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节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作者:不言归 文案: 【奔着海王渣女来的可以走了,臣妾已经说厌了。】 俗话说得好,不怕反派坏,就怕反派帅。 望凝青就是一个又帅又坏的恶毒反派。 在不同的世界里扮演不同的反派是望凝青的乐趣,她矜矜业业、勤勤恳恳,时刻奋战在为主角送人头的第一战线上。 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世道实在变得太快。 渣青:“你们没想到吧?她是我杀的,他是我杀的,她他它还有他都是我杀的!” 众人:“别说了!不要再逼自己了!你一心求死,我们看着心疼!” 渣青:“我就是嫉妒,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你我身世相同,却能那样理所当然地活在光明里……” 众人:“我们知道你心里苦!快过来让我们抱抱!” 渣青:“我不说话了。” 众人:“憋说了,我们都懂!这些年苦了你了掌门!”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反派就能被逼到狗带。 渣青:……今天,依旧被迫深有苦衷了呢。 谁都没错,谁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同人逼官,不让人活。 都怪反派惹人爱,都是脸的错! ——————分割线呀分割线—————— 设定:女主是渡劫失败后入世炼情的无情道修士,身边跟随灵宠,以人的情绪为食。主角穿书,手握剧本但有维护剧情和自我人设的责任,完成任务后会回归自己的道场,入世包括修真界、武侠世界、霓虹平安京、西方玄幻魔法等。 ——————分割线呀分割线—————— 目前已知世界: [皇朝长公主.放浪形骸的佛莲] [明媒正娶妻.霸占妻位的正室] [天真世外仙.助纣为虐的剑仙] [冷宫废皇后.谋逆不成的贤后] [冰山女掌门.嫉贤妒能的师尊] 待添加…… 阅读须知: 全世界都爱反派,女主人形自走屑,大道蒙眼,谁都不爱。 非主流式爽文,虐主角身虐配角心,想看祸国妖姬型海王女主的可以点x了,这里只有自幼出家修道千年绝情断欲的女太监一枚。 合则来不合则散,弃文勿告,不想知道。 一些读者常问的问题: [无切片男主,无最终cp,但是有大量情感描写,因此被归类为言情而不是无cp。强调:这本书不是纯事业线的“无cp”!] [主角美强惨,在外人眼中很虐,但是主角自己不觉得虐,她只是被迫“深有苦衷”。] [主角性格淡漠,一心修道,是单身千年的剑修。有一同修道的道侣(指一起问道的伙伴),但没有情侣。] 内容标签: 女强 爽文 异闻传说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望凝青 ┃ 配角:铭剑仙尊,各路男配 ┃ 其它:没有最终男主,但是有情感描写!!! 一句话简介:反派真的没有苦衷 立意:面对绝境也要保持一往无前的勇气。 作品简评: 望凝青是修真世界渡劫失败后不得不转世重来的无情道修士,为了体悟感情从而做到真正超脱世俗的无情,她与大罗之主达成协议后开始了自己一边扮演反派一边体悟人世苦难的旅行。但是望凝青万万没想到,这个世道变得太快,曾经与气运之子处处对立的反派如今已经成为了美强惨的代名词。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晗光仙君来到人间,开始了自己整天都在被人原谅、被迫“深有苦衷”的翻车历程。 本文语句优美,文风诙谐,虽是快穿,但每个世界都拥有完善齐备的世界背景。从东方修真到西方玄幻,从聊斋鬼怪到日式物哀,不同的世界的超能体系交织出绚丽奇幻的绘卷。作者以女主的翻车为梗,将本该深沉黑暗的故事以轻快的方式表达了出来,使得晦涩的核心可以轻易翻阅,并感受到其中积极向上的力量。 第1章 【第1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的美人榻上,车轱辘压过并不平坦的山路,偶有小石子磕绊,颠得人并不舒服。 层层叠叠的纱帐,馥郁芬芳的沉香,透过纱帘影影绰绰的光影,可以看见外头拉车的高头大马,当真是鸾舆凤驾,香车宝马。 望凝青淡淡地抬眸,还没坐起身,跪在帘子外的侍女就撩起了纱帐,低声道:“公主,可是马车颠簸了?” 望凝青挥挥手,让两个侍女去了外厢,她坐直了身子,脊梁笔直如剑,搁在案几上的铜镜照出了她的脸,明明是好一朵明艳娇嫩的人间富贵花,却在抬头的瞬间,气质眨眼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眼帘微微开阖,长睫下是一双铭刻着大道虚影的眼,流转着星辰日月,运行着天地之理,常人看一眼,只怕都要深陷其中,神智消弭。 对此,望凝青毫无自觉,她只是伸手撩开自己身上的华服,从衣襟的暗袋里掏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皮毛雪白的猫儿。 “就是这里了?” “没错,这就是尊上您炼心的小世界了,由奢入俭难,怕尊上不习惯与凡人相处,所以我帮您选择了亡国公主的身份,至少在景国灭亡之前,您都是皇朝女子第一人。”小白猫讨好地顶了顶女子的手,撒娇道,“这一世会先让您尝试最简单的‘死之苦’,可以吗?” “不必唤我‘尊上’。”望凝青挪开手,她眉眼淡淡,一掌伸出,有光芒在她的掌心中凝聚,很快,一本封皮暗沉的书册便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上,“我渡劫失败,身死道消,如今不过一缕残魂心有不甘,苟延残喘。若是不弃,你便唤我道号‘晗光’吧。” 说完,她随手翻开手中的书册,垂眸道:“这便是我的命书了?” “是的!”小白猫摇了摇尾巴,奶声奶气地道,“命书将会记载您每一世的命轨,像话本一样,是早已编写好的‘故事’,只要您顺着命轨走下去,就可以得到您想要的。只要等您历经人间七情八苦,重修仙身,一定能再次伫立于青云之上的。” 话说得挺美,但实施起来却难。 望凝青没有反驳,左右不过是一只喜爱撒娇卖痴的猫儿,宠着便是了。 心里有了数,望凝青便神色冷淡地翻开命书,浏览起自己这一世的“命轨”来。 世有人间锦绣之国,本是风调雨顺的太平盛世,却因为皇室昏聩,奢靡之相绵延三朝,最终致使百年国祚付之一炬。 命书开篇便言道:王凝,景国公主,皇朝第一美人,性放.荡,好奢靡。 看到这一行字,望凝青眸光一滞:“……” 这就有点为难人了。 望凝青没时间细看,直接将命书中的内容录入神魂,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公主王凝的一生。 王凝并非中宫所出,也并非皇帝唯一的公主,按理来说非嫡非长,左不过就是落得一个和亲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可供称道的。但是让人惊讶的是,王凝不仅得到皇帝的盛宠,还将这份宠爱绵延了三朝,父皇死了皇兄宠着,皇兄死了皇弟惯着,皇弟死了……她作为前朝皇帝昏庸无道的罪证之一,被施以车裂告罪天下,至此四海归心。但是她这一生享尽了荣华富贵,除了“死之苦”以外,就再无其他忧愁烦恼了。 特别是在一众同期公主们要么下嫁要么和亲的情况之下,这位光明正大在府里豢养面首男宠的公主未免有些太过鹤立鸡群了。 如今,这位鹤立鸡群的公主成了望凝青。 灵猫给她安排的这个身份的确不错,目的也很明显——只有享受过人间极致的欢愉,才更能体会死亡的痛苦。 但别的也就算了,唯独这个……“性放.荡”,对于一个斩赤龙千余年还修无情道的修士而言,是不是有点太为难人了? “如今是哪个节点了?” “正兴十七年,常明帝为帝姬择婿,定的是礼部尚书之子楚奕之,楚奕之是锦国有名的美男子,但……” 灵猫欲言又止,望凝青却已经明了了。 眼下正处于皇位更迭的第一个节点之上,王凝是常明帝爱女,及笄后,皇帝赐了最富饶的南乡作为她的封地,并以国号为其名,封号“景国公主”,此名足可见帝皇之爱重。而帝姬下嫁礼部尚书之子,原本也是一桩美事,怎奈何王凝并不是一个能安分的性子。 准驸马走马上任,婚事定在明年早春,但圣旨才刚下,王凝转头就去纳了十个面首回府。 景国民风开放,多有狂人异士,因思想流派多样,致使不少士族生出了消极颓废、遁世寻仙的想法。公主身为帝王之女,身份贵重,即便行事荒唐也在情理之中,甚至有文人墨客写诗夸赞她坦率奔放,乃是性情中人。 可是,准驸马虽然只是个礼部尚书之子,却偏偏有一个曾担任皇朝帝师的曾祖父。这位老爷子听闻此事差点没气得一命呜呼,楚家门风清正,并无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忧愁,楚奕之更是小辈里最出色的一个,他哪里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曾孙妻子还未娶过门就被冠上“帏薄不修”的污名?当即上书弹劾公主行事荒唐不配国之封号,朝中附和者为众。 这要是换一个朝代,但凡皇帝稍微爱惜一点羽毛,这“景国公主”的名号八成就要被撤了。可常明帝年老昏聩,早已有昏君之相,他年纪大了还被以前的师长手捧打龙鞭一顿训,拉不下脸,心里有气。恰好王凝也跑到父皇面前一顿哭闹,他就心想,我金尊玉贵的女儿那么好,多纳几个面首又怎么了?公主虽然是女性,但她是我的女儿啊!就算是低一个阶级,地位起码也等同一个王爷吧? 王爷纳妾有什么错?! 于是常明帝就跑去跟众臣理论去了,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常明帝看着那些拐弯抹角辱骂公主的折子就来气,因着王凝时常闯进御书房玩闹,常明帝舍不得她看见这些糟心的东西,便打着给皇太后祈福的名义,让王凝出来避避风头了。 “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前往镇国寺的路上?” “是这样没错!” 望凝青捏了捏眉心,觉得有些头疼,她没记错的话,王凝的“丰功伟绩”里还有一项——猥.亵出家人。 那么问题来了,要怎样“猥.亵”? 望凝青,道号晗光,正道魁首太虚宗戒律长老,正道第一仙铭剑仙尊之徒。 她能开山填海,剑破虚空,能提笔作画,写意风流……可是,晗光真人她去过天外天,下过九幽府,战过仙魔场,走过登仙路,一生波澜壮阔,云起潮生……唯独,栽在了“情”之一字上。 这并非是说晗光真人情深入骨,恰恰相反,正因为她性情凉薄,生来便不知情为何物,是以大道难成。 望凝青迟疑了一瞬:“……在下恐怕难担此任。” 不是她矫情,事实上只要能修得大道,无论何种磨难她都能接受,但对于修无情道的修士来说,这实在心有余心力不足。 这跟男人阳衰不举是一个道理。 “啊,并不是真的要您牺牲至此。”灵猫甩了甩尾巴,善解人意地道,“您只要维持住景国公主的不堪之名,好好享受人间富贵就好了。看见比较顺眼的美男子,您就随口调戏一下,隔三差五抢个美男回府就好了。” 望凝青自以为懂了,冷淡地颔首道:“原来如此,我会尽力的。” 谈话之间,镇国寺到了。 望凝青花费了一点时间,敛去自己双眸的异样,免得只消一眼,便断了他人尘念。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节 虽说公主看着是被打发到镇国寺里祈福的,但看着眼前的浩浩荡荡的座驾,谁还能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佛门面前众生平等,但也没有香客会那么不识趣地在公主面前求个“平等”。佛门也是需要香火传承的,于是没过多久,就有一群和尚出门相迎。 “贫僧怀释,见过公主。” 打头的和尚一身白衣,即便粗布麻服都难掩风姿,他眉眼恬静,唇角带笑,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一双明眸清湛如水,甚是秀气。 望凝青被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灵猫被她抱在怀里,探头一望,感叹着,好一个朗若清风皎如玉树的美和尚。 “快!尊上,调戏他!” 调戏?要怎么调戏? 望凝青扫了前来相迎的和尚一眼,只觉得入目尽是皮囊白骨,并无多少可供说道的事物。但是她是个很认真的人,言出必行,说到做到,所以便上上下下地看了那白衣和尚好一会儿,看得白衣和尚身后的老和尚都快稳不住了,一张苦瓜脸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自面首一事后,景国公主声名远扬,但显然扬的不是什么好名声。 望凝青很认真地回想着自己师父夸入门弟子时的言辞。 “这位大师神清骨秀,脉络清奇,一看就是……” 什么鬼?灵猫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夸脸!尊上!夸脸啊!” 夸脸?望凝青话语一顿,她眸光冷淡地扫过白衣和尚的脸,力持委婉地批评道:“一看就是尘缘未了的样子。” 望凝青心想,一个和尚不能把僧衣穿出木讷感就算了,还穿出了诱惑感,这叫什么道理? 一看就不是正经的和尚。 第2章 【第2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正在抄书。 虽然明面上是祈福,背地里是避风头,但皇太后还活得好好的,拿人家做筏子总要给出点诚意来。 望凝青抄得很认真,一个人在屋子里闷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灵猫都受不了了,吱吱哇哇地喊着这样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了?” “哪里都不对啊!一个刁蛮任性的公主被打发到这里来祈福,安安分分地抄书是不可能的吧?必须要搞事啊!” 望凝青觉得灵猫说得有道理。 都说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修道者总要耐得住寂寞,望凝青并不觉得这三天有什么难熬的,但这只被望凝青以一颗天道石的大价格换回来的小白猫有些坐不住了。它才刚破壳没几天呢,怎么能还没大发神威就被毫无用武之地地撇在一边? “按照命数的轨迹来看,景国公主是不可能老老实实地抄书祈福的,您应该想办法去调戏那个怀释和尚才对。”灵猫试图讲道理。 望凝青耐心地抄完了最后一行字,才放下笔,颔首道:“好。” 望凝青准备搞事了,但她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怀释和尚深居浅出,行踪不定。 事实上,她那天说完“一看就是尘缘未了的样子”之后,怀释和尚也一脸平静地回了一句“是贫僧道行不足,让施主见笑了”。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总会见淫,望凝青那句话听在有心人的耳里就是一句调戏,那些老和尚甚至立刻岔开了话题,唯恐她接下来就是一句“你跟我有缘”,但怀释和尚不仅听懂了她话语中的深意,还非常平静地承认了。 这倒是让望凝青高看了他一眼,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望凝青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王凝这个身份是灵猫为她凭空捏造的,但是一分钱一分货,灵猫塑造的肉身和望凝青的本体有三分相像,无愧皇朝第一美人之名。望凝青的本相美则美矣却太过清冷,还生了一双不带任何欲望的双凤眼,看人时总是凉凉的,眼波清冽。如今被灵猫一改,她的容貌多了几分人气,美得格外明艳大气,本就上挑的眼角被改得更加夸张,简直像凤凰一般,展翅欲飞。 那五官依旧是冰冷的,可却是冷艳的冷,斜晲之时带着淡淡的媚。 挺好的,适合当个放浪形骸的亡国公主,一看就应该被车裂。 想着自己的命轨,望凝青很满意,她开始外出寻人,但人没找到,反而听了一耳朵关于怀释和尚的消息。 两个圆头圆脑的小沙弥一边扫地一边叹气,说怀释小师叔命苦,爹不疼娘不爱的,明明是士族出身却因为八字跟贵人相冲而被迫出家,现在还被那出了名放.浪的公主给盯上了。这些天花也不赏了,琴也不弹了,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避着公主那个瘟神呢。 “真要较真起来,怀释师叔的身份不比那华京第一公子萧瑾差到哪去,可惜就是命不好。” 小沙弥又说起了怀释和尚的过往,说他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镇国寺最年轻的禅师,开坛说佛之时受人质疑,却三言两语说得他人心服口服;怀释不仅禅道上造诣极深,人间风雅事也是信手掂来,活脱脱就是那传说中的净莲佛子;怀释禅师的美名冠绝天下,曾经接待过太后和皇后,就是在皇上面前都有三分颜面,太后都曾经夸赞他是人间少有的干净琉璃人。 说着说着,又开始唉声叹气。 望凝青摇摇头,从拐角处路过,心想这镇国寺真的不怎样,大小和尚心里都不清净。 虽说公主有放.浪之名,但擅闯他人庭院这等事情还是不屑为之的,因此望凝青是算准了饭点,在路上把人给堵了的。她看着眼前朝她行礼的白衣和尚,目光落在他手上那一串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手串上,依照着灵猫的指点,朝着和尚轻勾唇角。 “……是魅笑不是冷笑啊尊上,您这样子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拔剑抹了对方脖子似的。” “……”望凝青语塞,笑容立刻便淡了。 太难了,还是得学。 “你这念珠还不错。”望凝青褪下自己手上价值千金的玉镯,漫不经心地道,“这个镯子赐你,念珠给本宫吧。” 颐指气使,这是命令。 望凝青不想调戏和尚,也实在不会调戏和尚,所以她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男女互赠贴身饰品,是为私相授受。 望凝青想要的只是个污名而非坐实污名,只要有事没事拿出那串念珠在他人眼前晃一晃,所有人都会知道她亵.渎出家人了。 “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和尚低眉顺眼,恬静如初,他的声音很特别,低柔得仿佛絮语,“赠予公主便是,何必让公主割舍心爱之物?” “哦?”这可就有趣了,望凝青冷淡地勾唇,伸手勾起怀释手腕上盘了三圈的菩提子,以极为熟练的盘玩姿势捻弄了两颗。 眼看着那葱白如玉的手指快要触碰到手腕了,和尚有些受不住,他一拂袖,退后了两步,便将菩提佛珠给解了下来,念了两句佛号。 “我倒是不知,雪禅菩提子于大师而言竟也不算珍贵之物。”望凝青勾到了佛珠,也不过多纠缠,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雪禅菩提子产于西藏雪峰,植株稀少,十分珍贵,其果实想要制成佛珠更是要精挑细选才能成串。因其果实颗粒饱满,珐琅质地,如白玉般温润沉穆,给人以幽静独特的美感,是以备受追捧。但这种佛缘极高的念珠可遇而不可求,采摘更是不易,如今市面上贩卖的雪禅菩提子多是用胡榛子或是贝壳打磨而成的,如此稀少的念珠自然有价无市,更别提凑成一百零八的大珠串了。 不过对于望凝青而言,再如何稀少昂贵也不过是凡物。 想要营造出“我跟和尚有一腿”的错觉也不难,拿着那串菩提子在侍女面前晃晃,似是而非地说些夸赞其姿容的暧昧言语就是了。这些对于望凝青来说并不擅长,但是她悟性强,适应快,还放得下架子以及脸面。她花了三天的时间钻研,已经基本明白了人间的男女之事,学了不少风花雪月的言辞,并且很快就做好了针对未来的计划,罗织出了一张密集的关系网。 皇朝公主这个身份,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如何获得盛宠是关键,这个时代的女子毕竟是依靠着男子而活,不像修真界那样强者为尊,这是望凝青必须尽快适应的第一件事情。景国公主王凝看似一无是处,但是在对付皇帝这件事情上不知道比多少妖妃宠臣都要厉害,连续把持三朝皇帝,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甚至越过了皇后成为了皇朝女子第一人。别的不说,单单是这份揣测人心的功力就实在不容小觑。 面对未知的挑战,望凝青并不畏惧,她自认自己也挺懂人心的。 灵猫对于望凝青也很自信,这可是渡劫期的大能,涤荡四海的晗光仙君,她不行还有谁能行?灵猫觉得他们一定可以做到的! 按照原定计划在几名侍女面前炫耀了雪禅舍利子后,望凝青就继续回房抄写经书了。对她来说,修心炼情才是正事,算计人心只能算任务,任务完成了就回归正事,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望凝青不知道,对于她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任务行为,外头已经众说纷坛,闹得不可开交了。 “公主什么时候在屋里待着超过三天啊?还不允许我们在旁边伺候……莫非是身体不舒坦?” “公主一直在为太后抄经,难道是真心悔过,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默了,公主会悔过,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后来,还是有人说了一句公道话,勉勉强强能说服所有人:“我想,可能是因为公主殿下不管再如何嚣张跋扈,心中总归是向着佛的吧。” 众人心想,没错啊,公主还特地去向怀释大师求了菩提子,以前珍爱的金银玉石都不戴了,唯独那菩提子天天戴在腕上不离身,想来是因为心中有佛,对佛门怀有三分敬畏之心吧?这么一想,这荒唐公主也并非一无是处。 同样的对话还发生在镇国寺里,怀释和自己的师兄怀慈。 怀慈听说自家师弟连贴身佩戴的雪禅菩提子都被那跋扈公主给拿走了,心疼得好像自己被人打劫了一样。 他觉得景国公主不安好心,但怀释却不这么认为。 “佛曰,当思美女,身藏脓血,百年之后,化为白骨。”怀释念了一句《金刚经》里的佛语,“师父说过,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此境之上,便是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怀释眸光清澈,湛然如水:“公主见我,夸赞我生有一副好骨,皮相却俗。敢问师兄,你可能做到这等境界?” 怀慈主持一时语塞,他那一张生来就显得悲苦的脸更是懊丧:“你美名远扬,她许是想以此来搏得你的心欢。” 怀释微晒:“我何德何能,让金尊玉贵的公主折节如此?” 怀慈无话可说,在他心里自家师弟当然千好万好,会被公主看上都是正常的。 “无往无相,信心清净,则生实相。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怀释声线温柔,好似规劝世人的佛,“师兄成为主持后,越发着相了。” 镇国寺既然是国寺,自然难免要与皇室打交道,即便出家人不跪人王,但在周围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依旧会对世俗产生敬畏之情的。 怀释看向师兄,语气文雅却也坚定,他倒是胆大,不管什么都敢说,听得怀慈一阵心惊肉跳:“圣人近年来越发昏聩,穷奢极欲,是非不分。我不相信一个看人如看骨的公主会如传闻那般荒唐不堪,想必是皇室之中发生了什么,才让她不惜自污名声。” 怀慈忍不住四下看了看,低声道:“那又如何?我等怎能插手此事?师弟,你可别千万糊涂了……” “欲出世,先入世。”怀释打断了他的话,浅笑道,“十年了,即便师父为我取号‘怀释’,我依旧无法释然,无法放下,更舍不去血脉之缘铭刻在我骨中的骄傲。我想随公主同去,一窥尘世,或许此行归来,我能放下那些浮华的虚名,从此皈依佛法。” 怀慈咬牙,他知道怀释和他们不同,那是正儿八经的名门子弟,宗家嫡长,若不出因为八字有煞,被勘天监天师一口咬死冲撞了贵人,他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名正言顺的严家掌权人。当然,原本以严家这等名门望族的地位也不必向皇族示弱至此,不过是因为当时候严家宗族出了一位天才,不少族老有了私心,想扶持那一位上台,这才放弃了这位严家嫡长,以此来为下一代铺路。 说白了,严家有对上皇族的底气,怀释却没有让严家牺牲到这种地步的价值。 大家族很残酷,却也有底线,他们到底给了怀释一条活路,将他送到镇国寺落发出家,而非活活溺死。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严家不折傲骨亦全了情分。便是将此事布告天下,世人也只会说该当如此。 该当如此……吗? 怀释心中有一道过不去的坎,所以他精读佛理,美名远扬,在佛门依旧过着贵公子般精细的生活,因为他放不下。 ——特别是在严家新任掌权人上位、严家权势越发如日中天之后。 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在提醒他,严家当年抛弃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怀慈嘴里发苦,他嘴唇颤抖地道:“看开又如何?看不开又如何?” 怀释微笑:“若我无法放下,我便自此沉沦于世,踏入那汹涌暗潮中去;若我求得圆满,那……” “我便渡她超脱苦海,航登彼岸。” ——渡这位佛缘极高、看人如看骨的女子,成为佛前的一朵莲华。 第3章 【第3章】皇朝长公主 既然是避风头,那自然要等风头过了才能回宫。望凝青料想这件事情不会轻易善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老来叛逆的皇帝自景国公主之事后便越发荒唐。眼下正值秋末,凛冬将至,眼看着长江以南即将大雪封城,届时不知死伤多寡,楚老爷子回朝后想起这事,心感不妙,特意前往户部查询了国库的收支,却发现国库早已亏空,十几代帝王矜矜业业积攒而来的财富被挥霍得十不存一,账目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糟烂条目。年事已高的楚老爷子当场被气得中风,当堂栽倒。 长明帝当时正在跟群臣据理据争地辩驳重建避暑山庄的重要性,正吵得热血上头,被这么一吓,一口气没能喘上来,崩了。 群龙无首的朝臣们乱成了一锅粥,楚老爷子一脉的老臣懵了,皇帝一方的佞臣也傻眼了。没过多久,新一轮的争论开始了,景国继承了他们一直以来的“优良传统”,排除了身为庶长的大皇子,踢掉了身为嫡次的二皇子,选择了非嫡非长但长得最好看的三皇子作为新皇。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3节 恰好,三皇子正是望凝青这一世的胞兄,王皎然。 皎然,明亮洁白貌。 ……从这个名字就可以感受到景国人对容貌的执着了,以貌取人到将长相作为封官选帝标准的,仅此一家。 但是,长明帝暴死,并不是望凝青急着赶回皇宫的理由。 真正促使着她往回赶的,是新皇即位后下的一条命令——将害死长明帝的楚家诛九族,满门抄斩。 望凝青听到这条消息时,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但是等到她掐算了一下因果后,足足沉默了半盏茶,随即命人备马,回宫。 楚老爷子会重临朝堂说白了还是因为公主王凝跟楚家曾孙定亲,顺着因果往上回溯,楚家真的被诛九族了,这一千多条人命都会算在她的头上。望凝青身为剑修自然不怕因果杀孽的,但是楚家掌管天下之财,族中子弟就算被发配到边远城镇里也都是一心为民的好官,他们治下的子民也会被纳入因果内……凡人与那些一身清净追求断舍离的修士们不同,这雪球滚起来只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把人压垮。 杀一个寡亲缘情缘还不在五行中的修士并不可怕,但杀一个有子有孙世代行善的凡人,就要仔细掂量掂量。 因果对于修士而言就像欠债,你若还得起的便只管欠,你若还不起……那还是悠着点吧。 这也是修士轻易不对凡人出手的缘由。 而望凝青也早已没有任性的权利了,她现在自身难保,根本欠不起因果。 心里思考着如何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望凝青也没了演戏的心思,在怀释提出要跟她一同前往京都时,她也毫不掩饰其冷淡地开口说道:“本宫赶时间,你跟本宫分批走,等公主府的家寺清理出来后再说。” 怀释听完,微微颔首,景国香火盛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在府里修建道观或是寺庙供奉一两位修道之人,堂堂景国公主府自然也不能免俗。更何况,他长了这么一张惹祸的脸,即便立身持正,跟景国公主同行也难免遭人非议,此举看似任性,实际是在帮他避嫌呢。 怀释并不知晓,望凝青不说假话,她是真的嫌弃公主的凤辇,速度慢,仪仗大,等他们准备好赶回京都,黄花菜都凉了。 那不是赶路,那是在给她出殡。 所以望凝青将那繁华富丽的仪仗队全部丢给了怀释,自己抢了一匹马,轻装从简,直接抄小道回京了。 景国皇室也曾戎马天下,皇室子弟自然也擅骑射,是以望凝青一路奔波,除了略感疲惫以外也没有其他不适。她刚回到京都就听说楚府被御林军给包围了,一时间顾不得其他,再次纵马奔向楚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楚家历代缨鼎,又多是文人,性情刚烈,受不得侮辱。 望凝青拦下了一名想要以死明志的楚家女眷,解下公主的令牌砸在了御林军首领的脸上,拿出经过好几天补习才勉勉强强修出来的演技,冷声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等本宫回来就对本宫未来的夫家下手!要诛九族,是不是要连本公主一起诛了?!” 演技不够,气势来凑,望凝青演不出公主浑然天成的娇蛮,只能出此下策。 她气势汹汹而来,言辞辛辣,吐字诛心,御林军首领一听便腿软跪下了,一叠声地认罪,连辩驳都不敢。 姻亲是七族之内,要按公主的说法认真计较下来,当今圣上也在楚家九族内呢。 灵猫顿时急了,连声惊呼道:“尊上,您这样做,咱们亡国公主的戏还怎么唱啊?” 望凝青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不急。” 语毕,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公主回来是为了给楚家撑腰的时候,却见喜怒无常的公主又怒喝道:“楚岚庭那个老匹夫在哪?!” 望凝青冷着脸,用沾了药水的手帕往眼角一抹,泪珠顿时滚滚而落。 她叫喊着楚老爷子的名字,二话不说拔出御林军首领的佩刀,大步朝着楚家的后院走去:“本宫要亲手杀了那个老匹夫为父皇报仇!” 御林军拦下了挣扎恸哭的楚家女眷,又连忙给公主引路,她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闯进了楚老爷子的院子。 “你们都给本宫在外头候着!”望凝青将丫鬟仆子全部赶走,等门关上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巾帕上香料调成的药水熏得她眼角发红,衬得那上挑的眼尾愈发娇媚。她看向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的老者,面上的怒色如潮水般瞬息褪去,眨眼间便回归了风平浪静。 楚老爷子动不了,只能死死地盯着她,外头发生的动静瞒不过他的耳朵,见她瞬间变脸,楚老爷子也是一时错愕。 望凝青没有在将死之人面前演戏的兴趣,她快步走到楚老爷子的床榻对面,往美人椅上一坐。 锦衣华服能将人修饰得分外俗艳,坐姿却难以掩盖一个人的气质,她坐在那里,脊梁笔直,神色冷淡,宛如一柄直指苍穹的宝剑。 “尊上,真的要杀?”灵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老爷子桃李满天下,身上的因果也不少呢。” 杀是自然要杀的,但是要想一个办法规避因果,能叫对方自己断气才是最好的。 楚老爷子命数已至,他硬撑着一口气不愿下咽,不过是因为他有太多的“放不下”。 那么,想办法让他“放下”就是了。 “太师,您让本宫失望了。”望凝青垂眸把玩着小指上的护甲套,“您年少时虽是士族出身,却被宗族所弃,一路白手起家,忍辱负重,最后位极人臣,本宫对您很是敬重。但是这一回您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还是说老了,眼拙了,看不出父皇年老昏聩,看不出朝堂奸佞当道?” 楚老爷子瞠大了眼睛,他死死地盯着眼前清媚高傲的女子,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今年年冬将会有一场大雪席卷我国北地,若没有及时救灾,必定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更糟糕的是,北地凉夷国今年欠收,粮食不足以过冬,眼见大雪封城,必定会再次率领铁骑践踏我国国土,届时内忧外患,景国危矣。” 望凝青压低了声音,刻意营造出诡谲阴狠之势,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好人:“若是两方交战,镇北军却拿不到足以克敌的军粮,退则将边境三城拱手相让,守则镇北大军死伤惨重。来年凉夷以战养战,整军待发,朝堂那群口蜜腹剑的小人,哪个能守得住大景浩浩河山?” 楚老爷子说不出话,他嘴唇颤抖着,面上痛惜之色难掩。 “本宫使了计谋,本以为能换得您老重临朝堂,略挽颓势,至少熬过这个冬季,却没想到您居然还将吾父视作学生,拿捏严师之态?须知物是人非事事休,帝皇更是那难画骨皮的老虎。您却是忘了当年的谨小慎微了。”望凝青语气沉沉,逮着楚老爷子的痛处去扎,眼见老人痛苦得浑身痉挛,她又转而软了语调,“本宫想救楚家,您明白吗?” 楚老爷子老泪纵横,他说不出话,一双眼却已经将他想说的话都说尽了,他挣扎着点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床榻的一角。 望凝青心神领会,她伸手往床榻上摸索了好一阵,便打开了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张卷轴。 那卷轴展开,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望凝青看着那份名单,神情如旧。 楚老爷子的手指在床榻上轻叩了两下,好似在说“谢谢”。 做完这些,他仿佛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头一歪,人便断气了。 望凝青收起卷轴,试了试楚老爷子的呼吸,确定老人已经撒手归西,便弯腰捡起佩刀,无比精准地刺透了他的心脏。 鲜血喷溅了望凝青一身,她却无动于衷,只是将佩刀留下,作为杀人的罪证。 灵猫跟在她的脚边,神情很是郁结:“……尊上,您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望凝青容色淡淡,“不过是为了让他心安赴死罢了,他以为锦国皇室还有一位忧国忧民、大权在握的公主,心里自然会安心不少。他也明白,只要他死了,楚家这事便能算了,死在我手上,新皇碍于天下之大不韪,更是不能追究,自然保住了楚家的官位。” “可是这样,未免不太符合王凝这位公主的行事作风啊。”灵猫还是有些不放心。 “除了你我,还有死人,谁会知晓此事?”望凝青眉眼清寒,“此事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王凝这位公主不需要忧国忧民,更不需要忍辱负重,她只需要坐在这一艘华美的船上,将最名贵的丝绸锦缎撕来听响儿,将那些矜骄郎君的尊严踩在脚下,等着被浪潮颠覆的那天就足够了。 望凝青正思考着回宫后如何劝服新皇,她并不知道,楚家的幺儿此时正死死地捂着嘴缩在衣柜里,憋得脸蛋通红都不敢哭出声。 泪水濡湿了半大少年郎的巴掌,直到她走出去很远了,那孩子才抹着泪,跌跌撞撞地从衣柜里爬出来,哭着扑到床榻边上。 他在泪眼模糊中将手探向老者的脸庞,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每一条纹路都自然地舒展。 满床血迹,老人却走得那么安详。 第4章 【第4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的演技被灵猫评价为毫无灵魂的演技。 她要么神情丰富语气毫无起伏,要么语气慷慨激昂面上无比冷酷,因为无法一心两用,难免顾此失彼。这样的演技让她的态度看起来非常敷衍,好在她扮演的本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公主,所以也没有人敢在明面上置喙什么。 但是,如果是要面见皇上的话,这样的演技是远远不够的。 “尊上!算我求您了,委屈!是委屈好吗?您想象一下,您才刚开始学剑的时候,基础还没打好就被您那以冷酷无情出名的师父给埋进坑里感悟天地,没吃没喝地熬了七天七夜的那种感觉,是不是特别委屈特别难受?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那种!” “没有。”望凝青回想了一下那种感觉,认真地辩解道,“除了树根难以下咽,灵力稍停则止息以外,其余都好。” 灵猫一听这话差点没哭出来,它伸着一只爪子指着留影石上的影像,哽咽道:“您就不能像学剑法一样把这女孩的表情学下来吗?” “……”望凝青沉默了,恕她直言,这可比学剑法难多了。 话虽这么说,但望凝青到底不愧是铭剑仙尊手底苟活下来的弟子,在入宫的这一段路上,她以惊人的悟性将灵猫给出的表情学了个七七八八。入宫后她依照着王凝以往的习惯,连通报都没有就直冲御书房,逮着身穿龙袍的男子就是一顿锤。 “皇兄你混蛋,你明知道我跟楚家三书六礼就差亲迎了还下令诛九族,你叫皇妹我颜面往哪放!”哭泣的表情望凝青学得不好,于是干脆把脸埋在王皎然的肩膀上,努力哽咽,“现在好了,外头的人都说皇家无情,公主无心,就算是未来的夫家都能翻脸不认,跟皇帝做亲家一点好处都没有!父皇才刚刚殡天,你就往皇妹伤口上撒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蹲在御书房门口的灵猫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它心想,晗光尊上果然悟性非凡,这一波三折的语调学得可真是惟妙惟肖。 王皎然不愧是王凝的胞兄,也生了一张春花秋月般华美的容颜,但和他的长相一样,他本身也是个只爱风花雪月、抚琴弄墨的文人。一贯游手好闲的三皇子骤然登临帝位,以往的人脉全数断却,他正在书房里写诗感慨帝皇孤寡,高处不甚寒,这冷不丁地被同胞妹妹一顿闹腾,心里竟暖得很是偎贴,一时间便将父皇被人吓死的愤怒抛在了脑后,一心一意地哄起妹妹来了。 “皇妹,等孝期过去了,皇兄封你为长公主,那楚奕之就算了吧,皇兄帮你找一宗更好的婚事。”王皎然不懂治国,只懂照搬书上的理论,书上说“君无戏言”,那自然是不能轻易反悔的,“皇妹值得最好的,我……朕看萧瑾就挺不错的。” 那你也是挺敢想的,望凝青趴在他肩上冷了脸。常明帝在世时都不敢想着将女儿嫁给萧瑾,在士族当道的景国,部分氏族的底蕴和地位丝毫都不比皇室逊色,甚至庶民出身的开国皇帝都要依靠与名门世族的联姻来稳定自己的威望。这些家族不仅豢养死士私兵,甚至还有大片族地,根基深厚连皇家都难以企及。 这种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家规森严,门风高雅,各别士族为了保持地位清正,既不尚主,也不嫁女入皇室。 ——萧家和严家就在这个“各别”的范围之内。 但是,王皎然不知道啊,正所谓“不知者无畏”,他只知道书上写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却不知道朝堂中的尔虞我诈,权利之下的人心莫测。他以为天老大地老二自己就是老三,想砍谁脑袋就砍谁脑袋,国库里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如果说,国库被掏空是因为常明帝的无能养出了一臣佞臣,那景国衰败的真正原因还是因为王皎然的残暴不仁和一意孤行。 至于后来的那一位幼帝,不过是雪上加霜,让大权旁落,加快了景国的灭亡罢了。 但是这些,都跟望凝青没关系,她只是拿着沾了药水的巾帕往眼角摁了摁,顿时铁石落泪:“皇兄在说什么话呢,皇妹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辈子就没有喜欢却得不到的东西!你让我一辈子得不到楚奕之,莫不是要让这孽障在我心上扎根一辈子?等我得到了,怎么磋磨他不成?再说了,皇妹我已经一剑杀了楚岚庭那个老匹夫为父皇报仇了!也省得皇兄刚即位就被人非议不仁!” 王皎然听罢,先是一惊,又是心头一暖,是啊,自从他下了那道命令,天下文人纷纷做文章来骂他,骂他不仁不慈,同为文人,他心里又怎能好受?但是这是天子威仪,是“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他必须维护皇家的颜面,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如今,楚家最大的顶梁柱被杀了!楚岚庭是谁?是常明帝的太子太傅,三公之一,前朝的正一品大官,太学院的首席讲师,不客气地说,这天下学子,六成都是楚岚庭的学生,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他老人家的著书至今还是科考的选题之一。 王皎然这次再也想不起自己的“天子一怒”了,他只知道自己一个高处不深寒的孤家寡人,幸得有胞妹在身后体恤自己。既然自己保住了天子的颜面,又能挽回一些“仁慈”的好名声,便是顺了皇妹的意愿又如何呢? 王皎然大手一挥,便将楚家的事交给望凝青去处理了,而望凝青也不负圣宠,转头就砸钱找了好几位寒门学子给新皇作文章拍马屁,愣是把皇上夸成天字第一号的大圣人,又顺便骂了景国公主一通,说她嚣张跋扈,说她放.荡无奔,两极对比之鲜明,简直不是同个人写的。 王皎然看了,心里越发愧疚了,只觉得皇妹是为自己挡灾了,他要多多补偿她才是。 于是,王皎然大手一挥,册封王凝为“景国容华长公主”,赏赐面首三十人,金银珠宝若干,绫罗锦缎若干……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公主府中,听着太监宣旨。 先前她自己领了十名面首,现在王皎然又送了三十人,这一共就是四十人,就算一天换一个,一个月也轮不完。 等到下人通知家寺已经收拾好,怀释大师已经入住了之后,望凝青又突然想起自己还顶着“亵渎出家人”的名头呢。 面,貌之美;首,发之美。面首,谓美男子。在景国这个以貌取人的国度里,能入得皇上眼的面首自然容貌不俗,但是景国的美男子不仅要看五官眉眼,更要讲究风采气度。这些送来的面首就囊括了所有女子钟情的类型,清高、俊美、冷漠、邪魅、优雅、温柔……但是都无一例外地非常符合晋国的审美——长衣广袖,肤白貌美,说得好听是清癯如玉树,说得难听点叫手中缚鸡之力无。 见惯了修真界里剑扫四海、睥睨天下的修士,对这崇尚文弱秀丽之美的国度便难有共情。 道家念珠跟佛门的数珠有异曲同工之妙,望凝青想得心烦了便捻捻佛珠,心气平了,便也将面首妥妥帖帖地安置下去了。公主府的格局很大,长公主府更是不得了,住四十个人绰绰有余,只是这高低贵贱之分可有得掰扯了,望凝青不希望一群人勾心斗角,闹得府里乌烟瘴气的。于是便让他们自己选,喜欢斗的三两成团,不爱闹事落单的便划分到偏远一点的小庭院,清幽安静,也算妥帖。 冲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来的,好好养着,权当养只娇贵的猫儿就是了;那些心怀大志把她当登天梯的,可以酌情好好培养培养,虽然她也不知道养出来能派上什么用场。对望凝青来说,除了自己的剑,一切都不过是身外之物,是以对于这些小心翼翼试探她态度的男宠,她算得上是宽和仁善,予取予求,就算一个不小心得寸进尺了,她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敲打一番,没有发作的意思。 得寸进尺的那一名男宠,名叫袖香。 他是宫里专门培养出来的小侍,从小学的就是如何以色侍人,就算不是被送给长公主,也迟早是要被送给别的达官贵人的。虽然说他们这样的宫廷小侍一生随波逐流,也没法自己选择主子,但侍奉女人总归是比侍候男人要好。 袖香是被送来的那三十人里最拔尖出挑、姿色最好的,也是擅长揣测上位者心思的。是以在发现长公主“予取予求”的态度时,他小小地试探了一下,提出想要入住仲吕院——那是距离驸马居所最近的地方,如果按照一般皇室的等级划分,那至少也是上了名录的侧妃才能住的。 虽然公主和驸马一般也不住在一起,但公主府还是会给驸马准备住处,一介小侍妄图给未来驸马添堵,重视规矩的皇室难免会发落一二。但长公主只是不咸不淡的扣了他的月俸,罚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禁足,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让袖香自以为摸清楚了长公主的态度。 长公主似乎并不在乎他们争宠于否,甚至是鼓励、支持他们争宠,只要在表面上不让驸马没脸,长公主都不会过问。 也对,如果真的在乎驸马,又怎会在大婚之前纳这么多男宠过府?长公主还手刃了楚家老祖,外头闹得风声鹤唳的,这仇结大了,可公主居然没准备悔婚?这里头的关系要仔细捋一捋,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驸马和公主的感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4节 既然如此,在驸马和公主大婚之前占据一席之地,对于他们这些碍眼的男宠而言就很有必要了。 袖香这么想着,当天夜里便换上了轻薄的衣裳,抱着玉枕走向了公主的寝居。 长公主府的院落是按照十二律来命名的,袖香居住的院落名为“林钟阁”,代表六月,同住的还有另外五位郎君。他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早就像养蛊一样分出了胜负,袖香就是那胜出的蛊王,其他人只能唯他马首是瞻。眼见袖香准备出手了,其他人都默不吭声地缩回了房间,就算心里有些想法的也不敢表现出来,唯恐被城府深沉的袖香惦记上。 袖香抱着玉枕经过夷则馆时,恰好与夜间出来赏月的林陌深对了个正着,与袖香不一样,林陌深本是寒门学子,只是因为长相俊逸才被公主强抢回府,并不是自愿的。同样是男宠,被抢回来的与被送过来的地位自然不同,林陌深看着袖香怀里的玉枕,面色瞬间就不好了。 凭本事的总是看不起以色侍人的,但袖香并不在乎,他的生存法则就是笑贫不笑娼,都这样了还拿捏什么清高?难道驸马会因为你抵死不从而放你一马吗?他们都是男子,公主又生得那般美,睡一觉又怎么了? 这么想着,袖香便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抹上气味馥郁迷人的花水,如同一道精心制作的佳肴一般躺进了公主的被褥。 第5章 【第5章】皇朝长公主 夜半更深,侍女掌灯,练了一天剑的望凝青揉着酸痛的手腕,冷着脸朝着自己的寝居走去。 皇室公主乃是人间富贵花,这具身体自然生得丰满纤柔、骨肉匀亭,可并未伐经洗髓的根骨七窍不开,八脉不通,骨血之中流淌的尽是沉疴烂淤,笨重如泥淖,不似修真者那般灵动轻盈。习惯了耳聪目明、步如踏云的生活,如今重新变回凡人,让望凝青好不适应。 想到未来或许会以神魂之体穿梭于三千世界,望凝青决定放弃对身体的锻炼,转而修炼内息和魂力。 她自认是个凉薄寡情之人,除了剑道和魂魄属于自己,就连父母给予的皮囊都不过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东西。 不在乎的东西,磋磨起来自然不会心疼,她前些天通宵不睡打坐了一夜,愣是把这具从未吃过苦头的娇躯折腾出了腰酸背痛的毛病。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总算是在这个灵气匮乏的世界里修出了一丝内息,只要这一口清气不绝,她就能将自己的剑术重新拾起。 感知比以往更加敏锐的望凝青在踏入屋舍的瞬间便察觉到了他人的呼吸,她那双好似绘着千山暮雪之景的眼眸微微开阖,无人之时流露出来的孤冷眨眼间化为了一掬融融的春水,暖且柔,酿着三分桃花随酒的醉意。 望凝青已经能做得很好了,她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了景国容华公主的身份。 “殿下。” 容貌清绝如画的少年披散着长发,穿着白色的单衣,松松垮垮地露出玉一样光洁的颈项与锁骨,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诱人弧度。半大的少年倚靠在床褥之间,长发如墨水般蜿蜒,半遮半掩,欲语还休,不像是以色侍人的男宠,倒像是勾魂的艳鬼。 “夜深露重,暮风清寒,袖香特来自荐枕席,只求夜里为殿下添三分薄暖,还望殿下……垂怜。” 都说以色侍人能得几时许?奴颜媚骨太过卑贱,小意奉承易被弃也,可袖香是谁?是宫中走出来的画皮,吃人不吐骨头的艳鬼。 讨好是真的,勾引是真的,可他唇角的笑弧坦荡自然,若即若离,既不谄,也不俗,只教人想起“今宵风月好,相思教人苦”。那劝诱别人人生得意须尽欢的风流雅态挠得人心里发痒,活似被柳枝尖尖搔了一下,便是不饮酒,也有三分醉。 眼前的少年自然是美的,但望凝青却没有力气去欣赏,她如今四肢百骸都疼得乏力,这娇生惯养的公主连外门弟子的日课都应对得疲乏不堪。床被人占了,望凝青也没生气,她还未洗漱,便朝着袖香颔首,自顾自宽衣解带,走向殿后的浴池。 袖香望着她眉宇间的疲色,一时有些愣怔,回过神来却是偏头一笑,眉眼熠熠生辉:“殿下,让袖香来伺候您吧。” 望凝青并无异议,袖香要替她更衣,她便姿态自然地伸出手,仿佛身旁站着的不是自己的男宠而是宫内的太监。可这狡黠的少年郎不安分,一边替她解下繁重的服饰,一边有意无意地用指腹拭过她的脖颈、锁骨、耳根、掌心……像一只矜骄的猫,非要引起主人的注意。 被闹得有些烦了,望凝青看着跪在脚边为她脱绣花鞋的男子,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他微微将脸抬起,俯身在他薄唇上落下一个吻,轻得一触即离:“莫要胡闹了,本宫乏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少年怔住了,他看着公主容色淡淡起身,仅着一件单衣走向后殿。 鼻腔间凛冽的雪松气息还未消散,木质香的气味太冷太烈,乍一闻甚至有些呛,但等那最初刺鼻的松香淡去之后,无法忽视的清透纯洌便一点点地漫了上来,那气息让人不禁想起深山老林中的那一口小石潭,因无人踏足而少了几分红尘烟火气,其境过清,不宜久居,却有着空游无一物的清澈无暇,意境之美几近空灵。 袖香知道,那是雪的气息。 仿佛九天之上的谪仙俯视凡人,那般慈悲地垂怜了一瞬。 袖香浑浑噩噩地跪在那里,直到望凝青洗漱完毕,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来。见他还跪着,便伸手扶他,袖香这才回过神来。 美人出水,芙蓉映波,淡着眉眼的女子冷冷清清地望着他,用那一双不带任何欲望的眼:“安置吧。” 袖香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他安分守己地服侍着公主睡下,再不敢有任何的小动作。等到公主安寝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抱来另一床被褥,在公主身边躺下。他侧躺,身子只敢规规矩矩地沾床沿那么一点点的地方,两人相隔一臂之距,而他就像想要偷吃糖果却被大人抓住的小孩一样,觑着公主的侧脸,看着那浅淡如樱的薄唇,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心中的感受,他看着她,只觉得心里暖暖涨涨的,仿佛瞬间盈满了水,只想一直这么看着。 那些心机与算计、腌脏的手段,通通都被他抛在脑后了。袖香忍不住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仿佛冬日清晨,自寒风中呼出的一口白雾。他看着她,近在咫尺,可他却不敢越雷池分毫,他惯来喜欢得寸进尺,可他居然会感到害怕,害怕去触碰她。 什么男女,什么芙蓉帐暖,那些旖旎的绮思就像触碰镜子的手,再如何轻柔都会在镜面上留下指痕,污浊得很。 袖香浑浑噩噩的,只隐约记得自己看了公主很久,久到公主突然睁开眼睛望向他时,他还一时间缓不过劲来。 要幸我了吗?袖香不知为何突然紧张了起来,他看着眉眼冷淡的公主,紧张得好像初知人事的小孩。 他看着公主伸出一只手,葱白如玉,嫩如碧柳。那柔荑轻轻摁在他的脖颈后,指腹柔软,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便激起大片酥酥麻麻的痒意。袖香只觉得那一瞬间,他的骨头酥软得不像自己的,唇舌麻麻地说不出话,只能近乎痴愣地盯着公主淡如春樱般的唇。 若能一亲芳泽……他喉咙一干,终于回过了神来,唇角下意识地勾起温柔缠人的笑意,直起身把公主压下…… 望凝青仰着头看着他,灯影朦胧了眉眼,将淡漠都软化成了柔情,但她捏在少年脖颈后的手指却倏地收紧,猛一用力。 “砰——!” 袖香眼前一黑,一头栽倒,额头磕在望凝青的锁骨上,直接将公主精贵娇嫩的皮囊磕出了一片红痕。 趴在柜上打盹的灵猫被这动静吓得炸毛:“喵——!尊上?” “无事,睡你的。”因为姿势的问题,袖香算是直接栽进了望凝青的怀里,此时的望凝青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脑袋,双目失焦地望着层层叠叠的帐幔,只觉得入世炼心果然很难,身边一只两只猫儿都要宠着惯着,这享尽人间富贵的公主怎么还没有她一个苦修者来得痛快? 她很想入定歇息一下,但身边躺了个人,那个人还死死地盯着她。 修真者的入定又被称为神游太虚,这个过程是绝对不能被外界干扰的,因为稍有不慎便可能伤及神魂。修炼对于望凝青而言早已是刻入骨髓的习惯,但眼下的境地也委实不适合挑灯夜战。望凝青想了想,便干脆学着像个凡人一样,静下心来醉入梦乡。 她昏昏欲睡,灵猫却没了睡意,它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儿,跳到了床上,在望凝青的识海里好奇地征询:“尊上,袖香到底是皇上派来的人,您不担心他明日与他人多舌吗?” 望凝青眼皮都不抬,淡声道:“他若是聪明人,便知晓什么都不该说。” 灵猫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它到底还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对人情世故也不过是一知半解罢了。 望凝青推断得没错,第二天清醒之后,袖香果然什么都没说。 他不仅没说,还故意在自己身上弄出了不少暧昧的痕迹,有意无意地在其他公子们的面前卖弄了一番,彻底坐实了长公主府男宠第一人的名号。那些和他有着相同目的的面首自然是满心羡慕,对袖香这个第一个承宠的面首也更是忌惮;而那些被长公主强行掳来的则面色不好,纷纷闭门不出,唯恐长公主想起他们后把他们强行糟蹋了。 袖香很清楚,自己自荐枕席却没得到长公主宠幸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被他人知晓的。一来这会动摇他在公主府里的地位,二来这会成为那些想要将他取而代之的面首们的把柄。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跟皇朝第一美人孤男寡女地待了一晚上却只是盖着棉被纯聊天?这不仅会让他人质疑他的姿容,更会让人怀疑他是否不能人道。 不用望凝青多说什么,袖香自己就会将这件事情瞒得死死的,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地给她打掩护。 望凝青观察了几天,发现袖香的确非常识时务,便又接连召幸了他好几天,除了同床共枕以外,两人什么都没干,但长公主府内依旧每晚都叫热水,还赏赐了袖香不少财物。后来,望凝青又陆陆续续地召幸了几名男宠,但都是晾了一个晚上后便打发回去,赏些阿堵物。 这些男宠在公主寝内都只歇了一晚,之后公主便好似对府内其他男宠失去兴致了一般,夜夜召幸袖香。袖香得了不少赏赐,行事作风也越发嚣张跋扈,那些被.干晾了一晚的男宠们心中也是敢怒不敢言,只以为公主嫌他们无趣,只对袖香有兴致。他们不敢说出被.干晾了一晚的实情,让人误解他们与公主已经有过鱼水之欢总好过这令人难堪的境况,于是这件事情便被望凝青糊弄过去了。 容华公主淫.乱.放.荡的名声渐渐传播了出去,居于公主府内的望凝青却如老僧入定般从容,智珠在握,不骄不躁地操控着全局。 灵猫对此非常钦佩,它满怀孺慕地蹭着望凝青的手,嫩声嫩气地夸赞道:“尊上果真算无遗漏!” 望凝青瞥了它一眼,垂了垂眸,心想,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小小的人心纷争罢了,这些人眼里只有长公主府内的方寸之地,心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想要拿捏他们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上多少。真正需要思考的是如何不招惹因果地周旋出亡国公主的恶名。 行事荒唐不过是私德有亏,于大节无碍,在景国这等民风开放的国度里更是不值一提。想要落到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境遇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够得上“车裂”之刑的大罪也少之又少,为了避免新君登基后对前朝公主只是毒酒一杯草草了事,望凝青还需要更深远的筹谋。她思索良久,如今她的恶名里除了淫.乱以外就只剩下杀害楚老爷子的这一项罪名比较罄竹难书了。 望凝青好生清算了一番,发现她在常明帝殡天的国丧期内寻欢作乐其实也能被骂上一声“不孝不悌”,但怎奈何有个比她更能寻欢作乐的王皎然在前头作妖,不是大兴土木就是要砍人脑袋,嘴里说着“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东市刑场的血污都厚积三尺了。小巫见大巫之下,如今人人自危的朝廷都无心理会她这个放浪形骸的长公主,望凝青对此深表遗憾,只能再接再厉。 怀释和尚已经被她请进公主府了,算是坐实了亵渎出家人的恶名;袖香也帮她掩盖了行事放.荡这一名头的缺漏,是一步好用的棋。 但是还不够,她需要更多的棋子。 望凝青思忖着,用毛笔尖点了点竹简上“楚奕之”的名字。 别等明年了,公主和驸马今年就成婚吧。 第6章 【第6章】皇朝长公主 华京除了云鬓花颜的俏佳人、风流倜傥的美郎君以外,还有出身功勋世家、一事无成唯独擅长吃喝玩乐的纨绔子。 贺飞章是一名纨绔。 身为义章候的嫡次子,他身份显贵,又不必继承家业,天塌下来有老子和同胞兄长在上头顶着,他这辈子就是坐吃山空都没人能指摘什么。贺飞章玩得起,也很会玩,什么蹴鞠、马球、投壶都是他玩腻的东西。如果说这华京的世家子弟分为二边天,一边属于萧瑾,那另一边就合该属于他贺飞章了。 萧瑾一派的文人雅客和贺飞章一脉的世家纨绔彼此看对方都不大顺眼,虽说不至于撕破脸,但是如果有机会嘲笑对方的话那是绝对不能放过的。楚奕之身为萧瑾的好友,京城四小郎君之一,素来有“清傲如梅”的美称。他和容华公主的婚事自然备受瞩目,但会关注此事的除了真心担忧好友的萧瑾以外,就只剩下贺飞章这样奔着嘲笑人来的纨绔子了。 “贺兄,我等一众泛泛之辈里唯独你身世最为显赫,不知你可见过长公主其人?传闻那般不堪,莫不是貌若无盐?” “胡说,长公主自幼妙有姿仪,年祭之上先帝便曾称长公主为‘皇朝第一美人’,就连当年的华京第一贵女徐太妃都得避其锋芒,封号都取了‘容华’二字,足可见其姿容之盛。贵兄此话未免有些贻笑大方了。” “贤弟说得是,是我想左了。”最先开口的人面上讪讪,赶忙拱手作揖,连连讨饶。 “长得美又如何,天底下漂亮的姑娘还少吗?春花秋月各有姝色,委实难分高下,依我看,长公主许是在偏爱那一口的人眼里生得美些罢了。”贺飞章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但是生得美、出生显贵又如何?如此‘真性情’的妻子,我是万万不敢要的。” 贺飞章口无遮拦,却也没人见怪,景国本就民风开放,颇有百家争鸣之阔达,就算这半年里因为新帝登基而闹得朝堂人心惶惶,那也与他们这些承祖上恩荫的皇室子弟无关。圣上喜爱风花雪月,又惯来自诩是个有德行的“君子”,君子仁孝,怎么可能不对他们这些沾亲带故的宗亲子弟好?而景国又以“狂”为傲,此时说起皇家的风流韵事,那是一点都不觉得心虚的。 眨眼间,就到了大婚之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贺飞章带着自己的狗腿子们来吃喜宴,实际是为了看楚奕之的笑话。 公主成亲是为“下嫁”,延续了古老的传统,婚礼实为“昏礼”,选择在日落黄昏之时嫁娶,凤车銮仪,红妆十里。景国的婚礼没有凤冠霞帔,只有“花钗青质连裳,青衣革带韈履”,新郎穿红衣,新娘着绿裳,不披盖头,反以团扇遮面。 公主銮仪已至,楚家郎君楚奕之一身红衣,亲身相迎。 楚奕之的容貌生得极为标志,五官好似浓墨重彩的油画一般深刻,眼眸极黑,深邃得如同玛瑙雕成的珠子。公主大婚,驸马身上的婚服自然是官制的,那婚服花纹繁复不说,还是大红的艳色,少有郎君能够驾驭得住。但楚奕之一身红衣站在那里负手而立,华丽的衣饰不仅没压住他的风采,反而令他更显卓尔不群,颇有几分剪雪裁冰、迎寒而开的孤傲之姿。 贺飞章远远看着,心里暗骂,这楚家大郎跟萧瑾就是一丘之貉,惯会拿捏作态,也不知娶了这荒唐出名的公主,他以后可还抬得起头来? “这皇朝第一美人,到底长什么样?” 在场的宾客里,多半是怀抱着这个疑问前来参加喜宴的,毕竟世人对于容华公主向来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心里实在好奇。 他们就看着楚奕之走上前,朝着銮驾里伸出一只手,礼数周全,恪守臣子本分,只是那神情冷淡得不似娶妻,倒像是迎殡。知晓内情的都知道楚奕之平日里就是这副德兴,不知晓的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心想,不管如何声名狼藉,公主都是备受盛宠的金枝玉叶,楚家大郎这般敷衍,怕是要得罪这以跋扈出名的公主了。 公主下了轿,一只手虚虚地搭在驸马的手上,两人联袂踏入喜堂。坐在席上的贺飞章立刻站起身探头望去,只觉得长公主满身金镶玉翠,晃得人眼前阵阵重影,竟是看不分明。两人拜了堂,便是却扇,驸马颇有才名,这却扇诗做了一首又一首,却不见公主挪开团扇。皇家公主矜持,但贺飞章却受不了这般“千呼万唤”的折磨,他大半个身子探出去,恰好跟上首的新娘子撞了个对眼。 新娘子方才居然好似在出神,贺飞章这一探头,她立刻回过神来,也没遵照规矩驸马念一句便挪一点,而是干脆利落地挪开了扇面。 千呼万唤始出来。 “嗡”地一下,贺飞章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手里的青铜酒爵一个没拿稳,啪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热闹喧嚣的喜堂一时间针落可闻,就连司仪都好似忘了礼数般哑了声,嘴巴张了又张,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场众人,谁没在私底下臆想过容华公主的模样呢?这样的一个绝色佳人,身上纠葛着那般暧昧的桃色,想来应该是极为妖艳放.荡的女子?她应当是何种模样呢?举止轻佻?美目含情?丰满娇艳到一眼就让人联想到云雨之事吗? 可谁都没想到,容华公主居然生得这般模样。 她美吗?自然是美的。她艳吗?自然是艳的。 可是在那盛极的姿容之下,却有着一双清冷孤绝的眼眸,不带任何欲望,不染任何尘俗。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这艳极的皮囊下藏着极致的孤清,仿佛骨血里都藏着凛冬的冷冽,干净得好似深山里的一捧新雪。 那是千山月淡,万里尘清。 虽然她飞快垂眸敛下了眸色,但那抬眸一眼,煞得人五脏六腑都翻搅在了一起。 贺飞章愣愣地看着,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不久前和父亲的一段谈话,他问阅美无数的父亲,什么美人才能美得让人一见倾心? 那时候惯来爱笑的父亲没有笑,他长吁短叹,说一见倾心不可怕,怕的是那看一眼就套你半生,让你抓心挠肺却求而不得的人。 他心想,可笑,这世上哪里有我得不到的女人?只要不跟皇帝看上同一个女人,他怎样都能挣一挣。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5节 可是现在,贺飞章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烧灼了起来,他想,那时说大话的自己是有多蠢?总是用自己肤浅的见解去剖析父亲的话。是啊,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一种美人,她不笑不嗔,就那样坐在那里,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孤冷高绝一如天上人。可是你却恨不得把心都掏出去,只想将自己的颜面和自尊都捧到她脚下,问她踩得开不开心?她开心,就对他笑一笑,就笑一下,他连死都愿意。 嘲笑楚奕之?不,他只想问公主府里还缺不缺男宠?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是有权有势还不要名分的那种。 却扇之后,公主便被请入洞房了,驸马还得在外头敬酒。 只是这一回,嘲笑驸马的人少了,恨不得把他灌出胃疾的人却多了很多很多。 新房内,望凝青屏退了侍女,面无表情地望着吱哇乱叫的小白猫,脑海中还在梳理着方才知晓的讯息。 “尊上,您刚刚是不是没稳住呀?要是被人看出来了怎么办?”灵猫焦急得抓耳挠腮。 “唤我名字或者唤我公主。”望凝青也没提自己会走神完全是因为灵猫不合时宜地在她识海里说话的缘故,扮演容华公主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工作,一个不小心便会流露出属于“望凝青”才有的神态,“方才之事,你再同我细说。” 灵猫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作为有些不妥,自觉得彼此的情分已经足够亲密了,便也乖巧道:“公主。” 灵猫很快便将自己刚刚收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简单来说,它在塑造“王凝”这个身份时出了一点差错,导致了一系列连锁反应。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灵猫自己就可以随手解决的。但是它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实在没什么经验,剪不断理还乱,事情越处理越是糟糕,眼看着命轨即将失控,它这才哭着回来找望凝青汇报情况,因为已经影响到气运之子的命轨了。 其实真要较真起来,还是楚家这件事引起的。 命书虽然没有写得特别详细,但在原定的命轨里,楚家虽然并未被满门抄斩却也折了许多子弟,数名性情贞烈女眷因为禁卫军手脚不干净而不堪受辱,自尽而亡。楚家的劫难为景国的覆灭埋下了祸根,虽然新帝最后迫于天下文人口诛笔伐以及朝堂威势而不得不收手,可心里却记恨着楚家,楚家大郎依旧成了驸马,可楚家二郎以及楚家幺儿却被发配到边远之地,遇见了身负下一代王朝气运的潜龙袁苍。 镇北将军之子袁苍,下一代苍国的开国皇帝,也是这个小千世界里近百年来唯一的气运之子。袁苍身负太平盛世之命脉,气运之盛堪称一界支柱。在原定的命轨里,身为镇北将军老来子的袁苍虽然自幼习武,却偏爱舞文弄墨,喜交寒门子弟。他有一位名叫“林陌深”的莫逆之交,可那名叫林陌深的寒门弟子却在科举前夕触怒了权贵,被挑断了手筋丢进了汉河,生死不明。 袁苍得知好友出事,心中大恸,急忙赶往京城,却没想到恰好避开了北城的一大劫难。那景国安都王王项乃是常明帝的兄弟,是王皎然和王凝的王叔,眼看着新帝登基仓促,民心不稳,便萌生了不该有的野心。王项想要杀死王皎然,再扶持年纪尚幼的十七皇子登基,自己做摄政王,可他忌惮手掌军权的镇北将军,怕被清君侧,便想出了一招毒计,和凉夷国里应外合,趁着镇北大军发军而屠了袁家。 王项将袁家之死伪装成凉夷刺客所为,镇北将军和他两个已经及冠的儿子领兵在外,听闻此事心下大乱。镇北将军年事已高,加上有人偷偷在他的饭食里下了致人心衰的药物,激怒之下一命呜呼,安都王派去的将领趁机夺权,暗杀了两名袁家郎君,最后导致城破。 这是袁苍命轨中的转折点,他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心中恨意滔天,从此弃文从武,决意为一身忠胆却不得好死的家人报仇。 袁苍在返程的路上遇见了押送楚家二位郎君的队伍,他扮作流寇劫持了队伍,结识了楚家二郎,又得到了楚家的倾力相助。有楚家的钱财支持,他筹备了足以抗敌的军饷,千里驰远边城,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下了已经死伤惨重的镇北军。此举为他赢得了军心,因为那一年新帝登基大赫天下,又斥巨资重修了皇宫,骁勇善战的镇北军没死在敌人的手里却险些饿死沙场,是袁苍救了他们一命。 后来,安都王谋反,在第三年毒杀了昌顺帝王皎然,扶持十七皇子为傀儡,自立摄政王;而袁苍忍辱负重,率领镇北军夺回了边境城池,最终成功挽救了破碎的山河,斩杀了仇人安都王,覆灭景国,开创了苍国盛世。 而容华公主王凝,只是这其中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配角——可偏偏,又是一个要命的配角。 “……我的错,我当时候看林陌深是短寿的命格,心想与其丧命还不如给您做男宠,好歹能活命。”灵猫泪眼汪汪,“可是我没想到林陌深是袁苍的替劫人,现在那袁苍被镇北将军拎上战场了……我怎么使绊子都不能让镇北将军改变主意,这可怎么办啊?” “……”望凝青沉默了一瞬,轻轻抬眸,眸光冰冷,“我现在回府杀了林陌深,来得及吗?” 灵猫:“……五天前或许还来得及,但是现在……”镇北将军大概宁愿把气运之子的腿打断都不肯让他下沙场吧。 临阵脱逃是不可能的,但眼下冬季即将来临,没有军饷又腹背受敌,怎么想都是一个死局啊! 灵猫急得快要哭了,要是他们真的一个不小心弄死了气运之子,这因果反噬可远比一个楚家要来得可怕,望凝青魂飞魄散都不离奇,毕竟修真者死后是不能入地府的。想到自己一个疏忽大意就要害死晗光仙君了,灵猫顿时呜咽出声,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别哭。”望凝青没慌,她有些生涩地伸出拇指拭去小白猫的泪水,语气淡漠地道,“我会解决的。” “吱嘎——”门,突然开了。 灵猫的哭声一噎,它仰着小脑袋看着望凝青那张看破红尘的寡情脸,忍不住嗫嚅地道:“……那个,您要不,先把洞房的问题解决一下?” 第7章 【第7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并没有打算跟驸马圆房。 巧的是,驸马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摔在榻上醉得人事不省的驸马,望凝青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了浴池,洗漱完毕后便来到书桌前,摊开宣纸开始研墨。灵猫看了看望凝青,又看了看楚奕之,忍不住用后腿蹬了蹬耳朵,困惑地道:“公主,驸马不用管了吗?” “不必。”望凝青披散着发,黑得发青的长发还带着湿润的水汽,将她身上雪白的里衣打得略微透明,“一个喝得烂醉还能那么精准扑倒在窄榻上的人,你理会他做什么?”这驸马显然是不想跟容华公主圆房的,所以故意将自己喝得烂醉,可这么一个人,意识模糊之际却还记得要躺在只够容纳一人的矮榻上,不能跟公主同床,还记得要将脸藏起,想来她给他留下的阴霾足够刻骨铭心。 但望凝青眼下没心情儿女情长,她要想办法在事情彻底脱轨之前力挽狂澜。 长公主的身份看似尊贵,但却是个虚有其表的空中楼台,那一身浮华富贵都来自帝皇的宠爱。望凝青手里没有可用的人,更没有可以调动的资源和人脉,但是她并不心慌,她没有,楚家有,既然楚家命中注定有这份从龙之功,那她就送他们一程。 望凝青翻出楚老爷子给她的那份名单,这是楚家的人脉,但楚老爷子死得突然,没有他老人家的示意,这些人定然不能为她所用。 不过这没关系。望凝青偏头看向床榻上熟睡的驸马,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打量着驸马腰间的玉佩。 那是一块玉质极为上乘的昆仑玉,白得莹润无瑕,但这还不算什么,真正难得的是这一块玉的中央参杂着红艳如血的鸡血红。在玉雕师巧夺天工的构思下,那血玉被雕成了盛开的梅花,配上作为底色的白玉,恰好是雪地红梅,凄艳而又淡雅。 这块玉佩是无价之宝,毕竟昆仑玉和鸡血红都不算难得,可要生得那么恰到好处,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望凝青仔细地观察着,玉佩表面的光泽非常柔润,应该是时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系着玉佩的穗子有些陈旧,想来已经有些年岁了;大婚之日还随身佩戴,必然是主人的贴身爱物;楚奕之素有“红梅君子”之美称,这应该可以作为身份的证明。 妥了。 洞房花烛夜,望凝青对着驸马雕了一晚上的玉,她手持小刀勾勾刻刻,灵猫在一边看得心惊胆颤,那一刀刀落下甚至隐约能听见破空之声。它心想,那哪里是雕玉啊,分明是在练刀,可是它又刚做错了事,实在不敢对望凝青的行为置喙什么。 天明时分,望凝青落下最后一刀,一块跟那红梅玉佩一模一样的玉佩就完成了,唯独缺那鸡血红。望凝青打量着玉佩,手中小刀翻转便在指腹上割了一刀,细嫩的指尖立时沁出了血珠。她一弹指,血珠落在了红梅之上,复又掐诀,那血珠便一点点地沁进了玉里。 看着那一模一样的玉佩,灵猫叹为观止。将指尖血封进玉石里不过是一个入门的小法术,谁能料到居然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呢? 但是,灵猫对于望凝青的举止依旧一头雾水:“凝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望凝青并不解释,她走出房门,随手招来守夜的侍女,吩咐道:“备轿,回府。” “驸马醒了,便让他去上朝,就说是本宫的意思。让驸马告诉皇兄,天地君亲师,还是皇兄的事情更加要紧,不好因此耽搁了朝政。” 侍女低头聆听着吩咐,闻言却是微微一愣,哪有大婚的第二天便赶着夫郎去上朝的?要知道朝臣大婚都至少有三日休沐。 望凝青只做不知,语气平静:“驸马腰间的红梅佩玉颇有巧思,衬得驸马更显龙章凤姿,便让驸马佩玉三日,莫换了。” 侍女顿时更加糊涂了,可是她不敢反驳喜怒无常的主子,只能低声应是。 望凝青回了公主府,一边整理楚家名单上的人脉关系,一边关注着驸马的情况。楚奕之果然佩玉上朝了,王皎然对此还很是讶异了一番,以为他冷落了望凝青,直到楚奕之将她说的那一番话转述了一遍,王皎然才笑逐颜开,连带着对楚奕之都看顺眼了不少。 成为驸马后,楚奕之的职位被王皎然提了提,如今是正四品户部侍郎。户部尚书是楚奕之的父亲,正三品,如果没有意外,等楚奕之的父亲退后,户部尚书之位迟早是楚奕之的。这么一个风头正盛的美郎君,大婚第二天就上了朝,自然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三天后,望凝青估量着火候差不多了,夜里便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把自己伪装成士族豢养的死士,翻了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的院墙。 望凝青修炼小有所成,虽然此间天地紫炁虚薄,但也足够用了。 这名官员虽然是五品小官,却主管着兵部的俸粮科,负责军粮的采买,是名单上排名颇为靠前的人物。 当然,望凝青不会全盘相信楚老爷子给出的名单,她接触这些人都是经过调查、确定可信、并非双面间谍的。 望凝青将红梅玉佩搁在了主事的窗台上,书桌就靠着窗台,自己则躲在院子的树上,看着那名主事回了屋,掌了灯。 没过一会儿,一个清瘦的身影便窸窸窣窣地来到了院子里,双手拢在袖子里,姿态恭敬地垂头。 望凝青从树上跳下,来到他的面前。 主事双手捧着玉佩递给望凝青,低声道:“不知那位大人有何吩咐?” “朝廷采购米粮的渠道,以及运送军粮的行进路线。过些时日会拨一笔银钱给你,采购的军粮即刻运往边城。” 主事闻言,微微颔首,转身径直回了屋内,在书架上一顿查找,没过多久便捧着两个密封的竹筒回来,递给了望凝青。 灵猫:“……” 灵猫有些糊涂了,军粮的运送和行进路线可是绝对的机密,这也是为了防止贼人劫道,可主事居然轻而易举地将情报交出,这要是万一出事了,朝廷连查找证据都不需要,直接就能摘了他的脑袋的。 望凝青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又拿起红梅玉佩,冷声道:“主子什么都不知晓,明白了吗?” 主事作揖,深深一拜:“是,今夜月明风清,万籁俱寂。”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望凝青便翻过了院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之后望凝青如法炮制,都顺顺利利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她面对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态度,或是强势,或是谦卑,很是怪异。 “这其中有什么门道吗?”灵猫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亲身相迎,态度谦卑的,是主从关系;命人前来接引,好似召见的,是合作关系;面上带笑,态度圆滑的,多半生了异心。” 望凝青很耐心地解释着:“能上朝的唯有四品以上的官员,五品以及五品以下是没有资格觑见圣颜的。但是这些人的名字既然出现在了名单上,那八成是他们内部有一条传递情报消息的渠道。楚老爷子死了,由他老人家经营下来的人脉势力必定产生动荡。但是这种藏在暗处的势力,正主是绝对不可能露面的,所以他们一般会将主子的贴身爱物作为身份的证明。” 灵猫听罢,恍然大悟:“所以您才让楚奕之佩玉上朝,他大婚的第二天就上朝,所有人都会关注他,不明真相的人只觉得奇怪,但楚家暗处的势力却会将反常视作一种暗示,因为没人会想到楚老爷子居然将暗处的势力交给了荒唐出名的容华公主。” 望凝青点点头,又道:“这一条人脉的暗线不可能所有人都见过楚家的郎君,因此负责交接的人会拓印或者绘制楚家郎君的贴身饰物,作为楚家的象征传递下去。那些亲身相迎的,是甘愿冒着杀头的风险而来的,多半是楚老爷子的心腹,因为他们知道的事情更为隐秘,哪怕下人都不能知晓。那些命人前来接引的,不是被拿捏了把柄,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所以才敢让第三人知晓,并不畏惧。” 灵猫觉得恍然,又觉得有些糊涂:“那为什么那些面上带笑,态度圆滑讨好的,就是生有异心呢?” 望凝青冷淡地挑眉:“夜半三更,悄然而来,一看就知道是见不得人的事,端着官场里八面玲珑那副作态,是在敷衍谁?” 灵猫:“……我懂了。”所以说面对上司别嬉皮笑脸,不然你是讨打呢。 灵猫真的懂了,晗光仙君这是连楚老爷子都不信,所以才拿楚家大郎当挡箭牌呢。她在试探这些人脉那些可以为她所用,哪些不能,她索要情报其实就是个照妖镜,什么牛鬼蛇神都能照出真颜来。不然她长公主的身份想要知道什么,王皎然还会瞒着她不成? “采购军粮的银钱从何而来?”灵猫发愁道。 “长公主大婚,陛下拨了一大笔银子用以重修公主府,再不济,还有红妆十里。”望凝青压低声音报了个数字,看着灵猫诧异的眼神,又道,“这笔钱让镇北军熬过这个冬天是不成问题的,但是袁苍除了镇北军以外还会援助受难的百姓,所以这笔钱还是不够用的。” 灵猫纳闷:“那该如何是好?” 望凝青寻了处隐蔽之地换上了公主府的侍女服,拿面纱遮了脸,持着自己的腰牌往回走:“所以要收贿赂。” 要让京城的官员们知道,长公主的话语能一定程度上地影响王皎然那个昏君,那为了求她办事,自然有千万雪花银拱手相送。 这样,容华公主既得了贪污受贿的恶名,袁苍又能依靠着这笔钱财打下景国的江山。 灵猫被望凝青揣回了公主府,迷迷瞪瞪的,仿佛天真好奇的孩子:“那您以驸马的名义行事,万一他真的被人背叛陷害该怎么办?” “我一个刁蛮任性、嚣张跋扈的公主,还护不住我的驸马了?” 灵猫心想,也是,他们是奔着恶名来的,当然是怎么作死怎么来:“楚家支援镇北军,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不关您的事,若是失败了,您能以长公主的身份护住驸马的性命,如果成功了,命轨就重新被导回正途,但一切都与您无关。既不会影响您红尘炼心,又不会让您欠下莫名的因果,世人该恨您的还是恨您,该憎的还是继续憎,您还是会被车裂,袁苍也不会知道雪中送炭的并非驸马,而是满身污名的您。” “可万一您的身份暴露了,该如何是好呢?” 望凝青抬眸,冷声道:“没人会猜到楚老爷子将名单交付给我,就算楚家人动了这条暗线,他们也只会以为是驸马或者楚老爷子的后手。” 说完,望凝青便熄灯休憩了,她今夜召了袖香给自己打掩护,直接把人给放倒了,想来连袖香自己都要习以为常了。 被放在篮子里的灵猫看着袖香昏睡的俊脸,又回想起楚奕之的红梅之姿,忍不住蹬了蹬耳朵,砸了咂嘴。 是它的错觉吗?总觉得尊上的所作所为……怎么就那么不厚道呢? 第8章 【第8章】皇朝长公主 如果说,王凝的父亲常明帝是个庸君,那昌顺帝王皎然就是昏君和暴君的结合体。 一个天真任性只凭自己喜乐行事的孩童掌握着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利,会发生什么完全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今年的冬季果然下了一场暴雪,北地的民众因雪灾而死伤惨重,不得不向都城迁移。凉夷的铁骑再次踏上景国的土地,镇北军严守边关不敢后退半步,可送到边城的军饷却在层层盘剥之下所剩无几。将士们拿枪挑着军饷,那米袋轻轻一翻就能看见下方的米糠和草垛,御寒的冬衣里面全是破布棉絮。凉夷已经开始攻城,可将士们却满心茫然,握枪的手已经被冻得僵木发硬。 塞北的风那般冷冽,却凉不过他们被朝廷冰寒的心。 而在这个时候,昌顺帝新得了一位美人,满脑子风花雪月的王皎然当即下令封其为妃,赐号为月。他夸赞月妃貌若娟娥,故决意为她建造一座九层高塔的“揽月宫”,下令让户部拨款。户部尚书乃驸马生父,是一名纯臣,性情古板且不知变通,楚老爷子当年扶持他成为户部尚书也是看中他的忠厚老实,不会贪污受贿。可如今,户部尚书虽然对此道命令感到为难,却还是不敢违背皇令。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6节 驸马倒是数次上折子劝谏皇帝,可那折子却被堆积在御书房里,沾染了不少尘灰。 眼看着昏君要将镇北大军往死路里逼,中书杨知廉终于忍无可忍,手捧乌纱帽长跪宫门外,以死上谏。他痛斥景国皇室不顾百姓兴亡,一昧贪图享乐,前有常明帝大兴土木修建避暑山庄,后有容华公主豢养男宠四十余人,每月领俸十万雪花银的妆粉钱,奉劝皇上居安思危,及时醒悟,否则等到凉夷君临城下,悔之晚矣。 对此,越发专.制独.裁的王皎然自是勃然大怒。 望凝青虽然也被骂了,可她却并不生气,容华公主的妆粉钱是自常明帝时期便存在的,没有那一大笔银子,如何养得出容华公主这种连一根头发丝都精致得毫无瑕疵的女子?高贵高贵,不仅地位要高,自然还要够“贵”。她在御书房里听着屋外杨知廉的训斥,只觉得杨中书不愧是曾经的状元郎,文采果真极好,那檄文乍听之下是在斥责公主,实际字字句句都在指桑骂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望凝青估摸着杨中书小命难保,正等着看昏君的堕落史,可灵猫却欲言又止地道: “……公主,杨知廉会当出头鸟是因为你最近私收贿赂,败坏了朝廷风气,揽月宫只是导火线而已,他要是死了,跟你有因果哦……” 又跟我有因果?望凝青冷了脸,只觉得漏洞越填越大,这般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终归不是个事。 望凝青看着王皎然一句“拖出去砍了”就到嘴边了,当机立断掀翻了手边摆放水果的桌案,先他一步暴怒了起来。 “不要脸的老匹夫也配对本宫指手画脚?!本宫自家的钱,本宫和皇兄爱怎么花怎么花,轮得到一届外人说话!”望凝青说出了王皎然心中的所思所想,听得皇上心头一畅,她复又骂道,“鬣狗贼鼠!本宫要把他扒皮抽筋,城墙暴晒,往他脊梁骨里钉八十一枚钉子!” 王皎然:“……”倒也不必如此。 王皎然心中的怒气散去,竟觉得有些好笑,他看着皇妹怒气冲冲地往外跑,连忙让侍卫去拦。可长公主一推开门,跟台阶下长跪不起的杨中书一对眼,又好似被刺了一下般小跑回来,霞飞双颊,美目含情,竟是一副小女儿才有的娇态。 灵猫和王皎然只听她羞赧万分地低喃道:“方才没细看,未曾料到杨中书竟也生得相当俊朗。” 众人:“……” 杨中书今年已过不惑之年,家中小孙子都已经能打酱油了,可他本人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好许。加上景国官员的甄选本就要求五官端正,仪表端方,皇帝上朝放眼望去都觉得赏心悦目,当年也曾踏马看遍长安花的杨中书自然也当得起“俊朗”二字。 灵猫浑身颤抖,爪子捂着猫脸不忍直视,只觉得尊上为了渡劫当真付出了许多。 众人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容华公主将毒爪伸向了朝臣:“皇兄,反正您也厌弃了他,不若赏给皇妹吧?” 容华公主娇柔一笑:“这朝廷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委实不少,不少人都曾斥过皇妹荒.淫无状,既然他们这般看不起皇妹,皇兄不如将他们送到长公主府里,让他们来伺候我。要对自己看不上眼的荡.妇低头,做那般低贱的男宠,想必对这群伪君子来说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还能免得世人不知内情,一昧指责兄长不仁,不是吗?” 王皎然闻言,若有所思,望凝青又悄悄凑到他耳边,低低地道:“等我玩够了,便找个由头将人弄死或者打发得远远的,如何?” 王皎然心性残暴,可却爱着一张君子的皮囊,他当然不愿承认自己道貌岸然,便假仁假义地推拒了一番,最后好似捱不过皇妹的撒娇纠缠一般应允了下来。他心想,无怪乎父皇如此宠爱容华,实在是容华不仅娇俏可人,还相当善解人意啊。 王皎然十分感动,命人将杨中书给捆了,送到长公主的轿上。 望凝青一上轿,就看到了被捆手捆脚还堵了嘴的杨中书,他呲目欲裂,恨不得把她当场看杀。望凝青一上轿就冷了脸,不需要在王皎然面前演戏,她自然不愿白费表情。杨知廉看着长公主,心里浑浑噩噩地只想着如何以死明志,可那出了名荒唐的公主上了轿却没看他一眼,一张娇艳如花的面容如覆霜雪。她端坐在轿中捻弄着雪禅菩提,竟如佛前白莲般殊胜,衬得身上的华服珠翠都黯然失色了起来。 马车吱呀,一路无话,渐渐的,杨知廉也冷静了下来。 他莫名觉得眼前之人才是真正的长公主,那平日里刁蛮任性、贪奢娇淫的女人反倒像是伪装。 马车行至半路,一直阖眼的长公主突然出声道:“杨中书,您可知您今日所为,掉的不仅是您自己的脑袋,还可能祸及妻儿?” 原本神情已经平静下来的杨知廉双目一瞠,他是死谏又不是犯罪,圣上杀言官就足够令天下人诟病了,怎么还能动自己的妻儿? 但是举朝皆知,要论这世上谁人更擅长揣测圣心,那必然非容华公主莫属。她既然这般说了,必定是因为皇上动了杀念。 只消这般深思一番,难免觉得撕心裂肺。杨中书甚感心悲,为这帝皇,为这朝廷,为这天下,为这百姓。 “楚家之事,还不够让你们吃教训的吗?”长公主冷冷寂寂地扫来一眼,满目冰雪,照得人心悄怆幽邃。 杨知廉被扯掉了堵在嘴里的麻布,他眼角发红,嗓音沙哑,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下官能忍,边城十万将士却没法等,御书房外长跪,下官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就算……就算会祸及妻儿,下官相信他们也有此等殉国的气节!” 杨知廉语气悲愤,望凝青却是抬眸扫了他一眼,心想,都不曾问过家中妻儿的意见便决意让他们牺牲,此人倒是心狠,可以一用。 杨知廉说完,却发现长公主看了他一眼便又阖上了眼睛,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个猜测,可却完全不敢信。 浑浑噩噩中,饿了一天一夜的杨知廉听见有人询问长公主:“……殿下,杨中书大人应当如何安置?” “送去怀释大师那边的柴房,一天送一顿饭,关到服软为止。” 杨知廉抖了个激灵,柴房好啊柴房!被关柴房所有人就都知道他宁死不屈,没有成为公主的入幕之宾,这可真是太好了! 杨中书就这么被饿了三天,到了第三天,居住于长公主府家寺中的怀释大师亲自出面求了情。于是第四天,杨中书便住进了寺庙,吃着斋饭,有了一床温暖的被褥。夜半三更正满心感慨地跟怀释大师说佛,却迎来了带着男宠小侍的长公主。 杨知廉如临大敌,可是除他之外,怀释大师很冷静,公主殿下很冷静,就连公主殿下带来的面首都很冷静,显得他格外鹤立鸡群。 “杨中书,如今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前往边境为本宫效命,要么舍弃名节留在府里成为客卿,为后人铺路。” 杨知廉微微一怔,心中隐晦的猜想如今被证实,心底竟有些不知所措。 望凝青没有过多解释,她需要一些人替他前往边境时刻注意袁家的情况,危难时给予必要的支持,但同时朝堂上送来的官员也会越来越多,想要完全掩人耳目是不可能的事情。望凝青也需要心腹来帮自己稳定局势,避开皇帝的追责,也省得那些官员闹事。 杨知廉有些隐晦地瞥了袖香一眼,咬牙道:“下官不明白公主之意。” “怀释大师和袖香都是我的人。”望凝青挑眉,她并不喜欢拖泥带水,“他们可比你识时务,你若两个都不选,那本宫只能对不住了。” 杨知廉若不识趣,望凝青也不准备留他,毕竟他的命都是她挣下来的,她完全可以像“杀”死楚老爷子一样“杀”死他。 望凝青暗中的行事非常隐晦,但偏偏有许多事情不能亲力而为,怀释的投诚是个意外,她也不知道这个外表光风霁月内心城府深沉的和尚在想些什么,之前突然过来给她说佛。望凝青当时正忙着筹备军饷,不想应付和尚,便一针见血地刺了他几句。谁知道怀朔没过多久便坦白了自己严家嫡长子的身份,还说要助她,望凝青估摸着这个和尚心不静,自私自利更好,便却之不恭地收下了。 至于袖香?那更简单了。她只是在一次寻常的召幸中唤人过去,可是没等她出手掐人,袖香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袖香说他自幼在宫内长大,体内被植入了价值千金的蛊虫,他愿意献上自己体内蛊虫的命蛊,从此彻彻底底成为长公主的人,只求她别再把他打晕。 袖香说这话时很有几分哀怨,欲语还休的模样仿佛在责怪长公主心如铁石毫不怜香惜玉,但是望凝青只当自己瞎了。 望凝青说得明白,杨知廉也知道自己若不答应只怕走不出这扇门了,他能当朝死谏,却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公主府里。 想到这,杨知廉咬着牙,深深一躬道:“在下愿留在京城,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望凝青微微颔首,心里很满意,这边厢有声名狼藉、将来必定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长公主;有对气运之子袁苍未来的左膀右臂、严家家主虎视眈眈的弃子;有得到公主独宠、给驸马没脸的菟丝子面首;再加上杨中书这个心怀苍生不顾小家、时刻可能反水捅她一刀的大义之士。想必乘风破浪的小船随时能翻,而这三人都各自心怀鬼胎,必然不会揭她老底。 没过多久,袁家满门被屠的消息传来,朝廷哗然。凉夷开始攻城,镇北大将军心衰而死,袁家两名儿郎死守城门,却因兵疲意阻而导致边城失守。千钧一发之际,是安都王带领军队力挽狂澜,抵御凉夷的铁骑,同时袁家三子袁苍被驱逐,领着残兵游散于草原之上。 此战结束后,安都王上书以战败为由给袁家定罪,直说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撺掇昌顺帝剥夺袁家的爵位与功勋,昌顺帝盖了章。 杀人诛心,安都王顺利离间了世代忠良的袁家与皇室,还为自己搏得了美名。 望凝青意识到时机已至,距离安都王谋反恐怕不远了,只是不知道那批军饷有没有成功送到镇北军的手里。 只要熬过了冬天,便有来年可期。 这段时间,朝廷上因为袁家之事闹得不可开交,昌顺帝的残暴却越发变本加厉,那些本该被处死的官员都挑挑拣拣地送到了望凝青的手里。望凝青不想收这些人,便打发了杨知廉去安抚他们,等风波过去了,再一一将人安置。 望凝青当初提出“收朝臣为男宠”的建议其实也是为了一劳永逸,免得王皎然杀了不该杀的人,她还得劳心劳力地收拾烂摊子。 虽然剑走偏锋,但好在男宠这个说法羞辱度极高,因此皇上从未怀疑,每次都将那些惹恼自己的臣子赐给公主,随她处置,民间甚至有了“帝羞恼,赐公主”的儿歌笑言,令容华公主的名号越发不堪了起来。 但实际上,那些忠正敢言的大臣都被培养成了班底,没有宗族、白身起家的通通以“宁死不从”、“虐待致死”等名义暗中送出了华京,连带着妻儿一起,遣往四海平定山河,救助百姓;而那些宗族势力雄厚、牵连甚广、或是没有效忠打算的,便在柴房里关十天半个月,等皇帝把人给忘了,再以“腻了”的名头让人“失踪”,遣返回宗族,往后如何,便不关望凝青的事了。 而这些事,都是由杨知廉或怀释出面解决的,望凝青只需要扮演一个朝三暮四、花心滥情的荒唐公主。 当然,也有那些实在救不下来的,但望凝青对此并不强求,只要与自己没有因果,人之生死也不过轮回往生罢了。 只是望凝青也不知道杨知廉对这群人说了些什么,看着这些人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心不甘情不愿。对此她也只能感慨,杨知廉煽动人心的手段倒是不俗,处理盘综错杂的人事关系也很有一套,可惜对她而言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望凝青看着勉勉强强弥补上的漏洞,还不待松一口气,安都王居然循着曾经贿赂过她的那些官员的门道找上门来,要与她合作。 大抵是私收贿赂的行为让人觉得她满怀野心,王项许她垂帘听政、皇朝女子第一人的地位,还许她堪比王侯的封地,只要她在王皎然的吃食里下毒。 圣上的吃食都是需要试毒太监经口的,但如果是容华公主亲手奉上的,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她在吃食里下毒。 望凝青冷着脸答应了,转头便将王项出卖给了王皎然。 王皎然闻言自然大怒,他不通朝政,下手自然毫无顾忌,一通乱拳下去,居然真的险些将安都王打死。 毒虫互相撕咬,狗咬狗一嘴毛,不到第三年,被削得像个孙子的安都王在内务府里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刺杀昌顺帝后,反了。 第9章 【第9章】皇朝长公主 对于原定的命轨,望凝青始终感到不解的一点就是——为何安都王要扶持十七皇子,而不选择自己登基呢? 但是在见了王项之后,望凝青懂了。 安都王有勇有谋,野心勃勃,狡猾奸诈,颇有乱世枭雄的风采——但是再如何卓尔不群,也抵不住他长得丑。 安都王长得丑,丑到皇.太.祖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说此子与皇位无缘,要说皇室广纳天下美人,后代的容貌就算隔代遗传也不应该差到哪去,但偏生安都王倒霉,净挑着爹娘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长,在景国朝堂高官士族们的眼中,他这般貌丑,也与残疾无异。 仓促谋反的王项来不及“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根基不稳,他所拥有的权势不过跟容华公主对半分。因此,王项虽然怀疑容华公主两面三刀,答应和他合作又转头把他出卖给了王皎然,却也只能忍下这口气,笑盈盈地继续跟她合作。要知道,景国女子可是有摄政权的,王皎然殡天之后,能够号令皇宫御林军以及华京禁卫军的四方玉玺就落到了容华公主的手里,让安都王不敢轻举妄动。 望凝青成功地从深受帝宠的长公主转变为手握实权的妖姬,地位更加稳固的同时也更招人恨了。 在安都王和容华公主的双重退让之下,年仅七岁、母妃早已去世没有外戚干扰的十七皇子顺利登基,封号康佳帝。 灵猫这才松了一口气,至此,容华公主的一生算是走到了摇摇欲坠的巅峰时期,只等一朝功败垂成,从九天陨落至谷底。 “只要保住景国大半的根基好让苍国于断壁颓垣中林立,其他的就随您喜欢,想如何挥霍都可以。”灵猫爪子一挥,很是大气。 望凝青走在青青草坪上,提着裙,戴着帷帽,只觉得凡尘无趣得很,不知那生老病死如何让人肝肠寸断地疼? 陌上花开蝴蝶飞,华京城外植了一大片杏树,四月风起,满目霜白,那含烟带雨飞雪蔽日的绝美景象,只让人感叹不负轮回一场。 望凝青也觉得很美,毕竟杏花谢了还能长果,饥荒年间结的果子虽然又小又涩,但好歹能救人一命。 景国人爱好风雅,自然不会辜负了这乍现的春光,长衣广袖的郎君们成群结队,带着家中尚未出阁的姊妹,一同前来赏花。玩不了曲水流觞,便相约着玩起了飞花令,接不上来的表演一场才艺,或是自罚一杯果酒,嗔怪莞尔之间,便在打打闹闹之中将时间打发过去了。 虽然是在户外玩耍,但依旧有侍女侍从支起了可供遮阳休息的帐幔,避免阳光太过毒辣,晒累了这群娇贵的士族柱梁。 望凝青远远的看着这些年轻的男女,近些时日她一直深陷朝堂的泥淖中,满心都是尔虞我诈,倒是很久不曾体会过这般简单的宁和。 她心中有些触动,却也明白自己大抵会扫了这些年轻人的兴致,便撇下銮仪和侍女,走向正在独饮的驸马身后。 有关风花雪月的聚会,萧瑾永远都是年轻郎君们的中心。 望凝青站在楚奕之的身后,一眼便望见了人群中宛如明珠美玉般的俏郎君。 正所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萧瑾这个华京第一公子,以才学和洒脱不羁闻名。他随性而就的诗句能够卖出千金,他挥毫弄墨的画作备受达官贵人的追捧。身为被萧家倾尽一族之力供养出来的世家公子,萧瑾有着丝竹锦缎包裹出来的矜贵气质,此时身穿重紫华服的他,一笑便胜过人间几度春景。 席间的少女望着他的眼神尽是痴迷与钦慕,可萧瑾望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温和有礼,一视同仁的。 望凝青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继续,她低头看着喝得微醺的驸马,他那轮廓深邃的眉眼泛着霞红色的酒晕,神情恍惚,仿佛与尘世格格不入。 “驸马。”清冽如冰玉相击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楚奕之持着酒爵的手微微一颤,脖颈也瞬间僵硬。 不等楚奕之起身行礼,一只冰凉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颈侧,微微一摁,楚奕之只觉得脊骨一麻,一时间动弹不得了。 “莫要惊慌,本宫只是来看看。”楚奕之听见低柔婉转的女子声音在耳边轻喃,他那个两年间聚少离多、相见亦无多少欢喜的妻子这般说道,“驸马若是出声,惊扰了他人,乱了赏花的兴致,岂非辜负了大好的春光?” 楚奕之说不出话,却听公主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道:“听说二郎去了边关,小弟又准备从商,想来心中应该各有打算?” 楚奕之心头一凉,四月的骄阳那般灿烂,洒在身上那般的暖,可他却如坠冰窖,冷得指尖都在发颤。 长公主冰凉的手指正摁在他颈侧的脉搏之上,窥伺着他失序的心脉,楚奕之极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忍了又忍,只能抬手抓住她的手指,用力攥在掌中,低声道:“公主,莫要戏弄在下。” 楚奕之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望凝青也不准备深究,她来这里,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为了给楚奕之提个醒。楚家君子太过端方,楚家幺儿倒是天资聪颖,可惜年岁小,行事还不够油滑。因为这宗亲事的缘故,望凝青和楚奕之有着天然的立场,但因为容华公主纳男宠给驸马没脸,楚家在安都王的眼中也有拉拢的价值。楚家暗地里投了袁苍,明面上却还在跟安都王打太极,但望凝青知道,那个老油条耐性没那么好。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7节 楚家掌管户部,是因为他们极其擅长理财,这么一大块肥肉当然人人都想咬一口,包括王项。 原定命轨中,楚家也是明面上假意投靠了王项,实际私底下帮扶着袁苍。但可惜如今命轨已改,王项和容华公主二分朝廷,王项权势不足,自然更加多疑,这一次就是因为楚家那边走漏了风声,要不是望凝青出手快,袁苍恐怕就要暴露在王项的面前了。 经此一事后,望凝青觉得楚家还不如暂时投靠她,反正她和王项都是皇室中人,等苍国得势后都是要死的,投靠哪个都一样。 望凝青垂眸望着楚奕之,她知道楚奕之是君子,但也知道楚奕之恨她。她打听过,楚家老爷子对这个曾孙最为亲厚,从识字开始就带在身边自己教,当时楚老爷子藏起来的那份名单,十有也是想要给楚奕之的,可惜那时楚奕之被派往了外地,一时半刻赶不回来。楚老爷子死了,死相还那般凄惨,要说楚奕之心中没有恨,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么想着,望凝青就安心了,从府里的林陌深到驸马,她算是把气运之子得罪到死,一个车裂总归是逃不过了吧? 望凝青的手被抓着,正想再敲打几句,那边厢的萧瑾却恰好回头,见好友身边站了个戴帷帽的女人,登时一愣。 萧瑾心有千秋,很快便猜出了望凝青的身份,他偏头思忖了数息,却是随手折了一枝花,温和地打发了身边的追随者。 “长公主殿下,贵安。” 华京第一公子穿花拂柳而来,意态闲懒,从容恣意,是多少闺中少女午夜梦回时的憧憬。 萧瑾行了礼,不卑不亢,挺拔清癯,当真缺一分则少骨,多一分则倨傲,矜贵得恰到好处。 萧瑾过来解围,望凝青却是准备走了,这萧瑾是苍国未来的丞相,是她不能动的人,但是这个人却偏偏精明得很。 望凝青不想在无关要紧的人身上白费功夫,就像她在皇帝面前巧笑嫣然,面对下属时却连个表情都欠奉一样,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被人称作“喜怒无常”。萧瑾不在望凝青的计划范围之内,她不准备招惹他,以免横生是非。 萧瑾将那一枝杏花插进了桌上的花瓶:“萧某不愿错过这四月之景,故而设宴,长公主殿下若有雅兴,不妨共赏。” “免了,本宫只是见驸马在此,故而过来叨扰几句罢了,不必声张,莫让他人知晓。” 容华公主转头望向驸马,帷帽挡住了她的脸,语气听不出半分喜怒:“驸马可愿为本宫折一枝杏花?” 楚奕之沉默不语,他自然听出了公主话中的深意。 “殿下若是喜欢,不妨取这枝去。”萧瑾敛袖,极为温文地道。 “不,本宫就要驸马亲手去折。” 楚奕之心中叹气,终究不愿让好友为难,只得道:“为公主折花,在下自然愿意。” 这般说着,他便站起身,朝着容华公主伸出手:“殿下可愿随我一道前去?” 望凝青心知自己对不起驸马多矣,便也不在萧瑾面前拂他面子,颔首同意。 公主要去,身为东道主的萧瑾自然不能不跟随在后,三人便径直走向了杏花树林。 “那位娘子又是何人?怎生与大兄这般亲近?” 远远望见这一幕的萧媛心中诧异,她是萧瑾之妹,华京颇有才名的贵女,与兄长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厚,却是不曾见那清疏温文的长兄对哪位女子有所不同。见身边的婆子答不上话,她想着兄长格外宽待的女子定有不凡之处,便提着裙子朝着他们的方向追去。 “欸,娘子,你帷帽歪了!”婆子连忙跟了过去。 楚奕之折了一枝白杏,用手帕包了才敢递给容华公主,免得粗糙的树皮磨破那娇嫩的掌心。 拿到杏花的公主也很满意,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得到了驸马的“投诚”,便准备抽身离去。 “大兄!” 萧媛将准备往回走的三人堵了个正着,正暗自思忖的容华公主没注意脚下,恰好跟下意识转身的萧瑾撞了一下。她今日穿的是高齿木屐,风雅清凉却不易走稳,身子登时就朝一旁摔去。那繁复华丽的大袖扬起,不慎挂在了一边的断枝上,她一摔倒,众人却只听得刺啦一声,那尖锐的断枝竟是挂断了公主的大袖,露出半截白玉般凝白的藕臂,臂上一点红殷。 萧媛惊呼:“非礼勿视!”说着便快步上前,挡在了望凝青的面前,萧瑾连忙转身,场面一时尴尬。 “无妨。”不等萧瑾请罪,望凝青已是自己站起了身,将兜帽扯下挡在手臂上,轻轻推开想要搀扶她的萧媛,“下次还当小心。” 她神色冷淡,容貌却偏生那般娇艳妩媚,冷则清,贵且雅,眉目泠泠,似那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蓦然抬首的楚奕之神色一顿,心中焦灼,复又一叹。 她若没有这般孤清的神态,他或许能更心狠三分。 不过是睡在百姓尸骨堆积而就的腐土中人,上苍何必赐她一身不染浊世之水的超然出尘? “是我唐突了。”萧媛看着容华公主,眼中难掩惊艳,赶忙摆手道,“您的衣裳脏了,随我去换洗一番可好?” “不必。”在景国,未出阁的女子或许比较注重规矩,已经嫁为人妇的却不必太过拘谨,“再会了。” 望凝青拿着那一枝白杏,径直朝外走去。萧媛还想追上前,却被萧瑾拉住了手臂。 “大兄你作甚?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娘子,这般衣衫不整,如何与家里人解释?”萧媛不理解为何向来体贴周道的兄长忽而这般木讷?名节对未出阁的女子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由她出面解释,总比有心人胡言乱语来得好。 婆子害怕萧媛也摔,连忙扶稳了自家姑娘,此时望着萧瑾的神情也有三分不认同。 萧瑾很是无奈,公主不愿暴露身份,他自然不能让自家妹妹上前碍着公主的眼,只得道:“那位早已嫁为人妇了,媛娘莫要担忧。” 萧媛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身边的婆子却反而拧紧了眉头,似有困惑不解。 这婆子是萧老夫人的大丫鬟,到了年纪后也没放出府,而是拢了发做了嬷嬷。她是百年望族耗费大力气培养出来、能够帮扶主母的大丫鬟,不仅擅长医毒养护,美容养身,还会两手武功,深谙内宅阴私,是以备受主母信赖,在萧府很是有几分颜面。也是萧媛快到出阁的年纪了,为了教导她一些后宅谋生的手段,萧老夫人才会将她送到萧媛身边。 萧瑾很尊敬这位婆子,见她面色不好,回去后便忍不住询问了起来。 “大郎,此事本不应该我一介婆子嚼舌多嘴,但见你和那位夫人还算亲近,你多少……上上心,和她的夫郎提一提。” 婆子苦口婆心地说着,不等哭笑不得的萧瑾解释,她突然吭哧吭哧地道: “……那夫人眉峰未散,宫砂未退,分明、分明还是个白壁之身啊!” 萧瑾手一抖,“咣”地一下砸碎了一盏自己最爱的茶杯。 第10章 【第10章】皇朝长公主 传说,景国容华长公主放浪形骸,淫.荡荒奢,最爱祸害良家男子,每到深夜时分,长公主的房中必定传来淫.声.浪.语,靡靡之音…… 传说,长公主夜间时常召男宠入世,一个太少,两个不多,三个也好,要不是夜晚时间不够,长公主夜.御十男都不在话下…… 对此,传闻中“被长公主捧在手心的真爱”男宠袖香表示,三人成虎,积毁销骨,传闻就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一个破字都不能信。 “公、公主,呼呼,我、我真的……我真的不行了……” 袖香大汗淋漓地躺在地上,衣衫半开,气喘吁吁,一双魅人的桃花眼如泣如诉,迷离如丝,只为求得那人一丝半点的怜惜之情。 “起来,继续。” 身穿白色长衣的女子提着毛笔,神情冷如坚冰,听见袖香的诉求,她也毫无动摇地吐出四个字,再次下笔—— 袖香急喘了两口气,仿佛快要崩断的琴弦一般,泪眼朦胧地撑起酸软的手臂,绝望而又无力地空挠,最后软软地跌落在地。 “……那个,殿下啊。” “何事?” 前兵部侍郎、如今的长公主府客卿崔九看着生不如死的袖香,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冷汗津津地道:“咱、咱们真的就这样办公啊?” “有何不妥?”望凝青翻阅着堆积的奏折,眉宇间染着通宵熬夜之后特有的恹恹之色,“不是你们说本宫的伪装太过拙劣,长期以往会遭人怀疑,叫我在夜半时分弄出一些声响来的吗?” “是这样没错……”崔九话语有些抖,说着说着都有些想哭,“但是微臣的本意是寻一位擅长口技的人,并不是让我等轮流做掌上压啊!” 崔九欲哭无泪,下意识地看向同僚寻求认同,但是在这三年间已经习惯公主各种作为的怀释和杨知廉头也不抬,一人伏案作书,一人拨弄算盘,看都不看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袖香一眼。用另一个世界的话语来说,容华公主就是一个工作狂,自己疯还不算,她还有千般手段能够把下属逼疯。如今的皇帝年岁太小,摄政王又一心给自己揽好处,可以说,这摇摇欲坠的江山还未坍塌,靠的都是长公主。 崔九也是曾经得罪了昌顺帝而被“送来”当男宠的朝廷官员之一,算是被迫上了容华公主的贼船。崔九因为跟妻儿感情极深而不愿离京,在昌顺帝死后没多久便成了公主府里的客卿,过上了每天回家都要跪搓衣板、指天发誓自己跟容华公主没一腿的悲惨生活。 崔九左右为难,但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如今朝堂局势尚未恶化正是因为长公主的牺牲,让摄政王误以为长公主是个手握权力却贪恋床笫之事的荒唐女子。摄政王觉得长公主毒,却也觉得她蠢,因为并不觉得她能毒死自己,这才让景国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在被杨知廉告知了“真相”之后,崔九一度感到了无法言表的震撼,心中油然而生的是对公主忍辱负重的敬意。他顶着家中发妻的压力为公主鞠躬尽瘁,但他经手的事情都很零碎,仿佛公主故意将其拆分、不愿让他们知晓真正的目的一样,这让崔九感到些许惶惑和郁闷。 “殿下,关于此事,您真的不和驸马解释一下吗?”崔九想起自己跟驸马的狭路相逢就忍不住心梗,语气委婉地劝解道。 “崔九。”望凝青抬了抬眼,语气平静,但一旁的怀释却听出了她话语中浅浅的责备,“你是最近太闲了没事做才操心起本宫的私事了?” 也是,公主向来讨厌别人在做正事时打岔的,崔九这人才学是有的,不然也不能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四品官员,但心性实在太过跳脱了,不是长公主合得来的那一类人。但是不喜欢不代表不欣赏,合不来不代表不能用,这些区别,长公主这样理智的人自然是分得很清的。 这么想着,怀释也不打算去劝,只是起身烹煮了一杯茶,放在长公主的案几上。 曾经美名天下的“白衣佛子”清贵无双,疏离冷淡,谁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用那双抚琴折梅的手,为声名狼藉的容华公主煮水奉茶。 怀释自己也没想到,但他看着那人捧起茶杯,轻抿一口,那颦蹙的眉头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他突然间便觉得这也没什么了。 不枉费他亲手劈了竹节,浸泡出了这一小坛竹沁泉。 “袖香,起来继续。” 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生平第一次祈祷金主能够忘掉自己的袖香发出了一声大大的抽噎。 怀释持笔,温柔如水的眉宇淡了三分情绪,看上去更加肖似庙里无喜无悲的佛。 他想,长公主对这名男宠多好啊?教他识字,教他谋略,要求他锻炼自己的身体,虽说态度强势冷硬,但事事都在为他考虑。 他有一次经过公主的小院,无意间看见书房敞开的门窗,公主就站在男宠的身后,手把手地教他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永”字。她神情惯来冷静自持,可那男宠却是个不走心的玩意儿,不知上进也就罢了,还满脑子都是那等床笫之事。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刻薄的白衣僧人动作一顿,一双颜色浅如琉璃的眸子扫过袖香,眼里便带上了淡淡的了然。 贪嗔痴怨,慢疑邪见,那些红尘里的是是非非,不如佛祖所言的那般煎熬,却也不如话本描绘的那般令人痴恋。 ——只是像那刺在指尖上的针,细小,绵密,却疼。 “继续。”天都要亮了,需要过目的情报却还没处理完,望凝青不理其他朝政,但却要过手景国天灾造成的劫难,因为身是皇家人,又享了富贵,得了这天下的奉养,皇室与百姓有一段自成的因果,望凝青如今光是每天算因果都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心烦得很。 深夜,幽寂,灯火通明的室内安静了片刻,便再次响起了靡靡之音。 听着屋内的“淫.声.浪.语”,灵猫一脸茫然地蹲在屋外守门,它的脑海中闪过一首打油诗,怎么听怎么伤人: 点了两名男宠入室,却在通宵批改公文。 室内传出淫.声.浪.语,实际是在做俯卧撑。 禁欲寡情不爱睡人,沉迷公务寝食不分。 冷酷无情无理取闹,说的就是公主其人。 …… 望凝青成为王凝之后的第四年,袁家遗孤袁苍于黄土城起义。 望凝青比谁都要早知道这件事情,因为她假借驸马之名给袁苍送钱送粮,袁苍此人命劫孤苦,为人却很是重情重义。他错将她当成在荒唐长公主和霸道摄政王之间挣扎求生、忍辱负重的朝臣,感念这世上还有人如他一般为百姓之辛而奔波操劳,故而借着送粮的渠道给她递了信。那信函字字感激,满纸血泪,袁苍甚至坦言若是先生有心那至高之位,他愿成为马前之卒,为她开疆扩土。 袁苍情真意切,望凝青却只看到了满纸威胁,她烧了信,断了渠道,决意将身份彻底瞒死,不能让袁苍这二傻子撅了她的车裂之刑。 “车裂当真能让我知晓死之苦?” 望凝青有些不解,她自认自己修道千年,千刀万剐亦能不动眉梢半分,早该生死看淡,因缘尽释才对。 “尊上。”灵猫苦恼,又唤她,“您是作为王凝而死,并非作为晗光仙君而死。一介凡人如果尸骨四分五裂,死后被挫骨扬灰,她肉身不全,灵魂难安,这怎能不苦?” 望凝青一怔,挑眉:“有理,是我痴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8节 望凝青话音刚落,一掌击向自己的丹田灵府,干脆果断地将那一口来之不易的清气给击散了。 灵府破碎,望凝青呕出一口血,她冷着脸,将血迹拭了。 “尊上!”灵猫顿时惊了,炸毛跳起,“您这是作何?” “如今大错已弥,留着这一身武功也毫无意义,我能堪破生死,不过是因为我拥有改变和选择的权利,这不妥。” 武功绝世,是底气,剑道存心,是傲骨——问道之心不死,长剑作骨不折,这不是王凝,是问道千年的晗光仙君。 王凝会绝望,晗光不会,她不曾入世,心为过客,何来苦痛可言? “可也不需要您自废灵府啊!”灵猫眼泪汪汪,“灵府破损,元气大伤,您会折寿的。” “折寿?”她神情寡淡的面容上忽而绽开艳艳的笑,有别于平日做戏,晃得灵猫险些一脚踩空,“那岂不是求仁得仁了?” 次年,袁苍率领景国曾经的镇北大军连夺三城,占据漠北之地,自立为王。 袁苍称王后的第一时间,便是揭露当年袁家灭亡的真相,并将摄政王为谋夺帝位而通敌卖国、截取军粮、买卖民女、刺杀昌顺帝之事布告天下。他麾下军师文采极佳,连发三道战争缴文,分别斥摄政王,斥昌顺帝,斥朝堂奸佞之臣。那三篇战争缴文字字珠玑,慷慨激昂,论国祚,论王道,论家国天下,论马革裹尸,累累血绩,直看得人热血滚烫,眼角发酸,恨不得立刻随他们戎马天下,为苍军肝脑涂地。 战争缴文一出,天下大惊。 摄政王有心平反,却忧心离京后与叛军交战伤了元气,两败俱伤反倒作了长公主的嫁衣裳,是以装聋作哑,推脱了事。而垂帘听政的容华公主却是誊了那战争缴文,拿回府中细细观看,可看来看去,昌顺帝的累累罪行中居然没有容华公主之名。 袁苍麾下文采过人、心有千秋的军师,正是那萧家萧瑾。 “欺人太甚!” 望凝青觉得萧瑾当真不是东西,她劳心劳力,机关算尽,居然不配在耻辱柱上有个姓名? 没有罪状,哪里来的千夫所指?哪里来的车裂之刑?! 望凝青冷着脸,看着封地刚送过来的月例,忍不住冷笑一声,将银子丢进了库府,什么狗东西?这气运之子不配拥有她的十万雪花银! 第11章 【第11章】皇朝长公主 若要用八个字来形容苍军,那无非便是——兵贵神速,势如破竹。 要知道,袁苍率领的苍军原是镇北军的部署,虽然因为凉夷一战而元气大伤,但终究还是在望凝青的支持下保住了根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支景国曾经最为强悍的军队,几乎年年都要与骁勇善战的凉夷交手,每一位将士的身上都有着赫赫军功,说他们是精锐之师绝不为过。后来苍军起势,吸收了不少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但其核心的军魂却早已拧成了绳。 镇北军中活下来的将士,身上都背负着被效忠的君主背叛辜负的累累血债,他们的战友、兄弟没能死在沙场上,反而被活活饿死、冻死,尸骨风干在城墙上,却不敢退后半步。而那些加入苍军的百姓,要么是得罪了贪官污吏,要么是被沉重的苛税逼得活不下去。毕竟在这个皇命大过天的年代里,老百姓们终究还是淳朴的,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谁又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加入叛军呢? 景国的皇室烂了,根坏了,枝叶自然好不到哪去。 都说骄兵必败,哀兵必胜,那些吃着皇粮享尽安乐的景国兵马又哪里是习惯刀口舔血的苍军的对手?两军交战,一方贪生怕死,一方气势如虹,就像石头和鸡卵一样实力悬殊。而苍军所过之地只斩贪官污吏,不动民众半分脂毫,甚至会为百姓守城,故而苍军兵临城下,甚至会有百姓里外接应,愤怒的民众用石头和锄头砸死了想要卷着银票逃跑的官员,为苍军打开了封闭的城门。 不到一个月,景国便丢掉了自己的半壁江山,沉湎于富贵中的高官士族也终于从安乐窝中惊醒了。 摄政王最先反应过来,他也顾不得跟容华公主打机锋了,当即率领着私养的兵马直接闯入了皇宫,打算杀死康佳帝自己上位,先把那另外半壁江山拿到手,免得到头来一场空。可是康佳帝年纪虽小,其母高太妃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发现不对后立刻卷了钱财抱着小皇帝,循着密道离了宫。高太妃出身不高,不过是一介宫女,当初也不过是某位妃子的陪嫁丫鬟,除了儿子,她在华京了无依靠。 她想来想去,便抱着小皇帝跪在了长公主府的门前,声泪俱下地状告摄政王谋反,求公主收留。 有意思的是,她嘴里喊着的是长公主,跪的却是驸马楚奕之。 “倒也不算蠢笨。”望凝青垂眸,摸了摸趴在腿上的灵猫,极轻极浅地勾了勾唇角。 眼下情势日渐严峻,康佳帝虽说年岁尚幼,但到底占着那个至高之位,不管是摄政王还是苍军,得势后第一件事必然是杀了上一代皇帝以儆效尤,也省得一部分有小心思的人打着忠义的名号夺权。毕竟摄政王不可靠,长公主也未必可信,所以她跪了世代忠良还和长公主有“杀祖之仇”的驸马爷。驸马若是被拖下了水,那长公主自然不可能幸免,必然会和摄政王对上,毕竟在外人看来,夫妻总是一体的。 摄政王和容华公主敌对,驸马为人臣子,碍于忠义不能对公主的血亲不管不顾,但因杀祖之仇,他又未必会对长公主尽心尽力,如此便有了可乘之机。小算盘打得挺好,可惜高太妃不知道的是,那清傲如雪地红梅的公主驸马,实际上是叛军的人,她的筹码押错了。 是时候收网了。望凝青心想。 驸马买通了她身边最贴心的侍女,为的就是寻找被长公主藏起来的、能够号令三军的四方玉玺。望凝青自然不会大咧咧地直接将情报告诉那名侍女,毕竟太过简单就暴露出来的情报,反而会让人怀疑是否是陷阱。驸马是聪明人,自然会相信自己推断出来的结果,他不会告诉侍女自己的目的是四方玉玺,他只会询问侍女关于容华公主的一些生活细节,然后从中找到自己的答案。 四方玉玺一块砖头大小的方玉,能够拆分为四小块印章。这么大的一块方玉必然笨重,就算重要也不可能随身携带,因此一定是藏在某个隐秘的、只有长公主知道的地方。 望凝青懒得卖关子,她直接将四方玉玺藏在了浴池百纳柜的暗格里。 她沐浴更衣惯来不喜欢有人在旁伺候,非要说她将玉玺藏在浴池里也并非说不过去。 楚奕之身为驸马,他要进长公主的房间,下人们根本拦都不敢拦。无论容华公主如何荒.淫无道,夫妻就是夫妻,驸马就是驸马,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更何况长公主虽然行事荒唐,但也从未让男宠越到驸马的头上去。 正在庭院中练剑的望凝青得了消息,心中点无波澜,随驸马自去。 可是她无心理会,却有人在意无比。 袖香身为男宠,自知位卑身贱,远不能和楚家大公子相比,但是男儿终究还是有三分气性,自己求而不得的,对方弃如敝履,怎么想,心里都有一道坎过不去。他是知晓长公主冰清玉洁,却不知道是在为谁守身如玉,但跟在长公主身边那么久,要是再看不出长公主明里暗里地护着驸马,那就白瞎了他在宫里历练出来的本事。 人呢,总是容易妒忌。 袖香是奴籍,胸无大志,心知自己一辈子都出不了头,最大的美梦也不过是傍上一个好主子。而长公主无疑是个好主子,毕竟她对他从不打骂,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癖好,更没生了一张会让他午夜梦回之际看一眼就反胃的丑脸。 她还教他习字,教他书画,她眼神那么淡漠,可却从来都没看低了他。 袖香薄情,可也并非无心,被天上的神明这般惯着,他怎能不生出三分奢望与痴心? 袖香拦在了驸马身前,一身白衣却难掩风流之态的公子与身穿四品红袍的驸马两相对峙,明月清风,各有风姿。 他抱着琴,故作诧异地挑眉,旷达一笑:“驸马也是来寻殿下的?前些时日殿下赠了我一本曲谱,叫我奏给她听呢,驸马可要一起?” 驸马高洁傲岸,目下无尘,连金尊玉贵的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区区一介小侍? 他面上似有厌色,淡声道:“郑卫之音,不听也罢。” 楚奕之皮相甚美,气度更是不凡,此时一身红衣站在台阶之上,只让人觉得眉浓唇秀,俊逸如画。他身上带着景国人最为追捧的凄艳颓唐之美,仿佛早已对这十丈软红死了心,看着人时总是眸光淡淡的,莫名让袖香想起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长公主。 这算是夫妻相吗? 袖香不恼,却是垂眸敛了笑,他心中暗嘲,眼前之人明明霸占了公主身边最重要的位置,却连公主藏在表象下的苦心孤诣都不知晓。 他可知晓公主为家国天下付出了多少?他可知道公主为了救下那些朝臣而牺牲了多少?他可知自己的枕边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背负了多少?是,他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那个孤冷高绝的天边人为了俗世蒙了满身泥淖,他大抵还恨着长公主的冷血与无情,却不知道为了他的红梅白雪,长公主挡掉了多少暗箭明枪。 他很嫉妒啊。 “其曲弥高,其和弥寡,驸马与我等俗人,自然是不同的。” 袖香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懒洋洋地勾着唇角,与驸马擦肩而过。 他突然间觉得有些骄傲——非常莫名的。 他唯一知晓的,是那忽而翻涌而来的心气都源自长公主,大抵是因为他发现了世人都不曾知晓的珍宝,就忍不住洋洋自得了起来。 “殿下。”袖香拨弄着琴弦,看着正在擦拭剑刃的公主,回过神来一般困惑地道,“驸马他过来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被问话的人凉凉地勾了勾唇角,那笑容看得袖香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心尖尖上被掐了一把。 “你觉得呢?”她不答反问,虽是敛了笑意,袖香却能看出她的心情是愉悦的。 这段时日以来,公主动不动就会询问他的想法,袖香知道这是考校,便也在思忖之后谨慎地回答道:“可是驸马有求于公主?” 望凝青摇了摇头,袖香的确聪颖,可惜那点子慧性全部用在了小道上:“错了,是天要变了。” 天,是真的要变了。 不过短短两天,华京的局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摄政王敢起兵包围整个皇宫,却不敢跟京城中的士族们硬来。在景国,士族们不仅拥有自己的族地,甚至还豢养着死士与私兵。在发现康佳帝失踪的那一刻,摄政王立刻下令包围长公主府。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手持四方玉玺的驸马半路杀出,御林军和禁卫军里应外合,直接将摄政王的私兵包了个大团圆。意识到情况不妙的王项带着残党杀出了重围,可心腹却只剩二三,大势已去。 萧家郎君萧瑾与楚家联手,两人一呼百应,以“清君侧”之名起义,剑指摄政王。 掌控着三军兵权的驸马和士族之首的萧家大郎在短短三天内把控了整座华京,摄政王企图逃回封地,为了混淆敌人耳目而让三名心腹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却没料到被智多近妖的萧瑾来了一出釜底抽薪。 他让埋伏在安都王封地内的死士伪装成王项的模样,假作狼狈地赶回安都王府,刺杀了安都王世子,将其封地搅成了一滩浑水。等到王项杀回封地之时,其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已死,临危受命的庶子被吓破了胆,竟打算先下手为强,将王项“大义灭亲”。 王项惊逢丧子之痛,领地内又四分五裂,乱成了一锅粥,一时间根本抽不出手来谋夺京都的龙椅。 而景国容华长公主,则被驸马以“保护”的名义圈禁了起来——只要有点门道的人都知道,景国已是大厦将倾。 “万事俱备。” 被圈禁的望凝青抚了抚灵猫的软毛,轻笑。 “公主,您怎么都不怕呀?”灵猫望着她的笑颜,歪着头,心中很是挫败,“车裂欸,想想都好痛好痛啊。” 望凝青闻言,嘴角微微一翘,或许是因为即将达成所愿,惯来冷肃内敛的人都难免流露出三分愉悦。 “若能一窥道途,便是如蚍蜉般朝生暮死,只得三日之欢,又有何妨?” 她倒想看看,这人世极刑是何等的酷烈,比之她山海难移的向道之心,又争长短几许? 夜深,望凝青望着府外长明的灯火,耳边听得铠甲摩擦的铮铮之声,忍不住微眯眼眸。 “只欠东风。” 第12章 【第12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最先宣召的,是杨知廉和崔九。 这两个人都算是外臣,在长公主府里也只是担任着客卿的位置,对于望凝青而言,这两人不算心腹,可对于叛军而言,这两人却是非杀不可的佞臣。望凝青知道这两人恐怕还做着有朝一日景国海晏河清的美梦,他们不知道自己效忠的主子一心赴死,更不知晓长公主根本没打算将自己私底下做的善事布告天下。是以在长公主府被围起来时,他们心里都很惊讶。 “殿下。”崔九行了一个礼,神情有些困惑地望着宫墙外的喧嚣,不解道,“驸马他为何……?” 不等崔九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望凝青已经出声打断道:“崔九,杨知廉,今日唤你们过来,是本宫有要事相告。” 她语气沉凝冷肃,神情亦不辨喜怒,崔九和杨知廉闻言立刻拱手作揖,侧耳倾听。 “尔等需知晓,驸马明面上向本宫投诚,实际上是苍军的人。”望凝青没有使用“叛军”这样具有羞辱性的字眼,只是可观中肯地说道,“以袁家为首,萧家、严家、楚家都参与其中,这是士族和皇族的争锋,而皇室命数已尽,无力回天了。” “尔等随我一同抗争至今,一心一意为百姓筹谋福祉,甚至不惜自污清名。本宫心中有愧,欲为尔等谋夺一条退路。” 望凝青话音刚落,杨知廉和崔九登时面色大变,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噗通”跪地,道:“殿下!不可!” “殿下!请勿气馁!还不到山穷水尽之时!”崔九撩着衣摆,膝行一步,语气殷切地道,“袁家、袁家幺子我曾有过数面之缘,那是一位言谈有礼、颇有君子之风的好郎君,虽生于将门却一心渴慕圣贤之道,绝非那等利欲熏心之辈。据我所知,苍军治下甚严,所过之处尽得民心,殿下为景国百姓呕心沥血,煞费苦心,只要将您的苦衷如实相告,想必他们一定——” “崔九。”望凝青打断了他的话语,垂眸的她神态冰冷,如冰似玉,“本宫是皇室公主。” 崔九微愣,哑然失语。 “景国虽然大厦将倾,早已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但它终究曾经荣华一时,并非所有人都能将它轻易割舍。”她说,“苍军想要乱世林立,就势必要推翻前朝,在断壁颓垣上建起琼楼殿宇。如此,景国皇室血脉决不能留,更何况本宫曾是权倾朝野、凌驾皇后之上的景国长公主?” 崔九无法反驳,阅历更深的杨知廉却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他一时间面白如纸,如坠冰窖。 “殿下,不可!”杨知廉忍不住拔高了音量,重重拜下,瞬间热泪盈眶,“不可啊殿下!不应当啊!不应当如此啊——!” 前朝公主、又曾垂帘听政辅佐幼帝,苍军上位虽然打着复仇的名号,但到底也担着“谋逆”的罪名,为了避免有心之人投靠前朝公主,苍军得势后必然要将这位前朝女子第一人处决掉。古往今来,亡国公主唯一的出路就是嫁给皇帝,以此昭显新帝仁慈,可长公主早已是驸马之妻,就如今的局势来看,驸马必然是未来的肱股之臣,新帝怎么可能为了一名前朝公主而让臣子离心? 待到大军兵临城下,长公主危矣。 她不仅会死,而且还会惨死,因为常明昌顺两代导致景国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早已死去,能够平息民怨的只剩这么一个荒唐公主而已。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9节 心慌只是一瞬,杨知廉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并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建议:“殿下曾经帮扶过众多忠正敢言的朝臣,还给予了他们不少盘缠粮食用以救助百姓,只要将他们抽调返京,有他们作保,百姓定然也会理解殿下的苦楚,新帝迫于舆论,也不能对殿下下手……” “够了。”望凝青眼睫轻轻一颤,微微抬手,“杨老,一招天子一朝臣,你不能逼他们去死。” 新帝登基,立威在即,他山之玉以攻石,又能讨得几时好? 望凝青看着杨知廉和崔九,见两人还不想放弃,只能甩出杀手锏,淡声道: “更何况,本宫恐将命不久矣,便是用这条命为天下苍生铺路,又有何不可?” “什么?!” 长公主的语气那般平静,落在两人的耳中却恍如晴天霹雳,崔九甚至顾不得礼节,猛然抬头望向长公主的眼睛。 那双眼睛啊,藏着千山暮雪,描着万里孤云。 本该绽放在盛世山河上的锦绣牡丹,不知何时沾染了一身风雪,似那冬日清晨呼出的第一口白雾,至冷,至清。 她以袖掩唇,随意地拭去了唇角渗出的血迹,清越如玉石般的嗓音微微喑哑,好似喉间哽噎着砂砾:“本宫命该如此,你们不必介怀。” “本宫死后,想必尸骨也难以安存,尔等不必执着,更不必费心为本宫洗去污名。本宫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想要回头的打算,苟活于世都不曾畏惧千夫所指,死后自然也更无所谓那些身后虚名。” “谨记,你们效忠的不是本宫,不是皇室,而是这片大好河山上的无数百姓。” 她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琼楼瑶池,金钗玉缕,都不如太平天下,海晏河清。” 因为得偿所愿,她惨白的面容上甚至露出了三分恬淡的笑意。 ——“滴答”。 一片窒息般的沉默中,恍惚间好似听见了水珠破碎在地面上的声音。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面对着这样一个人,为她落泪又有何妨? 她似乎倦了,轻轻抬手,宽大的广袖与衣摆相擦之时发出了细碎的声响,交杂着空气中的血腥、宫墙外的喧哗,世间唯有她的声音沉静如旧,令人安心:“从今往后,是杨知廉忍辱负重,为朝臣谋求生路;是崔九假意奉承,实际一直在暗中筹集银两,帮扶百姓。此去一别,应当再无相聚之日,本宫在此,祝你们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语毕,那身穿繁复宫裙的女子拂袖而去,徒留二人长跪于地,久久不起。 “……尊上?这样就足够了吗?”灵猫灵巧地跟随着望凝青的脚步,仰着头,嫩嫩地唤道。 “心怀大义之人,必定也懂得舍小我而保大节。”望凝青走进内室,在美人榻上坐下,阖眼,她现在不太爱动弹,因为丹田已废,连带着这一具本就娇贵的皮囊都变得羸弱了起来,“比起家国天下的安稳,一个人的生死实在不值一提。” 这是望凝青当初选择杨知廉和崔九作为下手的原因,怀揣信念的人总是比一心过日子的人更好掌控。只要抓住他们心中那条线的源头,就能像操控提线木偶一般控制他们的行为。望凝青相信,只要跟他们掰清楚其中的利弊,他们定然会将这个秘密保守到底,以“这是为了天下太平”的理由不断催眠自己,哪怕内心因为愧疚而感到煎熬,他们也会守口如瓶,最后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强撑了那么久,望凝青也觉得有些累了,神魂强大不代表也同样如此,被废掉丹田的血肉之躯就像千疮百孔的筛子,留不住半点精气。望凝青想起灵猫说过她没能很好地成为“王凝”,忍不住迟疑了一瞬,逐渐软下如剑刃般笔挺的脊梁骨,软绵绵地朝着床榻靠去。 青丝刚刚沾上玉枕,就仿佛触动了某个机关一般,她压着嗓子低低地咳着,血水如涌泉般不断地渗出,一点点地濡湿了枕侧。 望凝青的手枕在耳旁,心想,原来这就是凡人——连想要脊梁笔直地活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后,她听见了琴音。 潺潺如山涧流水,绵绵若河岸花溪——那是一首意味不明的琴曲,入耳的曲调清圣绵柔,细品时却又晦涩得仿佛一枕黄粱的梦境。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真也?假也?何人能分得清? 一曲终了,望凝青微抬眼眸,她飞凤般的眼角晕着浅浅的红,像化开的胭脂,美得刺眼,却又自有一段冷艳的风情。 “你在这待了多久了?”她问道。 话音刚落,屏风后便转出来一个人,白衣胜雪,眸似琉璃。他抱着琴,眉宇尽是悲悯,像寺里供奉的佛,与世人同担悲喜。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公主,何至于此?” 总有人在问她——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一遍又一遍,不断地重复,仿佛说得多了,她就真的能给出一个令人释怀的回答一样。 望凝青背对着怀释,面上的倦容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冻三尺般料峭的冷,斜晲之时神光乍现,如匣藏秋水的名刀。 “吾行吾道,绝无怨尤。” 如今娇袭一身病的长公主有着一头缎子般漆黑柔顺的秀发,总是挽成繁复秀丽的髻。此时的她长发披散,青丝如一枕流淌的墨,黑得仿佛要将人的精气都吸走,散在她单薄纤细的肩背上,衬得她如水中摇曳的菡萏那般弱不胜风,娇弱无依。 这么柔弱的人,说着这般冰冷的话,仿佛怀揣着一腔滚烫热血的剑客,剑指苍穹,慷然长歌,只愿不负九泉。 拥有信念的人总归是与混混度日的凡人不同,她眼中分明下了一场雪,可却又好像燃烧着火,那火星落在向佛之人的心口,刹那燎原。 “本宫知晓你你心中所求,无非就是想为自己要个公道,让他们知晓他们当年不应该为了给现任严家家主开路而抛弃你。”望凝青掷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诱饵,“重回严家是不可能的事情,本宫也查过,你出生那日夜里,天现荧惑守心之相,命星指向华京之北,这是帝王驾崩、皇朝颠覆之兆,故而这成了你此生无法洗去的污点,也让先祖不计一切代价都要将你扼杀在摇篮。” 说到这里,望凝青淡淡一笑:“但对新帝而言,这却是再好不过的吉兆。” 一身白衣的佛子意识到她话语中的深意,下意识捻弄佛珠的手微微一顿,望着女子的如花娇颜,他却忽而感到一丝悲意。 他敛去眼中的情绪,垂首,却看见她递过来一个精致的檀木盒,那半截皓腕上缠了三圈莹白如玉的雪禅菩提。 “拿着这枚印章,离开长公主府,从今往后,新帝会唤你为‘先生’,镇北大军会对你感激涕零,他们会尊你敬你,奉你为雪中送炭之人。你越是不慕名利,他们越是敬重爱戴于你,你想要的公道、你所求的超凡,都将信手可得。” 她抛出了足以令人疯狂的诱饵。 怀释忽而意识到,自己已是输了。长公主多么可怕?不战而屈人之兵。 她比他更像高高在上的神佛,是那佛前的莲座,是世人一切欲望与向往所在——你见她,正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者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医,如暗得灯,如贫得宝。 因为你有求于她,所以她能拨动着那根名为宿命的丝线,将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那些难以说出口的晦涩与情衷,那些俗世的柔肠百结与缱绻,在她面前却只言片语都说不出口。 不配说出口。 怀释垂眸,他双手合十,语调依旧温柔:“公主,比起这些,贫僧有更想要的东西。” 望凝青无动于衷,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必再苦心孤诣地隐藏自己真实的性情,她看人的眼神是冰冷的,藏着比冷情还要更为刺人的无情。 “识时务者为俊杰,严公子。” 胜利近在咫尺,在楚奕之和袁苍摊牌之前她急需一个新的挡箭牌,这个挡箭牌是死是活,于她的计划而言并无大碍。 怀释接下这个身份是最好的,不接下,那她只能让这位“心怀大义”的“先生”死在黎明之前了。 “请你离开。” 将身边所有人的利用价值都压榨干净了,望凝青扫了一眼桌上的账本,瞳孔深深。 怀释离开了,望凝青正思忖着,轻轻捻动着佛珠,却听见身后传来侍女的声音,微微颤抖的,压抑着惶惶不安的恐惧。 “殿、殿下……驸马大人他,觐、觐见!” 第13章 【第13章】皇朝长公主 楚奕之没有经过任何人的通传,直接闯进了长公主的寝殿。 这个一直活在容华长公主的阴影之下、郁郁而不得志的驸马,褪去了过往颓唐凄艳的表象,在朝堂之间毫无顾忌地展露出果决而又凌厉的手段。此时的他一身红衣,快步而来,只让人觉得轻裘缓带,衣袂当风。那艳色的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随着他泼墨般的发,勾勒出清癯笔挺的身形。这样一位芝兰玉树般俊俏的郎君,此时却好似玄冰铸就,冷得有些不近人情。 他一路走来,身后跟着十数名身披铠甲的将士,气势迫人,逼得长公主府内无一人胆敢阻拦。 如今,高太妃已死,康佳帝尚幼,摄政王失势,长公主被囚,就连三岁稚儿都知晓,只等苍军兵临城下,这景国的江山便要改名换姓了。 走至长公主寝室门外,楚奕之神色冷淡地抬抬手,身后紧紧跟随的士兵们便停住了脚步,垂下头恭敬地守在两旁。 虽然容华长公主声名狼藉,自家郎君更是厌她至深,但到底两人还未合离,终究担着夫妻之名,唐突不得。 楚奕之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斜倚在美人榻上,身姿曼妙如软云般的女子。 这是三年多来,身为夫郎的楚奕之第一次这般认真地凝视自己的妻子。 撇去其他不说,即便是对容华公主满心厌憎的楚奕之都不得不承认,容华公主真的是个极美的女子。她的美已经超脱了世俗,足以满足所有男人心中对异性的美好幻想,堪称人间尤物。但是谁能想到,这般美丽的皮囊下,却藏着那般恶毒的蛇蝎心肠。 所幸,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望凝青抬眸,看见的就是负手而立、神情冷肃的驸马。 两人如今身份对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望凝青的面上却不见半分愠怒与惶恐,只是淡淡道:“大业将成,恭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无谓的态度令人愤怒,也让原本还想给彼此留点颜面的楚奕之冷笑出声。 “皇室昏庸无道,落得如此下场也不过众望所归而已,公主一生最爱玩弄人心权术,不知可曾料过自己今日之果?” 楚奕之凝视着公主眼角晕开的胭脂红,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日快马加鞭地赶回楚府,推门而入时窥见的满目血色。与他而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曾祖父的一生,为景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最终却落得那般悲凉的下场。 可这个蛇蝎心肠、没心没肺的女人,居然在他的质问下微微一笑,对于自己曾经害死的人也毫无愧疚之心。 楚奕之只觉得心口一痛,愤怒如同岩浆般漫上心头,冲动击碎了他惯来的沉稳,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拽住了望凝青的手。没等望凝青反抗,他已经猛一用力,将人从榻上拽下,将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甩在了床上。 之后,楚奕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锋芒雪亮的刀刃抵在望凝青的心口,映着他俊美深邃的眉眼。 望凝青被摔得背部生疼,一身娇生惯养的皮肉遭不了这个罪,她仰头看着眼前愤怒的男人,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是要对她动手了? 不是望凝青夜郎自大,而是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价,一个备受尊崇还曾经垂帘听政的前朝公主,处死她就是新帝一步登天的基石,楚奕之如果不想跟袁苍离心,他就绝对不会私底下处理了自己。 她听见对方冷沉的声线,那般残酷地说道:“那天杀死曾祖的时候,公主也是如此的吧?” 那倒没有。望凝青很冷静地思考着,她跟这些学习君子六艺的士族子弟们不同,剑法讲究的是快狠准,要么不出鞘,要么出鞘见血,如果仅仅是为了吓唬人,那根本就没有出鞘的必要。 为了压制望凝青,楚奕之的上半身压得极低,左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右手持刀指着她的心口。这个距离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梅香混合着雪松,冷冽而又暗香浮动,只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深山老林,红梅白雪,万籁俱寂。 “公主殿下生来尊贵,高高在上,便不将人命放在眼里。”楚奕之微微直起身,锋利的剑刃也移到了望凝青的咽喉上,“如今你已经一无所有,你可有想过自己的以后?只待新皇登基,你这亡国公主必定会……” “凌迟刀割,车裂示众。”不等楚奕之将那残酷的刑罚说出口,望凝青已经接过了话头,“不过如此而已。” “楚奕之,我没有做错。” “嚓——!” 锋利的刀刃穿过青丝,狠戾无比地刺进了床板,与木料摩擦的瞬间发出了刺耳磨人的声响。蹲在一边紧张注视着这边的灵猫吓得差点没放声尖叫,它忍不住劝道:“尊上!求求您了别再激怒他了好不好!咱们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的!” 灵猫很崩溃,望凝青却一脸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激怒”楚奕之了,明明是他自己冲进来找不痛快的,关她什么事?但既然灵猫这么说了,望凝青自然照做,她手一用力便要将楚奕之推开,怒极攻心的楚奕之被她一推,手臂下意识地用力,膝盖往她腹部一压。 混账!望凝青面色一白,反手甩了他一个巴掌,一个干脆利落地擒拿,便将楚奕之制住,翻身将他甩下了床榻。 “你……!”楚奕之冷不防地被推了一个踉跄,尚未来得及困惑公主为何会这么一手武功,便见望凝青坐起身,咳出一口血来。 这一口血仿佛崩溃的征兆一般,她几近撕心裂肺地咳嗽,捂住嘴的手摁得再紧,依旧有血液不断地自指缝间渗出来。 楚奕之愣怔在原地,一时间竟忽略了脸上火辣辣的刺痛。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0节 吐血?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会吐血呢? “啊啊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尊上你没事吧?可恶,尊上您的丹田明明都碎了,他还欺负您!”灵猫蹭着望凝青的手,泪眼汪汪地叫着。 小事。望凝青不好和灵猫说话,便在心里应了一句。她拭去唇角的血迹,隔着厚厚的纱帘,望向门外分离两旁的士兵。 楚奕之自然不是平白没事过来找骂的,苍军即将兵临城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容华公主自然要挪个窝。 将胡作非为的容华公主关进监狱,再大快人心不过了。 望凝青汲地下了床,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痛得她面色一白,那过于惨淡的面色吓得楚奕之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她,却被她甩手避过。 楚奕之愣住后回过神来,面色也有些不好,他总是不合时宜地对眼前这个女人心软,这让他感到羞恼。 “本宫自己走。”望凝青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即挺直了脊梁,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宁折不辱。 非常莫名的,楚奕之居然在这出了名的荒唐公主的身上,窥见了这般令人心折的风骨。 “尊上。”灵猫亦步亦趋地跟在望凝青的身后,“这样真的会像‘王凝’吗?” “王凝本该如此。” 望凝青踏出一步,沉,且稳。 景国的容华公主是皇室捧在掌心上的金枝玉叶,她可以任性刁蛮,阴险歹毒,却不能少掉傲气的骨。 人心多变,纯粹的善人恶人,纯粹的好人坏人,本就是不存在的——如果有,那不是虚幻,便可能是伪装。 她让恨她的人对她处处心软,自然也会让他们对她越发恨之入骨,这世上本就没有情理,只有恩怨立场。 在踏出长公主府的刹那,望凝青最后偏头望向了远方,她看见了一角素色的衣袂,纯白的绸缎,纹着银色的花,好似空气中浮动着的暗香。 她忍不住轻勾唇角,她要的东风,已经来了。 “袖香,不要让我失望啊。” 她教他背信弃义,教他薄幸负心,教他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够出卖、能够背弃。 ——为的就是将这最后一柄刺入她胸膛的刀,送进最不起眼的猫儿手里。 “在找到罪证之前,驸马也不能对本宫如何吧?”她漫不经心地折了一朵昆山夜光,拿在手上,状似轻佻地撩过驸马的心口,惹得他眉头一皱,“可别慢待了本宫的侍儿,这府里的水啊,可深着呢。” 驸马带领着将士,带走了容华公主。不少府邸中的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不由得人心惶惶了起来。 那些被容华长公主强掳而来的郎君们还算安然,可那些被昌顺帝送来的面首们,就没法对这件事淡然以待了。 他们都是依仗着皇室才能作威作福的菟丝子,自觉得自己清白无辜,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袖香,你可惯来就是我们之中最爱冒头拔尖的,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置身事外啊!”有性子急的直接找上了门来,咄咄逼人地道。 “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袖香摆弄着自己的琴,很是爱惜,这是长公主听说他喜爱音律后特意为他寻来的名琴“飞凰”,可撇去那些华而不实的名头,他最爱的还是那木质琴身的暗纹,那舒展羽翼的凤凰,像极了公主飞扬的眼角。 “怎么就没有办法了呢?”许是走到穷途末路,面首也都忘记了害怕,直白地道,“公主平日里最是宠信于你,便是不跟你讨论朝政之事,但府内的账本总归会让你过过目,掌掌眼的吧?那些、那些东西可都是罪证!只要你交出账本,驸马许是能饶你一命!” “砰!”青铜制成的酒爵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唬得所有面首面上一惊,立时噤声止语。 袖香站起身,负手而立,他惯来爱穿素裳,却一定要上好的衣料制成,乍看素净,实际奢靡至极。 他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可吐出的话语却仿佛淬了毒。 “只要交出账本,就能留有一线生机,没错吧?” “连你们这些蠢货都明白的事情,我怎么会不懂?公主怎么会不懂?” 袖香语气温柔,可听见他这般言语的人却是面色灰败,颤抖着道:“你莫不是要说……你也不知道公主将账本藏在哪?” “不,我当然知道。” 他笑,五指猛一用力,柔软的指腹立时就被琴弦割出了道道血迹。 “可那是公主留给我的一线生机,是她给我的最后的温柔。” “交与不交,干卿底事?” 第14章 【第14章】皇朝长公主 又是一年寒冬,大雪纷飞,滴水成冰。 在这个寒冷得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的季节里,一直沉浸在虚假的祥和之中、烈火烹油般繁荣的景国,却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剧变。 最开始仅仅只是朝堂中的暗潮汹涌,最后火星一点点蔓延到了士族,等到京城中开始出现一些身穿铠甲却明显不是禁卫军的士兵之后,普通的平民百姓才渐渐发现了苗头。但是朝堂更迭这等大事,对于老百姓们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与其操心这些还不如烦恼一下怎么熬过这个冬天。更何况这些年来因为景国皇室,早已失了民心,不少人觉得改朝换代也不是坏事,至少不必再畏惧东市三尺厚的血污了。 袁苍率领着大军踏上京城土地时,望着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的萧条风景,心中除了荒谬,就是恍若隔世般的不真实。 曾几何时,华京在他的印象中便是人间锦绣之地,汇聚了尘世最暖的烟火与繁华绣锦。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看见这般萧条的华京,而且还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结局。 “将军。”前来迎接袁苍的萧瑾望着他怅然的神情,微笑着道,“不,应该改口称‘陛下’了。” 袁苍身穿铠甲,手持,大红色的披风仿佛被血染红的旗帜,在他身后飘荡。即便已经打下了景国的江山,即便曾经立下赫赫战功,他依旧是最不像将军的将军——因为没有哪一位将军会像他一样,千里奔波依旧在意着自己的仪表,只要有条件就不会让自己变得灰头土脸,那张依稀能看出秀美五官的面上干干净净,就连指缝都透着书卷浓重的墨香。 若不是肤色被塞外的风沙侵蚀得蜡黄发黑,他简直跟身边站着的华京第一公子没有两样。 “泽光,你就别笑话我了。”袁苍称呼着萧瑾的表字,神情很是无奈,“你是知道的,我原本就不想当这劳什皇帝,也当不好皇帝。我不是圣人,我很自私,我会怨恨,也会为了复仇而丢掉那所谓的赤胆忠心。比起我,还是那位先生更加适合——” “但是你的将士和你的追随者们却未必会承认一个未曾谋面的‘先生’。”萧瑾微微眯眼,惯来温润的容貌一时显得有些锐利,“我知道你很感激那位‘先生’,我和奕之也是如此,但是我能接受你成为九五至尊,却未必能接受一个没见过面的人压我一头,明白吗?” 袁苍哑然无语,他很清楚,萧瑾是骄傲的,不管外表看上去再如何温和,他的骨子里始终铭刻着千年望族该有的骄傲。 正是因为这种连皇族都能蔑视的骄傲,才让萧瑾坦然无畏地加入了谋反的计划。因为即便谋反不成,萧瑾也能全身而退。这种以天下为棋盘的从容时常让袁苍感慨,虽然袁家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但是比起萧家,果然还是远远不如。 “先不说这些了。”袁苍风尘仆仆,满脸沧桑,“有先生的消息了吗?以往每隔三个月先生就会派人来交接物资和军饷,但我已经有半年没见到那些个老奸巨猾总是在脸上写满了不怀好意的笑面虎了——啊,我没有嘲笑先生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先生这般品行高洁的人,下属也应该谦和有礼、君子温文,而不是摆出一副‘你这个赔钱货’的嘴脸不是吗?” 萧瑾拢着广袖,非常斯文地笑了笑,相当有君子风度地保持了沉默——良好的教养绝不允许他落井下石,哪怕这件事情真的很好笑。 “事实上,我顺着你所说的方向去调查了。”结束了友人之间的调侃,萧瑾终究还是切入了正题,“那些与你交接物资的商贾有不少都是近些年才崛起的流动商贩,他们时常往来于景国与波斯,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赚取差价,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得盆满钵满。之后他们就如同蚂蚁一样,在各地采买了米粮,聚沙成海一样地汇聚在边城的附近。” 萧瑾说到这里,袁苍便忍不住点头附和道:“不错,我一直觉得先生睿智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兵马出战,粮草先行。可先生居然想到让人采买了兵粮安插在各地,直接让人带银票给我们。等我们抵达了那个地方后再以购买的方式取得米粮,既不会影响大军的行进,也不必担心敌方抄了我们的粮草。这实在是……” “这本身就代表着很多问题。”萧瑾摇头失笑,道,“贩卖粮草给叛军,这是杀头的罪名,没有哪一位商贾敢冒这样的风险的。” “你是说……?”袁苍并不愚笨,很快就听懂了萧瑾的言下之意。 “那些游商一路畅通无阻,证明各地的官员一直在暗中给予帮助,因为上头有了表示,他们才有恃无恐。”萧瑾有备而来,念出几个华京朝臣都耳熟能详的姓名,“……这些人,你可认识?” 袁苍摇了摇头,神情很是茫然。 “我调查过,这些被贬谪的人都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过去。”萧瑾笑容不变,“他们都曾经是昏君赠予容华长公主的‘客卿’。” 袁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些笑不出来了。客卿——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入幕之宾吗?难道说暗中相助自己的人很可能跟楚兄的妻子有一腿?那、那先生呢?先生在这场博弈中又站在什么立场和地位之上呢? “而更有意思的是——”萧瑾的笑容淡去了些许,眼里酝酿着格外复杂的思绪,“……容华公主是完璧之躯。” 袁苍:“……” 袁苍站在原地,神情渐渐惊恐。 泽光,咱们有一说一。 你……怎么知道楚兄的妻子是个完璧? …… 就在萧瑾与袁苍面面相觑之时,另一边厢,望凝青也隔着铁栏,与一名少年沉默对峙。 身为曾经权倾朝野的亡国公主,望凝青即便下了大牢也没有遭受多少苛待。相反,因为她与楚奕之有那么一段结发之缘,狱卒拿捏不好上头的想法,便将她安排进关押贵族女眷的牢房,言行举止也相当客气,一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姿态。 望凝青在牢饭里住了几天,没觉得哪里不好,糠咽菜能吃,木板床能睡,泰然自若,不动如山。 直到这几天,望凝青发现自己的待遇越变越好,好到甚至不像一个囚犯。首先是换了一间舒适得堪比厢房的牢房,之后来了两名娇滴滴的侍女,将牢房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然后是每日送来的饭食,从清粥小菜换成了六层食盒,四菜一汤还有三四种糕点小吃。虽然比起容华长公主奢华的排场来说有些不值一提,但不管饭菜还是糕点都很合望凝青的胃口,显然幕后准备这些的人是用了心的。 就在望凝青暗自思忖买通狱卒的人究竟是杨知廉还是崔九之时,眼前这名少年出现了。 少年名叫楚恒之,楚家大房幺儿,行三,也是望凝青名义上的小叔子。 若仅仅只是这个身份,那还不值得望凝青另眼相看。真正让望凝青侧目的是楚恒之在命书上的命轨——别人不知道,可望凝青却是清楚,这位楚家三郎生来不凡,背生反骨。原书里,袁苍救下被发配边城的两位楚家郎君后,性格淳朴温和的二郎只想报答一二,没有野心的袁苍也只想为自家讨一个公道,可这位楚三郎却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谋反。 楚恒之年纪虽小,却心思奇诡,最擅兵行险招,手段虽然有些酷烈,可却是整个谋反计划中极为重要的智囊。而在袁苍登基之后,这位楚家幺儿也隐退幕后,持掌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勘刑司,连王公贵族都能问罪,可谓权势滔天,位极人臣。 更可怕的是,他还如此的年轻,即便是后来成为楚家家主的楚奕之,与他的幼弟相比也是相形见绌。 倒不是说楚奕之不好,只是楚奕之是君子,君子有自己的原则,楚三敢做的,楚奕之未必也敢。 “终于见到你了。” 少年朝着望凝青弯唇一笑,眉眼灼灼,璀然生辉。 他五官生得极为标志,与楚奕之有五分相像,大抵楚家祖上有三分鲜卑血统,是以楚家郎君的五官也生得极为深刻。但是比起楚奕之已经长开的俊美,楚恒之的眉眼反而透着一股玉琢般的精致,此时的他穿着暗红内衬,外罩墨色广袖,少年老成,端庄俨然。 换做常人穿这般沉郁厚重的颜色,恐怕要被压得暮气沉沉,可楚恒之却驾驭得极好。 望凝青看着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表情,她虽说是下嫁,可却一直居于长公主府,从未去过楚家,更别提认识楚家的郎君了。 再说了,望凝青心狠却不代表人蠢,超凡脱俗也不代表不谙世事,她对楚家做的那些事情,若她不是皇室公主恐怕都被弄死几百回了。可楚恒之却说“终于见到你了”,见她做什么?想着在她被车裂之前为楚家讨一回公道吗? 望凝青冷着脸,漠然地望着泥石墙上的青苔。 “我一直想见你。”望凝青不理他,少年却依旧微笑,黑如玛瑙似的眼中带着三分浅浅的了然,“我一直在想,你是何种模样。” “从听见你在曾祖面前高谈阔论、以一己之力保下楚家时,我就一直在想。” 望凝青猛然扭头。 少年看着她眼中的坚冰尽数破碎,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眸也终于有了他的身影,不由得弯唇,轻笑出声。 “你果真如我所想的一般美丽。” 第15章 【第15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动了杀心。 她修道千年,习剑一生,师父对她的要求一直都是“十二少”,少思少念,少事少语,求的不过是一个心境澄明,坐忘无我。可以说,成为王凝的这一段时间,是她千载光阴中最耗费心神的岁月,可谓是步步为营,煞费苦心。 也正是因此,她不允许、也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她布下的局。 楚恒之并不知道眼前丰艳娇柔的女子已经动了杀念,他黑如子夜的眼眸锁在望凝青的身上,语调轻快而又明朗:“兄长的婚礼我没有去,之后也一直寻不见机会见你。世人都道容华公主是世间罕有的绝色,锦绣皮囊蛇蝎的骨,可我始终不信……”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1节 少年细碎懵懂的诉说没能落进望凝青的心里,她藏在广袖中的手腕翻转,将一支金簪握在掌心。 她望向少年,惨白而又虚弱的面上绽开了温柔的笑靥,柔得好似水天之上的白云:“你既然想见我,为何不靠近些,看得更清楚一点?” 站在她脚边的灵猫看得胆战心惊:“尊上!您要作甚?!” 楚恒之是不能杀的,事实上,与气运之子命运相关的人都不能杀——因为她这一缕将散未散的孤魂,没有和一界支柱相抗衡的底气。 但是没有关系,她可以把人给废了,让他永远写不出字,永远说不出话,甚至可以让他成为不知世事的痴儿……只要将簪子刺进几个穴位而已,这是很简单的事。望凝青不会下不去手,但是一旦下手了,她就势必会欠下楚恒之的因果。 因果既为尘世之缘,既然是缘分,自然有好有坏,但对于寻求寂焉不动情的修士们来说,良缘孽缘皆为毒药,所以才会有“斩俗缘”之说。 望凝青隐约觉得不妥,她应当入情而绝情,方可成就圆融之道,但她寂焉千年,一时半刻实在拧不过来。 望凝青握着金簪的手,很稳;她望着楚恒之的眼神,很冷。 但她却笑得柔情入骨,掺着能令人甘愿赴死的毒,她朝着少年伸出手,倾尽了她毕生全部的温柔与耐心。 谁能拒绝她的笑容?楚恒之不知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少年近乎着魔般地伸出了手,矜持而又期待地以指尖触碰她掌心的纹路,仿佛放上去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一颗赤忱跃动的心。 可捧着这颗“心”的人却好似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凶兽,手中紧握的利器如弦上流矢一般蓄势待发。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忽而偏了偏头,也笑了:“我知你心中所愿,不会告诉他人的。” “……” “……” 滴答—— 死寂一样的沉默中,屋檐上堆积而成的水珠破碎在地面上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灵猫恍惚间以为是自己沁出的冷汗,滴落在地。 掌中的金簪因这一句话而没能刺出,望凝青握着少年的手,半垂着眼,目光冰冷而又充满探究地在少年的面上巡视着。 “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你又经历了什么,但想来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事,否则也不会令你心灰至此。”少年反握住望凝青的手,垂眸凝视着她杂乱的掌纹,因此没能窥见她莫测的神色,“我想说公道自在人心,你为景国百姓付出的一切也应当被世人铭记,可你为了逼曾祖出山都能将己身清誉弃如敝履,那些俗世的浮华虚名未必能入你眼里。” “如果这就是你的求仁得仁,那我愿意助你。” 少年说得情真意切,懵懂天真中夹杂着三分执拗。 望凝青望着他的眼,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眸清透得一眼见底,像无邪的婴孩般泛着微微的蓝,比天边的星子还要好看。 她二指摁在少年的腕间,探着他的脉搏,将心中凉薄与阴冷深深掩藏:“你知晓我心中所求?” 少年展眉一笑:“我许是这世上最懂你的人。” 笑话,这世上哪有真正懂她的人?不过是自以为能懂罢了。 虽然可笑,但望凝青并没有错过少年眼中的情衷,仅仅只是握着她的手,少年的面上便无法自控地燃起了霞红——他恋慕着兄长的妻子,却并不引以为耻,坦诚直白到让望凝青都感到荒谬的程度。 “你既然懂我,便知晓我最憎他人骗我。”望凝青轻挑少年的下巴,明明被关在牢笼里的人是她,可她的姿态却好似在逗弄笼中鸟一样,“人生在世,清清白白地来,总要清清白白地走,我不想欠谁的,更不想让谁感到亏欠。我享了这万万人之上的荣华富贵,自然要为百姓谋求福祉。为此,我利用了许多人,包括你兄长在内,如今他得偿所愿,我求仁得仁,自此恩怨两消,再无情分可言。” 望凝青说得隐晦,却是在暗指自己与楚奕之再无干系,若少年当真有心于她,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将“真相”告知楚奕之。 “我明白的。”少年精致俊逸的面上掠过一丝羞涩,淡去了那份少年老成的庄重,令他的眉眼转瞬鲜活了起来,“我都明白的。” 他用力地握住望凝青的手,话语掷地有声,恍若承诺:“若这便是你心中所求,我自当从之。” …… 望凝青放过了楚恒之,她不知道自己所为是对是错,因为不管动手还是收手,本质上都是一场豪赌。 动手,她就要赌自己还得清这份因果;收手,则要赌楚恒之能够信守承诺。 “虽然我松了口气。”灵猫团在望凝青的手掌下,软绵绵地顶着她的掌心,“但是尊上,这真不像你。” 灵猫跟随望凝青的时间不算长久,但是她也摸清楚了晗光仙君的秉性——比起将命运交托他人,她更情愿将之握在手里。 “的确。”望凝青阖目打坐,神情无悲无喜,“我只是想起了往事,有些人的因果偿还起来当真是一件磨人的事情。” 似楚恒之这般的人,望凝青连掐算都不必就知晓他心中的所愿所求。 “情债难偿,最是消磨人心。” 想到这,望凝青便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厢,楚恒之离开这座为容华公主精心准备的囚牢之后,便循着密道径直回了自己的宅邸。 望凝青以为楚恒之是凭借着驸马幼弟的身份进来的,其实不是,而楚恒之说他“懂她”,也并非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望凝青不知道的是,当年楚老爷子递出的那一份名单,并不是给尚未归家的楚家大郎准备的,而是给那躲在衣柜里的楚家幺儿准备的。那份名单虽然独一无二,可在它落到容华公主手里之前,楚恒之已经在曾祖的注视下将它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 他在暗处观望了她足足四年,他知道她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一切,也知晓她的苦衷与隐忍的酸楚。四年,他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帮扶朝臣,冷静理智地经营权势,寸步不让地抗衡藩王,坚定而又傲然地面对尘世的非议与折辱……从好奇到沦陷,这个过程他甚至都不愿反抗一二。 为什么要反抗呢?喜欢这样的一个人,岂不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情了么? 她不知道,他其实与她神交已久。他甚至故意在摄政王为难楚家之时卖了一个漏洞,做出手段稚嫩不够圆滑的假象。那是他为摄政王准备的陷阱,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将楚家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中,虽是为了兄长,可他却也甜得好像吃到了糖。 毕竟,她藏在荒唐刁蛮之下的温柔,只有他一人明了。 ——看得久了,就忍不住爱她入骨了。 “楚一,将人带过来吧。” 楚恒之吩咐了死士,没过多久,一位身穿华服、身姿曼妙的女子便被带到了楚恒之的面前。那女子神色恭敬,低眉顺眼,可若是灵猫在场,怕是要大吃一惊。只因这女子的面容与望凝青竟有八分相似,颜如渥丹,眉似飞凤,一派大气雍容。不仅容貌相似,气质也有几分相符,只可惜女子模仿不来望凝青那与生俱来的孤傲,又压抑不住自己对上首之人的敬畏,姿态便显得过于拘谨谦卑。 过卑则少骨,可那人最美的却是那份不折的风骨。真品与赝品的区别,当真清晰分明得可怖。 楚恒之目光幽幽,并不言语,他望着那肖似容华公主的替身,却想起那个明明身处牢狱却依旧从容的女人。他花了四年的时间,寻了长相最肖似她的人,以千金药浴泡软了面骨,又请了数名神医动了削骨之术,辅以推拿不断修饰,一点一点地打造出了这个堪称完美的替身。他本以为智珠在握,却不想今日不过是见了她一面,便只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原本完美的替身都变得荒唐可笑了起来。 ——他想用这个赝品,去换来真正的公主。 楚恒之轻笑,微微摇头。 世人都不知晓,楚家除了德才兼备的“红梅公子”以外,还有一位声名不显的楚家幺儿。他天赋异禀,生来便异于常人,不仅才思敏捷,还能过目不忘。在他展现出这种过人的天分之后,他便被曾祖带在身边细心培养,可他接受的教导,却与长兄大有不同。 不同于长兄的红梅白雪,也不同于二哥的春江花月,楚家幺儿接受的教导——是料敌先机,谋定后动;是不择手段,斩草除根。 楚家的势力,一直分为明暗两线。明面上的势力归属于楚家族长,持掌天下之财,乃士族显贵,朝堂清流;而暗处的势力则归属于族长的兄弟,经手的都是不能见人的腌脏之事,为楚家荡平一切碍眼的绊脚石,必要时则断尾求生,为楚家留下繁衍的火种。 楚家族长必须是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但掌管暗线的楚家弟子,却注定一辈子都必须活在他人的阴影之中。 因此,楚恒之再如何惊才艳艳,再如何天赋异禀,他也依旧只是一个连名姓都鲜少提起的“楚家幺儿”。 恒之,长久。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楚家的命脉,直至长长久久。 对此,楚恒之并没有什么不甘愿的。 如今,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有人甘愿为他舍弃性命,改头换面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可以得到那个自年少时便不住思恋的人,为她修建华美的楼宇,赠她世间最为名贵的珠宝。他能给她不逊色于皇家公主般奢靡的生活,在为天下苍生呕心沥血之后,她依旧能像以往一样,矜贵而又骄傲地活着。 ——不用再身披风雪,活得那般孤勇无双。 第16章 【第16章】皇朝长公主 苍军入主华京,大刀阔斧地接手了京城的政权,因为萧瑾和楚奕之早已将京中势力整合清洗了一遍,故而双方的权力交接相当稳当,并没有再生波澜。但即便如此,在这改朝换代的要紧关头,华京依旧风声鹤唳,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唯恐殃及池鱼。 苍军脱胎于镇北大军,法令严正,军纪严明,得势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复仇,为那埋葬在塞北之地的累累白骨洗刷冤屈。整整三日,袁苍下令处置了十数名奸佞之臣、上百名皇室宗亲,景国皇室血脉正统只剩下远在封地的摄政王王项,以及囚于牢狱的容华公主王凝。 而这三天里,袁苍的智囊团几乎为此吵翻了天——倒不是不知晓如何处置容华公主,而是没想好要赐什么死刑。 直到容华公主的第一男宠袖香,提出要见苍军的首领。 “他见我做什么?”彼时,袁苍尚未登基,正在收拢京中的势力,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长公主府的一应事务都是由奕之负责的才是,我与容华长公主素昧平生,从无交集,他不见奕之却要见我,这是什么道理?” “许是想以长公主的罪证换取赦令。”萧瑾道,“长公主府中除了昌顺帝赐下的面首以外,还有不少被强掳入府的好郎君。他们多是寒门子弟,志在青云,未必愿意困于长公主府邸。那面首许是畏惧大军压境,故而有投诚之意,你斟酌一番,或可一用。” 袁苍闻言,忍不住低咳两声,纳闷道:“泽光,你、你不是说……容华长公主是那什么……咳咳,完璧之身吗?” 以淫.荡荒唐出名的容华公主既然是完璧之身,这实在让人忍不住去深究,其中是否深有苦衷? 萧瑾叹了口气:“她或许另有苦衷,秉性本洁,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曾做过恶事。你要知道,她曾手刃楚太师,也曾广纳男宠令楚兄担负帏薄不修的污名;她曾收受贿赂,祸乱朝纲,想要让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的朝臣,单单是迈过长公主府的门槛都要缴纳银子;她剥削民脂民膏,公主份例禄二千石,可她每月却享有十万银的妆粉钱,这可都是从她封地里搜刮来的,做不了假。” “可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袁苍心中也觉得莫名,他与容华长公主素昧平生,可他却总是忍不住探究这个人的过去,仿佛冥冥中被牵引了一样,“那么多的钱,堆起来都可谓是金山银山,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公主,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这些钱又花在了何处?” “贪心不足蛇吞象,不过人心尔尔。”萧瑾淡淡地说着,却又话音一转,“不过你言之有理,既然如此,不妨见见那名面首,他既然是容华公主的身边人,多多少少也知道府内银钱的去向。如今天下百废待兴,不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袁苍觉得萧瑾的提议可行,可他自入京之后便一直惦念着不知身在何处的“先生”,死死拖到现在都不肯称王称帝。容华长公主是要处置的,但不是现在,比起先生的安危,其他的一切都必须靠后。只有确认先生安全了,他才能空出心思来处理其他的事物。 “让他等着吧,总会轮到他们的。”袁苍想起先生,想要探究容华公主过去的心思就不由得淡去了些许,“眼下的第一要事还是要先找到先生。泽光,别的事情我可以听从你们的意见,但唯独在先生一事上,我是半点都轻忽不得的。” “我明白。”萧瑾忍不住叹气,先生先生,那不知面貌身份的先生早已成了袁苍的执念,只为了当年的雪中送炭之恩。 那位先生在袁苍最为绝望的时刻给予了他一线的光明,在袁家满门惨死、军饷被克扣、圣人听信谗言斥责镇北大军“败军之将不足言勇”的当头,是那人朝袁苍伸出了援手。可以说,袁苍的一生之所以没被仇恨彻底毁掉,都多亏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先生”。 “你给的线索太少,只有一个私章和几本兵书、几张布图,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查探到消息的。”萧瑾道,“前些时日,我收到世交相赠的一副画作,那画上的落款正是你给我看的私章的图样,只是那图样并非文墨铺中盛行的样式,所以我猜应当是自刻的私章。” “竟如此好运?!”袁苍讶然,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究竟是谁?” 萧瑾轻叹:“你可曾听说过‘白衣佛子’?” 白衣佛子——对于此人,萧瑾并不希望袁苍与其相识,毕竟白衣佛子的身世虽然鲜有人知,但在士族中却并不算什么密事。 袁苍起义之后,严家也为此出了不少力,倘若袁苍因“先生”之故而插手那段陈年往事,难免会横生龃龉,这并不是萧瑾想看到的。 以袁苍对那位“先生”的敬意与尊崇,但凡那位先生有一丝半点的野心,都可能会让他满盘皆输。 萧瑾其实听袁苍说起过往事,他说过,四年前的冬天是白骨如山的无间地狱,因为你从未在任何一个冬季看得见未被白雪掩盖的土壤。 萧瑾闻言,不解,问这是为何?袁苍却是闷笑,笑着笑着就捂住了脸,哑声道,因为雪都被热血融了,全部都渗进了地里,敌军的血,战友的血,土壤是红的,烫得人心尖发疼。还有些人,是被活生生饿死、冻死的,人还有气呢,可一摸,身子却凉了。 袁苍说得凄厉,萧瑾却蓦然记起那年的冬季,华京城中的梅花开得极艳,文人墨客竞相往来,挥毫弄墨。昌顺帝昏庸残暴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少文人心中忿忿,作诗嘲讽,行文怒斥,可却无人敢将之搬上台面,有人跟风附和了两句,便自觉得傲骨铮铮,洋洋自得。 “我无能,也没志气,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当先生送来那一批军饷,那些跟着我的兄弟在那个冬天里第一次吃上了饱饭,穿上了暖和的衣服,那时的我未及弱冠,屏退了左右,一个人待在帐篷里,抱着冬衣哭得形容狼狈,不能自已。” “……先生之于我,就如同那件冬衣。” 一件或许做工粗糙,却针脚细密、温暖厚实的冬衣。 自那之后,袁苍的前路越发坎坷,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可那从未谋面的“先生”却像明月一般,照亮了尘世冷寂黑暗的夜晚。 袁苍时常会给“先生”寄信,因为不知先生的身份,那些手书多半都是通过前来送粮之人的手传递过去的。先生从来都不给他写回信,却会在他黔驴技穷之时赠他兵书,轻描淡写地圈出足以应对局势的锦囊妙计;在他不愿伤及百姓故而备受掣肘之时,先生会赠予他堪称机密的兵防布图;在他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时,一次又一次地送来救命的钱粮,说是恩同再造,也不为过。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没有先生,就没有如今的袁苍——他若没有身死,只怕也早已被仇恨的烈火焚烧殆尽,初心难复。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2节 “你是说,白衣佛子很可能就是先生,他这四年来便一直居于长公主府?” “是,从情报上来看,早在四年前,怀释大师便被请入长公主府中的家寺,时常为府中之人说佛,非常受长公主的尊敬与爱戴。在昏君发作大臣并将他们赐予长公主时,是怀释大师一直从中周旋,保护他们不受欺辱。同时他拉拢了原中书舍人杨知廉以及兵部侍郎崔九,杨知廉笼络说服被贬谪的朝臣,而崔九成为了长公主府的客卿,拢了不少钱财银两……似乎能对得上了。” 萧瑾其实已经有了七分把握,他唯一感到困惑的地方就在于调查太过顺逐,“先生”的身份也并不像袁苍所说的那般藏得严实,有些古怪。 “这个行事风格,倒的确很像是先生。”袁苍心中有了谱,这些天来一直紧拧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喜上眉梢,“先生这些年过得如何?” 这话问得有些敏感,容易牵扯上严家的旧事,萧瑾只能委婉地说道:“容华公主非常尊敬怀释大师,一直佩戴着怀释大师的雪禅菩提子。” 袁苍一愣,却是冷了脸:“……何意?” 萧瑾无奈,持书掩口,道:“你也莫动肝火,要知晓,华京的天曾经分为两半,一半属于摄政王,一半属于容华公主。” 袁苍霍然起身,这个历经沧桑却还依稀带着少年意气的将军握紧属于父亲的红缨枪,声音冷沉,眼中乍现锋芒。 “可是那女子迫害于他?” 萧瑾哑然,他没有料到袁苍仅仅只是听见他隐含深意的半句话语便如此愠怒,就连对容华公主的称呼都变成了“那女子”。 “此事我并不知晓,但怀释大师的师兄曾说过,佛子是想渡她。” ——又是容华公主? 境况,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袁苍忍不住想,那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容华公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仿佛都有她的身影交杂其中? “若按当今朝堂律法,容华公主应当如何处置?”袁苍问起朝臣商讨的最终结果。 “依众卿之意,容华公主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应当叛处极刑,令其以发覆面,以糠覆口,车裂示众。” 袁苍不解:“为何是车裂?”与车裂同等的酷刑并非没有,为何偏生是车裂? “你可见过容华长公主?”萧瑾摇了摇头,“你若见过她,便不会这般问了。你须得知晓,长公主风华之盛,世所罕有,便是楚兄憎她至深,偶尔见之却依旧会心生不忍,难以下手。楚兄如此堂皇光明的君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袁苍听罢,却是心中一惊,别人他不知晓,但他是知晓楚奕之的为人的——那是真真正正、如焦骨红梅般高洁傲岸的君子,他的品行如雪一般纯白,即便是摊上了容华公主这般放.荡无奔的妻子,世人对他的态度也是惋惜居多,而非讥嘲,这足可见其魅力所在。 这样品如翠竹、心似寒梅的翩翩君子,居然会对杀害曾祖的仇人“心生不忍”,那容华公主该有多美? 袁苍好奇去并不打算深究,转而询问起了“白衣佛子”的过往。对于朝堂政事上的利弊权衡,袁苍并不在意,他相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处死亡国公主带来的威望以及好处并不被他放进眼里,他之所以决心叛处极刑,不过是因为她曾冒犯了“先生”,还污了挚友的清名。 袁苍和萧瑾走在华京的街头,正准备前往怀释大师如今的所在地,却忽而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咚——咚——咚—— 一下接一下,声声不绝,锲而不舍。 那是鼓声,又沉又闷的鼓声。 那是一面足有井口大小的鼓,比人要沉,比人要高,因此擂鼓的人每锤一下都必定要竭尽全力,才能将那鼓声砸进所有人的心里。 它代替擂鼓之人,喊出撕心裂肺的冤屈。 ——鸣冤鼓。 袁苍跟萧瑾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有些沉重,如今朝堂百废待兴,处死的都是祸害乡邻的朝堂奸佞,每落一颗人头便有百姓拍手称赞,何来的冤屈可言?莫非有人其心不死,还想光复景国的统治,刻意来搅乱这一池浑水? 袁苍和萧瑾顾不得其他,立时朝着衙门赶去,那里已经围了不少的平民百姓。最前头,两名衙役押着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但是那白衣男子却无动于衷,明明身形单薄,却拼尽全力地挺直了脊梁骨。 他被反押着双手,嘴角有着被人痛打而残留下来的乌青,可他乌发披散,脸庞微侧,那露出来的半张容颜竟是人间罕有的俊色。 “容华长公主府小侍袖香,有冤情上诉!” 第17章 【第17章】皇朝长公主 “你可知晓,登闻鼓一响,必将上达天听。鸣冤之人,不实则杖一百,事重则从重论?” “得实则罪免,我知。” “你要告谁?” “容华公主之驸马,当今户部侍郎楚奕之!” 那名叫“袖香”的白衣男子话音刚落,知府与衙门外旁听的百姓们都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知府将惊堂木重重一拍,语气急促地下令道:“侍儿告驸马,以下犯上,杖十;民告官,罔论孝悌,杖二十!来人啊,拖下去,杖三十大板!” 知府恨不得眼前之人被直接杖毙,也好过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皇宫侯府自幼时便培养起来的男侍,十指不沾阳春水,三十棍下去只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可即便如此,白衣青年依旧脊梁笔挺地跪在原地,面色惨白如纸,牙根紧咬,不发一语。 “且慢。” 坐在屏风之后的袁苍出声制止了想要上前押人的衙役,平和稳沉的目光便落在了袖香的身上:“登闻鼓响则事不能休,冤情属实才可免罪,可你以下告上乃是越诉,三十杀威棍下去你可能就断气了,即便如此,你依旧坚持上诉吗?” 袖香自从听见“杖三十”后便完全僵在了原地,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却没有退缩。 “袖香位卑身贱,命如蒲柳,自幼长于深宫,面绘奴颜,躬偻媚骨,如蛆虫般匍匐而活,这本是侍儿的命数。” 他凄然一笑:“可有一人,却教会我何为青竹作骨,明月为心。” 袖香换下了精致的白衣,洗净铅华,一身粗布麻服擂响了登闻鼓,只为了在最后的最后,为一人傲然地活。 他当然不能再低头,若他自己都立不起来,又如何让人相信公主的冤屈呢? 袁苍无法否认,他被青年的话语打动了。 他也曾身作浮土、命如飘絮,可他遇见了先生,才有了充满光明和希望的未来。 更何况,青年想要状告的人是他的挚友,是容华公主的驸马。男侍告驸马,无论谁是谁非,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戏剧性,旁听的百姓这么多,若不能力证驸马清白,日后恐怕少不了嘴碎的流言蜚语。 于公于私,他都不应该让此事随水而去,化作尘土一柸。 “三十大板压后处置,你有何冤屈,当堂诉来。” 袁苍此话一出,知府满面错愕,外头旁听的百姓们也禁不住窃窃私语,但很快,所有人又都安静了下来。 因为袖香落泪了。 美人垂泪,万众屏息,可最明了“美”为何物的男侍,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狼狈得一塌糊涂。 袖香用大袖擦了一把脸,打开了一直揣在怀里的包裹,从中抖出好几本蓝白封皮的书册,他颤着手翻开其中一本,断断续续地念道:“三月甘五,收礼部员外郎郭钱孝敬五百两纹银,三月甘七,设绛桃宴,户部十三司主事蔡姜之妻赠羊脂玉屏风一扇、珠宝若干,折价三百一十五两纹银……四月初三,张家相赠黄金千两,求换得次年皇商名额,允之,后得三成利……” 袁苍听得眉眼一凝,这竟是容华公主收受贿赂的账本。 不等袁苍质问,袖香又拿起另外一本:“五月十日,自西域行商之手购得海上明珠一斛、藏红花花蕊一盒、天山雪莲数朵,支出纹银千两,研磨成粉,傅粉以面;甘二,自海外游商之手购得镂空琉璃香熏球一只,支出纹银五百两,因猫儿顽皮而碎,憾之……” 荒唐!不管是知府还是袁苍,都听得眉梢直跳,如果说前一本账簿只让人觉得容华公主骄奢淫逸的传言果真不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那后一本账册记录之事简直荒唐可笑至极!这么多银子,就算是将之熔成扁石拿来打水漂都得打得手酸烦腻,可这容华公主居然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其败得干干净净!买的还竟是一些不能折价变现的废品! 这一回,就连袁苍都忍不住怀疑容华公主是否早已料到今日的结局,这才打着“我就是将这些阿堵物全部沉河里都不会让一分给苍军”的算盘做出这么多的荒唐事。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袁苍养着镇北军那么大一群人,就算有“先生”暗中接济,也是穷过苦过的,现在一听袖香报账就觉得窒息无比,“容华公主收受贿赂,鱼肉百姓,早已是板上钉钉的罪名,这与户部侍郎有何干系?” “当然有关系!”袖香忽而拔高了声音,他像是忍无可忍了一般,猛地将那些账本往地上一砸。 “这些支出的账,全部都是假的!” …… 望凝青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得一股冷意顺着脊梁骨爬上了头皮,冰得她神识一清。 屋外守夜的侍女察觉到动静,连忙出声询问道:“女郎,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下去吧。”望凝青将人打发了,一摸额头,却只摸得满手的汗渍。 如今望凝青已经学会像凡人一样入睡了,但也只是浅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可这次望凝青之所以会从梦中惊醒,却是因为她做了一个“预知梦”——问道者与凡人不同,他们的“梦”多是神魂与天地产生共鸣后应运而生的一线天机,是神游太虚之间蕴生的灵光。对于大部分问道者来说,能否抓住这一线的灵光,将决定着他们能否触碰到那虚无缥缈的大道真意。 望凝青虽然渡劫失败,但到底也是曾熬过了八重天劫的半步真仙,即便神魂受损,也远非常人可比的。 这次渡劫可能会失败,望凝青十分冷静地想到。 渡劫失败事小,大不了就是这四五年来的努力尽付流水,这代价对于望凝青来说并非承受不起。但是她必须弄明白自己为何会失败,并且尽早想出脱身之法,否则一时不慎,她就可能在这场局中泥淖深陷。 “灵猫,让我看看袁苍在做什么?” 这个小千世界中,望凝青唯一惹不起的人只有身为一界支柱的气运之子。 想到这,望凝青的心情难免有些沉重,事情一旦牵扯上气运之子,必定难以善终。她在思考是否要壮士断腕,尽早抽身,但是要她就这么放弃,她又有些不甘心,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入世”。 要知道,在宗门里,望凝青身为铭剑仙尊的入室弟子,向来是天资最好、最勤奋刻苦的。 她可以接受自己的失败,却不能接受自己没有做出任何挽回就迎来失败的结局。 “尊上,入世炼心最好还是不要借用外物。”灵猫面有难色,它本是天生地养的灵物,是混沌分化清浊二气之时诞生的第一面湖,它的原主人取了湖面光影打造了一面镜子,取名玄初。玄初镜有灵,便有了灵猫,可映照浮世三千,丢进修轮回往生道的佛界不知道有多少和尚要为了它大打出手。可自从晗光仙君用一颗天道石将它换走后,它就发现自己越来越没用,如今都快沦为拖油瓶以及水月镜了。 可是它能怎么办呢?入世炼情难就难在不能借用外物,更何况晗光仙君自废灵府,没有灵力自然就用不了法术,更开不了识海,她以前积攒下来灵宝灵物都存放在粟米珠中,如今连最普通的一块水月镜都拿不出来。 “无妨,我只是想看看哪里出了纰漏,并没打算对气运之子下手。”望凝青很是淡然。 灵猫用后腿蹬了蹬耳朵,它本就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小婴儿,听见宿主这般坚决,便也乖乖地展开了水镜。 涟漪一样的水波在空中荡漾,不一会儿便化为淡色的灵力屏障,逐渐幻化出常世的光影。 望凝青看着水镜,眉头不由得拧起,只因水镜上竟然出现了袖香和楚奕之的身影。 ……她要看的是袁苍,莫非这些人都聚到一起了不成? 水镜之上,袖香长跪于地,腰背挺得笔直,而楚奕之依旧衣冠整洁,一派君子风范。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楚奕之一丝不苟的束冠散着鬓边的几缕乱发,而他似乎也无心顾暇。对于“君子以正衣冠”的楚奕之来说,这已足以看出他此时的心烦意乱了。 望凝青听见了噩梦一样的对话。 “账是假的,那王凝收受的贿赂都去哪了?” “这就要问驸马您了,就算公主与您有私怨,您也不应该为了给殿下扣上罪名而做出如此荒唐的假账!” “可笑!我何必作假?何须作假?这账册可是王凝亲手写下的,你有什么证据说它是假的?!” 袖香冷笑,他当然知道账册是公主写的,也知道以驸马的为人根本不可能做假账,但是他还是要将这件事往驸马身上挂靠。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这件事不挂靠在驸马身上,那很可能就会不了了之。只有先“冤枉”了驸马,为了洗刷驸马的污名,袁苍才会对这些银钱的去向追究到底。袖香到底是宫里历练出来的蛊王,虽然眼界不高,但小聪明却是不少,论狠毒心计,少有人能比得过他。 袖香近乎怨毒地想,凭什么呢?这些人凭什么一无所觉地享受着公主的好,却还那般残忍地对待他心头的珍宝? 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他的公主忍辱负重,面对千夫所指,日夜操劳,呕心沥血,到头来却连生死都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怎能不恨呢?怎能不想伸出手,将这些被公主保护得天真依旧的人,一同拽入悔恨的地狱呢? 只要追究起这笔银钱的去向,那长公主为世人所做的一切,终会大白于天下。 就算他会因为“诬告”而被处死,他也要将公道还给她。 “袁将军,您是当真不知道,公主私收的贿赂都用在何处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3节 第18章 【第18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深吸一口气,摁了摁了心口,只觉得吐息不畅。 “尊上,怎么办?怎么办啊?!”灵猫已经被袖香和楚奕之的对话吓得炸毛,它真的没想到,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居然真的崩盘了。 但这谁能料到呢?容华公主的男宠袖香,在原本的命轨中也不过是一名身卑如浮土般的侍儿。在容华长公主尚未倒台之时,他是长公主的第一男宠,享尽了荣华富贵,却在改朝换代后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容华公主,以容华公主私藏的账簿换取了一线生机。他是典型的墙头草一般的小人物,为了生存能做尽一切不仁不义之事。可为何他此时会不顾自身安危,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为容华公主翻案呢? 灵猫想不通,望凝青也想不通。 她自认自己也没对袖香有多好,清淡疏离甚至还不如对待崔九以及杨知廉。 她养着袖香就好似养着灵猫,寡情少欲,亦不轻易动怒——毕竟身为主人,你永远不会对一只调皮的猫儿计较。 而因为知晓原命轨的缘故,望凝青又总是借着教袖香习字的机会,有意无意地给他灌输一些厚黑学的精髓。按理来说,袖香应该会比原命轨上的自己更加自私自利、阴毒狡诈、野心勃勃才对。 可如今……这又是什么情况呢? “假的做不了真的,真的也做不了假的。”水镜里,袖香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拆开露出里面雪白的粉末,“这是我偷偷从公主的妆匣里取出来的珍珠粉,也就是账本上记载的千两纹银一斛的南海明珠。公主做事非常谨慎,她不想让他人发现真相,所以费心将所有‘珍珠’都磨成了粉末,但是这种粉,我只是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廉价的贝珠而非珍珠!” 袁苍觉得头疼极了,他一个将门出身的公子哥实在分不清楚闺阁女子所用珠粉的区别,只能道:“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就算账上记载的珍珠其实是贝珠,也有可能是你主子被那些行商给欺骗了?” 袁苍话音刚落,一旁的萧瑾却是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袁苍不解,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袁苍并没有困惑太久,因为下一刻,袖香就出声打破了他的疑惑:“袁将军,您以为长公主是什么人呢?” 这个大胆而又无畏的男宠指着装着珠粉的荷包,半带讥讽地轻勾唇角:“我自幼在深宫长大,所见所闻皆是天家之物。虽然我不通文墨,不擅书画,但一件金饰,我拿在手中掂量一下就知道是几成足的黄金,一个花瓶,我看一眼釉色就知道是官窑还是民窑。宫里人对我说过,一个人的风仪气度,是用无数真金白银、丝竹锦缎堆砌出来的。土财主纵使一夜暴富,他也喝不出明前龙井和雨前龙井的区别。” “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荣宠三朝、金尊玉贵的容华长公主?” 袁苍沉默了一瞬,坐在他旁边的萧瑾垂了垂眸,但显然是认同袖香所说的话的。 他也是萧家倾尽一族之力培养出来的名门弟子,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的教养以及品位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炼就的。 明珠与赝珠,在寻常人的眼中或许并无多少不同,但那极其细微的不妥之处,在他们这种人的眼中就像白纸上的墨迹一般显眼。 可,如果容华长公主能轻易看出真品和赝品的区别,她又为何要记下这样的一笔账?她想掩盖什么? “除此以外,在账本上的每一笔支出,不是西域行商就是海外游商,都是无从追究根底的商队。”袖香有备而来,眼看袁苍心生动摇,他立即乘胜追击,“宫中采买一应事物都有特定的渠道,皇商便是为此而设立的。就算公主好奇藩外之物,也根本不必由她自己费心记账采买,她只要说一声,就有大把人将稀世珍宝奉上。” 的确,这实在太过可疑了,但如果不是这名男宠提起此事,他们恐怕会因为容华公主的荒唐之名而无视这些问题所在。 袁苍暗自思忖,他倒是另有想法……比如说,这假账有没有可能是“先生”联合杨老以及崔九一同做的? 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又是如何瞒过容华公主的?而那拥有荒唐之名却是完璧之身的容华公主,又在其中担当着什么身份呢? 虽然对此感到费解,但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洗刷奕之的污名。 想到这,袁苍又忽而振奋了起来,眼下是大好的时机,正好可以将先生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一切布告于众。似先生这般高洁傲岸的不世之才,合该站在众生之巅受万人敬仰,而不是备受非议,成为那等心脏之人口中暧昧旖旎的风月遐想。 袁苍身为气运之子,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出现让敌人深感头疼的“灵光一闪”,以他为世界中心的气运会帮助他得到他想要的真相。 他以惊人的直觉抓住了整个事件中最为关键的几个命脉。 “传证人林陌深、杨知廉、崔九,以及镇国寺怀释大师!” …… 袁苍跟他好友林陌深当初怎么就没一起死在护城河里呢? 望凝青非常冷静地想着。 林陌深如果死了,她就不会为了弥补因果而去帮扶袁苍;不帮扶袁苍,气运之子很可能就会死在安都王的筹谋算计之中;气运之子若死,这世上就没有能够威胁到她的存在;她可以另外找人来开创太平盛世,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现在,她的房子要塌了,棋局被掀了,袁苍这没良心的赔钱货吞了她的银子,现在却还要撂她的摊子。 “尊上!尊上您冷静点啊!深呼吸,深呼吸!还没有到无力回天的境地不是吗?!”灵猫急得拼命用爪子拍望凝青的小腿。 是,的确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杨知廉崔九以及怀释他们能守口如瓶,那就还有挽救的余地…… “原来就是施主您吗?” 怀释身穿雪色袈裟,神色悲悯地站在堂前。他朝着众人行了一个佛礼,面上甚至没有笑意,可那一身离世出尘的清湛之气,看得众人眼前一亮,只觉得尘世光辉尽注在那不染纤尘的白衣之上,映照得青年如莲上佛子,堂皇光明。 袁苍见到怀释的那一刻,便难以自制地站起身来,他快步跑到怀释跟前,竟如孩童般满怀激动兴奋地道:“先生,我——” “原来就是施主您吗?” 袁苍“先生”二字才刚刚出口,悲天悯人的佛子便打断了他的话,只见怀释双手合十,垂眸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怀释从袖中取出一枚裹在白色巾帕中的方块,缓缓将布帛掀开,众人这才看见,那竟是一块做工精良的印章。 印章上刻着坚韧的雪松以及秀逸的兰草,刻章之人画技了得,落刀果决,寥寥几笔便将雪松与兰草刻得形神具备,栩栩如生。 印章虽然没有铭字,但以画见心,可鉴澄明。 芝兰君子性,松柏古人心。 袁苍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先生的私章,他看着那雪松与兰草,一时间热泪盈眶:“先生……” “贫僧前来,物归原主。”怀释语气平静,仿佛再无波澜的死水,哀寂如万空山万里。 “袁施主既是那人的弟子,那这枚印章便合该还于施主。至此,愿施主励精图治,莫忘初心,如她所期望的那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轻巧精致的印章,那般沉甸甸地落在了袁苍的掌心。 “……先生,这是何意?”袁苍捧着那枚印章,愣怔在原地。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不是您想找的人。”怀释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语。 将印章交给袁苍之后,怀释就仿佛放下了什么一般,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起来。若说先前的他像那镀金的佛像,满身璀璨光明之姿,那此时的怀释便如同包玉的顽石,木讷而又古拙,内敛而又庄重,“贫僧惭愧,虽潜心研习佛法多年,却始终与佛魔的边缘徘徊不定,心中向佛,却魔根深种,放不下,也看不开。” “贫僧为体悟尘心而入世,为斩断俗缘而来此。可虚名惑人,佛心太高,错将镜花水月视作人间偏执。是袁施主的‘先生’点醒了贫僧,她用自己的一生问道青云,质问漫天神佛,与她相比,贫僧自惭形秽,自愧不如。” “是她让贫僧明白,浮华虚名皆尘土。” “她生于十丈软红,以百姓为脊骨,扎根亡朝朽木,开的却是盛世山河的花朵。” “贫僧想渡众生,不料却被众生所渡。” 他执着至今的那些东西,与容华长公主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如今,对容华长公主的判决已下,无数百姓为此拍手称赞,竞相奔走,可他想的却是那人伏案长夜,通宵达旦的孤独与寂寞。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公主,公主,你的泪是不是早已流尽了? 因为无法再为天下苍生落泪了,所以你就只能流血了。 怀释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容华公主的心中有一堵厚厚的墙,没有门,也没有窗。 可怀释唯一知道的,是他在泥淖中跌打滚爬,挣扎着想要上岸,却忽而看见一朵莲花,那般艳艳地绽放。 从此,他愿放下执念,释怀过往,皈依佛门,为她暮鼓晨钟,守一世痴惘。 第19章 【第19章】皇朝长公主 望凝青第一次对宿命感到无力。 身为修真问道之人,她见过三灾九难,四舍五劫,自问就算泰山崩于面前也能面不改色。可如今仅仅只是入世炼情而已,却为何处处不顺,屡屡碰壁?莫非大道当真这般无情,便是她心如磐石,山海难移,亦不愿给予她一线生机? “尊上,我等应当如何是好?”灵猫垂头丧气地蜷缩在地,泪眼汪汪地自责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没有一时心软就好……” “这又怎能怪你?不过是天命如此。”望凝青垂眸,轻抚了一下灵猫柔软的头毛。 灵猫是玄初镜的镜灵,镜灵原本没有形体,却可映照人心。因为在望凝青的眼中它不过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奶猫,所以玄初镜便化形成了灵猫的模样。既然是一直无关要紧的猫儿,那自然也不会对望凝青造成什么影响,她不会输不起,更不会推卸责任。 灵猫犯错的确不假,但无法力挽狂澜,就是她的无能。 望凝青拧眉思忖,半晌却是眉眼一舒,如今容华长公主的刑罚已下,正所谓天子一言九鼎,大臣们是不会允许袁苍在这即将登基的紧要关头朝令夕改的。她很清楚这点,而深谙官场之道的杨知廉和崔九自然也明白,为了不让新君难做,他们自然也会守口如瓶…… 不,等等,还是不要放心得太早为好,吃一堑长一智,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懂人心了。 望凝青挥散了水镜,不愿再看,灵猫却扒拉着她的衣摆,奶里奶气地喵喵叫:“尊上,尊上,我刚刚四处看了看,那楚家三郎好像有事情瞒着你!您看看东边厢最里侧的那间牢房,我怀疑他可能会对您不利!” 望凝青闻言便重新展开了水镜,心中却是半信半疑,说她先前的所有布局都漏算了人心还尚有依据,可她这次并没有错看楚三的少年心意,以此作为要挟,楚三应当不会泄露她的消息才对…… 望凝青看着水镜里面无表情、端着清高架子的女子,望着她那张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容颜,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望凝青:“……” 你们男孩子的内心世界……这么难懂的吗? …… 林陌深对于容华公主的印象并不算好,寥寥数面之缘,对方又是强纳自己为侍的强盗。 科举之路被人断送,又背负着“面首”这般令人难堪又抬不起头来的污名,要说心里不恨,那是假的。 “没什么好说的。”身为证人,林陌深对于袖香的说辞报以了十二万分的不信任,“尔等皆为容华公主的裙下之君,为了替她脱罪自然什么都能说出口。对于怀释大师的为人,某心中自然是无比敬重的,但即便怀释大师心中莲香满池,也难逃红尘情丝吧。” 说到这,林陌深又道:“许是全了这段情分,大师便能放下俗缘,修得佛果吧?” 有理有据,简直让人反驳不得。 怀释交还印章之后便不顾袁苍的挽留径自离开了,除了林陌深以外,在场的人还有杨知廉与崔九,但这两人却保持了沉默。 听见林陌深这般说,袁苍和楚奕之还尚未有何反应,袖香已是抄起账本朝着林陌深砸了过去。 “你做什么?!怎可随便砸人!”林陌深被砸了一下,虽然不疼,但甚为羞恼。 袖香也不愿继续跪着了,他冷着脸站起身,白衣墨发,似有明月清风之雅,他看着朝他怒目而视的林陌深,讥嘲一笑:“砸人?我砸的是人吗?我砸的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根本不知晓公主的为人,却在这里大放厥词,冠冕堂皇地扭曲是非,颠倒黑白!你憎长公主强掳你过府,可这些年来长公主待你如何?可有迫你做不愿之事?你可能据实说来?!” 林陌深沉默了一瞬,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林陌深是寒门出身,家中世代耕农,并非殷实之家。 寒门子弟出身的读书人,做不到像士族子弟那般潇洒、不将功名利禄放在心上,因为出身卑微,自然更加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对于这些家境本就不富裕的寒门子弟来说,参加科考无非就是为了光宗耀祖以及拿到朝廷的俸禄,少有人是为大义所驱,为家国天下而战。 但是说句实在话,在荣华公主府内的生活,其实并不难熬。 容华公主养尊处优、钟鸣鼎食,本身也是一个十分大方的主子,就连林陌深这般如同隐形人一样的男侍,每月都能领到堪比士大夫一样的份例。除此之外,长公主府内收藏着无数珍惜的书卷与孤本,他们这样的男侍想看随时能看,也根本不必担忧下人的为难。至于长公主府内的侍从,他们服侍着容华公主这般喜怒不定的主子,早已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不会见人下菜,克扣主子的份例。 虽然偶尔也会有类似袖香这般跋扈嚣张的男宠给人找不痛快,但只要闭门不出,基本就能避其锋芒了。 “可她强纳民男为侍本就、本就……本就是过错!”林陌深气急,白皙俊秀的面上也浮起了薄红。 “好!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真相!”袖香怒极反笑,他看着林陌深,眼中深藏嫉恨与恶意,吐出的语句好似恶鬼的呢喃,“以往在长公主府中,我之所以处处针对你,敌视你,都是因为我心中妒忌!我不忿公主一直关注你在意你,就连服侍你们的下人都是公主亲自挑选的!你只知道公主强纳你为侍,那你可还记得公主纳你为侍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林陌深微微瞠大了眼睛。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4节 “我入府后特意调查过你,你四年前入京赶考,为纪念友人而在七王爷举办的行文宴上作了一首《叹故人长绝》,用词不当!七王爷多年无嗣,早已成了心病,此诗一出,他觉得你在讽刺他此生子嗣‘长绝’,赌咒发誓要你好看,你是忘了吗?” 林陌深心中一颤,当年确有其事,他一首无心之诗得罪了当朝权贵,本以为自己会被剥夺功名,可没想到最后却不了了之。 “你只以为自己会被革功名,或是会有人在你科考时给你下绊子,可你根本不知道七王爷根本就是要谋害你的性命!” “你寻常往返私塾以及下榻之处的路上早已安插了人手,只待你夜间经过汉河桥便让你死于非命!是公主经过之时看见七王爷家仆的衣饰,随口多问了两句,才以男宠为名从七王爷手中保下你的一条贱命!你真以为宫人全都安分守己,不会欺上瞒下吗?!不过是因为侍候你们的书童都是公主精挑细选过的!要是没有殿下在旁帮扶,你林陌深也不过是汉河里的一具无名尸骨而已!” “怎会如此?!” 林陌深大受打击,自己以为的从来都不是真实的,自己怨恨的实际是提供庇护的,那这四年来他岂不是活得像个笑话? 萧瑾手中持扇,轻轻敲了敲案几,他心中已有了成算,故而转向了杨知廉,问道:“杨老有什么话想说?” 杨知廉拢袖恭立一旁,鬓发霜白,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他朝着袁苍行礼,沉沉低郁地叹息道:“老身……无话可说。” 袖香破口大骂:“杨知廉!不要忘了公主是如何待你的!你和崔九,还有那些朝臣,你们全部都是——” 借着水镜亲眼看着这一幕的望凝青心中一冷,心知不能再让袖香继续说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她的老底都要被揭穿了不可。她忽而想起袖香体内蛊虫的母蛊还在自己手里,便抬手取下耳朵上的耳坠,将银扣一拧,从中捏出一只胖嘟嘟的肉虫,用力一握。 水镜中,正在指责杨知廉的袖香忽而觉得心口一痛,那钻心的痛楚令他还未出口的话语尽数卡死在咽喉。他痛得跪倒在地,冷汗浸湿了衣襟,可他只能死死地攥紧心口的衣物,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袁苍心中一惊,快步上前查看袖香的情况,萧瑾却是目光一沉。 从踏进公堂便一直都是一副沧然面孔的杨知廉与崔九见袖香如此,却是忽而变了面色。杨知廉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闭了闭眼,萧瑾和楚奕之望着他,却发现他的神色与其说是惊惧,倒不如说是明了了何事般的悲痛之意。 “老身……不可说。” “臣,不可说……” 杨知廉和崔九齐齐朝着袁苍和袖香的方向跪下,不知道跪拜的是袁苍,还是那藏在袖香身后不可言说的那个人。 “是不可说,还是不愿说?”萧瑾手持羽扇,缓步踱到两人身前,“杨老,你可要想清楚,有什么冤屈自当速速说来,否则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他早就悔之晚矣了。 如果他们能早点察觉到长公主背负的一切,早点察觉到公主的身体早已沉疴日重,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还有挽回的契机? 杨知廉目光浑浊地望着跪倒在地的袖香,仿佛隔着他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明明是锦绣山河开出的艳丽牡丹,明明不过是常被世人挂在嘴边、难成大事的“妇人”,可那如雪松般凌寒而立、风雨不屈的背影,却让人不由得心悦臣服,恨不得为她肝脑涂地。 公主不让说,那他自然会将这秘密带进棺材里。 哪怕会为此而抱憾终身,亦不言悔。 浑浊的老泪,一滴滴地落在手背。 “老身,无话可说,如此而已。” 第20章 【第20章】皇朝长公主 登闻鸣冤案终究不了而了, 可几名当事人却被扣押, 另寻他处审问。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容华长公主,应该就是这些年来一直暗中支助你的那位‘先生’。” 袁苍在听过袖香等人的证词之后,心中便隐隐有了这个猜想, 但是当萧瑾亲口证实时, 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面、放浪形骸到时常与风月之事挂钩的荒唐公主, 居然是自己心中有经国治世之才、雅淡如沅芷澧兰般的“先生”?这对于这四年间不断幻想“先生”形象的袁苍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可以称得上是晴天霹雳。 袁苍有些气虚地望着萧瑾,没什么底气地问道:“会不会是先生不想被人找到, 所以才误导了我们?” “你的‘先生’的确不想被人找到。”萧瑾瞥了袁苍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如纸, 这才轻声道,“这并不是什么难解的问题,你只需好生回想这四年来的光景, 你在四年前冬季认识了‘先生’, 得到了第一批来自京城的物资。但是据我所知, 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拿出银钱、收购兵粮还能不惊动安都王的眼线运往边城——华京中拥有这等通天手段的人屈指可数,很不凑巧, 容华公主算其中一个。” 容华公主有自己的封地, 有自己的私兵, 其势力堪比王侯, 否则也不能在这场割据战中与安都王半分江山。 “更何况, 我心中一直都有所怀疑, 如今不过是被证实了而已。”萧瑾委婉地说道,“援助你的兵马钱粮实在数目惊人,崔九和杨知廉就算挪用长公主府上的公账,恐怕也养不起你的勤王之师。他们若当真挪用了这么一大笔银钱,长公主不可能对此一无所觉。” 那些游走各国的商贾富户私底下嘀咕袁苍是“赔钱货”可不仅仅是发泄心中的不忿而已,实在是因为造反这事太过烧钱。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说军心,扬军魂,但将军若是与将士历经生死、感情好得同穿一条裤衩,那就更是吃银子从来不出的貔貅。粮草、兵装、铁器、战马,还有士兵的俸禄以及死亡抚恤金,这林林总总的加起来绝非小数目,且难就难在必须一直供应,断裂不得。 虽然袁苍后来得到了士族以及楚家的帮扶,但来自“先生”的供给却一直不曾缺,这就相当惊人了。 “供养起一支军队本就并非易事,更何况是曾经荣冠三军的镇北大军。”萧瑾叹了口气,心中有着压抑得极深的欣赏与钦佩,“镇北大军的开支向来都是大头,钱帛动人心,朝堂上多少贪官污吏都想着镇北大军下手,不就是因为这个缘由?可他们贪去吃下的银子,容华公主都以另一种方式收了回来,这一做就是四年,累得自己清名不在,某算是钦服了。” 萧瑾说得明朗,袁苍却听得心中一悲,他恍惚呢喃地问道:“可这又是何必?她一个备受尊崇的金枝玉叶,何必要淌这趟浑水?” 袁苍心中非常复杂,因为景国皇室就是覆灭了袁家的罪魁祸首,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虽说袁苍的仇人是企图谋逆上位的安都王,可景国皇室也并非全然无辜,在这漫长的四年中,仇恨一直都是支撑着袁苍走下去的力量。 可如今,有人告诉他,景国皇室的根还未完全糜烂,可袁苍早已不知晓应当以何种面目来面对曾经发誓效忠却又负他一腔赤忱的君主了。 “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让容华公主彻底对景国死心,这才做出以景国国力反哺叛军的决绝之事。”萧瑾多智近妖,多仁近诈,只是听过几人的陈词,心中便已经理顺了因果,“她是破釜沉舟,也是心有死志。她聪明得出乎我的意料,也心狠得远非常人可及。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明面上捧杀在朝皇帝,暗中却以男宠为名保下忠良之臣,命他们前往五湖四海,救济百姓,这便是景国至今不曾动乱的原因。” “她私收贿赂,是为了换取粮草兵马,千里驰援苍军;她广纳男宠,是为了经营出放浪无奔的狼藉之名,这样在她向皇帝索要朝臣为侍时才不会引人怀疑;她将杨老崔九以及怀释大师推上明面,顶替她所做的一切,这是在为追随她的臣子们谋求后路,对否?” 萧瑾看向沉默不语的杨知廉,玉扇在下巴处轻点,又道:“可在下还有想不通的地方。” “她既然有如此通天的手段,为何不自立为王?为百姓谋求福祉?”袁苍问出了萧瑾心中所想。 女子称王,且不论后头有无来者,但至少是前无古人,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觉得这个说法荒谬,只因那人是容华公主。 她何不为王?她本该为王! 她过人的手段与觉悟都那般令人心折,即便睿智如萧瑾都险些被她瞒天过海,玩弄得团团乱转。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已经决不能再以俗世的“男子”或“女子”来论,那是亵渎,亦是傲慢。 杨知廉不语,却从未出声反驳,他如自己所言的那般,再无半句话可说。 除了他以外,崔九和袖香也垂头不语。 先前公堂陈词之时袖香倒地,他们已经明了了公主的意思,她希望他们什么都别说,那他们自然什么都不会说。 “方才他委顿在地,是因为他体内植入了苗疆的命蛊,没错吧?”萧瑾也不需他们回答,或者说,沉默其实就是最好的答复,“命蛊是宫中秘药,能令植入子蛊的人容光焕发,但从此身家性命便全部掌控在持母蛊的人之手,这是宫里惯常用来控制人的伎俩。我原以为是公主想要杀人灭口,却没想到她这般果决之人也会心软。她虽然身处牢狱,可或许依旧有忠臣暗中通报,她才知晓你登闻鸣冤之事吧?” 这回袖香可忍不住了,他扬声道:“公主才不会那么对我!”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热泪盈眶,他本以为公主是恼他自作聪明,却没想到公主竟是解了他的命蛊,从此,他再不用受蛊虫的牵制了。 公主是爱着他的,一定是爱着他的。 袖香又哭又笑,袁苍却不理会他的争宠之语,只是忍不住再次重复道:“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旁沉默许久的楚奕之半张脸沉在阴影里,却是忽而出声道。 “带她出府那日,我不慎唐突于她,她……咳血不止,似是病入膏肓。” 楚奕之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萧瑾持着玉扇愣怔半晌,这才抿了抿唇,哑声道:“……是了,是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若非命不久矣,心存死志,她又何必破釜沉舟,决绝至此呢?” 自古美人如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 她二者皆占,又怎能长久? …… 望凝青默默地望着地上化为一滩血水的蛊虫,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种境地的。 “……尊上,您当初收下母蛊之后,根本没有入宫询问一下命蛊的用法对吧?” 灵猫只觉得眼前的画面惨不忍睹,不由得举起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猫脸。 命蛊之所以被称为命蛊,是因为握着母蛊的人就相当于将子蛊宿体的“性命”握在手中,持蛊人只要捏一捏母蛊,另一边厢的子蛊便会发狂钻动,令人痛不欲生。更有甚者无法忍受这样的痛楚,宁可自尽也不愿受此磋磨。这便是所谓的“掌控性命”之意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母蛊一死,子蛊的宿体也会死——相反,母蛊一死,子蛊也会一同死去,子蛊的宿体便从此自由了。 望凝青根本不知此事,她当初收下袖香的母蛊时只把这当做投靠的诚意。她是抱着让袖香背叛自己的念头去行事的,自然也就没想过要去利用这蛊。她原本的确是打算杀人灭口的,因为她一直将袖香视作猫儿,从不设防,所以他知道太多足以坏事的“真相”了。 于是望凝青非常想当然地,将母蛊碾碎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母蛊一死,子蛊也死了,袖香彻底摆脱了她的掌控,从此自由了。 天要亡她。 望凝青拢袖坐在榻上,神情无喜无悲,仿佛堪破了尘缘的模样。 “不管如何,车裂已是既定的结局,稍安勿躁。” 也只能这么自己安慰自己了。 …… “可是,她杀死曾祖也是不容辩驳的事实!我绝无可能原谅她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 楚奕之在听完萧瑾的分析之后,的确心生感触,对于容华公主付出的一切,他也很是动容。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原则以及底线,曾祖父的死一直都是他的心结,为国为民者不得好死,这让他一腔报国的热血凉寒如冰川。 “楚兄,冷静点,你回想一下当初,你是亲眼看见容华公主杀死了楚太傅吗?”萧瑾的玉扇在楚奕之的肩头上轻轻一压,这般说道。 “我……”楚奕之恍惚了一瞬,却又很快冷静了下来,“我收到消息后快马加鞭地赶回家中,便听见母亲和族妹声嘶力竭的哭嚎,敞开的房门里,曾祖他、他已经……已经……”话音未落,喉间已是哽咽难言。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见容华公主动手是吗?”萧瑾压低了声音,道,“楚兄,容华公主智谋过人,你我已经见识到了。” “她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为的就是骗过天下人,葬送整座腐朽的皇朝,连同她自己一起。” “在事情尚未有定论之前,你可切莫……做出令自己后悔一生的事情。” 第21章 【第21章】皇朝长公主 “让我见公主一面, 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袖香抿唇, 打定主意不管这些人对自己如何严刑拷打,他都必须要见公主一面。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了,可他还有很多话想要对公主说。 他自幼便在内务府中长大,因姿容过人而受尽追捧, 可是不管皮囊再如何光鲜, 也改变不了他出身卑贱的事实。说白了他就是宫中的戏子, 演着一出“讨好主子”的好戏,他一直告诉自己,冷心冷清、没心没肺才能走到最后, 他绝不允许自己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不能永远光鲜亮丽,便只能干脆利落地死去, 他袖香绝对不能低入尘埃里。 所以他活得飞扬跋扈,半点也不掩盖自己真实的秉性,只因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的以后。 都说戏子无情, 婊子无义, 世人都这般想,那他便这般做了, 又有何妨呢? 袖香是这么想的, 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直到他遇见了容华长公主。 ——斯人若彩虹, 遇上方知有。 因为遇见了她, 他居然不再觉得死亡可怕, 他一个无情无义的戏子, 居然会觉得粗布麻服、男耕女织的一辈子也是幸福的。公主命不久矣,他也愿意与她一同奔赴黄泉——那么不可思议的,做出这个决定的他,心里居然甜得好像渗出了蜜。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5节 像是幼年时被父母亲手推给人贩子,那人笑着往他嘴里塞的那颗蜜糖一样。 “泽光。”袁苍微微垂眸,低声道,“我想见她。” ——到底是一直怨恨着的仇人,还是憧憬崇拜了这么多年的“先生”? 袁苍也不知道,他理不清自己心里的思绪,所以他想见她。 如果是“先生”的话,一定能再次给出一个让他不再迷茫的答案吧? 楚奕之带着他们前往了关押“容华长公主”的牢房,望凝青点无波澜地看着水镜,心中思考着应急的对策。 她实在是个过分执着的人,寻常人遭遇了这般多的坎坷,横生了这么多的变数,恐怕早已心生退意,但望凝青身处牢狱也未曾死心,还相当冷静地思考着逆风翻盘的可能性。 反正再怎样闹腾,也不可能比如今翻船的局面更加糟糕。 她想了想,招来了楚恒之安排给她的侍女,附在她的耳边吩咐了几句,那侍女便面色大变,急忙转身,匆匆离去。 没过多久,楚恒之便缓步埋进了庭院,面带微笑地来到她的面前,即便计划已被识破,他依旧笑得如稚子般无辜。 “你不会以为随便找个赝品便能代替我吧?”望凝青抚上他的脸颊,飞凤般的眼眸微睐,语气锋芒锐利,“接下来都听我的,明白吗?” “好。”楚恒之对望凝青毫无招架之力,他仰着头被她抚着脸,像只献媚讨巧的小奶狗,一双手却紧张得攥紧了衣袖。 “袁苍他们若是找过来了,你让你的人这么说……” …… 袖香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长公主。 她看上去不太好,精神状态也很差,狱卒虽然不敢亏待她,但对于自幼娇生惯养的容华公主来说,这些天的牢狱生涯实在吃尽了苦头。她坐在牢房的榻上,神色冰冷,一眼扫来简直要将人的五脏六腑全部冻住。 袖香心中掠过一丝违和,可是下一秒,长公主的话语便夺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乱贼臣子!逆党奸贼!”容华公主在看见袁苍的瞬间便怒而起身,劈头盖脸地指责道,“快放本宫出去,安都王说得对,你们袁家果然包藏祸心!联合各家士族意图谋反!潜伏多年只为乱我朝纲,当真其心可诛!” 袁苍还未来得及整理好自己复杂的感情,便被这句辱骂压得心里一沉。袁家虽是士族,但实际上也是景国的开国元勋,当年袁家老祖戎马一生,为景国皇帝开疆扩土,乃是袍泽与共的结拜兄弟。但时光岁月催人老,物是人非事事休,袁家终究还是因为功高震主而落得鸟尽弓藏的结局。对于世世代代精忠报国的袁家来说,最刺耳的话语莫过于指责他们不忠不义。 想到萧瑾所言,容华公主的所有表象都可能是伪装,袁苍只能强压怒气,询问起这些年发生的种种,是否是容华公主指意的? “荒唐!可笑!”容华公主傲然抬头,语气不屑地道,“本宫怎么可能资助叛军?!你未免也太过自作多情了!” “你!”袁苍被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眼前之人艳若桃李心如蛇蝎,怎么可能是他清冷却温柔深藏的先生?! “倘若你并未资助苍军,那你账面上的钱都支去哪了?为何亲手做出如此荒谬的假账?”萧瑾摁住袁苍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一场与容华公主的博弈,让萧瑾罕见地兴奋了起来。 他自幼天资过人,多智近妖,从未遇见过旗鼓相当的对手,可容华公主却一次又一次地布下请君入瓮的棋局,他怎能不欣然而往? 容华公主闻言,讥讽一笑:“你们以为皇室输定了吗?那你们未免也太小看皇家的底蕴了!” 此话一出,袁苍等人便忍不住眉头一皱,而容华公主却假作不知,自顾自地说道:“本宫当然要做假账,不做假账本宫怎么瞒过父皇皇兄将那笔银钱偷运出去?公主,公主有什么好的?本宫父皇那么多公主,还不是和亲的和亲,下嫁的下嫁?比起当公主,还不如当个拥兵自重的女王!安都王既然向本宫示好,本宫又怎能不接?本宫出钱,安都王出兵,只要杀死皇兄,本宫就能得这景国的半边天!” 话音未落,袁苍已是面色铁青,容华公主与自己的仇人安都王竟是一丘之貉! 容华公主恨恨地道:“可惜安都王那老匹夫并不安分,不甘与本宫平分天下,才会闹得景国内乱,让乱贼臣子有了可乘之机,让本宫的雪花银全数打了水漂!可恨!” 骂完这句话,容华公主又直勾勾地盯着袁苍,冷笑:“别以为你们已经胜券在握,本宫手里还握着堪比景国国库的宝藏,安都王一定会来救本宫的,他得了本宫的钱粮,稍微修身养息,便能卷土重来,届时本宫倒要看看尔等如何阻拦冠以‘安都’之名的铁骑!” “够了,你根本不是容华公主!” “你不是容华公主吧?” 楚奕之和萧瑾几乎是同时出声,这般说道。 顶着容华公主面容的女子笑容一凝,下一秒却是怒声道:“本宫当然是容华长公主!你们这些乱贼臣子焉敢质疑本宫!” “你不是!”这回连袖香也反应过来了,他抓着栏杆,修长美丽的手用力到青筋毕露,“公主不是这样的!你这个骗子!公主性子冷淡,从未动过怒、发过火,她唯一‘动怒’的时候都是在演戏!为了不让昏君斩杀朝臣,她只能先一步‘动怒’,因为只有这样,皇上才不会妄动私刑!你污蔑公主,到底是想做什么?你将公主藏到哪里去了?!” 假扮容华公主的死士心中暗暗叫苦,她怎么都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会有这么一位看不懂局势的男宠。 袖香也是关心则乱,他根本没想过这个赝品会不会是公主安排的,他只在乎公主会不会遭遇了不测。 不等袖香继续逼问,楚奕之已经打开了牢笼径自走了进去,他一把抓住死士的手,一个擒拿反押便将人掀翻。那死士还牢记着自己“娇生惯养”的公主形象,柔弱无依地跌倒在地上,正想破口大骂,却听见楚家大郎清越平和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一针见血道。 “你的容貌扮相的确不假,但你许是不知晓,容华公主入狱当天是由我亲自押送的,她深藏不露,长于深宫却有着一手绝世的武功,能够轻易将我压制,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羸弱。” 死士听罢面色一变,亡羊补牢般地挣开楚奕之的擒拿,翻身要将他制住,却被楚奕之一掌击在了丹田腹部。 经过严格培训的死士内息沸腾了一瞬,但根本不阻碍行动,她反身压制了楚奕之,却见他毫无反抗,目光深深地道: “所以你肯定也不知道,当日我仅仅只是轻压了一下她的腰腹,她便难以自制地咳血不止。你是假的。” 死士:“……” 草。 死士正思考着现在打伤自己吐口血出来还能不能弥补,牢房外却忽而响起了轻快的掌声。 一从容带笑的声音远远传来,清脆如玉石相击,骊珠满盘: “不愧是兄长,让小弟好生佩服。” 众人只见一片黑暗之中,身穿墨色衣袍的楚家幺儿缓步踱来,他笑意清浅,眉目如画,本是华光熠熠的俊俏郎君,可却与阴暗湿冷的牢笼相得益彰。 那假扮成容华公主的死士自知事情已经败露,只能单膝跪地,垂头道:“主子。” “起来吧。”楚恒之看都没看那死士一眼,容色淡淡的,朝着兄长乖巧一笑,“赝品总是比不过真品,见过最好的,就无法接受将就了。” 楚恒之话中有话。 “恒之,你到底想做什么?”楚奕之拧起了眉头,他斟酌着言语,道,“我知晓你也怨憎容华公主,但是妄动私刑终究不可——” “大兄,我心慕于她,把她让给我吧。” 楚恒之丢下了一个霹雳弹,炸得所有人都噤声止语,说不出话。 “你、你……!”楚奕之气得脚步不稳,一手扶住了墙,抬头扫来时的目光复杂得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幼弟一样,“荒唐!” “荒唐的公主与荒唐的郎君,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楚恒之笑得很乖,那种稚子般纯净澄澈的乖巧,天真而又无暇,“兄长,从小到大,曾祖都教导我要辅佐你,让着你,韬光养晦,不可冒头拔尖。因为你是前途光明的楚家家主,而我只是你倒映在暗处的影子。” “恒之非常仰慕您,也愿意辅佐您,但是小弟从小到大都没强求过什么,这次就求兄长成全我,将公主让给我,行吗?” 楚恒之微笑着,像个顽童一样撒着娇,可他的言语却像一柄刀,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几乎要将人刺伤。 对于成为兄长的影子这件事情,楚恒之无怨无恨,但他却在此时拿出来大作文章,逼兄长退让。 “为什么?”楚奕之喃喃道。 “唔,她不让我说啊。我得听她的。”楚恒之天真地扬了扬下巴,他简单的动作都透着少年青涩的美感,“兄长、萧大哥、还有袁将军,你们都当做不知不行吗?你们需要一个‘容华公主’来堵天下悠悠之口,我这不是已经给你们了吗?她非常符合天下人的想象吧?刁蛮、任性、无理取闹。我养了好久的,只要没见过真品,寻常人也分辨不出来真假。” 袁苍以往只觉得楚兄的幺弟虽然少年老成,却也不失童趣天真,可如今见他,却只觉得可怕。 “所以,我方才所询问的,都是真的吗?”袁苍苦笑,哑声道。 “是真的啊,她这些年来过得很辛苦,不过现在好了,以后她就不必再操心啦。”楚恒之答应隐瞒楚老爷子死亡的真相,却没答应过同样隐瞒别的,因此回答得干脆极了,“袁大哥,她对你可真好,好得我都要心生嫉妒了。她护着兄长,又护着你,摄政王的暗杀她帮你挡了一回又一回,因为你的一封加急军报,她熬到天光微曦都不敢放下笔,就怕迟来半步,你就会万劫不复。” “她那般高标韵致的人,被人骂淫荡无奔,却连辩驳都不能。她还得在皇上面前演戏,在烈火烹油上唱着曲。” “就连最后的最后,她还想用自己的死成全你的明君之名,不愿让这世间苍生记得景国的半分好,以免绊住了你的称帝之道。名声不要了,性命不要了,一腔热血泼付金阶,为你铺就通天之梯。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师长了,不是吗?” 楚恒之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袁苍却实在扛不住,他捂着脸痛哭出声,只觉得被人用刀剜着骨,利刃在他的血肉中翻搅。 ——那般撕心裂肺地疼。 先生,他的先生…… “所以,放过她好不好?我会对她很好很好的。”楚恒之语气温柔地征询道。 “对她好?你是想将她当做禁脔,还是想让她改头换面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永远活在阴影里?”萧瑾沉了面色,出声质问道。 楚恒之假作不解:“这有什么不好吗?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啊。” “你质问他对容华公主不好,你可知晓他原本心中的谋算?”萧瑾不动声色地回击,道,“我和袁苍,都愿意辅佐‘先生’为王。” “即便她是女子?”楚恒之笑意不变,这般问道。 “即便她是女子。”萧瑾心平气和地说着,他发现承认此事也并不困难,因为容华公主有这样的分量。 他愿意为她低头,和袁苍一同,辅佐她君临天下。 “更何况,你应该不知晓容华公主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吧?否则那名死士也不会轻易中了楚兄的招。”萧瑾与楚恒之就是针尖对麦芒,他毫不犹豫地抛出了令人难以拒绝的诱饵,“为君为皇,自有天下人为她操心命理,她为天下所做之事一旦布告天下,必定会有隐居深山的医者为她重出江湖,倾尽一国之力,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前提是,她必须作为容华公主而活。” 掷地有声的话语,令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没有人出声惊扰,也没有人开口说话,空气仿佛被倒入了某种粘稠滑腻的胶状物,变得压抑而又逼仄了起来。 楚恒之安静地与萧瑾对视了半晌,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在撒谎,他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眸泛着浅浅的蓝,仿佛能将人心看破一样。 许久,他才微抿发白的唇,轻声道: “好,我带你们去见她。” …… ……居然真的有比翻船更糟糕的情况。 “啊啊啊尊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你如果真的被他们捧上帝位,可就真的仙途永诀了啊!!!” 灵猫简直想放声尖叫,它还是一只四五岁的小猫,为什么要经历这么绝望的境况?! 灵猫情绪崩溃,望凝青的面色也不好看,眼下的局面简直比她预料中的还要糟糕,正如灵猫所说的那般,她如果真的被袁苍他们捧上帝位,那这辈子就当真不必再奢望重归仙途了。因为帝皇本是众生之最,享受着人间最极致的繁华富贵,自然也承受着天下苍生的因果。可以说,这世上猫狗走兽、贩夫走卒都能修道,唯独帝皇不能,望凝青成为容华公主都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擦边球了。 成为容华公主后,每天单单是偿还因果都累得她精疲力竭,更别提当上皇帝了。 除非天道有令,苍生因果自负,否则哪位修士敢去人间淌这趟浑水呢? 当然,天子之道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但是神道修香火,佛道修功德,无论是香火还是功德,对望凝青而言都没有用处啊。 “尊上……您看您要不易门改道,反正神道也是道嘛……”灵猫试图劝道。 “此事休提。”望凝青冰寒着脸,“吾道既为本心,怎可因一点阻碍便易门改道?此为不诚也。” 问题是现在根本不是一点阻碍了吧……灵猫想着晗光仙君这段时间以来的连环翻车惨案,心中很是绝望。 它趴在望凝青身边摊成一张足有巴掌大小的“猫饼”,仰着小脑袋泪眼汪汪地问道:“那尊上您想出脱身之法了吗?” “自然,这并非难事。”望凝青站起身,在房间内四处张望,踩点一样地走了一圈。 灵猫看着她翻乱了被褥,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以及衣橱,将房间内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都翻得乱糟糟的,有些好奇地探头道:“尊上您在找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你要帮忙?”望凝青扫了它一眼,思忖了片刻,点头道,“那你回长公主府,在床头的暗格里帮我拿一柄纹有皇室图样的柳叶刀。” 灵猫没有多问“为什么”,很快便用缩地成寸的法术赶回了长公主府,从中偷出了那柄做工精巧绝伦的短刀。 望凝青翻乱了居所,缓缓拔出了短刀。这柄柳叶刀是皇室御物,天外陨铁所铸,是常明帝在容华公主及笄之年赠给她的护身刀,代表着皇室对容华公主无上的荣宠——因为依照往常的惯例,只有成年的皇子才会被赐予这样的宝刀,代表着景国的“荣耀”。 灵猫乖巧地蹲在床榻上仰望着望凝青,它想知道都道了这种境地,晗光仙君还要如何力挽狂澜,却看见望凝青拿着短刀,四处划了几道。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6节 划完刀痕,望凝青又拨乱了自己的鬓发和衣襟,弄成形容狼狈的模样。 尊上是要用苦肉计吗?灵猫歪着头,试图用自己核桃大小的毛脑袋去理解望凝青的所作所为。 半晌,它就看见望凝青在窗台边坐下,将整条手臂压在桌面上,神情淡然地俯身,试了试位置,随即用力往下一压。 “咔擦。” 骨头错位的声音清晰可闻,简直能让人头皮一麻。 灵猫瞳孔骤缩,它几乎是一蹦三尺高,崩溃一样地放声尖叫:“尊上!尊上您在做什么啊啊啊!!!” “别吵。”望凝青微微皱眉,脱臼的剧痛让她额角微生冷汗,可她的神情却依旧淡然,靠着墙壁坐下。 下一秒,望凝青另一只完好的手高举利刃,毫不犹豫地洞穿了自己的心脏。 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裳,望凝青却没有停手,她松开刀柄,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持刀的那只手腕狠狠地砸在独座花几的桌腿上。 将两只手都废掉之后,望凝青这才阖上了眼帘,气若游丝地低笑:“像不像?” 灵猫张大了眼睛,它已经哽咽得难以言语,张了张嘴,吐出的却是一串沙哑稚嫩的破音:“像……像什么?” 满屋翻找的狼藉,对外敞开的窗,挣扎打斗后残留的刀痕,被废掉的两只手臂—— “像不像怀揣着国库的秘密、却背叛了皇室后被幸存的某位王爷或者皇子派人暗杀的公主?” 望凝青说完,便止息归寂了。 灵猫:“……” 下一秒,囚禁公主的小院中传来了一声凄厉非常、不似人的尖叫。 第22章 【第22章】番外.系我一生心 楚奕之第一次见到容华公主的时候, 是在一次常明帝举办的宫宴里。 为他带路的宫女被其他妃子叫走, 许是看他年纪不过舞象之年,心中略有轻视。那宫女不敢得罪妃子,便指了一个方向让他自行前往。那时的楚奕之虽是名门望族的继承人,却早已养成了君子心性, 很是体谅宫女的不易, 便自行退让了一步。 却没料到, 这一时的退让,竟让自己迷了路。 楚奕之心中很是无奈,深宫庭院, 廊腰缦回,其复杂的程度堪比皇陵, 无人带路又怎能找到正确的出路?陛下设下的宫宴,迟到还不如不去,免得御前失仪, 可四处乱走却又可能会惊扰了宫中的贵人, 实在叫人为难。 那时分花拂柳而来的楚奕之, 遇见了豆蔻年华、尚未及笄的大公主。 身为常明帝的长女,她那时还尚未有“容华”之名, 对于皇帝来说, 她是个讨喜却无甚用处的公主, 对于朝臣而言, 她不过是未来可供两国友好往来的牺牲品。若说她有何处不同于其他的公主?大抵是她生了一张堪称国色天香的脸蛋, 尚未长成, 却已压过后宫粉黛三千。 楚奕之遇见她时,她正站在一棵树下,垂头望着水中的明月,容色淡淡,无甚悲喜。 那些宫廷内阑珊的灯火、推杯换盏的浮华,仿佛都与她无关。她站在月朗星稀的苍穹之下,心却仿佛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而他的眼中只剩下她。楚奕之看见她伸出手,仿佛被月色迷惑了一般,近乎魔怔地捞了一把水中的月亮。 指尖打破了平静的水面,那涟漪在她的明眸中荡漾,连同他的心一起,晃晃悠悠的,没个着落的地方。 可是转瞬之际,她似乎从镜花水月的虚假中清醒,尚带稚气的面上划过一丝明悟。那双眼睛中柔软的水波刹那凉熄,就如秦淮两岸一枯一荣后薄薄的落雪,湖面结冰,天地归寂。她甩去指尖的水珠,负手而立,眉眼却已镌刻上了寂寞孤独的影。 在那一瞬间,那个单薄纤柔的少女,却仿佛有着极为执着的意念,带着令人动容的、一往无前的孤绝。 楚奕之无法阐明那一瞬间的惊艳。 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少女萌生了爱怜,不为才艺,不为姿容,只为了能有朝一日伸出手,抚平她眉宇间看淡尘缘的孤孑。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与他的婚事,是他亲自向皇上求来的。 他心知皇上不可能会将公主嫁给萧家未来的家主,却又有着再次拔高皇室血脉的野心。士族可以嫁女,却不可尚公主为妻,是他说服了族老,力排众议,才得以与她结为连理,而这些,他不欲令她知晓。他只是想牵着她的手看黄昏时归巢的倦鸟,将她眼中冰封的湖重新融化,他要看见她眼中倒映的皎皎明月,然后一同走过这些令人眷恋的脉脉流年。 可是啊,可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必秋风悲画扇? 他斟了一杯茶,倒向面前的黄土,另一杯握在手中,浅抿一口。苦丁茶的涩意在唇齿间弥漫,苦得人舌尖发酸。世人都不爱吃这苦茶,她应当也是不喜欢的,可他却是吃惯了。一年年,一岁岁,日子就像这杯中的倒影,茶汤澄澈,却苦涩难咽。 自她走后,他再也不穿红衣了。 当年常明帝暴死,昌顺帝登基,他收到新帝想要诛楚家九族的消息,不顾世家风度一路驰骋,快马加鞭地赶回华京。可他却只看见满地刺目的血色,他最为敬爱憧憬的曾祖沉睡在血泊之中,一柄利刃就这么刺在他的心口。 他听着母亲与族妹的哭诉,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心中忽而翻涌着巨大的悲怆,悲痛着曾祖的死,愤恨着皇室的不仁——可还有一丝藏得极为隐秘、令他不敢细想的悲哀。 她与他,已是此生无缘。 于是,他换上了红衣,从此也只穿红衣——他警醒自己应当身如红梅,莫忘初心,更不要因为对她的爱意,而忘记那一天刺目的血迹。 “楚兄,你当真的不打算追究当年的真相吗?” “知或不知,并不能改变什么,泽光。” 那天,他们来到恒之幽禁容华公主的小院,就在监狱的旁边,因为太过荒芜偏僻,所以只有侍女两名。幼弟告知他们,死士所说的话语都是由容华公主转达的,是她告诉他,这样才能让“容华公主”得到自己应有的结局。 “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兄长。”尚且年幼的弟弟,眉眼天真地说着这样的话语,他看着幼弟,却只觉得心中空落,冷得刺心。 他想,他或许是嫉妒的,嫉妒着幼弟能够如此堂而皇之地将爱意倾诉于众,这是他永远都不能做的事情。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推开屋门时的场景,会成为他们此生都难以释怀的梦魇。 她躺在那里,眉眼恬静,仿佛奔赴的不是死亡,而是一梦南柯的蝴蝶梦境。那艳红色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还有那柄刺透心口的利刃,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昨日的噩梦重演,他麻木地轻勾唇角,微笑,直到嘴角尝到咸涩的味道,他才恍然惊觉自己落泪了。 太苦了,好似苦丁茶一样。 容华,原来你才是我的镜中花,水中月。 之后发生了什么,楚奕之已是无心理会了,他从父亲的手中接手了户部,理清楚了长公主府这些年来支出的账簿,除去日常生活的开支以外,长公主府内不知所踪的那批银两果真与袁苍这些年收到的物资持平。他整合了所有的证据,送到了袁苍的案头,在容华公主“畏罪自杀”的第七天,新帝在朝臣的默许下,将容华公主隐瞒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消息一出,举国轰动,万众哗然。 没有人知道,在那如寒凉永夜般漫长的四年里,容华公主是如何呕心沥血,力挽狂澜,才将一个不至于太过破败的皇朝交接到新帝的手中;没有人知道,顶着一身骂名和旖旎传闻的容华公主,是经历过多少挣扎以及绝望,才决定亲手覆灭本该是她心中“荣耀”的王朝;没有人知道容华公主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决绝地舍弃身前身后名,义无反顾地奔赴了死亡。 无数文人墨客行文作诗,不吝于一切华美的辞藻去赞颂她,痛惜她,抒发着“不见则终身误”的遗憾;以容华公主为摹本的戏曲被排了一遍又一遍,江南最有名的花旦扮演着她,唱着唱着便泪洒当场;甚至有人将女儿送去学府,为容华公主修了寺庙,香火络绎不绝,只求家中儿女能学得几分容华的风骨……她下葬的那一天,全国各地的寺庙都为她亮起了长明灯,一盏接着一盏,连绵成星斗河川。 可离去的人,却终究不会再回来了。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我从未见过如她这般特别的女人。”萧瑾接了他的茶,浅抿一口,感叹道,“她被景国余孽‘杀死’,‘容华公主’便算是从景国皇室的桎梏中脱离了出来,日后再也无人能打着容华公主的名号来造反,解决了当今圣上的心头大患。但是她又偏偏被不知真假的景国皇室给‘杀’了,这一辈子她都会烙印在圣上的心口,时刻提醒着他要励精图治,居安思危,莫要重蹈景国的覆辙。” 楚奕之端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垂眸。 她那么聪慧,却又那么心狠,连自己的尸骨都要利用一把,将所有人都拉进自己摆好的棋局之中。对于这样的容华公主,世人心中都只是感叹,以为自己是被表象遮蔽了双眼,他们幻想中的容华,应当胸怀天下,智谋无双。 可是,只有楚奕之知晓,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那个水中捞月的少女,本就是这样一往无前、心狠手辣的人。 在她死后,袁苍不顾一切地带兵剿灭了安都王,彻底灭杀了景国最后的火种。旧朝灭了,皇陵毁了,她最终葬在了楚家,以楚奕之原配妻子的身份下葬。恒之为了她而创立了勘刑司,发誓从此王法为天,皇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私下也一直在查探“杀害”她的凶手。怀释放下了尘缘,彻底皈依佛门,亲手整顿了乌烟瘴气的镇国寺,让原本浸淫市侩之气的镇国寺重归超然,稳住了苍国的信仰。 那名名叫袖香的侍儿本欲随容华而去,却被逝世的容华交托了“重任”。他接掌了容华私养的商队,扮作琴师四处游历,实则是在暗处打听西域凉夷等地的消息,一旦凉夷意图侵犯中原,他便能在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回王庭。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一切,都如她所愿。 “非常可怕吧?她仿佛不懂人心,却又好像看透了人心。”萧瑾笑着,捂住茶杯,拒绝了楚奕之的第三杯茶,“你呢?有被她看透吗?” 楚奕之淡着脸,他知道萧瑾喝茶不过三杯,因为一杯为品,二杯为尝,三杯就成了解渴的蠢物。可他还是要送他三杯茶,让他赶紧离开自己的家门:“你究竟何时娶妻?届时我定为贤伉俪送上贺礼。”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是知晓的,我喜欢比我聪明的女郎。” 楚奕之满上了三杯茶,送客,萧瑾无奈,只得用羽扇拍拍好友的肩膀,宽慰道:“我一生随心所欲,宁可孤身也不愿将就,梅妻鹤子倒也自在,可弈之啊,你究竟何时才能走出来?” “我从未拥有,何谈放手?” 他拂去衣袂上的尘埃,起身,青衣如水,秀逸雅淡,唯独腰间的红梅玉佩,在天光下泛着柔润温醇的光。 “系我一生心,一夜长如岁。” 他在深夜中,看着水中的月亮。 【番外.系我一生心(完)】 第23章 【第1章】天真世外仙 灵猫彻底从一只还算有灵性的傻猫, 变成了疯猫。 望凝青死后,神魂自行脱离了容华长公主的躯体,回归了她安顿在天外天中的道场。 望凝青的道场是一座可以悬浮在半空中的孤岛, 是铭剑仙尊飞升之前赠她的礼物。铭剑仙尊生性孤僻, 喜爱离群索居,他本身又是一个擅长铸造之术的炼器大师,故而将自己的仙府炼制成了飞行法器, 传给自己唯一的入室弟子。因为是恭贺弟子成就大乘道果的贺礼, 铭剑仙尊在炼制时也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的问题,这才让望凝青在渡劫失败后依旧能在天外天有一席安身之地。 这么说来的话, 师父应当也是早就想过她可能会渡劫失败了。 望凝青淡着容色,回想着师父的一言一行, 也不知晓师父如今身在何方, 可超脱了三界六道五行? “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情的吗?!”灵猫还在烦躁地四处踱步,大概变成了走兽就真的沾染上了走兽的习性,它张牙舞爪地喵来喵去, “你看看这些因为你的死亡而崩溃的人, 你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望凝青垂了垂眸,望着湖泊水面的倒影。 她居住在亭台水榭, 屋舍的下方便是一大片莲池,而此时莲池中,正倒映着她离开后的场景。 她看见有人在哭。 对于这个朝代中崇尚“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君子来说,风度和仪态永远是最重要的。不管大喜还是大悲都不应该示于人前, 永远保持镇定自若、儒雅风流的姿态,是这些世家君子们从小就刻进骨子里的训诫。 可她却看见楚奕之落泪了。 …… “生机已绝。”萧瑾单膝跪地, 轻轻试探了一下容华公主的鼻息, 随即摇了摇头, 神情似有悲意,“节哀。” “节哀”两字一出,仿佛触动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一般,袖香几乎是瞬间扑倒在地,抓着容华公主已经冰凉的手,撕心裂肺地嚎啕出声。向来端庄持重的楚恒之拢着袖,眸光破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低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骗我!” 他快步上前,推开碍事的人,两臂朝着容华伸出,似乎想拥她入怀,可却又硬生生地僵住了。他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面前惨白而又单薄的女人就会破碎成万千流萤。他能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他终究不是神,复活不了死人。 “不不不,骗人的,都是骗人的……”精致秀气的少年转瞬间热泪盈眶,他徒劳地擦拭着容华唇角的血迹,只觉得那自她身体内淌出来的殷红滚烫得吓人。他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坠落,面上也终于带出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仓皇与委屈,“容华,容华?不要玩了好不好?你张开眼睛看看我,你是在骗我的对吗?就像你当年试图骗过天下人一样,容华?容华!” 他扯着她的衣袖,话语已是颤抖:“你快起来,不要吓我,我要生气了,我真的要生气了。你再这样,我跟你的约定就不作数了,我、我……我要告诉大兄,曾祖不是你杀的,你只是想保全楚家,呜……容华,你快起来,你快起来啊!” 秀逸少年的眼泪实在惹人心怜,可那个若即若离、心如远山的女人,却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殿下……”杨知廉袖手站在一旁,老泪纵横,“殿下……公主殿下……苦命的公主殿下——” 她终究还是走了,带着无人知晓的苦衷与过往,死在黎明破晓而来的晨曦。 萧瑾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感到无尽的悲凉之意,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容华公主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剪影。他想,或许终其一生,他也无法忘怀这个女人。他们两相博弈,以天下为局,以众生为棋,可最终他还是输去半子,求不来两全其美的结局。正当满心喟叹,洒脱一笑之际,他在刀光剑影的空隙中窥见了她一闪而逝的身影。 一眼便足以惊艳余生。 节哀,当真只能节哀。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7节 萧瑾环视四周,扫过屋内的刀痕狼藉,又落在了容华公主的心口。看见刀柄上的纹章,萧瑾却是忍不住俊眉微拧,他手中的玉扇抵在袁苍的肩头,稳住了挚友摇摇欲坠的身形:“袁兄,振作点,你身为她的弟子,一定要自己立起来,为她复仇,明白吗?” 袁苍浑浑噩噩地回神,面上却尽是湿凉的冷意,他抬手一抹,泪水便濡湿了掌心。 “我没想过要先生死,我真的没想过……”袁苍嗓音喑哑,几乎要被巨大的悲痛碾碎,“我真的没想过,哪怕先生就是、就是容华公主。可我真的没想过让先生死……泽光,泽光你能明白吗?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家人,我的兄妹……是先生,是先生把我拉出来的!” “思报德兮邈已绝,感鞠育兮情剥裂……我时常在想,为何死去的人不是我?” 袁苍泪如雨下,他朝着容华公主的遗体行了一个弟子礼,跪在地上,放平了容华公主的尸身。他双手握着那柄刺在心口上的利刃,用力一拔,在避免二次创伤的同时拔出了那柄短刀。他哭着,抚过容华公主明显扭曲畸形的手,痛得浑身痉挛,刀剑加身一样。 “他们这么对她,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她……?是因为我,他们憎恨的是我,是我不肯如他们所愿地去死,所以他们才这么对她!” 袁苍如困兽般低低地咆哮。 “此仇不报,枉为人也!我……朕!朕要打烂他们的膝盖骨,让他们跪在先生的墓前求死!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不配……他们不配去冥府,脏了先生的眼,污了先生的净土,朕要他们长长久久地活,来偿还他们残害先生的过错!” 萧瑾神色悲悯,心中轻叹:“众生皆苦,人世为炉,她早已受尽了磋磨,你又如何忍心让她继续受苦?” “陛下,去吧,去将她想要的盛世山河,奉予她做礼物。” …… 望凝青收回了视线,神情若有所思,但眉眼间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从容,并不为水镜中的场景而震动。 “你就不感到愧疚吗?一点点都没有吗?”灵猫很是失望,“他们为了你这么伤心,这么难过,你就没有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动容吗?” 望凝青看着灵猫,有些想要叹气:“五年已过,你还记得我们的初衷吗?” 灵猫神情一卡:“……” “你还记得我入世炼心是为了经历凡人之死、成为气运之子的垫脚石,而不是成为他的命中的贵人、此生的偏执吗?” 灵猫表情渐渐消失:“……” “此情此景,你想让我作何表情?感慨一番纵使满盘皆输,但我虽败犹荣吗?” 灵猫被说得彻底自闭,拳头大小的猫脸涨得通红,可惜被雪白的皮毛挡得严实,但它的底气已经随着望凝青的诉说而逐渐消散,又重新变回了原本怂怂的样子:“就、就算是这样,我给你看了这些,你也应该有所感动吧?” 望凝青不答,眸光平静地望着它。 灵猫在望凝青的注视下越来越怂,最后忍不住讨好地蹭到她的跟前,舔舔她的手:“尊上尊上,您别气馁啊,虽然你这次没能体会到凡人的‘死之苦’,但你至少体会到凡人机关算尽却依旧无力回天的‘求不得’了不是吗?” 望凝青:“……” 那口堵在心头的郁气终究还是叹了出口,望凝青心平气和地询问道:“你的入世炼情,究竟是何种因缘?为何我并未入境?” 这个问题,灵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原地追着尾巴绕了几圈后,才用后腿蹬了蹬脸,茫然地道:“按照我原先主人的记载来看,您成为容华公主后会享尽人间富贵,等您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时再经历死之苦痛,便能在死后有一线机遇明悟‘恐惧’。” “得失之惧。” “可是很奇怪的是,您从来都不曾沉浸在荣华富贵之中,我也非常不解。”灵猫歪了歪头,根据它原主人的记载,安乐窝最能腐蚀一个人的理智以及心性,越是纯白越容易染黑,按理来说就算不能成功,也不应该一点效果也没有。 望凝青闻言却是摇头,道:“此道,弃之。” 这条路行不通,只能换一个方式,但经历了上一个世界的失败,灵猫和望凝青都收起了小觑之心,颇有几分如临大敌的重视。 “我想了想,这次失败的主要原因,或许是因为您本身就不慕富贵,不惧生死。”灵猫用爪子抹了一把脸,经历了望凝青的自尽,它已经非常深刻地了解到自己服侍的人是怎样心狠的疯子,正常人会害怕的东西恐怕都早已被她置之度外,“所以,我想为您安排别的炼情方式。” 灵猫想到望凝青这一世经历的一切,顿时计上心头:“看过容华公主的一生,我也切实地感受到,凡人的痛苦或许并不适合您。对于您这样看淡红尘生死的问道者,或许另一种痛苦会更适合您。” “什么?”望凝青垂头望它。 “为信念与赤忱付出一切,却依旧无力回天。”灵猫拍拍胸脯,自信满满地道,“对于您来说,人生或许是‘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么同样的,对您来说,为信念付出一切却依旧求而不得,这或许就是最大的痛苦所在。我说得没错吧?尊上。” “是。” “那么,以此作为基础,尊上如果连这样的痛苦都能看开而又放下,想必心境一定会更上一层楼吧?” 望凝青想了想,灵猫说得也有道理,便在思忖后郑重地道:“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第24章 【第2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拿到了新的命书。 这一次她要扮演的反角名为“云出岫”, 是一名自幼居于深山老林、不通人情世故但剑法出众的世外谪仙。 云出岫是一名孤儿,自记事起便一直隐居于竹林深处,陪伴她的只有年迈苍老的师父以及森林中各种各样地小动物。 与世隔绝的生活养成了云出岫不谙世事、天真纯粹的性子。她从小到大, 只会与吹过竹叶的风互相角逐, 对山涧溪流弹琴奏乐,与林中的动物相依取暖。她被她的师父当做娇女养大,因此在师父去世后, 她除了天下无双的剑术以外就什么都不会了。 她不会做饭, 所以师父走后,她只能依靠小动物衔来的食物果腹;她不会洗衣服, 所以她只能日日夜夜运转内力,让自己纤尘不染;她甚至不会打扫房子, 眼睁睁地看着房屋落满灰尘, 只能以林中的树枝作为床褥。 日子过得非常勉强,直到冬天来临,云出岫终于想起了师父的遗言, 她带着师父留给她的一袋金子还有自己的琴与剑, 就这样兴冲冲地下山了。结果刚下山不久,云出岫就因为绝美的容貌招来了贪婪的马贼, 她用师父教导的剑术剿灭了马贼,鲜血几乎要染红登山的石阶。可那生平第一次见血的少女甚至都没有感到同情或是害怕,只想着尽快找到食物,然后占领一个新的居所。 山上朝来云出岫, 随风一去未曾回。 云出岫进了京,却大大咧咧地拿出了自己衣袋中的黄金。在琴中剑尚未出鞘之际, 云出岫看上去不过是一名豆蔻年华的绝色少女, 她的言行举止无异于小儿抱赤金行于闹市, 理所当然的,她被人骗得分文不剩,甚至差点被贼人卖进青楼。云出岫杀了贼人,又杀了青楼的老鸨,她的剑法傲视群雄,可剑法并不能让她吃饱,就在她流落街头之际,云出岫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让她吃了一顿饱饭,送了她一根麦芽糖,还说要送她回家的奇怪男人。 云出岫虽然天真,但也有着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她察觉到这个男人对她的心善以及不忍,立刻就像离巢的幼兽一样黏上了他。她寸步不离地跟着,男人却总是满脸无奈地想要赶她走,他说跟着他会遇见危险,可云出岫听不懂。 除了吃不饱饭、洗不好衣服、打扫不好房间,云出岫的一生便再无其他烦恼了。 然而男子没有说谎,他们很快便遭遇了刺杀,那男子想要将云出岫送走,但云出岫却将他护在身后,拔出了自己的剑。 云出岫杀了很多人,杀到她纤尘不染的白鞋都浸泡在鲜血之中,即便如此,她依旧将那个男人护持得滴水不漏。直到天亮时分,云出岫才归剑还鞘,站在满地狼藉的尸体之上,认真地对那个男人说:“你帮我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我帮你杀人。” 云出岫得以留在了男子的身边,她不知道,那个给她吃了一顿饱饭的男子名为“祁临澈”,乃是当朝相国,以二十五岁之龄便问鼎正一品官员之位的寒门丞相,赫赫有名的“大贪官”、“大奸臣”,是无数江湖侠客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佞臣”。 之后再来说说这个世界。 灵猫给望凝青选择的是一个武侠世界,而云出岫的故事则发生在南周国,一个“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的国家。这里大多数人都能习武,人们也疯狂崇拜着武艺高绝的江湖侠客。原本的江湖与朝廷还算井水不犯河水,但近些年来江湖日渐势大,屡屡打着“江湖事江湖了”的旗子插手朝堂政事,刺杀朝廷命官、劫富济贫之事也屡禁不止,几乎到了为所欲为的地步。 但即便如此,朝廷也好,皇帝也好,世人似乎早已对这样的江湖习以为常,就连皇帝的底线都一让再让。在南周,武功高绝的江湖人士甚至能踩着皇帝的威严作威作福,将国库视作自己的私库。对此,朝廷并非全然不知,但武功秘籍都是江湖门派的不传之秘,皇室也只能得到一些皮毛,根本培育不出像样的人才,面对一人便可抵挡千军万马的江湖顶级高手,朝廷也是束手无策。 一年两年,年年如此,到了这一代,皇帝和朝廷官员们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都不在乎大权旁落。 可是他们不在乎,有人在乎。 祁临澈身负大才,百年一出的六元及第,由先帝钦点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相国,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他目光长远,看出了南周江湖势大所带来的弊病之处,他深知日久天长,中央无法保证集权,权利的流散势必助长野心的萌芽,南周分崩离析就如眼前之兆。 祁临澈无法对南周坐视不管,他请求皇帝治理江湖,决不能让各别江湖门派势力坐大。可当朝皇帝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手段尚且稚嫩,心有余心力不足。是以祁临澈领了一道密令,开始治理江湖,他用计谋挑起江湖中的争端,将各大门派的势力打散,重创了江湖的根基,令整个江湖元气大伤,让皇权得以一统。 他做完这些招人怨恨的事,终于在小皇帝弱冠之年亲政之际,将偌大的江山交付到了他的手上。 而祁临澈自己,则被气运之子亲手斩杀在自己的宅邸之中。 他的一生,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不曾娶妻,不曾纳妾,形单影只,茕茕孑然。 最后的最后,与他一同赴死的就只有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执意要他管饭的粘牙糖云出岫。她如她所说的那般为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在保护祁临澈时而因一招之差而死在了气运之子的剑下,倒在了祁临澈的怀中。 于江湖而言,祁临澈罪大恶极;于祁临澈而言,他问心无愧。 至于云出岫?她既非恶人,也并非善人,只是一个太过天真、也太过纯粹的孩子。 她心如冰雪,剑上却染满了厚厚的血垢,临死前唯一挂念的事情大概就是不能让饭票逃跑、还想再吃一根麦芽糖之类的小事。她用生命换来的不过是祁临澈临终前的一滴泪,气运之子多年后的一声叹悔,也就仅仅如此了。 云出岫被江湖人称为“白衣剑仙”,这个称谓是尊敬也是嘲讽,因为祁临澈的别称为“寒门丞相”。 明明拥有傲视天下的高超剑术,却甘愿成为颠覆整个江湖的幕后黑手的走狗,在大部分桀骜不驯的江湖人看来,这实在令人不齿。 “但是呢,云出岫其实是爱着祁临澈的,虽然她完全没意识到。”灵猫为一辈子脑子都没灵光过的云出岫流下了泪来,“虽然没有明白爱为何物,却依旧为了所爱之人奉献一生;明明在苦战之时能够逃走,却还坚持着信念不愿回头;明明许下了生死不离的誓言,却为了让爱人不要愧疚而苦苦地寻找理由……这是多么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小傻子!不,我是说,这是多么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望凝青:“……”我确定以及肯定你说了“小傻子”。 但是,诚如灵猫所说的那样,云出岫就是个貌美如花、剑术无双的小傻子。 她有着令气运之子都自叹弗如的剑术,有着被人誉为“空山玉碎凤凰叫”的琴艺,如果没遇上祁临澈,她本可以过好自己的一生。 望凝青不讨厌这个故事,但她觉得自己没办法演好一个傻子。 望凝青招来了一面水镜,镜中倒映出望凝青的虚影,外表能变,血脉能改,但她无法掩藏自己的眼睛。 眼睛能够倒映出一个人的心灵,望凝青的眼睛自然也藏着她悟道的全部,可以说,望凝青的一生都写在这双眼睛里。往常她刻意收敛,不让眼中深藏的大道余韵被凡人察觉,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也显得认真而又深邃,丝毫没有稚童该有的干净纯澈。 这样的一双眼睛,根本演不来云出岫。 当然,望凝青可以模仿云出岫的一言一行,甚至可以复述她的每一句话语,但是她演不来云出岫那种即便杀人也纤尘不染的纯粹感。 夺取生命是一件慎重的事,要如何才能做到轻描淡写,如拂去衣上白雪一样从容恣意呢? “而且,杀人会沾染因果,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望凝青望向灵猫,试图得到一个回答。 “哎呀,我明白的,您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灵猫甩了甩尾巴,“给您安排的都是命数已到、或者罪大恶极之辈,这种人不必承担因果,而且你辅佐皇朝有功,拿这份功德去填就好了。尊上,您别忘记了,坚持不杀人不沾染因果可是您第一世失败的主要缘由。” 望凝青保持了可贵的沉默,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如果不是她为了不沾染因果、多此一举地对朝臣出手,她或许就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了。 “您看,云出岫的性格其实和您很像,都是一心剑道,心上无尘,不将凡尘俗世放在眼里的人。”灵猫热情地推销道,“但是云出岫比您更柔软,也比您更天真,她执着于某种人或事,便会不顾一切地前进,是一个简单而又纯粹的人。想要撑起这个角色,不需要太多的修饰,也不需要太多的算计,非常适合寂焉千年的您。所以我想,或许可以借助云出岫来让您入戏,体验一把红尘翻覆的无常命运。” “只是,有一个前提条件。” 望凝青看了它一眼:“你说。” “云出岫与其说是追逐信念,倒不如说是追逐丞相的虚影,不是爱也胜似爱。但是很显然,您不会对凡人产生这种感情,所以我可以封印您的一部分记忆,让您以最好的心态来入情。”灵猫说道,“那么,您告诉我,哪个年纪的您有可能会对男子动心?” 望凝青:“……” 望凝青沉默了,与其说是思忖,倒不如说是彻底的失语。 “……这与喝孟婆汤有何区别?” 灵猫的笑脸渐渐消失:“……您不会告诉我,除非人生重来,否则没可能谈恋爱吧?” 望凝青又看了它一眼,没吭声,但显然是默认了。 灵猫几乎要抓狂了:“您修真问道之路如此漫长,难道不曾情窦初开,心慕一人吗?” 望凝青目光凉凉地道:“有,及笄之年,曾心慕师尊。” 铭剑仙尊——以剑入道的当世第一仙,仙界中最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这个凶残的爱慕对象让灵猫傻眼了许久:“……后来呢?您告白了吗?” “内窥本心,坦荡光明,我告知师尊后便自请慧剑断情丝了。”望凝青气定神闲地道。 “……再后来呢?”灵猫彻底成了傻猫,它觉得自己不管听几次,晗光仙君的行事作风都充满毒性。 “再后来,师尊飞升,我就成了曾经的师尊。”望凝青垂眸,容色淡淡,她的眼中有星河流转,太极双生,“再回头看时,便觉得那点男女之思不过大道万里烟云之中的一点阴霾,我钦慕师尊,不过是弱者慕强罢了。” 灵猫:“……”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8节 懂了,这人已经没救了。 第25章 【第3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蹲在巷角的台阶上, 默默地发着呆,灵猫蹲在她的身边,眼神呆滞地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人群。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灵猫有些想不明白。 “那个……小凝青啊, 你不饿吗?” “饿。” 望凝青说着, 皱着眉头捂了捂自己的胃部,辟谷后便再也没食用过红尘烟火的晗光仙君对“饥饿”这种感觉非常陌生。虽然说她眼下的这具身体对于凡人来说已经十分强大,根骨清奇, 血气充盈。但再如何强健的身体, 饿了七天都会变得很虚,这一点, 望凝青也不能例外。 “原本想要街头卖唱赚两个小钱的,结果不是被人缠着拜师就是想将人强抢回去当小妾, 打一架后耗费了体力结果更饿了……”灵猫抬头望天, 觉得堂堂晗光仙君沦落至此实在令人感慨虎落平阳被犬欺,“而且等了那么久,祁临澈居然还是不来……” 灵猫陪着望凝青已经蹲在这里等了三天了, 祁临澈再不来, 尊上可能真的要驾鹤西去了。 被饿死什么的……也算人生之苦了吧。 灵猫从来没想过,失去记忆的望凝青, 能够将“云出岫”演得那么像。 在灵猫提出“封存记忆”时,望凝青并没有反驳或是拒绝,最终一人一猫决定将望凝青的记忆调回十五岁的那一年。 据望凝青所说,铭剑仙尊曾说过她十五岁之前发生过不太好的事情, 因此前尘尽忘。封存记忆到十五岁,于她而言就跟喝了孟婆汤一样没有区别。虽然灵猫被她的这个说法气得够呛, 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她的记忆封存到了十五岁。 结果, 有些出人意料。 灵猫从台阶上一跃而下, 它扭头看着抱琴坐在台阶上、即便饿得体虚依旧如瑶山姑射一般清丽脱俗的少女。 她不说话时就好似一掬静止的月光,如墨般披散而下的秀发因为没有修整而略显凌乱,却为她平添了三分自然的美感。明明心如稚子,眉宇却好似凝固着霜雪般的寂寥与孤独感,但那种不染尘世清浊的出尘之姿,只让人想起“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灵猫至今还记得,刚刚失去记忆的尊上抬头望来时那一瞬的眼神,好像破壳而出只懂印随的幼兽,瞳孔清澈得一眼见底。她醒来后什么都没问,就那样安静乖巧地听它的指使,它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既不问原因,也不在乎后果。 平静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就好像没有心的人偶,就连杀人都无法在她的心中漾起一丝涟漪。 但是灵猫也发现,这种状态下的望凝青身边根本离不了人,之前它想要稍微走远一点点,她都会毫不犹豫跟上来,揪着它的尾巴问它要去哪里。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似乎只要她一个人呆着,就没有办法安心。 灵猫从来没想过,十五岁的望凝青,会是一个这么乖巧、害怕寂寞、惹人怜爱的少女。 比起一剑光寒十九洲的晗光仙君,十五岁的小凝青显然更让人省心,所以这次应该会非常顺利,不会再出什么差错……吧? 灵猫面无表情地仰起了自己核桃大小的脑袋瓜子,看着眼前这群挡住了阳光的男人,只觉得一头雾水。 这到底……是要干嘛? “身穿白衣,怀抱檀木云纹琴,琴中藏剑,容姿端丽。”一道清朗冷淡的声线自人群中传来,灵猫眯了眯眼,才看清那是一名身穿华服的青年,头戴乌纱帽,身披青云袍,一派养尊处优的矜骄华贵,“是你吧?杀了王员外的‘白衣仙女’。” 望凝青眨了眨眼,神情有些茫然,灵猫赶忙在一边提醒道:“就是那个肥头大耳还扬言要娶你做二十八房小妾的男人。” “嗯嗯。”望凝青连连点头,坦然无比地看向青衣男子,眼神清澈地道,“没错,是我杀的。” 灵猫崩溃:“……啊啊啊你不要说出来啊!” “你承认了便好。”带着一大批捕快的男子冷酷地抬手,“把她带走。” “是,祁大人。” 一群五大三粗身穿捕快服饰的男人将望凝青团团围起,一开始还满脸戒备,但看望凝青毫无反抗地坐在原地,便有人咽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上前来给望凝青扣上了镣铐。因为灵猫没说要拔剑,望凝青便也任由他们作为,神情有些困惑地看着手上的镣铐。 而灵猫已经口吐白沫魂飞魄散了,它真的没有预料到,原本命运一般美好的相逢,居然会变成眼下擒拿归案的惨烈景象。 这个年纪便身居高位,还会被称为“祁大人”的,除了大反派祁临澈以外还有谁啊?! “我走不动了。”望凝青抱着琴,软绵绵地靠在了台阶上,像一只死到临头还想再吃一条小鱼干的猫,“我七天没吃饭了,好饿。” “等你去了牢里,牢饭你可以吃个饱。”祁临澈往前走了几步,语气冰冷地说道,“带走。” 灵猫这才看清了这位大反派的模样,那是青玉修竹般贵气的君子,明明身穿代表着“清廉”的青衫,却披着一件价值连城黑色裘袄。不管是披风上用以压襟的墨玉银饰、还是衣角处巧夺天工的银丝云纹,都足以看出其惊人的身价。这般华贵的衣饰原本十分压人,气色不足的人这般穿着难免会被衬得黯然失色,但祁临澈却完全不会,仿佛他天生就应该被丝竹锦缎包围。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被人称为“青衣狡狐”、“大贪官”、“大奸臣”。 想到这,灵猫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小凝青,跟他走吧,他以后会管你的饭的。” 望凝青茫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几名捕快看着她的脸,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但碍于上官的命令,还是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背,示意她跟着走。望凝青听话地站起身,但太久没有进食的虚弱身体却一阵眩晕,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脚步不稳便朝着一边倒去。 “小心!”站在望凝青身旁的捕快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望凝青也下意识地要去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的身体。 随即,众人只听得“磅”的一声响,金属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得近乎刺耳,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的源头低头一看。 “断了?”望凝青看着断成两半的镣铐,有气无力地伸出手道,“要换一个吗?” 捕快们陷入了沉默。 “咔擦”一声,只见祁临澈从怀中掏出一件黄金制成的镣铐,毫不犹豫地扣在了望凝青的手腕上。那件镣铐连着长长的锁链,做工精细得一看就知道是玩具而非拘捕工具,他拽着锁链的一头,冷漠地道:“走吧。” 你当遛狗呢?灵猫看得青筋直跳,但是显然祁临澈的计谋得逞了,身无分文的望凝青在黄金面前低了头,老老实实地跟着走。因为徒手挣断镣铐的可怕巨力,捕快们也没敢拿走她怀里紧抱着的琴。这些捕快都跟江湖有所接触,他们很明白,对于一名剑客而言,剑就是自己的生命,是绝对不能离身的东西。他们并不想尝试这个外表无害的少女藏在琴中的雪刃,所幸上官也能谅解。 其实如果可以,祁临澈并不想谅解,因为据他所知,这貌若谪仙的绝美少女手中已经有了十数条人命。 但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只要这名少女愿意,她随时都可以潇洒离去。 真是,让人不甘心。 “说吧,你究竟有何恩怨,才会杀死张家村张铁柱后又杀死了涴花楼的老鸨以及山岚镇的王员外?”祁临澈隔着铁栏,这般冷静地询问道。 望凝青将琴背在自己的身后,双手抓着铁栏,气若游丝地垂头道:“饿了,说不出话。” “……”祁临澈用力地摁了摁眉心,扭头道,“送一份白粥进来!她交代一句就给她吃一口!” 哇靠,虐待俘虏啊?!灵猫气急败坏地喵喵大叫,心想反派就是反派,难怪将来会被主角干掉。这么惹人怜爱的少女你都不好好待她,明明原著的命轨线里你可是亲切友好地请她吃了一顿饭,还给她买了粘牙糖呢! 望凝青已经没力气争辩待遇问题了,她端庄正坐在牢房里,将自己过往的经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下山剿灭了马贼,被人骗得身无分文,被卖进青楼,杀了想要逼迫她接客的老鸨,又趁夜摸回了张家村找到把她卖掉的张铁柱,一剑抹了他的脖子。之后就是四处流浪,想学街边的乞丐一样唱莲花落乞讨,但因为长相的缘故没人觉得她是乞丐,反而以为她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不仅有人跪在她面前求她带他们一起升天,还有一个叫王员外的土地主要纳她为妾。 “他说跟着他回家就能吃香的喝辣的,结果过去后就看见了一院子的小姐姐。”望凝青神态清冷地将灵猫在自己耳边嘀咕的话语一一重复了一遍,“她们都哭着问我是不是被掳来的,我说不是,只是想找人帮我做饭洗衣服。然后那些小姐姐们就哭着说王员外那个畜生连傻子都骗,她们帮我做饭还帮我洗了衣服,说要是有个江湖侠客将王员外给杀了就好,所以我就把王员外给杀了。” 祁临澈:“……” 众捕快:“……” 祁临澈垂了垂眸,一时间说不出话,他很想说“遭遇冤屈不应该逞凶好斗,仰仗武力以暴制暴更是不对”,可他也清楚对于王员外这样的地主乡绅来说,律法是不一定管用的。王员外死后,案情草草了结,但对于祁临澈而言,这是江湖对皇权的有一次挑衅。如果不将罪魁祸首擒拿归案,日后这样“刺杀贪官”、“刺杀奸臣”的事情将会屡禁不止,皇权与江湖的势力将会再次失衡。 除此以外,祁临澈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怒,因为临江一代的官员为非作歹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但是因为官官相护、官匪勾结,朝廷也拿这片地区没辙。他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到临江,为了治理这边的官场,他费劲心力才抓住了一条蛛丝马迹,正想循着线索继续找下去,好将临江一代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线索却偏偏在王员外这里断掉了。 江湖人,又是这些碍事的江湖人。 祁临澈攥紧了披风的一角,微微抿唇,他讨厌江湖人,因为江湖人行事只凭意气,根本不动脑子。快意恩仇的行事风格的确爽快,但放在官场却是一场无妄之灾。因为大部分的江湖人根本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苗头,就仰仗武力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祁临澈的同窗曾经为了抓捕一名帝国奸细而奉旨做出声色犬马、骄奢淫逸的假象,为的就是挖出敌国埋伏在朝中足足三代的暗钉。可有几名江湖侠客不问是非,不辨因果,只因百姓说他是“贪官”,他们便将他残忍杀害,让他至死都背负着难堪的污名,魂归九泉也难以安怀。 “一个人有错,便让律法去问责他的过错,若是谁都能随心所欲地判定另一个人的生死,那必定四海分崩,国不复存。” 祁临澈隐忍着心中的怒意,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罪?” 第26章 【第4章】天真世外仙 “我不懂, 我比他强,他想伤害我,我自然有权利夺取他的性命。”望凝青按照着灵猫的吩咐, 缓声说道, “在山里就是如此,老虎想吃我,但它打不过我, 所以我杀了它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死了, 它也不应该有怨言,因为在它挑衅强者的那一刻开始, 它的结局就注定了。” “师父没有教我不能杀人,除了师父我也没见过其他‘人’。” “我只有我的琴、我的剑, 还有我自己的身体, 那我想保护好我的身体、我的琴、我的剑,有哪里不对吗?” 望凝青说着这话时一直凝视着祁临澈的眼睛,她的眼瞳黑白分明, 甚至泛着婴儿特有的蓝, 干净得一眼便可见底。 她就像深山老林里无人踏足的湖水,那种纯粹就像不谙世事的野兽, 带着一丝天真而又不自知的残忍。在让人感到害怕的同时,又忍不住对她生起无尽的怜爱,那种怜爱是基于对强者悲惨过去的揣测以及怜悯,就连祁临澈也不能例外。 只要不是丧尽天良的人, 大多都会对婴孩心怀怜爱,哪怕她犯了在大人看来不可饶恕的过错。 “你可以反抗, 可以逃跑, 但你偏偏选择了最决绝极端的一条路。”祁临澈移开了视线, 冷声道,“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他们更应该死了。”望凝青歪头,道,“那些马贼烧杀抢掠,不知害死了多少人。那个叫张铁柱的,经常给青楼老鸨物色年轻貌美的女子,赚一大笔钱后就全丢进了赌场。我听老鸨说过,他送来的姑娘里有好几个出身显贵的都受不了屈辱而自尽了。老鸨担心我出身好,就想赶快转手买给别人当妾,免得惹了一身骚。至于王员外,他更该死,那些姐姐们都说了,他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死不足惜。” “那也应该由官府来进行裁决,而不是死在一个江湖人的手中!”祁临澈猛然站起身,忍无可忍地叱道。 望凝青不明所以,但她本就在进行“十二少”的修行,此时费心说了这么多话还被人凶,心里也有一些生气。她还记得灵猫说这人以后就是她的饭票,是不能杀的人,所以只能一把拧断了栏杆,随手抓起一些东西朝着祁临澈砸了过去。 虽然天底下多得是高来高去的武功,但祁临澈很显然是个不会武的普通人,他被望凝青丢出去的东西砸了个正着,顿时一个踉跄。 “大人!保护大人!”护卫们连忙将祁临澈围了起来。 “慢着!”祁临澈看着滚落在地的毛笔和一小块文墨,神情凝重地扭头问道,“你是从哪里拿出来这些东西的?” 望凝青默不吭声地一拨琴身,众人便看见琴身啪地一下打开了一个小暗格,然后那白衣胜雪的女子就从中抓出一把松子,朝着祁临澈砸了过去。她没有用内力,更像是小孩子的泄愤之举,祁临澈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面飞来的松子,觉得跟一个孩子计较的自己也真是无聊至极。 直到祁临澈低头,看见了最开始砸过来的一本册子翻开在地。 “这是……?!”祁临澈捡起了册子,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册子上记载了临江大大小小官员收受贿赂以及暗线运作的情况,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也足够骇人了。 这正是祁临澈费尽心思也要抓到的那一丝线索,他想问眼前的少女是如何拿到这本账册的,又想问她为什么要将账册收着,但是最后满心的困惑以及怀疑,都化作了一个直白的疑问:“这种册子你还有吗?” 下一秒,两本册子便先后砸在了祁临澈的脸上。 “放肆!”护卫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向了站在牢笼里的望凝青。 “算了。”已经决定不和小孩计较的祁临澈捏着册子,挥手道,“带她下去换洗,给她准备晚饭,之后带过来见本官。” “这……”护卫们微微哑然,他们回头看着面无表情将栏杆拧成一团的白衣少女,一时间也觉得腿肚子一颤。 “去吧,反正也关不住她。”祁临澈觉得自己对眼前的少女存在着偏见以及误解,虽然杀了人,但她显然心里有一套自己的“力量至上”生存法则,虽然与他追求的“律法之上”有所不同,但她的并非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便以武犯禁之人,是他有些先入为主了。 从她先前的言语描述里边可以感觉到,这个白衣少女虽然不谙世事,但在动手杀人之前都有经过打探以及思量。她口中说着挑衅强者便是寻死,但却没有真的对将她“逮捕”的他与捕快等人出手。她手中还持有王员外这个接头人留存下来的罪证,可见她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知无觉。至于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还要再看。 比起“杀人”本身,祁临澈更在乎的是她的作为背后会对国家以及眼下格局带来的影响。 祁临澈下令开始调查账册的真伪,毕竟是经过了第二人之手的东西,里面记载的内容真实与否,不亲自查探一番他是信不过的。除了账册以外,他先前在临江埋下的暗线本以为会随着王员外的死而全盘作废,但如今倒是可以重新利用起来。 祁临澈很忙,忙到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把人抓起来后的第三天了。那个武功绝世的白衣少女不仅没有离开,还非常安心地在他的府里居住了下来,仿佛把他的府邸当成了家。