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秧》 小病秧 第1节 ?  《小病秧》作者:仙苑其灵 文案: 宁妱儿天性烂漫,娇俏可人,却天生患有心疾,自幼便寄养在姑母家中,姑母一家待她视如己出,待及笄之后,她便会同青梅竹马的表哥成婚。 宁妱儿头一次见到沈皓行时,他一身玄衣站在阁楼上,凝望着她。 宁妱儿心口倏然一紧,晕死过去。 后来她听表姐道:“府中的贵客乃大齐四皇子魏王,他温润有礼,俊美无比,只是年过二十还未婚配……“ “因他有断袖之癖。” 宁妱儿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那梦魇中将她强掳的男人并非是他。 许久之后,她生活恢复平静,曾经纠缠她的梦魇也已被她逐渐忘却,直到大婚这日,喜房内紧张等待的宁妱儿忽然晕倒,待醒来时她已身处密室。 昏暗的烛光下,玄衣男人朝她缓缓走来,脸上的神情依旧温润。 宁妱儿哭求道:“不要,不要过来……” 沈皓行温笑着替她抚去额上的灰尘,轻声道:“莫怕,本王只是心悦于你,不会伤你的。” 谁说那梦中恶人不是他。 【这是一个纯真善良的病秧子,妄图感化一个活着只为复仇的疯批男人的故事。】 阅读提示: 1.sc,he,1v1 2.古早!狗血! 3.喜欢是缘分,不喜欢不要互相勉强。 4.友好,友好,友好!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妱儿,沈皓行 ┃ 配角:沈皓长,赵茂行,赵采菲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那梦中的恶人就是他 立意:热爱生活,珍惜生命。 第一章 不可言说的梦 宁妱儿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许久未曾做过这样古怪的梦了,醒来时身子紧绷,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她蜷缩在墙角,惊恐地打量四周,见入目皆是熟悉的景象,这才渐渐稳住心神。 屋外秋雨淅淅沥沥还在落着,一层雨雾如纱般挂在窗前。 宁妱儿目光穿过这层薄纱,望着院内散落的霜叶出神。 平日里三两口就喝下的汤药,今日就在手中捧着,凉了都不知。 竹安见她一个晌午神情都是这般恍惚,便问可是因今晨梦魇的缘故。 宁妱儿点点头,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面对与她相伴十年的贴身婢女,宁妱儿也实在开不了口,因那梦不光可怕,且还有些少女无法言说的画面。 整个白日都是这样魂不守舍,直到午后得了表姐赵采蘩回府的消息,宁妱儿才打起精神来。 赵采蘩是赵府大小姐,三年前成婚嫁人,夫君是衡州巡抚长子,两人成婚一年后,便生下一个白净的胖小子。 赵采蘩许久未曾回来,从前在赵府时,她如亲姐姐般对宁妱儿极为照顾,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宁妱儿等不及就要去寻她。 一连数日的秋雨让衡州染了凉意,竹安怕宁妱儿受寒,硬是给她穿了五件衣裳,最外面是一件正红色带帽长袍,帽子的一圈还有雪白兔毛,看着便极为暖和,她脚下瞪着一双鹿皮靴,这一趟出去也不怕雨水湿了鞋袜。 眼下还未彻底入寒,宁妱儿真身装扮与常人而言格格不入,然赵府之人皆知,这位表小姐患有心疾,自幼体弱多病,保不住哪阵风就将人吹得一病不起,便也见怪不怪。 宁妱儿从屋中出来便钻入伞下,被竹安扶着走上廊道。 “小姐,今日风大,不可在外多留。”竹安是见宁妱儿步伐太过缓慢,这才忍不住出声提醒。 宁妱儿被看出心思,她朝竹安扁扁嘴,却也没有反驳,只是忽然停下脚步,将长袖中捂了一路的小手伸出廊外。 细小绵密的雨滴落在掌中,清凉的痒意不由让她失神。 然而不过短短一瞬的时间,她那雪白的小手便被竹安一把拉回。 竹安一面掏出帕子帮她擦拭,一面低声怪责,“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呀,万一染了病可如何是好?” “竹安啊。”面对竹安的怪责,宁妱儿没有半分不悦,目光依旧望着廊外的那片深云,“待我身子好了,我也要淋一场雨。” 这话乍一听是带着些傻气的,然今日的这般细雨,寻常人根本无需撑伞。 竹安擦拭的动作顿住,不由抬眼看向宁妱儿,她与她相伴十年,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的心疾是娘胎带出来的,不会好,一辈子都不可能好…… 竹安心头酸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冲宁妱儿点头道:“好,到时候奴婢陪小姐一起。” 卷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宁妱儿脸上憧憬的笑容渐深,片刻后,她终是收回目光,抬手拉紧衣领,继续朝前走。 然路过一处假山时,那边传来的闲聊声让她们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 一个听着年岁不大的丫鬟压着声问:“你说表小姐到底能不能生养啊?” 另一个年龄稍长的道:“你做什么梦呢,就她那身子骨,莫说生养了,我看连成婚那日的……” 她话没有说明,可那语气很容易就猜出她在指何事,假山那头两人隐晦地笑了两声,接着又听那年岁小的丫鬟道:“那可怎么办啊,赵家岂不是要无后了?” “你呀,这脑子怎么长的?”年纪大的那个低声道,“不是谁都和老爷一样不纳妾的,待来年成婚之后,少爷那院里肯定还要添人的。” “夫人舍得表小姐受这样的委屈?”小丫鬟虽然进府不久,可也能觉出宁夫人待这位侄女不是一般的疼爱,甚至比那两个亲出的小姐还要照顾。 “这算什么委屈,你以为表小姐自己不清楚么,到时候少爷纳妾,不管生儿生女,都过到她名下,这不是白捡便宜么?” 竹安听不下去了,黑着脸就要上前去辩驳,宁妱儿却抬手将她拦住,笑着摇头。 假山后的二人觉出周围有人,不敢再多言,立即走了。 竹安心头憋着一团火,若不是方才小姐拦她,她非要过去撕了那两人的嘴不可,谁人不知她家小姐是整个赵府主子们心尖上的人,不管是老爷夫人,还是少爷小姐,哪个对她家小姐不是呵护备至,何时轮得到两个长舌妇在这里乱嚼舌根。 竹安越想越难受,那脸色简直难看至极。 宁妱儿却瞧不出任何不悦,她鲜少出屋,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便四处张望,不肯放过每一寸景色,下台阶的时候还险些踩到裙摆。 竹安一手扶住她,一手撑着油伞,“小姐,仔细点路呀。” 宁妱儿讪讪一笑,这才看到竹安那黑沉沉的脸,“你怎么了?” “还不是那两个……”竹安正要开口,却忽然觉出那些话不该再说一遍,她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可那眼神却无法撒谎,宁妱儿知道她还在因那两人说的话耿耿于怀,便轻轻拉了拉她衣袖,笑着道:“竹安不要生气了,他们也没有说错啊。” 正如那二人所说,宁妱儿比谁都清楚,她的这副身子的确无法生养。 表哥将来定是要纳妾的,赵家不能无嫡子,妾室所生过到她名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再说,那些孩子也根本用不到她来养,就她这身子,能将自己养好就已是不错了。 宁妱儿才不会为这样的事生气,她本就患有心疾,若是处处生气,岂不早就将身子气垮了。 “是没错,可是、可是……”竹安心口仿若被大石堵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了,竹安也清楚,小姐不是在安慰她,而是当真不去计较,可越是如此,就越叫人心疼。 两人走走歇歇,终是来到东院前的花园里。 然刚一从廊上下来,宁妱儿便倏然蹙眉,她一面走着,一面不安地打量四周。 她隐约觉得,这片薄薄的雨雾之后,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妱儿,妱儿!” 男子温润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宁妱儿怔了一下,抬眼看去。 来人未撑油伞,几步便跑到她面前,他笑容明灿,犹豫跑得太急,胸口一起一伏,努力匀了几个呼吸,这才开口,“妱儿是来寻大姐的么?” 面前男人是宁妱儿的表哥,赵府嫡子赵茂行。 年初二人刚刚定下婚事,随后永州突发水患,赵茂行便随赵正则一道前去支援,这一去便是小半年,直到昨日夜里,父子二人才从永州赶回。 见来人是表哥,宁妱儿暗暗松了口气,怪自己不该因一个梦而疑神疑鬼。 她笑着点点头。 赵采蘩今日回府,便是赵茂行去接的,这也是刚安顿好才离开,结果没走几步,便碰巧看到了宁妱儿。 “妱儿若是不急……”赵茂行似是有话要对她说,瞥了眼身侧不远的凉亭。 “不急的。”宁妱儿笑道。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亭中,竹安则识趣地在亭外不远处守着。 赵茂行望着眼前的女子,眸中隐含的炙热让他呼吸又开始不稳。 他记得年初定亲那日,大姐便一早赶了回来,还特地将他叫出去询问。 “你实话和姐姐说,你可是真心实意喜欢妱儿,不是将她当妹妹那样疼爱,又或是因娘亲那边的意思?” 他那时回答的笃定,他就是想娶她为妻,不是任何旁的缘由。 其实在某个瞬间,赵茂行也曾怀疑过他对她的这段感情,直到他这次离家这般久时,他才在心底彻底坚定,他对宁妱儿的思念与所有人皆是不同。 一阵凉风拂过,柔嫩的脸颊旁,雪白的兔毛轻轻拂动,看着直叫人心尖发痒。 赵茂行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手抬起,帮宁妱儿拉了拉头上帽子。 宁妱儿下意识要躲,脚跟都已经要向后挪去,可随即想到如今她和表哥已经定下婚事,到底努力稳住了身子,又将那后撤的脚跟收了回来。 宁妱儿想起话本中,若是遇到此番情况,女子大多数都会羞涩垂眸,脸颊泛红。 她也按照书中所写去做,只是眸子她尚能控制,那颊边的绯红着实让她为难了。 “妱、妱儿……”赵茂行倒是顶着一张涨得通红的脸,结结巴巴地道,“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身子可、可还好?” 宁妱儿自幼体弱多病,生母在她出生那日便难产而亡,她先天患有心疾,大夫说她活不过满岁,算命先生又说她命格至阳,这副瘦弱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是个克不死别人,只能克死自己的命。 小病秧 第2节 果真如这二人所言,她从出生后就大病小病从不间断,父亲实在无心照料她,便动了将她送去寺中的念头,最后还是姑母得了消息,让姑父马不停蹄赶到衡州的福华寺,将她抱回家中。 从那时起,她便寄养在赵府。 姑父姑母将她视若己出,几位表兄妹们也待她极其亲厚,甚至特地差人四处寻访名医,来帮她调养身子。 如果说她的出生注定不幸,那当她遇到姑母这一家人时,便是她此生最幸之事。 宁妱儿对整个赵家都心怀感激,然她身子孱弱,无法出力报答,所以当姑母问她可否愿意与赵茂行成婚时,她便毫不犹豫地点头。 宁妱儿明眸如水,抬眼望着赵茂行道:“表哥安心,妱儿一切都好。” 赵茂行脸颊上的红云又深几分,“那便好,永州一直忙于修建,实在也没有什么能带回来送你的物件,我便……” 赵茂行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块儿玉牌,递到她面前。 有时候宁妱儿也在想,她与赵茂行当真是缘分,她今晨刚做噩梦,一整日都被吓得恍恍惚惚,谁知表哥这就来给她送了玉牌,这上面的佛经正是消灾保安的经句,现在给她真是再合适不过。 宁妱儿抬起双手,正打算接过玉牌时,赵茂行却是一把将玉牌攒在掌中。 宁妱儿不解地抬眼看他。 二人眸光相对,赵茂行喉结微动。 赵茂行好读圣贤书,两人虽是青梅竹马,却向来恪守礼数,然如今他们二人已经定下婚事,来年开春待宁妱儿一过及笄便会成婚。 他帮她未来的娘子系上玉牌,应当不算失礼…… 赵茂行这般想着,便这般做了。 他走到她身后,将玉牌挂在她胸口的位置,轻轻拨开后颈上丝滑柔软的墨丝,小心翼翼地系着红绳。 少女白皙柔嫩的肌肤就在眼前,还散发着一股药草与花露混合的味道,甚是好闻。 宁妱儿微微蹙眉,似乎极不适应两人之间的距离,且又隐约觉得周遭的氛围更加寒凉,以至于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表哥,好了么?”宁妱儿强压住心头的不适,忍不住柔声问道。 赵茂行无比尴尬地收回目光,这次他专心去系红绳,待系好之后,他的那张脸又红又烫。 宁妱儿转过身来,退开两步,方才的不耐已经全然退去,只剩恰到好处的娇羞。 赵茂行知宁妱儿体弱畏寒,不该在外多逗留,他今日还有要事,也不能再耽搁时间,便将宁妱儿送出亭外,匆忙离去。 细雨终歇,园中薄雾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散开,竹安将油伞合上,宁妱儿却莫名再次停下。 她眉心蹙起,心头那股不安的情绪也再度袭来。 然就在她疑惑之时,不知什么东西从眼前迅速飞过,宁妱儿根本来不及将那东西看清,甚至连思考都顾不上,下一刻,她头上的帽子倏然落下。 宁妱儿惊诧抬眸,正好直直撞上对面阁楼里那道清冷目光。 在看清这道目光下的面容时,宁妱儿顿时呼吸停滞,心口猛然一震,旋即眼前陷入黑暗,整个身子向下倒去。 脖颈上的那块儿玉牌,在倒地的瞬间碎成两半。 作者有话说: 欢迎光临,开新文啦! 祝我的小仙女们,中秋快乐,团圆美满! ———————— 中秋红包不定时掉落评论区喔! ———————— 点击关注作者专栏,古早狗血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爱好者不迷路~ 预收《表妹不善》 文案: 顾成因十岁那年,家逢大难,只剩他孤身一人,投奔至上京恩国公府。 所有人都在欺负他,排挤他,嘲笑他,只有那个小姑娘,总是冲他甜甜的笑,天热时会给他送驱蚊的香囊,天冷时给他送炭火棉被,在旁人欺负他时,还会仗义执言,挺身而出。 一朝高中,顾成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登门求娶,小姑娘得知后,没有半分惊喜,却是又惊又慌的连声拒绝。 直到这个时候,顾成因才知道,林温温从未喜欢过他,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博得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名声。 看着林温温落荒而逃的背影,顾成因宽袍中的手掌逐渐握紧。 ———— 世人乐道林府有双姝,长女林楚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学品行端正有礼,而那小女儿林温温,除了一张看着就祸国殃民的脸以外,就没有一处能让人夸赞的。 起初林温温听到这些话还会难过,时日久了,好似也没那般在意了。直到一次偶然,她知道自幼就爱慕的林哥哥,喜欢长姐那样心底善良的人时,林温温着急了,旁的她是真的比不过,兴许比善良她还是可以试试的。 然而她挑选错了目标,她不该将那伪装的善良用在一个阴冷狠戾的人身上。 ———— 摇晃的马车上,林温温红着一双眼睛,神情是顾成因从未见过的愤恼,她开口便责骂道:“顾成因,你是疯狗吗!” 顾成因用力捏起她下巴,望着她脸颊上隐隐渗出血迹的红痕,冷冷道:“说,你喜欢顾成因。” 【这是一个小骗子不慎招惹了真疯批的故事】 第二章 似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娇娇……”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就在她小巧的耳垂旁响起,他开口时带着一丝温热的潮气,让人忍不住浑身发麻。 “娇娇,睁开眼……” 男人高挺的鼻尖轻轻在她脸颊处蹭了蹭,手也顺势而上,修长的指尖一路轻扫而过,每触及一处,都能惹得她轻轻颤抖。 “醒了为何不睁眼?” 指尖停覆在那张软糯的粉唇上,感受到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男人低笑一声,随即张口将那小巧的耳垂含在口中,与此同时,手指也从唇畔中滑了进去。 “小娇娇……” “妱儿……”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宁妱儿猛然睁眼。 “妱儿,你可算是醒来了。”表姐赵采蘩的声音再次出现,宁妱儿终是呼出一口长气。 她醒过来了,从那不堪的梦中醒过来了。 宁妱儿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最近这两日,不管白日还是黑夜,只要她一合眼,便是与那男人一起的画面。 从起初幽暗惊惧的密室,再到缠绵悱恻的床榻,宁妱儿竟勉强能适应了。 她匀了几个呼吸,朝赵采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表姐来了。” 她生得原本就美,再加上鲜少外出的缘故,皮肤白皙又薄嫩,因那晦涩的梦境,此刻两边脸颊都带着一抹潮红。 赵采蘩在她身旁坐下,仔细端看着这张脸道:“张大夫医术果真了得,施针不过半晌功夫,你的脸色便这般红润了。” 这哪里是施针的功劳,宁妱儿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揉着太阳穴慢慢被竹安扶着靠在床头。 赵采蘩从岁喜手中接过药碗,一面给宁妱儿喂着,一面嗔责道:“你呀,下着雨也不安生,偏要跑那一趟作甚?” 宁妱儿委屈巴巴地开口道:“妱儿想表姐了。” 其实赵采蘩心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会真的责怪,“我原本就是打算安顿好之后,就来吉安院寻你的,结果这刚一出门,就见你倒在地上,我这心都快从喉咙里飞出去了。” 说着,赵采蘩又叹了一声,“不过说来也蹊跷,张大夫说你年岁渐长,近日来身子也好了许多,不该那样突然就晕过去的,可是被吓到了?” 先天患有心疾的人,最受不得惊吓。 宁妱儿想起阁楼上那个男人,好不容易平复些许的心又忍不住慌乱起来,小手也忍不住握成了拳。 “妱儿?”见她出神,赵采蘩唤了一声。 小拳头慢慢松开,宁妱儿淡笑摇头,“没事,可能是昨夜梦魇,没睡好的缘故。” 赵采蘩将空的药碗递给身旁竹安,转身又对宁妱儿叮嘱道:“张大夫走时便说了,让你这几日务必要好生歇息,若是白日天气不错,便也尽可能的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有利于身体恢复的。” “表姐说得是。”宁妱儿含笑点头。 许久未见的表姐妹聊了好半天,赵采蘩说了好些关于烨哥儿的趣事,胖小子一听姨姨病了,闹腾的也要过来,赵采蘩怕他扰宁妱儿休息,便不敢带来吉安院。 两姐妹有说有笑,眼见外面天色暗下,宁妱儿终是忍不住了,装作无意般随口问道:“今日府上可有访客?” 赵采蘩道:“你还不知啊,这次永州水患,朝廷下发的物资已经到了江南,负责运送的便是魏王。” 一提起魏王,赵采蘩不等宁妱儿继续问,便忍不住说了一大通,“此次水患圣上十分心痛,为表重视,特地派皇室之人来地方慰问的,你是没见到魏王,我今日来时随你姐夫就已经见过一面。” 虽说已经嫁人生子,但到底是个尚未二十的女子,赵采蘩一想到魏王的那双桃花眼,面容不知不觉多了一抹绯色,“魏王是容贵妃之子,你可知容贵妃?” 提起容贵妃,整个江南无人不知。 二十年前皇上南下私访,与容贵妃相遇相知,皇上不顾她商贾人家出身,直接将人迎入宫封为贵妃,若不是太后极力阻挠,想来那后位也会是容贵妃的。 宁妱儿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她屋中的话本里还有关于那时候的一些传闻,大多都是民间杜撰而来的。 不论是朝政还是传闻,宁妱儿此刻全无兴趣,她只想知道,阁楼上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便又问道:“魏王模样如何?” 赵采蘩垂眸笑道:“容贵妃那般倾城绝色,她的儿子又能差到那儿去?” 宁妱儿还想细问,赵采蘩却是不肯说了,只是道:“明日前院设了午宴,你若当真好奇,随着一道去便是,只是……” 说到这儿,赵采蘩回头扫了眼屋子,见竹安岁喜两人不知在外间忙活什么,并不在跟前,这才凑到宁妱儿耳旁,小声道:“我听你姐父说,魏王有断袖之癖。” 断袖…… 宁妱儿瞳仁微颤,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她顾不得惊讶,也没去思量其他,只是暗暗松了口气,若当真魏王有那癖好,便不是梦中之人,毕竟在梦里他已经与她做了那样的事,全然不会是个有断袖癖好的人。 见宁妱儿神色微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采蘩便压声提醒道:“他身边无一女侍,不管是照顾起居的侍者,还是护在身前的随从,皆是面若冠玉的儿郎,你明日若是见了,切莫失了礼数。” 今日赵采菲见到魏王的时候,那神色便明显不对劲儿,回来就被赵正则好一通教训。 小病秧 第3节 “表姐放心,我知道了。”宁妱儿乖巧点头。 赵采蘩走时天色已彻底黑下,宁妱儿也没有胃口,喝了点粥便又躺下睡去。 这一夜依旧会做梦,还是那样的梦。 醒来时她都已经记不清具体细节,只依稀记得梦中疼痛的时候,她将他咬了一口,就在拇指根部的位置。 一小排牙印,鲜红可怖。 姑母宁有知早上来了一趟,见宁妱儿已经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又回来前院安排午宴的事。 也是早晨从宁有知口中,宁妱儿才知晓,魏王原本是会直接去永州的,偏不知为何前日突然下榻,这可让赵府好一通忙活。 往常府中设宴,宁妱儿从不露面,外面也知道赵家有个身体极弱的表小姐,也未有人打扰过,与赵府交情深的倒是会关切两句。 宁有知原本还打算让宁妱儿露一面的,毕竟两个孩子明年就要成婚,提前见见人也是好的。可今日见到宁妱儿没精打采的模样,便又消了念头。 吉安院在赵府南侧,为了让宁妱儿好生休养,这边离前院是有一段距离的,可便是如此,今日那歌舞声还是能传到这小院来。 宁妱儿此刻已经用过午膳,往常便到了小睡的时候。 她本就心绪烦躁,再加上那乐声,更加无法合眼,最后干脆将竹安和岁喜叫进屋,给她梳妆穿衣,带着昨日那摔坏的玉牌去了珍宝阁。 珍宝阁与赵府挨得近,从偏门出去不过转两条街就到,腿脚麻利的话,来回甚至要不了一炷香的工夫。 往常这样的事便直接交由竹安去做,今日宁妱儿实在待得心烦,干脆自己跑上一趟,就当散心。 江南女子盛行弱风扶柳之姿,宁妱儿倒不必刻意去学,她走路本就缓慢,再加生得瘦弱,那腰身好似一掐就断,让人忍不住就心生怜惜。而长及腰深的帷帽,非但没有将她姿容遮掉,反而还会让这份朦胧变得更加引人遐想。 但从三人着装来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寻常人怕惹麻烦,只是看上几眼,不敢随意招惹。 珍宝阁是衡州最大的玉石珠宝店,敢进这个门的家中非富即贵,四人一进门就有位中年女人迎了上来,她眼睛在宁妱儿身上飞速一扫,便笑着将她引上二楼。 得知是问修复玉牌的事,老板娘很快就叫人将店内最好的玉器师傅请了上来。 一位年迈的师傅坐在宁妱儿面前,他手持琉璃镜,仔细地望着手中断掉的玉牌道:“这是一块儿上好的白玉,绣工也是上乘,若断裂之处无缺损,用金银镶边便可修复……” 宁妱儿这边刚松口气,却听老师傅“咦”了一声。 “姑娘,”老师傅蹙眉道,“你这玉牌不是摔断的啊?” 宁妱儿笑着道:“老师傅,我这玉牌的确是摔断的。” “不对,”老师傅指着断裂的一处痕迹,“你看这里,很明显是被什么东西打碎的,你这玉牌哪里是摔的呀……” 竹安以为是老师傅手艺不行,随意找借口,便与他争辩起来。 老师傅急道:“我诓你作何,衡州城师傅那样多,你随意找个过来看看便知。” 见老师傅说得这般笃定,宁妱儿也不由开始回想昨日的事。 这想着想着,的确觉出了古怪来。 昨日花园的土壤由于下了多日细雨的缘故,松软泥泞,她当时摔倒身上都无半分伤痕,又怎么会将玉牌摔碎…… 想到这儿,那股莫名的不安感瞬间涌上心头,宁妱儿谢过老师傅,将那玉牌装进盒中便打算回府。 三人来到楼梯前,竹安怕宁妱儿戴着帷帽看不真切脚下台阶,便从前引路,岁喜在一旁将她稳稳扶住。 宁妱儿指尖微凉,也不知为何,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加重。 然而刚往下走了两步,门口便走进几名男子。 为首的那人出现时,帷帽下宁妱儿脸色倏地一下白了。 分明隔着一层围帽,连楼梯她都看不真切,可当她看到那人身影的与动作时,却能一眼将他认出。 而那男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也朝她看来。 两人四目交汇时,他眉梢微微上挑,将手中合上的折扇举到唇边轻轻敲了一下,朝她做出一个“嘘”的口型。 作者有话说: 预收《作者在疯狂修文》 又名拯救美强惨偏执反派(穿书) 文案: 这是一本被网友骂翻天的古早狗血虐文,反派偏执易怒,嗜血冷漠,大结局他杀了男主又强占女主,最终女主自杀,他则疯疯癫癫孤独终老。 黄依音在最初做人设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反派嘛,能力值爆表,怎么坏怎么来,至于情感,完全不需要!她甚至在感情这栏里直接写了一个大大的0。 在被骂到怀疑人生的时候,黄依音直接买了一瓶二锅头,也不知喝下去多少,再度睁眼时,耳旁是吹吹打打的喜乐声,眼前则是一根笔在对她说话。 “宿主,尘沐峰会在一炷香之后,抵达喜宴抢亲,你只有一次机会去阻拦他,如果任务失败,你会被永生困在这里。” 黄茵茵当即便反应过来她穿书了,还是穿到了自己写的那本书中,想到很快大魔王反派会将整个山上的人全部屠光,她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这可怎么拦啊,我拦不住啊!” 系统机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你可以的,这是你写的文,只能你自己来修!哦对了,他已经到山腰上了……” 【这是一个我拿你当崽,你却想要和我生崽的故事】 第三章 还能迷了我不成 珍宝阁内倏然静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刚刚进门的一行人身上。 这几人的面容实在太过耀眼,随意拎出来一个都好似画中美人。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男人,五官绝美到挑不出一丝错来,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比那书中所写的千年妖孽还能勾人心魂,他的出现,这些琳琅满目的珍宝也能瞬间失色。 众人看他的眼神中有羡艳,有嫉妒,有羞涩…… 唯有宁妱儿是震惊。 如果说昨日两人的见面是巧合,那么方才很明显是有意为之。 就在宁妱儿惊愣的时候,男人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极为自然地看向了别处,就好像方才他没有做过任何举动,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旁人的神情上也看不出丝毫异样,这下连宁妱儿自己都开始怀疑,难道是她将梦境与现实混淆了? 宁妱儿呼吸已然全部乱了,手心里的冷汗甚至有些滑手,她匆忙收回目光,这次没有直接吓晕过去已是幸事,哪里还敢再去深究。 她强行匀了几个呼吸,装作无事一样继续朝楼下走去。 一瞬的寂静之后,店内又恢复了原本的热闹。 以老板娘的眼力劲,自然瞧得出来人身份非富即贵,立即笑着迎上去。 然而刚靠近,便被一个面容俊美的男人拦住,那人腰上挂着佩剑,手腕略微一抬,露出一寸闪着寒光的剑身。 老板娘瞬间停下脚步,笑容也僵在脸上,她看向为首的男子,结巴道:“客、客官是想看点什么?” 男子唇角微提,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笑容,“可有翡翠?” “有的有的!”老板娘连忙笑着应声,冲身后的人摆手道:“快把顶好的翡翠都拿上二楼!” 说完,便侧身将他们朝楼梯的方向引。 这边宁妱儿脚跟刚落地,还未彻底站稳,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妱儿?” 赵茂行本来以为今日午宴宁妱儿会露面,结果听母亲说表妹不舒服,在吉安院休养着。 赵茂行忧心不已,却也不能擅自离开,原本打算待应付完魏王,便抽空去吉安院看望一下,却没想午宴还未散,魏王又要出来逛街,他只好又跟着出来,哪知却在此处和表妹碰到了。 竹安上前行礼,岁喜也福了福身。 碍于身旁有人,赵茂行便是再担忧,也不能说什么,只得按照礼数先介绍身份,“王爷,这是卑职的表妹宁妱儿。” “哦……”沈皓行尾音拉得极长,眸光淡淡地落在宁妱儿身上,明明隔着帷帽,却始终让宁妱儿有一种错觉,他能将她的一切都看穿。 赵茂行见她僵愣在原地,便小声提醒她过来行礼,见宁妱儿还是未动,又怕惹了魏王不悦,正想开口替宁妱儿解释两句,便听那帷帽下,终是传来了女子轻柔的声音。 “王爷吉祥安康。” 沈皓行不可察觉地怔了一瞬,随后平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没再开口,只是朝宁妱儿的方向略微点头,便撑开折扇一面慢悠悠地摇晃着,一面朝二楼而去。 赵茂行原本打算趁机和宁妱儿说两句话,倒是宁妱儿为了避嫌,退开两步朝他摆了摆手。 赵茂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跟了上去。 从珍宝阁回赵府这一路上,宁妱儿步子比平时快了许多,她一句话也未说,等好不容易回到房中,她连衣服也未换,一把将帷帽摘掉,直接就躺在床榻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竹安和岁喜早就觉出她不大对劲儿,也不敢问她,两个丫头也很是有眼色,一个去端药,一个去烧水。 屋内逐渐静下,宁妱儿慌乱了许久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她眉心微蹙,不自觉又回想起珍宝阁内发生的一切。 在想到沈皓行的声音时,她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又起来了,就如在珍宝阁时那样,连同脸颊也红了,这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再次慌乱起来。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对他这般熟悉了,单就是那一个“哦”字,也能让她清晰的辨认出是他。 宁妱儿到现在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那个将她囚禁,又与她缠绵的男人…… 不是旁人,竟当真是魏王。 她不安地翻了个身,眉心蹙得更紧。 可是堂堂一个王爷,为何要那样对她呢? 他不是有断袖之癖么? 表姐的消息向来准确,她也没有任何理由骗她,更何况今日看到魏王身侧那几名侍从,也的确各个样貌俊美…… 宁妱儿越想头越痛,最后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竹安知她今日疲倦,便也没有叫她,宁妱儿这一觉便睡到天色沉下,也不知又梦到了什么,醒来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比前几日梦魇醒来的状态还要差了许多。 与此同时,在赵府另一端的汀兰苑阁楼上。 沈皓行微眯着眼,正望向吉安院的方向,他一面听常见说着关于宁妱儿的一切背景,一面轻抚着面前盆栽中颜色艳丽的美人蕉。 在听到宁妱儿已经与赵茂行定下亲事时,沈皓行忽然冷笑一声,将开得最旺的那朵美人蕉折断,“好歹也是衡州刺史,当真愿意让嫡子娶一个病秧子不成?” 小病秧 第4节 常见拱手道:“属下起初也不信,但来年那姑娘及笄之后,两人便会成亲。” 沈皓行没有说话,饶有兴致地盯着掌中那朵美人蕉看。 前日夜里他做了一个梦,不算好也不算坏,只是颇有些稀奇,直到他看见园子中那少女的时候,才意识到那梦境也许不是巧合。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举止,连今日在珍宝阁开口说话的声音都与这两日梦境中的一致。 再加上那女子看到他时,竟吓成那般模样,要说这当中没有古怪,谁能信呢? 沈皓行唇角笑意渐凝。 很好,他倒是要看看,赵府背后是谁,竟敢将手伸到他面前来。 他已经连续两日排查过一切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可那梦境还在继续。 手段用得倒是极为新颖,只是未免小瞧他了。 不过一个黄毛小丫头,还能当真迷了他不成。 沈皓行神色阴郁地望着远处,指节只是稍加用力,红色的花汁便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 作者有话说: 推荐基友新书《公府长媳》,类型:先婚后爱。 文案: 宁家与燕国公府早年相约结为儿女亲家,这门婚事,最后落在了宁晏头上。 宁晏自小生活在长姐的光环下,京城谁不知宁家三小姐除了一副皮囊过人,无一处出挑。 婚后,宁晏与燕翎貌合神离,宁晏清楚,燕翎还惦记着长姐,无妨,她也不喜燕翎,不过碍着燕国公府势大,宁晏平日四平八稳伺候着夫君。 * 在燕翎眼里,不情不愿娶进来的小妻子,性格温顺,容貌过人,事无巨细照料着他,指东不敢往西,心中一定是有他的,直到行宫郊宴,他亲耳听见,她与人纵声欢笑,把酒言欢, “开什么玩笑,我哪里会喜欢那块冰木头,我喜欢的是....陌上如玉的五陵少年...” 自那之后,燕翎疯了。 感谢在2022-09-07 11:51:42~2022-09-10 18:3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脾气很好的小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昀、弥一、脾气很好的小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放 2瓶;小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你可当真是个废物 噼啪—— 夜晚总是过分的安静,就连炭盆中偶尔传来的声音都会比白日里更加清晰。 宁妱儿翻了个身,缓缓睁眼,目光透过薄帐望向桌上跳动的光亮。 念了一晚上佛经,烦乱的心还是难以平静,打从她记事以来,头一次会因为害怕梦魇而不敢入睡。 前几日的梦原本已经够令她惊恐了,可今日从珍宝阁回来后的那个梦,于她而言,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噩梦。 在梦里,她死了,死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中。 宁妱儿也不知梦中的她是如何从魏王手中逃出去的,只看到梦中她衣着华贵,一席大红长裙,就好似正在成婚的新妇,只是头上的华冠早已不知所踪。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在林中疾跑,红裙被划破,身上也有好几处伤口在向外渗血。 平日里由于心疾的缘故,别说这般疾跑,就是走路快点她都会难受,这样跑下去身子肯定要受不住。 “不要跑了,这样会死的……”宁妱儿拼命地朝她喊。 然而梦中的她什么也听不到,依旧不管不顾地继续跑。 直到她凄惨地倒在一堆杂草中,那双曾经闪着亮光的杏眸渐渐蒙上一层薄雾时,宁妱儿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为什么要跑啊,活着比什么都强啊……” 再次想起这个画面,宁妱儿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她深深闭眼,扶去面上泪痕,许久后才缓缓睁开。 不,这噩梦不会是她真正的结局。 且不说梦境是真是假,便是真的,那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才不会从魏王身边逃跑,除非魏王要杀她…… 但,魏王应当不会杀她吧…… 至少在梦中来看,他是喜爱她的,不然为何要与她那般亲昵,且在缠绵时连那种地方都要吸吮…… 一想起那画面,宁妱儿便顿时觉得又热又闷,原本对死亡的惊恐似也散了几分。 她将被子向下拉了拉,一张圆圆的小脸渐渐涨红,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反正我不跑……”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副身子不比常人,能活的如今都已是万幸,她理应知足。 然人世繁华,尚有那么多未闻未见,她又如何舍得离去? 手臂上传来轻微的痒意让她骤然回神。 垂眸看去,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个小蚂蚁,正顺着她手臂向手掌的方向爬。 宁妱儿虽无痛感,却知冷热,也能觉出痒来。 她抬起手臂,盯着那黑色的小不点,低声问道:“你也是这样觉得吧?” 小家伙像是能听懂一样,很配合地停了下来。 “再说,这就是一个梦罢了,没准是我自己吓自己,对不对?” 黑色的小脑袋晃了晃,继续朝她掌心爬。 梦中魏王一直唤她娇娇,而她根本就不叫这个名字,甚至连认识的人中,也没有名字带“娇”的。 想至此,宁妱儿忽然不那么怕了。 她撩开薄帐,朝指尖轻轻一吹,小家伙顿时没了影踪。 一夜秋风,吉安院的地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霜叶,小鹿皮靴踩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声音。 宁妱儿喜欢这样的声音,忍不住就在院里踱起步子,见岁喜从屋中出来,便笑着同她招手,“岁喜快过来听,像不像踩雪的声音?” 衡州的冬日很少落雪,印象里只有三年前的那个冬日,一连四日飘雪,才好不容易给地面上积了一层三两寸的雪。 赵采菲跑来找她玩雪,宁妱儿却因身体的原因,只能在屋中待着。 那日她趴在窗边,羡慕地看着赵采菲在雪地上跑来跑去,留下一连串的小脚印,便是滑倒了也会不哭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扭头冲她咧嘴一笑。 她也好想玩雪啊…… 不过别说玩雪了,就是秋日里风大些,她都不能轻易外出。 那她只好在这儿踩树叶,就假装是在踩雪玩啦。 一连几日都未曾见过小姐笑得这样开心,岁喜用胳膊肘碰了一下竹安,小声道:“小姐气色瞧着比昨日好多了,可是没再做那梦魇的缘故?” 竹安点头道:“小姐今晨醒来的时候说了,昨晚睡得极好,一夜无梦。” 岁喜立即高兴道:“定是佛祖显灵,庇护小姐的缘故。” 宁妱儿一面踩树叶,一面冲岁喜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方才还和竹安说,过几日秋分随姑母去趟福华寺呢。” “啊?”岁喜笑容僵住,看向身旁的竹安。 要知道三年前宁妱儿就去过一次福华寺,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却不知何时,宁妱儿身上的花露引来了一只毒蜂,那毒蜂在她脖颈的位置蛰了一下。 宁妱儿自幼痛感极低,后来因反复高烧,逐渐连味觉也失了。 张大夫从前就反复叮嘱过,无味觉尚可,但没有痛感,便是可大可小的事,万一何时伤到因没有疼痛便被忽略,最后可能会引起更加严重的后果。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宁妱儿很少外出,且每日沐浴都要将身子细细查看一番,生怕遗漏了何处不适。 那次便是如此,原本被蜇后,立即抹点祛毒的药膏便可,然而宁妱儿起初并没有发觉,待头晕目眩中毒的迹象出来后,已经错过了最佳上药的时间,那毒液已经渗入体内,回去硬是躺了半个多月才恢复。 每想到此,岁喜还会心有余悸。 竹安也是如此,她无奈地冲岁喜扁了扁嘴,很明显她是劝过的,可宁妱儿这次说什么也要去,根本劝不住。 “小姐,”竹安暗暗叹了口气,上前道,“若当真要去,便莫要贪玩了,早些去同夫人说吧。” 能将她劝住的便只有宁有知了。 宁妱儿临出院子的时候,从地上捡起一片好看的红叶,一路上都舍不得扔,待一会儿回来,她要将这小红叶夹在话本中。 主院这会儿好生热闹,人还未下廊,便听到屋里传来阵阵笑声。 赵府内敢在宁有知房中这般大笑的,便只有赵府二小姐赵采菲了。 听到下人进屋传话,赵采菲连忙将手中糕点一口塞进嘴里,一面拍着手上的渣子,一面朝外跑。 见到宁妱儿,她便立即上前将她胳膊挽住,“你前日里不是病了么,如今身子可好利索了?” 宁妱儿笑着点头,与她一同走进屋。 宁有知斜了眼赵采菲,责道:“知道妱儿病了,你不知道过去瞧瞧。” 赵采菲扁嘴,“娘可真善变,上个月还让我没事少去烦妱儿姐,今日可又怪我不去……” 宁有知拿起一个枣朝她丢去,“这能一样?” 赵采菲眼明手快,一把就将枣接在掌中,笑眯眯地咬了一口,“娘给的枣就是甜呐!” “你看看你,哪里有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宁有知懒得再去说她,便招呼宁妱儿坐到身前,拉着那软乎的小手道:“过几日秋分,我去福华寺找静心大师,给你求道平安福来。” 正好说到福华寺,宁妱儿便提出要与她一道去。 宁有知面露难色,她知道这孩子向来乖巧,很少会开口要什么,这次能主动提出要去福华寺实,实在不该拒绝的。 可一想起三年前宁妱儿在福华寺被毒蜂蛰的事,宁有知又不敢答应。 宁妱儿小手紧紧地抓着裙子,正犹豫要不要再开口争取两句,便见赵采菲忽然起身,来到宁有知面前,拉着她衣袖开始撒娇。 “娘,你就让妱儿姐去吧,实在不行,我豁出去了,到时候那天半步不离地跟在她旁边!” 小病秧 第5节 “你呀!”宁有知瞪她道,“去拜佛怎么就是豁出去呢,说得好像你亏了似的。” 赵采菲嘀咕道:“我又不信那个,去一趟不是浪费工夫。” 宁有知气得手中佛珠快速转了几圈,“你这孩子,心若是不诚,就不要去了,省得冲撞佛祖!” 赵采菲道:“妱儿姐心诚,你让她去啊!” 宁有知看向一旁委屈巴巴的宁妱儿,不由也软了语气,“我这还不是怕妱儿身子不好,你还记得三年前那次……” “呀呀呀,我的亲娘啊!” 赵采菲急道:“你也说了那是三年前,妱儿姐如今都要及笄了,怎还会那般不小心,到时候裹严实些,再多佩几个药囊,别说毒蜂了,就是蚊子也叮不着她。” 说着,她又冲宁妱儿挤挤眼,“再说,张大夫不是说了么,妱儿姐如今身子愈发好了,应当适当出去走走,长期闷着反而不好。” 宁有知疑惑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赵采菲无不得意,“这府里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人虽未去探望,可是心却始终记挂着妱儿姐!” 细看宁妱儿,的确是比前几日气色好了不少。 最终,宁有知在赵采菲的软磨硬泡下,还是应允了。 回去时赵采菲要送宁妱儿,两人已有半月未见,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一路上赵采菲的嘴就没有停下来过。 从儿时便是如此,宁妱儿不能外出,赵采菲便将外面的事说与她听。 哪家小姐脾气好,哪家公子模样俊,谁家老爷找了外室,谁家夫人生了儿子…… 整个衡州城,不论大事小事,几乎没有赵采菲不知晓的。 在她的影响下,宁妱儿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能将各种事知道个七七八八。 也不知怎么就说起了魏王,一提到魏王,赵采菲明显兴致更高,她将婢女支得远远的,这才低声与宁妱儿说起来。 “皇上因容贵妃的原因,偏爱于他,可这个魏王除了模样以外,样样都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净是与一群男人厮混,若是从前,这样的苦差事根本轮不到他做,还不是因他抢了玉平公主的男宠,闹得满城风波,皇上才让他出来避避风头……” 赵采菲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宁妱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憋了好半晌,才低低开口:“你可要把我哥看紧了,没事儿就这里疼,哪里痒的,让她多去吉安院瞧你,莫要总是跟着魏王跑前跑后的……” 宁妱儿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采菲也不好再细说,只是忧心地叹气,“罢了,反正魏王最晚月底就走了。” 得知沈皓行再过半月就会离开,宁妱儿暗暗松了口气。 除了过几日去福华寺以外,往后这半月里,她便寸步不离吉安院,不管那梦魇是真是假,惹不起她总归是躲得起的。 这几日宁妱儿气色愈发好了,那梦魇也未再出现。 汀兰苑里,晨起的鸟儿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沈皓行缓缓睁眼,如昨日一样,微微上挑的眼角上挂着一滴泪珠。 他面无表情地坐起身,用指尖点掉眼角泪珠,随后拿指腹轻轻揉搓着那滴冰凉的湿润。 “沈皓行啊……” 他默念自己名讳,许久后冷冷嗤笑。 “一个死了的病秧子都能让你哭成这般模样,那你可当真是个废物了……” 作者有话说: 本王给大家表演一个自己骂自己系列。 感谢在2022-09-10 18:37:12~2022-09-11 12:3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奋斗的小地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这小病秧子 不过,那小病秧子在梦里死了,这荒谬的梦也许会就此结束。 然而事与愿违,沈皓行的梦魇还在继续。 每日清晨醒来,眼角依旧会挂着泪。 最开始他还能淡定地点掉泪珠,冷嗤上一句,“废物,没出息。” 到后来,不光是眼下乌青,连心口都会没来由烦乱。 既是这般舍不得她,怎不随她一道死了? 整日在他梦里哭哭唧唧做什么…… 沈皓行站在窗旁,面色阴郁地盯着远处那小院。 这几日里,常见那边依旧毫无所获,赵府的背景干净到让他们找不出一丝错处。 阖府上下一派祥和,膝下的三个儿女,性格大不相同,品行却皆为端正,连身边的友人也多是秉性相仿之人。 再说这汀兰苑,每个角落都不曾被暗卫放过,连同这院里的花草泥土也在暗中查过,绝无异样。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常见只好提起巫蛊之术。 南方的确在某朝盛行过一段时间的巫蛊之术,后来朝廷明令禁止,那些邪术便也渐渐淡出人们视野。 沈皓行最不信怪力乱神,他不屑道:“若当真有此神通,谁人还上战场,直接诅咒下蛊便是。” 常见原也是不信的,这还不是实在找不出缘由来,才提及此事,见沈皓行不信,他便也作罢。 沈皓行朝吉安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小病秧子可有动静?” “宁姑娘明日要去福华寺礼佛,”常见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大眼道,“莫不是这寺中有古怪?” 沈皓行没再开口,许久后才悠悠地收回目光。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彻底明亮,赵府的马车便已经出发,行至福华寺需一个时辰左右。 一路上有赵采菲陪着,马车内有说有笑很是热闹。 行至一半,宁有知乏了,撑着太阳穴在一旁小憩。 赵采菲不敢在说话,便将昨日买的糕点翻出来吃,她捏起一块儿菊花糕递给宁妱儿,小声道:“今日午膳定是要在寺中用,那斋菜寡淡无味,且半分油水都没有。” 宁妱儿痛感低且没有味觉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跟在她身边伺候的竹安和岁喜以外,便只有张大夫同宁有知清楚。 她还记得那时宁有知一边抹泪,一边对她说,“这是佛祖怜佑我家妱儿,便舍不得你再吃苦,再受罪,所以才叫你如此的,只是……这件事不得对任何人说。” 她的小侄女这般心疼人,不该再被任何人妄议。 宁有知也的确将此事瞒得极好,阖府上下再无旁人知晓,连赵茂行也不知。 这么些年过去,宁妱儿不仅习以为常,且还能掩饰得极好。 她笑着从赵采菲手中接过菊花糕,咬了一口后,配合地点头道:“好吃,入口清香,酥软不腻。” “嘿嘿,我就知道咱俩口味相同!”赵采菲低低笑着,又捏一块儿塞给她,“一会儿便要到了,赶紧多吃点。” 秋分这日上山拜佛的香客颇多,心诚之人大都是将马车停在山下,步行至山上大的福华寺,也有身子不好的年迈之人,爬不动山,便直接让马车停在福华寺外。 宁有知原本也是这样安排的,宁妱儿却是觉得不够心诚,干脆就在山腰的地方下车,一路走走歇歇,身子也还吃得消。 她今日只带着竹安,两人身上都系着好几个驱虫的药囊,山上凉,她穿得也比常人厚实,身上冒出一层细汗也不敢脱衣。 小脸蛋红扑扑的,呼吸也明显急促了些。 山上缭绕的雾气中,夹杂着浓浓的香火气。 今日寺中香客虽多,却都是少言寡语不敢烦扰到神明。 宁妱儿一路跟随姑母,挨个与神佛叩拜上香。 赵采菲一开始还在后面跟着,后来也不知去了何处。 静心大师宣讲佛法的时辰就要到了,宁有知也顾不得寻她,带着宁妱儿便来到佛堂,两人来得晚,便只能坐于最后的蒲团上。 宁妱儿听得认真,有不解的地方还会暗暗记在心中,待一会儿人群散开,便打算上前询问一二,可就在这时,衣摆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宁妱儿蹙眉回头,看到躲在门外的赵采菲冲她夸张地做着口型:出来,快点啊。 宁妱儿微微摇头,回过身继续听讲。 赵采菲也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见宁妱儿不搭理她,便在后面连拉带拽,闹出些许动静,惹得一旁小沙弥也朝这边看来。 宁妱儿怕扰了堂中清静,只好悄悄退出佛堂。 赵采菲见她出来,连忙拉着她朝堂后的一处院子走去。 宁妱儿脾气向来好,也没有和赵采菲恼,只是又累又困惑,她停下脚步,扶着一颗老槐树,轻吐着气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赵采菲见她小脸通红,这才反应过来她这身子是急不得的。 她一面拿出帕子帮宁妱儿擦拭额上细汗,一面急道:“我方才看到我哥了!” 宁妱儿愣了愣,“表哥也来了么?” 赵采菲压着火气道:“娘今日来福华寺上香,我哥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想来,跟着一道便是,他呢?这样鬼鬼祟祟的独个跑来,肯定是没做好事!” 说完,便又来牵宁妱儿的手,宛若一副要捉贼的架势。 细细品来的确有几分怪异,但宁妱儿不愿多事,她摇头不肯再走,“表哥近日繁忙,兴许是在办正事,我们还是不要去叨扰了。” “怎么能是叨扰呢?”赵采菲四处看了看,压声道,“我们就躲在暗处瞧一瞧,若真是在办正经事,我保证立刻带你回来。” 宁妱儿心里不想去,便也没多想,直接道:“那要不是正经事呢?” 赵采菲眸色沉了沉,“那就不好说了,得看不正经到什么地步……” 宁妱儿见赵采菲这副模样,莫名有些心慌,她咽了口唾沫,正打算开口劝劝,便见赵采菲忽然她手松开,咬牙道:“罢了,我自己去!” 宁妱儿劝不动她,也不敢任由她乱来,想着有她在旁边还能看管着些,便只好跟着去了。 两人走进一处果园,快出园子时,看到不远处的小溪旁有一座石亭,里面只有两道身影。 赵采菲连忙将宁妱儿拉到果树的阴影中,悄默默探出一个脑袋。 小病秧 第6节 赵茂行正好面对这边,另一人却被石柱挡着半边身影,只能看到部分粉色的衣摆,随着山间秋风轻轻摆动。 也不知两人在说什么,赵茂行满脸通红,明显带着羞意。 赵采菲小拳头倏地一下用力握住。 宁妱儿没敢向那边细看,只是方才过来时扫了一眼,知道赵茂行正站在那里与人说话,便莫名松了口气。 她拉了拉赵采菲衣摆,小声劝道:“表哥只是在与魏王商量事宜,咱们不该如此窥看的,抓紧时间回去吧,一会儿姑母寻不着该忧心了。” “魏王?怎么可能,你可别替我哥说话了。”赵采菲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气呼呼道,“你看他脸红成那样,定是在和哪个小浪蹄子谈情说爱!” 说着,她小拳头用力在树干上锤了一下。 头顶熟透的果子跟着压弯的枝叶沉闷地晃动着…… 石亭里,赵茂行也不知怎地就和魏王说起年后成婚的事来。 魏王为人和善,像兄长似的与他闲聊,赵茂行便越说越多,说到最后,那脸也逐渐红了起来。 “王爷有所不知,能娶表妹我一点也不觉委屈,她人美心善,是世间难得的女子……” 沈皓行慢悠悠地摇着折扇,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反应,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做戏的模样。 若赵家当真要让赵茂行娶那小病秧子,为何还要使手段让他梦魇…… 难道这傻小子不知此事? 沈皓行正在琢磨,忽然听到不远处果园里传来一声叫喊。 赵采菲从未这样倒霉过,只是略微发了个脾气,这果子便朝她脑门上掉,痛得她下意识就叫了一声。 随后她连忙捂住额头,还指着地上果子气愤道:“什么鬼东西,怎么还长一身刺呢?” “嘘,小点声呀!”宁妱儿恨不能拿帕子堵她的嘴。 赵采菲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动静过于大了,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躲藏的必要。 赵采菲索性拉着一脸抗拒的宁妱儿,直接现身,“怕什么,做坏事的又不是咱们!” “小妹?”赵茂行看到这二人时吃惊不已。 赵采菲也不顾额头的疼痛,气势汹汹地朝石亭走来,“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小娘子,好生不要脸面!今日我非要……” 看到沈皓行的那一瞬间,赵采菲的舌头立即打结,“非、非要给、给、给王爷请安……” “说得什么荤话?”赵茂行上前扯了一下赵采菲衣袖,冲她挤眼,“快给王爷赔罪。” 赵采菲简直欲哭无泪,她如何知道一个堂堂王爷,竟穿得比女子的衣裙还要粉嫩,她也算是反应迅速,连忙就朝沈皓行屈腿。 “民女失言,望王爷恕罪。” 一直默不作声的宁妱儿也跟着行礼。 沈皓行目光淡淡地从二人身上扫过,他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还让赵茂行快些带赵采菲去处理额上伤口。 赵茂行心中感激,忙带着这二人退下。 宁妱儿全程无话,只是紧紧跟在赵采菲身后,走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脚底下还打了个趔趄。 沈皓行望着那娇小笨拙的背影,轻摇折扇。 啧,这就走了? 然而,没走几步,那小身影便停住了。 也不知她与赵茂行说了什么,便垂着脑袋又朝石亭折返而来。 呵,看来这小病秧子还是安耐不住了。 沈皓行唇角扬起,眸中却闪过一丝阴鸷。 作者有话说: 沈皓行:来,让我看看这小病秧子耍什么花招。 第六章 不如便死了吧 折返回来的宁妱儿并没有走进石亭,她只是微微朝沈皓行欠了欠身,连头也未抬便站在角檐下,望着赵家兄妹离开的方向。 沈皓行心中嗤笑。 明明之前见他时都是一副受惊的模样,今日倒好,什么也不顾便直接留下来同他独处。 这样欲拒还迎的手段沈皓行见多了。 他只需耐心等待片刻,这小病秧子便会寻个借口主动同他说话。 然而过了许久,宁妱儿只是静悄悄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头桩子,连姿势都未曾换过。 秋日便是如此,说变天就变天,方才还晴空无云,这会儿便起了风,天也渐渐暗下。 宁妱儿终是有了反应,她向石柱后挪去一步,身影彻底消失在沈皓行的视野里,只剩一缕发丝被风吹得若隐若现。 嗤,竟还躲他。 手中折扇不知不觉快了几拍,沈皓行向前一步,石柱后的身影再次落入眼中。 既是打算今日出手,何必再这般惺惺作态。 “为何不跟他们一道离开?”沈皓行懒得和他周旋,索性主动打破沉默。 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令宁妱儿头皮发麻,她慢慢转过身,回到最初的那个位置,垂头冲亭内俯身道:“回王爷的话,下、下雨了……” 她声如蚊呐,结结巴巴。 浑身上下无不显现出一副惧怕的模样。 “如此啊。”沈皓行略微挑眉。 方才他目光一直落在宁妱儿身上,倒是忽略了逐渐湿润的地面,这会儿看去,便知当真是落了雨。 不过这雨却是小到肉眼都难能察觉。 沈皓行慢慢道:“听茂行说,你自幼多病,竟连这样的雨都淋不得么?” 宁妱儿点点头,将脑袋垂得更低。 方才她原本是要和赵茂行一道回去的,可刚走几步,便发觉有细雨落在额上,赵茂行也知不敢让她淋雨,这才将她留了下来,待他将赵采菲送回去,再拿伞来接她。 一阵冷风忽然吹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用本王将衣服给你么?”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却难能对一个平民女子这般关切。 然而仔细观察,还是能够发现,他的关切只停留在表面,动作却丝毫未变,折扇依旧在手中慢悠悠摇着。 宁妱儿大气都不敢喘,怎敢要沈皓行衣服,于是连忙摇头道:“不不不,不用劳烦王爷,民、民女今日穿得厚实,不怕冷的,只是不大习惯吹风。” 还挺识相的。 沈皓行合上折扇,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即是如此,便进来吧,若是让旁人瞧见,还当本王不近人情,连让小姑娘避雨都不允。” 沈皓行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宁妱儿只能硬着头皮走进石亭。 她头垂得极低,沈皓行都怕她再如此下去,那脑袋会与脖颈彻底分离。 四周再次陷入沉默。 宁妱儿时不时抬起眼皮看一眼果园的方向,着急离开的心思在明显不过。 然这会儿雨势却越来越大,风将果园里的树枝吹得来回晃动,掉了许多果子在地上。 宁妱儿身上的确不冷,可那风却总往她脖子里钻,她慢慢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将领子向上拉了拉。 “你是在……”沈皓行刻意顿了一下,才故作疑惑地问道,“怕本王?” “啊?”宁妱儿愣了一瞬,连忙摇头,发簪上蝴蝶那双银色的翅膀,也跟着她不住颤抖,“民、民女不怕。” “那便站过来。”沈皓行向后退去一步,用扇子指了一处地方,“这边不会捎到雨。” 宁妱儿克制又老实地朝石亭中心挪步,但仅就是一小步,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当真就这样怕他,怕到毫不遮掩的地步。 沈皓行朝她面前走了两步,二人之间最多只剩一米距离。 看到那双金线勾边的白靴,宁妱儿瞬间屏气,整个身子肉眼可见的僵住。 “听茂行说,你二人明年便要成婚?”头顶上方飘来温润的声音。 宁妱儿嗓子要是被堵住了,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皓行正要继续问话,便见一阵冷风忽然吹来,宁妱儿极为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娇小的身子好似要被那阵风给吹跑了。 沈皓行眉心微蹙,“转过身去。” 小姑娘没问缘由,也没迟疑,在沈皓行话音落下时,便老老实实在原地转了半圈,背过身去。 沈皓行不在说话,朝她身后迈去一步。 起初宁妱儿还未察觉,只是觉得背对沈皓行反而会让她放松一些。 待她余光不经意间扫见身侧那抹随风飘起的粉色衣角时,这才意识到沈皓行就在她身后,且两人此刻的距离最多只有半米。 宁妱儿心跳骤然加速。 梦魇之事已过数日,原本有些画面已经开始模糊,可偏不瞧让她碰到了沈皓行,那些画面又如走马灯似的在脑中不断回放。 宁妱儿脸颊逐渐升温,迫切地想要与沈皓行拉开距离,她刚一抬起脚,还未迈出时,便听沈皓行忽然问道:“可还觉得冷?” 宁妱儿愣了一瞬,随后才意识到沈皓行让她转过身的目的。 原来他靠过来只是为了帮她挡住风口。 她抿唇半晌,终是头一次主动开口:“谢谢王爷。” 她声音与她的人一样,娇小细糯,若不是靠得近,沈皓行怕是要听不到了。 沈皓行轻轻勾唇,淡道:“无妨。” 小病秧 第7节 见她说完之后,更加频繁地往果园看,沈皓行便宽慰着道:“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便是有伞,断也不敢让你冒这般风雨回去。” 沈皓行说起话来语速柔缓,就好似春日柳絮,在耳旁轻轻拂过,莫名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果真如他所说,那波骤雨逐渐散去,雨点变得稀稀拉拉,应当很快便会有人来接她。 想到这儿,宁妱儿暗暗出了一口气,心神已不似方才那般慌乱。 可沈皓行忽然不想就这样将她放过,毕竟是这小丫头亲自送上门的,若不试探点东西出来,岂不平白浪费时间。 沈皓行冷笑着,将身子微微向前压,凑到那小巧的耳垂旁,低低问道:“宁姑娘可曾梦魇过?” 面前低垂的小脑袋瞬间抬起。 寻常人听到梦魇,可不会有这般大反应的。 沈皓行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没没没,没有。”宁妱儿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反应过于大了,可沈皓行忽然提起梦魇,很难不让她多想啊。 “哦?”沈皓行尾音特意拉得极长,语气似笑非笑,在她耳旁低语着道:“我有位友人,近日时常无端梦魇,宁姑娘可知有何安神的药,能免去他烦忧?” 他声音依旧温和,语气里也尽显担忧,可不知为何,宁妱儿莫名觉得后脊生寒。 她咽了一口唾沫,结巴着道:“我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沈皓行冷笑。 若当真不知,为何会一听“梦魇”二字,便会惊怕到发抖? 如果之前还只是猜测,那么现在,沈皓行可以笃定,他一连半月的梦魇,绝对和这女子有关。 他微微垂眸,将眼底情绪收起,再抬眼时,便又是那副高贵优雅的模样,“本王是见宁姑娘身上的药囊很是好闻,以为这里面有安神的作用,便随口问问。” 宁妱儿还未从方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她怔愣着道:“这……这些都是驱虫的药囊,没有安神的作用。” 短短一句话,就好像用了极大的力气,待说完后,整个人都快要虚脱。 沈皓行便是没看她神色,也知小姑娘已被吓得不轻。 然而这便使沈皓行愈发好奇,到底是何人,会蠢到用这样一个经不住事的丫头。 不过不管是谁,沈皓行心下已经有了决定。 他轻笑着,一面从身上掏出一个红色锦盒,一面用他惯用的轻柔语气道:“本王与赵茂行一见如故,原本还想喝你二人喜酒,奈何月底便要离去,不若今天便趁这机会,将新婚贺礼直接交于你,如何?” “贺礼?”宁妱儿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既要送礼,难道不该直接给表哥么,为何要给她呢? 不等宁妱儿想明白,便觉胸口一沉,有什么东西落在那里。 她垂眸看去,只见一块儿色泽鲜丽,细腻透亮的翡翠赫然出现在眼前。 “王爷,这……” 沈皓行不等她将话说完,便沉声笑了,“这块儿翡翠,也是对你的赔礼。” “赔礼?”宁妱儿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可当她意识到这翡翠的形状大小,似曾相识时,脑袋便嗡了一声,整个人顿时呆住。 沈皓行认真系好红绳,随后很是自然地帮她将墨发撩起,放在红绳后。 再缓步绕到她面前,一脸和善地将她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与你甚是相配。” 宁妱儿骤然回神,发觉沈皓行就在面前,她仓皇地向后退开两步,一双小鹿般警惕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他也含笑着回望着她,“宁姑娘,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为、为什么要给我赔礼?”宁妱儿小脸苍白到毫无血色。 沈皓行笑容依旧,柔声回道:“宁小姐的白玉牌不是碎了么?” 宁妱儿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沈皓行此刻的笑容,令她毛骨悚然。 “妱儿!” 就在这时,果园的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宁妱儿顾不得礼数,顾不得还未停歇的细雨,提起裙子慌不择路地朝来人跑去。 地上泥泞,她几乎是跌入赵茂行怀中的。 赵茂行有一瞬的失神,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将她扶起,“怎么了妱儿?” 宁妱儿小脸苍白,泛红的眼尾挂着几滴水珠,也不知是方才淋到的细雨,还是委屈的泪水。 赵茂行将手中纸伞又向她那边倾斜些许,有些自责地道:“都怪我来得太晚了,妱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宁妱儿也不知是何时拽上了赵茂行的衣袖,她手指愈发用力,面容却是比方才略微松了松,低道:“我没事,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赵茂行忧心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还不忘转身冲亭内的沈皓行行礼示意。 石亭内,沈皓行含笑点头,却是在赵茂行转身之时,笑容瞬间散去。 方才那画面可真是叫人不怎么舒服。 啧,沈皓行手背一痒。 垂眸捏起那呆头呆脑的蚂蚁,沉沉开口:“既是叫我心烦,不如便……” 他指尖略微用力,蚂蚁瞬间成为粉末。 “死了吧。” 作者有话说: 肾好行这张小俊脸,总有一天会被他自己打肿。 第七章 有几分舒服 赵茂行在宁妱儿耳边不住絮叨,先是数落赵采菲不懂礼数。 其实昨日赵茂行就同宁有知打了招呼,他今晨要陪魏王来福华寺上头柱香,天还未亮便要出发,不能陪母亲一道前来。 宁有知是知情的,赵采菲却是不知,才惹出这样的误会。 随后,赵茂行又与她解释为何会让她在石亭内等这般久。 原来赵茂行将赵采菲送回去之后,便是立即带伞要来接她,谁知半路雨势变大,有位年迈的香客在他来的路上不慎滑倒,赵茂行又不能眼睁睁不管,这一来二回,才耽搁了时辰。 “表妹可曾怪我?”赵茂行不安地看着旁边心不在焉的少女。 少女小脸苍白,怔了一瞬,才木然地摇摇头,“那老者可还好?” 她声音忽地生出几分沙哑,不似平日里那般甜糯清透。 赵茂行以为宁妱儿是吹了寒风所致,心中便愈发愧疚。 他一面虚扶着宁妱儿,小心避让地上水坑,一面说起老者的情况。 宁妱儿表面听得认真,心绪却还在那石亭中。 直到听见赵茂行提起魏王,她才回过神来。 “方才咱们走时,妱儿不该那般着急,应当先给王爷行礼才是。” 赵茂行也不是在责怪,只是想提醒一下她,毕竟魏王还要在府上住些时日,免不了日后可能会再次碰面。 见宁妱儿神色更加不好,赵茂行忙安慰道:“不用担心,王爷为人和善,且知你身子不好,这次定不会怪罪于你,下次若是见了,礼数周全便好。” 和善…… 想起沈皓行笑着在她耳旁低语的样子,宁妱儿瞬间又觉头皮发麻。 紧接着她忽地意识到那翡翠还挂在胸前,惊慌地看了一眼赵茂行,见他似乎一直没有察觉出什么,这才连忙将翡翠放入衣领中。 肌肤忽然触碰到那片冰冷,宁妱儿莫名心跳快了几拍。 不过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一处寮房门前,这是寺里专供香客们休息的地方,宁有知和赵采菲已在里面歇了许久。 赵茂行还要去寻魏王,他看着宁妱儿推门进去,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这间寮房不大,里面的陈设也极其简单。 正中一张木桌,四把椅子,最南侧有一张石床,上面被褥的款式也极为素净的藏青色,没有任何花纹装饰。 赵采菲躺在床上,听到门口响动,她微抬起头看了过去,见是宁妱儿,便松了口气,又躺下去合眼休息。 宁有知坐在桌旁正在吃斋饭,第一眼就看出宁妱儿不太对劲儿,赶忙搁下碗筷招乎她坐到身旁。 一看到姑母,宁妱儿就好像一个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忍了许久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怎么了这是?”宁有知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满眼都是心疼,“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宁妱儿强忍着眼泪摇摇头。 宁有知着急道:“那是谁欺负我家妱儿了?” 宁妱儿还是抿唇摇头。 竹安倒了杯热水递到宁妱儿面前,宁有知才将她手松开,扭头又看向床上躺着的赵采菲,不免气急又开始训她。 “你还有脸躺着,若不是你非拉着妱儿乱跑,岂会这么大的雨,让她独个在外面等着?” “又来了。”赵采菲嘟囔着背过身去。 宁妱儿喝了一整杯温水,情绪也稍加缓和过来,她拉拉宁有知衣袖,小声劝道:“姑母莫要生气了,也不全怨采菲,我与她离开前,应当和姑母说一声的,是我疏忽了。” “你就替她说话吧。”