冲,怕是没几个能活。 “运气还不赖。” 闻悟嘀咕着站起来,拍打身上的脏物。尸体的血、肉渣,还有鸟粪,泥土,沾了一身,让他瞧起来就像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死尸似的。暂时不用担心营地,他就朝山谷上面看,然而什么都看不见,死寂一片。想了想,他决定上去看个结果。 山岭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清冷。 场面就如同炼狱,遍地的尸体,人的夜鸦的都有。夜鸦的还好说,人的尸体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让人见之不适。 不过,依然有人活着。 在夜鸦的群攻下,普通人几乎不可能逃得掉,除了找掩体躲避,别无他法。 山坡上,数十个人以几棵树为中心围成一圈,虽然大多数还是死透了,但里面几个够狠辣的以人肉为盾,还是侥幸活了下来。 老鸡就是其中之一,他和他的几个手下躲在人群的最中间,逃过了一劫。但是并不好受,他的脑袋被撞破了满头是血,脸上划了好几个口子,眼珠子都差点被啄掉。但伤得最深的还是腮部,连皮带肉撕裂开了,牙齿都露了出来,看着就疼。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都还算好的了,毕竟有武人的底子,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大多是身上被啄得千疮百孔,生不如死……这就是鸦灾的恐怖之处,哪怕单个的伤害不大,但是足够密集,每一只抓啄你一片血肉,千百只一过就能见骨。 这比被乱箭射杀痛苦百倍,毕竟寻常人再能扛,哪怕全部避开要害,百八十箭也就差不多到头了,但夜鸦不同,从外而内一点点啄食皮肉,是真的能够啄食千万次的,短时间内还不致命,整个过程无异于用小刀凌迟,端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咕,噗呕呕——” 老鸡被周围的尸体刺激,只觉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涌,呕了出来,然后脸上的伤口就痛得他抽搐,整个人都虚脱了。 树上的夜鸦冷冷地盯着这一切,“嘎,噶——” 老鸡骇得心神俱裂,顾不了其他人死活,挣扎着爬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鬼地方。然而,当他一转头,就见到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人。浑身肮脏,手里提着一把赤红色的大剑,表情恬静又带着一丝新奇。 “啊,啊啊啊……” 老鸡像是见到了怪物,眼睛瞪得偌大,下意识地踉跄后退,结果被尸体一绊摔倒了。 闻悟的眉头一扬,又看看其他人。这里头竟然还有八、九人还活着,虽然其中有一部分也就只是剩下一口气了,但确实让他有些意外。不过,此时的幸存者已经没什么威胁了,见到他之后的反应,几乎全如老鸡一样好像见了鬼,吓破了胆。 不过,闻悟对他们没什么兴趣,扭头搜索了一下,找到了另一拨人。同样是几十个人,但由于来不及躲避,基本上全灭了。那些尸体更惨,表面的皮肉、内脏什么的都被啄食干净了,多数就是一具挂着肉的骨架,满地是血和肉渣。 通过服饰,勉强可以判断出这一伙人就是那班蒙面人。闻悟用大剑挑拨尸体,仔细查看,想要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咳——” 忽然,尸堆里抖动了一下。 闻悟一怔,然后看过去,惊讶地发现竟然还有活口。再定睛看清楚,原来也是一个靠着拿同伴身体遮挡活下来的,不过已经半死不活了。从头到脚血肉模糊,头皮都快没了,眼睛被啄瞎一个,还有鼻子、耳朵……脸上就几个血洞。 这都能活,有气功底子的武人的生命力确实强大。不,这个应该超出一般练气武人了,恐怕是个觉灵程度很高的武人。闻悟揣度着,心里有底了。虽然惨不忍睹,但只要还活着,他就可以暂时帮吊着一口气,之后再慢慢审问,应该能问到点东西。 以剑尖拨开尸体,闻悟见到对方也在看自己,嘴里‘呃呃’地低吟,独眼里流露着强烈的求生欲,似乎是有什么想要说。 “什么?” “呃,三,三……” “啊?三什么?” 闻悟俯下身,侧着耳朵想听清楚。 正当此时,‘咻’一声轻鸣,远处的山林里闪过一道流光,快若闪电地一掠而至。 闻悟手一撩,赤血化为红光,猛然一劈。‘兵’一声脆响,赤血从中折断,闻悟只觉手腕一震,虎口迸裂,长剑脱手而落。顺势后退了一步,他眼睁睁看着流光炸开,裹着赤血的碎片将地上的人撂倒,彻底死透。对方的目标并非他,而是灭口。 “原来如此……” 闻悟看看鲜血淋漓的手腕,喃喃自语一下,然后俯身随便捡起一片刀剑的碎片,左脚向前迈出,踏一个大弓步,上半身往后仰,以身为弓,以碎片为箭,猛地掷了出去。‘嘣’一声,巨大的力量使空气发生了一声爆炸,形成一圈音障。 碎片‘咻——’一下,直接消失了。下一刻,百码外的一棵两人合抱的杉树一抖,树身中间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 闻悟一皱眉,“哎呀,偏了。” 话音一落,百多丈外的山林就传来‘轰’一声巨响,然后就是树木震动、断裂、崩倒的声音,还有被惊扰的夜鸦的一阵骚动。 “跑的真快……” 闻悟看看地上断了的赤血,嘀咕道:“不过,我记住你了……”说罢,他又转向老鸡那边,朝着呆若木鸡的几人笑了笑,竖起手指,“嘘。” “闻悟!” 这时候,终于有人上来了。 wap. /134/134885/31659578.html 凡游篇 第一章 十二月初,节气大雪。 “呼——” 南雨州在东方陆洲的最南边,冬天几乎不见雪。 闻悟仰起头,呼气成雾。 不过,不见雪不代表不冷。南方潮湿,寒冷时夜里水亦成冰,早上凝霜,白天便融,寒风一吹,肌肤就疼得像被刀割一样。 此时,天刚大亮。 闻悟回首望去,淡淡的雾气还未散尽,远处的原野白茫茫的一片。泰明府就在十数里外,遥看却见不着一点痕迹了。 元文该到了。 闻悟琢磨着时间,猜测了一下。这一次北上,元文也要到泰明府考职,俩人同车,早上才在泰明府外分道扬镳了。 每逢年底北上中州,各方便会凑在一起成行。 大兴朝规定,各府税钱须在新年之前统一送往兴都纳入国库,以贺新岁。因此,每到年底,各府都会派人护送税钱前往兴都,称为岁贡。 由于兹事体大,历年来,护送岁贡的任务都由军部负责,守卫森严。于是,这就给了许多人方便。须知,从南雨州北上中州,远的足有千里之遥,即便是全程走官道,也未必就安全。毕竟各府兵力有限,大多只能把守各地要道,无法兼顾山穷水僻之处。所以,每到年末各府上送岁贡的时候,许多人便会搭上这趟‘顺风车’,以此省去一大笔路费。 这些人中,除了年末北上赴考的学子,还不乏各商各行。比如万药堂、司兽坊、银庄,以及各地的商贩,等等。因为年末是商行结账的密集期,携带着大量钱财北上是惯例,如果单独成行,那么仅仅是雇请护卫的开销就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而与军部一并起行,纵然军部的主要任务是护送岁贡,但若真是遇到了贼人,他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不过嘛,军部再加上各方势力,浩浩荡荡数百上千人,也没谁敢来找死。事实上,往前追溯数十年,从未听过护送岁贡的队伍有过什么大差池。 毕竟,大兴朝立国三百多年,虽说偶有动荡,但整体还算稳定。中州那边自不必说,南雨州地处东方陆洲的最南边,算是兵力分布较为薄弱的地方了,但是各府都有私兵,可不是吃素的,所以虽然还是会有些小贼小匪存在,大的匪患却是不多见。那种一百几十人的规模的贼匪团伙,已经是顶天了,且大多集中在穷乡僻野,藏在深山老林里。而护送岁贡的军队,动辄就是几百精锐……如果不是脑子进了水想不开,确实很难想象有哪个贼寇会跑出来冲撞军部…… 闻悟如此想着。 马车‘咕叽咕叽’地往前走,在官道上排成了一列长长的车队。 这是万药堂的队伍。年末纳岁,除了一年的总账,顺带着还有一大批药材要北运,加起来有几十车之多,车队延绵数里。 闻悟坐在车厢上,往后面眺望。从元望镇出发,走了两日到泰明府城外,正好与药堂的大车队汇合,并没能进入城内,多少有些遗憾。不过,考虑到这次北上的主要任务在兴都,闻悟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望着渐行渐远的南边山岭,难免惆怅。 这一去,下次回来怕就得3年后了。 闻悟‘唉’地叹出一口白气。 这时,有一匹马从后方往前赶来,徐行一路巡查。骑马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穿着军方的皮甲,稍有些胖,圆脸短须。这人长得并不出众,但是挂在背后的一把大弩却很显眼,跟展开的半丈长的鹏翅一样,把柄都伸到了马肚子侧边。 “哈,闻少爷,出来透气呀?” “早啊,李叔。”闻悟笑着回应。这人叫李狂,泰明府府主的亲卫军小队长,同时也是泰明府镇府军骑射营的教头。俩人算是熟人了,因为之前工云飞派了一队人保护曲红,李狂就是其中之一。此次北上,万药堂的车队便是由他带镇府军护送。 李狂勒马减速,与马车并行,抬头笑问:“怎么样?累吗?” “还好。” “哈哈,那就好。不过早上冷啊,还是少出来吹风的好,接下来还有十多天的路程要走呐,这才走两天,可得注意身体。” “晓的,我就是出来喘口气,现在就下来。”闻悟拱手致谢,“谢谢李叔提醒了。” “哈哈哈,你我就不必这么客气了。行了,你休息好,我到前面转一圈去。”李狂打个哈哈,摆了摆手就策马去前面了。 “请便。” 闻悟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到。稍倾,他转过头,望望前方。前头的官道弯弯曲曲,队伍延绵前行,直到消失在山野的尽头。从在泰明府城外与商队汇合到现在,约有一个时辰了,才走了十数里路。不过,慢是慢了点,胜在安全。闻悟腹诽了一下,从车顶爬下来,回到车厢内,开始打坐冥想。这两日,他多数时间就是这样消磨了。 wap. /134/134885/31659553.html 凡游篇 第二章 响午时分,车队休整。 这样一支大部队,普通的乡村难以招待,且不安全,所以只能在野外靠路边停下,短暂休息片刻,该吃喝的吃喝,该拉撒的拉撒。 “小少爷,您要是觉得闷,可以打开门通通气,下来走走。小人去解个手,您有事就叫我。” 马夫将马车停好,回头朝车厢告喏。 闻悟从冥想中睁开眼,“您自便。”等到马夫走开,他打开车厢的两扇门档,顺势看了看外边。此时,马车停在田畔边,目光所及是一片荒凉。 这入冬的月份,秋收已过,春耕未至,大部分田野都还荒着。车队里的人倒是不客气,除了少数人要钻草丛树林,大多就朝着田里撒了。 唯有女眷们的拉撒会麻烦些,不过这北上的车队,干得大多是体力活,随队的绝多是男人,女眷很少,所以问题不算大。 现在想来,难怪曲红执意要找一辆大马车。 “唔——” 闻悟哼出一口长气,伸了个懒腰。看别的小车厢,不要说伸腰,就是伸个腿都感觉困难,更别提做其它的私密的事了。 那一边,厨工推着一辆手推车一边走一边喊,“热汤,热汤,要的自个来盛哈。”车上一大桶的菜汤,热气腾腾。 不多一会儿,几十个人就围了上去。 闻悟看了看,没什么食欲。这么一大车队,为了赶路,早上、中午一般是尽量少生火的,只由厨工煮一大锅热汤,让众人就着干粮吃。晚上倒是会吃好些,生几堆火,大家聚在一起好好吃些热食,备些热水,完了火炭还能在晚上睡时供暖。 当然,这些仅限于身份低的人。像是那些老爷少爷小姐,或是像李狂这样的领头,大多有自己的准备,不用跟下面的人挤。 事实上,闻悟的车厢里就有一个小铜炉,用来取暖、烧煮。他望着外边围着推车的人们,看着他们喝到热汤满足的样子,心里若有些触动。普通人家能用上炭炉,但是在马车里,明火是不准有的,过于危险,更何况运的还是药材。而铜炉虽也烧炭,却有双层,所以要安全许多。不过,安全也只是一方面,真正阻碍普通人家使用铜炉的还是价格。铜炉造价高,且只能烧精炭。 闻悟拨开铜炉的卡扣,打开阀门,往里丢了一块拳头大小的漆黑木炭。这精炭,由南方特有的龙荔木烧制而成,易燃,高温,无烟,无味,耐烧。 龙荔是一种水果,紫皮白肉,香甜鲜口,消暑解渴,乃南雨州的特产。龙荔木,顾名思义就是龙荔果树,是南方的矮乔木,通常十年方能成树。 这就是为什么平民舍不得烧精炭。精炭由龙荔木烧制而成,而考虑到出炭率,就必须选择长到十年以上的成树。可是,十年的龙荔木,已经可以产果,每年产出的龙荔就能卖个一二银钱。且龙荔树一般可活三四十年,即便撇去老树产量下降的影响,还能有十余二十年的收成。所以,谁会舍得轻易就砍掉呢?如果按照刚长好的龙荔木的出炭率,烧制后一般就只能得个七、八斤精炭。龙荔不过卖几个碎钱一斤,市面上的精炭,却没有低于3个铜钱一斤的。 闻悟在用的这铜炉,假若一天12个时辰烧着,哪怕节省着用,也得烧掉十几斤精炭。这哪是烧的炭?根本就是在烧钱。事实上,如果不是曲红,闻悟可不舍得。按照她的说法,反正是报的万药堂的公帐,你不花,钱也会落到别人口袋里。 过了一会,马夫从管道另一边的小树岭里小跑回来,从挂在车辕上的包裹里掏出一个灰色的海碗,急急忙忙地过去装汤。虽说做苦工的大多是下层人,但在万药堂当工,也算不得穷苦,所以哄抢这种事,倒不至于。马夫没怎么等,不一会儿就打了满满一碗热汤回来。他回到马车边,又从包裹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取出里面的一个黄麦的干馍。 闻悟吃过一次黄麦,直接吃不好吃,只能拿来喂牲口,但是磨成粉之后,做成包子、馒头或是饼馍,倒是可以拿来填肚子。 马夫看起来却挺满足的,干馍就着热汤吃,喝起来‘呼呼呼’地,看着还挺香。 闻悟注意到,他一边啃着干馍,还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碗在嘴的下方接着,让碎屑都掉在汤里,不至于撒落地浪费了。 马夫似有所觉,转头一看,却只见闻悟坐在里面看书,并无异样,于是又继续吃了起来。 翡翠白玉汤,青菜加豆腐,倒也贴切。 闻悟心里一想而过。不过,自己是真被看作大少爷了。他嘀咕了一下。不然,不管吃不吃,即使只是出于礼貌,大小不得问一句?‘你不喝吗’、‘你要不要喝’之类的。估计,马夫早已习惯那些老爷少爷们另起炉灶,多问只会徒增尴尬。 两刻钟一晃而过,刚到未时,车队准时出发。 马夫将车厢的门档关好,又检查了一番,确保没有什么遗漏,这才解绳上马。但还没出发,身后的窗帘便掀开了。 闻悟伸出手,递给他一小包干果,“尝尝。” 马夫愣住,下意识地接了。 闻悟放下窗帘,自顾往嘴里丢了一颗果脯。黄琶的果子,酸酸甜甜的,生津消食,不过二三碎钱一包,量大管够,多好。 wap. /134/134885/31659554.html 凡游篇 第三章 元望镇。 临近傍晚了,天色渐暗,唯剩西片残留的一抹余霞。 院子里,小笛竹随风轻曳,‘嗦嗦’作响。闻卿坐在凉亭的台阶上,双手托腮,两只眼睛眨也不眨,望着北边的天空发呆。 “又在偷懒!” 突然,后院传来一声责斥。 闻卿一抖,打了个激灵,连忙跳起来想要回到凉亭里。然而,来人却已经到了近前,从凉亭的另一边走了过来,整好与她面对面。少女一下绷住,笔直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因为慌张过头,她连嘴舌都有点不灵光了,“老,老,老师……” 曲红板着脸,满脸不悦,“你是真的少看一会都不行呀。” “我,我……” “行了,我不听解释!过来站好!”曲红走进凉亭,瞟了一眼石桌上摆着的一沓书,见纸墨笔砚杂七杂八放得乱七八糟,脸色更难看了。 “哦……”闻卿垂下头,怯怯地挪了两步。 “过来!” “哦…...” 少女哭丧着脸,又挪了两步,老老实实地站到了曲红面前。后者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看了两眼,颔首看她,问:“卑脉冲虚,盈满守缺,下一句是什么?” “啊?” “回答!”曲红脸色一沉,声音严厉。 “是!是,是…...” 闻卿一哆嗦,整个人都僵了,眼珠子朝向天,结结巴巴,“卑脉冲虚,盈满守缺,盈满守缺,守缺,心,心有,心有……” 曲红一口气顶住了肺,但犹抱有一丝侥幸,忍着飙升的血压,沉声提示,“气精。” “哦哦,心有气精,呃,心有气精,气精……” “藏神。” “噢!心有气精,藏神,藏神,神……” “……” 曲红的面色都青了。 闻卿不敢看她,只绞尽了脑汁。但越是着急,脑子就越是空白,她双手紧捏着,冷汗都出来了,“藏神,藏神蓄,蓄……” “呵——”曲红气极而怒,怒极而笑。 少女两眼一亮,脱口而出,“藏神蓄呵……” 砰。 曲红一巴掌拍桌子上,生生将理花石制的桌面给拍得表面碎了几条裂。 闻卿措不及防,整个人吓得一蹦。 曲红举起手里的书作势要砸。 闻卿慌忙护住头,大声惨叫,“啊——,我错了,老师,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声音之凄厉,仿佛正在遭受一顿毒打。 院子外,几个丫鬟伸出头来看。 结果,少女等了半天,却没见有动静。于是她缩着头,透过指缝往外偷瞄。只见曲红早已放下了手,正以手支额,在悲哀地连连摇头。她心一虚,连忙放下抱头的双手,取了一本桌上的书,慌乱地道:“我,我,老师,我会好好读书的,我……” 曲红一弹而起,抓住书本就朝她脑门拍,“我让你偷懒!我让你偷懒!让你偷懒——”每叫一声敲一下,‘啪啪啪’地停不下来。 “啊啊啊——” 闻卿措不及防,被打得咿呀鬼叫,到处乱窜。 曲红追着就是一顿揍,“你还敢跑!还敢躲!我今天不把你揍开花,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知识就是力量!你给我站住——” “啊啊,杀人啊,老师杀人啦,救命啊——” …… 那边,几名丫鬟又见怪不怪地缩了回去。 片刻后,天色彻底暗了。 夜灯初上,庭院在光照下影影绰绰,随着风吹晃动。南方的初冬,昼暖夜冷,随着日落,便让人感觉有一丝寒意。 “老,老师,对不起……” “算了吧,你这话都说百八十遍了。” 俩女坐在凉亭的台阶上说话,看起来就像是一姐一妹闹够了之后的和好。曲红打了一顿,气消了大半,‘哼’地说:“什么时候改过了?” 闻卿揉着被拍得‘嗡嗡’的脑瓜子,有点委屈,“我,可,可是我真的不爱看书嘛,我看到那么多字我就想睡觉……” 曲红翻了个白眼,已然无语。 少女瞥瞥她,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摊在台阶上的裙摆,“对不起,老师,您不要生气了嘛,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看书,不会再让您生气了。” 曲红叹了一口气,“唉,算了,算我输了,以后你不用读了。” 闻卿一惊,有点慌了,“老,老师,我真的不敢了,我,呜,老师,您别不要我啊,我…...”说着说着,她竟然真的急红了眼,攥着曲红的裙摆,样子像是要哭了,“老师,呜呜,我以后一定一定会听您的话,我不会再偷懒了,您,您……” “你再装。” “呃……”少女一顿,讪讪地打住了。 曲红回过头,揪着她的腮帮,骂道:“做模做样,你就跟你哥一个德行,怎么叫你看几本书,你就不能学学你哥呢?啊?” 闻卿的半张脸都变形了,“窝,窝卟刚嘞……” 曲红一瞪眼,“你不敢?你敢的很!叫你背个‘经络谱’,你背了一个月!行,笨一点就笨一点吧,你倒是好了,叫你再背个‘行气经’,你又背一个月就算了,回头就把‘经络谱’给忘得七七八八,你是鱼啊?只有一本书的记忆呀?啊?” “窝错嘞。” 闻卿的脸都被掐红了,但这回却是不敢再耍滑头了,乖乖受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愣是忍住,不敢再顶嘴。 曲红看在眼里,心一软,还是松手了。 闻卿抿紧嘴,捂着通红的腮帮,垂下头,神色有点委屈。 曲红看着她倔强又无助的样子,终究还是硬不了心,只得又是一叹,“唉——”,摇摇螓首,表情中充满了束手无策的无奈。 闻卿又偷眼瞄她,怯怯地认错:“老,老师,您,您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会好好读书……” “行了,还读什么读。” “呜……” “以后好好练你的功,若是让我知道你练功也偷懒,你以后就不要叫我老师了,我可不认。”曲红冷硬地板着脸。 唔?闻卿一愣,有些反应不及。 曲红一蹙眉,叱道:“听到没有!” 闻卿一震,总算是回过神来了,下意识地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哼,是才好,你……” “咿呀——,谢谢老师!老师万岁!老岁我爱你——” “喂——,你,你成何体统,哎,你好了哈,放手,成什么样子了你。我告诉你啊,练功归练功,书还是要看的……” “啊——” “你连‘经络谱’、‘行气经’都背不好,怎么练功?练个花架子吗?你以为我让你背那几本书是用来做什么的?嗯?” “我现在就背!”少女一跃而起。 “嗤,背什么背,吃饭啦。” “我不吃饭喇!我今天不背好我就不吃饭!不对,不睡觉!” “嗳。” 曲红抚额,哭笑不得了。 你倒是好,拍拍屁股走人,将这么一个活宝丢给我。 曲红看着突然之间干劲十足的少女,心里埋怨了一句。而后,她望了望北边的夜空,却‘嗤’地一声,莫名地哑然失笑。 wap. /134/134885/31659555.html 凡游篇 第四章 卟咕,卟咕。 黑夜里,回响着啼时鸟的独特鸣叫声。 这种黑冠、白羽、黑翼,状似野雉的大鸟,据说只会在早晚出现。每到黎明或是傍晚时分,它们便会开始活跃,又到天亮或是夜幕降临时消失,相当准时,因而得名。 闻悟记得,小时候曾与闻卿一起掏过啼时鸟的窝。那时候,自己只有八、九岁,闻卿更小,俩人经常一起偷溜出去,钻树林扒草丛,下河摸鱼抓虾蟹……漫山遍野的跑。这也是之所以俩人能找到啼时鸟的窝,这种鸟生而胆小,藏得很深,通常只会在密林的浓草丛里卧巢。不过啼时鸟有一点好,那就是虽然不好找,但贼能生,每窝能生十来个蛋。闻悟还记得很清楚,自己与闻卿一人就分了五、六只鸟蛋,高兴的连午饭都忘了回家吃,结果还挨了母亲一顿臭骂。 “春不打鸟。” 当时,闻悟还被母亲训斥了几句,意为春天多鸟兽繁衍,不该断其后代。然后,她就把十多只鸟蛋煮了给兄妹二人吃了。 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趣。 闻悟不自觉地一笑。 这时,马车的颠簸减缓,逐渐减速了。再过片刻,马车就从跑变成了慢走,四周开始灯火逐亮,同时变得嘈杂起来。 闻悟掀开窗帘,发现车队已经进入了一个镇子。 “小少爷,到宁平了。” “喔。” 闻悟点点头,听马夫提醒后,才对行程有了一定的概念。 宁平镇是泰明府外的一处驿点,彼此间距大约一百五十里。换而言之,车队在早上辰时与泰明府的大部队会合后,走了整整一昼日,只走了一百多里路。闻悟眉头皱起来。按照这个速度,十天能到兴都?开玩笑,能到中州就不错了。 笃笃。 忽然,有人敲了敲马车门档。随后,李狂的声音就响起了,“闻少爷。” 闻悟拉开门帘,“李叔。” 李狂笑着问:“怎么样?走了一天,累不累?” “还好,就是有些枯燥。” “哈哈哈,你一个人在车里呆了一天,当然无聊了。要不,我带你过去跟药堂的人打个招呼?那边有好几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年轻,热闹的很。”说着,李狂侧着头,小声打趣道:“还有几个小女孩,个顶个水灵,现在就过去认识认识?” 闻悟哑然失笑,连连摇头,“还是不了,我自个看书解解闷就行。” “真的不要?人家那边还挺想认识你呢,刚才还在问我你的底细来着,要不你过去跟人家熟络熟络,说不定,嘿嘿……”李狂笑眯眯的,表情略显猥琐,跟一开始的正经样子大相庭径。 闻悟苦笑一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扯,于是神色稍稍正了正,坚定地摇头表明态度,“谢谢李叔了,但是这次北上,老师对我寄予厚望,我不敢有一点松懈。再说,你知道老师她的为人,她要是知道我刚出门没几天就想着风花雪月,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李狂的面色微微一僵,随即大笑,“啊,哈哈哈——,看看你,随便跟你开个玩笑,你就认真了。掌堂大人可是特意叮嘱我看好你的,我哪敢乱来?你要真敢,我还不敢呢。”说罢,他话锋一转,突然道貌岸然起来,进一步解释道:“我是觉得,往下还得走十多天呢,你这样一个人呆在马车里也不是个事,多出来跟人走动走动,也可以熟悉熟悉环境嘛。还有啊,你这次北上兴都,迟早是要与药堂的人打招呼的,这里的大家算是同乡,早点认识认识,也好有个照应。” “喔,这样啊…..”闻悟笑笑,也不戳穿他,点头说:“您说得有道理。不过,今天大家赶了一天路,应该都累了,等晚一点,找个时间,我再过去拜会。您看怎么样?” “嗐,我有什么关系?你啥时候有空就啥时候过去呗,你要是担心不认识人,到时候跟我说一句就行,我跟你一起过去。”李狂热心地拍拍胸膛。 “这样更好,那到时就劳烦李叔了。” “劳什么劳,小事。行啦,那你先休息一下,我还要到前面去看看,回头再说。” “嗯好,您自便。” “走啦。” 李狂笑着摆摆手,拍马前去了。 这时,车队已经停下来了。闻悟打开门档,往外望过去。宁平镇不是一个小地方,因为地处驿道,又是北上的必经之地,往来的流动人口向来是泰明府之首,远非元望镇那种偏远之地可比的。但是,这一次的车队规模之大,也非同小可。且不止随行之人,单单是货物加起来就有数百车,其中还有岁贡,如何妥善安排,可不是一个小问题。所以,即便是宁平这样的大镇,一时之间也显得有些混乱,街上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各个驿栈、客栈爆满,人满为患。 恐怕一时半刻是疏不通了。 闻悟这样想着,又缩回车厢,淡定地煮茶看书。 