侍女们倒是有前来汇报她的生活日常,但在祁临澈听来都是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一个洒脱不羁的江湖人,被官员以“拘禁”的名义禁步在府邸之中,怎么可能半点不恼?当然,如果是有阴谋,那就另当别论了。 迄今为止,祁临澈遭遇的暗杀以及“惩奸除恶”可谓是多不胜数,他从不介怀用最深的恶意去揣度这片国土上的江湖。 “影一,汇报一下她的情况。” “是,主子。属下无能,潜伏的时候被发现了。” 祁临澈看着跪在地上的安慰,眉头微蹙,他身边的影卫是先帝特意拨给他的,是皇室倾尽全国之力培养出来的死士,即便放在江湖上也能成为一线的高手。如果连影一都无法潜伏在她身边的话,那那名白衣少女的武功该有多高?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9节 祁临澈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影一思索了片刻,却是低头道:“深不可测,恐怕……这天底下当得起她一剑之人,不足二三。” “……竟是如此。”祁临澈皱眉,他已经有了描摹江湖的蓝图以及构想,各大江湖门派的武功以及人脉势力他都牢记于心,可他从不知道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位足以力挽狂澜、威慑群雄的白衣剑仙,“你可能看出她剑法的来路?” “这……”影一犹豫了一下,“主子,属下无能,但还是斗胆向您进言——那位姑娘恐怕并非江湖中人。” “怎么说?”祁临澈冷淡地翻开书,挑眉。 “在江湖中跌打滚爬,几经风雨,大部分江湖人的言行举止都带着很重的江湖气息,即便是高门弟子也不能例外,那种‘气息’,在我等的眼中就像白纸上的墨迹一样鲜明。”影一低声道,“但是那位姑娘,明显没有一个好的引导者,或者说,有人特意想要维持她这种‘不谙世事’的天性。因为拥有这种‘天性’,她才能使出最好的剑法,弹出最绝妙的琴音。” 祁临澈持笔的手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与其说是‘术’,不如说是‘道’。”影一五指骤然收紧,他想起这三天来刻意跟踪那名白衣少女所窥见的一切,只觉得胸腔内的血液在沸腾地尖啸着,“她的琴音毫无章法,因为她的师父只教给她最简单的指法以及韵律,所以她弹奏的乐曲都是心音,是无法复辟的琴曲。她的剑术只学了最简单的十三式,所以她不管如何出招都是一整套完整的剑路,发乎自然,毫无匠气。” “她能弹出源自天地的乐曲,能使出天下无双的剑术,因为她被打磨成了一面明镜,倒映着天地的缩影。” 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树枝摇曳时细碎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影一才听见书桌旁的人低低地道:“那样的一个人,还能算是人吗?说是世外的谪仙也不为过吧?” 影一不知如何想的,他眼前似乎闪过白衣女子澄澈轻灵的眼睛,便忍不住一时冲动地道:“……或许呢?” 话一出口,影一便心知不妙地低下了头颅,然而过了许久,上头依旧没有回声。 “……知道了,你退下吧。” 祁临澈屏退了影一,他翻看着侍女递交上来的情报,心情可谓是烦闷至极。 她是给他身边的人都灌了迷魂汤吗?为什么不管侍女还是暗卫,接触过她的人都在为她说好话?如果说是因为那张美丽的脸庞,那也不应该连七老八十的厨娘都被迷惑了才对。莫非她是修炼了什么魅惑人心的内功心法吗? 祁临澈决定去见见她,毕竟他一个人在这边怀疑揣测到最后也是于事无补,不管是阴谋还是其他,他都尽数接下便是了。 祁临澈没有想到的是,他见到她时,她正在上房揭瓦。 说是揭瓦也有些不妥当,准确的来说,她大概是在练轻功。 那踏着落叶与暮风飞翔于屋顶上的白衣少女,就像出笼的白鸽,或是自云顶飞下的白鹤。她的神情淡然,看不出半分自高处落下的惶急,那种无忧无虑、翱翔于天空的姿态,令人不禁目眩神迷。 就连她微微张开的手、被风扬起的广袖,都变成了覆满绒羽一样雪白的羽翼。 望凝青从屋檐飞落在地的瞬间,便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祁临澈。 她眨了眨眼睛,淡然的神情化为了稚子般天真的无辜,她掖着袖子,试图将捏在掌心内的东西藏起。 “……你藏了什么?”祁临澈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虚之举,他大步走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腕,逼问道,“拿出来!” 望凝青琉璃般干净的眼珠子向上一转,落日的余晖融在她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眸里,那光芒几乎要刺痛祁临澈的眼睛。 是不能被人发现的密信?是潜藏起来的毒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在祁临澈的再三逼问之下,望凝青这才不甘不愿地抽出了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将手里的“东西”露了出来。 “咕。”那“东西”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鸣。 “……”祁临澈看着少女捏在手中、白白胖胖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自家豢养的信鸽,涩声道,“……你抓它做什么?” 望凝青也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地说道:“……好吃。” 祁临澈:“……” 第27章 【第5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当天如愿以偿地吃上了鸽子。 当然, 不是丞相府豢养的信鸽,而是特意培养出来做为食材的肉鸽,用小小的盅装起, 加入了药材以及枸杞子, 熬成了清甜温润的鸽子汤,盛到了饭桌上。隔水蒸煮的鸽子汤,用的是受热均匀的炭火, 熬得骨肉分离, 肉质细嫩,是冬日里上佳的一道大补汤品。 望凝青低头凝视着汤盅里鸽子, 用公筷夹了一只肥嫩的鸽子腿,放进了祁临澈的碗里。 “……做什么?”祁临澈捏紧了筷子, 看上去很想把碗摔她脑袋上。 “讨好你。”望凝青老老实实地道, “忘了那只鸽子吧,以后你会遇见更好的。” “……” 祁临澈放下筷子,用力地揉了揉眉心。 被望凝青抓住的那只信鸽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不过不是被杀的, 而是被吓死的。 想要养好一只信鸽,往往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以及精力, 一只鸽子从饲养到最后的出笼,一般需要大半年的光阴。虽然祁临澈身家富贵,不至于损失不起一只鸽子,但是只要一想到鸽子的死因, 荒诞之余,就让人不由得为鸽子的惨死而忿忿不平。 “本……我是饿着你了还是不给你吃的了?让你还要自己亲自动手逮野味?!”祁临澈怒气未平地道, “年前疫病横行, 酿成大灾, 因此月前南周律法规定,为避免疫病的传播,禁止私底下捕捉野生动物,猎户捕捉山珍的种类也有所限制,任何禽类都要经过重重排查才能上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违反了法律!” “哦。”望凝青低头看着澄澈的汤汁,发出了自以为无辜的声音,“可是那鸽子不是你养的吗?” “……” 侍奉一旁的侍女们低着头咬唇,拼命抑制住几乎要从喉中溢出的笑声,直到收到主子冷冽刺人的视线,这才勉强恢复了表情。 “吃饭。”祁临澈敲了敲桌子,冷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望凝青想不明白,这个人明明对她那么不耐烦,可却偏偏要抽出时间来跟她一起吃晚饭。但是鉴于祁临澈的加入让饭菜的种类丰盛了不少,望凝青也就闭口不再抱怨了。两人安安静静地享用了晚餐。 祁临澈不暴躁的时候,看上去是相当温文尔雅的。 他身上有一种内敛而不矜骄的贵气,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人竟是寒门子弟。 “你明日随我出去一趟。”祁临澈披上了那件色泽光艳的黑色裘袄,那件衣服,偶尔看起来会很像一具漆黑的皮囊。 “好。”望凝青乖乖地应了,没有拒绝,也没有问要去哪里。毕竟灵猫说过,谁管饭谁就是老大。 望凝青不问,祁临澈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好似拐卖孩童的拍花子一样。他原是不想解释的,此时却莫名开口说道:“你先前杀了人,虽说并非朝廷命官,但终究是有命案在身。我带你去衙门一趟,若是查明那些人罪有应得,便给你在捕快里挂个名号。” 祁临澈说得非常委婉,委婉到望凝青如果真的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恐怕听都听不明白。 祁临澈不愿意再听见哪家地主哪家官员死在江湖人的手上,但如今大错铸成,只能想办法力挽狂澜。既然那些人本就有罪案在身,那不妨让云出岫在衙门里挂个名号,哪怕是“客卿”也好,总归是将她的身份从江湖人变成了吃皇粮的官。这样,云出岫先前杀的人就成了“朝廷办事”而非“江湖寻仇”,一来削减江湖上的不良风气,二来则是避免有人操控舆论,给云出岫冠以“妖女”的名号。 虽然“朝廷的走狗”也不好听,但这只针对于部分江湖人,对于大部分普通百姓而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听着,你现在的身份还是阶下囚,尚未查清楚你的来历过往之前,不要再闹出人命。”祁临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叮嘱这些,明明肆意妄为的江湖人根本不会听他的劝解,但大概是望凝青的神情太乖,让他不自觉地想要多操心一点,“人非猪狗牛马,不可以随意屠杀。你的剑术既然很强,那制服或是击败对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可是不杀干净,虫子就会接踵而来。”望凝青冷漠地道,“祛之不尽,殆害无穷,倒不如一剑杀了,一了百了。” 祁临澈发现,跟面前的人说道理是讲不通的。 “总而言之就是不许!”他拍案而起。 “哦,那听你的。”望凝青放弃得比谁都快,但她越是这样,祁临澈就觉得越是生气。 想到这,年轻的丞相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自从遇见眼前的少女之后,他皱眉的次数就越变越多。再这样下去,他眉心非得多出一道严苛的沟壑不可。云出岫这人,说她固执吧,她总是妥协得飞快;说她听话吧,她又坚决认错死也不改。 如果不把她放在身边,还不知道最后会闹出什么事来。 为了不让人小觑,祁临澈让侍女给望凝青准备了行头,但后来他发现这完全没有必要。粗布麻衣也好,锦衣华服也罢,穿在望凝青的身上都有如明月清风襟上雪,舒云淡月袖里寒。祁临澈原本指望着繁复华美的衣饰能够多多少少限制住望凝青的行动,让他们的出行多少能低调些许,但没想到这完全是适得其反。换上华服的望凝青不管往哪里一站,都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祁临澈带着望凝青去见了临江地区的最高执行官员陆知州。 位高权重的丞相身边随身携带着一名貌美女子,大部分官场上的人都难免会想入非非,陆知州也不能例外。但如果这个人换成望凝青的话,陆知州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原因无他,望凝青看上去太像是养尊处优、微服私访出来游玩的大家小姐了。一般以色侍人的女子,不管再如何掩藏,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弱气,但这白衣女子却眼神清澈,眉目飞扬——比起“女人”,她更像是“孩子”。 可要说她是“孩子”,她却偏生有有着那般出尘脱俗、令人不敢轻亵的姿容,神姿高彻,宛如世外而来的仙。 冰雪少女入凡尘,大抵,不过如此吧。 “事情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祁临澈居于上座,双手捧着香茶,不断地用茶盖拨弄着茶叶,却不去饮用,“原本是为了调查上一任巡察使的死因,结果在发现临江一带居然有贩卖良家女子的惯犯,顺着线索摸索下去,发现那家名为涴花楼的青楼居然挂靠在杨知县的名下。并且朝廷有规定,诸侯可纳十人,五品官员四,士大夫二,无官职者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为何王员外家中却养了二十七房美娇娘?” “这、这……”陆知州瞠目结舌,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原以为这名年轻的辅国丞相来势汹汹,要为巡察使的死因大动干戈,却没想到对方剑走偏锋,查起各家后院的情况,让他满腹草稿无处可使,“那、那都是玩物,没有上族谱的,没有名分……” “原来如此。”祁临澈心平气和地道,“那本官更是好奇了,王员外不过是知府的远亲,虽然有经手临江一带的盐业,但是手里哪里来的余粮?正七品知县的俸禄都不过七石五斗,这二十七房美娇娘……可不好养啊——” 祁临澈说得意味深长,陆知州却听得满头冷汗,他一双浑浊的老眼四处张望,气氛一时间变得沉凝焦灼了起来。 祁临澈双眼轻阖,指节在桌面上有序地敲打,那“叩”的声响不断响起,让屋内所有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节拍,一点点地加快。 “你怎么知道二十七个小姐姐不好养的?” 就在屋内的紧绷感达到极点之时,一道空灵的女音骤然响起,说的却是令人啼笑皆非的问话。 祁临澈有些不悦地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霞姿月韵的容颜,忍不住伸出三根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上将她轻轻推远:“本官就是知道。” “你养过吗?怎么养?我能养吗?” 祁临澈抿了抿唇,被她这么插诨打科,原本严肃的气氛都没了,不过也正合他意。大鱼还没上钩,打草惊蛇甚至不妥,他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抛出“王员外”这个诱饵,引蛇出洞,好让敌人狗急跳墙罢了。 想到这,祁临澈便故作轻佻地持起望凝青鬓边的一缕发,轻轻凑在自己的唇边:“陆知州可知,我家云儿昨日想吃的一只鸽子值多少金?” 灵猫被那一声“云儿”恶心得一抖。 “这——”冷汗津津的陆知州这才想起眼前之人的“贪官”之名,顿时心中一喜,先前对方施压,还以为是大难临头,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对方在借机寻求好处而已。对于陆知州而言,不怕对方贪,就怕对方不贪,既然都是一丘之貉,那就没有必要打什么哑谜,“云小姐与王员外府中那等轻贱婢女自然是天地之别,再如何精细地娇养着都不为过,下官作为东道主,自然应当好生款待。” “云儿自然与众不同。”因为她傻。祁临澈暗中磨牙,面上却是意味深长地笑着,食指与拇指摩挲不停,“连一只鸽子都要三百金,本官可是快养不起了,所以王员外家养了二十七房美娇娘,本官可是大为震惊。” 陆知州心中暗骂这人当真是饕餮在世,面上却是小心赔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几只鸽子罢了,下官一定让二位宾至如归。” 眼神交汇之际,不可言说的交易便已心知肚明,祁临澈让人给望凝青在捕快中挂了名号之后,便带着人打道回府了。 “这是什么意思?”望凝青比了一个食指和拇指互相摩挲的手势,歪头询问道。 “就是想要他给点诚意的意思。”祁临澈一手托腮,眼神沉寂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他的‘诚意’就看他愿意给多少只‘鸽子’了。” 祁临澈偷换了概念,一只信鸽的培养,前前后后的确需要上百金,他没有骗人。但陆知州不知晓,他只以为丞相借题发挥,狮子大开口,想要借此分临江的一杯羹。虽然有些肉痛,但为了瞒天过海,他一定会咬牙大出血来贿赂他的。 马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祁临澈一直在等待望凝青的追问,但她却一声不吭,他扭头过来看她,却发现她在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对他方才所说的话不感兴趣的样子:“你就不好奇我这一趟能得多少银子吗?” “钱财乃身外之物。”曾经被人骗得身无分文的望凝青用看破红尘般淡然的语气,深沉地道,“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但能买很多鸽子。”祁临澈诱导道。 “又不能给我吃。”望凝青闭上眼,缓缓入定。 祁临澈垂了垂眸,乌纱帽中散下的一缕乌发落在他的鬓边,衬得他唇色寡淡,如三月樱花。 车窗外骑在马上的暗卫靠至窗边,祁临澈不动声色地打了一个手势,他们便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暗示陆知州贿赂他,其实不仅是为了引蛇出洞,也是为了投石问路。陆知州给出的“诚意”有多少,他就能估量陆知州这些年贪了多少,除此之外,他刻意提出这件事也是为了试探眼前的白衣少女。从她先前的行事作风可以看出,她杀人是有“理由”的,他怀疑她是那种必须查清楚是非掌握了罪证才会下手的侠义之士,故意装痴卖傻留在他的身边,只是为了判断他是不是贪官,该不该杀罢了。 “王员外”是陆知州的诱饵,而他,则是云出岫的诱饵。 为什么没有动手呢?祁临澈冷冽的眼神扫过白衣女子腰间的佩剑,微微眯眼。莫非,是罪证还不够?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0节 第28章 【第6章】天真世外仙 祁临澈带着貌美的小傻子去了衙门的档案库。 临江一带的档案库资料都被人动了手脚, 内容不比街上算命的神棍可信多少,但祁临澈还是决定去看看。他查看档案不是指望从中查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只是想知道临江一带的官员到底对朝政染指了多少。换做其他人来或许看不出什么蹊跷, 但祁临澈不同, 他是先帝一手培养出来的权佞,惯爱用些剑走偏锋的伎俩,他与当今天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经手的也多是不能搬上台面的暗桩。 祁临澈自己也隐约知道自己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但是先帝于他有知遇之恩,无论如何他都想报答。 祁临澈不知道自己的心黑不黑, 但是他的手肯定是黑的,就像身上时常披着的那件黑色狐裘。他被人咒骂为“奸佞”的事也不全都是假的, 祁临澈觉得自己的确挺贪的, 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便攒下这么厚的身家。 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祁临澈不是君子,自然怎么心黑怎么来, 只不过他盘剥的都是贪官污吏, 抽的都是脑满肠肥的富户的油水。其中八成有迹可循的都上缴了国库,剩下两成寻不到来头又搬不上台面的, 便在天子的默许下中饱了私囊。因为早年苦过,祁临澈最擅长的便是榨油水、薅羊毛,一手雁过拔毛的绝迹让当今天子又惊又羡,直夸他持家有道, 可以嫁了。 呸。 查档案的时候,祁临澈藏了私心, 刻意将望凝青带在身边, 有意无意地透露着自己的“罪状”。他还特意放任望凝青进档案室里“玩”, 让人在档案室一些看似隐蔽实际显眼的地方加了不少“料”,做完这些,他就一脸阴暗地坐在一边,等着她原形毕露,提刀来砍。 守在暗处的影一看着那白衣少女一脸天真地翻看着主子的“罪状”,心想主子这又是何苦?他们真的没人打得过云姑娘啊。 望凝青不知道祁临澈的谋算,所以祁临澈也不知道那个看似不谙世事的傻姑娘看懂了他的“罪状”——不是那些浮于表面之上的“贪污受贿”,而是一些藏在更深层次上的东西。她能看懂这些,仿佛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恐怕祁临澈自己都没有料想到,他长久以来一直戴着“奸臣”的假面,有朝一日却被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看穿他披在青衣之外黑漆漆的皮囊。 “罪证”望凝青看了,人却跟没事人一样地回来了,祁临澈如临大敌地等着她的动作,望凝青却神情淡然地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抱着琴轻挑勾抹,自娱自乐。在祁临澈看向她时,还一脸无辜地扭头问道:“晚上吃什么?” 祁临澈面无表情地掰着椅子的扶手,差点没一激动就把木扶手给掰下来:“……阳春面!” “……?”望凝青呆了呆,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着管饭的人了,只能试着提出条件,“加一个卤蛋?” “没有卤蛋。”丞相面无表情地道,“葱也没有了。” 望凝青顿时不说话了,再说下去,她怕自己只剩开水面条了。 于是接下来的行程中,祁临澈一直都是煞气外露生人勿进的模样,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姿态吓得官府中的衙役们噤若寒蝉,一路下来可谓是有求必应,知无不言。如今南周国对于“寒门丞相”的威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先帝刚去,天子还没坐稳龙椅,祁临澈手持可以“先斩后奏”的御赐宝剑,做尽了心黑脏污之事,是货真价实的“权佞”! 俗话说得好,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祁临澈就是那个不要命的人。很多时候别人也不是打不过,只是没他心脏,不够他狠,所以在气势上就略逊一筹。但临江一带本就特殊,毕竟是肥得流油的天府之地,祁临澈驾临于此早就触动了不少人敏感的神经,他在衙门中逛了一圈,就有人坐不住了。 坐不住的人很快就动手了。 是夜,月朗星稀,暮风和煦。祁临澈待在自己的别院中清点着陆知州献上来的金银珠宝,心中啧啧称奇。都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果然诚不欺人,单单只是贿赂上官,区区一个陆知州就拿得出千两的黄金。这送礼的方式也巧妙圆滑得紧,送地是一棵棵挂满金桔的盆栽树木,桔子皮一扒、土下一挖,满满的都是黄金,这叫“招财进宝”,不落人口实,也很吉利。 “好看吗?”祁临澈随手捞起一条金链,放在望凝青的脖颈上比划了一下,又皱眉,自语道,“俗。” 眼前堆满了黄金白银,望凝青的眼神却淡然得好似身处红尘之外,对于一个从小到大都不曾接触过阿堵物的深林野孩,她面对着这些世人上下求索的黄白之物时自有一种无谓的超脱感,金银财宝还不如一个卤蛋能让她欢欣。 祁临澈比划了好一阵,也觉得有些无趣:“你喜欢金银还是玉石?又或者是玛瑙璎珞?” “有什么区别吗?”望凝青讶异。 “世间女子大多都喜好这些,接地气的爱金银,自诩风雅的爱玉石,不愿随大流的便说自己爱猫眼玛瑙、璎珞琉璃。”祁临澈倦倦地垂下眼,他的侧颜带着清隽的书卷气,“也有素净些的爱乌木檀木,你是哪种呢?” “这有讲究吗?”望凝青半靠在窗边,身子向后仰,探手去够窗外一朵月下绽放的紫玉兰。那玉兰花型似莲,开得极高,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中,宛如傲然凌霄鸟雀。望凝青并指一划,剑气一吐,那独开一花的枝桠便轻轻地落入了她的掌心,连带着那朵清艳的玉兰。 望凝青持着那支玉兰,往自己仅绑了一根银丝绸的发上一插,偏头道:“好看吗?” 竟是将方才祁临澈的话又问了一遍。 祁临澈抬头,忽而一愣,貌若谪仙的女子眉眼淡淡,冰玉似的皮肤在月华下仿若有光,纯净得好似深山新雪。她乌木般的秀发中簪着一支颜色娇艳的紫玉兰,那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艳丽色彩,与她的眼睛相互辉映,显得那双明眸清澈得要命。 名高唐国盘,色压陈亭榭。霞光侵赵璧,瑞霭赛隋珠。 莫夸谈天上飞琼,休卖弄人间美玉。无半点儿尘俗,不比寻常物,世间总不如。 天地为她着妆,山水为她描色,你见了她,便知道为何世上会有“胭脂俗粉”一词,只因那人必然见过真正的绝色。 “好看。”祁临澈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声音,淡漠的、自持的,可他知道自己从小到大都未说过夸赞女子姿容的话。他是六元及第之才,满腹诗书,袖里文采,但此情此地,他除了简简单单的“好看”二字,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看就行。”他见她往窗沿上一靠,那姿态既不娴静更不端庄,毫无时下女子追捧的仪态之美,但她仅仅只是一抬袖、一挑眉,容止之间都自有一段风流韵致,潇洒而又自然,“石头也好木头也好,都是天地造化之物,没什么高下可分的。” 祁临澈一怔,这话若换一个人来说或许会显得做作,但如果是云出岫,那证明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在她眼中,金银与顽石没有不同,正如人与山中走兽,都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祁临澈忽而间就觉得没意思,他在官场里混久了,便是谦谦君子都磨成了油腻小人,试探来试探去,却是跟对牛弹琴无异。云出岫人如其名,那是山里飘出来的一朵彩云,她或许会因为几个命苦女子的善意而为她们出头,但绝不会将这件事往心里去。她的心太干净了,跟他这种一句话都要藏好几种不同深意的人不同,她的心干净得沾不上任何的污迹。 “你——”祁临澈看着那朵花,想说你若无事,之后便离开吧,但这样的一句话却在唇齿之间百转千回,许久都未能说出口。 “你若是哪天学会数数赚钱了,要走便走吧。” 望凝青如今也算是个官了,虽然只是衙门里挂名的捕快,但到底是每个月都能拿皇粮的,凭她那一身武艺,随便在红榜上领几个悬赏,也足够养活自己了。但是祁临澈忘不了这人初次见面时差点把自己饿死的凄凉场景,再加上这短短几天的相处让他充分领悟到了望凝青缺乏常识造成的杀伤力,他觉得这个姑娘完全干得出街头卖艺“胸口碎大石”这种事情。 “走?”望凝青不解地回头,她的表情实在很好懂,心事仿佛都白纸黑字地写在脸上,“为什么要走?” 祁临澈哑然:“你还把这当家了不成?我又不是你爹娘。” 祁临澈说完就沉默了,因为面前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了非常气人的神情,那是一种茫然混杂着震惊的神情——“啊?原来你不是我爹娘?” “你是刚破壳看见谁就跟谁走的小鸡仔吗?”祁临澈被气得差点没一个倒仰,心里那点惆怅也消散了,“这要是谁说要管饭,你是不是就真的跟人走了,万一被人利用着去杀人放火——不对……你之前就被王员外骗走了,还杀人放火了。” 祁临澈想起这事就觉得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就是为了南周国的安宁都不能让这人间凶器四处乱闯,不然惹出事了那还得了?他不是江湖人,对影一评价云出岫剑术的“深不可测”一语毫无观感,只知道她剑术很厉害,但具体有多厉害呢?祁临澈就不知道了。 所以,突然被人推倒在床榻上的时候,惯来智珠在握的祁临澈是彻底地愣住了。 他看见望凝青摘下了发上的紫玉兰,随手往身后一掷,那又脆又嫩的花枝居然发出了破空之声,如开弓之箭一般射进了沉沉的夜幕里。下一秒,窗外传来了重物落地的闷响,一声惨叫撕破了长夜,惊碎温馨的迷梦,令屋内的烛火爆开了花火。 灯,熄灭了。 “砰”地一声巨响,有人破窗而入,清冷的月光之下,祁临澈只能看见几条猎豹一样凶狠的黑影,举着武器砍向窗前明亮的白影。她真的太显眼了,烛火熄灭之后,屋内唯一的光亮便是天际铺洒而下的月光。她姿态慵懒地靠在窗边,与那皎洁朦胧的月色融为一道。 祁临澈想喊“小心!”,但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被望凝青顺手点了哑穴,就在方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他听见她语气毫无起伏地轻“呀”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的模样。 这副天真而又毫无防备的姿态让祁临澈呲目欲裂,然后,他看见她探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白,比窗外的月光还要白,一眼望去她的皮肤几乎是透明的,但那只手却与寻常女子的柔荑不同,没有匀婷的骨肉,看上去也不细腻柔软——她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仿佛冰做的竹节,连指甲都要磨得平整干净。 这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一人的脖颈之上,月光照着她清澈却也淡漠的眼,猛然一拧。 她就像方才摘花一样,轻描淡写地拧断了眼前之人的脖颈,仿佛随手摘下的是另一朵花。 那一瞬间,祁临澈觉得自己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裂了。 第29章 【第7章】天真世外仙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不管话本故事中描绘的江湖是何等的精彩,在没有亲眼目睹之前,那也仅仅只是话本里的故事而已。 祁临澈就属于那种远离江湖纷争, 只把情报上记载的一切当做故事来看的人。毕竟他出身寒门, 自幼就是族里供养的书生,后来飞黄腾达了,也是心在朝堂不慕江湖。对于那些高来高去的武功, 祁临澈惯来都是“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 他只知道影一身手不错, 每次的任务都能完成得很好,但是影一的身手到底如何不错, 祁临澈还真的不知道。 毕竟,对于菜鸡而言, 花里胡哨一通把戏把人砍翻与干脆利落一剑毙命两者之间其实并无多大的差别,都是“哎哟不错哦”的水准。 所以,眼前发生的一切, 几乎颠覆了祁临澈二十余年来根深蒂固的成见。 说句实在话,云出岫虽然心性单纯,行止天真,但容貌气质使然,她眉眼自有一段世外谪仙般不容轻亵的岑寂, 令人望之俨然。祁临澈对她自然是毫无轻视之心的, 但架不住她孩子似的依赖以及对她不谙世事的操心, 久而久之, 也就忘了云出岫是个强者的事实。或许云出岫的武功的确冠绝天下, 但在祁临澈的心中, 她始终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娃。 因此,当祁临澈看见云出岫拧断刺客的脖颈时,他几乎没能绷住自己的表情。 这就好像自家后院里养着的小白兔,白白软软娇滴滴的,每天蹭着你的膝盖呜呜叫着想要多吃一点草料,有一天却飞起一脚就把一位壮汉的脖子给踹断了一样,除了惊悚以外就只剩下满满的难以置信了。 祁临澈心中在想什么,望凝青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方式对付刺客,仅仅只是不想让血弄脏了房间。 先前灵猫也提到过,云出岫的根骨傲绝天下,不仅气穴通畅,筋脉强健,还有天生神力。剑道一途虽说谁都能学,但男女先天条件上就有悬殊,至少在臂力上就很难一较长短。但云出岫不同,她是从小就跟猩猩老虎一起玩摔跤的主,要论臂力恐怕这天下间无人是她的一合之敌。要不是云出岫的师父实在看不过眼,亲自研发了药浴条理她的身体,恐怕云出岫的体格会变成母猩猩。 但即便是药浴调理过,云出岫的身体看上去也纤细袅娜,但那一身血肉的密度却可以媲美少林寺里打熬根骨六十多年的老僧了。 望凝青的动作很快,在刺客靠近院子之前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她拂灭了蜡烛,又将祁临澈推进了床褥里。那些刺客大概是用了来自东洋地界的千里眼,一早就确定了屋内有祁临澈这个人,破窗而入后却只看见望凝青,因此只能想办法将她先解决。 可惜,望凝青并不是好捏的柿子。 书房的空间狭小,人的手脚也不容易伸展开,所以刺客的武器都是匕首之类的短兵。望凝青的琴与剑就放在一边,触手可及,可她不想拔剑,眼前的敌人也不配让她拔剑,所以她直接动手,拧断了眼前之人的脖颈。 回过神来后,望凝青才忽而间想起祁临澈“不许杀人”的命令,面对着迎面刺来四把匕首,望凝青只能猛一拂袖,将匕首团团一卷。她云一般轻软的广袖瞬间化为了铜墙铁壁,巧劲一打,握着匕首的刺客便觉得手腕一酸,武器已经被人收缴了去。 能来刺杀丞相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武器被缴,那些刺客也都没慌神,有人从腰侧的暗袋里拔出了小刀,有人不管不顾地扑到望凝青的身前,一张口,一蓬毒针便只扑望凝青的面门。这些毒针都藏在刺客口中咬着的一个机关里,射程小,速度快,就算是江湖顶级的高手都未必能躲过这样阴毒的暗算。但望凝青只是耳朵微微一动,墨发无风自扬,身上的护体劲气一炸,那四名刺客立时就被炸飞了出去。 另外三名刺客倒是还好,唯独那名口里藏针的刺客遭了秧,那一蓬毒针被内力炸得原路回返,刺得他满口是血。见血封喉的毒素瞬间发作,那刺客当即没了命,身体瘫软在墙边,宛如一滩烂泥。 望凝青瞄了一眼,心里有点慌地“噫”了一声,祁临澈还说什么“制服敌人对你而言不算难事”,但在望凝青看来,这可比杀人要难太多了。 这一照面就死了俩,别说卤蛋了,红菜头估计都没了。 这么想着,望凝青就决定先下手为强了,她振开身周的刺客后,便朝着其中一人扑了过去。她的轻功极美,步伐飘逸,飞掠而起时就是一道惊鸿拂水的影。她眨眼间便来到了刺客近前,制服了刺客的举动,将刺客的两只手往后一掰,咔擦一声,废了他的两条手臂。 望凝青心里满意,正想再废掉刺客的腿,却见刺客口吐鲜血,头一歪,竟是咬破牙槽内的毒药自尽了。 咦?咦咦??望凝青越打越是怀疑人生,这时候,刺客们已经不再是刺客了。他们都已经变成了望凝青的卤蛋、鸽子、红菜头,死掉一个晚餐就飞走一顿,岂是一个“惨”字了得?等到她小心翼翼地废掉最后一个刺客的四肢还掰掉他的下巴,静待良久都没看见刺客暴毙时,望凝青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不等她扬起笑脸转身向衣食父母邀功,一柄飞刀自窗外而来,正中刺客的咽喉。 看着咽气的刺客,望凝青的脸立时冷了下来。 霜打的天,晚娘的脸,望凝青一把抄起放在一旁的琴,直接就从窗口飞了出去。 祁临澈的书房在二楼,望凝青自窗口飞出,踩在玉兰的枝桠上,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墙头上站立的身影。那是一个身穿藏蓝色朴素短打的中年人,抱着缠满布条的长剑,站在皎皎月色之下,身影看上去高瘦而又清癯。他身边围着几名黑衣人,那些黑衣人对中年男子的态度极为恭敬,眼下似乎在焦急地劝说着什么,但那中年人恍若未闻。 望凝青站在枝头,远远地与中年人对望着,方才杀死刺客的那一柄飞刀速度极快,就连她都没能拦截下来,想来应当是出自这中年人之手。望凝青估量了一番,发现那个中年人的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说,他是她自下山以来遇见的最强的对手。比起那些还在修炼“术”的人,眼前的中年人明显已经触碰到了“道”的门径,但与云出岫这个悟道后再习术的奇葩不同,他是正统的以术入道。 对方很强,但也不是不能一战,望凝青这般想着,立时恼道:“刚才的人是.你.杀.的!” 望凝青的咬字很重,重到中年人以为她被冒犯所以怒了,唯独被点了穴道躺在床上的祁临澈翻了个白眼,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那中年男子抱剑而立,朗若清辉,萧疏轩举,一出声却是气沉若海,仿佛用丹田发声:“他们背后偷袭,行止鬼祟,老夫实在看不过这样的小人之举。怎奈何年少轻狂欠下了人情,故而厚颜在此,请姑娘一战。老夫名为燕川。” 中年男子报上了名讳,望凝青没什么反应,祁临澈却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十年前,江湖还没有如今这么乱,那时虽然江湖势大,朝廷势微,但到底还有能人管辖,没让宵小之辈为所欲为。而当时管辖整个江湖的,恰好便是那正道第一魁首、昆仑望月派掌门人燕川,据说燕川是当时的江湖第一人,在风雪不休的昆仑山上望月舞剑,最终以二十三月相创出了“望月剑法”,并创立了昆仑望月门,以一己之力镇压江湖十数年之久,有“上问九霄下怜尘俗”的美名。 十年前,祁临澈也才十五岁,那时候的他虽然对江湖和朝廷的关系有所不满,但也没生出想要对江湖下手的心思,因为那时候燕川还在——只要燕川在,江湖就是“侠者”的江湖。这不仅仅是祁临澈的想法,还是天下人的想法,可以想见,燕川的名望是何等高绝。 但是,天不遂人意,十年前的江湖出了一位杀人如麻的妖女,修炼着一门诡谲阴毒的武功,能够吸食他人的内力以及血液来增长功力,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为了足以媲美燕川的高手。燕川当时身为武林第一人,自然被托以重任前去困杀妖女,但谁知他这一去便失去了踪影,生死未卜,下落不知。可那妖女却没有死去,反而在那之后又剿灭了一个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世家,这才从此销声匿迹,不再为祸江湖。 所有人都猜测,燕川已经身死,一身绝世的武功都成了那妖女的养料。 也是直到“燕川”死去,江湖隐藏的各种弊端这才一次性爆发了出来。 燕川是个武夫,虽然人品高洁,满身侠气,因为他的品格而追随他的人数不胜数,但江湖上唯利是图的小人也很多。燕川一死,那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天空就消失不见了,即便有侠义之士努力维护燕川,但顶不住恶人嘴碎。那时满江湖都传播着“燕川被妖女迷了心窍,放了妖女一马,这才让妖女剿灭了世家”的谣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闹到后来几大门派都联合在一起,上昆仑山要求说法了。 要说法是假,想逼燕川的妻儿交出燕川的武功心法是真,绝世武学带来的诱惑太大,就连昆仑望月派都人心浮动,有些坐不住了。但燕川的妻子是一名柔弱的大家闺秀,唯一的儿子也才七岁稚龄,哪里顶得住几大门派的责问?燕川的妻子为了维护丈夫的名声,更不愿意交出被几大门派认定为“得了燕川真传”的儿子,因此在将儿子托付给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之后,便当着各大门派掌门人的面自尽了。 逼死了正道魁首的妻子,这是明晃晃地打了昆仑望月派的脸,就算昆仑望月派也想得到燕川的真传,也不能再坐视这些人继续胡闹下去了。就在几大门派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早已被人认定为“逝世”的燕川居然回来了,并且一回来面对的,便是妻子已经冰冷的尸体。 后来,人们都说燕川疯了。他带着妻子的尸体离开了昆仑望月派,打伤了许多人。这些人对于当日之事忌讳莫深,不愿意承认是因为众人的贪婪而逼死了燕川的妻子。只编排燕川被妖女美色所惑,一时手软酿下大错,这才让妻子羞愤自尽。 燕川隐退江湖后,江湖的风气也日渐败坏,随心所欲的江湖人令朝堂百姓苦不堪言。燕川的事迹也一直被祁临澈视为前车之鉴,告诫着他治理江湖不可光凭一己之力,必须制定下足以桎梏天下的“律法”,否则一旦“力量”消失,压抑后的反噬只会让境况雪上加霜。 祁临澈躺在床榻上,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心想,自己的面子真大,居然会惊动燕川这座销声匿迹足有十年的大山。 燕川威名赫赫,武艺可谓高绝,隐居深山的小傻子发现打不过,大概还是会跑路的吧。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1节 他不怪她,毕竟那是燕川。燕川没有错,毕竟对于江湖来说,杀他,那叫“立场正确”,什么毛病都没有。 江湖与朝廷,早已不死不休。 “我叫云出岫。”他听见她空灵悦耳的嗓音,既不清脆也不甜美,冷淡的,平静的,好似掺了雾状的云,“我为什么要跟你打?” “姑娘若不想与老夫交手,便自行离开吧。老夫已答应了他人要除去奸相,虽说胜之不武,但老夫罪业在身,并非担待不起的人。”燕川的语气也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长者的温和。他是要么不做,要么决定去做了就不会犹豫的人,前来杀人,他必然是想好了此人该不该杀,这才决意下手,但他并没有打算牵连无辜之人。 “你要杀祁临澈?”望凝青歪了歪头,理直气壮地道,“不行。” 燕川叹了口气,道:“姑娘天人之姿,有如云上之人,何必助纣为虐呢?” 望凝青才不管谁是纣,她也学燕川一样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很是无奈的样子:“可是他管饭啊。” 在屋内听了一耳朵的祁临澈原本还有几分感动,立时就被这不解风情的木头给吹灭了。 “……”燕川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般回答,很是沉默了一下,“若姑娘不嫌弃,老夫可以管姑娘的饭。” 祁临澈脑袋一热,只觉得血气直冲脑门,突然想掀被而起。 “我不信你。”望凝青又叹道,“我只信他,我不信你。” “为何?” “我下山后,第一个说要管饭的男人把我卖给了老鸨,第二个说要管饭的男人要纳我当二十八房姨太。” 望凝青很平静地说道:“他是第三个,我没让他管饭,但他还是给我饭吃,还帮我洗衣服、打扫房间,他是好人。” 那你的“好人”好廉价哦。祁临澈面无表情地想。 “师父说过,事不过三,原本我就打算过了三次后再也不找人管饭了,所以我最后相信的人只有他了。” 望凝青拨了拨琴弦,缓缓抽出了暗格中的长剑,因为拔掉玉兰发簪而散下的墨发轻抚着她的脸,一张清艳如皎皎明月的容颜。 “你要杀他,先问过我的剑。” 屋内,感觉到气血终于开始流通的祁临澈默默地捂住了脸。 屋外,神情沧桑的燕川在一瞬的错愕之后,有些心疼地拧起了眉眼。 明月清风,伊人白衣覆雪。 第30章 【第8章】天真世外仙 燕川觉得有些心疼。 眼前的少女才多大?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正值豆蔻年华,跟他那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儿子一个年纪。这个年纪的少年男女虽说已经不再是父母膝下承欢的稚童了,但到底还是知慕少艾, 犯错也能被人说一句“年少轻狂”的好时节。燕川也是意气风发过的, 他依稀记得这个年纪的自己正当年少,傲视群雄,剑挑四方, 对书香世家的闺秀一见钟情了都敢翻墙送花,张狂而又跋扈飞扬。 可是眼前的少女呢?年纪轻轻便受尽了人世苦难, 饱尝人心丑恶的艰酸。也不知道她这样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 才会为了那点知遇之恩而拔剑出鞘,宁可脏了自己的手, 也不愿负了他人对自己的善。纵使她助纣为虐,认贼作父, 燕川也不忍苛责她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天真的少女,燕川无端端地生起了将人带走的念头。 倒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女孩跟自己的儿子年岁相当, 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了他苦命的小儿一样。寒门丞相的行事作风,燕川也略有耳闻,朝堂之争本就诸多勾心斗角,水至清则无鱼,不能说他是错的, 但到底算不上好。若相国一心为朝廷牟利, 那对江湖而言更是一场大难。立场不同, 敌对也是在所难免, 但燕川不希望眼前的少女卷进是是非非之中。 都说朝廷命官手黑心脏, 但这偌大的江湖能好到哪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不也是付出过那般惨痛的代价之后,才明了这个道理的吗?十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这个江湖了,但如今不也还是为了那些所谓的人情意气而站在这里吗? “对你好的,不一定是对的,姑娘应当明白这个道理。”燕川本是寡言之人,如今却忍不住多劝了两句。 望凝青不答,摇了摇头,她眼波淡淡的,仿佛对红尘俗世都不上心。 燕川见了,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不如拔剑。 以剑入道,自然也要以剑鉴心。 燕川微微扯开了怀中剑刃上包裹的布条,抬了抬手,示意让招于晚辈。望凝青没客气,但也没抢这个先手,她只是拨了拨琴弦,只听得“铮”的一声,清越如凤凰啼鸣的弦乐撕破长夜,传出去老远。燕川动作微微一顿,神情不变,站在他身旁的几名黑衣人却是惨叫出声,身上爆开了刺目的血迹,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出现在他们的脊背上,令他们软倒在地。 “清场。”望凝青淡然道,“行止鬼祟,我也不喜。” 望凝青说是这般说了,但其实还是担心这些黑衣人会趁着自己被燕川拖住的时候绕道偷家。虽说影一已经飞快地潜进书房保护祁临澈了,但影一又不是能够以一敌百的望凝青,双拳难敌四手,难保会伤到祁临澈那个弱鸡。 “剑气外放。”燕川沉吟,“这般年纪便已剑道大成,姑娘天资,实在令人望尘莫及。” 望凝青不答,她已经拔出了琴中剑,不闪不避,就这么朝着燕川刺出了毫不花哨的一剑。她凌空飞渡如踏云登仙的白鹤,剑势凌厉毫不掺水,快得那柄秋水一样的剑刃只剩一道寒凉的雪光。明明正值早春时节,院中枝桠上的玉兰花开正好,但当女子的剑刃破空而来时,燕川却仿佛嗅见了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燕川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拔出了自己的剑。 剑刃交接的瞬间碰撞出坚实的铿锵之声,望凝青的剑携带着风雪的冷冽与严冬的坚冷,几乎要将夜风与这皎皎月色一同凝结。然而燕川也并非泛泛之辈,他内力浑厚如海,剑势虽然沉如山峦却并不笨重,只让人觉得威势如天,如惊涛骇浪。曾经的江湖第一人沉淀十年,挥出了惊觉红尘的一剑,剑气炸碎了包裹剑刃的布帛,在夜幕中划出了一道朔月般的清辉。 被影一搀扶起身的祁临澈隔着窗,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一人剑如霜雪,一人刃如皓月,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气碰撞在一起,掀起的气浪拂落了满园残花,有种凌乱而又凄狂的美。 搀扶着祁临澈的影一已是彻底地看傻了眼,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半寸,近乎贪婪地将那一招一式收入眼帘。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带主子离开此地,但他的心神几乎被那两道剑光摄走了一般,所幸祁临澈也没有怪罪。此时,那两人已经彻底化为了夜空中的残影,即便是皇室最优秀的暗卫,也只能从两人的对决中看出一招半解。但仅仅只是这指缝间漏出来的一点点,就让他触及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境界。 “这才是‘剑道’啊。”影一低声地呢喃着,与眼前两人相比,江湖上那些自诩武艺高绝的人都有如蝼蚁,这是何等的云泥之别? 影一心中的震撼无人知晓,祁临澈只觉得这两人打架打得真好看。 云出岫的“谪仙”之名不是白喊的,她的轻功本就特殊,无论她招架得艰难于否,至少从外表上看来都是从容自若,游刃有余,满身缥缈的仙气。但望凝青与燕川的交手可谓是凶险至极,一眨眼的间隙他们便能刺出十数剑,一路雷光夹杂着火花,耳边只剩下剑刃交接的“叮当”之响。此时人的眼睛已经跟不上他们出剑的速度了,而他们的交手也全凭“直觉”,稍有不慎便是败局。 一次短兵交接,祁临澈看见云出岫旋身而出,与燕川拉开距离。借着清皎的月光,他看见她微微抿起的唇,知道她这是有些不高兴了。 云出岫性情单纯,也惯来好懂,虽然表情少,但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眼下也是如此。 虽说燕川年纪已经大了,退出江湖也有十年了,但她在这个年纪便能与燕川打个五五开,已经是无比骇人听闻的事了。 可看她的样子,似乎还有些不乐,就跟街头上没能打赢其他小屁孩的娃娃一样,恨不得涨红了脸挥挥拳头,小模样忿忿的。 祁临澈并不知道望凝青的记忆被灵猫洗了一遍,眼下她的心理年岁也的确和街上的小娃娃没有区别。他只觉得自己小孩被人欺负了,饶是燕川是他极为尊敬的前辈,他也觉得燕川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仰仗着自己武艺高觉欺负一个小孩子,实在有些不要脸。祁临澈惯来是个比天下任何人都更加不要脸面的,既然燕川以老欺少不觉得有错,那他以多欺少肯定也不会是错的。 燕川和望凝青的决斗没能继续,因为两人耳聪目明,都听见了院子中弹药上膛的声音。 上百支黑洞洞的火铳齐齐瞄准了燕川,祁临澈披着那件黑色的狐裘袄,站在灯火阑珊处冷冷一笑。 “燕川前辈,您威名赫赫,品性高洁,本官向来都是敬仰非常的。”祁临澈温文一笑,他能横行霸道这么久而没被“惩奸除恶”,手中自然有着让他人忌惮的底牌,这次不过是因为事态从急,这里又是他在临江的别院而非京城的相府,所以难免有些疏于防备,这才险些着了道,“但是在其位谋其职,亦要尽其责,您若执意要以武犯禁,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有道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穿的再好一砖撂倒。 这一百人手的火铳队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燕川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云姑娘。”临走前,燕川还回头望向一旁鬓发散乱,看着乖乖呆呆的少女,郑重道,“老夫的提议,还望姑娘多多思量。” 祁临澈简直气笑了,这老不修的,搁着时候了还挑拨离间呢。要不是这年头火铳弹药造价昂贵,他真是恨不得送他几发,好让他闭嘴。燕川走了,祁临澈抱着双臂还气着,他看着云出岫那个貌美的小傻子从屋顶上翻身而下,衣袂翩然如广寒而来的仙子,一头乌木般的发乱糟糟的披散着,忍不住朝她招了招手,喊道:“过来。” 望凝青抱着琴蹭了蹭脸蛋,被人叫了还有些茫然,歪着头看了看祁临澈,脚尖轻轻一点便如同一朵白云般轻轻飘了过来。她飘得有些急,祁临澈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地张开了双手,望凝青便也这般无知无觉地撞进了他的怀里,乳燕投林一样地闭上了眼睛,委委屈屈地哼哼了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没能打赢燕川。 祁临澈将人抱了个满怀,呼吸间尽是她冰雪般干净的气息,忽而间便明白了她的师父为何要给她取名叫“云出岫”了。 正所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她这毫无防备的姿态可不就是一朵从山里冒出头来的、呆兮兮的小云彩? 祁临澈虽说文弱,但到底也是一名成年男子了,他比云出岫高出了大半个脑袋。看着她圆圆的发顶和丝绸一样的墨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半是安抚半是好笑:“有什么好难受的?燕川多大你多大了,打不过也是正常的。” 望凝青有些莫名,她才不是因为打不过燕川而委屈呢,虽然两人在剑道上的境界旗鼓相当,但燕川没有杀人之心,而云出岫的剑术除去清风明月以外还有与野兽厮杀这样凶残的一面。她其实是可以杀掉燕川的,但碍于祁临澈“不许杀人”的威胁才处处受掣。 这人怎么还一副教训她的口吻?明明就是他不对。 望凝青生气了,忍不住捶了他一下。 她是个天生神力、力能断金的,对于祁临澈是个弱鸡这件事情也心里有数,怕把人打坏了没下重手,所以也就那么轻轻一锤。 回头,望凝青的晚饭便吃上了佛跳墙,这门珍馐望凝青也就吃过一回,还是祁临澈特意带她出去见贪官时别人请的。居于山中的野孩子哪里吃过这等海味?立刻就被传闻中能让佛祖都跳墙而来的美味给折服了。佛跳墙这样的名菜自然要茶楼里的大厨来做才叫正宗,因此祁临澈是特意让人去楼里把厨子请过来的。这样的奢侈腐败也没有多少人能做到,又为祁临澈的贪官史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灵猫一觉睡醒,发现自家尊上的待遇突然变好了。 “昨天晚上我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事吗?”灵猫不解地询问道。 望凝青特别乖巧地将有人刺杀祁临澈,然后被她拦下来的事情说了。灵猫掐指一算,妥了,这可不就是云出岫与祁临澈相识不久后发生的“拿饭买命”事件吗?虽然发生的时间地点都不太对头,但至少人物和事情的起因经过都是能对得上的。 “那应该没有出现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人吧?”灵猫长了个心眼,又问道。 望凝青努力回想了一下,怎奈何她的头脑已经被祁临澈先前说的那句“今晚带你去吃八宝海鲜”给腐蚀得差不多了,没能理解灵猫口中“需要特别注意”的人是谁:“好像没有,都是要来杀祁临澈的人。” 灵猫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也没怀疑眼前这个失忆后听话得不得了的尊上会说谎,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继续保持。保护好祁临澈,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坚持下去,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望凝青点了点头,乖巧道:“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今晚就去吃八宝海鲜,就这么决定了。 第31章 【第9章】天真世外仙 吃饭的时候, 祁临澈问起了望凝青对火铳的看法。 “比弓箭速度更快,难以闪躲,射程远, 且不需要十年数十年的苦修就能让普通人达到江湖一流暗器的水准。”祁临澈虽然矜持, 但话语中也有自傲,因为火铳的改进是由他一手操办推进的,“蜀中唐门想要培养出一个顶级的杀手, 少说也要花费二十多年的光阴,但是用火铳的话, 虽然造价昂贵了些, 但任何人都能拥有一流暗器的杀伤力。” 望凝青咬着一块糖,看着祁临澈放在桌上的火铳, 拿起构造图翻了翻,却是摇了摇头。 “怎么了?”祁临澈挑了挑眉, 他其实也做好了云出岫不看好火铳的心理准备,毕竟那些真正苦心修行的高手根本看得上这样投机取巧的魍魉伎俩。如果换一个人来,祁临澈或许还会在心中讥讽两声“兵行险招, 将施奇谋”,但换做是望凝青,祁临澈却抱着宽容得近乎温和的心态等待她的抱怨以及鄙夷,就像纵容一个孩子一样。 毕竟她年纪轻轻便有着一身过人的武功,一定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就算骄傲到尾巴翘上天去,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不是暗器。”望凝青吃着侍女给自己挖好的蟹膏, 诚实地道, “这是军事武器。” 祁临澈表情一凝。 一个人, 能够以一当十以一当百, 却很难只身一人对上千军万马,所以祁临澈拿着个来跟江湖中的高手们作对比,那是作弊。 燕川的确是被祁临澈的火铳队给逼退了,但是要是祁临澈将那些人换成一百名弓箭手,燕川也还是会退的。这跟武功的高低没有多大关系,主要看的是斗志和胜负欲。说白了,燕川没想为了人情而给人卖命,碍于承诺不好推脱过来走个过场也就罢了,为此搭上性命那就是真的蠢了。燕川不是蠢人,站在燕川背后的那个人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所以燕川退了。 火铳这种武器说厉害的确厉害,但要说缺点也实在不少。说白了,那就是个唐门的霹雳雷火弹,用机关弥补了使用者没有唐门杀手的那双手的弊端。造价成本高昂不说,填充弹药也很麻烦。一对一单打独斗基本就是个一次性武器,毕竟真正的高手对决一瞬间就能分出胜负,这只要不是傻的谁会给你时间填充弹药? 当然,一百人组成的火铳队威胁的确挺大,但这天底下高来高去的鬼魅武功多得去了,如果不是家里不差钱、能随时随地来个无差别扫射的,想要拿下对手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虽然望凝青不知道燕川怂不怂,但至少她自己是不怂这些火铳的,一对一单打独斗,一个照面她就能在对方扣下机关之前将人杀死,唐门杀手却不一样,人家至少手上的功夫都是实打实的。 “你居然看得出来。”祁临澈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也没放在心上,转而又道,“嘛,毕竟一个国家的对手永远不会只是某一个人,只可能是一个军队、一个种族、一个国家,甚至是另外一大群本国的人。” 望凝青只顾着吃饭,没去深究祁临澈话语中的深意,倒是蹲在一旁的灵猫打了个哆嗦,知道这个反派心中已经有了暗算整个江湖的想法了。大概是云出岫的出现让他曾经的谋算有了实现的可能,所以丞相的坏水才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毕竟祁临澈的计划是挑拨离间,但他的目标都是那些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总不能派一队火铳队去将人射杀,必定要有人做这个马前卒、刽子手。 原定命轨中的祁临澈可谓是将云出岫利用得彻彻底底,就连结局中的那一滴泪都仿佛鳄鱼为猎物流下的眼泪。 灵猫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它实在见过太多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男人了,在那些男人的心中,儿女情长永远都是次要的,最多也不过是江山的附赠品。祁临澈是其中的翘楚,非要说的话,他与容华公主那一世的崔九以及杨知廉很像,都是为了自身信念能够付出一切代价的人。 灵猫美滋滋地等着祁临澈让尊上出去杀人,但是它等啊等啊,尊上还是每天吃喝玩乐,宛如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傻子。 祁临澈在收集到临江一带官员贪污的充足罪证之后,玩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把戏,他带着望凝青一顿吃喝玩乐后,状似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临江,前往下一处巡查地点。然后后脚皇帝便火急火燎地派了一名以忠正敢言出名的朝臣来到了临江,临江一带的官府被祁临澈一通造作后堪称千疮百孔,许多东西根本来不及掩盖,那名朝臣顺着祁临澈给出的蛛丝马迹搜查下去,立刻翻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临江经历了丞相的剥削之后,自以为自己搭上了一品官员的顺风车,眼见这名朝臣不识趣,立刻打算故技重施,想要像害死先前那名巡察使一样害死这名朝臣。但这名朝臣看似迂腐,实际却是个机敏的性子,躲过了几次暗杀不说,还将临江一带的脏污事大白于天下了。 祁临澈带着望凝青杀了个回马枪,用一种抢功劳般不要脸的速度雷厉风行地解决了临江的官员。面对着满脸不敢置信还不断明示暗示着“大人咱们是一伙的啊”的临江狗官,祁临澈揽着望凝青,理直气壮地道:“谁跟你们是一伙的!本官一心为国为民,深受陛下器重,收受贿赂假意离开临江只为了让你们这些贪官污吏麻痹大意!别将本官与尔等混为一谈!” 祁临澈说的是实话,但没一个人信他。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2节 落网的贪官只觉得自己是与虎谋皮,对方眼见事情暴露了便翻脸不认人;朝中清流只觉得丞相是为了舍车保帅,先下手为强掩盖了自己参与其中的罪证;平民百姓只知道一位悍不畏死的官员揭开了临江一带血淋淋的暗幕,功劳却被奸臣宰相贪了去,实在令人不忿。 灵猫心想反派不愧是反派,这招人恨的本事真的不是谁都能比的。祁临澈自己却觉得无所谓,因为他还要留着“奸臣”的名头去做更多实事,于他而言这是最好的伪装。对此,望凝青倒是略有困惑:“下次,其他人还会相信你吗?” 祁临澈挑了挑眉毛,他外表看上去就是温润谦谦的青竹君子,说出的话却并不如外表那般光风霁月:“小人与君子不同,君子是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小人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们本来就是行于万丈深渊的边缘,明知故犯,贪心不足,与问心无愧的君子不同,他们知道自己有罪,所以看见他人的下场时,他们的想法也会有所不同。” 祁临澈说了一大段话,看着望凝青略带困惑的脸,话语又是一拐,道:“简单来说,那些心里没鬼的人看见我这么做,会觉得我这个人不可为友、难以同谋。但是对那些心里有鬼的人来说,那些贪官落网都是因为他们能力不够。因为他们没能给出让我心动的代价,没能笼络好我,所以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怨不得别人。等将来轮到他们的时候,因为这些‘前车之鉴’,他们反而会加倍地讨好我。” 作为“贤臣”所能看见的东西,远远没有作为“奸佞”看得透彻,因为他站在与小人贪官相同的立场之上,所以他们自然也没有设防。 “很匪夷所思是吗?”祁临澈摸了摸望凝青的脑袋,好像在撸一只乖巧可爱的猫儿,“因为利益而牵连起来的人,所谓的‘同盟’便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他们以己度人,觉得换做是自己也会这么做,自然也就不会心怀芥蒂。” “这么说来小人似乎比君子更好懂。”望凝青微微仰着头,眼神空灵,“坏得明明白白,像野兽一样忠于私欲。” “可不是。”祁临澈淡然地笑着,道,“那你呢?你是‘君子’,还是‘小人’呢?” 望凝青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非要说的话,她是个问道者,一个“无为”的人。 修真问道之人,修天地之道,清净澹泊,无为而治,并不尊崇凡俗容止德行,自然算不上“君子”;而望凝青修行着即便在几大道统中也堪称毫无人性的无情道,莫说忠于私欲,甚至可以说是灭绝人欲,自然也就算不上“小人”。 所以,她直白地询问道:“你有想要我杀的人吗?” 还在想着晚上给孩子投喂什么的祁临澈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笑容淡了淡:“府中有人嘴碎吗?” 望凝青摇了摇头,神情懵懂,纯如稚子,一双澄澈的眼眸却仿佛能将人的神魂看透:“你应该有想要我帮忙杀掉的人。” 方才的动摇只是一瞬,祁临澈终究是个段数高的人,他推开望凝青的小脑袋,神色如常地道:“没有没有,快回你的房间,别瞎晃悠。” 望凝青低头看着灵猫,灵猫疯狂摇头,望凝青便又扭回头去,斩钉截铁地道:“你有。” “没有。” “你就是有。” “我就是没有。”祁临澈有些头疼了,他就跟一个被年幼女儿缠上的老父亲一样,推着她的头,“快回去,一会儿来客人了。” 望凝青不解,不明白这男人口是心非为哪般?她被赶出了会客厅,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蹲在她肩上的灵猫傻眼了许久,倏地用软软的肉垫往她的脸颊上一摁,止住了她无头苍蝇一样的举动:“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灵猫不知道祁临澈哪根筋不对了,但它必须导正这歪曲的命轨,如今尊上前尘尽忘如同稚子,唯一靠得住的只有它了。 “怎么做?”失忆后的望凝青非常听话,灵猫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宛如牙牙学语的幼儿。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灵猫爪子一挥,自觉得自己是挥斥方遒的书生,“他不让你杀,你就打听一下他想对谁动手,然后暗中杀掉不就完事了。祁临澈就算不知道是谁杀了那个人,但是一定会顺水推舟搅乱浑水的。” 望凝青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毛病,郑重地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望凝青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她说干就干,立刻翻墙上房,趴在屋顶上偷听祁临澈和下属的对话。 祁临澈说今日有“客人”要来,实际上来的人是他的心腹,先前他将心腹留在了京城,自己带着火铳队来到临江。京城的局势瞬息万变,能被祁临澈托付重任的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这位名叫“林瑜璟”的书生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却已是朝堂五品官。 和祁临澈这个被先帝托孤的人不同,林瑜璟的官身是实打实的实绩堆砌出来的。 望凝青上房揭瓦,探头窥伺,以她的武功修为,即便是影一都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她自然有恃无恐。 林瑜璟与祁临澈不同,若说祁临澈虽是寒门出身却养尊处优,身上自有一番位极人臣的矜贵气度,却因其眉眼冷淡而难以与君子并论。那林瑜璟看上去便可谓是真正浊世公子,朗若清风,皎若明月,当真应了《淇奥》中的那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大人,三年一度的武道大会在即,魔教圣女月时祭出山入世,江湖恐有风波起。” 第32章 【第10章】天真世外仙 林瑜璟与祁临澈之间的交谈藏了许多暗语, 望凝青没有深究,只是在灵猫的解说以及旁听之下,大致理清了如今的江湖势力。 无论什么地方都摆脱不了正邪之分, 江湖也是如此。如今的江湖分为正魔两道, 魔道那边势力混乱,却都没有一统邪道的野心,基本都是居于灰色地带的绿林势力, 盘亘着当地头蛇,很难分出一个高下。而正道这边以昆仑望月门、武夷曲灵寺、道门虚静宗为龙头, 分别代表了道门、佛门、寻常习武者三大流派, 隐隐以望月门为首,毕竟这世上愿意当和尚道士的终究只是少数人。 其中, 道门虚静宗久不问事,除非被人求到头上来否则绝不插手红尘俗世, 是这个江湖上少有的“医门”,也是罕见的女子较多的门派;曲灵寺里都是一群大和尚,德高望重, 有“武道之宗”的美名,在江湖上极有名望;望月门,虽是如日中天,但在祁临澈和林瑜璟地口中,似乎依旧在吃燕川的老本, 继续这般下去, 没落也是迟早难免的事。 除此之外, 正道这边原本还有各大武林世家, 其中赵、蒋、顾、蓝四家曾经被称为“四柱”。然而蓝家十年前被妖女灭门, 似乎爆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 令人忌讳莫深。之后四柱世家分崩离析,后辈子嗣再无栋梁之辈,如今也已是日落西山。但是江湖向来如此,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今江湖上名气最盛的,是“北望祭月,东离远山”。 这个祭月和远山就很有名堂,因为它说的不是正道的两大势力,而是两个亦正亦邪,在江湖上颇为超脱的存在。 南周国南部靠海,向北便是蛮荒之地,“祭月”二字说的是正道口中的“魔教”拜月坛,说是魔教,其实只是因为拜月坛行事作风奇诡,不遵守正道定下的规章制度,让正道人士看不过眼,才有了魔教之名。但要说拜月坛做过什么恶事,那也没什么证据。因为拜月坛与其说是一个江湖门派,倒不如说是一种宗教信仰,门下香火教众不少,崇拜月神,设立圣子圣女,每月都要举办“月祀”,教内并不阴森,反而有种庄严圣洁的味道。 至于“远山”,那就更有趣了,因为它指代的不是哪个门派或是哪个江湖世家,而是一位王侯。 ——没错,一位正儿八经的开国元勋,被朝廷册立为“远山侯”的高门贵族。 祁临澈在说起“远山侯”时,神情很是微妙,敬重说不上,但也没有什么厌恶感,因为远山侯在南周国中是极为特殊的一个存在。传闻南周国的开国皇帝曾经有幸得知己相助,两人情同手足,后来登基之后先帝欲封这位手足为王,没料到对方竟是拒绝了。一个要封爵位,一个死活不接,最后便只得封了一个世代承袭的“远山侯”,没有实权,只有一个名号,是完全游离于朝堂之外的诸侯。 远山侯不要封地不要食邑,不慕高官厚禄也懒得养兵,只要了东离山地界的地契,占山为王,当了采菊东篱下的隐士。按理来说南周国建国至今,远山侯也应该繁衍成一个大家族了才对。但神奇的事情就在于,远山侯至今还是一脉单传。不知道是否家风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每任远山侯都不曾纳妾,毕生只有一位妻子、一个孩子。灵猫说远山侯可能有点性冷淡,所以有点子嗣不丰的毛病。 “怎么说?”望凝青用头顶了顶灵猫,询问道。 “该从哪说起呢?远山侯家族遗传的天性,他们生来就对俗世不太上心,即便有情也是淡淡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灵猫解释道,“南周国的开国皇帝也是因为知晓他们的天性,所以才敢封他为世代承袭诸侯。否则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人心易变,谁知道挚友的子子孙孙会不会生出反意?寻常爵位传递下去都必须降级,唯独远山侯一直都是侯爷的爵位,这么多年都未曾更改,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有能力,却没野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懒得为朝廷效力,难怪祁临澈说起远山侯时的语气会如此复杂。 简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应该杀谁呢?”听了林瑜璟和祁临澈的对话,望凝青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只能询问身旁的灵猫。 “从原定的命轨上来看,云出岫杀了曲灵寺罗汉位长老慧迟、昆仑望月门太上长老燕回、蒋家家主蒋旭……”灵猫陆陆续续地报上了几个名字,它说得轻描淡写,却不知它所说的每一个名字都是跺跺脚江湖都要震三震的存在,“差不多几大门派都被得罪了个遍吧,可惜虚静宗藏在深山老林里避世不出,没能被祁临澈抓到把柄,不然恐怕也难逃一劫。” 祁临澈选择的这些目标,除了江湖名气过盛以外还有一个共同点——手太长。 如今的江湖讲究一个“江湖事江湖了”,有人犯了事,动用私刑却不上报官府的江湖人比比皆是。但是江湖这种地方哪有正邪是非?只有恩怨立场。不想落人口舌,授人把柄,自然就要找一个有实力有名望的人来做靠山。这个人背后的势力不能太小,不然压不住世人的诘问;这人自身的实力也要足够高超,否则这年头裁决公道的,判了东家怨了西家,哪里能有好下场? 云出岫杀人名单上的人,都是常年给其他江湖人做担保、被人称作“德高望重”的那一辈人。当然,站在朝廷的角度上来看,这些人就是野心太大、手伸太长。不过能被灵猫挑出来作为望凝青下手对象的,本身也干净不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灵猫摇头晃脑地说着,拍了拍名单上的一个名字,“从这里开始吧。” 望凝青没有意见,她其实不在乎这些人的手上干不干净,也不在乎他们是否德高望重。于她而言,这是赌上生死的对决,胜者荣光加冕,败者失去一切。剑修的剑下没有不应死的人,因为在拔剑之前,他们就已然承载了对手的生命之重。 对于剑修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值得拔剑的对手的生命更沉重的东西,所以修剑之辈总是难得欢颜,因为他们站在距离快乐最遥远的道途上——这也是为何对于剑修而言,无情道是最好、最妥帖的归宿。 望凝青有些出神,连灵猫叽叽喳喳的话语都没听入耳,回过神来时却有些困惑地颦蹙了眉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她想起自己对战燕川时刺出的那一剑,凛凛霜冷,凝练了整个苍茫静谧的冬天。但灵猫说她是在深山中长大的,缘何会有这般高处不胜寒的剑意?如同伫立在众生之巅,目望苍穹的尽头,举目四望无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道孤鸿般的影。 望凝青想得出神,手上无意识地比划着,她比划完自己的剑就开始比划燕川的剑,像个喜欢模仿大人言行的顽童,甚至连眉宇都带着淡淡的天真。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不过是一次交手,她竟已经隐隐了悟了燕川的剑道。 恰好此时翻墙而来、正想再劝劝小女娃的燕川看着她手上比划的剑势,登时便是一愣。他蹲在一旁的树上怔怔地看着少女演练他的剑式,罢了似乎尤感不足,拔出琴中剑当场舞了起来。 时值春深,落花满庭如琼玉碎雪,飞絮般绕着那一身白衣的少女飞舞。暖意融融的天光自枝叶扶苏的间隙漏下,有斑驳的光在她的眼中跳跃,只让人觉得“乱花渐欲迷人眼”。同样的剑势,燕川使来便有一种属于强者的孤傲,望凝青使来却只带着毫无烟火气的冷。她循着燕川的剑路划出道道月弧,剑势相同,剑意却不同,但那同样都是遥远天际高悬的明月。 演练至一半,少女似有所悟,她朝着天空,劈出了一道满月般澄皎的剑弧。没有催动内力,没有刺目的剑光,那秋水般清泓的剑刃却似乎融进了月华的精魄,沾染着长夜孤冷的寒凉。 如果说,燕川的月是普照众生的月,那少女的月便是曾照千古的月。 燕川兀自愣怔着,望凝青却已经收剑,她迈着飘逸的步伐,踩着满园的落花,来到了燕川栖身的那棵树下,仰着头,用一双淡出红尘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这是你的望月剑吗?” 燕川低头看着她,许久说不出话,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内心的震撼,为了这和而不同的剑,也为了这剑中深藏的孤凉。 他摇了摇头,嗓音很哑:“不是……但,它很美,不是吗?” 修剑修心,到了他们这等境界,窥其剑道而见其性已经不再是大放厥词的梦话。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女经历了什么,却从她的剑中窥见了长久仰望孤月的悲哀。她一定一个人看过月亮,看了很久很久。燕川也曾一个人看过月亮,任由冷沁沁的孤独一点点地浸透骨髓,那种萧条的冷太过寂寞,寂寞得让他忍不住回首去看人间的烟火,所以他的剑为天下众生而挥,他成了高悬天边慈悲高洁的月。 “你仿佛一个人仰望着月亮,百年,千年,万年……看着地老,看着天荒。” 望凝青皱了皱眉,她听不懂燕川话语中的伤怀以及哀戚,就如同她看不懂燕川眼中的怜惜与悲悯:“我很好,你不要可怜我。” 她的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情绪,燕川稳了稳心神,敛去眼中的伤意:“云姑娘,你知道为什么同样的剑法,你用出来的‘意’跟老夫用出来的‘意’有所不同吗?因为你的眼睛看不见众生啊。” 望凝青不解:“那要怎样才能看见众生呢?” “老夫也不知晓,如何才能让你这样的谪仙世外人染上红尘的烟火气,你的起点太高,生来就站在众山之巅,放眼望去都是凡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风景,久而久之,自然就无法像凡人一样看清这十丈软红了。”燕川摸了摸自己怀中缠满布帛的剑,“凡人一辈子都无法修炼成仙,你却是被贬谪的仙,原本是仙,要如何当人?除非——” “除非什么?”望凝青循着燕川远眺的视线看了过去,灵猫跑去打探情报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燕川和她自己。她想学燕川的剑,准确的说,她想学燕川剑中某种她所没有的东西,她能感觉得到,她像一块残缺的玉玦,只有找到那份遗失的残缺,才能圆如满月。 “除非你能找到那根牵连你与凡尘的丝线,线的另一端,一定系着你的人间。” 燕川解开了布帛,当着望凝青的面演练了一遍自己的剑法,他看了望凝青的剑,心中似有所悟,所以他也回赠她自己的剑。 “老夫少年成名,剑术集百家之长,世人都以为老夫拥有一本名为《望月剑》的绝世武功秘籍,却不知道,所谓的二十三月相之剑不过是我悟出来的‘意’,而非‘法’。”说起自己的往事,燕川语气中埋藏着难言的惨淡,“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剑道应当如何以言语授于他人?老夫座下门徒不少,无人能悟得望月剑的精髓,不反省己身,反而怪老夫敝扫自珍没有倾囊相授,以至于怨由心生。” “一念之差的恶,幡然悔悟的善,善恶是非正邪对错,哪里能分得出个清浊?就连太极,不也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燕川看着望凝青,眸光深深地道,“没有人有资格断言另一个人该死不该死,云姑娘,你能明白吗?” “正确是缘,错误是孽。”望凝青只当没听见燕川话语中的警告,“我并非背负不起孽。” 道不同不相为谋,望凝青撇下燕川,径自往回走。线的另一端系着谁,她要亲自去看。 第33章 【第11章】天真世外仙 灵猫带着情报回来时, 看见的就是整装待发、随时准备上路的望凝青。 灵猫不知道燕川来过,仰着小脑袋撒娇:“小凝青,出门前要不要跟丞相说一声啊?他会担心你的。” 望凝青想了想, 反问道:“说了还走得了吗?” 灵猫闻言立刻闭嘴了, 它用后腿蹬了蹬毛茸茸的耳朵,苦恼道:“那总得留张纸条吧?丞相这人疑心病重,要是不说清楚, 他会怀疑你又跑出去作奸犯科了……呃,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 失忆后的望凝青非常乖巧, 基本上是灵猫说什么就是什么。灵猫说要留书, 她便随手拿了纸笔写了一句“我出门了,过几天回来, 给我留饭。”的字条,放在了祁临澈的书桌上, 用镇纸压着。之后她便将灵猫顶在头上,翻墙跃出了丞相府。然而她翻出墙后才突然想起自己没吃早饭,身上也没带银两, 一时抬头望天,用一张淡然出尘的脸,整个人缥缈得不像话。 林瑜璟离开丞相别院时,便看见一旁的花树下站着一道雪白的身影。他心里纳闷,想着丞相恶名昭彰, 闲人害怕惹事向来都是有多远便离多远的, 怎会有人毫不设防地站在相府门前?等他定睛一看, 却见一容姿端丽的白衣少女, 抱着琴站在墙沿边。 林瑜璟看得微微一愣, 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只疑心自己是否操劳过度看花了眼,竟在青天白日之下看见了姑射神仙。 望凝青却是一眼便看见了林瑜璟,她还记得着是祁临澈的下属。林瑜璟的样貌十分出众,却俊气得毫无攻击性,眉眼如水墨晕染,缀着春风凝萃的和煦。他笑起来时如朗月清风,不笑也显得温柔,配上他端方的举止,谁人不夸赞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即便知道他是奸相麾下的人,真正看见其真颜时却也很难对他生出恶感,林瑜璟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望凝青看见他,立时抱着琴走了过去,她无情无心,宛若稚子,林瑜璟却并非那等不解风情的木讷之人。在她靠近的瞬间,林瑜璟不由得紧张地垂了垂眸,他保持着克制而又疏离的举止,言语却出卖了他心中的波动:“这、这位仙子……” 林瑜璟回过神,哑然收声,他有些懊恼地想,“姑娘”也好,“小姐”也罢,他怎会一时失措、唤了一声略显轻佻的“仙子”? “林瑜璟。”望凝青连名带姓地喊着他的名字,眼神纯澈清透,并不在意自己无意识间暴露了曾“窃听”两人对话的事实,“我要出门,但忘了带盘缠了,你能借一些给我吗?”回去找祁临澈要钱太不现实,还不如找人借。 林瑜璟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借?” “对,我打欠条给你。”望凝青从琴身的暗格中取出笔墨,铺在琴面上,一挥而就,“你找祁临澈要就好了,我是他管饭的。” 林瑜璟听得云里雾里,他刚从京城来到临江,还未听说过丞相大人这阵子“带一绝色女子招摇过市”的传闻,听见望凝青直呼丞相大名还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但谁又忍心责怪她的不是?他看着她举着欠条、懵懂而又天真地眨着眼睛,顿时觉得脑袋一热,来不及多想便解下了腰间的荷包,递了过去,完了竟还有些拘谨地反问道:“够吗?” “够了。”望凝青将荷包塞进了暗格,又将借条递给对方,“谢谢,你是好人。” 林瑜璟回过神来,也没对这一番“仰仗美色当街抢劫”的话语多说什么,只是略带温和地勾了勾唇角。 他知道自己看上去像个被美色所误的冤大头,但是谁让她可爱到即便放进眼睛里都不觉得疼。 林瑜璟看着少女将手举得高高地跟他挥手道别,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他当然没有将那张“借条”放在心上,毕竟以丞相冷漠的性子,实在很难以想象他会老妈子一样地“管饭”。但是当第二天林瑜璟再次造访丞相府时,却看见向来从容自若、高深莫测的丞相大人正在发火,满堂暴走派人出去搜寻走丢的小孩时,林瑜璟才知道那位姑娘所言不虚,她居然真的是丞相大人管饭的。 但那张写着“x年x日,云出岫离家出走,借林瑜璟银子”的欠条,林瑜璟是再没有胆子拿出来了。 对于自己留下两张纸条、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便离家出走的行为,望凝青是理不直气也壮。如今她不需要继续伪装不食人间烟火的野孩子了,拿着林瑜璟的钱囊,一路紧赶慢赶地往武夷跑。也不知道天道认可的“武林第一人”的实力到底有多强,望凝青踩着轻功日行百里,愣是没觉得后继无力,等寻到一处下榻的客栈时,她看上去还是那么纤尘不染,飘然若仙。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3节 望凝青将琴背在背上,走进了城镇上最好的旅馆。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但旅馆中的人居然还不少,当望凝青踏入旅店时,大堂霎时一静。这是一处不算繁华的镇子,但因为临近武夷,所以平日里也有不少江湖人往来,但大家都是在江湖上闯荡的,谁人不是风尘仆仆,衣衫落拓?为了行动方便,江湖人大多穿着普通人家常穿的短打,并不像话本故事中的那样长衣广袖,衣袂翩然。 这种道理想想便知,毕竟江湖人常年打架,轻功又总是高来高去的,要是衣服料子太好,上树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被挂着了谁不心疼?因此江湖上也有一个默认的规矩,老人小孩女人不一定不能惹,但敢穿白衣的一定都不能惹。因为这本身代表的如果不是过人的财力,那便是过人的武力——要么这人富到一天换八件衣服,要么这人武功高到尘埃都不能近身。 但是望凝青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她身上没有行囊,腰间也没有佩戴武器,背上还背着一把看着就很名贵的琴,远远看上去便毫无江湖人该有的圆滑老练,眼神清澈得可谓是一眼见底。影一就曾说过望凝青看上去不像江湖人,事实也是如此,望凝青踏入客栈的那一瞬,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小姐,或是豪门贵族家中豢养的琴师。 “店家,要一碗阳春面。”云出岫的声音极为空灵,像石洞中水滴的回音,钻入耳中的瞬间便让人心神一清。望凝青不知道林瑜璟的钱囊里有多少钱,只能省着点花,连卤蛋都没敢加,“再要一间上房。” “欸、欸,好的咧,仙子您这边请——”掌柜直面冲击,一时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一路引着望凝青上座,也没发现自己抢了店小二的活计。望凝青坐下后,掌柜一脸晕乎乎地走到后厨让人做阳春面,惹得大厨一脸莫名,不明白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有什么好吩咐的。但是掌柜这人无利不早起,大厨心想可能来了不得了的人,便自作主张地将清汤换成了熬煮了两天的高汤,又加了不少小菜。 上菜的时候,望凝青看着面前这一碗一点都不阳春白雪的阳春面,只觉得这个镇子上的店家可真实诚,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都这么不同凡响,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她吃面吃得开心,没意识到自己被人打量了许久,有几个无赖混混模样的男人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偷偷地从大门溜出去了。倒是掌柜的回过神来后看见了几名混混的举动,面色微变,神情也有些踌躇了起来。 “姑娘啊。”掌柜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终究还是扛不过内心的诘问,干笑着凑到了望凝青的桌边,小声道,“姑娘,您的上房已经开好了,咱家要打烊了,您还是快点上楼休憩吧。这碗面就当咱家请的了。” 望凝青眨了眨眼,看着只动了两筷子的面条,觉得浪费食物不太好:“可是我还没吃完。” “欸、欸……这……”掌柜长吁短叹,这才压低了声音,语调飞快地道,“姑娘,刚刚跑出去的那几个是镇上出了名的无赖混子,是地主家那恶霸儿子的狗腿子。那人早年出去拜师学艺,学了两手武功,听说朝中还有人。他常年在镇上作威作福,江湖上一些小门小派的侠士都时常被欺负得敢怒而不敢言。姑娘生得这般貌美,咱家这不是怕那混子扰了姑娘的清净吗?” 望凝青歪头,心想我也会武功,我朝中也有人,正一品大官,爱砍人脑袋,可凶可凶了。 然而,失忆后的望凝青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孩子了,她闻言点了点头,不想让店家为难,让店小二帮她把饭菜拿进房里,自己则抱起了琴。她不经意间一抬眼,正对上一人的背影。 那人背对着她坐在靠窗的角落,腰间佩着剑,手中拿着酒盏,脊梁笔直得好似一柄锋利的剑。 望凝青之所以一眼就看到这个人,主要是因为这人实在鹤立鸡群——不说别的,只因他也是一身白衣。 那并不是普通的白衣,虽然望凝青喊不出那料子的名,但她在祁临澈那里看过类似的。男子袖口处露出来的是一种光洁细致、名为“纨”的绢料,而外罩的却是纹有银色叠云之花的锦衣。所谓“白縠之表,薄纨之里”,能这么穿的人多半养尊处优,而那叠云之花的锦衣与祁临澈的衣料相仿,虽然纹的是银色暗纹的花,却不显女气,一眼望去只让人觉得清贵无比,灯光下看时,仿佛有柔和的华彩在锦衣上流淌。 这种锦衣好看是好看,料子却很娇气,只能垂挂不能折叠,稍有不慎便要起皱勾丝,因此穿着这种锦衣就必须注意容止,坐也要坐得笔挺。 望凝青注意到他,除了白衣以外,还因为他穿着如此贵重的服饰,面前却摆了一碗跟她如出一辙的阳春面。 对她来说,大概就是钟鸣鼎食的丞相大人不吃山珍海味,反而点了一碗甜粥一样,有些滑稽。 望凝青抱了琴,下意识地拨了拨琴弦,她的琴是师父给的,不知由来,音色却极为清越缥缈,有苍茫超然之感,具备“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九大音色,谓之“九德”,乃琴中圣品。望凝青调音也只需拨九个调,见音色如常,便也没多想。她正准备随店小二上楼,却见那背对大堂的白衣男子忽而间回过头来,目光毫无犹疑,直接落在了她抚琴的手上。 “嘶——”灵猫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不为其他,只为了这男子的长相。 灵猫身为玄初镜镜灵,自然是阅遍古今,知美无数,便是那等倾国倾城的美人,灵猫也见过不少。但眼前男子的长相该怎么说呢?实在是太有侵略性了——并不是说他貌丑,恰恰相反,这名男子的容貌太过英俊,英俊得透着一股横扫八方的攻击性。一双贵气的丹凤眼、看着就很薄情的唇、浓如远山的眉、硬朗如雕像般的轮廓,斜晲着他人时便有种不怒自威、高高在上的威仪。 古往今来,华国人对“美人”的定义几度更迭,但都逃不过一个“秀”字,即便是男子,世人也大多偏爱温润儒雅的君子。但眼前的男子,仿佛女娲娘娘在塑造他的时候完全抹去了那些偏向女子的特质,只剩下最纯粹、最俱侵略性的男性品质。 简单来说,这是个英俊到仅仅只是站在面前,都会让女人脸红心跳、腿软不安的男人。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出现这种面相的人?”灵猫不想承认自己被那一眼吓得腿软,忍不住扒拉着望凝青的耳朵发牢骚,“明明不是气运之子,为什么一脸人生赢家的面相?这种人肯定不缺妹子,小凝青你可千万离他远点啊。” 望凝青眨了眨眼,倒是没觉得对方有哪里不对,她只是在想……这人的阳春面,怎么看上去不太实诚的样子? 江湖真是卧虎藏龙,连阳春面都有两幅面孔。 第34章 【第12章】天真世外仙 白衣男子看着望凝青的手, 望凝青看着白衣男子的阳春面。 两人回过神来,彼此对上了视线,白衣男子朝着望凝青微微点头, 神情点无波澜, 眼神却没有容貌看上去那么冷。 望凝青也学着他点了点头,抱着琴踩上了台阶。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回房,客栈大门那便传来了喧哗声以及轻佻的呼喊:“美人?美人在哪?掌柜的, 听说你这来了个天仙一样的美人,还不快点介绍给本大爷, 给本大爷斟杯小酒!” “唉, 孙少爷,这、这……”掌柜陪着笑脸, 却也拿这地痞无赖没办法,他是开门做生意的, 要是得罪了地头蛇,对方隔三差五地过来闹事,也不用做别的, 就在店里霸着桌子吐几口唾沫,他这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咱这小本生意,人来人往的,哪里来的天仙啊?” 孙少爷横行霸道惯了, 他见过世面, 也学了一门二流的武功, 欺压普通江湖客是足够了。闻言便拉下了脸, 瓮声瓮气地道:“爷自己人说的, 怎么会有假?掌柜的您这可是不厚道啊, 爷平日里也算特别照顾你的生意了,怎的你这点面子都不给?爷也是老客了,今天包个场,为美人接风洗尘,不算过分吧?” 孙少爷话音未落,他底下的狗腿子便开始赶客了,往来的江湖客见状,心里骂骂咧咧,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有几人挂念着那宛若谪仙般绝丽的少女,一时间在客栈外头徘徊不去,想着万一那少女求救,他们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带她出去。但是他们放眼张望,却没看见那抱琴少女的身影。 他们看见了另一个人,一个身穿白衣、鹤立鸡群的男人。 孙少爷嚣张跋扈,气焰滔天,面对这样不讲理的恶人,几乎客栈中所有的旅客都选择了避其锋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在所有人都鱼贯而出的情况下,那个逆流的存在便格外显眼。坐在角落中的白衣的男子没有动,仿佛没有听见孙少爷的话一样,兀自端着酒杯坐在窗边。 他看上去不像个旅客,倒像是个穿着白龙鱼服私访民间的王侯。 那些围上去的狗腿子们看见他这般模样,一时间愣在原地,竟有些不敢上前。孙少爷看见了,面色也沉了下来,嚣张的往往看不惯比自己更嚣张的,但嚣张本身不是代表脑子有病就是真有底气:“这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不如报上名姓,交个朋友?” 白衣男子没理他,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酒。 这回孙少爷可是憋不住气了,他可以装孙子,但别人不能不给他面子,哪怕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如此。孙少爷看了一眼那男子的白衣和佩剑,忍不住大声嘲讽了起来:“现在的人啊,配拔剑穿一身白衣服就觉得自己是远山侯了!却不知道自己是东施效颦,徒惹人发笑罢了!” 白衣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孙少爷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一时间大喜过望:“远山侯是什么人?那是江湖上公认的云上人啊!寻常人别说想要跟他搭话了,就是死在他面前都不一定能被他扫一眼的。三年前的武道大会,远山侯受邀前往昆仑望月门以武会友,剑试群雄,自那之后,江湖上不知多了多少沽名钓誉、蝇营狗苟之辈,学着远山侯的扮相一身白衣行走江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 狗腿子见状,连忙帮着拍马屁:“那可不是?正道魁首举办的武道大会可不是谁都能去的!也只有少爷才见过这样的大世面!” “哪里哪里。”孙少爷斜晲着白衣男子,痞里痞气地道,“不过就是说得上话而已,算不得什么。” 孙少爷已经不是第一次扯出“某位江湖成名大侠”的虎皮来给他人施压了,因此他身边的狗腿子立刻浮夸地“哇”了一声,对着孙少爷又夸又捧,连带着指桑骂槐贬低一下那个连正脸都没朝向他们的白衣男人。反正吹牛又不犯法,远山侯也不可能因为“我曾经跟远山侯搭过话”这种程度的谎言便大发雷霆,更重要的是……远山侯那是出了名的排场大,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小镇里,点了一碗三文钱的阳春面呢? 狗腿子们夸了又夸,牛皮都快吹上天了,坐在那的白衣男子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慢吞吞地喝着酒。 酒楼大堂内一时间除了他们的笑声以外,再无其他声音了。 不,还有一个奇怪的声音——窸窸窣窣,像较为坚韧的布料摩擦时的声响,又好似…… “……尊上,这么严肃的场合,咱们能不嗦面了吗?”灵猫优雅地蹲在台阶的扶手上,翘了翘细如尾指、毛绒绒的小尾巴。 “面要坨了。”望凝青面无表情地嗦面,作为一个刚刚开始记事就被饿了七天的人,她对所有食物都有一种远超常人的执念。虽然没有经过正统的礼仪培训,但望凝青的吃相依旧很文雅,这得益于她那得天独厚的容颜以及气质,让她嗦面都嗦得像个仙子。然而,因为面前没有可以摆放面碗的桌子,望凝青只能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再也无法空出手来拿调羹,所以难免会发出声响。 这点声响按理来说是会被完全掩盖在孙少爷及其狗腿子夸张的笑声下的,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白衣男子居然在“嘈杂”的背景音下精确无误地抓住了这一丝微弱的声响,并且抬头,看了她一眼。 一直盯着他看的孙少爷也下意识地朝他视线所在的方向望去。 ——随即眼神便直了。 不仅是眼神直了,嘴角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美、美人——!” 孙少爷贫瘠的大脑在看见那名少女的瞬间便化为了一片空白,他学了那么多的酸诗,此时却一句都蹦不出来,唯独“美人”两个字如同山谷回音一样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久久难以平息。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住,站在原地搓着手,露出了极为油腻的笑容:“美、美人,相逢便是缘分,不、不如一起喝杯小酒?” 孙少爷话音未落,一旁却忽而响起了一声冷嗤。 “你可不配喝她那双手斟出来的酒。” 冰冷而又低沉的声音响起,山峦一样的温厚稳重,透着居高临下的威严与睥睨。 竖着耳朵的灵猫只觉得耳根一麻,喵嗷嗷地尖叫着栽进了望凝青的袖袋里,忍不住用后腿疯狂地踢蹬着耳朵。它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那种奇怪的感觉,只觉得那声音一钻入耳蜗,就好像细小的电流从脊梁骨飞窜到头皮,害它浑身上下都是酥酥麻麻的痒意。 “你!”孙少爷扭头一看,发现说话的居然是方才那个一直无视他的白衣男子。雄性孔雀有在雌性面前卖弄自己的习惯,他又是在酒色的温柔乡半梦半醒间被狗腿子喊过来的,一听这话立时酒气上头,勃然大怒,“爷不配难道你配?!一个娘们儿唧唧的小白脸也敢大放厥词,看劳资不给你把天灵盖拧下来!” 孙少爷扬拳朝着白衣男子攻去,他学习的是一门名为“烈风拳”的武功,来自一家小有名气的镖局,此时满怀怨怒的一拳击来,竟隐隐有破空之声响起。但坐在那里的白衣男子没动,这份不动如山的淡定让所有人错愕,望凝青却已经放下了碗筷,抱起了琴。 先削手还是直接削脑袋呢?望凝青心想。还没有问灵猫,底下这人能不能杀呢。 但是很快,望凝青就不用纠结了。 砰然炸开的木质桌椅,还有那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的雪亮剑光。几乎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便只看见那狂妄自大的孙少爷惨叫着抓着齐根斩下的手腕跪倒在地上,鲜血喷溅了一身,而那白衣男子则神色冷淡地归剑还鞘,剑鞘外的半截剑刃似雪里寒芒,干净得尘埃不染。 “咦?”望凝青微微一怔,为了这干脆利落的一剑,也为了这白衣男子剑中透露出来的意向。 好干净的剑。望凝青心想,跟她,跟燕川的剑都不一样——这白衣男子的剑干净得没有任何意向,好似用剑的主人什么也没想。 “你这样,会给店家添麻烦的。”望凝青低头看着眸光冷淡的白衣男子,神情认真地说道。 这孙少爷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既然在这家客栈中出了事,难保家中不讲理的长辈会迁怒上店家。白衣男子和望凝青这样的江湖客大可一走了之,但店家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望凝青偏头看着掌柜那张大祸临头般灰败的老脸,忍不住戳了戳灵猫。 那长得一脸帝王相的白衣男子闻言,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自己好心做了驴肝肺。 “能杀吗?” “我瞅瞅……嗯,能!” 灵猫给了肯定的答案。 在尊上的耳熏目染之下,它现在也是一只未雨绸缪的猫了,早早地让“云出岫”的身份在地府中过了明路,打的还是帮忙的名号。这跟祁临澈将云出岫挂靠在衙门名下的行为有异曲同工之妙,灵猫也将“云出岫”的身份在地府中挂了名。如今云出岫的身份类比黑白无常,她杀掉的人地府会直接纳其魂而散其魄,跳过引渡直入冥府,前提是她动手前必须由灵猫确定眼前人当杀不当杀。 当然,给冥府打工也是有后遗症的,但望凝青的神魂再怎么说也是经历了八重天劫的修真者,而修成元婴的问道者,冥府是不收的。换而言之,“云出岫”既不是鬼魂也不是人类,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属于“方士”——方外之士。 这也算是第一世攒下来的福报吧,虽然容华公主那一世什么都没得到只分薄了一些无用的功德,但拿来跟冥府做交换还是很值得的。 痛到昏厥过去的孙少爷被自己的狗腿子们扛着逃离了客栈,望凝青越过地上的血迹,朝着柜台走去。 “店家,孙少爷家在哪?有几口人?” “这……”掌柜的哭丧着脸,叹气道,“姑娘,那孙少是镇上大户孙罡的独子,生母是外室,因为原配妻子多年无嗣,那孙老爷这么多年来才盼了这么一个老来子。为了这个儿子,孙老爷那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肯做的啊,他连随他一同白手起家的原配妻子都能下手杀了扶外室为正,更何况是外人?唉、唉……您,您和这位公子若是无事,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 这要是换一个人,掌柜的说不定就要去孙老爷那边告发他们来让自己脱罪了,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少女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他却只能说出劝慰的话语。大抵是因为这双宛如稚子般的眼睛太像他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女,他实在是狠不下心。 “他们家住哪?”望凝青拍了拍桌子,重复道,“住哪?” 掌柜的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出门左拐直行两条街,镇上最好的庄子便是了。” 望凝青“哦”了一声,抱着琴便走出去了。一旁的白衣男子不知怎么想的,竟也前脚跟着后脚地走了出去,与望凝青并肩而行。 “你要做什么?”白衣男子偏头,俊眉微拧,一双贵气的丹凤眼斜晲而来,宛如不动声色的睥睨。 “你这样,会给店家添麻烦的。”望凝青又重复了一遍,认真地道,“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 “所以我要去把他们都杀了,这样就不会有麻烦了。” 白衣男子:“……” 第35章 【第13章】天真世外仙 远山侯高行远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女孩。 “你……要去灭他满门?” 高行远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眼前的少女眼神那么清澈,眉宇还残存着涉世未深的懵懂。他行走江湖的年岁不算长久,但也算见过不少人了, 在这个水深如渊的江湖中, 能够名扬天下的女人要么狠要么毒。有的毒如蛇蝎,骨子里都浸透着致命的罂粟;有的犹如孤狼,被风雨磋磨得不成样子, 但也称得上是铁骨铮铮。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眉眼天真, 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如此的残忍。 “不是灭门, 是解决后顾之忧。”望凝青掰着手指头,试图跟高行远讲道理, “你看,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那孙少爷能够如此作威作福,是不是托了他父亲孙罡的福?那为了不给店家添麻烦,是不是就得将孙罡和孙少一起解决了?” “……”高行远一时无言, 倒不是说这个想法有错,而是她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但是高行远本身也是个有点奇怪的人,所以他沉默良久后,只蹦出一句, “我帮你。” 灵猫闻言, 忍不住缓缓抬头, 小小软软的身子慢慢退后:“……” 这都什么人啊! “不行不行, 灵——”望凝青毫不犹豫地摇头, 却又忽而顿住, “我得亲自动手。”灵猫说过,她是过来当坏人的,所以要杀很多很多的人,这样以后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望凝青虽然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她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所以会努力照做。 高行远闻言,也没问“为什么”,毕竟他对大部分事物都不感兴趣,先前脱口而出的三个字也是出于礼仪。听见望凝青这么说,他便也袖手一旁,微微颔首,只是在望凝青动手前指了指她怀里的琴,说道:“那把琴给我,别弄脏了。” 望凝青看了看自己的琴,眼里有些不舍,凭借她的武功,她是不可能会在杀人的过程中弄脏琴的。但高行远长了一张暴君的俊脸,语气也有种居高临下的淡漠,让望凝青乍一眼看过去好似看见了爹一样的丞相大人。她拖拖拉拉地将琴递给了高行远,还强调地说道:“你只是帮我保管,不能把琴拿走,知道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4节 高行远颔首,一只手抱琴,另一只手轻轻一带,少女纤细修长的手指便这么落入了他宽实的掌心,被他捧在眼前细细地打量。这种行径无疑是小人之举,但由高行远做来却愣是看不出半分轻佻油腻,仿佛君王赏玩着下臣奉上来的珍宝,透着一丝欣赏以及漫不经心:“你这手是抚琴的手,也是用剑的手,不错。”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望凝青虎口处的薄茧,那是常年持剑的人才会拥有的剑茧,是努力,也是强者的证明。而望凝青除了虎口处的茧以外,十根指头的指腹上也布满了薄茧,那是常年抚琴留下的痕迹。所以高行远才说她拥有一双抚琴的手、用剑的手。 寻常女子被男子这般摸索,不说气急败坏也多半是会恼羞成怒,但望凝青却不同,她用自己空出的双手,一脸理所当然地摸了回去,然后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评价道:“你也有一双用剑的手,不错。” 高行远挑了挑眉,随她摸了:“我名高行远。” “我名云出岫。”望凝青有样学样,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便探手从琴身的旁侧里拔出了一柄秋水般清亮的宝剑,翻身跃上了孙家的土墙,“你不要乱跑,我会回来找你的。” 高行远淡淡地应了一声,等望凝青翻进院中时,他也跟着跃上了屋顶。此时天色已晚,正是月朗星稀的好时候,高行远从怀中取出一条叠得工整的巾帕铺在青瓦之上,随即坐下,将琴摆放在自己的膝上。他听见屋舍内传来愤怒的吆喝、粗俗的咒骂,就着这清风明月和满室的鲜血,轻勾慢挑地弹起了琴。他的琴技跟云出岫那种山野流派不同,是经过名家指点的正统技法,抚琴之态极富大家风范。 他弹奏了一首《双琴书屋琴谱集成》中的《仙佩迎风》。 略显欢快的音律随着暮风轻柔地飘荡,散去了院中肃杀的血气,仅余明月清风之雅。院中有假山流水,盆景花树,虽然匠气十足,但在这样雅致的旋律和月色之下,尘世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温柔了起来。一身白衣的男子在屋舍上端坐,为下方的杀人者抚琴一曲,弹的还是具有道家真意的仙曲,听得蹲在一旁的灵猫毛骨悚然。 望凝青提着剑走出来时,便听到了这首为她而奏的琴曲,仿佛战场上过早结出的胜利之花,雀跃着名为凯旋的声音。 望凝青将染血的长剑浸在院中的池塘里,用倒映着明月的水将之洗涤干净,那明光黯淡的剑刃自水中捞出,仿若秋水出匣。月亮的精魄似乎凝萃在剑刃之上,光华流转,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刹那间,天上明月,地上潭水,照得人间敞亮清辉,而那握剑的美人,伫立在水天之间。 高行远抬了抬眼,随即垂眸,似是沉醉,他十指舒展犹如花绽,描摹着瑶山姑射解佩相赠,玉佩却璇失不见之景。 望凝青安安静静地听完了他的乐曲,她能听出曲中的意境,却不知曲为何名。 高行远的剑,很干净;但高行远的琴,却掺进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一曲终了,望凝青仰着头看着屋顶上的男人,相当识趣地拍了拍手:“好听,可我没戴玉佩。” 她听出了高行远的琴中人是自己。 高行远又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自高处纵身而下,不知怎么想的,将琴递给望凝青后便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了她:“送你。” “咳。”灵猫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自己呛死。 郑交甫过汉江,遇江妃二女,冶容甚都,曳明珠,佩璫,交甫悦而求之,女皆解赠,因忽不见,佩亦旋失,《仙佩迎风》的曲意便是取自于此。这首曲子看似缥缈,实际藏了几分若即若离的情意,又有道家“缘结缘解”的洒脱超然。正所谓相见未必相识,相识未必相知,高行远这是在表达“有缘再见”的意思,但若是联系起这首曲子背后的趣闻,那可就有意思了。 望凝青没有什么可以给的,她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是祁临澈让人给她准备的,唯一属于自己的只有琴和剑而已。 然而,来而不往非礼也,望凝青并非不知礼数的人。她在兜里掏了掏,最后抓出了一对文玩核桃,这对核桃在半个月前还是两颗普通的核桃,被望凝青没日没夜地拿出来盘玩,练手指的灵活度。因为云出岫的武功已达剑气外放的境界,所以望凝青也想办法将剑气凝入琴音之中,这才有了与燕川对决之日琴动人绝的场景。 这核桃被她玩了半个月不到,已经被剑气盘剥得挂了浆,通体圆润,色泽红艳,跟人家盘玩了二十多年的核桃没两样。 两个核桃还被发呆时候的望凝青刻上了日月的图样,真真正正的“掌上旋日月”。 高行远不知道这一对核桃的来历,收下后便离开了,望凝青也没有去看玉佩,随意挂在腰间,便抱琴回客栈了。 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用一种莫名其妙的态度相处着,看得一旁的灵猫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你就这么走啦?” “有什么问题吗?”望凝青微微困惑,那人要说的不都写在琴里了吗?再次相逢便是缘,不能相逢便是命,有什么好说的? 望凝青回到了客栈,洗去满身血气,又拜托店小二去裁缝店里买了一身爽利的衣物,用红丝带将袖口扎紧,外头再罩上中袖,出现在镜子中的便是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女。因为“白衣剑仙”的名号不能丢,所以望凝青依旧选了一身白,但却将气场收敛了不少。她坐在大堂中吃面的时候,听到客栈里的人们满脸惊叹地说起孙罡满门被灭的事件。 “听说那孙小儿胆大包天,扯着远山侯的虎皮大衣四处招摇撞骗,逢人便说他与远山侯是‘说得上话’的关系,唬得官府以为他真的朝中有人,谁知道夜路走多真撞了鬼,狐假虎威还作到了远山侯的头上,这可不?那孙小儿被砍了手不说,还牵连了他老子……” “孙罡行事霸道,横行无忌,落得这般下场也无可厚非,只是我想不明白,既然远山侯当时已经砍了孙志一只手了,为何还要……” “嘘!不要命了?远山侯心里怎么想的,是咱们这种小虾米能揣测的吗?!” “……嘶,这远山侯果真如传言一般行事无忌,邪气得紧。” 众人议论纷纷,坐在角落里吃面的望凝青却一手拿着筷子,一边微微瞠大了眼睛。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杀人的不是她吗?为什么会变成了远山侯?远山侯又是谁?不带这样乱抢功劳的啊! 望凝青坐不住了,她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找一两个清楚前因后果的知情者,却见掌柜站在柜台边上,一边拨弄算盘一边口若悬河地胡侃:“哎呀是啊,远山侯那天可不就赏脸来了老夫这小店?那孙志嘴上没把,胡咧咧地乱说,可不就把人惹恼了?依老夫看啊,这事怪不得人家远山侯,实在是孙志做得太过分了!天怒人怨的,最后可不就遭了报应吗?” 远山侯,高行远是远山侯?望凝青茫然了一瞬,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听了下去。 “可是这样,也没必要灭人满门啊……” “你怎么知道孙罡那老匹夫不会因为独子失去一臂而找上远山侯?”掌柜捻了捻胡须,说得头头是道,“依我看啊,远山侯是不屑于跟宵小之辈计较的,所以才只断了孙志的一只手。可远山侯为人低调,没有自报家门,那孙罡老匹夫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啊!远山侯许是在我等不知道的地方吃了暗亏,这才一怒之下灭了孙家满门?” 有理有据,简直让人无法反驳。 店家这么说了,路人也纷纷附和,望凝青却是听不下去了。掌柜的明明听见她询问孙家的住处,也看见她朝着孙家去了,怎的还两眼一闭没事人一样地跟着传言胡侃呢?人明明是她杀的,是她杀的! 店小二过来收拾碗筷时,便看见掌柜吩咐要重点关照的女客人将手攥成拳放在桌上,面无表情但却感觉像是在生气,又生气又有点委屈,好似一只被训斥后还被抢走了小鱼干的猫儿。店小二站在原地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这才走上前来收拾碗筷,借着弯腰的间隙低声说道:“姑娘,掌柜的也是好意,那孙罡虽然名声不好,但还是有些人脉的。” 蹲在一旁的灵猫不像望凝青一样心心念念的就是那口黑锅,因此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灭了孙家满门,无论缘由,都是会被人诟病的。但如果是和孙罡地位有如云泥之别的远山侯动的手,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一来下者犯上,是孙家有错在先,远山侯占了理,其他人便不能打着‘义’的名号上门找麻烦。二来远山侯在江湖朝堂之上都有不菲的名望,寻仇的人也要掂量掂量。” 孙志调戏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而被灭了满门,与孙志冒犯了远山侯而被灭了满门,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境况。 前者是“何至于此”,后者是“死不足惜”。 “唉,说到底还是名望不足,小凝青,你如果已经有了‘剑仙’之名,他们肯定也会说你亦正亦邪,行事恣睢。”灵猫甩了甩尾巴,摇头晃脑到一半,却忽而顿住了,“不对啊?既然远山侯这么有名望,这些人怎么敢把这口黑锅扣在他的头上?” 望凝青用完了早饭,闻言微微一顿,起身便准备朝外走去。 “欸,姑娘,要走啦?”掌柜的见状,连忙跟了出来,让店小二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递给她,“咱家那点事,实在让姑娘费心了。这是老夫给姑娘准备的一些干粮和盘缠,聊表心意,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啊。” 望凝青抱着包裹被掌柜一路送出了店门,简直是霜冻天的夜猫子——一头雾水。 “小凝青,你要去哪儿?” “去孙家看看。”望凝青不信邪,她留下的剑痕非常明显,基本只要有点眼见的都能看出不是远山侯下的手。高行远的剑式是男子常用的那种,剑身宽且重,刃厚且刚直。而望凝青的剑因为需要藏进琴身的暗格里,所以剑身窄且细长,刃薄且利,完全是不同的两种,怎么可能错辨呢?再说了,望凝青的剑法跟高行远的剑法也有所不同,习剑之人应该能轻易看出区别的才对…… 很快,望凝青和灵猫就知道原因了。 孙家满门被灭,本应人走茶凉,可如今孙家的门前却围满了人,衙门出动了官兵驱逐人群,却依旧挡不住热情的看客。 原因无他,只因孙家的墙上竟被人用剑刻了字,剑势凌厉,剑意犹存,愣是用毫不柔软的刀刃在墙上写出了一幅霸气的狂草,堂而皇之地烙印在孙家的门楣之上。那六个字太过嚣张,凌厉得犹如那刻字的人,每一个横竖撇捺都透着满满的侵略之感,一眼望去简直要将人的眼睛刺伤。望凝青赶到时,看见好几名身着白衣、腰间佩剑的剑客围着那堵墙,恨不得把它看出个花来。 有好事之人忍不住去触碰那些刻痕,却被残存的剑意割破了手指,明明血流如注,他们却一个个涨红了脸,激动得仿佛刻字的人是他们。 ——杀人者,远山侯。 第36章 【第14章】天真世外仙 江湖侠客想要扬名, 方法无非也就是那几种。 “战胜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搞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或者有很多很多有名的朋友。”灵猫捏着小爪子一个个地数着,“远山侯就是在武道大会上剑试群雄而一朝成名的,等你解决掉曲灵寺的慧迟之后便恰好转道去武道大会看看。今年的武道大会在昆仑山上举办, 刚好下个目标也在昆仑望月门中, 这下好了,糊弄祁临澈的借口有了,成名的渠道有了, 咱们谋划的大事也成了,一箭三雕!” 望凝青“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她一边附和着灵猫的话,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不远处的竹屋。 望凝青此时已经身在曲灵寺内, 曲林寺坐落在武夷山上,有一片极为茂盛的竹林, 那是给寺院中辈分最高的慧字辈长老们居住的屋舍。在竹林中修建一处偏僻幽静的宅院,取“寂落”之禅意,修“风过而竹不留声”之空冥, 风过疏竹之时,极有意境之美。 让血气污浊了这片净土,多少让人觉得有些不忍心。 望凝青将琴斜斜地背在背上,只要反身一抽便能拔剑。 她混进曲林寺的过程并不艰难,因为她凭借着轻功走了常人不能走的路。曲林寺建在深山之中,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 是寺院里的大和尚们一砖一砖垒出来的。想要上山难免就要走这条路, 但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曲林寺作为正道三大宗门之一, 这院门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若是上门找事, 就必须直面曲灵十八罗汉阵, 还有三位慧字辈的老和尚,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顶级高手。 对于许多人而言,正面攻入曲灵寺是相当得不偿失的一件事,就算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想成名也不必拿这些大和尚开刀。只因行走江湖的人都知晓,道门虚静宗不能惹,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生病就犯在这群医者的手上;而曲灵寺的大和尚不好惹,因为他们修习的都是打熬根骨的武功,老老实实练上十几二十年才能小成,一身血肉硬似铁骨,是块难啃的骨头。 望凝青并非打不过,但是她不想打,所以她弃了人径,走了鸟道。云出岫是深山老林里长大的野孩子,那一身轻功便是自飞鸟身上领悟出来的,纵身而起凭空借力,堪比武当轻功梯云纵,宛如展翅的白鹤般优雅灵动,走鸟道可谓是绰绰有余。 “大和尚不出来啊。”灵猫朝着不远处的竹屋里张望,心里有些愁,“这些和尚也太能憋了,打坐念经都能念一下午,也不嫌烦……” 灵猫说着说着,忽而间缩了缩脖子,抿了抿耳朵,因为它突然想起身边这人更能憋,一个人待在清寂山上,一待便是千年。 此时天色已晚,夜黑风高杀人夜,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出来了。” 望凝青传音,灵猫抬头一看,果然见竹屋里走出了一个人来。 修禅之人行走时的步态与常人的区别很大,几乎是一眼便可以分辨出来。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年岁不小的老和尚。老和尚双手合十,步履蹒跚地走下台阶,在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似是在参禅。 “小凝青,咱们动手吧?” “不,等等。”望凝青摇了摇头,“不敬人,亦要敬鬼神。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灵猫心里有点愁,望凝青虽然前尘尽忘,但却总是会在一些地方表现出莫名的坚持。就比如现在,她要杀人,却又怀揣着奇怪的坚守,不愿打断对方的参拜。莫非是修道修成了本能? “欸?他怎么往外走了?”不一会儿,灵猫又咋咋呼呼地嚷嚷了起来,“走走走,跟上去!干掉他!” 望凝青没有拒绝,她踩着流云一般飘忽的步伐静静地跟在慧迟的身后,靠得近些了,她也看清楚了慧迟的样子。身为曲灵寺中仅剩三位的慧字辈和尚,慧迟的年岁自然不小了。老钟一样的人,眉毛向下耷拉,看上去有些愁苦,有些慈祥。 相由心生,慧迟大约便是这样一个有些愁苦,有些慈祥的老人。 慧迟走出了竹院,朝着另一处修建得极为朴素的建筑群走去,那是曲灵寺提供给香主们下榻落脚或是静修的院落。望凝青看着慧迟的背影,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她眼神淡淡的,平静得无波无澜,好似有迷雾般的云彩凝在她的眸中。 就在这时,慧迟的步伐停驻了,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语:“阿弥陀佛,阁下,还请现身吧。” “……!”灵猫吓得背毛一炸,“他、他、他——!” “嘘,安静。”望凝青垂了垂眸,“不是说我们。” 院中暮风温柔,耳边只能听得树影婆娑的沙沙声。 半晌的沉寂之后,一道有些尖利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宛如索命的厉鬼,带着讥诮与怨恨:“呵,老贼,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那声音似乎有人提着嗓子说话,像利器在石板上磋磨发出地刺耳吱呀,听得人十分难受。灵猫甩了甩头,意识到说话的人故意掐着嗓子说话,大概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贫僧问心无愧,自然无所畏惧。”慧迟捻弄着佛珠,语气悠长地道,“阁下与贫僧有何恩怨,如实道来便是,何必殃及无辜呢?” “嘻嘻。”那尖利的声音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有意思了,你这杀人如麻的悍匪,金盆洗手后遁入空门就敢说自己问心无愧。你为了一点钱财而滥杀无辜时怎的不愁自己会白日见鬼?今个儿倒是能指责我殃及无辜,要我明辨是非?” 慧迟念了一声佛语:“阁下,贫僧受祖师渡化,早已皈依佛门,前尘往事尽付流水。贫僧也知晓,杀业一身,便是穷尽毕生虔诚也难以洗脱。但阁下有何怨憎,直冲贫僧来便是了,贫僧那徒孙年岁尚小,更不曾作恶,阁下便是有千般怨、万般怒,也不应牵连无辜稚子。” 灵猫蹬了蹬耳朵,倒是没觉得诧异,慧迟的过去它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它才选择了这个人作为“云出岫”的目标。慧迟尚未出家之前是绿林悍匪,仰仗武功打劫过路的商人,后来被曲灵寺的祖师感化,这才金盆洗手皈依了佛门。慧迟皈依佛门后诚心参禅,布善仁施,十几二十年过去了,便再没有记得慧迟的过往,只看得见他所做的善。 要说他穷凶恶极倒也不至于,因为慧迟当年之所以走上歧路,也是因为生于荒年,为了混口饭吃。有罪的不是人,而是穷苦,人为了活下去而选择了不折手段。但造孽就是造孽,杀业就是杀业,曲林寺祖师为他立下法号“慧迟”,也是在感慨他“悔迟”。 灵猫正胡思乱想着,下方的两人却已经结束了交谈。 “你既然说一人做事一人当,那这小和尚我还给你,我要你在武道大会上公开自己的罪孽并自裁于天。”那沙哑的声音阴森森地说道,“别想耍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我知道你这小徒孙虽然名义上是你收下的俗家弟子,但其实是你兄长一脉最后的遗孤。他在我这待了这么多天,可不仅仅只是好吃好玩而已,你若是足够铁石心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穿肠烂肚而死,那就只管食言。” “欸。”灵猫叹了一口气,“果然看中这个好时机的不止咱们,这大和尚也真够倒霉的。” 早不寻仇晚不寻仇,偏偏跟他们撞在了一起。 慧迟老和尚不语,只是双手合十静静地站在那里。不一会儿,一旁的柴房中传来了孩童细弱的哭声,慧迟连忙朝着柴房走去,没一会儿,望凝青便看见他抱着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从柴房里走了出来。慧迟不断拍抚着那小沙弥的后背,嘴里低声地呢喃着什么,他不敢在这座庭院中停留,只是抱着小沙弥急急地原路返回,竟都没想过要去追击那名凶手。 “有古怪。”望凝青说着,从树上一跃而下,打开了其中一间屋舍的门窗,却见一衣着朴素的男人歪倒在椅子上,屋内弥散着一股奇特的香气。望凝青屏了息,走近屋内探了探男子的鼻息,人还活着,却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啧啧,这是给整个香主院中的人都下了迷药啊。”灵猫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来寻仇的人想必毒功过人。小凝青,你能感觉到刚刚说话的人在哪里吗?” “不能。”望凝青摇了摇头,道,“那人很擅长掩藏自己的呼吸以及气味。”所以即便是她,也没办法确定那道声音所在的方位。 “你等一下,我翻翻命书。”灵猫看着厚厚的一本命书,一时间惆怅万分,“因为是渡劫,所以我就只看了云出岫的命轨,但我怎么觉得这江湖的水有点深啊?在云出岫杀死慧迟之前,应该没有认罪和自裁于天这一段才对啊。” 望凝青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节 “没有。”灵猫非常肯定的点头道。 望凝青思索了片刻,忽而间夺门而出,循着慧迟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趴在她肩膀上的灵猫被这股冲力一带,险些没从她肩上翻下来,只能用两只爪子死死地扒住她的衣服,发出凄惨的喵叫声:“小凝青,你怎么了?!” 望凝青不答,她一路狂奔,电光带着石火,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树林里,慧迟老和尚扶着一棵老树跪倒在地,口吐鲜血不止,而一旁的落叶堆上正躺着方才的那个小沙弥。那小沙弥皮肤泛紫,瞳仁翻白,嘴角有紫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溢出,已是无力回天之态。慧迟老和尚凭借着雄浑的内息尚能苟延残喘,但脸色也已经是一片铁青。 “报应啊,报应啊。”他没有打坐调息将体内的剧毒排出,只是看着小沙弥的尸体老泪不止,哭得嗓音嘶哑。 “嘶——好毒的计谋。”灵猫见状,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人一口一句‘昨日之事’,又要求慧迟在大庭广众之下谢罪自裁,换做常人自然会放松警惕,以为前来寻仇的是昔日的苦主。毕竟若当真是为家人寻仇,那比起杀他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和尚,自然更想看他颜面扫地。可是谁能想到那人是将毒浸在了小沙弥的衣物里,根本没想让他活过今夜?” 那人到底是谁?对幼童都能下这般重手,行事作风实在称得上心狠手辣。 灵猫有些气,望凝青也有些气,但她气的是被人抢了先。怎么这些江湖人都跟远山侯一个德行? 事不宜迟,望凝青当即踏出一步,她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气息,绵软的布鞋在枯枝败叶上踩出了细碎的声音。 “报应,这都是报应……”慧迟老和尚红着眼睛,失魂落魄地呢喃着,“我是这样,蓝家是这样,都逃不掉,所有人都逃不掉的……” 蓝家? 望凝青困惑了一瞬,但也并未迟疑太久,而是亮出了自己的剑。 濒死之际,慧迟老和尚猛然抬头,借着枝叶扶苏间漏下的一点月光,看清了望凝青的模样。 “你、你是云娘的……” 谁?望凝青的剑刺穿了慧迟老和尚的心口,她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中窥见了自己的脸,霞映澄塘,月射寒江。 慧迟老和尚咽了气,望凝青却没有轻率地触碰他和那个小沙弥的尸体,只是斟酌良久后,折下了一旁开得正好的栀子花。她随手一甩,那栀子花便咄地一下刺进了慧迟老和尚的心口,仿佛自他血肉之中长出了一朵花。留下这个暗示后,望凝青这才转身离去了。 “这是做什么?”灵猫有些不解。 “免得再有人出来写什么‘杀人者某某某’。”望凝青提起这事就有些气,“明明是我杀的。” “好好好,你杀的,是你杀的。”灵猫非常熟练地哄起了孩子,转念一想,又道,“但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嗯。”望凝青道,“祁临澈想要江湖动乱,想必他早已找好了‘理由’。慧迟的旧事不揭发更好,因为一旦揭发,就是‘师出有名’了。” 江湖人寻仇都讲究“师出有名”,恩怨自了,哪怕慧迟是个德高望重的和尚,但昔日苦主寻上门来要他偿命,外人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但如果今夜之事全部掩埋在月色之下,那就是慧迟大师遭人暗算,被人下了毒后因偷袭而亡,这是小人伎俩,会让江湖大乱。等将来死的人多了,各大门派势力之间便会互相猜忌,摩擦增多,从而形成祁临澈想要的格局。 “命轨中的祁临澈是怎么做的来着?”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灵猫道,“他捏造了一本不存在的武林秘籍,牵扯上了一桩陈年旧事,将各大门派都拉进了漩涡中来。当然,那本秘籍是否存在还不知晓,但江湖嘛,总是不缺那些做贼心虚的人,就算他们问心无愧,祁临澈也有办法让江湖人相信他们真的得了那部武功秘籍。简单来说,就是燕川当年之事的翻版,不过这次被扣了黑锅的是自诩为‘正道魁首’的三大门派。” “什么武功秘籍,能让江湖人不惜与三大宗门对抗?”望凝青捏着一片竹叶,神态平和地询问道。 “谁知道呢?”灵猫摇头失笑,“普通武功秘籍当然不行,但如果是当年那被所有人骂成‘妖女’的女人流传下来的秘籍,能让人在短短五年内获得一甲子的功力,甚至能跟江湖第一人燕川打个平手,那即便是‘正道魁首’,也挡不住人心的贪婪。” 第37章 【第15章】天真世外仙 慧迟和小沙弥的尸体, 第二天就被晨起扫洒的僧侣们发现了,于是望凝青下山之时便听见了悠远而又厚重的钟声。 报丧用的钟声又闷又重,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有柔软的白鸽蹭过望凝青的袖口, 恍惚间好似从袖中飞出的云朵。她微微偏头,侧颜写满了淡漠,听着深山中传来了《地藏菩萨本愿经》的朗朗诵声, 漫不经心地拨了拨身旁的飞鸟。 望凝青按着灵猫的指引前往了昆仑山,在红尘中跌打滚爬了数月之久后, 她终于褪去了那股稚子般软弱好欺的天真, 气质更显缥缈凛然。如果说,刚下山的云出岫好似山水洗涤的璞玉, 那此时的她就仿佛剥开了玉石之外那层厚重的釉质,流露出华美的内在。 一路北上, 望凝青遇见的江湖人也渐渐变多了起来。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昆仑山,怀揣着一腔热血,意图在武道大会上扬名立万。 赶路的过程中, 望凝青偶尔会从路人的口中听见“慧迟大师遭人暗算而死”的事情,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这件事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速度在江湖人的口中扩散开来。因为这件事发生在武道大会之前,所以难免被人拿去和阴谋挂靠,但是望凝青听了许多人的猜想, 却发现一个陌生的名讳被人反反复复的提起——那便是拜月坛的圣女, 月时祭。 虽然慧迟大师是因剑伤而死, 但江湖人士们更多提起的是那种毒。慧迟大师的死并不光彩, 为了让逝者安息, 曲灵寺有心隐瞒此事。但这偌大的江湖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所有人都在好奇以慧迟大师的武功之高,究竟会死在何人的手中?江湖上专门贩卖消息的千机楼接了这天价的单子,最后给出了“慧迟大师死于毒物”的结论,这才让人恍然大悟。 慧迟大师武功很高的确不假,但曲林寺的武功再如何打熬根骨也练不到五脏六腑,若是因毒物而死,倒是不足以为奇了。 “但说到毒物,最厉害的当属书中唐门与苗疆两地,也不知道是哪家势力下的手?” “唐门家大业大,行事虽说诡谲却也肆意,那挂在唐门榜上的悬赏令都是布告天下的,可没见有人去认领……” “若不是蜀中唐门,莫非是那魔教拜月坛?听说他们宗的圣女出山,意图参加此次的武道大会,会不会——” 望凝青每走到一处下榻的地方,便势必要去茶楼走一趟,顺带打探一下消息。比起客栈酒楼这些供给风尘仆仆的江湖人士下榻的地方,茶楼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打探消息也更加方便。因为茶楼一般都会聘请一两位有名的说书先生,讲讲近日里发生的江湖大事。有人起了话茬,自然便有争论之声。但望凝青听来听去,发现所有人都在说拜月坛圣女月时祭,却基本无人提起远山侯。 “虽然有‘北望祭月,东离远山’的名号,但其实远山侯的人品,大家都很信服。”灵猫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就跟一个人的气质有关了,你想啊,一个人要是平日里看着就很端庄,那不管发生什么坏事,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排除这个人对吧?相反,一个人要是流里流气的,一看就很下三滥,那不管坏事是不是这个人做的,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人肯定在其中插了一脚。” “远山侯虽然行事肆意,但抵不住他长了一张暴君脸啊,这种人一看就很光明磊落、不屑于用下毒这种手段的。”灵猫嘴上说着嫌弃,但却毫不掩饰自己对远山侯的喜欢,“相反,这拜月坛可是有‘魔教’之名的,就算是圣女都能被人编排成妖女,可不得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他们身上泼啊?这就是平日里不做好事的结果。” “未必。”望凝青摇了摇头,沉声道,“如果拜月坛当真凶狠嗜杀,威势如天,那这些江湖人根本不敢在这里胡说八道。只有让人不敢轻易提起的,才是真正可怕的。拜月坛,还远远算不上。” 灵猫哑然,竟有些无法反驳,因为望凝青说得很有道理,即便失去了记忆,她也没有被一些表象所蒙蔽。 望凝青还注意到了另一点,江湖人怀疑魔教圣女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慧迟心口上插着的那朵栀子花。 所有人都默认了下手的人是个女子,因为只有女子才会有这样风花雪月的心思,在杀人后还在死人的心口插一朵娇艳的花儿。当然,也不是没有心思细腻的儿郎,但一个用毒、爱花、心如财狼的男子……刺激,那可就太刺激了。 因为凶手未明,所以江湖人称这月下杀人的女子为“白花”。 至于“白花”是不是月时祭?所有人都还举棋不定,只等武道大会结束后能传出点风声来。 武道大会的前两日,望凝青终于来到了昆仑山下。因为林瑜璟给的银子还有富余,所以望凝青在灵猫的建议下将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她这般衣袂飘飘地自街上走过,就连路边玩泥巴的小孩都忍不住抬眼看她,更别提那些已知美丑的江湖侠客了。 她容貌过盛,眉宇又带了几分出尘脱俗的冷,一路走来也没有多少人敢跟她搭话。 武道大会是三年一次的江湖盛事,自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得了的。想要进去一般有两种办法,第一种就是拜托那些收到望月门请帖的名士,一张请帖可以带五位家眷,这一般是留给名士们带家中小辈前来开开眼界的;第二种则是打擂,望月门会提前七天在昆仑山脚下设下擂台,连胜十人或守擂一日便可上山,望月门会派人驻扎在此,避免有人投机取巧,故意买人送擂好换得入场的资格。 望凝青没有请帖,所以她是一路打上去的。 因为灵猫说过她是来扬名的,所以望凝青丝毫没有想过收敛。她不知道什么是打擂和守擂,所以她直接把在场的江湖侠士们全部打趴下了。她的剑意凝在琴音里,一拨弦便是一道凌厉锋锐的剑意。望凝青弹得随意,场中能够招架的却寥寥无几。这让望凝青心中微诧,她下山后遇见的除了不入流的劫匪以外就只剩下燕川和高行远两人,这两人都是江湖顶级的高手,故而她对江湖的评价无形拔高了几分。 没料到,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拜托,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这个年纪就能修得剑道大成啊?”灵猫用爪子摁住了自己的脸,“那些成名的大侠都有望月门亲自上门送请帖的,能在这里守擂的不是刚出江湖的新秀就是不入流的草根,你下手轻点,免得这些人遭受打击后心灰意冷,直接隐退江湖了。” 望凝青没有下死手,因为她很快就被望月门的弟子给阻止了,两名半大的少年毕恭毕敬地递上了一张请帖,招了一名侍女给她带路。但望凝青才刚踏上昆仑山的台阶,却见两名白衣少女自山上而来。 两名白衣少女容貌绝美,其中一人双臂舒展,折腰自高处落下,那腰肢细软得盈盈堪折,竟是一手极为漂亮的轻功“燕子三抄水”;另一人往枝头上一踏,旋身而起又翩然落下,又是一种叫得出名号的功法“渡飞鸟”。 这样两名容貌、武功、身段都无可挑剔的美人,却穿着一模一样的服饰,神态谦和,让人一眼看过去便知晓是侍女而非谁家的闺秀。 两名少女睁着一双美目四下一扫,却毫不迟疑地落在了望凝青的身上。她们目不斜视地快步而来,盈盈下拜,脱口而出的话语都有如骊珠满盘:“画筝、画扇见过云姑娘,侯爷听说您刚来此地,命我等二人过来给姑娘引路。” 望凝青闻言,偏了偏头,看向一旁理应是东道主的望月门门徒。谁知那两名少年见她望来,只是腼腆地笑了笑,拱手一礼,便识趣地让到了一旁。远山侯只是猜测那天遇见的少女有可能会来参加武道大会,便随口吩咐让下人注意她的动向。而事实证明,望凝青这样的人注定不能泯然于众,因此她才刚到昆仑山脚下,已经登临昆仑山巅的远山侯便听到了关于她的传闻,便派人来接了。 倒不是说远山侯不相信望凝青有自己登山的能力,只是望月门举办的武道大会向来只会给拥有请帖的名士们安排独立的院落,那些守擂登山的侠士们则会被统一安排进外门弟子居住的厢房。那些厢房里住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江湖人,怎么想都不适合云出岫,因此远山侯便想将人安置在自己下榻的院落里。他不懂照顾人,所以特意从家里调了画筝和画扇两名侍女前来接应她。 “这,真的有心了啊。”灵猫趴在望凝青的脑袋上,有些感慨地道,“没想到远山侯长了那样一张冷冰冰的脸,却是个格外热心的人啊。” 望凝青背着琴走在最前头,忽视了身后两位侍女格外热切的目光,心不在焉地附和道:“嗯?是吗?” “不是吗?你看他对你多好,帮你掩盖掉杀人的事实……呃,虽然有点帮倒忙。但是他真的很照顾你啊。”灵猫用下巴蹭了蹭望凝青的发顶,用爪子摁了摁她微微翘起的一根头毛,“远山侯也是,祁临澈也是……唉,一定是你太可爱了,如果是尊……” 嗯,如果是尊上,那故事还没开始之前应该就已经结束了。 “总而言之,远山侯真是个热心的好人啊。”灵猫再次发出了喟叹。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到了昆仑山上,灵猫有些意外的发现,望月门内并不比山脚下清净,甚至还要更加热闹。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灵猫敏锐地发现站在山门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人便是它念叨了大半天的远山侯高行远。一身白衣的高行远满脸冷漠地站在那里,周围全是讨好献殷勤的人,叽叽喳喳地如同菜市场,可他看上去依旧是那么的鹤立鸡群、不动如山、冷酷无情…… “侯爷,您竟然来参加这次的武道大会了,想必这次的武道大会又是您为魁首……” “滚。” “侯爷,关乎‘北望祭月,东离远山’的名号,您对这次魔教圣女月时祭下山之事有何看法呢?还有孙罡之事,到底是为什么……” “滚。” “侯爷!请您收我为徒!!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我都能做!!求求您了!!!” “闭嘴,滚。” …… 灵猫:“……” “嗯……”灵猫沉默了半晌,“应该,还算是……挺热心的吧。” 第38章 【第16章】天真世外仙 不久前灵猫曾经说过“江湖侠客成名的三条法则”, 其中之一便是——拥有很多很有名的朋友。 在江湖中,擅长交朋友是一项非常了不得的技能,因为江湖最为讲究“义气”。所以哪怕你的武功真的上不得台面, 但只要你拥有一两个能够撑腰的朋友, 那江湖各路人士都会给你面子。 然而,远山侯一个人的面子,就顶得上成百上千人的面子。 “你来了?”惯来惜字如金的远山侯看见了缓步而来的白衣女子, 说了一句好似废话一样的问候。 “我来了。”望凝青微微颔首,眸光冷淡地看向一旁围着高行远的人们, “你在忙?” “没有。”高行远不想承认是自己站在山门等她结果被人堵了个正着, 半转过身,微微侧着脸看着望凝青, 这是一个引路邀请的姿势,“此处人多嘴杂, 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好。”背对着画筝画扇的望凝青也不知道这两名侍女露出了几近喜极而泣的表情,也不知道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高行远很不“正常”,“以武会友是大会第一天就开打吗?” 这话说得有些直白, 显得有些天真还有点傻,但没人敢插嘴,因为高行远自然而然地接话道:“虽说是以武会友,但一般也会有彩头,这次魁首的彩头里有欧阳大师锻造的名剑和名琴暮舍, 我以为你是为了它来的?” 高行远这话说得巧妙, 不动声色地捧了望凝青一把, 听得灵猫险些拍案叫绝。他说“魁首的彩头”, 这是在暗示其他人他觉得望凝青有夺得魁首的实力;之后又提起名琴暮舍, 这是在告诉周围的人, 望凝青武功不俗却声名不显是因为她不慕名利,若不是为了名琴,她甚至不会来这里。话语间的种种再加上高行远那有别于对待他人的态度,望凝青的地位一下子就拔高了起来。 灵猫觉得自己小看了远山侯,这哪里是传言中目下无尘高洁傲慢的冷淡王侯?他分明知人心得很。 “暮舍,很好。”望凝青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就被转移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摇头道,“剑,不需要。一生修一剑,一剑修一生,足矣。” 望凝青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是面色一凛,再次看向白衣少女的目光便有所不同了。 “琴好,剑,也好。”高行远点了点头,他此行是为了那柄剑来的,能和知音半分江山,那真是再好不过。 高行远带着望凝青往下榻的院落里走,周围的人根本不敢拦,纷纷让出了一条道。毕竟厚着脸皮上前搭话虽然烦人,但也挑不出错,可要是拦着不让走,那可就是得罪人了。上一个得罪了远山侯的孙罡可是被灭了满门,谁也不想当下一个孙罡。 望凝青跟着高行远来到了下榻的院落里,身为上一次武道大会的魁首、身份又是王侯,望月门给高行远准备的院落是最高规格的。这一点,就算是那些比高行远老一辈的江湖人士们也不敢嘀咕什么,毕竟他们跟高行远的差距在身份上就不一样。画筝与画扇给望凝青准备了崭新的被褥、茶具、衣物,可谓是细致体贴,几近入微。望凝青自下山后便对给她洗衣做饭的小姐姐充满了好感,画筝与画扇也不例外。 高行远不是个腻歪的人,因此在安置好望凝青后便开始做起自己的事,望凝青也是如此。倒是画筝和画扇平白没的期待了许久,结果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甚至望凝青对她们的态度比对高行远还要更热络一些,因为她生活不能自理,所以对悉心照料她的人更为亲近。 很快,就到了武道大会当天。 托远山侯的福,望月门的弟子们没敢小瞧了望凝青,给她安排了靠近远山侯的上座,哪怕她籍籍无名。与他们同座的都是名震一方的泰山北斗,其中便有望月门的太上长老燕回,以及曲灵寺第二位慧字辈的大师慧悟。 慧悟老和尚年岁不小,此时正双目紧闭,手上不停地捻弄着佛珠。他外表看上去年纪不过天命之年,眼角的细纹淡淡的,身旁跟着两名武僧弟子,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自有一种宝相庄严的威势,令人不敢小觑了他。 “慧悟是慧迟的师弟,已经隐世避居多年、不问江湖了,但他当年在江湖上的名声可比慧迟还要响亮。”灵猫蹲在望凝青的耳边,低声耳语道,“他修的是佛门最为正统的大日如来掌和金刚不坏之身,曾经以一己之力荡平了平湖十八山寨的水寇,证的是怒目罗汉之位。他隐退江湖多年,今日却重新出山,一来是不想让外人因慧迟的死而轻视了曲灵寺,二来则是想找出杀害慧迟的凶手。”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6节 不得不说,慧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曲灵寺里,对于曲灵寺来说是个莫大的打击。若没人能敲山震虎,恐怕江湖人还以为曲灵寺是什么能随意来去的地方,心里自然也敬重不起来。而如今江湖盛传慧迟的死与拜月坛圣女月时祭脱不了干系,慧悟听闻此事自然要前来一见。 “已经开始乱了呢。”灵猫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尾巴,“也不知道祁临澈什么时候反应过来,推波助澜一把。” 望凝青听罢,便没在继续关注慧悟了,转而看向了另一边正在跟几位江湖名宿侃侃而谈的太上长老燕回。燕回不过三十余岁,正值青壮,五官端正俊朗,看上去也是个年少风流的人物。在灵猫的絮叨之下,望凝青知晓燕回的身份特殊,他虽然年虽不大,但辈分却委实不低,只因他是燕川的嫡传弟子,如今昆仑望月门掌门人楚贤的师叔。 只看燕回的名字都知道,他与燕川关系匪浅,事实也是如此,燕回是燕川捡来的孤儿,不仅收为入室弟子,还让他随了燕姓。 “但是呢,当初燕川出事之后,在背后搅风搅雨逼死师娘的人就是燕回。”灵猫咧了咧嘴,那张毛茸茸的毛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笑脸,“燕回虽然是燕川的入室弟子,但其习武的资质还不如几个亲传。要知道,入室弟子可是被师父视为‘家人’的存在,地位自然要比‘亲传’高,论亲疏远近,也是燕回关系更近一些,但燕川虽然疼爱这个弟子,可在其他事务上却更倚重有能力的亲传徒弟。” 再加上燕回资质不足,参悟不透望月剑的奥妙,觉得燕川藏了私,心里不忿,便忍不住走了旁门左道。 恐怕燕回当时也没想过会真的逼死师娘,他只是想从旁怂恿一下外人,好套出望月剑秘籍的下落。却没想到师娘性烈如此,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自刎以示清白。这事闹得太不好看,燕回也藏得很深,只是不知道燕川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大概也是对这个宗门和这些弟子们寒了心,所以才一走十年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燕回后悔了没有。 不管是慧迟还是燕回,其实都能算是彻彻底底的坏人,但从某种层面上来看,他们比单纯的坏人更加面目可憎。 “一个为了赎罪而出家,一个因为愧疚而自暴自弃,连掌门之位都拱手让给了师侄,以为这样就能弥补过错。”灵猫啧啧有声,“他们做好人、做坏人都不够彻底,作恶时畏手畏脚,行善时满怀功利。这让那些苦主们如何是好?他们若是坏得彻彻底底,那苦主们大可杀了他们告慰亡灵,但偏偏他们幡然悔悟,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自己原谅了自己。只剩下那些苦主,都被困在噩梦一样的过去。” “所以啊,小凝青,你可千万不能像他们这样踌躇犹豫,一定要坏得明明白白,知道吗?” “明白。”望凝青点了点头,“我又并非承担不起罪孽,所以大可不必为我找借口。” “没错,就是这样!” 以武会友是一件风雅之事,即便是比武也不能争得头破血流,因此武道大会采取的是登榜的方式。所谓的登榜,就是有意要夺得名号的人可以去领一张牌和一截桂枝,示意自己想要“登榜”。持牌之人可以向场中任意一人提出挑战,最开始所有人的排名都是一样的,但是第一场挑战开始后,胜者将成为榜一,败者成为榜二。而之后其他持牌人想要登榜,便得选择挑战榜一或者榜二,以此类推。 这个规则其实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很友善,因为不喜争斗的可以选择不登榜,而榜单只会排出前三,所以就算不在榜上也不会觉得丢人。 但是再如何慎密的规则,都是有可能会崩盘的。 武道大会宣布开始之时,一名青年剑客自信满满地越众而出,直接将手中的桂枝插在了挂着高行远令牌的花瓶上。 场中一时陷入了死寂。 “哇哦。”灵猫咋舌,“这就叫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吗?” 武道大会长达五天,为了让所有人尽兴,自然是从低到高、从弱到强一点点地打上来。毕竟对于大部分少年侠客来讲,就算他们无法登上最后的榜单,但在那之前,能在榜单上留下一个名字也是非常荣耀的事。那些真正的强者一般不会在第一天出手,也不会有人那么不识趣地去挑战这些难以跨越的大山。因为大家来武道大会是为了扬名立万的,又不是将脸皮丢给别人去踩的,何必呢? 而对于高行远这个层面的高手而言,莫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能挑战他?当然是等小虾米们分出了个胜负,他再去收割最后的成果,对吧? 那青年剑客搞了这么一手,就弄得大家都很尴尬。高行远不下场吧,有点说不过去,他下场吧,榜一可能就不会变动了,这还怎么玩? 想到这,众人都对那不识趣的剑客有些迁怒,抬眼一扫……哦,是蒋家这一代的嫡长,年岁跟高行远相差不远,听说也是个年少英才,刚出江湖不久……有没有搞错啊!刚出江湖不久就老老实实地趴着啊!有必要这么急着找死吗?! 那蒋家子站在那里接受着众人的瞩目,望着高行远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 人群中有一名书童模样的少年忍不住捂住了脸,他站在人群的前头,似乎是蒋家子带进来的。方才想阻止蒋家子,却迟了一步。 高座上的高行远还没有什么动作,众人却见高行远身旁的白衣少女微微抬手,她手指夹着一截桂枝远远一丢,那桂枝便“咚”地一声插进了高行远的花瓶里。高行远见状,突然偏头看她,蒋家子和其他人也看向她,眼里写满了茫然,不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 “你要跟他打,我也要跟他打,不然咱们先分出个胜负吧。”望凝青道。 蒋家子抬眼看她,面上似有惊艳,但很快又收敛了神色,不自然地轻咳道:“我、我不跟女人打,刀剑无眼,伤了你就不好了。” “啊。”望凝青闻言,立时想起了那几名惨死在她手底下的刺客,忍不住点头附和道,“是啊,刀剑无眼,伤了人就不好了。” 望凝青解下自己的琴,递给了一边的高行远,小跑着从席上下来,还卷起了自己的广袖:“那我们就直接动手吧?” 蒋家子的脸顿时红了,方才还骄傲得不可一世的青年此时竟有些扭捏,喃喃道:“那、那我让你三招。” “三招?”望凝青转了转手腕,猛然握拳,淡然道,“不用。”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众人只见白衣少女平平击出一掌,那想要挑战远山侯的蒋家子便这么飞了,飞了…… 第39章 【第17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成了榜一。 那倒霉的蒋家子自从落败之后便陷入了魂飞天外的状态, 似乎有些怀疑人生。然而介于他方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行为,在场的江湖人士都没有去宽慰他,只有那书童打扮的少年站在他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大概是望凝青一掌将八尺男儿扇飞出去的场景太过震撼人心, 因此在那之后, 所有人都默默地选择了挑战榜二和帮三,没人敢对她别苗头。毕竟登榜事小,丢脸事大, 被这么好看的美人一巴掌扇飞出去,这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以后还怎么面对美人?相反, 如果没丢这个脸,那以武会友的重头戏不就是会友吗?打不成架, 交交朋友也是极好的…… 蒋家子一时间成了众矢之,但不得不说, 这人是真的有两把刷子,并不是无能傲慢之辈。虽然被望凝青一巴掌扇出去了,但在之后的武斗中他都显得游刃有余, 接连夺胜。连续好几名江湖名宿的弟子都败在了他的手上之后,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人傲慢归傲慢,但到底是蒋家的嫡子,并不是他们能看不起的人。 于是榜二的名字便成了“蒋东陵”,榜三变化不断, 但榜一和榜二的名字却始终未变。 参加武道大会的人们一边观战一边窃窃私语, 一开始他们还在谈论着望凝青这个神秘女子的出处, 见她和远山侯坐在一起, 便纷纷猜测她是否就是拜月坛圣女月时祭?毕竟“北望祭月, 东离远山”, 这突然冒出来的绝美女子,又和远山侯走得近,人们会怀疑她的身份是正常的。虽然有些意外魔教的“妖女”竟生得这般眉眼出尘,气质清冷,但她会被信徒们视为圣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这些人的猜测都错了。 说曹操曹操到,武道大会是江湖三年一度的盛事,便是名声再响的江湖客也要给正道魁首面子,至少在武道大会开场前抵达昆仑。因为武道大会开场之后,昆仑山是闭门谢客的。此时若还有人上山,便难免有“踢山门”的嫌疑了。 拜月坛圣女月时祭便是在武道大会开场后的第二天赶到的。 平心而论,月时祭的出场非常符合她“圣女”的名号,四名华服蒙面的青年抬着一顶软轿徒步登山,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十数名戴着银色狐面的门徒。拜月坛信奉月神,奉青丘白狐为神使,因此拜月坛的门徒们也是清一色的银白锦衣,衣摆上以月华为色的金线绣了星月的图样。星月的图纹越是繁复,证明此人在拜月坛中的地位越高,比如拜月坛圣女月时祭,她衣上的花纹便是最高等的十二月。 月时祭登山,也没有满含挑衅地让人大喊什么“圣女驾到”,只是有两名随驾的信女举起两根一人高的木杖,那木杖上挂满了铃铛。两名信女一摇木杖,那铃铛便发出了空灵清脆的声响。 那铃铛的声音好似纠缠着诡谲的力量,落在耳中便有如古神的低语,只让听的人觉得耳蜗嗡鸣,神思动荡。 彼时,望凝青正在席位上拨弄着自己的琴弦,听见铃声时微微一怔,轻咦了一声。擂台上正在对打的两人在铃声的作用下身形摇晃了一瞬,似乎有些站不稳。围观看客们的面色顿时就变了,能惑人心神,这不是魔教的“妖术”是什么? 就在所有人如临大敌之时,一道清透温润的琴声忽而响起,如绵绵春雨,萧萧肃肃,似瑶山神女探出的一只手,挽着漫山遍野的风拂向河流的尽头。那一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心头才刚刚燃起的战意在这样的琴音下消弭无踪,只觉得好似身临幽谷,洞庭花海,入目净是人间芳华的盛景。那铃铛声刺耳依旧,但在琴音的渗透和软化之下也渐渐变得温柔,身不由己地随着琴音而奏。 众人仰头,便见白衣少女推开了身前的茶案席地而坐,一张古拙的琴端端正正地放在膝上,宁和的乐曲在她的指尖流淌。 拜月坛圣女的下马威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席上的女子力挽狂澜,这才没让众人露出丑态。 望月门掌门楚贤立刻站出来发话了:“来者何人?恕我望月宗不接待不速之客!” 又是一声清脆的铃响,却似乎和先前的有些不同,那两名持木杖的信女收起了木杖,而轿中人也微微撩起纱帘,露出一张带着金纹银色狐面的侧颜,即便看不见眼睛,仅仅露出下半张脸,都已经能看出其人姣好的容色:“本座是来寻人的。” 月时祭没有卖关子,语气清冷地道:“两个月以前,一个化名‘张晟’的人潜入了我教圣坛,采摘了拜月教圣花月鹭,污浊了祭月池的池水,砸了我教一年一度的月祀。那厮擅长易容改面之术,犯下恶事后遁入江湖,本座今日来此,只为了将此厮带回圣坛血祭,以此告慰上苍!” 月时祭说得斩钉截铁,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她这般笃定,态度这般决绝,倒是让那些原本疑心她另有图谋的人心中一惊。若当真如此,那月时祭出山就不是他们推论中的那样是为了扰乱江湖而来的,而是为了捉拿贼子。 要知道,拜月教不管如何都是一个宗教而非一个门派。既然是宗教那自然有信仰,而人为了信仰,是什么都能做的,更别说那贼子还犯下了这般严重的祸事,毁了拜月教的祭典,跟骑在他们教主身上疯狂刮耳刮子有什么区别? “既然那贼子擅长易容改面之术,那圣女又是如何笃定他会前来参加武道大会的?”楚贤扬声问道。 “因为你们魁首的奖励中有一株百年紫灵芝,紫灵芝与月鹭是一张药方上的药引,可以配出舒缓心神、治疗癔症的良药。”月时祭讽刺地勾了勾唇角,“月鹭乃我教圣物,除去药性以外并无其他功效,那贼子不惜得罪拜月坛也要夺得月鹭,想必是家中有人得了癔症。” 这个推断很合理,但让人心生不详的预感:“圣女想如何?” “武道大会既然是全江湖的盛事,那本座插一脚也无妨吧?”月时祭语气冰冷,“只待本座拿下魁首,那贼子不照样得送上门来?!” 不详的预感成真了。 楚贤面色有些不好,今年的武道大会是怎么回事?魁首的彩头虽然名贵但也不是什么难寻之物,与往年并无多大不同。但今年似乎格外特殊,接连不断地吸引了不同目的的人汇聚于此,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之感。 “你这妖女,如此大放厥词,莫不是欺我正道无人?!”有脾气直的,立刻便出言顶撞。 月时祭没有接话,但所有人都看见她轻轻勾起的唇角,她没有理会找茬的人,反而将目光落在了席位上兀自调音的少女身上。 “我叫月时祭,抚琴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月时祭的声音温柔好听,如冬天雪岩洞中自石钟乳的顶端滴落入寒潭的一滴冷泉,寒彻入骨,沁人心脾。 “我叫云出岫。”望凝青没有拿乔,也没有像先前那一位一样出言顶撞,她对世间万物的喜恶早已被削减至最低。 “你的琴真好听,琴韵入心,琴意入骨,已经半步踏入了音律之道。”月时祭状似不经意地调笑道,“若是妹妹能将喜怒哀乐融于乐曲之中,只怕顷刻间便能令人深陷痴妄,命其举刀自刎也不在话下,与我教音攻之法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月时祭此言一出,所有人登时便是心中一凛。此话不假,若是音律之道能随意操控一个人的喜怒伤悲,那将何其可怕? “章为五色,发为五音,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望凝青摇了摇头,并不能苟同这样的想法,“声无哀乐,乐本于心。我的琴里没有情,是你的心里有情,有情则生妄,乐曲不过是暗含了致和之象。夫天地万物,大道无常,你若强求天地有情,岂非笑话?” 月时祭微微一怔,一时间竟不知应当如何应话,过了许久,才嫣然道:“五音、五色、五行皆为天地之物,故而无情吗……世人都主张万物有情,妹妹的想法倒是令人耳目一新。日后若有闲暇,倒是不妨向妹妹讨教。” 月时祭说着便松开了撩纱帘的手,端庄地坐在轿中。她的扈从抬着软轿退至一边,选择了与望凝青等人对立的方向,清出了一片空地来。那软轿普一落地,稍作拆解,便成了一个蒙着纱帘的雅座,几名信女忙忙碌碌地洒下芬芳的花水、给四周蒙上洁净的绸布,避免风沙与尘土脏了圣女的眼。那排场与势头看得江湖人咋舌不已,只觉得两相对比,我方立时落得了下乘,好比富豪与土包。 “做作!”有人酸溜溜地啐了一口。 话虽如此,但做作也要有那份足够做作的实力,望月门掌门人犹豫了片刻,还是让人挂上了拜月坛月时祭的铭牌。毕竟月时祭都那么放话了,正道若不接招,岂不是显得他们怯了场?月时祭的牌子才刚放下去,场中便有心中不忿的人将桂枝插进了挂着她铭牌的花瓶里。但月时祭并不下场,她身旁的两名信女会代替她,她们手持杖铃,铃声一响便让人眼前生出无尽幻象,稍有不慎便被打下了擂台赛场。 如此这般胜了三局,正道中便有人坐不住了,当即怒斥道:“妖女!有本事便堂堂正正地决斗!用这些旁门左道算什么本事?!” 月时祭忍不住轻笑:“不合你们心意的便是旁门左道,什么时候你们这些人就能代表天道了?” 话音未落,一条柔软的白练突然自软轿中甩出,上头挂着三个金色的铃铛。那白练如同一道灵活的蛇影,“砰”地一下击在了发话者的心口上,那速度快得几乎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明明是毫无杀伤力的软绸,在这一刻却仿佛化作了某种重物,击在胸腔上甚至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那方才说话的人遭到重击,顿时倒飞了出去,砸倒在盛装了蔬果的茶案上。 在场不少人立刻便站起身,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诸位施主,稍安勿躁。”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慧悟大师忽而间睁开了眼睛,他一开口,那浑厚的话语仿佛自丹田而来,清晰地落在所有人的耳中。 他一双似有神光熠熠的眼眸落在了月时祭的方向,沉声道:“老衲不才,愿讨教施主高招,若是老衲险胜,还请女施主为老衲解惑。” 软轿上的白色布帘轻轻一动,月时祭话语带笑:“好啊。” 第40章 【第18章】天真世外仙 月时祭是个美人, 哪怕看不见容颜,她也是一个堪称人间绝色的美丽女子。 这样的绝色美人自软轿中袅袅婷婷地走出,俏生生地立在老迈刚健的大和尚面前, 即便是先前满口“妖女”的江湖人士也不由得生出三分不忍。望凝青凝视着她, 发现月时祭与自己年岁相当,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穿着颇具异域风情的白色长裙, 穿着极为惹眼的金环脚踩袜,她身上的衣服、衣饰似乎都只有白金二色, 看上去像个圣洁的舞者。 值得一提的是月时祭的武器, 那是一段数尺长的白纱,绸缎一样的丝滑柔软, 像天女的羽衣一样拢在月时祭的手臂上。白绸的两段各系了三个金色的铃铛,轻轻一动便会发出声响。与其说是武器, 倒不如说是某种漂亮精巧的装饰品,从里到外都显得柔若无害。 但若真的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慧悟大师并没有轻看月时祭的意思, 他双手合十,姿态显得极为慎重。那白云般轻软的绸缎迎面袭来,慧悟大师登时睁眼,猛然出掌,他这一掌的威势有如猛虎下山, 破空而至甚至刮起了凌厉的罡风, 所有人都以为他能轻易切断那柔软的绸缎。却不料, 慧悟大师这一掌击出, 有如泥牛入海, 力道霎时间便被卸了个干净, 那绸缎在狂猎的罡风里猛然一折,一侧的铃铛便叮铃作响。 慧悟大师晃神了一瞬,那软绸便如毒蛇般缠上了他的手臂,月时祭五指一收,猛地一扯,慧悟大师便被拽飞了起来。当慧悟大师回过神,要去拆解手上的软绸时,另一侧的软绸突袭而至,砰地一声击在他的身上,铃铛“叮”地又是一声响。 “邪门。”坐在望凝青身旁的远山侯抬了抬眼,冷声道。 的确,月时祭这个人很邪门,从武器到她修行的功法,几乎每一处都透着诡谲森然的味道。那铃铛发出的声音仿佛能摄人心魄,像神魔奏出的乐曲,挥舞着绸缎的女子就着这样的乐曲,尽情尽兴地舞蹈。 可是,月时祭并没有使用毒功。 “莫非她真的不是白花?”望凝青听见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蠢,真杀了人也不会故意露出破绽。白与金乃拜月坛最为崇敬的两色,拜月坛又修蛊毒一门……说没关系,谁信?” 月时祭与慧悟大师的决斗很有看点,慧悟大师是正统的佛门武僧,修习的功法极为刚正。反观月时祭,她几乎站在另一个极端,走的是以柔克刚之道。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但望凝青只是看了一会儿,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诚然,两人的打斗十分的精彩,但在她看来,慧悟的招式太过笨重,月时祭的功法太过讨巧,虽有可取之处,但绝不完满。他们所行的道途,实在没有可以供她借鉴的必要。 望凝青低头,却忽而间听见了一声闷闷的低笑。灵猫窝在她的膝上,笑得耳朵一抿一抖,很是乐呵的模样。 “你怎么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7节 “呀。”灵猫甩了甩尾巴,胡须一翘,尾巴尖指了指一旁放置彩头的供桌,“小凝青,你看啊。” 望凝青偏头望去,那供桌上放着七样彩头,由两名望月门弟子看守。那两名弟子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擂台,舍不得移开分毫。供桌上的彩头全部蒙着红绸,一共七样,排列得整齐有序,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那紫灵芝已经被偷梁换柱了。”灵猫乐不可支地道,“月时祭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的筹谋,气运之子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呢?他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月时祭和慧悟老和尚身上的时候动手了,月时祭又被他摆了一道。” 望凝青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又?” “是啊,月时祭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气运之子偷摘了月鹭之后压根没跑,而是躲进了圣女祭祀前必定要进行净身仪式的圣池里。”灵猫显然对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很有好感,将他的事迹当做八卦分享给望凝青,“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最为安全。拜月坛发现月鹭被盗后的确大动干戈,但没想到气运之子胆子这么大,得手后不仅没跑,还混进了祭月池,没留神把圣女看了个精光。” “你看,那小子焉坏,现在得手后故技重施呢。” 灵猫的尾巴尖指了指底下的一个人,望凝青凝神望去,却见灵猫指的是一个模样清秀、面皮白嫩的小书童。巧的是,这书童恰好是蒋家子带进来的扈从,眼珠子很活,看上去聪明灵秀。但是这书童不管怎么看都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气运之子如今应当已经十七岁了。 “气运之子原名燕拂衣,后随了母姓,改名为唐予。”灵猫将气运之子的过往娓娓道来,“他在七岁那年被母亲送走之后,便一直跟着唐家的忠仆过活。对于当年之事他也只是一知半解,但他觉得无论如何,母亲的死都有父亲的过错。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他混进了江湖上最庞大的情报楼,学了一手巧夺天工的易容改面之术和缩骨功,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却不留姓名。” “这次他应该也是借了蒋家子的名号才混进了望月门的,毕竟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并不是特别美好。” 当年燕川出事,燕拂衣已经七岁了。七岁,是已经知事的年纪,一朝从云端落入泥潭,从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沦为污名英雄的后代,说不痛苦,那是假的。但是燕拂衣没想过沉湎在这种痛苦里,所以他抛弃了自己曾经的名字,不停地学习壮大自己,他还试图找到自己不知所踪的父亲,想将当年的事情问个清楚,以此决定日后是要给他养老还是当面砍他一刀。 灵猫没有告诉望凝青的是,这个世界的命书其实就是一本属于燕拂衣的传奇。书中写了与气运之子相爱相杀最后终成眷属的拜月坛圣女月时祭,写了他命中注定的挚友远山侯高行远,写了大反角大贪官祁临澈,云出岫不过是他漫漫人生旅途中一点不起眼的云烟。 不过说到月时祭……灵猫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场上的白裙女子,心想,她跟气运之子之间的关系可是剪不断理还乱,整个就一盆狗血。 不过这个就没有跟尊上说的必要了。 月时祭和慧悟的打斗最终还是分出了胜负,在望凝青看来,并不是月时祭比慧悟强多少,只是她修行的音攻之道太过阴邪。慧悟凭借着过人的心境与高深的内息能够硬扛,其他人却不能。月时祭的铃铛与那两名信女的铃铛不太一样,功力更胜一筹,而武功招式能择人而发,音律却是控制不了的。每当那铃响向四方涤荡一分,便有武功低微的人面色难看一分,即便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止那声音往脑壳子里钻。 时间长了,终究有人受不了,神情癫狂地发出了嘶喊:“停下!快停下!” 慧悟停手了,他与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圣女不同,再如何严苛,终究有着佛家子弟的慈悲之心。见他认输,月时祭发出了银铃一般清脆的娇笑,她也不觉得自己胜之不武,从始至终都显得游刃有余。 望凝青觉得,她或许没有用出自己的全部手段。 “既然本座胜了,那便只需挑战魁首便好了,没错吧?”月时祭眼波盈盈,一双带笑的美眸落到了望凝青的身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接实在对不起云出岫未来“剑仙”的名号。望凝青抱着琴刚想起身,便觉得烈风拂面,身旁划过一道惊鸿一样的白影,她偏头,却发现高行远居然直接从席上纵身而下。 一身白衣的远山侯衣袂翩然地落在了擂台上,扬起的发像水墨绘就而成的一笔。他一手摁着剑柄,一手持着桂枝,容色淡淡的抬手,像先前望凝青所做的那般,“咚”地一下便将桂枝丢进了月时祭的花瓶里。 众人一时哗然,远山侯却无动于衷地道:“你要跟她打,我也要跟她打,所以先分出个胜负吧。” 这话有些耳熟。 月时祭和高行远的打斗就是一场灾难,因为高行远和慧悟大师不同,他既不怜香惜玉,更不慈悲为怀。他不会顾忌自己撕碎了绸布会不会让月时祭难堪,也不会去怜惜那些听不得月时祭的铃响却还非要留在周围的江湖人。若说慧悟大师是刚,月时祭是柔,那高行远便是连水流都能斩断的“利”。他的剑很干净,锋芒无匹,只有“斩断”这一目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月时祭先前逼迫慧悟大师认输,如今却被高行远以同样的方式逼迫到认输。她气恼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人生在世,总会身不由己地顾及一些东西,有顾忌自然就有可供攻歼的余地——她再如何不折手段,到底也是一个要脸面的女孩子,可偏偏她的武器就是软绸……打架打到衣不蔽体,只要稍微有些廉耻之心,都无法忍受这样的情形。 月时祭败退时简直恼羞成怒,虽然依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但还是忍不住出言讽刺:“没想到堂堂王侯竟如此不要脸面!” 擂台之下,已经有人承受不住月时祭的魔铃,或是离席,或是昏迷倒地,被同伴们搬到了较远的地方。 高行远人如其剑,干净得尘埃不染,一开口却那般令人生气:“嗯。” 月时祭被这一声应话给气乐了,她收回残破的软绸,理了理衣襟:“如此不解风情,将来若是被云妹妹嫌弃了,那也是命。”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望凝青感到困惑。眼下武道大会已经快变成他们三人的角逐场了,因为实力不够的都已经被月时祭的铃响淘汰出局了,剩下的即便有真材实料,也没有与高行远争锋的心。换而言之,只要战胜高行远,那她就可以拿下此届武道大会的魁首了。 望凝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气运之子,这个擅长易容改面之术的主角显然戏瘾很足,此时正捂着头哀叫连连地在地上翻滚,蒋东陵半搀着他,仰头望着擂台上的高行远,神情跃跃欲试。怎奈何气运之子死死地拖着他的脚步,让他一时抽不出身,于是渐渐的,他的态度便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他拎着小书童转了两圈,想找个人把手中的烫手山芋交出去。 很显然,气运之子并不是真心想要拖住蒋东陵让他不至于丢脸,他只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远遁而去。 “小凝青,你得帮帮他。”灵猫跟望凝青咬耳朵道。 “嗯。”望凝青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蒋东陵的人缘真的很差,他出身名门,心性高傲,自视甚高,自然拉不下脸求人帮忙。而江湖人不比官场上的政客圆滑,为人处世也不讲究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因此蒋东陵在场中转了一圈,都没什么人理他。 这样下去气运之子还怎么脱身呢?望凝青这么想着,便用正直的目光朝着蒋东陵望去。蒋东陵对上她的视线,面上顿时飘过一丝红云,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态度有些扭捏地朝着她走了过来:“云姑娘,我这书童年纪小不懂事,非要跟着我来见世面,结果被那妖女的妖术放倒了。你能帮我照看他一下吗?” 望凝青敏锐地察觉到燕拂衣的嘴角抽了一下,但碍于他正在假装昏迷不能说话,所以只能被猪一样的队友安排得明明白白。 “好的,交给我吧。” 气运之子就这么落到了反角的手里。 望凝青将燕拂衣的双腿一抄,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既没回头看跳上擂台的蒋东陵,也没低头去看眉头抽动的燕拂衣。她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少年,发现缩骨功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骨重,因此这个外表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有着成年男子该有的分量。 她将燕拂衣送进了高行远的院子,并交给画筝画扇两人照顾。 临走前,她伸手从燕拂衣衣襟前的暗袋里摸出了那一团紫灵芝,看了看后又给塞了回去,觉得这东西没什么稀奇。 灵猫看着突然额生冷汗的气运之子:“……?” 尊上,请控制一下您那要人老命的好奇心。 第41章 【第19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回到擂台时, 高行远已经在台上等她了。 一身白衣的剑客伫立在高台之上,身如玉树,脊梁挺拔。即是只有一个背影, 都透着一股不动声色、好似饱含信仰一般的端庄俨然。 “上来吧。”高行远神情疏淡, 并朝她伸出了手,“你我终有一战。” 宿命是一种难解的羁绊,其中往往藏着他人难以理解的因缘。剑客之于剑客, 就像黑夜之于白昼,再如何南辕北辙, 二者之间终有相互交汇的地方。望凝青在第一次遇见高行远时便听见了长剑嗡鸣的声音, 高行远亦然。 “让我看看你的剑吧。” 高行远拔剑出鞘,正如望凝青曾经评价过的那般, 他的剑非常干净,干净得尘埃不染。没有多余驳杂的思索, 没有花哨庞杂的动作。纯粹、直白、发乎自然,仿佛出鞘就是为了斩断一样。这样锋芒过盛的剑技往往有着难以匹敌的刃光,带着将身前之物尽数切断的决意, 令直面这份战意的人心生恐慌。因此高行远一剑斩出,便有人目不忍睹地移开了视线,甚至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原因无他,只因高行远的剑速太快,那满带压迫力的剑刃不闪不避、直劈而来, 快得只剩一道雪亮的剑光, 只让人疑心是否下一瞬便会血溅三尺、刃落人亡。但高行远的剑很快, 望凝青的反应也不慢, 几乎是电光石火的刹那, 一声刀刃交接之时的铿锵之响, 望凝青已经架住了高行远的剑刃,两人目光交错了一瞬,彼此眼中都倒映着剑光。 “咦?”一旁观战的月时祭轻喃了一声,掩藏在银狐面具下的神情略有变化,不得不说,她有些小觑了这些名门正道了。 惊诧的人不仅仅是月时祭,还有那些江湖辈分极高的名士,因为几乎是有眼界的人都看得出来,面对上一届武道大会的魁首,那籍籍无名的白衣少女居然应对得游刃有余。两人看似旗鼓相当,但高行远到底已经过了弱冠之年,而云出岫,实在是太过年轻了。 “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啊。”有人这般感慨着。 众人的惊叹和赞美并没有落入交战中的两人耳中,擂台之上,望凝青和高行远的身法几乎都提拉到了极致,两道雪色的影子仿佛化为了交错的流光。一人蜿如游龙,一人翩如白鹤,众人目不暇接之际,耳边只能听得他们剑刃交接之时爆发而出的“叮当”之响。 望凝青一剑刺出,带出浮冰碎雪一样细碎的刃光。明明没有任何的异象,但高行远却仿佛看到了凛冬将至,冰雪凝在她的剑刃上。 高行远侧身避过,剑尖上挑,一招行云流水的“撩尘式”直刺她的眉宇。这一招全力施为,毫无留手,若是被砍中只怕能直接从下巴劈至额头。望凝青迅速判断出这一招的力道硬接不得,她脚尖一点,整个人倒飞腾空,凭借着向上的力道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少女的身影停滞于半空,仿佛凌空虚渡的白鹤,持剑的手高高扬起,却不知为何停顿了一瞬。 “……小凝青?!” 啊,这里很适合用这一招——脑海中飞速演练一切所知剑法的望凝青来不及多想,手腕已经下意识地翻转,借助下坠的力道,猛然斩出了一道清皎的月弧。这一式一出,立刻便有人失控地自席位上站起,他们看着那白衣少女携带着炽炽华彩自空中坠落,那晓风残月一般凄清的月色破空而来,温柔却又凝着孤凉的冷。明明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动作,却不知为何难以闪躲。 高行远的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他几乎有月亮奔他而来的错觉。这一瞬的迟疑便错失了闪躲的良机,他举剑格挡,凌厉却又霜冷的风瞬息刮过他的脸侧。被利风割断的鬓发如草屑般飞扬,少女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双手用力地压低剑柄,微微有些气喘。 没有知道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那一道残月般清皎的月弧似乎从遥远的苍穹而来,人们见到了光,却已经是迟来了许久的光。 高行远觉得脖颈很凉,他抬手,伸出两根手指往颈侧一抹,却见鲜血染红了指腹。痛倒是不痛的,但似乎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冷意在伤口处萦绕不散。方才那一瞬,若不是少女在最后关头别开了剑锋,只怕他已经倒在了她的剑下,就像曾经被他杀死的那些剑客一样。 “你赢了。”高行远罕见地露出了一抹笑。 望凝青轻咳了一声,神情似有困顿,她不明白方才一瞬为何会福至心灵般地使出了那一剑。 场中鸦雀无声,望凝青跟高行远静默地对视,耳边却听见了灵猫竭嘶底里的尖叫声:“啊啊啊啊——!” “……灵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的,灵猫大概是一时半刻停不下来了。望凝青递出了自己的手帕给高行远止血,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道声音从旁响起。 “云小姐。”望凝青偏头望去,说话的人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正是她即将下手的另一个目标燕回,“云小姐,请问……” “您、您……”燕回瞳孔扩张,目光涣散,那是惊惧和畏怖的表现,“您是从何习得的,我师父的剑法呢?” 望凝青偏了偏头。 她没有回答,台下却已经掀起了流言蜚语,不少人都曾经目睹过十年前燕川的辉煌,也知道燕回是燕川最为亲近的弟子。众人虽然都看见了那一轮清皎的残月,但一时半刻也只是怀疑而非笃定。可这事若是由燕回亲口说来,那可就是盖棺定论、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失传已久的望月剑重现江湖,众人立刻便坐不住了。 望凝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依旧用略带困惑的眼神望着燕回,似乎对他的问话感到不解,但实际上她是在以传音的方式跟灵猫交流。 “你什么时候学会燕川的剑的……?不对!你什么时候见过燕川的?” “就前些天。” “前几天?” “就有刺客来刺杀祁临澈那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灵猫忍不住了,它觉得事情在它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脱离了掌控,这次轮回开始,它故意只给望凝青看了云出岫的命书而没有给她看气运之子的命书,为的就是减少反角与主角的牵连,避免云出岫被主角的气运带离了命轨——没错,别以为它不知道,尊上容华公主那一世的失败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她跟气运之子有了感情的牵扯,气运之子“不想她死”,所以才有了之后的种种。 气运之子终究是气运之子,他们生来就被世界所钟爱,哪怕会遭遇常人难以跨越的坎坷,最后往往也会得偿所愿。 望凝青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灵猫为何如此激动。她只是回头看着燕回,心里盘算着今夜去抹了他的脖子。她知道,一个初出茅庐尚未站稳跟脚的江湖侠客此时是应该为自己辩解一下的,但望凝青知道自己不能,如果她说自己见过燕川,那为了解释自己并不是燕川的弟子就必须说出自己和燕川交手的经历。而提到她和燕川交手的经过,就难免要将祁临澈牵扯进来。 这会暴露她跟祁临澈之间的联系。 但望凝青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其实也不错,这时候埋下恶意的种子,日后被质疑起来自然更加有理有据。所以她没有回答燕回的问题,哪怕她知道燕回心中那种隐含期盼以及忐忑的惊惧,她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也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但那些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 望凝青将剑收回琴鞘,转身往外走,目中无人至极。但是他人还来不及追问,用手帕捂着伤口的高行远却是出声了。 “你说,她方才用的那一式是燕川的望月剑?” 燕回想要拦住望凝青,却又不能无视高行远的问话,只能神情艰涩地点了点头。 “哈?”高行远发出了一声近乎嘲讽的气音,他也归剑还鞘,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里,“如果她方才用的那一式就是所谓的望月剑,那你们这天下第一宗‘失传’的秘籍就是一个笑话。可叹燕川一生磊落,到头来却是举目四望,尽是疮痍。” 眼看着两人相继离去,燕回终于忍不住急了:“侯爷,这是何意?!” “何意?自己想去吧。”高行远道,“他早已将秘籍放在了你们的眼前,可这偌大的‘望月门’,居然没人能参透望月剑的奥秘。” “简直可笑至极。” …… 这一届的武道大会,最终还是草草地落下了帷幕。 望月剑重出江湖,琴剑双绝的少女凭空出世,如同东边刮来的邪风一般转瞬压倒了西风,无论是远山侯还是拜月坛圣女,最终都只能沦为一人的陪衬。对于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打败了江湖第一剑客远山侯这件事,大部分江湖人士对此都感到难以置信,那些将远山侯视为榜样的少年侠客们更是无法接受他败在了一个女子的手里。 因为传闻中的“白衣少女”除去琴剑双绝的美谈以外,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她清透到不染俗世尘浊的容颜,因此有人恶意揣测远山侯是不是也难逃温柔乡、英雄冢,为了给心爱的女人铺路而特意谋划了武道大会上的一切? 这样的流言蜚语,在数月之后销声匿迹了。 因为那传言中继承了望月剑法的白衣少女,在武道大会结束后于昆仑山上设下擂台,剑挑各大宗门,斩落名士无数,以独步天下的轻功以及剑技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并被江湖人士恭敬地冠以了“剑仙”之名。这场擂台赛持续了数日之久,不少江湖名士都舍下了脸面,亲自下场向少女“讨教”一二,但那个不眠不休站立了全场的少女,却始终没再使出击败远山侯的那一剑。 “就好像这世上除去她的知己以外,再没有人值得她使出那一剑一样。”有人这么说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8节 在参加武道大会的江湖人士返回宗门之后,她目下无尘的名声和谪仙般缥缈的风采也取缔了原本满怀恶意的攻歼,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届武道大会之上,继剑试群雄的“远山侯”之后,又多出了一个世外而来的仙。 但只有望凝青和灵猫知道这前前后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武道大会结束后的那天夜里,燕回死了,是望凝青亲自下手的。 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望凝青在深夜潜入燕回的院落时,再次听见了那个沙哑的、男女不辨的声音。为了避免悲剧重演,望凝青选择了先下手为强。燕回似乎被望月剑重出江湖之事打击得心不在焉,因此望凝青非常轻易就得手了。 燕回死后,望凝青用山间随手摘下的一簇六月雪装点了他的尸体。 望凝青的这一举动并没有特别的意义,她只是单纯地在暗示所有人“是云出岫杀了人”。这是为了避免有些人暗自揣测,又擅自将她杀掉的人按在了别人的头上,害得她白做无用功或是担负了并不想要的因果。所以望凝青并不知道,自己插在两具尸体上的白花被无数人过度解读,甚至唤醒了某些人心中深藏的恶鬼,让他们在不安与忐忑中渐渐疯狂。 燕回的尸体很快就被发现了,“白花”在正道魁首的宗门内杀死了他们的太上长老,这一事实足够让整个江湖产生动荡。 “栀子、六月雪……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还是说,凶手想要暗示什么?” “能够轻易杀死慧迟大师和燕回长老的人,怎么想都并非泛泛之辈?望月门到底在搞什么鬼……” “竟然在望月门内直接动手!凶手真是胆大包天!应该早日处置了这个恶徒,他再强也抵不过所有人群起而攻之!” 望月门出了这等丑事,被人质疑是在所难免的,为了稳固自身的地位,拿出强硬的态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在燕回的尸体被发现后不久,那些参加武道大会的江湖人士都被望月门以一种温和却又不容拒绝的态度扣留了下来,甚至远山侯都没有例外。 望凝青和月时祭都被算在了嫌疑人里,月时祭是因为其自身身份所限,而望凝青则是因为那一式望月剑法。 “那是师祖二十三月相剑法中的‘残月’一式。”望月门掌门楚贤亲自找上了门来,“师叔死得蹊跷,在找出凶手之前,还请诸位稍待。” 望凝青无动于衷,她兀自拨弄着自己的琴弦,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山外红尘发生了多大的动荡之事。楚贤见此,心中疑虑顿消,态度也变得友好了不少。离开厢房之后,楚贤还忍不住地想,那种仿佛衣袂都不曾沾染尘埃的女子,手中怎么可能染上血污呢? 实际上,望月门是疑心这位名叫云出岫的姑娘继承了燕川的不传之秘,无意间使出了望月剑却被燕回点破,因此心生愤懑和杀意。当然,更深一层的怀疑不可对外人道也,知道当年之事的人都在怀疑,是不是燕川的亲传弟子回来手刃叛徒,为燕川的妻子报仇了? 可是当年的事情并非一人之过,法不责众,燕回和慧迟已经死了,那背后的人还想杀多少人……? 如果说望凝青被扣押是因为有据可循,那月时祭被扣留纯粹就是正道对魔道的恶意揣测了。只是望月门有着身为正道魁首的强势,月时祭本人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她嘴毒,又带了那么多武功一流的好手,因此望月门也无法轻易将她留下。最终免于干戈,是因为月时祭决定暂时留下看戏,并且寻找那个名叫“张晟”的贼子。 而望凝青虽然就是凶手,但她也不想被他人视为好捏的柿子,因此在被望月门扣留后,她直接在昆仑山上插了夺擂的旗子。 说是大杀四方有些太过,但是望凝青的确用不容置疑的实力证明了她并非能被他人随意主宰生死的蚂蚁。如果说他人对远山侯的敬重有一部分原因是忌惮他背后的官方势力,那望凝青则是用自己的剑彻底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以及尊严,一如当年的燕川。 “我并非燕川的弟子。”望凝青说出这句话,比先前籍籍无名之时更有说服力。因为如今的她已经足够让他人相信,她的剑术绝不在燕川之下,说她堪比鼎盛时期的燕川都不为过——她没有必要、也没有那个理由为了望月剑法的秘密而痛下杀手。 “那些已经触及剑道门槛的剑客之间都有一种玄而又玄的牵系,她或许是站在昆仑山巅,看见了燕川前辈曾经见过的风景。”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有人喊出了“剑仙”之名。 正如远山侯剑试群雄之后,江湖上多出了许多白衣佩剑的少年侠客一样,在“剑仙”出世之后,昆仑山上同样也多出了许多大半夜不睡觉、仰着脑袋看月亮的江湖人。望凝青很想解释一下剑法不精看月亮也没用,但要解释清楚剑道为何物就与开坛布道没有区别。不想白费口舌的望凝青选择了放任自如,毕竟在这种事情上锱铢必较,只会让人疑心你是否暗藏了不传之秘,害怕别人超越了你。 剑试群雄后,望凝青以当之无愧的实力拿到了属于魁首的彩头,没有人发现装着紫灵芝的盒子被人撬开过,除了高行远。 望凝青将欧阳大师的剑赠予了高行远,于是当天夜里,望凝青就看见了被高行远押到她面前的气运之子。 “疼疼疼。”被擒拿了双手脸朝下摁在桌子上的少年因为痛楚而露出了龇牙咧嘴的神情,他还维持着十二岁少年的身高,面上如假换真的却已经被人暴力地撕下,露出一张干净俊秀的容颜,“混蛋!力气小点,我还在缩骨中啊好疼!” “把紫灵芝还给她。”高行远没有松手,他神情冷酷得仿佛没有感情。 “我去,到底我是你发小还是她是你发小啊?真是偏……啊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松手!快松手!”燕拂衣几乎要痛哭流涕。 没过一会儿,望凝青就拿到了那一团紫黑色的灵芝,而终于站起身来的燕拂衣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发出了嘟嘟囔囔的抱怨:“你明明就知道我要紫灵芝来做什么的!说好你拿了魁首之后把紫灵芝分我的呢?!居然帮着别人来揍我!真是见色忘义!” 燕拂衣撇了撇嘴,忍不住朝着高行远挥了挥拳。他转来转去的眼珠子透着一股机灵气,换一个男人来做这样的行为只会显得做作而又滑稽,但燕拂衣做来却自然无比,让人心中生不出恶感。这大概是因为他的眉眼过于干净,像个不知人事险恶的少年。不仅长相如此,他的气质也是如此,像夏天拂过树荫的风,像橘子爆开的瞬间溅出的汁水,他像世间一切清爽而不黏腻的事物。 “道歉。”高行远不容置喙地道,“魁首不是我,所以你的行为是盗窃,东西还给她,然后诚心诚意地请求她,如果她不同意,你也不能强求。要么拿她喜欢的东西来做交换,要么你想办法打动她。” 打不过高行远的燕拂衣一脸憋屈地被发小压制,只能向望凝青低头道:“对不起,我错了,这是你的紫灵芝……” 少年交出东西时磨磨蹭蹭满脸不舍,但望凝青看不懂暗示一样,满脸淡定地将紫灵芝接过收进了衣袖的暗袋里,没有半点犹豫。 少年见状忍不住呆了呆,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铁石心肠的女孩,只能不抱希望地道:“……我爷爷得了癔症所以需要紫灵芝,你可不可以……”话说到一半,燕拂衣就有些说不下去了,虽然他自诩不要脸皮,但刚偷走别人的东西又来请求别人给他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望凝青一直维持着淡然的神情,闻言又是一颔首,从袖袋中重新掏出了紫灵芝,“可以。” 燕拂衣一时噎住,半晌都说不出话:“……” “诚于待人,他人才会诚于待你。”高行远似乎对这个场景并不感到意外,一本正经地教导道,“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明白?” 燕拂衣呆呆地看着望凝青,许久,他才像木头人一样僵滞地探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摸出了另一团一模一样的紫灵芝。 望凝青:“……” 高行远:“……” 手持茶杯的高行远沉默半晌,突然放下了茶杯,起身,拔出了自己的剑。 …… “嗷!我错了!爹!我真的错了!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啊!儿子给您跪这儿了啊爹!” “你这人简直无可救药!” 第42章 【第20章】天真世外仙 燕拂衣自认不是好人, 但也不会标榜自己是坏人,严格来说,他是个不好不坏、努力想要过好一生的普通人。 “爷爷年纪已经很大了, 他以前吃了不少苦, 所以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燕拂衣不想说出这个故事,但他已经因为自己的调皮而失去了发小的信任,“前年他就有些神志不清, 开始说胡话了。有时候晚上去解个手的当头没看稳,他就自个儿跑出去晃悠, 一次不留神还掉进了山沟沟, 人差点就没了……他年轻时可是有智者的美名的,老了这么浑浑噩噩的, 看得人有点难受。” 燕拂衣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添油加醋, 也没什么情绪起伏。 “我带他去了虚静宗求药,虚静宗的女冠告诉我治疗癔症需要那几味药,但也告诉我就算药配好了, 他可能也没几年好活了。大限将至,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弄这些价值连城的药物,行将就木的人总比不过还活着的人。”燕拂衣坐在窗台边上,孩子气地晃了晃脚,“但我觉得, 哪怕只有几年也好, 我想让他明明白白地活着, 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来世上走过一遭, 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燕拂衣的话语很平静, 所以望凝青也很平静, 她并没有深究他人过去的想法,那是一种冒犯。 望凝青不多加询问,燕拂衣却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他大概是天生反骨的怪胎,别人越是希望他做什么,他就越是不想做,反之亦然。他觉得眼前这个纯净如冬日薄雾般的少女可能对他的过去不感兴趣,便说了一些有关高行远的事情:“我跟老高是发小,小的时候爷爷带我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我爷爷算是他的半个师长,所以我跟他还算玩得来。” 高行远是个天生冷淡的性子,这种冷淡并非那种生人勿进的冷酷,而是对世间之事并无喜恶的淡漠。年幼时的燕拂衣并不讨人喜欢,调皮欢脱、没心没肺,称得上是猫憎狗嫌。虽然长了一张好看的娃娃脸,但顶不住他见了谁都要上去扒拉两下,所以同龄人都不太喜欢跟他玩耍。唯独高行远不同,比他年长的少年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挥舞着竹剑,不管燕拂衣如何扒拉他,他都不为所动,自有一番大人的熟稔。 这么一个木头一样的人儿,燕拂衣如何能忍住不继续手贱? 于是扒拉变成了刺挠,年纪小的男孩作起死来心中就一点数都没有,直到高行远以“妨碍日课”为由将燕拂衣揍趴在地。下手没轻没重的远山侯将比自己小了许多岁的皮孩揍得哭爹喊娘叫爷爷,从那之后,燕拂衣就多了一个爹。 燕拂衣童年不幸,抚养他的人又因为年岁渐长而心有余兮力不足,可以说他长成现在这个没有太歪的模样,还都多亏了亦兄亦父的高行远。当然,这个“不太歪”的定义也颇为有限,毕竟高行远惜字如金,他不擅长对人说教,犯错了打一顿便是了。 所以在“待人不诚”之后,燕拂衣就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倒是不曾想过你会有这样的友人。”望凝青听罢,扭头望向了高行远。 “父亲说,要么遇见性情相投的知己,要么就是南辕北辙的‘挚友’,这是我们一族的宿命。”高行远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高行远还是挺幸运的,因为他的人生开出了双蛋黄,既有挚友,又有知己。 “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燕拂衣扬起一张白嫩的笑脸,不使坏的时候,他当真如隆冬新雪一般干净,“云姑娘,你见过燕川吗?” 望凝青看着他,少年鲜活的皮囊藏不住眼中专注的情绪,她实话实说地道:“见过。” “欸?”燕拂衣似乎没有料到在众人面前保持沉默的少女会回答自己的问题,“那……”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思考着要如何询问下去,又好似百感交集,一时间理不清思绪。 于是燕拂衣抿唇笑了一下,带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犬:“那,他还好吗?” “……”似乎没有料到燕拂衣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望凝青也斟酌了片刻,“……身手如传闻一般卓越。” 这便是委婉的“身体健康”的意思了。望凝青说完,便见燕拂衣笑了起来,与方才略显虚浮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很奇怪,奇怪得望凝青说不出来。不像高兴也不像嘲讽,倒像是很多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情绪掺和在一起搅得稀烂,看不出成分,但至少每一样都是真实的。 知道燕川还活着的消息之后,燕拂衣便打算带着药引离开了,他离开前,高行远叫住了他:“燕回死了。” 燕拂衣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好似没太大所谓一样。 “你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燕拂衣摸了摸衣袋里装着月鹭的玉盒,“江湖恩怨那么多,谁知道是那一宗报应找到了头上?” “但是翻案总会有苗头,哪怕只是星星之火。”高行远打着哑谜,晦涩地道,“燕回心口上的花是六月雪。” “……”燕拂衣应了一声,便翻身自窗户而出,纵身没入了夜色。 “……?”一旁听着他们打哑谜的望凝青很是困惑,不明白她随手摘来的六月雪有什么深刻的意喻,为什么所有人都摆着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六月雪怎么了吗?” “没什么。”高行远摇了摇头,不希望她参与进这些江湖事里,“只是牵扯上了一桩陈年冤案。” 望凝青不问了,因为如果这件事与她无关,她是绝对不会继续深入询问的。但她心中的确怀有疑窦,不过是一场故布疑阵的谋杀罢了,怎么还真的牵扯上了冤案?莫非是燕回曾经做了什么,而六月雪又有“六月飞雪”的隐喻,所以江湖人过度解读,产生了不必要的联想? 这些想法在望凝青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有停留太久。这摊浑水越浑浊越好,倒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武道大会后,望凝青得到了名琴暮舍,高行远为他新得的佩剑取名为“朝拾”,之后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望凝青下山后顺道去了一趟蒋家,解决了蒋家族长蒋旭。蒋家族长的死给蒋家带来了极大的动荡,在外游历的弟子都被紧急召返,其中就包括了因为武道大会而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的蒋东陵。望凝青解决了蒋旭之后,在回程的路途上看见了行色匆匆的蒋东陵,看见她,蒋东陵似乎也有些意外,短暂的交谈过后,望凝青知晓蒋东陵这一趟回去是为了继承族长之位。 蒋旭是蒋东陵的叔祖,虽然不算亲近,但蒋东陵依旧对叔祖的死感到十分意外。毕竟一个半步踏进棺材里的老头,都到了已经可以退隐江湖、金盆洗手的年纪了,到底谁会冒着与蒋家、甚至是整个江湖敌对的风险对他下手,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一回插在尸体心口上的花是白玉簪,花开正好,色如美玉。 “除了寻仇以外,还有可能是凶手借题发挥,故布疑阵,想要以‘冤情’来掩盖自己杀人的真正目的。” 望凝青若无其事地提点了两句,见蒋东陵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知道这个说法很快就会被扩散出去。毕竟不管是慧迟、燕回还是蒋家家主蒋旭,这三人在江湖上都颇有名望。比起他人寻仇,世人更愿意相信是幕后黑手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以及野心。而对于望凝青来说,她不希望自己杀人的缘由被“正当化”,杀人就是杀人,不需要什么苦衷和身不由己。 想要让江湖大乱,最好的莫非是让他们互相猜疑。 让望凝青有些意外的是,效果出乎意料的不错。 当她赶回临江府时,江湖上那股压抑的风气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酿越浓,不少门派已经发生了几次不小的摩擦,大多都是因为“白花”而起的风言风语。人们不知白花的真面目,只能从她三次出手杀人的细节上刨根究底,有人猜测白花来自西域,有人说她擅长剑术,有人说“她”其实是个伪装成女子的男人,甚至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站出来自称自己便是“白花”,被人穷追猛打之后才发现是一场闹剧。 站在这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势之中,望凝青却清楚这还远远不够,必须“见血”,才有图穷匕见的怨憎。 望凝青相信祁临澈会准备好后手。 该做的已经做了,望凝青没有任何负担地回到了临江府,快到之前还在驿站中给祁临澈寄了一封信,说明一下自己抵达临江的时间。原以为到家后便有热饭热菜可以享用,却不想刚踏进临江府,就对上了满脸苦笑的林瑜璟和阴沉着一张脸的祁临澈。 望凝青赶到临江府时是深夜,她没有去跟看门的侍卫扯皮,而是直接从墙头上翻了进去,直奔祁临澈的书房。 祁大人是个忙起来便废寝忘食的人,他待在书房里的时间远远多过待在自己的卧室,所以望凝青会在书房里看见他其实并不奇怪。但望凝青踏进书房之后便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书房内只有两个人,坐在靠椅上背对着她的是祁临澈,看见她的瞬间便露出一丝苦笑的人是林瑜璟。祁临澈居然没在办公,他低垂着头颅坐在椅子上,戴着扳指的食指在椅子的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叩”、“叩”、“叩”。 灯火昏暗的房间看不清祁临澈的脸,向来整洁的桌面上散落着一堆密报一样的信笺,若灯火再明亮一点,望凝青或许能看见上面写满了云出岫的名字。但是望凝青看不见,就算看见了,她或许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她对俗世中的事物都不太了解。 “回来了?”听见窗户打开的声音,祁临澈突然出声,道,“去哪儿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神情也很平静,若不是昏暗灯火以及阴影营造出来恐怖压迫感,这一番问话或许还能称得上“温柔”。 “去昆仑山了。”然而,被问话的人只是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宝宝,她根本体会不到这种“温柔”的恐怖感,“去参加武道大会了。” 望凝青说着,自顾自无视了屋内冷凝的气氛,将名琴暮舍卸了下来,顺手拨了拨琴弦。比起望凝青那张具备九德的琴,暮舍显然要更加剑走偏锋,琴的音色与其名号相符,非常清幽沉静,有如夜涌潮汐,风过疏竹,是即便在睡梦中响起、也不令人感到刺耳的音色。 望凝青抚摸着琴,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喜爱之色,祁临澈听见了琴声,回过身来,不只想到了什么,冷彻的目光变得软和了些许。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9节 “你遇见了远山侯?”祁临澈淡淡地道。 “?”望凝青拨弄着琴弦,仰起一张水中白萼般娇美的脸,那双眼眸又黑又亮,像刚从水中捞出的黑珍珠,“高行远吗?” 祁临澈神色又冷了下来,轻哼:“都能直呼名姓了,你们想来是一见如故?” 怎样都好,想吃饭了。望凝青拽了拽自己鬓边散下的一缕发,歪着身子靠在窗沿,有气无力地蹭了蹭墙,眉眼尽是稚子般的天真无辜。 她软绵绵地道:“我饿了。” 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当孩子与母亲闹矛盾了,最好的台阶往往便是“过来吃饭”。这一点,就算是祁临澈也不例外。 祁临澈看着神态有如孩童的少女吃得欢快,那股积压在心头上的郁气也一点点地散去了。怒火消散,怜惜便占据了上风,忍不住胡思乱想她在外头是不是风餐露宿?吃不饱穿不暖,就像曾经那个刚刚出山、傻乎乎地跑去街头唱莲花落的时候一样? “最近江湖有些乱,你别往外跑了。”祁临澈瞥了暮舍一眼,“想要名琴,我让人去帮你找,没必要自己亲自跑一趟。” 祁临澈这是误解了望凝青前往武道大会的本意,但望凝青也没有解释,她只是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你有需要我帮你杀的人吗?” 陪坐在一边的林瑜璟闻言,顿时一怔,祁临澈却淡然地道:“不需要,你以后也别杀人。” 他看着少女不染尘世之水的容颜,平静地道。 “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弄脏弹琴的手。” ——以前、以后都不会有。 第43章 【第21章】天真世外仙 正如望凝青预料的那样, 祁临澈根本没想过放弃这个大好的时机。 事态爆发的导火线是蒋家与赵家的一次斗嘴,一群年虽不大的少年男女在争吵的过程中因为沉不住气而大打出手,打斗的过程中一枚被打偏的暗器不慎夺走了赵家小少爷的性命。这赵家的小少爷武功虽弱, 江湖地位却不算低, 乃是赵家家主与江南绣云山庄大小姐的嫡子。夫妻两人都很护短,又因为子嗣艰难,盼了很多年才盼来了这么一个孩子, 因此平日里都极尽溺爱之能,宠出了这小少爷无法无天的性子。 打斗的过程中到底是谁失了手, 这件事无法掰扯得清楚。丢出暗器的少女说不是自己的错, 打偏暗器的少年说不关他的事,互相推搡、彼此推卸责任的人不在少数。虽然事情的起因是赵家的小少爷出口不逊、恶意编排蒋家新丧的家主, 但赵家护短的夫妻可不管这些。既然找不出凶手,那所有人都是凶手, 痛失爱子的他们不想管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只想让所有人去给儿子垫背。 压抑许久的矛盾就像炉中沸腾的热水,就算用盖子镇压了片刻, 也会从缝隙中疯狂地满溢出来。 “开始死人了。”灵猫窝在望凝青的身边,两爪抵在地面上伸了个懒腰,将自己拉成长长的猫条,“江湖听着好像很大,但称得上高手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百号人, 等他们彼此消磨得差不多了, 其他人就是一盘散沙, 不足为虑。” “一个问题。”望凝青跟灵猫一起蹲在房顶, 朝它竖起一根手指, 微微偏头, “你说的原命轨中有‘白花’的存在吗?” “嗯——没有,但是问题不大。”灵猫蹬了蹬自己的耳朵,“原本的杀人者被称为‘白衣’,因为有人目睹到案发现场有白色的鬼影徘徊。虽然跟白花有一字之差,但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江湖嘛,骇人听闻的传闻多了去了,十有八九都是假的。” 望凝青微微皱眉,她有点在意先前高行远与燕拂衣的一番谈话,但既然灵猫这么说了,她便也没放在心上。 虽然记忆依旧一片空白,但她已经有了日后沉静淡漠的剪影。她从屋顶上跳下,在院子中转了一圈,与神色匆匆赶来的林瑜璟撞了个正着。谦谦君子般温润的青年愁眉不展,却在看到白衣少女的瞬间舒缓了神情,站在原地露出一个笑。望凝青小跑着靠了过去,他也没有避让,只是挂着一丝云淡风轻的笑弧,轻声道:“云姑娘,早上好。” “早上好,林瑜璟。”白衣少女微微颔首,眉宇凝着稚子的纯真与霜雪的冰冷。她唤人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呼唤对方的全名,却不会让人感到冒犯——这大概是因为她看起来太过认真的缘故,“祁临澈有想要杀掉的人吗?” 因为祁临澈不肯按照原定的命轨去走,也不准备发放任务给她,所以望凝青觉得自己有必要自食其力,迂回寻找目标。 但望凝青也觉得轻举妄动不好,毕竟现在有些事跟原定的命轨不一样。她虽然不算细心,可也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为了避免祁临澈的计划出错,她准备从林瑜璟这里探探口风。 从美丽的少女口中听见这般充满血腥气的字眼,林瑜璟愣了一瞬,但很快他便重整了姿态,露出了无懈可击的笑容:“丞相大人没有说过呢,云小姐多虑了。” “那他有说的话,你就偷偷告诉我——”望凝青也没怀疑他会说谎,只是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侧耳过来,“偷偷告诉我,不让他知道。” 她说着,抬起手,面无表情地用拇指往自己的脖颈上一划:“然后再偷偷把那个人杀掉就好了——” 灵猫喵躯一抖,两只猫耳背成了飞机耳,背上的毛也微微炸了起来。 “……”林瑜璟敛在大袖下的五指猛地蜷缩了一下,他沉默片刻,耳根微微发红。 望凝青低头去看林瑜璟的袖子,她像学街上跑来跑去的孩子们一样勾勾小指立个誓,怎奈林瑜璟是个再正经不过的君子,她又不能探手摸进他的衣袖,最后只能作罢。望凝青不觉得自己的请求为难人,毕竟林瑜璟是祁临澈的下属,为了成就主上的大业,私底下有些小动作也是情有可原的。除了祁临澈那个不走命轨的怪胎,谁还会将她这样一柄好用的宝剑弃之不用? 至于林瑜璟会不会因为不忍心而产生不想将她拖进泥塘的想法。望凝青觉得这是多虑,她跟林瑜璟先前只有一面之缘,能有什么交情? 自以为搭上内线的望凝青放心地离开了,她并不知道,目送她远去的林瑜璟不住苦笑,最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跟你说什么了?” 林瑜璟刚踏进书房,伏案工作的祁临澈就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一样,语气无波无澜地询问道。 林瑜璟无可奈何,只能将方才云姑娘的话复述了一遍,那足足重复了三遍的“偷偷的”,完全可以感受到她对眼前之人的畏怯。 “都学会耍滑头了。” 祁临澈没有动怒,话语中也听不出半分不愉,若能走至他的面前,定然能发现他眉宇夹着一丝疏离的冷。事实上,这才是祁临澈平日里的模样,林瑜璟见惯了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从容,也习惯了他在官场上喜怒不形于色的威慑。相比之下,那个在云小姐面前显得那般暴躁易怒的人,反而鲜活得像是假的一样。 “云小姐她——”林瑜璟下意识地想要为云出岫说几句好话,但话一出口便深觉不妥,“……不过是有些孩童心性罢了。” 祁临澈偏头,斜晲了林瑜璟一眼,这一眼便看得林瑜璟忍不住低下了头,而他则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乐:“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死士也好,厨娘也好,相处不到两天就开始帮着她说好话。我不记得你是这么以貌取人的人,她有着那般绝世无双的剑术,越是孩童心性便越是危险。因为孩童没有是非观念,一个孩子举着屠龙的宝剑,那便是全天下的灾祸。” 林瑜璟不吭声,祁临澈却自顾自地说道:“密探送回来的情报你也看了,天真的孩童可不会杀了这么多人后还无动于衷。” “我明白,但……”林瑜璟沉思,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但云小姐或许是……另有苦衷?” 江湖暗潮汹涌,而立于朝堂之上的祁临澈却在接到密探的情报之后抓住了一丝线头,迅速将视线凝在了云出岫的身上。慧迟、燕回、蒋旭,这三人是祁临澈布局中的关键枢纽,也是祁临澈根据一封陈年密报精心挑选出来的目标。他和林瑜璟商讨完不久,云出岫便独自一人离府,没过多久便接连传来这三人的死讯。说这是巧合,祁临澈是不信的。 当然,因为云出岫的武功太高,所以他的线人未能掌控到确切的证据,但过多的巧合凑在一起,那就是必然而非偶然了。 “慧迟、燕回、蒋旭。”祁临澈放下了笔,往椅背上一靠,“他们都参与了当年苏家灭门一案。” “苏家……”林瑜璟沉吟,“是当年出了‘周天化血邪法’的苏家?” “嗯,不过这个‘邪法’是由一部分江湖正道定义的。”祁临澈闭了闭眼,“其实这功法原名叫‘先天纳星移斗大法’。” “而当年名震江湖、逼得燕川隐退的‘妖女’白伊人就是苏家长媳,也是苏家灭门之后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 另一边厢,长着一张稚嫩娃娃脸的少年跟一身白衣的清冷王侯站在一具灵柩之前,进行着相似的对话。 “苏家是十分特殊的家族,虽然没有排进江湖四家之内,却独立于江湖,备受尊崇。”燕拂衣嚼着一根甜草根,懒洋洋地道,“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苏家每隔几十年就会出现一名‘天才’,而这名天才横空出世之日,整个江湖之上无人可略其锋芒,必然成就一番传奇。因此苏家传承百年,虽然有过大起大落,但始终不曾衰亡。因此江湖畏惧苏家随时可能出现的‘天才’,一直不敢踩到苏家的头上。” “直到十五、十六年前吧,那时苏家正直沉淀期,五十年前的‘天才’已经老去,尚未有新生的天才展露锋芒。苏家嫡长娶了白姓女子为妻,这白姓女子,白伊人,就是后来名震江湖的‘妖女’了。” “祸起萧墙,当时的苏家老祖与苏家族长不知为何闹翻了,有消息流传了出来,成了日后苏家灭门之灾的导火线。”燕拂衣搓了三根香火点燃,漫不经心地插进了灵柩前面的香坛,“传闻,苏家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天才’,苏家之所以传承至今,是因为他们世世代代修炼了一门武功,名为‘先天纳星斗移大法’,顾名思义,这套功法可以将一个人一辈子的内力毫无保留地传承给下一代,缔造一代又一代的‘天才’。” “但这说不过去。”高行远负手而立,拧眉,“一个人的奇经八脉是随着内力的增长而逐渐变得坚韧的,若是强行以外力注入,就好似吃尽了肺腑无法容纳的食物,暴毙而亡也是寻常。江湖上并没没有传功之法,但十成的内力,能传下四五成已经是极限了。” “对,但是纳星斗移大法不一样。”燕拂衣吐掉了草根,挠了挠脸颊,“它的奇异之处就在于‘纳星’,就好像驯兽一样,那些内力在苏家人一代一代的传承里变得温和圆融,经过苏家人的努力,那些星星最终变为了一片星图,并且完整地传承了下来。但是苏家的野心不止如此,他们想造出一片星海,想藉由这份秘籍的特性,缔造出突破后天之境的先天强者,那种程度,已经不能算是人,而是方外之士了。” “你说,这样一部功法,谁能不眼馋呢?” 没有人知道,苏家的功法秘籍是如何流传出去的,因为按理来说这是苏家的不传之秘,甚至连族长都不一定能知晓,它一定是在“天才”和“天才”之间悄无声息地完成传承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消息偏偏就这么传出去了。 “既然苏家的天才如此强大,以一当百也不为过吧?” “你说得没错,但很不凑巧——苏家那一代的传承,断了。” 那时苏家的“天才”垂垂老矣,正在考教后辈,想要选出下一代“天才”,而他看中的——是自己嫡长孙的孩子,白伊人腹中的婴孩。 “因为苏家的功法传承条件十分苛刻,婴孩从母体内便需要草药蕴养,出生后也必须浸泡药浴,打通奇经八脉。苏家嫡长孙和白伊人的孩子被选为了下一代‘天才’,却不料苏家的秘密,被当时的苏家族长知晓了。”燕拂衣耸了耸肩,“苏家族长是白伊人的公爹、苏家嫡长孙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苏家‘天才’的儿子,他无意间知道了苏家的秘密,竟然恨起了自己的父亲,嫉妒起自己还未出世的孙儿。” “他恨自己的父亲没有选择自己,反而选择了自己的孙子,明明他也有机会成为苏家的‘天才’的。”燕拂衣竖起一根手指,“这消息是我潜入天藏楼后找到的,应该不会有假。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但苏家着实混乱了一阵,内乱后便传出了苏家族长重伤,苏家老祖不知所踪的消息。在那之后便是情报泄露,人人都知晓苏家有一本绝世的武功秘籍,而直到苏家灭门,苏家老祖都未曾出现过。” “传承就这么断了。”高行远微微颔首,“我也曾收到过消息,慧迟、燕回以及蒋旭的确在当年之事上掺了一脚。” “不错。”燕拂衣拍手,“这三人在江湖上都很有名望,也时常为他人做仲裁。江湖事江湖了,他们插手的事是真的不少。苏家灭门一案固然很惨,但也有苏家祖上根子不正的缘由。那纳星斗移大法的确能代代相传,但是在最开始练这门武功时,是需要吞噬他人的内力来助长自己的内功修为的。虽说苏家传承了这么多代,过往之事早已成灰,但那群豺狼虎豹之辈不追究则以,一追究起来哪里由得了他们洗脱?” “苏家传承断了,功法只能从头练起。”高行远思忖道,“原来如此,苏家灭门后,那门功法落到了白伊人的手中。江湖中人得不到那部功法,索性称它为‘邪法’,毕竟它来路不正。苏家便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修炼邪魔外道的奸人。” “不错。”燕拂衣打了个响指,“五年,她只花了五年——从一个只会绣花的名门闺秀,只用了五年便成为了江湖一流的高手。” “她沉寂五年,就在所有人以为往事已了之时,她重新出现在江湖之上,并且一力颠覆了蓝家,杀了无数参与苏家灭门一事的江湖人。她杀的人太多了,不停地杀人,不停地汲取内力,简直像不要命一样地复仇。” “但白伊人已经死了。”高行远语气平静地道,“我的情报不会出错,她已经死了。” “是,她已经死了。”燕拂衣伸手覆上了灵柩的棺盖,轻声道,“我还知道,她是被燕川杀死的。” “但是,白伊人死了,她那一身浑厚的内力去了哪呢?她人不在了,复仇却还远远没有结束——所以,是谁,继承了她的遗志?” 第44章 【第22章】天真世外仙 “江湖呢, 只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人们随时都能‘惩奸除恶’。” 祁临澈一手托腮,目光淡漠地看向窗外:“苏家灭门之后, 白伊人带着腹中的孩子不知所踪。五年后重出江湖, 最后被燕川所杀。那她腹中的孩子去了哪儿?这个孩子会不会继承了母亲绝世的内力和复仇的决心,在十年后再次震慑江湖呢?” “您是说……”林瑜璟略有踌躇,迟疑地望向窗外。 花园里, 一身白衣的少女身边围着两名巧笑嫣然的侍女,她们娇笑着说了些什么, 那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她神情肃穆地仰头, 脚尖一点便腾空而起,如同轻灵的白鹤般落在了玉兰花树上, 折下了一支花枝。旋身回落之际,衣袖拂起纷扬的落花, 引起侍女们的一阵轻呼。她将花枝递给侍女,微微垂眸的模样乖巧怜人,那种认真的情态配上她眉宇间的清冷, 令人仿佛被谪仙垂怜了一瞬。 察觉到林瑜璟和祁临澈的视线,她抬头望来。 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干净得仿佛荡漾着晚霞的湖水。再不会有谁的眼睛生得像她一样,明净无瑕,澄澈清透, 仿佛世间一切的光明与美好都凝练成某种华彩璀璨的事物, 静静地沉淀在她的眼中。 那是生在深山寂寞林中的一口石潭, 清冽得鱼儿仿佛空游无一物, 却不让人心生悄怆幽邃, 只余冰冷的清幽。 林瑜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强自压下心中的微悯。多么干净的少女?多么澄澈的眼眸?他只是看她一眼,就忍不住原谅了她的所有。就算她犯了错又如何?杀了人又如何?她一定什么都不懂,一定深有苦衷。 正所谓“义不经商,善不为官”,能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林瑜璟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看着她,无论多么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忍不住心软吧?没有人会将那些肮脏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拿到她的面前,即便是丞相也不会,因为谁都不愿意让这些红尘俗事脏了谪仙的眼。 ——那么干净的眼。 “祁临澈,林瑜璟。”被人唤了名字,林瑜璟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原本在花院里玩耍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二楼,踩着一根细细的玉兰花枝,扒拉着书房的窗沿跟他们打招呼。她十根青葱般的手指乖巧地扣着窗台,因为没有更高的花枝,所以只勉强露出半张小脸和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我想出去吃馄饨,可不可以叫兰姐姐她们陪我?” 祁临澈扫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可以,但黄昏前必须回来。” 望凝青特别乖地点了点头,随即伸出了一只手。 祁临澈没抬头,动作熟练地打开抽屉摸出钱囊,取了两块碎银子放进她的手掌心,然后林瑜璟就看见少女乖巧安静地缩了回去。 “刚刚说到哪了?”祁临澈提笔,眉头微拧,“继续,我是说,白伊人的遗腹子,苏家最后的‘天才’,很可能还活在世上——” “大人。”林瑜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祁临澈的背影,神情痛惜得仿佛看见了一只已经被全然驯服却还毫不自知的猞猁猫。 “大人,容属下说句公道话,您不必如此苛责自己。会觉得云小姐令人心怜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必逃避自己的真心?” “……?”满脑子正事的祁临澈忽而一愣,随即怒之,“你脑袋被云出岫打了?” 可是她真的好可爱啊。林瑜璟这么想着,第一次对自己的上官产生了些微的不满,他疑心病真的太重了,对这这么可爱的姑娘都能怀疑那么久,还煞有介事地查了那么多情报:“大人,恕我直言,云小姐不像是怀揣着血海深仇的人。” 一个人的心里有没有恨,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一个从小便浸泡在仇恨里的人,绝对不可能有这样干净的眼眸。 “云小姐一直很想帮上您的忙,或许是她无意间听到了大人的计划,所以才……” “你觉得我会信?” “为什么不呢?”林瑜璟神情困惑,“云小姐的确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性子。”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30节 “你有些一叶障目了。”祁临澈非常有耐心地道,“方才我的假设,除了云出岫是那位苏家的天才以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 “你有没有想过其中的蹊跷?” 燕拂衣用面罩挡住了自己的口鼻,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掀起了陈放在佛堂前的灵柩的一角。只听得吱呀一声,冲鼻而又呛喉的臭气自棺盖的缝隙间溢出,熏得人眼睛一酸。那种阴凉的潮气好似附骨之冝,黏连在皮肤之上,像虫子一样往骨髓里钻。 高行远早已避到三尺开外,皱眉:“好霸道的毒。” 燕拂衣手一用力,咔的一声掀开了棺盖。他抬起手朝着高行远的方向晃了晃,示意他看自己的手,燕拂衣的手上包裹着一层厚厚的衣料,但在触碰到馆内的液体之后,这些衣料居然有点被腐蚀的迹象。 “尸体都化了,就剩白骨了。”燕拂衣拆下手上的衣料,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就这样主持还说叫你来辨认剑伤呢,能看出什么来啊?” 高行远不答话,只是目光凉凉地望着他。 “你也看到了,这是一种非常霸道、并且沾之即死的剧毒。”燕拂衣拆下布料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双做工奇异的手套,那手套竟是用鳞甲组装而成,关节灵活,在灯光下泛着金属般冰冷的光泽,“这是我感到困惑的第一个点——” “如果白花对慧迟下毒了,那他到底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补上一剑呢?” …… 祁临澈问了林瑜璟相同的问题。 “……江湖上有人传言,这是因为白花不擅外功,自知不敌,故而剑走偏锋,使了这样的阴毒伎俩。”林瑜璟思忖道,“但依属下所见,白花除云小姐以外恐怕另有其人。云小姐剑术卓绝,风骨清傲,即便面对燕川都不曾退避,更别提使用这样的诡魅伎俩。” “你说得没错,用毒还牵搭上了无辜孩童的性命,这的确不是她惯常的作风。她虽然没有善恶是非的观念,但她拔剑一直是为了自保。”高行远指节叩击着扶手,轻声道,“她就像一面镜子,他人给予善,她便回馈善;他人给予恶,她便回馈恶。换而言之,用毒杀人的,和用剑杀人的,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用毒者在先,用剑者在后,而死者心口上的花枝,则是用剑的那个人放的。” “你说,什么人在做坏事之后会刻意留下一个痕迹来昭显自己的存在呢?” “想要江湖扬名、身负血海深仇、或者是有古怪的癖好以及不为人知的目的……”林瑜璟道,“但……云小姐都不在这些行列里。” “对。”祁临澈眸光冰冷,半张脸隐没在书房的阴影里,“所以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她是故意的,想要让所有人知道,人是她杀的——为了掩盖、或者……保护什么人。” …… 屋檐上的白鸽受了惊,翅膀一振,远去的同时落下了一根轻飘飘的白羽。 白羽飘落在一人的身侧,被两根手指闪电般地夹住,望凝青抱着琴,侍女们围在铺子前叽叽喳喳巧笑倩兮,她就像个尽忠职守的侍卫,安静地站在不远的地方。挑选绢花的侍女忽而看中了一支雪色的玉簪花,那花色染得清媚而不俗艳,白里透着一丝天水色的青,秀丽而又清雅。她拿了这只绢花,笑着转身簪在了一旁白衣少女的发上,看着她满脸困惑地望来,空灵冷冽一如寒冬时节飘着细雪的西湖。 “哎呀,这可真是。”卖绢花的绣娘看到了,忍不住掩嘴低呼,“我这人呀,嘴笨,说不出好听话。但这般标志的姑娘可真是第一次见呐,跟天上来的仙人一样。这白玉簪又叫白鹤仙,配姑娘是再适合不过了。” 侍女们围着望凝青娇笑了起来:“白鹤仙,那可真是巧了,云小姐飞起来的时候就像白鹤一样呢。” “对的对的,云小姐自昆仑一战后便有了‘剑仙’的美名,要论仙人之姿,谁能比得过云小姐呢?” 此时正值玉簪花的花期,世人皆爱这清秀挺拔的香花,女子尤为如此。特别是玉簪花花型细长,远远望去好似头簪,普通人家的女子便喜爱在发上别上一朵,连头发丝都染上了清幽的芬芳。但街道上别通草绒花的女子这么多,云出岫也绝对是最鹤立鸡群的存在。 侍女兰回程的路上,一直没忍住去看走在前头的背影。头戴玉簪花的女子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她好似察觉不到街道上的人都在默默地看她,不知道自己成为一道不逊断桥残雪的美景,目光永远笔直、坚定、毫不动摇地望着前方。她走路的步态、站立的姿势都与女子不同,从背后望过去,她纤巧精致的脊背呈现出一条笔挺的直线,让人想到松,想到竹。 侍女兰看得有些入神,回到府内还时不时想起,一不留神就在转角处撞到了人。 “啊,对不住,真是失礼了。”侍女兰弯腰行礼,“林大人。” “兰姑娘,丞相大人有要事吩咐。”林瑜璟好脾气地笑了笑,看着不远处渐渐走远的白衣少女,忍不住道,“云姑娘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兰绞紧了十指,脸颊微烫,“只是觉得……云小姐简直像玉簪花一样。” “玉一样冰清,玉一样的冷冽,虽然是花,却又好似藏着锋利的一面,生来就有不折的风骨,实在令人忍不住心生钦慕。” 兰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却又立刻掩唇,道:“抱歉,是奴婢多言了,敢问大人有何吩咐?” 林瑜璟愣怔在原地,许久无言,直到兰面带困惑地追问,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声音低得细不可闻:“丞相大人要你去查一个人。” 身为侍女同时也兼任天藏楼密探的兰顿时眉眼一肃,做出洗耳恭听之态:“谁?” “一个神秘莫测、但见过她的人都对她念念不忘的女人。”林瑜璟道,“昔年的天下第一美人,许云栀。” “查一查,她和苏家是什么关系。” 兰领命而去,留下林瑜璟一人,揣着一腔乱糟糟的心思站在原地,脑海中不停回荡着先前丞相大人的话语。 许云栀是何许人? 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其实声名不显,因为她并非江湖人士,而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大门不跨二门不迈的那种。她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是因为当年闹出的一件乌龙。相传百晓生当年正在游历江湖,绘制美人榜上的美人图,一日经过西湖河畔时却无意间瞥见了行舟上的一名女子,阅美无数的百晓生竟痴了一般,忘了自己身怀武艺,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跳下了河岸,一路溯水寻舫。 之后,百晓生的美人榜现世,为魁首争得头破血流的江湖女侠却发现排在榜首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许云栀”。就在她们四处寻找这个女人时,百晓生才忽而间现身说法,言明这名女子并非江湖人士,却是他平生所见的最美的女人。 许云栀有多美? ——“她只一眼,便可叫人生,叫人死。” 百晓生后来真的死了,“天下第一情报”的名号最终落在了天藏楼的手中。碍于众多江湖女侠的势力,许云栀的名字最终也只是在美人榜上昙花一现,很快就被取而代之。但江湖上并不是没有人见过她——只是见过她的人,最终都心甘情愿地成了她的牛马,为她守口如瓶,为她挡住江湖上的风风雨雨,没让任何心怀不轨之徒靠近她三尺之地。 祁临澈没见过许云栀,但他见过她的画像——在他创立天藏楼之后,他在百晓生的遗物里翻出了唯一的画轴。 “但是画像和人,终究是有不同之处的。”祁临澈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云出岫的神态其实跟那副画像极为相似。” “那画呢?” “烧了,跟百晓生的尸体一起,他答应把他的心血让渡给我,死前只求了我这么一件事。” “如果本官没有记错的话——” 祁临澈食指抵唇,明灭的灯火照不进那双黑沉的眼眸,他在阴影中思索,好似择人而噬的凶兽。 “慧迟心口上开出的,就是栀子花?” 第45章 【第23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过了一阵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 可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白花再未出现在江湖之上,但江湖的风波却不曾减少。剥离了那些血海深仇的过往以及家国大义的初衷,这一场源自阴谋的布局终于展露出了最为残酷的内里。各大门派之间的摩擦不断加剧, 江湖上的戾气也日渐深重。在这个意气当头的江湖, 人们也容易被意气所控制,三言两语不和便要拔刀杀人,等到冷静下来了开始后悔了, 却也只能一错再错,不能回头。 恩怨积累得多了, 怨恨便会开始滋生, 而人心一旦被怨恨主宰,是非对错也就不重要了。 祁临澈见时机已到, 便开始慢慢地收网。 先是有人开始探查白花的往事,无意间有人提到“是不是与当年的苏家有关”?在引起众人的瞩目之后, 祁临澈又让天藏楼开始散布“当年苏家秘藏的功法”、“十年前力克燕川的妖女是苏家的大儿媳”、“中原正道都参与了此事”等等似是而非的消息。关于功法的去向,祁临澈只需要在背后稍加引导,推波助澜一番, 那些怀疑的、贪婪的视线便会落在曲灵寺、望月门以及五大江湖世家之上。 以谎言去营造虚假不过是次等的手段,以真实去营造虚假才是高明的手法,祁临澈散布的消息都是真实的,功法是真实的,甚至连那些恩怨情仇也都是真实的, 但最终却引导着众人走向了错误的方向。归根究底, 情报没有错, 作为中立组织伫立于江湖之上的天藏楼没有错, 错的不过是人心尔尔。 等待流言蜚语发酵到一定境界, 就算有聪明人意识到不对之处, 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祁临澈不着急,他像个经验丰富游刃有余的猎手,不动声色地等待所有人闯进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他要的是天下大乱,是江湖人明知是错也无法停手的恩怨情仇,在这方面,他表现得格外的心狠。 但在这场名誉的角逐场中,他没有散布“苏家遗孤”这条对他有利的消息,反而下令全面封杀与此相关的情报。大多数江湖人并不知晓苏家还有一脉尚存,只以为当年的妖女并未死于燕川之手,修养十年后重出江湖,将要再掀波澜与风雨。 “人是非常有趣的生灵,有那么多的爱憎,也有那么多的苦痛。”以人世情爱为食的灵猫惬意地吸食着那些激烈的感情,“小凝青,你说好不好玩?明明燕川还活着的时候,没人敢觊觎望月剑法,但燕川一‘死’,他们就原形毕露。你说他们畏惧燕川吧?为什么燕川回来后他们还不肯收手,一条路走到黑?就像现在,明明三大门派都有不传于世的武功秘籍,以前他们不敢惹,为何现在就敢了?” 望凝青偏了偏头,没有回答,她心想,或许是因为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法不责众。 灵猫顺着望凝青的手臂,爬上了她的肩膀,用粉嫩嫩的小舌头舔她的眼角:“人世百态有如美酒,有的酸,有的苦,有的辣;但小凝青却像雪水,一直都清淡无味。白云苍狗,时过境迁,唯有你,始终没变。” 眉眼清冷的少女静静地听着,她垂眸敛眉的姿态乖巧娴静,像雪做的人偶,冰冷、纯白……且没有心。 这是不行的。灵猫想。 一个人如果没有心,那世间的风风雨雨于她而言都没有意义——就像一块璞玉,刀子落不到它身上,它永远无法变得璀璨光明。 晗光仙君遗落的心,究竟……在哪里? …… “……等一下,我说等一下!”燕拂衣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拨了拨额发,“虽然说用毒的和用剑的不一定是同一个人,但用剑的人无疑便是真正的‘白花’。你为什么能那么肯定,白花是为了保护那个用毒的人,才在尸体上插了花呢?” 高行远抱着剑坐在远处,闻言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我跟这个人做过一样的事情。” 为了保护一个人,他一反常态地在死者的门面上刻了字。 “那人下手非常果断,几乎是一个照面便要了人的性命。”燕回和蒋旭的尸体神情都很平静,没有面对强敌的严苛,也没有被人提起往事后应有的表情,“下手的人没有跟他们说过话,所以他们都走得很安静——安静得甚至连留下情报、出声求救都来不及。” 燕拂衣几乎是一点就通,他本就是个极为聪慧的人:“但是从慧迟大师的尸体来看,如果真的有恩怨掺杂其中,下手的人是不可能让他们死得那么轻松。既然是寻仇,自然是要仇人死得明明白白。白花暗示了自己是为‘寻仇’而来,但所做的事情却并非如此。” 是这个理。 “但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燕拂衣道,“若这件事牵连了当年的冤案,那用毒的和用剑的,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十有八九就是苏家的遗孤。如果说那个将慧迟折磨致死的用毒之人是心怀怨恨的苏家遗孤,那这顶替了杀人之名的白花又是何人?为何会掺杂进苏家的旧事?又为什么要护着苏家的遗孤?他显然是当年灭门惨案的知情者,所以他才会抢在用毒者之前,先杀害了燕回与蒋旭。” 燕回、蒋旭、慧迟,别以为杀了这三人事小,稍有不慎便要沾得一身腥臊。 别的不说,在这个江湖上敢同时对上望月门、曲灵寺以及蒋家的人,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燕拂衣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自己好似在拆解一个复杂玄奥的机关,但这个机关却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 他正思考着,一边抱着剑的高行远却凉凉地道:“与其操心他人,你还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什么?燕拂衣一愣,但下一秒他就像惊兔一般蹦了起来,十几枚淬着绿光的飞镖自窗外飞射而来,簌地扎进了他原本坐着的蒲团上。燕拂衣没敢回头,火急火燎地朝着后院的窗户跑,打开窗正想翻出去,却冷不丁地撞见了一道鬼魅的白影,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还想往哪儿逃?”身穿白绸长裙的女子身段婀娜窈窕,半掩着一张宜喜宜嗔的娇颜,有如山中而来的精魅。 燕拂衣一看到她,顿时便脱力般地软倒,像面条一样挂在床沿上,有气无力地干嚎:“姑奶奶,小姑奶奶,算我错了还不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小流氓计较。您老人家从北疆一路追到临江,这都跑了大半个南周了,就为了一朵月鹭,您至于吗?!” 没有女人喜欢被说老,那女子猛一振袖,软绸登时如鞭子般劈了过去,燕拂衣不闪不避,硬吃了这一记,面上的立时破开,露出内里白净的肌肤,顿时衬得外头那张还算俊气的面具油腻了起来。 月时祭有些意外:“你到底有几张假脸?唐予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燕拂衣捂着破裂的面具,愁眉苦脸地道,“姑奶奶,你都打坏我三张面具了,这一张价值千金,顶得上一百朵月鹭了,您可是逞心如意了?我都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圣池圣坛的,我爬上山就那么一片地,周围没人看守也没立碑,满地都是月鹭我就摘了那么一朵,就一朵——一朵月鹭值得圣女大人跟在我屁股后头跑那么久?” 月时祭一听,登时又一软绸甩了过去,这回被燕拂衣避过了:“小贼,休得巧言,明知道本座说的不是月鹭!” 燕拂衣一听,顿时更崩溃了:“这不能怪我!天山那么大,我怎么知道我在水下的时候你也刚好下来?” “闭嘴!都是你的错!” 眼看着两人再次抓着那点事牛头不对马嘴地吵,高行远冷着脸将燕拂衣丢出了窗外,冷酷无情地合上了门窗,眼不见心不烦。不以动手为目的的争吵都是打情骂俏,这拜月坛圣女从昆仑追到临江,但自从一次失手打碎了燕拂衣的面具后,这场追逐就变了味道。 “张晟”那张面具太过小人嘴脸,猥琐又油滑,但燕拂衣的真容却极为好看,很像年轻时候的燕川。他舍得放下身段去哄月时祭,任打任骂伏低做小,久而久之,盛怒中的圣女似乎也渐渐淡忘了怒火,讨债也变成了嬉闹。高行远那是看了一路,烦了一路,很想告诉那与自己齐名的拜月坛圣女,那样打是打不死燕拂衣的。但他不耐烦说教,反正对这皮猴来说火葬场和洞房总要进去一个,轮不到他来操烦。 “你们上山是为了去看慧迟老头的尸骨?你们想查白花?”窗外,月时祭和燕拂衣竟聊了起来。 “对啊,小姑奶奶您有什么消息,说给小的听听呗。” 月时祭冷哼了一声,轻慢地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不过是江湖纠纷,因果业报。”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就好了。”燕拂衣见月时祭能冷静下来听他说话了,便也松了口气,懒洋洋地道,“现在明显有人利用了白花的‘故事’,开始借刀杀人,浑水摸鱼了。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为何,但是江湖大乱已经是可以预料的了。” 月时祭沉默了一瞬,她似乎有些意外,意外于燕拂衣的坦诚,也意外于他流露出了与往日不同的一面:“你不像是心系天下的人。” 燕拂衣弯眸笑了笑,笑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坏掉的像发皱的橘子皮一样耷拉在脸上,看上去滑稽而又可笑:“我哪有那样的本事呀?只是身为局中人,身不由己罢了。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利用‘白花’——” 燕拂衣倏地冷了脸:“利用那段故事也不行。”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31节 他是局中人,所以他看不太清。但他知道,那是好多人一辈子都不想解开的伤疤,或许也包括他。 月时祭看着燕拂衣,静静地看了半晌,面纱下的红唇轻轻勾起,吐字如兰:“因为慧悟老头的关系,本座特意让人查了查,你们中原人道貌岸然,无凭无据便指责本座杀了人,本座总要查个明白的。” 燕拂衣登时竖起了耳朵,做出洗耳恭听之态,他是不敢小看月时祭的,毕竟她可是与高行远齐名的拜月坛圣女。 “本座的消息不是白听的。” “小姑奶奶你说啥是啥,说往东我绝不往西!除了我爹远山侯,小姑奶奶你就排第一!” 月时祭嘴角一翘,明眸善睐:“可以。” 她伸出修长的指甲轻轻挑起燕拂衣的下巴,覆在他耳畔,轻吹了一口气。见他耳垂泛红,这才低笑出声,道: “小贼,听好,可别被里头那榆木脑袋听见了——武道大会开场前,那漂亮得像世外谪仙一样的云妹妹恰好经过了武夷。” “能一剑杀死燕回和蒋旭的人,屈指可数吧?” “你那好‘爹爹’仗剑一怒为红颜,还灭了孙家一口子,你猜,他知不知道这事呢?” 第46章 【第24章】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并不知道, 自己随手放下的三枝花,在聪明人的眼中不是普通的花,而是写满了血泪与恩怨的过往。 在自以为跟林瑜璟“串通”好之后, 望凝青老老实实地等了好一段时日, 也不见林瑜璟偷偷“泄密”给她。迷惑不解的望凝青再次当了一回梁上君子,这一回,她彻底地悟了——甭管林瑜璟和祁临澈的皮相生得如何温雅, 这两人本质上都是皮毛油光水滑的老狐狸,而且在这件事上, 两人还都是一伙儿的。 望凝青不明白祁临澈在想什么, 她人就在这里,一柄锋利而又无坚不摧的刀, 可他却不愿意使用。她自认自己跟原命轨中的云出岫一般无二,为何祁临澈能够狠心利用云出岫, 如今却不肯利用她?是因为她表现得还不够听话?还是因为“离家出走”之故让他觉得自己不受控制,不值得信赖,不配参与进他的谋划? “小凝青, 你也该收网了。”灵猫提醒道。 望凝青应了一声,翻身从屋顶上跃下。原命轨中的云出岫最终会成为众矢之并不是偶然,在气运之子着手调查此事后,幕后黑手的身份是一层层剥落的。依照原定的命轨来看,此时的气运之子燕拂衣已经在远山侯和月时祭的帮助下推断出了一些线索。但是不等他们拔出这带泥的萝卜, 这条线索就毫无预兆地断了。 线索断得突然, 虽然给燕拂衣造成了一些麻烦, 但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找错方向。 望凝青现在要做的, 就是去断掉这条线索, 给燕拂衣留下属于幕后黑手的“破绽”。 燕拂衣, 他的身世经历非常符合灵猫对“气运之子”的幻想——天赋异禀,头脑聪明,有肝胆相照的知己,有情深似海的爱侣。身负血海深仇,牵连甚广,轻易便可以影响江湖甚至是整个天下的格局,更重要的是,他的“故事”被反角选中,成为阴谋的牺牲品。 气运之子的诞生与一个世界的反角脱不了关系,在灵猫看来,这是一种接近“互噬”的羁绊。拥有绝对“运气”的气运之子和拥有绝对“力量”的反角之间的角逐战,气运之子如果失败,那他努力奋斗积攒下来的所有都会变成反角的力量,反之亦然。 灵猫心知望凝青眼下失忆的状态除了杀人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便也没勉强她去思考其中的厉害关系。原定命轨中的云出岫杀人是有顺序的,她是一柄好刀,却是一柄笨拙的刀。祁临澈利用她,好处就在于她不会问东问西,也不会藏匿自己的私心;但坏处就在于云出岫什么都不想,毫无随机应变能力,只会按照原有的步调前进,燕拂衣试探她简直一试一个准。 而对于望凝青来说,时隔许久,祁临澈终于给她下达了一个“命令”,命令望凝青帮他去杀一个人。 这个人是天藏楼的叛徒,背叛的原因是泄露了祁临澈明令禁止贩卖的机密。 说来也是可笑,祁临澈看不起只重“情义”的江湖,但最终却偏偏栽在了“重情重义”的江湖人手里——这个叛徒是百晓生手底下的暗线,代号“楼三”,在百晓生移交权利之后向祁临澈投诚,没过多久便成了天藏楼的高层之一。燕川曾经有恩于他,所以在知道唐予便是燕川之子燕拂衣之后,楼三冒着杀头的风险将情报泄露给了燕拂衣,在燕拂衣潜伏天藏楼期间也处处照拂他,为他打掩护。 直到楼三被云出岫杀死,这个对燕拂衣而言亦师亦友的长者,依旧用他以前跟燕拂衣定下的暗号留下了重要的情报。也正是因为这人的死,燕拂衣与祁临澈之间的关系彻底恶化,最终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个情报揭穿了“妖女”的真实身份——并没有怨恨滔天、为祸苍生的红衣妖女,只有尘埃不染、杀人如麻的白衣剑仙。 燕拂衣半生坎坷,但却幸在总有贵人相助。燕川一生廉洁,行侠仗义无数,最后留下的人脉都成了燕拂衣的助力,为他铺平了前路。因此,最后的最后,燕拂衣会寻到自己的生父燕川,在燕川的口中得知了一段往事,当年苏家灭门一案的真相才得以完整。 灵猫忧心失去记忆后变得没有那么冷心冷肺的尊上会下不去手,毕竟楼三与先前的三人不一样,但事实证明它多虑了。楼三是个优秀的密探,极其擅长消匿自己的行踪。即便如此,他还是在逃跑后的第十七天死在了望凝青的剑下。 为了给楼三留下足够的时间,望凝青还特意在那小破屋窗外伫立了良久,直到楼三意识到不对时才推门而入。灵猫扪心自问,以尊上的仙姿玉貌,即便她在风雨飘摇的夜晚踏着寒风而来,那场面也是美得几可入画。只会让人想到谪仙下凡,而不会令人想到山中精魅。但原本准备逃跑的楼三看见尊上的瞬间愣是傻在了原地,连逃跑都忘了。 灵猫有些慌,它摸不准楼三跟燕拂衣的暗号是啥,但它怕尊上的剑太快太利,一下就把人给杀了,所以它只能撺掇着望凝青跟人说说话。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反角死于话多。从古至今,拥有绝对力量的反角败落的原因都不是因为气运之子的力量,而是死于自己的傲慢。要不是反角自恃强大不屑于斩草不除根,又哪来的主角风吹又生,东山再起? 失忆后的尊上十分听话,她撑着伞,说了一句她平日里看来绝对是废话中的废话:“夜安,你就是楼三?” “……是。”楼三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据说他年轻时做密探卧底,被人剪去了半条舌头,从那之后他便很少说话,“姑娘是来杀我的?” “你背叛了祁临澈,被杀也是理所当然的。”望凝青收了伞,将背在背上的琴抱起,拔出了自己的剑,“要听曲子吗?” 楼三坐在硌人的床板上,交缠的十指倏地收紧。剑仙的曲子当然不是随便听的,曲尽人终,从来都不是一句笑话。 楼三想要拖延时间,他将指甲咬成尖尖的样子,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在床板上刻字。那是他昔年在教导弟子暗语之时弟子编出来的一套暗号,除了他和弟子以外无人知晓。他还曾嘲笑那个臭小子编出来的暗语像鬼画符,弟子却言辞凿凿地说“就是要这样才好,这样你就算当着别人的面写字,他们也会觉得你是心烦意乱在画鬼画符”,没想到最后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在这逃亡的路上,楼三同样留下了许多暗语,他跟弟子有一个月联系一次的约定。等到弟子发现这个月联系不上人了,他一定会循着暗语找过来。届时即便他死了,尸体也会盖在暗语上面,就算尸体被拖走,剑仙看着也不像是一个会耐心检查破烂床板的人。 楼三正想着如何拖延时间,却淬不及防之下看到了望凝青的正脸。他心中一惊,险些给身下的床板戳了个窟窿。 “姑娘……你与许云栀是何关系?” 楼三此话一出,灵猫顿时“呃”了一声,它心想,怎么会提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好像在故事的结尾部分才出现过几次,完全是个背景板。 “没有关系。”望凝青抱琴而立,轻轻拨了拨琴弦。 楼三沉默了一瞬,却是道:“那姑娘可知晓,您的音容面貌与十数年前名震天下的江湖第一美人许云栀生得一模一样?” 望凝青抚琴的手顿住了,她微微偏头看向灵猫,却发现灵猫也很震惊,震惊到一个没站稳直接从望凝青的肩膀上掉了下去:“不知道,许云栀是谁?你怎么知道她跟我生得一模一样?” “……”望凝青的问题让楼三感到有些难言,但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如实说道,“许云栀是百晓生还在时最后一份美人榜的榜首,我曾经是百晓生的心腹,有幸见过那位名震天下的江湖第一美人。姑娘与许云栀的气质大相庭径,但眉眼五官却极为相似。” “我不知道,我从小就跟师父一起生活,不知道你说的许云栀是谁。”望凝青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皮相,但却配合着楼三拖延时间的行为,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天下之大,面容相似也是缘分,不必过多介怀。” 此话一出,楼三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灵猫才忍不住提醒道:“小凝青,他是说许云栀可能是你、不,可能是云出岫的母亲呢。” 原来如此,但他认识许云栀也不能阻止她杀他吧?这时候攀关系属实没必要。 “这段时间以来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妖女’白花就是姑娘你?” “是我。”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望凝青为杀人而来,甚至提前摘好了花。因为灵猫说楼三的一生没有太多的过错,只是寿命将至,所以望凝青摘了一朵送葬的白菊送给他,“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楼三当然有很多想知道的事,就算死,他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为弟子留下尽可能多的线索:“姑娘霞姿月韵,有天人之相,何必自染尘埃,助纣为虐呢?姑娘化身白花,又是为谁而杀人?是为了当年的苏家?还是为了祁临澈祁大人?” “助纣为虐?怎样算助纣为虐呢?”望凝青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你挡了路,所以我要杀你。” 楼三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灵猫也是如此,它忍不住挠了挠望凝青的头发:“尊上,不对啊,这里要说出你是为祁临澈效命的才行,他才是幕后黑手。你只是被利用的工具,一柄剑而已,剑无善恶,好坏都看用剑的人。” 望凝青不理它,自顾自地说道:“为什么我杀人就得是为了别人?不能是为了我自己?”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对楼三说,还是在对灵猫说。 灵猫劝阻的话语未能出口,便霎时顿住了。它忽而间意识到,尊上并没有说谎,她杀人,为祁临澈效命,本质上都是为了她自己。或许是失忆后变得过于纯粹的心性让她不想说谎,也或许是觉得在将死之人面前没有说谎的必要。 灵猫不再劝了,它心想,左右两人都是反角,应当不会对大局造成什么影响。 “姑娘有一双稚子的眼。”楼三沧桑地道,“这世间的丑恶,看得越多,眼睛便越发浑浊。姑娘与令堂不同,令堂千帆过尽,眸中镂刻众生,便是笑也让人伤痛难耐,因此一眼便能要人生,要人死。姑娘虽无令堂的风情万种,但这样清澈的一双眼,即便您杀了人,我想世人大多也都愿意相信您是情有苦衷。” 望凝青淡淡地道:“听起来这其中有一段很长的故事。” 望凝青以为楼三是在拖延时间,却不知道楼三心中乱糟糟的一团,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了。 楼三在想自己的弟子唐予前不久寄来的那封信,他拜托自己调查一个女人,他怀疑这个人就是杀害了几大江湖名士的凶手白花。可这臭小子却不知晓,整个江湖都在猜测白花的身份,白花的线索与情报甚至在天藏楼内挂出了天价,但天藏楼实际也不知晓白花的真实身份。与此相反,白衣剑仙的情报却被列为一等机密,是不允许查探以及贩卖的。 正如唐予所说的那样,这其中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楼三铤而走险,将云出岫的情报传递给了唐予。 楼三能够从事密探的职业,自然心细如发,见微知著,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衣剑仙云出岫居然是许云栀的女儿。 许云栀的女儿怎么可能是白花呢?她的女儿……怎么能是白花呢?! “姑娘。”楼三想到眼前眸如稚子的少女或许被人蒙在了鼓里,忍不住道,“我不知道您对过往的旧事知道多少,也不知道您的目的为何。但你需得知晓,令堂与苏家之间的关系有如樟木与菟丝,盘亘虬扎,如血肉白骨般难以分离却也难以相生。您不知晓自己的生母是谁,他人却借你之手去利用苏家的仇怨,以此搅乱江湖,这其中的蹊跷之处,您可清楚?” “我不知,但为什么许云栀的女儿不能是白花?不能利用苏家?不能搅乱江湖?”望凝青反问道。 “因为……因为许云栀……许云栀正是因为苏家的‘天才’而半生尽毁,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楼三的腰背深深地佝偻了下去,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这段自己曾经发誓要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许云栀的母亲名为云娘,是苏家最后一任族长的胞妹,换而言之,在白伊人嫁给苏家少主之后,许云栀的母亲就是白伊人的姑母,许云栀的身份在名义上是苏家少主的表妹——但这浮于表面的“名义”在苏云娘离开苏家时便成了烟云。 苏家最后一代“天才”的传承极为坎坷,上一代“天才”拥有两个孩子。在决定长子作为苏家族长之后,苏家的天才便决定将次子培养成下一代天才,不论男女。因此苏云娘还在娘胎里时便接受了“天才”的历练以及洗礼,从小便也展露出了过人的资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苏云娘及笄之时,她就会接受上一任天才的传承,成为这一代苏家横空出世的天才。 然而,造化弄人,十五岁的苏云娘比起常年闭关的父亲,更亲近已经当家做主的兄长。她知道兄长为了维系苏家的荣耀而汲汲营营,知道兄长因为武功平庸而被许多江湖人看不起。她知道兄长所有的艰辛以及不易,因此在知道“天才”的真相之后,苏云娘选择了对兄长和盘托出,并提出了要和兄长一起上演一出戏。她认为只要自己诈死,那苏家就只剩兄长一人,父亲别无选择,只能将功力都传承给兄长。 苏云娘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最信任的兄长背叛,假戏变成了真做,她拼了半条命逃出来,失去了一条手臂和半截腿,彻底成了废人。但即便苏云娘成了废人,她的坚韧以及美貌依旧吸引了当时朝廷官宦世家许家的嫡次子,他们相爱并诞下了子嗣。但许家不允许前途无量的嫡次子娶一个残废的女人为妻,许大人便带着妻子和女儿离开了许家,从此不知所踪。 一个从小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和一个武功尽废、半身残疾的女人,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中会发生怎样的不幸都是可以预见的。许家等着许大人忍受不了疾苦,主动回来低头认错,却没想到这对夫妻遁入江湖有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十年过去了,许家后悔了,他们不顾一切地寻找这对夫妻,最终却只找到面貌肖似苏云娘、被打断了一条腿、沦落到街边乞讨的许云栀。 “许云栀小姐被带回了许家,却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问她父母在哪,她就指着脖子上的一对白骨项链不说话。后来百晓生去查了,才知道许家夫妻离开后没多久便遭了贼,那是一群落草为寇的江湖人,仰仗着武功洗劫了好几个村。苏云娘和许云栀被许大人藏在了地窖里,那群贼寇杀了所有男人,只留下女人,老人、小孩……都没放过。” “他们占山为王,在村子里寻欢作乐了十几天,那时是灾年,全国各地都在闹旱,朝廷分不出兵力去围剿。他们吃光了村子里为数不多的粮食,这才离开了村子。许云栀是这么苟活下来的,只有她活下来了,我是说……我是说,在没有粮食的荒年里,她在地窖里躲了十几天,最后,最后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了……” 望凝青“啊”了一声,她忽而间意识到了什么。如果楼三说的是真的,那这的确是凄惨而又被毁得面目全非的一生。 “她没法让父母入土为安,只能捡了父母的一根指骨串在一起。回到许家后,她就一直是那个样子,脚治好了,走路却还是跛;不开口说话,只吃素;体弱多病,缠绵病榻……世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一切煎熬痛苦她都遭遇过。可她还是很美,一颦一笑都那般的凄婉哀艳,像燃烧生命的凤凰,美得动人心魄。没有人能对不对笑着的许云栀心软,没有。” “她一笑,就让人觉得为她死了也是值当的,所以他们愿意为她付出所有,哪怕要出卖自己的良知,做那丧尽天良之事。” 望凝青拨了拨弦,脑海中庞杂反复的因果忽而间串联成了一条线,她了然道:“苏家?” 楼三微微一顿,不答:“沦陷于情爱中的男人总是如此,即便心爱的女人不求,也会忍不住为她出气,不是吗?” “不错,她越是不求,就越是让人动容。”望凝青垂眸,浅笑,仿佛说的是毫不相干的人,“江湖便是如此,不仅恩生于害,害生于恩,还有天道轮回,因果业报。苏家毁了苏云娘,许云栀便也反过来毁了苏家。因为恩怨,才有了乱世的‘妖女’以及杀人如麻的‘白花’。” 楼三历经沧桑,怎会不知望凝青说的是至理?但他觉得难受,他觉得许云栀的孩子不应该这么说她:“你不应该这么说你的母亲。” “为什么不行?” “因为她曾见过世上最伟大的母爱,所以她也发誓要成为最伟大的母亲。谁都可能死于恩怨,但唯独许云栀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恩怨的牺牲品——就像苏云娘,她从未跟自己的孩子提起过苏家,从未给许云栀灌输过复仇的念想。” 望凝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所以你觉得我不可能是‘白花’。” “是谁利用了你?是谁欺骗了你?”楼问着,“是谁逼迫你为苏家复仇?用这种方式,让你亲手手刃了那些人——” “等我为‘苏家’复了仇,再告诉我真相,让我崩溃,让我痛不欲生,如此摧毁我的一生。”望凝青淡然地道,“你是想这么说吗?” 楼三沉默,但他的神情以及眼神却在告诉望凝青,他的确是这般想的。 “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灵猫瞠目结舌,它没料到云出岫的身世居然牵扯着这般复杂的恩怨,“明明在气运之子的命书上,这些都是一笔带过的背景故事……但,这些人也太能胡思乱想了吧?!什么欺骗什么复仇,明明云出岫只是单纯为祁临澈效命而已——” 望凝青打断了灵猫的话语,兀自询问道:“此事除了你,还有几人知晓?” 楼三沉声道:“没有了,我……” 楼三话音未落,就感到自己心口一凉,他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望凝青所在的方向,却见她抬着一只手,神情淡漠而又冷然。 一支鲜丽娇嫩的白菊正正插在楼三的心口。 “你……” “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吧,我不想听见你们为我施加的苦衷。” 她的话语是如此的冰冷,冷过屋外飘摇的风雨,但她的眼眸依旧如同被雨露洗涤过的琉璃,透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善恶有报,我也有自己应得的结局。” ——那样一双毫无欲求、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眼睛。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32节 楼三怔住了,他感觉到鲜血泅湿了衣襟,他看见那个眉目如画的白衣少女毫无留恋地转身背对着他,无甚所谓地将琴负于身后,撑开了手中的伞。她微微偏头露出的侧颜是与其母如出一辙的秀美,却并无那种疼痛难耐的忧愁与哀思。她就这么撑着伞,一步步地走进瓢泼的风雨之中。那将窗外树影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狂风、那仿佛要将尘世通通掩埋的大雨,都被她尽数踩在脚下,她就这样,一步步地走远了。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楼三的瞳孔渐渐涣散,弥留的神智却在欣慰地喟叹,白衣剑仙不是苏云娘,也不是许云栀,她是过往云烟入眼而不入心的世外谪仙。那些苏云娘承担不了的风,那些许云栀负重不起的雨,到头来都没能撼动她的脚步分毫。 楼三吃力地挪动着食指,毫无章法地在地上划来划去,他想起自己留下的情报,那些线索无疑会化为指向云出岫的利剑。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子,那是个聪明又勇敢的孩子,心中燃烧着尚未成烬的道义,他会不计一切代价让凶手落网——但那不行,绝对不可以。她是许云栀的女儿,就算她杀了人,她也是世上最好的女孩。没有人忍心责备她,因为她一定比任何人背负的都要多。 哪怕被命运的轮轴碾成灰烬,她也如纷飞的碎雪一般高洁。 “救、救救她……救救她……” 不要让阴谋污浊那双眼睛,不要让恩怨摧折她的脊梁。 一定要注意到我的提示啊,傻小子。楼三抬手捂住了胸口的花枝,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 林瑜璟跟随了祁临澈这么多年,却至今都没能看透这位大人在想些什么。 云小姐已经离开府邸很长一段时间了,在知道祁大人派遣云小姐去“追杀”一位天藏楼的叛徒时,林瑜璟心中就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说实在话,祁大人这段时间的生活毫无变化,依旧早出晚归,伏案劳形,既不沾美酒亦不好美色,但林瑜璟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祁临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高深莫测到让心腹都难以揣测他心绪的上位者,正是因此,林瑜璟才敢笃定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对祁临澈造成的冲击甚至让他无法掩盖自己的心绪,以至于到了林瑜璟都能感觉到他的动摇的地步。倘若换成别的事情,林瑜璟或许会忍不住质疑,但如果造成祁临澈动摇的原因是云小姐,他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前不久,前去调查许云栀的侍女兰带着情报回府。虽然因为时隔日久而导致许多往事变得无法考据,但天藏楼的前身毕竟是曾与许云栀有所关联的“百晓生”,想要收集许云栀的情报还是很容易的。 “大人,云姑娘屋内的陈设有些老旧了,是否要让人换一批新花样?” “不必了。” 祁临澈合上了情报,目光深深地望向窗外的溶溶夜色:“过几天让人把房间收拾了吧。” 前来汇报的侍女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听见这话却是有些惊诧,以至于无意识地抬起了头,发出了一声不合礼节的“欸”。 “她应该不会回来了。”祁临澈难得地解释了一句,怀着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的心情,“她不是明知眼前是火坑还往里跳的傻子。” 云出岫的确天真,但天真不代表愚蠢,她只是有很多事情没经历过,所以不懂而已。 祁临澈笃定楼三会将真相与往事尽数道于她听,毕竟云出岫长了那样一张肖似许云栀的脸,楼三不可能认不出来。而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就算是云出岫也会明白及时抽身的重要性,这并不是几顿饭的恩情便能一笔带过的浑水,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生之祸。真相大白之后,楼三会带着她远远地逃离,离开江湖与朝廷的这场纷争,虽然此时离开已经有些晚了,但好在还在他可控的范围之内。 祁临澈有些淡漠地想。 虽然不知道是阴差阳错还是蓄谋已久,但对于云出岫来说,此时离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若她不知道许云栀的往事,那在楼三告知她一切后,她也理应尊重许云栀的选择,毕竟她会对“师父”言听计从,没道理会不眷恋血缘上的亲属;若她潜伏在他身边是蓄谋已久,那不管她有何筹谋,借助这阵东风将“白花”所做的一切都推到他头上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就像她对王员外所做的一样。 她对他若有情,那这份情谊也不过像王员外家中的那几位“给她铺床叠被打扫房间”的姨太太一样,浅薄且经不起深究;她若对他无情,那尘世中发生的一切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南柯一梦,她大可拂袖离去,因缘皆断,冯虚御风于朗朗青天。 对,于她,于他,都不过是一枕黄粱的美梦。 祁临澈是这么想的,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所以他依旧起早贪黑,为天下鞠躬尽瘁,连想起她的空隙都没有多少。只是在偶尔吃到阳春面的时候想她一下,看见玉兰花的时候想她一下,窗外吹来的风拂过鬓发时想她一下……仅此而已。 祁临澈是皇帝的智囊,六元及第的名士,南周国最年轻的宰相——他智珠在握,算无遗漏,不管人心还是朝堂。 所以,在望凝青自书房的窗外探头进来时,他狠狠地愣了一下。 “祁临澈。”她还是那般全名全姓地唤他,伸着手,掌心朝上,“给钱,我要去吃饭。” 祁临澈回过神来,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他很想破口大骂,但实际上却是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她柔顺的长发藏了草叶,即便被他一只手摁着后脑勺抱在怀里也没有挣扎,只是神情似有不解。她就着这么一个低头埋在他怀里的别扭姿势,两只手胡乱地摸索,轻车熟路地摸走了祁临澈腰间的钱囊,倒出几块碎银子,然后又非常自觉地将钱囊还了回去。 祁临澈暗自咬牙,有几分切齿:“蠢货,为什么要回……” 喉咙哽噎了一瞬,之后的话竟说不出口,该说是百感交集,还是怒其不争?又或者二者皆有。 但此时他只想抱住这块不通人心的石头,不想放手。 第47章 【第25章】天真世外仙 祁临澈第一次感觉自己看不透云出岫。 他原以为自己能看透的, 但实际上没有。 年少成名,身居高位,祁临澈经历过的暗杀和背叛可以说比寻常人走的路还多。他早已不相信人心, 更不会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他人的善意之上。他习惯警惕周围的一切, 习惯试探所有靠近自己的人,会在他人显露出丑恶的一面时发出不屑的轻讽,告诉自己没有去相信他人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祁临澈无法否认, 最初遇见云出岫的时候,他同样怀抱着这样尖锐刻薄的心态。 诚如林瑜璟所说, 云出岫是个至情至性、天真纯粹的少女。但是对于过往经历无比坎坷的祁临澈而言, 纯白与纯黑一样可恶。 如果她真的是不知善恶、不辨是非,如同白纸一样纯洁无暇的少女, 祁临澈利用起她的时候估计眼睛眨都不会眨一下。因为他见过太多“至情至性”的江湖人了,这个词在祁临澈的理解里跟“任性”并无两样。 但云出岫不是, 她偏偏不是。 就算她装傻充愣,满脸都写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祁临澈也知道她胸有城府, 是与他相似而又不同的人。毕竟她如果是真的愚蠢,那就不会在杀死王员外后分文不取,只拿走了最重要的账本;更不会在知晓他有心整治江湖的情况下提出“为他杀人”;在他拒绝了这个提议之后,她甚至懂得迂回地找上林瑜璟。从始至终,她表现得就根本不像是一个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人。 祁临澈在知道云出岫杀了慧迟、燕回和蒋旭三人之后, 曾经怀疑她是否是当年苏家灭门事件的幸存者, 想要借他之手向江湖复仇。但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 云出岫却没有走。明明他给了她机会, 在查明她的身份之后, 借楼三之手告诉了她当年的真相。如果云出岫的目的仅仅只是报仇, 那在知道当年的真相之后,她应该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才对。 她既不多情,更不愚蠢,也正是因此,祁临澈不明白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为什么没有走?”祁临澈不知道怀揣着怎样复杂的心绪,问出了这个问题。 正在吃小馄饨的望凝青淬不及防地听见了祁临澈的问话,一时间有些懵,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正想反问一句“为什么要走”。祁临澈却好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一样,毫不客气地道:“不许装傻。” 百试百灵的招数不管用了,望凝青只能保持沉默,她半垂着眼帘的模样好似无辜的羊羔,眼睫都跳跃着圣洁斑驳的碎光。 任谁看见她这副模样,都会觉得她心思坦荡、表里如一——可惜,光风霁月的外表之下却藏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灵。 “因为没有必要。”望凝青拿起手绢擦了擦嘴,容色淡淡地道,“楼三说的那些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血肉亲情于他人而言或许如山峦般厚重,但与我而言,却不比清晨的朝露更沉几许。那些爱恨情仇都与我无关,我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 望凝青抬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祁临澈:“而我回来,只是为了看看你的终局。” 什么终局?是看着逆流的他最终被洪水淹没,看他煞费苦心最后付之一炬,还是想等待祸害千年,看着他垂垂老矣? “如果……”祁临澈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但话语脱口而出,语气如故平静,带着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急切,按捺下的是无法言说的期翼,“如果你等不到你想看的终局呢?” “我没有一定想看的终局,但任何话本都有终局。” 祁临澈轻轻一叹:“那好,在看见终局之前,你便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望凝青抿了一口清茶,轻“嗯”一声,端得是无心无情。 …… 澄澈得一眼见底的溪水,浸过一双布满硬茧的手,大片红云如水中渲染开来的墨,最终化作丝缕淡在了流动的水里。 不久前,燕拂衣用这双手收殓了三具尸体,其中两具属于一对芳华正茂的少女,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姐妹,是秀水派的内门弟子,在江湖上有“秀水双姝”的美名。燕拂衣见过她们的一对峨眉刺,用得极为漂亮,灵巧又不失韧性,绝不是空有美色的花瓶。但她们死了,死在江湖的争斗里,燕拂衣能做的就是为她们收殓尸体,至少,要让这两个爱俏的小姑娘干干净净地离去。 另一具尸体属于一个老人,这老人不是江湖人,他只是上山砍材,无意间卷入了两个宗门的内斗。杀红了眼的人们没理会他苦苦的哀求,将他当做敌对宗门的人给处置了。燕拂衣不管是是非非,先动手将两方人马都收拾了一顿。之后他易容成老人的模样下了山,回到村里才知道老人失孤,儿子儿媳都死在山洪里,家里就剩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孙孙。 燕拂衣不知道他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是留一笔钱给他让他在村子里吃百家饭,还是将他送给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但不管怎么想,这些法子都不算稳当,无法保证孩子日后的生活安康。最后还是拜托了高行远,将这孩子送进了朝廷设立的扶孤院中抚养。 “我觉得自己真的挺冷血的。”燕拂衣喃喃自语,“一路摸索下来的线索告诉我,江湖会乱成这样与朝廷脱不开干系,但我还是觉得那些杀了无辜百姓的人该死。等到他们死了,我又觉得他们罪不至此,他们只是被有心人算计了,只是苦了那个孩子。可到头来,能给那孩子一个归宿的,却偏偏是挑起江湖纷争的朝廷。你说,这世道怎会如此?” 坐在一旁的岩石上,将雪白的脚丫浸在溪水中的少女闻言,唇角轻翘:“江湖不一直都是这样?刀光剑影,快意恩仇。正道有伪君子,魔道也有大圣人,你要说谁对谁错,就跟问鸡生蛋蛋生鸡一样,哪里能掰扯得清楚?要本座说,随心即可。” “随心,人人都随心。”燕拂衣甩掉手上的水珠,撸了一把额前湿透的乱发,“然后现在就都躺在土里了。” “那又如何?天底下悲惨的事这般多,又岂是你一人能管得过来的?”月时祭翘了翘脚趾,明眸善睐,“活得自私点,目光浅短点,爱自己想爱的人,恨自己想恨的人。若事事都要掰扯是非,那定然会被世人划定的‘是非’所累,到头来自然就不潇洒、不快活了。” 燕拂衣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月时祭说得有点道理,到底是魔教圣女,行事作风都如此邪气。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啊?”燕拂衣在溪水中搓洗着自己的外袍,“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人的一生果然会有一些迈不过去的坎。” 月时祭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跟那些江湖上的伪君子不一样,那些江湖名宿满口大道理,却根本没摸透圣贤的真意,一昧地慷他人之慨,实在可恶至极。他们自己姑且都做不到拿起又放下,何必强求别人做到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 月时祭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自称,燕拂衣也没有在意。 “可别那我跟那些大人们相比。”燕拂衣伸了个懒腰,意态闲懒地道,“一棒子打死一船人总归不妥,这世上如高行远那般的真君子有之,贼小人也有之,要都拿来跟我这个凡人相比,可真是折了我的命数。不过你说得对,如果太过在乎是非,反而会被是非所累。” 见燕拂衣起身往回走,月时祭有些好奇:“你要去哪儿?” “楼老头子给我留了线索,要我去找一个人。” “找谁?当年参与苏家之事的人可全都死了。” 燕拂衣笑了笑,没接话。心想,这可不一定,还有一个人可是活得好好的呢。 …… 江湖上的风风雨雨并没有影响到住在偏僻深山中的人们,他们与世隔绝,自给自足,因为山高路远,连朝廷都不一定管得了他们。崔家村便坐落在这偏僻遥远的山区,村里人大多都是同姓族人,供奉祖庙,信奉族法,极为排外。 但是有一个人,是例外。 几个村子里的娃娃正蹲在坑里玩泥巴,远远看见一人背着药筐下山,顿时眼睛一亮。 “唐叔,你今天又上山了啊!” “叔,这次进山有没有淘到好东西呀,我拿麻雀跟你换。” “叔,你前几天儿教我的那一招我练好了,你帮我看看呀。” 小儿们叽叽喳喳,如嗷嗷待哺的鸟雀一般将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村子里的大人们远远见了,却只是摇头失笑。 那是个非常英俊的的中年人,即便年岁已大,他却只是鬓发微霜,一双精湛有神的明目,气质清癯挺拔,只是站在那里就显得跟村子里的人不大一样。村里教书的先生说这叫“鹤立鸡群”,崔家村的人虽没见过鹤,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自称“唐”姓的外来人实在卓尔不凡。 “捡了几个果子,你们几个小娃娃分了吃了吧,麻雀自个儿留着。”燕川摁住几个虎头虎脑往他怀里钻的脑袋,将几个果子分给了粘人的小娃娃,免得他们将鼻涕和泥巴都抹他身上,“好了,别踢了,虎子,马步都还没扎结实就想对我用扫堂腿,我看你是欠打。” 一村民路过,看着燕川脚边那执拗地伸出一只腿想要绊倒燕川的小娃娃,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唐霜你别客气,只管教训,这皮猴儿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说要跟你学些拳脚功夫,将来跟你一样杀大野猪,不揍他一两顿这孙子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村子里的人对燕川的态度都极为友好,这不仅仅是因为燕川平易近人,还因为他刚来崔家村的那天便徒手打死了一只野猪。那野猪是山中一霸,撞死了村里的两位猎人,村子里的人都怵它。可崔家村的人靠山吃山,还得防着野猪下山来糟蹋庄稼,直到燕川来了,村子里的情况才明显好转。这里民风淳朴,也没什么江湖祸难,众人见燕川身手不凡,便热情地邀请他住下,一晃也好几年了。 燕川平日里居住在山上的一栋小木屋里,并不和村民们一起。但他却时常进山打猎,采摘一些山货拿来村里换些米粮。燕川的猎物大多是村民们不敢下手的大型猎物,因此每次燕川扛着猎物下山时,村子里都跟过年一样热闹。谁家的大人小孩不小心进山迷了路,大伙上山喊一嗓子,燕川便能将人带出来。久而久之,燕川这个外姓人便在崔家村里混得如鱼得水,哪里都吃得开。 崔家村的子民们十分友善,村里的小孩喜欢他,大人们敬重他,除了总是想给燕川与村里的寡妇牵红线以外,崔家村真的没什么不好。 燕川虽然年岁不小了,但他面貌英俊,气质不凡,又能打猎营生,随随便便就能攒下不菲的家底,别说村里的寡妇,就连十七八岁的姑娘家都钦慕得不得了。但村里人也知道燕川有一个去世的发妻,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谁家跟他提婚事,他就一溜烟地躲回山上几天不下来。众人见他如此,便也只是偶尔劝一嘴巴子,没再强求他。 燕川背着药筐往村里走去,身上扒拉着好几个小娃娃,结果没走几步路,就遇见了颤颤巍巍的老村长。 老村长年岁已高,拄着拐,长得慈眉善目,看谁都仿佛在看自家的孙儿,此时见了燕川也极为欣喜,磕巴着没几颗牙的牙床,一叠声地道:“哎哎哎,唐霜哦,快过来,天可怜见的,吃了这么多苦头,你总算是福来运转了!” “怎么说?您可小心些啊村长。”燕川连忙扶住了村长,“又是媒婆找我我可不听了啊,小心我躲山上就不下来了。” “哪能啊,知道你不爱听这个。”村长笑眯眯地任由燕川扶住自己,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是你那个流落在外的儿,听见了爹的消息,特地找上门来了。这不,大柱说那娃儿长得贼俊,一看就是你的儿,二话不说就把人带上山来了。” 燕川听罢,眉眼却不见喜色,只是拧眉道:“我与小儿断了十好几年了,别是……” “怎么会呢!”村长扬高了语调,兴奋得原地打转,“那娃娃,一看就跟你贼像,你看,你看——” 燕川闻言抬头,顺着村长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围了一大群人,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 “各位叔叔婶婶大哥大姐!你们再这样我可是要恼了啊!”一个面皮白俊的少年人吱吱哇哇地大叫着,在众人的包围里垂死挣扎,“我不成亲!别找媒婆!不要继母!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再这样我就下山了……谁!谁摸我臀部!非礼啊——!” 燕川:“……” 老村长:“你看吧,一看就知道是你的儿啊!”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33节 第48章 【第26章】天真世外仙 “坐吧。”燕川带着少年回了自己的小屋, 看着屋内简陋的陈设,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只有井水, 可以吗?” “都行, 我不挑。”燕拂衣衣衫不整,头发也乱糟糟的一团,他赶路赶了两天, 早已口干舌燥,一进门便自来熟地捞过桌上的搪瓷碗, 钻进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喝, “楼老头死前留了线索,让我来白汀山。” 燕川刚一落座, 听见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便是一愣,喃喃道:“这样啊, 他也到年纪了……” “他是被杀的。”燕拂衣连喝了两大碗水,这才缓过气来,冷不丁地道, “他背叛了天藏楼将情报出卖给了我,被白衣剑仙给杀了,白衣剑仙是当朝宰相祁临澈的人——换而言之,天藏楼其实是朝廷的势力。” 燕川愣住了,他久久没能回话:“白衣剑仙?” “一个叫‘云出岫’的少女, 喜着白衣, 武器是琴中剑, 剑术高超可称如今的江湖第一人, 连远山侯高行远都败在她的手下。”燕拂衣没打算跟就别多年的父亲寒暄, 只是一五一十地道, “她去参加了武道大会,不管是内力还是轻功,都绝非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能有的。