宁有知扭过脸来,叹气道,“不过你的确是该和我说一声的,便是不说,也应当叫竹安陪着啊。” 宁妱儿故作乖巧地点点头。 寺里的斋饭的确过于清淡,宁妱儿尝不出味来,但因心绪的原因,也只是吃了小半碗,赵采菲压根就没碰,这又把宁有知气得够呛。 她也是怕因下了雨,回去路面泥泞难走,耽误时间,到时候赵采菲又要饿肚子。 赵采菲却不领情,背着身朝她懒洋洋摆手。 见她这副自由散漫的模样,宁有知忍不住又数落起来。 赵采菲被她叨念烦了,一骨碌从床上坐起,鼓着腮帮子看她。 这不坐起来还好,一坐起来,看到她额上的纱布,宁有知又气又心疼。 “你看你,哪里有点姑娘家的模样,采蘩知书达理你学不会,妱儿的乖巧懂事你也学不会,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病秧 第8节 赵采菲梗着脖子道:“我为什么要和别人学?” 宁有知拍桌子道:“还嘴硬呢,你若是额上真落下疤来,日后哪个还敢娶你?” 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一般听到婚嫁之事,多会脸红含羞,赵采菲却是没有一点反应,直接就道:“我为什么要等人来娶,我还不想嫁呢!” “呸呸呸!”宁有知赶忙站起来,作势要去捏赵采菲的嘴,“这是佛门之地,你可莫要胡说八道,别入了佛祖耳中,真叫你,诶呦……” 赵采菲偷笑着一把将宁有知拉到床上,母女俩搂抱在一处。 宁有知一边喊她放手,一边故作用力的锤她后背,赵采菲不仅不放,还在宁有知身上挠起痒来,宁有知嘴上斥她没有正行,神情却是笑了。 母女俩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以前赵采菲玩闹起来,也会有类似的举动,宁妱儿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忍不住与她们一起欢笑。 今日宁妱儿实在提不起劲儿来,极为勉强地勾了下唇角。 约摸一个时辰后,乌云彻底消散,被雨水冲刷过的柃山,在夕照之下,似是笼罩着一层佛光,让人身处其中,心绪逐渐安宁。 回去这一路还算顺利,就是比预计晚了一个多时辰,待回到吉安院时,正好到了晚膳的时间。 结果宁妱儿一进房门,什么都顾不上做,直接坐到妆台前,将那块儿翡翠从胸前取了出来,对竹安道:“快帮我把这东西解开。” 若不是之前姑母和表妹一直在身边,她怕他们知道后,她解释不清,便一直不敢去取这东西,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便是迫不及待想将它取下。 竹安和岁喜对她的东西最为熟悉,第一眼就看出这翡翠不是吉安院的东西,且这翡翠色泽鲜亮,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竹安来到她身后,低头认真解起红绳。 岁喜心中也满是好奇,但她看到宁妱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敢多问,只是在一旁候着。 片刻后,竹安抬起头为难道:“小姐,这翡翠被人系成了死扣,奴婢实在解不开。” 宁妱儿面上愁云更深。 岁喜连忙接过手来,“小姐别急,奴婢试试。” 又等了一阵,岁喜急得额上冒汗,也没将绳子解开。 宁妱儿抿唇道:“取剪刀来。” 可这绳子不知是用什么线编织的,竟连剪刀都无法将它剪断。 最后,宁妱儿咬牙道:“拿烛台来。” 这便是用火烧的意思。 竹安和岁喜生怕火星伤了她,动作万分谨慎,硬是折腾了许久,依旧没将这红绳烧断。 宁妱儿有气无力地坐在那儿,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魄似的,呆呆地望着镜中翡翠出神。 许久前梦魇中的片段再度袭来。 她仔细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些画面,起初还有些模糊,后来便愈发清晰。 清晰到她与他纠缠在一处时,连脸颊上被汗水粘湿的发丝都清晰可见。 他薄唇四处游走,掠过脖颈,锁骨,胸前,最后让她翻过身去,又开始细啄后背…… 这当中绝无翡翠的踪影。 如果说梦境预示着将来,为何翡翠会不见了。 可若是梦魇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巧合,魏王怎会对她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宁妱儿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木盒。 她打开木盒,里面是许久前碎成两半的白玉牌,她拿起其中一块儿碎片,细细打量着上面的裂痕。 许久后,她仓皇地将白玉牌丢回盒中,再度看向镜中静静躺在她胸口的翡翠。 “这块儿翡翠,也是对你的赔礼。” 沈皓行的声音在耳中回响,宁妱儿唇畔微张,呼吸似是戛然而止。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景象也瞬间浮现在眼前。 她想起来了。 那日在她帽子落下前,有样东西从她眼前飞速闪过。 正是那东西将她帽子打掉的,而那东西飞出的方向,正是汀兰苑的阁楼处。 所以,她与他初见时的对视,不是偶然,是他刻意为之的! 宁妱儿心脏的部位猛然颤了一下,随即便传来一种犹如针扎般的刺痛。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似乎听见沈皓行在她耳旁,轻声地说: “你是在怕本王么?” “无妨的。” “嘘……” 吉安院的夜里许久没有这般忙乱过了,宁妱儿晕厥之后,岁喜立即将张大夫请了过来。 竹安将白日里他们去福华寺,落雨时宁妱儿躲在亭内的事道出,张大夫便以为是染寒的缘故,开了几副驱寒散热的药,然而到了午夜,不仅未曾好转,且还烧得更加厉害。 张大夫便又询问宁妱儿今日的精神状态,得知她愁眉不展,且面色一直发白,这才恍然意识到,这不是受寒,而是受了惊吓。 患有心疾的人,最受不得惊吓,若真是吓得狠了,也是能引起高热不退的,张大夫忙又开了安神固心的药。 汀兰苑里,沈皓行坐在书案前,看完这几日从上京送来的书信后,点燃丢入琉璃壶中。 壶中火星燃尽,常见上前将搁上盖子,道:“可是娘娘催得急了?” 沈皓行心中嗤笑,就连常见也猜得出这信中的内容,母妃何故要多费笔墨。 不过早几日或是晚几日罢了,还担心他丢了不成? 沈皓行缓缓起身,朝窗边走去,“今日在福华寺,是你找人拦了赵茂行的路?” 常见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件事,愣了一下才回道:“是属下做的,属下是想拖延些时间,好让王爷探出一二。” 沈皓行忽地笑了,“嗯,做得不错。” 常见蹙眉上前,压声道:“王爷可探出是何人指使?” 沈皓行没有说话,许久后才悠悠地问道:“你说,若她死了,我可还会梦魇?” 常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样玄乎的事,谁能说得准,再说,便是要动手,也该等到他们离开后,再叫人暗中行事,眼下不宜生出事宜来。 还不等常见劝说,沈皓行却是先开了口。 “罢了,连个雨都不敢淋的病秧子,何故用本王动手?” 常见忙道:“王爷说得是,若不放心,待回京之后,再下手也不迟。” 沈皓行回过头来,冷冷看他,语气中隐含警告,“不要擅作主张。” 常见自幼就跟在沈皓行身边,自认对沈皓行的脾气秉性甚为相熟,然而今日,他头一次发觉有些捉摸不透沈皓行的意思了。 “是。”他躬身应道,随后顿了片刻,试探性地问道,“吉安院那边的人可要撤回来?” “不必。” 沈皓行说完,挥退常见,独自站在窗旁望着夜阑星空,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他慢慢垂眸看向掌心,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女子发丝从掌中滑落的冰冷触感,似乎没那么讨厌。 倒是……有几分莫名的舒服。 第八章 我的妱儿不必害怕 “这世间最肮脏,最惑人的,便是男女之间的□□,你若身为寻常人,倒也作罢,然你身负血海之仇,断不能沉迷情爱,你可记住?” 从沈皓行记事以来,容贵妃便会时常与他说这样的话。 还记得七岁那年,他习武时不慎扭伤脚踝,恰好有一尚药局的宫女路过,身上带着跌打药油。 他身边的小太监手重,涂抹时令他疼痛不已,那宫女便出手帮他上药。 也不知这事是如何传进母妃耳中的。 那晚,他在一幅山水画前跪了整整一夜。 母妃也一宿未眠,她就守在他身旁,但凡他因为太过疲惫而出现松懈,她会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鞭子将他抽醒。 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宫女,听人说,她失足坠井了。 掌心中冰冷的触感渐渐散去,沈皓行眸光如午夜河岸上凝结的冰霜。 他转身朝净房走去,用皂角不知洗了多少遍双手,最后泛白的指腹上皮肤松弛到凹凸不平,他才作罢。 第二日晌午,暗卫来报时,沈皓行才得知,昨日那小病秧子果真是病倒了。 他夹菜的动作略微顿了一下,问道:“可是风寒所致?” 昨日好歹也帮她遮了风,若这小病秧子还是不争气,那便是她该死,可怨不得他了。 暗卫道:“大夫诊断,是因惊吓过度所致。” 沈皓行搁下手中玉筷,拿起一旁帕子,动作极其优雅地轻拭着唇角,道:“死得了?” 暗卫道:“大夫言,三日内烧退,便可康复。” 沈皓行挥了挥手,眨眼间暗卫便没了踪影。 “啧。”他缓缓起身,踱步朝窗边走去,无奈叹道,“本王便是这般吓人么?” 若是知道怕了,那便乖一些,莫要再往本王梦中钻了。 翌日清晨,天还未彻底明亮,沈皓行便醒了,如之前那般,他下意识用指尖去点眼角的泪珠,然而所碰之处,未有半分湿润。 沈皓行怔了一瞬,这才意识到昨夜并未梦魇。 呵,总算是不用听那废物哭哭啼啼了。 他起身拢发,手掌触及发丝传来的冰凉温度时,没来由顿了一下,方才略微不错的心情,似乎瞬间散了大半。 小病秧 第9节 早膳时,常见与他道:“回王爷,吉安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宁姑娘还未烧退。” 沈皓行没有说话,神色如往常一般淡漠,在用过半碗百合粥后,才开口道:“去将淮南上送的童参拿去吉安院。”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有鹿茸、雪莲、灵芝……” 这一路上,各地官员与富甲豪绅,皆献出不少宝物,其中包括各地盛产的名贵草药。 沈皓行也不知这当中哪些对宁妱儿的病有帮助,最后干脆让常见将东西都拿去吉安院,让大夫看,哪个能用上,便给宁妱儿用。 常见自幼便跟在沈皓行身边,他自以为对他的脾气秉性已经极为熟悉,然而今日却实在琢磨不透了。 明明昨日王爷还对宁姑娘动了杀心,今日却又要拿药救人,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再说,王爷从不做无用的事,拿这么多好东西去给一个将死的女子? 他所熟知的魏王可没有这般心善。 常见一时没动,暗暗揣测着沈皓行的用意,可左思右想,也没能琢磨明白,于是他干脆直接上前问:“王爷可是有何打算?” “打算?”沈皓行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没有打算,你照做便是。” 沈皓行不打算解释,常见也不敢再问,站在一旁微微出神。 “你是想等明日那小病秧子断了气,再去么?” 沈皓行冰冷的声音将他惊得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属下这就去!” 沈皓行猜出常见对他今日的行为极为困惑,但他心中清楚,这可不是什么善举,只是对那小病秧子的奖励罢了。 毕竟,她昨夜的确没有入他梦境。 很识趣,合该得到赏赐。 赵正则为官清廉,也从不喜与商贾之人结交,为官这么多年,所赚的每一分都清清白白,维持赵府日常开销定是足矣,只是护心的草药向来名贵,宁妱儿每日光药就要喝掉五副,仅用于给她治病的费用,就占了阖府的近乎一半。 赵正则从未有过埋怨,当初还是他策马将这孩子从寺中接回来的。 那孩子当时刚到两岁,比寻常家的一岁小儿还要小上一圈。 那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一双又大又水亮的眼珠子好奇地望着他。 “你是我的,新爹爹吗?” 听到她稚嫩的声音,赵正则鼻头泛酸,尽可能用温润的声音与她道:“我是你姑父。” 两岁的宁妱儿似是失落地蹙了蹙眉。 然而不等她在开口,赵正则却忽然又道:“姑父姑父,这当中含着一个‘父’字,小妱儿,往后我便是你半个父亲。” 小宁妱儿明显愣了一下,随后那张苍白瘦小的脸上,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儿时的记忆大多都已随时间遗忘,然而那日在马背上,赵正则与她的对话,却深深的印在她脑中。 生母难产而亡,生父将她遗弃,她此生应当早已亡故,然能活至今,实属幸事。 然她心中清楚,这份幸运总归是有离去的那一日,而如今,那一日要来了么…… 赵正则从府衙赶回,得知宁妱儿烧还未退,连官服都未更换,直接来到吉安院。 宁有知昨日已经守了一夜,经他好生相劝才肯回去休息。 他坐在床边,望着床榻上脸色惨白,唇畔发乌的少女,许久后,他忽然扬声道:“小妱儿,爹爹在来看你了,有爹爹在,我的妱儿不必害怕。” 赵正则深吸一口气,义正严词道:“我的妱儿从不喊疼,从不怕苦,从未埋怨过天之不公,这般良善懂事的儿女,我赵正则便是要看看,有哪个牛鬼蛇怪敢来惊扰我女儿!” 说着,他用力一脚擦在地板上,地面似在隐隐发颤,床榻上少女的睫毛也在不经意间微微颤动,片刻后一行清泪从眼角滚落。 宁妱儿的高热是夜里退去的,退去后不久,她便醒了过来。 醒来时屋中亮如白日,姑父姑母,表妹表兄,皆在她身旁。 见她忽落下泪来,宁有知终是忍不住将她揽在怀中,抱着她哭。 赵采菲背过身偷偷抹泪,赵茂行红着眼上前劝慰。 赵正则长出一口气,笑着道:“我这官服还未换,穿了一整日,难受极了,便先回去了。” 他推门而出,几步迈上廊道,在走到廊灯昏暗的一截路上时,他忽地停下脚步,年近半百的男人,扶着廊柱驻足许久。 待他再次走入光亮中时,湿润泛红的眼眶里却是带着笑意。 汀兰苑的阁楼上,沈皓行原本早已歇下,却不知为何,忽然醒了。 他起身朝暗处打了个响指,一道身影稳稳落在他面前。 “吉安院那边可有动静?” “回王爷,半个时辰前,吉安院来报,宁妱儿烧热已退。” 黑暗中,沈皓行微微合眼,“可醒了?” “还未得到消息。” “去看。”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看完立即回来复命。” 黑影瞬间离去,屋内顿时只剩他一人。 良久后,那黑影再度出现。 “宁妱儿醒了。” 沈皓行挥了挥手,由于方才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此刻抬手时明显胳膊有些发麻,黑影离开后,他干脆起身下榻,一面活动着筋骨,一面朝窗边走去。 他将窗户推开,神色不明地望着吉安院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12 15:00:00~2022-09-13 00:2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嘟嘟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是本王将她吓到了 宁妱儿高烧不退时,整个赵府似是都被一层阴霾笼罩,待她身子好转,往日那轻松愉悦的氛围又立刻回来了。 赵茂行一扫几日疲态,走路都较之前轻快不少,他将自己珍藏许久的一幅名画取出,爱不释手的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咬紧牙根,将画小心翼翼卷好,带着走出书房。 赵府南苑的一处水榭中,沈皓行轻抚古琴,那声音流转舒缓,引人入胜。 赵茂行都不由听愣了神,没注意沈皓行的目光根本没有在他那副珍爱的画卷上停留过。 沈皓行微阖着眼,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许久后才漠声开口:“本王向来不懂赏画,既是难得佳作,何故要赠予本王,自己留着便是。” 赵茂行总觉得今日的沈皓行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是何缘由,毕竟他说话时,还是如之前那样面色温润,含笑和善。 赵茂行起身朝他恭敬拱手言谢,“王爷心善,前日用名贵草药救治赵府家眷,阖府上下无不感激,卑职是想借此画来表达对王爷的感激。” 家眷…… 沈皓行没有说话,慢慢睁开眼来,琴声的韵律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赵茂行并未觉察,继续说道:“原本宁表妹是打算一道前来谢恩的,但她身子刚刚恢复,大夫说不宜外出走动,还望王爷见谅。” “哦?”沈皓行眉梢微挑,“这是她原话?” 赵茂行点头应是。 沈皓行却是笑了,那小病秧子吓成那副模样,便是身子彻底康健,怕是也不敢来见他,便用这鬼话来糊弄。 “药材本就是为了救人性命,既是物有所用,这便值当了。” 他指尖稍加用力地向前扫过,蜿蜒的河流仿佛忽然被人拦腰折断,他眉眼微沉,唇角却依旧保持着温润的弧度,“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那忽然的一声让赵茂行有几分怔然,“王爷但说无妨。” 沈皓行抬眼看他,问道:“那日你去取伞,为何耽搁那般之久?” 赵茂行如实答:“有一位老者在路上意外滑到,卑职忧心……” “哦?”沈皓行没等他说完,眉眼微沉,指尖在琴弦上又是一扫,如平静的河流忽然卷起漩涡,“为救老者,便让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在风雨里苦等?” “啊……”赵茂行一时哑然,顿了片刻,才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宁表妹她此次犯疾,并非风寒所致,大夫说,是受惊吓而致的。” 沈皓行双手落于琴弦上,倏地一下收了琴音,面容上温润的笑容也彻底收起,他再次抬眼看向面前男人,“那日亭中仅本王与宁姑娘二人,依你所言,便是本王将她惊吓到了?” 赵茂行与魏王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头一次看到他这副神情,也不知为何,手心竟蓦地生出一层冷汗,他连忙就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也许是因为表妹担忧风雨太大,会致她心疾发作,这才受了惊吓……” “嗯。”这个解释倒是不错。 沈皓行面容忽又一松,重新弯了唇角,“一个陌生的老者,一个真心相待的女子,茂行为何会选前者?” “这、这、这老者年岁过高,身子骨……” “据本王所知,宁姑娘那副身子骨,也好不到哪儿去啊。” 沈皓行似是在与他闲聊,可句句都令他难以辩驳,不知不觉中,赵茂行额上也渗出了一层细汗。 沈皓行神色自如地拿起折扇,缓缓起身道:“所以说,你口中所谓的真心相待,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呢?” 赵茂行再也辩驳不出,只是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这样的,我、我是真心待表妹的……” “嗯,本王知道,茂行你最是在意你那表妹。”沈皓行语气好似宽慰,然而这番话在此刻确显得格外讽刺。 赵茂行彻底哑言。 沈皓行不在看他,而是转身望向湖中心那片荷花丛。 这个时候的荷花,早已不似夏日里娇艳繁华,可即使如此,在愈发寒凉的天气中,它们照旧个个挺着花杆,不服输,不甘心,但仍旧会一点点衰败。 沈皓行微眯着眼,许久后淡淡开口:“听说衡州的中秋灯会,甚为热闹?” “嗯?”赵茂行还在深深的纠结自责中,显然是没留意到方才沈皓行说了什么。 沈皓行也并未气恼,耐着性子又道一遍。 这次赵茂行是听明白了,闷声闷气地道:“五日后便是中秋灯会,那是衡州一年到头来,最为热闹的一日,甚至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一听这语气便知他心不在焉,沈皓行索性回身问道:“福华寺的事,还未理清么?” 小病秧 第10节 赵茂行颇为惭愧地垂眸道:“理清了,王爷提点的对,那日的确是我的过错。” 沈皓行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本王虽与宁姑娘并不相熟,却从你口中了解过一二,既是个可怜人,你便当好好珍惜才是。” 这番话一下又说到了赵茂行的心坎处,他愈发愧疚,且还对沈皓行更加敬佩,没想到堂堂一个王爷,会这样关心他。 赵茂行便讲了许多中秋灯会的趣事。 临了,他还邀沈皓行那晚一道去看灯会,沈皓行却是摇了摇手中折扇,笑着道:“本王便不同你去了,好生想想谁才是你该陪之人。” “该陪之人……”赵茂行垂眼默念。 吉安院里,宁妱儿坐在桌旁翻看佛经,也不知看了多久,眼睛有些酸涩,她将佛经递给岁喜。 岁喜打开柜门放佛经的时候,宁妱儿无意间瞥见最下面那盏仙鹤灯,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快要到中秋节了。 按照衡州习俗,中秋那日不到酉时,街道便已经开始喧闹起来,待天色暗下,花灯彻底点燃,整个衡州瞬间变得五彩斑斓。 往年赵家兄妹都会去街上逛灯会,宁妱儿虽去不了,却能收到他们带回的礼物。 宁妱儿最喜欢的便是她的第一盏灯笼,那是许多年前赵茂行从中秋灯会上回来,赠予她的。 一连数年,中秋这晚她都会在院子里提着仙鹤灯玩上一阵,往后这些年里,赵茂行时不时还会送新的过来,但她最喜爱的,还是那盏仙鹤灯。 “小姐,在想什么呢?” 竹安端着汤药走进屋,见宁妱儿坐在桌旁,望着身边柜子出神,不由问道。 宁妱儿接过汤药,却没急着喝,而是笑着道:“我是在想,那样小小的一盏仙鹤灯,都如此好看,若满街花灯各般模样,那得是多么美好的一个画面啊……” 看到宁妱儿满怀憧憬的模样,竹安不由又想起前几日她高烧不退的事来,免不了鼻头开始泛酸。 她努力压住情绪,匀了几个呼吸,弯起唇角笑着道:“这还有几天呢,小姐好好喝药,待身子好了,往后肯定能亲自去看看的。” 宁妱儿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垂眸望着汤药中的影子,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语道:“可往后是多久呢?” “妱儿妹妹。” 门外的小院里传来男子的声音,一听便知是何人。 岁喜快走两步来到窗前,看了一眼,便笑着回头道:“小姐,是表少爷来了。” 宁妱儿这才忙将手中药喝了,拿起一块儿蜜饯放入口中,起身来到院内。 院中石桌旁,赵茂行脸颊微红,面露难色,只是匆忙看了宁妱儿一眼,便立即移开目光,问道:“是刚喝了药么?” 宁妱儿嚼着蜜饯,笑盈盈地冲他点点头。 赵茂行没有说话,望了眼跟在宁妱儿身后的竹安。 宁妱儿觉出他神色有些不对,于是朝身后挥了挥手,待竹安退去几米以外,她才问道:“表哥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赵茂行犹豫片刻,终是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表、表妹,那日在福华寺,是、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留你那般久的,你可曾心中对我有所埋怨?” 要说埋怨,当时的确是有的,他明明说了去去就回,可偏偏让她在那四面透风的石亭里,等了那般久,若不是沈皓行替她遮风…… 忽地想起沈皓行,宁妱儿立即打住思绪,不敢再去多想其他,连忙回神道:“表哥无需自责,那日事发突然,不是谁都能预料得到的,再说,我如今不是已经好了么?” 正如宁妱儿所说,事情已经发生,再去追究这些也无济于事。 赵茂行的为人她很是了解,他善良正直,敦厚老实,看到老者在面前摔倒,岂会当真做出视而不见的行径,便是她当时在场,也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见宁妱儿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赵茂行更加内疚,且又生起自己的气来,他本来是和表妹致歉的,怎么说着说着,又让表妹反过来宽慰他。 赵茂行咬了咬牙,终于肯抬眼正视她,道:“总之,这次是表哥的过错,妱儿若想要什么,同表哥说便是,就是那天上的星星,表哥也要试着拆一颗予你。” 宁妱儿垂眸笑了,倒是当真思忖片刻,最后用半开玩笑地语气道:“那我想去灯会,表哥可应允?” 赵茂行方才还要摘星星的决心瞬间退去大半,神色明显的犹豫起来。 宁妱儿知道答案,但也不知为何,就是想要试一试。 哪怕被拒绝,她至少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不像过去那十多年里,没人任何人来询问她,就连她自己,都好像默认了她是不想去的。 她不想么?她想。 她特别特别想。 尤其是一想到,未来的某一日,她忽然死去,竟连一次灯会都没有看过,岂不是太过可惜? 可她身体的确太弱了,万一跑出去一趟回来病重,岂不是得不偿失? 宁妱儿暗暗叹了一声,到底还是不该去的,也不应该让表哥这般为难。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道:“无妨的,我在府上乖乖等你们玩回来,到时候记得给我带盏花灯便可。” 说完,她又笑着道:“表哥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便进屋歇息了。” 不等赵茂行回答,宁妱儿立即转身朝屋里走去,她生怕走得晚了,便装不下去了,可就在她一脚已经迈入门槛时,身后忽然传来赵茂行急切的声音:“妱儿!” 赵茂行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道:“夜间河边风大,长盛街上却人少且宽敞,那日若是乘坐马车,便不必担心风寒了,不知妱儿可否愿意在中秋那日,随茂行共赴灯会?” 赵茂行最后一字的尾音还未彻底落下,宁妱儿便立即应道:“愿意!” 白嫩的小脸上抑制不住地扬起笑容,甚至兴奋到直接跳了起来,却是迎上赵茂行那双炙热的眸光时,她略显不自然地垂下眼眸,小心翼翼地问道:“表哥可是认真的?” 见小姑娘这般喜不自禁,赵茂行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的喜悦所感染,心头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他笑着替她拨开额前散落的一缕发丝,温声道:“表哥不骗妱儿。” “多谢表哥,表哥你真好!”宁妱儿说完,便提着裙子快走进屋。 望着那雀跃的身影,赵茂行心尖上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宁妱儿一整日都极其兴奋,夜里睡得时辰也比平时晚了不少,待她彻底熟睡,吉安院附近的一道黑影才离去。 此刻的沈皓行并未睡下,他一面伏案书写着什么,一面听暗卫转述吉安院今日的情况。 在听到宁妱儿兴奋地跳脚时,他笔尖微微顿住,唇角不可察觉地向上提了一下。 随后他很快收敛神色,继续垂眸书写,待暗卫走后,一旁的常见终是忍不住,拱手上前道:“王爷,属下有些不明白。” 沈皓行正好写完最后一字,他搁下笔道:“何事不明?” 常见道:“王爷既是已经再无梦魇,何必还派人守在吉安院?” 沈皓行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淡道:“事出有因必有果,起因你可查清了?” “尚、尚未。”常见瞬间垂下眼来,他可是头次这般挫败,明明已经将所有能查的都查了,却始终找不出缘由来。 可他也看得出来,自打那梦魇彻底不见,王爷反而对吉安院更加上心,连宁妱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一一知晓。若是要调查梦魇之事,倒也说得过去,可不知为何,常见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纸上墨迹已经干了,沈皓行将信纸叠好,放入信封中,朝常见递去,“做你该做之事,其他莫要多问。” 常见接过信封,却是并未退下,“可贵妃娘娘……” 沈皓行倏然抬眼,常见猛然顿住,他片刻不敢犹豫,直接躬身退下。 直到将门合上,彻底看不到沈皓行的身影时,常见才如蒙大赦般用力地匀了几个呼吸。 众人皆道魏王亲善温雅,只有他知晓,就在方才,若他胆敢再多言一字,怕是这世间再无他常见了。 屋中倏然静下,沈皓行面无表情地抬手掐灭烛灯上的火光。 许久后,黑暗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嗤笑。 瞧你那得意忘形的模样,若是乐极生悲坏了身子,这次可怨不到本王头上了。 只是……仅坐在马车里,能有何乐趣? 第十章 那是你没见过最好的 这是宁妱儿人生当中,第一次能够出门看花灯,甚至是她第一次夜间外出。 一连数日,她皆是又兴奋,又忐忑。生怕张大夫不允,又或是姑母反悔,再或是她的身子出了何岔子,让她出不得门。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中秋灯会这日总算是盼到了。 秋日夜里寒凉,宁妱儿穿得厚实,竹安更是将冬日里的兔毛手套也给她戴上了,宁有知不放心,便让两个丫头都跟着她。 岁喜好凑热闹,一路跟在马车外,东张西望。竹安则陪着宁妱儿坐在马车里,赵茂行也在里面陪她。 赵采菲出来时原本是同他们一道的,半路上路过河边,她嚷着要放河灯,便从马车中下来了。 她身边有赵府护卫和婢女跟着,一般情况下出不了什么乱子。 他们出府时天刚擦黑,街道上的花灯还未点亮,宁妱儿便已经看得惊讶不已,频频叹道:“原这灯笼的模样可以这般多啊!” 稍微一起风,她便将帘子搁下,待风散了,岁喜在外面说上一声,宁妱儿便撩开帘子继续张望。 今日街上人头攒动,马车的速度也极为缓慢,还未走到长盛街,天便已经黑了下来。 一时间华灯尽放。 一辆马车的窗户上,趴着一个娇美可人的小姑娘,小姑娘薄嫩的粉唇微微张开,小巧得鼻尖处似是点着一抹绯红,漆黑的眸中,映入一片缤纷斑斓。 “小姐,起风了。”岁喜的声音让宁妱儿恍然回神。 她连忙搁下帘子,许久都未能将心情平静,一旁赵茂行借着马车中的灯望她,疑惑道:“妱儿,你为何落泪,可是哪里不是舒服?” 宁妱儿一面拿出帕子擦拭眼角,一面笑着摇头,“我没事的,我只是……” 只是太兴奋,太激动了。 宁妱儿长出一口气,缓缓抬头望着赵茂行,昏暗的灯光中,她头一次用这般泛着雾气的水眸对他道:“表哥,谢谢你。” 小姑娘说得真挚,他却看得迷乱了心跳,以至于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彻底坐不住,必须要去外面透透气。 赵茂行像是逃了般走出马车,大口大口地呼着夜晚的空气,灼热的脸颊就好似路边大醉的酒徒。 马车刚行至长盛街,不知怎地便走不动了,车夫下车查了一番,对赵茂行道:“少爷,许是这车轴出了问题,一时半会儿可是修不好呀。” 好在身后便是百悦楼,宁妱儿从马车下来也不至于在街上等。 一楼的大堂太过喧闹,二楼的雅座人少,且每桌之间有落地竹帘相隔,窗口直对街道,坐在里面赏月品茶,看灯吃点,也甚为不错。 这窗口的位置正好与风向相反,宁妱儿起身站在窗旁,觉不出风寒。 “表哥,”宁妱儿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琉璃阁,“那边为何围了这么多人?” 赵茂行笑道:“琉璃阁是出售琉璃制品的地方,每年中秋灯会,他们便会赠出一盏琉璃灯。” 宁妱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赠的?” 小病秧 第11节 赵茂行点头道:“是赠的,但若想得到此灯,需要解开阁主出的十道灯谜。” “哦,这样啊。”宁妱儿目光落向那群跃跃欲试的人群。 “妱儿,你可想要?”赵茂行问道。 宁妱儿有些不好意思道:“那灯谜难么?” 赵茂行笑道:“难不难,我下去试试便知,表妹在此处等我如何?” “好!”宁妱儿笑着点头。 临走时,她还不望上前叮嘱,“表哥莫要心急哦,便是拿不到,也没有关系。” 赵茂行轻轻点了下头,可心中却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帮表妹将琉璃灯拿到。 琉璃阁前搭了一个台子,上面摆放着几张桌子,阁主是年过七旬的老者,胡子和鬓角皆已泛白,但他身板却挺得笔直,丝毫不输身旁的两个年轻儿郎。 阁主敲了一声铜锣,伙计将琉璃灯上的红绸取下,众人轻呼,待里面的灯被点亮时,周围便立即爆发出阵阵惊叹。 “此为七彩琉璃莲花灯,乃是阁主亲手打造的,这也将是我父亲最后一次亲手制灯!” 身旁年轻人说完,人群又再次沸腾起来。 一个是因为今年的花灯太过惊艳,再一个,这可是老阁主最后的作品,可谓是意义非凡。 “小姐快看呐,奴婢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花灯!”岁喜看得眼睛都要直了。 这七彩琉璃莲花灯,做工精致绝妙,每一片花瓣都闪烁着不同的色彩,中心的莲房好似一颗夜明珠,在灼灼的灯火下,忽明忽暗,散发着极具诱惑的魅力。 宁妱儿被这样的绝美之物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待赵茂行与几位男子登上台子后,她的目光才从那花灯上移开。 懂行情的人都知道,琉璃阁的花灯可并不好拿,他们的谜题类型不同,解题的角度也刁钻古怪,便是许多衡州城内有头脸的文人,也时常会被这些谜题难住。若是最终也无人将谜题全部解开,这花灯便会以价高者竞得。 所以,这围观的一众人当中,有的便是直奔最后竞价来的。 听完规则后,宁妱儿微微蹙眉,看向台上的赵茂行。 宁妱儿想了片刻,还是放不下心来,她将竹安叫到身旁,嘱咐道:“你不必陪我了,下去跟在表哥身侧,若这谜题今日无人能解开,竞价时你定要在旁边将他拦住,就说是我的意思。” 竹安下去之后,岁喜不由疑惑道:“小姐不喜欢这个七彩琉璃莲花灯么?” 宁妱儿笑道:“好看的花灯人人都喜欢,我自是也喜欢啊。” “那为何要让竹安拦少爷呢?”岁喜道。 宁妱儿又是轻声笑了笑,“喜欢不代表一定要得到。” 她今日已经赚到了,便是拿不到这花灯,也没有任何损失,衡州城内商贾人家的公子哥出手向来阔绰,表哥身为刺史家大公子,不该因她去和那些人争抢什么。 这样简单的道理,宁妱儿懂的。 竹帘另一边雅间坐着的人,却是又不同想法。 沈皓行坐在窗台旁,一手摇扇,一手提起玉壶,微微仰头喝下一口。 他从今日走进雅间开始,便令人将里面的灯都熄了,静静的坐在这里,一句话都未曾说过,直到隔壁传来响动,他隐于黑暗的冷漠面容上,才略微出现了些许情绪。 搁下玉壶,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发笑的话,嗤笑着朝竹帘的方向看去。 既是喜欢,便应当想尽一切办法得到才是。 若不想得到,那便是不喜欢。 隔壁的光影穿过竹帘的缝隙,落在玄色长衣上,沈皓行望了许久,在楼下的一阵欢呼声中,收回目光,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琉璃阁前数盏灯同时亮起,台面上瞬间亮如白日,几位通过第一轮谜题的人纷纷落在在台上的桌椅旁。 赵茂行便在其中,他回头冲宁妱儿笑着点了点头。 后面的几道谜题,皆是需要提笔写在纸张上。 每轮若是有人答错,便会立即下台,不过三道谜题之后,台上便从最开始的十人,只剩下四人。 再往后,这四人落笔的速度都明显慢了下来,到第八道谜题时,台上仅余两人。 雅间里宁妱儿的手心早就被汗水浸湿,虽她表面说得不得到都无妨,可眼看只剩三题便能得到,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第八题赵茂行迟迟未曾落笔,就在他一筹莫展时,一片飞叶眨眼间便落在了他腿面上,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 赵茂行顿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他抬眼扫向四周,故作不经意地在腿上摸了一下,那树叶便落入袖中。 周围人并未觉察出什么,赵茂行的耳根却是红了。 他心中博弈许久,最终还是赶在锣声响起前,落笔写下那二字。 阁主看赵茂行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丝赞许,面对这样的赞许,赵茂行更觉心中有愧,脸上笑容渐淡,甚至在解开这题后,都没有如之前那样抬头去和宁妱儿对视。 第九题,第十题,皆是如此。 若凭赵茂行自身的能力,他根本答不出,可不知到底暗中是何人出手相助,竟有摘叶飞花的能力,精准且速度飞快,能够在一众人面前给他递出答案。 赵茂行笑容僵硬地提着那盏七彩琉璃莲花灯,走到宁妱儿面前。 看到宁妱儿欣喜的神情,他心中却是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便也值得。” 可这个声音让他更加羞愧不已,再加上宁妱儿一句又一句地说着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夸赞时,这让赵茂行彻底无地自容。 “南、南边的栗子糕极为香甜,我去给你买些来尝尝。” 也不等宁妱儿回答,赵茂行便落荒而逃似的没了踪影。 看到他涨红的脸颊,岁喜和竹安还当他是被宁妱儿夸得不好意思了。 主仆三人围着花灯赏了许久,也未将赵茂行等回来,宁妱儿有些不放心,便又让竹安下去寻。 她坐在窗边,目光一直望向赵茂行离去的方向,岁喜给她倒了盏茶,瞥见一旁的空碟时,惊奇道:“小姐今日怎将这一盘糕点都快吃光了?” “是呀,他们家糕点口感绵软细糯,与我从前吃的都不同,你也尝一块儿。”宁妱儿虽品不出味道,却是能感受到口感的。 岁喜吃了一块儿,好像并没有同往常的有什么太大区别,不过很快便想到,兴许是因为小姐今日心情好的缘故。 岁喜看了眼桌上的琉璃灯,便又打趣道:“那小姐是觉得今日的琉璃灯好呢,还是从前的仙鹤灯好?” “自然是仙鹤灯。”宁妱儿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岁喜笑道:“可明明是琉璃灯更好看啊!” “是啊,的确是琉璃灯更好看。”宁妱儿说着,回过头来看向桌上的琉璃灯,“可便是再好看,也不如仙鹤灯。” “为什么呢?” “因为那是我的第一盏灯笼,不管后面的又再多再好,那也是同第一盏不一样的。” 竹帘那侧传来的谈话声,令沈皓行脸色愈发阴沉,他再次揪下一片盆栽中的绿叶,低低地道:“那是你没见过最好的。” 嗤,他忽地冷笑,“傻里傻气,和你那憨头憨脑的表哥倒是配极了。” 既然如此,便别要了。 他指尖微动,竹帘后随即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少女惊呼的声音。 “啊,我的琉璃灯!” “小姐小心划伤了,奴婢叫人上来打扫。”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竹帘那头便彻底静下。 沈皓行撑开折扇,缓缓起身,却听女子娇弱的声音忽然传来。 “谁,是谁在那边?” 第十一章 小嘴儿挺会哄人 宁妱儿从地上捡起一片破碎的琉璃片,一边向后退,一边冲竹帘的方向道:“我的婢女马上便要上来,不管你是何人……” “呵。”一声低笑从那边传来。 宁妱儿不由一愣,这笑声莫名让她觉得耳熟。 “好巧啊,宁姑娘。”沈皓行温润的声音,隔着竹帘慢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宁妱儿猛地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许久都没有吐出来。 那边雅间从她进来时便是一片漆黑,她一直以为无人在那边,以至于方才偶然听到响动,会吓了一跳,生怕是遇见什么贼人,却没想会是魏王。 到底还是应当庆幸的,她虽畏惧魏王,可她心里也清楚,魏王是不会对她如何的,总比碰上贼人强出百倍。 宁妱儿搁下手中碎片,将那口气缓缓呼出,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王爷?” 隔着一面竹帘,两人皆看不到对方,宁妱儿对他的恐惧似也少了几分,声音也不如石亭那次颤得厉害。 只是沈皓行没有想到,这小病秧子倒还挺机灵,只一句话便能将他认出。 “嗯?”他眉梢微挑,问道,“只听声音,你便能识出本王了?” 以他们目前的熟悉度,宁妱儿应当是认不出的,可在那梦魇中,她不知听过多少遍,宁妱儿不好解释,只好硬着头皮道:“王爷器宇不凡,又是天家贵胄,自是与寻常人声音不同。” 竹帘后再次传来一阵低笑。 宁妱儿更加心慌意乱,频频朝着门口的方向张望,也不知岁喜为何去了这般久,怎么还不回来? 还没将岁喜等到,却是等来沈皓行再次开口。 “茂行说,你原本想要亲自同本王道谢,奈何身体还未康健,便一直未曾过来,如今本王看你似是恢复的不错。” 宁妱儿自幼养在赵府,身边的几个亲人也皆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宁妱儿可是头一次和沈皓行这般明明语气关切,可言辞又透着些阴阳怪气的人打交道,她不由蹙眉看了眼竹帘。 不过那几日她喝的各种名贵草药,的确出自魏王之手,宁妱儿倒也莫名有几分心虚,可再一想,将她吓倒之人,不也正是他么? 宁妱儿垂眸,尽可能令语气诚恳恭敬,“多亏王爷赠药,民女是怕叨扰王爷休息,这才一直没敢去打扰。” 沈皓行又听笑了,小病秧子这张小嘴儿还挺会哄人的。 见隔壁忽地没了声响,宁妱儿还当是她哪句话出了错处,忙在心里反复思量,可到底也是没觉出有什么问题。 “方才是什么声音?”默了片刻,那边沈皓行终是出声问道,“怎么好似是某个物件碎了。” 宁妱儿望着五彩的碎片,抿唇道:“是民女的琉璃灯碎了。” 小病秧 第12节 “唔,那可真是可惜了。”沈皓行故作怅然地叹了一声,“万物皆有灵气,许是它觉得没有被人珍惜吧。” 这句话又不对劲儿了,宁妱儿听得出来,却是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就在那对小眉毛拧起来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赵茂行回来了。 他脸色不大好看,方才回来时马车夫与他说,今晚那马车怕是修不好了,如此便只有两个法子,要么立即差人回赵府,重新准备马车,要么便就近雇上一辆马车。 可不管是哪个法子,都得耽搁许久。 竹安和岁喜也跟着走进屋,两人也看着面色不好,尤其是岁喜,一双眼睛红红的,快要哭了似的。 方才她下楼去找店里伙计,结果上来时,不知哪个天杀的不慎将油洒在楼梯上,那般湿滑,让她一时半会上不来。待油渍被人清理干净,赵茂行同竹安却是回来了,竹安知道她留宁妱儿一人在楼上,将她好一顿斥责。 岁喜也后悔了,不管如何,的确不应留小姐一人在屋里的,她在楼上喊一声便是,当真是心急出了错,不过好在,小姐平安无事。 两个丫头都松了口气。 赵茂行看到那些破碎的琉璃片时,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这琉璃灯他得的并不光彩,碎了似乎还能减轻点负罪感,只是这样好的东西,实在太过可惜。 见他皱着眉头,宁妱儿愈发内疚,她上前小心翼翼道:“表哥对不起,是我没将东西看好。” 方才岁喜上楼时已经同他们说了,这花灯是自己忽然破碎的,将她们吓了一跳,若不是两人离得远,兴许还会伤到。 赵茂行见宁妱儿误会了,连忙笑道:“妱儿不必介怀,琉璃本就是易碎之物,你没伤到便是万幸,若你喜欢得紧,待明年灯会,表哥再送你一个便是,只是……” 赵茂行顿了顿,叹气道:“马车恐是修不好了,我已派人去重新雇车,便是要委屈妱儿多等些工夫。” 能晚些回去,这对于宁妱儿来说最好不过,她立即笑着摇了摇头,“无妨,多等等便是。” 说完,她朝竹帘的方向瞥了一眼,见沈皓行许久未在出声,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将他在隔壁的事说出来。 赵茂行进屋倒了盏茶,这才刚举到唇边,便听见外面有人道:“王爷且当心,这楼梯方才打扫完,还有些湿滑。” “王爷?”这衡州城眼下可只有一位王爷,那便是在他府上做客的魏王,赵茂行连茶水也顾不上喝了,立即搁下茶盏就要朝外走。 宁妱儿愣了一瞬,当即便反应过来赵茂行要做什么,可她还未来及开口劝阻,赵茂行便已经大步而出。 很快外面传来他与沈皓行说话的声音。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赵茂行刚一说起马车坏了之事,沈皓行便立即邀请他一道坐车回去。 一想到要与沈皓行共乘一辆马车,宁妱儿再也淡定不住,她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原本还想找个借口推脱,却发现门外只剩下赵茂行一人。 宁妱儿看着空荡荡的楼梯,不解道:“表哥,王爷呢?” 赵茂行显然是会错意了,反而还笑着宽慰她,“妱儿莫急,王爷只是先下去了,他方才已经应允,愿意载咱们一程。” “不不,”宁妱儿连忙摆手,“我们不该叨扰王爷的。” 赵茂行却是道:“无妨,王爷心善,他不会介意的。” 王爷是不介意,但是她介意啊。 宁妱儿简直欲哭无泪。 她心里不情不愿,走起路时便比平日里又慢了许多,硬是磨蹭了好久,两人才走出百悦楼。 距离马车只剩几步远时,宁妱儿终是停了脚步,尝试做最后的抵抗,她拉住赵茂行衣袖,小声地道:“表哥,我始终觉得不该叨扰王爷的,不如你再同王爷说说,便说我们不便打扰了……” 赵茂行起初还以为宁妱儿真如她所说,只是害怕叨扰王爷,可细细去看她的神情,这当中似是还夹杂着其他情绪。 “这……”赵茂行颇为犹豫地看了眼马车。 这一眼过去,正好看到沈皓行撩开车帘,“茂行啊,怎么这般久,这夜里起风了,要当心宁姑娘的身子。” 宁妱儿下意识就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对上那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时,她不由怔愣,可随即想到什么,又立刻红着耳根垂下眼来。 赵茂行并未察觉到宁妱儿的异样,只是经这一提醒,便片刻也不敢再耽误,他冲沈皓行点了点头,随后压声对宁妱儿道:“妱儿身子要紧,其他便莫要担忧了。” 到底是王爷的马车,比起赵府那辆而言,不仅宽大,且更加敞亮,里面的四个角落都悬着灯壶,也不知那灯油里加了什么,整个马车里都飘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沈皓行坐在正中,赵茂行坐于他左侧的位置,宁妱儿进来时,还是没望规矩,朝前方微微屈腿,叫了一声“王爷。” 沈皓行“嗯”了一声,拿折扇指了指右边隔着的那张兔毛坐垫,道:“得知宁姑娘体弱,本王方才特地令人备的。” 宁妱儿原本打算行过礼后,便直接坐在赵茂行身侧,刚好和沈皓行拉开距离,却没想沈皓行给她准备了坐垫,若是她不坐过去,便是不识好歹了。 马车内有一瞬的安静。 最终,宁妱儿深吸一口气,缓步挪到沈皓行右侧的位置,慢慢坐下。 这层兔毛坐垫,比想象中还要柔软,宁妱儿从未坐个这样舒适的坐垫,整个身子似都暖和不少。 她瓮声瓮气道了一声谢,随后便一直垂眸盯着脚尖,虽说沈皓行就在她身侧,可到底马车上还坐着表哥,倒也不算太过难捱。 可是随着马车的晃动,一抹玄色的衣摆时不时会从她碧色的绣鞋上掠过。她今日出来穿的是加厚的绣鞋,明明应当感觉不到什么,却不知为何,脚面上竟能觉出一阵酥酥麻麻。 她一点一点将脚向后缩去,直到彻底隐藏在裙摆里面,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然而紧接着,身旁的男人唇角忽然一提,温声问道:“宁姑娘,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为何脸颊这般红呢?” 作者有话说: 宁妱儿:你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沈皓行:哦?宁姑娘倒是说说,本王怎样? —————— 第十二章 他就在身边坐着 沈皓行若是不问,宁妱儿便也没觉出什么,然而他忽然这样询问,宁妱儿便瞬间觉得脸颊滚烫至极,立即将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埋到车板下去。 这下就连对面的赵茂行也察觉出她的异样了,连忙也出声关切,“妱儿,你怎么了?” “没、没事,可能是有点闷的缘故……”宁妱儿摇摇头,声音越说越小。 “闷?”赵茂行立即做了几个深呼吸,认真地分析道,“好像是有点闷,这可能是因为王爷的马车,比寻常马车要更加密实的缘故。” 沈皓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唔,可能是如此吧,那……” 他略微一顿,抬起手中折扇,指着宁妱儿身后的方向,“不如将这车帘撩开些?” 那折扇就停在她肩头不到一寸的位置,在方才抬袖之时,隐约飘来一阵酒香,宁妱儿没有味觉,嗅觉却异常灵敏,她从不饮酒,便对这酒的味道也极其敏感。 圆圆的小脑袋立即朝另一侧偏了过去,“不不不,不用麻烦,若是吹得夜里凉风,更、更是要不得的。” “这样啊。”沈皓行的折扇缓缓收回,在身前倏然撑开,随后一下又一下,很有节奏地在身前慢慢摇着。 而那股酒香,也顺着轻风一点一点向她身边蔓延。 屋内再次恢复平静,宁妱儿合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而这气还未彻底舒到底,便又听见身侧那边传来温润的声音。 “赠你的翡翠,可还喜欢?” 宁妱儿瞬间僵住,整个后背都在发麻。 她下意识就抬眼看向赵茂行,赵茂行也明显愣了一下,感觉宁妱儿在看他,便也回看过去,两人相视的刹那,宁妱儿率先移开目光,再次将头垂下。 真是托了魏王的福,宁妱儿这一生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做贼心虚。 胸前的那块儿翡翠,竟也莫名变得滚烫起来。 就在宁妱儿紧紧攥着一双小手,不知所措地僵做在那里时,却是听到赵茂行开口答道:“喜欢。” 宁妱儿惊诧抬眸,不可置信地再次望向赵茂行。 只见他眉眼含笑,对沈皓行道:“这翡翠色泽透亮,做工精细,实属难得的好玉,魏王肯相赠,任谁都是感激还来不及,怎会不喜呢?” 他神情自然,丝毫看不出做戏的痕迹。 宁妱儿彻底陷入混乱,她不能理解表哥为何要说这样一段话,难道是在替她回答么,他又是何时知道魏王赠她翡翠一事的? 宁妱儿眉毛越拧越深,小脑袋不知不觉朝一边歪着,目光变得也愈发呆愣。 当她的余光瞥见赵茂行手中那抹翠色时,似乎隐约觉出几分不对来。 赵茂行手中握着一块儿翡翠吊坠,这吊坠就系在他腰间的佩带上,看色泽与她胸前佩戴的那块儿极为相似。 “喜欢便好。”沈皓行说着,又看向宁妱儿,问道,“宁姑娘呢,你的那块儿可还戴着习惯?” 宁妱儿还在盯着赵茂行手中的吊坠出神,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懵地点了下头,待猛然意识到被沈皓行点了名时,这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却是不知要说些什么。 “我、我……”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茂行见她频频看向他手中的吊坠,便笑着道:“王爷赠予咱们的翡翠,是那日我们一道去珍宝阁挑选的,我当时以为王爷是给自己看的,却不知实则是给咱们的新婚贺礼。” 一提起新婚之事,赵茂行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脸颊也红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摩挲着手中的吊坠。 宁妱儿这才恍然大悟。 所谓的做贼心虚,只是她想多了,想偏了。那日在石亭中,魏王说赠她新婚贺礼是真的,根本不是寻的什么借口。 宁妱儿颇为惭愧地偷偷看了一眼沈皓行,可看到那双带着莫名蛊惑的眉眼时,又旋即记起那日他在她身后,与她低沉耳语的那就话来。 长袖中宁妱儿的拳头越攥越紧,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看向沈皓行,虽说目光没有落在他面容上,只是盯着他衣衫,可到底也是鼓足了勇气,终是敢把心中的疑惑问出。 “石亭那日,王爷赠翡翠时,为何要说是对民女的赔礼呢?” 宁妱儿声音本就带着江南女子惯有的娇软,再加上她到底还是畏惧沈皓行的,所以这段话说得有气无力,尾音甚至还带着几分颤抖。 莫名惹人怜惜。 沈皓行垂眸轻笑,慢慢合上手中折扇,他尚未开口解释,一旁的赵茂行便抢先回答上了。 “王爷说,那日见你在园中晕倒,他原本是想要叫人下去帮忙的,可他身旁之人皆是男子,想到男女有别,便没有出手相助。”说着,赵茂行看了眼身旁的男人,那眼神中流露出对君子的称赞,“王爷见你摔倒时身前的玉牌碎了,便想着重新赠你一块儿,便是对那日未曾出手相助的补偿。” “原是这个意思么……”这个理由似乎更有说服力,可宁妱儿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沈皓行略侧着脑袋,好奇地望着她问:“那宁姑娘以为何意?” “啊?”宁妱儿颇有些心虚地垂下眼来,“没、没什么,我就是想不明白,随便问问。” 沈皓行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百悦楼离赵府不算太远,几人谈话间马车便已停下。 回到赵府与沈皓行分别以后,赵茂行送宁妱儿回吉安院。 今夜的月色异常明亮,便是廊上不点灯,也能将路看真切。 两人起初还是并肩而行,走着走着,由于赵茂行身高且步伐快些,不由自主就会与宁妱儿拉开几个身位,每次这样,他便会停下脚步耐心等宁妱儿跟上前来。 小病秧 第13节 两人这般走了一阵,还是宁妱儿率先打破了沉默。 “表哥。”她顿了顿,犹豫开口,“你……你可会介意?” “介意什么?”赵茂行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她。 宁妱儿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内疚道:“我将表哥送的玉牌摔碎了……”如今却还戴着魏王送的翡翠牌。 赵茂行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事呢,没事的,我不介意。” 赵茂行不似做假,他语气神情皆是一副丝毫不芥蒂的模样,怕宁妱儿不信,他甚至又说道:“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摔碎时没有伤到你便好,若你喜欢,日后表哥再送一个便是,我当真不介意,你也莫要往心里去。” 宁妱儿怔然地点了点头,她以为赵茂行多少会有些在意,却没想他竟能够这般豁达。 眼看就要走到吉安院,这次倒是赵茂行忽然停下脚步,将宁妱儿叫住,压低声道:“你可是对魏王……” 一句话未说完,赵茂行忽然停住,宁妱儿的心也跟着倏然绷紧。 赵茂行左右张望了几眼,才又接着问道:“是有什么偏见么?” 宁妱儿也不知为何自己也紧张,不过将这话听全了,那紧张便也散了大半,只是她颇有些疑惑道:“没有什么偏见啊,表哥为何这样问呢?” 赵茂行道:“其实,你便是不好意思说,表哥也是能感觉到的。” 之前他便隐约觉得宁妱儿对魏王有股抵触的情绪,今日在马车中,看到她如坐针毡的模样,便猜想定是因为赵采菲同她说了什么。 坊间的传闻向来喜欢添油加醋,且还会歪曲事实,他的表妹这般纯善,定是被那些谣言吓到了,所以才会如此抵触魏王。 赵茂行叹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表妹莫要受了那些谣言的影响。” 宁妱儿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与表哥说,她没有听信谣言,只是因梦魇的缘故,所以才会躲避魏王吧。 见宁妱儿面露难色,赵茂行还当时因为他说中了缘故,于是语重心长道:“连我都看出端倪了,王爷那般聪慧,又怎会看不出来呢,可便是如此,他还这样善心待你……” “唉,”赵茂行再叹一声,“王爷心善,且宽宏大量,往后若是再碰见他,自然相处便好,他不会与你计较的。” 宁妱儿心绪愈加复杂,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懵怔地点了点头。 回到吉安院,竹安整理床铺,岁喜去净房备水,宁妱儿则软软地趴在桌上。 今日的中秋灯会,对于宁妱儿而言,是件极为重要的事,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今晚的一切都将是她回忆里无比美好的存在。 然而此刻,她甚至连那琉璃七彩莲花灯是什么模样,也记不清了,满脑子都是和魏王相关的事情, 从她们第一次在园中对视,倒今日临别前他嘱咐她要仔细风寒。 他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眼神,都在她脑中异常清晰。 明明今日在马车中的一切,应当已经让她放下对他的猜忌与惧怕,可又不知为何,她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可又分明清晰的存在着。 难道,这就是表哥所说的“偏见”么? 但她清楚的知道,这份偏见不是来自谣言,而是来自那个古怪的梦魇。 其实细细想来,若是魏王从未在她梦境中出现过,她还会对他心存芥蒂么? 他帮她遮过风寒,赠她上好的翡翠,送她救命的良药,又帮她准备软垫…… 约摸是不会的吧。 宁妱儿越想越觉得疲惫,最后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合眼将脑袋埋进衣袖中。 片刻后,宁妱儿却是慢慢睁开了眼。 她鼻尖用力地动了动,这才发现原是衣袖上沾了味道,是那股好闻的幽香夹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酒气。 这味道就好像是…… 他就坐在身边。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三章 这叫做相思病 这一夜睡得极为安稳,第二日宁妱儿醒来时天已大亮。 用过早膳后,见今日天色好,宁妱儿便又去前院请安。 昨个夜里跑出去玩了一趟,宁有知一直在忧心她身子能不能受得了,留她坐着说话的工夫,便叫人去请张大夫来给她请个平安脉。 好在张大夫说她身子无恙,且还与宁有知道:“天气渐寒,往后若是夜里了,还是尽量莫要出门,白日里天气好时,出去散散心也是无妨的。” 张大夫能够理解赵家人对宁妱儿的谨慎,但小姑娘到底是大了,若是日日闷在屋里,那肯定也是要闷坏的。 得了张大夫的话,宁有知便心中有数了,亲自将张大夫送出门,这才又拉着宁妱儿道:“既然张大夫都这样说了,那过几日张家老夫人过寿,你便跟着一同去,可好?” 宁妱儿几乎没有犹豫,立即便笑着应下。 她前脚刚回吉安院,后脚赵采菲便风风火火的跟了进来。 昨夜赵采菲一直同刘家小姐在一处玩,回府也是坐的刘家马车,玩到街头花灯开始熄的时候,才舍得回府。 她一进屋就挥退身边婢女,开始与宁妱儿发起牢骚,将赵茂行好生数落了一番。 “昨日我回来那般晚,看到我哥在院里等我,我当时还挺感动的,以为他是在担忧我,可谁知一见面,他便将我好一通数落!” 原来昨晚同宁妱儿分开后,赵茂行又将那些教育她的话,拿去和赵采菲说,赵采菲可是个火爆脾气,当场两人便争执起来。 一说起这事,她又来了火气,道:“那断袖之癖的传言,又不是从我这里传的,便是我不与你说,你就不知道了?你问问你院里的竹安岁喜,哪个心里不清楚?他喜欢魏王是他的事,为何偏偏要管旁人的看法?” 说着,她将手中茶盏重重地搁在桌上,“我就是不喜欢魏王,我就是不喜欢,我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他奇怪!” 宁妱儿在一旁很少配合地点了点头。 见她应和,赵采菲连忙就道:“是吧,你也觉得他奇怪吧?” 说完,她顿了顿,便忽地想起一事来,“那日去福华寺,你是怎么知道石亭里的人是魏王的?” 当时那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粉色衣角,根本看不清那人容貌,赵采菲当时就觉得奇怪,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便一直想不起来问。 宁妱儿也不明白为何只是看了一眼,她便能认出魏王,估摸着还是和那梦魇有关,便随口道:“我瞧见了嘛。” “不可能,我眼睛这么尖都没看到,你还站在我身后,怎么可能看到?”赵采菲不是个好糊弄的。 宁妱儿实在没法解释,支支吾吾着,“我、我猜的……” 赵采菲忽然笑了,她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我就知道你是猜的,你觉得魏王有断袖之癖,所以猜测那粉衣人是他?” 宁妱儿艰难点头。 赵采菲认真分析道:“这好端端一个大男人,穿粉戴银不说,还赠旁的男子玉佩,在人家府上一住便是大半月,且还日日黏在一处,这当中若是没有古怪……” 忽地想起宁妱儿与哥哥尚有婚约在,赵采菲猛然一个激灵,立刻闭嘴。 可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宁妱儿想装作听不到也不行,她抿了几口茶,颇为尴尬地道:“表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你不要多想。” 赵采菲打哈哈,“对对对,便是魏王有心,我哥也不会从的,这点我像你保证,咱们赵家人最讲信用!” 气氛有一瞬的凝结。 最后还是赵采菲岔开话题,讲起昨晚与刘家小姐游玩时遇到的趣事。 提起投壶的时候,赵采菲语气也不知怎地愈发不自然起来,“我们原本打算走了,却没想碰见了菀之的二哥,她二哥哥好生厉害,每支箭都能命中最远的壶心,赢了好些东西回来……” 小姑娘说着,脸颊竟红了一大片。 这刘家是商贾出身,在整个江南都有布庄生意,刘家的二哥本名刘存真,常年在外走货,一年到头来回不了几次衡州,这个月好不容易抽时间回来一趟,原本想好好在家中陪长辈们过中秋,最后又让长辈们撵了出来。 宁妱儿是头次见到赵采菲这样的神情,她微微愣住,下意识就抬手在她脸蛋上摸了一下,蹙眉道:“你的脸好烫啊,莫不是病了?” 赵采菲没有回答,她趴在桌上,盯着手腕上的一个彩绳编织的手链,像是在自言自语地道:“我不知道,兴许真是病了吧……” “啊?”宁妱儿有些着急道,“要不然将张大夫找来给你瞧瞧?” 赵采菲摇了摇头,慢慢道:“妱儿姐啊,你有没有见到某个人的时候,会忽然心跳加速?” 宁妱儿仔细想了想,当真是有过这样的情况,她若是见到那个人,别说心跳加速了,连呼吸都快了不少。 赵采菲用手指拨了拨手腕上的绳子,又道:“和他说话,会感觉词不达意,明明我嘴巴这样厉害,竟还会结巴,你说奇怪不奇怪呢?” 宁妱儿也叹了口气,点头道:“岂止是结巴,甚至声音都会发颤呢。” 赵采菲立即坐起身应和道:“对对对!若是同他分开,你满脑子都是他,什么也不想做!” 宁妱儿若有所思道:“是啊,就是想做什么,也好像提不起劲儿来。” 赵采菲拉住宁妱儿的手,激动道:“是的是的,妱儿姐,你说得可太对了,我知道了,你和我哥便是如此吧!” “表哥?”宁妱儿恍惚中回过神来。 方才她口中的那个人,可并不是表哥啊。 赵采菲却是不知她心中所想,她望着宁妱儿偷偷笑了几声,随后凑到她耳旁小声道:“咱们刚才说得那些症状,叫做相思病。” 相思病? 才不是呢,她就是、就是觉得那人有些烦扰罢了! 宁妱儿的心跳在不知不觉中慌乱了。 张家老夫人今年是八十大寿。 张老夫人一把年纪身子骨却是极为利索,走路也不叫人搀扶,乌黑的发丝根本看不出是个年至耄耋的老人。 她总是挂着一张笑脸,逮谁都能热情的和谁聊上好半天,在一众晚辈里,最是疼爱张印这个孙子,同时也对赵采蘩极为喜爱,平日里大儿媳妇根本不敢在她面前叨念这个孙媳妇。 两家结亲这三年里,和和睦睦,从未闹过不悦。 张老夫人的寿宴,赵家这边也极为重视,宁有知一早便将贺礼准准备妥当,这当中有一尊玉佛,前些日子去福华寺时,特地寻静心大师开过光的。 张老夫人也是信佛之人,见这佛像时,乐得直接上去拉住宁有知的手,絮叨了好一阵子。 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小姑娘时,张老夫人怔了怔,问道:“这、这是那个宁丫头?” 宁有知侧过身,笑着对点头道:“是,这便是我那小侄女,宁妱儿。” “哎呦,我就是瞧着这模样和你一样心疼人,原真是你家那孩子,瞧瞧啊,这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 张老夫人还未等宁妱儿走上前来,三两步便自己迎了过去,热情地拉着宁妱儿的手,一面在她手上捏来捏去,一面笑眯眯地朝宁有知道:“这丫头骨头硬朗着呢,往后定是个有福气的!” 小病秧 第14节 张家大郎乃是衡州巡抚,今日到场贺寿的人在整个衡州乃至江南都是有头脸的人,这些人十几年前就听说过,赵刺史家有个病恹恹的表姑娘。 当时这件事在衡州也引起不少议论,但说来说去,都是夸赞赵家夫妇重情重义,并将宁家那抛弃生女的儿郎好一顿臭骂,也正是因这个缘故,宁妱儿的生父在续弦后举家搬去了郴州,至此便是像彻底没了这个女儿般,从未过问。 众人对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满是好奇,频频朝这边看来,这一看,便不由被这小姑娘的容貌给惊到了。 俗话说得好,家女像家姑。 宁有知当年便是衡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绝色佳人,不想她这小侄女更胜一筹。 因着常年不被风吹日晒的缘故,宁妱儿肌肤白莹似雪,嫩的就好像能掐出水来,那五官更不用提,每一处都像是女娲娘娘精心雕刻而成的,她美得娇嫩,美得惊心,却让人看不到一丝攻击性,越瞧心里头越是舒服。 如此而来,那些目光便迟迟没有移去。 宁妱儿何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过,饶是来之前做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不由紧张起来。 张老夫人对她的事也是了解过的,感觉到小姑娘手变得愈发僵硬,便也不敢拉着她站太久,忙叫人将赵家这些贵客们引去席上。 宁妱儿这一桌都是些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不是哪个书香门第家中嫡女,便是言行举止大方得体,虽是心中对宁妱儿有好奇,面上却未曾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再者,旁边便是赵采菲,她在衡州的名头可不算小,这些平日里乖巧的小姐们,没几个愿意招惹她。 但总归是宴席,免不了要和这些人聊上几句,寿宴刚过半,宁妱儿便已经觉得坐得有些乏了,想起身走走。 正好瞧见烨哥儿从廊上跑过,便要和赵采菲过去寻烨哥儿玩玩。 两人刚起身上廊,就听见身后传来刘家小姐的声音,赵采菲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宁妱儿道:“妱儿姐,我去同刘家姐姐讲几句话,很快就回来寻你。” 宁妱儿笑着点头道:“无妨,有竹安陪着我呢,你尽管去便是。” 宁妱儿顺着烨哥儿刚跑的方向,来到一处小院,也不知那孩子跑去了何处,四下找了一圈,也没将人找出来。 找不到索性就不找了。 这小园子景色倒也是别致,宁妱儿倚在长廊的红柱上,面前是一株株开得正旺的秋海棠,她还从未见过这般色泽的海棠,越开心中越是欢喜。 她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橘粉的花瓣,脸上的笑容渐深,然而很快,她指尖便倏然顿住。 有这样一瞬间,她觉得周围的风,会在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变得不同。 她屏住呼吸,想知道这样的感觉到底是真是假。 “宁姑娘,怎会这般巧合呢?” 果然,真的是他来了。 宁妱儿收回手,转身朝沈皓行恭敬地行了一礼,“王爷吉祥安康。” 沈皓行温笑着唤她起身。 作者有话说: 宁姑娘,你脸怎么又红了呢? 我我我面皮薄,被风吹的…… 第十四章 这花与你很像 想起赵采菲的话,宁妱儿脸颊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热,她向一旁挪了一小步,与沈皓行拉开了些许距离。 “这海棠开得倒是娇艳。”沈皓行一面说着,一面轻摇折扇,似是不经意地向她迈出一步,将那一小截距离又给拉了回去,甚至两人靠得比方才更近了些。 宁妱儿呼吸莫名局促起来,只是身后是廊柱,她退无可退,却又不好直接开口让魏王离她远点。 且……这个距离尚不用如此,应是她太过紧张了。 纤长的睫毛快速眨了几下,那下面明亮的眸子半分也不敢乱瞧,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那片海棠,一张娇嫩的小脸在海棠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明艳…… 动人。 沈皓行的目光早已不在海棠上,他眉心轻蹙地望着那张娇艳的面容,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许久后才用着只有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问道:“宁姑娘,你为何这样抵触本王?又或者……是惧怕?” 