果不其然,因为驻进的车队太过庞大,又关乎岁贡,兹事体大,所以军部直接封锁了镇上的驿栈。 然后,问题就来了。虽然镇上除了驿栈外,还有不少客栈,但驿栈地处要道,军部一堵,后进的车队就全部停住了。于是乎,要么接受军部检查,缓慢地一辆一辆通过,要么改道,几百上千辆马车排队塞在一起,排到了镇外好几里。 过了近半个时辰,万药堂的车队只挪了不到百步。 不多久,李狂又折了回来。这回他没有骑马,略显胖的身姿走起来虎虎生风,几大步就来到了车门前,满额虚汗,“闻少爷。” “李叔。” 闻悟心里有数,却不动声色。 李狂扶着门框,擦擦汗,晦气地道:“前面塞住了,一时半会怕是挪不开,你先过去前面的堂口休息,那里都安排好了。” “唔,还是等等大家吧?” 闻悟皱皱眉,看了眼周围。因为车队塞死了,不少人下来透气,镇上的本地人也有凑热闹的,场面就显得有些杂乱。 李狂摇摇头,说道:“等不了,车子过不去,我也不想分开。再说了,就算能过去,堂口和客栈也住不了那么多人。我看了,等会就把车赶到药堂门口扎营,让他们在外面凑合一晚。哎,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处理,你看这都快亥时了,再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听我的,早点过去休息,养好精神。明天出了宁平,可就几天见不到镇子了。” 闻悟略一思索,不再坚持,“那就一切听您安排。” “行,我带你过去,走。” “嗯。” “对了,把贵重的东西带上。” “呵,没事,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哈哈,那走吧。” “……” 刚下车,闻悟就感觉到有好几道目光投了过来。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他不是很在意,但心里还是多留了个心眼。 wap. /134/134885/31659556.html 凡游篇 第五章 宁平是个重镇,地处要道,无论是面积,还是人口,都远远超过元望镇。但是,宁平的万药堂却只是个中等堂口,还不到元望镇堂口的一半大。 万药堂的堂口,按照规模划为三个等级,大、中、小。其中,大堂口一般只设立在府城之内,且在正常情况下每一州府只有一家,等同于万药堂在整个州府的中枢。但是,元望镇却是例外,因为毗邻陨龙墟,天然就是药材的集散地,所以设了大堂口。不过,元望镇的大堂口与州府的大堂口又不相同,只是规模较大,职能与宁平的堂口并无二样。 闻悟被安排进一间别院,独宿一屋。 夜静,外面依稀传来吵杂声,隐约可见灯火的晃影。 这怕是要折腾到半夜。 闻悟暗咐。 简单用餐、洗漱过后,已经是亥时正。他没什么睡意,屏退了药堂为他指派的下人,独自一个人坐在小院子里看书。 宁平药堂在大院里摆了宴席,邀请了这次车队的一些重要人物,大约有几十人的样子,现在饮酒正酣,同样是一片喧哗。大院与大街,不过相隔十来丈,期间只有一道高墙隔绝。相似的吵吵杂杂的声音,两边的气氛却是截然不同。 ‘笃笃笃’,忽然响起敲门声。 闻悟皱皱眉,转头看去。 “闻少爷?”却是刚走不久的下人的声音,有些畏缩,刻意捏着嗓子,“您歇息了吗?” “还没,有事吗?” “没,小人没有,是……” “请问是闻悟少爷吗?”有人打断了下人的话。 闻悟的眉梢一挑,淡声道:“你是?” “在下李明,李狂是我的叔叔。”稍顿,对方特意将‘李狂’两个字的语气加重了,然后又说明了来意,“早些时候,叔叔和我说起过闻少爷你,恰好今晚我和舍妹住在旁边的朱子院,所以冒昧过来拜访,不知道你现在方便不方便。” 来都来了,难道还能赶你走?不给你面子也不能抹李狂面子啊。闻悟合上书,随口回了两句客套话,站了起来迎接。 大院的门只是虚掩,敲门不过是个礼节,得到他应许,下人才敢进来。但门一开,进来的却是四个人,除了下人,还有一男两女。为首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在他后面跟着两个少女,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另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闻悟粗略一扫,将三人的容貌特征记住了。这青年与那十三四岁的女孩的样子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兄妹二人了。前者相貌平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走在女孩旁边的少女,穿着轻便的青紫罗衣,容颜清丽,颇有几分秀气。 这一边,李明和俩女也在打量他。李明估计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他的,没有什么过大的表情,反而是两个少女显得有些惊讶。 闻悟却是习惯了。虽然说话平稳,但是他满打满算才十六岁,样子看起来难免稚嫩,有些人没有心理准备实属正常。 随后,彼此礼节性地喧哗了几句,各自介绍。 如闻悟所料,李明的妹妹就是年纪较小的女孩,名叫李芯,而少女则叫鱼彤。这三人,李明是泰明府的府院的文才,李芯与鱼彤则都是万药堂的药士。其中,李芯是入门学徒,而鱼彤已经是在册的一级药士。闻悟不禁多看了后者一眼。十六七岁的一级药士,在大兴朝不算什么,扔在泰明府也只能说优秀,但如果放在一乡里,已经算是难得的才俊了。 “这是,南雨州草本物志?” 等到寒暄完了,几人先后落座。鱼彤看了一下桌上的书本,见到书面的题名,看了闻悟一眼,目光闪过一丝异色。 闻悟点点头,“嗯,让鱼彤姑娘见笑了。” 少女报以不咸不淡的一笑,没有说话。 李明见此,正要说点什么,坐在旁边的李芯却抢先了一步,直率地道:“草本物志?你还在看这个呀?我早就看过了。” 闻悟笑着说:“嗯,你早入药堂,比我学得早,看过正常。” “是吗?可是你比我大……” “李芯!” 李明赶紧打断妹妹,瞪她一眼,“闻少爷只是自谦,你还当真了?没大没小!” 闻悟一点不生气,笑眯眯地道:“无妨的,她说的是事实。不瞒各位,我进药堂才几个月时间,如果真要排资论辈,我还得叫两位师姐呢。” “呃……”李明一滞,有点尴尬,然后又有些疑惑。李芯被他瞪了一眼,意识到自己或许说错了话,因而虽然看起来很想接话,却又不敢开口。 鱼彤的神色却是缓和了一些。她见闻悟态度谦虚,不仅没有强行辩解,反而自我调侃,不自觉就对他恢复了几分好感,主动暖场道,“我年纪比你大,你叫我一声师姐也没错。听说你是元望镇来的?那你的老师是谁?我十岁进入万药堂,在府城大堂呆过好几年,泰明府三级以上的药士,但凡是有点名气的,我基本都知道。”她抬起了眼睫,若有所指。 李明兄妹二人同样一副关注的样子。 然而,闻悟却好像没听懂言外之意,一脸为难,“这,抱歉,我这次出门北上,老师她特意吩咐我,在我通过评级考试前,不许向外人透露她的姓名,所以……” “哦,这样啊……”鱼彤点点头,也不生气。不过,经此一问,她已经自动将闻悟口里的‘老师’规划到了不入流的行列,彻底没了深聊的欲望。 李明眼看气氛又要陷入尴尬,立刻插嘴转移了话题,“啊哈,说起元望镇,对了闻少,如果我没记错,你们药堂的曲红……” 鱼彤本来不欲说话了,闻言却又柳眉一皱,不悦地打断他,“表兄,你怎么可以直呼曲掌堂的名讳呢?” “吖,呃呵,哈哈,对,对,我就是想说曲掌堂,曲掌堂,咳……”李明似是有点怕她,不敢反驳,只得轻咳掩饰窘迫,紧接着问:“闻少,既然你是元望镇来的,那你应该听说过吧?前几个月,曲掌堂在元望镇收了一名弟子,你知道是谁吗?” “哼。” 鱼彤还有些不快,但显然对于李明的问题更加在意,于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闻悟。与她一样,李芯也满怀期待地看了过来。 闻悟稍稍一愕,面对着三双希冀的眼神,心里犯了嘀咕。对于曲红在万药堂的声望,他多少知道一点,只是没想到随便一撞就能撞到一群崇拜者。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李明能问出这问题,那就表明他们知道的有限。再想想,泰明府一共十八镇,三十六乡寨,有数百万人口,可谓地大人广,单单靠坊间的道听途说,确实很难获得可靠的信息。 想到这,他摇了摇头,“抱歉……” 几人大失所望,但似是又早有预料,并不感到意外的样子。 然而,闻悟嘴角一挑,紧接着话锋就一转,“不过,曲掌堂,我倒是见过几面。” 这话一出,几人都是一震。 闻悟也不揣着,半真半假地笑道:“我在药堂时,曾与老师接待了一位病患,那人伤重濒死,多亏了掌堂出手才保住一命。我那会儿刚入药堂,可恰好与老师一起参与了救治,虽然没有帮上什么,却有幸得以与掌堂大人共处过一段时间。” 噢! 三人恍然大悟的样子。李明倒是还好,鱼彤和李芯的表情就丰富多了,羡慕之前溢于言表,鱼彤的神色甚至有些嫉妒恨。 “原来如此,那闻少你的运气还真是好啊。” “哦?谈不上吧?其实掌堂大人为人和善,并没有诸位想象得那么难以接近。”闻悟不太以为然。 “哼!” 鱼彤的面色一沉,脸拉了下来。 闻悟一怔,看看她,不明所以。 这时,李芯却先憋不住了,看起来就不高兴的样子,“怎么可能,我进药堂两年多了,去过好几次大堂,我怎么就见不到啊?”说到这,她一扭头看向鱼彤,“对吧,表姐?你在府城呆了那么多年,不也没见着她,连你都见不到,我们……” 鱼彤的神情急变,瞟一眼闻悟,着急地脱口辩驳,“谁,谁说见不到的!我,我上次,上次就在后堂见到她了,她还朝我笑了,我……” “可你上次不是说隔着好多人嘛……” “李芯!” 李明一声斥喝,可还是慢了半拍。 鱼彤气得脸颊涨红,又羞又恼,但是面对李芯的一脸无辜的茫然模样,再考虑到身处环境,她霎时又无法发难。瞪着眼硬憋了几息,她手一扬打翻茶杯,起身就走,“不说啦!我累了,回去睡了!”说罢就疾步而去,气鼓鼓地,头都不回。 这突发的情况,让几人都愣了。 闻悟眨眨眼,感觉有些好笑。这女孩子也是个燥性子,茶都没喝一口,凳子估计都还没坐热呢,不高兴了说甩脸就甩脸。 李芯一愣一愣的,转过头来,“哥,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你……”李明扬起手作势要打,气急败坏地咬牙道:“你说呢!” “对,对不起……”李芯慌忙缩脖子抱头。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少说话,少说话啊!你……”李明打不下手,只气得更塞。 “呜呜呜……” “你还坐着,你还不去找你表姐!等会她门都不让你进!” “哦,哦……”李芯赶紧起来,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站住了,回身鞠躬,“我,我走了,再见。” 闻悟笑着点头,“再见。” 李芯羞赧一笑,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嗐——”李明捂捂头,苦笑不叠。 闻悟憋着笑,觉得蛮有意思。对于眼前的这对兄妹,他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自己与闻卿的影子,顿时就好感徒增。见李明有些尴尬,于是主动解围,“李兄,你看,时辰也不早了,明日大家还要早起赶路,不如,今日就先到此吧?择日再聊如何?” 李明自然是心领神会,苦笑道:“唉,让闻少见笑了。不过也确实不早了,那就依你的,择日再聊。”说罢就起身来,拱手道:“闻少,那我就先告辞了。” 闻悟起来相送。 李明正要转身走,忽地一顿,似是犹豫了一下,“闻少,唔,方才在宴席上,我不经意间听到有人在议论闻少你……” “喔?”闻悟的眉头微微上扬,却一脸淡然。 李明见此,略一愕,旋即摇摇头,“没什么,只是,闻少,这一次北上,我们的车队里云集了各乡各镇的天才人物,还有不少地方豪绅,这些人,怎样说呢,他们比较排外,时常因一言不合就与人发生摩擦……当然,有李狂叔叔在,倒是不必担心出什么大乱子,只是,叔叔他忙于车队事务,难免会有所疏漏,而闻少你又一个人,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凡事最好多几分警觉……” 闻悟摸摸下巴,沉吟道,“嗯——,多谢李兄提醒,我会多加小心的。” “闻少不嫌我多嘴就好,哈哈。” 李明一笑,见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又拱拱手,“不早了,李某就不打扰闻少休息了,舍妹还在外面等待,李某就先告辞了。” “好,慢走。”闻悟点点头,送他出门。 “留步。” 俩人在门口又互相道了个别,这才各自返回。 李明就住在旁边的院子,两家大门相隔大约就十丈,不过几十步路。他一边走一边又回头看了一眼,摸了摸下巴,状似思索。 wap. /134/134885/31659557.html 凡游篇 第六章 朱子院的客厅里,李狂正来回踱步。 在一旁,鱼彤和李芯束手站着,样子有些畏惧。看俩人的样子,似是没有料到会有这种状况,神色间隐隐有些惶然。 李明一进大门,便见到了这场景,愣了一下。 “谁让你去隔壁的?” 谁知,还不等他开口,李狂一见到他就停住了。先是瞪大眼大斥,紧接着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隔壁,声音又压了下来,“进来!” 李明吓了一跳,心里暗自叫惨。但见李狂一脸忿怒的表情,他哪敢说话,只能乖乖地快步跑过去。 “你过去做什么!” 李狂气得吹胡子。他不算矮,体形肥壮,往那一站,基本等于李明和鱼彤、李芯三个人加起来的分量,加之面带怒色,压迫感十足,让三人都懵了。 李明的嘴巴打颤,“我,我……” “我不是告诉你了,不要去打扰他吗?你是耳朵聋了吗?还是将我的话当耳边风?啊?” “我,叔叔,我没有招惹他,我只是,我只是……”李明喏喏地解释道,“我只是想要过去跟他打个招呼,结识一番……” “我结你个麻麻批!”李狂张口就喷了他一脸唾沫,“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知不知道,你叔叔我的前程可全指望着他呢!你……” “我……”李明张口哑了。 鱼彤和李芯站在一边,噤若寒蝉。前者低着头,双手攥紧,面上带着一丝不忿。 李狂抓着头,指着面前的三个后辈,急怒交加。打是不能打的,骂又无济于事,他气得汗都出来了,连连跺脚骂街。 “你把你刚才在那边说的话,全给我说一遍,还有他说了什么,全部!一个字都不能漏!” “是,好……” 李明连忙点头。因为与闻悟呆的时间不算长,又过得不久,加之没有聊什么特别的话题,所以他还是记得清楚,几乎没有任何遗漏。 李狂一边听一边烦躁地来回走动,坐立不安。半响后,等到李明说完,他的表情才好看了一点,“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嗯,嗯!嗯!”李明点头如捣蒜,又说:“叔叔你说过,闻少爷的身份特殊,我怎么敢开罪他?我只是想提前结识,以后好在他面前为叔叔美言几句……” “行了行了!” 李狂不耐烦地打断他,转而问鱼彤和李芯。在等到俩女的肯定后,他的神色才缓和下来,摸着下巴沉吟着不说话了。 少顷,李明壮了壮胆子,“叔叔,这个闻少爷,到底是……” “跟你说了,不该问的不要问!” 李狂瞪他一眼,“这一次算是错有错着了,但是以后你们给我记好了,在他面前千万不能乱说话,更不能得罪他,知道吗!” 此时的三人各有心思,唯唯诺诺地应了。 李狂瞥了他们一眼,又警告道:“有些事情,我现在不便明说,但日后你们自然能知道,现在不管你们服不服气,全给我憋着!”稍稍一顿,他的口气略转温和,“其实,我也是为了你们好,我的前程倒是其次,可你们要是稀里糊涂地开罪了他,那就不是前程的问题了。你们不认得他,不知道厉害情有可原,可你们要是看他年轻,好说话,就以为他人畜无害,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的手段……唉,说了你们也不懂,总之真要出了事,我也未必能保得住你们,知道了吗?” 三人又是一一点头应承,私底下的表情却各不相同。 李狂接着又训了一顿话,还是骂骂咧咧的,不过语气较之前已经温和了许多。如此又过了片刻,他才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李明几人到门口送,直到看见他消失在大门外。李芯偷瞄了一下,又不放心,小跑到门口,伸着脖子看,确认人走了。 鱼彤绷着脸,愤愤不平,“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嘘!”李明急忙示意噤声。 “哼!”鱼彤瞪他一眼,掉头走进厅里。 “走了,走了。”李芯跑了回来,连连拍打胸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从没见叔叔这么生气过,还以为他要打人呢。” “别瞎说,哪有那么夸张。”李明嘴上说着,语气却很弱。 “真的嘛,你是没看见,刚才叔叔看见我从那,那人那里出来的时候,脸有多黑,把我吓死了。”李芯拍拍脸蛋,仍然心有余悸。 “你们出来的时候,刚好让他看见了?” “谁说不是?他就站在门口呢。” “啊,我说呢。”李明捂捂脸。 “哥,哥,你说,那人……”李芯凑到他身边,指指另一边的庭院,小声翼翼地问:“那人是谁呀?怎么连叔叔都要怕他?” “你问我,我去问谁……” “还能是谁!” 鱼彤抢过话去,气呼呼地坐下,“泰明府有名有姓的人,我们哪个不知道?从没听过有姓闻的,指不定就是哪家大户的私生子,见不得人,所以出个门才要遮遮掩掩!” 李明一滞,苦笑一声。但不得不说,这就正是他心里的猜想。 李芯天真地皱皱眉,“不会吧?我看他的样子不像呀。” “说你傻你不信,这也是能看出来的吗?像他这样的人,泰明府多了去了,不就是出去镀个金,回来好做个体面人么?我……” “嘘,嘘,拜托,姑奶奶你能不能小声一些!”李明急得气塞。 鱼彤却在气头上,反而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度,“小声什么!我怕什么!你叔叔怕他,你们怕他,我怕他什么?我……”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先听我讲,你仔细想想,我叔叔是什么身份?”李明不想给她说话,自问自答抢着说了,“他可是府卫军的人!跟了府主二十多年,在泰明府,什么样的大人物没有见过?刚才在宴席上,他坐什么位置,你看不见吗?你……” “那又怎样,那他就可以随便骂人吗?他……”鱼彤的声音一顿。她不是蠢笨的人,刚才正在火头上绕不过弯来,此时听李明一说,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李明继续提醒道:“你刚才没听叔叔说的话吗?他说,那位闻少爷,可是关乎他的前程的……” 李芯在一边越听越迷糊,抓抓头,“那是什么意思?” 李明拍一下她后脑勺,“笨啊,你想想,叔叔是府卫军,只听镇府军调动,那你说,整个泰明府,有几个人能决定叔叔的前程?” 鱼彤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些,干瞪着眼,不说话了。 李芯年少,脑瓜子有点不够用了。她挠着被拍的脑勺,扁着嘴思索着,然后突发奇想,随口嘀咕,“难道他还能是府主的儿子不成?” 李明和鱼彤看向她。 李芯感到气氛有些不对,抬起头来,反看着俩人。 于是,三人面面相觑。 wap. /134/134885/31659558.html 凡游篇 第七章 这一边,闻悟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这两天,他一直保持低调没有怎么露面,却没想到反而增添了外人无端的臆测。 当然,他也不在意。将李明等人送走后,他回到院子里,继续看书。 时至子整,外边的动静逐渐平息,只余黑夜中的一堆堆烟火。那是取暖的火篝,在外露天过夜的人要靠它熬过一夜的寒冷。 啪。 将手中的《南雨州草本物志》合上,闻悟吁出一口浊气,随手把书放下。这次出远门,曲红仔细整理了几十本医药经典装车让他打发时间,可出发才三天,他已经读去了其中三本。如果按照这样每天一本的节奏,怕是撑不到兴都。 抬头望月,云纱遮天,唯有几束光漏下。 闻悟没有睡意,看着院子里的草木,思绪杂散。虽然只相隔几百里,但是宁平与元望镇那一带的气候已经有显著差异,像是鸠草那类喜湿热的植物已经不多见,取而代之的是更耐寒的一年常绿的种物。这是什么来着?闻悟看着花圃里的植物,却心不在焉。 不知道母亲和闻卿睡了没有。 第一次离家远行,闻悟忍耐着思愁,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想念家里。他叹一口气,即便心里坚定,仍旧有些郁郁。 看书!看书! 闻悟摇摇头,打算再看一会儿书。因为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才可以聚精会神,暂时忘却烦恼。他正想要找本书接着看,可一转头,猛地才想起来,进来这里之前,自己嫌麻烦,下车的时候只顺手拿了一本草本物志,其余的书都还在车上。 现在再出去,怕是会打扰到别人了。 如此想着,闻悟又是摇头,将出去的念头打消了。“啊——,还是睡觉吧。”打了个哈欠,他将书带上,径自返回房间。 过了一会,屋内的灯火就灭了。 “咕,咕咕——” 夜色渐邃,天上薄云散去,月光洒下来。寒风平了,整个庭园不再有人声,偶起的野鸟啼叫让静寂的夜色显得越加深沉。 ‘咻’地一下,有道黑影翻上墙。看身形,却是个穿着黑色夜行装的男人,在围墙上一蹬,落到了房子的屋脊上。伏着等了几息,这人并没有停留,而是借着相邻的屋脊潜行,朝着朱子院那边摸过去。整个过程,动作就像只黑猫,悄无声息。 贼? 闻悟坐在漆黑的屋里,感到奇怪。刚才他听到一丝动静,还以为是冲着这里来的,想探个究竟,却想不到对方只是借过。这个身手,不是高手,就是经过长期训练……好像是废话。闻悟自嘲一下,稍加思索后,不太乐意地站了起来。 不管是不是贼,遇着了就不能不管。哪怕对他人的损失死活可以不理不顾,可自己还要跟车队北上,万一闹出个什么幺蛾子,耽搁了行程,那就不好玩了。闻悟想着,如果没人发现,那就稍微给点动静,既不会惹事,也不用曝露。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黑衣人在朱子院停留了一下,却依然没有停留,而是蹿向了另外一处,稍作停留后,又蹿向了下一家……如此循环。 这是干嘛? 闻悟藏在黑暗里观察,被整的一头雾水。不是偷东西,难道是采花贼?如果是,那这胆子也太肥了。现在这里住得满满当当的人,想找个落单的姑娘?哪有这么容易。而且,李狂等一班卫兵可大多在外面呢,吆喝一声转眼就能冲进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人的隐匿手段确实了得,不像是普通人,甚至可能不是普通的觉灵者。闻悟看着对方无声无息地一家家屋顶地蹿来蹿去,眉头皱了起来。按理说,这次车队里有不少觉灵者,在正常情况下,不该毫无察觉才对。 “呔——” 猛地一声怒咤。 闻悟的念头才刚一落下,便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大喝。 “何方贼人?!” 如同一声惊雷,炸开了锅。 闻悟的眉头一挑,看了过去。黑夜里,东边的那一片庭院全亮了,有人冲了出来。但是,那黑衣人却先一步逃窜了,沿着来路迅速撤离,速度如同惊鸿一般,只在屋顶上十几个起落就跨越了数十丈距离,转眼间落到了朱子院的上空。 这身手,绝不可能是普通人了。 闻悟的脑中闪过一丝想法,抬起手一点。 此时,黑衣人刚落到屋子的正脊,匆匆回头看了一眼。见事发那边只有几个人影出来,并且没有追赶,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从容地再次一跃。但就在下一个瞬间,他兀然一个剧震,失去平衡,从半空往下掉落,‘砰’地砸在屋顶上。 “啊啊啊——” 下一刻,屋里传来了女孩子惊恐的尖叫。仔细一听,还是俩。 闻悟不禁一怔,感觉有点耳熟,再一想,这不就是刚不久才跟李明一起过来的那两个女孩子么?李芯和那个鱼什么。 幸好,黑衣人起跳的高度有限,虽然突兀地摔了下来,却只是砸碎了一片房瓦,没有掉进去。而且,其反应速度极快,几乎在尖叫声响起的下一刹就一个翻身,蹬着房顶鱼跃,愣是二次起飞,跨过大半个院子,横空翻墙跳了出去。 闻悟只楞了一下神,等再回头时,已经不见人了。他想一下,放弃了好奇心驱使的去跟踪的念头,趁着外面还没有彻底乱起来,悄然返回房间。 再之后,便是一阵骚动。过不多时,外边灯火大作,从睡梦中惊醒的人,闻声赶来的卫兵,各种声音,吵成了一锅粥。 闻悟并不着急,打算先做个样子。然后,不出所料的,他刚脱掉外衣,外面就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震得半个屋子都在响。 这一晚上,注定了是难眠之夜。 wap. /134/134885/31659559.html 凡游篇 第八章 夜黑里,孤巷狗吠。 “汪汪汪——” “#的,虎落平阳被犬欺。” 黑衣人从屋顶掠过,骂了一句。仓促逃出来后,他没有停留,避开了镇上的所有哨岗,径直蹿入了野外的黑幕里。 寂静的荒野,传来几声夜鸟啼鸣。 “咕咕,咕……” “咕你#咕,是我。” “哎,鸡爷,那么快回来啦,你……” “再不回来就挂了,他们呢?” “前边呢,哎呦,鸡爷你受伤啦?怎么回事?要不要紧?我……” “闭嘴!” 黑暗中,俩个声音对了几句话,然后在月光的映照下,两个黑影‘嗖嗖’地出现,并一前一后地往树林的深处奔去。 数里外的密林空旷处,燃着一堆篝火。几个穿着毛皮衣,带着刀叉弓弩,像是猎人的男人围在火边,烤着肉热着酒,正在一边吃喝一边聊着什么。 “谁?” “我。” 黑衣人的到来,打破了原有的平静。在场的几个人相当警觉,但一听声音,又放松下来,有的起身迎接,有的继续吃喝。 “鸡爷,怎么这么快,有,咦?你受伤啦?” 这话一出,众人一停,全部看了过去。 黑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摆摆手示意跟在后面的人回去,“阿蛇,回去盯着,小心有尾巴。” “哦。” 林里还没露面的人停住,又返回去了。 黑衣人这才放心,撤下面罩,露出一张干瘦的脸,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鼠目尖腮。他往地上吐了口痰,骂了一声,“呸——,倒霉!” “怎么搞的?老鸡,谁干的?” 正位坐在篝火上侧的一男人说话问道。从外形看,这人方正的络腮胡的样貌,脖子上围着狼头的皮裘,皮肤黝黑,与寻常的猎户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他看起来却是众人的头头,开了口,其他叽里咕噜的人就都闭嘴了。 “不知道!” 黑衣人心情非常不好,不顾众人反应,在火边坐下,用众人切肉的刀将肋下的被血染湿的衣服割破,露出伤口。众人看去,却见他肋部下三节的位置有一条划痕,穿破了皮,血肉翻了出来。刚才忍了一路,黑衣人已经满头满脸的汗,但却了得,硬是没有吱一声,手一伸,“拿酒来!”,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皮壶后,先仰头‘咕嘟嘟’灌了几口,接着就往伤口淋。 “嘶——” 全场安静,能听见倒吸冷气声。 唯有围狼裘的男子面不改色,看过伤口之后,还淡定地点点头,冷静地评论道:“破了点皮,上点药,半月就好了。” “娘##——”黑衣人咬着牙,痛得面目狰狞,“你他娘说得轻巧,要不是我躲得快,这条老命就交待了!” “呵,这不没事嘛。”男子笑了,颔首示意身边的同伴:“给他缝几针,上点药。” “你当然没事,痛的又不是你。” 黑衣人把壶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将空壶丢到一边,抓了火上烤着的一只鸡就吭,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好像半点都感觉不到别人在他身上缝线一样。 众人见此,知道是没事了,于是气氛又轻松了起来。 “这伤口,像是暗器啊?车队里面还有这样的人物?” “不像,像弩箭。”男子摇摇头。 “不可能,如果是弩箭,伤口太小了。” “伤口平滑,略带旋转,不是箭,就是弩,但是箭身长,更粗,不符合,弩身要短,更细……”男子指指伤口,给在场的人点评。 黑衣人却受不了了,含着肉喷道:“我还没死呢,别把我当成尸体来研究,还让不让人吃了!” “喔,对不住。” “哈哈哈——”众人大笑。 “你们这群没心肺的#皮……” 黑衣人咒骂了几句,众人又是一阵嘻哈打趣。 “行啦,说正事!” 男子看玩笑开得差不多了,表情说变就变,脸色一沉,“老鸡,说说看吧,怎么回事?让你去接个头,怎么搞成这样?” “接个屁!” 黑衣人一听就来气了,手中的鸡骨头朝着男人旁边的另一个人砸过去,破口大骂,“你不是说人在车队里吗?人呢!啊?” 对方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然后一愣,“啊?” “啊你娘啊,我在里边转了半天,鬼影都见不着一个!你##……” “不可能!”这人见男子皱起了眉头,略慌,急忙道:“老鸡你别胡说!我白天才看见人在车队里,怎么可能没有?是不是你忘了给暗号……” “暗你#暗,我要不是咕了半天没人应,我会冒险进去?你##难道意思是我故意搞砸的吗?啊!”黑衣人怒叱,挥手‘啪’地打掉一片火炭,顿时火星四射。 对方也怒了,毫不示弱,“你搞没搞砸我不知道,但人是一定在车队里的,白天馗爷也在,亲眼看见,我还能骗大伙不成?” “那人呢?让你吃啦!” “我怎么知道!这又不是第一天干,你自己搞砸的事,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什么叫我搞砸的?我干你……” “哎哎哎——” 众人连忙将俩人挡住,分开来。 男子一直冷眼旁观,此时眼看情势有些失控,沉声一叱:“好啦!都别吵啦!” 众人一顿,纷纷打住了。 黑衣人‘哼’地一声,又坐了下来,抓了一个烧鸡继续吃。与他争吵的人倒是没有站起来,只是一脸不爽地撇开头。 男子看着篝火,沉默了。场上的人不敢说话,于是场面一度安静。半响后,男子拍拍身边人的肩膀,“你做事向来有交代,我是放心的,但是老鸡跟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也清楚,他要是真自己搞砸了,绝对不会……” “馗爷……” “听我说完!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搂一趟活,无非都是想过个好年,都不容易。所以,这事就算了,大家辛苦一点,再走一遍,行不行?” “我,行,听馗爷的。” “你呢,老鸡。”男子转向黑衣人。 “哼。” “你们呢?有没有意见?” 见其余人都摇头各自表态了,男子才满意地点点头,补充道:“既然今晚上已经惊动了猪仔,那大家这几天就安分一点,等他们出了宁平,进了我们的地头,多的是机会。不过,记好了,在没有我的消息之前,谁都不能轻举妄动,明白了吗?” “是。” “好。” “那今天就到这了,散了吧。” 男子摆摆手,不再说话。 在场的不过六、七人,见场面有点僵冷,于是有几个就识趣地先行告别离去。过不多久,篝火旁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那,馗爷,我就先走了。” “嗯。” “回见。” 老王瞥了一眼黑着一张脸的黑衣人,径自走了。 男子喝一口酒,然后将皮壶丢给篝火对面的黑衣人,“怎么样?能走吧?” “飞都可以。” “哈。” 男子笑了,站起来,朝着远处传了个尖锐的口哨,‘哔’一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很快,远处传回来一声口哨回应。 “走吧。” 说罢,男子抓住插在身边的铁叉,轻描淡写地一拨,掀起地上一大块泥地盖在了篝火上,瞬间将之压灭了过半。如法炮制,男子又挑了一块泥土铺在明火上,顺手又叉了两下就将火全灭了。周围瞬间陷入了漆黑,树影栋栋,寒冷阴森。 不多久,那叫阿蛇的人也到了,三人一汇合,转眼就消失在了密林里。 wap. /134/134885/31659560.html 凡游篇 第九章 南雨州一共有四个州府,泰明府在最南端,其上与江川府、新青府接邻,三府交界线大致上呈一个‘人’字的形状。 如果打开地图,则会更加明显,泰明府在‘人’字的下方,左边江州府,右边新青府,而‘人’字的上面一竖就是通往中州的要道。 这一段路,亦是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带。 闻悟望着官道两侧的此起彼伏的山岭,为眼前的一片雪景惊叹。从宁平镇出来已经三天,今天早晨,车队终于驶出了泰明府的地界,进入了江川府与新青府的交界。这也是通往中州的唯一一条官道,往两侧就都是千里的野岭荒山了。 马车略有颠簸,却还算平稳。 闻悟坐在车棚上,观赏着沿途的景色。虽然说划归于南雨州,但是江川、新青二府已经属于中州的边缘,气候与南方截然相异。今日一早,寒潮来袭,霜雪一降,整片大地白茫茫的,仿佛铺了银装。闻悟第一次见到这画面,不禁惊叹。 忽然,马夫喊了一声,“小少爷,前面有些泥洼,坐稳咯。” 闻悟回过神来,往前望去。 所谓的官道,其实就是平整一些的硬土地。早上霜雪覆盖,但前面有人开路,倒不用担心打滑,可随着日照增加,霜雪融化一些,地面开始泥泞,麻烦就来了。这也是南雨州在冬日时最大的麻烦,昼夜温差极大,霜雪就在冻结、消融之间反复。 车轮陷入泥地,形成一条条车轨,马车起起伏伏,走得极不平稳。为了防止意外,无奈之下,车队只好减慢了行进速度。 闻悟抬头看看天色,已是响午时分。 不多久,车队就彻底停住了。前方的岁贡车队由于拉得太长,路况越走越差,出现了首尾不接的情况,被迫停下了。 闻悟站起来看,却见李狂指派一些人到两边的山岭砍树,不由得有些奇怪,直到见到他们将砍来的树枝铺在地面上才恍然大悟。虽说工作量有些大,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需要耗费一点时间。不过,趁着这个空隙休整,却是正好。 “小少爷,小人去解个手,您可坐好啰。” “无妨的。” “诶,小人去去就回。” 马夫跳下车,火急火燎地跑去不远处的树林边。 这会儿,整条官道的两侧都是人,从头看不到尾。粗略目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人,集体如厕,场面多少有点壮观。 闻悟在心里揶揄了一下,然后望向远处。 在几百米外的一座小山岭上,隐约可见几间荒废多年的房屋,或者说残垣断壁。如果不仔细看,它隐没在山林里,丝毫不起眼。 “闻少,在看什么呢?” “嗯?”闻悟转过头,却见李狂骑着马巡查过来了,于是笑了笑,摇摇头,“刚才看见那边有房屋,还以为有人居住呢。” “哦?”李狂转头望过去,眯着眼看了几眼,“噢!你是说那个啊?那以前确实是一个村子,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喔。” “以前,这一片山里有不少人住,不过自从通了管道,好多都搬出去了。” “喔?搬去三府镇?” 闻悟从车棚上下来。泰明、江川、新青三府的交界线大致上呈‘人’字形,各自又设有一条主官道,路线与三府交界线大概呈一个‘木’字。中间一竖从泰明府直通中州,上面一横连通江川、新青,这一竖一横的交点就是三府镇,乃三府官道相交之地。 “不一定,北上的,南下的,去江川的,去新青的,去哪的都有。”李狂看似粗人,知道却不少,“也有留下来的,不过应该不是很多了。” “这样啊。喝茶吗?” “不喝了,懒得撒尿。” “呵。”闻悟笑了笑,站在车踏上,望着被霜雪覆盖的山林,随口问道:“留下来做什么?荒山野岭的,不危险吗?” “危险肯定有的,不过这一带的野兽成不了气候,不像陨龙墟那边。”稍顿,李狂补充道:“再说了,这些人就靠这个维生。” “靠山吃山。” “嗯,不过,呵呵呵。”李狂意味深长地笑一声,若有所指:“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如果见到了猎户,或是什么生人,还是小心点好。” 闻悟挑挑眉。这个,其实他知道一些。 南雨州在大兴朝之前,曾被喻为‘南蛮之地’,历朝历代都是百姓逃避战乱、苛税、灾害的避难所,以及有罪之人的流放地。 闻悟遥望那片山林。 这里名为广兴山岭,乃是南雨州最大最长的山脉群,从西往东横跨三府,延绵数千里;这里山岭丛立,皆是穷山恶水,野兽横行,湿瘴遍布,地势环境亦是劣峻凶险;这里人迹罕至,住民零散,风气原始凶悍,官家难以管辖,礼法无以教化…… 说白了,就是法外之地。 在这片山岭中,原本隐藏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村落。这些村落历史悠久,有些存在的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数百上千年前。它们大多由为了逃避战乱、天灾而被迫南迁的难民建立,最初的目的多只为找个避难之处,以求在乱世灾难中苟存。 只不过,随着大兴朝统一东方陆洲,这里的人在过去数百年里,绝大部分都已经陆续搬走了。毕竟,这里虽然能躲避人祸,却环境恶劣,并非长居之地。而大兴朝虽不说年年风调雨顺,整体却算稳定,且商业鼎盛,即使遇到年景不好也能勉强度日。 尤其是三府官道开辟之后,路通人通,为附近的村民提供了便利的外迁条件,因而在过去的数百年间,周围的村民基本就都选择了离开,迁往别处。根据官方记载,现在仍生活在广兴山岭的住民,大概只剩下数万了。而这些人,大部分是过去南迁的北人的后裔,经过数百年的繁衍,早已适应广兴山岭的环境,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山岭的原住民了。 然而,广兴山岭始终是一块蛮荒之地。 由于不适宜耕种,想要在广兴山岭生存,大多就只能以狩猎为生。这与陨龙墟的狩猎人有些类似,但陨龙墟外围毕竟还受泰明府管辖,对于宵小之辈多多少少有些震慑作用,令它们不敢明目张胆。而在广兴山岭,官道以外,三府难管,除去民风野性彪悍的原住民,还有不少畏罪潜逃的犯人深藏其中,其中的凶险,完全是另一番境地。南雨州就有一种说法,在广兴山岭遇到猎人,比在外界遇到罪犯还要危险。因为你不知道对方狩猎的到底是野兽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如果年景好,那还好说,如果遇到年景不好,特别是冬天,山岭内猎物减少,外界又粮食涨价,他们为了生存,那就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了。毕竟,他们世世代代生活于山岭当中,不管是遗留了先祖的北人凶悍之风,还是后来为求生而铸就的猎杀本领,无非都是为了活命而已。更不必说,其中还有不少本来就身背罪案的逃窜至此的恶人了。 所谓的靠山吃山,占山为王也是山。 在这个地方,你完全不知道你所遇到的猎人,他们到底是一伙兼#职强盗、贼匪的猎人呢,还是兼#职猎人的强盗、贼匪。 “出发啦,上路,上路——” 车队重新启程,沿着蜿蜒的官道,深入到了这一片人烟荒少的山岭当中。 wap. /134/134885/31659561.html 凡游篇 第十章 傍晚时分,天色转暗。 风‘呜呜’的吹,光照不下来,远处荒林山岭渐渐陷入漆黑。周围树荫成影,在火光的照耀下摇摇曳曳,略显阴森。 如果是春夏之际,这里的湿瘴和毒虫能要人命。 闻悟手一掠,将从眼前飞过的一只蚊子抓住,捻在手里打量。 这种鬼蚊是广兴山岭的特有种,因为双翼上各有一红点,状似双目,看起来就像是一张鬼脸,因而得名。跟普通蚊虫不同,鬼蚊不喜湿热的环境,只在干冷的秋冬季节孵化出没,不仅善于飞行,还有一手探钻本领,特别喜欢挑选冬眠的野兽下手。当它们寻找到目标时,往往会大量聚集,数以万计,足以在半天之内将一头冬眠的成年野熊生生吸死。 虽然被逮住了,但这只鬼蚊依然凶狠,歪着头用深红色的口器乱啄。闻悟手指一捏,将之丢入火炉,‘啪’地烧成了一粒火星。 这小东西看着渗人,却可以分泌一种麻痹毒素,叫鬼蚊香,属于炼药材料,比较珍贵。不过,单只的产量实在太少,必须大量捕捉提炼才成。可惜时候不对,不然可以收集一些。闻悟稍微有点遗憾,因为之前尝试改良闻香倒的配方里就有鬼蚊香。 酉时正,整片山岭已经一片漆黑。车队缓慢停下,照明的火炬相连,弯弯曲曲延伸到十几里外,仿佛匍匐在黑暗中的一条火龙。 “前方就是哨营,岁贡是不走了,我们也找个地方落脚吧。” “嗯,你带上府函,跟哨营的人打个招呼,借用一下外场。”李狂听取了副官的意见,吩咐几句,便自顾回头指挥车队。 闻悟打开门档,看了一会。 大兴朝的官道大部分由军部把守、维护,哨营就是军队驻扎的地方,也被叫做驿营。广兴山岭横长竖窄,整体呈两边宽中间窄的形状,最短直线距离大概八百里,设有两个哨营,以及数十个哨岗。其中,山岭的南口、北口各一营,间隔大约500里。 前面的就是南边的一哨,叫南哨营。据说,里面的驻兵比寻常的哨营要多得多,日常屯着三个军营,加起来大约有1200人。不过,这会儿能有一半人就不错了。因为哨岗的驻军由哨营轮值,即使按最低标准的十五人一个哨岗来计算,几十个哨岗也得好几百人。 远处,军部运送的岁贡直接进了军营,其余的车队相继停下来,各自找地方休顿。长长的‘火龙’开始聚拢、分割,各自成营。 闻悟放下门档,在车厢内老老实实地待着。第一次出远门,毫无经验,他能做的只有服从安排,不给别人添麻烦。 大约半个时辰后,药堂的车队有条不紊地进入哨营的外场。在之前,司兽坊和银庄的车队已先一步进驻,因此等于是三支除岁贡外最大的车队凑在了一起,加起来百多辆马车,一时有些混乱。不过,总归比外面的车队要好,由于没有公府文批,它们只能在外边另找地方凑合过一晚。虽然环境也差不了太多,但外场好歹有堵墙能挡挡风,总会好受一些。 因为人多杂乱,闻悟索性就不下车了。这几日都是如此,等到车队安营完毕,马夫自然会通知他。倒不是不愿意帮忙,只是整个车队的人员分工很明确,且大兴朝的等级制度比较森严,瞎凑合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显得格格不入。再且,李狂也不让。 说起李狂,工作能力确实没得说,整个车队几十辆车,近两百号人,安排的井然有序,从出发至今还没出过什么大问题。 闻悟才这样想着,结果外边就传来了吵闹声。他有点奇怪,掀开车门帘望过去,却被人群挡住了,只好钻出车厢站起来。 这哨营的外场,实质就是个简陋的校场,用木桩围起来的一圈百来亩的平地。司兽坊的车队在大门左边,银庄的在上边,药堂的在右下,中间留了一条出路,大致位置呈三角。此时,几十个人在‘三角’的中间那边吵着什么,气氛有些激烈。 闻悟望见李狂也在里头,还有几个药堂的领头人物。另外的那些人,他只认得司兽坊的几个,其中最显眼的就属那个红狮猎兽队的头儿黎狮。这家伙的外形粗犷,走哪都好认,而且一张嘴就像洪钟一样,几十个人都盖不住他一个人的声音。 这是闹哪样? 闻悟有点疑惑,因为瞧着不像是吵架,更像是在争论什么。过了一阵,他才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并多了几分兴趣。 原来,却是三支车队难得一聚,有人出面牵了头,建议办一场临时的露天篝火宴,为此次北上兴都的年轻人提供一次聚会、交流的机会。然后就一拍即合,三家讨论了一阵就拍板定案,决定在外场中间腾出一块空地,并迅速进行了分工。 熊—— 黑夜的山岭里,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 这一次北上,泰明府各方进都赶考的人有数百人之多,这里头有参与国考的文才,有药堂的药士,也有司兽坊的甲士,以及一些想要到中州镀金的少爷小姐……这些人,虽然大多都是泰明府人,但因为大部分来自各乡各里,所以彼此间并不都认识。比如药堂和司兽坊的人,双方基本就没有来往,年轻一代谁也不认得谁是相当寻常的事。即便同为药堂的药士,泰明府十八镇三十六乡寨,也可能来自于不同的地方,不认识也正常。正如闻悟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从府院出来的北上参与国考的文才,倒是同窗居多,但文才是随着岁贡一同进都的,护卫森严,所以不能随意走动。 闻悟返回车厢,看见外边热烈的气氛,若有些羡慕。尤其是那些年轻人,这几天赶路憋得难受,现在个个蠢蠢欲试。不过确实是件好事,毕竟出了泰明府,大家就都是同乡,现在先混个脸熟,或者攀个交情,到了中州说不定就能多个照应。 “闻少!” “李兄?” 闻悟转头一看,却见李明带着妹妹从营地的另一边走了过来,隔着几十步就挥手致意大声喊,引得不少人纷纷瞩目。 “你果然在这。刚才在那边没见着你,我就猜你在这,嘿嘿。” “呵呵。你好。”对于李明,闻悟只笑了笑,顺便跟李芯打了个招呼。后者正在偷眼看他,闻声就脸一红,轻轻‘嗯’了一下回应。 李明瞄一眼身边的妹妹,装作若无其事,笑道:“闻少,你等会有事嘛?” 闻悟摇摇头,却已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来意。果不其然,李明随后就殷勤地邀请他一道参与篝火宴,并且说明已经邀请了鱼彤等人。闻悟本来不想掺合这种热闹,正要婉拒,却留意到旁边的李芯一脸期盼的表情,不禁就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wap. /134/134885/31659562.html 凡游篇 第十一章 噼啵。 场中的火焰蹿起一丈多高。 众人一阵欢呼。 自打离开宁平,车队连续走了几日,每个人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多少都有些疲倦压抑,这时难得放松,自然掀起一阵喧闹。 在场的三方也不吝啬,各自以实际行动助兴。司兽坊拉出了一车腌制的铁皮猪肉,每块都有脸盆大小,围着篝火架起来,烤得‘滋滋’地冒金黄色的油脂,香气四溢;万药堂不甘示弱,不仅取出了几坛上好的药酒,还特配了驱寒祛湿的凉茶,以供所有人饮用;银庄则最直接,当众抬了一千银钱出来,当个彩头,奖励晚上表现最出色的几位年轻人。 于是,气氛就愈加热烈了。 闻悟跟着李明兄妹二人进场,饶有兴致地打量场地。由于条件有限,场上没有摆席,只一切从简,众人像野营一样席地而坐。不过,虽然随意,但三方还是将地盘区分开来了,各划一片区域,瞧起来就像摆阵,布局从上而下看呈现一个‘品’字。 “这里!” 药堂这边,鱼彤与另一人已经在铺好的布垫上落座,正挥手示意。闻悟与她对一眼,礼貌地微笑点头,同时看了她旁边的人一下。谁知,对方恰好也在看他,于是双方的视线不期而遇。闻悟反应很快,几乎在一息间就挪开了目光,但心里却感到奇怪。 这人是一个与李明年龄相仿的青年,穿着讲究,白锦的绸衫,头戴纶冠,颇有几分贵气。只是,眼神却很不友好,且咄咄逼人。 闻悟有些疑惑,不懂对方的恶意从何而来。同在一个车队,他倒是见过对方的,但也就仅限于隔空照面,并没有过任何交流。 李明小声说:“这人叫楚文书,他的爷爷就是楚执事。” “哦?” 闻悟一怔,有些意外。这个楚执事,他知道一点,名叫楚田,是泰明府药堂的执事,同时也是这一次药堂车队的主要负责人,眼下就坐在最前排的中间一席。年过六十,略胖,秃头短须的一个老人。闻悟看了一眼对方的后背,若有所思。据说是个五级的老药士,颇有名望,在泰明药堂的地位仅次于掌堂。这一次北上,好像是为了冲击六级的头衔。 “你连他都不认识?” “见过……”闻悟讪笑,心里却不以为然。万药堂的车队,说是车队,其实主体只有泰明药堂,其余的只是搭个顺风。闻悟从元望镇来的,自然也不例外。这几天走下来,他在队伍的后边,而泰明药堂在前边,如果不是有意为之,彼此本来就难有交集。 李明的表情有些无语,停顿一下,又低声补了一句,“他是二级药士。” “嗯。”闻悟点点头。言下之意就是这楚文书有背景,还有能力,脾气可能不太好。 “楚少,不好意思,来迟了。” 与此同时,李明已经到了席边,先笑着打了招呼,然后就给双方介绍了起来,“闻少,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楚文书楚少。” 闻悟微笑拱手示意,“你好。” “楚少,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前几日认识的朋友,闻悟闻少爷。” “喔。”楚文书坐着,下巴稍稍抬了一下就算是回应了,并没有一点要起来的意思。这让旁边已经站起的鱼彤有些尴尬。 闻悟也不恼,只放下了手。 李明干笑一下,“呃,呵,楚少……” 楚文书打断他,抬起眼,道:“我听说车队里有个外来的家伙,来了之后连个招呼都没打,到现在连我爷爷都没见过,不会就是你吧?” 闻悟一本正经地笑答:“应该不是。” 李明、李芯和鱼彤看向他,表情各异,但都丰富。 楚文书一愣,然后脸色一沉,冷哼道:“嗬!原来不是你呀,我就说嘛,我家的狗都知道进门要先叫两声,哪有人会这般不懂礼数的!” 闻悟含笑点头,表示赞同,“确实。” 楚文书一窒,随即不依不饶,“嚯?那你知道他是谁吗?听李明说,你是元望镇来的?那可真巧了,听说那人也是元望镇来的呀!” “不知道。” “不能吧?整个车队就这么些人,你们又都是一个乡下来的,那点地方,还能不认识?更何况是这般没有教养的东西!” “不认识。”闻悟依然笑着,摇了摇头,给了个建议:“要不?你去问问李军尉?关于人员的调配,全由他负责,他最是清楚。” 楚文书的面色一变,略微发青。 李明一见气氛有收不住的架势,连忙插嘴打岔,“啊哈,俩位,俩位,宴会要开始了,要不咱先坐下吧?坐下再聊,坐下再聊。”说着,又向鱼彤使眼色。后者本不做声,只在一边暗暗观察,闻言后眸光一转,应声道:“对的,楚师兄,大家坐下说吧。” 楚文书却还不打算罢休,“嘁,他一个来路不明的……” “文书,过来。” 突然,前面传来一声叫唤打断了他。众人一看,却见坐在中席的楚田不知何时转过头来,正招手示意,还冲几人微笑点头。 李明三人有些惶恐,连忙见礼。 闻悟愣了一下。旁人不知道,但他却感觉到对方在对视时有一瞬的停顿,再配合恰到好处的点头动作,刻意的痕迹相当明显。 “哼!”楚文书的不快就差写在了脸上,冷哼一声,丢下几句话就起来走了,“鱼彤师妹,我知道你一向与人为善,但也要注意,带眼识人!” “谢谢师兄教导。”鱼彤低头受教的样子。 闻悟不置可否,反而是李明,表情有些不自然了。不过,他年纪较长,还是有些气量的,转眼又像没事人一样又笑了,“哈,闻少,楚少的性子就这样,其实他没有什么恶意,你不要介意。来,坐下说吧,别一直站着,挡到后面的人了。” “芯芯,过来。”鱼彤却是不动声色,只将李芯拉了过去。 “那我们坐这边,闻少……” 李明为了缓和气氛,又说了一些话,不过大都无关痛痒。闻悟笑着附和,并不说什么,而李芯到现在还一脸茫然,唯有鱼彤的表现有些奇怪。对于楚文书的态度,她不做任何表示,只是拉着李芯说悄悄话,没有一点想要跟别人说话的意思。 周围倒是有不少看热闹的,可惜楚文书一走,自然是落空了。与此同时,宴会也将开始,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抱歉了,闻少。” “没关系的。”对于李明小声的道歉,闻悟略感意外,然后会心一笑,同样压低声,“应该我要道歉,给你们和李狂叔叔添麻烦了。” “哪里,是我邀请你过来的,让你见笑了才对。楚文书,呵,他还不至于找我麻烦。李叔就更不用说了,别说是他,他爷爷来了都不敢。”李明正襟危坐,嘴里说着话,望着前面的篝火会场的样子却看起来很专注,丝毫不引人注意。 “嗬。” 闻悟笑笑,不说话了。这个是实话。