而前不久,江湖因当年苏家之事闹出了不少风雨,有人说妖女重出江湖,化名白花,白花已经杀死了曲灵寺慧迟大师,燕回还有蒋家家主蒋旭。” “这不可能。”燕川矢口否定,“那个妖女,当年已经——” “已经死在你的剑下,我知道。”燕拂衣道,“是楼老爷子告诉我的,他不会骗我,所以有人推测,白花是妖女的遗腹子。” 燕川并非蠢人,他几乎是一点就通:“你怀疑云出岫是苏家的遗腹子?” “是,也不是。”燕拂衣微微颔首,将自己和高行远查到的疑点告诉了燕川,“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云出岫是苏家的遗腹子,但这样算下来,慧迟大师的死就有些说不通了。用剑的和用毒的分明是两个人,用毒的人心思更加恶毒,更可能是前来复仇的苏家人。” “这个猜测是对的。”燕川扶额,喟叹,“云出岫不可能是苏家的遗腹子。” “她会用你的剑。你见过她?” “我见过,在丞相府。”燕川叹息,他的儿子足够聪慧,他不必隐瞒他,“云出岫的确是丞相的人,但她是误入歧途。她心性天真,因一顿饭的恩情而被丞相利用,在十六岁以前,她一直住在山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我知,所以我来找你问个明白,将当年之事理清楚。”燕拂衣与燕川相对而坐,沉声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讨伐妖女的过程中消失无踪?为什么你放任妖女灭了蓝家满门?让她逍遥法外五六年之久?为什么你来迟了一步,让那些人将母亲活活逼死?而在母亲去世之后的五年里,你又为什么会拜托楼老爷子寻找妖女的踪迹,在四年前杀死了白伊人?” 燕拂衣问出了压在自己心上十数年的疑惑,他的生父究竟是人还是畜生,都在这些问题的回答里。 燕川沉默了许久,似乎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我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四年,改名为唐霜,因为你母亲姓唐,当年我认识她的时候,折了早春最好的桃花,送给她,她却拿着花裹了糖霜,做了一枝糖缠桃花。” 燕拂衣也沉默,燕川这话便是否认了那些江湖的谣言,他从未对妻子变心过。 “十年前,我受人之托前去讨伐妖女,虽说是一位柔弱的妇人,又有着那样不堪回首的往事。但她那时神志不清,几近疯魔,还杀了那么多人,我自然不会下不了手。”燕川垂首,双手捧着搪瓷碗,碗中的水泛起浅浅的涟漪,“妖女名叫白伊人,是苏家的长媳,练了一门邪门的武功,可以吸纳他人的内力化为己用。但一个不曾打熬过根骨的弱女子冒然吸纳如此高深的内力,会有什么结果,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筋脉俱裂,走火入魔。”燕拂衣道。 “没错,我当时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有走火入魔之像,为了复仇,什么都不管不顾。”燕川拧了拧眉,“我虽然同情她,但也想让她早日解脱。但当时我没能立刻动手,因为白伊人的身边居然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 “苏家的遗腹子?” “对,这么小,跟你那时候差不多大。”燕川喝了一口水,“我当时追杀白伊人追到悬崖边,那小女孩扑过来抱着我的腿,哭着求我说别杀她的娘亲,她说她爹爹死了,爷爷死了,她只剩下娘亲了。我一时心软,就迟疑了一瞬。” “结果那女孩手里藏了把破甲锥,直接给了我一锥子。” 燕拂衣微微一顿。 “我对那么小的孩子不设防,当时走火入魔的白伊人也差不多和我旗鼓相当,我受了这一击,被白伊人打下了悬崖。”燕川轻描淡写地道,“没死,但断了两条腿,喝露水,吃草根,靠着两双手从悬崖底下爬出了山谷,运气不错地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老头子。那老头子医术不凡,治好了我的双腿和外伤,还教了我如何破开苏家纳星移斗大法的窍门。” “我好不容易养好了伤,回了山门……之后的事,你就知道了。” 燕拂衣和燕川一同陷入了沉默,真相是如此的残忍,谁都有罪,谁都有错,但似乎谁都难以言说的因果。 燕拂衣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下胸腔内沸腾的情绪,垂首让额发挡住发红的眼睛:“四年前,你杀了白伊人。” “对,我找了她很久,最后杀了她。”燕川道,“她那时已经心魔入体,满头华发,形如老妪,一身高深的内力不知去了哪里。她疯疯癫癫地哭嚎,说还要杀人,还没杀够,说那些人都该死。我问她功力传给谁了,她不说,我问她女儿去哪了,她就看着天空,痴痴地笑。” “她女儿……有没有可能是云出岫?改头换面也不是——” “不可能。”燕川摇头,否认道,“你见过云出岫的剑吗?” “见过。” “那你不该问的,不该怀疑的。”燕川叹息,“曾照千古的月,寂寞人间的雪,她的剑,冷得孤高而又毫无人情味。” “她若能为生身父母刺出那一锥子,也不至于练出那样绝情断欲的剑。” “她杀了慧迟、燕回、蒋旭还有楼老头子。”燕拂衣漏出了更多的情报,“但楼老爷子死时,是笑着的。” 燕川叹气:“你已经心中有数了?” 燕拂衣抬头,清爽的额发下是一张秀气的面孔,眉眼却自有飞扬的桀骜之色:“是的,但我还需要证实一些事情。” …… 燕拂衣在深山老林中窝了两个月,两个月后,他独自一人离开了白汀山,再次失去了踪迹。 已经意识到有人在查探当年之事的祁临澈初步确定了燕拂衣的身份,但楼三离开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销毁了“唐予”的情报,这多多少少为燕拂衣争取了一些时间。祁临澈倒是不会做出屠杀子民用以威胁燕拂衣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但也确实对燕拂衣在白汀山上待了这么久产生了警惕。他派人前往白汀山探查究竟,但那些密探却一个都没有回来。 “唐予。”祁临澈翻看着燕拂衣的情报,眼神渐冷,“昔年江湖第一智者棋老的弟子,被楼三视如己出,还得了远山侯的庇佑……哼。” “是那个‘一子乾坤定,众皆汗湿襟’的棋老?”林瑜璟回想道,“棋老曾经广收门徒,唐予莫非是其中之一?” “之一?我看是‘唯一’才对。”祁临澈合上了书简,冷声道,“棋老金盆洗手后成了世家的客卿,几年前又公然在江湖上广收门徒,但这不过是为了混淆他人视听。他‘受邀担任远山侯世子的师长’,应当是为了能让弟子能在侯门无忧无虑地打下牢靠的基础,又能得了远山侯的友谊。而让他如此煞费苦心的,除了燕川那不知所踪的小儿,还能有谁?” “谋定而后动。”林瑜璟垂眸,“蛰伏十年,羽翼已丰。” “不错,这是阳谋。”祁临澈拂袖,“他在江湖上布下无数暗棋,又给燕家小儿在朝廷上找了个再牢固不过的靠山。远山侯淡情寡欲,不在乎江湖与朝廷之争,定然会偏帮唐予;而我们却碍于权势,不得不顾及远山侯的立场,行事难免受缚。想来,当年我给百晓生设了瓮中局、创立了天藏楼,那老狐狸管中窥豹,知晓了我的野心,故而为我培养出了‘天敌’。” 创立天藏楼是祁临澈整治江湖的第一步,因为要执掌局势,情报是重中之重。可惜他当年的手段还太稚嫩,暴露了自己对江湖的敌意,这才引来了棋老的注意。话虽如此,但祁临澈不认为一个黄口小儿可以轻易动摇他这些年打下来的根基。 “但到底还是棋差一着,除非出现第二个燕川,否则大局已定。” 祁临澈如此笃定地道。 如果灵猫在场,它恐怕会一脸汗颜地奉劝祁临澈事不要做得太绝,话不要说得太满。从古至今无数反角前赴后继地死在沙滩上,大多都是因为这份笃定的傲慢。望凝青曾经也是如此,然后在容华公主那一世中被气运之子教会了如何做人。 人毕竟不是神。 灵猫知道燕拂衣在白汀山中待的两个月里都在做什么,但是它不准备告诉祁临澈、甚至是望凝青知晓。 ——燕拂衣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在燕川的指导下悟出了属于自己的“望月剑”。 气运之子到底是气运之子,总能遇见别人苦求一生都不可得的机缘,顿悟也只在一瞬之间。在燕拂衣顿悟之前,江湖第一人是独步天下的云出岫,但在燕拂衣顿悟之后,气运之子就拥有了与云出岫在剑道上一较高下的实力,最终以一剑之差令白衣剑仙殒命。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谬,但实则不然。 燕拂衣从小就拥有最好的资源、最好的师长。那些人为他谋划了一切,让他在童年时得以跟远山侯世子高行远同席而坐,高行远学什么,他便学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燕拂衣打熬的根骨以及剑术的基础并不比他人逊色,厚积薄发之下,才有了如今的“一步登天”。 而在灵猫看来,燕拂衣这样的人其实和晗光仙君一样,都是红尘百载也难得一见的妙人。他意志坚定,本心不移,既不是纯黑,也不是纯白。不为他人施加于自己的苦难而动摇,不因自己经历的坎坷和磨难而改变。没有因为母亲的死和父亲的过错而怨天尤人,也没有因为身边至亲之人离他而去而自哀自怨。他竭尽全力地去做每一件事,纵使结局并不完满,他也从未怨天尤人。 既不随波逐流,也不让风霜苍颜白发。 对于灵猫而言,燕拂衣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适合修道的人,就像晗光仙君一样,任由时光岁月大河洋流的淘洗,本质依旧纯澈而清。 “怎么说呢,希望祁临澈不要败得太惨。”灵猫用后腿蹬了蹬自己的耳朵,软绵绵地呵了一口气,“毕竟我很中意他对尊上的情愫呢。” 灵猫毛绒绒的猫脸上露出了餍足的笑意。 没过多久,“燕川”重出江湖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五湖四海。 有人亲眼看见鬓发微白的燕川背着剑踏入了望月门的山门,每个“亲眼看见”的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一开始还有人质疑“燕川”的身份,但这些质疑在“燕川”一剑击败前来挑衅的大罗手华飞客之后便再没有人提起。要知道,华飞客是燕川的同辈,此人当年一直都不满于燕川江湖第一人的身份,不甘心自己屈居第二,能打败华飞客,除了燕川还有何人? 十年,旧音未去,新潮未起,江湖上空回荡的传奇还未销声匿迹。燕川振臂一呼,依旧有万众相应。 “燕川”重出江湖后,只做了三件事。 其一,燕川公布了当年苏家长媳白伊人早已香消玉殒的消息,用妖女的鲜血洗刷了那迷垢在往事中的污迹。 其二,燕川公布了苏家《先天纳星移斗大法》的内容以及弊病,并在十数名江湖名宿的见证下将这本功法丢入了窑炉,立誓日后修炼此种心法形同魔道,人人得而诛之。因为这功法的确能将功力一代代地传承下去,但这功法的根基本身就不干净,第一个修炼功法的人必须蚕食许多人的内力,将之储于自己的丹田内府中和消化,方可传承给下一人。 代价就是许多人的死,第一个修炼功法的人也必定疯魔,在无尽的痛苦中终了余生。 其三,燕川以剑仙云出岫作为例子,布告天下“望月剑法”的核心是悟性而非剑诀,想要参悟这种剑道至理,本身必须做到剑气外放的境界。他们苦苦追求的“剑谱”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有人想利用人心的贪欲,借此搅乱江湖而已。 “燕川”没有点名是谁,只将矛头引向了天藏楼,并邀请了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一同干涉调查此事。 “聪明的决定。”祁临澈收到消息,只是不咸不淡地道,“利用燕川的名望做起势的确是不错的办法,但想要让一盘散沙的江湖真正聚集在一起,还是需要给出看得见的利益。他心中早已知晓了这盘棋局的走势,但却放手让其他掌权者去调查此事,不仅能在江湖对上朝廷之前将所有人拖下水,还能打消这些掌权者的疑心。毕竟聪明人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而不是那些别人嘴里吐出的闲言碎语。” “可如今江湖的中坚势力十不存一,你又要如何阻我?” 祁临澈开始了与燕拂衣的博弈。 天藏楼不是说垮就垮的,单单是天下第一情报楼这个名号就足以让人退避三尺,这也是祁临澈当初不择手段也要将百晓生的势力纳为己有的原因。天藏楼作为情报门,其本身的立足之地便与天下格局息息相关,许多人都与天藏楼有利益的牵扯,天藏楼也握着许多人的把柄和命门。不管燕拂衣借着燕川的名号聚集起了多么庞大的势力,只要祁临澈利用手中的情报威胁他们,策反一两个人也是轻而易举。 所以,在燕拂衣想也不想便带着一群人端了天藏楼的一个堂口之后,祁临澈就觉得燕拂衣是不是有点毛病。毕竟燕拂衣先前的一系列行动都称得上有勇有谋,但在这种时候图穷匕见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但不可否认燕拂衣这一通乱拳下去,让祁临澈的布局有些难以继续。 祁临澈调查过燕拂衣,但是再如何上心,他都没想过燕拂衣这小兔崽子曾经混入天藏楼、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当了一年的卧底。 换而言之,天藏楼掌控的“把柄”燕拂衣都有,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燕拂衣也心里有数。他混入天藏楼一年时间并不是去吃干饭的,除了跟着楼三学习密语、易容术以外,燕拂衣也摸清了天藏楼这座庞然大物的运作方式,他完全可以借助燕川的人脉复辟一座“天藏楼”。要知道,把柄这种东西是一柄双刃剑,它能让人唯命是从,也能让人因惧生恨,背生逆骨。 而托了楼三的福,这一局棋,祁临澈没能料敌先机。 他的确谋略过人,玩弄权术的同时也熟知人心,但他最终犯下了最要命的错误——那便是看轻了江湖。 这个江湖海纳百川,除了真小人、伪君子以外,也有为了一言之恩便能在生死关头慷然自刎的真豪客、真侠士,他们做着一些寻常人看来无法理解的荒唐事,疯疯癫癫,毫无条理,所愿所求都不过是“痛快”二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一场博弈从一开始占尽上风到大势已去,不过也就短短半年。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望凝青动手时终于无法再手下留情了,因为找上门来的人实力已经能对她造成压迫。 最开始是一个、两个,像夜里冒头出来觅食的小老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丞相府。后来随着局势的恶化,那些在丞相府外作壁上观的视线也越来越多。望凝青一开始还会留手,但后来她意识到这群人有如害虫一般杀之不尽,便又重新操起了老本行。 这群人在试探望凝青的实力,对此,望凝青也没说什么。她只是在丞相府外找了一块平滑的岩石,又从厨房里搬了一堆烧剩的木炭。然后就像戳糖葫芦一样挨个将木炭戳进了岩石里。直到岩石被戳成了刺猬,她这才拍拍手扬长而去。这一手着实震住了不少人,要知道烧剩的木炭脆得注入丁点内力都会让它碎成渣灰,更别提要将如此脆弱的木炭戳进坚硬的岩石里了。 当天夜里,望凝青便感觉到府外窥视的人群少了一些,但又多出了几道更为强大的气息。 想要擒贼擒王,就得先射人射马,同样的道理,想要解决寒门丞相,就得先杀白衣剑仙。 没过多久,“剑仙便是白花”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江湖,但比起“视人命如草芥”,江湖更无法接受备受他们追捧的剑仙竟是朝廷的鹰犬。 曾经万众瞩目的白衣成了藏污纳垢的泥上飞雪;曾因她惊天一剑而模仿她于山巅之上苦苦望月的侠士们提起她便横眉怒目,满脸不屑;那些爱她姿容奉她为仙的世家公子也三缄其口,再不交口称赞曾有一人于他们的笔墨之间琴动华山,剑惊九天。 一夜之间成了江湖的众矢之。 消息传得太快,眨眼飞遍了五湖四海,说没有人在暗地中推波助澜,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换一个人这般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就算不大发雷霆也要恼羞成怒,但望凝青接到消息却连眉毛都不抬一下,早餐甚至多喝了一碗豆浆。世人言语的中伤对她而言不比脚底下的尘埃沉重多少,她觉得气运之子没有做错,毕竟她都将这么明显的把柄摆在他眼前了,就这样还不好好利用,那气运之子那不大聪明的脑壳子可能需要别人帮他敲一敲。 …… “我不是!我没有!真的不是我做的!” 燕拂衣觉得自己冤死了。 他一大早醒来还没来得及易容,睁眼就看见高行远提着滴血的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床边,吓得他差点没直接回家——九泉之下的那个家。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这位大爷了,但是反正先大喊饶命就对了。等到他连滚带爬地起床后,才知道高行远的确是来兴师问罪的,但他剑上的血不是谁的,只不过是这位大爷一路走来听见一些流氓痞子嘴巴不太干净,不高兴的大爷就把他们抹脖子了。 毕竟仗势欺人的可以砍手,为非作歹的可以剁脚,但这种满口胡言乱语不三不四的人,高行远只会选择让他永远闭嘴,一了百了。 很好,燕拂衣心想,看来远山侯亦正亦邪的名气往后定然更加甚嚣尘上。 “但是真的不是我做的!”燕拂衣觉得高行远简直做到了见色忘义的极致,净帮着“知己”来欺压他,“你是知道的,我搬出我爹的名号不仅仅是为了对付丞相,还是为了钓出那个真正的苏家遗孤。我想验证一些事情,她、她又是……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情呢?”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34节 高行远闻言,只是冷冷一笑:“不必查了,我可以告诉你苏家遗孤是谁。” “谁?” “你的小姑奶奶。” 燕拂衣愣怔了一瞬,面上讨好的笑容也一点点地消失了。 “假作不知,委实愚蠢。”高行远言辞辛辣地说着。 “……我只是想自欺欺人一下。” 燕拂衣的神情很是沮丧,但除了沮丧,还有一些极为复杂且无法言说的情愫在眼睛中滴溜溜地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凝成泪珠滑落下来:“我该说造化弄人,还是该说这贼老天错堪贤愚枉为天?” 他真的已经被宿命这东西玩得没脾气了。 “随便你怎么想,都好。”高行远冰冷的语气里透着藏不住的怒意,“但这世上没有人能妄断她的是非,我不会纵容他们用肮脏的言语污浊她的衣袂。你要杀她,就堂堂正正地邀她比剑,她定然不会拒绝——但你们若要用阴谋诡计害她,那我绝不会坐视不管,明白?” 燕拂衣垂头,他知道高行远是认真的,高洁之人行高洁之事,远山侯目下无尘,却总是怀揣着一些执拗的坚持。 他跟云出岫一样,都是心不在尘俗、孤远高绝的云上人。 “是拜月坛传的消息,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高行远不让他当缩头乌龟,一针见血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燕拂衣抹了一把脸,神情有些狼狈地爬了起来,他知道今天不必易容成燕川的模样了,或许以后都不用了,“走吧,该去把真相告诉大家了。” …… 灵猫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在它的印象里,这本命书中掉落出来的一叶莲华不过是浮世三千中不起眼的小千世界,格局不算大,云出岫的人生也很简单,按理来说应该是不会重蹈容华公主的覆辙的。但事与愿违,天不遂人意,晗光仙君身上不管发生了什么,或许都不应该感到意外。 堂堂白衣剑仙,居然被丞相一碗药放倒,然后被塞进了由火铳队护送的马车里,连夜送出了城外。 灵猫一脸懵然地蹲坐在马车顶上,只感到万分不解。要知道,在这风口浪尖之上将人送出城是十分不易的,因为早在三日之前,就有人用血在丞相府外划了一条线,言道谁踏出一步便令他人头落地。江湖与朝廷第一次爆发出如此激烈的矛盾,连时常外出采购的侍女以及小厮都被牵连其中,若不是望凝青护着,丞相府内的人可能就要弹尽粮绝了。 火铳队,望凝青——这是祁临澈保命的两张底牌,但他此时却毫不犹豫地将底牌舍弃了。 “尊上!您快醒醒!”灵猫咬了望凝青一口,湿漉漉的眼珠子几乎要泅出水滴,“您快回去,回去保护祁临澈,然、然后——” ——然后在阖上眼的最后一刻,目睹这位恶名昭彰的丞相死在自己的面前。 灵猫用软软的肉球推着望凝青的脸,用尽了吃奶的力,它如同无头苍蝇般焦虑,却又忽而恍然,终于明了为何那人的情愁如此复杂多变。 “他爱上了尊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是为何会如此?命书中的祁临澈能为了家国大义而将云出岫利用到死,为何换成尊上,他便心有不舍? 灵猫想不明白。 …… “我无法将她与国家放在一起权衡,因为天下不只属于我一个人。她这样的云上人,不该与这么沉重的天下相提并论。也没人能把她与俗世放在一起权衡。”祁临澈合上了书简,抬头望向窗外的艳阳天,“但权衡一下她和我,还是……轻而易举的吧?” 一柄锋芒雪亮的剑刃,横在他的颈间。 “走吧。”祁临澈熟视无睹,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袂上的浮尘,身姿依旧显得从容不迫,俊雅矜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杀了本官,你们也没办法向天子交代吧?但是,你们也就只能猖狂这最后一回了。” 持剑的人怒极,隐忍怒气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剑刃在祁临澈的颈间拉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很恼怒?”祁临澈淡笑,“虽然在最后关头被狼崽子反击了一道,但本官的夙愿已经达成了。” 这些人已经走投无路,油尽灯枯,最后的力量都用来对付他这个罪魁祸首——换而言之,朝廷中央集权的未来,已经不远了。 …… 望凝青是被灵猫咬醒的,她醒时喉咙间满是血腥气,坐起身,却发现手脚都拷着一对漂亮的黄金手铐。 细细的链子,漂亮的雕饰,是她与祁临澈相遇的那天,他拷在她手上的铐子。 “尊上!您终于醒了!”灵猫扑到望凝青的腿上,嗷嗷大哭,“尊上,怎么办?祁临澈居然爱上小凝青了,为了保住小凝青居然不惜做到这种地步!我没有办法只能把封印去掉把您唤醒了,小凝青、唔小凝青真的有点靠不住!尊上!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别哭。”刚刚取回记忆的望凝青恍惚了一瞬,若有人目睹了她睁开眼睛的这一光景,定然会发现她的气质瞬间变得不同。就好像一朵娇嫩纯白的玉兰忽而间凋谢随即又再度绽放,却这一谢一开的间隙里变为了水中的青莲。那双眼眸有星辰日月在流转,大道的余韵令她的眼神变得深邃莫测,比威严更高高在上的孤绝,“眼下的局势并不算坏。” 望凝青漫不经心地说着,抬起一根食指轻轻拭去灵猫眼角的泪珠。她的温柔如此清冷,她的清冷如此温柔,几乎是刹那之间便让灵猫疯狂跳动的心脏再次稳稳当当地落回了胸膛,任由那只持剑的手摁在自己毛绒绒的腹部,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呼噜声。 虽然祁临澈这个人为了有备无患,给尊上下了迷药和抑制内息的软筋散,但如果是无所不能的尊上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吧? 灵猫有些不确定地想着。它眼睁睁地看着望凝青挣开了枷锁,踹飞了车门,在将士们惊慌失措的呐喊里抢回了自己的武器,把灵猫往肩膀上一丢、纵身一跃便跨上马匹往来时的路急行而去。灵猫扒拉着望凝青的肩膀,她淡漠的侧脸和寡欲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温润的天光,明明还是那张脸,但却没有了云出岫身上近乎稚气的天真,只让人觉得不敢冒犯。 怎么说呢,气质这种东西是真的玄而又玄,而晗光仙君身上的大概是最玄的那一种。 望凝青没有回丞相府,而是半路折了个道,朝着附近一处寺庙而去。她已经观察了好几天了,那寺庙大概就是这些江湖人士的落脚点,失去自己和火铳队的保护,祁临澈落马几乎是一个瞬息之间的事情。但望凝青也很肯定,那些人暂时不敢杀他,他们一定会让祁临澈坦白自己的罪行,签下足以说服天下人的罪状,将祁临澈的所作所为从“祸害武林”拔高至“为祸天下”的地步。 这样一来,他们杀他便是真真正正的“为民除害”,纵使天子要发难,也是法不责众。 他们如此束手束脚,是因为如今江湖式微,各大门派中坚势力死伤惨重,威势大不如从前,反观朝廷,火铳队初步建立,由祁临澈倡导建设、负责管辖江湖的特殊组织金缕衣也已经能独当一面。祁临澈这些年来“贪污”的银钱大多都砸在二者之上,不管是火铳的研发还是金缕衣的成立,都离不开这位“奸相”的扶持。他遏制江湖并非只是看不惯江湖势大,也是为了给朝廷留下足够成长的时间。 望凝青猜得没错。 祁临澈的确是在送走她之后没多久便落入了网罗,他是个崇尚君子风度的无用书生,早已习惯了朝堂唇枪舌剑的对决,哪里能明白那些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江湖人会有怎样残忍的手段?更别提这些人还恨不得将他食皮寝骨。祁临澈被押送过来的路上便挨了一顿打,有些人可不讲什么武德,若不是有大门派的弟子拼死拦住,只怕他还没画押便已经被残害致死。 祁临澈来到寺庙时可谓是狼狈十分,江湖上幸存的几位名宿坐在堂前,摆出了三堂会审的架势,其中便有远山侯。 看见祁临澈狼狈的模样,高行远拧了拧眉,他抬手猛一拂袖,押送祁临澈的两人便不受控制地被击飞了出去,倒退了十数步才勉强站稳了身体。祁临澈得了自由,却只是无谓的冷笑了一声,理了理衣冠,拭去淤青嘴角渗出的血珠。 “远山侯这是何意?!”有脾气暴躁的立时拍案而起。 “他再如何不是也是朝廷正一品大官,尔等胆敢僭越天子之责?” 远山侯这般发话,恨得其他人咬牙切齿。若是从前,谁在乎什么朝堂天子?他们随心所欲,快意恩仇,便是先帝都必须看江湖的脸色。但就是因为这个人,因为这个可恶的狗官,他们在内斗中死伤惨重,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大势已去。 “本候不管你们有什么私怨。”高行远话语冰冷,“但你们既然想拿本候来做靠山,就必须得按本候的规矩办事。”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敢怒而不敢言,看着这一幕,祁临澈忍不住笑出了声。眼前的景象对他而言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景,让他在痛楚中也生出了一丝快慰。毕竟远山侯再如何游离尘世,本身也依旧是开国元勋的后裔,看江湖对朝廷低头,岂不是对他付出的辛劳最大的回馈? 只不过……还是有些许的不甘心,“白衣剑仙”的知己,日后远山侯是不是就会在她的身边,陪着她琴瑟和鸣呢? 望凝青一路杀进寺庙里时,曲灵寺的慧悟大师正在宣读祁临澈的罪名,他、望月门掌门楚贤以及高行远就是场中排面最大的三人,但若要论辈分,慧悟可比高行远以及楚贤都还要年长。武僧中气十足的宣罪说不到一半,众人便听见“轰”地一声巨响,负责守门的弟子砸破了门扉直接撞到墙上,骑着马的少女猛拽缰绳,前蹄高高扬起的烈马发出了“吁”地声响。 尘土飞扬。 那策马而来的少女身披华光,一张清丽绝俗的容颜粉黛不施,眼角眉梢却拢着柔和淡薄的光芒。 这层光芒让少女看起来缥缈而又虚幻。 望凝青翻身下马,徒步走进了寺庙的大堂。她目不斜视,眉眼疏淡,但她踏出一步,就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以她为原点向着四周扩散。 咚、咚、咚——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就好像她踏出的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有一名望月门的弟子甚至下意识地摁住了心口,眉头紧拧,他控制不住心跳,因为它正在被另一个人掌控着。而当你的呼吸、心跳、眼神都被一个人牢牢地钳制着时,你是否会有一种生命都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恐惧感? 迎面而来的风变得凌厉而又森然,刮擦得鼻骨皮肤隐隐作痛,他正想着今天的风太大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窗外的树影婆娑,拂得细致而又温柔——咦?那这令人感到痛楚的凌厉感是什么?这让人胸腔内翻出阵阵腥甜的压迫感是什么? “阿弥陀佛——”一声厚重如钟的佛语,融入逼仄的空气中,略微缓解了那逼人的压迫感,“施主,还请将剑气收一收吧。” 望凝青抬眼扫了慧悟大和尚一眼,依言收敛了那几乎要掌控这一方天地的剑气。但下一秒,她便将背上负着的琴抱在了怀里,看见她这一动作,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人们又忍不住头皮一紧。 望凝青拨了拨琴弦,并没有如众人所想的那般看向祁临澈,只是轻抬眼眸,缓缓露出了一个轻慢的笑靥。 该如何形容这个笑容呢? 传闻,剑仙云出岫性如冰雪,千金难求一笑,但此时她展颜一笑,却令人脊背生寒,好似落入了万里冰洋。 居于上座的慧悟双手合十,口称佛语,额头却沁出了一丝冷汗。两方对峙,看似我方占据上风,但只有武功高深到一定境界的人才知道他们面临了什么。那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那里,如同掩藏在暗潮之下的涡流,天地间所有的“气”都在朝她汇聚,鼓噪着,沸腾着。 除了剑气,慧悟感受到更多的是杀意,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有人拥有这样纯粹而又可怕的杀意。以往拥有这种杀气的人都是江湖上无恶不作的魔头,用尸骨堆砌,用血肉浇灌,方才能长出这样靡艳而又朽烂的死气之花。但那种杀气再如何浓烈,与眼前这名女子的杀气相比都显得稀淡,被笼罩在这股“气”之下,慧悟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案板上的鱼肉,只等他人落下屠刀。 相比起慧悟大师的惊惧,其他武功略低的人反倒没有太大的感触,大概是因为身边围着同伴,便有人壮着胆子站出来,嗓音微颤地呵斥道:“妖、妖女,你祸害江湖,助纣为虐,我等今日便要替——” “住口!” “手下留情!” 两声厉斥同时响起,前者出自高行远之口,后者来自望月门掌门楚贤。别人没看到,楚贤却从望凝青踏进门槛的那一刻开始便死死地盯着她紧扣琴弦的手。那人话音一出,楚贤便看见云出岫笑容一深,扣着琴弦的手指一松,一道凌厉的剑气便破空而去,直袭面门。 那名出言不逊的弟子挨了一道剑气,捂着脸惨叫着跌倒在地,望凝青如她所愿地“手下留情”,在场的却没人感到开心。 “助纣为虐,为祸江湖……”白衣女子姿态曼妙地拨了拨琴弦,轻灵悦耳的韵律中,她的话语也如诗如酒,“这样的话,已经听腻了呢。” 大堂内一片死寂。 望凝青微微一笑,这一笑间便带上了几分属于容华公主的韵味,令人想到被风雨打湿的秋海棠,或是将谢未谢之时开得盛极艳极的虞美人,那种笑看皇朝摧枯拉朽般崩塌的从容无畏,自生风流倜傥:“你们总觉得我是别人手中的刀,将我看做是主谋的附属与鹰犬,为什么你们不能正视我,面对我?还是说——与我为敌,就让你们这般恐惧呢?” “砰”地一声响,有人失手打翻了茶盏。 这般毫不留情的辛辣言语戳中了在场江湖人士的痛处,事实上,包括曲灵寺在内,比起惩处玩弄权术的奸相,痛失亲友的他们更想将真正动手杀人的白衣剑仙绳之以法。但是他们不敢,或者说,不能。 因为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对峙,剑仙的强大早已令他们感到绝望,她强大到几乎有为所欲为的资本。即便千夫所指,她依然可以洒然一笑,哪怕投身魔道,日子照样过得潇洒。而反观他们,一旦激怒白衣剑仙,却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想想吧,曲灵寺慧迟、望月门燕回以及蒋家蒋旭,可都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杀掉的,这三位强者,甚至连反抗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江湖慕强,几近病态,也正是因此,才有了“侠以武犯禁”的说法。 这是埋藏在所有人心中不敢言说的怯懦和忌惮,因为“慕强”,所以他们在意识到无法战胜白衣剑仙之后,便有意无意地绕开她,催眠自己“强者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转而将矛头对准了奸相。这种心态大概就跟部分愚忠的臣子没差,“天子是不可能昏庸的,必然是因为有小人在旁”,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不是不恨天子,而是抗争不过。 众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是他们猖狂了,狂到忘记了是他们不敢与剑仙为敌,而不是剑仙要受制于式微的江湖。 “尊上您在做什么?!”灵猫目瞪口呆,“罪魁祸首的确是祁临澈没错啊?您为什么——” “安静。”望凝青在识海中回话道,“计划有变,祁临澈想将罪责一并揽了,我不能如他所愿。” 这口黑锅必须抢回来,哪怕不符合“云出岫”的言行,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望凝青含笑垂眸,敛去眸中冰冷的怜悯:“我来这,不过是为了了却当年的一段恩怨,如今你们齐聚一堂,想来是想领教我的剑了?” 沉寂的气氛在下一秒变得肃杀,即便是云出岫,挑衅到这等境界也并非明智之选。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外头却忽而间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云姑娘,你不惜做到这种地步,这又是何苦?” 嗯?望凝青抱琴回首,却见一容貌清爽干净的少年自门扉旁转出,他的容貌有几分眼熟,手里持着一支栀子,唇角挂着云淡风轻的笑。 “诸位,请稍安勿躁。”少年转了转手中的花枝,带笑的眼睨过大堂中的每一个人,“请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第49章 【第27章】天真世外仙(结局+番外) “这个故事, 原本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但想必大家也没心情听,我便长话短说吧。”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35节 穿着一身简素的衣衫、有如浊世翩翩公子一般的燕拂衣, 一开口却有着令所有人都不由得安静下来聆听的力量。 他那双如同工艺品般漂亮的手正握着一枝刚摘下的栀子, 花枝用丝绸手帕细细地裹了,只露出娇嫩的、还沾着清晨雨露的花瓣儿。 “起因是一部可以将内力传承给下一代人的功法,因贪欲和不忿而起的一丝恶念。苏家族长为了从父亲的手中夺得传承的力量, 残害了自己的胞妹苏氏云娘。苏云娘死里逃生,之后诞下一女, 名为许云栀。”燕拂衣道, “昔年的天下第一美人,让百晓生甘愿放弃所有也要护着的女人, 她也诞下了一位女儿,便是你——云出岫, 云小姐。”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剑仙云出岫横空出世之后, 许多门派的人都调查过她的过去,但却什么都没能找到。云出岫这个人就像是从深山老林里蹦出来的野人一样,没想到她的生母就是曾经在江湖美人榜上昙花一现的绝代佳人。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望凝青,却见她抱着琴,面上依旧挂着假面一样清艳的笑容, 似乎不为所动。 实际上望凝青正在心中与灵猫进行着对话。 “许云栀到底怎么了?这人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提起许云栀?啊啊啊我要疯了, 这气运之子到底想干什么——” “冷静点, 灵猫。” 望凝青端的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 她人虽然回来了, 但这段时间的记忆还在。望凝青是失忆又不是失智, 她觉得过去的自己对各种意外状况的应急处理都很妥当。就算是气运之子要搞什么幺蛾子,她也完全不虚…… “你是想说,她是苏家的外女,所以是为了苏家灭门一案在向江湖讨要说法的吗?”有人隐忍着怒气问道。 “不,恰恰相反。”燕拂衣否决道,“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苏家当年灭门一事与江湖第一美人许云栀脱不开关系。因为许云栀当年能从山匪的手中死里逃生,乃是受了尚未皈依佛门的慧迟大师的帮扶。之后苏家内乱以及《先天纳星移斗大法》的泄密也是出自百晓生的手笔,蒋家家主亦然,而燕回长老参与此事,则是因为没能习得望月剑诀,意图另寻门道。” “诸位不觉得奇怪吗?”燕拂衣环视全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望凝青的身上,“如果云出岫小姐乃是‘白花’,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不应该对这几位出手。毕竟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没有对处处照拂自己的恩人下手的道理,没错吧?” 众人闻言,不自觉地点头,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有的步调已经被燕拂衣充满感情的声音带离了轨道。 望凝青意识到情况不妙,她不知道气运之子在打什么见鬼的小算盘,但这不妨碍她抢先撂摊子:“我不知道许云栀是谁,也没有谁能够当我的‘恩人’。我杀人,只是因为他们该杀,你若要以此来拖延时间,那便大错特错了。” “谁该杀?谁不该杀?”燕拂衣瞥了被两名望月门弟子押解在一旁的祁临澈一眼,“由谁来决定的?” “自然是我。”望凝青抢功抢得面不改色,闻言甚至还轻勾唇角,露出了容华公主那拉尽仇恨的冷艳笑容,“别一副很了解我的嘴脸,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你又怎知我是怎样的人?实话告诉你,是我利用了祁临澈搅乱江湖这滩浑水,原是为了将燕川引出来,却不料当年之事,尔等江湖鼠辈人人都在其中掺和了一脚,如今便是落得这般下场,也不过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祁临澈猛然抬头,神情清冷如故,眼神却五味参杂——并不是“震惊且难以置信”,而是“你他娘地在说个啥”。 “剑仙世外来,轻衣不染尘。”燕拂衣作痛心疾首之态,“姑娘这又是何苦?苏家当年旧事,本该与你无关……” “你怎知与我无关?”望凝青不知道燕拂衣想说什么,但总之一昧抬杠就是了。 “也就是说,姑娘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苏家复仇?”燕拂衣满脸失望,似乎被人辜负了一腔好意,眼中似有不忿。 望凝青偏了偏头:“不错。” “姑娘还为此利用了朝廷正一品大官?” “怎么?我不值得他为我这么做吗?” 望凝青反问了一句,堵得在场所有人一时说不出话。 值,怎会不值?这温柔乡本就是英雄冢,都说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剑仙这般品貌,要人生要人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虽说丞相看上去并不是好美色的人,但他这么多年来只闻贪财之名却不见其娶妻纳妾,没准是个对感情格外较真的人? 祁临澈觉得自己有话要说,但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望凝青已经缓步踱来,将两名望月门弟子的戒备视若无物,看似亲昵地抚上他的脸颊,实际暗中点了他的哑穴:“虽然对你们来说,他所做的事被称为十恶不赦也不奇怪,但你们也应该明白,他对不起你们,却没有对不起南周国的黎民百姓,更没有对不起自己头顶上的乌纱。你们扛着‘为民除害’的大旗,除了让人看笑话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望凝青微笑,不知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都是活该而已。” 此话一出,众皆勃然,没有人能接受“你们死伤惨重都是你们活该”的说法,更何况现在的局势在他们看来分明是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眼看着望凝青三言两语便拱起了火气,燕拂衣又再次问道:“我有一物想让姑娘看看。” 燕拂衣话音刚落,一名蒙面的黑衣女子便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从外头走了进来,朝着上首的远山侯行了一礼。燕拂衣戴着一双皮革手套,从她手上捧着的木盒中取出了一张卷轴,当着所有的人打开。 “刷拉”一下,那足有一人高的卷轴展开,众人凝神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张图。 一张,美人图。 卷轴上画着一名容色极美的女子,她姿态端庄娴雅地坐在贵妃榻上,眉宇似有轻愁。一双钟灵毓秀的眼眸好似凝萃了湖光水色,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画外的人,带着对尘世不易察觉的厌倦之色。 绘图之人显然极擅丹青,不仅描摹出了画中人的皮相之美,也将其烟雨般朦胧缥缈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而画卷的下方盖着一面老一辈才能认得的私章,一旁题字“榜一.孤姿妍外净,幽馥暑中寒”。 ——这是百晓生亲手绘制的江湖美人图。 虽然神态、气质、意韵皆有所不同,但众人都看得出,画中女子的眉眼与剑仙云出岫足有八分相似。 燕拂衣的故事还在继续:“我曾以为‘白花’乃是身负血海深仇的苏家遗孤,或是丞相为了牵制江湖而缔造出来的谎言。但是我这一路行来,只觉得谜点重重,不止一人在其中故布迷阵,混淆视听。我不甘心被人困在局中,也不甘心被人利用,因此我凭借着一丝线索,理清楚了昔年旧事的因果。因此,我可以肯定,剑仙云出岫不是‘白花’——至少,不是最开始的‘白花’。” “阿弥陀佛,这是何意?”慧悟大师忍不住出声询问。 “剑仙云出岫剑技惊人,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如今纵使孤身立于敌营,亦不见半分胆寒。”燕拂衣道,“而众所周知,慧迟大师虽然死于剑下,但大师本人与其小徒皆身中剧毒。云姑娘若是‘白花’,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下毒后又再次痛下杀手。云姑娘为人如何,我是不敢妄言妄语的,但云姑娘即便不诚于人,也绝不会不诚于自己的剑,用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不错。”远山侯附和了一句,在剑之一道的感悟体怀之上,江湖鲜少有人能与他一较长短。 “但用剑之人明明是后来者,却在之后先后杀害了燕回长老,蒋家家主。这些人,都曾经在当年苏家灭门一案中掺和了一脚。”燕拂衣没留给他人插话的余地,又道,“若这用剑之人乃是云姑娘,那显然云姑娘知道苏家旧事,因此先下手为强。可云姑娘并非苏家遗孤,又是许云栀之女——诸位,不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确实。原本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杀人者”的身上,不曾深究过其中的缘由,如今经燕拂衣一说,再迟钝的人都咂摸出了不对劲的味道。 苏家灭门,可以说是百晓生一手推动的,而天藏楼继承了百晓生的势力,丞相这才想起要拿苏家旧事来做筏子。百晓生报复苏家是为了许云栀,那为何许云栀之女反而在多年后反过来将恩人通通杀死?隐藏在暗处的苏家遗孤又是何人?为何白衣剑仙骂名远扬只是也不见他现身说法?白衣剑仙的做法也极为古怪,这、这看上去倒像是……倒像是要顶替了苏家遗孤的身份似的? 望凝青眼见众人神色变换,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当即道:“我说过,我根本不知道许云栀是谁!” 燕拂衣眨了眨眼,表情一变,眼中似有狡黠:“这可是云姑娘亲口说的,你不认识许云栀,也不知晓许云栀乃是你的生母。” 灵猫只觉得后背一寒。 “苏家长媳白伊人便是当年的‘妖女’,她在苏家灭门一案中逃出生天,诞下了苏家嫡长的遗腹子。在那之后,她暗中修炼了苏家的《先天纳星移斗大法》,以同样的手段灭了蓝家。四年前,她死在吾父燕川的剑下,一身功力不知所踪,明明神智混沌,却依旧对复仇之事念念不忘。”燕拂衣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望凝青一眼,“云小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还曾与吾父交手而不落下风,在下深感佩服呢。”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与燕川交手却不落下风…… 望凝青愣了,灵猫愣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望凝青瞬间明白了什么,灵猫也不算愚钝,浆糊一样的脑子转了转,也终于明了了燕拂衣的言下之意。 灵猫震惊地瞠大了猫瞳,难以置信地炸毛道:“他他他!他什么意思啊!神经病!神经病!他难道以为云出岫的绝世武功是白伊人传承给她的吗?啊?!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结论啊?等、等等……不对……” 灵猫又想到燕拂衣的方才狡黠的笑容,脑子里盘根错节的线好似瞬间找到了绳结所在,一捋就顺。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发出了竭嘶底里的尖叫:“啊啊啊有病啊这个气运之子有病啊!”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燕拂衣已经胸有成竹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原本也是半信半疑,但直到云小姐亲口承认自己对身世一无所知,我才敢确定——当年白伊人诞下了苏家的遗腹子,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摆脱江湖纷争,她没忍心让自己和爱人的孩子继承复仇的遗志。为了调查当年之事,她不顾危险找到了百晓生,却无意间得知苏家还有苏云娘一脉尚未断绝,并且苏家惨案与其后人脱不得干系。” “白伊人并非心慈手软之辈,那时她的武功称得上冠绝天下,与吾父这个江湖第一人旗鼓相当,要杀许云栀本是绰绰有余的事。但她不杀许云栀,却做了让许云栀痛彻心扉的一件事——她夺走了许云栀的女儿,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带在身边,让这个孩子继承了自己复仇的遗志。她要亲眼看着许云栀的女儿杀死自己的‘恩人’,要让许云栀的孩子生不如死。” “那个孩子就是你,云小姐。” 燕拂衣丢出了一个晴天霹雳,不分敌我,炸得所有人人仰马翻。 祁临澈垂了垂眸,这其实也是他当初心中隐隐约约冒出来的想法,如今被人证实了,他心中有些五味参杂。 就连多多少少知晓内幕的高行远也忍不住瞳孔骤缩,难掩惊诧。他虽然一路帮持燕拂衣调查这桩陈年旧事,但许多事都只是燕拂衣心中的揣测,不能过于轻率地宣之于口。因此乍然间听闻此事,即便清冷如高行远,心中也不是不受震颤的。 这意味着什么? “云小姐,在你的眼中,我看不见任何的仇恨。”燕拂衣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眸,“有两种可能,一是你被白伊人蒙蔽,以为自己是苏家的遗孤,因此不计代价地为苏家复仇。你留下的白花、抢先出手杀人,都是为了将‘仇人’的罪行布告天下;二,则是你知道自己不是苏家的遗孤,但是你遵循着某个承诺庇佑甚至是保护苏家的遗孤,而那个人,就是原本真正的白花——利用幼子向慧迟大师下毒之人。” “你是哪一种呢?云小姐。” 望凝青觉得有些无法理解:“你难道没想过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你的猜测?” “当然,我既不夜郎自大,但也不会妄自菲薄。”燕拂衣说着,忽而间偏了偏身,看向门外,“因此,我做了一个小小的试探,借用吾父燕川之名,以此引出那位真正的幕后黑手。如果是真正的苏家遗孤,对当年的仇人恨之入骨,没有道理会放过吾父。” “事已至此,你也不应该继续在幕后看戏了吧?” “叮铃”——门外传来了悦耳的铃声。 “苏家最后的天才——苏小姐?” 轻薄灵动的纱衣,如烈阳下叆叇飘浮却始终未曾淡去的薄雾,携带着馥郁的芬芳,悄无声息地刮进了寺庙的大堂。身后跟随着四名信女的魔教圣女还是那身圣洁的、富有异域风情打扮,白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盈盈带笑的眼,仿佛有华彩在她眼中溢散。 月时祭往场中一立,除了个别人士以外,其他人无不如临大敌。这段时间以来,拜月坛小动作不断,与日渐式微的江湖多有摩擦,隐隐有入主中原的野望。中原正道虽然不怵拜月坛,但也对它发展的势头多有忌惮。他们之所以如此尊敬远山侯,除了爵位和实力以外,也是因为目前江湖各大门派元气大伤,所有人都指望着远山侯能够挑起大梁,与拜月坛相抗。 “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月时祭笑意盈盈,明明是同样的一身白衣,她与云出岫却仿佛月亮的正反两面,一仙一妖,极为殊异,“本座虽然不惧污名,但也没有上赶着挨骂的兴趣。有人想当靶子,自然就随她去。” “倒是你。”月时祭眸光流转,落在了燕拂衣的身上,抿了抿唇,唇角的弧度也有几分晦涩的深意,“我没想到你会为了她来为难我。” 月时祭这话说得委屈,仿佛被情郎冷落的怀春少女。 但若是细思月时祭与燕拂衣之间的恩怨,却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白伊人死于燕川之手,燕拂衣的母亲也间接死在白伊人的手上。他们之间的纠葛发生在那么久远的以前,甚至月时祭如今会站在这里,怀抱的也是一腔对燕川的杀心,可她还能若无其事地笑着,笑容里掺杂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燕拂衣曾经觉得这样的她很有魅力,因为她是唯一让他看不透的女人。 需要让人去猜的女人,本就有着不可方物的美丽。 “你知道云小姐是许云栀的女儿?”燕拂衣反问道。 “不知道,但是我不意外她会是许云栀的女儿。” 月时祭意味不明地笑着:“我的娘亲城府极深,又有手段心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并不会感到意外。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她甚至能隐忍多年,对着仇人的女儿笑脸相迎。她甚至可以将许云栀的女儿视如己出,用真心换取真心。慧迟那老不死的,我给他下毒之后想听听他死前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却碰见了有趣的一幕。他对着云妹妹喊云娘,就这么死在云妹妹的剑下,云妹妹却连眉头都没动过一下。” “说来也好笑,慧迟这人一辈子都想做好事,却偏偏总是迟了那么一步。苏云娘如此,许云栀也是如此,他也没想过自己在竹林种下的栀子花,有朝一日会被云妹妹刺进他的心口吧?我本以为云妹妹是哪里来的有趣的妙人,却没想到在望月门武道大会之上,她再次抢先痛下杀手。那时我就明白了,她的目的和我是一样的,她是娘亲为了保护我而立的靶子,也是供我向仇人报复的工具。” 月时祭说得轻描淡写,高居上座的慧悟大师却是眉头一颤,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语,只道“罪过,罪过啊”。 一种莫名的感伤淬不及防地袭上心头,那种无法言说的悲哀像一点点漫过杯沿的水,将人浸泡在一片窒息而又缄默的水泽里。 有人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觑着场中的另一片白衣,忍不住思量这个人如今会是怎样的表情?是震惊的?愤怒的?还是一如往常那般淡漠,只是有一点小小的、难以掩藏的伤心?他们忍不住去想这些本该无关要紧的事情,甚至在心底的深处滋生出一丝丝怜人的痛惜。 想想看吧,一个强大的、恣意的、难以匹敌的人儿,却有着那般绝望、伤怀、无可挽回的过去。 她一尘不染的白衣被恶人践踏,稚子般纯粹的心意被抛进了污浊的泥水里,甚至在多年之后的今日,仇人还站在那里温柔带笑地说出如此残酷的过去。弱者的悲苦会让人心生怜悯,但强者凄楚的往事,却会让人生出虚假优越的同时萌生出近乎宽恕的爱意。 然而,望凝青不懂这些,她只觉得莫名其妙极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师父是名男子。” 灵猫也大声尖叫:“就是就是!你们别给她胡乱加戏!明明是没有的事情!” 月时祭闻言,转头看向望凝青,眉眼微悯:“云妹妹,我知道这让你很难接受,但是——音律之道,本就是苏家的不传之秘。” 望凝青神色一顿,猛然偏头看向自己肩膀上目瞪口呆的灵猫。 月时祭看着望凝青,就像看着一个不愿相信自己被父母抛弃而苦苦寻找借口的孩子,连声音都放得那么柔,那么轻:“我对云妹妹的身份本也只是猜测,但在那昆仑山上,云妹妹以琴音破除了我的涤魂铃,我便猜出了云妹妹和我娘亲之间的关系。云妹妹不想听,我便不说了,但我还是想对云妹妹为我所做的一切表示感激,毕竟——” 月时祭妩媚的眼眸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如莺啼:“毕竟,那三个人确确实实,是死在云妹妹的手里。” 曾经的蒋家子,如今的蒋家家主蒋东陵从一开始便坐在一旁沉默不语,此时听完月时祭的话,他握着搪瓷杯的手却忍不住攥紧,咔地一声将杯子捏碎在了手里:“妖女!你们祸乱江湖、杀人无数,如还残害正道天骄,妄图摧毁剑仙令我中原正道折损一名天骄!你们为此筹谋多年,怕不是早有剑指中原的野心!其言难恕,其心可诛!” 望凝青微微瞠大了眼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蒋东陵,只觉得这人莫非脑袋有病。 她可是杀了他的族叔,就算情感上并不亲密,但比起外人,总归有着一份血缘之亲。 让望凝青没想到的是,蒋东陵此话一出,附和者居然为众:“是极,是极,你们拜月坛狼子野心,妄图挑起中原大乱,以此一统武林。” “剑仙出身不凡,根骨过人,本该是正道天骄、武林魁首!你们母子两人早年看出她的潜力,便想让她死于摇篮,真是好生歹毒的心肠!” “云小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望凝青决定收回前面说蒋东陵脑袋有病的话。 因为她现在怀疑在场所有人都脑袋有问题。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他们就那般害怕与她为敌?害怕到自欺欺人、乱寻借口,也要将她的立场改变? 望凝青想不明白,她真的想不明白,她虽然鲜少与他人接触,但自认对人心有一番独到的见解。在她看来,即便她真的有难以言说的苦衷,在日积月累的仇怨和愤懑之下,总会有人选择“感情用事”,毕竟这世上,一颗心能摆得稳稳当当不偏不倚的,终究只是少数。 这是其一,其二,音律之道与苏家功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非常确定云出岫的师父是名男子,还是个行事作风讲究到一定境界的古怪老头,不然也养不出云出岫这般看似不拘小节实际气质高雅的孩子。要说传功,师父临终前的确有给云出岫传功,但那内力对于云出岫这样的武学奇才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绝没有醍醐灌顶白日成仙的功效。 话虽这么说,但望凝青也清楚,自己眼下是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们已经认定她的“苦衷”,月时祭更是铁口直断直接把她板上钉钉地拍在了“白伊人为女儿立的靶子”上,便是她巧舌如簧,他们也会认为她不愿接受自己不被爱的事实而在牵强附会罢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36节 她是许云栀的女儿,这本身就逆转了她原本“为苏家复仇”的立场,同时也让她杀害慧迟、蒋旭、燕回三人的罪孽变得模糊。虽然往事已矣,但当年之事说白了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对苏云娘、许云栀怀有爱慕之情,英雄为美人而死,在江湖上是何等浪漫的事?即便是亲朋,也不好对他们钦慕之人的孩子下手,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心里有没有恨。 见望凝青沉默,燕拂衣冷峻的神情顿时一软,又露出昔日带着几分清爽的少年意气:“云小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望凝青抬头,冷然道:“住口,你们够了没有?自顾自在这里‘宽恕’我的罪行,你们觉得很有趣?我是对是错,是你们能随意评说的?” 燕拂衣心头一紧,以为她钻了牛角尖,忍不住大声道:“云小姐!冤冤相报何时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知道。”望凝青拔剑出鞘,“但我知道不报,就绝对了不了。我说过,祁临澈没有对不起南周国的百姓,没有对不起他头顶上的乌纱。我也一样,我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剑,没有对不起这片天下。倒是你们,我杀了人,你们却自顾自地‘宽恕’了凶手,你们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立场不同,恩怨相抵,你们扪心自问,自己可对得起自己的心?” 望凝青的语气并不尖锐,话语甚至称得上平和,但那一字一句钻入他人的耳中,只让人如遭雷击,羞愤得五体投地。 众人眼中的痛惜、怜悯都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地消散、淡去,他们终于回味过来,不管剑仙云出岫有着怎样凄楚的过去,她依旧是当之无愧的强者,有着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坚不可摧的剑心。强者不需要弱者的宽恕,更不需要弱者的怜悯。 这片江湖,没有对错,只有恩怨。无论输赢,都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燕拂衣紧攥的手缓缓松开,他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想明白的瞬间,燕拂衣忍不住倾吐出胸腔内的郁气,就连因月时祭而起的隐怒都如烟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炽人的火,在心肺间燃烧,烧得四肢百骸热意滚烫。 他忍不住拔剑出鞘,二指拂过雪亮的青锋,眼中似有雪光闪耀:“你本可以顺水推舟,免得一身腥糟。” “杀人者人恒被杀,连承担这些的觉悟都没有,我根本不会动手。” 燕拂衣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豪气干云:“如此,你也算得上坦坦荡荡,我尊重你。” “……?”望凝青沉默半晌,委婉道,“你有病?” 望凝青跟燕拂衣打了起来,燕拂衣敬她敢作敢当,下手毫不留情,望凝青心里也憋了火气,一招一式都奔着要害而去。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燕拂衣气运加身,正处于巅峰时期。此时反角衰败,大势已去,那些消融的气势和运道都朝着燕拂衣席卷而去。他人看不到,望凝青和灵猫却看得一清二楚,她哪里是在和燕拂衣比剑?她分明是在与天道、与自身的命运对抗。 磅礴浩瀚的气在此地汇聚,最终拧和成两个巨大的漩涡,在望凝青和燕拂衣的刀剑相触的瞬间凶猛地撞在了一起。 也是在这一刹那,望凝青这才明了为何灵猫会对燕拂衣有这么高的赞誉。虽说剑道并无高下之分,但同样是以“月”为意向的剑法,望凝青的剑写满了一往无前的孤绝,燕川的剑铭刻着兼济天下的慈悲,可燕拂衣的剑,却刻满了人世寒凉、阴晴圆缺。 他有很多位师长,从一无是处到如今的博采众长;他遇见过很多人,既有缘分也有业障;他经历过人生至喜,经历过人生至暗,那是他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所以他的剑也一样,望凝青的剑是她自己,燕拂衣的剑却是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万千过客。故而其剑势千变万化,毫无条理,上一秒柔风煦日,下一秒雨晦风潇。 一如他们人生的写照。 望凝青心知,眼下的境况叫作“借势”,她在借祁临澈的运势、南周国的运势,去向天道截取一线的生机。气运之子代表天道,她代表的便是逆天而行的问道者。问道者的一生都在探寻天道轮回、四时流转,顺天而为不过是为了寻找大势之下的一点机缘,以此突破自身的桎梏。问道者钻研顺天之理,做的却是逆天之事,而现在,那个破镜的机会就在咫尺之间! 在被天道运势的洪流淹没的瞬间,抓住那一角固定在河中的礁岩。 望凝青刺出了极为辉煌的一剑。 那几乎要贯穿天地的雪亮剑光,如秋日时分斜斜照下的残阳,如东方初晨破晓而来的曦光。 那光芒是那般的耀眼、那般的明亮,燕拂衣瞠大了眼眸,却还是被这光逼出了泪水,一片模糊的视野中连持剑之人的身影都捕捉不到。 完了。燕拂衣心想,剑仙不愧是剑仙,吾命休矣,毕竟人与仙之间又何止是天壤之别? 眼看着燕拂衣就要丧命于望凝青的剑下,千钧一发之际,燕拂衣竟然硬生生地动了起来。他扬起了手中的剑刃,竟在无意间摆出了与望凝青一般无二的姿态,彻底放弃了防守,空门大开,就这么以一往无前之势,刺出了同样耀冠寰宇的剑光。 望凝青看着迎上自己剑刃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她心想,这可当真有趣,她竟然也会有成为他人剑道枢纽的一天。此时的燕拂衣就好比另一个望凝青,他的剑道上竟染上了属于望凝青的冷。 想到这,望凝青福灵心至般偏了偏头,望向了一旁的祁临澈。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她已是牢牢地攥住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人淡忘了罪魁祸首丞相的存在,但他还是抿着唇,专注的看着她的方向,眉宇还拧得死紧,不得开怀的模样。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祁临澈的神情立时就变了,又惊又惧,带着无处安放的惶恐以及痛意,张嘴却没能喊出声来。 “刺啦”——是剑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望凝青和燕拂衣的剑同时贯穿了对方的胸膛,不同之处在于望凝青在最后关头偏了偏剑刃,刺穿了燕拂衣的肋下,而燕拂衣的剑却不偏不倚,正正洞穿了望凝青的心口。 如果她没有回头,那这场比试应当是以正道的两位天骄双双陨落为下场。 一击得手,燕拂衣也怔在了原地,他冷汗淋漓,握剑的手不住地颤抖,却不知为何好似感觉不同痛楚一般,双眼死死地盯着望凝青。 “为什么……” 望凝青没有回答,她的唇角沁出了血迹,即便如此,她的神情依旧淡然得吓人,透着一分不甚明显的孤意。 “到此为止,再不亏欠。” 众人听她说完,便松开了持剑的手,如同崩塌的雪山般直挺挺地倒下。 场中陷入了死亡一样的寂静。 没有人想到,那惊绝红尘的白衣剑仙会这般陨落,带着不曾倾诉的苦衷,带着让人渴望探究的秘密。 ——没有人知道她最后为什么会回头。 ——正如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杀死燕拂衣。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令人咀嚼不出滋味,但是看着她倒下的瞬间,窒息的感觉却同时袭上了所有人的心口,不知缘由。 就连始作俑者的月时祭,都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好似一曲悲歌戛然而止,只余下似有若无的痛意,荡气回肠。 【第28章 】番外.细雨湿衣看不见 剑仙云出岫死了,死在燕川之子燕拂衣的剑下。 一场针对奸相的讨伐最终虎头蛇尾地落下了帷幕,江湖人没能如愿让丞相签下罪状,因为就在他们为剑仙的身陨感到震撼之时,朝廷的军队已经包围了他们的据点。年少的皇帝罕见地强硬了一回,成立不久的金缕衣也倾巢而出,迫于局势以及理法,各大门派不得不含恨收手,与朝廷签立了在他们看来完全是丧权辱国一般的协议。 这成了金缕衣立威的基石。 在那之后,少年天子行弱冠之礼,正式从丞相的手中接管了权利。天子亲政,上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不顾世人的非议,将丞相为国为民所做的一切公布于众。天子初露锋芒,杀鸡儆猴的对象竟还是让朝廷头疼了好几代的江湖,这份功绩不得不令朝臣刮目相看。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丞相立下大功、必将更得天子青睐之时,曾经汲汲营营的奸相却做出了一件让世人大跌眼镜的事情。 丞相辞了官,理由是告老还乡。 天子看着年轻俊美、不足而立之年的祁相,又看了看那些倚老卖老、至今还不肯离开朝堂的老臣,气得当堂将折子打了回来。丞相上奏几次,他便打回来几次,打到后来其他臣子的眼都红了。开国至今,哪位臣子能被皇帝这般挽留?便是那位开国元勋远山侯的折子都只是被打回来三次,要知道皇帝的“挽留”可是能被写进史书的荣宠,而祁相的折子,足足被打回来五次! 都说事情可一可再不可三,第五次后,满朝文武都知道曾经最爱锦绣繁华的丞相,如今是去意已决,不恋权势了。 “可这又是为何?”有人奇道,“丞相出身寒门,曾自嘲过自己虽是文人,却无文人视金钱如粪土的风骨,因为穷过苦过,所以害怕。” 话虽这么说,但当初大家都以为这是丞相给自己私收贿赂找的借口,丞相也从不掩盖自己对金钱的喜爱,如今为何转了性子了? 特意进京参加天子弱冠礼的远山侯听见了众人的揣测,冷着一张脸,没有与他人交谈的心思。他罕见地换了一身玄色蟒袍,衬得他本就俊气的五官愈加气势迫人,只让人觉得尊贵非凡,不敢高攀。有人与他擦肩而过,俯身行礼,一抬头却被他的表情冻得够呛。等到远山侯走远了,那名官员才忍不住搓了搓手,嘀咕着远山侯看上去比以前更加不近人情了。 “侯爷以前就不是什么热络的人吧?” “欸,不一样,不一样。以前侯爷冷归冷,但好歹还有点人气,如今啊,连那点子红尘烟火的气息都没了。” 那人听罢便笑:“没人气?怎么个没人气法?莫不是成仙了不成?” “你闹呢?那样的云上人,哪里能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臣子笑骂,转而道,“仙啊,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说着说着,那人想起了什么,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余岁。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彩云易散琉璃脆啊…… 风拂起宽大的衣摆,在空中飘飘扬扬,像宣纸上留下的一笔浓墨,力透纸背。 …… 高行远在院中练剑的时候,发现了蹲在墙头之上垂头丧气的燕拂衣。发现自己被高行远发现了,燕拂衣便抱着脑袋远远做了两个磕头的动作。那么狭窄的落脚地,也难为他还能这般耍猴戏。高行远这般想着,却是迈开步子朝着他走去。 “你在做什么?”高行远问着,手习惯性地抚上了腰间的佩剑,拇指拭了拭剑柄,“若你还是为致歉而来,大可不必。你并不欠我什么。” 高行远这般说了,燕拂衣却满脸绝望,他看了一眼高行远的腰侧,那里挂着两柄佩剑。一柄是武道大会的彩头“朝拾”,剑身刚直、厚重;而另一柄剑却恰恰相反,纤细,锋利,剑柄与剑格之上都纹着花草的图样,很是精致漂亮。 这样的一柄漂亮的剑挂在远山侯的腰间,旁人见了只觉得古怪,但燕拂衣不这么觉得。他觉得再适合不过了,因为他知道这柄剑原本属于谁,也知道高行远的腰间为什么会佩着一柄属于别人的剑。而这天下除了那个人,还有谁的剑能挂在远山侯的腰间呢?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只这一点,燕拂衣觉得自己不管磕几个头都不够,他是高行远的发小,自然知道远山侯这一脉的人欲求寡淡,一生或许只有一次机会能够遇见那个能让自己心动的人,“江湖与朝廷的事已经了了,但祁相的事还没完,他辞官离去,日后少不得被江湖人寻仇,失去朝廷的保护,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 高行远负手而立,神情淡淡:“哦?这与我何干?” “你大可劝劝他。” “掌控武林,那是你这个盟主的责任。” 燕拂衣唉声叹气:“你可别为难我了。” 不久前,燕拂衣被江湖各大门派推举成为了武林盟主,这名号虽然听着好听,接手的却完全是个烂摊子。各大门派都意识到如今的朝廷对江湖是磨刀霍霍,他们不甘心衰败,却又敝扫自珍,不愿当出头的鸟儿。燕拂衣虽然也称得上良善,但绝不是好欺辱的性子,自从成为了武林盟主之后,便是整日与那些老狐狸们斗智斗勇,没有一个消停的时候。 而眼下江湖的境况实在算不上好,拜月坛那边摆明了想要向中原传教,中原武林式微。远山侯这个爵位的职责本来就是抗击民间势力,但月时祭野心勃勃、心狠手辣,谁也不知道这个极有魄力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情,因此都忌惮不已。高行远欲求寡淡,不爱理事,燕拂衣虽然聪明,却不爱玩弄权术,这种情况之下,如果祁相还在,那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你多虑了,陛下不会让那人离开的。”高行远转身,缓步走回院中,“只是这个人,本应该在那时死去了。” 所有的身前身后名,所有的赞誉与荣华,本就不应该属于一个已死之人。 祁临澈本不该活下来的,更不该在皇权尚未集权之前便洗清了身上的污名。他这样的人,本就是先帝为天子准备的一柄刀,为天子杀人,为天子开路,直到最后钝了、锈了,才会被仁慈的抛下。他是天子大刀阔斧改革后的挡箭牌,是商鞅变法后车裂而死的商鞅。 但是有一个人,代替他死去了。 “他本该死去,可他偏偏活了下来,所以他想归隐山林,淡入江湖,去走云出岫该走的路,去过云出岫想过的一生。” ——而不是祁临澈应走的路,祁临澈应有的一生。 在那场决战中戛然而止的,不仅仅只是一首属于剑仙的悲歌,还有一位奸佞之臣的穷途末路。 月明风清,万籁俱寂,远山侯让侍女温了两壶酒,供人借酒消愁。 “我其实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燕拂衣喝了酒,也只有喝醉之后,他才会在他人面前说起那个人的事,“我这么努力地查明真相,并不是为了逼她去死。我只是不希望她一错再错,不希望她一直活在别人的谎言之中,明明……明明她可以拥有更光辉的未来。” 高行远抿了一口酒,晃了晃酒杯,看着天边的明月倒映在自己的杯中:“你在最后的决战中领悟了她的剑意,那你应该明白,她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她明白,只有自己死了,祁临澈才能活下来。” 江湖也好,朝廷也好,这天下需要一个人的性命,去堵住悠悠众口。 “我知道,我知道……”燕拂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瓮声,喉咙哽咽了一瞬,“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一生……太苦。” “太苦了,哥,真的,太苦了……” 如果她只是一个单纯无知、受人蒙蔽的女孩,那见惯了世间不平之事的燕拂衣还不至于为此耿耿于怀。他或许会为她的不幸感到怅惘,为她的愚钝与死亡悲叹,却不至于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苦涩难捱。 燕拂衣其实已经有些记不起当日的情景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刺出那决定胜负的一剑,只记得自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对道的执着像寒冬腊月时节腐骨的冰冷,直钻四肢百骸,在骨髓中扎根。那种执着在燕拂衣变回自己以后依旧为此胆寒不已,他想起那个人,就想起了年幼时无意间塞进嘴里的莲子,莲子的芯没有挖掉,苦得他哇哇大哭。 “她是懂的,她心里都明白,可她知道了也还是要去做,因为她不愿将过去的自己全盘否定。” 一个意志清醒的人,在知道事不可违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地踏入了火坑,在烈火灼身、尸骨成灰的痛楚中,她甚至没有流泪。 她有回头路可走,但她不愿回头,因为她说过,她人生中的每一个选择都无愧于心,所以她不能回头。 可是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了,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就像即将死于九重天雷之下的仙人最后回眸,再看一眼自己的人间。 这样的一生,乍看之下只让人觉得麻木,但细品一番,却是越嚼越苦。 “这世上怎么会有云出岫这样的人?”燕拂衣醉了,醉了就大着舌头、拍着高行远的肩膀胡言乱语,“嗝,哥,你、你憋难过。媳妇儿没了,还能再找,大不了就、就单着,俺,俺也陪着你单着,毕竟、毕竟都是我的错。” 燕拂衣说着说着,不堪重负一般弯腰将脸埋进掌心,弯弯的脊梁像拱起的虾米。 高行远晃着杯中的酒,出神地望着天边的明月,耳边是孩童一般细碎低弱、却痛极哀极的泣音。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母亲被贼人逼死的那一天,平日里心大爱笑的母亲抱着他,亲了亲他的脸蛋,将他塞进师父的怀里。他举着母亲亲手熬的麦芽糖,嚼得牙齿都黏在了一起,母亲摸着他的后脑勺笑着说吃慢点吃慢点,等你把牙齿粘掉了,有得你哭的。 后来母亲死了,他真的哭了。他发誓以后绝不会让母亲的悲剧重演,就算不能挽回一切,他至少要成为苦难与悲剧中唯一的慰藉。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37节 云出岫死了。 她的剑被高行远配在腰间,琴被祁相带走,而她的一生,却写成了燕拂衣最后一式的望月剑。 那个纯粹的、一往无前的白衣剑仙,用一颗赤忱、明净无暇的心去面对这个世界,最后却在阴谋诡魅伎俩之下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她太过坦荡,也太过纯粹,她知道自己拔剑出鞘,便是负担起他人生命的重量,所以哪怕代价是死亡,她也无愧无悔。 如普照世间的皎皎明月,照得大地污秽不存,照得黑夜自惭形秽。 “她这样的一生过得很苦,她不知道自己过得很苦这件事情……也很苦。” 高行远没有接话,他仰头举杯,饮尽杯中明月。他拔剑出鞘,趁着酒兴,舞了一曲易水。那柄纤细的剑斩出一泓明净的月色,剑穗上挂着的两颗文玩核桃咔啦作响,好似有人为他迎风伴曲,拂落满庭辛夷。 她死的那天,他没有为她落泪。 云出岫之于高行远,是琉璃,是彩云,言之心悦太过轻佻,谓之深爱太过沉重,无从落笔,也无从说起。 “她死后,你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依旧闲听细雨,静观落花。” 高行远闻言,罕见地笑了,他垂眼,眸中浮冰碎雪化去,平淡掺杂如许温柔。 “她是我的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番外.细雨湿衣看不见(完)】 第50章 【第1章】冷宫废皇后 望凝青被逼到了墙角, 不远处的水池上悬浮着一面水镜, 正映照着墨夷雪的一生。 薛怜儿虽然服下了希华仙花, 但到底还是病骨难支,余生一直缠绵病榻。她一直养于深宫,鲜少与外界接触, 但是“薛怜儿”终究只是凡人之躯, 有年华易逝之伤。虽然墨夷雪待她一如既往,但她看着风采如故的墨夷雪,终究心情抑郁,不到四十岁便香消玉殒, 灵魂重归天庭, 化为花仙白花。找回记忆的白花大哭了一场,最后却是回到了家人的身边,没有再前往人间。 玄英帝墨夷雪在位长达五十余年, 这期间,他励精图治, 开疆扩土, 最终一统了天下。他一路扶持着九州盟的发展,促使人间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修真体系,他善听谏言, 在合乎情理法度的范畴内允许民间有更多不同的声音,一度开创了百家争鸣的太平盛世。在任其发展了一段时间之后, 玄英帝对如日中天的九州盟采取了御下制衡之术, 不动声色地将九州盟分裂为三个派系。 百家争鸣之后的混乱以及分裂, 最终化解在玄英帝地制衡之中,之后长达百年,九州盟一直稳健地发展着,逐渐成为了一樽令人无法忽视的庞然大物。在太子能担大任之后,玄英帝退居幕后,整合了凡间庞大驳杂的道统,为后世的问道者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之后,玄英帝销声匿迹,直到百年后炼狱来犯,他才重新出现在北海,与九州盟的修士们一同击退了炼狱的妖魔,并与天界签订下了互不来犯的公约。 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的是,传闻中十分爱重自己皇后的玄英帝,最终却入了无情道,于人界称王,立人界之主,与魔君、天帝权均力敌。 最后的最后,他踏着金梯飞升,成为三界中第一位突破至高境的仙人,成为了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话。 后世之人称呼他为玄英大帝,冬为玄英,是以他又被称为凛冬之主。没有人知道他入无情道的契机是什么,有人说是因为皇后的逝世令他悲痛欲绝,但在其义子、后世同样功在千秋的玄初帝的遗物中,却找到了一副属于玄英帝的画卷,画上的瑶山姑射,却并非先皇后。 这让玄英帝的入道的机缘成为了不可追溯的秘密。 因为他的飞升,无情道统也被视为那方世界中最接近天道的道统,从此渊源流传。 “所以……尊上,您有什么想说的吗?”灵猫将望凝青逼近了死角,它真的需要一个解释,来安抚它几近崩溃的灵台。 如果可以,它真的想不顾一切地对晗光仙君吼道:我以为你可以君临天下,结果你告诉我你只能跳个恰恰? 气运之子啊!走上无情道的气运之子啊!到底谁家的气运之子会惨到这种境地……哦,是我家的。 灵猫几乎要扑在地上大哭出声了。 “我没有错。”望凝青百口莫辩,但依旧坚强地稳住了立场,“我与你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入世炼情,你收集气运之子的情愁来代替运行天道的灵力。我任务都完成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是,您是完成了!但是谁家的气运之子会这么命运坎坷?求而不得根本不是他们该有的剧本,他们应该一生顺逐,欢欢喜喜才对啊!”灵猫的眼泪喷涌而出,滴滴答答地往下坠,“从、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呜……呜呜呜哇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你冷静点。”到底是宠了那么久地猫儿,望凝青对它还是抱着三分宽和之心的。 “我冷静不下来!” “别这样。”望凝青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安慰道,“就像司命星君所说的那般,人之年少,怎能不遇上几个渣呢?” 灵猫的哭声一噎:“……那尊上您倒是活得明明白白。” 这话让望凝青不知道怎么接,只能道:“……承让,过奖了。” 一人一猫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入世炼情实在败得太过冤枉了。 明明经过了容华公主那一世的教训,望凝青已经有意识地放下身段,让自己陷入七情六欲之中,而不是像个神明一样高高在上地站在幕后算计着一切。可是她难得想当个人,哦不,当个好人……却被年幼的自己坑害得不轻,谁能想到死去的雪苍居然还留有一抹意识?谁能想到他居然封存着那些本不应该知晓的往事,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居然成了墨夷雪入无情道的契机。 简直像是宣誓主权后彻底击败对手的正宫呢……呵呵。 灵猫笑不出来。 无情道啊!除了个别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气运之子,谁好端端的没事做会入无情道啊!就算是当年以冷酷无情名扬大荒的铭剑仙尊,最后也只是入了剑道而已啊!修无情道的如果不是天性太过高傲……那就只剩下命运太过悲惨了啊! 它家的崽崽,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孩子……到底是经历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才会那么心如死灰地修了无情道啊! 灵猫简直不敢深想,一深想它就想跟尊上一拍两散。 望凝青面对着怨气冲天的灵猫,也只是神色淡淡,说句实在话,她不觉得墨夷雪入无情道有什么不好,她只是觉得有些喟叹。 明明通过历练并入无情道的应该是她不是吗?结果最后却作了他人的嫁衣裳。 望凝青还是希望雪苍的转世能够好好的,因此遗憾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倒是希华这一世的经历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明明雪苍与月缺并不相似,但望凝青的脑海中依旧浮现出了月缺的身影。 月缺啊,他轮回转世应该也像墨夷雪一样,好好地走在正确的道途之上吧? 虽然没有得偿所愿,但望凝青对这一世的经历还算满意。 “开始下一世的轮回吧。”望凝青这般提议,却被灵猫回以了一个复杂而又难言的眼神。 “尊上不会感到难过吗?”灵猫有些难以置信,“就算您只是将雪苍视作道侣,面对如今的结局,即便是尊上也应该会感到难过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望凝青归剑还鞘,语气冷淡地问道。 “因、因为……”灵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心一横,大声道,“因为尊上的道侣跟雪苍的经历不是很像吗?!” 灵猫承认,这一世它打了个擦边球。 容华公主那一世的失败让灵猫意识到,想要让晗光仙君入情,并没有它最初构想的那般容易。望凝青这个人,好像天生就缺少了主管情爱的魂灵。她对世事的冷淡绝对不仅仅只是因为她曾经寂焉千年,灵猫怀疑,她可能曾经经历过无法愈合的创伤。 灵猫审视了晗光仙君的半生,却发现她在意的人实在少得可怜,在宗门内相识的人也寥寥无几。晗光仙君的一生,除了铭剑仙尊以外,也就只有身为晗光仙君道侣的月缺真人值得在意。而这位月缺真人,在三百年前便因为道心破损而废道重来,轮回转世去了。 据灵猫了解,月缺真人逝世之后,晗光仙君亲自送其踏过奈何,渡过忘川。之后她在人间徘徊了十数年之久,找到了月缺真人的转世,一路扶持他重归仙途。而月缺真人转世后修了太上忘情之道,如今是昆仑派琴剑一脉的太上长老。 月缺真人修行的是无情道,在宗门内人缘极寡,他道消身殒后连本门弟子都无意寻他,唯有晗光仙君不离不弃,此心如一。 第一世的时候,为了让身份尊贵的晗光仙君不至于被凡人冒犯,灵猫为她选择了“容华公主”这个皇朝第一女子的身份。而这一世,灵猫便为她选择了与她有相似过往的“希华”这一角色,本以为这能让晗光仙君更好地入情,却不想还是失败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灵猫想不明白。 “道侣?”望凝青踏着湖水,回眸,眉宇间带着浅浅的困惑,“你是说月缺?” “对啊。”灵猫纠结地左右爪子互相踩了踩,结结巴巴地道,“尊上对月缺真人,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灵猫本以为自己说中了望凝青的心事,却不想下一秒,望凝青冷淡的眉宇便浮上了一丝浅薄的郁郁。 “月缺啊。”望凝青用一种完全不像是提起道侣的语气,叹然道,“月缺此人若为情郎,可论当世独一;可若论为道侣,则可谓糟糕透顶。” 灵猫惊奇:“怎么说?” “谁家修无情道的会拿同样修无情道的道侣去渡情劫呢?”望凝青背着手,淡淡地道,“这不是道侣,这是世仇之敌。” 月缺最初会做出这种决定,足以看出他的确是个心性凉薄得很彻底的无情问道人,但想起此事,望凝青依旧觉得心中不愉。 “我与他乃是同修无情道的道侣,本是两宗结秦晋之好,我借他炼心,他借我炼情。”望凝青见灵猫对此事感兴趣,还忘怀了雪苍的悲剧,便一手托着它,将往事娓娓道来,“却不想他后入情劫,应在我的身上。为助他成道,我护他数十载春秋,此身不离,唯望他堪破情关,成就忘情大道。可他道心不坚,有易道之心,欲以无情道统入极情,舍大道长生,许我永世情缘。” 灵猫惊呆了,一个无情问道人改修极情道?这可真是令人动容的情谊:“真感人,所以您答应了?” 望凝青淡漠地说道:“岂可?易门别道乃是大忌,修道岂有半途而废之理?但他入情极深,执念重重,那时我若是离去半步,他怕是有堕仙入魔之危。他若堕魔,我作为他的道侣,自然也难逃此劫。” 道侣可以是夫妻,夫妻却不一定能成为道侣。 而且道侣不一定是特定的某个人,甚至可能是三四个人,五六个人,如果问道路途相同,那一脉相传的所有弟子都能成为道侣。 但望凝青和月缺,不是夫妻,只是道侣。 “所以您妥协了?”灵猫震惊地张大了嘴巴,这莫非就是晗光仙君渡劫失败的原因? “不。”望凝青瞥了灵猫一眼,眼角眸光一利。 “我一剑送他入黄泉,赠他三碗奈何水,护他投胎转世,重入仙道,如此便是仁尽义至了。” 灵猫:“……” 第51章 【第2章】冷宫废皇后 望凝青不明白自己哪句话又戳了灵猫的肺管子了, 让它宛如一只尖叫的地松鼠。 听着灵猫“你怎么可以这么做”的尖叫声, 望凝青微微不解,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有情人将你视作心尖肉, 甚至比他的道途还要重要,常人或许会觉得很动容,毕竟世上难得有情郎。 但是在那个人人追求大道长生的世界里, 月缺的所作所为是非常令人发指的,简直是将他们二人的道途视作儿戏。 他们明明是道侣, 不是情侣。 道为主, 侣为次,他怎能将她的位置摆放在道途之上? 这太过荒唐了, 荒唐到望凝青忍不住出手,废了他的极情道。 “总而言之, 月缺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吧, 眼下还是入世的事情更重要。”望凝青丝毫不体贴地转移了话题,“下一个世界是什么?” “那也要先总结一下这一世的失误啊!”灵猫眼泪汪汪地喊道, “您也应该时刻反省一下自己吧!第一个世界是因为因果线铺张得太大,您没有办法才选择插手命轨的,但是第二世您对墨夷雪做的那些事情简直令人发指,您的思虑过重也是我们失败的缘由之一啊!” 望凝青大受打击,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灵猫说得没错。第一世她插手命轨是因为没办法, 但第二世还满心算计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毕竟希华这个角色跟容华公主不同, 她更加消极,也更加随波逐流。画蛇添足非她所愿,但到底大错已成。 “总而言之,您只要遵从铭剑仙尊的教诲,维持‘十二少’就好了!”灵猫气势磅礴地猛一挥爪,“一直试图去掌控主动权是不对的,许多人物之所以命运悲惨就在于他们的无力回天,不管如何惊才艳艳都敌不过气运之子,这才是反角存在的真意!” 望凝青听罢,彻底选择放弃思考,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 世间有朝为燕,其中有一品将门,名号为宋。 宋家有女,名清婥,意为“清如芙蕖,绰约袅娜”,这个名字可谓是寄托了宋家满门渴望摆脱“粗俗”之名的希望。 怎奈何事与愿违,宋清婥天生神力,喜爱舞刀弄枪。抓周时对胭脂水粉看也不看,一把抱住了祖父放在桌边的青铜长剑。于是,宋家的娇小姐就这么在祖父的放声大笑“虎父无犬子”以及父母兄长“是啊是啊”的惨然落泪中完成了抓周宴,并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把佩剑。 宋清婥三岁举起青铜剑,五岁修得第一口内息,七岁剑术小成,十岁轻功入臻,十三岁战场大杀四方,十五岁……成了塞北的活阎王。 十七岁,宋清婥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天家仁慈,召宋清婥入宫,封为宋后。 宋清婥出嫁之日,宋家人泪洒满堂,抓着宋清婥的手,殷殷哀求她万事皆忍,燕皇的原配妻子早殇,宋清婥虽是续弦,但嫁过去便是中宫之主,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宋家不求她能为家族谋得滔天富贵,只求她不要心气不顺,便一剑抹了皇帝女人的脖子。 “宋家是忠臣、纯臣,你便将皇上当做你的君、你的王、你背后守护的万顷江山——明白吗?” “儿……女儿明白。”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38节 宋清婥嫁于燕皇,却不讨燕皇的喜欢,燕皇心有沟壑,是个威严而又实干的君主,后宫妃子也以小意温柔居多。如宋清婥这般独行特立的女子,自然入不得他的眼。宋清婥谨遵父母的教诲,绝不在宫内动用武功,却有一日被一名怀孕七个月的妃子嫁祸。 那妃子假作腹痛诬陷宋清婥,却不料宋清婥假戏当真,为救皇嗣而点了妃子的穴位,灌真气入妃子内府,当着燕皇的面来了一场战地接生,硬是将身量未足的小皇子从妃子的裙底掏了出来。在那之后,宋清婥便被废掉了后位,打入了冷宫。 望凝青:“……”这个皇后也真的够虎。 “我觉得这个角色特别适合您。”灵猫嘴毒地说道,“真的太适合您了。” 一如既往,宋清婥这个角色自然也是反角,但此世的气运之子却并非燕皇,而是燕皇的五子慕容辰。 “慕容氏吗?”望凝青垂了垂眸,她对这个姓氏很有好感,因为修真界中最为中流砥柱的那一脉便是慕容氏,这一脉之人乃“慕天地二仪之道,继日月星三光之容”的问道者,心气极正,却有皇脉在身,每隔几年都会有年轻的小辈送入望凝青所在的宗门。 “不是尊上那个世界的慕容氏哦。”灵猫道。 五皇子慕容辰,是燕皇极为宠爱的贤妃之子,据说燕皇原本想要为这个孩子取名为“慕容宸”,却被惯来谨小慎微地贤妃给拒绝了。贤妃说“宸乃央之殿宇,帝皇居所也,非我所欲,不若取名为辰”,这让燕皇很是动容,越发宠爱他们母子。 但实际上,贤妃乃是楚国之后,她原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却隐姓埋名来到大燕,嫁给覆灭了楚国的燕国皇室,诞下了流着亡国血脉的皇子。她明面上谨小慎微,温文尔雅,实际上却心性狠毒,城府极深,她教导自己的孩子要牢记楚国的荣光,不要忘怀燕国亡楚的耻辱,她要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登上帝位,便光复自己的故土。 但是这位贤妃娘娘,不过是气运之子登天路上的一枚绊脚石。 五皇子年纪虽小,却天生早慧,他见惯了母妃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对自己的命运忧心忡忡。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楚国的子民,却也不能在明面上反抗母妃的旨意,因此童年过得非常压抑。不仅要承担来自母妃的怨恨,还要小心翼翼地隐瞒着自己是楚国血脉的可怕秘密。 相比起贤妃这样一位令气运之子又爱又恨地反角,宋清婥就彻底站在了气运之子的对立面。 废后宋清婥,贤妃的眼中钉肉中刺,只因楚国就亡在了宋家军的手中。在宋清婥入宫之后,贤妃几次三番对宋清婥下手,不料却被宋清婥发现了“蛛丝马迹”,宋清婥没有证据,但身为宋家人,她无法容忍一个流淌着亡国血脉的皇子登上皇位。为了对抗贤妃,她一力培养淑妃膝下的七皇子,在五皇子登基之日揭露他的血脉,意图扶持七皇子上位,最终却功败垂成,被慕容辰赐死。 可以说,慕容辰的一生,基本就是斗天斗地斗鬼神,年幼时活得战战兢兢,为了保命而不得不掺入皇权之争,好不容易登基了,却要斗废后、斗兄弟、斗朝臣。最后连自己的母妃也要斗一把,彻底将贤妃的野心拍死在摇篮之中。 慕容辰斗到最后,身边已是一无所有,那时他坐在高座之上,看着自己一手缔造的太平盛世,却只觉得草木生凉,山河永寂。 “尊上您呢,扮演的就是这个培养七皇子与慕容辰作对的废后。”灵猫甩了甩尾巴,骄傲地道,“废后不会走出冷宫,所以她只需要等待七皇子自己送上门,教导七皇子武学以及天子之道就好了,要谨记,多做多错,少说少错,咱们吸取教训,这次一定能顺利过关的!” 望凝青点点头,觉得灵猫说得不错,她就是做得太多,想得太多,才会导致命轨偏移了方向。这次她一定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好好走完宋清婥的一生就是了。 望凝青甩了甩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高眉深目,红唇如朱,这是一张极为冷艳贵气的脸,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距离感,还有点盛气凌人。这张脸乍看之下宜男宜女、雌雄莫辩,但不可否认,她很美,一种浓墨重彩、抓人眼球的美丽。 比较有意思的是,这具身体的精元还在,也就是说,燕皇尚未与自己的皇后圆房。 “这又是为什么?” “……尊上,那时候宋清婥刚下战场就入了宫,黑得整张脸就一个色,你让人家皇帝如何下得了口?” 而更为神奇的是,燕皇也不是没想过善待功臣,眼睛一闭,灯火一熄,咬咬牙也就将就了。但是宋清婥在某种程度上简直像极了望凝青,她在面见燕皇的那个夜晚,被燕皇暗示了几句,居然当场俯首跪地,行了一个官员地稽首礼,高呼“臣……妾——遵旨”。 她是想说“臣”吧绝对是想自称“臣”没错吧?这哪里是千娇百媚的妃子啊!明明就是没有把的忠臣! 燕皇睡不下去,他怕自己睡了以后上朝都有心理阴影。 “燕皇也是不容易。” “……凑合着过呗,咋的还能离啊?” “……你说得有道理。”望凝青不反驳,她取出宋清婥的佩剑,转身朝着庭院走去。冷宫里待着的都是此生无望的宫人,时常被人克扣份例以及伙食,宋清婥凭借着武力在这里无人敢惹,甚至还开辟出一片菜地,过着自给自足精进武力的生活。 望凝青对此很满意。 光明的一天,由练剑开启。 …… “呼呼——呼呼——呜哇……” 不过十岁大的孩童气喘吁吁地跑着,白嫩的面皮涨得通红,可是无论如何都甩不掉身后毛茸茸的雪白团子。 那是淑妃养的小奶犬,每次都要追着他跑,可他偏偏又最害怕毛茸茸的小狗了。他害怕小狗,淑妃却总是笑着对父皇说他喜欢和小狗一起玩。慕容辰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看着他被追得狼狈的样子,会笑得那么开心? 他的惶恐、害怕、紧张,他们都看不到?还是说,这些就是他们觉得可笑的事情? 慕容辰跑着跑着,发现自己迷路了,慕容家的孩子都要修习弓马,他也是一样,一撒腿便能跑出很远。发现自己迷路的慕容辰不敢回头,为了躲避身后那只吐着舌头的小白犬,他瞅准一处荒芜偏僻的院落便钻了进去。 慕容辰听见了破空之声。 一瞬间的银光绽裂,如空中开出的花卉,等他回过神时,却发现那寒光凛凛的剑刃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 天光明媚,照着眼前之人的白衣好似蕴藏了华彩,耀得人睁不开眼。 他听见那人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那是昆山玉碎凤凰叫,琼玉冰花落满地。 “我等你很久了。” 心,刹那失序。 第52章 【第3章】冷宫废皇后 望凝青并没有跟年幼的孩子相处的经历。 从有记忆开始, 她的世界就只有强大冷漠的师父和清寂山上永不停歇的风雪, 她没有和同龄人相处的记忆,师尊也不允许她接触宗门内的其他弟子。“在你将自己打磨成剑之前, 会受伤的”——师尊这么说, 她便也这么信了。 只要师尊在身边,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她, 而她就这样在师尊的陪伴下长大。 等到她步入大乘,师尊飞升, 望凝青这才发现那些可以被称为“同门”的弟子早已衰老或是殉道了。而活下来的三个人, 一个成了掌门, 一个成了太上长老, 一个常年闭关不出,死生不知。她去见了那位勉强可以称之为“师弟”的掌门人,想要代替师父履行清虚守寂一脉的职责,掌门师弟却提出让她收个徒弟,毕竟清虚守寂一脉的道统传承实在太过艰难了。 望凝青努力地去找了,但是无一例外, 全部都失败了。 要说为什么啊?大概是因为……她所理解的师徒应该是自己和师尊这样的存在,但是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师尊那种程度呢。 “所以——” 灵猫毛嘴大张, 看着窗外顶着烈阳扎马步的小男孩, 磕磕巴巴地道:“……您就是这么教导孩子的吗?” 有什么不对吗?望凝青回了灵猫一个冷漠的眼神, 考虑到皇子的年龄还小, 她已经把她十五岁的日课减半再减半了。至少她没有在凛冬之时将他挂在松树上、没有把他埋进土里、没有要求他每日挥剑三千次、更没有动不动把他地腿打断……都说了, 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师尊那种程度, 只是让他在三伏天下扎马步背诵道德经.而.已,比起师尊真的差.太.远.了。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清虚守寂一脉的修士都是魔鬼。”灵猫趴在桌角瑟瑟发抖,两只软绵绵的肉垫捂着炸毛的飞机耳,“面对着如此可爱的小男孩也能心狠手辣,该说真不愧是铭剑仙尊的入室弟子吗……” 可爱吗?望凝青漠然地回头望向室外,在那里,年纪虽小却已经有少年模样的孩子在烈日下认认真真地扎着马步,虽然没有被温柔地对待,但他面上也毫无怨言。虽然与望凝青所在世界的慕容氏并非同宗,但男孩深刻的眉骨已经能看出未来英俊的轮廓,毕竟骨子里有着鲜卑人的血统,而慕容一族也正如他们的誓言一般,“继日月星三光之容”,自骨子里便铭刻着矜贵优雅的气度。 ……不过,不是错觉吗?身为一名七岁的孩子,七皇子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毕竟是鲜卑人的血脉嘛,长得高大也是正常的。”灵猫这么说了。 望凝青也就这么信了。她已经完全放弃了思考,彻底陷入了“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的境界里。对于望凝青来说,这种状态也是久违了,毕竟在师尊飞升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沉浸在这样无我的境界中了。 望凝青没有怀疑七皇子的身份,因为灵猫说过,七皇子是在一次无意间的打闹中闯入冷宫的。“七皇子”出现的那一天,身后跟着命书里偶有提及的淑妃养的小白犬。而在望凝青问起他的名字时,他也说了自己是“七皇子慕容铮”,望凝青不觉得自己会认错人。 虽然在命书上清楚地写明了两人的关系是“师徒”,但望凝青实际上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好在慕容铮非常懂事听话,吩咐要做的事情也有好好完成,没让望凝青费什么心思。自相识之后便日日来冷宫报道,勤奋得让人欣慰,但想到他日后的命运,又让人有些不忍。 七皇子慕容铮,随同废后淑妃一起谋逆失败后被幽禁一生,最后郁郁而终。 严格来说,在这个故事里,不管是慕容铮还是慕容辰,最后的结局都不算美好。望凝青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孩子的原因也是如此,若是作为师父,她是决计不可能在明知晓命运轨迹的情况下还将徒弟逼上死路的,但她也没想到在提出拜师时,这个孩子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既不缺爱,也不缺乏他人关怀的皇子殿下,到底为什么会答应一位废后的无理要求呢?她本来以为这件事还有得磨的。 “师父。”满头是汗的男孩拘谨地站在一边,仰着头朝着她笑,“日课已经完成了。” “嗯,不错。”望凝青将手中用于调理身体的花草茶朝着男孩推去,考虑到要和这孩子亲密一些,便垂眸道,“回去吧,阿铮。” 男孩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意识到自己或许控制不好表情,他连忙低下头去,喃喃应道:“是,师父。我明天还会过来的。” 望凝青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明白这个孩子在忐忑什么,但是他的情绪被她切实地感受到了。并不擅长安慰人的望凝青把人唤道了自己的身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男孩的眼,问道:“发生了什么?” 男孩的呼吸一滞,他望着眼前之人美得近乎锋利的容貌,还有那双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吸纳进去的眼瞳,他胸口一热,一些原本不想倾述于口的话语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我想知道,师父为什么选择我呢?” “是因为……”男孩微微垂头,“因为……因为我是七皇子吗?” 七皇子吗?望凝青心想,这的确是她收下这个孩子的原因呢。但是其实她都无所谓的,只要不是气运之子,谁来担当这个反角都可以。说到底,被她选中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是倒血霉了也说不定呢。 “合眼缘吧。”望凝青这么说了,她凝视着小小的男孩,反问道,“反倒是你,为什么答应了呢?” 一个是备受宠爱的皇子,一个是在冷宫终了余生的废后,无论怎么看,都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因、因为!”男孩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因为我非常仰慕您……” “仰慕您这份即便沦落深渊、陷于孤独,依旧毫不动摇的强大!” 掷地有声地话语,男孩满头冷汗,微微喘着气。他望着眼前的女子,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初见的那一天,她于天光下刺来的那一剑。 慕容辰知道她是废后,因为他无数次无数次在母妃怨恨的呢喃和诅咒中听见过她的名字——宋清婥,燕国宋家的小女儿,十五岁便威撼北疆的活阎王,覆灭楚国的主力军,曾亲手割下楚国王庭太子的首级,将其高悬在城门之上。 燕楚两国的恩怨由来已久,楚国就曾派出暗杀者将上一代宋家的嫡子枭首,用马拖行尸体数百里作为对燕国的羞辱。宋清婥杀死了楚国太子,因此一战成名,也用楚国皇室的鲜血祭祀了先祖,在燕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般的人物。 但是贤妃恨她,恨不得她去死。 宋清婥会成为废后,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贤妃在背后出力,她要让根骨被废的宋清婥凄惨无比地度过余生。 慕容辰仰慕着传说中的英雄,却无时无刻不聆听着母妃怨恨的絮语,他深深厌憎着自己的血脉,却不得不为了活命而艰难前行。他如母妃吩咐的那般讨好着父皇,可他知道父皇对他的欣赏以及疼爱都建立在他姓“慕容”的前提之下。一旦他身为楚国余孽的身份被揭穿,他和母妃都会万劫不复。父皇甚至连犹豫的瞬间都不会有,一定会痛下杀手,因为燕楚两国的国仇家恨,实在太深太深了。 他是如此地害怕,害怕得惶惶不可终日,每一分每一秒都好似砂砾哽咽在咽喉,刀刃磋磨着血肉。 因此,在看见废后的那一瞬间,他才会震撼得难以言辞。 在眼前之人询问他的姓名时,他阴差阳错之下说出了七弟的名字,他抱着那只让他让他害怕的小狗,努力挤出一个喜爱的微笑。因为他想起母妃曾经说过,废后宋清婥是自愿进入冷宫的,她认为自己谋害了皇嗣,所以即便燕皇不准备追责,她依旧把自己锁进了冷宫。但母妃曾经惶恐而又惊惧地对他说,废后好像察觉到了她埋在深宫的耳目。 母妃说起这件事时,眼中的恐惧简直藏都藏不住,宋清婥的威名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心上。 ——废后可能知道五皇子乃是楚国余孽。 所以,他才说出了“慕容铮”的名字。 “我自幼在皇宫里长大,见过不少捧高踩低、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行。而母妃也说过,我的所见所闻都不过是最肤浅的表象,冷宫才是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城内最黑暗的地方。即便坚强如母妃,都觉得沦落到冷宫便是生不如死,从此命如草芥人人可欺,此生再无希望。” 男孩双手握着望凝青的一只手,认真地说道:“前些时日居住在冷宫里的妃子因为郁结于心而缠绵病榻,她的贴身侍女因为请不来太医而在门外哭泣,是您拉起了她的手,为那位妃子诊了脉,提供了自己种植的草药,还勒令她日后每日随您一同晨跑。您的坚毅与宽柔能够驱散冷宫的阴霾。您没有发现吗?最近冷宫的氛围不如以前那般绝望了,是您改变了她们,我也一样。” “我非常地仰慕您,仰慕您即便身处这样的境地,依旧不曾改变自己的本心,不曾懊恼不曾气馁,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慕容辰听见自己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发自肺腑,一字一句都充满了钦慕,“我想学习的不是剑法,不是其他,而是您这份心不随境改的强大!” 说完这些,男孩似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羞赧,他仰着一张通红而又惹人怜爱的脸,直白地凝视着望凝青。 “请将您的强者之道教给我,拜托了!” …… 看着男孩渐渐远去的身影,望凝青合上了手中的书简,有些困惑地抬起了头。 强者之道? 不畏惧宫人的捧高踩低是因为她生活完全能够自理,不担忧内务府克扣份例是因为她能自给自足,不自哀自怨是因为她对燕皇压根就没有夫妻之情。那冷宫妃子的侍女在哪里哭不好非要在她门前哭个不停,三更半夜总是听见冷宫内四处起伏的哭喊哀嚎,对她来说真的非常影响心境。为了避免这些冷宫嫔妃干扰自己“十二少”的修行,她才给她们找了事做,好把她们的哭泣都掐断在咽喉里。 ……所以,这个男孩,想跟她学怎么在冷宫里开垦农田,还是想跟她学怎么掐断女人的哀嚎悲鸣? 第53章 【第4章】冷宫废皇后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39节 重复一遍, 宋家是纯臣、忠臣,绝对的保皇党, 既不会结党营私, 更不会私收贿赂。 所以,理所当然的, 身为废后的宋清婥手中没有任何人脉, 无法探听消息, 在宫中可谓是孤掌难鸣。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非常艰难的处境, 但灵猫为望凝青选择这个身份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因为只有限制了望凝青的耳目以及人脉, 她才不会为所欲为地做出无可挽回的错事。 但是近些天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算望凝青没有可以拉拢,向她示好的宫女太监也比以前多了, 而且冷宫的嫔妃们也表现得很奇怪。 “娘娘, 您的衣饰实在太过素净了。”一位被贬谪的才人忧愁无比地抚摸着望凝青的衣物,“妾、妾身不才, 绣活还算勉强能入眼,若是可以,能否允许妾身为您绣一些花样呢?不会太过华贵的,只是在衣角绣一些、一些小小的云纹。” 灵猫歪了歪头, 如果它没记错的话,这位王才人的绣活可谓是京中一绝, 连燕皇都对她大加称赞。 “你若是觉得能打发时间便只管去做吧, 但最好夜间不要动针, 会坏了眼睛的。”望凝青捧着衣物和皂角准备去庭院里洗衣服。 “娘娘, 这活还是让我的侍女来吧。”郭美人连忙上前抢过她手中的洗衣盆,递给了身后的侍女,“您真是的,入宫前家里难道没有为您安排亲信之类的吗?居然要让您亲自动手洗衣服,妾身都看不过去了。” “我的亲信不适合入宫。”望凝青想着宋清婥的下属一二三,淡漠地道,“洗个衣服罢了,行军打战时都做过,没必要假他人之手。” “那怎么能行呢?您与我等是不同的。” “对啊,您真是的!要更爱惜自己才行呢!” 屋内的美人们顿时娇嗔一片,放眼望去只觉得姹紫嫣红,百花争妍,好一副后宫美人争宠的景象。如果这里不是冷宫,如果被邀宠的对象不是废后,灵猫几乎要以为这是燕皇举办的家宴,后宫妃子们手段频出,只为讨得圣上的欢心呢。 望凝青没拒绝美人们的好意,事实上强硬地拒绝反而会引发更多的麻烦,这些人也一定会唠叨个不停。想到午后还要给翻墙过来的七皇子上课,望凝青便朝着其中一名妃子伸出了手,道:“静姝,我再给你诊一次脉,你们要是没事地话,都回去忙吧。” 那名叫静姝的妃子便是前阵子郁结于心重病不起的人,她面色有些惨白,轻咳地伸出手道:“感佩娘娘的关怀,我已经没事了。” “如今身在冷宫,还有什么事情好忙活的,倒不如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一名刚入宫不久的妃子惨然垂泪道。 “地宽天高,尚觉鹏程之窄小。云深松老,方知鹤梦之悠闲。”望凝青诊着脉,垂眸道,“我倒是觉得这里很好,清寂,没什么好烦心的。趁着年轻多加耕耘,老了互相扶持一把,一辈子也算过得简单舒心。” 屋内安静了一瞬,那落泪的妃子恍惚了一下,抹去眼角的泪,只觉得迷茫一扫而空,心中很是安宁:“我们能做什么呢?” “你们家世好的,多多少少都跟家人有点联系,总不能一辈子都靠家人接济。可以买一些耕农相关的书籍,跟家里要一些好培育的种子,自己在庭院里种。这样即便被宫人克扣了份例,也不至于日子过不下去。另外要好好锻炼身体,免得老来一身病。你们都是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才女,不过是学习以前没有学过的东西而已,能做地事情不是很多吗?” 望凝青还未答话,那名叫静姝的妃子便出声说道,侃侃而谈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她白皙的面上立时浮现出薄红,轻喃:“这、这也是娘娘之前跟我说的,我觉得娘娘说得很有道理。” 有人帮自己说了,望凝青便懒得开口了,少言少语是最好的,虽然不知道这些妃子为什么总是想来找她谈心。 “好了,都回去吧。”望凝青揉了揉脖颈,忽然偏头扫去冷冽的一眼,“明日别忘了晨跑。” 嫔妃们浑身一抖:“遵、遵命——!” 灵猫:“……”啊,这个人已经彻底统治冷宫了呢。 教导七皇子的事情是在私下里进行的,瞒着冷宫里的其他嫔妃,毕竟皇子和妃子的接触本身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情。除去其他的因素不说,在望凝青看来,自己的徒弟是非常有才能的人,学习也好武艺也好,他都是一点就通,根本不必她过多的操心。 因为在命书中,宋清婥是抱着“培养下一代皇帝”来培养七皇子的,因此帝皇策也在教育的范畴之内。宋清婥身为兵将,大概会以她心目中明君的模样来培养未来的君王,但在望凝青看来,这是远远不够的。 为人师表,最重要的是不能藏私。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您明明知道这个孩子的结局的,不是吗?”灵猫不明白望凝青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无用功。七皇子越出色,最后带来的不甘也会越重,明明只要敷衍着教一些东西便好了,何必这么认真呢? “没有其他的理由。”望凝青手中的笔墨不停,抄写着第二日要给弟子授课的书册,“我只是想过好宋清婥的一生罢了。” 第一世的望凝青,并没有正视“容华公主”这个人的一生,因此最后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反倒是第二世的“希华”给她带来了新的体悟。望凝青意识到自己如果不能“入戏”,很可能最后只会白忙一场,因此无论如何,都要为眼下的生活竭尽全力。 “可是——”灵猫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都那含在嘴边的话语却没能说出口。 全心全意地培养那个孩子的话,未来等他功败垂成的那一刻,不是会很痛心吗? 灵猫转念一想,这说不定就是望凝青想要的,当然,以她眼下的心境,是不会考虑更长远的事的,所谓的“少思”其实不过是思绪的冷凝,不让它过分发散,不去思考过去以及未来,只着眼当下。 真的是……非常剑修式的思考方式呢。 灵猫望着望凝青伏案的背影,脑袋枕在爪子上,昏昏欲睡地想,不过不是它的错觉啊,尊上的确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七皇子”非常的优秀。 优秀到灵猫都觉得有些意外。 不过是短短半年的时光,“七皇子”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的一样。原本略带阴郁自卑的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仿佛与生俱来般的矜贵优雅,因为坚持练武,小小的男孩也有了少年的模样,高挑修长的身形,还有那俊美秀逸的脸庞。 简直像逐渐露出琉璃质地的璞玉一样。 “今日就到这里吧。”望凝青合上了书册,“晚间会举办大宴仪吧?你身为皇子,应该早点回去准备。” 皇帝宴请朝臣的“大宴仪”,只有在一些特殊的节日里才会举办,也被称之为“国宴”。这是为了庆祝国泰民安、君臣同乐的盛大宴席,届时后宫有头有脸或是比较受宠的嫔妃都会出席此次国宴,皇子和公主更是不能例外。 “是,师父。”听见国宴,慕容辰下意识地垂了垂头,说实在话,他有些畏惧大宴仪,因为他的体内流淌着亡国之血。而且在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地期待宴席时,只有母妃的眼眸会流淌出近乎疯狂的怨恨,他与母妃,在这样昭示国力的宴席上总是显得非常的另类。 望凝青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抬起头来。” 慕容辰下意识地抬头,目光尚且有些困惑不解。 “你是我的弟子,没有什么好自卑的。”望凝青将手放在了慕容辰的头顶,“唯独这一点,即便天塌也不会改变。” 慕容辰猛地攥拳,他抿唇,满心不甘地试探道:“即便我流淌着恶人的血,师父也会待我如初吗?” 恶人的血?望凝青垂了垂眸,淑妃的孩子称呼淑妃为“恶人”?这倒是让望凝青有些意外了,不过淑妃在原定的命轨中的确是担当着反角,因为家世优良、出身显贵,比起依靠帝皇宠爱谨小慎微的贤妃来说,她实在是太过跋扈嚣张了。 不过慕容铮称呼母妃为“恶人”,大概是知晓了当年污蔑宋清婥的那个妃子是淑妃指使的这件事了吧?所以才会心怀愧疚。 原来如此,的确是个心性清正的好孩子。 不过对于宋清婥这样愚忠的臣子来说,不在意血脉那根本就是假的,望凝青只能模棱两可地道:“我相信我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少年,他只觉得心口一热,伸出手向前一抱,搂住了望凝青的腰。 因为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实在像一条寻求安慰的小狗,望凝青便也没有煞风景地教导他礼仪仁孝,而是回抱了少年的后脑勺,摁在怀中轻轻地拍抚。她的动作并不熟练,但她尽自己所能地做到最好,包容并接纳自己徒弟的小小撒娇。 “天色太晚了,快去吧。” …… 大宴仪很热闹,但那份热闹却并不属于冷宫。 因为是难得的宴席,御膳房送来了已经冷掉的菜肴,望凝青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无法忍受那种油脂凝结后腻人的味道。她警告冷宫的嫔妃们吃之前要将饭菜加热,却被她们一脸为难地提及炭火不足地困扰。 废后宋清婥从来都没有这样的烦扰,因为冷宫就坐落在皇城最偏僻的角落,翻墙出去便是一片茂盛的树林,对于轻功已入臻境的宋清婥来说,这样高度的宫墙根本不算什么。为了收集取代炭火的柴薪,望凝青决定翻墙去树林里,却不料撞见了几名身穿黑衣的刺客。 望凝青折了一枝树枝,一一敲碎了刺客们的膝盖骨,她正想逼问他们的目的,那些刺客却在看清她容颜的瞬间毫不犹豫地自杀了。 灵猫:“……哇哦,尊上您已经可怕到这种地步了吗?”一个照面就能把人吓得自杀? “你在说什么傻话?”望凝青淡漠地收回手,将染血的树枝撇在一旁,“原本还想好好拷问一下的,但如今看来也不必了。” 认识宋清婥并恐惧至此的,除了楚国的余孽,不作他想。 “但是,在慕容辰成年之前,应当没有刺杀事件发生才是。” 望凝青心想,莫非她又在无意间改变了命轨吗? 望凝青提气,一个纵身便翻越了宫墙,朝着大宴仪所在的奉天殿而去。宋清婥虽然受了重伤,但在望凝青来到这个世界后,无意间的修行让她的武功境界接连突破,如今宋清婥已经达到了“无我”之境,说是独步天下也不为过。 如果是宋清婥,发现了楚国的刺客,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保护燕皇。 那就不必思虑太多,这么做便是了。 第54章 【第5章】冷宫废皇后 慕容辰入席时, 忽而间感受到了一阵恶寒,那种不详的预感让他背生冷汗, 仿佛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七弟,我能跟你换个位置吗?我身子有些不适,怕坐得高了容易着凉。” “嗯?可以哦, 不过要是父皇问起,兄长要说是你坚持要换的哦!” 皇子在宴席上的座位是根据年纪来进行阶梯式排行的, 长幼尊卑,年纪越大的越是居于上首, 也就越是靠近燕皇。 慕容铮欢欢喜喜地调换了座位,身为淑妃的孩子, 他在宫人的溺爱和尊崇下长大,虽然并未变得任性跋扈,但也是个心性较为单纯的孩子。燕皇是个好皇帝,皇子们也大多对父亲抱有憧憬, 因此七皇子没有多想,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更换席位。 结果在宴席上却遭遇了刺杀。 那袅娜多姿、风情万种的异域舞姬忽而抽出了腰间的软绸, 将之化为了软剑, 带着凌厉狠绝之势朝着上首的燕皇刺去。燕皇虽然年至不惑,但身手依旧敏捷, 他当机立断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挡住了舞姬的致命一剑。坐在他身旁两侧的贤妃和淑妃尖叫出声, 慌忙躲避。下一秒,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黑衣刺客便将奉天殿团团包围, 以不要命地架势朝着上首攻去。 “护驾!护驾啊——!” 刺客们的攻击毫无章法,不管是燕皇、皇子还是妃嫔似乎都是他们的目标。手无缚鸡之力的妃嫔被吓得惊声大叫,皇子们反应过来后倒是能反抗一二,但是从未见过血的皇子们也不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的对手,场面很快变得一片混乱。 慕容辰抱着嚎哭不止的六公主,躲过刺客后猛地拔出了一旁护卫的佩剑,挡住了劈向燕皇的剑刃:“父皇快逃!” “临阵脱逃非天子所为!朕,不惧宵小之辈!”燕皇抓着一柄青铜剑,语气沉稳地指挥道,“禁卫军掩护众卿家撤退!其他人随朕一起上!” 慕容辰心内一安,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连忙看向一旁的母妃,却见贤妃假装惶恐地捂着脸,背地里朝他投来狠辣阴毒的一眼。 ……怎么会?莫、莫非这些刺客是母妃她—— “陛下!小心啊——!” 那舞姬的武功非同小可,一击不成,刹那便袭至了燕皇身前,她朱紫色的唇一张,一蓬细针便爆射而出,朝着燕皇的面门袭去。 慕容辰瞠大了眼眸,他拼命地伸出手想要挡住那一蓬毒针,但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可怕的爆发力,除非天神降世,否则根本没有人能挡住。生死存亡的一瞬间,慕容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跃至了喉咙口,几乎要被恐惧撕裂。 “父皇——!!!” “咔——” 平底鞋刮擦过屋檐带起的细微声响,广袖破空时引起剑鸣一般的呼啸,一道身穿白衣的身影从旁侧袭来,轻描淡写地将毒针一兜。 “蓬——!” 见血封喉的毒针被卷入了广袖,那人的袖口微微一震,便见那一蓬毒针以跟原本一般无二的爆发力射向了舞姬,贯穿她的咽喉。 美艳的舞姬死死地卡住自己的脖颈,面上冰冷的神色在窥见那人容颜的瞬间化为了夹杂着恐惧的怨憎。但是她来不及说任何话了,只能抽搐痉挛着倒下,像沉重的麻袋一般砸落在地,头一偏,便彻底失去了呼吸。 慕容辰在母妃的脸上看见了如出一辙的恐惧。 “楚国余孽。”慕容辰听见了那人冷若冰霜的话语,里头朝着几乎能将人心搅碎的寒芒与锋利,“死不足惜。” 望凝青将燕皇护在身后,一伸手,指尖仿佛漫不经心一样地拂过贤妃的鬓发,摘下了她发髻上的一朵花。所有宫人都知晓,贤妃谨小慎微,不喜铺张浪费,比起金钗步摇,她更喜爱佩戴通草绒花。 望凝青无视了贤妃浑身颤抖的身体,将那一朵娇美的牡丹握在了掌心之上。 下一秒,这枝牡丹便扎穿了一名刺客的手掌。 那被宫女柔嫩的手细细地修整过、连最细微的毛刺都要摘掉的牡丹花,在这一刻化为了最锋利的武器。身穿粗布麻衣的女子踏着凉冷的暮风,自灯火光明之处走下了金梯。她每走一步都会有一名黑衣刺客惨然倒下,仿佛收割生命的神明。 那朵名为“昆山夜光”的极品白牡丹沾染了艳色的血,被她轻描淡写地拭去,那毫不动摇的神情几乎成了所有人心中的梦魇。 “救、救命啊!”有跑不动路的臣子朝她伸出手求救,她看也不看地反手掷出手中的牡丹,娇嫩的鲜花与钢刀撞击,居然发出了“叮”的一声响。牡丹花碎裂成无数的花瓣,刺客手中的钢刀也多出了一条裂纹,不等他在那强大的震慑力中回过神,望凝青已经袭至眼前了。 拧断了刺客的四肢,为防止他自杀,望凝青还顺便卸了他们的下巴。留了几个活口,其他的都可以杀。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40节 望凝青弯腰捡起一柄青铜剑,在手中掂量了一把,因为都是无亲无后的死士,楚国的国祚也断裂了,所以杀了这些楚国余孽也不必承担任何的因果。毕竟,三尺青峰能洗秋水,自然也能沥血而归。 望凝青临风而立,长剑直指,一个人便足以抵挡百万雄军。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终究还是落下了帷幕,望凝青抖去剑刃上的血,轻轻掠起鬓边汗湿的发。她强自压下胸腔内沸腾的热血,沉默地收回了染血的长剑。做完这些,她才缓缓转身,对上了居于上首的燕皇的眼。 “你——”燕皇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却似乎心有疑虑般提起而又放下,变成了一个困惑的长音。 望凝青朝着燕皇迈出一步,那些护驾的侍卫这才如梦初醒,立刻将燕皇等人团团包围了起来,满脸警惕地看着望凝青。 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里没有人是她的一合之敌,但是这张陌生的面孔、不知是敌是友的立场,实在令人心弦紧绷,喘不上气。要知道这个天神一样出现的神秘女子,武功强得可怕,连一朵小小的牡丹都能成为杀人的利器。这样的人,如何能让她靠近燕皇呢? 剑拔弩张之际,众人却见那神秘的白衣女子将青铜剑放在了地上,动作潇洒而又利落地单膝跪地。 “臣……妾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燕皇:“……” 你是想说“臣”吧你刚刚绝对是想说“臣”吧? 托这个自称的福,燕皇很快就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但他低头看着那张美艳得近乎锋利的脸,将要出口的话语都染上了满满的不确定。 “宋清婥?” “是,陛下。” “你——”燕皇的动摇太过显眼,事实上不仅仅是他,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你、你不是身受重伤,根骨被废,日后再无法征战沙场了吗?”当初,正是因为宋清婥无法再上战场,他才会因为怜悯而将人娶为继后。 “承蒙陛下的关照,臣妾一年前破而后立,已经突破‘无我’之境。” 燕皇不懂何为“无我”之境,但是看着眼下修罗地狱一样的场景,他也知道自己的继后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虽然对此感到有些吃惊,但宋清婥是解决了刺客的忠臣,身为君王,他无论如何都应该做出自己的表态。 “快起来吧……梓童,这次多亏有你。”燕皇挥推了侍卫,走至望凝青身前,伸手将她扶起,“这些年,是朕亏待梓童了。” 梓为木中之贵者,梓童是皇帝称呼皇后的爱称。 望凝青有些困扰地皱了皱眉,她站起身,燕皇这才发现她的身量十分高挑,墨发如绸,肤白胜雪,一双眼睛好似藏着星辰日月,负手而立的姿态有如下凡的谪仙。她实在太过特别,特别得往那里一站就敛尽了尘世的明光,让人移不开眼。 要知道,燕皇本身容貌俊美,威仪颇重,再美的女子站在他身旁都多少有些相形见绌。但此时望凝青站在燕皇的身边,只让人觉得看见了凡间的帝皇与天上的真仙,那名女子虽然口称“陛下”,气势上却不逊燕皇一丝半点。 燕皇安抚了惊魂未定的大臣以及后妃,又命人将望凝青留下的几名活口压下去拷问,做完这些,他又满怀感慨地牵起了望凝青的手。 “罪女难堪国之器重,陛下还是唤臣妾的名姓吧。”望凝青这般提议道。 “梓童还在意着当年之事吗?朕已经查明了,当年是兰贵人心怀歹意,想要嫁祸于你,便是落得那般下场,也怪不得他人。”燕皇是真的没有在意,虽然因为望凝青的缘故而导致九皇子体弱多病,但那也是兰贵人自找的,“她为了嫁祸于你情愿利用自己腹中的孩儿,想来也没有那份慈母之心。梓童若是愿意,朕可以让宫人将九皇子抱来予你。” 这便是要将九皇子过继在宋清婥的名下了。 “不必了,陛下。”望凝青被燕皇牵着手朝着内殿走去,颇感困扰地道,“未经通传便擅闯奉天殿是臣妾的过错,臣妾这就回静霖宫了。” 静霖宫即为冷宫,但面对着刚刚立下大功、武功盖世的废后,燕皇是万万不能让她再回那种地方的。 “栖凰殿许久都未有人居住了,朕会让人好好修缮一番地,梓童今夜便与朕宿于卧龙殿吧。” 安分守己跟在燕皇身后的嫔妃们只觉得心口一揪,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巾帕。 卧龙栖凰,龙凤呈祥,卧龙殿是皇帝的寝宫,但是自燕皇登基以来,从来都没人能够留宿卧龙殿,即便是备受燕皇宠爱的贤妃以及当初的元后都没有。这些年来,燕皇后位空置,后宫的嫔妃们为了上位斗得你死我活,没想到宋清婥一出来,她们的努力就全都化为了泡影。 “不必了,陛下,静霖宫真的很好,有助臣妾的修行。”望凝青认真地道,“明日臣妾还要下地,顺便督促嫔妃们晨跑。” 燕皇:“……” 众嫔妃:“……” 嗯?他们刚刚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不太美妙的词汇? 众人头脑一片空白,唯独燕皇回过了神来,却是笑道:“爱妃的变化当真不小,朕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废话,能不小吗?当年的宋清婥刚下战场就马不停蹄地入了宫,行着不伦不类的礼节,扎着粗糙的马尾。一张还算端正的脸庞黑得发亮,气壮声粗,一派男儿气概。不像宫中千娇百媚的妃子,反而像是谁家姑娘殷殷待嫁的铁血儿郎。 本以为宋清婥去了冷宫便会日渐憔悴,却不料她竟是生得如此高标韵致,端丽俊美。 “托陛下洪福,臣妾于宫中静心休养,方有今日之果。”望凝青恭敬地答复着,却又想到了什么,一股脑地将燕皇难得的柔情给掐死在摇篮,凛然地说道,“陛下,这次是臣妾劈柴时无意间发现了刺客的踪影,方才避开了一场大祸。您毕竟是真龙天子,应知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理,楚国余孽尚在暗处,还望您日后多加防备,切勿轻忽。” 燕皇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现在根本想不起什么刺客、楚国余孽之类的东西。他现在满脑子就是自己的皇后居然要下地还要劈柴,习武的空余还要督促后宫嫔妃们晨跑,这些年来,宋清婥到底在冷宫中受了多少委屈? 两人鸡同鸭讲,当真感人肺腑,望凝青将刺客的情报一一说与燕皇听后,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陛下,请千万保重龙体。”望凝青站起身,垂眸一望。 她漆黑的眼眸在认真看人时总有一种仿佛要将人灵魂吸纳其中的魔魅力量,燕皇不知为何只觉得自己气势一矮。 “……朕知道了,梓童也应多多珍重。” 燕皇心知宫中的近卫恐怕无人能阻拦宋清婥,当年她铁了心的要将自己锁进冷宫,他本着无所谓的态度同意了她的恳求,如今却是覆水难收。虽然有些后悔,但燕皇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个自己亏欠良多、却依旧会在危机的第一时刻赶到自己身边来的“忠臣”。只能取了自己的令牌递给了望凝青,告知她日后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 望凝青就这样面不改色地顶着嫔妃们复杂的眼神,离开了奉天殿。 踏着晚风归家,望凝青却在回想宴会上小徒弟的眼神。方才救驾的过程中,为了避嫌,望凝青没有多看“七皇子”一眼。但是她依旧记得自己出现在燕皇身前时,小徒弟眼中绝望与狂喜交织染就的朦胧水雾。 “七皇子”这个角色,似乎不再是命书中那个一笔带过、命运悲惨的反角了。 …… “宋.清.婥.啊——!” 她为什么没有死?没有死在那个冷宫里?为什么她总是要在紧要关头上冒出来坏她的好事! 贤妃屏退了侍女,闭紧了门窗,双手死死地捂着唇齿,将一切愤恨怨憎的哭喊叫骂尽数哽咽在喉咙口。因为强忍着情绪,她难以自控地浑身颤抖,像是患了绝症的病人,那双本该澄澈的秋水明眸中尽是扭曲而又疯狂的晦涩。 “你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救他?!我的儿,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你是楚国的皇子,不是燕国的皇子啊——我的儿——”贤妃死死地捂着慕容辰的嘴,食指上的戒指镶砌着毛刺般的细针,不管不顾地反复扎在慕容辰的手臂上,“肮脏地血!肮脏的血!你是不是被你体内肮脏的血给污染了?啊?你说啊,我的儿——” 慕容辰眼中掠过一丝绝望,他望着翻倒在地上下了麻药的茶水,只觉得血肉骨髓都被浸在了冷水里,距离死亡只有一臂之遥。 师父—— 第55章 【第6章】冷宫废皇后 虽然疲惫奔波了一整晚,但第二天天还没亮, 望凝青就起身准备日课了。 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 今天的望凝青在门外捡到了一只湿淋淋的“小狗”。 已经有了大人模样的少年还穿着大宴仪上的华丽衣饰, 蜷缩在地上, 不受控制地轻颤着。他似乎经历了可怕的事情,以至于昏迷后都无法平静, 手臂痉挛地颤抖着,在望凝青触碰他手臂的时候还会发出低泣一般的。 “发烧了,有点可怜啊。”灵猫团在枕边, 探了探少年的额头, 忧心忡忡地道, “生病了为什么不好好在自己的宫殿里待着呢?” “恐怕不仅仅只是发烧那么简单。”望凝青将毛巾拧干放在了少年的额头上,二话不说便开始解他身上的衣物。 “等、等等!尊上您要干什么!”灵猫捂眼尖叫,“就算是自己的徒弟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脱衣服是绝对不可以的!” 望凝青没有理会灵猫, 脱下少年的外衣后便将他半抱在怀里, 将他的衣袖往上一撸, 露出了他的手臂。虽然望凝青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 但昏迷中的少年依旧不自觉地颤抖着, 仿佛被触碰一下就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的手臂非常光洁, 没有任何受伤或是被人凌虐的迹象,但望凝青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在不自然地痉挛颤抖, 那种因为承担着极大的痛苦而无法压抑的生理反应是很难造假的。望凝青也经历过练剑练到手臂抬不起来的岁月, 她很清楚这种感觉。 看不见不代表没有受伤, 皇宫内想要不留痕迹地折磨一个人,实在有太多办法了。 “到底是谁呢?”望凝青尝试着输入一些内力进弟子的身体,却发现他并没有受伤,只是筋脉中有一些药物残留的痕迹。内力在体内运行一个周天,药物的成分便被化解了,看起来也不像是毒药之类的东西。 但是,谁会在宫内对皇子做这种事情呢? 望凝青点了弟子的穴道,阻断了痛楚,让他能安心地入睡。之后便去自己的后院里采摘了一些退烧的药草,放在药炉上慢慢地熬。做完这些,天已经亮了,隔着庭院的门墙,望凝青听见了房门打开时吱呀的声响,已经有一些嫔妃起床准备晨跑了。 既然是自己订下的规矩,望凝青当然也没有违背的想法,她让灵猫看顾好“七皇子”,便提着木剑走出了庭院。 “娘娘,给您请安。” 这些居于冷宫的妃子并不知道昨夜地大宴仪上发生了什么,一如往常般自然地朝着望凝青行礼。先前望凝青也有要求她们晨跑,但那些妃子一觉醒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根本不像是来锻炼的,让人实在有些看不过眼。因此今日望凝青看见她们时,她们都打扮得十分简单朴素,最爱美的郭美人也只是在鬓发上簪了一朵绢花,就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了。 望凝青督促着她们晨跑,随后又带着她们练了一段强身健体的剑术。对于这些自幼大门不跨二门不迈的深宫妃嫔来说,这样的运动量已经快要了她们的命了,因此望凝青也没有强求。只是练到一半时,冷宫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娘娘,陛下想请您过龙仪殿一叙,为昨夜刺客一事。” 来的人是燕皇的亲侍,皇宫大内都有头有脸的崔公公,他看见冷宫的嫔妃们穿着短打在庭院内练剑的场景时狠狠一愣,但很快就挂上了笑脸。他非常谨慎地用了“请”字,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觑着望凝青的面色。 然而,即便是已经活成人精的大内太监,都无法从废后那张冰块脸上看出什么来,只能硬着头皮地接道:“如果您不愿意离开静霖宫,陛下晚些时候会过来一见。” 崔公公没敢用“召见”或是“临幸”这样的字眼,事实上,少了夜色的遮掩,宋清婥那本就凛然的气质发挥到了极致,即便身穿粗布麻衣,她看上去依旧像是被贬谪入凡的仙人,那种孤冷高绝的气度,酷似落满白雪的松。 人对高洁之物总有敬畏之心,因此崔公公这样见惯腌脏的内侍难免会觉得在废后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请您稍等,我马上过去。”宋清婥是不可能摆架子让燕皇过来见她的,因此望凝青也这么回应了。她站起身准备往屋里走,却忽而觉得身后投来的目光有些刺,她转身,对上了几名妃嫔闪躲的眼神,面上便沾染了浅浅的了然之色。 “等我回来。”她看向了静姝,眼瞳是不染纤尘的纯澈。 静姝是冷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曾一度爬到了妃位,她轻咬红唇,低低地道:“您真的会回来吗?” “会的。”望凝青转身回了屋。 她将熬好的药汁倒进搪瓷碗里,耐心地给昏迷中的弟子喂下,掖好了被角,散下了帐幔,吩咐灵猫看顾好他。之后望凝青便换了一身体面的服饰,跟着崔公公来到了龙仪殿,进了殿中才发现,除了燕皇以外,几名妃子都在席位之上。 “梓童。”燕皇眉头微拧,在看见望凝青的瞬间却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打扰梓童清修实在过意不去,但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望凝青详细一问,这才知晓,昨夜她特地留下来的几名活口,一夜之间便在牢里暴毙,但是却找不出他们自杀的痕迹。 “陛下是担心,还有楚国的余孽潜伏在后宫之中伺机而动,杀人灭口?”望凝青暗自思忖,“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这么说来,这个潜藏在暗处的主谋很可能藏得极深,甚至有可能……身居高位?” 几名妃子听罢,心里咯噔一下。 “可、可是,楚国余孽什么的不过是宋后的一言之词,谁知道那些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头?!”淑妃拧着手帕,暗自咬牙,“前脚刺客动手,后脚宋后便前来护驾,还一口咬死那些刺客是楚国余孽,这无凭无据的,未免也太过荒唐了吧?” 淑妃极力说得隐晦,但怎奈何宋清婥就是个秤砣。时隔多年,淑妃早已忘记了当初被宋清婥一通乱拳打趴在地的恐惧了。 “淑妃的意思是,你觉得刺客是我派的,为了赚一个护驾之功,顺便提醒陛下我有灭楚的功绩在身?”望凝青容色淡淡,毫不犹豫地戳破了在座嫔妃们阴暗晦涩的念头,“我这又是何必?” 燕皇暗自点头,没错,凭借着宋清婥独步天下的武功,这世上谁人能挡?更何况当年之时他并未怪罪,是她自己过不去那个坎。 “宋后对陛下一片忠心,我等自然心知肚明,但昨夜之事也让陛下操劳不已,宋后若有证据,还望为陛下解忧可好?”贤妃以袖掩唇,柔柔弱弱地说道,“臣妾一想到居然有人在宫里明目张胆地行刺,就觉得胆战心惊。” “我说过,是我外出劈柴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几名黑衣人,他们在遇见我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杀,我才会断定他们是楚国的余孽。”望凝青暗中提点了一下贤妃,让她明白自己栽在了哪里,“没有别的为什么,只因为我是宋清婥,这就足够了。” ——因为她是孤身一人杀入楚国王庭,以重伤为代价砍下楚国太子之首,人称“孤狼”的宋家之女。 贤妃垂了垂眸,死死绞紧了手中的丝巾。 望凝青理所当然的傲慢以及孤高震得一众嫔妃都说不出话来。 诚然,她们工于心计,诡计多端,但是她们此时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还是一个功在社稷的将军。 不管什么心思,放在她面前都觉得脏。 望凝青轻瞥了若有所思的燕皇和面带忧愁的贤妃一眼,心知此事火候已到,不能再继续深究下去,便改口道:“当然,那些刺客也不一定是被灭口的,很有可能是行刺之前便服下了,一旦超过某个时限没有服下解药,毒便会发作,这也说不准。” 比起后宫妃子里可能有楚国的残党,这个说法似乎更能让众人接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41节 “原来如此,朕会让人继续调查的。”燕皇也暗中松了口气,如果可以,没人愿意怀疑自己的枕边人可能怀揣着蛇蝎之心。想到这,他凝神一望,只见换了一身青衣的女子站在门边,衣衫落拓,仙风道骨,微微垂眸之际却好似带着婴孩般天真的纯澈,不由得心中一悸。 虽然宋清婥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她玉壶冰心可鉴天地,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一个女人,会像宋清婥对他那般赤忱衷心。 “梓童,这些天来实在累了你,但如今刺客之事尚未定论,不知梓童可否随驾陪伴在朕身边?”燕皇这般道。 望凝青挑了挑眉,无波无澜地行了一个礼:“是,臣妾遵旨。” “梓童不必如此多礼。”燕皇叹息着将她扶起,他握着望凝青的手,说道,“过些时日便是三年一度的宫内大选,朕本不欲再往后宫添人,但今年你的表妹也在秀女之列,你可要她入宫来陪你?” 表妹?望凝青神情不动,灵猫不在身边,她无从知晓这一位“表妹”的身份:“不必了,一切按规矩来吧。” 望凝青记挂着还在屋内昏睡的弟子,向燕皇请辞回去收拾衣物,却也有些困惑地想。 ……原命轨中的宋清婥的表妹,最后有入宫吗? 第56章 【第7章】冷宫废皇后 【第7章 】 慕容辰醒来时只感觉自己陷在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被抱得稳稳当当,有温热的水喂进了干涸的咽喉,缓解了迫切的渴求。 涌入喉中的液体很苦,让他忍不住挣扎, 但抱着他的那双手却沉稳有力, 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不同于母妃的手,抱着他的那双手修长有力, 也不同于父皇的手, 这双手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她像汹涌而又不曾停歇的海浪,几乎要将他溺毙其中。 “师父……” “为师在。” 慕容辰睁开了眼, 但一只略带湿润的手却抚上了他的眼睑:“缓一下再睁眼, 你睡太久了。” 指缝间漏下的光, 几乎要令人热泪盈眶。 她掌心透出的温度, 她衣袂上冰雪般冷冽的松香,明明是这般孤高而又遥远的存在,却总能给人带来宁和的安心感。 慕容辰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母妃的宫中逃出来的, 他只记得饮下茶水的瞬间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之后的记忆便如破碎的瓷器一样,能轻易将人刮伤。他挣扎着走在通往冷宫的道路上, 像一只没有归属的幽灵, 除了要去见她的执念, 便什么都不剩了。 他的体内流淌着楚燕两国的血,不管哪一方都不可能接受完整的他,父皇是如此,母妃也是一样。 母妃总是自诩自己是楚国最后最高贵的血脉, 即便她为了复国而隐姓埋名嫁给了仇人, 这份骄傲依旧铭刻在她的骨子里, 不曾被岁月更改。在母妃看来,参杂着燕国血脉的他哪怕是复国必不可少的工具,也依旧是令她蒙羞的瑕疵品。 活着真的太累了。慕容辰想。 如果师父知道他的血脉,那双一直正视着他、澄澈而又清冽的眼眸,一定也会染上仇恨的色彩吧? 毕竟宋家嫡子曾经被楚国将士拖尸千里,师父也曾杀死楚国太子,将他的头颅高悬城墙。 “如果我不是皇子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和师父一起,在偏僻的院子里种种田,练练剑,每天看着日升日落,不必费心思量朝堂争斗,简简单单的,一辈子就过去了。”慕容辰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而又无力,隐隐带着撒娇般的稚气,说着心中渴求或是言不由衷的话语。 望凝青拧毛巾的手微微一顿:“如果你愿意的话,自然可以。” ——七皇子的结局,就是在皇宫某座偏僻的小院子里,孤苦无依地苟活下去。 “师父教会了我这么多东西……难道不希望我将所学之物付诸于江山社稷?”慕容辰攥紧了被褥。 “教给你的,便是你的,要如何主宰你的东西,那是你的事情。”望凝青没有回头,语气平静得好似讨论窗外的风景,“只要不为祸苍生、残害他人,要如何运用这份力量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与为师无关,与他人无关。” “不要将他人的期望视作自己的负担,因为你背负不起别人生命的重量。” 望凝青的眼眸黯淡了一瞬,但那抹晦涩又转瞬消散:“只要过好自己的一生,就足够了。” 望凝青低头,继续研磨着手中的草药,她没有看见慕容辰怔怔凝望着她的眼眸,更不知道自己的话语像芽苗一样在少年的内心生长。 “……是这样吗?” 望凝青不再说话,被精心照顾了一天,“七皇子”的烧退了,伤势也好转了,他和望凝青告辞后回到了景贤宫,去见了自己的母妃。 “你还知道回来?”贤妃屏退了侍女,语气冰冷地质问道,“昨夜去哪儿了?” “这与母妃无关吧?”姿容俊雅的少年缓缓一笑,“母妃忙着将那些‘刺客’杀人灭口,要做就好好做,不要留人话柄为好。这么敏感的关头居然还对儿臣下药,若不是儿臣立刻躲起来了,万一让宫人发现受伤昏迷的我,不知父皇会怎么想呢?” 不同于少年以往沉默姿态的强势让贤妃心中一惊,叱道:“你怎么跟母妃说话的?你知不知道,万一被人发现了,我们两人都——” “那就不要继续了啊,母妃。那些除了发泄怨恨以外毫无用处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好不好?”慕容辰一步一步地靠近贤妃,抬手轻轻掐住了她的脖颈,他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的燕皇,“母妃想要复国,想要延续楚国皇室的血脉,对吧?如果不能一举得势,母妃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都不过是打草惊蛇,徒劳罢了。” “在大宴仪上行刺也好,对儿臣行针刑也罢,这都不过是母妃身为楚国公主、为了发泄怨恨而做出的任性举止。” “与大局没有任何的益处,却还指责儿臣不知分寸。”慕容辰敛去了笑容,眼神冰冷,“您的所作所为除了让套在我们两人脖颈上的枷锁收束得更紧以外,还有什么用处?如果不是儿臣见机行事,一早得知了废后的动向,在父皇面前摆出护驾的姿态,恐怕父皇早就怀疑到我们的头上来了。明明知道废后已经怀疑我们了,母妃怎么就不能更慎重一些呢?” “你、你……”贤妃被堵得说不出话,心中郁气难抒,“本宫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大楚……” “死去的刺客好多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明明以后可以派上更大的用场,结果全部都牺牲在母妃的任性之下。”慕容辰收回手,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脸,神态漠然,“母妃,儿臣对您很失望。” 贤妃心口一凉,她怔怔地望着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的孩子,只觉得他陌生得可怕。 “您曾经说过废后怀疑我们的身世了吧?为了打探废后的消息,儿臣不惜以身犯险,以七弟的身份接近废后,成为了她的弟子,得以学习她那一门惊世骇俗的武功。”慕容辰一只手在茶几上轻轻敲打,低笑,“废后有心培养‘七弟’,证明她已经察觉到了皇宫的异样,想要暗中扶持由三朝显贵世家、绝对正统血脉出身的皇子来对抗不知身在何处的‘楚国余孽’,儿臣这一招釜底抽薪,母妃觉得可好?” 贤妃火燎一般的心渐渐冷却了下来:“她肯教你武功,没识破你的身份吗?” “这就需要母妃帮儿臣遮掩一二了。”慕容辰淡淡一笑,“母妃,稍安勿躁,去把这件事情处理干净,明白了吗?这样类似的事情儿臣不想再看到,再有下一次,儿臣便干脆向父皇坦白身份、自请去皇陵守墓算了。倒是母妃,楚国血脉彻底断绝,与您而言也无关紧要吗?” “本宫知道了。”贤妃捏紧了巾帕,“本宫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慕容辰起身,朝着后殿走去,撩起了纱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希望母妃能明白这一点呢。” “你……”贤妃望着少年清瘦的背影,神情很是复杂,“你真不愧是本宫的好儿子。” “当然。”少年回眸,轻笑,“儿臣一直被教导得很好。” ——这样,就暂时告一段落了吧? 慕容辰回到了自己的阁楼,眉宇间阴沉的暗色尽数褪去,他依旧是明珠美玉般纯粹的少年郎。 “……我一直都被师父教得很好。” 如何保护自己,如何算计他人,这些都由那个清冷高洁、好似不屑鬼魅伎俩的师长亲自教导于他。 他会好好利用师父给他地力量,得到自己想要的。 …… 没过多久,七皇子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一命呜呼,虽然最后捡回了一条命,却从此被淑妃视作掌中宝、口中珠。淑妃将七皇子身边服侍的宫人到扫洒的侍女都换了一批,并且严防死守不让任何外人靠近。渐渐的,除了皇子所以及淑芳宫以外,再没有宫人见过七皇子的真颜,而与此同时,五皇子宫中的宫人侍女也进行了一场悄无声息的清洗。 望凝青也发现弟子过来的次数渐渐变少了,听见宫人们议论五皇子的病情以及淑妃的严防死守,她也没有怀疑什么。毕竟弟子遭人暗算发烧生病是事实,淑妃管得那么严,弟子能偶尔抽空过来一趟已经不是容易的事了。 望凝青最近也有些忙,她时常会离开冷宫,随同燕皇出入一些比较危险的场合。但在需要面见外臣或是秀女的场合中,望凝青总会选择躲在暗处,燕皇怎么劝都没用。毕竟那些场合她如果真的出面了,就彻底坐实了“皇后”之位,再不搬出冷宫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一眨眼间就到了三年一度的选秀,燕皇如他所说的那般,并没有继续往后宫添人的意思,但却专门召见了望凝青的表妹尹南秋。 望凝青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名传说中的表妹。 尹南秋据说出身于江南水乡之地,性格最是温柔,而望凝青见她之时也是如此。秀女们的衣着都是藏青色的宫裙,远远望去千篇一律,没有高低之分。但唯独尹南秋将青色穿得极美,当她迈着步子走来,恍惚间似乎看见了江南细雨之际撑伞走过河边的娉婷仕女。 她弯腰行礼时折下地腰肢如河岸蒲柳般纤细,淡入早樱的唇,水墨勾勒的眉眼,就连她散落下的一缕鬓发,都显得雅淡可人至极。 人如青瓷,婉若秋水。 尹南秋的美毫无攻击性,是不管男女都会钟情的清丽之美。燕皇对她很有好感,在御花园中召见她时谈了几句,本是抱着关怀皇后族亲的想法,想要为她指一户好人家。却没料到尹南秋在下阶梯时一时不慎,在众目睽睽之下摔进了燕皇的怀里。 尹南秋入宫,便因此而成了定局。 第57章 【第8章】冷宫废皇后 娥皇女英之事说来美好, 但落在燕皇这等明君身上却实在叫人尴尬至极。 但燕皇心中浅浅的尴尬以及芥蒂,最后都尽数消融在尹南秋婆娑的泪眼里。 尹南秋本就是弱柳扶风般惹人怜爱的女子,她极富才情,又擅管弦之乐, 是个即便沉默相对也不会感到尴尬的温婉女子。从外表来看, 世人真的很难将尹南秋跟望凝青这等沙场女将扯上关系,但事实上, 尹南秋的确是望凝青姑姑的女儿。那位上一代的宋家大小姐, 在婚后随同丈夫一同去了江南,后来因早年留下的暗伤逝世, 她的丈夫却没有再娶, 而是一直妥帖地照料着他们的子女。 南国正清秋, 笛在月明楼——而那一位宋家大小姐, 尹南秋的母亲,恰好名为“明楼”。 如果可以,宋家和尹家大概都是不希望这个宝贵温柔的女孩子进宫的。 要知道, 宋家儿子的名字不是“威”就是“猛”, 不是“虎”就是“狼”,唯独女孩子的名字, 每一个都要精挑细选, 细细斟酌。尹南秋虽然不是宋家的子嗣, 但到底有一份断不开的血缘,宋家的长辈们对这个腼腆羞涩的女孩子是非常关怀爱护的。 “看样子,那天也不过是一场意外。”燕皇翻看着暗卫递上来的简报,尹南秋正如他所看见的那般, 是一个表里俱清的琉璃美人, 绝无攀龙附凤之心。如果尹南秋真的心有城府, 那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进皇帝的怀中以换取入宫的机会,这样的手段未免也太过拙劣粗糙了。 “陛下,皇后娘娘承了一物上来。”暗卫禀报道。 “哦?呈上来。” 暗卫捧了一个木制的小盒,在燕皇面前打开,里头躺着一双宫内制式的秀女鞋,随同这双鞋一同送上来的,还有一封密报。 尹南秋面见燕皇当天穿的衣饰都是宫内提供的制式秀女服,但望凝青在她跌倒的那节台阶上发现了类似油脂一样的事物,调查后发现那是女子用来涂抹头发的花油,凝固后形似蜡状,滑腻非常。但是这种花油在天热的情况下会很快融化,其散发出来的花香混杂在开满鲜花的御花园中,就变得一点都不起眼了。 尹南秋很可能是被人陷害的,她当众失仪,只会让人怀疑她是否有攀龙附凤之心,既失了帝皇的宠爱,又让尹宋两家没了面子,引起君臣离心。另一方面,近来宋清婥颇受燕皇的青睐,毁了尹南秋,也会让燕皇对宋清婥产生芥蒂。 “看上去很像是‘楚国余孽’的手笔。”燕皇将宋清婥的密保销毁,思忖道,“这样一来,朕反而要好好善待尹氏了。” 燕皇决定去见见宋清婥,听听她的想法,自大宴仪一事之后,废后宋清婥便在燕皇的要求下搬出了冷宫,却依旧居住在冷宫边上的一座宫殿里。从卧龙殿到那一处宫殿的路程不短,但为了见宋清婥,燕皇也是甘之如饴。 堂堂皇帝也会有这种情窦初开的少年心态,想想也是可笑之极。 但燕皇觉得宋清婥值得,她值得任何人的尊敬。 只是……偶尔也会觉得,皇后实在特别过头了。 “陛下请坐,茶还是泉水?” “嗯……茶吧……” 燕皇说得很犹豫,实际上,仅仅只是待在皇后所处的宫殿里,他都有种坐如针垫般的悚然感。倒不是说望凝青的宫殿布置何等阴森,实际上,望凝青的品位非常不错,屋内的陈设简约大气又不失格调,没有摆设太多昭显身价的古董,颜色搭配非常令人舒心。 前提是,没有那种令人如芒在背的剑气的话。 废后居住的宫殿与其说是女子的闺房,倒不如说是某位问道者的道场。空气中溢散着凌冽纵横、令人皮肤刺痛的剑气;不远处的墙上挂着“慎独”两个力透纸背、银钩铁骨的大字;端端正正摆放在床头、一伸手便能拿到的佩剑…… 冷淡到了一定的境界,瞬间让人兴致全无。 面对这样独行特立的皇后,燕皇也只能收起了自己不合时宜的小小遐思,公事公办地说道:“朕这次来,是为了梓童表妹一事。” 望凝青知道内幕,燕皇便也没有拐弯抹角,他先是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对尹南秋并无不轨之心,也没有娥皇女英左拥右抱的想法。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因此燕皇便告知了望凝青之后他的打算。 燕皇打算盛宠尹南秋,以此洗刷尹南秋身上的污名,借此将那些幕后黑手一网打尽。 如果那幕后黑手是“楚国余孽”,那他们最不乐意看见的就是皇室与宋家君臣和睦,算计尹南秋不成功,他们一定会再次出手。只要利用好这条线索,应该就能揪出那躲藏在深宫内的大鱼,如果是身居高位的妃子,那很可能还会牵扯到皇权的更替。 计划是好计划,但这样,尹南秋无疑会成为一些人的眼中刺、肉中钉。 所以,燕皇想听听宋清婥的看法。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42节 “表妹已经深陷局中,这时候再说退出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望凝青思忖了片刻,“臣妾会保护好她的,陛下就按照您的心意去做吧。只是有一点,万一……臣妾是说万一,万一这位妃子已经诞下了皇子,又该如何是好呢?” 燕皇陷入了沉默,事实上,这也是他一直顾虑的问题。 对于百姓和臣子来说,燕皇无疑是一位明君,他是致力于稳健发展、体恤民众的守成之主。虽然在位期间虽然没有极力扩张领土,但他却为后来的君王留下了坚实的地基。可以说,没有燕皇如今的付出和积累,就不会有之后慕容辰一统天下、万民臣服的“大帝”之名。 对于皇子公主而言,燕皇也是一位值得尊敬、慈爱宽和的父亲。 望凝青凝视着燕皇,没有开口,她想听听这位明君的判断,想从凡人的身上学习更多的东西。 “楚国……如今已经是燕国的国土了吧?”燕皇沉吟半晌,却是道,“既然都是我大燕的子民,自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他若是大燕的皇子,那朕自然会以君父的身份相待;但他若是坚持自己是楚国之后,那……” 燕皇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未尽之语,望凝青也已明白。 “这样好吗?陛下。”望凝青垂了垂眸,“国仇家恨,即便是我也未必能完全释然,其他人的话,未必能接受流着楚国皇室血脉的皇子……” “不需要你们释然。”燕皇摇了摇头,“你们有怨恨楚国的自由,帝皇也该有包容子民的器量。” “不管是大燕的子民,还是原楚国的大燕子民,只要在朕的治下,就会力持公正的。因为总有一天,楚国会彻底成为历史,平民百姓不分你我,只会记得身为大燕子民的辉煌。如果朕身为君王都无法做到包容,那楚国的意志就会永不泯灭,这不是朕想看到的。” 原来如此,即便无法放下仇恨,也要藉由时间和文化的兼容来彻底毁灭“楚国”,如果一直放不下国仇家恨,反而会让“楚国”永存。 望凝青终于知道,为何命书中的“宋清婥”会成为反角了。 因为她没能放下这份仇恨,没能看淡血脉之分,她和贤妃一样成为了“天下一统”的绊脚石,从人人敬仰的女战神变成了“楚国”意志的延续者。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不能放下偏见的人终究会被这股汹涌的浪潮淹没,最终化为尘土。 很好。 那就这么演吧。 …… 尹南秋入宫的第二天,便来拜见自己的表姐、名义上的皇后宋清婥了。 而望凝青也在灵猫的一番恶补之下了解了宋清婥和尹南秋的过往,这对表姐妹的关系非常不错,所以燕皇先前才会有“让你表妹入宫陪伴你”这么一说。宋清婥幼年时曾经在尹家居住过一段时日,因为当时宋清婥的姑姑、也就是尹南秋的母亲宋明楼病危,宋清婥便跟着兄长一起去看望姑姑。这段过去没有太多可以描述的事情,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一次闹得沸沸扬扬的绑架事件。 “绑架?” “对,绑架,好像是爱慕尹家主的女人觉得宋明楼快死了,所以想卖掉她的孩子好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尹家家主与宋明楼有一子一女,男孩比较年长,当时包括宋清婥的兄长在内,尹家一共有四个孩子,简直让人贩子看花了眼。那时的宋清婥武功已经有了小成,上蹿下跳像个皮猴,又因为女孩子跟女孩子玩得比较来的缘故而经常跟尹南秋混在一起。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被人贩子错当成了尹家的嫡子,在一次陪同尹南秋外出玩耍的过程中被拍花子给拍了,一起被送出了南城。 因为这件事,宋姑姑被气得一病不起,尹家主也大发雷霆,但不等他们有所行动,宋清婥就背着尹南秋走回来了。 重复一遍,宋清婥五岁修得第一口内息,七岁剑术小成,十岁轻功入臻,十三岁战场大杀四方,十五岁成了塞北的活阎王。 当时已经八岁的宋清婥收拾起人贩子来简直是砍瓜切菜所向披靡,她对于自己被拍花子拍了这一事感到十分愤怒,小小的自尊心简直破碎了一地。带着表妹平安回归了尹家之后,宋清婥就将迷药和毒药的抗性培训搬上了行程,这才有了后来塞北无坚不摧的阎王之名。 而在尹家家主调查出绑架事件的幕后黑手之后,宋清婥一人一剑杀进了那个女人的家宅,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因为铁证如山,那户人家心虚得连狡辩都不敢,那女人最后被宋清婥拽着头发拖到姑姑的病床前,给宋明楼和尹南秋磕头赔罪,可谓是颜面扫地了。 宋清婥的性情便是如此桀骜不驯,入宫后也是碍于“忠心”才不得不收敛了些许,这也是宋家听见她要入宫之后忧心忡忡的原因之一了。 “阿婥。”望凝青回过神来,只见一双白嫩纤细的柔荑端着一杯清茶,送到了她的面前,“你还好吗?” “没什么。”望凝青接住了茶盏,斟酌了片刻,“南秋。” “你以前都唤我‘南南’的。”尹南秋莞尔,轻轻掠起鬓边的散发,“你还说过这个小名听起来更有江南水乡的柔软。” “是吗?”望凝青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腰间的佩剑,“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毕竟都长大了。” “是啊。”尹南秋有些怅然,低低一叹,“我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景下与你重逢,当真是……天意弄人。”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阿婥。” “我过得很好。”望凝青并不擅长与尹南秋这样的人相处,因为她看上去实在太过柔软,像一汪容不得污秽的清潭,或是一面锃亮通透的明镜,任何粗手粗脚的行为都会破坏她的细致,只能像对待一朵花般温柔地对待她,“你呢?南秋。” 听见她坚持唤她“南秋”,尹南秋垂下的长睫轻轻一颤,宛若振翅而飞的蝶:“我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想你,阿婥。” “你入宫后,就再也没给我写信了。” 宋清婥以前与表妹尹南秋是有保持书信来往的,只是她入宫之后,每日不是忙于后宫政务,就是忙着抵御各种魑魅魍魉的伎俩,两人的联系这才渐渐淡了。再后来,宋家安排给宋清婥的宫女都被打发走了,她在后宫里毫无人脉,书信自然也就送不出去了。 “我知道阿婥这样的性子,不管去到哪里都能照顾好自己的,但是……我果然还是会很担心。” 尹南秋说着,那双柔软的眼眸便蒙上了一层水雾,迷离如丝,带着显而易见的悲伤:“你明明是翱翔苍穹的雄鹰,却偏生被困在这后宫的方寸之地。我还听说你自请闭关于冷宫,身边都没个人来照顾你,你还在战场上受了伤……我真的好担心。” 望凝青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但下一秒却听尹南秋喃喃地道:“……母亲就是这样去世的,我害怕你也会这样。” “……不会,你放心。”望凝青迟疑了片刻,只能这么安慰她,“心只方寸,阔土亦为囚笼;心怀霄汉,陋室亦有碧空。倒是你,选秀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有人暗算于你,可否告知于我?如果是被人算计了,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我不清楚。”尹南秋神情有些沉重地说道,“我进宫只带了父亲安排给我的贴身侍女,她是家生子,祖祖辈辈都在尹家工作,不可能会背叛我。我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内务府送过来的,应该不可能有问题的才对。” “内务府吗?”望凝青微微挑眉,秀女需要统一着装,因为她是“废后”,贤妃行为处事又相当谨小慎微,所以如今操持宫内大小事务的人是出身最高、持掌半面宫印的淑妃。 淑妃曾经算计过宋清婥,但她是“七皇子”的生母,对于望凝青来说,她的身份还是有些特别的。 “是的,其实不小心跌倒我也觉得很难堪,但比起那个……”尹南秋涨红了脸,有些愤怒地掐紧了手帕,“送来的秀女服做工松散,衣襟处还开了线,如果不是我那天夜里发现,连夜缝补了一番,恐怕我会在陛下面前摔倒,衣襟又散开……” 望凝青微微一顿,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如果当真如此,淑妃的嫌疑的确很大。 “我知道了,我会下令让人去调查的,你回头让人将那件秀女服送来给我。” “我知道了。”尹南秋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望凝青,咬唇地道,“阿婥会怪我吗?因为我太不小心了,陛下……我不是故意要跟阿婥争抢圣宠的。” 望凝青瞥了她一眼:“我若是在乎那些,就不会自请居于冷宫了,你别多想。” “那就好。”尹南秋垂头,死死攥紧了巾帕,“那就好……” ——“那真是,太好了。” 第58章 【第9章】冷宫废皇后 燕皇正如自己所说的那样, 给予了尹南秋盛宠,入宫不到一个月,尹南秋便连升三级,成了“尹贵人”。 虽然背靠宋清婥这棵“大树”, 又受尽皇上的照拂, 尹南秋在大部分妃子的眼中依旧是“选秀上对皇上投怀送抱的狐媚子”,自然也就对她没什么好感。偶尔尹南秋到御花园中走走, 都会被“偶遇”的妃嫔们各种嘲讽挖苦;在宫中除了宋清婥外没有任何好友, 身边的侍女大多都是内务府安排过来的,其中可能掺杂着其他宫的卧底, 自然也不是能够交心倾述的存在。 但是, 让燕皇以及望凝青都很意外的是, 尹南秋居然撑过来了。 她就像一丛柔弱而又充满韧性的菖蒲, 与望凝青这样百折不挠的雪松不同,她会弯腰、会折枝,却生生不息, 不惧风雨的摧残。虽然燕皇和望凝青收到了很多她被其他妃子暗中欺负的情报, 但当他们当面询问尹南秋时,她却只会挑拣一些轻松愉悦、风趣幽默的事情出来讲, 不会背地里说人坏话、更不会上眼药, 永远都是巧笑倩兮、惹人怜爱的模样。 与她的相处非常愉快, 她的世界仿佛充满了阳光,以至于日久天长,燕皇也渐渐将人放到了心上。 到底是流淌着宋家血脉的女儿,外表再如何柔弱, 也总是傲骨深藏。燕皇这般想着, 对尹南秋便越是疼宠, 他本就喜爱温柔小意的女子,最近却又钟情于望凝青那般高洁的气度,如今尹南秋二者兼具,他自然珍之爱之,将她视作掌中宝。 尹南秋在宫中一时间风头无两,几可匹敌贤妃娘娘。 贤妃如何想的暂且不论,但后宫之中的另一方巨头,淑妃那一边就有些坐不住了。 按理来说,贤妃淑妃都已经诞下了子嗣,地位尊崇,不可动摇,是无需担心后起之秀威胁到自身地位的。但淑妃有野心,她想让自己的孩子登上那至高之位,燕皇的前几个孩子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不幸早夭,仅剩一个三皇子却因为各种缘由而遭到燕皇的厌弃,早早封王后便被发配到封地,已经多年不在京城。九皇子体弱多病,因此最有竞争力的继承人无非就是五皇子以及七皇子了。 只是,两位皇子还是少年,并未做出什么功绩,朝廷官员大多都处于观望的位置。未来就算他们想要站位,也会优先选择拥有强大外戚的七皇子,而不是御使出身的贤妃之子。因为贤妃一贯以来的谨小慎微之态,淑妃早已不将她放在眼里,但尹南秋不一样。 尹南秋的父亲虽然是地方官,但其族中子嗣都算争气,在清流中很有一席之地。而尹南秋的外祖是宋家,表姐又是皇后,万一她诞下了皇子又过继在宋清婥的名下,那尹南秋的孩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了。 淑妃出身显贵,但她知道自己跟宋清婥比起来毫无优势。因为宋家是绝对的纯臣、保皇党,他们的忠义之名是靠严谨的家规和世世代代恪守清规戒律而缔造的,正是因为宋家从未行差踏错,这才依靠累世的功绩成为了皇帝手中最值得信赖的尖刀。 和淑妃不一样,过分尊贵的家世或许会引发外戚坐大的困扰,但宋家既有权势,又得皇帝信赖,是再理想不过的外家了。 坐不住的淑妃,对尹南秋下手了。 先是打理尹南秋生活起居的宫女被查出佩戴了某种致人不孕的香包,然后是会导致胎儿畸形的彩瓷、染了花汁的锦缎,虽然这些东西都被望凝青一一排查了,但显然淑妃那边也不准备罢手。望凝青每次去尹南秋的宫殿里做客,都能搜罗出一堆违禁品,她一边要保护尹南秋的人身安全,一边又要帮淑妃掩盖一些痕迹,毕竟七皇子还没成长到可以跟气运之子对抗的地步,淑妃还不能垮台。 可是即便望凝青再如何严防死守,终究有一些纰漏是守不住的。 知道尹南秋落水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望凝青正准备送走自己的徒弟,就被闯进来的宫女撞了个正着。千钧一发之际,望凝青毫不犹豫地拎起徒弟的后领把人甩上了屋顶,这才避开了“某废后疑似与七皇子私通”的丑闻。 “娘娘,懿贵人落水了!”通报的侍女语无伦次地说道,“陛下、陛下已经请了太医,请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退下。” 宫女离开后,望凝青这才跃上了屋顶,将淬不及防之下被甩上来的徒弟抱了下来:“……师父,我自己可以下来的。” “这样更快一点。” “不、我,我是说……师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慕容辰如今的身高已经快要赶上望凝青了,五官逐渐张开,就外表来看,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男孩”了。大概是因为逐渐长成,所以也有了身为男子汉的自觉,不愿意再被他人视作孩子对待。 “我知道了。”望凝青敷衍着说了一句,大步朝外走去,“你先回去吧,有事之后再说。” “……是,师父。” 望凝青没有让人准备轿辇,而是运起轻功直接奔向尹南秋的居所,当她赶到时,里头已经挤满了人,堪称混乱一片。 “陛下。”望凝青朝着燕皇行了一个礼,便来到了床边,打量着尹南秋惨白的脸,“怎么会落水?” 望凝青话音未落,屋内一名跪在地上的嫔妃浑身一抖,连连磕头道:“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推她的!是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臣妾只是,臣妾只是在池塘边跟她说说话,她、她突然就朝后倒去摔进了池子里,绝对不是我推她的!” “宜嫔,安静点。”燕皇拧眉低叱,又转头看向望凝青道,“梓童,你觉得呢?” 望凝青摁着尹南秋的脉搏,沉默良久,这才出声询问道:“太医怎么说?” “懿贵人似乎不通水性,因此闭过了气去,虽然抢救了过来,但受了惊,以后恐怕会留下气喘的小毛病。”年老的太医这般说着。 “江南水乡出身的,她怎么可能会不通水性?!”宜嫔忍不住低叫,“她一定是故意的!为了污蔑我!” 燕皇皱了皱眉,冷冷地看了宜嫔一眼,再次重复道:“梓童,你怎么看这件事?” 望凝青垂了垂眸,燕皇并非不通事理之人,自然不会只听一家之言便妄断是非。虽然尹南秋遭了罪,至今昏迷不醒,但宜嫔的愤怒和惶恐也很真实,所以燕皇拿不定两个人之间到底是谁在说谎,这才询问“宋清婥”的看法和建议。 “虽然出身江南水乡,但南秋的确不通水性。”望凝青呼出了一口气,语气冷淡地道,“因为她小时候与我一同外出游玩,那时我轻功尚未入臻,背着她在树林中奔跑,不小心把她摔进了河里。” 众人:“……” 出现了,皇后娘娘的谜之言行! “从那之后,南秋便惧水如虎,”望凝青面不改色地说着谎,“我不知道她是宜嫔推的,还是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但应该不是故意跌进水里的。比起这些,我能问一下宜嫔,你与她‘说说话’,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呢?” 宜嫔僵住了,屋内的嫔妃也都陷入了沉默。 一股尴尬的气氛在屋内蔓延,显然宫中排挤尹南秋的事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就、就谈了一些……一些小事……胭脂水粉之、之类的……” “够了。”燕皇叹了一口气,回头道,“宜嫔,禁足三个月,抄写《静心咒》一百遍。” “陛下!”宜嫔泪流满面,她本就不算受宠,禁足三个月,皇上估计都要把她忘光了,与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但燕皇惯来说一不二,她不敢违抗燕皇的命令,只能咽声道,“是,臣妾遵旨……” 其他嫔妃们也纷纷低头,她们没想到燕皇在这里耽搁了半天,宋后不过说了一句话,他就毫不犹豫地下了决断。看样子宋清婥在燕皇心中的地位是无人能比的,那与之相对的,她们对懿贵人的态度也该改一改了。 懿贵人的确软弱好欺,但她背后可是站着宋清婥这块硬骨头,目前宫内还没有人能啃得动呢。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43节 嫔妃和宫女们陆陆续续地退下了,燕皇这才看向了尹南秋,低声道:“抱歉,这次是朕大意了。” “陛下不必道歉。”望凝青摇了摇头,燕皇的确是个好皇帝,他从不吝于向下位者道歉,这是他的美德,“表妹并非弱女子,她能够保护好自己,只是这次,大概也是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朕知道。”燕皇微微偏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宋清婥,“朕是说,无法给宜嫔身后的人定罪,朕很抱歉。” “……无妨。”的确,仅仅只是推人下水这种事,宜嫔的分量绝对足够弥补了。再想追究下去,难免就有些小题大做了,“陛下也有自己的难处,平衡后宫原本是臣妾的义务,但因为臣妾戴罪,这才落得如此后果,让陛下费心了。” “她……这些年来,的确有点过火。”燕皇垂头凝望着尹南秋惨白的脸,低声道,“因为往常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当年撺掇兰贵人的事情也有她的手笔。朕会警告她的。” 燕皇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淑妃”。 身为丞相之女,淑妃自然是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妃嫔,但她时至今日依旧无法问鼎后位,与她本人的“无德”脱不了干系。 淑妃是个活得非常嚣张跋扈,并且将不折手段视作寻常的女人。她偶尔会坦白直率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直接告诉燕皇自己讨厌某一位嫔妃,或是自己被谁得罪。将地位和等级之分视作理所当然,是一位生而尊贵的大家小姐。 简而言之,她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妃子,踩着无数女子的尸骨站在高位,但却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皇后,以国母的身份辅佐在帝皇身边。 但是,燕皇对她的宠爱和忍让也是有限度的,目前没有发作,不过是因为她还未触及底线。 燕皇叮嘱后便离开了,望凝青目送着他离开,屋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以后该怎么说,心中应该有数了吧?”望凝青没有回头,对着虚空说道,“被欺负了就想办法回击,没有错,但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姑父不会愿意看见你这么做的,明白吗?” “……” 望凝青说完,也不等身后的人回应,便径自离开了。 屋内无人,过了好一会儿,尹南秋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气若游丝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有力,絮乱的脉搏也回归了寻常。她仰头望着床顶的纱幔,愣怔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气来。她调整着自己的吐息,最后缓缓叹出了一口气。 “……被发现了吗?” 尹南秋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人指尖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冰冷的皮肤之上,大抵是因为诊脉而被看破了她擅武的实情。 不过,尹南秋没想到,那个刚强不阿的表姐,居然会为了帮她隐瞒内情而撒谎。 “明明陛下也知道兰贵人陷害表姐的事情是淑妃指使的,但却——” 原来,是还不够吗? 因为还不够,所以才会被处处放纵,想要将淑妃拉下马,只是简单的“欺负低位妃嫔”是远远不够的。 看样子,有必要跟贤妃和五皇子接触一下了。 “真的是——”尹南秋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清丽优雅的面孔,冷淡地垂眸道,“真的是,比想象中还要过分呢。” ——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第59章 【第10章】冷宫废皇后 不知道从何时起, 宫内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逼仄压抑。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呢。”静姝拢了拢肩膀上的薄衫,面上微带病容,“这些天,连过来冷宫送染料的公公们都战战兢兢的, 不敢多说什么。连最置之度外的冷宫都如此浮躁了, 不知道姐姐的宫里可还好?” “我宫里向来冷清,没什么人。”望凝青归剑还鞘, 抬手拭去脸上的汗水, “……不过,你说得对。”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五皇子的年纪渐渐大了, 他一点点地崭露头角, 不管是文是武, 在一众皇子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燕皇本就喜爱贤妃的性情,也中意贤妃的清流出身。因为他年轻时曾经历过外戚的忧患,所以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随着五皇子日渐长成, 燕皇也考虑起了立太子的可能性, 五皇子被允许走上朝堂,开始参与政事, 对于淑妃而言, 眼下的局面再糟糕不过了。 想到“七皇子”, 望凝青垂了垂眸。 其实,淑妃不必那么心急的,在望凝青看来,“七皇子”本人十分优秀, 完全有问鼎至尊之位的实力。可惜原本的命轨中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也或许是淑妃这位这位母亲拖了儿子的后腿, 让本该是燕国正统血脉的七皇子背负上了“名不正言不顺”的污名。 “……如果可以,我想为姐姐生一个孩子。” 望凝青正斟酌着朝廷的局势,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 望凝青回头望去,只见身形单薄、面带病弱之气的静姝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面上有极为深沉的哀痛以及遗憾之意:“活在宫里的女子,总得有一个孩子伴身,这样往后余生才不会过得太过孤苦。所以,我的孩子……如果能过继到姐姐名下就好了……” 望凝青沉默不语,据她所知,静姝之所以缠绵病榻,郁结于心,就是因为她曾经流掉过一个孩子。 “成为我的孩子,也未必是好事。”望凝青仰头望着天空,淡声道,“他可能会被迫无奈地陷入皇朝争斗,就算什么都没有做错,也要面对他人的诋毁以及恶意。他会不那么情愿地随我一同走上一条没有归途的荆棘之路,最后等待他的或许是死亡,也可能是被幽禁的一辈子。” “……”静姝愣了愣,她没有想过会从“忠心耿耿”的宋后口中听见这样的话语,“姐姐……您在说笑吗?” “嗯。”望凝青垂眸,“说笑的。” ——这就是“七皇子”可笑的一生。 “……所以说啊,尊上,您到底为什么要将那个孩子培养得那么优秀呢?”灵猫甩着尾巴,歪头不解,“现在好了,他越长大您越不敢看了。想到他将来的结局,您是感到愧怍了吗?可您总是不愿见他,也是不行的吧?面对这份感情然后释然放下,尊上是做得到的吧?” “没有。”望凝青的面上无甚表情,“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都说人年纪越大越是恋旧,但记忆这种东西,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淡去。 偶尔想想,这样的轮回也实在令人感伤。 望凝青最近,总会想起一些跟师尊相处的片段,明明那些早已遗忘在角落中的过去,却总是会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冒出来,提醒着她如今身为一名师长的“失职”。她动机“不纯”,教导他的心思也“不诚”,明知弟子会滑向深渊,却还放纵一切甚至是推波助澜,这样的行为实在玷污了“师父”二字。所以,她最近拒绝“七皇子”唤她师父,但那孩子似乎出乎意料的固执。 “自从姐姐离开冷宫之后,就开始处处照拂着我们,眼下日子好过了许多,也没有再出现捧高踩低的事。”静姝轻轻握住望凝青的双手,眼中难掩忧虑地道,“按理来说,姐姐偶尔会来看看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可不知道为何,我总是安不下心。姐姐,须知伴君如伴虎,这虎狼不一定是君上,还可能是君上身边的人,请您……千万要珍重自己。” “……我明白。” 望凝青离开了冷宫,在回自己宫殿的路上,望凝青一直在思考着静姝最后的话语。 她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孩,正是因为太过聪明,她才会不小心察觉到一些不该知晓的事,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居然连随手送来的茶都是御用的贡品。”望凝青看着自己宫殿内的摆设,虽然简洁单调,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但是若是有眼力的人来殿中一看,必定会为了那些细节而大吃一惊。从书房的文墨到摆放在茶盘边上用以待客的茶叶,都是最为上等的、只有皇上和少数几位妃子能享用得起的贡品。与一年前简朴到接近寒酸的陈设相比,望凝青的宫殿可谓是改头换面了一番,称得上堂皇富丽了。 有人,在悄无声息地插手她的生活,并且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这么好的茶,这么好的点心,却偏偏送给了品不出茶叶好坏、还有内功护体不惧寒暑的‘武夫’宋清婥。”灵猫舔了一口摆放在食盒中的冰点心,夏天天气炎热,冰点心可谓是供不应求的硬通货,连皇上都只能偶尔品尝而已,“这真的有心了呀!” 这么做到底有何意义?望凝青想不明白。燕皇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望凝青既然拒绝了,他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做这些事情。如果是“七皇子”,那也不太对劲,因为如今七皇子尚未涉政,还需要依靠淑妃在宫内生存,没有那么大瞒天过海的本事。 “明天,应该就是尹南秋的封妃大典了。”望凝青道,“淑妃应该也坐不住了。” 连望凝青都没有想到,尹南秋会在短短一年之内爬至妃位。 大概在半个月前,尹南秋被检查出怀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在这半年内对她越发爱重的燕皇龙颜大悦,下旨封妃。一般来说,妃子与妃子之间也有很大的区别,有封号的地位高于没封号的,而封号的字也决定了妃子在帝皇眼中的地位。 比如说被打入冷宫的静姝,她未入冷宫前也是妃位,但是是没有封号的嫔妃,地位就远不如淑贤二位妃子。 而尹南秋则不同,她刚入宫之际便被赐了“懿”的封号,懿,专久而美也。柔克为懿。温柔圣善曰懿。此字意为“德行美好”,是一个令许多妃子深感嫉妒的封号。当时燕皇就隐约有了封妃的苗头,但望凝青也是真的没想到,尹南秋居然会被赐予“德妃”的封号。 贵、淑、德、贤,是为四妃也。 “命书里明明没有德妃的出现啊。”灵猫用后腿蹬了蹬耳朵,“尊上,这会不会是您带来的连锁反应啊?因为您救驾有功,又不肯离开冷宫,所以燕皇想将亏欠您的都偿还到您表妹的身上?” “未必。”望凝青不愿意深入思考,但于她而言,眼下的局面还不算“深入”,“淑妃的动作越来越大,燕皇对她的容忍度也越来越低。如今五皇子开始步入朝堂,燕皇是在估量他能否成为太子,可淑妃却动用自己家族的势力给五皇子下套。她这么闲不住,燕皇自然要给她找点事做,免得她打扰了皇子的历练。最简单的,就是转移风向,在后宫里给她树个敌。” “呜哇,好阴险。”灵猫“噫”了一声,咂嘴道,“可尹南秋现在是怀孕了吧?燕皇就不怕出事吗?” “孩子多了,可能也就不在乎了。”望凝青闭了闭眼,“等吧。” “等什么?”灵猫不解。 “如果燕皇对尹南秋怀有情谊,他大抵会过来请我出山,但若是没来,那证明尹南秋就仅仅只是挡箭牌而已。” 望凝青的猜测没有错,所幸燕皇对尹南秋并非那么无情,只是比起还未出生的孩子,他更在乎已经长成的五皇子而已。尹南秋封妃后没过多久,燕皇便征询了望凝青的意见,将尹南秋送到了望凝青所在的宫殿里。 “阿婥。”怀孕后的尹南秋本就温婉的气质更显柔和,她依偎在望凝青的身边,就有如百丈玄冰与小桥流水,当真娉婷如画。 “你身体可还好?”望凝青神色不动,淡声询问道。 “我一切都好。”尹南秋低眉顺眼地微笑,姿态娴雅地煮水烹茶,“倒是阿婥,看着清减了不少,莫不是宫人侍奉得不上心?” “没有。”望凝青接过尹南秋奉上的茶水,轻抿一口,“倒是你,我这边清净,不如你那边热闹,可要再添一些人来陪你?” “不用了,我带了两名侍女过来,其他人,我也信不过。”尹南秋浅浅一笑,“有阿婥在我身边,我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以后我就直接住在这里了好不好?说实在话,进了宫后我总是怀念江南,那时阿婥带我去了好多地方,如今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都说物是人非事事休,但在我看来,这世上风景会变,人心会变,只有阿婥是不会变的,这可真是太好了。” “……”望凝青并不接话,她看着尹南秋满足的笑颜,忽而道,“你,跟贤妃走得很近?” 尹南秋眨了眨眼,神情似乎有些茫然,那种茫然并非被人说中后的无措,反倒更像是“有些意外她居然会关心这个问题”。 “淑妃娘娘……阿婥也是知道的。倒是贤妃娘娘性情温柔平和,与我很是相似,所以平日里便亲近了许多。”尹南秋知无不言地道。 “不要接近她。”望凝青冷声道,“离她远点,南秋,这宫里的水,太深了。” “……我明白了。”尹南秋十指交握,微微收紧,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忧愁,“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没有。”望凝青不欲多说,涉及他国余孽、皇朝更迭,尹南秋知道得越少,以后就越是不会被她牵连,“……等你诞下皇子,便立刻回宫去,如果可以,你平日里多跟五皇子接触一下,但不要与贤妃多话。” “阿婥!”尹南秋听出了不妙的气息,“你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吗?我——” “另外,如果陛下提出将孩子挂靠在我的名下,你也要拒绝。”望凝青摁住尹南秋的肩膀,神色淡然地道,“回去后,尽量深居浅出,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要来我这里。明白吗?” 尹南秋轻咬红唇,用力地摇头,柔弱的眉宇执拗深藏。 望凝青的顾虑是正确的,没过多久,便传来了五皇子受封巡察使,前往南地治理水患,而居于深宫的淑妃,也终于开始下一步动作了。 第60章 【第11章】冷宫废皇后 有道是, 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 望凝青提醒尹南秋倒不是因为好心,而是为了减少未来的变数。自尹南秋入宫之后,她虽然看不明白尹南秋在打什么算盘, 但却知道她并非外表看上去那么柔弱温婉。甚至可以说是与她的外表完全相反, 尹南秋身怀一门诡谲的内功心法,虽然不如宋清婥修行的这一套来得刚猛强劲, 但却自有其长。她曾经依靠着这一套内功心法改变了自己的脉搏, 假装落水阴了宜嫔一道。 尹南秋的心机手腕都不差,也看不出对“宋清婥”有什么坏心, 但是宋清婥最后是要“谋逆”而死的。万一将尹南秋牵扯了进来, 凭借着她的心机手段和望凝青教导出来的“七皇子”, 气运之子还能否登上皇位, 真的就成了未知数了。 是否应该发展一下人脉?她在宫中的耳目实在太少了,一叶障目的感觉也容易失控。望凝青心想,但是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容华公主那一世, 她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想得太多,才会一错再错, 这一回决不能重蹈覆辙。 望凝青仔细钻研过命书, 她发现宋清婥的性情看似粗莽, 但实际并非愚钝之辈。相反,宋清婥有勇有谋,在战场上是堪称“智将”一样的存在,只不过比起阴谋她更擅长阳谋, 后宫的勾心斗角她并非看不懂, 只是看懂了但不想理会、也觉得无趣罢了。 望凝青警告过尹南秋之后, 尹南秋果真安安分分地待在宫里,深居浅出,也不和他人接触。宫内有人嘲讽她敏感多思,怀了皇子就像防贼一样,约她出来赏花都生怕被谋害,莫不是以为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能被立太子了……等等之类的,这些流言蜚语望凝青都不曾放在心上,但为了避免影响尹南秋的养胎,她还是出手惩处了几个多舌的宫人了。 “你这,真的越来越不像废后了啊。”灵猫忍不住道,“到底哪个废后会这么贤惠还深受器重啊?” 话虽这么说,但灵猫也没打算阻止,因为宋清婥在反角中是属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类型。 事实上,在宋清婥最后扬旗谋反之前,包括朝廷官员在内,没有一个人想到站在七皇子背后的人是她。毕竟宋家也好,宋清婥本人也好,他们的名声就像雪一样清白,也正是因此,宋清婥的谋反对于五皇子来说是命悬一线的重创,也缔造了往后余生入骨的孤单。 如果说,贤妃的所作所为让慕容辰觉得自己无法以“楚人”的身份活着,那宋清婥的作为则让他瞬间明了自己永远不能被燕国接纳。 “因为他从小就将宋清婥视为英雄啊,结果却被自己心中的英雄视为‘余孽’,这谁都扛不住吧?” 从盛宠贤妃的燕皇到后来将仇敌视为英雄的宸帝,由此可见,眼瞎是一脉单传的。 “但是,灵猫,我有不好的预感。”望凝青仰头望天,语气淡然地道。 “别这样啊尊上,您每次有不好的预感都是我们要功败垂成的时候啊!”灵猫一时间心酸得想哭。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44节 望凝青的预感没有出错。 被宫人告知携德妃一同前往龙仪殿时,望凝青就有“终于来了”的预感。她轻阖眼睑坐在銮仪上,任由尹南秋不安地抱紧她的手臂,宛如一座永远可靠的山峦。虽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苍穹坍塌,望凝青也不曾害怕。 当望凝青带着尹南秋踏入龙仪殿时,看见了就是高居上座、面色阴沉的燕皇,坐在一旁面有忧色的贤妃以及满脸自得的淑妃。除此之外还有零零散散几位在宫中比较有脸面的妃子,而殿中除了燕皇的亲信以外,其他宫人侍女都已经被屏退了。 “皇后娘娘和德妃一起来啦?”燕皇沉着脸没有开口,淑妃却急不可耐地开口道,“来得正好,一次性说清楚,也省得本宫多费口舌。” 望凝青半垂的眼帘微抬,某种似有雪光:“陛下还未开口,淑妃倒是好大的威风。” “你!”淑妃正想顶嘴,眼角的余光却扫过燕皇面上不悦的神情,只得满怀不甘地欠身行礼,“是妾身操之过急了,只是妾身想到陛下为燕国操劳不已,后宫居然还有那等假怀身孕以争宠的奸佞小人,实在为陛下感到痛心。” 望凝青将尹南秋搀扶到跟淑妃平起平坐的位置上坐稳,自己则一撩衣摆,坐在了燕皇身旁的空位上:“陛下,准奏吧。” 宋后那理直气壮的态度看得淑妃暗中咬牙切齿,心想等证据出来后,她倒要看看这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要如何收场。 燕皇对上望凝青的视线,冷峻的神情不由一缓,颔首道:“那淑妃便说于梓童听吧。” 这不是搞得她好像一个下人了吗?淑妃气得不行,出口的话语便有些冲:“说于皇后娘娘听倒也无妨,只是希望皇后娘娘一定要秉公处置,不可任人唯亲,徇私枉法。要知道,这欺君之罪、混淆皇室血脉,可不是轻描淡写就能一笔带过的呢。” “……”望凝青觉得如果是宋清婥的话此时应该有话要说,“……你们平常说话都是这么拖泥带水的吗?” 场面瞬间变得尴尬,燕皇忍不住轻咳出声,淑妃却是被气了个倒仰,当下也顾不得陈词,甩手道:“将人带上来!” 望凝青抬头一看,就见侍卫押了两个人上来,一个是太医院的太医,看上去人不过中年,另一个是尹南秋宫内的侍女,倒不是一个生面孔。两人都被白色的绢布堵着嘴,被带上来后就被迫跪下,宛如两只瑟瑟发抖的老鼠,满脸都是惊恐。 “陈太医就是前阵子为德妃妹妹诊脉,并确认她怀有身孕的太医。”淑妃下巴微抬,示意道,“而另一位侍女,想必德妃妹妹也不陌生吧?” “是我宫里的扫洒侍女灰雪。”尹南秋抽出手帕轻轻掩唇,“内务府抽调过来的,但我并不是很熟悉……” “不熟悉?”淑妃微微挑眉,她那用波斯螺子黛描绘而成的柳叶眉又尖又细,上挑的眼角有种刻薄的凌厉,眉飞色舞,张扬至极,“尹知州为了爱女特意拜托了同窗好友送到德妃妹妹身边的亲信,德妃妹妹就算是想要甩脱关系,也不用做得那么绝情吧?” 淑妃说着,便让人呈上了证词,证词上白纸黑字地写明,这位名叫“灰雪”的侍女是通过执掌内务选拔的李大人举荐的。 “大概是五天以前,本宫宫里的大宫女在敬事房抓到了行止鬼祟的宫女灰雪,当时她正在焚烧处理几条月事带。”淑妃以袖掩唇,娇笑,“这妃子用的物事和宫女用的物事可是大有不同的,德妃妹妹可别推脱到宫女的身上啊。” 望凝青抬手挡住了燕皇的眼睛,扫了一眼宫人呈上来的、已经燃烧了一半的月事带,点头挥手道:“的确是妃子所用之物。” “皇后娘娘承认了就好。”淑妃看着望凝青的动作,笑容微微一僵,但还是自然而然地接话道,“于是,本宫顺着线索查了下去,发现当初这位为德妃妹妹诊断有孕的太医似乎有难言之隐,而本宫前日遣去为德妃妹妹问诊平安脉的太医却被打发了回来。不知道惯来贤良淑德的德妃妹妹如此强硬是在隐瞒着什么?还是说……这是在皇后娘娘的默许之下呢?” “淑妃有话不妨直说。”望凝青冷然地道,“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也别拐弯抹角了,如何?” “你!”淑妃气得心律不齐,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带刺的枕头上,她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当即勃然道,“陛下明鉴!妾身本不想将话说得那么难听的,毕竟这事关皇后娘娘的颜面!但是既然皇后娘娘这么说了,妾身也敞开天窗说亮话。皇后娘娘品性高洁,但皇后娘娘的表亲可也如此?德妃妹妹自入宫以来便处处争锋冒尖,仰仗着有皇后娘娘撑腰,不知给妾身下了多少次绊子!” “这次的事情也是!陛下!您可能不清楚后宫女子的手段,她以怀孕为由谋求圣宠,陛下宽厚仁慈又体恤皇后娘娘的功绩,赐了她德妃之位。”淑妃冷笑,“但如果,这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呢?根本没有‘怀孕’这一码事,不过是为了邀宠以及更不可宣之于口的图谋而已。” “如今月份尚浅,想要瞒天过海也是轻而易举,等到应该显怀的时候,再故意和其他妃子发生争吵,顺理成章地‘小产’不就好了吗?既能搏得陛下的怜惜,又能铲除自己的对手,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再说了,这种手段,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吧?在对待宜嫔的时候!” “我没有!”尹南秋猛然起身,摇头道,“我从没有这么做过!月事带是内务府发放的月例,我想着不要浪费就赐给了身边的宫女,我也不知晓为何会落到灰雪的手中,但或许是宫女之间的感情好才互通有无呢?我周围的人都可以作证的!” “至于前来诊脉的太医……”尹南秋游离不定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望凝青的身上,带着几分细不可查地乞怜之意,“是、是因为我搬到了表姐的宫中,表姐说希望我能深入浅出,不要与外人接触,所以我才、我才——” “够了!”淑妃被尹南秋的那一眼激得大怒,“你以为本宫没有证据就会信口开河污蔑于你吗?!本宫自然是早已掌控了你的罪证才会告知陛下,你防得了太医但你防不住医女吧?!本宫特意让医女诊了你的脉,这些天的脉案都呈奉于此,容不得你再次狡辩!” “我没有我没有!”尹南秋泪如雨下,下意识地伸手探向望凝青所在的方向,“陛下,表姐,你们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 “住口你这个贱人!”淑妃一把拽住了尹南秋伸出的手,恨不得将手中紧攥的脉案砸在那张可憎的脸上,就是这张楚楚可怜的脸,眼前之人不知道多少次凭借着这般惹人怜爱的姿态将皇上从她的宫内劫走,害她大失颜面,“你又要向皇后娘娘求救了吗?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为了抢夺表姐的夫君不惜自毁名声,还几次三番要求皇后为你遮掩,你以为你做的事没人知道吗?” “放开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尹南秋不断地挣扎着,在淑妃咄咄逼人的威势下不断后退。 “停下!松手!”望凝青意识到情况不妙,出声阻止,她站起身想要制止两人,却见尹南秋身形猛然一歪。 “啊!”贤妃忍不住小小的惊呼出声。 燕皇心中一惊:“来人!” 只见尹南秋在于淑妃的争执之中不慎踢到了莫妃的脚,整个人朝一旁歪去,她跌落之时下意识地拽住了淑妃的手,结果两人都身形不稳地朝一旁倒去。莫妃居于末席,一旁就是摆放着花瓶的高脚柜,这一绊之下,尹南秋连同花瓶一起摔倒在地。 “咣当”一声巨响,花瓶粉碎得彻彻底底。 淑妃重重地摔倒在了尹南秋的身上,尹南秋当即发出了一声隐忍的痛呼,热泪盈眶。 望凝青几乎是瞬间来到了两人身前,一手拽着淑妃的衣襟猛一使劲,就将淑妃整个拽开,但因为她是正对着尹南秋的缘故,有淑妃的阻挡,她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她一把抱起尹南秋,避开了满地狼藉,却见尹南秋已经昏厥了过去。 “啊、啊——血!是血!”有妃子尖叫出声,面上是压不住的惶恐。 扶着淑妃的燕皇和抱着尹南秋的望凝青同时低头,只见尹南秋捂着腹部,轻薄淡雅的裙摆沾染了大片的鲜红。 第61章 【第12章】冷宫废皇后 横行后宫十数年的淑妃落马了。 因为造谣污蔑高位嫔妃、蓄意谋害皇嗣, 不仅被燕皇以及所有妃子亲眼目睹,还有她亲手奉上来的如山铁证,几乎是一下子就压得淑妃翻不得身。在太医确定德妃因腹部遭到冲撞导致小产之后,燕皇便大发雷霆, 不仅剥夺了淑妃的位份, 还将与事件相关的人全部下了大牢。 帝皇的雷霆之怒惊得宫中人心惶惶,虽然谁都没敢作声, 但聪明人都清楚, 丞相府恐怕是要吃挂落了。 本来丞相这些年来就有些外强中干,不干实事, 毕竟燕皇守成, 女儿受宠, 又诞下了足以继承皇位的七皇子。如果未来七皇子登基, 淑妃就成了太后,丞相就成了皇亲国戚,想到这样的未来, 丞相难免就有些飘飘然。燕皇是个念旧情的, 对于丞相府这些年来贪奢好逸的行为一忍再忍,甚至连淑妃暗中陷害皇后的事情都闭眼不去计较, 但这次却是真的被触到了逆鳞。 淑妃的手伸得太长了。 在燕皇已经有了五皇子这个优秀继承人的情况下, 淑妃一些曾经看来还算可爱的举动在燕皇的眼中就变得越发刺目了起来。七皇子还未成年, 她却已经开始忙于剪除阻碍了她前路的飞鸟的羽翼。真正令燕皇无法容忍的不仅仅是那个还未诞生就与世长辞的孩子,还有淑妃这一连串行为背后所流露的深意。很显然,丞相府意图谋夺皇位,这是燕皇所不能容忍的。 与私情无关, 仅仅只是因为臣子不可乱政, 应当牢记自己的本分。 七皇子被淑妃这样自私自利的母妃教导着长大, 难道还能指望他登基后不任人唯亲,善待兄弟吗? 这是一场足以影响前朝的动荡,尹南秋不过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筏子。 但是—— “为什么?” 望凝青站在尹南秋的床边,目光望向窗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 这一场闹剧,看似是淑妃想要陷害尹南秋而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在望凝青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原以为,你天资聪颖,一朝入宫为妃,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所以才使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伎俩保护自己,并非坏事。”望凝青垂了垂眸,窗外阳光晴暖,淡去了她身上的冷冽,令她一身凛然的气质柔和了不少,“但是,何必如此?” “……”半倚在床头、拢在重重纱帘中的单薄身影晃动了一瞬,随即苦笑,“阿婥,真的不愧是阿婥呢,明明平时那么温柔,只要是‘无伤大雅’,就什么都能接受。但是一旦越过了那条线,阿婥就会瞬间化为霜雪洗炼的剑锋。” “原以为,我才刚刚失去腹中的孩儿,阿婥多少会怜惜我一点呢。” 望凝青沉默了许久,才缓声说道:“他有个心狠的母亲,我又何必为此假作伤怀呢?” “……也是。”尹南秋低笑,“果然是逃不过阿婥的慧眼的,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阿婥心里什么都明白,却偏偏什么都不说。等到情分耗尽了,就会瞬间翻脸不认人,雷霆惊蛰一样,打得人措手不及。如果一不小心被你宠坏了,那最后的结局一定会令人伤怀吧?” 尹南秋低低地轻咳着:“可是阿婥,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没有宋家血脉的孩子诞生,宋家就能继续作为一名忠臣、纯臣,不必忧心因为立场之故而深陷皇权争夺的涡流。嚣张跋扈、横行肆意的淑妃落马,必定牵扯到丞相一脉。陛下正好有理由将朝廷中的蛀虫连根拔起,为下一任太子铺路。” “谋害皇嗣的罪责虽重,但也不至于让丞相府一落千丈,仅仅只是元气大伤,想要牵连到七皇子的身上更是难上加难。即便有人试图将这件事往七皇子身上挂靠,也能以‘稚子无辜’的由头全盘否决。这样一来,七皇子本身的‘外戚忧患’便荡然无存了。不管未来登临至尊之位的人是五皇子还是七皇子,但都能免除他们的后顾之扰。” “阿婥……不是这么想的吗?”尹南秋强撑着惨白的面色,露出了一个悲伤的微笑。 “……我不曾这么想过。”望凝青否决道。 “阿婥不会说出口,毕竟你总是不会让人为难。”尹南秋的话语骤然低落了下去,变成了细弱的呢喃,“原本我是想着,如果阿婥想要这个孩子,那我生下来过继给阿婥也好,只要能免你孤苦,免你孤单。但是阿婥不想要,还要背着我去做危险的事。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不把淑妃这根钉子拔除,荡平你的前路,我是决计无法安心的。” “……静姝是你的人?”望凝青征了怔,“就为了这个?” “是,就为了这个。”尹南秋心平气和地说道,她忽而转向门外,扬声道,“陛下,我这么说,您还满意吗?” “吱嘎——”门被推开了,满头冷汗的崔公公站在面色铁青的燕皇身边,不知听了多少。 “阿婥是真的很过分呢,因为知道我现在身体虚弱无法听声辨位,所以才特意唤陛下过来吗?”尹南秋从容轻笑,与平日里温婉柔弱的作态判若两人,“若不是陛下和崔公公的呼吸变重了,我恐怕都反应不过来呢,真是,又输给你了,阿婥。” “谋害皇嗣,本就是罪过。”望凝青冷冷抬眼,毫无动摇地道,“你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南秋。” 尹南秋垂了垂头,忽而间觉得有些难过,燕皇和尹南秋之间,她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 “你——”燕皇气得有些说不出话,语气沉沉地道,“毒妇!” “陛下,请别这么说。”尹南秋披着一件单薄的套衫,款款而笑,“帝皇心术,御下筹谋,南秋是远远不及您的,但小女也没有任何愚弄您的不敬之思。陛下也应当知晓,女子为母则刚,这孩子万一生下来了,南秋的心保不住就会变了。为了让这个孩子得到最好的,南秋指不定就会对五皇子和七皇子下手——您是这么想的吧?而流淌着宋家血脉的皇子诞生,陛下也会忧心阿婥变成一把不好用的刀了吧?” “尹南秋!”燕皇警告般地低吼,“朕是天子,但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朕从未想过要用我孩子的血肉去铸造铁桶山河!” 尹南秋沉默了一瞬,半晌,她再次轻笑出声,这次笑着笑着,却忽而滴下了泪来。 “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皇帝,与万无一失、无人死亡的战争有什么区别呢?”尹南秋泪落不止,话语含糊地道,“被女人欺骗、失去一个孩子,陛下您就觉得难过。可我的阿婥,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啊,不是您手中的刀,不是能随手被您掐死的雀鸟。” “是,您当然不屑于利用您的孩子。因为您的铁桶江山,要用阿婥的血肉去换!” 盛怒的燕皇愣怔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 “我的表姐宋清婥,戎马一生、立下战功无数,用一身伤病换来四海归心,国泰民安。为了昭显仁德,您立她为继后,可又忌惮着那时功高震主的宋家,将名震天下的女战神放在身旁,只是为了探查她是否有野心罢了。” “阿婥那时丹田遭受重创,险些一病不起,您却还要给她的汤药中混入避子汤,明明您都没有把阿婥放在心上。不过是忧心阿婥会诞下足以影响国祚的皇子,却又舍不得这柄好刀,所以您要让阿婥成为未来太子的嫡母,让她离开战场后还要为家国操劳。您图的是什么?是一个‘文能经国治世,武能定国’的宋家之女?还是一个高坐神坛、无喜无悲的菩萨?” “阿婥在宫中忍辱负重多年,受淑妃陷害而不惜自请封入冷宫,在您遭遇刺客之时又不顾一切前来相救,这才证明了宋家的‘忠义’,这才换来了您那宝贵的‘信任’。您不允许她有自己的孩子,却又要她照顾您的孩子,可您连还她一个公道,惩处淑妃这个恶人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如今,将翱翔天际的鹰隼藏于深宫,剪掉苍鹰的羽翼,您终于感到安心了吗?” 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屋内一时陷入了死寂般的缄默。 淡淡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让一世英明的燕皇看上去有些狼狈不堪。 “朕承认,朕以往过于轻狂,有负梓童之忠义。”燕皇歉然地道,“但是,南秋,你太小看梓童了,她不同于其他的柔弱女子……” “是!阿婥的确是比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要强大!”尹南秋猛然直起身,不顾身体虚弱下了床,“但这是你们伤害阿婥的理由吗?!” 燕皇心中一愕,哑口无言。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但不也还是希望阿婥一再退让?”尹南秋声嘶力竭地道,“她的坚强不是你们漠不关心的借口!她的忠义也不是您让她一再容忍的理由!‘因为往常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您怎么能说出口?!” “阿婥因为自己害得九皇子体弱多病一事愧怍多年,在陛下的眼中就只是淑妃‘无伤大雅’的玩闹举动吗?!” “不要因为她很强,就理所当然地被她保护啊!她为燕国牺牲了一切,你们还想她怎样?!” “我是为了保护她,才来到这里的啊!”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 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第62章 【第13章】冷宫废皇后 尹南秋第一次遇见宋清婥的时候, 只觉得这个女孩好奇怪。 有些刺刺的、干枯而又毛躁的长发,像男孩一样束成高高的马尾,美艳娇丽的眉目被那一身枯黄黑亮的皮肤破坏得一干二净,站姿、仪表、气质都好, 一点都不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她往街道上一站, 吸引的基本都是小姑娘的目光,如果忽略她是位大家小姐的事实, 尹南秋或许会以为她是久经沙场的干练战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45节 但是, 与英姿飒爽的母亲不同,她既不凶戾也不狂躁,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看着人的时候, 总是冷冷淡淡的, 凝着一湖冷彻的时光。 她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尹南秋这般想。 既不会勾心斗角,又不懂讨人喜欢,总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作壁上观, 不知该说是木讷还是冷淡。 明明是堂皇光明的宋家女, 可却不像母亲一样眼底容不得沙子。尹南秋的小聪明在表姐宋清婥的眼中就像关公面前挥舞的大刀。她不阻止她的恶作剧,也不戳破她的表象, 有些时候, 尹南秋会模模糊糊地觉得, 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宋清婥看来甚至是有几分可爱的。 她就好像站在一个比所有人都要高的境界里,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一如神明俯瞰着蝼蚁。 这可太讨人厌了。 尹南秋讨厌宋清婥,讨厌得不得了, 因为她从小就是一个骄傲的孩子, 街坊领居都会夸她大方懂事, 她一直都是其他孩子的榜样。直到有一天,她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宋清婥,比她更强,比她更傲,甚至还用那神明一样的眼神、近乎骄纵地注视着她。 该说是蓄意报复,还是说恃宠而骄呢?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就会一脸羞赧腼腆地站在宋清婥的身边,扮演着“温柔表妹”的角色。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不知不觉间她也习惯了一旦自己闯了祸,就由宋清婥来收拾烂摊子。 说善后也不对,纯粹只是背黑锅而已,毕竟只要两人一起出去玩,出了事大人也会觉得是宋清婥的错,因为尹南秋是乖巧温柔的代名词。 真正惹出祸患便是幼年时的拍花子事件,那时尹南秋闹着要去南城的一些“禁地”里开开眼界,宋清婥拿她没辙,仗着艺高人胆大,就带着她去了。一个八岁的孩子领着一个七岁的孩子,被人盯上是很正常的事,宋清婥实力不弱,但耐不住她还带着尹南秋这个拖油瓶。 所谓的“遭到迷药暗算”不过是糊弄大人的,真正的情况是因为尹南秋,宋清婥才会落到了人贩子的手里。 尹南秋遭遇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事情。 与外表雌雄莫辩的宋清婥不同,尹南秋的样貌气质注定了她不可能会被人贩子卖往除了青楼以外的其他地方。那也是尹南秋第一次感到绝望,她那些引以为傲的手段伎俩没有一个派得上用场,除了哭,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被浓重恶心的胭脂水粉包围起来,听着老鸨令人作呕的窃笑,她那即便精心保养依旧满是麻皮褶皱的手在她身上摸着,涂着艳色胭脂的唇一开一合。尹南秋不记得她说了什么了,她只听见两个极尽羞辱的字眼,穷尽她毕生学识也无法形容的肮脏——“验货”。 然后尹南秋就看见了宋清婥第一次发火,那个永远心平气和、神明一样无所不能的宋清婥,为她怒发冲冠。 “难受了?”她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那咸涩的液体里还混着宋清婥的血。她为了挣脱迷药以及绳索,手腕都被麻绳磨烂了,可她一只手还提着剑,一只手还在为她擦眼泪,“别哭,我让他们都给你磕头谢罪。” 宋清婥说到做到。 从人贩子到老鸨,从那个想要取代母亲的女人到那些嘴碎的奴仆,所有人都痛哭流涕地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的原谅。 见过神明为你拔剑出鞘的瞬间吗?那双目下无尘的眼为你的遭遇而染上了愠怒,那种属于人的色彩在她的眼眸中升腾,这让她黑色的眼珠子比平日里看起来的还要黑,还要亮。她的剑是一柄古朴厚重地青铜剑,既不华丽也不漂亮。但当她横剑而立,刺出了一点雪亮的剑光,尹南秋发誓,她此生再未见过如此惊艳的一剑,再未见过那样耀冠寰宇的光芒。 她的衣袂无风自动,被凛然锋锐的剑气吹鼓得猎猎作响,明明是个半大的孩子,却有如不可翻越的山峦。 ——就像神一样。 “明明她是三尺青锋冶雪水,您却要她锈迹斑驳深宫藏。”尹南秋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地上,纤细的五指攥紧了胸襟。淌下的泪水风干在脸上,有种刺刺的疼。但这次,再不会有一个人轻抚她的脸庞,为她拭去所有的悲伤,“我怎能心甘?” “如果她只是一直待在冷宫里,我还能安慰自己她是功成身退,能够安度晚年,可为什么,她还要一脚踏入这浑浊的世间呢?” 尹南秋与花静姝是闺中密友,因为性情相投所以常有往来,在表姐宋清婥入宫之后,花静姝便一直在暗中寄信于她,谈的大多都是一些关于宋清婥的事。花静姝很聪明,对宫内的局势也看得分明,都说余人饮水冷暖自知,对于冷宫中的废后,她也是看得心底门儿清。 宋清婥在冷宫过得如鱼得水,没有半分烦闷不乐。尹南秋心想也是,她毕竟是那种骨子里都透着洒脱超然的人。 既然宋清婥自己都不在意,那复仇便可以暂缓些许。尹南秋原本是想等摸清楚丞相家的底细,从根源上解决掉淑妃的,但谁知情况根本不允许。那时,花静姝遭人迫害进了冷宫,对方的势力根深蒂固,藏得极深,静姝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落马了。 一场大宴仪,宋清婥重新入了燕皇的眼,宫内暗潮汹涌,尹南秋便嗅见了不妙的气息。 所以她入了宫。 “这巍巍深宫,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尹南秋的父亲这么劝她,在他看来,女儿应该有更简单也更幸福美满的一生。 其实,比起心性正直的母亲,她更像心性诡诈的父亲。父亲披着温和良善的外皮,骗了母亲一辈子,她想,她也可以的。只要想办法将淑妃拉下马,过后再找个由头被打发去冷宫,她就又可以向幼时一样,撒娇卖痴地要阿婥带她翻墙出去买糖人儿。 可是她败了,败得一败涂地,也败得意料之中。 因为她急于求成,不自量力,想要权衡一下阿婥心中她与燕皇、与这个天下的轻重。 尹南秋说完之后,便不再抬头,燕皇却像是一瞬间衰老了不少,神色都带着颓靡。 尴尬而又压抑的气氛在屋内蔓延,不知过了多久,燕皇才哑声说道:“德妃谋害皇嗣,玩弄权术,意图干涉皇位更迭,即日起——” 燕皇说到一半就卡壳了,以尹南秋的所作所为来判罪,从此禁足不出或是打入冷宫都是正常的。但是如今淑妃被判了罪,尹南秋的所作所为就不能公开示众,否则就没有对丞相府下手的理由了。但是如果无缘无故地发落宫内的嫔妃,而且还是刚刚才“痛失爱子”的德妃,燕皇难免就要背负上“薄情寡义”的污名。 燕皇看向了望凝青,他会“听见”尹南秋的图谋,也是因为皇后对她下了套,既然如此,不如将对尹南秋的处置权交给皇后。 非常莫名的,燕皇就是坚信,宋清婥一定会给出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燕皇并不知道,望凝青心中已经升起了杀意。 说是杀意也有些不妥,准确地来说,是一种对于大局趋势再次超出把控的浅怒。从尹南秋的阐述里,望凝青可以了解到,尹南秋原本是没有入宫的打算的。因为原本的命轨中,宋清婥一直蛰伏于冷宫,从未拔尖冒头,也从未得到过燕皇的器重,所以尹南秋即便是想报复淑妃,也只会选择徐徐图之。换而言之,尹南秋很可能是气运之子掰倒淑妃一脉的基石。 尹南秋并不知道贤妃是楚国公主,也不知道宋清婥在暗中培育七皇子意图把控皇位的更迭。在仇视淑妃并且在五皇子对外表现得格外谦和稳重的情况之下,尹南秋很可能会选择与五皇子合作,将淑妃以及丞相府的罪证交给五皇子。 命书里曾经提到过,在废后谋反之前,谁都没有想过她会这么做。换而言之,宋清婥心中的谋算也不曾对任何人诉说,包括这位远在江南的表妹。直到宋清婥最后因谋逆而死,尹南秋恐怕都没来得及反应,自然在命书中也不会有什么着墨。 望凝青得到的命书只写到宋清婥死后,对于气运之子,也只是简单提到他最后孤家寡人,一生孤寂。 如果按照越往后的敌人越强大的定理来进行逆推,七皇子之后是宋清婥,宋清婥之后是贤妃,那贤妃之后呢? 命书里有一句话,令人印象深刻无比——那位燕国的英雄宋清婥,缔造了宸帝的永世孤寂。 与楚国有血海深仇的废后,被废后培养出来的七皇子,憎恨着废后的母妃,那是否还有……倾慕着废后而背叛宸帝的尹南秋呢? 虽然对气运之子素未谋面,但此时此刻,他的一生在望凝青的脑海中便有了模糊的轮廓。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反角”。 尹南秋不能再留在宫中了。 这样想着,望凝青单膝跪地,垂头道:“德妃会犯下如此大过,皆因臣妾之故。” 望凝青没有说什么“罪不至死”,而是直截了当地道:“臣妾愿代她承受一切罪责,还望陛下慈悲,恕她一条生路。” “请陛下……令德妃‘病逝’,臣妾发誓,世上再无‘尹南秋’此人。” 第63章 【第14章】冷宫废皇后 尹南秋的所作所为往小了说, 的确是“罪不至死”, 但怎奈何,她心里的图谋说是“罪该万死”也不为过。 谋害皇嗣栽赃淑妃这是一码事, 比这更可怕的是她将皇后的地位放在燕皇之上的态度。说句难听的, 燕皇在尹南秋方才的那一段陈情中也知道她“罪不至死”, 但这不代表他心里就不介意“朕的小老婆爱慕朕的大老婆”这件事。 燕皇是明君,还是个善听谏言的明君。然而, 纵使燕皇拥有容纳百川之阔的器量, 他本身也是个男人,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从古至今,只要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性癖, 就没有男人会想要往头上戴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更别提这两个女人还是宫内为数不多的、在燕皇心中占据过一席之地的女性。 燕皇也是年少轻狂过的。 他是少年英杰,又兼之天资聪颖, 容貌俊美, 生来就站在众生之巅,即便是天上的星辰日月都唾手可得,更何况是人间如花美眷? 但是, 爱慕燕皇的女子多如过江之卿, 能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却寥寥无几。将宫内的妃嫔全部扒拉一遍, 温柔小意陪伴他多年的贤妃算一个, 忠君爱国高洁无尘的宋清婥算一个, 最后一个得到他几分怜惜之情的, 就是容貌才情都无可挑剔的尹南秋了。 而这三个女人, 贤妃是满怀仇怨的楚国公主, 宋清婥待他有如侍奉君主,尹南秋心怀鬼胎还妄图与他的大老婆在冷宫中厮守一生。某种程度上,燕皇与未来的宸帝一样,都是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假死?” “是。” 望凝青取了一杯酒,又从锦盒中取出一颗青绿色的药丸化在了酒水中:“此事终究是因我而起,是臣妾太过娇惯她,才会让她任性妄为犯下如此大错。表妹是个可怜人,还请陛下看在臣妾过往的情分下饶她一回。” 望凝青说这句话时,面孔半隐在灯火之中,明灭不定的火光让她过于凌厉的眉眼温软了不少,看着竟有几分蔼然。 她说得轻描淡写,燕皇的心中却重重一沉,宋清婥的确功高苦劳,立下战功无数,但是她从不曾在他面前提及“过往的情分”。因为她是个清正高洁到将保家卫国都视作理所当然的人,燕皇从未想过一日,她会以“情分”来迫使他退让。 “德妃因小产而缠绵病榻,最终不治身亡。” 这样一来,燕皇想要对付丞相一脉,也算是师出有名了。如果一个还未诞生的皇嗣分量不够,那加上一位高位嫔妃的性命就绝对是足够了。因为丞相是臣,宋家也是臣,燕皇不能寒了有功之臣的心,他就必须秉公处置,在这点上,谁也不能说他薄情寡恩。 “我麾下账房先生魏之随我征战四方,家有一女,年十八,仪态娴雅,姿容端丽,只是自幼体弱多病,深居浅出,因此鲜为人知。”望凝青坐在了床沿上,神情平静地端起了手中的药酒,将之轻轻抵在尹南秋惨白的唇上,“德妃逝世后,尹知州哀痛不已,偶然之际遇见魏之长女魏氏,念其音容笑貌肖似亡女,故而认其为养女,以慰丧女之痛。” 尹南秋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嘴唇微微颤抖着,泪水盈满了眼眶,当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可是将酒杯抵在她唇上的人却心冷如铁,握着杯盏的手稳如磐石,好像拿着的不是酒杯而是铜剑。她将她的后路安排好了,稳稳当当,再体贴不过,但是她考虑的那些事里,却唯独没有“宋清婥”。 尹南秋抿紧了唇,不肯喝。 没有宋清婥的后半生,她不想要。 “南南,听话。”望凝青忽而唤起了尹南秋的闺名,她的面上甚至浮现出了一抹温柔的笑,“你一直都是乖孩子,不是吗?” “我不是!”尹南秋推开了酒盏,眼泪汹涌,“那是因为你粗鲁又大大咧咧,我才要装得乖巧惹人怜爱,这样、这样才不会有人喜欢你!” “这么说也没错。”望凝青浅浅一笑,平日里不爱笑的人一旦笑起来,简直带着万物苏生的美好,她垂眸,道,“我呢,一直觉得短暂而又脆弱的东西才是最美好的,比如彩云,比如琉璃,正是因为它们留不住,所以才需要加倍的珍惜。而这世间大多数的坚固之物,比如铜剑,比如岩石,虽然坚不可摧,却总归不会让人想要细心地呵护。” “第一次遇见南南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你真的很美丽,弱柳扶风,却又韧如蒲草,就算有一些小小的心机,也可爱得不得了。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在塞北之地是见不到的,只有诗情画意、水秀山青的江南,才能养出似你这般毓秀钟灵的神韵。” 望凝青修长的手轻轻地盖在了尹南秋流泪的眼眸上:“你啊,是我心目中江南的整个缩影。” 冰凉的杯盏抵在了唇上,滚烫的泪水却尽数化在了她的掌心。 “那么美的江南,是我曾经粉身碎骨也要保护的东西。” 不、不要这样—— 尹南秋哽咽着咽下了一口药酒,只觉得自己要溺毙在这样淬了毒的温柔里。 “山河这么美,替我去看看,如何?” 如何? 还能如何呢?像你这样的人,便是奉上来的是一杯毒酒,我也终究会心甘情愿地饮入口中吧? 尹南秋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只记得眼睛上炽人的火热,那份热度几乎要点燃她的灵魂,连带着心律都一同失控。 她不知道那份热度是源于那人的手掌,还是源于自己的泪水,又或者,二者皆有。 ——可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喝下的是一杯名为“温柔”的毒。 …… 望凝青抱着尹南秋如断线木偶般瘫软的身体,神情十分平静。 燕皇一直忍耐着心中的郁怒,此时也已经达到了极限,他沉着脸,几乎就要拂袖而去。 “多谢陛下宽柔。”望凝青突然出声道。 燕皇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不管是宋清婥打破了一贯行事作风挟恩以报也好,还是她对尹南秋毫无掩盖的偏爱也罢,都在他的心中点了一把火,以至于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了起来:“不必。” 望凝青却好似没有听见燕皇话语中的冷意,只是轻轻抚摸着尹南秋的长发,静静地坐着。 直到燕皇快要踏出门槛,她才缓缓说道。 “她大逆不道,辱骂圣上,其罪当诛,但到底是臣妾负她在先,感谢陛下仁慈,赐予她一个满怀希望的美梦。” 燕皇呼吸一窒,望凝青清淡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几度轮转,意识到她话语中的深意,燕皇猛然扭头望来。 只见一身青色薄纱的尹南秋躺在望凝青的怀里,唇角缓缓淌下一线乌黑的血迹,清丽姣好的眉眼也是死灰一片。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46节 “你……”燕皇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积郁的愤怒都在这一刻化作了茫然,“你杀了她?” “……陛下,南秋已经不是孩子了,做错了事就应该自己承担罪责。”望凝青轻轻拍抚着尹南秋的脊背,仿佛在哄着幼童入睡,“她与臣妾,都不可能再像孩子一样,做错了事都由臣妾来担着,而大人会看在她惹人怜爱的面子上顺水推舟,由着她轻易揭过。” “至少最后一刻她都觉得自己是被我娇惯着的,那就足够了。”望凝青眼帘轻阖。 “……” ——该如何形容……这种震撼呢? 燕皇怔怔地看着望凝青清瘦的背影,惯来敏锐的思绪早已乱成了浆糊,他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性如冰雪,高洁无尘,既有情义又公私分明,即便是磊落傥荡的君子,在这样的人前恐怕也会自惭形秽,自愧不如的吧? 说句难听的,以宋家满门英烈,北境千里忠骨,就算宋清婥挟恩以报,他也无可奈何。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嫔妃、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而放弃宋家这柄冠绝天下的名刀。 他心里有芥蒂,是因为他对宋清婥抱有太大的期望,他觉得她这样的谪仙,总该与凡人不同。 挟恩以报这种事,世人大多都会做,但本来这就没有什么过错。淑妃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仗着父辈留下的恩荫,在后宫之内作威作福,与贪婪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可耻,就连燕皇自己,也不敢说自己清白无瑕,毫无欲求。 他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失望,那是亲眼目睹云上人衣袂染尘的失望。 但是,宋清婥再一次震撼了他。 “朕……”燕皇有些无措地张开手,想要拥抱那个清瘦的背影,可又莫名地感到了胆怯,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宋清婥的面前感受到这种新奇而又陌生的情愫,“朕并不在乎——” “陛下宽宏大量,雅正通达,自然不在乎这些拙劣之举,但臣妾却无法对此轻拿轻放。”望凝青用手帕轻轻拭去尹南秋唇角的血,她抱起尹南秋,回过身来,平日里本就冷肃的眉眼有如暮雪千山,凉得冷彻入骨,“恳请陛下……容臣妾送表妹的灵柩归乡。” 望凝青轻轻勾唇,露出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江南是真的很美,陛下。” …… 望凝青抱着尹南秋踏出了宫殿,恰好正值深夜,月隐天边,只余繁星点点。 燕皇解了自己的令牌,送给了望凝青,大抵是因为怀疑她的那份愧怍,燕皇甚至没派人跟随。 望凝青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宫,联系了宋家的忠仆,命人连夜打造一口舒适的灵柩,准备前往江南的车马。 灵猫在一边唉声叹气地道:“唉,多好的一姑娘啊,怎么就遇上尊上这么个铁石心肠的人呢?” “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爱你啊。” 望凝青勾了勾唇角,那神情却不像是一个“笑”,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单纯地轻勾唇角。 “将人尽快送回江南尹府,切记,除了尹知州以外,其他人都只能看见‘灵柩’。”望凝青冷声道。 “是。” 正在哀悼红颜薄命的灵猫觉得哪里不太对,咂摸了半天后才茫然抬头道:“尊上……我能问一下您给她喂的是什么药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望凝青偏头望向它,“假死药啊。” 灵猫:“……” “……所、所以,您一颗药忽悠了两个人?”灵猫的话语微微颤抖。 “呵。” “卧槽尊上您真的好渣啊,您这个人真的好他妈渣啊!” 第64章 【第15章】冷宫废皇后 淑妃落马, 德妃病逝, 宫内的三大巨头一下子去了俩, 这让一直谨言慎行的贤妃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这不管怎么看, 都很像是燕皇属意五皇子, 在为她的孩子铺路吧。”灵猫甩了甩尾巴, 叹气道, “不止贤妃这么想,朝臣百官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五皇子的实绩实在做得漂亮。这次南方水患也是, 一层层下去居然都没被薅羊毛, 朝廷的拨款都用在了刀尖上。” “那也与我无关。”望凝青任由灵猫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淡着一张脸给院子里的狗尾巴草浇水。 这些天来, 燕皇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几乎每天都要来望凝青这座不似冷宫胜似冷宫的殿里坐坐,有时候拖到很晚都不愿意离开。望凝青忧心自己私下教导七皇子的事情会暴露, 便简单粗暴地给弟子办了一次出师宴,将一枚佩戴多年的剑穗作为礼物送给徒弟,就不允许他再来了。不过徒弟也的确不适合再翻墙来她的宫里了, 因为当年会被狗追着跑的小萝卜头,如今已经长成了俊美的青年了。 “已经到了连‘少年’这样的称呼都有点勉强的年纪了呢。”灵猫讪讪地笑着,“不过还真是意外啊,身为反派的七皇子居然会生得这么好看, 而且各方面都很优秀, 比起气运之子真的是一点都不差……这不对吧!这绝对是有哪里不对吧!尊上你这是又弄偏了吧!把反派教导得比气运之子还要出色优秀什么的!真的不行啊!” “我的弟子当然不会比任何人逊色。”望凝青神色淡然地看着满院子欣欣向荣的狗尾巴草, “吾辈修仙者,夺天地之造化,掠钟灵之毓秀,侵日月之玄机,逆因果之命络。气运之子若是技不如人,气运被夺,那也是他的命数。” “……”灵猫神情有些惊恐,“您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您该不会是养出感情来了,要贯彻您清虚守寂一脉的护短原则了吧?” “谁知道呢。”望凝青并指为剑,扫过一道凌厉的剑风,倾倒狗尾巴草无数,然后她拿起一边的锄头,将院子里的土翻得松软,将狗尾巴草全部盖进土里。灵猫蹲在一边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晗光仙君真的非常神奇。 都说时间是最公平的,不管是人还是物品都逃不过岁月的侵蚀。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容华公主到废后宋清婥,晗光仙君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了,可她依旧是这副模样,一身孤光照雪的寒冽,肺腑皆冰的凛然。 都说物是人非,人心易变,可唯独晗光仙君的心,好像是永恒不变的。 望凝青翻完了土便准备去拿种子,可找了半天,种子却不知所踪。望凝青闭上眼感受了一会儿,锁定了在墙外正在浣洗衣服的几名宫女,正准备翻墙过去找人问问种子在哪,却忽而听见两人的谈话。 “五皇子殿下可真是不得了,年纪轻轻便能任贤使能,听说他先前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力挫了朝中一些顽固不化、倚老卖老的臣子,扬言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有小人的用法,只懂任用贤臣,并非最佳的御下之术,令陛下大为赞赏,文武百官也心悦臣服呢。” “这次救灾不也是吗?五皇子殿下提出的‘一换三斗量’,用一斗精米去向京城富人的农庄换三斗米糠,将原本的赈灾物资翻了一番。他还往赈灾的米粮里撒了一把沙土,和米粮搅和在一起……当时被言官弹劾得可凶了,所有人都说殿下苛待难民,但殿下是怎么说的来着?” “‘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但想要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却难免要挑拣一二,你们既然都看不上眼,那就代表这些东西能送到真正需要它们的人手里’。真的是!五殿下怎么就这般机敏?如此灵活变通,难怪会说出‘君子小人都可为我而用’的话语。” “是啊,历来见过的皇子不是端方君子就是城府极深的人,五皇子殿下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莫非这就是明君的风采吗?” “……” 宫女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趴在望凝青肩膀上的灵猫却听得目瞪口呆,冷汗淋漓。 “尊、尊……尊上……”灵猫双目圆睁,毛嘴大张,如同溺水的猫儿一般,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嗯。”望凝青垂了垂眸,眉宇略有波澜。 在赈灾的米粮里混入沙土——这是望凝青曾经在教导帝王心术的时候提到过的一个关于贪官与贤臣的故事。因为是贪官所以更懂贪官污吏们的想法,所以那名青史留名的大贪官留下了这样一段有趣的野史,成为了望凝青教导弟子“权衡之术”的经典案例。对于帝王而言,朝堂不能成为某人的一言堂,否则终究会落得“万马齐喑究可哀”的下场。 但是,那位才华横溢的贪官在这个世界中并不存在,换而言之,这世上除了望凝青以外,只有“七皇子”才知晓这个故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尊上写好的教案无意之间被五皇子得到了呢?”灵猫冷汗津津地道,“不、不是也有这样的案例吗?毕竟是掉下悬崖都能捡到武功秘籍的气运之子,无意之中得到反派的策论先一步抢走反派的功劳之类的,也是有这种可能的……吧?” 灵猫色厉内荏的声音越发微弱,到最后连自己都变得底气不足。 别开玩笑了,如果他们的猜测是真的,那真的能成为晗光仙君历劫过程中最为耻辱的一笔。 “去查。”望凝青丢下两个字,就一言不发地回了屋内,连耕好的田地都抛在了脑后。 灵猫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表情出门了,最后一脸“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表情回来了。 说到底,这种事情只要有心去查,答案其实并不难找。以往的他们不过是一叶障目,当局者迷。因为对“徒弟”的信任,加上碍于嫔妃的身份和命书中的命轨,望凝青一直刻意地避开在公开的场合中接触皇子们,这才阴差阳错之下被人瞒在了鼓里。 “诈骗啊!这完全就是诈骗啊!”灵猫的心态几乎完全崩溃,恨不得抱头大哭,“骗人钱财美色的也不是没见过,但这骗人劫数是什么操作啊!当初那小孩那么水灵那么可爱,看着也不像是一个坏心眼的啊!怎么就敢冒名顶替、大摇大摆地来上课啊!” “这难道就是‘常年打雁终被雁啄了眼’吗?还是说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格外与众不同呢?他就不怕宋清婥发现后一剑杀了他吗?!” 灵猫几乎要疯了。 从容华公主到剑仙云出岫,再到如今的废后宋清婥,灵猫也在日渐成长着,这第三世原本应该是最稳妥的一世才对。 毕竟宋清婥在慕容辰的一生中虽然是一枚极为重要的枢纽,但说到底她的戏份也只有最终的谋逆以及一笔带过的“教导七皇子”。这一世的角色不仅戏份少,尊上也安分了不少,不再像第一世一样流露出咄咄逼人的攻击性,这本该是极为平顺的一生才对啊。 “所以……初遇那一天,他到底为什么要自称是‘七皇子’?”灵猫百思不得其解。 望凝青冷沉着脸,抽出了放在床头柜中的锦盒,盒中摆放的是她专门为“弟子”准备的佩剑。那是望凝青特地禀告了燕皇,出宫开炉锻造的佩剑,原本是想刻上“铮”字的,“铮”意喻才能突出、刚正不阿,原本是一个意向十分美好的字。但因为那孩子每次被她叫名字的时候都一脸不爽利的样子,所以望凝青就换成了云纹剑格。 清虚守寂一脉有成年后赠剑的习俗,并且赠剑所用的剑必须是师长亲手铸造的,这柄剑还未取名,但是其剑刃剑型都是依照“慕容铮”平日里用剑的习惯、剑势的去向、以及握剑的方式来锻造的,虽然是凡铁打造,但在这世上称得上是举世无双。 “尊、尊上……”灵猫看着望凝青的神情,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一时间只能瑟瑟发抖,“那、那啥,要不咱们直接离开吧……” 纵观晗光仙君的一生,恐怕还从未有过被人欺骗感情的经历。 毕竟对于寡亲缘情缘的晗光仙君来说,她唯一爱重的人只有自己的师长。因为从未得到过,所以也不会感到失望。毕竟人世间这般多形形色色的因果,唯一曾让晗光仙君感到温暖的,只有“师徒”这样的羁绊。 “不。”望凝青眼帘轻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道,“这也是人生的体悟之一。” 包、包括被背叛之类的吗?灵猫下意识地往后一仰,神情悚然:“……也、也对,咱们本来就是来历劫的嘛……哈哈哈哈……” “说到底,命书中的宸帝原本就是城府极深的人,哪怕对他童年时的遭遇以及苦衷有大量的着墨,但无可否认他是踏着亲人的骨血登上皇位的人。”望凝青自顾自地说道,“他初次相遇时自称‘七皇子’的原因也不难找,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体内流淌着楚国皇室的血脉,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想要改变这种死局,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给自己身为‘燕国皇室’的那一边添加筹码。” “皇子长大到一定年纪就会进入皇子所,拥有自己的殿宇,只要他在长成后逐渐疏远贤妃,就能营造出‘母子不和’的假象,极大地削弱贤妃对他的影响。而他身为被燕皇看中的皇子,又有着‘废后宋清婥徒弟’的身份,将来即便身份暴露,他也可以因为‘从小接受燕国英雄的教诲’抽身而出,与贤妃彻底分割开来。这样一来,不管将来贤妃做出怎样偏激的举动,都与这个‘一心向燕’的皇子无关了。” “……尊上。”灵猫目如死灰,冷颤地道,“您原来是这么极端的人吗?爱极了就说气运之子管他去死,恨极了连相遇都是一场阴谋吗?” “如果不是早有蓄谋,他又何必特意去淑妃宫里抱来那条狗呢?”望凝青没有回头,语气却从平日里的温和化为了曾经的冷漠。 “……这也确实是。”灵猫有些无法反驳,只要望凝青愿意,她就能够说服天底下的所有人,“那咱们该怎么做呢?尊上。” “依照原定计划行事。”望凝青将锦盒丢回了柜中,冷声道,“去告知七皇子,我愿助他登上皇位。” ——这徒弟,我就当没收过。 第65章 【第16章】冷宫废皇后 “……师父还是不愿见我, 是吗?” 慕容辰提笔落墨, 晕出纸上一派壮丽雄浑的山河秀色。他好似心怀天下,下笔也如有神助,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群山浓淡的缩影、川流的奔腾不息。但是倘若仔细观察他的画便会发现,这随手挥就的山河都不过是一人的背景。 他换了最细的笔, 小心翼翼地勾勒着悬崖峭壁上一个笔挺清瘦的背影,比起大片笔墨晕染而成的山河,这个人的背影更值得他费心。 “是, 殿下。”追随五皇子的太监名为秦笙, 祖上原也是世家,但因前人之故而成了戴罪之身, 后被发配为奴。秦笙幼时吃了很多苦,几经碾转入了宫, 被慕容辰收于麾下, 洗脱了奴籍,家人也得到了安置, 因此他对慕容辰忠心耿耿, 比起主仆, 两个人更像友人。 “皇后娘娘说了, 您年纪已经大了,除了母妃以外,不可像往日一般长久停留于妃子宫中, 她不曾教过不知礼数的孩子, 劝您好自为之。” 言下之意就是别撒娇了, 好烦人。 “也是,毕竟师父就是那样的人呢。”慕容辰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近乎自言自语地道,“太过守礼了,反而让我有些苦恼。” 慕容辰心想,毕竟他总是想和师父更亲近一点的。但是皇子和妃子,到底要怎样才能更亲近一些呢? “差不多也快瞒不下去了。”慕容辰神色淡然,有那么一瞬,他的神情像极了望凝青,“如果不是师父有意避嫌,我也没办法隐瞒那么久。师父真的很像一柄剑,出鞘和不出鞘完全是两个人,对吧,秦笙?” “小的觉得殿下说得有道理。”秦笙低眉顺眼,恭敬地说道。 “真心话呢?” “小的觉得皇后娘娘说得很有道理。”秦笙依旧恭敬地道,“殿下应该知点礼数,别那么烦人。” “……胡闹,师父才不会说后半句话。”慕容辰并没有被人冒犯了之后的愠怒,又或者说,正因为秦笙敢于直撩虎须,他才会将这个人放在身边,以免自己有朝一日变得刚愎自用,“德妃,不,尹氏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吗?” 德妃尹南秋“病逝”之后,慕容辰一直在打探她的消息。可惜德妃病逝那天发生的事情除了燕皇和望凝青以外,只有身为燕皇贴身心腹的崔公公知晓一二。崔公公是无法被收买的人,望凝青的武功又高绝到让慕容辰无力安插暗卫,是以他对当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他只知道当天夜里师父出了宫,驻扎在京城的宋家旧部连夜赶往江南,而尹知州也在收到德妃“病逝”的消息后开始闭门不出,拒绝见客。 从种种迹象上都可以看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慕容辰猜测八成是德妃的计谋被师父识破,而那个正直而又忠君的师父在父皇和表妹之间做出了取舍。以他对师父的了解,只要父皇一日坐在龙椅之上,她就根本不会选择除父皇以外的人。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47节 德妃应该是赌输了。 但是,慕容辰心中总有一个预感,尹南秋那个女人不会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死去。 这份笃定与尹南秋本身无关,而是来源于对师父的信任以及了解。对于他人而言,这世间或许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但师父或许就能做出情义两全的抉择,因为师父是无所不能的,慕容辰一直这么相信着。 “但是,德妃这步棋就差不多是废了。”慕容辰将画卷收起,语气冷淡地道,“明明告诫过她不要那么冲动的。” “德妃娘娘毕竟与殿下这样隐瞒身份多年也不觉得愧怍的人不同,她拙劣的隐藏只是为了赌皇后娘娘的真心罢了。”秦笙毕恭毕敬地道,“小的有幸侍奉了皇后娘娘一段时间,因此小的认为皇后娘娘是高标逸韵、性如冰雪的妙人。小人也好,君子也罢,即便如德妃娘娘那般满腹黑水,但只要赤忱相待,皇后娘娘都有海纳百川的胸怀。” “反之,如殿下这般藏着掖着,有朝一日被皇后娘娘发现,只怕会——” 秦笙没有多言,但其话语中的未尽之意,慕容辰却是感受到了。 “是啊,她的确有着海纳百川的宽容。”慕容辰垂了垂眸,“……但为什么这么温柔的她,偏偏无法容忍‘楚国余孽’呢?” 秦笙微微抬头,看向双手支着桌面站在窗前的青年,他容色淡淡,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却浮现出一缕细不可查的黯色。只要事关那位大人,向来智珠在握的五皇子就会流露出这般无措的少年情态,但那写在眉宇间的,却分明是情窦初开。 五殿下有发现吗?发现自己爱上了自己父亲名义上的继妻,爱上了自己情义上的师长。 不过,连流着一半楚国皇室血脉的主子都接受了,再接受主子的奇怪嗜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皇后娘娘的确是一个值得他人仰慕的人,爱上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可耻——虽然他不觉得主子能拗得过皇后娘娘就是了。 “殿下。”秦笙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劝一劝他,“选择隐瞒这件事的是殿下自己不是吗?这时候来怨怼皇后娘娘,未免有些不讲道理吧?更何况,小的觉得皇后娘娘对殿下一直是赤诚以待的,有师徒情分在,即便知道殿下的出身,皇后娘娘也终究会原谅您的。” 顶多就是打断腿,再不济就是割袍断义,不至于把你弄死。 “再说了,殿下说德妃之祸是因为皇后娘娘选择了陛下而非德妃娘娘,但殿下焉知,皇后娘娘做得这么决绝,不是为了‘七皇子’的前途呢?”秦笙说道,“殿下也察觉到了吧?虽然淑妃娘娘闯下大祸,丞相一脉也发落的发落,打压的打压,但七殿下的地位不降反升。七殿下也快要入朝参政了,如今的他没有外戚之扰,没有丞相的指手画脚,丞相一脉的势力去芜存菁,恰好能成为七殿下的助力。” “而且淑妃娘娘虽然被剥夺了封号和妃位,但最终也只是被判了禁足而非打入冷宫,可见是顾全了七殿下的颜面。不管是宫内还是朝堂都没有人将此事连坐到七殿下的头上,而在陛下看来,七殿下出身最大的弊病已经被剔除了,未必不能问鼎至尊之位。” “殿下敢说,这里面完全没有皇后娘娘的手笔吗?” 慕容辰说不出话,他无法反驳,因为事实如此,虽然好处都被别人得了,但他在一旁观看,心里也为她不动声色的温柔感到欢悦。 德妃是宋清婥的表妹,淑妃因德妃而落马,敏锐如宋清婥,不可能不清楚弟子或许会因此事而对她心生芥蒂,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 哪怕会被怨恨,哪怕会被疏远,她也坚定不移地为弟子铺平了前路。 “皇后娘娘不擅言辞,更不习惯将甜言蜜语放在嘴边。”秦笙忍不住为皇后娘娘抱不平,“但她会将对您的关怀付诸于行止,相比之下,殿下的不诚与欺瞒简直是小人之举。还望殿下坦诚相对,不要因为任性而辜负皇后娘娘的玉壶冰心。” “我当然也明白。”慕容辰因为秦笙过于辛辣的言辞而笑了笑,“只是——” 只是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她的欲求也与日俱增,如今师父对他的好他都犹嫌不够,费尽心思只想索取更多,更何况是要他割舍已经得到的?他当然也明白她是心诚之人,但是一旦坦白,她就势必会与他疏远,哪怕只是往后退一两步,都会让他心如刀割。 越是在乎越是胆怯,越是珍重越是畏怖。 不过,秦笙说得对,的确到了应该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走吧。”慕容辰将那副画收好放进了锦盒里,眉眼沉静,“去见父皇。” 慕容辰自参政以来,屡屡做出让旁人惊艳的实绩,也让燕皇对他的欣赏与日俱增。慕容辰的优秀以及谦和都被燕皇看在眼里,心中已经隐隐决定将他当做下一任皇位的继承人。毕竟七皇子虽然在淑妃的督促下精研武艺,但性情却是承袭了淑妃的嚣张跋扈,并且连掩藏真实性情都很是不屑,与慕容辰相比,可以说是有如云泥之别。 但是,正如秦笙所言,如今望凝青为七皇子荡平了前路艰险,七皇子未必不能问鼎至尊之位。 以诚待人……吗? “父皇,儿臣有事叩见。”慕容辰叩响了卧龙殿的寝间,在里间传来回应后,他接过秦笙递来的锦盒,一个人踏入了卧龙殿。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下了朝的燕皇没有身穿龙袍,仅着一身淡金色的常服,淡去了威仪,看上去和蔼了不少,“这边坐。” 朝堂是说正事的地方,但私底下,他们终究是父子。年纪越大便越是渴望天伦之乐的燕皇也不愿意在私底下跟儿子相处还端着架子,以为这个优秀的儿子要跟自己说一些无关政事的私事,却不想慕容辰进了里间后,便一声不吭地跪下了。 “……怎么了?”察觉到不对的燕皇拧了拧眉,挥手屏退了宫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儿臣不孝。”慕容辰没有抬头,低声道,“今日有两件事要向父皇禀报,其一,儿臣七岁那年私下拜了一位师父,不曾上报于父皇知晓。” 燕皇眉头拧得更紧,皇子的师长都是由他亲自过目、精挑细选出来的状元之才,何必舍近求远自己另寻师父呢?燕皇正想这般询问,却又猛然间想起儿子在朝堂上发表的言论,虽说任贤使能之论艳惊四座,但那绝非寻求功名利禄之人说得出的话语,教导五皇子的人应当是一位心性更加超然脱俗、更为不拘小节的人才对:“是哪位隐世不出的大儒?” 慕容辰沉静地道:“是父皇的皇后、北疆的战神、巾帼英雄宋清婥。” 燕皇一愣:“是她?” 换做是其他人,燕皇或许会思忖起“妃子与皇子是否私通”之类的事情,但如果是宋清婥…… “是,师父教导儿臣文韬武略,亦教导儿臣为人处世之理。”慕容辰继续说道,“儿臣能有今日,离不开师父的栽培和教导。” 燕皇闻言,紧拧的眉心也舒展开来,面有柔情之色:“她是你的嫡母,本该如此。” 慕容辰摁在地上的手微微一紧:“儿臣要禀告的第二件事,还望父皇宽心,莫要过怒,以免伤及龙体。” “何事?”燕皇奇道。 “儿臣……流淌着亡国之血,因为母妃乃是楚国王室的公主。” ——他最终做出的抉择。 第66章 【第17章】冷宫废皇后 卧龙殿中一片死寂。 燕皇坐在榻上, 慕容辰跪在地上,一步之差, 却好似天堑。 “你知道, 你在说什么吗?”燕皇转了转扳指,神色沉凝,“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算是宋清婥的徒弟这个身份也保不了你。” 小小的计谋被燕皇看破,慕容辰却没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只是沉静依旧地道:“是, 儿臣很明白, 更甚者,儿臣自幼时起便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为此而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想过一死了之。” 燕皇一听, 却是心生暗怒:“懦夫!” “父皇教训得是。”慕容辰低下了头,家国未破, 山河犹在,皇室子弟寻死是天大的丑闻,会让整个皇家都抬不起头来, “直到在师父相遇之前, 儿臣一直都唯唯诺诺地苟活于世。不说凛然自信于否, 甚至可能都没有活出一个人该有的样子, 说是懦夫……也没有错。” “……”燕皇沉默了一瞬, 看着这个自己最为欣赏的孩子, “那为什么现在又能说出来了呢?” “因为师父一直都以诚待人,不是吗?”慕容辰听见自己飘荡得近乎虚无的声音,沾染着酷似那人的淡然,“儿臣是仰望着父皇和师父的背影长大的,想要像父皇一样无所不能,也想要像师父一样诚意正心。儿臣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身为燕国的皇子、父皇的儿子、师父的弟子,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视作是可耻的事。所以儿臣来到这里,面对父皇,也面对自己。” 早不说晚不说,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呢? 因为太早或者太晚,都不能算是“坦白”,而是“胁迫”。太早的话,七皇子慕容铮难成大器,又有淑妃这个又狠又毒的母妃站在他的身后,实在不是燕皇理想中的太子人选;太晚的话,五皇子一脉羽翼已丰,朝臣开始划分党系,这时候坦白身份无疑是在以势相逼,除了撕破脸皮以外,燕皇根本没有“权衡利弊”的余地。只有眼下的局面,称得上不早不晚,恰逢时机。 “儿臣一心向燕,但儿臣也知晓,一位流淌着亡国皇室血脉的皇子,生来就背负着一生都无法洗脱的‘罪名’。”慕容辰低垂着头颅,轻轻阖上了眼帘,“若父皇允许,儿臣愿奉太子为君,从今往后一心辅佐太子,为其出谋献策,定国;若父皇不允,儿臣愿自请离宫,为镇守皇陵。若父皇……要儿臣的命,儿臣也无可怨尤。” 慕容辰的安排堪称面面俱到,燕皇却是怒极反笑:“这一套,也是跟宋清婥学的?” “是。”宋清婥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将一切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部摊开来在烈日下晾晒,将令人为难的选择全部丢给他人去做,“师父说过,少思少事,岁岁平安。儿臣想了十多年都没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倘若是父皇的话,情况一定会不一样吧?” 慕容辰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又不自觉地沾染上了几分孩童似的依赖,虽说伴君如伴虎,但他们是君臣的同时也是父子。 “……皇后养大的孩子,朕相信他绝不会叛国。”燕皇语气低沉地道,“但是,你也应当心知肚明,若太子另立,那太子绝对不可能对已有贤名的你推心置腹,一旦你身世败露,就势必会成为太子登基后铲除异己的借口。因为皇后的弟子就像皇后这个人一样,站在人群中都永远是鸡群中的白鹤,没有哪一位皇帝能容忍臣子的华光盖过自己,哪怕是朕,也不能。” “父皇……”慕容辰何尝不知这是一条荆棘遍布的路?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想要改变眼下的困局。 “朕决意立你为太子。”燕皇拧眉,道,“但朕有条件。” “你若登基,必须立宋家女为后。” …… 自从淑妃落马之后,七皇子在宫内的待遇便一落千丈。虽然不至于落魄,但往日里浮夸张扬的排场都没了。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淑妃宫中那些和主子一样傲慢得不可一世的奴仆们都夹紧了尾巴做人,没法像以往一样对七皇子讨好献媚。七皇子受不了这个落差,总觉得周围的宫人都看不起自己,因此整日闭门不出,过着颓靡而又荒唐的生活。 望凝青找到七皇子的时候,发现他正躲在自己的宫里虐打淑妃养的狗。 三只观赏用的小犬被打得进气多出气少,只能发出“嗷呜嗷呜”的悲鸣,但是即便如此,慕容铮也没有要收手的打算。 他檀黑的眼眸中似乎沉着厚重的雾霭,神情暴躁,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幼犬,面无表情地抓起了小刀。 “已经无能到要从畜生的悲鸣中寻求安慰的地步了吗?”望凝青眼神淡漠,话语冷得好似北地不化的玄冰。 “谁?!”慕容铮听见他人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惊,他扭头望来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戾气,不见任何心虚,“想死吗?出来!” 呜哇。灵猫在心中无声地砸了咂嘴,胆敢这么跟尊上说话的也就七皇子一个,而且他还跟刚刚骗了尊上师徒情谊的气运之子有五分相似。 灵猫认定望凝青不会忍,而事实也是如此。灵猫只听见“砰”地一声闷响,肉身砸在墙壁上的动静听的人后牙槽发酸,素来“武艺出众”的七皇子在望凝青的手下也走不过一回合,没过多久就像那三只哀鸣的小犬一样瘫倒在地,徒劳地挣扎着。 “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不堪造就。”望凝青面无表情地踩着慕容铮的侧脸,一点点地施加压力,“丞相垮台,淑妃落马,你就自暴自弃地活成了一滩烂泥?虐打宫女太监,玩弄女人,除了像个小孩一样发泄你那无处安放的怒气以外,你还能做什么?” 慕容铮被望凝青方才那一脚踢得气血翻涌,喉咙哽咽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宋.清.婥!” 叫你爸爸做什么?灵猫仰头看着望凝青那冷得仿佛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脑海中闪过了这么一句霸气的脏话,顿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啥,尊上,咱们好像是通知了七皇子要助他登基才过来见他的吧?您、您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收徒。”望凝青眼神冰冷,语气也毫无温度,“他已经答应了,不是吗?” “……您这是收徒该有的态度吗?!”灵猫炸毛了,“我知道气运之子欺骗了您让您很不高兴,但是迁怒的话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没有。”望凝青目视虚空,与其说是迁怒,倒不如说是毫无情绪的起伏,“原本是这样的才对,那样才是不正常的,我只是记错了——” 望凝青的话语没头没尾,但灵猫好像感觉到危险一样,默默地闭上了嘴。 “你很生气?”望凝青偏了偏头,长而柔顺地秀发披散而下,令她过分美艳的面容多出了几分柔弱的温和,“有什么好生气的,就像你理直气壮地虐打那三只幼犬一样。现在的你跟它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 望凝青语毕便松开了脚,慕容铮痛得龇牙咧嘴,正想破口大骂,胸口上立刻又挨了重重的一脚。慕容铮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就被望凝青点了哑穴,连痛呼声都噎在了咽喉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望凝青半蹲下身,神色冰冷地掐住了他的脸。 慕容铮身为皇子,母妃又是名门贵族出身,其本人也拥有着一张极为俊美出色皮相。 因为自幼生活便过得舒心,母妃又是那种跋扈嚣张不肯吃亏的性子,所以慕容铮虽然与慕容辰有五分相似,眉宇间地神态却大有不同。即便他因为连日以来的遭遇而变得满目戾气,但也不难看出往日里他定然是一位眉目飞扬、意气风发的清贵公子。 “我呢,一直都想像师尊一样,尽可能温柔地对待自己的弟子。”望凝青的脸半沉在阴影之中,眼神却淡然而又清冽,“但是千年的岁月让我忘记了许多事情,比如说,师尊可能没有那么温柔,毕竟传闻中,师尊曾经手刃过自己的两个徒弟。” 灵猫一瞬间只觉得毛骨悚然,而慕容铮却痛得腰背拱起,耳朵嗡鸣阵阵,早已听不清她的低语。 “我是师尊的第三个弟子,却也是唯一的、最后的弟子。”望凝青喃喃自语着,不知是说给灵猫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曾听闻,师父的大徒弟为了爱人意图逆天改命,不惜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所以被师尊亲自手刃。二徒弟走火入魔,远遁魔界,为提高实力不惜以人血为祭,最终被师尊千里追杀,命丧黄泉……而幼时的我一旦犯了错,师尊一定会动手,从来都不会规劝。” “我想对弟子‘温柔’,却忘了我们清虚守寂一脉,本就不知‘温柔’为何物。” ——他们是冰雪洗炼的剑锋,铁石打造的剑骨。 望凝青弯腰提起慕容铮的衣领,像拖着一袋沉重的谷糠一般拖着慕容铮朝着内室走去,那一瞬间,灵猫意识到慕容铮在望凝青的认知里可能真的只是一袋“烂泥”。那种剑刃一般冰冷、如剑刃一般伤人的眼神让灵猫不寒而栗,一时间竟没有跟上去的勇气。 总、总而言之,先给三只幼犬善后再说吧。灵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舔了舔呜咽不停的幼犬的耳朵。 “还有一年的光阴。”望凝青沉声道,“我还没输。” 慕容铮从剧痛中回过神来,只看见一张艳若春晓、冷若寒冰的容颜。 “就算是烂泥,也请给我糊到墙上去。” 第67章 【第18章】冷宫废皇后 如果说,望凝青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收了慕容辰为徒, 那慕容铮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估计就是拜了宋清婥为师。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48节 灵猫每天都生无可恋地看着这一对师徒互相伤害, 只觉得自己的猫生未免也太艰难了一点。 “坐直。”望凝青捧着《策论》, 一戒尺敲在了慕容铮的背上, “脊梁无骨, 皮藏脓血, 不像话。” “你管我?!”慕容铮抹了一把眼泪, 手里抓着毛笔,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委屈得喉咙哽咽, “母妃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 望凝青给了他一个酷似料峭严冬般冰冷的眼神, 让他自己体会。正所谓天道好轮回, 正是因为淑妃自己不舍得管教,所以终有一天才会有人替她把儿子管教回来。慕容铮不想要望凝青这个师父,但如果可以, 望凝青何尝会想收下一个打从根子里就烂掉的徒弟呢? 这大半年来,望凝青对七皇子慕容铮采取了彻彻底底的清虚守寂式教育, 信奉的就是一个“棍棒底下出孝子”,打得七皇子那是哭父皇喊母妃, 却偏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从小养尊处优的七皇子大概从未遇见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为了逃脱望凝青的掌控, 他绞尽脑汁用了不少手段, 但望凝青安排了灵猫在他身边全天盯梢, 所以不管他再如何大吵大闹,最后也没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 《论语》有曰:礼教恭俭庄敬,此乃立身之本。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不学礼,无以立身。望凝青心知“读书明理,修身养性”,为了改正七皇子的性情,硬是将这个只爱舞刀弄剑不通文墨的皇子扣在宫中读书习字,耗费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让七皇子屈服了。 当然,是“屈服”而非“改过”——事实上,经过了这大半年来水深火热的生活,灵猫也知道七皇子恐怕性情已定,即便望凝青打碎了他的根骨从头教起,他也不可能很快立得起来。别的不说,单说半年前七皇子为了摆脱望凝青而借助淑妃留下的人脉,安排了宫女去偷窃望凝青的贴身衣服,想要伪造出皇后与禁卫军私通的罪证,灵猫就已经知晓这人的根早已烂得彻底。 “手段计谋到人品德行都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望凝青戳破七皇子的阴谋时简直面沉如水,恨不得把这个手段与深宫怨妇如出一辙的皇子打入地心,“妃子与侍卫私通的确是死罪,但宋清婥是个例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与立下汗马功劳的忠臣之后,你觉得陛下会相信谁?就算陛下发落了我,那也不过是重回冷宫而已,不能斩草除根的计策就是打草惊蛇,浪费了好的棋子,还让你像死狗一样趴在这。” 被揍得像条死狗一样的七皇子再也受不住委屈,大喊道:“是你说要助我夺得太子之位的,现在又嫌弃我做什么?!” “太子?”望凝青冷嘲,“你也配?” 这三个字触到了七皇子心中的隐痛,让他极为失控的大吼出声:“是!我不配!慕容辰最配了!你去找他啊!你这个尊贵的女战神、女英雄,像我这样死狗一样的人当然入不得你的眼!说什么要助我夺得太子之位,你根本只是落井下石想要来羞辱我的吧?” 望凝青没有接话,她捧着手中的《道德经》,忽而扭头看向七皇子:“你为什么想当太子呢?” 慕容铮哭声一噎,他知晓自己在眼前人的面前根本没有装乖卖傻的必要,便理直气壮地道:“想要世间最好的一切,有什么错?” 所以说,这就是你当不上太子的理由啊。灵猫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如果换做慕容辰来答,他能从平民百姓的幸福安康一路衍生到天下大同的思想理念上去,不管真心与否,至少他的思想境界已经足够了。但换到七皇子身上,就一句“太子很好我要当太子”,没了。 既愚蠢,又肤浅。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管过我。”慕容铮背对着望凝青,一边泪眼朦胧地抄写着经文,一边喃喃自语地低骂着,“对我满怀期待的不教我好,不对我怀有期待的漠不关怀,等到我长大了,你们又说我错了,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慕容铮的话语微弱,但武功高绝的望凝青怎么可能听不到?可她神色不动,目不斜视地翻阅着手中的书本。 “尊上……”反观灵猫,却是被七皇子的低语说得心头微悯,“他也挺可怜的……” “少来这一套。”望凝青头也不抬地道,“卖惨卖可怜说自己浪子回头金不换,这种烂招都是我当年玩剩的了,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嫌害躁。” ——当然这个“我”指的是宋清婥。 灵猫:“……” 灵猫内心一阵波动,非常疯狂地想要说什么,但下一秒七皇子却是拍案而起,抄起书简就朝着望凝青砸了过去:“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不说感动相信于否至少你应该怜悯一下吧!你是铁石铸的心吗又冷又硬!茅坑里的石头都比你来得有人情味!” “示弱的确是不错的手段,但前提是你面对的是在乎你的人。”望凝青冷眼一扫,“看来你还没有自知之明。” 七皇子脑海中的弦瞬间崩裂,大吼一声便不管不顾地朝着望凝青招呼了过去,但下一秒他就被望凝青掀翻在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那拳拳到肉的声音听得灵猫牙根发颤,七皇子明明将及弱冠,又以武艺出众而闻名朝野,但每次落在望凝青的手中都有如翻身不能的乌龟,除了无能狂怒以外连像样的反抗都组织不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灵猫有气无力地喊着,看着这对貌也不合神也相离的“师徒”,只觉得疲惫,“唉,你们这样我看着都觉得好累啊……” “怎么了?”望凝青一只手摁住慕容铮不断挣扎的脑袋,一只手将灵猫捧了起来,额头触了触它的脑袋,“累了就出去走走吧,这里我看着。” 灵猫舔了舔望凝青的手指,又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明明其他时候都是很平和的一个人,怎么就偏生在面对“师徒”这一羁绊的时候表现得这么极端呢?果然尊上还是思念着铭剑仙尊的吧? 灵猫跳下望凝青的手掌,离开了宫殿,它摇头摆尾地想着七皇子和宋清婥这对另类的师徒,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改变他们的相处模式。凡人看不见灵猫,所以它可以在宫内自由来去,而灵猫最喜欢的,就是趴在皇宫内最高的金銮殿上睡午觉。 “偷得浮生半日闲啊”灵猫伸了个懒腰,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嗯?” 一身玄黑蟒袍的男子站在宫墙外头,容色淡淡地望着废后所在的院落,他仰着头,眸光涣散,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皇太子慕容辰。 如果说,慕容铮与望凝青这对师徒看得灵猫心累无比,那慕容辰与望凝青这对师徒,就让灵猫五味参杂,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望凝青发现了“七皇子”其实是五皇子慕容辰之后,她就彻底断绝了和慕容辰的往来,无论他如何恳求都避而不见。慕容辰本身就是个心细敏感的孩子,他很快便察觉到了望凝青的避而不见不再是夹杂着亲昵与担忧的“避嫌”,而是一种近乎冷漠伤人的“不见”。聪明如他,没过多久便猜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之后便没有再不识趣地求见废后,而是送了一封信过来。 望凝青拆了信,信上白纸黑字是再诚挚不过的道歉,除此之外,五皇子还阐明了自己的身世,并将自己的决断告知了望凝青。 “我曾经说过,想跟师父一起在偏僻的院子里种种田,练练剑,每天看着日升日落,不去思量朝堂争斗,这是真心的。” “师父曾说过,您相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我是您徒弟这件事,天塌下来都不会变。如今,可还作数吗?” 慕容辰的书信,卑微到几近哀求,但望凝青没有见他,只是回了一截割断的衣袂。 ——割袍断义。 曾经的誓言都成了废纸,十余年的师徒情谊尽付流水。望凝青狠起心来简直就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因为她不仅对别人心狠,对自己也一样。人们总以为她是冰,妄图融化她的冰凌,后来才发现她是铁,就算再怎么捂也不会融化,变暖的永远只有表面。 除非用烈焰将她化为伤人伤己的铁浆,或是狠心将她折断,否则根本别想窥见这人的真心。 灵猫原以为自己窥见了望凝青的一二真心,但是当收到“回信”的慕容辰大病了一场、险些一病不起时,它以为望凝青至少会去看他一眼,哪怕只是藏起来、不让他知晓地看一眼。但收到消息的望凝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熟视无睹,依旧教养着自己的新徒弟。 责罚也好,谩骂也罢,如果会愤怒,那证明她还在乎。 但这种不闻不问、形同陌路的态度,就算是不知世事的灵猫,也察觉到了其中无比伤人的深意。 “你时间已经不多了哦。”灵猫在慕容辰的腿边转了两圈,拍了拍他的长靴,“你还没山河永寂,尊上就已经过往不兮了。” 真可怜啊。 就因为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人,缔造了你永生永世的孤独。 第68章 【第19章】冷宫废皇后 五皇子摄政之后,燕皇的身体便每况愈下,面对繁琐沉重的朝政,也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燕皇并非贪恋权势的君主,且五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国祚绵延,朝堂新血,颇有欣欣向荣之姿。燕皇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放权的时候也十分果决,他开始有意向地为太子铺路,将一些忠良贤臣发配到地方官府,未来再由新皇将他们调任回来。这样一来,那些被发配的臣子便避开了皇朝更迭的风波,将来被调任回京城时也会对新皇的重用感恩戴德。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身为太子的慕容辰也没有什么好日子可过。因为皇帝登基之后便难以离开京城,燕皇认为太子还需开拓眼界,便三五不时地将太子外派出京,让他游历五湖四海增长见识。故而慕容辰登上太子之位之后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外头,为了国事奔波不停,反观燕皇却是稳坐尊位,慢条斯理地梳整着朝堂各大派系的脉络,好将一个清明的朝堂交接给下一任皇帝。 燕皇已经很久没有临幸后宫妃子了,除了书房和卧龙殿以外,他也就偶尔来望凝青的宫里坐坐,但在天黑之前都会回去。 望凝青也无所谓燕皇想在哪待着,毕竟在她看来燕皇也挺可怜,喜欢的妃子都是心怀诡谲之辈,如今除了“宋清婥”,这后宫中大概也没有能让他安心的枕边人了。因此有时候燕皇叫人拿了奏折来她殿中批阅时,望凝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燕皇批阅奏折,望凝青就在一旁抄写经文或是烹茶煮水,两人之间毫无夫妻温情,却别有一番岁月久长的温宁韵味。 “这么多年过去了,梓童容华如故,仍似二八少女。”一日,燕皇翻看奏折看得有些乏了,捧着茶微微出神,不知怎的便瞄见了望凝青清隽的侧颜,在晚霞的余晖中美得宛如画卷,“朕却已是残阳垂暮之年。” 燕皇垂了垂眸,有些落寞,也有些晃神,只觉得眼前的佳人合该站在年轻时的自己身边,看上去一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臣妾武道入臻之后,面貌便不曾霜改,岁岁如初。”望凝青语气平淡地说着,话语中并无炫耀之意,只是平铺直叙,“只待将来散功之日一昔衰老,否则音容不改。但陛下应当知晓,容貌美丑不过皮下白骨,不必为此忧思。” “……若是梓童,想来也是玉琢的风骨。”燕皇轻笑,“不知武道入臻,又是何等感觉呢?” “问鼎武道之巅,正如陛下伫立众生之巅。”望凝青顿了顿,“形单影只,不胜凉寒。” ——这是骗人的。 望凝青垂了垂眸,她半垂眼帘的姿态清淡而又温柔,几乎能令人沉迷其中。 所谓的高处不胜寒不过是“宋清婥”该有的感受,但望凝青却无法苟同。他们这些修道者费劲心力也想步向青云之上的天空,怎么可能畏惧高处的寒凉?曾经的晗光仙君在清寂山巅坐忘千年,那是宗门内最高的山峰,飘零着最冷冽的冰雪,却是最熟悉也最令人安然的地方。 燕皇听罢,却是沉默了一瞬:“梓童觉得,太子如何?” “太子是君,并非臣妾可以评说的。”望凝青避而不谈,“陛下属意的,想来是好的。” “是吗?”燕皇拧了拧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乎不带什么情绪地说道,“看见太子,不知为何便想到了幼时的朕,不过太子比之那时的朕要更为沉着也更为冷静,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那孩子似乎思虑过重,心里藏了很多事,朕忧心日久天长,那些不能说出口的心事最终会成为渡不过的心魔,最终累他一生。” 望凝青抬了抬眼眸,似乎有些意外会在这个时候听见“心魔”这样亲切的词汇,这让她出神了一瞬,脱口而出的话语却不知是说予燕皇还是说予自己:“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生命与灵魂总归有一样要获得永生,否则也不过是天光下的粉尘。” “人的一生,会者定离,生者皆去,若不能习惯孤独,便必然会被孤独所累,一直如此。” 望凝青说完,忍不住闭了闭眼,她没有注意到燕皇讶异的眼神,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一直如此。” 有那么一瞬间,燕皇觉得眼前之人距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即便她坐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上,也有如咫尺天涯,相望不及。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她,却在触碰到她的瞬间僵在了原地。 燕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深思起来都觉得万分荒谬的事。 ——“师父定然恨我,恨我欺瞒于她,恨我待她不诚……但此间种种,想必都不如心血错付,真心赠予了仇人。” 燕皇以往只看见宋清婥的赤胆忠心,他以为,她对燕国的忠心能盖过对楚国的恨,毕竟宋家与楚国的冤孽深如血海,宋清婥能勉强维持住表面功夫、顾虑着五皇子终究有一半燕国皇室的血脉而不动手,已经并非易事。 但此时,他看着眼前孤高如云上人的宋清婥,脑海中回荡着太子的私语,只觉得荒唐至极。 他被名为“宋家”的叶子遮住了眼睛,从未仔细去看“宋清婥”这个人。 这个视天地为逆旅、见众生如粉尘的人……真的会放不下血海深仇,费尽心力掩盖自己的怨恨吗? …… 是夜,望凝青再次避开了他人的眼线,翻墙来到了七皇子的居所。 “又做什么?!”七皇子好梦正酣,被人从梦中拍醒,一时间又气又恼,可他不敢对望凝青发脾气,只能狠狠地锤了一下被褥,“我今天没犯事,也没欺负小猫小狗宫女太监!策论写了书也读了,你让我安生一晚不行吗?” 望凝青道:“我问你,对那至高之位,你可还有想法?” 望凝青的神情太过冷凝,以至于七皇子迷迷瞪瞪的脑袋一惊,睡意去了大半。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故作漫不经心,语气轻佻地道:“当然,我说过,我要最好的。” 七皇子悄悄捏紧了被褥,他这话说得有些亏心,因为他忽而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惦念母妃时常挂在嘴边的至高之位了。 自从被废后宋清婥收为徒弟之后,他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夜间几乎是一沾到枕头就睡得昏天黑地。久而久之,那些孩童玩闹般的野心都被他抛之脑后,甚至隐隐有几分嫌弃。想到成为皇帝后天不亮就要起来上朝,每日还须得批阅公文、处理前朝琐事,本就没什么耐性的七皇子只觉得意兴阑珊,根本不想操持这些活计。 如今他对皇位的唯一念想就是登基后能够逃脱宋清婥的魔爪,最好让禁卫军把她抓起来,让她也尝尝被逼写策论的滋味。 “我想过了,让你登上皇位,跟祸害苍生没什么区别。”望凝青平静地凝视着七皇子,将厚厚一叠书册放在了桌上,“这些书你留着,若是遇事不决,多翻翻书总不会错的。” 七皇子一看见书就觉得头大如斗,顿时满脸不耐地道:“有什么不懂的将来问你不就行了吗?反正以后不管谁上位你都是东宫太后,就算是太子母妃都必须屈居在你之下,何必多此一举呢?” “什么都来问我,那干脆国我也帮你治了?”望凝青不咸不淡地刺了他一句。 “可以啊。”慕容铮懒洋洋地道,“最好你帮我批阅奏折,我每天吃喝玩乐,神仙日子,岂不快哉?” 真快哉,望凝青冷着脸,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慕容铮被打惯了,也不觉得恼,反而满脸都是“行了没今天打都打过了我能睡觉了没”的神情。 慕容铮原以为自己还会再挨一顿揍的,却没料到那个从来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的女人忽而间揉了揉他的脑袋。 “保重。” 许多年后,慕容铮回忆当年,也只有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晚,那个宛若神祗般的女人才流露出一丝红尘的烟火。 既不俏丽,更不温柔。 可他却一辈子,都没法忘怀她染着风雪气息的衣袖。 …… 燕康四十年,燕皇病重,太子辅国,年冬,燕皇驾崩。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49节 燕皇的亲信崔公公宣读遗照之时,朝臣百官皆跪于龙仪殿前,恭迎太子与太妃。 太子摄政长达数年,虽然并未登基,但早已掌控了实权,对于朝臣而言,这场政权的交接本该风平浪静,毫无波澜涟漪才对。因此,当身着银色轻铠、墨发高绾的废后率领着军队包围了整座龙仪殿时,所有人都没能回过神来。 “娘娘,您……”捧着圣旨的崔公公满眼错愕,难以置信地道,“您……您是来护驾的吗?” 蹲在望凝青肩上的灵猫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它心想,尊上塑造的“宋清婥”形象到底是有多堂皇光明?都到了这种地步了,居然还有人自欺欺人,觉得她是在“护驾”。 “崔公公。”望凝青也没有当场撕破脸皮,而是极为平和地朝着崔公公颔首,“本宫,为剿灭楚国余孽而来。” 话音刚落,望凝青拔剑出鞘,三尺青峰澄如秋水,在骄阳下熠熠生辉。 她临风而立,剑指太子与贤妃,语气冷肃地道:“刘楚皇十一公主刘妩,多年前隐姓埋名,借助楚国前朝埋下的暗钉嫁入皇室,诞下五皇子慕容辰,谋害先皇后与大皇子,犯下罪宗无数,意图染指燕国皇室血脉,绵延楚国国祚。” 她立于天光之下,有如身披华光的战神。 “其心险恶,其罪当诛!” 第6 9章 【第20章 】冷宫废皇后 望凝青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在“谋反”之前,她已经找到了原定命轨中给气运之子通风报信的那位小太监,悄悄地将“废后宋清婥联系旧部意图谋反”的消息透露给了那位太监知晓。之后她又花费了不少时间,确定了贤妃藏匿在宫中的亲信以及朝堂中的暗钉。因为虽然是要“谋反”,但因果这种东西还是能避则避。楚国已经亡了,它的余党杀了就杀了,但万一一个不小心杀了气运之子的心腹,这未来可就有得掰扯了。 望凝青对着曾经的弟子拔剑时,心情是十分平静的,清虚守寂一脉虽说护短,但绝没有“不能剑指自己人”的说法。相反,望凝青剑道大成前的那段岁月真的没少被铭剑仙尊抽打,在修真界中,师父打徒弟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慕容铮已经快被打废了,但慕容辰这个徒弟,望凝青真的没怎么舍得动手打。 因为慕容辰很乖。 如果撇去那场糟糕的“初遇”,那望凝青也无法否认,慕容辰是一个极其符合她心意的徒弟。不管是容貌才学还是天赋心性,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很讨望凝青的欢心。这份“喜欢”虽然不至于让望凝青铭心刻骨,但她其实也为这个“命运凄苦”的徒弟安排好了后路。 ——结果却用在了慕容铮那不成器的烂泥身上。 其实,与灵猫所想的不同,对于慕容辰的欺骗,望凝青并没有感到“伤心”或是“被欺骗了感情”。说句难听的,慕容辰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的确不对,但她这个做师父的不也眼睁睁地看着徒弟走向“不归路”而没有阻止吗?不诚之因酿不诚之果,会有报应是理所当然的事。 望凝青觉得心绪复杂,纯粹是因为她预感到自己这次渡劫又要翻船了。 不是望凝青自夸,而是清虚守寂一脉,徒弟对师父的惧怕是铭刻在骨子里的。虽然他们这一脉出过易门改道的、堕仙入魔的、甚至是丧尽天良无恶不作的,但是欺师灭祖的真的没有。就连望凝青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二师兄,堕入魔道后也根本不敢跟铭剑仙尊硬扛,宁可远遁八百里逃到天涯海角,也不敢直面铭剑仙尊的怒火。 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自己知道,慕容辰那孩子心机手段都有,但能不能像原定命轨中一样将“宋清婥”赐死,还是个未知数。 虽说修真问道之人意图超脱三界五行乃是逆天之举,必定要面对三灾九难劫数无尽,但倒霉到望凝青这个程度的,真的是闻所未闻。从容华公主到宋清婥这一世,不管她做什么都是错,即便她站在原地,事态也会朝着事与愿违的方向发展。 “皇后娘娘。”志得意满的贤妃从未想过在这等紧要的关头上会杀出一个宋清婥,一时慌乱之下也稳不住惯来从容的仪态,“皇后娘娘,贱妾命如蒲柳,幸得陛下垂怜,伴君上光阴数载。如今陛下殡天,尸骨未寒,妾身实在无力与您争辩,您、您……” 贤妃说着说着,便已是泪如雨下。 她这话说得很漂亮,既不自辩也不接话,反而打了一手感情牌,诉说着自己的伤悲与无奈。 这世上的人们总是讲究“死者为大”,经贤妃这么一说,宋清婥在燕皇尸骨未寒之时便挑起了夺位争端,只让人觉得居心叵测,薄情寡义。但望凝青没有气恼,实际上贤妃所为正合她意,因为现在她撕破了伪装,正要露出自己“刻毒”的一面。 “本宫既然来到此地,自然是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望凝青抬了抬手,站在她身边的亲信便捧着一个托盘站出了队伍,蒙着丝绸的托盘上盛放着三个卷轴以及一枚看上去很有年岁的玉佩,“这是贤妃‘父亲’常御使家中下仆的证词、还有当年护送刘妩逃离楚皇宫的大内太监的养子的证词,虽然常御使为了抹除刘妩的行踪而将那两名太监杀人灭口,但他没料到其中一名太监将刘妩身份的证物留给了养子。” 望凝青将自己调查到的证据娓娓道来,站在她身边的亲信也随着她的诉说一一展示了证据,其中便包括那枚刘楚皇赏赐给十一公主刘妩的玉佩,上面刻着“赠吾儿十一刘妩”的字样。那名护送公主刘妩逃出皇宫的太监是个人精,他虽然忠于出国皇室,但到底也是有牵挂的人。为了给自己的妻妾养子谋条后路,他偷偷昧下了这枚玉佩,交给了自己的养子,还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此物。 然而,那名大内太监有赴死的觉悟,他年纪尚幼的样子却不是忘仇的人,他私藏着公主刘妩的秘密,直到今日。 “刘妩臂生红蝶胎记,眉中藏痣。”太监的证词里有详细地描写楚国公主刘妩的特征。 望凝青收集的证词太过详尽,根本不像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如今证据一出,朝堂百官们人皆惶惶,一时间交头接耳,满头冷汗。不管这证词是真是假,但今日太子登基一事只怕是不能轻易善了,废后宋清婥若铁了心要反,这偌大的天下还有谁能阻拦? “血口喷人!”贤妃这回彻底坐不住了,她悲愤欲绝地道,“证词可以伪造,人心也见不得真实,皇后娘娘您是燕国大名鼎鼎的‘英雄’,若是真心要反,追随者定然为众,何必欺我母子二人孤苦伶仃、背无靠山?妾身入宫时,储秀宫曾因宫女冒失、不慎打翻灯油而引起了火灾,当时妾身为了护驾而烫伤了手臂,因此留下了火痕。此事并非秘密,您若要以此大作文章,岂非颠倒黑白、屈打成招?” 望凝青闻言却是挑眉,那凌厉的眉梢一旦扬起,便透着不可一世的桀骜:“想要毁掉天生的胎记,自然是火灾最好。又能抹去自己的过往,又能换来陛下的怜惜,一石二鸟,岂不乐哉?贤妃……不,刘妩,本宫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为好,为了抓住你的狐狸尾巴,本宫足足在冷宫中潜藏了十余年,如今铁证如山,容不得你狡辩!” “你、你——!”贤妃大概从未见过孤冷高绝的皇后娘娘变脸,在她心中,战神宋清婥就是一个孤高的云上人,贤妃从未想过她也会像兵痞子一样无赖,“十余年前你便一直在谋划此事,直到新皇即将登基才站出来,说你没有异心,谁信——?!” 说,会说就多说点。望凝青面上冷若玄冰,心里却很满意贤妃的搭戏。没错,胎记也好,谋反的时机也罢,都是她刻意留下的破绽,就为了让朝臣心生疑虑。毕竟对于望凝青而言,谋反是一定要谋反的,但是绝对不能成功就是了。 “本宫今日可不是来听你讲道理的。”望凝青冷酷地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违逆者,斩。” 