这句话也倏然拉回了宁妱儿的思绪,她愣了一瞬才立即摇头道:“没、没有,民女不曾抵触王爷,也、也不是惧怕。” “不必紧张。”沈皓行似笑非笑地轻声安抚道,“便是有也无妨,有些事情本王不理会,不代表不知道。” 既是知道,他却从未追究过什么,这话便是要这小丫头安安心心的将憋在肚里的话倒出来。 宁妱儿没想那么多,为表真诚,她朝沈皓行的方向略微侧过脸来,只是那眸子依旧垂着不敢与他正视。 匀了几个呼吸,她才开口:“我自幼很少外出,见过的外人屈指可数,不管外间有何谣言,于我而言,王爷乃是天家贵胄,是那遥不可攀,触不可及的存在,所以,民女对王爷便有着十分的敬畏,并无所谓旁的那些缘由。” 宁妱儿不是一个会因传言就对旁人起偏见的人,所以这番话她说得并不违心,她对沈皓行的情绪里本就是有敬畏在的。 只是因那梦魇的缘故,这当中“畏”的占比更大了些。 然如今,连表哥都说王爷是好人,她也确实不该再这般畏惧了。 梦只是梦,眼见才是真。 宁妱儿说完,沈皓行一直没有回应,默了片刻才“哦”了一声,且这个字的尾音拉得极长,让原本简单的一个字,瞬间就多了一层别的意思。 这个意思就同那日在百悦楼里,二人隔着竹帘说话时的感觉一样。 宁妱儿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这个感觉便是阴阳怪气。 随后沈皓行笑了笑,语气比之前轻松了些,道:“无妨的,便是天家之子又能如何,不也是人么,需要吃饭睡觉,需要识字进取,若是行差出错,板子不也照样要挨?” “嗯?”宁妱儿下意识又将头朝这边偏了偏,颇有些吃惊道:“王爷挨过板子么?” 明知道赵府里不可能有人打她,沈皓行却还是要故意逗她,“是啊,你没有挨过?” 宁妱儿老实巴交地摇摇脑袋,回答道:“没有,姑母他们对我都好极了,大声斥责都从未有过,更不会打我了。” “那是你乖啊。”沈皓行淡然一笑,脱口而出。 可说完后便倏地愣了一瞬,然随后,他干脆彻底笑开道:“瞧,在这方面本王甚至还不如你呢。” 说完,沈皓行又故作惆怅地长叹一声。 两人这一来二回的聊了一阵,宁妱儿也终于是慢慢放松下来,其实放下之前的那些情绪,就好像真如表哥说得那样,王爷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呢。 宁妱儿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切,然而接下来,沈皓行却忽然道:“本王发现你还从未正眼看过本王,可是本王不入宁姑娘的眼?” 话说到这个份上,宁妱儿若是还不敢抬头看他,两人方才的那些话便都算是白说了。 长袖中的一双小手慢慢握紧,宁妱儿深吸一口气,真正意义上的头一次抬眼看向沈皓行。 正秋晌午的暖阳穿过大片云层,所及之处皆盖上了一片柔光,海棠花枝轻颤,微风卷起零星的粉瓣从少女娇美的面容前飞过。 似蜻蜓点水,扰了湖心。 一道目光率先移开,这次逃离的不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 有点意思了。 沈皓行眉心微蹙,片刻后舒展开来,他勾起一边唇角,抬起扇子指着面前海棠,开口时语气依旧柔和,只是声音中却带着一丝不可觉察的沙哑,“你喜欢?” 宁妱儿直到听见这句话,才匆忙将目光收回,耳根也不知在何时烧得火红,她连忙应道:“喜欢啊。”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旁的什么,宁妱儿顿了一下,便故作无事地认真解释起来:“秋季的海棠开得最艳,往日里都是粉的红的,没想到今日能在张府看到这般橘粉色的海棠,你瞧,这中间还有些牙白色来做过渡,当真是美极了呢!” 话音刚落,一直白皙修长的手指,直接伸向花枝。 “啊!”宁妱儿下意识惊呼一声,“王爷别……” 可是晚了,那花枝已被沈皓行一把折断。 “嗯?”沈皓行望手中开得最艳的这枝海棠,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了?” 宁妱儿还未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忍不住便问道:“王爷为何要折断它?” 沈皓行道:“本王喜它,为何折不得?” 宁妱儿惊讶地看向身旁男人,道:“可是旁人也喜爱啊,王爷若是折断了,旁人如何欣赏?” 沈皓行略微扬起下巴,眼睛睥向少女那亮晶晶的眸子,问道:“本王喜爱的东西,为何要让别人欣赏?” 他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异样,就好像再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 “你……”宁妱儿一时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沈皓行却是又露出了那惯有的温笑,只是此刻这般笑容,却只能让宁妱儿感受到一股森冷的寒意。 她呆愣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蹙眉道:“可王爷要是真心喜欢,大可把它移植,或者在园里播种,这样粗暴的折断它,会让它很快枯萎的。” 沈皓行唇角的笑容更深,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一般,“我喜欢它,是我的事,若它枯萎了,那便是它的问题。” 宁妱儿彻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于是,便索性闭口不说,只有不住起伏的胸口,表达着对方才沈皓行言行的不满。 一时院内无声,许久后,宁妱儿发髻略微一沉,那枝海棠便被插在了她的发髻中。 “这花与你很像。” 沈皓行说完,转身离去,带走了那片森冷的寒意。 宁妱儿呆愣愣地望着离去的身影,许久后,一阵风吹过,花瓣颤抖着,随风飞去了远方。 宁妱儿慢慢回神,抬手去摸发髻,然而所碰之处,什么也没有了。 她神情木然的再次看向长廊尽头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 蜻蜓点水时,乱得又起止是湖面。 只是蜻蜓不是鱼儿,湖水并不是它的归处罢了。 第十五章 指尖的味道 自打从张府回来,宁妱儿便时常愣神,有时候岁喜兴高采烈地和她说着什么趣事,她也会笑,但那笑容明显敷衍了不少,甚至连念佛经的时候,都会念岔行。 岁喜觉得古怪,便问竹安可是在张府遇到了什么事,竹安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未说,但她心里清楚,那日魏王与自家小姐说话时,她虽然站得远,听不真切他们谈话的内容,可魏王临走前将那海棠放在小姐发髻上的举动,她可是清清楚楚看在眼中的。 也就是那一刻,竹安忽然意识到,小姐便是从魏王下榻赵府后,才开始不对劲儿的。 有些东西是经不住深思的。 小病秧 第15节 怪不得小姐梦魇后不愿多说什么,若梦魇中的人便是魏王,她自然不敢多提半个字,也难怪福华寺与魏王在石亭相处过后,小姐会被直接吓病…… 竹安越想越忐忑,这几日不光是宁妱儿时常出神,就连她也总是心不在焉。 不过好在,她今日听前院的人说,魏王明日便要回京,但愿他走后,一切都能恢复如初。 午膳之后,前院有人来传,叫宁妱儿去春和堂一趟。宁妱儿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带着竹安和岁喜一同前去。 路上岁喜便忍不住兴奋地道:“奴婢方才听说,是夫人将刘绣娘请到府里来的,想必是要给小姐量喜服的。” 宁妱儿未曾见过刘绣娘,却是听过她的远名。 这刘绣娘年已过四十,一手好女红不知做过多少精致绝美的喜服,且新娘子穿了她做的喜服,各个都婚姻圆满,很少会传出府宅不宁的事来,久而久之,她便成了整个衡州最出名的绣娘。 她年岁又不算小了,活做得精细,自然出得就慢,如今找她做喜服的人越来越多,提前半年定喜服的都不算少了。 前些年赵采蘩的那套喜服,便是出自刘绣娘之手,那是宁妱儿第一次看见喜服的样子,在那大红的锦缎上,一针一线都是那样的精致绝美,那时她年岁虽不大,却已经开始对自己的喜服有所憧憬了。 然而如今真的到了这一日,却好似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兴奋。 刘绣娘今日带了好些款式的花布过来,最常见的牡丹与凤凰,她便各带了十余种,有的色泽鲜亮,有的高雅古朴,有的明媚张扬,总之,宁有知眼睛都要看花了。 赵茂行来得早些,新郎的喜服样式相对简单,不用半会儿工夫就已经挑选好了,这会儿便坐在宁有知身旁,陪她一起看那些花布。 见宁妱儿进屋,赵茂行脸颊肉眼可见地浮出两朵红云。 宁有知抬眼瞧见,连忙就朝她招手,“你可算是来了,快过来看看姑母手上的这些,哪个你喜欢?” 宁妱儿笑着上前,赵茂行立即起身,将宁有知身边的位置让开。 到底是衡州最出名的绣娘,宁妱儿也是觉得哪款都好看,一会儿指这个,一会儿又指那个,其实,她觉得哪个都可以。 宁有知似是瞧出来了,作势板脸道:“你莫要糊弄我,今日定得挑一个最好的出来。” 赵茂行也在一旁应和。 宁妱儿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又一张一张重新看,这边刚翻两页,门外便有人来报,说是魏王要来拜访宁有知。 魏王是何等身份,岂能让他在外面候着的道理。 宁有知这下也顾不得再看花布,赶忙就命人快去将魏王请进屋来,宁妱儿与赵茂行也忙起身,在下首的位置站好。 刘绣娘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吓得手中茶盏一哆嗦,险些摔了出去,她慌忙起身,缩着脖子偷偷拿眼睛朝门口的方向瞥。 很快,一抹暗云银纹的玄衣男人摇着折扇走进堂内,他面上笑容温润,却难掩天家之子独有的威压。 众人瞬间噤声,齐齐朝他行礼。 沈皓行缓步来到堂内,抬手将宁有知虚扶起来,温声道:“宁夫人不必多礼,这些日子本王在府中多有叨扰,想着明日便要回京,就特地过来与夫人道上一声谢。” 他声音温润,如同春风细雨,一点一点将方才紧张的氛围慢慢吹散。 就连刘绣娘都没那么紧张了,她偷偷朝堂中看了一眼,只是侧脸就叫她不由惊叹,这哪里是人的模样啊,分明就是天上的神仙,和那模样同样娇美的宁姑娘,倒是看着极为相配。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刘绣娘心里陡然一惊,赶紧将头低下。 堂上两人客套完,沈皓行目光从面前桌上的那些红布上扫过,眉心微微蹙起道:“这可是在挑选喜服?” 宁有知笑道:“是啊,翻过年一开春,便就到了两个孩子成婚的日子,今日刚好得了空闲,就叫绣娘来府上给两人看看喜服。” “哦,如此啊。”沈皓行看向一旁站着的那双璧人,眼含笑意地问道:“那可是本王来的不是时候,扰了你们?” 人家姑娘挑选喜服,他一个外人,尤其还是男子,留在这里显然不合适,可这样的话又对沈皓行说不得,宁有知自然又是客客气气地笑道无妨。 沈皓行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便当真留了下来,他就坐在为首的太师椅上,一面悠哉地品茶,还一面让大家都不要拘谨,该做什么做什么便是。 宁有知脸上笑容有几分僵硬,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叫宁妱儿到跟前来挑选。 宁妱儿兴致本就不高,如今沈皓行又在身旁,便更加没了心思,随意指了一个凤凰样式的。 宁有知将那款喜布拿到宁妱儿脸旁比划,不由蹙眉道:“会不会太过单调了?” 赵茂行也凑过来看,这款比其他的而言,的确是略微简单了些。 然而一旁的刘绣娘却是忽然笑了,她走上前来,从宁有知手中接过喜布,问道:“夫人,能否叫人将门窗关了,再取一盏灯来。” 意识到这喜布上含有玄机,宁有知自是应允,立即叫人去办。 很快,屋里便暗了下来,当灯被点燃,刘绣娘在灯光下抖动布料时,在场众人皆目瞪口呆。 这凤凰看似简单,实则整个尾部都在绽放,每一根羽毛都是用金色暗线缝制而成,白日里并不明显,但一到夜里,在灯火下,便能看出它的熠熠生辉,尤其是抖动的瞬间,好似凤凰忽然活了,即刻就会从红布上飞跃而出。 “妙啊,妙啊!” 绕是赵茂行这样的男子,看到都忍不住啧啧称赞。 宁有知更是看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刘绣娘:“有这样的宝贝,你怎么一开始不说啊?” 是啊,看过这样的喜服,旁的那些绣工再精致,也无法入眼了。 刘绣娘无奈地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款喜服可不同寻常,光上面的金丝线,都要这个数啊!” 刘绣娘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数。 宁有知这才反应过来,刘绣娘没有逢人就说,便是因为这件喜服的价格实在太高,别说寻常百姓,就是她们这样的官宦人家,也不见得能一下掏出那么些银子来。 宁妱儿没看明白刘绣娘那手势到底是多少钱,但她心下已是了然,这件喜服她消受不起。 宁妱儿伸手就要重新再拿一款,然而一旁的沈皓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宁妱儿手指刚触碰到红布的一瞬间,他却将茶盏稳稳地落在那张红布上。 宁妱儿蹙眉看向沈皓行,而沈皓行的目光却是落在刘绣娘手中的那块儿绝美的凤凰上。 沉默许久的他,此刻忽然开口问道:“本王心中疑惑,这样的喜服,究竟要多少银两?” 刘绣娘朝沈皓行这边看了一眼,结结巴巴道:“要、要六十两。” “六十两!”赵茂行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他也是实在被这个数字给惊到了。 刘绣娘不好意思地道:“不是老身漫天要价,这一件就赶上我做旁的好几件了,总不能叫我亏了吧……” 赵茂行忙解释道:“刘绣娘误会了,这喜服华美非凡,自是值得这个价,只是……” 赵茂行没往下说,有些不安地看向宁有知。 众人心里都明白,宁有知对这个侄女有多么在意,这么些年来,在她身上花费的银钱也不再少数,六十两对于赵府而言,足够阖府上下两年的花销了。 拿是拿得出,可将它用在宁妱儿的一件喜服上…… 沈皓行饶有兴趣地扫了一遍屋内众人的反应。 赵茂行的神情以及方才那未说完的话,已经给出了答案,他不愿,且还担心宁有知会点头。 宁有知则拧着眉毛,将手中的帕子越攥越紧。 至于那小病秧子,便是他不看,也知道她此刻要做什么了。 果然,宁妱儿不愿看到姑母纠结,直接将沈皓行的茶盏推开,随意抽走桌上的一张红布,道:“原本以为是件简简单单的样式,却没想到这当中还有这样的玄妙,只是可惜了,我不喜欢复杂的。” 她将手中红布捧到宁有知面前,笑盈盈道:“还是这朵牡丹好看,姑母瞧,开得多艳丽啊。” 她笑容真切,就好像当真是心中所想。 赵茂行也在一旁应和:“是啊,我也瞧着这牡丹很是不错!” 宁有知瞪了他一眼,再看向宁妱儿时,鼻根渐渐泛起酸意,她握住宁妱儿的手,许久后才点头道:“妱儿喜欢便好,那就定下这个吧。” 刘绣娘也笑着夸了好些话,只是心里未免倒是觉得可惜,与赚多赚少倒是无关,而是这喜服太过耀眼,一般人穿上定是会被压上一头,而眼前这位宁姑娘,不论是身姿还是容貌,是她这些年见过与那凤凰是最为相配的人了。 沈皓行收回目光,再次拿起茶盏,在茶盏触碰到唇畔的刹那,他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这茶盏的边缘比之前多了一抹淡淡的清香,是那小病秧子指尖留下的味道。 他微合着眼,鼻翼轻轻动了动,随后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待再次睁开眼时,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凝冷。 连件喜服都允不了,却还要娶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19 01:53:27~2022-09-20 14:1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脾气很好的小陈 3瓶;双层板烧鸡腿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不该又何妨 沈皓行在宁妱儿准备量身的时候离开了,赵茂行紧随其后,待春和堂彻底忙完,便又要到了晚膳的时间。 宁妱儿的膳食与旁人不同,多是药膳为主,宁有知也不留她,让她快些回去休息。 回吉安院的路上,主仆三人边走边聊着,也不知怎地又说起那件绝妙的凤凰喜服来。 “奴婢可从未见过那样的衣服,就好像会发光一样!”岁喜现在说起来,眸中都带着艳羡。 竹安怕宁妱儿心头不快,拿胳膊肘装了岁喜一下,宁妱儿恰巧看到这一幕,笑着朝竹安摇头道:“这有何避讳的,那衣服的确精妙,只是不适合我罢了。” 这话她说得并不违心,在某些方面,宁妱儿是相当通透的。 竹安知道宁妱儿向来不爱计较,但成婚是女子一生头等的大事,小姐怎地还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当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三人从廊上下来,平日里岁喜眼睛最尖,一下便看到院门口那道身影,不由愣道:“那不是王爷么,怎么站在咱们院门口啊?” 沈皓行显然也看见了他们,温笑着撑开折扇,朝这边点了下头。 宁妱儿也不似之前那般慌乱,想到明日沈皓行就要离开,便从容地走上前去,朝他行了一礼。 沈皓行指着一旁道:“这里面是些草药,本王也不知宁姑娘能用上哪个,便都给带来了。” 常见上前一步,将木盒朝宁妱儿打开,里面放着几根人参,还有些许鹿茸等名贵的药材。 还不等宁妱儿开口,沈皓行又道:“本王明日便走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无用,宁姑娘可莫要拒绝。” 宁妱儿原本也是要收下的,之前便用了人家那么多药材,如今若是推辞拒绝,便显得过于矫情了。 宁妱儿行礼谢恩,竹安上前接过木盒,这便等着恭送沈皓行离开,然而沈皓行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朝常见递了个眼神,常见便退去几米以外,这便是打算和宁妱儿说些什么,还是不便让旁人听到的内容。 想起前些日子,两人在张府那段并不算多愉悦的谈话,宁妱儿便没有将竹安和岁喜支开,而是道:“快到民女喝药的时候了,王爷若无要紧事,民女便先行告退。” 呵,这小病秧子最近真是愈发胆大了,从前那股唯唯诺诺的劲儿没了不说,如今倒是敢直接给他下逐客令了。 小病秧 第16节 沈皓行笑容渐深,握住折扇的指节也在不知不觉中加了力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宁姑娘一个问题。” 宁妱儿道:“王爷想问什么?” 沈皓行还是想留几分面子给她,便故意看了眼她身后的竹安和岁喜,暗示道:“宁姑娘确定要本王现在问?” 宁妱儿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问心无愧地点头道:“王爷问吧。” 沈皓行又是一声轻笑,直接道:“你喜欢他么?” 主仆三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岁喜,在她的认知里,宁妱儿同沈皓行几乎是从未见过面的,怎么会一开口是这样一个架势。 岁喜震惊到直接抬起眼看向沈皓行,然而下一刻袖子便被竹安用力拽了一下,她猛地反应过来,又连忙将头垂得更低。 沈皓行面容极其平静,见宁妱儿惊讶地望他,却一副不愿不回答的模样,便刻意补充道:“本王是在说,赵茂行。” 宁妱儿震惊之余,最大的感受便是觉得被沈皓行冒犯了,她少见的板起脸来,冷冰冰道:“王爷不该这样问的。” 沈皓行像是没看到般,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头一次见你时,你与赵茂行两人在东园的亭子里,他给你系玉佩,看不到你神情,但本王却是看到了,你面上毫无喜悦,甚至还想要退开,不是么?” “你、你……”宁妱儿从未想过,那时她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会落在别人眼中,且这个人还是沈皓行。 她不可置信地再次抬起眼,正好撞到那沈皓行那双泛着幽光的桃花眼上。 “你既是不喜欢他,为何要和他成亲?”沈皓行一面说着,一面向前压了压身,将他们的距离拉得又近几分,“我瞧你姑母不是甚为心疼你么,还能强迫你不成?” “没有!”宁妱儿再也忍受不住,终是出声反驳道:“姑母没有逼迫我,我与表哥青梅竹马,自是互相喜欢才定下婚事的。” “是么?”沈皓行挑眉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将你那日的一举一动,都细细说予茂行听,看看他可否也这样认为,如何?” “不要!”宁妱儿脱口而出的瞬间,便后悔了。 那这样的反应,岂不是正好说明沈皓行方才那些话都是对的。 宁妱儿此刻呼吸早已凌乱,胸口不住地起伏,眼圈也在不知不觉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略微侧脸,朝身后低声道:“你们先退下。” 竹安和岁喜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恨不能将方才听到的话从耳中扔出去,他们半刻也不敢耽搁,立即退了下去。 周围在无旁人,宁妱儿深吸一口气,这才慢慢开口:“求求王爷,不要告诉表哥。” 沈皓行弯了许久的唇角,在她开口求他的瞬间,终是落了下来,“就连你也能看出,若我告诉他之后,他信的人会是我,而不是你。” 宁妱儿紧抿双唇,垂眸不再言语。 沈皓行不由嗤笑道:“若当真心意相通,互相欢喜,为何他会不信你?” 周遭气氛愈发沉冷,在沈皓行以为听不到任何答案时,宁妱儿忽然抬眼,眸中的水雾却不知在何时已然退散。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我连下一瞬是生是死都不知,与其去想所谓的喜与不喜,倒不如寻个安稳度日的活法,这样不对么?” 沈皓行再度弯身,几乎要与她气息相撞,这才停下。 他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既然下一瞬发生何事都不知,为何还要考虑往后的安稳?” 他喉结微动,目光从那光亮的眸子慢慢落在那张粉嫩的唇瓣上,沉声道:“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宁妱儿有一瞬的怔愣,然而很快,她便向后退开一步,垂眸道:“王爷不该……” “是不该。”未等她说完,沈皓行便直接冷声将她打断,他静静地望着她,应该说,是在专注的审视着她。 沈皓行脸上的温笑早已荡然无存,留下的是宁妱儿从未见过的森冷。 许久之后,他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抬手替她将额前不知何时飘落的一缕碎发,轻柔地别致耳后,淡道:“不该又何妨呢?” 说罢,他转身走上长廊,玄色的身影最终与长廊尽头的黑暗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仙女40862206给作者专栏头的地雷。 么么哒。 第十七章 真的没做过什么啊 沈皓行是夜里走的,走时连招呼都未曾打一声,就像来时那样,突然下的决定,不论是身在明处,还是躲在暗处的,皆来了个措手不及。 赶往上京的马车里,沈皓行双眼微阖。 一旁的常见借着马车中晃动的光亮,将手上信件最后一字看完,深吸一口气,对沈皓行道:“王爷,上京来的消息称,太子那边已有行动,最快三月,最慢五月。” 沈皓行什么也没说,轻轻“嗯”了一声。 常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打算试探性地提一下:“那赵府……” 他话未说完,目光一直关注着沈皓行脸上的神色,然而过去许久,他神色都未曾变过,就在常见收回目光时,沈皓行却忽然道:“赵家是不错,只是……” 他略微一顿,方又开口道:“可惜了。” 听到这三个字,常见心中顿时了然,这便是说王爷不打算插手去管。然有一事常见始终想不明白,若当真不在意赵家,王爷为何还要将暗卫留在吉安院? 若是以前,常见直接开口询问便是,可这段时间以来,每次提到吉安院相关的事时,沈皓行的反应都会让他捉摸不透。 常见一时犯了难,不知到底要不要开口,正在犹豫不决时,沈皓行像是察觉出了什么,缓缓睁眼,幽深地眸中是常见最为熟悉的阴冷。 “本王是说赵家,与她无关。” 常见的后脊倏然绷紧,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始至终,王爷在意的,都只是吉安院里的那位。 沈皓行离开后,整个赵府从上到下皆松了口气。 他下榻赵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阖府上下哪个不是日日绷着心弦,生怕一个疏忽大意,触怒了这位天家之子,就连宁有知夜里都睡得不如从前安稳,如今人终是走了,她念起佛经都觉得顺畅许多。 再说吉安院,宁妱儿自打那日与沈皓行在院门口不欢而散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他,就连岁喜和竹安,也极有默契地不曾在她面前提过这个人,两人甚至私下都未曾开口谈论过此事。 而沈皓行曾说得那些话,也好像随着他的离去而被彻底遗忘。 天气渐冷,宁妱儿屋中的地龙烧得最旺,只着一件夏日的单衣也不会凉,她白日看书习字,夜里天黑便睡,偶尔趁着中午日头不错的时候,外出走动走动,很快便又钻回暖和的屋中。 许久都未曾这般惬意自在过,胃口也比从前大了不少,不过两个来月,整个人就像张开了似的,站在那里个头快要与宁有知一般高低了,身姿也不似从前小姑娘瘦弱单薄的模样,该有的弧度也愈发明显。 偶有一次赵茂行在春和堂同她碰到时,只是往她身上瞅了一眼,便脸色顿时涨红,许久都不敢再抬眼看她。 年底时衡州迎来了第一场雪,一下便是三日。 赵采菲兴高采烈地跑来吉安院寻宁妱儿,一进屋便脱去了身上的长袄,退了鞋靴,盘腿与宁妱儿坐在床榻上。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四方小矮桌,她捏起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对宁妱儿道:“妱儿姐你知道吗,王爷回京的路上遇刺了!” 许久未曾听到这两个字,宁妱儿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了一下,随即便很快恢复平静,她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清茶,半晌也没有出声。 赵采菲蹙眉望她道:“你就不想问问,魏王可曾伤到?” 宁妱儿弯起唇摇了摇头。 赵采菲用手指在她胳膊上戳了一下,道:“你呀,好歹当初你病重时,也喝过人家给的药,如今人家遇刺,你也不知道关切两句。” 宁妱儿捧着茶,盯着一旁噼啪作响的炭盆看,依旧没有开口。 赵采菲是个有话憋不住的人,便是旁人不问,她自己也要说出来,于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将听到的传言全部道出。 宁妱儿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回京这一路上,沈皓行遇刺了十余次,每一次都化险为夷,直到邢州那次,才不慎被刺伤,性命虽是保住了,然那伤势严重,至少也得在府邸躺个一年半载。 赵采菲说着,又是一声叹息,随后找了个借口,将屋中几个伺候的婢女都支出去。 她搁下手中瓜子,探身凑到宁妱儿耳旁,小声道:“魏王那时连夜离开的衡州,和咱们府上谁也没打招呼,只是留了一个身边的侍从,给我父亲送了封信,你可知信中是何内容?” 宁妱儿连他是何时走的都不知,更别提这信件的事了,她疑惑地看向赵采菲,便见赵采菲神秘兮兮地压声道,“这信里只有两个字,水和鱼。” 说完,她皱眉道:“你书读得比我多,可知这两个字能有什么关联?” 宁妱儿还在思忖,赵采菲便忽然道:“莫非是鱼水之欢?难道说,他想……” 赵采菲极为夸张地瞪大眼,立即捂住嘴巴,不安地望着宁妱儿。 “他想什么?”宁妱儿倒是被吊起了兴趣。 赵采菲却是一副不愿再说的模样,连忙摇头,“不不不,是我瞎猜的,我们赵家可就我哥这一棵独苗,我爹才不舍得将他献出去呢!” 宁妱儿终是反应过来,拿起一颗蜜饯就往赵采菲嘴里塞,“你瞎胡说什么呢?” 赵采菲朝她挑眉笑道:“怎么,一提到我哥,你便急啦?” 姐妹俩嬉笑了好一阵子,最后在离开之前,赵采菲如往年那样,在宁妱儿的窗台上,堆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 宁妱儿望着那雪人的时候,脑海中不知不觉想起那双森冷的眸子。 她心头没来由颤了一下,匆忙移开目光,看向院中轻盈飞舞的雪花。 今年的寒冬来得快,散得更快,眨眼便是春暖花开。 衡州城的街道处处飘着花香,宁赵茂行不知从何处寻来了几盆丁香,开得极旺,就搁在一开窗便能看到的位置,每次晨起岁喜开窗的时候,那春风带起的阵阵花香,便直往屋里钻。 二月二十,宁妱儿及笄之礼上,宁有知指尖微颤着将那根金蝶翡翠的发簪插进她的发髻上。 这发簪是宁有知所有首饰中最为贵重的一个,翡翠簪体上用金丝做雕刻,为首金蝶左右的翅膀上也各自镶着一颗红色宝石。 一旁的赵采菲羡慕的神情就写在脸上,不由小声嘀咕道:“娘亲好生偏心啊……” 赵采蘩笑着挽住妹妹的胳膊,在她耳旁温声安抚着:“菲菲莫要计较这些,你还有娘亲,还有父兄,还有家姐,不是么?” 赵采菲也不是当真要计较,只是看到这一幕难免心中也会酸涩,但就如赵采蘩所言,比起一根名贵的发簪,自然是家人更重要。 三月中便是成婚的日子。 赵府上下顿时又开始忙乱起来,尤其是宁有知,简直是左手娶媳,右手嫁女,既当婆婆又当娘。 宁妱儿那个十多年不闻不问的亲爹,也硬是装作不知道,连封书信都未曾送来,更别提置办嫁妆,宁有知倒是从未指望过那腌臜货有日能幡然醒悟,只是一想到这些,心中便更加觉得她的小妱儿可怜,不免又给她的箱子里添些东西。 就好像不管怎么添置,都还是少了那么几样,最后硬是准备的比张府当时迎娶赵采蘩的箱子都要多时,这才被身边的奴婢劝住了手。 赵采蘩在成婚前一日回到赵府,想着多少能帮些忙,见到宁有知将一切都准备的井井有条,便不由笑道:“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明日同我家张印带着烨哥一起过来凑热闹便是。” 宁有知一把将她拉到身旁,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本小册子来,对她耳语道:“谁说你帮不上忙,我这儿当真有一事还得你去做。” 这小册子赵采蘩只瞥了一眼,便弯了唇角,这东西她几年前就见过了,正是宁有知在成婚前一日塞到她手中的。 赵采蘩笑着应下,将小册子藏在袖中,这便带着婢女朝吉安院的方向去了。 待她走后,宁有知便起身去寻赵茂行。 赵茂行已经在房中不知转悠了多少圈了,一想到明日便要成亲,他这心跳便快得想要从喉咙眼里飞出去似的,根本无法踏实睡觉。 小病秧 第17节 听到母亲敲门,这还当是出了何事,忙不迭就将门一把打开,硬是将门口的宁有知吓了一跳。 宁有知夜里来寻他,便是要好生叮嘱一番。 “明日的成婚的礼节虽说已经一切从简,但妱儿的身体你是知晓的,受不得折腾,撑到晚上定已是疲惫不堪,往后你二人的日子还长,你可莫要贪……” 赵茂行一时没反应过来,望着母亲欲言又止地神情,蹙眉了好半晌,才陡然明白过来,整个脸倏地一下便涨得通红,连连应道:“是是是,母亲安心,我、我断不能做那样的事……” 宁有知被他这副模样逗得险些笑出声来,硬是强压住情绪,这才道:“儿啊,大婚当日娘还能不让你做吗,我这是让你适可而止。” 赵茂行再次舌头打结,支支吾吾地道:“对对,儿子自当适可而止,绝、绝不贪、贪那事……” 吉安院这边,宁妱儿也没比赵茂行好上多少。 赵采蘩将册子递到宁妱儿手上时,宁妱儿还不知此为何物。 她直接抬手就翻看起来,然而随意打开的那页图画,便令她耳根顿时一阵滚烫,连忙将册子合上,险些惊得丢到地上。 赵采蘩掩唇笑道:“表姐是过来人,就不妨与你直说了,你现在看着羞,往后可是要一页一页细细学来的,男人嘛,有几个不爱这些,再说……” 赵采蘩朝她身侧挪了挪,压声道:“咱们女人家也是舒服的。” 宁妱儿想起方才那画中的男女,可不知为何,男子那抽象的脸便被换上了沈皓行的模样,恍惚间她又记起那几乎要被彻底遗忘的梦魇。 梦中的她,似乎真如表姐所说,是极为舒服的一种神情。 见她垂眸不语,赵采蘩还当她是听进去了,便又接着道:“明日你要早起,且还要折腾一日,今日随意翻看两页便是,若是明晚累得紧,便什么也不要做,让你郎君来便好。” 宁妱儿蓦地回过神来,又羞又愧地将头垂得更低。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一提及床帏之事,满脑子都是那梦魇中与沈皓行痴缠的画面,然而她明明没有同沈皓行真的做过什么啊…… 宁妱儿越想越觉得委屈,在赵采蘩离开后,忍不住趴在床头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沈皓行:有什么可委屈的,你不是挺舒服么。 宁妱儿:哇——(哭得更大声) 第十八章 本王只是心悦于你 翌日,赵府门前宾客如流。 宁妱儿天还未亮便被竹安喊醒,昨夜她本就睡得晚,再加上哭过的缘故,醒来时便觉得脑仁发胀,走起路来都有些飘飘悠悠。 可便是如此,那张娇美的面容依旧能够撩人心弦,尤其是哭过后泛着红晕的那双眼睛,将往日的清澈化成了几分妩媚,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得心肝上泛起一阵酥麻。 因这嫁娶皆是在赵府进行,迎亲的队伍需要绕赵府三圈,待回到赵府门前,便按照应有的迎娶礼节来走。 宁妱儿梳妆妥当后,便一直坐在床边等待,在前院传来喜乐奏响的声音时,屋里的氛围瞬间热闹起来,每个人都异常的兴奋。 只有被大红喜盖遮住神情的宁妱儿,目光显得尤为平静,她垂眸望着身前白皙的指节,上面是前日岁喜给她染的鲜红蔻丹。 正在出神时,一只女子的手落在她面前。 只看这手背的模样,宁妱儿便认出了这是谁,喜盖下鲜红的唇瓣微张道:“表姐?” 赵采蘩的手明显颤了一下,随后不算轻也不算重的将她手捏了一下,“妱儿啊……” 这一声,似是带着几分颤抖。 宁妱儿心头莫名也跟着颤了一下。 赵采蘩像是怕影响到她,顿了片刻,慢慢将手收了回去。 喜乐声由远及近,外面哄闹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喜服上的指节不知不觉慢慢收紧。 应忧心宁妱儿身子,很多事情便点到为止,不会过于折腾,赵茂行在一群男子的起哄下,慢慢来到宁妱儿面前。 直到二人掌心相握的刹那,宁妱儿才忽然意识到,她要嫁人了,日后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的人生中会多出一个男子,而这个男子,是她的夫君,会与她共同撑起这片天。 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按照衡州这边的习俗,新娘子在未进门前,脚是不得沾地的。 赵茂行将她扶起身,小心翼翼地背在身后,宁妱儿能感觉到他身子在隐隐颤抖,倒不是累得,而是紧张,生怕这一路上将她磕了碰了。 他每一步都万分小心,采蘩与采菲两姐妹也紧张地跟在他们身后,待宁妱儿稳稳坐入喜轿时,这一行人皆是舒了口气。 喜轿需要再绕赵府三圈。 看到逐渐消失的喜轿,门外候着的赵采蘩侧过身拿帕子擦拭起眼角来,身旁的赵采菲笑着拉她道:“姐,你哭什么啊,待会儿喜轿再绕上三圈,妱儿姐不就回来了么!” 赵采蘩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看向身旁的妹妹,半晌后才缓缓出声:“你不懂,待你日后嫁人……” 赵采蘩说着,便忽然哽住,别过脸又开始抹泪。 赵采菲也不在理会她,可是想到方才她口中的那句“日后嫁人”,便不由小脸一红,回头看向院里来往的宾客,待目光终是寻到刘家的人时,小姑娘的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赵采蘩这边抹完泪,看到赵采菲一面愣神,一面痴痴地笑着,便顺着她目光看去,望见里面那剑眉星目的儿郎,赵采蘩眼圈却是忽地一下又红了。 身边婢女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打趣道:“二小姐这还未曾说亲呢,大小姐便舍不得了?” 赵采蘩努力地匀了几个呼吸,终是稳住情绪,笑了笑。 喜轿绕完三圈,重新落在赵府门前,周遭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喧闹的声音,这让原本就被颠得有些发晕的宁妱儿,脑仁又在隐隐发胀。 在上台阶时险些便摔了一跤,好在赵茂行反应快,一把将她紧紧拉住。 这一幕落在宾客眼中,免不了又是一阵起哄的大笑。 这一整日,宁妱儿都是在恍恍惚惚中度过的,一旁引导的嬷嬷说什么,她便做什么,碍于她身子的缘故,这礼数已经能省便省了,可既是如此,她也觉得浑身疲乏,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了。 终于盼到一切礼毕,宁妱儿被岁喜扶进喜房,来到喜榻旁坐下,她觉得自己浑身都要僵硬了。 然刚坐下没一会儿,便不由蹙起眉头,问道:“这屋里染的是什么香啊?” 莫名有些熟悉。 竹安用力吸了吸鼻子,回道:“少爷院中的东西,奴婢也不知晓,小姐可是闻不习惯?” “没事。”宁妱儿有些愣神。 屋内静悄悄的,屋外喧闹的声音却丝毫不减,宁妱儿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只是悄悄吃了几块儿糕点,此时不光是身上疲乏,胃里也像是被人拿着根棍子,翻来覆去的搅动。 碍于礼数,这个时候宁妱儿应是不能催的,可等会儿赵茂行回来,要掀喜盖,还要饮合卺酒,杂七杂八又得折腾半晌。 她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让竹安出去看看,但愿赵茂行看见竹安,便能明白她的意思。 岁喜知道宁妱儿此刻不舒服,连忙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中,宽慰着道:“小姐再坚持一下,少爷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几口温水根本不起作用,且还愈发觉得昏沉,头顶上的喜冠就好像千金重,压得她整个腰板都要直不起来了。 外面喧闹的声音一会儿就在耳边,一会儿又好像飘去了好远。 宁妱儿觉得自己不对劲儿,她拉住一旁的大红喜帐,开口想喊岁喜,可是怎么用力喉中都发不出声音。 喜帐被拽得歪歪扭扭,最后倏地一下随着宁妱儿,一起倒在榻上。 喜盖滑落,屋中的光亮刺得她双眼泛酸,下意识紧闭起来,待她再次睁开时,双眼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依稀能辨认出倒在地上的那个身影是岁喜。 她想努力让自己坐起身,可浑身上下使不出一丝力气,反而头痛欲裂,刹那间便双眼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是死了么,为何会觉得身体腾空而起,就好像魂魄与□□分离了似的。 府内的奏乐声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的哭喊与尖叫,每一声都会让她心跳跟着剧烈地颤动,就好像有一张无形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心脏。 最终,耳边的喧哗彻底散去。 只剩下那片莫名熟悉的幽香。 滴答—— 水滴从高处缓缓落下,少女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片刻之后,眼皮倏然抬起。 入目是一片幽暗的墙壁,墙壁上有盏壁灯,灯芯随着屋中的气流肆意地摇晃着,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忽然熄灭。 这是何处? 宁妱儿脑袋还是有些发木,她眉心紧蹙,一点一点撑起身来,借着昏暗不明的光亮,将周围仔细打量了一遍。 这间屋子四面都是石壁,只有最前面的拐弯处,好像有一条长长的石阶,而石阶的另一头是什么,她便看不到了。 密室内只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还有一张极为精简的床,如今,她便坐在这张床榻上。 “啊呜——” 旁边的石墙后传来一声狼叫,紧接着还有似是蛇吐信子,还有一些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在撞铁笼的声音。 宁妱儿吓得立即蜷起腿向后缩去,直到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墙上,再也退不了时,她才停下。 也正是因为这声狼叫,将她封存许久的记忆倏然翻开。 宁妱儿想起来了,这一幕她曾在梦魇中经历过。 莫非她又梦魇了? 宁妱儿抬手在脸颊上捏了一下,疼得直蹙眉,然随即,她心口的位置想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整个人彻底愣住。 吱呀—— 石阶那头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 宁妱儿将头埋在膝上,双臂将身体紧紧的环抱住,披散的墨发下只露出一只眼睛,小心谨慎地望向石阶。 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闯入她视线。 魏王,当真是魏王! 宁妱儿瞬间屏气,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沈皓行缓步上前,神情隐匿在这片昏暗中。 在他离她越来越近时,宁妱儿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不要,不要过来……” 沈皓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直至走到她面前才停下。 他垂眼看向身下这抖似筛糠的小身子,冰冷的唇角无奈地向上勾了一下。 小病秧 第18节 呵,这小病秧子当真还是一点也没变,声音还是如从前那样娇软,如今又带着几分哭腔,让人这心尖上就像被什么东西抓挠过似的,莫名就泛起一阵酥麻。 沈皓行抬手在她墨发上轻轻摸过,触感还是同半年前一样,丝滑又冰凉。 宁妱儿极为明显的瑟缩了一下,然而很快,沈皓行的手便滑进她发丝中,用指尖直接勾住她下巴。 他力道轻柔,可每一个动作都散发着不容抗拒的气场,宁妱儿只能跟随着他慢慢抬起头来。 沈皓行目光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她那双含泪的水眸正如许久前梦中那般,既可怜又委屈。 “王、王爷……”宁妱儿哭得语调尽失,她望着他,眼中是无助的哀求,“王爷,王爷……不、不要伤我……” 沈皓行低睨着她,像是怕将她彻底吓死,唇角敷衍地勾起一个弧度,露出些许温润。 他一边用指腹替她抚去泪痕,一边轻声道:“莫怕,本王只是心悦于你,不会伤你的。” 作者有话说: 宁妱儿:呜呜呜呜,救命啊,这里有个变态 —————————— 小仙女们看看预收呀,也可以收藏一下专栏,感谢支持! 本文不定时掉落红包哦! 第十九章 求求你放了我吧 看似温润的一句话并没有让宁妱儿放松下来,反而还使她抖得更加厉害,她泪如泉涌,继续哭求着道:“不……不要这样,王爷……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嘘……”沈皓行拇指的指腹将宁妱儿那两瓣红唇轻轻压住,似是极为无奈地叹了一声,道:“别哭啊,本王说了不会伤你的,你怕什么呢?” 说完,他弯身下来,仔细端看着这双眉眼,慢条斯理地道:“你头一次见到本王时,便是这般的畏惧,就好像你知道些什么。” “你说,那是什么呢?” 沈皓行冰冷的气息扫过宁妱儿哭得通红的鼻尖,带来几分莫名的痒意。 “我、我不知道……”她颤声说完,立即别过脸去,可随后沈皓行指尖略一用力,便又将她脸颊掰了回来,生硬地叫着她名字:“宁姑娘。” 他眼眸逐渐沉下,语气也失了几分耐性地道:“你是想要本王再问一遍么?” 宁妱儿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变脸比翻书还快,明明上一刻他脸上还带着温笑,下一刻便阴冷到让人看了直打哆嗦。 宁妱儿不敢再隐瞒什么,连忙就道:“我说,我全都说,可是王爷不会信的……” 沈皓行忽悠低低笑了一声,道:“你先说来听听。” 宁妱儿使劲儿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片刻后才缓缓睁开,小声道:“在还未遇见王爷时,我便做了一个噩梦,梦中王爷便是像现在一样,将我、将我关在此处,然后我们……” 宁妱儿以为沈皓行不会信,却没想到她在说这些时,他的神情没有半分疑虑,反而眉心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什么。 可这后面的话,宁妱儿说不出口了。 “我们如何?”沈皓行追问道。 宁妱儿双唇紧抿,垂眸望着冰冷的地砖,还是没有开口。 沈皓行收回手,顺势在她身旁坐下,随后又用指尖将她脸颊缓缓勾到面前,探身将脸凑到她耳旁,沉声问道:“我们是在做这样的事么?” 他温热的气息吹得宁妱儿头皮发麻,她咬住下唇,双眼紧闭着点了下头。 沈皓行喉结微动,再次朝那个又烫又红的耳畔靠近,在他唇瓣即将与耳垂贴住的刹那,终是停了下来,他双眼微眯,哑声道:“还有呢? 这声音让宁妱儿瞬间绷直脊背,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般,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声道:“还有、还有的……是我们……在一起……” 宁妱儿彻底说不下去,绝望地再度失声痛哭起来。 而与此同时,沈皓行将手松开,坐起身与她拉开距离。 后面的也不必听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来也这小病秧子同他一样,都着了梦魇,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连他都查不出来,更别说她了。 见宁妱儿哭得伤心,他也不在说话,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许是太过无趣,便顺手捏起宁妱儿的一缕发丝,在指尖上缠绕着玩了起来。 可没玩一会儿,小姑娘便不哭了。 倒不是因为她不害怕,不难过,而是因为她方才心口传来了一阵刺痛。她怕自己若是再哭下去,会直接死在这密室中。 努力地坐了几个深呼吸,心口的不适渐渐缓解了几分,她顶着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偷偷看向一旁的沈皓行,见他若有所思地揪着她发丝在把玩,便壮着胆子轻轻喊了一声,“王爷。” 见她忽然平静下来,沈皓行明显有些惊讶,他眉梢微微挑起,示意她有话便说。 宁妱儿眼神闪烁,试探性地小声道:“民女知道王爷向来心底良善……” “嗤。”沈皓行冷笑一声将她打断,似是极为无奈地蹙眉道:“本王从不良善。” 宁妱儿还不死心,咬了咬牙根,直接抬手拉住他衣袍道:“不不不,人人都说王爷温文尔雅,和善有礼……” “装的。”沈皓行回答既干脆又诚实。 宁妱儿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本准备好要求他的话,也顿时噎在喉中,难以开口。 沈皓行目光落向袖袍,白皙纤细的指节上,那几朵鲜红的蔻丹尤为惹眼,沈皓行用手指在上面点了一下。 宁妱儿立即将手松开,藏进自己的衣袖中,紧张地道:“王爷,王爷放了我吧……” 沈皓行莫名觉得她这避不可及的行为有些许可笑,抬眼再次看向宁妱儿,问道:“在那梦里,你便是这样求本王的?” 那些梦都是断断续续的,很多具体的细节她也不清楚,但她能够猜出,她肯定是苦苦哀求过的,于是点了点头。 沈皓行道:“那可管用?” 宁妱儿怔了片刻,缓缓摇头。 “是啊,”沈皓行冷嗤道,“既然知道无用,那日后便不要求了。” 宁妱儿泄气地低下脑袋,半晌都未再开口。 沈皓行还以为她是想明白了,直到觉察到她肩头在隐隐颤动,才反应过来是她又哭了。 紧咬着唇坐在那里,无声地落起眼泪。 啧,这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沈皓行摸出一条藏青色帕子,捏起帕子的一角,撩开散落在她身前的墨发,开始帮一点点帮她擦拭起脸颊上的泪水。 宁妱儿本就生的白皙,再加上常年不经风雨的缘故,肌肤嫩到像是能掐出一汪清泉来。 沈皓行一个不留神稍稍用了些力气,白嫩的地方便会立即浮出一抹红痕。 他眉梢微挑,有的人可真是娇贵呐。 接下来沈皓行的动作便愈发轻柔,仔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双通红的眼眸终是不再往外倒豆子,她抬眼看向认真拭泪的男人,小心翼翼道:“王爷,你说心悦于我,可、可是真的?” 沈皓行没急着回答,擦干净最后一抹泪痕,才收回帕子道:“嗯,本王心悦你。”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望着他继续道:“那王爷应当是知道的,我、我身体不好,我每日都要喝药,每年光吃药看病的银子,都要花费不少……” 这小病秧子可还是不肯死心呐,沈皓行听笑了,弯唇道:“放心,你的药钱,本王还是出得起的。” 宁妱儿也应和着挤出一个笑容道:“银子对王爷来说,肯定不是问题,可、可我的病向来是张大夫看的,只有他知道我的药方……” “哦?”沈皓行忽地挑眉看她道,“那你的意思是,本王该将张大夫也一并关进来?” “不不不,”宁妱儿吓得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皓行自是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于是又开始慢慢帮她拭泪道:“本王府中的大夫比张大夫医术高明,这点你也大可放心。” 发觉方才是沈皓行故意逗她,宁妱儿松了口气,抬手捂住心口道:“可是王爷应当知道,姑父姑母将我视如己出,若是我平白失踪,他们定会心急如焚,姑父身为衡州的刺史,向来秉公办事,查案也极为严谨,万一……” 宁妱儿说着,偷偷去看沈皓行的神情。 沈皓行此刻极为淡定,甚至还笑了一下,对她道:“你这是在拿一个区区的衡州刺史,来压本王么?” “不不,不是的,”宁妱儿忙解释道,“我只是怕日后生出什么闲话,折损王爷声誉。” “呵。”沈皓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笑着站起身道:“宁姑娘,你当真是小觑本王了,再者……” 他颀长的身影彻底挡住仅有的几分光亮,将蜷缩在一团的宁妱儿笼在黑暗中,冰冷出声:“本王从不在乎声誉。” 是,他若是在乎声誉之人,那些断袖之癖的传言又怎会人尽皆知。 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想要再为自己争取一下,谁知又被沈皓行三言两语给浇灭了。 见他起身,似是打算要走的样子,宁妱儿彻底慌了,她若是留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肯定会病倒的。 她一时忘了害怕,连滚带爬着拉住沈皓行衣摆道:“王爷等一下!” 与此同时,脚踝上传来“哗啦”一阵声响,是铁链碰撞的声音。 宁妱儿此刻才意识到,她的脚上竟拴着一条粗重的铁链。 作者有话说: 预收《表妹不善》 文案: 顾成因十岁那年,家逢大难,只剩他孤身一人,投奔至上京恩国公府。 所有人都在欺负他,排挤他,嘲笑他,只有那个小姑娘,总是冲他甜甜的笑,天热时会给他送驱蚊的香囊,天冷时给他送炭火棉被,在旁人欺负他时,还会仗义执言,挺身而出。 一朝高中,顾成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登门求娶,小姑娘得知后,没有半分惊喜,却是又惊又慌的连声拒绝。 直到这个时候,顾成因才知道,林温温从未喜欢过他,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博得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名声。 看着林温温落荒而逃的背影,顾成因宽袍中的手掌逐渐握紧。 ———— 世人乐道林府有双姝,长女林楚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学品行端正有礼,而那小女儿林温温,除了一张看着就祸国殃民的脸以外,就没有一处能让人夸赞的。 起初林温温听到这些话还会难过,时日久了,好似也没那般在意了。直到一次偶然,她知道自幼就爱慕的林哥哥,喜欢长姐那样心底善良的人时,林温温着急了,旁的她是真的比不过,兴许比善良她还是可以试试的。 然而她挑选错了目标,她不该将那伪装的善良用在一个阴冷狠戾的人身上。 ———— 小病秧 第19节 摇晃的马车上,林温温红着一双眼睛,神情是顾成因从未见过的愤恼,她开口便责骂道:“顾成因,你是疯狗吗!” 顾成因用力捏起她下巴,望着她脸颊上隐隐渗出血迹的红痕,冷冷道:“说,你喜欢顾成因。” 【这是一个小骗子不慎招惹了真疯批的故事】 感谢在2022-09-22 23:39:25~2022-09-23 22:5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双层板烧鸡腿堡 2瓶; 奋斗的小地雷 1瓶; 非常感谢小仙女们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我很乖的 因醒来的时候太过惊惧,再加上她一直未曾下地,便一直没有察觉到她脚踝处竟拴着一条铁链。 宁妱儿看看铁链,又看看沈皓行,到底还是得开口求他。 “王爷……”宁妱儿眼眶再次红了,哽咽道,“请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沈皓行看不出喜怒,审视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宁妱儿脸上,许久后,忽然问:“那你可乖?” 啊?宁妱儿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可随即一想,管他什么意思,能离开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忙不迭向他保证,“乖,我很乖,我绝对不乱喊乱叫,也不会逃跑的!” 不喊不叫许是真的,至于不会逃…… 呵,他可不信。 沈皓行眯起那双桃花眼,又是望了她一阵,这才弯下身,也没掏出什么钥匙,直接用手捏住铁环,似是随意捏了两下,那环口便倏然松开。 宁妱儿心脏却是猛地一颤,她记得赵采菲曾说过,魏王是个文不成武不就之人,怎么会轻而易举就将铁环上的锁给捏开? 莫非他连这些也是装的? 宁妱儿偷偷看一眼沈皓行,不料正好与他眸光相撞。 沈皓行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道:“你……好像知道本王的秘密了,怎么办呢?” 云淡风轻的语气下,宁妱儿隐隐感觉到有几分杀意,想到方才沈皓行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铁环打开,那要是想灭口的话,岂不是朝她弹弹手指便可以。 宁妱儿瞬间白了脸色,直接被吓到结巴起来,道:“什、什么秘密,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到,这里太黑了……” “知道黑还不走?”沈皓行收敛神色,转身便要离去。 宁妱儿顾不得其他,忙就往床下爬,可谁知双脚刚一落地,整个身子便失去重心,重新歪倒在床上。 沈皓行脚步停下,回头看见她扶着床笨拙起身的模样,便忍不住折返回来,朝她伸出手来。 宁妱儿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整个身子晕晕沉沉,连站都站不稳,至于面前的这张手,她哪里敢去接啊,便逞强道:“我、我只是没站稳,我自己可以走的。” 沈皓行并不讨厌她的眼泪,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也不足以让他失去耐性,唯独是谎言,他向来不喜欢听。 看来有些规矩,还是早些立住比较好,日后便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沈皓行没有将手收回,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望着她道:“有件事你需要记住,本王不喜欢谎话。” 沈皓行可以说是宁妱儿从出生到现在,见过最为阴晴不定的人了,明明可以温润的与她说话,她又不是听不进去,偏要忽然沉着这样一张脸来吓她,她也当真是害怕了,便不再嘴硬,颤颤巍巍地朝他抬起胳膊。 “王爷,我浑身都没有力气,不光是走不动,连站都站不住了……”宁妱儿的手在距离沈皓行掌心一处的地方缓缓停住。 沈皓行脸上的阴沉缓了几分,一把将面前的小手握在掌中,平时看着细长没有丝毫肉感的小手,却没想竟是这般的柔软,让人不禁怀疑她手上的骨头都是软的。 沈皓行收了些力道,将这冰冷的小手彻底包在掌心,淡道:“嗯,这就对了。” 可随后,他又倏然抬眼看向她,斯文有礼地朝她伸出另一只手,温声询问道:“那……可否愿意让本王将你抱起来?” 刚被焐得有几分温热的小手蓦地一抖,颤声回道:“我、我能拒绝么?” “不能。”沈皓行忽又笑了,直接上前将她横腰抱起。 宁妱儿身体腾空的一瞬,她吓得双眼紧闭,直到稳稳落入男人的怀中后,才慢慢睁开眼。 然随即,额上便传来男人沉哑的声音,“若真想活命,便将你眼睛闭紧了。” 宁妱儿脖子一缩,立即听话的将眼睛紧紧闭上,为了表示她会积极配合,根本不会偷看,她甚至将脸直接扭到男人怀里的方向。 随着男人上台阶时身体的晃动,她的鼻尖时不时在他胸前的玄衣上轻轻剐蹭着。 明明隔着几层衣裳,可被她碰到的地方还是会觉得痒痒的。 沈皓行垂眸端倪着怀中的女子,许久后,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此刻唇角的笑意,并非源自惯有的伪装。 这个场景梦魇中没有出现,但宁妱儿知道,这个密室对于沈皓行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他既是让她闭上眼睛,她便不会轻易睁开去看,知道这些对与她而言没有一点好处。 耳边是男人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声诡异的嘶吼,应当是某种野兽,若不然……还能是人么? 宁妱儿被这个念头吓到,连忙又将脸朝沈皓行怀中钻了钻。 沈皓行的下巴被她头顶上的绒毛又是蹭的有几分痒意,他低头朝她那几根不安分的小细毛毛吹了一下。 小脑袋明显怔了一瞬,随后便一动也不敢动的杵在那里。 这间密室建在地底,距离地面至少也有二十米的距离,沈皓行抱着宁妱儿一路脚步平缓地上着石阶,便是宁妱儿瘦弱,到底也是个及笄的女子,正常人早该乱了呼吸,沈皓行却异常的平稳,中途从未有过停歇。 直到宁妱儿隐约闻见一些花草与泥土的味道时,他才终是停下脚步。 “常见。”沈皓行低声唤道。 守在外面的常见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还纳闷王爷今日为何不自己开门,他疑惑地将门打开,看到眼前一幕时,整张脸上写满了震惊。 不是说要将这小病秧子关上几日磨磨性子,待人老实听话了再给放出来,怎么今日刚进去,便就将人给抱出来了,就、就这么快磨好了? 常见不由惊讶道:“王爷、这、这……” 沈皓行没有说话,示意他将门关好,便抱着宁妱儿朝主院的方向走去。 从魏王府湖心的水榭到主院,这一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伺候的下人。 此刻刚至酉时,天色已经渐渐沉下,往日这个时候要到宁妱儿喝药用晚膳的时间,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便只有沈皓行平缓的脚步声。 宁妱儿眉心微蹙,小腹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且这一声又响又长,想让人忽视都难。 果不其然,沈皓行脚步微顿了一下,然随后,步伐明显比之前快了起来。 不到一会儿工夫,两人便来到主院,主屋烧着地龙,沈皓行将门踢开的瞬间,宁妱儿便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一路上紧紧抓住沈皓行衣裳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可以睁开了。” 额上传来沈皓行的声音,宁妱儿轻吐一口气,将眼睛睁开,许是闭了太久的缘故,屋内的光亮让她一时有些不能适应,眯着眼好半天,才将周遭的环境看真切。 这只是一间极为普通的睡房,一张桌,一把椅,一个立柜,旁边隔着衣架,再就是一张床榻,其余便什么都没有了。 沈皓行将她直接放在床榻上,这张床比她在吉安院时的要大上许多,只是床上铺的褥子没有她从前的柔软厚实,坐在上面有些隔人,不过要比方才在密室里强上百倍。 沈皓行身上的衣服,因方才她太过紧张的缘故,被抓得邹邹巴巴,他好似也不在意,走到桌旁倒了盏茶,却没有喝,而是回到床边朝她递来。 宁妱儿受宠若惊地连忙将茶盏接到手中,有些干裂的唇瓣让她没有犹豫,直接便喝了起来。 待她喝完,沈皓行接过空的茶盏,对她道:“晚膳已经吩咐人去做了,不会等太久。” 宁妱儿乖巧点头,随后忽然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道:“王爷,平日里我向来是吃药膳的,我的药膳是张大夫给的方子……” 沈皓行将茶盏搁回桌上,点头道:“嗯,本王知道了,今晚就将张大夫绑来。” “啊?不不不!”宁妱儿险些被茶水呛到,连忙朝沈皓行摆手道:“不要绑他,我随便吃些东西就行!” 沈皓行没再理会她,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随后推门而出。 宁妱儿试着想要下地,可她实在浑身无力,甚至连坐起来都极为勉强,怪不得沈皓行敢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等了一会儿,外间传来脚步声,是沈皓行回来了,他不知在何处换了身宽松的薄衣,还拎着两个食盒。 他一面将里面的东西往桌上摆,一面问道:“你每晚入睡前皆会沐浴,是习惯还是有什么讲究?” 宁妱儿头一次觉得食物的味道这般好闻,她早已饿得两眼昏花,也没多想,直接就道:“是要让竹安帮我检查身体。” 沈皓行动作一顿,蹙眉看她道:“为何?” 宁妱儿木然地回看着他,片刻后终是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道:“你、你怎知我每晚要沐浴?” 沈皓行道:“本王的暗卫与你几乎寸步不离。” “那、那他岂不是将我都……”看了去! 宁妱儿震惊之余,还不望问道:“他是男是女?” “你多虑了。”沈皓行收回目光,将最后一叠菜摆到桌上后,道:“你那两个婢女如今不在,王府中也没有女婢,晚膳后你自行检查……” 说到这儿,他回头扫了眼软绵绵倒在床上的宁妱儿,淡道:“若有需要,叫本王也可。”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一章 莫要犯蠢 明明方才还浑身无力,听到沈皓行这样一说,宁妱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轱辘一下从床上坐起,急道:“不用劳烦王爷!” 沈皓行轻扯了下唇角,端起一碗汤药走到床边,道:“喝了。” 宁妱儿愣愣地接过药碗,不安地看了面前神情平淡的男人一样。 男人唇畔微张,轻道:“怎么,是打算让本王给你试毒?” 宁妱儿立即收回目光,垂眸将褐色汤汁一饮而下,正如从前一样,口中发涩,却是觉不出味道,她下意识按照从前的习惯,想要摸帕子来擦拭唇角,然而手落到身侧才发觉什么也没有。 沈皓行一手接过空碗,一手自然地从身上掏出帕子,递到她面前。 宁妱儿是识好歹的,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嫌弃避讳,忙就将帕子接到手中,这条藏青色帕子正是之前在密室里,沈皓行帮她抹泪时用的那条,上面还留着被眼泪打湿得到痕迹。 宁妱儿神情微怔。 忽就听沈皓行道:“擦唇角的力气你总该是有的。” 小病秧 第20节 “有,有的。”宁妱儿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捏起一角在唇边轻轻沾了两下,遂又恭敬地用两手将帕子捧到沈皓行面前。 收了帕子,搁好药碗,沈皓行又回到桌旁,夹了满满一碗饭菜给宁妱儿。 宁妱儿靠在床头捧着碗吃了起来,沈皓行则坐回桌旁,也拿起碗筷开始用膳。 他慢条斯理用膳的模样,极为优雅,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气质。 宁妱儿时不时拿眼睛偷偷瞄他,这是她头一次看到,用膳也得这般好看的人,宁妱儿莫名想起话本中说得那种有着剧毒的花蛇,不论它身上的花纹再如何美丽,那也是有剧毒的,碰不得。 用过晚膳,沈皓行将碗盘重新放回食盒,再次推门而出。 常见候在屋外,从沈皓行手中接过食盒,却是没急着离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压声提醒道:“王爷,赵家的人已快至幽州。” 上京距幽州也就只有一两日的路程,若想插手此事,眼下便是最后的机会。 赵正则做衡州刺史已有二十余年,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便是常见亲自去查,都挑不出一星半点的错来,这次永州水患大坝决堤,皇上尤为震怒,明面上是派沈皓行去押运物资,实则令他暗中去查当年修建水坝贪污一事。 其实这种事向来轮不到沈皓行去做,然而永州当年一事,事关太子,而齐王与秦王常与太子政见不和,此事不管是他们三个中何人去做,皇上都怕中间会有失公允,于是才将这烫手的山芋给了沈皓行。 皇上也怕沈皓行没能力查出此事,还特地拨了几个身边得力的亲信让他带在身边,结果后来他得知,沈皓行根本连永州都未曾踏入,只是叫皇上派给他的亲信将东西送到永州,便连那些人见都不肯见上一面,成日只知道在衡州玩乐。 皇上快被他气个半死,可便是如此,念及容贵妃的面子,倒也没有责怪他,又因他回京途中遇刺一事,反而还赏了不少东西。 然而常见却是知道,当年永州之事他们早已查清,只是王爷另有打算,才浑装不知罢了。 常见向来不疑沈皓行的能力,至于他到底要做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常见虽说不问,却隐隐约约猜出几分。 这次沈皓行虽依旧未曾出手,太子那头却是安耐不住,生怕皇上继续追查此事,才在暗中使了手段,将贪饷大坝一事的帽子扣在了衡州刺史头上。 皇上得知大为震怒,当即便下旨抄家,就在赵茂行成婚当日,便是领旨抄家的官吏抵达衡州之时。 依照常见对大理寺的了解,赵家父子头上的罪名基本已经坐实,此番收押,难逃一死。至于赵家女眷,除去已经嫁人的赵采蘩以外,其余人应会被流放至东夷。 常见很难想象,屋中的宁姑娘若是知晓此事,会有何反应,既是王爷在意她,便应当知道对于她而言,赵家人意味着什么。 可沈皓行只是平静无波地看了常见一眼,就好似在说,这些都与他毫无关系。 “王爷。”常见终究还是动了恻隐,忍不住又对沈皓行道:“宁姑娘若得知,日后恐会对王爷心中生怨。” 沈皓行唇角浮出一丝冷意,道:“赵家自己无用,怨恨本王做什么?” 虽说赵家此次蒙难的确不关沈皓行的事,可他手中确有太子联合江南官吏贪饷的证据,且不说那些证据能不能搬倒太子,单拿出来便能让此案存疑,留住赵家父子的命也不是难事。 常见犹豫开口:“咱们手中的证据……” 看到沈皓行一记冷眸向他扫来,常见最终还是没能说下去,提着食盒躬身退下,待院中彻底只剩下沈皓行一人时,他目光悠悠地飘向那一片盛开的角堇花。 宁妱儿吃过饭后,自觉已经恢复不少力气,她小腹有些酸胀,想要去一趟净室,然而左等右等不见沈皓行回来,便干脆扶着床边慢慢下地。 两脚的确不似在密室时那般绵软,勉强能够站稳,她咬着牙朝前迈去一步,脚下却忽然发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此时沈皓行正好推门进来,看到宁妱儿狼狈倒地这一幕,他没有上前去扶,只是站在那里,眉眼微寒地看着她,手中还捏着一朵紫色的角堇花,若有所思地把玩着。 瞧见沈皓行这副模样,宁妱儿还当他是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不是想要逃,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沈皓行依旧没有反应。 宁妱儿脸色涨红,等了片刻,终于是不顾所谓的体面,带着哭腔道:“我要出恭,我快憋不住了。” 沈皓行这才有所反应皓行,他径直走上前,将那朵角堇花插在宁妱儿凌乱的发髻上,随后将她抱起,朝屋外走去,道:“日后莫要这样犯蠢,有事大声唤本王便可。” 沈皓行的主屋虽说空荡荡,但所需的东西一应俱全,尤其是他的净室,竟比寻常卧房还要大,里面不光是有浴桶,还有一个约摸九尺宽的汤池,里面天然的温泉氤氲出一片水汽,让整个净室内都显得雾雾蒙蒙。 