虽然在个人地位上,楚田或许要高李狂一个级别,但是李狂也不是软柿子,作为镇府军骑射营教头,又是跟随府主多年的亲卫军小队长,两种身份叠加,哪怕是一般的六级朝官,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更何况,他是曲红指定来护送车队的,这一点,楚田不可能不知道。闻悟心里一动,忽然捉到了刚才楚田的态度的由来。 虽然这几天,自己一直‘深居简出’,鲜少与人交流,但是李狂频繁经过慰问,却是人人看在眼里的。而别人或许不知道,楚田却应该清楚,李狂是曲红指派的人。由此一算,就不难推敲出其中的关联了。闻悟简单一番推敲,便揣测了个大概。 恐怕,这个楚田,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了。不过,换位思考,闻悟觉得,如果自己是他,大概也会选择装聋作哑,静观其变。毕竟,如果主动找上门,无论自己的身份是否与曲红有关,对他来说都没有好处,反而不管不问,至少不用负责。 这五级药士的执事,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老狐狸了。 闻悟苦笑了一下。 wap. /134/134885/31659563.html 凡游篇 第十二章 “肃静——” 如闷雷一般的沉喝,镇住了全场。 楚田站在场中,面带笑容,扬手示意,颇有几分长者气度。稍顿,等众目聚焦,他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声音洪厚,字句清晰,“诸位,今晚的临题已定,请仔细听好了!请看,这是老夫早年自创的一个独门药方,名为百金方,具有强身健体、滋阴补阳、安神定气的奇效。今晚,老夫厚颜,就拿这方子出来,考一考大家!请各位听仔细了,这方子,老夫一共用了三十二味药材配制而成,现在给出上半的十六味药材作引,题目为补全其余的十六味药材。规则很简单,不限人数,除了三级以上的药士,在场的所有人均可参与,以半个时辰为限,率先猜中所有药材者为胜!呵,诸位请看,这是银庄杨老板准备的赏钱,胜者将可获得其中的三百银钞!不仅如此,除了赏钱,老夫还会将这方子,无偿送于他!” 这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议论纷纷。且不说药方,三百银钞亦即三百银钱,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以顶得上一个小富之家一月的收入了。 楚田对此情景很是满意,又中气十足地补充了几句,“肃静,肃静——,容老夫再说几句。方才,老夫听底下有质疑之声,以示公正,老夫在此先做个声明。首先,这百金方,早已通过药士协会评测被收入药堂药册,乃是货真价实的三级药方,所以即便是老夫也无法篡改,诸位大可放心。其次,老夫与杨老板既然已经将这些奖赏拿了出来,便不打算收回!诸位听好了,这百金方的三十六味药材,若是在限时内无人补全,那么,不管是谁,补正最多者,等同胜出!” “哗——” 全场又是一阵喧哗,吵吵嚷嚷。 “竟是三级药方!” “哇,三百银钱啊…...” 这一边,鱼彤和李芯俩女都激动不已。前者盯着场中挂着的药方,两手攥的死紧,后者则看着钱庄那边摆出来的一箱银钱,两眼放光。 李明翻个白眼,敲了妹妹的脑壳一下,“看什么看,有你啥事。” 李芯吃痛,急忙捂头,气嘟嘟地瞪他,抗争道:“嗷,呜,怎么就没我事了?我也是药士好不好?说不定我运气好呢?” “你见过连碰十六只死耗子的瞎猫吗?” “啊?”李芯眨巴眼,脑子没转过弯来。 “噗——”鱼彤却是忍俊不禁。 “唉,算了,你加油吧。”李明扶额摇头,不管她了,转过头笑道:“怎么样,闻少?你不跟她们一起探讨探讨吗?” “我?”闻悟不置可否,微笑婉拒,“呵,我学药的时间还短,就不献丑了。” 鱼彤瞥他一眼,眉头不经意地一皱,隐约有些烦厌。不过,她倒是没表现出来,自顾拿出纸笔,拉着跃跃欲试的李芯探讨起来。不多一会儿,旁边又陆续来了几个少年男女,应该都是药堂熟人,围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气氛热烈。 全场一时间热闹起来,尤其是年轻的药士们,更是热情高涨,有些甚至回去搬书,查阅的,争论的,苦思的,场面一时如火如荼。 闻悟看这场景,感到蛮有趣。这个楚田,脸皮挺厚的,仗着自己是在场最高级别的药士,拿张鸡肋的三级药方出来往脸上贴金,但不得不说,骗骗这些小孩子和外行,效果确实不错。 所谓的药士协会认证,录入官方药册,三级药方……听起来很高大上,非常厉害的样子,可其实说白了就是个补药。在药方里面,补药是最容易调配的种类,药效的上限取决于用材,下限吃不死人就行,向来是四级药士考五级的‘镀金方’。 意为徒有其表,蒙混过关。闻悟看那场中挂起来的药方,觉得这种评价与它漆金的华丽卷面一比照,倒是相当符合。 鲜少人知道,在药士的等级考核中,四级药士想要晋升五级,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至少要有三个自研的三级药方。可三级药方是说配制就配制的吗?药方这玩意,配不好,是会吃死人的。绝大部分的药方,哪怕是一级药方,都需要经过极其苛刻的研制、试验过程才能推广应用,且不说期间所耗费的精力、财力了,单单是所需的时间就得以年为单位计算。以民间常见的一级药方‘祛热散’为例,当初从配制到正式录入药册就用了足足六年!更何况是三级药方呢? 但是,这等级总不能不升吧?于是就有人另辟蹊径,想到了滋补药方。材料以药性温和的药物为主,配制相对简单,效果因材而异,关键是危害小,基本上不会吃死人……这些特点,使得滋补药方成为了‘刷’三级药方的绝佳选择…… 曲红曾说过,目前的四级以上的药士,十个里面,至少八个都有‘刷’药方的经历。药士协会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药士考核的制度确实存在局限性。比如,有些药士虽然药理知识稍微差些,但是实操医术高超,甚至超过不少高等级的理论派,怎么办?总不能卡着人家不让升吧?同样的,有些人精通药物医理,动手能力却偏弱,药士学会在进对其行考核的时候也不会过于苛刻。真正的天才,当然是实践经验与药理知识都拔尖的,可惜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而如果真的严格执行考核标准,那么,恐怕绝大多数药士一辈子都摸不到五级的门槛,且未必就真的公平。 有鉴于此,闻悟对‘镀金方’本身其实没多大反感,武考还有文试呢,总不能因为人家文试弱些就连武考成绩一同抹去吧?问题只在于,‘刷’出来的药方,大多是不具有实用性的,所以即使是药士本人,通常也只是拿它来填个资料补个履历,并不会拿上台面。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业内的默契了。而这楚田,却仗着在场的没人拆穿他,这才令闻悟不屑。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怎么样,它都是三级药方,用来奖励一班学术后辈…... 忽然,闻悟一顿,看向前面。到了这时,他才忽然醒起一件事。丫的,你楚田出的题,你孙子楚文书也要参与,这合适吗? 难怪总感觉哪里不对,太不要脸了。 正当闻悟腹诽的时候,对面的那一边,司兽坊的代表也不甘示弱,拿出了一件更为贵重的奖品,令全场再次噪动起来。 “这把剑,叫炎血。” 略过开场白,黎狮一开口就成了全场焦点。他身形魁梧,气质雄伟、粗放带点爽朗,认真起来后就自有一股威势。高高地举起手中的赤红长剑,他面色稍有些肃然,介绍道:“长三尺三寸,重四斤半……”说着时,以剑尖挑起篝火旁的一块若有常人小腿粗的一根木柴,往空中一抛,接着剑锋横挥,轻而易举地将之劈成了两半,“吹发可断,削铁如泥! 众人一阵惊呼。 “不仅如此,这把剑由精金赤铁打造而成,用内火淬炼,不止坚不可摧,灌注气劲,或者接触火焰,可以驱热劈寒……” 说罢,黎狮猛地一甩,只听‘嗡’地一声闷响,手中的长剑竟然隐约泛起了红光,使剑身表面犹如被烈火炙烤过一般。随后,他又反手一掷,在一片惊愕目光的注视下,突兀地将长剑往篝火中一插,没入火中,只露出部分剑柄在外。缠在剑柄上的粗布瞬间就被烧化,现出与剑身相连的剑把,俄后,浑然一体的长剑迅速燃烧,透出夺目的赤红光芒。 “现在,谁可以赤手将它拔出来,三息不离手,它就属于谁了!” 简洁的讲解,几乎没有半个多余的字。黎狮说完后,略微停顿,环顾了四周一圈,肃穆的表情稍稍松动,接着就发出一声朗笑,“哈哈——,大家都可以来试试,就算不用剑也没关系,因为这把剑由鉴宝行作保,就算当废铁卖了,也值个七八百银钱……” 嘁。 闻悟没忍住,哑然失笑。这家伙可真够损的,看周围的小年轻们两眼如狼似的场景,今晚怕不是得有一堆红烧猪蹄了。 wap. /134/134885/31659564.html 凡游篇 第十三章 赤铁又叫融火铁,由融火矿精炼而成,不仅如钢铁一般坚硬,而且导热性和耐热性都极强,除了能承受千度高温而不化,还有吸收热量的特点,令自身如熔岩一样炙热。常态的拳头大小的一块赤铁,只需丢进火堆经过半柱香的加热,其温度就足以让一桶冰水沸腾。这一柄长剑,如果真如黎狮所说的主要由赤金打造,那么经过火烤之后,温度甚于烧红的烙铁。 如果是刚开始,趁着这把剑还没有汲取到足够的热量,倒是还有那么一点机会,意志坚定些,大不了烧伤一只手。但随着时间推移,剑的温度越来越高,那就不是烧伤那么简单了。哪怕是握着一块烙铁,坚持三息,整只手也别想要了。 除非来一个觉灵之后的练气高手,还有几分机会。 闻悟看着一个个排着队上场,然后又一个接一个被烫得嗷嗷惨叫的参赛者,忍俊不禁。这些人,大部分不过是普通练武的主,也就比普通人强一些,别说去拔剑了,连剑柄都碰不到。闻悟环顾一周,觉得场上能做到的人应该不超过三个,其中一个还包括了黎狮自己。诸如楚田等人,大概也可以,但势必要出糗,而且作为长者,哪好跟一群年轻人竞争?所以,这黎狮根本就是吃定没人能完成挑战,打从一开始就没想把这柄剑送出去,纯粹是拿出来助兴找个乐子。 与此同时,银庄那边也出了个题,主要考的是文采。李明嘴上不说,眼神跃跃欲试,故作不在意,样子却有些心不在焉了。 闻悟心知肚明,识趣地坐到一边。 场上场下都热闹,有些人露了脸,有些人挣了脸,有些人交了关系,有些人看了热闹,底下的人也得了一顿难得的丰富餐食,大家各取所需都开心。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全场的气氛也随之越走越高。尤其是药堂这边,因为时间有限,才过了两刻钟,比赛就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方天中,对中十味药材。” “胡信,九味……” …… “楚文书,十一味,暂列前茅!” …… 果然如此。 闻悟听着前面的喊报,暗自好笑。这儿孙两人,忒不要脸了。 李芯叼着笔头,还在对着抄录下来的药方喃喃自语,“……唔,巩叶子,蓝砂,猫须叶,豆蔻根,日,日环棉茎,粿油皮粉,木迦……” “豆蔻根性寒,粿油皮粉干热,药性相冲哦。” “诶?哦哦,那就……哎哎哎,你,吓我一跳。”李芯一惊一乍。 “呵,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交上去?” 闻悟笑着问。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已经尝试‘交卷’了,也包括了鱼彤一行人,身边只剩下李芯一个人还在犹豫纠结。 李芯脸颊一红,“我,我不行啦,连表姐他们都想不出来,我就是志在参与,跟着玩玩,嘿嘿——”她吐吐舌尖,不好意思地笑了。 “呵呵,既然是参与,那至少得尝试一下吧?不然就没意义了。” “嘿,我等会对答案就可以啦,唔,你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诶,要不我们两个对一下?对了对了,刚才你说豆蔻根什么?” “性寒,粿油皮粉干热。” “哦对对……,嗨,你也不赖嘛。” “只是刚好前阵子背过一些药方,有些印象罢了。”闻悟一笑,然后瞥一眼杂乱的书籍资料,随口道:“如果只靠猜,这点时间可不太够哦,要是我没有记错,万药本集有一些方子,效果与百金方有些类似,你不妨一一比对,或许会有发现。” “诶?真的吗?等一下,我看看嚯,万药本集,万药本集,找到了,在这……” “大概在第六纲的养身篇,第二十九章下面……,对,就是这些,你对着方子比照,数数哪些药材出现的最多,说不定就撞对了。” “哪有这么简单嗷,唉唉,真的有耶,你看,枸杞枝,还有寒圩黄,哎这个也有……” “呵呵,你自己数一数,我等会再回来。对了,记得比对完之后抄下来交上去,可别忘了,就当是我们一起完成的吧。” “啊?你去哪?” “解手,你去吗?” “啐——”李芯脸一红,“不去,你快去,快点回来。” 闻悟笑而不语,起身离开。这会儿,李明还在与人探讨研究,所以在场的就没什么别的人注意他了,走了也没人在乎。当然,闻悟自身更不在乎,本来就是盛情难却过来凑个热闹,宴会至此,早已没了兴致,只想回到马车里养一会神。 “嗐,闻少。” “李叔。” 人未到,声先至。闻悟还没走出人群,已经见到李狂站在马车那边打招呼,不禁有些意外。刚才还在奇怪对方没有出现在宴会上,想不到一回头就见到了。原以为是在巡视,但闻悟走近一看,却发现了一些异样。马车前头,还有另一人在。是个女子,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军中的轻甲,背着一柄细长的长柄开纹刀,姿态看起来颇为飒爽。 李狂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虽然脸上挂着笑,却显得很勉强,“刚想找你来着…...”说时,他朝闻悟打了几个眼色。 闻悟走近,却不明所以,“有事吗?” 李狂更住了,“呃这……” 此时,那女子绕了马车半圈走过来,看了闻悟两眼,带着些许居高临下的意思,面无表情地问:“这辆马车是你的?” 闻悟觉得奇怪,摇摇头:“不是。” “嗯?”女子眉头一皱,看向李狂。 “这,虽,虽然不是闻少爷的,但是现在却是他在用。”李狂竟然显得有些惊慌,面对质疑,口舌都有点不利索。 女子轻轻一哼,板着脸道:“哼,本官对马车的归属不感兴趣,本官只是循例告知你一声,这辆马车,本官决定征用了。” 李狂一怔,为难地看向闻悟,“啊?这……” 闻悟是一头雾水,有点茫然。 女子瞥他一眼,“既然是你在使用,那就更好了,限你一刻钟之内将里面的东西收拾拿走,稍后本官会差人过来接手。”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 到这,闻悟总算反应了过来,但感觉还是有些魔幻,以至于有一点啼笑皆非,“慢着,你的意思是,你要抢我的马车?” 女子已经走了几步,闻言一顿,停下脚步。 李狂瞪大眼,慌张地朝闻悟连连摇头打眼色。大冷天,他额头上竟然冒出了冷汗,欲言又止,却是不敢插嘴的样子。 女子回过头来,神色阴沉,“请注意你的措辞,是征用。” “那我拒绝。”闻悟无语了,径自要上车。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女子冷冷地道。 “这也不是回答,是声明。”闻悟厌烦地摆摆手。 “呵!好,很好!” 女子怒极反笑,轻蔑地点点下巴,转而冷声质问李狂,“李军尉,本官问你,违抗军令,按我大兴朝律例,该当何罪?” “啊?”李狂夹在俩人之间,头都大了两圈,惊得脸上的肉一抖,赶紧打圆场,“这,额呵,莫里大人,闻少爷只是……” “李叔不必为难,我并无军籍,何来违抗军令之说?”闻悟踏上马车,好整以暇地嘲讽道:“倒是这位莫里大人,按照我朝律例,凡官家征用民间财物,须有三部共批,你有吗?无视律法,以官压人,不是抢是什么?亏你还是军官,罪加一等!” 女子勃然变色,“你!”她原本看闻悟年纪轻轻像个半大孩子,并没有放在眼里,谁知反被打了一耙,顿时羞怒交加,竖眉怒吒:“大胆!” 李狂一蹦,“大人息怒,让我……” 闻悟却同样不给好脸色,寸步不让,“李叔无需多言,不管她是谁,公器私用,已是渎职,以权压人,更是大罪,免谈!” “你!好!很好!本来看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你就真当这里是自己家,是谁都可以蹬鼻子上脸了?”女子气炸了了,连官话都忘了,直接飙白话,“李军尉,不要说我越权,给你一刻钟时间解决,解决不了,回头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这……”李狂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脑子因为事情发展得太快而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反应,以至于都懵住了。 “不用一刻钟!” 闻悟不甘示弱,将车厢外挂着的火把抓起来,面对着女子,居高蔑视,“你若是无视王法,想要硬抢,我宁可烧了它!” 女子一愣,霎时被他决绝的气势镇住了。正如她所说,她只是看闻悟年少,下意识觉得他就是一个外出历练的富家公子,所以才没怎么放在眼里,谁知闻悟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这就好像一个有些地位的成年人,面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如果没有特殊原因,谁会认真对待?她更想不到,这样的一个少年会如此的坚决刚硬,内外反差如此巨大。 李狂总算是抓到了空隙,急忙插进来斡旋,“不至于,不至于,闻少,千万不要冲动,莫里大人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闻悟却无动于衷,只与女子对视,双方都没说话。尤其是后者,气得咬牙,却终于是意识到了前者与普通富家子弟的区别。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闻悟的眼神,她竟生出一种隐隐的错觉,丝毫不会怀疑他那一句‘宁可烧了它’的真实性。 李狂一脸汗,左右为难,“两位,请听李某一句……” “李军尉,不必多说了。” 这时候,不远处又走过来一个人。闻悟踩着车轴临高看远,已经提前看见了他,而由于双方正对,所以直接打了个照面。来的是个青年人,年纪应该是二十有余但不足三十的样子,长得不算高,浅麦色的皮肤,看起来阳光、健壮。他穿着文人的浅黄色的长衫,与样貌体格有些不太搭调,却并不难看,因为气质自信、从容,反而生出一种文武双全的即视感。 女子狠狠盯了闻悟一眼,随后却往旁边挪一步让开,稍稍弯腰行礼,“主上!” 来人在她身前站定,先向闻悟点头示意,俄后苦笑一下,略显无奈地摇摇头,道:“茉莉,这就是你说的低调行事吗?” 女子一怔,瞟一眼周围。虽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在宴会那边,但俩人的争吵还是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正议论纷纷。她羞愧地低下头,“对,对不起,属下知罪……” “算了,我的错,我应该亲自来的……”说罢,青年摆摆手,走上前几步,抬头友善地笑道:“这位兄弟,令师可是姓曲?” 闻悟正等着,闻言不禁一怔。 李狂站在一旁,噤若寒蝉,冷汗都湿了一背。 wap. /134/134885/31659565.html 凡游篇 第十四章 宴会临近尾声,热度却一点不减。这几日连续赶路,众人都积累了不少劳累和情绪,好不容易得到释放的机会,大多都意犹未尽。 “令师还好吗?” “挺好的。” 马车内,闻悟与青年相对而坐,后者随口一问,闻悟就随口一答。叫莫里茉莉的女子靠在门边,脸上的狐疑显而易见,时不时瞄闻悟一下,满眼警惕。闻悟却不在意,只是觉得奇怪,顺手将旁边的书籍塞回座位下面,同时反问道,“你认识老师?” “当然,从小就认识。”青年笑了一下,然后又略显惆怅,“不过,自从我离开兴都之后,算起来已经有五六年没见过她了。” “喔……”闻悟一边给铜炉添了几块炭一边烧水冲茶,听了之后反而更疑惑了,接着问:“是老师跟你说起过我吗?” “没有。”青年又笑了,然后不等闻悟再问就笑着解释道:“我认得这辆马车。” “马车?” “嗯,我在兴都的时候,曾在财户司任职,负责管理工坊。你或许不知道,这#马车叫工车,只有工坊有生产。”青年一边说一边拍拍车板,笑道:“工车是官家公用的,工坊只接受官家定造,我在工坊的时候,为了方便区分批次,会给每一批定造的马车加上标记。你有没有留意到车梁上的三草印?那就是药堂的标志,证明这架马车是属于药堂的。” 闻悟恍然大悟。他原以为那只是普通的装饰,想不到却原来是工坊的标记。 青年继续说:“如果我没记错,每年药堂在工坊定造的马车就二十辆,除去一部分以旧换新的,加起来的总数也不多,只有少数人能有分配。” “原来如此。” 闻悟点点头,洗杯斟茶。再接着往下推论,南雨州能配有这#马车的寥寥无几,又联想到马车的来处,泰明府药堂,那除了曲红就没谁了。毕竟,曲红南下的消息,在民间或许不流行,对有心人来说却不是小事,稍一打听就一清二楚。不过推论归推论,对方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信息,谁都不知道。比如说,李狂的表现,明显是异常的,说不定早就被套出去不少事了,对方完全有可能只是在做戏试探。所以闻悟也不多讲,保留意见,只当是认同了对方的说法。 青年看他表情,大概是知道不用再多说了,于是话锋一转,笑着说:“你师傅收徒可惊动了不少人,我远在临海都收到消息了。” “呵……” 闻悟不置可否,将茶杯递过去,轻描淡写地问道:“你是从临海府来的?” 青年接茶的动作一顿。旁边的女子目光一寒,手往侧身一抄,将别在腰间的短剑拔出了一半。青年却是眼疾手快,摁住了她的手。 闻悟淡定地说:“这位莫里军参的佩刀,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临海那一带军部发明的专门用来对付海寇的蛟刀吧? 青年并不回答,只是苦笑一声,“这么明显吗?” 闻悟不置可否,“你们的肤色因为长期受风吹日晒,本来就和南雨州这边的人不一样,稍有点见识的应该都能看得出来吧?” “呵。” “斗胆一问,阁下姓兴吧?” “哈哈,不愧是红姐的弟子。”青年不惊反笑,拍拍莫里的手示意收刀,看着闻悟的眼神充满了欣赏。 “北上临行之前,老师花了一宿给我讲了一些兴都的人事,尤其是一些大人物,她多数都会提一嘴,我就记住了。”闻悟笑笑。 “这可不是记住就行的。” 青年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情,俩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显然,确认彼此都是聪明人之后,相互之间的交流就变得简单多了。青年摆摆手示意莫里先出去,后者不情愿,直到青年第二次示意后才犹犹豫豫地离开,临走前还警告性地恶狠狠地瞪了闻悟一眼。青年啼笑皆非,歉然地道:“别介意,茉莉以前不这样,只是最近一直紧绷着,所以才会有点反应过度。”说罢,他端起茶杯,开诚布公地笑道:“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正式认识一下吧?临海府主,兴民。” “不敢!” 闻悟双手举杯,稍稍低下头,态度谦逊地回道:“泰明府人氏,万药堂学徒,闻悟,见过府主。”虽然看似淡定,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此刻还是暗暗吃了一惊。虽然府主地位卓绝,可闻悟也不是没见过,但是此府主不同彼府主。兴民,不仅是临海府的府主,同时还是大兴朝当今皇帝兴励的长子,大兴朝的大太殿下,理论上的皇位第一继承人! 兴民看不见他表情,但对于他的反应还挺满意,虚空抬了抬手,“哈,在这里就没必要来这一套了,还是刚才那样好了。” 闻悟自然不会随便答应,推扯两句,然后才‘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其实,彼此心里都雪亮,无非就是循例走一下过场。因为官话本就多出现在比较正式的场合,私底下还是白话讲得多,如果私下还是以文绉绉的官话相对,基本就说明双方的关系非常一般了。 为了缓和气氛,兴民#主动找了几个话题,聊了一些关于曲红近况以及闻悟的打算之类的闲话,算是简单地摸了个底。闻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有一句答一句,不亢不卑。而兴民也似是对他很有好感,没一会儿就‘闻悟、闻悟’地直呼其名了。 “这样说来,这次返都是见不到你师傅了。” 聊到感概处,兴民叹了一口长气,“唉,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在兴都长门,这一转眼就快六年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闻悟没有接话,默默斟茶。稍顿,趁着对方感叹过后的停顿间隙,他不动声色地问,“恕我冒昧,殿下,您是受伤了?” 兴民一怔。 闻悟放下茶杯,指指他左肩,“虽然殿下掩饰得很好,可我看殿下动作虚浮,内臂上举无力,累外臂使劲,内外失衡,前重后轻,明显是肩胛骨受伤的症状。” 兴民张着嘴,扭头看看自己的肩膀,又看着他,表情有点精彩。 闻悟继续说道:“胛骨受损不是小事,如果处理不当,轻则牵连筋骨,久治不愈,重则落下病根,以后都要遭受寒湿之苦。嗯……,殿下应该已经有所觉察了吧?这季节,虽然不比蜇春,但广兴山岭一带潮湿寒冷,入冬后冷风入骨,最是难受。” 兴民哑了,脸色变幻,又惊又疑。等过了半响,他才难以置信地问:“这,你仅凭观察我的动作就看出来了?怎么可能……” 闻悟却不以为然,“望其形,闻其味,可判其表,在药士中是基础的知识,并不算难。” 我信你个鬼哦。 