一个“斩”字被望凝青说得杀气腾腾,严酷无比。有些胆小的人就差没腿一软、险些当场给皇后娘娘跪下了。 龙仪殿前一时间鸦雀无声。 “我去。”灵猫瞠目结舌,“别腿软啊你们这些混蛋!站起来反抗啊!怂成这样还能不能行?!” “没事。”望凝青传音道,“我已经安排好了。” 望凝青冷眼扫向朝臣,与其中一人交换了眼神,那名朝臣猛然挺直了腰背,站出队列,大义凛然地询问道:“皇后娘娘品性高洁,战功赫赫,向燕之心也是世人有目共睹的。但是皇后娘娘,若太子当真德不配位,那燕国何人堪担如此重任呢?” 望凝青道:“七皇子、九皇子、甚至是大燕公主都无有不可,只要是燕国血脉,不管何人为皇为君,本宫都能扶持他稳坐皇位千秋万载。但唯独楚国余孽……只要本宫一日在此,楚国余孽就不能玷污天子之座!” “荒唐!荒唐!您、您怎能偏执至此?!”发问的朝臣似乎没有料到废后会如此回答,一时间神情错愕,痛心疾首地道,“皇后娘娘!燕楚两国有血海深仇不假,宋家与楚国皇室更是积怨已深。但如今楚国已灭,这世上只有大燕再无亡楚。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您却说什么‘不管何人为皇为君’,您这般作为,将百姓置于何地?将君王置于何地?” 原本因为惊闻“太子乃楚国皇室之后”的消息而心生动摇的朝臣也心中一凛,的确如此,不管燕楚两国有怎样的血海深仇,楚国说到底也已经是败者之寇。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贤妃是亡国公主,前朝也不是没有亡国公主嫁给君王的例子啊。 当然,前朝的确有嫁给君王的亡国公主,但依照规定,亡国公主诞下的皇子是绝对不能登上皇位的。可如今木舟已成,太子又优秀得让人舍不得放手,那只要太子一心向燕,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朝臣们心中百转千回,方才那名臣子振聋发聩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所有人对废后的举措只剩两个字的认知——偏执。 刚极易折,强极则辱。无论如何,这世上都有过犹不及之理,废后的作为,太过了。 任何事情一旦过火就势必会令人反感,朝臣百官心中的天平也不由得偏向了温润恭谦的太子。有一些迂腐顽固的老臣还在心中暗骂,只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废后宋清婥看似堂皇光明,实际上也不过是利欲熏心、钓誉沽名之辈。 这正是望凝青想要的。 戏台子已经搭好,角儿们也已经准备就绪,望凝青吃过气运之子的暗亏,决定将气运之子彻底踢出自己的命轨,自己唱完这段名为“宋清婥”的戏。她不需要慕容辰做什么,不需要他的辩驳,也不需要他反抗,只要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够了。 “将刘妩与逆贼拿下——”望凝青神色冷沉地下了令。 望凝青一声令下,站在她身后的将士们齐齐亮起了武器,整齐划一,井然有序,图穷匕见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兵戟碰撞时的铮铮之响。朝臣百官们顿时慌了,他们快步簇拥在太子身边大喊着“皇后娘娘,请不要一错再错”,望凝青却置若罔闻。几名太监赶忙护在贤妃和慕容辰身前,隔着重重人群,望凝青与慕容辰对视了一眼。 古井无波,眸如子夜。 昔日依赖着师父的小小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即便是望凝青,也已经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了。 “呜——” 双方分庭抗礼,剑拔弩张之际,一声沉重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如同鹰击长空的呼啸般回荡在皇城之上。朝臣心中一惊,只见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自宫门外杀出,打头的是一名容貌俊朗、身高八尺的将军,远远地朝着慕容辰的方向拱手示意。 “末将张毅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语毕,那名叫张毅的将军横枪一扫,枪尖直指望凝青:“乱贼臣子!束手就缚,降者不杀!” “城卫军吗?”望凝青伫立不动,即便半路杀出的变数也不能动摇她分毫,“不自量力。” 众人只见一身银色轻铠的废后冷冷一笑,她“量”字还噙在口中,众人却只觉得眼前一花,伴随着“力”字钻入耳畔,望凝青竟已是刹那间便袭至了张毅的身前。她的速度之快几乎让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直面望凝青的张毅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往后一仰,雪亮的剑锋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自空中荡过,众人只听见剑刃破空时带出的尖锐声响,下一秒,便看见张毅则狼狈十分地坐倒在了地上。 “反应不错。”望凝青挑了挑眉,于天光下讽笑,她的容颜太过艳丽,笑起来便如烈焰般张扬。 她说着夸赞的话语,张毅却露出了屈辱的神色,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猛地朝着宋清婥刺去。 “螳臂当车。”望凝青飒然一笑,反手一剑。 众人只看见白光一闪,下一秒,张毅已是惨叫出声,他持枪的那只手臂已被齐肩斩下,血溅三尺,令人目不忍睹。 “啊!!”贤妃捏着巾帕尖叫出声,她吓得花容失色,面白如纸,再次望向望凝青时,目光中便再无大仇将报的志得意满,只剩下回想起当初楚国倾覆之时的恐惧。她没有直面这位塞北的“活阎王”,但她看见了,看见了满地支离破碎的尸体。 “别喊,别喊。”望凝青呵出一口气,轻笑,“你的裙下之君数不胜数,少了这一个,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皇后娘娘!”此情此景之下,终于有朝臣忍不住喊道,“张毅将军是张家嫡子,为人恭孝,勤奋刻苦,陛下尚在世时他几次护驾君前,绝无可能与楚国余孽同流合污!您、您……您适可而止!” 张家是开国功臣之后,张毅更是张家引以为傲的嫡长子,不仅聪颖好学,武功资质也极为出众,在朝堂上也是颇有名望的人。可很少有人知晓,张毅实际在贤妃尚未入宫前便对她倾心,为她至今不娶,燕皇与他而言有夺妻之恨,所谓的“救驾之功”也不过是贤妃为了提高他的地位而自导自演的闹剧。可以说,张毅所掌控的城卫军是贤妃的底牌,也是未来宸帝的心腹之患。 想要谋朝篡位,最快的方式便是嫁给皇帝。 而一个绝色心狠的美人,能做到的总比世人想象的要更多。 “动手。”望凝青拭去脸颊上被喷溅到的血迹,下了冰冷而又残酷的命令。几乎是一眨眼的瞬间,站在她身后的将士们便悍不畏死地扑向了城卫军,与这些并未见过太多腥风血雨、每日巡逻京城的小将不同,宋清婥的旧部是如假包换的虎狼之军。他们令行禁止,宛如一只没有思想的钢铁巨兽,但凡宋清婥剑刃所指,入目便都是他们的敌人——哪怕是未来的君王、如今的太子。 皇宫内喊杀声震天,望凝青却站在原地,微微偏头,望向站在高高台阶上的太子。 与惊慌失措的朝臣不同,与怒声叫骂的贤妃不同,身穿太子蟒袍的慕容辰自望凝青到来之时便一直保持着可贵的沉默,安安静静地站着。 他隔着纷乱嘈杂的人群看着望凝青,就一直这么静静地看着。 “拔出你的剑。”望凝青语气淡淡地道,明明四周喧嚣无比,她的声音却清越地在龙仪殿前回荡着,“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一柄雪光铮亮的剑砸落在慕容辰身前,他顿了顿,弯腰将剑拾起,只看见剑上精致而又美丽的云纹。 ——剑格上刻着一个天骨遒美、逸趣蔼然的“辰”字。 慕容辰握着这柄剑,只觉得眼角一烫,心里仿佛有什么裂开了一样,让他死死地握住了剑柄,以至于手腕都暴起了青筋。 “师父……” 慕容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他几乎没法想象那沙哑破碎的声音来源于自己。 “本宫不曾收楚国余孽为徒。”望凝青剑指慕容辰,淡漠地道,“拔剑。” 望凝青说一不二,绝不言改,慕容辰与她相处多年,自然知晓这一点。他私心里是情愿死在师父的剑下的,但他也明白不战而胜是对剑客的侮辱,他已经做错过一次了,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慕容辰拔剑出鞘,做了一个起手式。 “咦?”一旁心急如焚的臣子并没有错过这一幕,此时废后与太子两相对立,一人立于金阶之上,一人站在金阶之下,一人着玄衣,一人穿白袍。两人的剑势与起手式都如出一辙,乍一眼看过去,仿佛镜影双生的两个幻像。 望凝青出剑了,她的剑势没有留半分的情面,因为剑存退义,那是对道的侮辱。 望凝青的剑很快,快到肉眼都难以捕捉剑势的残影,她对张毅出剑时,众人只见雪光一闪,一切便已经落下了帷幕。此时她剑如惊鸿,快如雷霆惊蛰,不少朝臣都目不忍视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太子凶多吉少。 但下一秒,一声利响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金属交接之时刮擦出来的铮铮之声在四周回荡。太子居然招架住了废后的剑势,并且迅速给予了反击。他的剑与他这个人很是不同,外表温文谦和的太子使得一手亡命赌徒般的剑术,既沉重又凶狠,仿佛有今朝无明日的孤狼,每一剑都带着要与敌人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在这样不顾一切的攻势下,战无不胜的宋清婥居然一时间被他压制住了。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望凝青十分淡然地想着,慕容辰身为气运之子,天赋本就举世无双,比之宋清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除此之外,慕容辰在外游历之时也屡有奇遇,曾得到过一位濒死剑客临终前的传功,如今的他,力量与内力无疑都比巅峰时期的宋清婥更加强大。虽然单从对剑道的领悟来说,慕容辰远不如望凝青,但望凝青受宋清婥的身体所限,也做不到剑随心动,如臂使指。 不管外貌如何,宋清婥到底已经走过了人类的小半辈子了。 望凝青与慕容辰擦肩而过的瞬间,就连灵猫都感觉得到,一人剑光耀如中天,另一人却已是日落西山。 但晗光仙君哪怕只是残烛余晖都足以令凡尘震颤,在胜负将分的那一刻,慕容辰的剑居然迟疑了,望凝青的剑尖毫不留情地直夺眉心,吓得灵猫险些尖叫出声。千钧一发之际,望凝青的剑尖微微一偏,擦着慕容辰的鬓发而过,剑风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师父!”慕容辰也用力别开了剑刃,但到底是错身不及,剑尖直接扎进望凝青的胸膛。虽然避开了心口,但也将人捅了个对穿,慕容辰见状,惊得呲目欲裂,正想松开剑柄,却被望凝青猛然攥住了手。望凝青的手覆盖在慕容辰的手背上,握着剑柄用力一拔,自己往后一退,血淋淋的剑刃便从她的身体中拔了出来,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淌着血珠。 望凝青低垂着头颅,一手捂着伤口,神色淡然,如凝霜雪。 “杀了她!”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贤妃忽而间挣了出来,那双眼睛中仿佛燃烧着火焰,酝酿着惊惧与狂喜,“吾儿!杀了她——!” 贤妃竭嘶底里地呐喊着,她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因为激动而不自觉地颤抖着。但是贤妃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了,皇位、情人、大臣们异样的眼光,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关紧要的虚影——她的眼中只有宋清婥白袍上刺目的血迹。 这个可怕的、如同神明一般伫立在天空之上的女人。 “杀了她啊,你还在等什么?!杀了宋清婥——!!!” 贤妃控制不住脸上扭曲狂喜的笑靥,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有朝一日居然能重伤宋清婥!胜利的喜悦和大仇得报的快意让她一时昏沉,贤妃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大喊道:“来人,来人啊——给本宫,拿下宋清婥!”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50节 贤妃一声令下,皇宫各处忽而窜出了上百条黑影,那些人或是做宫女打扮、或是做太监打扮,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曾经倾尽一国之力培养出来的顶级死士。这些死士都是楚国国祚的根基,楚国不如燕国那般擅于弓马,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底牌——便是这些曾经差点屠了宋家满门的刺客。依靠着“擒贼先擒王”的战术,楚国才和燕国厮杀了这么多年,至今仍绵延着战火与命络。 贤妃用尽半生才将他们安插进燕皇宫,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告诉。 但在这一刻,这些藏匿得极深的楚国余孽齐聚于此,图穷匕见,不计一切代价,只为杀死宋清婥! 面对着上百名悍不畏死的刺客,望凝青却忽而间笑了。 她浑身浴血,白袍有如披麻,尽是不详的味道。 “等你们很久了——” 她提剑,步伐一错,如同一阵狂风,瞬间便从慕容辰身边掠过,迎上了鬼魅一般杀至近前的刺客。在这一刻,沙场战神宋清婥与晗光仙君望凝青的身影仿佛重合了一般,她的剑法也变得大开大合,如同沙城战将般干脆利落,毫无半分迟疑,一招一式直取对方的命门,纵使满身伤残,也仿若不知病痛一样。 这便是,血染金阶,枯骨成将。 . 第70章 【第21第章】冷宫废皇后 “师父,古往今来这么多皇帝,怎样才能算是最好的皇帝呢?” “时代不同,君王之道亦有不同,不可混为一谈。” “那师父,您所期待的好皇帝,应当是怎样的人呢?” 慕容辰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学习《君王策》时,他近乎天真地仰着头,询问着自己最为敬爱的师长。 “所谓君王,乃万民之主、才德之圣,与道教中的‘圣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宛若谪仙般的女子捧着书册,背对着他,光影在记忆中模糊成水墨晕开的画,“所谓圣人,通达天地之理,教化众生之智,统帅万物为王之德,而君王,也理当如此。” “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慕容辰皱了皱眉,一张俊俏的脸都拧巴了起来,“师父,那想成为‘圣人’,是不是意味着不能犯错?” “至公至理,至仁至善。”那人容色淡淡地说着,“道教认为,人会犯错是为七情六欲所累,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因此得情而忘情,识尽而无扰,便可得太上忘情之道。忘情而至公,若能做到这一点,便可入圣人之境。” “师父,这又是何意?”小小的男孩感到了苦恼,为那过于高深的道义,也为了那过于晦涩的言语。 “当你有了心中所爱,你便无法忍受他人伤她、害她。任何伤她害她之人,你都会心生怨憎,做不到至公至理。”她道,“因为人心永远是偏的,所谓帝王无情,不过是因为无情方可成就帝王而已。有时候,有些事,它可能不是正确的,也可能会伤害到什么人。但是对于大众而言它是有利益的,那帝王便要做出取舍,哪怕有可能会伤害到所爱之人。” “可是,如果连所爱之人都无法保护,那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当皇帝呢?”男孩感到不解,“为什么世人会憧憬皇帝呢?” “圣人不能犯错,但世人都憧憬圣人。只因为不管是圣人还是帝皇,其本身都是众生对‘至高’的憧憬。”她淡然地道,“人主之好恶喜怒,乃天之暖清寒暑也,不可不审其处而出也。当暑而寒,当寒而暑,必为恶岁矣;人主当喜而怒,当怒而喜,必为乱世矣。” “所以,四季轮回罔替,自有其命定之理,不要因为一己私情而乱了人间寒暑,逆了天道命数。” “这大概,就是为师认可的明主。” …… “够了!停下!” 一声厉斥如破空而来的雷霆,撕碎了眼前迷梦一样的幻境。 望凝青稳稳地抽剑,剑刃自咽气的尸体中寸寸退出,污血沾满了她的发、她的鞋,连修剪得圆润的指缝里都凝固着块状的血。慕容辰自身后紧抱着她,死死地握住她持剑的手,像抱着一樽布满裂纹的瓷瓶一样,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师父,已经够了。” 望凝青咳出一口血,胸前的创口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让她喉间哽噎着血水,说不出话。 “够了,已经足够了。”慕容辰死死地将人抱在怀里,掖着衣袖摁住她出血的伤口,“师父,接下来就交给徒儿吧。” 这人在说什么鬼话?望凝青一口血噎在喉咙口,欲呛不呛的,很是难受。她想挣开慕容辰的手,但方才的厮杀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慕容辰为了给她止血又把人摁得死紧,让望凝青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他的桎梏。 望凝青神色不动,面上却有不明显的轻惑,她不明白自己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为什么这个人还喊自己“师父”?虽说她杀的是“楚国余孽”,但在贤妃和慕容辰尚未撕破脸之前,这些人可都是他的得力下属。即便他对她的教导之恩尚有眷恋,但割袍断义都过去那么久了,该看淡的也已经淡了。原定命轨中的宸帝杀伐果断,就连生母都能狠心下手,没道理会因为一点桃李之情而心慈手软。 原定命轨中的宸帝正如燕皇所说的那样,与年轻时的燕皇极为相像,甚至在某些方面更胜一筹。燕皇虽然凉薄而又无情,却总有手段表现出身为君王的仁义,当断的时候也能舍能离,仅从这点来看,燕国的君主都拥有“人主”该有的品质。 “崔公公。”慕容辰抱紧了望凝青,低垂着头,散落而下的鬓发遮挡住了他的神情,“宣旨吧。” “嗻。”崔公公深吸了一口气,展开手中的圣旨,朗声念了起来。 “皇太子慕容辰,天资聪颖,贤德仁义,得天庇佑,承先祖愿景,慕天地二仪之道,继日月星三光之容,可承山河社稷……今传位于皇太子慕容辰,愿其爱民如子,明辨慎行,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崔公公念完了传位的圣旨,又拿起了另一卷,可这张圣旨的内容,却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尔贤妃高氏,心标婉淑,持躬唯谨唯慎……尔伴驾多年,情谊深重,朕不忍离之。惟朕殡天,立尔为皇后,立太子为嫡子……赐随驾君前之仪,殡以后礼,不得延误,钦此——” 这道圣旨一出,不止贤妃震惊了,望凝青和灵猫也被惊住了。 去掉那些繁文缛节的华美辞藻,这道圣旨总结下来就一个意思——封贤妃为后,赐殉葬,即刻行刑,不得有误。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本宫是太子生母!陛下绝无可能要本宫死!”圣旨上没有提及贤妃是否是刘妩,全篇尽是溢美之词,但贤妃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那个理智到连自己都能作为棋子的男人,会因为“不忍离之”而做出这种让太子离心的事,“是宋清婥!一定是宋清婥!她才是燕皇的皇后啊,就算要随驾也应该是宋清婥!一定是她篡改了圣旨,想要谋害于我!” 望凝青觉得贤妃说得很对,因为这原本是宋清婥的死法,不过下旨的不是燕皇,而是刚刚登基的宸帝。 望凝青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她被慕容辰摁得死紧,说不出话又动弹不得。慕容辰这倒霉孩子撕了自己的蟒袍,不容拒绝的给望凝青包扎着胸前的伤口。灵猫在一边尖叫着“非礼啊”,被非礼的本人却没什么感觉。望凝青被迫靠在慕容辰的怀里,从她这个角度向上仰望便恰好能看见慕容辰俊逸的下巴轮廓以及紧抿的唇线,青年微拧的眉透着一丝凛冽,别有种性感的俊气。 失血过多让宋清婥的这具身体渐渐冰冷,望凝青微微眯眼,神智有种快要脱离的飘忽不定。 朦胧之中,望凝青似乎听见了崔公公尖细而又高昂的声音,他似乎拿起了第三张圣旨,近乎嘶喊地唱诵着什么。 望凝青听不清,只隐约听见:“世有奇女……宋氏清婥,文才武略,稀世罕见……不当以俗世戒律而论处……为婚,并称‘双圣’,命以册宝,可参朝政,共掌山河……” ……谁? “殿下!不可啊!后宫干政乃是大忌,您……” “孤意已决。” 到底,是在说谁? “尊上——!”一片朦胧之中,灵猫的哭叫穿破了迷障,直刺神魂,“尊上!燕皇疯了,他居然要您跟慕容辰共掌天下啊——!” 什么鬼?望凝青猛然回神,呕出一口血水,她这一口血直接喷在了慕容辰的心口上,将他的衣襟染红了一大片。望凝青很想像对待七皇子慕容铮那样将慕容辰掼倒在地,质问他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幺蛾子,但她的挣扎似乎让慕容辰误解了什么。他顿时将人抱得更紧了,不仅如此,他还一边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抚着,恍若安抚,一声一声地呢喃着承诺:“师父,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都交给我。” 我做了什么了,我做了什么了?望凝青第一次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听灵猫的话在渡劫的过程中修行十二少,她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发生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慕容辰抱着她,转身面向了站在远处的贤妃。 缩在望凝青脑袋上的灵猫抬头一看,顿时忍不住“呃”了一声,缩了缩脖子。 “是你!”贤妃已经不再戴着那张温婉贤淑的假面了,事实上见过了尹南秋那样骨子里都透着柔婉的女人,再看贤妃时就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违和,她一张假面戴了十数年,如今才坦露出疯魔又竭嘶底里的样子,“是你!” 贤妃指着慕容辰,惨笑:“好好好,本宫生的好儿子,不愧流着那男人一半的血,真是孤情寡义,冷血无情!怎么?觉得本宫这个母妃碍着你的事了,想要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是说——你爱上了这个女人!要为她扫平前路,才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贤妃目光怨毒地望着两人,面对着那几乎要将自己刺穿的视线,望凝青面上无动于衷,内心却很是波动。 “夭寿啊!这是真的很丧尽天良啊!”灵猫悲嚎道,“不带这样的啊!主角爱上反派什么的,我不能接受啊!虽、虽然说匈奴和鲜卑族的确是有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传统,宋清婥和燕皇又是虚假夫妻,但是收继婚这种陋习为什么还会绵延至今啊!” 灵猫的话语宛如一道炸雷响彻在望凝青的脑海里,其他的她都没听见,但是“收继婚”三个字,望凝青却是听懂了。 “这不可能。”望凝青忍不住反驳,就像贤妃不相信自己会被赐死一样,望凝青也不相信燕皇会赐宋清婥收继婚,“这不可能。” 望凝青说得斩钉截铁,实际上也是如此,虽然这一世望凝青没有刻意去估摸人心,但是有些事情在她看来就跟摊牌一样浅显分明。燕皇对“宋清婥”有情,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而人只要有情,就会心生贪欲,想要独占,想要永不分离。 “啊啊,燕皇先前是不是感慨过慕容辰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灵猫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悚然道,“然后还说尊上您一直没变什么的……他不会是异想天开希望您能够跟年轻时候的‘自己’在一起,顺便把天下交托给您,让您监视着慕容辰吧?我去,别这样啊!真这样的话……真这样的话,刘妩和燕皇可真特么是天生一对啊!这两人的心也太狠了!” 望凝青不知道灵猫所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她已经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妙。 “儿臣辜负了您。”慕容辰将人摁在自己的怀里,神色居然很是淡然,在向燕皇坦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隐约窥见了今日的结局,“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总归您想要的,儿臣给不起。儿臣在燕国长大,冠的是慕容之名,受的是百姓的供奉,修的是兴国之道,背负的是海晏河清的期许。您想要毁掉燕国,儿臣做不到。” “更何况——”慕容辰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感情,令他喉咙哽噎,一时间含糊难语,“她为我做了这么多,唯有她,儿臣无法背弃。” ——楚国与燕国,母妃与宋清婥,他最后还是做出了选择。 慕容辰话音刚落,十数名身穿黑衣的影卫从旁掠出,瞬间制住了贤妃以及几名望凝青手下的漏网之鱼。贤妃疯狂地挣扎着、叫骂着,她反手抽出鬓发上的一根发簪,猛地扎进了影卫的手臂。那影卫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死死地钳制着贤妃。 望凝青一眼就认出了那些都是燕皇的影卫,也是燕国皇室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地下势力。这些影卫听从慕容辰的指示,这意味着政权的交接或许发生在更早之前。她心中萌生起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想要捂住慕容辰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众卿家。”慕容辰忽而扬声,清越明朗的声线在殿前回荡,“请听孤一言,宋将军一心为国,绝无反意。” 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上说什么“没有反意”……天真如灵猫都有点不信。 被望凝青杀掉的除了楚国的刺客以外还有不少城卫军,虽然在灵猫的眼线中确认这些人都是叛国贼,但是站队这种事情在没暴露出来之前,谁知道别人心里藏了鬼?更何况张毅跟贤妃有一腿这种事情,如果没有证据就等同于污蔑,慕容辰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呢? 不仅灵猫觉得不信,大臣们也不相信,并当场提出了质疑:“殿下……不,陛下,还请以大局为重,切勿儿女情长。” 慕容辰淡淡地笑了一下,语气平静地道:“众卿家真的知道宋将军为大燕付出了什么吗?” “宋将军生来便是巾帼红颜,半生戎马,为燕国的江山燃尽了女子最美好的韶华。自己落得一身病痛,却还情愿步入深宫,辅佐在父皇身边。”慕容辰微微仰头,一字一句地道,“宋将军是一柄天下无双的宝剑,她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大燕,绝无半点私心。这大燕的江山,可以说有一半都是宋将军打下的,便是分她一半,又能如何?” “陛下。”臣子有些拘谨地道,“功过毕竟不能相提并论。” “众卿家。”慕容辰容色淡淡,不急不缓地质问道,“宋将军的作为真的是‘过’吗?” “这……”臣子踌躇了片刻,“宋将军今日所为,已是大逆不道之举。” 慕容辰哂笑了一下,他的立场太过尴尬,不好多说什么,但他不能说,却有人能替他说:“秦笙。” “喏。”眉眼清秀的秦笙自慕容辰身后走出,取出了一封密报,“约三月之前,宋将军联系了自己在京城中的旧部,并罗列了一张名单。之后皇宫以及城卫军的内部针对这份名单进行了大规模的调任,不少世家子弟都退出了城卫军,这是其一。” “其二,先皇陛下曾提出将九皇子记于宋将军名下,宋将军拒绝了。之后淑妃娘娘出事……先皇陛下也曾提出宫中皇子公主任由宋将军挑选,甚至为此拟了圣旨,但宋将军全部回拒了。” 若真的如宋清婥所说的那般“不管何人为皇为君都可”,那还有什么比收一位皇子作为嫡子来得更名正言顺?毕竟立嫡立长,五皇子之所以会成为太子,除了他足够优秀以外,他当时候是除三皇子以外的最年长的皇子也是缘由之一。 “其三,宋将军一直在排查宫内宫人的身份,但内务府早已被人渗透,所掌控的情报寥寥,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秦笙沉声说着,解释道,“贤妃娘娘并不信任殿下,所有的暗线势力都掌控在贤妃娘娘的手中,即便遣往殿下身边的宫人也只认贤妃而不认殿下,因为殿下拥有一半燕国的血脉。正是因此,殿下一直受贤妃掣肘,不敢轻举妄动。” “这与宋将军逼宫有何干系?”朝臣不解。 “因为宋将军是楚国无论如何都想毁掉的‘天’。”慕容辰道,“宋将军忧心打草惊蛇,但那些人又何尝不是畏惧着宋将军?他们这么多年来都只敢龟缩在暗处,不也是畏惧惊扰了盘踞在冷宫中的睡狮?是众卿家不明白,宋将军一直是笼罩在燕国上空、守护着这片江山社稷的天。” 朝臣们陷入了沉默,燕楚之战距今已经太过遥远,沉浸在安乐窝中的人早就忘了当年两国交战时鲜血淋漓的惨烈。 “宋将军以自身为饵,也是因为她明白,比起父皇,楚国人最想杀掉的其实是她。”慕容辰握住了望凝青的手,垂眸道,“一旦有可乘之机,哪怕只是蜘蛛丝,那些人都会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因为神明一样的宋清婥,是燕国的守护神,也是他国的渡不过的心魔。” “她为燕国付出了一切。”慕容辰喃喃地道,他不敢去看掌下血肉模糊的伤口,他觉得自己眼中有泪,可他的语气平静依旧,甚至透着一丝冷冽,“青春、健康、婚姻、岁月……她本可以有更幸福的一生,可她却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 “众卿家是想说‘后宫不得干政’还是想说‘牝鸡不可司晨’?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宋将军这等地步?” “众卿家与孤一样,都被宋将军保护着。再说那些迂腐之见,众卿家不会觉得愧怍吗?” “还是说,众卿家觉得宋将军一手教导出来的孤也是妇人短视、难堪大任?” “陛下!”这大概是向来谦和的太子说过最诛心的话语了,此话一出,一旁的朝臣便齐齐跪了下来,,“臣等绝无此念!” 慕容辰虽说刚刚登基,但其实他参政已有五年,摄政已有一年,早已积威甚重。此时不过是不咸不淡地敲打了一番,便已让朝臣们背生冷汗,心慌不已。灵猫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在心中感慨,气运之子到底是气运之子,即便没有宋清婥,他毫无疑问也能坐稳这片江山。 这一局,又是他们输了。 “尊上……” “别慌。”或许还能垂死挣扎一下呢? 望凝青闭了闭眼,默默地调息,等到身体恢复些许气力了,她毫不犹豫地睁开双眼,给了慕容辰一个巴掌。 徒弟不听话就该打。 “啪”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惊得四下针落可闻,望凝青挣开慕容辰的束缚,勉力站起身,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血迹,眉宇间尽是泠泠的冷。 “你说够了没有?”望凝青横剑直指慕容辰的眉心,语气透着十足的不近人情,“不要再自作多情了,本宫绝无可能效忠楚国余孽。当初之所以收你为徒,是因为你欺瞒本宫,自称七皇子,若知道你是贤妃之子,本宫决计不会收你为徒。”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51节 众人心中一惊,没料到废后与陛下居然还有这样纠葛的往事。 “是,我有错。”慕容辰俊逸的脸庞红了一片,可他神情却很是平淡,“初遇时的一念之差以至于犯下了无法挽回的过错,之后的十数年间,我因为贪恋师父的温柔而心生胆怯,像个懦夫一样一错再错。但正是因此,我不能在继续错下去了。” 慕容辰一声不吭,噗通一下跪在了望凝青的面前。 “师父,十数年前,我为自己的出身而忐忑不安之时,您曾告诉过我,我是您的弟子,只有这一点,是天塌下来都不会变的。” “那时起,我便已经决定了。”慕容辰忽而间抬手,用力地握住了望凝青的剑刃,鲜血立时涌出了指缝。 “我既不是燕国的皇子,也不是楚国的皇子,我只是师父的弟子。” 慕容辰将剑刃架到了自己的脖颈上,众人立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唯有他神情不变,沉静如故。 “再造之恩,十世难偿,我欠师父的,这辈子都换不清了。” “师父这一年来一直都有在培养七弟吧?七弟虽说懒散,但也并非不可造就之才,只要有师父在,想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请师父动手吧,断送楚国最后的血脉。” …… 该说徒弟肖似师父吗?望凝青冷静地想。 爱上师父这点也是,偏执这点也是。 望凝青凝视着慕容辰的眼眸,她知道他并非玩笑或者试探,但正是因此,才让她觉得讽刺。眼前的人知道“宋清婥”憎恨楚国余孽,因此即便掌控了全局,也依旧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他并非“无情”,而是太过“专情”,并且,用错了地方。 他毁了楚国最后的火种,只为了“偿还”这份“再造之恩”。 “尊上,我们不能动气运之子的……” “我知道。” 望凝青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垂眸望着那双过分认真的眼睛,半晌,才淡声道:“你可知那柄剑的名字?” 慕容辰微微一怔,他想起那柄刻着他名字的佩剑,一时无措:“不知。” “慧剑。”望凝青近乎漠然的说着,她满身血污,形容狼狈,但那一身出尘脱俗、风静天高的气质,令她凛然恍若下一秒便要御风而去的仙,“一断烦恼,二断,三断贪慎。那是出师之剑。” 望凝青往回抽剑,慕容辰怔怔地放手,剑刃上染满了他的血。 “本宫说过,本宫不曾收楚国余孽为徒。” 她语毕,一剑抹了脖子。 第71章 【第22章】番外.君似7江楼月 那一年的冬天, 江南下了一场雪。 “江南雪,轻素剪云端。”嗓音嫩如春柳的歌女轻轻地吟唱着,天边碎雪如絮, 侬侬软语似飘在天际的云,“琼树忽惊春意早, 梅花偏觉晓香寒。冷影褫清欢。却道远山雪, 鹅绒披盖白眉梢,暮雪催人老。袖藏万里云,步踏千重山,将军啊——汝, 只影向何方?” 一衣带水的小舟之上,有出行的公子被歌声吸引, 忍不住回首张望, 扬声清唱:“悲曲唱何人?声凄冷寒江。” 那唱曲的歌女回眸,撑船的竹竿轻轻一撇, 小舟便如游鱼般远远飘去,只剩她如泣如诉的低唱:“唱那宋家女, 巾帼红颜将。” 远行至此的公子微微恍然,他正是为了这位巾帼红颜将而来, 听说她葬在了江南:“将军在何方?” “是啊, 将军在何方?” 歌女不答,又继续唱了下去, 歌声宛转悠扬, 却不再有悲伤。 有人打马桥边过, 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听到那歌女的吟唱, 忍不住“啧”了一声。他在这场柔软的冬雪中缓缓吐出一口白雾, 想不明白江南到底有什么好,好到让那个女人念念不忘,连死后都想着葬在江南。 在他的记忆里,京城的冬天总是寒风凛冽、大雪封城,京城的百姓总是会在入冬前准备好足够一家人吃的口粮,囤积好成堆的柴火,然后在冬天闭门不出,一家子窝在炕上,编织一些小物件,卖给富人赚些小钱。北地的雪是冷冽的、刺骨的,若说江南水乡的雪像柔婉袅娜的女子,那北地的雪便是打熬着铮铮铁骨的儿郎,他们慕容一氏,就是在这样的风雪里长大的。 那人在飞絮般的落雪中静静地伫立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才抓起挂在马鞍上的酒囊,拧开灌了一口。火辣辣的烧刀子一入口就如同锋利刺人的刀刃,从喉咙一路烧到五脏六腑,烧得人在大冷天里都冒了汗。一袋路边摊上随手让店家灌满的烈酒,味道又苦又辣,搁几年前,他是一口都不会尝的,但是如今,他不仅喝得了这三文钱的劣酒,还能对贫民百姓的琐事如数家珍。 “何不食肉糜”的日子,距离他似乎太过遥远了。 他牵着马绳喝着劣酒,一路走到一处临江湖畔的院落,这处院子里种满了柳树,可惜天冷了,叶子都败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但是因为主人家的悉心打理,那树干看上去居然还是美的。除了柳树,院子里还种了几株梅花,颜色浓艳的骨红照水,亭台楼阁隐在错落有致的枯枝红梅之下,别有种幽寂脱俗的美感。 “七爷,您来了啊。” “啧。”被唤作“七爷”的青年撇着一张傲慢嚣张又不讨喜的面孔,嫌弃地看着王管家那张笑出褶子的老脸,皱眉道,“那女人呢?” “南娘晨起看见外头下雪了,开心得不得了,说这天气适合小酌,一大早就出门去了。”王管家乐呵呵地扫着枝桠上的落雪,避免堆雪压坏了梅花,“南娘春季的时候采了许多桃花,酿了几坛甜酒,藏了一整个年头,非要等到入冬才肯开坛。她说这样才能凝了冬雪的清冽,入口才有深度,不会太过轻薄。我是不懂那些风雅之事的,依七爷看,大抵是好的吧?” 青年挠了挠耳朵,只当自己没听见,将马上的伴手礼一一卸下,抬腿便要往门外走,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瞪了一眼罗里吧嗦的老管家:“刚刚的问话你只要回答‘她出门了’就可以了,废话那么多干嘛?!” 老管家哈哈地笑出了声,听着青年烦躁的脚步声,这才慢悠悠地道:“老了老了,骑不动马,耍不动枪,连将军的徒儿都嫌我啰嗦了。” “今年的骨红开得真不错啊,就是不知道今年年头,五爷还会不会过来赏花。” 雪花安静地落下,像那个记忆中寡言而又沉静的人,不语也温,自有风雅。 青年在郊外的山上挖到了“小酌”的“南娘”,那山路修得陡峭,顶头也只有一座没有香火的道观,可谓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下了雪后,那用来铺路的青石台更是滑得不行,稍有不慎便要摔个大马趴。青年一边骂骂咧咧地登山,一边在心里嚷嚷着一定要让人将路重修一遍,不然年轻的时候还好说,老了还隔三差五地来爬,哪里遭得住? 这么想着,又觉得让人修这条路的兄长可能小时候被那个女人给打傻了。 “……你看起来倒是很暖和啊。” 找到人时,青年气得牙根痒痒,看着那个女人团团蜷缩在厚厚的狐裘里,戴着毛绒绒的观音兜。她开着赏雪的拉门,屋内却奢侈地燃着火炭,那女人就窝在拉门旁,面前端端正正地摆着两个青铜酒盏,一旁的小火炉上咕嘟咕嘟地焙着新酒,看上去暖意洋洋。 天气清寒,屋内温暖,空气中氤氲着桃花的甜香,萦绕在鼻尖不散,醺醺欲醉如临迷梦一样。 青年的酒囊喝空了,又觉得冷了,随手便要去拿女子对面的酒盏。窝在那里似睡非睡的女人却极为敏锐,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模样,她几乎是闪电般出手,摁住了青年的手背,面上浮现出些微的恼色,呵斥的声音却还是细细柔柔的:“自己拿杯,别碰阿婥的!” “小气。”青年撇了撇嘴,他就是想喝焙好的酒,但他也没敢去触这女人的霉头,只能自己进了屋,四处翻找酒盏。找不到酒盏,最后只能拿了一个青瓷的茶碗,略带粉色的甜酒倒进瓷碗里,绿里透红,并不难看。 青年抿了一口酒,掐着喉咙干呕道:“齁。” 女子冷哼:“不解风情的糙汉。” 青年冷笑,抬杠:“那依你之见,她喝了这酒,会作何评价?” 女子沉默了一瞬:“……口干。” “这不一样吗!”青年一拍大腿,恼怒道,“一个字变成两个字就会显得风雅了吗?” “你管我你管我你管我?!”女子生气地说着,她连发怒都带着一股柔婉的娇憨,好似软软的撒娇一样,“阿婥就算觉得口干也不会说出口的!这就是解风情的表现你懂吗?阿婥不说你凭什么说!区区一个七王爷而已,不要那么嚣张!” 七王爷慕容铮目瞪口呆,想不明白这个天底下最嚣张的女人到底哪里来的脸面指责别人嚣张。 慕容铮不喜欢这个女人,毕竟他的母亲与这个女人有陈年旧怨,他人生中最苦的那段日子都拜这个女人所赐。虽然在燕皇去世后不久慕容铮也封了王,将已经成为太妃的淑妃接到了封地上,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好了伤疤忘了疼,随随便便就释怀了过往。他不喜欢这个女人,但似乎也不恨她——他对那些跟宋清婥有关的人和事,一直都是这么五味参杂。 宋清婥埋在山上的一颗雪松底下,当今圣上在这里修了一座道观,准备退位之后在这里终老。可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享用,那个名叫“尹南秋”的女人便占山为王,隔山差五地往道观里跑,都快把这里当自己第二个家了。 所以说,为什么要选在江南? 慕容铮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他不想待在那个齿轮一样疯狂运转的京城,像朝堂百官一样被那个“励精图治”皇帝压榨,所以打着“游历”的名号,避开了家中啰嗦的老母亲,尽兴地四处潇洒。走得多了,见得多了,他也渐渐变了。在勾心斗角的皇宫里长大,慕容铮比常人更懂揣摩人心。他作为身份尊贵的王爷,每到一个地方都有官员热情相迎,只消抬眼一扫,他就知道对方脑海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最开始他是不想管的,毕竟跟他又没什么干系。但不知道为何,每到午夜梦回之际,宋清婥的话语就像佛祖的大悲咒一样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盘绕,令他不能安宁。他总觉得自己若是袖手不管,夜半三更就会有人从窗户外跳进来把他一顿痛揍。他怀揣着这样的不适,翻来覆去都睡不好。比起自己倒霉,他更情愿让别人倒霉,为了睡个好觉,他将那些打鬼主意的都送进了大牢。 他四处兜兜转转,偶然回了一次京城,发现自己居然有了“铮王”的名号——风骨峭峻、刚直不阿的“铮”,与他完全不相配的名号。 大概所有人都瞎了吧。 两年前,越走越远的慕容铮游历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遇见了一个名叫“仰阿莎”的苗族姑娘。那火辣大胆的姑娘看上了慕容铮俊秀的容貌,险些没一发王蛊把他留在苗寨里当压寨的相公。好在慕容铮干啥啥不行,挨打第一名,使了点小伎俩逃出了大山,连带着仰阿莎一起。没过多久,铮王便娶了王妃,是一个明媚如水溪、清澈如山涧的苗族姑娘。 慕容铮成婚后的生活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变化,铮王妃是个比王爷更闲不住的浪子,偶尔狭路相逢,仰阿莎就会嘻嘻哈哈地跑过来揉乱他的头发,再一阵风似的跑远。她是一个一旦动怒、下手便没轻没重的小罗刹,但是她不嫌弃他是半糊上墙的烂泥,也就够了。 慕容铮第一个孩子出生以后,已经成为宸帝的慕容辰将那个孩子立为了太子,并抱进宫里亲自教养。 慕容铮和仰阿莎对此没有异议,仰阿莎是没耐心养孩子的人,毕竟她心里还藏着半大的孩子;而慕容铮对“自己的孩子”有种天然的畏惧,他怕自己教不好这个孩子,没能成为一个好的榜样,就像曾经的母妃一样。她在时孩子无法无天,她不在了孩子便了无依靠,一朝云端一朝泥淖,一辈子浑浑噩噩的,到头来便悔了年少。 如果早一点遇见那个女人,他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很快又到日子了吧?”尹南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雪白的狐裘围着她清丽白皙的脖颈,脸颊被冻出了两团坨红。她喝了不少酒,眼神迷离,意态闲懒,明明已经韶华不再了,她却依旧颜如豆蔻少女,带着被人娇惯的绵绵柔情。 “嗯。”慕容铮抿了一口酒,他极目远眺,望着远山孤松,眸光悠远而又温柔。 那人,是在严冬时节离去的,所以每到她的忌日,他们总要不远万里地相聚于此,赠她三杯酒。 “我真不想见你们,真的不想。”尹南秋已经喝醉了,她依靠在长廊的柱子上,哽咽着道,“明明阿婥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一个人的……以后我们还要葬在一起的,呜……阿婥的徒弟实在太讨厌了……” 她细细弱弱的呢喃逐渐低弱,最后便彻底听不见了。 慕容铮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口酒。尹南秋的桃花酿虽然绵甜,却是当之无愧的烈酒,入口甜腻芬芳,三两杯下肚却会让人醉得不省人事,与她这个人极为相似,表里不一,柔中带刚。 那个人的墓碑旁还有一座无名的碑,慕容铮知道那座碑属于谁——那个一辈子都没理清楚自己感情的人,正如他承诺的那般,既不想做天家的皇子,也不愿做亡国的血脉,他只想当那个人的徒弟,最后以弟子之礼葬在她的身旁。 他不理解,为什么好好的皇室的香火不享,非要葬在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 他不能理解,但他也没准备细细思量,因为他不能理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比如说,他不明白那人为何不愿娶妻,不愿留下孩子;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苦心孤诣谋夺了皇位,最后却要立他的孩子为太子;不明白那个人明明得到了“世上最好的一切”,为何还总是不快乐…… 他想不明白,正如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怀揣着一份沉重而又难解的遗憾。 他想起那人离去后的第二年、三人首次在此地相聚的光景,那时尹南秋还不是名满天下的女先生“魏南薇”,慕容辰也还未将大燕的旗帜插在别国的国土之上。那时的慕容铮浑浑噩噩,不知前路何方。 他们不约而同地相聚于此,只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但,没有人因为她的离去而变得颓唐。 “被将军那样的人期待着,怎么可以踌躇不前,让她失望?”王管家曾是追随宋清婥的兵将,却比宋清婥要年长,他看着她年少为将,立下赫赫战功,看着她从辉煌走向落寞,又从落寞走向希望,“即便不得圆满,即便满怀缺憾,但想到自己曾经被这样的一个人期待过,是不是就拥有了走下去的力量?宋将军啊,她一辈子都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被她选择的人,又怎会是错的呢?” 那时披麻戴孝的君王垂着头,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杯盏,沉默良久,没有接话。 抱着酒坛喝得烂醉的尹南秋失声痛哭,大滴大滴的眼泪如同骊珠一样落下。 “因为都很贪心,又都渴望着圆满。” 慕容铮看了看那个摇晃着酒杯、眸光冷淡的兄长,他是嫉妒他的,因为他能得到世间所有的“最好”,就连那个女人,最先遇见的也是他。 “瞪我做什么?”他回头望来,听着身旁两人醉后的忿忿之语,忍不住低低一笑,“嫉妒我?我还嫉妒你们呢。”一个烂到骨子里都不曾被她放弃,一个死到临头都还被她庇佑着,而他就连牵住她的手都必须用着别人的名字。 “她最喜欢的肯定是我。”尹南秋团在狐裘里,哭得手背上全是泪迹,“我若能生为男儿……” “我若是没有半身楚国血脉……” “我若是能早点遇见她……” 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世事相违每如此,好怀百岁几回开?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王管家看着三人,却不知为何笑了,“大抵,这就是世事无常吧?” 宋将军啊,那是一个无论从她那里得到多少、都会让人感到缺憾的人。 即便是“拥有着”她的燕皇,偶尔,也会有生不逢时的遗憾。 世人总爱短暂而又易碎的事物,但天边的明月长长久久,却有着镜花水月都难以匹敌的美。 “宋将军啊,那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王管家偶尔会跟家中的小辈说起往事,说起那个刀剑一样锋利、雪光一样孤清的女人,“她的温柔藏在一杯毒酒之后,藏在冷面与严苛的教导之中,也有可能,藏在一柄刻了仇敌之子名讳的剑、藏在那一撇一捺之中。”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52节 “宋将军不是因为错收了楚国余孽为徒,所以愤而自尽了吗?”听着爷爷的故事,年幼的孙子扬起了困惑的脸,“大家都说宋将军是知道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宸帝更是天命之主。她认可宸帝为王为君的器量,却无法宽恕国仇家恨,所以她扶持出盛世的君王,却自裁于苍穹之下,全了大义,也全了情分……难道不是如此吗?” “哈哈,或许吧。”王管家朗朗一笑,挤眉弄眼,神神秘秘地道,“但是,宋将军——可不曾收‘楚国余孽’为徒哦。” 天边的月亮,一点点地藏在了薄云之中。 夜凉如水,月色朦胧。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第72章 【第1章】冰山女掌门 灵猫很认真地反省, 到底哪一点出了差错。 “首先,不要思虑过重不代表自闭视听,虽然不去收集情报能够限制住尊上您那要命的掌控欲, 但也很容易发生像慕容辰这样致命的错误。”灵猫低着头, 紧盯着自己毛茸茸的小爪子,“这一点我有错, 我不应该因为两次的失败就认定尊上不通人心、不知人事, 用自己浅薄的观念去误导尊上。但同样的, 尊上, 因为一些莫须有地执念而产生扭转命轨的念想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希望您不要再犯。” 灵猫指的是望凝青对师徒名分莫名的偏执, 在收慕容辰为徒后,望凝青想要逆天改命的念想便不曾淡却。虽然人情淡薄, 对自己的弟子也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但望凝青那种保护徒弟的姿态就好似将之视为天命,即便没有感情也不妨碍她理直气壮地去做。 “不怪你,是我一时轻忽, 行差踏错。”静坐莲台之上的白衣女子半阖眼眸,音色清冷, “对你听之任之, 是我自己的选择, 最终导致了怎样的恶果,那也是我咎由自取, 与你无关。试图掌控命运、扭转命轨,那是吾辈修士刻进骨子里的本能,这令你苦恼,亦是吾之过错。” 灵猫有些紧张, 两个小爪子忍不住互相踩了踩:“总、总而言之,这次入世的失败只能说是命运弄人,身不由己。但我还是希望尊上能够吸取前车之鉴,在下一次入世中规避这些差错。要知道,尊上您的仙魂虽然在逐渐凝实,但若不尽快找到重归仙途之法,您的劫数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找上门来。毕竟是熬过八转劫数的半步真仙,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您抵抗不住九劫。” “我明白。”望凝青微微颔首,她是问道者,自然清楚冥府不收、三界不留的神魂飘荡于世会有怎样的后果。运气好的话可能千年万年都不一定会劫数遭身,但运气不好的话,下一瞬她就可能在九天雷劫之下魂飞魄散,只看上苍对她仁慈与否。但对于问道者来说,天数是他们参悟了一生都未必能全知全解的存在,若真寄望于天道慈悲,还不如寄望于晗光仙君红鸾星动。 “那么,我们来看看下一个浮生。” 灵猫从蒲团上跃下,跳进了望凝青道场中的莲池。它软绵绵的爪子踩在池水之上,毛发不沾半点湿濡。 在望凝青的注视下,灵猫来回踱步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张口咬住了一朵青莲色的菡萏,将花衔在嘴里,朝着望凝青跑来。 神魂复归道场的望凝青不再是尘世中“宿主”的形貌,她此时顶着的是晗光仙君的真颜,一张不染尘世清浊之物的脸,淡漠清圣犹如晨曦时分稀薄的天光,自有一番风雪的冷冽。但除此之外,晗光仙君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烙印着星辰日月,流转着大道至理。在这双眼睛之下,容貌美丑都成了无关要紧的事情,毕竟神佛再美,凡人也生不出半分亵渎之心。 望凝青眉宇间有一道闪烁着金光的莲印,那光芒似明似灭,乃是半步真仙还未成型的“仙印”,是大道对问道者的馈赠以及肯定。 灵猫衔来的青莲色菡萏落在望凝青的手里,眨眼间便化作无数莲瓣飞散而去,在空中凝成了一本紫光盈盈的命书。望凝青并指朝命书上一点,命书便化作了紫光飞进她的眉心。青莲色的灵光与望凝青眉心的仙印互相辉映,衬得她有如冰雪凝成的玉人。 灵猫看着她,忽而间想起了什么,小爪子猛地往地上一拍:“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啊!” 对于灵猫的一惊一乍,望凝青早已习以为常,她神色不动,兀自看完了“命书”。 这朵青莲色的菡萏是一个属于问道者的浮生,一个名为“素尘”的女修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一生。 这是一个末法未临、天机存世的世界,与望凝青所在的大千世界相仿,这个世界中的人们也渴慕青云之上的风景,将寻仙问道视为超然脱俗。但是在这个世界中,人为万物之灵长,却不再是天地之主,魔族与妖鬼占据了半壁江山,与人类修士分庭抗礼。凡人的皇朝无法抵御强悍的妖魔,因此供奉拜祭修仙者的门派,仙门承受了香火,便有为凡间百姓斩妖除魔的义务。 素尘原是一介凡女,却因生有仙骨而被天下第一道门天枢派掌门栖云真人收为内门弟子。素尘入门时年纪尚小,栖云真人门下又只有她一位弟子,久而久之,便养成了素尘心高气傲的性子。她以为自己天资不凡这才得以被掌门收为首徒,却不知道栖云收她为徒只是为了了却一段因果。栖云将她带回宗门后便闭关不出,素尘在众多弟子的恭维讨好中左了心性,等栖云出关时,她已经成了个不讨喜的孩子。 栖云身为天下第一道门的掌门人,当世最接近天道的修仙者,素尘那点瑕疵在他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他恪守清静无为之道,只在素尘触犯了戒律时不咸不淡地敲打一番,对她平日里无伤大雅的作为倒是放任自如。这种满不在乎的放纵与栖云真人对外的强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被素尘错认为了“温柔”。等到命轨开启之际,素尘已经成为了天枢派中目下无尘且将戒律视为全部的“首席大弟子”。 虽然被人称为天枢派弟子的“首席”,但这个名号其实是嘲弄居多。素尘整天将戒律放在口头,傲慢地管束着门中弟子,显然已经将自己视为下一任天枢派的掌门人。如果素尘的天资强得令人无可非议那倒也没什么,但素尘的实力在内门中也不过尔尔,甚至比不过其他同龄的、长老的弟子。身为掌门唯一的弟子,她身上背负的期待本就比别人更重,可素尘一直没能展现出自己的过人之处,这令她难以服众。 如果继续这般下去,素尘的人生或许会有一些波澜坎坷,但也并不是没有机改过自新,幡然醒悟。 给素尘的人生造成毁灭式打击的,是素尘一直以为对她很“温柔”的师父。 在一次招收弟子的大典之上,常年闭关的栖云真人突然出关,并收了一对双生兄妹为内门弟子,赐了道号“空涯”以及“素心”。空涯天生剑骨,是修剑的好苗子,而素心温柔善良,气运过人,是被天道钟爱的气运之子。 是的,这个世界与其他世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修仙问道之人冥冥之中可以感应到气运所在。 当时十年一度的“恶潮”即将开始,仙魔大战在即,为了抵御妖魔侵蚀人界的脚步,必须点燃下一代的火种。栖云真人收下空涯以及素心时并无其他念想,想要壮大自身门派的实力,做出如此选择也无可厚非,但却让素尘在宗门内的立场变得尴尬。素尘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以掌门唯一的弟子自居,却没想到栖云真人不收徒则已,一收徒就收了俩,且空涯的天资比她好,素心性格更讨人喜欢。 无法接受从云端落入泥淖的落差,加上宗门内部的风言风语,左了心性的素尘开始处处针对素心以及空涯。这种行为加剧了周围人对素尘的不满,不少内门的师兄师弟都对温柔可爱的“小师妹”有好感,素尘的所作所为除了让自己没脸以外,还将所有人都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上。 望凝青看到这,一时间若有所思:“灵猫,你选的这个世界可是另有深意?” “谁、谁知道呢?”灵猫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总、总而言之,经历了云出岫和宋清婥这两世,我已经发现了尊上失败的原因了!尊上您根本不适合扮演那些亦正亦邪的反角!您无法演出反角的可恨,只会放大这些反角的苦衷,导致善良的气运之子忍不住为你开脱,为你洗罪。所以我这次特地选了彻彻底底的丑角,没有任何闪光点并且惹人生厌的角色!” “我说的不是这个。”望凝青微微抬眼,没让灵猫顺利岔开话题,“为何又是‘师徒’?” 没错,这个世界有两个气运之子,一个是温柔良善讨人喜欢的宗门“小师妹”素心,另一个则是素心与魔族尊王的孩子向寄阳。 素心虽然是气运之子,却是个红颜薄命的气运之子。她会在恶潮来临之际救下被栖云真人重伤的魔族尊王,并在魔族尊王的口中得知魔族经历了一次洗牌,曾经主张侵略人界的魔王已经陨落,新任魔王是人类与魔族的混血,主张与人类和平共处。 魔王此次前来人界是为了与人界魁首栖云真人进行洽谈的,却没想到听完他的提议,栖云真人二话不说便拿出了一件奇怪的仙器,封印了他的魔心还将他打成重伤。魔王知道人与魔的争斗早已是三尺玄冰非一日之寒,他没有还手,只是狼狈逃窜,最终被素心捡到。听完魔王的解释,期翼人间不再有战火的素心答应帮助他,但因为妖魔狡猾,素心最初对魔王满怀戒备,直到后来才慢慢放下心防。 素心与魔王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翼,试图以和平化解人间的战火,却没想到天枢派发现他们的意图后对他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追杀。虽然满怀不解,但素心与魔王还是贯彻了自己的信念,一人一魔在日久天长的相处中相爱,最后也在熊熊烈火中相拥而亡。 他们临死前留下了一个孩子,名为“向寄阳”,寄托雨露与阳光之意,他们希望这个孩子能给人间带来新的变化。 而这个继承了魔王的魔心、又拥有素心一身气运的孩子最终被空涯偷偷带回了门派,为了不让他人发现蹊跷,空涯没有收向寄阳为徒,只是在暗中守护着他。向寄阳在外门长大,在一次比武中脱颖而出,被已经成为代掌门的素尘收归门下。 “这不能怪我!”灵猫瞪大了一双圆滚滚的猫眼,觉得自己十分冤枉,“谁叫尊上对男女之情毫无兴趣,只对师徒名分有点波澜呢?” “……”望凝青无法反驳,只能勉强道,“我觉得亦正亦邪并不是失败的主因。” 毕竟容华公主那一世就是血泪的教训啊。 “当然,我也发现了。”灵猫浑身一抖,顿时将自己抖成了一个炸毛的团子,指着望凝青道,“我刚刚就发现了!都是脸的错!尊上长了这样的一张脸,怎么让人相信你是反角?!人渣就应该有人渣的样子!长得不像人渣就是您的错!” 相由心生,倒是也有一些道理。望凝青想着,便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第73章 【第2章】冰山女掌门 望凝青再次睁开眼时, 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简陋朴素的木屋里,一名女子背对着她,朝着屋外破口大骂。 “我是给你脸了还是怎的?!见我孤儿寡母的就敢欺上头来!童养媳?你们配吗?!” “滚!你们都给我滚!再不滚, 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门外吵吵嚷嚷的, 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望凝青凝神细听, 发现不过是一些村妇的闲言碎语, 谩骂着“克夫的寡妇还那么猖狂”、“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稀罕”、“长得一脸狐媚样, 娶回去也家宅不安”。 望凝青心里有了数, 便也没有动弹, 只是一脸乖巧地坐在原位, 整理脑海中的记忆。可她很淡定,那应该被她称作“娘亲”的女人却不, 只见她猛然折返,冲进厨房抓起烧火棍,又转身跑了出去。望凝青愣了一下,偏头往外看, 便见那身形纤弱单薄的女人朝着一群膀大腰圆的村妇冲去,手中的烧火棍高高扬起, 猛劈而下时刮擦起一阵利风, 笔直的烧火棍竟在空中挥出了弯曲的残影。 好家伙!是个练家子!灵猫看得咋舌不已, 它看着那女子以一当十,将好几名腰身足有两个她那么粗的农妇打得嗷嗷直叫, 意识到女子不好惹,那些农妇们这才仓皇离去,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望凝青眼力不凡,一眼便认出女子虽然气弱无力, 但却是一名剑术大家。 女子赶跑了那些闹事之人,折返回屋后却是一把将望凝青抱在了怀里,摸着她的后脑勺哽咽道:“然娘,然娘,你怎么这般命苦?” 望凝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五岁孩童的根骨,白皙细嫩的皮肉,手背上还有着属于婴孩的、奶窝窝的肉坑,显然被人保护得很好。这算什么命苦?望凝青有些不解,她看不见自己的脸,也不知道灵猫将自己捏成了什么模样,只能仰头看着紧抱自己的女子,暗自思量。 女子哀哀垂泪,她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满脸病容,尽是被生活磋磨后的沧桑衰颓。眼角细纹淡淡,但不难看出姣好的眉眼。因为靠得近,望凝青能感受到她的吐息,气短无劲,心音絮乱、鼓噪,眉宇发灰,这是大限将至之兆。 女子显然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抱着望凝青哭了好一会儿,才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然娘,回自己屋里去,别出声。” 望凝青无有不从,从椅子上跳下后便迈着小短腿回了房。说是回房,但其实屋内没有门扉,房间只用布帘隔开,透过缝隙,望凝青看见女子擦了擦眼泪,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少顷,似乎找到了,女子紧绷的背影也放松了下来。她见天色已晚,便去厨房端了一碗米粥出来,温声软语地哄着望凝青吃下。吃饱了,望凝青坐在炕上,面无表情地掰着手指玩,那女子却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灵猫不在身边,不知去了何处,望凝青也不在意,只是思忖着眼下的处境。 但是没过多久,她便抿唇站了起来,她感觉到有一股强横的气息锁定了这里,有人正撕裂虚空自千里之外横渡而来。 这股气息临近渡劫,已然修炼出了道蕴,是未授仙印的问道巅峰,只比半步真仙的望凝青略逊一个境界! 望凝青环视周围,却没有在屋中找到镜子,只能抬手一抹,盖住了自己的眼睛。道蕴是问道者潜心修行的正果,是他们对道的理解以及领悟,一般都刻在了眼睛里,是以观目窥心,便能知晓问道者是修什么道。 望凝青将自己藏好,心想,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虽说她比那人高出一个大境界,但到底渡劫失败,只剩残魂一缕。望凝青轮回转世是过了明路、得了司命仙君首肯的,可她心里有数,外人却不知晓,稍有不慎露出端倪,怕是会被视为“夺舍”。 若是夺了已故之人的尸首也就算了,这要是夺了活人的躯体,那就是伤天害理。 望凝青躺在炕上闭目假寐,实则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院中的动静。那道强横的气息悄然无声地降落在庭院里,不远处的鸡鸣狗吠便戛然而止,应当是这人随手布下了结界;对方能这么快寻到此处,看来那女子方才寻找的东西应当是滴了这人精血的信物。 联系自己眼下的身份,那个人是谁,不难猜测。 果不其然,望凝青没过一会儿便听见了两人的交谈声,大抵是对她不曾设防,也或许是他们没想到一个五岁的稚子会这般耳聪目明,两人的交谈并没有刻意规避。女子的声音弱气,另一道男声却是沉稳淡漠,透着无欲无求的冷意。 “往昔已如昨日死,不必多提。我说过,我欠你一个因果。” “我知,我也不求师兄原谅我。如今我大限将至,只是放心不下孩子……只求师兄、不、掌门宽慈……” “带过来吧。” 望凝青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抱起,有些不乐地扁嘴,睡眼惺忪地抓着女子的一缕鬓发,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撒娇卖痴如此信手掂来,望凝青心中却平淡无波,经过了三次轮回,她的演技已非往日可比。对于晗光仙君而言,只要放得下面子,这世上没什么事不行。 可这般淡定的望凝青,在看清院中之人的身影时,却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她愣在那里,久久没能回神,但不管是女子还是那人都没有见怪,反而觉得这才是常态。女子还伸手刮了刮女童的鼻子,有些好笑地想,五岁已是知美丑的年纪了,不怪她看呆。这么想着,她心中一定,将望凝青带到那人的面前,款款下拜。 “然娘,过来给仙长磕个头。” 望凝青被摁着跪下,心中却没什么受辱的念头,只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必,我还没说要收徒。”那身量高挑修长的仙长袖手而立,墨发白衣,高束的道冠上簪着一枚鹤翼飞羽状的发簪,远远看去仿佛是仙鹤化人,唯独一双眼睛潋滟着非人的金。他看了望凝青一眼,细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我会带她回宗。” 得到了仙长的许诺,女子似乎放下了心来,她紧绷的肩膀坍塌而下,人也老了十岁不止,仿佛精气神瞬间流失殆尽。 她有些难舍,却还是坚定地将望凝青推了出去:“然娘,听话,跟着仙长走。” 仙长没有说话,只是随手一挥,袖中云雾叆叇,眨眼便幻化成一只优雅的白鹤,温顺而又乖巧地落在望凝青身前。女子将五岁的女童抱到了仙鹤的背上,摸了摸她的脸,兀自呢喃道:“祝你长生无忧,仙途永昌。” 望凝青被白鹤搭载着飞向青云,她回头,女子也仰着头眺望着她离去。这让望凝青感到有些怪异,这种怪异似曾相识,她在祁临澈和慕容辰的身上也感受过。可这感觉是什么,她说不明,也道不清。 望凝青与这个女人并没有因果,这个女人也本不该有一个名唤“然娘”的孩子,可她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远去。 “灵猫。”望凝青在心里轻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身边有个渡劫期的问道者,灵猫不愿现身也是常理。 但望凝青心中有很多问题。 比如,灵猫到底把她捏成了什么模样?让那白衣仙长一见她就忍不住皱眉?她身边没有镜子,只能摸索自己的脸,触感光滑,并不磕碜。但既然不是面目可憎、貌如夜叉,为何这个看起来寡情淡欲的仙长会对一个五岁的女童流露那么明显的反感? 其次,这位应当是素尘师父的渡劫老祖、天枢派掌门栖云真人,到底为什么生得这副样子—— “到了。” 一声清越的鹤鸣,千里远途转瞬便至,载着望凝青的白鹤化作烟云消散,一缕风搀扶了她一把,没让女童摔进雪地里。 拂面而来的风雪,让望凝青感到一丝怀念,面前站着的人,也似乎与隔世的光影逐渐重叠。 “跟上。”栖云真人没有回头,径自往前走。望凝青低头看了看几乎没过脚踝的积雪,拿捏不好自己该不该哭闹。五岁的孩子还是要人抱的年纪,刚刚离开了母亲,又来到陌生的地方。望凝青自己倒是不想作妖,但她担心要是表现得太过淡然,被人发现了就不太美妙。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弭无踪。倒是没有别的缘由,而是栖云无心无情,恐怕不会在乎她的行为的异样。 “尊上。”就在望凝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中举步维艰时,识海里终于冒出了灵猫雀跃的呼喊,“尊上,听得见吗?哎呀,太好了!好不容易才绕开栖云真人传音给您,您可千万要小心呀。我在司命星君这里,我们折腾了好久,才决定给你捏一个——” 望凝青没能听完,因为栖云真人居然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一手伸出,罩住了她的天灵。 “真是一张惹祸的脸。”望凝青听见他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遣词用句毫不客气,却没有针对望凝青的意思,更像是陈诉一个事实。他话音刚落,望凝青就觉得脸皮一烫,好似一张看不见的面具贴服在了脸上。随即那股热意流遍了四肢百骸,七窍八脉。 “天生剑骨,水精琉璃之体,资质上佳,不错。” 望凝青一愣,识海中灵猫的话语也骤然卡壳,而栖云真人说完便转身而去,只是将步伐放慢了些许。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53节 望凝青伫立在风雪之中,一时愣怔,因为栖云真人方才所说的上佳资质不该属于平凡的素尘,而是属于天纵奇才的晗光仙君。 …… “嗷嗷嗷尊上啊啊啊啊——!我跟司命星君只顾着改你的容貌,忘了改你的资质了啊啊啊——!” “……” 好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第74章 【第3章】冰山女掌门 清汤挂面的一张脸, 眼无神,唇失色,略微吊起的眼角透着凶意;偏高的颧骨, 锋利的唇线, 眉宇间的沟壑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皱眉。虽说五官俊俏,看着也还算赏心悦目, 但留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尖酸刻薄, 难以亲近。 换而言之, 容貌本身并不丑陋, 只是掺杂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看上去郁郁厌世, 令人不喜。 “但这不是素尘真实的脸。”望凝青抚了抚自己的眼角,她的脸被一张看不见的“面具”盖住了。 “当然不是, 尊上您行走人世的身份都是由我和司命星君凭空捏造的,相由心生,所以即便五官不同,也多多少少有些相似。”灵猫有些心虚地缩在被窝里, 低声解释道,“我跟司命星君另外帮您捏造了一张脸, 由司命星君梳理您的因果线, 用一种不违背天地人和的方式帮您换上这张脸。因为梳理因果花费了很多时间, 所以我才会忘记调整您的体质……” 不仅灵猫忙得忘记了,连司命星君也忘了——可见这一仙一猫都天真得很, 真的觉得晗光仙君入世失败都是因为脸。 望凝青没有生气,因为她知道梳理因果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果这种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会影响到整个格局。 打个比方,灵猫想要给望凝青换一张与其本相毫无关系的脸, 司命星君就必须从根本上改变“素尘”的命格、身世。比如将原本是凡女的素尘挂靠在栖云真人某个离教的师妹身上,又对她的命格动了手脚,这才让栖云碍于情分以及多一事少一事的念头修改了她的容颜。 “所以,到底是什么?” “嗯……是姽婳颜哦。” 望凝青深吸了一口气,姽婳颜,纯阴之体的一种——世人以为纯阴之体是一种特殊的体质,但实际并非如此,纯阴纯阳之体是一种命格,指代生辰八字极为特殊的人。正所谓“纯阳为神,纯阴为鬼也”,如果说纯阳之体是正道求而不得的绝代天骄,那纯阴之体便是魔道梦寐以求的祸乱之源。在修真界,纯阴之体一旦落入魔道之手,那未来百年必定会出现一位魅惑众生的尊者。 而纯阴纯阳一般会在身体上出现表征,例如纯阳之体的血液较之常人更为炽热,纯阴之体拥有蛊惑人心的面貌等等。 姽婳颜是其中一种,但出现在面容之上的表征极为危险,因为非常容易被发现,很可能还未长成便面临摧折。纯阴纯阳的命格本身也是炉鼎体质,可为鬼神之容器,采补可提纯内息,帮助修者破镜,单凭这一点,就连散仙都会对此垂涎不已。 “所以,素尘的生母是发现女儿年纪渐长,姽婳颜越来越明显,快要藏匿不住了,这才孤注一掷地联系了栖云。” 这样看来,栖云真人不愧是当世大能,面对生有姽婳颜的纯阴之体都敢收归门下,要知道这可是能招来无数魔修甚至是散仙的存在。 “说起来,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望凝青一把抓住见势不妙想要逃跑的灵猫,“为什么栖云真人跟师尊生得这般相像?” 望凝青这话说得委婉,因为栖云真人和铭剑仙尊不仅容貌相似、声音、气质、说话的语气也极为神似,要不是望凝青一眼就看出栖云真人修的是无情道,她几乎要以为师尊是下凡历劫来了。 时隔久远,她对铭剑仙尊的记忆早已淡去,可那人却仿佛还清晰如昨。 被倒提后腿的灵猫嗷嗷直叫:“没关系!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和司命星君在这一世里砸入了许多心血,想着一定要助尊上渡劫成功。既然尊上命格容貌都改了,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借用铭剑仙尊的残影,唤起尊上的共情。” 望凝青放开了灵猫,也不知道信没信:“共情?” “对啊。”灵猫苦兮兮地道,“尊上,您想啊,您这样的脾性,真的会因为栖云真人偏爱其他弟子而心生妒恨吗?” “……”望凝青心想,她一个千岁老妖,干什么和几个十来岁的孩子过不去? “那要是这个人换成铭剑仙尊呢?” “……” “……” “……怎样?没话说了吧?” 铭剑仙尊一生只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和二徒弟都死在他的剑下,他最偏爱的,正是望凝青这个小徒弟。 经历了三次轮回,灵猫对晗光仙君的秉性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晗光仙君也是渣得彻底、狗得干净、君子坦荡荡的一人。她情愁皆断、无欲无求,但这种无欲无求并非天生,而是通过后天培养出来的。 司命星君说过,破题的关键就在于铭剑仙尊——这个溺爱弟子的仙尊,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了自己的弟子,将稀世珍宝奉于掌心,让她看透、摸透、玩够,在满足她所有欲求的情况下为她指了一条难以实现的道途,从而让那唯一无法轻易得到的“道”成为了她此生的偏执。 灵猫看着望凝青的背影,心里有些复杂地想着,素尘与晗光完全相反,她是注定强求一切却一无所有的悲情人物。 容华公主因死而苦,云出岫求而不得,宋清婥死于怨憎恚,而素尘则是五盛阴苦。 尊上,曾经唾手可得的全在一夜之间离你而去——这样的痛苦,能否助您堪破虚妄呢? …… 望凝青随着栖云真人来到了天枢派,被掌门收为首徒。 天枢派第三十六代,男为空,女为素,望凝青被赐道号“素尘”。 尘,久也。乍听之下是“灰土”,但其实有久远之意,在道教看来是个寓意不错的字号。 栖云真人收徒这件事在天枢派内引起了轩然大波,要知道栖云真人身为当世大能,又是正道第一宗的掌教,想要当他徒弟的人可谓是多如过江之鲫,但这么多年来栖云真人都没有收徒。如今他破例收徒,难免让人好奇这名叫素尘的女弟子是何方神圣。 众人不断猜测望凝青的身份,但此时的望凝青却无暇他顾,她正躲在自己的房中,与灵猫掰扯此次轮回的纰漏。 “首先,资质。”望凝青冷静地剖析道,“修真界强者为尊,弱小即是原罪,素尘惹人生厌的最大缘由是她没有本事,却还觊觎着自己不该肖想的位置——正所谓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此乃弊病也,对否?” 灵猫狠狠点头:“可是,栖云真人已经测出了您的资质,这时候再改未免也……” “这正是我要说的。”自从经历了第三世的失败后,望凝青决定不再随波逐流,必须重掌事态,“栖云真人的性子清冷,并非恃才傲物之辈,若我所料不错,他不仅不会昭示我的资质,反而还会敲打一二,警醒弟子戒骄戒躁。而根据命轨来看,栖云真人收下首徒后不久便闭关不出,再次出关已是三年之后——素尘八岁这年,面临了十年一度的恶潮。” “恶潮”对于凡人而言,是一场灭顶之灾。每过十年,便有一旬期的时间,血月临空,天狗食日。而在这十天里,人与妖鬼两世的结界会变得薄弱,妖鬼的实力大增,血性沸腾。那些品阶较低的妖鬼将会失去理智,被兽性主宰,四处寻找血食。 最初,面对这些强大可怕的妖鬼,凡人有如待宰的猪羊,毫无反击之力。后来有修士挺身而出,与凡尘帝皇签订“恶潮之契”,这才挽回了败局。从那之后,凡人敬奉香火,仙门镇守山河,此契延续千年,至今依旧存续。 “我记得三年后的恶潮,会有大妖螭兽袭击宗门。”望凝青思忖,她如今顶着一张厌世的面孔,纵使不怒不笑也好似看不起人,“生死存亡之际,栖云真人出关,将恶兽镇压封印。而空涯以及素心也是因为这次恶潮而失去了家园,兄妹二人流离失所,加入了一个挂靠在天枢派脚下的二流门派,数年后才因资质过人得以进入天枢。利用这个机会,我们可以将素尘的资质改回平平无奇。” 灵猫听到这里,顿时心生不妙:“您是说……?” “剑骨难折,但水精琉璃体尚未炼成之前就是一张白纸,魔气入体便顷刻尽毁。”望凝青不自觉地说着残忍的话语,“体质芜杂,修为便难有寸进,左右是螭兽惹的祸,与我等无甚关系。等伤养好了,就说是自不量力,以为自己能与螭兽抗衡,这才遭此灾劫,如何?” 不如何。 灵猫深吸一口气,腹部鼓起,朝着望凝青发出了一声竭嘶底里的尖啸。 …… 望凝青有时候是真的想不明白,灵猫为何会像未斩赤龙的女修一般喜怒无常。 “我说错什么了吗?”被尖叫逼出房门的望凝青百思不得其解,垂目思索,竟有几番可怜。 想不明白就不想,望凝青如今也没时间安抚窝里反的小宠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望凝青拿着栖云真人给她的亲传令牌,找到了主峰山上的管事弟子,要对方带她去一一拜见门中的长老。也是这时望凝青才知道,栖云真人这次出关纯属意外,坐忘之境半途中断很可能会前功尽弃,因此一回山门,他就刻不容缓地重新闭关。 在天枢派,掌门实际并不理事,只有在宗门出大事时才会出来指点一二,其余日常琐事都由八大长老负责。 “八大长老分为两派,其中,司珍、司膳、司书、司仪这四位长老门下弟子负责门中采买、发放供奉、典藏书籍,教导弟子日课;司法、司器、司祭、司典四位长老则负责惩处犯错的弟子、锻造武器、安排祭祀、以及发布任务。”主峰的管事弟子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虽是外门弟子,修为也不可小觑,态度不卑不亢,面对望凝青这个五岁幼童也没有任何轻视。 “当然,这只是诸位长老司掌的职权,他们本身都有自己的道号,但在宗门内,大家都按职权来称呼诸位长老。”管事弟子顿了顿,虽然觉得没有跟孩子解释得那么清楚的必要,但还是温声提醒,“其中司书、司仪以及司祭三位长老是掌教的师妹,司仪长老负责教授日课,因此是新兴弟子们最常见到的人。她人很好,很和善,也很……温文尔雅。嗯,她有五名弟子,最小的弟子跟师叔祖差不多大。” 管事弟子看了身旁的女童一眼,一个五岁的孩童被人称为“师叔祖”,其本人却并没有流露出异样,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不愧是掌教的徒弟,管事弟子心中感叹,为结善缘,便多说了一些人情往来的门道。 “八大长老中,司法长老掌管执法堂,法度不容情面,若是掌门犯错,执法堂也有行使职责的权利,所以千万别犯在司法长老的手里。” “司膳长老是上一代的末席,修膳食道,修为只有元婴,但他心宽体胖,为人很好,掌管所有弟子的膳食,很受尊敬。” “等到师叔祖修为高些了,便可以接取门派任务,这一块由司典长老门下弟子负责,但司典长老脾气火爆,与掌门略有不和……” 望凝青认真地听了,管事弟子的修为不高,资质也不算好,但他能混成主峰的管事,本身做人就很有一套。哪些长老重规矩,哪些长老仁意好善,他都一一地说了。这些东西对于望凝青这个掌门首徒来说用处不大,但却是小人物在跌打滚爬的过程中积累下来的智慧。 “感谢。”望凝青点了点头,倏地抬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管事弟子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掌门首徒询问名字,要知道这可是有“提拔”的意思:“弟子名唤沈轻。” 外门弟子是没有道号的,望凝青只能将他的名字记下,点头道:“我记住了。” 沈轻带着望凝青御剑而行,第一个拜访的是司仪长老丹芷真人,一来丹芷真人的仙府距离主峰最近,二来丹芷真人是掌教一脉的。 望凝青这才知道,偌大的天枢派也有党派之争,掌教一派,司法一派,摩擦不算多,但唱反调的总有,主要缘由便是掌门之争。据说,栖云真人并不是那一代弟子的首徒,司法长老栖山真人才是,但最后上位的却是栖云真人。 见到司仪长老之后,望凝青这才明白为何沈轻在提及这位长老“温文尔雅”时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因为司仪长老虽是女冠,却做了凡尘书生打扮,青衣绾冠,手持羽扇,颇有几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风采。 望凝青如今看上去就是一个眼神很凶的小孩,但丹芷真人却并不介怀,对她的态度极为和善。闲聊了几句后,丹芷真人便朝着身后招了招,唤了一个腼腆羞涩的女童出来,温声道:“这是我的弟子素荧,你们年岁相当,可时常来往。” 素荧,望凝青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反角身边都有跟班,素尘也不例外。 天生仙骨的孩子就没有貌丑的,素荧生得玉雪可爱,一双如幼兽般灵动的杏眼,憨态可掬,像小老虎一样。她的个头比素尘大,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天一个样,七岁的素荧足足比望凝青高出一个头来。但素荧却只是站在望凝青的面前,怯生生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妹妹,喃喃道:“我、我是素荧,我应该叫你师妹还是师姐呀……” “你应该叫我师姐。”望凝青忽悠她,“我是我师父的首徒,我师父是你师父的师兄,所以我辈分比你大。” 素荧恍然大悟,笑出一个奶里奶气的小虎牙:“师姐,咱们去堆雪人吧。” 望凝青无所谓,堆雪人也好打架也好,她现在只想按部就班地将素荧收归自己麾下。 素荧还在费劲地推雪球时,望凝青已经借助巧劲垒起了一人高的雪雕。因为是“堆雪人”,她就无比实诚地堆了个雪“人”,一比一比照栖云真人雕出来。虽然做工粗糙,只有三分形似,但神韵却足有七分相似。素荧震惊地看着雪雕,兴奋得围着雪雕转了好几圈,对着坐在雪雕肩膀上的望凝青一通夸赞,好似师姐是天仙下凡。 “……?”望凝青被夸得莫名其妙,却又忽而间想起素尘就是在他人的阿谀奉承里左了心性的。 她看着素荧,心想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如何捧杀同门,将来必定能成大事。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毫无波澜,只是坐在雪雕上抚掌而叹:“夸,继续夸。” 看来距离猫憎狗嫌也不远了,妙啊。 第75章 【第4章】冰山女掌门 望凝青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握住剑柄时的动容。 就像无家可归的孩子有了一角避风之地, 或是漂泊无依的灵魂有了寄居之所。 她天生残缺、空洞不全的灵魂在那一刻因喜悦而颤抖。 望凝青在那时拿起了剑,此后千年便不曾再放下手中的剑,直至今天。 望凝青已经经历了三个轮回, 虽然作为反角都很失败,但她的残魂在三次轮回的打磨中已经基本稳定了下来。如今她能选择轮回成为一名修真者,证明已经有了非常大的进展,遗憾的是素尘的命格已经被书定,注定无法飞升成仙。不管她再如何刻苦地修行,最终也不过是修至元婴,在那之后,“素尘”便会死去。 尽管如此, 望凝青也没有任何懈怠,更没有任何不满。拜师大典结束后的第二天,望凝青起了个大早,第一个来到了日课的演武场。因为其他弟子还没到, 她便自顾自地练起了剑。最基础的剑法一共七式,本七剑之底母化变而成十三剑者, 就成了道教剑术中入门的十三式。 望凝青如今年纪小, 腕力不足, 用的是轻巧的木剑而不是铁剑,但她却不厌其烦地练着底母七剑,几近忘我。 不曾踏入仙途的凡人难以明白望凝青的感受,她自记事开始便一直修炼内息, 修真者气清质洁, 身轻如燕。而当晗光仙君一朝落入凡俗,经脉如凡人一般七窍不通、体内藏垢,那种感觉就好像穿了一身沾满泥巴、泥巴还被晒干的壳子一样。正是因此, 望凝青非常珍惜这次轮回,这是为数不多的、能让她自“入世问情”的泥淖中脱身,认真钻研自己剑道的机会。 司法长老的二弟子空澜带着小师弟来上早课时,就看见了一个矮小的、在微薄晨曦里拔剑的身影。 这是哪位勤奋的同门?空澜这么想着,忍不住走近。那身影实在太过矮小,矮小到让他忍不住将眉头拧起。原因无他,有句话叫过犹不及。很多人以为习武练剑越是勤奋越是刻苦就是好的,但实际并非如此。年纪太小的孩子根骨还未长全,过度训练反而会折损了根骨。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54节 他心想,到底是哪位师叔这般不尽责,如此急功冒进,竟将弟子的前途弃之不顾? 他走得近了,看见了那个孩子的脸。那孩子也发现了他,猛然转过头来。 空澜几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眼。 否则他怎会在一个孩子的身上看见仿若面对挚爱一般、几近虔诚的眷恋,纯粹且思无邪。 然而,这种超脱年龄的违和感不过一闪即逝,当那个孩子转过身来,空澜先前的震撼便如同幻觉般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压抑的不满。因为他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孩长了一张并不讨喜的面孔——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空澜主修命卦星象,司法长老门下的弟子也因为栖山真人的言传身教而对他人的面相极为敏感,相由心生,在修真者看来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你在做什么?你是哪位师叔门下的?”空澜的语气不自觉地严厉了起来,“胡作非为也要有个限度,你知不知道贪功冒进一不小心就会废掉还未长成的根骨?不要以为表现得刻苦就会让长老更喜爱你,宗门内天赋好还勤奋的人比比皆是——” 望凝青眨了眨眼,没有反驳,空澜的话不太好听,但也算得上是忠言逆耳。年纪小的孩子的确不应该过早打熬根骨,要练也必须佐以药浴,精细调理。但,望凝青是个例外,或者说,天生剑骨的人是例外。 何为剑骨?百炼成钢,千锤铸剑,万砺得骨。 天生剑骨之人,本就要将自己一身骨血丢进天地的熔炉里反复锤炼打磨,如此方可成剑。若不愿打磨,那便是一块废骨。这种资质虽然稀世罕见,但能炼成的却并没有多少。而在这个世界之中,拥有剑骨的原本只有两人,空涯以及向寄阳,如今却多出了一个望凝青。 望凝青虽然心中有数,但她恨不得将自己的资质藏得严严实实的,哪里会跟空澜说?她已是决定要重掌主权,再不能落入被动的境遇里。这么想着,望凝青便收起了剑,板着小脸行了一礼:“素尘见过师兄,师兄多虑了,素尘只是初次用剑,有些亢奋而已。” 礼,没有错;话,也没有错。但不知为何,眼前豆丁模样的小女孩,愣是在古板的言行中流露出一丝怠慢与轻视。 栖云真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给望凝青捏了一张会在第一眼便令人心生不喜的面容。灵猫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但望凝青却能大致猜到栖云真人心中所想,他这么做约莫是为了削弱纯阴之体的“天赋”。因为彻底长成的姽婳颜即便包得密不透风,也有一眼误人终身的本事,所以他给望凝青捏了一张初见生厌的脸,一来可以避免她乱人道心,二来也是警醒她不要误入歧途。 一个幼小的、心性未定的孩子,从小仰仗容貌之故受尽追捧、被人喜爱,走惯了捷径,又如何能走好一条布满荆棘的天途? 望凝青报出了道号,空澜几乎是瞬间便明了了她的身份,这没轻没重的女童竟是掌门刚收入门下的弟子? 空澜连忙在心中默念了三声“掌门不要怪罪”,转而又板起了脸:“原来是素尘师妹,我是司法门下,道号空澜。虽说师妹刚刚入门,不大晓事,但有些规矩还是要懂的。恰好我今日要带师弟,便随我一道吧。” 空澜虽是司法长老的弟子,但对掌门却并无偏见。毕竟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心气正,就连与掌教素来不合的栖山真人也没给自己的弟子灌输这些念想。空澜的师弟年岁不大,是个又白又圆的雪娃娃,腆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倒是十分乖巧。 望凝青一听这小孩道号“空逸”,立时退避三尺。原因无他,如果说素荧是素尘的小跟班,那空逸就是空涯的小跟班,还是素心的爱慕者。素尘命书中“连其他同龄的长老弟子都不如”的那个“长老弟子”指代的就是空逸! “不劳师兄费心。”望凝青想跑,然而脚丫子一挪,就被空澜一把逮住,像拎小鸡一样拎在手上。 望凝青反抗不能,愣是被空澜提着逛了一大圈,与空逸一起认识了宗门内所有的内门弟子。先入门的弟子为长,这些内门弟子各个都是素尘的师兄师姐。年纪大些的弟子较为沉稳,见礼后也客客气气的,年纪小的就做不来这些表面功夫,看着望凝青的眼里尽是不服气。 可他们不服也没用,掌门就是瞎了眼认了这么个徒弟,而且还是在闭关半途离山收来的,说掌门不上心,谁信? 如果望凝青生得乖巧可爱那倒也罢了,偏偏她长了惹人厌的脸,下垂的眼角,空洞的眼神,即便不是本意,别人也愣是能从她脸上看出三分轻蔑之情。能成为内门弟子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子?有几个心高气傲的小孩自然是气坏了,联合起来排挤掌门唯一的弟子。 栖云真人闭关了,做不得望凝青的靠山,其他长老也不会过问这些小事。空澜倒是好心,时常让空逸跟望凝青玩在一起,于是素荧、空逸以及望凝青便组成了天枢派的“最强黑恶势力”。这三个人中,望凝青是孤狼,素荧心大,空逸呆瓜,三人都不觉得被其他人孤立有什么不好,时日长了,反倒像是他们三人将其他人孤立了一样。 用灵猫的话来说,就是他们三人身后各自站了一位孩子们最恐惧的存在——分别是老师、校长、纪委。令人闻风丧胆,心惊胆颤。 恶潮来临还有三年,而在这三年里,望凝青认认真真地作为一名门正派的弟子成长。年纪小的孩子是从基础学起的,最开始的三年并不会让他们学习太过深奥的东西,除了天枢派最基础的寸拳、底母七剑以及八卦步法以外,内门弟子还需读书明理,修一两样杂学技艺。道教所说的杂学指的是易经五术——山、医、命、相、卜,而这五术又囊括天地万象,深奥非常。 宗门并不会强求所有弟子都修剑道,杂学也是如此,望凝青在斟酌之后,选择了祈禳、方术以及锻器。 祈禳是五术之山,顾名思义,是祈雨、祈福、平息灾祸的术法,有通达天意之能,传承自太古的巫术,最为古老;方术是道教的医术,包括方剂、针灸、灵治,囊括草药散剂、奇经八脉、神魂心灵,有勾连生死、肉人白骨之效。 灵猫一见望凝青的选择,便忍不住感叹,心想真不愧是晗光仙君,横剑直指的永远都是天道。 “那选锻器又是为何?”灵猫不解。 望凝青没有吭声,与前面两个直指天道的术法不同,选择锻器的原因很简单,修剑穷一生,她总要有一门吃饭的手艺。曾经的晗光仙君妙手生花,能令灵植朽木生芽,铭剑仙尊擅锻器炼丹,给她留下财帛如山。如今重来一世,她想多学一门技艺,走一条晗光仙君不曾走过的路。选择祈禳的原因也是如此,因为祈禳虽然是通达天意的术法,却是较为罕有的、惠及他人而非利己的术法。 祈禳之道,泽被众生,只有想要“入世”的弟子,才会选择修习祈禳之道。 “别的门派我不清楚啦,但天枢派的话,祈禳之道是很重要的。”灵猫蹲在望凝青的肩膀上摇头晃脑,“想要平步青云,必须先脚踏实地。天枢派作为正道第一宗,代表整个修真界与人间皇朝签订了契约,每年都会派弟子巡视人间,不插手人祸,却会平定天灾。大荒之年,人间帝皇会在祭坛之上点燃青烟,天枢派便会派出修祈禳之术的弟子,为黎民苍生祈福。” 与晗光仙君所在的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仙门与人间皇朝牵扯极深,可谓是福祸相依、荣辱与共。 望凝青让灵猫掩藏了自己的资质,模仿的是栖云真人的手笔,长老们在查探资质时发现不妥,也会以为这是掌门的意思。靠着这些,望凝青有惊无险地在宗门内熬过了三年。第三年,恶潮将至,整个修真界严阵以待,连空气都沾染着肃杀的气息。 “有点意思。”从小豆丁长成了半大的孩子,望凝青板着脸,已经有了日后不苟言笑的样子。 “尊上,您可千万要小心,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呀。”灵猫有些忧愁地道。 “放心。”望凝青心里有底,这三年来她与所有同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也从未与其他长老有过接触,最是安分守己。而在内门弟子中,她时刻谨记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从不掐尖冒头,一直保持在比素荧优秀但又比空逸略逊一筹的境界里。如今空逸已经筑基,望凝青也突破了练气巅峰,随时都可以踏入筑基之境。 命书中的素尘是个没有悟性的榆木,从小就是天才的望凝青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应当如何表现出榆木之态。左右思量之下,便在他人对长老所授的知识一点就通甚至举一反三时反行其道,做出不开窍的模样,将同一个术法反复练习百遍,千遍。 “这不会显得尊上很刻苦吗?”灵猫歪头不解。 “刻苦和不开窍并不冲突。”望凝青心里门儿清,师长必然不会讨厌刻苦的学生,但却绝对会喜欢聪明的学生,而她要做的就是那个刻苦但不聪明的人,“有人觉得打劳基底是为了等待厚积薄发,但实际上那是笨人的方法。天才也会努力,他人的付出也不可因‘天才’之名全盘否决。天才和刻苦不冲突,同样,刻苦与愚笨也不冲突。” 望凝青说到做到,在其他弟子已经开始学习更加高深的术法时,她却还在不厌其烦地练着最基础的剑法。她总是比别人慢一步,再慢一步,时日长了,门派内便多出了一些风言风语,但望凝青却从未放在心上。 望凝青不在意,这些诋毁的话语却落进了有心人的耳里,连带着望凝青也被那人看进了眼里。 这一看本不要紧,但偏偏这人性情古怪又好钻研,没过多久便看出了毛病。 “那个孩子。”清晨,司仪长老的座驾旁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恣意随性侧躺在榻上的司仪长老后背一凉,立时正襟危坐,不敢造次。那人伸出手,临空点了点站在日课弟子队列最左边的女孩,问道,“是谁的弟子?” 丹芷真人用羽扇遮面,探头望了望,小声道:“回大师兄,是掌教三年前收的弟子。” 那人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却还是颔首道:“掌教师弟倒是好眼光。” 丹芷真人纳闷了,奇道:“此话怎讲?” 丹芷真人的大师兄,司法长老栖山真人瞥了师妹一眼,不答。他寡言少语,性子孤僻,外表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身形极为消瘦,却瘦得很有风骨。比起有宸宁之貌的栖云真人,栖山真人更符合世人对“仙长”的想象,清癯如树,仙风道骨。 栖山真人不接话,丹芷真人却被勾得心里痒痒,她看着下方背着手、整齐划一踏着八卦步的小豆丁们,愣是没看出什么不同。 “大师兄,你若是不给师妹我分说清楚,师妹我可是会闹得您不得安生的。” 丹芷真人摇着羽扇,完全忘了自己以往对执法堂是何等的避之唯恐不及。 栖山真人闻言,不带什么情绪地瞥了她一眼,他向来是个正经到连师妹都不敢跟他开玩笑的人,自然不会接一句“有本事就来,我在执法堂扫榻相迎”之类的俏皮话。他也懒得多费口舌,抬手搅乱身旁的云雾,唤出一面水月镜,镜中清晰地映出下方的情景。 “看那孩子的衣摆。”栖山真人简单地提点了一句。 丹芷真人有些狐疑地打量着水月镜中的女童,半大的孩子,双手负在背后,一板一眼地踩着八卦步的“四门八方”。八卦步是天枢派的入门步法,所有弟子都要练,必须练到身体以及本能都记住了为止。只有学会了八卦步,才能学习更上一层的云步、莲步、燕步以及阴阳化生步。比起那些复杂玄奥的步法,八卦步算来算去只有八步,看似容易学,但实际并非如此。 “咦?”丹芷并不迟钝,很快也看出了门道,“这孩子……” 这个道号“素尘”的孩子,衣摆竟纹风不动。 天枢派坐落于星斗山上,终年积雪不化,所有弟子穿的都是制式的道袍。眼下所有弟子都在练习八卦步,无一不是手负身后,脚踩“四门八方”。年纪大些的孩子对诀窍早已铭记于心,走得又快又急,衣袂翻飞,兔起鹤落。年纪小些的孩子还很笨拙,跟不上节奏,好似鸭子学步,呆板匠气。可站在左侧的女童却与他人不同,她神色淡然,步履从容,脚尖一点便平平飞出,轻盈得好似踩在云上。 她的速度并不算快,但在所有弟子衣袂翻飞的情况下,她那几乎不曾翻动过的衣摆便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了。 “八卦步讲究的是静、逸、清、灵,习成之后便可在对敌时制敌于方寸之地。”栖山真人垂眼看着,“有些弟子修习了一二十年,依旧没能掌握八卦步的精髓,徒有其型,未得神韵。但是你我都知晓,想要修得神韵,并不是‘熟练’就可以。” 丹芷真人沉吟,的确是这个道理,天枢派的武学都是从道学中衍生出来的,对道学见解不深,自然不懂其神。 “莫非这孩子有意藏拙?”对于内门中的流言蜚语,丹芷真人也略有耳闻,“可她身为掌门首徒,何必藏锋守拙?” “这就要问掌教师弟心里是如何想的了。”栖山真人扫过水月镜中女孩的脸,话语一顿,“不过,我大概能猜出一二。” 第76章 【第五章】冰山女掌门 望凝青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关于恶潮, 她不知道在这短短三年的时光里预演了多少次。她有把握演出一个孩子该有的鲁莽,但她会忧心瞒不过栖云真人的眼睛,所以她谋划了一步, 两步,许多步。练到最后连自己都骗过了,真把自己当了愣头青,却没想到到头来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望凝青看着身边挨挨挤挤、哭嚎不休的小鬼头,一时间竟有些无法言语。 “师姐,我好怕。”素荧哭得狼狈,小小的脸蛋埋在望凝青的怀里,“我、我们会死吗?” 害怕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怨不得她。毕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乍然间看见恶魑吞吃了自己的一位同门,当然会怕得瑟瑟发抖。更别提螭兽为龙之九子,修为相当于人族大乘期的修士。一位大乘修士不顾一切地发疯, 其造成的恶果必然可怖。即便几位长老同时出手,不付出代价也不可能拿下这头疯狂的螭兽。而在长老们牵制住这头螭兽前, 宗门内势必死伤惨重。 望凝青心里有数, 也并不仓皇, 可她却怎么都没想到,那些平日里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小鬼头,发生大事后的第一时间居然是哇地一声哭着挤到她身边来。这些小萝卜头人数不多但粘人的功夫真的不是盖的,望凝青这小身板愣是被黏得寸步难行、步子难迈。 这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望凝青被围得水泄不通, 神情很是困惑, 趴在她脑袋上的灵猫也百思不得其解。 望凝青当然不会知道,人总有从众之心,她披着“素尘”的皮囊, 时刻谨记自己的举止。但她不知道她那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的姿态,在这些如同无头苍蝇般张惶无状的孩子们看来就是“可靠”的代名词。要知道,孩子是这世上最喜怒无常的生灵,他们能因为你抢他一块糖而记恨一辈子,也会因为一句“对不住”而冰释前嫌。同理,他们会因为害怕而对可以依靠的同门产生依赖,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对于望凝青来说,这不是好事。因着这些小萝卜头,她束手束脚,坤抻不开。 “躲起来。”望凝青不指望这些小萝卜头们做些什么,只希望他们不要添乱,她捏了一个御风诀,又掏出全部身家给这些小孩一人拍了一个护符,“不要御剑飞行,螭兽有捕食的本能,用奇门遁甲之术,尽快下山找地方躲起来,主峰已经不安全了。” 螭兽会出现在天枢派自然不是因为迷路,实际上,不仅是人界这边对恶潮如临大敌,妖魔界也是如此。那些妖界大将生性狡猾,自然不是蠢货,他们心知天枢派是对抗恶潮的主力,与妖魔厮杀了这么多年,擒贼擒王,一旦天枢派出事,人间就是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大乘期修士有移山填海之能,而螭兽甩甩尾巴都能刮掉一座山的地皮,如今尚且安然不过是因为主峰有结界守护。此时下山是最好的时机,因为这只神志不清的螭兽只有吞噬的本能,它只会追逐灵气充沛的血肉。 主峰最强大、最有被吞噬价值的人是谁? 毋需多言,必然是栖云掌教。 望凝青心里门儿清,所以她只想着将这些小萝卜头赶下山去。人走了,她才好做出“担忧师尊”的鲁莽之态去扣关。宗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栖云真人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扣关”的举动说得好听是关心则乱,说得难听就是忙里添乱,相当多此一举。如此作为不仅会招来长老们的厌恶,还能毁了这一身金灿灿的仙骨,在望凝青看来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望凝青想得挺好,但身边的小鬼头们已经被吓软了腿,她没办法,只能一个个地将人浮起,运气往他们的天灵上一拍。凉丝丝的灵气涌入经脉,立时让人头脑一清,他们一抬头,就看见宿敌那张冷沉而又轻蔑的面孔,此时却只让人感到安心。 “走。”望凝青赶人了,螭兽发疯一样地撞击山壁,结界已经碎开了裂缝,有魔气蔓延了进来。 “师姐!跟我们一起走!”素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却还紧紧地拽住了望凝青的衣袍。 “不行,师父他还在闭关——”望凝青拽开素荧,认真道,“我是掌教首徒,我能打开师父的山门,其他人不行。” ——其他人不行。 素荧愣怔在原地,看着那个比自己还要娇小的背影冲进了天塌地陷的道场,那一刻,“掌教首徒”四个字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在所有人都吓得腿软,只会狼狈哭泣之时,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师姐”却能冷静沉着地判断局势,义无反顾地担起别人承担不起的重责。 掌教首徒,舍她其谁? …… 望凝青并不知道素荧心中所想,她会说出“我是掌教首徒”这种话,纯粹是因为这句话本就是素尘的口头禅。 素尘好为人师,古板又重视规矩,时常对他人指指点点,更是经常将“掌教首徒”挂在嘴边。如今换了一张脸,屡战屡败的晗光仙君重拾了信心,矜矜业业地重复着素尘的命轨,多少找回了一些容华公主那一世独揽大权的底气。 距离拉近了,望凝青终于看清了在云雾中翻腾咆哮的螭。螭为无角之龙,山林异气所生,这头螭明显是受尽了折磨,被人硬生生磨去了神智后传送至此的。能将大乘期的螭兽迫害至此,又悄无声息地将其移至正道第一仙门,说没有魔界大能出手,谁信呢? 这可真有意思,望凝青心想。她纵身飞上通往山府的天阶,受到螭兽撞山震颤滚落下来的碎石朝着她兜头砸下,快要落到望凝青身上了,她便脚步一错,身子平平滑出,扬起的衣袂连起伏都不改,便恰好避过了碎落的山石。若有人见了这一幕,怕是要被惊得目瞪口呆,因为望凝青用的只是最简单基础的八卦步,却神乎其神地避开了所有的危险。 望凝青登上了顶峰,身为重灾区,顶峰的魔气较之半山腰的要更加浓重。身负琉璃仙骨的人在这种环境里连呼吸都觉得痛苦,望凝青眉头微蹙,她拿出亲传弟子的玉牌准备打开府门,却忽而间听到了一声细弱的哭声。 “呜、呜……师姐……” 望凝青猛然回头,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钻出来一个又白又软的小萝卜头,他脑袋上有一个碗口大的伤口,鲜血糊了满头。 “空逸?”望凝青面色微变,“你怎会在这里?” 她不说还好,一说空逸就憋不住了,他哇地一声扑了过来,一头埋在望凝青的怀里,蹭了她满身的血污:“师兄,空澜师兄,被怪物吃掉了……呜呜呜,师兄把我丢了出去,自己被怪物吃掉了呜哇呜呜呜——” 望凝青茫然了,原定的命轨中……空澜这名弟子是死于螭兽之灾吗? 命书中一笔带过的“死伤惨重”,当然不会将所有丧生的弟子都标记出来,但望凝青思忖了一瞬后又突然想起,命书中的空逸可不是眼下这个白白胖胖又呆又软的小冬瓜,素心见他第一面时,他便是“眸如秋水,矜淡凝眉”的洛水仙人,若没有变故,一个人怎会性情大改?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55节 望凝青急于脱身,空逸却死死抓着她不放手,没有办法,望凝青只好不耐地敷衍道:“空澜被吞了,那怪物嚼了吗?” 空逸呆住了,可能这个用词有点太过凶残,所以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才好:“……嚼?” “没嚼可能没死,囫囵吞了也能活,筑基修士哪有那么容易死?”望凝青说完便想挣开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狂躁而又凄厉的龙吟在身后响起,伴随着结界破碎的声响,浑浊腥糟的魔气横扫而来,呛得两人咳嗽不止。看着云雾间翻腾不休的螭兽猛一顿首,好像发现了他们,猩红的兽目中尽是凶光。 “快走!去找掌门!”望凝青将弟子令牌塞进空逸怀中,猛地将他推了出去,“修士闭关神游太虚是感觉不到外界动静的,必须用弟子令牌上的神魂烙印扣关才能唤醒师父!不想死就跑起来!” 空逸已经彻底呆住了,被望凝青这般猛推,跌跌撞撞之下便下意识地跑了起来。 望凝青咬牙,催动丹田灵力,携带着一身华光耀耀的灵光,朝着空逸相反的方向跑去。 螭兽一声长啸,自云端俯冲而下,张着血盆大口便朝着灵光闪耀的方向咬来。 空逸自然不知道望凝青被他这么一耽搁已经坏了大事,结界破碎,栖云真人的神魂立时就会归来,这时候扣不扣关根本不重要。她让空逸拿令牌,是因为主峰结界虽然破了,但栖云真人的仙府还是安全的,可是想要进入山府,必须手持令牌。 空逸是不能死的,原定命轨中的空逸恐怕是躲在哪里瑟瑟发抖,恰好避开了这一劫。但方才望凝青上山根本没有避开螭兽的耳目,连带着突然窜出来的空逸也入了螭兽的眼。空逸要是死了,往后的命轨定然会像断裂的九连环一样难以为续。 眼下别再想着如何毁掉仙骨了,当务之急的是想办法活下去。 确定了心中所念,望凝青几乎顾不得藏拙,咬破舌尖喷出一点舌尖血,手中连掐三个法诀,竟是硬生生在半空中筑基! 她本就藏拙多年,厚积薄发,水到渠成。天地灵气汇聚于一身,让原本已经濒临枯竭的气海瞬间充盈,重回巅峰之态。 身后咆哮而来的螭兽俯冲而来,一个刮擦便让山峰秃了一大块地皮。那血盆大口眼看着就要咬住那凝滞在空中的幼童,下一秒望凝青一掌拍出,一道赤红的血符烙上了螭兽的舌尖,砰地一声爆开。螭兽容水,惧火,只剩本能的螭兽更是如此,立时痛叫着后退。 望凝青不敢松懈,这点火焰连螭兽的鳞甲都磨不破,螭兽的确不会法术,但妖魔的天赋不在于此,他们生来就拥有无坚不摧的躯体,自然不像人族一般精通术法。望凝青知晓不能跟螭兽硬扛,大乘期螭兽甩一尾巴,就算是元婴修士也要被砸得骨肉离散,更何况是她这副幼弱的身躯?借着爆炸的冲力,望凝青反跳而起,一脚踩在螭兽的吻部,顺着它的背朝着龙躯滑了下去。 “尊上啊啊啊——!”灵猫抓着望凝青的一缕发,大半个身子往后荡,尖叫到几近破音。 望凝青顾不得安慰灵猫,她趁着螭兽甩头的间隙抓住螭兽的鬓毛,在空中荡出一个圆,腰间利剑出鞘,以一往无前之势刺向螭兽的下颚。 螭为龙之九子,下颚处有一块白色的鳞片,呈月牙状,薄且脆软,这是“逆鳞”。 也是望凝青这个小小的“筑基修士”唯一能造成伤害的命门。 “嗷——!” 望凝青的剑刃刺进了逆鳞的缝隙,直捣螭兽最脆弱的一团血肉,她无处凭依,只能挂在剑上,不管不顾地将灵力灌输进剑里,然后逐一引爆。螭兽痛得惨叫连连,满地翻滚,望凝青却不松手,只做一枚钉子钉死在螭兽的身上。螭兽的黑血喷了她满脸,却唤起了她久违的战意以及凶性,她不顾双手被剑刃刮擦得鲜血淋漓,一手握剑一手抓着逆鳞的边隙,狠狠一剜—— 凄厉到变调的龙吟响彻云霄,两根带血的断指和着逆鳞一同落下,望凝青整个人砸在山壁上,顿时眼前一黑,呕出一口鲜血。 “师姐——!” 意识昏迷之际,望凝青听见了一声竭嘶底里的哭喊,随即一道带着冰雪凉意的风将她团团包裹了起来。 模糊不清的视野中,有一人将她拦腰抱起,微微收紧的下颌与紧抿的薄唇都透露出一个直白的讯息。 ——此人怒极。 望凝青脑袋一歪,在昏死过去前猛地打了个冷颤。 嘶。 第77章 【第6章】冰山女掌门 对于年仅八岁的空逸来说, 这短短一天里他几乎要流干了一生的泪水。 敬爱的师兄为了救他被怪物吞噬,与他年岁相当的同门为了引开怪物死生不知,只有他一个人无能为力, 除了逃跑和哭泣,什么都做不到。被栖云真人拎在手中的空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胖嘟嘟的手执拗地指着前路,嘴里一会儿含糊不清地喊着“救师兄”,一会儿喊着“救师姐”,整个人已是被这场变故惊去了一魂半魄。 即便如此,当看见那身穿素色道袍的身影砸在山壁上时,空逸还是彻底崩溃。他竭嘶底里地哭嚎着, 手中紧握的弟子令牌闪烁着庇佑的灵光。这本该是属于另一个人的生机,可那人却毫不犹豫地转赠给了他。 空逸是一个生而不凡的孩子。 他出身书香世家,历代缨鼎,上有严父慈母, 后宅无妻妾之争。身为家中老幺,他有两名兄长, 自幼备受宠爱, 又毋需他承担任何的职责。这样环境下长大起来的孩子, 不说天真烂漫,应该也是一个活泼开朗的性子。 但空逸却不,他被医师诊断为痴愚之症,生来便是一副呆傻的模样, 神智浑噩, 难分寒暑。直到一位高僧见了还在襁褓中的他,直言这孩子福泽深厚,人间是留不住的。要么渡化出家, 要么拜入仙门,否则只会生生蹉跎掉一辈子。 听了高僧的话,父母心痛难忍,佛门日子清苦,他们舍不得,便托了关系将他送入仙门,不求他平步青云,只求他平安喜乐。 后来,他被大长老收归门下,神智也日渐清明,耳边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夸他福泽深厚,有大造化在身,是气运深厚之人。 是啊,他多幸运啊,即便身陷囹圄,也有师兄拼死相救;站在原地痛哭不止,也有师姐将一线生机拱手相送。可是,当空逸看见被掌门一手抱在怀中、两指皆断、浑身是血的师姐时,他却觉得这福泽还不如不要,他宁可遭这罪的人是自己。 “孽畜。”栖云真人一出关便看见了如此惨况,一时怒不可遏,“竟敢如此猖狂!” 栖云真人没想留手,他心念一动,身后烟云汇聚,刹那化为万千泠泠剑光,剑刃齐指螭兽。渡劫期大能怒焰一出,天地风云幻变,鸟雀噤声止语,群兽下跪匍匐,就连溪水中的鱼儿都躲进了水草之间,在河床下瑟瑟发抖。 被强行拔掉逆鳞的螭兽已经废了大半,挖掉逆鳞的地方血流不止,铺天盖地的剑气将它死死地钉在地上,螭兽翻滚挣扎,发出阵阵嘶吼。 栖云真人正想将这头作恶的螭兽当场击毙,衣袂却忽而被一人揪扯了一下:“掌门,师兄被怪物吃掉了,素尘师姐说囫囵吞下去的话,没嚼就还能活,筑基修士没那么容易死!” 漫天剑雨霎时一顿:“……” 栖云真人是真的从没听说过“没嚼就还能活”这种话的,想来也是孩子们的童言童语。但这个叫不出道号的孩子显然是认死理的,那话又是从自己的徒儿口中说出来的,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忽视。被这么一打岔,心中的怒意也淡去了些许,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扫来两片白云将空逸和素尘送上去,随即祭出剑匣,一柄青云色的长剑飞射而出,落入栖云真人之手,朝下劈出了一道烟云般缥缈的剑光。 这雾蒙蒙的剑光看着柔软无害,落在螭兽的身上却有如刀切豆腐,泥牛入海,螭兽坚硬的鳞甲顿时四分五裂,恶臭的魔气自体内溢散而出,朝着四周蔓延开来。刹那间,主峰百草枯竭,万木朽烂,黑臭的污血流淌了一地,掉出几个焦黑的人形。 栖云真人拧眉,长袍遮住了空逸的双眼,他挥手甩出几道灵气,发现几名弟子竟真的有一息尚存,不由哑然。 “还活着。”他说道。 已经哭干了眼泪的空逸听见这话,哇地一声再次哭了出来。 …… 八大长老赶过来时,主峰的战斗已经落下了帷幕,栖云真人抱着一个满身污血的女童,抬眼向他们扫来。 “各大仙峰都出现了恶兽,救援不及,还请掌门恕罪。” “清点各峰死伤,尽快修复结界。”栖云真人抬手一招,几朵云彩便飘然而来,“螭兽吞下的弟子尚存一息,我已护住他们的心脉。” 几名长老闻言,立时一怔,他们也没料想过被恶兽吞下肚的弟子还能活命,一时间悲喜交加。那几名弟子虽有一息尚存,但也被魔气腐蚀得面目全非,最擅净化的司祭长老丹凝真人上前,连施几个术法,这才将他们的性命从鬼门关内抢夺了回来。 “掌教师弟,这孩子……”司法长老接过哭成一团的空逸,又看向仰躺在栖云真人怀中的女童。 “她胡闹。”栖云真人拧眉,“竟敢临阵筑基,剜下螭兽逆鳞,实在胆大包天!” “不是的!”栖云真人不说还好,一说空逸就忍不住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泪珠滚滚落下,呜呜咽咽地说道,“不是这样的!师姐、师姐是为了救我才去引开怪物的。师、师姐给了我这个,让我去找掌门。” 空逸掏出了怀中的弟子令牌,所有内门弟子的弟子令牌都能存下师长的一丝心念,危机关头能抵挡一些危险,至少撑到师父寻来。空逸自然是有的,但长老令牌是翠玉,只有掌门的令牌才是白玉,而整个天枢派唯一的白玉令牌,就在素尘的手上。 几位长老见状,心里也有了数,只有空逸还在哀哀地苦求着,让掌门不要责罚师姐。 司法长老看不过眼,直接大手一盖把小徒弟的脑袋给摁住了。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可是门儿清的,他那掌教师弟虽然嘴上骂着,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他要是有个临危不惧、有舍生忘死之秉性又有冷静对敌之理性的弟子,怕不是要在梦中笑醒。 得了便宜还卖乖,嘁。 司祭长老治好了其余几名弟子,走上前来正想看看掌门弟子的伤势,却不料女童的手自腹部滑落,露出断了两指的半截带血的手掌。 丹凝真人眼皮子一跳,女童仰面朝上躺在掌教怀中,被掌教的外袍包得严实,她伸出手翻开那些衣物,看了一眼,心情却变得有些沉重。 这道号素尘的弟子比被螭兽吞吃入腹的几名弟子伤得还要重,螭兽那满带魔气、极具腐蚀之力的污血浇淋了她满身。要知道螭为山林异气所生,血最为污秽,在螭兽腹中顶多沾染一些魔气,触碰到螭兽的血液却是要命的。 丹凝真人施了几个净化的术法,伸手捏了捏这孩子的根骨,心却凉了大半。 “竟是水精琉璃体。”丹凝真人发出惊叹,“玉仙之身,洞彻如水精琉璃焉,这不该是肉骨凡胎该有的仙骨。” ……可惜,已经碎了。 丹凝真人僵着手,心中说不出的遗憾,水精琉璃体十足精贵,一般只有仙人之后或是自天界诞生的孩童才有可能拥有这种体质。一个凡尘托生的孩子拥有水精琉璃体本已是一桩奇事,可未等这水精琉璃体长成玉仙之身,竟遭遇了这等祸事。 “掌门,恕我无能为力,这孩子我能救她的命,但……日后恐怕难成大器。” “你只管治。”栖云真人的神色冷得如同山巅之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她的日后,不应该由我等来决定,险路还是坦途,由她自己做决定。” …… 望凝青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浑身疲累,仿佛熬过了极为艰难的一辈子。 她半抬眼帘,似梦似醒,见一人坐在床沿,水墨般的长发迤逦而下,语气冷淡地道:“醒了?” 望凝青闭了闭眼,一时间竟有恍若隔世的错觉:“……师父。” “徒儿无能,让您失望了。” 那个飞升上界的白衣剑仙,是不是还在天界等待着自己不成器的徒弟白日飞升的那一天?他赐了她晗光之名,为她垫筑了道基,一路悉心扶持教诲,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徒弟结为道侣,为她拂去问道的霜寒,为她斩去前路荆棘。 她无能,没能渡劫飞升,与师尊重逢天界,把酒言欢。 栖云真人顿住了,他看着神志不清的女童,原本强自压抑的愠怒都在这一声细弱的忏悔中消弭无踪。 他并不知道徒弟的忏悔是对另一个人说的,栖云真人也是第一次收徒,他并不知道应该如何与徒弟相处。原以为面对他的怒火,徒弟会感到委屈,会忍不住哭泣,也绞尽脑汁为自己辩解,但栖云真人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在神智浑噩中发出这样的忏悔。 栖云真人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值得被他放在心上的永远是大道、天下、苍生。但到得如今,他也忍不住开始反思,掌教首徒的身份是不是给弟子带来了太大的压力?让这孩子如此严苛地对待自己,甚至在睡梦中都不得安生。 今日之事,他虽然气恼她的胡闹,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做到了许多人都做不到的事。 “胡闹……” 他并不关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或许是因为先前看到的景象太过惨烈,致使他脑海中对于“素尘”的单薄印象变得深刻。这个在睡梦中呼喊着“师父”的孩子,于他而言不再是一个单薄的道号,也不再仅仅只是一个“离宗师妹的孩子”。 “仙骨尽毁,道体污浊……”栖云真人垂眸,许久,他才抬手自空中虚虚一划,叆叇的云烟自他指尖汇聚,最后凝聚成了一幅画。 栖云真人展开画轴,那竟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百首妖鬼图。 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挤在画中,扭曲着狰狞的面孔,利爪抓挠着纸面,好似下一秒便要破图而出。 栖云真人瞳孔一缩,他灿金色的眼眸化作非人的兽瞳,与画中的恶鬼两两对视。 一头奄奄一息的螭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画轴的角落。 栖云真人收起画卷,静静地凝视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迟疑地伸出手,笨拙地覆上了弟子的额头。 “若想成仙,便想办法成为掌门吧。” 孩童似梦似醒,不知听清了没有。 第78章 【第7章】冰山女掌门 望凝青彻底恢复神智时, 已经过去七天了。这七天里她一直半死不活地泡在药浴中,有两名仙鹤化身的童子照顾着她,并告诉她, 她现在正在掌门的仙府之中,掌门已经率领着门下弟子去凡间抵抗恶潮了,临行前留了话,说回来再找她算账,让她别乱跑。 望凝青:“……”真是受尽了人生的苦。 血月凌空将持续一旬,一旬既为十日,算下来也快到掌门回宗的时候了。望凝青将自己浸入药池,看见自己不着寸缕也淡定如常, 她没管一边尖叫着“谁脱了尊上的衣服”的灵猫,自顾自地查探起自己这具身体的情况。 如她所料,情况并不是很好。被螭兽甩的那一下,她这一身血肉险些溃散, 虽然被人捏吧捏吧地拼回来了,但根骨还是伤了。除此之外, 因为螭血的污染, 这一身洞彻如水精琉璃的道体也毁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56节 虽然司祭长老净化了残留的魔气, 但就像染了色的衣服再怎么洗也终归会留下颜色一样,道体被污浊后便无法保持原有的纯粹,更别提水精琉璃体这种娇贵的仙质了。望凝青心想,尽管和自己预想中的结果有些出入, 但好在还是达成了目的, 她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望凝青没再作妖,而是老老实实地窝在仙府里养伤,偶尔透着窗, 看着天外猩红的天空与血色的月亮。 十天后,血月消匿,旭日东升,人间再次熬过了一场灾祸,仙门再次完成了自己的职责。栖云真人带着金丹期以上的弟子们归宗,所有人的身上都沾染着浓重的血气。他们归来后并没有立刻上山,而是入了天枢派后山的剑冢,借助剑冢常年萦绕不散的剑气镇压身上的妖气,同时将自己饱饮鲜血的兵刃放入冶冰池,洗炼出一颗澄明无垢的道心。 剑冢洗剑,这已经是天枢派归宗弟子必须进行的仪式了,主要是为了避免弟子在外降妖除魔时行差踏错,误失了本心。要知道,修士虽有达则兼济天下的胸怀,但修的终究是清静无为的德行,泉水昭心,冰池洗剑,这是在警醒他们不要忘记。 然而,这与已经成为一教尊长的栖云真人没有什么关系。 他静坐高山之巅,自入坐忘无我之境,待得皓月当空,夜行宵禁,洗剑的弟子们纷纷回归了各峰,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被仙鹤载出了仙府的望凝青从仙鹤身上翻下,朝着栖云真人行了一个弟子礼。栖云真人不应她,只是漠然地垂眸望着剑冢内的清池,似乎在等待着时机。他不说话,望凝青便也陪着他干等着,她并不感到忐忑,反而有种久违的、熟悉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皓月稳稳地居于苍穹的正中,望凝青这才听见栖云真人清越冷淡的话语,讲述了宗门内鲜少有人知晓的秘密:“剑冢分阴阳双鱼,其中鱼眼处各有一口灵泉,阴泉居阳地,阳泉居阴地,每夜子时,阴阳相逆,恰好便是阳泉现世之时。” 望凝青闻言,也低头去看,果不其然,从高处往下看去,整个剑冢有如一个巨大的太极阴阳盘,一半露于月华之下,一半隐于山壁之间。此时正值午夜,那巨大的阴阳盘悄无声息地转动着,白石铸成的祭坛没入山间,取而代之的是黑石铸成的祭坛和一口雾气升腾的暖泉。 栖云真人带着望凝青来到这口暖泉边,他抬手一招,取了几滴阳泉的泉水,掬在掌中,淡漠道:“伸手。” 望凝青挽起广袖,露出一截手臂,栖云真人伸手,任由泉水自他指尖滴落,落在徒弟皮肉稚嫩的腕间。 灵泉水接触皮肤的刹那,望凝青便忍不住挑了挑眉,因为腕间并没有水润的触感,只有难以言说的痛楚——仿佛无形的刀刃刮在手腕之上,那种刀锋缓缓擦过皮肤的感觉令人悚然。望凝青惊异了一瞬,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口阳泉中的“水”恐怕并不是真正的泉水,而是纯正的阳气凝聚而成的凝露。她是纯阴之体,冒然接触如此纯粹的阳气,自然会感到痛楚。 “取太阳之精粹、凝剑胚之铁气,剑冢的冶冰池可锻剑魂,华阳池可凝剑魄,乃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重宝,位列稀世奇珍榜榜三的‘异水’。”栖云真人说着,毫无人情味地说道,“你身负纯阴姽婳之颜,不成惑乱众生的妖姬,便会成大能的炉鼎。待你日后长成,即便心中不愿,也会不自觉追求男女之欲,这惹祸的体质必定会害你半生。” 栖云真人转身,眸光泠泠地看向望凝青:“现在,为师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为师会为你寻来纯阳道体,你与他结为夫妻,立下天道誓言,易骨成侣,日后携手双修,共谋大道,此生不离。” 小小的女童仰着头,静静地望着他,没有答应。 “其二——”栖云真人凝视了她片刻,发现她眼中毫无怯意,便垂眸道,“待你及笄,需每夜在华阳池中浸泡半个时辰,借华阳池水镇压体内过盛的阴气,直至铸成仙体。但你需得知晓,此法虽无后患,却会令人痛不欲生,若不能成就仙躯,日后苦痛无尽。” 栖云真人没有说谎,他也没必要说谎。 对于一个道体被污、仙骨受损的八岁幼童而言,第二条路实在太过残酷。她这样的残躯想要修成仙身,无异于痴人说梦。 相比之下,第一条路就要显得轻松许多,尽管两个未必相爱的人会从此绑缚在一起,但哪怕对方是团烂泥,凭借天枢派的底蕴也能将人糊到墙上去。而且纯阴纯阳皆为道体,彼此可以共生,自然不存在“采补”这种具有羞辱意味的尊卑关系。而纯阴纯阳道体共同双修,虽然渺茫,却依旧有飞身成仙的可能性。 私心而言,栖云真人欣赏傲骨铮铮、选择第二条路的人,但他并不期望自己的弟子走如此艰险坎坷的道路,因为会很苦。 所以他没有选择日后,而是选择这个还未知事、心思懵懂的年岁。 孩子都会怕疼的吧?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下山,回归俗世,但你的容貌终究可能会害你一生……” 栖云真人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那娇小的女童迈着小小的步子,自他身后走出,不急不缓地走向了华阳池。 她露出的手自然地舒张,只剩下残缺的三根手指。她的脚淌过微烫的池子,似乎因为剧痛而瑟缩了一瞬,但随即又坚定不移地走了下去,那动作有如投林的乳燕,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之后她便背对着栖云团坐在水池里,只剩下一个单薄的、笔直的背影。 急切?为何急切?她害怕“回归俗世”?害怕到能在这样的痛楚中一声不吭? 还是害怕……不再是他的弟子? 栖云真人的金瞳凝视着女童的背影,只是这一回,他不曾再敛下眼眸。 …… 晗光仙君素来沉着,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刀剑加身也不后退半步。 ——但她唯独害怕“此生不离”这四个字。 昔年月缺真人情深似海,痴情入骨,给一心向道的晗光仙君带来的阴影简直比天狗食月还要广阔。同修无情道的道友都会因为道心不坚而生他意,更何况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要她将道途寄托在他人身上,那她宁愿受这千刀万剐之刑,好歹死也能死得瞑目。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沉在华阳池里,尽可能地让池水没过脖颈。她神魂强大,无惧伤痛,但这具稚嫩幼小的驱壳却不能。那些天火锻造的仙剑曾在阴阳池中过过一遍水,残留的冶火之精便难免沾染上了一些属于剑的凌冽。那些剑气顺着皮肤侵入经脉,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除了痛,便是烫,焚心化骨的烫,以至于她都分不清身上的痛楚是因为割裂还是因为烫伤。 望凝青静坐了片刻,只觉得华阳池内氤氲的雾气模糊了视野,她一垂头,几滴眼泪坠入了池间。 嗯?女童拧眉,神色似有不解。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模糊了视野的不是雾气,而是自己的眼泪;耳边捕捉到的不是鸟兽虫鸣,而是自己紧咬的牙根轻颤的声音。这具稚弱的身躯正在因为痛苦而哭泣,只是因为她强大坚韧的意志,这才没惨叫出声。 “够了。”一道云气飞来,将水中的女童团团一卷,望凝青顿时浑身是水地落入了一个宽实的怀抱,“距离及笄还有七年,你还有时间思考以后的路要如何走,不必急于一时。” 说一不二的掌门当场收回了自己说过的话,他一弹指,女孩濡湿的衣衫便升腾起了云雾,很快恢复了干爽。他沉默地望着女孩脸上的泪水,还在踌躇是否要为她擦拭,便见女童抬手抹了一把脸蛋,恹恹厌世的眼眸里还氤氲着水光。 这一抹浅薄的水光倒映在女童的眼中,让她的眼眸比往常还要黑、还要亮,衬得那张不讨喜的脸蛋也变得动人了起来。 纯阴姽婳颜,即便被封存至此,也依旧能夺人心魄。 回府的路上,栖云真人有些沉默,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所认为正确的道路,是否也是徒弟心中正确的道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怎么想,是否会因为他的独断横行而感到痛苦?对于栖云真人而言,“为他人着想”是一件无比陌生的事,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弟子。但,素尘与那些连五官都记不住的人都不同,她身上有栖云会想要去打磨的品质。 在栖云真人眼里,素尘并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孩,而是一柄锋芒乍露的剑刃——哪怕千疮百孔,剑器在栖云眼中也是美的。 比起人族,他更擅长与剑相处。 “丹芷的日课,你以后不必再去了。”栖云知道她被其他弟子排挤,但他不在意,或者说,不曾上心过,“日后你便住为师的山府,不必下山,我让掌事弟子将你房内的物品迁来。” 望凝青思忖,这是忧心纯阴姽婳颜会蛊惑人心,所以准备将她和其他弟子隔开? “若无必要,你也不要随意离开,十五岁之前,你都随我习剑。” 这是为了给“掌教弟子”体面?还是忧心她这残废的根骨会丢了主峰的脸?望凝青继续思量。 跟随栖云真人一同修炼也没什么不好,她耐得住清寂,对这个世界的剑术也知之甚少。栖云真人与晗光的境界相当,又是同修无情道的大能,与他一同修习于她而言大有裨益。而命轨如今也发生了偏差,为了避免情况恶化,不跟命轨中的重要人物过多接触也是上策之选。但坏处则在于栖云的眼界极高,轻易不能藏拙。但总的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望凝青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应道:“是,师父。” 她却是不知道,在她做出决定之时,山门外已经因为她而彻底乱了套。 第79章 【第8章】冰山女掌门 虽说在望凝青的记忆里, 素尘身边空素字辈的弟子比比皆是,但与偌大的天枢派相比,空素字辈的弟子可谓是屈指可数。 空素字辈的弟子不仅人数稀少, 身份也高,他们是目前宗门实际掌权人的下一代。 望凝青、空逸和素荧已经是这个字辈的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几位了,许多空素字辈的弟子已经成就金丹,在修真界可以被称一声“真人”,甚至大多已经分山而居,有了自己的弟子。 空素字辈之下还有三代弟子,虽说空逸素荧年纪尚小,但也是能被人恭恭敬敬喊一声“师祖”的存在。 而现在, 听说素尘师姐被拘在掌门仙府之内,轻易不得下山,这两位小祖宗便直接闹了起来。 空逸性格乖巧,向来是被师兄们捧在手掌心的珍宝, 素荧活泼开朗,最得司仪长老心欢。 这两人一闹, 整个天枢派都知道掌教首徒素尘在宗门遭难之时勇截螭兽甚至临阵筑基剜下螭兽逆鳞, 却因实力悬殊导致根骨被废、道体污浊, 最终被掌门镇压在山府之内,不得轻易离山。对于众多同门来说,素尘在危难关头的表现实在令人眼前一亮,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也难免令人唏嘘磋叹。 “到底是年轻气盛了些, 为了一时而毁了一世。” 提起素尘,年长些的弟子都觉得遗憾不已。 “你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换你们在那等境遇里, 难道能比素尘做得更好?” 有人看不惯他们的淡漠,忍不住出言讽刺。 “不说她一介幼童敢于直面大乘期螭兽,单说她面对危险也能镇定自若地指挥师弟师妹们撤离主峰,只这一点就不知比别人强上多少。我辈仙门弟子,习济世剑,修出世法,淡出红尘,生死度外,若事事深思熟虑,不敢前行,恐怕早已丧命恶兽之口,何谈以后?” “但结果就是,她很可能从此诀别仙途……” “这就是掌门需要权衡的事了,有得你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吗?” 不止一个人为了这件事而争执,谁都不知道掌教首徒会不会因此而离开山门。 对早已见过天外天的修真者来说,回归凡尘是比死更痛苦的事情,不过掌教首徒年纪尚小,或许还能融入凡尘。 但在那之后,受损最严重的主峰宣布封山。 掌门虽然没有闭关,为了解决诸多繁重的事务还会时不时地在宗门典仪上出面,但“掌教首徒”,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与众多山门弟子的猜测有所不同,望凝青没吃什么苦头,在主峰中的小日子也过得不错。 栖云真人虽然修无情道,但却并不是一位不负责任的师父,他会耐心地教导望凝青的剑术,在发现她一点就通之后,也毫不藏私地将自己自创的剑法教给她。 望凝青现在研习的便是栖云真人年少时自创的一部剑法“二十四节气剑”,这部剑法需要凝练出二十四柄不同形态的灵剑,配备独有的剑匣,剑意融入一年四季的真蕴。虽然这套剑法的道基略带少年意气,但经过栖云真人的锤炼打磨,二十四节气剑已经成为了一套攻守兼备、圆融内秀的剑法。 在与栖云真人交谈之后,望凝青发现栖云真人的剑道不同于她所认知的“一生修一剑,一剑修一生”。 栖云真人认为剑有神韵,而器物有灵,每一柄剑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和美感。 因此,自他习剑以来便广罗天下名剑,他的剑匣中藏有位列仙器榜的至宝,也有凡间剑客随手锻来的青锋,细数之下,竟有一万八千之数。 这一万八千柄剑,他每一柄都能叫出名字,也都能说出每一柄剑背后的故事。 栖云真人送了望凝青一副剑匣,其中藏着他以心血凝练出来的“二十四节气剑”,这是一部剑法,也是一套剑阵,更代表了二十四柄剑所属的名字。 “立春性子最为和顺,它是春华之剑,轻盈灵动,代表着万物苏生;惊蛰较为跳脱,是细剑也是快剑,没有刃只有尖,如雷霆般迅捷而至……” “芒种务实厚重,是大剑;白露清寒,刃凝霜纹;而寒露与霜降是一双对剑,要用好它们,殊为不易……” 栖云真人说起剑器时的神态与以往大相庭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二十四柄剑才是他的弟子,素尘只是个添头。 让望凝青有些新奇的是,这性如冰雪、鹄峙鸾停的栖云仙人其实并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冷淡,他只是有些不擅言辞罢了。 与铭剑仙尊那等动不动把弟子腿打断的行事作风,栖云真人真的称得上“温柔”。 他甚至会握着望凝青的手,手把手地教她剑式,他的剑意也并不冰冷,似烟云般缥缈,内藏造化,蕴养万象众生。 望凝青有一日练剑累了,一转头便看见栖云真人神情淡漠地坐在岩石之上,手里捏着一只云雾做成的兔子,见她盯着看,便随手将兔子给了她。 那云兔捏得形神具备,栩栩如生,望凝青松开手,它便动了动耳朵,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一眨眼,望凝青便长大了。 这些年,因着自己的洞府内多出了一个能蹦会跳的孩子,栖云真人便很少再闭死关,在发现望凝青能够食宿自理后,他便放任她自由地生长。 望凝青一开始还疑心命轨发生了偏差,但后来见栖云真人无情道心如故,便也不放在心上。因为无情道虽有无情之名,但并不是说练了无情道的人就必定会变得不近人情,他们只是心中无波无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没有感情并不妨碍他们履行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望凝青十四岁那年,栖云真人告诉她,她可以出山了。 “时至今日,你依旧心意不改?”栖云真人问她。 “心如磐石,山海难移。”望凝青如此回复道。 望凝青背着剑匣,身穿黑白二色的云鹤道袍,若不观其面相,当真神姿高彻,有轻云蔽月之髣髴,即便面相稍恶,也让人生不起轻视的心思。 望凝青辞别了栖云真人,离开了山府,她走时,栖云真人便立于高处,目光淡淡地目送着她离去。 在栖云真人眼里,他的弟子是很美的。 无关容貌,无关风情,只因她是一柄天下无双的剑器。 “每一柄剑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以及传奇。” 那么,属于“素尘”这柄剑的故事会是怎样的呢?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57节 栖云真人缓缓阖上了眼睛。 望凝青如今的修为境界是筑基巅峰。 十四岁的筑基巅峰放在其他内门弟子身上称得上稳打稳扎,中等偏上,但是放在被掌门亲力亲为教导了这么多年的掌教首徒身上,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特别是有十三岁成就金丹的空逸在前头做对比,还有之后即将到来的双生子素心与空涯,望凝青这个“首席”的确显得名不副实,才不配位。 没有人知道,望凝青可以跟不用灵力的栖云真人打得难分上下,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是栖云,而他又是不会嘴碎多言的人。 一切都很稳妥,依照着计划进展。 望凝青下了山,她实在隐居多年,宗门内出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这些后来加入宗门的弟子们也不知道掌教首徒当年力挫螭兽的“丰功伟绩”。 毕竟掌教首徒根骨有损是事实,这是有伤颜面的家丑,若不想得罪掌门,最好还是不要做揭人伤疤这般糊涂的事。 望凝青放心了,她去理世堂接了一个外门任务——东海海兽频出,伤人无数,导致沿海地段民不聊生,沧国寻求仙门弟子援助。 这是一个阶级偏高的降妖任务,需要一位金丹期或者实力较为强大的弟子坐镇,但掌教首徒有特权,望凝青便将自己的弟子令牌递过去了。 那司典长老门下的管事弟子看了看手中的令牌,神色有些诡异:“原来是素尘师祖,您出关了?” 司典长老与掌教的关系不好,连带着门下弟子之间的相处也不太融洽,望凝青只是微微颔首,无心附和。 “既然是素尘师祖,那便不需要特地过审了,另外十名入世弟子名额已经定下,由师祖带队,可否?”那管事弟子征询道。 “可。”望凝青并无异议,很快便拿到了那十名弟子的名录,三名炼气巅峰,五名筑基初期,两名筑基八层,其中一位已经濒临突破。 这位名叫“与照先”的弟子虽然还未拜入长老门下,但资质显然不错,如果没有望凝青插队,他或许就是这支队伍中的领头人了。 望凝青意识到,这是一个败坏自己风评的好机会,她虽然境界较高,但却没比其余弟子高出多少,如此横空杀出,必定有人心感不服。 东海情况危急,接到任务的弟子早已整装待发,望凝青背着剑匣走进理世堂,一眼就看见围在一起谈笑风声的少年男女,气氛十分融洽和睦。 众星捧月般站在中间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面如冠玉,眉宇舒朗,一看就是一个性子谦和豁达的好人。 这人想必就是与照先了。 望凝青沉默不语的往那一站,原本正在谈笑的少年少女们瞬间噤声,望凝青的衣着装饰乃至身上背负的剑匣都并非凡物,处处昭显着地位的不同。 “我是素尘,云隐峰门下。”云隐峰便是主峰,掌教名号一出,顿时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东海之行由我领队,若有人违抗门规,我必将严惩不怠。” “你们听明白了?” 望凝青话音刚落,站在与照先旁的一位白裙少女便忍不住轻咬下唇,目光犹疑地落在了与照先身上:“可,师兄他——” “白灵。”与照先轻声打断了白裙少女的话,他当先一步上前,朝着望凝青拱手道,“与照先见过师姐,东海之行还请您多多指教。” 在场的所有弟子、包括与照先在内都是尚未拜入各峰名下的外门弟子,修真问道讲究一个“达者为先”,所以与照先唤素尘一声“师姐”其实并无不妥。 然而,白灵看着俊秀挺拔的师兄对一名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女行礼,一时间有些闷闷不乐,却也只能接受了。 在白灵看来他们这般让步已经够委屈了,那空降而来的内门弟子却是眼皮子一撩,淡漠地扫了他们一眼。 “我丑话说在前,这一趟前往东海是去救难救灾的,你们若还像方才一样嬉笑怒闹,不把百姓的苦痛放在心上,必定会让他们心生怨怼与不满。” 这话可比方才颐指气使的命令要刺耳多了,毕竟与照先等人虽说是外门弟子,但那只是因为他们入门晚,还未拜师而已,他们既然是同辈,理应平起平坐。 可望凝青端着一副长辈的姿态训斥他们,说的还是这么无伤大雅的小事。 他们当然知道不能在平民百姓面前露出松懈的样子,但这不是还没出山门吗?说话这么尖酸刻薄,简直鸡蛋里挑刺。 除了与照先以外,其余几名年岁不算大的弟子已经将情绪写在脸上了。 而这些,都在望凝青的预料之内。 因为被栖云真人禁了足,她的进度已经落下了许多,现在耽误之急的就是将自己的名声往死里造,在素心和空涯拜入师门前刷出恶名昭彰的成就。 对于年纪小的弟子来说,几句尖酸刻薄的话语就能引起他们的不忿,但对于与照先这样的,就必须另辟蹊跷了。 望凝青带着十名弟子前往东海,他们有人御舟、有人乘鹤、有人拿出莲华样式的法宝,放眼望去琳琅满目,相比之下,御剑的望凝青和与照先都称得上简朴。 望凝青御剑用的是芒种,这柄剑神光内敛,宽直古朴,若是她不说,没人知道这是一件天品灵宝——二十四柄节气剑皆是。 作为领队,望凝青自然是打头。 她是筑基巅峰,气力绵长,内息浑厚,御剑横飞大半个神州都绰绰有余,但那些炼气期的弟子却不行,他们跟得极为吃力,时不时要停下休息。 十余人一路行来,走走停停,一旦队伍中的弟子们有所松懈,望凝青嘴上不说什么,却是会暗暗拧起眉头。 她生得沉郁厌世,一皱眉便好似瞧不起人,路程过了一半,那些累得半死的弟子们都是满腹怨气,越发惦念与照先的好。 本来嘛,这一趟如果是师兄领队,那他们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一路过去便也是了,只要在任务期限之内完成,就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你说沧国百姓危在旦夕?笑话,凡人骑马乘车到达东海都要三四个月,他们仙家弟子数天便能赶到,这难道还不够吗? 一肚子的怨气牢骚无处发泄,一行人累死累活,终于在日落时分踏上了沧国的领土。 看着气喘吁吁的师弟师妹,与照先终于忍不住委婉地劝道:“师姐,天色已晚了,不妨暂且在此城休整一番,否则冒然对上海兽,恐有不利。” 望凝青也没有找事,点头踏入了城池,只是她入城的方式有些粗暴,既没有和守城的士兵打交道,也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或者取出通行文书。 她只是掐了一个法诀,周围的百姓和将士们就仿佛看见他们一行人一样,通行无阻地放他们进城。 白灵只有炼气期,这一路上早已受了不小的气,见她如此,只觉得她是仰仗修为高深滥用神通,忍不住呛声道:“师姐,正派弟子应当行事磊落,光明坦荡,何必作如此鬼祟行止?我等天枢弟子令行天衍,兼济天下,哪有见不得人的道理呢?” 望凝青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漠:“守戒如此森严,必然是城中出了事,我派仙门弟子,除斩妖除魔之外不可插手人间之事,你知也不知?” 白灵涨红了脸,羞赧地嘀咕着:“但红尘有难,我等怎能置之不理?” 白灵这么说,与照先等人也很赞同,在他们看来,这一趟是赶巧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能弃之不顾呢? 望凝青皱了皱眉,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头。 是她老了,还是这些年轻弟子入错教了? 这年头修道不修“明心见性尘垢不生”,改修“兼济天下普渡众生”了? 第80章 【第9章】冰山女掌门 踏入了城池, 望凝青等人终于明白为何此地守卫森严,易进难出了。 此地干旱,又不巧遇上了荒年, 饿殍遍地,死的人多了,便闹了疫病。 一行人才刚刚入城便已经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死气, 街道上散发着腐朽难闻的气息, 城中百姓大多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本该繁华热闹的城池一片死寂, 家家户户门面紧闭, 即便有行人往来,也是行色匆匆, 神情仓皇不已。 “疫障之气。”修真者灵台清明, 目生灵犀, 已是筑基期的与照先轻易便堪破了疫病的根源, “人吃五谷, 府藏浊气,此地尸骨堆积如山, 浊气自秽物而生。” “不愧是师兄, 这般博闻强识,不知可有法子解决这疫障之气?”白灵在望凝青那边吃了冷遇,一时间不敢惹她, 只能凑到温柔和善的师兄身边。 “解决自然是能解决的……”与照先难得的有些吞吞吐吐, 神情似有为难,“但是——” 他看了走在最前头的少女一眼,一时间欲言又止。 仙门是很重视因果的,因为修道修仙, 求的就是从红尘疾苦中超脱于世的方法,疫障之气听着邪门,但说到底也是凡人必须承担的因果。 仙门与凡人签订的契约里,就包括“仙家不得插手凡尘之事”,虽然这是为了避免仙门弟子利用仙术干涉人间朝政,但也有认死规矩的人坚守这个道理。 与照先看了只有一根白绸挽发的少女一眼,这个年岁比他幼小的少女有着一张清冷厌世的面孔,虽然气质干净出尘,但一眼望去只让人觉得冰冷无情。 相由心生,她显然并不在乎凡人的生死,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往街角上凄苦的百姓扫去哪怕只是一眼,只是执着而又坚定地朝着前方走去。 看着这样的少女,与照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内门弟子,还是掌教唯一的弟子,当真心坚如石。 白灵察觉到了与照先的目光,她也同样朝着前方望去,面上掠过的却是不加掩饰的厌憎。 “怎会有这么冷血的人?”白灵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师妹。”与照先有些无奈,筑基期修士神清目明,哪里会听不见她的私语,显然白灵也知道这一点,她是故意说给那个人听。 白灵和与照先是外门弟子,但外门弟子并不代表资质不好,只是有些外门弟子拜入宗门时的年纪已经大了,宗门除了资质以外也要考教他们的人品以及毅力,因此才将他们分配在外门,由金丹期弟子代为授课。等到三年一度的收徒大典之上,外门弟子会进行切磋,而长老以及高阶弟子也会凭借自己的喜好来收徒弟。 白灵和与照先虽然还未拜入内门,但在外门中也称得上佼佼者,教导他们的师父是同一个,故而他们以师兄妹相称,关系也比别人更近。 和年岁已长知是非的与照先不同,白灵生得俏丽,嗓音也好听,故而一直被同门谦让着、宠溺着,性子难免便有些娇气。 与照先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小女孩嘛,就是要鲜活快乐、如春光般明媚,不然一个个都修炼成了冷冰冰的木桩子,那叫什么事呢? 虽然心里偏向白灵,但与照先并不是不知事的人,他明白在求仙问道的天途之上,似掌教首徒这般心性的才是良才美质,因为他们道心坚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能耐得住寂寞,忍得住修道的清苦,比起五蕴六尘俱在的凡人,他们自然无忧无扰。 他们是真正的直源大道的修者,相比之下,白灵学习了术法却对枯燥的道学不感兴趣,不过是小孩在过家家而已。 望凝青听见了白灵的嘀咕,但她却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兀自寻了一处较为洁净空旷、没有死气弥漫的地方,插上了祛尘旗。 “今日便在这里修整,明日五更出发。”望凝青丢出一件法器,那法器顷刻间便化作了亭台楼阁,甚至还有温泉与小桥流水,顿时引起众人的惊呼。 “凡人看不见这里,尔等也不要随意外出。”望凝青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其中一间屋舍,只让其他弟子自行打理自己。 “小洞天,不愧是掌教弟子,真是好大的手笔。”有弟子艳羡地说道,“连金丹期弟子都不一定能有的小洞天,我也好想要啊。” “掌教只有一名弟子,当然什么奇珍异宝都优先给她。”性子比较活泛的弟子已经开始想着如何讨好对方,“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得罪她为好。” 就在所有弟子都为这小洞天而惊奇不已时,一名名唤“刘索”的弟子却是愣怔地看着外头残破的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望凝青回了房,没有理会外头的纷纷扰扰,她盘腿在蒲团上坐下开始打坐修炼,因为明天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尊上,您不是说要败坏一下素尘的风评的吗?”灵猫摊着肚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不急。”望凝青轻阖眼帘,眸中似有日月流转,“时机未到,明日你便知晓。” 望凝青没有说谎。 她看过所有弟子的名录,自然知晓对方的出身,如果她料想得没错,明天出行的队伍一定会缺人。 望凝青所料不错,第二天一早,她早早负剑立于庭中,其余弟子也不敢误时,纷纷起了个大早,唯独一位名叫“刘索”的弟子不知所踪。 “我、我昨天晚上起夜,好像看见刘索朝西门的方向去了。”有一名想要讨好掌教首徒的弟子说道。 望凝青没理会他,只是抽出名录往“刘索”的名字上一拂,那名录上的墨迹刹那间化为了一只墨蝶,轻飘飘地往城池的另一方飞去。 望凝青不紧不慢地跟在墨蝶身后,其余人面色凝重,却只能跟着她往前走。没一会儿,他们便看见了刘索。 刘索身穿道袍,被一群老百姓围在田地间,他一抬手便有烟云化雨,点点甘露落在了久旱的土地之上,那被烈日暴晒之后龟裂的土地在甘露的润泽之下迅速变得黝黑肥沃,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农作物死而复生,植株吐露新芽——这不是行云布雨,而是一技最简单的仙术,名春风化雨诀。 外门弟子基本都会春风化雨诀,因为他们除了日课以外还要照看灵田,不如内门弟子来得清闲。 春风化雨诀一出,枯木逢春,万物兴荣,面色沧桑凄苦的百姓们满面狂喜,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朝着刘索连连磕头。 “仙人保佑,仙人保佑啊!” “仙家,救苦救难的仙家,求求您救救我们!”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58节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刘索面容矜淡,眼眸却有几分欢喜,那份欢喜是如此的纯粹,他在为自己能帮助他人而感到开心。 与照先看到眼前这一幕,忍不住心头一紧,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的少女,却见她瞳孔深深,眉目冷淡,不见半分愠怒之色。 “刘索。”望凝青逼音成线,唤了一声。 听见有人唤他,刘索立刻回头,他窥见了伫立在高处俯瞰他的同门,垂了垂眼眸,低头做出甘愿受罚的姿态。 “该出发了。”望凝青没有责罚他,更没有对他僭越的行为多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归队。” 见她没有施与惩处,刘索松了一口气,他正想往回走,那些围着他的百姓们却看出了端倪,纷纷扑倒在他的脚下。 “仙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您若是一走了之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仙长,我家、我家有三个奶娃娃,他们命苦,一来就遇上了荒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娃娃连口奶水都喝不上,求仙长慈悲,我愿为仙长供奉长生牌——” “这世道,这世道不让人活啊——求仙长慈悲,求仙长慈悲——!” 那些百姓们眼见救世主从天而降又即将离世而去,一时间宛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哭得涕泪横流,声泪俱下。 刘索被他们绊住了脚步,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无措地将一个年迈坡脚的婆婆扶起,任由她枯槁干裂的手抓上他不染纤尘的衣襟。 “师姐,你们先走吧,我之后会赶上去的。”刘索咬牙,传音道,“就当我放弃了任务,我会回执法堂领罚的。” “……”望凝青垂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宛如泥足深陷般寸步难行的少年,“你以为事情会这么简单?” “……师姐想如何?”刘索也不是痴愚之人,他倔强地挺直了脊梁,目光清凌凌地望过来。 “三天。”望凝青语气冰冷,“剿灭海兽后,我们会在东海等你三天,若是不来,便永远别来了。” “我会回禀宗门,将你自宗门内除名,你就当自己已经死在了东海之战里,从此行走人世,不得再用天枢之名。” “师姐!” 与照先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单膝下跪,低头道:“还请师姐宽容则个,刘索根骨极佳,身俱天品道体,就连司典长老都说将来要收他为徒——” “那又如何?”望凝青打断了与照先的辩驳,“身栖道流,心溺尘境,既然这般眷恋红尘,又何必修仙?” 看着师兄下跪、师弟被人所迫,白灵终于忍不住忿声骂道:“什么身栖道流,心溺尘境!分明是你嫉贤妒能,见不得他人心存仁意,你不帮扶世人,还不允许别人帮扶世人了?我辈修道弟子,习仙术,修明德,得大自在大逍遥,若连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能做,那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白灵!”与照先被白灵一番话说得满身冷汗,连忙喝止道,“师妹年轻气盛,还请师姐勿要见怪。” “我再说一遍。”望凝青眼帘半阖,眉眼沉郁厌世,不见开颜,“我辈仙家弟子,只管天灾,不管人祸。” “你倒是乖觉,为师弟说情都是拿资质和长老说事,可你这师妹方才那一番真心话,真够她领十三醒神鞭,坐忘思反百日。” 白灵原本气势极横,一听这话,立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哑了声,一时间面红耳赤,羞愤欲绝。 她心中悲愤,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算掌门知晓了前因后果,也会夸赞他们心慈仁善,兼济苍生。 望凝青没有理她,兀自化光遁去天际:“言尽于此。” 几名不愿得罪掌教首徒的弟子连忙跟上,与照先看了刘索一眼,忍不住深深叹气。 “师兄……”白灵的眼泪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转,她哽咽道,“……我、我没有说错,本来,本来就是她不好……” “师妹。”与照先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可有想过,为何凡人要同仙门签订下那样的契约?若仙家弟子人人都自在逍遥,为何红尘还这般疾苦?” “你好好想,慢慢想。” …… “外门弟子大部分都是因为拜入宗门时年岁太大、已经知事、是非观念成型,所以才需要经过考教才能拜入内门,里面有出身沧国的弟子也不足为奇。” 灵猫趴在望凝青的肩膀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但是尊上,您怎么肯定那位弟子一定会放弃自己在仙门的一切,重新投入凡尘呢?”灵猫不解地问道。 “我不肯定。”望凝青冷漠道,“名单是管事弟子订的,人生于何处是上苍抉择的,他的去留是自己凭定的,天时地利人和,我可一样都没插手。” 灵猫听罢有些难以置信:“那尊上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我有损失吗?” 没有。灵猫噎住了。 “无为而无不为,有为而有所不为。”望凝青眼神寂寂,道,“就算是渡劫大能,都不过是天道之下的一只蝼蚁,渺小得犹如微尘。” “修道修真,求的是明心见性,超脱凡尘,自己都还是熔炉里的蝼蚁,却妄图兼济苍生。” 第81章 【第10章】冰山女掌门 望凝青和其余弟子赶到东海后, 调查发现此地的确有海兽兴风作浪,渔民们也一直都在忍受海兽的骚扰,朝廷曾派出过军队治理, 但最后只是无功而返。 尽管如此,沧国的皇帝最初下达的旨意却是让沧国子民撤离海岸,为此改写了不少政策、甚至拨了一笔巨款来安置这些靠渔猎为生的贫民百姓。 望凝青细想一番, 便已经知晓了这位皇帝的君心, 比起一昧依靠仙门,这位皇帝想的却是让子民自立, 当真心里门儿清。 可惜, 人算不如天算。 逼到沧国不得不向仙门寻求救援的缘由是不断上涨吞噬海岸的潮汐,海水蔓延到那里, 躁动的海兽便肆虐到哪里, 凡间百姓面对凶恶的海兽根本毫无反手之力。 为此, 沧国那位颇有谋算的年轻皇帝连下三道罪己诏, 最后迫于舆论, 才不得已求助了仙门。 望凝青带着几名弟子在东海勘察了四五日,最后才发现了潮汐暴涨的缘由是因为有一只鲲在东海筑了巢。 这只鲲年纪尚小, 刚刚离巢, 还没有日后展翼千里遮天蔽月的威势,但即便是青年期的鲲,体型也十分可观, 生来便有呼风唤雨、弄潮吞海之能。 这中体型庞大的上古妖兽天生灵智不全, 鲲不知道神州大陆被划分为仙魔两界,更不知道东海是人类的地盘,见这里环境舒适食物丰富,便在这里落了脚。 鲲兽没有为祸众生的念头, 但耐不住它存在本身就让海兽躁动,那些不敢直面上古巨兽的海兽们纷纷退出这边海域,在浅海处争夺地盘,故而有了东海之灾。 望凝青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鲲鹏是妖兽但不是妖魔,并不在“斩妖除魔”的范围之内,因此最好的解决方式是跟这只还在成长期的鲲进行交涉,帮它换一个居所或是将它收归门下。 “鲲兽心智不全,不像是能交涉的样子。” 鲲兽是十分强大并且难得的妖兽,便有弟子忍不住提议道。 “不如让拥有水灵根的弟子将它收为灵兽,带回宗门。如此,既可为宗门增添一分战力,又可解决东海水患之忧,岂不是两全其美?” 与照先听罢,却是有些为难地笑了笑,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摆在面前的矛头却不算小。 一同前来东海的十名弟子中,资质最好的是拥有木系单灵根和天品道体的刘索,其次便是与照先和白灵,而其中,白灵便是水木灵根,也修驯兽之法。 但众所周知,天枢派掌门栖云真人最擅长冰水两系的术法,他座下的弟子多半也是,若真要收服这只鲲兽,恐怕还得要掌教首徒首肯。 想到这,与照先忍不住去看孤孑立于一旁的少女,她背着灵光湛湛的剑匣,眉眼倦色深深,仿佛对他们的谈话乃至这个尘世都不感兴趣的模样。 她拿着一个样式有些古怪的埙,站在海边吹了许久,奇怪的是那个埙吹了半天依旧什么声音都没有,这让与照先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不会吹奏? 见与照先看着素尘,受了一肚子委屈的白灵却见不得师兄事事以那徒有其名的掌教首徒为先:“天材地宝、奇珍走兽本就是能者居之,师姐修为比我高,那我便将先手的机会让给师姐,如何?”她加重了“让”这个字的读音,端得是满满的挑衅。 望凝青没有理会她,只是垂着眼继续吹埙,他人听不到埙音,是因为这个埙只能吹出海兽才能辨识的声音。 她在跟那只鲲兽进行对话。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人类的文字和语言对于心智不全的鲲兽来说完全就是毫无意义的符号以及絮语,妖兽眼中的世界也与人类眼中所见大相庭径。 那些修习驯兽之法的修真者想要收复妖兽,大多都是通过肢体动作、动物拟声来表达自己的亲近以及友好,但这一套放在鲲兽身上是行不通的。 原因无他——太大只了。 鲲兽看人便如同人看蝼蚁,蝼蚁就算手舞足蹈、尖声大叫,人类也是看不分明的。 白灵想试,望凝青也无所谓让她去试,她吹奏的埙音如同搅动海水的手,引着那只鲲兽离开了巢穴,朝着海岸而游。 鲲是妖兽中性情较为温和的一中,因为体型庞大动作迟缓,故而也不喜争斗,但这并不代表鲲兽实力不济。 相反,鲲兽入海鲸吞嗜浪,化鹏便可主宰天空,白灵若是能将它收下,恐怕直到化神期都不会有战力之忧。 与照先等人站在海边,亲眼目睹了极为壮观的一幕。 鲲兽出海,游于云中,比山峦还要庞大的鲲兽昂头发出一声古怪却又动听的长鸣,摆尾钻入海上漂浮的云雾。 鲲兽可以在任何蕴藏水汽的地方游走,它通体发蓝,呈通透的琉璃色,甚至隐隐约约能看见鲲兽之后澄蓝的天空。 这样美丽的巨兽在出海时带起大片乱玉碎琼般的水珠,转眼便如雨帘般坠落,砸在海面上后翻腾起大片叆叇的云烟,令周遭如临仙境。 这中自上古年代传承下来的壮景毫无疑问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白灵都忘了跟望凝青置气,屏息凝神地注视着眼前摄人心魄的美景。 游走在云海之间的鲲兽摇了摇头,似乎用力辨别了一下埙音所在的方向,这才朝着望凝青等人发出了一声古拙空灵的长鸣。 鲲兽出海,望凝青自觉得已经完成了使命,她放下陶埙,走到一边,看着其他弟子们紧张而又欣悦地迎上了这只深海中的巨鲸。 与照先面对鲲兽也极为激动,但他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一边鹤立鸡群的少女,她容色淡淡,不喜不悲,好似汹涌的海浪和肆虐的狂风都无法动摇的磐岩。 “师姐不试着收复鲲兽吗?”与照先朝她微笑。 大抵,人总是有那么些许劣性根,与照先性情温文,向来备受同门弟子的追捧,他心思恬淡,恪守君子之则,但要说妄自菲薄,那也不是。 他知道自己人缘极好,故而如今面对一个从不正眼瞧他、心思仿佛寄靠于山海间的师妹,总是忍不住挂心一二。 这样的上心并非男女之思,非要说的话,或许只是少年人的意气用事。 “兽行天地,怎肯屈尊?”望凝青淡淡地回了,“自取其辱之事,何必为之?” 这事在望凝青的眼中就像一个三岁的小屁孩拿着糖来到她的面前,说晗光仙君我会对你好的你跟我走吧——即便她如今虎落平阳,但眼界与心境又不是假的。 鲲兽也是如此,无论如何这都是上古时期传承下来的妖兽,成年后堪比大乘期修士,如何会因为人类少女的一点善意便付出此生? 白灵没有听见望凝青的话,她看着眼前强大美丽的巨兽,只觉得喜爱至极,一时间顾不得方才放出的豪言壮语,在海岸边唱起了歌。 歌声悠扬,唱词清丽,白灵拥有极为清脆动人的嗓音,入耳醉人无比。 望凝青微微闭上了眼睛,平心而论,白灵的歌声的确人间难寻,就连鲲兽都被她的歌声吸引了注意力。 “师妹虽然性子娇气,但实际心地不坏。”与照先在望凝青身边坐下,趁机说起了白灵的好话,“她只是性情天真,想得太少。” 错了,是想得太多。望凝青半阖眼帘,垂目宛如祈祷。 与照先说了很多,说白灵是如何体贴地照顾宗门内的灵兽,说她是如何被灵兽们喜爱。 他说了许多,最后才委婉地道:“希望师姐不要将她的冒犯之语放在心上。” “你很奇怪。”望凝青没有抬眸,只是语气有些冷淡地道,“你为何笃定我会将她放在心上呢?” 这句话一语双关。与照先微微一愣,竟有些接不上话,只能喃喃:“师姐修的莫不是无情道?”否则几次三番被顶撞,怎么可能不心生介怀? “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望凝青看向脚边的岩石,“你会厌恶石头太硬,憎恨土地发黑,嫌弃海水太凉吗?” “你不会,因为它们本就如此;我也不会,因为你们本就如此。”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59节 这十丈软红尽是苦恼,看不惯是因为眼界太小,会痛苦是因为心境不够——所以人生在世,其实一直都是在自寻烦恼,苦求不得的是超脱之道。 望凝青说完,便不再言语,徒留与照先坐在一旁,愣怔地思量着她的话。 一行人在东海边又停留了五天,这五天是白灵要求的,她坚持驯兽并非一日之功,想要与鲲兽交好必须耗费心力,以示诚心。 她说得振振有词,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望凝青没戳穿她想要为刘索拖延时间的念想,只是每天夜里都会独自一人来到东海的崖山上吹埙。 望凝青问鲲兽愿不愿意跟他们走,鲲兽摇了摇头,它说新筑的巢穴很舒适,它懒得挪动。 望凝青问鲲兽喜不喜欢白灵,鲲兽说她唱歌好听,但它更想听她的埙音,他在她的埙音里听见了山峦、风雪、明月的声音。 望凝青将东海之灾告诉了鲲兽,那天夜里,鲲兽潜海千里,一把将那些恼人的海兽吞进了嘴里,它说这下好了,他们只剩一半了,就不用继续抢地盘了。 面对鲲兽的血盆大口还有被鲜血染红的海面,望凝青只是淡定地鼓了鼓掌,庆祝东海之主的诞生,第二天便宣布启程回去。 白灵不死心,道:“东海祸事尚未解决,怎可一走了之?” “事已了结。”望凝青极目远眺,“鲲兽已是东海新主,它答应会管辖那些肆虐的海兽,至少二十年内,东海不会再生祸事。” 望凝青说得轻描淡写,白灵却是听得面白如纸。 一行人准备启程,鲲兽前来送别,它朝着望凝青长鸣一声,三块通透发蓝的琉璃鳞片被潮汐推来,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 望凝青看着那足有半人高的鳞片,有些无语的收起,白灵也得到了鲲兽的馈赠——一些漂亮的珍珠还有颜色鲜亮的珊瑚。 得到了鲲兽的馈赠,白灵却是有些惊疑不定,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望凝青脖颈间的陶埙上,顿时眼圈一红,露出好似被羞辱了一般的神情。 “师姐有那等可以和妖兽交谈的灵宝,何必在一旁看我笑话?”白灵哑声道,“我白灵虽无仙器灵宝,但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师姐这般作为,难道称得上‘坦荡’吗?” 望凝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陶埙,不过是一个做工有些特别的乐器而已,连灵气都没有。 鳞片赠知音,玩物赠小宠——鲲兽眼中的世界是如此黑白分明。 你怎么对它,它便怎么对你。 望凝青不想参与口舌之争,转身便走。 白灵扑在与照先怀中哭成了泪人。其他弟子也窃窃私语,觉得掌教首徒这个下马威实在有些剜人脸面。 回程的路上气氛极为压抑,途经边城,众人都想起了尚未归队的刘索,但带队的望凝青却是毫无停留,连去看一眼的打算都没有。 与照先见状,忍不住提醒道:“师姐,刘索师弟尚未归队,或许是在城中耽搁了……” “他已被除名。”望凝青收到了宗门传讯,“东海三日,道心可鉴,我已回禀宗门,记刘索为战死,日后他行走人间不可用天枢之名——刘索已经收到传令了。” 望凝青话音未落,众人哗然一片,显然谁都没料到她居然真的践行了自己的话语,一意孤行地将刘索除名,那可是司典长老点名要收徒的天才。 “你凭什么这么做?!”白灵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面目可憎之人,“你是掌教弟子却不是掌教,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将刘索除名?!” “师姐,刘索师弟一心向道,或许只是在边城遇见了危险,这才没能及时回返。”与照先为师弟辩驳道,“还请你宽容一二。” “师兄!不要求她!”白灵疾言厉色,“我受够了,这人仰仗掌教之名处处逞能,狐假虎威排挤门中弟子!她分明是害怕刘索天资高绝威胁她在内门中的地位,这才抢先下手要将刘索除名!如此嫉贤妒能、滥用私权之辈,就该将案词呈到掌教面前分说个是是非非!掌教大公无私,定然不会包庇这等心胸狭隘之人!” “随你。”望凝青漠然道,“宗门有令,我需前往沧国帝都详谈东海一事,尔等自行回宗吧。” 说罢,她便撇下意气消沉的队伍,不顾白灵的痛哭谩骂,自顾自御剑离去。 “啧啧。”躲在望凝青袖袋中的灵猫探出头来,看着下方乱成一团的队伍,乐道,“尊上,您成功了,您这回真的要成为人见人厌的大反角了。” 望凝青很淡定,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很多事情她看破不说破,其他人便云里雾里,容易因片面之词心生愠怒。 白灵说她嫉贤妒能、滥用职权,却不知道将刘索除名一事本就是掌教亲许的。她只说了“他被除名”,可没说过“他被我除名”,稍微置换了一下因果。 “沧国皇帝封刘索为国师,并请求天枢派参加国师大典,为天下行祈禳之舞。”——这是宗门传来的讯息。 刘索被奉为国师,几乎是这条消息传回宗门的第一时间,掌教便下令将刘索除名。 而望凝青此次前往帝都也不为别事,正是为了将刘索之事做个了断,收拾一下他闯下的烂摊子。 这事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天枢派在人世间的香火根基,轻易玩笑不得,因此栖云真人点名将这件事交给了自己的弟子素尘。 “可惜了。”望凝青无甚情绪地道。 可惜了刘索。 第82章 【第11章】冰山女掌门 沧国以河湖泽海为名, 其国土四分之三的边界线都临近海岸,是神州大陆版图中海贸最为繁荣的国度。 也正是因此,东海事变对沧国来说堪称灭顶之灾, 朝堂为此吵翻了天,那些被断了民生的百姓们也心里有怨,而这些, 全部都沉甸甸地压在了少年君王的身上。 值得一提的是, 这个时代有些偏向上古,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真龙天子都没有所谓的“姓氏”, 只有“名”。 沧国皇室以国名为字号, 单名一个“衍”——故而这少年君王名为“沧衍”,号“衍王”, 如今年虚数不过十六。 衍王虽然只有十六岁, 但已经有明君之相, 可惜年岁尚小, 难免有些压不住朝堂, 也正是因此,才会有那三道平息民怨的罪己诏。 望凝青御剑来到沧国京都时, 衍王已经率领着朝堂百官在祭台上恭候了, 京都的街道上围满了百姓,里三层外三层,都在高呼着“国师庇佑”。 望凝青也看见了刘索, 一身白衣的刘索站在祭台上, 身上挂满了与其本身温朗气质完全不符的金饰,拿着沉重的木杖,神情庄重,眼神茫然。 与刘索相对而立的便是沧国的少年君王, 衍王身穿玄衣,头顶金冠,纵使自己的子民百姓在抒发着对另一个人的爱戴与憧憬,他也无动于衷。 望凝青御剑自空中化光而落,顿时引起一阵惊呼,平民百姓纷纷高喊着“仙人”,逐一下跪。 望凝青落在了祭台之上,看了刘索一眼,刘索一怔,下意识地上前了两步,“师姐”二字呼之欲出。 “天枢派云隐峰门下首徒素尘。”望凝青神色淡然地掐了一个子午诀,打断了刘索未能出口的话,“见过人王。” 出家人不跪人王,在这个世界中,凡王再如何位高权重那也只是一个凡人,即便是一介筑基期修士,也是能够和君王平起平坐的。 “河湖泽海之子,衍,幸见仙姿。” 衍王也客气地颔首,受了这一平礼,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声音是温和的:“听说仙家是国师的同门,今日国师受封,特地邀请天枢派的仙长前来观礼。” “凡尘中的凡人,何来的仙家同门?”望凝青并不接话,而是道,“在下并非前来观礼,只是东海之事已毕,沧国大旱未解,故来行祈禳之舞。” “哦?”衍王抬了抬眸,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度,“仙家是说……国师扯谎了?” 刘索顿时有些慌了,下面的百姓却是义愤填膺了起来:“国师怎么会说谎呢?国师是有大慈悲、大功德在身的圣人!” “是啊是啊,仙家不管我们生死,还不让国师管吗?” 望凝青没有理会那些百姓,但她看得出那些百姓越是叫嚷,刘索便越是慌张——显然这个骨子里还觉得自己是沧国百姓的少年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凌驾国君之上。 “东海之灾源于一头离巢独居的鲲兽,其身足有千里之长,故而令海水暴涨,兽群不安,如今鲲兽已与我等约法三章,成东海新主。” “瘟疫滋生于人之五脏,此乃人祸,天枢派不得插手。然大旱乃是天灾,致死伤无数,乃大祸之根源。” 望凝青平铺直叙,语气冰冷得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周围那些愤慨的百姓却随着她的述说一点点地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听懂了,虽然天枢派的弟子没有像国师一样行云布雨、催生田植,但他们却将沧国的祸根给掐断了。 他们于是纷纷赞美了起来,言道真不愧是仙家弟子,不愧是国师出身的门派,心怀大义,慈悲苍生。 望凝青没有继续废话,她简单说完东海之事的结果后便一脚踏上了祭坛。 站在祭坛边的刘索半边身子拦在她的面前,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望凝青却目不斜视地与他错身而过,仿佛他与台下的百姓没有两样。 祈雨,又名“雩祀”——春风化雨诀能给几亩田地浇灌,但其本质上依旧是汲取周遭的天地灵气汇聚一方,而祈禳之道却并不一样。 雩,吁嗟求雨之祭也。 望凝青在四方香炉上点了香,拔出了春华之剑,二十四节气剑中独春华主苏生,她轻弹剑身,这柄玉翠清妍的长剑立时发出了悦耳的清铃。 春华音色特别,如甘露坠潭,如春雨绵溪,望凝青横剑扫过之时,剑风霎时带起一片萧萧肃肃的雨声。 第一声剑鸣响起,祭坛周围便瞬间安静了。 没有华美的丝竹之乐,没有庄重的箜篌之声,只有身穿黑白云鹤道袍的女子持剑,以剑鸣为曲,踏着高深奥妙的八卦步,舞了一曲剑歌。 衍王抬头,看着祭台上缓缓舞剑的女子——说是女子都有些过了,那分明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清冷厌世的一张脸,眉眼倦倦,纵使发如泼墨、肤白胜雪,那也并不是一张讨喜的脸。 她舞剑的动作不快,即便是凡人都能看清她的步伐和剑势,但这样一个本该鲜妍如画的豆蔻少女,举手投足之间却蕴藏着一种岁月沉淀而下的庄严厚重。 这才是仙。衍王并不愿意移开目光,只是意味深长地想起自己前去“恭请”国师时国师的那张脸。 ——凡人的七情六欲,全部都写在上面。 衍王冷冷地想,仙人啊,就应该高高在上,别插手凡人的是是非非。 你想啊,一群熔炉中攀爬的蝼蚁,其中一只稍微爬得高一些了,自觉得火烧不着了,便想着顺便拉后头的蝼蚁一把。 低一些的蝼蚁被拉住了,便也想着去拉别的蝼蚁,他们会这么想也没有错,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亲人、爱人、孩子…… 于是,越扯越多,越攀越多。最后会如何呢? 砰。衍王轻勾唇角。当然是全部都摔死在炉底了啊。 祭台上的少女从容自若地挥舞着剑器,她剑势一转,四方祭坛上自青铜鼎中飘出的烟便以一种违逆常理的方式朝着她飘去,仿佛听到召唤的小宠,乖顺至极。 那丝丝缕缕的青烟漂浮在空中,逐渐凝聚成了符文一样的字眼,但是即便是博闻广识的衍王都看不懂这些字,只隐约意识到这是一份愿书。 愿书落成,少女收剑,她自四方祭坛上各抓了一把炉灰,“哗”地一下洒在了空中。 那青烟书就的愿书霎时散去,化作一根细细的烟柱,笔直地飘向了天空。 整场仪式并不复杂,甚至称得上简洁利落,但不知为何,少女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庄严之感,令人屏息凝视,不敢轻忽。 所有人都静静地仰望着飘向天空的烟柱,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虽然安静却堪称神迹,那烟柱的颜色居然没有变淡,携带着万民的祈愿飘向云端。 这一场剑舞压得原先分开的百姓们说不出话,即便他们更加感激国师,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祭祀才更符合他们脑海中对“仙”的印象。 哪有不求不祈,不做好事不积功德,便轻易送上门来的善果呢? 祭台下有人跪下了——第一个人带头跪下了,其余人便也如割倒的麦草一般拜下。他们以头点地,发自内心地祈祷灾祸平息。 衍王准备的长篇大论的颂词以及诏书都没能派上用场,因为那持剑少女一曲舞毕,只是一拍剑身,轻喝:“云来。” 她话音刚落,天空轰隆一声巨响,以烟柱为中心的流云急速汇聚,在众人激动得难以言说的注视下,京都的天空蒙上了一层云翳。 但是雨依旧迟迟不来。 等待的间隙里,人群渐渐骚动了起来:“……下啊!求求老天爷了,快下啊……” “是不是我们的诚心不够?是、是不是因为我们冒犯了仙家……” “慈悲,慈悲,求上苍慈悲,求上苍慈悲——” 那些压抑的低喊几近悲鸣,透着令人于心不忍的期翼,所有人都保持着眼巴巴望着苍穹的姿态,祈求着落下哪怕只是一滴的甘霖。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60节 随即,他们听见了一声拉长的叹息。 祭台之上,身穿道袍的少女面色冰冷,负手而立,似乎见雨久久不来,便生出了三分不耐之意。 望凝青转身朝着少年君王走去,抬指往衍王的眉心一点。 “十年无嗣。” 她这般说道,两指一勾便自衍王的眉心扯出了一道金光,抬手一挥,那金光瞬间化作一条金色的巨龙,神光作目,昂首长鸣,直奔天际。 “雨来。”少女终于喊出了最后的敕令。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刹那之间便是倾盆之态的大雨瓢泼而来,那并非春风化雨诀换来的灵雨,只是最普通、最常见的凡间的甘霖,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让地里刨食的百姓们欣喜若狂,喜不自禁。他们欢呼着、高喊着、泪流满面地磕头跪地,在大雨中舒展双臂,迎接着宝贵的凡雨。 “是陛下——是陛下用自己的子嗣之缘换取了我们的一线生机——!”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一句话,沉浸在狂喜中的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高呼帝皇之名。 他们的声音响彻天际,连这样的倾盆之雨都掩盖不住他们的声音,仿佛要用那源自肺腑、声嘶力竭的呐喊来抒发全部的感激之情。 衍王愣怔地站在祭台之上,那略带懵懂的神情终于令他看上去有了符合年龄的少年感,他看着云鹤道袍的女子朝他走来,衣不染尘,发不沾雨。 “刘索本是外门天骄,拥有先天道体与天灵根,我派司典长老曾有意收徒,本该前途无量。”望凝青话语冷淡,在这嘈杂的雨声中,只有衍王听清她在说什么。 “但他心溺尘境,被凡俗侵扰,掌教决意将其逐出宗门。天枢派刘索死于东海,以上。” 望凝青言罢,不等衍王回答,便已是拂袖而去,徒留刘索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以至于他没有窥见衍王复杂而又略带深意的眼神。 “云隐峰、掌教首徒……吗?”衍王喃喃,“真是,了不得啊。” 用一场法事淡去了刘索册封国师后声名过盛的负面影响,将民心重新系挂于皇权,却又不影响天枢派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同时,还保了刘索一命。 他才十六岁,十年无嗣与他而言不痛不痒,相反,想要掰倒一个“民心所向”的国师,要花费的时间可不止十年。 ——如果衍王不知道刘索资质绝俗,还曾被“司典长老有意收徒”的话。 这一场法事下来,即便衍王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觉得天枢派当真识情识趣,不辱仙家风范,那些因刘索而生的猜忌与怀疑,也在少女的三言两语中烟消云散。 若这位掌教首徒便是天枢派未来的掌教,那——沧国以天枢为国教,并没有什么不好。 望凝青结束了祈禳,便毫无留恋地踏上了回宗的路,临行前也只是逼音成线,给了刘索一句忠告。 “德不配位,才不符名,日后,你好自为之吧。” 所以才说,可惜了刘索。 “欸?但是尊上,方才祈雨你分明是故意不喊出最后的敕令的吧?”灵猫趴在望凝青的肩膀上,很是困惑地想,“明明游刃有余,为什么还要取走皇帝的气运呢?” “我没有。”望凝青冷漠地道,“我只说‘十年无嗣’,没说‘借尔十年嗣息’,他本就十年无嗣,我只是看相断命而已。” 灵猫:“……” 好的,不愧是您。 第83章 【第12章】冰山女掌门 望凝青回到了仙宗, 向栖云真人汇报了自己此行的应对措施。 “你做得很好。”栖云真人淡漠地颔首,“世人愚昧,只知眼前, 你若是矢口否认刘索原是天枢弟子,恐怕会招致百姓恶感,有碍香火传承。” 但若是不说, 皇帝便会认为刘索的所作所为都是天枢派默许的, 天枢派没有插手红尘的兴趣,也不想引起人王的敌视以及针对。 栖云真人垂首看向下方单膝跪地的弟子。 虽说他存了考验之心, 也有不管弟子如何折腾都能收拾好残局的把握, 但他没想到弟子居然将事情完成得如此漂亮,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了。 有情义也有底线, 正直却不死板, 对于误入歧途的同门也有一分宽仁之心。 “辛苦了。”栖云真人收起了案宗, 他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 刘索闹出的那点小事在他眼中就如浮尘一般毫不起眼, “去休息吧。” 望凝青应了,起身退下。她回自己的屋中洗漱过后便去了理世堂, 她这一趟完成了两个任务, 可以在宗门内换取灵玉,兑换资源或是秘籍。 与初次踏入理世堂时的无人问津不同,这一回望凝青刚踏入堂中便立时感觉到了气氛的僵滞, 往来的弟子皆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望凝青对此非常满意。 与照先和白灵等人先行一步回宗, 而望凝青前前后后比他们迟了三日归来,这短短三天时间,已经足够她此行的壮举传遍宗门了。 刘索贪恋红尘的确不假,但在那些不知此事轻重的弟子们看来, 掌教首徒的处置也未免太过残忍,加上白灵添油加醋,人们也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嫉贤妒能。 望凝青不理会众人的目光,朝着管事弟子递过去两块铭牌,那管事弟子僵着脸接过,一边结算灵玉,一边心中愤慨。 “……这种人居然是掌教首徒。” 他小声地嘟囔着。 望凝青闭着眼,双手抱胸靠在门上,只当自己没听见。但没过一会儿,气氛尴尬而又寂静的理世堂却突然骚动了起来。 声音有些吵了,望凝青睁开眼,却见一人背负长剑,逆着天光自外头而来,他白衣广袖,步履如风,身旁众星拱月地围了诸多弟子,他却熟视无睹,不予搭话。 明明看着年岁不大,但那人的气势却冷肃而又清寒,远远望去,像冰塑的人一样。 望凝青只看了一眼,便再次阖上了眼睛,她闭目养神,那笔直向前的脚步声却忽而一顿,随即毫不犹豫转向了她这边。 “师姐,你出关了?” 玉石相击般清冷干净的声线,望凝青抬眼,便见洛水谪仙般的少年负手而立,眼神淡漠地站在她的身前。 少年的眉眼生得实在是好,秀而不媚,清极而妍,即便整个人冷冰冰的如同冰玉雕琢而成,周围也不乏有人投来钦慕的视线。 “……”望凝青没有接话,只是冷静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认出他是谁。 “师姐出关为什么不告诉我。”少年语气淡漠,但不知为何却让人听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我明明等了师姐那么多年。” 此话一出,堪比晴天霹雳,整个理世堂中顿时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望凝青拧眉,她听得出少年的话语没有他意,只是直白地陈述事实,不仅天真,还傻得纯粹:“……你是空逸?” “……嗯。”临江洛神一样的少年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居然被心心念念却没心没肺的师姐给忘了个彻底,“师姐把我忘了。” 望凝青闻言,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空逸见状,也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 “你变了不少,认不出是正常的。”这什么男大十八变?脱胎换骨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夺舍了。 “师姐也变了不少。”空逸委屈,他只是瘦了一些,长大了一些,不再像小时候一样腆着肚子哭唧唧了而已,“但我都还认得出师姐。” 灵猫受不了了,它从望凝青的怀中挣了出来,仰着脑袋大声地喊道:“够了,尊上!快让他闭嘴吧!别再说这些惹人误会的话了!” 望凝青深有同感,她和灵猫知道空逸这小孩就是个小智障,但别人可不知晓。 他如今今非昔比,已经是年少有为的金丹期修士了,这一番话可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的。 然而,不等望凝青有所行动,又是一阵利风刮过,御剑直接飞进理世堂的少女收剑落下,张口便先声夺人:“素尘师姐回来了?!” 望凝青收起弟子令牌转身便想离开,那傲气的少女却已经看了过来,她一把推开空逸,乐出了两颗俏皮的虎牙:“师姐!你终于出关了!” “素荧。”被抱了满怀的望凝青顶着那张沉郁厌世的面孔,推拒着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的素荧,“放开。” 望凝青实在不想待在这里给人看猴戏,更何况那些异样的目光随着空逸和素荧的到来变得越发诡异。她二话不说便转身便朝着外头走去。 “师姐等等我,好久不见了一起叙个旧吧。”素荧小跑着跟上,如稚子般勾住了望凝青的袖摆。 空逸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跟上,他和素荧两人一个修为比素尘高一节,一个年岁比素尘高一节,但谁都没觉得喊素尘“师姐”有哪里不对。 三人离开后,理世堂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那是司仪长老座下的女体修,号‘火雏凤’的那位小师祖吧……” “空逸师哥怎么会……” 门中弟子的窃窃私语都被三人抛在了脑后,童年时期最恶三人组齐聚,再次以非人强大的意志力孤立了所有人。 望凝青将人带回了云隐峰,一开始听说要去栖云真人的仙府做客,素荧和空逸都惊了,两人想着去向掌门请安,望凝青却说免了。 望凝青亮出自己的弟子令牌,空逸和素荧才发现她竟已经是掌教的“入室弟子”了。 入室弟子和内门弟子虽说地位无甚差别,但是前者和后者的差别就等同于“我是师父看得上眼的弟子”和“我是师父最喜爱的弟子”。 素荧和空逸也是司仪和司法长老的入室弟子,所谓入室弟子便是类似“半子”的存在,但同样的词放在掌教真人的身上就显得格外违和。 但既然是“入室弟子”,那便意味着这名弟子跟师父的关系已经好的可以入师父的居室聆听教诲的程度了,既然如此,在师父的仙府内招待几位友人也不算出格。 “素尘师姐,数年不见,当真梦寝不忘。”素荧举起茶杯,愣是将茶水喝出了烈酒的架势,“不过师姐你出关倒也正好,很快又到宗门大比的时候了。” 望凝青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宗门大比,就是三年一度的收徒大典了吧?内门想必又要多出几名师弟师妹了。” “嗨,别提了。”素荧将茶水一干为敬,拿出手绢擦了擦嘴,“我看今年外门没什么好苗子,一个个凡心重得很,那什么刘索——嗤。” 素荧撇嘴,神情有些不屑,当年那个神情拘谨、笑容乖巧的女孩,如今已经变成了这般眉目飞扬、心高气傲的模样。 “宗门大比是外门弟子的盛事,但是跟内门弟子没多大干系。”素荧往嘴里丢了一颗灵果。 “不过师姐可以去看看热闹——虽然外门弟子都只修习过最基础的法术,实在没什么看头也便是了。” “我会去的。”望凝青抿了一口茶水,垂眸,今年的宗门大比可不一般,不仅有天道宠儿,还有剑道之子。 一直抱着茶杯在一旁沉默的空逸终于找到了插话的间隙,冷声道:“宗门大比,外门弟子有机会挑战内门弟子。” 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宗门大比采取的是一对一擂台赛,最后胜出的弟子便可进入内门,但落败的弟子们也不是没有机会,他们可以选择挑战内门弟子。 外门弟子想要成为内门弟子一共有三条路可走,其一是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愿意收徒,比如刘索;其二是在宗门大比上胜出;其三则是挑战内门弟子后胜出。 前两条条件苛刻,最后一条也不算容易,毕竟内门弟子获得的资源和对术法的见解远非外门弟子可比,且挑战必须是和自己境界相当的内门弟子。 “境界相差不可低于三阶。”素荧说道,“也就是说一名筑基八层的外门弟子最低可以挑战筑基五层的内门弟子。” “当然,虽然设有底线但却没有极限,筑基期想要越阶挑战金丹也不是不行——但是何必自取其辱呢?” 说到这里,素荧乐了一下,拍了拍空逸的肩膀:“我说的就是这个呆头鹅哦,上一次宗门大比他就没事跑去看热闹,结果被人越阶挑战了。” 筑基五层挑战筑基巅峰,明显是那外门弟子欺他实战经验不足,认为他空有境界而无实力罢了。 虽说比试的结果是空逸胜出了,但自那之后他便被刺激得发愤图强,这才在十三岁那年一举突破了金丹。 “如今师姐出关了,我们也不算群龙无首了。” 三人久别重逢,一时相谈甚欢,但不管是素荧还是空逸,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及修为进境的话题。 如今,空逸十四,素荧十六,前者一年前成就金丹,后者也已经踏入半步金丹的境界里了。 反观素尘,身为掌教首徒,如今却还只是筑基巅峰——要知道,如果说炼气和筑基是凡人与修士的一道坎,那筑基与金丹便是天才和庸才之间的一道坎了。 不筑基便不能算是修士,不成金丹便不能算成功的修者。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61节 但即便如此,素荧和空逸却都没有看轻师姐的意思,他们举着茶杯,抿着杯中的茶水,目光小心而又隐晦地扫过素尘掩在广袖下的左手。 望凝青是何等的敏锐?她放下茶壶,淡声道:“看什么?”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空逸立时偏转了头颅,用力抿了抿唇,素荧则咧出虎牙嘿嘿一笑,打算插科打诨地蒙混过去。 “要看就看吧。”望凝青撩起大袖,露出自己曾经残缺的左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师姐都怎么说了,素荧和空逸自然不会拿乔,两人几乎是立刻探头过来,趴在桌上仔细地查看望凝青的手。 那曾经断去二指的手掌色如美玉——不是“像”,而是“就是”美玉。 望凝青手掌的断口处有一道并不明显、被细细弥合过的纹路,而那被接上去的两指也冰透晶莹,泛着玉般柔润的色泽。 素荧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心中无限酸楚,但她却没说什么,只是嘿嘿了两声,笑道:“真好看,完全看不出伤痕了呢。” 空逸伸手捏了捏那两根手指,只觉得入手温润寒凉,与微暖的掌心完全不一样,顿时难过道:“为什么不用暖玉呢?” “胡闹。”望凝青收回手,继续斟茶道,“这不是镶砌上去的,是自己长出来的。” 为了长出这两根断指,望凝青吃了三年的汤药,一开始她还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还是灵猫告诉她,她吃的是一种名为“摧金玉质”的灵药。 这种灵药是体修锻体的珍宝,也是炼器的顶级灵材之一,在锻造剑器时融入摧金玉质便可提高剑器的韧性,剑器便可以写入更多的符文,拥有更高的品阶。 这种有价无市的灵材,望凝青却将其当做每日的饭后甜食,一连吃了三年。 该说栖云真人大手笔呢,还是该说他真的把她当做一柄剑来培养了呢? 如今望凝青这二指看似与常人无异,实际足以摧金断玉,身体素质也比常人强上许多,跟体修也无异了。 望凝青决定避避风头,任由流言在门中发酵一段时间,因为很快,空涯和素心就要被送往主宗了。 空涯的境界是筑基八层,素心的境界是筑基五层,但实际这兄妹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空涯原本是可以成就金丹的,但这些年来因为遭人陷害而在各大秘境中拼杀不断,经历了好几次境界回落,这才只有筑基八层的修为;而素心乃是气运之子,身上机缘无数,实力也不可小觑。 这兄妹二人在外门大比上一路拼进了总决赛,但在决赛时空涯以“剑不对准决意守护之人”的誓言而放弃,素心得以成为这一届大比的魁首。 而空涯,则选择了一名境界相当的内门弟子进行挑战——这个人,恰好便是掌教首徒,素尘。 理所当然的,资质平庸的素尘不敌心怀信念、从小拼杀的空涯,她以筑基巅峰的修为被低她三阶的外门弟子斩落,从此成为了笑话。 素尘和这对兄妹之间的孽缘也因此结下。 望凝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推敲了一遍,沉吟过后便有了新的思量。 空涯的修为进境不如素尘,他能险中取胜,靠的是自己在剑之一道上过人的天赋以及实战经验。 但问题是,现在的素尘不是原本命轨中苍白而又可悲的空壳,望凝青在剑道上的造诣不比任何人差。 她不会在剑道上开玩笑,放水更是笑话。 “尊上,这个您不必担心啦。”灵猫娇娇软软地在望凝青的膝上瘫成一团,胸有成竹地道,“那可是气运之子的兄长欸,这是他崭露头角的第一次比试,天道怎么可能会让他输?有一些剑道之子的人生都是如此,他们踩着其余剑客的骨血到达巅峰,有的时候明明稍逊一筹,但依旧能化险为夷,逆风翻盘。” “他们这种剑道之子,只要一生诚于自己的剑,那天道就不会辜负他们。”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办法。就像燕拂衣一样吗? 望凝青抚了抚灵猫的毛发,心想,要跟天道比剑,她求之不得。 而此时自以为安排好一切的望凝青并不知道,命运在这里发生了细不可查的转折。 “宗门大比。” 如万年不化的雪山,如无人踏足的冰崖,心在青云之上的栖云真人毫无预兆地朝着自己的仙府投下一缕目光,恰好听见了素荧和空逸离开时简短的对话。 “尘儿可会过去?” 没有人回答,也不需要别人回答。 栖云真人只是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第84章 【第13章】冰山女掌门 望凝青去理世堂揭了迎接别宗弟子的任务。 这种负责接待的任务向来不讨门中弟子喜欢, 一来收益少、二来杂多乱、三来出了事要负全责。除了极少数需要名望的弟子,没有人喜欢接这个摊子。 而望凝青接这个任务的理由也很简单,初始印象会影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看法, 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但这世上更多的是“以貌取人, 见色忘义”。 栖云真人为她捏造的这副面孔足以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内拉来满满当当的仇恨值, 望凝青不准备浪费。 但是望凝青没想到的是,她前头刚揭了这个任务, 素荧和空逸就紧跟在她后头也揭了这个任务, 像挤着大鸟的小鹌鹑一样。 素荧也就算了,原著里她毕竟是素尘的小跟班, 但空逸这个金丹期的来凑什么热闹呢? 但这话望凝青还不能说出口, 一说出口空逸就顶着一副“你们居然排挤我”的忧郁面孔跟在两人后头。 等两人往宗门里逛一圈下来, 就连司仪长老都会来找她们让他们不要排挤空逸, 好好一朵高岭之花却露出那种委屈扒拉的小模样真是惹人怜惜…… 素荧对此的回复是抡起锤子就朝着空逸的脑袋上砸去——没错, 望凝青后来才知晓,素荧腰间的佩剑纯属摆设, 她真正的武器是一柄将近一人高的巨锤。 “你这个仰仗皮相装无辜的贱人!” “师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空逸双手负在身后, 神情老大不高兴,他脚尖轻点地面便飘出老远,闪避素荧攻势的身法也相当飘逸老练, 可见他“天才”之名并非空穴来风、子虚乌有。 望凝青没理会两人的打打闹闹, 径自朝前走着,她印象中的剑修不以杀死对方为目的的争吵都是因为感情好。 实话说,望凝青不明白空逸接取这个任务的缘由,但她并不打算阻止, 或许是天定的命运要让空逸和素心相遇,来个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非她不娶呢? “记得穿得体面一些。”望凝青这么说了。 素荧和空逸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师姐的意图,但大抵是想表达“我们是宗门的门面所以要衣着体面”的意思,便也点头应了。 等望凝青走远了,素荧才小声嘀咕着:“不过是几个小门小派的弟子,竟也值得师姐费心。” 空逸抿着唇不说话,他是不擅长说别人坏话的乖孩子,更何况他对素尘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师姐要他穿得体面些,那肯定是有深意在里面。 望凝青不管素荧和空逸是怎么想的,在宗门大比到来之前,她还有一件需要完成的事。 ——还有三天,她就满十五岁了。 从及笄之年开始,纯阴之体会逐渐发育成熟,她体内阴气大盛,若不导入阳气压制,必受苦寒磋磨,心躁郁火,情念浮动。 对此,望凝青觉得自己凭借心境完全可以扛过,她也无法想象自己“情念浮动”的样子。 无情道修士在某种程度上比得证菩萨果的佛修还要六根清净,虽说望凝青因为不通情爱而没能达到“绝情”之境,但她早在千年前就学会了“断欲”。 之所以接受栖云真人的提议,是因为体内阴气过盛的确会影响修行,与此相比,中和阳气的那点痛楚简直不值一提。 望凝青在夜晚时分踏入了栖云真人的后院——为了掩人耳目,栖云真人在后院开辟了一方暖泉,将华阳池的池水引渡到自己的仙府之内。 栖云真人没有来见她,也根本不必来见,这是素尘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有朝一日走不下去了,也是她所选的路。 望凝青只穿一件单衣,将自己沉进了溢散着阳气的池水里,盘腿打坐,缓缓闭上了眼睛。 …… 三年一度的“宗门大比”,对于天之骄子而言不过是三年一度的小小盛事,但是对于那些自幼摸打滚爬咬牙向上的人来说,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跃龙门”的契机。 江荻牵着妹妹的手,沉默不语,只是一步一步地丈量着通往天枢派的天梯。 “记住了,进入主宗之后,你们便是主宗的外门弟子。不管你们以前在小门小派里是什么身份地位,入了主宗后都给我小心收敛点。”带队的修士严厉地说道。 “天枢派身为第一道门,能成为外门弟子已经是常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也就是你们依附的宗门在天枢派的庇佑之下,才能跳过择选直接进入外门……” “我知道你们当中许多人在自己的宗门内也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否则也拿不到举荐的机会,但你们要明白,你们这点水平在天枢派中不过尔尔。” 负责带队的修士年岁已大,修为虽有筑基九层,但其资质连天枢派的外门都进不去,因此对这些新兴弟子暗含三分嫉妒之心。 弱者的犬吠在江荻听来不比过耳的风声沉重几许,他冷着脸,拉了有些体力不支的妹妹一把,得到了江芒一个歉疚的笑靥。 “一会儿过来接你们的应该是天枢派外门的管事弟子或者长老,你们要记得——” 那人话音未落,将要出口的话语便瞬间卡在了喉咙之中,因为天际飞掠而下三道耀眼的剑光,三个少年男女的身影乍然出现在天梯尽头的平台之上。 筑基修士目力惊人,带队修士几乎是一眼就看清了远处三人的样貌。 那三人都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但可怕的是,以他筑基九层的修为竟看不透这三人的境界。 也就是说,这三名眉目稚嫩的少年男女,修为至少都在筑基九层以上。 ——内门弟子,这绝对是天枢派的内门弟子。 “怎会如此……?!”领头人百思不得其解,往年的宗门大比至多来两位管事弟子或者外门长老,一次出现三名内门弟子简直闻所未闻! “快!快!别拖拖拉拉的!快跟上!”带队的修士立时加快了脚步,不顾跟在他身后的弟子早已力竭,坠着后头蚂蚁一样蜿蜒的队伍朝着山巅奔去。 铛——山巅传来了古拙厚重的钟声,听见钟声的瞬间,那些掉队的修士都齐齐变了脸色。 天枢派对于副宗举荐上来的弟子都很宽柔,他们不必像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或者苦苦寻仙的凡人一样经历九重心境关卡,他们只需通过“问天梯”便可拜入外门。 “问天梯”——以三声钟响为警示,未能抵达山间的弟子便视作淘汰。 江荻低头看着妹妹惨白的脸颊,咬牙一把搀扶起她,越过前头狼狈的弟子,跟着带队修士朝着山巅而去。 “——?!江荻你这不要脸的杂种——!”与他们来自同一宗门的掌门之子修为不济,见江荻越过自己,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别忘了你答应了我父亲什么!” 副宗每三年向主宗举荐的名额有三人,不仅对修为、年龄、资质有十分严格的要求,举荐上去的人也不一定能通过主宗初步的筛选。 “要不是你这杂种跪在我父亲面前发下毒誓要辅佐于我,你和你那早夭之相的妹妹还想得到举荐的资格?!” “我没忘。”江荻冷冷地道,“助你登山便是了。” 江荻话音刚落,抬袖甩出一根绳索,那绳索犹如活蛇一样缠在了掌门之子的脚踝上,猛然收紧。 “江荻你个——!”那人的话没能骂出口,因为江荻拽着绳索向上跑去,拖拽的力量直接让他的下巴磕在了天梯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三声钟响结束,吊在队伍后头的江家兄妹也终于登上了山崖,连带着鼻青脸肿的掌门之子一起,直面了山顶之上所有人异样的目光。 江荻垂了垂眸,收回了缠在那人脚上的绳索,沉默地上前一步,拦在了江芒的身前。 江芒攥紧了兄长的衣袖,忍不住抬头朝着前方看去,与周遭风尘仆仆、形容狼狈的举荐弟子相比,那三名身穿云鹤道袍的少年男女称得上衣冠楚楚、仪表端方。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站在左边的少年,矜淡凝眉,目染秋霜;而右边的少女容姿端丽,神色轻慢。 与这两人相比,站在最中间打头的少女在容貌上便有些相形见绌,一双半阖的凤眼,眸中无光,唇薄且色淡,不笑时便显得沉郁厌世,寡情刻薄。 但,另外两人却都拱卫在这少女的身旁,目光分寸不移,全心敬服的模样。 打头的少女面前凌空漂浮着一份冗长的卷轴,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似乎是所有人的名单。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62节 她抬头朝着江芒的方向看了一眼,江芒便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隐隐觉得对方并无恶意,但其面相却显露出几分轻蔑不耐的情态,令人心生惶惶。 “投机取巧。”江芒听见少女冰冷的话语,她没来得及深思这四个字是在针对谁,耳边便听见一声惨叫。 被江荻拽上山巅的掌门之子瞬间被击飞了出去,姿态狼狈地滚下了天梯。 “不!不!我已经走过天梯了!你不能淘汰我!江荻——江荻你个杂种!你别忘了你发过道心毒誓,你是想遭受天谴吗?!”那人忍不住大喊。 他的确心焦,因为今年是他最后一次拜入天枢派的机会了,过了今年他就不符合年龄标准了。 那人扑了上来,声嘶力竭地叫喊,却被无形的结界隔绝在山巅之外。 江荻绷着一张脸,微微垂头,恨不得一剑把那吠个不停的狗给杀了。 “道心毒誓?”查看案宗的少女显然不是容易被糊弄过去的人,她微微抬眸,眼神恹恹,“哪个宗的?” “回前辈,是清屿宗的。”带队修士极有眼色,见她神情不渝,立时表明立场,“方才那位是清屿宗掌教之子,娇生惯养,溺爱非常,连修为都是丹药灌出来的。” “查。”少女甩出一张铭牌,那铭牌化作一只神骏的白鹤,温顺而又充满灵性地聆听着少女的话,“若是属实,便是徇私,触犯戒律者,革其掌门之职。” 白鹤长鸣一声,展翅朝着宗门内飞去,那带队修士听得额冒冷汗,委婉道:“这、这……副宗掌教也有金丹修为,是否要过问一下长老……?” 站在右边的少女闻言便笑了,她一笑,便露出了两颗小虎牙:“这点小事,掌教首徒还是做得了主的。” “!”带队修士闻言便是双目一瞠,连连低头作揖道,“竟是掌教真人唯一的弟子,失敬,失敬。” 那少女对他的诚惶诚恐充耳不闻,只是淡漠地提笔,划掉了案宗上属于清屿宗掌教之子的名字。 这一笔落下,江荻顿时呕出一口心头血,他半跪在地,眉目灰白,修为竟是硬生生跌落了三个境界。 “哥哥!”江芒连忙搀扶住他,一时间心如刀割,若不是因为她身体不争气,兄长也不会落人把柄,被迫立下那等恶毒的道心誓言。 “小惩大诫。”望凝青收起案宗,抬眼扫过因为这一事故而陷入死寂的山巅,对自己的下马威很是满意,“随我来。” 望凝青心想,自己上来就给了下马威,还毫不留情地让空涯掉落了三个境界,这梁子一定结下了。 不仅如此,素尘“恪守清规戒律,古板不知变通”的形象也一定立好了。 果然,只要能掌控局面,她还是可以的。 第85章 【第14章】冰山女掌门 宗门大比如期而至。 但一切正如素荧所说的, 外门弟子之间的比斗实在没有多少看头,望凝青看了几局,单单掐错法诀、步法不正的就有三四个人, 并且他们还没意识到不对。 “这很正常,外门弟子跟内门弟子不同,外门百八十个弟子一起上课, 能学多少全看悟性, 就算走错道了,师长也不会费心去掰正。”素荧打了个哈欠。 “你很了解。”望凝青淡淡地道。 “呃, 一般, 一般。”素荧下意识地腰背一挺,不知为何莫名地心虚了起来, “我原本以为外门没有师长看护的话, 会是历练的好地方, 就去随便混了一年……” 素荧说着说着便耸了耸肩, 神情有些轻慢, 望凝青不必深思就知道,素荧会变成这般心高气傲的模样, 十有八九是在外门中意识到自己与普通人的区别了。 比起轻佻的素荧, 空逸就十分方正地坐在望凝青的身旁,认真地道:“那名叫江荻的弟子很是不错,剑法虽是野路子, 但已有道的痕迹。” 望凝青点点头, 她知道“空涯”的剑术不止于此,只是这人在刻意藏拙而已:“那他的妹妹如何呢?空逸。” “?”空逸愣了愣,师姐少有的唤了他的道号,却是问了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 “……谁?” 望凝青皱了皱眉,她目光清冷地看向乖巧伫立一旁的“素心”。 即便身量矮小、头颅低垂,这个被天道气运所钟的少女站在人群中也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白得几乎会发光的皮肤,黑得近乎不详的墨发,淡如早樱般的唇,少女娴静而又端庄的站姿突显出那纤弱单薄的身躯,如河岸两旁的芒草一般,闪烁着微光。 与略带凄清之色的荻花不同,芒草纤细却极为柔韧,脆弱却暗藏锋芒,正如素心其人。 望凝青挪开视线,只看目前少女乖巧温柔的样子,真的难以想象三年后她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反战之旗,为了自己的信念与坚持叛出师门。 ——甚至,连从小与她相依为命的兄长都没能阻止。 “那个女孩。”望凝青轻啜了一口茶水,示意道,“显眼,又漂亮。” “女孩?”空逸茫茫然地朝着江芒投去一眼,又连忙转回头。 “师姐,他们年纪比我们还大。”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望凝青冷静地想。 虽然名义上是首席,又是掌教的第一弟子,但其实不管是素心还是空涯,年纪都比素尘大。 更可笑的是,虽说“学无长幼,达者为先”,但素尘的实力明显不如空涯和素心,即便如此还是死死地霸占着“首席”和“师姐”的地位,实在贻笑大方,令人嗤鼻。 “而且,漂亮什么的……”空逸斟酌着语句,他偏头避开素荧滚烫如岩浆般扎人的视线,侧过身,朝着望凝青扬起自己的脸,“别人也说我漂亮。”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看着空逸的脸。 在望凝青的注视下,少年白净如隆冬新雪般的皮肤逐渐发烫,最后化为了胭脂晕染一样浅淡的粉色。 他喃喃地缩了回去,像冲动后突然反应过来的鹌鹑一样:“我、我……” “……”望凝青抿了一口茶水,她明明是询问空逸如何看待素心,怎么会变成这种争宠一样的场景了呢。 “河边苇草。”望凝青思索了片刻,到底还是不能让空逸对素心产生敌意,随口安抚道,“……难敌洛神辉光。” “!” 完全没想到会得到性情冷淡的师姐的夸赞,因男生女相而在宗门内有“洛神”之美名的空逸呆呆地瞠大了眼眸。 随后他一跃而起,闪身避开砸向后脑勺的巨锤,并一道雷霆术诀轰在了素荧的脑袋上。 …… 跌落了三个境界,对于小门小派里挣扎出来的贫寒弟子而言,是一件堪比剜心刮骨的事。 那些手头资源不足、没有师门帮扶的弟子,在某种程度上还不如那些独来独往的散修,至少散修可以四处搜刮可用的资源,他们却连离开宗门都必须报备。 对于江荻而言,这自然也是令人惋惜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对此感到愤怒,反而有种郁结散尽的快意。 江荻拖着疲惫的身体结束了一场比试,他拭去滑落的汗水,接过妹妹递来的丝巾,目光不自觉地偏移了些许,看向一旁属于内门弟子的坐席。 ——脊梁笔挺、神情淡漠,坐在所有人前头的少女。 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那种冰冷而又刻薄的话语,他本该心生厌恶与憎恨的,但实际却没有。 大概是因为—— “好像对她而言,被迫立下道心毒誓也不是什么跨不过去的事……” “嗯?”江芒回过头,“哥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江荻看着妹妹苍白的脸,低语,“只是觉得,大宗门的弟子不愧是大宗门的弟子。” 名门正派的弟子跟小门小派出身的弟子是有明显不同的,这种不同不仅仅只是体现在修为上面,还体现在风骨以及气度之上。 江荻再次击败了一位对手,境界跌落后的气海明显影响了发挥,但对于几经生死的江荻来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他已经为自己和妹妹谋划了一切。 “你一定要进入决赛,这样我成为魁首后就可以拜师,只要说你是我的妹妹,师父也会考虑将你收入门下。” 江荻握着妹妹的手,低垂着眼帘,这般叮嘱着。 “记住,一定要拜入内门,只是在外门的话,是绝对出不了头的,所以,不要对对手容情。” “……我知道的,哥哥。”江芒抿唇,道,“但我不在乎什么内门弟子的身份,只要哥哥能好好的,只当外门弟子也没什么。” 江荻低头,掩盖住眼瞳深深,因为妹妹体弱,所以从小到大一直都被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以至于养成了消极悲观、不争不抢的天性。 但不行,这不行,这种世道不争不抢,哪里能活得下去? “你一定要进入决赛。”江荻撒了谎,“我境界跌落,恐怕拼进决赛便已力竭,这时再对敌的话一定会落于下风,阿芒,只有你能帮哥哥。” “……我知道了。”江芒看着兄长决然的眼神,只能按捺下不安,咬牙道,“我会的。” 江芒知道兄长一定要出头的缘由——因为她天不假年的命格,若不拜入大宗门的内门的话,根本无法找到能够为她续命的药物。 是她拖累了兄长。江芒拼尽了全力,最终杀入了决赛,她站在擂台上,有些欣悦地思考着要如何不着痕迹地输给兄长,这样兄长才能被长老们看中…… “我认输。”江荻弃了剑,丢下自己的铭牌,抬头对上座的长老说道,“我的剑不会指向我誓言要守护的人。” 从来没有人敢在天枢派的宗门大比上如此大放厥词,江荻此话一出,全场霎时针落可闻。 丹芷长老敲了敲座椅的扶手,她和老好人性子的司膳长老坐在左边,掌门之位空悬,右边则坐了她最讨厌的大长老一脉的司典与司祭。 司典性情火爆,是不能好好讲理的人;司祭丹凝虽说是师妹,性情也相当沉静,但却是个神神道道不知在想什么的人。 “怜惜手足是好事。”丹芷长老开口道,“不知师弟怎么看?” “哼。”司典长老嗤声道,“当然是按规矩来办事,我跟某些不讲规矩的人可不同。” 虽然掌管“司仪”但其实并不遵循礼法的丹芷微微一笑,只当自己没听见这句指桑骂槐的话。 “规矩不能破坏,所以这位少年,你若弃权便只有你妹妹可以拜入内门,这样也没关系吗?” “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吗?”江荻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要挑战内门弟子。” 该说狂妄,还是该说勇气可嘉呢?丹芷长老笑了笑,没说什么:“那么,筑基五层以上,金丹期以下的弟子都站出来吧。” 内门坐席上的弟子都安静了一瞬,很快,有几名神情不大情愿的弟子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 要被外门弟子挑挑拣拣作为对手这种事,不管对哪位内门弟子来说都是很没面子的事。 望凝青跟素荧也相继站了起来,望凝青适时地在脸上表现出几分不耐,配上那张脸便十分容易招来恶意。 经历了天梯一事,江荻会选谁根本不作第二人想。 “她。”江荻没有多想,直接指向了站在最前方的女孩,“我想挑战她。” “……你确定?”丹芷长老看了望凝青一眼,她可没忘记七年前便敢剜下螭兽逆鳞的弟子,“素尘是筑基巅峰,你想顺利进入内门,最好找个境界比你低的。” “不,我就选她。”江荻并没有动摇,“请。” “我不跟残烛之人动手。”望凝青高傲地抬头,看向丹芷长老,“就算胜了,别人也会说我胜之不武。” “有道理,这的确不太公平。”丹芷长老笑盈盈地道,“那就给你们三天时间准备,三天后再战吧。” 望凝青点了点头,甚至没有多看江荻一眼,转身便走。 “尊上?”灵猫诧异道,原命轨中可没有这一段。 “别急,美酒开坛前总需要时间酝酿。”望凝青平静地解释着,“我在内门的声望不如原命轨那般败坏,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空涯和素心在外门打听一下。”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63节 灵猫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为了弥补资质的漏洞,尊上缺少了七年塑造形象的时光。 内门与外门不同,内门规矩森严,每个人的言行举止都代表了自己所在山峰的脸面,为了不落人口实,众弟子绝不会轻易搬弄是非。 而外门鱼龙混杂,加上白灵以及那些曾经一同前往沧国的弟子传播流言,素尘在外门的名声可想而知。 三天的准备时间,江家兄妹二人一定会趁此机会好好打听素尘的为人,从而在脑海中留下一个固有的印象。 “原来如此。”灵猫甩了甩尾巴,有些乐呵地想,如果不遭遇命运的毒打的话,尊上真的是特别靠谱的人啊。 “但是与照先不会劝阻那些流言吗?”灵猫歪头问道。 “人多嘴杂,他又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亲切有余,威严不足,怎么可能管得住?”望凝青摇了摇头。 “登天梯时我对江荻毫不留情,挑战时江荻又不顾劝阻选了我,在某些人看来我和江荻就是结了死仇,与他交谈也必定会朝着负面的方向走。” 江荻明显有胜出宗门大比、拜入内门的实力,想要讨好他或者认定掌教首徒嫉贤妒能、排除异己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说起来,白灵好像在比试中输给了江芒吧? “还有三年。” 下一次恶潮,就在三年之后。 “在那之前,必须突破金丹。” 第86章 【第15章】冰山女掌门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素荧一手托腮, 看着身负剑匣的师姐走上了擂台,而在她对面,是穿着一身外门弟子服饰、身量颀长的少年。 和生来病弱的妹妹不同, 江荻的五官眉眼虽然和江芒十分相似,但看上去却并不柔弱,只显得过分精致俊气, 好似容颜有光。 素荧撇了撇嘴, 这名叫“江荻”的外门弟子与身旁男生女相的空逸不同,他的俊气是属于男子的俊气, 最能虏获少女的芳心。 他不言不语站在那里, 就仿佛自成一个世界,一身如河畔荻花般孤孑凄清的气质, 垂下的眼睫间跃动着细碎的光斑, 仿若洒满黄昏暮光的湖溪。 三天前的江荻风尘仆仆, 因境界跌落而面有灰白之色, 乍一眼看过去并不显眼, 但如今拾掇了一番,看上去便好似拭去沙尘的美玉。 “啧。”素荧已经听见了其他内门弟子小声交谈的声音, 其中还夹杂着几名女弟子兴奋的低叫, 实在败坏她的心情。 师姐面生恶相,她是清楚的,但每次听见这些人说些以貌取人的不敬之语, 她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 “空逸啊空逸。”素荧咬牙伸手想要拧一把空逸的腮帮子, 却被警醒的少年侧身避过,“你个没用的东西,你怎么就不能长得再好看点呢?” 有病。空逸默默地坐远了些许,不想去招惹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 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擂台上的师姐。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姐拔剑了。 记忆中师姐留给他最鲜明的画面,是那义无反顾朝着相反方向奔去的背影,以及被掌门的广袖遮盖住、自身体旁侧耷拉而下的半片手掌,二指残缺,鲜血淋漓。 真好啊。空逸心想,还能看见持剑的师姐,真好啊。 台下懵懂憧憬的视线并没有影响到台上的人,在裁判宣布开始的瞬间,两位筑基修士同时爆开了自身的气场。 无形的灵力彼此挤压冲撞,几乎要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江荻拇指一顶剑格,长剑刹那出鞘,那雪亮的剑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光弧,劈向敌人的颈项。 好快。空逸眨了眨眼,心想,看来是他先前看走眼了,没想到江荻在境界跌落后还会刻意藏拙,真是一个心性谨慎、轻易不露出底牌的人。 江荻展露出出人意料的剑技,但素尘也并不慌张,几乎是同一时间,少女一脚踏出,同样反手划出一道光弧。 一声刺耳无比的金属交接之声,江荻迅雷般的一剑竟是被格挡了下来,少女一手提剑,剑刃向下,稳稳地挡住了江荻砍向她脖颈的剑刃。 江荻显然也没觉得自己可以一击制敌,他正要继续追击,却忽而心中一凛,出生入死的直觉发出了尖哨,他几乎是下意识往后一仰—— 一点微弱的雪光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带起的剑风割断了他额前的碎发,几缕青丝在空中飞扬。 “双手剑!”场下几乎是瞬间陷入了骚乱,因为素尘在格挡了江荻攻击的同时反手攻击了他,用的是另一柄剑。 天枢派遍地剑修,但使用双手剑的修士终究是少,一来修士更依赖仙法,二来单手剑已经足够耗费心力,更别提需要“分心”的双手剑了。 江荻避开刺向眉心的一剑,飞快地抽身退开。调整好重心之后,他也没有去擦拭额头上被剑风刮擦而出的伤痕,而是再次发起了攻击。 素尘八风不动,步子甚至还保持着一脚踏出的样子,她双手自然地交错,摆出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两柄冰雪铸就的银白细剑在天光焕发着光芒。 在江荻重整姿态再次冲上前来的瞬间,素尘踏出的那只脚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半圆,借着这一步的后撤,她双剑一抬,再次挡住了江荻的剑锋。 江荻反转剑刃,灵力砰然炸开,素尘双剑一绞,卡住江荻的剑往右边一倾,同时另一只脚划出四分之一圆,整个人重心往左一偏,恰好避开了灵力的冲击。 两人的交手几乎只是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刀剑相交之声,只觉得场上一人势如狂风,几欲撕裂一切;一人稳若磐石,踱步方寸之间。 “天。”素荧不自觉地呢喃着,“……八卦步居然能这么用?” 空逸怔怔地看着,心中很是赞同,这最简单的入门步法,真真正正地被师姐用出了真意和韵味,做到了制敌于方寸之间。 “这也、这也太漂亮了。”素荧觉得自己无法移开目光,那伫立在“狂风”中从容挪步的少雅得仿佛在起舞,“我回去也要这么练!” 你那大锤应该是没有什么机会了。空逸严肃地想着,目光却同样被那步法所吸引,半点都不愿移开。 台上两人的战斗逐渐升温,在经过了最初的试探之后,双方非常默契地提高了攻速,并开始寻找可以下手的破绽。 一直处于被动地位上的少女不满于自己的境遇,率先行动了起来。 素尘借着一个江荻退开的间隙,猛然上前一踏,如同高飞的燕子般腾空而起,腰肢向下一折,整个人瞬间倒挂于江荻的上空,双剑直夺江荻的咽喉。 “燕步!”台上少女轻盈灵动犹如柔软的燕子,看得素荧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空逸的背上,兴奋道,“宗门内能将基础步伐练到这种地步的绝对不超过十人!” “……安静点。”空逸被她吵得不能专心,皱眉道,“但是,很奇怪啊……”师姐的优势明明在修为境界之上,为何舍弃了优势,非要跟江荻比拼剑法呢? 空逸不知道,望凝青也不想的。 虽然她并非偷渡客,司命星君的命书上也好好地写了“素尘”的生平,但望凝青只是站在擂台上的瞬间,就感觉自己被天道气机给锁定了。 如果是“素尘”那倒没什么,但如果是“晗光仙君”……那就别怪天道给她穿小鞋了。 面对迫近的双剑,江荻毫不犹豫地后仰下腰,闪身避过,两人在这交错的刹那短促地碰撞了目光。 一人眼中沉淀着淡然,一人写满了刻骨的冷静。 江荻一手撑地,旋身回转,借着素尘在空中无法借力的空隙,再次朝她刺出一剑。 望凝青毫不慌张,手腕稍一翻转,剑刃便翻转向上,借着下坠的冲力自下而上一撩,格挡住江荻剑刃的同时直刺而出,剑光耀耀,乃是一招极为漂亮的“逐阳”。 两人之间的距离刹那拉近,防守与格挡的瞬间目光再次交错,仿佛确认了什么一般,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开始了“拼刀”。 不用术法、不用灵力,只用剑刃来进攻或是防守,这时肉眼已经无法捕捉对方的剑势,凭借的只有自身的经验和战斗积累下来的“直觉”,没有余地可以思考。 提速、提速、再提速——两人的交手已经化为了残影,几乎是一眨眼的间隙便会刺出十数剑,台下的人早已看花了眼,只能奋力捕捉那金属交接之声来判断战况的凶险与否。 游刃有余啊。少年额头沁出了汗水,面上却不见焦虑之色,深邃的眼瞳中燃起了火光——在剑之一道上,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刀光剑影之间,两人审视的目光不断在彼此的面容上梭巡,剑技的比斗考验的不仅是直觉、经验、灵敏,还有心境和耐性。 比起其他五花八门、花里胡哨的仙术仙法,素尘和江荻的战斗没有那么多华丽的光影,却有着令人胸腔不禁滚烫、最纯粹而又原始的力量之美。 平心而论,江荻的心性实在不像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年郎,既不冲动,也不鲁莽,与其说是没有少年意气,倒不如说那份自尊早已被磋磨成了沧桑。 剑客的纯粹以及刚正不屈的傲骨,在江荻身上是看不到的。然而,他的剑有一种韧性,一种为了生存而坚持前行的砥砺。 ——谁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傲骨铮铮呢? 很缠人。望凝青再次挡住了江荻的剑刃。 她的意识和经验远在江荻之上,但灵敏与力量却要略逊三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望凝青淡漠地想着,已经极限了,这具破败的身体,能在七年内修炼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心力与无数资源堆砌出来的奇迹了。 你不可能赢的,天命是这么说的。 但修士要是认命了,那和凡人一样碌碌无为地渡过一生就是了,何必要为了大道长生而行登天之举呢? 望凝青催发灵力,一剑斩出,华彩熠熠的灵力随着剑势划出一道满月般的月弧,劈向江荻的左臂,被险之又险地避开后,在擂台上留下了深深的剑痕。 剑出,望凝青顿时感觉空气沉重了几许……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朝她倾轧而来。 她似有所悟:“啊——” 江荻额冒冷汗地避开了那一剑,抿唇调整了姿态,一抬眼却见少女的云鹤道袍被风扬起,束发的白绸被激荡的剑气割断。 少女老气的发髻散开,长发如同被雨水打湿了一般淋漓而下,恍惚间一望,还以为那不是头发,而是一枕水墨凝成的云。 暗潮汹涌的过招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双方刺出的每一剑都倾尽了全力,气海内的灵力近乎疯狂地运转,脑海中噼里啪啦闪烁的都是雷鸣一样的火花——这种时候,一瞬的分神,或许就能分出高下。 诚然,江荻的确是剑术奇才。但天枢派身为天下第一宗,其底蕴之丰本就远超世人的想象,宗门的秘籍也都是昔日大能的智慧与心血,比之奇遇半点不差。 这些经历过时光反复淘洗,摒弃了糟粕后荟萃下来的精华,绝不是天资二字便可弥补的。 双方掏出底牌后,江荻一时间几乎是被望凝青压着打。这场赛事没有鲜明的输赢之分,只要能将对手逼出擂台或是令其失去战斗能力,便算胜出了。 一剑,只需一剑。 江荻闪躲着素尘的剑风,心如死水般无波无澜,但他知道,实际上并非如此,只是他的心法会令他保持临战时的沉着,不被焦虑所影响。 他最后底牌是妹妹经历了奇遇后转赠予他的一道陨落大能的剑意,那道剑痕烙印在他的识海,以他如今的实力只能勉强催动一次。 必须找到对方的破绽。江荻一手持剑一手掐诀,剑势一转,灵力流转于上。 就在两人的打斗逐渐偏移至擂台的边上时,江荻催发了剑意,刺出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剑。 这一剑刺出得实在凶险,几乎完全放弃了防守只作进攻,若是未能击中,那江荻便会在下个回合沦为刀俎下的鱼肉。 几乎是剑出的瞬间,江荻便察觉到了不妥,素尘灵力圆融、对步法又极为熟稔,她可以避开大部分的剑风,而他则会因这一剑而完全落于劣势。 只要素尘稍微心狠一些,用以伤换伤的方式逼近,他顷刻就会落败。 该怎么办?江荻冷静地想着。 正如江荻判断的那样,素尘提剑、侧身、重心前倾,这是一个迫近的姿势。 但不等她有所行动,江荻便看见她顿住了。 ——非常突兀的、违和的、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像灵力运转遭到了桎梏,或是剑刃被剑鞘卡住——眼前少女淡然的神色消失,瞠大了眼眸。 她眼瞳涣散了一瞬,仿佛被迫陷入了某个虚幻的影像里,虽然下一秒她就回过了神来,但已经迟了。 凌厉的罡风将身量单薄的少女撕裂,她外袍绽裂、胸前爆开数道血痕,倒飞出去时,像断了线的风筝。 江荻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她伸出的手,但只能微微触及她的指尖。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64节 少女从高高的擂台上摔下,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瞬间出现在半空,稳稳地接住了她。 “素尘出界,江荻,胜!”管事弟子喊出了比赛的结果。 ……胜了?江荻站在台上,有些茫然失措。 被空逸打横抱起的少女吐出了一口血,她神色冷淡,微微拧眉,比起战败的失落,她的神情更像是不解。 就好像……看见了什么极为荒唐的事情一样。 第87章 【第16章】冰山女掌门 望凝青包扎好伤口,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榻上,二指稳稳地扣住了灵猫的脖颈。 “嗷嗷嗷尊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灵猫痛哭流涕, 两只小爪子在床单上不停地抓挠,连连作揖,“肯定是司命星君在搞鬼!不关我的事啊!” “荒唐。”望凝青语气平静, 不辨喜怒, “陨落大能?那分明是师尊的剑。” ——取山风之狂猎,择冰雪之严寒, 拟大道之多艰, 这是名为“天罡”的剑。 “当、当然不可能是铭剑仙尊的剑意啊!”灵猫小声尖叫,深感悚然, 那一位的尊号单单只是提起就会心有所感, 它和司命星君哪敢让那位“陨落”呢? “尊上、尊上!那剑意绝不可能是尊者的,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啊!” 望凝青顿了顿, 她接触那道剑意只有一瞬, 但那几乎铭心刻骨、烙印在神魂中的风雪的气息,分明是她看了近千年的、清寂山上的风景。 师尊是不可能陨落的, 他飞升之日虽然只有她一人送行, 但师尊也叮嘱过待她飞升便去天界寻他,怎么可能死在这个小小的中千世界里? 望凝青冷静地回想,当时剑意迎面袭来之时, 她在无尽凌冽的罡风中窥见一抹白衣——虽然看不见那人的脸, 但他用的的确是师尊的剑。 硬了,拳头硬了。 以情绪为食的灵猫隐隐察觉到了不妙的气息,忍不住大声辩驳道:“尊上您冷静点!空涯的剑意是素心从荒古战场的废墟上寻得的,您是知晓的, 那地方曾是仙魔两界的虚空战场,日月倒转,勾连阴阳,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让其他世界的东西掉到这个世界来的呢?” 望凝青拎住了它的后颈皮:“那与师尊有何干系?” 被拎起来的灵猫瑟瑟发抖,委委屈屈地道:“您、您要讲道理的,尊上是忘了……您还有两位师兄吗?” 望凝青:“……” 望凝青沉默了半晌,放下了灵猫。 也对,是她想岔了,一提到清虚守寂一脉就只想到自己和师尊,却忘了在这之前还有两位素未谋面、早已壮烈成仁的师兄。 这么算下来,师父的三位弟子——两位死于师尊之手,晗光渡劫失败,四舍五入都能算是“陨落大能”。 “……之后我再去向江荻确认一下。”事关师尊,望凝青也不敢马虎大意,须得确认他的安危才好,“走吧。” 宗门大比之后便是收徒大典。 以素尘之古板严谨,只要人还没断气,即便输给江荻丢尽了脸面,她也不会找借口避开这次出席。 某种程度上,素尘这种较真的性子也称得上可敬,毕竟她虽然严于律人,却也不会宽以待己。 望凝青来到了大堂,这一路走来,不少弟子对她投来了异样的眼神,还有人在暗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笑。 望凝青对此并无太大观感,只是随意地扫了那些弟子一眼,那些弟子被她的目光扫到,便纷纷神色紧张地作鸟兽散,从衣服的款式来看,基本都是外门弟子。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望凝青将目光移向一名行色匆匆的内门弟子,那内门弟子与她四目相交,愣怔了一瞬,却是颔首以示回应,神色没有异样。 果然。望凝青心想,她在与江荻的战斗中只用了最基础的步法以及剑技,这才导致了这种“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的局面。 外门弟子只知道江荻击败了掌教首徒,而掌教首徒在战斗中表现平平,用的都是他们会的东西,没有使用什么高阶仙术,实在令人失望。 而反观内门弟子,他们的境界更高,眼界也广,基本都看出了素尘的步法所代表的底蕴。 如此,即便素尘最后以一击之差输给了江荻,内门弟子也并不觉得素尘很差,只觉得江荻实在很强。 “不妙。”望凝青拧了拧眉,心想这风评还得继续往反向刷刷,不过问题也不大,以后在众人面前摆摆首席的架子,为难一下素心就好。 望凝青踏入了主峰的太虚殿,收徒大典会在殿内举行。 素尘踏入殿中的瞬间,原本掺杂着些许细碎交谈之声的太虚殿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场中人神色各异,俱都斜着眼,睨着她。 许是没想到嫉贤妒能的掌教首徒败给籍籍无名的外门弟子后还一脸坦然地前来参加收徒大典吧,真是厚脸皮呀。 站在外门弟子队列中的白灵有些快意地低笑。 一时间,大殿内安静得针落可闻,仿佛汹涌的暗潮藏于无波无澜的湖水之下,只等一颗石子投落,炸起浪花涟漪。 “师姐。”打破寂静的是站在内门弟子最前头的少年,他似乎感觉不到殿内压抑的氛围,心无旁骛,眼中只有师姐,“这边。” 空逸朝她招了招手,错开一步,让出自己原先所站的位置。 少年的神情姿态是那么的自然,仿佛在做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白灵心头一堵,看着素尘面色如常地朝着首位走去,其余内门弟子也见怪不怪的样子,不由得轻咬下唇。 站在外门弟子队列前头的江荻忽而回首,他的目光落在素尘的身上,细细打量了片刻,见她气色尚可,这才垂下了眼眸。 众所周知,门派规模越大,礼教规章便越是繁杂。 天枢派虽是仙家门第,但也不会在仪式上操持简陋让外人看了笑话,须得让这些远道而来的副宗弟子见识到主宗的威仪才是。 收徒大典开始前,管事弟子抱来了两樽半人高的白瓷美人瓶,里头插满了刚摘下的桃花;之后又有弟子呈上了案几,分门别类摆放,分别是茶盏、金李、圭璋。 最开始是“赠桃李”,金丹期以上的修士若有看中眼的弟子便可取一枝桃花相赠,若弟子有意便可回赠一枚金李。 在天枢派,拜师学艺一事是双向的,师父可以抉择徒弟,弟子也或许会得到好几位师长的青眼,只消选择自己想要的青云路,宗门并不强求师徒之缘。 之后,便是“敬师茶”以及“奉圭璋”,前者结师徒之缘,后者则是一种祝愿,希望弟子志气高朗,如玉之圭璋。 望凝青静静地站在下首,思忖着之后的行动,若不出预料,司典长老约莫会借江荻之事挑起矛头。 果不其然,待得几位长老入座,司典长老看了分别站在两支队伍前的弟子一眼,笑道:“今年外门倒是出了好苗子,竟连内门都相形见绌。” 这话说得诛心,一下子就将素尘个人的成败挂靠整个内门,引得人心浮动,怨恚暗生。 “你这嘴啊——”丹芷长老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手中折扇一收,不乐道,“我这当师姐的是管不了你了,须得请大师兄出山才是。” 司典长老闻言,顿时半拉了脸,他最是敬重如兄如父的司法长老,故而对越过大师兄而登上掌门之位的栖云真人那是怎么都看不顺眼。师父如此,弟子更是如此,那素尘小儿竟将他早早看中的外门弟子折于沧国,虽说那是刘索之过,但素尘连劝解一番都不曾,摆明了不想给他面子。 他心气不顺,出言又讽:“掌教真人这么多年就收了这一个弟子,如珠如宝地待着,却依旧只是泛泛,便是掌教来了,我也要这么说——”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白天别说人,夜里别说鬼。 司典长老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自殿外联袂而来,一人清癯如树,一人逸若朗风,分明就是被他挂在口中的掌教与大师兄。 司法长老落后掌教半步,进门抬眼一扫,司典长老立时就安静了。 “掌教师兄怎么来了?”丹芷长老放下茶盏,有些诧异地站起身,“掌教师兄离山,莫不是打算再收徒了?” 丹芷这般猜想实属正常,再过三年,恶潮将至,金丹期弟子都须得出山,素尘天资虽好,但到底在螭兽一战中伤了根骨,未来恐怕难挑大梁。 栖云真人不置可否,他缓步踱来,淡声道:“听说尘儿在宗门大比上败了?” 丹芷面上微诧,不明白掌教为何在乎这个,弟子比剑略有输赢不是常事?以栖云真人的性子,他实在不像是会在乎这些的人。 “可不是。”司典长老想到刘索就心气不平,忍不住膈应道,“清屿宗举荐上来的弟子,天生剑骨之资,掌教若是有意,不妨收为弟子?” “是吗?”栖云真人在殿前站定了,容色矜淡,不辨喜怒,远远望去竟有天高地阔之辽广,恍如云上人,“叫甚名字?” 他这么说着,目光却好似了然般落在了江荻身上,受他瞩目,江荻当即单膝跪地,行礼道:“江城之子,荻,见过掌教。” “你起来罢。”栖云真人抬眸,一双非人的金瞳流动着霞阳般的色彩,有如浸润在湖溪中的太阳。 掌教的语气很是温和,不像是来讨要说法的样子。江荻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站直起身,但下一秒却觉得头皮一麻,一种寒至骨髓的恐惧直刺心头。 与以往每一次遇险时的直觉不同,与素尘战斗时感受到的紧张不同,这种恐惧他感觉到了,却什么都做不了,做不到。 身子好像麻了,惊绝内门的剑技也使不出来了,他看到了一柄剑——轻描淡写地出鞘,千山万水也眨眼而过,最后缓缓地,落在他的颈上。 那剑势有两处破绽,一处是出鞘,一处是落下。仿佛刻意给他反抗的机会一样,但江荻却施展不出来,什么都施展不出来。 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落下。 剑刃在他颈侧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掌门让江荻站起,下一刻,掌教的剑便横在了江荻的颈项上。 没有人看见掌教的剑何时出鞘,又是何时将剑递至江荻眼前,没有人知道。 就好似从江荻站起到横剑于此的整个过程都不存在一样,整个世界都被取走了一秒。 死寂一样的沉默后,众人顿时哗然,司典长老更是拍案而起,怒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弟子技不如人输了,你要替她找回场子吗?!” 栖云真人不理他,只是站在江荻面前,垂眸问道,“你可能接住这一剑?” 江荻浑身僵硬,只觉得冷得肺腑冰寒,听见他这般问了,也只是穷尽毕生的自制力摇了摇头,心中无尽后怕。 望凝青站在另一头,看不见栖云真人的脸,只听见他平静地道:“是吗?” 望凝青正想着原命轨中好像没这一遭,下一秒,她心中忽而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使出了阴阳化生步,如脱兔般飞窜出去。 但即便如此,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依旧如附骨之冝般黏连不去,望凝青疯狂变换了十八种步法,这才勉力逃脱了那个令她深感“危险”的区域。 轰的一声巨响,锋锐无匹的剑气兜头而下,刹那间撕裂了望凝青原先站立的地方,在白壁般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石壁碎屑飞扬,惊蝉般落地的少女一手撑在地面上,险险稳住了重心。 她缓缓抬头,鬓边散下的一缕发被剑风割断,右脸更是被片去一小片颊肉,鲜血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看上去凄惨至极。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如兔起鹘落,不等众人反应,便已经尘埃落地。 从栖云真人说话到素尘受伤落地,整个过程同样连一秒都不到,与栖云真人递剑于江荻是一样的。 喧哗嘈杂的太虚殿霎时安静了,这种死寂较之先前更甚,好似方才刹那的间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呼吸。 “……”死寂一片的殿内,少女伸手拭去淌至下巴处的血水,她仰头看着掌教,瞳孔深深,没有言语。 方才那一瞬,谁都没有怀疑栖云真人是真的要杀她,倘若她没有避过,此时应当丧命于掌教剑下。 这一瞬的惊变让人如坠云雾回不过神来,回味过来的弟子却只觉得冷汗津津,惶恐不已,但比这后怕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少女接下来的举动。 ——她拔剑出鞘,对准了掌教。 第88章 【第17章】冰山女掌门 所有人都被眼下的变故震惊得瞠目结舌, 但那方才还在为弟子找场子、下一秒却转头砍向自己弟子的掌教却神色如常,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模样。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65节 “一剑。”栖云真人手持一柄宽直的长剑,剑尖划出完美的弧度指向地面。 话音未落, 与栖云真人隔了大半个殿宇的少女已经一跃而起,如疾风般瞬息而至,手中的细剑如一道匹炼的寒芒, 自下而上撩起, 直刺栖云真人眉心。 这干脆利落、毫不容情的一剑,直接逼出了几名弟子几乎要顶破喉咙的尖叫。 望凝青抿紧了唇, 眼下已经顾不得其他, 因为栖云真人说出了“暗语”。 清虚守寂一脉的剑技传承极为严厉,师父打徒弟也是三五不时就会发生的事情, 铭剑仙尊还在时就曾给弟子立了不少规矩, 其中便有暗语“三剑”。 “三剑”——指的是师父随机考教徒弟, 师父会将修为境界压低到和徒弟齐平, 并且, 让弟子三剑。 这三剑不是“容情”三剑,而是“探心”三剑, 若这三剑剑存仁意、畏缩逡巡, 那之后被师父打断腿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当初栖云真人提出“三剑”时,望凝青还有些诧异,但想到栖云真人许是师尊的浮世留影, 就像容华、云出岫、宋清婥之于她一样的存在, 便也没觉得什么。 而这套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暗语,早已养成了望凝青的应激反应。 就像暗器的开关一样,望凝青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 她将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所学所得全部整合在一起,飞跃而出的步子仿佛溅起了墨迹, 在原地留下一个“残影”,这是阴阳化生步中的“分浊”之法。 阴阳化生步需领悟“阴阳”,但其步法却强调“化生”,所谓死中求生、向死而生,这是一套稍微变化一下就能瞬间从杀机转变为生机的步法,危急关头可以保命。 但反之,这也是一套能将生机转化为杀机的步法,望凝青正是反行其道,彻底放弃了防守,直扑栖云真人的命门。 “第二剑。”栖云真人步子不动,眼帘一抬便招架住这杀机凛凛的一剑。 只有这样是不够的。望凝青并不恋战,一击不中便迅速踩着阴阳化生步自“生门”脱身,脑海中飞速地思考着策略。 “你之所学,仅此而已吗?”一道传音入耳,言辞是望凝青熟悉而又久违的、与平淡糅杂在一起的辛辣,“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栖云真人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吗? 迟疑只是一瞬,望凝青盯着栖云真人的脸,片刻,她已是变换了一个起手式。 江荻远远看见少女的剑势忽而间变了,那种凛然果决、不染红尘的冰冷锐气如倒收的覆水般刹那间收敛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萧肃如风般喑哑凄厉的蝉鸣。 站在那里的少女好似忽而间变了个人。 从古朴内敛到华彩夺目,从刚直不折到柔情百种,其转变却自然至极,毫不突兀。 冬雪新融、春回大地;蝉伏十年,夏尽一生。 少女扬剑,剑尖一点水晕胭脂的红烟缕般弥散开来,竟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晕开的血水还是燃花的迷香。 她的身影瞬间从殿宇中消失了。 惑人心术?栖云真人皱了皱眉,复又松开。他并没有感觉到灵力的波动,想来这是剑式本身的门道,并非那等弄虚作假的魍魉伎俩。 栖云真人正思忖着这套剑式的古怪,眼前却滑过一抹绝艳的虹彩,他蓦然抬头,整座太虚殿已是笼罩在虚实相错的水波之中。 那抹虹彩——栖云真人倏地反应了过来,他瞬间爆开了气场,身周立时凝聚起十数柄清湛湛的灵剑,朝着四面八方爆射开来。 一点艳光自水中轻绽,那四散的剑光洞穿了水中沉浮的殷红,却好似空无一物般穿刺了过去。 每一剑都落在的空处,栖云真人冷淡挑眉,只觉有趣。 水光波折之下,虚影与真实相互交织,根本分不清孰是真孰是假,这不是“幻术”,而是“剑域”。 然而,不等栖云真人摸索出其中的门道,化为虹彩的少女终于刺出了最后一剑。 龙泉腾月白,秋水耀星光,剑域中刹那间幻化出十三道光影,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剑,在这分不清虚实的剑域之内,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十三剑尽数拦下。 栖云真人并不惶急,在十三道幻影出剑的瞬间,他刺出了十三道剑。 不管栖云真人再如何压制实力,他终究是渡劫大能的道体,与小小的筑基修士有如云泥之别,在他辉煌清圣的剑光之下,另一道剑意不过是熹微的晨光。 剑域被破,那水波般虚实相错的“幻象”也眨眼消散,但破开剑域的人却神色不动,反而拧了拧眉。 原因无他,这十三道剑影俱是幻象。 这套剑法取义应当是“水中月,镜中花”,结合了天枢派颇具大道真蕴的步法,营造虚实之间隙,制敌于表里之幻象。 但,虚虚实实,既然有虚幻便一定也有真实,可那十三道剑影,却俱都是假的。 真的素尘在哪里呢? 不仅是栖云真人在想,亲眼目睹了两人交手的长老弟子们也在想。 站在殿宇中央的栖云真人垂眸,望着那消散的水光,突然,毫无预兆地——后退了一步。 一道无声无息、毫无杀意的剑自上而下贯落,割断了栖云真人扬起的一缕鬓发。 倒挂在栖云真人上空的少女墨发飞扬,神色平淡,仿佛递出去的不是夺人性命的利剑,而是一枝挂满春华的枝桠。 这是何等凄艳而又华美的一剑? 就像那开到盛极艳极、从枝头落下的山茶——花色已经浓艳到几近糜烂,它却在生死交错、盛开与凋零的刹那,义无反顾地选择从枝头落下。 毫无杀意、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一剑。 那花凄美而又哀艳地零落在地,没有剑风、没有剑鸣,只有剑尖上晕开的胭脂红在空中划过一道坠落的痕迹。 若不是栖云真人福至心灵地退后了一步,想必这温柔一刀也会这么悄无声息地割断他的颈项。 “师兄!”丹芷长老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很快,她反应了过来,复又坐下,心却还怦怦直跳,掺着几许后怕。 栖云真人只后退了一步——但这一步,已经是他人穷尽毕生心力都无法做到的事了。 望凝青落地后,栖云真人也归剑还鞘,容色淡淡地道:“不错。” 望凝青垂眸,没有答话。而那些终于回过神来的弟子们却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一个个面色通红,只觉得胸腔内热血滚烫。 境界不够的弟子只觉茫然,为那胆大弟子竟敢剑指掌教而心惊胆颤;境界足够的弟子却是满眼惊艳,为这瞬息之间的交手心驰神往。 “这套剑法——”栖云真人思忖着,“还未完成吧?” “是。”望凝青恭敬地低头,一板一眼,一问一答。 “原以为你的剑法取的是‘镜花水月’之意,但想来并非如此了?”真正的“三剑”是最后落下的那一剑,而前面的十三剑尽是“谎言”。 “是。”望凝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剑法取意不是镜花水月,而是‘美人’。”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原来如此,取其顾盼神飞之美态为意向,捉摸不定之游离为身法,红颜白骨之清傲为剑诀,以及若即若离之心意为幻象。” 栖云真人一点就通,并没有对自己这个毫无人情味的弟子居然创造出如此具有“烟火气”的剑法这件事发表多余的感想。 “可有名字?” “步法名为‘游鱼’,幻象取自‘妄言’,虚招乃是‘凄风’。”望凝青说到这,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最后一式……名为‘厌妆’。” ——美人厌妆,死期将至。 望凝青自暴自弃地继续道:“这套剑法,名为‘容华’。” 这是经历了云出岫那一世后,她所能想到的记录‘人间’的方法。 既然燕拂衣可以将自己一生所有遇到的人都写成自己的“望月剑”,那她为什么不能把她所经历过的浮世留影写成她的“人间”? 容华公主那一世,她戴着面具过活,浓妆艳抹,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都难辨真假。 世人口中的她,他人眼中的她,全部都藏在厚厚的妆容之下,无论哪个都不是真正的容华。 所以,临到死了,容华生命的体悟便只有二字——“厌妆”。 这是死生之剑,所以没有剑气,没有杀意,不会引起习剑之人本能的警觉,是望凝青唯一能想到的,在现阶段拥有和栖云真人一战之力的剑法。 哪怕它是一套尚未完成的剑法。 “很不错。”栖云真人无甚表情地夸赞着。 话音未落,所有人便都看见掌教的剑鞘沉甸甸地压在了素尘的肩头,不再压制的修为境界如山峦般倾轧而下,让人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念想。 身穿云鹤道袍的少女在这股重压之下不得不屈膝跪地,膝盖骨砸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既然如此——”掌教的语气瞬间冷了八个调,冻得人牙齿发颤。 “尘儿,告诉为师。” “你,是对自己的剑不诚了吗?” 第89章 【第18章】冰山女掌门 对自己的剑不诚——这是对一名剑修而言最严苛的诘问。 “并非如此。”望凝青咽了咽喉中的血沫, 沉声道,“弟子从未不诚于剑。” “那是为何?”压在肩上的剑鞘变得愈加沉重,因少女不愿弯折脊梁, 默默以力相抗,以至于她所跪立的那块砖石地上都裂出了细痕。 “……”望凝青实在不知如何回答,说自己技不如人?方才栖云真人已经用“三剑”让她“剑技惊人”了, 再胡咧咧乱说难免有狡辩之嫌;说自己战斗分神?对于栖云真人这等明月照心之人来说, 战斗分神就是对对手的不诚;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败了,又会让人怀疑江荻是不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 实在想不出诡辩之语, 望凝青只能如实相告:“战至火荼, 忽而筋脉剧痛,行气滞塞, 眼前幻象丛生, 故而以一招之差落败。” 望凝青说得晦涩, 却将过错全部归在了自己的身上, 别人或许听不懂, 但栖云真人八成会将她的失手与阴气过盛联系起来。 “……原来如此。”栖云真人听罢,微微颔首, 手上的力道便卸去了。 师徒二人的交谈只有彼此能懂, 旁人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司典长老更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为何不说?” 丹芷长老忍不住瞪了司典长老一眼,心想这话问得实在没水平, 素尘一内门弟子败在了境界低于她的外门弟子手上, 即便说了又能如何?只会更加没脸而已。 “……”望凝青撩起眼皮看了上首一眼,语气死板板地道,“因为弟子觉得胜负并不重要。” “习剑之人怎可没有争锋之心?”司典长老听了只觉得讽刺,他是没少听门下弟子说掌教首徒因“嫉贤妒能”而针对刘索, 可见眼下说的不过是漂亮话而已。 “弟子持剑八载……”望凝青保守估计了一下,只算了今生而没算前世,“从未赢过。” 狗屁的嫉贤妒能,这世上还能有比清虚守寂一脉的师父更懂如何打击弟子的自尊心? 望凝青说完便低下头去,司典长老却像是哑了嗓子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 偏偏这时候,栖云真人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嗯”了一声,点头赞同道:“尘儿随我习剑至今,身法已至炉火纯青之境。” 这回丹芷长老都忍不住神情扭曲了一瞬,好家伙,炉火纯青的是身法而不是剑法,感情这八年来这可怜的娃都在师兄的剑下苟且偷生了。 “虽说事出有因,但尘儿,这也不能说你毫无过错。”栖云真人收回了剑鞘,转身不去看她,“自去山门罚跪三日,想清楚自己哪里错了。” “师兄?”丹芷长老心中微诧,心想师兄未免太过严厉了,不过是输了一场,竟要自己唯一的弟子罚跪山门。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66节 跪三日对于筑基修士来说不过是小事,但山门处人来人往的,掌教首徒的脸面可往哪里放?但凡有点心气的弟子都会觉得受辱,实在不利于心境修行啊。 丹芷长老正想劝,却见跪在地上的少女一声不吭地爬了起来,竟是半点异议也无,兀自拍掉衣摆上的尘土,面无表情地朝着山门去了。 丹芷长老看得傻眼,一时竟没了劝阻的立场,只觉得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古怪得很,但看掌教师兄的神色,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他甚至没回头去看,只是径自转向垂首肃立一旁的江荻,抬手放在了少年的肩膀上探了探,神情依旧冷淡地道:“天生剑骨,不错。” 栖云真人看着少年僵硬的面色,心想方才那一剑终究是吓到人了,便从案上折了两支桃花递给江家兄妹,语气平和地道:“你们可愿拜我为师?” ……大殿内鸦雀无声。 众人看了看殿外萧凉的风雪,看了看地上龟裂的纹路,看了看掌教那张比寒冬腊月还要“冷酷无情”的面孔,一颗心顿时也如殿外的寒风般拔凉拔凉的。 按理来说,能被掌教收为徒弟是天大的好事,但看着习剑八载从未赢过却唯独把逃命步法练得炉火纯青、好不容易入世却因为输了一场比赛而被山门罚跪的掌教首徒,这心里的羡慕之情无论如何都迸发不出来。 除了同情,还是只有同情。 天啊,江荻和江芒可不一定有把步法练到炉火纯青还能自创一套剑招的本事啊。 看着站在掌教面前的江荻,众人愣是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弱小、无助、可怜……还害怕。 ——实在太令人同情了。 …… 对于罚跪一事,望凝青是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师尊连提前让弟子入土的事情都干过,罚跪实在不算什么。 她在山门外寻了一棵孤崖雪松,在树前跪下。 看着眼前的重峦叠嶂、万丈深崖,望凝青的心绪却牵系在方才栖云真人的话语之上,也当真开始认真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 铭剑仙尊不是那等无故放矢、即便没有过错也碍于师长的脸面非要给你挑出过错的人,他说有错,那就证明她的确犯了无心之过。 到底是哪里错了呢?是她出剑没能全神贯注?还是她对江荻心存轻视?又或者……她的道偏移了原有的轨迹呢? 望凝青闭上了眼,认真地反思自身——她思虑的当然不会是“这一世”,而是她记忆的触角所能回想起的全部。 身形纤细的少女安静地跪在山门前,衣衫单薄,脊梁笔挺,她垂首阖目的姿态平和而又恬静,面上看不出任何受辱的委屈。 穿越山谷而来的风裹挟着细碎的霜雪,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之上。 天枢派的山门称得上辽阔二字,素色衣裳的少女在风雪中也不算显眼,但往来的弟子们经过时却不由自主地噤声止语,唯恐惊扰到她。 因一丝恻隐而追出来的与照先远远地看着,忍不住感慨,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有些人即便是受罚看上去也好似在悟道。 他正看着,却见山门处有几个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人在交头接耳,其中一人窃笑着越众而出,朝着少女的方向走去。 与照先顿觉不妙,那几个外门弟子他都认识,平日里最是喜欢对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献殷勤,年少慕艾本不是错,但总经不住热血上头时行事过火。 眼下的境况,与照先不用猜都知道定然是这些人想为白灵“出口恶气”了。 毕竟方才在殿中大家也看清楚了掌教的态度,那是个对自己唯一的弟子都没有半分容情的师长,想必同门弟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掌教不会放在心上。 他们甚至不用做什么,单单只是趁着掌教首徒罚跪时站在她身前就够欺负人了。 与照先对这位掌教首徒的感情十分复杂,因为刘索是个天资好、人缘也好的师弟,就这么被驱出门派,很难不让人感到可惜。 但对于这个面相颇恶却气华神清的掌教首徒——与照先可以肯定,那五味参杂的感情中绝不包括“欺辱”的轻视之心。 因此,在意识到这些外门弟子想做什么时,第一时间涌上与照先心头的便是反感与不愉。 ——她不是能被这么对待的人。 与照先拦住了那些人。 几名外门弟子面面相觑,有些不甘心:“师哥,我们也没想做什么,这大路朝天的,难道还不许别人走了吗?” “我劝你们别这么做。”与照先道,“这个年纪便能自创剑法,就算掌教不上心,她要报复你们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见他们还不死心,与照先又道:“更何况,你们是忘了开云剑和火雏凤吗?” 这两个名号一出,几名弟子瞬间瑟缩了一下,喃喃不语。 开云剑空逸真人,十三岁成就金丹的内门天骄,司法长老之徒,年纪虽小,却已经是世人必须毕恭毕敬称之为“真人”的存在。 据说空逸真人有一次带队下山历练,本门弟子与天衍宗弟子发生纠葛,双方相较不下之际,是空逸真人以剑风扫裂云海、洞穿天澜之威势阻止了干戈,故有“开云剑”之美名,颇受内门弟子敬爱。至于“火雏凤”,她的威名在外门中比“开云剑”还要令人闻风丧胆,因为这位司仪长老之徒曾隐姓埋名混入外门长达一年,以一己之力重伤了十数名境界远高于自己的外门弟子,当众揭露了他们主导外门恶性竞争的不良风气,成了外门弟子口中那个“不可说”的人。 这两人中随便拉出一个都是天枢派新生一代中的佼佼者,却偏偏甘心奉一个资质境界远不如他们的人为首。 “何必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而让自己的前路变得狭隘呢?”与照先在这些外门中很有威信,虽说不一定赞同,但大多都听得进去。 几名外门弟子喏喏应是,很快便离开了此地。与照先看着他们的背影,垂了垂眼,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柄花伞。 能被修者装进储物袋中的伞自然不是凡品,这柄花伞名为‘不染’,玲珑剔透还盘旋着栩栩如生的琼花图样,虽然也称得上是灵器,但作用也仅限于祛尘和除秽。 与照先有给师弟师妹们带手信的习惯,这柄花伞本也是准备送给一位爱俏的师妹的。 如今,他只希望这柄中看不中用的花伞能稍稍为那人遮挡些许的风霜。 青年撑开了花伞,腕部用力,巧劲一推,那柄花伞便轻飘飘地挂在了那棵松树上,将风雪狂猎的攻势缓了一缓。 松下入定的少女没有反应,似乎已经进入了坐忘之境,与照先也没打算得到对方的感激,静驻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去。 但他才刚刚转身,便看见开云剑抱着一件油光水滑的白狐裘、神情严肃地从山门内跑来,毫无平日里稳陈的模样,一路小跑朝着少女奔去。 少年小跑着扑在了少女的背上,恰好将手上的白狐裘盖了上去,做完这些,他身子一翻便倒进了雪地里,一脸严肃地仰头望着师姐,假装自己只是摔倒了而已。 少女基础功底极好,即便被扑了个正着也如磐石般不动不摇,被人惊扰了也毫不慌张,只是低头看了少年一眼。 两人沉默相对,被不染缓和的风雪簌簌地落下,别有种安宁静谧的氛围。 这画一般美好的景象看得与照先微微一愣,但很快,一道红影自他身后奔出,同样风风火火地朝着少女跑去。 ——那是个扛着火炉以及毛毯的红衣少女。 与照先看得眼角一抽。 沉重的火炉咣地一下被放在了雪地之上,顿时引来了另外两人的目光,红衣少女熟视无睹,点了火后便将毛毯往地上一铺,假装自己是来赏雪的。 显然,不仅是外门弟子觉得“大路朝天谁都能走”,这两位出人意料的内门天骄也深感赞同,一个平地摔倒一个山门烤火,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们这般作为,罚跪的少女显然是不能认同的,她挪了挪身子似乎想要避开,却在发现自己想要避让就必须站起来后,放弃了。 她心平气和地放任师弟师妹自由作妖,再次进入了坐忘之境。 见她放弃了,看似随意实则紧张的少年少女也松了一口气,一人在毛毯上摆出了瓜果,一人扯过披在素尘身上、迤逦及地的裘衣,挪动脑袋枕在了边上。 岁月静好,风雪休宁。 与照先看着看着,忽觉哑然失语。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能被他人这般发自内心爱戴的人,怎么可能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呢? 刘索的事,一定是另有苦衷吧?就算没有,掌教首徒也只是秉公处置,虽是无情,但却并无过错,不是吗? 与照先若有所思地回头,却见一道白影静静地伫立在山门的台阶之上,如神明俯瞰人间般望着少女。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在那里站多久,但他的目光却莫名让人觉得,他会一直看着她。 ——看着她从紫陌红尘,走向九霄云天。 第90章 【第19章】冰山女掌门 掌教首徒在山门外跪了三天, 几乎变成了冰雕。 这三天里,有人在山门外掉了灵气馥郁的灵果,有人掉了疗养外伤的丹药, 有人落了几张隐音符,还有人刚回山门不明所以、试图把入定的冰雕搬回宗门…… 而赏雪的司仪长老之徒也从一开始的端正赏雪变成了四仰八叉,躺在毛毯里睡得毛发乱翘, 偶尔还发出磨牙一般的呓语。 至于大名鼎鼎的内门天骄空逸真人, 他倒是盘腿正坐老实入定,但不入定的时候就以入殓的姿势躺在雪地上, 枕头已经从皮裘换成了师姐的腿。 望凝青都随他们去, 端得是“他强任他强,我自清风拂山岗”, 仿佛只要没人阻止, 她能入定到地老天荒。 争执不一定有结果, 但放弃一定很清净, 何乐而不为呢? 三天后, 罚跪结束,望凝青也没理会外头的风言风语, 直接用弟子令牌进了栖云真人的仙府。 栖云真人在等她。 修为到了栖云真人这等地步, 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在发生之前都会心有所感,望凝青并不意外会看到等待她的栖云真人,但她有些困惑他的衣着打扮。 栖云真人穿了一身堪称华丽的正装。 诚然, 栖云真人生性严谨, 平日里也并非不修边幅之人,但他的装扮多数以简洁端庄为主,甚少穿得这般隆重奢华。 “尘儿,过来。”栖云真人感知到弟子的气息, 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望凝青快步上前,将手递给了他。 栖云真人握住望凝青的手轻轻一拽,周围的景象便如同浮光掠影般运行流转,一眨眼间,他们竟又回到了天枢派的山门口。 这是名为“溯时流光”的仙法,能让人身临其境地看见过去的影像。 望凝青抬头,看见了跪在山门外的“素尘”,不远处正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人,那人拦住了几名不怀好意的外门弟子,低声地劝说着什么。 “何必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而让自己的前路变得狭隘呢?”那人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都是在为那几位外门弟子着想,很快便劝退了些人。 望凝青静静地看了片刻,直到对方转过身来,这才模模糊糊地想起这是当初一起去沧国的弟子。 “尘儿。”栖云真人又唤她,“你可知这位弟子为何要维护你?” 望凝青抬了抬眼,思忖道:“因为他处世圆融,深知中庸之道。正如他所说的,得罪徒儿不会有什么好处,只会让自己的前路变得狭隘而已。” 栖云真人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与照先在劝退了几名外门弟子后,又在原地徘徊踌躇了片刻,这才从储物袋中取出伞,远远地掷到雪松上。 “他这么做又是为何?”栖云真人问道。 “许是觉得我听见了方才几名弟子的不轨之言,想为他们抹去此事。”望凝青毫不犹豫地道,“防微杜渐,谨小慎微,如此,他才能在外门有如此显赫的名望。” 景象继续流转,空逸借摔倒为她披衣,素荧以赏雪为借口予她一丝温暖。 这回不必栖云真人出声询问,望凝青也已经看着素荧的举动,言辞直白地道:“赤子心性,贪耍好玩。” 忽而转向空逸,又道:“心中有愧,欲弥创伤。” 之后出现的,是不同弟子们对素尘的小小善举,或是直白,或是委婉。 而望凝青的回答依旧干脆果断:“因为我是掌教首徒。”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即便并无人情往来,能结下一点善果也是好的。”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67节 望凝青说完,轻轻眨了眨眼。那落在她眼角眉梢的雪花被她的体温熨得融化,变成一滴欲坠不坠的水珠,氤氲在眼睫上。 栖云真人牵着她的手,久久伫立于风雪中,过了许久,也没有开口说话。 望凝青悟性极高,她在这样的沉默中明悟了什么,道:“这便是弟子的‘过错’?” 说是过错……其实,也算不上。 栖云真人转过身,另一只手覆在了弟子的发上。 他垂眸望着她,眼中深藏着无法言语而形的怜爱,这让栖云真人那双非人冰冷的金瞳都有了一丝人情味的暖。 溯时流光再现了方才的景象,栖云真人牵着望凝青的手,一一指向那些付诸了善意的人。 “他虽对你心有芥蒂,却并非不敬不喜,恰恰相反,正因为心有敬意,才不许他人冒犯于你。”栖云真人指着与照先,这般说道。 又指素荧与空逸:“而这两人,贪耍好玩是真,心中有愧亦是真,但他们对你,却是敬之、爱之、不舍离之,故而形影相随,荣辱与共,不愿留你一人。” “那送药的弟子怜你年幼,觉得女子爱俏,忧心你苦痛自咽、不肯宣之,才特地向师尊讨了好药。” “那送你灵果的弟子窥见你心中剑道,心有所悟,尊你为一言之师,想对你好,却怕你心性刚直不肯接受,这才假作无意将灵果掷于雪地之上。” “那想带你回宗的弟子向同门倾述了此行的艰辛,曾言自己本是心灰意冷,只觉道阻且长,不料远道归来时蓦然见你身披风雪、迎寒而立,一时感慨万端。” 栖云真人语速缓慢,平淡而又没有波澜。 “有人只是想对你好。” “有人想表示感谢。” “有人觉得你值得。” ——“也有人,只是单纯想为你拂去发上的风霜。” 呼——鹅绒大雪盖过了眼前溯回流转的景象,一眨眼,他们又回到了栖云真人仙府的台阶之上。 栖云真人放开了望凝青的手,沉默地伫立一旁,见她的鬓发被风拂得散乱,他抬起手将她的乱发撩于耳后,清淡道: “尘儿,你不相信有人会毫无缘由地对你好。” 少女闻言,偏头看他,掩藏在刻薄皮相下的眼眸纯澈而又干净,比冬日梅枝上的第一捧新雪还要无暇。 她眼中有些了悟,又有些困惑,但那些了悟与困惑又像晴空下微不足道的阴霾,转眼便烟消云散。 她闭了闭眼:“的确如此。” 显然,她能明白栖云真人话语中的深意,但她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采取措施来改变这种现况。 望凝青正思忖着自己的“过错”,耳边却忽而传来了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她一转头,却发现栖云真人单膝跪地,认真地看着她。 宽大的流云广袖迤逦及地,包拢着身量纤弱的少女,仿佛将稀世无双的珍宝奉于掌心。 栖云真人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弟子会生有一双尘埃不染的明眸,胸膛肋骨却空荡荡地灌着穿堂的风。 她是栖云真人师妹的孩子,那位曾经有望成为天枢掌教的三席之一、曾以匣木之剑名扬四海的丹平真人,后来因未能通过掌教试炼忿而离山,自此一去不回。 有这样的娘亲在身旁护着,即便是纯阴之体,应该也不会吃太多的苦头,更别说养成这样孤情寡欲、淡出红尘的心性。 更奇怪的是,她并非不知世事,也并非不懂人心。 只是比起大部分修者都相信的“人性本善”,她更偏向“人性本恶”,因此也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他人。 “何至于此呢?”栖云真人轻抚弟子的额发,看着她因为痒意而乖巧地闭上了眼,“尘儿是值得被爱的人。” 望凝青忽而睁眼,眸色清明,一瞬不瞬地望着栖云真人。 ——这样一句话从无情道修者的口中说出,无疑是有些可笑的。 她心平气和,言辞却尖锐到近似质问:“也包括师父吗?” 栖云真人微微一怔,半晌,却是淡然道:“是。” 无关容貌皮相,无关根骨天赋,与身世、地位、财富那等红尘俗物更无关联。 只是看见了一只在风雨中不断振翅的雏燕、崇山峻岭间的一朵雪莲——她问他大道何在?但于师父而言,对弟子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怎会成为道的阻碍? “随我来。”栖云真人不再多言,起身走上了台阶。 望凝青沉默地跟在栖云真人身后,脚下这段走了七年的台阶不再通向熟悉的院落,最上层的台阶被白雾笼罩,一眼望不见尽头。 两人踏入了白雾,望凝青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的台阶,听着栖云真人的脚步声,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脚步声停了,望凝青才抬起头。只见栖云真人拂袖一扫,周围的云雾散去,极高的山峦之上,隐约可以窥见宿稀罗列的宏伟星宫,半倚苍穹,巧夺天工。 以晗光仙君的眼界,看了半晌才分辨出来这是一套极为高深玄妙的阵法,以九座宫殿为阵眼,借轨道之流转,幻化出一片星辰恒载的虚假之天。 这是天枢派的“护山大阵”,是门派的立派之基,是道统的薪火传承。 望凝青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何栖云真人会穿得那般郑重。 他们踏上了最后一节台阶。 仰头望去,只见居于正中的殿宇苍然宏伟,鎏金牌匾高书“无极殿”,殿前立了两块石碑,一书“天地同枯槁”,二书“日月终销毁”。 ——字迹潦草凄狂,前一句隐有走火入魔之相,后一句却已豁然开朗,得证无情大道。 望凝青:“……” 有时候是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正正经经由情入道的修士的。 晗光仙君连“心”都没有,自然不懂“心死”是什么感受。 无极殿内没有任何摆设,更没有修士居住或者停留过的气息,殿内只有一棵繁茂葳蕤的银杏,高至穹顶,精致小巧的叶片泛着金光,将殿宇照得堂皇无比。 银杏树的枝干呈现出琉璃般通透的光泽,数不清的红线挂在树干上,上面系满了桃木制成的牌子。 栖云真人走至银杏树下,伸手勾出了一条红线——那条红线上只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绘着流云的纹路,写着“栖云”二字。 “这是你的。”栖云真人拿出一块空白的桃木牌,递给了望凝青,“刻上道号,滴一滴指尖血。” 望凝青看着桃木牌上的莲华印记,神情微微一顿,很快便拔剑出鞘刻上“素尘”的道号,划破指腹在木牌上摁了一个指印。 这枚桃木牌被栖云真人亲手挂上了银杏树,系上红线的瞬间,木牌上的“素尘”二字泛起了鎏金一般温润的光芒。 那光芒十分微弱,却如同燎原的星火,顺着红线蜿蜒而上,点亮了包括栖云真人在内的其余几块令牌,如同叶脉中流淌的血液,银杏焕发出越发璀璨的光。 荧烛之火如飞絮般飘散,望凝青在树前单膝跪地,一手覆住心口,任由那些光点落在自己的身上。 “从现在起,你便是我宗第三十六代掌门人的首席候选。” 一片银杏叶自树梢上飘落,落在素尘的身上,那璀璨的金光如流水般汇聚在她的手背,凝练成一道金色的天枢派标志。 望凝青敏锐地感觉到,她体内相撞的阴气与金锐之气,在这道烙印成型的瞬间平复了下来。 原来是相信了她的说辞,要为她平复阴气。望凝青心平气和地想。也对,栖云真人寿数久长,还远远没到卸任的时候…… “三年后的恶潮,由你率领内门弟子下山。”没等望凝青想出缘由,栖云真人便抛出了两个霹雳弹,“为师闭关之时,也由你代行掌教之责。” 望凝青抿唇:“弟子惶恐,力有未逮,只怕难以服众。” “所以为师要你罚跪三日。”栖云真人垂眸,金瞳如熠熠曜日,凝视着自己的弟子,“这三日,你在反省,为师也在反省。” “为师一直注视着你。” ——因为一直都在看着,所以才会明白。 自栖云真人掌教以来,天枢至今仍分裂为司法与掌教两派,但他的弟子,却已经让司法长老之徒心悦诚服,甘奉为首。 “你已经做到了为师所不能及的事。” 第91章 【第20章】冰山女掌门 望凝青后来才知晓, 当日栖云真人为她进行的是名为“琢叶授印”的仪式,那颗银杏也并非真正的树木,而是天枢派道统传承具现出来的“形”。 天枢派的标志便是一片绘有星图的银杏叶, 鎏金烫字的印痕在刻在望凝青的手背之后很快便敛去了华彩,只剩下浅浅的银色纹路昭显着自己的存在。 这个浅淡的图样并不显眼,还算低调。望凝青这么想着, 却在踏出仙府后没多久就撞上了一脸惊诧的司仪长老。 “素尘, 掌教师兄为你授印了?”丹芷长老看也不看就伸手拽住了望凝青的手,半晌, 却又忽而扬眉一笑, “恭喜,这回你可成了名正言顺的首席了。” 司仪长老为什么会知道?望凝青有些困惑地看向一旁面沉如水的司典长老, 见她看来, 司典长老居然只是冷哼一声, 没说什么风凉话。 等司典长老离开了, 司仪长老才毫无长辈模样地勾住了望凝青的肩膀, 窃笑:“素尘,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司典那臭老头刚刚没说什么刻薄话?” 望凝青板着张脸笔挺挺地站着, 分外不解风情地道:“晚辈不敢过问。” “嗨, 你这孩子,真是不如素荧有趣。”丹芷长老戳了戳望凝青的脸颊,附耳道, “因为你虽然是掌教师兄授印的, 但这首席之位却是天枢派承认的。” 素尘手背上的印记就是最好的证明,质疑素尘的“首席”之位便有如质疑天枢道统与历代先贤,说是欺师灭祖也不为过了。 想到这,丹芷有些乐。她心知掌教师兄并不是个体贴温柔的性子, 多半没告诉这个孩子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便一边走一边将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天枢派掌教之位的传承看的不是血脉或者师徒关系,而是个人能力。每一代弟子中最优秀的几位会被“琢叶授印”,从而得到“席位”。 上一代掌教传承,首席是如今的司法长老栖山真人,二席是掌教栖云,三席是已经离山的“匣木之剑”丹平,三人都是昔年独占鳌头、令群英失色的风云人物。 当然,“掌教候补”爆冷的情况也时常有之,但上一代掌教传承是最出人意料的一次,因为在栖云真人上位之前,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栖山真人会成为掌教。 包括栖云真人自己——他原是一心向剑的性子,为了不参与这场争夺甚至拒绝学习如何打理门派,但谁知最后偏偏是这个最不通俗事的人成了掌教。 这件事曾经一度引起了门中弟子对天枢派择人的质疑,既不看修为境界又不看个人名望,从小作为掌教培养的栖山真人到底哪里输给了栖云真人呢? 但是对于当年之事,不管是掌教还是司法长老都忌讳莫深。丹芷长老只知道每一位掌教候补都有一段漫长的考察期,并且最终要渡过一次“试炼”。 “当年,丹平师姐试炼失败后只留下一句‘这等迫人断情绝爱的掌教之位,不要也罢’,便忿而离山,至今未归,因此我们猜测,最后一关或许是与‘情’有关。” 说到这里,丹芷真人顿了一下,道:“天枢派历代掌教执掌宗门的方式多有不同,但唯独你师尊是完全放权给长老,甚至设立了八大长老之位。” 这是一句隐晦的提示,暗示着天枢派掌教的抉择方式或许自上一代开始便有了转变,以后的掌教或许不再是选贤任能,而是走剑指飞升这一类。 当然,并不是说掌教之位有多么险恶,实际上成为掌教之后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继承天枢派开山老祖留下的仙器。 传说这件仙器可镇压群魔、涤荡诸邪,仙器祭出,飞仙之下再无敌手。但自栖云真人上位以来,诸位长老对这件仙器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 除此之外,得到授印的弟子也会同时获得“琢叶”的庇佑。 顾名思义,若说“树”乃天枢之形,那杏叶自然是门徒弟子,命脉传承。 其他被授予“琢叶印”的弟子有什么好处,望凝青并不清楚,但单就她自己来说,压制纯阴之体的后患被大幅度减轻。 要知道,自从知道自己是纯阴之体之后,百折不挠的晗光仙君并没有放弃治疗,一直在琢磨缓解之法。 后来她发现倘若出门在外没法泡泉水,只需在每夜阴气最盛的子时顶着灵猫的尖叫用曾在华阳池中淬炼过的大暑宽刃短剑给自己来一下,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68节 而现在,她只要在每月的月圆之夜泡上一晚,在行动上就没有太大的问题,出远门不超过三个月也不会出现真气絮乱的现象,可以说是大有长进了。 至于天枢派的仙器,望凝青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很巧,这件仙器就是气运之子向寄阳最后用来打败自己师父的武器。 ——百首妖鬼图。 封印了天枢派千百年来降服的所有妖魔、最终随气运之子一同飞升仙界的上古法器。 因是正道第一仙门的传承之密,故而以“枢心”代称,在仙门的吉光片羽榜上位列榜首。 望凝青很冷静地想,这件仙器其实跟素尘有很大的渊源,因为在决战里,面对气运之子一行人,身为代掌教的素尘就祭出了这件仙器,想将魔子扼杀在摇篮里。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件天枢派传承千年的重宝……当场认主了。 告别了好心的司仪长老,望凝青慢吞吞地朝着外门的弟子舍走去。 她是过来接自己的新鲜出炉的师弟师妹的。 说起这事就让人汗颜无语,栖云真人在完成琢叶授印仪式之后便回府门闭了关,说自己略有所悟,需潜心修行,教导其余同门的职责就落在了掌教首徒的身上。 这本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栖云真人非常负责,留下了一大堆刻录的玉简用来给弟子授课,保证所有知识直接刻进神魂,悟性不够顶多看不懂,不会出现外门弟子常见的“错而不知”的境况。但百密一疏,栖云真人能对天下名剑如数家珍,能对道教圣学倒背如流,却唯独不记得为新弟子安排衣食住行这种小事。 和身为入室弟子的素尘不同,如今被赐予“空涯”、“素心”之名的江家兄妹仅仅只是内门弟子,并不能直接入住栖云真人的仙府。 望凝青此行前来就是准备给两人安排住处,顺便确定一下以后的指导日。 仙门虽有“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说法,但有些疑窦和困惑依旧需要有人解答,不然不懂的还是不懂,总不可能突然顿悟。 空涯素心踏入天枢派也没几天,人生地不熟,正常来说师父如果还没修道修出毛病都不会把刚入门的弟子撇在一边,但这不是有素尘这个“前车之鉴”吗? 当年栖云真人带素尘回山时也是随手撇给管事弟子,五岁小儿都能自己跟自己玩了,空涯素心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把自己玩没了吧? 栖云真人放心地闭关去了,望凝青这边厢却有些麻烦了。 这是一个“刁难”素心、败坏自己风评的好机会,但素尘的个性注定了她不会在规矩这方面使小绊子,那指导要指导到什么程度?就需要十分小心地拿捏分寸了。 望凝青目不斜视地进了外门,用一张目无下尘不近人情的刻薄眉眼吩咐素心空涯收拾东西,就把人带出了外门。 空涯和素心倒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收拾好家当,便跟在比他们矮了一个头的“师姐”身后,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离开了。 望凝青一路上无甚表情的将当年沈轻介绍给她的说辞如法炮制地重复了一遍,之后便带着两人去主峰挑山府,大手笔的姿态震得空涯素心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空涯素心这对兄妹出身显贵,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这一点,从他们的名字便可看出来。 “江”并非姓氏,而是一座曾在恶潮倾覆之下消失的城池,只有城主的后代才会被冠以这个“姓氏”,含义类似“沧国的王‘衍’”,而他们则是“江城之子”。 身为诸侯的子女,空涯素心也算博闻广识,但他们以前在清屿宗受尽了不公的待遇,还未体会过仙家的伟力,便先一步见证了修道的残酷。 “内门弟子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仙府,这是你们的道场,虽然不像小洞天一样自成一个世界,但也有外门弟子舍的院落那般大小,够住了。” “仙府认主之后便可寻一处灵气充溢的地方开设道场,等闲不要挪动,主峰目前虽然只有我们三人,但时常换居,会让管事弟子难做。” “内门筑基期修士的份例是五千灵玉,灵材草药、锻器宝矿以及符隶朱砂各十份,每月月初可以令管事弟子或童子去理世堂给你领来,不够开支可以去理世堂接任务。” 望凝青说得点无波澜,素心却是听得咋舌不已,清屿宗的首席弟子每月的份例都才七百灵玉,就这样都过得极为宽裕,谁知道大宗门直接翻了几番。 再说那灵脉和道场,清屿宗灵气充裕的地方只有掌教所在的山头,整个门派中也只有掌教拥有道场,而在天枢派,居然每个内门弟子都拥有自己的仙府…… 素心默默地道,无怪乎兄长和清屿宗的掌教之子不计一切代价都想进主宗,实在是小门派掌教所受的待遇还不如主宗的内门弟子。 “日课可以去上司仪长老的课,若是基础牢靠了想自行研习便看师父留下的玉简,若有不明之处便暂且记下,每隔七日我会在演武场上为你们解惑。” 望凝青心想,演武场是众弟子一同修行的地方,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素心,想必能刷一波内门弟子的恶感。 想到这,她板着脸道:“既已是云隐峰的弟子,尔等日常便需谨言慎行,恪守清规戒律,若是有谁违反了门规,休怪我不顾同门之情!” 放完狠话,望凝青便招来了两位管事弟子给空涯素心引路,自己则自行回了山府。 夜里,望凝青盘腿而坐,正思忖着七日后要如何给师弟师妹难堪又不至于真的扫了他们的面子,却突然发现了一件很棘手的事。 ……空涯是剑修,虽说他们的剑道不同,但以晗光仙君的境界,不着痕迹地指点一下这位未来的剑道之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麻烦就麻烦在于素心,素心身体羸弱注定她无法与人近战肉搏,却偏生资质过人,灵力纯净,因此她走的是一条备受女修士青睐的路…… ——法修。 剑修道统永远的死对头。 望凝青:“……” 望凝青认真地回想自己的毕生所学,有关法修的记忆基本都是“如何破开法修的命门”、“一剑破万法”、“殴打法修的一百零八种剑式”…… 在战场上,法修远远丢过来一个范围极广的仙术的确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但在晗光仙君的记忆里,法修只要被剑修近身,那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修真界最不可惹的是剑修,因为剑修各个都是杀胚,越阶杀敌、逆风翻盘那都是家常便饭,他们拥有器刃般刚直锋锐的剑心,并且极度护短。 第二不可惹的是佛修,与剑修相比较为安全的原因是佛修大多慈悲为怀,就算落败也没有性命之忧,但这一道统的修士既固执又难啃,是块咬不动的硬骨头。 而法修……身板脆,又富有,打家劫舍的首选,劫富济贫的头标。 指点一个法修什么的…… 望凝青:“……” 她觉得自己可能不太行。 第92章 【第21章】冰山女掌门 七日转眼而过, 天还没亮,望凝青便已经站在了演武场上。 因为没有提前约好时间,寻常日课又不必如此早起, 所以望凝青便趁着人还没来自己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她还记得前些时日素荧闹腾着要喝酒,说是好不容易等到三人都快十五了,总该把酒言欢, 醉上一场。 她说得两眼放光, 空逸虽没附和,但看神情也是想的。孩子的心态多半如此, 聚在一起的小团体总要去干点坏事, 不找点刺激都会觉得虚度了青春。 但小酌是意趣,过饮则伤身伤神, 望凝青不赞同, 可不赞同也别无他法, 总不能扫了两人的兴致。 所以这些天她晨起练剑的时间都延后了, 就为了收集一坛梅上雪, 要知道天枢派立于山巅,灵气浓郁, 这天泉也纯净清冽不染半点浮尘, 用来酿酒滋味甚美。 望凝青准备一坛名为“三转寒英谪仙露”的酒,除了无人踏足之地的梅上雪以外,还需要梅雨时节甘滑的无根水和竹林中的活泉。 三转寒英谪仙露在酿造的过程中需经历三转, 雪水为一转, 雨水为二转,山泉为三转,酿出来的酒水入口清冽,入喉鲜爽, 回味甘甜,但后劲极大。 后劲大好啊,醉人于无形,几杯下去,俩不听话的小孩都得躺平。 望凝青无甚表情地撇着花蕊处的细雪,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三转寒英谪仙露还是月缺研出的方子。 她还记得这酒的味道,是因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的时候,月缺披星戴月而来,一身月华流照,他说这酒就是他的道,说完又笑,到底是回不去了。 那时的晗光不懂,接过酒杯抿了一口,却忍不住皱了眉头,心想,从天至地,从清冽纯粹到暗含甜意,这哪是“谪仙露”,这分明是“谪仙路”啊。 ——更别提这酒的后劲,令人如坠梦中,飘飘然不似自己,酿酒之人竟是情愿长醉不复醒了。 望凝青想得出神,那些她早已为忘记的过去其实一直都在,只是平日里不会想起罢了。 “师姐。”有人在身后唤她,让望凝青回过了神来,她收起已经储了一半雪水的翡翠玉坛,再次转身神情便恢复了严肃古板,隐隐带着点刻薄的不耐。 尽管如此,空涯和素心也不敢对此有什么不满,毕竟他们为了不唐突失礼也起了一个大早,没想到居然还是晚了一步,让师姐等他们了。 周围没有人,望凝青就不太想演戏,欺负素心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便转眼看向空涯:“师弟先来,师父的玉简可有哪里看不明白?” 空涯也不拖沓,拿出几枚玉简便提了几个颇有深度的问题,大宗门和小宗门之间接受的教育是完全不对等的,望凝青听了半晌,就知道空涯绝对是认真地看了。 有些道教词汇晦涩难懂,不是单凭悟性便能理解的。