宁妱儿扶着一旁椅子起身,又拿旁边铜盆中的水将手简单擦洗了一番,重新整理好衣裙,这才又顶着那张滚烫的脸,对外唤道:“王爷。” 沈皓行进屋后,再次将她抱起。 宁妱儿苦恼地看了眼自己的双脚,不由小声问道:“王爷可知我到底怎么了,为何腿脚一直使不上力气?” 她可不想一直被沈皓行这样抱来抱去。 沈皓行一面抱着她朝卧房走,一面解释道:“你十来日未曾下地,腿脚自然虚浮,这几日需要时常按压,再慢慢尝试下地行走。” 得知不是染了什么恶疾,宁妱儿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她彻底愣住,神情极为惊愕地抬头看向那一脸淡定的男人道:“你说什么,十来日?” “嗯,”沈皓行点头道:“从衡州到上京,这已然是最快的速度。” 若不是仔细宁妱儿身体吃不消,大抵还能再快几日。 宁妱儿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记得最后的事便是在赵府她与赵茂行大的婚房内,再然后,睁开眼便是在沈皓行的密室中。 这当中竟已经过了十来日! 宁妱儿惊愣中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身上的衣裙早已不是成婚那日的鲜红喜服,甚至连鞋袜都被人换过。再一想起魏王府建在上京,而上京与衡州的确相距甚远,她才十分艰难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然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不断翻涌的情绪,看向将她重新放回床上的男人。 她用力咬住唇畔,许久后才低声开口:“王爷,这十来日是谁照顾我的?” 便是她处于昏迷中,也还是同常人一样需要吃饭,喝药,以及……出恭的呀。 沈皓行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像是在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一般,淡道:“本王。” 作者有话说: 宁妱儿:救命啊…… —————— 宝宝们可以看看预收哦,还有关注作者专栏,凑个整数吧!马上就500啦!感谢!!! 感谢在2022-09-25 00:56:06~2022-09-26 15:2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229238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是、是太痒了…… 沈皓行从柜中取出一本书,回到床边坐下,他翻看了一阵,发觉身旁之人已经许久都没有发出过声响,这才抬眼看去。 他看到宁妱儿将脸埋入膝中,虽说没有出声,但那抖个不停的肩头却在告诉他,小姑娘又哭了。 沈皓行眉心微蹙,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早知道醒来这样费神,倒不如让她多晕些时日省心。 “宁姑娘。”他唤道。 宁妱儿没有抬头,且还将脸埋得又深了些,肩膀也抖得更加明显。 沉着嗓又唤一次,依旧不起作用。 这下沈皓行彻底冷声道:“你这双腿脚是不打算要了么?” 正在捂嘴痛哭的宁妱儿倏地哽住,她努力屏住呼吸,闷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吸了口气,抬起那汪哭红的水眸,抽抽搭搭道:“王、王爷……我要、我要我的腿脚……” 和脸面比起来,自然是这双腿脚更重要。 宁妱儿自己都想不到,方才恨不能死了的心,瞬间就被沈皓行一句话给打败了。 沈皓行朝她蜷起的膝盖扬了扬下巴,冷冷道:“放好了。” 宁妱儿已经在极力地控制情绪了,可眼泪它不听使唤,哗啦哗啦还在掉,她一面抬袖抹泪,一面按照沈皓行的吩咐去做,将腿放了下去。 沈皓行重新将目光落回书册,继续冷着声道:“将衣裙撩开,膝盖以下皆需露出来。” 宁妱儿这边那好不容易将眼泪憋了回去,听到这话,那泪花瞬间又噙在眼中。 她大口匀了几个呼吸,紧咬住下唇,那下唇都不知在何时咬破了,血丝落入口中,她也没有觉察出来,依旧紧紧咬着,一动不动。 沈皓行见她又开始不配合,便将书册丢到一旁,也不说话,只是用那阴恻恻地眼神看着她。 宁妱儿被盯得浑身发冷,最后还是忍受不住,怯懦懦地小声道:“民女……不敢再劳烦王爷,若不然……找个女婢……” 忽地想起赵采菲曾说过,魏王身侧从未有过女婢,宁妱儿偷看一眼,见他果然面色更加阴沉,便立即又道:“就、就找几日,待我腿脚恢复,可以自理了,便将她打发了,可好?” “不可。”沈皓行语气凝冷,不容置疑地开口道,“本王的东西,不喜旁人触碰。” 东西…… 宁妱儿醒来后第一次扬起唇角,却是在苦笑。 她忽然发觉自己还不到半日的工夫,内心已经成长了不少,在对于沈皓行将她比作“东西”一事上,甚至已经不觉得稀奇了。 她收敛神色,壮着胆子,再度试探地问道:“那、那寻个大夫过来,帮民女施针一二,或者……” “这是本王最后一次问你,”沈皓行没容她说完,抬起一双冷眸望着她道,“你的腿可还想要,若是不要,此刻便也能帮你彻底废去。” 他语气丝毫不像是在威胁或者恐吓,倒是像与宁妱儿在商量一般。 宁妱儿心脏倏地剧烈地跳了一下,她立即捂住心口的位置,痛苦地拧起眉毛。 沈皓行神情未变,心却在不知不觉中也跟着乱了一拍。 小姑娘拧眉许久,待逐渐缓过劲儿来,索性也不纠结了,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她心里一横,撩开裙摆,退去鞋袜,露出一双细长白嫩的小腿。 沈皓行还当小姑娘要仗着心疾的毛病,来与他再费心唇舌,却没想她会忽然配合起来,倒是颇有些意外,当他触碰到宁妱儿白若凝脂般的腿面上时,那最末端的十只豌豆模样的脚趾,立即紧紧绷住。 沈皓行一面参照图上的示意,一面在她腿上寻找穴位。 指腹总是不经意间会在她皮肤上轻轻拂动,带来一阵阵酥麻,宁妱儿立即合眼,将脸别向床内侧,双手也不自觉紧紧抓住身下的床褥。 沈皓行寻得很快,在彻底记住需要按压的穴位后,便将书丢去一旁,两只手同时在她小腿上进行按压,道:“若是觉得痛,便出声告诉本王。” 宁妱儿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皓行彻底开始动作,起初他十分柔缓,后来不知不觉加重力道,原以为小姑娘会吃痛哼咛几声,却见她只是用力别过脸,将那条白皙的脖颈拉得极长,半句怨言也无。 沈皓行本来是去看她神色的,也不知怎地,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细长的脖颈上。 他双眼微眯,片刻后才猛然意识到梦中的画面就在眼前,只是这片白嫩的肌肤上似是缺了些什么。 沈皓行微微一怔,终是想起,缺的是那几枚红痕。 他喉结微动,平稳的呼吸莫名乱了几分,他立即垂眸,然而目光所及之处,依旧是片耀眼的白光。 且宁妱儿这双小腿几乎从不外露,每日沐浴后又会用花露油脂来滋润养肤,常年下来,不仅光滑柔嫩,且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沈皓行指腹一点一点向下游走,最终落在那已经紧绷许久,从而被憋成粉红模样的小豌豆上。 小病秧 第21节 盯看片刻,他抬手捏住其中一颗。 宁妱儿猛地吸气。 沈皓行用两指轻轻在那小脚趾豆上揉了揉,原本紧紧绷住的十颗小豆子忽然张开,伴随着宁妱儿又是一次用力地吸气,便又倏然绷紧。 一来二回,小姑娘开始哼哼唧唧起来,身子也在时不时的抖那么一下。 沈皓行眉心微蹙,一面继续捏揉着,一面去观察宁妱儿的反应,见小姑娘像是在忍受什么,他不禁心中疑惑,方才那样用力按压腿腹,她都连声都没有吱一下,如今这样轻柔,她怎会不适呢? 沈皓行不由将动作变得更加柔缓。 “啊……”宁妱儿终是忍不住轻哼出来。 沈皓行动作略微一顿,心头像是被一根羽毛撩拨了一下,酥酥麻麻,他轻声开口,带着几分沙哑:“弄疼你了?” 宁妱儿紧咬下唇,摇了摇头。 沈皓行莫名松了口气,手中继续开始揉捏。 “啊,王爷……”宁妱儿失声颤道,“不、不要捏了……啊……” “为何?”沈皓行疑惑停手。 宁妱儿终是松了口气,慢慢回过头来,低低道:“是、是太痒了……” 是这个缘由啊,沈皓行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女子的身体当真是不太相同,受得住痛,却耐不住痒。 倒是有几分意思。 作者有话说: 肾好行同学日后定会get到更多趣味。 第二十三章 你可莫要淹死了 沈皓行再度出门,这一次许久都未回来,宁妱儿也不知他去做什么,如今不能下地,便只是靠在床头望着薄窗发愣。 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屋内还未点灯,漆黑一片。 宁妱儿从前最是怕黑,夜里睡觉屋中都必须点灯,可今日她竟也不觉得怕了,许是白日里已经受够了惊吓,那一桩桩事情,哪个拉出来都比这夜色令人恐惧。 不知又过去多久,门被推开,一个身影缓步进来,看不清容貌,但那身形一看便知是沈皓行。 他进屋便先将灯点亮。 宁妱儿这才看到他松了发髻,一头墨发随意地散在身后,且又换了身衣裳,这次是件青色绸缎睡袍,腰间上的系带宽宽松松搭在那里,仿佛稍不留神便会彻底松开。 他饮下一杯水,随后缓步走到床边,望着眼睛乱转就是不敢落在他身上的宁妱儿,道:“该沐浴了。” 宁妱儿垂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瓮声瓮气地道:“我今日乏了,明、明日再沐浴吧。” “不可。”沈皓行不容商量地道:“从衡州到上京,这一路上你从未沐浴过。” 路上时间紧凑,根本抽不出工夫沐浴,别说宁妱儿,沈皓行自己也是今日回到魏王府才好好洗漱了一番。 若是在从前,宁妱儿巴不得赶紧去沐浴净身,可如今她腿脚不便,别说检查身子,她连那浴桶都迈不进去。 宁妱儿看了眼沈皓行,心虚道:“我、我这几日没有出力,身上连个汗珠都没有……”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又道:“也没有任何异味,不如……晚两天再洗吧?” 待过两日她腿脚恢复些力气,便不用沈皓行帮忙了,毕竟十多日都能撑过来,也就不在乎多这三两日了。 宁妱儿说完,见沈皓行没有回话,且周围气氛愈发沉冷,她慢慢抬起眼皮朝上看了一眼。 果然,沈皓行脸色冷得可怕。 “我、我只是怕麻烦王爷,若王爷不嫌弃,”宁妱儿讪讪道,“那便去沐浴吧。” 话音落下,宁妱儿乖巧地抬起胳膊。 再次落入沈皓行怀中,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澡豆,浑身都散发着那股熟悉的淡香。 净房里点着几盏香灯,一进来便能闻到阵阵香味,与沈皓行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绕过屏风,在汤池旁放着一个圆形木桶,里面是已经接好的热水,上面还撒着一层淡紫色的角堇花。 在木桶旁触手可得的位置,有一个与木桶齐高的四方小桌,桌上是隔着澡豆和沐巾,那沐巾叠得四四方方,看着便觉得异常柔软。 小桌旁还立着一个衣架,上面搭着一件绯色睡袍,看布料与沈皓行身上这件一样,皆是上好的绸缎所做。 沈皓行将她搁在椅子上,转身撩开衣袖,将手伸进水中试温。 宁妱儿局促地四处张望,目光扫过汤池时,看到氤氲的水雾中,一双闪着光亮的眼睛正注视着这边,屋中点的灯都在木桶周围,那个角落幽暗看不真切。 宁妱儿记得之前来净房出恭时,并没有看到那个角落有什么东西,也许是当时她太过紧张,再加上里面水汽缭绕的缘故。 她也害怕是自己瞧错,眯着眼又细细辨认了一会儿,待认出那身形时,当即倒吸冷气,直接揪住面前人的衣摆道:“那、那边有条狼犬!” 沈皓行神情平静,垂眸擦着手上的水珠道:“是狼,不是犬。” “啊?”宁妱儿吓得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怎么会有狼呢?它咬我怎么办,我不要沐浴了,我要回去,王爷快带我回去!” “放心,它咬不到你。”沈皓行唇角微微勾起道,“那是本王亲手制成的。” “王爷做的啊……”宁妱儿的手慢慢松开,眯着眼又朝那边看去,不由疑惑道:“是假的么?可我怎么瞧着它这样逼真啊……” 沈皓行抬手将宁妱儿发髻上的簪子抽开,搁在一旁木桌上,解释道:“的确是真的。” “真的?怎么可能……”宁妱儿被他说糊涂了,蹙眉望着那若隐若现的狼身。 “如何不可能?”沈皓行走到她身后,一面帮她松发髻,一面细细地讲解起来,“本王曾将那狼养在身侧,后来因它染病而亡,心中多有不舍,便寻到一个制成狼本的法子。” “这法子其实不算太难,却要万分用心,需要先将狼杀死,杀的时候尽可能不要损坏皮毛,再将它皮毛与血肉仔细分离,接着每一处的骨骼都要……” “王爷!”宁妱儿立即将沈皓行叫住,苦着一张脸,语气近乎带着哀求的地道:“别、别说了,我想沐浴……” “嗯?”沈皓行动作一顿,见面前的小脑袋用力摇了摇,便颇有些失望道:“本王还当你也对这些有兴趣。” 天呐,宁妱儿绝望合眼,她才没有兴趣,且一听到沈皓行口中那血肉分离的场景,便人忍不住想要作呕。 她努力压下胃中不适,深吸一口气道:“我要沐浴了,麻烦王爷在外面等等。” 沈皓行道:“你一人可行?” 宁妱儿忙不迭点头道:“我可以的!” 沈皓行看向她那双小腿,不由问道:“那你如何进浴桶?” 宁妱儿扶着小桌摇摇晃晃站起身道:“王爷不用担心,我自己可以,就是慢了些,需要麻烦王爷在外面多等些工夫。” 见她语气如此笃定,沈皓行也不再勉强,只是在临出去前,他望着墙角那条狼,阴恻恻地丢下一句:“本王还从未制过人本,你可莫要淹死了,那东西当真是不好做的。” 宁妱儿顿时头皮发麻,应当说,是她身上每一处都在发麻。 不不不,她才不要被制成人本! 她会好好的活着,才不会被这一桶浴水给淹死呢! 宁妱儿抿住双唇,慢慢脱掉衣裙,却当真在进浴桶的时候犯了难,最后她心一横,屏住气直接一头栽进桶中。 外间等候的沈皓行,闲来无事取出一根玉笛,正打算吹奏一曲,便听见里面传来“噗通”一声。 他动作顿住,随即将玉笛落下,紧接着又重新举起,又落下,又举起…… 片刻后,听到里面一时没了声响,终是深吸一口气,问道:“可还活着?” 此刻已经在浴桶中稳稳坐住的宁妱儿,大口喘着粗气,一把将脸上水珠抹掉,应道:“王爷,我、我还活着呢。” “嗤。”沈皓行唇角不自觉向上扬起。 很快,笛音传入净房。 这是首悠扬婉转的曲子,本是可以抚人忧伤,令人心神放松,可此刻落入宁妱儿耳中,却莫名觉得有些渗人。 她看看不远处那双明亮的眼睛,又看看面前凌乱的花瓣,最后欲哭无泪地念起静心咒。 在念完之后,她长出一口气,犹如半年前从珍宝阁回来的那个晚上一样,自我安慰道:“王爷是心悦我的,只要我乖巧听话,他不会对我如何的……” 她沐浴时不光洁身,且还时不时用瓢将浴桶中的水往外泼,在水温渐凉时,桶中的水已经泼出去大半桶。 好在净房内不光有地龙,还烧着炭盆,一点也不觉冷,宁妱儿起身用沐巾将身子裹住,彻底将浴桶里的水泼干净后,才穿上那件绯色睡袍。 沈皓行被叫进去的时候,看到小病秧子穿着他睡袍站在桶中,桶外到处都是水,一时也不知是该夸奖她聪慧,还是骂她蠢笨。 明明可以让他帮忙,舒舒服服就能沐浴,却非要这般折腾自己。 不过最后,沈皓行什么也没说,将人从桶中抱出,由于这睡袍对宁妱儿而言太过宽大,且这绸缎又过分的丝滑,在落入沈皓行怀中时,大半个肩膀瞬间露出,小姑娘脸颊瞬红,慌里慌张将衣服重新提起,紧紧握在胸前。 沈皓行神情未变,将她放回椅子上,小姑娘这次倒是聪明了,许是真的乏了,绞头发这样的活又落在了沈皓行身上。 夜阑更浓时,两人终是回到卧房,沈皓行将宁妱儿放在床榻上,转身又推门离开。 这一日实在经历了太多,宁妱儿此刻身心俱疲,实在没有精力再想或是再做任何事。 她困乏地躺下,拉上被褥,慢慢合上双眼。 许久之后,门被推开,沈皓行走了进来。 宁妱儿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听到声响后朦胧睁眼,可随即桌面上那唯一的光亮也被熄灭。 “王爷?”宁妱儿嗓音含糊,睡眼惺忪地望向面前黑影,低喃着:“夜深了,你为何……不去睡觉呢?” 沈皓行有些听不清,但是大致也猜得出她说了什么。 他走到床边坐下,一面脱去鞋袜,一面平静道:“这是本王的卧房,你要本王去何处睡?” 作者有话说: 沈皓行:本王教你制作狼本吧? 宁妱儿:不不不,我愚笨,学不会…… 沈皓行:没事,多练几次就会了。 宁妱儿:救命呐—— ———————— 感谢支持,评论区不定时随机掉落红包哦! 小病秧 第22节 感谢在2022-09-26 23:31:01~2022-09-27 16:5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229238 3瓶;柠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王爷从未哭过? “嗯?”宁妱儿努力地想要将眼皮撩起,可那薄薄的一层皮不知为何这般沉重,再加上熄灯的缘故,周围一片黑暗,她挣扎了几下便彻底放弃,合上眼断断续续又说了些话。 只是这次连沈皓行也听不出她在说什么了,只是零星听到几个词,什么王爷,好困,睡吧之类的。 沈皓行知道小姑娘已经乏到没有任何力气在与他争辩什么,便也不打算去猜了,他上床躺下,却由于宁妱儿睡在正中的缘故,让他一时没了地方,小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只好侧过身来。 在侧身时,不慎又将旧伤扯到,沈皓行疼得立即蹙起眉头,这旧伤在他快马赶去衡州时便已经复发,今日抱宁妱儿时,也多次扯到,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有此刻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时,沈皓行才肯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稍缓了片刻,他眉宇微松,忽又想起此时的他并非独处,身后不还有个小病秧子么。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四周莫名升温,沈皓行心尖上也跟着多了一抹暖意。 许是今日烧地龙的原因。 这样想着,他从身后扯出被角搭在身前,合眼睡去。 上京今年的冬日格外冷,连带着将春日也染了不少寒气,对于久居上京的人来说,这点寒气也算不得什么,可对于自幼生长在江南的宁妱儿而言,便多少有些冻人了,尤其是她体虚畏寒,若不是沈皓行白日里吩咐下人烧了地龙,她恐怕夜里睡不得这般安慰。 以至于睡到后半夜,甚至有些燥热,迷迷糊糊中撩了被子。 第二日卯时刚至,沈皓行便醒了,饶是折腾了半月,又引得旧疾发作,他还是习惯在这个点起来练功。 夜色中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到那连睡袍都快遮不住的玉体就这样敞在外面,他蓦地愣住,片刻后又将被子重新拉好。 沈皓行离去后,又过了一个时辰,宁妱儿才醒来。 她连眼睛都未曾睁开,便向往常那样唤了一声,“竹安。” 未得到回应,她这才慢慢睁眼,看到眼前雕花的紫檀木床榻时,她忽地惊怔醒神。 恍惚间似是想起昨夜入睡时沈皓行推门进来的画面。 她立即捂唇,惊慌地看向身侧,见这床榻空荡荡只她一人时,悬着的那颗心才慢慢落下。 她目光在屋中扫了一遍,昨日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终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沈皓行提着食盒进来的时候,宁妱儿正缩在床上抹泪。 原以为昨日她已经适应,这下看来还是得磨上一段时间,不过今日的宁妱儿还是有些变化,至少不再与他争辩什么,瞧着乖顺不少,只是动不动就蜷成一团抹泪,让沈皓行心头没来由生出一股情绪。 这种情绪他一时也形容不上来,总之,不舒服。 午膳后,沈皓行去书房与常见谈事,宁妱儿在屋中小睡。 醒来后又在那里独自抹泪,见沈皓行推门进来,她许是也觉得今日哭的太多,便慌忙抬手将眼泪擦掉。 沈皓行肃着张脸在她身旁坐下,望着绯色睡袍上星星点点的泪痕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与沈皓行在一起时,她哪里都不舒服,但是她不能说,便抿唇摇头。 沈皓行道:“那为何一直哭?” 他不问倒还好,这样一问,宁妱儿莫名觉得更加委屈,眼眶瞬间又红了,她强匀几个呼吸,慢慢道:“我没有自己衣裳,也没有相熟的人说话聊天,连腿脚也走不得路……” 再加上与沈皓行相处时的压抑与畏惧,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至极,这下彻底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衣裳已经差人去买了,今晚便会送来。” 上京眼线众多,女子衣物这样寻常的东西,对魏王府而言却是最不寻常的存在,沈皓行必须慎之又慎,才不会惹出事端。 他看向宁妱儿,眉梢微挑道:“本王不算与你相熟么?” 宁妱儿苦笑道:“算……算吧。” 见她回答的这样勉强,沈皓行也没说什么,便又接着道:“至于你这双腿,若是恢复得好,四五日便能下地行走。” 宁妱儿彻底垂眸不在说话,只是那眼泪还在落着。 沈皓行拿出帕子,一面帮她拭泪,一面冷声道:“你可知,哭是最无用的。” 宁妱儿抽泣一声,道:“我知道王爷不喜我哭,可是、可是我忍不住……” “能忍住,”沈皓行异常平静地道,“不论发生何事,一旦想起哭是最无用的表现时,便自然能忍住了。” 人的情绪哪能说忍便忍,宁妱儿有一瞬间觉得沈皓行是在拿她玩笑,可当她看到他极其认真的神情时,便又开始怀疑,也许沈皓行当真是这样一个人…… 她不由好奇问道:“王爷从未哭过?” “记事以来,从未……” 他动作略微一顿,不由想起半年前,在梦中小病秧子死了的时候,那几日醒来他倒是流过泪。不过那几日应当不算,毕竟不是他哭的,是梦里那个没出息的在哭,与他无关。 想到这儿,沈皓行不由面露嘲讽,“哭是无能,无用的表现,与其哭,不如好好想想需要做些什么才是最有利的。” 宁妱儿配合着点头道:“王爷说得是,我明白了。” 脸上泪痕被擦拭干净,沈皓行准备起身时,宁妱儿忽地开口道:“王爷,我方才没将话说完。” 她小手攥紧,抿唇道:“我想姑母了……” 看沈皓行神色未变,宁妱儿便壮着胆子继续道:“我自幼在姑母膝下长大,她与我亲如母女,如今我忽然失踪,姑母定会忧心伤神……” “我不会放你。”沈皓行说完起身便要走。 “王爷!”宁妱儿连忙拉住沈皓行衣角,眸中噙泪道,“不用放我,我只想写封信给姑母,就说我离家出走,或者旁的任何缘由都可以,我只想让她知道我还活着,不必费心寻我,也不必再挂念我……便好……” “王爷,我求求你了,只要满足我这一个心愿,你说什么我都能应下!”宁妱儿瞬间泪如泉涌,哽咽着道,“我写信时王爷就在旁边看着,我绝对不提你半字,也绝对不会说是被人……我不会说的,真的……求求你了王爷……” 沈皓行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宁妱儿哭求了许久,最后忽地将手松开,她眉头紧锁,面露痛苦地捂住心口,浑身无力似的向后靠在床头,大口喘息着。 沈皓行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放在指腹下替她探脉,觉察到她此刻脉象紊乱,然心脉尚可时,蓦地松了口气,终是开口道:“可。” 沈皓行去取笔墨,宁妱儿坐在床上休息了片刻,待神色不似那般痛苦后,被沈皓行抱到桌旁坐好,她提笔半晌,却是未落下一字,最后只得看向沈皓行道:“王爷能细说一下,那日是如何将我……” 宁妱儿顿住,想了想措词,这才开口继续道:“如何将我接走的么?我怕写得有出入,姑母不信。” “你便说你心有所属,根本不想嫁于赵茂行,便联合你心中之人,在那日下药迷倒了身边婢女,与他里应外合离开衡州。”沈皓行说着,目光颇为复杂地看了眼面前开始落笔的少女,不由提醒道:“少说少错,不必要的便不用细说。” 少女点点头,写着写着忽又顿下笔来,抬眼问他,“我昏迷之前好像看到岁喜倒在地上,王爷可知她后来可好?” 沈皓行神色不明地道:“她的药量不大,昏应无大碍。” “那便好,那便好……”宁妱儿松了口气,可随即又问道:“那王爷可知,我走以后,姑父姑母们身子可还好,有没有病倒啊?” 宁有知看着平日里身子康健,却也是有心疾的,只是不如她严重,只要不经大事,一般是无碍的。 沈皓行没有回答,他垂眸许久,在小姑娘急切的眼神下,最终用着异常平静地语气道:“一切安好。” 第二十五章 那我怎么办呢 “一切安好。” 宁妱儿悬着的心终是缓缓落下,握紧笔杆垂眸开始写信,写完后,她吹了吹上面的墨迹,两手恭敬地将信捧到沈皓行面前道:“王爷请过目。” 这封信根本无需在检查,不论她写了什么,也注定送不到宁有知手中。 不过即便如此,沈皓行还是将信接到手中,细细地看了一遍,小姑娘字迹隽秀,简单几句便将离家的事敷衍过去,整封信中,说得最多的便是她对赵家的亏欠。 临了她决绝地写道:妱儿愧对姑父姑母养育之恩,愧对兄长姐妹手足之情,如今既已决心离去,愿从此莫再挂念,就当这世间再无宁妱儿。 沈皓行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中时,一滴泪水落在小姑娘白嫩的手背上,许是怕被沈皓行看到,另一只手连忙将那泪珠摸去,随后她用力吸了下鼻子,哑声道:“麻烦王爷了。” 沈皓行没有说话,转身出屋。 宁妱儿彻底忍不住了,趴在桌上大哭起来,许久之后,待她哭到疲乏,眼泪似是再也落不出来时,沈皓行才推门进来。 看到自己袖子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宁妱儿不由垂眸扣起手来,声音又细又小地道:“我想换件衣服……” “换完了接着拿它抹泪?”沈皓行语气带着些无奈。 “我以后不哭了,真的……” 宁妱儿抬起红肿地眼,朝沈皓行保证道,“就如王爷说得那样,遇见事情我会多想办法,不会再这样哭了。” 沈皓行不信,却也没有反驳。 不过令他颇为意外的是,这一整日里,宁妱儿不仅极为配合,且当真未曾再落过眼泪。 只是夜里沈皓行在她旁边躺下时,她神色依旧紧张又戒备,紧紧地贴在床的最里侧,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在黑暗中宛如两颗黑宝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沈皓行只是扫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背过身不过片刻便沉了呼吸。 里侧的宁妱儿见他只是睡觉,当真什么也不做,紧绷的心弦才慢慢松开,也不知过去多久,气息也渐渐沉缓。 第二日醒来,沈皓行已经不见踪影,空着的那大半个地方,隔着一套玫红衣裙,看一眼领口便知是女子的衣物。 趁着沈皓行不在,她赶忙开始换衣。 这衣服布料又软又滑,摸着舒服极了,虽说与沈皓行的衣料还有些差距,却是要比从前她的衣裙料子要好上许多。 早就听闻上京女子流行的衣裙样式与江南是有区别的,这里民风更加开化,衣裙的色泽不仅已艳丽为主,且衣领袖口都开得又宽又大,听说有些高门贵女还会穿半胸开衫样式的衣裙。 垂眸看向自己身前那两朵白云,宁妱儿小脸倏地红了,赶忙将最外的那层长衫穿上。 待穿上后她才意识到,可这哪里是长衫,明明就是一条薄纱,穿了如没穿有何区别。 宁妱儿正嘀嘀咕咕打算换回睡袍,门便响了。 人还未进来,宁妱儿便连忙道:“王爷,我、我在换衣呢!” 沈皓行神情自然地走进屋,将手中食盒搁在桌上,却也没有看她,而是缓声道:“快些换吧,汤药该凉了。” 宁妱儿可没他这样气定神闲,沈皓行这张梨花木雕床,又宽又大,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没有床帐,卧房就这么大点地方,便是沈皓行刻意不看,余光也总归是能扫到些的,且他根本没有背身而坐…… 小病秧 第23节 其实沈皓行在进门的时候,余光的确扫到她了,虽看不真切,却也是知道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 原本以为是没调整好,便耐着性子等了会儿,见床上迟迟没有动静,沈皓行蹙眉直接朝她看去,“在做什么?” 宁妱儿瞬间屏气,下意识就将手捂在身前,无不惊愕地看向沈皓行道:“王爷!你……” 宁妱儿肤色本就极为白皙,这身玫红映衬下,她此刻的皮肤就像是浸在泛着薄光的湖中一样,水嫩光亮。再加上此刻她惊慌又羞涩的神情,令人莫名生出一种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好好安抚一番的冲动。 沈皓行眸光从她身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指缝间那并未遮全的半朵白云上,问道:“你可是出疹了?” 宁妱儿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抓起被褥将身前彻底挡住,道:“我没有出疹。” 沈皓行以为她是羞臊不肯承认,便蹙眉道:“本王看到那些红点了,若当真是出疹,便需要立即抹药,否则……” “这不是红疹。”宁妱儿垂下眼来,片刻后低声道:“那是儿时出疹时留下的疤,时间太久,抹药也不起作用了……” 沈皓行收回目光道:“你若不喜这衣服,便叫人重新去备。” 宁妱儿闷闷地“嗯”了一声。 翌日清晨,一件藕粉色淡雅的江南衣裙出现在宁妱儿身侧,这一次她很快便将衣裙穿好,待沈皓行回来时,看到小姑娘脸颊上带着浅浅的笑,与昨日那令人浮出冲动的姿态截然不同,可不知为何,心跳依旧顿了一拍。 这两日宁妱儿已经渐渐地可以在地上行走,但需要有人在旁将她扶住,不然还是会跌倒。 屋中添了把椅子,晚膳时两人一道坐在桌旁用膳,宁妱儿吃得少,很快便擦完唇角坐在那里等,沈皓行动作慢条斯理,待他吃完清过口后,这才看向宁妱儿道:“明日太后寿宴,本王需进宫一趟。” 宁妱儿巴不得沈皓行不在,便立即点头,可随后意识到她如今腿脚还尚未彻底恢复,又不由拧起眉毛道:“那、那我怎么办呢?” 沈皓行道:“不用担心,明日早膳过后,本王才会离去,前后最多一个时辰,午膳前便能回来。” 一个时辰啊…… 似也不算太久,那她明早少饮些茶水吧。 沈皓行淡看着她道:“舒静院旁人进不来,且有暗卫护你。” 这是要她安心休息便可,可落入宁妱儿耳中,便是叫她安分的意思。 宁妱儿不由苦笑,她这副样子能跑哪儿去,怕是连院门口的石阶都下不去。 沈皓行由于幽州遇刺时伤势过重,这半年一直在府中休养,就连除夕家宴那日都未曾入宫。 原本沈皓行也可以养伤为由,今日不必到场,可皇祖母与旁人不同,她的寿宴他必定要到场的。 进宫后他先去与皇上请安,知他伤势还未好,皇上也不敢多留,简单寒暄几句,便让他去了慈安宫。 寿宴还未开始,太后在寝殿与几位一早便到的官眷聊天,知他到了,便立即将人挥退,拄着龙头拐杖亲自上前来迎他。 太后年轻时就好美,到老了更甚,一众皇孙里她最疼的便是沈皓行,她这个皇孙不说旁的,就这副模样就叫人赏心悦目,让人看着就心情舒畅。 她握着沈皓行的手,将那些天杀的刺客骂了一通。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沈皓行蹙眉轻咳几声,太后心里舍不得,却也不再留他,叮嘱他好好养伤,带身子好了,多进宫来陪陪她。 沈皓行和顺应下。 从慈安宫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候在不远处朝他笑了笑,沈皓行温眉骤冷,全当没看见,继续朝马车走。 桂嬷嬷见势不对,一面快步追上,一面扬声道:“王爷,王爷!” 沈皓行停下脚步,异常沉冷的面色却在转身之时,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桂嬷嬷便是有急事,也不该在慈安宫前这般喧哗的。” 他语气不似在训诫人,而是善意的提醒。 桂嬷嬷讪讪笑道:“王爷,是贵妃娘娘许久未曾见你,心中甚是想念,便命奴婢请王爷去容乐宫一聚。” 沈皓行轻咳着道:“劳烦嬷嬷传话,便说本王伤势未曾痊愈,近日又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母妃,待过几日身体康健,再去与母妃一聚。” 桂嬷嬷有些为难地道:“娘娘说了,王爷今日必须过去。” 沈皓行神情未变,长袖中十指却不由紧握。 默了片刻,他温笑道:“那便请嬷嬷带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28 01:18:21~2022-09-30 13:0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77621 5瓶; 募容山鬼 4瓶; 柠檬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杀了她 容乐宫坐北朝南,乃是皇城后宫内最居中的位置,这座宫殿原名坤宁,是历代皇后的正宫。 二十年前,皇上将王婉容接进宫时,便让她居于此处,据说当时封后的册子都已拟好,最后因太后极力阻拦的缘故,王婉容才与后位擦肩而过。 然而皇上却并未让她从坤宁宫搬离,而是直接将坤宁二字更为容乐,将她封为贵妃。位份虽不及皇后,然在一众妃嫔中,皇上对她的宠爱,是无人能及的。 容乐宫正殿的罗汉椅上,王婉容眉目哀愁,如今她年近四十,岁月却好似不忍对这张绝美的面容下手,依旧芳华如初。 沈皓行走进殿内,恭敬地上前行了一礼。 母子俩已经大半年未曾见过,王婉容看到沈皓行时,眼尾不知不觉红了几分,她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将沈皓行从上至下细细望了一番,这才关切出声:“伤势如何了?” 沈皓行语气平静,面容温顺地道:“回母妃,尚未痊愈。” 王婉容眉眼中的郁色又添几分,不由叹道:“那日太医回来复命时,我心如刀绞,恨不能飞身去你府中探望,可母妃身不由己啊……” 说到这儿,王婉容终是湿了眼角,她朝身侧婢女挥了挥手,殿内伺候的人皆躬身退下。 待殿门合上,脚步声远去,屋中仅剩他们二人时,王婉容用指腹拭去那零星的几滴泪,抬眸看向端立的沈皓行,忽地厉声呵道:“跪下!” 这二十年来,王婉容便是一直这样待沈皓行的,前一刻还母慈子孝,后一刻便骤然凝冷。 沈皓行早已习惯,神色未有半分变化,极为顺从地双膝落在地上。 王婉容起身一边朝柜子走去,一边冷冷责问:“你已经半年未曾入宫了,今日来先是看了狗皇帝,后又看你皇祖母,唯独不来我这里,可是有何缘由?” 沈皓行像是知道后面会发生何事,不用王婉容开口,他便直接将上衣解开,脱至腰线的位置,将整个后脊露出,极为平静地道:“没有缘由,只是身体欠佳,便……” 话未说完,一道鞭子狠狠抽在他后脊上。 沈皓行额上青筋微颤,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便不敢来叨扰母亲。” 王婉容冷笑道:“你如今不仅避我,且还会诓骗我了?” 说着,便又是一鞭,这一鞭比上一鞭还要狠辣,细腻的皮肤上立即浮出一条红痕,隐隐渗着血迹。 王婉容走到他身前,原本想要继续责问,可目光落在他靠近心口的那道醒目的疤痕上时,她不由顿住,然心头上刚刚浮出一丝波动,便让她极力将那丝情绪掐断。 “废物。”王婉容低沉骂道,强行将目光从那道疤上移开,美艳的脸上因咬牙切齿而显得有几分狰狞,“几个山匪便能将你伤了,如此无能你拿什么去报杀父之仇?” 狗皇帝二十年前杀她夫君满门,又将她强掳□□,这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这么多年来她每时每刻都想拿他们沈家的每一条性命来抵。 一想至此,王婉容神情便愈发狰狞,疯了似的朝那身子上狠狠抽了数鞭,原本光洁的皮肤上顿时皮开肉绽。 沈皓行额上渗出一层冷汗,脸颊因强行隐忍还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时语气还是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从未忘记。” 王婉容由于方才用力过猛,握鞭的手也在不住地颤抖,然她不仅没有松开,且将那鞭子握得更紧,“那你说,这你都做了什么?” 沈皓行道:“这本年我对外宣称养病在床,实则暗中查太子,齐王,秦……” 王字还未出口,鞭子再次落下,王婉容怒斥道:“我问的是这些?” 这些早在沈皓行于她来往的密信中写过一遍,显然,王婉容觉得他隐瞒了什么,但她没有直说说出来,而是在等沈皓行主动交代。 屋内一时静下,只有汗珠与血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王婉容缓缓上前一步,忽又柔了声音道:“上月你为何去衡州?” 袖袍中骨节分明的手倏然握紧。 沈皓行沉声答道:“因永州大坝尚有些证据遗漏在衡州,便暗中去寻。” 王婉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与她十分相似的面容,缓声问道:“可寻到了?” 沈皓行道:“寻到了。” 王婉容脸上露出笑容,“好,娘的好儿子,你爹爹在天之灵定会佑我们母子平安康健的,也会咒他们沈氏一门早日灭族。” 她一面说着,一面动作极其轻柔地帮沈皓行将衣服提起,血肉模糊的伤口与衣服相碰,发出微不可察的黏腻声。 王婉容眸中噙泪立即背过身去,仰头望向墙上挂着的那幅江南之景,许久后淡道:“起身吧。” 沈皓行稳稳起身,垂眸开始整理衣服。 王婉容也回过身来,慢慢走到他面前,语调和缓地望着这双能勾人心魄的桃花眼道:“你如今二十有一,正是该成婚的年纪,你与母亲说句实话,你可有心动的女子?” 沈皓行目光好不躲闪地回望着她,淡道:“大仇未报,儿子并未闲心去想那些。” 容贵妃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抬手替他轻抚额上细汗。 待最后一滴汗珠抹去,她脸上倏然闪过一丝寒光,一个脆响落在沈皓行脸上,她指尖的蓄甲将脸颊上带出一道细长的血印。 沈皓行神情不变,只是下意识眨了下眼。 王婉容看到那血印,却是微微怔住,一抹复杂的情绪从眼中闪过,可接下来,她却异常愤慨地抓住沈皓行衣领,将他拉至身前,低声呵斥道:“你忘了我曾与你说过什么吗?这世间最肮脏的……” “这世间最肮脏,最惑人的,便是男女之间的□□,你若身为寻常人,倒也作罢,然你身负血海之仇,断不能沉迷情爱。”沈皓行一字一句将王婉容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他此刻已是彻底明白过来,他身边有人将宁妱儿的事传进了母亲耳中,如此他便不必再瞒着了。 “我与她之间并非母亲想的那样,在我眼中,她与我养得那些蛇兽没有什么不同,并不是心存……” “杀了她。”王婉容拿出丝帕轻轻擦拭着他脸颊渗出的血珠,露出与屋外日光一样和煦的笑容,道:“既然与那些东西无异,便杀了。” 第二十七章 与它们无异 小病秧 第24节 沈皓行从容乐宫出来时,候在外面的常见立即迎了上来,在看到沈皓行额上的青筋因强忍而隆起时,常见双拳握紧,原本他也该早已习惯这样的事,可一想到沈皓行身上的伤,便还是不忍道:“王爷伤势未愈,娘娘如何下得了手?” 回去这一路上,沈皓行一言未发。 待他从马车上下来时,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常见连忙将他扶住,缓了一会儿,他松开常见,慢慢朝舒静院走去。 人还未进屋,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哭泣,沈皓行眉心轻蹙,缓缓将门推开。 净房与正堂的门槛处,宁妱儿狼狈地坐在地上,听到推门声,她猛地屏住气,抬眼看去,见到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便顿时放声大哭。 “王爷!呜呜呜……”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极了,那眼泪就如瓢泼大雨,挡不住地往下落。 原本她知道沈皓行今日要进宫,一早起来便不敢饮水,早饭也用得少,可到底是个人都有需要出恭的时候,她想着,只要撑过这一个时辰,沈皓行便会回来,然而她好不容捱过一个时辰,还是没将人给盼回来。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一路扶着屋中的摆设,摸索着朝净房走,去的时候还算好,只是跌了一跤,她痛感低,也不觉得疼痛,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好像并无大碍,只是膝盖的地方青了一片,这便又硬撑起身,继续朝净房走。 待从净房回去的时候,却不慎被净房的门槛绊了一跤,整个人摔倒在地,疼倒是不疼,可她却再也使不出力,回头将裙摆拉起,这才发现她小腿上裂了一道口子,刺目的鲜红正从里面向外渗着。 宁妱儿因身体的缘故,可以说从小是被娇养大的,这么多年来染病的次数不算少,可从未受过这样的伤,也未曾见过这么多鲜血,连她脚上鞋袜都被染出一片红。 她当场便被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大声朝门外喊,然而空荡荡的舒静院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宁妱儿泪眼朦胧地看着沈皓行,由于他背光而站,根本看不真切他此刻反应,她也顾不得其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朝他伸出双手哭诉道:“王爷……呜呜呜……你怎么才回来呀……呜呜呜……” 平静的湖面上,落下一样东西。 沈皓行不知那是什么,只是看到水波一圈一圈向外扩散,遂又一点一点回到中心。 扶在门上的手慢慢收紧,阴郁的眸光在对上那双水雾的眸子时,他终是松开手,大步朝她而去。 小姑娘缩在他怀里,哽咽声非但没有减少,且还哭得愈发难过,将头紧紧埋在他身前,断断续续地道:“呜呜……王爷从前说过,只要大声唤你……你就会过来帮我……可、可我今日嗓子都要唤哑了……你、你都没有来……” 他与她的相触,会让他身上的伤口更加疼痛,可他没有将她松开,反而不由自主收紧手臂,将怀中的泪人紧紧按在胸膛。 “不会了,日后不会如此了。”沈皓行嗓音沙哑着道。 宁妱儿埋头痛哭一阵,终是渐渐稳住心绪,看到沈皓行胸前的衣裳被她眼泪氤湿了一大片,不由心虚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不该哭的,可、可是……” 她抿抿唇,用了吸了下鼻子,声音越说越小,“下次我试着再忍一忍吧……” 沈皓行将她抱至床榻,抬手帮她拭泪道:“你若想哭,那便哭吧,日后再也不必忍着。” 宁妱儿忽然发觉沈皓行有些不对,可她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看他神情似乎又与平日里没什么分别。 宁妱儿也来不得细思,忙又撩起裙摆道:“王爷快帮我看看,我这腿是怎么了?” 沈皓行眉心紧蹙,轻咳了几声起身朝柜子走去,很快便翻出几个药瓶摆到床旁,随后又去净房接了一盆干净的水来,小心翼翼地帮宁妱儿擦洗伤口。 “会有些疼,本王尽量轻些。”他一开口,声音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像是春日里日光下轻轻拂过的一缕温风,让宁妱儿因受伤而悬着的心也慢慢落下。 沈皓行此刻每一个动作,都会拉扯身上的伤口,头也开始愈发沉重,他咬紧牙根,眉心不自觉用力蹙起。 宁妱儿觉出他动作有些不自然,这才抬头细细将他打量,看到他额间与脖颈豆大汗珠时,正想询问两句,却被沈皓行抢先问道:“疼么?” “疼。” 宁妱儿常年的伪装让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可当话音落下时,她又想起沈皓行说他不喜撒谎,不过,若她日后不说,沈皓行应当不会猜出她痛感极低之事,只要不被戳破,便也不算是在说谎。 她故意咬着下唇,装作一副在忍受的模样。 沈皓行动作比之前又柔缓了些,待将她伤口包扎好,拿起那些小药瓶想要起身,可新伤加旧伤的疼痛一拥而上,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会将伤口重重的撕扯。 直到一口鲜血从喉中涌出时,沈皓行终是眼前一黑,倒在宁妱儿面前。 宁妱儿瞬间被吓傻了。 在她眼中,沈皓行与寻常人是不同的,就好像他什么都会,任何事都难不倒他,一切事情也在他的掌握中,而他对外的那些所谓温柔和善,不过是一个伪装的谎言罢了。 可让宁妱儿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这样强大的沈皓行会倒在她面前,虚弱到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在此刻取了他性命,甚至连她也可以。 但宁妱儿是不会那么做的,应当说是她根本来不及有其他的想法,她知道常见平日无事时就在院中,所以大声将常见叫进屋中。 起初常见听到宁妱儿唤他,还愣了一下,待听清楚她口中喊道,沈皓行晕过去时,这才连忙推门进去。 他们这些时常在刀剑上行走的人,都懂的一些简单的医术,再加上常见知道沈皓行身上发生了什么,便没有表现的太过慌乱。 将人在床上放好,他又从柜中取了些纱布,将一旁的药看了一遍,也不背着宁妱儿,便开始脱沈皓行的衣裳。 外衫退去,里衣早已被鲜血浸湿,且多处都与伤口黏连在一处,便是已经昏迷的状态,沈皓行的眉宇都会随着疼痛而蹙起。 宁妱儿见他在给沈皓行脱衣,下意识别过脸去,她没看到沈皓行身上的伤,却是问到空气中弥漫开的血腥味,眉心也跟着紧紧蹙起。 “宁姑娘,能给卑职搭把下手么?”常见忽然叫她帮忙。 宁妱儿也猜出沈皓行伤势严重,便也不好推辞,回过头时垂着眉道:“我、我要做什么呢?” 常见道:“需要宁姑娘扶住王爷,卑职帮王爷给后背的伤口上药,可行?” 宁妱儿点点头,从常见手中接过沈皓行。 平日里看着又高又瘦的人,却不想身上会又硬又重,两手扶在他肩头时,就像握着两块结实的砖板一样。 她不敢抬眼看,余光却是不受控制地扫到他身前那些棱角分明的线条,以及触目惊心的疤痕。 宁妱儿也不知为何,鼻根泛起一股酸胀感,“王爷到底是怎么了?” 常见一面仔细给沈皓行上药,一面回道:“王爷去年从衡州回来时,在幽州遇刺,那刀尖若是再偏几分,这世间便没有王爷了。” 宁妱儿想起来了,这件事赵采菲曾与她说过。 常见看了眼她,又接着道:“王爷的伤一直未曾痊愈,大夫说至少也要好生养上一年半载,原本王爷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却因赶着去衡州接姑娘,快马五日几乎不眠不休,硬生生让伤势复发……” 那是接来的么?宁妱儿颇有些怨怼地看了眼常见,是抢来的还差不多。 常见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不管她如何想,若是没有王爷,宁妱儿会随着赵家女眷一同押送到上京来,就她这副身子,恐怕早就折在路上了。 别说是接了,就说是将她救回来都不为过。 不过常见也能理解宁妱儿,任哪个姑娘家平白受了这样的事,也会心心中埋怨的。 不过他家王爷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他若是想要某样东西,便会想尽一切法子得到,常见也是见怪不怪了。 可这么多年来,他是头一次看到王爷想要得到的是一个女人……且还瞒着宫里的那个。 常见一想到容贵妃知道后会是如何的景象,便免不了又深看了宁妱儿一眼。 沈皓行迷迷糊糊中,听到常见在耳旁说话,他说了什么却听不真切,很快,常见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便成了母妃的声音,眼前也逐渐出现光亮。 他到母妃跪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地抱着一个无字的牌位,那牌位他儿时便见过,上面没有任何名字,但每一个死去的亡魂,都刻在他们心中。 夜阑渐深。 床榻上逐渐烧退的沈皓行慢慢睁眼,看到蜷缩在他身侧,已经熟睡的宁妱儿时,他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散去。 嗯,他是喜欢她,但她…… 与它们无异。 第二十八章 他想要她死 宁妱儿一整日都在帮忙照顾沈皓行,虽说重活基本都是常见做的,她只需要在旁边帮衬一下,可终究耗了一整日,也是一身的疲惫。 她原本只是歪在一旁想要休息一下,却不知怎地便睡着了,迷迷糊糊睁眼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下,屋内一片深蓝的幽光,有股说不上来的诡异。 宁妱儿揉了揉眼睛,起身看向一旁的沈皓行,这才发觉他已经醒了,正睁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王爷可还难受?” 宁妱儿嗓子有些哑哑的,语气也难掩疲态,她探出小手在他额上试温,感觉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滚烫,她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等了片刻,见沈皓行还是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还以为沈皓行不舒服,便也没敢打扰,只是小声问道:“可要我将常见叫进来?” 沈皓行依旧没有言语,宁妱儿也不再问他,想要起身给沈皓行倒杯水来。 常见知她腿脚尚未痊愈,临走时便将水壶和杯盏就搁在床旁边的高椅上,方便她随时倒来喝。 宁妱儿刚坐起身,手还未伸出床外,便被一张有力的大掌一把握住。 “王……” 爷字还未喊出,便已经被拽回床上,失重的瞬间,手臂正好落在沈皓行身上,想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宁妱儿当即将手弹开,然而眨眼的工夫,又被沈皓行给压了回去。 “别动。” 宁妱儿头一次听到沈皓行声音可以这样沙哑,就像嗓子里有一层砂砾,只要一开口就会将喉咙磨得生疼。 宁妱儿不懂沈皓行为何忽然这样,她想要起来,却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口,便只好耐着性子一动不动道:“我可是压到王爷的伤口了?” “嗯。”沈皓行似是并不在意。 宁妱儿神情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王爷还是快些让我起来吧?” 沈皓行垂眸看着怀中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轻道:“不用。” 疼痛才会让一切倍感真实。 沈皓行不仅未松开,手臂又紧了几分。 宁妱儿知道她拗不过沈皓行,便只好放弃,只是觉得今日沈皓行有些奇怪,不过想来是因为在宫里挨了打的缘故吧。 便是不问她也能猜出几分,沈皓行身份尊贵,整个上京能将他打成这般模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左右身份大过他的人一个张手都数得过来,不管是他们中的谁,这个人也应当是沈皓行最亲近的人啊。 宁妱儿实在难以理解亲人之间为何会下这样重的手,可恍惚间她又想起曾在衡州张府里为张老夫人贺寿那日,沈皓行就说过他虽为天家之子,却也是挨过板子的。 那时候他说得云淡风轻,她便也以为只是寻常家里长辈对小辈的那些不打紧的责罚罢了,却没想到会是这般惨烈的状况。 宁妱儿实在不懂,也不想再去深思,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怀中。 许久之后,她以为沈皓行又已睡去,便慢慢将手抬起,打算起身。 却听沈皓行忽然开口:“你喜欢什么?” “嗯?”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宁妱儿微微愣住。 “可想去看流萤?”沈皓行见她不说话,便又道。 “流萤?”宁妱儿思忖着道,“可是书上写的那种,身上会发光的飞虫?” 沈皓行听出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便淡笑着点了下头,“是,明晚随本王去看看。” 小病秧 第25节 “啊?”这就已经决定了么? 要说去看流萤,宁妱儿自然想去,甚至从前连做梦都在想,可…… 她犹豫地看了眼沈皓行,“我这身子,还有王爷的伤……” “无妨,想带你去,便自然不会让你出事,至于本王,”沈皓行弯唇道:“不必忧心。” 话音落下,沈皓行轻咳两声,便合了眼。 宁妱儿还有些懵懵怔怔,想到沈皓行许是病糊涂了,便也没在多想。 第二日天刚一亮,沈皓行便起来了,也不知是他当真恢复了,还是太能隐忍,言行举止看不出丝毫问题,就好像昨日受伤病倒的人根本不是他。 午膳后宁妱儿小憩醒来,沈皓行不知从何处弄来一盒名贵首饰,还有几身颜色艳丽样式各不相同的衣裙,让她挑选。 宁妱儿这才想起昨晚沈皓行说要带她去看流萤的事,隐隐有些兴奋,可到底更多的还是疑惑与不安。 “真的……要出门吗?” 沈皓行温笑着扶她起身,虽没开口,可行为却是告诉宁妱儿,这件事不容拒绝。 他们来到魏王府的一处侧门,路上除了常见,一个府上的家丁也没有看到。 两人上马车时,四周也依旧无人,她知道沈皓行对外是有所伪装的,她的出现定会撕破这份伪装,便极为乖顺地一路上从未推窗向外看过。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处湖边,水波粼粼,绿柳成荫。 一路的忐忑瞬间被眼前景色所冲淡,眸中是遮不住的惊喜。 沈皓行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看似随意地往湖面丢去,却在湖上连跳了十来下。 这是打水漂,宁妱儿是知道的,却是从未玩过。 沈皓行递给她一颗石子,让她也试试,宁妱儿不会用巧劲,那石子一个水漂都没跳起,就直接沉在了水中,她也不急不恼,反而还弯了唇角。 沈皓行扶着她胳膊,耐心的在一旁教她,不过须臾,宁妱儿也打出了一个漂亮的水漂。 笑声如银铃,与湖面的水波一起向四周散开,荡漾在这片碧水蓝天。 后来,她彻底放下不安与疑惑,一会儿让沈皓行带她去这里逛逛,一会儿又去那边转转。 沈皓行今日极有耐心,且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加的温润和善,就好像前几日那个阴晴不定的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他与她在花丛中游走,在细柳下编织草环,在碧湖上泛舟…… 直到天色渐沉,湖边扬起的细风已不似午后那般暖意,宁妱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今日外出,竟连帷帽都忘记戴了。 她立即转身想要沈皓行扶她避风,然而沈皓行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手心一紧,拉着她就立在原处。 清凉的细风极其轻柔地将二人鬓角的发丝微微扬起。 这是宁妱儿第一次在起风时不必躲在帷帽下,也未曾背身避风,更没有人在一旁惊慌的替她遮挡。 怔了片刻,轻风下的宁妱儿,唇角逐渐浮出笑意。 她喜欢这样。 晚膳是在湖边的一处小筑用的,这里干净整洁,东西一应俱全。 与以往药膳不同,桌上摆着的是五花八门的街边小吃。 宁妱儿拿起一个糖人,被那小猪憨厚可掬的模样逗得掩唇直笑,她像个孩童似的将糖人拿在手中,半天也不舍得吃,生怕将小猪弄坏,最后也只是轻轻舔了一下。 口中没有任何味道,却是有一丝甜腻在心头化开。 桌上还有油炸糖糕,酒酿圆子,茯苓饼,煎白肠…… 几乎每一样都是从前张大夫不允她吃的,或者每次只能略微尝上一口的东西。 虽说她没有味觉,可还是能够闻到气味和尝出口感的,就比如那些软软糯糯的食物,她就极其喜欢,可张大夫却说那样的食物不易消化。 宁妱儿看了眼沈皓行,有些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可是存心拿这些东西来戏弄她?不然未免也太巧了吧,尽是些她碰不得的。 沈皓行笑容温雅地将那碗酒酿圆子推到她面前,“想吃哪个便吃。” 宁妱儿眼眸瞪大,诧然地又看沈皓行一眼,“王爷怎知我最想吃这个?” 沈皓行垂眸轻笑,小姑娘的眼神有时候太过直白了,想装不知也不行。 宁妱儿的确最想吃这个,很早以前家中过年时,赵采菲连吃了两碗,最后那小脸吃得红扑扑的,可爱极了,宁妱儿却是一个都不敢吃,且不说这里面的圆子不好消化,光是这酒酿她就碰不得。 想到今日她已经放纵多回,一时便不敢再碰这酒酿圆子。 见她不动碗筷,沈皓行道:“吃吧,不会有事的。” 他的话莫名让人心中安稳,宁妱儿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愈发相信他的话,也许是如今她身边只有沈皓行,不信他又还能信谁。 宁妱儿犹豫着舀起一个圆子,拿到唇边,淡淡酒香在此刻充满了诱惑,在沈皓行点头示意下,宁妱儿终是忍不住将它一口吃下。 染着酒香的软糯圆子果真是不同的,宁妱儿没忍住,便将那一碗都给吃下了,沈皓行也只是笑着陪她,一次也未曾劝阻。 待晚膳过后,小筑外已经黑透。 沈皓行拉着她走到湖边,起初只有几只流萤带来零星的光点,到最后,那些成群如头顶繁星似的流萤出现在他们身旁。 宁妱儿笑着看,看着笑,眼尾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湿润…… 宁妱儿玩得忘了时间,也不知疲倦,沈皓行便也只是温顺地随着她玩,待最后她实在是累得浑身没劲了,两人这才准备回府。 临上车时,一个雪白的小兔子跳到宁妱儿脚下,宁妱儿欣喜极了,也是仗着今日完全没人拦她,竟直接弯身将小兔子抱在了怀中,这小兔子性格温顺,不仅没有反抗,还像讨好似的往她怀中蹭。 宁妱儿心都要融化了,抱着就不想丢手,沈皓行不由问她,“可是想要养了?” 宁妱儿忙不迭点头道:“王爷可以教我养么?” 想到沈皓行既是连狼都会养,养一只兔子应当不算难事。 沈皓行望着满心期待的宁妱儿,默了片刻后,点头道:“嗯,本王日后会帮你养的。” 宁妱儿并未留意沈皓行是在说帮她养,而不是教她养,她此刻满心都是怀中的小兔子,高高兴兴地抱着她上了马车,身后的沈皓行神情却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回到舒静院已经快到子时,宁妱儿望着镜中小脸红扑扑的自己,恍惚中还以为今日的一切又只是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沈皓行在她身后开始替她宽发卸饰,宁妱儿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还、还是我自己来吧。” “无妨的。”沈皓行卸掉最后一根发簪后,柔声问道:“今日可开心?” 开心,她从未这样开心过,宁妱儿笑着点了点头。 他又问:“可满足?” 再满足不过,宁妱儿再次点头。 “那……”沈皓行眼眸微暗,望着镜中明艳的女子道,“可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宁妱儿知道有些事沈皓行是绝对不允的,比如放了她,送她回衡州…… 然而除去这些以外,也无非是同今日那样的玩乐了,还能有什么呢? 宁妱儿一时想不出来了,其实今日的她已经足够知足,她可是做了那样多曾经想而不敢做的事。 思忖片刻,宁妱儿笑着摇头道:“没有了。” 沈皓行用手指慢慢顺着面前如墨的长发,声音低沉又柔缓道:“再想想,莫要留下什么憾事。” 宁妱儿偏着脑袋又想了一会儿,在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汤池时,她眉梢微挑,抬手指向那里,“可以让我用一下么?” “好。”沈皓行颇为宠溺地在她头顶揉了一下,回答的依旧没有犹豫,就好像她今日不管要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只是在临出去之前,又对她叮嘱道:“可以,只是这石阶湿滑,一会儿下水时可要仔细些。” 沈皓行将她扶到汤池旁,将澡豆花露拿到她随手就能碰到的地方,这才转身离开。 待宁妱儿宽衣慢慢走进汤池中,净房内便彻底静下。 温热的泉水将每一处毛孔都缓缓打开,让人不禁生出一股安然自若的舒适感。 思绪也在此刻被打开,再次回忆起今日出府后的每一件事,她想要将所有画面都记在脑中,往后什么时候想起,都能回味到这样的喜悦。 然而想着想着,宁妱儿脸上的喜悦渐渐淡去。 她是从沈皓行那句“日后帮你养”,开始觉出不对的。 有时候人会忽然出现一种直觉,让你不由自主就开始对某件事反复思量,且还隐隐能觉出诡异。 此刻的宁妱儿便是如此,她莫名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将她吓到了,她顾不得其他,连忙仔细回想沈皓行今日的言行举止,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反复琢磨,思量。 到最后那句“莫要留下憾事”时,宁妱儿心脏登时一紧,周身开始生出一阵阵寒意,便是在这样温热的汤池中,依旧忍不住颤抖。 那个可怕的念头从最开始的不确定,到此刻变得越来越清晰,明确。 沈皓行,他想要她死。 宁妱儿内心的情绪不断翻涌,当骤然升到一个顶点时,又倏然回归到平静。 她静静地望着面前氤氲的水汽。 许久之后,泛白的唇畔张开,“王爷。” 沈皓行听到里间传来声音,以为宁妱儿已经洗漱完,准备出来,便推开净室的门,朝里面走来。 绕过屏风,他看见宁妱儿还在水中。 与他四目相触时,她少见的没有半分躲闪,而是直接抬起那白的发光的娇臂,对他轻颤着道:“王爷,帮帮我……” 沈皓行喉中轻动,缓步来到她面前,弯身握住那张酥软无骨的小手。 宁妱儿一步一步,迎着他目光慢慢走上石阶。 她修长的脖颈,柔白的云团,纤细的腰线…… 她将自己的一切都展露在他面前。 沈皓行眉心微蹙,薄唇微动,“你……” 宁妱儿忽地踮起脚尖,仰头用唇压在这双清冷的唇瓣上。 她知道的,在梦里,他喜欢这样。 不然他为何没有将她推开,轻而易举就让她撬开了他的唇齿。 娇媚的双臂紧紧勾着男人的脖颈,与他一同掉入身后温热的泉水中。 水面荡起涟漪,一圈一圈,从中心向四周化开…… 小病秧 第26节 作者有话说: 预收《宠婢为后》 文案: 在旁人眼里,宋楚灵善良单纯,勤奋努力,只是过于憨傻了,在这偌大的皇城里,老实成这样是会被欺负的。 可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在李砚面前却是一副妖艳生媚,一颦一笑皆带着勾人摄魄之态。 上一世便是如此,李砚沦陷在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手中,带着她一路走上了皇城中最尊贵的那个位子上。 帝后恩爱,被写成一段佳话,而这佳话的结局,是她亲手夺了他的命。 重活一世,李砚决定不再与那女人有任何攀扯,直到她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说着与上一世同样的话,酥软无骨的陷入他身前时,他心中嗤笑:呵,这一次你还以为我还会被骗么? 这一次,她要的他依然能给,但她必须用真心来换。 寒夜中,他将下巴抵在她肩头上,耳鬓厮磨,“宋楚灵,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真正的她么…… 早在八岁那年,她亲眼看到全族人被拉至午门斩首示众的那一刻起,她的一切便被彻底封存,如今的宋楚灵活着只有一个目的—— 为全族人报仇雪恨。 第二十九章 好似在品鉴猎物的味道 沈皓行脑中一阵嗡鸣, 直到他落入水中时,整个人才瞬间清醒,下意识将宁妱儿拉开。 她呼吸明显已经乱了, 两朵白云在水中不住地起伏, 神情却异常镇定。 细细密密的水珠从她粉嫩的脸颊上不断滑落,此时的她宛如一颗极具诱惑的蜜桃, 任谁见了都会生出一种想要摘咬的冲动。 见沈皓行将她拉开却是没有说话,只是蹙眉望她,宁妱儿知道还有机会,便立即主动上前一步, 将两人身前的水流彻底阻断。 当那份极尽的柔软在触碰到面前紧实有力的身壁时,沈皓行的手不由僵住, 呼吸也在这一瞬变得缭乱。 宁妱儿再度仰头望他, 唇齿间如兰的气息呵在他颈窝间,“王爷, 你……不想么?” 沈皓行喉结滚动,依旧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指尖却是在不经意间颤了一下。 等不到想要的答案, 宁妱儿愈发忐忑,她睫毛微颤, 嗓音中亦是带着几分颤抖地道:“但我想……” 话音落下, 她不再给他反应的机会, 直接再次贴上那张凉唇。 沈皓行身上的每一处都在不断紧绷, 好似随时都要断开, 他将她拉开, 也未做出任何回应, 只是任由眼前的女子笨拙又努力地不断地用力索取。 宁妱儿心跳愈发急促, 隐隐生出一阵疼痛,她知道白日里的放纵是有代价的,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最为关键的时候。 她开始害怕,怕自己若是沉入水中,便会彻底的合上双眼,再也无法睁开。 不,她不能死。 宁妱儿环在沈皓行脖颈上的手臂不由缩紧,她索取的力道也愈发加大,一双红唇甚至已经有些发麻。 他喜欢她的,不是么? 心脏部位的阵痛愈发难忍,娇软的手臂慢慢松开。 她做到了么…… 宁妱儿双眸微睁,想要从面前男人的神情找到答案,然而视线却已逐渐模糊。 她还会死么…… 宁妱儿伤心绝望地慢慢合眼,腰身开始下沉,紧贴许久的唇畔在这一刻开始分离。 倏然间,一张强有力的大掌一把将这纤细的腰身从水中捞出,随后紧紧按在身前。 在陷入昏厥的前一瞬,宁妱儿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她应该是……做到了。 沈皓行头一次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 他应当放手让她彻底沉入水中才是,这样对他们都是做好的选择,他不必亲自动手,她也不会死在痛苦中。 然而那一刻他慌了,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将她从水中抱出,不顾身上伤口被浸泡的疼痛,径直冲回卧房,给她擦身换衣时,他的指尖亦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到底是怎么了…… 常见拿药进屋的时候,沈皓行正坐在床侧出神,发丝上还存着水汽,宁妱儿则脸色惨白的躺在那里,整个人都好似没了生气。 常见忙上前将药碗递到沈皓行手中,不由叹道:“怎么搞成了这样?” 方才沈皓行脸色骇人的让他去熬药,他还以为只是今日出去玩得久,小姑娘染了点风寒罢了,却没想会这样严重。 沈皓行面无表情地将宁妱儿抚至身前,一手端着药碗将她环住,一手舀起药汁,一勺一勺极为耐心地喂到她口中。 常见又叹了一声,想到今日临出府前,他提醒王爷没有给宁姑娘带药,王爷还瞪了他来着,结果晚上便火急火燎让他煎药。 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常见竟开始小声叨念起来:“宁姑娘原本就体弱,再加上王爷身上还伤着,便是再想出去玩乐,也不该这般放纵的。” 沈皓行替宁妱儿擦净唇角,将她慢慢放下,重新湿一条凉巾叠好搭在她额头上。 这才起身示意常见去外面说。 两人带来正堂,沈皓行脸色沉凝地低低道:“母妃知道了。” 知道了?常见蹙了蹙眉,一时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了,待他明白过来时,瞬间便理解今日沈皓行为何要这样做了。 他记得沈皓行曾经养过一头狼,那头狼得病将死时,他便带着那头狼出去玩了整整一日,夜里归府后,又将那狼制成了狼本,如今还在他净房内摆着呢。 这样想来,便当真是贵妃娘娘容不得宁姑娘,王爷这也是没办法,才对宁姑娘动了杀心,可既然是要杀,眼下还给她喂药做何? 常见还未深想,便忽地意识到一件事来,立即上前朝沈皓行躬身拱手道:“王爷明鉴,属下绝没有对外泄露半字!” 沈皓行幽幽地看着他道:“本王知道不是你。” 不论是去衡州接人,还是归府后的一应准备,他都是用得身边绝对可信之人,若这当中会有人向容贵妃泄密,那这个人便只可能是郁庭安。 沈皓行看了眼卧房的方向,对常见道:“再派两个暗卫盯着这儿,她又任何反应立即去寻本王,不必避讳。” 说完,他语气阴沉地道:“去将有安叫到书房。” 有安? 常见心里咯噔一下,竟将这人忘了。 有安是沈皓行去年从九公主手中抢过来的,起初常见还不知抢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来府邸要做什么,毕竟沈皓行身边从不养无用之人。 后来常见见有安时常与沈皓行单独相处,连这平日里根本不允人进入的舒经院也让他进了数次。 常见便那么几个瞬间,开始怀疑王爷该不是真如坊间传闻所述的那样,找了个男宠回来吧。 直到宁妱儿的出现,常见才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他知道他家王爷喜欢的是女人,且那有安也是大有用处,不仅学医出身,且医术十分了得,单是听王爷叙述宁姑娘病情,便能开出药方来。 许是他从病情里觉察出王爷在院中养了女子,可便是如此,有安为何能将消息送到容贵妃面前,且王爷知道后也没有任何处置,只是叫他去书房问话。 常见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言,立即就照沈皓行的吩咐去做。 书房的桌案上只燃着一盏灯,有安推门而入时,带进一阵凉风,屋内顿时忽明忽暗。 沈皓行坐在书案后,面色阴沉地看着他,虽未开口,周遭却有一股冷冷的肃杀之意。 有安原名郁庭安,是沈皓行生父郁充长兄的儿子,二十多年前郁家满门被屠那日,年仅五岁的他被母亲死死护在怀中,刀剑将他们贯穿之时,并未彻底夺下他性命。 死里逃生后,他被一位医者救下,从次隐姓埋名,直到去年才寻到上京,他得知九公主好养男宠,一面便想从九公主着手。 然他在上京毫无根基,如此冒然激进,别说复仇,怕是连当今圣上的面都难得一见。 若不是那日沈皓行见到他腰间的玉佩,震惊又错愕之时,没顾得想其他,直接从九公主面前将他带走,两兄弟后来也不会相认,容贵妃更是不知从前那个总是嚷着二伯母漂亮,要二伯母抱的孩子,竟还活着。 