兴民心里是一个字都不信,但看闻悟一脸诚厚的样子,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又过了半响,他苦笑一声,“难怪红姐会收你当门生……”顿了顿,他犹豫一下,却忽然摇摇头,“算了,有些事对你来说还是不要掺合的好,你就当不知道吧。” “理解,事实上我也不想节外生枝。”闻悟点点头,旋即口风又一变,“但是,作为一个药士,治病疗伤是本职,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吧?” “这个倒是可以,呵,说起来还是我的失策,这次返都述职,连个军医都没有带,最近几天都是茉莉帮我处理伤口……” 兴民也不啰嗦,利索地将一侧的衣襟拉下敞开。虽然语气轻松,但动作扯到伤口,他的面色并不好看,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伤口位于肩窝处,约有一指大小的一个洞,用草药和棉布捂着,血、药、脓,红的黑的黄的几种颜色混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是箭伤?”闻悟挪挪位置,神色自若地观察着。 “嗯,从后贯穿。”兴民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目光锐利。 “普通弓箭没有这种贯穿力,除非是强弓,或者近距离射击。不过,近距离的伤口应该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创口才对。” “没错。”兴民点头。 “幸好时间不长,除了有点余毒和发瘟,问题不大。”闻悟的语气轻描淡写,恐怖的伤口在他嘴里就好像只是破了皮似的。 兴民不禁皱眉,将信将疑,“毒?” “嗯,蛇芯草的根液,本身没有毒性,但接触伤口之后会侵蚀皮肉,如果不清理干净,会导致伤口化水,长期不愈。”闻悟转过身去,从座位下面取出药箱,接着解释道:“这种做法不仅歹毒,而且相当隐秘,如果放任不管,后果严重。” “会怎么样?” “看情况,运气好就好说,顶多废一条手臂,运气不好嘛,如果久治不愈,必然诱发瘟症,反反复复,那就有性命之忧了。” “那怎么办?”兴民倒吸一口冷气。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尿液清洗伤口。” “啊?”兴民呆住。 “不过那只能应急用,现在是来不及了。”闻悟取出一个透明的药瓶,话锋一转,问:“怕疼吗?” “多疼?” “非常疼。” “怕。”兴民点点头。 “好吧。”闻悟挑挑眉,放下瓶子,又取出一套银针,“我可以帮你暂时封住周围的穴脉,不过之后或许会更痛,怎么样?” “可以。” “那就得罪了,请放松。”闻悟说动手就动手,话音刚一落就手起针下,毫厘不差地将半根筷子长的银针扎入兴民的肩胛穴。 兴民只觉手臂上被什么叮了一下,然后就几乎没有感觉了。当然,也可能是被伤口的痛楚给掩盖了。但更神奇的接踵而至,他盯着闻悟的动作,看着他看似不快却行云流水一般将一根根银针插入自己肩周,竟然感觉到肩膀的疼痛在逐渐消失。心底的戒备心慢慢消去,兴民的心情稍稍放松,心中越发惊奇了,有点不敢相信,“你真的只有十六岁?” “如果我娘没骗我,是的。” 闻悟一面回答一面停下手,收起银针。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绕着兴民的肩膀插了十几针,转而拿起刚才的药瓶将药液一点点灌入伤口。随着药液的灌洗,伤口发出细微的‘咝咝’的声响,大量脓血、残药流出来,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 兴民眼看着,心头暗惊。 闻悟毫不吝啬,直接将整瓶药液灌完,直到见到鲜血和正常的皮肉,才松了一口气,“刚好够,不然还真有点麻烦。” “怎么样?” “问题不大,现在给你重新上药,如果没有意外,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应该就可以合口了。不过,我带的药不多,等会开个药方给你,你让人去抓一点,之后每天早晚一换就好了。”趁着说话的功夫,闻悟已经麻利地将伤口擦洗干净。 “这个好说。”兴民已经彻底放下戒心,对闻悟的好感又上升了一截,心情不错地继续闲聊,“你这手艺,比我见过的许多药士都要熟练,哪里学的?” “老师教的啊。” “红姐?”兴民一愣。 “嗯。” “别开玩笑,你才拜师多久啊?我问的是你拜师之前。” “在学堂。”闻悟三两下缝合伤口。 “哦,难怪,不知道是哪个药堂的学堂?” “不是,就是学塾。” “学塾?学塾有药学吗?这可是第一次听说。”兴民点了点头。 “没有的。” “啊?那你……”兴民微微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看着闻悟:“难道,你,你意思是,在红姐之前,你从未学过医?” “啊。” “&…%#¥…&……” wap. /134/134885/31659566.html 凡游篇 第十五章 乌云蔽月,寒风呼啸。 广兴山岭的山脉连绵不断,如同起伏的波涛,寒冬的冰风刮过,夹带着雪霜‘呜呜’作响,在黑夜里显得尤为瘆人。 即使远隔数十里,仍依稀可见冲天的火光。 “救命,救命啊——” 夜幕下,位于山腰的寨子迎来了数十个逃难的人影。这些人,几乎全是女人和孩子,个个衣衫褴褛、神色惊惶,犹如惊弓之鸟。 不多一会,整个景家寨都被惊动了。 “馗爷——,馗爷!” “知道了!” 从床上坐起来,景馗摸摸头。旁边的妻子已经醒了,正蹑手蹑脚起床,景馗回头看一眼还在熟睡的才一岁多的孩子,不经意地笑了一下。 外面的火光越来越亮,嘈杂声也越来越大。 景馗在妻子的帮助下穿好衣服,正要转身出门,忽然又停住,回头叮嘱说:“今晚上恐怕不会安生,你在屋里看着孩子,不要乱跑了。” “好,你也要小心。” “嗯……” 打开门,寒风‘呼’地扑面。景馗堵在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孩子,然后与身后的妻子对视一眼,相互笑了笑,这才放心地离开。 从大兴建朝以来,历年数百,世道还算过得去,所以隐居在广兴山岭的住民多数都已经迁到了外界,遗存的村寨并不多。但不多不代表没有,尤其是世代生活于此的土著,他们早已习惯广兴山岭的环境生活,不愿意背井离乡的仍有不少。景家寨,便是广兴山岭中仍存的最大的土著聚居地之一。不过,由于人口连年向外流出,现在也只剩下三四百人了。 景馗出来时,外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守夜的,还有许多从睡梦中惊醒出来凑热闹的,满寨子点亮的火把,聒聒噪噪。 “怎么回事?” “都是隔壁梁寨的人,说是逃命来了,让我们开门躲难。” “我是问梁寨怎么回事?”景馗登上寨门楼,没有看寨门外的哀嚎的老弱妇孺,而是举目往远处冒出来的山火眺望。 “这,还不知道。” “昨天水山那边的寨子不是被人端了吗?会不会是同一伙人干的?” “是不是官兵来了?” “不可能,这事至少得上百人来,要是官兵,我们能不知道?” “要不然还能是谁干的?” …… 对于手下人的议论纷纷,景馗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远处在黑夜中冒起的红光,面色沉了下来。梁家寨虽然不如景家寨人多,但也有一两百人,这看起来是被烧干净全灭了。平时里,如果年节不好,寨子与寨子之间是会有些冲突,但也都是点到即止,因为大家都明白,大家都是原住民,大家都只是求活,必要时候还得一致对外,只要活得下去,不至于。所以,这屠寨的事,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听过了。更何况是这种连续屠两个寨子的?景馗也就只在先辈那里听说过。 “老鸡呢?” “看到动静就过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去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 “为什么不叫我?”景馗恼怒叱问。 “是,是鸡爷说来不及了,让大家留在寨子里以防万一。” “……” 景馗皱皱眉,脸色稍霁。如此一说,也有道理,毕竟相隔几十里,看见火光的时候,不管好坏,基本上都已经结束了。他看一眼下面躁动的梁家寨残余,沉吟一下,摆摆手,“开小门,给我一个一个仔细查清楚了再放进来,暂时安置在前坛,给他们点吃的穿的。” “是。” 有人领了命,连忙下去了。 景馗又望向山火的方向。这时候,火光已经降下去了,只有一点红光照映着,隐约能看见升腾的浓烟。他收回视线,往下看那些逃难过来的妇孺,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过了一会,等到那几十人一个个被放进来,除了几个负责一路护送过来的青壮年,又确实没有异常。景馗还是不放心,又吩咐下面,让他们将那仅有的几个男丁严加看管起来。 如此忙了一阵,相安无事。景馗稍稍松一口气,正要找几个人问个清楚,却忽地听见寨门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夜鸟长啼。 “是鸡爷,鸡爷回来了,开门,快开门。” 哨楼那边有人大喊,然后里面就有人呼应,随后将大门打开。 景馗看过去,却见一身夜行衣的老鸡带着五、六个人影先后掠了进来,模样狼狈,形色慌乱。再看仔细,却是一个个身上染血,或多或少都负了伤。 “老鸡……” “里面说……” 老鸡撤下面罩,脸色苍白。顾不得处理伤势,他举手打断了景馗,示意到寨堂里面去。景馗见他面色凝重,便知道不妙了。 果不其然,之后的事态便超出了所有人预料。 当景馗将寨子里能说话的几个都叫上,正准备视事态轻重来商议对策时,老鸡一开口,却让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冷气,霎时间不知道从何论起了,“梁家寨上下一百九十二口人,除了逃出来的这些,还有我救回来的那几个,全没了……” 众人面面相觑,俱都无言。 “谁干的?” 良久,还是景馗先冷静下来。 老鸡喝了一口热酒,抹抹脸上残留的血迹,干瘦的脸上神色凝重,“狼沟的人。” “什么?” “怎么可能?不可能!” “太过分了……” …… 堂内顿时炸了锅,有人破口大骂,有人义愤填膺,也有人持有怀疑态度,表示不相信,霎时之间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闭嘴!” 景馗叱喝一声,环顾四周将场面镇住,又转向老鸡,“你继续说!” 老鸡点点头,阴沉地骂骂咧咧道:“我回来的时候抓了两个人问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批军械,已经把东头那一片的寨子都扫光了,现在东头只剩下几个寨子,全归狼沟了,加起来有好几千人,今晚上偷溜过来的就有两三百个。” “怎,怎么可能……” “闭嘴!” 景馗再次一喝,目光如刀子一样扫过全堂,众人无一敢接。稍顿,景馗吸了吸气,不无狐疑地看着老鸡,“你确定?” 所谓东头,就是广兴山岭的东边。广兴山岭从西往东延绵数千里,中间被官道贯穿劈成两边,当地人就将之作为东西两边的分界线。虽然同在广兴山岭,但景家寨在西,狼沟在东,彼此相隔数百里,平时基本不来往,从来都是河水不犯井水。 老鸡面色不改,神情森冷,“我亲自抓来问的,不会错,而且,它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还放话了,要么开寨投降,要么,屠寨!” 砰。 景馗一拳砸在桌子上,把桌面都砸崩了,桌脚直接‘咔’一声断裂。众人吓一大跳,本来要说的话全给咽了回去。景馗就像一头暴怒的野狼,眼光泛出一点红色,“他们想干什么?” “劫岁贡。” 老鸡一声紧跟的回应,让全场死寂。 景馗也怔住了。 老鸡咒骂了两句,继续说:“我不知道他们从哪来的军械,不过我看那个数量,估计够装备一个旗了,后面肯定有人撑着,他们要造反!” 这话一出,众人更懵了。 景馗瞪着眼,脑子一时之间也转不过来。 老鸡一反常态,不骂脏话了,冷静地道:“老馗,这回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得早作准备。” “做什么准备?跟他们拼了!” “对,丫的,我们连官兵都不怕,还怕他们?” “别吵,别吵,他们那么多人,真要打,我们也要死很多人……” …… 寨堂里吵成了一锅粥。 景馗一言不发,只看着老鸡。后者的眼神有些飘忽,面上却还算镇定。 “馗爷,你说吧!怎么办?” 到了最后,众人什么都没吵出来,还是转向景馗。 景馗没有直接答,反而问老鸡,“你觉得呢?” 老鸡与他对视,缓缓摇头,“不能投。” 景馗皱眉,“为什么?” 老鸡异常冷静地道:“不管他们是不是造反,我们都得遭殃,连夜找人通知官府,我们死守一天,还有希望保个周全。” 景馗的目光缓和了一些,微微点头。 老鸡将染血的外衫勒紧了,站起来,“你留在寨子里,我带人跑一趟。岁贡就在那里,来回一个时辰够了,再迟也就到天亮。” “不行。” 景馗却摇摇头,“你这样去,军部的人信不信还两说,按照他们的尿性,就算是信了,东扯西扯也得半天才能发兵。” “那怎么办?” “我去,寨子里有几个人在哨岗当值,我亲自去一趟,别的不说,先拉几十个人过来没问题。”景馗眯眼,目露精光,“有了这几十人垫底,哨营不出兵也不行!” 老鸡沉默一下,认同了这个方案,冷冷地点头,“那行,我留在这里守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别想踏进来一步!” “对!跟他们拼了!” “就是干!” “行了!” 景馗一拍桌压住全场,再次环顾周围,“寨子里有我们的父母,有我们的女人,有我们的孩子,寨子就是我们的家,就是我们的根,就是我们的命!我们就得用命守着它!听好了,都给我打起精神,他们不来就算了,敢来,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 “嗷——” 众人只觉热血上头,齐声怒吼。 “这里就交给你了。” “还是那句话,我在,寨子就在。” “呵,我知道,我相信你。” 简单商议完毕,景馗交代了老鸡几句,后者异常沉静,已经透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深沉。俩人一起走出寨堂大门,其余人跟在后面,神色各异。寨坛那边看起来没有异样,但寨子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不着了,不管男女老幼都出了来。 景馗看着周围聚集在自己身上的期待的目光,往前踏出一大步,吸了一口气,“各位,今晚上……”话音未落,‘嚓’地一声,胸口就透出一把刀尖。 老鸡从后面一刀把他捅穿了。 景馗圆瞪双目,‘吽’一声咆哮,巴掌像是虎爪,指尖携着历风,往后一刮。 “嘁——” 老鸡早有准备,往后一跃,如同倒飞的大鸟,跳上了寨堂的门顶,再一跳就跳到了屋顶。全程一气呵成,没任何拖泥带水。 到这时,所有人才如梦初醒,陆续反应过来。但下一刻,场面就失控了,有人怒吼嘶喊,有人尖叫呼号,有人要追杀凶手,有人想救治景馗…… “啊啊——” 混乱中,又是一片惨嚎。 景馗红着眼,捂着胸口,刚刚定下神,循声一看,立即睚眦欲裂。却见寨坛那边,寨子里的青壮年被一个个砍翻在地,血流成河。而凶手,正是老鸡带回来的几个人。他们手段凶残,趁着大家走神,招招一击毙命,眨眼就砍杀了十数人。 须知,整个景家寨也就百十来名青壮年,这等于一下就去掉了十分之一。 景馗喷出一口血,推开众人扭头冲向寨堂上方,嘶吼着,眼神暴戾如野兽,怒吼张开的血口仿佛要将之生吞活剥,“李基——” 老鸡撕掉胸口被撕掉的衣襟,随手一丢。刚才虽然退的快,但还是被爪风刮到,在他前胸留下了几道见血的爪痕。他心头暗凛,暗咐不亏是练气高手,幸好没有选择硬拼贪刀,否则就是非死即残的下场。缓缓神,他看着下面围起来的恨不得将自己生剐的人群,却是诡异地笑了,“老馗,我给过你机会了,可惜啊,你还是放不下这破寨子,自取灭亡。” “我必杀你,必杀你!” 景馗的牙齿都咬崩了,推开众人,站得笔直。虽然身上还插着短刀,他却如一尊战神,须发无风鼓动,强大的气旋令旁人纷纷退避。 老鸡暗暗堤防,嘴上却不屑,“哼,我劝你最好冷静点,好好看看周围吧。” 景馗的面目一狞,随即一震。 但听周围惨叫声四起,寨塔、塔楼上,黑影涌动,数十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跃出现身,利索地将抵抗者一一杀翻,取而代之。而在另一边,下面发难的几个人势不可挡,已经将寨门口那一片清空,正砍掉寨门的绞绳,将寨门打开来。 原本出来凑热闹的老弱妇孺被眼前这突发的场面吓坏了,惊叫着慌乱地四散逃窜。结果,上面连着几波乱箭齐发,人群唰唰就倒了一片。 “你敢!!!” 景馗暴怒。 话音未落,乱箭中‘咻’地一声,便有一道箭风朝他袭来。 景馗在盛怒之下想都没想,五指成爪,直接一抓。等到他觉察到不对时,已经迟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脑袋偏了一下。‘啪’地一声,箭风拉枯摧朽般贯穿到他整条手臂,炸碎了他的肩膀,连带着半边脖子、胸口,在他身上开了一个大洞。景馗魁梧的身躯轰然倒下,睁大的双眼里充斥着惊骇、绝望、不甘、愤恨等等情绪,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家里的方向。 全场一片哗然,聚集在寨堂前的人轰然散开。这些人大多是寨子的核心人物,围着景馗的尸体,却都惊恐失措,被眼前的变故彻底打蒙了。 老鸡在屋顶上看见这一幕,心底骇然,又暗自庆幸。眼见寨门大开,外面隐约可见一群人从远处冲来,他不敢怠慢,连忙一跃而下,如夜鸟一样落到寨门前,与刚才带来的几个人汇合。那为首的一人,却是蒙着面,看不见模样。 “大人……” “你做的很好,接下来就没你事了。” “是,不过,大人……”老鸡低着头,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出。 “说。” “您之前说过,那些不听话的人……” “归你了。” “谢大人!” 老鸡一振,退了回来。等到转过身,他看向人群,目光搜索着什么,嘴巴裂开,表情逐渐兴奋扭曲,目露贪婪的红光。 wap. /134/134885/31659567.html 凡游篇 第十六章 黎明前,下起了小雪。 清晨,闻悟就第一次看到‘活’雪,放眼望去,像是漫天飘舞的一片片小棉絮,随着轻风舞动,落下后为大地加铺了一层银白的外衣。 “呼——” 仰天呵出一口长气,化为一缕白烟。 “闻少,早啊。” “早。”闻悟转过头,却见李明、李芯兄妹俩人踩雪走来,热情打招呼。这天气一变,大家都穿上了厚厚的冬衣,胖了一圈。 “早上好!” 李芯笑得特灿烂,在好几丈外就挥起了小手。 闻悟微笑回应,视线捕捉到远处的一个女生,不禁看过去。却是那鱼彤,在远处的锅炉边喝着热汤,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来。似乎是觉察到了闻悟的目光,她扭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闻悟挑挑眉,觉得好笑,也没有放在心上。 李明走过来,笑着邀请道:“要喝点药汤吗?我们那边熬了一大锅,喝了暖暖身子好上路。” “谢了,不过不用了,已经在煮茶,等会冲些奶干就好。”闻悟偏偏头示意。车厢内,小铜炉煮着一壶茶,‘咕咕’响着冒着滚滚白汽。这种潮湿又寒冷的天气,热茶泡奶干,喝上一壶,又香又提神还能填肚子,在中南一带非常流行。 “好吧。” “要不要来点?” “我就算了,回头我叔得骂我,哈哈。”李明打个哈哈。 “你呢?”闻悟转向李芯。 “我……” “咳咳。”李明捂捂嘴。 “我不要了。”李芯委屈地撅起嘴。 “你不是说有话要跟闻少说吗?”李明推推她,“说吧。” “啊?哦,哦,我,那个,昨晚上,对不起……”李芯瞄着闻悟,有些不好意思,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鞠躬诚恳道歉。 闻悟却打断她,抢着说了:“不,该道歉的是我,昨晚我没跟你们打招呼就提前离席,害得你们到处找我,真是抱歉。” 李明插嘴道:“不是这事,闻少……” “李兄不用说了。” 闻悟又打断了,看着兄妹二人笑道:“这次出行,我就想图个清静,昨晚上就是过去凑个热闹,对别的不感兴趣。”闻悟知道他们为何二来,加了几句,“再说了,昨晚我就是随口说了几句,也没做什么,令妹是自己努力挣到的彩头,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李芯脸一红,急忙解释:“不是的,我……” 李明看了结结巴巴的妹妹一下,翻个白眼。昨晚上,这丫头竟然猜中了百金方的其中十二味用药,仅次于几乎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内定好要拔得头筹的楚文书,狠狠地出了一把风头,让人大跌眼珠。但是,当别人都围着她祝贺夸赞的时候,只有李明这个做哥哥的心知肚明。自家妹妹几斤几两,他还不知道?事后,他一问,果然就问出来了,然后狠狠训了她一顿。李芯呢,因为是第一次受到那种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还被楚田以及几个药堂前辈当面夸了,所以当时就既怕又懵还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后来一想才回过神来,很是内疚。昨晚,李明本来就要带她过来解释的,可是当兄妹二人找过来时,闻悟正和兴民在马车里聊天,莫里茉莉像丧门神一样守在外面,他们压根就没能见上。 所以,今天一大早,李明就领着妹妹过来想当面澄清,免得留下不好印象。同时也想看看闻悟意思,是否要将事情公开。 等李明隐晦地阐明来意,闻悟当即婉拒,打趣道:“呵,两位就放过我吧,这次出门,老师三番五次叮嘱要低调行事,不能节外生枝,我可不想挨骂。” 李明暗中观察他神色,感觉确实没有特别的含意,只好无奈地点点头,说了几句表达歉意和感激的话,同时又呵斥了李芯几句。 “喔——” 李芯知道错了,怏怏地垂下头。 闻悟笑笑,刚要说点什么鼓励一下,却忽地又打住了。场门那边,莫里茉莉指使着李狂让人搬抬着行李,正走过来。 李明打个激灵,连忙向闻悟打个招呼,拉着还不明所以的李芯就走。他是有点眼力见的人,昨晚看见李狂在莫里茉莉面前的场景,就像老鼠之于猫,早已意识到莫里茉莉的身份不凡,更怕被李狂逮住回头挨一顿臭骂,因此连一刻都不敢多留。 闻悟自然不会拦着,礼貌性地回应,然后就等着莫里茉莉过来,看她又要耍什么花样。昨晚,俩人闹得有点僵,现在还不痛快。 谁知,莫里茉莉却当他不存在,自顾指挥李狂,“这些东西全部搬上去,小心点,这些都是很贵重的东西,弄坏了,拿你们的脑袋都不够赔的……” “是,是……”李狂一边应诺一边朝着闻悟连打眼色,快把脸皮都扯歪了。 “慢!” 闻悟却不卖账,站在车厢前,丝毫不打算让开。 李狂感觉整个人都麻了,进退不是,站在原地有点生无可恋。 莫里茉莉眉头一竖,表情凶狠,“你要干嘛!” 闻悟哼道:“你说搬就搬,有经过我同意吗?” “你,哼,这是主上的吩咐,不需要你同意!” “他可以,你不行。” “你!” “我只同意让他同乘,又没说你。”闻悟偏偏头示意看后面,“你要是没车坐,喏,那里有架货车,勉强可以多载你一个。” 莫里茉莉气得毛发都炸了,指着他直哆嗦,“你——” “好了茉莉。” 兴民适时现身,看见俩人的对峙,哭笑不得,走过来拍拍莫里茉莉的肩膀,同时朝闻悟摇头苦笑:“你就别再抓弄她了。” 闻悟耸耸肩,“没有,确实太挤了。” “谁稀罕你这破车,我,呃,不是,属下不是这意思,请主上恕罪!”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不要吵了,再吵就要耽搁行程了。”兴民摆摆手,有点无奈,“别傻站在这里了,赶紧上去吧。” “不要!不,属下不敢,属下自行骑马!” 莫里茉莉倔强地拒绝了,忿忿地瞪一眼似笑非笑的闻悟,银牙咬得‘咯咯’响,不等兴民说什么就狠狠地甩头走了。 闻悟笑眯眯目送,“慢走,不送。” 兴民啼笑皆非,挠挠头,示意李狂继续,然后走到车厢前边,苦笑道:“我说你俩是冤家吗?这才见了两面就像仇人似的?” 闻悟看他一眼,目光稍稍收敛,若有所指地笑道:“她这脾性,不好好收拾收拾,到了兴都,怕不是被人随便拿捏?” 兴民一怔,然后回头看看气呼呼而去的莫里茉莉,沉吟了一下后,‘呵’地摇了摇头,“唉,你说得有理,茉莉是母,唉,确实是我疏于管教了。” “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说呗。” 俩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回到车厢里。 闻悟冲了两大杯热茶奶,淡静地道:“我个人觉得,如果让她和你分开走,兵分两路,或许会更好一些。” 兴民一顿,断然摇头,“实话跟你说了吧闻悟,茉莉是母后给我安排的侍女,八岁就跟我,到现在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我一直当她妹妹一样对待,不可能让她去冒险。” 难怪这么骄横跋扈。闻悟点点头。 兴民又叹了一声,说:“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自打跟我起,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没怎么管过她,确实把她的脾气惯急躁了,唉——” 闻悟不置可否地一笑,转移了话题,“伤口感觉怎样?” “噢,好多了,还是疼,不过多少能使上点力了。”兴民抬抬手臂。 “药换了吗?” “这不等你吗?茉莉那手艺,我可不敢让她再捣弄第二回。” “呵,我看看。” 