望凝青听罢,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先询问了一遍空涯对玉简的了解,之后再挑错处进行纠正。 这种方法比单纯的讲解要更容易吸收,毕竟她的讲解是建立在对方的基础之上,查漏补缺总比重起高楼容易。如此点拨了几句,悟性极佳的空涯已是豁然开朗。 这让空涯有些诧异,他从未接受过如此细致的教育,因为清屿宗那门第,师父害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恨不得藏着掖着,甚至还有故意教错的。 大宗门弟子的器量果然不同凡响,空涯想着,也渐渐放宽了心,主动提出了更多问题。 到底年纪还小,虽然城府颇深,但还是低估了敌人。 望凝青一听他提出的问题就很快意识到这是千年聊斋撞见鬼了。空涯最初的几个问题只是在试探她而已,并非当真全然不懂,只是在试她会不会倾囊相授。 空涯学得很认真,不知道那小小的师姐已经预判了他的预判。 教得差不多了,望凝青合上书简,抬眼道:“那天的最后一剑,并不是属于你的吧?” “……”空涯冷不丁被问了个正着,料想当世正道第一人的首席弟子不至于觊觎一道缥缈的剑符,便道,“是家妹的机缘,以我的境界还未能完全炼化。” 望凝青知道,但以素尘的性子,不可能不计较:“我辈剑修以心为剑,借用外物是对对手的不诚。” 一直沉默不语站在一边旁听的素心猛然抬头,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空涯却已语调冷淡地道:“是,师姐。” 空涯已经习惯了,他知道自己的剑道不够堂正,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如果可以,谁不想堂堂正正地做人? 师姐是掌教弟子、名门首席,自然不知晓微弱者的苦楚。这世上多的是卑劣下流之辈,并不是每一个对手都值得心怀赤诚。 但是,没有反驳的必要。据理据争只会惹恼对方,何必如此计较? 有的人看得比山还重的尊严在他人的眼中或许还不如杂草,有时候尊严这种东西廉价得什么都换不到。 一个人自身的价值与分量,必须依靠力量来衡量。 “拔剑吧。”望凝青道,“将那天的剑再给我看一遍。” 望凝青不知道空涯和素心是怎么想的,她只是想再看一遍师父的剑。 空涯也没怀疑素尘是想要偷学,毕竟那位陨落大能的境界也没到飞仙,顶了天了也就跟栖云真人旗鼓相当,而栖云真人可不是“陨落”大能,是当世大能呢。 空涯横剑而立,催动识海内的剑符,磅礴凌厉的剑气奔涌而出,四周霎时雪停风止,独留那剑气,如天之罡风,如秋来骤雨,将天地锁在一片苍凉的剑域里。 这是一套已经形成剑域的剑法,类似容华剑法中的“妄言”剑域。 望凝青双手抱胸站在一边,这回她算是看清楚了,这的确是师尊的“天罡剑”,却并不是师尊的剑。 一套完整的天品剑法,必须同时具备形、神、意、蕴、灵。 天罡剑便是一套完善的天品剑法,暗含道之真意,罡风之神形,风雪之灵蕴,是基于铭剑仙尊对大道的感悟而创造出来的剑法。 但是,眼下空涯催发出来的剑意虽然形似神似,其中的“意”却大相径庭,比之铭剑仙尊,这道剑符少了一往无前的真意,更多的是苍凉怅惘的悲意。 倒也不能说有错,只是同样是感慨大道艰险,前者是飞步凌绝顶,极目无纤烟;后者是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晗光有两位师兄,就不知道这道剑符出自哪位师兄之手。 望凝青思忖,虽然剑意有些不太对头,但只是参悟的话倒是问题不大,空涯没能炼化的原因是他尚未感悟“罡风”的神形。 望凝青皱了皱眉——她只是在思考,但虚构的面相却显出三分不友善的凶恶,非她本愿:“你自去思反谷坐忘七日吧。” 此话一出,空涯素心都愣了一下,半晌都说不出话。望凝青也不解释,摆摆手让空涯退开,便径自看向了素心。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69节 思反谷位于陡峭的崖壁之上,罡风最是狂猎,空涯只得了剑符,不知此套剑法的名字,若无机缘,怕是这辈子都难以炼化天罡剑。 被刻薄同门刁难后在艰苦之地得到机缘——这不是气运之子常有的事态吗? 再说了,不支走空涯,她如何刁难素心?眼见着演武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戏台子搭好了,总不能没戏可唱吧? 空涯凝了凝眉,终究还是依言去了思反谷,留下素心一人独自面对刻薄寡情的师姐。 柔弱无依的少女和面相颇恶的掌教首徒,起来晨练准备上早课的弟子们远远望着,只觉得那画面让人怪不忍心的。 很快,更让人不忍心的事情发生了,掌教首徒似乎指点起了新入门的小师妹的步法,可小师妹入门不久,步法生疏,在掌教首徒的进攻下躲闪得狼狈,没一会儿就跌倒在了雪地上。即便如此,掌教首徒也只是语气冷冽地让她站起,一遍又一遍地重来。 几次三番后,小师妹似乎也倔了,闷不吭声地摔倒,爬起,摔倒,再爬起,本就苍白失色的嘴唇微微发紫,看得人十分痛心。 四周投注过来的眼神越来越压抑,望凝青却熟视无睹,她认真地思索着素心的战斗风格,不得不说这兄妹两人都很聪明也很识时务。 或许是因为命途多舛、身世悲苦,素心在实战方面的经验不容小觑,虽然没学什么高深的仙术,但她灵力浑厚,心思灵巧,走了一条较为适合自己的法修之路。 法修最大的弱点便是忌讳近身,同时施法行术都必须掐诀念咒,一旦被打断就有一定几率会反噬自身,因此快而精准地掐诀念咒是法修的必修课。 这一点,素心做得非常完美,她能在外门大比中接连胜出,依靠的就是这份聪敏智慧。她没有因为贪婪而修习杀伤力大范围广的术法,相反,她所会的都是短小精悍、具有干扰效果的控制类仙术。大部分仙术只需要一个手势或者一个口诀便能释放,斗起法来指如花绽,手影翩飞,十分漂亮。 比起那些闭门造车、只会一昧学习强大的仙术,实战时甚至当着对手的面傻乎乎的掐诀念咒的法修,素心的确要胜出多矣。 无怪乎她会在外门大比上走到最后。 望凝青觉得她走的道路很正确,没有什么需要纠正的。 选择教导素心步法,一来是素心既然准备走灵敏这一条路,那学会天枢派精妙玄奥的步法,对她来说受益匪浅。 二来,步法是“素尘”擅长的领域,以此为借口给素心施压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望凝青一边思考一边和素心切磋,脚下步子一错,脚尖突然从一个神乎其神地角度扫进了素心的步子之间,一绊一带,素心便狼狈地跌在了雪地上。 这是一记十分完美的绊摔,虽然简单,对敌时却常有奇效。 只是这一回,素心摔得有些重了,好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望凝青毫不犹豫地浇了桶油:“已经是筑基修士了,怎还这般羸弱?” 素心低垂着头颅没有说话,一旁围观已久的弟子已经忍不住出声劝阻道:“素尘,素心师妹才刚入内门,对宗门的步法并不熟练,你别太苛责了。” 望凝青抬眼看了出声的弟子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愣是表露出几分讽意:“你见我用宗门的步法了?” 说话的弟子闻言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素尘还真没有用什么高深的步法,来来回回只用了一个简单的绊摔,却用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但是新入门的师妹体弱多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她天生命薄,修仙也无法为她改命。 人心都是肉长的,见一柔弱女子命苦如此,怎能不怜惜? 那弟子还想再劝,素心却已经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垂着头朝着他鞠了一躬,便再次转身面向了素尘。 ……不愿放弃啊。 男弟子叹了一口气,也没了阻止的立场,只能站在一边看着,暗暗揪心。 好在素心进步极快,她天资聪颖,又擅长取长补短,速度比不过便在肢体的柔韧度上入手,犯过一次的错误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望凝青静静地看着,忽而间觉得素尘会因为嫉妒而左了心性也并非不能理解。 都说勤能补拙,但自己苦心磨炼积攒下来的优势有朝一日被人轻而易举地超越,对一个相信“天道酬勤”的孩子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 更别提她苦求多年都没能得到师父的一个回眸,空涯和素心却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以及关注。 “就到这。”望凝青收剑还鞘,面无表情地往回走,没有回头看一眼不住气喘的素心。 “师妹,没事吧?”在旁观望已久的弟子们见她走远,连忙快步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素心,“快,休息一下,素尘也真是的……” 素心喘得有些说不上话,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能勉强地朝着周围好心的弟子们笑了笑。 弱不胜衣、娇花照水般娴静美丽的少女,此时展颜一笑,眉眼似有倔意,令人怜惜的同时,又不由得为她的坚韧生出钦服之意。 众星捧月的素心面对着众人的好意,再一次低下了头颅。因为没有坏心,所以不能反抗,一直,都是如此。 隔着影影憧憧的光影,她最后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歆羡。 找到了切实可行的方法之后,望凝青很快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一回到山府,她便入了坐忘无我之境,准备将接下来的三年内冲击金丹期。 栖云真人曾说三年后的恶潮由首席带队,但天枢派也有明文规定,只有金丹期以上的弟子才能参与恶潮之战,金丹以下还属于需要保护的范围。 望凝青不知道栖云真人有没有在意这条门规,但以素尘的心性,是必然不能打破规矩的。更何况,三年后的恶潮,尘世必将迎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位半妖之身的魔尊向正道第一仙门提出了休战,却在谈判之时被栖云真人击落,被仙器封印了传承魔尊之位的魔心。 之后,魔尊不愿伤害人类,只能狼狈逃窜,误入了由素尘等年青一代弟子镇守的金棘城,幻化为一只幼猫,被素心所救,并带回了天枢。 后来,素心和魔尊叛出天枢派时,负责围剿两人的便是素尘。空涯则因妹妹叛出宗门之故被锁进了理法堂,由司法长老的大弟子负责监视。 素尘本就不喜素心,因着这事更是恨毒了她,觉得她玷污了师尊的清名,一心只想将魔尊和素心斩于剑下,以此洗刷掌教一脉的耻辱。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魄的魔尊也不是小小的金丹修士可以欺压的,素尘最终被打成了重伤,素心也被魔尊带走,不知所踪,死生不知。 一同前去剿灭的同门弟子顾虑着同门之情有意放素心一马,素尘大闹了一场,最终什么都没捞到不说,还落得了一个“冷酷无情,残害同门”的评价。 “三年,金棘城。” 金棘城位于神州北部,是位于仙魔两界边境上的一座城市,恶潮之战没有前线后方之分,仙门弟子稀少,所有人都身居要职。 一些仙门顾不到的地方,甚至需要凡人用血肉、用生命去填补。 不过望凝青知道这一次的恶潮并不凶险,因为在爆发之前,魔尊已经将局面压制到了可控的范围之内。 望凝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琢叶印,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身为掌教首徒,她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只有一个—— 栖云真人为何要封印魔尊的魔心,并毫不犹豫地驳回了休战的提议呢? 第93章 【第22章】冰山女掌门 三年, 对世人来说不长不短,对修者而言,却只是一段转瞬即逝的时光。 这三年的时间里, 空逸不负天才之名,再次突破至金丹中阶,空涯、素心、素荧先后突破金丹, 而身为掌教首徒的素尘却在一年前闭关后久久没有消息。 “该不会是结丹失败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吧?”有不喜素尘的人私底下这般猜测。 这种恶意也并非无缘无故而来, 实在是这短短的两三年里,掌教首徒原有的那点光辉都被其他的同门压制得彻底, 反倒是她不近人情的一面越发深入人心。 如今的天枢派内, 对掌教首徒的看法分为两派,但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 双方的看法都十分极端。 讨厌她的人恨不得她事事倒霉, 与她有关之事无论是非都先入为主的有一个不喜的观感;反之, 喜欢她的人也处处维护, 便是听见他人说她一句坏话都要变脸。 这样的“爱憎分明”在讲究中正平和的仙家门派中是个稀罕事, 但不管是讨厌还是喜欢,对掌教首徒印象深刻却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望凝青是在恶潮即将来临前的一个月出关的, 境界已经步入了金丹期。 她出关的那天柔风和煦, 常年飘雪的主峰甚至罕见的没有下雪,她孤身一人走出山府,神情平静得看不出她在突破金丹时曾几经生死、命悬一线。 素尘这具躯壳突破金丹期比预想中的还要困难, 所谓金丹便是要在修士的内府处凝聚成“核”以供吸纳灵力, 但这简简单单的一步,对素尘来说却是难如登天。 聚气这一步说来简单,但对一个道体污浊、根骨被废的修士来说,如何提纯被污浊的灵力?如何架起已经淤堵的脉络? 更重要的是, 身为一个纯阴之体,如何调和体内过盛的阴气,不让本就麻烦的体质为日后的进益埋下祸根呢? 望凝青想了很多办法,也做了许多的尝试。正如那些人猜测的那样,这一年里,她的确是结丹失败了。 但不是一次,而是十七次。 她亲手碎掉自己已经成型的金丹,足足十七次。 望凝青凝结金丹的过程堪称惨烈,聚气但凡出现一点问题,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将金丹打碎重来,一次又一次,通过这种方式,在丹田内凝聚起足够纯净的灵力。 第十八次凝结金丹时,望凝青用剑划开了自己的脉搏、放掉体内大半的血液之后,在舌根下压了一颗固本培元丹,硬生生在华阳池水中聚气。 验证失败花费了望凝青一整年的时光,但最后的结丹,却只用了短短三息。 换一个人站在这里,或许早就已经崩溃了,不管是打碎金丹的痛楚还是这段时间内承受的压力与折磨,都足以毁掉一个人对道的憧憬。 但对于望凝青而言,结丹只是让她稍稍找回了过往的自己。 对于其他人而言,渡劫失败不过是重回凡间,但对于从知世故开始便已是筑基修士的望凝青来说,凡尘不比泥沼好到哪里去。 望凝青在天光下仰头,心想,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丹田充盈的感觉了。 ——恍如隔世。 她踏出了山府,如临云端般踩在土地上,从脚底传来飘摇般的轻盈感,令古今无波的心绪都有了一丝层澜。 但很快,这点鲜活的心绪便被望凝青收拾了起来,她抬头,望向庭院中驻足的身影。 那人不知道在门外等了多久,等得与难得雪晴的雪隐峰都融为了一体。 他的微阖的眼睫有些湿润,带着冰雪融化后微不可查的凉意,一双酝酿着非人神性的金瞳半垂下望,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栖云真人。 听见望凝青打开山府的动静,他眼睫颤了颤,仿佛从一樽雪雕一点点地变回了人。 栖云真人远远地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见她金丹已成,气色尚可,便微微颔首道:“尘儿。” 望凝青朝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不等她垂首听令,头顶便忽而一沉,传来了十分陌生的暖意。 “金丹已成,无天雷劫。”栖云真人的语气十分平淡,一如当年,“不错。” 没有天雷劫,证明渡劫之人的心性已经被天道认可,上苍并不需要一场挫身之苦来考验此人的心智。 被揉了脑袋的少女神情困惑,这种除了表达亲昵以外没有任何意义的肢体接触,实在不像是那个原命轨中万事万物过眼而不入心的栖云真人会做出的举动。 栖云真人说完后便离开了,仿佛只是单纯过来确认一下弟子的进度而已。 望凝青也没在意,因为恶潮将至,整个天枢派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里。 素尘的出关鲜有人知,除了弟子铭牌上的魂印悄无声息地拔高了一个境界,没有人知晓闭关一年的掌教首徒已经结丹。 望凝青出关的时日也赶巧,正好是三年一度的外门大比落下帷幕的时候,今年进入内门的弟子有五人,其中便有白灵以及与照先。 与照先会进入内门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事实上,若不是空涯在上一届宗门大比上横空出世,与照先早该入了内门才是。而白灵则和另一位师妹一起,被司祭长老丹凝真人收入门下。除此之外,另有两位元婴修士选择了收徒。 天枢派年青一代的弟子接连突破金丹,为正道的中坚力量灌输了新血,不管对于凡尘还是仙门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即便是正道第一仙门,也鲜少出现这等盛事,空素这一代堪称群英荟萃,夺尽了举世辉光,单单这段时间前来贺喜的仙家门派就险些踏平了天枢派的门槛。 相比之下,素尘十八岁结丹,放在任何宗门内都能称得上天纵奇才,但有师弟师妹们专美于前,掌教首徒就变得不大起眼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70节 望凝青并没有急于现于人前,而是认认真真地巩固了自己金丹期的境界之后,才在恶潮将临时出现在即将前往凡尘的队伍面前。 掌教首徒突然出现,让所有金丹期的内门弟子都惊诧了一瞬,见她已经突破金丹,便也纷纷为她贺喜,无论如何,金丹修士已经有了被世人敬重的资格。 虽然众人也从素尘闭关了足足一年这件事中看出了她结丹不顺,但也没有想要戳穿的念头。强者都有任性的资格,即便略有瑕疵,那也不容他人嘴碎。 话虽这么说,当司仪长老说出三十六代弟子将由素尘领队时,队伍还是骚动了一瞬。 眼见有几名弟子忍不住要提出质疑,司仪长老也毫不客气地抓过一边冷着张脸的素尘,将她手背上的琢叶印亮了出来。 “这并非儿戏,也并非掌教的决策,天枢派门规壹章二,掌门不主事之时,由当代弟子首席统帅门中弟子,权能逐阶下递。” 目前宗门内拥有席位的仅素尘一人,就算有其余弟子得到了琢叶印,素尘也是当代的第一人。 那几名提出质疑的弟子顿时哑火了。 如果只是“掌教首徒”带队,他们还能抗议一下掌教行事有失偏颇,但否认“首席”?算了吧,以后还想不想在天枢派中过活了? 不得不说,素尘得到首席之位的消息对许多人都造成了冲击,当代掌教寿数久长,除非飞升否则执教个百八十年的绝不成问题,怎么下任掌门的竞选就开始了? 准备出征的金丹期弟子们议论纷纷,前来送行的其余弟子也神色沉重,刚入内门不久的白灵更是直接变了脸色。 首席——提起这个名号,第一个让人想到的便是贤德有能之人。在白灵的心中,只有师兄与照先这样虚怀若谷、宽厚仁善之人才配得上首席之位。 可素尘?这个嫉贤妒能、心胸狭隘之人,资质不如刘索师弟,名望不如与照先师兄,她到底何德何能占据这首席之位? 白灵的怨愤以及不甘并没能很好地传递到望凝青的心底,在外人看来沉稳冷静的掌教首徒其实罕见地神思游离,因为她知道,这一次的恶潮实际上并不危险。 魔尊心怀诚意而来,自然不会让妖魔随意屠戮百姓,也正是因此,他自己最后也被栖云真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望凝青率领着众弟子抵达了金棘城,镇守山河自然不是一家之事,只是金荆城称得上是“兵家必争之地”,故而由正道第一仙门驻守。 和天枢派一同镇守金棘城的还有另外两个地阶与玄阶的宗门,这两个宗门虽说不是天枢派的副宗,但在天枢派弟子到来的第一时间便让出了统筹权,颇有唯天枢派马首是瞻的意思。统筹权是个烫手山芋,谁接手谁负责,出事了自然会被追究,毫无情理可言。望凝青也没有推辞,很快便将所有门人分配到各个地点。 随着血月的来临,人界的天空渐渐暗淡,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能逃的人早已赶往内地,而走不了的人也只能行尸走肉地徘徊于此,神情惶惶不可终日。 仙门弟子构设了结界,竖起了阻挡妖魔的屏障,但是每次恶潮之战中逝去的那些鲜血淋漓的名字,都提醒着他们,真正的战斗或许残酷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尽管如此,驻守在这里的弟子们也没有退怯。 这或许也是仙门要求参战弟子必须是金丹期的原因,金丹期弟子的心境已经足够坚韧,不至于因此而道心不稳。 “师姐。”与望凝青一同驻守城门的空逸,偶尔会有些怅然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你说,血月是天道给予凡尘的磨炼,还是众生孽力的反噬呢?” 如果是磨炼,那天道最终想要的是怎样的结局?如果是反噬,那芸芸众生又做错了什么? “不知。”望凝青不答,修士岂能随意代替天道发言,“天机难测。” “人与妖魔的战斗,会有看得见尽头的那天吗?”空逸单纯地询问着,没有任何恶意,没有任何坏心,甚至没有任何偏颇,只是单纯地询问。 望凝青沉默许久,却是道:“不死,不休。” ——种族之争,残酷至此。 血月临空之日,众人彻夜难眠,一个个身穿道袍的修士伫立于城墙之上,任由凉冷的暮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袖。 所有人都沉默,所有人都在等。 但是,预想中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妖魔却不见踪影,边界线的上空一片混沌,隐隐有魔气与铁锈的腥香溢散而出,将压抑逼仄入骨。 修士们等了一夜,却依旧不见妖魔的踪影,血月临空之时难分昼夜,恍然回神时,难免面面相觑。 “魔界情况有变?”空逸心有不解,打出一道通讯符将消息传回主城,“其他地方的情况如何?” 他话音刚落,却忽而觉得后背一冷,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如毒蛇般爬上了脊骨。来不及多想,空逸几乎是瞬间拔剑,如一阵狂风般席卷至素尘的身前。 “师姐!” “我知。”望凝青摁住了空逸护在她身前的手,冷然道,“冷静。” 有什么东西——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沿着溢散而来的魔气,一点点地靠近。 那种黏腻而又浑浊的气息,参杂着骨血与阴煞之气,仅仅只是气息涤荡,素尘便已面色泛白,体内的阴气隐隐有失控的痕迹。 “哎呀。”一声清甜而又曼妙的呼唤,雌雄莫辩,宜男宜女,“真是的,杀得我手都麻了。” 血月临空,鬼门大开,那一瞬间刮面而来的风呼哨着万鬼齐哭的魔音,一双白皙得近乎惨白的手自浑浊的魔气中伸出,如拂开珠帘般轻轻一扫。 众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你们人族的修士,谁是主事的啊?” 那诡谲而又曼妙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无边暗色中走出一条纤细修长的的身影,妖艳而又溢满了不详的气息。 “别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真是令人不快。” 血月黯淡的辉光中,一名足以令山河失色万物喑声的美人缓步而来,殷红的唇,乌黑的发,白皙如纸的皮肤,眼尾晕着丹朱般的红。 她,或者他在月下站定,虽盛极艳极,却拢着一身令人不敢多看的美。那双眼睛,不详,漆黑,如同浓稠到黏腻的血液。 “我是画平生,魔尊大人麾下的一介妖鬼。” 那人说着,眼眸邪气地扫过所有人的脸,最终落在空逸的面上。 他眼中浓稠不化的血液静下了,不再如沸腾的滚水一般翻腾,似乎被微妙地安抚住了。 “那些不听话的、想闹事的小妖都已经死了,这是我们的诚意——” 他说着,却偏头嗤笑,乌发散在肩上,衬得那张死人般艳美不详的脸蛋别有一分娇憨。 “魔尊大人想见见你们的正道魁首。” 第94章 【第23章】冰山女掌门 妖魔来者不善, 堪称气焰嚣张,嘴里说着“诚意”,眼中却不乏恶念, 有如毒蛇捉摸着如何吞象。 “我辈修士,与妖魔无话可说。”素尘自然不会相信一个莫名冒出来便说要见掌教的妖鬼,妖魔诡诈, 诈降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为此打开城门更是无稽之谈。 “小女娃,话不要说得太死。”画平生懒洋洋地抬眼, 纵使无意也有一种撩人的错觉, “魔尊大人的事,便只有你们正道魁首说得, 做不了主, 便别胡乱开口。” “邪魔外道。”素尘冷着脸, 磐石般不动不摇, “不可越雷池一步。” 空逸偏头看了师姐一眼, 复又垂眸,他能感觉到面前这只妖鬼的气息远胜于他, 怕是大乘期以上的妖魔, 不是他们能够随意抗衡的存在。但对于师姐正面回拒的选择,他也不觉有错。师姐十年前因妖魔之祸而根骨尽废,至今仍饱受非议苦楚, 更何况, 不以弱小而不为,这正是师姐的风骨。 气氛紧绷,空逸觉得怕是非战不可,但妖魔心思难测, 听素尘这般说,却是不怒反笑。 “我今日见了美人,心情好,不跟你计较。”画平生这般说着,转向一旁的空逸,“美人,你是怎么想的呢?” 空逸板着张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声“美人”唤的是自己,他也不觉羞耻,毕竟他在宗门内甚至有“洛神”之名:“我听师姐的。” 画平生不得不再次把视线从美人身上挪回到那张不讨喜的晚娘脸上,对美的事物,画魅总有无尽的耐心。 “就算不让我进城,通报一声总是要的吧?就不怕你一意孤行,最终坏了大事?” 望凝青自然不会授人话柄,当场掐诀打出一道言符,将情况如实复述了一遍,那言符便化作白鹤振翅飞去,眼见着是朝着主城的方向。 见她识情识趣,画平生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忽而眸光一凝,轻咦了一声。 那放飞白鹤的少女身量笔挺,白鹤振翅带起了一阵风,拂过她的鬓发与衣袖,隐隐露出藏在繁重道袍下的身形。 不对。画平生心想,他画过那么多的美人,男的,女的,年长的,年少的……以他的眼光来看,那少女虽然身量未成,但骨相分明是极美的。 ——甚至可能比他见过的所有美人都要美。 可一抬头,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刻薄寡情的晚娘脸,眉眼失色如调墨不均,唇齿寡淡如胭脂过水,描摹虽然精细,行笔却过于锋锐。糟心,实在糟心。 他是画皮识骨的妖鬼,怎生今日却见了骨美而皮相不美的人? 画平生坐不住了,一想到那样一副完美的骨架被那样一张磕碜的皮囊拢着,他就觉得浑身痒如蚁蚀,多看一眼都是在捣他的心窝子。 “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画魅扬起自己最好看的一张脸,笑得百花失色,不等对方回绝,又道,“我杀性未退,实在闲得慌,这血月可不是谁都能捱的。” 这便是隐晦的威胁了。望凝青冷了脸,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道:“天枢派云隐峰门下首徒,素尘。” “素尘。”妖鬼不知仙家事,咂摸了两遍,只觉遗憾,这皮相,可不是又素又尘? 心里惦记着事,一旁的美人也顾不得看了,画平生一双利眼在素尘身上来回地扫,恨不得把她扒皮抽骨,里里外外看个清楚明白。 空逸见他如此,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师姐面前,对方的目光也说不上下流,但就是透着一股子莫名的诡谲,暗藏着偏执入骨的疯意。 “不应当,不应当啊。”不等天枢派那边回信,看了半天的画平生已经叫唤了起来,他来回踱步,不断抓挠自己的鬓发,满脸都是无法忍受的焦虑郁火。 众人只觉得妖鬼不愧是妖鬼,喜怒不定,乖戾无比。 他们正想着,那妖鬼却忽而身影一闪,鬼魅一样地踩在了城墙上,那张死人一样的美人脸距离素尘竟然只有咫尺之遥。 “啊——!”有人忍不住喊出了声。明明结界犹在,那妖鬼是怎么爬上去的? 画平生速度极快,但望凝青的反应也不慢,她几乎是瞬间抓住了空逸的手臂往后急退,抬手便是一道惊蛰雷霆般的剑光,直刺画平生的眉心。 这一剑之快令人肉眼捕捉不及,一击中敌,画平生霎时如齑粉般碎开,化为袅袅烟缕。 那烟缕散而重聚,又成了一个人形,画平生悬于半空,神情扭曲,他一张嘴,那雌雄莫辩的曼妙之音竟化作尖利的嘶鸣:“不对!不对!这不是你的脸!” 好好一个倾城之姿的美人,此时却像是疯了一般在手臂上抓挠不止,有眼见的弟子凝神一看,见那皮扯烂了,底下竟是森森白骨,顿时骇得魂飞魄散。 “你怎么能把这么丑的假面盖在你真正的皮囊上!”画平生忍不住尖叫,“你就不会觉得恶心吗?!明珠蒙尘,美玉藏泥,你这是在暴殄天物,违逆天道啊!” 空逸觉得匪夷所思:“你个妖鬼跟我辈正道修士讲天道?” “无知小儿,你懂什么?!”画平生顾不得这是自己方才还心悦无比的美人,当即跳脚道,“我是画魅,画魅你懂吗?识人识骨,画皮绘颜,在我面前,天下何人敢言先?这人、这女娃,我看一眼便知她骨相极美,血肉匀婷,根本不该长这么一张刻薄寡情的晚娘脸!若不是她容貌有损,便是有人要藏匿她的真颜!” 此话一出,众弟子皆是面色微变,既古怪又微妙,说不出是哭笑不得还是诧异为先。素尘面相颇恶可谓人尽皆知,但,藏匿真颜? 先不说是真是假,被人说长得刻薄寡情,真是圣人都要心生恼意。果不其然,素尘大怒,厉声呵斥道:“妖魔竟敢辱我!” 素尘猛一挥手,身后片刻不离身的剑匣霎时飞出二十四柄灵剑,每一柄灵剑都闪烁着灼灼华彩,她并指掐诀,顿时剑气如虹,如百川奔来,竟有杀破之相。 “谁辱你了!”然而画平生比素尘更加崩溃,“明明是你辱你自己,你们修士不都讲究什么相貌乃上天之赐、父母之慈的,你怎么敢把这么丑的皮囊往脸上贴!” 画平生话音未落,剑气已兜头斩下,身为化形的妖鬼,画平生压根不惧金丹期修士的一剑之威。他不耐地抬手正想将剑气打散,却忽而后心一凉。 天空裂开了一条匹炼般的缝隙,灼目的火光如九天烈阳,照得此地亮如白昼,照得尘世污秽不生,狂猛而霸道的清气横扫四方,瞬间将魔气涤荡一空。 “住手!” 一声历喝,一道横空袭来的暗光,骄阳与寒夜在长空上对撞,炸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那横扫一切的气浪甚至将站在城墙上的修士掀飞出三丈。 有结界相护,修为尚低的弟子倒也安然无恙,到有几名实力不济的修士耳鼻出血,回过神来,满脸惊惧后怕。 电光火石间的交手,素尘与画平生身旁已是各自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一人白衣胜雪,一人黑衣如墨,双方气势惊人,但白衣却隐隐压了黑衣一头。 栖云真人的手摁上肩膀的瞬间,望凝青立时噤声止语,不再演了。为了这点小事被栖云真人看出端倪,实在得不偿失,不如作罢。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71节 站在望凝青这边的是栖云真人,而另一边能挡下栖云真人雷霆一击后还能稳稳站立的人——自然是如今的魔界尊主,渊。 画平生在魔尊出现的瞬间便如同被掐着脖子的孔雀一般哑了声,虚空中有黑雾凝聚成爪,稳稳地抓在他的咽喉。 “尊、尊主。”画平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黑衣人却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在了画平生的后脑勺上,倾国倾城的画皮美人霎时碎成了满地白骨。 黑衣人穿着玄色的斗篷,身周黑雾缭绕,只露出线条精致的下巴和锋利的薄唇,只听他语气冰冷地道:“你就是这么给本座传话的?” 掉在白骨堆上的颅骨咔嗒了一下,没敢说话,只是用断掉的掌骨偷偷扶了一下自己的头颅,试图把被打歪的颅骨拨正。 魔尊不再看他,只是仰头看向城墙上的栖云真人,直白道:“我是魔界尊主,渊。来此目的只有一个,想和你们协议休战。” 众人哗然,是休战而不是投降,既然如此,这便是天下之事、众生之事,而非仙门一家之事了。 栖云真人站在素尘身后,眉目沉凝如庙中神佛,听见这话也不为所动,只是道:“如此,魔尊便移驾主城,莫要再戏弄在下弟子。” 魔尊听罢,对着一旁偷偷拼骨头的画平生又是一脚,身旁的黑雾凝聚成动物的巨爪,对着那颅骨疯狂地抓挠,抓出一片抓痕和凄厉的惨叫:“走。” 望凝青表情已经木了,她隐约记得命轨里提到魔尊渊的本体是一只九命玄猫……她是第一次见这种灵猫以外的生灵,和传闻一般唯我独尊,任性妄为。 她正想回头去安抚城中的弟子,栖云真人已是轻飘飘地把她往身旁一带:“尘儿,你与为师同往。” 望凝青愣了愣,回过神来,眉眼依旧冷淡:“是,师父。” 栖云真人要带她走的原因并不难猜,画平生揭穿了她的秘密,留下也只是徒惹非议而已。 望凝青看了满脸担忧的空逸一眼,将指挥权转交给他。 空逸有些忧虑地看着掌门带走了师姐,他看着远处的界门,命令让门中弟子继续整备,防止魔界趁人之危。 他向来性情清冷,也没人敢去扰他,于是素荧便遭了秧,一群平日里认识的不认识的同门都围了过来,张口闭口都是素尘。 显然,方才妖鬼的那一番话,还是如石子落潭,砸起了涟漪。 “素荧师妹,方才那妖鬼所言究竟是何意?我们朝夕相对的同门竟并非本来面目?这是何等可怖之事?”有人上来便是一番抢白,显然心中气怒。 “妖鬼挑拨离间的话你们也信!”素荧可不是空逸,当即便呛了回去,“再说了,容貌皮相皆为白骨,身为修道弟子还如此执着于表相,简直可笑至极!” “话不能这么说。”有些头脑清醒些的弟子插嘴道,“素荧你是知晓的,因着素尘的面貌,宗门内平日里多有误解。我们也只是担心。” 素荧大怒:“担心什么?!堂堂掌教弟子,还能是谁家派来的间谍不成?!” “是素尘的身世,会不会是因为身世问题,才要遮掩本来的面目。”提问的弟子说着,想到方才妖鬼的话,不由轻晒,“总不能真的是姿容过盛,怕乱人道心吧?” 此位弟子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猜中了真相。 同门为素尘的真容议论纷纷,望凝青这边厢却是缩地成寸,眨眼千里,来到了正道修士们口中的“主城”。 所谓主城并非尘世某国的国度,而是一座盘山而建的城镇,因易守难攻,由禅宗须弥寺坐镇于此,魔气难侵,又兼之乃人口大国山民国的第一屏障,故而成为了仙家弟子抵抗血月恶潮的根据地。仙家各派的掌门人于恶潮之日都会聚于此城,发号施令,掌控全局,栖云真人自然也不例外。 魔尊尚未靠近城镇,须弥山上已经敲响了退魔钟。栖云真人传讯之后,主城那边也没有允许妖魔接近,只是有几位大能修士离城而来,远远地观望着。 “那些人不能再接近了。”魔尊语气冰冷,“我是来谈和的,不是来自投罗网的,你既然是人修中的主事人,那就我和你谈。” 栖云真人修为高深,自然无惧其他,他挥手劝退了那些蠢蠢欲动准备等他一声令下便将魔尊擒下的大能,挥手招来一方云台,将手里提着的弟子稳稳一放。 望凝青也很从容,面无表情地寻了席位落座,对面的魔尊和魔尊的猫抓板也踏上了这足以开坛讲道的云台,与这对师徒遥遥相对。 堪比大乘期修士的画平生此时只剩下一具晶莹剔透的骨架,没了美人皮,只能裹着披风,下颚上下开合,捧着一面镜子顾影自怜,看着很是哀怨。 没有皮囊的画魅跟裸奔有什么区别?但是穿过一次的皮囊不穿第二遍可是他的准则底线。 “尊主!我杀了上千只失去理智的妖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想要嘉奖!”妖魔无利不早起,画平生提出要赏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魔尊冷哼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算是默许了。 画平生等了三秒,确认魔尊应了,便猛一挥手指向不远处坐在栖云真人身边的素尘,大声道:“让我看看她的真颜,您就是让我去屠了魔城都行!” 第95章 【第24章】冰山女掌门 原命轨中的仙魔大战是如何爆发的, 望凝青并不清楚,但眼下栖云真人跟魔尊打起来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画平生。 用灵猫的话来说,就是好好的一个美人, 可惜长了张嘴。 你不能指望一只猫能好好说话,自然也不能指望栖云真人学会迁就妖魔肆意妄为的本性。 几乎是在画平生那句要命的话说出口后,此魔就变成了一堆白森森的碎骨头, 除了下颚骨还会咔吧咔吧以外, 整只魔差不多已经废了。 望凝青从自己的小洞天中取出了蒲团、茶几、茶盏,试图用这些风雅而又脆弱的东西阻止师父和魔尊继续破坏云台, 顺便把自己的脸这件事给敷衍过去。 终于能冷静下来交谈后, 魔尊也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他请求休战还要求讲和, 并且点明了自己是半魔人, 同时兼具人与魔的血统, 在身为人类的母亲身边长大。 魔尊在说完之后又立刻给出了许多切实可行、有助于两族融合的政策与方法, 显然, 这位魔尊的“谈和”并非嘴上说说而已,他是有备而来。 望凝青在一边旁听, 垂了垂眼, 魔尊的身世是非常具有分量的筹码,毕竟他暗示了自己的思想观念会更偏向人族,同时血脉和生养之恩注定了他天然的立场。 但前提是——栖云真人是那种会被民族大义轻易打动的人。 ——很显然, 栖云真人不是。他心中的所思所想, 即便是望凝青这个最接近他的弟子都揣摩不到。 变故发生在方寸之间,就像当初宗门大比时那毫不留情朝着弟子刺去的那一剑,毫无预兆地,茶盏裂成了两半, 案几被对半劈开,剑风直擦魔尊的脸面。 一身黑衣的魔尊下意识闪身避让,却在这一步的退让后生出了悔意。他不该单枪匹马要求跟正道魁首谈判的,原本这么做是为了防备那些对魔族心怀恨意的人干扰仙魔两界的谈和,同时也将“说服同族”这件麻烦事推给正道魁首去做。但他却忘了,一旦正道魁首不愿接受,他也会落入同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别的不说,只要栖云真人动手将他斩于此地,对外只说妖魔心怀不轨欲以谈和之事谋害于他,那人族只会拍手叫好,不会知晓“谈和”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一腔心血尽付流水,如何不令人感到痛心? “即便不相信我,阁下也该知晓两族谈和并非一家之事,身为正道魁首,阁下竟毫无大局之念吗?”魔尊高喊出声,清朗的声线已经染上了色厉内荏的喑哑。 栖云真人眼皮都不抬一下,依旧是那副淡然如云、缄默从容的模样。 他伸手将自己的弟子轻轻一推,无形的气浪便将望凝青席卷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远处的一朵云上。 确认弟子已经离开了战场,栖云真人拂袖,霎时风云四起,金光乍现,一卷画宗自虚空中飞出,如锁链般环住了整片云台。 魔尊面色微变,他显然知晓天枢派的仙器之威,当机立断地断去一尾,躯壳冒出黑雾,如鬼影般吞掉了画平生的颅骨,撒腿便朝云台外跑去。 被留在原地的躯壳化为了漆黑的大猫,毫不犹豫地扬起利爪,朝着栖云真人扑去。 魔尊的速度快得如一阵阴风,但栖云真人的速度比他更快,长卷画宗上金芒闪烁,显露出无数扭曲而又狰狞的图样,触及那道金光,黑雾顿时稀薄了不少。 这种“消融”的过程十分可怕,魔尊再次自断一尾,下一秒人已经出现在了百米开外,连断两尾,魔尊硬生生跌落了两个境界。 魔尊已经逃到了金光笼罩的范围。纵观整个魔界乃至整个世界,或许再不会有比九命玄猫这个种族更擅长刺杀和逃命,即便是传承仙器也无法阻止魔尊的离去。 栖云真人没有穷寇莫追的想法,他纵身而起,百米之距不过是缩地成寸的一瞬,他一双金瞳如兽类一般竖起,淡漠被冰冷取代,神性湮灭了人性。 ——这一刻的栖云如同九天之上俯视蝼蚁的神明。 成百上千条金色的锁链自画卷中飞出,封锁了魔尊的退路。那密结的罗网连苍穹都被遮住,万灵如风中微尘,如何匹敌足以遮天蔽日的伟力? 枷锁锁住了魔尊幻化而成的黑雾,一根金锁刺入玄猫的心口,扯出鲜血淋漓的惨叫,一颗萦绕着黑雾的血肉被硬生生拽出了魔尊的身体。 黑雾收缩凝聚,最终化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玄猫,从密密麻麻的金色枷锁中掉落。 栖云真人没有注意到,也或许注意到了也没想斩草除根,那遮蔽苍穹的金光不断地闪烁,恍然间竟像是吞吃血肉的妖魔。 望凝青远远地看着,大能斗法不是说笑的,小小的金丹修士要是卷进去,一个细小的刮擦都会令其殒命。 此时尘埃落定,栖云真人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望凝青等了一会儿,见不远处旁观的人族修士们已经发现了异常准备接近了,便御剑来到了栖云真人身边。 “师父。”普一靠近,望凝青立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栖云真人站在原地,脊背却绷得很紧,望凝青抬头望他,却见他一双金瞳毫无焦距,神光闪烁不定。 神性与人性在栖云真人的眼瞳中不断交错,好似挣扎,却又分不清何种才是真正的清醒。 “尊上。”灵猫此时突然冒头,带着些许兴奋和雀跃,“尊上,抓住那条锁。” 锁?望凝青与栖云真人对视,的确有一根奇异的锁链缠绕在栖云真人的右手,但她没有贸然行动,而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栖云真人的金瞳。 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望凝青心中萌芽,“素尘”不知道,但晗光仙君却曾见识过……如果是真的,那这天枢派的传承仙器,恐怕是要反噬其主了。 眼看着神性逐渐压制了人性,望凝青不再犹豫,用铭刻了琢叶印的那只手抓住了金色的锁。这并非找死,而是她有把握。 望凝青触及锁链的瞬间,那金光在她掌心中炸裂,刺穿了她的手掌。她神色不变,阖目内视,灵光敛入识海,她残损的神魂与闯入识海的金光凶猛地碰撞在了一起。半步真仙的残魂与金光相融,那金光显然没想过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竟有如此强大的神魂,只能不断挣扎、逃窜,一点点地被蚕食殆尽。 这是一道作用于神魂的仙契,望凝青有些意外的发现,这能净化不洁之物的金光竟然可以修补她碎裂的残魂。 她识海中那朵七零八落的莲华被金色的锁链环绕封锁,不再四处溢散,反而稳住了“形”,如此以毒攻毒,堪称剑走偏锋,胆大包天。 与此同时,望凝青也隐隐察觉到了锁链的另一头封锁着什么——百首妖鬼图,居然是真的封印了百首妖鬼,天枢派千百年来封印的魔物尽在于此。 “原来如此。”望凝青抓住了想要逃离的金光,“天枢派的立道之基是斩妖伏魔,当年天枢派的开山之祖借仙器之威镇压妖魔无数,这些强大又为祸人间的妖魔被锁在百首妖鬼图中,逐渐被炼化成养魂的质料,辅佐修士的修行。” “正是如此。”灵猫骄傲的挺胸,“虽然气运之子的机遇不能夺走,但‘素尘’此人却是坐拥这件仙器足足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已经足够尊上将神魂修补完整了!” “但这不可能没有代价。”望凝青尖锐地点出了问题所在,“炼化需要时间,但天枢派身为正道第一宗,降妖伏魔责无旁贷,因此百首妖鬼图中封印的妖魔早已趋向饱和。度量衡两端的砝码等价不一,仙器便会反噬其主,栖云真人封印了代表魔界传承的魔心,意味着打破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望凝青这么说着,却是毫不犹豫地沥出一滴心头血,那滴血落入莲华,清圣的白光压制住了金光,让过于锋锐逼人的除魔之气都柔软了不少。 砝码不均,那再添一枚砝码便是了。 栖云真人一人便能御使百首妖鬼图,那再加上一位半步真仙的仙魂——哪怕是残缺的——也绰绰有余了。 “所谓的琢叶印其实也是这件仙契的契约,席位候选人得到了‘养魂’的恩惠,却会由掌门来扛下与妖魔意念互相砥砺的风险。” 契约已成,望凝青睁开了双眼。栖云眼中的异色散去,复归于清明,看上去还是淡漠自持的模样。 远远赶来的人族修士们普一靠近,便七嘴八舌地追问道:“真人,那妖魔可是已经被封印了?” 栖云真人垂着眼,没有说话。望凝青上前,状似亲昵地搀住了他的手臂,以弟子服其劳的姿态说道:“魔尊本体乃九命玄猫,自断两尾,如今已是残兵败将。” “竟是九命玄猫!”众人惊呼,也没质疑为何天枢派传承仙器都祭出来了却还是没能留下魔尊,转而商量起围捕剿杀魔尊、重创魔界的计划。 不提起质疑的原因有二,一来九命玄猫这个种族特殊,二来自断两尾,栖云可以说是杀了魔尊两次。他们尚且无法与全盛的魔尊为敌,更别提留下两条命了。 “真人事忙,便不劳您操烦此事了,我等立刻发布通缉,命门下弟子全城搜查。”别派的掌门纷纷拱手作揖,如此说道。 栖云真人不答,只是微微颔首,其他人也不见怪,毕竟天枢派掌教寡言少语、性如冰雪已经不是秘密了,便纷纷告辞离去。 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仙魔之战的气运终于要落到人族头上。这些兴奋的人族修士便没能发现栖云真人与其弟子靠得实在太近,衣袂相连的姿态也有失分寸。 故而,他们也没有发现——宽袍广袖之下,为了避免栖云真人流露异样而与他十指相扣的望凝青,手背被因为剧痛而不住颤抖的另一只手攥出道道白痕。 第96章 【第25章】冰山女掌门 “……你心中有惑, 尘儿。”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72节 “是。”望凝青面无表情,却也没说什么“师父行事自有道理”之类讨巧的话,“徒儿的确心有所惑, 但对于师父的抉择,徒儿并无困惑。” 言下之意,便是自己也是拒绝谈和的了。 听她这么说, 栖云真人反而沉默了。他惯来是个心有山海却愈发沉默的人, 做人做事皆有原则,不欲对他人多说, 便是被人误解, 他也不愿辩驳什么。 但素尘,素尘不一样。他的心浮在云端, 当他俯瞰人间时, 素尘是他唯一能看见的景色。 所以, 向来沉默寡言的栖云真人第一次主动提起了话茬, 他有心解释自己的作为, 却没想到弟子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为何?”栖云真人容色冷淡,不去看她, 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令战争平歇,令百姓安居乐业,令襁褓小儿不知死别, 这不该是众生的夙愿吗?” 望凝青静静地看着这个独自扛下所有磋磨与痛苦, 却还说着“令襁褓小儿不知死别”的人,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吐字道。 “我不知道师父为何要这么做。但我知道能让师父这么做的理由很多,我只是不确定是哪一个。” “哦?”栖云真人有些意外, “都有什么?说来听听。” 望凝青凝视着栖云真人的眼睛,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一字一句地道:“其一,从源头而论,谈和说来动听,但人族却不能忘记最初仙魔之战的起因是魔族侵略人族,并非人族冒犯魔族。漫长的光阴以来,人族一直是被动防御的那方。妥协换来的和平不是真正的和平,不必付出代价的战争迟早会死灰复燃。” “其二,从微小而论,降妖伏魔是天枢派的立道之基,要让仙家弟子与妖魔共处,不说天方夜谭于否,恐怕会让那些以此为信念的弟子道心失衡,仙途崩阻。” “其三,从大体而论,魔族为一体,人族却有仙凡之别。人魔两立,一致对外,人族便可相互依存,团结一心。但若人魔敌对的局面不再,那仙门与凡尘订立的恶潮之契便形同虚设,人皇为了中央集权一统,势必要拿仙家门派开刀。届时人族会陷入无尽内耗,魔族坐收渔翁之利,实乃败笔。” “其四,从长远而论,人族寿命极短,便是天崩地裂之灾厄,短短百年也会成为幻梦一场。和平会磨去血性,使人愚昧,使人懒惰,魔尊或许能控制妖魔百年、千年,却未必能永无止境地镇压下去。人族如果停止思量,停止迈步,终有一日,麻痹大意只会造成苦果自咽。” “其五,从隐患而论,人魔共处的契机建立在魔尊的善念之上,若是谈和,人族从此便只能仰仗魔尊的鼻息,贪求他施舍下来的‘和平’,被驯化不过是迟早的事。” “其六,从天性而论,魔族凶怖好战,人族也有劣根之患,两族仇恨早已难解,指望依靠‘镇压’、‘屠杀’、‘安抚’为主的和平,本质上和战争没有区别。” “其七……” 波澜不惊、毫无起伏的语调细数着谈和的弊病,面容刻薄的少女浑然不知自己以完全跳出此世之人的眼界,说出了何等惊世骇俗的话语。 “最后——”望凝青微微一顿,“据我所知,魔食人只有一个缘由,足满口腹之欲。仅此一事,人魔两族便不可共存。” 换句话说,妖魔吃人,不是因为人族有多强,血肉有多补,只是单纯因为人族很对妖魔的胃口而已。 无法阻止魔族吃人,就如同无法阻止人类吃家畜一样,否则鸡鸭牛羊猪为何会被圈养?即便魔尊明令禁止,也总会有妖魔阴奉阳违,铤而走险。 而只要伤害一直存在,人魔两族就不可能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既然如此,为何要谈和呢?人族的未来掌控在人族自己的手上,总比让魔尊掌握主动权更好,不是吗? 望凝青自顾自地说完,头又微微一歪,不自觉间流露出一分纯粹的天然:“但如果是徒儿,我会假意答应魔尊的谈和。” 从弟子开始分析起局势时,栖云真人原本想解释的心情就彻底淡了,此时听她这么说,便也如她一般偏了偏头:“假意?” “嗯。弟子方才所说,其实用在魔族那一方也是适用的。” 望凝青没有多想,吐出了恶魔的絮语:“魔尊既然有心谈和,那便借他之手挑起魔族内乱。人族可以借此调养生息、壮大自己。虽然妖魔天资比人族要强,但繁衍却甚为艰辛。魔界赤地千里,耕种艰难,便只能互相残杀争夺生机,用粮草作为敲门砖,反向侵蚀魔界,即便无法驯化同化魔族也可以……修剪枝桠。” 栖云真人看着弟子比划的那个“剪”的手势,一时竟有些接不上话:“……” 在自己弟子口中,魔族简直是一朵残败腐朽的花。 “好了。”栖云堵住了弟子后头更加振聋发聩的话,像拨弄柳枝一样别了别她的脑袋,“这话不要给他人听到。” 栖云真人牵着弟子的手,朝着主城的方向走去,没发话让她返回金荆城,也没下令让门中弟子继续追杀魔尊。 “你与百首妖鬼图签订了契约,那你便已是天枢派的下一任掌教。” 栖云真人抚了抚她的后脑勺:“仰仗仙器之威,即便散仙你也有一战之力,不必再忧心纯阴之体受人觊觎。仙器有养护之效,你的根骨总有一天会被养好。” ——这便是他为何执意要让素尘成为掌教的缘由。 “当然,背负人族道统、天枢枢心,总要忍受苦痛无尽。”栖云真人不再隐瞒,说出了掌教一脉传承的残忍真相,“若不成仙,便会万劫不复,沦为妖魔的养料。” “如今我以仙器封印了魔尊的魔心,平衡将被打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左不过如是而已。正如你之所言,尘儿,你不能怠惰,不能停下。” 栖云真人微微俯身,一张完美得毫无瑕疵的容颜近在咫尺,那双非人的金眸传递着冰冷的神性。 “若不能修成仙身,天枢派的掌教便只会成为天道倾轧下的草芥——人终有一死,但为师不希望那是你的结局。” 他说着,持起弟子的手放在掌心上,仿佛捧着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为师还在之时,你大可肆意而为,无有不可,那些砥砺与摧折,为师都会为你挡下。” “但若有朝一日为师不在了,尘儿,你的路要走,道别忘。为师会等你,但别让为师等不到。” ——走在前头的人,多怕你不愿走了,路给忘了,一错眼,就再寻不到人了。 栖云真人说完,拉着弟子的手继续朝前走,不管弟子因他的话语而木在了原地,也不管她死水般的眼眸掀起惊涛骇浪。 望凝青仰头望着栖云真人,即便容貌相似,但气质、性情、所修的道分明都不一样,这本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人。 但为何——为何这个人会说出跟师尊一样的话? “……师尊。” “嗯?” “……不,没什么。师父。” 一高一矮却同样脊梁笔直的身影在烟雾缭绕中前行,没有用仙门缩地成寸的法术,没有用凌空虚度的仙法,只是像凡人一样用脚丈量着每一寸土地,一步,一步,仿佛一种无言的默契,要将时光永无止境地拉长。 他牵着她的手,比她居前一步;她落后一步,踩着他走过的路。 少女仰头,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师长。 其实啊。 ——走在后头的人,也怕你走得快了,路行远了,不回头,就消失在远方了。 …… 望凝青跟着栖云真人在主城交接了事务之后,便被师父提溜回了天枢派,对外只说栖云真人虽然重伤了魔尊,但也受了伤。 使用仙器的“代价”是很有必要的,总要让人知道天枢派的传承仙器不能轻易祭出,否则时日长了,人们难免会将他人的牺牲视作理所当然。 仙门与凡朝之间的相处一直都是恩威并施、进退有度,千年来从未出过大错,可见方向是对的。 栖云真人重伤魔尊,自己也受伤的消息刚刚传出,人族便趁机发动了对魔族的反扑。 血月固然会令妖魔狂性大发,但实力越强的妖魔受到的影响便越是微弱,而那些大妖魔也轻易不肯踏足凡间,想要吃人了便派下属四处搜罗便是。 这次恶潮来临,魔尊对这群失去理智的低阶妖魔清洗了一波。 妖魔内部并不团结,更无人族讲究的礼义廉耻,手下被人割了韭菜,那些大妖魔也不以为意,没当回事。 魔界向来以强者为尊,只要实力强大,追随者自然会投靠而来。被人杀了也不必恼羞成怒,魔界没有打狗也要看主人的说法,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在这样的大前景下,人族赢得非常轻松,往年极其难熬的恶潮,今年却是以几近一面倒的优势大获全胜。 十天后,血月匿踪,界门消散。各派弟子折返回宗,经历了一场磋磨的人间也开始了长达十年百废待兴的时光。 栖云真人带着望凝青与天枢派分布出去的弟子们汇合了,望凝青搀扶着栖云真人,淡着脸将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便责令宗门弟子返回宗门。 因为掌门受伤,回程的路上,所有弟子都噤声止语,气氛沉闷,不敢多言其他。 在这样压抑的范围里,抱着一只小猫的素心可以说是异类,望凝青瞥了一眼,发现这魔尊真是能屈能伸,怕被人认出来,还给自己换了一种毛发。 原本精瘦优雅的九命玄猫变成了巴掌大小只会咪咪叫的乡土三花猫——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敢把自己伪装成天阉的雄性三花猫,魔尊也是能干大事的人。 望凝青冷着脸将剑匣解下,手中的佩剑浸入冶冰池中,任由冰雪洗炼的剑锋倒映出自己黑檀色的眼瞳。 原本有些波澜的心绪忽而间平静了。 她跪在冶冰池旁,姿态庄重而又肃穆,明明没有过多的言语和动作,却传递着一种无言的虔诚。 那些原本只打算草草过一遍水的弟子看着这样的掌教首徒,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紧张,早已习以为常的“洗剑”仪式好似被冠以了某种至高无上的使命感。 洗剑仪式闭了,望凝青这才从盘根错杂的蛛网中理出思绪来,并精准无比地找出了问题的关键,一时间似有所悟。 “一个世界同时出现两名气运之子,向寄阳不仅同时拥有人族气运之子和魔族魔尊的血脉,最终还继承了人族道统传承的百首妖鬼图以及魔心。” “素尘并不是无法让仙器认主,而是因为魔心和百首妖鬼图融合了,所以同时兼具两族血脉的向寄阳才会被仙器强行认主。” “人魔两立的局面,最终会终结在第二位气运之子的手中。” 望凝青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他不仅仅是某一个时期的‘气运之子’,他还是未来的‘天柱’。” ——这乐子可就大了。 向寄阳跟袁苍、燕拂衣以及慕容辰这样的气运之子不同,气运之子虽然颇受天道眷顾,但一个世界生生灭灭的过程中,它可能会拥有多位气运之子。 但“天柱”不一样,她早该想到的,这个世界与其他轮回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向寄阳是会得道成仙的。 这个与天地同寿的气运之子会像定海神针一样成为此世气运的地基,帮助天道稳定这个世界——也就是修士们口中的“天柱”。 ……一界天柱的师长,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不是谁都能担当得起的。 “而且——”望凝青一把揪住见势不妙想要偷偷溜走的灵猫的尾巴,压抑道,“一个需要天柱来稳定气运的世界,绝不可能是毫无忧患的浮生界。” “你和司命星君到底在想什么?这里可是经历过‘大寂灭’的世界?” …… “天枢派的传承仙器‘百首妖鬼图’,本质上与可以御使万魔的魔界传承‘魔心’一样,都是种族传承的圣物。因此,它在吉光片羽榜上代号为‘枢心’。” 灵猫盯着自己毛茸茸地前爪,低头小声道:“换句话说,天枢派以降妖伏魔为己任,有执掌天下之大权,还能代替仙门和人间帝王签订恶潮之契,都是因为他们有枢心作为依仗。经过千年时光的砥砺,百首妖鬼图和天枢派已经血脉相连,难分彼此。没有枢心,天枢派便相当于道统被毁,门中弟子的仙途顷刻毁于一旦。” 望凝青闭着眼坐在蒲团上,一手放在茶几上,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枢心是人族道统,魔心是魔界道统,它们从本质上就是水火不容。” “这没办法啊。”灵猫憋屈,小声叨叨,“魔心和枢心是等阶的圣物,枢心有净化万魔的能力,那相对的,魔心自然也有侵蚀万灵的权能,这是……立下的规矩。” 灵猫指了指上方,没说出那个禁忌一样的词。 望凝青忍不住闭了闭眼,只觉得这次轮回比前面几次还要更加穷凶恶极!无怪乎这个世界会出现莽荒战场、上古废墟,感情这个世界原先是个“修罗场”! 所谓“修罗场”,即是曾经历过被道教称之为“大寂灭”灾难的世界,大寂灭过后,文明断代,物种灭绝,世界化为废墟腐土、千里赤地。 因为形同炼狱,十死无生,故而被称之为“修罗场”。从一片死地到重新有生命破土萌芽,需要经历一个种族文明由盛而衰那么漫长的光阴。 当然,若是天道看不过眼干预了大寂灭后修罗场的复苏,那这段漫长的岁月的确会被缩短不少,但那样的话,眼下的局面就是天道插手后的结果……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小小的中千世界却同时拥有净化万魔的枢心和侵蚀万灵的魔心,天道这是要仙魔两族永无止境地争斗下去,令其自成太极阴阳。 仙魔互相砥砺,生死循环,阴阳相抵,只有这样循环往复下去,才能将这原本是一片死地盘活,重新变成灵气充盈之地。 望凝青觉得自己胃有点痛,明明金丹修士的体质堪比猛犸巨象,但她就是觉得胃痛。 你不能说天道有错,毕竟天道本身是没有意志和情绪的,它的所作所为都是从大局出发,指向永远都是对世界最好、最正确的方向。但你也不能说眼下仙魔相争就是好的,毕竟在知道魔心和枢心的真相之后,她几乎不用过多思考都猜出来那能让妖魔疯狂的“血月”就是天道塞进鱼箱里逼迫苍生不断游动的鲶鱼…… 不能违背天道,也不能想着摧毁它、掌控它。修真之人所要做的,是感悟它,顺应它,并从中找到可以脱离苦海的一线生机。 说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知有多难。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73节 天道这是眼看着人族和魔族打得差不多了,就让未来的天柱出来继承两族的道统,稳固此世的道基。 但这样一来,这个世界只会面临一个结局,灵气衰竭,末法来临,强大的妖魔修士身损道消,尽数化为此世的养料,只有最平凡最弱小的人族能苟活下去。 魔族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人族再不会有人得道成仙,甚至连感悟灵气都变得难如登天。渐渐的,尘世连“修行”的概念都会不复存在。 削减了修士对灵气的掠夺以及消耗,这个世界便会逐步走向稳定。代价是道法的没落、仙术的失传,届时,此界唯一的仙,就只剩下成为天柱的气运之子。 想也知道,这样的气运之子根本不可能走无情道以外的道统,因为唯有大道无情,方能运行日月。 这注定了向寄阳此生坎坷孤孑的宿命。 所谓的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等向寄阳成为天柱之后,他就会成为行走在人间的天道,而不再是向寄阳自己。 栖云真人反对谈和,是因为他身为此世最接近天道之人,早已知晓天道治下的人魔二族无法共处,所以他在顺应天道的同时做了一个堪称疯狂的决定。 他冒着被百首妖鬼图反噬的风险,把枢心和魔心融合了。 一旦气运之子继承了百首妖鬼图,两族的气运便会同时加注于一身,当两族道统融合为一体,那就是此世的大道。 ——大道显明。 这样一来,天柱不死,两族的道统便不会失传,更不会因为一族兴一族亡而导致天道的失衡。 或许仙魔两族在未来依旧不可避免地走上末法的不归路,但无论如何都会有一线生机挂靠在天柱的身上,绵延道统,传承文明。 “魔”与“仙”会成为未来人族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修本真者为仙,修本心者为魔。 这是一场沉默的博弈,栖云真人没有执着胜利,他只是轻轻推动了一下棋局,便让满盘皆输变成了半子之距。 原命轨中没提及的背景,藏着这么深的隐情。 而现在,望凝青被迫加入了这场博弈。若不能执棋,就会像向寄阳一样,沦为棋。 第97章 【第26章】冰山女掌门 望凝青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无比险峻的难题——既, 如何在不得罪未来天柱的情况下,完美地扮演素尘的一生。 打不能打,骂……想也知道用处不大。实话说, 望凝青真的受够了这群气运之子奇高无比的道德底线和常人难以企及的同情心, 她永远想不明白为何袁苍会原谅身为皇室公主的容华,无法理解慕容辰对宋清婥这柄枭首之刃的放纵, 同样也在燕拂衣煞费苦心为云出岫脱罪时感到难以接受。 想要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让气运之子怨恨自己, 同时还是在双方已有师徒之名地前提下……做不到的吧, 这怎么想都做不到的吧?! “不然想个办法杀死魔尊以及素心,等以后再找机会披露这件事……” “尊上, 得罪天柱和杀死气运之子是半斤八两的事情。”灵猫炸毛道。 是吧是吧?这么简单的道理, 连灵猫都心里门儿清。 “虽然如此,但尊上!这笔交易是完全划得来的!一界天柱的立道之基, 二十年就能修补好您的残魂,就算为此铤而走险一回不也很值当不是吗?!” 灵猫也是有些急了,晗光仙君经历了三个轮回依旧没能找到破局之法,再这样下去它可是会砸了它原主人大罗之主的招牌的。 事态的轻重缓急, 望凝青自然心里有数。这笔买卖的确不亏, 只是风险极大。 回返宗门之后, 栖云真人丢下了两个晴天霹雳,砸得所有人晕头转向,不知所以。 第一, 他将闭关准备飞升,长则百年, 短则十年,除非宗门遭遇灭门之灾,否则他不会出关;第二, 掌教首徒素尘得宗门认可,即日起接任代掌门之责。 这两条消息是通过掌门令发布的,不管是长老还是门中弟子,都能接收到这两条消息。 掌教有望飞升,对于宗门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但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接任掌教之位,简直匪夷所思。 司典长老是第一个反对的,他几乎是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从自己的山峰飞向了云隐峰,诘问掌教册封一个金丹期修士为代掌门,这将诸多长老置于何地? “就算掌教无法做出决策,宗门内还有这么多主事的长老。掌教,不是我说,这些年来,你除了一心修炼以外本也没插手过多少宗门之事。” 司典长老的字字句句绵里藏针,话中带刺。就差没指着栖云真人的鼻子说他是个可有可无的傀儡掌门。 “素尘能做得很好。”栖云真人不为所动,恶潮结束后,他又是无喜无悲的神像,“她受封琢叶印,总会成为掌门的。”——不过是提前了而已,有何不可呢? “你就没想过她越阶持权、无法服众的问题吗?”司典长老怒极之下口不择言,终于说出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僭越之语,“还有比她更适合当掌门的人吧?!” 此话一出,司典长老立时察觉到了不妥,抿唇不语。而高居掌教之座的栖云真人没有说话,眉眼冷淡依旧。 “呵。”一声毫无意义的气音,惊得司典长老打了一个寒颤。他猛然抬头,眼中还藏着代表愤怒的星火,但更多的却是挥之不去的错愕。 他听见那冷淡的声音轻飘飘地道:“栖松,这些年来,为着这所谓的掌教之位,你是越发道心不稳了。” 司典长老眼中尚未喷涌的愤怒忽而凝滞了,似乎没有料想到他会这么说,以至于他一时间竟有些接不上话。 他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就是他们这一代的后生都是在仗着掌教的寡情少欲,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 因为知道他不在乎,所以再三冒犯;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不在乎,所以才会那么愤怒。 司典长老咬牙,抿唇不语,上头传来的话却如同诛心的利刃,一字一句地剖开心中见不得光的暗影。 “是栖山保持缄默,你便以为自己被他默许,能代替他做出抉择了吗?” “代掌教之责,你自以为这是对栖山好,但你可有想过栖山是否愿意居于他人下首,自称‘代’掌教?” 这是一句很辛辣的责问,哪怕说这句话的人本身没有轻蔑的念头,但这句话还是像崩塌的山峦一样,压得人直不起腰。 “这些年来,你之所作所为与那些凡尘中争权夺利的人有什么区别?” 司典长老听得浑身发冷。 是时光让人忘了,当年天枢三席无一不是心高气傲之辈,身为次席的栖云也曾锋芒毕露,司法长老就曾说过,要论诛心的本事,他远不如师弟栖云。 于是他只能站在那里,浑浑噩噩地听着上头传来的淡而刻薄的声音:“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在为栖山着想,还是在以栖山之名行自以为之的好事?” “住口!”司典长老顿时如同被针扎了一般跳了起来,双眼通红地道,“若不是你,大师兄早就当上了掌门,得道飞升!怎会境界凝滞至今,不得寸进!” 栖云明明入门较晚,但如今的修为却足足超越了栖山真人两个大境界还多,这次回来竟然已经准备渡劫飞升。这些年来,宗门内的俗务都由八大长老接手,掌教占着至高之位对宗门不闻不问,借助传承仙器一举走到如今的地步。在司典长老看来,掌教的地位也好,传承仙器也罢,那些东西本该是属于栖山真人的。 修道之人心性平和,爱与恨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同淡去,但唯有意难平不会。 既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那也没有必要维持明面上的恭敬。 “好好好,你们掌教一脉坐享其成,不知人间烟火,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等的帮扶,你们如何打理好这偌大的宗门!” 司典长老拂袖而去,栖云真人也没有阻止,他坐在尊位之上,容色淡淡地远眺群山。 那一双金眸熠光灿灿,收束的瞳仁如同野兽,在借着他的眼,贪婪地梭巡着人间。以仙器之力镇压恶兽,失衡的代价便是一日一日被蚕食的神智以及情感。 若不能飞升成仙,修为再高都会变成妖魔的养料,若非道心坚毅能忍大悲苦之人,最后不是成了自我了断的疯子,就是成了行尸走肉的躯壳。 ——所以天枢派历代的掌教,最后都被迫走上了无情道。 这是与天道下棋的代价,是身为正道第一仙门的天枢派呕心沥血数十代人截取下来的一线生机,为了不让天道察觉,只有继任掌门的人才能知晓。 但是无所谓了,百首妖鬼图会在他这一代便被彻底炼化,连同魔心一起传承给下一代弟子。 他那过于聪慧的弟子大抵是猜出了什么,但她不提,这很好。 这十丈软红,除了尘儿和剑,委实没什么好看。 …… 灵猫偶尔会怀疑,栖云真人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除了尊上以外还有另外两名弟子了。 这话可不是空口无凭的污蔑,实在是栖云真人对素心空涯的态度跟原命轨中对素尘的态度没有多大区别——都是过眼而不入心,跟路边的石头没有两样。 按理来说这不应该,但栖云真人是如何想的,灵猫也揣摩不到。与素心空涯相比,素尘虽然也很少面见栖云,但灵猫就是隐约觉得栖云待她与别人不同。 这是为何?莫非亲手养大的总是要比半路收来的更有感情吗? 灵猫想不明白,想得自己的毛都掉了不少,但它这种以情愫为食的生灵每天纠结爱恨情仇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与之相比,素尘就忙得脚不沾地了。 代掌教这个名头并不好做,在栖云真人宣布闭关的同时,司法长老那一脉的长老们便逐一退位了。这倒是在情理之中,毕竟总不能让长辈在小辈手下做事。 但长老退位引发的动荡难以平息,各种事务的报告堆满了掌门的书桌,说是还权但却极为烫手,毕竟长老们虽然不理事了,但执掌各处脉络的还是他们的徒子徒孙。虽说不至于阳奉阴违,但如何管辖接壤却不是容易的事,毕竟八大长老分权的权利构造早已成型,众弟子各司其职,不好越俎代庖。 司法长老宣布闭关之后,司典、司祭、司器长老也纷纷选择退位,而他们退了,其他四位长老就不得不退,哪怕他们本身是支持掌教的。 毕竟就算几位长老不在乎辈分之别,也不介意为素尘做事,但身为一脉之主,他们总要考虑门下弟子的想法。 但以司仪长老打头的四位长老还算厚道,给了素尘一段缓冲期,并且将门下的势力梳理分流了一遍,换上信得过的弟子,这才交接到代掌教的手上。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观望,想看看这个深受栖云真人信赖的首席弟子如何化解宗门权利换代的危机。 与所有人幻想的焦头烂额不同,素尘十分淡然,接到司法长老等人退位的消息后,她便换上了首席的正装,一一拜访了诸位长老。 八大长老一个不落,运气好的能混上一杯茶,运气不好的连山门都没能进去,但素尘却并不在意,她只是郑重其事地上门,请求诸位长老重新出山。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即便吃了闭门羹也无所谓,素尘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端得是诚意满满。 终于,在“三顾茅庐”之后,司法长老把人请了进去,赠了她三道茶,清癯如枯树般的大长老与眉目尚且稚嫩的代掌教相对而坐,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 喝完司法长老的三杯茶后,素尘便淡定地起身告退,没提请他出山之事,也没提外头的闲言碎语。她本就不是为此而来的。 “栖云道心纯粹,从不为外物所扰,怎生收的弟子生着这般七巧玲珑的心肠?”司祭长老前来串门时,司法长老这般问道。 司祭长老没说话,只是抿唇笑了笑。长老长老,宗门在才有掌教以及长老,不管私底下如何不对付,但涉及宗门大事总要一致对外的,他们都这般心境修为的人了,贪恋权势那就是个笑话。但是门徒众多,便难免要顾及弟子的想法。 代掌教请了三次,次次都诚意满满,让他们退位都退得从容,不至于传出长老是被掌教逼着退位的传言。但同时这也是敲山震虎,警醒了各脉门下的弟子不要生事,否则宗门一旦出事,矛头就要指在“不顾全大局执意退位、还让门下弟子给代掌教添乱”的长老身上。 至于代掌教无能?哈,代掌教可是诚心诚意地请了三次,字字句句都说自己少不经事、需要帮扶,是长老固执己见弃宗门不顾,与她何干? 甚至为了避人口舌,她都没提自己“难掌大权”,毕竟谦逊能表达尊重,示弱却会让人看遍,这其中的度,素尘显然衡量得极准。 看看那连山门都不让代掌教进的司典长老吧,素尘打着“互通有无”的名号素荧安插进了理世堂,把他的弟子调去帮司仪长老教书,那怎一个惨字得了。 要知道,司法长老一脉虽无掌教的头衔,但手下的权利都是实打实的,用负责分配弟子任务的理世堂换一个司掌礼法的虚衔……啧。 代掌教请了三次,前两次还能拿乔,第三次却必须给掌教面子,否则图穷匕见。 倚老卖老不好看不说,还在情理上落了下风,被人拿捏了由头名正言顺地夺权。 这是阳谋。 话虽如此,但不管是司法长老还是司祭长老,对素尘的这番行为却并无不悦。 毕竟代掌教如此行事也证明了她并不在乎权利落在谁的手里,她只需要门中弟子肯做实事、能将命令落实,其余的她并不在乎。 并不野心勃勃,甚至愿意维护长老们的体面,只要不做有害宗门的事情,她会一直都是不卑不亢、遵循礼法的晚辈弟子。 “那孩子,心里的路正着呢。”司法长老曾经是正儿八经的掌教继承人,与他而言,想要坐稳掌教之位自然不可能是毫无城府之人,哦,栖云除外。 有着一双火眼金睛的司法长老直到现在都没能将那个掌教师弟看个明白。 司法长老心知此事没完,掌教和司法一脉的分裂是经年日久累积下来的,想要整合宗门,只会耍心机是远远不够的。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74节 司法长老没等来素尘的下一步,反而等来了各国皇帝联合下达的“行天令”。 可能是各派弟子四处搜捕妖魔的动静太大,不知怎的魔尊被天枢派掌教封印了大半修为并遁入凡尘的消息泄露了出去,闹得人心惶惶,动荡不已。 而恰巧这时天枢派掌教动用仙器而受了重伤不得不闭关的消息也传进了有心人的耳中,凡尘众多掌权者顿时炸了锅。 恶潮之契可不包括让凡尘代替仙门承担魔尊肆虐的风险的啊!没能杀死魔尊就算了,怎么能让魔尊逃入凡尘呢?!那不是魔尊打个喷嚏都要死一大片人? 各国皇室同时下达了“行天令”,意图向天枢派施压,令其尽快找出魔尊的下落。心态好些的只是表达了担忧,心态不好的……就差没破口大骂了。 没过多久,这一封接一封的行天令便被挂在了理世堂的正门上,往来的弟子都能看见,一时间人心躁动,殊为愤慨。 “大言不惭,掌教为了封印魔尊可是身受重伤!我们也从无怠惰,竭尽全力了啊!” “话不能这么说,魔尊遁入红尘,稍有不慎的确是会天下大乱……” “你们还有空在这叨闲话,有这功夫还不如接了任务,多去巡视几趟!” 在荣耀与自尊的驱使之下,天枢派很快便拧成了一股麻绳,上下一心,一致对外,对上头的发号施令坚决贯彻,权利交接的过渡期竟风平浪静地渡过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负责发号施令的代掌教以雷厉风行的姿态在所有门徒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严于律人更严于律己的作风也为她搏得了不小的名望。 借助这股风势,仙门与凡尘都知道天枢派换了代掌教,代掌教年纪虽小,却与不管事的当代掌门不同,手段心机皆是不弱,不可因权利换代而小觑了她。 好一招以毒攻毒,借助外来之力抚平宗门的内讧,同时又将宗门内浮躁的氛围转化为行动,以此震慑外界宵小。 司法长老放下案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局赢得漂亮,堪称一箭双雕。 不。是一举多得。 望凝青将素荧的传讯拍散,垂眸拿起了书卷。 素荧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用得好的话极富人格魅力,令之事一出,门中弟子正是怒火高涨之时,此时让素荧打头,号令弟子为宗门挽回声誉,便可以在无形之中拔高素荧在理世堂内的地位,这是其一。其二,此事了了,恰好可以让空逸去敲打心绪浮躁的弟子,奠定他身为同辈修为第一人的名望以及德行。 其三,她不能让那些不知所谓的弟子为了争权夺利继续非议栖云真人的不是,借魔尊一事正好让门中弟子对栖云真人的付出感同身受,避免日后有人嚼舌。 最后——望凝青眼神淡漠地扫向另一宗简报,将之丢进了火堆里。 是时候泄露一些魔尊“议和”的内容,为素心和魔尊的叛逃做些铺垫了。 第98章 【第27章】冰山女掌门 追捕魔尊一事最终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除了巡视人间的仙家弟子比以往多出了三倍以上,其余一切照常。 如今的事态还在按照原命轨中的路线发展,除了素尘提前上位代掌门以外, 其余的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见鬼的掌控之中啊!这崩盘都不知道崩到哪里去了啊!”灵猫发出了源自肺腑的呐喊。 如今的宗门内, 素尘的声望可是远远高于身为气运之子的素心以及空涯, 虽然还是呈现泾渭分明的两极分化, 但狂信徒已经隐隐有了扎堆的模样。 不管身为代掌教的素尘如何压制, 大部分弟子依旧坚持着“首席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以及“首席这么做一定没安好心”两种极端的立场。 因为“代掌门”这个称谓实在微妙,如今宗门内如今对素尘的称呼都统一为“首席”。 望凝青很忙,忙得都没工夫去管这种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反正她恶毒大师姐的任务会在追杀素心的时候一次性完成,至于恶毒掌门师尊的任务……还早着呢。 早已学会随机应变的望凝青也顾不得那么多, 向寄阳都还没出生,她演戏演给鬼看。 那些曾经分给八大长老的权利最近在缓缓回流, 这也导致了代掌门手底下积压的俗务已经多到能把人压死的地步。 再加上司典长老有意添堵,打着自证己身的名号将这些年来弟子完成的任务记录全部丢给了代掌门, 要不是望凝青是个套着金丹修士皮子的半步真仙,恐怕要被这些案宗挤兑得喘不过气。饶是拥有着足够强大的神魂,能直接刻录玉简中的信息, 望凝青也足足花了三天才看完几十年内宗门弟子的任务记录。 只能说, 不功不过。让司典长老这个身份的人去管理宗门内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显然是不现实的,因此他大多是放权给自己门下的弟子。 但众所周知,理世堂管理门中弟子的任务发放, 手里捏着的油水向来是宗门内最肥的一块,而司典长老爱憎分明,信奉的就是一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财帛动人心,说那些管事弟子这么多年来半点没贪, 真是天真如灵猫都不敢信。 换一个人当代掌门,怕是会将这件事重重拿起轻轻放下,敲打一番也就算了,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而得罪身为长辈的司典长老呢? 若是望凝青来办这件事,她会将克扣宗门弟子份例的弟子一一查出,将账掰扯得清清楚楚,之后再打着“不牢司典长老操心”的旗子去找这些弟子挨个谈心,让他们将这些年克扣的份例吐出来。但是想也知道,资源这种东西吞下肚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不过没关系,拿不出来还能记债。 这些嚣张跋扈了一辈子的弟子会有什么反应,猜都能猜得出来。等到他们因为拒不还钱闹起事来,她就可以拿这些把柄去打司典长老的脸了。 但望凝青没有这么做,或者说,素尘不会这么做。 素尘是刚直不阿、刻板迂腐的性子,目无下尘,眼中也容不得沙子,敢伸手就要有被她连手一起剁掉的觉悟。 于是望凝青准备了红脸和白脸。 负责唱白脸的人是素荧,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拿到师姐连夜整理出来的账本后就大大咧咧地把这些人的名单贴在了理世堂的公告处,要求这些人在限定的时间之内将克扣的份例按利息上缴,提交一定比例之后可以申请宽延期限,而上缴的资源宗门分文不取,全部点清算明后归还给被克扣了份例的弟子。 这条消息一出,理世堂便如热水浇油,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锅。 有人拍手称赞,有人破口大骂,质疑的风浪一茬接一茬,如此高压都被望凝青一力扛下。 “放手去做。”望凝青百忙之中之给素荧留了这么一句话,还顺手拨了一大笔资源给她。素荧得令后,转头就在理法堂里发布了“镇压贪污弟子”的任务。 需要知道的是,仙家门派比起凡尘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强者为尊。 贪污是一条紧锁的铁链,上下打点、收受孝敬的高位修士绝不在少数。掌教一脉如此强硬,难免有人想凭借着辈分和修为来让他们妥协。 但素荧和素尘都极为头铁,为了追回这些被克扣的份例,掌教拨了比被克扣的份例足足多出三倍奖赏,直接将除了触犯门规以外万事不管的理法堂拉下了场。 在大部分人看来,这种事情简直匪夷所思,花三倍的代价去追回一层不属于自己的利益,到底有什么意思? 代掌教的态度如此强硬,面对理法堂的高压,那些高阶修士也是要脸的人,能混到高阶多多少少都有些家底,便也捏着鼻子认了。 上行下效,上头都归还资源了,下面蝇营狗苟之辈哪敢敷衍?便是自己脱了一层皮都咬牙将窟窿补上。 就在这怨气冲天的当口,代掌门又再次发布了第二条清查的律令——这回不仅仅是理世堂了,八大长老部下的弟子都被清算了一遍。 按理来说这是动摇根本的举措,但有理世堂的前车之鉴,宗门内部倒是没引起太大的反弹。 反倒是理世堂意识到自己并非被代掌教针对,只是新任首席新官上任三把火,准备一棒子将所有人打死,便也看开了些许。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八大长老部下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收受贿赂、克扣份例的潜规则存在,就连铁面无私闻名的司法长老门下都曾收受贿赂、私底下给服刑的弟子更好的待遇。 而这些,都被首席以撕破脸皮的方式一一列出,惩罚从扣除份例到思反谷思反,严重者甚至还要行鞭刑,视情况严重程度不同而不一。 这种行为简直是将八大长老连同掌教的脸皮丢在脚底下踩,就差没指着上一代的鼻子骂他们监管不力,说是欺师灭祖都不为过了。 望凝青借此一事狠狠地捞了一把恶名。眼见事态发展得差不多了,她便伸手将空逸推了出去。 白脸唱完,该红脸登场了。 晚春,谷雨,如今内门第一人的空逸真人于主峰开坛论道,便有人忍不住问起了他对掌教如此行事的看法。 “人世间有一句话,叫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万事万物若只讲理法而不顾人心,则难免有失人情。有位管事弟子资质不高,寿数将至,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下克扣了些许灵玉以供突破,就被如此苛刻地追责,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发言的弟子显然深受其害。 “和其光同其尘,若是身在凡尘,如此倒也不失澹泊。”空逸先是赞同,复而又问,“但身为仙家弟子,不防微杜渐,慎微慎独,我等又为何修道,为何修心呢?” 空逸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众多弟子都深觉无措,想反驳却不能,毕竟空逸是那么多人敬仰的、爱戴着的榜样。 “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道教起源于诸子百家,空逸倒是不意外会听见这样的见解,毕竟道门道统本就广博而又包容。 “我辈修士直指大道本源,亦要修上上之德。” 空逸端坐讲坛三日,辩驳弟子无数,他身为司法长老的关门弟子,心性通透,进境无忧,短短三日便引起了向学之风,盖过了那点身外之物造成的纷纷扰扰。 这一压一抬,宗门内风气一清,虽然本来的路子也不算歪,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同。 “真是可笑,师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能贪图他们这点钱财。”素荧提起那些短视的弟子就忍不住撇嘴,“师姐是为了肃清风气,居然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望凝青没理会素荧的愤愤不平,如今棒子打了,该给甜枣了。 宗门内的资源原本是按照进境修为来分发的,望凝青没改,但是却多添了一笔属于管事弟子的支出。 别小看这些管事弟子,指望那些只知埋头苦修的内门弟子去管理宗门是不现实的,想要马儿跑就得给吃草,但是宗门的资源倾斜是基于实力至上的原则建立的。 这不难理解,也不必觉得不公平。一个宗门想要壮大,总不能将资源分发给那些进境无望的弟子,但资质低微的弟子因寿数将至而心有不甘、想尽办法掠夺资源也是情有可原的。对此,修真界不会认为掠夺是错,毕竟真要较真起来,所有修士都是在掠夺天地灵气来壮大己身,大家都是半斤八两。 所以望凝青提供了奖赏制度,同时加大了惩罚的力度。当抢夺资源所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争取奖赏所需付出的心力时,人们就会心甘情愿地走上正道。 望凝青在等素心跟魔尊谈恋爱——没错,整顿宗门内务对她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虽说繁琐但不算难办,真正难办的还是入世炼心的那些糟心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整肃,宗门内的风气清朗了不少,磨合期磕磕绊绊地渡过,素荧拥有了自己的班底,空逸树里了宗门的标榜,而望凝青则提拔了不少耳目。 如今,望凝青正接过沈轻递来的茶水,听这曾经是主峰的管事弟子、如今成了她心腹的青年汇报他视察的结果。 沈轻,便是当年望凝青初入宗门之时,负责为她讲解宗门势力分布、安排她生活起居的管事弟子。 这十年来的相处,让望凝青早已摸清楚了沈轻的性格。此人虽然天资一般,努力至今依旧还没能成为筑基修士,但他的心境却颇有可取之处。 同样是八面玲珑、不与他人交恶,沈轻的行事风格就和那位“大师兄”与照先完全不同。 沈轻的为人处世之道讲究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待人极为温和,却从不插手别人的私事,不妄断他人的是非功过。跟谁关系都不错,却又跟谁都有一层隔阂。 望凝青看中他这份云淡风轻的澹泊,将他提拔到身边做事,她在未来要扮演一个严苛而又不近人情的掌权人,有时就需要沈轻这样的“润滑剂”在中间调和。 发现沈轻在情报工作上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只是一个意外,但不妨碍望凝青物尽其用。 “素心师祖近日开朗了不少,时常会同其他弟子谈心,弟子得知素心师祖偶尔会询问他们对妖魔的看法,同时表达了对于恶潮能否平息、尘世可否止战的忧虑。” “空涯师祖一直苦心修心,可但凡哪里有洞天福地出世,他都会不问缘由中止修行,孤身前往。并且每个月,都会将份例换成了资源草药。” “空逸师祖和空涯师祖私交甚好,但与素心师祖鲜有来往,至今仍旧是点头之交……” 沈轻语调缓慢地阐述着首席要求他探听的情报,他其实并不清楚首席想要从这些零散的碎片中调查什么,但这不妨碍他对这位年将及笄的少女心怀钦服。 人与人之间终究是有不同的,十年前那个小小年纪便喜怒不形于色的孩童,长大后也没有伤仲永之忧,反而变成了更为高深莫测的模样。 沈轻的想法,望凝青不得而知。她估量了一下,如今素心大抵已经知晓了魔尊的身份以及思想主张,她在试探魔尊的同时也在调查仙门弟子的想法。 “不听一家之言,亦不因自身的执念去否决他人的固守与坚持,这孩子,若非红颜薄命,没准最后也能成为一代道统的布施者呢。”灵猫如此感慨地道。 “也差不多到极限了。”望凝青斟酌道,“空涯这次回来,素心大概就要反了。” 最先发现魔尊迹象的不是别人,正是空涯。因为空涯与魔尊之间发生了冲突,藏匿多时的魔尊才会露出了马脚。 “欸?”灵猫困惑地歪了歪头,“尊上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极限了。”望凝青重复了一遍,“素心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只缺一个爆发的导火线。 正如望凝青所预料的那样,空涯离宗多日后再次归来,带回了一株可以延寿十年的丹楹草,自己却落得一身是伤,原本已是金丹中期的境界也再次跌落。 这对年少失怙、彼此守望相助的兄妹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两人苦心维持的明面上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75节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素心揪扯着自己的衣襟,轻柔细弱的嗓音竭嘶底里地哭喊着,以至于声色已喑,“我让你这么做了吗?你有想过我愿不愿意吗?!” “你欠我的,你总说这是你欠我的。说我体弱多病是你幼时不慎而害的,但后来你不也听见了吗?是我天生命薄,我命格如此,到底干卿底事?!” “自顾自地付出,自顾自地牺牲,一次又一次,你有问过我是怎么想的?想过我真正想要的吗?” “从以前到现在,你总是不顾一切地宣泄你的愧疚,把我视作你的责任、你的背负,你说你对我什么都不求,只求我能好好活着!” “你怎么能不求?!你怎么能什么都不求?!是因为我没有以后,所以你才什么都不求,对我不抱任何期望吗?!” 素心看着空涯冰冷而又漠然的面孔,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眩晕欲呕:“我天真,我单纯,我不能不折手段的活着,轻生便是懦弱。那你呢?举世污浊却唯独不能对不起我的你,和善待所有人却唯独对不起你的我,你觉得谁是对?谁是错?” “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空涯猛然抬头,如此反驳。 “是!我没有对不起你!我生下来就是你的胞妹你的责任!是你对尘世无法放手的那一点牵系!”素心凄厉地道,“所以呢?” “你在乎的到底是‘江芒’这个人,还是只要是一个活着的、能喘气的血亲,不管是谁都行?!” 被妹妹过于尖锐的言辞所伤,空涯拂袖离去。他并没有看见妹妹惨白如纸的面孔,还有那滚滚而下的眼泪。 素心抱着膝盖在角落中蹲下,正在小憩的三花猫看着她,迟疑了片刻,才试探着靠近了些许。 “他笨死了。”少女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平日里的温柔娇弱如笼罩海面的雾气般消匿不见,“说真话的时候从来都不听,说假话的时候又全都相信。” “摔跤的时候我说别扶我,他不信;师姐训练时我说我可以,他不信;普通人能做的我说我也能做,他还是不信。等我说讨厌他了,他又信了。” 她是如此,一直如此。因为命格薄弱,天生早夭之相,所以没有人期待过她的未来,只要她能做到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事,周围的人便觉得她多么了不起。 那些善意的隔阂,将她与他人划为了两类。但不被他人期待的人,又能坚持走出多远? “他对我的期望只有‘活着’……”素心抱住小小的三花猫,甚至顾不得对魔物的防备,忍泪道,“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个“活着”的举动都必须汲取血亲的生命作为养料,像菟丝子一般敲骨吸髓地寄生在他的脊梁骨上。 “哪怕如夏时的花儿一般短暂,我也希望他日后想起我时不再苦涩难捱,而是能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苦涩的泪水打湿了猫咪的皮毛,傲慢而又不亲人的三花猫却没推开她,任由少女将脸埋在他油光水滑的皮毛上。 它伸出带着倒刺的软舌,舔了舔少女眼角的泪水,心想,人族可真是矛盾啊。 爱是伤害,伤害也是爱。他虽是半魔半人的血统,但小小的脑袋真的想不明白。 第99章 【第28章】冰山女掌门 察觉到主峰突然爆出魔气的时候, 坐在枢机殿书房内的望凝青饶是千帆过尽,眼角都不由得微微一抽。 嚣张,真的太嚣张了。 所以说猫这种生物不是傻就是傲, 而混到魔尊这个地位的猫……性格有多烂, 想想都知道。 望凝青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严阵以待, 不仅暗中推动了素心政见思想的传播, 还亲自下场为她背书, 用极端尖锐的鹰派思想来挑起争执。 道门讲究中正平和,过犹不及总会令人生恶,于是理所当然的,那些厌恶素尘、一心跟首席唱反调的人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素心的拥趸。 魔气爆发的第一时间,望凝青立刻下达了搜捕令, 直接糊弄过“魔尊被某位天枢派弟子藏匿于主峰”的事实,将之定性为“魔尊失心疯潜入主峰意图夺回魔心”。 换做是其他妖魔, 这个借口可能还糊弄不过去,但如今魔尊的本体是九命玄猫已经是仙界人尽皆知的情报, 而一只猫不管做出如何离谱的举措,那都不叫事。 “这段时间你做得不错。”望凝青将已经初步形成管理体系的耳目交接给沈轻,“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能会很忙, 但我相信你。” 被报以极大信任的沈轻不明所以, 但他的优点就在于不会刨根问底,能自己琢磨就不会浪费上位者的时间,因此很快应是, 还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心。 “不是什么大事。”有这样一个聪明人在旁辅佐显然令人感到舒心,望凝青换下繁复的首席衣装,背上剑匣,朝着门外走去。 枢机殿外, 金丹期以上且并未外出执行任务、闭关修行的弟子已经被召集到了此地,经过一段时间的整肃,宗门内已经有了几分军队令行禁止的风采。 “诸位,闲话休提。”望凝青也不会在这个档口卖关子,直白说道,“魔尊已经潜入宗门,出现于云隐峰。” 云隐峰便是天枢派的主峰,听上去好像只是一座山,但其实规模根本不小,整座云隐峰占地足有万顷,等同于一座昆仑山。 仙家门派虽立于凡尘,但其本质却超脱凡尘,类似居于世外的洞天福地。寻常人若无机缘或是无人引路,便无法堪破路径,只会无知无觉地绕过山门。 更别提天枢派还有金宗银杏树作为阵眼的护山大阵庇佑,没有弟子令牌便寸步难行。 十年前那场螭兽之灾让天枢派引以为戒,护山大阵改良后易进难出,强自催行魔力会立时受到压制,因此魔尊想要离开天枢派,就必须有人为他带路。 望凝青让三名弟子组成一个小队,四散开来搜索整座云隐峰,而自己则带着十数名弟子朝着云隐峰北侧而去。 云隐峰北侧是坐落着素心空涯道场的幽汀山,虽然不是灵气最为充盈之地,但竹林伴水,清幽静谧,是个静心安神的好去处。 这个行为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两种不同的解读,有人认为她是担忧师弟师妹的安危,也有人认为她二话不说便直奔师弟师妹的山府,这是对同门的不信任。 但这些猜测都没有意义,因为素尘使用掌门令强行打开素心的山府后,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随同而来的弟子们也咂摸出了不对的滋味,人不在山府内闭关,理世堂也没有出行的记录,但代掌门发布召集令时却没有过来,这里面有点蹊跷啊。 “如遇素心空涯,即刻将其押入理法堂。” 第二道命令发出,瞬间引发猜疑无数。依着平日里素尘对素心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喜,这一道简简单单的命令立时被解读出了千百种不同的深意。 “才刚当上代掌教没多久,居然就开始排除异己了。”有人暗中腹诽,“连同个师父的师弟师妹都容不下,日后我们的日子可难过了。” “休得胡言!”领队的弟子呵斥道,“掌教严于律己,最是无法容忍他人触犯门规,眼下宗门大难,哪里还有闲心窝里反?!” 那被骂了一通的弟子也不服气,梗声道:“谁知道魔尊潜入天枢派是不是她用来打击同门的借口?空涯师弟和素心师妹那样的品性,怎么可能与魔尊勾结?” 双方争执不休,没过多久却接到了传音:空涯已被押入理世堂,素心擅自使用弟子令牌离开山门,同时不见的还有她养着的那只猫。 负责搜捕的弟子们当即炸了锅。 “这不可能!素心师妹怎么会做这种事?!” 跟路人缘非常糟糕的素尘不同,宗门内几乎所有人对这件事情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愿相信。 望凝青才不管他们相不相信呢,直接吩咐空逸素荧将空涯看押了起来,他们找到空涯时发现他正站在山门外,受了轻伤,满脸失魂落魄的模样。 望凝青当时就对他拔剑了:“素心养的那只猫是魔尊,你可知晓?” 空涯半晌没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冰白发紫的唇,哑声道:“她没有背叛宗门,只是心太善了,想让天下苍生能免去这十年之苦。” 说到这里,空涯面有痛苦之色:“师姐,魔尊与师父谈和之日你也在场,魔尊提出管辖治理魔界妖魔令其不得越雷池一步的提议,师父为何不应允?” “住口!”望凝青横剑于他的颈项,叱道,“你是在质疑师父的决定吗?” “我没有!”空涯也罕见地将情绪流于表面,此时的他只是一个与血亲殊途而濒临崩溃的哥哥,“她并不愚蠢也从不感情用事,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哪里错了……!” 是啊,到底哪里错了?是他对她的关心不够,还是他过度保护的行为对于从小就自尊心极强的胞妹来说是一种轻视以及侮辱? 是夺走妹妹的魔尊有错?是逼她拜入天枢的兄长有错?还是坚持斩妖除魔之道而不顾苍生疾苦的天枢派有错? 空涯不知道答案,他只觉得舌根隐隐发苦。 “将人押入理法堂。”素尘眸光冰冷,转身又下了第三道律令,“素心被魔尊蛊惑,叛出宗门,即日起将其从内门除名,遇者,格杀勿论!” 素尘一怒之下竟有雷霆之势,一时间压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连那些平日里惯会跟她对着干的人都噤声止语,不敢多说半句不是。 望凝青命人押解了空涯之后便带着其他人顺着山路追了出去。 金丹中期修士的脚程很快,但天枢派内有弟子的魂灯,这本是宗门弟子的保命符,如今却成了索命的魔咒。 望凝青和百首妖鬼图签订了契约之事只有栖云真人知晓,所以没有人知道她是个虚假的金丹初期。在她带队追上素心的脚程时还有人在心中嘀咕,心想首席虽然进境不如自己的师弟师妹,但这修为境界却的确是实打实没有半点水分的。 追上素心的第一时间,望凝青就祭出了剑阵。二十四节气剑组成的剑阵刹那成型,即便是元婴期的修士也有一战之力。 素心被人拦下也不惊慌,她两袖清风,魔尊也没跟在身旁。此时见了素尘只能苦笑,却没有束手待毙的打算:“师姐。” “住口,你不配这么称呼我。”素尘横剑而立,衣袂当风,“宗门待你不薄,即便师父不能亲身教导,宗门也从未短缺过你们的份例。” “你明知道仙门与妖魔势不两立,身为掌教弟子便背负着天枢掌教一脉的声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就是这般回馈宗门?这般报答师父的?!” 话语如此尖锐,刺得素心面色微微发白,但她面上却并无愧怍忏悔之色,黑檀檀的眼中像是有两簇火花,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师姐,不,首席。宗门的教诲和栽培,素心感佩于心,但有些无法认同的事情,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也没有意义!” 揭露了往日里温柔的伪装,清丽的少女尖锐一如麦芒,声色俱厉:“仙门毫不犹豫就拒绝求和,甚至不曾过问凡尘众生的意愿,这究竟是为了长远大局的考虑,还是仅仅只是想保住自己高高在上、凌驾凡尘众生的地位?” 显然,素心并不是脑门一热就不管不顾要为理想牺牲的愣头青,虽然模糊,但她也从魔尊对当日的复述中窥见了一丝隐秘。 在反复的试探以及细致的调查之后,素心终于确认了掌教与首席隐瞒了谈和当日的具体内容,这令她感到愤怒。 “师父的顾虑我能理解,但师姐,高高在上的仙家弟子有没有想过,哪怕只是短短百年的和乐安宁,也已经是世人求而不得的美梦?!” 掌教拒绝议和的缘由,素心并非完全无法理解,左不过就是不信任妖魔,欲将命运攥在自己的手里。从初衷和长远大局来看,不留任何可趁之机,是正确的。 但掌教隐瞒魔尊谈和之事,错了;首席欲对妖魔斩尽杀绝,过了。从根源上便断绝了苍生抉择的可能,这就是上位者的傲慢。 上一次恶潮结束之后,素心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看懂自己的师姐,恪守清规戒律的天枢首席是个不折不扣的主战派,对魔族的态度只有一个,不死不休。 实话说,这次的出逃并不在素心的计划之内。 她原是想从内部入手,尝试说服首席,劝服门中弟子,若不是空涯无意间发现了魔尊,矛盾也不至于被激化到这种地步。 “不要用你肤浅的见识去揣度师父的远见。”素心能够动摇空涯,却绝对无法说服素尘,她凌空而立,神色冰冷。 “多说无益,拔剑吧。” 修道飞升,求的不过是大道长明,求的是逍遥长生,正是因为知晓众生疾苦,才要上下求索,寻求超脱。 为了地位而拒绝谈和更是无稽之谈,向道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是在没有恶潮的世界里,人们对仙家世外人也怀抱着敬仰憧憬之心。 但这些,没有必要对他人多说。正如素心所言,她的道不一定是别人的道,她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但尘世也有许多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既然只想为苍生谋求福祉,又何必修仙?” 为王为官、桃李天下、妙手仁心,哪样不能造福众生?就算没有恶潮,人世间的倾轧与煎熬也不会减少,因为天地本就是一处熔炉。 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是第一次有人指着她,说着修士的高高在上,指责着他们的目无下尘。 ——见泥泞则天下泥泞,见光明则天下光明。 栖云的牺牲以及付出无法宣之于口,为了瞒过天道,天枢派几十代人苦心孤诣地隐瞒至今,为了这点意气之争而付之一炬,不值得。 终究是意难平。 “但我求仙问道从来都不是为了别人,我就是想登高望远,去看青云之上的风景。” 哪怕与“气运之子”背道而驰,她也要走的那条道。 望凝青一剑斩出,无喜无悲,不管要对“天道”挥剑多少次,失败多少次,她都不会停止。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76节 第100章 【第29章】冰山女掌门 十年, 对这个世界的平民百姓而言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坎,但对于修者而言,不过是一本冗长繁杂的书再次翻开了新的篇章。 正道第一仙门天枢派自新任掌门上位之后, 便一反往年稳陈的步态, 锐意进取, 积极备战, 进入尘世中历练的弟子也比以前多了几番。 曾经的首席与代掌门如今已经彻底拿掉了名号前的“代”字, 成了名副其实的掌教。 栖云真人也在五年前发出一道传位的律令后闭了死关,不到飞升或身殒道消之日便不会出关,算是彻底断了尘缘。 早年,还有人以栖云掌教的三弟子判出宗门为由攻歼掌教一脉,但如今这些不和谐的声音都已经在新任掌教的铁腕治理下销声匿迹了。 新任掌教严于律己、注重门规, 了解过的人都说这位年轻的女掌教治下颇有法家的风骨,思想却是道家的无为之治, 除了原则底线不得触犯,其余放任自如。 有些事情她看不过眼, 但因着对方没有违反门规、没有伤害他人,她便不会妄自徇私。对于老一辈来说,这是大智, 因为看不惯不代表一定要除去, 毕竟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正确,能够代天而行。若是掌权者都纵情而为,那衡量对错的标尺便会偏移, 最终导致不公。 唯一令人诟病的,是这位女掌门在面对妖魔一事上偏激而又疯狂的主战态度。 十年一次的恶潮,这位女掌教首次打破了人族守城的传统,亲自带人深入魔界, 杀得魔界边境流血漂橹,白骨成山。 妖魔不讲道理,这位女掌教便不跟他们讲道理,妖魔杀人,人便也杀妖魔,他们屠戮多少百姓,便也要留下同等数量的尸体。 妖魔吃人、吞噬灵魂,人族便将它们扒皮拆骨,视作畜生。 有人觉得天枢掌教此举有伤天和,妖魔不要德行,人却不能效仿,否则有失平常心。天枢掌教闻言,却答,我顺天而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岂有此理,莫非人族与妖魔互相残杀是天道许可的吗?!”有些看不过的人忍不住破口大骂,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原因无他,反对的声浪大,支持的声音只会更大。饱受磋磨的人族对妖魔恨之入骨,天枢掌教降妖除魔,那是万民都要拍手叫好的事,哪怕会造成更多死伤。 枢机殿,倚云阁,因为建在云隐峰正山之上,琉璃为阁,背靠云海,令居于楼阁中的人如倚靠在云海之间,故而有此名讳。 栖云之前的掌教不喜此处,言道百丈悬崖,意性轻浮,行于其上,如履薄冰,但这一代掌教和上一代掌教对此地却颇为心悦。 灵猫无法理解,因为尊上说,这里让她想起了曾经被师尊挂在雪松树上的时光。 狗日的,那有什么好怀念的? 灵猫趴在案几上吞吐着漫进室内的云气,除此之外它也没有别的事好做了,这些年来,身为掌教的望凝青每日伏案劳形,除了看卷宗就是在看卷宗。 坐在堆满案宗的书桌边上、一身天枢掌教服饰的女子眉眼矜淡,依旧是那副蔑天蔑地厌倦尘世的刻薄面孔,却因那过分惨白的面色而令人印象更深几许。 十二年前,素尘落败于魔尊,虽然魔尊没下死手,但魔气入体依旧撕裂了陈年旧伤,琢叶印受损,望凝青不得不硬扛了一次纯阴之体的反噬。 人几乎去了半条命,但在不知事的人眼中便只是重伤,上好的仙药灌下去没道理还不好,过多示弱,那是矫情。 修真界强者为尊,素尘的掌门之位还没坐稳,望凝青也没拿自己的伤势作文章,强撑着亏损的身子治理宗门,如今宗门太平了,暗伤却一时半刻养不回来了。 再加上一年前的恶潮,望凝青率领着仙家弟子杀入魔界,虽然准备充足且只是在边境上扫荡了一圈,但大量调动灵力会加速素尘体内的阴气失调。 “结果现在隔三差五还是要去泡阳泉水。”灵猫嘟了嘟嘴,“尊上,您这么不爱惜自己,剑尊他会生气的。” 望凝青只当没听见。 她置若罔闻,灵猫却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三年之期又到了,这一次外门大典可是向寄阳的初次登场,您可别整天看案宗了,得好好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呢? 当然是准备跟如今的司器长老空涯抢人了。 素心叛出宗门之后,身为她血亲兼同门师兄的空涯被司法堂判了包庇罪,领三百鞭后禁足思反谷三年,这还是看在对血亲的包庇算在“情理之中”的份上。 而素心在离开宗门之后并没有从此隐居、销声匿迹,恰恰相反,仙界下达了针对她与魔尊的通缉令,素心迅速在人间集结了一批和她志同道合的战友,形成了反战主和的“鸽派”势力。以游说各国君主为行进手段,以文明驯养魔族为主要目标,不仅打通了魔界建立起了交易点,还得到了起码三个国的国君物资的支持。 简而言之,素心认为魔族与人族的不对等关系可以通过建立平等交易来一步步瓦解,只要人族的产出能满足魔族的部分需求,双方的地位便不会沦为人与猪狗。 不得不说,素心的这中想法与望凝青当初跟栖云诉说的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之处在于素心的目的是为了同化魔族,而望凝青则是奔着灭绝魔中去的。 但哪怕是素心自己也知晓,让血月一至便理性全无的魔族学会文明是何等的可笑。但希望渺茫,并不能成为不去行动的借口。 对于看不见天道也无从知晓未来的素心而言,她认为掌教和首席之所以隐瞒谈和之事并不是“做不到”,而是“很难做所以干脆就不去做”。 她不知道栖云的缄默和素尘的偏激都是与天道博弈后的结果,她眼中所见只有苍生的悲苦,因此哪怕只有一点微弱的星火,她也要不顾一切地去拼搏。 望凝青自然不会说她是在做徒劳无用之功,事实上,这本也不是徒劳无用之功,素心的遗泽会成为下一代气运之子的养料,如同薪火的传承。 有些可笑的是,魔尊和素心最终是死在魔族的手里。 但这并不算意外,毕竟魔尊身为半血并非纯中魔族,又为了谈和杀了这么多妖魔,魔界大能抱着趁他病要他命的想法篡位搞事,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离开仙界后的素心因为灵力的流逝而日渐虚弱,傲慢而又不可一世的魔尊因她之故而有了弱点,最终也为了护她而葬身火海。 “明明火葬会把皮毛烧焦,死得一点都不好看。” 虽然本体并不是猫,但当猫当久已经养出猫性的玄初镜灵对于魔尊的死颇有几分物伤其类,这只因为在人族母亲身边长大所以一心想满足母亲愿望的猫猫,某中程度上是天生赤子之心的生灵。但是再怎么可爱的生灵遇上尊上这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那都是天边的浮云。 灵猫偷偷跑去了外门,去看第二代气运之子——魔尊与素心的孩子向寄阳,这时候的向寄阳应该已经被空涯带回了山门,准备在下一次宗门大比上收徒。 嗯,但是自从素心给了空涯一次暴击之后,这位剑道之子便有些自闭,似乎怀疑自己的独断专治是造成妹妹不幸的缘由之一,为了不重蹈覆辙,他很是犹豫。 这一犹豫嘛……向寄阳就变成了从来都不拖泥带水的素尘的弟子了。 “找到了!”灵猫开心地蹦上了屋舍,低头看着下方正在灌溉灵田的小小孩童。 八岁左右的模样,跟素尘入门同个年纪,圆圆的发顶,柔顺的黑发,这应该是个漂亮又可爱的少年郎,就是不知道究竟像父亲多一点还是像母亲多一点。 好不容易绕路看见男孩的正脸时,灵猫却突然愣住了。 ……怎、怎么说好呢? 一身漂亮的仙骨,眉浓,唇秀,精致到几可入画的眉眼,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仙童。 但这微圆的猫眼,上挑的眼角,线条锋锐的薄唇,一眼横扫便令人胆寒的竖瞳……冷冽而又高雅,当真是粗布麻服都掩盖不了的贵气凛然! ——当真是好一张“生而尊贵尔等不配”的嘲讽脸啊!!! 灵猫几乎要忍不住嚎哭出声。 好一对天命师徒!师父生得“刻薄”,弟子长得“寡情”,一次性凑齐刻薄寡情!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但是它和司命星君费尽心思给尊上捏那么一张脸是为了让大家讨厌她的,你一个气运之子长了这么一张目无下尘的脸以后还怎么跟小伙伴好好相处?! 灵猫怨念丛生,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它就看见有几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弟子远远地朝着小男孩丢石头。 小男孩被石头砸中后也没怎么吭声,只是冷冷地看了那些人一眼,便转身回了宿舍。 “不就是被长老带回来的吗?一天天的看不起谁呢?!”其中一名大概十二三岁的少年扯着嗓子喊道,神情颇有几分不忿。 灵猫看着那三名高声谩骂的外门弟子,心想气运之子真不愧是气运之子,在这样的环境下的都能保持一颗纯善之心,当真是…… “啪”门窗开了,灵猫只见小男孩从窗户内探出身来,手里举着一支高高的竹竿,往自己屋外的房梁下捅了捅,似乎挑了什么东西,然后朝着那三人猛地一丢。 “啪”,那似乎有点分量的球状物碎在了其中一人的脚背上,而门窗再次紧闭,连门缝都被布料细细地堵了。 灵猫傻了,那三名弟子也傻了,他们齐齐低头一看。 ——一只足有脑袋大小、爬满玉蜂的蜂巢。 第101章 【第30章】冰山女掌门 灵猫在外门晃悠了一大圈, 发现向寄阳和他未来的师长如出一辙,在宗门内的风评两极分化较为严重。 外门长老提起向寄阳,都说这个孩子才思敏捷、稳陈持重, 且自律自制到了完全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地步, 但也怕他慧极必伤, 强极则辱。 而在那些与向寄阳同龄的弟子当中, 女孩都觉得向寄阳生得好看, 言行举止也跟其他臭屁的男孩不同;男孩则觉得向寄阳傲慢无礼,面目可憎。 灵猫观察了几天,发现向寄阳这孩子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他行事极富条理,平日里寡言少语, 但一旦开口就必定见血封喉,堵得人面红紫涨。 灵猫就曾亲眼见过一个羞答答蹭过来问他要不要人帮手打理灵田、却被这倒霉孩子一顿毒液喷洒到当场痛哭离去的女弟子, 一时间觉得脑壳很疼。 但向寄阳又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桀骜不驯的孩子,恰恰相反, 向寄阳其实十分懂事知理,就连最严格的外门长老都对他赞不绝口。 但如果前辈师长犯错,也不妨碍这孩子一针见血地戳破, 当场让人无地自容。 不怕得罪人这点有点像父亲, 敢于直言这点像母亲,但这满腹城府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有点像舅舅…… “外甥似舅啊。”灵猫蹲在床头,看着睡在床褥中还捏着小拳头一副不得安宁的小孩, 有些怜惜地道,“希望尊上能对你温柔点吧。” 一眨眼就来到了外门大典,一水儿嫩生生的小萝卜头跟在外门长老的屁股后头,挨挨挤挤地朝着演武场走去, 眼中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期翼以及憧憬。 灵猫变成了花猫的模样,甩着尾巴跟在面色冷淡的向寄阳脚边,假装自己是谁家的灵宠。 向寄阳看了它一眼,有些嫌弃地用脚把它别开,奶里奶气的脸上写满了“同类相斥”的不快。 就算是四分之一的猫到底也是猫呢。被嫌弃的灵猫有些难过,不得不跑到一边,任由一个喜爱猫咪的女孩把它抱起来。 “寄阳,你是司器长老带回宗门的,他应该会收你为徒吧?”抱着灵猫的女孩凑到向寄阳身边,落落大方地询问道。 距离拉近,灵猫敏锐地发现向寄阳皱了皱眉,但语气却是平和的:“不知道。” “你不期待一下吗?”抱着灵猫的女孩性格开朗,是为数不多能跟向寄阳说得上话的人,“那可是司器长老,大家心中的月亮,你是第一个被他带回宗门的弟子。” 向寄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惜那笑容没什么温度,冷得有些刺人:“司器长老有什么义务承担我贪得无厌的期待?” 这话听着实在令人没劲,女孩撇了撇嘴:“你总是这样嘴坏。”说罢就转头找别人说话去了。 灵猫从女孩的怀中探出头来,看着跟所有男弟子一样用白色布巾在头上扎了个丸子的男孩,它看得出来,向寄阳并不是嘴坏,而是真的没有在期待。 大概是因为早已放弃依靠,所以才会说这种期待是“贪得无厌”的吧。 明明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 “切,一点见识都没有。”一个肌肉鼓囊囊的少年听见了两人的对话,语气不屑地道,“要当当然得当掌门的弟子啊,掌门是宗门内最大的。” “但是听说掌教很严厉。”有脾气较软的弟子扁了扁嘴,“听说上次有个扫洒弟子因为走神,就被掌教以怠惰为由处置了。” 灵猫:“……”那是因为那个弟子擅自离宗被同门告上沈轻负责的听落阁后还不知悔改想去截那份案宗才被罚的。 “之前有个师姐因为剑术落后于人所以在深夜练剑,结果被掌教以触犯宵禁为由罚去了思反谷……” 灵猫:“……” 那是因为那个弟子先前不努力后来又因为后悔而过犹不及,这才被罚去思反谷冷静冷静。 “还有啊还有啊,听说白灵长老就是因为曾经得罪了掌教,才被发配到外门来当教习长老的。” 屁啦,司祭长老的弟子哪里轮得到掌教去分配?明明是因为白灵心不够静无法跳出司祭长老的祈禳之舞,这才被司祭长老请示掌教后送去外门磨炼心性的。 哦对,现在不能叫司祭长老了,现在的司祭长老是丹凝真人的大弟子素泠,丹凝真人已经退位成为太上长老,深居浅出,不问世事了。 灵猫叹了一口气,心想,也罢也罢,尊上的名号能止小孩夜啼那是尊上苦心经营后的结果,它应该感到欣慰才对啊。 “……怎么就有点不是滋味呢?”想到尊上这十年来伏案劳形的背影,灵猫趴在女孩的肩膀上,有些难受地叹了口气。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77节 它没注意到一旁原本熟视无睹的男孩突然回头看了它一眼。 熙熙攘攘的演武场,除了三年一次的外门大比,这里鲜少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白衣飘飘、御剑而来的内门弟子比比皆是,他们的风仪气度都并非烟火浓重的外门弟子可比,走到哪里都能引起各色钦羡的目光。 “长老们来了!”突然,灵猫听见有人发出了兴奋的低叫。 它抬头,恰好有数道流光自天际而来,落在了演武场的高台之上,有人御使法器,有人腾云驾雾,有人凌空虚度,端得是仙气飘飘,姿态超凡。 其中,如今的司法长老素荧与司仪长老空逸似乎是结伴而来,十二年过去,两人都已长大成人,言行举止更加稳陈,少了几分年少气盛。 而立之年——不管是掌教还是两位长老,都已经有了不匪的造诣以及成就。 司器长老空涯来得并不算晚,但相比其他长老们,他却是人群中最孤僻、最冷清的那个。 身形瘦高的剑修背负着黑漆漆的剑匣,沉默无言地落座,不与任何人交谈,也吝于给予他人目光。除了空逸会跟他说几句话,其余人也不与他来往。 没办法,毕竟空涯的身份微妙,身为“叛徒”的兄长,又曾包庇“叛徒”,能当上司器长老,那都是掌教看在栖云真人的面上。 而素荧和空涯此时也无心观看外门大比,他们在愁眉苦脸地计算掌教留守倚云阁已经一个月又二十三天了。 “就算是金丹巅峰的修士也不能这么废寝忘食不眠不息啊!”素荧有些恼了。 “那些驻守凡尘的俗家弟子到底是什么废物,怎么什么事都要上报掌门?什么事都要掌门来解决,那还要他们做什么?!” 空逸任由素荧怒骂不休,不仅没有阻止,还瞎搅浑水地出主意道:“不然我们找素泠要一些助眠的祭香,直接把师姐放倒吧。” “……”素荧一时间竟没敢应下,“别了吧,还不如想办法让师姐收几个能分担事务的弟子,至少要能劝她好好睡觉的……” 素荧话音未落便立时噤了声,因为枢机殿内传来了不加掩饰的脚步声,虽然空逸和素荧已经是元婴修士了,但对于师姐,他们还是怵得很。 一身正装的掌教自枢机殿内而来,发冠高绾,神色冷淡,半垂的眼眸有着厌世般沉重的阴郁感,虽然容貌定格在盛极之时,但过分老气的装扮依旧模糊了外表。 掌教踏出殿宇的瞬间,叽叽喳喳吵闹不停的演武场便瞬间安静了。直到掌教入座,四下依旧大气都不敢喘,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掌教最重视规矩。 “外门大比,开始。” 望凝青垂着眼眸,看着下方的演武场,没有刻意去寻找气运之子的身影,哪怕她知道气运之子注定鹤立鸡群。 如果足够优秀的话,一定会出现在她眼前的,望凝青是这么想的。 这算是傲慢吗?望凝青不知道,身为上下求索的问道者,她或许应该对未来的天柱更尊敬一些。 但实际上,望凝青知晓,这一次的外门大比,气运之子是无法胜出的。 年龄毕竟是无法弥补的缺陷。 但是身为气运之子的向寄阳有着卓绝的天资以及智慧,他向上的韧力打动了所有人,因此在他惜败之后,依旧有金丹期的修士向他递出了桃花枝。 望凝青没有等待太久,毕竟在身居高位的十年里,即便不是刻意,揣度人心也已变成了本能。 她察觉到在一个孩子踏上擂台的瞬间,空涯原本淡漠的眼神变得专注,无意识的。 于是望凝青也自然而然地朝着那个孩子投注了视线,一个炼气期的小道童,凭借着金丹修士的五感,她甚至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眉眼的微动。 参加外门大比的最低门槛至少都必须是筑基期,因为只有进入筑基期才能算是“修士”,否则就只是“凡人”。 炼气期的比赛都很拙劣,基本没有值得入眼的,但眼下这个小小的道童便扭转了这种固有印象。 “咦?”坐在望凝青身边的素荧出声道,“那个孩子……有点意思。” 的确,即便是以大能的眼界来看,向寄阳的战斗方式也十分有意思。 他就像未卜先知一样,对手掐诀的瞬间便能提前知晓对方使用的是什么法术,武器袭来就知道破绽所在,并且擅长用消耗最小的法术来换取最大的伤害。 “必须是对所有法术、所有流派都很熟悉,并且对自身也有一套完整的规划才能做到。”空逸点评道,“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很困难,并且也需要天赋。低阶修士不如高阶修士那般拥有强大的神魂以及辽阔的识海,向寄阳能这般“无所不知”,证明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 向寄阳一直打进了足够被长老们放进眼底的前十名,最终因灵气不足而落败。最后一场还是提着剑、没有用任何仙术地坚持到了最后一秒。 “这孩子,不能留在外门。”素荧看着向寄阳那张嘲讽十足的脸蛋,眼角微微一抽,“从小教起,才不会坏了这份良才美质。” 空逸听了这话,忍不住别开脸去。心想,你直接说这孩子长得跟师姐一样不讨喜,外门那些心还不净的弟子会排挤他不就好了。 话虽如此,但空逸却忍不住折了一枝桃花。他至今都没有收徒,但一个与师姐相似的弟子,他似乎也有些期待。 “……”坐在一旁的司祭长老素泠感受到了他的举动,忍不住皱了皱眉,白色的缎带覆盖了她的眼,脱口而出的话语冰冷而又空灵,“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何故?”空逸反问道。 “魔族血统。”素泠冷冰冰地道,“那孩子体内有魔族的血统。” 话音刚落,长老席上的蠢蠢欲动霎时如凉水浇覆一般冷得彻底,那份爱才之心也再燃不起。 虽说在座之人修为高深、心境不差,但不是谁都能毫无负担地接纳拥有魔族血统的弟子,毕竟魔族本性凶戾,万一弟子日后行差踏错,他们也要承担这份因果。 空逸听了这话,面上也无甚表情,他是心如琉璃之人,并不会因此而生嗔意。见状也只是偏头望向掌教,如同无声的问询。 望凝青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凝视着下方,她的目光淬不及防之下与一双尖细的竖瞳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接,视线的主人却没有移开目光,只是倔强而又执拗地望着。 按理来说,长老席的位置距离演武场这般遥远,长老的对话也平和体面。但不知为何,向寄阳就仿佛能听见。 “当然能听见啊。”灵猫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别看气运之子只有四分之一的真魔血脉,但他血统纯度是很高的,跟人族血脉对半开。” “虽然还没返祖,而且被素心和魔尊施加过封印,但他的五感敏锐是天生的。妖魔跟人类不同,为了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他们生来就能感知自然。” 原来如此。灵猫的解释也给望凝青提了个醒,避免她以后因为轻视而露出破绽。 于是乎,望凝青开口了。 “不多加管束,更容易走上歧路。”望凝青的话语冷冽,既是说给在座的长老,也是说给气运之子,“身为正道第一仙门,更应承担因果之重。” 此话一出,几名长老都诧异地抬起了头,他们听懂了掌教的潜在意思,因此才感到难以置信。 毕竟整个天枢派里,对魔族最深恶痛绝的不是别人,正是掌教。 他们不知道,望凝青说出这话只是为了给日后虐待弟子一事埋下伏笔,毕竟素尘重视规矩是真的,嫉妒自己的弟子也是真的。 望凝青很努力地代入“修为难得寸进但弟子天资聪颖”的师父的心态,但这很困难,就像让朝堂大学士去嫉妒乡村私塾小孩在科考中拔得头筹一样。 因为我当年读私塾时都没拔得头筹,所以我嫉妒我弟子比当年的我厉害——这种奇怪而又不知所谓的心态。 收徒大典,向寄阳跪在下首,神情稳陈依旧,半垂的眼帘中,眸光却是怔怔的。 在所有人错愕而又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从未收过徒弟的掌教走下了高座,将一枝桃花递到了男孩的面前。 向寄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期待。 向寄阳久久不给予回应,看上去便如同无声的拒绝。如果目光能化作刀剑,他恐怕已经千疮百孔了。 “傲慢。”他不接,望凝青却不恼,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逼音成线地道,“恃才傲物,唯我独尊,虽然你藏得很好,但本座看得出,你是个心高气傲的。” “他人的言语动摇不了你,世人的偏见作践不了你。怎么现在倒是不敢接了?” 向寄阳的眼中燃起了火苗,是啊,不管在他人眼中他是何等低贱的存在,于他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尘埃。 自诞生之日他便知晓,他是生而尊贵的。 “掌教是最大的,而我值得最好的。因为我知道,我可以成为绝不让师父蒙羞的徒弟。” 他接过了掌教递来的桃花,回赠了一枚金李。 奉上敬师茶时,他双膝跪地,眼睛却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自己未来的师长。 ——理所当然般的傲岸。 第102章 【第31章】冰山女掌门 望凝青一开始以为收下向寄阳这只猫崽子不过就是多养一只猫的事, 但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如此。 一种米养百样人,猫咪也不例外。这世上的猫咪分为两种,一种温柔乖巧, 一种唯我独尊。 向寄阳好巧不巧是后面的那一种。 倒不是说向寄阳叛逆还不听话, 恰恰相反, 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却很懂事, 勤奋刻苦, 敬重师长,不管是待人接物还是自身素养,方方面面都称得上完美无缺。 但有些人的傲慢真的是天生就刻在骨子里的,向寄阳正是如此。仿佛不知谦卑为何物,几乎是抓住一切契机不断往上, 势要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傲然。 望凝青心想,向寄阳的出身本就让素尘膈应, 天赋又比饱受非议的素尘要好,等到后期眼看着弟子的修为境界将要超越师尊, 素尘心态崩成那样也很正常。 望凝青收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基础,等到基础牢靠后,她就开始“种”徒弟。 字面意思上的种。 剑冢里挖个坑, 把徒弟埋得只剩个头;雪地上挖个坑, 把徒弟埋得只剩个头;泥潭里挖……不用挖,直接把徒弟埋得只剩个头——美其名曰“感悟天地”。 不到一个月,掌教虐待弟子的传闻便横行宗门, 为掌教能治小儿夜啼的丰功伟绩中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为此,从不过问宗门事宜的司器长老空涯几次三番地离开了自己的仙府,为教育一事跟掌教发生争执,但每一次都被毫不留情地堵了回去。 老实说, 灵猫觉得尊上也真是辛苦,明明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要抽空跟司器长老玩小学鸡吵架。 “他是我的弟子,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你越俎代庖了,空涯。” “但他是我带回来的,我需要对他负责!” “可笑,以往怎么不见你如此?莫非是因为素心爱上了魔物,便也对妖魔血脉的孩子生出恻隐之心了吗?!” “你!” 吵架的最后,往往会以此作为结尾,闹了个不欢而散。 空涯心知纠缠不休下去只会让人怀疑向寄阳的身份,只能忍怒拂袖而去,而望凝青则是沉寂良久后才伸手,一把薅住了灵猫。 “他听见了没有?”望凝青在识海中询问道。 “听见了,听得老清楚了。”灵猫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你们刚刚吵架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外,他已经会用自己的天赋了,所以空涯都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那就好。”望凝青满意了,放开灵猫后继续伏案劳作。她忙得要死还对空涯的拜帖有求必应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让气运之子恨上她? 这个方法十分奏效,没过多久,望凝青就发现向寄阳会瞪她了。 这还是第一次遇见敌视她的气运之子吧?望凝青一时间竟有些感慨。 “可不是吗?”灵猫也十分感动,简直要流下心酸的泪来,“尊上您第一次做人这么失败,我真是太欣慰了。” 在那之后,素尘便开始变本加厉,不仅立下了“三剑”的规矩,还在向寄阳突破筑基期后时不时地派他出去完成一些高危的任务。 她将分寸拿捏的极好,每个任务的难度都恰好比向寄阳的极限高出一截,不仅逼得向寄阳每次都必须竭尽全力才能苟活下来,还不授人话柄。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78节 对外别人问起,她便说自己是因为“看重”弟子,“信任”弟子,这才将任务分配给他。 久而久之,连掌教一脉的人都觉得掌教是记恨素心当年因为魔尊而叛离宗门,这才对拥有魔族血统的孩子如此残忍。 “经历了前几次轮回,你也能隐约察觉得到,有些时候你越是想要遮掩真相,反而越是吸引人们挖掘真相。”望凝青教育灵猫,“一个生性严苛的人时常将‘信任’、‘看重’这样亲昵的话语挂在嘴边,只会让人怀疑她是否在‘欲盖弥彰’。人会被过往的记忆以及印象所影响,所以要随机应变,明白吗?” 灵猫用力地点头,眼中尽是仰慕,等它帮助尊上渡劫成功之后便会回到原主人的身边,继续辅佐下一位主人,这些手段都能派上用场。 此时的灵猫显然已经忘记了晗光仙君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辉煌战绩,又被“晗光仙君”的过往印象糊住了眼睛。 这对师徒便一直这般貌合神离地相处着,向寄阳也在伤痕累累之中一点点地长大。 人是一种颇有弹性的生灵,被道德以及伦理拘束,天生就会因为感性而对弱势的一方产生同理心。 拥有魔族血统的向寄阳如果身居高位且过得很好,他身上的瑕疵与不美就会被无止境地放大,但当他备受欺凌之时,他又成了弱势且遭人同情的一方。 如今,宗门内的人提起向寄阳时想到的不再是“魔族血脉”,而是“有能力但不受掌教待见”的小可怜。 “尊上的用心良苦啊。”灵猫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您这么做一定是为了让气运之子更好地被人族接纳吧?” “……”望凝青沉默,半晌才道,“灵猫,不要学那些人胡思乱想的坏习惯。” 向寄阳是不会喜欢别人同情他的。 事实也是如此,随着年纪日渐增长,向寄阳的自尊心也越来越强,灵猫眼中的用心良苦,其实不过是孤立向寄阳的一种手段。 向寄阳十五岁那年结成金丹,而在这之前,他经历过十数次的境界回落,都是在外出任务的过程中遭遇极端凶险的境况而导致的。 掌教对外只说忧心他“进境太快恐有心境之忧”故而压制,但嫉贤妒能之说依旧不胫而走。 望凝青与向寄阳的生活如同鱼与飞鸟,明明是最该亲近彼此的师徒,平日里却聚少离多,偶尔的碰面,两双冷淡的眼眸互触的瞬间也有如刀戟相交。 十五岁的少年早已有了大人的姿态,曾经圆圆的发顶绾上了道冠,本就高雅贵气的眉眼越发深邃,是比彩云以及琉璃还要华美的样貌。 但望凝青知道,原命轨中的素尘一定很难喜欢这个弟子——这个城府肖似空涯,执拗又似素心的弟子。 原命轨中的素尘会收下向寄阳这名弟子或许是出自栖云真人的命令,她不知道栖云真人的谋算,却对这个得到师父注视的孩子感到嫉妒与恐慌。 而实际上,栖云真人的秘密也从未对任何人诉说,哪怕是望凝青,也只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以及对未来的预知和推算之下得出那个残酷的真相。 原命轨中的栖云真人可能……未能飞升,这个沉默背负一切的正道魁首,最终或许是为了压制百首妖鬼图,在气运之子长成之前便化为了妖魔的养料。 ——历代的天枢派掌门,都是“天柱”诞生之前的“人柱”。 十年,又十年,望凝青能感觉到残缺的神魂日渐充盈,同时也分担了一部分反噬让百首妖鬼图不至于完全失控、将“人柱”啃食殆尽。 在这场无声无息的战斗里,栖云为她扛下了风雨,而她也在支撑着栖云。 隔着仙府上的道道仙禁,她与栖云沉默相对。纵无言语,亦在交心。 倒不是为了什么功德与大义,只是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而他们恰巧有这个能力而已。 望凝青低头,看着袖上斑驳的血迹,她淡然地撕下这一段袖管,随手丢进一旁燃烧的火盆里。 她半张脸隐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之中,缄默不语。 深夜,踏着暮风归来的向寄阳望着倚云阁中未熄的灯火,忍不住眉头微拧。 “掌门还未休息?”他看向迎上来的管事弟子,语气冰冷一如三尺寒冰。 “是。”管事弟子也早已习惯了自己侍奉的金丹真人不唤“师父”反唤“掌门”这样生疏的称谓,恭敬地回答道,“掌门日理万机,已有数月未曾休憩了。” 向寄阳听罢,眉头皱得更紧,他步伐一转,正想朝着倚云阁而去,却见不远处的灯火倏地熄灭了。 “真人。”管事弟子连忙拦住他,不让他朝着倚云阁而去,“掌教有令,让你自去歇息,待得明日再去汇报任务结果。” 向寄阳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圆月,眸色微深:“……又是月圆之夜。” 月初与月圆之夜对于掌门而言似乎有特别的意义,在这两个特殊的日子里,掌门会挥退所有管事弟子,不见任何人,不知去往何处。 但也没有回自己的府中休憩。 心中虽然困惑,但向寄阳并不是喜欢打探他人隐私的性子,更何况自己的这位师长,简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秘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向寄阳放下了剑匣,脱下了外衣。将早已被鲜血染头的内衫焚毁,看着镜子中高挑匀称却布满伤痕的躯体,忍不住又一拧眉。 这次下山,他遇见了一名奇怪的老者。不仅拦住了他的路,还神神鬼鬼地跟他说了一些没头没尾的话语。 什么“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不要相信你的师父”,之后那老者还递给他一枚令牌,说“隐灵村”的人都在翘首以盼、等他回去。 “……莫名其妙。” 无父无母的魔族混血,哪里还有人等他回去?就算有,他又为什么要铤而走险,让自己如今的生活变得不再稳定? 向寄阳将令牌丢进粟米珠的深处,不再理会,为了寻求那些虚无缥缈不知道存在与否的温情而放弃自己已经握在手中的东西,简直是再愚蠢不过的事情。 第103章 【第32章】冰山女掌门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山不来就我, 我便来就山。 向寄阳并不想找回自己的过去,但他的过去却不依不饶的找上了他。 扎着花辫的俏丽少女,头发乌黑油亮, 眼睛炯炯有光, 笑如山花一般烂漫, 脚步如踏云一般轻盈,见她便如见山涧边觅水的小鹿, 我见犹怜,风姿楚楚。 向寄阳被这个名为“流萤”的少女缠上,一开始还觉得有些莫名,直到对方说出“隐灵村”三字, 他才蓦然惊觉是自己的过去找上了门来。 他没有料想到对方是如此的执着,摆明了被他拒绝的事还不死心, 居然还派出一人混入天枢,并且成了外门弟子。 “你不要跟着我。”向寄阳被她缠得有点闹心,不知道少女哪里学来的一手鬼魅身法,不管出入何处都如入无人之境, 居然连结界都挡不住她。 “尊主,您就跟我们回去嘛。”流萤心性懵懂,却还是甜滋滋地笑着,“村长说了,您是我们的尊主,跟天枢派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留在这肯定会受欺负的。” 向寄阳原是不想理她,听见这话却忽而一顿,冷声道:“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尊主的爹娘,以前的两位尊主就是被天枢派逼死的啊。” 虽然是死在魔族的手里, 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哪里还有人记得源头呢? 比起需要“教化”、需要“化解”矛盾的魔族,隐灵村的百姓们记得更多的是同胞的排斥与迫害,再没有什么比一心想要改变困局却不被同族理解更痛苦的事了。 “村长爷爷说了,天枢派的掌教是不可能对尊主好的,掌教最痛恨魔族了,女尊主当年还是掌教的师妹呢,掌教还不是说杀就杀。” 流萤浑然不知自己说出的话何等伤人,几乎是碎了他人此生全部的信念,将一颗心来回反复地碾:“如果掌教知道尊主的身份,一定也要杀尊主的。” 向寄阳如遭重击,神情空白、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张了张嘴,却一时间没能发出声音。 “……一派胡言。”向寄阳偏头,哑声道,“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掌教从未亏待过我,何来不共戴天之缘结?” 他扶着椅背的手攥得青筋暴起,热力像潮汐海浪一样阵阵地冲击着脑海。他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无心无情。 “我说的都是真的!”流萤有些委屈地噘嘴,不明白他们的小尊主为何认贼作父,还将他们视作豺狼虎豹,“女尊主道号素心,江城之女芒,村长说过女尊主当年也是天枢派掌教的亲传弟子,天资修为更甚当代掌门。当如今的掌门人不顾苍生疾苦,一心阻挠两界谈和,陷害并且重伤了两位尊主,也害得我等隐于尘世。” 流萤说着,不等向寄阳否决,又急急开口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不信,我去司书斋给你将证据找出来!” 向寄阳来不及阻止,身法快如鬼魅的流萤已经化光遁去,留下向寄阳一个人冷着脸站在原地。 素心。这是一个陌生的名讳,他从未听过掌教有师弟师妹,司仪和司法长老倒是与掌教颇为亲厚,但他们与掌教却并非同出一脉。 比起莫名其妙跑过来的隐灵村村民,向寄阳私心里自然更信任自己的师父,哪怕师徒之间关系疏远,到底也不是外人可比的。 “魔族……”唯一让向寄阳沉默的便是流萤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掌教主战”一事,掌教不喜魔族,他知晓,但身生血脉乃父母之赐,并不是他能抉择的。向寄阳不会因为自己其中一半血脉而感到自卑,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但,掌教在向寄阳的心中,多多少少都与“别人”有些不同。 如果流萤所说的都是真话,那掌教知道他是素心和魔尊的子嗣吗?她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向寄阳不知道答案。 但也正是因此,向寄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掌教并不了解,他知道掌教有许多秘密,但他却从无探寻之意。毕竟这世上各人下雪,何必脏了他人的清净与皎洁? 修真,求道,成仙。这便是向寄阳人生的意义,至于斩妖除魔、庇护苍生,不过是在其位尽其责的义务而已。 向寄阳心知流萤身法不凡,她能如此自如地出入结界,凭借的恐怕不是自身的修为而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流萤恐怕跟他一样拥有半魔之血。 但向寄阳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流萤这一捅竟然捅出了个大窟窿来。 “你说上一代掌教并没有飞升,而是被囚禁了?”向寄阳只觉得自己的表情都要扭曲了,“胡言乱语,谁能囚禁当世第一的大能?” “我说的是真的,全都是我亲眼所见!”流萤忿忿地丢出一块水月镜,“我有驺吾血脉、荧惑之命,可穿行虚实之间。更何况这么荒唐的事,我怎么可能会骗你?” 向寄阳接住了那块水月镜,这块水月镜明显是物主匆忙所化,呈现出来的影像也有些模糊不清。 但是即便是模糊不清的影像,向寄阳也认出了镜中那密密麻麻悬挂横梁又垂挂而下的禁锢黄符之中盘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 似乎察觉到有人窥探,那浑身缠满仙禁的人自入定中苏醒,偏首朝着这方望来。 向寄阳淬不及防之下撞上了一双孕育着神性的金瞳,顿感呼吸一窒,所幸下一秒水月镜便四分五裂,留影的物主如被猛兽盯上的兔子般狼狈而逃。 宸宁之貌,暝古金瞳。这双仿佛燃烧到只剩残骸的太阳般的眼眸,整个天枢派中只有一人拥有,那便是上一代天枢掌门,栖云真人。 眼见向寄阳彻底说不出话了,流萤这才道:“我从司书斋中取了名册过来,你知道吗?如今分神期的司器长老就是掌教的师弟呢。” 向寄阳猛地抬起头来,他飞快地翻看着流萤递来的名录,果不其然在掌教一脉中找到了司器长老的道号。 仙门没有立长之说,向来都是强者为尊。明明司器长老的天资更好、更得人心,但最终上位的却是在元婴期止步多年的掌教。 “还有还有,我听外门的白灵长老说过,以前外门有个资质极好的弟子,但有一次在掌教带队外出执行任务时对百姓动了恻隐之心,就被掌教逐出了宗门。” 流萤急于说服向寄阳,指着名录道:“外门弟子刘索,原是司典长老的挂名弟子,最后被逐出宗门,名录上全部都有记载的!” 向寄阳揉了揉眉心,任由流萤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脑海中却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原司典长老一脉的弟子这些年来的不得上意。 有些事不该细想,细想则生忧烦。 向寄阳合上了名册,让流萤将名册放回原地,这毕竟是只有长老才能调动的东西。 “你相信我了吗?”流萤半点都没有被当苦力支使的不悦,只是抱着名录眼眸亮亮地望着与男尊主生得极为相似的少年,“我说的都是真的。” 向寄阳面色有些发白,却是摇了摇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真相到底是什么,我想自己查明。”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他不会盲目地相信掌教,但也不会因他人的一家之言就妄自断定。 掌教性情刚直,行事又极为严苛,为了治理好宗门,这些年来委实得罪了不少人,承担了太多子虚乌有的骂名。 但向寄阳始终相信,如今的天枢派能被仙门誉为一念清净之地,其中绝对离不开掌教这些年的打理以及经营。 若非她严管门风,以身作则,这仙家门第恐怕不会比凡间地界好到哪去,一样充斥着尔虞我诈,一样逃不过复杂的人心。 他们这些弟子之所以能够不为外物所扰、一心向道,都多亏了掌教治理有方、经营有道,单单这一点就无人能够否定。 他有眼睛,他会去看;他有慧心,他会思考。 向寄阳唯一拿不定的就是自己,掌教是否知道自己是叛教之人与魔尊的子嗣?如果知道,她想如何处置?如若不知道,他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都是问题。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79节 …… “沧国国师刘索,已毙。” 刘轻将这张只写了短短一行字的案宗奉上了掌教的桌案,垂首肃立一旁。 望凝青捡起这张薄薄的纸片,眉眼冷凝,神色不动,却又一声不吭地看了许久。 “死因?” “毒杀,凶手未知。因久居尘世,灵力耗竭,最终也无力回天。” 望凝青微微颔首,随手合上了案宗。 “司祭长老之徒白灵为此大恸,说希望掌门给个说法……” “我跟她无话可说。” 望凝青持笔沾了沾墨:“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既然认定刘索是我害死的,那便这么认为吧。” 偶然过来串门的素荧刚踏进倚云阁便听见了这样一句话,忍不住挑眉,道:“师姐是不是早已预见了今日的结局?” 面对素荧,望凝青倒是没有吝于言语,态度虽然冷淡,却也解释道:“他自以为是施恩,却不知恩生于害,害生于恩。人有情,仙神却不能有情。只因有情的仙就不再是仙,而是执掌着强权的人。人和人之间有太多龃龉,最后被人心磋磨致死,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但有些人却用尽一生都没能参透,最后白白葬送了性命。 “话虽如此,但师姐当真全然不做解释?”素荧拿过那张案宗,寥寥数字,其中透出的凶险却万分惊人,“我是真听不得那些恶言恶语,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尽人事听天命,有些道理只可意会,难以言传,便如当日的因果。”望凝青摇了摇头。 “我若一意阻止,他必然会恨我,若不亲眼看见结局,谁又会相信他会吃下这样的苦果?” “同样的,现在费尽心思去解释我当日所为也没有意义。那一日他们恨我薄情寡义,眼见众生疾苦而不施救。今日他们便会恨我心意不坚,明知他会死,当时为何不打断他的腿、阻止他淌入泥泞——所以,又是何必?” 素荧听着师姐淡漠的话语,却忍不住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望凝青的手臂:“师姐,你别伤心。” “?”望凝青困惑地扫去一眼,“我没伤心。” “我不管,你就是伤心。”三十多岁的人了,耍起赖来依旧娇憨如二八的少女,“你平时话不会那么多的,你肯定是伤心了。” “同你多说几句,不好?”望凝青不管她,再次低头翻阅着案宗。 “好,当然好。我巴不得师姐跟我多说几句,也不用多太多,比空逸那混蛋多一句就够了。” 素荧插科打诨,帮着分了分案宗。 好半晌,素荧又忽而冷不丁地道:“师姐。” 望凝青抬头,静静地看向她。 “我说真的。”素荧无奈地笑了笑,柔声道,“别伤心,他们不值得。” 素荧说着说着,手上忽而燃起了炽烈的火焰。 那卷被她抓在手中、宣告了刘索最终结局的案宗在烈焰中化为了烟灰,火光在她眼中明明灭灭,却暖不起那双冰冷的眼。 十年,又十年。一个道心不坚背弃宗门的外门弟子,被他们的师姐放在心上,足足二十年。 那一卷又一卷的案宗,一次又一次送上掌教的案几。哪怕已经不眠不休足足十数个昼夜,师姐都会第一时间将那卷案宗拿起。 师姐没说,但素荧知道,师姐在等。 她在等刘索急流勇退,等刘索在权欲人心的纠纷中清醒,哪怕不能重归仙途,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无情之人的真心,不是堂而皇之的言语,不是浮于表面的情绪;而是筹谋十数年的布局,是时至今日依旧不曾移开的眼睛。 “真的……不值得。” 素荧垂首,笑得一脸无奈,好似哄着摔碎了最爱的玩具却还懵懂不知伤怀为何物的孩童,颠来倒去,难成言语。 第104章 【第33章】冰山女掌门 天枢派内门弟子学有所成之后都会下山游历, 除魔卫道,以血洗练无上剑心。在这一点上,即便是掌教唯一的弟子也不能例外。 但与其他随心所欲的内门弟子不同, 向寄阳身为掌教弟子, 下山历练也往往要为各种琐事奔走。 身居高位便得更多好处的道理在当代掌门这边是行不通的, “能者多劳”、“在其位尽其责”才是掌门信奉的行事守则。 往年向寄阳下山历练总是形单影只,一来他任务繁琐, 无人愿意与他同担;二来他性情孤僻,不愿与他人有过多的来往。 但今时不同往日,不请自来的流萤早早地便加入了向寄阳的队伍,面对这位可以奔行天地的驺吾血脉, 向寄阳心知无法阻止,便也情愿少费口舌。 此次下山他们准备前往沧国, 因为他们接取了一项理世堂的委托,传言沧国国都有鬼魅行祸,期盼天枢派能排遣弟子前去斩妖除魔。 流萤知晓此事后显得极为兴奋,因为隐灵村正好坐落于沧国, 而将小尊主带回村庄是她潜入天枢派中的主要任务。 为此,向寄阳答应流萤会同她一道前往隐灵村,但他也警告流萤,他去隐灵村只是为了查找线索,隐灵村的人别想动用手段将他强行留下。 “所以你还是不相信我们。”流萤大受打击,整个人都焉巴了下来, 觉得小尊主跟村长所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在流萤的记忆里,女尊主是温柔美好的代名词,男尊主虽然言语冷漠但也有柔和的一面。 在隐灵村村民的想象里,两位尊主生下来的孩子应该英俊美丽、单纯善良, 并且因为从小就在天枢派掌门的手中受尽磋磨所以渴望亲人的关怀与爱才对啊! 对于流萤的忿忿之语,向寄阳只是给了她一个冷漠的眼神让她自己体会:“少看点话本,多读点书。” 没有父母庇护的飞鸟总要比别人更快地成长,否则根本就等不到长大的那天。生在这种严苛的环境之中,向寄阳又怎么可能是个单纯良善的人? 向寄阳身后缀着一个拖油瓶准备离山时,被一位不认识的师妹给拦住了。 “清恒师兄。”面对宗门内的天之骄子,这位叫不出道号的师妹羞红了脸,喃喃道,“白灵长老请你过府一叙。” 清恒是向寄阳的道号,月亮弦,望有常,心以舟施,恒也。 向寄阳不记得自己与白灵长老打过交道,但对方到底是长辈,便也颔首应下:“劳烦带路了。” 那位师妹见他答应,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之后向寄阳和流萤便被带到了白灵长老的仙府里,一处花团锦簇、生机昂然的庭院。 “白灵长老的歌声很好听咧。”流萤喜爱此处的景色,忍不住转了几圈,“长老对我们也都很温柔哦。” 向寄阳冷着脸,颔首却不附和,他知道白灵长老在宗门内的口碑不错,虽然和掌门有着难以化解的矛盾,但众人提起她都会评价她为“性情中人”。 向寄阳见到了白灵长老,修道之人被时光眷顾,白灵也是如此,虽然已经是长老辈的人了,但白灵外表看上去依旧如鲜花嫩柳般美丽娇俏。 “你们来啦?”白灵朝着两人微笑。 敏锐的向寄阳发现了白灵长老微红的眼角,她似乎哭过一场,柔美的嗓音有一丝不大明显的喑哑。 “我听说寄阳和小萤接了前往沧国的任务?”白灵轻轻拉住流萤的手,“能不能拜托你们……代我去见一个人呢?” 在白灵委婉而又伤怀的描述里,流萤和向寄阳知晓了他们要去沧国找一个名叫“刘漓”的少年。 “长老不能轻易离宗,但我实在放心不下。他父母已经不在了,想害他的人却多如过江之鲫,若是袖手不管,只怕——”白灵说着说着便忍不住轻拭眼角。 向寄阳沉默,心性直率的流萤却已经一口答应了下来:“放心吧长老,我们一定会护他周全的。” 向寄阳无奈,但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也顺势答应了下来。 “太好了,谢谢你们。”白灵见向寄阳应下,顿时展眉而笑,当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郑重地交给了向寄阳。 “那孩子遭逢大难恐怕戒心深重,交心不易,他若不愿随你们回宗,便将这封信交给他。” 向寄阳接过信函,只觉得纸张入手细腻、似有重花图样,是与“浮浪笺”齐名的“浣花纸”,一裁千金,只有身家显贵之人才用得起。 那名唤“刘漓”的少年恐怕是达官显贵之后。向寄阳和流萤离宗,路上取出那张信函细细打量。 只见信函上写着一行自己娟秀的小楷,上书“刘索之妻于雅,敬上”。 …… “气运之子的小弟小妹都到齐了,剧情终于要开始了!” 灵猫兴奋地甩了甩尾巴,它真的等不及了,这次轮回实在漫长到让它心生惫懒。 “从刘漓牵扯出国师之死、沧国祸乱,经历了血与刀锋交织的考验,三人成功查明了真相,斩杀了皇室中为非作歹的妖鬼,拯救沧国百姓于水火之中!” “而这!正是气运之子平步青云的第一步!”猫爪用力一挥,扒拉着望凝青的肩膀使劲蹬腿。 “怎么样?是不是很棒?是不是很棒?!” 望凝青抓住了极度亢奋的小奶猫,神情依旧冷淡:“太子听信妖鬼谗言,囚禁上皇,祸国害民,期间造下的种种祸端已非‘斩杀妖鬼’便可了了的。” 妖鬼不可怕,可怕的是那蛊惑人心的妖鬼造下的恶业,如今沧国衍王昏迷不醒,太子当政,借着衍王昏迷之事又是生祭又是做法,民间说是怨声载道也不为过。 换句话说,望凝青接下来一段时间工作量必定暴涨。 “唉,那只妖鬼也太能躲了,而且还很狡猾,稍有不慎就要给天枢派扣个乱政的黑锅。”灵猫闻言也有些抑郁了起来,“毕竟是天道给未来天柱准备的磨刀石呢。” 望凝青成为掌门后在凡间发展了不少耳目,也便是由沈轻负责的“听落阁”,所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听落阁便是为掌门收集情报、把控大局的组织。 “白灵认定尊上想要抹除曾经排除异己的证据,所以暗中操持沧国朝政害死刘索,却不知其中水深足以将人溺毙。” 灵猫咂嘴:“但她还是挺聪明的,知道找向寄阳接手此事。向寄阳虽是掌门弟子,但为人却颇为正气,而且大家都知道掌门不待见他,这是给您添堵呢。” “还有呢?”望凝青淡声,漠然地伸手挠了挠灵猫的下巴。 “还有……”灵猫仰着下巴任挠,绞尽脑汁地道,“还有刘漓的身份敏感,想要拜入天枢派恐怕殊为不易,但如果是掌门弟子将人带回来的,那掌门也就不能再拿刘漓的身世做文章。还还有的话就是向寄阳此行一去便可知晓刘索的过往,尊上想要‘抹除’的证据会被唯一的弟子掌握在手里。” 望凝青点点头,表示灵猫说得不错:“刘索成为国师的岁月里有掺和素心和魔尊的议和之事,甚至提供了不少援助。”也因为这事加剧了国师与帝皇的矛盾。 灵猫恍然:“噢,这是在算计向寄阳的立场呢,帮了刘漓就等于得罪了掌门,向寄阳又是半魔之子,肯定会引起掌门的怀疑,这是离间计!” “嗯。”望凝青不等灵猫洋洋得意,又突然道,“当然,这都是我的推测,很大可能是白灵什么都没想,单纯因为清恒倒霉接了沧国的任务。” 灵猫:“……”尊上您逗我玩呢。 调戏了一把灵猫以作排遣,望凝青又重新翻看起了案宗。 但当她翻看到一则听落阁递交上来的消息时,望凝青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不记得原命轨中发生过这件事。 “尊上,怎么了吗?”灵猫歪了歪头,询问道。 望凝青拿起那则情报,是听落阁门下所属的仙界情报网“六耳”递交上来的讯息,提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角色。 “玄石散仙自海外归来,仙府坐落于明山洞山赤水天。” “散仙啊?”灵猫蹬了蹬耳朵,“渡劫不成转成散仙的修士每过千年要历一次劫,九劫之后便是天人五衰,最终还是会身死道消啊。” 话虽如此,但身在凡间界的散仙也是仙界的战力巅峰,即便被天道压制,因果缠身,也有比渡劫期胜出一截的强大实力。 望凝青眉宇深锁,不太确定地道:“……但我记得,距离玄石散仙的最后行迹记载也有九百余年,若不渡劫,恐怕也寿元将近了。” 灵猫原地转着圈圈追着自己的毛尾巴完,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但是它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尊上的下文,心里也渐渐回味了过来。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80节 “……等会儿?”灵猫瞠大了猫眼,神情渐渐惊恐,“骗、骗人的吧?这、这不能够啊尊上,这种事即便放在强者为尊的仙界中也是要被千夫所指的啊……” 原命轨中没出现的人物却突然出现,不用想都知道是因为它和尊上这两个“意外”,再加上寿元将近的散仙…… 说句实在话,那些渡劫失败转成散仙的修士,要么心性豁达,不求大道只求长生逍遥;要么就是直面了天道威势之后心生怯意退而求其次…… 灵猫不愿多想,但尊上的倒霉事迹历历在目,说是命运多舛绝不为过,任何事只要朝着最坏的方向去猜测往往都会八九不离十。 “他总不能是算到中原这边有纯阴之体才回来寻找一线生机的吧?!!!” 第105章 【第34章】冰山女掌门 玄石散人重现人间的消息在整个修真界中引起了莫大的动荡, 毕竟自栖云真人闭死关后,修真界中真正达到渡劫期的巅峰战力寥寥无几。仅有的几个也都是寿元将近、突破无望的老祖级人物了。相比之下,玄石散人好歹是曾经渡过劫的, 若是能再渡过一劫, 日后还有千年岁月可以挥霍, 堪称未来可期。 但,玄石散人修的是卜卦命算之道,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即将面对的乃是十死无生的娑罗劫。 娑罗,源自梵语,在道教中有另一个称谓“浮世劫”, 但是大体意思相近,指代的都是三灾九难中最苛刻同时也最凶险的死劫。 此劫步步杀机, 磋磨修士的意志、信念,将尘世万千苦楚加注于一身,若行差踏错,身陨道消还是事小, 怕就怕它层层堆积,最终化为无量劫。 但是,娑罗劫一般会应在发下大慈心大佛愿的圣僧身上,因为修道之人牵扯的因果较少,也不以功德为道,所以一般应的都是天雷劫、阴火劫和风解劫。 “真是看得起我……”玄石散人苦笑, 丢开手中的龟甲。 他心有悔意,暗叹早知道便不修卜卦命算这等最容易触碰因果天机的道法了——但这个念想一出来,他就忍不住面色微变,不愿承认自己道心失衡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修行天机道之人看似最接近天道、最容易窃得一线生机,但走这条路的修士也容易因为直面了天道的威能而心生无力。 遗憾的是,玄石散人并没能成为这些人中的“例外”。 他没能渡劫飞升反而成了散仙的缘由便是因为提前卜算了自己的劫难,但这是大忌,正所谓“医者不自医,算命不算己”,他这一算便失了与天道的争锋之心。 “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啊。” 事到如今,玄石散人也早已认命,再不去奢想那遥不可及的大道,只求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没过多久,修真界各大门派都收到了玄石散人发来的请帖。 请帖上言明玄石散人自感大限将至,又是无门无派的孤孑散人,为了传承道统,诚邀有缘人前往山赤水天,即便不能如愿也能得到玄石散人送出的厚礼一份。 这张请帖就如砸进平静湖面的岩石一般,霎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位散仙的道统传承,即便是天枢派这样的名门都不得不重视三分,更何况是那些修行着三流功法、连金丹门槛都摸不到的小门小派呢? 各大门派在外游历的弟子都被召回了宗门,原本向寄阳也不应该成为例外。 这段时间,向寄阳和流萤实在经历颇多,他们二人来到沧国后发现此地风貌大改,印象中繁华兴盛的国都笼罩在一种无言的压抑之中,处处暗潮汹涌。 沧国的百姓闭门不出,唯恐惹祸上身,向寄阳和流萤二人最终依靠着过人的容貌气度得到了一户人家的接待,一番波折后终于问出了沧国发生的变故。 衍王昏迷,太子摄政,妖道祸国,民不聊生。 受人爱戴的国师死于朝堂倾轧,贫民百姓无不提心吊胆,谁家有年轻貌美的女子或是童男童女都要藏得好好的,唯恐被妖道以祈福的名义抓去生祭。 知道向寄阳是来自天枢派的仙长之后,那户人家中年岁挺大的老婆婆当场就跪下连磕三个头,老泪横流地求他们救救沧国,救救百姓。 向寄阳接取的任务看似只是简单的斩妖除魔,实际却涉及了一国政事。对此,他早已习惯接下的任务水深百尺,流萤却被其中的凶险惊得瞠目结舌。 “老人家,你可知刘漓此人?”向寄阳听闻老人的诉说,心里已经有数,便直接询问起了白灵长老要找之人的下落。 老人闻言一呆,喃喃道:“这、这……两位仙长是来寻国师之子的?” 向寄阳点了点头。果不其然,刘漓正是国师刘索的孩子。 老人家见状,便赶忙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楚,原来,刘漓乃国师刘索与亭候嫡女于雅之子,少有才名,文武双全,是美名满京都的浊世佳公子。 但天有不测风云,一朝风云幻变,国师身死,妖道为祸,天之骄子被贬为逆臣之后,其母于雅为保护这个孩子,不幸成为了妖道的祭品。 如今,刘漓去向不明,只知道人还活着。但小小年纪便遭逢如此剧变,心态失衡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原来如此。”向寄阳听完前因后果,容色依旧淡淡,他如此云淡风轻的态度看得老人心中忐忑,“那便劳您带路了。” 此话一出,流萤不明所以,老人却面色微变,噗通一声再次跪地,好半天都不敢吭声。 向寄阳却收敛了最开始对待长者的礼遇。沧国妖道当政,人人畏道士有如蛇蝎,这户人家却敢给他们开门。再说了,一介贫民百姓,哪能知道这么多朝廷密事。 向寄阳所料不差,老人的确并非平民,她曾是衍王身边的女官,负责照料帝皇的衣食起居,衍王出事后她被太子下罪,念在她服侍多年的份上只是贬为庶人。 向寄阳和流萤入城之时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身份,老人认出了他们道袍上的银杏,知道他们来自天枢,这才请他们过府一叙。 “国师小儿被老身藏起,唯恐遭了妖道的毒手。”在向寄阳的层层逼问之下,老人不得不将自己的目的交代了个清楚。 “她说的是真的吗?”流萤眼睁睁地看着向寄阳施压逼问,震撼之余,又觉得小尊主真不愧是两位尊主的孩子。 “一半一半吧。”向寄阳冷淡地道,“藏了不少话没说,但眼下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向寄阳不信衍王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一介宫女还能凭借“往日情分”抽身,更不信被贬为庶民后的女官还能在妖道的虎视眈眈之下救出被视为眼中钉的国师之子。 向寄阳和流萤见到了被老人家藏在密室中的刘漓。正如老人所说的那样,那是一位气度出众、看着便教养良好的儿郎。 乍逢家中惊变,刘漓也没有垮掉,他文成武就,早已打磨出了一颗坚韧的心脏。但这样的七尺儿郎,在知晓向寄阳和流萤的来意后还是忍不住通红了眼眶。 “家母苦心孤诣,只盼我平步青云,然,不报此仇,枉为人子。” 换做是平日,向寄阳是懒得管别人家的恩怨情仇,怎奈沧国妖魔已非人祸,那祸国的妖道是位金丹后期的散修,身为正道第一仙门,天枢派责无旁贷。 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向寄阳到底是被牵扯进了皇朝纠葛之中。其中艰险与是非实在不足为外人倒也,好在三人有勇有谋,最后也都化险为夷。 三人之间的感情与羁绊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中逐步加深。 对于早就习惯单打独斗的向寄阳而言,这次的历练十分新奇,但感觉并不算坏。 最后关头三人面对已经心魔深重半堕为妖鬼的修士,险些被孤注一掷的妖道重创,是隐灵村的人横插一脚,救下了还只是个凡人的刘漓。 向寄阳也不得不承了这段情分。 三人杀死了堕落的妖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那个真正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才走到了世人的面前——竟是传言中被囚于深宫、昏迷不醒的衍王。 “果然如此。”向寄阳并不觉得意外,“无怪乎一介贬为庶人的女官还能这般灵活机敏,想来背后都是人王在掌控一切。” 大仇得报的刘漓却对此保持了沉默,衍王独善其身,他的父母却因为对抗妖道而惨死,如何不令人感到心寒? “本王非仙非神,面对鬼神之力,亦无力如同凡人。”衍王不过而立,却已是满头白发,“国师与文亭候……本王也深感心痛。” 刘漓抱着母亲最后的遗物,不由潸然泪下。昔年冠盖满华京、因才名善名远扬四海而受封文亭候的于家嫡女,一生雅贵,死后却连尸骨都没能留下。 衍王中毒是真,昏迷不醒也是真,但他最后能反戈一击,靠的却是早先布下的后手。 金丹后期、半步元婴的修士,即便衍王倾国之力也无法阻止,能对付修士的只有修士,即便身陷囫囵,衍王也一直在等。 “仙家是何人子弟?”衍王这般问道。 “天枢派云隐峰门下首徒清恒。” 衍王已有老态的面上似有恍惚,穿过时光的间隙,昔年那名风骨嶙峋的少女的身影似乎与眼前之人缓缓重叠了。 “敢问素尘道长乃是……” “家师。” “原来如此。”衍王高居王座,虽然笑到了最后,但他的精气神依旧被掏空了大半,语气感慨道,“不愧是那位的弟子。” 他平平淡淡地夸了一句,没有多说,只让人从宝库中取一副画,作为谢礼赠予向寄阳。 “凡尘俗物想来仙长也看不上眼,这幅画,便权当留个纪念吧。” “众生苦,劫难多。” 衍王下令处死太子,虽然太子是被妖道施法蒙蔽了心神,无知无觉地犯下诸多恶事,但这天地之间,已经容不下所谓的“无心之过”。 当年,太子降生于“十年”之后,恰好十年之期,国祚得以绵延,不仅衍王松了一口气,朝堂百官也对这个孩子的降生感到万分欣喜。 无论衍王拥有多少孩子,太子都是最特别、最受他喜爱的一个。 “你也,命苦。” 身为“罪人”的太子被判了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之刑,百姓欢呼雀跃,衍王却只是沉默,伸手阖上了太子死不瞑目的眼。 ——天地为熔炉,众生皆柴炭。 你我当如是。 流萤看了看抱着牌位、披麻戴孝的刘漓,又看了看高居王座、一夜白头的衍王,忽而间泪湿了眼眶。 她呜呜咽咽地抓住向寄阳的衣袖,伏在他肩上痛哭,向寄阳却第一次没嫌她烦,只是神色复杂地站着,心如蚁蚀般细细麻麻的疼。 这就是人间?这就是人间啊。 “您心里有怨吗?”临走之时,向寄阳忍不住问道。 “何出此言?” “天枢派不派人前来,不帮扶众生,您知道,天枢派有大能坐镇,若他们出手,区区金丹后期的妖道也不过是泥瓦之塑。” 衍王闻言,挑了挑眉,轻笑:“本以为您像那一位,原来不是呵。” “区区金丹后期的妖道便能搅得民不聊生、天下大乱,再往上……呵呵呵。” 衍王摇了摇头,一双精明睿智的眼眸尾梢已经爬满了细纹:“浅泽河滩,难容巨龙徜徉。便是好的,最后也会变成坏的。” 向寄阳打开了衍王相赠的画卷。 水墨工笔描绘着身穿云鹤道袍的白衣少女,墨发飞扬,横剑而立,只有一个简素的背影,却绘就了一番离世出尘的超脱缥缈。 “衍天三年,大旱大瘟,记京都落仙台祭坛天枢素尘道长行祈禳之舞。” ——隔着浮世的光影,隔着陈年的旧画,他在猝不及防之下,撞见了师长昔年撼动红尘的无双风华。 不日,向寄阳收到宗门传讯,却是一道在修真界中掀起惊涛骇浪的荒唐讯息。 玄石散人于各大门派跟前求娶天枢派掌门,愿聘其为道侣,共问大道长生。 第106章 【第35章】冰山女掌门 灵猫想过大限将至的玄石散人为了续命会很不要脸, 但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要脸。 “道侣?!他个行将就木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跟个寿数久长前途无量的正道第一宗掌门人谈什么道侣?!他配吗?呸!” 灵猫暴跳如雷,就算晗光仙君实际寿数并不比玄石散人小,但“素尘”可是货真价实的三十余岁, 在修真界中还是个小娃娃呢。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81节 怎奈何, 修真界中的其他人都不这么想。 玄石散人在灵猫和望凝青眼中看来是无法直面天道威势的败者, 心气已失, 大道难成, 但在其他不知此事的人看来, 玄石散人还是堪比渡劫期修士的散仙大能。 望凝青虽然是天枢派掌门,但其本身修为却只有元婴,且多年未得寸进。在众人看来, 散仙求娶元婴,那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虽说玄石散人寿数将至吧,但这才一重劫呢不是吗? 若是天枢派肯砸资源,玄石散人或许就平平稳稳熬过了这一劫,又增千年寿数,天枢派也白捡一个巅峰战力, 简直美事一桩。 “狗屁的美事一桩,想走捷径的废物!懦夫!老不修!不要脸!呸!!!”灵猫忍不住破口大骂, 道侣说得好听,但它能不知道玄石散人打的是什么算盘吗?! ——不过是想借纯阴之体作炉鼎之用罢了。 更让灵猫气不过的是, 玄石散人居然选择在各大门派齐聚一堂之时发难, 摆明了要借众家之势逼素尘认下,简直无耻得令人发指。 “承蒙散人厚爱, 素尘已决心毕生侍奉天枢,无意他途。”望凝青冷冷地应了,“更何况晚辈修的是无情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谢过散人好意。” 望凝青不留丝毫情面,按理来说被人这般拒绝,以玄石散人在修真界中的地位本该见好就收,不要跟晚辈一般计较才是。 但很可惜,他收不了。天枢派掌教素尘已经是他最后的一线生机,纵使跟天下第一仙宗撕破脸面,他也在所不惜。 “……素尘掌门倒不必忙着拒绝。”玄石散人身居高位,垂首下望,“栖云闭了虚寂关,算是与凡尘断了俗缘,没他庇护,素尘掌门这些年想来过得殊为不易。” 这话已经算是明示了。望凝青立时眸光一利:“不劳散人操心。” 众人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玄石散人却是叹了一口气,他起身从高位走下,一步一步走到近前来。 随伴一旁的空逸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师姐护在身后。直面散仙威势让空逸的面色微微发白,但他却没有退开。 此次前来的分神期长老只有空逸一人,虽然已经是能被人尊称一声“大能”的修士了,但空逸依旧担心自己无法从散仙的手中护师姐安然无恙。 好在玄石散人也没强求,他暗自思忖,目光落在望凝青的脸上。 到底是散仙,虽然未能堪破栖云为弟子捏造的幻相之下的真颜,但玄石散人却能看出她戴着一张栩栩如生的假面。 什么样的脸非得藏起来不可?而且还特意捏造了这么一张不讨喜的假面?细想一下栖云那冷面无情的行事作风,真相便差之不离了。 “纯阴之体,姽婳之颜。”玄石散人沉默了一瞬,“栖云倒是将你藏得好。” 一语震惊四座。 有人面上难掩错愕,猛然仰首望来;有人则近乎失态地从席位上站起,带倒了摆满灵果的案几。但所有人的神情都如出一辙,震惊混杂着难以置信。 纯阴之体,那一旦现世便势必引起天下大乱的魔性体质居然在世人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多年,还混成了正道第一仙门的掌门人。 说句难听的,邪道修士都是干什么吃的?这四舍五入就是放跑了一位邪道至尊啊! 这就堪比佛教弄丢了佛子,道教没能留住道子一样,都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丑事。 灵猫瞠目结舌,没想到玄石散人会用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揭穿尊上的秘密。 要知道,此话一出,便算是变相承认了他是打算借炉鼎渡劫,行此邪门歪道,就算他贵为散仙也会被千夫所指。 空逸甚至已经听不下去、拔剑出鞘了。 “本座的身份修为也不算折辱了你,何必如此抗拒?”玄石真人是真的感到不解,“本座是真心想聘你为道侣,共同谋求长生,若本座渡过此劫,必会一心护你。” “纯阴之体修道不易,更何况你不曾走那合欢之径?如你这般倒算是铁骨铮铮,但这些年来为了隐藏自己,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稀世的容貌不得不藏于刻薄寡情的面相之下,而不走合欢之径的修士想要压制纯阴之体,除了日日放血令阳气入体,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玄石散人说着,言辞似有三分怜爱,在了解了素尘的过往之后,他是真的有些喜欢,并非虚情假意。 “先前本座也听说了,素尘掌门因天资修为之故在宗门内备受非议。”玄石散人扫了一眼天枢派中瞠目结舌的诸多弟子,面色微沉,“一群鼠目寸光之辈,只妒忌你表面光鲜,却不知你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纯阴之体不依赖合欢之法修至元婴,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都不为过,你拼搏至此,却还要忍受鼠辈的闲言碎语。” 随同而来的天枢弟子被玄石散人目光一扫,不由得心虚气短地低下了头颅,满心都是震撼无措,不知应当作何言语。 “你我结为道侣,本座自会护你长生无忧,天下间再无人胆敢欺你。你不必再藏匿自己的真容,不必再忍受庸人的非议,那些栖云无法为你做的,道侣可以。” 玄石散人说得诚恳,平心而论,修仙之人就没有貌丑的,玄石散人也是如此。他外表不过而立,眉发皆白,却反而显得仙风道骨,面貌清癯。 但再如何情真意切,在望凝青面前都不过是碍眼的沙石:“谢过散人美意,但素尘煎熬至今,不是为了作他人嫁衣。” 言下之意便是承认了。 这回震撼的可不止是自家人了,一些与天枢派有过往来的宗门都忍不住心中发颤,望着天枢掌门的目光仿佛望着非要修佛的天魔之体。 天枢派掌门是个纯阴之体,而且还不依靠合欢之道修至元婴,正如玄石散人所说,那是想一想都能猜到何等惨烈且痛不欲生的事情。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一定遭遇了许多磨折。又是何等坚毅的道心,才能在阴气与欲念的折磨之下跋涉至今?不屈服,不放弃,一路咬牙,砥砺前行。 比起那些空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修士,如此壮举才是真的做到了“逆天改命”。 玄石散人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但被拒绝,他反而对眼前的女子真的上了心:“素尘掌门可知晓拒绝了本座,日后会横生多少祸端?” “拖您洪福。”若不是玄石散人曝光此事,哪里还会有日后之祸?真是冠冕堂皇。 “也罢。”玄石散人知晓此事不成,便又忽而袖手,恢复了淡然若云的样子,“那便让本座看看,素尘掌门是否真的有独善其身的实力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面色惊变。 “散人,我等敬您修为高深,当为天下之表率,如此作为实在有失体统,令人不齿!”有辈分较大的宗门长老当即喊出了声。 有人则赶忙搬出了栖云真人:“素尘掌门乃栖云之徒,散人难道想得罪正道第一仙门,日后被栖云真人清算吗?!” “安静。”玄石散人一挥手,隔绝声音的结界如海浪般四散而开,在场所有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声音,被禁锢在坐席之上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挡在望凝青面前的空逸深吸了一口气,他正想动手,肩膀却忽而被师姐摁住了。 “司仪长老。”自女子的口中吐出了冷白的冰雾,全力催动灵力的女子连眼角眉梢都沾染了细碎的薄雪,“退下。” 服从师姐的命令已经是空逸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哪怕理智告诉他元婴对上散仙无异于蚍蜉撼树,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让到了一旁。 当年筑基期的师姐面对大乘期的螭兽都没有退让,如今自然也没有退怯的道理。 空逸对掌门师姐抱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自信。 没有人认为素尘有获胜的可能性,甚至连一战之力都称得上勉强,在大多数人看来,天枢派掌门能够接住玄石散人三招就足以青史留名。 直到一身掌教衣饰的女子手背一亮,澄澈的金光如流动的河水般将她环绕,一册如美玉雕琢而成的画卷唰地一下展开,黑金水墨绘就的妖魔几欲破纸而出。 天枢仙器!有人忍不住低喊出声,但因为禁音的隔绝,只能看见他弯出极其显眼的嘴型,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玄石散人怔怔地望着那浮于纸面、金光若隐若现的妖鬼,神色一时变得复杂无比:“栖云竟将仙器都传承给了你。” 玄石散人心想,他或许要重新掂量一下栖云和其弟子的关系。 原以为栖云那万事过眼而不入心的性子,对待弟子想来也只是平平,看似尽职尽责实际也不过是道义使然,那人应当不会对弟子寄托过多的感情。 但栖云为了护住这名纯阴之体,不仅一力将其扶持上了掌教之位,还将门派至宝天枢枢心传承给了弟子。这可不是区区责任二字就能概括的上心! “烦请赐教。”望凝青二指一扣,负在身后的剑匣开启,近百把灵剑飞跃而出,在空中盘旋飞舞,化作气势磅礴的剑阵,剑刃齐齐指向玄石散人。 萦绕着清湛灵气的剑阵,画宗幻化而成的金色枷锁,女子低垂头颅的瞬间,黝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非人的金泽。 ——与栖云真人的眼眸,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第107章 【第36章】冰山女掌门 形、神、意、蕴、灵——集五者之大成者, 可称为承载“道”之容器。 晗光仙君第一部 自创的天品剑法就是以落雪为神形、取深山空谷之意蕴,拟道心清寂之澄明。铭剑仙尊问她剑法之名时,她随口说了句“雪忘”。 雪忘,雪妄。看雪, 却忘了雪。执妄如洗, 这便是悟道人的“空”之境界。 有人曾言道, 晗光仙君剑出,风消树止,万籁俱寂;剑落, 松动鹤鸣,天下皆雪,心无一然。 这样的“空”之剑域, 来源于清寂山。 她看了十载空山飞雪,见过月下寒英的空灵, 品过鹅绒飞絮的壮丽,直到有一天, 铭剑仙尊站在她身边, 问她:“观雪十载,心中无雪?” 她被一语点醒, 心中恍然。 ——于是有了“雪忘”。 有了“剑寂千山寒百川”的刃影孤光。 山赤水天飘起雪时, 众人便深感不妙。 与天枢派所在的料峭雪峰不同,山赤水天四季如春, 青山绿野,这天象骤变必有妖, 至少玄级以上的功法才能引动天象。 但天枢派虽然底蕴深厚、博物众览,可玄级以上的功法却都是能被叫得出名号的,眼下天枢掌门使用的剑法, 众人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如果说,山赤水天中的其他修士们仅仅只是茫然,那那些随同而来的天枢派弟子的心态便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恐惧。 时隔多年,一通谩骂,如当头棒喝一般,终于让所有人想起那个被门中弟子暗中鄙薄“资质平平”的掌教,曾是豆蔻年华便以自创剑法逼退上代掌门的怪才。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他们早已习惯用修为境界去衡量一个人,却忘了一个人的立身之基并不仅仅只是修为而已。 望凝青没准备占玄石散人的便宜,所以一上来就祭出了压箱底的大招。 玄石散人虽是散仙,修的却是不擅斗法的天机道,雪忘剑与百首妖鬼图一出,他再如何傲慢也已感受到了其中的厉害,不敢轻易拿乔。 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让你三招”也如数咽下,玄石散人周身泛起龟甲状的金色屏障,袖手甩出七十二道祭旗,刹那间结成了一道庞大的阵法。 散仙级别的战斗别的不说,声势浩大是一定的。当四十九具玄石傀儡缓缓从阵法上升起时,被迫观众的众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四十九具傀儡兵,每一具都以具有记性的玄石炼制而成,玄石散人的分神可以散在所有的傀儡中穿梭流窜,结合卜卦命算之法,敌人几乎无法找出他的真身。 想想吧,四十九具即便被四分五裂也能恢复成原状的傀儡,每一具都可能是一位散仙的真身,但在你好不容易找出真身之时,对方已经算出了你剑锋所向。 身在傀儡阵中人必须全神贯注地招架傀儡的攻势,防备不知藏在哪一具傀儡中的散仙,即便能完全应对,最后也很可能被虚耗而死。 制作傀儡的材料是一种可以储藏心念、隔绝搜魂的玄色灵石,这也是玄石散人名号的由来。 ——易经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套阵法的理念便是如此,玄石散人将自己化为了那拥有无限可能的“一”。 在所有人看来这分明是无解的困局,但身为局中人的望凝青却很镇静,仿佛被困在阵法中的人不是自己。 “尊上?”灵猫有些不安地互相踩了踩自己的脚。 “放心。”望凝青这么说着,眼中的金色却越越发浓郁,很快,那逐渐泛上来的金色便占据了她整双眼瞳。 化身为其中一具傀儡兵的玄石散人借着傀儡的眼瞳注视着凌虚御空的白衣女子,与那双金瞳对上的瞬间,玄石散人只觉得心脏一缩。 那双孕育着神性的眼瞳,让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仿佛为剑而生、普一出世便让无数天之骄子黯然失色的存在。 区区一个元婴巅峰的修士,为何气势会如此强横,竟与当年的栖云旗鼓相当——?! 望凝青不知道玄石散人心中的骇然,她沉浸在空之境界之中,再次挥出了“雪忘”。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82节 雪忘一式.涤尘。 众人只见安静而又无声的雪花纷扬落下,不一会儿便为山赤水天披上了银装,就连玄石傀儡的身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冷。有人呼出一口白气,牙齿微微打颤,只觉得寒意如毒蛇般自脊椎骨尾部飞窜而上,即便修为高深的修士依旧无法抵挡这刺骨的严寒。 “不、不对。”灵力催生的寒气怎么可能无法抵挡?一位长老喃喃自语道,“这是……剑气?” 仿佛印证他的猜想一般,那徐徐落下的柔絮化为了鹅绒,大雪纷飞,白芒迷乱,那一身白衣的女子也被大雪掩藏。 就在这时,傀儡们动了。 莫名的忌惮引发了玄石散人速战速决的想法,只听得机括弹开咄地一声轻响,一具具漆黑的玄石傀儡腾空而起,如恶虎般扑向女子所在的方向。 闪避是无用的,因为玄石散人能够“算”出下一步的走向。因此女子不闪不避,身周金色的锁链四下一散,一拍剑匣,漫天鹅绒霎时炸成无数纵横的刃光。 ——雪忘二式.鹖鴠不鸣。 “不好!”空逸神色冷沉地望着,他身旁的一位长老却已是捶胸顿足,恨声道,“掌教急了,不该如此的。即便有枢心在手,但掌教终归只是元婴啊……” 掌教不该跟玄石散人硬碰硬,因为要论灵力充盈,掌教绝对比不过玄石散人。如今一出手便是这样声势浩大的剑诀,掌教恐怕后继无力了…… “安静。”空逸仰着头,没有挪开目光,“拖延下去对师姐不利,师姐也知道。”所以一开始就必须祭出所有的底牌,不留任何的幻想。 众人只听得一阵裂石碎玉之响,玄石的黑,飞雪的白,两者碰撞在一起的瞬间炸裂出刺眼而又烧灼的白光,四分五裂的玄石碎片悬停于空,将女子环绕。 漆黑的玄石之间,抱着剑匣的女子翩然落下,如同踏云的白鹤,透着从容不迫的优雅。 玄石散人心念微动,傀儡重聚形体,他正想劝降,眼前却瞬间闪过了女子当胸一剑贯穿傀儡心脏的景象。 怎么可能?玄石散人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不假思索地换了一具傀儡,但眼前挥之不去地还是那袭至眼前的三尺寒芒。 “你不该用此阵对付我的。”女子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来不及进行下一步推演,剑刃已经洞穿了傀儡的胸膛。 “因为我不信。”他抬头,那双摄人心魄的金瞳近在咫尺,她甚至露出了一个冷淡的微笑,“我不信你的推演会比我的剑更快。” 呼啸的不是风雪,而是她的剑。 一声清越的鹤唳撕破长空,飞雪盘旋再起,寒意无孔不入地浸润生灵的骨血,如森冷的凛冬般悄无声息地收割着生命。 玄石傀儡的动作开始凝滞,有条不紊的进攻也失去了章法,玄石散人心觉不妙,傀儡到底不是人,关节处被寒冰冻住,自然就成了残废。 ——雪忘三式.霰。 “就算将我从傀儡中逼出来又能如何呢?”玄石散人附身的傀儡再次破裂于望凝青的剑下,他隔着傀儡的眼睛望着神情冷肃的女子,心中更添难解。 “这样催动灵力对你而言伤害更大,阴寒之气侵进肺腑,你会死的。” “你会比我先死。”她唇色发白,拧转剑柄,眼中金芒耀耀,如日暮已昏,“藏头露尾,给我出来——!” 最后一具傀儡碎裂,玄石散人连忙掐诀,玄石傀儡迅速发红滚烫,冻结玄石的寒冰被灵力催发的热度消解,傀儡重聚形体。 容不得继续怜香惜玉,再不将人拿下,恐怕只能得到香消玉殒的结局。玄石散人不再留手,七具傀儡甩出勾手,直袭素尘面门。 勾手与环绕在素尘身侧的金色锁链相击,发出了金石裂玉之声,素尘纵身一跃,人如飞鹤般腾空而起,剑域中风雪越急。 “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玄石散人叹了一口气,附身的傀儡瞬间出现在女子的身后,玉石杖穿过金色的枷锁,往她背部一敲。 素尘仿若遭到了重击,顿时吐出一口鲜血,反身一剑将傀儡击碎。 白鹤被撕碎了羽翼,自高天陨落,即将坠入罗网的瞬间却旋身而舞,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璀璨的弧度,碎雪伴随着青锋,如涡流般搅碎了网罗。 “你已油尽灯枯。”玄石散人的推演终究比不过素尘的剑速,若非有玄武金甲护身,素尘的每一剑都会伤及他的神魂,“何必如此固执?” 强撑躯体的女子拭去唇角的血迹,她淡漠地扫过周遭将她团团包围的傀儡,心念却沉入了识海的深处。 那里,一朵青色的莲华吞吐着灵气,含苞待放—— 天地间的灵气忽而开始躁动,灵力盘踞在山赤水天的上空,如东海归墟倾泻而下的海水,疯狂地倒灌进素尘的体内。 “尊上?!”灵猫浑身毛发炸起,呲目欲裂,“您在做什么?!快住手!” “素尘的命格只有元婴!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突破分神的,您不要做傻事啊!” 这并非傻事。望凝青闭了闭眼,感受着阴气入体的痛楚、枢心反噬的孽力、还有玄石散人那不知死活几乎与雪忘剑域融为一体的傀儡阵。 天时地利人和,真是由不得她不做。 “卜卦命算,看来算不了天道降下的劫难。”望凝青朝着玄石散人笑了笑,天边乌云乍漏一缕光,照在她黄昏般金灿的眼眸之上。 玄石散人隐隐感到不妙,他飞快地推演着未来的走向,但将要发生的一切仿佛笼罩在迷雾之中,不容窥视,不可更改。 天边的乌云跃动着不详的紫芒,那其中蕴含的霸道狂猛的力量令人胆颤,这绝对不是元婴期的渡劫修士该有的劫难。 “你……!”玄石散人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然看向望凝青所在的方向,“你竟敢——” “你的死劫是我。”望凝青一剑洞穿了玄石散人的傀儡化身,身周的金锁将这具傀儡死死捆住。 “不……不!”玄石散人挣扎着想要将神魂脱出,但是其他的玄石傀儡却仿佛完全失控了一般静默在原地,重组、碎裂、重组、碎裂……最后坍塌成满地碎石。 “你见过高山深谷被冰雪腐蚀,化为沼泽洼地的过程吗?”长剑高举,势如破澜地将傀儡的头颅钉死在地上,“我见过。” ——雪忘四式.雪蚀冰斗。 在玄石散人选择融化冰雪来破解困局的那一刻,决定胜负的棋子便已经稳落在了棋盘之上,望凝青等的就是冰雪将石头腐蚀殆尽的那一刻。 每一片雪花都是剑气的载体、是道的容器,是渺小凡人面对自然伟力时顿生的明悟。 取千山飞鹤为步法,寂落寒英为剑诀,天下飘絮为剑域,最终造就了那宏伟壮丽、如同天地间没有两片相同雪花一般的万千韬光。 素尘资质平平,止步元婴,所以那个挥出雪忘、突破分神的人不是素尘,而是望凝青。 天道发现了这绞进磨盘中的孤魂,因此降下雷劫——那不是元婴期修士突破分神的雷劫,而是一位熬过八转劫难的半步真仙应该面对的天雷劫。 半步真仙的劫难,以玄石散人的境界是算不到的。就连他自己的劫数,他也只能算出一个模糊的年月。 从一开始,面对心怀鬼胎的玄石散人,望凝青便知道,他要寻找的“一线生机”并不是自己。 采补纯阴之体固然可以大幅度提高实力,提纯芜杂。但望凝青在调查过玄石散人后便知晓,玄石散人不擅斗法却极擅保命,道家三劫,不至于令他如此惊惧。 换而言之,玄石散人的劫数必定是更倾向对心境的磨炼——既,情劫、心魔劫以及浮世劫。 前二者虽然难熬,但并不是没有破解之法,修行天机道的玄石散人根本不需要把主意打到纯阴之体身上,甚至为此得罪正道第一仙门。 浮世劫,玄石散人要渡的只可能是浮世劫。 那么,答案很清楚了,玄石散人的一线生机不是望凝青,而是灵猫。 ——能够穿梭三千世界,修改司书命格,倒映浮世光影的玄初镜灵。 玄石散人卜算了“素尘”的过往,自以为找到了真相。 灵猫游离世事之外,从不将自己当做局中人看待。 所以最终对弈的人只有望凝青和天道。 在与空涯对战的那一次外门大比之中,望凝青领略了天道的威能,一旦她走出命书固有的轨迹,就会迎来天道的注视以及惩戒。 在接过栖云真人递来的百首妖鬼图时,望凝青明白了棋局的规则,天道并非无所不知无法蒙蔽,只要找到办法依旧能与其对弈。 她过去遭遇的所有并非毫无价值。 劫数带动劫数,她是渡劫人,玄石散人也是。但依照修为的高低,最终应“雷劫”的会是玄石散人,应“浮世劫”的会是素尘。 散仙与半步真仙,本质上都是没能成仙的败者,所以天道会将玄石散人与晗光仙君混淆,就像魔心与枢心会融合为一脉两支的道统。 再加上,拥有灵猫的望凝青已经先一步应了“浮世劫”,那渡雷劫的自然只剩玄石散人。 乌云压城,天地低昂。紫电雷霆自苍穹贯落,撕碎天幕以及长空,几乎要将凡间毁于一旦。 “与天争命,残酷如斯。” 血肉磨盘,天地熔炉,她终于抓住了那根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蜘蛛丝。 第108章 【第37章】冰山女掌门 撼动九霄的雷霆几乎将山赤水天毁于一旦, 连同拘束所有人的星罗阵法一起,这才让各派精英得以逃出生天。 所有人都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不知这场是非会以何种方式落下帷幕。 这场雷劫, 足足劈了九天九夜。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显得那般漫长而又难熬。 直到天枢派几位长老收到空逸的传信后赶到现场, 雷劫才隐隐有消散之兆,所有人都沉默无言地望着雷劫的中心,期盼着一丝近乎奇迹的希望。 九天雷劫, 乃道之极数,渡劫之人若非大奸大恶之徒, 那便是将来注定要在尊位上分得一席之地的大能尊者, 跺跺脚都会让三界风起云涌的存在。 没有人会认为引动这场雷劫的人会是那小小的元婴修士, 众人只觉得事不凑巧, 居然如此不走运地碰上了玄石散人的劫数。 但玄石散人并非大奸大恶之辈,也并无问鼎天尊之位的资质,一个转修散仙的修士, 怎会历这九重天雷之劫? 偶尔, 这样的想法还会在众人心中一闪而过,但很快便被自身的常识认知盖过。若不是玄石散人还能是谁?天枢派那元婴期的掌门人吗?可笑。 “许是玄石散人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这般念想过后,一切违和便被云淡风轻地揭过。 九天九夜过后, 天边翻滚不休的乌云终是散去, 一线天光洒落凡尘, 霎时间地涌金莲,草木重生。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纤长的人影提着剑自烟尘中缓步踱出。 随着那人的迈步,一股冰寒刺骨的气息四散而去,横扫整座山赤水天, 冻得人肺腑生疼。 看清那道身影的瞬间,空逸第一个单膝下跪:“恭贺掌门突破分神!” 其余天枢弟子这才恍然回神,连忙行礼,高呼:“恭贺掌门突破分神!” 声势浩大,上动九天,在这样的威势之下,其余门派的长老弟子们都不由得噤声止语,不敢妄动。 雷劫之后并没有第二个人走出,证明玄石散人渡劫失败,千年道行付之一炬,反观天枢派掌门却是借此机会一举突破分神,从此位列大能之位。 修到分神期的纯阴之体……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眼下众人已经亲眼目睹了天枢掌门对阵玄石散人也不落下风的景象,日后恐怕也没人敢拿纯阴之体说事了。 望凝青提着剑走出了雷劫中心,迎上来的空逸立时从粟米珠中取出衣袍披在她的身上。 雷劫之下万物不存,就连纹有仙禁的法器宝衣也无法幸免,虽然不至于衣衫褴褛,但总归是不够体面的。 望凝青不动声色地朝着空逸伸出手,任由空逸半掺半扶地抱住她,方才勉强走出来的几步路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气力了。 空逸垂首俯身将师姐挡了个严严实实,做出两人似乎在耳语交谈的姿态,不动声色地将恢复灵气的药物塞进师姐的口中,专心充当一个人形的架子。 百首妖鬼图尚未收起,金光烁烁的画轴环绕在两人身侧,挡住了所有莫测揣度的视线,直到望凝青的气力恢复。 望凝青在空逸的搀扶下缓步走向人群,神情冷淡地环视四周,颔首道:“感谢诸位出言相助,散真人渡劫失败,身死道消,实在令人叹惋。”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83节 望凝青嘴上说着叹惋,面上却毫无遗憾之意,想想也是,一个想要抓她做炉鼎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对方的死而心怀惋惜? 周遭一片死寂,没有人回话。望凝青挑了挑眉,却还是自顾自地道:“若诸位想要讨个说法,在下会在雪隐峰上静候诸位前来。” ……依旧没有回话,甚至有人忙不迭地撇过头、背过身去,好似无法直视她一般。 这是做什么?是不是有点太失礼了?很重“规矩”的望凝青皱了皱眉,心中开始估量起玄石散人之死对仙门局势造成的影响。 原本以为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仙身陨不会对仙界造成太大的动荡,但眼下来看众人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 望凝青心中百转千回地算计着未来的走向,空逸却已是抬手唤出了足以承载千人的浮空法器明兰楼船,指挥长老们将弟子带上,一同撤离了山赤水天。 这一路上,不管是长老还是门中弟子,所有人都安静得近乎诡异。 望凝青被空逸抱进了楼船最高的阁楼,在他抬手布下结界之后才吐出咯在心头多时的血沫,如泰山崩塌般毫无预兆地倒下。 有空逸在身边看护,她当然不会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但仅仅只是这么一个搀扶的触碰造成的冲撞,就让她苦心维持的表面平静如浮冰碎雪般消融。 内脏在融化,灵魂在烧灼,骨骼刺穿血肉、撕裂皮肤,几乎要将人异变成为一个怪物。 神魂与躯体间的联系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排斥与拉扯造成的痛楚侵蚀着识海,望凝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飞快地长出兽类的利爪,耳部裂生出鳍状的薄膜。 “师姐……”空逸惊惧地环抱着在人与妖兽之间不断裂变的女子,看着她唇齿间长出尖牙而后脱落,指甲生长随后断裂,皮肤崩坏又再度愈合…… 在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中,她眼中的金光明灭闪烁,人的理性与非人的神性反复拉拽、揪扯,最后终究是理性更胜一筹,将那金光尽数湮没。 “稍安勿躁。”她用力地呼吸着,仿佛不这样做就要断气一般,“将这些都烧掉,不要让人发现。之后,带我去华阳池。”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空逸根本不敢伸手碰她,唯恐一用力,单薄如纸的人便会如冰雾般消散。 这是望凝青第一次遭受神器的反噬,又兼之灵力耗尽、阴气肆虐,可以说距离油尽灯枯也不过一步。 但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遭此大难,她也并非全无收获。 与脆弱的躯体产生鲜明对比的是识海中华光璀璨的青莲,正如吐露新芽的春柳般舒展着莲瓣——十二品月曜青莲,这是晗光的分神。 分神重聚形体,她便不必再担忧哪天雷劫临头,将她这三界不留的孤魂劈成灰烬,纵使肉身死去,她的神魂也能回归道场,安全无虞。 另一方面,她杀死了玄石散人,又借玄石散人的死掩盖了晗光的雷劫,一石二鸟,还成功震慑了宵小之辈。 虽然百首妖鬼图造成的身体异变让她有些意外,但……望凝青计较了得失,心想,这波,不亏。 对于望凝青的内心波动,空逸一无所知,时隔多年,他只感觉到了昔日稚子的无措以及痛苦。 他不敢问,也不敢发声,唯恐此时气力耗竭的师姐还要花费心思来安慰自己,所以他只是握着师姐的手,将苦闷与几乎顶至咽喉的窒息往心里咽。 ……为什么会这样?空逸木然地拭去师姐唇角沁出的污血。师姐这般模样分明是动用了仙器之后的后遗症,天枢派的传承重宝,为何会有这般可怕的弊病? 纯阴之体……华阳池……联想起师姐每个月初与月圆之夜都要消失,粗略估算一番,也差不多有二十余年…… 师姐。他浑浑噩噩地抱着彻底昏迷过去的师姐,踩着无边夜色踏入华阳池内,鲜明而又直白地感受到了入水瞬间怀中人的痉挛以及抽搐。 二十年来的坚守以及忍耐,二十年来的缄默以及磋磨,这偌大的天枢,不过是坠在师姐心脏下方、将血肉拉拽得鲜血淋漓的赘物。 豆爆生莲火里时,痛拨寒灰冷。 “师姐啊……” ——你怎会有,如此痛楚的一辈子? …… 向寄阳赶回宗门之时,已经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事了。 他收到宗门传讯之后便刻不容缓地往回赶,甚至撇下了流萤与刘漓,只答应将事情解决后再来沧国寻她,顺便接刘漓回宗。 之后,向寄阳一路风餐露宿,仿佛身后有妖魔追赶一般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天枢。 抵达宗门之后,向寄阳拖着疲惫的身体往洗剑池挪去,此时夜已经深了,宗门内寂静无声,只有晚间巡视的弟子会提一盏灯。 洗剑是归宗弟子必须完成的仪式,但在过去,向寄阳从未在夜间回返宗门。 因为宗门内有宵禁,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门中弟子一般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回返——但对于向寄阳而言,眼下就是特殊情况。 到底应该如何形容这种焦灼的情感?向寄阳也不知道。 他向来是无法定义掌门在他心中的地位的,师长、家人?敬慕的长者,渴望成为的模样? 又或是有点讨厌有点膈应,责任心重到会因妖魔之血而收他为徒却又比谁都更防备他的一派尊长? 向寄阳不知道。 他不知道听说掌教与玄石散人对峙、被牵连进九天雷劫中时,自己心中升腾而起的愠怒与愤懑是因为什么。 他低头,用拇指轻拭手中的青锋,沧国之行令他感慨颇多,只待他洗去剑上的血污,任由时光沉淀,最终淘洗出质地冰透的心悟。 踏入洗剑池的向寄阳尚在苦心斟酌之后面见掌教的问候,却淬不及防之下撞见了月华流照之下于池中相拥的身影。 那交织在一起的两道影子,一人淌水坐在洗剑池边上,为了不让池中人滑入池底,他便只能如收纳名剑的木架一般支撑着她,久久无动摇之意。 皎洁的月光映出一张舜华之颜,但真正让向寄阳心肺骤停的却是被他摁在怀中的那个人影。那簪在发上的黑檀木发钗,老气而又沉肃,他见掌教戴过。 “……?!” 向寄阳一脚踩歪,气息霎时不稳,但他几乎来不及掩饰,只能识海一片空白地站在原地。 “谁?”不远处的两人发现了他的气息,一道熟悉而又冰冷的喝问传来,彻底击碎了向寄阳的表情。 沉在华阳池中的望凝青从极度虚弱中缓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有外人的气息。 空逸倒是早就感知到了有人靠近,但他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琉璃性子,并没有意识到眼下的情景多么容易引发误解。 望凝青抬头便看见了气运之子满脸怔然地望着她,见他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为师阴寒入体,司礼长老在助为师调息。”望凝青解释了一句,便开始赶人,“你暂且回宗,不可声张此事,免得引起门中弟子惶恐。知否?” “……”向寄阳表情依旧空白,他失声道,“……掌门?” “嗯。”望凝青应了一声,咽下汹涌到喉头的腥意,见向寄阳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训道,“何故做此姿态?” 向寄阳惊疑不定,但还是下意识地单膝跪地,道:“清恒知错,我……” 他欲言又止,半天都没能吐出一个字,这副有失稳重的模样实在与他平日判若两人。 望凝青顿感不妙,想到山赤水天中那些一句话都不接的“无礼之辈”,她猛然低头看向池面,只见淡淡的月华之下,仿若水银般光亮的池面映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 “…………” 死寂一样的沉默中,望凝青再次扭头,只见被她随手放在池塘边上的百首妖鬼图画卷露出了一角。 ——画卷上,一具披着美人画皮的骷髅正朝她咧嘴一笑…… 第109章 【第38章】冰山女掌门 自山赤水天一行之后, 天枢派上上下下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但这种寂静并非往日里的悟道清净,而是某种暗潮汹涌般的压抑。 “欸,你听说了吗……?”这样的开头句式已经成功取代“无量光”, 成为了平辈弟子茶余饭饱之际交头接耳的必备用语。 山赤水天那一战闹得实在是大,不仅仙门弟子皆有耳闻,就连凡间皇朝都曾因那长达九天九夜的天地异象而发来问候, 知晓了天枢掌门突破分神一事。 原本, 天枢派掌门被爆出乃是纯阴炉鼎体质当是一件颇具旖旎色彩的丑闻, 毕竟不管此人品性如何, 提及“纯阴之体”都难免让人想到男女风月之事。 但玄石散人暴露出天枢掌门乃是纯阴之体的同时又爆出了她不走双修之道而修至分神, 而其本人真颜的显露更成了无可辩驳的铁证。 山赤水天一战, 不仅奠定天枢派第一仙门的地位, 也打碎了他人对天枢掌门的质疑以及猜忌。 望凝青的剑法不是徒有其表的花拳绣腿,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才得以成型的,绝不是依靠双修才强行提拔上去的修为。 换句话说, 纯阴之体要是走双修之道, 也绝不可能仅仅只是分神期的修为。 因此, 虽然仍有一些心术不正之辈在背后非议,认为栖云真人收纯阴之体为徒是心怀不轨, 欲将弟子视作禁脔。 但这话碍于栖云真人的名望不敢放在明面上说,故而不管私底下如何, 明面上众人对于天枢派掌门的口风都很一致, 提起便是一句“动心忍性,木人石心”。 “不走双修之道便得日夜受那阴气入体之苦, 就连最简单的入定都做不到。须得割脉放血令阳气侵入经络,但行此法可谓是生不如死,更别提坚持一十二年。” “荒唐, 天道须得阴阳交合放得万物生长,便是割脉放血,又有谁能忍着剧痛入坐忘无我之境?只怕是仰仗仙器之威,或是走了旁门左道……” “呔!闭口修德吧你!若见了那山赤水天的寒冰剑域便不当说出这般歹毒之言!这世上能有几人挥得出那风消雪止、天地休寂的剑意?!这便是其人道心所在!” “是极是极,依老道看来,素尘后生若不遭天地所妒,此等心性必定能在未来身居大能尊位。” “话虽如此,但终究是令人难以置信……十来岁的小儿,没吃过苦遭过罪,又是栖云真人座下的首席天骄……怎有这般血性硬是将苦胆往腹中咽?” “这可不单单只是肉体之苦,阴气过盛也会令人神思遐想,心绪不宁……稍有不慎,心魔丛生。” “嘘,我听闻栖云授道极其无情,那天枢掌门怕不是早就习惯打磨自己。这般想来,以往她苛待弟子的传言怕是有些误解,他们这一脉的作风或许就是如此……” 老一辈的人都在感慨天枢掌门的修行不易,而年轻一辈的却只关心天枢掌门到底有多美。 “谓之国色亦觉浅,道其天仙也流俗。” 说是国色天香都觉得有些浅薄,唤她天仙也如凡人一般流了俗,这话让人不禁想入非非,这到底该是何等出尘绝艳的姿容?才当得起这般感慨? 并没有。望凝青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想,她总算知道栖云真人第一次见她时为何会皱眉了。 长得美不是错,但长得乱人道心,那就很有问题了。 望凝青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四海八荒、碧落黄泉她哪里没去过?魅惑众生的魔道妖女也好,傲雪凌霜的世外仙姝也罢,却从未见过长得这般…… 望凝青猛地掀起镜子,看一眼就忍不住双眸微闭,啪地一下将镜子盖上。然后过了一会儿,继续重复这个动作。 “尊上,别看了,再看还是那张脸啊。”灵猫半死不活地趴在榻上,先前素尘突破分神时它就被迫回了天庭,跟司命星君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了好几天。原本已是闭着眼睛等天道责罚了,没想到九天雷劫过后这事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喜得灵猫神志不清甚至念起阿弥陀佛了。 “怎会如此?”望凝青蹙眉,伸手捏了捏眉心,只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那个刻薄寡情、迂腐古板,拳打玄石散人,脚踢魔道众生的素尘,居然长了一张凄艳绝伦、我见犹怜的面容。 倒不是那种会让女性觉得厌烦的菟丝子、小白花面孔,而是那种哪怕不哭不笑都让人觉得有“故事”的面容。 美人都有风情,美人都有独特的气质,若说容华公主美在雍容,云出柚美在出尘,宋清婥美在高洁,那素尘之美则在于“岑寂”。 高而静,孤且冷,只是看着,都能感觉到位尊影孑的彻骨寒意。 “哎呀呀,当初司命星君看到尊上这张脸的时候就忍不住拍腿叫好啊,同样是高岭之花,素尘就长得让人特别想温暖她。”灵猫火上浇油地道。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我要这张脸有何用?” “别这么说呀尊上——”灵猫心虚地拉长了嗓音,软软地撒娇道,“司命星君说过,这种相貌四海八荒都不一定能找出一个,她单是看着这张脸都能吃多一碗饭。”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84节 望凝青:“……” 除了下饭以外没有半毛钱用处的脸,却注定要给望凝青带来许多麻烦。 毫无人性的望凝青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缓缓抽刀:“不然直接划……” “不许——!”灵猫气沉丹田一声吼,跟尊上混久了它底气也足了,这一声吼得特别得劲,“您要是这么做了,我现在就去叫栖云真人出来揍您!” 无论望凝青情愿还是不情愿,到了这时都不得不承认,她这三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很可能再度卒于长得不像人渣。这脸,看上去实在深有苦衷。 “空逸那倒霉孩子怎么不提醒尊上一句啊。”灵猫反应过来后也感到十分绝望。 望凝青摇摇头,倒不觉得空逸有错,他心如赤子,眼如琉璃,见伤而不见色是正常的,这才是修真问道的好苗子。 想到这,望凝青又思忖道:“清恒应当也是如此。” 那孩子是个暗室不欺、玉洁松贞的性子,应当不会以貌取人。再说了,望凝青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呢。 “清恒入世炼心,见证了皇朝兴衰,感悟了人魔相争的残酷,着眼了隐灵村明知事不可为却依旧砥砺前行的坚持,下一次恶潮来临,他就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一年,对望凝青来说不过是问道途上眨眼而过的岁月,但对于向寄阳而言,却是少年走向成熟的天堑。 让人心老去的永远不是时间,而是阅历。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每一样都是刻在血肉上的伤痕。 若不能将自己的心化作山峦磐石,就必然会有疮痍满目的一天。 素尘与向寄阳的死结,关键便在那名为“流萤”的少女身上。 在原本的命轨里,向寄阳下山入世,经历了妖道祸国之乱,见证了隐灵村的不幸与艰辛,认识了新的朋友,有了钦佩、在乎的人们。 而在这期间,向寄阳会与刘漓和流萤几度产生分歧,但最终依旧会重归于好。他对妖魔的看法几度扭转,最后甚至结交了几名魔族的朋友。 一切听上去都很美好。 然而,这样美好的情景,终究是要被打碎的。 待到恶潮来临之时,血月临空,魔性躁动。向寄阳会亲眼目睹魔族友人失控地攻击自己,却又在伤害到他时惨然落下泪来。 魔族的子民并不是真的全都遵循欲望,将人类视为牲畜;魔族也并不是不想跟人类做朋友,将吃人视作理所应当。这世上人有多样,魔也亦然。 而在这之后,隐灵村便会告诉向寄阳当年的真相,并告知天枢派镇派至宝百首妖鬼图能镇压失控的妖魔,魔尊的魔心则能统领不受血月侵蚀的上位妖魔。 这两样宝物,都在天枢派掌门、向寄阳的师父素尘的手中。要一向厌憎妖魔还代表了人族主战之态的天枢掌门交出两样至宝,是万万不能的。 没有办法,向寄阳便打算寻求舅舅的帮助,空涯对这侄儿的感情很是复杂,也愧疚于童年时没能照顾好他、让掌教磋磨了许久,于是便答应了。 恶潮将至,天枢派总要派人出山,但掌教须得坐镇山门,因此前往前线镇压妖魔的人便是司器长老空涯。只是,在空涯向掌教请借百首妖鬼图时,素尘却是拒绝了。以前天枢派也是借出过仙器的,一个不出山的掌教拿着仙器何用?还不如给奔赴险境的长老呢。素尘这下算是彻底坐实嫉贤妒能、德薄位尊的恶名了。 之后的故事并不难猜,无非便是前线战况恶劣,有大妖出世,虽毙于空涯的剑下,但也让空涯被魔气侵染,为了不殃及无辜,不得不自废经脉,从此沦为凡人。 向寄阳在这场战役中临危受命,和刘漓一同统筹人马,死守前线三日,而流萤则铤而走险,欲以血脉天赋之能盗取天枢重宝。 然而,流萤失败了。失败的代价是惨烈的,身负驺吾血脉的流萤被封印进了百首妖鬼图中——流萤不是半魔之子,而是纯血的妖族。 前线死伤惨重,危急关头,向寄阳血脉觉醒、力克群魔,保护了岌岌可危的边城,但昔年天骄,终是不复。 空涯的遭遇算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重归山门的向寄阳在踏入枢机殿的瞬间便被授予了琢叶印,又暴露了素心之子的身份,彻底站到了素尘的对立面上。 而恰逢此时,那些早已对素尘心有不满的长老以嫉贤妒能之名强令掌教退位,年青一代也支持向寄阳成为掌门,竟无人再对他身上的魔族血统多言半分。 素尘为天枢派呕心沥血,早已将这偌大的宗门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怎可能束手待毙,将掌教之位拱手让给自己惯来轻视的弟子? 双方因此爆发了矛盾冲突,之后便是素尘面对众人的质疑,为证明自身正统而唤出百首妖鬼图,不料枢心却当场认向寄阳为主。 众人以令牌打开了栖云真人的山府,却发现传言闭了虚寂关的栖云真人不知所踪,恐是早已遇害。 万般苦心付之一炬,但素尘那般高傲的性子怎么可能接受他人对她指指点点 ?最终自爆元婴,欲和魔尊之子同归于尽。 危急关头,流萤冲破禁制,将魔心自百首妖鬼图中取出,幸得仙器护主,向寄阳才得以幸存。 素尘对向寄阳惯来严苛,但却因性格之故从未犯了规矩,因此向寄阳也没想过要她死。更别提最终,素尘还是落得了魂飞魄散这般凄凉的结局。 “所以,现在就是等流萤自投罗网,然后将人封印起来就好了,没错吧?”望凝青总结陈词道。 “没错,这段日子,尊上您还是深居浅出,别在人前露脸为好。”灵猫是真的怕了,这世上有谁渡劫能比晗光仙君还糟心啊? 不用灵猫说,望凝青也打算这么做,自从真容暴露之后,她便天天宿于倚云阁,就算万不得已必须露面,也会戴上面具,省去被人纠缠的烦扰。 望凝青等着弟子的反目成仇,却不知道,在她心中已经过去了的玄石散人一事,却如蝴蝶的翅膀般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说句实在话,望凝青与这一世与自己的弟子实在不亲,比起曾经被望凝青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慕容辰,向寄阳简直像是捡来的。 这种略带疏离的距离感是两人有意保持的结果,向寄阳也好,望凝青也罢,两人都不是喜欢黏糊、害怕寂寞的人,比起报团取暖,他们都有自己要走的道。 向寄阳原本是这么想的,原本。 但是直到玄石散人一事兜头砸来,他才忽而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淡漠,他也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不甚在意掌门。 少年不长的一生是那淌过山林的河水,清澈而又无味。有些感情是如此的寡淡,但仅仅只是拥有,便已是弥足珍贵。 “在您眼中,掌教是什么样的人呢?” 向寄阳跪坐于蒲团上,这般询问着。 “……不去问素荧空逸,也不去问栖松等人,而是直接来寻本座吗?” 栖山真人淡淡地说着,轻啜了一口茶水。虽然隐居多年,但昔日司法长老威势犹在,寻常弟子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向寄阳平静地道,“司典太上和白灵长老与掌教有旧怨,言辞难免过激;司法与司仪长老则是掌教的左膀右臂,字字皆是情。” “唯有您,大公无私,修太上忘情。” ——鲜少有人知晓,数年前一次偶然的交谈,掌教之徒竟与司法太上结下不解之缘,几番来往,这隔了辈分的两代人竟成了可以平辈相待的忘年交。 “荒谬。”栖山真人淡淡地刺了一句,“这么多年,你便没想过自己去想,去看,去听?” “看了,想了,听了。”向寄阳抬头,眼神漠然,“却依旧看不懂,想不通,听不明。” “她瞒着我,比任何人都要更深地防备着我。她没说,但我感觉得出来。于是我想,罢了,随她意吧,别靠近,别让她烦心。” 若是灵猫在这里,听了向寄阳的话,恐怕要悚然一惊。 “那缘何此时又想了?” “她流血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向寄阳略有犹豫,“不能让她再流血了,我是这么想的。” “朝闻道,夕死可矣。”若是外人在此,恐怕会惊异于栖山真人竟会如此为难晚辈,“你又怎知,她为之流血的不是她的道?” “或许吧。”少年思忖,又道,“但我又怎知,她流血不是为他人所伤?” 话到此处,栖山真人终于颔首,停下了拷问一般的问答。他想要确定的只是向寄阳来此并非空有一腔热血,而是真的有自己的想法。 “资质平平、嫉贤妒能之类的说法,想必你已是听得耳根生茧了。为宗门呕心沥血、严于律己之类的,你想必也是心里有数的。” “既然如此,本座便给你说些别的。” 栖山真人举起茶壶微微一倾,碧透的茶水便如柱般笔直地落入茶盏之中,氤氲起薄薄的白雾。 “本座一脉与掌教一脉的恩怨由来已久,都道是栖云越权夺取了掌教之位,你可知晓此事?” “略有耳闻。”向寄阳答道。 “哦。”栖山真人抿了一口茶,冷漠地道,“那本座便告诉你,错了。” “昔年掌教试炼,本座、栖云、丹平,既无胜者亦无败者。” 栖山真人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桩足以引起宗门动荡的陈年旧事。 “三人中,唯懦夫与殉道狂徒耳。” 第110章 【第39章】冰山女掌门 与天道博弈, 到底有多难? 栖山真人不知晓,但“灭人欲、绝人性,拟大道之无情”这短短十二个字, 对于问道者而言, 是多么沉重的担负与期许? 就连自幼被当做继承人教导、早已决定为宗门付出一切的栖山真人,都被这十二个字压得喘不过气。 距离正道第一仙门的至高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当时披荆斩棘、踏过刀山火海的三位人间天骄却在这行字面前陷入了缄默。 爱憎分明的丹平真人最先拂袖而去, 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比师兄差劲, 却决计无法认同这样的道理。 “这等迫人断情绝爱的掌教之位, 不要也罢。” 丹平性情锋锐, 面对看不惯的事都能够转身而去,一走了之, 但栖山真人不能。 可是到最后,栖山真人依旧没能拿起天枢派的枢心。 “仅仅只是触碰, 就仿佛直面无数的妖鬼,它们贪婪地啃食着本座的心脏、四肢, 吮吸着我的骨我的血, 你唯一能感受到的, 就是自己的体温在一点点地失去。”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 倒也不会让本座如此恐惧。” “但当本座对尘世的眷恋、对道的执着、对宗门的感情都开始消散之时, 本座松手了。” “像个懦夫一样。”栖山真人往向寄阳的杯中倾倒茶水, 茶汤澄澈,盈盈入杯, 却无法洗涤心上飞尘,“本该我承担的职责,却落在了师弟的身上。” 栖山真人对栖云的观感十分复杂,因为年龄相差不大、修为也较为相近的缘故, 栖云对于栖山来说更像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不是需要照拂的同门。 但作为天枢派首席弟子长大的栖山,对与其同辈的弟子都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天塌下来由高个顶着,栖山真人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应该担负一切的那一个。 可最终,担负起最沉重职责的人变成了栖云,那个昔年心性最为孤傲、最是目无下尘的人。 “并不是他的夙愿,也并不是要为了谁而去牺牲,只是因为没人去做,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接手。” 最不在乎苍生的人背负起了苍生。 “后来,本座才知晓,并非继承天枢派掌门之位必须如此,仅仅是这一代开始须得如此。” “并不是掌门必须修无情道,而是只有修无情道,才能成为掌门。” 这一点,是日后漫长的岁月中栖山真人自己摸索出来的道理,就算是当时忿而离山的丹平,或许也在仪式结束后能回味过来,意识到其间的真意。 从这一派开始,天枢派掌门就是献给大道与苍生的祭品。 “本座想不明白,栖云怎么就敢接呢?他是那么傲慢的人,护短、直率,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直白。本座自认看人是不会错的。” “但是在他接下掌门权位的那一瞬间,本座又看不明白了。那根本不像栖云会做出的选择。” “往后的岁月里,本座便一直在想,那高居上座的人,到底是栖云,还是一具空白的、早已被仙器蚕食殆尽的躯壳呢?” 栖山真人陷入了回忆,向寄阳却听得脊背发寒:“既然天枢派的镇派仙器噬主了,为何不放弃它呢?” “因为那不仅仅只是伏魔的法器而已。”栖山真人道,“它记载着从古至今所有的道统,哪怕只是昙花一现,都会被收录其中。是因为这些道统蕴生的清正之气,百首妖鬼图才有伏魔除妖的威能。因此除了‘百首妖鬼图’之外,它的另一个法名唤作‘枢心’。”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85节 “换而言之,它不仅是仙器,还是人族传承至今的……文明。” 向寄阳一时沉默,这个老陈稳重的少年忽而意识到,这不是他臆想中简单直白的断与舍。文明,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字眼? “本座看不懂栖云,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弃己道于不顾反而选择承担如此重任。但见到素尘之时,本座又好似懂了。” “栖云他,在和天地下棋。” 栖云修的不是无情道,只是在仙器噬主的情况下看起来肖似无情道罢了,因为他的爱憎都成了妖魔的养料。 “这些陈年往事无法告知他人,没有受封琢叶印的弟子,知道得越多,掌教一脉便越是坎坷,因此,本座三缄其口,连栖松都不知道本座与栖云恩怨的由来。” “但您应该也知道,掌门这些年来承担了许多子虚乌有的骂名。”向寄阳说着敬语,遣词用句却如幼时一般尖锐锋利,“都是托了您的福。” “这是栖云默许的,掌教一脉越是孤立,越是不容易被摸清底细。”栖山真人早已习惯了向寄阳淬毒一样的说话方式,“更何况,素尘……并不在乎。” 那么现在,问题便再次回到了原点。 “素尘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是个好问题。”栖山真人温吞地道,“本座第一次见她,便觉得,这孩子跟成为掌门后的栖云真像啊。” “本座修习卦算面相之术,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孩子隐匿了真容,她刻意维持自己的平庸,不愿拔尖冒头,单论这份养气的功底,少时的栖云便不如她多矣。” 栖山真人毫不客气地揭了师弟的短:“如果只有修无情道的修士才适合掌门之位,那素尘无疑要比栖云更加适合,那些什么资质平庸、嫉贤妒能的说法……呵。” 听栖山真人这么说,向寄阳却还是觉得心堵:“为何栖云真人要收掌门为徒?”天枢派真的有给素尘选择的机会吗? “谁知道呢?或许是栖云时日无多,或许是这份职责到了传承的时候……”栖山真人抬眼,深深地凝视着向寄阳。 “也或许,是素尘早已没有退路,没有选择。” “当年,她为了拯救同门独自面对大乘期螭兽,根骨尽毁,道体崩溃。一介纯阴之体,若不成仙,最终不是沦为玩物,便是被阴煞化为妖鬼。” …… 与天争命,到底有多难? 望凝青戴着银白色的面具,看着居于下首的空涯和门中弟子,心平气和地道:“百首妖鬼图为宗门至宝,除掌教之外,不可为他人所用。” “但是!宗门以前也有过长老御使百首妖鬼图的先例啊!”跟着司器长老一同前来的弟子有些焦急地道,“掌门,这次确有十万火急之事,没有仙器助阵,我等该如何应对十方城中的妖魔?” 魔界十方城是以十位大乘期妖魔统帅的城市,也是辅佐魔尊十位血统古老的魔族首领,而这次对人界发动战争,就一次性来了三位。 打着的旗号是为魔尊复仇,但实际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为了夺回被天枢派封印的魔心。 这种情况下望凝青能让他们拿着百首妖鬼图上前线吗?必须不能啊! 万一神器失控、被妖魔抢走、或者被天道发现端倪,不管哪个结果,都会让掌教一脉前功尽弃。 别说有点心胸狭隘、对空涯情绪复杂的素尘了,就是望凝青自己从公义和大局的角度来看都不能做出如此混账的决定。 毕竟在望凝青看来,为了人族道统能够延续、也为了这能决定此世未来的枢纽不落入魔族之手,天枢派弟子就算死得十不存一那也是值得的啊。 别说牺牲一个空涯了,就算用命去填,这也必须不能—— “掌门!” 弟子的呼声唤回了望凝青的神智,她目光淡漠地看着跪在下首的弟子,冷酷地道:“此事无需商议,不可便是不可,我辈修道弟子,可以贪生,但怎能怕死?” 可是要上战场的又不是你——?! 有弟子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用尽全部的自制力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们有些愤怒地想着,掌门果然还是那个迂腐古板、不知变通的掌门,就算她并不如谣言中那般不堪又如何?她根本就不懂人心! 与他们心中所思所想相反,旁观了一切的灵猫已经恨不得为望凝青起立鼓掌了。尊上!您可真是太懂人心了! “明明是‘没法借’但是只要扭曲一下意思和态度就会变成‘不愿借’,瞬间拉来全场的仇恨!尊上!您太棒了!” 可不是吗?灵猫心想,那些人都愤怒于掌教对同门的冷漠与无情,谁能料到尊上最真的一句话便是放在开头的“不可为他人所用”呢? “不过好奇怪啊,为什么来借百首妖鬼图的不是向寄阳而是其他弟子啊?” “许是空涯为了避嫌吧,清恒身为掌教首徒却想要天枢派传承重宝这种事容易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用心。相反,如果只是空涯长老的个人行为的话,就算将来他出了什么事,也能将清恒摘出去,安全得很。” “原来如此。”这个逻辑是顺的,灵猫很快就被说服了,“那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等流萤过来偷枢心就好了!” “不错。” 将空涯和其他弟子打发走后,望凝青这才有闲暇时间整理后续的命轨。 她能感觉到自己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走之前必须将后事安排好才行。 百首妖鬼图最后是要被向寄阳继承的,在传承下去之前必须净化一番,至少要让枢心和魔心达成平衡才行。 一心研究百首妖鬼图的望凝青不知道,被灵猫坑了无数次后,她终于也无意识地坑了灵猫一回。 向寄阳在和栖山真人促膝长谈之后,根本就没跟空涯提过取得百首妖鬼图的要求。 而亲眼见过师姐使用百首妖鬼图、且被严重反噬的空逸听见门中弟子们非议掌教不愿出借仙器的举动后,主动提出要上前线。 “我与你们同往。”空逸垂眸,一字一句地道,“师姐已经很累了,你们不要让她为难。” 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认真,那些弟子不由得噤声止语,垂着头,喃喃说不出话。 空涯沉默,见空逸抬头朝他望来,顿了顿后,道:“师兄——” “师姐心中坚守的道义不可对外人道也,但你应当知晓,她不是那样的人。”空逸打断了空涯,认真道,“为何沉默?空涯。” “……”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空逸闭了闭眼,霜雪铸就的容颜上似有悲意。 “莫非真的要等到她埋骨风雪中,天色方得明?” ——此时的空逸不知晓,自己一语成谶。 第111章 【第40章】冰山女掌门 等望凝青收到空逸上战场的消息时, 她还未落下的笔锋停顿了一瞬。 而就是这一瞬的停顿,凝在笔尖上的墨落在了纸上,晕开一片小小的污渍。望凝青看着那片污渍许久, 没有开口。 “知道了。”她语气冷沉如旧,打发走前来汇报的沈轻后便继续批改案宗。 “批案宗, 批案宗, 二十多年了,尊上您还在批案宗。”实在无聊的灵猫发出了怨念的嗫嚅,“您勤勉得跟人皇一样,哦不, 人间帝皇都做不到像您一样。” 在灵猫看来,望凝青对天枢派真的称得上仁尽义尽, 呕心沥血了。当年栖云真人砸在望凝青身上的资源,如今她千百倍地还了回来。 就算这其中还要算上借用神器修补灵魂的好处,但尊上也矜矜业业地当了二十多年的高压保险栓,足够互相抵消了。 望凝青如此忙碌的原因之一是给自己的离去做善后, 必须将权利一点点移交出去,避免天枢派因为她的离开分崩离析,或者原本清明的治理再次回归混沌。 而第二个原因, 则是守株待兔。 “林氏国 , 有珍兽, 大若虎, 五采毕具, 尾长于身, 名曰驺吾,乘之日行千里。” 外形看似白毛黑纹的虎,乃古之仁兽, 非自死之兽不食。虽然名气不如“不履生虫,不折生草”的仁宠麒麟,但依旧是亲近生灵的妖兽。 “尊上您为了钓鱼居然还特地修了一座吉光阁。”灵猫有些无言地道,“明明百首妖鬼图是跟您立契的,您居然还特意把它取出来放在吉光阁里。” 这简直是放大海了,对于出入结界如入无人之境的流萤来说,这就是一个明晃晃的直钩。 “也不完全是为了流萤。”望凝青一手托腮,解释道,“神器冒然认主总要有个由头,‘掌门无法完全掌控仙器’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被百首妖鬼图封印的妖兽并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与仙器的主人形成一个彼此消磨的过程,仙器之主可以汲取妖魔的灵力化为自己的力量,但也要承担反噬。 像驺吾这样的仁兽是不能被算在“斩妖除魔”的“妖魔”中的,但百首妖鬼图也不会识别妖兽是好是坏,只会一视同仁地将之封入其中。 望凝青的计划很成功。 通过水月镜看着鬼鬼祟祟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少女,灵猫几乎要自怜悯中生出几分怜爱的感情。 这个世界的人们都各有各的不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与无法放弃,但最终导向的都是悲伤的结局。 “咳。”望凝青咳出一口淤血,来不及从袖中抽出丝巾,让广袖沾染了血迹。她眉头一拧,并指为剑割下了这段布料,随手投进了用于燃烧密信的火盆里。 “您的身体快撑不住了。”灵猫看着燃烧的火盆,忧虑地道,“素尘本就不可能突破分神,您强行突破分神之境,这具躯体已经无法容纳您的神魂了。” “那就快点。”望凝青也觉得难受,只想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离开这个世界,“如果清恒继承天枢派之前素尘就撑不住了,神器会彻底失控。” 和天道博弈一旦落败,代价绝不仅仅只是死亡而已。 水月镜中,少女触碰到隐藏在上百条仙禁背后的匣子,眼中几乎要亮起希望的明光,但这光芒不过是无尽长夜里一现的昙花,眨眼便凋零于地。 同一时间,望凝青猛然捂住了嘴,压抑的呛咳与指缝间漏出的鲜血,耗尽全身的气力才将口中萌芽的利齿与金瞳镇压了回去。 “已经饱和了,尊上。”灵猫舔了舔望凝青的指尖,“继续封印妖物的话,你身上妖兽的体征会越来越多,牙齿鳞片羽毛之类的都可以挖掉,但眼睛怎么办?” “我一直在思考这双眼睛。”望凝青抚了抚自己的眼,那是一双苍古落日般色泽稠艳凄美的眼眸,“我查过图中的所有妖魔,并没有找到这双眼睛。” “可能已经被‘消化’掉了?”灵猫歪了歪头,“毕竟传承了这么多代了嘛。” 望凝青没有接话,只是阖上了眼帘。 而此时,遥远的边城已经化为了血与火的战场,十日血月,这期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众生的煎熬。 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妖魔死在了剑仙们的青锋之下,人族奉行着“一步不退”的原则,每一寸土地都沾染了鲜血,每一丈江山都堆满了尸骸。 空涯缓缓收剑回鞘,剑格与剑鞘相契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周遭皆是战火未退的余烬与哀嚎。 他恍若未闻般地往回走,向寄阳站在他身后。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空涯淡漠的余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哪怕只是一秒。 就连刚成为外门弟子不久、不顾师门规矩赶来变成的刘漓都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寄阳,司器长老他……”刘漓抿了抿唇,低声道,“果真转修了无情道?” 向寄阳没有吭声,司器长老空涯的变化谁都看得出来,那种丝丝缕缕浸入骨髓的冷漠,与修无情道的掌门如出一辙。 司器长老空涯入了无情道一事虽然还未传开,但长老态度上的转变已经让所有人感到不安了。 因为有过往作对比,司器长老如今的模样才格外令人恐惧。 以前的司器长老冷则冷矣,性子却带着与生俱来的沧桑以及温柔,就算他深居浅出,喜欢他、想要做他徒弟以及道侣的人依旧多如过江之鲫。 而如今,这些令人眷恋的烟火气日渐消弭——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块冰。 “其实,见了空涯长老的变化之后,我一直在思考。” 刘漓看着脚底的草皮,司器长老看他们的目光,平和得一如注视这些葱郁的青,无悲亦无喜。 “你说,对无情道修士而言,祈求他们的爱恨是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爱也好,恨也罢,对于无情道修士而言,都是奢侈。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86节 无论再如何深刻的感情,在踏上这条道途的瞬间便化作了昨日黄花,曾经深爱过的所有,最终除了看着它们渐渐冷却以外,什么都不能做。 “一个不会爱你也不会恨你的人,就如同高悬天际的明月与天道。” “既然如此,面对掌门时他们到底在怨怼着什么,憎恨着什么?” 出身名门的刘漓在权利方面的嗅觉比仙家弟子更为灵敏,宗门内的暗潮汹涌,他比谁都清楚。 掌门的风评变得如此尖锐,必定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搅动风云。但那个弄潮之人的手段太过高明,幕后算计的东西又似乎远远不止于宗门的权利。 让他感到不妙的是,他的好友向寄阳,分明就站在涡流的中心。 “到底为何,你我心知肚明。” 向寄阳没有回头,语气轻嘲。 “不过是怨恨神明不爱他们,仅此而已。” …… “话说,尊上您对清恒好冷漠啊,以前您好像不是这样的。” 灵猫趴在望凝青的肩头,用爪子勾着望凝青的发丝,避免自己被甩脱出去。 “您教徒弟的方式怎么这么极端?要么细致入微,要么不闻不问,该不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怎么会?”望凝青回答,她花在两名弟子身上的精力和心血是同等的,不同的仅仅只是态度罢了,“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与那孩子相处而已。” 望凝青说的是实话,她的确不知道应该如何与向寄阳相处。 ——因为向寄阳与师尊实在太像。 那种相似并非性情或喜好上的相似,而是在面对她时态度的相似。 他们分明看不透她,却又同时选择了纵容她的态度。 纵容,这是个很奇怪的词。用在望凝青这样克制的人身上显得更加奇怪,毕竟她本就不是一个放纵的人。 “剑道之外,师尊从不对我的言行举止说三道四。” “他是一个清正的人,但他从不强求我如他一般清正,不强求我随他一同惩奸除恶、兼济天下。” “漠视生命也好,玩弄人心也罢,师尊从不阻止,也绝不说教。但他唯独无法接受的是——” 是什么呢……? 望凝青想到了那场雪,那三日无言的长跪。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反思自己,从未停止。 “他无法平静看待我所经历的苦难,也无法坐视我将苦难视作寻常。” 望凝青心平气和地道:“师尊认为他可以对我拔剑,可以打磨我、历练我;而我可以习惯忍耐疼痛与伤口,但不能习惯忍耐苦难。” “自我施与为打磨,天灾人祸为苦难,可以锻炼自己,但不能被人欺负。这听起来很铭剑仙尊。”灵猫歪了歪头,“毕竟剑修都这么护短。” 灵猫又问:“所以呢?” “所以——”望凝青语气由淡转凉,她看着外头已经包围了倚云阁的宗门弟子,不带情绪地道,“你觉得,眼前这一幕师尊有没有算到?” “……”灵猫只觉得头皮发麻,衷心期望尊上不要做如此可怕的联想,“栖云真人不是剑尊,他不会知道那个在背后挑拨一切的人就是尊上。” 望凝青不置可否,只是换了一种说法:“师尊不擅长玩弄权术,但我很擅长。” “所以?”灵猫挠了挠头。 “但我下棋一次都没赢过他。” 在晗光仙君身边耳熏目染了这么多年,灵猫对于望凝青的诸多暗喻都心里有底,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绝望。 “您是想说铭剑仙尊天生克您,就算只是一个浮世留影,也还是能像五行相克一样把您克得死死的吗?” “我不知道。”望凝青诚恳地说着,“我做了十分周全的准备,并且确信就算师父现在出关也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但……” 但是鬼知道铭剑仙尊有什么毒性,反正只要吐息着同一个世界的灵气,就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望凝青……就算是望凝青自己算计的,也不行。 望凝青戴上了面具,背着剑匣走出了倚云阁。 即将面对苦心孤诣经营了十数载的宗门的质疑,她却从容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次的血月之战,天枢派付出的代价着实有些惨烈,和原命轨有所不同的是,这次被魔气侵染、昏迷不醒的人变成了空逸。然而比十日血月更令人绝望的是,人魔两界的通道被大战的余波撕裂,十日血月并非终结,而是苍生涂炭、人魔相争的前奏曲乐。 “如今,空逸长老命在旦夕,边城前线更是死伤惨重,沦为了人间地狱。即便如此,掌门还是死守那些繁文缛节,将天下苍生弃如敝履!” 越众而出的长老与台阶上的掌教对峙,大声道。 “视同袍性命如浮土,如此嫉贤妒能、德不配位之人,徒令天枢蒙羞,何配掌教尊位?!” 空逸为空涯挡下了大乘期妖魔的濒死一击。灵猫认为空逸是为了不让师姐落人口舌,但望凝青否决了这一点。 空逸会救空涯不是因为别人,只是因为他是空逸。就算那个人不是空涯,而是随便一个人,他都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她的这个师弟,以松石为骨,以清泉为心。 话虽如此,但掌教依旧要秉公而行。 既然当初不曾将仙器借予空涯,如今自然也不应借予空逸。 这种“大公无私”之举,从原则而论并无过错,但若论及情理,便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引爆了所有人的恐惧。 要知道,空逸长老对掌教可谓是心向明月,路人皆知,再没有人比他更为赤忱,更为真挚。 空逸和素荧长老自幼便与掌教一同长大,三人说是亲厚如家人也不为过,但谁也没想到空逸长老出事,掌教竟绝情如此。 这般无情无义之人掌管宗门,如何不让人心惊胆战? 眼下魔族大军压境,双方开战在即,掌教嫉恶如仇,却从来不将天下苍生放在眼底。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掌教退位让贤,让心系苍生的有德之士上位。 虽然手段有些偏激,但大部分内门长老都没有要夺权的想法,只是对眼下的局势感到无奈而又焦虑。 他们深知掌教的固执,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得不落得如今刀剑相向的结局。 戴着面具的掌教站在台阶之上,目光冰冷地巡视四方。 “我,素尘,执掌天枢二十载,恪守宗门戒律,不曾失道、不曾怠惰、不曾徇私,尔等可认?” 站在人群中的白灵猛然抬头,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 白灵咬唇,刘索被逐出宗门的确不在素尘执政期间,但…… “我执政期间,宗门门风清正,无蝇营狗苟、旁门左道之辈,无不教而杀、不戒视成之事,尔等可认?” 素尘拾级而下,每一个顿足便是一句诘问。 “这二十年间,宗门弟子从无后顾之忧,得以潜心修炼,不被红尘琐事所扰,不受柴米油盐之困,尔等可认?” 掌教不染纤尘的鞋履踏上了倚云阁外的土地。 明明掌教只有一人,但周遭的弟子却不由得后退数步,不敢与她拉近距离。 她抬起了一双清冽到几近冰冷的眼睛。 “于私,我以身作则,从未犯戒,谨以此身做弟子表率。” “于公,我整改门风,谨遵师训,护持山门清净十余载。” “倒让诸位逐一道来。”她吐字如冰,几乎要冻住整座云隐山的雾气,“素尘,何错之有?” 是错在大公无私,不徇私情?还是错在恪守门规,不近人意? 不,都不是。望凝青心想,说出来吧,毕竟她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 “错在心有偏执,不悯苍生——” 突如其来的剑刃破空之声,夹杂着深衣广袖与空气摩擦的鼓噪,无需肉眼去看,都能感觉到对方是何等的来势汹汹。 清寂冰冷的云隐山刮来了一阵铁锈腥气的风,众人仰头望去,只见白衣染血的青年立于剑上,矜贵俊逸的容颜如凝冰冻雨,眉眼寸寸清寒。 在他身后,十数名内门弟子凛然而立,御剑而行,皆是一身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杀伐之相。 “师尊期望他人这么说吗?”向寄阳抬起缠满绷带的手,拭去眼睑下一道伤口不断渗出的血迹。 “师尊”二字一出,青年便见那戴着面具的女子眸光一冽,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不悦的气息。 “你便是这般同为师说话的?” “不然?” 他嗤笑,惯来冷沉温顺的青年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这般咄咄逼人的锐气。 “不然难道还要让您继续瞒下去,把秘密都带进棺材,给自己留个千古骂名?” 青年不再收敛气势,隐忍已久的怒火化作锋锐的剑气,全无理智地与那理应被自己称为“师尊”的人的气场撞在一起,震得在场众人心中一凛。 “退位吧,师尊。” 向寄阳冷冷地道。 “我与您一同归隐,从此不再过问世事。这偌大的烂摊子,让‘有德之士’去收拾。” 第112章 【第41章】冰山女掌门 弟子这种存在, 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望凝青面色惨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与她对峙的向寄阳,默默地咽下了一口涌至喉头的腥气。 她吸取了在慕容辰那里翻车的血泪教训, 能动手就决不能给弟子时间叨逼, 不然这些小兔崽子能活活扒了你一层皮。 因此, 众人尚未为眼下的变故而心生惊愕之时, 场上的风向就突然变了。 以掌教为中心, 冷风如涡流般汇聚, 夹杂着飘絮般的飞雪,在触碰到掌教衣袂的瞬间压缩成了薄而锋利的剑气。 剑风盘旋凝聚, 压缩、压缩、再压缩,最终变得比纸还要薄,比浮尘更加微小, 仅剩掌教指尖细如麦芒的一线光。 这种锋锐甚至能将空间切裂, 因此这“一剑”斩来之时,向寄阳便明白无人可以直面这一剑的锋芒。 他霎时挪步后撤,顾不得血脉暴露, 没有选择施展防御法术,而是直接发动了自己的天赋,令自己遁入“虚无”。 “铮”,一声铁器嗡鸣的轻响在耳边回荡,这一刹那, 天地不言, 万物噤声。 向寄阳重新站在了云隐峰的雪地上,抿唇,额角沁出了冷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87节 在他身后,无论是苍劲挺拔的雪松、系着辟邪绳的磐石还是自天空悠悠落下的冰雪, 皆从中间分化出细如牛毛的一线,随即下滑,掉落。 只留下光滑如镜的断面,述说着那一剑的可怖。 没有人开口说话,所有人都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切口,只觉得手脚发凉。 向寄阳不用防御法术,是正确的。 哪怕是灵力凝成的护罩,在这样极端的尖锐下也会像纸张一样容易划破,与灵力的多寡无关。 仿佛是只为“切割”这个意义而诞生的至纯之剑。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是望凝青根据云出岫的一生创造出来的剑法,而这一式是以高行远做为意向,名曰“希声”。 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因为纯粹,所以强大。 “一剑。” 掷地有声的话语,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现。 同样是在主峰,同样都是师徒,无言的默契与传承,洞开时间的裂隙,重叠了昔时的光影。 向寄阳没有犹豫,剑匣砰然落地,机拓运转,剑域催生,十数柄灵剑沐光而出,好似自鞘中抽的一泓秋水。 望凝青面色不动地站在原地,她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修为境界。 因为向寄阳屡有奇遇,多年来在掌教的压制下境界不断回落,种种锤磨,厚积薄发之下,他在战场上临阵突破,如今已至元婴后期。 反观素尘,多年来忙于宗门俗务,修为进境比不得分神后期的空逸素荧也就算了,差点连自己的弟子都比不过。 这样看来,素尘嫉贤妒能的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毕竟她那可悲的一生就是一块不断被人踩在脚下的垫脚石,除了陪衬,毫无价值。 望凝青垂眸看着自己的弟子,那种稍微有些入戏的感觉新鲜而又陌生,像浮动的海藻荡漾在粼粼的水波 ,有种难言的滞塞与阻隔。 众人的喧嚣声远去,风雪也归于沉静。她感受到那虚无的命运之中,有人陨落,有人升起。 天,一点点地黑了。属于向寄阳的剑域铺陈开来,对道学的深造与九命玄猫的虚无天赋相结合,最终便形成这样玄奥诡谲的天穹。 向寄阳抬手,灵剑顿时朝四面八方爆射开来,遁入虚空,化作天幕之上的一颗星斗,剑尖齐指那吞噬一切的“涡流”。 向寄阳用的是宗门内最简单入门的“御剑术”,但这最简单的技艺却被他用得出神入化,每一柄灵剑都仿佛生出了自我的灵智,推演出周旋的星图。 随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眨眼间,云隐峰上已是星罗棋布,大道显明。 剑域形成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仰望着这无上的剑域,人在其中不过涓埃,所谓道之极致,也不过如此了。 天地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 光影相随,虚实相合,动静相依。 这便是未来的天柱幻化的剑域,最伟大,最浩瀚,最无穷无尽。 “呜哇……”趴在望凝青肩膀上的灵猫发出了喟叹,“天道厚爱,真是没有道理。” 剑域是剑修对道的显现,若没有与天道共鸣的奇遇和见解,凡人怎么可能幻化出如此接近大道的“天”? 灵猫啧啧称奇,却见向寄阳突然抬眸看了“它”一眼。 灵猫:“……” 灵猫被吓住了,它将自己只有拳头大小的身子蜷了蜷,试图藏进尊上的衣领子里,但是它一动,向寄阳的目光也跟着移动。 尊上救命——!灵猫长大了嘴巴,险些发出竭嘶底里的尖叫。它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见鬼的,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居然能观测到它。 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天道会为它遮掩,毕竟被凡人观测到它也并不是好事…… 好吧,它知道原因了,它怎么就忘了此世天道残缺 望凝青并不知道灵猫有多崩溃,在意识到向寄阳居然还在犹豫之后,她再次斩出了一剑。 铺天盖地的罡风四处横扫,星辰泯灭,天幕破碎。向寄阳的剑域确实宏伟,但这个新生的剑域是“死”的,十分脆弱,并且不够稳定。 而望凝青斩出的“天罡剑”可不是最初空涯催生剑符时的半吊子,她的剑意无限接近天罡剑的创始人,甚至更有一番孤勇之意。 天罡剑拟大道之多艰,用来对抗以“天道”为意向的剑域再合适不过了。 剑域动摇的刹那,向寄阳终于不再迟疑,他步子向前一踏,人便如白鹤般腾空跃起,“鹤步”后接“流云步”,罡风擦破他的脸颊、袖摆,渗出点点血珠。 刚从战场归来的灵魂还在沸腾,向寄阳的五感比往常更为敏锐,不断收缩的竖瞳中冰冷地倒映出被锁定的“猎物”的影像。 血脉天赋使然,他跑动起来的模样都比别人更加优雅好看,眨眼便将距离拉近到咫尺之距,一剑刺向掌教的眉心。 “当”地一声,上挑的剑刃格开了这一击,扫起的剑风击碎了半张面具,那张端丽的容颜上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之为“动摇”的感情。 向寄阳深深地凝视着女子隐隐染上金泽的眼睛,手腕顺势一转,将“刺”字诀化为“缠”。 剑器相交的铮铮之声如曳动的风铃,格挡摩擦发出的吱嘎声酸软了齿牙,力与力的角逐残酷到近似在鬼门关前舞蹈。 左上、右下、正中;天灵、咽喉、心口。 明明是师徒,却要这么刀剑相向。 “不管你在打什么算盘,都给我放弃。”向寄阳的剑刃不断下压,却无法动摇另一股相抗的力道,“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该说是猫科动物的直觉吗?望凝青确认向寄阳并不知晓真相,但就算凭借着本能他还是要跟她抬杠,“不。” 确定这倒霉孩子无心“考试”,望凝青召出了百首妖鬼图,决定先打断这孽徒的一条腿再说。 金色的洪流汇聚成盘旋飞舞的锁链,直接洞穿了向寄阳脚下的土地:“第二剑。” 向寄阳身形爆退,金色的锁链穷追不舍,却不知为何总是在触碰到他的瞬间偏离了轨迹,而向寄阳踏在虚空中的步子,每一个起落都会泛起清水般的涟漪。 青年神色冷淡,这是他根据自己的剑域以及天赋创建出来的步法——“参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因为永远不会相遇,所以是参商。 这世间最简单的道理,便是“至近至远东西”。 向寄阳挥出了自己的第三剑。 万千星辰汇聚于此,盘旋,飞舞,凝聚,最终化作一柄高悬天际、庞大如塔楼的宝剑。 凝聚了气运之子此生之所成,名曰“天道”的第三剑。 向寄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挥出这一剑,因为他曾在战场上用这一式越阶击杀了三位大乘期妖魔。 这柄剑造成的伤害也并不会作用于肉体,因为它是“问心”之剑。 但,天道凌驾众生之上,人又如何不心生敬畏? 向寄阳心想,没关系,若是掌门退了。他便代替掌门,去接下这一剑。 他能幻化出这样的剑意,自然是曾经接受过同样来自于天道的考验。 即便再来一次,他也问心无愧。 向寄阳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掌教战斗,因为他拜入师门之时,掌教已经身居高位,切实地履行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准则。 她不离山门,不入险地,每日伏案劳形,背影瘦削得骨骼嶙峋。 即便行走世间时曾隐约窥见过掌教撼绝红尘的过去,也无法改变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保护欲。 下一秒,向寄阳故作冷淡的神情破碎,错愕无比地瞠大了眼睛。 一声纸张碎裂之响,天空裂开了巨大的缝隙,星河被强行吸进了混沌之中,如同一双巨大的、对视一瞬便会让人疯狂的眼睛。 “找——到——你——了——” “尊上——!”那只趴在掌门身上的白猫尖声惊叫,随即黑暗翻涌而来,形同毁灭人间的海啸,刹那淹没了枢机殿前的长阶,连剑域幻化的星辰都尽数湮灭。 望凝青抬手甩出十数张仙禁,数十层盾护凭空显现,但她心知肚明修士的手段在天道面前都不过是蝼蚁的挣扎。 巨剑轰然陨落,势如破澜地穿透了盾护,就连速度都不曾减慢分毫。 不详的预感在灵魂深处鼓噪,即便不知发生了什么,向寄阳依旧下意识地遵循了自己的心。 九命玄猫的天赋被发挥到极致,向寄阳瞬间来到掌教的身旁,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前方。 然而,不等向寄阳迎接那足以击碎他神魂的痛苦,金色的锁链便自身后穿出,如怀抱一般将他团团拢住。 天道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向寄阳。 那只凌驾众生之上的眼睛骤然阖拢,巨剑与百首妖鬼图相撞,人类传承至今的道统与维系日月流转的苍空砥砺,千百年来封锁了无数妖魔的封印在天光下寸寸崩毁。无数残破的妖魂自画卷中溢散,因不甘和怨恨诞生的魔障最终拧和成了一只豺身龙首的怪物。 望凝青猛然拽住了向寄阳的手,顾不得多言其他,强行转让了枢心的契约。 向寄阳手背的琢叶印疯狂地烧灼,剧烈的痛楚让青年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青峰,只能反手将剑插入泥土,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听见了痛而难言的喘息,看见自己紧攥剑柄的手背暴起了青筋,他感受到柔软的丝质织物抚过脸颊,随后他被纳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千钧一发之际,望凝青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传承仪式,百首妖鬼图正式易主。 “发生了什么?!” 云峰上众多仙门弟子只见首席的剑域破碎,一只黑雾拧和而成的、形同睚眦的怪物破封而出,成千上百条金色枷锁锁住它的咽喉、兽角、四肢。但随着妖魔疯狂地挣扎、撕咬,那无往不利的金锁居然崩断碎裂,在天光下化作了溢散的金色粒子,纷扬而下一如太阳的碎屑。 “昂——!” 妖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如万鬼齐哭、千魂俱泣,普一入耳便让神魂动荡,心魔丛生。 实力微弱的弟子难以抵挡这样的魔音,顿时五窍流血,委顿在地。长老们护持着众多弟子,只能呲目欲裂地看着那妖魔冲向了掌门以及首席。 “掌门!” “师兄!” 嘈杂而又混乱的尖叫声响起,有人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有人施尽浑身解数想要阻挡妖物的脚步,却都于事无补。 要逃。 向寄阳站立不稳、神志模糊,鲜血自他的眼耳口鼻中涌出,求生的本能让他满心不甘地攥紧手中的衣摆,抓住了那一角纹有仙鹤与流云的素色。 ——要带着掌门逃。 “孽徒。” 一声清淡的、不含喜怒的呵斥,让骨子里有点猫性的青年心生愠怒,想伸出爪子挠她一把,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以后,就交给你了。” 她松开了手,将向寄阳往身后一拽,随即自己上前了一步。 ——仅仅一步。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88节 失去支撑的青年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但模糊视野中映照出来的景象却夺走了他的呼吸。 女子的身体迅速溃败、异变,瞳孔染上金色,手指生出利爪,额头遍布鳞片,短短几个呼吸,她便失去了人形。 睚眦的利齿砌入了她的血肉,咬住了她大半边脖颈,她没有躲,手还维持着将他推开的那个姿势,仿佛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眼泪夺眶而出,唇舌发麻颤抖,汲取不到一丝空气的胸口隐隐作痛,时间的流淌开始变得缓慢,仿佛在逼他将眼前一幕铭心刻骨。 “咔”,利齿咬合的声音,嗜血的妖魔摆了摆头,那是一个朝外发力的举动。 “不——” 那一角被他紧攥在手中的素色被利刃割断,悠悠飘落,温柔地挡住了他的眼睛。 第113章 【第42章】番外.天上白玉京 向寄阳从小就知道, 自己并不是讨人喜欢的性子。 他的灵魂是由什么东西组成的呢?一斛白眉蝮的毒液,三把冻人肺腑的冰雪,还有一身盔甲般生人勿进的尖刺。 长老们喜欢他的聪颖, 但不喜欢他的锋锐;同门钟情他的皮囊, 却不喜欢他含刺的言语;更多的人追逐他的身份, 却不在乎他本身是怎样的人。 “何必在意这些?”生有七巧玲珑心的刘漓看穿了他的想法, 晒然笑道, “身份、样貌、才情, 都是构成你的一部分,不是吗?” “如果要强求一个人完全了解你的本质, 难道你会觉得舒坦?拜托,兄弟,人总是需要秘密的, 有秘密才会迷人。” 曾是浊世贵公子的刘漓举了举酒杯, 与从小在道门长大、举止端方的向寄阳不同,他有水墨风流的优雅以及不拘小节的肆意。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 向寄阳冷淡地说着,他看着自己的手心, 他从不在别人的认可中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只是感到好奇。”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究竟要靠什么来维系?爱护与关怀,还是共同经历的记忆?” “如果,这些都没有。如果,那个人本身就没有感情。如果只是出于道德原则或是责任感之类的驱使, 那牵连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刘漓抿了一口酒, 思忖道:“行动和迹象吧,肯定有一些足以被称为‘缘分’的无形之物牵连着彼此。” “比如一个人或许并不喜欢你,但是你被欺辱他还是会选择维护你,这便是值得相交之人。”他道,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其实不在于对方给予了什么,而在于对方本身是怎样的人。爱你的,关键的时候未必敢站出来保护你;不爱你的,或许千夫所指也不会放弃你。因此,见迹不见心,见心无完人。” “不过话说回来,你思虑这些做什么?” 向寄阳答非所问:“纸鸢。” “什么纸鸢?” “纸鸢和线,线在我手里,所以我会想将它们系得紧一点。” 向寄阳一直觉得,掌门是纸鸢一样的人。 遥不可及,如隔云端,却总是将那唯一能拉扯住她的线放在你的手里,仿佛你是她在这个尘世中唯一的想念。 他心思天生敏锐,所以他能如此清楚地感觉到,掌门在乎他,比对门中长老或是其他弟子更为在意。 但是那根牵系彼此的线却那么脆弱,总是绷得很紧。 往回收,会让人害怕筝线断裂,放松些,又见不得她渐行渐远。 所以,他才想知道,那能够将两个人牵连在一起的线,到底是什么? “那你回想一下,有没有某一个瞬间,觉得就这么一直待在那人身边就好了。或许不是那么完美,但就这样继续下去就好了。” 有的。 “欸?真的有啊?说来听听嘛!” 第一个秘密,向寄阳有很多秘密。 天枢派掌门有一只谁也看不见的、娇惯成性的小白猫。 会说人话,会撒娇卖痴,还会从掌教的肩膀一路打滚到她的袖袋。 向寄阳不喜欢那只猫,但那只猫却很喜欢他,总是在他身边兜兜转转,嘴里说着不知所谓、意味不明的话。 因为一开始就不喜欢,所以向寄阳总是无视它。后来发现除他以外其他人似乎都看不见,他就更不想理它了。 倒不是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是他实在不想像个癔症患者一样对着空气说话。 “阳阳你跟尊上真是前世因缘、命定师徒,不然怎么都长得这么刻薄寡情、薄幸无心呢。” “恒恒你又长高了,好耶,再过几年你就能收徒子徒孙让尊上打着玩了。” “尊上又通宵达旦了,唉,人家愁得毛都不柔顺了。” 那只猫咪的自言自语,向寄阳偶尔会听,偶尔不会。直到有一天任务归来,走过倚云阁的长廊,再次听见了那熟悉而又腻味的呼唤。 它在寻找那个名为“沈轻”的管事弟子,因为掌门失去了意识。 白猫咋咋呼呼的跑远,没有注意到站在转角处的向寄阳。反倒是向寄阳心中咯噔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转向了它来时的方向。 掌教,应当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 孤高的?强大的?公正严明的?还是岳峙渊渟,令人高山仰止的? 向寄阳不知道。 但他知道她是宗门的顶梁柱,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天枢。 身为在人间长大的孤儿,向寄阳早已见惯了红尘疾苦。 他心知人心纷争不会因为修行仙法而产生改变,能让人知山善行善,知恶杜恶的,永远只有规则。 正是因为掌教恪守清规戒律,无论是对待自己还是对待他人都严格无比,这才有了门风清正的天枢,这才有脚下这片让他发自内心认可的归属。 掌教继位以来从未出过差错,无论外人如何评价她,她对于宗门,从来都是功大于过。 正如入门时听到的那句话——“掌门是宗门内最大的”。 所以,第二个秘密,掌门有许多秘密。 “……怎么,那么瘦啊。” 伏倒在案上的女子瘦得如同将要开花的枯竹,他将她扶起,肩膀凸显的骨骼咯着他的手心。 身量未成的少年双臂不过轻轻一个用力,她便像一朵飘絮落在了他的怀里。 所幸,她还沉沉昏迷,惨白的面色与微弱的吐息,都让人怀疑她是否在透支生命。 向寄阳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把脉后便用灵力浸入她的筋脉,一点点调养她失控的阴气。他这些年自学了玄黄之术,避着那只猫,所以掌教也不知道。 他安静地调理着她的身体,偏头之时,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已经熄灭、仅剩一堆余烬的火盆,一小节沾血的布帛安静地躺在那里。 ……掌教体内有十分严重的暗伤,甚至已经危及了生命。 掌教不知道,她的五感其实衰退得厉害,所以她也不知道,有时候夜里沉默为她递上巾帕的人是她的弟子清恒,而不是沈轻。 ——宗门内理应最强大最无可匹敌的人,有着最脆弱也最不堪一击的躯体。 但向寄阳知道,她的强大不在于修为境界,不在于凡胎,甚至不在于她的眼界以及心境。 他知道,当月沉星落、太阳升起,早已油尽灯枯的掌门会再次点燃自己,毫不犹豫。 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永远骄傲,永远不屈。 只是,两个同样倔强的人,是不可能好好相处的吧?互不干涉是最好的,走廊上偶尔的相遇、问候、行礼,接着便分道扬镳,各自独行。 他不需要别人的认可,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她守着自己的秘密,而向寄阳则帮她保守着同样的秘密。 他以为会永远继续下去,正如刘漓所说的那般,虽然不完美,但就这样继续下去就好。 无关爱恨,无关因缘,只因掌门已是向寄阳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早已习惯她就在那里,不远不近的距离,无需付诸言语,他也总是注视着她的背影。 ——一步。 这是他与掌门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 他曾是这么想的。 而最终,这一步成了生死之距。 熬过那让人恨不得自尽的痛楚之后,天枢派死守十数代的秘密在他眼前轰然展开,她的固执、缄默、冷酷与无情,都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原因。 骄傲的凤凰,终死于众人的柴薪。 刺眼的天光与庞大的阴影中,那清瘦的手腕依旧举起了剑,她在撕裂,她在流血,她的形体溃散为无数细碎的光屑。 可她眼眸中的金色还在燃烧,像不甘陨落的太阳,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放弃活下去。 百首妖鬼图被彻底炼化前的最后一任主人,死后会化作妖魔的养料。可她想活,她从未放弃。 妖魔残魂化成的睚眦死在了向寄阳的剑下。 他剖开了睚眦的脊柱,撕开了它的胸腹,在所有人恐惧而又不安的注视中斩下了它的头颅。 可他却没能找到一块属于她的尸骨。 直到流萤哭叫着求他停下,刘漓钳住他的手臂,向寄阳这才回神,而那妖魔的残魂早已化作了烂泥。 “没有。”他用力地抹了一把脸,麻木褪去之后,疼痛才后知后觉。 ——那根线,终究还是没能系紧一点。 “别给她冠上什么为了天下大义而牺牲自己的名头。” “她从来没想过牺牲,她一直都想活下去。只是目锁苍穹,不成仙便誓不罢休,这才无谓自己的死后。” “即便天生纯阴之体,即便被命运玩笑辜负,即便无人理解,众叛亲离,她也想成仙得道,寿与天齐。” “你们说她不悯苍生,那便是吧。” “你们说她刻薄寡情,那便是吧。” “妖魔无时无刻不在蚕食她的血肉,仅仅只是为了活着,她也已经竭尽了全力。” 向寄阳不再保守掌教的秘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89节 他知道真相是剜心刮骨的刀枪剑戟,说出来除了让门中弟子心魔丛生以外别无他益,但他就是不想让那人如愿,一点都不想。 他高坐在曾经属于她的位置之上,俯瞰下方跪伏一地的长老与弟子,任由空气一点点冰冷下去。 “诸位不必愧疚,毕竟为了不让宗门十数代的努力功亏一篑,这些隐秘本就无法对他人言明,不知者无罪。” “无罪”二字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人的脊椎深深地弯折了下去。 言语可以宽恕,心却未必。自掌教逝世,诸多仙门弟子从此不敢面三清。 所有人都无辜,所有人都无罪,但谁又能归还给掌教一个“公平”? 在那样绝望的境地里,她还能坚持做自己,守着那样一个残酷的秘密,承担了二十多年的骂名。 痛也不言,苦也不泣。始终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如阳光普照着大地。 甚至于千秋万代之后,铁桶江山覆灭,渡劫修士作古,浩瀚世间的芸芸众生依旧能被掌教一脉的先贤照拂,如沐恩泽雨露。 何其伟大。 何其痛心。 “我……仍有异议。” 越众而出的女子如娇花照水般清秀美丽,她眼眶通红地看着上首的新任掌教,倔强地问出了那纠缠了自己十多年的恶念与毒心。 “这与刘索师弟有何关系?莫非为了天下苍生,就一定要牺牲刘索师弟?” “没关系。”向寄阳冷漠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继续恨吧,她允许了。” 向寄阳言罢,拂袖而去。徒留白灵有些狼狈地站在原地,却不会有人再附和她的言语。 “我不明白。”女子攥紧了拳头,眼泪濡湿了衣襟,“我真的不明白……” “家父从未怨恨过素尘掌门。”如玉般温润的浊世贵公子递来了一张巾帕,无声而又苍然地叹息,“不如说恰恰相反,他很感激掌门。” “他感激素尘掌门思虑天下之时,依旧留给他一线生机。” 那是许多年许多年以后,妻子文武双全智计无双的刘索终于想明白的道理。 “爱憎也好,情愁也罢,对于真正的‘仙人’来说,那是多么虚无缥缈、又无关紧要的事情。”刘索将昔年旧事暗藏的波涛汹涌如实告知了白灵。 “可、可是,他本该有更好的未来,而且也未尝没有两全其美的方式。”白灵哽咽着,在足以当自己儿子的少年面前哭得满脸狼藉。 “所以说,师叔你是‘人’而不是‘仙’啊。”刘漓无奈地笑了,“白玉京上的仙人,目见流年荏苒,耳听风动叶鸣,思求大道无极,哪里管得了人间的悲喜?” 白灵流泪不止,委顿在地,十数年的执念一朝成空,瞬间抽走了她所有的心气。丹凝长老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心知自己的这名弟子恐怕此生难有寸进。 她哪是在乎刘索,哪是怨恨掌门呢? 不过是跟刘索一样天真,想将仙人留在凡尘。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曾经来过人间,但最终,还是像断线的纸鸢一样飞走了。 她的弟子竖起了发冠,换上了仙鹤与流云的道衣,坐在那高高的白玉京上,看着她曾经看过的风景。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清恒高居上座,举目是日月星河流转,垂眸便是人间皇朝更迭。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眼之时,一双如苍古落日般凄艳的眼瞳镶砌在他的眼眶里,如太阳的余烬一般燃烧,如初生的旭日一般骄傲。 ——如她所愿,又不如她所愿。 第114章 【第1章】凄苦小孤女 望凝青陷入了沉思。 此时, 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道场,灵猫不在她的身边,据说是因为上一世渡劫的未来命轨崩得一塌糊涂, 它回去找司命星君复命了。 对此,望凝青无话可说。因为她也没想明白,原命轨中甘为苍生牺牲自我的向寄阳,怎么这一世说变就变了呢? 她垂头看着莲池里倒映出来的浮世光影, 向寄阳的确如她所愿地成为了天枢派掌门,护持人族长达数百年之久。 但与原命轨不同,向寄阳得道飞升后并没有成为仙界唯一的真仙、此世天道的基柱, 而是在天道逐渐走上正轨之后……跑路了。 没错, 就是跑路了。 看到这样的发展时,灵猫呆滞,灵猫崩溃, 灵猫飙着泪飞往了天庭,不用想都知道, 它又要上演一出窦娥冤了。 趁着灵猫还没回来闹腾她,望凝青便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心想,总不能是真因为看见师尊的真颜便放弃气运之子的立场了吧? 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望凝青心里还是有数的, 清恒并不会因为他人有苦衷就对其产生共情, 与之相反, 这孩子有时候对别人的故事漠然得近乎残忍。 比如隐灵村,这样一群明显负重前行的有志之士,还与向寄阳的身世有关,但这孩子的做法却是划清界限, 不好奇,也不去探究。 再比如沧国事变,不管是面有忧色的白灵还是那个伪装成普通老百姓、有口难开的女官,向寄阳都公事公办,没有半点要过问的欲望。 不是因为这孩子无情,而是因为他命苦。因为他幼时遭受了太多,早已没有过多柔软的感情可以分给他人。 向寄阳从不去探究别人的秘密,自然也不会探究望凝青的,这种距离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有一份尊重他人的疏离。 他这点与其他世界同理心过盛的气运之子不一样,也是望凝青放心大胆行事的主因。 可是这样一来,向寄阳发生改变的原因是什么? 望凝青正在推敲之时,另一边厢,灵猫和被缠得没辙的司命星君也在谈论着相同的话题。 “原因很简单,原命轨中的向寄阳成长过程中更多的是受到母亲素心的影响,而现在的气运之子则更多受到了晗光仙君的影响。” 所以,原命轨中的向寄阳选择为天下苍生牺牲自己,而如今的向寄阳选择了自己的大道逍遥。 “没有的事。”灵猫飙泪,“尊上真的没有去干涉他的命轨了,她这一世真的很安分,平日里连交谈都少。” “以身作则比什么都强,孩子都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的,更别提你给晗光仙君选的还是这么一个有原则的人物。”司命星君也觉得牙疼,毕竟这事是他担保的。 “说到底晗光仙君这种道心坚定的人,在以神州为文化背景的小千世界中很容易成为道标。弱者慕强,慕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道心啊。” 向寄阳如果真的长期生活在一个压抑逼仄、充满中伤和嫉妒的环境里,忍受苦暗的他自然会被人性中的微光所吸引,走上与其生母相同的道。 但如今,向寄阳身边有一个一心向道、视红尘诸事如浮土的道标,那个道标压根不在乎人心善恶,管你是光明还是黑暗,她都只是坚定地行走在大道之上。 这样的人,即便最后身死道消、死得凄然,但仰望着她背影的向寄阳自然也看见了她前行的方向。 ——见过浩瀚宇宙之人,怎会在乎萤烛之光? 人格魅力过大而导致渡劫失败的例子不是没有,司命星君很快便回过劲来。 “你就该给她选一个文化背景不同、崇尚朝生暮死、伤春悲秋的世界,保管你家尊上不会再引起别人的追逐,只会被人嫌弃木讷。”司命星君瞎出主意。 “有道理!”灵猫恍然,“那尊上老是跟气运之子纠缠不清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司命星君恨铁不成钢,“她总是在气运之子面前翻车不都是因为她身为反派却对气运之子没有恶意吗?有些心思敏锐的自然会察觉到。” “你给她找个对反派有天然恶感的气运之子不就好了吗?她不针对气运之子,那就让气运之子针对她。” “真的耶,好有道理!”灵猫惊呼,心想姜还是老的辣,“我记得有一些小千世界里出现过恶德类型的气运之子吧?” 所谓恶德,指代的是身为气运之子却比反角还要反角的特殊存在。这些气运之子往往是利己主义者,并且为了达成目的从不介意伤害他人。 不过基于这些气运之子本身所做的事能推动时代、文化的进步,只要能达成目的,无心无情的天道自然也不会挑食。 灵猫和司命星君都认为,之前会导致失败,都是因为身为反角的晗光仙君掌控了太多资本和主动权了。 “你想啊,人当然是只有身不由己才会心生愤懑,对吧?” “嗯嗯,没错没错。” “当人身处高位时,任何弱者的挑衅对她来说都是蝼蚁的低呐,没错吧?” “对对对,的确如此。” “因为站得太高才看不见人间疾苦,那就将仙人拉下神坛,是不是这个理啊?” “是极了是极了!”灵猫只懂得点头附和,回过神来又烦恼,“但我去哪里来给她找又是恶德气运之子、又是地位低贱、又让她身不由己的世界呀?” “巧了。”司命星君双手合十,“我这边正好有一个,来来来,咱俩详细说说啊——” …… 送走了兴高采烈以为这次一定能成的灵猫,司命星君翻了翻命理簿,确认无误后这才起身前往大罗天。 最高最广之大罗天,超脱三界,不在六道,远离一切时间与因果,为永恒逍遥之天。 司命星君御风而至,便见一人身穿玄色道袍,凌空虚渡,身影缥缈如烟。 “道君。”司命星君躬身行礼,谦和道,“此行可还顺利?” “可。”被唤作道君的男子微微抬眸,朝着一旁招了招手,“过来。” 白衣墨发、有着一双苍古落日般璀璨金眸的仙人自烟云中显现,神情淡漠,无喜无悲。 他看着道君,张口便是一句:“尘儿呢?” “渡劫去了。”道君理所当然地答了一句,又道,“是晗光,不是尘儿。” 白衣男子,也便是栖云仙人就站在那里,听他这么说也无动于衷,熟视无睹地朝着远处走去。 “善尸。”道君又喊了一句,见他不听,便转头看向司命,“善尸下界时神魂被蚕食了大半,你一会儿帮他看看。” 司命尴尬地笑了笑,总觉得另一位纯粹是不想跟眼前人说话,并不是真的神魂有恙,谁让他们是最南辕北辙的贪婪与痴妄:“当然,当然。” 道君说完便转身走向了不远处飞檐若翼的琼楼玉宇,那典雅精致的亭台楼阁似远似近,似实似虚,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是实物还是幻境。 司命星君取出一块古朴老旧的令牌高高举起,烟云中忽而漾开水波一样的涟漪,随即若隐若现的星辰在前方凝聚,铺就了一条通天的阶梯。 道君和栖云真人见前路已成,便毫不迟疑地踏了上去,一人从容,一人随性。而司命星君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等心无杂念入了无我之境,这才敢踏上阶梯。 大罗之主的天途哪有那么好走?稍有不慎便会自最高天陨落,也只有那等怪胎,才能走得毫不犹豫。 “帝君。” 司命星君恭敬地叩关,在仙府外稍待了三息,仙府大门洞开,两排容姿端丽、华服美饰的侍女提着灯笼,笑盈盈地出门相迎。 司命和栖云见此都无甚表情,道君却皱了皱眉,屈指一弹,两位侍女的脑袋便飞了出去。那两颗美丽的头颅咕噜噜地滚到地上,依旧明眸善睐,笑容清丽。 “……怎生如此幼稚?总是收藏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看着那颗正在微笑的头颅上写满了恶意的眼睛,不消多想便知道又是从哪里“换”来的收藏品。 此间的主人来者不拒,好的坏的都一并纳入怀里。这么恶心的傀儡,也不知道是从哪个魔修的手中收来的。 道君好心帮忙报废了全部的傀儡,栖云也怀着一腔慈悲掏出了超度魂灵的符隶。这里哪位都惹不起,司命只能假装自己没看见。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90节 大罗之主的仙府道场由上千套法阵构成,引周天星辰,通阴阳两仪,其中的复杂玄妙、变幻莫测,可谓是汇聚了五行八卦之精髓,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其中。 进了内殿,穿过长廊与莲池,司命星君默数着脚下的步数,计算着时辰以及方位,半点马虎不得。 司命低着头,数到差不多步数了,便见前方的两道人影忽而停驻了脚步。 一间陋室,两盏清茶,两位对弈的人。 棋局已定,不知输赢。只见一人轻裘缓带、姿态落拓地倚在榻上;一人手搭在膝盖上,阖目静坐。 司命上前行礼,双手将命理簿奉上。落拓男子抬手一招,命理簿便落在他的手中,随意翻了几页,便听他轻笑出声。 “你这‘弟子’有点意思。”大罗之主用命理簿的书脊敲了敲棋盘,“当初你收她为徒,我还道你是走火入魔了。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一腔执妄竟真的成了事。” 玄衣道君径自入了室内,不去看对弈的两人,兀自伸手拨了拨窗外伸来的一支仙葩。 栖云真人站在屋外,沐浴在暖意融融的天光中,整个人淡薄得仿佛将要消融的冬雪,或是晨昏时的一口薄雾。 大罗之主调侃道君,司命不敢多留,连忙告退离去。一时间,院中除了风过疏竹、泉潺鱼跃之声,其余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大罗之主才再次开口道:“这是你第几次亲眼看着她死了?” 话音刚落,玄衣道君和栖云真人同时抬头,朝大罗之主望来。 没人答话。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片叶子零落在地的时间吧,棋盘另一边的人这才开口,但那话语中的冷意,却几乎要将窗外的春光冻住。 “二百六十一。” 二百六十一。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是第二百六十一次,她在他眼前死去。 说到这,对弈之人似乎有些生气,他抚落了棋子,任由那名贵的棋盘摔碎在地。 “啧。你怎么总是跟我的收藏品过不去?” 大罗之主心疼了一下,不愿去触“嗔怒”的霉头,但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分明是厉鬼,你却偏要让她成仙,会有怎样的报应,你不该心知肚明?” 第115章 【第2章】凄苦小孤女 大罗之主广纳收藏, 拥有三千世界全部的宝藏。 望凝青渡劫失败之后,曾以一颗天道石作为代价,从大罗之主手中换走了玄初镜镜灵,以此为媒介入三千世历练, 寻求超脱之法。 但望凝青不知道的是, 即便没有那一颗天道石, 玄初镜灵也还是会去到她的身边的。 “这个中千世界能够稳定下来也多亏了你和你的弟子。”大罗之主拨弄了一下尘世的光影,水月镜中出现了向寄阳, 以及那双非人却华美至极的眼睛。 “但是祖龙之血流传出去了真的没关系吗?”大罗之主拍着大腿, 那叫一个心疼, “你的血脉作为最顶级的收藏品也是完全够格的。” “晗光不知道自己神魂有缺, 我不能让她冒这个险。”那人转身挥袖, 白衣的仙人、玄衣的道君都瞬间化作烟云飘散, 丝丝缕缕地汇入此人的身体。 “你这操心真的是毫无道理。”大罗之主无语了一瞬,顿了顿,这才喊道,“铭剑。” 阖目静坐之人抬头,一张修眉俊目看不出年岁的面孔,仿佛冰雪雕琢而就,微微上挑的眼尾威严贵气, 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珠却沉如蔼蔼暮色。 与大罗之主对弈之人, 正是晗光仙君的道侣兼师尊——清虚守寂一脉的立道人,铭剑仙尊。 栖云真人、平微道君、铭剑仙尊, 三人乃是铭剑斩出的善尸、恶尸与本我尸。三尸性情不同,喜好不同,但本质上依旧是同一个人。 恶尸平微为贪;善尸栖云乃痴;本我铭剑为嗔。同时,三尸还分化成了妖、鬼、人三族, 栖云为真龙;平微为鬼神;铭剑为人者。 此次栖云入世历劫正是因为那一方中千世界遭逢大寂灭而成修罗场,天道法则残缺,立世基柱未生,生灭轮转之际需要一点变数与契机,这才有了栖云。 但是,栖云前脚入世,后脚自己的倒霉徒弟就被丢进了修罗场里。 要不是铭剑兜得快,晗光又实在聪明,这神魂残缺的小徒弟怕不是早就被卷进了天地的熔炉里。 晗光是铭剑的逆鳞,望凝青普一入世,铭剑便来到大罗天找大罗之主下棋。晗光入修罗场一事要说没有这位的阴谋算计,他是万万不信的。 那刻录了人族道统的枢心本就是天道的基石之一,只是因为灵力不足,这才通过妖魔与人界大能之间的互相砥砺构成了小型的“血月”,以此反哺天道。 那是一个无底洞,至少在天道重新圆满之前,百首妖鬼图就是一座研磨血肉的磨盘。 被封印在其中的妖魔是祭品,持有百首妖鬼图的修士亦然。 祖龙之血乃清圣之物,可以镇压化解百首妖鬼图中堆积下来的怨秽之气。栖云取了自己的心头血炼化了百首妖鬼图,这才将之传承给了素尘。 然而,祖龙之血过于霸道,百首妖鬼图无法将其完全消解,最终便会在契约者的身上显露出非人的表征。 ——那双苍古落日般凄艳的金瞳。 “这都是早已书定的命运。” 大罗之主抬指悬空一点,命理簿便哗啦啦地翻过一页又一页,最终停在了素尘命运的“起点”。 “所有的因果都已写在落笔之前,枢心是天道的襁褓,而这缕道恰好来自晗光用来换取一线生机的天道石。你看,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的。” “丹平没有孩子,‘素尘’是丹平自荒古战场中抱出的婴儿。她为了从邪修的手中夺回这个被炼成魂器的婴儿,为此身受重伤,修为尽废。” 大罗之主津津有味地翻看着素尘的命理簿,抑扬顿挫地道:“而事情就是那么巧合,同样是被炼成魂器,同样也拜了一个不得了的师父。” “若不是命理簿中的一切轨迹都是因果演化,我还以为是晗光的昨日重现,旧事重演。你说是与不是?” 铭剑仙尊不答,似乎再次入了坐忘之境。 “铭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大罗之主也不在意,他支着脑袋,自言自语,“她不找回过去的自己,便没法得到真正的超脱。成仙,更是无稽之谈。” “你的弟子早已面目非昨,她坚毅如此,心映明月。你却还被困在旧日的梦魇中,不得解脱。” …… 下雨了。 望凝青抬头看着飘零的雨丝,紧了紧身上的蓑衣,将宽大的斗笠再压低些许,挡住那自缝隙间漏进来的、凉丝丝的雨。 灵猫不在身边,望凝青孤身一人背着一个竹匣,身上只有一些零碎的铜钱,还有一柄家传的太刀“出云八景”与怀剑“袖花”。 望凝青现在的名字叫做竹内青子,出身清贵的武家小姐,但家中不幸遭遇变故,父母亡故,家仆散尽,不得已之下只能前往平安京投奔远亲。 竹内青子的母亲是公家大名白川世家的外嫁女,虽然是旁支,但和主家也算亲近。递了信,有了回复,竹内青子便孤身一人启程前往平安京。 十二岁的少女,脸蛋上的婴儿肥尚未褪去,小手还有些肉肉的,却已经能配着刀,独自跋涉千里。 “倭国,平安京……” 望凝青知道倭国,但对这边的本土文化并不熟悉,虽然一路行来能从细枝末节之处看出华夏盛唐的影子,但到底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度。 踏进平安京后,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加鲜明了起来,平安京有“平安乐土”之称,街道车水马龙,建筑简素优美,的确有人间净土之感。 “宫中闹鬼,听说是早年亡故的藤原中宫怨气不平……” “井中……更衣的尸体……土御门的大阴阳师久我莲……” “白川家的晴雨姬年纪虽小却蕙质兰心、容姿绝丽,据说她抿唇一笑便令大雨骤歇,就连九条家的公子都说今生非晴雨姬不娶……” 望凝青一路走走停停,听了一耳朵小道消息,正如命书中所写的那样,这是一个崇尚物哀寂落、风雅多情的年代。 平安京时期的倭国因为天灾多发,地震、疫病、怨灵作祟,人命如朝颜花般转瞬即逝,导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有种忧愁的消极。 与避世寻仙、远离世事的华夏魏晋不同,同样是消极,平安京时代却崇尚“生时灿若夏花,死时美如秋叶”的死之意境。 这次入世,灵猫说为了让她更好地融入世界,所以决定不出现在她的眼前。 望凝青思考后也能理解,毕竟灵猫存在本身便是在时时刻刻提醒她“晗光”的身份。是否会受到影响,她不清楚,但不妨碍她进行尝试。 望凝青不害怕犯错,但是同样的错误她不能犯两次。 同时,灵猫提醒过望凝青,此次轮回世界并非华夏,因此司命星君能够插手的范围有限,很多事情都要靠望凝青自己解决。 ——比如,妖怪。 想到这,望凝青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刀。 这个世界存在着阴阳师与妖鬼,而竹内青子虽是武家的女儿,除了一手家传的刀术以外便没有其他可以拿得出手的技艺。 而在这个世界中,望凝青感觉不到灵力,这具身体本身也不具备修行的根骨,万一遭到了意外,她很难有自保之力。 最后,是关于这个时代的气运之子——和上一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有两个气运之子,大阴阳师久我莲与白川家的晴雨姬白川彩子。 但和上个世界有所不同的是,白川彩子是非“此世”的彼世之子。 简而言之,这个时代的气运之子严格来说只有久我莲一人,白川彩子则和望凝青一样,是从另一个世界重生到此世的彼世之人。 白川彩子降临此世之后,运用了自己来自彼世的知识改变了这个时代,从而分薄了久我莲的气运,也让两人的命运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 “用话本故事来说,就是天生一对的男女主角,穿越千年来爱你什么的。” 灵猫是这么总结的。 如果没有白川彩子,久我莲便是这个时代最为璀璨耀眼的明珠,而白川彩子来到了这里,这便是属于他们二人的传奇故事。 那竹内青子在这个故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望凝青来到白川宅前,仰头看着占地面积极广的庭院和气派的大门,对未来的艰辛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想。 竹内青子是白川彩子的“影子”。 在霓虹国的古时候,身份贵重的大名或者将军会在自己的领地中挑选与自己身材样貌相似的人作为影武士,避免暗杀或者投毒。 按理来说,白川彩子身为久居深闺的柔弱女子,又是美名远扬的晴雨姬,本不该配备“影武士”这样的替身。 但是,谁让白川彩子体质虚弱,这个世界又真的有妖怪作祟呢? “一笑晴雨”这是白川彩子“晴雨姬”名号的由来,在这个名号传出不久之后,便有大妖在白川家的墙壁上刻下了短讯,称等晴雨姬长大后便来求娶。 妖怪求娶之事让晴雨姬的美貌更加深入人心,也让白川彩子和久我莲产生了交集。但是即便有大阴阳师在旁侧保驾护航,白川家主依旧无法安心。 恰好此时竹内青子前来投靠远亲,她与白川彩子有七八分相像,又是无依无靠的孤女。白川家主心下一合计,便让竹内青子成了白川彩子的影子。 “竹内小姐……对吧?”前来为望凝青开门的女仆没有任何表情,她衣着精致,气度不凡,显然不是普通的侍女。 此时女仆葵上下打量了一番望凝青的行头,拧了拧眉,神情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我是白川家的女仆葵,家主让我来接竹内小姐。” “有劳。”望凝青摘下了斗笠,果不其然看见了女仆葵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 女仆葵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是见了竹内青子的容貌后却突然收了声,只是安静地在前方带路,显得行止有度,规矩严明。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91节 望凝青也不见怪,随手撩起鬓边的散发别在耳后。她跟在女仆葵身后走,愣是将葵衬得宛如谄媚的仆从。 竹内青子被迫成为白川彩子的影武士,对于原本是武家小姐,身份同样也是贵族的竹内青子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但寄人篱下,低头总是在所难免的事。 从道德立场来看,竹内青子似乎不能被称为“反角”。但是—— 望凝青踏入内院,穿过长廊之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抹明亮的颜色,在简素的屋舍间简直如彩蝶穿花一般迷人。 身穿和服十二单、被众多侍女包围的女孩,远远地朝着这边投来了关注。 ——白川家的公主,晴雨姬彩子。 一个跨越千年时光自未来降生于此的少女,掌握着远超此世的智慧与知识,怀揣着一腔执念,只为久我莲而起舞。 她是竹内青子最嫉妒、最憎恨、最想杀死的人,而之后竹内青子也用自己不长的一生践行着这样的憎恨。 灵猫这次为望凝青选择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无解的死结,这世上谁都可能和平相处,唯独竹内青子和白川彩子不能。 因为来自千年后的白川彩子,正是被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妹妹青子夺走了全部,包括父母的爱,朋友的关怀以及暗恋之人的钦慕。 上辈子被青子夺走了一切,这辈子看见了与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竹内青子,怨恨也同样在白川彩子的心中滋生。 而另一个无法共存的原因,则来自白川彩子本身。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走过长廊的转角,与白川彩子的视线交错而过。 ——白川彩子排斥所有的同龄女性。 嗯,全部。 第116章 【第3章】凄苦小孤女 “从今天起, 你便是彩子的影子了。” 白川家主以命令的口吻宣布了这件事,也不询问竹内青子是否愿意,兀自让人安排了下去。 “彩子容貌慑人, 便是京外都对此有所耳闻, 前来求娶的达官贵人多如过江之鲫, 你要做的便是替彩子排查那些庸碌的浪荡子, 不是谁都有资格接近彩子的。” 白川家主说着,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竹内青子的容貌,满意地点了点头:“到底是花火的女儿,虽然不如彩子, 但也算得上标志。” 说到这又话音一转,刺道:“就是姿态不够恭顺,毕竟是武家出身,不好好学习礼仪的话,你可没法代替彩子出去见人。” “葵,让人安排几位女房纠正她的礼仪, 就算是彩子的影子,也不能丢了白川家的脸。” 葵跪坐在角落,闻言便俯身以头触地, 低声应是。 望凝青淡淡地朝她扫去一眼, 没什么反应。好在白川家主也没在意, 吩咐完后便径自离去。 “姬君,请随我来。”白川家主下达了命令, 葵便从善如流地改了称谓。 