念及此,沈皓行面上的阴鸷到底是淡了几分,他沉声道:“兄长可曾信我?” 有安道:“从你我相认那日起,便已经全然信你。” 沈皓行道:“既是如此,便不该越过我去与母亲传话。” 有安心中是有些许愧疚的,他只知道自从沈皓行从衡州回来,表面无异,却在和他说话时总会有意无意走神,起初他还以为是受伤的缘故,直到那日沈皓行寻他开药时,他才反应过来,沈皓行竟为了一个女子,故意不肯好好养伤,拖着这样的身子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去衡州接人。 他豁出自己的性命只为了一个与复仇毫不相干的女子。 有安不能接受,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还值不值得信任,还能不能担起为整个郁家复仇的责任。 “是,我不该那样做。”默了片刻,有安道,“但我怕若是我开口让你将那女子送走,你根本不会听。” 这点倒是没有说错,沈皓行冷笑道:“那你可知我母亲是要我亲手杀她,而非送走。” 有安从五岁开始便师从名医,他虽心中装有仇恨,却不曾真正的害过任何人,在听到宁妱儿会因他一两句话便命丧黄泉时,到底还是医者之仁,神情忽然就慌了,连忙道:“伯母怎么会,她、她……” 在有安的记忆里,王婉容还是那个笑容亲善的二伯母,怎么会让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去死呢? 沈皓行道:“今日我将她带出府了。” 虽然从未与宁妱儿见过面,但她自从来到魏王府,药膳与汤药都是有安所开,有安早就将她视为自己的病患,虽说害怕沈皓行因她而懈怠复仇之事,却也不希望宁妱儿会因他而丧命。 有安看向面色冰冷的沈皓行,不由忧心道:“那、那她此刻……” 沈皓行道:“尚还活着,只是不太好。” 有安松了口气,可随即又蹙眉道:“什么叫不太好?” 沈皓行也不打算瞒着,将今日的事简单道出,有安听后直摇头,“你们简直是胡来,不要命了么?你还与我废这些唇舌作何,快些带我去看看啊!” 见沈皓行沉眸望他,有安便知他还是心存了芥蒂,着急道:“我是当真不知伯母会让她死,若是知道,打死我也不多那嘴。” 见沈皓行起身,有安又有些不安道:“堂弟,我且再问你一句,你确定这姑娘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对我们手刃狗皇帝人头不会有任何阻碍?” 沈皓行拇指指腹在握拳的指节上轻轻扫过,淡道:“不会。” 有安不再纠结,随着沈皓行便立即赶去主屋的卧房。 见到宁妱儿时,他有一瞬的怔神,随后便立即探脉,他一言不发,眉心却是越蹙越紧,良久后,写下几副方子给常见,对沈皓行道:“三日之内醒来,便能活,若不然……” 有安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下去。 小病秧 第27节 沈皓行脸色未变,袖袍中的手却早已紧紧握成了拳。 送走有安,沈皓行再度回到宁妱儿身侧,帮她换额上的凉巾,替她喂药,拿湿布擦拭干裂的唇畔。 然而一日过去,宁妱儿额上的滚烫丝毫未减。 晌午常见来屋中送药,看到沈皓行的脸色时,不忍道:“王爷可要去休息一会儿?” 沈皓行舀了勺汤汁,轻轻吹了吹,淡道:“无妨,本王心里有数。” 夜里宁妱儿忽地开始说起胡话,她口中断断续续不住低喃,她喊了姑母,喊了姑父,喊了表姐,喊了采菲…… 甚至连赵茂行的名字都听到了几遍,却独独没有喊他。 沈皓行将她小手接在掌中,沉着一张脸道:“本王命你明早之前必须起来,若不起来,便将你说得那些人全部杀了。” 沈皓行说完,才又想起小姑娘不经吓,也不知是在气,还是在叹,他缓了语气又道:“罢了,你若能醒来,方才说得不作数。” 小手微微抖了一下,也不知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是真的听了进去,沈皓行将她手握紧,低低道:“你……醒来吧。” 第二日,宁妱儿还是未醒来,烧也还未退下,胡话也不再说了,胸口的起伏平缓到几乎要察觉不出。 有安来看过几次,一次比一次蹙眉更深。 天色渐沉,常见进来送药时欲言又止,沈皓行看出他是有要事要说,便起身与他来到屋外。 常见道:“王爷,赵正则贪饷永州水坝修建一案,判下来了。” 赵正则与赵茂行秋后问斩,赵家一应女眷流放东夷。 常见说话时一直在打量沈皓行的脸色,然而到最后,沈皓行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便推门回屋了。 常见暗暗叹气,他实在想不通,为了宁姑娘王爷都已经这样了,为何还是不愿管赵家。 当晚戌时的梆子落下。 沈皓行放下那张摩挲许久的手,起身来到衣柜前,他换了一身黑衣,将散在身后的长发盘紧,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之人。 沈皓行回来时,已经快近子时,距离有安说得时间,只差一个时辰。 沈皓行踉跄地来到床畔,衣服尚未来及换,便倒在她身侧,他与她十指相握,等了许久才开口,然而一开口便是一股浓浓的咸腥。 “该醒来了,若你不醒,本王岂不是白忙活了么……” 话音落下,沈皓行再也忍不住开始剧烈地咳嗽,最后喉中涌出一口鲜血,他抬袖擦净血痕,却是望着那微微颤抖地睫毛弯了唇角。 “常见……”他一面努力压着喉中再度袭来的不适,一面对外扬声喊道,“叫有安!” 宁妱儿迷迷糊糊醒来时,身旁坐着一个好看的男子,他肌肤白皙,笑容和煦,手中端着药碗,轻声道:“莫要害怕,我是有安,魏王府中的大夫。” 宁妱儿没有力气开口和他说话,双眼带着些许戒备地环视四周,随后微微松了口气。 这里还是舒静院,她没有死去。 宁妱儿鼻头一酸,蓦地落下泪来。 有安何曾见过小姑娘哭得这般我见犹怜,他一时心中慌乱,想帮她拭泪又怕冒犯,便只是拿着药碗坐在那里,半晌后才想起来宽慰她,“你不用太害怕,这一次你已经挺过来了,日后多加注意的话,身子会越来越好的。” 若当真是因为染病而终,宁妱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从她记事以来,她就料到会有那么一日,可若是她好端端,被人杀害,那她岂不是死得太过冤枉。 劫后余生的眼泪一时半会儿止不住,有安忽然意识到,若不是沈皓行当日将他带走,就他这样的脑子,连一个小姑娘都哄不了,更别提去哄九公主了。 有安呼出一口气,就坐在旁边等。 终于是等到宁妱儿平复了情绪,他将药碗递到她面前,宁妱儿此时已经撑着身子坐起,就靠在床头上,喝药时倒是半分不含糊,几口就将一碗苦涩的汤汁灌下。 “有安大夫,王、王爷呢?” 宁妱儿提起沈皓行时,神情便显得十分紧张。 有安也不知他们两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是道:“王爷有要事在忙。” 宁妱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待有安离开后,空荡荡的房间里便只剩她一人,宁妱儿终于有时间仔细梳理。 她想到沈皓行费尽辛苦将她从衡州夺来,每日又细致尽心的将她照顾,若对她没有半分喜欢,为何要这样? 那若是喜欢她,又为何要动杀心? 宁妱儿想了许久都未曾想明白,最后索性便不想了,因为不管如何,她活下来了,那便说明她的思路没有错,沈皓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就如那梦中一样…… 然而一连两日,沈皓行都没有出现,连常见也一并消失。 只有有安每日到了喝药用膳的时间,会来寻她,怕她独自一人不方便,还推来一个木制的轮椅给她。 有了这轮椅,宁妱儿方便了许多,去净房也不再害怕会跌倒了。 她也会时常像沈皓行在时那样,给自己的一双小腿进行揉捏按压,有时候有安来时,她还会询问一些关于得了心疾该如何养生的问题。 有安的回答和张大夫在某些方面是有些出入的,不过大致相同,这个病若是娘胎带出来的,是没有根治的法子,全靠日后的养护。 有安曾跟着师父四处游历行医时,见过不少患有心疾的病患,这些人当中,大多数幼年便会夭折,像宁妱儿这样活过及笄的,都是屈指可数,能活到而立之年的,他就只见过一个,那人还并非是天生心疾。 想至此,有安心中不免感慨,这样一个乖巧又坚韧的小姑娘,险些就因为他的多虑而被伯母下令处死。 宁妱儿喝完药,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谢谢有安大夫。” 有安羞愧地垂下眼来,起身离去。 从舒静院出来,他便又立即赶去水榭中心的密室,沈皓行已经昏睡两日,今晨刚刚醒来,此刻神色渐渐恢复了一些,照道理还是得静养,他却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喝药。 见有安进来,他搁下碗,慢条斯理地擦着唇角,问道:“她如何了?” 有安不知沈皓行口中询问的是哪个他,毕竟除了沈皓行和宁妱儿以外,他这两日还有一个人要照顾。 见沈皓行也没打算解释一下,有安便挨个说,“你房中那位已经无恙,安心休养几日便可,就是日后要更加仔细,万不可胡来,至于另一个……” 有安眉心微微蹙起,“他也无性命之忧,只是面容上烧伤的部分,日后应当是无法恢复了。” 沈皓行也不知从何处摸来一颗狼牙,若有所思的在手中把玩,片刻后,缓缓起身。 有安劝他躺下休息,他却是淡道:“无妨,我心里有数。” 有安起身将他拉住,焦急道:“你有数?你都这样了,身上的伤刚结痂,随意一动都有可能再次崩裂,万一伤口感染,到时候连我也回天乏力,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这条命了?” 沈皓行蹙眉将目光落在有安紧紧握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上,许久后,他唇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亲人之间的关切,原是这样的么? 然而下一瞬,他又想到,也许有安只是怕他死了,就没有人能替郁家报仇,所以才会这样在意他的安危。 沈皓行面容恢复冷漠,淡淡拂开有安的手,掸了掸衣袖,什么也没说,便朝密室的深处的另一间屋子走去。 这几日朝堂内外一片震惊,皇上勃然大怒,起因是大理寺狱在前日夜间忽然起火,要知道大理寺狱是号称整个大齐最严不透风的监狱,这里面关押的皆是犯了重罪之人。 所幸当时灭火及时,没有殃及无辜,狱卒中无人伤亡,只是有几个受了轻伤,囚犯中却是有人重伤,有人身亡,而身亡的那几个,却正好是定了死罪的。 大理寺卿赶到时,赵正则不顾一切地扑在一具烧焦的尸体上,哭喊声撕心裂肺,连当初大理寺用刑时都未见他如此痛苦。 最后还是上了三个狱卒才将他与那具尸体拉开。 尸体的样貌已经辨认不出,但是从身形来看,是赵茂行无疑。 昏暗的房间内,床边上男人抬手在脸颊上大片烧伤的地方慢慢摸了一遍,他面无表情,目光却是比墙上的烛灯还要明亮。 脚步声渐近,很快,一个身影走入视野,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赵茂行先是惊讶,可随后便立即起身,走上前双膝跪地,俯身叩首道:“感激王爷救命之恩!” 沈皓行将他上下打量,曾经那个单纯到有些憨傻的年轻人,在不足一月的时间里,彻底脱胎换骨,宛如另一个人,在他的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属于赵茂行的影子。 “你可心中有怨?” 沈皓行语调低沉,声音冰冷,这也与半年前在衡州时截然不同,赵茂行直至此刻才明白,面前的魏王绝非池中之物,他隐藏至深,深到连大理寺狱都能摸得到。 他双拳紧握,斩钉截铁道:“我对王爷只有感激,日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可本王未将你父亲救出,且在知晓赵府会涉险时,也未曾出手相助,这些,你可怨?” 这些沈皓行并不打算瞒他,若此人日后可用,那最好是先从他口中得知。 赵茂行彻底挺直腰背,将颇有几分骇人的面容彻底展现在沈皓行面前,他便是要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说这番话时的神情,可有真假。 “王爷有心救我父亲,是我父亲谨慎,怕一次烧死两位刚刚定下死罪的囚犯,会引得皇上猜疑,从而自愿留下,这与王爷无关。” 赵茂行眼眸酸胀,强行压住情绪后,又道:“父亲与我说过,王爷在从衡州离开之时,曾留下‘水鱼’二字,父亲知晓其中之意,却是秉承无愧于心,不愿听取。” 水至清则无鱼。 为官数载,赵正则怎会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他一直都清楚。 “父亲与我说过,王爷与赵家只能算得上是萍水相逢,却在那个时候愿意提点,这已经算得上是对赵家有恩,赵家沦落至今,与王爷无半分关系,皆是恶人从中作梗,冤我良忠。” 赵茂行说完,再度叩首道:“王爷明鉴,我上述所有字句,若有半分虚假,便让我赵家无后,全族分尸。” 赵茂行能够如此决然,倒是有些出乎了沈皓行的意料,他默了片刻,又问道:“你可知赵氏女眷流放东夷之事?” 赵茂行身子微微顿住,抵在额前的双手也下意识收紧,不过很快他便起身回道:“生死有命,不敢再劳烦王爷。” “你确定?”这点更加出乎意料,沈皓行不由眯眼开始审视。 赵茂行坚定道:“确定。” 然而垂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地将指甲镶进了掌心中,压出一片血痕。 赵茂行不是不孝,而是如今整个赵氏的希望都只落在他一人身上,且不说沈皓行愿不愿意,便是他应下对赵家女眷出手相助,那么朝廷势必会对赵家起疑,大理寺狱中的那具尸体便会被重新翻出,赵正则也会被严刑拷问。 一切或许都会成为无用功,甚至会罪加一等,若顺藤摸瓜,兴许连将沈皓行也会牵扯其中。 想到此,赵茂行一双眼瞬间猩红,“我不愿相瞒王爷,如今我别无他求,只想找出冤我赵氏的贼人。” 沈皓行沉默许久,最后只是冷冷道:“此事不难。” 从密室中出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透,沈皓行回到舒静院,主屋的卧房已经熄灯,他先去了净房,洗漱后换了睡袍,这才摸黑上了床榻。 床榻上宁妱儿已经熟睡,沈皓行侧身望着她,月色透过薄窗照进淡蓝色的微光,让这张清纯娇美的面容显得更加撩人,也不知她又梦到了什么,睫毛时不时颤上几下,软糯湿滑的那张小嘴也在轻轻蠕动。 沈皓行忽就想起那晚在净房中的画面,不由垂眸轻笑了一声,当时那张小嘴可是厉害得紧,将他唇都亲麻了,许久都没缓过劲儿来,垂落的目光不经意从她身前扫过,最后定在了那两朵缓缓起伏的白云上。 他从未见过女子玉体不掩的模样,并不是母亲口中那样的污秽与肮脏,而是一种极致的美。 美得动人心魄,美得令人窒息。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然应当不会是最后一次。 两人之间的床榻上,散落着宁妱儿乌黑的发丝,昏暗中,沈皓行用小指勾起一缕,若有所思地在手中把玩。 也不知过去多久,熟睡中的宁妱儿先是微蹙了一下眉头,最后缓缓抬起眼皮,隐约中她看到身侧多了一抹身影,登时便彻底醒神,小鹿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小病秧 第28节 沈皓行知她醒了,却是没有说话,继续揉玩着那缕发丝。 宁妱儿心跳如擂鼓,胸前的白云也不似之前那样平缓,起伏已经彻底乱了套。 她咬住下唇一时也不敢开口,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盯着沈皓行看。 两人都醒着,屋里却静得可怕。 片刻后,幽暗的床里侧传来宁妱儿虚颤地声音,“王爷……” “嗯?”沈皓行抬眼望她。 宁妱儿咽了口唾沫,声音颤到她努力压了许久也未压住,“你、你、你……” 一连说了三个“你”,她才颤着音将后面的话道出:“可还心悦于我?” 沈皓行笑了,可这笑容宁妱儿看不懂到底是何意思,她手心顿时生出一层冷汗,连呼吸都变得愈发艰难。 她想求沈皓行快些说话,哪怕说不心悦也比这样笑着不言语要好,她实在不想猜,这样的猜忌太过难捱。 就在她快要憋不住落眼泪时,沈皓行忽地开口,却没有给她答案,而是反问道:“你说呢?” 宁妱儿小手紧紧抓住被子的一角,犹犹豫豫地小声道:“应当是……心悦吧?” 原以为这次沈皓行还要让她等上许久,可谁知他很快便冲她点头,笑着“嗯”了一声。 宁妱儿微微怔住,然而心口悬着的那块大石却不敢轻易放下,她虚声道:“那……” 宁妱儿想问他“那为何要杀她”,但是她忽然觉得,这句话不该再被问出,沈皓行既是选择暂且将她放过,她最好的做法便是装不知道才对。 于是宁妱儿迟疑了一瞬,只是道:“那就好,妱儿也、也……也心悦王爷。” 沈皓行忽地笑出声来。 小姑娘到底是猜出来那日他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所以说,他可从不觉得宁妱儿傻,相反,他觉得她聪慧极了,且心思还细腻,不然怎会哄得整个赵家的人都以将她宠着。 可真是个惯会哄人的小东西啊。 沈皓行笑着,拿起指节上缠绕着的那缕发丝,开始在她脸颊处轻轻撩拨,“你可知,你睡着时常说梦话。” 宁妱儿知道她有说梦话的习惯,只是从前在吉安院,左右说的也只是些不打紧的话,让竹安岁喜听进去也不妨事,可如今不一样。 宁妱儿忧心自己在睡着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便倏地又紧张起来,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道:“我、我说了什么?” “你语气听着委屈极了,一开口便念了许多人的名字,有你姑父姑母,那些表兄妹们,还有竹安、岁喜。”沈皓行说着,捏起她下巴,让她彻底转过脸来看着他,“怎么,你跟本王在一起觉得委屈,想找他们诉苦不成?” “不不不,”宁妱儿连忙解释道,“王爷误会了,我只是和他们生活的时间长一些,所以分开后会念想,至于王爷……” 她顿了一下,为了让她的话显得更真切一些,便一面想着,一面挤出一个笑容,假装她是在羞涩垂眸,待想到如何回答,这才缓缓抬起那双水眸,轻轻道:“王爷与我日日在一起,若心中念想时,朝身侧看上一眼便好,何必梦中哭念。” 这话她是从看过得一些话本中提炼拼凑出来的,却不知能不能哄过沈皓行。 沈皓行眼眸微眯,细细地端看着这张哄人的小嘴,可真够甜腻,让他听后就好似往心口上摸了层蜜似的,虽说他知道是假的,但也不妨碍他喜欢听。 只是……他真正在想的是,她何时也会在梦中念起他呢? 见沈皓行望着自己神情变来变去,宁妱儿愈发没有底了。 她颇有些尴尬地清了下嗓,打破了这份沉默,“那我说梦话时,可会搅扰到王爷安睡?” 想到听来听去也听不见他的名字,沈皓行自然不痛快,他直接应声道:“会。” “啊,这样……”宁妱儿思忖了一下,提议道:“那不行就将我嘴巴堵上吧?” 毕竟堵上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省得她白日里左一个心悦,右一个念想,结果晚上做梦时却是将沈皓行责骂一通,到时候她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宁妱儿想了想,觉得不用问了,直接堵上就行,于是水嫩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道:“王爷,就给我把嘴堵上。” 沈皓行望她的眼眸不知何故,忽然深了几分,他问她,“如何堵?” “这……”宁妱儿思忖着道,“用帕子塞住,或是用布条直接缠上。” 沈皓行唇角微微扬起,“你不怕难受么?” “不怕!”宁妱儿说得极为认真,“只要不扰了王爷安睡,我难受点没关系的。” 嗤,说得可真大义凛然呢。 沈皓行轻笑着松开指节上的发丝,微微撑起身子,垂眸望着那双染了雾气的眼眸,指腹在她唇瓣上轻轻抚着,道:“你不是惯会堵人口么,怎么,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啊?”宁妱儿有些怔懵,“我不会啊,我从没有堵过。” “是么?”沈皓行唇角弧度愈发上扬,那双桃花眼也好似狐狸一眼微微眯起,“看来是烧了几日,将你烧糊涂了。” “本王倒是记得,你是这样的……” 沈皓行合眼吻在那张红艳诱人的唇畔上。 宁妱儿只觉头皮瞬间炸开,眼里是藏不住地惊慌,她下意识就抬手抵在沈皓行胸前,将他向后推开。 沈皓行没有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莫名让人觉得四周生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舌尖缓缓将那冰冷的薄唇舐了一遍,就好似在品鉴着猎物的味道,随后哑声开口:“你前几日堵本王的时候,不是挺胆大的么,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 “不不不,”宁妱儿嘴上这样说着,可那双水眸却更加湿润了,她缓缓放下抵在沈皓行身前的小手,颤声道:“我、我不怕,我只是……唔……” 既是不怕,那便将废话省了,反正不管用什么理由搪塞,他也不愿听。 既然你惯会演戏,那就演下去。 一直演下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除了抽奖,评论区还会随即不定时掉落红包哦! —————— 有空的话,麻烦预收也看看吧~ 感谢在2022-10-02 22:13:09~2022-10-04 00:1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失忆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不该有人被这样对待 沈皓行的力道一开始极为轻缓, 随着周围气氛不断升温,气息明显有几分凌乱,力道也在不知不觉中加重, 就像那日汤池中的画面重现, 只是这一次,主动的那个人不再是宁妱儿, 而是沈皓行。 宁妱儿晕晕乎乎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缺氧厥过去,她小手刚一抬起,便被沈皓行一把压在身侧,他的整个身子也压了过来, 紧实的胸膛沉沉地压在她身前,似要将那两朵白云都给压散了。 沈皓行的呼吸声愈发粗重, 他松开了宁妱儿的手, 朝那两朵白云而去,宁妱儿觉得再这样下去, 她肯定会窒息,也顾不得沈皓行会不会生气,两只小手开始胡乱推他, 红红的眼尾不知在什么时候挂了两颗泪珠,愈发的楚楚可人, 我见犹怜。 沈皓行一只手就将身前乱推的小拳头握在掌中, 他重重的鼻息落在宁妱儿娇艳欲滴的面容上, 却没有再做其他动作, 而是停下来抬眼看向她。 宁妱儿就好像一个失足落水的人, 刚被救出水面那样, 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待缓了片刻, 呼吸逐渐均匀,委屈巴巴地去看沈皓行脸色。 “知道本王的感受了?”沈皓行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那日的力道可不比方才小。” “我……” 不等宁妱儿说下去,沈皓行却是忽地一低头,在那红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宁妱儿还未来及反应,这个吻便结束了。 他侧身躺下,帮宁妱儿将被褥拉好,随后将宁妱儿揽在怀中,又开始玩她的小手。 宁妱儿不知沈皓行会不会玩着玩着又心血来潮过来亲她,她战战兢兢地合上眼睛假装睡觉,那两朵慌乱的白云却是将她此刻的心境展露无疑。 沈皓行没有拆穿她,看着小姑娘涨红着脸假装睡觉的模样,倒是挺有趣的。 怪不得母妃会说,女人碰不得,如今看来,倒也没有说错, 宁妱儿就这样装着装着,把自己真的装睡着了,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沈皓行嫌弃她说梦话,拿了把剪刀要来剪她的嘴,她吓得快要哭了,捂住嘴巴不停地摇头。 沈皓行笑着将那剪刀往地上丢,问她到底想要怎么堵,她竟然在梦里没羞没臊地指着沈皓行那双薄唇道:“用王爷的这里堵。” 梦里她被吻得浑身酥麻,一点也不会难受,他们吻了好久好久,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又似乎一直都没有停。 待她睁开眼睛时,面前正好是那张薄唇,宁妱儿倏地一下小脸就红了。 怀中一动,沈皓行也慢慢睁眼,入眼便是那娇美得惹人怜爱的小脸,他不由弯了唇角。 宁妱儿见他醒了,下意识就将手背抵在唇上。 沈皓行原本没想做什么,却被她这样的举动惹得忽然又来了兴致,不由回想起昨晚那张软软糯糯的唇畔,还有几分丝丝甜意的津液。 沈皓行喉结微动,哑声道:“将手拿下去。” 宁妱儿快速眨了眨眼,并未听沈皓行的话,且手背还贴得更紧。 啧,沈皓行轻轻咋舌。 这才过了一晚上就装不下去了,这可怎么行。 沈皓行直接俯身将唇落在那温热的小掌心上,与之触碰的瞬间,宁妱儿倒吸一口冷气,整个身子都肉眼可见的颤了一下。 沈皓行像是在故意逗弄她,唇畔轻吮了几下之后,便开始用小尖在她掌心来回游走,留下一片湿滑的痕迹。 宁妱儿肩头不住抖动,最后实在忍不住虚颤着声道:“王爷,痒……太、太痒了……” 沈皓行笑了一声,停下来望她,“知道痒还不拿开?” 宁妱儿紧闭着眼,迟疑了片刻,终是将手放下,可等了许久,也未等来沈皓行的吻。 她慢慢睁眼,沈皓行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坐起身来。 宁妱儿长出了一口气,也慢慢起身。 沈皓行起身去倒水拿来给她,宁妱儿的确渴了,接过去便喝了起来。 沈皓行却在旁边幽幽地道:“不必失落,待晚上我们再来。” 宁妱儿轻咳一声,险些被水呛到,她才没有失落,她庆幸还来不及,怎么会失落,可这样的话她哪里开得了口。 沈皓行抬手帮她顺着后背,那双桃花眼里分明透着戏耍她的笑意。 小病秧 第29节 宁妱儿拧着眉毛望他,颇为气恼地道:“王爷,你你……” 沈皓行从她手中接过没喝完的水,将那半杯尽喝了去。 从前沈皓行也会帮她倒水,每次她喝完,沈皓行若是想喝,会重新拿一个杯盏,这还是他第一次用了宁妱儿喝过的杯盏。 沈皓行面色无异,宁妱儿的小脸倒是又涨红了几分。 用早膳前,两人都各自喝了一大碗药,宁妱儿喝时佯装蹙眉难捱,沈皓行神情平静,却是没有一口喝完,他搁下半碗药,立即捏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 宁妱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她想象不到,皮开肉绽都能不蹙眉头的人,竟然还会怕喝药。 “本王的药比你的苦涩,”似是猜出小姑娘在想什么,沈皓行瞥了眼她,将剩下半碗端起,“不信你尝尝?” 宁妱儿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尝,药可是不能乱喝的。” 沈皓行轻轻一笑,没有说话,垂眸将剩下半碗一饮而尽,这次他没有去拿蜜饯,而是双手直接捧起身旁那张可人的小脸,覆唇而上。 舌尖轻巧地穿过唇齿,将她口中染尽苦涩。 突如其来的一吻再次将宁妱儿亲得怔懵,待她反应过来,沈皓行已经将她松开,拿起桌上蜜饯放入口中,淡笑问她,“味道如何?” 宁妱儿又是深匀了几个呼吸,颤着气道:“是……是王爷的药更苦涩些……” “你……”沈皓行吃着蜜饯,一边蹙眉看她,“怎么不吃蜜饯,本王府中的蜜饯甜而不腻,最为可口,不信……” “信信信!”她信还不成么,宁妱儿头如捣蒜地点着,忙就拿起一颗放到口中,生怕若是晚了半分,沈皓行又要来吻她。 “嗤。”沈皓行笑出声来,抬手在她圆圆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 两人用完早膳,沈皓行扶着她去正堂走了一会儿锻炼腿部力量,待回来后,又让她躺下给她按压小腿。 他动作还是从前那般轻柔,还特地避开她上次不慎摔伤的位置,那伤口上已经结痂,每日还用着沈皓行给她的药,据说按时用的话,日后也不会落下疤痕。 沈皓行指腹时不时从她肌肤上刮蹭而过,惹得宁妱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人之间越是沉默,便越有股说不清的情绪在攀升。 “王爷。”宁妱儿终是忍不住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王爷可知道,我的小兔子去哪里了?” 沈皓行淡道:“在笼中关着。” 知道小兔子还活着,宁妱儿松了口气,“我可以去看看它么?” “嗯,等会儿带你去看。”沈皓行道。 宁妱儿皱着一双小眉毛道:“好几日都没有见它了,也不知它过得如何,在笼中可会不安,啊……” 沈皓行也不知是否故意,抬手就在她脚趾上捏了一下。 “王爷,痒啊……”宁妱儿蹙眉看他。 沈皓行神色平静,一面继续捏着,一面幽幽地看向她。 最后宁妱儿只好颤声求他,“王、王爷不要捏那里了,捏捏腿就、就好了。” 沈皓行将手松开,脸色瞬间阴郁下来,“你可当真是心善呐,那兔子同你不过待了半个时辰,就让你这般寄挂了。” 宁妱儿不知沈皓行又犯了什么毛病,明明方才还好好的,不过三两句话就变了脸色,她垂眸时目光从小腿上的疤痕扫过,心中顿时生出一个猜想,然而她又不敢确定。 暗忖片刻,宁妱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其实,最最担心的还是王爷,也不知道王爷如今身上的伤,可好了些?” 想到是用了这样的法子,才让宁妱儿想起他,沈皓行一时也笑不出来,他起身去净房净手,待回来后将两个药瓶丢到宁妱儿面前,不冷不淡地道:“给本王上药。” 知她反应太慢,将沈皓行惹恼了,这会儿便想着讨好一番,忙不迭就将药瓶拿起,挪出一块儿地方。 沈皓行脱掉鞋袜,在她面前盘膝而坐,笔直的后背正对着她。 沈皓行平日穿着宽大的袍子时,看不出身上的线条,只是给留下他瘦高的印象,然而一旦他脱下衣服,身上便只剩各种紧实的线条,连一块儿多余的肉也没有。 他慢条斯理解开衣袍,露出线条极为优越的肩颈与后背,然而就在这张令人羡慕的后背上,却是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新旧伤疤,几乎寻不到一处完好的肌肤。 当这样的画面映入眼帘时,宁妱儿瞳仁惊颤,瞬间屏住呼吸。 上次常见帮沈皓行涂药时,她只看见了沈皓行的正面,由于她羞于直视,还只是余光被迫地看了几眼,便已经被那些触目的伤疤惊到。 如今无比清晰地看见那些一道道新旧的伤痕叠加在一起时,宁妱儿除了震惊,心脏也倏然收紧。 她鼻根酸胀,忙垂眸去将药膏打开,指尖沾上些许清凉的药膏,再度抬眼时,她动作不由顿住,竟一时不知该从哪道疤开始。 见身后一直没有动静,沈皓行微微叹气,微蹙问道:“可是吓到你了?”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许久后缓缓呼出,“没有。” 说完,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帮沈皓行上药。 小姑娘的手本就细软,从那些疤痕上扫过时,生出几分痒意。 片刻后,身后传来细软发闷的声音,“王爷疼么?” 沈皓行还以为她是在问这会儿抹药疼不疼,语气带着几分宽慰地回道:“不疼,你只管涂抹便是。” 宁妱儿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抿唇道:“我是在问……那个时候疼么?” 屋中一时静默,宁妱儿还以为她越矩了,这样的问题应当不该问,便叹了口气,抿唇不语。 然而就在她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沈皓行忽然低低地开口道:“疼啊,只是……麻木了。” 想到这些伤痕极有可能是出自他最亲近人之手,宁妱儿唇瓣隐隐发颤,忍不住轻声又问:“那心呢,心可会疼?” 沈皓行身前的双手不由紧握,又是过了片刻,才沉声道:“也是一样。” 一样会疼,却也一样早已麻木。 听到答案的瞬间,宁妱儿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听出宁妱儿情绪不太对劲,沈皓行拉好衣服,回头看她。 他时常见她落泪,受委屈时会落泪,疼痛时也会落泪,想家时,生气时……好似动不动就会落泪。 然而这一次,她却是在为他而落泪。 在这一瞬间,沈皓行早已冷硬如磐石一样的心脏,忽地生出一丝不可觉察的柔软。 他抬手轻柔地替她拂去面上泪痕,温声道:“不要哭了,没事的。” 宁妱儿非但没有停下,却是哭得愈发用力,到最后几近哽咽地快要喘不上气,“不、不该有人,被这样对待的……” 沈皓行固然不是个正人君子,可宁妱儿还是觉得,不管是谁,在至亲的人面前,都不该这样被对待。 他若是错了,可以谆谆教导,可以循序善诱,为何要下这样狠心的手呢? 有一瞬间,宁妱儿想到了自己,想到那个早已记不清面容的父亲,以及待她温和亲善的姑母一家,眼泪便彻底止不住,如洪水决堤般向外涌出。 不过片刻就哭成了泪人。 沈皓行将她揽在怀中,尚未穿好的衣裳露出前胸大片肌肤,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心口的位置,好似将内心最深的某样东西一点一点慢慢的融化开来。 “没事的。”他声音轻柔和缓,像是哄孩子一般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没事了,不哭了啊……” “呜呜……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呢,怎么可以这样狠心呢……呜呜……” 她在哭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也在哭自己,还在哭那些不被善待的儿女们…… 沈皓行将她紧紧搂在身前,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也似有了酸意,然而这份酸意很快便被寒光而取代。 “你可知,是谁下的手么?” 怀中的宁妱儿用力抽搭了几下,慢慢让心绪平复下来,好奇心是有的,可理智却在提醒她,有些事最好不要知道,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于是她摇了摇头,哑声道:“王爷不必告诉我。” 沈皓行没有说话,而是陷入沉默,许久后,他神情极为平静地缓缓开口:“是我母亲。” 作者有话说: 祝每一个人,都被善待。 —————————— 感谢小仙女们的支持! 这几天先不要养肥哦,拜托拜托了! 感谢在2022-10-04 00:17:01~2022-10-05 00:1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11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我只想做自己 沈皓行从记事以来, 便时常被王婉容鞭打,这件事其实在宫中算不得什么秘密。 皇上知道王婉容从未对他有过真心,便以为她只是在拿他们的孩子撒气, 他不曾过问, 但心中对沈皓行是有所愧疚的,所以这么多年来, 不论沈皓行做出什么荒唐的事,他顶多只是责骂两句,从不会如其他皇子犯错时那样大动肝火。 太后那边早前就提点过几次,见王婉容并不收敛, 皇上也不愿插手,再加上她年事已高, 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这样稀里糊涂过去。 至于宫中的其他人,也是早有耳闻的, 不过沈皓行对外名声不佳,多数人便猜测容贵妃是怒其不争,才会时常责打他。 且在这些人眼里, 容贵妃这样娇美的女人,便是打, 又能打成什么样, 顶多就是吓唬几下, 望其努力上进罢了。 二十余年, 从未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也从未有人为他落泪, 宁妱儿是第一个。 她也是沈皓行第一个会亲手承认, 这一身伤疤为容贵妃所赐的人。 宁妱儿震惊之余,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没有怀疑沈皓行的话,只是她最初暗暗猜测过,还以为这是皇上嫌他太过胡闹,才狠心对他动手的,却不曾想这一道道骇人的伤疤竟会是那个传说中温柔绝色的容贵妃所留。 屋中一时静下,片刻后沈皓行忽然道:“你可想知道是因何缘由?” 宁妱儿抬袖将眼泪抹掉,坐起身看着沈皓行,难得一见的严肃了神情道:“不论什么缘由,一个母亲也不该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那些疤痕一看便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落下的,宁妱儿甚至怀疑,沈皓行之所以称他已经麻木,便是因为他自幼就被这样对待。 沈皓行目光平静地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宇间,许久后轻笑一声道:“走,带你去瞧瞧那兔子。” 初夏晌午的日头将人身上照得暖暖的。 院里的角堇已经因逐渐升温的天气而衰败了一片,另一侧的茉莉却是开得极旺,一阵风吹过,带来阵阵清香。 小病秧 第30节 常见也不知去哪里拿笼子,等了片刻才迈着大步回来,他将竹笼搁在石桌上,里面的兔子惊了一下,宁妱儿赶忙就将笼子打开,将那小兔子抱在怀中。 沈皓行从屋中取来一把剪刀,站在院里开始慢条斯理地修剪花枝。 “王爷连这个都会么?”宁妱儿不由好奇问道。 沈皓行道:“这院里的花草,皆是本王亲自种下的。” 宁妱儿惊讶地指着不远处那颗枣树道:“那也是王爷种的?” 沈皓行看也没看,便直接点头道:“是本王种的,待今年秋日结果时,摘上几颗与你尝尝。” 想到她竟然有幸能吃到沈皓行亲自种的枣,宁妱儿觉得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她笑盈盈地点点头,起身慢慢走到草地旁,将小兔子放进草丛中。 这片草丛新鲜繁茂,小兔子吃得摇头晃脑高兴极了,可是忽然,它鼻子用力抽了几下,抬头望向前方,停下一切动作。 宁妱儿好奇地随它目光看去。 在距离他们两米左右的草丛里,淅淅索索似是藏着什么东西,宁妱儿眼睛微眯探身仔细张望,在看清那是一条棕黑色白斑蛇时,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抱起小兔子朝后退开,“王爷,有毒蛇!” 沈皓行倒是没有多大反应,他扭头看了一眼,搁下手中剪刀,朝这边缓步走来,“无妨的,那是碎光。” “碎光?”宁妱儿瞪大眼道,“这、这是王爷养的?” 沈皓行弯身将那名为碎光的毒蛇从地上捞起,约摸一米长的碎光很快便缠在了他小臂上,朝宁妱儿的方向“嘶嘶”地吐信子。 “嗯,这是本王养的。”沈皓行温柔地在它三角形似的额上轻轻抚着,“想来摸摸么?” 宁妱儿头摇得向拨浪鼓,“不不不,这蛇我在书上见过,它是五步蛇,是有剧毒的,王爷你也要小心啊。” 沈皓行笑着道:“你说得不错,它的确是有剧毒,不过你看……” 他捏开碎光的嘴巴给宁妱儿看。 宁妱儿不免又是倒吸一口冷气,“它、它的毒牙没有了!” 沈皓行点头,开始认真的与她讲解起来,“毒牙只是它输送毒液的工具,没了毒牙,顶多不会被它咬伤,真正使人中毒的,当时这里的毒腺,只有将毒腺剔除干净,它才会彻底丧失毒性。” 宁妱儿松了口气,便也不如之前那样害怕了,她不由好奇道:“那碎光平日里就一直在院中么?为何从不进屋。” 沈皓行解释道:“门窗上洒了雄黄粉,它一般情况下会避而不入。” 沈皓行说着,慢慢朝宁妱儿走来,“试一试,它身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宁妱儿神情僵硬,便是知道这蛇已经没有毒了,她还是会害怕,连忙摇头道:“不不,我害怕。” 随后,她又不免好奇地问沈皓行,“我看书上说,蛇是养不熟的,王爷是怎么做到的呢?” 沈皓行笑道:“的确不算容易,却也没有那样难,不同的物种有不同的饲养方式,对于蛇而言,你只需让它们知道,你没有丝毫的攻击性,久而久之,待熟悉你身体的气味后,它们便会对你放下戒备。” 宁妱儿想起从密室醒来那次,她便听见了狼叫的声音,便忍不住又问道:“那狼呢,狼也能养熟么?” 沈皓行道:“狼与蛇不同,它们更加智慧,脾气秉性也各不相同,需要各式手段来驯服。” 见宁妱儿来了兴致,他便坐在石桌旁,耐心地讲解起他驯服狼的手段。 最初他捕获了四匹狼,将当中性子最烈的那匹,当着其他三匹的面杀了,血流尽而亡。狼极具智慧,在看到那匹狼死于非命时,便会心中惧怕,若它们当中还有动了想要袭击他心思的狼,也会被他当着其余两匹的面虐杀致死。 沈皓行说得云淡风轻,宁妱儿却莫名想起自己,额上不知不觉渗出一层细汗。 沈皓行还不知她心中所想,继续说着,“你在密室中醒来时听到的狼叫,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聪慧的一匹,惯会做戏……” 那匹狼是最初冲沈皓行服软的,它在沈皓行面前躬身伏地,甚至还会朝他亮出腹部来示弱,当它以为沈皓行放松警惕的时候,却会伺机朝他发起攻击。 说着,沈皓行摸出一颗狼牙搁在桌上,“这便是它的。” 沈皓行眸中寒光闪过,冷冷道:“它攻击一次,本王便拔下它一颗狼牙。” 他倒是想看看,那匹狼能坚持多久。 明明午时的日光愈发温暖,宁妱儿却越坐越冷,连怀中的小兔子似是觉察出了什么,缩着脖子也不敢乱动。 犹豫了许久,宁妱儿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咬唇道:“佛说万物皆有灵,众生皆平等,也许它本就属于野外,而不是将它强留在身边,那不是驯服,而是折磨……” 宁妱儿越说声越小,她不安地看向沈皓行。 嗤,沈皓行忽地冷笑一声,“既然众生皆平等,为何有人生儿为奴,有人生来富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谈何平等?” 宁妱儿自幼随宁有知信佛,不愿听人对佛不敬,便一时也顾不得害怕,直接反驳道:“王爷不能这样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莫要去和他人相比。” “人生?”沈皓行冷笑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自己的?” 呵,可当真是可笑,有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定不能为自己而活,这当中有何平等而言。 “你为自己而活么?”沈皓行少见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反问宁妱儿,“你喜欢外面广阔的天地,却不得不缩在那几尺之地,你难道觉得这是公平?” “不对。”宁妱儿不同意他的说法,否定道:“王爷说得不对,众生平等不在能力地位上,而是心境的平衡,我虽只能常居一间小屋中,不能走遍万千山河,却有着亲人的眷顾与爱护,若是同街边流浪的那些食不果腹的乞儿相比,我又有何觉得不公?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及恩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公平。” 沈皓行眸中依旧是不屑,他冷冷道:“所谓那些教派,不过是控制人心的手段,他让你觉得已然悟透人生,心甘情愿做那笼中雀,或是街边乞儿,美其名曰是命不相同,各有喜悲,实则是让你老实些,认命便好,莫要生出异心,这与本王驯狼的本质并无不同。” “王爷!”宁妱儿有些被激恼了,不由扬声与他争辩道:“佛让世人一心向善,而王爷的残忍手段只是为了满足私欲,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话音落下,沈皓行目光幽冷地看向她。 宁妱儿这才意识到方才都说了什么,脸色瞬间便白了。 院外倏然静下,不一会儿,一只鸟雀落在枣树枝上,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沈皓行拿起石桌上狼牙,指尖略微用力,狼牙便没了踪影,随即鸟雀的叫声戛然而止,身子直直落在地上,翅膀奋力地扑了几下,最终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 许久之后,沈皓行缓缓起身,来到宁妱儿面前,遮住大片光亮,手臂上的蛇已经不知在何时没了踪影,他抬手捏住宁妱儿下巴,慢慢朝她俯身,“你说得没错,本王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 “那么你呢?”沈皓行在她唇畔一寸的位置停下,“你是想当狼,还是蛇,又或是你怀中这只兔子?” 这次宁妱儿的眸光没有半分闪躲,她直直地回看着沈皓行,只是愣了一瞬,便开口道:“我只想当我自己。” 话音落下,一阵暖风将院内各处都铺满了茉莉花香。 沈皓行松开宁妱儿的下巴,慢慢将手落在她额顶上,顺着她发丝垂落的方向,轻轻抚摸起来。 啧,这小病秧子,可真是愈发胆大了。 作者有话说: 又开了本预收,大概率下本可能会优先这个。 《表妹不善》 文案: 顾成因十岁那年,家逢大难,只剩他孤身一人,投奔至上京恩国公府。 所有人都在欺负他,排挤他,嘲笑他,只有那个小姑娘,总是冲他甜甜的笑,天热时会给他送驱蚊的香囊,天冷时给他送炭火棉被,在旁人欺负他时,还会仗义执言,挺身而出。 一朝高中,顾成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登门求娶,小姑娘得知后,没有半分惊喜,却是又惊又慌的连声拒绝。 直到这个时候,顾成因才知道,林温温从未喜欢过他,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博得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名声。 看着林温温落荒而逃的背影,顾成因宽袍中的手掌逐渐握紧。 ———— 世人乐道林府有双姝,长女林楚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学品行端正有礼,而那小女儿林温温,除了一张看着就祸国殃民的脸以外,就没有一处能让人夸赞的。 起初林温温听到这些话还会难过,时日久了,便毫不在意了。直到一次偶然,她知道自幼就爱慕的林哥哥,喜欢长姐那样心底善良的人时,林温温着急了,旁的她是真的比不过,兴许比善良她还是可以试试的。 然而她挑选错了目标,她不该将那伪装的善良用在一个阴冷狠戾的人身上。 ———— 摇晃的马车上,林温温红着一双眼睛,用力将面前的男子踢开,“顾成因,你、你疯了!” 顾成因按住心口那只小脚,阴恻恻地冲她笑道:“是啊,温温你才知道么?” 【这是一个小骗子不慎招惹了真疯批的故事】 感谢在2022-10-05 00:15:04~2022-10-06 01:3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弥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183882 5瓶;柠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君子可会这样? 沈皓行在摸她的头发, 而她又在摸怀中兔子的绒毛,这个画面让宁妱儿觉得十分诡异。 她莫名觉得自己不过是沈皓行养众多玩物之一,可以如不听话的狼一样被虐杀, 或者有安全隐患的毒蛇一样被拔掉毒腺, 又或者像这院中的花草,虽然他会百般耐心的呵护, 可若是有一日他厌了腻了,便随时有可能翻土重新播种…… 想到这儿,宁妱儿忽然记起还在衡州时,她与沈皓行在张府的院子里的那段谈话。 那时沈皓行折下了一支海棠, 温笑着说:“我喜欢它,是我的事, 若它枯萎了, 那便是它的问题。” 而在临走时,他又对她道:“这花与你很像……” 宁妱儿心底生出阵阵寒意, 她不敢再去深想,轻咳两声佯装身子不适,想要回屋去。 她将小兔子放回笼中, 搁在地上一边吃草一边晒太阳,随后便起身回了屋。 沈皓行淡淡看了她一眼, 拿起剪刀继续修剪花枝。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宁妱儿白日会在院里走动, 夜里会和沈皓行同眠, 她会帮他上药, 他也会帮她按压双腿, 闲来无事时, 沈皓行还会带她去书房坐坐。 沈皓行的书柜足有一面墙那般大, 上面有各种类型的书籍,有宁妱儿最喜欢的各地游记,有时候看得久眼睛犯困,便会趴在书案上小憩一会儿。 那时沈皓行会不动生色的来到她身旁,轻轻为她披上一层薄薄棉巾,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又会将她轻声唤醒,两人再一道去院里踱步。 若身边陪她的不是沈皓行这样太过乖戾的人,宁妱儿会十分喜欢这样惬意舒适的生活。 同沈皓行在一起,她表面装得在自在轻松,心底还是会隐隐不安,不过在面对沈皓行时不时会压唇而上的行为,宁妱儿倒也不似最开始那样羞怕难堪了。 原来这种事,还真能适应。 尤其是沈皓行一次比一次时间久,而那软滑的小舌似也是慢慢掌握了技巧,时不时便惹得她浑身发麻,且还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痒意。 想起表姐曾对她说,男人喜欢那些事。 宁妱儿便愈发紧张,尤其是在两人呼吸都愈发粗重,沈皓行热得似是一个火球时,她就会忍不住想起梦中那些风流旖旎的画面,顿时整个人都心乱如麻。 可是每到此时,沈皓行又会戛然而止。 小病秧 第31节 他向来耐性十足,片刻就会恢复往日那份平静,将她揽在怀中,慢慢睡去。 可宁妱儿不知道的是,有些事全凭意志还当真不好忍,在她熟睡过后,沈皓行会起身去净房,在里面待过许久才会回来。 他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至少现在这个阶段不能。 有安与他说过,宁妱儿的这副身子若是一旦有了身孕,便极有可能会是一尸两命的结果,而她身体原本就弱,更是喝不得寻常避子那样苦寒的汤药。 如此半月过去,沈皓行总是喉中干涩,白日夜里都会咳嗽,有安一探脉,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同沈皓行讲,犹豫了半晌,最终含蓄地暗示道:“堂弟,你这是燥火郁结,长期以往下去,可能身体会有些小毛病。” 沈皓行没听明白,让他将话说清楚。 有安沉默片刻,终是直接道:“你要么就像从前那样,下根清静无欲无求,要么就如常人一样将心火适当宣泄,总之不能在像如今这样,一会儿刺激,一会儿又憋住……” 他说着,目光往下一落。 沈皓行这次自然是听明白了,这一晚他难得没有同宁妱儿睡在一处,可到了第二日清晨与宁妱儿一同早膳时,他看到那张软糯的粉唇,心口的燥郁感却是更加强烈。 有安来探脉,表情亦是十分复杂,最后他想到一个法子,便是让沈皓行喝药,有一种男子喝的避子汤,药效甚至比女子还要管用。 有安解释道:“这药只要没有日日喝,是无伤子嗣的,比女子那方子要温和多了。” 可即便如此,寻常男子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同意,他们宁可让自己的女人去喝伤害更大的避子汤,也不会让自己冒丝毫的风险。 见沈皓行沉默,有安以为他也是这样的想法,便不由叹了一声,然而下一刻,沈皓行却是忽然抬眼问他:“那我喝下这药,在与她一起时,可会影响到她?” 有安有些吃惊地摇了摇头,“应当没有影响。” “应当?”沈皓行眉心微蹙,“我想要更确切的答复。” 医者向来说话会习惯留有余地,有安只是按照习惯回话,待他对沈皓行极为肯定地点头时,沈皓行眉心褶皱才渐渐舒展。 药方有安给他了,药也抓了,沈皓行却是一直未曾喝。 夏至这天,午后的天边被大片红云覆盖,沈皓行在书案上开窗作画,宁妱儿原本在看书,腰背有些乏,便起身过来看。 沈皓行的笔墨气韵生动,栩栩如生,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红云中燕雀飞过的模样。 见她看得认真,沈皓行停下笔尖,问道:“你可会?” 宁有知曾给府中请过一个作画极好的夫子,宁妱儿那时也跟着学了数月,夫子当时夸她有天赋,可是后来入冬,她晨起不来,便只好作罢。 有时候兴致来了,她也会在屋里作画,她的画灵气十足,然整体水准还是远远不及沈皓行。 她老实地道:“我只是略懂一二,拿不出手的。” 沈皓行淡笑道:“无妨,后面的你来。” 他将笔交到宁妱儿手中,宁妱儿握着被他手掌暖得温热的笔杆,犹豫了许久才缓缓落笔。 沈皓行全程未说一个字,待她彻底画完,他才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汗,“谁说你的画拿不出手,在本王看来,极好。” 宁妱儿的画风与沈皓行不同,却也难得配在一起不显突兀,倒是多了几分奇异的绚丽,许是今日的红云太过夺目的原因吧。 落款时,沈皓行先落下自己的名讳,在将笔递给宁妱儿时,他忽然开口道:“你的名讳是谁起的?” 宁妱儿也不知道,她从记事以来就叫这个名字,不过仔细想来,她母亲是在生她那时过世的,这名字便只可能是她父亲取的。 她也知道沈皓行定是早已将她身世了解清楚了,便毫不避讳的将猜想道出。 “应是他起的。”沈皓行点头道,“以你姑父姑母的性子,是不会给你取这样名字的,只是……” 只是沈皓行没有想到,那二人这般疼爱的宁妱儿,为何不愿给她更名。 宁妱儿知道沈皓行在说什么,叫“妱儿”这样名讳的女子不算少见,许多人盼望着家中能生下男丁,便会给先出生的女儿取类似的名讳。 招娣、引娣、念娣、黛娣,又或者将“娣”换成“儿”…… 总之,字可以不同,音却是要带着这样的含义。 “妱儿”这两个字的意思,再为明显不过。 宁妱儿怕沈皓行误会姑父姑母,便解释道:“姑母曾说帮我更名,但族谱还在我父亲那里,因我被姑父从福安寺接走一事,衡州城闹出不少传言,父亲便与姑父家就此决裂,搬至郴州,我若想更名,需带去郴州寻他们……” 宁妱儿说至此,眸光微暗,唇角却是扬起一个弧度,“名字于我而言,没那么重要,我过得舒心惬意才是真,何必要麻烦一趟。” 当时也是如此,宁妱儿婉言谢绝了姑母提出的更名一事。 “你恨他么?”沈皓行温润的眉眼在此刻多了几分暗沉。 宁妱儿尚未觉察,垂眸摇头道:“不恨。” 沈皓行却是冷冷道:“你知道的,本王不喜说谎。” 宁妱儿一时无言,许久后长出一口气道:“好吧,我恨。” 说着,她抬起头来,那双暗淡的眼眸不知在何时变得异常光亮,“我虽恨,但更多是庆幸,若不是他将我丢弃,我又怎会遇到更多值得相处之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我感激上天让我没有将他们错过。”宁妱儿脸上洋溢出满足的笑容。 沈皓行眸光微动,望着她道:“那都有谁呢?” 宁妱儿不假思索便道:“有姑父、姑母、表姐……” 沈皓行心头异样的感觉再度袭来,就好像在隐隐期待着什么,结果同之前她梦话时一样,连她身边的婢女,竹安与岁喜都能让她一口说出,却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名字。 “还有张大夫和刘管家,能遇见他们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宁妱儿说着说着,终是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沈皓行不知为何又沉了脸色,那双眸子冷得骇人。 宁妱儿猛然想起什么,忽地转了语调,略带含羞地小声道:“自然还有王爷……” “哦?”沈皓行挑眉道,“你觉得,遇见本王是幸事?” 宁妱儿连忙道:“对啊!王爷这样好……” 沈皓行不容她说完,直接冷声打断道:“那你说说,本王如何好?” 宁妱儿知道沈皓行这副神情显然是已经在怀疑她的话了,便不敢过多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王爷俊美非凡,英明神武,心细如发,待人温和,为人良善……” 她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好的词汇都用在了沈皓行身上,不过须臾便说了一大通,在夸他“正人君子”时,沈皓行忽然笑了。 若是小姑娘知道他每日脑中的那些画面,恐怕会无比后悔说出这四个字来。 见沈皓行笑着朝她缓缓走来,宁妱儿莫名心慌,慢慢向后退去,直至身后紧挨书案,再也无处可退时,面前的男人终是停下了脚步。 他声音低哑着问她,“你当真觉得本王正人君子么?” 宁妱儿垂眸不敢望他,小声点头道:“王爷是君子……啊……” 她话未说完,下巴别被沈皓行倏然捏起,将她吓了一跳。 “君子?”沈皓行低头凑到她唇边,哑声道:“君子可会这样?” 话音落下,滚烫炙热的手掌如一条鱼儿钻入蝉翼轻绡的薄纱中…… 作者有话说: 预收《作者在疯狂修文》 又名拯救美强惨偏执反派(穿书) 文案: 这是一本被网友骂翻天的古早狗血虐文,反派偏执易怒,嗜血冷漠,大结局他杀了男主又强占女主,最终女主自杀,他则疯疯癫癫孤独终老。 黄依音在最初做人设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反派嘛,能力值爆表,怎么坏怎么来,至于情感,完全不需要!她甚至在感情这栏里直接写了一个大大的0。 在被骂到怀疑人生的时候,黄依音直接买了一瓶二锅头,也不知喝下去多少,再度睁眼时,耳旁是吹吹打打的喜乐声,眼前则是一根笔在对她说话。 “宿主,尘沐峰会在一炷香之后,抵达喜宴抢亲,你只有一次机会去阻拦他,如果任务失败,你会被永生困在这里。” 黄茵茵当即便反应过来她穿书了,还是穿到了自己写的那本书中,想到很快大魔王反派会将整个山上的人全部屠光,她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这可怎么拦啊,我拦不住啊!” 系统机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你可以的,这是你写的文,只能你自己来修!哦对了,他已经到山腰上了……” 【这是一个我拿你当崽,你却想和我生崽的故事。】 —————— 感谢在2022-10-06 01:39:21~2022-10-07 21:0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子花 17瓶;冰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有何脏的? 沈皓行常年习武, 尤其是摘叶飞花这样的技能,让他极为灵活的手指上生出一层薄薄的茧子,这层茧子在他轻柔缓慢的动作下, 所及之处, 勾出一阵酥麻的痒意。 宁妱儿极为怕痒,此刻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她羞于去看沈皓行,刚一将眸光落下,沈皓行便像是在提醒她一般不由加深了力道。 宁妱儿气息一抖,只好再度抬眸与他对视, 宁妱儿不得不承认,沈皓行生得极美, 尤其是这双桃花眼, 在专注地望着她时,总是会让她有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从第一次他们在赵府东苑隔空相望时, 她就有这样的感觉。 往后数次,每当他看向她时,她都会极为刻意地避开眼眸, 这当中最大的原因是畏惧,然而还有另一个她始终没敢面对的原因, 便是她害怕那种心慌的感觉, 这种感觉会让她觉得无措, 甚至是自责…… “王爷!”感受到亵裤被挑起时, 宁妱儿终是忍不住惊呼。 沈皓行却依旧神情淡定, 动作也没有半分停缓, 反而在触及之时还添了些力道。 宁妱儿身子瞬间发软, 沈皓行终是松开她下巴, 用手直接将她腰身提起,靠坐在书案上,随后又用手撑在她身后,让她与他紧密地贴在一起。 夏至炎热天气哪怕是宁妱儿这样畏寒的身子,也会穿着单薄,再加上此刻两人的情绪骤升,一切感官似乎都在不断放大,她能感受到薄衣之后沈皓行的心跳,与他面容上的镇定恰恰相反。 沈皓行也明显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他微微愣了一瞬,随后唇角浮出一丝笑意,俯在她耳畔低哑着声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 说到这儿,他一口含住唇边小巧的耳珠。 “啊!”宁妱儿失声颤呼,与此同时,酥麻感遍布全身每一个角落,若不是沈皓行用力将她揽住,她此刻定会如一摊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王爷……王爷放开我……呜呜……” 沈皓行没想到宁妱儿会哭,且哭得这样伤心,几乎可以用上气不接下气来形容,饶是他心口那团火还未熄灭,也不能再做什么。 他将宁妱儿横抱在身前,抬腿将门踢开,朝卧房走去。 宁妱儿两手掩面,不断抽泣,当她被稳稳放在床榻上时,她立即缩进被子里,不光是身子,连同她的小脸也遮得严严实实。 看着一抽一抽的被子,沈皓行疑惑地蹙起眉头,温声问道:“可是弄疼你了?” 小病秧 第32节 被褥中传来闷闷地声音,“没、没有……” “那为何哭?”沈皓行实在不解,照理来说,方才宁妱儿的反应皆是舒服的表现,可为何小姑娘会哭成这样。 宁妱儿没有回答,反而哭得更加用力。 沈皓行长出一口气,如此看来,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他温润的声音多了一丝古怪地情绪,“你……不愿本王碰你,是么?” 哭声倏然止住,许久后被子露出一个角,一只哭红的眼睛偷偷望着面前神色冰冷的男人。 宁妱儿轻轻抽了下鼻子,瓮声瓮气地道:“不、不是的,王爷不要多想,只是……” “只是什么?”估摸着是又要扯谎来诓他,沈皓行没去看她,而是垂眸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擦起手指。 看到沈皓行的动作,宁妱儿忍不住又开始抽泣起来,“我、我把衣裙弄脏了,还弄脏王爷的手……我、我不是故意的……呜呜……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原以为沈皓行会生气,又或者嫌弃她,可沈皓行非但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反而忽地笑了,“当真是因为这个?” 宁妱儿咬紧下唇,用力点了点头。 沈皓行神情淡漠,抬起指尖轻嗅了一下,随后极为平静地与她道:“有何脏的?” 宁妱儿看愣了,这才忽然又回想起梦中二人旖旎的那些画面,于沈皓行来说,这些的确算不得什么,他甚至还会…… 宁妱儿瞬间面若滴血,迅速将被子遮住脸,许久之后实在闷得喘不上气来,这才从里面慢慢爬出。 沈皓行已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宁妱儿稳了稳心神,起床挪步到净房外,听到里面水流的声音才知道沈皓行是在洗漱。 她不想现在进去,便只好在门外等,也不知过去多久,沈皓行终于从里面出来,他换了身衣裳,头发沾着水汽,全部披散在身后,只是看了眼宁妱儿,叮嘱她小心地上湿滑,便回了卧房。 等宁妱儿洗漱出来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下。 今晚两人入睡时,沈皓行没再碰她身子,连往日必不可少的吻都没了,甚至躺下的位置都比平时更靠近床边,就好像要刻意与她拉开距离。 若是从前,宁妱儿才不理会这些,最好沈皓行直接睡出去更好,可如今不同,沈皓行若当真厌腻了她,她可是连命都难保的。 宁妱儿愈发不安,便小心翼翼地出声试探道:“王爷,可是、可是我今日做得不好?” 哪里是不好,她每一下颤抖,每一声呢喃,都让他心口那团火烧得更旺,可是念及她身子,他便只得强忍罢了。 沈皓行深吸一口气,压住情绪道:“无妨的。” 他声音比昨日又哑了些,语气也带着隐隐不耐。 落在宁妱儿耳中,便像极了不愿搭理她,她本就有所怀疑,这下更是忧心,不由又红了眼眶,“王爷不要恼我,我、我只是怕……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真的……” 沈皓行再次吸气,转身过来看着那汪清泉似的水眸,轻叹道:“本王想到了,日后便叫你哭哭。” “哭哭?”宁妱儿哭声渐凝,疑惑蹙眉。 “嗯。”沈皓行将她拉在身前,揽入怀中道,“喜也哭,悲也哭,舒服也哭,难受也哭,着急也哭,激动也哭……” “你说,你不叫哭哭叫什么?”沈皓行顿了片刻,极为认真地道,“就叫这个名字。” “啊?” 沈皓行不是不喜欢她哭么,为何要叫这样一个名字,叫笑笑不是更好些?宁妱儿彻底懵了。 她知道沈皓行不喜欢“妱儿”这两个字,从前也从未念过她名字,而只是叫她宁姑娘。 想到沈皓行会给她换名,她原以为会是梦中那“娇娇”二字,却不曾想他竟要叫她“哭哭”。 沈皓行自然也知道,在梦境中,那个他曾唤过宁妱儿无数遍“娇娇”,她娇贵,娇气,娇美,娇媚,这二字的确与她最适合不过。 然此时此刻,沈皓行忽然觉得,她不该叫那个名字,因为他与梦中的那个他不同,他不会让宁妱儿像梦中那样惨死在一间破茅草屋中。 绝对不会。 沈皓行将手臂收紧,下颚抵在她散着淡淡清香的发丝中,许久后哑声开口:“可喜欢?” 哪里容她拒绝,宁妱儿勉强地勾起唇角道:“一切都听王爷的,就叫哭哭吧,宁哭哭……” 可真是个古怪的名字。 沈皓行低声道:“随我姓。” 宁妱儿蹙眉道:“沈哭哭么?” 沈皓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沉声道:“郁,郁哭哭。” 郁?不是说随他姓么,为何会是郁? 又是哪个郁呢? 宁妱儿满脑袋都是疑惑,眉心刚刚蹙起,询问的话还未出口,却被沈皓行忽然覆唇而上,将她满腹疑惑堵在口中。 这个吻深而绵长,宁妱儿莫名觉得沈皓行此刻的情绪与从前不同,而她却不知道为何不同…… 第二日一早,常见在外求见,宫中又来人要传沈皓行进宫。 沈皓行正在同宁妱儿用早膳,他搁下碗筷,慢慢拭着唇角道:“说本王身体有恙,将他打发了。” 光是这个月,王婉容已经五次差人传他入宫,前几次他皆是称病未曾入宫,甚至连传话的宫人面都没见上,便是这样直接叫常见待将人打发了。 今日常见并没有就此领命离去,而是站在外面继续道:“王爷,这次来传话的是福旺公公。” 福旺是在御前伺候的,能指挥他办事的人,只有当今圣上。 常见听屋里一时没了动静,也不知当不当继续往下说,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道:“贵妃娘娘这几日在与皇上商议给王爷赐婚一事,如今已经相中了几位人选,这便想要王爷……” “知道了。” 屋里传来冰冷的声音将他打断,常见长处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容贵妃为了逼王爷进宫,当真是什么法子都要用上了,她知道王爷听到这些,哪怕是真的病在床榻上动不了了,也会强撑着进宫的。 方才的这番话,宁妱儿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知道定亲是容贵妃的手段,只以为沈皓行到了年纪,皇上是真的要给他定下婚事。 若沈皓行日后娶了王妃入府,那她该如何自处? 宁妱儿还未来及深思,沈皓行便已经起身开始换衣。 猜出她在为何而蹙眉,沈皓行淡道:“无需担心,娶妻一事,本王自己做得了主。” 宁妱儿暗暗松了口气,可是看到他肩头的伤疤时,刚展开的眉心倏然又蹙起。 自从知道沈皓行身上的伤痕出自容贵妃之手,她便每次听到容贵妃派人传沈皓行入宫,就会下意识紧张。 “王爷……”她抿唇道,“真的要去么?” 沈皓行点头道:“午膳会与你一同用。” 这便是不会太久的意思。 “可是王爷,你……” 她想叮嘱他无论如何,都且忍一忍,不要忤逆顶撞,有什么事尽量顺从和善一些,她实在害怕又看到那日刺目的伤痕。 然而一开口,宁妱儿却又说不下去了,有些事定是比她想象的要复杂,沈皓行这样聪慧的一个人,哪里需要她来教啊……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在沈皓行临出门时,朝他乖巧地点头道:“哭哭等王爷回来一起用午膳。” 哭哭…… 呵,她倒是说得极顺口。 沈皓行笑了,他的小病秧子可当真乖极了,只是待他回来时,她那双眼睛不知又要挤出多少泪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07 23:00:00~2022-10-08 23: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叶知秋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哭哭,帮帮我 沈皓行入宫先去面圣, 王婉容已经称身子不适回了长乐宫,这在沈皓行的预料中,因为如此的话, 赐婚一事便会推到日后再议, 而皇上也会让他去容乐宫看望王婉容。 临出殿前,皇上忽叹道:“不管你愿或不愿, 见到你母妃时要同她好声去说。” 好声说,就可以免去责打么? 与其这样善意提醒他,倒不如什么都别说,浑装完全不知更令人心里舒服些。 沈皓行笑了笑, 应声退下。 见到王婉容时,她脸色比两个月前的确要差了一些, 沈皓行上前恭敬行礼。 王婉容斜靠在贵妃榻上, 默了半晌才缓缓抬起眼皮看他,“行儿来了, 身子可恢复些了?” 沈皓行颔首道:“劳母妃寄挂,尚在养息。” 王婉容望着他会心一笑,朝身侧宫人抬了抬手, 宫人从两旁躬身退下,她则慢慢坐起身道:“是如何养息的呢?” 沈皓行没有回答, 听见身后大门合上, 匆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不等王婉容开口, 直接双膝落地。 王婉容斜看他一眼, 转身走进一旁的隔间中, 片刻后抱着一个无字牌位, 手中拿着软鞭, 走到沈皓行面前。 “是与那女子一同养息的?”她声音带着寒意,与这张绝美明艳的面容截然不符。 沈皓行没有出声,径自解开上身衣袍,将布满伤痕的后脊露出。 王婉容弯身将无字牌位搁在他面前,随后来到他身后,在看到那些鞭痕时,她眉梢跳动,气息微微颤抖,然而下一刻,她目光便落在那无字牌位上,手中的软鞭也随之握紧。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杀她还是不杀?” 