闻悟喝完一杯热茶奶,感觉手脚暖和了一些,便开始换药。兴民一边配合一边闲聊,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直到车队重新启程。 莫里茉莉真就说到做到没上车,骑着马护在马车旁边。与她同行的还有另外七、八骑,不过没有聚在一起,而是换上了车队护卫的服装,混在了其中。在出发之前,兴民已经做好了安排,李狂照着办,没有在车队里引发太大的波澜。毕竟,那么大的车队,休整过后出现队形变动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要上面没问题,下面基本也不会有谁闲着多关注。 闻悟趁着空隙,观察了几眼那几个新鲜的面孔,暗暗吃了一惊。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些人个个气息沉稳,隐现气魄,都是高手。其中,恐怕还有两三个练气武人。 “你对练武感兴趣?” “还好。”闻悟放下车帘。 “如果有兴趣,能耐下性子练练,倒是有益无害,起码多个保命手段。”稍停,兴民笑道:“你该知道吧?你老师就是个练气高手。” “这个知道。” “嗯,其实以你的资质,虽然现在打基础是有点迟了,但只要肯花点时间练练气劲,别的不说,随便打三五个甲兵没问题。” “哦?怎么练?” 闻悟装作糊涂,明知故问。 所谓的气劲,就是对灵气初步的运用,在民间也叫做‘气功’。而练习气劲、气功的过程,便是俗称的练气,或是锻气、修气。 “这个简单,我教你。” 刚启程,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这找到话题,兴民就来了兴致,当起了师傅,“打坐冥想对你来说应该没有难度了吧?首先……” 闻悟仔细地听,饶有兴趣地学,却也有点意思。 “什么人——” 突然,马车一阵颠簸。 莫里茉莉的斥喝响起,随后就是一阵车马拥堵的小骚乱。 俩人在车厢里倒是不慌,暂停了‘授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见了疑惑。如果是危机,场面可不会这么和谐。 兴民掀开车帘,“怎么了?” “回主上……” 当莫里茉莉汇报情况的时候,闻悟也闲着,往外面看去。原来是有个浑身是血的人从山岭上滚了下来,摔到路边引起了一阵恐慌,这才导致车队停堵了。李狂已经派人散开警戒,同时带人围了过去,不过看样子是暂时没什么发现。 “孩子?有个孩子……”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闻悟又看过去,却被人马挡住了,看不到什么。过不多久,李狂指挥车队往前走,于是他随着马车就拉近了距离,从旁经过。透过间隙,闻悟看见一个穿着单薄的女人倒在雪地上,浑身是冻硬的血迹,微微蜷着身体,死死抱着一个包裹。 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李狂已经招呼了车队里的药士上前查看,不过连去了两个药士都是连连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这时,兴民已经问清楚了,道:“没什么,可能是附近的村民……” “停车。” 闻悟叫住车夫,然后在兴民讶异的表情中打开车门,走下马车。 莫里茉莉皱眉不悦,“你做什么!” 兴民喝止,“茉莉!” 莫里茉莉撅嘴,却只好让开了。 在众人的注目下,闻悟踩着泥泞过去,李狂连忙招呼大家让开。来到女人身边,闻悟蹲下来,先看看她,摸摸她的气息,又揭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个冻得发僵的孩子。 旁边的一个药士小声说,“这位少爷,气都没了,救不活了……” 闻悟没理他,抬起手招了招,“李叔,麻烦你帮我将她抬到马车上。” 李狂一愣,“啊?” “不行!” 莫里茉莉更是脱口而出,差点从马上蹦起来。 闻悟没有理她,而是看向车厢内。兴民与他对视了一下,微微颔首,以眼神镇住莫里茉莉,而后开口示意李狂,“按闻悟说的做。” “是。” 众人又是一阵忙碌。 wap. /134/134885/31659568.html 凡游篇 第十七章 数里外的山岭口,两个人影躲在树后,居高监视着车队的动向。 “怎么办?” “能怎么办,老大说了,不能打草惊蛇。” “那女人怎么办?” “中了我们两箭,又逃了一夜,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去,你觉得她还能活吗?” “活不了。” “那不就得了?回去就说死了,好交差。” “行,那……” 两人对话完,将视线转回旁边。有个青年浑身是血地靠着树干,身上插了五、六支箭,眼皮半合,眼看是活不久了。 其中一人蹲下来,“阿蛇,你看你,何必呢……” “噗——” 青年瞪着他,吐了口带血的涂抹。 “我#,找死!” “算了算了,让他待在这吧。”蹲下的人又站起来,摆摆手拉着同伴走了,“让他留上一口气,给狼群留一口热食。” “嘿,有道理,嘿嘿……” “……” 青年死死地盯着远去的人影,眼里的怨恨像一团火。然而,就连这点火也很快灭了,转而变得死灰,透着不甘心的悲凉。 沙。 树边传来踩雪的细声。 有人从旁边走出来,歪着头看看他。后者只剩下了一口气,略木然,等了一会儿没见声息,于是眼皮子往上掀了掀。可惜,他连睁眼都没力气了,只勉强模糊地看见来人的腿脚,那是干净的灰布鞋和灰长裤,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显然不是刚才的两人去而复返。 “吃了吧,会舒服点。” 来人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入口即化。这个时候,其实对方给他吃什么都无所谓了,哪怕是毒药,再说他也无力抵抗。不过,说来奇怪,药丸入腹,化做一股清流,竟真的使得他的疼痛感大大减轻了。只是,他的意识也越发模糊了。 来人又说了一句,“放心吧,那个女人和孩子都还活着。” 青年的心脏猛跳了一下,然后嘴角微微扯动,“谢……”然后就彻底没有了气息。 这看起来跟自己的年纪也差不多呀? 来人略有些感触,却也没有多逗留,转身走了。寒风继续吹,不久之后,尸体上就盖了一层雪,连带着掩埋了地上的足迹。 官道上,道路恢复了通行。 马车在路边等,闻悟回来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散了,只留下莫里茉莉带着几骑守在一边。见到他,后者不满地瞪眼。 兴民却是不以为意,“回来啦。” “嗯。” 刚才车队堵塞,不少人就顺势去解手了,闻悟也离开了一下,这时候回来,见到那名妇人已经被搬到了车厢里,安置在长塌上。 莫里茉莉阴阳怪气地损道:“哼,你不是说挤的吗?” 闻悟一笑,“你要是半死不活了,我也不介意挤一挤。” “你……” “你俩一人少一句好嘛?”兴民苦笑了。 “她先惹我的。” 闻悟撇嘴,登上车。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双骑的车厢比普通马车的空间要大上不少,多一两个人坐着基本没什么感觉,但多一个人躺在中间,确实就有些碍脚了。而且,闻悟才发现,这女人个头不小,虽然蜷着,却仍占了半个车厢长。 略过了一些琐碎的事,马车重新出发。 闻悟将车门/车挡全部关好了,只留了两个通气口。兴民坐到一旁,不仅没什么意见,看着他操作,还有些新奇的样子。 “这能救活吗?” “尽力吧。”闻悟试着去抱孩子,却发现被女人死死拽着,根本抱不开。 “刚才试过了,扯不下来,衣服都撕破了。”兴民指指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叹道:“这女人,应该是将自己的衣服都给他了。” “这可不好办。” 闻悟嘀咕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扯,‘嘶啦’一声硬生生就将女人的手掰扯开了,手指都给掰得扭曲,连带着撕烂了衣服。 兴民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惊得一个激灵。他当然见过更加残忍的场面,只是没料到闻悟如此突然,前一刻还轻声细语,下一刻就直接暴力解决了。这不但大大超出了意料,看着女人扭曲的血肉模糊的手指,兴民都不禁怀疑这是要干嘛了。然而,下一刻,闻悟的举动就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只见闻悟将孩子放在铜炉边,然后回过头抓住女子的手,‘咔咔’两下,竟然就将变形的手指掰回了原位……这一顿操作下来,说时迟,但也就几个呼吸时间,让兴民都蒙圈了。 闻悟自然不知道他怎么想,逮自嘀咕了一下,“诶,不错,省了麻药。” 兴民感觉有些凌乱了。这看着都疼。 “殿下,能帮忙搭个手吗?” “说了别叫我殿下,怎么弄?” “帮我扶着。” “这样吗?” “嗯,就这样……”闻悟一边说着,回头拿出一把剪刀,干脆利索地‘嘶啦嘶啦’几下就将女人身上的衣服剪开了。 兴民一怔,略有些尴尬。不过,当他看见闻悟专注的眼神时,心下又有些惭愧,于是收敛心神,把所有杂念抛之了脑后。随后,气氛便有些严肃了。虽然没有说话,也不懂得医术,但兴民到底是有见识的,多少能看出些端倪,眉头逐渐皱紧了。 闻悟反倒是没想太多,只自己做自己的事。过的片刻,他从女人身上取下一物,在眼前端详了几眼,然后递给兴民。 兴民接过,皱起眉头,“弩箭?” “殿下应该认得这东西吧?” “嗯?怎么说?” “军部的制式连弩,为了方便管制,箭头都会留下特别的印记。”闻悟帮女人简单处理了伤口,缝合、清洗、敷药一气呵成。 “这个我知道,但是……”话音一顿,兴民目光一凝,然后用手在箭头上一抹,擦掉血迹。 “印记被磨掉了,不过痕迹还在。”闻悟帮女人盖上毛毯,倒了一些热水擦洗手。他不愿招惹麻烦,所以点到即止,没有多问。 兴民盯着箭头,神色变幻,沉吟不语。 闻悟没有打扰他,自顾将工具收拾齐整,然后打开两面门档通风。这一顿医治下来,时间过得飞快,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空放晴。 片刻后,兴民也理清了头绪,吸一口气,却是将箭头丢进了铜炉,‘噼啪’一下,冒出几粒火星,“闻悟,这件事,先搁着吧。” “喔。” 闻悟自然无所谓,随口应了。 兴民心事重重,却又暂时没有结论,于是转移注意力,看看躺平的女人。见她一脸苍白,气若游丝,兴民略有些触动,“她怎么样?” 闻悟摇摇头。 兴民又看看火炉边安静的孩子,看向闻悟。 闻悟还是摇头。 兴民叹了一声,道:“你已经尽力了,没人会责怪你。等会我让茉莉将他们安葬了,也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查明身份……” “葬谁?” “啊?” “人家好好的,干嘛要葬她?”闻悟一脸问号。 “那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兴民一脸懵。 “没事啊。” “我¥#@(*&%###......” wap. /134/134885/31659569.html 凡游篇 第十八章 虽然看起来命若悬丝,但实质上小家伙就是冻僵了陷入了类似于假死的状态而已。 闻悟先将他放在铜炉边取暖,等到身体温软了,再以气劲小心按摩心脉,没多久就让他恢复了生气,‘哇哇’地啼哭了起来。闻悟早有准备,提前调配了一小袋茶奶,往里加了点驱寒祛风的偏方,等他一哭就将袋口塞进他嘴里堵住。 不过,大概是味儿不对,小家伙有些抵触,但当闻悟将他放回女人身边后,他就安分了,小手抓住袋子‘咕咕’地喝了起来。 兴民有些恼怒,“那两个庸医。” “也不能全怪他们,疑难杂症本来就不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 “但就可以这样草菅人命?他们轻轻松松几句话,害得却是实实在在两条人命!” “不然呢?生老病死,皆离不开医,普通人家没钱没人的,能不能活,本来就看运气。”闻悟却不以为然,重新烧了一壶水。 “这……” “真要怪,只能怪官府闭学塞源,断了求学的门路。如果天下能多个几百上千万读书人,哪能让这些半吊子的乡野郎中出来招摇撞骗?”闻悟淡淡地道。虽然大兴朝没有在律法上明禁庶民求学,但实际上的入学门槛却相当高,变相等于将平民拒之门外了。像闻悟之前所在的学堂,每年只有几十个学生,但即便是这样,其中能够考入府院的也就寥寥几人。 兴民哑口了。看了看淡静的闻悟,他的目光微微闪烁着,停顿了好半响,才又不无严肃地警告道:“闻悟,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还可以,到了外边可不能随便讲。尤其到了兴都,更是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他人,免得祸从口出!” 闻悟对他一笑,“我又不傻。” 兴民一怔,接着就啼笑皆非了,“你这小子——”稍稍一顿,他又忍不住摇头感叹,道:“唉,说你十六岁,谁信呀。” 闻悟不置可否,反问:“那十六岁应该要怎么样?年少无知?年少气盛?” “呃,大概是吧?” “谁规定的?”闻悟很认真地问。 “这,你这就问到我了。”兴民只觉脑壳痛,苦笑不已,“未十稚子,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前人古训,还需要谁规定吗?” “是吗?” 闻悟不说话了,表情却不敢苟同。说话间,他检查了一下女人的状况,发现气息已经逐渐稳定,这才放下心来。至于小家伙,估计是又饿又累了,大口大口喝完茶奶后,已经‘呼呼’睡着了。闻悟将茶袋拿开,顺手盖好了毛毯。 “不过……”兴民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神色有些古怪,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大概只适用于凡人吧。” “啊?” “没什么。” 望向窗外,兴民转移了话题,“哎呀,这么快就到双河峡了。” 闻悟心里一突。 所谓的双河峡,便是广兴山岭内一条从西往东流向的河流形成的一道峡谷。在官道贯通之前,原来也叫作双子河。 不过,现在应该叫‘单子河’更合适…… 原本的双子河,大概呈一个‘丄’的形状,极西之地的大河从西边汇入,然后在广兴山岭一分为二,往北向上流向江川,往东向右继续横淌广兴山脉,直至新青府。因为有两支分流,所以才有‘双子河’的叫法。但官道的修建,打破了这个格局。由于官道往北,恰好被横向的支流阻断,所以官府就在横河的上流建了一个水坝,直接将之截断了。 现在的河峡,其实只有一条通往江川的河流,只不过是旧有的河道干枯,成了一条长峡,于是才有了双河峡的名称。 至于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截流,而不是架桥,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不过简而言之,大抵就是1江川缺水,2横流水量小,工程较小之余,从广兴山岭流过再到新青府时只剩下涓涓细流,可有可无。再且,新青府与临海府相邻,也不缺水。 闻悟呼了一口气,总算见到头了。到了双河峡,意味着已经走完广兴山岭路段的三分之二,快则一天,慢则两天,就能到达三府镇。从三府镇再往北,那就是中州长亭,到时候就是一条大路通天阔,直至长门,离目的地兴都就不远了。 不过,在此之前,车队还得先休整一晚上。 “过了双河峡,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傍晚稍后,闻悟与兴民从车厢里出来散步透气。兴民走在前面,踩着雪踱到小山岭上,遥望前方隐隐约约的灯火光亮。 “嗯。”闻悟对于路况这些完全不懂,随口应和。 “怎么?刚才就见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想什么?能说来听听吗?”兴民舒展了一下身体,‘啪啪’地打了两拳,卷起一片风雪。他有点惊讶于伤势恢复的速度,要知道,昨晚上他的一条手还是连抬起来都费劲的,更别说使力了。 闻悟摇摇头,然后回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听见了吗?” “啊?” “夜鸦的声音。” “是吗?我怎么听不见?”兴民一笑置之。这一天相处下来,对于闻悟时不时的神经质,他已经习惯了,只当他又犯病了。在兴民看来,所有的天才都是性情古怪的人,比如闻悟的老师曲红,同样性情难测,可谓是一脉相承了。 莫里茉莉跟在后面,碎碎地嘀咕,“有病,装什么深沉……” 闻悟望向双河峡的上游,若有所思。 按理来说,双河峡作为重要的工事,军部相当重视,在河峡官道的上、中、下三段都设置了哨岗,每处都有重兵把守。 现在车队的位置就在河峡的下口,岁贡走在前头,就停在哨岗那边。 闻悟想了想,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呱——” 不远的十余里外,黑羽红喙的乌鸦‘扑哧’振翅,从半黑的空中掠过,落在树桠上。“咕——”,满树黑压压的一片。 哨岗的灯火依旧,看起来一切如常。 “动作快点!” 忽然,有人压着声音催促。 噗通。 数十具尸体被陆续扔入河中,水花四溅。 “咕——” 夜幕落下,延河的树上,数万双红光闪动,犹如无数觊觎的鬼眼。 河水流淌,腥红刺目。 wap. /134/134885/31659570.html 凡游篇 第十九章 开光 黎明时分,天色微明。 “呱,呱啊——” 忽然响起一阵小儿啼哭,然后不到几下又止住了。 闻悟捂捂头,脑壳‘嗡嗡’作响。原本以为就是随手接了个活,谁知道带娃比治病救人更痛苦,饿了哭,尿了哭,屎了还是哭,哭得他脑袋都要炸。为了不打扰别人,他一晚没合眼,时刻备着热茶奶和干布,每隔半个时辰就查看一次…… 难怪都管小孩叫祖宗。 闻悟算是彻底明白了,可惜已经迟了。查看了一下女人的状况,顺便换了药,看小孩睡得熟,他终于松了口气,下车缓一缓。 莫里茉莉在附近巡逻,见到他,丝毫不掩饰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 兴民在空地上活动着身体,不疾不徐地舒展着拳脚。他有经验,所以昨夜直接溜了,在旁边搭个帐篷,看样子是睡得相当不错。 闻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呼出了一道白雾。 兴民忍不住笑出声,“呵呵——” “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当然没有,我只是觉得车厢里太挤。”兴民表情严肃,义正严词地矢口否认。 “呵呵。” “嘿,我说,要是这母子两人已经没什么大碍,还是将他们交给李军尉吧?我们两个大男人照顾一个女人和孩子,还是有些不方便。” “等人醒了再说吧。”闻悟挠挠头。这一晚上,原本齐整的头发都快给他挠成了鸡窝。 “我没意见。” 兴民耸耸肩,偷笑了两下。 闻悟翻个白眼,坐到生好的火堆旁,伸手取暖。 这个时间段,车队中早起的人已经在忙碌,比如随队的厨子,已经在准备早饭。炊烟袅袅,让山岭多了一些烟火气。 “早——” 李狂带着几个人经过巡查,却不敢靠近,只远远的打了个招呼。 闻悟扬手回应,竟然有些困意。自从学会打坐冥想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突然升起一种小孩子实在太可怕了的感觉。 兴民晨操完,走过来,“这李军尉,倒是挺能做事。” “嗯,确实。” “可惜是工云飞的人,要不然,还真想挖过来用。” “为什么他的人就不能挖?” “熟人了,不好意思。”兴民坐下来,笑了一下。 “熟人?我看他年纪也大不了你多少吧?” 在闻悟的记忆中,工云飞就比曲红大一点,应该就是三十七八不到四十的样子。而兴民,从官方信息来看也已经接近三十了。 兴民笑道:“很奇怪吗?当年我及龄入伍的时候,他还在军部任武贲,所以如果真要算起来,他还曾经是我的上级呢。” “哦?他是你提到泰明府的?” “这个倒不是,他自己要求的,他本身就是泰明府人士嘛。据说年少时就是泰明府尹的亲卫,还是泰明府尹举荐他进军部的,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了。”略顿,兴民忽然想起什么,“说起这个前任泰明府尹,我记得好像也是姓闻来着?” “不知道。” “呵,姓闻的不多,说不定和你也有渊源哦。”性命打趣道。 “高攀不起。”闻悟不以为然,而后示意兴民该换药了,“前晚给你的药方,记住去捡,我准备的药就只够最后一服了。”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放心,茉莉已经准备好了,回头给你。” 兴民答应着,还是接着聊刚才的话题,“什么高攀不起,不过是一个被罢黜抄家的落魄前贵而已,估计早就家破人亡了。唉,说起来,倒也是挺怨的……” “哦。” 闻悟敷衍地应了一声。 兴民越说越有兴致,接着说了一大堆的陈年旧事,顺带还感概了一下世事无常,痛批朝堂内部争斗严重,残酷无情。 闻悟对此毫无兴趣,听得直想打哈欠。幸好时间也不允许兴民多说,等到天色晓亮,车队简单整顿,便重新开拔启程了。 山岭里,官道通入山峡。 前方的巡逻队伍回来汇报,路况良好,随后军部护送岁贡的车队就率先前行。天色大晴,呈倒‘八’字形的山峡显得犹为空旷。 “好安静。” 闲来无聊,闻悟和兴民爬上车顶,欣赏雪后的广兴山岭。望着沿途青绿苍白的场景,闻悟眉头轻皱,若有些狐疑。 兴民却是放松,靠在栏板上,“安静点不好吗?” “知道啼时鸟吗?” “什么?” “算了。”闻悟懒得解释。 “有关联吗?” “按理说……” “哇啊,哇啊——” 兀然响起的啼哭,将俩人的对话打断了。 闻悟捂额。 兴民大乐,“哈哈哈——,找你啦。” 闻悟无语凝噎,但也只得下来查看。 莫里茉莉骑马伴行,无情嘲笑,“活该。” 车厢里,孩子的啼哭越发洪亮,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别的什么,一边哭还一边不安分地舞动手脚,把毯子都踢开了。 闻悟进来一看,鼻子一呛,顿时苦笑不叠。不过就离开一小会,粑粑就拉了一裤兜,味道在狭窄的车厢里弥漫,那是相当酸爽。 “我服了你。” 屏着气,闻悟将毛毯拉开,刚要伸手,又猛地一顿。 那女人正睁着眼。 俩人对视了一瞬,紧接着女人就一弹而起,蜷着的脚‘砰’地一下,使尽了全部力气,朝着闻悟的门面就是凶狠的一踹。 闻悟的手一横,挡了一下。 ‘砰’的一声。 马车的车帘掀飞,由于措不及防,又不着力,闻悟被踹得从行进的马车上跳了出来,落地后狼狈地踉跄退了两步。 突兀的变故,让所有人一惊。 “嚇——” 莫里茉莉反应迅速,反手一抽就拔刀。周围的几个护卫一涌而来,有搭弓箭的,有亮刀枪的,瞬间就将马车围了起来。 车夫后知后觉,连忙勒马停车,“吁——” 整支车队一阵慌乱,随之停下。 “怎么回事?” 李狂火急火燎地拍马赶来。然而,前脚还没到,车顶上的兴民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到后面去指挥车队。李狂只好又麻溜地跑过去了。 闻悟甩甩有点发麻的手,腹诽了一下,“劲儿不小,看来恢复的不错。” 此时,那女人紧紧抱着孩子,已经爬到车厢门口。见到眼前的景象,她惊慌、急怒、恐惧的表情一怔,随之停住了。 闻悟拍拍衣袖,走上前去,“不必慌张,我们是北上的商队,在路上发现了你,你现在很安全。” 女人听了,眼神有些茫然。而后,她看到面前对准了自己的刀枪箭戟,似是终于有了些认知,想说什么,嘴唇蠕动了一下。 闻悟回到了马车后,劝道:“不用着急,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安静养伤……” 女人看着他,连连摇头,“不……” “嗯?” “不,不,有,有埋伏,走,离开这里,走……”随着呢喃,女人摇头摇得越来越快,紧抱孩子,有些疯癫地往下爬。 闻悟皱眉,“你……” 兴民从上面倒挂下来,趁着女人不备,手刀‘啪’一下就将她击昏了。 闻悟连忙上前扶住。 兴民歪着头,道:“她这个样子,你讲什么都没用,让她再睡上一天再说吧。” “嗯。” 闻悟点头赞同,登上马车,将女人连同孩子一同带回了车厢里。 兴民拍了拍车梁,“老师傅,出发吧。”说罢,他又向莫里茉莉和几个部下摆手,“都收起来,不要遇到什么事情都一惊一乍的。” “是。” 莫里茉莉撇嘴,将刀入鞘,然后还不忘瞪了车厢一眼,小声嘀咕,“晦气鬼,净找麻烦。” 至此,这一小插曲就落幕了,车队重新出发。不过,虽然只是一小会耽搁,车队还是落后了一小截,与前面隔了一段。 过了一会,闻悟从车厢出来,长长吸了一口气。 “怎么样?” 兴民歪着头问他。 闻悟呼吸着清凉的新鲜空气,感觉终于活了过来,“给她喝了些安神药,够她睡上几个时辰了。” “哦,那就好。” “你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 “免谈。”兴民翻了个白眼,又问:“刚才那女人说的是什么?埋伏?” “是吧?” 因为口音问题,闻悟听到的是‘埋富’,所以也不大确定。 兴民嚼着黄琶干果,望着两侧的山峡,顺着找了个话题,“不过,要说埋伏,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不亏为兵家重地。” “嗯。” “考考你,如果我们是一支军队,而你是敌方,要在这里埋伏我们,你会怎么做?”兴民将干果递过去。 “不知道。”闻悟吃着干果,虽然摇着头,不过还是打量起了周围。 “随便说说呗,探讨探讨。” “占据高点,用弓箭、滚石、火油猛攻。”闻悟琢磨了一下,说道。 “嗯,很常规的办法。” “难道不行?” “倒也不是,只是你看,这里明显不够狭窄,关不住的,如果遇到训练有素的军队,完全有充足的时间从前后两边逃走。” “那就安排两边截杀。” “嗯,没错,不过还有一个办法更省事。”