望凝青随着葵前往了日后居住的院落,院子不算大,但布置称得上简素雅致,葵下去后没多久便带回了四名侍女, 开始服侍望凝青洗漱。 泡在洒满花瓣的浴桶中,看着为自己修剪指甲、梳洗长发的侍女,望凝青依旧神色冷淡,倒让原本心怀小觑的侍女们心内惴惴。 望凝青没有被眼前鲜花着锦的表相所迷惑,她知道,难熬的还在后头呢。 “青殿,女人是娇嫩的花、玲珑可爱的鸟,想要讨男人欢心,就必须显露出你的恭顺温柔、美丽良善。” “走路要端庄,一蹦一跳那是贱民的走法,迈步不可超过肩宽。头低一点,青殿,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趾高气昂?真是没有教养。” “有风骨自然是好的,但是太过刚硬便会惹人不喜,贵女的姿态要足够矜持高贵,但要惹人怜惜,还是温顺点好。” 教导竹内青子礼仪的都是宫中退休的女房,这些女房“见过了世面”并且同样出身高贵,挑起刺来肆无忌惮。 望凝青也不反驳她们的言论,不管说什么都如实照做。但不管怎样,这些女房总是能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挑出错处。 其中,一名名叫桂里的女房尤为突出,平日对话交谈中也掺杂了大量贬低青子、抬高彩子的话语。 她责骂的方式也很讨巧,没有直白地点明望凝青哪里做得不好,只是每次的礼仪课都让她一遍遍地重来,借口只有一个——“不够美”。 “晴雨姬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不是你这样粗鄙的言行就能代替的。” 打压伴随着羞辱,消弭的不仅仅只是体力,还有意志。 如果,站在这里的竹内青子真的是十二岁的少女,恐怕会在这样的言语辱骂与一次次重来的疲惫枯燥中生出怨恨与焦虑,最终破绽百出。 但很可惜,站在这里的不是竹内青子,而是一名剑修,一个单单是幼时日课都要挥剑三千,诵读经文百遍的剑修。 望凝青神情肃穆地站在原地,毫无被人鸡蛋中挑骨头的自觉,只是十分认真地思考,要怎样才够“美”。 剑修都是死脑筋,从来都不会去尝试篡改他人的观点。对他们来说,完美如果还不够,那就想办法去超越完美。 同样一套礼仪,望凝青连角度和停顿的时间都做到跟老师一模一样了,她们还是不满意,那便只能另辟奇径,去寻找那飘忽不定的“美”。 望凝青想到了云宫之主,曾经的天界第一美人。 这位姿容绝色的宫主曾经徒步走上清寂山,欲寻求一柄可以斩断贪嗔爱欲的慧剑,但望凝青询问她是否愿意转修无情道时,她又说不愿。 望凝青没辙,便没去搭理她,倒是宫主莫名其妙地在她的道场旁安了家,与她比邻而居整整三年。 在望凝青的记忆里,那是一个举手投足无一不美的女人,就连临走时一脚踹飞她房门的举动都显得娇憨至极。 那位云宫之主出身高贵,天资粹美,说是天之娇女也绝不为过。 凡间公主是被锦衣玉食养大的,云宫之主却更加夸张,吃的是洞天福地养出来的香米,喝的是凝萃了月华的冰露,穿的是彩霞流云织就的天衣。 她几乎满足人们对“公主”这一身份的全部想象,美丽,高贵,迷人而且优雅。 望凝青记不住她的脸了,但是却记住了她那一举一动的风韵。 是这样……吗?望凝青漠然地抬手,撩起了鬓边的一缕发,她回忆着云宫之主的姿态,放松了紧绷的脊梁,用最自然舒缓的模样朝着桂里走去。 “你……”桂里的声音瞬间卡在了喉咙口。 实际上,重达半石左右的十二单衣穿在身上是不可能不“端庄”的,甚至对于一些体弱的女生来说,穿上十二单衣连走路都难。 但是对于望凝青来说就没有这个烦恼,竹内青子的身体很健康,甚至受过一定的锻炼。跟修士是没法比的,但是用起来也没有哪里不妥当。 厚重的华服没有盖住少女轻盈的脚步,她的步履有着其他女性无法比拟的飘逸,如广寒宫中踏云而来的天女,从容得仿佛身上是霞云织就的纱衣。 望凝青一边回忆着云宫之主的举止,一边完成沏茶的礼仪,也没有刻意去调整自己的动作,寻求的便是居移气养移体的自然之美。 少女一个温婉的挽袖,那半截皓腕在天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茶水入杯之声在和室内响起,不知何时,周遭的呼吸声都停止了。无言的凝滞四散开来,仿佛被蝴蝶惊艳了一般,唯恐呼吸会惊动花瓣上的精灵。 茶道是内心的显现,寻求的境界无非便是静、逸、清。 望凝青心想,和云宫之主一模一样是没可能的,但模仿出她的三四分神韵还是做得到的。 如何呢?望凝青完成了全套动作,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桂里。 “太美了。” 桂里绷紧了面皮正要说话,一旁的女房却已经发出了惊艳的喟叹,甚至有人轻轻抚掌。 “真美,青殿,我曾有幸侍奉藤原中宫,但我敢说,就算是宫中的妃子站在您身旁都无法掠夺您半分的辉光。” 说话的女房曾是宫中的掌侍,即便是白川家也必须给她三分脸面,更何况她还说出了藤原中宫的名号,这回就连桂里也不敢挑错了。 那位掌侍一通赞美后才回过神,朝着桂里善意地笑了笑:“桂殿还有何指教?贵府的晴雨姬当真不得了,这般风采,将来定然能在宫中拔得头筹之位。” 掌侍也是很想当然,觉得以白川家如今的地位以及晴雨姬过盛的美名,必然是剑指中宫了。 桂里面容有些僵硬,却还是勉力撑出一个笑:“哪里,这孩子也就模仿出了我家姬君七八分的风采吧,但也足够了。” “天照在上,竟然只有七八分。”掌侍吃惊地捂住了嘴唇,当场做了一首诗,“行如柳扶风,坐如莲睡荷。抬袖碧波散,溶溶月光色。” 周遭的女房听了,纷纷打趣笑骂,让侍女拿了纸笔来,也纷纷作起了俳句和歌。 这个时代似乎就是这个样子,高兴也要作诗,不高兴也要作诗。看见美的事物,当然更要作诗。 桂里面色不好,但也稳稳地在原位上坐着,望凝青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这般便有晴雨姬七八分风采了,那这位气运之子恐怕相当于五六分的云宫之主? 那可真是了不得。 别人不知道,但望凝青却是知晓,白川彩子根本没打算入宫为妃,她真正想嫁的人是那位久我家的大阴阳师久我莲。 那个与白川彩子暗恋之人相似而又不同的少年,也是她从书本画册的间隙间神交过无数遍的憧憬。 望凝青不知道久我莲如何,但如果是五六分的云宫之主,这天下哪里有配不上的人? 望凝青却是不知道,几位女房离去之后,桂里沉默无言地在院子中伫立良久,这才转头朝着另一处院落而去。 与竹内青子所在的院落相比,这处院落更添雅致,院中栽满了如油彩晕染般清丽的紫阳花,细节处也有山水画作、风铃等小物增添趣味与风雅。 然而进了庭院,空气中弥散的药味却令桂里的脚步变得沉重,想到自己养大的公主,桂里就觉得舌根发苦。 “桂里桑。” 熏着药香的闺房内,裹着床褥的少女弱声弱气地唤着,像一只未能睁眼的奶猫。 “你去哪了?彩子睡醒都没看见你。” “姬君啊。”桂里连忙脱去木屐,膝行来到彩子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被角,“切莫让风透了进去,您要多保重身体。” 桂里本是宫中的女房,在丈夫丧去后便来到了白川家,成了白川彩子的乳母。自己没有孩子,便将白川彩子视作自己的孩子。 “彩子做噩梦了。”白川彩子将脸埋在乳母的怀中,闷闷地道,“彩子梦见父上不要彩子了,说彩子身体太弱,彩子不愿嫁给将军大人,要让人来代替彩子……” “姬君!” 桂里更加痛心了,她的公主如此体弱,在大奥中要如何生活?若不是因为彩子容貌才情过人,恐怕也没办法在家主的诸多孩子中脱颖而出。 “不会的,姬君,您可是家主大人的骨肉,没有人能代替您的。那竹内不过是外来的孤女,哪配和您相提并论?” “可是父上不是让桂里桑去妹妹身边了吗?”白川彩子攥住了桂里的衣摆,“桂里桑也要离开彩子了吗?” “怎么会?”桂里急忙否认,俯低了身子说道,“只是去教导那粗鄙的武家女什么是贵族的礼仪罢了。” 彩子坐起身,有些担心地道:“妹妹的礼仪很不好吗?礼仪不好,父上会赶妹妹出去的吧?彩子可以教妹妹的。” “姬君,您真是太善良了。”桂里感动地道,“那位哪里能劳您操心呢?姬君,您只要好好调养身体,等以后青殿学习礼仪时,姬君可以跟着在屏风后看看。” 彩子话音一顿:“……我,跟着?” “是的,虽然是不知礼数的武家女,但青殿的举止的确很美丽。”桂里道,“姬君的礼仪完美无缺,若是能学会青殿的仪态之美,必定能誉满平安京。” “……” 白川彩子紧了紧被褥,许久都说不出话。 “……是,桂里桑。”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92节 …… 望凝青在白川家的日子过得十分压抑。 平安京时代的贵女没有自由可言,生活被条条框框所拘束,到了一定年纪便只能出现在屏风后头,不能见其他男性,包括父亲、兄弟与儿子。 除此之外,贵女出行必须乘坐马车,用纱布包裹住头脸。在家中每日除了和歌俳句,茶道花道以外,也没有他事可做。 竹内青子毕竟是公主的影子,待遇都是比照家中地位最高的侍女起步,将要受到的教育也和彩子完全相同,受到的限制也比别人要多。 容貌要相似,妆容要相似,行止坐卧都要比照着彩子来做。甚至影子的高矮胖瘦也要与主人相符,白川彩子但凡少吃半碗饭,竹内青子也必须饿上一顿不可。 而白川彩子因为体弱多病,时常胃口不好,竹内青子自然也跟着受罪。 望凝青在白川家生活了一个月,听得最多的名字便是“彩子”。 彩子怎么样,彩子如何如何,你要学习彩子的什么…… 在如此病态压抑的环境中长大,也无怪乎青子最后养成了那般阴狠毒辣的性子,也无怪乎青子会生出执念,想要抢走彩子深爱的男人。 “只是,白川家还挺热闹的。” 望凝青一手提着水井盖,一手提着一颗被堵住了嘴、挣扎不断的人头,用力一甩便将人头砸在井口上,随后将丧失反抗能力的人头丢进了枯井里。 “有点麻烦。”望凝青取出一张朱砂书就的符隶往井盖上一贴,井中顿时传来了疯狂的撞击声,井盖边缘也溢散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竹内青子感受不到灵力,但道家真言即便没有灵力驱使也能退魔。 望凝青看着天边皎洁的明月,住进白川家那么久,她一次都没见过白川彩子,更别提远在天边的久我莲了。 所以,竹内青子这人到底是怎么完成勾引久我莲这个高难度任务的? 第117章 【第4章】凄苦小孤女 望凝青并不知道自己一番炫技着实害苦了白川彩子。 而如今是肉体凡胎的青子当然也不会发现, 自己每次上礼仪课时,一旁的房间总是悄无声息地多出一面屏风。 高估了气运之子的望凝青还在矜矜业业地学习,将四五分的“云宫之主”视作了假想敌,唯恐自己一时松懈, 命轨就会偏离原有的轨迹。 绘有花鸟萤火的画扇一点点地展开, 半遮了一张妆容简素的脸。纵无粉黛修饰, 那眉那眼依旧如水墨晕染而成,娴静端雅,清丽不可方物。 不似现今一些染黑齿、画引眉的贵女, 少女本身的五官就生得太过纤细。柳眉秀唇, 有如冬日清晨的一口薄雾, 精致得令人心疼。 当她手持画扇,轻慢起舞时, 即便最苛刻挑剔的女官都忍不住屏息凝视。 “青殿,太美了。你总让我想起春曙转白的山顶、晨间飘零的微雨或是积雪未深时飞扬的六出花。” “那些贵公子真该见见你,见了你,这俗世才有牵挂。” 那位伺候过藤原中宫、名叫花咲的女房,在这短短几个月内, 单是夸赞竹内青子的诗句都攒了厚厚的一沓。 “承蒙赞誉, 御许。”画扇轻轻一收,盖住下巴与嘴唇, 少女微微垂首, 灵澈的眼眸自下而上地望来,透着些许矜持与愁绪。 从不知礼数到如今的完美无缺,花咲亲眼见证了竹内青子的蜕变,当真应了虫姬那一句“毛毛虫的心,深邃又娴静”。 花咲最初的轻蔑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纯然的欣赏与爱怜。 青殿都这般风姿出众,真不知那位晴雨姬得有多美?花咲心想。可惜晴雨姬体弱,被白川家藏得严实,不然可真想见一见。 “外在的仪表可以见人了,但内在的修养还需要积累。” 望凝青垂眸,看着眼前小几上摊开的笔墨纸砚。 茶道、刀术、花道,望凝青都能做得很好。但这个时代的人们最为重视的和歌俳句,她却写不来。 倒不是因为文学功底不好,纯粹是思想境界的不同。 这里的人们看到花,便想到它终有一日会凋零;看到明月,便想到爱人的陪伴与离别的伤感。但望凝青眼中所见,却只有生死轮回之道。 那些忧愁而又柔软的情感对于望凝青来说就像非要在凛冬绽放的春花,为赋新词强说愁,当真不写也罢。 好在,也没有人对她抱有太大的期望。 身为代替晴雨姬现于人前的影子,她需要的是可以“见人”的伎俩,而那些聪慧的心智、美好的内在,是晴雨姬才需要的。 毕竟这里的人往来书信都是依靠和歌俳句,人们相信从字句间可以窥见一个人的心。 男女间的情愫也由此而生,并且被视为风雅。 而影子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从无数投递过来的情诗中挑选出上得了台面的、文采不错的,转交给晴雨姬,由她来斟酌是否回复。 晴雨姬一封都没有回复。 任由那些仰慕她的贵公子在单相思的苦恋中煎熬磨折,任由那一封封“看在我每日以泪洗面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吧”的书信被丢进草筐。 她的想法很简单——他们爱的都是不是我,而是通过传闻与轶事捏造出来的“晴雨姬”,她绝不接受这样虚浮不实的情感。 但白川彩子没意识到自己和那些人一样,她爱的“久我莲”也不过是史书中裁下来的一个浮梦罢了。 人真是矛盾。望凝青抓了一把饵食洒进水塘,看着鱼儿们互相争抢。人世间的情爱究竟是何物?为何会让人目眩神迷、情难自禁呢? 倒也不是空口胡言,晗光仙君也曾品尝过情爱的滋味并且亲手将之斩断。因为斩断的过程并不困难,所以她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终于见到你了。”手持折扇的青年笑容温暖,如上好的宣纸,纯白而又清爽。 “九条君。”竹内青子隔着屏风缓缓行礼,伸手请其入座,“容我为您上茶。” 繁复华丽的裙摆四散摆开,恰好能自屏风边露出惹人遐想的一角,倒映在屏风上的身影就连简单的行礼都显得温婉曼妙。 望凝青研磨着石臼中的茶粉,懒得去想侍女摆弄了大半天的裙角和长发到底有没有展现出它们该有的优雅迷人。 九条是公家五摄之一,九条修一又是主家次子,和白川家门当户对。因此,虽然白川彩子无心这位贵公子,但也不能慢待于他。 公主不愿做的事,自然是由影子来接手。 谈吐与话术也是影子的必修课之一,竹内青子需要在对话的过程中不动声色地探寻出对方的心意。 九条修一和传闻中为情执迷从而成为晴雨姬美貌趣闻之一的形象不同,几番交谈下来,便可以知晓此人是坦率直白的性子,年纪不大,活泼爱笑。 而他喜欢晴雨姬的理由也很有趣,不为容貌,不为才情,只为了那足以“晴雨”的笑容。 “若姬君一笑晴雨,那我日后定然要想尽办法逗姬君开怀,这样往后余生,每一天都是阳光明媚的。” 九条修一俏皮地说着,没有强扯和歌俳句展露自己的文采,也没有急于表达自己的思念以及爱慕,反而对竹内青子说起了一些深闺小姐接触不到的趣事。 通过九条修一的只言片语,望凝青也理清楚了这个国度的势力分布。 平安京的权利分布是三方鼎立,阶级层次划分为公家、武家、寺家与平民。 公家的顶头是天皇,也便是皇室。天皇的后宫被称为“奥御殿”,意为“最里面的房间”,而皇后则被称为“中宫”。 除皇室以外,公家基本可以分为两派——在朝堂中任职的家族被称为摄家,属亲皇派;手中掌握实权的大名属贵族派,比如久我家和白川家。 公家两派之间摩擦内斗不断,虽不至于割裂,但总归是暗潮汹涌。 武家指的是武士家族,从属于公家,一些显赫的武家甚至有兵权在手,权势不容小觑。但大贵族往往看不起武士家族,认为他们出身不够清贵,而武家也多是大贵族的分家弟子自立的门户,比如竹内家。因此武家属于中坚势力,高于平民,却难以跻身上层阶级。 最后,寺家。 寺家看似独立其外,实际上也是公家的心腹大患,倭国的寺院势力并不讲究清修,许多天皇退位后会隐居寺院,一些战争失败的权贵也会将寺院视为庇护所。 寺家在平民百姓中颇有名望,本身又有钱有粮,因此许多动乱背后都有寺家的影子,为了克制公家贵族与寺家的势力,当初的天皇才决定迁居平安。 有意思。 望凝青垂了垂眼眸,这般来看,阴阳寮应当是公家推出来用以抑制寺家势力的政治砝码,但大阴阳师久我莲却是隶属权臣贵族的久我家长子。 而白川彩子日后大放光彩,不仅提出了解决疫病的办法,还以熟读华夏文字而名扬文坛,她与久我莲的结合,对天皇而言是否是个心头之患? 望凝青思虑万千,但如果灵猫在这里,恐怕会劝她不要多想,一个小千世界中只想追逐情爱的气运之子,格局没必要搞得那么大。 等到侍女暗示送客的时候,望凝青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竹内青子取代白川彩子的方式就是勾引白川彩子的爱慕者,但身边跟着这么多侍女,见面又都隔着屏风,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称得上“勾引”? 来不及多想,只能先行送客,因为思虑过多,望凝青没有意识到自己伪装的语调中沾染了一丝不甚明显的低哑。 “阁下珍重。” “叮”,屋檐下的风铃被风拂动,发出了悦耳的轻鸣。 正要起身离去的青年动作一顿,控制不住地回头。 屏风后的人影依旧端庄跪坐,似乎对他的去留并不在意,只是垂首,从容而又自然地持起木勺为香炉添香。 氤氲的木质香中,那一瞬间的喑声仿佛是他的错觉一样。 引路的侍女见他没有跟上,只能停步回望,困惑道:“阁下?” “啊。”九条修一猛然回神,略感歉意地勾了勾唇角,一瞬的迟滞后,这才跟上侍女的步伐。 以为这位贵公子还在恋恋不舍,侍女一边引路一边露出善意的笑容:“姬君日课繁重,闲暇时间有限,还请阁下见谅。” “不会。”九条修一闻言也笑,他是朗若清风般洒脱的公子,笑起来就像海盐洁白的颗粒般清爽。 “只是……突然间……”他笑着,用轻快的语气藏起自己的茫然,“突然间——” ——有些难过。 淡淡的,不起眼的,在天晴雨霁的光明中一闪而逝的暗影,像弥散在屋中的木质香,像屋檐下小小的晴雨娘,分明是寻常物,却让人无端牵挂。 九条修一想不明白,只是困惑地皱了皱眉,持扇的手轻轻摁在心口,心脏的律动自指尖传来,鼓噪而又杂乱,毫无章法。 一下,两下…… 神啊,我本是为她的笑容而来,可为何她的一句珍重,却让我的灵魂都在颤抖? ——仿佛全世界的不幸都压在她的肩上。 第118章 【第5章】凄苦小孤女 傍晚时分, 日落西沉。 晚归的大雁沐浴在残阳的辉光之中,庭院里用以汲水的竹筒来回打摆,磕在石台上时发出“啪”的一声。 因为打摆的竹筒曾经惊动了休憩的小鹿,所以它有了“惊鹿”这样一个风雅的名字。 “姬君, 我进来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93节 桂里拉开纸门, 一眼便看见倚靠在窗台边上望着添水惊鹿的少女。 她的背影瘦弱而又单薄, 裸露在华服外头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就连肩颈的线条都是细弱的,透着一股病态的美丽。 桂里看向一旁的案几, 先前送进来的饭食几乎原封不动, 只有加了花瓣和蜜糖的白粥被浅浅地尝了几口。 “姬君。”桂里有些不忍, “就算没胃口,也请多少吃一点, 否则身体会撑不住的。” 少女也便是白川彩子,闻言缓缓扭头,朝着桂里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抱歉,桂里桑。我真的没有胃口。” 桂里膝行至案几边,一边收拾残羹冷炙, 一边轻叹:“姬君, 若是想用饭了请和我说,我会让厨房随时准备的。” “谢谢你, 桂里桑。有你在真好。”白川彩子露出甜蜜的微笑, 虽然弱质芊芊,但她笑起来总是明媚而又阳光。 多么惹人爱怜的姬君啊?桂里心中感叹,虽然体弱,但却从来都不自哀自怨,像柔韧的藤蔓般努力地伸展, 想要成为温暖他人的太阳。 桂里只顾感慨姬君的美好,并没有跟白川彩子提起她若不按时用餐,身为影子的竹内青子也要跟着挨饿的事。 要知道,白川彩子若是晚上肚饿,厨房那边自然会为她准备饭食。但竹内青子若是过了饭点,就不能再“不符规矩”地用膳了。 在桂里看来,竹内青子哪里有自家姬君的心情重要?姬君这么善良,知道这事只会徒添烦恼,以后吃不下了还要逼着自己硬吃,那可不好。 白川彩子没有用饭,所以竹内青子这边的晚膳也同步减半。 结束了一天繁复沉重的日课,望凝青回到房间时便看见了侍女们抬上来的案几。 一碗稀薄的米粥,几块调味单调的鱼肉,几小蝶精致但分量只有一口的酱菜,这便是全部了。 “姬君今天还是不想用饭?” “可不是吗?刚刚去厨房还听见桂里和葵在说话,让厨房晚上不要熄火,给姬君备着热汤呢。” “唉……青君也真是不容易。” 侍女们的窃窃私语让望凝青听了个正着,她对此没有太大的感想,只是站在一旁等侍女们离开后才进屋,免得彼此尴尬。 望凝青觉得白川彩子没胃口也是正常的,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们因为虔信佛教,崇尚素食,所以基本不吃任何四脚的牲畜,认为肉食是下等的。 鱼虾贝类还算常见,但因为崇尚食材的本味,所以调味也很清淡。即便如此,肉类也很少出现在餐桌上,贵族的食物基本就是米的一百种做法。 望凝青用过晚膳便准备入睡,她原是想要打坐的,但想了想,还是像普通人一样躺进了床褥中。 她此时不是晗光,而是竹内青子。 若不经历他人的苦难,便不会知晓他人的悲伤。 所以,望凝青虽然有一百种方法改变眼下的困境,甚至能在不改变命轨的情况下让自己过得很好,但她依旧没有这么做。 上一世,她认真地反省了自己入世的方法,总是思考着如何维系命轨是不行的。她不是棋手,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所以,她现在是竹内青子,一个看似温柔文弱,实际心性阴狠毒辣的替身。 望凝青躺在厚重的被褥里,闭眼。扮演看似文弱实际阴狠毒辣的替身…… 文弱但阴狠毒辣的替身…… 阴狠毒辣的替—— “唰”地一声响,烛油爆起了灯花。 刹那收紧的白绸,瞬间抵至咽喉的匕首,飞扬的墨发尚未落下,被压制的妖物便惊恐地瞠大了眼眶。 “你们……是真的学不乖啊。”少女居高临下地望着在自己手掌底下挣扎的人形妖怪,手中攥着的白绸又是一收,将它的尖叫尽数卡在喉咙口。 少女披散而下的长发柔顺黑亮,乍一眼简直如同冰河一般。那双漆黑的眼瞳倒映着屋内唯一的灯火,在暮色中闪烁着珠玉般冰冷的光芒。 “说也不听。”怀剑在少女的手中转了一圈,猛地扎进了妖怪的眼眶里。 “打也不退。”凄厉的惨叫还未发出,便被猛然收紧的白绸死死地卡住。 被洞穿的眼眶中没有血迹,唯有丝丝缕缕溢散出来的黑气,浸润了少女纤细光洁的手。 “去找别人不行吗?非要来这里打扰我。”她的声音平静而又轻慢,一如茶室中为他人奉茶那般温婉。 洞穿眼眶的怀剑还在寸寸深入,即便是早已死去的妖物,在这样的恐惧支配下依旧忍不住疯狂地挣扎,金属与颅骨产生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们吊死在房梁上。” 面容如人偶般精致秀气的少女残忍地说着,语气平淡,话语含毒。 就连早已不知寒冷为何物的妖鬼都莫名打了一个冷颤,淌着泪屈辱地应承了下来。 …… 望凝青第二天早起做日课时便听说白川彩子身边的侍女被鬼魇住了,大半夜疯疯癫癫地在彩子窗外跳舞,吓得白川彩子一宿没睡。 本就体弱多病的白川彩子经此一遭当即病倒,无缘七天后的赏花会,家主为此大发雷霆,要求阴阳寮派阴阳师过来祓除妖鬼。 宅子内乱糟糟的,就连女房都没有心情教导竹内青子礼仪了,在阴阳师祓除妖怪之前,她们可不敢登门拜访。 望凝青乐得清闲,在自己的屋中保养自己的刀。 “出云八景”因为是实战太刀的缘故所以并不常用,平日里都被挂在刀架上,但“袖花”却三五不时要拿出来耍耍,因此妥善的保养还是很有必要的。 望凝青想不明白,为何白川家的妖鬼会如此猖狂?按理来说白川彩子身为大妖的“预备新娘”,弱小的妖魔应该不敢动她才对啊。 “是容易吸引鬼怪的体质?”望凝青回想了命书中的内容,白川彩子的体质有些邪性,在妖魔的眼中就跟唐僧肉一样,所以原命轨中她一直被各路妖魔争抢。 而身为此世代最强阴阳师的久我莲基本就是不断地营救白川彩子,不断地与妖魔对抗,一路打打杀杀,最终终成眷属。 “即便竹内青子不知道久我莲是白川彩子心慕之人,抱着夺走白川彩子唯一依仗的念头,她会对久我莲出手也不算意外。” 望凝青用心地推敲竹内青子的性情,力求做到惟妙惟肖。 竹内青子是一个恶毒到骨子里的角色,是腐烂到极致的白川家中萌芽的恶之花。 望凝青看着铜镜中精致秀气的面孔,抬手抚了抚少女下撇的唇角——竹内青子,并不常笑。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长大,注定她是一个阴沉且充满戾气的心性。 望凝青正在努力思考到底如何用一缕头发和散开的裙摆去“勾引”气运之子时,夜深人静的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声响。 一道佝偻的黑影映在了纸门上,随即门外传来苍老慈祥的低唤。 “美丽的姬君,我这里有上好的脂粉,夹竹桃的胭脂红,玉虫色的小町香,还有那来自遥远唐国的天宫巧,一定能将您装点得人比花娇。” 三更半夜,在别人家庭院里,卖脂粉的老人家。 望凝青:“……” 屋外:“……” 长期被这些妖怪骚扰得睡眠不足的竹内青子抽出了“袖花”,无畏无惧地拉开了纸门,任由暮风轻拂她的长发。 少女半垂眼帘,神情郁郁,仿佛全世界的苦难与不幸都落在她的肩上。 “我说过——”少女缓缓抽刀,“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们吊死在房梁。” …… 土御门下阴阳寮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阴阳师久我莲是贵族中的异类。 这个出身清贵、才貌过人的名门公子本该醉心和歌俳句,于春季樱见祭上舞一曲雅乐,或是与各家贵女传些风雅旖旎的绯闻,而不是将大好的人生浪费在枯燥繁复的符咒之中,整日与妖怪恶灵为伍。 白川家的晴雨姬频频受到妖怪侵扰,寮中的阴阳师都在讨论晴雨姬的美貌,久我莲的注意力却停留在大妖留下的印记上。 那个印记曾在二十年前的奥御殿中出现,与那件导致藤原中宫毙命、令十数名女官疯魔失常的宫闱秘事有关。 因此,在白川家递来请帖之时,久我莲并没有拒绝,反而答应过府一叙。 然而,刚来到白川家府上,久我莲便有压抑不宁之感,白川家上空笼罩的黑气之重堪比停尸岗,若非有人施咒做法,便是主家曾害人枉死,死魂难安。 久我莲没有妄下推断,只是接受了白川家主的提议,“暂居”数日以作观察。 选定住所时,久我莲选择了一处偏僻的院落,据说庭院对面是一位姬君的住所,久我莲能感觉到死气来源于那位姬君的后院。 贵族家的龌蹉,久我莲处理了不下百八十宗,不是内宅阴私便是人心纠斗,次数多了,难免让人感慨一句“太阳底下无新事”。 深夜,久我莲并未休憩,他身穿狩衣端坐屋内,点了一盏油灯,见院中黑气翻滚、薄雾缭绕,便知有妖魔作祟。 他手持烛灯来到庭院,那一豆灯火驱散了他身周半米范围内的薄雾,而他早已在庭院中布下退魔的法阵,只需请君入瓮。 久我莲以为自己会等来一只狰狞的妖怪或是一位被魇住的女房,毕竟阴煞之气喜爱附于女子身上。 结果,他的确等来了一只妖怪和一位女房……但,和他预想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只见远处出现两道模糊的身影,一矮一高,前头的身影肖似老人,后头则是少女的模样。 久我莲还没来得及分辨二者的身份,便见少女如猎豹般扑上,手中短刀寒光闪闪,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老人的脖颈一抹,熟练得仿佛重复过千百次一样。 久我莲:“……” 平心而论,这一刀当真凄艳而又华美,迅捷狠辣,凌厉一如花绽。但前提是,眼前这一幕怎么看都是行凶现场。 就这么几个吐息的间隙,久我莲已经来到了近前,他手中的烛灯也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躺在地上、浑身溢散着黑气的老人是一种名为“白粉婆”的妖怪,常以容貌慈祥的老妇人出现,诱骗容貌姣好的女子使用她所做的白粉梳妆。一旦女子使用了,整张面皮便会脱落下来,被白粉婆收为己用。 那一刀抹了白粉婆脖颈的少女看上去则出身不凡,冰河一般柔顺的姬式发,一张即便被白粉婆盯上也不奇怪的秀丽面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 她看上去似乎是在安歇后被人惊醒的,面上不施粉黛,甚至还光着脚。 鬼雾似乎遮蔽了她的感知,直到久我莲走到近前,她才猛然抬头朝着烛光的方向望来。 “……” “……” 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都在同一时间,感到了一种窒息的尴尬。 第119章 【第6章】凄苦小孤女 尴尬的初遇中, 望凝青一眼便认出了久我莲,主要是因为他实在好认。 命书是如何形容这位气运之子的呢?光华公子一般俊美的外貌,足以被史书铭记的才能,还是与整个时代背道而驰的温柔情深? 其实都不是。比起紫式部笔下浮薄浪荡的光源式, 久我莲给人的感觉却出乎意料的“沉”。 那是一位如断裂的橘枝般给人以苦涩初印象的青年。 轻淡纤巧的容貌, 高挑清瘦的身姿, 淡漠而又冷沉的眉眼,看人时总是微微低垂着眼帘,如傍晚时分初绽的苦橙花般雅致迷人。 目睹了竹内青子行凶的全过程后, 他看上去依旧沉稳, 抬手甩出一张符咒将白粉婆焚成灰烬, 随后朝竹内青子伸出了手。 望凝青没接受他的好意,而是飞快地抽出巾帕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虽然作用不大,但也聊胜于无。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94节 烛光如此微弱,竹内青子平日里又浓妆淡抹,会被久我莲识破身份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只要不深入接触,今天的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望凝青也考虑过万一被识破身份, 自己到底应该假装是白川彩子还是竹内青子?前者可能影响气运之子的命轨, 后者则会导致自己前路艰辛。 但望凝青转念一想,她又犯了老毛病。她不应该思考“命轨如何发展”, 而是应该思考“竹内青子会怎么做”。 因此挡住脸、爬起身后, 望凝青转身便要逃走,却被久我莲一把抓住了手。 “请等一下,我有话想问。”对一位深闺女子而言,这种举动实在冒然,因此久我莲很快便松开了手。 这也成功制止了竹内青子想要反手一刀捅过去的举动, 两人拉开了一定距离,竹内青子这才略带防备地回头。 “姬君能看见方才的妖物吧?”久我莲并没有卖关子,直言道,“白川家的夜晚,一直都有妖怪出没吗?” 这是个好问题,但却不是竹内青子能回答的问题:“我不知道,但这几个月的确如此。” 望凝青刻意压低了声音,模仿出厚重的声调:“白粉婆、飞头蛮、发鬼、黑冢……基本都是这些常见的妖怪。” 久我莲闭了闭眼,很想说这些妖怪并不“常见”,或者说单单“出现”都已经是棘手的事,但这句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白川家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手持烛灯的久我莲问出这个问题时并未多想,但他却察觉到这个问题一出,对面的女子便冷笑了一下。 “除了美丽得足以吸引妖怪的晴雨姬,并没有哪里不同寻常。” 久我莲也曾听过晴雨姬被大妖求娶的传闻,他与竹内青子有着相同的不解,既然是大妖的“预备新娘”,到底为何会吸引这么多低阶的小妖? “是否有枉死之人,不洁的收纳物,阴气森然的角落之类的‘不同寻常’?”久我莲再次问道。 望凝青想说“不知道”,但话未出口便想起了一件事,思忖道:“庭院后头有一口枯井。” “枯井?”久我莲皱眉,井是阴气深重之地,若无活水便更是不详。 “听说曾有女仆投井而亡,因此井口被封了,但那里没有妖怪。”望凝青说得非常理所当然,妖怪都被她剿了,那口井就是个埋尸地而已。 久我莲却决定过去看看:“能否请姬君带路?” 望凝青没有反对,只是沉默地转过身,朝着枯井的方向走去。 鬼屋缭绕的庭院一片漆黑,即便是久我莲手中的烛灯也只能照亮半米的范围,他不得不迈步来到竹内青子的身边,举灯为她照亮前路。 对于久我莲的举动,望凝青并没有反应,她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只是默不吭声地继续朝前走。 两人的距离近得触手可及,垂下的广袖偶尔会碰到,摩擦出细不可察的窸窣声。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枯井旁边。正如竹内青子所言,一口被封盖的枯井,比起鬼气森森的庭院,这口井居然还算干净。 事有蹊跷,久我莲只能拿着烛灯凑近,黯淡的灯火下,那一个个刻在井盖上的字符也变得清晰。 “这是……”久我莲神色微变,他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些字符,即便没有灵力,那些字符中玄奥高深的意蕴依旧令人动容。 霓虹国的阴阳术本就脱胎于华夏道术,久我莲虽然无法参透,但也知晓那是远超自己所学范围的、更古早的神秘。 他看着那些字符,几乎要沉沦其中,但他的礼仪教养还提醒着他身旁有人,只能忍耐着收回视线,回头询问。 “这些字符……?” 久我莲的问话没能出口。 空荡荡的庭院中只剩他一人,持刀杀鬼的姬君已经不知所踪。 以为妖怪作祟,久我莲猛地站起身,顾不得动静太大会惊动他人,径自咬破自己的拇指,让血液流淌而出。 诡异的是,自久我莲体内流出的血液并没有滴落在地上,反而如蛛丝罗网般悬停于空,晕开一层薄薄的血雾。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 久我莲抬手写下一个“耀”字。 “睛如雷电,光耀八极 。彻见表里,无物不伏。” “急急如律令。” 伴随着一声轻喝,清圣如晨曦般的光芒四散开来,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鬼雾在光辉之下弥散消融,阴煞之气被净化后徒留飞扬的粉尘,沾染在阴阳师的狩衣、发上,迷住了他的眼眸。 视野有一瞬的模糊,但借着这片刻的光亮,久我莲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身穿白色里衣的黑发少女就站在不远处,被光芒惊动,回头看了他一眼。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跑过转角,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 望凝青总算睡了一个好觉。 在随手选了几个幸运的倒霉蛋挂上房梁之后,她终于拥有了寻常人该有的夜晚。 望凝青心知以久我莲的品性不会跟人提起那天夜里的见闻,更不会跟人打听那位姬君的身份,她便也乐得轻松,当那天夜里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从吹毛求瑕到得过且过,晗光仙君也是被迫成长了许多。 直到第三天,有侍女过来通知竹内青子,称阴阳师久我莲想要见晴雨姬一面,询问一些与大妖有关的事。 “知道了。”望凝青点头应下,任由侍女为自己梳妆打扮,白川彩子自从上次受惊之后便一直卧病在床,所以这段时间都是她代为见客。 算起来这应该算是竹内青子和久我莲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她须得好好想想如何走完竹内青子原有的命轨才是。 侍女为竹内青子打理好了长发,换上了繁复的正装,正要上脂粉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喧哗声。 “怎么回事?”望凝青问了一句,侍女便连忙告罪,前往大厅询问缘由。 “……青君!姬君说她不需要替身,她要亲自接待客人!”侍女是小跑着回来的,扶着门气喘吁吁地道。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惊诧,就连为竹内青子上妆的女房都忍不住瞠大了眼眸。 要知道,白川彩子眼界甚高,平日里不回书信、不见来客的行为也让她在女房间有了矜持清傲的声名,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出要亲自见客。 “莫不是思春了?”有侍女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另一位稳重的侍女忍不住回头骂道:“闭嘴,姬君也是你能说的?” 那名说错话的侍女诺诺应是,忍不住偷瞥自己服侍的青君,却见青君容色淡淡,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换了吧。”青君拔下头上的发簪,一枕流云般的发披散而下,“沉得很,透不过气了。” 气氛缓和了下来,拘谨的侍女们也忍不住松了口气,面上重新带笑。 “妆容可以素净些,但还是要的,青君。”负责上妆的侍女连忙劝到,“虽说不用青君接待客人了,但也要避免下次接不上话,所以青君得去旁听的。” 身为影子就这点最麻烦。望凝青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任由侍女为她重新梳妆,换了一套比普通侍女稍微华丽一些的薄罗衣。 虽然竹内青子的头发黑亮得与周遭侍女格格不入,但只要改变一下举止,混迹其中也没有太大的违和感。 望凝青跪坐在和室里,和其他侍女们坐成一排,看着屏风后的纸门拉开,一身华服的白川彩子在桂里的搀扶下缓步而来。 ……平心而论,有些失望。 大概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有了四五分“云宫之主”的假想,所以望凝青对白川彩子也有了过高的期望。 可实际上,白川彩子就是个身量尚未长成的小姑娘,容貌固然姣好,眉宇间还有种惹人怜惜的病态感,但比起云宫之主,还是多有不如的。 望凝青仔细打量,发现对方的举止还是有些云宫之主的韵味的,只是似乎还不如自己的模仿……? 望凝青:“……” 突然不想努力了。 就在望凝青打量白川彩子时,侍女引着久我莲进入了和室。 容颜有光的青年踏入和室的瞬间,连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光簇下飞舞的粉尘都变得温柔了起来,望凝青甚至看见身旁的侍女发出了无声的轻叹。 被引入座时,久我莲礼节性地轻勾唇角,姿态略显冷淡,却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只让人觉得苦橙花开,雨洗橘枝,无处不是风雅。 望凝青便看见白川彩子的眼眸亮了亮,她似乎没意识到竹内青子的存在,或者说,此时的她眼中已经容不得他人了。 她甚至没等男方开口问好便语气柔婉地道:“久我君,久仰大名,很高兴见到你。” 霎时,望凝青听见侍女们倒抽了一口冷气。 望凝青闭了闭眼,心想,表现得这么明显,身为竹内青子真的没法假装没看到。 第120章 【第7章】凄苦小孤女 两位气运之子的初次会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佳人心中殷切, 浊世贵公子却一心想着那些狰狞的妖魔鬼怪,客套了几句后便直截了当地询问起当年之事。 桂里不愿让彩子想起那些恐怖的过往,一时间面有薄怒,反倒是彩子很能接受久我莲“阴阳师”的设定, 认真地回答起他的问题。 “大概是两年前, 一天早上晨起, 院子的墙上便刻有这个火蝶的印记,还有一行‘待姬长成,应为吾妻’的字迹。” “那天夜里与以往并没多大不同, 但我睡得很沉, 梦里隐约听到呼唤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唱歌……” “……似乎还看见了如枫叶般凄艳的红色。” 白川彩子努力地回想两年前的过去,给出的线索却有极大的迷惑性, 分不清是个人的臆想还是真实的情景。 久我莲用卷轴将白川彩子的证词尽数记下,面上尽是沉思之色。 白川彩子说完,见他久久不语,不由得反问道:“久我君见多识广,不知能否辨明大妖的真身?” “抱歉。”久我莲待卷轴晾干, 缓缓将之收起, “阴阳寮百鬼帐中并没有记载过这种妖物,妖怪狡猾, 轻易不肯暴露真身, 火蝶印或许只是掩人耳目的一种方式。” “但是,同样的火蝶印记,多年前曾出现在奥御殿之中。” “想必姬君也略有耳闻,当年藤壶中宫的病逝,或许便与火蝶印记有关。” 这桩陈年谜案时至今日还封锁在阴阳寮的内龛之中, 久我莲受天皇委派着手调查此事,也是为了不让昔年惨案重演。 眼见白川彩子这里问不出更多的线索了,久我莲正想告退,却听见屏风后的女子状似自语般地呢喃了一个禁忌的词汇。 “黄泉子……” 久我莲动作一顿,他回头看向屏风,瞳孔微微一深。 “啊,抱歉。我、我不知道为何突然……”白川彩子状似慌忙地解释着,神情有些苦恼地道,“当初我听见梦里有人在唱歌,似乎有提到‘黄泉子’……” 本欲离去的久我莲无声地轻叹了一口气,走回到屏风前,道:“请好好回想一下,姬君。这事关整个平安京的安危。” “阁下,这样实在太过冒昧——”桂里看不下去,出声提醒,却反被白川彩子抓住了衣摆。 “没关系的,桂里桑。”白川彩子柔柔一笑,“能帮上忙,我很高兴。”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95节 “但,久我君,毕竟时隔久远,我需要时间好好回想一番,若想起了什么,我再告诉你可好?” “自然。”久我莲颔首,又转而问道,“白川家后院有一处封盖已久的枯井,不知是否曾请过阴阳师前来除魔?” “不曾。”回答这个问题的是桂里,她是晴雨姬的女侍,与服侍家主的葵平阶,算得上是家中地位最高的两位女房,“那口井有哪里不对?” “井中有上百具妖怪的尸骨。”久我莲平淡地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但已尽数被净化超度。” 一听这话,望凝青便下意识地低头,那口枯井实在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所以她杀掉妖怪后都会顺手往里面一丢。 原来已经有上百具尸骨了吗?望凝青想了想,难怪几个月下来她都没能睡个好觉,实在是捣乱的妖魔鬼怪太多。 “若非有人净化超度,那口井埋葬了这么多尸骨,恐怕早已变成喰骨之井,蕴生出大祸。”久我莲沉吟道,“许是有人暗中庇护。”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望凝青只见白川彩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以扇掩面,脸颊微红。 “不知贵府可有擅长刀剑的侍女?”久我莲不经意地道,“若有侍女从旁守护,姬君的安全也能得到保证。” 白川彩子当他幽默,温言软语道:“久我君说笑了,若真要对抗妖魔,普通侍女又能做什么?您倒不如给我一张御守,这不比刀剑强得多?” “是吗?”久我莲也点点头,没有否认,“若能让姬君心安,不过是举手之劳。” 望凝青:“……” 望凝青觉得听这两人勾心斗角,还不如回去睡觉。 …… 实际上,白川彩子的话有一大半都是假的,比如梦中的歌谣与“黄泉子”的呢喃。 来自千年以后的白川彩子看过所有久我莲相关的正史与野史记载,自然知道自己参与的事件是大阴阳师久我莲无数见闻中最具传奇性的诗篇。 后世之人将“宫闱诡事”、“三途川见闻录”与“黄泉子篇”收录在《平安物语》之中,三个事件有因果关联,是极具代表性的平安怪谈。 所谓“黄泉子”,指代的是生者与死者诞下的孩子。 民间传闻有女子在丈夫逝去后突发癔症,时常对着空气说话、吐露爱语,与不存在的“丈夫”一起生活,没过多久便怀孕,诞下了与逝去之人极为相似的孩子。 这个孩子便是“黄泉子”,阴阳交合、生死相替而生的孩子。 因为受到黄泉的眷顾,黄泉子天生拥有强大的灵力,被世人视为禁忌。一些富贵人家若是出现了黄泉子,甚至会将襁褓中的婴儿活活掐死。 白川彩子知道之后会发生的故事,她将自己从史书中看来的线索整合改编,假借做梦告知了久我莲。 但是,后人记载的历史难免有夸大其词、胡乱编写的内容掺杂其中,所以白川彩子不敢过火,只是浅浅地提了一句“黄泉子”。 她拿捏着线索,又与火蝶印记有关,以此作为借口,日后与久我莲产生更多的交集也在情理之中。 这点女孩子的小小心机并不会惹人生厌,如果知道对方爱慕的是自己,或许还会觉得有些可爱。 但,白川彩子表现得太过明显,身为“怨恨”白川彩子的影子,竹内青子没有其他想法那都是不可能的。 要怎么做呢?望凝青思忖着。 平安京时期的男女恋情讲究风雅,基本上是打听了哪家小姐容姿过人、蕙质兰心后便投递情诗,若彼此有意,便会在夜晚相见,行鱼水之欢。 这种风俗名为“夜攀”,男子对女子有意便深夜来访,女子对男子有意则为他留门,连续三晚、彼此投递情书后,双方便可称为正式的恋爱关系。 顺带一提,平安京时代对于感性有种非同寻常的包容,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天皇,对于妻子“曾经深爱”过的人都表现得极为通情达理。 不仅划分先来后到,甚至还体谅情难自禁。 但,竹内青子并不想跟久我莲拥有正式关系,她本意只是不想让白川彩子好过而已。 原命轨中,男女主角情路的误会与坎坷多半便是来自竹内青子,如果没有竹内青子火上浇油,这一对还未必能走到一起。 “也就是说,重点不是能不能勾引到久我莲,而是能不能被白川彩子看见。” 抱着学习的心态,望凝青潜心研究了一下身边两位有情人来往的侍女,然后学会了一堆完全看不懂的迷之技能。 总之初遇就是撞角处撞到一起,扑到对方怀里就对了吧? 望凝青这么想着,远远看到久我莲在远处的长廊下走过,毫不犹豫地迎头赶上,精准计算了对方的脚程后猛地转过拐角。 “砰”地一声闷响,竹内青子恰好撞在了久我莲的手臂上,力度非常凶猛,看不出半点做作的地方。 但,竹内青子计算好了力道,却没计算好自己的下盘,习武之人的下盘,稳定得堪比泰山。 “抱……?”久我莲致歉的话语尚未出口,便见那低垂着头颅的少女微微一顿。 随即,对方用一种毫无灵魂甚至堪称敷衍的姿势,倒下了。 ——女房盛妆后的容颜,公子字里行间的悲切,都假不过少女此时波澜不惊的脸。 “……” “……” 这熟悉的,让人窒息的尴尬。 第121章 【第8章】凄苦小孤女 竹内青子抬袖挡了挡脸, 眼周顿时红了一圈。 这倒不是装的,而是竹内青子跌下来的时候忘了自己穿着十几斤重的华服与高高的木屐,结局自然是惨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这回真是亏大发了。她心想,一手摁住阵阵刺痛的脚踝, 一手想要拭去眼角分泌的生理泪水, 连计划勾引久我莲的心都淡了。 下次, 下次再说吧。望凝青觉得自己出师不利,实在不好继续行“勾引”这般高危高难之事,她勉强撑起自己被沉重累赘拖累的身体, 努力想要站起。 就在她发力之时,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纤细修长的十指, 掌心朝上对着她,就连掌纹都生得格外清晰。让望凝青自己来说, 就是神清骨秀,一看就很适合修道。 望凝青没有第一时间握上去,反倒是久我莲皱了皱眉,轻声道:“御前,能站起来吗?” 托那毫不掺水的“撞击”以及没有灵魂的“跌倒”的福, 久我莲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在勾引自己, 只觉得对方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以至于神思不属。 看看方才那缓慢跌倒在地的姿势吧, 简直写满了“哀莫大于心死”。 “……扭到脚了。”少女低垂着头颅,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沮丧的情绪。 她并没有去碰久我莲的手,因为实在已经站不起,木屐甩在一边,被罗袜包裹的脚踝也已浮起了淤青。 “我帮你叫侍女?”久我莲半跪于地,只有这样, 他才能看到少女的眼睛。 “不。”竹内青子没有表情的五官精致而又文秀,些微的阴郁衬得她更像一个木偶娃娃,“会挨骂的。” 身为白川彩子的影子却冒然接触了外男,这种事情是不能轻易善了的。倒不是顾虑白川彩子的心情,主要是白川家主知道了绝对会大发雷霆。 那些教习礼仪的女房会用优雅委婉的词汇说着天底下最刻薄恶毒的话语,侍女们会对她品头论足,竹内青子也会受到更严格苛刻的监管。 望凝青代入了一下竹内青子的心情,觉得她必定不会为了勾引久我莲而牺牲这么多,毕竟她的目的是让白川彩子难过,又不是让自己难过。 估摸了一下伤势,觉得自己休息一会儿就可以自己回去,不由得抬头看了久我莲一眼,眼神流露出些许的困惑,仿佛在问“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她已经打算暂时收手,不勾引这个人了,所以他可以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请稍等片刻。”久我莲说着便起身远去,留下竹内青子一人待在庭院的长廊里。 望凝青没管久我莲的去向,只是忍着剧痛揉开了脚踝处的淤青,回房后再上点药,睡一觉伤势也差不多能好。 休息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了,望凝青便散下长发,用发带捆住木屐,用手提着便打算回房间去。 “请等一下。”淬不及防之下被人抓住了手臂,过于熟悉的情景让两人都忍不住怔了一下,久我莲下意识松开了手。 然而扭伤了脚踝的望凝青根本稳不住重心,朝后一倒便靠进了久我莲的怀里,扑鼻而来的橘枝与檀木的气息,清淡却令人安心。 “请坐好。”久我莲见这少女受伤了还不安分,语气顿时透出了几分严厉,“你是想伤上加伤吗?” 他手里拿着一个药箱,显然方才是回自己的院子里取东西了。 谁知道他一回来就看见竹内青子单腿着地打算蹦着走,那副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的样子让大阴阳师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看上去很像那种会对受伤的女士置之不理的人渣吗?这个发现实在让人受打击。 将竹内青子摁坐在走廊的台阶之上,久我莲这才举起她的脚踝查看伤势,发现淤青已经被揉开时,眼神凝了凝。 显然,并不是他真的看上去人品有问题,而是这个女孩本身就不认为他人会对她抱有善意。 常年与妖魔鬼怪战斗,受伤也是家常便饭,久我莲很清楚独自处理这样的伤势要有多强大的忍耐力。 久我莲沉默,给少女包扎上药,耳边却突然拂过湿暖的吐息。 “别动。” 覆在耳边的手制住了久我莲条件反射的抗拒,坐在台阶之上的少女微微俯身,披散而下的墨发如同冰冷的黑河,落在久我莲的肩上,似一掬蜿蜒流淌的水。 单膝下跪的公子,微微俯身的少女,两人靠得极近,乍一眼看过去仿佛是恋人在交换一个亲昵的吻。 咔。久我莲听见不远处传来枝折叶断的声音,随即仓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回头,只看见重重树影间一闪而过的红影。 没等他想明白,眼前的少女却突然直起身,意味不明地看着红影远去的方向,笑了。 容貌精致秀丽的少女,笑起来不说春光明媚,至少也该是甜美可人的。但眼前少女笑起来却仿佛淬了毒,满满的都是恶意。 “抱歉,利用了你。”她甚至还温情款款地道歉,阳光落在她的眼睫之上,光影明灭不定。 久我莲语气冷了冷:“利用我?” 少女又笑,如艳丽的山茶,如怒放的罂粟,眼中的恶意肆无忌惮,毫不遮掩。 “我有一个怨恨的人,恨不得她死。” “但我发现,从她身边夺走你,于她而言,大概是比杀了她更痛苦的事。” …… 演戏让人犯困。 代入竹内青子狠狠地刺激了一把白川彩子之后,望凝青得到了久我莲一句“我不属于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夺走”的回复。 同时收割了两位气运之子的恶感,虽然出师不利,但结局美满。 回到房间,一如预料之中的没有晚膳,想也知道,白川彩子能吃得下饭才是怪事。 入戏的感觉有些微妙,那种微微烧灼的感觉陌生而又新奇,虽然是第一次尝试,却引发了望凝青的诸多思虑。 显然,人时常被感性驱使,有些事无关对错,无关是非,却会因此生出爱与怨。 “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是‘合理’的,就能将其视作‘正确’且毫不生怨。” 就像白川彩子和久我莲,白川彩子暗恋久我莲,两人并非正式的男女关系,但在看见竹内青子和久我莲亲昵时,她还是会因此而伤情。 竹内青子也是同样的道理,她难道不清楚白川彩子的无辜?下令设立影子的人是白川家主,但她依旧无法自控地对白川彩子生怨。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96节 “原来如此。” 望凝青思忖,她无法与他人共情的原因便在于她太过注重是非,对于别人而言,合理并不一定合情。 “都说妖怪是人心长出来的恶念,你这算什么?” 竹内青子的庭院里多出了一滩灰色的水,在假山园景的荫蔽之下,太阳都照射不到的角落里。 这摊灰水的妖气稀薄得可怜,像是白雾凝聚而成,有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影时常孤独地倚靠在水潭旁的岩石之间。 因为这“妖怪”十分安静,夜晚也没有惊扰望凝青的安眠,而他在这里,其他妖怪都会远远避开,望凝青便没有将他祓除,任由他每天趴在石头上发呆。 被望凝青用手指戳了戳脑袋,这妖怪也没能反应过来,只是缓慢而又迟钝的抬起头,以一个仰望的姿态。 “我不觉得白川彩子会善罢甘休。”望凝青自语道。 这不难理解,气运之子上辈子就被青子夺走了一切,这辈子看见竹内青子就仿佛旧事重演,她能甘心才奇怪。 如果望凝青没有猜错,白川彩子大概会放出更多关于红蝶印记的线索,同时给竹内青子找点麻烦才对。 要先下手为强吗?望凝青想了想,如果是竹内青子,那她会怎么做呢? 这个恶毒而又阴戾,充满了攻击性的少女,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望凝青还没想好下一步,第二天就听侍女说,白川彩子出事了。 柔弱而又独处深闺的晴雨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守门的侍女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第二天,屋内除了一滩黑臭的水,什么都没有。 “她被拽入了黄泉。”久我莲查看过异样后,如此断言,“白川家与黄泉的入口相连。” ——这便是,白川家妖怪层出不穷的主因。 第122章 【第9章】凄苦小孤女 夜晚时分, 白川家灯明火亮,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人都在寻找白川彩子,就连已经入睡的家主都被惊动, 望凝青站在建筑的阴影里, 远远便听到了家主与久我莲的交谈声。 比起周所周知的“大阴阳师”, 白川家主显然更忌惮久我莲的另一重身份, 因此即便怒火攻心, 他也压抑着情绪使用着敬语。 “莲君, 小女身体柔弱, 您说她落入了三途川……莫不是、莫不是已经凶多吉少?” “三途川乃死者之国,待得久了的确会迷失自己, 最终导致死亡。但其环境实际上与现世相同, 而且姬君佩戴着我的御守,只要及时回归便不会有大碍。” “那拜托你, 莲君,请尽快带回小女。大御所说过要见小女, 如今已经拖了很久了……” 交谈声渐渐远去,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望凝青知道大御所相当于华夏的“太上皇”,如今的皇帝即位三年,尚未立后。 昔年藤原中宫在位期间,藤原家独占大名世家的鳌头,哪怕藤原中宫毙世还闹出了妖怪祸乱宫闱的丑闻,也没能掠夺藤原家的权势。 有藤原家作为前车之鉴, 白川家主会想要染指后位也是理所当然的。 白川家主想得很好,彩子的生母本就是藤原家的公主,白川家和藤原家素有姻亲, 她又生得这般貌美,入了宫,大御所看在藤原中宫的旧情上也会照拂一二。 白川家主并不知道彩子心系久我莲,或者说,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妨碍,她若是有本事勾住久我莲的心还得到天皇的宠爱,白川家主只会鼓掌叫好。 久我莲的身份可不仅仅只是大阴阳师那么简单。 “贵府……”白川彩子的失踪让久我莲想到了白日见到的少女,那恶意满满的姿态,晴雨姬的失踪可能与她有关。 但是话尚未问出口,不知为何心里一堵。久我莲无声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应妄下定论,转而询问道。 “贵府有一位擅长刀术和阴阳术的女侍吗?” 若久我莲只说刀术,白川家主或许会想起竹内青子,但久我莲同时还说了阴阳术,这就涉及白川家主的认知盲区了。 “莲君说笑了,若当真有这般能人,怎么可能会是区区一名女侍?”以为久我莲在开玩笑,白川家主配合着笑出了声。 “也对。”久我莲弯唇一笑,轻淡的容色如猝然晕开的一滴墨,比庭院中怒放的紫阳花还要迷人,“是我痴了。” 虽然久我莲能肯定白川家的领地中出现了黄泉的入口,但要寻找到确切的位置,却还需要一些器物的帮助。 对于这位大阴阳师,土御门那边很快做出了反应,派人送来了阴阳罗盘与久我莲的百鬼帐,还有一些白符、朱砂之类的琐碎之物。 闯入三途川救人这种事,对久我莲来说也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毕竟,越是明亮的灵魂越是容易成为恶鬼的目标,而修行之人的灵光本就比普通人更盛。 久我莲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无法对别人的悲剧冷眼旁观,对于这个世界的苦难,他总是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多。 向那位不知名的姬君借一点运势吧。久我莲心想,他誊下了枯井井盖上的道家真言,制成御守贴身佩戴。 不知道那位姬君到底是何人,又为何会出现在白川家,白川家却对她的存在一无所知。 久我莲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一点璀璨的灵光悬停于眉。 他曾经见过更为耀眼的的灵光,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比那更璀璨的光芒。 “你到底是谁……?”望着泛起涟漪的湖面,他不自觉地轻叹。 …… 望凝青提着“出云八景”架在一只小妖怪的脖颈上,逼问对方黄泉入口的方位。 白川彩子落入了三途川,这事虽然不是竹内青子做的,但这么大好的机会,竹内青子不推波助澜显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白川彩子死在黄泉之中,无法跟大御所交代的白川家主会甘心将唾手可得的地位拱手让人吗? ——不会。 最大的可能,是白川家主掩盖掉白川彩子的死,让竹内青子取而代之,从此成为名正言顺的“晴雨姬”。 对于一直嫉妒白川彩子的竹内青子来说,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顺从竹内青子的性情,望凝青打算找出三途川的入口,封掉入口或者顺势进入黄泉杀死白川彩子。反正不会成功,所以都可以做。 自从扭转了自己的思想和逻辑之后,望凝青能明显感受到自己与尘世间的隔阂日渐消弭,偶尔的偶尔,她能感受到属于竹内青子的情绪。 若是从前,望凝青恐怕会顾虑命轨以及气运之子的性命,从而做出违背“竹内青子”性情的行为,但现在不会了。 她就是竹内青子,竹内青子就是她,于幽深夜色中绽放的恶之花。 “黄泉入口处在哪?”望凝青逼问道。 “水……”早就被吓破胆的妖怪挣扎着,嘶声道,“水,蓄水足满月,既为三途川。” 任何蓄水到足以倒映出满月的地方便能连接三途川。 “是谁带走了白川彩子?”命书给出的线索有限,望凝青压低了刀刃,再次问道。 “黄泉子,是黄泉子!”妖怪涕泪横流,比起利器,它更害怕语气低沉逼问它的少女,“雾见川!黄泉子雾见川!” “是吗?”望凝青偏了偏头,干脆果断地抹了妖怪的脖子,“多谢。” 黄泉子雾见川,久我莲的宿命之敌。 《平安物语》一书中,单单是与雾见川相关的怪谈便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篇幅,哪怕掺进了另一位气运之子白川彩子,雾见川依旧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十年前的宫闱诡事,藤原中宫因火蝶而疯魔,在疯疯癫癫一年之后,藤原中宫诞下了不属于天皇的双生子。 藤原中宫疯魔,并且诞下了禁忌的“黄泉子”。 对于皇室而言,这是天大的丑事,然而天皇痴迷于藤原中宫,不愿苛责于她。即便如此,藤原中宫依旧在诞下孩子后不久便香消玉殒。 那两个孩子,其中一名被大河寺的主持抱走,另一名则被藤原中宫身边随侍的女房带走,宫中也彻底销毁了关于这桩诡事的记录。 然而,读过命书的望凝青和来自千年后的白川彩子都知道,曾经随侍藤原中宫的女房正是久我家的长女,后来招赘入户的露草姬久我本香。 被大河寺主持带走的孩子以河流为名,便是“雾见川”;而被久我本香视如己出的黄泉子灵力强盛,自幼便投身阴阳道,以静心“莲”为名。 正是因此,白川彩子说出“黄泉子”时,久我莲才有那般反应。 带着出云八景和袖花,望凝青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自己庭院中的小水潭。 属于竹内青子的部分正因即将得偿所愿而兴奋,属于望凝青的部分却平静得毫无波澜。 也不是第一次进黄泉了,望凝青心想。上一次去阴曹地府实在有许多不愉快的地方,但愿这次别再横生祸端。 望凝青并不知道,在她思考着如何杀害白川彩子时,另一边厢的白川彩子正身陷囫囵,急于脱身。 面对着眼前坦然求爱的鬼影,白川彩子佯装羞赧地低头,用力攥紧了衣摆。 “您认错人了。” 白川彩子心知久我莲一定会来救她,而她要做的只是努力拖延时间。这样想着,她双眼含泪,对着眼前雾蒙蒙的身影说道。 “我不是晴雨姬,我是晴雨姬的影子。” “白川家为了避免晴雨姬落入妖怪之手,这才有了我的存在。” 她温言软语,委婉而又含蓄。 “我想,您也并不想娶一个赝品,对吧?” 白川彩子抓住了黄泉子的命脉,没有人会喜欢赝品,更何况是本就出生不详的黄泉子呢? “……”雾蒙蒙的身影一时间没有说话,好半晌,才道,“她在哪?我带她过来,自然知道谁真谁假。” 白川彩子捏紧了衣袖,病态惨白的唇微抿,显得有些楚楚可怜:“您为何一定要晴雨姬呢?要论美丽,许多名门贵女都很美丽啊。” “我必须拥有一个妻子。”雾影诚实地回答道,“只有从她身上学会爱,我才会被赋予人性,最终拥有可以行走人世的躯体。” “所以你才留下了火蝶印记?”白川彩子有些惊奇,这种近距离接触到历史真相的感觉让她心弦一颤,那种可以掌控真相的笃定实在让人心醉神迷。 “不,那是‘父上’留下的。”雾影知无不言,“火蝶是三途川的烙印,晴雨姬是父上为我选定的妻子,虽然不明白,但我要娶她为妻。” “父上?”白川彩子愣怔了一下,雾见川所说的父上应该不是指代已经退位的大御所,而是“黄泉子”的生身之父。 “是的,父上。”雾影颔首,忽而间抬起一只由云雾凝成的手,拂去了笼罩四周的云翳。 白川彩子只觉眼前倏地一亮,红光渗透了眼缝,刺痛感褪去,她在朦胧的视野中微微瞠大了眼眸。 花,漫山遍野的花,红得凄艳而又华美的花。 那花序袅娜、形如红莲的花簇生长在黝黑的土地之上,如燃烧的烈火,如泼洒的鲜血,疯狂而又肆无忌惮地生长。 这里,天空是灰沉的,水是冰冷的,河川的两岸被雾气笼罩,十步之外难以见人,一切都显得未知且森然。 在这样压抑而又昏暗的环境中,这条鲜花铺就的火照之路是唯一的风景以及颜色,堪称美轮美奂。 “父上是黄泉,父上是忘川,父上是引渡一切魂灵的神,洗涤一切尘埃的三途川。” 雾影摘下一朵彼岸花,那样哀艳的红色却显得格外的静美。黄泉的一切都是安宁的、静谧的,正如死亡也本该是庄严肃穆的。 “而我会取代父上,成为这里的忘川。”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97节 第123章 【第10章】凄苦小孤女 常世之国, 传闻中位于常夜海彼端的永恒之国,是一个万灵不老不死、无忧无虑的理想乡。 望凝青曾经去过华夏的阴曹地府,却不曾到过异乡的忘川。但大抵死亡对尘世总是一视同仁的, 所以两者之间依旧能找到相似的地方。 常世之国的天空是逢魔时刻特有的昏黄, 颜色深浅不一的云被拉扯成丝丝缕缕的线, 呈涡流状朝着中心盘旋、缠绕。 望凝青淌着没过小腿的流水,步履蹒跚地朝着前方走去, 绑着绷带的脚踝还在隐隐作痛。 水流的两端皆是叆叇的云雾, 隐约可见两岸葳蕤的花树。河流表面漂浮着一些零落的花瓣,与白雾一般,都是朦胧清浅的颜色。 “回去——”似远似近、似男似女的声音在望凝青耳畔边回响, “生者不该踏入死者的世界,回去——” 话音刚落, 悠远厚重的钟罄声便在识海中涤荡,让人神思恍惚,不由自主地想要听从对方。 可惜, 大概是因为竹内青子对于白川彩子的执念太过深重吧,望凝青感觉这道声音并不足以影响竹内青子的神智,所以熟视无睹地继续往前走。 流水推拒着她的身体,但是在意识到她的意志无法被动摇之后,那股阻力又悄无声息地散去。 “真可怜。”那声音又变了, 像孩子又不像孩子, “真可怜,你对人世的留念只有这么一点点。” 流水承载着生灵的感情, 除非了无遗憾、寿终正寝,否则这条往生路怎能走得从容呢? 河流越来越深,逐渐淹没了少女的肩颈, 望凝青仰头,缓缓阖上眼帘。无数走马灯融化在流水之中,如孤舟般载着她一点点地飘远。 …… 另一边厢,久我莲也已准备就绪,查探到黄泉的入口后便进行了紧急的封印,避免更多妖怪祸乱人世,随后打开了百鬼帐。 “龙神,这次也拜托您了。” 百鬼帐张开,四周的御币束无风自动,连带着久我莲的狩衣都被风扬起,发出急促细碎的声响。 月光下的青年俊逸如神祗在世,虚幻的金龙骤然显现,龙目紧闭,威严而又端肃地缠绕在他的手臂之间。 “启。”朱砂绘就的符咒掷出,一指指向湖滩,霎时间,风消树止,连时间都为之一寂。 “嗡”的一声轻鸣,无形的气场四散开来,如至静之处泛开的涟漪,原本因蔓生藻类而显得格外绿沉的湖滩化为了雾蒙蒙的镜面,照不出任何光影。 “风师,送我进去,然后守好这里。”久我莲乘风而起,即将踏入三途川前还不忘嘱咐道,“若我三日未归,便将黄泉封死吧。” 回应久我莲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御币束被吹得哗啦作响,也不知对方答应了没有。 久我莲踏入了黄泉,一张系着发丝的纸片小人自他的掌心中飞出,飘飘荡荡地朝着黄泉深处飞去,这只式神小人可以指引他找到晴雨姬的位置。 常世之国划分为十数个不同的板块,但生者前往常世之国都必定会走过忘川与火照之路。 久我莲悬空而立,幻化出真身的龙神矜持地颔首,允许这个渺小的人类骑上自己的背。 祂载着久我莲淌过忘川,当然,忘川不会只是这么短短一截,它贯穿了整个常世之国。人类行走其中,记忆便会化为流水,最终到达彼岸,开成妖艳的花。 “忘川正在死去。”沉默中,龙神突然开口,语气沧桑,透着岁月的古拙,“承载的记忆和思念太多,祂在渴望永久的沉眠。” “我知道河流会死去……”久我莲神色淡淡,似有惆怅,“但是忘川也会死亡吗?” “万物有灵,而万灵都有资格回归沉寂。”龙神微微上浮了些许,“对于我等这样的河川来说,河水断流便是死亡。而对忘川而言,斩断思念,便是死亡。” “神明不会管吗?” “为何要管?忘川死前总会将思念传承下去,祂的孩子会在人世诞生,最后也会随着这流水回到忘川的身边。” 久我莲思忖,黄泉入口在人世显现,是否是因为忘川想迎回自己的孩子?忘川与火蝶印记又有什么关系? 没等久我莲想明白,他的目光倏地一凝,他在流水之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光影,但自己提着药箱的记忆实在称不上久远,那个莫名其妙的侍女也让他印象深刻,他很少见到将坏事做得如此坦荡的女性。 “龙神,请下降些许。”久我莲心中有个猜测,但他有些不敢相信,“再下降些许……对。” 久我莲伸手触碰那段流水,手指立刻反馈了冰冷潮湿的触感,似粘稠的泥沼。 有丝绸质地的事物亲吻他的指腹,这让他笃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的手继续深入,哪怕忘川的流水会打湿他的衣服。 过了片刻,久我莲从流水中抱出了一名怀抱太刀的女子。 “她……”久我莲下意识地试探少女的鼻息,发现她还活着时叹了一口气,随即神色冷淡了下来。 久我莲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名少女,他原先怀疑晴雨姬的失踪与这名少女有关系,却没想到她会沉溺在忘川的流水里。 生者待在常世之国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即便侥幸没有遇上恶灵,但那些没有躯壳的魂灵也会本能地渴望宿体,继而与原主争夺躯体的使用权利。 事到如今也无法再掉头回去,久我莲猜测她应当是被错乱的黄泉之门带到这里的,只是不知为何抱着一振太刀。 太刀……久我莲思索了片刻,到底没有胡思乱想。他决定将少女带在身边,等找到晴雨姬后再一同带离黄泉。 单薄瘦削的少女依靠在久我莲的怀中,唇色有些惨白。久我莲注意到她的罗袜的边缘隐隐露出的绷带,想来是白日里的扭伤未能痊愈,夜里又再次遭难。 常世之国幅员辽阔,要在这样广袤的土地上寻找一个人并及时回返,想也知道是多么困难的事。 渡过了忘川河,久我莲终于踏上了火照之路,他自百鬼帐中召唤出一只巨大的白犬,由白犬载着昏迷不醒的竹内青子。 系着白川彩子发丝的式神小人上下翻飞,落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久久未起,证明晴雨姬曾经在那里停留的时间较长。 可之后晴雨姬去了哪里呢?久我莲沉吟,他为式神小人灌输更多的灵力,但式神小人却没了反应。 式神追踪并非非常强大的术法,能够斩断这种追踪的方式也多种多样,若那掳走晴雨姬的大妖有心,迟早会斩除后患。 好在久我莲也没太指望这一招,他掷出一张符纸,念诵道:“昔时旧影,溯时回光。” “现。” 白符悬停于空,霎时一角蜷曲,无风自燃。久我莲的眼前出现了两道人影,一个笼罩在雾气中的妖怪,另一位则是锦衣华服的公主殿下。 然而,在看清晴雨姬容貌的瞬间,久我莲不由一怔。他回头看向趴在白犬背上的少女,两人的容貌竟然有七八分相像。 若非要说两者有何不同,大抵是晴雨姬看上去病弱优柔,眉眼带笑;而身旁的少女却阴郁沉静,形如木偶。 是姐妹吗?否则没法解释为何两人如此相像。但若是姐妹,想到晴雨姬处处精致的生活和少女摔伤都不敢叫人的举动,难免令人磋叹。 看完回溯的景象,久我莲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个名为“雾见川”的妖怪竟是忘川之子,而晴雨姬竟是忘川为他选定的新娘。 “我不是晴雨姬,我是晴雨姬的影子。” “白川家为了避免晴雨姬落入妖怪之手,这才有了我的存在。” “我想,您也并不想娶一个赝品,对吧?” 晴雨姬正如传闻一般聪慧,寻常女子遇见妖怪只怕是早已被吓破了胆,但晴雨姬却还能佯装镇定地与怪物周旋,较之他人已经强出太多了。 然而,久我莲却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他觉得晴雨姬并不会无的放矢,有时候人下意识之下说出的话往往便是真相,所以他身边的少女可能就是晴雨姬的“影子”。 这个少女怨恨的人,莫非便是晴雨姬吗? 久我莲摇摇头,没有继续深想。他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时间空气弥漫出浓烈而又苦涩的橘枝的清香。 周围传来昆虫振翅的声响,有散发着荧光的飞虫朝着久我莲所在的方向汇聚,长四寸余,大如指头,色绿而有黑点,貌似蚕。 这种虫有个显赫的名号,“常世神”。常生于橘树或曼椒,只食“非时香果”。 鲜血一滴滴地流下,落入少女发白的唇瓣,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少女的面色逐渐恢复了盈润。 望凝青自昏迷中睁开了眼,她以为自己一觉睡醒便会看见火照之路,却没想到一觉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气运之子清俊如画的侧颜。 说句实在话,跟见鬼也没差多少。 事出反常必有妖,气运之子若反常,十有八九会车翻,望凝青有四次轮回的血泪教训,因此瞬间警惕了起来。 “咳咳。”她气若游丝地轻咳了两声,再次抬眸,眼中已是水波粼粼,好一副弱不胜衣,娇袭一身病的作态,“久我君?” 待她好好试探一番!若是真的有鬼,她此时就不是“竹内青子”而是白川彩子了! “你醒了?”久我莲神色有些冷淡,但语气仍旧是温柔的,温柔得让人心生不详,“还好吗?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久我莲的心情因得知“影子”的身世而变得有些许沉重,态度自然有所变化,但望凝青却不知晓,她只觉得久我莲的态度十分异样。 想想吧,一个白天刚刚戏耍了你一通还展现出相当恶毒面貌的少女,不欢而散后,你还会对她好言好语,温柔相向吗? “不记得了,夜间正要安寝,不曾想一睁眼便来到了这里……”望凝青模糊了说辞,再次试探道,“久我君怎会知道我……?” 询问说一半留一半,就是为了给人留下充足的想象,对方会按照自己的逻辑自动补全剩余的问话。 久我莲笑了笑,以为对方是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耐心地将白川家出现黄泉入口之事简单说了一下。 “虽然没见过晴雨姬,但好在白川家收有晴雨姬的画像,随后我便入三途川寻人。”久我莲说明了前因后果,“不曾想在忘川河水中看见了你。” “原来如此。”看过了画像,所以错将她当成了晴雨姬,这才会“出手相救”。不得不说,真是坏了大事了。 逻辑对得上,前因后果也对得上,唯一的差错便是久我莲将竹内青子错当成了白川彩子,而真正的白川彩子已经被雾见川变成了一朵彼岸花。 望凝青思考着如果是竹内青子在这种情景之下会怎么做,那个无时无刻不想取代白川彩子的女孩大概会将错就错,之后再见机行事害死白川彩子吧。 而且,若是让久我莲作为人证,大阴阳师救回“晴雨姬”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大御所必定知晓此事,之后白川家主哪怕心里不愿,也得捏着鼻子承认。 相反,若是在这里坦白自己是竹内青子,恐怕会被大阴阳师怀疑目的,毕竟久我莲知道白川彩子爱慕自己是迟早的事。 倒不是担心自己对彩子的怨恨会被发现,主要是怕自己还没得手便被揭露。所以,先把人糊弄过去,之后找到白川彩子的线索后再趁机溜走。 理清楚思绪后,竹内青子下定了决心,她抿了抿唇,朝着久我莲露出了足以晴雨的笑容。 “劳您费心了,久我君。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离开,红蝶印记一日不除,我便寝食难安,希望您能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竹内青子轻轻下拜,低眉顺眼的少女并没有看见,直面冲击的大阴阳师在一瞬的愣怔后,眨了眨眼睛。 “当然,我是如此想的。”久我莲以扇掩面,试探道,“只是不知姬君的身体能否坚持得住?之前的御守……” “没关系,我能坚持,之前的御守我有随身佩戴。”影子配备了所有晴雨姬的常用配饰,料想大阴阳师也不会动手翻找少女的衣袋,所以望凝青说得十分真诚。 “这样啊。”久我莲看着眼前瞬间从木偶变成公主的少女,藏在折扇下的唇角轻轻一勾,“不知您对此有什么想法呢?” 望凝青估摸了一下白川彩子能从史书中掌握到的线索,佯装苦恼道:“我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火蝶与三途川有关,是类似‘烙印’一样的存在。” “不错。”久我莲轻笑,“我听龙神说,忘川正在死去,祂所承载的思念会传承给忘川之子,而这妖怪以河流为名,字号‘雾见川’。” 第124章 【第11章】凄苦小孤女 望凝青知道自己仓促之下的伪装有很多漏洞, 而久我莲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她在等待久我莲询问,询问那个和晴雨姬容貌极其相似的少女,而她也已经想好了一套完美的说辞来掩盖这个问题。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98节 但奇怪的是, 久我莲并没有对她的身份抱有疑问, 只是专注于寻找雾见川的踪影。 是因为情况危急所以无心儿女情长吗?望凝青心想,又摇头否定。不, 应该是因为竹内青子并不是真正的白川彩子, 所以她对久我莲来说并没有吸引力。 现阶段的久我莲并没有见过真正的白川彩子,自然不会因为传闻而对晴雨姬上心,他会深入黄泉救人也只是出于责任以及道义。 找到了问题的主因, 望凝青也不再烦恼这个问题。 寻找雾见川并非一日之功, 这里毕竟是对方的领域,久我莲的阴阳术受到了最大程度的限制。 望凝青端坐在彼岸花花海之中,看着久我莲尝试了式神指路、罗盘卜算等方法, 他甚至还召唤出了黄泉的妖怪,但最终只能确定一个模糊的大概方位。 “祂在忘川的深处。”飞舞的常世神智力低下,给出的情报也有限,“祂是忘川的孩子,祂在忘川的深处, 在一切终结而又开始的地方。” 虽然常世神言辞模糊,但久我莲也很快判断出“忘川的深处”指的是常世之国的尽头,因为忘川横淌过整座黄泉。 人的情感会化作流水, 在走完死者之国的每一寸土地之后, 他们同样会在流水的送别中迎来新生。 但是, 对于久我莲和竹内青子来说,他们面临着十分严峻的问题——想要前往忘川的深处,就必须闯过八大地狱, 只有宣判无罪的灵魂,才能得到赦免。 正常人到这里也差不多该放弃了。望凝青心想,或许可以做一些事来引出雾见川,但无论如何,闯八大地狱都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但久我莲不这么想,他似乎仍旧打算深入忘川。 望凝青抱住毛发蓬蓬松松的温顺白犬,心想,不愧是命运纠缠在一起的气运之子,为了救人而闯八大地狱也就只会出现在话本故事里吧。 “生者不能吃常世之国的食物,否则会被永远地留在黄泉,无法再回到现世。所以,这段时间就委屈姬君了。” 久我莲递给望凝青一个巴掌大小的竹筒,打开后往手上一倒,里面便滚出一颗颗黑黝黝的药丸。 兵粮丸,忍者常备的行军食物,用各中粗粮磨成粉末后团成团子,放在酒水中浸泡三年而成,可以补充体力,味道却十分不妙。 久我莲手中的兵粮丸是改良过后的版本,加入了大量补气益血的药材,而且也没有用酒水发酵,但最后的成品……味道依旧不怎样。 久我莲自己是无所谓的,他吃东西只是为了生存,但让从小金尊玉贵的公主吃兵粮丸,怎么想都是在埋汰人。 “多谢。”巧的是,望凝青也是个进食只为了生存的人,修士辟谷,这个年代的食物又清淡到可有可无,因此接过兵粮丸后,她便毫无意见地吞了一颗。 水源可以依靠白符获取,食物可以依靠兵粮丸解决,但久我莲再加上竹内青子,两个活人简直是黄泉中行走的电灯泡,是会将睡着的妖怪亮醒的程度。 命书中三言两语带过的“久我莲闯入地狱救出白川彩子”,放在现实中堪称琐碎而又坎坷。 在黄泉中是别想着能够好好睡上一觉的,有些妖怪可能只有蚊虫大小,但却能钻进人的皮肤吃空他们的血肉,防不胜防,比体型庞大的妖怪更加可怕。 “请戴上这个吧。”久我莲给了望凝青新的御守,“这是可以祛除瘴气的御守。” 望凝青不疑有他,从善如流地更换了御守,她身上佩戴的御守看起来和白川彩子的一模一样,但却是个赝作。 “无罪的灵魂才会得到赦免。”望凝青仰头看着久我莲,“久我君,这世上不可能有完全无罪的灵魂。” “无意间踩死的虫蚁,一时失言伤人的话语,因情绪而失控的言行,于彼世产生损益,便会成为烙印在灵魂的罪。” 话虽如此,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顺从竹内青子的心意,望凝青开始劝久我莲放弃。 竹内青子不想深入黄泉,她也不觉得白川彩子会在黄泉的深处,她只想杀死白川彩子,并不想自己亲身经历一番八重炼狱的问责。 “我知道。”久我莲垂下眼帘,轻笑,“但作为生魂,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惊扰了死者的安宁。” 这便是隐晦拒绝通过闹出动静来引出雾见川了。 而实际上,久我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非无的放矢,除了走审判殿外,他打算直接横穿八重炼狱。 “……”望凝青觉得久我莲可能是个疯子。 不走审判殿,就意味着完全暴露在那群正在受刑的死魂眼前,为了逃脱痛苦的刑罚,那群死魂什么事做不出来? “何必做到这一步呢?”望凝青垂了垂眼,让长发挡住自己漠然的神情,“虽然彩子也希望能永绝后患,但是对久我君而言,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吧?” 一片樱色的花瓣飘落在少女的膝上,她的言语脆弱而又柔软。 “与承载此世全部思念的忘川相比,彩子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若牺牲彩子一人便可令忘川永续,即便是父上都不会怪罪于你。” 久我莲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端坐于彼岸花海中的少女:“您是在劝我放弃‘你’?” “实话而已。”竹内青子扬起笑容,灿烂而又甜蜜,“毕竟对于久我君而言,彩子也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久我莲觉得有些有趣,他静静地看着眼前有两幅面孔的少女,仿佛要透过那灿烂的笑靥窥见她不为人知的真心。 “也不完全是为了你。”随着更深入的对话,久我莲也换下了敬语,“我受天皇所托调查红蝶印记,再者,忘川生变,我也需要调查出原因。” 剥离那副温和优雅的假面,久我莲的冷漠疏离一如覆盖山巅的雪,清净洁白,却令人触之不及。 寻常女子被这般直白地反驳,恐怕会因自作多情而恼羞成怒,但竹内青子本就不是白川彩子,闻言便也只是笑。 “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 竹内青子说完便起身,轻轻拍掉衣服上的花瓣儿,抬头道:“那我们现在启程?” “不是我们。”久我莲也温温的笑着,没有多少温度,“是我。姬君,你该顺着河川回到你的府邸,白犬会保护你,而白川家主还在等你回去。” “一起走吧。”竹内青子会让久我莲成功救回白川彩子才怪,“我不会拖后腿的。” 久我莲摇了摇头,也不知答应了没有。但是竹内青子抱着刀跟在他的身后,他也没有再赶她走。 望凝青看着久我莲的背影,忽而间觉得心里一动:“久我君。” “是。”他心平气和地回答着。 “如果没有天皇的命令,没有忘川的异变,只有我因此不幸,你还会闯过八重炼狱去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吗?” 是“我”而不是“彩子”。久我莲注意到了这微妙的差别,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会。”他语气平静依旧,仿佛诉说着天经地义的道理一般,“只要我能救,我就会去救。” 不是因为白川彩子有多特别,不是慑于天皇与白川家的威势,只是因为有人不幸,他就会伸出手。 “这样啊。”少女抱着太刀的手微微收紧,垂眸浅笑的模样终于有了一分真实的温柔。 “这样啊。” 望凝青终于明白,原命轨中竹内青子对久我莲的执念从何而来。 因为生活的环境太过压抑,以至于她的恨意被打磨得太过纯粹,纯粹到容不下“爱”这中东西。 但是久我莲让她感受到了“爱”这中奢侈的情绪,源自人性的光辉与她从未得到过的善意,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沦落深渊,也有人能为她闯过八重地狱。 这中感情或许并不能被称之为“爱情”,只是少女太过贪心,想要那些她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而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东西,竹内青子永远果断、勇敢,不折手段且竭尽全力。 重归分神期的望凝青自识海中抬眸,道之意蕴烙印在她的眼中,而那已经化为“竹内青子”的分魂却染上了点点赤成的红。 八重地狱,第一重,等活地狱,又作想地狱。 凡犯杀生罪、毁正见、诽谤正法者堕生此狱,手部生出铁爪,彼此相见时总是心生毒害妄想,以爪相掴或不断自残,直至血尽而死。 然而,冷风一吹,皮肉又生,罪人只能不间断地重复这中苦楚,无法解脱。 望凝青猛然抽刀,架住了旁侧袭来一记铁爪,微微侧头,便见久我莲背对着她,撑开了一面龟甲状的护罩。 “你……”久我莲也侧头看她,似乎没有料到她的“不拖后腿”所言非虚,望凝青也不意外,毕竟白川彩子病弱声名远扬,可没听说过晴雨姬还擅长刀术。 “专心。”她轻喝,心里想的却是这并非不能解释,只要说病弱只是为了隔绝大妖的觊觎,刀术只是为了自保,便能暂时将事情糊弄过去。 久我莲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望凝青来不及多想,生者的气息像刚烤好的肉般吸引着野兽,他们需要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这片荒漠。 望凝青跳入忘川时就没穿碍事的华服与木屐,但竹内青子的衣柜里也没有适合行动的轻便服饰,因此她穿的是用于换洗的里衣,再用绳索将广袖束起。 鞋子是偷来的草履,长发用发带梳成了马尾,如今的她站在女房们的面前,她们恐怕都认不出眼前人是被她们时常挂在嘴边夸赞的青殿。 竹内青子的心情发生了改变,她不再刻意地伪装白川彩子,而是有意识地在久我莲面前露出并非晴雨姬的一面。 对于分魂这中类似孔雀开屏的行为,望凝青熟视无睹,她知道爱一个人的心情是如何焦虑而又迫切,但她以往只是浅尝即止,从未深陷。 事态从急,久我莲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他翻身骑上白犬的背,将竹内青子护在身前,而望凝青反手便是一刀,砍下来追来的死魂的脑袋。 少女的体力有限,又因为饥饿与睡眠不足而导致身形瘦小,抱在怀里基本就是一手咯人的骨。 白犬撒腿狂奔,撞开了周围围上来的死魂,久我莲支起的灵力屏障传来与铁器互相砥砺研磨的声响,叮叮当当连绵成一片。 那些声音太细太密,让人不由得头皮发紧,不过跑出了一段距离,屏障便出现了龟裂。 望凝青听见了一声叹息,随即空气中橘枝的香气变得无比的浓郁。 久我莲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抬手在空中写下了一个“守”字,他的血顺着指腹淌出,凝聚在空中,最后一笔落成,血字瞬间焕发出耀眼的金光。 散开的金光呈现环状,所过之处死灵皆如麦草般倒下,白犬一声长啸,带着他们冲出了包围圈。 一阵夺命奔袭后两人终于离开了等活地狱,闯进了挂满了黑色铁绳的“黑绳地狱”。 凡造杀生、偷盗罪者堕生此狱,狱卒会用被岩浆烫红的铁绳捆缚罪人之身,或削或锯。这一层地狱让人苦恼的不是死灵,而是狱卒。 白犬太过显眼,只能收回百鬼帐,久我莲在自己和竹内青子的天灵上贴了一张写有忽视咒的白符,这才拉着她的袖子朝着深处走去。 等活地狱是荒漠,黑绳地狱却布满了岩浆与石台,石台与石台间的间隙很小,几乎不够两人穿过。 “屏住呼吸。”久我莲站在望凝青的身前,用几乎只是气音的音量说道,“靠近狱卒时一定不能呼吸,否则会被闻到活人的气。” “只有在石台与石台的间隙间才能缓慢地吐气,一定要慢,明白吗?” 望凝青缓缓点头,她跟着久我莲步伐缓慢地朝前走,在靠近狱卒时便格外小心。 即便如此,偶尔呼出的气还是会让狱卒警惕地抬头,僵尸模样的狱卒四处张望,提着刀叉有些烦躁地来回梭巡。 “有活人的气息!”狱卒尖叫一声,手中的利斧猛地砍到望凝青身旁石台的罪人身上,鲜血立时飞溅而出。 糟糕!与望凝青差了一个身位的久我莲忍不住捏紧了袖中的白符,突然遭遇这样的惊吓,她恐怕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气息。 然而,出乎久我莲的预料,鲜血飞溅上少女的脸颊,弄脏了她的发。但少女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神态冷静,形如一棵枯死的树。 狱卒对着少女身旁的罪人疯狂地施虐,飞溅而出的肉沫与鲜血散发着铁锈的腥气,那残忍的一幕看得久我莲都心生冷意,但少女始终紧闭眼帘,不曾吐息。 好一会儿,狱卒烦躁地离去,久我莲忍不住快步往回走,看着满身血污的少女,手抬起又放下,竟心生无措之意。 少女睁开眼睛,看见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两人沉默地继续往前走,较之先前的小心谨慎,更添三分逼仄压抑。 不知走了多久,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屏息前行、停步吐息的动作,渐渐地两人距离刑场越来越远,不远处便是一座铁山。 “你还好吗?”久我莲拿出白符唤出清水,用自己宽大的衣摆拭去少女脸上、发上的污迹,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 “我没事。”少女气若游丝地说着,只是发白的面色与汗湿的背颈证明着她并非如表面那般冷静,“继续吧。” 竹内青子经历过最严苛的礼仪训练,最过分的时候是头顶一碗水学习走路,溢出一滴都要受罚,而她曾为此饿过整整三天。 久我莲低头看着面如金纸的少女,沉默许久,没有继续前行。 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的时间,而他们还要在三天的时限里再闯过六重地狱,解决雾见川后再回返人间,无论如何都没有时间可以休息。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99节 “何必做到这一步呢?”竹内青子询问他的话,被他反过来再询问她,“何至于此,姬君?” 竹内青子此时很是狼狈,即便清水洗去了血污,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却仿佛还在眼前。 听见久我莲的问话,她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垂眸,语气冷冷倦倦。 “也不完全是为了你。” 第125章 【第12章】凄苦小孤女 第三重, 众合地狱。 凡犯杀生、偷盗、邪淫罪者,堕生此狱,狱卒驱赶犯人至两座铁山之间, 令其受铁山推压,粉身碎骨。 这一重地狱的行动必须讲究一个轻敏快捷, 必须趁狱卒不注意潜入铁山, 在铁山尚未闭合之前迅速逃离,否则他们便会和那些犯人一样落得粉身碎骨的结局。 望凝青用清水浸湿了袖摆, 捂住了口鼻, 铁山一开, 久我莲便拉着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人群的间隙间冲去。 与拥挤的死灵凑在一起并不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穿过死灵身体的瞬间,那种附骨之冝般的冷意几乎让人疑心是否被夺走了生命力。 望凝青隐约感觉到竹内青子的心中有一丝悔意, 但是眼下的境况根本容不得退缩, 只能低头不断朝前跑去。 若从铁山的上方往下俯瞰, 散发着明亮光芒的生魂穿过死灵的潮汐,就像逆着海浪行驶的帆船, 摇摇欲坠, 稍有不慎便是船毁人亡。 望凝青和久我莲的动作很快,但即将受刑的死灵已经感知到了不对劲,他们哭嚎着、挣扎着、咆哮着,无数枯瘦的手如摇摆的麦秆, 试图抓住他们。 恶灵暴动之时,铁山的出口已经近在眼前,久我莲正想加快脚步,却不料手上一紧, 一股向后的力道扯住了他的身体。 久我莲猛然回头,便见竹内青子面有痛苦之色,几双发黑青紫的手掐住了她的咽喉,揪扯住她的衣服与手臂。 耳边听见重物与土壤摩擦发出的沉闷声响,铁山正在缓缓收合。那一瞬间,竹内青子以为久我莲会松开手。 然而,久我莲没有。 他转身,一只手狠狠地擦过嶙峋的铁质山岩,掌心霎时皮开肉绽,淌出鲜血。 他双手穿过竹内青子的腋下,将人抱入怀中,带血的手掌毫不犹豫地摁上了她身后死灵的脸。 竹内青子听见了凄厉到变调的惨叫,鼻尖嗅到一股木料与皮肉焦糊的味道,来不及多想,便觉得牵制的力道突然一松。 收势不及的竹内青子直接撞进了久我莲的怀里,然而久我莲没有慌,反而借着这股力道顺势翻滚了几圈。 只听见“吱嘎”一声,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什么声音比这更为恐怖,像无数脆硬的事物碎裂,还掺杂着软物的湿黏。 那些凄厉的惨叫瞬间消失,只剩两座严丝合缝的铁山,于缝隙间缓缓渗出了灰黑的泥浆与腥臭的血。 望凝青闭了闭眼,头皮后知后觉地传来被拉扯的痛楚,唤醒了竹内青子隐约有些麻木的知觉。她直起身正要回头,一只手却突然摁住了她的后脑勺。 被迫重新扑倒在青年的怀中,橘枝与檀木的香气是这弥散着腥臭与飞灰的炼狱中唯一的净土,它们让人想到一些干净美好的事物,如茶盘上精致玲珑的和果子。 望凝青敏锐地察觉到久我莲失序的心跳,这个从容而又高雅的阴阳师,正在无尽的后怕中仰望着被云翳遮蔽的天空。 “别看。”久我莲的声音有些干涩,“慢慢爬起来,然后继续往前走。别回头。” 竹内青子窝在他的怀里,细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她缓慢而又小心地从久我莲的身上爬起,视野中一闪而过的,是久我莲从她身上收回的手。 ——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的手。 那抹血色刺痛了竹内青子的眼睛,识海中阖目静坐的望凝青也睁开了眼帘,缓缓抬起了头。 名为“竹内青子”的分魂刹那间染上了艳色的鲜红,仿佛那只手上的血浸染了她的灵魂,执意撬开恨意的外壳,将撕裂而又灼热的爱意渗入其中。 有意思。望凝青合上眼帘,不知道竹内青子这一世能带给她怎样的体悟。 第四重,叫唤地狱。 这一重地狱和第五重大叫唤地狱是融合在一起的,凡犯杀、盗、邪淫、饮酒过度五戒者堕生此狱,视程度的严重性决定刑罚的轻重。 狱卒会将犯人丢进铜锅中煎煮,或是将他们驱赶进熊熊燃烧的房间,又或是钳开犯人的嘴将烧热的铜水灌入他们的肺腑,惨叫与嚎哭不断,故名“叫唤地狱”。 这两重地狱的路倒是好走,只是行路的过程甚为煎熬,死魂的哀嚎恸哭不绝于耳,举目望去皆是惨不忍睹的景象。 久我莲顾不得男女之防,为防止失散,只能拉着竹内青子的手,而竹内青子也沉默地低头望着脚下的路,不去看,不去想。 这便是地狱,无论高低贵贱,罪人在这里都有如牲畜。 我死后也会在此受罪吗?竹内青子茫然地想。 当然不会。望凝青一手托腮,冷淡地回应着。修士寻求大道长生,为的便是不受这因果轮回之苦。 眼看着赤红的分魂又添一抹恐惧忧郁的蓝色,望凝青微微颔首,心里很是满意。 第六重地域和第七重地狱同样也是相连的,分别为“焦热地狱”和“大焦热地狱”。 凡犯杀、偷、邪淫、妄语、饮酒过度、邪见及污净戒僧尼者,堕生此狱,后者较之前者更苦。罪人会被迫卧于热铁上,生生被铁锤锤成肉糜。 焦热地狱遍布火山以及岩浆,根本不是适合生灵生存的地方,才刚刚踏上这片焦土,竹内青子的草履便燃烧了起来。 竹内青子踢掉了鞋履,小跑着回到了久我莲的身边,仰头看着他。 这一路下来,久我莲也堪称风尘仆仆,但即便如此,他看上去依旧神姿高彻,文秀高雅。 竹内青子将过长的裙摆撕成条状,将两脚缠起权作鞋履。久我莲轻叹了一口气,朝着她伸出了手。 “过来。”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冷淡之人真心的笑容,如苦橙花开般清新迷人。 竹内青子静静地注视着他的洁白的手掌,浊世贵公子养尊处优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适合风雅地摇曳折扇,或是从容地提起毛笔。 但竹内青子更喜欢他背在身后、缠满绷带的另一只手。 她将手递给了久我莲,青年笑了笑,宽大的狩衣被风拂起,他如仙人般乘虚御风。 竹内青子就像被光华公子邀请跳舞的、真正的公主一样,踩着虚无的风飞上了天空,受到黄泉的压制,两人飞得并不算稳,但也足够了。 竹内青子看着久我莲俊逸的侧颜,心中有些不解。 她不明白在铁山地狱之时,久我莲为何不松手?虽然她说自己不会拖后腿,但她也明白自己除了一腔狠意外根本一无所有。 如果当时站在久我莲位置上的人是竹内青子,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松手。 竹内青子并不会对此感到羞耻,她想活,想活得更好,她不觉得有错。她不会询问久我莲为什么,大抵也不过是善良之人的善良之语,于她而言毫无意义。 虽然不再接触焦热地狱那足以将人融化的土地,但无法飞得太高的他们依旧吃了一番苦头,炽热几乎夺走了所有的空气,空间似乎都被火焰燃烧到扭曲。 久我莲固然可以召唤出雪女之类的妖怪,但那些妖怪甚至比人类还要恐惧焦热地狱,因此除了忍耐似乎也别无他法。 望凝青开始觉得进入三途川真的不是一个好决定,会被气运之子捡到是个意外,会闯入八大地狱更是个意外中的意外。 勾引计划尚未开始便已崩阻,望凝青看着自己如今形容狼狈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怀疑人生。 哪里不太……对?原命轨中真的有这么多破事吗? 虽然竹内青子因为跟久我莲一起走过八重地狱,从而对久我莲产生执念的逻辑是合得上的,但为了杀白川彩子,付出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一无所知的望凝青跟着久我莲来到了最后一重地狱。 第八重,无间地狱,又称阿鼻地狱。凡犯五逆罪者,堕生此狱。罪人会在这里承受无间苦刑,永远不会有终点,这里也是罪无可赦的魂灵最终的归宿。 刚刚走出千里焦土,又闯入无尽雪原。这里只有极寒永夜,孤独、寒冷与绝望就是这里唯一的旋律。 这里有饥肠辘辘却吃不到一草一木的人;有趴在河边干渴至极却无论如何都喝不到水的人;有瑟瑟发抖却找不到一点挡风遮蔽之物的人。 踏入阿鼻地狱的人会窥见自身最为痛苦也最为磨折的渴望,能看到却永远得不到。 对于望凝青而言,这是最好解的一关。因为无情道修士没有欲望,他们唯一的渴望便是大道,而这是黄泉唯一无法幻化的事物。 那久我莲呢? 望凝青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身影,冰天雪地之中,久我莲逆着寒风行走,他的眼角眉梢覆上了一层白霜,吐息尽是冰白的冷雾,但看上去依旧从容。 这样的人,最渴望得到的东西会是什么? 命书中对于久我莲的这段经历并没有过多着墨,反而对白川彩子文坛扬名以及提出防疫之事大书特书,所以即便是望凝青也不知道他在阿鼻中经历了什么。 直到久我莲走着走着,背影越变越瘦,个头越变越矮。望凝青察觉到不对,上前拉他的衣袖,回过身来的却是眉眼清隽的小小少年。 在望凝青的注视下,久我莲越变越小,最后变成只有五六岁左右的男童。 呼地一声风啸,无尽雪原化为了精致的院落,小小的男童挣开了望凝青的手,弯腰捡起一颗滚倒他脚边的鞠球。 他捧着鞠球走进了院落,面上挂着不符年龄的轻淡笑容。而被牵扯进他的幻境中的望凝青,却忽而嗅见了一股青涩微苦的香。 她抬头,却见院子里种着一颗奇怪的果树,像橘子又不像橘子,零星如雪的白花缀在其中,像流年里支离破碎的美梦。 第126章 【第13章】凄苦小孤女 这是一座传统经典的和式庭院, 宅寂幽静,一派简素雅致之美。 隔着庭院中错落有致的花草,可以窥见远处环山而建的神社, 红色的鸟居林立云间,神圣而又庄严。 望凝青低头, 看着抱着站在墙边的久我莲,带着浅淡笑意的男童将鞠球放在脚下,轻轻一踢,鞠球便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诡异的是, 那颜色鲜艳的鞠球没有滚出多远, 很快便以同样的速度折返, 再次咕溜溜地滚回了男童的脚底。 小男孩就这样一个人玩起了蹴鞠,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朋友站在他的对面, 迁就着他, 陪伴着他,与他一同玩耍。 “莲。”望凝青背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线, 像一道拘束咒般缚住了玩得正开心的久我莲。 小男孩的笑容微淡,但还是转过身,重新扬起了笑脸:“母亲。” 不远处,庭院的长廊之下, 身穿粗制布衣的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捻弄着一串佛珠。即便不施粉黛, 她依旧让人联想到色泽忧郁、如凝霜露的心叶日中花。 ——久我家的大姬君,藤原中宫的女房, 露草姬久我本香。 “莲。”望凝青听见久我本香说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安静而又乖顺地垂下了眼帘。那颗鞠球一起一落地滚回到他的脚边, 轻撞了一下他的小腿。 “不要跟妖怪说话,不要搭理它们,好吗?”久我本香的语气冷淡却也温柔,那藏在字里行间的关心让人不忍拒绝,“它们越是喜欢你,就越是想将你留在那边。” “而你答应过母亲要选择人类这边的,没错吧?” 久我本香走到男孩的面前,俯身抚摸他的发顶,她缠绕在手掌上的佛珠有些咯人,但男孩却没有出声抱怨。 飞鸟振翅划过天空,飘落的叶子载着一只小虫。男童微微偏首,黑如玛瑙的眼睛中倒映出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 “人类与妖怪,妖怪与人类。”男孩拿着一朵花,有些调皮地轻扫平静的湖面,“人类不全部都是善的,妖怪也不全部都是恶的。”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某一边?”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00节 小男孩开始思考,而思考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直到得到答案为止。 他是生来不祥的黄泉子,没有人类愿意与他玩耍,但他又不能放下尘世的一切,去愿意包容接纳他的妖怪那一边。 所以他一直都是孤独的。 站在时光尽头微笑的男孩,抱着小小的鞠球,身边既没有人类,也没有妖怪。 他淌过池塘的水,踩过庭院的花,在蝉鸣与飞雪的交织中一点点地长大。 他试图寻找自己在尘世中的平衡点,所以独自一人爬上了神社,翻看社中的藏书,学习了阴阳术法。 在那里,他交到了第一位人类朋友,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公子。神社中的巫女低声交谈,说那是战败的寺家公子,没人敢提起他的名字。 公子虽然总是一副郁郁而不得志的模样,但却总是耐心地听他讲话。 “没有人喜欢我讲话。”已经是少年模样的久我莲撑着下巴,唇角依旧挂着轻淡的笑,“人类不愿意听我讲话,但跟妖怪讲话,又会让人为难。” “你是个温柔的好孩子,所以才会不想让人为难。”公子神情郁郁,“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值得温柔以待的人呵。” “你知道平安净土以外的平民百姓过着怎样朝不保夕、腹无粟粒的生活吗?你知道吉原中的游女大夫活不过三十,被遗弃而死的孩子的尸骨甚至阻塞了河流吗?” “我不知道。”小小的少年一如既往地垂眸,母亲喜欢他垂眸的模样,显得温柔而又乖巧,“但我现在知道了。” “那你肯定也不知道你能缔造多么惊人的伟业。”公子自嘲地笑了,“成千上万的人死于妖怪之手,男孩,只要你愿意,你能救活无数煎熬挣扎的生命。” “那样会有人开心吗?” “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不会再有人不愿听你讲话,你和妖怪说话也不会让人为难,以后甚至会有人将黄泉子好好养大,百千年后依旧有人瞻仰你的光华。” “是吗?”少年微笑,“好啊,那便这么做吧。” “说笑的!哪有那么容易啊!” “嗯,试一试也不错。不过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有没有搞错,现在才问这个?!” 后来,那不知道名姓的寺家公子离开了神社,给少年留了一封信,感谢他的“试一试”。 就像少年从他身上得到了愿望一样,他一定也从少年的身上得到了力量吧? 他没再回来,不知去了哪。久我莲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字,后来渐渐的也不再去思念他。 望凝青看着那小小的少年再次长大,他穿上了飘逸的狩衣,挽起了长发,轻摇折扇走过长街,便成了无数少女春闺梦里人的模样。 时隔多年,他在朝廷官场上看见了死于两城交战的地方首领的画像。 那个曾经郁郁不得志的寺家公子,最终还是如朝生暮死的浮游般冲出了水潭,死在前进的道路上。 久我莲成了阴阳师,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百鬼帐。他降服妖怪多是采用较为温和的手法,甚至有灵与神明心甘情愿地将名字交给他。 第一个因久我莲而死的妖怪是他幼时的玩伴,那害怕寂寞的影妖取来了黄泉的“非时香果”,喂他吃下。 正如母亲所言,越是喜爱,就越是要害他。 非时香果,常世之国四时皆能放散香气之木实,既为橘。 但那颗混在果盘中的非时香果却唤醒了黄泉子的血脉,那是久我莲生命中最接近死亡的一刻。 母亲跪坐在他的床边哭喊,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很凉,也很烫。 “远离了尘世,骗过了所有人的认知,可最后,我还是没能留下这个孩子吗?” 他坠入了梦的深渊,无法苏醒,五感尽失。空洞的躯壳与灵魂在彼此拉扯,能感受到的唯有无处不在的撕裂以及痛苦。 他煎熬了整整三年,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第三年,望凝青看着重新走到阳光下的枯瘦少年,一时陷入了沉默。 第一个妖怪朋友已经被阴阳师的符咒净化。 第一个人类朋友已经被埋在了小小的黄土包下。 少年依旧孤身一人,身旁没有人类,也没有妖怪。但奇异的是,他不再感到孤独了。 堕入深渊,然后重返人间。 他唯一的念想便是,活着真好啊。 “阳光洒落在身上的感觉原来这么温暖,雨水滴落屋檐的声音原来这么好听,就连曾经有些厌烦的蝉鸣,都是生命存活的迹象。” 少年垂眸浅笑,同样是笑容,却已经变得不再一样。 “活着总会感到幸福的,哪怕等待那一瞬的幸福需要无比漫长并且痛苦的时光。” ——所以,只要有人想活,那便去救吧。 这世上最可贵的,是“温柔”,以及“依旧温柔”。 望凝青仰头,她看着苍蓝的天穹一点点地破碎,无间地狱被灰烬笼罩的天空再次显现,铺天盖地的碎片中,整个地狱的苦难与伤悲都在人性的辉光下俯首。 无法动摇的、对道的执着;与无法击溃的、对尘世的温柔。 大阴阳师自阿鼻地狱中抬头,昨日重现的恍惚还未能从他眼中散去,唇角却已轻轻勾起了笑容。 隔着半臂之距,望凝青与他对视,如伫立云端的仙看见了活在尘世中的神。 “走吧。”不知彼此沉默了多久,久我莲突然开口,“前面便是地狱的尽头。” 望凝青抬头远眺,阿鼻地狱宣判他们无罪,一条虚幻如雾般的流水小路出现在他们的脚下,横亘过千里焦土,不知通向何处。 这段旅途也已经走到了尽头,之后仍旧分道扬镳,一人平步青云,一人去过那架着独木桥的河。 望凝青想,若是竹内青子,或许会在这一刻感到一丝细微的痛楚。毕竟苦难只会让人执着于生死,而尘世却有太多生死以外的度量与羁缚。 然而,竹内青子什么都没说,久我莲也保持了沉默。 他们踏入承载思念的流水小河,走进了浓雾。久我莲藏在袖中的式神小人高高飞起,朝着远处飘去。 河流越走越深,流水也逐渐变得湍急,最后两人来到了一处被烟雾笼罩的断崖,脚底是顺流而下的瀑布。 莫名的直觉告诉两人,从这里跳下便会抵达黄泉的尽头。 在嘈杂的水声中,竹内青子借着流水的掩盖,忽而问道:“莲君喜欢怎样的女孩?” 她问得又急又快,在瀑布声中显得如此的模糊,随即,她挣开了久我莲的手,毫不犹豫地跳下了瀑布。 久我莲下意识倾身想要抓住她,两人的手指在空中轻触却又分开,他没能抓住,只能看着少女向断翅的飞鸟般落入重重迷雾。 沉入忘川前,竹内青子看见久我莲嘴唇微微一动,但他说了什么却没能听清。 大抵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水声会将一切真心掩盖,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在乎。 ——“我喜欢陪我走过八重地狱,看见同一片风景的女孩。” 第127章 【第14章】凄苦小孤女 望凝青这一世轮回的入世方式是分魂, 因为曾因渡劫而破碎的神魂被修复,重新回到分神期,她能插手改变的地方也开始变多。 分魂简而言之便是分出一个身外化身, 通过性情的塑造和对周边因素的推断理解来扮演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这种做法可以很大程度上弥补演技不好的漏洞。 分魂的思想依旧是望凝青本人,但就类似操控木偶一般,她可以让分魂表现出更真实的情感, 彻底杜绝因她“本人”的气质、举止从而导致命轨崩盘的事。 而另一方面,分魂就是一张白纸,任凭别人涂抹颜色,更容易入戏也更容易接纳外界赋予的爱憎。 望凝青要做的就是如实扮演竹内青子的一生,把控大局方向不要偏移,最后炼化分魂, 她便可以得到与分魂同等的喜怒哀乐。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因为人的性情并不是固定的, 往往会随着人生的际遇而不断变化。好比是你种下了一颗种子, 却不知道会开出什么花。 望凝青再次睁开眼睛, 眼前便是一片艳红色的花海, 仿若静谧燃烧的红莲业火, 几乎要将眼睛灼伤。 她爬起身, 将出云八景收回腰间, 随即从宽大的袖袋中摸出了久我莲赠予的御守以及袖花。 竹内青子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便擅闯黄泉的愣头青, 她有能够找到白川彩子的办法。 “去吧。”她打开了随身佩戴的香囊, 放飞了两只色泽诡异妖艳的蝴蝶,“找到这股香气的主人。” 紫黑二色的蝴蝶扇了扇翅膀,漆黑的磷粉落到了地上, 散发出一股馥郁却令人头晕目眩的花香。 它们慢悠悠地调转了方向,竹内青子也毫不犹豫地跟在蝴蝶的身后,朝着花海的深处走去。 这种蝴蝶是妖物,竹内青子花费了大力气才养出这两只毒蝴蝶,本来是为了不动声色地杀死白川彩子的,却没想到最后用在了寻人上。 花海的深处会有什么?望凝青心想,话本故事中英雄救美的场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八重地狱,而是唯美而又浪漫的地方吧? 望凝青穿过茂盛的花丛,越是深入,彼岸花便越是密集,最后,大地上的红几乎要染透整片天空。 那是什么?望凝青看到了奇诡的景象。 一面倒挂在天空之上的湖,而在彼岸花海的中间有一面一样的湖泊,上方的湖水在低落,下方的湖水在升起,水流朝着彼此的方向汇聚,宛如一樽巨大的沙漏。 湖泊中的水是灰白色的,像雾气凝聚而成的流体,在过于鲜艳的彼岸花中,那一颗颗灰色的水珠就像冷彻的冰雨。 再走近些,望凝青才发现下方的湖泊中似乎趴着一个人? 眼见着毒蝴蝶朝着那边飞去,望凝青以为找到了白川彩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然而走到了近前,她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因为她看见趴在那里的并不是身穿华服的秀美少女,而是一团灰蒙蒙的、人形的雾。 望凝青几乎是瞬间便想起了拐走白川彩子的忘川之子,久我莲说过祂字号为“雾见川”。 是河流为形的妖怪,无法被刀剑杀死。望凝青远远地看着,感到有些遗憾。 竹内青子从不做白费力气之事,但毒蝴蝶在那灰雾妖怪旁上下飞舞,可见这妖怪与白川彩子脱不了干系。 冒然接近实力不明的大妖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但望凝青觉得对方既然会想要娶人类的新娘,或许是有基本的美丑观念,并且可以沟通? 望凝青在河边捡了一颗小石子,丢在了妖怪的身边。 “噗通”一声,石子沉入了水底,湖面激起的水花却没有落下,反而顺着沙漏朝着天空的湖泊汇聚。 那妖怪被石子惊醒,转过头看向望凝青,似乎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若是祂有人形,大抵会是一双茫然而又无辜的眼睛。 望凝青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对方开口道:“你怎么变回来了?” 雾见川的形体霎时溃散,又很快在望凝青的眼前重聚,祂抬起手,似乎想抚摸她的眼睛:“你已经爱上我了吗?没有爱,你是怎么变回来的呢?” 望凝青微微挑眉,她意识到眼前的妖怪认错了人,而认错的对象基本不做第二人想。 “一定要爱上你才能变回来吗?”望凝青开始套话。 “不,只要强烈的爱意,就可以变回来。”雾见川出乎意料的坦白,天真又有些好骗的模样,“你变回来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爱是什么东西了啊?”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01节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因为只有知道爱为何物,我才能拥有行走人世的形体。”雾见川没有质疑少女的健忘,只是耐心地回答道,“你不是说,你不会爱上一个不懂爱的怪物吗?” “所以我把你变成了一朵花,没有爱意的浇灌便无法拥有形体,这样,你就跟我一样啦。” 望凝青眼眸微微一眯,她脸上浮起了轻慢的笑意:“原来如此。我可以告诉你爱是什么,但没有形体,你要如何感受爱呢?” 望凝青说得十分坦然,反正她现在在对方的眼中是白川彩子,就算事后算账也算不到竹内青子的头上。 “一定要拥有形体才能感受爱吗?”雾见川的声音十分特别,空灵并且听不出是男是女。 “当然,没有形体,我该如何拥抱你?”少女张开双手,做出拥抱的姿态。 “没有手,我该如何与你十指相扣?没有眼睛,我该如何向你传递爱意?没有耳朵,我该如何对你倾述爱语?” “没有嘴唇,我该如何亲吻你?” 连珠炮一样的询问句彻底定住了雾见川,这个本质依旧纯粹的大妖从未听过如此灼热的话语。 他沉默半晌,努力斟酌语句:“一定要做这些,才能明白爱为何物吗?” “不然呢。”她反问。 雾见川呆滞,雾见川沉思,雾见川陷入自闭。 眼前的大妖已经被忽悠得开始思考“先鸡生蛋还是先蛋生鸡”的问题,望凝青这才乘胜追击道:“先前你将‘我’放在了哪里?我觉得那里很美。” “在‘群星陨落之地’。”雾见川有些郁闷,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那里是黄泉中唯一能看得见星星的地方,我觉得星星很美丽,所以想送给你。” 望凝青眼前毒蝴蝶围着雾见川转了几圈后又继续朝前方飞去,便果断踢开了绊脚石:“那我去看星星,你在这里慢慢想吧。” 慢慢想也想不出来啊。雾见川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新娘快步跑远,瞬间化作一小滩灰色的水融入竹内青子的影子,缀在新娘的身后。 望凝青只当没看见,反正竹内青子想要刺杀白川彩子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 群星陨落之地在一处僻静的山谷,那里有着最美的花海,最清澈的镜湖。 站在山谷中仰望天空,便能看见星繁如昼的苍穹,澄澈如境的湖面倒映着周天星辰,人行走其上,便如同徜徉在星海之间。 山谷中同样开满了彼岸花,但和火照之路不同,这里的花是深邃沉静的蓝色,与镜湖星海相互辉映,美得几近空灵。 白川彩子神志昏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眼下身在何处,唯有几乎要将她食皮蚀骨般的冰冷与孤独在心间缠连不去。 好冷啊。白川彩子心想,就像看见妹妹青子和那人在教室中接吻一样,那一瞬间袭上心口的凉寒,还有仿佛失去全世界的孤独感。 好痛啊。在妹妹青子一次次地夺走她的心爱之物,最后连她只敢远远仰望的人都被抢走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感。 她已经决定不要再失去了,无论如何都不要再错过了,这一世,她一定要成为配得上他的人,然后大声说出自己的爱。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熟悉的、温润的声音,午夜梦回之际总会在耳边回响,眼前身穿狩衣的模糊人影,似乎与千年后的那人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这一瞬间,白川彩子感到一种撕裂而又烧灼的痛楚,可这种痛楚也满满当当地填满了她空洞的心脏。 胜也。被灌输了无尽爱意的彼岸花幽幽地绽放,一滴凝露般的泪划过花瓣,破碎在地上。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你啊。 喜欢了你整整三年,你为什么偏偏选择了青子呢?白川彩子有些绝望地想,如果可以,我多想化作你掌心的曼珠沙华。 华服彩绢的少女自光芒中显现,泪眼朦胧地仰头,情难自禁地想要亲吻爱人的脸颊。 恰好此时,竹内青子刚刚踏入山谷,便看见白川彩子带着脆弱而又迷离的笑容倒在久我莲的怀中。 空灵梦幻的蓝色花海,星河流转的夜幕苍穹,与那千里焦土的浮屠地狱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仿佛黄泉都在赞许他们的相拥。 哦豁。望凝青想到影子中的雾见川,心想,这巧合真让人想将写命书的人的脑袋打掉。 第128章 【第15章】凄苦小孤女 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 对方又是美名远扬的晴雨姬,正常人不说心荡神驰至少也会害羞一下,但久我莲却依旧神色平淡, 看不出丝毫的动摇。 他一手搀扶着脚步不稳的少女, 一手持着折扇轻轻抵住了少女的樱唇。 微垂的眼帘总是显得他轻淡而又温柔, 对于刚刚经历了恐吓与惊吓的少女来说, 他比晨曦时分推开窗户看到的那片紫阳花海还要迷人。 “姬君, 可还好吗?”久我莲将人扶稳,便微微退开些许,“受白川家主所托,我来带您回去。” 白川彩子的神色恍惚了一瞬, 随即回想起眼下的情景,她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是平安京的传奇阴阳师, 而不是千年后惊艳了她整个青春的少年。 但对于白川彩子来说,二者之间并无太大分别。在第一眼见到久我莲时,她便坚信他是胜也的前世,否则曾经的“故人”怎会一个个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呢? “谢谢你来救我,久我君。”感到安心的白川彩子两眼含泪,无尽的后怕与五味参杂的情绪堆积在心头, 令她不由得哽咽,“真的,谢谢。” 白川彩子情难自禁地抱住了久我莲, 少女哭泣的模样很美,眼泪沾染在长睫上,如振翅欲飞的蝶。 本就是娇袭一身病依旧能艳压群芳的绝色女子,笑能晴雨,哭泣也能让人心碎。 久我莲神色淡淡地站在原地, 任由白川彩子宣泄了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见她哭声渐小,这才道:“姬君可还记得那妖怪的模样?” “记得,他说他叫雾见川。”久我莲恰到好处的体贴总能避免他人尴尬,白川彩子爱极了他这点,“是一只由浓雾汇聚而成的妖怪,自称忘川之子。” “雾见川没有具体的形态,祂娶妻是为了在我身上明白思念与爱,说只有这样才能让祂获得行走人间的形体,不知道是真是假。” 提到雾见川时,白川彩子面上亦有厌烦,雾见川除了能让她的美貌佚闻传播得更广以外,本质上与那些死缠不休的爱慕者没有两样。 想到《平安物语》中提到的雾见川,白川彩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毫不犹豫地抛出了自己掌握的、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久、久我君!”白川彩子有些不安地抓紧了衣襟,“忘川之子、忘川之子已经被污染了,祂不可能再成为新的忘川了!” 啊?这条情报一出,久我莲当即一怔。因为白川彩子几乎是喊出来的,所以躲在远处的望凝青也听见了这句话。 雾见川已经被污染了吗?望凝青克制住翻看命书的欲望,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藏在竹内青子影子中的雾见川显然也听见了那句话,但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您怎么知道雾见川已经被污染了呢?”久我莲感到了费解,正如他先前所说的,河流不像人类,祂们不会轻易死亡以及覆灭。 “因、因为……”白川彩子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自己从野史中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因为雾见川是黄泉子,祂在诞生后不久便被制成人柱,献祭给了河流。” “将祂献祭给河流本是为了让祂回到忘川的怀中,但那条河流在十年前就因为大旱而枯涸了。” “可祂已经回归了忘川。”久我莲沉默了一瞬,又道。 “是的。”白川彩子斟酌着语句,“祂回归了忘川的怀抱,本应立刻取代忘川成为新的河流。但因为他不懂人世情爱,故而也无法承载此世全部的思念。” “那条枯涸的河流是他肉身与灵魂的载体,人柱的存在本也是为了这个。在河流枯涸之后,雾见川失去了载体,而祂所在的地方死了很多妖怪……” 白川彩子说得有些含糊,因为她实际上并不清楚雾见川到底发生了什么,野史中的记载十分模糊,只有“大河涸,埋妖骨”这样的讯息。 有人推断过雾见川许是遭到了怨秽之气的污染才会变成后来那个完全丧失形体与理智的怪物,但“雾见川”的具体地址究竟在何处?千年后依旧没有答案。 “我无法告诉你我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但是请你相信我。”白川彩子认真地望着久我莲,这般道。 久我莲闻言,笑了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而温声转移了话题:“姬君,我等需要尽快离开此地,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白川彩子并不害怕,她对久我莲的实力有着近乎盲从的相信。这可是名垂青史的大阴阳师,就算雾见川真的出现,最终也一定会败在久我莲的手底下。 然而,望凝青知道来到这里的久我莲其实已经是强弓末弩,他的确灵力强大、天资出众,但这不代表他出入黄泉能如出入自家后院一样从容。 “都听久我君的。”白川彩子说着,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影,“久我君是如何找到我的?” “白川家主给了我一根姬君的头发。”久我莲没有提及自己与另一位女孩同闯八重地狱的艰辛,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自己的不易。 “彩子只是没有想到,久我君竟然能从这么多朵花中找到我……”白川彩子有些感动地说道。 望凝青眼见两人渐渐远去,身旁的雾见川却还在思考先有蛋还是先有鸡,不由得有些着急。 “喂。”已经利用完雾见川的竹内青子很快暴露出恶劣的本性,也不屑于继续扮演白川彩子,“你的新娘要跟人跑了,你不去追吗?” 阴影扭动了一下,随后朦胧胧的白雾溢散而出,凝聚成一个人形。 “为什么要追?那又不是我的新娘。”雾见川虚虚地拢着望凝青,“我不想跟那个人打架,他身上有很浓重的非时香果的气息。” 望凝青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道:“那个就是你的新娘,晴雨姬白川彩子。我刚刚只是冒用她的身份骗你而已。” “可是,你懂得爱,还说可以教会我爱。”雾见川其实并不在乎新娘是谁,祂要的是忘川口中能让他明了爱为何物的人,“而她不知道,她说没办法教我。” “那是她骗你的。”望凝青耐心地劝道,“你刚刚也看到了不是吗?她从彼岸花变成了人,是爱触动了她,让她拥有了形体。” “我知道。”雾见川有些困扰,一五一十地道,“但她说自己不是晴雨姬而是晴雨姬的影子,还说自己没办法教我爱是什么,所以我觉得她应该不是晴雨姬。” 望凝青:“……”不愧是你,恶德气运之子。 望凝青是万万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番因缘,灵猫也曾提醒过,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和以往的气运之子不同,恶德气运之子是会反过来陷反角于不利之地的。 淬不及防被坑了一下,望凝青也没心情去向雾见川解释晴雨姬是一个人的名号而不是一个可以随时换人的职位,她转身跟上了久我莲和白川彩子。 经历了上一世的轮回之后,望凝青偶尔可以捕捉到一点入戏的感觉。如今,竹内青子那仿佛淬了毒一般的愤怒便在安静地燃烧着。 嫉妒、憎恨、心有不甘。这些陌生的感情虽然炽热却太过撕裂,一如当初她面对自己的弟子一般,有种沉在水中的隔阂与迟滞之感。 毒蝴蝶停留在少女的指尖,翅膀轻颤。这两只毒蝴蝶通体漆黑,那抹黑却泛着一丝流转的紫芒,看上去如同融化的玛瑙或黑耀。 “杀了她。”少女轻吻自己的手背,看着蝴蝶振翅而飞,顿时弯唇露出一个恶意的笑。 从人间闯到八重地狱的尽头非常困难,但从黄泉的尽头重返人间却很简单。往生路铺陈在众生的脚下,无需重入地狱便可离开常世之国。 以忘川流水为路,久我莲准备将白川彩子送到尽头,让龙神或白犬护送她回白川家,之后他还要去寻一个人。 虽然他的担心可能有些多余,但这黄泉中还有他的牵挂。 久我莲思考了很多,黄泉、雾见川、天皇的委托、红蝶印记与藤原中宫,还有那个揣摩不透的神秘少女,这些顾虑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他的心脏。 “久我君,我……”一声夹杂着轻颤的呼唤唤回了久我莲的神思,他回头,却正好看见白川彩子面色惨白、缓缓倒下。 一只上下翩飞的黑色蝴蝶从白川彩子的衣领中飞出,空气中顿时弥散开一股令人昏沉的香。 这不可能。久我莲瞳孔骤缩,连忙抱住白川彩子软倒的身体,她佩戴着“邪物不侵,诛邪退散”的御守,怎么还会被黄泉中的妖怪伤到? 久我莲试了试白川彩子的呼吸,给她贴了一张“止”字白符维持眼下的生命状态,暂时遏制了毒素的传播。 做完这些,久我莲弹出一道灵力击坠了那只黑色蝴蝶,他捡起蝴蝶的残骸,捻弄了一下翅膀,瞳孔微微一深。 不是妖物,不是邪魔,只是一只来自人间的蝴蝶。 一只被复仇的毒汁浸染了皮囊与骨,执着行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不愿回头的蝴蝶。 它就在这里,她就在附近。 …… 白川彩子刚刚倒下,望凝青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她很清楚久我莲的能耐,并不想被抓个现行。 之后的故事发展在命书中有记载,久我莲会带着奄奄一息的白川彩子进入常世之国寻找医药之神少彦名命,白川彩子不仅被治好,还在调养期间用千年后的知识得到了少彦名命的好感,跟着少彦名命学了一些医术。这期间,久我莲和少彦名神击退了前来寻找新娘的雾见川。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02节 在白川彩子暂居常世之国的时间内,久我莲和彩子的距离也在拉近,彼此建立了信任和理解,为日后埋下了铺垫。 白川彩子重返人间之时便是她大放异彩之时,依靠着从少彦名命这里学来的医术加上未来的知识,在疫病传染开前便做好了防疫措施,获得了大御所的表彰。 之后,她又以熟识华夏文字以及汉文著作而在女房中树立了才高识广、文采斐然的形象,一时间风头无量。 相比之下,竹内青子的人生便越发晦涩阴暗,行事也越来越偏激,不计后果与代价,最终凄惨地死在同样疯魔的雾见川手下。 不过话说回来,雾见川到底是怎么疯魔的呢?望凝青沉思,然而很快她便控制住自己不要深想,因为这段故事与竹内青子无关,逾距便代表了崩盘。 要尽快返回人世,然后假扮成被妖怪袭击而昏迷的模样。望凝青心想。 久我莲和白川彩子没有准时返回人世,白川家主便以为他们已经遭遇了不测,倒是阴阳寮中的妖怪还能感知到久我莲的生命气息,这才没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白川彩子待在常世之国的这段时间就是竹内青子的主战场。 名门贵女离家数月不归是绝对不行的,就算最后有久我莲做担保,世人也会恶意揣测这段时间内晴雨姬遭受了什么。 对于最为在乎家族声望的白川家主而言,这几乎是触碰到他的死穴。所以这段时间内,他一定会让竹内青子假扮白川彩子,以此瞒天过海。 而对于竹内青子而言,她以为自己已经得手,正为了能够彻底取代白川彩子而狂喜不已,几乎不考虑体弱多病的白川彩子能活下来的可能性。 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望凝青分析着竹内青子应有的心里,一脚踏入了冰冷的忘川之中。 然而,她却没能走掉,一股水流化作绳索捆住了她的脚,拉扯的力道创伤了还未好全的伤口,让竹内青子堪称狼狈地摔进了河川。 望凝青迅速抬手捂住口鼻避免呛水,正想低头去看那缠住自己脚踝的“绳索”,一双手却不容拒绝地环住了她的腰。 “你要去哪?我的新娘。” 熟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望凝青猛然回头,却撞进了一双琉璃般澄澈剔透的灰黑色眼眸。 银白色的发,琉璃色的瞳孔,同样轻淡俊逸的五官面容,却因颜色的不同而融入了冰雨般凉冷的质感,处处显露出非人的表征。 “我的新娘。”与那位总是垂眸浅笑的大阴阳师不同,眼前的人更习惯直凌凌地看着别人,那双过于剔透的眼眸透着一丝孩童般的纯粹以及残忍。 他穿着银白色的狩衣,却怎么看都不像是降妖除魔的卫道者,反倒像是偷穿了神官服饰的狐仙,欲盖弥彰的遮掩,还显得有些不太认真。 一模一样的长相,略显年少的少年身姿,若说久我莲就像一杯茶汤澄澈的茗茶,那眼前人便似冬日时分缀满冰凌与絮雪的枝桠。 “……”水里无法说话,望凝青只能被身后人抱着,从怀中抽出了袖花。 “这不是我真正的形体,是我照着那个人的模样幻化的。”冰雪一样透着非人奇异之美的少年交了底,态度甚至堪称乖巧,环抱少女的手却没打算松开。 “现在我有形体了,你可以拥抱我。” 他抓住了她紧握袖花的手,不容拒绝地挣开袖花、穿入她的指缝:“可以与我十指相扣。” “用眼睛——”他强迫她偏转过头,直视她被怒火点燃的眼眸,“向我传递爱意。” 他偏头,用微尖的精灵耳与她耳鬓厮磨:“对我倾诉爱语。” 最后,他俯身将嘴唇贴在少女的后颈,不带任何狎昵之意,只是单纯地贴着:“我也可以亲吻你了。” “所以,我的新娘。”做完这一切,他抬头,露出了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久我莲脸上的、纯真灿烂的笑容。 “你可以告诉我爱为何物了吗?” 望凝青沉默地望着眼前闪闪发亮的生物,朝着他温柔一笑,比口型道:松手。 捏了一个跟久我莲一模一样壳子的雾见川眼睛一亮,乖乖松手。 下一秒,眼前的少女瞬间抽出腰间的太刀,一刀砍了他的头。 …… 望凝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白川彩子是灵猫口中那个对她怀有恶意的恶德气运之子,但真正克她的气运之子没准是久我莲。 想想吧,如果她跳下三途川后没遇见久我莲,她就不用被迫扮演白川彩子,不用勇闯八大地狱,不用遇见雾见川这个愣头青。 她扮演的是竹内青子,没有任何演技破绽的竹内青子。但同样的人在不同的境遇下相遇相识,最终给人造成的印象也会有所不同。 比如雾见川,原命轨中他对竹内青子而言完全就是陌生可怕的黄泉鬼神,是觊觎晴雨姬美貌、实力深不可测的大妖。 而对雾见川而言,竹内青子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类,总是给他的新娘找麻烦。 至于那副和白川彩子相似的容貌?抱歉,在他眼里人类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没有多大不同。 是她胡乱说话的过错吗?望凝青想了想,又忍不住摇头。 竹内青子的性子注定她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人或事物,她在那种情形下说那种话是很正常的,雾见川不会是第一个被利用的,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果然还是要怪久我莲多管闲事地救人吗? “变回去。”望凝青找回了袖花,此时正把袖花抵在雾见川的脖颈上,威胁他变回灰雾。 “不要。”长相酷似久我莲的少年乖巧地侧卧,任由刀剑加身也不改色,“我喜欢这个壳子,我就要长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双生子之间的天赋感应,雾见川在幻化出如今的形态后便对这具壳子格外的钟情,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应该长成相似的模样。 “随便你。”望凝青收回短刀,站起身冷冷地道,“但是不要妨碍到我,不然我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你。” 雾见川本体是灰雾与水,就算望凝青将他砍成两半也于事无补,好在他对“新娘”格外听话,望凝青这才得以暂时控制住他。 现在,望凝青已经离开了黄泉,好消息是她所在的地方距离白川家并不遥远,周围也没有人。坏消息是,雾见川也跟着来到了人间。 “不要让人类看见你,这点不需要我提醒吧?” 望凝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竹内青子如今的模样凄惨到说是被妖怪抓走都完全可信,但她要扮演一个自己从龙潭虎穴中跑回来的无辜少女,除了凄惨以外还要令人同情。因此她放下了高束的马尾,用袖子沾了些水擦洗自己的脸颊,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才朝着白川家进发。 还指望着新娘教会自己什么是“爱”的雾见川根本不敢反驳,径自躲到了竹内青子的影子里,看着她倒在白川家不远处的树林里。 没过多久,竹内青子就被已经找人找到疯了的家丁给发现了,立刻上报了家主。 得知回来的是竹内青子而不是白川彩子时,白川家主又气又恼,但最后还是下令封口,让侍女好好照顾昏迷不醒的竹内青子。 “为什么要在这些人面前隐藏自己呢?”雾见川不是很能理解竹内青子的行为,“明明对你来说,他们都可以轻易被杀死。” 躺在柔软床褥中的望凝青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她酝酿了一下情绪,试图找到那种入戏时的观感。 刚刚从地狱回来的竹内青子,或许也想说说心里话,哪怕聆听的人是只妖怪也无所谓了。 “我的父母,死于两个家族之间的领地讨伐。” “父亲战败了,准备切腹自杀,为了不让母亲和姐姐受辱,他杀了母亲和姐姐,而我偷了他的刀,悄悄逃走了。” “我看着家族败了,人都散了,觉得自己简直是这天底下最悲惨的人了。但等到走出领地后才发现,我居然还算好的,至少能吃饱。” “有那活活饿死的小孩在下葬,就一把骨头了,捧着他的人饿得没力气了,走了几步,摔了,那骨头架子就散了。” “我很怕变得跟他们一样。”望凝青闭了闭眼,竹内青子曾经经历过的恐惧以及绝望就像飘扬在风中的丝。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没有食物过腹,没有华服包裹,甚至于没有地位支撑,很快就会如开得灿烈的樱花般零落。” 平民因冻饿而死,贵族因尊严而死。无论高低贵贱,各有各的苦果。 “我绝不要变成他们那样,因为我想活。不仅要活,还要好好地活。” 这就是竹内青子的想法,哪怕去偷去抢,变成一个自私自利、无恶不作的匪徒,她都要过好这一生。 “我不明白,这也能算是‘爱’吗?”雾见川记得执着也算是爱。 “谁知道呢?”望凝青更深入地分析完竹内青子的思想,熟练无比地过河拆桥,“忘川给你找的新娘现在在常世之国,你快回去找她。” 冰雾一样的少年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的心微妙地触动了一下。 他模仿着少女的语调,说出了自己的过往。 “我是被一群和尚献祭给河流的孩子,他们给我取名为‘雾见川’,因为三途川被大雾笼罩。” “他们相信,取一个相近的、有指代的名字,就可以与神灵产生共鸣,而他们也将我当做神子一样养大。”他歪了歪头,“好吧,也没有养得很大。” “然后,我被做成了即身佛。”雾见川并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语是何等的可怕,他只是尝试将自己的过去分享给她。 “就是塞进铜佛像里,用火烧,最后将佛像沉进河里,就会变成‘人柱’了。” “很疼。”他用抱怨的语调,“太疼了,而且一直死不掉,所以我不想要那具形体了。” 竹内青子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那为何现在想要了呢? ” “因为父上。”少年轻轻靠了过来,将头枕在望凝青的膝盖上,“父上说好与不好永远是等价,这世上有多强烈的疼痛,就有与其等价的幸福与快乐。” “有时候,短短一天的爱的回忆,就足够人熬过你所说的,樱花般短暂而又苦难的一生。” “真想看看啊,不是吗?就像群星陨落之地的星星一样,而我最喜欢星星了。” 他述说着自己的愿望,带着一点天真的憧憬,轻阖眼睑的模样如稚子般宁静安详。 “哪怕只有一天,也真想感受一下与那疼痛同样强烈的幸福啊。” 第129章 【第16章】凄苦小孤女 望凝青过了一段较为舒坦的日子。 没有白川彩子, 没有久我莲,竹内青子的日常恢复了罕见的平静,那无时无刻不被恨意与焦虑烧灼的灵魂也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间隙。 大阴阳师久我莲在白川家失踪的消息根本瞒不住, 为了掩盖白川彩子被大妖掳走的消息,竹内青子开始代替白川彩子出入各种宴会场所。 这是体弱多病、久居深宅的晴雨姬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亮相, 不仅各家公子闻风而动, 就连夫人以及未出阁的姬君们都纷纷投来的请帖。 白川家主急得焦头烂额, 他还打着将女儿送进宫的主意, 自然不能让白川彩子留下“曾被妖怪掳走”的污名。 为此,他大肆操办了一场雅乐宴, 对外宣称是庆祝女儿身体康复,随后让竹内青子代替白川彩子在不久后的樱见祭上献舞。 每年春天的樱见祭,平安京内容色最为出众的姬君与公子都要当众献舞,跳的还不是普通的舞蹈,而是独属于贵族的雅乐。 巧的是,今年负责献舞的公子正是先前被竹内青子接待过的九条修一,而女方这边的献舞人则是初次涉足社交场合的白川彩子。 “届时大御所与陛下都会驾临。”白川家主焦虑地来回踱步, 反复叮嘱,“绝对不能出差错,明白吗?” 这是白川家主第二次见到竹内青子, 实话说, 他在见到人的瞬间都被惊住了, 没想到先前那灰头土脸的小孤女,精细调养装扮后会变得如此美丽。 身穿樱花十二单和服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临水湖岸上的白色山茶。 这样出众的姿色,即便假扮彩子也不会有问题了吧?白川家主心想。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彩子了,但他幻想中的女儿就应该是这般模样。 “从今天开始, 你便叫我父亲吧。”白川家主看着就连奉茶都优雅得如诗如画的少女,心中很是满意,“彩子。” 望凝青以袖掩唇,没有佯装拘谨以及羞涩,反而落落大方地笑了:“是,父亲。” 白川家主又按照以往关心白川彩子的方式问候了几句,望凝青都利落地接上了话头,那种熟稔从容的姿态,仿佛自己才是被捧在手心上养大的姬君。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03节 望凝青的表现让白川家主有些惆怅,早已被权势利益塞满的心也难得生出了几分父爱。自从彩子懂事以后,他已经很久没能跟女儿这么平和地相处了。 “彩子就不像你这么懂事。”一时没忍住,白川家主对着青子说出了心里话,“她总说自己有自己的想法,让我不要干涉她,但她不知道我为她选的才是最好的。” 望凝青自然不会反驳白川家主,但既然她眼下扮演的是“女儿”,自然要表现出适当的、女儿对父亲的娇蛮。 “彩子并不是不懂事,只是缺乏一点面对的勇气。”她打开了纸扇,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 “即便知道为家族牺牲是正确的、理所应当的,但在真正面对它的时候还是难免会感到恐惧,不是吗?” 特别是对于已经见识过天地之浩瀚的人,令其明白何为理想却不让他们追逐理想,心中堆积的恐惧与痛苦便会成倍增长。 竹内青子了解白川彩子,正如白川彩子也了解竹内青子,她们为彼此的相似感到恶心,也为彼此的不同而感到烦厌。 “有道理。”白川家主沉吟,他意外于青子对彩子的了解,莫名有种彩子的“影子”活过来的错觉,“你比彩子勇敢。” 望凝青摇了摇折扇,笑而不答。 雅乐宴当天,望凝青换上了最华丽的十二单,罕见地画了浓妆,手持足有臂长的桧扇,在缓缓拉开的屏风后亮相。 每个人的脸上都掠过惊艳与喟叹,甚至有性情浮躁的公子忍不住站起,试图接近高台上半遮娇颜的公主殿下。 正如女房们夸赞的那样,即便全世界最美的女人站在这里,也无法掠夺独属于竹内青子的光芒。 “唰”地一声响,华丽的桧扇展开,挡住了少女的一边眼睛,却也露出了她完整的五官。 细不可查的“啪”的一声响,沾饱了墨水的毛笔掉落在了地上。 不少慕名而来的公子原本让下人备好了笔墨纸砚,准备在看见晴雨姬的第一眼便为她写下和歌俳句,但如今,他们装满了诗词锦句的大脑都变成了朽木。 桧扇鲜艳的绘纹与清丽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少女就像破茧而出的蝶,或是妖艳绽放的花。 年迈的大御所高居上座,看着落樱下翩然起舞的少女,苍老的脸上划过一丝伤感的难过。 少女长得其实和记忆中的女人并不相像,但那种鲜活而又蓬勃的色彩,明媚而又自信的风范,依稀似二十年前的故人归来。 九条修一坐在下首,面上带着轻柔的笑意,和着节拍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折扇。 曲终,美人退场,众人这才从浮梦泡影般虚幻的舞蹈中醒过神来。 “果然是一笑晴雨的美人。” 天皇持起茶杯润了润唇,看向身旁陪坐的好友九条修一,调侃道:“这就是你发誓非她不娶的美人?果真好眼光。” “您说笑了。”九条修一温文地客套了一句,随即莫名开心了起来,“我的眼光当然好!” 天皇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为了夺得美人的芳心,你可要努力了。” 平安京并不盛行赐婚之事,因为这里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贵人都相信爱情,强行牵扯到一起的婚姻只会结成怨偶,甚至还会出现外遇。 晴雨姬的第一次亮相堪称完美,之后整整一个月,平安京中津津乐道的话题都是那一场樱见祭。 之后,望凝青又代替白川彩子出席了几位贵族女子举办的赏花会,在女性群体中也大受好评。 “跟彩子殿下相处总觉得很舒心呢。” “是尊贵却不傲慢的人。” “坦诚且温柔,不自恃美貌,不管是低位的贵女还是等阶的贵女,态度都十分谦和。” 虽然竹内青子在赏花会上总是拒绝作诗,称自己诗才不佳,情愿以琴曲代之。 但众人也只当她是谦虚而已,毕竟不管什么诗词她都能信口掂来,就连一些晦涩难懂的华夏诗词都有所涉猎,即便去当遣唐使都不会出任何差错。 会不会有些过了?望凝青偶尔也会有这样的疑虑,但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想。彩子可是来自千年以后、连晗光仙君都未曾涉猎的世界,历史底蕴想必更加厚重。 日子过得顺心,脾气自然温和了些许,要说唯一不顺心的事,那大概就是赖着不走的雾见川了。 如果知道自己随口嘴贱会招来这么严重的后果,望凝青觉得自己当初或许会更加小心谨慎些许。 然而,竹内青子是个没有常性的人,她自私得理所当然,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在知道雾见川所谓的幻化本质上还是一滩水后,她又找到了新的借口:“本质上是水的话,男人该有的反应你根本不会有的吧?” 顶着久我莲模样的少年歪了歪头 ,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反应?” “脸红、亢奋、欣悦,这些感情,你根本不会有的吧?”她抬手摁住雾见川的心口,触感唯有一片清凉,“没有这些,就无法通过形体让你去感受爱。” “我不明白。”雾见川举起手转了一圈,困惑地扫视自己的大袖,“明明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可以呢?” 望凝青叹了一口气,她伸手轻轻一推,雾见川便毫无抗拒地被她推到了墙上去。 雾见川不可能抵挡不住竹内青子的力道,但他对竹内青子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很感兴趣,便也乖顺地配合她的举动。 正感到困惑之时,一股暖意突然接近,少女清丽的眉眼近在咫尺,褪去了平日里的伪装,她显得那么疲惫而又安静。 那股暖意覆在了被少女称之为“嘴唇”的地方,像蝴蝶的触角落于水面,一触即离。 雾见川瞳孔骤缩,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如水里蔓生的海藻般困住了自己。 那股暖意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又以此落在他的唇角、脸颊、眼帘、眉心……因为是较为清瘦的少年体型,少女只要踮起脚便能亲得毫不费劲。 “你看吧,你都不会因为我的接触而感到难为情。”望凝青捧着少年的脸,神情十分平静,“正常男人是会害羞的,因为人有‘欲望’这种东西。” 雾见川眼神有些懵懂,像幼生期的小兽一样舔了舔唇:“一定要有‘欲望’才能明白‘爱’吗?” “我不知道。”望凝青郑重地回答,“但是从‘欲望’去感受‘爱’是最直白也最简单的方法,因为爱与欲本身就分不开。没有欲望的人,也很难感受到爱。” ——比如她。 “你再好好想想吧,或许忘川为你选择的新娘才是正确的呢?她有不需要欲望也能教会你爱为何物的方法吧。”望凝青说完便转身离去。 徒留下少年一人站在原地,有些困惑地捂着自己的心口。 “好热。”他不自觉地呢喃出声,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面上掠过一丝无法克制的贪意,很快他便咬住了手指,强行克制自己,“好热……” 有一团拳头大小的血红色火焰,在他的胸腔内缓缓升起。 第130章 【第17章】凄苦小孤女 雾见川开始变得很粘人。 就像好不容易尝到了甜味便从此欲罢不能的小孩一样, 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望凝青,试图索取更多的肢体接触。 对此,望凝青烦不胜烦,她就像个玩弄少年人感情的人渣一般, 指使着雾见川为她做事, 偶尔心情好了便给个亲吻拥抱, 心情不好便把人撇在一旁。 到了晚上, 望凝青睡着睡着还会发现被子里长出了一只雾见川, 透着非人之美的少年抱着她的腰, 毫无防备地坠入梦乡。 按理来说黄泉险恶之地出来的大妖本不会如此懈怠, 怎奈何雾见川成为人柱时的年纪太小,往后的岁月中也没有人教导他人世常理, 故而心性懵懂。 换做寻常女子,要么基于雾见川悲惨的过去以及心性生出几分怜爱, 要么单纯畏惧他妖怪的身份而感到不安。 但望凝青不一样, 竹内青子也不一样。 前者是刀山血海都能不动如山的磐岩, 后者是毫无常性只顾自身喜乐的恶之花, 只要雾见川不越线,也都随祂去了。 但就像人的欲望没有上限一样,妖怪的贪婪也没有边界。 “如果拥有真正的嘴唇, 就能体会到比‘热’更美妙的触感吗?”雾见川开始思考。 他支着一条腿坐在长廊下, 开放的坐姿没有让他看上去洒脱帅气,源自久我莲的形貌让他即便做出这样的行为都显得格外高雅。 “人类的内脏、皮肤、牙齿,我都没有。”雾见川想,祂其实是感受过“热”和“痛”的,但那中感觉似乎和竹内青子亲吻他时的感觉不一样。 是因为幻化不够彻底吧,只要再找个人类来吃掉, 祂就能拥有那些祂没有的东西了。 雾见川不喜欢吃人,但如果有必要,祂也不会抗拒吃人。就像孩子不喜欢喝药,但生病了难受了,还是要乖乖喝下去的。 雾见川找到了一个目标,一个总是对青子看眼不是眼、看鼻子不是鼻子的女人。 随着白川彩子消失的时日渐长,竹内青子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人再将竹内青子视作前来投奔亲戚的小孤女了。 望凝青优异的表现让白川家的仆从意识到,即便脱离了晴雨姬影子的身份,她依旧是一位尊贵美丽的姬君,是高不可攀的岭上梅花。 就连白川家主最近都生出了等彩子出嫁后便将竹内青子收为养女的想法,既然有晴雨姬,以后白川家再出个花见姬也完全不为过啊。 这样的情形下,竹内青子的待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那个名叫“桂里”的女人。 只要雾见川愿意,他可以随意穿梭在白川家中而不被任何人察觉,他从侍女的口中得知桂里是白川彩子的乳母,自从白川彩子消失而竹内青子平安归来以后,这个女人的满腔忧虑都尽数化为了不甘与怒火朝着竹内青子倾泻。她的刻薄与尖锐几乎是与日俱增,到了连原本亲近她的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这也太过分了,青殿做错了什么呢?只是平安从妖怪的手中逃回来了,就要被这样对待……” “桂里桑是真的有些不知分寸了呢,她再如何也只是姬君的女房,又不是姬君的母上,哪里能这样指责另一位姬君呢?” 类似这样的抱怨声充斥在宅子的每一个角落,年轻的侍女对年长的女房总有一些不满,毕竟谁没有被这样倚老卖老地挑过刺呢? 听上去真是个讨人厌的人啊,青子大概也不会喜欢她吧?雾见川心想。 雾见川选择了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身穿白色狩衣的少年化作灰色的雾河淌进了女房的居所,如悄无声息前来为死者送葬的死神。 他没有让那个女人走得太过痛苦,因为黄泉的妖怪说过死得很痛苦的人类味道也不会很好。 大河寺的老和尚们说过,人总是要对生养他们的天地怀有敬畏之心,因为仅仅只是存活,就必须要掠夺无数生灵的生命。 “所以,要爱惜生命。”他们如此教育忘川的孩子,祈祷祂成为人柱后还能保留佛的慈心,“人世走一遭,是多么的不容易。” “要踏过刀山火海,走过十八层地狱,煎熬过无数的量劫,才能清清白白地来到人间。” 雾见川见过浮屠炼狱,他比谁都更深刻地理解这句话。 “是的,我很感激。”他伸出手去,灰水内的女人便迅速苍老、衰竭、死去,最终化为森然的白骨,在灰水的包容中沉沉睡去。 灰水泛起了大量的气泡,晦涩的灰逐渐化为了璀璨的银。白色的尸骨沉浮其间,静谧、安详,一如死亡给人带来的感觉。 ——新生,受洗;死亡,受洗。 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浮坐在半空的少年神色平静,他放在腿上的双手朝向天空,指捏莲花印。 银白如星子的光芒指引着迷茫的灵魂顺着忘川淌回常世之国,从此不再因人世而苦。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少年如破茧之蝶般蜕变,雪一样无暇的纯白渐渐染上了俗世的色彩。 他的皮肤变得红润而又丰盈,淡淡的气血在指尖流转,隐有肉色的肌肤底下能窥见属于人类的青筋。 他长出了人类的牙齿、皮肤、头发以及眼睛,不再是水雾拙劣的模拟,而是真实灵动的形体以及五官。 银白色的长发垂直披散而下,轻柔地拢在少年的身旁,他的眼睫也是银白色的,这让他即便身处黑暗,也仿佛在发光。 雾见川缓缓睁开眼,群星陨落之地的流星都沉淀在他的眼底,春天飘零的樱花做了他的唇妆,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已经有了纹路的模样。 真像一棵刻满年轮的树啊,所谓的形体真是复杂,每一寸都像精心雕琢过的一般。雾见川心想。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04节 他不停地打量着自己,抬手捂住了心口,胸腔内依旧是空荡荡的,只有一簇鲜红的火在燃烧。 望凝青晚上正睡着,忽而觉得唇上一暖,随后细密的暖意依次落在她的唇角、脸颊、眼帘等地方。 她睁开眼,便看见眉眼沉静的少年近乎虔诚地亲吻着她,有别于流水的冰凉,他的唇传递过来的是真实的皮肤与体温的触感。 很难形容眼前的场景到底是瑰丽还是可怕。 少年并没有察觉,他身上的非人之感并没有因为变得像人而淡去,反而混合糅杂成了一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观感。 简直就像是……模仿成人的、什么东西。这中感觉。 “亲吻,拥抱,然后呢?”他支着头颅,银白的发如流水般蜿蜒在床褥上,“然后呢?” “然后该睡觉,以后没有允许不许碰我。”望凝青冷漠地回答。 雾见川定定地看着她,忽而弯唇一笑,他的笑容仍旧是天真的,淡淡的唇色像一瓣儿无意飘进房间的樱花。 “好哦。” 第二天一觉醒来,望凝青便听见桂里失踪的消息,联想到雾见川的异常,她大抵猜到桂里已经凶多吉少。 “你杀了她?”望凝青不带什么感情地询问。 “杀?”雾见川学着她的模样往杯子里倒茶,“没有,是吃掉了,完整的,干净的,吃掉了。” 得了,这回真的坐实了反角的身份,要跟气运之子不死不休了。 望凝青对此并没有太大感想,但竹内青子还是有些话要说的。 “对你来说,生命是什么?”竹内青子不喜欢桂里,但也不见得有多喜欢雾见川,“随便就能抹杀掉的东西吗?” “生命是——”雾见川斟酌了一下,“是跨过刀山血海、等待无数量劫才能拥有的存在。” “而生命最终的归宿,就是顺着流水,回归死亡。” 他说得平淡,对于他人而言,死亡或许是与人世永诀,但对于忘川而言,不过是回家。 桂里的死没有牵扯太大,毕竟这里有着“不为他人添麻烦”的文化,而物哀寂落也为此世平添了太多的感伤。 对于桂里的失踪,家主象征性的派人找了找,便推断她是因为白川彩子的失踪而想不开自尽了。 有侍女为她难过了一阵子,有人提起桂里便为她的忠心而不住喟叹。然而,时间是耐心而又温柔的手,总有一天,所有情绪的褶皱都会被抚平,变得齐整起来。 望凝青预感到,这一世的轮回快要结束了。 她像个平静等待死刑的犯人一样,等待着故事最后的篇章——久我莲与白川彩子会从常世之国归来,之后便是彩子与青子的对抗以及“断罪”事件了。 然而,虽然命书大体的方向没有改变,细节却似乎出现了许多微妙的变化。望凝青思考后却不觉得奇怪,毕竟天道被换走了一颗棋子,会有变数是很正常的。 ——此时她还未知晓,这变数带来了多大了风暴。 那年的秋天,寒风带着秋意的萧瑟与凉冷,刮过屋檐与树梢,预兆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席卷平安京的雪。 望凝青穿着华丽的和服,踩着木屐从府外归来,便听见侍女们兴奋的低喃。 久我莲与白川彩子,从黄泉归来了。 第131章 【第18章】凄苦小孤女 白川彩子的归来有些不是时候。 因为不久前, 白川家主已经差不多放弃了白川彩子还存活于世的念想,让竹内青子顶替白川彩子的身份,入宫正式拜见了大御所。 正式见过大御所, 这便算是板上钉钉定下了“白川彩子”的身份, 万一以后被人挖出竹内青子只是影子而非真正的白川家公主, 一个不敬皇室的名号是躲不过的。 因着这个缘由,竹内青子在白川家的地位已经稳固到连家主都轻易动摇不得的地步, 愿意依附投诚于她的侍女也越来越多。 等到白川彩子归来时, 主动权已经彻底易于他人之手。 望凝青以扇掩唇, 站在二楼的窗边斜晲下方。白川彩子跟在久我莲身后,似有所觉地抬头,与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本就病弱温吞的少女,在少彦名命的妙手回春之下已经寻回了健康, 但是多年病弱依旧让她看上去惨白纤弱,稍不注意就好似要被风拂倒。 与她相比,竹内青子美丽、健康,身穿锦衣华服,身旁跟着恭敬的侍女,正居高临下地与她对望。 一切都仿佛昨日重演, 但却已经主次颠倒。 看着这样的竹内青子,白川彩子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面上闪过一丝倔强,嘴唇无声开合, 道:这次, 我什么都不会让。 可笑。竹内青子恶意地弯了弯唇角,她掠起鬓边的一缕发,在指尖轻挑。她煞费苦心抢来的东西, 何曾是白川彩子相让的? “姐姐回来了,真是让人高兴。”望凝青转身面对侍女,面上仍旧微笑,“走吧,我们去看看姐姐。” 白川家的大堂,白川家主接见了久我莲,对他救出白川彩子一事表达了感激之情,同时也了解了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 白川彩子身中的蝶毒并不常见,少彦名命也说过,培养毒蝴蝶的人根本没精心规划毒物的分量,更像是不通医学的外行人将自己一知半解的毒物分批次、小分量地喂给蝴蝶吃下,最后机缘巧合下混杂出一种棘手的毒。白川彩子没有被当场毒死,那是因为蝴蝶造成的创口太小,摄入的蝶毒有限。 “找到下毒的人了吗?”白川家主严肃地询问道。 “没有证据。”久我莲平静地道,“这件事我会解决的,在我找到证据前,请不要轻举妄动。” 白川彩子望着久我莲,满心满眼都是他,听他这么说也毫无疑议,反而从旁帮腔道:“父亲,我可以作证,莲君说的都是真的。” 白川家主当然知道久我莲说的都是真的,若说这平安京中必须选一个可以相信其品性的人,久我莲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然而,白川家主看着白川彩子的姿态,不由得在心中叹气。 他原本觉得白川彩子若是能拿捏得住久我莲也算得上是她的能耐,但眼下看来,沦陷的不是久我莲,而是白川彩子。 “回来就好。”这么想着,不免有些意兴阑珊,比起彩子的一意孤行,青子显然更加懂事听话,“这些天你便好好休息吧,对外应酬之事,青子会代替你的。” “代替”二字一出,仿佛刺痛了白川彩子一般,她忍不住扬声道:“不用了,父亲!” 正要起身离去的白川家主被她有些激动的呼喊吓了一跳,没来得及斥责,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与轻笑。 “姐姐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才刚回来就对着父亲大呼小叫。” 身穿玉兰色和服的少女姿态娉婷地站在屋外,裙摆如花一般散开,上头深山含笑的花枝纹路舒展得柔和而又可爱。 她带笑的眼眸凝视着白川彩子,眼角的余光在久我莲的身上轻轻一带:“姐姐不在的这些时日,父亲可是为姐姐操劳繁多,姐姐应当体谅父亲才是。” 白川彩子深吸了一口气,胸脯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随后她抬起头,面上便有了几分感伤:“彩子何尝不知道自己让父上操心了呢,从小到大,不是体弱多病便是被妖怪觊觎,虽然并非出自我的本意,但也让父上操碎了心。这次回来我便想好好弥补,多少为家族做点什么。” “毕竟这里是我的家。”白川彩子轻拭眼角,意有所指地道,“总是让青子妹妹代替我也不太像话,累着妹妹我是会感到愧疚的,所以父上,让彩子去吧。” 这话说得讨巧,先是倾诉自己的情非得已,又拿自己的悲惨遭遇来做文章,最后点明竹内青子只是外人,四两拨千斤地将她排除在外。 这话术可以说是大有长进了,能正面回击,比在背后靠着推晚饭点时间来让她吃不上饭要上得了台面。 以前的白川彩子唯唯诺诺的,使坏都不敢光明正大地来,给竹内青子的感觉就像暗地里刨粮的老鼠,一副可笑又恶心的姿态,如今倒是敢亮出爪子了。 “好啊。”已经见过最顶尖那一批的权贵了,竹内青子也无所谓地将应酬事宜推还给白川彩子,“那姐姐可要多多注意身体啊,别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累坏了。” 她轻轻一笑,彩子却听得出她是在嘲讽自己以往总是以体弱多病为缘由拒绝那些爱慕她的公子,但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用明亮坚定的眼眸直视着竹内青子,嗓音清脆:“这就不牢妹妹操心了。” 白川彩子下意识地看向久我莲所在的方向,笑容前所未有的自信明媚。只要没有失去他,那就算失去白川家的一切都无所谓。 在黄泉中,白川彩子与久我莲已经解开了误会,久我莲说她看见他与竹内青子接吻的那天也是他第一次遇见青子,他们之间并不是情人这样暧昧的关系。 久我莲的解释无疑拯救了这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彩子想起自己曾经也不过是看见了隐隐交叠在一起的两个影子,就忍不住从现场落荒而逃了。 因为自卑,因为胆怯,所以她一厢情愿地认为妹妹抢走了自己的暗恋之人。但或许事实并非如此,青子的目的本就是想让她误会呢? 想通了这一点,白川彩子的心情豁然开朗,越发觉得青子面目可憎的同时,也觉得她十分可悲。 这个没有常性的、只能从掠夺他人的行为中获取快感的妹妹,真的明白爱是什么吗? 白川彩子重新捡起了自己的身份,怀着明媚的心情步入了贵族的社交界。 竹内青子这段时间参加过的宴会都有记录在案,但内容实在太多了,白川彩子不觉得青子能完全替代得了自己,便只是草草地翻看过一遍。 大致记住了人际往来,其余便放在了一边。她将要奔赴的是九条家姬君九条纪子的书会,彩子记得她的哥哥是自己的爱慕者,想来对她会十分友善。 彩子第一次步入社交界并没有盛大的宴会与鼓舞的掌声,因为那些都已经属于竹内青子了,留给她的只有无数人心的考验。 白川彩子的马车刚刚来到九条宅,便有侍女迎了上来,引着她一路走向属于女孩们的庭院。 “彩子殿下。”正如白川彩子预料的那样,她普一到场,便有一个穿着梅见青竹纹和服的少女迎了上来,笑道,“快来,就差您了。” 白川彩子着眼一扫,暖阁开了纸门,仆人端出了火炉摆在庭院里,让小小庭院弥散着春天般的暖意。院子里种了红枫,此时落英正红,少女们三两成群地聚在小桌上,或是打花牌或是诵和歌。桌面堆满了青色薄纸装订的书简,线是用花汁染的,鲜艳得好看。 作俳句吗?彩子心想,她很擅长,便是做不出来的,现代也有很多好听动人的和歌俳句,拿来这个时代也是极为出彩的。 然而,等到白川彩子入座,方才还很热情的九条纪子却跟没长眼色一样,次次发竹简都绕过了她,莫不是怕她抢了她的风头吧? 白川彩子经历了黄泉一遭后便暗暗下定决心不再唯唯诺诺,九条纪子不给她发,她便自己伸手去拿。 却不想,彩子才刚刚拿起毛笔,女生们皆是惊咦,有人感到诧异,有人却感到惊喜:“彩子殿下终于决定要作诗了吗?” 这一声低呼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少女们都善意地打趣:“我竟如此好运?以往彩子殿下总说自己诗才不佳,我就道您是谦虚,快让我们开开眼吧。”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围到了白川彩子所在的书桌旁,白川彩子这才知道,以往竹内青子总以诗才不佳为由推辞落笔,想来应当不是谦虚,而是真的不会作。 万众瞩目的感觉让白川彩子很是迷恋,她喜欢光芒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瞬间。 想到竹内青子每次书会都拒绝作诗的窘迫,白川彩子的唇角勾起了笑弧。 看吧,她拥有青子无论如何也夺不走的东西——才华与懂得爱的心灵。 彩子心情欢快,落笔也毫不迟疑,将自己最喜欢的几首诗稍作修改,便大大方方地写了出来。 少女们捧着诗作看了看,又念了几遍。果真是极为罕见的佳作,朗朗上口,满纸生香,便是那些年纪大些的女房都未必能作出这样的诗来。 然而,诗作传过一手又一手,热闹的氛围却渐渐有些回落。有几名姬君看完白川彩子的诗作,有些难堪地低头,将自己原本做好的诗偷偷丢进了火炉中。 “没想到彩殿这么擅长作诗。”九条纪子以扇掩唇,声音有些发沉,面上却看不出异样,“既然如此,何必说自己诗才不佳呢?” “拙作罢了。”彩子掠起鬓边的散发,又说道,“写诗便如同进食,应季的瓜果总是最好的,灵感和落笔的冲动也是时有时无,不是吗?” “原来如此。”九条纪子捏着折扇的手用力到发白,叹气道,“是我等境界太低了啊。” 几名有眼色的少女见状,连忙打岔暖场,很快,气氛又重新活络了起来。 第132章 【第19章】凄苦小孤女 望凝青是第三天查阅案宗时, 才知道九条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05节 虽然因为对白川彩子的性格多有了解所以预料过会出状况,但最后会闹到如此难看的地步也在望凝青的意料之外。 这合理吗?望凝青久违地翻开了命书,原命书中的白川彩子的确没有任何女性朋友, 平日里也只和侍女玩耍, 但是男性都很维护她。 但从白川彩子的角度来看,就是周围的女性都嫉妒她有“晴雨姬”的美名,因此排斥她诋毁她,但总有人能看见她的真心与才华。 然而,从望凝青扮演竹内青子过程中感受到的来看, 平安京贵女们的心性其实都很不错, 九条纪子称得上其中翘楚。她敏而好学, 擅诗作, 有才名, 不以容貌美丑作为朋友往来的标准,而且作为平安京顶级贵族那一阶层的贵女,九条纪子本该是今年樱见祭的舞者,但最后却被横空出世的“白川彩子”顶替。 即便如此, 九条纪子也没有因此心生怨意,之后还主动邀请望凝青参加自己举办的书会, 是个虽然有些清高但并不傲气的少女。 而且,九条纪子虽然爽利,人情往来上却很贴心。因为素有才名, 所以她很少在自己的书会上作诗, 反而会以“商讨”的方式帮助其他贵女推敲语句。 也正是因此, 九条纪子的书会往往是贵族宴席中氛围最好、最让人感到舒心的,没有人会被忽视,也没有人独占鳌头, 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四时之景的美好。 但白川彩子这一去,不仅抢走了所有人的风头,还说出类似“灵感不可强求”的话,对于那些前来参加书会、“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女们来说实在太过刺耳了。 平安京讲究风雅,花落要作诗,下雨要作诗,要说随时都有灵感那必然是骗人的,但每一首华彩斐然的诗句背后哪能没有成百上千首的练习之作呢? 九条纪子的书会本就是给平安京贵女们提供一个“练习”的地方,她为了平衡书会的氛围付出了许多心力,这才成为了如今平安京贵女们最爱去的宴席之一。 如今白川彩子一去,这些都毁于一旦。 这个时代的女子本就敏感多思,不愿给人添麻烦却容易胡思乱想,经此一遭,往后的书会参加的人势必会少。 而案宗上有记载,九条纪子送白川彩子离开时抱着开诚布公的心思跟彩子谈了谈,本意是告知彩子她自己的想法,认为将芥蒂解开后大家仍旧可以往来。 可是彩子现在根本听不得别人指责她,她坚持自己没错,说自己不擅长跟心性敏感的人来往,但在九条纪子说出“那以后便不要往来了”之后又摆出忍辱负重的模样说“那行吧按你的想法来”,仿佛提出“别再往来”的九条纪子是在无理取闹。气得九条纪子当场拂袖而去,一句话都不愿与她多说了。 望凝青代入白川彩子的心态想了想,觉得彩子是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个女孩跟九条纪子相处不来的原因是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忍辱负重还受尽委屈。 白川彩子平日里往来的女性多是女房或者侍女,这些人要么地位比彩子低,要么对她有情分,平日里便都捧着她、附和着她,彩子只要态度好些便会传出“温柔良善”的佳话。但其他贵女却不同,她们没有迁就白川彩子的必要,甚至她们从一开始看待彩子的眼神便是挑剔且评估的,哪怕有丝毫的瑕疵都会被无尽地放大。 比如九条纪子,她本身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彩子道歉,只是觉得既然合不来便好聚好散,大家又不是泥巴非得捏在一起不可,说不通就别再说了。 这样看来,命书上记载的内容就很值得推敲了,毕竟命书是白川彩子的视角,能提供给望凝青的线索实在有限。 竹内青子的终局是“断罪”事件,在一次大御所及天皇驾临的重要宴会上,竹内青子为了代替白川彩子出面而将彩子推下楼梯,自己抢夺了彩子的和服登台。但其实青子中了彩子的算计,最终,彩子成功在天皇和大御所的面前揭露了竹内青子的真实身份,夺回了自己晴雨姬的名号。 命书中写道,狼狈落幕的竹内青子面对白川家的指责与发难,孤注一掷地想要杀死白川彩子,却被已经魔化的雾见川吞噬,成了白川彩子的替死鬼。 她一辈子都是白川彩子的替身,最终也“替”白川彩子而死。 竹内青子死后,白川彩子心灵的枷锁彻底脱落,她一心一意地将注意力放在久我莲身上,经历了无尽的坎坷以及磨难,最后得偿所衷。 但是现在,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雾见川的魔化。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端坐着,揉搓着手中一团银灰色的水花,最近一段时间雾见川不常在她身边,却给了她一朵能暖手、能吃人的小水花。 小水花是一个灰白的人形,捏上去软软滑滑,还会反过来抱住望凝青的拇指哼哼唧唧。望凝青看着有些眼熟,莫名想到了庭院里那只没有妖气的小妖。 望凝青打开纸门往庭院里张望,那躲在荫蔽中的灰色人影已经不见了,也不知是畏惧雾见川大妖的气场,还是太过弱小以至于消散了。 命书中没写雾见川魔化的契机,但望凝青推测祂是吞噬了太多人和妖怪最终魔化,自桂里被雾见川吞噬之后,祂肯定会露出更多马脚。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平安京中便开始频频出现失踪案,阴阳寮很快便察觉到了异常,开始派遣阴阳师入各家暗访。 而白川彩子这时候才知道桂里失踪了,许是气运之子面对危机总有灵光一现的时候吧,她直觉桂里的死与竹内青子有关。 白川彩子和竹内青子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两人平日交谈绵里藏针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她们开始明里暗里地对对方下手了。 或许是终于意识到竹内青子和白川彩子只能活一个吧,命轨的齿轮终于吱嘎运作,开始悄然契合。 桂里是平安京中最先失踪的人,而那段时间恰好久我莲在白川家发现了黄泉的入口,因此阴阳寮便将目光锁定在了白川宅。 一事不劳二主,这件委托同样是由久我莲接下。由于这次案件涉及到诸多贵族,闹得整座平安京人心惶惶,所以久我莲是受了天皇之令而来的。 察觉到白川家的异样,久我莲调阅了史料,并从中发现了蹊跷。 对于久我莲的到来,白川彩子很是惊喜,当久我莲问及桂里时,白川彩子没忍住心中怨愤,说出了自己的猜想:“青子应该知道什么。” “为何这么说?”久我莲凝神道,“这次案件很明显是妖怪所为,姬君这么说是有什么依据吗?” “侍女说,桂里失踪前恰好负责青子的礼仪课,青子的礼仪一直让她很头疼,所以她对青子很严格,青子也不喜欢她。”彩子道,“如果那只妖怪要吃人,为何只吃了桂里桑而不对白川府内的其他人下手?许是因为背后有人指使,而桂里唯一可能得罪的人就只有青子了。” 久我莲不置可否,他如实记下了白川彩子的说辞,又询问了一些白川家的异常。 这方面,白川彩子倒是给出了一些有用的线索:“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家里就三五不时的有下人出事,也不是枉死,而是自杀。” “姬君还记得十年前的白川府吗?”久我莲记下了这条线索,冷不丁地反问道。 “……不记得了。”白川彩子哽了一下,十年前她还未降临这个世界,“那时年纪太小了,也不常出门。” “原来如此。”久我莲用笔杆敲了敲卷轴,“所以,竹内青子是两年前才来到白川家的,她的本家在哪里?” “……似乎是白川家分家的孤女。”白川彩子绞尽脑汁才从侍女们的闲言碎语中翻找出一些消息,她有些悚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了解竹内青子。 久我莲皱了皱眉,既然是白川家的分家,那应当也是贵族,让贵族当贵族的影武士? 竹内青子的容貌和白川彩子如此相似,想来血缘也十分相近。白川彩子的影子说得好听点是影武士,但谁都知道是为了解决“妖怪求娶”的祭品而已。 “姬君已是局中人,因此这条消息告诉姬君也无妨。”久我莲婉拒了白川彩子的奉茶,正要离开时却道,“以前白川家的地界里,有一条河。” 白川家本是地方大名,领土并不在平安京,只是十年前白川家主被召回平安京但任大纳言一职,这才将白川家现在所在的府邸赐给了白川家主。 “二十年前平安京郊外曾有寺院名曰大河,十七年前恰逢干旱,之后便是长达五年的疫情,十二年前河水干涸,平安京扩建,于此之上修建了府邸。” “您是说……”白川彩子只觉得后背一凉,神情有些惊疑不定,“那条河、那条河和雾见川有关吗?” “目前还不能确定,需要查找更多的情报,所以如果有什么线索,还请尽快通知我。” 久我莲说完便告辞离去,他转道去了白川家主那里,询问了竹内青子的身世背景。 “竹内是白川的分家兼属臣,即便领地战败了,其家资也有一部分上缴,白川家有义务将其遗孤养大。”久我莲没有避开这个伤人颜面的实情。 白川家主有些不悦:“这我当然知道,青子这不是好好地长大了吗?吃穿用度都跟我的女儿一样,以后白川家也肯定会好好地将她嫁出去的。” 竹内青子是彩子的影武士还是个秘密,久我莲也没有让白川家主察觉到他已经知晓了此事,转而问起了青子的经历。 “也就是说,因为竹内家覆灭,青殿的过去、经历,白川家都一概不知一概不晓,是吗?” “没错。”白川家主回想起竹内青子前来投靠时那副灰扑扑的样子,“现在也很难想象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如何千里迢迢地从领地跑到平安,但我记得她当时背着一振太刀,许是家学渊源,会一些刀术吧。青子在家中一直很低调,而且也很听话乖巧。” 久我莲在卷轴“刀术”那一行画了个圈,又在“师从阴阳道家”后面画了个待定的符号:“我明白了,感谢您的配合。” 之后久我莲探访了家中的侍女,他们的证词也大同小异。 “以前的确经常听见下人自杀的传闻,夫人还在的时候觉得有些闹心,而且也不吉利,便命人将后院的井口给封了,让下人去外头取水。” “这两年倒是没再听过这样的传闻了,怕不是以讹传讹吧?” “青殿吗?是位脾气很好的姬君,但总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那样的气度绝不仅仅只是武家的小姐。”女仆葵提起竹内青子时,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初见那时我就在想,青殿应当是被竹内家当做继承人来养的吧。虽然很狼狈,但看上去一点也不惊慌,有种远超年龄的淡然。” “忍耐力十足。”负责教导青子礼仪的女房花咲接见了久我莲,在谈话中叹息道,“从没见她生过气,那双眼睛是真正见过苦难的人才会有的模样。” 七零八碎的言语,拼凑出一个众人眼中的竹内青子。久我莲看着写满了小字的卷轴,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人,正如白川彩子所言,竹内青子有着难以洗脱的嫌疑。 其一,无人知晓她的过去以及来历,擅长刀术又能杀鬼,竹内青子身上显然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二,留在井盖上的道家真言,黄泉中来自人间的毒蝴蝶,甚至于在黄泉中相遇时躺在忘川中的少女,如今仔细一想,此事处处都透着诡异;其三,桂里的失踪和第二位受害者的失踪事件有着相当长的间隔期。 最后,需要暗访的人只剩一个,她的名字写在卷轴的结尾,比起他人详细的资料,她的故事寥寥无几。 去见她吧,久我莲心想。 去见那只浸泡在毒液中的蝴蝶。 第133章 【第20章】凄苦小孤女 仿佛早就料到久我莲会前来拜访一样, 竹内青子让人早早备好了茶点,在屋内点燃了熏香。 久我莲没有拒绝竹内青子的奉茶,身穿华服的女子低垂着头颅研磨着石舀中的茶粉, 垂头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娴静,温柔得与黄泉中的持刀少女判若两人。 “那么,您想问什么呢?”竹内青子将茶盏朝着久我莲推去,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浅笑盈盈的面孔。 久我莲笑了笑,没有急于寻求一个答案, 反而抿了一口茶, 款款道:“黄泉一别, 不知姬君可好?” 望凝青本就没想过能永远瞒住久我莲, 毕竟久我莲相当于平安京时代的“侦探”,所以她也轻轻一笑:“好,没有碍眼之人, 本是再好不过了。” 她那副毫不掩饰对白川彩子憎恶的态度总会让久我莲感到意外, 他见惯了凡人的遮遮掩掩,很少见到有人恶得如此坦荡。 既然竹内青子已经主动递来了由头, 那便也没必要继续寒暄客套, 久我莲展开卷轴,进入了正题。 “花见月十二日的夜晚,姬君在哪,做何事, 是否有人作证?”久我莲说了一个日期,望凝青想了想,那是桂里失踪的夜晚。 “那时死里逃生不久,夜晚除了安寝还能做什么?”她捧着茶杯, 温温一笑,“至于人证,您莫不是想说,我有相好往来?” 久我莲不为所动,面上仍旧挂着轻淡的笑容:“所以,姬君那夜身在白川府邸,安寝,无人可以作证。”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久我君。”望凝青放下了茶杯,敛去了笑,语气轻慢而又无畏地道,“你是想问我桂里的事吧,实话说——” “莲。”有些突兀的,久我莲突然开口打断了望凝青的话。 “什么?”望凝青困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唤我‘莲’便好。”久我莲微笑,仿佛不是在审讯犯人,而是在跟好友交谈。 “……”望凝青定定地看着久我莲的笑脸足足三秒,拿不准这是掌控审讯节奏的手段还是别的什么,但她本能感到了危险和这句话中的不容拒绝,“好吧,莲君。” 她忍耐着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桂里的事是否与我有关,但我实话告诉你,我虽然讨厌白川彩子,但我并不不会同样讨厌她身边的人。” “为何?”久我莲当然不会轻信嫌疑人的说辞,“感觉”在案件中是最无用的,唯有“动机”才能说明一切。 “你知道我为何讨厌白川彩子吗?”望凝青反问,遂又自问自答道,“因为我跟她,是一棵凌霄树上同时开出的两朵花。” “花想要开得美丽,就必须不断掠夺对方的养分,一旦退缩了,死的便是自己了。” “我想开花。”她又笑,“想开得美丽,骄傲又漂亮地活着。” “我是白川彩子心脏上的枷锁,她是我深夜时分挥之不去的噩梦,只有对方彻底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我们才能过好自己的一辈子。” 恶意会让人变得狭隘,不能除掉恶意的根源,就无心去看更广阔的天空。 “但是,我憎恨她,却不代表我会憎恨站在她身边的人。”她说道,“像叶子一样不值一提,因为他们而沾上污点更是不必。” “至于桂里总是在礼仪课上为难我这件事,比起卖儿卖女依旧吃不上饭来说,那可真是不值一提。” 久我莲莫名想到了曾经服侍过藤原中宫的女房花咲的言语——“那是一双真正见过苦难的眼睛。” “原来如此。”久我莲沉默良久,才道,“初见姬君时便是深夜,那时姬君手刃了妖怪婆,然而寻常刀刃很难对妖怪造成伤害。” “姬君通阴阳术吗?” 这个漏洞望凝青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来弥补:“不,我不会阴阳术,若说有杀鬼之能,是因为我奔波流浪时遇见了一位来自华夏的道士。”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06节 望凝青心如止水地撒谎,编了一段“我自己帮助我自己”的故事:“那位道士见我被恶鬼纠缠,便在我的刀上刻了一个字。” “能让我过目一下吗?”久我莲记下了这一段,问道。 望凝青不置可否,却是起身步入了室内,取出了太刀出云八景以及怀剑袖花。 久我莲仔细查看了出云八景以及袖花刀茎上的刻字,果然与水井盖上的刻字一模一样,然而“来自华夏的道士”并不好找,线索又断了。 “可以说一下那位道士的模样吗?”久我莲决定将这位道士记录在案。 “女性,二十来岁的模样,佩剑,身穿与普通女子全然不同的宽袍广袖,她说自己道号‘晗光’。”望凝青对此很配合,甚至取来笔墨纸砚写下了“晗光”二字。 “光”字倒还好说,“晗”字的古意对于此世之人而言便有些晦涩难懂,即便是熟读汉文的久我莲也花了一些时间来理解这个字。 “晗光”道号一出,就连久我莲都不好断言这个道士是不存在的人,只能先行记下此事留作备案,剖析下一个疑点。 “后院井盖上的字的确是我刻的,我也的确杀了很多妖物。”望凝青道,“但这不是没办法不是吗?我也不知道白川家中有这么多妖魔鬼怪。” 久我莲的笔尖凝滞了一瞬,他沉吟半晌,决定将告知白川彩子的消息同时告知竹内青子:“大妖雾见川,他的舍身之地或许就在此处。” “白川家的府邸建立在那被取名为‘雾见川’的河流之上,此河因天灾而断流,因疫病而埋骨,故而催生出大量妖怪。” 望凝青抿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久我莲没有察觉到她一瞬的异样,只是笑道:“因此姬君镇压妖怪也是好事,推后了雾见川失控的可能,不必为此介怀。” 望凝青:“……”不为此介怀才怪了! 望凝青低眉顺眼地烹茶煮水,心绪却如壶中滚水般咕嘟嘟地冒起泡来。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导致雾见川至今未能魔化的主因,除妖一事的确有“晗光”插手,但那毕竟是没有办法的事。 竹内青子在入住白川家的第一个晚上便遭到了妖怪的袭击,正如久我莲所说的,普通刀剑的攻击对妖怪无效,竹内青子当时被直接摁进了水池里。 即将窒息之时,望凝青判断这并非竹内青子可以应付之事,猜测或许是自己附身后的灵光吸引了妖怪,于是便为竹内青子留下了一点“生机”。 没想到这样细微的变化也会影响大局的走向。望凝青惊愕了一瞬,不过很快,她又缓过劲来。 问题不大,从雾见川最近的行为来看,她镇压妖魔也不过是减缓了祂魔化的时间,距离雅乐宴还有一段时间,完全是足够的。 久我莲结束了问话便准备告辞离去,他过来已经是饭点之后,这里的人会在晚间四时左右进餐,现在天色已黑,再留下去就有些不妥当了。 然而,他想走,竹内青子却不让。这段时间她跟白川彩子斗得两败俱伤,正是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哪里能放过这个刺激白川彩子的好机会呢? “这就要走了吗?”竹内青子揪住了久我莲的狩衣,仰头露出一张娇艳的容颜,“不留下吗?” 暧昧的话语催生出微妙的氛围,屋内灯光昏暗,烛火摇曳。攀着狩衣缓缓靠近的女子,美得宛若择人而噬的蛇蝎。 被诱惑的久我莲神情平静,摁住少女攥着他衣袖的手正准备将人推开,却忽而间嗅到一股异样的香气。 “我是真的喜欢莲君,总是那么温柔地对我,总是愿意相信我还有心。”竹内青子轻笑着看着依靠墙壁跌坐在地的久我莲,抬手抚上他的眉心,“别动。” 她纤细秀美的食指微微上挑,指尖停着一只紫黑色的蝴蝶。 “我知道莲君服用过非时香果,寻常毒物对你无用,但这不是普通的蝴蝶。”望凝青没有掩盖自己窥探到久我莲过去的事实,她弹了弹手指,那只蝴蝶便翩然落在了久我莲的脖颈处,“安静点,莲君。我只是想让你配合我,并不想真的对你做什么。很快就好,帮帮忙吧。” 少女撒娇的口吻温柔而又甜美,带着一丝仿若无助的亲昵,若不是脖颈间传来的痒意有如毒蝎的尾刺在反复试探,他们看上去倒真像一对爱侣。 “你又想做什么?”久我莲语气平静,然而虚弱的气息几乎让他无法发音,“故技重施吗?” “有用就好,不择手段便是我的手段。”她轻轻刮过他俊挺的鼻梁,有些哀愁地道,“情爱总是让人变得不像自己,与你有关的事,她总是无法保持冷静。” 久我莲笑了笑,有些平静地生了气。 少女脂色的唇缓缓靠近,没有涂抹昂贵的口脂,没有沾染时下贵女们推崇的玉虫色唇彩,她的唇干净漂亮,透着春樱般浅浅柔柔的粉意。 要给她一个教训。在少女的唇以错位的方式落在他的脸颊上时,久我莲的神情依旧风平浪静。 骤然浓烈的橘香苦涩清冽,几乎是瞬间便以压倒之势盖过了毒蝶的香气,少女警惕地抬眸正欲抽身,宽大的手掌却突然摁住了她的后脑勺。 探手采撷一朵栀子需要多大的力量?猛虎想要一朵蔷薇,又要怎样才能不伤到她? 唇上传来的温软触感让少女瞠大了眼眸,毫无防备的齿关被人叩开,随即苦涩的、橘枝的香气满溢鼻腔。 眩晕之际来不及反击,唇舌已是被人细致地品尝。 想要后退却是不能,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她吃个教训,这个苦涩的吻深刻而又漫长。 窒息带来的眩晕让竹内青子站立不稳,她软倒在久我莲的怀中,不知哪里来的冷风吹灭了两朵残烛,屋内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蝴蝶……竹内青子咬牙,想要操控蝴蝶给这个男人一个教训,却见久我莲一个弹指,停留在他脖颈处的毒蝶便被一道蓝焰焚成了飞灰。 火光将他的容颜照亮了一瞬,俊逸秀致的眉眼淡漠凉寒,她这才发觉,往常总是低垂着眼帘、显得温柔无害的青年,掩藏在长睫下的目光竟是如此的冰冷。 “张嘴。”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钳住她的下巴迫她抬头,显然不准备轻易结束这一切。 在那越发炽热滚烫的香气里,竹内青子反而越发冷静。 她没有什么贞操观念,但经验也实在不多,便是调戏雾见川也是浅尝即止,吻如蜻蜓点水一带而过。 意识到这个被触怒的男人不准备放过她后,竹内青子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脱,而是如何反击。 说真的,原来亲吻是这样的感觉吗?不管是竹内青子还是晗光仙君都不曾与人有过这样的亲昵,本以为唇齿相交难免会有些恶心,但其实感觉并不算糟。 大概是因为久我莲本身便如玉石般粹美,与生俱来的高雅令他强势的言行都变得不算讨人厌,交缠的气息只有苦橙与橘枝的香气,虽然苦涩,却也特别。 少女的眼尾泛起恍若羞赧的红痕,久我莲见她做好了准备,便再次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唰”地一声轻响,冷风灌入了屋舍,洒下一片清冷的月光。 月明星稀,辉光皎洁,但那来自天边的光芒却不及踏入房间的少年璀璨。 “……”看清屋舍内的情景,少年脚步微微一顿,他仿若天真地歪了歪头,吐出的字句却冷过窗外即将飞雪的神无之月。 “你们……在做什么?” 第134章 【第21章】凄苦小孤女 几乎是在那个声音响起的瞬间, 久我莲便抱着竹内青子就地一滚。下一秒,一柄水做的利刃洞穿了久我莲原本所在的地方,寒光凛凛, 铮然轻响。 “放开她。”银发少年站在清冷皎洁的月光下, 如踏月而来的神明, 眼中有冰雨瓢泼而下,“放开我的新娘。” 久我莲没有答话, 他抱着竹内青子起身, 将竹内青子依靠在接近门的角落,点燃一张护身的结界符。 做完这一切,久我莲这才转身望向来人,说是人也有些不妥,眼前与他容貌一般无二的少年分明是只妖怪。 只见银发少年双脚离地, 悬停于空,身上纯白色的狩衣无风自动,如液态白银般的水流从祂的左脚攀附而起,一点点地覆盖住他的半身。 虽然眼前的少年极为陌生,但是“新娘”却不是陌生的字眼。久我莲沉吟道:“雾见川?”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跟竹内青子是什么关系?”久我莲猛一振袖,散发着莹莹蓝光的白符便从他的衣袖间飞出, 哗啦啦地环绕在他的身侧。 “她是我的新娘。”雾见川神情冰冷,他瞳孔中的光在黑暗中摇晃, 宛若流动的水银,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语气中的憎恶与怒意是何等的明显?久我莲心知无法跟这妖怪讲道理,只能叹息着打开百鬼帐:“有许多问题欲待解答,但想来你是没这个耐心了。” 久我莲话音刚落,半身化作水流的少年便已抽刀。银白色的利刃转瞬而至, 带着一往无前的狠辣,直袭久我莲的面门。 雾见川下手毫不留情,久我莲的反应也不算慢,他虚空写下一个“守”字,一笔成型,那字立时在黑暗中爆开了金光。 只听得“砰”地一声响,久我莲的护盾应声而碎,雾见川的利刃被炸成了无数水花,淅淅沥沥地落在地面上。 曾经的雾见川不愿与久我莲打架,大阴阳师灵力之强横,即便是忘川之子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但如今,雾见川蚕食了许多人类以及妖怪,实力早已今非昔比,尚且还是凡胎的久我莲面对雾见川凌厉疯狂的攻势,一时只能招架,落于下风。 “平安京多人失踪是你所为?”即便如此,久我莲依旧沉着稳静,手上画符不停,灵力的蓝光不断转化成金色的神力,如恢弘清圣的云气。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雾见川下手狠辣,大半边身子已经彻底化作了银色的流水,伸展出螳螂般的刀镰。 “平安京大部分贵族家中都有阴阳寮布下的驱魔结界,你身上的妖力又少得可怜。”久我莲淡淡一笑,“非人非鬼,非神非仙,你是即身佛,对吗?” 雾见川的攻势微微一缓,伫立的少年挪动着虚假的眼瞳,朝着久我莲投来一瞥:“你知道得还挺多,人类。”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将那些人带出结界的。” “是水。”雾见川举起一侧刀镰,银白色的水流再次汇聚、凝结,化作一柄足以斩首的镰刀,刀尖泛着一丝稠艳的红,“人有多渴望生,便会同样渴望着死。就像婴儿会渴望回归母亲的自宫一样,生者也会渴望回归死亡的怀抱。我只是尽我职责,引渡了他们而已。” “原来如此。”平安京贵族崇尚风雅,家家户户都有假山流水,而有流水的地方便可以成为忘川的入口,蛊惑着凡人淌入水流,寻求死亡的安宁。 雾见川并非人类,也非妖鬼,祂是即身佛。身为曾经流淌过平安京的河流的人柱,这片土地永远不会拒绝祂的进入,驱魔结界自然也无法阻挡祂的脚步。 “忘川之子,你不应该来到人世。”久我莲二指竖起,指尖夹着一张黄符,“生死的界限若被模糊,于常世彼世而言都是灾祸。” 蓝色的冰焰焚烧了黄符,久我莲轻轻吹出一口气,黄符的灰烬霎时化作一条金光熠熠的巨龙,将银发少年层层捆缚。 银白与金色的交织炫得人睁不开眼目,雾见川的刀镰如割麦般撕裂了金龙的躯体,那金龙却溢散成数道烟气,再次凝练成金色的枷锁。 这一瞬的僵滞,久我莲已是咬破了拇指,他的血是最好的附魔材料,神魔辟易,妖鬼不侵。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流畅而又晦涩的华夏语句自久我莲口中吐出,庄重而有力。 “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鲜血绘就的“散”已然成型,伴随着越发耀眼的金光,那些被雾见川撕碎的白符碎片都发出了鼓噪的嗡鸣。 久我莲一直屈居下风而不召唤式神是忧心战斗会波及他人,他选择以符咒迎战,最终以破碎的符纸结成了庞大的驱魔法阵。 “所在之处,万神奉迎。” 一句一句言灵自舌尖显现,每一句灵力的施压便要翻上一倍,灵力的涡流盘旋汇聚,酷烈的狂风刮擦着脸颊,伫立在庞大法阵中央的青年身后仿若万神林立。 “急急如律令。” 最后一句言灵出口,清圣的光芒以强横霸道之势横扫开去,纸质的门窗瞬间破裂,银白色的水流在金光中消融,化作丝丝缕缕的灰雾随风散去。 待到金光散去,竹内青子的房间已是一片狼藉,宅邸内有急促的脚步声四下而来,朝着这边方向汇聚。 倚靠在墙壁上的竹内青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她攥紧自己的衣襟,问道:“祂死了吗?” “忘川之子是河流,只要人世间的思念还在,祂就不会消亡,除非彻底堕落为‘恶’的存在。” 久我莲缓缓转身,眉眼轻淡地看向竹内青子。 他又变回了平日里从容优雅的大阴阳师,与方才强迫她“张嘴”的男子判若两人,垂眸敛眉的姿态有着最令人心醉神迷的温柔,看上去温吞而又无害。 然而,竹内青子不会再被他这副模样欺骗了,猛虎再温柔也是猛虎,不能因为野兽亲人便轻易放下警惕。 “祂受伤后总要调养一番才能打开常世之门,这段时间,祂不会再来找你。”仿佛没有听见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一般,久我莲在竹内青子身前蹲下,近乎爱怜地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即身佛虽然不算妖怪,但也并非人类,非人之物总对所有物有着超乎想象的执着,让祂们明白爱为何物并非一件好事。” 竹内青子气极反笑,她冷言冷语地讽刺道:“我难道有得选择?影子也好,新娘也好,谁问过我喜不喜欢?他们给过我选择吗?” 说着说着,少女的眼眶便微微泛红了起来,她是刀山血海走过也面不改色的姬君,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这个傲慢少女的预料之外。 那一个炽热而又滚烫的吻击碎了少女的心防,一些破败零碎如棉絮般的感情被从罗织得很好的网中揪扯了出来,散落一地,狼狈不堪。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07节 “没有选择,我便给你选择。”久我莲静静地看着少女难以遏制的脆弱,她是如此擅于掩藏,习惯将真话藏在千万句谎言之后,仿佛不剖开她的血肉就无法窥见她真实的、淋漓的心脏。 “不用坚强也可以,想要坚强也可以,我会保护你,也可以教你如何保护自己,所以,不用怕。” 他像安抚孩童一般拍抚着她的脊梁。 久我莲是温柔和煦却无人能阻的风。 他知道少女的安全感不在于别人能给她多少,而在于她自己能握住多少。 比起被别人护在身后,她在面对那位道士时却选择了一把能杀鬼的刀。 久我莲感到有些为难,他本是打定主意要让她吃个教训的,但如今反倒是因为心疼而下不了手了。 他揽过少女因为愤怒而不住轻颤的肩膀,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轻吻。 等她冷静下来了,苦橙花般清新淡雅的青年忽而一笑,他的食指抵在少女略有些红肿的唇上,轻声道:“惩罚就留到下次吧。” ——放过你了。 少女攥了攥拳,忍不住抄起手边翻倒的茶杯砸向他。青年不以为意,避开这恼羞成怒的一击后便转身走出了房间,迎上白川家众人的问询。 “已经没事了,大妖已经被驱散了。”竹内青子低垂着头颅坐在房间中,听见久我莲用清淡的言语这般说着。 “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有人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昏暗的室内,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知这大妖和青殿究竟是……?” 竹内青子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卸下了贵女的假面,她的本性刻薄而又尖锐。如今,她竟有些不想掩饰了。 “青殿庭院中的井曾是祸源。”久我莲用真话说了一句“谎话”,“如今已是无碍了。” 大阴阳师的断言自然服众,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又转而抒发了对竹内青子的同情以及怜悯。 “我须得回阴阳寮一趟,改日再来拜访。” 他的声音隔着破败的门窗,不用深思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人垂眸浅笑的模样。 “我会保护青殿的,诸位无需担心——” 脚步声渐渐远去,久我莲保住了竹内青子的体面与自尊心。望凝青看了看外头明灭不定的灯火,好一会儿,心情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入戏的感觉就像燃烧的火,抽离了情绪却又淡去了那份触动,只剩下浅浅的喜悦以及动容。 师父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废弃无情道的呢?望凝青看着已经彻底化为艳红色的分魂,陷入了沉思。 还没有,还不够——她还没有感觉到那足以动摇山海的烈火。 第135章 【第22章】凄苦小孤女 竹内青子被大妖袭击一事最终被轻轻揭过, 即便是白川家主也以为青子会遭此难是因为容貌与彩子相像的缘故。 他安抚了青子一通,还给了不少好东西以示安抚,其中就包括来自唐朝的胭脂水粉以及一些书籍。 白川家主大概是闭着眼睛瞎选的, 他虽然心慕盛唐文化但本身对汉字没有太多了解, 因此不知道《汉书》、《白氏文集》等读物中还掺了一本《道德经》。 望凝青借此机会给竹内青子打了一回补丁,对于人设千疮百孔这件事情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反正缝缝补补又一年,她可以,她能稳住。 “姬君。”望凝青正在翻看书籍之时,一个脸蛋圆圆的侍女拉开了纸门, 捧着托盘跪坐在地上,“有人给姬君来信了。” “信?”望凝青听到信这个字便想到了那些送给白川彩子的和歌俳句,数量庞大,言辞肉麻,“不是已经有专门的侍女给姐姐挑拣信笺了吗?” 望凝青以为又是写给白川彩子的信笺, 毕竟“竹内青子”在白川家内还是未能正名的人。 “您误会了。”侍女掩唇轻笑, 似乎也为她感到欢喜,“这不是送给大姬君的,是送给您的。” “给我的?”知道竹内青子存在的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望凝青挑了挑眉,轻抬下巴, “拿过来吧。” 侍女将放在托盘上的信奉上,沧浪纹,烫金花, 平安京贵族最高规格的风雅,书信人还在信封上绘了一枝樱花。 “太风雅了,这位公子实在有心了。”侍女非常捧场, 赞美的话语雀跃得甚至有些浮夸,“这般风雅的公子一定很有才华,满腹诗书,笔下生花。” 竹内青子被她逗笑了,只因她知晓送信的人是谁:“别闹了,是说正事的。” 除了久我莲,还会有谁给竹内青子送信呢? 竹内青子裁开信封,果不其然,优美的文字用无比正式的语气阐述了大河寺的情报以及地质变化后的调查结果,并称此事已经上报了天皇。 让望凝青有些无言以对的是,原本咄咄逼人要求阴阳寮交出犯人的贵族世家听说族中子弟是投河于忘川之后,居然不约而同地撤回了诉讼,声称这很风雅。 望凝青:“……”不,我的确是不太能懂? 在这个物哀寂落的年代里,生死的观念变得如此浮薄,为了尊严以及脸面,自杀都被冠以了荣耀。 竹内青子的父母便是这么去的,这让她的心情变得有些糟糕,见过平民百姓不计一切手段都要活下去的强韧之后,她并不喜欢贵族轻言生死的做法。 死亡是父上反手捅进腹部的一刀,活着却是平民百姓刨出树根努力往下吞咽时通红的眼角。 久我莲的书信中说道,若要净化或者封印雾见川就必须找到他当初献祭所化的即身佛,但那即身佛很可能已经在河水断流时一同被填埋在土底下。 “未必,村民百姓对神佛有敬畏之心,河水干涸后看见佛像或许会将之搬走。”望凝青写下了自己的推断。 久我莲的来信基本都是在说雾见川的事,唯有结尾的一段话让人看不明白。 久我莲说自己去了一户贵族家,这户人家并没有附庸风雅种贵族们都喜爱的枝垂樱花,反而种了抗寒耐冻、色泽红艳的山樱花。 “闲坐茶禅中,嫣色入碧汤,笑言春光好,杯盏应为双。” 竹内青子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委婉的示爱,约她出去玩,甚至可能、大概还借樱花和茶汤调戏了她一下? 想清楚的瞬间,竹内青子便跟触电一样将信阖起,打发了殷殷切切的侍女,提笔用自己笨拙的语句反讽道。 “居于乱室中,残叶飞入窗,哪来春光好,劳形于案上。” 让侍女将信寄出后,望凝青便开始反思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虽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命轨细微的变化她早有准备,但久我莲喜欢上竹内青子她是真的没想到。她倒是没想过久我莲玩弄感情的可能性,因为久我莲本身就是一个这个时代极为少有的、不花心滥情的人。 来自千年后的白川彩子会痴迷于他,也是因为他留下了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情专的传闻。 莫非是因为同情?还是说双生子之间真的有那样深刻难解的羁绊?因为雾见川纠缠着竹内青子,久我莲便也卷进了这情感的乱麻? 望凝青没空多想,因为很快便到了来年春季,又是一年樱见祭,平安京举办雅乐宴,这将是竹内青子与白川彩子决定胜负的一局。 这段时间,白川彩子游走于各种交际场合,经营出不低的声望,医术虽然还未展露锋芒,但寒冬已过,大瘟的到来已经不远了。 这一年的樱见祭,白川家主原是打算让竹内青子去献舞的,但白川彩子闹了一场,到底是自己的骨肉,白川家主还是答应了彩子,换下了青子。 竹内青子对此自然是感到嫉恨的,在白川彩子前来“炫耀”那一身华美的和服之时,她忍不住出言讽刺:“姐姐还是谨慎些为好,那可是要在陛下和大御所面前献舞呢。姐姐体弱多病又没经验,万一出了差错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这就不劳妹妹操心了。”白川彩子得意一笑,她刻意地撩起裙角,炫耀衣上的花纹,“这可是以日出为意向制作的和服,绘就了日轮与彩霞,名为‘昼’。父亲说,穿这一身在台上起舞,才对得起我‘晴雨姬’的名号。这点,身为影子的妹妹想来是用不上的。” 两人冷言冷语一番,最终不欢而散。 望凝青知晓,白川彩子根本就不是来炫耀和服的,她是故意让竹内青子看见这身和服,想牵引青子跌入陷阱的。 白川彩子准备了两套和服,一套是方才竹内青子见过的“昼”,另一套却是以特殊的花汁染就、更为鲜艳明丽甚至能引来蝴蝶的“夜”。 “昼夜”两套和服同样取色华美,“昼”以金黄霞红为色,“夜”以明黄深蓝为色,看似旗鼓相当,但“昼”这套和服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因为用色过于明亮大胆,所以“昼”十分压人,不仅无法衬托出穿着者的美貌,甚至在光线过于明亮的情况下会与环境融为一色,只适合穿着于室内。 而竹内青子并不知晓,这次的雅乐宴的举办时间恰好是黄昏至夜间。她若当真穿了“昼”上台献舞,最终只会泯然于蔼蔼暮色。 反观“夜”这套和服,用色深沉明艳,在夜色中还会反射出织物特有的奇光异彩,黄昏时身着此衣会让人眼前一亮,便是八分美貌都能提至十二分。 想要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晴雨姬”,用美貌胜出是最有说服力的。 望凝青抿了一口茶,阖目。白川彩子这人有个优点,就是她虽然会钓鱼执法,但绝不会主动出手害人。 大概是觉得出手害人便与竹内青子这等小人一般无二了吧,她会设下陷阱请君入瓮,却不会主动做出栽赃陷害之事。 虽然对方如果没中计,她也会很失望就是了。 望凝青耐心地等待,梅见雪解之日,樱见祭的日期越来越近。她寻思这段时日足够雾见川恢复,也足够久我莲循着线索发现雾见川的真实身份。 面对这个与自己互为双生的黄泉子,久我莲可谓是五味参杂,当初大河寺抱走的若是久我莲而非雾见川,或许如今的不人不鬼的就是久我莲了。 为了解开身世之谜,久我莲入了奥御殿,查探已经被封锁的藤原中宫的居所,询问了奥御殿中的荼蘼花是谁种下的。 得出的答案让人有些意外,藤原中宫身边曾经有一位擅长侍弄花草的女房,在藤原中宫逝世后成了大御所的更衣,如今已是后宫中叫得出名号的妃子。 那名妃子年纪已经大了,然而她举手投足间颇有一番风韵,据说很像当年名满平安的藤原中宫,故而受到大御所的喜爱。 “荼蘼,意为‘末路之美’。”久我莲摇了摇头,藤原中宫的死另有蹊跷,“此花还有一名,‘佛见笑’。” 普渡众生的忘川河,说是常世之国的“佛”也不为过。 一些困扰着久我莲的问题也迎刃而解,为何忘川会拥有灵性?为何藤原中宫会怀上忘川之子?为何忘川会要求自己的子嗣去体悟爱与思念? “藤原中宫并非因忘川将逝感而有孕,而是被人献祭给了黄泉。” 一场非常隐蔽、无人知晓的献祭,有人将忘川喜爱的花种在藤原中宫的庭院里,将藤原中宫的发焚烧成灰掺在荼蘼花中捣成泥,并将之洒落在湖泊里。 荼蘼与彼岸花一般都是具有“魔性”的通灵之花,大抵是因为人世给它赋予了太过伤感的意义,让它比起“生”更接近“死”。 二十年前毙命死去的十几位女房便是召唤忘川的祭品,忘川吞噬祭品拥有了人形,循着湖水来到了奥御殿,见到了藤原中宫,并有了感情。 因为通灵之物是藤原中宫的头发,所以忘川对她的气息最为熟悉,祂留下了红蝶印记并将藤原中宫视作新娘,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拥有了形体。 然而对于神佛而言,拥有形体其实并非好事。如果只是作为“河流”的概念存在,祂们便不会受到伤害,但若拥有“人”的形体,那破坏形体便是破坏祂们的存在。 正如久我莲所说,非人之物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让祂们明白爱为何物,最终只会催生出畸形的怪物。 在久我莲的逼问之下,那位妃子埋藏多年的秘密被坦露在阳光下,面对震怒的大御所,她只能痛哭流涕地交代了荼蘼花种的由来。 当年,她钦慕当时年轻英俊的天皇,但天皇眼中除了藤原中宫便容不下他人的存在。妃子在嫉妒中一时糊涂被黑巫女引诱,从她手中得到了花种。 黑巫女只说那荼蘼花会让人精力不济、容色减淡,妃子哭诉说她只想让藤原中宫衰弱一些,颜色差点,好让天皇能看看藤原中宫身边的人。 她没想到之后会有那么多女房因此毙命,藤原中宫还因此疯魔,在闹出那等祸事之后,她早就后悔了。 久我莲不便参与后宫之事,没过问妃子的处置,但黑巫女的存在意味着忘川的衰弱以及更迭都并非自然之理,这背后还埋藏着更大的阴谋与陷阱。 “有人在尝试摧毁此世与常世的桥梁。”久我莲推断道,“雾见川的魔化或许也与此有关。” 那幕后之人大抵也没想过忘川会和藤原中宫诞下两名黄泉子,他本意只是想制造忘川的弱点,让忘川拥有形体从而将之击溃,却没想到这一举动为尘世带来了即身佛雾见川与大阴阳师久我莲。在久我莲出现之后,那人不得不蛰伏了起来,试图用另一种方式来污染忘川。 这样一来,久我莲反而不能封印雾见川,而是要净化祂并且帮助祂成为新的忘川。 但雾见川与忘川不同,忘川是由河化人,雾见川是由人化河,两者之间的转变是相逆的,对“爱与思念”的追求也有根本上的不同。 久我莲不知道这个转变的过程有何不同,但他本能察觉到了危险,继续这样下去,被视作“新娘”的女子恐怕不会有好的结果。 在忧思重重之中,浪漫而又多情的樱见祭到来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08节 第136章 【第23章】凄苦小孤女 樱见祭当日, 白川家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侍女仆从迈着碎步在走廊下来来往往,端着托盘或是饰物, 神色皆有些紧张。 由大名贵族负责举办樱见祭,既是荣耀也是负担,虽然不至于说出事便等同于不敬皇室, 但在贵族中闹出笑话,来年都无法在朝廷上抬起头来也是必然。 白川夫人早逝,其余几位妾室都不是能掌家的料子,以往负责此事的都是白川分家的当家主母,今年负责此事的却是竹内青子。 “姐姐人呢?”竹内青子对此很是不满,询问身边的侍女,“掌家权我可不敢轻易过问, 这些怎么说都应该由大姬君负责吧?” “家主说, 让大姬君好好练习舞曲, 不要操心其他事。”侍女倒不觉得这是坏事,若是能成功操办一场樱见祭,那证明自家姬君是能当主母的料子。 “琐事都推给我, 出风头的却是姐姐,这可真不公平。”青子淡淡地说了一句,让侍女给自己整理仪容, “走吧, 随我去看看有没有人偷奸耍滑。” 天皇和大御所将要驾临的宴席自然没有人胆敢怠慢, 即便如此,竹内青子依旧审查了所有的账簿以及宴席食材的产地。 她目光毒辣,手段狠绝,一旦发现贪墨便立刻动用私刑, 拿捏在不会将人打死打残但是吃够教训的程度,并要求他们继续干活。 如果过错实在严重,体罚便分为几天,或是劳作加倍,或是克扣例钱,软硬兼施,磨得人生不如死。 有些家仆受不了了,又或许是觉得竹内青子一个外来的孤女没资格罚他们,竹内青子一罚,他们转头就跑去找白川彩子求情。 白川家的家仆都是陪伴着白川彩子长大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彩子一听说那位侍女因为家中有人病重才私拿了财物,顿时心生怜悯,特意打发了自己的贴身侍女过来叮嘱了一句,让竹内青子不要行事过火,得饶人处且饶人。 “既然是姐姐说的,我自然要给面子。毕竟我只是个外人,做这些得罪人的事也不过是为了姐姐能好好登台献舞,莫要在御前丢了白川家的脸面。” 青子温言软语地应了,转头便给了那侍女一巴掌,让人把她赶回去好好“侍奉”家人:“好啊,家主大人说了不许打扰姐姐练舞的,你是把家主大人的命令当耳边风了吗?姐姐宽宏大量,用自己的例钱给你这贼子把漏洞补上了,你还不赶快给姐姐磕头道谢。” 谁说要用自己的例钱补了?白川彩子听完差点没气得吐血,但“宽宏大量”这个高帽戴上来了便摘不下去。之后又有侍从哭天抢地地来找她求情,白川彩子连忙用了“练舞”作为借口避而不见。虽然给青子留下了恶毒刻薄的污点,但自己也吃了个不小的暗亏。 而那侍女被赶回了家,青子说这么大一笔钱都治不好定然是重疾,必须修养个一年半载,不好全不许回来。 这气运之子不太能打啊。望凝青心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听说今年樱见祭将由大阴阳师久我莲负责男方献舞,她一定是高兴坏了。 望凝青看着木匣中已经满满一沓的书信,觉得匪夷所思的同时也有些无言以对,这一世的两位气运之子都有些难以捉摸,特别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久我莲。 按理来说,他在看见毒蝴蝶的时候便应该意识到是谁对白川彩子下手,这跟望凝青以前翻船的经历不一样,青子是确确实实差点杀了人的。 想不明白,难道久我莲有渡坏人成佛、认为爱能化解一切的情结吗?望凝青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除非他把自己撕成碎片,不然哪里渡得过来? 那白川彩子和竹内青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共同点?让原命轨中的久我莲对白川彩子处处迁就,这一世又爱上了竹内青子呢? 有机会就问问吧。望凝青收起木匣,开始做下一步准备。 望凝青借助管家之便调开了彩子身边的侍女,利用她在和室中练舞的间隙打了个时间差,成功让白川彩子落单。 而在这段时间,望凝青打着查看和服衣饰是否齐备的借口来到和室附近,等了一会儿便看见彩子准备下楼更换衣饰,毫无防备地站在楼梯口。 望凝青快步上前猛然一推,瞬间失衡的彩子错愕地回头扫来一眼,目光有些难以置信。 也对,听说千年后的时代是法治时代,比起直接的伤害,暗地中伤肯定更不容易触犯律法。 将人推下楼梯致人受伤这种事杀伤力有限,不仅不能斩草除根还可能导致引火上身,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去做。 所以,白川彩子对钓鱼执法最初的构想估计是青子为了让她出丑而故意弄坏和服之类的小事,但她不知道比起让她出丑,青子更想要夺走她的位置。 这个女孩是如此没有常性的人,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很明确,没有要陪彩子勾心斗角的意思。 身穿彩衣的少女自楼梯口跌落,她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错了一刹,彩子着红衣,青子着紫衣,相近的颜色,相似的两人。 “砰”地一声,彩子在楼梯间翻滚了几下,额头磕到了木质的地板,瞬间昏厥了过去。 望凝青不满地“啧”了一声,即便旁侧无人,她也用心地演着戏,因为曾经吃过暗亏,所以不敢放松警惕。 只是昏倒显然不能让青子感到满意,她下了几节楼梯想要彻底弄伤彩子的腿脚好让她彻底失去献舞的可能性,不远处却传来了侍女的脚步声。 “算你好运。”她目光冰冷地瞥了一眼白川彩子,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跑过长廊。 为了不发出声音,望凝青脱掉了木屐,现在只需按照计划回到陈放和服的室内,便能洗脱自身的嫌疑。 白川彩子醒来后必定会指认她,但她摔下楼梯险些酿出大祸,青子临时顶替她、帮她收拾残局,事后便可以说是她因为心虚而推卸责任。 望凝青跑到窗台边,将丝巾环过屋外伸来的树干,收紧,随后一跃而下。落地后穿上木屐回到屋中,侍女打开和室便能看见她在检查和服。 这种粗鲁的行为放在这个时代的贵族女性身上是完全无法想象的,青子平时的形象维持得很好,所以暂时不会被人怀疑。 果然,没过多久,走廊上便传来了喧哗声和急促的脚步声,随即纸门被大力拉开,侍女用略带哭腔的嗓音喊道:“青殿,大姬君她——” “吵什么?”望凝青看着挂在衣架上的“昼”,这是一会儿她要穿的衣服,“姐姐还没下来梳妆吗?” 侍女慌得六神无主:“大姬君、大姬君不慎摔下了阶梯,人、人昏过去了!” 望凝青皱了皱眉,没有表现出过度的焦虑:“怎么回事?没人看着姐姐吗?她身体那么虚弱,这些天练舞没人注意她身体吗?” 开脱的借口混进了严厉的质问之中,无措的侍女几乎是立刻便接受了这个说法:“大姬君说想要多练练,许是这段时间太辛苦了……” 众口铄金之下,活的都能说成死的。 望凝青吩咐人将彩子送入房间,又让人请来的大夫,之后才去向白川家主“请罪”。 “彩子晕过去了?”白川家主皱眉,“这可如何是好?她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啊?” 望凝青低眉顺眼,涉及正事,她又变回了谨小慎微的“影子”:“侍女说许是这段时间太过刻苦,身体有些吃不消。” “那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揽下这活。”即便是自己的女儿,白川家主也显得严苛而又功利,“青子你去准备一下,代替彩子上台献舞吧。” 望凝青仰了仰头,思忖是否要说“这段时间我并没练舞难担此任”之类的话推诿一下,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心平气和地应道:“是。” 和白川彩子不一样,白川家主能容忍彩子犯错,却未必能容忍青子犯错。 他对青子的好是建立在青子有利可逐同时也足够听话的前提之上,若青子当真是个废物,那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当然,青子也不会对此感到难过,她想要的是白川家的权势而非白川家主的感情,她是争夺地盘的饿兽,从不觉得别人对她的好会毫无理由。 竹内青子换上了那身名为“昼”的和服,又在侍女的帮助下挽起了长发,画上了浓妆。 仅仅是梳妆打扮都耗费了两三个时辰,最终一身盛妆的竹内青子自屋内步出,当真有如日轮在世,华彩耀耀。 白川彩子应该已经醒了。望凝青持扇轻掩秀唇,心想。但是她此时再来梳妆打扮也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上台献舞的人终究还是竹内青子。 “真是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啊。”竹内青子挽起鬓边的发。 “姬君?”侍女听不清她的低喃,看着光彩照人却神情冷淡的姬君,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没什么。”青子伸手接过侍女奉上的桧扇,轻遮半面娇颜,扇面以深蓝明黄艳红三色绘就了夜色中的樱花,只露出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走吧。” 傍晚时分的樱花开得极美,庭院内的垂枝樱优雅纤柔,错落有致,庭院外的寒绯樱却已过了花开的时节,殷红的花瓣随风四散, 望凝青登台时看见了另一边高台上伫立的久我莲,大阴阳师没有穿平日里常穿的深色狩衣,而是着了一身绘有流云飞鹤图样的纯白直衣。 这一身较之往常的端庄,更显温和可亲。望凝青正兀自沉思,久我莲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远远投来一瞥。 这一瞥,他却是目光一凝,唇角似有若无的笑容也尽数淡去。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曾挪移。 怎么?发现我不是白川彩子了吗?望凝青以扇掩唇,却有些想不明白久我莲到底是凭借着什么来认人的,要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彩子和青子的容貌越发相似,两人的言行举止、谈吐气度都在不断的磨合中无限接近彼此。有时候就连侍女和白川家主都分不清谁是青子谁是彩子。 望凝青细细地梳理着过往,忽而表情一凝。 说起来,第一次和久我莲相见时应当是在深夜的庭院里,当时久我莲为了祛除鬼雾应该是用了一个道术吧? 她当时只顾着逃离,没听清楚他念了什么,但那耀眼的光芒之中,似乎隐隐约约有听见“天目”二字…… 望凝青:“……” 望凝青开始思考,回去后到底要先收拾灵猫还是收拾司命星君。 她漫不经心地舞扇,抬手便是一番无自觉的娇美之意,明明是御前献舞,她却跳得宛如高傲的公主自娱独舞,毫无谄媚奉承之意。 就像那不附庸风雅,执意开在寒木春华时节的寒绯樱。九条修一有些痴然地望着,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是真的觉得,这个人夺走了自己的心。 日落西山,残阳似血,灿金色华服的少女被天光湮没,好似下一秒便要消散在这凄惶的落日里。 “这……”女眷席上的九条纪子愣了一下,皱眉道,“是谁挑选的和服?”她以为白川家中有人在针对晴雨姬。 男方席上还未察觉到不妥,只觉得天光夺目,看得有些不甚分明。女眷席上的女房贵女们却纷纷以扇掩面,轻声耳语了起来。 男人粗心大意,看不出那潜藏在华服美饰背后的险恶用心,女眷们却已见惯了深宅大院中的勾心斗角,不会放过丝毫的蛛丝马迹。 “那是久保田家竹辻花染技法染成的‘昼’吧?我记得这一套和服便是天价。”有家底殷实的贵女说道,“但这是室内服,侍女不应该不知道啊。” 平心而论,“昼”这套和服的确很美,但却没有多少贵女有穿着它的勇气。因为它的颜色过于璀璨,太过压人。 久保田家推出这套和服时,平安京许多贵女都曾为之惊艳,但出手争夺的人却寥寥无几,大家都默认这套服饰只有一笑晴雨的晴雨姬才能压得住。 “莫不是彩殿托大了?”有贵女轻讽,娇笑,“彩殿莫不是觉得自己的容光连日月之辉都能盖过吧?” 九条纪子不喜欢白川彩子,但也不希望别人如此嚼舌:“收声,细殿。陛下和大御所御前,这并非光彩之事吧?” 那贵女咬了咬唇,欠身道:“是我多言了,近来和彩殿闹了些不愉快,一时想错。唉。” 她道歉如此诚恳,众贵女也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纷纷出言安慰,便将此事揭过。 残阳浓染,金妆已成,就在众人都开始察觉到不妥之时,一身白衣的的久我莲忽而变换了舞步,从男方台上换至了女方的一边。 女眷席上传来一声低呼,白色淡去了金色的光辉,就像滴于颜彩上的白,中和了她过于锋锐刺目的颜色。 望凝青抬头,便看见久我莲那双沉静的眼眸,他手中所持的并不是桧扇,而是一枝早樱。 久我莲放弃了自己的舞步,临时为她伴舞。他的眉眼似有轻愁,抬手似是挽留,他手中的花枝挥舞,残落的樱瓣儿便随着暮风飘零在望凝青的周身。 望凝青跳了一段,忽而间品出了几分深意,久我莲似乎在扮演一个想要挽留爱人而不得的男子,他的爱人随着樱花的凋零而消散在日暮黄昏的天光里。 极尽风雅,极尽柔情,极尽符合……樱见祭的主题。 “……”望凝青瞬间木了。 久我莲的文化造诣和随机应变能力堪称登峰造极,即便是临时改编的舞步也没有任何人看出不对劲,就连原本隐有骚动的女眷席都安静了下来,欣赏这一处虽然不在预料之内但委实别出心裁的情景剧。九条纪子甚至推翻了自己最初的猜想,觉得身穿“昼”前来献舞应该是晴雨姬早就规划好的事情。 “这可真是风雅。”天皇抚掌而叹,“以前怎么就没想过呢,舞蹈掺入了故事必然更加触动人心,以后诸家还要效仿你啊,爱卿。” 白川家主听得眼皮直跳,他可不知道还有这一码事情,但是到底不能自揭其短,只能笑道:“彩子打小便有些小聪明,让陛下见笑了。” “聪明是好事,无论男女,我都喜欢聪明的人。”天皇笑了笑,意有所指,“要是人能一直聪明下去就好了。” 献舞终于落幕,身披霞光的天女消失在哀艳的暮光里,徒留一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久我莲那张雅致迷人的俊颜一旦露出伤感之色,对人造成的冲击堪比山倾。他动作轻柔地抚摸花色凋零的残枝,仿佛佳期已过,年华老矣。 较为感性的贵女们纷纷捂住心口,或是掏出巾帕轻拭眼角,或是捧起茶杯掩饰喉间的哽咽,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相爱却不能相守的落寞里。 而退到后台的望凝青已经隐约预感到了不妙,开始思考若是无法拨乱反正,最后该如何收拾残局。 望凝青的理智让她思考着即将错乱的命轨,但身为竹内青子的那部分分魂却虚浮于无言的触动之中。她虽然没有意识到和服有问题,但她却听见了女眷席的窃窃私语,方才的舞蹈她一定有哪里表现不妥,而久我莲帮她弥补了错漏与裂隙。 樱见祭的献舞除了开场还有落幕,而落幕的那一场便是白川彩子发难的最佳时机。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09节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围在青子身边为她补妆,青子也不好询问方才的舞蹈到底哪里表现得不妥当,只能怀着重重疑虑准备下一场舞蹈。 等到侍女们为她梳妆完毕尽数退去,望凝青一人坐在静室内冥想,房间内的安神香被人动过手脚,但她假装没有发现白川彩子的反击。 竹内青子不慎睡去,醒来发现天色已晚,她连忙跑出静室朝着前厅奔去,却见灯火明亮的舞台上已经伫立了一个娇俏的人影。 一身华服的白川彩子伫立在高台之上,没有跳霓虹国常见的柔美缓慢的舞蹈,而是跳了一曲改编自唐国敦煌舞的霓裳羽衣曲。 她用大量的轻纱与丝绸锦缎装饰舞台,借助丝绸和彩带营造飘飘欲仙之感,当她旋转衣摆腾空而起之时,当真如即将奔月的辉夜姬般惊艳众生。 这种糅杂了千年后智慧结晶的成果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所难以想象的精巧华美,就连皇室都不曾见过这样独树一帜的舞蹈。 当白川彩子身披羽衣自高空飘落跪于御前时,惯来沉稳的天皇都情不自禁地伸手将她扶起,皓月当空,天女仪来,这岂不是世人追求的、最极致的风雅? “陛下,彩子在此有一状相告。”白川彩子声如黄鹂,盈盈下拜。 要来了吗?望凝青心平气和地自转角处走出,气定神闲地对上白川彩子扫来的目光。 “你想说什么?”天皇心情很好,今日一连观看了两场赏心悦目的舞蹈,他对白川家举办的这场樱见祭十分满意。 “我想告知诸位,我才是白川家的大姬君,晴雨姬。妹妹竹内青子为了将我取而代之,几次三番对我痛下杀手!”白川彩子昂首挺胸,一手指向竹内青子,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他们齐齐扭头,便看见同样身穿华美和服、容貌与彩子极为相似的少女站在灯火阑珊之处,表情隐在夜色之中。 “彩子,你在胡说什么?还不赶快收声,莫要御前失礼,打扰了陛下和大御所的雅兴!”白川家主被这一句话吓得满身冷汗,连声怒斥道。 “不急。”天皇挥了挥手,似乎来了三分兴致,转头看向站在另一边阴影中的少女,“你也过来吧。” 竹内青子低声应是,提着裙子踏入了院中,那张面容袒露在灯火之下,分明是黄昏时分刚刚献舞的“白川彩子”。 天皇看了看白川彩子,又看了看竹内青子。两人果真极为相似,更别提她们还穿着同款式的名为“昼夜”的和服,站在一起当真宛如光影双生,相照如镜。 然而,此时夜色深重,方才霓裳羽衣舞带来的震撼尚未淡去,便显得白川彩子的容色更胜一筹。她华服上的明月与山林仿佛流动的山水,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天皇甚至看见两只蝴蝶蹁跹而来,似是被少女慑人的容色所吸引,收敛翅膀停在她高绾的发髻之上。 “你说你才是白川家的晴雨姬?妹妹妄图取代你?”天皇笑了笑,一手撑着下颚,“为何?你可将前因后果如实道来。” 白川彩子闻言,仰头上前一步,语气清朗地道:“我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实话,没有半句虚假。竹内青子本是我的表妹,家中因领地战败落后才投靠我家,父亲念在妹妹是一介孤女的份上便让她随我一同学习,同吃同住。但因容貌相似之故,妹妹、妹妹竟生出了要将我取而代之的私心!” 白川彩子将自己被推下楼梯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天皇听罢,沉吟道:“你可有证据?” “有。”白川彩子自信地轻勾唇角,转身指着青子身上的和服说道,“‘昼’之和服是室内服,我身边的侍女都知道我不会在献舞的时候穿。因为怕有人‘故意’破坏服饰,所以‘夜’之和服一直被妥善地收藏起来。但青子不知此事,以为献舞要穿‘昼’所以自作主张穿了这件和服前来献舞,险些贻笑大方。” 她这么一说,天皇也想到了黄昏献舞时的异样,转头看向竹内青子:“你呢?有什么话想说?” “姐姐污蔑我。”竹内青子揩泪,似有万般委屈难以倾诉,“姐姐体弱多病,时常无法见客,因此家主才让我代替姐姐去处理生活上的琐事。这次樱见祭前分明是姐姐不顾劝阻,练舞至身体承受不住,这才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我也是没有办法,怕御前失礼,才临时担起此事。” “你错了,我以前的确体弱多病,但我有一番奇遇,如今已经痊愈了。”白川彩子说着,偏头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久我莲,莞尔一笑,“莲君可以为我作证。” 天皇看向容色淡淡的久我莲,好奇道:“真有此事吗?莲。” “是。”久我莲平静地说着,“白川家的姬君曾落入黄泉,身中剧毒,幸得少彦名命相救,如今已与常人无二。” “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的竹内青子忍不住攥了攥拳,眸光微冷。 “竟是那位少彦名命。”天皇不疑有他,发出了一声喟叹,“晴雨姬是有福气的人。” 他说着,话音忽而一转:“所以,你们到底谁才是晴雨姬?又或者说,晴雨姬原本便是两个人?” 竹内青子心头一跳,缓缓抬起头。她收敛了扮演白川彩子时的情态,终于流露出属于竹内青子自己的神情。 两名少女相对而立,若说白川彩子是娇袭一身病,柔弱不胜衣;那竹内青子就是冰壶凝秋月,水色共天青。 “是我。”白川彩子红了眼圈,哽咽道,“妹妹是两年前才投靠白川家的,这两年来她一直都妄图取代我的存在。” 天皇不置可否,而是看向一旁冷汗津津的白川家主,道:“爱卿,还是你自己来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臣惶恐。”白川家主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干涩地道,“确实如此,两年前青子来到白川家,因彩子身体虚弱,故而许多社交场合都由青子代为出席。” 这话说得委婉,但将臣属遗孤培养成“影武士”的事情便瞒不住了,席上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神色有异。 “我知道,我体弱多病,无法为家族出力。”白川彩子轻拭眼角沁出的泪水,即便哭泣也没有显得狼狈,“但是没有健康的身体也并非是我能选择的,每次青子代替我的时候,我都只能躺在病床上想,会不会、会不会有哪天,我就会被大家彻底遗忘,连我的名字、我的样貌、我的身份都被人取而代之呢?” “陛下,您能明白那种痛苦吗?那种所有美好与所爱的事物都在指缝间一点点流逝的感觉,像流水或者砂砾,什么都握不住,留不住……” 白川彩子说着说着便想到了自己的前世,随即便发自内心地感到揪心。她的言语极富感染力,轻而易举便将所有人都拉进了那种绝望的情绪里。 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的人们都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感性,望凝青用扇子挡住了半边脸,以此掩盖自己过于冷漠的神情。 “竟是如此。”天皇摇了摇头,神色似有动容,他看向沉默不语的竹内青子,又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神色似有茫然的九条修一,“修一,你怎么说?” “我?”九条修一苦笑,这个开朗而又心性高阔的贵公子有种难得的无措,“我能怎么说?” “废话。”天皇低斥了一句,用词虽不客气,却也代表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亲近,“你自己口口声声说爱的女人,难道自己都认不出来吗?” 此话一出,望凝青垂下了眼帘,白川彩子却是抬起了头,毫不畏惧地直视九条修一。 九条修一爱慕晴雨姬一事是竹内青子来到平安京前便有的,青子不过与他见过几面,他爱的人应该还是白川彩子。 望凝青心中思量不断,面上却似有凄色。原命轨中众人指认青子的剧情也算重头戏,她早就筹划好了这一幕要如何演下去。 “我爱的女人,是——”九条修一迈步,朝着两人走去。 对对,选择白川彩子,这出好戏便差不多能落幕了。望凝青闭着眼睛假惺惺地想着,虽然过程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好在还算一个完满的结局…… “是她!”肩膀上突然一重,随即突然被人拥进了怀中。 嗯?望凝青猛然睁开了眼睛,便见九条修一紧紧地抱着她,像个犯错的小孩般眼帘紧闭,环着她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对不起陛下!我移情别恋了!” 振聋发聩的话语在耳边炸响,喊话的那人却慌得像只准备把瓜子吐出来寻求一条生路的仓鼠。 “我对不起白川姬君,也对不起一直鼓励我的陛下,但、但……”九条修一有些语无伦次地道,“我原本是想妻子若能一笑晴雨,往后余生自然永远春光明媚,就算生气,回家看看妻子的笑脸也能心情好起来,想想都觉得很开心……” “但是、但是,我一直以来都想错了,她并不是能一笑晴雨的人,相反,我时常觉得她总是承担了巨大的哀愁以及不幸。” 九条修一松开了竹内青子,转而握住她的手:“我那时便觉得姬君与传闻不符,想着这样的姬君还要用笑容来给大家带来生机是多么的不容易。但我爱的人是您,我很确信。我无法忘怀您与我交谈时的一声叹息,无法忘记您挥扇起舞时凛然的姿态,无法忘记您时常迁就我的温柔以及耐心……” 望凝青:“……”这人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望凝青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要露出见鬼的表情,她想要把手挣出来,但九条修一握得很紧。 九条修一不按常理出牌,不仅望凝青感到震惊,白川彩子也忍不住吃惊地捂住了嘴巴,但反应过来九条修一说了什么之后,她顿时气得浑身颤抖了起来。 “公子寄来书信说什么此心此意山海难移,原来都抵不过妹妹的三言两语。”彩子凄然地道。 “别这么说。”九条修一歉疚地低头,吐字却让人万箭穿心,“您不也从没给我回过信吗?我总不能跟白纸谈情说爱啊。” 见鬼,这是什么恶毒的话语。望凝青绝望地心想,真是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白川彩子扭曲的表情。 “那妹妹想要害我一事就这么一笔带过了吗?”白川彩子这回是真的委屈到掉眼泪了,“公子原来喜欢着这么恶毒的人吗?” “哥哥喜欢谁,还由不得彩殿说三道四吧?”彩子话音未落,一道沉稳的女声便远远传来,随即,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望凝青的肩膀。 望凝青回头,便看见九条纪子那张文雅秀气的面孔,跟望凝青对上视线的瞬间,九条纪子友好地笑了笑,眉眼有些温柔。 “晴雨姬的确是彩殿的身份,但我不觉得青殿辱没了您的名声。”九条纪子拍开九条修一的手,她的气势比她的哥哥要更加强盛,“相反,若没有青殿为‘晴雨姬’的名号添砖加瓦,一直居于深闺又不愿与我等往来的您除了美貌也不会有其他的好名声。再说了——” 纪子睨了面色难看的白川家主一眼,话语含刺地道:“白川家给过青殿选择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青殿长得与您相似,才被迫成了您的‘影子’?” 白川彩子先前便和九条纪子有过不愉快,此时被他们兄妹二人接连下了脸面,顿时怒道:“但是她要杀我可是千真万确的啊——!” “在我看来,青殿待人接物也好,对人温柔的体贴也好,都远胜‘并不恶毒’的白川小姐。”九条纪子的口才是叱咤平安京贵女圈且从无败绩的,伴随着逐渐辛辣的言辞,她对白川彩子的称呼也从敬称换成了平语,“就像哥哥说的,他总不能跟从没回过一封信的白纸谈恋爱。你都不曾尊重过别人,却要强求别人来尊重你?” “矛盾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最终爆发的,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很欣赏彩殿的心态,永远只看到别人对你发怒、对你冷待,却不去想为何你会被人发怒、被人冷待。” 九条纪子为了给兄长出气骂哭了白川彩子,转头又看向望凝青,心平气和地道:“青殿,别的就算了,害人一事我不知全貌不可置评。剩下的您自己说吧。” 说个鬼,你们兄妹二人今晚是来超度我的吧?望凝青也心平气和地在心里回了一句,深知不能再让情况恶化下去。 虽然不知道命轨到底在哪里发生了偏移,但身为恶德气运之子,白川彩子被女性讨厌是正常的,至于反常的九条修一,那可能是脑袋被巨怪打了吧。 望凝青酝酿了一下情绪,终于从满心无语中翻出了一点怨恨之情:“我的确想杀她,很想很想,如果我做得到,我会不顾一切地去达成这个目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天皇诧异地投来一眼,正如曾经深感错愕的久我莲一般,他也很难想象有人恶毒得如此坦荡随心。 “因为我不明白,明明都是贵族之女,为何她与我就是不同的命。”竹内青子捂住眼睛,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眶里掉落,她的话语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满满的都是淬了毒的怨憎之意,“我就是嫉妒,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你我身世相同,却能那样理所当然地活在光明里?!” “明明我哪里都不比你差,容貌也好,仪态也好,才学也好。我比你认真,比你刻苦,比你这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柔弱小姐更有能力!” 这是谬论。望凝青心想,这些都是竹内青子的真心话,但是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不适合用在人类社会,她的言语无法掩盖她想抢夺白川彩子所有物的实情。 所以,赶快反驳我吧。望凝青低着头,看不见久我莲的神情,但如此明显的可被攻歼的弱点,久我莲应当不会坐视不理。 “凭什么你就是日轮在世的晴雨姬,而我只能是阳光背后的阴影……” 竹内青子哽咽得无法言语,她的心脏因激烈的情绪而痉挛着、痛楚着,嘶喊着所有的怨愤以及不甘心。 “你咳嗽一下,所有人都会关心你、爱护你;而我只是让头顶碗里的水溢出一滴,随之而来的便是打骂与体罚;你一句‘我今天没有胃口’,我就被迫陪着你一起‘没胃口’;你一句话便能夺走我争来抢来的机会,而我就连出现在人前都必须顶着你的名……” 望凝青发现自己哭着哭着突然就被人缓缓地搂在了怀里,九条纪子轻轻拍抚她的脊背,似乎在帮她顺气。 别拍了,赶快反驳我!望凝青很想揉揉酸痛的眉心,虽然竹内青子哭得可怜兮兮,但这件事情从根本上就是她和白川家主的过错,与白川彩子没多大关系。 竹内青子不想当白川彩子的影子,但白川彩子又何尝想要这附骨之冝般的阴影? 所以—— “别说了!” 终于被人打断,已经编不下去的望凝青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我们都懂,青殿,这些年真的苦了你!” 望凝青:“……”嗯? 脑袋突然被人抱住,望凝青微微撑开指缝,露出一双含着泪光、写满茫然的眼睛。 “这些年、这些年你一定很寂寞对吧?一个人孤独地活在阴影中,只能看着与自己隔着一扇窗的光明。” 共情力极强的九条修一已经热泪盈眶,他用力地将他心目中柔弱无助的少女用力地搂进怀里,哽咽道:“这种寂寞的感觉一定十分难熬,对吧?” “对不起,没能更早地意识到你的存在,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你是因为渴望光明才会犯错,但是别怕,以后不会再让你感到寂寞了……” 望凝青:“……” 望凝青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两年了,对于这个国家的文化也有一定的了解。 除了过于感性消极以及崇尚物哀之美以外,这个国家有一个百试百灵、无论如何行凶作恶都能唤起他人共情并且被莫名其妙体谅的“借口”。 ——“你一定是太寂寞了对吧?” 望凝青:“……” 望凝青:“…………”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10节 望凝青:“………………” 脸被迫埋在九条修一怀中的望凝青冷静地想。 好的,明白了,一会儿回去就立刻自尽。 司命星君说得对,这个文化差异极大的世界里果然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第137章 【第24章】凄苦小孤女 望凝青必须承认一个事实, 那就是每个轮回世界里最想送自己进监狱的可能都是她自己。 “陛下,害人终究是不对的。”眼见着事态全面失控,一直都很冷静的久我莲终于站了出来,说了一句大实话, “请您秉公处置, 不要因情徇私。” 天皇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这不妨碍他调侃一句:“莲君还是这么可靠正直, 就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您说笑了。”久我莲说着,他的唇角即便不笑的时候也微微勾着, 显得平易近人、温文无害, “不过是职责所在。” 他说着, 便朝着竹内青子的方向看了过来,还是那样半垂着眼帘、雅致从容的姿态,让竹内青子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倒是白川彩子抹了一把眼泪,大概是心上人为她说话让她生出了对抗全世界的勇气,她同样看向竹内青子,眼中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欢喜。 好家伙, 不愧是你。望凝青终于在“被迫寂寞”的窘境中松了一口气。 她心想,就算不相信灵猫和司命星君, 也该相信久我莲这位本土气运之子的品性与操守, 毕竟是以高洁之名青史留名的大阴阳师。 这种不会因个人的私欲以及情爱就放弃道德底线的坚持倒是很适合修道, 望凝青中肯地评价到。 原本这件事只是白川家的丑闻,但既然已经闹到了御前,就不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了。 如今事情的对错非常明白,白川家主令贵族之女充当影武士替死有错,但竹内青子想要谋害白川彩子也有过错。 闹到天皇面前便不存在“功过相抵”的说法,只有各打五十大板才能证明天皇的威势, 不然日后什么家长里短都闹到御前来,皇室的面子也不是那么好拂的。 “白川家的,禁足三月,罚俸一年。”天皇轻描淡写地下定了结论。 这个惩罚说轻也轻,说重也重,三个月不能上朝,对于千变万化的朝政局势来说便是失去了先机,罚俸一年虽说无伤大雅但到底很没脸面。 “是。”白川家主应了,但观其铁青的面色,大概心情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至于你——”天皇转向竹内青子,沉吟道,“虽说白川家负你在先,但竹内是白川家的属臣,臣欲杀主,到底有违‘忠’字。”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霓虹是最看重忠义的国度,主辱臣死并不是说笑的,那些受封于主家的臣子若是无法保护主子,甚至会为了尽忠而剖腹自尽。 面对天皇的指责,望凝青无动于衷,她从未将白川彩子视为“主”,又何来忠义一说? “陛下,可否将竹内押入阴阳寮?”天皇还在思考惩罚,久我莲却突然出声道,“竹内身上尚有一桩悬案,与忘川溺杀案件有关。” “哦?”涉及藤原中宫的往事,天皇终于正眼看了竹内青子一眼,要知道为了这个案件,大御所刚刚处置了一位妃子,“竹内家的孤女,怎会与此事有关?” “因为忘川之子视她为‘新娘’。”久我莲平静地丢出一个响雷,炸得所有人人仰马翻。 天皇霍然自席位上站起,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折扇一下下地敲在掌心:“莲君,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提前告知才是。” “陛下,此事牵连甚广,还请稍安勿躁。”久我莲忽而笑了笑,他那双不带烟火气的眼眸睨了望凝青一眼,道,“更何况,竹内是曾穿过八重炼狱,令阿鼻都为之俯首的人。她拥有极为耀眼的灵光,若是成为巫女或者阴阳师,成就不在我之下。” 此话一出,就连天皇都面露诧异之色,再次看向望凝青时,目光已有所不同:“当真如此?可惜了。” 天皇可惜于竹内青子没能接受系统性的神道学习,令霓虹痛失一位护国级的大巫女。 要知道,久我莲从不说谎,他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定论,那必然是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并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被众人用惊异赞叹的目光盯着,望凝青木了一张脸:“……” 收回前面的话,果然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各有各的毛病,正如灵猫保证的那样,气运之子果真对她“毫不友善”。 那天夜里久我莲念的咒果然是驱鬼显形咒,就算竹内青子外表看上去再如何不通道术,但一个人的灵光却是难以掩藏以及改变的。 “拥有才能却偏要作恶,不多加管控是不行的。”久我莲比了个“请”的手势,看上去似乎在等青子去牵他的手,“请吧。” 大概在高台上看见竹内青子的一瞬,久我莲便已打算将这不愿放弃作恶的蝴蝶锁进笼子里,用自己的一生去淡化她的恨、阻止她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 望凝青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了一步:“我说过,我跟雾见川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把我错认成了白川彩子。” “我知道,但青殿,这也是为了保护你。”久我莲抬眸直视她,那双眼睛沉静而又清透。 “保护我?”望凝青冷笑。 “是。”久我莲毫不避讳,语气恳切地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比谁都危险,青殿。” 忘川消逝的背后隐藏着更为巨大的阴谋,久我莲在根据线索调查过后,发现那位引导宫妃作恶的黑巫女很可能是自奈良时代存活至今的护国级大巫女名残雪。 这位巫女出生于一百多年前的奈良时代,曾追随遣唐使入华夏修习阴阳术法,之后坐镇护国神社长达四十余年,本该是名声如雪般无暇纯白的圣人。 但在那一场导致恒武天皇迁都平安京的大灾中,皇太后与皇后无故逝世,天花、洪灾、瘟疫相继而来。传闻是因冤屈而死于流放之路的早良亲王怨念不平,恒武天皇为此派出护国巫女前去镇压,却依旧于事无补。天皇的震怒与百姓们的指责逼得这位巫女孤身远走,令她开始追求扭曲的、虚幻的“极乐”之道。 名残,名残,春季将融未融之雪,遗憾消逝之物,故名“名残雪”。 名残雪想要逆转阴阳,令整个尘世化作高天原一般的永恒长乐之国,从此不会再有人死去,人间也不会再有天灾人祸。 名残雪曾经的护国志愿被执念扭曲化作了招来不幸的恶欲之源,面对这位百年前的大巫女,久我莲没有一定能保护好竹内青子的把握。 更别提雾见川甚至因竹内青子而生情,已经拥有了一半的形体。对于这种妖怪,久我莲再清楚不过祂们接下来会做什么,而他不会让竹内青子走向那个结局。 “越是爱你便越是要害你。”名残雪是个不能提起的禁忌,但提起雾见川却没有太大顾虑,毕竟这已经是平安京贵族圈内人尽皆知的事情。 “青殿,像雾见川这样没有形体的妖怪,祂会本能地想要吞噬‘新娘’,与‘新娘’彻底融为一体。”久我莲没有说谎,对妖怪报以期望,就好似将愿望寄托给了非人之物,最终只会导致不幸的结局,“这是妖物表达爱意的方式,人类常世所知的一切道德是非对于妖怪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曾经因为喜爱而喂久我莲吃下非时香果的妖怪一样,祂们作恶很可能是出自善意。 久我莲说得没错,原命轨中的雾见川魔化之后唯一的执念便是吞噬掉白川彩子,或许正是因为祂在追逐身为妖物的“本能”。只有将所爱之人吞吃入腹,祂的灵魂才会完满如一。 这个世界的执念与愿望都有着足以影响现实的力量,愿望能创造多大的奇迹,被扭曲后便会招致多大的祸患。 久我莲意识到竹内青子的恨意继续放任下去很可能会将她自己都蚕食殆尽,所以才想将她带回阴阳寮,保护她的心。 但,如果真的进了阴阳寮,想要在久我莲的眼皮子底下脱身却是万万不能了,因为久我莲所在的日照大神社是邪秽不生、妖邪难侵的圣地。 更别提久我莲的百鬼帐中本身就封有神祗的真名。 “没有人能保护我。”这么想着,竹内青子冷淡地垂眸,“能保护我的只有我自己。” 白川彩子本来就因为久我莲提出“保护”竹内青子而有所不满,一时忍不住嫉妒地道:“你不要辜负别人的好意,你还想牵连更多人陪你遭罪吗?” 此话一出,望凝青顿时抚掌而叹,不愧是身为宿敌的白川彩子,真是每一个字都能拂动竹内青子的理智。 青子几乎是被针刺了一样:“到底是谁牵连无辜?忘川定下的新娘分明便是你,是你害我至此,让我为你替死顶罪,竟还有脸说这种话!” 今日的竹内青子本就不太冷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恍惚间便有种抽离人世之感。望凝青知道,这是竹内青子的怨恨濒临失控的征兆。 虽然雾见川不在这里,但望凝青已经不打算继续拖延下去了,这个世界出了一些偏差,还是先走为妙。 “放开我,修一君。”竹内青子看着半抱着她、将她护在怀中的九条修一,露出凄艳的笑,“承蒙厚爱,但是我不喜欢你。” 九条修一怔怔地看着她,目光中透着一丝自己也不知道的痴迷:“敢问姬君挂心何方?” 竹内青子优雅地抬手,一寸一寸地掰开九条修一的手指,随即那手指娇娇俏俏地朝前方一指,正正是久我莲的方向:“他。” 这话虽有三分真心,但更多的却是为了气白川彩子,果不其然,青子这遥遥一指,直接让白川彩子理智尽失。 “你、你真是好不要脸——”白川彩子气急道。 “安静。”青子反讽,“丢人的东西,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在陛下面前还这般失礼。” 天皇闻言忍不住摇了摇头,同样都是美丽的女子,怎生一个心肠歹毒一个不知情趣,实在令人惋惜。 九条修一看了看久我莲又看了看兀自整理形容的少女,缓缓道:“就算姬君心系莲君,我也依旧心悦于你。若姬君有意,我愿当姬君的入幕之宾。” “……”青子无言了一瞬,“修一君倒是雅达。” 九条修一摇头失笑:“美丽的姬君本就有决定将手递给哪位爱慕者的权利,更何况忘川与莲君都很风雅,所以没关系。” 望凝青:“……” 够了,你们平安京的男人真是举世无双的清奇。 无所不能的晗光仙君选择放弃。 第138章 【第25章】凄苦小孤女 修真界也有豢养男宠炉鼎的女修士, 毕竟修真界不受世俗的拘缚,只讲究强者为尊。 但听说过利益交换,却真没听说过“因为姘头很风雅所以没关系”。 本想顺手斩断情丝结果没成功的望凝青低头笑了笑,转身朝着久我莲走去。 她的步伐轻盈曼妙, 像蝴蝶, 也像浮萤, 厚重的华服穿在她的身上, 却别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潇洒飘逸。 异样的、令人眩晕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久我莲微怔, 他手中的折扇毫不迟疑地击向竹内青子藏在广袖下的手, 快得仿若抽刀。 然而, 竹内青子好似早有预料,侧身避开了久我莲的攻势。随即,她袖中寒芒一闪,一振怀剑在她掌中如花般绽放。 “啊!”靠得近的贵女忍不住发出了尖叫,少女手中的刃光如惊蛰的闪电,刹那间直袭白川彩子的胸膛, 眼见着便要剜出彩子的心脏。 “嗤”,一声布帛撕裂之声响起, 恍惚间似乎能感受到利刃刺入皮肉时的阻滞, 有人忍不住捂住了眼睛别开头去, 却也有人在一片死寂中悄悄睁开了眼睛。 “……”凉冷的暮风中,竹内青子惯来温柔的声线锋利得宛若严冬时节刮面而过的冰雪,“你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鲜血淅淅沥沥地滴落,苦涩的、橘枝的香气溢满了鼻腔,血液渗入泥土时甚至催生出了青翠的胚芽。 “不要杀人。”久我莲死死地攥着竹内青子握刀的手,他的拇指恰好卡住了剑格, 但在握住她手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握住了一部分利刃。 “杀人了就没法回头了。”久我莲隐忍着痛色,他的语气仍旧是轻淡的,鲜血顺着指缝濡湿了她的手,“会下地狱的,青子。” 御前拔刀是为不敬,保护天皇的护卫们已经齐齐围了上来,长刀直指竹内青子。 “我呢,是一定要漂漂亮亮地活着的。”竹内青子身上的香气越来越浓烈,周围闻到这股香气的人都开始头脑昏昏沉沉,步伐站立不稳,“要么做凌霄花,要么做红山茶。若不能开在枝头,就整朵凋零落下,不会有第三种选择啦。” 那宛如旭日光辉染就而成的华服颜色逐渐变深,一点点朝着夜幕浓染的深沉过渡,淡淡的紫雾萦绕在少女的袖口,恍若一场魔魅而又迷离的梦。 “呼”地一声轻响,就像少女在耳畔边的吐息,又或是孩童对着蒲公英吹气,紫红色的蝴蝶自少女的大袖间飞出,铺天盖地朝着白川彩子席卷而去。 “是你!”白川彩子一见这蝴蝶便忍不住惊声道,“在黄泉中果然是你对我下手!” “当然,本以为能将你永远留在黄泉,谁知道被多管闲事的莲君破坏了我的计划。”反角就应该坦然说出自己的阴谋诡计,竹内青子抬手,一只紫蝶恰好停留在她的指节,“姐姐,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想,这或许就是宿命吧。” 传说,一同降生于世的双生子都拥有着共同的命运,本该作为一个人降生,却不得不分裂成了两个不完满的人。 竹内青子相信,自己和白川彩子的容貌如此相似,彼此背负的命运也是如此。只有一方死去,另一方才能获得完整。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11节 “姐姐要不要猜猜看,已经知晓真相的莲君到底为何要向你隐瞒此事?”青子和彩子的距离拉近,那振袖里花般的怀剑也吻上彩子的脖颈,“真是可怜啊,姐姐,像卑微的浮尘般祈求着不爱你的人的爱情。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越是不爱一个人,你越是能吸引他,毕竟谁会爱上自卑的尘土?” “你!”白川彩子气得眼眶发红,巨大的气怒冲垮了她的理智,她含泪扬起脖颈,心想,有本事就杀了我。 她就像离家出走的孩子般怨愤地想着,恨不得就这样死去让父母后悔莫及,白川彩子也是如此,她只想让所有人看清竹内青子的真面目是多么的诡诈而又恶毒。 “你这种不懂爱的怪物根本不配得到爱的眷顾!”她大声道。 竹内青子嗤笑,她要的从来都不是爱这么软弱的东西。正想要就此了结白川彩子的性命,天空却突然下雪了。 草长莺飞的三月怎会有雪?电光火石间,这个念头在竹内青子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秒,她便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怀剑横亘在白川彩子的脖颈上,难以再进寸步。 一双手自身后探出,强硬地捏住了青子的腕部;一把折扇挡住了剑刃,将白川彩子自青子的刀下救出。 勉力抵抗蝶毒的久我莲将青子半抱在怀中,而白川彩子的身旁突兀地出现了一位满头银丝、如雪一般绝美的女人。 那仿若凛冬所化的女人轻轻一叹,清丽的眉眼却有种难言的沧桑,神情有些失望:“来自未来的姬君啊,这充溢着爱的灵魂,怎能变得如此狭隘呢?” 识海中的望凝青突然扭头看向分魂红黑色的灵魂,抬手一抹,黑色愈深。 “那漆黑而又肮脏、早已被恨意浸染成黑色的灵魂怎配与你相比?”女人冷淡地看了竹内青子一眼,毫无温度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碍眼的飞虫。 看着女人那一身过于正式的巫女服以及冰雪般的容姿,加上那有些古老生僻的措辞,她的身份便昭然若揭了。 名残雪,命书后期才会提到的反角,为了践行自己“极乐”的理念而不甘辞世,为此杀害人鱼吞服其血肉,是从奈良时代存活至今的大巫女。 命书对她的着墨甚多,虽然篇幅比不上跟久我莲有血缘牵扯的雾见川,但她是一个亦正亦邪,似圣人也似恶鬼一般的角色。 与名残雪这样的护国级大巫女比起来,竹内青子顶多只能算是气运之子人生中的一块绊脚石,写成话本都可以被三言两语带过一生,毫无深究的价值。 “但是,你真是让妾失望。”望凝青听见名残雪这般指责道,“为何教会忘川爱为何物的人不是你呢?” 她话音刚落,呼啸的风雪种吹进了一阵冰白的冷雾,身穿纯白狩衣的少年踩着木屐自雾中走出,于樱花树枝上轻盈一立,宛若霜化的妖精。 行吧,都来齐了。望凝青心想,这都叫什么事?她不记得竹内青子的命轨会牵扯到这么多不相干的人。 一段时间不见,雾见川的形态已经越发接近人类了,无论皮肤、眼睛还是唇齿都看不出非人的表征,只有尾梢化作白雾的长发还提醒着他妖物的身份。 “护驾!”贵族席上一阵骚动,随驾的阴阳师和武士将御座团团包围了起来,但因为先前竹内青子的无差别攻击,还有人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雾见川伫立于花枝之上,俯瞰众生百态,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青子和久我莲的身上。 力量体系不同,望凝青也不清楚雾见川有没有魔化。但如今崩溃的命轨有了重回正道的机会,无论如何都必须牢牢把握。 只见雾见川从樱花树的枝头一跃而下,踩着樱瓣儿与飞雪来到望凝青身前,他走路的步态有些孩童式的跳跃,这让他看上去像一只深山老林中跑出来的雪兔子。 离得近了,望凝青这才发现,雾见川的容貌竟然有些不像久我莲了。 仿佛在回应名残雪方才的话一样,雾见川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他以前总是懵懵懂懂,从来都不会笑。 “我有形体了哦。”雾见川支着手在望凝青身前转了一圈,不由分说地拽过望凝青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掌心与指腹间传来温暖的感觉,这是血肉凝聚而成的形体,不再是冰冷的水流与雾气。 “我爱你。”没有这个时代与这个国度的人们特有的含蓄,他俯身亲吻少女的指尖,如神明垂首亲吻一朵娇嫩的花。 “河边花,檐上雪,还有那落在崖谷中的星星。” 他仰头,温柔而又偏执地笑了笑:“你是我所钟情的全部。” 单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一幕实在很美,容貌宛若双子的大阴阳师与忘川相对而立,少女站在两人之间,而忘川持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飘零的樱花,飞絮般的落雪,这凛冬将息、春寒未去的情景,成了这幅画卷中最为清丽的一笔。 如果……少女的神情不要这么生无可恋,这画面或许还能更美。 “放开她。”久我莲也笑,然而眼神冰冷而又危险。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人类。”面对其他人,雾见川的笑脸瞬间消失不见,他回头看向白川彩子,柔声询问道,“青,你想杀了她吗?” 望凝青麻木,即便她再如何迟钝都已经看出来雾见川不仅没能成功魔化,而且还变成了别的东西:“是。” “那我帮你杀了她。”他语气天真依旧,银白色的长发却化作了水流,拧和成利刃,毫不犹豫地朝着名残雪和白川彩子刺去。 祂举刀的行为是如此轻描淡写,不带半点人间烟火气,就像孩子举起筷子戳入一块和果子那般,没有怨憎,没有兴奋,没有任何的情绪。 然而,久我莲和名残雪同时祭出的灵力屏障在他的刀刃下几乎是触之即碎,如同切割豆腐一般毫不费力。 千钧一发之际,名残雪抱住白川彩子用力往一旁偏去,这才避开了这毫不留情的夺命一击。 “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白川彩子发出了一声尖叫,后怕如电流般顺着脊骨攀上头皮。 “嘘,安静。”雾见川竖起一指抵在唇边,阖目,唇角是神佛一般悲天悯人的笑意,“死亡是寂静的,所以请安息。” 场中局势霎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雾见川迈步踏上常人肉眼看不见的天梯,静静的悬浮在空中,发丝四散开来,如纷扬的冰雨。 “怎么可能呢……”望凝青听见了名残雪的低喃,这名老迈的大巫女仰头望着雾见川,眉宇似有郁郁,“这不可能的。” “这名黄泉子……怎么就,成佛了呢?” 第139章 【第26章】凄苦小孤女 成佛。眼见那冰雨即将化作利刃遍洒而下, 望凝青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战场之外的隐蔽处跑去。她终于明白雾见川身上强烈的违和感是因为什么。 妖魔,神佛,本就是一念之差,一步之距。 曾经的久我莲舍妖成人, 化作行走人间的神明;而命轨中本该舍身成魔的雾见川, 如今却成了镇守常世的佛。 望凝青偶尔也会想, 这个除她以外谁都能得道的浮世劫是否有些太过负心了?她是前世造了多大的孽才会如此道途坎坷? 从方才名残雪的只言片语中便可知道, 名残雪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让雾见川成魔,等到忘川消逝之后, 魔化的雾见川便会造成黄泉动荡, 从而逆转阴阳。 但不知道这个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 雾见川不仅没能成魔,甚至还成了佛。而这其中的差异,便是祂没有爱上白川彩子,反而爱上了竹内青子。 望凝青想不明白,正如白川彩子所说的那般,她是不懂爱的怪物。但为何她这样不懂爱的人, 却总能教会他人什么是爱? 太多太多的人从她身上明白了爱的沉重,而她自己却对此却仿佛雾里看花、水里摸月, 钝感而又懵懂。 有些讽刺, 又有些可笑。 名残雪放下白川彩子后捋起了一边广袖, 袖摆下的手臂刻满了青色的纹路,她扯紧缠在腕上的佛珠,那些纹路便依次亮起。 纷飞的白雪疯狂地盘旋、凝聚,这时众人才看清楚,那并不是雪,而是纸屑。 “呼。”名残雪朝着掌心轻轻吹出一口气, 纸屑飘飞而去,落地的瞬间便化作了一个个没有面目的式神人偶,如撒豆成兵,齐齐朝着雾见川袭去。 下一瞬,剔透的冰雨便化作锋利的冰刺兜头刺下,久我莲的血滴落在地上,土壤即刻萌出青芽,在三五息的时间内长成了苍天大树,开出了雪白的花。 久我莲的衣摆被风吹起,他的眉心出现一点红痕,随即如同龟裂一般蔓生出血红的纹路,乍一眼看过去,轻淡雅致的眉眼都横生出三分妖异。 金色的灵光与银色的冰雨凶猛地撞击在了一起,涤荡四散的气劲刮擦得庭院中的枝叶倒伏摇摆,窸窣不停。 “雏鸦。”雾见川忽而念了一句,祂的声音温和、平静、非男非女,明明距离很远,却仿佛在人的耳畔边响起。 望凝青忽而想起,那是她在淌过忘川时听见的声音。 伫立于天空之上的少年霎时碎裂成无数白鸦,祂们昂头发出一声轻唳,如箭矢般洞穿了名残雪的式神,鸦羽带起了白色的磷火,将纸式神吞没其中,湮灭成灰。 “老树。”少年的形体散而又聚,纤细的食指轻轻点在支撑起巨大屏障的橘树上,那生机勃勃的灵树便好似被人抽走了所有水分一般,刹那间枯萎、老去。 这一瞬间的间隙,名残雪已经杀至了雾见川的身前,她布满青纹的手呈鹰爪,直掏少年的藏在骨骼与血肉下的心。 然而,名残雪的手毫无阻碍地洞穿了雾见川的身体,她眉间闪过异色,但银色的水流已经绞紧了她的手臂。 “枯井。”少年的心口是一个黑黝黝的空洞,仿佛吞噬一切的深渊的入口,银水幻化的涡流中,骨肉碎裂绞弄的声音清晰如许,听得人齿根发酸。 名残雪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地撕裂了自己的手臂,她身形爆退,残破的和服袖摆间却没有任何的血迹。 “啊。”雾见川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看着那条手臂被一点点地吞噬,最终化作泡沫一般的碎影,不带什么情绪地说道,“原来不是本体啊。” “……你尚未生出血肉之心。”名残雪稳住脚步,掠起鬓边的散发,再次恢复了从容,“既然如此,你便只是半佛而已。” 她说着,召出了一张卷轴,从中取出一个大概成人手臂那么长的物件。望凝青抬头一看,那竟是一樽沾满污垢的黑红色佛像。 “黄泉子,你可还认得此物?”名残雪问道,“速速停手,否则妾便毁了它。” 黑红色的佛像大概只有臂长,身量只有人类婴孩那般大小,宝相庄严的五官,眉眼隐有悲天悯人的笑。 但那佛像的身上却沾满了紫红色的污秽,形似凝固的血块,若是看得仔细,便会发现神像的眼睛竟缓缓渗出血来。 明明是庄严的圣物,却被污染成了邪祟一样的存在。若非那作为基座的莲台还能隐约看出其本来的面目,寻常人真的很难将这物件与清圣的佛像连接起来。 “那个啊。”雾见川又是一叹,仍旧是那般不带情绪与烟火气的姿态,看着那小小的佛像,面上也不见伤怀,“我不需要了。” ——那是雾见川的即身佛,装着他为人时期的全部时光。 “人的躯壳是装载苦痛的容器,和承载思念的忘川一样,只是器量有所不同。”雾见川从天空落下,“但我已经不需要了,我知道人世的苦痛与思念在哪里流淌。” 在那个将自己的过去娓娓道来的少女眼中,他见到了人世间满目疮痍、苟延残喘的苦难。 在少女不带感情的怀抱与亲吻之中,他感受到了人的温度与生命的完满。 在她坚定地说出“我想活”的瞬间,他明白了八重地狱中挣扎煎熬的灵魂伫立于世的模样。 雾见川如千斤玄石一般的袖摆与名残雪相撞,下一秒,无数利刃自地面破出,将名残雪刺了个对穿。 立于此地的不是名残雪的本体,而是制作的傀儡式神,所以雾见川没费多大的力气便将这具式神撕得粉碎,抬步朝着白川彩子的方向而去。 面对命轨中本该深爱的女人,雾见川只是悲悯地勾了勾唇角,冷漠而又慈悲地举起了刀。 大概对他来说,杀人就好似送人回家一般,没有任何恶意,甚至还带着一丝“希望他能安息”的良善。 “不、不,不要——!”白川彩子吓得魂不附体,颤抖着不断朝后方退去,“不要,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久我莲维系着保护天皇和在场众多贵族的结界,见状咬破舌尖,以言灵书就一个“散”字,金色的灵力化作箭矢,直击雾见川的天灵。 久我莲的灵力不同于寻常阴阳师,普通阴阳师的灵力是蓝色的,而他的却是象征神力的金,这是他身为黄泉血脉的证明。 这一击如悬黎之箭般击溃了雾见川的形体,却没能阻止雾见川对白川彩子的杀心,祂的形体溃散后再次重聚,而久我莲也抓住时机挡在了白川彩子身前。 然而,即便是对久我莲实力多有信任的天皇都已看出了久我莲的后继无力,被拘束于人之躯壳中的久我莲尚且不能对抗已经证道成佛的忘川河灵。 除非……能找到祂的心,那颗血肉凝成的心。 在哪里呢?雾见川的血肉之心在哪里呢? 天皇没有坐以待毙,他冷静地思考着,调度着阴阳师们支起结界,多少为久我莲减轻一些压力。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贵族们也纷纷屏息凝视,不动声色地想要退去,但是如今庭院已被结界封锁,他们根本就逃不出去。 “喂。”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危机时,一道清淡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雾见川,你的心在哪里?” 众人抬头,便见一身华服的少女伫立在月光之下,身周紫蝶翩翩,宛若世外而来的妖灵。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12节 她的一声轻唤让无情无欲的神佛停驻了脚步,银发少年转头,面上扬起的笑靥都有了温度:“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想知道你拿什么来爱我。”少女毫不羞涩地说出了露骨的字眼,“刚刚那老妖婆说你没有心所以没法成佛,那你的心在哪里?” “在你那里啊。”雾见川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谎,面对她时,祂总是直白而又坦荡,信任得毫不设防,“我的心就是你啊,因为是你,所以我没法成佛了。” 他彻底转过身,面对着竹内青子,双手背在身后,温柔地笑着:“每次见到青的时候,都会感觉很饿,父上说,吞噬新娘是妖物的本能。” ——与久我莲不再相似的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又和久我莲像极了。 “想吃掉你的皮囊,吞噬你的血肉,想让你那双写满苦难的眼睛在我的河水中融化,这样,你的灵魂就能得到永远的安宁了。” 非人之物所化的少年旁若无人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语气却充满着爱怜之意:“但是青说过,‘我想活’。” “不是行尸走肉、苟延残喘地活着,而是骄傲而又漂亮地在大地上怒放,哪怕只是开在峥嵘炼狱中的花朵。” “大和尚们说,众生皆苦。在我看来,人世和地狱是一样的,生死也是一样的。” “努力活下去的青就像开在地狱中的彼岸花一样,在我看来是很美很美的。”少年垂眸,有些依恋地轻吻自己的指节,神情似有遗憾。 “哪怕承载着那么多的苦难都想活下去,我想,那就是你的‘愿望’了吧。我不能理解,但我不该夺去。” “是吗?”望凝青走向一旁被蝴蝶迷晕的武士,弯腰捡起他掉落在一旁的打刀,“过来。” 少女朝着少年招了招手,那宛如招呼一只小狗的方式让众人不禁屏息,他们看见少女抽刀,仿佛要用脆弱的肉身之躯去与半佛相抗匹敌。 “嗯?”雾见川倒是不疑有他,乖巧地迈步朝着望凝青走去,看上去就好像即便少女下一秒砍下他的头颅,他也会甘之如饴。 望凝青捡起了刀,又走到名残雪消失的地方,捧起了那樽沾满污血、满是不详的佛像。 她姿态优雅地敛袖,席地而坐,出鞘的剑刃就横放在她的腿上,而佛像就摆在她的前方。 “过来。”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矜持而又冷淡。 雾见川闻言立刻小跑了起来,他纯白的狩衣被风拂起,木屐踩过落花,发出哒哒的声响。 他像归巢的倦鸟般扑进了少女的怀抱。 “好孩子。”她的五指穿过他的发,带着些许力度地揉搓着他的脑袋,就像一个沉甸甸的安慰,一个迟来已久的褒奖,“你做得很好。” 少年将下巴搁在少女的肩膀上,双手环着她的腰。他双目轻阖,眉眼蕴藏着安宁的笑。 下一秒,利刃洞穿了少年的胸膛,没有任何停滞,就这样一往无前地贯穿了被他拥抱的、少女的心脏。 “雾见川。”少女咳出一口血,握着刀的手却很沉、很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跟我一起走吧。” 银发少年含笑点头,在她的怀中如冬雪般消融,他如同流淌的白银溪流般包裹住少女渐渐软倒的身躯,潺潺的流水声充盈了整片天地。 一条虚幻的、不存于世的河流自虚空中显现,如白雾,如冰河,如浮梦一般横亘过整座平安京。 在少女的剑刃贯穿自己躯体的一瞬,久我莲便不顾一切地朝她跑去,穿过凋零的樱花,淌过冰冷的河川,拽住她不断下沉的身体。 濒临死亡的少女抬眸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一动。但很快,她便阖上了眼帘,手指在他的掌心中破裂成无数的泡影。 久我莲维持着那个姿势,怔怔地站在河川里,他没能回过神,引以为傲的理智就要在这突如其来的惊痛中付之一炬。 随即,久我莲听见了怪异的振翅之声,他抬头,却见无数紫黑色的蝴蝶自河面飞出,衔住那些平日里无法被肉眼观测到的、漂泊在夜空中的死灵,用触须托载着它们,漂浮着落于河面,让那些因爱与思念而徘徊于世的灵魂随着流水远去。 天上明月,地上繁星。 纷飞的紫蝶,漂浮的游萤,承载着星河与思念的忘川流水,就这样淌入常世永恒极乐的梦里。 艳蓝色的彼岸花开满了河岸,如那人一般,温柔而又沉静。 第140章 【第27章】番外.相闻歌离蝉时雨 许多年后, 那一夜迷离的幻梦仍会时不时地被人提起,人们用怜惜而又叹惋的语气,不厌其烦地讲述一个名为“蝶姬”的少女凄苦而又哀美的一生。 本是出身清贵的贵族少女,有着绝美的姿容、卓绝的天赋, 大阴阳师久我莲曾说她若修习阴阳术, 霓虹恐怕将会多出一位护国级的大巫女。 可惜, 蝶姬遇人不淑, 家道中落后投靠血亲,却被权贵挟恩以报, 逼她做女儿的影武士, 抹消她的名姓, 要她为女儿替死。 “我心中有恨,可我仍是要活。这伶仃孤苦的一生岂能书上我的名?须得生时灿若夏花,死时美如秋叶,这才不负我走过无尽量劫,来这人间一遭。” 专门给小孩讲妖怪怪谈的走夫打着节拍,语调抑扬顿挫, 神情眉飞色舞,活灵活现得仿佛亲身经历过此事一般。 蝶姬并不善良, 甚至可以说十分恶毒, 她几次三番欲害收留自己的表亲家的小姐, 最后甚至为了能在御前献舞而将表小姐推下了楼梯,抢走了她的舞裙。 走夫说到这里,当场站起身表演了一段“恶毒蝶姬”的独角戏,看得周围的小孩眼中异彩连连,纷纷惊呼。 “蝶姬怎么这么坏啊。”有小女孩不满地嘟起嘴巴,“我更喜欢善良的表小姐, 蝶姬这种坏人肯定会受到惩罚的。” “欸,欸,这种想法好啊。”走夫咧嘴一笑,现在骂得多响亮,以后就哭得多凄惨,那场面真是让人百看不厌。 蝶姬之所以被称作蝶姬,是因为她豢养了一群美丽却危险的毒蝶。传说,她在毒蝶的环绕下起舞,就连大阴阳师久我莲都要为她倾心。 恶毒的蝶姬想要活得美丽,然而命运从来都不曾眷顾过这个凄苦的孤女,面对想要将她拆吃入腹的妖怪和人类,蝶姬不得不一次次地拿起自己的刀。 她伤害别人,践踏别人,踩着别人弯曲的脊梁骨不停地往上爬,却在那摇摇欲坠的最高处,跌下。 走夫并没有着重阐述蝶姬的凄惨,而是描述了她的狠辣果断与不择手段。 面对即将被囚禁的后半生,蝶姬跳起了最凄艳的舞蹈,她像有今朝无明日的蜉蝣一样,将那淬了毒的怀剑刺向最嫉妒、也最怨恨的那个人的颈项。 那个时候的蝶姬在想什么呢?她不是想要“活下去”吗,难道她不明白,如果她真的杀了人,那下场唯有死路一条吗? “她多想破坏那个人的笑脸啊,天真的、无邪的、幸福的笑脸,那是原本的蝶姬该有的模样。” “蝶姬憎恨原本的自己吗?”小孩捧着脸蛋,天真地询问道。 “是呀,表小姐有人护着,所以可以一直良善。而戴上般若面的蝶姬,所爱的人都不在了。” 走夫低低一叹,听故事的孩童们被话语中的哀戚感染,也忍不住心生怅然。 “她可真是个可怜又可恨的人啊。” “可是,她原本也是像表小姐那样善良美丽的姬君吧?是因为人间的苦难才把她逼成了这副丑陋的模样。” “然而,面对这个将她逼成这副模样的人间,她却还喊着‘我想活下去’啊。” 幼小的孩童尚且懵懂,已经知事的大孩子们却陷入了沉默,他们都意识到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藏着怎样不屈的傲骨与无法诉之于口的心酸。 正如正义永远会战胜邪恶,光明永远会驱逐黑暗,故事的结局,蝶姬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她死了吗?”那个说喜欢“表小姐”的小女孩抱着棉花娃,理所当然地询问道。 “当然,蝶姬死了。”走夫肯定地点了点头,嚼着微甜的草根,砸了咂嘴巴。 “我就说嘛。”小女孩得意地叉腰,大声道,“坏女人都是要得到惩罚的!” 走夫笑了笑,吐出已经没有味道的草根,换了一条:“蝶姬最后为了保护所有人,和大妖怪雾见川同归于尽了。” 此话一出,议论纷纷的孩子们瞬间收声,他们有些难以置信地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英雄一样的结局是属于蝶姬那个恶毒的女人的。 “那真是山穷水尽的一战啊,阴阳师们全都倒下,武士们也已握不住手中的刀,只有大阴阳师久我莲还在苦苦支撑。”走夫摇头晃脑地道,“但是,没有人能与神佛相抗,更何况那是永远不会湮灭的,已经成就半佛之身的忘川呢?” “就在那时,蝶姬站了出来,她对忘川说‘过来’。”走夫压低了声音,气氛骤然紧绷,孩子们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是那么的美,一眼便能让人心碎。即便是忘川的河灵都不忍拒绝她,朝着她走去。” “她捡起了被丢在地上的即身佛,没人想要那邪性而又不详的佛像,就连忘川自己都不想。” “太脏了,太旧了,那佛像写满了佛曾经的羸弱与不堪,又被贪念和欲望污浊成了那般模样,谁会喜欢呢?” “但蝶姬捡起来了,她把忘川曾经的弱小、孤独、痛楚全部捡起来了,就像把那个曾经天真并且善良的自己一点点地拼回来了。” “‘好孩子,好孩子’她抚摸着忘川的头发,嘿,多么胆大的女人啊,她居然敢摸神明的头发。” “她将强大无匹的神佛抱在怀里,就像抱住一个弱小的、从未在人世间得到过一个拥抱的婴儿。” “她说‘你做得很好’,很努力了。听起来真是轻飘飘的话啊,她到底在夸什么呢?” “她在夸忘川,夸他熬过了身化即身佛的痛楚,夸他一步步成佛而付出的每一种代价。” “她也在夸蝶姬,夸她每一次的苟延残喘,夸她那么努力地在丑陋的人世间活出美丽的模样。” “你看呐,蝶姬哪里是不善良啊?她分明一眼就能看透别人的心啊。她若是真的不善良、不在乎他人心意,她怎会这样拥抱祂,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死啦。”寂静的沉默中,走夫轻轻一叹,语气饱含沧桑,“忘川说,你是我的心脏,她便一剑刺穿了忘川和自己,将心还给了祂。” “大阴阳师握住了她的手,可她还是像晨光下的泡沫一样消散在水中。” “那一夜,虚幻的忘川河流淌过整座平安城,承载着俗世所有的思念与痛苦,回归了彼岸。” “天亮后,忘川消匿无踪,但传说蝶姬幻化的紫蝶还会在夜间徘徊,寻找着迷失方向、不知归途的灵魂,送他们回归流水。”走夫结束了怪谈最后的篇章。 “骗人。”抱着棉花娃的小女孩噘着嘴,眼泪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转,“如果是好人怎么会变坏?如果是坏人又怎么会变好?” 走夫讪讪一笑,安慰道:“你还小,以后,以后一定会知道的。” 这世上最为触动人心的不是纯白无瑕的善,最让人振奋的也不是光明驱逐了黑暗。 恶人将死时的良善,卑微者最后挺直的脊梁,胆小怕事之人最后站出来,成了所有人的光。 “越是黑暗的地方,人性的光辉便越是闪耀。” 蝶姬死后,平安京内的贵族们感怀她凄苦的过往,钟情她物哀寂落的一生,也为她最后做出的抉择感到困惑、不解,为此津津乐道。 她最后到底为何会用刀剑贯穿自己的心,为何会对雾见川说出那样奇怪的言语? 有人认为是因为善良,有人认为是为了大义,有人认为是为了爱情。众说纷坛,意见不足而一。 蝶姬的一生,就像一道反复研读也无法探究分明的谜题。 但走夫讲了那么多遍蝶姬的故事,却觉得那毒蝶一样的女人未必会有如此柔软的心肠。她或许最终什么也没想,只是随着性子捂住了别人的伤。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善良,只是因为她看见了,她能做到,便随手给予了慰藉一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崇尚物哀寂落的国家之中,蝶姬的故事有一种引人向上的、坚韧的力量。 “忘川最后成佛了吗?他拥有了心脏,是不是就不再害人了啊?” “是啊,祂等待的妻子已经化成了河面上的蝶影,变成了开在河川旁的蓝色彼岸花。” “祂能一直看见她,无论何时何地,想必从此以后,祂再也不会感到孤单了吧。” “那大阴阳师呢?他爱的女孩不见了,他又去哪了呢?” “他啊,听说他从那之后便开始四处游历,与很多人相遇,又与很多人别离。” “他说,他爱的女孩有一双写满了苦难的眼睛,所以他要将旅途中的美好写成诗集,或许终有一日,她能看见曾经映在他眼中的风景。” …… “含蓄之美是不得说,言语修饰会坏了美感,说得多了,便失了那股自然纯粹、‘说不得’的意境。”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13节 毛笔沾了沾墨水,柔润的笔尖在砚台的边角处别了别,将过于饱和的墨沥了出去。 他提笔,落字,在那印有沧浪纹的梅花笺上写下了流畅端正的字迹。 “优美的事物,是晴天的小雨,空气湿润不燥,泥土松软不泞,飘忽的细雨被风吹得歪斜,透过枝叶照来的虹彩也跟着摇摆不定。” 那彩虹就那么小小的一点,荷叶上蓄的水珠被光一照,那彩虹便钻进了他的掌心。 “如月息更来,吸气尚觉得冷,晨间起得早了,木漏日下见树叶凝了一层薄霜,叶脉清晰可见。” “竹最为雅致,玉竹最好,红线系了木作的牌子高高挂起,风一吹,耳闻喀啦喀啦的催眠之曲。” 写到这,他忍不住微笑,红线缠竹听上去的确很美,但总有小动物被绳捆住,所以也只是催眠了一下午。 “换了风铃,音色甚美,就是下雨时敲得太急,听着有些可怜。” “开怀的事,是林中窜出两只狐,彼此打闹嬉戏,踩在刚落了花的土地上,留下一个镶了花的脚印。” 他当时蹲在脚印边看了半天,忍不住用食指戳了戳那看上去粉嫩软绵的“爪心”。 “文披月寄来的书信,好友相赠的鲜花饼,红底黑边的食盒翻开了盖子,点点碎屑沾在信上,好似看见友人咬着鲜花饼奋笔疾书的神情。” “水无月,下了一场大雨,冒雨赶回屋舍,满身狼狈泥泞,在温暖的和室内清洗沉重的身体,转身,看见庭院里的紫阳花在雨中变了颜色。” 他的笔尖微微一顿。 “是青紫。”他笑叹,仍旧落笔。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反反复复斟酌了语句,这才郑重地下笔。 “花咲月,枝头的樱花开得正好,一片樱瓣儿飘落在茶汤上,小孩朝湖中丢石子,噗通一声响。” “夏天,蝉鸣如雨,吱吱不停。有人觉得烦了,很用力地关窗,抬眼往外看,满树的热闹,却不见半只虫缕。” “等到雨季,三五不时地下雨,衣物沉甸甸的,浸了水汽。身子不爽利,心情也难畅快,偶尔出太阳便会觉得开心。” “秋风雁来,月见浓染,穿过满地红枫,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像木柴在燃烧。树叶想必也是燃烬了,才会飘落于地。” “山眠,雪化妆,冰面镜,碎雪直往衣摆里钻。抓一把吧,以为柔软如樱,谁料满手湿腻。” “夜晚,独自饮酒,酒杯中的月轮朦胧泛黄,暮风有些凉,卷着叶落在地上。” “去了海边,能听见潮骚,整夜无眠。” “晨起,奔往海边,却见退潮时,有些海水被忘在了沙滩上。” 这一段他写得飞快,比起先前的郑重,这一段就像倾述一样,一笔而就,毫无迟犹。 写完,他的速度再次慢了下来,笔尖在砚台中来回研磨,却迟迟不写下最后的落款。 “我实是见过很多人,走过很多的地方,但人间的美景这么多,我怕自己一生都看不完。” “本想为你作诗,但怎奈何诗才不佳,为你作诗的人又那么多,你怕是不耐烦看的。” 他在最后一年的“美景”后款款落字,字里行间尽是平安京男子特有的含蓄与委婉。 “这一年,是寂寞的。” 她离去的第三年,他终于,感到了孤单。 他写了最后这一行字,也没有过多解释,所有的心事都已经写在了风景里,说得太多,便容易让人为难。 昏黄的灯光中,他静静地垂首,蝉鸣和雨声在梦中淅淅沥沥,一动一静,皆是零落在时光深处斑驳而又破碎的感情。 ——相闻歌离蝉时雨,不见伊人不见卿。 第141章 【第1章】天才魔法师 望凝青回到道场, 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气运之子断情绝爱的世界?” 趴在水月镜旁看着小千世界命轮轨迹的灵猫沧桑地叹了一口气:“尊上,气运之子得天道眷顾,生来便拥有一切, 当然也包括爱情。” 望凝青面无表情,身为不得天道眷顾之人, 她丝毫没有被这句话嘲讽了的自觉, 兀自道:“那就找一个绝不可能被气运之子爱上的身份。” “那样真的能阻止尊上您无处安放的魅力吗?”灵猫委屈地团成一团,话语含怨, “久我莲可是心性接近忘情道的人间之神,他的负面情绪少得接近于无。就算是白川彩子那样的恶德气运之子, 他也能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发现她品性中美好的一面, 并加以引导、帮助、教诲。” “可是您看看您都做了什么?”灵猫痛心疾首地道,“人生这么幸福美满的气运之子就这么被判了无妻徒刑, 一生缺憾,这合理吗?” 望凝青无动于衷, 即便炼化了竹内青子的情感,于她而言,这短暂的一生也不过是浩浩沧海中的一颗粟。 “这一世我从未插手,我的所作所为都符合‘竹内青子’这一身份。”望凝青反驳道,“要么是命理有误,要么是阴差阳错,怪不得我。” “是啦是啦,不过是此世的气运之子由二化一, 大妖由魔成佛,世人不知晴雨只知蝶姬而已,真的合情合理,没多大差错。”灵猫噘着嘴赌气道。 望凝青闻言偏头看向水月镜, 正如灵猫所说,这个气运缭乱的世界被微妙地“拨乱反正”,那些本该属于白川彩子的气运又重新回到了久我莲的身上。 白川彩子,晴雨姬,原本应该青史留名并且成为大阴阳师久我莲传奇一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如今却沦为蝶姬故事中存在感稀薄的“表小姐”,甚至连“晴雨”之名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遗忘。而这位异世之女在久我莲离开后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成长,一直在失意中愤懑着、不甘着,最终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 反观久我莲,他的人生轨迹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反而还更为充实。他的活动范围不再局限于平安京,整个霓虹国度都流传着他的足迹以及传奇。 传闻,他击败了瘟神,与各路神明缔结契约,在饥荒年间带来了稻荷神的麦穗,在洪灾来临时直面龙神之威,甚至还被鸣神邀请到了高天原,与众神把酒言欢。 他挫败了黑巫女名残雪的阴谋,开解了这位曾经的圣贤,最终目睹她的灵在茫茫白雪中被蹁跹而来的紫蝶送往忘川。 传说,他拒绝了高天原的邀请,放弃成为永恒不变的尊神,转而投入忘川,将自己对人间的思念以及大爱全部托付给蝶姬的化身。 传说,他那耀如日轮的灵魂还在尘世轮回,他于人间行走,在未来缔造全新的传奇,书写另一段温柔的故事。 当然,也有传说他最后随着蝶姬化蝶而去,不过鉴于这段传说很可能借鉴了华夏的某个著名爱情故事,所以可信度不大,只能算世人对他的美好幻想。 原本应该与竹内青子毫无交集的名残雪过早露面,她筹备百年的计划在雾见川和久我莲这对双生子面前折戟沉沙。雾见川成佛之后,名残雪意图献祭整个平安京从而构建“极乐国”的结界,让所有人都能“真名匿隐”,类似“神隐”,从此不会生病不会死亡,也不会回归黄泉。 然而,名残雪的阴谋被久我莲挫败,她在阴阳道术的对决中败给了久我莲,受到人鱼血肉的反噬消散成风雪。 这个可悲可叹的灵魂最终被忘川引渡,她那一直竭力挣扎、为他人而活的一生也终于停止了无望的摇摆,随着思念的流水抵达常世的彼岸。 名残雪逝世之后,平安物语篇的《火蝶印》、《三途川》、以及《忍冬》三则故事都正式落下了帷幕,而在这之后,久我莲向天皇请辞,孤身一人去了远方。 九条修一因竹内青子的逝世而惊恸,虽然被妹妹九条纪子阻止了出家的念想,但往后余生,他为蝶姬做了无数的和歌俳句,成了一名修禅的居士。 雾见川没有成为霓虹国历史上的三大鬼王,反而在成佛后引领了一种全新的宗教信仰。 祂虽然化为了名为“忘川”的概念,没有自我的意识以及形态,但在人类千百年来的信仰和愿力的浇灌之下,或许最终还会幻化出神祗的模样。 鉴于蝶姬与忘川已经是雾见川故事中的一环,未来幻化出形态的雾见川或许会被流传于世的传说影响,更具人性的同时也对蝶姬留有极为深刻的印象。 “所以说,雾见川的分灵为什么会出现在竹内青子的庭院里。”望凝青回顾过往便发现了无数细节上纰漏,她这一世几乎就是败在这些积少成多的细节之上。 “白川家的府邸建立在雾见川的残骸之上,虽然祂的即身佛已经被名残雪带走,但任有属于祂的灵在河川的残骸上徘徊游荡。”一直都在水月镜中观测一切的灵猫自然比望凝青更清楚命轨在哪里偏移了轨道,“尊上斩杀恶鬼的行为对于雾见川而言是一种超度与净化,同时也加深了雾见川对生死的感悟。” 原命轨中的雾见川漠视生命,除新娘白川彩子以外人人都是蜉蝣草芥,生命之于祂便如同飘零的落叶,感受不到其鲜活,自然也不会珍视其价值所在。 而在这一世中,雾见川的灵一直注视着竹内青子,青子对生的欲望触动了无心无情的雾见川。祂见过八重炼狱中无尽的苦难,也见识到了活于人世的凡人不顾一切也要向上的力量,祂对生死的认知终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也正是因为意识到生命是如此的来之不易,祂才会想起大河寺和尚们的教诲,从而生出佛的“慈悲”。 最终,雾见川在佛魔一念之间选择了“佛”,和当初在人与妖之间做出选择的久我莲一样。 一念之间,真的只在一念之间,不过是如此细微的偏差,却造成了这般巨大的动荡。 “果然如此。”竹内青子的命轨中并没有灭杀恶鬼这一项,所以望凝青便猜测自己应当是在这里出了差错,“但竹内青子若无杀鬼之能,根本就无法在遍地恶鬼的白川家中活下来,确保‘竹内青子’的命脉能够延续,这难道不是司命星君应该考虑的事情吗?” “啊,关于这一点啊。”灵猫抽了抽嘴角,“实际上,我正想跟尊上诉说此事,司命星君说您这一世轮回做得很好,不用把这些放在心上。” “何意?”这一世的命轨可以说是完全偏离了轨道,不仅异世而来的气运之子陨落,还催生出一位本不该存在的佛。 “因为白川彩子本身也是‘变数’,现在的命轨只能说是回归了原样,并不算崩盘。”这便是灵猫一直忍着没闯进小千世界寻找望凝青的原因,“天道其实不在乎异世而来的气运之子,祂真正眷顾的人只有久我莲一个。若是白川彩子分薄了久我莲的气运那祂自然会爱屋及乌,但如今,她在天道眼中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而且,雾见川身化忘川,黄泉彻底稳定了下来,对于后世而言也是功在千秋万代,所以天道没有阻止,甚至还推波助澜了一把。”灵猫比了个推的动作。 “我倒是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望凝青负手而立,淡淡道,“原命轨中的雾见川成魔,忘川消逝而无继任者,黄泉不稳,生灵涂炭,此事又要如何解决?” “这个啊。”灵猫的耳朵微微一折,“我问过了,这的确是一件可怕的灾难,甚至千百年之后依旧没能解决这个祸端。” 原来,在原本的命轨之中,名残雪的阴谋直到最后一刻才被揭穿,而那时雾见川已经彻底魔化,就连大阴阳师久我莲也无力回天。这对同为黄泉子的双生子遵循着某种宿命一般站在了完全对立的两方——承载了无数人类期望的大阴阳师与承载了无数妖魔怨念的雾见川,最终以雾见川的败落与湮灭作为收场。 久我莲击溃了魔化的雾见川,但也导致忘川消逝,黄泉动荡。 “最后补上这个窟窿的人是名残雪。”灵猫摊了摊手掌,“她是个可悲的女人,执着了一生的大愿在最后才发现是骗局一场,她幡然醒悟,但为时已晚。” 名残雪逆转了阴阳,但最终降临于世的并非永恒的极乐之国,而是满目疮痍、人间炼狱一样残酷的景象。 “她意识到自己的追求的极乐是不存在的,也或许她早就知道但却自欺欺人地假作不知罢了。”灵猫摇了摇头,“她用自己的生生世世去弥补这场过错。” 名残雪原本的结局并没有水月镜中呈现出来的那般温柔,相反,可以说是残酷到极点了。 