沈皓行双手抵在额上,俯身朝牌位叩拜不起。 久久等不到回话,王婉容用力合眼,在抬眼时,眸中泛着一层水光,她抬袖便是狠狠一鞭,皮肉绽开的瞬间,她沉声道:“这一鞭是替郁充抽的!” 郁充是他生父。 沈皓行俯叩在地,纹丝不动。 “这一鞭,是替郁恒抽的!” 郁恒是他的大伯父。 小病秧 第33节 “这一鞭,是替郁凌抽的!” 郁凌是他小叔父。 “这一鞭是替郁环!” 这是他的姑母,死去那年才刚至及笄。 “这是替郁盈……” 他的大堂姐…… 王婉容每抽一鞭,便念出一个郁家亡魂的姓名,直至二十一鞭抽完,她手已彻底麻木,垂眸看到面前那片血肉模糊的脊背时,眼泪顷刻而出,手中的软鞭再也无法握住,坠落在地。 “我儿啊……” 王婉容颤抖的声音落入沈皓行耳中,他想要撑起身子,可每用一次力,身上便好似裂开一样巨疼无比。 王婉容此刻从容早已散去,她惊跪在沈皓行身侧,泪眼婆娑地伸手要将他扶起,然而刚碰到他胳膊,便传来一声极为明显地吸气声。 这颤抖的吸气声令王婉容双手顿时僵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敢妄动。 “母亲……” 沈皓行干裂的唇畔中慢慢挤出两个字,这两个字就好似被最粗糙的砂纸磨过一般,落入耳中时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 “儿要留她。” 这四个字说完,沈皓行双手握拳,缓缓直起腰身。 他额上豆大的汗珠将身下的地板浸湿一片,他睫毛上与脸颊处的汗珠如泪水般一滴一滴垂落,王婉容一时怔住,待意识到那不是泪,而是汗时,她倏然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蹙眉望他。 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沈皓行喉中痛痒难忍,他蹙眉想要咽下那口不断翻涌的咸腥,可不管如何压都压不住,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大口鲜血将他苍白干裂的唇瓣染得鲜红,几滴血水也在不知不觉中溅在了他身前的牌位上。 “儿说……要留她。”沈皓行艰难道出这几个字,便忍痛去拉衣裳。 王婉容仰头拭泪,待双眼中的那层水雾彻底散去时,她含笑着用帕子替沈皓行擦拭唇上的血痕,缓声道:“你可以留,但我不留。” 沈皓行动作极其缓慢地从地上起身,站在原地好一阵子,才朝王婉容拱手道:“谢母亲。” 说罢,他慢慢转身,抬腿刚迈出一步时,衣袍便被仓皇上前的王婉容紧紧拉住,声音带着一丝慌乱道:“你、你可怨恨娘?” 沈皓行没有看她,就如无数次那样木然地摇了摇头,“不怨。” 王婉容脸上的神情一时分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她手指渐渐用力,尖利的蓄甲穿过单薄的衣袍一点一点镶进肌肤中。 “是,你不该怨恨娘……”她冷冷地望着沈皓行那张侧脸,恶狠狠道,“你该怨恨的是沈无陵。” 说完,她终是松开手,扬声笑着看沈皓行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慢慢挪向门外。 今日艳阳高照,宁妱儿搬了个椅子坐在院中的枣树下等待沈皓行,一只胖乎乎的绿色毛毛虫从树枝上落在宁妱儿手臂上,隔着一层薄衣一拱一拱向手腕的方向爬。 “你说都这个点了,沈皓行怎么还没回来呀?” 宁妱儿知道这是枣树上生出的虫子,没有毒也不咬人,便也没将它取下来,而是与它喃喃地开口道:“你说……贵妃娘娘为何要打他呢?” 毛毛虫一拱一拱奋力地爬着,没空搭理她。 宁妱儿起初以为,贵妃娘娘恨铁不成钢,可后来她愈发了解到,沈皓行并不是他对外佯装的那个样子,他文武兼备,想在皇上面前出头应当不算难事,他为何要这样隐忍呢? 宁妱儿实在想不明白,偏着头又道:“万一皇上当真给他赐下婚事,我要怎么办呢,他会将我藏起来,还是将我杀了,该不是还要制成……人、人本吧?” “你多虑了。” 沈皓行的声音将宁妱儿吓了一跳,她立即摔掉手背上的虫子,起身朝院门口的方向看去。 由于方才她想事情出神,都没有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此时沈皓行正在下台阶,身侧跟着提食盒的常见。 宁妱儿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沈皓行面前,打量着他道:“王爷,你、你可还好?” 沈皓行握住那张小手,牵着她缓缓朝主屋走去,院里石板的两侧,芬芳的花丛在烈日下更加明艳。 宁妱儿的手便是因为在院里待得久了,热得像个小火炉,与沈皓行冰冷至极的手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两人走进屋中,常见想要叮嘱什么,却是被沈皓行一个眼神止住,他接过食盒,对他道:“去拿药便是。” 常见长出一口气,转身小跑着去寻有安。 沈皓行的举止向来慢条斯理,可今日摆放碗筷时的动作比平日更加缓慢了些,想到方才他指尖那般冰冷,唇瓣也苍白的几乎看不出血色,宁妱儿不由蹙眉道:“王爷,你可还……” “先填饱肚子。”沈皓行温声道。 宁妱儿也的确是饿了,见沈皓行不愿说,便只好拿起碗筷用膳。 觉出沈皓行不对劲儿,宁妱儿也吃得不踏实,待搁下碗筷,主动站起身来收拾桌子,沈皓行看着她不由轻笑,然而刚笑两声,便又开始咳嗽,每咳一声便又是撕裂的疼痛。 他拿出帕子掩唇,鲜血落在帕子上时,宁妱儿倒吸一口了冷气,手中的盘子险些落地。 “哭哭……”沈皓行再也强撑不住,他朝她伸手道:“扶我回榻……咳……” 宁妱儿慌忙将手里东西搁在桌上,立即将那张满是冷汗的手掌握紧,她连拖带拽地将沈皓行扶起。 还好距离床榻不算远,两人踉踉跄跄挪到床边时,宁妱儿与沈皓行皆是彻底没了力气,齐齐倒在床上。 沈皓行后背撞在床上的瞬间,他面上一紧,吃痛地闷哼一声,趴在他胸前的宁妱儿立即便要起身,却是被他大掌用力按住。 见他神情忍痛,宁妱儿也不敢乱动,等沈皓行缓了片刻,呼吸渐渐稳住后,她才小声地询问道:“王爷,可是背后伤到了?” 沈皓行疲惫至极地望着身前的那张小脸,轻轻“嗯”了一声。 宁妱儿用力抿唇,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那便松开我,我来给王爷上药。” 沈皓行替她撩开遮挡在眼前的那一缕发丝,哑声道:“已经上过了。” 他怕吓到她,便在回来的路上,让常见在马车中已经将身上的伤口上药包扎过了。 宁妱儿小巧的鼻翼轻轻动了动,鼻头也生出一个好看的红圈,努力憋着眼泪道:“我还是下来吧,这样压着王爷,王爷会更难受的……” “嗯。”他慢慢将她松开,却不允她起身,而是又将她揽在身侧,缓缓道:“不要走,陪着本王。” 宁妱儿缩在他怀中,药与血混合的味道,隐隐透过薄衣传进她鼻中。 也不知沈皓行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他胸口得起伏愈加平缓,呼吸也越来越沉稳,可是环着她的那只手臂,未见丝毫的松懈。 平日里这个时辰宁妱儿正在午睡,甚至已经快要醒来,此刻她应当无比困乏才是,可不知为何,她毫无睡意,且还愈发清醒,清醒到连沈皓行呼吸的节奏起了一丝异样,都能立即觉察到。 她抬眼看向那拥有极美弧度的下颚,轻道:“王爷,可是醒了?” 她想问他可还疼,需不需要换药,又或者去寻常见…… 可他垂眸望向她时,只是哑声叫了两个字,“哭哭。” 随后便将她软糯的唇瓣含在口中,舌尖灵巧轻快地撬开唇齿。 “王爷……你还伤着……” 双唇间是含糊不清的娇音,沈皓行慢慢起身将她抵在身前,许久过后才松开那两瓣娇艳欲滴的红唇。 果然,即便此刻身心万般疼痛,在与她碰触时,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再难捱…… 他垂眸望着身前的人,用气声低哑着问道:“哭哭,帮帮我……” 话音落下,某个滚烫至极的东西出现忽然出现,宁妱儿怔愣地看向沈皓行,在他愈发混乱的气息中,慢慢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大概以后都是每晚21点-23点左右发,尽量21! 第三十五章 反复试探 沈皓行未曾做过, 可是也从一些书籍中了解过一二,那样的事是会痛的。 所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轻柔,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将小姑娘弄哭, 毕竟哭哭这个名字可不是白去的, 既然她好不容易应下,可万不能叫她在头一次就受了委屈, 那么……然而沈皓行想多了。 宁妱儿除了最初的紧张慌乱以外,随着他不断地探究下,她逐渐放松,动作也从犹豫变为慢慢迎合。 有些东西不需要去学, 就好像是人类天生具备的技能。 在沈皓行那声“哭哭莫怕”之后,某种情绪与感触近乎要达到顶点, 纵然他百般温柔, 万分小心,已经做好了她的哭哭要痛哭的准备, 然而一切都是近乎完美的顺利。 宁妱儿莫名对这样的事会有所恐惧,倒不是因为怕痛,而是来源于精神层面的束缚, 如今这层束缚被一层层剥开,将最后的遮羞也被撕下时, 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痒意, 她最是怕痒, 尤其是这种由内而外的痒, 痒到她心中抵触, 想将沈皓行推开, 可旋即又想要不断索求, 再将他拉得更近, 这种矛盾令她大脑几乎丧失了理智。 宁妱儿头次陷入这样的失控中,明明理智全无,眼前的一切却又过分的清晰,清晰到每一处感官都在无限放大…… 沈皓行也是如此,预料中会有的痛忍与委屈不复存在,他便开始一点一点慢慢试探,将她每一寸都要探究一番,然而在不断的试探中,他们齐齐沦陷,最终那些隐忍与克制便被逐渐击溃…… 许久之后,一切恢复宁静。 宁妱儿小口喘着粗气,整个身子娇瘫在汗津津的被褥上,白净之处落满红痕。 许是太过疲惫,她没有去拉被褥,也没有拿薄衣去做遮挡,就这样软绵绵地趴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必说,只这画面便能将人迷惑。 沈皓行不由想起王婉蓉的那些话,有些女人果真是碰不得的…… 他的哭哭便是如此。 然这一次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沈皓行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行将不知不觉又燃起的火焰压了下去,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上。 宁妱儿此时眸光发怔,睫毛上染着一层水雾,那水雾不是委屈又或者悲悯的情绪,反而更像是纵情舒爽之后的某种怅然。 沈皓行望着这份怅然出神,许久后终是意识到了什么,抬手落在她肩头上。 宁妱儿涣散已久的眸光顷刻回神,她以为沈皓行又要做什么,望着他颤声道:“王爷……哭哭好累啊……” 虽然出力的那方多是沈皓行,可这样的事配合起来也的确会筋疲力尽。 她此刻声音有些沙哑,可怜巴巴模样让沈皓行忽然心头又生出一抹燥热。 沈皓行强压着那份燥热,在那白皙绵软地地方用力捏了一下,宁妱儿只是略微拧眉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的疼痛反应。 沈皓行松开手,望着那微微颤抖的地方逐渐浮出红痕,确定方才那一下的确是用了不小的力道,这才将目光再次落回宁妱儿的小脸上。 “你没有疼痛。” 沈皓行没有疑问,而是用了极为肯定的语气。 “王爷,我……”不安的情绪从眸中一闪而过,宁妱儿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抬起胳膊将一旁薄衣压在身前,缓缓直起身,朝他点头道:“我自幼痛感极低,后来因反复生病,连味觉也丧失了……” 她语气疲惫又无奈,声音也因之前失控导致的带着几分沙哑。 小病秧 第34节 沈皓行没有说话,目光却不知不觉落在那未遮全的半抹白云上。 宁妱儿觉察出他目光,连忙将衣服向上提起,彻底挡住那些疤痕,垂眸道:“这是幼年得红疹时落下的,是不是……很难看啊……”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这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口中的。 见沈皓行望着她不说话,宁妱儿便将头垂得更低,还记得大婚前一日,竹安帮她洗漱的时候,就曾宽慰她道:“表少爷这样喜欢小姐,一定不会嫌弃这些的。” 她表面笑着说无妨的,但心里如何会不在意,没有痛觉或是味觉,倒可以做戏来遮掩,可这片红痕若是没了衣物的遮挡,落入夫君眼中会如何呢? 她想过很多个可能,不过最后没有一个成真,却是让沈皓行看到了这些。 宁妱儿眼神犹疑地去看沈皓行的神色,他脸上没有半分不悦,只是微微偏头在想何事。 不一会儿,他抓起衣袍披在身上,起身道:“等着本王。” 沈皓行转身出门,没有让她久等,片刻后便提着一个木盒再度回来。 宁妱儿此时已经穿好衣裙,沈皓行却是让她又重新躺下,将她身上那层薄衣解开,温声地安抚道:“相信本王,无事的。” 他的声音带着莫名蛊惑,看到衣袍下那若隐若现的胸膛,宁妱儿倏地一下又红了脸,便也不再去做遮挡,彻底将自己交在了他的手中。 木盒中放着几个用花草制成的墨盒,还有几根银针。 沈皓行拿起其中一根,点燃苍术,熏过片刻后浸泡在红墨中,随后他俯靠在她身前,神情专注又认真,如同作画般一点一点将红墨渗入那层白皙的肌肤中。 宁妱儿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而内心深处的那层压抑十五年之久的疼痛,仿佛正随着银针地跳动而一点一点散去。 她平静地睁开眼,眸光落在男人略微蹙起的眉心上。 炎夏炙热的日光穿过薄窗照在屋中,那不可直视的刺目化作柔和落在静谧的屋中。 “伊人坠仙帐,梅瓣落云间。” 沈皓行轻念时,温热的气息吹拂在那片微微颤动的梅花上,引得那破开仙帐坠入人间的仙娥,不由乱了呼吸。 他搁下手中银针,将眼前梅瓣逐一深吻,阵阵酥痒随之晕开。 梅瓣迎着娇阳在云间胡乱飞舞,落入凡尘的仙娥还在妄图回到仙间,迎着一次又一次不懈又疯狂的试炼,终是冲上了云霄,回到那九天之巅…… 这日之后,沈皓行几乎与宁妱儿形影不离。 在沈皓行记事这十余年中,这是他第一次忤逆母亲,他清楚母亲的性子,她绝不可能容下宁妱儿,所以沈皓行半刻也不敢疏忽,哪怕是在书房与常见议事,也要将她带在身旁。 宁妱儿自从感受到那日的云巅之行后,终是明白梦中的她为何会是那样的神情,那种事情的确舒服,且沈皓行忧她身子,每次都不会让她累着,她只负责好好享受便好,可纵是如此,每每结束的时候,她也会疲惫不堪,瘫软在那里,被沈皓行抱入汤池。 待她气色恢复一些,便又在汤池中荡起阵阵涟漪…… 上京的酷暑渐渐被秋风取代,宁妱儿若是再从房中出来,便会带着一顶薄薄的帷帽。 沈皓行在前面走着,她在侧后方慢慢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舒静院朝前厅而去。 今日府上来了客人,宁妱儿不便露面,便在前厅寻了处小屋静静等着。 正午的房里有些发闷,她推开面对花园这侧的窗子,正望着外面的花草出神,忽然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从远处的廊上落入眼中。 宁妱儿倏然怔住,待那身影将要消失时,宁妱儿再也不敢迟疑,她转身跑去将门推开,连帷帽也未顾上佩戴,提起裙子绕过小屋朝廊上跑去。 赵茂行听到身后仓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动神色地握住身侧刀柄,目光微微朝一旁侧去,脚步却依旧稳健未曾停下。 “表哥!” 直到这句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他神色瞬间惊住,脚下的步子再也无法抬起。 宁妱儿一手扶住廊柱,一手捂在心口上,不住地喘着气,惊讶不已地看着五米之处停下的那道背影,她努力匀着呼吸,颤声道:“表哥,你、你怎么……” “姑娘认错人了。”赵茂行声音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波澜,而刀柄上泛白的指节却在隐隐发颤。 “不,不可能!” 这个身影她见过无数次,哪怕换再多的衣裳,她都能一眼认出,宁妱儿不信,她忍着心口上的疼痛,快步朝男人走来,在他抬步要走时,将他衣袖一把拉住,抬眼去看他面容。 男人立即将脸瞥向另一侧,便是他此刻带着面具,遮去了大半个脸,只露着唇与下巴,潜意识却是依旧不愿让宁妱儿看到这样的他。 “表哥……”宁妱儿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张铁面具,手指慢慢松开,然而下一瞬她又立即将他衣袖紧紧攥住,红着一双眼眶道:“你、你怎么了,为何要戴这样东西,姑父姑母呢,他们可还好,衡州……” 一滴泪从眼角滑出,即将穿过铁面露出时,赵茂行连忙抬手用力将宁妱儿挥开,压着嗓子厉声道:“姑娘自重。” 宁妱儿跌倒在地。 赵茂行未再有半分迟疑,大步而去。 宁妱儿失魂落魄地回到小屋中,沈皓行还未回来,她静默了片刻,抬袖抹掉面上泪痕,仿若无事般将身上的灰土拍净。 半刻钟后,沈皓行过来寻她,两人朝舒静院走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可有什么想问的?” 宁妱儿知道,他在她身边安排了人,所以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今日的行径沈皓行肯定已经知道了,不然不会这样问她。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垂着眸子半晌不语,片刻后,她忽地停下来,撩开帷帽,抬头正对着他的眼睛,肃声道:“王爷,赵家可好?” 沈皓行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抬手用拇指去拂她眼角的泪珠,宁妱儿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落泪的,她下意识就朝一侧避开。 沈皓行的手停在半空中,许久未动,最终却是缓缓落下。 “有些事,其实你不必知道。”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我麻了 第三十六章 跟本宫走 如果之前只是猜测, 那么此刻宁妱儿便已经能够确定,赵家出事了。 她双拳紧握,心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匀了几个呼吸, 抬眼道:“王爷既然不肯告诉我,那为何还要我问?” 沈皓行没有着急开口, 而是目光平静地望着她,许久之后,他慢慢出声,“你可信本王?” 这便是不打算说的意思。 一丝苦笑很快从宁妱儿脸上闪过, 她慢慢搁下帷帽,神色隐在薄纱内, 片刻后, 薄纱飘动,一口气长缓地呼出, “我信王爷。” 话音落下,宁妱儿重新拉起沈皓行的手,方才的事就好像只是一个毫不重要的插曲, 来得快去得更快,两人无事一般继续朝舒静院的方向走去。 回去之后, 两人喝药用膳, 期间宁妱儿还会与他轻松说笑, 一切如从前一样, 很难觉出半分异样。 直到夜深, 她躺在他身侧, 想要继续装作无事一样静静入睡时, 才发觉有些事一旦在静谧无声的黑夜里, 便会被无限放大,大到将她伪装了一整日的心绪彻底剖开。 “王爷。”宁妱儿望着床梁,哑声唤道。 这晚沈皓行也一直没有合眼,他在等她开口,终是等到了。 “嗯?”他慢慢转过身,望向昏暗中那张白得发光的小脸。 宁妱儿道:“王爷不必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她知道,沈皓行既然一开始不打算说,便是她问再多遍,他也不会说得,所以不如问问别的,比如这些。 “姑父姑母……”宁妱儿猛吸一口气,迟迟未将那口气呼出,最终在她憋闷到再也忍受不住时,才颤抖着将那口气呼了出来,“他们可还活着?” “活着。”沈皓行握住薄被下那张冰冷的小手。 宁妱儿久忍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她转过身将脸埋在沈皓行颈窝处,眼泪止不住地向外宣泄。 “那、那采菲……” “你所关心之人,皆尚在人世。” 宁妱儿还想要说什么,可她此刻情绪太过波动,连呼吸都要成了困难,根本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 想到今日表哥那样决绝地不与她相认,沈皓行又一副为她好而不肯告诉她详情的模样,她实在无法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而此时得知她在意的人都活着时,心口那颗悬着的大石,终是可以慢慢落下。 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宁妱儿撑起身子,泪眼婆娑地望着沈皓行,认真地道:“王爷,谢谢你。” 谢谢?沈皓行眉梢微挑,一时没反应过来宁妱儿口中的谢是在指何事。 而下一刻,她便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飞快的吻,随后她趴在他胸膛上,听着里面沉缓的心跳声,缓缓开口:“我知道,王爷是为了我好,既然王爷想我信你,那我便信你。” 不信也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她不知道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既然表哥可以在魏王府出入自由,那么便意味着沈皓行已经插手了。 而他方才那句“尚在人世”,“尚在”两个字很难不让她多想。 既然如此,那她不如再贪心一些,让沈皓行将“尚在人世”这四个字变为“安稳于世”。 沈皓行勾起散落在手边的发丝,细细地把玩时,小姑娘那张逐渐温热的手头一次变得这般不安分,竟擅作主张地也开始玩起他来,平稳的心跳终是在她娇软无骨的小手掌中乱了方寸。 片刻后,那小手酸得快要抬不起来,而沈皓行却没有半分想要结束的意思。 “王爷……”宁妱儿娇滴滴喊了一声,带着几分祈求。 沈皓行心疼她是真,可这样的事不容半途而废,他低笑一声,用大掌将那小手紧紧包裹住…… 许久之后,用下巴抵在她发丝间,问她:“这是美人计么?” 宁妱儿怔了一下,还未想好要怎么回答时,沈皓行却忽地笑了,“本王很受用。” 说完,他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起身去净房打水。 立秋之后便是皇后的生辰日,去年沈皓行身在衡州,未能入宫祝寿,今年他身在上京,若再不去赴宴,便有些说不过去。 皇后向来秉承勤俭而行,寿宴从不铺张,今年的寿宴便是在自己宫中摆家宴。 沈皓行知道王婉容不会轻易放过宁妱儿,这次出府便没有将她留下,不管如何,跟在他身边才能放心些。 宁妱儿穿了一身太监服,混在沈皓行身后的几个亲随当中,一路低头垂目,倒也不算惹眼。 入殿时,沈皓行带了一个随从进去,将常见留下,便是为了照顾宁妱儿。 宁妱儿紧张地跟在常见身旁,随着其他侍从一道被引去一旁的小殿休息,这小殿内隔着桌椅,上面摆着各种茶点。 今日带着宁妱儿,常见也是一万个小心,他不愿和旁人闲聊,就带着宁妱儿挑了一处最偏的地方坐下休息。 宁妱儿有些渴,却也没敢直接去倒水喝,而是看了眼常见,抬手在那茶壶上指了一下,因来时沈皓行交代过,入宫之后,任何要入口的东西,都要经过他或者常见的同意。 常见抬手倒了一杯,垂眸闻了闻,随口轻抿了一口,确认无碍后,方对宁妱儿点了下头。 按道理她没有味觉,任何茶水进到口中,应当都是没有什么差别的,可不知为何,这小茶壶里的茶水,明明是温热的,入喉却是有股淡淡的凉意,还挺特别的。 殿内许多随从小声闲聊着,再加上隔壁寿宴上不知是谁在弹奏古琴,只有一墙之隔,琴声让小殿里也显得热闹起来。 常见见宁妱儿只是倒水喝,便指着其中一块儿点心低道:“姑娘若是饿了,也可用些点心,属下方才已经查验过,无妨的。” 小病秧 第35节 宁妱儿摆手道:“没事,我不饿。” 这些点心入口也尝不出味道,她便懒得去吃,不过待得实在无聊,便一时忍不住和常见聊了起来。 “你姓常吗?是哪个常呢?” “属下不姓常,常见这二字是王爷起的。”常见颇有些尴尬地喝了口茶,解释道:“王爷当年觉得他会同属下常常见面,所以就用这二字给属下取了名。” 宁妱儿以为沈皓行给她取名字已经够糊弄了,没想到常见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桌对面的那个正在吃点心的随从,压声道:“我听侯爷叫他白俊,该不是因为他又白……又俊吧?” 常见点头道:“正是。” 宁妱儿唇角忍不住向上勾起,沈皓行明明读过那样多的书,给身边人取名却还是这样随心所欲,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寿宴还未结束,宁妱儿不知不觉已经喝下大半壶茶水,这会儿又想出恭,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常见,掩唇道:“可有出恭之处?” 常见朝对面递了个眼色,他们这桌的人皆站起来朝外走去,宁妱儿还是跟在中间。 门外候着宫人,将他们一行人引去一处井匽。 这井匽是分男女之处的,这几名随从不能入女处,而宁妱儿这身装扮进去也会将里面的人吓到,白俊去男处绕了一圈,见里面无人,这才敢让宁妱儿进去,其他人都在外候着。 宁妱儿不敢耽搁时间,很快便从里面出来了,一行人回到殿门前,正打算进去时,一旁便走来几人。 宁妱儿将头埋得极低,没有去看来人是谁,见常见停下脚步,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容贵妃吉祥。” 常见的声音一出,宁妱儿不由打了个寒颤。 王婉容目光穿过前面两人的肩头,直直落在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本宫有东西给魏王,需得两个人去容乐宫取一趟。”她话是对常见说的,眼神却始终在宁妱儿身上。 常见知道容贵妃对宁妱儿是有杀心的,他刻意横挪一步,将宁妱儿彻底隐在身后,回头随意指了两个人。 容贵妃却是冷冷勾起唇角道:“你们两个,跟本宫走。” 宁妱儿虽然没有抬眼看,可莫名就觉得容贵妃是在对她说话,果然,常见立即就道:“王爷吩咐属下必须在外候着,至于这小太监,他是新入府的,尚不懂规矩……” “那本宫便待魏王好好教她规矩。”容贵妃不等常见说完,直接冷声将他打断,“如此正好,你留着,她本宫便带走了。” 常见寸步不让,躬身又道:“王爷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也好,那本宫便不为难你了。”容贵妃说着,慢慢转身道,“本宫当着皇上的面兴许讨一个人会更容易。” 常见登时一愣,他知道容贵妃绝不是随口说说,她是真的做得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讨要魏王身边的一个太监,这件事哪怕旁人觉得再不合理,皇上都有可能去应允她。 到时候再想拒绝便难如登天。 常见连忙道:“娘娘请留步。” 容贵妃慢慢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用眼角睨着身后问:“可还有什么托辞?” 常见立即拱手道:“不敢!” 容贵妃唇角微扬,转身朝外走去。 第三十七章 只是隐忍,只是蛰伏 去容乐宫的路上, 王婉容乘坐步撵,常见与宁妱儿跟在其后,宁妱儿直到此刻才渐渐意识到, 容贵妃是知道她的, 且还是有意冲她来的。 这一路上她心跳如擂鼓,尤其是跪在容乐宫的大殿上, 王婉容目光冷冽地望着她时,让她周身不禁生出阵阵寒意。 王婉容挥退殿内宫人,只命桂嬷嬷与宁妱儿留下,常见却稳站不动, 没有半分退下去的意思。 “本宫还能吃了她不成?”王婉容没有气恼,只是冷笑。 常见也没去解释, 他单膝落地, 冲上方拱手道:“望娘娘恕罪!” 王婉容知道沈皓行在意这姑娘,却是没想到会在意到这个地步, 要知道常见可是向来与他不离身的,今日竟会被安排在这姑娘身边,甚至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王婉容没再理会常见, 而是将目光放回那个瘦小的身影上,打量了片刻, 忽然道:“抬起脸来。” 宁妱儿气息抖了一瞬, 连忙抬头, 眸光与上首而坐的王婉容不经意间对上时, 双方的神情都有片刻的怔愣。 王婉容以为, 能将自己那个清心寡欲二十年的儿子, 勾得连她的话都敢违背的女人, 怎么也得是张祸国殃民的脸, 然而事实却与她想得截然不同,这张娇美的脸,干净的过分。 后宫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装作毫无心机的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像她这样的…… 王婉容眼睛微微眯起,一时竟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 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不知几遍,最后竟莫名来了一句,“他不舍得给你饭吃?” 桂嬷嬷一早就在旁边摩拳擦掌,已经做好了要好好给这小浪蹄子一个下马威的准备,没料到等了半天,等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她不由惊诧地看向身旁。 连常见也下意识抬眼朝上方看去。 宁妱儿方才紧张到大气不敢喘,对上那双几乎与沈皓行一模一样的眉眼时,她仿佛瞬间回到了一年前,她在赵府第一次看到沈皓行那日。 这样审视又冰冷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可没想到,她仓皇垂眸时,竟听到这样一句话来。 若不是王婉容语气过于冷淡,这话怎么听都带着关切宁妱儿,埋怨沈皓行的意味。 屋里片刻无声。 王婉容再次开口:“哑的?” 宁妱儿这才意识到她是一直在等她回话,忙摇了摇头,开口道:“回娘娘,王爷……他给民女吃饭的,一日三餐,从未缺过。”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宁妱儿在说完这句以后,莫名又补了一句,“王爷待民女是极好的。” “呵。”王婉容这声轻笑充斥着讽刺的意味,她一面把玩着手指上修长尖锐的蓄甲,一面望着宁妱儿,慢悠悠地开口:“你不恨他?” 宁妱儿略微顿了一下,随后立即摇头道:“不恨。” 王婉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她用帕子掩住唇角,笑了好一阵,才缓缓道:“你可是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 在沈皓行拒不入宫这段时间里,王婉容已将宁妱儿的身世背景调查清楚,且还知道她是如何被沈皓行带来的上京。 所以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王婉容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她也有着这样干净的面容,这般透亮的眸子。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她与她的遭遇倒是有几分相似,皆已经嫁为人妇,却又不得已被人抢夺而去。 只是她遭遇的更加惨烈。 王婉容想到这儿,眸光在一瞬间又阴沉似不见底的深渊,语气也骤然恢复之前的冰冷,“不要在本宫面前自作聪明。” 宁妱儿这一次却意外的没有害怕,她仰起脸来正视着那双冷眸道:“民女没有妄言,是真的不恨王爷。” 王婉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愈发收紧,蓄甲将漂亮的雕纹扶手划出几道细痕,“大婚当日,将你强掳而去,你不恨?” 宁妱儿说得越是真切,王婉容心中生出的愤恼越是强烈,不等宁妱儿回答,她又立即厉声责问道:“那你心中可有愧疚,对你夫君的愧疚?” 宁妱儿用力抿唇,也终是将目光缓缓垂下,片刻后极为缓慢地出了一口气,“发生这件事并不是民女的意愿,所以需要愧疚的并不是民女。” 她是受害者,需要愧疚的不该是她。 然而这句话落在王婉容耳中,便是狡辩的意思,她毫不客气地讥讽道:“对抢夺你的人没有恨,对你辜负的人也没有愧,你说得这是人话么?” “民女自幼体弱,在家中数十载多为累赘,任何事也帮不到忙,出不得力,且一生也无以为报,这样的愧疚无论何时都长存在心。王爷将民女带在身旁,起初民女心中的确是有怨怼,然之后王爷待民女却是呵护备至,还有最好的大夫,最名贵的草药……” 说到这里,宁妱儿抿了抿唇,声音忽地低了起来,“民女兴许在王爷身边待着,还能多活几日。” 只要沈皓行待她可以一如既往这样好,待在他身边的确要比待着衡州时身子要更加好。 王婉容知道她患有心疾的事,如此一来,她倒是能想明白宁妱儿为何会不怨恨沈皓行了。 然而下一刻,王婉容忽然意识到什么,挑眉问道:“那你可知赵家出事了?” 宁妱儿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倒是让王婉容有几分意外,只是很快她又反应过来,小姑娘只是知道赵家出事了,却不知道沈皓行明明在最初可以相助,却眼睁睁看着赵家入狱,没有出手的事。 王婉容目光慢慢落在常见身上,语气不明地轻轻道:“那你可还知,赵家原本不会出事。” 宁妱儿心脏陡然一紧,随她目光看去。 方才还隐约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此刻便被两道目光盯上,常见颇有些失措地蹙了蹙眉。 “哦……”王婉容刻意拉长了声音道,“原来他没有告诉你这些,本宫还以为,你是知道的,难怪你会说不恨他。” 心脏又是猛烈地颤动了几下,宁妱儿双拳握紧,强忍住不适,她目光从常见身上移回王婉容身上,语气坚定地道:“民女信王爷。” 在一刻钟前的寿宴上,王婉容称身子不适提前告退,然她刚出去不久,一阵低咳的沈皓行也跟着退了下去。 得知常见与宁妱儿刚刚被叫去容乐宫,他并未焦急,而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前方那道隐约可见的一行人身后。 在那行人走进容乐宫后,沈皓行才慢慢上前。 宫中是有规矩的,主子在房中问话,若是挥退身侧宫婢,这些人出来后也不得靠近门窗,必须要站在完全听不到里面声音的地方才可。 沈皓行进来时,有宫人打算去殿外通传一声,却是让他抬手止住,“娘娘有事,本王在外候着便是。” 宫人一时有些为难,见沈皓行并未靠近殿门,只是比他们站得位置略微近了一些,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若是寻常人,站在这个位置的确听不真切里面的谈话声,可沈皓行不同,他多年习武练就得五感要比常人敏锐,尤其是耳力,隔着一扇重重的殿门,也能将里面的话听清,偶尔有些过于轻的字音模糊,也不会影响这段话的意思。 沈皓行温润的站在那里,神情几乎一直没有变化,直到他听见那句“民女信王爷”时,那双俊美的眼眸终于有了情绪的变化。 殿内宁妱儿因跪得太久,膝盖已经变得又酸又麻,再加上心脏的不适,此刻额上开始冒汗,她手指在身旁的地板上略微点了几下,努力地稳住身形。 王婉容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她以为,小姑娘至少会心急地询问两句赵家的事,却没想到她这般镇定。 这份镇定并不是因为她对赵家毫不关心,而是来自她对沈皓行绝对的信任,就好像她知道,无论赵家出了何事,又或者因何出事,沈皓行都会帮赵家安稳渡过。 王婉容一时有些捉摸不透面前这个小姑娘了,她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她在得知面前的男人是皇上,而她因倾心于她就将她强掳而走时,那一刻的她就已经恨透了他。再后来,她知道郁家满门被屠时,更是恨不能将沈无陵碎尸万段。 她从不会与他虚与委蛇,在他面前也会毫不保留自己的想法,她曾真的站在沈无陵面前说,她总有一天会让他后悔,会将他碎尸万段……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生下沈皓行之后有了些许改变。 她对他还是无爱,只是不会再日日叫骂,在沈无陵眼中,这更像是认命了。 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不是,这只是隐忍,只是蛰伏。 “你确定没有什么想问的,或者想说的?” 王婉容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若她肯开口求她,她会将赵家的事说出,甚至……直接给她痛快,让她日后再免受苦难的折磨也可以。 因为她还是不能相信,宁妱儿会真心实意地跟在沈皓行身边。 “娘娘,”宁妱儿像是做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她努力挺直了那一度摇摇晃晃的后脊,膝行两步上前,仰头对她道:“民女有一事相求。” 小病秧 第36节 果然,她就知道她不甘心如此的。 “说。”王婉容挑眉看她。 然而宁妱儿接下来这句话,却令在场所有人震惊不已。 “娘娘,王爷不该被那样对待!” 掷地有声的话在殿内响起,殿外绝美的男人眸中闪过一丝水光。 第三十八章 原本就在深渊中啊 正殿内死一般寂静。 王婉容久久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沈皓行为何会为违抗自己。 平静的目光下, 是不住翻涌的情绪, 蓄甲将扶手上的雕纹处再度留下了几道痕迹。 终于,王婉容开口了, 却不是在回应宁妱儿,而是抬眸看向殿门的方向,扬声道:“听够了便进来。” 殿内三人皆是一怔。 很快,殿门被推开, 沈皓行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之中。 宁妱儿惊诧地回过头来,二人眸光相撞的那一瞬, 周遭一切好似忽然静止下来。 他慢慢来到她身侧, 弯身扶住她纤细的胳膊,完全没有顾及王婉容的神色, 直接就将宁妱儿从地上拉了起来。 由于跪地太久,宁妱儿即便感觉不到疼痛,这双膝盖也还是会不自觉发软无力, 在起身的瞬间被沈皓行一把揽入怀中。 宁妱儿仓皇地朝上首的位置扫了一眼,在感受到血液逐渐变得流通, 她连忙与沈皓行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 哪怕是最细微的那个眼神, 都落在了王婉容眼中,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 不知从何时开始, 她眸光变得逐渐飘远。 “母妃。”沈皓行上前行礼, 王婉容思绪被猛然拉回。 她颇有些怔然地看着沈皓行,深吸了一口气,唤他起身,随后虚抬了下手,挥退了殿内其余三人。 宁妱儿在退下时,看向沈皓行的眼神中写满了不安,沈皓行知道她为何忧心,朝她无声地做了个唇形。 “无妨的。” 他让她安心。 随着厚重的殿门被再次关上,王婉容冷笑出声来,“若你想让我们见面,直接将她带来便是,何必还要大费周章地演这样一出戏。” 沈皓行道:“母亲看出来了。” 王婉容叹道:“你是我的儿子,你如何想我怎么会不知呢?” 明明他可以将宁妱儿留在王府中,让常见等人护她周全便好,可他没有这样做,故弄玄虚地将人带入皇宫来。 当身边眼线与她说出此事时,王婉容便瞬间明白她这儿子动了什么心思。 “为了她你一而再再而三违抗我的话,如今更是在我面前玩弄起了心思……”王婉容慢慢起身,一面朝沈皓行走来,一面用着极其失望的语气道:“从今往后,她便会是你的软肋,不管是你还是她,总有一日会被推向深渊……” “母亲。”沈皓行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中,浮出一抹苦笑,“儿原本就在深渊中啊。” 宁妱儿忐忑地站在院中等候,原本以为会等很久,却没料到不过片刻的工夫,沈皓行便出来了。 见他神色无异,出来时还朝她温笑了一下,宁妱儿终于松了口气。 今日的马车停在和华门,三人从容乐宫出来后,便朝和华门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辰皇后的寿宴还未结束,这条路便显得十分冷清,只是偶尔有宫人路过。 这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宁妱儿先开了口,她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我今日是不是添麻烦了?” 沈皓行侧目看她,“为何这样说?” 宁妱儿有些懊恼地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我不该喝那么多茶水,如果我没有出门,就不会被……” 不会被容贵妃看到,便省了后面这些事。 宁妱儿不知道这对母子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今日与王婉容见面时,她几乎每一句话都透着诡异,她好像在盼着宁妱儿仇恨沈皓行一样。 宁妱儿不明白她为何这样,但这样的举动能给她透露一个讯息,那便是容贵妃不喜欢他们在一起。 沈皓行轻轻笑道:“今日的事与你无关,不必自责。” 沈皓行眉心微蹙。 他近来愈发觉得自己奇怪了,约摸是从见到宁妱儿开始,控制心绪这件事从某个角度上讲,便没有从前那般容易了。 他明明知道母亲不会喜欢宁妱儿,也知道今日的见面并不会愉快,可他还是遵从了内心深处生出的那丝可笑的想法,将宁妱儿带到母亲面前。 然而这些宁妱儿根本不知,她以为沈皓行只是宽慰她,眉宇间的懊恼并没有减少。 三人来到和华门,一同进宫的那几人已经候在马车旁。 准备上马车时,几米外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这边快步走来。 “四哥!” 来人声音明朗清亮,脸上的笑容与沈皓行惯有的温润截然不同,而是那种夏雨过后烈日一样的张扬。 “六弟。”沈皓行朝他笑了笑,侧身一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宁妱儿挡在了身后。 沈皓行口中的六弟,便是沈皓长,比沈皓行小了一岁,今年刚至弱冠,前几日才刚得封地,翻过年便要前往封地。 在一众皇子当中,被皇上重视的大多封王后还会留在京中,委以重任,而不被重视的这些,便会同沈皓长一样,年岁一到便会被遣去封地。 沈皓长生母身份卑微,只是一个面容与王婉容有几分神似的婢女,因那日皇上酒后行事,醒来后连他自己也忘记做过了什么,这才让那婢女有了身孕,等再赐避子汤时已经晚了时日,所以沈皓长一生下来便体弱多病,之所以取名为长,便是有长寿安康之意。 因生母与王婉容相似的缘故,这二人的面容看着也有几分相似,站在一起倒是像一对儿亲兄弟。 从小沈皓长便喜欢跟在沈皓行身后,比起那些时常嗤笑他的兄长,沈皓行不仅不会笑他,反而有时候还会对他有几分关照。 “四哥身子可好些了?” 原本沈皓长是想在寿宴上与沈皓行聚一聚的,然沈皓行有事先退了,他身份又不比沈皓行,自不敢说走便走,最后硬是借口出恭,才跑了出来。 “好一些了,”沈皓行温和地打量着他,“不过几月未见,六弟似是又硬朗不少。” 沈皓长朗声笑道:“自从四哥说喝牛乳能长个,这几年我几乎日日都不落下。” 沈皓长如今个头已经要追上沈皓行了,身子也愈发强健,与儿时那个病弱的皇子简直判若两人。 两兄弟聊了几句后,一阵秋风袭来,沈皓行低咳了几声,沈皓长也不敢再叨扰,目送沈皓行上马车,待马车逐渐远去,彻底消失不见时,他英朗的浓眉微微一蹙。 “这还是头一次在四哥身边见到女子……” 能让四哥进宫都要带着的女人,想必是个与众不同的妙人吧。 沈皓长慢慢收回视线,转身时那颇有些傻气的朗笑再度出现在脸上,他快步朝寿宴的方向走去。 回到魏王府,宁妱儿顿觉身心俱疲,她在汤池中好好泡了一阵,沈皓行就在她身侧,帮她烘干发丝,又将她直接抱回床榻。 夜里也没有再折腾她,只是将她抱在怀中,临睡前在额上落下一个长吻。 几日后的一个夜里,常见忽然有急事通传,那时二人刚刚折腾完,宁妱儿一脸细汗地瘫软在床榻上,沈皓行面容平静地披上衣服推门而出。 月色下看到常见的神情,沈皓行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将身后门彻底合上,紧了紧衣领,又朝院中走去几步,这才示意常见开口。 “王爷,我们这边派去的人已经将沿途多地反复搜寻数次,还是没有找到赵采菲。” 赵家女眷流放东夷这一路,沈皓行暗中派人在路上盯护,然而刚至松漠都督府,便遇到前朝余党暗中勾结部分□□之人偷袭。 沈皓行派去的人紧紧护住宁有知,却在慌乱中不见了赵采菲。 沈皓行在得到消息之后,不惜调离多地暗卫,务必要将赵采菲寻到,可不知为何,赵采菲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无踪迹。 “王爷,还要找么?”常见低声询问。 沈皓行静默了片刻,道:“再调一队人去寻。” “可是人手……”常见话未说完,沈皓行一记冷眸扫来,后半句话便只好压在喉中,没再说出。 几日后的一个晌午,沈皓长来魏王府拜访。 眼看月底便要去封地平州,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如今已经弱冠,可随时出宫,沈皓长早就安耐不住,想要来寻沈皓行了,之前沈皓行一直借口身子不适,他也不好来打扰,那日见沈皓行气色不错,他这才敢登门。 沈皓行在前院与他相谈,宁妱儿还是在旁厅等候。 在与沈皓长相聚的时候,沈皓行府中的那些往日不会露面,关键时候才会出来障人眼目的所谓男宠们,这才出现。 沈皓长目光将他们一一扫过,最后却是疑惑地道:“咦,怎么不见那日那个模样精致的小太监了?” 沈皓行神色略微一顿,没有说话,沉眸望着杯中的酒。 沈皓长又道:“四哥不是问我这次走有什么想要的么,我若是想要那小太监呢?” 沈皓行慢悠悠喝下手中的酒,将杯盏缓缓搁在桌上,神情极为平静地开口道:“本王不喜勉强于人,若她愿意,跟你便是,若不愿意,鲁王今后便莫要再动这样的心思。” 说完,沈皓行便叫常见去传话。 “等等。”沈皓长在常见还未离开时忽然开口,“六哥这样可不算公允,应把人叫到跟前来询问才是。” 沈皓行没有说话,抬手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他此刻莫名想起王婉容的话,那句说他有软肋的话。 在那杯酒滚入喉中后,他轻笑了一声,道:“好啊。” 第三十九章 她是软肋又如何 沈皓长没料到沈皓行会答应, 更没料到会答应的这样爽快。 毕竟方才他故意讨人时,沈皓行虽然神色语气没有变化,但他说话时, 自称忽然从“我”变成了“本王”, 而对他更是从“四弟”直接称呼成“鲁王”。 这样的变化在沈皓长眼中,代表着沈皓行已经生气了。 沈皓行很少对外会有恼火的时候, 即便那时候和九公主抢人,他也是温柔含笑的模样,让你误以为他很好说话,轻易就能退让, 可沈皓长知道,他并不是表面这般模样。 他会用最和善的面容, 做最凶狠的事。 沈皓长实在对那女子太好奇了, 所以一时兴起故意逗趣,在意识到沈皓行有些恼了之后, 他又故意要叫那女子出面,他想看看对于沈皓行而言,这个女子到底重要到什么地步。 小病秧 第37节 他以为, 他不会让她出来,至少还要装样子再说些什么托词, 然而现在他答应了。 “不用麻烦了!”沈皓长忽然改口, 笑着摆了摆手, “传句话就得了, 我信谁也不会不信四哥!” 沈皓行没有看他, 而是回头对常见道:“带哭哭出来。” 宁妱儿看话本看到正关键的时候, 听到敲门声, 略微愣一下, 平日里如果是沈皓行回来,根本不会敲门,而是会直接推门进来,所以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对外道:“是谁呀?” 门外传来常见的声音,“姑娘,王爷请你出去见客。” 宁妱儿过了许久才慢慢来到门口,却也没将门打开,隔着那扇门,小声道:“我……我没有带衣服。” 常见知道她口中的衣服是指那日去宫里时的那套太监服,便解释道:“不必换衣,此刻随属下去便是。” 常见同沈皓行相处十几年,他觉得自己方才没有理解错,沈皓行就是要宁妱儿以女子的身份去见沈皓长,不然他何必提“哭哭”这个名字。 虽然常见不理解沈皓行这样做的目的,但他很笃定,宁妱儿不必换衣。 等了片刻,见宁妱儿还是不愿出来,常见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咱们已经让王爷等许久了。” 门后传来一声低低地叹气声,随后门被拉开,宁妱儿带着一丝歉意地看了常见一眼,便又立即不安地垂下眼来。 前厅,沈皓长正说着东夷近些日子的乱事,话说一半时,竹帘微动,一个粉衣身影步入视野。 沈皓长说话声戛然而止。 宁妱儿今日穿的这身粉衣,布料轻盈垂滑,因着入秋的缘故,比夏日软烟罗相比更显保守,除了身前那两只白嫩纤细的手,就只有那张娇美的脸露在外面。 她来得匆忙,面上未施粉黛,发髻都是平日里随便挽起那样,只在最上方插了一根珠钗,明明是毫不起眼的穿着打扮,落在她身上却莫名有着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的美感。 宁妱儿进来时便一直眉眼低垂,不仅未看沈皓长,连上方坐着的沈皓行都没瞧一眼。 随着身后一阵秋风,竹帘再次轻轻晃动,宁妱儿睫毛微颤,柳眉轻蹙了一下。 沈皓长掩住目光中那丝异样的情绪,很快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故作惊讶地冲沈皓行道:“原那小太监是位女子啊……” 沈皓行没有回他,而是温声将宁妱儿叫到身边,他大掌握住那双小手,感觉到冰凉时,便又叫她直接在他身旁坐下,旁若无人似的帮她暖手。 沈皓长眉梢微挑,没有打破这份从未见过的温情画面,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二人,斟酒慢饮起来。 沈皓行因一直饮酒的缘故,他手掌极热,很快便将宁妱儿这双小手焐得温乎乎的。 与此同时,侍从也端来一壶热茶,倒了一杯放在宁妱儿面前。 沈皓行这才松手,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沈皓长,“你方才说平州如何了?” 平州是沈皓长的封地,与东夷相邻,而东夷近日频出乱子,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堆前朝余党,与突厥联合闹事,各府平乱无能,惹得皇上昨日上朝时大为震怒。 沈皓长见沈皓行根本没提讨人之事,便也不再去提,很有眼色的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我刚得知封在平州时原本还欣喜来着,想得离上京不算远,往后得诏回来也方便,结果人还未去,便摊上这样的乱子。”沈皓长说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 “这事若落在旁人头上,兴许还是个立功绩的机会,可四哥你是知道我的,我这几年好不容易将身子养好一些,就想着日后做个闲散王爷,让我多活两年才是要紧事,结果……” 沈皓长摆了摆手,又倒一杯酒。 宁妱儿进宫那日见过他,当时只是下意识扫了一眼,并未细看,可便是如此,她也知道这位皇子身形高大,声音洪亮,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体弱多病的人,所以在听完这段话的时候,不由好奇地抬眼朝沈皓长看去。 沈皓行的目光原本也是落在沈皓长身上的,余光看到宁妱儿抬眼的时候,他神色忽然冷了几分。 “近日东夷的确事多,你若不愿趟那浑水,称病养上数月再去不迟。” 这段话是对沈皓长说的,可眼神却是看向宁妱儿的。 宁妱儿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目光还在打量沈皓长,她这些年颇有些久病成医的感觉,看看这人的面容神态,有时候大致能看出些问题来。 沈皓长虽如今身材看着高大不少,可那面色与她有几分相似,面色过分白皙,唇色却隐隐有些紫绀,这是心疾之人比较典型的一种表现。 许是觉出宁妱儿在打量他,沈皓长也慢慢抬眼看她,“四哥可莫要与我说笑了,我与你可不同,你称病休养一整年都无事,我若在这个节骨眼别说称病,哪怕真的躺在那儿动不了,父皇也得命人将我抬去。” 他说话时是笑着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在自嘲,可细看时便能从那双眼神中看出,他脸上的笑意与这番话无关。 两人眸光相对,宁妱儿愣了一瞬,随后立即垂眸。 沈皓行那张手再度出现在她眼前,他一面握住她手腕,一面说道:“既然心里清楚,那便少饮些酒,好好休养才是。” 沈皓长手中的酒杯刚举起,还未碰到唇边,听到沈皓行这番话,他略微顿了一下,却也没将酒杯搁下,而是直接饮尽,随后起身笑道,“四哥说得是,那我今日便不多扰了。” 沈皓行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是喉中“嗯”了一声,他目光始终在一旁的宁妱儿身上。 沈皓长好似习以为常,也没再开口,而对于讨人的事,沈皓行不提,他也不会再去开口,便是个傻子今日也看得出来,这女人对于沈皓行而言,是个极具分量的存在。 别说讨人了,便是他日后开口提一下,都会给自己惹上麻烦,他可比旁人要清楚,这位表面不羁的四哥,可绝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临走时,沈皓长眸光在宁妱儿身上留了片刻,而转身之后,他英朗的面容上再度浮出方才相视时那抹笑意。 回舒静院这一路上,沈皓行一直闷沉不说话,宁妱儿则对方才前厅的事还处于怔懵中,她实在不理解今日为何忽然要将她叫出去,见沈皓行似乎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宁妱儿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由她打破了这颇为古怪的压抑。 她问道:“王爷,为何要我见他呢?” “见他?”沈皓行眉梢微挑,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与他无关,是本王忽然想你了,便想见见你。” 沈皓行说得是实话,虽然今日是沈皓长先提起宁妱儿的,但只要他不想,宁妱儿便不必出面,他的确是想她了,尤其是听到另一个男人想要讨要她时,他便更加想她。 想到顷刻间就想见到她。 宁妱儿不知道沈皓行和沈皓长的关系到底如何,可按照她对沈皓行的理解,他应当是个极为谨慎的人才是,不该就让她出现在外人面前,毕竟对外所有人都以为魏王不近女色…… 沈皓行知道她心里疑惑,却没有和她解释,而是不自觉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冷着声问,“方才为何一直盯着他看?” 宁妱儿吃痛蹙眉,下意识想要将手收回,沈皓行手中又是一紧,彻底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眸光是许久都未曾出现过的阴沉,“你喜欢他?” “王爷说什么呢?”宁妱儿也顾不得疼痛,又惊又恼地看他道,“我那是觉得奇怪,怎么这样高大的人也会是体弱之人,便想看看他是哪里有疾罢了。” 见沈皓行不说话,眯着一双眼睛在打量她,宁妱儿顿觉无语,“我与他根本就不认识,算上今日也就才见过两次,且这两次王爷都在身旁……便是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会动那种心思的!” 本以为话说到这个地步,沈皓行应当会安心,却没想到,他竟慢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谁说不会……” 宁妱儿瞬间觉得血压上涌,她觉得沈皓行是故意气她才这样说的,男女之间的喜欢是需要深思熟虑的,连话都未曾说过,单只看上一眼便能喜欢? 对于宁妱儿而言,这是一种对自己极其不负责的行为。 “你、你是在无理取闹!” 宁妱儿小脸被气红了,说完便用力去甩沈皓行的手,想要离开,然而她不仅没有甩开,反而被沈皓行往回一拉,直接撞入他怀中。 额上传来一声轻叹,带着酒香的气息缓缓下落,他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几度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到最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沙哑着声低低开口道:“不必因今日的事烦心,日后本王会带你见更多的人,去更多的地方……” 她是软肋又如何呢,他将她护好便是了。 作者有话说: 宁妱儿:才见一两面就喜欢上,而且还当着王爷的面,哪里会有这样的人? 沈皓行:本王啊,本王就是这样的人。 第一次在赵府东苑见你时,你不是和你表哥正在含情脉脉么? 第二次在珍宝阁见你时,你表哥不也在旁边么? 宁妱儿:……我输了,我输了还不成么! —————————— 实在抱歉啊小仙女们,最近因某些不可抗因素,所以发文时间不稳定,等过段时间恢复正常了,一定会按时发文的。 【熟悉我的老朋友们应该知道,我肯定不会坑文的,平日请假都很少,这次实在是有事……】 呜呜呜,降落红包补偿一下小仙女们~ 感谢在2022-10-16 01:39:33~2022-10-18 00:4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弥一 10瓶;锅烙炒虾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我是人,不是物件! 这日之后, 沈皓行果然如说得那样,只要天气好,便会带着宁妱儿上街游逛。 只是深秋渐进, 每次出去宁妱儿都会戴着帷帽, 时间也不敢太久,但对于宁妱儿而言, 外出总是能看到不同的人与事,要比成日闷在府中强上百倍。 上京不论是建筑风格还是人文风貌,都与江南有不小的区别,只是可惜她没有味觉, 许多瞧着稀奇的东西吃到口中,除了细微的一些口感诧异外, 品不出什么味道。 沈皓行待她体贴入微, 便是外出也是如此,每次两人从马车中下来时, 他会毫不顾忌旁人眼光,伸手将她从马车上扶下来,又拉着她一道出入。 很快, 坊间便又流传了有关魏王新的传闻。 大致是有两个说法,一个是魏王去年遇刺之后, 有位女子在他身前无微不至地照料伺候, 终于打动了魏王, 从此魏王不近男色, 与那女子出双入对, 情意相通, 然而这女子的身份却成了谜,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另一种说法里, 这女子的身份便有了着落,据说他便是那时魏王与九公主抢的那名男宠,这男宠腰细如柳,肤白貌美,比寻常女子都生得娇艳,在魏王面前向来穿着女装,外出怕惹人瞩目,这才总戴着帷帽遮挡。 这个说法颇有些离谱,可信的人却比第一种要多,可不论传言如何传,沈皓行也未曾在意过,该如何还是如何。 然有些人却将此事装进了心里。 齐王府幕僚在探得此事之后,便与齐王道:“都说那断袖的癖好不会轻易改变,如今魏王忽然带着女子频频外出游玩,这可是在传递某种讯息?” 原本皇室中这几个受皇上青睐的皇子,从不将沈皓行放在心上,虽然都知道皇上宠爱容贵妃,也连带着偏爱魏王,可到底这魏王是个不争气的,文不成武不就不说,对权势也丝毫不上心,再加上有那断袖的传言,不论皇上再如何偏爱他,日后这位子也不会落在他身上。 齐王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摆手道:“留在上京这几人当中,就只有他没有任何实权,你以为是因他好男色才如此的?” “那是因为他没本事。”齐王不屑地冷笑一声,“管他如今好男还是好女,除那一身皮相以外,不过就是个废物罢了。” 那幕僚却有不同看法,他蹙眉道:“王爷可莫要大意,若好男风可以是装的,那旁的又如何能笃定不是装的?” 齐王一时没有说话,片刻后眯着眼道:“许久没见我那四弟了,不如趁今日天色好,去趟魏王府。” 今日午膳,沈皓行是带宁妱儿在宝膳阁用的,宝膳阁近日推出一道秘制卤粉,这道菜是用西域传来的秘制辛料而制,听小二说许多人初次品尝时,还会被那辛料辣到流泪呛咳,可越到后面,越发现这味道的美妙之处。 宁妱儿原本没抱什么期待,结果听到小二这样说,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很快秘制卤粉被端上来,爽滑晶莹的卤粉上浇着一层厚厚的红油,里面拌着各种辛料。 沈皓行先尝了一口,他面色微微有些异样,随后便立即搁下勺子,连饮了两杯水,眉宇间绯色才渐渐散去。 宁妱儿更加好奇,她没去管那卤粉,直接舀了一勺上面那层红油辛料放入口中,在入口的瞬间,舌头两侧隐约传来一丝刺麻。 宁妱儿顿时愣住,随后又连吃下两口,待确定那种感觉是真实存在的,她立即兴奋地抬眼看向沈皓行,又惊又喜地道:“王爷!这道菜我能吃出味道……” 小病秧 第38节 沈皓行也是愣了一瞬,在这一瞬间里,他心脏跟着宁妱儿脸上的雀跃一起快了几拍。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回去的时候,沈皓行又带了两份,一份是要交给有安,想让他好好看看这辛料可会对宁妱儿身体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一份则是要给宁妱儿留到晚膳时候用的。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时,齐王策马正好停下。 沈皓行还未下来,便听见外面传来齐王的笑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若本王早来半个时辰,岂不是要扑空了。” 宁妱儿下意识去看沈皓行的神色,见他眉心微蹙了一下,便觉出这位王爷不算是个好相处的。 宁妱儿戴好帷帽,跟着沈皓行走下马车。 齐王并未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二人,他目光毫不避讳地直直落在宁妱儿身上,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许久。 便是隔着帷帽,宁妱儿还是有种被这样直勾勾的眼神冒犯到的感觉,她抿着唇将头垂下,侧身去避他目光。 沈皓行挡在宁妱儿身前,语气淡漠地道:“齐王今日来寻本王可有要事?” 齐王这才收回目光,翻身下马,“怎么,没要事不能来找魏王聚聚?” 他说话时,眼睛微眯着,上前一步想要透过那帷帽将那女子容貌看清,然而沈皓行却是又横过一步将他彻底挡住,语气平静道:“既无要事,那本王先回府了。” 说完,也不等齐王反应,拉着宁妱儿便朝府门上走。 齐王人还未进府,就被沈皓行下了逐客令,他冷嗤一声,上前一步直接抬手从后面拉住了宁妱儿另一只手臂,语气轻佻地道:“想不到四弟身边竟有如此妙人,也不知这妙人是何身份?” 在碰触的瞬间,宁妱儿下意识惊呼一声,沈皓行眸中顿时涌出一股渗人的寒意,他脚步倏然顿住,在回头之时,齐王已然将手松开,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也不等沈皓行回答,他大笑着翻身上马,临走时冲阴沉着脸的沈皓行略显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待齐王身影彻底远去,沈皓行才慢慢回过头来,对一旁常见道:“方才他是那只手?” 常见知道他在问什么,便如实道:“回王爷,是左手。” 沈皓行许久没有再开口,直到两人回到舒静院时,他那股令人惊惧的寒意才渐渐散了下去,“可吓到你了?” 他问正在换衣的宁妱儿。 “就碰了一下下,没事的。”宁妱儿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 “没事?”沈皓行觉得这两字极为刺耳,他上前将宁妱儿直接横抱起来,朝净房走去。 他将她放在汤池中,拿起角堇花做的澡豆,将宁妱儿那只小臂仔细清洗了不知洗多少遍,白皙的肌肤被洗得通红,他才终于停下。 宁妱儿知道沈皓行的占有欲很强,上一次让她去见鲁王时她就能感觉到。他将她叫出去不顾旁人眼光,那般亲昵的举动,就是在宣示主权,尤其是那日夜里,他表现的和平时更加不同…… 今晚怕是又要如此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皓行当天夜里出去了,一直未曾回来,直到昏暗的东边出现一丝白线时,半梦半醒的宁妱儿才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她被一身凉意的沈皓行轻轻揽在了怀中。 这日早朝齐王未到,皇上大为恼怒,叫人去齐王府一问究竟,结果竟牵扯出一桩丑事,原齐王时常在府邸私设赌局,且还仗着身份出千耍横,也不知到底是得罪了哪个心比天大的,昨晚竟潜入府邸,将他一双手直接砍断,又将那些他拒不认账的字据撒的大街小巷尽人皆知。 这件事做得张扬,却滴水不漏,便是皇上亲自下旨去严查,查了半月也没有查到头绪。 期间大理寺的人还来过魏王府,因那天白日里齐王曾与沈皓行见过一面,宁妱儿也是这个时候才得知了此事。 沈皓行回答的没有半分破绽,再加上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大理寺也不敢轻易去查,只是有人看到在魏王府外,齐王与魏王还有一女子聊了片刻。 不仅沈皓行被询问,连宁妱儿也被叫到前厅问话。 大理寺卿今日亲自登门,态度恭敬有礼,一再强调只是例行公事,简单询问后便立即走了。 也不是大理寺小瞧了魏王,而是在这一众皇子中,齐王是出了名的擅武,哪怕是同样武艺了得的秦王与太子联手,都未必是齐王的对手,更不用说这位从不提剑的魏王。 两人回到舒静院,宁妱儿此时手中已经满是冷汗,就连喝水手都在隐隐发颤,沈皓行见她如此,不由蹙眉问:“你怎么了?” 宁妱儿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一口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全部喝完,才抬眼看向他道:“王爷,可是你所为?” 沈皓行没有否认,语气和缓的似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本王的东西,不容别人碰。”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提起面前的壶,在空中停滞片刻,又将那壶放下,然而放下后她又未曾松手,颤着小臂又将壶提起…… 一来二回也不知多少次,最终沈皓行按住了她的手,将壶接过去,帮她倒水,“你若想说什么,与本王直说便是。” 宁妱儿垂眸盯着水杯中晃动的碎光,片刻后,她忽地抬起眼来,望着沈皓行,一字一句道:“我是人,不是一个物件!” “我和那些蛇、狼……还有你养的花草,不一样,不一样!” 话音落下时,许久未曾落泪的宁妱儿痛哭出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18 00:40:39~2022-10-19 01:1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弥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她的妱儿还活着 宁妱儿的爆发显得有几分突然与莫名,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情绪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压抑许久, 终于忍耐不住的结果。 不管她平日里有多么娴静淡定, 可心里一直会想,如果有一日王爷倦了, 厌了,不再喜欢她,又或者因别的原因不得不弃了她时,她会如何? 如那狼本?还是如那枯萎的花草?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 明明可以不说,可以继续忍的, 可不知为何在亲耳听到沈皓行在她面前说, 他的东西不容别人碰时,她内心不断翻涌, 竟头脑一热就脱口而出了。 现在后悔已是来不及,宁妱儿不敢去看沈皓行,索性便直接趴在桌上, 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埋在胳膊上,看不到神色, 只能看到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也不知哭了多久, 她胸口开始发闷, 心脏也隐隐传来不适, 宁妱儿不敢再哭下去, 用力匀了几个呼吸, 哭声渐渐停下, 四周也慢慢恢复安静。 见她情绪稳定下来, 沈皓行终于开口道:“不一样么?” 宁妱儿屏住呼吸,露出眼睛悄悄去看他神色。 沈皓行此时眉眼低垂,正望着桌面出神,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你曾说过,众生平等,既然如此那到底有何不同呢?” “你,我……”宁妱儿顿时语塞。 这句话她的确给沈皓行说过,可当时的意思怎能和今日她说得这些相比较,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然而她一时半会儿又和沈皓行解释不清楚。 宁妱儿唇咬半天,最后只是更觉委屈地再度红了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皓行蹙眉望她,“那是何意?” 宁妱儿用力吸了口气,试图解释,“我的意思是……王爷不该、不该……” 沈皓行神色幽幽,语气瞬间低沉下来,“不该断他的手,是么?” 宁妱儿紧抿住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神色,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嗤。”