兴民指指前后,道:“直接把前后山腰炸了,两头一堵,让你插翅难飞。” 闻悟翻个白眼,“那你索性把上游河坝炸了得了。” 啪。 兴民打了个响指,笑道:“你这不是挺会的嘛?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上游距离这里数里,如果只是炸掉上游还是不行……” 轰—— 地动山摇。 闻悟和兴民只觉一个剧震,不仅马车,感觉连空气都在颤动。回头看去,后面百丈外,山谷半腰崩裂,随着爆炸倒塌。 剧烈震动掀起的风压刮过,‘呼——’漫天风雪。 隆—— 仿佛一声闷雷,从几里外又传来一声巨响。如同万马奔腾,山岭颤栗,连大地都在瑟瑟战抖。 闻悟与兴民回过神来,对视一眼。 “干!” wap. /134/134885/31659571.html 凡游篇 第二十章 插翅难逃 奔涌的山洪连带着巨石、土木形成骇人的山泥洪流,仿佛一条巨大的土龙从上流倾泻而来,瞬间就将岁贡车队冲垮、吞没。 不管是人、车、马,在七八丈高的泥石流中,弱小的就像是大河流水中的蚂蚁,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转眼消失无踪。 轰—— 河峡与山谷呈‘十’字的形状,山洪在短时间内无处宣泄,转而往山谷折灌,铺天盖地。 “掉头——” 兴民脖子上青筋凸起,嘶吼咆哮。 闻悟望向前方,百丈外的车队乱成一团,大多数根本来不及逃跑,眨个眼的功夫就被奔腾的泥流吞噬。更多的车马人流往回逃命,却哪里跑得过山洪?洪流的咆啸,人的惨叫声、哭喊声,马匹的嘶鸣……眼前的一幕犹如人间的地狱。 “呖呖——” 驽马通人性,见到眼前天灾,比人还要拼命,惊慌掉头。马夫回过魂来,勒住缰绳,可急转弯下,车厢一侧还是翘了起来。闻悟与兴民反应迅速,无须沟通,同时移到翘起的一侧,双双使力,硬生生将眼看就要翻倒的车厢压了下去。 “啊——” 莫里茉莉一声惊呼,却是马匹受惊,不受控制地乱蹬乱踢。她原本可以先跑的,但因为兴民还在马车上,所以没有立刻逃离。然而,她的坐骑可不管这些,她死死抓住缰绳,可无论怎么安抚,却都控制不住,霎时有些惊慌失措。 “自己小心。” 兴民喊了一声,纵身一跃跳了过去。 闻悟冷静了下来,见他跳到莫里茉莉后面两下就制服了战马,便不管他,抬头望向前方。来时的山路已经被炸塌的山石阻塞,全部车马都堵在了一起。许多人在第一时间就丢弃了车马,拼了命地往高处爬。闻悟心里‘咯噔’了一下。 但想要提醒,已经迟了。‘咻’的一声,当第一支响箭从高处袭来,死亡就拉开了序幕。漫天的箭雨,从两侧山岭上倾泻而下。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被山洪的轰鸣声淹没,爬得最快的那个人死的也最快,第一个就被射杀,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摔成一滩。山谷内一片混乱,尤其是驽马,本就已经受惊,又被箭雨波及,彻底发了疯,拖着人、车胡乱冲撞、践踏,造成死伤一片…… 所有人都愣了,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 这种局面,无论是谁,下意识都会产生一种‘走投无路,必死无疑’的绝望感,以至于根本无法思考,更别提行动。 兴民亦然。总算控制住胯下战马,可他面对前方死路,后面山洪逼近,两侧乱箭齐发……饶是心智坚定,仍然无计可施。 闻悟却是面无表情,随手一挥,将一支流矢挡开。回头望了一眼,他朝兴民喊道:“泥流力竭,还有余地,箭雨杂乱,乌合之众,你指挥筑起防线,我到前面叫人。”说罢,他蹲下身来,“老师傅,马鞭借我一用,您尽管驾车往前,我以性命保你安全!” “哦,哦哦——” 马夫看起来已经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只是连连点头。 兴民被一语惊醒,扭头回望。果然,堤坝崩溃,山洪倾泻,但主流在河峡,虽然因为骤然爆发而折入山谷,但后继不续,已经呈现颓势。 再看箭雨,正如闻悟所说,仔细观察,其实一波不过数百,而且杂乱无章,杀伤力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大。实际上,兴民骑马前行,也就偶尔一两支箭矢飞来,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有点威胁,但别说对练武之人,就是身手敏捷一些的都能躲开。 兴民为之一振。如果是一般的军队,数千数万的一波箭雨下来,这山谷里的人至少死伤大半,哪里还有机会反应和绝望?想到这,他当机立断,用尽中气发声,指挥部下,重整阵型。到了此刻,他根本不指望别人,只相信自己的亲卫。 “前面的可是司兽坊黎狮团长!” 闻悟一吼。 山崩的那一头,死伤无数,但司兽坊的车队运气不算坏,还剩下了过半车马。而不亏是常年厮杀的猎手,在经过最初的一段慌乱后,在为首之人的带领下,数十人已经筑起了防线,以车马为障碍,围成一圈,成功挡住了大部分的箭雨攻势。 “是哪个?咦,你小子!” 黎狮对闻悟印象深刻,此时见他站在疾驰而来的马车上,轻描淡写地甩动马鞭打飞乱箭,丝毫不见慌张的样子,顿时眼前一亮。 闻悟喊道:“长话短说,山洪到不了这里,依山据守,救人要紧!” 黎狮正在焦急担心逃不掉被泥流冲垮,闻言抬眼一望,顿时又惊又喜,立刻吼着回应:“好说!现在就给你让出一条路来!” “多谢!” 闻悟回头望去,兴民已经整合附近人力,正在接应从山洪中逃脱的人群。那山洪被一堆山泥木石和车辆物资堵塞,终于停下,距离不到百丈。 前方的阵线裂开一条道,马车冲了进去,马夫急忙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勒住缰绳,终于在撞到崩落的山石之前堪堪停住了。说来也是运气好,山谷被拦腰炸塌,掉落的泥石虽然堵住了去路,但也形成了一小面障碍,勉强挡住了一部分流箭。 “老师傅,你先躲进车里避一避,里面的母子,也麻烦你照看一二。” “好,好,小,小人先把马拴好,免,免得它乱跑……” “那就劳烦你了。” 闻悟有点意外,多看了马夫一眼。不过,事态紧急,他也来不及多说什么,扭头就往回看。司兽坊的人只剩下三、四十个,全部顶在了前面,有举着盾牌的,有举着木板的,也有锅盆……总之什么能挡就拿什么,勉勉强强算是撑住了。 黎狮倒是光棍,什么都没有准备,赤膊就站在最前面。他手里拿的竟就是那把赤血,稀疏的箭雨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我就说没打算送出去嘛。 闻悟嘀咕了一下,正要上前去,却忽地听到一阵狂热的喊叫声传来,震动了山谷。他闻声一望,却见山谷两侧的高处,数百人现身了。 “运气不错。” 闻悟眯了眯眼。 这些人,大多是猎户装扮,带的也大多是猎人装备,弓弩刀剑枪叉斧锤……什么都有,俨然就是当地猎户临时拼凑起来的杂军。 “杀啊——” “抢钱,抢女人——” “杀光男的——” …… 山谷内一片狼藉,刚死里逃生的人们惊恐失措。山谷上,数百人就像一群饿狼,红着眼,嗷嗷叫着,蜂拥扑了下来。 wap. /134/134885/31659572.html 凡游篇 第二十一章 困局 响午,雪后晴空。 山谷内,血腥的厮杀正式拉开序幕。 弓弩的数量有限,在远距离散射的威力有限,然而一旦从高处俯冲往下顺射的时候,杀伤力就会成倍甚至几倍的上升。尤其是弩箭,本就不擅长远射,但只要距离拉近到十丈内,那就是大杀器,普通人没有防具根本就没有能力抵抗。 数百人从山谷上冲下,这些人大多都有狩猎经验,弓弩运用的极为娴熟,借助惯性,‘唰唰’两波点射,山谷内顿时一片凄嚎。 从山洪中侥幸逃脱的有两三百人之多,但是大多都是手无寸铁且惊魂未定的普通人,惶恐中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像割麦子一般成片倒下。 “呖——” 马匹体形更大,受伤是必然的,吃疼之下疯狂甩蹄、狂奔。 “你先走!” 兴民说罢,将缰绳塞到莫里茉莉手里,纵身往后一跃,“临海卫,随我来!”呼召了十余骑亲卫,他竟折返了回去,要去接应那些逃命的人群。 “主上——” 莫里茉莉又惊又急,赶紧掉头,拔刀追了上去。 “这蠢女人。” 闻悟看在眼里,暗骂了一声。但是现在这个时候,眼看那数百山匪,姑且当作是山匪吧,那数百山匪占据地形优势一顿乱射,山谷内死伤一片,场面血腥,他也没时间发牢骚了,径直走上前去,“黎狮团长,借我几匹马如何?我去走一趟。” 司兽坊的猎人们齐刷刷看过来,那眼神清一色的写着‘你疯了吗’。这好不容易火力才转移走了,出去不等于找死? “哦?” 黎狮站在前面,眉头紧皱,听声回过头来。 闻悟继续道:“对方人多,等到杀光那边,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们这几十人吗?” 此言一出,众人一惊。 “哈,有道理!好!我随你去!小胖,鱼头,你们一队人给我来!其他人给我守住了!” “是!” “我也要去!”突然,人群里走出一个明眸皓齿、皮白肉嫩的小伙。 “你给我老实呆着!” 黎狮一吼,将小伙吓得脖子都缩没了。 闻悟定睛一看,这丫的什么小伙,分明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子,而且,乍看着还很眼熟。他多看两眼,却不料对方瞪了过来,让他一阵尴尬。但这一瞪,倒是让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初在司兽坊遇见的那负责登记的小姑娘吗? “还愣着做什么?再不走,人就死光咯。” 黎狮回过头来,咧着大嘴嘲笑道:“现在才来怕?” 闻悟惊醒,淡然一笑,随便找了匹马一跃而上。虽然司兽坊尽力保住了一些物资,但马匹还是剩下不多,加起来也只有八、九骑。 “小胖,你看着点这小哥,别让他死了。” “噢!” “不必……”闻悟刚要婉拒,却才见到那小胖模样,发现竟然也是个熟面孔。不就是当初一起在司兽坊参加评测的那胖子吗?不过一段时间不见,对方已经瘦了一截,虽然还是显胖,但已经更倾向于精壮,两手各持一盾牌,俨然就是个大肉盾。 “嘿嘿,弟兄们——” 黎狮朝着前看,裂嘴阴笑,“今个儿有人把主意打到了我们头上,你们说怎么办?” “杀!!!” “哈哈哈哈哈哈——,那就杀!” 狂笑一声,黎狮左手赤血,右手长斧,一马当先,冲将出去。六、七骑紧随其后,大声呼叫,不仅没有丝毫畏惧,竟似还有一些兴奋。 闻悟连忙跟上,心里却不禁苦笑。怎么看起来,你们更像悍匪? “不要慌!往前跑!往前跑!不要停!” 山谷内,逃命的人里面也并非全然没有抵抗。药堂的人员,大部分都幸存了下来,李狂也幸免于难,他撕扯着喉咙喊着,组织人防御、反击。他是骑射营教头,箭术顶级,不时反击一箭,几乎百分百中,将山谷上的山匪射杀了七、八个。 “杀啊——” 此时,不少山匪从山坡上杀了下来。这些人并非多么悍不畏死,只不过先抢先得,散落满地的财物、惊慌无助的女人才是他们的目标。 “尔敢!” 兀然一声怒喝,几个山匪被击飞。却是以楚田为首的一行人,在李狂等人的拱卫下,与山匪杀成了一团。虽说不是武人出身,但楚田毕竟是练气之人,拳脚功夫再普通也不是普通山匪可比,但凡接近的山匪,基本上都挡不住他的一拳一掌。 “李军尉!” “太,你,你怎么回来了!” 李狂扭头一看,顿时惊恐万分。 来的正是去而复返的兴民,他不带半句废话,大声命令,“听我的,你我各守一边,开出一条路来,护送他们过去!” “可是……” “这是命令!违令者,斩!” “是,是!” 李狂冷汗直冒,急忙呼叫剩余的护卫,守住山谷的一侧,抵抗越来越多冲下来的山匪。双方绞杀在一起,顿时喊杀声四起。 楚田又惊又疑,看了兴民一眼。 “爷爷,救我——” “文书别怕!” 数十人围在一起,有伤员,有腿软的,根本走不动。楚田见到楚文书在人群里哭喊,心烦意乱,也无暇多顾了,观望四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脱身。 然而,根本无路可逃。 虽说车队的人还活着不少,但大多是孱弱的已经吓破了胆的普通人,哪里是几百个穷凶极恶之徒的对手?即便加上兴民等人,总共不过几十个人有能力抵抗,被消耗围杀歼灭是迟早的事情。楚田咬了咬牙,左右为难。以自己的能力,保着楚文书一个人突围,问题却是不大。但如此一来,不说颜面无存,即便能活着回去,恐怕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跟我杀上去!” 另一边,兴民根本不被动接战,带着十几个亲卫直接上坡反攻。他扭断了杀过来的一个山匪的脖子,顺手抢了一把长刀。 “主上小心!” 莫里茉莉一刀砍翻一个放冷箭的山匪。 “不是叫你走吗!” “我……” “算了,跟紧我!” 兴民顾不得责备,冲向另一个猎物。但是,对方人实在太多了,而且大多狡猾,见他气势凶猛,根本不跟他打,四散开来,要么追杀落单的人,要么抢财务,抽空就放冷箭……兴民一行只有十来人,顾此失彼,即便武力更强,依然出现了伤亡。 山坡上,几十个山匪正冷眼旁观。 其中一人盯着杀红了眼的兴民一行人,看了片刻,招了招手,“动手!” “是。” 所有人蒙住脸,悄悄分散开来,混入山匪当中。山谷内没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更没人留意到,他们悄然朝兴民而去,形成了包围。 wap. /134/134885/31659573.html 凡游篇 第二十二章 怒火 嘶—— 山谷内,白烟弥散。 黎狮领着八、九骑突入,借着烟雾的遮蔽一路躲着乱箭杀进了战场。平日用来围困野兽或是逃命用的烟雾弹,在此时派上了大用场,猎兽队是人手一袋,不要钱一样撒了一路,往山谷里、山坡上扔,不多一会儿,整片山谷就笼罩在一片烟雾中。 李狂一身浴血,精神一振,“黎团长!” “甭废话,不想死的就跑起来!” “跑,朝着那边跑!” “别管他们,想死就让他们死!想活的就向前跑!” 黎狮吼叫着,胯下战马却惨叫一声,往前一摔。黎狮丝毫不慌,甚至有点轻描淡写,在马匹倒地的一瞬间在恰好的高度像是走路一下稳稳落地。 李狂组织仅剩的人手拿了一切能防御的工具排开,嗓子都吼哑了,“跑啊,跑——” “随老夫来!” 楚田见形势有了一线转机,果断一喝。由于有烟雾和李狂等人的掩护,乱箭的威胁明显减弱,看到生机,不少人终于鼓起勇气,跟着队伍朝司兽坊的防线那头移动。实际上,彼此的距离不到百丈,换平时就冲刺两个来回的事,并非遥不可及。 这时,李狂也见到了跟在后面的闻悟,表情就要哭了,“我的小祖宗,你回来干嘛!” 闻悟一边撒着烟雾弹一边对他笑了一下,这些烟雾弹是他从小胖那拿来的,觉得好玩就撒着玩了。然后,他又与人群里面的几个人打了个照面。对方正在惊慌中,看到他,全都愣了一下。这几人并非谁,却就是李明李芯以及鱼彤楚文书等药堂的年轻一众。闻悟见到他们无碍,心里也是有些惊喜,点下头示意,然后就继续跟团撒着烟雾弹玩了。 “咳咳——,撒太多了!” 小胖是团队的肉盾,挡在侧面乱箭最密集的地方,眼睛都被辣得流泪。 “呃,不好意思……” 闻悟讪讪地道歉,然后顺手又丢了一个出去。他身处猎兽队的中间,拿着借来的弓箭一箭一个,转眼就射杀了山坡上的十几人。不过,由于是超远狙杀,有白烟遮掩,场面又混乱,根本就没人发现,只当他是胡乱射。但对于他表现出来的闲庭自若,猎兽队的人都很是赞赏,所以也没说什么,反正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不添乱就已经是帮大忙了。 黎狮也是勇猛,跟兴民几乎一个性格,压根就没想过防守,带着弃马的猎兽队就是一波冲杀。这一队人,全是跟着他在司兽坊的老伙计,个个都有极其丰富的狩猎经验,配合更是默契无间,在这种混战中就是乱杀。只见八九人围成一个椭圆的长阵,黎狮就像一个狮头在前方开路,阵腰两侧各有两名盾手保护,后方一名殿后,剩下三人使长枪弓弩配合…… 那些山匪,哪见过这种阵势?原本以为可以靠人海战术围杀,开始还嗷嗷叫着冲前来,谁知触之即死,被杀得七零八落。 正如闻悟所料,这些人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打得顺利时一个个为了抢钱财抢女人可以不要命似的前仆后继,可一旦遇到硬骨头,却就一个比一个怕死,下面的四处逃窜,上面的不敢下来,空有几百人,根本就没有纪律可言。 真能忍啊。 闻悟观察着周围,感觉奇怪。刚开始,由于事态发生的过于突然,他没有细想,现在琢磨,这几百个山匪大概率就是个幌子。不然,就凭这些人敢动岁贡?敢炸河坝?估计还屠了哨岗……这已经是谋反,要是有个几千几万人,倒还能解释,可就这几百人?造反?何来的勇气?而且,他们是哪里来的火药?哪来的军械?需知道,军械火药都是大兴朝严管的军资,尤其是火药,军务处审查都是以两为单位登记的,这用来炸坝炸山得用多少?没个千斤也有八百了吧? 越想,闻悟就越觉得蹊跷,再往下推断,好像每一条信息都指向一个人…… “主上!” 兀然,另一边传来一声尖叫。 闻悟心里一咯噔,扭头望去。然而,烟雾弹扔多了,他也瞧不清楚,只见到兴民从山坡上摔下来,滚了几圈才爬起来。 “呀啊——” “茉莉!” 兴民以刀支地,抬头却见莫里茉莉的长刀被一名蒙面山匪砍飞,顿时睚眦欲裂,“你敢!”对方理都不理,手起刀落。 嗖! 利箭破空,将山匪一箭爆头。 莫里茉莉的脸色已经吓得惨白,看着面对着自己往后倒下的山匪,被喷出的血喷了一脸,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小心!” 兴民一跃而上,拽住莫里茉莉往回一拉,手中已经砍卷口的长刀挡了一下。‘铿’地一声,刀身应声而断,火星四溅。兴民将手中断刀朝着对面甩去,正中面目,直接将之击杀了。然而,他也不好过,受伤的肩膀迸裂,染红了半边身子。 “主上,快逃——” 这时,旁边传来一名亲卫的示警。 兴民匆匆一瞥,心头剧震。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原来的十来个亲卫,竟然就被砍杀了过半,只剩下三、四人在抵抗。他到此时才觉察到不对,但已经迟了一步,数十个蒙面的‘山匪’已经从上面围了过来,人还没到,几十发弩箭已经先至。 “小心——” 莫里茉莉喊了一下。 兴民只愣了一刹,等回过神来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毛发都炸了。剩下的几人,用肉身挡住了袭来的几十发弩箭。 “主,少,少爷,快走……” “茉莉?” 兴民将茉莉拉到身边,眼角都裂了。虽然几个亲卫挡在了最前面,但近距离下,莫里茉莉还是没能幸免,身上中了三四箭。 “走啊!” 最高大的护卫吼着,转身一把抱住俩人往山下冲。 兴民只觉天旋地转,等再一次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山谷官道上。高大的护卫站在他面前,浑身是血,双眼瞪得如铜铃大,用尽了最后一口气,“殿,活,活下去……”,说完就一软,轰然倒下。此时才能看见,他身前身后都插着十几支箭。 “他们完啦,杀啊——” “杀啊——” 骤然,山匪沸腾了。兴民被杀退,这一边的山坡就再无阻碍,百多人犹如打了鸡血,在蒙面山匪的刺激带领下一涌而下。 李狂慌了,管不了阵形,擅自跑去,“保护太,保,保护他们!” 兴民的双眼充血,抱着莫里茉莉往后急退。 “搞毛啊!” 黎狮正杀得兴起,见此立刻调转头,直接绕了半圈。他一手长剑一手长斧,正面根本没有一合之将,直接杀穿了一路。 “老大,小心,那些蒙面的不简单。” “看见了!杀的就是不简单!” “……” 闻悟停住了。 小胖一怔,“你干嘛?” 闻悟冲他笑了一笑,“保护我。”然后扭头朝山坡上看。 小胖一头问号,可当他看见闻悟的表情时,心里又莫名的一跳。再想到黎狮的吩咐,他抓狂地‘啊啊’叫了两声,脱离了队伍。 “啊,救命——” “杀啊——” …… 山谷内的局势急转直下,山匪眼看猎物崩盘,受阻的气势一震,终于是拦不住了,几乎所有人都喊杀着往下冲,放肆抢杀。唯有那数十蒙面山匪,他们只杀不抢,而且目标明确,每一轮齐射都对准了同一个目标。几波齐射下来,人群一片惨嚎。 楚田朝人群大喊,“文书,跟我走!”眼看距离司兽坊的阵地只有不到百码,他已经顾不得太多,只一心想着先活命。 “哥——” 突然传来一声嘶声裂肺的凄厉尖叫。 闻悟一震,却来不及去看,而是大踏步往前走。他一边走一边望着山坡那边,小胖护在他身边,急得嗓子都哑了,“你要干嘛……” 咻。 倏然,空中流光一闪。 “喂——” 闻悟喊了一声。 兴民一愣,回过头来,见是他,脸上不禁惨然,“闻悟……” 闻悟却是二话不说,大踏步靠近,然后一脚就将他连带着莫里茉莉踹翻。小胖原本以为原来是要救人,见此直接傻眼了。 兴民也是懵的,但还没有所反应,头顶就‘咻’地掠过一道流光。 嗯? 楚田找到了已经尿裤子的楚文书,正要离开,突然心里闪过一阵恶寒,猛地抬起头。然后,他才刚转头,两眼就一黑。 在旁人的视角,楚田的脑袋被一支箭绞碎了。而后,他还站着,手里还牵着楚文书,只是脖子‘吱吱’地喷着血。楚文书看着爷爷的脑袋像被钻子钻中的西瓜一样被绞得粉碎,又被血、碎肉、骨渣溅了一脸一身,先是呆住,紧接着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兴民瞪大了眼,倒吸了一口冷气。实际上,不止是他,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惊呆了,甚至连个别山匪都目瞪口滞。 闻悟这时才看向人群里的几个熟人,目光在李明那停了一下。倏忽间,他的嘴唇抿了抿,眼神终于是发生了些许变化。 小胖回过魂,有点结巴,“你,你又要干嘛?” 闻悟一翻手腕,拿出了几个小瓶子。瓶子只有拇指大小,里面装得是灰黑色的颗粒,看起来像是砂子,又像是炭粉。 “黎狮团长,请退后!” “嗯?” 黎狮正在苦苦支撑,闻声扭头瞥了一眼。但是还没看清楚人在哪,却见几只小瓶子从头上掠过,落向前面的山匪群中。 什么东西? 黎狮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但听‘嘭’地一下,不起眼的小瓶子落地,竟发出一声声爆炸。然后,像是小烟花,无数的火星四溅,泼开方圆几丈。 你玛,还有心情放烟火搞气氛? 黎狮气笑了,但是就在下一刻,他就见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饶是他一生阅历丰富,每当回想时,依然心惊肉跳。 前一刻,除了吓了一跳之外,没有任何人在意这种小火星。但就在下一刻,这些米粒一样大小的火星,只要沾上可燃之物,尤其是人身之后,瞬间就燃烧了起来!这些火焰,初初只有指甲般一小簇,但越烧越旺,转眼就形成寻常火焰! 等到这时,沾上火星的人反应过来,却发现了更加恐怖的事情。这些火焰,如同跗骨之蛆,不仅甩不掉,还扑不灭! “哇啊啊——” 离炸开的瓶子最近的人最先遭殃,因为附着的火星最多,他们身上一转眼就燃起熊熊烈火。无论如何拍打、翻滚,火焰却都无法熄灭,反而像是将人体作为燃料,越烧越旺。不过小片刻,前一息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惨嚎中被烧成灰烬。 而这样的情景,并非一个人,两个人,而是一群人,更甚的,火焰似乎还能传染,若是被烧到人的碰到,也难逃一劫…… “妖,妖术——” wap. /134/134885/31659574.html 凡游篇 第二十三章 缘由 午后,万里晴云。 人间的炼狱,并不都以阴森恐怖作为背景,雪后的天空晴朗,阳光明媚。山谷内,尸横遍野,黑鸦巡落,啄食尸体。 “已经无碍了。” 闻悟擦擦双手的血迹,收拾好医具。莫里茉莉躺在毛垫上,虽是面无血色,呼吸却恢复了平稳,已经脱离危险。说来也是她运气好,虽然身中数箭,却都不是要害,经过及时的医治,侥幸保住了性命。当然,也就亏得她遇到了闻悟。 兴民坐在一旁的木箱上,“谢了,闻悟……”,说话时,他看着临时的营地,懊悔、愤恨、悲戚……眼神说不尽的复杂。 闻悟站起来,沉默了。 虽然山匪暂时退去,但是众人也被围困在山谷里,只能凭借临时筑起的防线获得暂时的喘息时间。不过,说是营地,其实就是依靠车马筑起的一个方圆只有十几丈的小阵地,仅存的百来人全部挤在一起,哀嚎遍地。场景之惨烈,不亚于战场前线。 整个车队从泰明府出发时,加起来应该有近千人,何其热闹?如今死的死,逃的逃,就只剩不到两百了。其中,还伤残大半。唯一算万幸的是,药堂的人还活着不少,车队的药物储备也还算充裕,至少可以暂时减轻一些伤残痛苦…… 兴民看着眼前惨景,双眼通红,捂着头低声呢喃,“抱歉……” “有时间丧气,不如想想之后怎么办吧。” 闻悟留下一句话,走出去帮忙。 然而,见到他,许多人就下意识地纷纷避让。甚至有个别的伤员,看见他后都停止了呻吟,闭嘴低眉,大气都不敢出。大约半个时辰前,众人才亲眼目睹了那一幕‘火葬’,目睹那些沾上‘妖火’的山匪的死状,每一个人都还心有余悸。 闻悟却不以为意,来到李狂身边。后者在乱战中也中了一箭,不过运气好只射中了手臂,并不致命,所以到现在还没医治。 李狂冲他勉强笑了一下,“闻少……”他倒是不如别人那样惊惧,纯粹只是受了伤,又疲倦,所以看起来才有些怏萎。 “怎么样?” “没事,顶得住。”别人不知道,李狂却是懂的,他并没有着急,而是指指周围比自己伤得更重的伤员,“你先看看其他人。” “无妨。” 闻悟摇摇头,蹲下来看他的伤势。主要是一支短箭从李狂的右臂前侧射入,钉进了皮肉里,大约有两三寸深,“还好,没有穿透。” “嗯,忍得住……”说是这么说,但箭头镶在肉里,每一个动作都疼得李狂直冒冷汗。 “问题不大,回头再说吧。”闻悟说着,捏住箭身,猛地用力一插。‘嚓’地一下,箭头直接贯穿了手臂,破肉而出。 李狂眼一瞪。 闻悟的双手并用,手指夹住箭头一掰折断,另一手几乎是同时一抽,便将短箭抽出来。然后一手紧紧捏住伤口,另一手丢掉短箭,从腰胯处抽出药带,麻利地在伤口位置缠了几圈,打了个结。全程在一个呼吸间完成,动作快到几乎肉眼难辨。 