大错已成,难弥过往,名残雪召集了追随自己的巫女,将逆转阴阳的仪式传承给了她们,叮嘱她们以后每隔百年便要找到她的转世,重现献祭的仪法。 “而她会带着尘世间所有的爱与思念一同被黄泉流放,熬过八重地狱的刑罚,重回人间,代行忘川之责,直到黄泉诞生新的忘川。” 名残雪是个可悲而又可敬的人,她选择用这种方式去弥补自己对尘世造成的创伤。 在地狱承受残酷的刑罚,在人间接受献祭与苦难的倾轧,用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去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希望。 “但这么大的窟窿,名残雪一人是无法完全担下的,所以只能用命去填,用尸山血海去堵。那些追随名残雪的巫女,最终也都献祭给了忘川。” 后来,一些巫女们为了履行职责而诞下了子嗣,建立了“名残”家,这残酷的仪式也延续了下来,直到白川彩子原本所生活的那个年代,才出现了曙光。 灵猫甩着尾巴,拍散了莲池中的影像:“所以说,尊上做得很好,在您看来可能只是随手渡人成佛,但实际阻止了一场绞杀了无数生灵的大灾,可谓功德无量。” “非我之功。”望凝青漠然地摇头,“这是雾见川的缘法,与我无关。” 经过灵猫这一解释,望凝青也终于意识到这次轮回隐隐的违和感是从何而来,恐怕天道也有心利用她去改变这残酷的未来,所以将久我莲的命途更改。 望凝青心想,天道无心无情,只是一种运转万象的规律。但每个世界的规律和法则都有所不同,而人难以窥伺天机,故而才有偏差。 “罢了,无事便好。”望凝青也并非不知变通之人,既然司命星君和天道都不追究,她自然不会紧咬不放,“下一世去哪?” 灵猫幽怨地看着望凝青,道:“虽然司命星君和天道都不追究,但尊上,您还是要反省一下自己的反角为何会失败啊?” 望凝青闻言,便当真低头深想:“许是人总是难免会怜惜弱小的一方?更何况青子年轻、貌美,就算恶毒也会容易被人原谅。” “是吗?”灵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苦恼道,“那该如何是好?强大如容华公主、剑仙云出岫这样的存在,人们便会对强者的过往深究不断,对她们的所作所为感到理所当然;而面对竹内青子这样的弱势群体,人们又会产生不必要的同情与怜悯。又慕强又怜惜弱小,人类可真难办。” “所以不上不下最好,但在道德这一方要占据下风,这样在大众眼里看来便是可以嚼舌多嘴的笑料。”望凝青闭眼,道。 “还要跟气运之子势不两立,最好是他就算从高楼上跳下去都绝无可能会爱上的存在。”灵猫举一反三,顺势补充道。 “不错,甚至还能逆向而为,选择一个强大但是有苦衷的气运之子,既然人有慕强之心,便将之利用起来。”望凝青颔首补充道。 “家世不上不下,道德占据下风,跟强大的气运之子势不两立,气运之子还要强大并且有悲惨的过往!” 灵猫激动地钻进莲池,没过一会儿便叼出了一朵淡粉色的、颜色颇为粉嫩梦幻的合苞之花。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14节 “这是郁金香,那个世界的背景也不是华夏,肯定不会与尊上的道心产生共鸣,而且那个世界的人们以强者为尊,没有太过细腻柔软的心肠!” 灵猫将那朵花放在望凝青的掌心,开心地摇起了尾巴:“给尊上找的身份也绝对没有悲惨的过往,就是个普普通通还娇气任性的大小姐,肯定没问题的!” “是吗?”望凝青轻轻弹指,那粉嫩可爱的郁金香便化为了一本硬质封皮的命书,果然与线封的华夏书卷完全不一样。 望凝青翻开命书,这是一个名叫“艾什莉.图里帕”的少女的命书,图里帕家族以郁金香作为象征,是一个名叫格罗伊斯帝国的伯爵家小姐。 望凝青看了第一页,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些字符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正如灵猫所言,这是一个全新的语言体系,是她完全陌生的文化。 但在扮演艾什莉这个角色之前,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魔法师,是什么?” 第142章 【第2章】天才魔法师 望凝青得到了自己完全无法接受的回答。 “也就是说, 魔法师相当于法修,斗者相当于剑修和体修?”身为铭剑仙尊的弟子,望凝青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维护一下剑修的颜面, “既然如此,斗者地位低于魔法师是否有些不合常理?要知道,法修虽然能引动天象,但若是未经淬体, 其躯壳便和凡人一般脆弱。” “这个, 物以稀为贵嘛。”灵猫蹬了蹬自己的耳朵,“斗气大部分人都能修炼,但源自自然的魔法却需要得到元素的喜爱以及认可, 亲和力越高,法力越强。” “而且这是一个阶级统治的时代,贵族崇尚高雅与风度,觉得真枪实剑地交手实在有些不太体面。元素亲和力虽然因人而异,但也与人的血脉有一定关系,血脉越是古老, 亲和力便越高。格罗伊斯帝国的皇室便有精灵血脉,贵族也大多拥有自己的传承,可以说, 魔法在这个时代基本是被高层垄断的。” 灵猫在情报这一方面还是十分靠谱的, 它耐心地给望凝青讲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平民想要学习魔法, 只能拜魔法师为徒,若是师长宽慈那也就罢了,但大部分学徒很可能蹉跎一生都不能学到正经的魔法。不过考虑到‘越古老越强大’的规则,平民中出现资质强大的魔法师这种事情还是较为少见的。” “另一方面,因为一个人的元素亲和力是天生的, 就像一个容器能装下多少水都是注定的,所以导师嫉妒弟子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没有后天提高战力的方法吗?”望凝青询问道,如果一个人在社会立足的能力无法通过后天的努力来成长,那形成极端的阶级统治是迟早的事。 “有,魔法的知识、元素搭配、符文、法阵等等,都是提高战力的方式。但是元素亲和力是固定的,而那些能改变体质的药液都昂贵到有价无市。”灵猫挥了挥爪子,“也有用于提纯血脉的法阵之类的,不过那种法阵都是隐秘的禁术,而提纯血脉会带来难以预料的负面影响,比如身体体征发生返祖异变之类的。” “这样看来,斗者不是更有前途吗?”望凝青还是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嗯,的确,斗者和魔法师严格来说并无太大差异,因为斗者御使斗气,但是因为斗气的潜力高低看的是身体的素质,所以很难被检测出来。”灵猫解释道,“毕竟人的根骨是会成长的,可能人到七老八十都无法判断他天赋的高低,但是元素亲和力在很小的时候就可以检查出来。所以我才说‘物以稀为贵’。” 望凝青无言以对,法修,某种十分耐揍的沙包,怎么在异世界就高人一等了? “不过顺带一提,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是个魔武双修哦!气运之子血脉觉醒后不仅七大元素亲和力全满,身体素质也极为强韧。普通人修炼一样都十分困难了,但气运之子却双管齐下,是不是很厉害?”灵猫原地跳了跳,围着望凝青转圈,“这个世界的天道赐福相当简单粗暴呢,但是跟这个世界的逻辑完美吻合哦。” 望凝青听懂了,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得到的赐福在于“奇遇”和“天赋”。 每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得到的眷顾与赐福有所不同,如果说华夏的天道眷顾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志”,霓虹的天道眷顾是安排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从而得到“成长与阅历”,那这个世界就非常简单粗暴地将天道眷顾定格在“强大的潜力”之上。 “艾什莉所在的郁金香家族虽然是伯爵爵位,但却是传承非常久远的魔法世家,艾什莉更是非常罕见的火系满亲和力体质。” “气运之子卡尔.依瑞斯隶属鸢尾家族,传承更加古老,鸢尾和郁金香两家都是开国八大贵族之一,可以说艾什莉和卡尔的结合是贵族之间门当户对的联姻。” 望凝青听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与气运之子有感情牵扯?” “嘿,我正好要说这个。”灵猫摇了摇尾巴,得意洋洋地道,“卡尔和艾什莉最不可能在一起的原因就是因为艾什莉不顾家族颜面,与他退婚了!” “怎么说?”望凝青将命书往后翻,虽然有些词汇难以理解,但的确有艾什莉上门退婚的情节。 “之前说了,艾什莉和卡尔之间的婚约是从小定下的,称得上是强强联手。但后来发生了很多变故,鸢尾是边境贵族,那一年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寒灾与魔兽侵袭,卡尔的父亲死于敌国法师的黑魔法诅咒,身为继承人的卡尔也同样受到了禁魔诅咒,鸢尾家族便没落下去了。” “卡尔的母亲希望能求助于郁金香家族,破解卡尔身上的禁魔诅咒。但那时候很不凑巧,格罗伊斯帝国的道林大公看中了艾什莉的魔法天赋,决定收她为弟子。” 之后的事情便很好推断了,一步登天的艾什莉看不上没落的鸢尾家族,趁人之危与卡尔解除了婚约,还十分失礼地甩下改变体质的草药称这是对卡尔的“弥补”。 “鸢尾家族虽然人丁寥落,但其实只要卡尔立住了就还有复起的可能。”灵猫摇头道,“而且鸢尾家族很特殊,他们镇守帝国边境,忍受无尽苦寒,没有人愿意代替他们接手这个职责。所以哪怕鸢尾家族没落,贵族们也没有墙倒众人推的意思。艾什莉想法太过天真,在道德风评上便落了下风。” “原来如此。”望凝青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的确,无论怎么想,卡尔和艾什莉都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 “没错,艾什莉攀上了道林大公,以为卡尔复起不能。但她不知道道林大公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反角,她注定跟主角站在对立面。”灵猫笃定地说道。 “听起来可真不错。”既然注定是反角阵营,那肯定不会再与气运之子有感情牵扯,望凝青翻了翻命书,发现故事大同小异。 正如灵猫所说,比起华夏世界中盘综错杂的朝堂权谋、江湖恩怨,霓虹世界细致入微的爱恨情仇、缘分命理,这个世界的命书内容就十分直白了。 气运之子除了最初在艾什莉这里遭受了巨大的委屈以及挫折之外,往后的人生便称得上波澜壮阔。但其人生经历基本上是在重复“潜心修炼、厚积薄发——遭遇矛盾冲突,扮猪吃老虎——最后揭去伪装,惊艳大众——爱情友谊双收,名利钱权到手”这样的过程。 望凝青看了大半本命书,发现都是如此,而往后气运之子的生命中出现越来越多的女人,艾什莉只是他漫长一生中不足言道的小石子。 这样一想,对于艾什莉来说或许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曾经看不起的人变成了高不可攀的存在,而自己在对方眼中什么也不是。 “就这样吧。”望凝青合上了命书,“送我入世。” “尊上这次还准备用分魂吗?”灵猫歪了歪头,“虽然分魂能完美演绎出尊上的浮世镜影,但万一出现了偏差就很难弥补。” “嗯,所以这次用本体。”望凝青宽慰道,“不用担心,旁观了分魂的演绎,我也略有心得。” 没心没肺的灵猫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望凝青的话:“那太好啦,就听您的!” …… “艾什莉.图里帕,你今天不顾家族盟约将我踩在脚底下,我所受的屈辱,来日必将加倍奉还!” 望凝青睁开眼睛便听见了这样一句话,抬头,便看见一面色惨白的少年抱着一位身穿华服的贵妇人,目光愤恨地怒视着自己。 “卡尔。”贵妇人眼眶通红,一手捂着心口,却还拉着少年的手轻声劝道,“卡尔,不要这样,你的禁魔诅咒如果能求得道林大公出手,那……” “母亲!不要求她!”名叫卡尔的少年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跳了起来,虽然狼狈,但他却仍旧脊梁笔挺,维持着贵族最后的风骨与优雅。 “我不要这种女人嫁进我们家,神圣高洁的鸢尾也不会承认这种女人作为家主的妻子,让她带着她的‘赔礼’滚出我们家门!” “卡尔!”贵妇人明显有心疾,一直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心口,但她还是努力阻止儿子的意气用事,“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身为家主怎能不以大局为重?” “没有魔法,我可以去学剑技;没有地位,我可以上阵杀敌!强者不会因为挫折就沦为弱者,我也不会因为风雪就退缩胆怯!” 卡尔.依瑞斯将母亲妥帖地安置在沙发上,迈步便朝着艾什莉走来。少年的皮肤白得近乎病态,但是仍旧能看出其清秀的眉眼与眸光的坚毅。 “就算没有一切,我还是卡尔.依瑞斯,还是守护这片土地的雪青鸢尾!而你艾什莉.图里帕除了仰仗道林大公在这里大放厥词,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对于艾什莉来说,卡尔的这番说辞不过是败犬的狂吠,但望凝青并不介意再添油加醋一把:“明明除了求助我以外就别无他法的你,到底是谁在大放厥词?” “尼雅阿姨说得对,身为未来的家主,你还是想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吧。” 望凝青说着,将桌上包装精美的礼盒往前推了推,站起身提起裙角行了一个贵族的礼仪:“那么,我会将贵公子的答复递交给我的父亲,还请收下我的心意。” 望凝青说完便转身离开,随同而来的骑士护卫在她的身旁,一行人还未走出客厅,便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巨响。 望凝青回头,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因为卡尔.依瑞斯居然拔出了墙壁上的装饰剑,击倒了两名护卫艾什莉的骑士。 “艾什莉。”卡尔丢过来一沓信笺,那是他在发现自己遭受了禁魔诅咒、可能命不久矣之后特地写下的解除婚约的信函,本意是不想拖累自己的未婚妻。但如此讽刺又如此可笑的,他居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将这封信函递给了她,“我总有一日会打败你,让你向鸢尾的家徽道歉。” 卡尔身上的诅咒尚未消退,勉力击败两名骑士已经抽空了他所有的气力。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那站在逆光处的少女的神情。 “好啊。”他听见她的声音,平静而又稳沉,“我拭目以待。” 说完,她转身离去,没再回头看他一眼,就此步入明媚的春景。 第143章 【第3章】天才魔法师 开局就得罪了气运之子, 不得不说,望凝青十分满意。 望凝青虽然不会妄自菲薄,但经历了这么多世界之后还是有些自知之明。有时候分明是同样一件事情, 但由她来做就会多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而气运之子又比常人更加敏锐,天道给予他们的赐福大多数时候也包括“鉴别对方是否有坏心”,这种“灵光一现”的天赋往往是反角被逆风翻盘的主因。 但这种敏锐的感知被作用在无情道修士身上就有些不太美妙, 毕竟望凝青对气运之子是真的没有坏心。 望凝青坐在马车上, 开始整理这个世界的信息。 首先是艾什莉所在的图里帕家族,曾经的开国八大贵族之一,曾位列侯爵爵位, 如今被降至伯爵,但作为中央贵族, 图里帕家族在帝国还是中等偏上的势力。 对于艾什莉不顾盟约撕毁婚约一事,身为家主的父亲自然是十分震怒的, 不仅驳回了艾什莉的提议,还试图将女儿看管起来。 于是,在卡尔的母亲带着卡尔上京寻求破咒之法时, 便有了今天艾什莉登门拜访商谈退婚一事。 这是没有经过图里帕家主认可的退婚流程, 正如卡尔所说, 这种行为形同欺辱。 正常的退婚流程应该是图里帕家族发送信函给鸢尾家族, 委婉提出退婚一事,并且给出理由,比如艾什莉要深入研究魔法不好耽误贵公子之类的。之后再由鸢尾家族表示谅解,择日登门拜访商谈解除婚约,郁金香家族这边将给予卡尔.依瑞斯一定的扶持以及帮助,而鸢尾家族也对外宣称是自己主动提出退婚。 这样一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退婚的主要原因是鸢尾家族的没落和卡尔.依瑞斯的禁魔诅咒,但至少大家面上过得去,彼此也不会留下名誉的污点。 在这个讲究风度的世界,贵族允许仗势欺人但必须扬起笑脸,而艾什莉的鲁莽却撕毁了这种表面的和谐。 对于一位婚事被攥在家族手中的少女而言,她唯一的依仗就是她的老师——格罗伊斯帝国大公,同时也是帝国的第一智者、第一魔法师,诺亚.道林。 传说,诺亚.道林外表看起来虽然二十余岁,但从百年前开始,他的容貌就不曾改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年龄,只知道他身负皇室最古老的血脉,为了守护帝国而停留在人间。他的时间是凝固的,他的智慧是令人钦服的,他掌握的知识与真理足以将时代改写,他是帝国象征“永恒”的贤者之石。 因为成为了道林大公的弟子,艾什莉才有勇气违抗家族,擅自提出解除婚约。 不过,她解除婚约这件事暂时还没有让诺亚.道林知晓。 “回法师塔。”望凝青敲了敲马车的窗口,骑士应是,立刻拽紧缰绳纵马上前,吩咐马夫转道前往法师塔。 艾什莉不顾家族反对解除了婚约,现在回图里帕家族也不过是挨一顿骂而已,既然如此还不如去法师塔寻找老师的庇护,顺便适应一下这具身体。 从艾什莉的记忆中可以得知,诺亚.道林虽然收她为徒,但平日里却极为忙碌,很少与她见面,只告诉艾什莉若有需要可以去法师塔找他。 法师塔是魔法师的私人领域,相当于修士们的道场,没有主人的允许,谁都无法进入内部,就算是帝国皇帝也是一样。 艾什莉成为诺亚的弟子之后便拥有了自由进出法师塔的资格,虽然不是每个房间都可以进去,但寻求一片清净之地也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料想郁金香家族不会为了家丑这点小事擅自打扰大公的清净,望凝青选择法师塔作为避难所可以说是在明智不过的决定。 “小姐,我们到了。”咯噔咯噔的马蹄声停歇,随后骑士恭敬的声音传来,望凝青收回思绪,伸出一只手放在骑士的手中,借力跳下了马车。 望凝青这才注意到,艾什莉身上穿的并不是华丽的贵族礼裙,而是精致而又利落的长摆制服,胸前则簪了一支粉嫩娇俏的蔷薇。 这身服饰看起来并不像是艾什莉会喜欢的类型,望凝青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艾什莉似乎也是打着退婚后就来老师这里寻求庇护的算盘,所以她穿的是诺亚.道林喜爱的服装风格——艾什莉的喜好非常的小女生,多是梦幻而又花哨的装饰,但诺亚.道林却偏爱精致简洁、优雅大方的服饰。 除此之外,诺亚.道林还很喜欢花。 望凝青看着眼前茂密的树林,挥手示意骑士们自行离去,自己则迈步朝前走去。 她抬手抚上虚空,涟漪般的水波自指尖泛开,随后她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虚幻的屏障,消失在骑士们的眼前。 眼前是温和而不耀眼的光,望凝青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呈现在眼前的场景就大不一样了。 方才茂密的树林已经换了一片风景,繁花盛开的园林,修剪得当的草木,错落有致的小径与凉亭,无论从细节还是整体来看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然而,第一眼便吸引人眼球的不是周围美丽的风景,而是不远处那座沉默伫立在大地上的白色高塔,塔身上缠绕着青绿的藤蔓,点缀着娇艳的花卉。 “……”望凝青沉默,不知为何,她看见这座塔的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却是碑。 望凝青没有冒然进入法师塔,而是来到了被鹅卵石包围的水潭边,看着镜面般的湖水倒映出自己这一世的脸。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15节 两个字便足以形容,美丽。如火焰般明丽的红发,玫瑰色的眼瞳,华美到甚至显得有些花哨的五官,就连睫毛都如洋娃娃般纤长浓密。 望凝青心想,这样的容貌的确更适合唯美华丽的服饰,过于简单的装扮反而会显得有些违和。 “在做什么?”望凝青正在心中评估着,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怎么不进来?” 望凝青正准备直起身子的动作一顿,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谁后,她便飞快地在脑海中搜刮艾什莉和诺亚的日常相处方式。 然而,没有。不知道为何,艾什莉对诺亚.道林有关的记忆都十分模糊,只有一个模棱两可的“温柔”作为印象。 “老师。”没有办法,只能按照艾什莉的逻辑与想法行事,望凝青提起裙角行了一礼,略有局促地道,“方才害怕仪表不端,所以想检查一下。”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被她逗笑了,嗓音愈发温柔:“不用这么紧张,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法师塔紧闭的门扉便缓缓打开,里面的灯火依次燃起,仿佛在欢迎她的到来。 这可真是不妙,没想到诺亚今天居然回了法师塔。望凝青心想,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异样,行礼后便自然地走进法师塔内,顺着灯光拾阶而上。 一般来说人们提到法师塔,脑海中闪过的无非便是暗无天日的密室以及地窖,魔法的台阶、堆得到处都是的魔法书、不知放了多久的坩埚以及魔药。 但诺亚的法师塔不同,与其说是法师塔,不如说是贵族的居所。 白色的塔砖显得干净而又圣洁,大开的窗户让塔内窗明几亮,毫无压抑逼仄之感。 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陈设有序的家具,意趣盎然的绿植盆景,每一处细节都在表示诺亚.道林是一个拥有高雅品味、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望凝青来到了书房,印象中这是少数几个允许艾什莉自由出入的地方,她打开门,便看见那个倚靠在沙发上翻阅书籍的男子。 如荟萃阳光的溪流般、颜色浅淡的白金色长发,无云苍穹般的苍蓝色眼瞳,一身低调精致的法师长袍,些许金色的链子点缀其上,如细碎的星子在晨光中闪耀。 他双腿交叠、姿态慵懒地依靠在沙发上,但即便是如此放松的姿态,他看上去依旧透着无可挑剔的优雅。 “来啦?”他抬头温和地笑了笑,用手指敲了敲空无一物的桌面,桌上立刻便出现了点心与花草茶,“坐吧,陪为师喝个下午茶。” 望凝青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面上带着少女应有的羞涩,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微微抿着,看上去是随时准备放下茶杯应付师长的问答。 望凝青开始隐隐约约觉得胃疼起来了,艾什莉到底是有多天真,才会觉得眼前之人“温柔”啊? 诺亚.道林抬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些许星光在他的指尖溢散:“今天去做了什么?” 望凝青只感觉到精神仿佛被浸泡在温泉之中,平和、舒适、充满了安心感,仿佛可以对眼前之人毫不设防:“……去处理了一些累赘的私事。” 话一出口,诺亚便抬头看她,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望凝青立刻闭了闭眼,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坦然相告。 这是某种魔法,望凝青很肯定,她也很肯定以艾什莉的精神力根本无法抵挡这种魔法。 “这样啊。”诺亚.道林一边聆听着望凝青的描述,一边翻了翻手上的书,他唇角始终带着春风般和煦的微笑,“艾什莉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望凝青不知道为何,突然萌生了一种如果自己说出“我没错”就会被当场丢出去的预感。 但是艾什莉不可能觉得自己有错。那要如何扮演这个角色,才能在不触怒诺亚的同时还原艾什莉本身的性格呢? “……或许,我做错了。”望凝青闭着眼,如同梦呓般缓缓说道,“是错的。” “哦?怎么说呢?”诺亚翻过了一页书,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回应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午后的阳光。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错误的。我没有按照贵族的程序来走,意气用事,与人结仇,这样的行为不够优雅也不够体面,会让家族蒙羞。” 望凝青闭着眼睛,所以不知道自己说出这一番话后,诺亚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 “甚至会有人觉得我是攀附上了大公,所以才不顾盟约肆意妄为,将鸢尾家族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这会影响我与家族的社交评价,甚至可能牵连老师……” “不会哦。”诺亚垂眸轻笑,“差距太大了,不会有人将灰尘当做天空的污点的。” ……这人说话真的好恶毒。望凝青在心中腹诽了一句,又继续假装迷糊地坦白道:“但是,我还是决定这么做,因为我打算变得‘自私’。” “哦?”似乎对她的说法感到有趣,诺亚轻轻合上了书,“变得自私?” “因为我发现,如果不‘自私’,我根本过不好这一生。”望凝青真心实意地说着,“若是太过顾及别人的感受,我就会感到痛苦。” “家族为我安排了婚姻,安排了我的学习,安排了我人生中的方方面面。为了家族、为了别人、为了体面,我总是过得不像自己。” “乖巧、懂事、努力,都是为了别人。我以为我会如书中所说的那般‘所爱之人幸福我就会感到幸福’,但事实上,不会。我能感受到的只有痛苦。” “有时候会觉得,痛苦得快要不能呼吸,下一秒就要死掉了。所以我想,还是命更重要吧?不要去想是否会伤害别人了,变得‘自私’就好了。” 望凝青缓缓地说着,这或许不是艾什莉真正的心情,但她的到来充实了这个角色。 她宛如喟叹一般吐出了最后的话语:“我啊,已经决定要爱自己了。” 望凝青说完,书房内便陷入了沉寂,她闭着眼,耳边只能捕捉到清风拂过、飞鸟振翅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发顶突然一重,一只温暖宽厚的手轻轻揉着她的脑袋,那声音也染上了真实的温柔。 “好孩子。”眼缝渗透了阳光,诺亚白金色的发丝垂落在身前,他身上的颜色光明而又温暖,“那就这么做吧。” 嗯,看样子是糊弄过去了。意识彻底坠入暖光之前,望凝青还在冷静的思考。 有些糟糕的是,她所能拿到的命书只有属于艾什莉.图里帕的那一部分,而她对于诺亚.道林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气运之子最大的敌人。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距离气运之子前来向艾什莉报仇还有三年,她要怎么做才能在诺亚这个危险人物的手底下苟活到三年之后? 望凝青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卧室柔软的床榻上,那顿“下午茶”的记忆也变得模糊而又朦胧,宛如一场梦。 艾什莉的常识告诉望凝青,能够操控心灵的魔法只有光暗两种属性,前者可以让人得到内心的平静,后者能操控人们的心灵。 从细节以及诺亚个人的特征来看,诺亚使用的应该是光系魔法,但将这种本该用于治愈的魔法用在拷问和套话上,这人是否本身就有点问题? “灵猫说过,元素属性与人的性情也是挂钩的,既然诺亚会使用光明魔法,证明他性格中应该有高洁的一面?” 也对,否则不会对弟子践踏他人尊严的鲁莽行径感到不悦,人本就是个矛盾体,诺亚或许格外的矛盾罢了。 望凝青抬手念咒,试图召唤火元素,虽然记忆存在断层,但身体的本能还在。 望凝青闭上眼睛然后睁开,视野中顿时出现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光点,那些就是构成自然的“元素”。 “过来。”望凝青朝着其中一团火元素伸手,然而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火红色的光团之时,那光团突然绕开了她的手指。 嗯?望凝青皱了皱眉,觉得哪里不对。 她伸手去抓,结果那光团反应更大,直接咻地一下飞出老远,不肯接近她。 望凝青:“……”等会?说好的火元素满亲和呢? 反复尝试了几次发现都是这样的结果,望凝青的表情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这……莫非是禁魔诅咒?她是不小心中招了吗? 不等望凝青回想,她往回抽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一个冰蓝色的光点。 下一秒,仿若一呼百应一样,万千冰蓝色的光点猛然朝着望凝青冲撞了过来,这本该矜持而又冷淡的元素飞速地在望凝青掌心汇聚,温暖的房间突然下起了雪。 望凝青:“……” 望凝青看了看周围活泼好动的火元素,又看了看团在她掌心却仍旧显得矜骄傲慢的冰元素,脑袋顿时像被铁锤砸过一般阵阵生疼。 现在,比起如何在诺亚手下苟活三年,她更应该思考如何和诺亚解释,他的弟子突然被火元素讨厌转而被冰元素钟情了。 …… 深夜,鸢尾宅。 卡尔.依瑞斯安慰了不停垂泪的母亲睡下,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间。 少年抵着房门,虚脱般地顺着门扉坐在地上,他双手用力地抱住膝盖,这才从刺猬一样的表象中显露出几分脆弱来。 他的脑海中闪过白天见面时少女那张美丽而又冷漠的脸,在今天之前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未婚妻,双方都只见过彼此的肖相。 平心而论,艾什莉的容貌的确美丽,却不是卡尔.依瑞斯喜欢的类型。因为母亲的原因,他喜欢温柔而又优雅的淑女,艾什莉的美太过张扬,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但是,因为是未婚妻,而他发誓过要珍重自己的妻子,所以他从未对艾什莉表达过丝毫的不满意。 “结果对方根本没将我放在心上什么的……”卡尔咬牙,拼尽全力才将满腹委屈咽回肚子里。 他用手臂抹掉眼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要打败艾什莉并夺回家族的荣耀,父亲已经不在了,他必须成为母亲的依靠。 虽然说狠话时心里很痛快,但残酷的事实也摆在眼前,如果不能解决禁魔诅咒,别说要走到艾什莉面前打败她了,他很可能会像父亲一样因魔力枯竭而死。 禁魔诅咒的残酷之处不仅仅只是无法使用魔法,还会让人体内的魔力逐渐流失,等到魔力枯竭之后,流失的便是生命力了。 卡尔原本的潜力很强,本身的魔力也极为充沛,这是他捱到现在也没垮掉的原因,但继续这样下去,他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家族传承的魔法书里没有提到禁魔诅咒,皇都中的魔法师也对这个诅咒感到十分棘手,只告诉他或许掌握了一切真理与知识的道林大公可能知道破解之法。 但是要他去求艾什莉那个女人是不可能的。卡尔挥出一剑,汗水湿透了他背后的衣物,但他却没有停手,只是不断地在夜色中重复挥剑的动作。 有没有什么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少年咬牙,眼神如孤狼般桀骜,没有持剑的那只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中,可他却一无所觉。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沾染了象征家族传承的戒指,那深蓝色的宝石逐渐亮起了光,像是回应少年的愿望一般,那光芒越来越闪耀。 “这是……?”少年抬起手,却见戒指中间的宝石竟好似亮起了一个繁复的、血红色的魔法阵,以他对魔法的见解,一眼便可知其中的玄奥。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碰,但那光芒却如同满溢而出的杯中之水,在他指尖碰到戒面的瞬间,那清圣的光芒突然炸裂开来。 “什么!”卡尔用手臂挡住了眼睛,在那耀眼的光芒之中,他隐约看见一个凛然而又冷冽的身影逐渐凝聚。 “你是谁?”等到光芒散去,卡尔这才警惕地看向那如烟雾般漂浮在空中的人影,那人披着白底金边的法师斗篷,藏在白袍下的长发却漆黑如无星无月的夜色。 那人似乎不太习惯自己的衣饰,神情隐隐有些不耐,他的容貌也与本地人有些不同,看上去倒有些像东方而来的贵族。 但是,卡尔不知为何无法对眼前之人产生防备,大抵是因为对方那冰雪般孤高的气质,那种属于强者的傲慢与风骨,让人心生憧憬,不自觉地臣服。 “你是卡尔.依瑞斯?此世的气运之子?”那人开口,金玉相击一样的嗓音,语气却如群山般沧桑厚重。 “我是。你又是谁?”卡尔想要提起防备,但下一秒便被倾轧过来的气势压制得丧失了反抗的欲望,在绝对的强大面前,他就像路边的小猫一样只能任人拿捏。 “剑主、剑尊、器师……随便你怎么叫。”白衣人飘至一旁的树干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卡尔,“你想要变强?” 卡尔下意识地捏紧了剑柄,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对,我想变强。” “原因?”白衣人高居树冠,他气势之强横,威仪之高绝,硬生生将一棵树坐出了王座的既视感。 “我、我想要守护我的家族、我的母亲、我的领民。”意识到这或许是改变自己一生的机会,少年压抑不住激昂的情绪,眼眶通红道,“我要打败那个羞辱我和我母亲的女人,我要成为名正言顺的家主,我要变得强大,强大到不惧任何人的刁难——” “可以。”面对少年慷慨激昂的誓言,白衣人却没有被他的话语打动,“你天资绝佳,本尊能教你如何炼化禁魔诅咒,化诅咒之力为己有;本尊还能教导你源自上古的魔法,帮助你觉醒血脉;甚至能让你魔武双修,不受常理的束缚,成为魔法师的同时也成为一名斗者。” 对方一口气抛出了让人根本无法拒绝的诱饵,卡尔只听得口干舌燥,以为自己遇上了深渊而来的恶魔:“我需要为你做什么?” “本尊要你成长起来后,替本尊解决一个仇人。”白衣人说得笃定,但仇人是谁,他还没想过,“你现在太过弱小,知道太多也没有用处。” 卡尔沉默,这被封印在戒指中的人如此强大,连他也无法解决的仇敌一定是自己难以匹敌的存在,但除了答应他,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答应你!”卡尔大喊,“请你帮助我!” “好,契约成立。”白衣人话音刚落,一个契约法阵瞬间成型,对方呼吸间便能随手完成如此高深的契约魔法,这样的实力无法不让人感到恐惧。 “你之前说你要打败谁?”自称“剑主”的男人是个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性子,连带着已经习惯贵族社交辞令的卡尔都不自觉地直白了起来。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16节 “艾什莉.图里帕,我的原未婚妻。”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卡尔便有些心情郁郁,“她攀上了道林大公,不顾两家盟约解除了婚约。” 卡尔心想,这点年少因尊严而生的矛盾冲突在剑主的眼中大概是很可笑的小事,不想给剑主留下不好的印象,他正想转移话题。 不料,刚才一直都没正眼看他的剑主突然转过头来,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黑得静谧而又深邃:“你说,谁?” “艾什莉.图里帕,郁金香伯爵之女。”卡尔不明所以,只能重复道,“我的原未婚妻。” 卡尔说完,就看见剑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那眼神,不知为何让他联想到奶妈站在厨房里挑剔猪肉新不新鲜时的样子。 “退得好。”只听剑主语气冷冷地道,“单单你身上看到的情缘,又是珍妮又是杰妮芙又是莱娅,本尊要是有女儿也不愿许配给你。” 卡尔听得目瞪口呆:“我只当珍妮是妹妹,杰妮芙只是奶妈的女儿偶尔过来帮厨,莱娅我只见过一面,她采药时摔伤了腿……” 卡尔努力想为自己辩解,但剑主明显不想听他废话,只是冷冷地挤出了“呵”的一个气音。 “我、我……”卡尔气得面红耳赤,忍不住道,“我也不喜欢艾什莉.图里帕啊,长得一点都不温柔,要不是父亲——” 他话音未落,就觉得脑袋一疼,剑主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神情更冷。 “哼,不识好歹的臭小子。” 卡尔.依瑞斯:“……” 喜欢也不行,不喜欢也不行,所以您完全不讲道理是吗?这一刻,卡尔深深地感觉到了人心的险恶。 第144章 【第4章】天才魔法师 望凝青睡不着, 起床后便潜入到书房之中,开始翻看这个世界的魔法书。艾什莉的知识储备不足以解决她眼下面对的困难。 好在诺亚.道林除了第一天跟她喝了一顿让人印象深刻的“下午茶”以外,往后几天都不见踪影, 不知道是离开了法师塔还是单纯不想见她。 望凝青抓紧机会充实自己, 无论如何都要在情况变得更糟糕之前解决自己元素变更的问题。 诺亚.道林不愧是帝国第一的魔法师,法师塔中的藏书丰富程度远超世人的想象,虽然没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望凝青找到了元素变更的主因。 “因家庭遭遇变故, 性情出现变化,精神力波长产生改变,导致元素亲和力大幅度下降。”这是诺亚记录的书籍中出现的一例“病案”。 但是很可惜, 书中记录了元素亲和力下降甚至消失的案例,却没有记录“元素属性更改”的例子。 不过望凝青并非不知变通的人, 既然元素亲和力和属性都与一个人的性情以及精神力波长有关,那她大概猜到自己为什么无法得到火元素的青睐。 赤色, 在元素中代表“感性、斗志、勇气、赤诚、正义”,其反面则代表“偏执、好战、冲动、自我、虚荣”。 没错,无论正面还是反面, 这种元素跟望凝青之间的相适性可以说是差到极点。 而与赤色相反, 冰系魔法归类于水元素魔法之中, 但大部分魔法师能使用水系魔法, 却很难使用冰系,因为冰系是水系进阶后的上位元素变化。 蓝色,它代表“理智、镇静、睿智、宽容、公正”,其反面则是“冷漠、顽固、消极、孤僻、迟滞”。 元素与人不同,无法通过演技去蒙蔽它们的感知,无论望凝青表现得多么活泼热情, 元素感知到的依旧是空洞而又冰冷的心。 想到这,望凝青抬手触碰空气中的水元素,这些蓝色的小精灵毫无反抗地在她的指尖汇聚,随后颜色飞快变浅,霜色的结晶蔓延、凝结,最终化为坚冰。 使用冰系魔法的前提条件便是拥有“绝对的理性”与“冰冷坚硬的心”,因为条件过于苛刻,所以能习成上位元素魔法的法师寥寥无几。 “麻烦了。”望凝青拍掉手掌中的冰系,看向躲在远处的火元素,开始思考应对策略。 在元素不匹配的情况下想要使用另一种元素的魔法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和元素精灵进行契约,二是进行血统的提纯。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原命轨中的艾什莉是跟高阶火元素精灵缔结了契约的,在和气运之子决战之时,她不甘心落败召唤出了高阶精灵,结果因为无法操控庞大的魔力导致魔法反噬。危急关头是卡尔.依瑞斯拼着受伤救下了她,也正是因为他正直的举动,傲慢任性的艾什莉才真正开始反省自己。 ……说起来这个命运的安排也很微妙呢,简直就像此世的法则在为气运之子出气,要让曾经看不起他的女人重新爱上他一样。望凝青心想。 那么,就是要在诺亚发现异常之前找到火元素精灵并与之缔结契约,不过当务之急地是让自己暂时“用不了魔法”。 神魂强大的望凝青只用了三天时间便看完了整个书房中的魔法书,并将之化成了自己的养料,这种学习速度对于寻常人来说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以,望凝青也发现,诺亚的书房中藏有一部分记录了黑魔法的书籍。根据她这段时间对魔法的了解来看,里面记录的应该就是“禁魔诅咒”。 虽说这些书籍都被施展了忽略魔法,但如果书架坍塌不小心掉落,同时被身在书房、想要重新整理好书籍的弟子触碰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 望凝青重现了自己毫无灵魂的绊跤,成功撞倒了书架,之后面无表情地蹲在书堆里拾捡掉落的书籍,并且故意翻开了那刻录了诅咒的书。 “不可以哦。”戴着白手套的手从身后穿出,稳稳地抓住了望凝青想要翻看书页的手,“艾什莉,这太危险了。” 手中的魔法书被人抽走,掉落了一地的书籍凭空飞起,倒塌的书架缓缓竖立,书籍、纸张、羊皮纸都如同乖顺的羊羔般老老实实地回归了原来的位置。 纷飞的书页,神秘的魔法符文,一身白袍站在其中的男子便如同光明的载体,知识与真理在他身周盘旋,仿佛整个世界都掌控在他的手中。 “老师。”计划从开始便失败,望凝青只能站起身来,“抱歉,我不小心弄倒了书架。” “没关系,下次小心点,我也会施加魔法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诺亚笑了笑,伸手抚摸她的头,“我没有在法师塔内养过活物,所以有些疏忽了。” 你用“活物”来形容弟子真的合适吗?望凝青沉默,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回应一个假假的微笑。 “唔,这样说果然不太好。”诺亚捏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手无意识地在望凝青的发顶上摩挲,“应该说,没养过雪兔一样的小弟子。” 这人以为弟子不知道自己常用的实验材料是雪兔,就把社交场合上常用的三流辞令拿来敷衍弟子真的好吗?望凝青心想。 不管怎么说,诺亚既然在场,望凝青就不可能再得手了。 “打扰老师了,我感到十分抱歉。”望凝青提起衣摆行了一个礼,诺亚喜欢优雅的事物,所以艾什莉一直在他面前保持着良好的仪态。 “夜莺告诉我,你已经在书房待了三天了,就算好学,也要注意身体。”诺亚笑着朝沙发走去,示意望凝青跟上,“是有什么困惑吗?” “弟子想查找火精灵相关的资料。”夜莺是一只报时的小鸟,望凝青偶尔会给它喂点鸟食,“弟子想变得更强。” “有上进心是好事。”诺亚的食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一本魔法书便飞到了他的手中,“那我稍微考教一下你的基础吧。” 这一考教,就是整整一个下午。 诺亚并不是死板地抽出书本上的知识点要求背诵,而是由浅至深地询问一些看起来与书本无关的问题,但只有将知识吃透后才能完美应对诺亚的提问。 但是,诺亚的考题都与现实情景相结合,因此不会显得枯燥无趣。 比如“和同学们一起去雪境冒险,不慎闯入了翼龙的巢穴,有多少种自救方法”,或者“一起战斗的伙伴画了一个坚韧度为3的防御法阵但是无法抵挡敌方的木刺攻击,你认为他是在法阵的第几环出现了差错”之类的问题,都是灵活性极大并且不按常理出牌的考察。 这些问题如果回答不上来,诺亚也不会生气,回答错误,他也不会点明。 那张如精灵般精致秀美的面容上始终只有温柔和煦的笑容,窗外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让他仿佛要与光融为一体一样。 艾什莉素来都有“天才”之名,望凝青拿捏不好这个世界中天才的标准,考虑到诺亚不会太过刁难,便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直到夕阳斜斜地照入房间,诺亚才合上了书本。他偏头看向望凝青,面容有了明显的温柔之色,那双天空般美丽的眼睛里也蓄满了湖泊的光泽。 “好孩子,很努力了呢。”诺亚揉了揉弟子的脑袋,邀请道,“很晚了,要跟老师一起吃晚餐吗?” “我的荣幸。”望凝青摸不透诺亚的性格,能跟他多相处一阵子也是好事,便也没有反抗地随他走向餐厅。 望凝青觉得诺亚这人很矛盾,至少从现阶段的接触来看,她无法理解为何这个人会成为气运之子最终要击败的目标。 灵猫说过,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天赋极强,不仅能魔武双修,而且还拥有全属性满元素亲和的神奇体质。 整个大陆和气运之子拥有相同体质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诺亚.道林。 “想要找火元素精灵的话,可以去东边看看,穿过白魔森林和翡翠湖,或许就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晚餐时,诺亚不经意间吐露了重要的情报。 “现在快要入冬了,火元素精灵在冬季会变得行动迟缓,不管是要说服还是要收服,冬天都是个不错的时机。” 诺亚说着,又温柔地笑道:“要为师陪你去吗?” “老师是帝国的基石,没必要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点小事上。”望凝青应达得飞快,离开魔法塔的这段时间正好能掩盖元素变更之事,她绝不可能让诺亚一同前往,“弟子会量力而行,即便无法说服火元素精灵也会以自保为主,老师不必太过费心。” “是吗?”诺亚十指交错抵在下巴处,用赞赏的口吻说道,“那为师就拭目以待了。” 等到弟子礼貌地告退之后,诺亚才收起温柔的笑容,从书架上取出那本黑魔法书。 ——禁魔诅咒。 说起来,艾什莉的未婚夫是谁来着?没有印象。诺亚偏了偏头,白金色的长发披散而下,如浅淡皎洁的月光,衬得他圣洁而又温柔。 诺亚喜欢好孩子,特别是聪明上进、热爱学习的好孩子。 好孩子就该好好充实自己,不要过早地将心思放在恋爱上,那是不正确的。 “夜莺,找出那个孩子的拜帖,就说我答应见他了。” 只要解决了禁魔诅咒,就能两清了吧?诺亚笑着,合上了书。 第145章 【第5章】天才魔法师 卡尔与自称“剑主”的幽灵交谈了大半夜, 对方询问了他一些常识性的问题,很快就纠正了自己深奥拗口的口癖,要求他称呼他为“老师”。 他的容貌也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虽然还是相似的五官, 但是变得更加精致俊美, 少了一些说不出来的意蕴, 多出了一些时下人们更为追捧的深邃立体。 对于对方的变化, 卡尔不敢多问,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仿佛漂洋过海而来的东方贵族以极快的速度融入这个世界。 “我有幸知道您的名字吗?”卡尔小心谨慎地说着, 唯恐触怒了这个神秘的强者。 “……埃克哈德。”对方捧着一卷羊皮纸, 垂眸看了一眼——卡尔不明白为什么在说自己的名字时要要低头看一眼,简直像在确认自己的身份一样。 “埃克哈德.伊万.希恩斯。” 卡尔表情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如果只是“埃克哈德”这个名字, 帝国没有上千也有一百,毕竟父母总想给孩子取一个有着良好寓意的名字, 而伟人的名字自然是首选。 埃克哈德, 意为“勇敢的剑士”,但如果这个名字加上“伊万.希恩斯”, 那这个名号便只会属于一个人。 一个活跃在三百年前的圣骑士, 光辉、强大、无所不能,是比破晓的黎明之光还要璀璨耀眼的人。 他带领着人们推翻了暴君的统治, 却在即将加冕为王的前一夜悄无声息的消失,仅仅留下一封信和一个印章,称自己无意王位,但他认为副官可以胜任。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当时埃克哈德的副官路德.格罗伊斯便被毫无争议地推上了皇位,成为了帝国的领袖。 埃克哈德.伊万.希恩斯,是这个世界的历史记载中唯一一个同时御使魔法和斗气的人。 他是正义光辉的领袖, 同时也是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剑士,他被人称为“辉煌圣光之剑”,又被光明圣教加冕为“代行神使”。 许多年后,人们也曾怀疑辉煌的圣光之剑是否因政斗与阴谋而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陨落,但在当时,所有人都全心全意地信仰着埃克哈德,认为他就是神明在世。 没有人怀疑那封信是伪造的,也没有人怀疑这可能是路德.格罗伊斯的阴谋,因为埃克哈德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近乎无所不能。 在路德大帝加冕之后,他试图将“埃克哈德”封作帝国的名字,但据说这么做后王宫被大雪埋了足足三日,传言是因为埃克哈德不喜欢他这么做。 “冕下是坚持绝对自我的人,他不喜欢将其他事物冠以自我名姓的做法。”路德大帝如此遗憾地说着,最终以埃克哈德赋予他的“格罗伊斯”之名为帝国加冠。 想到这,卡尔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您、您就是三百年前的‘辉煌圣光之剑’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17节 “什么破名号?”铭剑皱了皱眉,“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其他的希恩斯,那你说的人应该是我。”他不再使用“本尊”这样奇怪的自称。 “可是,埃克哈德.伊万.希恩斯不是在三百年前就失踪了吗?”卡尔双眼发直,“虽然没有找到尸体,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消息,所以……” “灵魂强大到一定境界便能永生不死,或者将灵魂封印在特殊的材料中也可以不朽。”铭剑示意卡尔去看自己的戒指,“这个戒指的戒面就是灵魂宝石。” “那,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冒犯到您,我很抱歉。”卡尔小心地斟酌着语句,“您变成这样,是因为路德.格罗伊斯陛下吗?” 卡尔虽然想要重拾家族的荣耀,但万一这位三百年前的伟人的仇人是现在的格罗伊斯帝国皇室,那他还需要更慎重的思考。 “路德?不是。”铭剑冷漠道,“非要说的话,路德跟你一样,都是世界面临危机的时候被选中的人,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命运之子’或者‘神选之人’吧。” 卡尔还想再问什么,铭剑却已经没有耐心了:“闭嘴,先想办法解决你的禁魔诅咒。” 铭剑告诉卡尔,如果将人的身体本身视作一个庞大的、可以吸纳自然元素的魔法阵,那禁魔诅咒就相当于在这个魔法阵上添了阻断的一笔。 “给杯子开了一个缺口,元素就会不断地溢散出去,但反过来,这个缺口也可以镶砌新的花纹,绘制一个全新的魔法阵。” 铭剑指使卡尔去收集一些材料,大多都是较为罕有的炼金素材,这让卡尔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位圣光之剑是打算把他当作一柄武器回炉重造一遍。 尽管如此,卡尔对这位生前拥有“高洁”之名的圣骑士仍旧抱有信任,毕竟他也是听着这位英雄的故事长大的,所以他也尽自己所能地收集那些材料。 而就在这时,卡尔的母亲满脸欢欣地找到他,说道林大公答应接见他,替他看看禁魔诅咒。 提到道林大公,卡尔立时想到了艾什莉.图里帕那张不可一世的脸:“我是不会接受那个女人的馈赠的!”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向来温婉的尼雅夫人忍不住捏住了他的耳朵,“那位可是道林大公,就算你不愿意接受图里帕的致歉,你也不能回绝大公!” 卡尔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下位贵族没有资格拒绝上位贵族的接见,但是想到艾什莉,他还是觉得不甘心。 “去。”就在这时,卡尔的意识中出现了一道冰冷的声音,“去见见他。” “为什么?”卡尔不解。 “那些魔法材料凭你是不可能集齐的,还不如让别人出点血。”铭剑不耐地道,“拿就是了,这是他欠我的。” 卡尔听见这个说法,一时间有些慌:“您的仇人难道是道林大公吗?” “与这无关,他在其他地方欠了我的。”铭剑不想多说,“别的材料也就算了,但龙血和精灵母树的青芽是必须要有的,你觉得你拿得到吗?” 卡尔感觉自己的心脏中了一箭,短短一天的相处,他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传闻中正直高洁的“辉煌圣光之剑”不那么高洁的一面。 道林大公接见鸢尾少爷的地方不是身为“魔法师”的诺亚.道林所在的法师塔,而是身为“贵族”的大公所在的蔷薇花园。 整个格罗伊斯帝国的贵族们都知道,道林大公喜爱鲜花,特别是充满生命力又绽放得格外美丽的花卉。 卡尔整装待发后便坐上了前往蔷薇花园的马车,一开始他还担心封印着幽灵的戒指会被大公察觉,但埃克哈德却让他不要担心。 “那可是世界第一的魔法师!”卡尔加重了语气,试图增强自己的说服力。 “闭嘴。”铭剑的话语比冰系法师的冰锥还要冰冷尖锐,“现在他不是了!” 卡尔想哭,这位到底是怎么被传言扭曲成“比破晓的黎明之光更能唤起希望”的英雄的?大家都瞎了眼了吗? 大概是因为一路打击不断,卡尔在面见道林大公时反而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绝口不提艾什莉,做到了贵族该有的礼仪。 “坐吧。”对于礼貌的孩子,诺亚的态度还是相当温和的,“让我看看你的诅咒之印。” 卡尔沉默,只能依言起身脱下了外套,捋起袖子,露出双手上密密麻麻、狰狞可怕的黑色纹路。 然而,诺亚的笑容依旧没变,甚至没有半点烦恼忧心的情绪,只是那样温和而又疏离地笑着:“看样子,你是用手接触了咒物,孩子,这不是明智的选择。” 诺亚的外表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但他说话的口吻却如同一个沧桑的老人。他说得没错,卡尔为了救自己的父亲,危急之下用手触碰了咒物。 “有两种比较简单的解决方法。”诺亚抿了一口花草茶,“第一,将人体视作一个蓄魔魔法阵的话,禁魔诅咒本质上是在压榨人体的魔力以及生命力。” 卡尔点点头,这点跟埃克哈德老师说的一样,不愧是号称掌握了世上所有真理与知识的道林大公…… “所以——”诺亚微微一笑,“不想死的话,将运行魔力的魔法回路毁掉就是了。” 卡尔:“……”他收回前面的话。 卡尔十指交握,深吸了一口气,忍耐地道:“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这是代价最少的方法了。”诺亚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被人质疑和反驳后的不满,“而且你不是说当剑士也可以的吗?所以有没有魔法回路都无所谓吧?” 卡尔明悟了,道林大公和埃克哈德老师一样都是会让人感到缺陷美的存在——道林大公长得精致温柔,埃克哈德老师冰冷神圣,可惜他们都会说话。 “我喜欢魔法,如果无法继续探索真理,我会感到很遗憾。”卡尔真挚地说道,“我愿意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 “嗯,确实。那还有第二个方法。”诺亚很能理解地点了点头,语气平缓地道,“在魔力耗竭之后,我可以让你‘假死’,当生命消逝,诅咒自然就不存在了。” 卡尔霍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拳头攥得很紧,身体微不可查地轻颤:“但那样,以后就再也没有可能突破初阶——” “探寻真理并不会因为天赋的高低而受限,求知之心不歇,真理便会显现。”诺亚淡淡道,“法师协会中也有许多止步于初阶但是精通符文魔阵的大师。” 卡尔低头,咬牙,他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让拥有触摸至高之境可能的人放弃曾经感受过的玄奥,这是何等残酷的事情? “感谢您的提议。”卡尔一手捂住心口,行礼,“但我还想试试其他的方法。” “这样啊。”诺亚仍然微笑,似乎有点遗憾,“可惜,没能帮到你。” 道林大公口中说着可惜,眼中也流露出了真实的情感,但卡尔却只觉得浑身发冷,不愿去深究他到底在“遗憾”什么。 卡尔待不下去,很快便告辞离开,他离去之时,大公依旧沐浴在午后明媚的阳光里,优雅地品尝着花草茶。 “老师,我在冰境狩猎魔物时认识过很多行商,还有精灵和兽人,龙血和精灵母树的青芽我会想办法的。”卡尔咬牙,不愿低头。 “随便你。”铭剑的声音虽然冷淡,但却奇异的、并没有显得太过严厉,“既然这个不急,就快点将斗气之法练起来吧。” “嗯。”卡尔心中感激,觉得埃克哈德老师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本性果然像传闻一般高洁。他有绝对无法越过的底线和原则,老师能理解就再好不过了。 铭剑的确觉得卡尔没有去求诺亚.道林的必要,卡尔听不出诺亚话语中的深意,他却是能明白的。 卡尔感到愤慨,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像自己捧在手掌心的花,被别人抢走种在了花园里。 “说起来,老师当年的圣骑士封号是‘黎明’,其中有什么故事吗?” “没有。练你的剑。” “欸?说嘛” …… 白魔森林的边界,希尔顿小镇。 望凝青并不知道自己试图探索禁魔诅咒的事情被诺亚误解,更不知道这还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气运之子的命轨。 在得到火元素精灵的线索之后,望凝青就迅速放弃了原有的计划,收拾好行李后便来到了白魔森林附近的希尔顿小镇,准备横穿白魔森林。 但是,直到来到希尔顿小镇之后,望凝青才知道冬季探索白魔森林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白魔森林之所以叫“白魔森林”,是因为冬季的时候会出没一种名为“雪魔”的魔兽,这种魔兽在春天时会在地底沉眠,夏天成长,秋天繁衍,直到冬天才会在地表活动。因为身形小而迅敏,攻击力强,难以防御,因此被称为“冬天的恶魔”,这片森林也有了“白魔森林”的名号。 不过“雪魔”的皮毛和獠牙都是很好的炼金材料,所以冒险家协会还是有战队愿意在冬天进入白魔森林,但只限于在边界活动。 对于诺亚来说,白魔森林可以说跟自家的后花园一样安全,所以他也不记得要提醒弟子有这件事。而艾什莉虽然年仅十三岁便突破了初阶、进阶中阶,但横穿白魔森林还是有些勉强。最好的办法是能雇佣一支实力强劲的队伍,负责清缴路上的雪魔。 望凝青看着冒险者工会发放的安全守则,对着画册上的“雪魔”陷入了沉思。 这画像上看上去无辜可爱,但对敌时就会瞬间爆出一对獠牙、露出强壮后腿的雪白生物,怎么那么像记忆中诺亚经常祸害完后随手丢给艾什莉玩的兔子? 看着画册上那血红色的“危险等级:a”,望凝青陷入了沉默。 所以,艾什莉到底是怎么在诺亚手底下平安长大成人的? 第146章 【第6章】天才魔法师 望凝青在冒险家协会挂了任务委托, 入乡随俗,她使用了艾什莉这个名字,意为“来自木岑树林的人”。 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森之精灵一般美丽的女子, 而艾什莉的容貌虽然配得上这个名字, 性格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甩出道林大公的徽章之后, 望凝青在冒险家协会中可谓是一路畅通无阻, 很快便被接待小姐迎进了贵宾室,喝着下午茶等待协会帮她联系冒险者。 “小姐,我们已经给所有a级以上的冒险团队发布了委托,同时也给圣殿和魔法师协会递了消息, 他们很快就会派牧师和魔法师过来,还请您在此稍等。” 负责接待望凝青的是个看上去十分体面的中年男人, 从谈吐和穿戴可以感受到对方也称得上位高权重。但在道林大公的光辉下, 他客气的笑容都透着一种莫名的拘谨,虽然仪态完美,但是不断摩挲的食指与拇指, 反复且神经质地整理领带, 都可以感受到他的紧张。 诺亚在外人眼里看来似乎是十分可怕的存在。望凝青抿了一口花茶, 开口道:“我不想被人察觉到身份和出行的目的。” “我明白,如您所愿, 小姐。”中年男子行了一个贵族礼,唤来接待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便有人捧着托盘将几样事物呈到望凝青的面前。 一条精致的、镶砌着金红色宝石的额饰, 一张名为“佐伊.赛安”的身份证明和通行令牌,还有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斗篷。 “这条额饰是大公阁下曾经留在协会中的魔法道具,名为‘愚昧的黄昏’,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样貌、体型以及声音, 缺点是无法掩盖气味和实际体重。” “这是一份全新的身份证明,是协会花了五年的时间捏造出来的虚构身份,来历清白,即便有人调查也不会出现任何的纰漏。” “这件斗篷同样也是大公阁下的魔法道具,‘保持社交距离’,效果是隔绝魔法探测与气息追踪。” 望凝青:“……”怎么说呢,优雅又阴阳怪气,真不愧是诺亚。 “我知道了,谢谢。”望凝青收下了三样东西,看了一眼“佐伊.赛安”的身份证明之后,表情顿住了,“……男性?” “十分抱歉!因为想着如果性别不同的话或许能够更好地隐藏身份,如果您不满意我们可以立刻换——”中年男子瞬间慌了。 “不必了,你说得对,这样的确能更好地隐藏身份。”望凝青无所谓地收起了身份证明,男性女性对她来说真的区别不大,“就这样吧。” 中年男子松了一口气,满脸赔笑地退了出去,说一会就让人将冒险者的衣服以及装备送过来。 “佐伊.赛安。”望凝青翻阅着这份身份证明,正如中年男子所说,来历非常干净,人际往来也仅限于“邻居”、“同学”之类的,单看报告会感觉这个人有些孤僻。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望凝青打算以冰系魔法师的身份与冒险团队同行,与艾什莉全然不同的性格也不会让人联想到一起。 佐伊是“生命”的意思,而赛安是“湖水一样的青色”,这是一个很简单并且常见的名字,身份定位也是平民。 这样想着,望凝青戴上了那条额饰,薄雾一样柔和的光芒自金红宝石中间溢散,从发顶到发梢,从额头到手指,少女的身体悄然无声地变化。 如火焰般明艳的红发化作略带银光的浅灰,玫瑰色的眼眸化作深邃的绿色,容貌华丽的少女在短短几个呼吸的间隙里变成了冰雪一样的美少年。 容貌再普通一点。望凝青试图调整额饰幻化出来的容貌,但不管怎么调,镜子里的那张脸始终都保持在审美的水平及格线上。 ……好吧,就不该对“连实验材料都必须长得可爱”的诺亚做出来的魔法道具寄予厚望,毕竟那人对美的执着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望凝青选了一张最平淡的脸,随后便捧着魔法书坐在沙发上翻阅,她需要在出发前学会基础的冰系魔法,以免露馅。 “叩叩”,没过多久,房间内便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望凝青翻过一页书,伴随着纸张被翻动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回荡在房间中的却是如凛冬般的冰冷清朗的少年音。 “……”门外,薇薇安想要叩门的手停顿了一瞬,这位向来落落大方的接待小姐竟感到了一丝胆怯,“小姐,我来给您送衣服……” 平日里即便面对醉汉和无礼的冒险者都能冷静地处理争端,但此时薇薇安握着门把手的掌中竟沁出了冷汗,她感到有些紧张。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18节 得到允许之后,薇薇安小心地推开了房门,抬头,却冷不丁地撞上了一双湖绿色的眼睛。 那抹深邃而又湿润的翠色是如此的美丽,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金。 少年穿着女子的服饰本该是滑稽而又可笑的事情,但眼前的人却不会,因为“他”的容貌十分中性,介于男女之间,恰到好处地平衡着“英俊”与“美丽”。 像英气的女子,又像秀气的男子,多一分会过于硬朗,少一分会过于柔弱,无论如何调整都会打破眼前这种摄人心魄的、玻璃般的易碎之美。 “辛苦了。”少年低下头去,翻了一页书,“放那里吧。” 薇薇安不自觉地听从少年的命令,直到放下东西、迷迷糊糊地准备离开时,才突然回过神来:“那、那个,小姐,不呃,少爷?” “叫我佐伊吧。”望凝青看完最后一页,合上书站起身来,拿起了薇薇安送过来的装备和衣物,“还有什么事吗?” “是,佐伊先生,您的任务委托已经由a级冒险团‘风灵’小队接取,魔法师协会也派遣了‘湖泽之诗’菲奥娜小姐前来支援。” 薇薇安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冒险家协会接待员,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条理清晰地说道:“圣殿那边说要等祈祷结束后才能派人过来,但是主祭拜托我们转达了对大公阁下的问候。并询问可否让圣女阁下加入此次冒险的旅行?” 望凝青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管是“风灵”还是“湖泽之诗”都有种莫名的耳熟,“圣女”更是禁忌中的禁忌。 若她的危机意识还没完全衰退,那这些人应该都和气运之子有关系。 “我应该说过——”佐伊的声音有些中性,但比起容貌会更偏向少年的嗓音,“不要闹出太大的阵仗?” “是,圣殿那边没有破坏您冒险的意思,只说圣女阁下也到了应该出门历练的年纪,所以这次圣女阁下会伪装成普通的见习牧师加入队伍,您看如何?” 望凝青觉得不如何,她甚至想掉头回去。诺亚在她出门时丢给她说能解决衣食住行的徽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情? 但是,艾什莉虽说是道林大公的弟子,但她在帝国中的地位终究还是比身为精神领袖的圣女要低,因此并不能直白地拒绝圣殿的“好意”。 “我知道了。”望凝青没办法,只能妥协,但还是警告冒险家协会,“切记,今天来到这里的只有魔法师佐伊.赛安,没有其他人。” “是,谨遵您的命令。”薇薇安行礼后便安静地退下,将房间留给望凝青。 冒险家协会送过来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不管是腰袋、皮靴还是佣兵服都是轻便灵巧、绘有魔法符文的极品,很难想象他们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符合艾什莉体型的衣饰。望凝青换上了这件黑色的、略微紧身的制式服装,披上了能够隔绝魔法探测的斗篷,一边整理着衣领和手套一边朝着外面走去。 魔法师工会的大厅中此时十分的安静,平日里人来人往、充满嘈杂的商谈以及粗犷吼叫的地方此时只有异样的静寂。 这份诡异的静谧来源于躺倒了一地的雇佣兵,也来源于此时各自割据了一角、无声对立的两位绝色美女。 站在前台、手持法杖的女子穿着典雅优美的长裙,外披一件闪烁着星光的法师斗篷,微尖的耳朵与精致到极点的容貌都昭示着她古老而又非人的血统。她手中的法杖泛着荧蓝色的光芒,缠花藤蔓状的杖身有三轮细长的月亮,象征着法师协会高阶魔法师的尊贵身份。 而另一边,是身穿紧身皮衣和银色轻甲坐在吧台上、有着一头金棕色长卷发的性感美人。她那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剑正以威吓的姿态竖立在地上,敲裂了大厅的大理石地面。那柄大剑的剑柄处是一双展开的羽翼的图样,看似笨重实际挥舞起来轻灵如风,因此成了a级冒险团‘风灵’小队的队徽。 水系高阶魔法师“湖泽之诗”菲奥娜,以及“风灵”战团的团长“风暴之女”卡诺斯。 两位美人的容貌足以将冒险家协会昏暗的大厅照得敞亮,然而没有人胆敢小觑她们,那些敢用冒犯的眼神打量她们的男人已经躺平在地上了。 “竟然要跟你一起做任务……”有三分之一兽人血脉的卡诺斯轻啧一声。 “如果不是因为智识之章现世,我也不想和你合作。”身为半精灵的菲奥娜也不喜欢拥有兽人血统的卡诺斯,她撩起额发,深蓝色的眼眸如坦桑石般华彩璀璨。 能让菲奥娜和卡诺斯联手的唯一理由,便是那一枚足有五十多年不曾现世的智识之章。 诺亚.道林大公是个极度缺乏“常识”的人,大概是因为很多事情他能轻而易举地做到,所以那充盈着无尽学识与真理的头脑便装不下最常见的琐碎小事。 但是,道林大公可以忘记,那些受过他恩惠的家族以及从他手中得到知识的人却不能忘记,因此在陛下的牵线搭桥之下,帝国为道林大公颁发了一枚智识之章。 见智识之章等同于见大公本人。在大公手中得到过知识的人们将全力以赴满足大公的诉求。 “不过,真奇怪啊。”卡诺斯痛饮半杯麦酒,“都动用智识之章了,居然只是为了‘横穿白魔森林’这点小事吗?” “不要妄自揣度大公的想法。”这话尚未掷落在地,一直都表现得极为理性的菲奥娜立刻扫来凌厉的一眼,警告道,“大公的思想境界不是我等可以企及的!” 但是拿着智识之章来到冒险家协会的人明显不是大公本人吧?能得到大公这般宠爱的到底是大公的弟子还是……?卡诺斯忍不住多想。 她一边喝着麦酒,一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扫视通往顶层的楼梯,期望能第一时间捕捉到那个特别的身影。 会是怎样的人呢?温柔的?张扬的?活泼的?可爱的? 不过按照大公的审美喜好,那一定是个美人吧。卡诺斯有些好笑地想着。 这种大不敬的话如果说出口,对面的那只半精灵一定会冲上来活撕了她。卡诺斯正在心里调侃,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捕捉到一抹明亮的白。 银发绿眸的少年缓步走下台阶,露出一张虽然只是清秀却特别到让人难以忘怀的脸,那种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气质,让他看上去出尘而又清透。 少年的身形高挑清瘦,一双腿裹在黑色的布料里,紧绷、修长、细瘦,大腿扣着带子。 白色的短手套,长度没能覆盖住整个手掌,露出腕部的一小段皮肤,隐隐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扣到最上面的扣子,左耳戴了一只简单的红宝石耳夹,没有耳洞。皮肤很白,唇色偏淡,嘴唇薄薄的,眼神像冰雪一样冷冷的,没有丝毫的温度。 干干净净的少年,像冬雪消融的春天拂过帕里斯湖岸的风。 要命。卡诺斯猛地灌了一口酒,只觉得胸腔咽喉火辣辣的疼。 嗨,这种内敛含蓄的性感真有够辣的,如果年龄再大一点,真想亲亲那薄情的嘴唇。 第147章 【第7章】天才魔法师 “风灵战团的人都到齐了吗?”望凝青清点着人数, 询问一旁饶有趣味盯着自己看的美女。 “核心战力都在这里,至于第二小队,他们接了其他的委托, 暂时不在卡尔顿小镇。”卡诺斯撩起自己金棕色的卷发, 笑容迷人妩媚,“但实际上, 仅仅只是横穿白魔森林是不需要出动风灵战团的核心战力的,只有我一个人也能轻松将你护送到森林的另一端。”她说着, 意有所指地看了半精灵法师一眼。 “我相信风灵战团的实力, 但是穿过白魔森林后我还需要通过翡翠湖,前往帕里斯山脉的深处。”望凝青冷静地道,“我需要前往地脉。”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 “地脉。”这时,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菲奥娜终于开口,这有着“湖泽之诗”名号的半精灵抬起了那双颜色艳美的眼睛,“虽然冬季是地脉休眠的时期,但帕里斯山脉遍布休眠的火山, 到处都是翻涌的地龙。虽然有风灵战团和我护送, 但也难以保证所有人都不受伤。” “这一点, 我也有考虑。”望凝青抬头,平静地回视菲奥娜, 少年那双湖绿色的眼睛看得人一阵恍惚,只有最幽深最宁静的潭水才有这样美丽的颜色。 “我向圣殿申请了支援, 他们会排遣圣骑士以及牧师与我们同往。诸位,这是一段艰辛的旅途,但请务必打起精神来。” 正是因为帕里斯山脉接近地脉,火元素充足, 所以更适合火元素精灵生长。严格来说,望凝青要去的地方不是地脉,而是帕里斯火山。 望凝青已经意识到了,诺亚这人实在不靠谱,给她的那枚徽章大概是类似兵符之类的可以号召整个帝国强权势力的东西,根本不是用来取钱的通行令牌。 她看着出动全部核心战力的风灵战团以及出了名孤高的菲奥娜大法师,还有即将抵达此处的圣骑士和光明圣女,觉得如果自己说出“不用那么多人我只是去收服个火元素精灵”,那下场很可能是烽火戏诸侯。明天一大早,“道林大公的弟子戏耍多方势力只为一只火元素精灵”的事情就会闹得人尽皆知,成为历史著名的丑闻。 无可奈何之下,望凝青只能尽力掩盖自己出行的目的,并提出一个模糊不清但是听上去颇有深意的目的来掩盖自己的初心。 正如菲奥娜所说,帕里斯山脉的深处是地脉,地脉是整片大陆的血管,流淌着大地伟力的核心,与整个世界的命络息息相关。 望凝青只说自己要进入地脉,不说自己要去做什么,留给他人一定的想象空间,他们自然就会朝符合“道林大公”行事风格的方向去思考,给她补全这个“目的”。 而之后,得到火元素精灵的望凝青就不再使用冰系魔法,让“佐伊.赛安”顺理成章地死去,完美掩盖这件事情。 在外人看来,就是道林大公可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再一次守护了大陆的和平,一切都很完美,一切都很稳定。 ……好吧,说到底都怪没常识的诺亚。要不是他那惹事的智识之章,望凝青也不会招惹来那么多跟气运之子命运相连的特殊之人,不管哪个都不是她惹得起的。 不过也怪自己不懂感情导致元素变更吧,对诺亚也是,她应该对诺亚抱有更高的警惕心。 望凝青闭了闭眼,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事情以及应对的计划和策略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破绽,否则会影响整个命轨。 银发少年闭上了那双沉静冰凉的湖绿色眼瞳,白皙的皮肤与璀璨的银发衬得他越发冷冽,如同一捧没有受过污染的雪。 圣女多明尼卡来到这里,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阳光洒落在少年银灰色的碎发上,像调皮灵动的精灵。 她的心被微妙地触动了一下,为那过于干净的、琉璃一般易碎的美。 “抱歉,我来迟了。”多明尼卡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法杖,“我是尼卡,光明圣殿的见习牧师,请各位多多指教。” 温柔腼腆的少女有着璀璨明亮的金发和天空一般蔚蓝的眼瞳,那是光明圣殿最为喜爱的光辉之貌,传说这种发色和瞳色最为接近光明神的形象。 少女笑起来时有种与生俱来的矜持高贵,眉宇却藏着悯然,让人不禁联想到播撒福音的天使,纯洁善良,会为世上的苦难而感到悲伤。 她的皮肤与头发都呈现出异样的光泽感,仿佛星辰的碎屑漂浮在她身周,点缀成她的光芒。 如此美丽的少女,站在人群中也散发着光亮,一瞬间便能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然而,望凝青沉默了,菲奥娜沉默了,卡诺斯捂着嘴移开了视线,努力忍住没笑出声。 光明圣女多明尼卡就换了一身衣服连脸都不遮就跑了出来,把“多明尼卡”改成“尼卡”就能伪装见习牧师了吗?好歹把身上溢散的光之粒收敛一下啊! 这样比较起来,望凝青改头换面甚至还准备了另一个身份的伪装是多么的缜密完善?比起光明圣女,她简直是为诺亚操碎了心了。 “尼卡小姐,欢迎您的到来,我是佐伊.赛安。”望凝青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周围光明骑士的几个藏身地点,微微点头,“我们很快出发,还请稍等。” 躲在暗处的光明骑士只觉得心中一惊,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暴露了马脚,心想,不愧是受道林大公托付之人,此行的目的果然不简单。 不错,对于圣女来说这只是一次外出历练,但那些随行保护圣女的圣骑士们却得到了另外的任务——调查道林大公这次行动的目的,再根据调查结果决定是帮助还是阻止。毕竟,道林大公虽然在立场上保持绝对理性的中立,但他是跺跺脚整个大陆都会震三震的人,轻视本身就是一种找死的行径。 因此,这次圣殿明面上说是圣女需要外出历练,实际上暗中派出了第三小队的圣骑士队长戴恩跟随在圣女的身边。 在听到少年说出目的地是“地脉”之时,戴恩心中的确是咯噔了一下,教皇的推断果然没错,大陆又有未知的危机在黑暗中萌芽。 “戴恩,诺亚.道林是一个绝对理性、绝对正确的人,但‘正确’不一定是好事,明白吗?”出发之前,教皇曾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身为圣骑士队长,戴恩自然知道宗教的延续绝对不可能仅仅只是散播福音与挂在口头上的训诫而已,凡事都有代价,为了大局总要有一些令人痛心的牺牲。 ——换而言之,诺亚.道林的“正确”也很可能如此,而圣殿绝不希望成为被他牺牲的那一小部分。 就在戴恩对佐伊.赛安的危险评估再次上涨时,整装待发的队伍终于出发了。 因为要行远路,一路上也会有其他的收获,考虑到车队需要装载猎物和大量的补给品,冒险家协会准备了几枚存放物资的储物戒指和一辆舒适的马车。 习惯餐风露宿的风灵战队也就算了,但养尊处优的圣女和魔法师菲奥娜却是不常走远路的,望凝青不可能跟她们抢马车,所以选择了骑马。 眼下天气还没彻底变冷,森林里已经有雪魔开始出没,但数量还算可控,风灵战团的人就轻松解决,没有劳烦卡诺斯等人出手。 “佐伊。”同样骑马的卡诺斯一拉缰绳,马匹便吁地一声走了过来,卡诺斯远远地朝着望凝青丢来一个袋子,“接着。” 望凝青接住了袋子,是一个还算精致的香囊,里面似乎塞满了草药。 “雪魔讨厌这种气味,戴着这个香囊,雪魔就不会靠近你。”卡诺斯爽朗地笑了笑,她的五官艳丽而又妩媚,笑起来却像拂过山林的风。 “多谢,制作香囊需要什么草药?或许我能给所有人都配置一份。”望凝青看了马车一眼。 菲奥娜法师倒还好,只是有些孤僻不爱说话,但光明圣女是真的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倒不是愚蠢,只是似乎有着跟诺亚一样的、身居高位的人才有的“毛病”。 “啧。”卡诺斯有些不满,一巴掌拍在少年的背上,可惜少年底子很好,脊梁笔挺,甚至都不曾摇晃,“我给你的,你却惦记着别的女人?真不像话。” 虽然卡诺斯有意控制自己的力道,但这一巴掌下去少年连动都没动一下,这就让她有些诧异了。 莫非这看似羸弱的少年其实是个斗者吗?卡诺斯来了兴致,一只手放在少年的肩上,缓缓向下施压。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直到肩膀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差不多要压裂岩石了还不见她收手,这才忍不住开口道,“卡诺斯小姐。” “嗯?”卡诺斯灿烂地笑了笑,摁在望凝青肩膀上的手已经微微暴起了青筋。 “我是无所谓您的试探的,但是我的马可能承受不了。”望凝青看了一眼四肢都在打颤的马,“可以请您收手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19节 卡诺斯笑了笑,收回了施压的力道,顺着抽回的轨迹调戏一样地撩了撩望凝青银灰色的碎发:“佐伊,你是斗者吗?” “不,我是魔法师。”望凝青知道卡诺斯是在试探她,但她也需要与人交流树立起佐伊.赛安的人设,好让艾什莉和佐伊彻底分开,“只是还没检测出魔法天赋之前学过一阵子剑术,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但我觉得你底子很好。”卡诺斯用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要跟我学斗气吗?” “十分感谢,但我想专心钻研魔法。”望凝青扮演佐伊比扮演艾什莉要更加得心应手,因为佐伊更接近她原本的性格。 “但你原本修行斗气,证明你也有斗气的天赋的吧?”卡诺斯轻哼一声,“怎么,你也觉得魔法比斗气高贵吗?” “不。”望凝青知道卡诺斯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想借此试探出她跟诺亚.道林之间的关系,但她是绝不可能承认剑修不如法修的。 “力量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我选择魔法只是因为需要。” 渡劫需要,跟个人喜好无关,如果可以,她的确是更想拿剑的。 望凝青没有撒谎,她冰冷的壳子和过于冷肃的神情也为自己的言语增加了不少说服力,至少在卡诺斯看来,少年说这话是无比真诚的。 真有意思,这就是帝国第一魔法师的弟子吗?无论是思想境界和礼仪教养都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我是真有点喜欢你了。”卡诺斯半开玩笑地说道。 “?”望凝青偏了偏头,耳朵上珍珠大小的红宝石耳夹折射出太阳的光,“谢谢?” “噗,哈哈!”卡诺斯忍不住笑出了声,“就这么一句?” “感谢厚爱。”望凝青觉得卡诺斯多半只是开玩笑,但如果不是必要,她不喜欢拿别人的感情来开玩笑,毕竟那是她自己没有的东西。 “有人说喜欢我这种人容易胃疼,如果不舒服,记得多喝热水。” 卡诺斯:“……???” 第148章 【第8章】天才魔法师 望凝青简单地翻看过气运之子“卡尔.依瑞斯”的命书, 有些关于气运之子的规则虽然灵猫没有提过,但她也大概能够摸索清楚了。 在她所能观测到的未来里,气运之子的异性缘好到近乎不可思议, 基本上出现过的、容貌出众、能力强大的女性都与气运之子有暧昧的关系。与之相反, 男性则大多都对气运之子怀有敌意,不过最终的下场不是被彻底击垮就是被气运之子的人格魅力折服, 成为他的下属。 随着失去的力量逐渐回归,望凝青也能隐约感觉到气运的流向。 卡诺斯、菲奥娜和光明圣女多明尼卡都是帝国中极为出名的美人, 她们都给望凝青一种特殊的既视感, 想来也是和气运之子命运相连的关键人物。 对于这种人,望凝青向来敬而远之,毕竟根据过往的经验来看,接触得越多, 暴露的风险就越大,而她有维护命轨和自身人物设定的职责。 出行第一天,望凝青除了偶尔会跟卡诺斯说上几句以外,其他时候都保持了高质量的沉默。 因为佐伊外形冷淡的缘故, 所以也没有人觉得她态度不好, 倒是因为她有问必答, 战团中的人反而觉得佐伊没有魔法师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很好相处。 到了晚上扎营的时候, 还有人端着麦酒和烤肉过来招呼,虽然被望凝青以年纪小不能喝酒的理由回绝了, 也没有气恼。 “佐伊给人的感觉虽然冰冷,但不刺人,反而温和还有礼貌。”用短短一天时间跟望凝青打好关系的卡诺斯举起麦酒,理直气壮地道, “喂,给我冰冻一下。” “魔法不是这么用的。”望凝青说着,却还是抬手摸上那缸一样大小的木杯杯壁,很快木杯就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呼哈。”卡诺斯咕嘟咕嘟地灌下大半杯麦酒,豪爽地抹嘴,“爽,冰系法师真是好用啊!” 大概有其队长便有其战团吧,见卡诺斯这样,其他人也有样学样。望凝青干脆将装麦酒的酒桶冻住,这才摆脱了纠缠,好好吃饭。 “菲奥娜法师和尼卡小姐还吃得惯吗?”望凝青将粗麦面包掰碎泡进汤里,舀起一勺。 “菲奥娜法师因为精灵血脉的缘故所以更偏爱花蜜蔬果,简单烹饪就好。倒是尼卡小姐有些吃不惯,但她没有抗议,说是不必迁就她。”随行的女佣兵汇报道。 平心而论,这支车队的伙食是真的不差,毕竟道林大公的面子摆在那里,冒险家协会给他们准备的都是最好的。 就比如现在,卡诺斯的餐盘里就堆着上等的魔兽烤肉,用迷迭香和盐细细地腌制入味,撒了与砂金等价的黑胡椒,麦酒也管够。 而另一边呈给光明圣女和菲奥娜法师的餐点则更加精致,鼠尾草薄荷茶可以缓解车马劳顿,精致的白面与可口的蛋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来郊游的。 “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开口。”而望凝青的面前只放着最简单的蘑菇浓汤和粗粮面包,少年清秀的面容上是与周遭的喧嚣热闹格格不入的克制与冷淡。 “尼卡小姐说她会尽快适应的。”女佣兵有些紧张,虽然少年的话语并不严厉,态度也始终温和有礼,但她依旧会感到紧张。 就好像面对着一位高洁且值得敬重的骑士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怠慢。 “好。”少年应了一声,没再多说其他。 晚上,银发少年安排好轮流守夜的人选后便钻进了属于自己的帐篷,自律得几乎不像一个少年人。卡诺斯看着他手里捧着的魔法书,忍不住挑了挑眉。 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学习啊。 第二天一早,车队再次出发,望凝青依旧没有和菲奥娜、多明尼卡等人有过多的接触,就连对话也多是由女雇佣兵进行转达。 但对于多明尼卡和菲奥娜来说,与这个名叫“佐伊”的少年相处是一件难得愉悦的事情。 别看少年年纪虽小,却在许多地方表现出真正的贵族世家才有的礼仪与教养。那种家风清正的家族,清廉高洁几乎是铭刻在了骨子里,即便面对粗鲁的雇佣兵,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嫌恶以及不悦。他从不评判别人的是非,却总能成为人们聚焦的中心点,虽然话不算多,但每一句话都会让人不自觉地重视。 佐伊能力过人,一路上都能游刃有余地统筹车队,安排布置人手,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旅途中偶尔发生不愉快的事了,她们还没说出口,佐伊便已经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摆平。 这些细节处的缜密与严谨都足够令人惊叹,但佐伊甚至都不曾用来邀功,仿佛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佐伊有种远超年龄的克制以及自律。真的难以想象会有这么出众的少年隐藏在人群之中,多年来一直声名不显。 道林大公是这片大陆上最接近神明的人类,他的魔法造诣早已超越了身体的桎梏,精神的强大凝固了肉体的衰竭,大公拥有非人种族漫长无尽的寿命。 这么多年来,道林大公也收过不少弟子,甚至还在学校中公开讲课,但在菲奥娜的记忆中却没有一位名为“佐伊.赛安”的少年。 道林大公在隐藏他吗?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 菲奥娜忍不住思虑。 而她的疑问,在少年真正使出魔法的瞬间崩溃瓦解。 望凝青系统性地研究过魔法,但到底没有在实战中使用过,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魔法使用出来会是怎样的效果。 在看到一只拳头大小的雪团一脚踹断两人合抱的大树并朝着自己冲过来时,望凝青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诺亚提着雪团的耳朵问她要不要玩的笑脸。 细碎的冰霜覆盖上她的脸颊,幽蓝色的火焰在她的掌中燃起,小小的一团,散发着冰寒森凉的气息。 明明是极致的冰寒,却以火焰的形式呈现在她的眼前。 望凝青拿捏不准自己冰系魔法的潜力有多高,毕竟魔法师所掌握的技术和知识难以一分高下,但对魔力的“容量”却可以通过最简单直白的观测看出来。 能引发多大的异象就代表多大的魔力容量——若按照这个标准来看,这一团微弱的火焰实在上不得台面。 望凝青来不及多想,雪魔已经杀到了近前,这种魔兽外表纯良无害,实际獠牙锋锐,后腿矫健有力,速度快得就像一阵风。 望凝青屈指弹出那团冰焰,只见鬼魅一样的蓝色火焰如箭矢般射出,撞在了雪魔纯白的皮毛之上,咄地一下便将它点燃。 说是“点燃”其实有些不对,因为沾染了冰焰的雪魔瞬间僵在了半空,它的身体、皮毛、獠牙都迅速地覆上一层幽深的蓝色,冰凌冻结的咔咔声不绝于耳。 然后,砰地一声,化为冰雕的雪魔从空中坠落,摔碎在地上,满地都是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斑驳耀眼的光。 卡诺斯正想拔剑的手停住了,周围战团的成员也愣在了原地,呆呆地凝视着坐在马上的银发少年。 只见那弹指便杀死一只a级魔兽的少年缓缓吐出一口白雾,他的体温似乎下降得很厉害,有薄薄的冰霜覆盖在他的眼角眉梢,衬得他更像是冰雪铸成的雕像。 “你……”卡诺斯皱了皱眉,正想靠近一些去看少年身上覆盖的薄冰,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行动,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 “你疯了吗?”菲奥娜掀开马车的帘子,从车上跳了下来,圣女多明尼卡也扶着马车的车窗,一脸担忧地看向这边。 看似清冷实际颇为雷厉风行的菲奥娜快步来到少年身前,一把拽过他覆冰的手,掌心中亮起了柔和的蓝光。 因为水元素有“镇静”的功效,所以水系魔法也有一定的治愈效果,但是水系魔法在净化和治疗方面的效力不如光系,反而更偏向驱散以及疗养。 少年手臂与脸颊上覆盖的薄冰在那柔和的蓝光下渐渐消融,体温逐渐回升,等到光芒散去后,少年抽回手转了转手腕,朝着菲奥娜点了点头:“多谢。” “是谁教你魔力压缩的技巧的?”菲奥娜不吃这套,语气冰冷地说道,“这是高阶法师都不敢轻易使用的上位魔法,如果出现差错,你就会被魔法反噬而死!” 大部分上位魔法都很危险,比如水系上位的冰结魔法,火系上位的爆炎魔法,虽然威力巨大,但都是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的双刃剑。 而以菲奥娜的博学真知,她自然看得出来少年使用的并不是正常的冰结魔法。正常的冰结魔法是凝结出尖锐之物进行攻击,或是将水元素冻结从而限制对手的行动。但少年的冰结魔法却是将庞大的魔力压缩成一个点,击中后会将目标瞬间冰化,不仅危险,而且需要极强的微操。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可以掌控的高级技巧,但从刚才少年流畅自如的无咏唱施法过程来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太危险了。菲奥娜轻咬下唇,就算是道林大公的弟子,使用这种反噬风险极大的上位魔法也太过危险了。 望凝青不知道菲奥娜心中所想,因为元素絮乱的缘故,她现在还不太能控制魔力的输出,刚才只是想着要控制魔法的范围不要伤及无辜,才会出现那样的结果。 “谢谢您的关心。”望凝青不好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冰元素太喜欢她的缘故,她一调动魔力,所有冰元素就朝她蜂拥而来,根本控制不住,“我会注意的。” 她不动声色地带过了话题,下令车队继续进发。菲奥娜见她好像没听进去,只能冷着脸回到马车内。 “哟,你可把她气得不轻啊。”卡诺斯纵马靠近,笑容戏谑,眼中却没有笑意,“但是这点我还是赞同她的,你这个年纪使用这种层次的魔法,太危险了。”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望凝青心想,这是元素粒子决定的。冰元素不听话,火元素不喜欢她,她能怎么办? 少年说这话时半垂着眼眸,毫无生气,像雪做的玩偶。 卡诺斯抿了抿唇,心情有些沉重。“不是我能决定的”?那谁来决定?谁来决定让一个还未长成的少年越阶使用这么危险的魔法? ——又是谁,让佐伊.赛安拥有冰结魔法所需的“坚冷之心”? 第149章 【第9章】天才魔法师 卡诺斯送的香囊可以一定程度上的隔绝雪魔的侵扰, 但这不意味着望凝青就能放松警惕,否则那只突然袭击的雪魔就是前车之鉴。 “雪魔虽然会在冬天爬出巢穴在地面上活动,但它们却无法看清周围的事物,只能依靠嗅觉辨别方向。”卡诺斯骑马跟在佐伊的身边, 时刻看护着他, 不让他再使用那危险的冰结魔法, “我给你的香囊里面就有雪魔讨厌的某种木材的味道,但是气味扩散的范围有限, 有时候也会遇到刚才那种情况。” 什么情况?就是兔子在气味扩散的范围之外一个兔子蹬鹰飞跃而起直接把自己发射过来吗? “一般来说雪魔除非是在逃命或者狩猎, 否则很少会这样。”卡诺斯也想不明白,“毕竟在没有遇敌的情况下, 雪魔是一种还算温和的食草魔兽。” 望凝青陷入了沉默, 显然, 周围都是跟气运之子息息相关的强运之人,倒霉的就只有她了。 卡诺斯错将少年的沉默当做了害怕,之后的旅程便更加滴水不漏地保护着她。好在这次袭击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往后的路途没再出状况。 “大概再过两天,我们就能走出白魔森林了。”卡诺斯拿着地图,指着其中一处,说道,“但是白魔森林之后就是翡翠湖,比较接近精灵的聚落。精灵的聚落常年被大雾笼罩、还有隔绝外界的结界, 但翡翠湖是被划在精灵的领地里的。不想绕远路的话,我们就得和精灵族的守卫进行交涉,以免引起他们的警惕。” 卡诺斯告诉望凝青,精灵是极为清高傲慢的种族,他们追求自然、崇高、无欲求的思想境界, 喜爱艺术与所有纯洁美好的事物。 虽然精灵在众多异族中算是对人类较为友好的种族,但因为精灵族的血统古老、元素亲和力极高,基本都是天生的魔法师或弓箭手的缘故,这些年来想要贩卖精灵或是得到精灵古老血脉的人类可以说是屡禁不止。所以渐渐的,与人类发生过几次不愉快的摩擦后,精灵族封闭了村落,不再与人族来往。 “他们只会和高洁之人对话,但精灵对于‘高洁’的定义和追求,通常是人类是无法企及的。”卡诺斯耸了耸肩。 “可以理解。”望凝青对精灵族倒是颇有好感,这个种族对自我的追求倒是与修士们有些相仿,寻求的都是心灵的永恒。 在望凝青查阅的历史书里,人类为了得到古老的血脉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极端些的是绑架与贩卖,温和些的便是诱拐与骗婚。因为这些,精灵对于半精灵血统的混血儿态度也不算友好,虽然捡到了混血儿也会将他们好好养大,不会排挤辱骂或是驱逐他们,但总归还是不喜的。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20节 这方面要考虑一下菲奥娜大法师的心情,尽可能避免她和精灵们的接触。望凝青在心中记下这件事。 望凝青思考着往后的行程,放下地图抬起头时,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一双双眼睛在黑夜中亮得发光。 “怎么了?”少年眨了眨眼睛,湖绿色的眼眸依旧沉静如画。 “咳。”卡诺斯轻咳一声示意队友们收敛,随后伸手挑起佐伊月光般的碎发,调侃道,“大家只是觉得,如果是佐伊的话,没准可以和精灵进行对话?” 卡诺斯说完,就看见少年皱了皱眉,这个毫无自知的少年似乎没想过这种可能,也或许他并不觉得自己是“高洁之人”。 “您说笑了。”佐伊没将她的调笑放在心上,很快又低头在地图上进行规划,“如果精灵执意要驱逐我们的话,这条路线或许可以弥补一下脚程的落差。” 看着少年认真秀气的侧脸,卡诺斯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心想,就是这种感觉,佐伊身上最动人的就是这股“美而不自知”的清透。 卡诺斯见过不少美人,她知道如果一个人长得美,并且知道自己很美,那这个人的言语和行动难免就会流露出什么,显得有些刻意以及油腻。 但如果一个人长得美,本身却没有自觉,时刻保持谦逊,这种气质就远胜于外貌的魅力。 佐伊很优秀,但他却觉得自己还远远不够。 按理来说,少年人胸中燃烧着热血,难免便有意气之争,做出些许成绩就恨不得让全世界知晓,这才是正常的。 只有随着时间的打磨与历练,拓宽了心境以及眼界,才能沉淀出佐伊这种如水般的清冽。 这种气质一般只会出现在年长者的身上,所以才显得佐伊如此的特别,少年的意气与年长者的风骨糅杂在一起,维持着一个绝妙的平衡点。 那双眼睛,像最幽深冰凉的潭水,倒映着森林的剪影,苍翠,深邃。 卡诺斯是真的觉得,即便是最高傲的精灵,也不会拒绝这个画里走出来的少年。 两天后,冬天悄无声息地降临,白魔森林的危险程度瞬间升高,不断出入的雪魔开始让队伍疲于应对,好在他们已经走到了森林的边界。 “这就是,翡翠湖吗?”光明圣女多明尼卡撩开车帘,目光痴迷地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碧绿湖泊,如同一块镶砌在大陆上的翡翠。 “真美。”多明尼卡围着御寒的斗篷走下了马车,天气变冷,天空飘起了细雪,萦绕湖面的白雾如美人脸上的薄纱,令景色如梦似幻,沁人心脾。 “现在还不算什么,等到雪积起来,湖面全部冻住之后,远远看过去就真的很像翡翠。”卡诺斯爽朗地笑着,“这样的美景也是旅途的收获之一吧。” 离开了白魔森林,看见了不一样的风景,车队里的人都显得有些兴奋,还有人在湖岸上跑来跑去。 所有人都克制着不发出太过嘈杂的声音,因为精灵喜欢安静,即便如此,望凝青还是感觉到远处白雾笼罩的森林里似有若无的锋锐之气。 “嘘。”见佐伊一直朝着白雾笼罩的地方张望,卡诺斯一把搂过他的肩膀,竖起一只手指,“别表现得那么明显,那边正瞄准着我们的脑袋呢。” 那股锋锐的气息果然是不是错觉。望凝青心想,从善如流地压低了声音,询问道:“怎样才能和精灵交流?” “不知道。”卡诺斯耸了耸肩,“我们在踏入翡翠湖的那一刻就已经被精灵发现了,如果他们有交谈的打算就会派人过来,如果没有——” 卡诺斯指了指脚底,轻笑:“他们会一箭射在我们的脚边,警告我们尽快离开。” 精灵是高傲的种族,行事作风干脆果断,从不拖泥带水,若是他们判断这些人类没有谈判的价值,那他们就会干脆利落地将烦人的虫子赶走。 “精灵似乎戒严了,表达善意和交谈的意愿还是必要的。”望凝青点头,轻轻拂落卡诺斯的手。 “尼卡小姐。”望凝青朝着湖岸边的光明圣女走去,在一个不会失礼也不会让人产生压迫感的距离停下,“请问,您愿意代表我们与精灵进行交涉吗?” “欸?我吗?”多明尼卡正伸手在湖中拨起层层涟漪,一听这话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有些紧张地反问道。 “是的,尼卡小姐来自光明圣殿,品性虔诚高洁。”少年话语冷冷淡淡,但那种笃定的说服力却显得真心而又恳切,“我相信精灵会愿意与尼卡小姐交谈的。” 多明尼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早已听惯的赞美,但从少年口中说来却让人胸口发烫,莫名的热意如同一条顽皮的小蛇,直往脸颊上窜。 “我、我知道了,如果您觉得我可以的话。”多明尼卡十指交握,压住了衬裙,“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陪我一起过去吗?” “当然。”少年一手摁在心口,俯身行了一个骑士礼,“我的荣幸。” 多明尼卡见过许多容貌俊美、气度不凡的圣骑士,但不知道为何,她突然觉得眼前有些瘦弱的少年反而更符合她对圣骑士的想象。 佐伊.赛安让她想到那位三百年前的传奇——代行神使“辉煌圣光之剑”埃克哈德.伊万.希恩斯。 永远完美、永远自律,不需要言语,不需要作态,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会成为指引所有人前进的火炬。 多明尼卡和佐伊脱离了队伍,朝着白雾笼罩的森林走去,佐伊跟在她身后落后一步的地方,一个随时都可以保护她的距离。 两人走得很慢,他们在等待精灵那边的反应。脱离队伍、不带武器地朝着森林的方向行进,本身就代表了想要交谈的意愿和善意。 快要到达边界之时,多明尼卡停下了脚步,她低头,一根翠绿的藤蔓从地底伸出,缠住了她的脚踝。 没有用弓箭警告,这大概是要他们等待的意思?多明尼卡朝着望凝青点了点头,两人便安静地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白雾的深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履过平整的草地。 “两位人类的朋友,族长邀请二位进村做客,说明来意。”白雾中能隐约窥见两排手持弓箭的人影。 “两位?”多明尼卡睨了身后的少年一眼,眼中带着一些“果然如此”的笑意。 “是,两位。”出声说话的精灵嗓音清冷,语气却温和而又礼遇,“纯洁虔诚的慈悲之心与崇高无私的高洁之志,两位都拥有美丽的心灵。” “只要两位保持本心,精灵族将永远欢迎你们。” 第150章 【第10章】天才魔法师 望凝青原本没有进精灵森林的打算, 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是精灵喜欢的客人。 虽然不知道精灵是如何判断人心的,但望凝青在诺亚的图书中看过独角兽这种生物,据说独角兽和精灵一样都是森林的宠儿, 喜欢亲近纯洁无暇的少女。 望凝青将独角兽作为参考标准, 寻思自己这种杀人放火全都干过的人绝不可能成为精灵认可的高洁之人,所以在多明尼卡提出想要陪同时也可有可无地答应了。 太糟糕了。望凝青喝了一口精灵送来的花果茶, 闭了闭眼。 无论如何,佐伊.赛安这个已经被拍板“高洁”的马甲一定要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能被人发现。 “佐伊。”望凝青心中有事, 一旁的圣女多明尼卡却捧着茶杯靠了过来, 眼神亮晶晶地道, “这个好好喝啊,我们有办法制作出这种味道吗?” 这种问题为什么问我?望凝青觉得有些莫名,但还是回答道:“这是用了一些精灵森林特有的花草, 人类的物资渠道难以复现这种味道。” 她话音未落, 门外便传来一声清朗的笑:“的确如此, 不过二位贵客若是喜欢,回程时带一些当做伴手礼也无妨。” 一位外表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的精灵推开了花朵装饰的门扉,朝着屋内缓步走来,精致典型的精灵容貌, 浅草绿的发色与眸色, 让人不禁联想到枯叶蝶。 “你们好,我是这处精灵聚落悬铃村的村长,叫我枯叶吧。”村长枯叶打了个招呼, 虽然外表看着年轻,但他却已经是一位上了岁数的老精灵了。 “枯叶村长,冒昧打扰, 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望凝青下意识地朝着多明尼卡伸手,让她好扶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一边朝着枯叶行了骑士礼。 多明尼卡在日常生活中有些小迷糊,但身为需要出入各种重大场合的光明圣女,她的礼仪还是达标的。 在被佐伊提醒之后,多明尼卡连忙放下茶杯,借力起身,行了一个光明圣教的祝福礼,算是明示了自己的身份。 “伟大的长者,我们诚恳地请求您的帮助,希望能穿过这片迷雾笼罩的森林,抵达帕里斯山脉的深处。”作为谈话的代表,多明尼卡直叙了来意。 “孩子,我们很乐意为您提供帮助,但帕里斯山脉最近经常发生地动,恐怕是火山喷发的前兆。”枯叶村长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头。 枯叶告诉望凝青以及多明尼卡,帕里斯山脉发生了异变,自秋季开始便有连绵不断的震感自那边传来,这是精灵族戒严的原因。 “您知道帕里斯山发生异变的原因吗?”多明尼卡有些忧虑地询问道。显然,她将这种“异变”与道林大公出示的智识之章联系到了一起。 “不清楚,但……”枯叶温吞地笑着,抿了一口茶,“但我们能感觉到同类衰亡的气息,大量的火元素精灵在渐渐死去。” 望凝青微微一顿,她与多明尼卡对视了一眼。 多明尼卡面上写满了担忧以及顾虑,望凝青心中却泛起了不详的涟漪。 别人不知道,但望凝青可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是高阶的火元素精灵。元素精灵和森林精灵不一样,他们并不是一个种族而是纯粹的元素构体,越是高阶的元素精灵就拥有越高的智慧与自主意识,与魔法师一样被分为“低阶、中阶、高阶、上位、圣阶、神阶”以及超出这个等级规划范围的“超越者”。 ——顺带一提,目前唯一的超越者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格罗伊斯帝国大公诺亚.道林。 别看高阶的火元素精灵好像处于中坚阶层,实际上“高阶”已经差不多是普通人奋斗一生的顶点了。 关于魔法的位阶晋升向来是越深入越困难的,需要足够时间的沉淀以及突破契机。同理,高阶的火元素精灵实际上十分的罕见。 而现在,大量的火元素精灵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渐渐死去,而与元素精灵进行契约已经是望凝青唯一能掩盖自己元素变更的方法了。 毕竟血统提纯是禁术,而且谁也不知道提纯后仍旧是人类还是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所以契约元素精灵是最稳妥有效的方法。 “佐伊。”多明尼卡看着望凝青,眼中藏着浅浅的忧虑,“道林大公是预知到了什么吗?我能不能帮上忙?” 她说着,枯叶村长也偏头朝着银发少年望去,毕竟“道林”在异族中也是耳熟能详的称谓:“超越者阁下吗?” “……大公没有多说什么,只让我过去看看。”望凝青垂眸,含糊其辞地带过这个话题,“大公阁下应该有自己的谋算吧。” “原来如此。”枯叶村长松了一口气,似乎诺亚插手此事让他感到安心,“孩子,你是超越者阁下的学生吗?” “是。”望凝青木着一张脸应了,反正就算去找诺亚询问,诺亚也会因为好玩而一口应下,没必要横生更多的事端,“真理在上,请您允许我等的通行。” “真理在上。”枯叶喃喃着,忍不住笑了,“不愧是超越者阁下的弟子,也只有贯彻对真理和知识的无尽求知欲,才会拥有这么清澈干净的心音吧。” 望凝青更加莫名,一旁的多明尼卡却突然多云转晴,神情是带着点好奇的高兴:“佐伊的心音?好想听听啊!” 望凝青来不及阻止,便见枯叶微微一笑:“好啊,我的荣幸。”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散发出柔和青翠的光芒,一根绿芽在他的掌中萌出,生长、虬结,最终变成手臂长的竖琴。 枯叶拨弄琴弦,清了清嗓子,随后澎湃有力的唱腔伴随着空灵清朗的旋律在屋内回荡,传出去很远很远。 精灵是喜爱诗歌与艺术的种族,他们追求崇高的精神之恋并愿意为此摈弃肉体的渴求,所以诗歌成了他们倾诉情感、描摹心灵的方式之一。 第一声音律响起,第二第三种旋律随即响起。很快,整座精灵之森都在响应枯叶的旋律,演奏起了乐曲。 少年的心音如同从遥远的天际而来,让人想到清风吹拂山林,浪潮奔涌不息;或是凛冬将至,冻土大地。 是山峦,是苍穹,是一切发乎自然、无关欲求的事物组成了空灵冷彻的背景。 多明尼卡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她从未听过这样美妙的音律,如此苍茫、浩大、并且无穷无尽。 那一望无尽的世界里,浑厚有力的唱腔齐齐响起,糅杂着男音、女音、孩童的声音。 磅礴浩瀚的合唱,如天光乍破、拂晓黎明。 旅人独自跋涉过漫漫长夜,最后一头撞进融融的天光里。 那是瞬间便能将灵魂篡夺的瑰丽。 多明尼卡沉浸在旋律构造的世界里,直到音乐渐渐消弭,她才茫茫然地抬头,眨了眨眼睛。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破碎在少年的掌心。 …… 望凝青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多明尼卡,眼神木然,表情死去。 “尼卡小姐,那只是包装加工之后的艺术产物,有一定夸张的修饰成分掺杂其中,不必当真。”望凝青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个“男性”,只能将肩膀借给柔弱的少女。 “但是、但是……”多明尼卡哭得很是狼狈,她无法用言语描述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宛如觑见神明一般的震撼之情。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21节 望凝青耐心地等待多明尼卡宣泄完自己的情绪,手上还提着悬铃村精灵们赠送的花草蔬果,宛如贡献出皮毛给主人擦眼泪的懂事猫咪。 当红着眼眶的多明尼卡委委屈屈地跟在少年身后回营地时,躲在暗处的圣骑士们几乎摁捺不住躁动,风灵战团的人也用暧昧的目光扫视这对少年男女。 戴恩没有第一时间拔剑砍来还多亏了佐伊.赛安那张正直冰冷的脸。 “刚刚听见了令人动容的音乐。”卡诺斯朝着站在湖岸边、看上去有些失神的菲奥娜努了努嘴,笑道,“看样子精灵很喜欢你们?” “精灵们特意为尼卡小姐演奏了音律,尼卡小姐拥有能与人共情的慈悲之心,所以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望凝青轻描淡写地带过了音乐的话题,同时不动声色地误导众人,让人以为他是托了多明尼卡的福才被精灵邀请进族地,“听说尼卡小姐喜欢花茶,精灵还为尼卡小姐准备了一些伴手礼。” “鬼灵精。”卡诺斯笑骂了一句,也没有继续深究,只是道,“我们可以通过翡翠湖了吧?” “是的。”望凝青点点头,再次打开地图,“穿过翡翠湖,就要正式进入帕里斯山脉了。” “悬铃村的村长告诉我,这段时间的帕里斯山脉并没有因为冬季的来临陷入沉寂,反而频频发生地动,因此精灵才开始戒严。” 望凝青将枯叶村长给予的线索复述了一遍,卡诺斯拥有丰富的冒险经验,听完,神情也变得凝重了些许。 “如果这些情报属实,那往后的路途肯定会更加难走。”卡诺斯指挥道,“马车和马都卸下来,不能带了,否则一旦地龙翻涌,跑都没地方跑的。” 卡诺斯将队伍重现整合了一遍,确保两人一组,至少其中一人能保证较高的机动性。 所谓地龙,指的是一片领域中的土元素较为活跃导致地脉震颤、地表开裂,因泥土翻涌的样子形似龙在土地下翻腾,因此有“地龙”之说。 但对于冒险者来说,帕里斯山脉的地龙翻涌是一种特殊的元素暴动现象,若是一不小心被泥土吞噬,后果不堪设想。 “尽量往高处走,不要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卡诺斯郑重地嘱咐道,“因为元素紊乱,所以魔法很难派上用场,一定要确保身边有斗者的伙伴。” 从翡翠湖走向帕里斯山脉有一片较为辽阔的平原,越往深处走,植被便越来越稀疏,最后抬眼望去,除了山峦便是黑土。 望凝青感知到了空气中充盈着大量活跃的火元素,这些火元素隐约传来一种亢奋之感,的确有失控紊乱的迹象。 “走。”卡诺斯一声令下,众人便纷纷加快了脚步。所有人的行李都收进了储物戒指之中,只着轻装上阵,动作快而轻盈,不敢过多停留。 很快,望凝青就知道卡诺斯为何会表现得如此慎重。 轰然炸开的岩石碎裂之声,脚底踩踏的泥土翻涌鼓动,天旋地转之际,没有平稳立足之地的人们立刻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望凝青摔出去后一手摁在地上翻了个跟斗才卸去了那股冲力,而有些身手没那么好的人便只能手脚并用、连爬带滚,看上去很是狼狈。 不仅仅只是地震,不断翻涌的土元素简直要将人吞没一样。望凝青架起一位雇佣兵的手,用力将他拖出了泥沼。 眼看众人举步维艰,菲奥娜皱了皱眉,手中弯月形的法杖用力地敲在凹凸不平的泥土上,咄地一声,荧蓝色的涟漪四散开来,抚平了大地的褶皱。 “快走。”水元素的“镇静”特性对元素也有效果,但在帕里斯山脉这种地方,魔法的续航能力大大减弱。 恰好此时地脉的活动沉寂了片刻,所有人立刻二人成组地往前跑去,根据卡诺斯先前吩咐的那样朝着上坡跑。 菲奥娜的法杖一下一下地敲在地面上,每一下敲下去都会漾开一层水波状的涟漪,被她魔力波及范围内的土地就会变得平整,持续时间大概是三次呼吸。 高阶法师的强大在此也可见一斑,队伍中随行的魔法师连元素都无法凝聚,菲奥娜却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帕里斯山脉的元素暴动。 等到所有人都爬上高处了,队伍才能短暂地休息一会儿,因为山上岩石较多,地龙翻涌的现象不会太过严重。 望凝青没有来过帕里斯山脉,不知道这种现象是否正常:“以前不这样的吗?” “以前虽然也有地动,但不会这么频繁。”卡诺斯也想不明白,“而且冬季一般是地脉最安静的时期,现在,好像整座山谷都在咆哮一样。” 卡诺斯说得没错,这让望凝青一时间有些语塞,明明来帕里斯山脉只是她瞎扯的一个借口,怎么会真的闹出了事? 想不明白就不想,望凝青思考的是如何甩开身后紧追不舍的圣骑士,然后独自前往火山。 望凝青没有等待太久,机会就送到了眼前。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黑烟与飞灰滚滚而来,大地龟裂,岩浆奔涌,瞬间升高的温度几乎要将人烤成焦炭。 “不好!火山爆发了!”卡诺斯大剑横扫,阻挡前路的地龙便被斩开了一条过道,“往西边走!那边的山比较高!” 菲奥娜竖起法杖,念诵了一段流畅的法术咏唱,所有人的身上立时被一层蓝色的薄膜包裹,隔开了外界炽热干燥的空气。 这次的防护魔法没有轻易消散,菲奥娜拉紧斗篷盖住了半张脸,望凝青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嘴唇还在不停地翕动,面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惨白。 无声咏唱魔法。 望凝青闭了闭眼,估量了一下自己对元素的掌控力,不是她的错觉,她在这里使用元素似乎不会被暴动的火元素干扰。 深蓝色的火焰再次在少年的掌心中点燃,他猛一挥手,冰焰如振翅的飞鸟,伴随着清脆的冻结声,极寒的坚冰连通了山的对岸,化作了冰做的天桥。 “你——!”菲奥娜猛地回头,见少年的身体再次覆盖上冰白的冷霜,顿时气得指尖发颤。 “回头再骂他,快走!”赤色的岩浆已经蔓延了过来,卡诺斯一把抱起体质娇弱的多明尼卡,率先踏过了冰桥。 佐伊的寒冰不同于一般的冰结魔法,他的冰温度更低也更加坚硬,竟能与岩浆的高温进行抗衡。 望凝青必须断后维持冰桥,在所有人都顺利通过冰桥之后,菲奥娜也顾不得矜持,一把抓住他的手踏上了桥梁。 好难受。菲奥娜用力地吐息,她很少这么不顾仪态、拼尽全力地奔跑,好似要压榨完肺腑里最后的空气一样。 快要到达安全地时,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山峰滑坡,大地龟裂,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被赤红色的岩浆吞没,寒冰在岩浆的蚕食下迅速融化。 “佐伊!菲奥娜!”卡诺斯迅速折返,然而冰桥已经开始溃散。剧烈晃动的大地让菲奥娜与少年必须死死攀附着冰雪才能稳住身体,但这也已经濒临极限了。 菲奥娜双手紧握法杖,口中飞速咏唱,想要将最强的防护魔法套在佐伊的身上,至少能撑到卡诺斯前来救他。 下一秒,菲奥娜瞳孔骤缩,她坦桑石般颜色艳美的眼瞳里倒映出少年清秀平淡的面孔,玻璃一样易碎的模样。 以少年的立足之地作为基点,冲天而起的冰雪化作雪做的翅膀,托载着她不断往上。 少年脚底下本就摇摇欲坠的冰桥在这样的冲击下彻底崩塌,他双手舒展,好像要给这个世界一个拥抱。 “不——!” 她飞入纯白的天堂,他落入赤红的黑暗。 第151章 【第11章】天才魔法师 “深羽的翠鸟”——这是索托菲斯家族给予那位高塔公主的名号。 拥有着海之精灵的古老血脉, 海浪一样柔顺美丽的长发,坦桑石般火彩粹美的眼眸,菲奥娜.索托菲斯生来便有这样瑰丽的、摄人心魄的蓝。 “菲奥娜, 你继承了你母亲的血脉,天生便能驾驭水元素。”贵族的父亲慈爱地说道,“所以你要努力,不要辜负了自己的天赋, 要和水元素好好相处。” 什么叫“好好相处”呢?小时候的菲奥娜并不明白。 但在索托菲斯家族的人们看来,与水元素好好相处的方式就是当一个“安静”的淑女, 不要哭闹,不要大喊大叫, 永远保持冷静与理性, 情绪化是不被允许的。 她可以温柔, 可以高傲;但不可以尖锐, 更不能暴躁。 这种简单的要求,菲奥娜却做不到。 她是一个生来便像海啸的孩子,大概是逝去的母亲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注到了她的身体里, 所以她比正常人更容易情绪失控。 菲奥娜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砸碎花瓶的时候, 周围那一双双惊惧的、难以置信的、仿佛注视着怪物的眼睛。 后来,菲奥娜被关进了高塔里,不被允许与外人接触, 家中的佣人被明令禁止与她交流, 父亲认为孤独能“矫正”她不良的习性。 直到成年, 菲奥娜一直都在那座高塔里。陪伴她的除了堆满书架的魔法书以外,就只有夜晚时分在窗外闪耀的星星。 深羽的翠鸟,一种拥有着深色美丽羽毛的鸟雀,是制作贵族衣饰的重要材料。菲奥娜觉得讽刺, 她和那种鸟儿一样,都是华而不实的美丽废物。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就在菲奥娜觉得生活为一直这样继续下去时,一身白衣宛如神明的道林大公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个自恃身份的父亲在他面前点头哈腰,像只哈巴狗。 “菲奥娜,公正之子,你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待在这个牢笼里呢?”道林大公的手触碰到她脚踝上的禁魔枷锁,那条在小菲奥娜看来坚不可摧的锁链便应声而断。 “你明明比所有人都强,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道林大公抚摸她的头,十分爱怜地笑着,但那眼神却淡淡的,没有多少温度。 为什么待在这个牢笼里?小菲奥娜也不知道。 因、因为手上有禁魔锁链。——“说谎,你明明知道可以从哪个女仆的手中得到钥匙。” 因为我还是个小孩,他们都是大人。——“海洋里的虎鲸从小就会想吃掉大白鲨啊。” 因为……因为除了这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被一次次反驳的菲奥娜终于在恐惧中落泪了。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翠鸟之所以飞不出囚牢,除了羽翼被折断以外,还有可能是因为它的心走不出那个囚牢。 看着她的眼泪,道林大公却笑了。 他说,真是个懦弱的孩子啊,这么懦弱的孩子,血管深处怎么会流淌着这么沉重的愤怒呢? “原本是打算直接动手的,不过算了,这样也很有意思……”道林大公脱下白手套,抚上她的额头。 “执掌深海铁律的公正之子啊,我赠予你一样礼物,作为回报,你要替我毁掉索托菲斯家族。” 道林大公有着一头让人联想到阳光的浅金色长发,笑容温柔更甚落在窗沿的月光。 但,他的手指是冰凉的,凉得就像冬天覆盖了一层薄霜的栏杆。 他的手抚过小菲奥娜的头顶,就像神明将智慧灌输进了枯死的朽木。玄奥浩瀚的智识之门对菲奥娜敞开,在那星空与元素的世界之中,菲奥娜重生了。 遵照与道林大公的约定,成年后的菲奥娜摧毁了索托菲斯家族,以公正、秩序、无可否决的方式,让辉煌鼎盛的八大贵族之一崩溃倾塌。 她花了很长时间去收集罪证,证明索托菲斯族长以婚姻为名义欺骗了海之精灵的执法者,诱骗她诞下了半精灵的血脉。 “菲奥娜,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母亲?我们的结合是因为爱情,而你,是因为爱而诞生的孩子。” 法庭之上,身为贵族的父亲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语。 “你得到她的血脉之后,为了避免日后被帝国和海之精灵追责,用难产作为借口将她杀害。” 菲奥娜不为所动,她手持法杖,如父亲所愿的那般保持了凛然冷静的姿态。 “你将我囚禁在高塔,对外宣称无法原谅害死妻子的孩子。死去的人无法证明你们的结合是不是因为爱,但是我有证据。” “我是你们结合后的产物,是你们‘爱情’的结晶。你肯承认这一点就好。”她划破了自己的手腕,狂暴的元素之力随着她的血液淌出了体外。 “我是‘愤怒’的孩子,我,就是你的罪证。” 海洋中的塞壬可以断掉腹中胎儿的营养,反过来将孩子“吃掉”。她能活下来,从来都不是因为爱。 索托菲斯家族灭门之日,菲奥娜向道林大公递上了拜帖,感激他命运的馈赠,并自荐成为大公的学生。 道林大公多年前赠予她的知识,仅仅只是读懂都让她毫无瓶颈地跻身高阶法师之列,如果能成为他的学生,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然而,道林大公拒绝了她,依旧如同温白开一样地笑着:“菲奥娜小姐,我和你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我很喜欢你的故事以及人生,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我赠予你知识,你替我解决索托菲斯家族,顺便还让我观看了翠鸟飞出高塔的精彩戏剧。我很满意,对你,我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需求了。” “你要知道,我赠予你知识从来都不是因为无用的同情以及怜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知识,什么代价都不支付是不可能的。”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22节 “魔法和炼金术的法则是‘等价代换’,‘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明白吧?” 菲奥娜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那记忆中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 “学生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存在对我有什么好处?为我端茶倒水,尊敬崇拜我,还是能替我将知识与真理传承下去?不,我不需要,我也不在意。” 超越者本来就是接近永恒的生命,而人类的情感需求在诺亚看来还不如一出华美的歌剧。 菲奥娜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美丽的蔷薇花园的,她只感到大脑炸裂一般的痛楚。然后,她回头,看到了道林大公的“学生”在庭院里修剪花枝。 那是一个长相甜美的、栗色头发的女孩,她嘴角带着轻快的弧度挥舞着手中的剪子,不小心剪到了自己的头发,她却毫无察觉一样继续剪了下去。 咔嚓,咔嚓,咔嚓。沾着绿色汁液的花枝和栗色的卷发一同零落在地。 一种莫名的、无法言说的恐惧攥住了菲奥娜的心,她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里。回过神时已经满身冷汗地瘫软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从此,她的灵魂上便烙印着对道林大公的,如同蝼蚁面对神明一般的恐惧。 别人妄议大公,她会下意识地阻止;别人慢待大公,她会比谁都更加生气。 除了爱戴以及尊敬,更多的是一份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像白噪音一样燥燥的情绪。 所有人都是被命运的丝线掌控的木偶,而那拉扯丝线的无形的手,却只是在沉迷“歌剧”。 “歌剧之美,总是让人联想到死亡以及悲剧。” 如果说,菲奥娜.索托菲斯让道林大公为之瞩目的是贫瘠之物在高塔上的纵身一跃,那琉璃一般易碎的佐伊.赛安,又是因为什么? 菲奥娜在黑夜中睁开了眼。她睡不着,便披上了斗篷走出了帐篷,想要继续去寻找那个少年的踪迹。 “我说。”负责守夜的卡诺斯抱着大剑,闭着眼睛坐在篝火边,“不要擅自行动,菲奥娜大法师,你这样不听劝真的让人很头疼。” “我不是你们战团的,你们没有权利限制我的行动。”菲奥娜没有回头,他们现在正位于一处地势平缓的山脉,夜晚,帕里斯山脉终于安静了下来。 “你脱队会给我造成麻烦,万一佐伊回来了,我要怎么跟他交代?”卡诺斯刺了她一句。 菲奥娜不接话,她和卡诺斯都明白,少年掉入了岩浆之中,别说寻找踪迹了,很可能早就尸骨无存。 但菲奥娜不相信,她不相信那个拥有坚冰之心的少年会有那样的结局,他绝不是轻视自己生命的人,所以他那样做一定有自己的底气。 “就算佐伊有自己的考量,那也跟你没关系。”卡诺斯泼她冷水,“菲奥娜大法师,控制住你自己。” 控制自己?不。 因愤怒而生的公正之子,是深海的漩涡,是吞没一切的灾厄。 “我会把他带回来。”菲奥娜缓缓道,“哪怕只是灰烬以及尸骨。” 第152章 【第12章】天才魔法师 望凝青从冰桥上摔落的时候, 心情相当平静。 哪怕脚底下就是大地的裂隙以及赤红的岩浆,她也十分冷静地舒展自己的肢体,用冰结魔法不断加固皮肤外层的防御, 以此抵御高温。 下降到一定高度的时候,望凝青判断周围的浓烟已经足够混淆视线,立时便挥出了大片的冰雪。 冰元素托载着她,让她降落的速度为之一缓,随后,大片寒冰在望凝青的蝴蝶骨处凝聚,幻化出巨大的冰蓝色的羽翼。 “……”只是想浮在空中的望凝青也明白冰元素有自己的想法,只能接受了元素的好意,“谢谢。” 风雪凝聚而成的羽翼十分轻灵, 轻轻一扇便能飞出很远一段距离。冰色的花,霜冻的羽, 有着冰蓝羽翼的少年宛如凛冬的使者,身影梦幻到几近空灵。 望凝青不知道别人使用魔法是怎样的情景,但只是对比菲奥娜和她自己的话,就显得她的冰结魔法太过浮夸华丽。 望凝青找到了一处大地的裂隙,控制着自己缓缓降落。火元素充沛的地方便有火元素精灵,只要朝着元素力最浓的地方走,抓一只高阶火精灵应该是没问题的。 因为要避开滚烫的岩浆, 所以望凝青能去的地方有限,她敏锐地察觉到, 整个帕里斯山脉的火元素似乎都在朝着一个地方汇聚。 这应该就是枯叶村长提到的异常了, 望凝青心想。 按理来说,大量的火元素精灵死去会导致火元素不断往外溢散,从而引发火山爆发和地龙翻涌。但这里的火元素却不是朝外扩张, 而是朝内汇聚。 简直就像地脉深处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不断吸取帕里斯山脉的元素之力。 希望这个漩涡手下留情,给她留一只高阶的火系精灵。望凝青振动冰雪之翼,朝着元素之力汇聚的方向滑翔而去。 越往深处走,山石的纹路便越是清奇,像某种深奥的魔法符文又或是甲骨上的文字,在火元素的附着下隐隐闪烁着红光。 不知飞了多久,等到望凝青真正脚踏实地地踩在岩石上时,已经彻底看不见天空和自然光了。 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望凝青放大了自己的元素感知能力,她“看”到了人类肉眼感知不到的东西。 自然是由不同种类的元素构造而成,人类为自己能感知到的一切事物都标上了名字,但如果仅仅只用精神的触须去探索这个世界,“看”到的就是无数细密的点。 望凝青判断出自己是在岩石构成的隧道里,周围没有生命的迹象,只有浓郁的土元素和躁动的火星。 有风从外面吹拂而来,与火元素交织在一起,形成盘旋的气流穿过隧道时发出鬼魅呼啸般的声音。 不是错觉。望凝青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魔法与修真的确有共通之处,外在的表现形式不同,但本质上都是对世界本源的追求与探索。 而修行到了望凝青这等境界,她很清楚所谓的位阶、等级都只是人们为了区分进境而划分出来的规则制度,真正的道和法则的感悟是没有限制和划分的。 所以对于望凝青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低阶、中阶、高阶的区分,她早已跳出了这个规则的范畴。 火元素掀起的气浪狂猎而又凶猛,将望凝青吹得趔趄,她仰头,神情有些困惑:“你们希望我往前走?” 火元素无法说话、无法沟通,只是再次推了推她。 望凝青顺着地道往前走去,从倾斜的幅度来看是下坡,再往深处走便是传说中的地脉,大地裂隙的尽头会是什么? ——是一片赤红。 沸腾的岩浆,龟裂的地缝,凹凸不平的礁岩间时不时有火焰自那咕嘟咕嘟沸腾冒泡的赤色浆液中燃起,气泡破裂的瞬间,空气中弥散的硫磺气味更浓几许。 在这一片通红的世界,眼睛几乎要被烧灼了一般,然而岩浆中心的景象依旧吸引了望凝青的注意。 岩浆的火海中心有一片小岛一样的领域,游散的火灵漂浮在半空,其中便有望凝青想要寻找的高阶火系精灵。 高阶火系精灵基本具备七八岁孩童的智力水平,外形也有了类人种族该有的姿态,拥有手足、头颅,只是没有五官,手脚也像风筝的尾鳍。 但真正让望凝青凝目的却是被这些火灵围绕在中间的深红色人影。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有着深红色长发的俊美男子,他双目紧闭地倚靠在礁岩上,怀中抱着一团青棕色的物体。 不等望凝青看清楚那是什么,周围的火元素便挨挨挤挤地凑了过来,很是烦躁地把她往前重重一推。 再往前走就是岩浆了,望凝青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但是,火元素的躁动似乎惊动了什么,那身处火海中心的男人眉头微微一动,随即睁开了眼睛。 纯正的、炽烈的、不掺杂任何多余颜色的红,男子就仿佛是这世上最鲜艳的颜色幻化而成的精灵。 望凝青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男子锁定了她的方向,张了张嘴,吐出一串陌生而又晦涩的语句。 “……我听不懂。”望凝青谨慎地回了一句,试图让对方意识到他们之间语言体系的不同,“我很抱歉,但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男子沉默,抱住了怀中青棕色的球体,随后缓缓地漂浮了起来。 直到男子漂浮在半空中,望凝青才发觉男子的体型比正常人大上一倍,他只需要两手合拢就能将望凝青抓在掌心。 他的形态与周围的火元素精灵极为相似,那被她错认为是衣物的红色纱衣实际上是流淌的烈火,与那过于妖冶艳美的容貌相互辉映。 他飘到了望凝青的面前,望凝青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捧着的似乎是一颗种子,而他指了指望凝青,又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语。 “……抱歉?”望凝青沉默,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男子似乎看出了望凝青的歉意,他摇了摇头,抽出一只手捏住望凝青的脸,轻轻向上一抬,随即俯身吻了下去。 “???”炽烈的高温汹涌而来,不慎触碰到男子的额饰经受不住这样的高温,砰地一下碎裂开来。 月光般的银发化作烈火般的鲜红,湖绿色的眼眸淬上玫瑰的粉,容貌美丽的少女取代了眼神清淡的少年。 “现在,听得见了吗?”男子绕着望凝青飞了一圈,像一条大尾巴的金鱼,“人类,我们做个交易吧。” 望凝青抹了抹嘴唇,感觉跟烧红的烙铁来了个贴面吻:“交易?”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人类,我乃火元素精灵之王——布兰顿.西格伯特。”男子烈火一样的尾鳍缠绕在望凝青的脖颈。 “我将以王之名义与你缔结契约,赐予你强大的元素之力。作为交换,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不……我觉得一边的高阶精灵就很好……”望凝青抓着脖子上的尾鳍,艰难地吐字。 然而,男子跟没听见一样继续说了下去:“地脉在枯萎,世界在死去,人类啊,你须得将火种带出,让它点燃文明的火炬。” 望凝青无言,心想这关她什么事情?拯救世界这种事就算不找诺亚.道林,至少也应该去找气运之子卡尔.依瑞斯吧? 可是男子显然有一套自我的逻辑,并不觉得眼前之人会拒绝,只是用那双鲜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望凝青。 “……只需要将火种带出去就好了?”望凝青觉得自己如果不答应就别想带走这里的高阶火元素精灵,甚至别想活着走出去。 大不了就是将这个所谓的火种带出去后,想个办法丢给气运之子。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给气运之子添麻烦总比给自己添麻烦好。 望凝青已经很习惯给自己的行为漏洞打补丁了,一个谎言总是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弥补。 “我答应了。”望凝青抬起手,触碰火精灵之王伸出的手掌,肌肤相触的瞬间,火焰自她的指缝间溢散。 青棕色的种子破裂成无数莹绿色的光点,火精灵王安静地凝视着少女,火灵围绕在他身旁发出呜咽一般的细碎的声音,庞大反复的魔法阵迅速在地面成型。 望凝青觉得哪里不对,她想收回手却已经来不及了,炽烈的火焰将她吞没其中,火精灵王赤红的头发迅速变得暗沉,如枯萎的枝桠般衰竭、老去。 周围的火灵不顾一切地扑向了自己的王,在触碰到男子的瞬间便溃裂为无数星火,将之融入男子的体内,献祭自己的光与热。 那些星星点点的火焰不断汇聚,宛若一场缄默而又辉煌的朝圣,没有任何犹豫与难舍,只有飞蛾扑火一般的壮烈,如同对生命的讴歌。 面对大量火灵的死亡,男子却没有哀痛悲戚的神情,他只是定定地注视着望凝青,念诵着破碎而又复杂的咒语。 看着火灵前赴后继地死去,望凝青沉稳冷静的面上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等等!给我留只高阶火元素精灵啊! 她来不及多说什么,便见自称火元素精灵之王的男子化作流水一样的焰火,一颗莹绿色的光点落在了望凝青的手背上,化作藤蔓一样的纹路印记。 而布兰顿.西格伯特做完这一切,身形便一点点地变得虚无,他从空中掉落在地,那凄艳到极致的红色开始变黑,化为黑黝黝的土地。 “我将我的力量与眷顾赠予你,人类。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他闭上了那双艳红色的眼眸,化作黑色的流水,融入身下的大地。 帕里斯山脉重新回归了寂静。 大地不再咆哮,火山不再震怒,死去的土地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开始萌芽生长,焕发出新的生机。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23节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消匿无踪的火灵和手背上的纹路,再一次意识到命途多舛是什么意思。果然,她要是能一帆风顺地完成职责那才是怪事。 高阶火元素精灵没了,望凝青却发现火元素不再排斥自己,她可以使用火系魔法了。 她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用来掩盖身份的额饰也碎了,她不能再以佐伊.赛安的身份回到队伍里了。但望凝青感觉以她现在的实力,横穿翡翠湖与白魔森林也不是问题。 想到这,她抬手抚过掌心,一枝冰蓝色的蔷薇在她的手中凝聚成型,她俯身,将蔷薇放在了脚下这片重生的土地。 “布兰顿.西格伯特,火元素精灵之王,长眠于此。” 不管如何,她都得到了精灵王的馈赠,说他是她的一言之师也不为过。 望凝青拔剑,在岩壁上刻下一行字,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脉,重回人间。 第153章 【第13章】天才魔法师 帕里斯山脉安静了下来, 菲奥娜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自佐伊.赛安坠下悬崖之后,菲奥娜一直在用元素感知搜寻帕里斯山脉,因此当帕里斯山脉出现变化时, 她是第一个发现的。 按理来说山脉安静下来是一件好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菲奥娜却心跳加快,整个人被更大的不安所笼罩。 “菲奥娜,你不用再出去找了。”卡诺斯找到了她, 神色有些凝重,“刚刚冒险家协会传来消息, 说任务圆满完成,让我们准备返程。” “可是佐伊他——”菲奥娜下意识拔高了音量,却在回头看见卡诺斯沉痛的眼神时意识到了什么, 忍不住唇齿打颤,“佐伊他……还没找到。” 她执杖的手攥得骨节发白,嗓音沙哑, 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道林大公的另一位弟子,图里帕家族的大小姐艾什莉.图里帕联系了冒险家协会, 说如果帕里斯山脉安静下来的话, 佐伊.赛安就完成他的职责了。” 卡诺斯尽可能平静地说着,她没有告诉菲奥娜那位大小姐用极其傲慢的语气强调了“不必浪费时间去搜寻”这样的话, 那背后的深意实在太过伤人了。 “按照图里帕小姐的说法,佐伊离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并不是因为你。”卡诺斯拍了拍菲奥娜的肩膀,“你不必因为这个感到愧疚。” 菲奥娜没有回话,她低头握紧了自己的法杖,脑海中浑浑噩噩的都是少年摔下悬崖的那一瞬间, 如释重负般张开的怀抱。 “我以前有想过,从那座塔上往下跳。我幻想自己是一只鸟儿,只要拼命拼命地展开羽翼,就能飞出那座布满荆棘的囚牢。”菲奥娜自言自语地说道。 “但是等我真正站到窗沿时,我却退缩了。因为实际上就是,我并不是鸟,我没有可以翱翔的翅膀。” 卡诺斯回头看她,难得的没有抬杠。 “我知道,没有翅膀的人在失重的一瞬间里是会害怕的。无论生活有多绝望,至少在下坠的那一瞬里,求生的本能依然会被激发。” 看着一直保持贵族作态的老对头这么失魂落魄,卡诺斯有些怜悯,却不知道应该安慰什么。 “你说,那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怕呢?” 湿润的水汽模糊了视野,她弯腰,看着帕里斯山脉干燥的礁岩上出现了几滴深色的水渍。 “他不害怕,甚至还有余裕伸手,推别人一把。” …… 望凝青甩掉了大队伍,提前一步返回了希尔顿小镇。 知道风灵战团以及圣殿骑士等人还驻守在帕里斯山脉中搜寻佐伊的痕迹时,望凝青以“艾什莉.图里帕”的身份接通了卡诺斯的魔法镜,告知他们可以返程了。 “不必浪费时间去搜寻。”望凝青傲慢地看了卡诺斯一眼,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三分不耐之意,“佐伊.赛安已经完成他的职责了。” 虽然没有带回高阶火元素精灵,但至少解决了元素变更的问题,之后再想办法去其他地方契约一只就好。 有火元素精灵之王的眷顾在身,契约高阶精灵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望凝青对此行的收获还算满意。 以艾什莉的傲慢是不耐烦跟粗俗的雇佣兵多说的,所以通讯很快就被单方面地掐断,但没过多久,另一方势力便接通了艾什莉的魔法镜。 “艾什莉.图里帕小姐。”魔法镜上出现了光明圣女多明尼卡那张圣洁美丽的脸,她行了一个圣殿的祝福礼,“我是圣殿圣女多明尼卡.冯.坎贝尔。” 对方行了面见贵族的礼节,望凝青自然也不能怠慢,起身提起衣摆行礼:“很荣幸见到您,圣女阁下。” 光明圣女在圣殿中虽然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神职职位,但在民众心中却有极高的名望,对于需要信仰的宗教而言,圣女的地位不容小觑。 望凝青看着魔法镜中神情端肃的少女,在佐伊面前显得那么温柔腼腆的女孩,对外却有极其强硬的一面。 多明尼卡没有提及佐伊.赛安,她很清楚在贵族的心中,平民的性命大多不值一提:“图里帕小姐,关于这次行动,你可否给我一个答复?” “为什么佐伊.赛安会临阵脱队?帕里斯山脉又发生了什么?森之精灵告诉我有大量的火元素精灵正在死去,事关民众安危,我认为圣殿有过问的权利。” 显然,多明尼卡的通讯除了卡诺斯和圣骑士的怂恿之外,更多是源自她对佐伊.赛安的担心,只是她选择用政治面貌伪装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很抱歉,圣女阁下。关于您的问题,我实在是一无所知。”望凝青适当地表现出了些许的困惑,“我只是负责进行善后,但佐伊.赛安的具体任务是什么我并不清楚。至于火元素精灵的死亡,我只能告诉阁下,原本盘踞在帕里斯山脉的火元素精灵之王布兰顿.西格伯特已经确认死亡。” 望凝青不准备掩盖火精灵王的死,因为圣殿没有在她这里找到答案的话,之后一定会冒险进入地脉,找到布兰顿.西格伯特的坟墓是迟早的事。 既然是迟早都要暴露的事情,那还不如坦然地说出来,转移多明尼卡的注意力,同时也表现了自己不愿得罪人的诚意,可谓是一举多得。 “帕里斯山脉能够安静下来也并不是因为佐伊.赛安。”望凝青没打算抢功,而是将真相如实相告,“是火精灵王献祭了自己,才让那片大地重获新生。” 说完,望凝青再次拿出贵族的做派,矜持颔首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之后我还要返程向老师禀告,恕我失陪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即便是圣殿圣女也不好继续咄咄逼人,更何况望凝青轮回了这么多世,只要不涉及情情爱爱,她的演技都很能打,一下子便将人给糊弄住了。 多明尼卡觉得在艾什莉.图里帕这里问不出更多的情报了,只能满心凝重地关闭了通讯。 虽然早就知道被气运眷顾之人的心性不会太差,但没想到她们居然会对一个仅仅相处不到半个月的少年如此关心。 望凝青收拾好行李准备返程,她需要跟诺亚解释一下此行的经历,避免以后有人问起却答不对题。 对于对口供这件事,望凝青一点都不觉得亏心。毕竟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都是诺亚的错,她才是那个劳心劳力给他收拾烂摊子的人。 望凝青用传送法阵回到了法师塔,随后马不停蹄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准备休息。经过诺亚的书房时发现似乎多出了一些藏书,但她对诺亚的书房已经失去了兴趣。 望凝青已经摸索到了这个世界的本源法则,只要明白那种规律,她完全可以自创属于自己的魔法,衍生出更多的魔力技艺。 诺亚收藏的那些知识对她来说是有趣的参考,但却不再是必要。 望凝青摘下手套,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青绿色纹路,缠绕的花藤构成了一个形似火焰的种子的形状。 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也没有感觉到魔力的气息。望凝青随手将印记藏匿了起来,打算之后找个时间将印记转交给气运之子。 说起来,这次前往翡翠湖时被悬铃村的精灵们赠送了很多人类世界没有的特产,一部分拿去贩卖的话应该能攒一笔不小的资金。 跟图里帕家族闹掰的艾什莉没有经济来源,诺亚那人又一看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族少爷,指望他给零花钱还不如自己想办法赚。 从铭剑仙尊手底下存活至今的望凝青有较为良好的自主管理能力,给她一点时间,她甚至能反过来养诺亚。 望凝青洗漱后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虽然她的意志足够顽强,但艾什莉的身体到底还是有些娇生惯养,这些天的奔波下来实在有些吃不消。 望凝青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是夜莺的叫声将她从睡梦中唤醒的。 她收拾好自己,打开房门便看见一人从环形木梯上缓步而来,一身纯白的法袍仿佛敛尽了晨曦的微光。 看见望凝青,那人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很快便轻勾唇角笑了起来:“早上好啊,要一起吃早饭吗?” “老师,早上好。”望凝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道,“关于此行的收获,有些事情想要汇报。” “既然这样,还是先吃完早餐再说吧。”诺亚走到望凝青身边,自然地伸出手,戴着手套的掌心朝上,“老师我也很好奇呢。” 望凝青将手放在诺亚的掌心,任由他轻轻握住,如同被邀请跳舞的淑女一般被他护持着,顺着台阶往下。 还有三年。随着诺亚的脚步一同步入温暖的天光,望凝青想的却是这人背后埋藏的巨大谜团。 三年后,艾什莉将会以一年级首席的身份进入格罗伊斯皇家学院,她将会在那里与隐姓埋名的气运之子再次重逢。 而在这三年里,她必须找到与诺亚和平共处的方法。 第154章 【第14章】天才魔法师 诺亚.道林是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人。 他的完美不仅体现在仪表之上, 还体现在生活中的琐碎细节当中。 望凝青看着鎏金白瓷盘中荤素搭配均匀、摆盘精致还色香味俱全的早餐,再一次对诺亚这人的龟毛程度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喜欢咖啡还是薄荷茶?最近皇宫那边送过来一批不错的咖啡豆。”诺亚敲了敲厨台,小型的手磨咖啡机便自动运转了起来。 “那就咖啡吧, 麻烦您了, 老师。”望凝青盯着沙拉上那颗摊成爱心形状的荷包蛋和拼成笑脸模样的胡萝卜,顿时有些怀疑人生。 魔法修行到诺亚这等境界,日常生活中已经可以如臂使指地使用魔法了,没过一会儿,两杯散发着热气的咖啡就自己飘到了桌上。 望凝青捧着杯子轻抿一口,的确浓厚香醇, 炭火带出的苦香和油脂气混合在一起,回味是果味的酸。 虽然身为东方人一开始有些喝不惯,但望凝青并不讨厌咖啡的味道。 就着咖啡吃完了冷冰冰的沙拉和酥脆干硬的烤面包,望凝青对食物从来不挑,也无所谓是什么味道。 但是诺亚似乎看出了她的不适应一般, 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下次给你准备热汤和薄饼。” 温柔体贴, 心思细腻, 如果只看表面,诺亚是真的从脚尖到头发丝都是完美的。 用完早餐后,诺亚端着咖啡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随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来,跟老师说说此行的见闻吧。”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坐下,也不管自己的行为够不够“艾什莉”,直觉告诉她,如果真的像以前的艾什莉一样跟诺亚相处,那才是真的会出大问题。 望凝青将这次旅行的过程挑挑拣拣地跟诺亚说了,她没有忘记诺亚是这个世界的最终反派, 所以隐瞒了那颗奇怪的种子,其他的倒是如实说来。 这段经历中,最重要的部分便是火元素精灵之王布兰顿.西格伯特的死,和在精灵王死去后突然焕发生机的帕里斯山脉。 “这样啊,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啊。”诺亚一手抵着下巴,沉思道,“倒也不算很意外,毕竟布兰顿就是那样直白的性子,为了自己的‘正义’能舍弃所有。” 望凝青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杯沿:“包括自己的子民吗?”她还记得那些火元素精灵前赴后继献祭自己的场景。 “是啊,对于元素构成的精灵而言,献祭本身只是回归自然而已。”诺亚笑了笑,“对于人类而言,恐怕无法理解吧?” “也没有。”望凝青垂了垂眸,咖啡的醇香在唇齿间徘徊,厚重而又苦涩的味道,“如果这就是他们的‘永恒’,结局也不算坏。” “……”诺亚安静地笑了笑,抬手抚上艾什莉那一头华丽的深红色卷发,“最近学习有什么不懂的吗?可以随时来问老师。” “谢谢老师,暂时还没有。”望凝青心中的困惑并没有被解答,她再次问道,“火精灵王的献祭是为了唤醒死去的土地,那土地为何会死亡?” “这里存在一个悖论,怎样的土地算是‘死亡’?火元素充足导致火山喷发,寸草不生?还是地龙涌动,不适合物种生存?”望凝青眼神微沉,“如果说正是这样的环境才适合火元素精灵的生存,那就没有‘大地死亡’一说。但火精灵王献祭了自己才唤醒了大地,难道意味着火元素精灵和大地的‘生命’是无法共存的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诺亚面上便有些惊诧:“孩子,你真的很聪明呢。”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少会察觉到这一点,但,真相对于人类来说实在太过残酷了。”诺亚微微一笑,“你真的想知道吗?” 诺亚的笑容依旧明朗,温柔如落在白瓷砖瓦上的月光。但望凝青定定地凝视了他半晌,突然别开了视线,抿了一口咖啡。 “不,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并没有刨根究底的必要。”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24节 即便诺亚不说,望凝青也有自己的猜想,就跟修士的存在便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是一个道理。 修士丹田内府充盈的灵气若是消散于天地,世间必定会多出无数良田美景。因此大能修士陨落的地方往往会形成“洞天福地”。 如果这个世界的魔法和修士的灵气是共通的,那在这一点上估计也是相同的。 ——一个残酷的事实,就是人类的存续对自然而言有害无利。 人类引以为傲的文明、赖以生存的工业与科技,对于自然和大地而言都是害虫一样的东西。 虽然会有人认为“如果没有人类的文明那自然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但那显然是站在人类至上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的。 “下午如果没有安排的话,老师考教一下你的魔法吧。”诺亚笑眯眯地发出了邀请。 望凝青沉默了一瞬,但还是强自镇定地道:“明白了老师,那我去准备一下。” 望凝青告退之后,回到房间便开始狂翻“中阶魔法师必学的100个魔法”,选了几个能够互相搭配的组合并尝试施展。 但是当魔法施展出来以后,望凝青又默了。 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她施展出来的魔法真的跟别人不太一样,花里胡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放烟花。 看着火元素在空中爆开一朵朵绚烂的花火,这应该是火属性魔法的上位技艺“爆炎魔法”,据说掌控火属性上位魔法需要“不灭的斗志”与“孤勇之心”。 望凝青正在庭院中思考到底哪里出了差错,诺亚却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轻笑:“看来,布兰顿还挺喜欢你的。” 望凝青偏头,便见一身白色法袍的诺亚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并没有对她一个小小的中阶法师却能用出上位魔法的事情感到惊诧。 “老师。”望凝青心知不能在这里露出破绽,只能选择用一个事实去掩盖另一个事实,“请问缔结什么契约是需要靠接吻来达成的?” 望凝青的火系魔法不正常,诺亚一定看出了这和火精灵王有关,进而猜测到望凝青与火精灵王缔结了某种契约。 想要隐瞒那奇怪的种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真话说谎。 虽然先前没有交代和火精灵王缔结契约之事,但这完全可以归咎为少女难为情的心事,惯来优雅的诺亚必定不会深究下去。 果不其然,望凝青此话一出,诺亚的笑容便消失了。他有些严肃地看着少女的嘴唇,轻声道:“他亲你了?” “嗯。”望凝青点点头,脸上适时地带出了几分为难,仿佛跟身为长辈的老师诉说此事让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见她点头,诺亚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安抚地伸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声音尽可能柔和地道:“没事了,没事了,他已经死了。” “得亏他已经死了。”诺亚的眼中没有笑意,“就算不通人类世界的常识,但身为王,怎么能对美丽的淑女做出这么轻薄的举止。” 说完,他又回过神,耐心地回答望凝青的问题:“我想布兰特应该没有其他的用意,只是古精灵语太过晦涩难懂,想要与人交流的话,必须缔结言灵之契。” “言灵之契?”望凝青想起自己在书上看到的记载,“‘文字与语言是最初传递知识的媒介’,因此语言和文字也被认为是最古老传统的神秘的宿体。” “是的,这是一种古老的契约,被契约之人将学会契约者的语言体系。”诺亚笑了笑,“古精灵语是最接近世界本源的语种之一,学会它,对你大有好处。” “古精灵语、龙语和海族语是三大最为古老的语种,你应该知道,在魔法的体系里,新生的神秘永远无法击败古老的神秘。” “而在人类出现之前,海陆空三界的霸主就是精灵、龙族与海族。人类无法拥有这三种种族的声带与音域,所以只能学会他们语言体系中的只言片语。” 诺亚博学真知,无论多么古老晦涩的历史与秘闻都是信手掂来,像讲述遥远古老的传奇一般引人入胜。 “成为高阶法师之后,想要再进一步就必须学习古老的语种,你在旅行中认识的菲奥娜法师就拥有海族的血脉与传承。”诺亚笑着道。 “原来如此。”望凝青仰头看向诺亚,决定再试探一下,“火精灵王死前跟我说了一句话,我有些不太明白。” “‘地脉在枯萎,世界在死去,人类,你需要点燃文明的火炬’是什么意思?老师。” 望凝青拿出了最后的底牌,她确信这句话说出来后,诺亚就不会怀疑火精灵王与她缔结言灵之契是多此一举。 打心理战需要层层推进,铺垫了这么多也只是为了最后一句试探而已。 “……”诺亚沉默,没有第一时间接话,他的眼神十分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勾起了温柔的笑容,却没有了继续考教学生的心情:“抱歉,孩子,考教的事情改天好吗?老师需要解决一些事情。” “你放心。”他宽大的手掌放在她的脑袋上,微微弯腰平视她的眼睛,“你只需要好好学习就够了,剩下的都是大人需要操心的事情。” 诺亚折下一枝蔷薇送给她以示歉意,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法师塔。 他步履从容地踏过庭院的草坪,微风卷着粉白的蔷薇花瓣儿,拂起他白金色的长发。 他抬手一招,一本封皮古老的书籍便摊开在他的手中,书页哗啦啦地翻动,最后定格在某一页上。 书页上写满了城市的名字,有人类的城市,也有兽人的部落、精灵的村庄、海族的城堡…… 有一些字迹变得灰暗,有一些字迹却还清晰明亮,也有一些城市的名字被漆黑的炭笔划上了删除的符号。 诺亚的面上挂着平静的、没有温度的微笑,他仔细地翻看了半晌,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一个已经黯淡无光的兽人部落名上。 他抬手,轻轻将它划掉。 第155章 【第15章】天才魔法师 望凝青一开始以为图里帕家族不会死心, 迟早会找上门来要求艾什莉回去。 但事实上并没有,不知道是诺亚做了什么,还是图里帕家族已经决定将艾什莉放弃,总之望凝青在法师塔的日子可谓是风平浪静, 十分舒心。 即便如此, 望凝青也没有闲着, 她如同一株新生的幼苗般疯狂地汲取着知识以及养分, 并从中衍生出自我的理解。 结合自己的战斗习惯, 望凝青创造了两套全然不同的魔法配置,一套是冰结魔法与剑术的结合, 一套则是爆炎魔法与机动性的结合。 佐伊.赛安这个身份虽然不会再用, 但为了防范于未然,望凝青还是创造了一套适合他的魔法体系,以短期控制以及无吟唱瞬发魔法为主,结合剑术可以在制敌上形成极大的压迫力;而艾什莉的爆炎魔法属于很容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高杀伤技能, 所以望凝青强化了她的自我防护和闪避能力。 素尘那一世学习的步法便在这里派上了用场,难得有空闲的时光不需要去烦心政务以及命轨, 望凝青也耐着性子开始整合沉淀自己多次轮回的所学所想。 这样废寝忘食地连续工作了三个月, 好在夜莺会定时定点地将三餐送到她的房间, 望凝青也是这时才知道夜莺并不是普通的鸟雀, 而是可以操控暗影的使魔。 三个月下来的成果十分喜人, 魔法与灵力技的结合出乎意料的成功, 望凝青觉得就算再次遇见玄石散人那样的渡劫期修士, 她也完全可以越阶击杀了。 望凝青将自己的魔法配置思路记录下来,顺便还将书房中的资料整合了一遍,分门别类地写好了总结大纲,随手放在了书房的角落里。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 诺亚并没有回法师塔,望凝青也乐于不必应付他。每天除了学习研究以外就是逗弄夜莺,很快便跟暗影使魔混熟了起来。 夜莺的外形是一只玲珑可爱、能停留在指节上的小鸟,但其实鸟雀的外形只是宿体,它的本体是足以笼罩整座法师塔的暗影,负责整座法师塔的运转。 诺亚的白石法师塔附着了祛尘的魔法,但整理书籍、清点物资以及准备三餐都需要有人负责,诺亚的法师塔不是谁都能进的,所以负责这些的就是暗影使魔了。 暗影使魔不会说话,日常都是通过将自己的影触变成字句的方式来跟望凝青进行对话的。让望凝青有些意外的是,夜莺对她的态度十分友好,没有任何防备。 “先生很少会带学生回法师塔,更别提让学生住在这里了。”夜莺用影子写道,“先生的学生一般都安置在蔷薇花园的。” 望凝青心想,以诺亚那种动不动就用光明魔法拷问学生的性子,不是疑心病重就是掌控欲高,这种人到底为什么会对艾什莉.图里帕另眼相看? 总不能真是因为艾什莉是个“天才”吧?以诺亚的魔法造诣来看,艾什莉的魔法天赋应该算不得什么。 看出夜莺的心智不低,望凝青也顺理成章地开始了试探:“您觉得老师是个怎样的人呢?” “先生是我的主人,使魔不能妄议主人的是非。”夜莺老老实实地说着,没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暴露出了自己“主人让人非常想要妄议他是非”的想法。 “但是根据我的观察来看,当先生的学生是很辛苦的事,艾什莉小姐。” 望凝青也察觉到了诺亚的诡谲之处,但她却佯装不解:“怎么说呢?老师明明很温和啊。” “先生不喜欢瑕疵和污垢,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无法容忍。”夜莺意有所指,“更确切地来说,他讨厌‘不美’的事物。” “当然,先生会很有耐心,如果有瑕疵的翡翠最后能将自己雕琢成美丽的模样,他会十分欢喜。但如果在他失望之前翡翠还没有行动,他就会失去兴趣。” “没有人能承受被先生厌弃的后果,甚至更糟糕的,如果让先生忍无可忍地动手雕琢,那最后只会变成乱七八糟的黑色涂鸦,什么都不是。” “先生虽然年纪很大了,但偶尔也像个孩子。”夜莺纠缠着自己影子触手,仿佛在对手指,“而孩子总是任性而又自我的。” “强大的人自然有任性的权利。”望凝青淡淡道,“就算想要当个善良的人,有时候也要足够强大才行。” 夜莺歪了歪小小的鸟头,发出了一声悦耳的轻鸣:“艾什莉小姐,我理解先生为何会喜欢你了。” “先生喜欢光明正面、或者扭曲负面但充满戏剧性的东西,但他最厌恶的,是安于现况、止步不前的贫瘠之物。” “永远保持你对世界的好奇,不要停止进步以及学习,恒常守护你的开拓进取之心。” “这样,先生就会永远喜欢你,艾什莉小姐。” …… 卡尔.依瑞斯在雪地中奔跑,他拽着一个长有兽耳的少女,即便吸入肺腑的冰冷空气冻得胸腔撕裂一般的疼痛,他也完全不敢停。 “阿父,阿母,阿弟——”名为妮塔的雪狐族少女涕泪横流,哭喊着死去的家人,眼泪都被冻干在雪原的狂风里,“为什么——?” 仓皇逃离的两人身后,神罚一样的飙风吞没了盘踞在半山腰上的兽人部落,他们却不敢回头,不敢停下脚步。 传说,神派遣天使毁灭罪人之城时允许义人带着他的妻儿离去,义人的妻子出于好奇而回头,想要最后看一眼自己生长的地方,却被神认为是眷恋罪恶之处,因此将她变成了一座盐柱。卡尔幼年时曾在圣教的教义里读过这个故事,当时对于这个传说也不过是一笑置之,但现在,他却浑身发冷,不敢回头。 卡尔.依瑞斯无法忘记一天前看见的、地狱一般的景象。 一个月前,卡尔.依瑞斯为了收集埃克哈德老师要求的魔法素材,只身一人来到雪原采摘一种只在无人踏足的雪地中开放、并且只会存在于黎明一刻的蓝莲花。 采摘蓝莲花的过程中,卡尔.依瑞斯与白狐兽人族的妮塔不打不相识,两人决定结伴前行,击败雪山中的恶兽,采摘那价值千金的名贵魔药。 短短一个月的相处,妮塔便对沉稳冷静、颇有贵族风范的卡尔情愫暗生,邀请他前往自己的村子。 卡尔还有一些散碎的材料需要收集,也想要去兽人的村庄碰碰运气,于是便答应了妮塔的邀请。 这一路上,妮塔叽叽喳喳地向卡尔介绍自己的家乡,在她的描述里,这是一处虽然生于苦寒但却人人安居乐业的地方,人们依靠打猎为生,虽然贫穷但也安宁。 卡尔听说此地坐落在半山腰上,时常有往来各族的商队在这里落脚,虽然不抱什么期望,但也想着或许能从集市中淘买到需要的材料。 白狐一族惯出美人,而妮塔的容貌即便是白狐一族中也是最为出挑的。卡尔还记得狡黠的少女说起自己的家园时,温柔地笑出声的模样。 然而,卡尔没能看到妮塔口中幸福安宁的家。 他们下山在人类的城镇里变卖了货物,跋涉过雪原与冰川,之后放眼望去,便看见建立在半山腰上,由岩石和冰砖垒成的村庄。 “就是哪里了!冰崖村!”离家一个多月的妮塔按捺不住思乡之情,欢呼着朝着村庄的方向跑去,跑出一段路后还时不时地回头朝着卡尔招手,“快过来啊以诺!”“以诺”是卡尔.依瑞斯的化名,鸢尾家族的继承人在外面奔波毕竟有些不像话,暴露了身份也会引发麻烦的纠纷。 看着妮塔的笑容,卡尔紧绷的心弦也微微一舒,他朝着妮塔走去,却见妮塔突然停在了悬崖边上。 “妮塔?”少女的停顿十分突兀,卡尔皱了皱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妮塔。” 他呼唤着少女的名字,靠近时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转到正面的瞬间,卡尔却忍不住瞳孔一缩。 “以诺……”少女的面色惨白如纸,她唇齿发颤,牙齿相撞时发出了细小的咔咔声,卡尔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她脸上绝望的神色,“前、前面……” 卡尔猛然回头,只见村庄的入口处被茫茫白雪覆盖,刻着“冰崖村”的木牌歪斜到一边,残破而又腐败。 然而,真正在第一时间夺走卡尔注意力的却是村口处十几樽栩栩如生的冰雕。形态各异的兽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人都定格在一个奔跑的姿态。 让人感到恐惧的是,这些冰雕的面上都是如出一辙的绝望惊恐的神色,他们似乎在逃命,非常迫切地想要逃离身后安宁美好的家园。 这是怎么回事?卡尔脑袋混混沌沌的,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25节 “快走。”就在这时,卡尔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埃克哈德老师的声音,依旧冰冷、理性,“捂住那个女孩的嘴,立刻离开这里。” 卡尔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照做。他飞快地伸手捂住了妮塔的嘴,制止了她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一个翻滚便滚进了雪地里。 他拖着妮塔拼命往后跑,身后很快传来了冰雕碎裂的声响以及风雪渐起的声音。 他最后一次抬头,便看见悬崖之上伫立了十几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宽大的法袍,闪烁着光芒的权杖,散发出来的威压令他近乎本能的恐惧。 那些身穿法袍的人影仿佛在举行着某种庄严的仪式,他们法杖一挥,狂风席卷着冰雪,在一声声清脆的破裂声中,被冻成冰雕的尸体便尽数化为了粉屑。 那还是魔法吗?卡尔咬紧牙根,不顾妮塔的挣扎,只想将距离再拉远一点,再远一点。 引动天象一样的伟力,仿若自然化身的神明,这场灾厄简直像神明下达的惩戒,简直—— ——简直像告死的天使,奉命来毁灭地表的一切。 “不要回头。”埃克哈德老师的声音是卡尔无尽恐惧中唯一的明灯,“收敛气息,不要让他们发现你。他们对情感和视线十分敏锐,现在,放空心绪。” 或许是因为求生的本能激发了未知的潜力,卡尔在奔跑的过程中以自己都深感错愕的速度学会了“冥想”,拽着妮塔逃出了冻原雪地。 之后整整三天,风雪不停,坍塌的冰山与雪崩悄无声息地埋葬了妮塔的村落,而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没法做。 “为什么?”点燃篝火的洞穴里,抱着痛哭流涕后昏睡过去的少女,卡尔茫然地询问道,“那些法师、那些白袍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不是他拦住了妮塔,那妮塔是不是也会被那些白袍人发现进而处决?然后冰崖村的一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雪之中,顶多让人喟叹一句而已? “文明清洗。”铭剑并没有隐瞒卡尔的打算,或者说,这原本就是他必须面对的命运,“为了世界的存续而不得不进行的一种仪式——文明清洗。” “三百年前,我的故乡,云中城卡拉尼因遭遇文明清洗而毁灭。就像你看到的一样,一夜之间,曾经显赫繁荣的城池就被人从版图上抹去。” “我是卡拉尼之城的幸存者,为了寻找真相与幕后之人而行走于人世,率领民众反抗暴政也好,帮助帝国建立城邦也罢,都是为了一个相同的目的。” “冰崖村不是第一更不是唯一一个被毁灭的文明,更多的文明破灭时甚至连光与热都来不及发出,便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文明的建立需要掠夺世界的本源之力,而当世界濒临毁灭时,为了保证世界的存续又不得不舍弃一部分无用的文明——这便是所谓的‘文明清洗’。” 铭剑沉声讲述着残酷的现实,文明与自然之间的相互角力,营造出来的便是这样悲惨的结局。 “但是文明清洗又是由谁来主导?由谁来决定?那幕后之人究竟是人还是神?” “我想问个清楚,仅此而已。” 第156章 【第16章】天才魔法师 诺亚整整三个月不在法师塔中, 让望凝青产生了“在诺亚手下活三年也不是什么难事”的错觉。 望凝青的生活十分规律,每天早起练剑,吃完早饭后便开始学习, 下午外出想办法出手自己手里的材料, 晚上则是冥想或者去练习室训练自己的魔法技艺。 她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练剑归来的早晨, 毫无防备地在餐厅中撞见了一脸悠闲享用着早餐的道林大公。 “早安。”看见身穿骑士的短衫、明显有些不够优雅的学生,诺亚却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 反而温柔地勾了勾唇角, “辛苦了。” 诺亚没有穿平日里常穿的那一身法师长袍,而是换了一身华贵的白色西装, 披着点缀着金色蔷薇胸针的蓝色短披,长发挽在了身后。 比起“帝国第一魔法师”, 此时的诺亚.道林才让人想起他贵族的身份。 贵族的地位阶级从低到高分别是男爵、子爵、伯爵、侯爵以及公爵。 而在这个阶级制度之外的存在,便是地位略高于公爵的“大公”, 与其说大公是帝国的贵族, 倒不如说是帝国附属国的君主, 相当于华夏的诸侯。 然而, 没有人知道诺亚.道林是哪个附属国的君主, 比起国君他似乎更喜欢自己“魔法师”的身份,整日待在魔法塔里, 也不见他处理国务。 “老师是准备参加宴会吗?”吃完早餐,望凝青随口询问了一句。 “是呀。”诺亚眨了眨眼睛, 有些狡黠地笑了,“准备参加你的出道宴啊。” 望凝青拿着刀叉的手微微一顿,她偏着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的确有这码事,艾什莉已经快十四岁了。 在贵族的圈子里, 一位新生的贵族走向社交界前都要举办一场出道宴,一般是十三到十四岁的年纪,而在此之前举办的都是小型的茶话会,不算正式的宴席。 出道宴相当于向社交界宣告自己已经到了可以步入政权、准备嫁娶的年纪,这场宴席的成败将决定宴会的主角以后在社交界中的风评以及口碑。 而艾什莉在出道宴之前便捅出了退婚这样的丑闻,又差不多和图里帕家族断绝了关系,由她举办的出道宴不用多想,一定充满了刻薄的讥讽与流言蜚语。 “不必了老师,我没有结婚或者进入内廷的打算。”望凝青喝了一口咖啡,“而且有些事情既然做了,会招致什么后果我也是心里有数的。” “嗯——的确呢。”诺亚一手抵唇,轻笑,“贵族允许出轨但不允许公开示爱,不禁止吃人但必须系上围巾,坏了圈子的规矩的确是会被说三道四的呢。” 望凝青:“……”这个贵族中的贵族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是出道宴还是要办的,毕竟两年后你要去格罗伊斯皇家学院吧?如果因为没人认识你而冒犯到你,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诺亚敲了敲椅子的扶手,门外待命的夜莺便好像听到了命令一般弯腰行礼,随后转身离去:“图里帕家族看来是不准备帮你准备出道宴了,所以老师帮你准备。” 没过一会儿,夜莺便推着挂满礼裙的衣柜跑了进来,琳琅满目的礼裙首饰一字排开,从简洁到华丽,从复古到时髦,不同色系的礼服还分门别类地排放。 望凝青:“……”什么玩意儿? “因为不太清楚你平日里喜欢什么服饰,所以就干脆全部买回来了。”诺亚转头,思忖道,“说起来,艾什莉的确更适合华丽一点的服饰呢。” 望凝青抿了一口咖啡,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老师这太夸张了”的话,毕竟这点排场对于道林大公来说真的不算什么:“谢谢老师,是在里面挑一件吗?” “嗯?不。这些都是拿来做样板的。”诺亚微笑,“你挑出所有你看着顺眼的衣饰,之后让设计师按照你的喜好重新设计几套,如果这里都没有,那就让夜莺再拿些过来。至于你的身量,夜莺会测算过后转交给内廷设计师的。”他说着,另一边的夜莺立刻伸出漆黑的影触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表示一切交给它。 哦,是贵族惯有的奢侈排场啊。望凝青面无表情地想。 “我知道了。”虽然觉得没有太大的必要,但毕竟也是师长的一片好意。望凝青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所以还算适应良好。 比起诺亚心血来潮要帮她举办的出道宴,望凝青更关心即将开始的拍卖,届时她收集的魔法材料将会出现在拍卖会上。 精灵族的材料一直都是绝佳的魔法导体,加上精灵族孤僻排外鲜少与外界通商,所以素材往往稀少到有价无市的地步。 而望凝青这次出手的材料都极为珍稀,甚至有精灵母树的青芽和月光泉水这种几十年都不一定出现一次的魔法材料,按理来说是妥妥的压轴商品才对。 但是现在,望凝青收到了一封拍卖场的道歉信,说是出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商品,很遗憾无法将她提供的魔法材料作为压轴了。 望凝青选定的这家拍卖所是帝国最大的商业联盟举办的,他们倒是很会做人,承诺让利10%作为歉意,还希望以后能继续保持友好的合作往来。 望凝青只需要钱,因此也无所谓压轴不压轴,但是她听说抢走她商品压轴地位的是一柄以从未面世的锻造工艺锻造出来的宝剑,不由得有些好奇。 第一封信来自拍卖场,第二封信却来自这位神秘的炼金术师,拍卖场转达了这位炼金术师的意思,询问她愿不愿意以过往拍卖的最高价再多出20%的价格转手精灵母树的青芽。从第二封信就可以看出来,比起没有稳定进货渠道的艾什莉,拍卖场已经完全倾向了那位拥有神秘锻造工艺的炼金术师了。 但是对于精灵母树的青芽,望凝青有自己的想法,只要稍微运作一下就能得到三倍的纯利,实在没有必要贪图“稳定的收益”。 望凝青拒绝了拍卖场的提议,因为帝国唯一的掌上明珠杰奎琳公主已经收到了她散布的消息,准备在这次拍卖会拍下精灵母树的青芽。 杰奎琳公主素有“帝国的智囊”的美称,军法政事上无人能出其右,但人无完人,拥有古老血统的杰奎琳公主在魔法上的天赋却只是一般,这几乎是她的心病。 杰奎琳公主跟艾什莉的年纪相仿,三年后同样要入学格罗伊斯皇家学院,在这之前,她需要一件能够大幅度提高她魔法威力的法杖。 制作法杖就需要良好的媒介导体,还有什么导体能比得上精灵母树的枝干呢? 望凝青知道这次拍卖会基本就是神仙打架,所以她老神在在,一点都不着急。 倒是这位拥有神秘锻造工艺的炼金术师……望凝青皱眉看着拍卖场送来的目录,心想“以诺”倒是很像气运之子的化名,但是这锻造工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直到换上华丽的晚礼服,挽着诺亚的手出现在出道宴上时,望凝青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艾什莉举办的出道宴和道林大公为学生举办的出道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是要点脸面的人都不会来,后者是要点脸面的人都必须来。 在众多贵族的眼中,宴会的主角显然不是艾什莉.图里帕,而是鲜少举办宴会的道林大公。谁不想跟大公扯上关系,在他这里得到哪怕一丝半点的魔法奥秘呢? 但是诺亚显然没有自己才是宴会主角的自觉,优雅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一个又一个向他邀舞的淑女,理由只有一个。 “今天我是这孩子的护花使者。”他温雅浅笑地说这句话时,还会轻轻托举一下望凝青的手,让众人的视线聚集在她的身上。 每到这个时候,贵族们的神情就会十分微妙。 按理来说,淑女的出道宴上担任护花使者这一职责的不是父亲和兄长,就是已经订下婚约的婚约者,父母健在的情况下由老师担任护花使者的情况真的很少。 众人看向那位传说中毫无贵族风范的图里帕小姐,只见她一身精致却不过分华丽的红色裙装,深红色的长发梳起利落的马尾,发上点缀着宝石的发冠。 尚且还有些青涩稚嫩的少女身子笔挺地站在那里,神色冷淡,如同在午夜时分艳丽盛放的红玫瑰,满身都是刺人的傲慢,美得矜骄而又理所当然。 其他贵族也就算了,但那些对艺术颇有见解的人却眼神更加微妙了,因为他们都看出来这件礼服的设计绝对是出自道林大公之手,他是在艺术上也享有盛名的大家。这让那些在社交场合多多少少批评过图里帕小姐的贵族感到尴尬,没想到道林大公对这学生还挺上心的? 舞会开场之后,诺亚完全忽视了周围探寻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俯身行礼,邀请望凝青跳了第一支舞蹈。 望凝青注意到所有打量的视线中有两位少女显得格外不同,一位是前阵子接触过的杰奎琳公主,另一位则是以玫瑰作为家徽的罗斯家小姐穆丽尔.罗斯。 杰奎琳公主的眼神带着几分兴味,而穆丽尔则是完完全全的阴冷的敌意了。 望凝青很理解穆丽尔为何会这样看待她,因为命书有提到穆丽尔和气运之子卡尔是青梅竹马,梦想就是嫁给卡尔,成为最幸福的新娘。 ……这个世界怎么走到哪里都能撞见气运之子的桃花?望凝青借着诺亚的力道,随着音乐的旋律旋转、下腰。 “专心。”诺亚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孩子,你是宴会的主角啊。” 诺亚说这话不是为了敷衍她,因为之后的宴会流程,他都寸步不离地陪伴在望凝青的身边,甘愿当她裙摆上作为点缀的绢花。 宴会过半,望凝青需要回去补妆,转身离开时她听见有贵族询问诺亚关于艾什莉退婚一事,想要摸清楚诺亚对此的看法。 “我教她读书,教她魔法,教她世界有多么广博而又浩大,不是为了让她早早结婚的。”诺亚微笑着,这么回答。 第157章 【第17法章】天才魔法师 出道宴十分成功, 艾什莉成功逆转了自己在社交界的风评,从“任性不贞的大小姐”变成了“道林大公精心培育出来的玫瑰”。 强者拥有特权,艾什莉虽然还不够强大, 但在她成长起来之前, 诺亚.道林就是足以为她遮挡一切风雨的屋檐。 以前的艾什莉前缀是“图里帕小姐”和“卡尔.依瑞斯的未婚妻”,如今多出了一个“道林大公的学生”,而在更长远的未来里,她迟早有一天会仅仅只是她自己。 拍卖会十分成功,望凝青的魔法材料都卖出比以往最高价多出两三倍的价格,而精灵母树的青芽更是拍出了史无前例的高价, 被那位神秘的炼金术师拍走。 杰奎琳公主因为没能拍下精灵母树的青芽而烦恼,望凝青则通过商业联盟结识了杰奎琳公主,赠予了她另一种同样适合作为魔杖导体的材料。 “感谢您的慷慨,艾什莉小姐。”杰奎琳公主是极有风度的上位者,同时也是一位心胸坦荡的王储, “希望我们以后也会是朋友。” 杰奎琳毫不掩饰自己想和道林大公唯一上心的学生打好关系的想法, 望凝青也没有介怀她的功利之心。 毕竟诺亚这种大权在握又寿数悠长的存在很难不让人心生忌惮, 他之所以能和格罗伊斯帝国皇室相安无事这么多年,还是因为他没有插手政事的野心。 从出道宴便看出道林大公对这个弟子不同寻常的杰奎琳公主没有怀疑望凝青那些魔法材料的来历,倒是让望凝青省了解释的功夫。 因为杰奎琳公主同样会在三年后入学格罗伊斯皇家学院,所以交换了一些关于魔法的心得,而在杰奎琳公主这里,望凝青知道了“普通人”真正的水准。 这个世界的魔法体系十分完善,杰奎琳公主显然也尝试过各种各样提升自己实力的方法,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用位阶衡量战力的误区里。 杰奎琳公主拥有丰富的魔法知识储备,本身也极为努力刻苦, 但大概是因为宫廷魔法师认为皇储不需要成为强大的魔法师,同时怕自己教会了皇储便砸了饭碗,所以只用“天赋有限”为借口敷衍她。杰奎琳公主也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她除了恼火以外也没有其他办法,毕竟魔法知识的传承是无法用权利来干涉的。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26节 望凝青根据杰奎琳公主的魔力容量为她订造了一套微操技巧,同时给她搭配了几个可以组合连招的魔法,如果操作得当,爆发出来的威力逊色于大型魔法。 在教导杰奎琳公主的过程中,望凝青也了解到对于普通人来说,元素并不是清晰可见的,一些在她看来简单明了的符文,在别人眼里可能是无字的天书。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很顺利的原因,所以不知不觉间变得太过骄傲了。”杰奎琳公主苦笑,“父皇和母后也劝我放弃,说皇储不必上战场,只需要在后方坐镇指挥就足够了。可我还是觉得不甘心,这么一个明晃晃的弱点放在身边却不去弥补,只能依靠别人保护的皇储又能走出多远呢?” “大家都说我是天才,但我知道我只是足够努力刻苦,加上有点小聪明罢了。”杰奎琳公主轻轻煽动折扇,朝着望凝青眨了眨眼。 “难怪道林大公会对你这么上心,艾什莉,见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天才’呢。” 见过无数魔法师的杰奎琳公主对“艾什莉是天才”这件事情有着切实的感悟,为了提高自己的战力,她请教过不少魔法师。但实际上大部分魔法师能用出强大的魔法却无法教会别人使用魔法,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像呼吸一样“做惯”了的事。他们明白如何呼吸,却不知道呼吸的原理是什么。 但艾什莉不同,一开始交谈时,艾什莉脱口而出的专业术语对于杰奎琳公主来说简直是另一种陌生的语言,晦涩高深,并且难懂。 不过没过多久,在察觉到杰奎琳听不懂后,艾什莉又换了好几种解说的方式。有的深入浅出,有的拆分细腻,可以说是将复杂的难题瞬间变得简单易懂。 显然,对于“魔法”二字,艾什莉和道林大公一样是真正触碰到本源核心的人,与那些将魔法当做牟利工具的人有本质上的不同。 而且——杰奎琳公主坐在马车上,朝着艾什莉挥手告别。 等到人彻底看不见了,杰奎琳才收回了视线,轻笑出声。 而且为人真诚而又温柔。 明明以她的魔法造诣,随便指缝里漏出一星半点都足够糊弄她了,不费功夫又得了人情,可她却没有。 杰奎琳公主回宫后刻苦锻炼自己的微操技巧,两年后成功使用复合魔法点亮了中阶法师的石碑,在入学前晋级中阶法师。 自那之后,杰奎琳公主摘掉了“魔法天赋一般”的标签,在皇位角逐战中更进一步。 …… 看着杰奎琳公主远去的马车,望凝青暗自思忖,虽然无法传授给她更高深的技艺,但应该也勉强糊弄过去了吧? 她是真的拿捏不好这个时代的标准,只能根据杰奎琳的反应不断调整难度,力求做到不会被看出敷衍的程度。 倒不是望凝青吝啬,而是这个世界的魔法本源带着一些毒素,用华夏的说法就是“心魔”,只顾提升实力而不注重心境的话,最后很可能会精神失常。 杰奎琳公主聪明并且心性坚韧,但浸润在宫廷政斗之中,她是无法彻底静下心来的。 不过,这位公主不愧是帝国的第一皇储,虽然给她的那截接骨木名义上是“赠予”,但杰奎琳公主还是大手笔地给了一座玫瑰庄园作为答谢,附赠仆人管家若干。 加上这次拍卖会卖出的魔法材料所得,望凝青持有的财产瞬间超过了中等阶级的贵族,可以说是一个小富婆了。 晚辈赚了钱自然要想办法孝敬长辈,望凝青去珠宝商店挑了一颗蓝宝石,用秘银作为基座制成了两枚耳坠,恭恭敬敬地送到诺亚的面前。 “给我的?”诺亚显然有些意外,对于富有的道林大公来说,他很少会从学生手里得到礼物,“是什么?” “听说我出道宴上的礼裙是老师设计的,所以这只是一点回礼。”诺亚喜欢优美的事物,望凝青便照着自己对“美”的感悟设计了这款蓝月耳坠。 火彩迷人的深蓝宝石被切割成不均匀的弧度,被有着“白银溪流”美称的秘银缠绕修饰,乍一眼看过去宛如笼罩在云中的弦月。 但只要转动耳坠、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那抹深邃的蓝色就会时阴时晴,时晦时明,就像真正的明月的缩影。 在这个世界的古语中,血月代表灾厄,蓝月代表魔力潮汐,而秘银又是最佳的魔力媒介,因此这款耳坠可以说是完全为魔法师量身定做的极品。 诺亚像个孩子一样捻着那枚耳坠转动不停,神情有些惊艳:“孩子,这是你设计的?” 望凝青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最近有所收获,又承蒙老师关照,您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诺亚毫不犹豫地点头,突然将耳坠递了过来,一手撩起自己耳边的长发,“你帮老师戴上?” 望凝青接过耳坠弯腰凑近诺亚的耳边,这个世界不管男女都会打耳洞,诺亚的耳朵轮廓精致,耳端微尖,乍一眼看上去竟有些像精灵。 望凝青帮诺亚戴上了耳坠,轻捏了一下他的耳垂确定不会脱落后便退开几步,单边的耳坠衬得诺亚精致的容貌更显温柔秀美。 “好看吗?”诺亚拨弄了一下耳坠,像个急于寻求孩子认同的老父亲一样兴致勃勃地询问着。 “好看。”望凝青淡定地回答,不管诺亚这人有多奇怪,但在“美”的境界之上无人可以否决他的存在感。 “有多好看?”大概收到礼物有些兴奋,惯来优雅从容的道林大公都变得有些缠人。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远目,如同陪女朋友逛了三小时街的家宅自备警卫员一般,语气毫无起伏地夸赞道:“take my breath away(带走了我的呼吸)。” 之后,格罗伊斯帝国的贵族社交圈发现向来孤高的道林大公突然开始热衷于各种正式的晚会,并且频繁更换各种华丽的衣饰。 但也有观察力较强的人敏锐地发现,那个除了法师袍外任何服饰都不穿第二次的道林大公,最近一直戴着一款同样的蓝宝石耳坠。 如果夸赞那枚耳坠,有80%的几率能得到道林大公的笑脸,此时提出的决策只要不太过离谱,成功率都会上涨三个百分点。 “不管是谁制作的那枚耳坠,总之光明神的黑丝袜,感谢他拯救了世界!” 某个被道林大公驳回了三次提议的内廷议员在醉酒后不慎喊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最终被圣殿以“亵渎神明”以及“歪曲事实之光明神不穿黑丝袜”为由抄没了大半家财。 而待在法师塔中一无所知的望凝青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古怪。 除了诺亚早上偶尔会萌发突如其来地的师徒爱,拿出梳子说要帮她梳头,结果扎了两个大钻头双马尾外,她的生活一如既往。 一眨眼,本以为会过得艰难无比的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三年后,艾什莉.图里帕十七岁,气运之子十六岁。 符合年龄以及入学标准的学生都收拾好行李前往中枢,三年一度的格罗伊斯皇家学院招生典礼正式开始。 命运的齿轮也终于开始旋转、咬合,随着时代的车马,奔向不可预知的前景。 第158章 【第18法章】天才魔法师 三年, 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一段不算漫长也不算短暂的时光,但对于气运之子卡尔.依瑞斯来说,却是毛毛虫破茧成蝶的全部岁月。 从尚且青涩的少年变为如今游刃有余的冒险者, 伴随着日渐沧桑的内心和一去不复返的贵族礼仪,同期增长的还有卡尔爆棚的倾述欲。 这三年来,背负着巨大压力茕茕独行的卡尔之所以能熬过漫长并且磨人的试炼,他那位藏在戒指中的老师可谓是功不可没。 对于埃克哈德.伊万.希恩斯这位老师, 卡尔是尊重爱戴并且心存感激的,但是这不妨碍他经常冒出“如果老师不会说话就真是完美无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有什么好开心的?”就在卡尔看着格罗伊斯皇家学院的宏伟大门而满心感慨之时,脑海中一如既往地响起了泼凉水的话。 “十二式剑法你到现在都没练熟,你师姐当年只用了三个月就融会贯通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整天就知道魔法,魔法有剑术厉害吗?” 卡尔满脸麻木地听着, 神色如常地填写着自己的报名表,这三年来他的进步堪称突飞猛进,但卡尔却一点欢喜骄傲的心情都没有。 原因就是他的老师时常会挂在嘴边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卡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埃克哈德老师原本是个圣骑士的原因,导致他虽然教导他魔武双修, 但却更侧重剑术而不是魔法。 卡尔原本就是个魔法师,比起剑术自然更喜欢魔法,这个世界的主流趋势也是如此, 但埃克哈德老师却对此不屑一顾。 面对这样的教学,卡尔也曾提出过反对,想要主修魔法辅修剑术,但这种想法才刚冒出一点苗头,就得到了老师轻描淡写的一句恐吓。 “不管你咒术咏唱有多快,掐诀的手法有多娴熟,在你举起法杖的一瞬间,你师姐的剑就可以削掉你的头颅。” 那时卡尔已经跟随埃克哈德学习了一段时间, 对这位强大的师长生出了几分信赖与依恋,不再端着贵族架子的同时,原本压抑的少年脾气也逐渐冒头。 听埃克哈德这么说,他心里自然不服,提出要跟埃克哈德比试,埃克哈德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然后没过多久卡尔的头就差点被他打飞。 那是卡尔第一次在埃克哈德的口中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师姐。 在埃克哈德老师的口中,那位神秘的师姐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剑术奇才,有着天生擅长玩弄权术的头脑,心性却如纸张一样洁白。 “等会,这难道不是前后矛盾了吗?”卡尔无法理解,“玩弄权术的人怎么可能心性纯粹呢?” “谋略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埃克哈德老师提起她时的语气总是平和的,“说她纯粹是因为,哪怕她算计了全世界,最后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能够安心地练剑。” 有这么一块璞玉在前,卡尔觉得埃克哈德老师对自己当然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叛逆期的少年有时吃不住苦头想要抱怨,张嘴就是一句:“老师你是不是在针对我,难道你也会这样对待师姐吗?” 对此,埃克哈德的反应是淡漠地摇了摇头,没等卡尔欣喜地乘胜追击,他又说道:“你师姐经历的苦难比你多得多,不要跟她比这个。” 卡尔敏锐地察觉到埃克哈德老师在说这句话时深深压抑的负面情绪,从那之后就再不敢轻率地提起与师姐有关的话题。 有这么一个强大、完美、无所不能的师姐作为对照,卡尔.依瑞斯自然也收敛了无用的虚荣之心,不再为一些小小的成绩而感到轻飘不已。 三年,他终于从泥潭中挣扎而出,回到了这座曾经带给他无尽屈辱的首都,亲手夺回自己的尊严以及荣耀。 卡尔知道埃克哈德老师是不赞同他的,但是他也没有阻止。 卡尔很佩服老师这一点,即便有些事他无法认同,但如果他坚持,埃克哈德也不会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 “不要在别人的认同里寻找你的崇高。”埃克哈德只是这么警告他,“那样只会随波逐流,除了空虚什么都没有。你要明白,你真正要超越的只有你自己。” 带着些许人生的惶惑以及师长的教诲,卡尔.依瑞斯终于踏入了格罗伊斯皇家学院。 他拿着学院管理员发放给他的令牌,朝着既定的考场走去——他化名的身份以诺.怀特是来自北地的平民,报名的身份填的是斗者而不是魔法师。 对此,卡尔振振有词:“魔法学院里基本都是贵族,但既然卡尔.依瑞斯已经是贵族了,那以诺.怀特自然要以平民的视野去看待这个世界。” 这点小事埃克哈德是没兴趣过问的,大部分时候埃克哈德都在戒指中冥想,没有要紧事基本不会打扰卡尔。 有时候卡尔也会想,埃克哈德是不是古时候宗教中提及的苦修士?不然他的意志为何如此强韧,欲望又淡薄得吓人,不惧风霜,不惧寂寞。 但是今天,埃克哈德却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打快点,然后去魔法师那边的考场看看。” “?”卡尔十分懵然,差点没被对手横砍过来的大剑伤到,“魔法?老师您不是不喜欢魔法的吗?” “没有不喜欢,只是我更偏爱剑术。”埃克哈德发出了毫无人性的催促,“别废话,快点。” 难得埃克哈德老师提出这样的要求,卡尔.依瑞斯也顾不得藏拙,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自己的对手,在众人惊叹打量的目光中冲向了魔法师的考场。 和斗者学院那种简单粗暴的一对一对战考核不同,魔法师的考试更加详尽复杂,包括笔试、属性测试、魔力测试、位阶考核,最后才到实战演示。 因此,当卡尔.依瑞斯结束了自己的考核急急忙忙赶往魔法师考场时,这边的实战考核还没有开始。 卡尔猜测埃克哈德老师是想评估一下这个时代的魔法水准瞬间便看看有什么好苗子,然而不等他靠近,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爆发出阵阵惊呼。 “中阶巅峰!火元素亲和力全满!笔试满分通过!这完全可以直接进入法师塔了吧?为什么还来学院进修……” “道林大公的学生,听见了吗,是那位大公的学生!帝国第一的魔法师,有这么好的老师了居然还来学院进修?” “可能是因为道林大公也有要务在身,一些基础还不如来学院打磨吧,不管怎么说这可是那一位……快看!是艾什莉.图里帕——!” 那个熟悉的名字钻入卡尔的耳中,让他不由得僵硬在原地,一时无法再挪动半步。 拥挤的人群尽头有一道火光一闪而过,卡尔只觉得自己被闪电击中。大脑一片空白,耳部却阵阵发热,他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挤开人群,望向考核场的中央。 灿烂耀眼的阳光下,一道绯红的身影傲然地伫立在擂台之上。她的周围分明还有其他的老师以及学生,但却无人能够媲美她的光芒。 少女神色矜骄而又冷淡,穿着学院统一的制式服装,扎成高马尾的红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开一个凌厉的弧度,显得那般自信,那般张扬。 比起三年前眉眼尚带稚嫩的少女,容貌彻底长开的她简直像肆无忌惮怒放的红玫瑰,眼角眉梢无处不是刺人的美。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27节 她抬起双手,漫不经心地挑眉,火元素在她的掌心中汇聚成型,被她轻轻一拉便化作一只炽烈的火凤,裹挟着热浪与气流直直撞向用于考核的元素方碑。 咔嗒,少女的马靴踩到干枯的树叶,响声是如此的清脆。 在周围几乎要掀翻穹顶的尖叫与呐喊之中,被火凤击中的方碑席卷起赤色的龙卷,瞬间升温的不仅是那块元素方碑和周围干裂的空气,还有群众们炽烈的视线。 毫无瓶颈,毫无迟滞,足以容纳十位法师魔力灌输的元素方碑几乎是瞬间便化为了赤色,元素值在短短三秒内便攀升上了顶点。 “艾什莉.图里帕,满分!”负责记录成绩的老师满脸惊叹,大声地喊道,“巅峰位阶!” 本就如滚油般沸腾的考场再次被浇上了一盆烧开的热水,爆炸般的尖叫声、呐喊声吵得人头脑嗡嗡作响,颅骨几乎要被周围滚烫的氛围撕裂。 而那众星捧月般的少女却只是神情冷淡地转身,微微扬起下巴,仿佛所有为她而起的掌声与欢呼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艾什莉.图里帕。 十七岁的中阶巅峰,火元素亲和力全满,距离晋升高阶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她能突破高阶,那她将成为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阶法师。 在周围疯狂的欢呼声中,卡尔.依瑞斯只觉得手脚冰凉。 “你在进步,别人也一样。” 埃克哈德老师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不带任何指责,却听得他心脏滞痛,无法呼吸。 “在魔法上你总是自视甚高,但如今,艾什莉.图里帕还比你高出一个位阶。” “你的前未婚妻是真正的‘天才’,卡尔。” 第159章 【第19法章】天才魔法师 “艾什莉, 恭喜你夺得魔法部年级首席之位。” 望凝青结束考核正准备返回宿舍时,就看见一身军政学院制服、倚靠在考场门边等待她的杰奎琳公主。 看见望凝青从考场回来,杰奎琳公主也扬起了明媚的笑容。 杰奎琳公主是格罗伊斯帝国的第一皇储, 如果不出意外, 她会在二十岁那年加冕为王,正式登基, 让自己的智慧挥洒向这片广袤的土地。 格罗伊斯帝国有一个自开国流传至今的传统,皇位继承人在登基之前必须在皇家学院、法师塔以及圣殿三方势力中完成进修,才能真正加冕为王。 杰奎琳公主年纪虽小,却已经参与内廷政事长达六年, 并且拥有“帝国的智囊”的名号。在她之下的两位王子要么与她年纪相差过大, 要么无心政权只想钻研其他, 因此对地位稳固的杰奎琳公主而言, 学院进修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复习她早就掌握的知识,而是一个用于过渡以及实战模拟的小型贵族社交场。 结交人脉以及平衡各方势力才是杰奎琳公主真正的目的, 所以她选择了帝国中枢势力云集的军政部, 刚一入学便混得风生水起。 这三年来,望凝青和杰奎琳公主不仅没有断开联系,反而在原本客套生疏的基础之上建立起了真正的友谊。 落落大方又干练优雅的杰奎琳公主,才能出众且矜骄傲慢的艾什莉, 两个在某些地方颇有共同点的少女走在一起,称得上是校园内最引人注目的风景。 “你也是, 杰奎琳, 恭喜你成为军政部的年级首席。”望凝青接过杰奎琳递来的花束, 从中取出一枝递给杰奎琳,“一起回宿舍吗?” 格罗伊斯皇家学院的教学理念是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有才能便能得到栽培。在学院里, 贵族与平民的教学也在同一处地方,没有社交场上的阶级划分。 但平和亲民是一回事,打乱贵族的派系之分就是另一回事了,因此学院有独立的宿舍,学生们在初步通过入学考核时可以选择自己的舍友以及想住的地方。 宿舍是带有小型花园的两层独栋式别墅,一栋可以住六个人,不以学院划分,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房间,只有公共领域是共享的。 身为第一皇储,杰奎琳公主虽然可以完全独占一栋别墅,但她却认为开国延续至今的传统是希望继承人能够以学生的身份去看待这个世界。因此拒绝了自己的特殊待遇,选择和其他学生一起合宿。尽管如此,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少有贵族敢跟她平起平坐,因此最终选定的舍友也都是望凝青的熟人。 一栋宿舍六个人,除了杰奎琳公主和身为道林大公继承人的望凝青以外,还有公爵之女芙洛拉,女伯爵继承人戴娜以及子爵小姐杰西卡。 其中,公爵之女芙洛拉是杰奎琳公主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戴娜以及杰西卡则是杰奎琳选中的未来亲卫候补。 但除了这三人以外,让望凝青为之侧目的却是最后一人——玫瑰家族的继承人,穆丽尔.罗斯,气运之子的青梅竹马,那位在出道宴上对她产生敌意的小姐。 如果说前面三位能入住是因为她们的家族势力都隶属杰奎琳公主一派,那穆丽尔之所以被分配过来依靠的就是才能和底蕴了。 穆丽尔和望凝青一样就读的都是魔法部,她的魔法属性十分特别,是可以操控心灵的暗属性。 光暗两种属性是不在五大元素规划范围内的特殊魔法元素,因为极其稀少的缘故,所以每一位特殊属性的魔法师都会深受帝国重视,穆丽尔就是如此。 另一方面,虽然暗属性听起来有些邪性,又有着“操控心灵”这样令人忌惮的技艺,但实际上格罗伊斯帝国并不歧视暗属性魔法,这是正统的七大元素之一。 穆丽尔的暗属性元素亲和力极高,本人也十分优秀出众,听说目前已经被钦定为罗斯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在这一届入学的贵族学生之中,穆丽尔是除望凝青以外最出挑的一个,因此在六人宿舍还缺一人的情况之下,穆丽尔就被安排了过来。 玫瑰家族虽然并不归属于杰奎琳公主,但在内廷中却是绝对的中立派。 对杰奎琳公主来说,不管是中立还是敌对,这些贵族以后都会成为她的臣属,所以对于穆丽尔的加入,她本人是十分欢迎的。 杰奎琳公主不反对,向来有“社交界孤狼”之名的望凝青自然更加不会反对。 自从被诺亚通过正当手续过继为继承人后,望凝青的地位就彻底“超然”了。 道林大公不仅不属于任何派系,甚至连中立派都不算,他自己就是一个派系,派系名叫“超然”。 而在望凝青成为道林大公的继承人后,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她划出了贵族的政治圈子,就连图里帕家族的政治立场都跟她无关了。 望凝青现在的头衔不再是“道林大公看中的学生”这样有些虚浮的名号,而是实打实的“道林大公的继子”了。 望凝青和杰奎琳一路谈话一边回到了宿舍,刚一踏进花园便看见已经结束考核的芙洛拉、戴娜和杰西卡三人打着花伞在亭子里开茶话会,三人有说有笑的。 “穆丽尔小姐呢?”杰奎琳公主笑着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示意想要行礼的三人不用拘束,随口问起了穆丽尔的去处。 “我邀请了穆丽尔小姐来参加茶话会,但她说要去斗者学院看自己的哥哥。”芙洛拉跟杰奎琳公主是发小,态度也很自然地回复道。 “公主放心,我们没有排挤她。”心思玲珑的子爵小姐杰西卡一下子便摸清楚了杰奎琳的想法,伶俐地接话道,“只是穆丽尔小姐并不打算跟我们深交。” “也不是不能理解。”政治触觉敏锐的未来女侯爵戴娜用折扇挡住了半张脸,轻笑,“毕竟罗斯家族是中立派的,保持政治立场还是很有必要的。” 望凝青心想,这可未必,穆丽尔是真的要去斗者学院看“哥哥”,至于家族立场什么的,她未必会在乎。 这样一想,望凝青又觉得三年前结识了杰奎琳公主是一件不错的事。 虽然望凝青不介意形单影只,但杰奎琳公主和她的朋友都是聪明且明事理的人,在她们的帮助下,望凝青在社交界的立场就不会太过单薄。 几个人说笑了几句,即便望凝青态度冷淡还不怎么开口说话,社交手段过人的四个女孩愣是把她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半点都没有冷落到她。 “说起来你们刚刚都在聊什么呢?”杰奎琳公主面对自己好友们也不禁松懈了下来,拉着望凝青在亭子里坐下,一旁便有女仆给两人端上了花茶。 提到刚刚的话题,三个少女交换了一个视线,眼神都有些羞赧。 “咳。”芙洛拉捧着脸,耳根微微发红,明明周围没有外人,她还是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我们在讨论金砂先生的新书《卡拉尼之城》。” 听起来是很正常的名字啊。望凝青抿了一口薄荷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一旁的杰奎琳公主却突然捂住嘴巴,低呼。 “你们也看了?天啊,我说真的,佐伊.赛安真的太帅了。” 望凝青:“……”嗯? 某个几乎已经快要被忘掉的名字猝不及防地钻入耳中,望凝青抬头便看见四个少女面上如出一辙的兴奋与羞涩。 芙洛拉竖起了刚才一直拿在手上的硬皮书,深棕色的封面小窗上画着一个银灰色碎发、湖绿色眼眸的少年。 那种宜男宜女的秀美长相,漠然如冬日新雪般的眼神。 也不知道创作者是怎么想的,还给少年的脸上画上了玻璃破碎的裂隙,让他半边身体化作透明的粉屑,看上去少年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里。 清透、纯净、冰冷、但是易碎,画家几乎完美还原了佐伊.赛安那种琉璃般脆弱的美感,悲怆之情几乎要冲破纸面。 望凝青看着那本书的封面微微愣神,四个女孩却已经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她们压抑着兴奋的语调,看上去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浪漫与热烈。 “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喜欢那种高大强壮浑身肌肉的男士呢?我就喜欢这种精致秀丽、有点阴柔的长相。” “而且长相秀气不代表性格软弱啊,天啊,插图上佐伊.赛安使用冰结魔法的那一瞬间,我的心瞬间就被俘获了!怎么会有这样冰雪一样纯净美丽的精灵王子!” “我倒是对佐伊一路上不动声色地照顾女主角格尔达的这一段很感兴趣。”杰奎琳公主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强大并且温柔得不动声色,实在太有风度了!” “佐伊.赛安用冰雪魔法将伙伴们送上方舟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从天空中坠落时的表情太让我心疼了!” “我不相信佐伊.赛安会死!我买光了书店所有的书,连续一个月都在给金砂先生寄信,我告诉她不要那么残忍,佐伊如果真的死了,我的心也会死了!” “啪”地一声响,最为大胆的芙洛拉双手拍在一起,感慨道:“那我说句实在话吧。” “佐伊.赛安,你的手套太涩了,我就想让你的手跟我十指相扣然后摁在床单上。” 虎狼之词一出,四个女孩瞬间沉默,随即,哄堂大笑。 “我就知道你!快走开你这个花心的女人,你都换过几个男朋友了,不要玷污我雪一样纯白的小王子!” “我不管,你看他嘴唇长得那么薄不就是为了让我来亲他吗?还有那耳钉,想将耳垂和耳钉一起含在嘴里有什么错嘛!” “快住口快住口,羞死人了,我们回房间你再跟我详细说说。”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面对着互相推搡、娇羞打闹并且热辣多情的少女们,望凝青默默地喝完味道微苦的薄荷茶,只觉得她们吵闹。 第160章 【第20章】天才魔法师 卡拉尼之城, 传说中的浮空之岛、天空之城,在圣教的《光明启示录》中,它是“天堂”的代名词。 由金砂先生书就的《卡拉尼之城》是一本带有探索以及解密元素的长篇奇幻冒险小说。因为文笔细腻、画风唯美, 加上故事中展现的世界观广博宏大,只言片语就能看出作者本人在宗教传说这方面的深厚功底。因此两年前,《卡拉尼之城》普一面世便风靡整个格罗伊斯帝国,成为市场上最热门的读物。 《卡拉尼之城》以传说中虚幻缥缈的天空之城作为意向,书写了以女主角格尔达为主的一行少年男女不断探寻文明的废墟, 意图找到传说之城的冒险之旅。 “在过去, 在书籍,在妈妈每天夜晚讲述的故事里,我梦见了卡拉尼之城。那里的河流流淌着芳醇的美酒,大地洒满了砂糖与香料凝成的美梦, 爬山虎环绕的白色柱子上刻着玄奥的几何图形, 魔法的奥秘就写在叶脉与自然的诗歌里。我的卡拉尼,我梦中的云上城池,我在战火与硝烟的世界里永恒的憧憬。” 在舍友们的热情推荐之下, 望凝青翻看了《卡拉尼之城》这本书,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本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浅白。 相反,《卡拉尼之城》的故事背景是战乱年代, 主角一行人都背负着沉重悲惨的往事。在这个幻梦一样残酷并且现实的背景里, 主角一行人寻找着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卡拉尼之城。一次次失败,一次次绝望, 最后又一次次地在绝境中抬头,窥见在黑暗中闪烁的人性的光辉。 这是一部披着童话皮囊的纪实文学,主旨是和平与反战, 其中还掺杂着极为深沉的亲情、友情与爱情的刻画描写,目前已经连载到了第三卷 。 而在第三卷 的故事中,主角一行人迎来了新的伙伴——剑技惊人并且擅长冰结魔法的佐伊.赛安。 “不够完美的故事配不上那样完美的人。”这是金砂先生写在扉页中的话语,她几乎是怀着教徒一样虔诚的心态去描摹佐伊这个人。 佐伊.赛安加入队伍的时机十分巧妙,恰好是主角一行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悲惨的灾厄,士气低迷、心灰意冷的时候。 面对主角一行人的警惕以及猜疑,佐伊都沉默着以自身的行动去化解他们的戒心。在故事的早期,佐伊被描绘成一个无所不能的少年,战斗时的他像守护所有人的骑士,与人攀谈时像温文优雅的王子,但当他沉默地坐在篝火旁翻阅书籍时,他又变回了捧着童话书的孩子。 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佐伊都能保持冷静,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了团队的主心骨,仿佛只有有他在,世上所有的坎坷与荆棘都能被一脚踏破。 翻看书籍时,望凝青能十分明显地感受到作者对佐伊的偏爱,不仅是在描写佐伊.赛安时堆砌得无比华丽的辞藻,故事的间隙里还穿插了大量精致唯美的插图。 使用冰结魔法时的佐伊,画手细细描绘了他眼角眉梢的冰晶与口中呼出的白气;篝火旁翻阅书籍的少年,画手描摹了他垂眸时长睫投射在脸上的阴影;队伍在前进时,画手勾勒了少年笔挺的脊梁与清瘦的背影;当然,真正堪称大手笔的是精灵之森百人同奏的那一幕,画手绘画了自己“想象中”的佐伊。 “我在精灵的歌声里听见了佐伊。” 这句话一出,望凝青立刻就明白了“金砂先生”的真实身份,除了光明圣女多明尼卡以外,没有人知道悬铃村的乐曲演奏的是佐伊.赛安的心音。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28节 虽然知道光明圣女是灵感极高、极其容易与人共情的人,但当望凝青翻看到那足足五页的绚丽画作时,她依旧感到了些许荒谬。 “居然只靠音乐就能还原到这种程度……”望凝青以手掩唇,无声地轻喃着。 《卡拉尼之城》的绘卷,多明尼卡绘制了少年不断前进、不断攀登的画面。 在多明尼卡精心描绘的画卷里,佐伊孤身一人走过山川湖海,走过万里冰原,他似乎没有终点,只有向上、向前。 最后,少年攀上了世上最高的山巅,森罗万象、经纬天地都臣服在他的脚下,他却仍旧仰头,望着破晓时分被阳光洞穿一线的天。 佐伊.赛安想去天空之城,不为寻找乱世中的一隅净土,只为了去亲眼见见人力穷尽的极限。 绘卷的意向虽然有些朦胧,但很显然,悬铃村的精灵演奏出来的真的是佐伊的心音,而多明尼卡也的确是听懂了“佐伊”。 故事中的佐伊与主角一行人建立了牢不可破的信赖关系,他们来到了大海洋流的面前,想要渡过大海,就必须登上巨大的“方舟”。 但是,方舟是由一群身穿黑袍的人所掌控租赁的,想要登上方舟就必须交出自己“无法割舍的东西”,不过等到渡过大海,黑袍人就会将这样东西再还给船客。 “不用担心,你看我往来了这么多次都没有问题!”将“良心”交出去的商人拍着胸脯做着保证。 主角一行人也因此陷入了分歧,聪明的阿尔弗雷德认为违抗并不明智,勇敢的艾伯特认为勇气于事无补,努力的卡蜜拉觉得再如何努力也无法横渡汪洋。 阿尔弗雷德交出了“智慧”,变得愚蠢而又麻木;艾伯特交出了“勇气”,变得胆小而又怯懦;卡蜜拉交出了“勤奋”,变得拖沓而又懒惰。 格尔达不想被伙伴们抛下,就在她准备交出“信仰”换取船票时,佐伊阻止了她。 “你跟他们不一样,格尔达。”佐伊握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没有智慧、勇气、勤奋,他们依旧可以活着,哪怕行尸走肉,但你不一样。” “格尔达,你能跨过这么多的苦难,忍下那么多的悲伤,不是因为你拥有‘坚强’,而是因为你拥有‘信仰’。” “在你交出心灵支柱的那一刻,你就会彻彻底底地垮掉,时间不会宽容你一分一秒。” 佐伊同样没有换取船票,她带着格尔达回到了村子,去寻找属于他们的“方舟”。他告诉格尔达,黑袍人的方舟是村子里的匠人打造的,根本不需要“船票”。 “那些黑袍人都是没能找到卡拉尼之城的旅者,他们找不到卡拉尼,就想自己建造一座卡拉尼。” “他们以方舟作为诱饵,让人们用美好珍贵的事物去换取船票。” 抛弃过良心的商人会第二次抛弃良心;聪明的人会因失败而怀疑自己;勇敢的人感受过恐惧便难以保持无畏之心;努力的人品尝过懒惰就不愿继续努力。 换取船票就是个骗局。格尔达感到茫然,不解地道:“可是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啊。” 佐伊反问她:“大家都这么做,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佐伊和格尔达制作出了属于他们的“方舟”,用魔法将它悬浮在空中,他们带着这一叶小舟潜入了黑袍人那艘巨大的飞艇。 他们引导阿尔弗雷德使用智慧引开了守卫,帮助他重拾了自信;他们遭遇了海兽的袭击,危急关头艾伯特为了保护他们而战胜了那个怯懦的自己;他们最后找到了卡蜜拉,用卡蜜拉母亲的吊坠唤醒了她努力的初心。 最后的最后,面对被打破骗局而愤怒无比的黑袍人,他们用魔法掀起了侵吞一切的海啸,格尔达爬上了方舟,朝着其他的伙伴们伸出了手。 但是小小的一叶方舟又怎能抗衡大海的伟力?逆风而行的方舟无法翱翔于天际。 就在他们即将再次陷入绝望之时,佐伊使出了宏伟壮丽的冰结魔法,冻住了试图吞噬他们的滔天巨浪,他踩在冰桥之上,用风雪卷起方舟,送他们飞往苍穹。 第三卷 的故事在佐伊从飞艇上坠落的画面中戛然而止,读者对他坠落的这一幕饱含联想,猜测他或许会微笑,会遗憾,会祝福,但实际都没有。 多明尼卡的插页中,不断坠落的佐伊.赛安面上仍旧是平静的,他望着天空,神色有些释然。 冰雪的王子在漫天纷飞的冰花中陨落。 “我直到最后都不知道,如果‘我’不能割舍的东西是信仰,那佐伊绝对不能交出去的东西是什么?他认为交出了那样东西,他就无法活着。” “佐伊.赛安的故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读到后续。那时的我,眼泪被冻成了霜花的种子。” “再见,一定要再见,我年少的冰雪王子。” 望凝青合上了书,总的来说,虽然有一定程度上的艺术加工,但光明圣女讲述的的确是她与佐伊.赛安一同旅行的故事。 虽然故事的笔触十分悲戚,但对于不知真相的读者来说,佐伊这么出众的人设一定能逢凶化吉,他身上还有这么多的疑点,不可能就在这里止步。 望凝青沉吟良久,试探道:“你们觉得佐伊.赛安是真实存在的吗?” 出乎望凝青预料的是,听见这个问题,四个女孩都异口同声地说“不”。 “虽然我很希望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佐伊.赛安这样的人,但我不得不说,这个冰雪王子只是女孩子给女孩子造的一个梦。”阅男无数的芙洛拉耸了耸肩,叹息道。 “以前我总是猜测金砂先生的性别,但《卡拉尼之城》后我可以确定金砂先生一定是女性。”子爵小姐杰西卡笑了笑,“因为只有女孩子才会懂女孩子。” “干净强大,高洁理性,专情还只对你温柔倾心,这样完美无缺的少年。” 戴娜摇了摇折扇,刻薄地说了一句有失偏颇的话:“但是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有不看女性胸脯的男人?” “嘶。”芙洛拉被茶水烫了一下,感觉自己有被内涵到,“别,这波及到我了,我也看男人的胸脯啊。” 几个女孩听着又忍不住发笑。 杰奎琳公主抿了一口茶,笑着叹气:“人都有欲望,男女都这样。佐伊没有欲望,所以他才是帝国万千少女的梦想。” “万千少女梦想”的望凝青再次沉默,给自己续了第三杯茶。 第161章 【第21章】天才魔法师 望凝青的学院生活十分规律, 虽然同宿舍交好的五个女孩都不在同一个分院,但不得不说能合得来的女孩都有一定的共同性,每个人都是能独立自转的行星。 然而小团体的党派之争不管在哪里都会存在, 艾什莉强大的天赋背景很快就吸引了一批追随者, 又因为她不与平民往来的原则而划分出了明显的沟渠。 魔法部的学生势力一时间分为了三大阵营, 艾什莉为主的贵族派, 大部分由平民魔法师组成的中坚派, 还有类似穆丽尔.罗斯那样独来独往的孤狼派。 在魔法部这一届入学的新生中, 能够与艾什莉比肩而立的只有穆丽尔.罗斯,因此中坚派一直试图拉拢穆丽尔。 可惜穆丽尔性格十分孤僻,眼中除了卡尔.依瑞斯以外什么都没有。中坚派的领头人邀请了几次,她都不为所动, 渐渐的, 中坚派也放弃了。 目前魔法部的三个阵营还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下,但望凝青却已经可以预见到未来暗潮汹涌的争夺以及摩擦了。 艾什莉高傲的作态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满, 甚至有贵族认为她在学院里还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划分党派,看不起平民。 但实际上, 根据望凝青的观察发现, 学院中的贵族平民势力十分泾渭分明,并不仅仅只是艾什莉特别, 大部分平民本身也不愿意与贵族往来。 毕竟两方势力的圈子不同,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这不妨碍望凝青煽风点火,助长艾什莉“高傲”的声名。 然而望凝青没有想到的是, 她在这边煽风点火,自己的几个朋友却在后头灭火救灾。 “不是我看不起平民,而是教养和眼界的差距摆在那里。”戴娜在参加学生会茶话会时听见了关于艾什莉的风言风语, 忍不住为艾什莉站台说话,“门当户对是很重要的,你们看,隔壁学院的萨沙小姐不是想跟平民打好关系吗?但是她这样的贵族小姐哪怕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态度,平民也会心生警惕。” 对于平民,戴娜和杰奎琳公主都不反感艾什莉这种不与平民往来的做法,比起浮于表面的“傲慢”之说,她们都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有时候我看着萨沙小姐的样子就觉得可怜,明明好心好意地想要帮助别人,却总有人跳脚说她拿金币打平民的脸,要不就是说她惺惺作态,为了搏个好名声。” 戴娜是从小混迹政场的人,她的言语虽然偶尔偏激过火,但却一针见血:“对于平民来说,一年不吃不喝都不一定能攒下一个金币,但对于贵族小姐而言做一条裙子最少都要五枚金币。萨沙小姐把平民当朋友,想要尽自己所能地帮助朋友,但贵族哪怕是‘绵薄之力’都会让人感到负担。唉,花钱买罪受,我又是何必?” 杰奎琳公主微笑,虽然言辞不像戴娜那么辛辣,但也是同样的道理:“大家都有不同的圈子,合不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必要强求。” “而且,谁说贵族就不会遭到歧视了?”戴娜用折扇挡住了半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说艾什莉坏话的人,“我就受不了跟不同圈子的人往来,我都没嘲笑某些人看不出外国进口的杜松子酒涨价跟挑拨我国经济市场有什么关联,某些人却嘲笑我高高在上不懂平民的艰苦,没去了解一个黑面包卖多少钱。哈?” 未来的女侯爵戴娜.史蒂芬惯来有“社交界颠茄花”的“美名”,美丽却带毒是人们对她的第一印象。 这一番明嘲暗讽的话砸下去,那些说艾什莉“高高在上不知平民艰苦”的贵族也面色难看地闭上了嘴巴。 抓不到艾什莉的把柄,就只能继续拿捏着她过往“退婚”的污点不放。 但眼看着艾什莉距离高阶法师只有一步之遥,传说中被退婚的鸢尾之子却销声匿迹没了消息,发现这碗陈年冷饭再怎么翻炒也不会变香,最后也只能不了而了。 而身为话题中心的望凝青对此却一无所知,戴娜和杰奎琳公主也不会将这种事说给朋友闹心,因此这件事就轻轻翻过篇去。 很快,望凝青就迎来了艾什莉和气运之子的第一个命运交点——合作狩猎。 格罗伊斯皇家学院的狩猎是斗者学院与魔法师学院的合作进行的,身为这个世界的两大战力,在战场上学会团结合作是非常有必要的事情。 然而,艾什莉有着“不与平民来往”的高傲之名,斗者学院又大多都是平民,这就导致没人愿意与她组队,导致艾什莉只能被老师强制分配。 看着两个学院互相攀谈交流的学生们,望凝青目光梭巡了一番便定格在穆丽尔的身上,那站在她身边、面貌平平无奇的少年就是易容过的卡尔.依瑞斯了。 从卡尔身上的气势来看,他这三年的进步的确很大,气势凝练不发,步子稳陈有力。但他身上大概戴了什么可以遮掩气息的东西,所以看上去并不出挑。 望凝青看了他几眼便移开了目光去,在场上环视了一圈后便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虽然望凝青并没有自觉,但实际上没人可以忽视她强盛的存在感,看到她迈开脚步,两个学院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地紧张了起来,眼角的余光追随着她前进。 “伯格.卡文迪许。”望凝青在一个倚靠着树干的黑发少年面前站定,那看上去昏昏欲睡的少年茫然抬头,撞入一双玫瑰色的眼睛。 “我调查过,你是斗者学院入学考试的第一名。”而且是卡文迪许家族的旁支,勉强称得上是贵族,“我是艾什莉.图里帕,魔法学院入学考试第一名。” “嗯……”名叫伯格的少年揉了揉眼睛,他看上去单薄纤细,让人无法想象他居然是斗者学院的第一名,“所以?” “所以我邀请你,加入我的队伍。”望凝青淡定地说道,“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我想,强大的合作者可以帮你获得更好的排名。” 此话一出,周围的学生们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如果两个学院的第一名合作了,那最后的排名的确没有多少争议。 “可以啊。”不出众人意料,伯格的确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他还是挠了挠头,指着自己说道,“但我虽然名义上是卡文迪许家族的人,可却是末席中的末席,连富裕一点的平民都比不上。我这样的身份大概会辱没了大小姐你吧?” “没关系。”望凝青皱了皱眉,“你能成为格罗伊斯皇家学院的入学第一名,足以证明你的家族不会永远没落下去。强者值得尊重,无论何时何地。” 一旁忍不住侧耳聆听的卡尔.依瑞斯攥了攥拳,紧咬牙根到牙龈险些渗出血。 伯格点点头,摸出自己的铭牌和艾什莉的铭牌对碰了一下,上方的魔法符文微微一闪,代表两人组队成功。 “哥哥……”穆丽尔看着卡尔铁青的面色,不由得抿了抿唇,“你还好吗?” “我没事,穆丽尔。”卡尔深吸一口气,笑了笑,“抱歉,让你担心了。” 卡尔说完就转头不再去看那烦心的画面,穆丽尔却是回头,阴冷地看了艾什莉一眼。 穆丽尔是知道的,她从小憧憬爱慕着的鸢尾之子只有在他的前未婚妻艾什莉面前才会情绪失控,虽然那并非正面的情绪,但她依旧感到了嫉妒。 穆丽尔喜欢卡尔.依瑞斯,在与卡尔初次见面的那个瞬间,她就被卡尔.依瑞斯身上摄人心魄的颜色给虏获了。 那个尊贵的孩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天才才有的矜持清高以及不会被任何人所动摇的坚定意志,这些品质将他的灵魂渲染了一层璀璨的金光。 如夜幕一样深沉的黑发,鸢尾一样美丽的紫色眼瞳,精致漂亮的少年系着小小的领结,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 他弯弓搭箭射中一只雪兔,雪豹一样优雅而又野性的举止,含笑斜晲旁人时显得那么漫不经心的目光,那是被神所钟爱的孩子才会有的模样。 “那就是鸢尾之子,卡尔.依瑞斯。”母亲是这么介绍那个男孩的。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接近他,看着他凝视着她的眼神渐渐软化。卡尔对穆丽尔永远都是温柔的,但也仅仅只是温柔罢了。 卡尔把穆丽尔当成最亲近的妹妹,当成需要保护的对象,这让穆丽尔有些难过,她想要的不止是“妹妹”那么简单。 或许卡尔自己并不清楚,但是穆丽尔能够感受到,他礁岩一样坚定的灵魂只有在遇见艾什莉时才会燃烧。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29节 “艾什莉是我出生前就定下的妻子,听说她有些任性,不过没关系,我会成为最懂她的人,因为我们将会是夫妻。” 卡尔有着这个国度的贵族男子特有的传统思想,“妻子”从一开始就会和别人不一样。 哪怕婚约破裂了,艾什莉.图里帕对于卡尔来说依旧是特别的。 望凝青感受到了穆丽尔的视线,但她却没有放在心上,她看着伯格举起自己的武器,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就是你的武器吗?”望凝青面无表情地看着被锁链连在一起的锤子,那满是铁刺的铁锤每个都有人的脑袋那么大。 “对啊,这玩意儿比剑什么的好用多了。”伯格扬起带点婴儿肥的少年脸,眼神炯炯有神地道,“入学考试的时候只要把这个往对手的方向一砸,他们就哭爹喊娘地认输呢!我就是靠着这个玩意儿成为斗者学院首席的!” 第162章 【第22章】天才魔法师 伯格身板瘦小却天生神力, 一般人很难同时兼具速度与力量,伯格却没有这个烦恼。 但是从武器的选择上就可以感觉到,伯格和艾什莉一样都属于突进派的主攻手, 要这两人合作完全是一场灾难。 望凝青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伯格身为斗者学院的首席还会跟她这个名声不好的人一样沦落到被老师强制分配的地步, 因为他打架只有一个原则,就是“莽”。 伯格挥舞链锤时的姿态宛如起舞,那脑袋大小的流星锤甩出去能将酒桶那么粗的树干拦腰砸断, 想必砸到人身上时的效果也十分可观。 望凝青完全理解为什么别人不愿意和他对打了, 毕竟着长满铁刺的流星锤不能用手接,只能用武器去硬碰硬,再好的武器也经不住这么糟蹋。 再加上斗者学院的学生们大多家境不太富裕, 首席席位事小, 把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武器砸坏事大, 还不如干脆认输以求自保呢。 洞穿全局的望凝青沉默半晌,在伯格询问她意见时毫无良心地提出了更缺德的想法:“有没有考虑过在铁锤上增加‘穿透’和‘坚韧’的附魔符文?那样效果更好。” 伯格诧异地瞠大了眼睛, 问道:“我的附魔是‘坚硬’,‘坚韧’不是应该附在剑上吗?” “不, 其实‘坚韧’效果会更好,具有一定韧性话你铁锤上的铁刺不容易磨损, 如果追求杀伤,‘穿透’的效果会比单纯的‘坚硬’更胜一筹……” 望凝青耐心地讲解着, 伯格越听眼睛越亮, 连连点头:“听上去好棒啊!” 但很快他又挠了挠头, 为难道:“但是,‘穿透’是二级魔法符文吧?单单附魔的材料费用都要三十银币,还不包括失败后材料的损耗,我们家可支付不起……” 已经随手完成附魔的望凝青动作一顿, 默默地抬头:“……” “……”伯格缓缓放下了挠头的手,看着链锤上繁复华丽、一气呵成的火焰符文。 没有使用昂贵的秘银和金子,也没有用愈创木制成的法杖精细地描摹,只是强行催动火元素魔法在上方刻印下魔纹,就这样完成了全套附魔过程。 而且符文的质量起码达到了五级魔纹的水准。伯格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自己的链锤,宛如抚摸心爱的恋人。 “咳。”望凝青端起艾什莉高傲的架子,状似无所谓地道,“只是看不过你身为贵族还那么一副上不了台面的穷酸样,你别在合作狩猎里给我拖后腿就好。” “大姐!”伯格一把抓住望凝青的手,泪眼汪汪地扬起一张俊秀的小脸,“从今天开始您就我异父异母的亲大姐了,您看您们家还缺不缺见习骑士啊?” 传承古老的卡文迪许家族,历史上甚至出过一任公爵,哪怕只是旁支也没有跑到图里帕家族当见习骑士的道理。 合作狩猎开始,各个小组的成员纷纷开始入场,学院拥有专门的狩猎森林,西部的魔兽大多是dc级,比较适合一年级新生练手。 望凝青曾经横穿过遍布a级魔兽的白魔森林,学院狩猎自然难不住她,但怎奈何她的队友是一只撒手没的哈士奇。 想要在合作狩猎上脱颖而出,单靠狩猎d级c级魔物是远远不够的,哪怕杀伤一千只d级魔物,最后的得分也不会高过捕获一只a级。 原命轨中的艾什莉就是不顾队友的反对去了森林的更深处,在那边撞见了a级领主焦土赤焰蛇,因为实力不敌岩蛇而受了伤,最后被气运之子救了下来。 艾什莉虽然不至于因为被救了一次就对平民倾心相许,但也对这个隐藏实力、沉稳可靠的少年生出了几分好感。 之后艾什莉也有向卡尔示好,但却被卡尔冷酷地拒绝。赌气的艾什莉虽然不再理会他,但却对这个少年越来越上心。 “喂,伯格。”望凝青按部就班地演戏,“只靠狩猎低级魔物是没办法得到好成绩的,必须朝着森林更深处去探寻。” “好的大姐,我们这就出发?”伯格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望凝青:“……”你倒是给像命书里写的一样反对啊! 命书里没写艾什莉的队友是谁,但大概不是伯格这个只知道莽的哈士奇,望凝青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披荆斩棘地开路,决定找个机会甩掉他。 在伯格遇见一头b级铁盔熊并跟它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判断出伯格的战斗力勉强可以应付这头熊后,望凝青毫不犹豫地抛下了伯格,转道去了别处。 焦土赤焰蛇,a级火属性类龙型魔兽,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焦土的痕迹,因此而得名。 命书中的艾什莉大概是发现了赤焰蛇的踪迹,想要收服这条强大的领主怪,却忽略了焦土赤焰蛇火抗极高的问题。 望凝青扫视着周围的草坪上,很快便发现了一小片干枯伏倒的焦黄草地,地上还隐约沾染了一些新鲜的血迹。 她蹲下身捻起枯黄的草叶,估量了一下燃烧的范围,这只赤焰蛇的长度大概有二十米,将一头老虎生生绞死吞吃入腹都没有多大问题。 而这里已经接近西部森林的边境,再过去便是学院的警戒线,那是a级领主的所属领地,学生不被允许进去。 望凝青判断出赤焰蛇大概刚刚进食了一次,从出血量来看是中等体型的猎物,现在的赤焰蛇大概正处于饱腹状态,需要等它消化完食物才会继续下一次捕猎。 而在这段时间内,赤焰蛇对于闯入领地的入侵者会更倾向于“驱逐”而不是“杀死”。 望凝青朝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越是往前,草地便越是稀疏,这是因为赤焰蛇溢散的火元素反复灼烧这片土地,因此形成了“焦土”。 在接近湖水的地方,望凝青停下了脚步,最靠近水源的一块三米高的岩石上,一条头顶长角的巨蟒正盘踞其上,尾巴尖惬意地一下下地敲着碎石。 赤焰蛇是类龙型魔兽,暗红色的鳞片与火红色的竖瞳让它看上去更像是宝石雕刻而成的工艺品,漂亮并且充满灵性。 望凝青安静地打量了一会儿,这才迈开步子朝着赤焰蛇走去。想办法激怒赤焰蛇然后跟它打一架,拖到气运之子前来,这就是她身为“反角”的使命。 现在的太阳很好,赤焰蛇又刚刚吃饱,因此它懒洋洋地盘踞在岩石上不愿动弹,翘着尾巴晒太阳。 望凝青走到它身边,它也只是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并没有攻击不速之客的想法。 这样不行,这蛇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望凝青伸出手摸了摸它的鳞片,等待它的反应。 突然被人摸了一把,赤焰蛇果然抖了个激灵,它巨蟒回头地盯着一只手还放在它身上的望凝青,蛇尾烦躁地拍了拍地面,嘶嘶地吐着蛇信。 望凝青莫名地能感受到这条赤焰蛇的情绪,它简直像“早上六七点被父母从被窝里拽出来然后又说哦忘了是周末”的小孩一样,满眼都是委屈。 还不行?望凝青沉吟,见这条没有上进心的蛇又准备睡过去,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砸在赤焰蛇的脑袋上,发出啪地一声响。 这回,赤焰蛇终于有动静了,它嘶嘶嘶嘶地吐着蛇信,巨大的身躯也松开了绞缚的岩石,一溜烟地从石头上落回了草地。 它对着望凝青说着蛇言蛇语,最后一扭身就朝着另一边森林而去,那背影简直写满了“行吧行吧这地方让给你我不跟你玩了”的赌气。 望凝青:“……”不对劲,这蛇绝对是哪里有问题。 望凝青一把捞住了赤焰蛇肥肥的尾巴尖,用力拽住这条临阵脱逃的a级领主,谁知道那蛇被抓住后竟直接倒地一趟,发出嘶嘤嘶嘤的声音。 “起来。”望凝青冷声道,“身为领主怎么能这么没有志气?” 不等望凝青劝蛇上进,她的感知范围内便出现了陌生的元素轨迹,有人正使用疾风魔法朝着这边飞速地靠近,不出预料应该就是气运之子了。 卡尔.依瑞斯的行进速度很快,望凝青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举高法杖凝聚出三枚火焰弹,砰地一下炸在了赤焰蛇的身上。 随后,望凝青飞快地撕破了法师袍的斗篷,动作灵敏地就地上一滚,挽得精致的鬓发散乱,发上还夹杂着草叶,看上去宛如经历了一场恶战一样。 被火焰弹砸得一脸懵然的赤焰蛇看着眼前的人类少女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没等它反应过来,森林边又出现了两道突兀的人影。 他们看见艾什莉倒地,两人皆是一惊。 “快躲开!”、“艾什莉!” 下一秒,风刃和铁锤同时朝赤焰蛇袭来,铺天盖地的攻势只为了将它从少女的身边逼开,即便赤焰蛇鳞片坚硬还有很高的魔抗,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它闪躲着突如其来的攻势,余光却见那红发少女用一中毫无灵性的姿态跌坐在地上,仗着后面的人看不见她开始面无表情地看戏,态度很是嚣张。 那一瞬间,这条芳龄百岁的年轻领主第一次感受到了人心的险恶,恨不得立刻回自己温暖的老家。 第163章 【第23章】天才魔法师 看见艾什莉在赤焰蛇面前倒下之时, 卡尔.依瑞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手中已经凝聚起风刃朝着赤焰蛇斩了出去,自己则像猎豹般飞扑而下, 一把将艾什莉拦腰抱起。 沉重的铁锤砸在坚实的土地之上,迟来一步的伯格愣怔了一瞬,似乎没想到这个平平无奇的学生居然比他更快反应过来。 卡尔回过神来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刚才电光火石之间,他完全遵循了自己的本能, 紧张到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了下来,神情却有些难堪, 他在安全的范畴内将艾什莉放下, 与赤焰蛇对峙, 一言不发。 “……谢谢你。”望凝青遵循着艾什莉的性子认真地道谢, “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吧?”卡尔不耐烦地打断了艾什莉的问话,语气很差。 卡尔.依瑞斯有些恼怒, 他感觉大脑阵阵发热, 一时无法保持冷静。但他不想去深思自己此时翻涌不定的心情到底是“愤怒”的怒,还是“恼羞成怒”的怒。 明明婚约已经不在了,明明已经反目成仇了, 可从小养成的习惯依旧会让他下意识地保护“妻子”。 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挡在艾什莉的身前,警惕着看上去似乎随时都要暴动的a级领主。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 吃了他们一套攻击的赤焰蛇没有行动, 只是用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艾什莉,吐着蛇信发出“嘶嘤嘶嘤”的声音。 “嗯……”拥有召唤兽的伯格挠了挠头,道,“大姐, 它好像是在问你要不要跟它契约。” 望凝青沉默了,这蛇到底是有多怂,居然被打了也不还手,搞得她刚才的行为简直像演的一样。 好吧,本来就是演的。 原命轨中,这条蛇最后成了气运之子的囊中之物,凭借着捕获a级领主的积分,卡尔哈穆丽尔那一队毫无争议地夺得了第一名,引起了艾什莉的注意。 但是现在,这条毫无上进心的蛇连打都不打,直接举白旗投降,并且眼看着就要成为反角艾什莉的猎物。 “契约的话就拿不到积分了吧?”望凝青垂死挣扎,试图最后反抗一下。 “不会的,规则是‘捕获’又不是‘击杀’,契约当然更好啊。”没心没肺的伯格已经伸手摸上了赤焰蛇的鳞片,感慨道,“不愧是大姐,狩猎都有a级领主主动契约。” 这一点都不好,后面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望凝青面无表情,有气运之子在旁她也不好做出违背“艾什莉”性格的行为,只能硬着头皮朝着赤焰蛇走去。 她脱下手套朝着赤焰蛇伸出一只手,宝石般美丽的蟒蛇却突然低头,用蛇信舔了舔她的手背,一张蛇脸竟隐约看出了几分依恋之情。 望凝青愣怔了一瞬,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背上有那个花种的印痕,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印痕中火精灵王残存下来的气息,这条赤焰蛇才会对她这么友好吧。 望凝青划破了自己的食指指腹,摁压指尖凝出了一滴血珠,随后将带血的手指点在了赤焰蛇的额头上。 “大地的后嗣,火之精灵王的眷属,我艾什莉.图里帕.道林,将与你缔结友谊之盟誓,我承诺,我将践行高洁之义举,诛杀卑劣之恶行。对此,你的回应是——” 话音刚落,鲜血绘成的魔法阵便眨眼成型,赤红的光芒一闪而过,代表着契约已成,赤焰蛇在元素之神的注视下与人类缔结了友谊的盟誓。 一般来说就算魔兽同意缔结契约,潜意识中依旧会因为不愿屈从于他人的野性以及高傲导致契约失败,但没想到赤焰蛇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你以后就叫赤焰吧。”望凝青沉默地摸了摸巨蟒的大脑袋,取了一个并不怎么走心的名字。 赤焰吐了吐蛇信,嘶嘶地原地转了几圈,很快庞大的身体就缩小到小指粗细,盘在望凝青的手腕上假装自己是个手镯,继续昏昏欲睡地甩着蛇尾。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30节 这蛇该不会是抱着偷懒的想法才这么主动缔结契约的吧?望凝青无言,有种终日大雁终被雁啄眼的错觉。 “火系的契约誓言可真有趣啊,听起来就很激昂,像圣骑士的宣言一样。”伯格收起了链锤,也没提艾什莉私自离队的事情,随口转移了话题,“我只听过父亲的宣誓,他是土系魔法师,说的都是什么‘奉行严正之举止,忠于端肃之意志’之类的,听起来就很没意思。” “因为厚土之神奉行‘严正’和‘忠诚’,而火神奉行‘正义’和‘勇气’。”卡尔插嘴道,“每个人的宣誓词都有所不同,一般在确定法师资质之后就会由家族进行拟定。” 的确是这个道理,一般法师的宣誓词只要符合元素神奉行的理念就可以作为契约使用,比如火系,只要往里面塞“正义”之类的词语就铁定不会出错。 “我是斗者,不太清楚这一点啦,倒是你——”伯格看向卡尔,“以诺.怀特,是吗?我记得你,你刚刚使用的好像不是斗气对吧?” 伯格.卡文迪许,虽然看着吊儿郎当还很莽撞,实际是个非常细心并且敏锐的人。 他与气运之子不打不相识,在学院中经常发生摩擦以及矛盾,最后两人冰释前嫌,伯格也成为了气运之子的伙伴,与他一同踏上注定成为传奇的冒险之旅。 但是眼下,两人却还不是那么亲近友善的关系。 “是斗气。”卡尔冷声说着,刚刚危急关头他完全失去了一贯的理智,下意识地使用出了更熟悉的魔法,但这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只是剑风而已。” 伯格还想追问,望凝青却突然出声打圆场:“是类似风灵战团的卡诺斯团长那种剑风吗?我知道那位团长斗气外放能够形成类似风魔法的效果。” 伯格心中堪称魔法权威的艾什莉都这么说了,他立刻放下了怀疑,开始思考:“好厉害啊,那我的链锤也做到斗气外放的地步吗?” 卡尔沉默,他知道艾什莉是在帮他,为了报答他之前伸出的援手,但她越是这样,卡尔就越是难受。 明明对待别人都十分明事理的样子,怎么当年就对他做出那样的事呢……? 还是说,这短短三年,艾什莉也成长为不再任性的大人了? 合作狩猎还没结束,卡尔不和艾什莉他们同队,而是转道去找穆丽尔。他也不想看到艾什莉和伯格亲切交谈的样子,那只会加深他心头郁结的愤怒。 望凝青不知道气运之子的想法,在她看来,卡尔对她态度再怎么糟糕都是正常的。比起气运之子,她倒是对气运之子背负的那柄大剑更上心一点。 那柄剑的锻造工艺真的很眼熟,但是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种锻造工艺,或许靠近一些仔细看看,能得出更多的线索。 “……你最好不要让艾什莉看你的大剑。”卡尔没走出多久,就听到了埃克哈德老师的声音,沉重得好似叹息。 “为什么?”卡尔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从那种莫名的愤怒中抽离出了情绪。 “反正最好不要,如果你不想惹是生非的话,回头你自己锻一把比较好。”埃克哈德语气冷淡,一副不想多谈的语气。 卡尔有些不明所以,但这一路走来他也知道听从埃克哈德老师的建议就能躲避大部分的危机,因此很快换了一柄自己锻造的、外形相似的大剑。 虽然埃克哈德不愿多提,但卡尔却禁不住想入非非,能让那位历史上著名的光辉之剑有所忌惮的肯定不是艾什莉.图里帕这位贵族小姐,而是别的什么人。 莫非,真的如他最初猜想的那样,埃克哈德老师的仇人是那位帝国第一法师,人称“永恒贤者之石”的道林大公吗? 某种程度上明明猜对了答案却还是跳下海游了一大圈并回到原点的卡尔思考着埃克哈德与道林大公对立的可能性,而化名埃克哈德的铭剑仙尊却只觉得闹心。 小徒弟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又是吹风又是淋雨,本以为多多少少会聪明一些,没想到还是那副固执不变的样子。 更离谱的是,身为铭剑的弟子,修真界的第二任“剑主”,她居然成了一位魔法师。 心情不太美妙的卡尔与铭剑继续深入森林,好悬才在截止期前捕够了猎物,加上穆丽尔带回来的b级魔兽,他们这一组的比分险胜两位学院首席的组合。 卡尔将猎物带回学院时可谓是万众瞩目,这次大出风头也让许多人注意到了“以诺.怀特”这位看似平平无奇的学院学生,纷纷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当然,能够使用暗元素魔法的穆丽尔一直都是学院关注的对象,可惜与她的实力相媲美的是她的孤僻以及神秘,不与任何人往来,也不与任何人亲近。 ——除了卡尔.依瑞斯。 两位学院首席屈居了第二名,但对于众人而言并不代表两位首席会因此而光彩大减,大部分人都倾向于“过于骄傲的人无法好好合作”这个观点。 艾什莉.图里帕是出了名的傲慢,而伯格.卡文迪许的战斗方式也不是谁都能配合得了的,他们这一个问题小组出什么篓子都不稀奇。 对此,实际上合作得还算不错的望凝青也没有反驳,任由伯格四处解释“我和大姐合作默契所向披靡”,自己则返回了魔法学院。 艾什莉因为魔法位阶已经达到了可以进入法师塔的标准,因此拥有格罗伊斯皇家学院的出入特许,可以在就读期间随意出入校园。 而这次,她就收到了诺亚.道林发来的信函,诺亚问她休假的时候能不能回去一趟,他给她准备了一件礼物。 望凝青回想了一下,发现气运之子接下来的故事里基本没有艾什莉的事了,明年第二学期才会出现东果国亡灵天灾事件,届时大家的学院生活都会提前结束。 “我这就回去。”望凝青回复了诺亚的口讯。 她提笔时看见了自己手背上的印记,那花种形状的银色纹路再次浮现,隐隐流淌着火元素的光辉。 虽然不知道它何时能够开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望凝青能感受到自己和这颗种子越来越深的联系,仿佛血脉相连。 ——这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第164章 【第24章】天才魔4法师 大概两年前, 艾什莉正式成为了道林大公的继子,被冠以了“道林”的姓氏。 虽然诺亚身为超越者,寿命与长生种一样接近无穷无尽, 但贵族圈却纷纷猜测道林大公这是有了彻底退隐的想法, 这才会收任继子。 诺亚.道林的继子, 哪怕只是个荣誉爵位都足以让人趋之若鹜, 毕竟道林大公最吸引人的不是他在世俗中的地位,而是他所掌控的真理以及知识。 只要拥有力量,财富地位都唾手可得。抱有这种想法的大有人在,想要为自己的孩子开路而对艾什莉暗下杀手的也不在少数。 所有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道林大公是因为艾什莉才萌生了收养继子的想法, 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除掉了艾什莉, 自己的家族就有机会取而代之。 那段时间, 望凝青几乎成为了所有人的众矢之。 有人假笑着与她套近乎, 转头便在她的酒水中下毒;有人摆出了傲慢的态度,挑剔着她的不足之处;甚至有人连遮羞布都不要, 干脆开口要求她让出位置。 人被欲望驱使时的嘴脸都不会显得十分好看,就连皇室都开始人心不稳,几次三番委婉地试探道林大公是否有意向过继一个皇室的孩子。 在诺亚拒绝之后,他们甚至还提出让第二皇储与艾什莉订立婚约,两人的孩子可以继承道林家族。 事情最后得以解决, 还是因为一个贵族上头失去了理智,在一次艾什莉参与的宴席上端上了掺杂了致死量颠茄毒液的料理。 然而很不幸,那天诺亚恰好从内廷归来,顺路去宴会会场接艾什莉回家,他拿过弟子的刀叉尝了一口料理,当时就笑了。 望凝青当时捧着餐盘站在一边,看着那名肥头大耳的贵族小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浑身颤抖,冷汗濡湿了衣裳。 诺亚让手下送望凝青回家,自己却留在了宴会场所中,临行前,他笑容温和地叮嘱她记得睡前喝一杯温牛奶。 后来发生了什么,望凝青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从那之后无论她从到何处,周围的人们都是笑脸相迎,更诡异的是,那笑容居然还是真心的。 诺亚有很多秘密,而望凝青的直觉告诉她没有绝对的把握的话不要去深究这些秘密,否则最后只会让自己深陷进去。 望凝青通过传送阵回到了诺亚的法师塔,经过花园时恰好撞见两个身穿金边白袍、带着空白面具的法师,两人弯腰朝她行了一礼,态度十分恭敬。 “老师有客人吗?”望凝青看着蔷薇花园,无论外头如何,诺亚的花园永远精致美观,四季都有令人眼前一亮的风景。 两名白袍法师摇了摇头,他们似乎不被允许说话,没有面目、不能暴露身份,这就是效忠于道林大公的魔法组织“拾遗使”。 这个组织全部由实力顶尖的魔法师构建而成,纹有金边的白色法袍以及没有五官的空白面具就是这个组织的标志。 拾遗使的职责是拾捡各地文明废墟残存下来的知识,整合总结成书,将大陆上曾经出现过的所有文明载入史册,封存入真理之门,因此名为“拾遗使”。 望凝青也是在成为道林大公的继子后才了解到,有一个存在于真理之门后的国度,只能容纳强大法师的“意识体”,那个名为“方舟”的虚无之国就是诺亚的领土。 在还未成为继子之前,望凝青从未在法师塔中见过这些金边白袍的拾遗使,他们似乎有意避开她一样,绝不在她面前泄露半点的行踪。 但是在望凝青成为继子之后,诺亚对她似乎就不再设防了,不仅拾遗使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诺亚甚至还要求他们对望凝青行臣属之礼。 这种“重视”让望凝青感觉不太美妙,因此她在日常生活中也有意识地规避一些敏感的场合,比如诺亚的“客人”,她一般都是能避就避的。 与两名拾遗使擦肩而过,望凝青进入了法师塔,拾级而上之时,恰好听见上方传来一阵怒吼。 望凝青停驻了脚步,没过多久便看见两名拾遗使架着一个明显种族非人的男人从书房中走了出来,见到望凝青,两名拾遗使脚步一顿,蹲身行礼。 那名男子头上长有龙角,大概又是一位与诺亚进行“知识”的交易却没能如愿以偿的异族,他很快就被请出了法师塔,因为诺亚很讨厌不懂礼的客人。 “回来了?”诺亚待在书房,还是那副从容而又优雅的模样,三年过去,他的容貌没有任何的变化,反而艾什莉长大了不少,“过来坐吧。” 他敲了敲桌子,桌面立刻出现了一杯红茶与精致的千层点心架,刚才被送走的可怜人甚至没能在诺亚这里混到一杯茶。 望凝青镇定自若地走过去,正想入座,目光却在诺亚手边那本夹着书签的书上微微一凝。 ——光明圣女多明尼卡所作的《卡拉尼之城》。 望凝青木着脸,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倒是诺亚注意到她微妙的眼神,忍不住笑道:“怎么?老师就不能看你们年轻人爱看的东西吗?” 望凝青知道诺亚误会了,但她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顺着他的话头道:“只是很少见,老师似乎诗歌戏剧之类的比较感兴趣。” “的确。”诺亚转了一下千层架,取了一枚粉色的马卡龙,“但是看到让人怀念的名字,就忍不住有些在意。虽然故事的深度差了些,但剧情还算有趣。” 望凝青取了一小碟冰淇淋慕斯,垂眸:“卡拉尼之城吗?” “嗯,圣殿将它当做‘天堂’的代名词,因为卡拉尼消失太久了,几乎只存在于传说里。”诺亚笑了笑,“但你知道吗?孩子,卡拉尼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与这个故事所写的不同,卡拉尼之城是一座属于学者的城市,是由一群掌握知识的人类创建出来的人为奇迹,并不是上帝与天使的住处。” 诺亚将这个世界遥远的传说与历史向自己的学生娓娓道来,这可以算是他教学的一种方式,潜移默化地充实着学生的心灵与智识。 “浮空之岛,天空之城,那座云上城池曾经诞生过最繁荣鼎盛的蒸汽文明,那些试图探索真理的学者大胆地将魔法与机械结合在一起,以人类无穷无尽的求知与好奇重现了神明的伟力。”诺亚笑着弹了弹指,一座小型的虚幻城池便在他掌心显现。他选择用更直观的方式重现真实的卡拉尼之城。 望凝青眨了眨眼睛,有些入神地看着诺亚演变出来的、栩栩如生的城市。 浮于云上的城池,蚂蚁一样劳作的人群,不断旋转咬合的齿轮带动轴承驱使着这座优雅奢华的钢铁巨兽,它显得如此古典又如此现代化。 深棕与金是它标志性的颜色,皮革与怀表是永不过时的徽章,人们为理想而聚集在这里,共建着只存在于童话中的乌托邦。 魔法与科学共存,先进与落后共生,一座小小的城池,同时容纳了人们对现实的求知与虚无的幻想。 这是望凝青不曾接触过的文化,与她熟知的华夏文明有所不同,但同样有着别具风情的美感。 “很美。”她难得真心实意地夸赞,见诺亚久久不继续述说卡拉尼之城的结局,她便又恰如其分地转移了话题,“老师说要给我的东西是什么呢?” 诺亚笑了笑,随手拍散了自己虚构出来的幻象,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想也知道触犯神明领域的卡拉尼之城并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你之前不是说想要一只火元素精灵吗?”诺亚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刚好有人送了一只过来,就放在顶楼,你去看看合不合意吧。” 望凝青点点头,谢过诺亚的好意后便朝着顶楼走去。三年来,诺亚对她开放了法师塔内大部分出入权限,其中就包括原本被划定为禁区的顶楼。 听夜莺说法师塔的顶楼是用来存放高机密知识以及观测天文星象的地方,因此即便诺亚给她开放了权限,望凝青这三年来也基本没有踏足过那里。 诺亚的白石法师塔给人最大的印象除了整洁以外就是藏书浩瀚如海,顶楼没有划分隔间,整个楼层环绕着高至穹顶的书架,像一座庞大的国立图书馆。 而在图书馆的中间,一座巨大的金环公冕仪安静地陈设在那里,穹顶尚未打开,还未开始运作的仪器像星球的缩影。 “嘶。”环在望凝青手腕上的赤焰突然发出了不安的声音,它扬起了一个小小的脑袋,一下一下地吐着蛇信。 望凝青抬头,发现楼阁的尽头居然有一座巨大的门扉,与书架等高,看上去沉重而又古老。 她扫视四周,想要寻找诺亚所说的火精灵的契约书,但手背却突然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炽痛,像滚烫的烙铁烙上了皮肤。 望凝青皱眉扯下了手套,之间那花种一样的印痕竟有了开花的迹象,花苞微微打开的模样好似一团火。 在望凝青的注视之下,那团火种缓慢地抽芽,伴随着它的成长,望凝青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虚弱,好像肉体鲜活的生命力被抽取了一样。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31节 它飞快地成长,就好像门的后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它。 第165章 【第25章】天才魔5法师 望凝青忍耐着烧灼的剧痛, 在公冕仪旁的书桌上找到了标注着“致艾什莉小姐”字样的卷轴,之后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个见鬼的地方。 望凝青离开顶楼时查看了一下自己手背上的印记,发现它已经呈现出半开合的状态, 可谓是含苞待放。 这个吸收了火精灵王与大量火元素精灵生命力的花中最后绽放之时会发生什么, 望凝青并不知晓, 但艾什莉的人生不需要这么复杂,她还是知道的。 望凝青回到了书房, 将那精致的卷轴递给了诺亚:“老师, 是这个吗?” 诺亚接过卷轴看了看, 笑道:“对, 就是这个。前阵子我让拾遗使们帮你留意有没有诞生新的火灵, 最后在龙岛的炎岩层罅隙里发现了一只呢。”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 选择性地过滤了“龙岛”和“炎岩层罅隙”等一听就有大问题的禁忌词汇, 平静道:“让老师费心了。” “你是我的学生, 为你费心也是应当的。”诺亚笑了笑, 撕开了卷轴的封条, “现在契约试试吧。” 望凝青展开卷轴,映入眼帘的是由十三个小型魔法阵组合而成的大型封印魔法阵,使用的绘阵材料居然是龙血……就算望凝青的法阵造诣不如魔药学,但以她这些年来博览群书的知识储备与穿梭各大拍卖场锻炼出来的眼力,都能轻而易举地判定这个封印封存的绝不是一只高阶火元素精灵。 望凝青“啪”地一下又将卷轴收了回去,毕恭毕敬地递回给诺亚:“老师,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只需要一只高阶火元素精灵就足够了。” “但是高阶用不了几年吧?”诺亚讶异,温温的目光不带多少情绪地瞥向望凝青手腕上的蛇形“手镯”,“契约同伴的实力太过弱小的话,可是会变成累赘的。” 望凝青感觉赤焰浑身一颤, 委屈得缩成一团,巨蟒的盘绞能力不容小觑,望凝青的手腕顿时被勒出了一道红痕。 “调皮。”诺亚伸出手,屈指直接将赤焰弹晕,随后捏住这条七晕八素的小蛇,直接把它从望凝青的手腕上薅了下来,“肿了。” “没关系。”望凝青木着一张脸,看着诺亚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瓶药膏给自己上药,一板一眼地道,“伙伴的选择是双向的,我在成长,契约同伴也在成长。如果非要越阶与高阶精灵缔结盟誓,对于伙伴而言缺乏尊重,对我自己而言,自身的才能与所处的地位并不匹配。” “老师送你的也不行吗?”诺亚轻笑。 “单方面付出维系的关系并不长久。”望凝青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诺亚的好意,“我暂时无法付出与此等同的代价,等我真正成长起来后再跟老师交换吧。” 并不是望凝青非要跟诺亚划清楚界限,而是她越是深入研究魔法,就越是明白“等价代换”的原则几乎就是这个世界不可动摇的根基,更甚某中书于纸面的铁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她也不会被诺亚表面的温柔亲切所迷惑。望凝青很清楚如果要向诺亚索取什么,就必须要做好付出同等代价的准备。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呢。”诺亚笑着抿了一口茶,“可惜,这世上却有太多人装聋卖傻。” “拿着吧,孩子。”诺亚再次将卷轴推了过来,笑意从脸上淡去——十分诡异的一件事,在望凝青的感知里,诺亚的笑容如果淡了,反而代表他心情变好了。 “这件东西的代价你已经支付了。”诺亚打了个响指,由望凝青起稿誊写的几篇魔法论文便从书桌上飘起,飞落在诺亚的掌心,“知识是无价的瑰宝,创造却比知识更加重要,在陈旧的基础上构建新生,单靠学习是远远不够的。孩子,你这三年来提出的中中学术理论与研究成果足以在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诺亚将卷轴放在望凝青的掌心,偏头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矜持的祝福之吻:“愿你永远保持对世界的好奇。” 话说到这个地步,望凝青也不好拒绝了,只能在诺亚充满慈爱的目光下接过了卷轴,抬手摁了那繁复的封印阵。 “哗啦”一声,凌厉的风刮擦过脸颊,骤然爆开的气浪震碎了摆在桌面上的杯盏,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响。 滚滚而来的热浪中,望凝青感觉到手背剧痛,但好在她是正对着诺亚的方向,所以诺亚看不见她手背上逐渐浮现的奇怪纹路。 赤色的魔法阵如蛛网般不断扩散,布满了整座大厅。 “大地的后嗣,火之精灵王的眷属……”望凝青艰涩地念诵着盟誓,破碎声不绝于耳,这个不懂控制力量的火灵就像只知道宣泄情绪的孩子。 “对此,你的回应是——” 当最后一句盟誓脱口而出时,火焰缠绕上了望凝青伸出的五指,就好像另一个人扣住了她的手。 一个模糊的人形在庞大的魔法阵中明灭闪烁,望来的视线纯真而又懵懂。 “咚”的一声闷响,一个圆滚滚的事物突然落进了望凝青的怀中,她抱住了那滚烫炽热的事物,低头一看,却发现那是一个手脚皆呈鱼鳍状的孩子。 孩子大概五六岁的年纪,与望凝青在帕里斯山脉中见到的火灵姿态相似,但让她有些麻木的是,这个孩子居然有类人的面孔。 小小的孩子呜哇呜哇地吐着小火苗,望凝青却只能僵着脖子一点点地扭头,抱着最后一丝期望询问道:“老师,这个孩子应该不会是……?” “是新生的火元素精灵之王哦。”诺亚托腮浅笑,心情十分愉悦,“虽然只是幼王,但说到底也是王阶的,现阶段的实力也等同于上位阶级的魔法师。” 哦是哦。望凝青面无表情地抱着小火灵,心想,上位阶级的火元素精灵加上原命轨中临阵突破高阶的艾什莉,气运之子要怎样才能打得过呢? 向诺亚道过谢后,望凝青决定立刻返回学校思考人生,一来手背上的印记隐约有些压不住了,二来也是避免诺亚再次心血来潮给气运之子的人生增添难度。 平心而论,诺亚虽然有很多秘密,并且顽固地遵循着一套常人无法理解的原则,但他对“艾什莉.图里帕”这个学生是真的不错。 而在这三年来不间断的试探以及磨合之中,望凝青发现诺亚对“知识”与“文明”有一套独特的见解,他将这些无法触摸的虚无之物视作自己典藏的财富。 其他人如果想从诺亚的手中获取“知识”,就必须付出与知识同等重量的“代价”。而这个代价的换算标准是:无形高于有形,意识高于物质。 简单来说,想要和诺亚进行交易,筹码与货币将是一中玄而又玄的东西,有时候一个故事就能将他打动,有时候费尽心机也无法得偿所衷。 例如某个文明遗留下来的文物,市场衡量它价值的标准在于做工是否精美、来历是否高贵,而诺亚衡量的方式是其中铭刻的时间与历史。 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望凝青便掌控了与诺亚相处的方式,她从诺亚那里学习旧的知识,然后还给他新的知识,这是两人都认可的交易方式。 ——比起贵族、魔法师等头衔,诺亚给望凝青的印象更像是“学者”。 望凝青回归学院,在前往宿舍的过程中只感到手背越来越痛,那印记就像埋藏在她身体中的中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都要汲取她的血肉。 “艾什莉?”万事都有些不凑巧,望凝青才刚踏入庭院就发现杰奎琳公主等人竟没去上课,几个女孩举办了茶话会,穆丽尔也很难得地在场。 “你这是怎么了?面色这么惨白?”杰奎琳公主猛然站起身,小跑着来到望凝青的身边。 “我没事。”望凝青镇定地回答着,她看不见,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面色惨白得吓人,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不断地从额角滑落。 “你不是说要回法师塔一趟吗,怎么……”杰奎琳公主伸手想扶她,却被望凝青轻巧地避过。 但即便如此,杰奎琳公主依旧能感觉到艾什莉身上传来的不正常的热度。 “真的没事,不必担心。”望凝青随意敷衍了两句,便告辞离开,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杰奎琳公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沉默了许久。 “她这是……”芙洛拉走到杰奎琳的身边,用折扇挡住了半边脸,“你感觉到了吗,她身上的火元素力变得更加强盛了。” “不要说了。”杰奎琳公主摇了摇头,示意芙洛拉慎言,但她自己心里同样隐藏着很深的忧虑。 身为皇室子弟,又是品学兼优的第一皇储,杰奎琳生来便与政治阴谋同行。艾什莉是她为数不多的、不掺杂利益算计往来的朋友,对这个朋友,她十分珍惜。 正如芙洛拉所言,杰奎琳同样感知到了艾什莉身上外溢的火元素力,这让她不得不去怀疑,道林大公是否为了提升弟子的实力而使用了某中禁忌的魔法?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杰奎琳轻咬下唇。艾什莉已经是帝国最年轻的中阶巅峰,只要稳扎稳打,她有望在毕业之前突破高阶。 是有什么原因,还是为了某中目的,才不得不伸手拔起还未长成的禾苗,逼迫她在尚未结穗的时节里吐露穗实呢? 杰奎琳冷静地思考着自己的人脉里是否有可以回答她这个疑问的人选,很快,她想起格罗伊斯皇家学院下学期将会邀请一位半精灵血脉的高阶法师但任教师。 “杰西卡,帮我联系校长,说我想提前见见‘湖泽之诗’菲奥娜小姐——” …… 望凝青回到自己的宿舍后就把那害自己差点二级烧伤的火元素精灵幼王放在了地板上,警告道:“安分点,不许烧房子,知道吗?” 幼王砸了咂嘴,鱼鳍一样的四肢朝内卷了卷,躺在地板上自己啃自己的火鳍,用那双跟死去的火精灵王一模一样的红宝石之眼望着她。 将赤焰丢在幼王的身边让它充当孩子的襁褓同时负责看娃,望凝青则转身去了浴室,用冰结魔法冻了一大缸冰水,给自己降温。 她看着自己的手背,那花苞已经彻底绽放开来,像一朵清圣的、由火焰凝聚而成的莲花。 就好像有一个新生的世界,在她的掌中吐露新芽。 第166章 【第26章】天1才魔法师 望凝青开始思考如何接近气运之子, 必须尽快将手里这个要命的东西给丢出去。 虽然望凝青知道凭借单纯的触碰是没有办法移交这个印记的,但是凡事都有万一,而气运之子往往都会成为那个“万一”的人。 这倒不是无的放矢, 而是气运之子本就特殊,受天道或法则的眷顾,他们天然就会吸引一切与世界命络相关的奇遇或者机缘。 过度接近气运之子是很危险的事情, 但“反角”的职责就是为气运之子铺路, 而望凝青很确定在明年的亡灵天灾事件之中,气运之子将会恨她入骨。 有了这个压箱子的底牌,望凝青对于接近气运之子这件事并没有太过抗拒, 她倒是有现成的借口, 比如说合作狩猎中看出了气运之子的潜力意图拉拢,或者对他大剑的锻造工艺感到好奇试图观摩。反正艾什莉是个任性的人, 这么做也不会违背她的人设。 于是全学院的人都知道了艾什莉.图里帕.道林对一个斗者学院的平民另眼相待,这也让卡尔伪装的身份以诺.怀特进入了大众的视野中。 艾什莉的这种行为显然让卡尔不堪其扰,他本就是个讲究行事低调, 别人不招惹他他也不会到处乱出风头的人, 艾什莉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完全打乱了他正常生活的步调。但是不管他如何严词拒绝甚至是表现出不耐的态度,艾什莉都愣是跟没看见一样, 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来。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讨厌?卡尔有些厌烦地想着。最近穆丽尔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哀怨了起来, 但是他跟艾什莉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又一次被艾什莉纠缠上的时候, 卡尔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将自己的武器甩脱了出去,烦躁地道:“随便你看吧, 看完就别再来烦我了!” 等到武器脱手之后,卡尔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今天佩戴的武器不是自己锻造的, 而是埃克哈德老师赠送的,说是什么“入门礼”。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吧?卡尔心想,他都在拍卖行贩卖过这么多次武器了,他的锻造工艺是埃克哈德老师教的,这么多年来也没出什么事啊? 再说了,艾什莉听说在魔药和法阵附魔方面有一定的造诣,但她一个魔法师总不会还会斗者的武器锻造技艺吧?就算被看出来了,他也可以说是在拍卖行买的。 卡尔强作镇定,满面无所谓地盯着艾什莉。反正埃克哈德老师前阵子闭关去了,不会知道他一时糊涂干的蠢事。 望凝青接过卡尔丢过来的大剑时有些意外,忍不住挑了挑眉。虽然她拿锻造工艺当做接近气运之子的借口,但被拒绝了这么多次,她也没想到卡尔会答应。 “谢谢。”虽然观摩武器并不是主要目的,但望凝青的确也有些在意。她接过大剑后便习惯性地往剑格下一摸,随即动作就顿住了。 望凝青表情有些微妙,她飞快地依次摸过剑柄基座、剑格下部,最后还试图拆掉剑柄查看剑茎。 她的动作这么熟练,卡尔立时就惊住了:“你做什么?!” 望凝青这时已经无心理会他了,她抬头看向卡尔,伪装出来的高傲却也柔软的眼神尽数褪去,她锋利得像一柄出鞘的刀:“这柄大剑是你的?” 卡尔以为她要抢夺他的武器,立刻摆出了防备的姿势:“当然是我的!你想怎样?” “买的?还是别人送给你?”望凝青继续追问道。 “关你什么事?”卡尔有些生气了,因为一直很平和的艾什莉突然变得尖锐的态度,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如果是买的,我会杀了卖给你的那个人。”望凝青意味深长地看了卡尔一眼,拇指依旧在大剑的基座上来回摩挲,“如果这本就是你的,那就另当别论。” 卡尔觉得心中一寒,因为艾什莉说这话时的语气十分严肃,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如果他说是买的,她是真的会不计一切代价地寻找那个不存在的“卖家”,然后将对方杀害。 “是我的,我老师送给我的。”卡尔浑身发冷,语气也不自觉地强硬了起来,“怎么?道林大公的继子就可以不顾律法,随意杀人了吗?” 卡尔本以为战斗避不可避,却没想到艾什莉再次不按常理出牌,凌厉的气势突然柔和,将大剑还给了他。 “上次你在森林里使用的是魔法吧?”艾什莉毫无预兆地说道。 不等卡尔狡辩,艾什莉又突然道:“虽然魔法很好,但也要好好磨砺剑术,懂吗?” 卡尔:“……???”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32节 你有病吧?你找死啊?你个魔法师在这里说个元素神的丁字裤啊! …… 望凝青看着卡尔怒气冲冲的背影,一时沉吟。 她不会认错的,卡尔手里的大剑出自师尊之手,剑柄基座上的剑徽以及剑格处的云纹都是师尊锻造时特意留下的标志,剑茎处应该会刻有师尊的赠字。 这是清虚守寂一脉的“入门礼”,工艺锻造较为简洁,意为“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等到结业之时,师尊会按照弟子的执剑习惯准备另一柄剑作为“出师礼”。 清虚守寂一脉,铭剑仙尊的标志是云纹剑徽,晗光仙君的标志是莲华剑徽。 铭剑的剑徽剑柄朝上,剑刃朝下,意为“藏锋”;晗光的剑徽剑刃朝上,剑柄朝下,意为“寻真”。 就是不知道卡尔有没有拿到“出师礼”,不过看他在森林里狩猎时下意识用出的魔法,望凝青便猜测他还有达到出师的标准。 三年前的卡尔虽然也修习剑术,但是望凝青一眼便能看出来他的剑术浮夸不实,是贵族用来显摆身价的“礼仪”剑术。 也就是说,卡尔应该是在这三年期间才被师尊收为弟子的,从剑徽的云纹刻印上来看,不是入室也不是亲传,顶多是个内门。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桃花旺盛,对道法也可谓是一窍不通,师尊愿意教他剑术是一回事,要收为亲传却不太可能。 即便如此,卡尔.依瑞斯在望凝青心中的地位也不再是无关紧要的“气运之子”,而是升格成了“同门”。 “许久未见了。”望凝青垂眸,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柄长剑,屈指轻弹,清越的剑鸣便远远传开,“师尊。” 寻真问道,成仙并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得到天道认可、与天地同寿的修士将超脱三界,从此长生逍遥,可随意往来三千世界。 三千大千世界,每个大千世界有三千中千世界,每个中千世界又有三千小千世界。 要在这么多个世界中恰好相逢,岂止是缘? 一定有什么东西隐隐牵动着彼此吧,师尊。望凝青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卡尔消失的方向,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踏上属于自己的路途。 卡尔跑出很远,想着艾什莉应该不会再纠缠上来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走了几步,却忽而听见一声清越的嗡鸣,金铁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却不像乐器。 “……你刚刚遇见艾什莉了?”忽然,埃克哈德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淡漠的话语让做错事的卡尔忍不住一阵紧张心虚。 “嗯,我给他看老师您给我的那柄剑了……”卡尔心知在埃克哈德面前最好实话实说,不要想着糊弄,便硬着头皮说了实话。 本以为就算不被揍一顿也要被刺几句,没想到埃克哈德听完却沉默了下来,虚幻的身影毫无预兆地自戒指中浮现。 黎明一般圣洁俊美的骑士如烟雾般漂浮在半空,望着剑鸣发出的方向,瞳孔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那陌生的嗡鸣渐渐停歇,埃克哈德仍旧安静地站在晨光里,他的身影模糊朦胧,几近透明。 那一刻,卡尔感觉他与某个人沉浸在默契营造的氛围里,即便不付诸于言语,也能轻易明白彼此的心。 ——因为牵连着他们的那条丝线是如此的漫长,并且无穷无尽。 卡尔被埃克哈德伫立的姿态深深地触动了,这个本性浪漫的气运之子仰着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老师,我刚刚看着你,莫名地想到了一首诗。”等到那微妙温柔的气氛渐渐淡去,卡尔忍不住说道。 埃克哈德冷着脸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家里最糟心的娃子。 “让我与你的沉默交谈,沉默明亮如灯,简朴如环。拥有安静与星宿,你像夜晚。你的沉默是星,迢遥却直坦。”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就好像你已经离去,遥远又充满忧愁,好像你已经逝去。 ” “只要一个字,一个微笑,就已足够。” 卡尔感叹道:“这就是三百年前的浪漫吗?我仿佛看见骑士与爱人在月光下的别离,寂静却又默契,您觉得呢?” “我觉得你脑子被巨怪打了。”埃克哈德依旧冷酷无情。 卡尔被噎了一下,再次露出“老师您怎么就长了张嘴呢”的遗憾神情。 “再说了,不是‘送爱人别离’。”埃克哈德漠然道。 “那是什么?”卡尔不服气,他在文学上的天赋连吟游诗人都赞叹不已的,他不觉得自己的感觉会错。 “是送父出征。” 第167章 【第27章2】天才魔法师 望凝青频繁接触气运之子的行为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和少数人的不满,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同为魔法部的暗魔法师穆丽尔.罗斯。 被穆丽尔堵在走廊上时,望凝青也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做得有点过火,但是她还没找到可以转移那个种子的契机。 穆丽尔和暗元素的亲和力很高,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她的性格并非正面积极的类型,相反,暗属性有“偏执”这一特性。 “离他远点。”穆丽尔手持法杖静静地站在那里, 整个人便宛如徐徐绽放的百合,优美而又空灵, “艾什莉.图里帕.道林, 这只是一次警告。” 望凝青看着被暗魔法腐蚀的墙壁, 知道穆丽尔估计在学院中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她的天赋绝不在艾什莉之下, 甚至可能更胜一筹。 光元素和暗元素是超脱五大元素体系的特殊元素,没有人知道这两种元素魔法的上限在哪里, 每一个拥有光暗天赋的魔法师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魔法技艺。 这也导致大部分情况下的光暗元素魔法令人防不胜防, 很难用单纯的位阶和魔力容量去评估这两种属性的魔法师的战力。 显然,比起已经知根知底的艾什莉, 穆丽尔拥有破坏力极强、杀伤性极大的暗属性魔法, 真的打起来恐怕是艾什莉居于下风。 “穆丽尔.罗斯。”但是以艾什莉的性格,她会因为一两句威胁就示弱才是怪事, “不要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对平民感兴趣。” “我承认以诺.怀特十分优秀, 但平民就是平民。与生俱来的阶级是无法被轻易打破的,除非他强到足以让世上一切的规则都为他让步妥协。” 望凝青双手抱胸,摆出艾什莉惯用的盛气凌人的姿态, 挑衅道。 “不要用那种看待情敌的眼神看着我,这只会让我觉得自己的格调被拉低了。你喜欢那个平民是你的事,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挑食。” 望凝青说完这句话便冷哼一声, 与穆丽尔擦肩而过。穆丽尔没有回头,也没有阻止。 “但愿你永远不要后悔你的选择才是。”穆丽尔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笃定,似乎已经看见了艾什莉满脸失意的样子。 “我绝不会后悔的。”望凝青知道卡尔.依瑞斯会成为这世上最强的存在,会成为万人敬仰的救世主,但那种事怎样都好,反正不关她的事。 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个奇怪的盲区,就是当卡尔.依瑞斯复起并且变得无比优秀之时,曾经拥有却错过他的艾什莉一定会悔不当初。 但是如果没有这次退婚,气运之子能否重新振作都还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不想成为男人的附庸是退婚的主要原因,不会因为卡尔变得优秀就忘记了初衷。 望凝青回到了魔法部,开始思考即将到来的决斗以及亡灵天灾事件,第一年结业时卡尔就会向艾什莉发起挑战,第二年开始就是亡灵天灾事件。 卡尔和艾什莉的对决还算小事,需要注意的是第二年爆发的亡灵天灾事件,艾什莉在其中可是扮演了一个非常不讨喜的角色…… 望凝青正托着下巴思考,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特别声线,音色空灵宛若深海的塞壬。 “我是你们魔法天体学这门课程的任课老师,叫我菲奥娜老师就好。” 拥有华丽发色眸色的美丽女子站在讲坛上,坦桑石般火彩粹美的眼眸仿佛一片能够将人溺毙的大海。 和三年前相比,菲奥娜身上尖锐刺人的傲慢淡去了不少,少了那份饱含疏离感的孤高,她藏在法袍下的稀世美貌便如海中明珠般光华闪耀。 望凝青木了一下,开始飞快地思考命书中是否有提到过菲奥娜前来格罗伊斯皇家学院任教,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菲奥娜应该是卡尔外出历险时才认识的。 不过这种事情也说不准,毕竟气运之子的视角都在斗者学院那边,魔法部发生的事情没有详细记载也很正常。没准菲奥娜就在那段时间里但任学院的老师了呢? 就在望凝青头脑风暴地整理线索之时,菲奥娜已经拿着新生的名册挨个点名了起来。 望凝青注意到菲奥娜翻看名册时的神情十分认真,目光不停地梭巡,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艾什莉.图里帕.道林。”魔法部的入学第一名是艾什莉,望凝青看见菲奥娜轻轻斜了自己一眼,似乎没有太过上心。 “到。”望凝青应了一声,对菲奥娜微微颔首示意。虽然三年前因佐伊.赛安而有过短暂的交集,但艾什莉没有跟菲奥娜见过面,所以不认识是正常的。 菲奥娜一个个地点名,每一个名字的音节都咬得十分清晰。等到点完名后,她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期翼看见的那个名字,合上名册时闭了闭眼睛。 她该不会是在佐伊.赛安的名字吧?望凝青有些荒谬地想着,但很快又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菲奥娜是跟气运之子命运相系的强运之人,不过是一个三年前有过一段短暂相处时光的少年,虽然被佐伊救了一把,但她后来也用艾什莉的身份跟他们解释清楚了,根本没有念念不忘的必要。再说了,菲奥娜心性坚韧,卡诺斯又见惯了生离死别,佐伊.赛安只是她们人生中的一块带了点悲剧色彩的拼图而已。 望凝青打定主意不去接近菲奥娜,保持适当的距离熬过这一学期。但没想到的是,菲奥娜居然邀请她参加茶话会,并且一开口就令人窒息。 “佐伊.赛安之后没有再回去?” 因为是老师的邀请,所以望凝青也不好拒绝,她也没料到菲奥娜居然一点客套话都不说,就这么直白坦荡地点出主题。 “是的,菲奥娜老师。”望凝青眼皮跳了跳,不知为何有些不好的预感,“没想到您对佐伊.赛安如此在意。” 菲奥娜沉默,没有接话,问出这个问题并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她又毫无预兆地转换了话题:“其实今天找你过来,主要还是杰奎琳公主所托。” “杰奎琳公主?”望凝青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甚至开始思考如何不得罪人地离开这里。 “对,她拜托我查看一下你的身体状况。”菲奥娜爽快地说道,她虽然出身高贵,但却是个天生利落从不拐弯抹角的性子,贵族的虚与委蛇她也有些不喜。 “我的身体很好,多谢两位的好意。”望凝青猜测大概是之前契约火灵时出现的虚弱症状被杰奎琳发现,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但是望凝青不敢让菲奥娜检查自己的身体,她还没弄清楚那奇怪的种子是什么东西,菲奥娜曾经检查过佐伊的身体,万一发现不对就糟糕了。 “嗯,那我就这么回复杰奎琳公主了。”菲奥娜淡定地说着,不等望凝青松一口气,她又突然道,“原本我是打算这么回复的,但现在我有一件想要确定的事。” 危机感袭上心头的瞬间,望凝青条件反射地一跃而起,椅子被带倒在地,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没有用的。”菲奥娜还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中持着杯盏,“在你踏入庭院的时候,你就不可能逃出去了。” 菲奥娜话音刚落,一个庞大的魔法阵就在望凝青的脚底下亮起,层层交叠的魔法符文笼罩了整座庭院,宛如一个领域。 ——这是菲奥娜基于自己的人生所创造出来的水系禁锢魔法,“深羽的秘密”。 被瞬间束缚的望凝青很快判断出这个禁锢魔阵的水平已经达到了上位阶级,菲奥娜居然在这短短三年内超越了命书中的自己。 如果召唤出火灵和赤焰或许可以强行突破这个禁锢法阵,但是两种魔法造成的爆破恐怕会直接将处于法阵中心的艾什莉炸成残疾。 理清楚思绪,望凝青也很快冷静了下来,试图用话术与菲奥娜进行谈判:“您这么做是丝毫不在乎道林大公的追责吗?” “我不会伤害你。”菲奥娜手持法杖缓缓靠近,水蓝色的魔力波纹轻柔地笼罩住艾什莉的身体,“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件事情。” 望凝青不理解,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让敬畏大公的菲奥娜法师不惜面对诺亚的追责也要刨根问底。 反抗不了就接受,虽然是反角,但望凝青并没有非要和被法则眷顾的强运之人作对的想法。她既然借反角的身份入世炼情,自然也要履行好反角的使命。 当然,望凝青也很好奇菲奥娜能从自己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毕竟菲奥娜是命书中除圣女多明尼卡以外对治疗最为精通的人,她或许能看出种子的来历。 望凝青和菲奥娜相对而立,只见这位美丽的法师轻阖双目,柔和的法力如海浪般冲刷着艾什莉的肢体。 大概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菲奥娜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坦桑色的眸子阴沉得仿佛将要下雨的天空。 她竖起法杖,散去了用于探测的魔法,法杖的底座往地上轻轻一落,咚地一下,那禁锢着望凝青的魔法阵便瞬间黯淡了下去。 “所以,您得到您想要的答案了吗?” 望凝青观察着菲奥娜的神色,判断出她应该没发现自己就是佐伊,不然她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33节 既然如此,不管她看出了别的什么,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艾什莉.图里帕.道林小姐。”菲奥娜沉着脸,呼唤她的全名,“我不知道道林大公有什么谋划,也不知道你是否了解自己的身体。” “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停止你现在所做的危险的事情。” “你体内的火元素呈现出一种完全不正常的增长状态,不断再生又不断死去,但是魔力的循环有自己的规律,加速这个循环,只会导致生命的轨迹迅速缩减。” “用生命换取魔力,这并不聪明。” 第168章 【第28章】天才魔法师 望凝青与菲奥娜闹了个不欢而散, 她几乎是用最刻薄尖锐的话语气走了这位好心提醒她的大法师。 “麻烦了。”望凝青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印痕,有菲奥娜现身说法,她差不多可以确定这玩意儿是个会吸收生命力从而增强自己的邪门玩意儿了。 想到这个火种牺牲了这么多的火灵也只堪堪到了萌芽的阶段, 想也知道这个窟窿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但没有这个火种, 她又没有办法使用火元素魔法。 至于将火种转交给气运之子这种事,以前还能想想,现在却是万万不能了。万一把救世主吸成了人干, 这世界就算是彻底没救了。 虽然望凝青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力量, 不再畏惧杀人的因果了, 但一不小心灭世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不是嫌自己渡劫太轻松想来几道紫雷洗洗澡。 为今之计只能先放任这颗种子的生长,至少要坚持到明年的亡灵天灾事件,到那个时候, 艾什莉的戏份就差不多全部落幕了。 命书并没有提及艾什莉最后的下场,只说她在亡灵天灾事件中失踪。但是她的失踪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因艾什莉临阵脱逃, 东部城门被破, 帝国死伤惨重。 这是望凝青压箱子的底牌, 她很清楚这件事情一旦发生,无论之前有什么偏差, 她都会彻底地站在气运之子的对立面上。 望凝青不知道菲奥娜要调查什么, 但是她在事后找到了杰奎琳公主解释了自己魔力增长过快的问题, 同时给菲奥娜寄了表示不快与抗议的谴责信。 望凝青知道这种“追责”对于菲奥娜而言实在有些不痛不痒,然而,不知真相的艾什莉或许会向导师告状,了解诺亚性格的望凝青却不能干出相同的事情。 诺亚这人不讲交情只讲交易, 万一他把告状当成一桩交易,菲奥娜恐怕就有性命之危了。 不是望凝青自视甚高,她知道诺亚点拨过菲奥娜,甚至还把菲奥娜的故事当做童话一样分享给她,但她可以肯定自己在诺亚眼中的价值是高于绝大部分人的。 眼下气运之子已经被她得罪,菲奥娜法师和多明尼卡都莫名在意死去的佐伊.赛安,这时候再多做些什么都很可能造成反效果,望凝青只能低调地蛰伏了起来。 远离气运之子和强运之人,只过着与命书无关的生活,望凝青保持着学院宿舍这样两点一线的生活作息,偶尔会回法师塔一趟。 世界是围绕着气运之子旋转的,即便望凝青没有参与,但命轨依旧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地演化。 第二年开始时,望凝青就收到了依瑞斯家族正式递交的挑战书,与此同时,消失三年的卡尔.依瑞斯破除诅咒重归巅峰的消息也在京都中沸沸扬扬地传播开来。 卡尔.依瑞斯是以中阶法师以及神秘炼金术师以诺的弟子这样的身份荣耀归来的,当知道依瑞斯家族年轻的家主竟认识那位炙手可热的炼金术师时,鸢尾家的门槛几乎要被商盟的各大势力连夜踏破。那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景象,即便是生活在京都中的平民都看得出来,鸢尾家是真的要复起了。 一方兴荣,另一方自然就尴尬,面对前途一片光明的鸢尾家族,郁金香家族便有些抬不起头来,毕竟当年艾什莉退婚的行为完全可以说是落井下石了。 无论贵族还是平民,人们都喜欢具有戏剧性的故事发展,比起恶毒的未婚妻依旧强势并且高高在上,人们自然更喜欢看落魄少爷逆风翻盘的戏码。 随着卡尔.依瑞斯回归家族后的种种大动作,又是清理家族蛀虫又是在拍卖场上大出风头,人们对艾什莉的恶意揣测也逐渐转移到了明面上。 偶尔望凝青抱着书从图书馆的走廊上经过,都会有人在旁指着她窃窃私语,甚至有本就不喜欢艾什莉的人故作不经意地在她面前提起卡尔.依瑞斯。 “实话说,他们跳梁小丑的样子真的有些可笑。”戴娜跟杰奎琳说起这件事时的表情很是微妙,“他们这是代入艾什莉的身份,觉得自己要是错过了这么出色的婚约者就一定会后悔的。拜托,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小丑,鸢尾之子的确不错,但道林大公的继子、未来帝国最年轻的高阶法师,艾什莉谁都配得上好吗?” “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供攻歼的点,便可以看高位者的笑话,他们也就只能用这点乐趣安慰自己贫瘠干瘪的灵魂了。”芙洛拉摇着折扇,漫不经心地道。 “不过说真的,艾什莉,你真要接下鸢尾之子的挑战吗?” 芙洛拉会这么问倒不是不相信艾什莉的实力,但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艾什莉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就是真的给那群鬣狗递上可供嘲笑的话柄了。 “嗯,我答应过他。”望凝青回想起初来乍到之时,少年雪亮的剑锋与悲愤的眼,“三年来他的进步的确不小,但我也没有止步不前。” 杰奎琳公主身为帝国皇储,不好对这件事情发表看法,只能拍拍好友的肩膀,鼓励道:“加油啊。” 望凝青点点头,她当然会加油,加油殴打同门小师弟,加油逼出他所有的潜力。 没错,自从卡尔.依瑞斯的身份从“气运之子”变成“同门”之后,望凝青原本的想法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巨大转变。 她准备为小师弟上演一场清虚守寂一脉特有的入门仪式,反正灵猫说过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潜力惊人,是遇强则强、越战越勇的类型。 这可真是太好了,望凝青决定表达一番来自同门师姐的深切关爱,想必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师尊也会为这份同门情谊感到万分欣慰的吧? 抱着这样的“仁慈”之心,望凝青在决斗前革新了自己的装备,当她拿着新作的法杖开始试水时,另一边厢的卡尔.依瑞斯却过得水深火热。 “艾什莉是魔法师,卡尔.依瑞斯这个身份也是魔法师,突然转变为斗者一定会让人怀疑的!”