沈皓行忽然低笑一声,“你说得对,你与那些东西的确不同。” 宁妱儿眸光一亮,尚未来及开口,便听他又低低道:“所以我应当直接杀了他才是。” “你……”宁妱儿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闭口不再说话。 因为她忽然发觉,不论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功,沈皓行根本听不进去,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不该因为他待她好,就麻痹大意到妄图想要改变他。 的确是她做错了,错在不该对这样的一个人有所期待。 见宁妱儿拧眉不语,沈皓行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捏住她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一面轻柔替她拭泪,一面温声安抚着,“这次是本王的过,没有做干净,将你吓到了,日后不会如此,你不必再怕,至于那些花草……” 他动作停住,弯身覆上她唇畔。 “你们不同。” 在他动了想要将她带给母妃看的心思时,他便清楚的意识到,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她不同于任何人与物,对他而言,她已然成为了一味毒药,令他沉沦其中,再也戒不掉…… 月底一连阴雨数日,上京的空气都被染上了重重的寒意。 自那日之后,宁妱儿又恢复成从前那个极为乖巧懂事的模样,甚至比之前还要听话,不论沈皓行说什么,她都淡笑着点头。 这几日宁妱儿有些咳嗽,沈皓行也不敢再带她外出,只是时不时会叫人去宝膳阁买一碗秘制卤粉回来。 这卤粉里的辛料也有驱寒的功效,只是有些人吃得多会引起燥症,每日少食一些,再多饮些水,便也无妨。 每次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那双眸子才会透出一抹亮光。 沈皓行喜欢看这般模样的她,比那故作乖巧要顺眼,他搁下碗筷,轻拭着唇角道:“过几日便是重阳节,若那日天色好,本王带你出去逛逛可好?” 上京每到重阳节这日,不论是城里还是城外,都极为热闹,除了要祭祖之外,还有品菊花酒,吃重阳糕的习俗。重阳节前后,又正是每年菊花开得最旺之时,上京城南外便有一片菊花林,许多人都会前去赏玩。 若是从前,宁妱儿定会欣喜若狂,可如今她只是轻咳两声,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轻道:“若身体无恙,便随王爷去。” 沈皓行看得出来,她开始抵触外出了。 “还在怕么?”他问。 宁妱儿手中的筷子停顿下来,默了一瞬,摇了摇头,“有王爷陪着,不怕的。” 这是违心话。 她怎么会不怕,她不怕沈皓行伤她,但是她怕出去碰到什么人,又会让沈皓行做出什么疯事来。 沈皓行指节在桌上轻轻扣着,最后在宁妱儿用完膳,起身去了净房,他手指才停下。 重阳节这日,日光格外的好。 宁妱儿却从早上起来便称自己浑身没劲儿,只想躺下休息。 沈皓行将有安叫来给她探脉,有安实话实说,只道她并无大碍,兴许是近日在府中憋闷的缘故,出去透透气也许能好些。 宁妱儿连忙咳嗽一阵,蹙眉道:“可是我喉咙不舒服,应当不敢外出吹风才是吧?” 有安笑道:“不碍事的,兴许是这几日你吃那卤粉的缘故,往后不要吃了,我再给你开几副润嗓的药喝喝,很快便好。” 许是怕沈皓行顾虑不带宁妱儿出去,有安还特意回头对沈皓行叮嘱道:“戴着帷帽,穿得厚实些,不要站在风口一直吹,便不碍事的,早去早回就行。” 沈皓行目光一直落在宁妱儿身上,他温笑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晌午无风,日光明媚。 两人坐在去城南的马车上,宁妱儿莫名心里发慌,也不似从前那样不住地掀开帘子向外看,只是低头摆弄着身前白玉上的流苏。 马车上放着一张四方矮案几,上面摆着一壶菊花酒,还有一旁重阳糕,沈皓行倒了盏酒,递到她面前,“今日出来前特地问过有安,他说花酿而已,你若想尝,浅啄两口也可。” 小病秧 第39节 宁妱儿将酒盏接过,用唇瓣轻轻沾了一下,一股清凉的花香在口中蔓延开来,却是再也尝不出别的味道了。 沈皓行捏起一块儿重阳糕,宁妱儿下意识伸手去接,然沈皓行没有将重阳糕给她,而是直接拿到她唇边。 马车微微摇晃,他冰冷的手指在她唇角轻轻碰了一下。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粉唇微张,咬下一口。 沈皓行收回手,将剩下的那半块儿很自然地放在了自己口中,他温看着她,见她脸颊从白皙到慢慢起了一圈红晕时,他唇角不自觉向上扬起弧度。 马车到了菊花林时,外面停了不少官宦人家的马车,今日因重阳祭祖的缘故,朝廷沐休一日,许多平日繁忙的官吏便会在这日带着家眷来此处游玩。 魏王府的马车出现时,便有眼尖的一眼瞧见,有些先头还只是听说,并未见过沈皓行携女子出游的人,这会儿便立即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车帘掀动,一身粉衣的魏王先从马车上下来,随后他便转身伸手,将里面蔚蓝衣裙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 某位年纪颇长的侯爷,平日里最是见不惯魏王领着一群男子招摇的模样,今日见到那抹纤细的蓝色身影时,不由怔住,忙问身边的夫人,“你之前说的便是这女子么?” 侯夫人眯着眼看了会儿,应是。 这老侯爷捋着胡子缓缓点头,“皇上前日还说想要交他差事,看来也是听到了传言,知道这老四开始收敛心性了……” 沈皓行从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更不在意他们会私下议论什么,他拉着宁妱儿在菊花林中慢慢踱步,望见一朵开得极旺的赤色菊花时,他顺手便打算折下。 手指已经掐住了花枝,在即将出力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宁妱儿。 果然,小姑娘的眉心是蹙起的。 沈皓行无奈地扯了下唇角,松开手在花朵上弹了一下,一片花瓣飘摇落在了他的掌心中。 “这可不是本王折断的。”说着,他将那赤红的花瓣拿到宁妱儿面前,“与你相衬。” 宁妱儿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到底这样也比直接将花折了好。 她拿起绢帕将那花瓣接住,不过片刻工夫,她的绢帕里便包着各种颜色样式的花瓣。 到底出来散心情绪会好一些,宁妱儿脸上的笑容也比在府上时真切了不少。 然而在她视线与某一处望了她许久的眸光相撞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然而只是一瞬,她便立即移开目光,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与此同时,沈皓行又弹下一片墨菊的花瓣朝她递来。 宁妱儿强忍住鼻头的酸意,垂眸将那花瓣包在绢帕中,随后故意咳了一阵,哑声道:“王爷,我、我不舒服,想回府了。” 说着,她主动挽住沈皓行的胳膊。 沈皓行“嗯”了一声,与她转身离去。 见那道万分熟悉的身影逐渐远去时,赵采蘩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的妱儿还活着,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沈皓行:本王是不是进步了? 感谢在2022-10-19 01:17:32~2022-10-19 23:4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弥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害怕他 “娘亲, 你怎么了?” 稚嫩的声音在身下响起,赵采蘩慌忙抹掉眼泪,蹲下将张烨抱在怀中, 轻拍着他后背, 眼睛看向马车消失的方向,喃喃着:“娘没事, 没事……” “娘啊,”年幼的张烨蹙起小眉头道,“刚才那个人是姨姨么?” 赵采蘩怔了一瞬,立即将他从怀中拉开, 望着他神情严肃地道,“烨儿认错了, 那不是姨姨, 日后可不要乱说这些。” 张烨扁着唇,显然有些不认同娘亲的话, 可迫于娘亲一直这样望他的缘故,便只好点了点头。 赵采蘩已经彻底没了游玩的心思,拉着张烨的小手, 带着身边婢女,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回府的马车上, 宁妱儿比来时还要沉闷, 她脑中抑制不住地在想和赵采蘩有关的事, 一不注意便想得入了神, 连沈皓行方才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直到沈皓行将她小手握在手中, 轻轻捏了一下, 宁妱儿才猛然回过神来, 一副受惊的模样看着他, “王、王爷……” “想什么这般出神?”沈皓行语气淡淡,捏玩着她的手问。 宁妱儿迟疑了一下,没敢说出实话,“在想有安说,不让我吃卤粉的事呢。” 沈皓行看了她一眼,轻扯唇角,“是这样么?” 宁妱儿心虚点头。 沈皓行没说话,继续垂眸揉捏她的手。 马车内再度恢复安静,许久后,沈皓行忽然低声道:“你之前说过,会信本王,这话可是并非真心?” 宁妱儿身子明显僵了一下,随后便连忙摇头,“没有,王爷不要误会,我是真的相信王爷的。” “嗯。”沈皓行声音发闷,并未抬眼看她。 又是片刻的沉默,这次是宁妱儿先开口的。 “其实……我方才看到表姐了。” 沈皓行手上动作停住,缓缓抬起眼来。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我也许是看错了,也许是太久没和他们见面……” “你没看错。”沈皓行道,“两月前张印便调来了上京,方才那人的确是赵采蘩。” 宁妱儿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可当她真的从沈皓行耳中听到确切的答案时,激动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王爷!我、我……” 宁妱儿想也要见赵采蘩,可她又清楚的知道,她的身份不能被认出,这会给赵采蘩和魏王府都来到麻烦。 请求的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然而沈皓行却问道,“你可是想与她见面?” 宁妱儿红着眼眶,强忍着没掉下泪地点了点头。 沈皓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道:“你若当真信我,便最好不要与她见面。” 答案在意料之中,可心里的难受还是会不断地翻涌。 宁妱儿反手将沈皓行的大掌握住,合眼道:“好,一切听王爷的。” 重阳这日宫中祭祖的时辰每年会安排在申时,午膳过后,沈皓行便一身素服去了皇宫,这次没有带宁妱儿,而是将常见留在了舒静院。 祭祖之后,皇上直接带着几位皇子去了御书房议事,所议之事有关东夷。 皇上将沈皓长抵达平州后送来的信件丢到他们面前,太子上前接过信件,看完后叹气道:“可真是不凑巧,六弟怎地刚去便病下了,如此一来乌罗护部来犯,东边便如无人之地了?” “凑巧?”楚王冷哼道,“我上月见他时,红光满面,那胳膊腿瞧着比我还硬朗,当真就是凑巧么?” 皇上睨他一眼,冷冷道:“他中看不中用也不是一两日了,朕从未指望过他。” 说完,他看向秦王,“你去一趟,带多少人心里可有数?” 几位皇嗣中,秦王最善兵马,这件事落在他头上最合适不过,然楚王与太子听到后,眉心齐齐蹙起。 也不等秦王回话,楚王便抢先开了口,“父皇,眼看这便要入冬,东夷又是苦寒之地,再加上这次不光是有突厥,还有前朝余党,可谓是凶险万分啊,二哥年中刚从边漠而归,这才多久便又要去东夷?” 楚王说着,与太子交换了一下眼神,道:“儿臣以为,不如派武博候或是……” “你提醒朕了,既然如此……”皇上看向一直站在角落不出声的沈皓行道,“便叫老四也跟着一道前去。” 楚王还要争辩什么,却被皇上一个不容质疑的眼神止住了后面的话。 回去的路上,楚王忍不住道:“还说本王提醒他了,我看父皇分明早就有了打算!” 一旁的太子唇角轻轻勾起,“怕什么,让他们有去无回便是。” 沈皓行不想趟这摊浑水,找了诸多理由推脱,这次却不见任何作用,皇上笃定要他去,就差直接明说,不管他出力与否,只要跟着一道去一趟便可。 沈皓行知道皇上的打算,以秦王的本事,平东夷之乱不算难事,叫他跟着去只是为了分一份功绩,平衡太子与秦王之间的势力。 沈皓行有时会想,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只有利用的话,那他此生可有过真心? 真心啊…… 沈皓行对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意外,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会在意这些了。 回到舒静院,常见一脸苦闷地站在门外,见他进院,忙跑上前去,“王爷你可算回来了!” “可是她出事了?”沈皓行沉着脸道。 常见立即摆手道:“不是姑娘出事了,是那兔子出事了。” 一个时辰前,宁妱儿午睡起来,在院里与兔子玩了一会儿,进屋喝水时,碎光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草地上,将那正在吃草的兔子绞杀。 宁妱儿出来的时候,那兔子已经没气了。 沈皓行此时已经大步而至门前,他顿下脚步,冷冷地回头看向常见,“你在何处?” 常见当时就在院中,觉出草中异样过来查看时,碎光已经将兔子缠上了。 常见脸色煞白,忙躬身道:“碎光乃王爷所养之物,属下不敢贸然行事。” 在那个节骨眼上,若想在不伤到碎光的情况下让它松开,实属不可能之事,常见也实在为难。 “你该杀了它的。” 沈皓行说完,推门进屋。 宁妱儿在床上躺着,一双眼睛哭得红肿。 她今日原本就心中不快,又亲眼见小兔子死在面前,两股情绪瞬间压制不住,扑在这床上都不知哭了多久,最后实在是心口发闷到喘不上气,这才硬将眼泪给憋了回去。 见沈皓行走上前来,宁妱儿此刻实在是露不出什么好脸色来,一想到那蛇是沈皓行养的,她甚至还有种想要责骂他的冲动。 “吓到了?”沈皓行坐到床边,抬手想要抚她脸时,宁妱儿用力抽了一下鼻子,背过身去将他手避开。 沈皓行手在空中悬着,最后落在了她的墨发上,带着几分哄她的语气道:“本王再寻一只给你,可好?” 几个月的相处,她与那小兔子早就有了感情,重新养得怎么能一样? 小病秧 第40节 宁妱儿心中更加难过,忍不住又开始低低抽泣起来。 见她闷不做声,只有身子在隐隐发颤,沈皓行莫名觉得有根针在他心头上扎了一下。 宽慰人的事他向来没有做过,一时不知该说或是做什么能让眼前的小泪人心中好受些。 默了片刻,他轻叹离开。 许久后,沈皓行提着食盒进来,将汤药与饭菜摆放好后,来到床边叫她,宁妱儿却是闷声闷气地道:“我吃不下,王爷吃吧。” 她不是耍脾气,是当真吃不下,一想到小兔子的惨状,她胃里便一阵阵难受。 沈皓行脸色已经不大好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地在她身旁坐下,“先将药喝了。” 宁妱儿也知道她的身子经不起折腾,这药还是要喝的,可她实在难受极了,一时半会儿当真吃喝不下。 她长出一口气,闭上眼开始低声诵经。 沈皓行不知她嘀嘀咕咕在说什么,蹙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宁妱儿道:“在诵经。” 以前在吉安院的时候,她若是心中不快,也会时常诵经自我开导,只是来了沈皓行身边后,她知道沈皓行不信这些,便一直没有当着他的面做这些事。 沈皓行是不信这些,可若是小姑娘念上几句心中能好受些,倒也无妨。 饭菜快凉时,宁妱儿终于肯起身下床。 沈皓行陪着她先去净房将脸擦洗干净,两人这才一起在桌旁坐下。 宁妱儿先喝下一碗药,擦拭唇角后,望着一桌菜却还是一口都不想吃。 沈皓行盛了一碗汤搁在她面前。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想着不论如何,便是做样子给沈皓行也得吃上几口。 见她终于肯动筷子,沈皓行松了口气,也终于想到一句能宽慰她的话,“那是兔子的造化,弱肉强食,你不必太过伤神。” 想着宁妱儿信佛,他还刻意将“造化”放到弱肉强食之前,希望宁妱儿听后便能更加宽心些。 然而话音一出,宁妱儿刚捏起的筷子瞬间又落回桌上。 沈皓行蹙眉看她。 宁妱儿努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拿起羹勺开始喝汤。 沈皓行缓缓点了点头,看来顺着那个意思说是没有问题的,这般想着,他便又道:“今日错在碎光,我已经惩戒它了。” 宁妱儿没有说话,将喝完的汤碗放在桌上,有些不打算再动筷子的意思。 沈皓行望着汤里剩下的一块儿肉道:“本王方才问过有安,蛇肉通经络,还有舒活气血美容养颜之效,你服下甚好。”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再度拿起羹勺,在舀起那块儿肉时,忽然一愣,惊愕地抬眼看向沈皓行,“你、你说什么,蛇……蛇肉?” 沈皓行温笑这点头道:“是啊,这是本王亲自熬的。” 宁妱儿胃里顿时一阵翻涌,她立即掩唇侧过身去,“王爷为何这样对我!” “为何?” 这不是情理之中么? 沈皓行不能理解宁妱儿这莫名其妙的指责,他耐下心来,解释道:“其一,你不是因它吃了你的兔子而难过么,既然它做错事了,便应当受到责罚,本王日后定不会容它。” “其二,蛇羹补身,我做于你吃,不该是好事么?” “好事?”宁妱儿忍住干呕,眼神异样地朝他看来。 沈皓行眉心微蹙,继续道:“物尽其能,本王若只是将它杀死扔掉,岂不是可惜么?” 宁妱儿眼神越来越古怪,沈皓行终于意识到她此刻的情绪是什么了。 她在害怕,不光是害怕这碗蛇羹,更像是在害怕他。 沈皓行眸光微沉,“你在怕我?” 宁妱儿紧咬着下唇,没有否认。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 感谢在2022-10-19 23:46:15~2022-10-22 02:2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弥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有埋伏! 沈皓行不介意别人怕他。 甚至说, 他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能让别人感到畏惧是一件不错的事。比如最初宁妱儿在密室中醒来那样,因惧怕他, 便会表现的无比乖顺, 这便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宁妱儿似乎对他的惧怕在一点一点减少, 少到他几乎忘记了她怕他时是什么样的神情。 而此时此刻,这个神情出现了。 无比刺眼。 “为何怕本王?”沈皓行声音低沉,一听便知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宁妱儿这会儿胃部的不适已经有所缓和,方才强忍时憋红的脸色也开始逐渐恢复, 可眼神中的恐惧还是并未散去。 她知道现在这副模样根本骗不过沈皓行,便也不遮掩了, “常见说, 那碎光王爷养了四年之久,想要驯服这样的毒蛇, 绝非一朝一夕,王爷在它身上下了如此多的工夫,可今日却……” 将它说杀就杀, 甚至亲手熬成蛇羹……再亲口喝下。 宁妱儿怕的不仅仅是喝蛇羹,她更怕的是沈皓行的这份令人生寒的凉薄。 沈皓行没有丝毫犹豫, 脱口便是, “因为它犯错了。” 宁妱儿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 她无奈地垂下眼来, 望着某个角落不再出声。 沈皓行望着她, 一时也没说话, 他手握成拳, 拇指在食指的指节上轻轻摩挲着。 片刻后, 他手掌慢慢摊开,握住了宁妱儿落于膝盖上的冰冷小手,道:“你与它们不同,日后不必将自己拿来同它们比较。” 沈皓行明白了,她还是在为上次的事而忧心,他知道,她并没有走出来,所以这段时间总是会闷不做声。 果然,宁妱儿听到这番话后,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很快便湿润了。 “你不是总说,会信本王么?”沈皓行将她手拿到唇边,轻触了一下,“为何总在这件事纠结,就是不肯信本王说的。” “那王爷……”宁妱儿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问出声,“如果日后,我做错事了,你会如何?” “你能做错什么,跑了不成?”沈皓行轻笑一声,“便是跑了,再找回来便是。” 宁妱儿有些怔懵地看向他。 他眸中含笑,神情真切并未带着阴沉与冰冷,就好像片刻前还一脸寒意的那个沈皓行,与面前的这个人并非是同一个人。 见宁妱儿望着他不说话,沈皓行眉心微微醋了一下,“怎么,你当真是要跑了?” 宁妱儿立即回过神来,忙摇头道:“不不,我不会跑的。” 沈皓行又是一笑,“嗯,本王知道,同本王在一起你估摸能活得更长久些,不是么?” 这句话有些耳熟,宁妱儿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在容贵妃面前说过的话,当时沈皓行应是在殿外的,没想到他竟然都听见了。 沈皓行轻叹,将宁妱儿面前的汤碗拿来,递筷子给她,“既然想要活得长久,饭可不能落下。” 宁妱儿接过筷子,却还是没动,眼神犹豫不决地看着沈皓行。 “可是还有话要说?”沈皓行道,“有便直说。”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抿唇道:“我信王爷,可王爷信我么?” “信。”他回答的干脆。 “好。”宁妱儿鼓足勇气开口道:“王爷不该这样做。” 沈皓行神色没有向上次与他聊齐王时那样忽然冷下,这次他只蹙起眉头道:“它伤了你的兔子,本王惩戒它,有何不对?” 宁妱儿尽量将语气放得柔缓,“王爷自己也说了,弱肉强食,其实……这怪不得它的。” 沈皓行道:“是啊,但它让你伤心难过了,这便该死。” 宁妱儿缓缓吐出一口气,耐心道:“我知道王爷是为了我,可若真是为了我的话,难道不该问我想要如何,而不是替我做决定。” 她一面说着,一面打量沈皓行的神色,在她说完这段话后,沈皓行忽然沉默,许久都未曾开口。 到最后,他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主动夹菜放进了宁妱儿的碗碟上。 晚膳过后,沈皓行陪着宁妱儿在院里踱步消食,深秋的夜里寒霜渐重,只是片刻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沈皓行来到书房,让常见去将赵茂行叫来。 自从上次将赵茂行从狱中救出之后,他让赵茂行与手下得力的暗卫一起做了几件差事,赵茂行做得不错,适应得也极快,若不是这身皮囊,怕是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那个曾经心智良善,知书达理的赵茂行。 “王爷有何吩咐?” 赵茂行一进门,便干脆利落地在沈皓行面前跪下。 沈皓行唤他起身,拿出一本账册推到他面前,“看过这本账册,你便能清楚赵家冤案的背后是何人在指使。” 赵茂行双手将账册接到手中,当下没有去看,而是恭敬地等待沈皓行后话。 “单凭这一本账册,足以替赵家洗脱冤情,”沈皓行说着,抬头看向他,“但不足以复仇。” 赵茂行手心当即攥紧。 “到底要如何做,由你自己来决定。”沈皓行说着,又将一封信搁在桌上,“这封信中有答案,查与不查,也在你。” 赵茂行将信收好,躬身退下。 月中秦王的兵马便已启程,沈皓行称身子不适,拖到月末才离开上京。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趟本就没指望他,可硬是将事情做到明显到这个地步的,整个皇嗣中也只有沈皓行敢了。 宽大的马车上,宁妱儿捧着手炉,身上盖着一层绒毯,缩在沈皓行身侧眯眼休息。 小病秧 第41节 沈皓行半靠在马车上,翻看着手中的书。 起初宁妱儿听说要随他一路行军,心里万分紧张,后来得知沈皓行是当真在做样子,原本十日不到的路程,沈皓行硬是能走一月之久,待他们到了,恐怕秦王都已经要收兵回京了。 宁妱儿便也不怕了,随着沈皓行一路悠哉闲逛。 只是外面的风气现在又开始传,魏王迷上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妖媚惑人,将魏王迷得七荤八素,连行军打仗都要带着那女子,一路纵情玩乐,根本就无心战事。 常见说这些的时候,宁妱儿就在旁边。 对于被人议论一事,她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从她记事以来,整个衡州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赵府有这样身世的一个表姑娘。 原本她应当是习惯了才是,可这次却闷闷不乐起来。 因为衡州当时传的那些话,大致上都是实情,可上京百姓口中的她,却和真实的她偏离甚远。 宁妱儿心里烦闷,时不时会念叨一阵佛经,最后只得自我宽慰,“这日子如何活是自己的事,世人说再多也无用。” “能这样想便对了。”沈皓行勾着她发丝,弯唇道,“即便是没有你在,本王不还是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人么?” 宁妱儿道:“是啊,所以为何总要将过错都推到女子身上?” “因为将过错推到女子身上,便能为无能的男子来开脱了。”沈皓行说着,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飘远。 路过平州时,沈皓行带着宁妱儿在平州地界游玩了几日,还去见了沈皓长一面。 沈皓长对外声称旧病复发,连床都下不得,沈皓行见他那日,他当真就在床上躺着,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从平州出来快至营州时,一场大雪忽然降落。 东夷的雪与江南不同,宁妱儿终于知道为何话本中会有人拿鹅毛来比作雪花,从前她还以为是夸张了说词,直到现在身着大雪中时,她终于能够体会到书中的那些有关东夷的描述了。 宁妱儿蜷缩在烧着炭盆的马车中,好奇地将车窗推开一条细缝,不住地看着外面漫天飞雪。 “可好看?” “王爷醒了啊。” 宁妱儿连忙将窗子合上,有些心虚地回头道:“我就是……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雪,实在忍不住看了几眼。” 她竟以为他是在怪责她。 沈皓行笑着坐起身道:“喜欢便看,觉得冷便将窗子合了,没什么大不了。” 宁妱儿略微怔了一下,随后还是摇头道:“不了不了,身子要紧的。” “可想出去玩雪?” 沈皓行这句话实在太具蛊惑了,宁妱儿明明知道不该去,偏还是随着他一起下了马车。 她身披鲜红大氅,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发髻只是在下车前随意用红绳系了一下,还是出自的沈皓行之手。 两人在飞雪中漫步,宁妱儿一面走着,一面看向自己落下的这一道道脚印,这种感觉同她在院里踩树叶完全不同。 沈皓行走出几步后,回头看她时,才发觉她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正在笑着仰头看天。 在这片白皑皑的飞雪之下,她脸颊和鼻头被寒风吹得红红的,而那双眸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她一手撑伞,一手小心翼翼地伸出伞外,当雪白的飞瓣与指尖相碰的瞬间,少女脸颊上是从未有过的欣喜。 沈皓行不知不觉沦陷在了这副绝美的画卷中,然而顷刻间他神情忽然一顿,匕首从袖中而出,直朝少女身前飞去。 空气中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匕首与暗器一齐坠落在雪地中。 “有埋伏!” 随着一声高呼,不断有人朝这边涌来。 沈皓行连忙来到宁妱儿身前,紧紧将她拉住,然而还未来及离开,便又有暗器朝这边飞来。 沈皓行护在宁妱儿身前,用伞挡掉不断飞来的暗器,顷刻间两方人马便开始厮杀。 一道道鲜血在白茫茫的山峦中如盛开的梅枝,凄美地绽放。 而在这片喧哗之后的幽暗中,一个少女眯着眼看向那油伞后的两道身影。 “菲菲,咱们得撤了!魏王这行人各个身手了得,咱们不是对手!”身旁男人声音焦急地催促着。 然而她却拉下面罩,纵身一跃朝那群正在厮杀地人中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2 02:28:25~2022-10-23 00:4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弥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让她走得痛快些 沈皓行的这行队伍中不仅有他的人, 还有朝廷派下来的士卒,若非必要,沈皓行不愿在众目睽睽下出手, 毕竟他可是人尽皆知的“废物”。 好在沈皓行有暗卫护佑, 这些人根本进不得沈皓行的身,只得靠着暗处时不时投来的暗器妄图伤他。 他们根本不知道, 沈皓行的暗器已经练得可以摘叶飞花的地步,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能轻易出手,这些人他根本不会放在眼中。 油纸伞下, 沈皓行挡在宁妱儿身前,他长袖中指尖略微发力, 远处的树影下, 闷哼一声,一道人影倒地。 就在那人影倒地的瞬间, 另一边一个纤细的身影忽然从树丛中飞奔而出,直直朝着沈皓行的方向而来。 来人身份想必在这行人中尤为重要,她的出现导致暗处瞬间又涌出几人, 这几人武艺高强,很明显是为了护她才出来的, 投掷暗器的几处地方, 进攻也明显更加猛烈, 竟一时让护着沈皓行的几人疲于招架。 那女子身轻如燕, 目的极为明确, 似是完全不顾自身安危, 又或者太过信任同党, 铆足全力就为冲到沈皓行面前。 然而在她距离沈皓行只剩三米左右的距离时, 一位武艺极为高强的暗卫忽然抬刀朝她劈来,这女子反应极快,立即停下脚步身影晃闪之时,面罩被刀劈开,一半落于地面,一半还在面容上挂着。 看到这双眉眼时,沈皓行有一瞬的怔愣,指上的暗器在即将出手的刹那被他连忙收住。 那女子也看出了她的晃神,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剑尖直朝他心口而来。 沈皓行是有能力挡住这一剑的,甚至他可以在这女子还未彻底到身前时就神不知鬼不觉用暗器将她命夺了去,然而他不能…… 心口传来刺痛的时候,沈皓行忽然想起母妃的话,当他有了软肋时,便会万劫不复。 果然是如此啊。 油纸伞落在雪地上,一直紧闭双眼的宁妱儿在此时终于睁眼,她脸上被鲜血喷溅,视线所及之处皆染着一片红印。 在这红印之中,她看到沈皓行转身冲她笑了笑,做了一个“无妨”的唇形,因为他知道,这行人不会伤到她。 嗡鸣声在耳边传来,心脏的部位被狠狠地捏了一把,宁妱儿痛得猛然吸气,飞雪与鲜血落入唇中,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腥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尚未来及做出反应,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这群人当中有个使暗器的决定高手,让咱们在这次可真是损失惨重!” “不过好在菲菲最后关头冲进去了,那一剑不算浅,若当真能要了魏王的命,那些兄弟也不算枉死!” “话虽如此,可咱们如今不能拿魏王来做要挟……” 宁妱儿是被几个男子说话的声音扰醒的,迷迷瞪瞪听到“魏王”二字时,便彻底醒了神。 她缓缓抬起眼皮,谨慎地打量四周时,目光停在身旁不远处的那个背身而坐,正在为自己缠胳膊上伤口的女子身上。 这身影十分眼熟,宁妱儿不由眯起眼来。 就在她出神时,那女子忽然开口道:“可还难受?” 宁妱儿登时愣住,头顶上方仿佛有惊雷倏然炸开。 女子系好纱布,放下衣袖转过身时,宁妱儿颤了许久的双唇终于出声,“采菲……” 赵采菲在许久前就已经落过无数的眼泪,她以为这一生她都不会在落泪,然而对上宁妱儿这双泪眸时,鼻中到底还是泛起了酸意。 只是很快,这股情绪便被压下。 赵采菲起身慢慢来到床边,却未坐下,曾经明快又清澈的眼神,此刻居高临下的看着宁妱儿,眸中是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你为何会与沈皓行在一起?”她声音冰冷。 宁妱儿恍惚了片刻,连忙撑起身去握赵采菲的手,却被她蹙眉躲开,声音更加冰冷地道:“回答我的问题。” 宁妱儿眼泪落入唇中,感受到那股咸咸的味道时,她略微怔了一下,但也来不及细想,便抬手将眼泪抹去,望着赵采菲道:“成婚那日,我被人用药迷晕了,待醒来时已经被他带去了上京。” 赵采菲审视的目光让宁妱儿感到无比陌生,她不知赵家到底出了何事,会让那样天真无邪的一个小姑娘成了面前这般模样,宁妱儿心中隐隐作痛,再次朝她伸出手。 这次赵采菲没有躲,却也没有去接那只手,只是站在原地,表情不冷不淡地问:“那你可知,那晚发生了什么?” 见宁妱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赵采菲合眼用力吸了一口气,许久后才缓缓呼出,然而在她一开口时,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会颤抖,“我爹被人构陷贪饷永州大坝修建的银款,赵府被连夜抄家……” 那晚每一个画面都深深地印刻在赵采菲脑海中,她以为如今的她已经能够平静地将事情叙述出来,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淡化这些伤痛。 尤其是宁妱儿起身将她抱住时,那些坚强的伪装便如倾泻的洪水,瞬间瓦解…… 赵采菲失声痛哭,断断续续说着这半年发生的事,他们是如何被押送到上京,又是如何一路流放到东夷的,再说到她被救出时,赵采菲明显是有意想要瞒着宁妱儿什么。 “姑母呢?姑母可被救出来了?”宁妱儿不在乎那些,她只想知道姑母如今可好。 赵采菲哽咽着道:“我娘……我娘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宁妱儿心口的疼痛已经忍了许久,此刻终是忍不住了,她脸色苍白,双唇紫绀,用力捂住心口的位置,强撑道:“那你与她分开时,她可还好?” 赵采菲忙让她躺下,去桌旁倒了杯水给她,似是怕她出事,便又抹掉眼泪点头道:“这一路上不知是否是有人刻意在暗中庇护,我与娘亲虽说辛苦,但也要比同路的其他罪眷们好上一些,也许、也许当真有人刻意护我们,所以娘亲应当、应当无事……” 赵采菲说着,却又忽然想起了父兄二人,忍不住再度落下泪来,“只是我父兄……他们如今身在大理寺狱,被降旨秋后问斩,也不知如今……” “还活着!”宁妱儿冰冷的手按在赵采菲手背上,哑声道,“我见到表哥,他还活着……” “你说什么?”赵采菲神情一顿,立即反手握住宁妱儿,不可置信道:“你在何处见到的,他、他……” “他在魏王府。”宁妱儿也没有避讳什么,将那日看到的事说给了赵采菲听。 赵采菲若有所思地听完后,忽然沉默起来。 宁妱儿不知大理寺狱失火一事,赵采菲却在东夷听到了传言,那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具体细节朝廷封锁了消息,可那些火光百姓却是看见了,想遮也遮不住。 当时她还在为父兄的安危忧心,如今细细想来,若宁妱儿所言为实,那么便只有可能是魏王纵火,偷梁换柱,救了她的兄长。 如此深思后,有些事情便也能串联起来了。 小病秧 第42节 “我……我兴许不该伤了魏王的。”赵采菲道,“是他救了哥哥,也在暗中护我与娘亲周全,而且……” 她看向宁妱儿,“若当初她没有将你带走,你这副身子可是受不了那等苦的。” 宁妱儿身上带着有安给她的药丸,用水将那药丸送下后,心悸渐渐缓了几分,她长出着气,哑声道:“他伤得……可严重?” 赵采菲对魏王现在的情绪有些复杂,她知道许多前朝的事,在加上当今的皇上昏庸无能,受人蛊惑,将她爹爹这样清廉不阿的人也能诬陷,便对整个皇室都没有什么好感。 可是魏王到底是不同的,他有恩于赵家,所以对那一剑,赵采菲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我不知道,那一剑我是朝着夺他性命二而去的,但在中剑的瞬间,他朝后闪了一下,可能……不会毙命吧。”赵采菲神情复杂,语气却格外冷漠。 宁妱儿没再开口,抿唇侧过脸去。 赵采菲知道她哭了,长出了口气,缓缓起身,“你先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我就好。” 宁妱儿在这里住了两日,两日都在这间稍显破旧的小屋中,若不是屋里炭盆烧得火热,她恐是在后半夜要被冻死。 赵采菲白日只有在用膳的时候会拿来食物同她一起吃,待吃完后,便又会出去,直到夜里才会进屋与她一起休息。 这屋中有两张床,赵采菲的床在靠窗的地方。 这晚风格外大,狂风夹杂着冰雪将窗户拍得“啪啪”作响。 宁妱儿让赵采菲来她这边睡,与她一道挤一挤,赵采菲却没有过来,只是道:“这不算冷。” 从头一日两人哭着聊完那些之后,赵采菲便如同换了个人,应该说,她又恢复成那个冷漠坚毅的模样了。 宁妱儿蜷缩在厚被中,望着昏暗里那双还未闭上的眼睛,问道:“采菲……为何会与这些人在一起?” 这一路上,常见时常会给沈皓行报告前线的事,宁妱儿从未刻意打听,却因她就在身旁,总是能听到一些事情。 她知道外面那些人是前朝的余党,却想不明白赵采菲这样的闺阁女子,是怎么和这些人扯上关系的。 赵采菲没有出声,许久后就在宁妱儿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却忽然开口道:“妱儿姐,人是会变的,就如同许久前你倾心的人是我哥哥,而现在你倾心于魏王一样。” 赵采菲承魏王的恩,但不代表,她会百分百的信他,甚至说,连带着也不会全信宁妱儿。 宁妱儿道:“你误会了,我……” “我还是明说吧。”赵采菲语气冰冷地道,“我的意思是,我也会变,我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赵采菲,你明白么?” 黑暗中宁妱儿“嗯”了一声。 赵采菲道:“所以,我不会和你说太多,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说完,她翻了个身,背对宁妱儿。 这一晚注定难捱。 后半夜冷极之时,一阵打杀声从由远及近。 屋内两人倏然睁眼,赵采菲拿起身旁的剑,很快便起身来到门后,她冲宁妱儿的方向做了一个手势,慢慢将门拉开一条细缝,朝外看去。 很快,她便将门掩好,转身跑到宁妱儿床边,从身上掏出一个药瓶塞到她手中。 “我不知来人是谁,若是魏王,你应无性命之忧,可若是旁人,我怕我万一护不住你……”她望向眼前面容绝色的宁妱儿,沉声道,“这里面的药只需顷刻,便能夺人性命。” 不管是拼死一搏用于他人,还是留给自己,让自己走得痛快些,这药都是最后的选择。 这原本是给她自己备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3 00:49:16~2022-10-24 02:2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弥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我这个人吧,会犯贱 门外的打杀声越来越近, 赵采菲戴上面罩,一手提着剑柄,一手护着宁妱儿。 两人刚来到门后, 门便被一脚踢开。 为首的蒙面黑衣人一刀就朝赵采菲劈来, 赵采菲忙松开宁妱儿的手,将她一把推至门后, 随后便与来人缠斗起来。 宁妱儿从不知赵采菲还有这样的身手,从前在赵府时,她知道赵采菲好动,也曾缠着宁有知给她寻个习武的师父, 可宁有知根本就没有答应啊。 宁妱儿未来及细想,便见来人招招凶狠, 赵采菲似要招架不住, 她心里一紧,看向不远处矮柜上立着的花瓶。 宁妱儿紧咬着唇, 从门后迈出一步,颤着手臂够到那花瓶,可这两人的位置总是来回变化, 宁妱儿举着花瓶一时也不敢轻易下手。 就在她瞅准时机,拿着花瓶要向那人扔去时, 那人忽然回头看向宁妱儿的方向, 宁妱儿心中大骇, 惊极时根本没想那么多, 花瓶脱手而出, 直直朝那人丢去。 与此同时, 赵采菲终于等到空隙, 一剑刺向那人身前, 然而剑尖即将刺入肌肤时,那人猛然回过神来,向后一退,提刀将刺来的剑挡掉,可后颈却是被宁妱儿丢来的花瓶砸到。 闷哼一声,来人并未倒下,却是飞快两步来到宁妱儿身前,一把将她胳膊紧紧拽住,“是我。” 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可宁妱儿并未立即将他认出,甚至还未来及反应,便看到赵采菲着急地朝这边扑来。 那人想来并不知道这二人的关系,他一手拽着宁妱儿,一手提刀又要与赵采菲厮杀。 可宁妱儿心中清楚,这人应当不会伤她,若是想伤,方才拉她的时候便能一刀将她了结了,不必向现在这样拉着她与赵采菲打斗。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外面又闯进一个黑衣人,与这人对视一眼,便与赵采菲开始打斗。 赵采菲心里再是焦急,却也没有办法,她被黑衣人拖着,只能眼睁睁看宁妱儿被那人带走。 不过很快,便有人进来和她一起与黑衣人厮杀,最终这黑衣人在听到一声哨音后,跳窗而逃,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院里的那些黑衣人也是如此,哨音一出便丝毫没有恋战,立即撤走。 他们的目的在明显不过,只是为了带走宁妱儿。 赵采菲看着远处幽暗无光的林子,慢慢摘下了面罩。 身旁的男人问道:“可有伤到?” 赵采菲没有说话,慢慢摇了摇头。 男人也看向远处,叹道:“本以为你们两姐妹这次终于能团聚,却没想到……” “存真哥哥。”赵采菲收回目光,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其实……她走了会更好。” 至少那个男人是真心待她的,不然这半年来,她的身子也不会养得这样好,若是放在从前,光这几日的风寒就足以让她病倒。 “她留在这里,会碍事。” 赵采菲说完,转身朝屋中走去,却是在临进屋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又看了眼那群人离去的方向。 宁妱儿被拽着跑了一阵,最后实在跑不动,她整个身子都朝雪地中跌去。 一路上拉她的男人见状,“啧”了一声,将她从地上扶起,随后直接横腰将她抱在了身前,脚下速度丝毫不减地继续朝前跑。 宁妱儿被他这样抱着,很是抗拒,可她此刻由于心疾发作,根本没有一丝抵抗的能力,只得痛苦地捂住心口,脸色苍白地用力喘息。 在即将出林子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男人将她抱进马车,坐在她身旁,外面等候的人立即驾马朝山下奔去。 马车里烧着一个炭盆,再加上空间狭小,温度比外面暖和不少,男人似是知道她畏寒,早就做了准备,从身旁拿起一件大氅,帮她盖在身上。 随后又取来一个水囊,递到她面前,“你身上可有药?” 宁妱儿下意识便想起方才赵采菲给她的那瓶毒药,不过她很快便又反应过来,男人问的不是那毒药,而是治疗她心疾的药。 有安给的药还有几粒,宁妱儿忙从身上去掏药瓶,可此时手一直在哆嗦,将药拿出后,费了许久功夫也没将瓶子打开。 男人见状一把将药瓶夺走,“几粒?” 宁妱儿虚声道:“三、三粒……” 男人帮她将药倒出,又将水囊打开递到她唇边,待她服过药缓了片刻,这才再次出声。 “你可猜出我是谁了?” 马车内无灯,宁妱儿只能借着炭盆中些许的光亮去打量面前的男人。 男人脸上系着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眉眼。 宁妱儿眯眼望了片刻,忽然睁大眼道:“鲁王殿下?” 沈皓长眉眼弯了弯,扯下面上黑巾,“看着笨头笨脑,却是个机灵的,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宁妱儿知道沈皓长与沈皓行关系算是不错的,便也松了口气,朝她笑了笑,“王爷在平州,与此处算不得远,再加上王爷这双眉眼与魏王……” 说至此时,沈皓长眉心蹙了一下,像是有几分不愿听到这样的话,宁妱儿忙不再继续说下去。 沈皓长见她如此小心谨慎,忽地又笑了,“你同沈皓行在一起时,也是这般谨小慎微么?” 宁妱儿暗忖着沈皓长话中的意思,抿唇摇了摇头。 沈皓长看似心情不错,笑着将水囊打开,大口喝了起来。 想起这水囊她方才用过,宁妱儿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沈皓长却没有异样,喝完后抬袖沾了沾唇边的水渍,从一旁的小盒中拿出一包牛乳干,他捏起一根放入口中,随后将纸包递到宁妱儿面前。 “沈皓行是不是不疼你,怎么将你养得这样瘦弱,抱起来像张纸片似的。” 与沈皓行的优雅尊贵不同,沈皓长总是给人一种不拘形迹,洒脱自在之感。 只是一想起方才她被沈皓长抱在怀中,宁妱儿脸颊便有些发红,她没有回话,垂眸捏起面前的牛乳干,毕竟深更半夜被折腾这么半天,她也的确是饿了。 这牛乳干味道有些腥,入口时带着丝丝甜味,自从她味觉慢慢恢复后,便特别喜欢甜甜的味道。 吃完一根,宁妱儿不自觉又看向沈皓长手中的纸包。 她不知道的是,方才她在低头吃东西的时候,沈皓长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此刻的眼神,便忍不住笑了。 “如此灰头土脸也难掩你的绝色,怪不得沈皓行为了你连大理寺狱都敢闯。” 宁妱儿不由怔住,她可不觉得沈皓长与沈皓行的关系足以近到连这样的事,都能让他知晓。 且这会儿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皓长从一开始就在直呼沈皓行的名字,而非平日那样称呼他“四哥”或是“魏王”。 见她不说话,沈皓长笑着捏起一根牛乳递到她唇边,“我以为你没有味觉,便尝不出喜好来,没想到这牛乳到是挺合你胃口啊。” 宁妱儿又是一惊,颇有些警觉地看向沈皓长,“王爷怎知,我没有唔……” 沈皓长趁她说话时,便将牛乳干直接塞到了她口中,笑道:“我查的,你该不是以为,装废物的人只有沈皓行吧?” 小病秧 第43节 说着,他挑起眉梢道:“我有心疾这个做不了假,再加上我母族身份低微,我能混个封王有块儿自己的封地,便已经心满意足。” 沈皓长颇有些得意道:“我这人通透,什么事都想得明白,但不管如何,也得给自己留上一手,皇城中的腌臜事,就没有我不知晓的。” 说话时见宁妱儿吃完了一根,便又递去一根,这次宁妱儿没有接,一边向后靠,一边摆了摆手。 沈皓长却是道:“多吃点,你这小身板,往后可哪里经得住我折腾。” 不顾宁妱儿惊诧又错愕的神色,沈皓长硬是朝她手上塞了一根,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不瞒你说,我也不甘心过,可后来便释然了,日子嘛,怎么都是过,与其尔虞我诈哪一日被算计死,不如自在逍遥地活着,对不对?” 宁妱儿脸色已经白了许久,见沈皓长忽然朝她看来,她下意识就哆嗦了一下,极其配合地点点头。 “噗!”沈皓长笑道,“可是我吓到你了?” 宁妱儿先是点头,随后又立即摇头,最后便红着眼不知到底该摇头还是点头。 沈皓长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动作不算轻柔,也不算太过用力,但也让宁妱儿的脑袋跟着他手掌的力道来回晃了几下。 “你放心,我既然心悦你,便不会叫你受委屈。”他收回手,又将水囊递到宁妱儿面前,“也不知为何,我第一眼就看上你了,那小太监服穿在你身上还挺有趣的,往后你再穿一次给我瞧瞧。” 沈皓长桃花眼生得好看,却不似沈皓行那样带着凉意,而是十分明亮炙热,他见宁妱儿一直咬着唇,又惊又怕的模样,便与她解释道:“我可没有诓你,那次我去魏王府的时候,还问沈皓行讨你来着,只是他不舍得给。” “我这个人吧,有时候会犯贱,别人越不给的,我便越想要,就是那种挠心挠肺的想要,只是有时候事与愿违,比如皇位,比如你……”沈皓长说着,俯身靠近宁妱儿,弯唇道,“可是咱们命中有缘,沈皓行再是舍不得你,不还是将你弄丢了么?” “且还就丢在我眼皮底下,你说,这叫我如何心里不痒痒?” 宁妱儿心惊肉跳,头皮一阵阵发麻,她向后缩到后背紧紧贴在马车上,可沈皓长似在逗弄她,她越往后,他便越往前,最后两人距离近到鼻息相撞的地步,他才停下。 “你说句话吧,我喜欢听你说话。” 那种江南女子说话时特有的小调,软软糯糯的,让人只是听着,便像是要酥了骨头。 宁妱儿咽了下唾沫,颤抖着开口道:“王爷,我、我已经是魏王的人了……” 嗯,可真是好听呐。 沈皓长少见地露出温笑,“我不在乎这些,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宁妱儿紧张得又咽了口唾沫,“你、你若是将我送回魏王身边,他肯定会……” “会赏赐我不成?”沈皓长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道,“齐王摸了你一下,就被他砍了双手,若他得知我将你又搂又抱,恐怕会拿我做人彘吧。” “诶?”沈皓长忽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望着她道,“你们俩在一起这么久,你就没发现他这个人有点问题么?” 宁妱儿表情痛苦又复杂地看着他。 我觉得你们都有问题! 可我不敢说…… 第四十六章 成婚(二合一) 后半夜向来是人最疲乏的时候, 可宁妱儿却被吓得倦意全无,昏暗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沈皓长。 “其实,也不怨沈皓行。”沈皓长吃完最后一根牛乳干, 将纸包揉成一团, 扔到一旁,“我要是有那样的母妃, 我也得出问题,你别看沈无陵这样喜欢王婉容,可到底他不顾礼法,直接将人抢走不说, 还……” 看到宁妱儿的神情,沈皓长蹙眉顿住, “嗯?沈皓行没给你说这些么?” 宁妱儿摇了摇头, 关于容贵妃的事,她只从一些话本上看过, 上面皆是说皇上用情至深,不顾她出身民间的身份,将她进入宫中各种宠爱的故事, 根本没有提及沈皓长口中的“抢”或者“不顾礼法”。 “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会告诉你,毕竟他这样喜欢你。”沈皓长扁了扁嘴, “看来他也不怎么信你啊。” 宁妱儿眉眼微垂, 没有说话。 沈皓长朗声一笑, “那我同你说, 咱们先从皇上将容贵妃从江南掳走开始说起……” 马车在雪地上奔跑摇晃, 车外寒风簌簌, 沈皓长似是不知疲倦, 越说越来精神, 他将王婉容夫家被灭门的事说完,紧接着又说起沈皓行自幼就被王婉容虐打一事。 “便是现在,王婉容稍有不称心,还是会鞭打他,外人只道那是恨铁不成钢,实际上还不是因为他是沈无陵的儿子。” 说到这儿,沈皓长终于停下来,看向宁妱儿,与她对视了许久,最后还是无奈地扯了下唇角,既然已经和她说了那么多,也不在乎这一两件了。 “王婉容恨的是沈无陵,甚至是整个皇室,所以她骗沈皓行,说他是郁充的儿子,她要让沈皓行背负着郁家的仇恨,亲手将沈无陵杀了,哦对,连我们也不让放过。” 事关皇朝生死,可在沈皓长口中却是如此的云淡风轻,就好像所有人与事,都与他无关。 而这番话对于宁妱儿来说,无异于一道惊雷,在她心中倏然炸开,她眼前是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还有沈皓行温笑着说自己早已麻木的神情…… “你哭了。” 若不是沈皓长抬手用指腹去抹她脸上的泪痕,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落泪了。 恍惚间宁妱儿抬起眼来,对上沈皓长眸光的一刹那,她似是看到了沈皓行,但仅就是那么一瞬间,宁妱儿便立即回过神来,连忙朝一边躲开,低着头将眼泪抹掉。 沈皓长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最后也没有气恼,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收了回去。 知道这眼泪是为沈皓行而流的,沈皓长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他望着缩在角落的身影,长出一口气道:“他是挺惨的,但我小时候也还是会羡慕他,因为父皇喜欢他,他母妃的位份又那样的高,整个皇城中无人敢轻视他,哪怕他表现得再差劲……” 沉默片刻,沈皓长忽又笑道,“后来大一些,我便不再羡慕他了,其实我这样也挺好,至少我娘不会打我,她只想让我吃饱穿暖,好好长大,日后生几个孩子,与妻子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我如今都做到了,就还差娶妻生子,所以日后你可要多吃点,将身子养好。” 在他愈发炙热的目光下,宁妱儿忽地想起一事,忙小声道:“王爷可能不知,我这身子是无法生养的……” 沈皓长摆手道:“无妨,只要你能怀上,我用尽一切办法也能让你将孩子平安生出。” 这是要拿她的命去赌的意思。 宁妱儿蓦地打了个寒颤。 暗忖片刻,她试探性地开口道:“王爷今日将我救出,我感激不尽,想必魏王近日也在四处寻我,万一让他得知……” “你不用拿唬我。”不等宁妱儿说完,沈皓长便冷笑道,“他身受重伤,如今自身难保,能活着便不错了,根本顾不上你。” 沈皓长的话直接将宁妱儿最后的希望掐灭,她靠在马车上,眸中的亮光随着炭盆中只剩星点的光亮,一点一点消散。 平州的雪在天微亮的时候,慢慢停下。 宁妱儿从马车上下来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沈皓长正在与下人说话,看到她踩在雪上走路困难的模样,转身便将她横腰抱起。 宁妱儿挣扎着要下来,沈皓长却是根本没有理会,大步流星似的将人直接抱进屋中。 屋里有两个婢女正在干活,看到他们进来,立即退开路恭敬行礼。 沈皓长的动作不算轻柔,站在床边直接就将宁妱儿丢到了床上,宁妱儿立即爬起来蜷缩在最里侧,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他看。 “这几日恐怕你也折腾坏了,今日你便好生休息,待晚膳的时候,我再来看你。”沈皓长说完,又回头冲那两个婢女道,“好生伺候着,若敢有怠慢,你们便不必活了。” 两个婢女忙提起一口气,连连应是。 等沈皓行大步离开,这两个小婢女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悄悄去打量床榻上的宁妱儿。 这还是王爷第一次往府里带女人,也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何人,模样看着极好,却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小婢女慢慢上前,小心翼翼地与宁妱儿道:“姑娘可要先洗漱一下?” 宁妱儿没有拒绝,她这身衣裳也穿了许久,这几日与赵采菲一起时,除了吃喝以外,她甚至一次脸都未曾洗过,身上早已各种黏腻。 沐浴过后,她简单用了些早膳,身上实在疲乏到站起来都犯晕的地步,最后倒在床上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待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膳的时间。 想起沈皓长离开前说会在晚膳的时候过来,宁妱儿一个激灵便爬起来了。 听到屋里动静,外间的婢女忙跑进来扶她下床,另一个婢女很快又端进来一碗汤药给她,说是养心疾的药,沈皓长吩咐下来的。 宁妱儿从前不觉得药苦,几口便能将一大碗药喝下,如今味觉慢慢恢复,这药刚一入口就让她瞬间蹙起眉头,忙将药碗搁下,干呕起来。 最后喝喝停停好半天,这碗药才艰难喝下,不过婢女递上来的蜜饯,倒是味道很好,宁妱儿也终于是能体会到从前岁喜替她吃蜜饯时候的快乐了。 只是一想到岁喜,宁妱儿方才舒展的眉心又渐渐蹙起。 竹安和岁喜都是赵府的家生奴,这次流放也被一道送来东夷,在来到东夷后的那场混乱中,也不知这两人后来如何了。 “怎么愁眉苦脸的,可是伺候的不周?” 沈皓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来到屋中,忽然开口的时候将宁妱儿吓了一跳,旁边两个婢女也被吓到,忙躬身行礼。 宁妱儿提了一口气,起身也随着她们朝沈皓长行礼。 沈皓长似是有些不满意她的举动,上前一把将她拉住,“同我行什么礼,便是要行礼,也不该是行奴婢的礼。” 他抬手向后挥了挥,两个婢女立即低头退下。 宁妱儿颤着小臂想要将手抽回去,沈皓长却是愈发用力,他以为小姑娘会疼得蹙眉或是落泪,却见她神情里除了抗拒以外,并未见到一丝忍痛的意思。 沈皓长忍不住又加了力道,最后他松开手,望着细白的手腕上那道通红的印子,不可置信道:“你感觉不到疼痛?” 宁妱儿忙将手收回,没有回答。 沈皓长若有所思地将她打量一圈,最后拉开身旁椅子坐下,又朝另一把空着的椅子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下。 宁妱儿没有就近而坐,她走到沈皓长对面,与他最远的地方坐下。 沈皓长不悦道:“我记得你与沈皓行一起时,好像并没有这样紧张局促,为何同我一起时,便是这样一副神情,我与他有何不同?” 宁妱儿想起最初在魏王府醒来的那段时日,她的确见到沈皓行时会无比的畏惧,甚至要比现在面对沈皓长时反应还要大,可随着与沈皓行相处的时日久了,那些畏惧似是在不知不觉慢慢淡去,这当中有没有别的情绪,宁妱儿一时也说不清楚。 见她沉默不语,沈皓长的耐心逐渐消失殆尽,他手指有力的在桌案上敲着,越敲速度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响。 最后他用力一掌拍在桌上,将茶壶与杯盏震得叮当作响。 宁妱儿惊吓回神,不敢继续消殆,她咬了下唇,缓缓出声,“魏王与王爷的确不同。” 沈皓长脸色略微缓一些,抬手让她说下去。 宁妱儿道:“魏王虽然性子古怪,待我却是极好,从不肯强迫于我……” “哦?”沈皓长挑眉道,“你不是说已经是他的人了么?” 宁妱儿有一个想法,却不知沈皓长会不会信,她压住心头慌乱,抬眼看向沈皓长道:“是我自愿的,因为魏王说,他会娶我为妻。” 沈皓长眼睛慢慢眯起,宁妱儿忙道,“王爷不是见到了么,皇后娘娘寿辰那日,魏王带我入宫便是为了此事,他是特地带我去给容贵妃瞧的。” 这件事沈皓长的确知道,那日他们不光是碰到了,连容贵妃是如何将宁妱儿与常见带到容乐宫的事,他也清楚,只是他们见面时说了什么,他便不知道了。 “因为他允诺会娶你,你便不再畏他,还投怀送抱?”沈皓长没那么好忽悠,他轻笑了一声,等待宁妱儿继续说下去。 宁妱儿也没让他失望,当真还能继续道:“那是因为他肯为了我去大理寺狱,所以我才愿意的。”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沈皓长忍不住笑出声来,“编扯完了么?” 宁妱儿手心攥紧,抿唇摇头道:“我没有说谎,王爷既然这般神通广大,便应当知道我说得都是真的。” “行了,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沈皓长懒得去辨认真假,直接道,“你以为你能拿王妃的位置做借口来堵我,又或者用沈皓行念你至深来唬我?” 小病秧 第44节 “我今日与你明说,沈皓行寻不到你,且这王妃的位子,给你也不是不可以。”沈皓长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接着道,“平州可不似上京,沈皓行给不了你的,我倒是能给,毕竟平州如今是我说得算,随意给你拟个身份不是难事。” 沈皓长眸子一亮,忽然兴奋道,“下月是我母亲忌日,若是那日她能看到我成婚,定会开心至极。”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沈皓长抬手将她打断,“你这几日好好休养身子,那日成婚时,你若再这般态度,我可不愿忍了。” 沈皓长说完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来回头看她,“有一点你说得没错,我与沈皓行的确不同,在我这里,你没得选。” 沈皓行中剑后便陷入一片黑暗。 眼前只有走马灯般不断地回放着当初梦魇的那些片段。 从他们如何相遇,如何纠缠,到最后宁妱儿在林中奔走,凄惨的死在一间茅草屋的时候,沈皓行再一次流泪醒来。 此时的他已经身处秦王营帐,昏迷将近半月之久。便是身子骨再硬朗的人,也虚弱到无法下地行走,得知宁妱儿还未寻到,沈皓行当即喉中涌出一口鲜血。 常见又倒出一粒有安给的护命丹递到沈皓行面前,他却没有接,用帕子擦净了唇角鲜血,缓声道:“将所有能用之人,调去寻她。” 常见不敢耽误,转身便朝外跑去。 沈皓行喝过药,再次躺下,他一合眼,宁妱儿死在一堆枯草上的画面便挥之不去的再度出现在眼前。 沈皓行这次没有着急,而是耐心地去回想每一个画面。 待片刻后常见回来时,便见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道:“去取纸笔。” 常见不知他要做何,却也是半刻不敢耽误,很快便将笔墨备齐。 沈皓行提起笔时,急咳一阵,几滴鲜血溅在白纸上,他浑然不觉,提笔开始作画。 半刻钟后,常见叫来一位随军幕僚,这人对东夷一代甚为熟悉,见到沈皓行的画时,指着一颗树道:“这是雪松,东夷之地常见此树。” 沈皓行正是因为梦中看到了此树,才恍然反应过来,宁妱儿最后死去的地方,兴许正是在东夷。 “那这是何物?”沈皓行轻咳一声,指着另一处问道。 幕僚道:“这是燕雀草,常见于平州与营州一代的山上。” 范围太大,还是不利于搜寻。 沈皓行想了片刻,哑声道:“那先生可知,有何处的山峦上既有雪松,又有燕雀草,且在近段时日里,没有落雪。” 他记得梦中宁妱儿奔走的那一路上,并未看到积雪,而此刻营长外大雪纷飞,显然不会是在营州附近。 幕僚没想太久,便回答道:“那便是平州了,七日前平州的大雪便停了,如今想来落雪应当已经消退。” “平州……”沈皓行若有所思道,“先生可知平州一代的山峦,何处小溪不断,怪石林立,有些平坦如砥,有的尖峭似刀,如同这般……” 沈皓行抬手落在画上,“似状登天石柱,还有这样如鱼戏水的……” 沈皓行将能记住的东西全部画在纸上,连那间茅草屋也没有落下。 幕僚思忖了一阵,忽然道:“根据王爷的描述,兴许是那柳河北山附近的双石顶。” “双石顶……”沈皓行深吸一口气,缓缓合眼,片刻后,他攥拳起身,对常见道:“传令下去,派一队人去平州鲁王府,再带一队人随本王去双石顶。” 沈皓行话音刚落,常见还未来及相劝,秦王便到了。 他一早便带兵出去剿了一帮突厥,这边刚回营地,听下人说沈皓行醒了,连铠甲都未曾卸下,直接便来看他。 见沈皓行面色苍白的站在桌前,目光幽冷,便不由蹙眉道:“四弟这是要作何?” 他身上沾着浓烈的血腥味,肩头护甲微微翘起的棱角上,还挂着拇指大小的头皮。 沈皓行轻咳几声,淡道:“本王无事,秦王不必劳心,眼下有一桩要事需要处理,不便与秦王相谈。” 秦王常年在外领兵,与这几个兄弟们皆不算亲熟,自从今年回京之后,太子与楚王明里暗里都对他处处针对,齐王又在刻意与他攀交,倒是沈皓行,明明最得父皇的疼爱,偏又对朝事避而不及,待他也是不冷不淡。 秦王端出兄长的架势,耐下心想好生劝上两句,却没想到沈皓行片刻都不想等了,恨不能披上大氅便冲出去做他口中的要事。 “有什么要事你非得现在去做,实在不行,本王帮你去。”秦王睨了眼桌上尚未收走的药碗,蹙眉道。 “秦王今日领兵辛苦,不如早些下去休息,至于本王的事,你还是莫要插手为好。”沈皓行见他不让,语气里也失了耐性。 帐内氛围变得逐渐压迫,沈皓行索性自顾自地开始穿衣,待他穿戴整齐,披上大氅从秦王面前走过时,秦王忽然抬手挡在他面前,又从身上摸出一块儿令牌朝他丢去。 “拿好了,回来可要还本王的。” 眼下正逢战事,出城必须有总将下发的令牌,不然便是违抗军纪。 沈皓行将令牌接住,微微怔了一瞬,没有说话,却是在心里将这笔人情记下。 如沈皓长所说,在平州的地界寻一个身份给宁妱儿算不得难事,不出两日,他便呈了帖子差人送去上京。 帖中写道,他与平州当地的一位乡绅之女一见倾心,愿迎娶那女子为鲁王妃。 平州距上京不算远,快马不出三日便到,皇上看到这帖子的时候,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甚至连这女子的姓名叫什么都没有看清,便允了此事,当天下回的帖子便从上京往平州送去。 一来一回刚至五日。 一切都在沈皓长的意料中。 他兴冲冲的带着婚服来找宁妱儿。 婢女将婚服在宁妱儿面前展开时,她平静的眸中看不出一丝喜色。 沈皓长这几日倒也有些习惯了,一面喝茶一面笑道:“本王可一点也没叫你委屈,这婚服是请平州最好的绣娘缝制而成的,上面那一排珍珠可是本王封王时的赏赐。” 提起珍珠,宁妱儿眉心微蹙了一下,抬眼再次看向那崭新的婚服,然而很快,她脸色便惨白如雪,目光僵愣地一动不动。 这套喜服原本她只是瞥了一眼,根本没有细看,可当她听到沈皓长说起珍珠时,眼皮便跳了跳。 喜服的样式大同小异,上面缝制珍珠也是常有的事,然而有一件胸前缝满珍珠的喜服,却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那便是梦魇中她临死那日,身着的鲜红喜服。 她忘不了那喜服上的那片明黄珍珠,那是她倒在昏暗杂乱的茅草房中,最为刺眼的一片光亮。 见宁妱儿忽然站着不动,沈皓长还当她是看花了眼,便起身来到她身旁,大掌落在她微微发颤的肩上,凑近她耳旁道:“可喜欢?” 宁妱儿瑟缩了一下,慢慢回过神来,极为配合地点了点头。 沈皓长弯唇道:“那日是娘亲忌日,我不想太过张扬,你我便在这府邸安安静静完婚,如何?” 宁妱儿眉眼低垂,声音又恢复之前的冷淡,“一切由王爷做主。” 这娇娇软软的声音听得沈皓长心头上起了一层绒毛,他忍不住抬手在宁妱儿脸颊上蹭了一下,光滑细腻的触感令他喉结微微滚动。 两个婢女见状,悄无声息地折好喜服退去外间。 宁妱儿头皮阵阵发麻,她略微朝一旁侧去,避开了沈皓长的手,“王爷说过,待成婚后才会碰我的。” 沈皓长没再说话,而是将指节放在鼻尖下深深吸气,随后朝宁妱儿弯了唇角,转身离开。 沈皓长回到房中,拿出随身携带的钥匙,将柜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白瓷盒,他拧开盖子,舀了一勺里面的粉末,放入茶盏中,一面倒水待粉末化开,一面自言自语地笑着道:“娘亲啊,再过几日儿子便要成成婚了,到时候我会让她也来同你说话,你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她随你,性子温软,连说话的声音都好似一样,儿子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以为看到了娘亲呢。” “待我成婚后,娘亲交代的事便只剩下生子这一桩了,她身子太弱,万一生子时出了什么岔子,娘亲只管护着我们子嗣便是,她若有事,正好去陪陪娘亲。” 沈皓长将化开的茶水一饮而尽,重新将盖好的白瓷盒放回柜中。 作者有话说: 大概二十万左右完结 第四十七章 王爷,我害怕 营州一连数日大雪, 天寒地冻,山路难行。 沈皓行心口上的那一剑若不是当时他反应及时,恐会当场毙命, 可即便是如此, 那一剑也令他伤得不轻,寻常人昏迷这般久, 醒来连地都下不得,他却还要在这冰天雪地里策马赶路,也难怪秦王会拦他。 常见知道秦王都拦不住,他更不可能劝住, 只好快马跟在他身后,随时护他周全。 从平州到营州, 再加上山雪挡路的缘故, 怎么也得两三日才能到,沈皓行只用了一日半便赶到了双石顶下。 沈皓行脸色愈发苍白, 时不时咳出鲜血,每次常见劝他服下保命丹,他都会摆手拒绝, 有安给的保命丹只有三粒,在他中剑时便吃了一粒, 后来人到了军营, 常见见他失血过多, 又给他服用了一粒, 如今这药瓶中仅剩一粒。 在没看到宁妱儿完好的站在他面前时, 他不会去碰这最后的一粒保命丹。 常见知道他耗费了多少内力才能支撑到现在的, 也知道他们王爷有多么能忍, 但他再能忍, 也是□□凡躯啊。 “王爷!”常见语气恳切地再次开口相劝,“那边山脚有一处客栈,王爷不如再次守着,至于这山顶,由属下带人去搜寻?” 沈皓行没有说话,又是一阵急咳后,这次他甚至没有去掏帕子擦拭唇角的鲜血,而是直接抬袖在唇边抹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天色,随后拉起马缰便朝山上奔去。 他的哭哭怕黑,他不能再耽搁工夫了。 平州鲁王府,四处挂着红绸,门窗上贴着喜联,主屋的桌上燃着一对小臂粗的大红喜烛。 正如前几日所说,今日不光是沈皓长的成婚之日,也是他娘亲的忌日,他娘在死前,身份也不过是一个美人,死后皇上看在她诞下皇子的份上,才追封到贵人。 刘贵人喜欢清静,所以沈皓长今日没有摆喜宴,再加上双亲不在身旁,拜堂时只拜天地和夫妻对拜,将跪拜双亲的礼数也省了。 回到正房时,天色还未彻底黑下。 沈皓长明显今日要比往常更加兴奋,隔着喜盖宁妱儿都能感觉到他那种快要抑制不住的欣喜,但是她并不认为,这份欣喜完全是来源于要与她成婚的缘故。 沈皓长挑起喜盖,看到宁妱儿的时候,他面容一滞,随后笑容在脸上彻底晕开。 宁妱儿的五官精致秀丽,在红妆的映衬下却又能透出一股极其美艳的风韵,清纯与娇美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便是身旁的婢女都看直了眼。 沈皓长朝身后挥了挥手,屋内众人散去。 他抬手在宁妱儿脸颊上轻轻剐蹭着,弯唇道:“娘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宁妱儿心里莫名开始慌乱,可是迎着沈皓长的目光,她还是忍住没有露出异样,而是极为配合地点了下头。 沈皓长笑着放下手,转身走到柜前,很快便拿出一个白瓷盒放在铺着红布的桌面上。 