等到李狂反应过来,扭头一看,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他的脑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连疼痛都好像还来不及产生就完事了。 闻悟收好多余的药带,轻描淡写地道:“条件有限,只能应急处理,不过只要不做太过剧烈的运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李狂抬抬手,虽然还是疼,但比前一刻肉里裹着箭头可舒服太多了,连连点头,“喔……” “闻,闻少爷……” “嗯?” 闻悟抬起头,却见到鱼彤在身后站着,衣裙脏污,面容憔悴。后者的嘴唇发白,有些干裂,“可以,可以去看看李明吗?” 闻悟的眼神暗了,默然一下,点点头。 鱼彤一喜,“谢,谢谢,我,先生都说,都说……”说到这,她噎住了,双眼红了起来。 闻悟没说话,只是默默走过去。李明躺在营地的角落,只有李芯陪在他身边,咬着嘴唇一边留着眼泪一边帮他擦拭伤口。闻悟走到她身边时,她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揪住了他的裤脚,两只眼‘啪啪’地掉泪珠。 李明中了几箭,不过最触目惊心的是脸上的一支,正中眼窝,斜着从耳后穿出。他为了保护妹妹和鱼彤,自己做了挡箭牌。 闻悟蹲下来,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音。 李明似是感觉到了,眼皮子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缓缓扭转头来。看到闻悟,他的脸皮动了动,勉强地扯动着嘴巴,“闻……” “嗯……” “给,给你添麻,唿,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说。” “帮,帮我照顾我妹妹,还有,还……”李明抓着李芯的手握了握,然后稍稍抬起脸,看向鱼彤。后者蹲下来,掩面痛哭。 “好!” 闻悟没说什么,只是简短一个字,重重点头。 李明笑了,手已经抬不起来,只能摸摸李芯的手心,声音细微,“你,好好听话,不要再胡闹,哥,哥要,要先睡一会……” 李芯连连点头,“哥,唔,唔,我会的,我不闹了,我听话,我以后都听你的话,我,哥,哥?哥,哥!哥!哥啊——” 闻悟站起来,掉转头离开。他不愿去看身后抱在一起的两个女孩,那绝望的尖声哭嚎,是那么的凄厉、无助和绝望。 黎狮从前面走来,提着赤血径直走到了兴民的面前。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孩一路扯着他,似在劝说,但很显然徒劳无功。 李狂一看这架势,连忙站起。 闻悟伸手擦了一下眼睛,然后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管。李狂看看双方,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吞下口水不敢说话了。 黎狮没有动手,只是问,“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了?”略微一停,他直接质问,“那些家伙,是冲着你来的。” 兴民低着头。 黎狮一皱眉,抬起手中剑,“说话!” 女孩赶紧拉他,“喂,你别乱来。” 兴民一动,抬起脸。环视周围一圈,他出乎意料的冷静,只是声音于平稳中有点嘶哑,“没错,他们的目标是我。” “为什么!你是谁?” “我姓兴,单字一个民,是临海府主…...”略顿,兴民吁了一口气,没有再隐瞒身份,“及当今圣上兴政之长子,居太殿太子。” 李狂颓然,往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黎狮瞪着眼,与女孩一道呆住了。 兴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低头看了一眼呼吸细弱的莫里茉莉,双目露出悔意,“七日前,我接到父皇亲手密诏,命我速返兴都,于是我连夜整装出发,却不曾想刚离开临海府就遭到一伙神秘人袭击,带出来的几十名护卫死伤过半,我也险些丧命……” 闻悟抿紧嘴唇。其他人听着,更是不敢作声。 兴民继续道:“为了逃避追杀,我们不得不逃入广兴山岭,寻求军部庇护,但因为担心行踪再暴露,所以一直隐藏身份,直到你们到来……我原本的打算,是混入岁贡队伍,跟着岁贡一同北上……” “不对!” 突然,黎狮身边的女孩忍不住问:“你既然都到了军部,为什么不让军部护送?” 兴民苦笑,“呵……” 闻悟淡淡地道:“那些山匪都配备了军部的弓弩,还有火药……” 兴民看他一眼,苦涩地点点头,“我接触了军营才发现那里并不安全,而我送出去的求救信也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我没办法相信那些人,时间紧迫,我也不能再等,我原本以为伪装的很好,岁贡由泰明军部护送,也相对安全,我想着,只要过得了三府镇,我就能脱身,谁曾想到……”兴民咬着牙,“他们为了拿我性命,竟如此丧心病狂!” 黎狮总算是理清了,隐怒道:“所以,你为了自己活命,就把我们所有人都拉下水?你可真敢啊!这可是数百条人命啊!” 李狂连忙打圆场,“黎团长,也不能这么说,太殿下……” “何止数百条人命!” 众人一惊,循声一看,却不知在何时,那在车厢里的女人已经醒了,抱着孩子,正死死地盯着兴民,眼神怨恨,仿似要生扒他的皮,生喝他的血,生吃他的肉,“我们景家寨,还有一家两寨,加起来七八百条人命,全是被他害死的!” 兴民睁大眼,呆住了。 李狂迷糊了,“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闻悟幽幽地道:“当朝太殿死于非命,总得有人背锅,流寇山匪造反劫杀岁贡,这个理由虽然不够充分,却已足够,自然再适合不过。” 女人更咽了,“为什么,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闻悟的声音冰冷,“既然他们敢动手,你们做不做都得死,即便能多苟活几天,等到朝堂怪责下来,军部也会将你们剿杀干净。” 女人闭上眼,眼泪止都止不住。她当然知道,否则丈夫不会以死相抵,因为对方可以一走了之,自己却一寨子人,不管如何都是个死字。而且,万想不到,对面会如此的狠毒,为了不走漏一点风声,根本就不给任何斡旋的余地。 众人只觉背脊发凉。这好一招借刀杀人,完全不给活路,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才会这么不惜代价? 闻悟看兴民的表情,知道是大概猜对了。 其实,还有一层更深的恶意,他没有说出来。军部失职,顺带着还可以将几个亲兴民的府主一同问罪,比如泰明府主工云飞,撤职下狱抄家算是运气好的,直接问斩都有很大可能……这完全就是一点活路都不给,摁着兴民往死里整。 “所以……” 黎狮握着赤血的手青筋凸显,须发无风鼓动,如同一头暴怒的血狮,“因为你们#蛋的破事,我们就一定要死在这里,对吧?” 兴民哑口无言。 wap. /134/134885/31659575.html 凡游篇 第二十四章 我倦了 山坡上,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要留你们留,老子不玩了!” 山匪也是人,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已经有不少人动摇。老王就是其中一个,他带着几十个人率先发难,嚷嚷着要退出。如果景馗还在,定然会认得他,因为这人就是当初跟他一起商议劫车队的发起人之一,还是车队内鬼的接头人。 蒙面的首领一叱,“站住!事情没了,谁都不能擅自离开!” “嚯?那我要是一定要走呢?”老王不甘示弱。 “哼,你尽管试试。” “吓唬我?你也可以试试。”老王提起长刀,随着他的几十个人也纷纷拿起武器,气势汹汹。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根本不怯。 “大人息怒,大事当前,不值得跟他们计较。”另一蒙面人上前一步小声劝阻,然后话锋一转,将所有人绑到了一条船上,“大家辛苦一天,死了这么多人,现在就差一点,你要走,谁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要不你问问大家答应不答应?” 山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是流寇贼匪,集中在一起,无非就是求财,于是窃窃私语,颇有微辞。 “对呀,老王,你现在撂担子,谁知道你会不会黑吃黑?” “就是,谁都不能走。” “我呸,你还真信了他的鬼话?他们之前可没说会闹得这么大!”老王怒道:“现在死了这么多人,就算能拿到这些钱,我也怕没命花!再说了,岁贡都他#让你们给埋了,还能不能挖出来都不好说,你当我是傻子吗?在这陪你等着官兵来抓?” “那只是一次小失误,而且我们的损失也不小。” “小失误?你#妈连坝子都炸了,你说小失误?老子现在都怀疑,这事完了,你是不是连我们都要干掉!”老王阴狠地冷笑道。 众人听此一说,又纷纷议论起来。 蒙面首领不耐烦了,将部下一把拽开,“甭废话,你当真要走?” “是又怎的?” “那你走个试试。” “哼,怕你不成?大家看清楚了,我要是死了,就是你们以后的下场。兄弟们,走……”老王一个吆喝,招呼人离开。这一次,他带着几十人来,算是山匪中最具实力的一支,所以其他人除了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实际也不敢对他怎样。 “哼,找死!” “嘁,谁找死还不一定呢。”老王嘴巴很硬,实质却是非常警惕,盯着那首领与他的那些部下,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咻—— 山林里射出一道流光。 老王眼一瞪,早有准备,手中大刀迎着一挡。‘乒’一声,刀身断碎,碎片如暗器一般将他的脑袋连带上半身打成筛子。血雾爆开,他吭都没吭一声,整个人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离地而起,往后摔倒。落地时,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抽搐了两下。 “哇啊啊啊——” 周围的人如见鬼一样弹开。四处的山匪也被吓得不轻,纷纷惊恐后撤。 刚才劝阻的蒙面人连忙出来安抚,“各位别慌,各位别慌,这只是我们对背叛者的惩罚,与大家无关,请大家放心……”顿了顿,他接着说:“各位,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断不可因为个别人的挑拨就乱了阵脚,白白浪费了前面的努力。” “哼,谁敢拦我们财路,就等于杀我们的父母!” 首领横了一眼,哼道:“你们呢?还要走吗?” 那几十个人看着地上老王的尸体,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个都惊惧地连忙摇头。 首领来到尸体前,在众人注视下,拔刀一划。却见一堆银钞从尸体的衣服里漏了出来,还有一些银钱、首饰之类的贵重物品。“这家伙,自己先占了天大的便宜,还以为没人知道,他挣够了一走了之倒好,把我们撂这,我们不给他白干活了?” 众山匪才恍然大悟,随后就纷纷破口大骂。虽说大家在混乱中多少都刮到了点油水,但哪能跟那一堆银钞相提并论?那估计得有上万银钱! 那唱白脸的蒙面人又站了出来,诱惑道:“这些钱只是银庄的一份,我们不会独吞,也不会让任何人独吞,但是我们这么多人,就算全分了,每个人也拿不到多少。现在下面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没剩几个人,只要我们再加把劲,还有大把的好处能捞到……”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忽然,人群里有人说了一句,“但是那里头有人会妖术……”这话一场,刚有点躁动的气氛又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般迅速凉了。 首领朝声源看一眼,道:“那不是什么妖术,那是……” “咳!” 唱白脸的蒙面人连忙干咳制止,抢先道:“呵,那根本不是什么妖术,不过是些小把戏而已,如果他真会什么妖术?我们还能活到现在?” 在场的山匪再一次被说动了,纷纷应和,先前的惶恐气氛一扫大半。 蒙面人趁热打铁,抛出了一个更加让山匪们振奋的消息,“而且,不瞒大家说,我们刚刚收到消息,我们运货的人已经在路上,最快一个时辰就能运来一批火器和弩箭,呵呵,有了这些,到时候,大家只需要站在上面动动手就行了……” “噢噢——” 全场沸腾了。 蒙面人看着兴奋的山匪们,双眼眯了起来。他回头与那首领对视一眼,彼此都很满意,也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嘲讽。 唯独人群一角,却有十几个人相对冷静。 “怎么办?鸡爷?” “先看看。” 老鸡蹲在地上,看着四周嗷嗷叫的山匪,嘴巴动了动,咒骂了一声。什么火器,什么弩箭,怕不是拿来搞死我们的,整一群傻#。 日照偏移,申时末。 夜鸦仍在聚集,黑压压一片疯狂抢食尸体,‘嘎嘎’的叫声笼罩整个山谷。营地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绝望的情绪在传染,惶惶不安。 “太,殿下……” 冬天的广兴山岭,傍晚来得尤为快,天边已经出现霞光,天色开始转暗。李狂凑到马车旁的兴民身边,低声说道:“我和黎团长商量过了,如果,如果入夜没有等来援军,局势又危急,我们,我们可以尝试突围,司兽坊的几十人,再加上我们……” 兴民的手捏成拳头,青筋凸起,骨头‘咔咔’响。 李狂急忙闭上嘴,额头冒汗。 兴民缓缓抬起头看他,冷淡地道,“你意思是要我丢下他们吗?” “属,属下不敢,只是……” 李狂欲言又止。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兴民在这里出事,那工云飞必然会受牵连,那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另外,他更加担心自己的家人。这次的护送任务,原本以为会是轻松捞功绩的机会,想不到突遭此劫,让李狂欲哭无泪,想死的心都有了。 兴民摆摆手,“让我再想想。” 李狂还待劝解,但见兴民神色,知道多说无用,只得先退了,“是……”恰在此时,闻悟过来了,他于是就像看见了救星,拼命打眼色。 闻悟忙了一中午,身上都是血。营地伤员太多,刚开始不少人还惧怕他,直到他接连救治了几个重伤,众人才放下了心。他看见李芯、鱼彤和李明的尸体呆在一个角落,见到那女人抱着孩子躲在车厢内,再环顾哀鸿遍地的营地,眼里罕见地有些疲惫。莫里茉莉的情况在好转,这大概是唯一算是好的消息了。闻悟没有休息,而是站着问:“你打算怎么办?” “军营收到消息,应该很快就会派来支援……” “你指的是三府镇的支援吗?”闻悟反问。 兴民沉默了。 闻悟摇了摇头,有点失望。其实事到如今,问题出在哪里很明显了,等广兴山岭的军部?估计人死绝了才会过来清理战场。而三府镇的支援,且不说会不会有,即便是有,最快也得半天,也就是今夜凌晨。到时候,依然是过来捡尸而已……不对,怕是连尸体都捡不着。外面几万只夜鸦大半还饿着肚子,几百具尸体尚且不够分,营地这点人只能算是加菜。 稍微沉默,闻悟道:“你的安危牵连太大,我个人认为,李军尉的建议是正确的,有黎团长帮忙,你们不是没有机会……” “别说了……” “理性来说,这是最好的……” “别说了!”兴民一吼。 “……” 闻悟沉默了一下,还是接着道:“但你得做个选择,你这样拖着,大家都没法动。” 兴民耷拉头,双手无力地松开垂下了。半响后,他才声音嘶哑地道:“你走吧,跟他们一起走……,我知道有些难,但是,请把茉莉也带上,当我求你了。” 闻悟不置可否,只道:“恕我直言,以你现在的状态,留下来也保护不了任何人。” “但我可以吸引火力,只要我在这,那些人就不会追……,至少不会全部出动,其他人就拦不住你们。”兴民的语气很镇定,已经是一种想透了之后的冷静,“我会修书一封,你带着,等茉莉醒了之后交给她,她会帮我交给我母后,相信我母后看了之后会理解,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闻悟看着他,良久才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倦了。” 兴民一怔,抬头看他,不明白这话的含意。 “既然都开了头,不差这点了。你就试着保护他们吧。” 闻悟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就转身走了,兴民以为他是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但却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有事要发生,只是完全摸不着头绪。闻悟却径直走到了黎狮的小团队前面,见成员们正在整装,知道时间已经无多了,就想要直入正题。 谁知,黎狮却先开口了,“小子,你那烧火的玩意,还有没有?” 这话一出,团队里的人都安静了,全部看了过来。那女孩多瞄了他几眼,倒是小胖,现在看他的眼神多少有点畏惧。 闻悟摇摇头,“都用完了。” 众人露出失望的表情,然而黎狮却似乎是早有预料了,所以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只是点点头,“哦,真可惜。” 闻悟说出了过来的目的,“黎团长,可不可以借你的剑一用?” “嗯?你会使剑?那把?这把?”黎狮将赤血提起来。 “没错。” “拿去吧,反正我用着也不顺手。嗯……,不过这是兽坊的东西,用完了记得还我。”黎狮很是大方,随手就抛了过去。 “谢了,用完还你。” 闻悟借过,提着剑就要出去,但走了两步又停下了,“黎团长,麻烦帮个忙,等会可能会有些麻烦,记住,千万别出来。” “啊?什么?” “记住了,不然会死。” 闻悟又着重叮嘱了一句,然后提着赤血一跃,直接跳了出去。 所有人都一愣,紧接着就爆发出一阵斥喝。 “喂——” “闻悟!”兴民一瞪眼,蹦了起来。 “你做什么?” 小小的营地里,有人茫然不知所措,有人错愕惊呆了,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呼喊急叫,也有人要追出去,霎时乱成一团。 wap. /134/134885/31659576.html 凡游篇 第二十五章 鸦神 虽然外形乌黑不讨喜,叫声难听,模样凶恶,但其实夜鸦是一种很胆小的食腐动物,它们除了偶尔欺负一些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老幼病残的鸟兽之外,几乎不会主动攻击任何活物。空有尖喙利爪,对于人来说,它们的杀伤力还不如一只鸡。 “呱噶——” 山谷内的夜鸦受到惊吓,纷纷起飞。虽然只是一部分,但成百上千的鸦群扑簌腾起,远看简直就像是一片黑色的风云。 “喂喂,快看,有人出来了。” 山坡上负责盯梢的山匪大喊,惊动了所有人。 “傻了吧? “活腻了,看老子一箭射死他。” 有山匪弯弓搭箭,然而根本瞄不到,射出的箭枝也被乱飞的鸦群挡住,只射中了一只倒霉的夜鸦,‘呱呱’惨叫着坠落。 营地内,兴民倏然站起来,惊急且怒,“闻悟!” 李狂连忙拦住他,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殿下,不要冲动,让我去!”说完就冲向前,结果在阵线前又被人拦住了。 黎狮只觉整个人都麻了,吼着破口大骂:“我不管你们一个个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自己抹脖子,别他#的连累我们!” “让开!” “挡住他!” …… 场面一时混乱。 事实上,在场的人大多都还是茫然的,愣着神不明所以,只有少部分人清醒,但也就仅限于清醒,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 山坡的山匪同样一头雾水。 “这是要做什么??” “鬼知道。”蒙面首领摇摇头,看着山谷内提着赤红长剑的少年,并不感兴趣,“不知道哪来的小憨批,估计是吓傻了。” “有些古怪……”另一个蒙面人用手遮着眼眺看,视线却被乌压压一片的夜鸦遮挡住了,根本看不清,“他想做什么?谈判?投降?” “管他做什么,总之人一到就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嗯。” “啧,这些乌鸦真讨厌。”首领厌恶地看着漫山遍野‘嘎嘎’叫个不停的鸦群,心情相当糟糕。而这时,夜鸦还在从四面八方飞来。 大数万只夜鸦聚集,或在空中盘飞,或站满了枝桠,又或是在地上徘徊……密密麻麻彷如蝗虫,覆盖了方圆几里的山谷、山林。 如果从高空往下看,白雪皑皑的山岭就像被一片巨大的黑幕遮蔽着。 闻悟身处之中,只觉得陷入了黑色的漩涡。成群的夜鸦在空中盘飞、地上蹦跳,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目光逐渐变得躁动;聒噪的鸦叫声像是鬼哭,成千上万聚在一起,震耳欲聋,让人心神不宁;鸦群煽动的气旋,夹着腥臭,使人闻之欲呕。 地上是几具尸体,已经被啄食了大半,惨不忍睹。那情景,实在是太过血腥、惊悚,以至于但凡是个正常人都难以用言辞描述。而这时,似乎是感觉闻悟没有什么危险,有几只胆子大的夜鸦经不住食物的诱惑,蹦跳着靠近,撕扯啄食尸体。 闻悟一挥剑,将之斩杀了。鸦群受惊,‘扑哧扑哧’全部飞了起来。但它们仍然不舍得近在眼前的食物,于是挤在附近徘徊。 “你们会喜欢的。” 嘀咕了一声,闻悟取出一个装水的皮袋,往天上一扔,长剑一劈。‘啪’一声,袋子破碎,里面的血液被气劲震碎,化为血雾。鸦群一阵聒噪的骚动,但血雾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几乎瞬间就被撞散吞没了,连一丁都没有落下来。 “有些不对劲……” 蒙面人猛然警觉,瞪大眼,“我想起来了,是那家伙……” “哪个家伙?” “先前用丹火的家伙!” “什么?” “不对,快请仙师!” 蒙面人已经发现了异常,其实不止他,许多人已经看出来了。因为,鸦群太过于庞大,聚集在一起的动向实在太过显眼。 “噶——” 漫山的鸦群鸣叫,声音震天,仿佛整片山岭都在瑟瑟颤动。 仔细一看,所有夜鸦都似乎受到什么刺激,眼睛从黑白慢慢转向腥红,并且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暴躁。 呼哧。 全部夜鸦腾飞。 山谷内,地上鸦群率先尽数升空,原本杂乱的飞行逐渐统一转为一个方向,如同漩涡一样盘旋,缓缓形成一个黑色的龙卷。 “什,什么鬼……” 所有人都看傻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躲在车厢里的女人发出神经质的癫笑,瞪大眼望着庞大的夜鸦漩涡,整个人包括瞳孔都在颤栗,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哈哈哈哈哈,报应,报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啦!天收你们啊!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瞠目结舌,完全懵了。那夜鸦盘旋形成的漩涡,不到半刻钟就扩张成了高过百码、宽二十余丈的巨大的‘黑龙卷’。那杂乱的鸣叫声,由于太过密集的关系,也似乎变得统一了,变成连续不断的‘噶——’的咆啸,如同飓风的怒号。 “鸦……” 山岭上,山匪们同样看傻了。有人瑟瑟发抖,唇齿打颤,“鸦神……” “快跑——” 不知谁喊了一声,群匪顿时一阵骚乱。但绝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瞠目结舌地看着壮观的鸦群,震撼得呆若木鸡。 闻悟站在‘风暴’中心,已经完全被夜鸦淹没。 “闻悟!” 兴民圆瞪双目,就要冲出去。 李狂一把抱住他,“殿下,不可!” “放开!” 兴民一挣,力量之大,使得肩膀伤口直接迸裂,血水溅射。 “我#” 黎狮脱口骂了一声。他没有理会俩人的纠缠,与众人一道望着鸦群的变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那,那小子干了什么?哇嗷,哇嗷,哇嗷哇嗷哇嗷,全部人,全部人,还有气的能动的全部站起来,不想死的话就给老子站起来,防御!全体防御!”他的声音越走越高,最后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仿佛要撕裂喉咙一样咆哮:“往后退,往后退——” 兴民停住了,面上露出了即使在之前的凶险境地下都没有过的惊骇。 但见鸦群‘风暴’一阵涌动变幻,随后便分成一条条由成千上万只夜鸦组成的黑色‘触手’,在刺耳的怪叫声中,朝着一切活物扑来。 “你#的” 山坡上,蒙面首领一行人看傻了。但是,压根就没有机会多想,黑色的鸦群转眼就到了面前。他们一个个都是武艺高超、经验丰富的高手,在一刹那的愣神后,立即就回过神,怒吼着纷纷出手。倏然间,弓弩刀枪剑戟各种兵器、武技一股脑儿轰了出来。 然后,‘哗’一下,被鸦群吞没了。 那一瞬间,每只黑鸦的俯冲都像一支重箭,千万只黑鸦汇聚,就是千万支利箭。这哪是鸦群?分明是会自动追踪的密集箭雨! 鸦群所过,别说是个体,纵然十几几十成群,依然敌不过一次冲刺。甚至乎,连惨叫声都没有,直接被死神般的鸦声淹没。 日落傍晚,天空染成了黑红。 wap. /134/134885/3165957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