他冲她招了招手。 喜袍的长袖中,宁妱儿手指紧紧攥着一个小瓶,她起身上前,在沈皓长身侧坐下。 沈皓长见她今日这般乖巧配合,心情更好。 他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又将白瓷盒盖子打开,里面隔着一把细长的小勺,舀了一勺粉末在宁妱儿面前的酒杯中,也给他自己舀了一勺。 随后便用着期待的眼神看向宁妱儿。 小病秧 第45节 宁妱儿不知这是在做什么,心跳却在不知不觉越跳越快。 见她一脸茫然,沈皓长不禁蹙眉催道:“叫人啊。” 宁妱儿又是一愣,刚想问要叫什么时,沈皓长便抬手在腿面上拍了一下,“你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忘记同你说了,这是我娘亲。” 惊诧从脸上一扫而过,随后便被极度的震惊与恐惧所取代,宁妱儿唇瓣肉眼可见的开始颤抖,苍白的脸色连脂粉都要遮掩不住。 沈皓长不悦地蹙眉道:“你这是什么神色?给我笑。” 宁妱儿惊瑟地抖了一下,她立即将目光从白瓷盒上移开,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沈皓长彻底拉下脸来,冷声道:“你这样的话……我娘亲是不会喜欢的。” 宁妱儿双眼合上,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换上了一副甜美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显得有几分僵硬。 应当说,此时此刻她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僵硬的。 这个笑容沈皓长还是不太满意,但也只是略微蹙了下眉,没再细究,他将白瓷盒盖好,放在桌子中间,“你不要害怕,我娘温婉善良,不会加害你的。” 宁妱儿用力咬住颤抖的压根,点了点头。 沈皓长端起面前酒杯,轻轻摇晃着,道:“你可听说过巫蛊之术?” 宁妱儿再次点了点头。 巫蛊之术最初便是从江南传出去的,宁妱儿出身在江南,又如何会不知,只是先帝不信这些,说那是扰乱朝纲蛊惑人心的把戏,便下了禁令。 “我识得一位蛊术了得的巫医。”沈皓行说着,搁下酒杯,又去拿宁妱儿那杯轻轻摇晃,“这白瓷盒中不光是我娘的骨粉,还有巫医亲手为我调制的灵粉,这两种合二为一,不仅在思念至深的时候可以与娘亲一聚,还有养身护体的功效。” 他将酒杯递到宁妱儿身前,宁妱儿心脏已经悬在了嗓子眼处,胳膊根本抬不起来,她原本以为沈皓行已经够吓人的,却没想沈皓长可以疯魔到如此地步。 见她不动,沈皓长“啧”了一声,“你现在是我的发妻,我还能害你不成,你我同样有心疾,你瞧我这身板,再瞧瞧你的,快拿着!” 宁妱儿缓缓抬起微微发颤的手臂,在指尖触碰到酒杯的刹那,胃里顿时一种翻涌。 见她神色不对,酒杯在手中颤动,沈皓长立即握住她的手,稳住那杯酒,不由扬起声调,“拿好了!” 宁妱儿眼泪不住打转,在努力匀了几个呼吸后,那双手终于晃动得没那么厉害了。 沈皓长长出一口气,松开手,“巫医说,吃了娘亲的骨粉,她便能听到我说得话,今日我成亲,她一定很高兴,想必早就想见见你了,你一会儿同她说话的时候,自然些,不要太过紧张。” 宁妱儿屏住气,将手臂缓缓落在身前,由于太过惊惧,一开口时语调尽失,“王爷……” 沈皓长蹙眉看她。 宁妱儿也算佩服自己,她难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再挤出一个笑容。 她笑着看向沈皓长,再次出声时语调逐渐恢复正常,只是细听的话,尾音依旧带着颤抖,“婆母既然在,我们今日便不该落下跪拜高堂的礼数。” 一语将沈皓长惊醒。 他立即自责地看向白瓷盒,喃喃道:“是儿子不孝,竟将这样重要的事忘记了。” 宁妱儿见他有些晃神,便小声提议道:“不如我们现在将礼数补上?” 沈皓长忙应声起身,宁妱儿也跟着起来,将酒杯放回桌上。 “婆母不会怪责王爷的,毕竟王爷常年在宫中,按照礼数,我们跪拜也不该是……” 宁妱儿故意这样说,因为这样会让沈皓长心里更加愧疚。 果然,还未等她说完,沈皓长便红了眼眶。 刘贵人在世时,因为宫中规矩,他便未曾唤过一声娘亲,这是他心里的痛,可如今,他身在平州,皇上皇后无暇顾及他,他可以不必在顾忌宫中规矩。 他应当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携妻跪拜娘亲的,可他疏忽了。 宁妱儿不知沈皓长竟也有泪目的一面,往日里他向来脸上都是挂着笑容的,便是待她有时会有几分不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愁眉哀怨,不管他做了什么,至少在这一刻,他流露出的的确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愧疚。 宁妱儿只是微微怔了一瞬,便立即回过神来。 沈皓长抱着白瓷盒低喃歉意,宁妱儿慢慢移至桌前,将身后的酒杯挡住。 沈皓长道完歉,便又将白瓷盒放到窗后的柜子上,那柜子约摸到他胸前的位置,随后转身对宁妱儿道:“来,我们跪拜娘亲。” 宁妱儿含笑着点了点头,朝他走来。 两人跪拜完,沈皓长拉着她回到桌前,拿酒杯的刹那,忽然蹙眉道:“你方才动我酒杯了?” 宁妱儿心跳顿时慌了一拍,面上却尤为镇定地道:“有么?兴许是方才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沈皓长眯眼瞧了她片刻,将酒杯拿到眼前又端倪了一阵,最后递到她面前,“你喝这杯。” 宁妱儿没有犹豫,抬手便将酒杯接住,沈皓长拿起她面前的那杯,同样是仔细看了一会儿,未见任何异样,这才慢慢展颜,“我们该行交杯酒了。” 宁妱儿抿唇一笑,“好。” 两人手臂相交,距离比任何时候都要靠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沈皓长望着她纤长的睫毛,还有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也没急着喝下。 宁妱儿知道,他是在等她先喝。 她含笑着将酒杯拿到唇边,在准备喝下的瞬间,她落了一滴泪,身前的另一只小手,忽然落在沈皓长搭在膝头上的手背上,娇柔地低低道:“王爷,我害怕……” 宁妱儿这双小手白嫩细滑,酥软无骨,缠在沈皓长指节的时候,他脸颊瞬间染了一抹红晕。 “你怕什么?”沈皓长咽了口唾沫道。 宁妱儿垂眸看向酒杯,“王爷不要怪我,我、我从未喝过人的骨粉,我是当真害怕,我并不是害怕婆母,我只是,只是……” 小姑娘睫毛上染着湿意,一双眼尾微红,饱满的唇瓣轻轻颤着,看着便叫人心生怜爱。 其实第一次喝的时候,沈皓长也是有些怕的,但后来次数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沈皓长不知不觉也软了语气,“有什么可怕的。” 说着,他垂眸抿了一口,笑着对宁妱儿道:“你看,喝下去不会有任何事的,我都不知喝过多少次了。” 宁妱儿小手不经意抖了一下,想要抽回去的时候却被沈皓长反手按在腿上。 “来,我们一同饮下。” 宁妱儿愣了一瞬,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崩溃。 她哭声不再克制,泪流满面地冲面前的男人求道:“王爷,我不想喝,我真的不想喝,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沈皓长的耐心也在这一刻被磨没了,他刚一开口要斥责两句,便见宁妱儿忽然将杯里的酒朝他面上泼去。 酒水泼湿了沈皓长面容,还有一部分落在他口中。 沈皓长登时便恼火了。 他恼的不是宁妱儿用酒水泼他,而是这酒中是有他娘亲的骨粉,他气宁妱儿对他娘亲不敬,便蹭地一下将宁妱儿拉起来,摔在身后的床榻上。 他随手抹掉脸上的酒水,立即欺身压上,很快便将身前胡乱挣扎的一双手腕紧紧拷在手中,眉眼猩红地朝她喊道:“你与沈皓行也是这样么?” 宁妱儿声泪俱下,不顾一切地用力挣扎,“不,他不会这样对我,不会的……” 这张小嘴果然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来,沈皓长正打算将那两瓣红唇堵上,心脏却在此刻忽然疼了一下。 他蹙了蹙眉,没有理会。 然而下一刻,一股剧痛席卷全身。 沈皓长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松开宁妱儿的手,狠狠掐住她脖颈,“贱人,你给酒里下了什么?” 疼痛与窒息感让宁妱儿无法开口,沈皓长的手指越收越紧,在宁妱儿意识已经开始溃散的时候,脖颈上的束缚倏然松开。 沈皓长重重的倒在身侧,口鼻中漆黑的鲜血随之溢出。 第四十八章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宁妱儿如若将死的鱼被丢入水中, 涣散的意识瞬间明晰,她大口喘着气,手忙脚乱将压在身前的人推开。 随后又艰难地撑起身, 这才意识到沈皓长没有任何反应, 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 宁妱儿朝沈皓长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惨状令她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忙不迭从床上翻身下来。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一面将头偏过去,一面抬着颤抖的手臂将床帐拉上,彻底将那片惨状遮住。 鲁王府她不能留了, 若被人发现她将沈皓长害死,那她也会必死无疑, 便是此刻再惊再惧, 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若梦中景象皆为真,那至少证明她今日是能逃出去的。 宁妱儿来到窗前, 小心翼翼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 此时天色将将黑下,院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常跟在沈皓长身侧的小厮, 还有一个是这几日在宁妱儿身边伺候的小婢女。 宁妱儿将窗户拉回原处,转身在屋中张望一番, 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那两根喜烛上。 她将一切易燃的东西堆在一处, 又在屋中各角落都洒了酒水, 如此一来, 只要沾上火星, 顷刻间火势便会迅速蔓延。 屋外婢女在闻到烟火味道的时候, 火光已从窗纸上跃出, 婢女立即一边叫嚷一边朝外跑去, 另一个小厮在外喊了几声王爷,见里面没有响动,便一脚将门踹开,见到火势时被吓得连忙朝后退去两步,眼睛都被熏得要睁不开了。 见状他也心知这屋子是进不去的,调头就跟着跑了出去。 他前脚离开,宁妱儿用湿了水的帕子捂住口鼻,后脚便跟了出来。 鲁王新婚之夜,喜房失火,火势熏天,鲁王一直未见出屋,众人心知肚明,他此番定是凶多吉少,这要是闹到上京,府内的人又有几个能活命。 平州地大荒凉,也不算富饶之处,再加上营州处于战事中,调了不少平州的士卒去支援,此时又至夜晚,鲁王府的火光漫天时,家奴都已经窜逃了不少。 宁妱儿便是这当中之一。 在四处逃窜的过程中,她看到了平日里年龄稍长两岁那个伺候她的婢女,那婢女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吓得以为她要将她喊回去,却见宁妱儿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就将一块儿玉镯塞进她手里。 那婢女虽不知宁妱儿到底是什么身份,却也知晓她跟着沈皓长并非心甘情愿,她来不及细想,拉着宁妱儿就从一处偏门跑了。 鲁王府的异样终是引起了城防军的注意,在他们四下搜查时,那婢女已经带着宁妱儿摸黑跑到城外。 那婢女不愿在带着宁妱儿,她这一身红装实在太过惹眼,且身子又差,没跑几步又要停下来喘个好半天,如此耽搁下去,被城防军追到只是时间问题。 她是鲁王身边的近婢,鲁王出事,不管和她有无关系,她也定是要搭上性命的,她可不愿因为宁妱儿被抓回去。 城外平日便有几处可雇马车的地方,那婢女将宁妱儿带到此处,与她道:“你我路不相同,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了,各自雇车离去吧。” 宁妱儿对她心存感激,自然不会再去纠缠,可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雇车该去往何处,就在茫然之时,便听见另一边那婢女同马车夫叫嚷起来。 原是这马车夫看出这婢女着急赶路,又一身狼狈,便开始坐地起价,这婢女也不是舍不得,是当真出不起价,又急又恼同他争了两句。 宁妱儿见状,立即扯下耳坠,拿到马车夫面前,“这个够么?” 小病秧 第46节 马车夫看到那发着幽光的两颗珠子,眼睛立即一亮,忙点头让两人上车,随后驾马朝婢女所说的白狼水那一带的某个小村子去了。 婢女不愿同宁妱儿一道,可如今也没了办法,两人这些日子的短暂相处,她也知道宁妱儿与那些主子们不同,她虽然与鲁王之间有什么不对劲儿,但从不为难他们奴婢,有时候鲁王脾气不好要拿他们撒气,她在一旁还会劝阻。 这婢女从包袱中取出一条帕子,朝宁妱儿递去,见宁妱儿茫然抬眼,便指了指她还在滴血的耳垂,“你方才摘耳坠的时候伤到了。” 婢女不知她无痛感,还以为是她受了惊吓一时不察。 宁妱儿道了声谢,拿帕子捂住耳垂。 半晌后,那婢女忍不住道:“你家在何处啊,总不能同我一起去凌村吧?”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太过复杂,宁妱儿觉得自己能撑到现在没有倒下,就已是万幸,此时让她去想日后要如何,她根本想不出来。 见她懵怔地盯着一处看,半晌也不开口,那婢女叹了一声,没再说话,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等到了凌村,再同她分开。 宁妱儿一下午都几乎没有进食,甚至连水都没顾上喝,此刻在马车剧烈的摇晃下,她胃里开始泛酸,很快便有一股酸水开始一阵一阵翻涌,就在快要压制不住的时候,那婢女瞧出不对,赶忙将车喊停。 宁妱儿捂住嘴,几乎是从车上摔下去的,在马车夫怪责的嘟囔声中冲到不远的一处草垛中呕吐起来。 就在马车靠在路边等她的时候,两个男人骑着马来到车旁。 马车夫看到他们腰间带着佩刀,在看他们身上的着装,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便立即掀开车帘同车里的人撇开关系,“两位官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花钱出力的车夫,有事你们问她!” 那婢女还当是要来拿她的,在车帘掀开时吓得惊呼一声。 来人点了火折子,朝里面看了一圈,见这女子与王爷要寻之人模样完全不同,便熄了火。 可就在他们转身要离去的时候,当中一人忽然蹙了蹙眉毛,调转马头朝身后草垛走去,见到草垛后空无一人时,又眯着眼朝不远处的林中看去。 在片刻之前,宁妱儿听到那婢女的尖叫声时,也以为是鲁王的人寻出来了,她不敢再做停留,提着裙子朝身后的山路跑去,然而没跑多久,身后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宁妱儿心中更加慌乱,不顾一切地朝前跑去,这一路上她跌跌撞撞,红裙被划破了好几处,身子也伤到了几处。 恍惚间,梦魇与现实重叠,周遭一切似乎忽然静止,她脑中嗡嗡作响,抬头看到不远处那间茅草屋,她也不知为何会鬼使神差地朝那边走去。 许是太过疲累想找个地方休息,又或者是因为夜里的山间太过寒凉,她想逼逼冷风。 总之,待她将破旧的木门推开时,陌生又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将她倏然惊醒。 不,她不要进来,她不要死在这间屋中的荒草上。 宁妱儿转身想要离开,脚下却好似灌铅,没有任何力气再让她从这片地方挪动半步。 眼泪顷刻而出时,她重重地倒在了这片荒乱的杂草中。 茅屋的窗户随着夜里寒风吱吱呀呀来回摆动,她望着眼前的一切,那双明亮的杏眸渐渐蒙上一层薄雾。 今晚的月色极为明亮,比从前任何时候的都要亮,她朝着窗外的那片光亮,用尽全力地抬起手。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她真的会死在这里…… 对不起啊姑母,妱儿无法在你面前尽孝了…… 对不起啊姑父,妱儿不能救你于水火…… 还有表姐,原谅妱儿不敢同你相认…… 还有表哥……采菲…… 在她手臂垂落的刹那,她眼前幻象中的人化为了沈皓行,原来他也会出现啊,看来她还是没有骗过自己。 手臂垂落之时,没有落入这无尽的冰凉,而是落在了那片熟悉的温热中。 原来人死之前的幻觉会这样的逼真,宁妱儿唇角扬起淡淡弧度。 “王爷,你要好好的活着,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不论为了谁,你首先是自己啊……” “你很好的,你值得被善待,永远值得的……” 宁妱儿的话断断续续,旁人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每一个都落在了沈皓行的耳中,那些话他心上猛烈地撞击着。 常见从未见过自家王爷会慌成这副模样,肉眼可见的浑身在颤抖,连一个药瓶的盖子都无法打开,常见想要去帮王爷去打开那瓶盖,可刚一靠近便被沈皓行那双猩红的眉眼吓得顿住了脚步。 终于那粒丹药放入了宁妱儿口中,可此时她已经不知吞咽,沈皓行立即覆唇而上,在她喉结微动之后,才将她松开。 旋即,便有一口鲜血从沈皓行喉中喷涌而出。 身上的剧痛他已经浑然不觉,抱着怀中之人站起身来,便朝外跑去。 第四十九章 续命 宁妱儿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 一下便是好几日,厚厚的积雪没过足跟,一脚踩下去, 连鞋面都瞧不见了。 宁妱儿兴奋地在雪地上玩了好一阵子, 随后走出吉安院,独自在廊上四处游走, 最后她来到东苑后的一处湖水旁,弯身从地上摸出一块石子,朝湖面丢去。 石子在湖水上跳了四下,最终沉入。 宁妱儿高兴地原地蹦起, “比昨日多跳了一下呢!” 她下意识回头看身后,望见一片空旷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时, 宁妱儿眉心略微蹙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回头看,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一瞬间的失落, 就好像她在等某个人来夸奖她。 然而很快,愁云在她眉间散去,她又拿起一块儿石子丢入湖中, 在那石子连跳了五次后,她兴奋地转了一圈, 鲜红的长裙在茫茫雪色中宛如一朵绚丽的娇花, 肆无忌惮的绽放着… “哭哭……” 一个古怪的声音在好似极远的地方传来, 宁妱儿立即站定, 躲在一颗树后, 一双疑惑地眼睛四处张望, 可等了许久, 都未再听到其他声音, 宁妱儿松了口气,蹦蹦跳跳地走上廊,朝吉安院去了。 舒静院的主屋内,沈皓行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便起身将宁妱儿从床上扶到怀中。 “王爷,药来了。”常见走进屋,将食盒放到桌上,从里面取来一碗汤药上前。 沈皓行接过药碗,一勺一勺细心地将药送入宁妱儿口中,若是不慎从嘴角流出,他便将勺子放入碗里,拿绣帕轻轻帮她擦拭着唇角,待一碗药全部喝完,他又将宁妱儿小心放下,来到桌旁从食盒里拿出自己的药,很快便喝了干净。 “王爷。”常见来到沈皓行身侧,低声道:“鲁王府里那个巫医所说之话,未必……” 沈皓行平静无光的眼神忽然冷下,他冲门外努了努下巴,常见便立即噤声,随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待两人来到屋外,常见这才又开口道:“那巫医装神弄鬼,用得不知是些什么药草,连有安都说此法不行,还望王爷……” “不必说了。”沈皓行见他又提此事,便语气不耐地将他打断。 这些他如何不知,从前的他最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对于巫蛊之术更是嗤之以鼻。可自从两个月前他将宁妱儿带回上京后,宁妱儿便一直昏睡不醒,那时候连药都无法入口,只能他以口传之,便是如此,一碗药也能洒出半碗。 有安毫无办法,只能用护命丹吊着宁妱儿的一口气,可她身体原就虚弱,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在鲁王府失火,沈皓长被烧死之事传入上京时,皇上没有想象中的震怒,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将此事交于下面的人审理了。 然而早在审理的人接手案子之前,鲁王府内外以为沈皓行的暗卫清查了一番。 也是从这些人口中,他得知宁妱儿与他分开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同时,一起被带走的还有沈皓长口中的那位巫医。 这巫医一直想要见他,沈皓行一开始不愿见,并且想直接下令将这妖言惑众的人处死,结果这巫医也不知如何得知的,在暗卫出手前不住地喊,他有法子救人。 沈皓行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听到暗卫传来的话时,竟当真信了。 “这姑娘已是半亡人,三魂早就丢了七魄,她本早该亡灭,能活到今日已是匪夷所思了……” 那巫医说了许多,有些他听不懂,但大致的意思他明白了。 宁妱儿可以醒,但她不愿醒,若想要彻底将她唤醒,必须用他来续命。 常见听后极力阻拦,说那巫医妖言惑众,听不得。 可若当真是假的,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不就是每日放些血罢了。只要有一丝的希望让她醒过来,这算得了什么? 沈皓行同意了。 他按照巫医说的,每日会与她说话,会亲手喂给她用他血做药引的汤药…… 只要她能醒。 常见见实在劝说不动,只能摇头叹气。 沈皓行回到屋中,拿起床头未看完的游记,继续温声念道:“南风国常年温暖,四季如春……” 念了许久,他眼睛干涩,将书合上又开始帮宁妱儿按压肌肉。 手指在她肌肤上轻轻按压的时候,恍惚间他听到一声,“王爷,别按了,痒啊……” 沈皓行倏然抬眼,看到那美如瓷瓶,却好似一摔即碎的人,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他缓缓垂下眼眸,继续着手中动作。 赵茂行从那日沈皓行将东西交于他手上之后,便开始根据这些资料暗中调查当年永州大坝贪饷银两的事情。 在真相被一步步撕开的时候,赵茂行终于明白,沈皓行当日为何说要把决定权交于他。 赵采蘩在某日醒来,看见自己妆盒中,躺着一根金蝶翡翠发簪时,她倏然愣住。 这发簪是她亲眼看见娘亲插进宁妱儿发髻中的,就是在宁妱儿及笄那日。 发簪下放着一张极不起眼的小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名。 赵采蘩以为,这是宁妱儿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想要约她见面,再三犹豫后,赵采蘩没有露面。 然而却是在不久后的某天,她带着烨哥儿去梅园闲逛的时候,一直被奶娘跟着的烨哥不知为何忽然没了影踪,众人四处寻找时,一个身影出现在赵采蘩面前。 便是这人将面容遮得再掩饰,她也能认出。 赵采蘩顿时吓得两腿发软跌坐在地。 烨哥儿寻到了,可赵采蘩却好似失了魂魄,一连几日寝食难安,最后,她还是独身去了字条上写的那个地方。 “我以为,这一次还是会等不到你。”一间破旧的寺庙里,赵茂行声音冰冷地道。 赵采蘩心中清楚,他什么都知道了,她失声痛哭,双膝落在佛像面前。 赵茂行缓步上前,立在她身后道:“娘的身子已经垮了,爹在五日后会被行刑。” 他取下面罩,来到她身侧,颤声唤道:“长姐……” 赵采蘩缓缓抬起那双哭红的泪眸,在看到赵茂行这张被火严重烧伤的面容时,她呼吸一滞,许久后那口气才崩溃而出。 “是我不对起赵家,对不起你们……” 赵茂行目光幽冷地道:“你是如何做到可以一面笑着恭贺我,一面将那些所谓的证据,放入娘亲房中的?” “你是如何在赵家满门被带走时,可以安然自若的享受着眼前一起的荣华?” 小病秧 第47节 赵采蘩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不住地痛哭着,在哭到嗓音沙哑,实在哭不出声,只有身子还在隐隐颤抖的时候,她终于抬起眼来,哑声道:“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抵一切,但是烨儿……” 若她没有生下张烨,她永远也不可能对赵家做这样的事,哪怕将她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她也不会。 可是她生了张烨,从张烨出生的那一瞬间,她便不再是赵采蘩了,她是烨哥的娘亲,她要护他周全,她要看着他长大,他甚至可以不用成才,甚至可以面容丑陋,但他无论如何也要平安长大…… 她可以不在乎张家,不在乎张印,但她不能不在乎张烨。 如果那日她不这样做的话,如今被关在大理寺狱的人里,便有她可怜的烨儿…… 她的烨儿那样小,关在那样的地方会有多么害怕,被斩首的时候又会多么痛……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苦难啊。 赵采蘩膝行两步来到赵茂行身前,拉住他衣裤道:“我求求你了,烨儿何其无辜,他什么也不知道……拿我的命去还吧……若此生不够,来生……” 赵茂行垂眸看着身前明明极为熟悉,却又万分陌生的那张脸,他沉默不语。 许久后,缓缓抬手拨开她凌乱的发丝,露出那光洁的额头,在上面轻轻弹了一下。 “我们是一家人,我还能同你计较不成?” 赵茂行的这句话,将两人的思绪拉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日具体发生了何事,他们都不知晓,但有一点他们可以确定。 这句话是从赵采蘩口中说出的,那额头上的弹指,也是她对年幼的赵茂行做的…… 这是那日两人见面时,赵茂行与赵采蘩说得最后一句话。 到如今,已经过了两月之久。 床榻上,沈皓行轻轻侧身,十指与宁妱儿相握,温声道:“算张印有良心,在得知手上的证据被赵采蘩偷走之后,没有杀她,而是与她和离,将张烨也从族谱中划去,随后证据才呈于殿前……” 皇上尤为震怒,将太子废除,贬为庶民,张家满门关押大理寺狱,即刻问斩。 于这二人而言,在贪饷之事上,又罪加一条诬陷忠良的罪责,若不严惩以待,何人还敢为大齐效忠。 “你放心,皇上令姑父在京中休养,待养好了,直接入京为官,连升两级,而姑母,也在回上京的路上,估摸着这几日便会到……” “醒来吧妱儿,便是不为了我,为了他们也要醒来,好么?” “哭哭啊……” 沈皓行将头轻轻抵在她额头上,轻轻念着。 昏暗的房中,宁妱儿纤长的睫毛微不可察地轻轻颤了颤。 作者有话说: 所以当初和赵茂行成婚那日,赵采蘩才会一直情绪不太对劲,总哭…… 那时候赵采菲笑她,她说赵采菲不动。 预收《堕仙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文案: 白若云穿越了,穿到一个痴迷禁术的堕仙身上,这堕仙因与人双修禁术而走火入魔。 白若云穿来时,体内魔气乱窜,系统说只要将她体内魔气清除,便可以回去,至于如何消除,话说一半的系统忽然死机,只有一排数字在不断跳动。 就在一筹莫展时,白若云捡了一个美男,这美男除了会眨眼睛以外,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白若云无意间碰到他手指的时候,她发现心里好像没那么慌了,右上角的数字也不跳了。 她抱他起身,数值-1 她摸了摸他,数值-2 她亲了亲他,数值-5 白若云发觉,每当数值升起时,她就浑身难受,万只蚂蚁钻身一样奇痒无比,而当她与这美男相触时,数值不仅会低,且还身心舒缓…… 白若云望着眼前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疯狂眨个不停的美男,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咱俩成亲吧,好歹给你个名分,以后每日你帮我的时候,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这一刻,洛尘绝望合眼。 许久后,当洛尘耗费千年修为,终于突破禁锢时,看到眼前景象,他脸颊疯狂抽搐。 正在认真帮美男沐浴的白若云,忽然听到一声怒斥:“孽徒,我是你师尊!” 【每日都想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小堕仙vs每日都想将孽徒打死却愈发下不去手的师尊】 感谢在2022-10-28 16:09:23~2022-10-29 16:4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95260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随我回去吧 翻过年后, 秦王大胜而归,皇上在宫中设宴,若无意外, 太子之位应会落在秦王身上。 这场宴会沈皓行还是称病没有参加, 他甚至连今年的除夕宫宴也没有去。 王婉容想了许多法子,哪怕是用上次赐婚的借口, 都未能让沈皓行出府半步,直至她生辰这日,沈皓行才入宫见她。 王婉容挥退宫人,娇美的脸上略显疲惫, 但最明显的还是气愤,她转身去拿鞭子, 待转身后, 却看沈皓行还未如从前那样老实跪下,只是微蹙着眉头望着她。 感受到沈皓行的异样, 王婉容快步来到他面前,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沈皓行没有开口,正正地看着她。 向来顺服的沈皓行, 不知从何时开始,愈发不服从她的管教, 王婉容心中的火气更甚, 扬起手中鞭子就要落下, 然而就在她鞭子抬起之时, 沈皓行忽然将她手腕紧紧握住。 王婉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皓行, 二十余年来, 这是沈皓行第一次挡住了王婉容的鞭子。 “你、你……”王婉容气到颤抖, 她用力想要将手腕抽出, 可面容平静的沈皓行没有将手松开。 “沈皓行!”王婉容忍不住怒斥出声,“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皓行望着她,缓缓道:“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我要惩你愧对列祖列宗之罪!”王婉容脱口而出。 沈皓行略显无奈地苦笑一声,“娘,我到底愧对的是哪位祖宗?” “自然是……”王婉容忽然一滞,身影明显的晃动了一下,“你,你什么意思?” 沈皓行道:“是郁家,还是沈家?” 王婉容立即道:“自然是郁家,你的生父是郁充,你与沈家毫无关系,你怎么能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大逆不道?”沈皓行垂眼看着一脸怒气的王婉容,“娘,我已经大逆不道许久了。” 连沈皓长都能猜出的事,他如何猜不出来,可这么多年以来,他选择顺从,选择听信,因为他知道,如果连他也从娘亲身边离开的话,她会不会彻底崩溃…… 可事到如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娘。”沈皓行松开她的手,抬手抹去她因怒极而落下的泪,“不论为了谁,你首先得是自己……” 王婉容一把将他推开,由于力气过于猛烈,她一个晃神跌坐在地上,沈皓行想要去拉她,却又被她一把甩开。 “我自己?”王婉容嗤笑,“我早就死了,在沈无陵将我带来上京的时候,我便已经死了,我活着只为看沈家全族惨死!” “包括我在内么?”沈皓行跪坐在她面前,低声问道。 王婉容倏然抬眼,方才还只是猜想,可这句话一出,她便知道,沈皓行什么都清楚了,他不是郁家的人,他正是她与沈无陵的孩子。 他是孽种,他本不该出生,可那时候的她什么也没了,她终日生活在惊吓中,只要一合眼,就看到郁家所有人不断地质问她,为何要遇见沈无陵,为何要沾惹上这样一个禽兽。 她太害怕了,她想要人来陪她,她什么也没有了,她只有腹中这一个骨肉了。 她想让他陪陪着她,可是一想到这孩子是与沈无陵的,便又觉得内心无比羞愧,她怎么能将这样的孽种留下呢? 直到某一日,她想到一个绝妙的法子,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孩子生下,安安心心将他养大。 她只需要告诉他,他不是沈无陵的孩子,他是郁充的孩子,他必须背负着郁家所有人的命而活着。 这个念头在心中无限的滋长,最后吞噬了她心中的一切。 明明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每当怀中的小人冲她笑时,她好像瞬间忘记一切烦忧,她想要将他揽在怀中,想要护他一生周全,让他平安长大,可一旦想到沈无陵,想到午夜梦回时郁家的凄惨,她便无法宽恕自己,无法再面对怀中的孩子…… 王婉容突然失声痛哭,她伏在地板上,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沈皓行没有上前扶她,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便一直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许久之后,王婉容哭声减弱,她缓缓撑起身,却是没有看他,只是声音沙哑着道:“你恨透我了吧?” 沈皓行道:“不恨。” 王婉容笑了笑,她知道沈皓行是在骗他,他怎么可能不恨她,她这样欺骗他不说,还总是那样心狠的责打他。 “无妨的,你有多恨我,我便有多恨沈无陵,应当说,我对他的仇恨还要强过百倍千倍……” “不。”沈皓行道,“我从未恨过你,我只是……可怜你。” 王婉容怔然地抬起头,看向沈皓行,“你说什么,可怜我?” 沈皓行长出一口气,不紧不慢道:“你本受害者,需要愧疚的不该是你。” 王婉容冷笑,“你说得好轻巧啊,若我当年跟着一道死了,兴许还是一桩好事,可偏偏我独活于世……我曾想过一死了之,可若我死后遇见郁家的人,我又有什么脸面面对他们?” 他让她不要自责,这岂不是痴人说梦,若当初她没有遇见沈无陵,那么郁家上下又怎会遭遇这般祸事。 错的人是沈无陵,可一切皆因她而起,她如何能坦然自若的活下去! 王婉容忽地想起沈皓行这句话有几分熟悉,她蹙眉默了片刻,终于是想起在何处听到过。 是那个女人,那个让沈皓行脱离她掌控的女人。 那日她就在这间屋中,在她斥责她对抢夺之人没有恨,对辜负之人没有愧时,她也是这样回答的。 她说错的不是她,那些都不是她的意愿。 “哈哈哈……”王婉容忽然扬声大笑,眼角却还在不断落泪,在一阵疯狂的笑声之后,她抬手指着沈皓行,撕心裂肺地怒骂,“废物,你这个废物!你为了那样一个狼心狗肺的女人,竟将一切都要毁了,当初我生下你时就应该直接将你掐死,没用的孽种!你给我滚,给我滚!你怎么不去死,你早就该死了……” 沈皓行没再说话,他慢慢站起身,在满耳充斥着各种羞辱的话语中,转身离去。 马车在魏王府门前停下,赵采蘩带着张烨依旧跪在府门前。 沈皓行下车后淡淡朝她们瞥了一眼,抬腿要进去时,却见赵采蘩忽然起身朝他跑来,“王爷,我求求你,让我见见我娘吧,我就只见一眼,我求求你了……” 小病秧 第48节 没等沈皓行开口,便立即有侍卫将她拉开。 沈皓行回到舒静院,守在门外的岁喜朝她摇了摇头,宁妱儿未醒是在意料中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心里有空了几分。 沈皓行推门进屋,在来到睡房门口的时候,他听见里面传来竹安絮念的声音,说的大多都是他们曾在衡州时的旧事。 很多都是沈皓行不知道的,他有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外听上一会儿。 竹安今日说起了一件儿时宁妱儿发生的事。 那时候宁妱儿太渴望出去玩,却不被允许,便用煮熟的番薯捏了几个小人,搁在窗前比作她和赵采菲,每日都会玩上一会儿,直到某天晌午,两只鸽子落在窗前,将她叼走飞去,向来乖巧的宁妱儿气得冲到窗边,对那鸽子好一通叫骂。 沈皓行从未见过这样的宁妱儿,想到她叉腰怒骂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唇角。 沈皓行推门而入,将竹安吓了一跳,忙起身让开地方。 沈皓行朝她挥了挥手,竹安恭敬退下。 “可有想我?”沈皓行坐在她身侧,握住她的手,不过离开一个时辰,他却念她至极。 竹安来到院中,与岁喜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又去了隔壁的屋中。 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宁有知躺在床上,时不时低咳几声,听见脚步声传来,她缓缓睁眼,侧脸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赵正则自打从大理寺狱中出来,便被沈皓行直接接到了魏王府中休养,宁有知是在五日前,才从东夷回到了上京。 一回来便也被接进魏王府中。 赵正则只是身处大狱,身子受了盈亏,调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宁有知到底是这一路伤了根本,如今全凭着药在吊着一口气。 “妱儿可醒了?”宁有知望着竹安,虚声问道。 竹安摇了摇头,来到床边将她扶起。 宁有知低咳一阵,哑声道:“我想去看看她。” 竹安有些为难,“夫人,有安大夫说了,您现在不便走动,最好在床上静卧休养……” 宁有知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她只想在没咽气前,能与她的妱儿多见几面。 “无妨的,你若不让我见她,我这心里更加堵得慌,还不如死了呢……” “呸呸呸!”竹安连忙道,“夫人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隔着一道屏风,那头赵茂行正在照顾赵正则,听到二人谈话,赵正则缓缓撑起身道,“竹安,你去与魏王知会一声,我们要一道去看看妱儿。” 竹安见状,只好起身去隔壁屋传话。 巫医说过,想要宁妱儿醒,便需要在她身旁多与她说话,至于能不能奏效,还是看她自己想不想醒。 这番话无法辨别真伪,沈皓行唯有相信,因为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 不一会儿,宁有知坐在轮椅上被推到宁妱儿身旁,她从前一双养得极好的手,如今上面布满褶皱,她握住宁妱儿的手,眼泪止不住又落了下来,她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缓了许久才慢慢出声。 “妱儿,姑母来看你了,你醒醒吧,你若不醒,我们姑侄恐怕是再也无法相见了,她们不叫我说,可我自己能感觉到……我恐是命不久矣了……” 赵正则的一条腿走路略微有些跛,他摇晃着走到宁有知身后,抬手轻轻按在她肩头,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感受到宁有知在隐隐发颤,那些宽慰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片刻后,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正声道:“小妱儿,爹爹来看你了,有爹爹在,我的妱儿不必害怕!” “我的妱儿从不喊疼,从不怕苦,从未埋怨过天之不公,这般良善懂事的儿女,我赵正则便是要看看,有哪个牛鬼蛇怪敢来惊扰我女儿!” 说完,他咬紧牙根,抬起那条未受伤的腿,用力在地板上跺了一脚,地面似在隐隐发颤,而他也几乎要向后倒去,被赵茂行连忙一把拉住。 “妱儿,”赵茂行长出一口气,望着床榻上那张恬静的面容,沉声道,“醒来吧妱儿,家中的人都在盼着你呢。” 宁妱儿喜欢夏天,尤其是夏日的清晨,日光落在身上暖暖的,不闷也不会晒得难受。 她将一双小脚丫放入湖水中,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轻轻提着水花,手里是正在编织的草帽。 “哭哭。” 忽然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将宁妱儿吓到,她只是手上的动作略微停了一下,便继续编织。 这段时间,她总是会莫名其妙听到这个声音,如今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编好草帽,抬起胳膊准备往头上戴时,手腕却倏然一紧,被一张大手紧紧握住。 宁妱儿这次是真的吓到了,她猛然回头,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你、你是谁?” 她应该害怕才是,或者怎么说也该挣扎一番,可她看到男人那双含泪的眼睛时,心里跟着颤了一下,没来由多了份伤感。 男人眼泪倏然而落,直接跪坐下将她揽入怀中。 宁妱儿有一瞬的愕然,在感受到男人的眼泪从她脖颈处滑落时,那份伤感又重了几分。 男人哭了许久,最后才哽咽着出声,“随我回去吧……” “回哪里去呀?”少女声音甜软,疑惑地开口道,“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去。” 随后,她笑着在男人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语气宽慰着道:“你别难过了,我带你去那边玩雪,好不好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29 16:43:08~2022-10-30 15: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95260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正文完结(上) 沈皓行慢慢将宁妱儿松开, 看着眼前甜美无忧的笑容,他终于明白为何这般久,宁妱儿也不肯醒来了。 宁妱儿见他不做声, 便将一旁的草帽拿起来, 笑盈盈地问沈皓行,“我把这个送给你, 你陪我去打雪仗,好不好呀?” 沈皓行深看着她,片刻后,接过草帽, 温笑着点了点头。 宁妱儿欢呼着从地上站起,连蹦带跳地朝廊上跑去, 沈皓行紧跟其后, 两人在廊间来回穿梭,最后来到吉安院时, 看到漫天飞雪,沈皓行再次露出惊色。 宁妱儿跑进去,从地上抓起一把雪, 很快便揉成一个雪球,朝还在惊神的沈皓行丢去。 沈皓行没有躲闪, 雪球在他玄衣上开出一朵白色的花。 “你怎么不躲呢, 你得躲呀!” 宁妱儿小眉头蹙起, 见沈皓行回过神来, 便立即弯身又抓起一把雪, 这次丢过去的时候, 沈皓行闪开了, 且他弯身捡雪的速度要比宁妱儿快许多, 在宁妱儿雪球还未揉成的时候,身上已经开出了两朵白花。 欢快的笑声在吉安院内回荡,明明他们已经玩闹了许久,可却不见一丝疲惫,天色也没有半分沉下的意思。 宁妱儿哼着江南小调儿,堆起一个高大的雪人,笑着回头看向一脸怔神的沈皓行,“你在想什么呢?” 沈皓行沉默了一瞬,温声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宁妱儿拍拍手上的雪,来到他面前,“回湖边吗?好啊好啊!” 话音还未彻底落下,她便直接拉起沈皓行的手,又朝廊上跑去,“我打水漂可厉害了呢,一颗石子能跳八下呢!” 看着如此兴奋的宁妱儿,沈皓行将劝说的话再次咽下,他舍不得将这一切的美好打碎,就让他再多看一会儿,就一会儿。 宁妱儿似是有些紧张,她拿起石子酝酿了好半天,出手时大气都不敢喘,在石子跳完九下,沉入水中的时候,她兴奋地高举双臂,回头朝沈皓行作出一个期待的神情。 然而就在沈皓行冲她含笑地点头称赞时,宁妱儿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她眉头轻蹙,眼前闪过一个画面。 黄昏时分,柳树成荫,湖面波光粼粼,甚为好看。 湖边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两道身影,正是她与面前这个男人。 男人站在她身后,极富耐心地将石子递到她手上,又握着她手臂,教她如何打水漂…… “怎么了?” 沈皓行的声音打断了宁妱儿的思绪。 她倏然回神,笑容再次鲜活起来,继续笑着打水漂,许久之后,她躺在草坪上,望着湛蓝的天空,拿着一片落叶细细打量着,身旁沈皓行一个侧身将她揽住。 宁妱儿手臂颤了颤,眼前倏然又出现一个画面。 还是他们两个,只是这一次是在床榻上,她如现在这样,被他揽在怀中,他的手最初是落在她腰身上的,后来便慢慢移动,最后落在了…… 宁妱儿忽然一个激灵,忙推开沈皓行坐起身来,一双瞪大的眼睛充满警惕,“你、你是谁?” 沈皓行缓缓起身,道:“我是……沈皓行。” “沈皓行?”莫名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宁妱儿眉心蹙了蹙,“你为何来我家呢,你是姑父的客人么?” 沈皓行微愣了一下,旋即便问:“你姑父也在?” 宁妱儿点头道:“姑父姑母在前厅与人议事,表哥表姐还有采菲,他们在书苑听先生讲课呢。” 沈皓行道:“那你为何不去?” 这个问题将宁妱儿问愣了,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是啊,她为何不去书苑一起听课呢? 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现在好了,她也打算去听课了,先生讲课肯定很有意思。 宁妱儿好似忘了方才对沈皓行的警惕,又笑着与他道:“那我们去书苑听课去吧!” 说完,也不等沈皓行反应,便又立即朝廊上跑去。 沈皓行从未见过如此活泼好动的宁妱儿,他不禁在心中想,这才是她么,若没有心疾,她会是这般天真活泼的性子么…… 两人来到赵府北侧的一处小院前,宁妱儿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跟上来的沈皓行见她不进去,便询问道。 宁妱儿此刻笑容散去,有些迟疑地向院里看去。 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丝毫不像书苑上课时的样子。 “妱儿……我们……” 沈皓行刚一开口,宁妱儿便又忽然笑着转身道,“我们去东苑浇花吧,那里的月季开得正旺,好看极了呢!” 宁妱儿说着便要走,却被沈皓行抬手拦住,“妱儿,你觉察出不对了,是不是?” 宁妱儿柳眉蹙起,一把将沈皓行推开,“你放开我,你是谁,为何来我家,你要做什么?” 沈皓行再次将她拉住,却被宁妱儿奋力甩开,随后她转身便朝廊上跑去,且一边跑着,还一边喊道:“姑父!姑母!有人欺负我……” 小病秧 第49节 沈皓行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最后也只好朝宁妱儿离开的方向追去,可没追多久,他便看到宁妱儿直愣愣地站在前厅,并没有往里面跑的意思。 “妱儿。”沈皓行轻唤了一声,慢慢走到她身侧。 宁妱儿此刻拧眉极深,一张粉嫩的小脸上写满困惑。 “为何不进去?”沈皓行问道。 宁妱儿忽然有些害怕,一面摇头,一面朝后退去,“我、我不要进去……我不能打扰他们……我、我要去湖边玩……” 沈皓行握住她隐隐颤抖的手腕,温声道:“妱儿,同我回去吧……” 宁妱儿摇头不肯,“我哪里都不去,这是我的家……” 沈皓行道:“那你的家人呢?” 宁妱儿怔然地望向面前敞开的大门,眼眶不知不觉红了,她支支吾吾着,“他们、他们在忙呢……在书苑……在、在议事……他们都在,他们、他们……” “他们没有在这里。”沈皓行道。 宁妱儿将视线落在沈皓行脸上,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你胡说,我的家人都在,他们好好的,他们一直在陪着我,只是、只是我不能打扰他们……我、我要玩了,我要……” 看到宁妱儿此刻的模样,沈皓行的心脏犹如被一张大手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他将宁妱儿紧紧按在身前,“妱儿不要害怕,这里只是梦境,我带你回去,我们一起醒来好不好?” 宁妱儿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不,我不要醒来,我不要回去!回去就什么也没了,这是我的家,我的家啊……” 沈皓行眼泪倏然而出,他将宁妱儿抱得更紧,“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正在你身边守着你,盼着你从梦境中醒来,与你团聚……” 上京的冬日来得极快,秋叶泛红不见几日,便迎来一场大雪。 赵正则身体已经彻底恢复,除了那条腿在天冷的时候,还会隐隐作痛,其他方面均无大碍。 宁有知身体却每况愈下,天热的时候,她还能每日都来宁妱儿床边与她说几句话,一入秋,便下不来床了。 赵采菲还是未寻到人,即便整个大齐都知道赵家冤案一事得到昭雪,她也未曾露面。 赵茂行依旧戴着铁面,伺候在二老身前。 至于赵采蘩,饶是今日这般冰天雪地,她依旧会跪在魏王府门前,只是没见她再带过张烨,据说是给那孩子寻了一处私塾。 沈皓行也自从那次与王婉容彻底讲开以后,便再也未曾进过皇宫,他日日伴在宁妱儿身旁,每夜还会重复这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与宁妱儿一起在赵府游玩,每次在他好不容易劝说了一番,希望宁妱儿随他回来的时候,未等到宁妱儿最后的回应,他却先醒了。 他寻过巫医,那巫医说他们前世便有纠葛,导致今生命格相连,那恐怕不是寻常梦境,只有他在梦境中说服她,她才有可能醒来。 沈皓行自嘲地笑了笑,若是方才很久以前,若有人当着他说这番话,他恐怕会直接将这人舌头拔了。 可如今,他希望他嘴巴里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这日夜浓雪飞之时,隔壁宁有知房中传出不小动静,常见知道事情不妙,想要与沈皓行通传一声,他在外扣了扣房门,一连唤了好几声都未见沈皓行出声。 沈皓行此刻睡得正沉。 梦中他与宁妱儿躺在草坪上,宁妱儿推开他蹙眉起身,“你、你是谁?” 沈皓行回答了无数次,却也未见半分不耐,这次他笑着道:“我是你夫君。” “啊?”宁妱儿瞪大眼道:“你胡说什么,我还未成亲,哪里来的夫君啊?” 沈皓行朝她扬了扬下巴,“你胸前有一片儿时起红疹落下的疤痕,对不对?” 宁妱儿瞬间愣住,她背过身,拉开衣领朝里面望了一眼,当即脑袋嗡了一下,“咦?” 她的红疹怎么变成一朵一朵好看的梅花了? 在宁妱儿震惊的时候,沈皓行忽然蹙眉,耳边不知为何断断续续传来了常见的声音。 “王爷……宁有知……病重……怕是……” 声音很快便消失了。 沈皓行莫名心慌,隐约觉得要出大事,他上前想要拉住宁妱儿,却被处于震惊中的宁妱儿迅速躲开。 沈皓行焦急道:“妱儿,你姑母病重许久,能撑到现在便是为了能与你再见一面,我们回去好不好,不要再留遗憾了,好么?” 宁妱儿拧眉望他,怔懵地道:“你胡说什么,我姑母在前厅……” “这是梦境啊妱儿!”沈皓行头一次心急到冲她扬起声调,“你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难道你不曾想过,为何吉安院在落雪,东苑却温暖如春,你的家人若都在此处,却为何从不与你见面,你究竟是不能去寻他们,还是不敢去寻?” “妱儿,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赵家已经平原昭雪,姑父姑母都在王府里等着你,随我回去吧,你姑母……” “不,你……” “看着我好么,妱儿……哭哭……”沈皓行双手按在宁妱儿肩头,强迫她与他视线相对,“对不起妱儿,是我没有将你护好,没有将你在意的人护好,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做,我错了,让我用一生偿还可好?” “你姑母病重,随我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宁妱儿望着眼前这双流泪的桃花眼,无数画面在脑中迅速闪过。 从赵正则将她抱在怀中,疼惜地与她说:“姑父姑父,这当中含着一个‘父’字,小妱儿,往后我便是你半个父亲……” 到她在赵府的点点滴滴,再到她从魏王府的密室中醒来,再到最后…… 她倒在荒草中,头脑混沌的出现了沈皓行的幻影…… 那模糊的幻影与眼前真切的沈皓行慢慢重叠。 就在沈皓行听到常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意识开始逐渐涣散的时候,宁妱儿忽然扑入他怀中,颤声喊道:“王爷,王爷……” “王爷!王爷啊……” 在常见不断地催促声中,沈皓行终是醒过来了。 他看了眼身旁还在沉睡的宁妱儿,合眼长叹一口气,坐起身朝门外应了一声。 常见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他本还犹豫着,若是沈皓行再不出来,他要不要直接推门进去。 沈皓行穿好鞋袜,就在他准备起身的那一瞬间,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一双温热的小手紧紧握住。 “王爷……” 朱唇轻启,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30 15:56:01~2022-10-31 14:1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锅烙炒虾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正文完结(下) 房门打开, 常见正要上前与沈皓行说话,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说不出话。 他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看到王爷抱着宁姑娘从房中出来, 宁姑娘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时, 他鼻根瞬间泛起酸意,一双眼激动地快要落出泪来。 不过常见很快便回过神来, 连忙跟在大步朝宁有知房中而去的沈皓行身侧,“有安半刻钟前就已经过去了,方才岁喜过来传话,说宁夫人今晚一直反复高热, 此刻已经神志不清,口中一直呢喃着宁姑娘的名字……” 宁妱儿藏在大氅中的手倏然握紧, 沈皓行的步伐又立即加快不少。 宁有知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赵正则披着一件单衣,坐在她身侧紧紧握住她的手。 “妱儿啊……我的妱儿……” 宁有知双眼微张, 视线已经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到眼前的人是谁,只能看出一道道人影时不时在眼前走过。 赵正则老泪纵横, 短短两年时间,便让他一下就老了将近十岁, 从前腰背笔直的他, 如今坐在那里好似一个垂垂老矣之人。 宁妱儿被抱进屋时, 最先看到的便是他, 只是一眼, 就叫她湿了眼眶。 “姑父……” 赵正则倏然顿住, 目光从宁有知面容上缓缓移开, 落在宁妱儿那双明亮的眼眸上时, 他反应了一瞬,才立即出声唤道:“妱儿……妱儿啊!” “有知!妱儿醒了,妱儿醒了!”赵正则连忙起身让开地方,由于他动作过快,再加上情绪激动,起身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晃了一下,被一旁的赵茂行稳稳扶住。 “快快快,快去和你姑母说说话!”赵正则忙道。 沈皓行将宁妱儿抱到床边,宁妱儿慢慢起身,她将宁有知冰冷的手握在掌中,一双唇畔颤了许久,才抖着声唤道:“姑母,姑母……妱儿来了……” 宁妱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不知为何,宁有知视线忽然清晰起来,她回握住宁妱儿的手,也是颤了许久才道:“妱儿……妱儿啊……我的妱儿醒了……” 宁有知脸上痛苦的神情逐渐散去,她没有如屋中其他人那样看到宁妱儿时会落泪,相反,她不仅精神好了许多,甚至还笑着朝竹安招手,要起身与宁妱儿说话。 竹安本来因为宁有知身体的缘故,今晚便一直想哭,可又觉得不该哭,哭了会不吉利,于是一直强忍着,可就在方才宁妱儿出现的刹那,她再也忍不住了,此刻早已哭成泪人。 宁有追与宁妱儿说了许多话,她这半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好的精神,就连高热也退了下去。 这晚姑侄俩同塌而眠,直到第二日接近晌午的时候,宁妱儿才慢慢睁开眼。 宁有知不知是何时醒来的,她一直未出声,在宁妱儿身旁望着她,见她醒来,宁有知才笑着撑起身来,询问她哪里可有不适。 宁妱儿也是这样问她的,一时间两人都笑了。 午膳也是一起用的。 有安来与宁妱儿请脉的时候,神情有几分古怪,他细查了许久,最后虽然面有疑惑,却也不得不露出笑意,“宁姑娘的心疾,好像是……恢复了。” 屋里聚了好些人,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皆是又惊又喜,只有常见不安地看了眼沈皓行。 有安在给宁有知探完脉后,不自然道:“夫人高热已退,至于……” “好,这几日有劳有安大夫了.”宁有知心中有数,便没让他为难,出声将他的后话拦住,她眼含深意地朝有安笑了笑,温声道:“我都知道了。” 有安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 沈皓行也跟着他出屋,再次向有安确认,宁妱儿的确身子没有任何问题后,他长舒了一口气。 当有安说,宁有知多半是回光返照的时候,沈皓行眉心微蹙了一下,却也没有意外,只是沉默着朝屋内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安走后,常见忧心忡忡地上前道:“王爷,宁姑娘如今身子康健,可当真是因那巫医将王爷的命续给了宁姑娘,这才……” “常见。”沈皓行警告地看着他,冷声道,“怪力乱神,无稽之谈,日后休要再提。” 说完,他便又朝宁有知房中而去。 宁妱儿一整日都在宁有知身边陪着,她若是想要做什么,沈皓行便会将她抱起,宁有知看到沈皓行在宁妱儿面前没有一丝王爷的架子,将她各种宠溺,心中便再无任何忧心。 晚膳的时候,宁有知与赵茂行坐在一处,宁妱儿坐在宁有知另一边,沈皓行又与宁妱儿挨着,在往旁边便是赵茂行。 这顿晚膳吃得极为热闹,每个人都在欢声笑语,赵正则敬了沈皓行好几杯酒,在说到沈皓行觉出赵家要出事,能第一时间去将宁妱儿接到上京来庇护时,赵正则笑着笑着,便又落下几滴泪来。 小病秧 第50节 “我们赵家能与王爷相识,乃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若不是王爷,小女怎能受得了那牢狱之苦,若不是王爷,赵家又怎能沉冤昭雪……” 赵正则说了许多发自肺腑的话,沈皓行却是受之有愧,他有些不自然地看了宁妱儿一眼,宁妱儿却是没有瞧出要责怪他的意思,反而还笑着应和,“是啊,多亏了王爷呢。” 大家一言一语聊了许多,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赵采菲身上,宁妱儿回想起在东夷与赵采菲相处的那几日,便宽慰姑母道:“采菲有她的打算,我相信她可以过得很好。” 宁有知含笑着点头道:“我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为父母的,只是孩子的引路人,至于他们到底要去往何处,走什么样的路……应该由他们自己来做主。” 从前她便懂的这样的道理,可是那时候她却觉得这书中是在胡说八道,女孩子就得有女孩子的样子,她的女儿应该是大家闺秀的模样,怎么能总往街上跑,天天叫嚷着习武闯江湖呢,简直不像话。 可如今在想来,又有何不可呢? 她在是她孩子的时候,首先得是她自己,不是么? 宁有知朝宁妱儿碗中夹了一块儿肉,宁妱儿放入口中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顿时化开,“真好啊,甜甜的,酸酸的……” 看到宁妱儿露出这样的神情,宁有知终于相信宁妱儿说她已经恢复味觉这件事,不是在宽慰她了,她笑着又夹了一块肉放入她碗中。 这顿晚膳用了许久,竹安进来收碗筷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 很有默契的是,整个晚膳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提到赵采蘩的名字。 昨晚沈皓行在她入睡前,带她去净房洗漱的时候,就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说予她听了。 宁妱儿知道后久久未曾出声,神情也让沈皓行有些捉摸不透,她不想说话,沈皓行也没有问她什么。 晚膳后不久,忽然大雪纷飞。 宁有知觉得又乏又冷,也未洗漱便着急躺去床榻上,屋中的地龙烧得火热,她却在被中打起哆嗦。 竹安要去叫有安,宁有知却没让她去,连岁喜要请老爷少爷过来,她也没有同意,最后只留了宁妱儿在她身前。 “妱儿啊……”宁有知虚弱地轻轻唤她,“姑母好累啊,好想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 宁妱儿依偎在她怀中,忍着泪柔声道:“妱儿陪着姑母,姑母安心歇下吧……” 宁有知没再说话,她温和的笑容逐渐在面容上定格,身子也最终不再抖动,整个人极为平静祥和地缓缓合了眼。 魏王府门前,赵采蘩裹着棉衣,跪在雪中,她向来要跪到子时才肯回去,第二日天还未亮便会回来继续跪着。 可那一晚,不知为何,她一直未曾离开,直直跪到第二日风雪停下,橙红的日光从天际慢慢升起。 魏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宁妱儿被沈皓行推到赵采蘩身前,她面无表情,望着面前发髻斑白,憔悴至极的赵采蘩。 许久后,她哑然出声,“姑母走了。” 赵采蘩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时,整个人似是垮了一般瘫坐在雪水中。 宁妱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合眼道:“姑母让你起来,日后好好教导张烨。” 丢下这句话,宁妱儿便走了。 府门再次合上的时候,满眼是泪的赵采蘩忽然爬起来,朝魏王府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许久后才摇晃着起身,一面落泪不止,一面又唇角含笑地朝远处走去。 娘亲让我起来了…… 她原谅我了,她原谅我了…… 宁妱儿没有想象中那样情绪失控的大哭,她格外的平静,平静都连沈皓行都有几分诧然。 宁有知过世后,赵正则便告老还乡了,他带着宁有知的尸骨回到衡州,宁妱儿与沈皓行也一路相伴。 在宁有知入土为安那日,所有人都离开后,赵采菲才出现,她靠在冰冷的石碑前,静坐了许久,最后又与刘存真一道离开。 赵府在几个月前便被沈皓行再次赎回,且仔细重装了一遍,如今一切好似并未改变,可终究物是人非。 宁妱儿给了竹安与岁喜一笔银钱,让他们从此自由,岁喜走前与宁妱儿相拥而泣,竹安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哭着让宁妱儿不要丢下她。 宁妱儿也心中不舍,最后又带着竹安与姑父拜别。 那日赵正则望着眼前出落得明媚大方的女子,欣慰地笑着道:“不管何时,赵府都是你的家,累了或是念了,便回家坐坐,吉安院永远都会帮你收拾干净,随时回来都能住。” 宁妱儿与沈皓行同时朝赵正则行了一记大礼。 临走时,是赵茂行送他们上马车的,自从宁妱儿醒来到现在,他们二人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甚至连话都极少说,马车的车轮滚动,在距离越来越远时,赵茂行忽然扬声道:“妹妹,保重!” 车帘掀开,宁妱儿笑着朝他摆了摆手,“兄长万安!” 马车从衡州离开,没往上京的方向行驶,沈皓行说,她要带宁妱儿将大齐所有地方全部走一遍,待大齐走完,他们还要去南风国,大安国…… 这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若是宁妱儿喜欢何处,便在何处置办一套宅子,留住一段时日,待宁妱儿玩得有些倦了,他们便会再度启程。 直到某日,他们的马车来到寿州的一家客栈,正在用膳时,却听隔壁有人议论起皇家的事来。 其中一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声音越说越大,他道:“你们就没人觉得奇怪?皇上久不习武练剑的人,为何会忽然练剑?再说,便是他要练剑,那身边肯定是乌泱泱一大堆人护着,还能真叫他将自己伤了不成?” 另一人也啧啧道:“是啊,我也觉得这中间事有蹊跷,你说练剑受伤难免,可直接重伤到退位,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如今朝事皆交于秦王手中,待来年开春,便会由他继承大统。 这当中猜什么的都有,有说是皇上自己愚笨练剑将自己伤了半死,也有说是秦王不愿再等下去,逼宫让位…… 沈皓行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不由想起了王婉容…… 而此时此刻身在容乐宫的王婉容,也想起了沈皓行。 她望着面前雕刻着凤纹的殿梁,将一条结实的绸带挂在上面,不紧不慢地系了一个死结。 系好后,她唇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只是目光扫过身下的书案时,她迟疑了一瞬,最后慢慢从椅子上下来,将那封给沈皓行的信又拿了起来。 这封信她许久前就已经写好了。 这里面字字句句都是对沈皓行的愧疚与歉意,她如何能不爱她的孩子,可她也是第一次当母亲啊,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与情绪下,她本该用心去呵护他,教导他,可她没有……她没有做好一个母亲该做的…… 王婉容后悔了,在那日沈皓行离她而去的时候,她便后悔了…… 王婉容拿着信在原地愣了许久,眼泪将身前的衣衫打湿一片,最终,她长出一口气,将信拿到烛火上点燃,她看着这封信彻底化为灰烬的时候,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她知道,行儿是恨她的,便是他不承认,她也知道。 其实这样便挺好的,在他恨着她的时候,她在离开,他应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王婉容哼着一首江南小曲,缓步来到柜前,从一间许久未曾碰过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枕头。 这是她当初怀子时亲自缝制的,上面的一针一线她都记得,王婉容轻轻抚着小枕头,眼前是一个粉嫩的婴孩躺在枕头上,冲她咯咯直笑的模样,王婉容不由也跟着笑出声来。 “行儿啊,娘的行儿啊……” 她将小枕头抱在怀中,如同在哄一个婴孩入睡时那样轻轻地摇晃着,她一面慢慢踩上椅子,一面喃喃着道:“行儿最乖了,行儿是世间上最好的孩子……” 椅子翻倒而落时,沈皓行忽然心中一阵刺痛,他直接跑出客栈来到街上,抬头向上京的方向看去。 片刻后,指尖被一片温热所覆盖。 沈皓行慌乱的心渐渐恢复平静,他垂眸看向身侧的宁妱儿,冲他温笑地摇了摇头,“无事,我们回去吧。” 在寿州玩了半月,他们又来到和州,和州有位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新鲜又精彩,宁妱儿每日都要去听,这日听到先生说起一个人沉迷梦境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事。 “皓行啊。”她推了推正在出神的沈皓行,“有一事我一直忘记问你了。” 沈皓行端起茶抿了一口,“何事?” 宁妱儿道:“我当时昏迷不醒的时候,你是如何进入我梦境中的呢?” 沈皓行淡笑着蹙眉看她,“什么梦境?” 宁妱儿不由惊讶道:“啊,你不记得了么?梦中可是你不断劝我,要我醒来的啊?” 沈皓行有几分茫然地摇了摇头,“并未发生过此事啊,不过……我倒真是时常会梦到你……” 说着,他弯身将唇畔贴近宁妱儿耳畔,低哑着声道:“只是梦中并未劝说过你,反而是你,总是说自己痒啊……痒啊……求我帮帮你……” 宁妱儿小脸瞬间涨红,连忙嗔了他一眼,压声道:“你你、你说什么呢!这么多人在呢……” 沈皓行笑而不语,长桌下的手却已经不知不觉滑去了某个地方。 他们身在二楼包厢中,视线最为宽阔,能将大堂内一切尽收眼底,只是堂内之人,却无法看到或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除非……她的哭哭没忍住。 “哭哭,你可要小声些……” 长裙下,沈皓行低声提醒了一句。 作者有话说: 真的谢谢每一个小天使的支持,真的爱你们,这本码的过程中生活里出了很多烦心的事,每次看到小天使们的留言鼓励,都能让我咬牙继续坚持,不想辜负每一个小天使的期待,也不想随意放弃自己心中的梦想。 下一本我们再回! (应该还会写几章番外,应该多是与前世有关的,不会太多) 最后,希望每一个人都被善待,不管在何时何地,遇见了什么事,我们首先是自己。 珍惜生命,热爱生活,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