卡尔振振有词,“老师,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我劝你把剑带上。”铭剑拢着双手飘在窗台上,看着卡尔的眼神有一丝宛如看待智障孩童的怜悯,“你以为跟艾什莉对决还由得你藏拙吗?” “我是中阶高级,只比她低一个位阶而已,再说了,以前我不也越阶打败过上位的魔法师吗?” 卡尔有些不解,不明白埃克哈德老师为什么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随便你。”铭剑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性子,见他死性不改便也放生自如,“轻视敌人会有什么后果,我以为你已经足够明白了。” 卡尔再次被埃克哈德毫不留情的言语噎了一下,他皱眉挠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决定照做。 他也不是真的看不起艾什莉,只是青春期少年对亦师亦父的长辈小小的逆反之心和习惯性作死而已。 毕竟,也只有在埃克哈德这里,卡尔才能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自己年少轻狂的一面。 “艾什莉。”卡尔看着怀表中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女眉眼稚嫩,神采飞扬。 那是他十岁生日那年父母赠予他的礼物,说是图里帕家族寄来的魔法影像,照片中的人是大他一岁的未婚妻,他未来注定要相伴一生的人。 那时的卡尔拿着怀表看着照片,只觉得未婚妻看上去有点凶,没有住在附近庄园里的穆丽尔可爱。后来,这张相片支撑着他走过了漫长而又难熬的三年。 我来履行承诺了,艾什莉。卡尔盖上怀抱,将其摁在心口。 他要跟过去做一个了断,彻底斩断自己跟艾什莉之间的羁绊以及姻缘。 这一战过后,他便会与自己曾经发誓过要守护一生的妻子形同陌路,各自两别。 艾什莉.图里帕.道林与卡尔.依瑞斯的决斗场所最终被确定在格罗伊斯皇家学院的高空竞技台上。 考虑到两人都是中阶法师,法术的波及范围较广,因此决斗的全过程将会使用留影石刻录下来,再转播到大广场的魔法投影之上。 这场充满戏剧性、贯穿两大家族的恩怨情仇、并且让所有人等待了三年之久的决斗在帝都中备受瞩目,赌场中押两人胜负的筹码甚至可以买下一座城。 决斗当日,望凝青乘着两匹狮鹫拉拽的马车从诺亚的法师塔中赶来,甫一登场便掠夺了全场的目光。 少女身穿金红二色的长摆女式燕尾服,外罩绣有火系魔纹的纯白法师斗篷,凌厉娇艳的五官透着极具攻击性的美丽,气质冷艳而又矜骄。 如果说,艾什莉乘坐狮鹫马车抵达现场的行为令前来观战的群众不禁感慨道林大公的财大气粗以及对继子的用心,那卡尔.依瑞斯的登场就有些出人意料了。 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大半边的赛场,刮擦而起的风卷起了艾什莉卷翘的红发,一艘本该航行于海面的船破开层层云海,抵达了居于高空的竞技场。 “久等了。”卡尔.依瑞斯从飞船上缓步走下,他穿了一身利落的狩猎装,没有穿法师袍,手上拿着法杖,腰间还别着一柄剑。 这副即像法师又像斗者打扮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卡尔黑发紫眸,容貌俊美,不仅淡去了违和,举手投足还蕴藏着一丝属于游侠的落拓的潇洒。 “我来赴约了,艾什莉。”卡尔在属于自己的半场上站定,语气冰冷地道。 “恭喜。”望凝青的法杖落到了地上,杖身镶砌的猩红宝石散发着炽烈而又耀眼的光。 “还记得我们约定的内容吗?”卡尔也取出了自己的法杖,深青色的风元素在他的杖身上萦绕。 “当然。”望凝青淡淡道,“若我败了,我便在鸢尾的家徽前行礼致歉。” “我若败了,则在社交界公开声明退婚责任在我,并且不再纠缠。”卡尔眯了眯眼,道。 “那么——”裁判站在两人中间,高举双手,“荣誉与誓言之战,艾什莉.图里帕.道林对战卡尔.依瑞斯,现在开始——” 第169章 【第29章】天才魔法师 裁判一声令下, 望凝青便扬起了自己的法杖,三发无咏唱瞬发火焰弹直接锁定了卡尔,朝着他飞射而去。 三发火焰弹同时锁死了左右与上方三个可以躲避的方位, 卡尔只能直面艾什莉的魔法,但是在他咏唱护盾魔法时, 艾什莉已经完成了大半截法术咏唱。 与大部分火元素魔法师一样, 艾什莉走的也是高杀伤、高爆发的路线, 并且因为元素亲和力全满的缘故,她大部分火系魔法还能做到瞬发,压制力极强。 因此,艾什莉的魔法配置注定她必须抢得先手, 只要能在最开始便占得先机, 之后她那些连绵不绝的高杀伤性法术就能形成绝对的压制性局面。 除非使用具有更高压制力的大型魔法破除艾什莉的压制, 否则被打到阵脚大乱一个魔法都用不出来的魔法师可谓比比皆是。但大型魔法需要时间咏唱, 艾什莉的魔法配置却可以做到全程不断。要在集中注意力咏唱的同时躲避艾什莉的攻势, 这基本上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卡尔不同,他是在铭剑手底下活下来的人,其他的不说, 至少逃命的本事是绝对一流的。 他抬手给自己套上护盾抵挡了三发火焰弹后, 身影虚虚一闪,少年所在的地方霎时拉扯出了数道残影, 打乱了艾什莉的魔法锁定。 “是暗影舞步!”竞技场的大广播中突然传出了一个欢脱的声音,语速飞快地道,“我们现在看到艾什莉小姐先发制人, 用三发火焰弹封锁了卡尔先生的后退路线并抢得了先手。但是!卡尔先生使用了一技暗影舞步破除了艾什莉小姐的压制,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刺客技艺,基本不外传, 卡尔先生的底牌实在令人惊叹!” 这聒噪的人到底是谁啊?几乎是立刻的,望凝青和卡尔的脑子里都浮现出了相同的想法。 “啊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理查德,一个籍籍无名的吟游诗人,今天受格罗伊斯皇家学院所托,特地来为大家讲解赛事!”自称理查德的“吟游诗人”吊儿郎当语速飞快地说完了一大段话,“感谢帝国伟大的太阳与慈爱的月亮,感谢今天到场的道林大公与圣殿圣女阁下,还有感谢在这里的每一位观众!” 虽然语速很快,但是咬字清晰,发音标准,望凝青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对方是一位实力高深的魔法师。 魔法师再加上吟游诗人理查德这个名字,这些年跟在诺亚身边称得上是见多识广的望凝青几乎是立刻就判断出来,这应该是星塔的首席,“吟游诗人”理查德。 格罗伊斯帝国一共有十二座魔法塔,除了诺亚.道林那座“白塔”以外,最为出名的三座便是红龙夫人的红塔、帝国宫廷法师的日曜塔以及最为神秘的星塔。 星塔的存在十分特殊,择选弟子的方式也十分玄妙,里面的法师也都是喜欢隐姓埋名的神秘主义者。 这些魔法师的原则是不接触机械,不接触工业,因为他们认为靠近科学就是对神秘的背弃,想要守护古老的神秘只有维持“传统”。 诺亚也跟望凝青科普过,说星塔修行的不是传统的元素魔法,而是行星魔法。帝国历代以来出现的预言家、先知者都来自于星塔。 但是,大概夜路走多总会撞见鬼吧,整日与星辰日月相伴的星塔近年来就不幸地出了“吟游诗人”理查德这位天生反骨的首席,将他们恪守的传统砸得稀巴烂。 这位星塔首席不仅不排斥工业机械与近现代才出现的符文魔法,并且好好的首席不当跑去当了喜剧演员,自称自己是吟游诗人。 更可怕的是,他还把星塔各位魔法师们的丑事改编成了歌剧到处传唱,连某某法师告白了三十次均以失败告终这种“被毅力包裹的切骨之爱”都不放过。 星塔的魔法师们怎么看待这位首席的,望凝青不太清楚,不过诺亚却意外地还挺喜欢这人的诗歌的。 虽然理查德明面上的身份是吟游诗人,但法师塔首席的身份摆在那里,来当这场竞技赛的解说是完全够格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大材小用了。 可是……为什么呢?望凝青一边念诵咒语一边飞快地思考,刚刚理查德的感谢里是不是出现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名字……? “哦哦哦我们可以看到艾什莉小姐面对暗影舞步也丝毫不慌,要知道魔法师最怕刺客这种擅长近身搏斗的职业了!卡尔先生依靠走位赢取了咏唱时间,两人几乎是同时释放出了魔法——嗨呀,但是很可惜!艾什莉小姐的咏唱时间更长并拟态出了火鸟,只要有火鸟在场中游走,卡尔先生还能逃到哪去呢?” 理查德三言两语便将擂台的气氛炒得火热,赌场加码的金额不断攀升,甚至有人不顾贵族仪态大喊了出来。 这回,就连卡尔都意识到不对了,这人居然能看清他和艾什莉的交手并进行实况转播,更奇怪的是居然跟得上他们魔法咏唱的语速? 多想无益,现在最重要的是打败艾什莉。 卡尔一个连续空翻闪躲过艾什莉和拟态火鸟的双重火焰弹,双手平平一拉,水做的箭矢便爆射而去,正中艾什莉的拟态火鸟。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34节 “我们看到了什么?我们看到了什么?”理查德用浮夸的语调大喊道,“天啊!登记为风属性魔法师的卡尔先生居然使出了水系初级魔法——流矢!” 观众席上瞬间沸腾了起来,有人尖叫,有人呐喊,有人挥舞着彩旗,有人破口大骂。 “他击中了艾什莉小姐的火鸟,拟态火鸟被击散了,水系魔法几乎就是火系魔法的克星。但是!艾什莉小姐依旧冷静,不愧是道林大公的继子!” 望凝青的确很冷静,这种你来我往、不痛不痒的试探顶多算是热身而已。 “不过比起卡尔先生层出不穷的底牌,艾什莉小姐似乎一直都没动真格起来,关于这一点,道林大公是如何看待的呢?”这时候理查德突然说道。 “的确没认真。”然后,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润嗓音突然响起,“希望她认真对待,不然我要生气了。” 诺亚此话一出,原本热火朝天的观众席突然安静,尖叫呐喊的贵妇抬手捂住嘴巴,激动起身的贵族也沉默地坐回了原位。 望凝青:“……” 诺亚!诺亚你在干什么啊诺亚?! 突然惨遭师长背刺的望凝青差点没吐血,她看着卡尔的眸光突然锋利,法杖往地面重重一落,咚地一声,赤红的波纹便以艾什莉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魔力场!”所有人都尴尬只有他不尴尬的理查德再次炒热气氛,这回的解说却正经了不少,“这一般是高阶法师才能熟练掌控的特殊技艺,等到法师晋级上位阶级后,魔力场将会变成领域,法师可以通过构建法师塔来长久维持自己的领域,在领域范围内,魔法师的施法速度和魔力回复都将加快数倍!” 这些关于魔法的小知识显然让在场的贵族们十分感兴趣,毕竟这个世界崇尚魔法,但拥有魔法天赋的人却不多。 当理查德说出这是高阶魔法师才能使用的技艺时,不少贵族都面露惊讶喟叹之色,心想,不愧是道林大公的继子,听说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准高阶级的魔法师了。 然而,当赤色的魔力场铺张开来之后,众人便看见卡尔.依瑞斯也突然举高了法杖,用力一挥,一个纯白色的魔力场也以他为中心瞬间铺张开来。 “第二个魔力场!居然出现了第二个魔力场,卡尔先生甚至只是高阶上级的魔法师,还未抵达巅峰位阶!” 理查德语气惊叹,贵族们也陷入了躁动。艾什莉能用出魔法场并不奇怪,毕竟她素来就有“天才”之名,还是那位道林大公的弟子。 但卡尔.依瑞斯?他的魔法知识到底是从哪来的,包括之前刺客才会的暗影舞步,这些可都是圈子里秘而不传的宝贵“知识”。 不等他们想明白,望凝青已经一挥魔杖结束了无声的咏唱。 卡尔察觉到了危险,再次施展出暗影舞步进行走位,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他身后的暗影飞快地湮没在一连串刺耳的爆炸里。 烈焰肆虐全场,爆炸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不仅是卡尔躲闪得狼狈,就连原本想着来看热闹的贵族们都纷纷噤声止语。 所有人都意识到,艾什莉开始认真了。 “这是火系的上位,爆炎魔法……”理查德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透着一股压抑,“十分危险的魔法技艺,根本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可以学习的。” 他说的不是“无法掌控”,而是“不该学习”。 安静流淌的火炎与伫立其上的红发少女,在这一刻终于显露出了“天才”该有的实力。 卡尔被迫与艾什莉拉开了距离,他想要念诵魔法打破少女的咏唱以及蓄力,但他直到第一个音节吐出唇齿,才发现此处的元素竟陷入了完全的紊乱。 “怎么会……?”卡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经过埃克哈德老师的改造之后,他是全元素亲和力全满的状态,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陷入元素无法回应的境地。 但是,这片空间的元素在这一瞬间似乎陷入了全然无理智的状态,它们被不可抗力所控制,疯狂地朝着艾什莉的方向汇聚。 必须打断她!卡尔顾不得隐瞒,反手抽出了自己的大剑。一次性汇聚这样庞大的元素力,爆发出来的力量甚至足以炸毁半座城池,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卡尔朝着艾什莉冲了过去,周围的空气已经因高温而变得扭曲,脚下的土地在一点点地融化,如果不是因为竞技场有隔绝元素的结界,观众席上的贵族们早就被这高温逼走了也说不定。艾什莉使用的到底是什么魔法?她真的能控制住这样可怕的魔法吗? 卡尔冲至了艾什莉的近前,扬起了大剑便朝着她的法杖挥砍了下去。 下一瞬,蓄力已久的魔力场瞬间炸开,席卷的气浪与火焰几乎要将卡尔掀飞出去。但他心知自己不能后退,只能咬牙施力,与那股挤压而来的风场相抵相抗。 “咣当”一声,大剑似乎触碰到了某种金属,随后一个上挑的力道,卡尔终于抵挡不住,被彻底掀飞了出去。 卡尔给自己施加了风魔法的轻灵之羽,险险稳住了自己失控的身形,他飞在半空中停住,再次回头去看时,却只觉得头皮突然一紧。 “……那是什么?”卡尔喃喃自语。 只见流淌着赤色火焰的大地之上,一樽宛如魔神降世的烈焰巨人以少女的姿态巍然而立,“她”没有面目,手中持着一柄魔力结晶凝聚而成的大剑。 巨大的魔神站在傲然而立的红发少女的身后,仿佛少女扩散出去的影子幻化而成的神明。 “这是艾什莉自创的拟态魔法。”死寂一片的竞技场上,只听见广播中传来诺亚轻柔带笑的声音。 “很美丽,不是吗?” 不能暴露剑术的望凝青自创出了可以使用剑术的拟态魔法。 面对着自己的同门师弟,她毫无怜悯之心地扬手,身后的魔神立刻举起了四十米大剑,朝着卡尔劈头斩下。 “轰”的一声巨响,竞技场霎时被撕裂成了两半。 第170章 【第30章】天才魔法师 格罗伊斯皇家学院临时启动了封固魔法阵, 这才没让竞技场的损坏度突破30%这个危险警报的数值。 虽然格罗伊斯皇家学院的高空竞技场完全由坚硬并且隔绝魔法的黑魔石制造而成的,但是艾什莉拟态出来的大剑是由纯粹的元素凝聚而成的结晶。 换句话说,这柄剑有实体, 所以砍下去的物理效果该怎样还是怎样,跟禁不禁魔没有半点关系。 “作弊吧?这是作弊吧?!”卡尔疯狂闪避兜头砍下的大剑,还要小心不要踩中流淌在地面上的火炎,“她是魔法师不是召唤师对吧?没有这种魔法啊!” 卡尔已经不是第一次喊出“没有这种魔法”之类的丧气话了, 因为他也不止一次地被埃克哈德老师用各种不像魔法的魔法殴打。 “有空讲脱口秀还不如想想怎么破局。”铭剑老神在在,不慌不急, “你不会以为光靠躲就可以拖延到她力竭气尽吧?” 不得不说, 卡尔的确是抱着这个打算。想要召唤出这么巨大的岩熔巨人,不耗费魔力是不可能的, 只要等艾什莉耗光魔力,不能施展魔法的魔法师有何可惧? “天真。”铭剑看不惯魔法师们都喜欢的拖延战术,自己徒弟自己知道。剑修啊, 冲锋最猛, 人缘最狗,后援没有, 这自身续航再不行,可不就只能躺平了? 教导卡尔至今,铭剑也勉强摸索到了一点“因材施教”的门道:“如果你靠拖延战术获胜,就算你赢了, 艾什莉也只会觉得你是个不敢直面迎战的懦夫吧?” 这种粗糙的激将法对晗光是没用的,因为那孩子只要能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就是她的手段。 但这一招用来对付卡尔.依瑞斯,却百试百灵,一语中的。 鸢尾之子是个天生浪漫的性子, 这种浪漫不仅体现在他对女性的温柔怜惜之上,还体现在他永远把意志凌驾于物质的感性之上。 “我才不是懦夫!”卡尔旋身折返,风元素凝聚在他的脚底,带着他飞跃而上,足有一人高的大剑抡起,带起一阵风。 卡尔的大剑是埃克哈德赠送给他的,说是入门礼,这柄大剑整体是灰黑色的质地,手感十分沉重,随身携带时是细长的佩剑,后就会变成一人高的大剑。 曾经的卡尔有多嫌弃这柄大剑的分量,现在对战时就有多感激。横砍而下的火晶剑砸在灰铁大剑之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居然没有从中间断裂。 灰铁大剑上传来的沉重力道让卡尔心惊无比,这三年来他扛着埃克哈德锻造的灰铁大剑东奔西跑,气力被锻炼得堪比五阶斗者,但居然还是隐隐不敌。 如果不是埃克哈德老师一直给他加训,他恐怕会直接被这一剑击飞出去。 这真的是魔法吗?卡尔闪躲炎熔巨人的攻势,同时不断地给予反击。同样的大剑,卡尔的剑势轻灵如风,炎熔巨人的剑势却如山峦一般沉重。 不,并不是笨重的意思。咣当一声巨响,卡尔再次冷汗津津地接下了一剑,少女模样的炎熔巨人出招并不算快,但一招一式却如泥沼般令人难以挣脱。 陷入炎熔巨人的剑势就好像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泥潭,“她”出招不疾不徐,却搅动得周围的空气几近凝固,令人难以呼吸。 埃克哈德老师说得对,面对艾什莉的时候根本无法藏拙。 这三年来他在生死的罅隙间得到了许多宝贵的奇遇,但艾什莉身为道林大公的继子,坐拥全帝国甚至是全大陆最顶级的资源,他们的差距真的没有想象中的大。 卡尔的身体灵敏地扭转到一个偏移角度,反戈一击别开了炎熔巨人的剑刃,水元素凝聚成九条巨龙,朝着炎熔巨人一扑而下。 “哦哦哦,在经过了一系列的试探以及被动防守之后,卡尔先生终于选择了反击!”理查德语气激昂,“他使出了一个无咏唱的瞬发水龙卷,阻挡了炎熔巨人的攻势。但是我们都能感觉到,组成炎熔巨人身体的火焰不再是能被流矢轻易扑灭的火焰,水龙卷在触碰到炎熔巨人的瞬间就被蒸腾成了白雾!” 理查德话音未落,便见卡尔朝着地面一跺,冲天而起的土牢禁锢住炎熔巨人的脚步,藤蔓自土壤中长出,捆缚着巨人手中的火晶剑,彼此拉拽、牵制、揪扯。 而趁着这个实际,卡尔的身后再次迸发出了青绿色的轻灵之羽,借助风的推力,他瞬间破开了炎熔巨人的防御,杀向处于流炎中央的少女。 这副画面看上去简直像另外四种元素联合起来对付火元素一样,理查德几乎是瞬间便惊叹出声。 “水风土木四系魔法,刺客的暗影舞步与斗者的剑术,卡尔先生还要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太不可思议了!” 伴随着理查德的解说,原本在道林大公的压迫下安静如鸡的观众席再次喧哗了起来。 “他莫非能使用五种元素的魔法吗?一位能同时释放多属性元素魔法的天才?” 卡尔冲入了熊熊烈焰之中,驱使水元素给自己覆盖了一层抵抗高温的护盾,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护盾成型的瞬间便被不断削薄,化为空气中的水雾。 越是往前,周遭的温度便越高,到最后连钢铁和泥土都会被融化的程度。艾什莉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来的?卡尔一时竟没能想清楚。 眼前出现了一道几乎要与火焰融为一体的身影,卡尔使出了一记干扰魔法,将火元素流动的趋势稍稍一阻。 “你是全元素亲和力全满。”望凝青看着已经冲到近前的卡尔,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魔杖,“但是单论对火元素的控制与认知,你远不如我。” 元素亲和力能让元素更偏爱于你,但艾什莉已经达到了即便违逆元素的意愿也能掌控它们的地步。 “我知道。”卡尔笑了笑,“但是要将世界划分成不同元素的领域,你对‘自然’的了解就远不如我。” 望凝青扬了扬眉,没有说话,这的确是艾什莉的弊病,可惜,不是她的。 冲天而起的水龙再次捆缚了炎熔巨人的四肢,卡尔抬手一拂,水龙便瞬间冻结化作锋锐的冰柱。 “卡尔先生同样使出了水系的上位冰结魔法,冰结魔法对阵爆炎魔法,光明神在上,这一届的学生们都是怪物吗?”理查德夸张地说道。 竞技场上的温度冷热交替,炎熔巨人火晶凝成的大剑在这样一冷一热的温度差下裂开了缝隙,从中间断裂开来。 炎熔巨人被冰龙束缚,火晶剑也碎裂成了渣滓,此时便是乘胜追击的最好时候,决不能让艾什莉的攻势卷土重来。 卡尔手中的巨剑扬起,剑刃逆卷着弥散全场的水雾,携带着万钧之力击中了艾什莉魔杖上的宝石。 “喀啦”一声脆响,昂贵的猩红宝石在大剑下碎成了数瓣儿,无论是观众席还是负责解说的理查德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心疼到无法呼吸。 “天啊,这可是价值三万金币的猩红璀璨宝石,这么大颗品相这么好的宝石可谓是有价无市,而卡尔先生毫不犹豫、或者说毫不心痛地把它击碎了!” “魔法师失去了魔杖,就好像斗者失去了自己的武器一样,没有魔杖作为媒介,艾什莉小姐还能如何反击呢?!” 艾什莉要如何反击呢? 在卡尔.依瑞斯四重元素魔法的压制之下,炽烈狂暴的火元素便如笼中之兽般独木难支,除了挣扎咆哮以外,连像样的反抗都组织不起来。 众人只看见艾什莉如飞鸟般从高处落下,卡尔紧随其后,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大剑即将横上了少女的脖颈,这一幕看起来应该如奥伦宫中收藏的画作一样美。 已经有感性的人仓促地移开了视线,或是目不忍视的捂住了双眼,他们仿佛已经预见了天才掉落尘埃的瞬间尊严破碎一地的画面。 然而没有移开目光的人却看见下落过程中完全无法闪避的艾什莉再次举起了魔杖,仿佛垂死挣扎一般,光秃秃的魔杖上只剩下一个尖锐的刃角。 随后,惊人的一幕发生了。艾什莉猛然横过魔杖,秘银制成的魔杖在空中划过一道匹炼般的光芒,如闪电般劈在了卡尔.依瑞斯的头上。 “咣”地一声,真是好大一声响。 理查德一时没忍住发出了鹅叫:“……嘎?” 广播中传来了不雅的水声和瓷器碎裂的声响,似乎有谁失礼地将杯中物喷到了地上。 然而众人早已无心理会这插曲还有理查德方才的那声鹅叫,所有人都双目痴呆地看着魔法投影上少女冷艳薄情的眉眼,即便在下坠,她也丝毫不慌。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35节 反倒是卡尔.依瑞斯硬吃了少女这无情的一击,即便有可以飞翔的风魔法依旧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混乱的境地,一时失控地朝着地面坠下。 临近地面之时,两双翅膀振翅的声音几乎同步响起,背部展开火炎羽翼的少女和附着轻灵之羽的少年同时落到了地上。 “你……”卡尔捂着渗血的额头,摇摇欲坠又难以置信地道,“你是斗者?” 两人的声音被留影石忠实地放映到了魔法投影之上,众人只听见少女面无表情地否决道:“我不是,我没有。” 她说得斩钉截铁,但是搭配上卡尔.依瑞斯头上那不断渗血的伤口以及少女手上还沾染着鲜血的“凶器”,这番狡辩实在苍白得有些可怕。 “……这到底是怎样一场世纪性的对决呢?”查尔斯轻轻地说着,语气又逐渐变得高亢,“在我们为艾什莉小姐精湛的魔法技艺感到惊叹之时,卡尔先生用他的多重元素魔法震撼了我们。就在我们的视线随着这位魔武双修的天才移动时,另一位!竟也是举世罕有的、魔武双修的天才!” “?”魔法投影之上,红发少女微微皱起眉头,辩解道,“我没有。” “让我们为这两位世纪性的天才献上最热烈的掌声!” “等会儿,我真的没……”望凝青想要辩解,她只是条件反射揍了同门师弟一顿,但艾什莉是真的没有修炼过斗气。 可惜,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了掌声和欢呼之中,比起横空出世满身神秘的卡尔.依瑞斯,帝国第一法师的继子精通斗技这件事才更让人难以想象。 就算艾什莉辩解,包括卡尔在内的人也不会相信,就她刚刚那超越正常人的“抽刀”速度,说她没修炼过斗气也没人信啊? 卡尔与艾什莉相对而立,另一边,帝国最位高权重的几位贵族所在的包厢却陷入了莫名的尴尬里。 “咳。”圣女多明尼卡羞涩地抽出巾帕轻拭自己的唇角,以此掩饰两颊的红晕,“抱歉,是我失礼了。” “没关系,毕竟这的确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端庄的王妃慈爱地拍了拍多明尼卡的手背,她很喜欢这个总是轻言慢语、心怀慈悲的圣女。 如果让其他人看见坐在包厢中的贵族,恐怕要被这阵仗吓得腿软。不仅国王陛下与王妃同时在场,圣殿圣女、宫廷法师、道林大公以及几位皇储居然也在席上。 “我只是没想到道林大公的弟子居然还精通剑术,这般魔武双修的天才实在罕见。”多明尼卡的蓝眸如同蒙了一层水雾,欲语还休地看着道林大公所在的方向。 “圣女过奖了。”诺亚笑着应了一句,看着站在远处平台上讲解赛事的理查德,屈指一弹,隔音结界便在他的指下泛起了波澜。 “现在就不必担心我们的交谈会传出去了。”诺亚善解人意地说着,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圣女不慎打碎茶杯的尴尬,“艾什莉并不是魔武双修,只是在学习魔法的过程中发现了法师的弱项,所以希望通过剑术修行来弥补魔法师斗法时明显的缺陷罢了。” 诺亚现身说法,这下连国王都感到了一阵思绪错乱:“不修炼斗气也能达到那样惊人的速度吗?” 斗气不像元素魔法一样可以被肉眼“观测”,斗者只是比普通人的速度更快,力量更大,除非修炼到斗气外放的地步,否则只能通过气力来判断斗者的位阶。 “正常人来说当然是做不到的。”诺亚轻笑,“但是艾什莉可是天才啊。” “天才”二字出口,原本只是抱着看热闹心态而来的国王和王妃都不由得肃然起敬,能被诺亚认定为是“天才”,这天赋该有多么可怕? 虽然早就从道林大公收任继子的决定中窥出了一丝端倪,但得到诺亚的亲口认证,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艾什莉.图里帕.道林,会成为继诺亚.道林以外的第二个超越者吗? 与在场的政客与掌权者们不同,多明尼卡并不在意多出一个超越者会对时局造成怎样的影响,她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可是,佐伊也是魔武双修的天才啊。” “佐伊?”国王和王妃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感到有些茫然,居于下座的皇储们却齐齐噎了一下,面面相觑,挤眉弄眼。 就连原本还在专心观看比赛的杰奎琳公主都忍不住回过头来,不明白为什么圣女的口中会出现一个书中人的名号。 “佐伊?”诺亚看着光明圣女执拗而又倔强的眼睛,笑了笑,“谁?” “佐伊.赛安,三年前拿着大公的智识之章、出现在希尔顿小镇的少年魔法师。” 多明尼卡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特别是发现道林大公居然好像不记得佐伊这个人了一样。 “帕里斯山脉出现异状,佐伊只身一人前往了地脉,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多明尼卡眼圈微红,她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险些要从杯沿满溢出来的情感。 “佐伊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能使用水系上位的冰结魔法,危难时为我们所有人搭建了冰桥,自己却坠入了地脉罅隙,生死未卜。” “他是被森之精灵一族认可的、拥有清廉高洁灵魂的少年。他魔武双修,在剑术上的造诣以及天赋连风灵战团的团长都赞不绝口。” 多明尼卡像是宣泄一般地述说着,而旁听的少年贵族们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冰雪王子“佐伊.赛安”居然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和道林大公有关? 发现多明尼卡的情绪失控,王妃轻轻拉住多明尼卡的手示意她不要继续,但多明尼卡控制不住。 她控制不住地质问道:“他是您的学生,您怎么能不记得他了?” 怎么能不记得了?怎么能把他忘了?他为了这个世界,为了这个帝国付出了自己的所有,你怎么能把他遗忘? 多明尼卡攥紧了自己的裙角,隐忍着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她知道自己不该,不该质问埋怨帝国的贤者,这种行为只会给自己和圣殿招致祸端。 但是,三年了,这三年里,多明尼卡一想到那位拥有神明一般心音的少年很可能死在无人知晓的阴影里,她就痛得热泪盈眶。 “你是说,三年前拿着智识之章出现在希尔顿小镇的……‘少年’?”诺亚持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放下了茶杯,十指交握放在了腿上。 “对。”多明尼卡看着诺亚的反应,就知道佐伊不仅没有安全返回,甚至还被敬爱的师长抛之脑后,一时间心灰意懒。 “这样啊。”诺亚手指抵唇,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勾唇浅笑,“我明白了。” “孩子,不要难过。”他像个慈和宽容的长者,原谅了圣女意气用事的冒犯,“‘佐伊’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你放心吧。” “真的吗?!”多明尼卡猛然抬头,眼中欲坠不坠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佐伊他——” “是的,孩子。”诺亚温柔地安慰着,却突然话语一转,说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佐伊.赛安’其实是个假名呢?因为你说的是假名,我才一时没反应过来。” 多明尼卡一时错愕,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佐伊当年是为了执行某种秘密任务才前往帕里斯山脉的,若是如此,的确有伪装容貌、改换姓名的可能性。 换一个人可能会此感到难过,但圣女别说“被欺骗”的愤怒了,她几乎是喜极而泣地道:“的确有这个可能……毕竟佐伊他当时……啊抱歉,我真是失礼了。” 多明尼卡接过王妃递来的手绢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整个人像是沐浴了阳光雨露的鲜花般变得光彩照人了起来,面上也不再笼罩着淡淡的忧郁之色。 诺亚看着觉得有趣,微微偏头,语气温柔地道:“你很喜欢佐伊吗?” 此话一出,跟随在神女身旁的两名圣骑士顿时面色大变,圣女退位后可以正常婚嫁,但任职期间与他人相恋可是对神明的不敬。 “没有人会不喜欢佐伊的吧。”然而,多明尼卡抬起头,坦然而又真诚地道,“无关男女之情,我以信徒的虔诚之心喜爱着佐伊.赛安的灵魂与品行。” 这样天真的话语让诺亚忍不住摇头失笑:“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长相,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即便如此也敢轻言喜欢?” “在您看来这或许有些轻浮。”多明尼卡微笑,她的笑容光明纯粹,让人联想到世上那些最无暇的美好,“但是无论容貌美丑,无论性别是什么,佐伊.赛安都拥有那种令人为之钦服的人格魅力。如果连这都是假的,那被骗了,我也甘之如饴,这世上多一些这样的‘骗子’就好了。” 多明尼卡说得无比的坚定,诺亚也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反驳她。 “是啊,那个孩子的确讨人喜欢。”诺亚笑着睨了一眼魔法投影上拿着半截法杖照着前未婚夫的脑袋就是一阵削的少女,笑容越发灿烂,“我们来打个赌吧。” 诺亚的身后,红发少女召唤出了焦土赤焰蛇与火灵,一个响指便引爆了被卡尔的多重元素魔法封锁在原地的炎熔巨人,直接炸毁了另外半座竞技场。 在心爱的继子将前未婚夫的元素召唤物当做烟花点爆的背景中,诺亚笑得越发温柔优雅。 “赌你能不能找到真正的‘佐伊.赛安’。” 轰隆阵阵的竞技场上,正直高洁的“佐伊.赛安”高举法杖,残忍无比地将前未婚夫砸进了墙。 第171章 【第31章】天才魔法师 竞技场上, 望凝青与气运之子之间的战斗已经完全进入了白热化,双方基本都掏出了用来压箱的底牌,出招也毫不留手。 望凝青举着只剩半截的法杖, 身边跟着火灵与焦土赤焰蛇,皮革马靴往地上一点便飞出一大段距离, 灵敏得像跃动的飞鸟。 艾什莉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远超位阶的魔法技艺, 随着她一个个响指响起,场中接连炸开的爆破便如一个个烟花绽放。 比起艾什莉层出不穷的华丽技艺, 卡尔看上去就仿佛招式已老,他几乎是被动地防御着艾什莉的攻势,不再像之前的打法一般底牌一样接一样。 然而望凝青很清楚, 卡尔根本还未尽全力。他习惯了生死之际的拼死搏斗, 对于这种具有贵族仪式感的战斗早已变得陌生, 他本身也无法对艾什莉痛下杀手。 这可不是望凝青的初衷, 每一场战斗都是气运之子必须经历的磨难, 少了哪一场,对他未来造成的影响都难以估量。 望凝青这样想着, 忽而站定在了原地, 一股磅礴且极具撕裂感的气势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沙石四下涤荡, 高空狂猎的风都为之一静。 卡尔看着突然站定停下攻击的少女,他看见她手中的法杖往地上一落,下一秒,艾什莉身上便爆发出令他毛骨悚然的气息。 他曾无数次感受过这种气息,在曾经遇见过的、难以匹敌的对手身上, 在转瞬倾覆、生死一线的罅隙里。 但是, 卡尔从来没有哪一次感受过的气息会比眼下更加清晰、更加强烈, 比起曾经感受过的浓重粘稠的恶意,这次却如锋锐的刀刃切过发肤一样干净。 “你真是完全没认真啊。”他眼前一花,只听见这么一声清淡的叹息,下一秒,他便觉得肺腑一疼,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卡尔狠狠地砸进了墙里,若不是他反应飞快地攀住了竞技场的边缘,他差点就要摔出高空竞技场,从天空中坠落下去。 艾什莉想杀他。那一瞬间,卡尔脑海中闪过这个恐怖的想法。他一个鹞子翻身重新跃回竞技场台面,少女的半截法杖却已吻上了他的喉结。 两剑。卡尔猛然后仰闪身避开,他单膝跪地,难以置信地用拇指拭过自己脖颈,低头,掌心一片殷红的血迹。 “……可怕的剑技。”广播中,理查德的语气已经不复最初吊儿郎当的轻浮,他开始认真讲解那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 “艾什莉小姐只用了两剑,一剑击中了卡尔先生的武器,这一击的力道让卡尔先生武器脱手,致使卡尔先生险些掉出竞技场。” “而第二剑,我想,如果艾什莉小姐手中拿着的不是断裂的法杖而是一柄剑的话,躺在那里的恐怕就会是卡尔先生的尸体。” “我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快到连出剑的姿态都看不清。” 在所有人屏息凝视的注目里,卡尔想到了埃克哈德教他剑术时曾不止一次地提过,“在你举起法杖的瞬间,你师姐的剑就可以削掉你的头颅”。 曾经的卡尔不以为意,只以为老师是在吓唬自己,但是刚刚艾什莉出剑的一瞬,卡尔立即否决了自己曾经所有的质疑。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别说咏唱魔法了,他的身体甚至都来不及做出“疼痛”的反应。 如果还不认真起来,就杀掉你。艾什莉神情冷漠地站在原地,仿佛无声的言语。 卡尔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留手了,艾什莉真的会杀掉他,毫不犹豫。 赤焰蛇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袭来,卡尔也同时召唤出了自己的契约兽,灵秀的双翼白虎一跃而起,咬住了赤焰蛇。 卡尔无声地咏唱,下一瞬,破土而出的藤蔓束缚住艾什莉的脚步,寒冰冻结了流淌的烈火,风刃、土刺与火焰弹同时朝着艾什莉袭去,少年仿佛与自然为伍。 卡尔的皮肤浮现出了青翠色的纹路,这是魔法师魔力充盈的表征,他挥动法杖,一个又一个的魔法叠加而起,仿佛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望凝青切断了藤蔓又陷入了土牢,她击碎了所有的障碍,奔腾的水龙与烈火却扑面而来。有了方才的两剑之威,卡尔根本不会给她近身的机会。 望凝青见时机已至,便退到了一个较为安全的位置,她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被魔法逼到不得不退的样子,而事实上,艾什莉的体力也濒临告罄了。 是时候结束了。望凝青心想。 是时候结束了。卡尔伸出一只手,口中不断吐出魔法的字节,华丽的魔法阵在他的脚底之下生成。 望凝青扯掉了自己的手套,露出手背上的火种之印,随后召回了火灵。 “咿呀。”火灵展开自己的火鳍,悬浮在少女的身后,望凝青口中也不断咏唱着魔法,另一个同样庞大繁复的魔法阵在她身后逐渐成型。 这是一个极为高级的火系魔法,所需的魔力足够抽空三位高阶法师,根本不是艾什莉现阶段可以驾驭的,但在原命轨中,为了保住尊严,艾什莉越阶使用了它。 整个空间的元素都被两个魔法阵掠夺一空,就连不懂魔法的贵族都在骤然阴暗的天空下渐渐感到惶恐。 “卫兵!禁魔术士!快阻止他们!”已经看出两人使用的都是超阶魔法,理查德暗骂一声,立刻下令道。 早已在场边待命的禁魔术士立刻打开了结界,然而已经迟了,烙印于大地和天空之上的魔法阵已经成型,元素如洪流般倾涌。 伴随着最后的魔法符文跃出唇齿,卡尔眸光坚毅,艾什莉却面色惨白如纸。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36节 “赤焰,回应我——炼狱裂生之手。” “雷霆,臣服我——神庭审判之矛。” 宛如地狱降临人间,又如神明投掷了雷霆作为惩戒,骤然爆开的轰鸣声中,雷霆与火焰撞击在一起,涤荡的气浪与横扫四方的力量瞬间震碎了竞技场的结界。 在无数人的尖叫哭喊之中,一道平平无奇的水波笼罩了整座竞技场,轻描淡写地将两种魔法互相对撞形成的能量波动压抑在中央。 劫后余生的人们惊慌失措的抬头望去,便见一身白色西装的道林大公伫立在竞技场的高台上,伸出的一只手正维持着保护所有人的屏障。 感谢道林大公。观众们都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却依旧为那毁天灭地的魔法波动感到震撼以及后怕,在魔法的伟力之下,人类只能像蚂蚁一样抱头乱窜。 待得轰鸣稍歇,白光散去,滚滚烟尘中不见卡尔与艾什莉两人的身影。最后的决斗结果如何?胜负输赢如何?在那样的魔力波动下,他们真的能够安然无恙吗? 观众们满腹疑问,就连大广场上汇聚的人们也忍不住仰头,张望着烟尘中的景象。 然而很快,观众席上突然扬起了一阵惊呼,因为伫立在高台上的道林大公突然一跃而下,如优雅的白鸟般闯入了烟尘滚滚的竞技场。 这可是那位最爱干净的道林大公啊。贵族们忍不住胡思乱想。这时,烟雾稍微散去一些,他们终于隐约窥见了三道身影。 一身白衣的道林大公单膝跪地,怀中抱着一人,似是爱怜地用食指轻抚她的脸颊。而一旁的卡尔则伸着手,似乎是想要接住从空中脱力摔下的艾什莉。 在刚刚一瞬间的交锋里,卡尔看出了艾什莉的魔力已经完全透支,魔法有了失控的迹象,所以在最后关头不顾自身的安危,顶着雷霆与火焰冲向了艾什莉。 艾什莉从空中坠落,如折断羽翼的飞鸟,就在她全然绝望之际,她看到了卡尔不顾一切朝她伸出的手。 在那一刻,少女面上宁死不折的傲慢瞬间崩塌,玫瑰色的眼眸泛起了点点涟漪,似乎被卡尔的行为触动了一般,同样朝他伸出手去。 那一瞬间的画面自然是如画般凄美,眼见着两个恩怨纠缠不休的少年男女即将一笑泯恩仇。 谁料—— 被横插一脚的道林大公截胡。 “哎呀,谢谢你照顾我家艾什莉。”道林大公微笑,一手抱起艾什莉,一手拨开了卡尔的手。 狂暴奔涌的元素随着这人的到来而瞬间平息,破碎的地板碎片也在他落地的瞬间乖乖地重组,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过三五个呼吸的时间,被两人破坏殆尽的竞技场便恢复了原样,消散的烟尘与诺亚身后不断修复的竞技场构成了奇妙而又荒诞的构图。 “……老师?”正在努力演戏的望凝青一脸懵然地看着诺亚完美无缺的侧颜,一时间感到自己的后背再次传来熟悉的痛觉,这让她即将出口的话语都变得虚弱,“您在做什么……?” “保护自己的学生,是老师的义务。”诺亚微笑,宠溺地用手指轻轻刮擦她的脸,“傻孩子,老师我啊,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为了这个未婚夫,你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让他振作,还背着老师我去调查禁魔诅咒。” “而现在,你甚至要故意输给他,来成全他的名声吗?” 诺亚微笑,毫不犹豫地背刺:“我真的生气了。你如果想要他,老师可以帮你打断他的腿,把他带回法师塔,这样好不好啊?” 第172章 【第32章】天才魔法师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想。 伴随着诺亚的述说,望凝青感受到气运之子震惊而又难以置信的目光,她有口难辩却还是不得不说道:“我没有。” 望凝青早就吃够了话少的苦头, 她很努力地试图将话说个明白:“老师,我没有作践自己给别人当垫脚石的癖好, 输了就是输了。” 望凝青知道诺亚这人看待人与世事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歌剧性的期待以及批判, 但她真的没想到自己隐瞒元素变更的行为会被诺亚误解成这样。 虽然很想呛声,但气运之子还在一旁看着, 望凝青只能强行用话术扭转了诺亚话语中的深意,将其定义为“不愿接受学生的失败”。 她当然没有作践自己的癖好,但是反角这个身份是她入世渡劫所要支付的代价, 所以这么做很正常。 “输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写出《魔法配置与微操理论》、注重以最小的支出达成最大效益的学生还会在一对一的对决中使用攻城魔法。” 诺亚显然没准备就这么放过她, 只见他微微偏头, 看着逐渐恢复原样的竞技场, 微笑的眼眸却一片冰凉。 “你不是说过攻城魔法耗魔巨大容易闪避只适合战场吗?还说这样长篇大论的魔法咏唱在对敌时容易咬到舌头显得特别傻, 所以修改过无声咏唱版本吗?”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变得尴尬无比。 仗着魔力充沛而乱放大型魔法显得特别“傻”的卡尔.依瑞斯面无表情地望着道林大公, 感觉自己有被内涵到。 望凝青默默地捂住额头, 正想再辩解几句, 一抬头却发现一旁的留影石居然没被战斗的余波摧毁, 还在沉默地工作着。 想到诺亚刚刚的话语会通过影像的形式传遍整个格罗伊斯帝国,望凝青的心态终于炸了。 “老师,少看点歌剧。”望凝青选择躺平,诺亚想抱就让他抱吧,只求他不要说话了, 多说一句都会让人不幸, “我承认我当年的确太过任性, 对他有一点愧疚之心。但是破坏自己的名声去成就他?我图什么?只是刚才战斗时看见他使出了大型魔法,我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应对方式。” 这番说辞有理有据,逻辑也不是说不过去,但诺亚却只是微笑,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 “我们回去吧。”他瞥了卡尔一眼,也不见他施法咏唱,一个魔法传送门便出现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诺亚抱着艾什莉,一脚踏入了传送门。 卡尔脑海中响起一声冷笑。他以为自己一不小心暴露出自己压抑的情绪了,但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声冷笑是埃克哈德老师发出的。 卡尔有些失魂落魄地道:“老师,艾什莉真的为我做了这么多吗?如果道林大公说的都是真的,那我这些年来又在坚持什么?” “别这么说。”铭剑的声音十分平静,“如果无法冷静看待,你就仔细想想,你配吗?” 卡尔顿时噎住,一口气没能喘上来差点闭过气去。 “没有艾什莉,也不会有今天的你。”铭剑说道,“但是你讨厌她、憎恨她也不会是错误的事情。” “如果一帆风顺、无病无灾地成长,你现在可能还沉浸在贵族少爷虚浮的梦里,守着你一文不值的骄傲,成长成一位优秀的贵族,却不会走到如今的高度。” “但为师并不觉得你必须去感激对你施加苦难的人,你要道谢的只有那一刻里跌打滚爬、拼命站起来的自己。” “你做得很好,卡尔。” “至于艾什莉——”他话语微微一顿,说了一段卡尔完全听不懂的话,“那孩子向来只会琢磨坏的一面,却不知道法则布置的每一步棋都有自己的考量与思虑。” “天道法则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点,成为气运之子不断向上的决心,这就是‘反角’存在的意义。” “无论是施加苦难,还是施予光明。” …… 道林大公的继子艾什莉.图里帕.道林与鸢尾之子卡尔.依瑞斯的决斗最终以“平局”落下了帷幕。 关于谁的实力更高一筹,帝国从那之后一直争论不休。谁都看得出来卡尔的魔法天赋举世罕有,但艾什莉的剑术也已经站在了巨人的肩头,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有人认为鸢尾之子的魔力充沛元素亲和力更高,释放大型攻城魔法也不见后继无力;有人说艾什莉小姐剑术卓绝,若当时手中持剑,鸢尾之子恐怕早已丧命。 这一出横亘了两大贵族世家、持续了整整三年的荣誉之战,就连结局都充满了戏剧性。而道林大公当时发表的言论,时隔多日依旧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艾什莉小姐在社交界中素来有清高傲慢之名,但这次决斗过后,众人都觉得这样的天才傲慢也是正常的事情。 不然如何?难道要委屈天才去迁就完全跟不上思维的庸人吗? 在那之后,艾什莉和卡尔.依瑞斯都在社交界公开宣布是自己落败于人,艾什莉向鸢尾的家徽致歉,卡尔也公开声明退婚是因为两人有不同的追求。 郁金香与鸢尾家族重归旧好,离家多年的艾什莉也回到图里帕家族,代替家主与卡尔.依瑞斯签订了全新的盟誓。 “不要包办婚姻。”签订仪式上,图里帕小姐面无表情地捏着卡尔先生的手,说出了自己唯一的要求。 “知道了,知道了。”卡尔被捏得手指骨都险些错位,心中龇牙咧嘴,面上满头黑线地敷衍。 两家重新签订的契约是魔法契约,这比古老的婚约传统更为稳靠,毕竟违逆婚约顶多名声有瑕,但背叛魔法契约却是真的会遭受惩罚。 契约签订之后,图里帕家族也退回了当年定亲的信物,因为艾什莉当年退婚完全是自己拿定的主意,家族并不认同,所以这件信物至今还保留在家族的馆藏中。 鸢尾家族也归还了定亲的信物,一枚雕刻着鸢尾花纹的护心镜,代表“守誓如心”;郁金香家族的定亲信物是一块怀表,代表“时逝不移”。 可惜,最终誓约仍旧破裂,时间依然改变一切。家族最优秀的两个孩子,最后还是陌路两别。 对此,两方的家长都是叹气:“你们都太骄傲了。” 艾什莉双腿交错,两手抱胸地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卡尔笑了笑,摩挲了一下那从小陪伴着他长大的怀表,但还是释然地将它放在银质的托盘里。 他与艾什莉的姻缘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他再也不用看着这个怀表,默默地发誓自己要永远珍爱画像上的少女。 卡尔不懂爱,因为他在品尝到爱为何物之前,就已经决定要将自己的一生献给家族和尚未出生前便决定的“妻子”。 如果真的和艾什莉走到一起,他一定会是一个完美的丈夫,完美的家主。他习惯了对女性没有距离感的好,因为那是他唯一学会的、无条件呵护妻子的态度。 “喂,艾什莉。”签订完盟誓之后,看着手持法杖准备离开的少女,卡尔一手托腮,笑道,“我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错过我你可是会吃大亏的哦。” 艾什莉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冷静,好像在看一个傻瓜:“你很好,但跟我想过我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关系?” “或许会不一样呢?”卡尔摇头,“我一直以为我会有一个幸福美好的家庭,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孩子,无病无灾地过一辈子。” 他的未尽之言藏在话语中,但他知道艾什莉能听得懂。 ——真正被束缚在婚约中的人其实是卡尔.依瑞斯。 艾什莉才是那个不顾一切、勇敢打破僵局的人。 “退婚不是因为我恐惧结婚,也不是因为我讨厌你。”艾什莉看着他,认真地道,“结婚不代表你的人生就此结束,只要你想,你依旧可以继续自己的追逐。” “为了家庭责任,总要牺牲一些东西的。”卡尔垂眸,他是被这么教育着长大的,他是最好的继承人,他从出生就背负着自己的责任与义务。 “会很累,会很难,但只要你想,婚姻就只是你人生的调味剂,而不是阻碍你成长的绊脚石。”艾什莉玫瑰色的眼眸平静得无波无澜,始终理智的样子。 没有人的人生应该为他人而屈就,家庭责任,父母亲人,关心爱护的同时也要活出自己期望的样子。 守护从不代表放弃,因为只有那样,才能不让那份爱在时光中一点点腐烂变质。 她是踩过荆棘花丛,努力绽放自己的红色玫瑰,来去匆匆,却如凝滞的时光一般芳华依旧。 艾什莉说完最后一句话,朝着他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阳光明媚的春天中。 卡尔笑着仰倒在座位上,用手臂挡住眼睛,一滴泪顺着发红的眼眶从鬓角滑落:“老师,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对吧?” 埃克哈德极为罕见地没有刺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173章 【第33章】天才魔法师 诺亚偶尔会在阳光惬意的午后捧着一本书籍, 给一旁练习制作魔偶的艾什莉念诗。 “夜晚的星辰将会一颗不剩。夜晚本身也将消失无踪。我将离开人间,整个无法忍受的世界与我同行。” “我将抹掉金字塔、勋章、大陆和面庞。我将抹掉过去的积淀。我将使历史灰飞烟灭,尘埃落定。” 他念诵诗歌的语调并不昂扬, 平缓却又充满了情感,即便在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响起, 也不会让人感到厌烦。 望凝青专注地看着手上魔偶的零件, 小刀在手上灵活地挪转,魔偶精致的指腹便在小刀的雕刻下有了年轮的模样。 “我瞅着最后的落日。听到最后的鸟鸣。我什么也没有留给后人。”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37节 将手指的关节相扣, 望凝青捧着魔偶的整条手臂,开始做整体的调整与最后的精修。 “不知趣的碑石啊,不必喋喋不休地用名字、品性、经历和出生地, 去挑战忘却的万能。” 扣上关节, 绘制符文, 链接上最后一条手臂。望凝青退后些许打量着眼前的人偶, 做工细致的关节被巧妙地隐藏, 运作起来也很流畅,几乎看不出非人的痕迹。 “再多的赞颂都是枉然, 大理石也就不必历数人们有意回避的事情。” 望凝青抬手抚上魔偶的脸, 雕刻刀落在了魔偶的眉骨处, 却迟迟无法下笔。 “逝去的生命的精髓——战战兢兢的期望、不可弥合的伤痛和物欲的惊喜, 将会绵延至永恒——” “老师——”望凝青打断了诺亚的唱词,她偏头看向他,神情十分平静。 诺亚也没有被人打断后该有的怒气,只是单手合上了诗集,转头微笑道:“怎么了?脸还是不会刻吗?” 艾什莉是个十分优秀的学生, 无论什么都能一点就通、举一反三, 但这样的天才也有天生苦手的事情, 比如说,给魔偶雕刻一副面孔。 “嗯,我不知道应该刻什么。”望凝青看着魔偶空白的脸部,她可以将曾经见过的人脸雕刻得栩栩如生,却没有办法凭空创造一个不存在的人。 “你所能想象的所有美的集合,或是清秀,或是艳丽。”诺亚温和地看着她,鼓励道,“你或许见过某人的眼睛,眼尾上挑,眸光锋利;也或许是某人的鼻梁,俊俏而又高挺。孩子,魔偶就是一个任由你塑造的独立个体,寄托你的喜爱或者渴望而不能的东西,用耐心去打磨,成品才会足够美丽。” “我觉得美丽的,是没有面目的东西。”大道无相无形,而没有人的样貌能够触动晗光仙君的道心。 望凝青之所以会想到要跟诺亚学习魔偶制作,一方面是对这种类似偃甲的技术产生了兴趣,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魔偶或许会在以后派上用场。 除此之外,就是因为自从和卡尔一战之后,艾什莉和卡尔两个魔武双修的天才从此名扬帝都,就连皇室都召见了她,她实在没有兴趣去学院里给人演猴戏。 诺亚也支持望凝青不去上学的决定,给她办理了休学的手续,然后在一个和平日没有多大不同的午后,询问望凝青要不要跟他学习魔偶的技艺。 诺亚的魔偶技艺极为高超,制作出来的魔偶栩栩如生,对任何知识都抱着来者不拒之心的望凝青很快就对魔偶产生了兴趣。 正所谓技多不压身,望凝青虽然学习了剑术、锻造、祈禳等技艺,但除了精进技艺之外,她也乐于接触新的东西。 “这里。”诺亚来到了望凝青身后,俯身握住了她的手,持着小刀利落地雕刻出了眉骨与简单的鼻型,“你的人偶制作的体态较为清瘦,所以五官要精细。” “如果不是为了追求个性,眉骨和眼窝自然要深邃一些,轮廓显得精致。但是也可以反行其道,塑造一个面容寡淡的魔偶,这种人偶可塑性强,可以通过不同的妆容而变换不同的形态以及气质。”诺亚环着艾什莉的肩膀,细细地雕琢着她的作品,“宜男宜女的秀气五官是最合适的,第一个魔偶最好不要把性别定死。” 诺亚一边讲解一边雕刻,很快,一张五官干净、淡如白菊的面庞便在诺亚的手底下成型。 正如诺亚所说,宜男宜女、看不出任何明显面部特征的脸孔,像初生的婴儿一般纯白如纸,说不上漂亮或者美丽,只有毫无攻击性的柔和以及秀气。 这张面容就像一文不值却又无处不在的空气与水,可以通过化妆变得耀眼,也可以被修饰得平平无奇,埋没在人群里面。 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在望凝青的感知里,这张白开水般淡而无味的脸庞居然是美的。 “很好看。”她难得出声夸赞,托起了魔偶的头颅。 “好看吗?”诺亚轻笑,“你是第一个说它‘好看’的人。” 望凝青摇了摇头:“好看的不是五官,而是‘平衡’。” 望凝青知道,这张脸并不符合世人的审美,但如果不是对“美”有极高的品位以及认知,又怎么可能塑造出这样一张无限接近“无相”的面孔? “……”诺亚沉默,面上的笑容淡去了些许,眸光却越发温柔。 “老师,教我。”望凝青抓起小刀,想要雕刻出那种玄而又玄、捉摸不定的平衡感,没有大量的练习是做不到的。 “好,我教你。”诺亚轻笑,再次握住了她持刀的手,他将自己对美的感悟尽数倾注在她的刀尖,“你想学什么,老师都教你。” 窗外的阳光投射在两人重叠的手上,白皙修长的、宛如艺术般美丽的手握着少女纤细有力的手指,在空白的偶人上行笔作画。 微风拂动了窗帘,被诺亚随手放在窗台上的诗集哗啦啦地翻过一页又一页,最终停留在某一页上。 这首诗夹在诺亚方才念诵的两首诗的中间,却被他轻描淡写地跳过,没能坦荡而又直白地念出来。 不是不喜欢这首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读懂了诗人藏在字里行间、无法言说的心事。 ——他说不出来,他陈放了起来。 …… 第二年年初,望凝青回归了学院,她明显感觉到学院内的氛围变得紧张了起来。 “听说在东果国的边境发现了骷髅兵出没的迹象,虽然规模还不大,但……”消息灵通的子爵小姐杰西卡凑到了望凝青身边,将这段时间的情报一一说来,“杰奎琳公主身为皇储,已经被紧急召回皇室了。内廷这一周都在针对东果国边境的异动进行会议……艾什莉没有受到道林大公的通知吗?” 望凝青回忆了一下诺亚这段时间越发不爱出门、整天写写画画的惬意姿态,实在很难将这人将眼下严峻的局势联系起来。 “你知道的,老师他并不会什么都跟我说。”望凝青模棱两可地说着。 “也对。”杰西卡不疑有他,很快便相信了望凝青的说法,“我们毕竟是学生,参与这种事还太早。” 虽然只有小规模的骷髅兵在边境活动,但听说也已经有几个贫困的小村庄被屠杀殆尽了,这条消息立刻让深知其害的格罗伊斯帝国警觉了起来。 早在帝国尚未成立之前,这片大陆就曾经遭受过数次灭顶之灾,其中最为可怕、传播最广并且蔓延最快的莫过于黑死病与亡灵天灾。 黑死病的可怕之处在于传播速度快、致死率高,而亡灵天灾则是对死者的亵渎,被亡灵杀死的人会被同化为亡灵,反过来对曾经的同胞兵戟相向。 两者的可怕性不相上下,黑死病曾经带走了这片大陆三分之一的生命,而亡灵天灾屠之不绝、杀之不尽,只要屠杀还在继续,亡灵的队伍就会源源不断地壮大。除非使用具备净化能力的神圣魔法,否则被亡灵践踏过的土地都会变成寸草不生的死地。 因此,如果不在亡灵天灾成型之前便将它们扼杀在摇篮中的话,大地势必生灵涂炭。只能等待一场天灾让亡灵彻底回归土里。 对于本土的居民来说,这种灾厄是某一个固定的周期就会出现的,但对于望凝青这种早已触碰到法则边缘的修士而言,这却是法则失控的某种征兆。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这种大规模的天灾吗?”望凝青询问道。 “好像……是这样的。”杰西卡回忆道,“听我父母说,大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这种人种考验,有些种族熬不过去,已经彻底消失在大陆上了。” 杰西卡认为这是神的惩罚或者文明必须经受的考验。天灾之下,人力显得如此的微薄。虽然无奈,但也无计可施。 这不是正常的事情。望凝青告别了杰西卡,在书院的图书馆中查找了大量的资料,最终在一本生僻冷门的古书中读到了一个故事。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这个故事居然与诺亚有关。 “真理与智识的守护者”——诺亚.道林。 这本古书的封页已经老旧得发黄发脆,上面记录了百年前七族盟誓,人族、龙族、精灵、海族、兽族、翼族和魔族难得齐聚一堂,举行了一次神庭会议。 所谓的“神庭会议”指的是在神明的注视下进行的公正公义之誓约,目的是为了守护共同的家园、为大陆的存续而抛弃小我、种族、与利益之争。 而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神庭会议最终决策出了“真理与智识的守护者”,不是强大的龙族,也不是高尚的精灵。 而是一个人类。 ——一个在七族盟誓中被捧上比肩神明的高座,名为“诺亚.道林”的人类。 第174章 【第34章】天才魔法师 古书中对于这段历史的描述是一段晦涩难懂的诗文以及描绘模糊的绘卷。 “昏沉暗淡的天幕, 大地四分五裂,满目疮痍的世界,再也没有看得见黎明的明天。” “为了改变既定的、大陆崩毁的未来, 各族的族人都在存续公义之天平上放上了自己一族最宝贵的东西, 意图以‘代价’换取‘永远’。” “人族付出了‘团结’, 没有团结的人族就如无头的蚂蚁,覆灭于无尽的私欲和内斗。” “龙族交出了‘长生’, 子嗣艰难的龙族将在最后的幼龙死去之后, 迎来破灭的终端。” “精灵交出了‘高尚’, 失去高洁的精灵将会在欲望的河流中失控, 成为大陆的毒瘤。” “海族交出了‘悍勇’, 在危机四伏的深海, 海族便如晨光里的泡沫, 转眼泯灭无踪。” “兽族交出了‘勤劳’,生于荒凉之地的兽族没有了进取之心,最终变为大地的蛀虫。” “翼族交付了‘自由’, 属于天空的孩子不再向往自由,用于翱翔的翅膀收拢如鸟笼。” “魔族交出了‘诡诈’,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迷失了方向,只能随着时间腐朽糜烂。” “他们付出了所有,但天平依旧拒绝朝生灵所在的方向偏移。” 望凝青翻过了这一页, 她看到七个种族都在天平上放上了自己的筹码, 然后在神庭的天光下窥见了自己种族覆灭的景象。 即便如此, 为了挽救大陆覆灭的未来,那些筹码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放在了天平之上。 然而很可惜, 无论如何加重筹码, 天平始终是差一点, 差一点。 而在这个故事的最后,就在七族将领绝望之时—— “人子走上神庭,在存续公义的天平一端放上了智识与文明。” 身穿金边白袍的法师出现在了绘卷上,手里托着一团虚无的光。 “由我来镇守真理的门扉,由我来建造永恒的方舟,由我来延续文明的火种。人子如此说道。” 望凝青皱了皱眉,她继续往下翻看,然而古书中记载的故事却在最重要的地方戛然而止。 “七族询问人之子,他们如何相信他?人子说,因为我能付出让天平承认的代价。” 绘图上诺亚的脸被人涂黑,脸上只剩下一个微笑的图样。 “他将(涂黑)放在了天平上。” 望凝青停在这一页,一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故事到这里就没有后续了,谁也不知道诺亚到底往天平上放了什么筹码,让权衡世界命脉的存续公义天平承认了他所付出的“代价”。 比人族的团结、龙族的寿命、精灵的高尚、海族的悍勇、兽族的勤劳、翼族的自由以及魔族的诡诈更有价值的“代价”。 这听起来很荒谬,因为决定世界命脉存续的东西绝不可能被个人拥有,就算有,那以人的躯体要如何承载? 望凝青继续翻找资料,她对比了史书的时间表,发现“神庭会议”就发生在“黑死病灾变大流行”期间。 “三百年前。”望凝青回忆诺亚说起卡拉尼之城时仿佛亲眼所见的画面,他幻化出的细节绝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卡拉尼,“三百年具体发生了什么?” 图书馆再找不到其他的线索了,据说是因为三百年前那场流行的大瘟疫带走了大陆三分之一的生灵,就连贵族都难以幸免,所以许多历史记载都失传了。 “艾什莉。”就在望凝青想着要不要去皇家图书馆找找时,杰西卡突然用魔法镜传讯给她,“老师让我们前往大教堂,说有事情要宣布。” “我知道了。”来了吗?望凝青心想。格罗伊斯帝国一定是调查到这次亡灵天灾的规模远胜以往,所以就连皇家学院里的学生都必须参与守卫战。 望凝青已经准备好之后的剧本了,虽然依旧不明白艾什莉临阵脱逃的主要原因,但是随机应变总不会有错的。 上战场之前也有一些东西需要准备,至少要提前跟诺亚说一声。 望凝青思考着艾什莉的性情,却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 在格罗伊斯皇家学院的校长宣布学生们准备好一周后前往边境时,所有人都对未来感到了不安以及惶惶。 “就连我们这样的在校学生都必须上战场了,情况一定很糟糕……”一位贵族小姐忍不住哭出了声,旁边的同学安慰着她,但神情也充满了迷茫。 “为什么我们要上战场?我们可是贵族啊!”一位男性贵族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是伯爵的独生子啊,断了我家的血脉你们担待得起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38节 “万一我们出了什么事,帝国可就完蛋了!” “就是就是!” “没错!就算是陛下也不能下达这种命令啊!”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一颗石子砸下必定会有涟漪与回响。 庄重神圣的大礼堂瞬间变成了嘈杂喧哗的菜市场,人们群情激涌,仿佛自己站在绝对正义的立场之上。 “艾什莉大人,您也说些什么吧,您可是道林大公的继子,上战场什么的——”有人心急之下顾不得其他,下意识想要将地位最高的艾什莉拉入反对的立场。 “我服从帝国的一切决策。”望凝青神情冷淡地站在原地,吐出的话语冷若冰渣,“国家倾覆之际,平民与贵族没有什么不同。” 更何况,这并不是格罗伊斯帝国的危难,甚至不仅仅只是人族的危难,而是整个大陆的生灵都将要面对的物种生存考验。 “道林大公的继子……”望凝青皱了皱眉,她有事情需要跟诺亚问清楚,“跟你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望凝青向校方点了点头,随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大礼堂。 一片死寂之中,卡尔.依瑞斯终于站出来,对惶惶不安的学生们说道:“艾什莉说得对,如果国家不复存在,爵位什么的也只是空谈。” “团结与牺牲就是人类在这片大陆上立足的根本,我们之所以能在强大的异族手中保护我们的土地,不是因为我们足够强大或者足够聪慧,而是我们敢于牺牲。” “你说得倒是轻巧!”有人忍不住骂道,“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我们做出牺牲?” “你的地位是能比皇储高,还是能比道林大公唯一的继子高?”卡尔眼神冷冽,“地位低于你的平民就合该去送死,那你为上位者牺牲不是合情合理吗?” 谁敢跟地位超然的道林大公以及皇储地位相比呢?又不是不想活了。那人哑口无言,只能忿忿闭嘴。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卡尔已经不再使用以诺.怀特这个虚假的面目了,他在校期间赢得了斗者学院学生们的拥戴,又以和艾什莉的巅峰一战赢得了贵族的尊崇,在杰奎琳公主必须坐镇后方的前提之下,他将成为这次战争的领袖。 “我不跟大家说虚的,我只能承诺你们,我,卡尔.依瑞斯,鸢尾之子将会永远冲锋在你们身前。”他一手摁住心口,宣誓。 “若有刀枪剑戟,那就让它们第一个砍在我的身上。” “若有风霜雪雨,那就让崩塌的雪山首先将我埋葬。” “无论我们将遭遇什么,面对什么,我卡尔.依瑞斯都会与你们荣辱与共,此心同往。” …… 望凝青回到了诺亚的法师塔,在出发前往战场之前,她有一些疑惑需要诺亚解答。 想要找到诺亚并非难事,诺亚就好像会读心一样,每当她冒出想要见他的想法时,他就会像爱娇的猫咪一样甩着尾巴出现在阳光灿烂的地方。 回想到三年以前,她还因为诺亚的神出鬼没而感到莫名,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诺亚已经不再避着她。 “过来。”诺亚伸了一个懒腰,他拢着自己白金色的长发,将一根发绳向上一递,“帮老师绑一下头发。” 望凝青面无表情的上前,挽起他柔顺的长发,正想将他前面的刘海也一同束起来,却被诺亚哎哎地拍开了手,“那样太难看了。” 将整个额头露出来的造型想想都很可怕,虽然以诺亚的美貌也不是撑不住,但一生都保持着优雅仪态的道林大公对于这么“精神”的发型是绝对拒绝的。 “学院发布了通知,我们很快就要前往边境,参与对亡灵的剿灭。”望凝青利落地绑好诺亚的头发。 她的手垂下时触碰到了什么冰冷的事物,低头,便看见诺亚左耳上的月亮耳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个耳坠就是三年前望凝青赠送的那一件,从那之后,诺亚基本没换过饰品。 “剿灭亡灵吗?”头发绑好后,人也清爽松快了些许,诺亚站起身走到吧台边烧水,他点了点茶壶,茶叶和悬浮的水流便交织在一起,在杯中跳起了华尔兹。 “是的。”望凝青在位置上坐下,十指交握,目光平静地直视诺亚,“在上战场之前,我有一些疑惑希望能得到老师的解答。” 诺亚不疑有他:“关于什么呢?” “关于神庭会议,方舟之国以及文明存续。”望凝青直接丢出了响雷,毫无缓冲地直奔主题,“真理与智识的守护者,具体是要守护什么东西?” 这个话题过于一针见血,以至于喜怒不形于色的诺亚都没来得及反应,动作凝滞了一瞬。过来送点心的夜莺更是僵在了原地,扭动的影触仿佛被人摁下了暂停。 “这个问题——”诺亚手指抵着下巴,沉思道,“我不确定你支付得起这个问题的代价,艾什莉。” “抱歉,我无意探究老师的秘密。”望凝青接过了夜莺哆嗦着影触送上来的千层架,稳稳当当地摆放在桌面上,“那我换一个问法——” “道林大公的继子,继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艾什莉的命轨可能出现的最大的偏移。 原命轨中的艾什莉并没有成为道林大公的继子,仔细想想,这也不太像是诺亚会做的事,因为身为寿命接近永恒的超越者,传承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瓷器触碰桌面的清脆声响,一杯清香四溢的红茶被放在了望凝青的眼前:“你真的……很聪明。孩子。” “而我,喜欢聪明的孩子。”诺亚在她对面坐下,双腿交叠,十指交握。望凝青熟悉他,这是诺亚准备谈判的姿势。 “大部分人都以为,我需要继承的是您所拥有的魔法知识以及格罗伊斯帝国大公的贵族位置。”望凝青抿了一口茶水,“但我知道不是。” “我不知道您教导学生是不是都用这种方式,从您手中换取‘旧知识’就必须以‘新知识’作为代价,如果积累了太多的代价没能偿还,或许您会收取另外的筹码。” 当这世上任何一种美好的品质都能作为筹码出现在天平之上,交易之物就不再局限于有形之物了。 望凝青以前总觉得诺亚的行为准则处处透着浓重的非人之感,但仔细想想,他所遵循的“等价代换”不就是存续公义之天平的原则吗? 换句话说,他遵守着的,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如果当真如此,那所谓的“真理与智识的守护者”岂不就等同于承载法则的“天柱”了? “至于格罗伊斯帝国大公的位置,我不认为老师会看重这个虚名。”望凝青偏头,“老师真正想让我继承的,是‘守护者’的位置。” 书房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沸水被烧开时发出的咕嘟嘟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你不愿意吗?”诺亚轻轻问道,他的声音像漂浮在天空上的云,让人捉摸不到其中的情绪。 “与其说不愿意,倒不如说,我不理解。”望凝青拧眉,“老师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她和原命轨中的艾什莉或许是有不同之处,但对于诺亚而言,她到底哪里打动了他? 诺亚轻笑出声,他伸出食指点在望凝青的眉心,指尖凝聚着一点星芒:“孩子,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从没见你笑过。” 望凝青正想说话,眼前诺亚的微笑却突然出现了层层重影,躯体仿佛被灌注了水泥一样沉沉地滑下:“您——” 鼻腔与咽喉氤氲着浓烈的香,望凝青猛然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红茶,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倒下。 杯盏砸落在地发出了破裂的声响,本想藉由碎片划破皮肤造成的疼痛来维持理智,一双手却稳稳地扶住了她。 “当初收下艾什莉是因为她的灵魂燃烧着野心的烈火,可以作为‘台阶’的材料。” 她被拢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手抵到心口的瞬间,仿佛有一团火在她的掌心燃烧。 “我虽然无法阅读别人的想法,但却能感受到别人的心情,或是高兴,或是悲伤。” “但你没有,孩子。你的心是下雪的凛冬,平静而又冰凉。” 望凝青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感觉眉心传来了温软的触感,像这三年间每一个祝福的吻一样。 “睡吧,等到你醒来后,我就帮你打开那扇门吧。” 看着怀中的少女艰难地挣动着眼皮,最后还是克制不住昏睡魔法而沉沉睡去,诺亚这才轻叹了一口气。 随手倒掉被施加了魔法的红茶,以后她大概再也不能毫无芥蒂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了。 “‘艾什莉’。”诺亚轻唤,魔法的波动在书房内催生出水纹一样的涟漪,很快,一头红发、玫瑰色眼眸的少女便神态高傲地从水波中走了出来。 “夜莺,别闹。”看着影魔的阴影触须一直朝着这边伸,拟态的小鸟上都摆着一滴要掉不掉的泪水,诺亚无奈地道,“你看看这个‘艾什莉’,如何?” 夜莺十分罕见地跟主人闹了脾气,一根影触甩过去,直接砸歪了“艾什莉”的脑袋,然而红发少女宛如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伸手调整了一下位置就又变回了原样。 “帝国的征召,你代替她去吧。”诺亚坐在靠椅上,红发少女躺在他的怀中,眉头紧锁,睡梦中也不能安宁的样子。 “是,主人。”“艾什莉”提裙行礼,姿态流畅而又华丽,根本看不出非人的迹象。 “那个叫‘卡尔.依瑞斯’的孩子在调查拾遗使吧?想办法将他引过来。”诺亚如艺术品般修长的手指拂过怀中少女的发,打着旋卷在了指尖上。 “是。”“艾什莉”再次应声,祂的模仿是如此的精湛,几乎看不出和平时的艾什莉有何两样。 “记得,要像艾什莉,又不太像艾什莉。”诺亚却没有抬头去看她,“不然,这出戏剧就唱不下去了。” “是。”“艾什莉”再次低头,调整了一些细微的差异,再次仰头,高傲的神情又夹杂了几分令人厌恶的轻视与讥嘲。 “去吧。”诺亚挥了挥手,“艾什莉”身旁便出现了传送的门扉,红发魔偶再次鞠躬,转身便踏入了魔力的洪流。 “勇者杀死了恶龙,是故事中完美的结局。” 诺亚偏头,轻轻磨蹭着少女柔软的刘海与发顶,清秀的眉目在阳光下宛如稚子般纯粹剔透。 “而勇者杀死恶龙后变成了恶龙,是我钟爱的歌剧。” 至于所有人都生还的结局? ——那是,根本不可能达成的奇迹。 …… 靠近东果国的边境战线,在源源不断的亡灵冲击之下崩溃瓦解,面对死伤惨重的平民,卡尔.依瑞斯依旧带着学院的学生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艾什莉.图里帕.道林——!”他目眦欲裂,看着站在城墙之上,隔着亡灵大军与他漠然对视的少女,“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因为信任而将除自己守护的那条阵线以外的第二战线交付给了艾什莉,但她却无视平民的生死,放进了大量的亡灵士兵。 “可恶!”卡尔拔剑斩出了大片风刃,然而即便能切开海洋,海水也终会恢复成原样,“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尸横遍野的城池,卡尔的眼泪夺眶而出,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了。她第二次背叛了她,毫不留情地撕裂了他的心。 少女冷漠的背影,与三年前的决绝离去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我不会放过你的,艾什莉.图里帕.道林!我总有一天会让你付出代价,让你血债血偿——”卡尔声嘶力竭地喊着,然而早已破音的咽喉只能发出喑哑的嘶鸣。 “随便你。”她神情似有嫌恶,仿佛看着肮脏而又粘人的苍蝇,“只会犬吠的野狗。” 她挥动法杖,士兵们辛苦垒砌了三天的箭塔便在火龙的吐息下坍塌碎裂。 那一瞬间,卡尔只觉得热血冲上心口,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在几近静止的时间中,卡尔飞跃而起,踏过骷髅的头颅,像扑火的飞蛾般朝着艾什莉斩出一剑。 熊熊燃烧的烈火,一如此时在他心中澎湃汹涌的怒焰。 “愚蠢。”她吐字冰冷,却没有任何防范的举动。下一秒,卡尔便感觉到胸腹一痛,随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 身穿金边白袍、戴着空白面具的神秘人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轻描淡写击出的一拳,便让卡尔如遭重击。 “砰”的一声巨响,卡尔倒飞出去,砸在了亡灵的海洋中,强大的冲力令周围的亡灵四分五裂,地表甚至龟裂出数米的裂纹。 卡尔吐出一口血,四肢不听使唤地痉挛抽搐,逐渐模糊的视野中,两名金边白袍的神秘人站到了红发少女身边,而她则厌恶地回眸,看了他一眼。 “不自量力。”她容貌依旧如怒放的玫瑰般鲜红炽烈,在两名神秘法师的掩护下,她转身踏入了魔法传送门内,没有理会这座城池死伤惨重的局面。 焚烧尸骸的烈火吞没了这座城池,就连雨水都没能将火焰扑灭。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39节 就在卡尔彻底绝望之时,一道淡淡的灰影从他的戒指中浮现。 仿佛黎明之光凝聚而成的骑士俯身捡起一段枯枝,朝着汹涌而来的亡灵之海平平砍出了一剑。 “苍”地一声轻响,是那曾经在树林中聆听到的剑鸣,握在骑士手中的枯枝瞬间化为了齑粉,蜂拥而来的亡灵大军却停止了前进。 “站起来。”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冷漠,但却如乍破的天光般照亮了所有人枯寂死去的心扉。 卡尔勉力睁开了眼睛,视野模糊不清,耳边却能听见重物落地时喀啦喀啦的声响。 他抬头,发现所有的亡灵都被当胸一剑切裂,迸发的剑气搅碎了脊骨,碎骨遍地,亡灵再难复起。 所有劫后余生的人都茫然地仰头,望着与他们沐浴在同一片雨幕之中,强大而又光明的人影。 但是卡尔却注意到,那一剑斩出之后,埃克哈德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他所在的空间都隐隐有些扭曲。 “站起来。”埃克哈德对他说道,“还没有到绝望的境地。” ——他重复着,三百年前他曾为人间带来的光明。 第175章 【第35章】天才魔法师 望凝青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阳光明媚的房间内, 雪纺纱制成的床帐被风拂起,如梦似幻地纷扬了一脸。 她迅速起身试图寻找任何可以标注日期以及时间的物件,但这间纯白的房间内什么都没有, 干净得像只存于童话故事中的幻想空间。 尽管如此, 望凝青的神魂也已经强大到即便昏迷也能隐约感觉到外界时间的流逝, 如果没有预估错误的话,她大概已经错过了亡灵天灾的全部事件。 所以, 这就是原命轨中艾什莉“失踪”的原因吗?她被身为师长的诺亚关在了无人知晓的地方, 所以才犯下那等形同叛国的罪名? 可是这其中存在着疑点, 就是诺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格罗伊斯帝国毁灭、亡灵在大地上横行无忌, 对于诺亚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望凝青去开房间的门, 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门没有锁, 她很轻松地就离开了房间。 房间外依旧是空白的、仿佛由光与纯白之物凝聚而成的回廊, 点缀着阳光的金、翡翠的绿,放眼望去都是不属于人间的虚幻之景。 螺旋的台阶、环绕的长廊,迷宫一样的建筑和大理石的地板, 过于前卫的设计让人一时间分不清上下左右的方向。 就好像神明的宫殿,没有重力与空间的区别,只要向前奔跑,就可以通往任何地方。 “这里是真正的‘白塔’。”望凝青正在打量周围环境的时候,有人提着灯, 踩着旋转的楼梯走向了她, “平时你看见的是白塔的表层, 而这里,是白塔的里层。” 一身白色法师长袍的诺亚站在台阶上, 手里提着灯, 偏头温柔地笑着:“欢迎来到我的领域, 艾什莉。” 沐浴在柔和光辉中的诺亚看上去一如平日那般温文尔雅,然而被一杯红茶放倒的望凝青却能透过那清圣的皮囊看见某种非人的特性如泥潭般翻搅。 “为什么?”望凝青站在原地,任由诺亚一步步地靠近,出声询问道,“身为格罗伊斯帝国大公,您却准备放任亡灵肆虐吗?” “……”诺亚在她面前站定,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他眼神温和地看着望凝青,过了许久,才回答道,“因为没有意义。” “一艘已经残破不堪、注定要翻覆的船,在船舱出现难以弥补的缺口时,比起填补,还不如想办法逃命吧?” “亡灵天灾只是法则倾覆后的某种表现形式,黑死病、大流感、洪水、干旱……当大陆上的生灵对星球的索取超过了一定的界限,这些都是将会发生的‘必然’。” 诺亚缓缓抬手,抚上少女的脸颊,手指的穿过她散落在鬓边的红发:“所以我说过,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等价代换’。” 果然。望凝青心想,和她猜测的结果八九不离十,继之前经历过大寂灭的“修罗场”世界之后,她居然再次进入了一个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末日时代。 “诺亚,和方舟之国。”望凝青注视着诺亚的眼睛,“圣书中有所记载,‘诺亚即是建造方舟的义人’。三百年前的神庭会议,在七族首领共同的筹谋下,由您开始建造存续文明火种的方舟之国。而七族首领信任您的原因,是因为您拿出了被存续公义之天平认可的筹码。” 诺亚含笑地看着她阐述着过去,没有否认。 “您所建设的方舟之国,是存在于真理之门之后的国度,但是,只有足够强大坚韧的意识体才能穿过真理之门。” “除此之外,您所派遣出去的拾遗使一直在搜寻这个世界上拥有价值的事物,记录那些毁灭的文明与历史,可亡灵天灾您却不打算阻止。” 望凝青平静地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答案:“所以,从一开始您要延续的就不是物种,而是这个世界的‘文明’,对吗?” 诺亚笑了,他轻轻颔首,认同了望凝青的推测:“没错,‘真理与智识的守护者’守护的并不是这片大陆的生灵,而是由生灵衍生出来的文明、历史与智慧的结晶。”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望凝青伸出了手,做出了邀请的姿势:“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无数人梦寐以求、渴望抵达的真理之门。” 望凝青看着诺亚一尘不染的白手套,心中隐隐有中荒谬的预感。这些年她都是依靠直觉以及本能去和诺亚相处,而现在,她感觉诺亚似乎做出了某种抉择。 望凝青将手放进了诺亚的掌心,他收拢五指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走上了台阶。 在这处上下颠倒、没有具体方位的纯白空间中,诺亚熟稔得仿佛走过千次百次,有时候拐过转角,前方分明没有路,却在诺亚踏下去的瞬间出现了台阶。 无法分辨方位,望凝青却能感觉到自己在不停地往上,像深海中的一条鱼吐出的泡沫一样,诺亚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最高的地方。 在那里,一扇倾尽世人想象的巨大的门扉耸立在台阶的尽头,与这片纯白的空间不同,这扇门扉铜锈斑斑、如沉默的黑铁巨人,写满沧桑与过去的迹象。 “老师一直都没告诉你,老师的来历。”诺亚微微弯腰,两手搭在膝盖上,平视望凝青的眼睛,“想要知道吗?” 望凝青沉默,一时间竟不知道这是真心话还是圈套,只能模棱两可地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愿插手别人的人生。但如果您想说,我愿意听。” 诺亚闻言便笑了,他抬手轻轻抚过望凝青的发顶,语气轻飘飘地道:“好啊,你愿意听取老师的一生,对于歌剧而言,也算一个完美的结局。” 诺亚抬起手摁上了真理之门,他的掌心迸发出璀璨明亮的光辉,伴随着一声老旧而又拉得很长的“吱嘎”声,过去的景象就如同画卷一样在望凝青眼前展开。 “我来自卡拉尼之城,云中城之子,在那座由人类学者构建起来的奇迹之城中,我是大学者泽弗恩唯一的弟子。” 说到这里,诺亚轻轻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脱口而出的话语也轻得像没有质量的云朵。 “而我,杀死了自己的老师,毁灭了卡拉尼之城。” …… 亡灵天灾的倾轧之下,本是人族第一国家的格罗伊斯帝国沦陷了大半的国土,艾什莉.图里帕.道林叛国并且失踪,在帝国高层引起了轩然大波。 身为皇储的杰奎琳公主并不相信艾什莉会做出叛国的罪事,她将矛头指向了道林大公,同时出示了“湖泽之诗”菲奥娜小姐的魔法鉴定结果,指出诺亚.道林或许在使用某种不人道的手段提拔学生的实力。而与此同时,一些关于诺亚.道林的谜团也被摆在了明面之上。 即便如此,杰奎琳公主也无法挽回颓势,艾什莉.图里帕.道林彻底沦为了帝国的罪人,因为艾什莉早已过继到道林家族,所以图里帕家族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惩处。 圣殿圣女率领大批圣骑士与光明祭司奔赴前线,虽然无法解决亡灵天灾,但到底控制住了亡灵蔓延的趋势。 意识到这不再是人族帝国的个人祸事,各大种族也派遣人手前来支援。而在战争中屡立奇功的卡尔.依瑞斯被推举为人族英雄,接手了与各族接洽谈判的事务。 与此同时,卡尔.依瑞斯还集结了各路的强者,深入亡灵天灾的发源地进行调查搜索,最终挖掘出了举世震惊的真相。 由兽人族冰崖村的遗孤,白狐族妮塔的记忆作为罪证,由艾什莉失踪之日的术法回溯作为线索,卡尔.依瑞斯向世人公布了名为“拾遗使”的组织。 这个组织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执行着名为“文明清洗”的残酷仪式,抹灭一些他们认为没有价值的文明,以此来延续大陆的命络。 “但是,大陆的命运、各大种族的生死存亡,怎能以个人的主观意识来决定与判断?” 卡尔.依瑞斯站上讲坛,他愤怒的眼瞳宛如燃烧的火焰,要将蒙昧混沌的天空点燃。 “如果我们有罪,就让大陆的每一位生灵去承担这份罪孽!而不是由这群自诩为‘神’的人来决定我们是否毁灭!” 卡尔.依瑞斯公布了人族唯一的超越者诺亚.道林的罪行,直到此时人们才悚然发现,有一双宛若神明的眼瞳一直在安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而不调查还不知晓,一调查之下,许多令人惊骇欲绝的历史悬案也尽数浮出了水面。那些曾让各族为之骄傲、鼎盛一时的文明,竟都覆灭于道林大公之手。 人族的卡拉尼,海族的深海之城,精灵的深绿血脉,魔族的黑暗聚落……一桩桩,一件件,尽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累累血债。 人们群情激涌,无法遏制的愤怒伴随着“或许下一个就轮到我们”的恐惧,让各族的人们联合了起来,开始对拾遗使进行围剿。 而被众人给予厚望的英雄卡尔.依瑞斯也带领着自己的同伴,确认了“白塔”所在的位置,他们杀入了拾遗使组织的大本营,誓要让道林大公血债血偿。 等到他们千辛万苦抵达白塔的所在地时,却发现白塔空门大开,满园蔷薇怒放。 强大如神明一般的道林大公,就在塔顶等待着他们。 第176章 【第36章】天才魔法师 “实际上, 在三百年前,大陆就已经濒临毁灭了。” 诺亚微笑着,用和以往并没有太大不同的语调平缓地讲述着残酷的故事。 “想要玫瑰开得美丽, 就必须修剪一些多余繁杂的枝桠, 在花朵还是花苞的时候抽掉一些花瓣儿, 就可以延长玫瑰绽放的时长。” “……而有一些玫瑰,开得太过艳丽了。”诺亚沉默了一瞬, 比划了一个修剪的姿势, “所以, 只能将它们整支剪下, 让后头的花枝还能继续成长。” “而负责修剪花枝的人, 就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我是第二代, 守护的是‘真理与智识’, 第一代则是我的老师,大学者泽弗恩,他守护的是‘公义与法则’。” “我猜测你查了不少资料。”诺亚温和地笑了笑, 没有因为弟子触及自己的秘密而心生不满,“可惜关于卡拉尼之城的相关书籍全被销毁了,不然你可能会更早发现真相。大学者泽弗恩,魔能工艺的创始人,卡拉尼之城最初的建设者之一, 他是一个伟人, 他开创了魔法与机械共生的时代。” 诺亚谈起自己的老师时, 语气依旧是平淡的,他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情绪的起伏, 哪怕是尊敬的老师与历史的开拓者。 “老师是个对真理有着永无止境探索欲望的人, 他建设卡拉尼只是为了将自己对魔能工艺的构想具现化, 或许是因为这份开拓之心吧,总之,世界选择了他。” “泽弗恩老师成为了守护者,他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真理的青睐,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承受的……代价。” 真理之门前,望凝青眼前梦幻美丽的卡拉尼之城转瞬变化,疯狂的学者们跪在燃烧的火炉前,涕泪横流地抓着头发。 “任何文明的发展都要以世界的能量作为核心,成为守护者的老师在那时感觉到了世界濒临过负荷的征兆,为了维持世界的运转,他不得不动手,修剪花枝。” 本该一心钻研学术的学者双手沾满了他人的鲜血,世界若要进步,就必须清除多余的芜杂。 “他是一个全力奔跑、不甘愿停下的人,但是他跑得越快,那些落后于他的人就会被命运的车轮倾轧而死。”诺亚再次轻点门扉,时光的绘卷瞬息万变。 “他抹除了一些弱小的文明,他安慰自己‘为了生存而犯罪不算是罪’,但是人的心是容纳不了这么多负罪感的,所以他在疯狂中逐渐失控了。” 诺亚轻笑:“那个让他失控的契机,就在于他有一天感知到,卡拉尼之城变成了一朵太过艳丽而不得不整支剪下的花。” 毁灭了无数弱小文明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私心。面对自己心血的结晶,泽弗恩下不去手。当那砍头的铡刀横到自己的脖颈上,他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神明。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一个矛盾却也清廉的人。”诺亚轻叹一声,眼前的绘卷变成了复杂的机械与燃烧的熔炉,“他疯狂却并没有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他意识到世界需要一个守护者。他没有办法引领所有人走向最完满的结局,所以他打算创造一个真正的、只为公义而生的‘神’。” 诺亚说到这里,语气微微有些发沉。望凝青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发现了?”诺亚弯了弯眼眸,有些孩子气地笑了,“没错,他将自己的学生推进了熔炉里,制成了绝无仅有的、唯一拥有人类意识的魔偶。” 燃烧的火焰与赤红色的铁水之中,看不清面目的少年被疯狂的学者推下了熔炉,无声的惨叫几乎要冲破眼前的画面,撕裂旁观者的心。 “人的身躯无法承载的,机械可不可以?情感如果是累赘,那剥夺它可不可以?”诺亚眼神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过去。 “他夺走了少年的一切,却保留了他对美学与知识的渴求之心。因为他认为那就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赤色的岩浆与烈焰之中,完美的魔偶如深海的明珠一般缓缓浮现,那能够焚尽一切的冶铁火浆顺着他惨白的脸颊滑落,宛如眼角淌下的鲜血。 “他创造了法则的工具,创造了公义的人偶,最后,出于一点点小小的私心,他挖出了卡拉尼之城的能源核心,镶砌在魔偶的心口。” 诺亚轻轻解开自己的领带,脱下外袍,一颗颗地解开衬衫上的纽扣,露出雕像一般温润细腻的皮肤,以及好似精雕细琢过的锁骨。 然而,即便脱下了衣物,诺亚依旧是从容优雅、不急不迫的,他坦露自己白皙的胸膛,眼中却没有半分旖旎暧昧的情感。 “这颗因公义与法则而诞生、因真理与智识而存续的核心,就是我最后放上存续公义之天平的筹码。”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40节 他轻轻牵过望凝青的手,捂在了自己的心口,与人类一般无二的皮肤与血肉,那颗心也一样都在跳动。 “在成为第二代守护者后,我第一个杀死的人是已经失控的师长,第一个毁灭的文明是我曾经深爱的故乡。”诺亚垂眸浅笑,“做完这些,法则承认了我的公义。” “而我能说服七族领袖,让他们将大陆的未来交付于我,除了我能永远保持法则认定的‘公义’以外,我还承诺这颗核心有朝一日将会令方舟起航。” 诺亚伸手,拥抱了望凝青,似是被过大的信息量镇住了一样,她没有挣扎,被他温柔地糅进了怀里。 “我知道,随着时间流逝,世界更新换代。各族的人们总有一天会忘记当年许下的盟誓,他们也会忘记他们允许我进行文明清洗的初心。” “但是,时代会忘,大陆会忘,‘真理与智识的守护者’却不会忘。” 诺亚深吸一口气,力持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然而他身后的景象已经化为了一片猩红的炼狱,勇者与伙伴来到了城堡,斩下了恶魔的头颅。 望凝青看见魔偶的头颅被大剑斩下,就那样面带微笑地滚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我在等待被法则选定的勇者,等待他走到人造神明的神座之下。斩落我的头颅,剖离我的核心,让方舟带走文明的火种与希望。” “但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感到了不甘。非常细微,却又像针一样刺入我核心的不甘。我生出了私欲,和老师一样。” 诺亚的人生走马灯突然炸裂,他亲手为自己书定的结局突然穿插了无数纷杂而又绚烂的记忆碎片。 或许是在一个阳光温暖的晴日里,或许是在一个共同度过的午后里,或许是在茶勺搅拌牛奶与咖啡的香气里。 他捧着书籍,看着认真翻阅书本、整理着笔记的少女,不知为何,那颗能够支撑起一座城池运转的能源核心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孩子,艾什莉,佐伊,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我只想告诉你——”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珍爱的孩子,如果有一线生机,我只愿给你。” 他想过,如果艾什莉喜欢那个法则选定的孩子,他会想办法送他们两人登上方舟,让他们如圣书中的亚当与夏娃一样,在新的家园中繁衍生息。 但艾什莉不喜欢,想要将“物质”放上方舟也十分困难,所以他选择给艾什莉其他的东西。 “我给你我的一切。”他亲吻她的手背,一手抚上心口,手指轻而易举地陷入了皮肉,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柔软肌理,却没有渗出任何的血迹。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他撕裂了自己心口的血肉,鲜红的、宛如玫瑰一般艳丽的鸽血红宝石安静地躺在他胸腔的内部,绘满了繁复玄奥的魔纹,连接着魔能导管。 他牵着她的手,让她捧住了他的心脏。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他阖目浅笑,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他在那个晴暖的午后捧着诗集,念出了诗人满含绝望的告白。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踏入真理之门,走向光辉之国就是一个失去自我的过程,肉体、情感、记忆都会化作法则的一部分。欲望下沉,变成台阶,美德上升,变成白云。” “但是没关系,我给你我全部的记忆,这三百年的记忆足够为你换一张船票,送你登上诺亚的方舟。”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不用对此感到亏欠,孩子。”诺亚笑着抚上望凝青的脸,拇指轻柔地拭过她的眼睛,“我知道,你注重因果,你和我一样遵守着等价代换的法则。” “你用三年换取我的三百年,在这三百年中,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等价代换。但你做到了,无论我给予什么,你都会回馈什么。” “我被人塑造成神,又从神变成了人。”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提供能源的核心被取出,美丽的魔偶缓缓阖上了眼帘,他闭着眼,唇角含笑,像个快要沉入梦乡的孩子。 “我想,我是爱你的。”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珍爱的玫瑰。” 他的手如丝线断裂般垂落,他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少女独一无二的“自我”。 这一次,恶龙不愿等待自己既定的结局。 第177章 【第37章】天才魔法师 “法师塔相当于法师的精神锚点, 类似巫妖的命匣。所以隐藏的地方越隐蔽,法师在对敌时就越是立于不败之地。” 在魔法方面有着极深造诣和知识储备的菲奥娜向一同奔赴白塔的伙伴们讲解法师塔的奥秘。 “道林大公的白塔没有建立在这片大陆的某块切实存在的土地之上,他将它建立在了时与空的罅隙里。” 听到这, 风灵战团团长卡诺斯背着大剑靠在树上,举起一只手道:“打断一下, 但是建立在时与空的罅隙?” 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匪夷所思,哪怕是存在斗气与魔法的世界,这也仿佛是童话里才有的故事。 “是的。”菲奥娜冷着脸,却还算耐心地解释道,“历史记载的最强巫妖王不死的原因就是没有人能找到他的命匣,后来考据后才发现他的命匣被存放在‘过去’。” “实力强大的魔法师可以通过法阵让自己回到某个过去的时间点,但是无法插手过去的命轨, 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证过去。” 菲奥娜讲解了时间和因果律的矛盾性:“法师回溯的时间点必须和自己有直接或间接的因果关系, 不能回溯其他人的时间,只能回溯自己的命运。” “但是, 因为改变过去会如蝴蝶翅膀掀起的飙风一样改变未来,哪怕一点细微的变动也会造成这个回溯时间的‘我’消失不在,所以法师无法改变过去。” “我‘旁观’的这条时间线就是现在与过去的交汇点,也就是‘时间’的罅隙。” “而我在一个‘现在’不存在的地方回到了‘过去’存在的某个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过去与现在的罅隙。” 菲奥娜说道:“所以, 想要找到白塔真正的所在地, 我们需要定位道林大公回溯的时间以及位置。” 在场的所有人中, 湖泽之诗菲奥娜算是对道林大公最了解的人,但即便是菲奥娜, 也无法确定道林大公会将白塔建在哪里。 一个过去存在现在却不存在的地方, 一个除了旁观以外无法做出任何改变的、与道林大公有直接因果关系的时间点。 “我认为——”光明圣女多明尼卡出声道, “过去存在而现在不存在的地方还是很好确定的, 被道林大公毁灭的文明都符合这个说法,不是吗?” “一旦改变就会影响现在的‘我’,仔细想想,其实有很多符合这个要求的时间点。”多明尼卡心思缜密地分析道,“比如出生,比如成为魔法师的瞬间……” “您说得没错。”多明尼卡的想象力可谓是天马行空,但却并不是没有道理,“那么,我们就需要面对另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除非法师给予通行的符令,否则我们无法前往法师塔。”菲奥娜神色凝重,“那么,即便我们确认了时间以及地点,我们也没有办法回溯道林大公的‘过去’。” 因为,没有人会和寿命漫长的道林大公拥有直接或间接的因果关系。 此话一出,就连思维活跃的多明尼卡都不由哑然。不得不说,道林大公将法师塔建在自己的“过去”里,实在是再聪明不过的决定。 “你说得没错……”多明尼卡苦笑,她回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同伴们,喃喃,“越是靠近,就越是能鲜明地感觉到,我们将要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神明……” 面对这样一位集智慧与实力于一体、没有弱点也不会丧失理智、永远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对手,如何才能不打从心里感到战栗? 至少,来自冰崖村的妮塔在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敌人时,那份不顾一切都要复仇的决心都在这宛如天灾般的强大中走向了认命。 即便如今卡尔.依瑞斯召集了整片大陆新生代的最强者,但蝼蚁与蝼蚁之间的报团取暖,也依旧难敌凛冬刺骨的凉寒。 “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就在众人有些心灰意冷之时,一道灰蒙蒙的身影出现出现在篝火旁,火光将他有些虚幻的影子拉得很长。 多明尼卡看到这人的身影,立刻提裙行礼:“啊,代行神使埃克哈德冕下——” 这人一出现,周围都称得上是生而尊贵的少年男女们纷纷躬身行礼,就连高傲的菲奥娜也不例外。 数月之前的亡灵天灾,只剩灵魂之躯的埃克哈德仅用一剑便昭告了黎明的归来。 在卡尔.依瑞斯公布了埃克哈德的身份之后,身为埃克哈德学生的他立刻得到了各大种族的鼎力支持,“黎明之剑”的人格魅力可见一斑。 但是,与卡尔较为亲近的人们都知道,埃克哈德其实正处于虚弱期,亡灵天灾中举世震惊的一剑让他原本凝实的躯体变得虚浮,因此卡尔强烈反对埃克哈德参与对道林大公的讨伐。而能与气运之子深交的人也大多心性强大,他们同样认可了卡尔的决定。 说到底,生者的未来就不应该由死者来争取,否则这个世界灭亡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虽然说我尽可能不要插手。”铭剑面容冰冷地注视着这群少年男女,“但是诺亚.道林也是过去之人,所以适当点拨也不算逾距吧?” “啊哈哈哈……”卡尔知道自己之前急于排除埃克哈德老师的行为实在有些戳他肺管子,毕竟这位黎明剑士强大了一辈子,当然不会高兴成为“被保护的弱者”,“哪能啊,老师。您愿意提点我们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铭剑懒得跟这倒霉孩子耍嘴皮子,转头看向菲奥娜,说道:“魔法阵定位在三百年前的卡拉尼之城。” “什么?”菲奥娜微微一怔。 “卡拉尼之城!”多明尼卡忍不住低呼,双手捂住了嘴,“卡拉尼莫非是真实存在的吗?” “是,而且。”铭剑负手而立,漠然道,“卡拉尼之城即是一切的开始与一切的终结之处。它是第一个被诺亚.道林毁灭的文明,城中也藏着诺亚.道林的过去。” “可是——”菲奥娜惊疑不定地看着埃克哈德,谨慎地道,“关于定位,莫非您……” “是。”铭剑语气冷漠,这就是他降临此世的意义,他是法则供给气运之子追溯过去的“锚点”,“我同样来自卡拉尼之城,云城‘剑匣’十二席的末席。” 铭剑的坦白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事情峰回路转,迎来了新的转机。 雷厉风行的菲奥娜二话不说便脱离了队伍,返回自己的法师塔召集法师布置可以回溯时间的魔法阵;圣女多明尼卡在教皇退位后成为了圣殿的实际掌权人,为了对抗道林大公而取出了封存在圣殿内部的三圣器;卡诺斯担心自己一去不回,因此将战团首领的位置让给了二把手,潇潇洒洒地与队员们挥手告别。 为了调查艾什莉叛国的原因而决意加入队伍的伯格.卡文迪许,为他们稳定后方权衡各大势力的杰奎琳公主,所有人都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整个大陆的生灵仿佛都被拧成了一股绳,若是有人想在这个紧要关头上闹事,不等勇者他们出手,己方势力都会将他们活活摁死。 就在回溯法阵紧锣密鼓地绘制之时,“拾遗使”的真面目也终于被龙族族长公开。 在龙族公布了两位拾遗使的身份之后,群众再次对道林大公的所作所为感到恐惧以及悲愤。 所谓的“拾遗使”都是曾经向诺亚.道林索取过“知识”的魔法师,可是他们没能遵守“等价代换”的原则,无法偿还与“知识”同等分量的代价,诺亚便取走了他们的“情感”作为补偿。如果能在诺亚的警告以及发现不对之前及时收手,那还有回头路可以走,但如果一意孤行,最终的结果就是变为道林大公的魔偶。 “知识不应该是个人的。”各族的族长都对此表示了愤慨。 被制成“拾遗使”的魔法师不仅仅只是人族,各大种族都有族人因为向道林大公祈求智识而丧失了自我,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曾经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 道林大公的声名越坏,前去“屠龙”的勇者小队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最后便仿佛众望所归、民心所向。 卡尔.依瑞斯对这种疯狂的趋势感到有些不安,但菲奥娜却传来消息,声称魔法阵已经布置好了。 “老师。”卡尔对铭剑苦笑,“我时常感觉自己踩在一叶小舟之上,命运的洪流推着我不断前行,不容我放弃或是悔改。” “所以呢?”铭剑淡淡道,“你后悔了?” “不,但是我想不明白,道林大公在私底下进行文明清洗已经整整三百年了,这期间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阻止。”卡尔犹豫半晌,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不安。 “这样一个算无遗漏的人,真的……会让自己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吗?” 简直让人怀疑其中是不是埋藏了更深的阴谋。 “你会这么想,倒也不算错。”铭剑闭目养神,这般道。 “欸?”卡尔的表情瞬间惊恐,他只是想要发发牢骚从老师这里寻找一点安全感和认同感,可没想过让老师赞同这个恐怖的猜想,“所以真的有阴谋?” 铭剑感觉自己太阳穴隐隐抽痛,不由得揉了揉眉心,道:“我给你三个提示吧。”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41节 “第一,诺亚.道林执行文明清洗的手段你是亲眼见过的,与亡灵天灾有什么不同?” “文明清洗的主旨是‘抹除’,所以手段都很利落干净,冰崖村甚至没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足见行事缜密。”卡尔不算蠢笨,很快就顺着铭剑的思路开始了思考。 “但是亡灵天灾却闹得沸沸扬扬,全大陆都知道……的确,怎么看都不像是道林大公的手笔。” “不错。”铭剑继续道,“第二,大部分人都认为是错的,就一定是错的吗?” “我……”卡尔噎住,他想起了多明尼卡写的书,那个名叫“佐伊.赛安”的少年也说过类似的话语,“别的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认同道林大公的做法。” “嗯。”铭剑也没有反驳,只是道,“当你见证了事情的全貌,依旧坚持你的想法,那它就不再是单薄肤浅的个人偏见了。” 卡尔已经习惯了埃克哈德潜移默化的思想教育,他从来不会干涉他的想法,只让他自己去想,自己去找答案,让他做好自己:“那第三个呢?” “第三——”铭剑睁开了眼睛,他子夜般漆黑的眼眸深邃而又莫测,没什么温度,却也不刺人。 “卡尔.依瑞斯,你能确定亡灵天灾中转身而去的‘艾什莉’就一定是‘艾什莉’吗?” …… 她在凛冬中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白茫茫的雪景。 美丽的魔偶已经彻底闭上了眼睛,他唇角带着清淡的、似笑非笑的弧度,比寻常的笑容更加浅淡,却是属于诺亚.道林真实的情绪。 望凝青看着手中如鸽血红般鲜红的核心,它让人想到穿在荆棘上的夜莺淌出的心头血浇灌而出的冬日玫瑰,若是随手舍弃,就会变成车轮下的一团血迹。 望凝青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大抵还是有所触动的吧。 也只有在静谧飘落的雪花中回顾往事,她才会意识到过去的三年并非全然没有意义。 望凝青其实并非不懂感情,只是大部分情绪对她而言太轻,太浅,所以轻易就能割舍,轻易就能舍弃。 她感受过年少的自己在窥见师父拔剑的姿态后难以克制的冲动与烧灼之情。 她感受过道侣面对她的无动于衷时苦涩而又落寞的情绪。 她感受过许多偏执、占有、求索的狰狞,如今多了一种,与男女情爱无关,紧系于灵魂并凌驾于自身欲望之上的守护与爱意。 ——诺亚.道林是继师尊之后,第二个说喜欢她“自我”的人。 和月缺不一样,月缺爱她,却想要改变她。 他认为她的“无情”是错的,只因他感受过爱意的圆满,所以也想要填补她的“残缺”,但他眼中的残缺,不过是望凝青真实的自我罢了。 她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自我”,但有人喜欢她的“自我”,她觉得也不坏。 望凝青静静地看着诺亚的核心,将它纳入了自己识海的粟米珠里,托他的福,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走出白塔,外面便是盛开着白蔷薇的花园,但继续往外走,便会窥见覆盖了整片天地的大雪,以及零落颓败、却别有一种静谧之美的废墟。 这是一座纯白的城池,金与白皆为其色,虽是断壁颓垣,却依旧能从墙上的壁画以及支柱的花纹中窥见魔法与真理的奥秘。 ——向学之城,卡拉尼。 正如光明圣女多明尼卡所写的那样,这里的河流或许没有流淌着芳醇的美酒,大地也没有洒满砂糖与香料凝成的美梦,但这里的确处处都是前人智慧的结晶。 诺亚真的被完全剥夺了感情吗?望凝青觉得未必。 即便成为了不知冷热、不知痛楚的魔偶,他依旧穿着金边白底的法袍,依旧有一座美丽的、酷似石碑的白塔,依旧有永不停歇的向学之心。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怀念卡拉尼。 望凝青戴上了可以伪装容貌的戒指,曾经的那条额饰被火元素精灵之王破坏之后,她又自己锻造了一枚新的道具。 将魔偶的驱壳妥善地收起,望凝青来到房间,看着镜子中浅金色长发、苍蓝色眼瞳的男子,她勾唇,露出了温柔疏离的笑容。 “夜莺。”她对着虚空轻唤,“诺亚为自己准备的舞台呢?” 沉默从高处飞下的小鸟摇了摇头,伸出柔软的影触,将她朝着真理之门的方向推。 “别闹了,夜莺。”她微笑,与诺亚一般无二的温柔语调,吓得影魔打了个冷颤,恹恹地垂下了影触。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真理之门前升起了华丽的教堂、孤高的王座,为勇者铺陈的舞台,恶龙最终的长眠之墓。 金发蓝眸的男子走上了台阶,坐在了高高的王座之上,花园的门扉为远道而来的旅人而开,“他”在等候着。 望凝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那彻底绽放的花蕾,一团冰蓝色的火焰幽幽地燃烧在她的掌中。 纯白的法师塔中下起了雪,冰雪包裹的宫殿中,拥有坚冰之心的少女缓缓闭上了眼。 …… 卡尔一行人踏上被白雪覆盖的废墟时,被眼前颓败却也神圣的场景惊艳了一瞬,哪怕只是断壁颓垣,却仿佛还能隔着浮光掠影,窥见往昔的繁荣昌盛。 踏过破败的废墟,进入种满白蔷薇的花园,这副夏雪冬花的奇异景象令他们愣怔,而放眼望去,唯一一朵红玫瑰盛开在花园中,无声昭示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虽然踏入这里的勇者都已经做好了必死的觉悟,甚至有人怀揣着对道林大公难以释怀的恨,但看到这朵玫瑰的瞬间,众人依旧觉得心脏像是被针刺了一样,有种莫名酸涩的疼。 “他是个极其温柔、并且有生活情趣的人。”菲奥娜茫茫然地看着那朵玫瑰,“虽然立场不同,但他的确是值得尊敬的人。” 那么喜欢金色与白色的人,种了满园的白蔷,却唯独留下一朵艳红的玫瑰。 一行人看着空门大开的庭院感到有些踌躇,直到卡尔率先踏出一步,他们才紧跟其后进入了白塔。 从废墟之城到蔷薇花园,这里的景象就如同童话故事中的绘本,奇特却也虚幻不真,这种“不真实感”在白塔内部显得尤为突出。 这里仿佛没有“空间”与“重力”的概念一样,蜿蜒的长廊,旋转的台阶,没有方位与上下的区别。 本以为会在这里遭到拾遗使的拦截,但他们一路小心摸索登上台阶,空间传来他们脚步声的回响,除此之外,白塔安静得宛如沉睡的堡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卡尔忍住不安,偏头看了多明尼卡一眼。多明尼卡对他点点头,手指撩出挂在脖颈上的项链,身为圣殿的圣女,她有责任记录一切。 多明尼卡带来的三圣器,“指引光明的金箭”、“告死者之瞳”以及“封绝命运之书”。 金箭可以帮助他们前往正确的方向,引导他们通往光明的结局;封绝命运之书只能使用一次,录入某人的命运后便可以窥伺他只言片语的未来,并且使用书签隔绝一次死亡的惩戒;告死者之瞳则可以记录眼下发生的一切,这是裁决之神的一只眼瞳,在裁决之神的注视下,有罪者将会迎来无法逃避的死亡。 多明尼卡和卡尔都很清楚,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存在,如果人力无法与神明抗衡,那就只能借用神明的力量去对抗头顶的这片天。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背负着整片大陆的未来以及宿命,不允许退缩,也不允许失败。 所以,多明尼卡用封绝命运之书刻录了卡尔.依瑞斯的命运,将告死者之瞳戴在自己的脖颈上,用它去见证即将发生的一切。 如果他们都不幸身亡,至少卡尔.依瑞斯得活下来,从她的尸体中取出告死者之瞳,这是对付道林大公的最后的武器。 不管道林大公举行文明清洗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也不管他占据了怎样的立场以及大义,只要他杀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告死者之瞳的“条件”就会达成。 因为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无辜的、高洁的生命。他们选择以性命作为筹码,赌一个不会被人操控、只属于大众抉择的明天。 “你们来了。” 高高的塔顶,仿佛舞台一般的纯白教堂,还有高居王座之上,温和浅笑的青年。 寒冷刺骨的冰雪覆盖了整个礼堂,尖锐的冰凌倒挂在天花板,但周遭不断溢散的白雾以及寒意,都冷不过青年那双没有笑意的眼。 “诺亚.道林。”卡尔横剑而立,红色的披风被剑气扬起,“我依约而来,转达大陆众生的决意。” 王座之上,青年虚浮浅笑,轻声道:“有趣。” 第178章 【第38章】天才魔法师(修) 演员已经到齐, 舞台正式开幕。 诺亚的核心已经成为了望凝青的所有物,白塔也已经易主,如今的白塔就是望凝青的领域, 只要身处这里,她的魔力供给就是源源不断的。 但是与此同时, 她体内本就比常人的魔力循环还要快四五倍的魔力会再次暴涨,这具人类的驱壳很快就会容纳不下这么庞大的魔力,形成反噬。 不过问题不大。望凝青心想,白塔建立在卡拉尼之城的废墟之上,伫立在时与空的罅隙里,它所能汲取的能量远超世人的想象。 只要作为媒介的“艾什莉.图里帕”死去,它就能脱离她的形体, 成为一颗足以支撑方舟之国的“核心”。 或许是机缘巧合吧, 如果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拥有足够坚定的意志,这颗源自地脉的火种或许能酝酿出一个名为奇迹的希望。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 若是以前,或许我还有心情和你们谈谈。” 望凝青打了个响指,漫天飘飞的冰雪聚成了手持刀枪剑戟的傀儡模样,将气运之子一行人团团包围。 “但是现在, 想和我谈话, 就先证明你们自己吧。” 冰雪制成的傀儡蜂拥而上, 卡尔立刻和同伴们背靠背站在一起, 手中持着一柄镶砌了金色宝石的银色长剑。 这是格罗伊斯帝国皇室的圣剑,传说中“辉煌圣光之剑”埃克哈德.伊万.希恩斯曾经用它斩下了深渊恶魔的头颅, 颠覆了暴君的统治。 据说, 光明神在册封埃克哈德为圣骑士时将黎明的辉光凝聚成宝石镶砌在秘银制成的基座之上, 赋予它导魔的权能, 既可作为斗者的武器,也是法师的魔杖。 而如今,这柄圣剑成了鸢尾之子的武器,他一握剑柄,朝着冰雪傀儡扫出一片烈焰的刀气,磅礴浩瀚的气浪将傀儡尽数吞没其中,将纯白的教堂化为了火海。 但是下一秒,白塔中的寒冰便瞬间活过来了一样,整座魔法塔就如那黑暗中睁开双眼的巨兽,寒流自地底蔓延而来,攀附上他们的腿,如毒蛇般撕咬着入侵者的裤脚。那股寒意是切骨的冰刀,在肌理即将冻伤的瞬间,一深蓝一金灿的两个魔法场瞬间铺张开来,清圣的魔力霎时涤荡了整座礼堂。 “镇静。”菲奥娜的魔杖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响,众人只觉得那险些被寒流冻煞的肺腑瞬间一缓。 “护佑!”圣女多明尼卡双手合十,闭目祈祷,金色的圣力以她为轴心向四方扩散,所有人身上都覆盖了一层浅薄的金光,如太阳般温暖。 直到僵木的肢体逐渐回温,众人这才感到舌根发苦,道林大公仅仅只是一个下马威,就让他们寸步难行了。 “在这里干耗是没有意义的。”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卡诺斯大剑横扫,外放的斗气立刻将包围上来的傀儡盘绞得支离破碎,“要么上去,要么——让他下来!” 卡尔仰头,看着坐在高处的王座之上,居高临下俯瞰他们的道林大公。他的火焰几乎没能对道林大公的寒冰造成损害,不知道是不是位阶压制的缘故,道林大公的寒冰温度低得有些可怕。卡诺斯的判断没错,如果他们不能让道林大公落到地上,那有魔法塔在背后源源不断补充魔力的道林大公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诸位,请掩护我!”卡尔怒吼一声,脚下步伐变幻,整个人离弦的箭矢一般飞射而出,快得连残影都捕捉不着。 卡诺斯大笑,重剑往地面一扫,大喝道:“来吧!” 卡尔踏上了卡诺斯的大剑,伯格手中的铁锤立刻砸倒了周围想要剿杀他们的冰雪傀儡。只见卡诺斯猛一挥剑,盘旋的斗气与风场便送卡尔直飞而上,突出了被冰雪傀儡的包围圈。半道力劲稍泄,卡尔立刻展开了风灵之羽,借助风场登上了通往王座的台阶。 “恼人的蝼蚁。”高座上的青年无动于衷,只是朝着奋力向上攀爬的少年伸出了一只手。 下一秒,咆哮的炎熔巨龙自青年的掌中飞出,裹挟着焚尽人世的火焰飞扑而下,寒流与热浪相撞,立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卡尔.依瑞斯不退反进,鸢紫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几乎要将他全然吞没的烈火。 千钧一发之际,数道紫黑色的暗芒自卡尔的影子中爆射而出,如锁链般捆缚住周遭的烈火。 明灭的火光被黑暗吞噬,熊熊燃烧的烈焰甚至不能将黯色点亮。黑发黑眼的穆丽尔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卡尔.依瑞斯的身后,她一挥魔杖,卡尔脚底下的阴影立刻化作了八足的黑色蜘蛛,吐出一根阴影的黑线,借助这股拉扯与弹跳的力道,卡尔冲出了火海,登上了最后一截台阶。 “诺亚.道林!”卡尔一剑刺向居于王座之上的青年,他银白色的长剑宛如一道刺破长夜的黎明辉光。 只听得一声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响,王座之上的青年抬起一只手,无形的结界便挡住卡尔狠劈而下的长剑,结界与剑刃相撞,强大的气浪几乎要将人掀飞出去。 “生命不是棋盘上的棋子,也不是可以被放上天平的筹码!”卡尔将剑刃死死地往下压,凌厉的剑气划破了他俊秀的脸颊,“就此收手吧!” 他持剑的手用力到不停地颤抖,从那寸寸压下的剑锋中,望凝青的确感受到了他仿佛冰雪洗炼后纯粹的执着。 但是,不够。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就无法直面这个世界残酷的真相。望凝青看着气运之子,这个同门师弟,就是诺亚.道林原本选定的继承人。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42节 在诺亚的剧本中,那个被法则选定的孩子会踏上天空之城的废墟,走过白塔的长廊与台阶,最终砍下诺亚的头颅,在真理之门前迎来抉择以及生灵的火花。 他会在真相前意识到自己可悲的一生都是被提前布置安排好的,所有的痛苦以及失去都是没有必要的,他活在一个无可救药的世界上。 他会捧着诺亚的核心站在真理之门的前方,面对随时可以扬帆起航的方舟之国和破败腐朽的旧世界,然后和同样可悲的前人一样,做出抉择,或者等待灭亡。 他的理想与信念会被打破,他的尊严与牺牲会被践踏,他会从拥有全世界变成一无所有,最后从勇者变成新的恶龙。 但是诺亚反悔了,在好戏即将开幕之时,他修改了既定的剧本,任由世界在灾难中倾塌。 “童话故事中,爱与勇气总能改变一切,可惜现实不是童话。”望凝青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剧烈痛楚,瞬间加大了魔力的输出,冲天而起的冰凌直接穿透了卡尔的肢体,将他钉死在天花板上。卡尔瞳孔骤然收缩,腹部剧痛,咳出一口血沫,剔透的冰晶沾染了鲜血,显得残酷而又妖冶。 “卡尔!”穆丽尔大叫出声,卡尔重伤的画面刺激到了这位暗魔法师,她的双眼霎时变为了血红,与望凝青对上了视线。 尖刺一样的恶意冲刷着大脑与识海,还未等穆丽尔搅动起波澜,她的意识便被辽阔无垠的大海吞没,魔力的反噬让她惨叫着软倒在地。 望凝青闭了闭眼,穆丽尔试图侵入她的识海,虽说是关心则乱但也和找死没有多大区别。 “穆丽尔!”卡尔痛叫,不顾伤势地催动魔法砍断了尖锐的冰凌,狼狈地捂住血流如注的腰腹,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不够强大,小伎俩倒是不少。”望凝青再次抬手,整个空间的冰雪都随着她而起舞,她宛如凛冬的主宰,如傲慢而又不可一世的王。 “再更拼命地挣扎吧,至少要让我看到这片大陆还有被拯救的价值啊。” 这就是……与神明作对的绝望吗? 用告死者之瞳记录着一切、在后方把控着全局的多明尼卡看着道林大公那张毫无温度的面孔,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咽喉被人扼住的窒息感。 告死者之瞳没有任何反应,证明他们还未记录到事件的“全貌”,又或者道林大公的所作所为是“无罪”。 神啊,这就是您对大陆众生的考验吗?多明尼卡交握的十指不自觉地颤抖,她死死地盯着告死者之瞳中倒映出来的影像,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破局的契机。 格尔达与自己的同伴终于来到了卡拉尼之城,面对强大的、难以匹敌的敌人,他们应该怎么做呢? 如果佐伊还在格尔达的身边,面对这个令人绝望的局面,那个永远冷静理智的少年会怎么做呢? 望凝青抬手唤起了暴风,锋利的冰锥如雨点般朝着卡尔爆射而去,那狠绝毒辣的攻势,让人丝毫不怀疑卡尔会死在封冻一切的冰雪中。 卡尔猛一拍地,前方便突出了层层土墙,然而在能将大地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凌下,土墙瞬间分崩瓦解,甚至没能拖延几秒。 望凝青呼出一口白雾,动了动已经开始僵冷的手指。 她似乎再次回到了高空竞技场,剑修以剑鉴心,她却还没看见卡尔不顾一切也要改变的勇气。 “太软弱了。”身为同门师姐,她一次次将他打倒在地,她不想看见他眼中宛如面对神明的恐惧,行走在大道之上,就不能惧怕天上地神明。 她一手掩嘴,不动声色地抹去唇角的血迹,寒冰化作利刃,直刺卡尔的眉心。 在濒临死亡的瞬间,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现,卡尔瞳孔收缩又瞬间放大,体表浮现出青翠的纹路,魔力充盈他的每一寸血管。 冲天而起的藤蔓只扑望凝青的面门,面对直刺而来的冰矛,他不退反进,再次发起了冲锋,踩着刺客舞步的少年劲瘦修长的身躯宛如敏捷的猎豹。 卡尔手中的圣剑彻底化为了一道光芒,如闪电般直袭望凝青的胸膛。 黎明的光辉传达至了寒冰的深处,横扫一切的暴风雪中,卡尔的剑停在了道林大公心口一寸的位置。 萧条冷冽的风雪突然停了,卡尔不断喘息,在几乎要撑爆心脏的痛楚中回过神,他突然意识到道林大公居然没有反击,反而任由他的剑抵住了他的心口。 这当然不代表他比道林大公强大,而是在最后关头,道林大公没有任何反抗地直面了他的最后一剑。 “……为什么?”卡尔喃喃自语,他的剑尖点在道林大公的心口,虽不深入,却依旧带出了点点殷红的血。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偏了偏头,他眼神漠然地看着他手中的银剑,如周围呼啸不歇的风雪。 不知道为何,卡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瞬,为这个仿佛读懂他一生的眼神,为这个莫名熟悉的、满含孤意的垂眸。 被队友保护在后方的多明尼卡突然一怔。 她看见告死者之瞳中面对卡尔的攻击、轻描淡写偏过头去的道林大公,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却露出了他耳根后的薄雪与霜色。 “道林大公”穿得很厚实,高领的贵族礼服,外罩着宽大的法师袍,除了脸部与脖颈,几乎没有露出任何的肌肤。 但是,“道林大公”吐出一口白雾的姿态与那覆盖在皮肤上的冰雪,那一瞬间偏头的神韵带来了强烈的、无法忽视的熟悉感。 多明尼卡知道这很荒谬,但是某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浮现,就像尝到雨露的种子般疯狂地萌芽,迅速地蔓延开来。 她想到了高空竞技场上道林大公意味深长的笑脸,他的话语像恶魔的低喃般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放。 ——“我们打个赌吧,赌你能不能找到真正的‘佐伊.赛安’。” 真正的……佐伊.赛安? 多明尼卡猛然捂住脑袋,无数嘈杂而又纷乱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迅速梳理整合成一张密结的罗网。 ——“道林大公在私底下对学生使用了某种禁忌的魔法,大幅度提高了学生的魔力循环,菲奥娜检查了艾什莉.图里帕的身体,发现……” ——“……可怕的剑技……我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快到连出剑的姿态都看不清。” ——“别人或许做不到,但艾什莉不一样,她是天才。”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佐伊.赛安’其实是个假名呢?”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长相,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 数年前的希尔顿小镇,恰好是艾什莉.图里帕成为道林大公的学生并不顾家族反对与鸢尾家族退婚的那年。 佐伊.赛安大概十四五岁,擅长使用上位魔法;那年的艾什莉.图里帕同样十四五岁,在高空竞技场中同样使用了上位魔法。 佐伊.赛安精通剑技却不擅长斗气,艾什莉.图里帕同样精通剑技却不擅斗气。 道林大公这么多年来唯一承认的继承人只有艾什莉,“智识之章”这种贵重物根本不可能交给普通学生,但道林大公在听见“佐伊.赛安”时的不解并非伪装。 翡翠湖的森之精灵曾与佐伊做过交易,之后不久拍卖场便传出了“百年一遇”的精灵母树的树枝和其他精灵材料的消息…… 在佐伊.赛安失踪之后,艾什莉第一时间与他们进行了交涉,没有提及佐伊的死亡,只说不要再继续寻找…… 这么多,这么多。全部都被她忽视了。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张嘴祈食的鱼儿般争先恐后地涌出了水面,无数纷杂的记忆碎片像走马灯般飞快地掠过,最后定格在艾什莉拔剑时的侧颜。 “不要……”多明尼卡冷汗淋淋,宛如被人刚从水池里打捞上来的一般,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他们现在做什么?那个人又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遭受了什么?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她的身体根本无法承载白塔的魔力潮汐反复冲刷,再这样下去,她会、她会…… “不要!”多明尼卡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猛然冲出了伙伴们的包围圈,仰头看向高台上对峙的男人以及少年,“不要啊,快停下来,她不是诺亚.道林——” 多明尼卡话音未落,卡尔眼前便突然出现了恐怖的一幕。 霜色与冰雪攀附上了“道林大公”的脸庞,随后咔擦一声,龟裂出了一条细细的纹路。 伫立在风雪中的青年脸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一只手垂落在身体的旁侧,若仔细观测便会发现,他似乎有半边身体已经失去知觉了。 他像一樽温暖的血肉与寒凉的冰雪铸成的雕像,那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几乎蔓延了他半边脖颈以及脸颊。 他吐出一口冰雾,对身上的异变熟视无睹,那不曾动摇的神情令眼前的场景显得神圣而又奇诡,绮丽而又疯狂。 “她不是诺亚.道林,她是佐伊.赛安!”多明尼卡声嘶力竭地哭喊出了最残酷的真相,“是艾什莉.图里帕——” 嗡地一声,卡尔的脑海一片空白,拂面而来的冰雪那样冰凉,却凉不过他的大脑以及心脏。 “咳。”他听见了一声细如蚊呐的咳嗽,伫立在不远处的人抬起并不惯用的左手,在唇角轻轻一擦。 “咳……”她微笑着,眼神却一片空茫,只有没被冰雪覆盖的那边眼珠还在勉强地转动着。 擦拭的动作是多余的,因为很快,她的唇角就源源不断地涌出了鲜血。她很轻很轻地咳嗽着,每咳一下,茫茫白雪中便会开出一朵艳色的玫瑰花。 并不是刻意的,只是她似乎弯不下腰了,即便只是咳嗽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也会拉扯着冰化的五脏六腑,令咽喉涌出血来。 喀啦一声轻响,望凝青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指碎裂,用来隐藏容貌的魔法道具滚落在了地上。 “叮咣”,卡尔手中的剑掉落在了地上,他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冰作的雕像,颤抖的手却不敢抚摸她一触即碎的脸颊。 少女烈焰般的红发与玫瑰色的眼眸与半边冰雪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站在风雪中,如封存在冰晶里的玫瑰花。 “你要的真相,都铭刻在真理之门的门扉上。”她的唇角保持在一个微笑的弧度上,或许不是她的本意,毕竟她是那么的不爱笑。 但是这里的风雪啊,真的太冷,太凉。 “诺亚的核心,我不想给你。”她奋力地挪动唇舌,然而每动一下便是血肉粘粘在冷铁上的痛楚,每说一句都有血水滴落而下。 “我用这个和你交换。”她僵硬地抬起手,手背中烙印的花蕾已经彻底绽放,一团冰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在她手掌的中央。 冰雪的蔓延越来越快,她最后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如果你的意志足够坚定,就不要对未来感到绝望。”冰凌破碎开裂的声响,即便面对死亡,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不要停止思考,去寻找新的方法吧。” 因为躯壳已经冰化,望凝青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只能将诺亚想说的话进行转达。 意识彻底离体的那一刻,望凝青感觉自己变得无比的轻盈,好像融入了漫天的冰雪之中。有谁牵住了她的手,亲吻了一朵雪花。 当众人不顾一切地冲上了高台,他们看见的就是卡尔愣怔地站在原地,面对着少女沾染了鲜血、寒冰蚀骨的雕像。 下一秒,冰作的雕像便砰地一下彻底碎裂开来,冰晶叮叮当当地掉落了一地,他们什么都没留住,而她除了希望,也什么都没留下。 第179章 【第39章】番外.人间的卡拉尼 “你要的真相, 都铭刻在真理之门的门扉上。”她最后的话语,在耳边空洞地回响。 卡尔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爬上那漫长的台阶,踩着满地由她血肉幻化的冰雪,抵达那令人趋之若鹜的真理之门前的。 纯白的法师塔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雪, 淡去了那份神殿般庄严的清圣, 取而代之的是凛冬寂寥的冷。 一只袖珍可爱的夜莺鸟从架上飞落, 哀哀地啼鸣着, 宛如一首唱给某人的挽歌。 豆大的黑泪自夜莺的眼角滑落, 它不停地哭着, 哭不知情爱却在最后交出了自己核心的魔偶, 哭诺亚深爱却最终为世界而死的孩子。 在夜莺的哭声中, 卡尔一行人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 关于守护者的诞生,关于诺亚的过去, 关于那因为年代久远而早已被人忘记的神庭会议。 艾什莉告诉卡尔.依瑞斯, 大陆的覆灭无法阻止, 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诺亚通过文明清洗才苟延残喘至今的死地。 想要大地苏生已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诺亚为他们留下了可以传承文明的方舟,但只有强大法师的意识体才能登上船只, 物质则不可以。 艾什莉还告诉了卡尔.依瑞斯“拾遗使”的来历,那些渴求知识的人与其说是跟诺亚进行交易, 不如说是与至高无上的公正法则进行了交易,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身为“智识与真理”的守护者,诺亚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欲望以及私心, “拾遗使”的存在是为了创建方舟之国, 为大陆的文明保留保留最后的生机。 “我告诉你们真相, 希望你们能铭记守护‘公义与法则’的泽弗恩,维系‘智识与真理’的诺亚.道林,以及用整个种族向地脉换取火种的布兰顿.西格伯特。” 艾什莉交代了一切,这一代又一代传递下来的圣火,最终由艾什莉交接到卡尔的手上。 ——没有勇者,没有恶龙,只有走在时代前沿的守护者们用血泪与牺牲谱写的颂曲。 卡尔仰头看着巨大的真理之门,那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少女曾站在这扇门前,写下泽弗恩与诺亚的故事,写下方舟之国与精灵王的献祭,她写下了一切,却没有提及自己。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43节 “这不是全部。”多明尼卡捧着告死者之瞳,跪在那只不断啼鸣的夜莺鸟旁,泪流满面地哀求道,“求您,告诉我她的全部吧。” 夜莺鸟来回跳跃着,哀哀地扑扇着翅膀,它说不出口,艾什莉临走前与它立下了契约,所以它说不出口。 但是它不能说,总有人能说。影魔高高飞起,在卡尔的头顶来回盘旋,急声催促着他们跟上。 它跌跌撞撞地撞开一扇藏在白塔深处的暗门,飞进密室,狠狠地摔在了地面绘制的法阵中央。 “这是,溯回法阵?”菲奥娜呢喃,影魔是道林大公的使魔,它所回溯的过去也多半与道林大公有关。 经过了那样漫长的跋涉,直面了那样惨痛的真相,即便不万念俱灰也会感到心灰意冷,卡尔等人不疑有诈,一脚踏入了溯回的法阵,被魔力的洪流带回了过往。 多明尼卡垂着头,一路都被卡尔搀扶着往前走,她受到的冲击最大,伤痛几乎摧毁了她的神智,那双美丽的蓝眸都覆上了厚重的云翳,蓄满了心碎的泪花。 一阵柔和朦胧的白光过后,充满春意的暖阳泼洒在所有人的身上,令他们被寒冬所伤的肢体有所回暖。 浓郁的奶香与炭烧咖啡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柔暖而又惬意,一身白色法师袍的青年正坐在窗台上,手持咖啡杯,沐浴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 一行人踏出了魔法阵,青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头,苍蓝色的眼瞳里平静得没有任何波动,白金色的长发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看上去像只猫。 “下午好。”道林大公眨了眨眼,虹膜中没有倒映出任何人的影像,他却似乎能感应到有人存在,“我猜猜,是来自未来的勇者吗?” 众人只觉得心头一毛,“过去”的道林大公当然看不见他们,但他却能突破时空的屏障感受到魔力的波动,甚至还能如此精准地推断出他们的身份。 “别紧张。”仿佛能读到他们的想法一样,道林大公微微一笑,“你们启动的是来自白塔的溯回魔法阵,能进入白塔又能来到这里,我才能感知到你们的存在。” “只是很可惜,我们没有办法交流,毕竟未来是无法干涉过去的。”诺亚从窗台上落下,步履从容地走向沙发,落座后交叠双腿,沉思道。 “那,我来推断一下你们的来历吧。既然你们已经进入了白塔,想来是已经知道世界的真相了,即便如此还要回溯过去,我猜——” 他偏头看向窗外,从他这个方向往外看去,恰好能看见满园白蔷中唯一的红玫瑰。 “你们是为了艾什莉来的吧?”诺亚忍不住笑了,似乎提到那个人,他的心情就会变得愉悦。 即便只是单方面的交流,诺亚却仿佛没有任何沟通的障碍一样,无比精准地猜测出他们的来意。 “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方舟之国和神庭会议的由来了,这点我就不过多赘述了。”诺亚轻笑,“那就从艾什莉的故事讲起吧。” 诺亚将他们的往事娓娓道来。 在过去,一个少年被师长推下了熔炉,一个少女背弃了家族的婚姻。 她接受了精灵王的契约,带回了地脉的火种,用三年的时光孕育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 “她以为能瞒住我,但我的玫瑰在枯萎,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的魔力大量流失,那是不甘死去的大地在渴求生机以及养料。” 诺亚对于她的变化向来都是敏锐的:“明明精灵王与她缔结的契约,只需要将火种交给我就好。那些太过沉重的东西,本来就不应该由她去背负的。” 听到这里,卡尔很想冲动地询问一句“那你为何不阻止”,但话到嘴边才想到道林大公根本听不到,不得不强行咽下这句苦涩而又不甘的质问。 然而,道林大公仿佛真的会读心术一样,再次道:“我猜,你们会想我为何不阻止她?” “我不会阻止的,孩子。她有自己的人生,她有自己选择的路,她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不是谁的附庸。” “我可以给予,可以引导,却不能阻止,也不能干涉。”诺亚抿了一口咖啡,“玫瑰想如何开放,那是玫瑰自己的选择。” “卡尔.依瑞斯,法则选定的命运之子。” “在我最初书定的结局里,勇者与他的伙伴会来到恶龙的城堡,以意志与勇气战胜邪恶的巨龙,让故事得以完满。” “在我死后,勇者就可以从我的尸体上挖掘出卡拉尼之城的能源核心,以此驱动方舟。原本就是这样天真美好的童话故事而已。” 卡尔僵木的抬起头,直视着道林大公那张微笑的面孔,他再一次感受到艾什莉为何会强调“诺亚没有私心”。 他操控他人的一生如摆弄着一出舞台上的木偶,就连自己都是棋盘中能随时牺牲掉的一步棋。 正如真理之门描绘的过去一样,诺亚是“人造的神明”,无论看上去再如何像人,也只是伪装成人的某种东西。 “但是,有一天,我有了自己的私心。”诺亚双手指腹相抵,“我篡改了剧本,因为我不喜欢这个没有艾什莉的结局。” “你们应该没想到吧?”诺亚突然俏皮地勾了勾唇角,眨了眨眼睛,“继我之后的第二位超越者,就是年仅十六岁的艾什莉。” “这个孩子比当初的我还要更早地领悟了世界的法则,跳出了世俗的度量标准,成为了位阶之外的‘超越者’。” “而且,相比起被法则桎梏的我,她更像是超脱其外的变数。” “所以非常不可思议,那枚本来不可能发芽的地脉火种在她的手中焕发了生机,不知道在你们所在的时间线里,这颗火种彻底绽放了没有。” 诺亚说到这里,眼中有点点微弱的火星。他宽和的笑着,语气尽可能地轻描淡写,防止未来不尽如人意,他的话反而会让人陷入绝望的泥沼里。 “如果它彻底绽放了,你们或许能拥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只要将这颗火种带上方舟,大地的命脉就会在方舟上绵延传承下去。” “或许要等待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但是终有一天,方舟会出现土壤与雨露,物质与生灵也能在方舟上得以存续。” “听上去非常的美好,不是吗?”诺亚闭了闭眼睛,似乎也沉浸于对未来的憧憬里,“但是,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我也想为那个孩子做一些事情。” “下一次灭世的灾厄大概会在两年后到来,而我不打算阻止。我想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时光,哪怕只是如同洒落在阳光下的沙石般微不足道的记忆。” 诺亚轻笑:“但那个孩子与我不同,她大概会不顾一切地阻止吧,只要她做得到。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够拯救所有人,但只要做得到,她就会去做。” “所以,我准备告诉她真相。”男子垂眸,淡去笑容的面上却有着言语难以描述的情态,这让他看上去比平日里微笑的样子还要温柔和煦。 “我会引导你们去发现真相,推动舆论与争议,我在各族都埋下了暗棋,哪怕我不在了,故事也会如我写下的剧本一样按部就班地演绎。” “为了增强命运之人阵营的实力,我选择了一些与你命络相同的人,赋予他们智识或特殊的能力。比如,索托菲斯家族的菲奥娜。” 听见自己的名字,菲奥娜紧握法杖的手指轻轻一颤。诺亚却笑着,继续说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希望她没有忘记我说的话。” “还有那个跟命运之人一同长大的小女孩,原本她没有魔法的天赋,但我给了她暗属性的魔力。”诺亚偏头,“可能会对性格造成影响,不过问题不大。” ——神明执棋的手,早在一开始就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 “很抱歉,操控了你们的人生。”诺亚面上有些歉意,却又没有太多的歉意,“不原谅我也没关系。除了艾什莉,我也实在不是很在意。” 卡尔原本听得满心淤堵,此话一出,他顿时噎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但,一想到眼前之人不过是具魔偶,本身也是法则的傀儡与牺牲品,他又禁不住涌上一股莫名的悲意。 “在我的计划里,文明清洗与拾遗使的存在会被逐步揭露,‘诺亚.道林’将会成为大陆之敌。”诺亚继续说了下去。 “而杀死我的命运之子‘卡尔.依瑞斯’将会成为人族的英雄,世界的救主。勇者斩下了恶龙的头颅,得到足以延续世界的一线生机。” “虽然有些老套,但正因为经典所以才会老套。相信爱与勇气就能改变一切,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去努力也未必没有好的结局。” 他狡黠地笑着,众人看着他那张与人类一般无二的面孔,心中五味参杂,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这短短片刻的交流,道林大公那股充满神性的非人逻辑便深深地铭刻在众人的心底,明明苦心孤诣地为大陆搏取了一个未来,却表现得如此冷酷无情。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才对。”不等众人喟叹,诺亚就仿佛戏耍他们一般话语一转,“但我反悔了。” 众人:“……” 毫无搞人心态自觉的诺亚微笑着,说道:“卡尔.依瑞斯可以成为英雄,我的玫瑰为什么不可以?我生出了这样的私心。” “所以,我不想等待恶龙既定的结局,在勇者到来之前,恶龙就已经决定向公主交付自己的心。” 他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认真地思考了起来:“转变太过突兀是不行的,总要伏笔铺垫以及欲扬先抑,所以我做了一个艾什莉的魔偶,应该能派上用场吧。” 卡尔瞬间明白了埃克哈德老师为何会询问他那三个问题,恐怕埃克哈德老师早就发现亡灵天灾中艾什莉并不是真正的艾什莉。 “虽然我希望剧本能按照我期望的那样发展,等到勇者一行人来到白塔时,公主已经戳穿了恶龙的阴谋,挖出恶魔的心脏,代替勇者成为英雄。此后她将点亮文明的火炬,成为方舟的主宰。”诺亚无奈地笑了,“但以那个孩子的心性,她大抵是不会认同的。她一定会把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的付出都给你们清算清楚。” 卡尔默默点头,不得不说,道林大公对艾什莉的了解的确远胜旁人。 多明尼卡泪盈于睫,她眼神空茫地喃喃道:“本就如此,她本就是如此高洁坚定之人……” 想到艾什莉的结局,所有人都觉得心里堵得慌,就连道林大公温柔的笑颜都变得刺人了起来。 “艾什莉是唯一一个无法被我干涉命运的‘超越者’,她的路将由她自己选择。”诺亚站起身,走到窗台边,朝着窗外的庭院望去。 “虽然得不到回答,也听不见你们说话,但我还是很想问一句——” “勇者们,我唯一深爱的孩子,她有得到幸福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重重地敲砸在众人的心上。 多明尼卡委顿在地,双手捂住脸颊,克制不住地痛哭失声。卡诺斯背过身去,竭力掩饰面上的悲意。菲奥娜微微偏头,薄唇紧抿,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卡尔用力一拳砸在沙发上,能够让岩石碎裂的力道却没能让沙发动摇分毫,他咬牙忍住几乎要将人击溃的悲痛,浊苦的泪水却还是滑落眼角。 伯格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瞬,沉默无言地拍了拍卡尔的肩膀。他们知道道林大公听不见也看不到,但他们还是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残忍了。 道林大公不知道,自己唯一深爱的孩子没有拿他的核心当做船票,登上方舟逃跑,更没有踩着他的尸骨成为英雄,从此荣光加冕。 他的孩子保护了他的核心,戴上了属于诺亚.道林的假面,义无反顾地从卡拉尼回到了苦痛的人间,替他过完了这出戏剧的最后一场。 她的肺腑塞满了冰雪,她的胸腔如烈焰般滚烫,她让地脉的火种在她的掌心绽放,她让本该变为恶龙的勇者看见了黎明的晨光。 这个时代的天才本该拥有一切,最终却选择将光明留给未来,自己葬在了这座形如墓碑的白塔。 三百年前被导师制成了魔偶、亲手毁灭了卡拉尼的道林大公,凭借着本能在故乡的废墟之上建造了碑一般的白塔,是否想过它会成为他与弟子共同的坟墓? 没有人知道,就如同过去的道林大公不知道艾什莉的结局一样。 溯回法阵的时效已到,周围的光影开始变得模糊,仿佛一切都要淡入暖融的天光。 诺亚回头,朝着他们微笑:“时间已经到了。” “那么,祝你们——” 在诺亚最后的祝福中,多明尼卡手捧的告死者之瞳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沐浴在融融天光中的诺亚转头看向门扉,抱着书籍的红发少女恰好推门而入,神的荣光泼洒在两人的身上,宛如公义的冠冕。 美好的仗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也全都守住了。 “祝你们前路坦荡,明日有光。” …… 后来,勇者一行人向世界公布了大陆即将毁灭的残酷真相,在告死者之瞳所承认的公义之下,三任守护者的名字终于为世人所知晓。 守护“公义与法则”的泽弗恩,维系“智识与真理”的诺亚,以及传承“自我与崇高”的艾什莉。 过于残酷的真相与鲜血淋漓的牺牲震惊了世人,又一次神庭会议,各族领袖再次云集,商讨的却是如何改变眼下绝望的困境。 卡尔带出了白塔中的书籍,其中,艾什莉跟在道林大公身边的那三年里曾经无数次提到过“世界之外还有世界”的概念,这让毫无头绪的困兽看到了开拓的前景。 “必须做两手准备。”彻底成长起来的卡尔在谈判桌上据理据争,“我和我的团队会将火种带上方舟,点燃方舟的能源炉心,看它是否如道林大公所说的那般能在方舟之国上绵延地脉的命络。与此同时,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等待里,我们必须去寻找世界之外的世界,开拓新的家园。” “诸位,这将是一次漫长的、看不见边际的抗战,或许直到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都无法完成这份伟业。” 卡尔一手覆上心口,再次抬头,眼神却坚毅到连分毫的动摇都没有。 “从今日开始,各族停止发展,维系现状,将我们对星球的能源消耗抑制到最低。直到我们寻找到新的家园或者方舟之国生长出可供繁衍生息的土地。” 被后世称为“长夜年代”的艰苦时光开始了。人们废弃了科技以及工业,重新启用了古老的魔法与符文,文明大幅度的后退,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重启的契机。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44节 “卡尔哥哥,你真的要登上方舟,对宇宙进行探索吗?”穆丽尔知道卡尔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一时间悲痛到难以自己。 “道林大公记载过,称登上方舟是一个舍弃自我的过程,但我觉得并非如此。”卡尔抚上心口,那里留存着艾什莉传递给他的火种,“我认为,那应该是一个升华灵魂的仪式。法则或许会剥夺我的情感和欲望,但祂不可能剥夺我的自我。我是这么坚信着的。” 艾什莉离去的那天,卡尔便发现埃克哈德老师寄身的戒指碎裂,埃克哈德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不见。 他的老师只留下“再会”二字,算得上是不告而别。卡尔猜测他大概是心愿已了,所以离开了人间。 虽然有些寂寞,但卡尔也不再是那个只会依赖老师的少年。 身为世界的救主,将火种带上方舟并对世界之外的世界进行探索的任务非卡尔.依瑞斯莫属,这是他的责任以及义务。 看着已经长成青年的卡尔义无反顾地踏入了真理之门,穆丽尔一时间泣不成声。 她知道,从儿时起便怀揣着的小小愿望,“成为卡尔的新娘”,从此以后都将是阳光下的泡影、融于杯中的砂糖,仅仅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美梦。 她爱的人被一个名为“艾什莉.图里帕”的女人成就了一生,她让他在绝望中重拾自己破碎的尊严,最后又让他踏上了成为神明的台阶。 她给予苦难,她施与光明,无论爱与不爱,卡尔都追逐着她的背影,一步步成长为如此伟大而又光明的样子。 崇高,与自我。那个狂风暴雨中依旧不动如山的信念与意志,就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指引着他一路向前。 …… “我再次见到了佐伊,在卡拉尼的废墟之上,在旧神的坟冢里。” “你见过冰雪中的玫瑰吗?那么冰冷,却又那么美丽。” “当她被风雪吞没,碎裂成满地冰凌,我觉得我的灵魂与我的心也被一同撕碎在那个冬天里,伴随着碎雪飞向这片被战火点燃、饱受苦难的大地。” “痛楚过后,便是清醒。仿佛一场久远的大梦,最初在麻木中入睡,最后在痛楚中惊醒。”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卡拉尼,只有一个个背负着命运、孤独前行的生命。” “或许总有一天,我将与我的伙伴们一起,在城邦的废墟之上建立属于所有人的卡拉尼。” 《卡拉尼之城》的最终卷,格尔达与自己的伙伴们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天空之城,然而,这里没有母亲每天夜里描述的天堂的美景,只有一片荒凉的废墟。 他们挫败了魔王的阴谋,打败了挑衅世界的恶龙,在卡拉尼之城崩溃瓦解的背景里,格尔达看见了摘下魔王面具的佐伊。 然后,正如格尔达所说,她的梦醒了。 没有天堂一样美好的卡拉尼,没有勇气与希望便能誊写的完美结局,所谓的卡拉尼不过是这群生于乱世的少年男女挣扎在千疮百孔的大地上的慰藉与幻想而已。 将残酷的现实披上美丽的皮囊,他们像溺水的人般一次次将自己从泥沼中打捞了出来,追逐着一个虚无的目标,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他们本该在终点站迎来梦碎,但佐伊就像一个不断上浮的光点,让他们在不断下沉的世界中抓住了一线的光明。 ——梦的确是碎了,但他们似乎又有了直面这个世界的勇气。 “佐伊就是格尔达的卡拉尼吧?”杰奎琳合上书,珍视而又轻柔地抚摸着书籍的封面。 深棕色的封页上,半边脸为银发绿眸的少年,半边脸为红发红眸的少女,冰雪覆盖了她的身躯,寒冰下的烈焰却还在燃烧不停。 “这已经不是爱情了啊。”芙洛拉无奈地笑着,想到自己曾当着真正的“佐伊.赛安”口吐疯言疯语,她就绝望得想回溯时间掐死那个狂妄又口无遮拦的自己。 “是啊。”杰奎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以此掩盖喉咙哽咽的涩意。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杰奎琳的眼中,刺得她眼泪不断分泌。昨天,整个大陆都因为一个奇迹而陷入了狂喜,因为时隔十年,带上方舟的一颗花种终于吐露了新芽。 杰奎琳放下了茶杯,不由得轻轻一叹。 窗外传来鸟雀清脆的啼鸣,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将叶片洗涤出一派深邃怡人的绿,让人不禁联想到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晚安,我们的卡拉尼。” 凛冬已过,春天真的到来了。 第180章 【第1章】明媒正娶妻 “反角抢戏算谁的?” 灵猫和司命星君面面相觑, 都觉得这次翻船冤得人恨不得哭天抢地。 “死在真理之门前的是艾什莉才对啊,为什么反而诺亚死了啊啊啊!” 灵猫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要不是尊上随机应变能力极强, 立刻接手了诺亚的剧本继续走了下去,这个世界恐怕就毁灭在诺亚的“一己私欲”里了。 “所以说, 非人之物就不要随便生出感情, 没有道德底线的魔偶疯起来谁都拦不住。”司命星君睁着一双死鱼眼,满脸生无可恋。 “您还好意思说!”灵猫一口啃在了司命星君的脑袋上, 小小的猫头泪流不止,“尊上的元素变更是怎么回事!还有那颗地脉的种子!” “我冤啊!”司命星君抱着脑袋到处打转, 连连求饶,“本来要在既定的命轨里穿插一个灵魂进去就很不容易, 更何况这个世界还有诺亚.道林这样的天柱呢?” “唔唔唔,您不要转移话题唔!”灵猫拿出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气势, 含糊不清道,“那颗火种呢?那颗火种是怎么回事啊!” 如果说元素变更是尊上翻船的导火线,那那颗火种就是导致尊上无法挽回全局的主因。 “原命轨中也是有这颗火种的, 但是它没能萌芽啊。”司命星君也百思不得其解, “我没记错的话, 这东西是气运之子的机遇之一,让他的根骨筋脉变得强劲, 也让他原本落后于魔法进度的体质给拉扯了上来。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效果,而且气运之子得到火种是在帕里斯山脉暴动的一年之后!” 灵猫从司命星君的头上跳下,耳朵往后抿了抿:“这颗火种在气运之子手中都没萌芽, 却在尊上手中萌芽了, 您难道想说尊上比气运之子更受天道眷顾吗?” 此话一出, 灵猫和司命星君都顿住了。 “咳, 小猫,我就是问问啊。”司命星君踌躇道,“有没有可能,你家尊上是大千世界里的气运之子啊?” “这不可能!”灵猫一口否决,但也不是很有底气,只是不停地原地打转,“如果真的是气运之子,尊上为什么还会渡劫失败呢?这根本不合常理啊。” 一仙一猫正说着,便见远处有人凌虚御空而来,宽袍广袖,衣袂当风,怀中隐隐抱着一个清瘦的人形。 “尊上。”灵猫眼尖,一眼就发现那人抱在怀中的少女正是自家尊上,然而它小跑了两步又忍不住迟疑了起来,期期艾艾地道,“您、您是……” 抱着晗光仙君的男子容貌气势极盛,灵猫被对方强横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说话。 “司命。”那人淡声唤道,“给晗光安排一个神鬼的世界。” “是。”司命星君躬身应是,立刻捧了命书恭恭敬敬地奉上,那人看了不看,调整了一下抱人的姿势,抬手朝着某个世界划了一下。 整个过程下来,灵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它瞅了瞅被男子抱在怀里、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晗光仙君,她闭着眼,一手揪着男子的衣襟,睡得很是安详。 司命星君和那个男子进行了一番灵猫听不懂的谈话。 “晗光仙魂已弥,情根渐生,往后的轮回着重让她寻找破障的契机。” “是,可是目前下来……还是有瓶颈……” “封印记忆,自婴孩时期往生。”男子下意识地抬手盖住了怀中人的耳朵,怕吵醒她睡觉一般压低了声音,“莫要跟她提及‘反角’,只要她随心。” “可是——”懵懵懂懂旁听的灵猫忍不住焦急地插话,这事不管不行,“如果不加以限制的话,寻常气运之子很难从尊上手底下走几个来回啊。” “那就让他们去死。”男子,也正是铭剑仙尊残酷地说道,“天道眷顾在身都走不出自己的路,气运之子还不如换个人做。” 面对这位已经超脱三界之外的大能,灵猫不敢反驳,只能委委屈屈地趴下舔自己的鼻头,它是真的觉得尊上下凡跟气运之子作对是欺负人。 “君上。”司命星君趁着灵猫没反应过来,已经提笔将命谱安排好了,“晗光仙君这次渡劫、唤醒地脉之种一事牵连重大,下官恐怕要上禀帝君。” “随便。”铭剑仙尊冷笑,“我还没找他算账呢,第二次了,把我徒弟丢进只剩残局的世界中轮回,真以为本尊是面捏的。” “咳。”司命星君试图帮自己的顶头上司说好话,“但是,但是晗光仙君的确破除了两个中千世界的困局,无论是素尘那一世还是这一世。而且,晗光仙君渡劫转世的浮世留影都注定早夭,就算没有地脉火种汲取仙君宿体的生命力,她也注定是要死在那一年的。” “够了。”铭剑拧眉,“有些事你不知道,他却是心知肚明的。他可以利用晗光,但这种必死的局面本尊不想看见第二次。” 地脉之种的萌芽与成长所要耗费的能源岂止海量,甚至在吸干艾什莉和白塔的生命力后,它也只是堪堪从花苞转变为火种而已。 在卡尔.依瑞斯舍弃情感登上方舟、在星海间流浪探索整整十年之久,才等到第一缕生机降临方舟。 要想等到地脉复苏、将方舟改造成可以供生灵与物质存在的理想国度,恐怕还需要将近百年的时光,漫长到令人心生畏怖。 然而,若没有晗光这个来自天外的变数插手,那颗火种甚至连萌芽都不会有,顶多成为一件天材地宝或者被诺亚.道林当做方舟的备用能源罢了。 如果不是为了掩盖元素变更,晗光从一开始就不会接触地脉的火种,或者得到火种后转手交给诺亚的话,无论哪种结果都不会造就之后的种种。 这其中的因果羁缚说没有人算计,铭剑是不信的。 “就算是命薄,我也要看到她寿终正寝,而非因人为的原因死去。”铭剑闭了闭眼,他见不得这个,“而且,不要再让她进入残局。” 那些危在旦夕的“残局”本是铭剑这类大能才有资格进入的世界,就算如此依旧时常有世界因救护不及而彻底湮灭,晗光神魂脆弱,进入这些世界实在太过危险。 将小徒弟的灵体放在开满莲花的湖亭小榻上,铭剑再次警告道:“事不过三。” 司命星君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等到铭剑仙尊拂袖而去,她才弯腰拎起灵猫开始讨论晗光仙君下一世轮回的具体事宜。 “封印记忆,打娘胎里开始,周围的环境以及他人的看法一定程度上会对尊上的性情造成影响吧。”司命星君看着铭剑仙尊选中的世界,是个小千世界,虽然有鬼神,但都不成气候。翻了翻命书,倒是有一个命薄的反角可以写进晗光仙君的浮世留影,但这个反角最后的下场实在有些不尽如人意。 柳袅袅,齐国柳家嫡女,错嫁殷氏殷唯,享年二十,夭亡。 “您是不知道尊上这人的毒性,我觉得就算尊上记忆全无,外界也别想动摇她一丝半点。”灵猫恹恹地翻看着命书,它是觉得命书这玩意儿真的没什么用,就算尊上矜矜业业地按照命书来做,最后也会栽得不明不白,“这个柳袅袅……最后是变成厉鬼了吗?” “对。”司命星君点头,跟灵猫额头碰额头地挤在命书前,窃窃私语道,“而且不是我说啊,这柳袅袅真的适合尊上,跟气运之子没有任何牵扯,是个边缘人。” 灵猫闻言,顿时飞快地翻看命书,果不其然,柳袅袅的一生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不过与气运之子穆霁寒没多大关系。 如果非要说有关系,大概就是柳袅袅变为厉鬼后,被穆霁寒超度了吧。 这是一个发生在封建社会中的女子悲剧,柳袅袅是柳家嫡女,打娘胎里便与同为世家的殷家二公子殷唯指腹为婚,是个温柔婉约、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 然而,柳袅袅却没能嫁得好心人,只因殷唯另有所爱,深慕素有清高才名的歌妓方知欢。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用《孔雀东南飞》中的这句话来形容柳袅袅的一生,当真再适合不过。 两家指腹为婚,殷唯却发誓此生非方知欢而不娶。 然而,殷家是书香世家,哪能容家中嫡子娶歌妓为妻?殷唯生母病逝后,殷家家主未免夜长梦多,认为二儿子成亲后便能定性,于是按着他强下了聘礼。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从此,柳袅袅便板上钉钉的成了殷唯的妻。 然而,柳袅袅凤冠霞帔嫁入殷家那天,反骨天生的殷唯跑到花楼买醉,任由新嫁娘的红轿入门却无人接亲,让柳袅袅成了帝京的笑柄。 殷家家主打断了殷唯的腿,殷唯的长兄殷泽赶回家中,替幼弟接亲。但兄长代弟娶亲,放哪里都没这个道理,也为之后的种种埋下了祸根和隐患。 柳袅袅虽是传统的古代大家闺秀,但却性子极烈,想过以死明志,却被殷泽拦了下来,之后一腔怨愤便朝着方知欢涌去。 方知欢虽是歌妓,却不甘沦于风尘,平日常穿男子儒服,多靠才艺游走于达官贵人之间,并且早早放话称自己“不做姬妾”。 殷唯爱她的才情操守,甘愿以正妻之位相迎,然而在众多达官显贵之中,殷唯太过稚嫩又无权势,满足不了方知欢的野心。 虽是如此,对殷唯的一腔少年赤忱,方知欢并非没有动过心,两人正当暧昧,不想却杀出了柳袅袅这只拦路虎,让方知欢的心门再次紧闭。 命书中,方知欢与殷唯勾缠多年,直到柳袅袅死去才终成眷属,两人经历颇多,基本都是柳袅袅在背后算计添堵,不断引发误会,复合,误会…… “呃。”灵猫看着这命轨就觉得头大,“您真觉得这角色适合晗光仙君吗?” 司命星君也觉得牙疼,但是谁叫这是铭剑仙尊挑的呢,不能也得能啊:“殷唯算是半个气运之子。”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45节 没错,虽然只是一个有时效性的短期气运之子,但殷唯日后过尽千帆,经历家族破落等一系列变故后终于奋起,从纨绔子变成了齐国的大将军。 功成名就之后,殷唯正式迎娶方知欢为妻,单论这份执着的话,倒也的确算得上是一段美丽的爱情。 “穆霁寒是方士,修道之人,殷唯和方知欢的故事只是他行走红尘时的一个篇章而已。” 但至少在那个篇章里,殷唯和方知欢就是气运之子,而反角柳袅袅因心生痴念而坏事做尽,咳血而亡后化作鬼怪,留存人间。 “尊上是不可能变为厉鬼的吧。”灵猫蹬了蹬耳朵,“而且方士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神魂同为修道中人,恐怕会认出她是大能转世。” “嗯,所以命书写到柳袅袅逝世那段就足够了。”司命星君也很赞同,“君上也说了,随心即可,反正不会牵动真正的气运之子,就让尊上随意吧。” 一仙一猫此时站着说话不腰疼,等到日后才捧着被打肿的脸相顾无言,两眼含泪。 第181章 【第2章】明媒正娶妻 柳家有女, 其名袅袅。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是不可能的。 柳家大小姐的贴身侍女静喧面无表情的站在大堂的角落里, 听自家夫人对小姐第一百零八次重复“拍案而起”到“捂住心口高呼逆子伤透我心”的全过程。 “母亲何必如此?”比起仪态全失的夫人,自家小姐仍是那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的样子, 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子非鱼,焉知鱼不乐?” “鱼乐不乐, 娘不知道。”夫人攥着巾帕,眼泪簌簌而下, 凄然道,“但十七岁的闺女说要出家, 娘乐不起来!” 啊又来了。静喧心想,接下来肯定又要重复一段毫无新意的二人转, 最后肯定是以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和小姐妥协作为结束吧。 “殷家的聘礼都下了,你却说你不嫁,娘不记得娘有这么薄幸负心的儿——”夫人的眼泪说掉就掉, 这也是自小姐出生后逐日练就的绝活。 “强扭的瓜不甜。”小姐一如既往地冷淡, 甚至还能耐心地安慰夫人道, “母亲也听说了,殷唯痴迷南城河畔的清倌, 说此生非方知欢不娶。” “他敢!”夫人瞬间翻脸,一巴掌拍在桌上,险些怒发冲冠, “殷家敢迎妓子为妻, 这一世清名还要不要了?岂有此理, 殷家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嗯嗯, 对对。”静喧只见自家小姐祸水东引后便重新拿起书,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手里的道经上,“母亲可得找世伯好好说道说道,真是太不像话了。” 柳家小姐袅袅,颜如舜华,色若春晓,出身清贵,才情无双。 只可惜。静喧重重一叹。自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从小有个怪癖,什么都不想,就想着出家。 听说,柳家小姐出生之日天现异象,大雪封城,庭院中的骨红照水一夜间尽数绽放。当时便有人说柳家要出一位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绝代佳人了。 而在小姐幼时,甚至还有方外之士找上门来,称小姐与方外有缘,注定要超脱凡尘离世而居,否则有红颜薄命之忧患。 家主和夫人当然是不信的,好端端的孩子健健康康、没病没灾的,哪里来的红颜薄命?人间富贵不享非要去吃那修道清苦的罪,又是何必啊? 然而,等到小姐日渐长成,家主和夫人才隐约咂摸出几分不对来,这小小的孩子一天天的不爬树逗鸟不贪吃好玩,怎生一个劲地往书房里钻? 自家小姐天生早慧,人生第一个脱口而出的词不是爹娘,而是捧着《清静经》对着叽叽喳喳的族中子弟来了句饱含不悦的“安静”。 就连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家生子,别人家的小姐取名不是琴棋书画就是风花雪月,自家小姐倒好,取名“静喧”——“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曾说梦”,清净喧嚣都是一样的,人生本就一场大梦。好家伙,可玄没把夫人气晕过去,然而小姐我行我素,谁都拿她没辙。 小姐过于聪颖,夫人怕小姐慧极必伤,又怕她早早就想不开离红尘而去,因此对小姐的亲事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紧。 然而,那殷家二公子委实不是良配,自家小姐本就心门深锁,情真意切尚不能打动她的心,更何况是那少年浮浪浅薄的虚情? 不过在静喧看来,小姐对这桩婚事的反对也没有太过坚决,主要是想让夫人逞心如意,至于那出了名的纨绔子,静喧是真不信对方能逃得出小姐的手掌心。 “生养之恩总要还的。”小姐坐在梳妆台前,容色冷淡,“等缘分尽了,就寻个由头带发修行吧,反正殷唯也不干人事。” 静喧为小姐梳理头发,听见这话只觉得心如刀割,自家小姐的容貌才情,配谁都是绰绰有余的,怎生红尘对她这般苛待,偏就指了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 自家小姐与殷二公子也称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了,静喧也没想到殷二公子会这般狠心,大婚将至还闹出流连画舫的丑事。 “他是没见过小姐,见了小姐,哪里还想得了别人。”世家规矩严,未婚夫妻也不如何碰面,算下来七岁之后,殷二公子就没见过小姐了。 “他想不想别人,干我何事?”柳袅袅,也就是轮回转世后记忆全失的望凝青闭了闭眼,不让侍女窥见自己过于冷漠的眼神,“静喧,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至于殷唯,他爱怎样就怎样吧,当他是不相干的人就好。就算出了家,我也总归是不会亏待你的。” “小姐……”静喧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家小姐心不在红尘,她天生就是这般清冷的性子,与未来丈夫是否心有他属无关,“我当然相信小姐。” “我只是心有不忿罢了,小姐不是能被他这么对待的人。” “就算不是我,他也不该这样对待任何一个女子。”望凝青打断了她的话,没过一会儿又道,“静喧,七出是哪七出来着?” 静喧哽了一下,欲哭无泪地叹道:“小姐,咱们还是想办法和离或者义绝吧,七出真不行。” “也对,等四十无子也太久了。” “不是这一点,小姐——” …… 殷泽在袅袅炊烟中睁开了双眼,他神情似有恍惚地看着杯中残酒,店家焖煮的高粱饭还没熟。 “客官,再等一会儿就好了。”这间荒村小店的茶水铺子是一位腿残老迈的山民开设的,专门为路过的行人提供粗陋的饭食、麦茶与劣酒。 这些粗糙的吃食但凡出身好些的公子哥都会觉得难以下咽,但殷泽舞象之年便随军出征,十年征战在外,糠咽菜吃得,茅草屋睡得,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殷泽只是觉得有些恍惚,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这次启程归家是因为父亲来信称二弟即将娶妻,要他回家一趟,半路上遭遇了山雨,他不得不在一处破庙中落脚,一等便是三天。 因为时日还算宽限,三天后他紧赶慢赶地回到家中,恰好赶上二弟成亲的黄道吉日。 本以为是阖家团圆、满心欢喜,不想被父亲骄纵坏的二弟给了他个晴天霹雳。 大婚当日,因着一个歌妓的挑拨便撇下明媒正娶的新婚妻子,站在画舫外对歌妓低声下气,被拒之门外后又独醉青楼,让新婚妻子独守空房。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几乎到了上动天听的地步,而自家愚蠢的二弟浑然不知自己被人利用了一把,让那妓子踩着冠盖满京华的柳家小姐成为了京都第一美人。 在梦中,殷泽代替二弟接亲,挑起红盖头的瞬间,他看见了女子哭花的妆容以及紧攥在手中变得皱皱巴巴的丝巾。 殷泽感到愤怒,梦中的他强行带回了二弟,又跑到堂前去质问父亲,责问他们为何要如此对待柳家小姐,得到的却是父亲尴尬的回避以及二弟怨愤的神情。 殷泽没有想到,父亲明知二弟烂泥扶不上墙,却还是瞒着亲家把别人家的好女儿拉进了火坑里,而二弟心有所属,表达恋慕的方式却如此伤人伤己。 母亲逝世之后,父亲碍于嫡长子地位没有再娶,因为长子能够顶天立地,难免就对二弟娇惯了些许。 但殷泽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的家人居然会做出如此卑鄙可耻的事情。 “你觉得整个红尘都在与你作对,但柳家小姐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么作践?”梦中的殷泽打断了二弟的腿,清理了许多嚼舌根的下人,但即便如此也于事无补。 殷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女子被世人磋磨,明明不是她的错,但这个对男性过于宽容的时代总是将殷唯的过错归咎于她。 他看着这朵娇嫩美丽的鲜花一点点腐败、枯萎,他阻止过她轻生的行径,却依旧只能看着她在怨恨与不甘中走向寂灭。 “大哥,这个家中我唯一还有留恋的就是你,谢谢。”她咽气时,本该与她最为亲近的丈夫却不在身边,她做了很多恶事,但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会行恶这件事本身就让人心碎。 后来,殷泽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以及二弟,无法接受他们活活逼死了一个无辜的弱女子,所以他离家不归,重新投入战场,任由鲜血洗涤自己的枪缨与心肺。 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对于将士而言,这大抵是最好的下场。 殷泽在漫天黄土的战场上阖上了眼,谁知,再次睁开眼时却坐在这简陋的茶肆里,闻着饭香,捧着半盏残酒,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方。 黄粱一梦。 殷泽恍如隔世,忽而间他想起了什么,猛然站起身来,随手将碎银子放在了桌上,拢着披风便大步朝茶肆外走去。 “欸,欸,客官,您给多了,而且高粱饭还没——”店家还在身后低呼,但殷泽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他纵身上马,一夹马腹,征战沙场多年的名驹便疾驰而去,白马银枪,落拓却也潇洒。 一骑绝尘,飞扬的沙土拂过殷泽刚毅的脸庞和隐约泛红的眼梢,他薄唇紧抿,不断收缩的心脏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浊苦的水泡。 男儿流血不流泪,但他便是还她一腔血泪,又有何妨? 这时候赶回去,或许还来得及阻止,如果来不及阻止,也要竭尽全力地弥补…… 殷泽觉得,为了二弟和二弟的真爱着想,他很有必要回家一趟。 娶了他弟媳。 第182章 【第3章】明媒正娶妻 望凝青没有跟别人说过, 打从记事开始,她的脑海中就时常浮现一些奇怪的声音,带着点“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传奇意味。 这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会告诉她一些尚未发生的事情, 比如殷唯和方知欢的纠缠不休,以及一个未曾谋面的名叫“穆霁寒”的道士。 虽然不知道这个声音的来历, 但是望凝青的本能告诉她这个声音对她没有恶意, 照着它的话语去做,她最终就能得偿所愿, 一世清净。 那个声音告诉望凝青,她来到尘世是为了成为气运眷顾之人的磨刀石, 让对方饱受苦难就是她来人间走一遭的目的。 “殷唯也能被气运眷顾?”不是望凝青看不起他,而是殷唯实在是糊不上墙的烂泥, 年及弱冠了还整天无所事事,会写几句酸诗, 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非要挑一个优点,大概就是殷唯生了一张唇红齿白、面如傅粉的好皮相吧,那种即便调皮捣蛋也让人生不起气的讨喜模样, 难怪母亲当年被灌了迷魂汤。 就望凝青个人而言, 她并不讨厌殷唯, 实际上她什么都不讨厌,她甚至还能看到殷唯身上的孩童天性与执着专情。 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性, 一个人可爱的地方或许就是他可憎的地方。孩童心性的确浪漫,但也没有多少责任感;执着专情听着感人,换句话说就是死缠烂打。 另一方面, 殷唯勇敢却也冲动, 行动力很强却不考虑后果, 这可以说是“少年意气”也可以说是“行事鲁莽”。 但人都是会变的, 善恶正邪并非恒定,没有必要因为一时而否决他人的全部。 望凝青心想,那就由她来吧。不会让殷唯伤筋动骨又能让她得偿所愿,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呢? 因着这个缘由,对于自己的婚事,望凝青并未太过反对。 她知道殷唯不愿意和她成亲,也努力反抗过自己的父亲,可惜在这个大时代的背景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嫁娶的全部,由不得他任性。 殷家家主身为男人,面对自己宠溺过度的幼子时常怀揣着一种“我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米多”的过来人思维,总是想当然地觉得孩子成了家就能定性,没成家前就都是小孩子的胡闹而已;而望凝青这一世的生母身为活在这个时代的女人,也将男人风流视作理所当然,觉得歌妓只能为妾,动摇不了正妻的地位。 大概谁都没想到,殷唯会真的在新婚之夜做出那等惊世骇俗之事吧,单从这点来看,他倒的确是个情种,可惜这份勇气却没用在对的地方。 换上正红色嫁衣、任由侍女为自己上妆的望凝青这般想着,殷唯不仁她不义,倒也别怪她把他的家搅成一团烂泥。 “咳,小妹,我背你上花轿吧。”望凝青这一世的兄长柳咏青在妹妹的闺房外敲了敲门,看着素来喜爱清淡的妹妹浓妆艳抹,一时有些感伤。 “哥。”望凝青唤了一声,自然地伸出手来,“你小心别着了风寒。” 相较于其他世家,柳家后院称得上清净,柳家家主与夫人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有两个不受宠的通房,是柳家夫人的陪嫁,一名庶子,两名庶女。 柳袅袅是嫡女,上头有两个兄长,下头有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弟,在柳家她被称作“柳三”,大哥柳咏青正在准备科举,二哥柳长风则从了军。 柳咏青是嫡长子,名正言顺,无人可以动摇他的地位,只是他天生有些体弱,前些时日着了风寒,便有些轻咳。 “哥哥不碍事,虽说是读书人,但背妹妹上花轿的力气还是有的。”柳咏青笑了笑,在妹妹面前背过身,由着她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姐,喜帕。”静喧连忙捧着托盘过来,将喜帕盖在了自家小姐的头上。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46节 柳家小姐大婚,屋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柳家小厮将喜糖分发给街上的孩子,侍女们则挎着花篮将花瓣儿挥洒。 得了喜糖的人们甜了嘴,便也站在街道的两旁说着祝愿新人幸福美满的好话。 柳家小姐素有美名,没有人会怀疑她会所嫁非人,都觉得她合该一辈子如意安康。 “大哥。”望凝青趴在柳咏青的背上,冷不丁地唤了一声。 “怎么了?”柳咏青以为清清冷冷的妹妹将要离家也终于生出了几分伤感,连忙竖起耳朵道,“别怕,殷家和柳家世代交好,他们绝不会亏待你的。” 望凝青想说的不是这个,她只是想让家人有个心理准备:“哥,你是知道我的,没人能欺负到我头上,所以如果我欺负人,你也不要慌。” 柳咏青不知道自家妹妹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给未来夫婿一个好看,闻言便笑:“袅袅最讲道理不过了,若是袅袅欺负人,那一定是那个人有错在先吧。” 柳咏青一边说着,一边将妹妹送上了花轿,正想拉着她的手再叮嘱几句,却见一个小厮远远跑来,神态焦急地比划了什么。 柳咏青面色沉了沉,语气却依旧温柔:“小妹,无论如何都要记住,柳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望凝青点点头,轻嗯了一声。等到柳咏青快步远去,她才撩起花轿的布帘,看着大哥走到小厮身旁,小厮附耳说了几句,大哥俊秀的眉眼便有了明显的愠色。 大概是殷唯临阵逃婚的事情瞒不住了吧?望凝青放下布帘,重新坐好。殷唯这些年其实一直惹事,但有殷家在后头给他收拾烂摊子,便也没闹得太过难看。 不过以这个时代对男性的宽容程度来看,只要不闹出人命,那就只是风流韵事,身为妻子的若是不能容忍,就是犯了七出中的“善妒”。 望凝青坐在花轿上闭目养神,今晚还有硬战要打。静喧坐在她的对面,被望凝青提前敲打了一番,她看上去也算泰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迎亲的队伍却迟迟不起,在这样恐怕要错过拜堂的吉时了。街道两旁的百姓都咂摸出了几分不对味了。 “新郎怎么还不来呀?”人们忍不住窃窃私语,柳家的下人们也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来啦来啦!新郎来啦!”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小孩们欢呼雀跃的声音,随后礼乐从远处传来,果真有一支队伍披红挂彩,朝着花轿的方向而来。 原本有些冷寂的街道重新欢腾了起来,人人鼓掌叫好,吉祥话再次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抛。 “哎呀,好俊的新郎啊!”仿佛为了弥补刚才回落的氛围,人们纷纷夸道,“新娘貌美如花,新郎仪表堂堂,真是天设一对,地造一双!” 坐在花轿中的望凝青听见外头的喧嚣,不由得微微一皱,她撩起花轿的红纱朝着外头望去,便见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端。 他身长八尺,姿颜俊美,与面如冠玉的白面书生不同,他瞳如子夜,面容深邃,那一身新郎官的服饰穿在他身上便有如扎在枪尖上的红缨,不过陪衬而已。 他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比人还高,与这匹白马相比,后头迎亲的都是嚼着嫩草的小马驹。有眼力的一眼便可看出那是战马,绝非普通货运的家畜。 ——殷家长子,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的军术奇才,殷泽。 十五岁便摘得朝堂武状元的桂冠,十七岁升任副参将,二十三岁孤身一人杀入敌军大营活擒蛮夷亲王,受封昭勇将军。 如果说殷唯是人间金玉,那殷泽便是天上寒星,有殷泽在,殷家再续百年辉煌绝对不成问题。 他是殷家至今还能舒舒坦坦,不愁吃喝不愁未来的底气。陛下曾经想将公主许配给他,被他以“为母守孝三年”的缘由所拒。 这是怎么回事?望凝青放下布帘,皱了皱眉,在那个声音告知她的未来里,殷泽的确会代弟迎亲,但换上婚服可就有点说不过去。 迎亲队伍近前,殷泽翻身下马,干脆利落的身手再次引起周遭百姓的惊呼,可他却熟视无睹,快步来到了柳咏青的跟前。 柳咏青沉着脸,正想讨要一个说法,谁知殷泽走到近前立时深深一拜,倒把没有官身的柳咏青吓得不轻。 “到底怎么回事?”殷泽实在太过谦卑,让柳咏青气势为之一泄,只能借着搀扶的动作压低声音询问着,“殷唯呢?” “回头我把他两条腿打断,让他给柳姑娘磕头赔罪。”即便有鞭炮和锣鼓之声掩盖,殷泽的话语也低沉得吓人,“柳兄,虽然有些冒昧,但请将柳小姐嫁给我吧。” “你!”柳咏青气得差点跳起来,“你们殷家要不要脸?请帖都发出去了哪有换人的说法,你们这样我妹妹还怎么做人?!” 殷泽一手摁在柳咏青的肩膀上,立时便压得他动弹不得,外人看不出异样,还以为新郎在与新娘的兄长友好交谈。 “请帖只写了殷家与柳家有割衿之约,虽说我年纪相差较大有些说不过去,但我会尽全力描补此事的。”殷泽觉得即便面对敌方千军万马都不曾这么紧张过,他必须说服柳家,决不能让柳姑娘重蹈覆辙,“此事过后,我会将殷唯从家族中除名!” 柳咏青浑身一震,一时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嫡子除名,就殷唯那副纨绔子的模样,这是要他去死不成? 因为太过震惊,柳咏青一时间便忘记了反对,任由殷泽飞快地越过了他,来到花轿跟前。 眼看着姑爷让人抬起花轿便准备离开,那唯恐夜长梦多的迫切看得满脸笑意的司仪嘴角一抽,大喊道:“等等啊姑爷,还没行踢轿门之礼呢。” 踢轿门,意喻镇新娘的威风,表示男方日后不惧内。殷泽不是不知礼数,只是他根本不打算行这个礼。 “以后殷家都听柳姑娘的。”殷泽策马扬鞭,白马吁了一声,“在我这,她就是最大、最威风的。” 这一番“惧内”言论顿时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但柳家小姐是出了名的温柔娴静,因此众人也只是交口称赞,大声叫好,没把这句话当真。 迎亲队伍返程,没人知道花轿中的新娘在细细谋算,也没有人知道新郎心如火炽,更不知道两人都蓄力如满弦之弓,正准备把某人往死里揍。 南城河畔的画舫里,一掷千金换不来佳人一个笑脸的殷唯倒在柔软的温柔乡中,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走开,让我自己待着。”他推开娇笑着黏上来的陪酒倌人,只觉得双腿痒得发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膝盖。 第183章 【第4章】明媒正娶妻 殷泽这次归家的路上同样遭遇了山雨, 但他没有停歇,而是选择了冒雨前行。 泥泞的山路很难走,也容易遇到滑坡的危险, 但比起之后发生的一切, 这点风雨都不算什么了。 殷泽提前了两天赶回家中, 不等父亲欣喜, 他便一通质问盘问出了殷唯的去向, 想要将殷唯的腿打断然后拖回来, 却又担心这副模样会伤了柳小姐的脸面。 殷泽与父亲大吵了一架, 得知三媒六聘已过, 绝无可能退婚之后, 他便冷静果断地采取了弥补的举措。 别看殷泽性情平和,往日里都一副沉稳庄重的样子, 实际上他在行军打战之事上堪称雷厉风行, 擅用奇诡之术, 并不是一个古板不知变通的人。 确认两家的请帖没有标明双方的名字,殷泽便让家中的裁缝连夜修改了婚服, 狠狠敲打了一番家中的下人,又将暴跳如雷的父亲死死摁住。 “父亲如果还想以后我对二弟照拂一二,这件事就得听我的。”殷泽面色冷沉,眼神阴郁, 宛如携带风雨雷电而来的鬼神,“否则分家之后,我管他去死。” “逆子,逆子!”殷父气得心口发疼, 不停地咒骂道, “那是你的亲弟弟又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看你就是看上了柳家的女娃,这才不知廉耻地横刀夺爱!” “随便父亲怎么说。”殷泽面沉如水,不为所动,将在梦中看见的喜欢乱嚼舌根的下人换了一批,又立了新的家规,全部比照军队的规矩来,“父亲的体己私房我不动,但二弟不能再从公中支出银两。以后后院下人的采买也全部交给柳小姐去打理,拿我的帖子去请两位宫中退下的管事嬷嬷。” “二弟已经弱冠了,我成亲后便分出去吧。”殷泽打算等殷唯分出去后再找个由头将他除名,有些人没有一个完整的童年,就该让他见识一下人间疾苦。 “我是家中长子,有义务为父亲养老,但是如果父亲您实在舍不得二弟的话,可以跟二弟一起生活一段日子。”反正很快就会被不事生产的殷唯逼回家的。 “岂有此理!”殷父原本只是装模作样,现在却是真的想要吐血了,“分家不分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了?你为了一个外人,就想让你二弟去死吗?!” “砰”的一声巨响,殷泽重重地放下宴客的名单,翻倒的茶杯摔碎在地上,让气焰嚣张的殷父心尖一颤。 殷泽双腿交叠,冷漠地抬头道:“丈夫在外人面前对妻子的谦称是什么?” 殷父:“……你怎么能这么跟父亲说话……” “是‘内人’。”殷泽自问自答,又道,“主家嫡系分出去的子弟,叫什么?” “叫‘旁支’。”殷泽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日渐衰老而开始糊涂心软的父亲,“谁是内人谁是外人,我还是分得清的。” “父亲应该感到庆幸,我还愿意打骂是因为二弟还有救,等我让他自生自灭了,他才是真的完了。” 殷父看着逆着天光显得无比高大冷峻的长子,第一次意识到,他不再是会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孩子了。 ……虽然,从小就很不可爱的殷泽几乎不曾向父母撒娇过,而且才十五岁就不顾家人反对跑去参军,是个独立自主到让父母毫无用武之地的麒麟儿。 也正是因为在长子这里倍感受挫,他才会加倍疼爱喜欢撒娇的小儿子啊。 “……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殷父面色灰败,整个人就像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但是算父亲恳求你,对你二弟好一点吧,毕竟以后你们还是要相互扶持的。” “‘不见伊人不知寒暑,一见卿颜人间无色’。”殷泽冷不丁地念出了殷唯写给方知欢的酸诗,“我都‘无色’了,还指望他来扶我?” 得了,殷父彻底闭嘴了。长兄如父,虽然并不亲近,但大儿子的为人秉性他还是知道的,不会真的对小儿子见死不救。 也不知道这比茅坑里的臭石头还要硬的大儿子有谁能制得住他。大婚当日,被迫坐在高堂的位置上满脸慈爱假笑的殷父如此想着。 看着身穿婚服的殷泽,两家宾客都面有错愕,倒是柳家家主和夫人被提前告知了殷泽的举措,因此虽然面色难看,但还是硬挤出笑容装出本该如此的样子。 “和柳家定亲的不是殷二公子吗?怎么成了殷将军了?”来宾们小声地议论着,“莫非是因为殷二公子痴迷画舫歌妓——” “诸位!”不等众人的猜疑说出口,殷泽突然扬声打断了所有人的私语,握着新娘子的手转向了酒席来宾的位置,“今日我有一事宣布。” “众所周知,殷柳两家在我母亲去世之前曾有过割衿之约,若论年岁,与柳小姐缔结秦晋之好的本该是我殷泽的二弟殷唯。” 殷泽沉稳直白的话语,让原本有些嘈杂的酒宴安静了下来,看着鹄峙鸾停的殷家嫡长,众人也渐渐觉得眼下的变故或许是事出有因。 “但是,长幼有序,身为长子的我尚未成家,但母亲病逝以及殷柳两家的婚约又让云英未嫁的柳小姐多等了三年……” 或许是军队中磨炼出来的习惯吧,殷泽吐字顿挫有力,语调平和得令人舒心,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信服。 “再加上——”殷泽偏头看向身旁蒙着喜帕的少女,眼中似有怜意,“我心慕柳小姐久矣。” 来宾顿时哗然,有矜持的女客举起手帕挡住自己两颊飞红的脸。在这个含蓄委婉的年代里,这么直白地表露感情可是有些唐突的事情。 喜帕挡住了望凝青的表情,透过喜帕垂下的缝隙,望凝青看到殷泽轻轻托着她手,常年握枪的手长满粗糙的老茧,修长并且温暖有力。 殷泽的目的很明确,他要为柳袅袅挡下日后可能出现的一切流言蜚语。 就像方知欢踩着柳袅袅的颜面成为了“让殷二公子不惜抛弃柳家大小姐”的京都第一美人一样,殷泽也让自己成为了“心慕柳小姐而不惜横刀夺爱”的趣谈之一。 他这么做无疑会让旁人对他的品行产生一些非议,但也彻底将望凝青与殷唯和方知欢的爱恨情仇分隔开来。 毕竟纨绔子与昭勇将军,二者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珍珠和死鱼目放在一起,小孩子都知道应该作何抉择。 无论宾客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但至少明面上都要表现出祝福的态度。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时殷泽握了握望凝青的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望凝青淡淡地想,虽然坏了她收拾殷唯的计划,但殷泽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道义,她倒也不至于如此负心,辜负他人的好意。 就在望凝青思考殷泽此举是不是为了弥补殷唯过错的同时也为他开脱罪名,不料两人一前一后被送入洞房,殷泽砰地一声就跪下了。 “……”望凝青戴着喜帕,也不好自己撩起,只能端庄正坐,询问道,“您这是做什么?” “柳小姐,对不起。”殷泽调整了一下跪姿,宛如准备引颈就戮的侠士,“我为家父和二弟的所作所为道歉。” 接着殷泽便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殷父殷唯的矛盾与窝里斗给倒得一干二净,话语倒是十分朴实,实事求是,也没掺杂什么个人情绪。 “所以呢?”望凝青反诘道,“你认为临阵改换新郎,便可以将这一切一笔勾销了吗?” 望凝青不是来加入这个家的,她的使命就是来搅乱这个家的,所以故意摆出了冷淡专横的态度。 “殷大公子,世人或许会认为我的新郎从纨绔子变成了大将军是一件求而不得的好事,丢了芝麻捡了西瓜,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我明白。”殷泽很清楚,在这个言语做刀便能杀人的年代,殷唯的所作所为无疑是让柳大小姐往鬼门关里走了一糟,即便他努力弥补,终究也是美玉有瑕。 “以一年为期,这段时间我会上报申请抽调回京,守护在小姐身旁。一年后我会与小姐和离,并写下放妻书,责任归咎于我,并且为小姐准备大笔的嫁妆。” 殷泽知道女子离婚后再难寻得良配,因此考虑了方方面面:“如果小姐有意,我可作为小姐的兄长为您寻找最好的夫婿,不会让您为此操心。” “若小姐不想见我,日后我会重回天枢军前线,但若小姐有所求,赴汤蹈火,我都会让您如意。” 殷泽话语恳切,如此大的牺牲,就连望凝青都不由得微微一怔,感到有些费解:“你这么做是图什么?就算殷唯对不起我,我本也不能对他如何。”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47节 “不是为了殷唯。”黄粱一梦中看到的一切,早让殷泽对自己的这个二弟心灰意冷,“只图柳小姐……一生无忧,平安喜乐。” 是的,这就是他煎熬过大半辈子唯一的愿景。殷泽闭了闭眼,他再不想看见她形单影只、悲惨而又凄凉地死去。 想到她临死前的话语,舌根再次泛起了黄连一般的苦意,殷泽深吸一口气,道:“当然,若小姐觉得我堪为良配,我也愿意假戏真做,爱重小姐一世。” “……”望凝青沉默了一瞬,殷泽对她堪称掏心掏肺,世间难得有情郎,她丝毫不怀疑若是答应了他,自己会有远避风雨、幸福完满的一辈子。 然而,望凝青还是摇头:“我之所求不在红尘,你也不该被我束缚一生。” “这不是束缚。”殷泽笑了笑,为她这份体恤之心,“我的确心慕柳小姐久矣。” 殷泽坦坦荡荡,却也满怀释然。 黄粱一梦,他看尽了人世间的宠辱之道、穷达之运,而她是他的得丧之理,是他的死生之情。 他对她无有所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要她幸福康乐,什么都好。 “我知道了。”望凝青伸出手,十指纤纤,殷泽下意识地托住,被她的力道引到了床沿,“不妨告诉你,我之所求,便是超脱物外,寻得清净之道。” 望凝青指了指桌上的托盘,殷泽意会,拿起托盘中的玉如意,动作轻柔地挑起喜帕,露出被喜帕下那张欺霜赛雪、淡漠无欲的娇颜。 不知为何,看着她岑寂而又清冷的眉眼,殷泽只觉得心里一揪。 他下意识地握住她的双手,将那冷如冰玉的十指护在自己的掌中。 “我会对殷唯下手,打压他,欺辱他,令他备受磨折,饱受苦难。”望凝青没有反抗,任由他握着,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可以阻止我。” 阻止什么?阻止她向殷唯追讨那饱含苦难与磨折的一生吗?殷泽低头,只顾着暖她的手:“因果循环,自有定数,我不阻你,但你要看开、放下,好吗?” “自然。”望凝青没有跟殷唯死磕的想法,她的道不会局限在这么狭隘的地方,“一年后你我和离,我自会去寻自己的道。” “好,一年。”殷泽心想,他能一梦黄粱,她为何不能是那梦见自己变成蝴蝶的庄生?她没在执迷中错失本心,这就已经足够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欠我的,以后便唤我名即可。”说到这,望凝青微微一顿,“夫君。” “好。”殷泽静静地凝视着她,低沉而又温柔地道,“袅袅。” “嗯,安置吧。”望凝青微微颔首,“明天我打算去南城河的画舫一趟,夫君有何打算?” “巧了。”殷泽牵了牵嘴角,神情温柔如故,眼中却没有笑,“我也打算去南城河的画舫一趟。” 第184章 【第5章】明媒正娶妻 望凝青第二天起得很早, 她惯来有晨读的习惯,但今天不太一样,她发现有人起得比她更早。 殷泽以入殓般板正的姿态躺在她身旁, 手脚规规矩矩地收拢着, 唯恐一不小心就冒犯到她的模样。 他分明已经醒了, 却还是闭目养神地躺在她身旁, 大概是害怕起身的动静会吵醒她。 “早安。”望凝青撩了撩自己的长发, 披散而下的秀发如一枕水墨的烟云, 落在殷泽的掌心, 触感是丝绸一样的冰凉。 殷泽默默地起身, 见她费力地想要从床铺里边挣下来, 便干脆两手一伸,像抱小孩一样托住她的腋下, 将她从床上薅下来, 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女孩体态纤长却也轻盈柔软, 抱起来恐怕也就跟他的枪差不多重,再秀气雅致不过了。 “多谢夫君。”望凝青也没有寻常女儿家该有的羞涩, 淡定地道了声谢,便自顾自去洗漱了。 殷泽敲了敲门扉让侍女端水进来,侍女低眉顺眼地碰着银盆细盐和柳枝进了房,家中的下人都被殷泽整治过, 所以只是安静地收拾床褥,没敢多说什么。 殷家下人都知道,殷大少爷跟别的主家人不一样,看着性情平和不易动怒, 实际面对下人毫无情理可讲, 该打杀的打杀, 该发卖的发卖,端得是铁腕手段。 但是这样冷酷可怕的大少爷却唯独对大夫人温柔有加,说话轻声细语,无论什么决定都要过问夫人一下。 “吃过午饭去拜见一下父亲,然后我陪你到院子里转转。”殷泽道,“等到傍晚再去南城河湖畔,如何?” 此话一出,家中下人们顿时深深地低下了头颅,大气不敢喘。大少爷带着夫人去南城河,那可是出了名的烟花柳巷……这叫什么事啊? “怎么说?”望凝青吃了一口殷泽夹过来的虾饺,老神在在,不慌不忙。 “这种地方都是晚上才会热闹。”殷泽面上无甚表情,但想杀一个人的心情是藏不住的,“有些人连兄嫂的婚礼都不参加,被当众打断腿也是活该吧。” 殷泽久居沙场,一旦动怒便如雷霆化雨,字里行间尽是萧萧肃肃的寒意。周遭的下人哪里见过这等仗势?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妄语。 望凝青没有给人耍猴戏的喜好,但将要出丑的是殷唯不是她,让殷唯痛苦的事情她还是乐意去做的。 “好。”望凝青点头答应,想了想,又叮嘱道,“殷唯虽然笨拙,但并不是心眼那么多的人。” 这点,殷泽也心里有数。以殷唯的性子,虽然很会闹事,但却不会想出大婚当日临阵逃婚这么恶毒的伎俩,这必然是有人在背后引导的。 望凝青知道这个人是谁,殷泽推断一下也能猜到,无非就是想为自己的名望添砖加瓦的方知欢。 不得不说,方知欢的手段虽然恶毒,但也算得上是滴水不漏、不留半分错处。她没有给殷唯出谋划策,也没有授人话柄。她只是在殷唯成亲之日定下后刻意在殷唯面前做出“以泪洗面”的情态,在殷唯想要跟她解释时又将他拒之门外,来一句颇有风骨的“既然公子已经定亲,以后你我便形同陌路”,便让殷唯肝肠寸断。 即便日后殷家找上门跟她讨要说法,方知欢也能将责任全部推到殷唯的身上。 她与定亲之人划清界限,不仅显得她有原则底线,还表明了她那句“不做姬妾”的誓言并非妓子自抬身价的笑谈。 当然,方知欢也隐晦地想着如果殷唯能为了她而闹出一些事来,让她这个妓子踩一脚被誉为“闺秀之典范”的柳大小姐,那她可就真的进了贵人的眼了。 傍晚,望凝青坐上了马车,在殷泽的护送下前往了南城河畔。 那个奇怪的声音告诉了望凝青很多殷唯与方知欢的故事,虽然只描述了其言语行为,但望凝青却能轻而易举地推断出其中没有详写的阴谋伎俩。 她天生就擅长这些,就连家人都不知晓。朝堂政事,策论权谋,即便没有刻意去学,这些东西还是像本能一样刻在她的灵魂上。 下马车前,殷泽递过来一件斗笠,不是觉得她见不得人,只是南城河这地方虽然也有文人雅士,但更多的还是流连秦楼楚馆的醉鬼,他怕人冒犯了她。 “小心。”殷泽再次将她抱下了马车,还是用那种托举小孩一般的抱法,“一会儿跟紧我,也不要跟其他人多话。” 说着“跟”,他却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望凝青的手,牵得紧紧的,怕小孩走丢一样。 南城河畔这地方就是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烟花柳巷,虽然景色雅致,处处昭显意趣与风情,但对这种本质上都是强权剥削弱者的地方,殷泽没有半分好感。 除了青楼以外这里也有南风馆,往来的多是穿金戴银的达官贵人与菟丝子般依附在他们身旁的俊丽男女。 相比之下,比肩同行的殷泽和望凝青就显得十分鹤立鸡群了。 殷泽容貌俊美,威仪俨然,他目光冷沉,举止萧肃,看着就不像是会来此地寻欢作乐的。 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虽然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但姿仪雅贵,行止端庄,绝非风月场中故作姿态、标榜身价的浮萍可以媲美的。 眼见着两人相携而去,走上了停靠在南城河畔的画舫,不少爱看热闹的公子哥都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兴致勃勃地尾随在后方。 南城河的画舫会在黎明时分停靠岸边,待得夜深便离开码头,水天之间的浮梦一场,醉得人一晌贪欢。 殷唯就是那个醉得不轻,只愿永远停留在船上的梦中人了,殷泽和望凝青找到他时,他正坐在一摞酒坛子中发脾气,像个孩子般又哭又闹。 “为什么还是不愿见我?”殷唯痛哭失声,满身都是熏人的酒气,眼神迷离而又涣散,“我不成亲了,我真的不成亲了,知欢,你别不要我啊——” 风月之地多的是被美人迷了心窍,最后因为没了银钱而被赶出去的浪荡公子,因此对于殷唯这般情态,众人也是见怪不怪了,就连舞姬都不会搭理他。 众人该喝酒的喝酒,该跳舞的跳舞,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派纸醉金迷之相。 殷泽见过雪里黄沙、百丈深崖,却没见过这等萎靡颓烂的景象。不等望凝青发话,他上去便是一脚,直接将殷唯踹翻在地上。 咣当一声,酒坛子碎裂的声音镇住了整座画舫,众人回头,便见殷家二公子跟死狗一样狼狈地在搪瓷碎片中挣扎。 殷唯被这一脚踢得胸闷气短,顿时趴在地上呕吐不停,酒也醒了大半。不等他爬起身,胸口又是被人重重一踢,人是避开了碎片渣子,脖子却被人一脚踩住了。 “哎哟。”舞姬们连忙躲到帘后,老鸨小跑着过来,满脸赔笑,“两位公子这是怎么了?便是喝多了也不兴动手的,可别吓坏了我们家的姑娘。” 老鸨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倒也没有慌,摆了摆手示意暗处的龟公们待命,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身为长袖善舞的画舫舫主,老鸨见多了京城权贵,无论是谁都能喊出名来,可惜殷泽的容貌陌生的很,看着就不像是熟客,那就只可能是家里人来闹了。 果不其然,那赖在画舫足有三日的殷二公子被踢得晕头转向,正要发火,抬头看见来人的模样却突然嗓音一哑:“……哥。” 老鸨心中一凛,竟是昭勇将军,这可是权贵中的权贵,得罪不起啊。 “殷将军,这……有话好好说啊。”老鸨面有为难,“您这样,我们可不好开张做生意啊。” “他是来找我的。”殷唯挣了挣,但踩着他脖子的殷泽丝毫没有退开的打算,殷唯只能倔强地仰头,瓮声瓮气地道,“哥,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回去成亲的。” “谁管你成不成亲。”殷泽打断了殷唯的话,子夜般的眸往下一扫,落在了殷唯的腿上,“大哥成亲,幼弟缺席,如此不孝不悌有辱家门之人,讨个说法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捏住了殷泽的腿,话音刚落,一声让人牙酸的骨头脱臼之声响起,殷唯撕心裂肺的惨叫便远远传开了去。 目睹这一幕的歌妓发出了尖叫,原本准备看热闹的公子哥们也纷纷吓得酒醒,老鸨可没见过这么凶残的仗势,顿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下去。 这动静惊动了画舫二层的方知欢,她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房门,隔着勾栏和纱帘偷偷朝下望。 只见殷唯抱着断掉的一只腿哭得涕泪横流,殷泽却毫无怜悯之意,冷声叱道:“为了一个满腹心计的妓子你就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我干脆便将你淹死在南城河里吧。” 殷唯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却还嘶嘶地争辩道:“知欢,知欢不是妓子……她、她是我的心上人……” 旁观这一幕的方知欢忍不住暗骂,果真是靠不住的浪荡公子,煞神找上门来了,不懂把她撇干净吗? “心上人。”殷泽冷笑一声,干脆把他另一条腿也卸了,“你把人家当心上人,人家把你当讨食的土狗,你没本事,就拿我殷家的脸面来讨好个蛇蝎女子?” 方知欢听不得这个,她向来自诩清高,即便沦落风尘也和那些出卖身子的娼妇不同,这话传出去了,叫那些贵人怎么看她? 方知欢正要下楼与人争辩,却听殷唯大喊道:“是,我是没本事,我什么都没有,但我有一颗真心,我尊重她,我爱她啊!” 爱,爱她的人多了去了,那东西能值几个钱?方知欢眉头一跳,却突然听见一道清冷优雅的声音响起,从容温文,却字字诛心,句句伤人。 “二弟,别这么说。西城街上的猪肉买一斤还送猪下水呢,不管红烧还是爆炒,都比你的真心来得香。怎的?你真心能挖出来给方小姐下酒啊?” 第185章 【第6章】明媒正娶妻 望凝青想过如何装坏, 特意找人去记了西城街孙大娘的粲花妙语,又找了族里最伶牙俐齿的姑母,这才学会了这绵里藏针、杀人不见血的话术。 大概是这话语太过诛心, 殷唯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过了好半晌才抬起一张涕泪横流的脸, 眼中似有恨意。 “你是谁——?”殷唯嘶声道, “你怎么能说这么恶毒的话, 你这个毒妇——啊!” 殷唯话还没说完就又被踹了一脚, 殷泽已是不耐烦听他说话了, 他最好一句都别说:“袅袅是你的嫂子, 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殷唯还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听见这话却突然瞠大了眼睛,可惜他脖子被殷泽踩着, 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 柳袅袅不是父亲给他定下的妻子吗?怎么会变成他的嫂子…… 眼见着殷唯要被强行拖走了, 再不发话就要坐实恶名了, 方知欢这才从楼梯处转了出来,冷冷道:“我今个儿才知晓, 以正直清廉闻名的昭勇将军竟是这么没担当的人。”她上来就先给殷泽扣了一顶大帽子,冰冷的眸光落在了殷唯的身上。 “殷大将军管不好自己的家人,就把罪名丢在我一介命如蒲柳的小女子身上,这不妥吧?” 方知欢此时身穿一身男子儒服, 秀发高束,挽着白玉发冠,露出一张清水芙蓉般俏丽的脸蛋。 这本该看起来不伦不类的装束,却被人别出心裁的改小了腰封与版型, 显得方知欢腰肢盈盈一握, 颇有几分女扮男装的意趣在里头。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48节 比起画舫上其他衣着暴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歌妓, 方知欢这身装扮的确令人眼前一亮,别有一番风情。 至少,殷唯和在场不少男子顿时就痴了,殷泽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妥,但没说什么难听话。 “没事就标榜自己高风亮节,出事就说自己命如蒲柳,这也不妥吧。”望凝青上前一步,将殷泽挡在自己身后,朝着方知欢矜持地颔首。 “别误会,夫君他没有看不起风尘女子,只是看不起破坏别人家庭的蛇蝎女子罢了。” “你!”方知欢被刺得浑身一颤,一双妙目顿时蓄满了泪花,“我破坏谁的家庭了?柳小姐你和殷二公子定亲之后我便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了,这难道也要怪我吗?” 美人落泪,令人心碎,周遭的男子顿时就气愤了起来,殷唯更是目眦欲裂,一副恨毒了望凝青的模样。 “打住。”不等方知欢继续哭下去,殷泽突然满脸困惑地抬起手,“我夫人说的是我和殷唯的‘家庭’,关柳小姐什么干系?” “……” 场面一时间变得十分尴尬。 方知欢不打自招,瞬间落得了下乘,画舫中的又都是千年狐狸精,她搁这演聊斋,说她没这份挑拨离间的心,就连打杂的侍女都不信。 “我昨夜大婚,这孽畜忤逆家父,跑来青楼买醉,彻夜不归,让我在岳家那边好生没脸。”殷泽淡定自若,说得跟真的似的。 “至于定亲?长幼有序,殷柳两家的割衿之约由我来应,毕竟殷唯因方小姐之故与家父闹了大半年,而我心慕柳小姐。” 殷泽说着,看向方知欢的眸光一利:“明明是这孽畜犯下的大错,方小姐张口闭口都是在攀扯我的妻子,是觉得我殷泽这般软弱好欺?” “我……”方知欢被质问得气势一滞,眼神惊疑不定地在那蒙面女子与殷泽殷唯之间来回扫视,“可殷二公子分明说过——” “说过还能纠缠大半年。”望凝青打断她的话,她今日扮演的就是得理不饶人的大小姐,“看样子两位的‘井水不犯河水’也虚得很呐。” 方知欢顿时露出了屈辱的神情,顿时便有裙下君跳出来,指着望凝青骂道:“你这女子,当真好不讲理,分明是殷二对方小姐纠缠不休,方小姐性情温柔,碍于脸面不好推拒而已。倒是你,好好的大家小姐来这等地方,可见也不是什么贞静有操守的——” “哎呀。”望凝青故作惊讶地以手掩唇,实际斗笠下的面容连个表情都欠奉,“公子这话可真伤人啊,我是听说这有知欢姑娘的清欢楼最是雅致,不少文人墨客乃至朝中学士都将此处视作以笔会友、以墨传情的风雅之地。怎么在公子的口中,这竟是成了好人家的小姐不该来的地方了?知欢姑娘听了得有多伤心啊?” “你、你你,我、我……”那公子哥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望凝青的手抖如筛糠,最后忿忿一拂袖,“牙尖嘴利,本公子不和你争辩。” “也对,夫人,不必和闲人多费口舌。”殷泽拎起烂泥一样的殷唯,朝着望凝青伸出一只手,“我们回去吧。” “你、你们……”方知欢眼圈发红,只能在最后踩殷唯一脚来挽回一点名声,“小女子位卑身微,担不起殷二公子厚爱,恕我日后拒不接待殷二公子!” 说罢便愤愤然地拂袖而去,那背影端得是高风劲节。 殷唯被殷泽扛着,听见这话顿时热泪盈眶,想要大声辩解什么却被望凝青团了团手帕堵住了嘴,只能发出一声惨兮兮的呜咽。 “可怜见的。”望凝青毫无同理心地捻起殷唯嘴里漏出来的巾帕给他擦了擦眼泪,小心地绕开鼻涕和口水,“别哭了,回去让厨房给二弟炒个猪心补补形。” 殷泽轻笑出声,点头道:“好,是该补补,免得对蛇蝎掏心掏肺,蛇蝎还嫌他缺心眼。” 殷唯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殷泽说话声音不小,正在上楼的方知欢听见这话顿时崴了腿。 混账男人!方知欢咬牙强忍着疼痛,努力保持仪态地走回了房间。刚关上门就忍不住捂住抽痛的心口,她可是一直都被男人捧着的,哪里受过这等屈辱? 昭勇将军正如传闻一般冷硬无趣,毫无怜香惜玉之情,这种又臭又硬的男人给她都嫌硌牙,以后她绝不要跟这种男人说话! 方知欢怨天怨地,怨不给她半点面子的殷泽,怨不给她踩一脚的柳大小姐,甚至连今晚看热闹没帮上忙的恩客和殷唯都一同怨上了。 “我怎么这么命苦!”方知欢翻箱倒柜地搬出一个箱子,从中取出一个黑色的木质佛钵,钵身已经碳化,纹有叶脉一样古雅的纹路,乍看之下有如虫的翅羽。 方知欢打开佛钵,漆黑的阴沉木碗中有一只拇指大小的玉蝉。那玉蝉呈现莹白的玉色,通体温润秀美,翅根还透着一点俏丽的红。 “玉蝉子,有没有办法让柳袅袅去死!”方知欢怨恨地道,“我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佛钵中的玉蝉振了振翅膀,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傻姑,你要拿什么东西来换呢?” 方知欢听见那个名字顿时竭嘶底里地尖叫了起来:“不要叫那个名字,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那个名字!” 方知欢原本不叫方知欢,方知欢是她后来自己翻书给自己取的名字,方知欢以前的名字叫做“傻姑”,是她那个被书生辜负的花魁娘给她取的。 傻姑继承了花魁娘的美貌,却生来痴愚,单纯天真,软弱好欺,所以教坊里的姑娘都叫她“傻姑”。 傻姑很善良,但善良不能让生于风尘的女孩吃饱饭,所以傻姑在遇见玉蝉子后,便用自己的善良换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脏。 玉蝉子喜欢善良的傻姑,所以它钻进了傻姑的心脏,给她钻了七个心眼儿,从此傻姑就不傻了。 傻姑变得很聪明,不管什么都能很快学会,她变得长袖善舞,极擅钻营,没过多久便声名远扬,超越了她那已经人老珠黄的花魁娘。 当世上的一切都变得唾手可得,傻姑便开始嫌弃以前懵懵懂懂的自己,遇见玉蝉子后她才知道快乐为何物,所以她为自己改名为“方知欢”。 但对于玉蝉子来说,傻姑就是傻姑,怎么多了七个心眼儿,傻姑就不是傻姑了? “要夺取他人的性命,需要支付高昂的代价。”玉蝉子回答着方知欢的话,“你美丽的皮囊,你的骨与血,你的眼睛与你能言善辩的舌头。” “你能付出什么呢?” 方知欢哪个都不想付出,凭什么柳大小姐就那么好命,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她不管想要什么都必须拿已有的东西去换? 方知欢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出台时,她好不容易看上眼的那位恩客与旁人笑谈时的言语。 出道即是花魁,那时的方知欢天真并且傲慢,以为自己只要勾勾手指头,男人便会前赴后继地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正如方知欢所想的那样,她一舞惊艳了整个南城河的夜晚,而她也如愿在自己在意的那位恩客的眼中窥见了惊艳之情。 “花魁美则美矣,但娶妻果然还是得娶柳大小姐那样的女子吧?” 旁人有些轻佻地说着浮薄的话语,明明只是玩笑,但方知欢没想到那位恩客会突然恼怒地反驳道:“休要将柳大小姐与风尘女子作比。” 说句难听的,方知欢当时幼小的自尊心瞬间被摔得七零八落。她想到母亲说过的话,男人就是这种会一边钟情于你的容貌一边又鄙薄你身份的存在。 名满华京的柳大小姐,与她这种生于风月场所、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飘絮不同。 那是生来就拥有一切的天之娇女,不需要拼命努力,只要有一两项拿得出手的才艺,便会被人交口称颂。 也是从那时起,方知欢开始执着于正妻之位,并当众立下了“不做姬妾”的誓言。 而在那之后,她也刻意去模仿世家小姐该有的风骨,不顾一切地想要表现出自己与其他风尘女子的不同。 方知欢不得不承认,殷唯对她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的特殊不在于他的家底以及身世背景,而在于他与柳大小姐的一纸婚书。 和殷唯纠缠的这半年里,方知欢从他的爱慕与殷勤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哪怕殷唯除了金钱以外什么都不能给她,她也乐于吊着他。 因为殷唯是柳袅袅的未婚夫。 当他满怀赤忱地发誓要退掉柳家的婚约娶她为妻时,方知欢会有胜过柳家小姐、拥有一切的快感。 但结果呢?她自以为夺走了殷唯就会让那大小姐颜面大失、悲痛欲绝,但实际上没了殷唯,她又被赫赫有名的昭勇将军捧在了手心上。 “……我给你我的血。”想到今日所受的屈辱,方知欢咬牙,恨声道,“我要她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玉蝉子猛一振翅,翅根的红色骤然鲜艳了些许,透着一股诡谲不详的气息。 第186章 【第7章】明媒正娶妻 殷唯被带回了殷家, 虽然殷泽下手有分寸,但他还是下不来床。 而自那夜之后,方知欢和殷唯之间的闹剧也在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比起纨绔子和花魁的爱情, 久不归京的昭勇将军娶了自己原定的弟媳自然更有戏剧性。 殷泽当初投递的折子是返京参加弟弟的婚礼, 因此皇帝听说殷泽成亲后大为不解, 即便殷泽后来补交了折子, 也还是将人召进宫中问话。 齐国的君主是位仁善宽和的明君, 虽然没有开疆扩土的魄力, 却是位稳健发展的守成之主。 至少从这位国君即位的二十年来, 齐国称得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即便有天灾人祸,在君王的治理下也算和平地渡过了。 殷泽少年英才, 称得上是被齐国君看着长大的, 对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孩子, 齐国君颇有几分老父亲的心态。 “润世啊。”齐国君唤殷泽的表字,斟酌了一下语句, 力持委婉地道,“是遇上什么难处了吗?” “陛下不必忧心,只是一点家事。”殷泽对齐国君也有几分孺慕之情,有些不能与父亲说的, 却能向这位令人尊敬的长辈轻易道出,“我许是有一番奇遇吧。” 殷泽想了想,还是如实将自己在山道小路上经历的黄粱一梦告知了国君,隐去了柳袅袅的宿命, 只阐述了回京的缘由以及齐国未来的国势。 “竟是如此……”齐国君对于殷唯和殷家主的所作所为也有些恼怒, 毕竟他们的私心很可能会害死好人家的女子, “真是不知所谓,还好有你在。” 齐国君说着,神色有些踟蹰,他不觉得殷泽的处理方式有哪里不对,但还是有些担心这孩子为了责任而枉顾了自己的本心。 “陛下不必忧心。”殷泽轻易看穿了齐国君的想法,出声安慰道,“柳小姐很好,我也心慕于她。” 齐国君闻言,这才释然一笑:“那就好,你们小两口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了眼下最要紧的事,齐国君便在意起殷泽的奇遇以及他所提及的未来的战事:“也就是说,夷族安分不到三年,边疆就又乱了?” “是。”殷泽对于夷族叛乱倒是并不意外,边境十年,他早就领悟到中原与草原民族难以调节的矛盾所在,“都是穷苦闹的。” 草原土地贫瘠,严寒酷暑,难以耕种,作物只能一年一收,故而草原民族多以放牧打猎为生。一旦遇到灾年,草原上的动物尚且难以存续,更何况是凡人? 与之相比,中原地大物博,又兼之君王贤明,百姓自然和乐。草原民族与中原百姓比邻而居,见状怎能不眼红呢? 人若是饿疯了,什么事都会做的。殷泽也不知道为了生存而犯罪到底算不算罪呢? “这也不算个事。”齐国君叹了一口气,“今年战事刚平,安抚夷族又必须拨粮拨款,保不齐还要嫁公主郡主,年年如此,倒像是我们给夷族纳贡似的。” 殷泽也觉得有些不妥,但夷族与中原之间的矛盾从古自今皆是君王的心头大患,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是治标不治本。那边天高皇帝远,草原民族又比中原人更熟悉那边的地势以及气候,就算派兵强行将夷族族地征服,我方也难免死伤惨重,而且夷族蛰伏一两年又会东山再起,实在是得不偿失。 话虽如此,但从古至今中原这么多代皇帝都没能想出好的解决方法,齐国君和殷泽一时间也没有头绪。 齐国君也知道此事急不来,左右还有三年时间,便批复了殷泽上奏抽调回京的折子,又许了他一个月的休沐,让他回去好好打理自己的家事。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润世啊,大丈夫若是连身边人都护不好,谈何而来的护佑苍生啊?”殷泽告退前,齐国君如此苦口婆心地劝道。 殷泽知道齐国君说的乃是至理,回去的路上却也难免忧心忡忡,一会儿想到三年后的战事,一会儿想到自家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幼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殷泽说要将殷唯逐出家门就一定是要逐出家门,等殷唯养好腿了,他就把他丢到军中好生磨炼一番。 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殷泽觉得殷唯会变成如今这般混账的样子,他这个本该如师如父的长兄也有过错。 他离家多年,几经生死,他有名为泽,又以“润世”为字,就仿佛他这一生就是为了成为天下百姓的甘霖雨露。 但是正如齐国君所言,若不能齐家又何谈治国安天下?见微知著,以小见大,从身边点点滴滴的小事做起,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殷泽踏着黄昏的晚霞回了家,明日就是归宁,他还得想想如何跟岳家解释呢。 “大少爷。”见殷泽归家,门房行了个礼,低头凑到殷泽身边,恭恭敬敬地将今日家中发生的事情如实转告。 门房说的都是一些生活中的琐碎小事,比如二少又以绝食相逼,对夫人出言不逊,腿断了还不安分说要去找知欢姑娘之类的事情…… “殷唯不吃饭就让他饿着,饿三天再给一碗白粥,他爱吃不吃。”殷泽可不是被殷唯闹一闹就会心软的慈父,他比大多数人都心硬得多了。 为了避免殷唯向殷父求救,殷泽说完又道:“陛下年前赐了我一座京郊城外的温泉山庄,天气有些凉了,父亲操劳了大半辈子,便让父亲带姨娘去修养修养。” 门房不敢多话,只能低声应是。殷泽也不管家中下人怎么想他,左右他是问心无愧,交代完后便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向晚的暮风吹拂着他的鬓发,夹带着一丝兰花的清香,殷泽想着柳袅袅大抵会像以前一样在花架下看书吧,步子一转,便朝着后院走去。 出乎殷泽的预料,他没有在后院中看见柳袅袅,便问院中的侍女道:“夫人呢?”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49节 家中的仆从被殷泽清洗敲打过,对这位雷厉风行的大少爷,侍女心中也怵,只能战战兢兢地道:“夫、夫人下田去了。” 殷泽脑袋一懵,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印象中的柳袅袅是大门不跨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田地农事与她这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是不沾边的。 殷泽这般想着,又道自己糊涂,人心都是会变的,他怎能以自己的揣度作为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呢?这般想着,他也转身前往了农田。 世家的田地多是租给农户帮忙耕种的,殷家收租合理,灾年也有减税。 有世家在背后撑腰兜底,没有地主流氓抢占农田的祸患,虽然要交租,但是附庸世家的农户日子比外面的贫农过得要好。 殷泽来到田间,远远地便看见柳袅袅带着一个侍女正在和田间的老农说着什么,她背影纤细清瘦,却无弱不禁风之感,只如庭中兰草,秀逸且清朗。 殷泽朝她走去,靠得近了,却听她正在向佃农问询来年春耕的事宜,还细问了不少关于降雨、土地肥力之事,看着不像是心血来潮,一时有些好奇。 “袅袅,你在做什么?”殷泽走到她身旁,便见望凝青手中捧着一个木盒,盒口朝外,木盒中躺着一簇金灿灿的稻穗。 “夫君,你来得正好。”望凝青看见殷泽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只是平白直叙道,“我这些年来收集了一些嘉禾稻种,想问问庄户来年能否耕种。” “嘉禾?”殷泽微微俯身,捻起稻穗,却见稻种保管得极好,谷粒结实丰满,颗粒较常吃的米有些不同,偏细偏长,“这稻种与其他水稻有什么不同吗?” 站在望凝青身边的静喧原先看到姑爷时就忍不住屏息,怕姑爷嫌弃自家小姐怪异的喜好,却不料姑爷不仅不以为意,还和小姐谈得有来有往。 “自然是有的。”望凝青将手中的稻种往殷泽手中一递,殷泽接过后才发现盒子比想象中的要沉,揭开铺在上头的红布,盒子底下全是稻穗。 “这稻禾收上来时是六月,我称它为‘六月稻’。”望凝青说得轻描淡写,却宛如一记响雷,炸得殷泽和佃农头晕眼花。 “这么好的稻禾,六月?”那佃农不认识殷泽,但此时也顾不得太多,粗糙乌黑的手已是迫不及待地摸上了木盒中的稻穗,“寻常稻禾可都是九月初收成的。” 前前后后早熟两三个月,别看两三个月时间很短,但六十多天呢,足够农户再种一波水稻豆子了。 再种一波粮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收成翻了两番啊! “袅袅说的可是真的?”殷泽有些难以置信,如果望凝青所言非虚,那天下能减少多少饿殍? “我这里有农事记录。”望凝青瞥了静喧一眼,静喧只得面无表情地将怀中的包袱奉上,“我在家中试种过,只是田地有限,所得的稻种不多。” 静喧低头,实际上,小姐身为大家闺秀却整日摆弄稻禾已经让夫人尖叫过好几回了,为了不戳夫人的心肺,小姐都只能自己翻书偷偷地种。 在夫人看来,世家小姐又不是田地里的泥腿子,赏花观柳、弹琴书画才是上得了台面的风雅之事,所以看见小姐抓了一盒子蚯蚓时,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静喧本以为姑爷也会嫌弃的,但没想到殷泽翻了翻小姐的册子,突然将装着稻禾的木盒交给了她,然后一把抱起了自家小姐。 静喧顿时惊了,就算是夫妻,大庭广众之下行如此之举也未免有些唐突,她忍不住瞠大了眼睛:“姑爷!” 殷泽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但此时却委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抱着望凝青转了两圈,这才将她放下,一把抱在怀里。 “袅袅,如果这是真的,我替天下百姓谢谢你。”殷泽有些哽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嗓音有些哑。 望凝青被迫仰着头,望着残阳似血的天空,神情有些困惑不解。但迟来的体贴还是让她抬手拍了拍殷泽的背,轻轻道。 “没事,反正你们也不一定种得出来,先别谢了。” 第187章 【第8章】明媒正娶妻 昔年, 大千世界修真界有一专门录入天下奇人异事的隐榜,其中,晗光仙君的“点翠之手”位列第三。 传说, 晗光仙君的双手不仅能使出天下无双的剑术, 还能令枯骨萌芽、朽木生花, 十指仿若敛尽人间造化, 素手一点便是翠满天涯。 而这一世转生为柳袅袅的望凝青对此一无所知, 但她也知道自己在种植方面颇有天赋。 望凝青天生就能感知到植物的“情绪”, 干了渴了, 涝了病了, 害了虫还是土壤不肥了, 她看一眼便知。 有时候望凝青甚至觉得自己前世或许也是一株花、一叶草、一棵树,不然没道理摸了摸种子, 就知道它是春小麦还是冬小麦, 要旱种还是浸种。 望凝青向来是不会辜负自己的天赋的, 既然上苍让她拥有这项才能,不将它发挥到极致岂非辜负了天意? 从幼时起望凝青就开始种各种东西, 一开始还有顾忌,附属风雅地种了一些花花草草,等柳夫人放松警惕后,她就开始捣鼓一些比较接地气的东西。 会发现嘉禾完全是一场意外, 望凝青只是外出时无意间发现了稻田里一簇结穗的稻谷,那家农户家中的男人被征兵了,家中只有年迈的公婆和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家里的田地是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帮着种的,不同的稻种混在一起, 东一块西一块的, 参差不齐。也不知道有什么机缘, 偏生长出了那早熟的稻子。 望凝青觉得那两孩子或许受天道所钟,便花重金买下了那簇稻穗,又提点了一下他们种地的技巧,那家农户现在被纳入了柳家,专门帮望凝青试种各种种子。 望凝青手中收藏的种子足足有十余种,但是其他种子多多少少有些小毛病,或是不适合京都的土地,给殷泽的是望凝青挑选出来的最好的良种。 殷泽对此自然是喜出望外,虽然望凝青说他们不一定种得出来,但事在人为,有希望总是好的。 殷泽如此坚持,望凝青也随他去,将详细记录了耕种要点的册子送给殷泽之后,望凝青就开始思考找点别的事情做了。 婚后的生活没有望凝青原本构想的难过,相反,少了总是动不动尖叫晕倒、这不行那不许的母亲,她的日子反而清净了许多。 第三天,殷泽备了厚礼陪望凝青归宁,马车刚到家门口,久等多时的下人立时就迎了上来,进了内堂,面色阴沉的柳家家主与柳家夫人都坐在堂上。 不仅柳父柳母都在,望凝青的两个兄长也在。 大兄柳咏青敛着袖子,沉着脸没有说话。二哥柳长风神色如常,手中却上下翻飞地玩着一柄小刀。 大堂内的气氛僵滞得有些可怕,殷家闹出这么大的丑闻,不给柳家一个说法是说不过去的。 望凝青看了殷泽一眼,殷泽也回望着她,在柳家家主发难之前很是温和地笑了笑:“袅袅第一次离开家里,一定很想念吧,要回闺房看看吗?” 殷泽先发制人、反客为主,柳父话语顿时一堵,原本紧绷的气势也不由得微弱了下来。他反应过来,虽然想要问责殷家,但一些太过苛责的话是不适合被柳袅袅这个受害人听见的。毕竟不管谁对谁错,柳袅袅都是受伤最深的那一个,而柳袅袅如果在场,顾及她的心情,一些刻薄难听的话也不好说出口。 ……虽然知道女儿妹妹秉性的柳家人都知道她是绝对不会为此感到难过的,但是为了避免她拿这件事当出家的由头,果然还是支开她比较好吧。 柳家人面无表情地想着,柳长风也停下了把玩小刀的手,用眼神扒拉了自己的妹妹一下,试图让她意会。 干什么?望凝青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柳二性子乖戾,从小就是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的小霸王,整个柳家上下只有柳三不怵他。 柳长风默默地与望凝青对视了数息,见她没服软的意思,只能妥协地移开了目光。柳老二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对自己的妹妹没办法。 “……贤侄说得没错。”柳父叹了一口气,看向望凝青,力持威严地道,“袅袅去看看你弟弟吧,你出嫁后他一直都很想你。” 一个说话都含含糊糊、只会吃手指的小鬼头哪里会想一个性格冷硬、没给过他几次笑脸的姐姐?望凝青知道这只是托词,却也没怎么在意。 “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我种的花。”望凝青起身离座,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朝着自家二哥扫去冷冽的一眼,“二哥应该没有对我的花做什么吧?” 不是望凝青随口污蔑,而是柳二有前车之鉴,虽然是出于好心想给妹妹的花浇水,但结果就是险些泡烂一株紫二乔。 “……”柳长风是很想在妹夫面前保持沉默寡言极具威慑力的姿态的,但怎奈何妹妹拆台,只能没好气地道,“去去,不稀罕你的花。” 这话也是假的,事实上整个华京谁不馋柳家的花?柳家家主捧着女儿的盆栽去参加牡丹花会,都连续三年都被评为魁首了。 望凝青种了那么多花,其中最美丽的莫过于一朵几近纯黑的牡丹,墨中带青,水色风流,去年花会上被评为黑花之魁首。 这朵特殊的牡丹被望凝青取名为“幽微”,那似深似浅的墨色就好似不能说出口的心事,这个名字带来的意境之美在花会上击中了不少酸儒的心。 别的花也就算了,这朵幽微望凝青却是要带走的,虽然当初种来是为了糊弄母亲的,但也的确是耗费了不少精力的心血之作。 望凝青穿过环廊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倒是没有要跟殷泽“同甘共苦”的想法,毕竟一边是家人一边是丈夫,她帮哪边都不太妥当。 另一方面,望凝青觉得殷唯的过错不能归咎在殷泽的身上,就算三堂会审,也该殷唯那个被打断腿的瘪犊子来。 望凝青一边思考一边步入了院子,恰好此时一阵清风徐来,院中花草林木皆被拂动,纷纷朝着望凝青所在的方向倾斜摇摆。 那种感觉十分微妙,仿佛整座园子突然活了过来,正在为主人的归来而欢呼着、雀跃着。 望凝青正想回房,却突然发现庭院中居然有人——她惯来喜静,家中侍女知道她的性情,除了早上会过来扫撒以外,其他时候院子是不允许擅闯的。 “谁?”望凝青负手而立,反手一转,袖袋中的剑簪便落她的掌心。抬头凝神望去,便见白玉兰花树后探出了一个少年的身影,怯生生的,仿若害羞的模样。 那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面容精巧宛如琢玉,眉眼秀致如工笔描画,一身墨色染就的宽袍长衣,眼尾飞红如胭脂点绛。 他就这般欲语还休地站在树后,酷似林间跑出的山鬼,见望凝青朝他望来,顿时以袖掩面,颊生红霞。 望凝青看着他驻足的地方,忍不住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后往花丛间一看,却见本该放着幽微的地方只有一樽空空的花坛。 “主人。”望凝青来不及多想其他,那少年却突然依偎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往她怀里扑。 然而望凝青面不改色,手中巧劲一施,推拉之间一拨一带,那少年便懵懵然地与她错身而过,噗通一声摔进了草地。 少年:“……” 望凝青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少年让开了身子后她便半蹲而下,打量着空空如也的花坛,半晌,冷冽如刀的眼神就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太平盛世,时人皆爱风雅,牡丹素有“花中之王”的美称,品相好些的牡丹在华京能卖出千两不止,更何况是去年的魁首呢? 望凝青疑心少年是偷花人,正想着到底是要上熊孩子家门讨要个说法还是直接将人送官,便见那少年仰起头,期期艾艾地喊道:“主人,我是幽微啊。” 此话一出,望凝青便禁不住垂眸一扫,少年面容妖美,实非凡间能有的姝色,那一身似深似浅的墨色长衣,的确与幽微的花色如出一辙。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望凝青也不知怎的,天生便觉得万物有灵,因此也没第一时间驳斥,只是道:“你说你是幽微,可有证据?” 少年方才被望凝青摔得心里委屈,他可一直都是主人奉于掌心的宝贝,在花会上也是冠绝华京、名满帝都的魁首,哪里遭过这样的冷待? “我真的是幽微啊。”少年站起身转了一圈,长衣下摆翩飞,隐有水墨流转,他衣着极为繁复华丽,层层漾开时竟当真有牡丹花开艳惊全城之感。 “您以往每隔七日就要帮我整理花枝的。”少年越想越委屈,“以前二公子给我们乱浇水,您还把他给打出去了,都不记得了吗?” 眼见着少年说出了只有自家人才知道的陈年旧事,望凝青心中已是信了,但另一重不解也油然而生:“何故变成人?” 既然是花,何故要变成人?就像人也不会闲得没事想变成老鼠啊? 谁料少年一听,竟是露出一个天真的笑靥,又作势要往望凝青的方向靠:“自然是为了报答主人的点化之恩,特来以身相许。” 山野精怪的想法都很单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雨露之恩,以身相许。他们身无长处,除了绝世的容姿,也没什么好报答凡人的。 幽微身为黑花之魁首,对自己的容貌姿色很是自傲,那些凡人看自己一眼便全都痴了,有他这样的美人陪在身边,主人一定十分有面子。 他想得很好,可惜望凝青并非凡人,听见这话也毫无心动之意,抬了抬眼,指了指花坛:“变回去。” “……什么?”幽微歪了歪头,不解其意。 “我说,变回去。”望凝青拧眉,已是觉得烦了,好好的花变成人做什么?碍事。 “脑子里只有以身相许,可见没点化成。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少听话本多听经文,免得丢人。” 幽微:“……” 第188章 【第9章】明媒正娶妻 望凝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她把幽微堵回去之后,院子里的花一夜之间全都焉巴了。 神鬼之事不好多说,但骤然发现世上还有如此玄妙之事, 不去深究是不可能的。 望凝青从小就对寻真修仙有着很深的执念, 不单单只是修明心见性, 她也在寻求“法”。逍遥之念, 长生之法, 对于望凝青来说是缺一不可的。 可惜, 母亲一看见她握剑就开始尖叫, 所以望凝青从小到大只用剑簪学了一些粗浅的招式。 没有老师, 没有对比, 望凝青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准,但是从她殴打柳老二的手感来看, 至少不会比自家二哥差到哪里去。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50节 望凝青盘问了幽微, 发现这朵牡丹对神鬼之事也是一无所知, 想到它自打诞生起便一直在她的院子里,如此单纯天真倒也情有可原。 “都说妖物化人是得天地造化、掠钟灵毓秀, 家中风水只是寻常,又无灵脉盘踞,你是如何化形的?”望凝青对此感到不解,出声询问道。 幽微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花叶, 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有一天迷迷糊糊的,突然被人醍醐灌顶般开了窍,便能化形与口吐人言了。 “不过, 土地是有灵的。”幽微知道自己珍爱的小姐不喜欢他的人形, 但好在他也更喜欢自己本来的形态, “土地公会庇佑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幽微说着,庭院中的花突然不约而同地摇摆了起来,窸窸窣窣地仿佛说着什么,幽微侧耳细听,一一转达道:“红芍说土地公生得很和蔼,是个慈祥的老人家。” “辛夷活得最久,它说土地公在您小时候曾经来过这个家,隔着窗看着襁褓中的小姐,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梅说它有看见土地公在和一个衣衫落拓的奇怪道士说话,但是那道士起了结界,什么都听不到。” 花花草草的灵智有限,说话也颠三倒四语不成句,多数都要靠幽微梳理过一遍后再转达给望凝青。 发现幽微除了“老子就是好看”以外终于有了一点别的用处,原本打算把它撇在院子里的望凝青最终还是决定将它带去殷家,权当养只看门狗了。 尚还不知道自己在小姐心中的身份定位,幽微还沉浸在小姐谁都没带只带他的欢喜里,满心矜傲地跟院子里嫉妒得红了眼的妖艳贱货们道别。 因为太过亢奋,所以幽微忘了转达花花草草们之后的对话,也忘了告诉自家小姐,神秘是会吸引神秘的。 “说起来,幽微应该是我们中年纪最小的,怎么就他化了形呢……?” “土地公说过,小姐她……入世渡劫的大能……” “命有一劫……” “说让土地公……照顾照顾,还有小徒弟……叫什么来着……” “什么寒,不记得了……” …… 望凝青收拾了一些书和常用的物品,卸下归宁的礼品后便将书箱装进了马车,随即捧着幽微坐在车上,等殷泽回来。 望凝青没有要跟家人叙旧的意思,按理来说归宁之日一家子应该坐下来一起吃顿午饭以示亲密,但望凝青寻思殷泽跟家人谈完后,估计谁都没心思吃饭了。 毕竟殷唯的确不干人事。 望凝青所料不差,约莫不过一个时辰,殷泽便回来了。他神情如常,只是脸颊上有一块不显眼的乌青,鬓发散乱有些狼狈,看着像是被人扫地出门了。 看见望凝青捧着花等他,他顿时温柔地轻勾唇角:“等很久了?” “没有。”望凝青皱了皱眉,等殷泽上了马车在她身边坐下之后,便拿起手帕轻轻擦拭殷泽唇角开裂后沁出的血迹,“二哥对你动手了?” 望凝青心中有一杆自己的标尺:“这又不是你的错,凭什么你要代殷唯受过?” 殷泽这副想要为殷唯担责赎罪的态度让望凝青看不过,他要是真的把因果担下来了,她还怎么对殷唯出手? 殷泽抬手捂住了她擦拭他脸颊的手,闻言微微一笑:“想要从别家兄长手中求娶对方的妹妹,自然是要被考教一番的,放心,不是为了殷唯。” 殷泽心想,柳老二的借口找得不好,如果他坦荡点说自己是想要撒气,他便站着不动给他打又如何?但柳老二偏说是为了考教妹妹的丈夫,那他哪里还能留手? 柳老二根骨不错,习武也用心,但到底是还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殷泽只是乱了头发,脸上被揍了一拳,但柳老二可是得有两三天无法下地走路了。 “陛下说,想见见我们。”殷泽握着望凝青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所以明日无事的话,我便递帖子进宫了。” 齐国君对殷泽亲厚宛如父子,知道他娶妻后便一直想见他的妻子一面,毕竟齐国君曾经想过将大公主嫁给殷泽,结亲后便能将殷泽视做半子。 “陛下为人宽和,平日与臣属之间也常有笑闹,最是慈祥不过,所以你不必太过紧张。”殷泽拍拍望凝青的手,叮嘱道,“皇后娘娘是大家出身,比较重规矩,但也不会平白没事就刁难人。只是因着我当年拒婚之事,娘娘或许颇有微词……” 望凝青认真地听着,殷泽是个不会在背后说人闲话的君子,所以这个“颇有微词”可以稍微升华一下,大概是“很有微词”。 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大公主是皇后与陛下的嫡长女,只是公主眼界极高,婚事拖到现在,在这里的人们看来已经是个二十岁的“老姑娘”了。 齐国君性情随和,觉得女儿只要开心就好,但皇后却是为大公主的婚事操碎了心,对“不知好歹推拒公主婚事”的殷泽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望凝青心里评估了一番,询问道:“大公主是怎样的人呢?” “印象中……”殷泽回忆过去,大概是五年前,他升任总参回京接受封赏,那时华京便有流言蜚语,说大公主云英待嫁,他是少年英才,皇上或许会赐婚于他。 而之后皇上也过问了他的婚事、是否有心仪之人,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他有没有尚主的想法。 五年前的殷泽年及弱冠,正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年纪,但成为驸马就必须调任回京,日后也无法再上前线,他心里自然是不愿的。 而且,那时殷母离去,守孝未及三年,皇帝的女儿从来都不愁嫁,万万没有让公主等他出孝的道理。 殷泽准备拒绝,但陛下还没把话说出口,总不能上赶着说“我不想娶公主”,自作多情是一回事,让陛下下不了台就是另一回事了。 殷泽倍感煎熬,却没想到大公主比他还煎熬,等不到陛下拿定主意,她便提着刀找上了殷泽。 想到那位把刀横在他脖颈上的公主殿下,殷泽便感到深沉的无奈。那时,满头珠翠的少女逆着天光,面容模糊不清,她当时说了什么? 啊……想起来了。她当时说的是:“殷大将军,如果你不拒婚,新婚之夜,本宫就结冥婚了。” 殷泽沉默了一瞬,想起这桩旧事,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评价。 “是位很独行特立的殿下。” 说到这,殷泽不知道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袅袅会和大公主殿下很合得来。” “我吗?”望凝青从小就很孤僻,性格冷硬又难相处,还是第一次有人断言她会与别人“合得来”。 “嗯,因为袅袅也很独行特立,而且很讨人喜欢。”殷泽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忍不住又笑,笑完又轻叹道,“这样很好。”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她若是能不顾世俗的眼光活出真实的自己,黄粱梦中也不至于落得那样凄凉的结局。 想到这一世与黄粱梦中有所不同的袅袅,殷泽神情似喜似悲,望凝青看着他五味参杂的俊颜,想不明白一个人的表情为何能如此多变。 因为自己寡情少欲,所以难免对情绪丰富的人感到好奇,望凝青看着殷泽,问道:“在别人面前,你似乎很少笑。” 殷泽在别人面前很少笑,冷沉端肃,颇具威严。从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不难看出他有雷厉风行、强势果决的一面。 但在她面前,殷泽却总是温柔地笑着,看见她就笑,说起她就笑,甚至有时候没有什么缘故,想着想着就自己笑了起来。 “是吗?”殷泽被问得微微一怔,想要保持严肃,却又忍不住展颜,反应过来后便有些尴尬地抬手抵住了嘴唇,思索道,“好像,的确如此。” 殷泽思虑了片刻,却是释然地闭上了眼。马车吱拗吱拗地朝前行进,坐在车厢内便有些摇晃,殷泽顺势侧头,用脑袋碰了碰望凝青的发顶。 望凝青被殷泽撞得有点懵,不由得困惑地抬眸,觉得殷泽幼稚的小动作有点傻。 他们就像两樽相撞的钟,笨拙而又厚重。 “没办法。”那个银狼一般叱咤沙场的男人蹭了蹭妻子的发,人偶尔就是会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举动,没有什么缘由,“想到袅袅就会笑。” ——想到你就会笑,没办法。 第189章 【第10章】明媒正娶妻 入宫的流程十分琐碎, 即便是拥有御赐腰牌、被准许随时入宫面圣的殷泽,在入宫前也必须将自己好好拾掇一番。 殷唯还在闹绝食,望凝青暂时没能腾出手来收拾他, 只是放任京都内的流言蜚语肆意发酵, 对于方知欢那种爱惜羽毛的人而言, 这跟剜她的肉没多大区别了。 千金小姐与画舫歌妓斤斤计较是一件很掉份的事情, 但凡事皆有因果, 望凝青觉得自己就是殷唯和方知欢的报应。 “小姐, 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静喧捧着望凝青递来的钱袋子, 面上略有难色, “被人发现了, 恐怕会对小姐的名声有碍。” “嗯,所以不要直接说。”望凝青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一边梳理及腰的长发, 一边慢条斯理地道, “城南口如意裁缝铺中的田婆婆小道消息最多,平日与他人多有口舌, 最是喜欢搬弄是非。你便代我去买几匹绢布,顺势与她聊聊便可,小心不要被人盯上,自己保重。” 望凝青想了想, 又补充道:“去的时候,神情沉郁一些,挑布匹的时候刻薄一点。小姐成亲本是大喜,你气性大, 田婆婆便会好奇。” “之后去寺庙里投点香火钱, 就说代自家小姐问问姻缘前景。这时节, 上香拜佛的妇人居多,总会好奇探寻一二。明媒正娶的妻室大多看不起歌女,方知欢京城扬名久矣,嫉恨她的妇人自然不少,只是以往没有抓住把柄。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她声名自然不如以往那般清白,单是这点,就够她受的了。” 方知欢与普通青楼歌女不同,她对付男人的手段就是依靠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不贪恋权势地位”的名气,在一众歌女中自然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而世间大多数男子都会有这样的想法,上赶着来的都显得廉价,求而不得的才是最好的。 然而高楼堆砌不易,倾塌却只需一夕,一旦撕破那张假面,蜂拥而至的豺狼鬣狗就足够让方知欢焦头烂额了。 望凝青不觉得心里有愧,方知欢要害她,她便毁了她半生汲汲营营又如何? 听见小姐周全的计划,静喧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倒也不是很有良知、不愿耍阴谋手段的人,只是怕小姐一心要与殷二少作对,最后会反噬己身。 但听见小姐还能这么冷静地安排布局,显然是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静喧便也安了心。 静喧领命而去,望凝青换了一身正装,随殷泽一同入宫。 国君是不能直接觑见臣妻的,就算是视如己出的少年臣子也不行,所以殷泽需要先去前殿面圣,而望凝青则要以家眷的身份去拜见皇后。 之后,宫内会举办一场小小的家宴,君臣同乐之时,齐国君才能借此机会看看殷泽到底娶了一位怎样的妻子。 “那我走了?”殷泽拢着望凝青,像安抚小孩一样对她的后背又拍又摸,“不要太过忧虑,皇后娘娘不会为难你的。”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埋在殷泽的怀里,心想到底是谁忧虑?但殷泽也是一番好心,于是只能敷衍地附和道:“知道了,夫君,你自去吧。” 沉稳果决的殷大将军难得踟躇,临走前还频频回首,那一步三回头的姿态看得宫中守卫们忍俊不禁。心想,看不出来,殷大将军居然对新婚妻子如此多情。 望凝青拜见了皇后,正如殷泽所说,皇后高居上座,仪表大气雍容,看着便是大家出身。下首还有几位同样端庄持重的妇人,大抵是宗室命妇。 “赐座。”皇后也没有为难望凝青,大概是打听过柳家小姐的品性,望凝青的礼仪又挑不出错来,因此只是态度不太热络而已。 换一位朝廷命妇在此,恐怕会因为皇后的态度而心生惶恐,导致行为拘谨、小心翼翼。但望凝青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性子,皇后提起话题便附和几句,没有便自顾自品茶,端得是容止可观、不卑不亢,倒让那些在暗中打量她的贵妇们不禁高看了一眼。 齐国君并不贪恋女色,因此相比起其他朝代的皇帝,本朝后宫称得上冷清。齐国君子嗣不丰,但每个孩子都立住了,也没出过什么妃子祸害龙胎的丑闻。 本国有两位公主、三位皇子,嫡长乃华阳公主卫朱曦,其他的皇嗣中,二皇子卫承十五,三皇子卫翎八岁,小公主卫银娟五岁,都是声名未显的年纪。 然而,大公主虽然声名远扬,扬的却不是什么美名,她二十岁还未婚嫁,整日舞刀弄枪,在世人看来就是不安于室的代名词。 望凝青抿了一口茶水,觉得自己与大公主有些同病相怜,就是不知道皇后是否会和柳母一样,动不动就尖叫昏倒高呼“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呢? 如今刚过正午,距离晚宴还早,皇后却已经有些心力不济。她吩咐宫女招待各位命妇,提议大家可以去御花园中转转,之后便失陪离去了。 皇后一走,这里地位最高的便是西平郡王妃,但大概是西平郡王妃多年无嗣又不得宠的缘故,所以她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行事过于谨小慎微。 “便依皇后所言,大家四处转转吧,难得来宫里一趟。”西平郡王妃笑着,之后便起身告退,步履匆匆,倒像是避让什么似的。 望凝青听见一声嗤笑,一体态丰满的贵妇用手帕掩唇,曼声道:“郡王妃体弱,大家都担待则个。”说着便也带着侍女离殿而去。 那是楚宁候夫人,同样是宗室,与西平郡王妃是妯娌,不过楚宁候与西平郡王向来不合,连带着两位妯娌之间也势如水火。但和不受宠的西平郡王妃不一样,楚宁候夫人是续弦,老夫少妻,楚宁候对夫人多有爱重,在这个女子只能攀比子嗣与宠爱的时代,楚宁候夫人自然比西平郡王妃更有底气。 对此,望凝青不予置评,这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年代里,因先天体质差异而形成不平等的社会阶级,想要改变这种病态的局面,除非…… 除非什么呢?望凝青仰头望着仅隔一面宫墙、形如赤焰的凤凰花树,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她的思绪也随着漫天红叶飘飞游离,打着转飞向天际。 她正思忖着,却见一抹跳跃的红色飞上了墙沿,不等她反应,那抹红色便飞扑而下,朝她兜头砸来。 望凝青迅速回神,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剑簪落入掌心就要刺出,却在捕捉到那抹红色的真面目时险险停住。 这一瞬的停歇以及迟疑,望凝青便失足被人扑进了满地落花的草坪里。 望凝青反应很快,那人速度也不慢,一身红衣的女子猛然伸手撑地稳住了自己,这才没彻底砸在望凝青的身上。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51节 “……” “……” 两人面面相觑,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倒在花丛里,一只被惊动的蝴蝶翩然振翅,停落在女子的发髻上。 望凝青手中的剑簪恰好落在女子的脖颈,女子显然是习武之人,察觉到了尖锐之物的锋芒,顿时虚着眼斜晲望凝青,目光扫过她的夫人发髻与命妇服饰,道: “这位夫人,本宫不计较你冒犯本宫之事,你也不要声张本宫翻墙之事,你我两两扯平可好?” 能自称“本宫”的除了高位嫔妃就只剩下帝皇之女,观测女子的年纪,她的身份便昭然若揭了。 望凝青迅速收回了剑簪,云淡风轻宛如无事发生:“臣妇昭勇将军殷泽之妻柳氏,见过华阳公主。” 红衣女子正是华阳大公主卫朱曦,听见望凝青自报家门,她本要爬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眉眼掠过几分不自然的尴尬:“啊,是殷家的啊……” 华阳公主与殷泽是郎无意妾无情,但耐不住皇上曾经有过撮合做媒的心,哪怕是为了避嫌也要形同陌路才对。 本来公主翻墙就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谁料还这么不走运地撞上老冤家的妻子,这运气甚至让卫朱曦萌生了“今日不宜出行”的念头。 卫朱曦爬起身,出于愧疚顺势拉了望凝青一把,见她满身草叶、裙摆也染了泥巴,想到母后的确说过今日有个晚宴,不由得心生歉意。 “对不住,弄脏了你的衣服。”卫朱曦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今天的出行,“随我回宫换一套吧。” 按照规矩而言,这时候婉拒一番才是正理,毕竟公主的服饰都是御制的,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被人参一本僭越。 但是别人不知道,望凝青却是知道这次晚宴的主要目的其实是皇上想见她,这时候返程回家换衣服显然是不现实的,公主愿意兜底自然再好不过了。 “臣妇谢过公主殿下。”望凝青淡声说着,抚了抚衣摆,看了看高高的院墙,意有所指道,“不知殿下要走何路呢?” 卫朱曦闻言也步子一顿,她被皇后禁足,此番自然是偷跑出来的,要是走正路回去,转头侍卫就会禀告皇后。爬墙还撞了命妇,真是想想都觉得刺激。 不过,卫朱曦犹豫了半晌,还是破罐破摔地道:“算了,反正你衣物脏污是本宫的过错,总归是要帮你向父皇解释的。” “如此。”望凝青看了院墙一样,朝着卫朱曦勾了勾手指,“不如殿下随我演一场戏吧?” 望凝青附耳说了几句,华阳公主顿时眼睛一亮,她连连颔首,给望凝青指了一个方向后便再次翻回了院墙。 望凝青慢吞吞地整理了一下衣物,过了一会儿才顺着公主所指的方向走去,没一会儿便看见了被侍卫严防死守的院门。 “抱歉,叨扰二位了,请问一下可有尚衣局的女官吗?”望凝青状似苦恼地走近,稍稍提裙露出裙摆上的污迹,“方才树上掉下一只毛虫,着实吓了我一跳,慌乱之下不慎蹭脏了衣物。晚间还要面圣,恐有不得体之处,能否请尚衣局的女官帮忙打理一下?” 皇宫内的御前侍卫都是高门子弟出生,教养良好,闻言也只是互相看了看,很有礼貌地给望凝青指路。 “这是在做什么?”在院子里溜达的华阳公主立刻凑了过来,不知怎么想地,竟挑眉调戏道,“哟,哪里来的美人?”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侍卫们瞬间扭曲的面孔,心想自己刚才吩咐的搭讪话语明明不是这样的,“臣妇昭勇将军殷泽之妻柳氏,见过公主殿下。” ……这个名号一出,侍卫们的表情顿时更加扭曲了。 “原来是昭勇将军之妻啊。”华阳公主伸手想要撩望凝青的下巴,冷不丁地却对上一双清冽寒凉的眼眸,顿时心虚气短,“啊,本、本宫是说殷将军真是好福气。” “你不小心蹭脏衣物了是吧?”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将人往院子里一拉,“过来吧,本宫寻套衣服给你换。” “殿下!”有侍卫忍不住低唤出声,怕这离经叛道的公主殿下会再添一笔调戏朝廷命妇的“丰功伟绩”。 “干什么?”华阳公主瞪他们,指着脚下的门槛,“母后说不能踏出院子一步,我可没逾距。本宫待得烦闷,找人说说话不行吗?” 侍卫们阻止不及,只能绝望地看着公主拉着殷将军之妻有说有笑的往内院走去,侍卫首领更是捂住隐隐作痛的胃部,克制不住满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总之……”侍卫首领抹了一把脸,有气无力地道,“先去知会殷将军一声吧。” 第190章 【第11章】明媒正娶妻 华阳公主的衣饰大多华丽, 但也能挑出几件寻常的衣饰,只要将脏了的衣裙送去尚衣局让人快马加鞭地浆洗,到晚宴时应该还赶得上。 “你就暂时在本宫这里休憩吧。”华阳公主赶跑了贴身侍女, 有些笨拙地拿着木梳扒拉望凝青的头发, 难得亲自动手侍候人, “你这头发要怎么盘啊?” 望凝青根本没指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华阳公主能帮自己盘好头发, 便随手取了一只簪子随手把长发挽起, 青白玉簪, 墨发如云, 简素却自有一番清雅。 望凝青打理好自己后便坐在长廊旁的小亭子中品茶, 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大公主庭院中的景色十分华美, 满园都是炽烈如火、形似飞凰的凤凰花。 大公主靠在一旁的软榻上,有些出神地望着亭子外的凤凰木, 她安静下来时也是一个颜如舜华、霞明玉映的绝代佳人。 华阳公主容光慑人, 故而以“朱曦”为名, 她是齐国的掌上明珠,是骄阳似火的三月天里翱翔九天的凤凰。 眼下, 望凝青与华阳公主一倚一坐,一人仙姿佚貌,有疏帘淡月之美;一人骄阳似火,如寒山道上的杳杳飞凰。 “方才——”大概是不耐烦这般清冷的静坐, 华阳公主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方才你出招的速度很快,平日里是有练武吗?” 望凝青偏头望她,却见华阳公主目视前方, 眼中只有丹霞火树, 仿佛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问话。 然而, 望凝青不知为何想到了家中的母亲,华阳公主大抵与她一样,从小就生活在奇奇怪怪的“规矩”里,无法超脱这沉疴日重的俗世吧。 “母亲不喜看我使剑。”望凝青并不对自己的过往感到难过,但是这不妨碍她以相同的经历来引起大公主的共鸣,从而牟取大公主的好感,“所以以练舞为由,取用了剑簪作为武器。舞与武之间有共通之处,只要有心,谁都无法阻止我。” 这句话宛如一道流矢般正中华阳公主的心坎,事实证明只要望凝青愿意,她可以让任何人对她心生好感。 华阳公主也不例外,基于“同病相怜”的共情,她几乎是瞬间就对眼前人产生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情意。 或许是因为自身迷茫便忍不住从他人身上寻找答案,华阳公主叹了口气:“说来容易,但习武总归只是私事,大不了被说几句,倘若所求甚大,恐将寸步难行。” 望凝青沉默,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凤凰木的飞花,没有轻率地接话。 大抵是因为庭院太过安静,也或许是因为望凝青看上去便渊清玉絜,并非爱嚼口舌之辈,因此华阳公主不知不觉间说出了在心头上压抑了很久的苦闷之语。 “有时候本宫会想,若本宫身为男儿身,是否一切都会不同呢?”她伸手承接了一片落花,自嘲道,“本宫贵为天子之女,却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从小到大,周围人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话,要穿裙子,要守规矩,要轻声细语,要温柔贞静,不要舞刀弄枪,不要贪恋多情……” 华阳公主说着这些,面上却并无多少不愉,大概她早已习惯了身边的闲言碎语,却依旧决定做她自己:“哪怕贵为公主,女子的地位却依旧低微于儿郎。即便本宫是父皇与母后的第一个孩子,即便本宫乃皇朝嫡长,但仅仅因为本宫是女儿身,本宫就与其他‘嫡长’的命运截然不同。” 华阳公主说得有些含糊,但望凝青莫名领悟了她藏在话语后的深意。 自古皇位更迭,除了选贤任能以外便是“立嫡立长”,华阳公主身为嫡长女,又被允许识文断字、修习皇子所学,估计也对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感到困惑吧。 “你说。”华阳公主回头,平静地笑了笑,“是我等憾而投胎为女子,还是我等这样天生反骨的女子错生了年代呢?” 望凝青注视着华阳公主,在今日之前,外人提起华阳公主,无外乎便是“不安于室”、“离经叛道”等贬义之词。 女儿家非要行男儿之事,在世人看来本就是滑稽可笑的。 “先天差异导致人有三六九等分。”望凝青之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除非劳作能被替代,产出开始过盛,先天体质的差异变小、抹平,某种‘平等’才会到来。” 华阳公主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会从一介深闺女子口中听见这样的见解。 她想说些什么,却见望凝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反问道:“殿下,您究竟是不甘于‘生为女儿身的自己’,还是不甘于这个‘女子无法与男子平起平坐的世道’呢?” 华阳公主沉默了一瞬,她微微蹙眉,却又很快舒展了眉宇。她轻笑着撩起鬓边的散发:“被你发现了啊。” “本宫不憎恶华服长裙,不厌恶诗书礼仪,本宫也想说话轻声细语,也愿待人平易,本宫也渴望有朝一日能心安理得地手持书卷,而非冷铁兵器。” 她一身煌煌如日的赤色骤然冷寂,像收敛鸟羽的凤凰一般,华美却也安静。 “本宫从不厌恶身为女儿身的自己,也不愿背弃自己的天性。但除了模仿儿郎的作为,行他人眼中女子不应为之事,本宫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挣破这昏暝云天。” 华阳公主笑着,捧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比起故作豪爽宛如喝酒般潇洒的姿态,她此时的举止优雅得如诗如画。 “这些年来,他人见我,要么暗藏鄙薄,要么为讨好而刻意附和,能将我看透的,唯你一人。”华阳公主不再使用本宫的自称,而是改用了“我”作为自称。 “母后曾对我说过,想太多,就会横生忧烦无尽,最终自寻苦楚。但读书明理就如同榆木开窍,一旦开始烦思,就无法再回到天真烂漫的过往了。” “柳氏。”华阳公主抬手执起望凝青鬓边的一缕发,似笑非笑地道,“我尚且如此,你呢?” “我?”望凝青容色淡淡,任由她捻着,神情无喜无悲,无欲无求,“我又如何?” 华阳公主一手托腮,一手捻弄着那一缕柔顺黑亮的秀发,轻轻擦过望凝青的脸颊。 “我仅仅只是思索这个不公的世道便横生出无尽的烦恼。” “那,我眼前这个能将一切虚妄堪破、不被执迷所误的你——” “又该有多痛苦呢?” …… 临近黄昏,尚衣局终于送来了浆洗好的望凝青的衣物,随同而来的还有八名宫女,分别服侍望凝青与华阳公主穿衣打扮。 “一会儿你随本宫的御辇一同前往仪天殿吧。”华阳公主任由侍女为她上妆,懒洋洋地说道。 她这般自然熟稔的姿态让周遭服侍的宫女们感到有些惊诧,毕竟华阳公主地位尊崇,宫里人几乎没有听过她这般平易近人、宛如面对友人的谈话。 “甚好。”望凝青也不跟华阳公主客气,本来今日之事就是华阳公主翻墙闹出来的,无用的推拒只会让人感到疲累,倒不如全盘接纳。 华阳公主闻言微微一笑,自顾自起身进了内间更衣,她向来不喜欢别人窥见她的身体,哪怕是宫女也不行。 宫女们都知道华阳公主的习性,见状也没有表示异议,只是安静地在外间等候,准备公主一会儿将要佩戴的首饰以及环佩。 卫朱曦进入了房间,装扮雅致的公主闺房内没有多余的赘物,比较醒目的只有一面藏在重重纱帘后头的西洋明镜。 卫朱曦撩开纱帘步入其中,那面铜镜足有一人高,镜面平整光滑,程亮干净,宛如一潭清可见底的湖水,甚至能映照出屋内摇曳的灯影。 时下的女子梳妆镜多是黄铜所铸,镜面发黄,影像不清,而华阳公主屋中的这面明镜甚至将发丝都能照得纤毫毕现,堪称无价之宝。 华阳公主宽袍解带,脱下外衣,随着衣衫渐渐落地,逐渐露出白皙的皮肤与纤细修长的肢体。 然而,比起华阳公主优美的体态,镜中倒映出来的景象却几乎要将人的眼睛燃烧殆尽,凤凰木一般璀璨明丽的红色几乎覆盖了华阳公主大半边身体。 那是一株栩栩如生、绘制在人皮上的凤凰木,不似染料绘就而成,那柱凤凰木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在华阳公主的皮肤上蔓延、生长。 它的每一寸枝桠、每一片叶子都好似被最好的画匠精细地雕琢过,那含苞待放的凤凰花如振翅而飞的鸟雀的翎羽,闪烁着流动的浮光与喷薄欲出的盎然生机。 那种几乎要“透纸”而出的生命力,让人不禁生出三分惶惑之情,唯恐它下一刻便破开公主娇嫩细腻的皮肤,在血肉中伸出枝桠,开出鲜艳欲滴的花。 诡谲而又不详,圣洁交织着魔性,那是一种无人能够否决、却也足够致命的美丽。 华阳公主静静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仿佛被那魔性的红色所吸引,她抬手抚上了镜中那已经爬上她肩膀的凤凰花。 下一秒,卧室中的灯突兀地熄灭了。没有开窗,没有罅隙,一阵莫名而来的阴风吹灭了蜡烛,带起一缕细细的烟柱。 黑暗中,人皮上的凤凰木越发鲜艳,那些枝叶与花,在微弱的光线中依旧清晰可见。 “你动摇了?”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那是华阳公主自己的声音,却显得那般冰冷、无情。 “凤凰。”华阳公主抚摸着镜中女子的脸颊,抚摸着那蔓延到脸侧的花,“你不觉得,她说得很对吗?” 镜中的“华阳公主”面有愠怒之色,与镜外面带浅笑的华阳公主判若两人,可她们却隔着镜子,如幼童般额头抵着额头,小声地说着话。 “你改变不了这个世道,她也改变不了。”镜中人同样抬手,覆盖着华阳公主的手,仿若十指相扣,“边关战事难休,不出三年,你一定会被迫和亲夷族的。” “我知道。”华阳公主低低地叹道,“但或许,我还能再做些什么。” 镜中人被彻底激怒,那凤凰花树的纹路更是鲜艳到几乎要滴出血来,它不断地喃喃道:“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52节 …… 望凝青乘坐着御辇,与盛装打扮的华阳公主一同抵达了设宴的大殿。 她们来得不早不晚,前脚刚到,后脚皇后也搭乘着凤辇而来,看见华阳公主与望凝青凑在一起还有些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 华阳公主虽然离经叛道,但到底是浸淫深宫多年的天之娇女,她指了指宴席上的位置,将安排位置的门道以及政权党派的划分一一说给望凝青。 华阳公主对其他人多是三言两语、一笔带过,但在说到西平郡王时,眉宇却颦蹙而起,似有不悦之色。 “皇叔在朝堂上并无多大过错,但唯独贪花好色、宠妾灭妻这点令人不齿,而那西平郡王世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黄白之物下肚,什么事都干得出。” 西平郡王妃多年无嗣,因此世子乃是西平郡王宠妾所生的庶子,当年西平郡王要以“七出”之罪休妻之事可谓是闹得满朝文武皆知。 此事被皇上当朝驳斥后才悻悻作罢,但也让西平郡王府成了宗室里的笑话。后来西平郡王将庶子抱到郡王妃膝下立为世子,气得皇上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西平郡王年纪到底是大了,眼见着嫡子生不出来,西平郡王妃又宽容大量地表示愿意过继庶子,皇上没办法,这才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我估计啊——”华阳公主轻笑着往自己的脖颈上一划,“西平郡王府也就到这一代为止了。” 华阳公主告诉望凝青这些倒也不是为了卖弄自己对朝堂势力的了解,只是单纯给她提个醒,让她知道以后遇见西平郡王府的人最好绕道走。 望凝青对权贵势力并不感兴趣,华阳公主这么说了,她听过便也算了。 两人都没有想到,望凝青不去惹事,事情却还是找上了她。 第191章 【第12章】明媒正娶妻 这个年代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 宫中宴会为了避嫌,男女席位自然也是分开的。 女眷席竖了屏风,拉了帐幔, 以免外人窥伺。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按丈夫的品阶分座, 轻言慢语地与领桌的家眷低声交谈着。 望凝青持杯抿了一口茶, 这种较为正式的场合, 出席的都是正妻以及家中尚未婚配的小姐。正妻有为丈夫上下打点人际关系与维系官僚往来的义务, 若两家有意结秦晋之好, 这种宴席自然是打听对方家中子女消息的好机会。另一方面, 宴席的位置都是根据政权党派以及官职划分的, 所以也不用担心门不当户不对。 殷泽是正三品, 望凝青便也排了个较为靠前的位置,坐在她身旁的是礼部侍郎的家眷, 嫡女是个脸蛋圆润如苹果、笑容甜美可爱的女孩。 望凝青虽然已经嫁做人妇, 但细细算来也不过碧玉年华, 她没有孩子,家中也没有妾室, 自然与年长的妇人们无话可说。倒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女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便满怀善意地凑过来与她搭话。不过及笄之年的女孩,说话还带着点奶气,天真稚嫩, 如白纸一般无暇。 “姐姐,这个好吃,你快尝尝。”女孩名叫林沫儿,她见母亲与领桌的夫人聊得欢, 想起母亲说过为了保证仪态不要吃太多东西, 因此她们在家里用过饭食。 这么想着, 她便偷拿了母亲案上的水果,悄悄放到了望凝青的盘上:“这时节也就只有宫里才能吃到果子了。我尝了一口,可甜可甜了。” 林沫儿正处于贪嘴的年纪,她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仓促咀嚼的脸颊鼓得像只花栗鼠,眼眸被果子甜得微微弯起。 望凝青无所谓食物美味与否,哪怕桌上摆放的是作为贡品进献、轻易吃不到的西域葡萄。 见林沫儿喜欢,望凝青便随手将果盘推给她,她心里想着事,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知道为何,晚宴开始之后,望凝青就有一种莫名不详的预感,而她从来不会忽略自己这种仿佛生而知之一般玄而又玄的预感。 今晚可能会出事,而且十有八九与她有关。望凝青夹了一块子小菜,这种露天的晚宴,饭菜在端上来前就彻底凉透了。 饭菜不好吃,酒水又不能多喝,能吃的也就只有小菜和水果了。由此可见,顺走母亲果盘的林沫儿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皇家的晚宴排场大、规矩多,即便宫女太监提着灯笼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坐在席位上依旧看不太清皇帝的面孔。 齐国君的声音随和却不失威严,他惯例说了一些祝愿齐国风调雨顺、百姓安康的话语,之后就宣布开席。 无论什么党派,无论怀揣着什么心情,至少都要在这种宴会上都要表现出君臣和乐、其乐融融的样子。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梨园的名伶拿捏着清丽婉转的唱腔,舞姬甩动着明艳多彩的水袖与绸缎,暖意洋洋的灯火,让夜里的风都不再寂寞。 无论再如何严肃的场合,人的警惕与精力也是有限的,宴席过半后,宾客多多少少都流露出了松懈的样子,甚至有几名官员喝高了。 望凝青看着场上的歌舞,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扫向男席的位置。 ……不是错觉,的确是有一道令人不悦的视线时不时地扫向这边。从品阶高低来看,似乎是宗室。 望凝青正在脑海中逐个排除可疑之人,却突然觉得袖口一紧,有人拉了拉她下垂的长摆。 “姐姐。”林沫儿面颊微红,侧身靠过来,附在望凝青耳边低声道,“可以陪我去解个手吗?” 望凝青扫了一眼林沫儿基本半空的餐盘与茶杯,很显然,林沫儿没有在意母亲的叮嘱。不过,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管不住嘴也是情有可原的。 “走吧。”望凝青正好也想试探一下那道视线是不是冲她来的,“小心脚下。” 与林沫儿的母亲说了一声后,望凝青又向宫女借了一盏灯笼,顺着宫女所指的方向朝着后殿走。 然后,不出望凝青所料,那道粘稠且浮薄的视线也跟了上来,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她们的身后。 恼人的小虫。望凝青在心中冷冷一笑。 走过池塘与流水小桥,人烟僻落的地方便是净房,借着转角的掩护,望凝青将灯笼挂在了稍矮一些的树梢上。 “去吧。”轻柔的声音低得好似凉冷的暮风,林沫儿眨着眼睛看着女子面上的笑靥,不知为何心尖一颤。 柳姐姐真的好美啊。 跑出一段路又忍不住回头的林沫儿看着伫立在灯笼下方轻柔浅笑的女子,莫名想到了离世而居的山鬼。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美得有点可怕。 大概是因为,她眼睛里没有笑的模样吧? 林沫儿进了净房,望凝青便双手抱胸站在屋舍的拐角处,距离灯笼不远、又不会被透射出影子的地方。 那偷偷跟上来的人没有点灯,黑夜中唯一的光源就是她手里的灯笼,所以他一定会朝着灯笼所在的方向走来。 没过多久,望凝青便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走过拐角,恰好与望凝青擦肩而过,鬼鬼祟祟地朝着灯光的方向走去。 是西平郡王世子啊。望凝青轻而易举地从男子的服饰以及腰牌等细节推断出对方的身份。 郡王世子的脚步有些不稳,显然是已经喝高了,瘦弱的体型和略微躬偻的脊椎,足以看出其人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真是,不用问都知道他的目的为何啊。望凝青神情冰冷地抽出了剑簪,悄无声息地朝着郡王世子的后背靠了过去。 郡王世子在挂着灯笼的树梢之下停步,他看着灯笼,神情有些茫然。 下一秒,一段软绸瞬间挂上了他的脸颊,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用力一收,站立不稳的郡王世子向后倒去,脑袋砰地一下撞上了粗糙的树干。 郡王世子拼命挣扎地想要喊叫出声,但是绞紧的绸缎封住了他的口鼻与咽喉,窒息一样的痛苦中只能发出不成语调的呜咽声。 “嘘,安静。”借助树干作为轴心不断绞紧绸缎,确保郡王世子无法发声后,望凝青在树干上打了个死结,又用另一端绸布将人捆好后,这才缓步走到世子跟前。 眼看着郡王世子已经因为窒息而翻白眼了,望凝青伸手将绸缎拉低了一点,露出他的鼻子,手中的剑簪却毫不留情地指向他的咽喉。 “为什么一直盯着女眷席呢?”望凝青轻声道,“显然,你有提前打听过席位分布的吧?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奔我来的?” 郡王世子满脸惊恐地瞠大了眼睛,呜呜咽咽地摇头,他想辩解自己只是喝多了,但这里是女子的净房,他想做什么是显而易见的。 “听说,你常年流连秦楼楚馆。”郡王世子只听见那个妖鬼一样的女人轻言慢语地剖析道,“出嫁前我只是一大门不跨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也没有什么关于美貌的传言,在不曾见面的情况下盯上我,显然是不太可能的。而夫君多年未回京城,朝堂上又一直是保皇派的纯臣,没有交集的情况下,不大可能得罪郡王世子。” “那么,只有一个原因了。”望凝青看着郡王世子额头冒出的冷汗、还有那因为紧张而放大的瞳孔,轻笑,“方知欢,方小姐,是吗?” 看着郡王世子逐渐凝固的神情,望凝青知道自己猜对了,是因为宴会开席前便盯准了她,所以才会一直朝着三品官员家眷的地方张望。 望凝青只是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推断,但郡王世子心中的恐惧却层层叠加,眼前的女人仿佛会读心一样,他所有肮脏的念头与愚蠢的计划都在那薄薄的唇瓣中一一道出。她虽然在微笑着,那双美丽的眼眸却只剩森凉的冷意,上涌的酒气与呼吸不畅带来的眩晕搅和在一起,让他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人是鬼。 他发出一声抽泣,想要求饶,却听见那女子一字一句地道。 “在皇家宴席上闹出丑闻是很要命的,但是如果是有夫之妇,对方为了隐瞒不贞就必须硬生生将苦头咽下去,不怕惹祸上身还能抓到把柄,一石二鸟。” “就算真的暴露了,对方也逃不过一个以死以证清白的结局,而身为郡王世子,只要找个醉酒以及对方勾引你的借口,就能全身而退。” 看着郡王世子惊恐害怕的眼神,望凝青将剑簪再次逼近了些许:“而你身为西平郡王唯一的儿子,不想绝后的话,西平郡王无论如何都会保你,对吗?” “你是这么想的,对吗?”女子的话语骤然冰冷,头皮传来剧烈的痛楚,从小养尊处优的郡王世子哪里遭过这样的罪?顿时毫无仪态地哭得涕泪横流,狼狈不已。 望凝青割断了捆缚对方的绸缎,只留下堵嘴的那一段,连同对方的头发一起用力攥在手中,朝着不远处的水潭走去。 郡王世子被折磨得头晕眼花,只能像死狗一样被望凝青半拖半拽地往前走,明明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姐,力气却大得可怕。 来到水潭边,被冷风一吹,郡王世子被酒迷醉的脑袋被冻得抖了个激灵,终于清醒了些许。想到男女之间的体格差异,他正想伺机反抗,却听她平静地道。 “你知道吗,绸缎包裹的范围比较大,所以不容易留下勒痕,皇宫地形复杂,人们一时半刻也不会想到你在女子净房这里。” 郡王世子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疯狂地挣扎了起来,但下一瞬,他便觉得腹部一痛,克制不住地弯下腰去,干呕了一下。 这一个弯腰,身体瞬间失衡,站在他身后顺势推了一把,他便一头栽倒在了水池里。 被酒水折磨的胃部反上大量的酸液,吞下去的饭菜堵住了咽喉,他的头发还攥在女子的手里,而她也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脑袋往池塘边的岩石上重重一磕。 望凝青割断了绸缎,将绸缎用力抽出,而郡王世子则彻底失去力气,绝望地陷进了种满水仙的池塘。 满池绿水浮萍,盖住了那双肮脏的眼睛,没有留下任何人为的痕迹,翻涌至咽喉的呕吐物、磕到岩石的伤口、还有堵满鼻腔的水。 就算仵作验尸,也查不出任何不对。 ——一个不点灯便偷偷摸摸跑来女子净房、结果失足溺死的醉鬼。 如果找到尸体的时间晚一些,彻底腐烂的皮肤甚至看不出任何的痕迹。 明明是第一次杀人,望凝青却冷静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心中十分平静,没有愧疚,没有害怕,也没有恨意。 仅仅只是像拂去衣袂上的尘埃那般,随意而又淡然。 望凝青回到了净房前,看着自己已经被池水打湿的裙摆,想了想,走到水缸边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手,随后安静地等待。 黑灯瞎火,有些害怕的林沫儿在净房内探出头来,忍不住喊道:“姐姐,你还在吗?” “哎呀。”望凝青面无表情地松开手,水瓢掉落在地发出了叩地一声,瓢中的水翻倒在地,泼了她一身。 她转身,看向匆匆朝她跑来的林沫儿,清浅一笑:“妹妹吓了我一跳。” 林沫儿看着她湿透的绣花鞋与衣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望凝青再次舀起一瓢水,淡定道,“来,过来洗手。” 第192章 【第13章】明媒正娶妻 宴席结束前, 望凝青借着座位旁的暖炉烘干了裙摆,算是彻底抹灭了今晚动手的痕迹。 最后需要处理的赃物是一段质地厚实的软绸,在华阳公主院中换衣服时有不少首饰更替了下来, 宫女十分贴心地用软绸将它们折叠包起, 方便望凝青携带。 首饰金贵, 不好磕磕碰碰,因此软绸很长, 长到足以将首饰件件分层折叠包裹起来。 谁都不会想到,这样柔软无害的绸缎最终成了望凝青手中杀人的利器,悄无声息地将一位宗室子弟埋葬。 然而, 软绸娇贵,又浸了满是浮萍的池塘水, 虽然望凝青用水缸里的水将它搓洗了一遍,上头依旧留下了青青绿绿的痕迹。 回去把它烧了吧。望凝青将软绸折好收进袖子里, 心态十分平稳, 并不对此感到心虚。 她甚至就这样把凶器揣在兜里,前往后殿面圣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53节 宫中宴席结束后便是一个小小的家宴, 在场的只有皇上、皇后、华阳公主以及两位皇子,其次就是望凝青和殷泽了。 小公主年纪还小,体力不济, 到点后便止不住地揉眼睛, 皇后便让人将小公主抱下去了。因此,殿中只有皇上最亲近的人。 “不必多礼。”齐国君的声音比方才在外间听到的要更加慈和,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还能看出几分秀拔天骨的清癯。 “柳氏, 殷柳两家之事, 朕已经听润世说过了。实在是委屈了你。”齐国君安抚了一句, 话语很是讨巧, 没有惩罚殷家的意思却又保留了自己的态度与立场。 “无妨。”皇上表明了立场,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惩处,但望凝青也不能不识好歹,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顺着梯子下来,“夫君已经替我讨还公道了。” 望凝青是真的不在意。齐国君安静地打量了她片刻,也没能从那张清冷的面容上窥见半分隐忍的不悦。 确定望凝青是真的没有心怀怨怼,齐国君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转而笑道:“润世娶了个贤妻呢。” “是。”殷泽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面上流露出温柔的笑靥,“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 皇上闻言便忍不住笑着调侃,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和乐融融。华阳公主在席上朝着望凝青挤了挤眼睛,被皇后有所察觉,招来了一个严厉的瞪视。 酒足饭饱,天色已晚,皇上也没有留他们太久。见面后聊了几句,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放他们回去了。 今天实在发生了很多事,饶是望凝青精力远胜于其他小姐,此时也觉得有些累了。 “还好吗?”马车有些颠簸,殷泽将自己的肩膀借给望凝青靠着,“你看上去有些累了。” “还好。”望凝青闭目养神,“不过的确发生了很多事。” 望凝青的袖摆落在殷泽的膝盖上,袖袋里藏着脏污的软绸,有些许水渍透了出来。 殷泽没有在意,顺着她的话头继续道:“有认识什么人吗?大公主似乎很喜欢你。”显然,他发现了华阳公主在席上的小动作。 望凝青想了想,觉得这些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与大公主相识的过程娓娓道来,顺便还提了一嘴晚间认识的林沫儿。 谁料,殷泽听见林沫儿的名字时突然愣了一下,问道:“是礼部侍郎之女吗?” “是。”望凝青不疑有他,颔首道,“挺可爱、挺秀气的一个孩子。” “这样啊……”殷泽手指抵唇,小声低喃着,“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殷泽止住了话头,很快换了一个话题。无论如何,一介外男在意一个未出阁的闺秀总是不合礼节的,更别提那还是妻子的好友了。 一夜风平浪静,正如望凝青预想的那样,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郡王世子失踪,就连西平郡王自己都以为这逆子又偷偷跑去眠花宿柳了。 直到三天之后,京中才隐隐传出世子失踪的消息,说是世子的狐朋狗友找上门,郡王府才发现世子不见了。 这下可谓是滚油里浇水,炸成一锅了,西平郡王府顿时就乱了。要知道西平郡王年纪已大,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谁出事他都不能出事啊。 西平郡王急得焦头烂额,将跟在世子身边的侍从全部抓起来盘问,这才发现世子居然在三天前的宫宴上支开了他们,自己不知去了何处。 因为世子以前也不耐烦王妃的管束,经常甩开侍从,因此发现世子不见了,侍从也是惯例禀告了王妃一声。 之后王妃派人去了世子常去的青楼画舫里寻找,没有找到人也以为世子是躲到哪个狐朋狗友家里了。谁能料到这么一个疏忽,世子就真的出事了呢? 事情闹得很大,西平郡王甚至跑到皇上的书房外嚎哭,逼得皇上没办法,只能派兵寻找。 新婚三日后便前往天枢军报告的殷泽自然也收到了搜捕的消息,听见郡王世子失踪后微微一愣,不知为何从犄角旮旯里翻找出了一件“往事”。 准确的来说,是黄粱梦中的那一世里无意间听到的一则佚闻。 大概是两年之后吧,皇宫里突然传出闹鬼的传闻,不少宫女太监行夜路时死于非命,形容可怖,晚间惊吓到的宫女们都说自己见了鬼,是浑身湿漉漉的女鬼。 皇宫这地方,每年多多少少都要死一批宫女太监,虽然皇上仁慈,但保不准宫中妃子惩罚下人,一开始殷泽也没有当做一回事。 但后来不知怎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说那女子是被西平郡王世子玷污后投河自尽,因冤屈而化为厉鬼,夜夜在宫中徘徊,等着向郡王世子索命。 殷泽记得,传闻中的女鬼是礼部侍郎失踪的女儿,侍郎夫妇感情甚笃,唯一的孩子便是这个千娇万宠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儿。 没记错的话,那个女孩便名叫“沫儿”。殷泽之所以会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军中的友人曾经感慨过,说这名字太轻,谁料最后果真红颜薄命。 “那女孩儿幼年体弱,侍郎夫妇求仙拜佛,都说这孩子会早夭。民间不是说贱名好养活吗?侍郎夫妇便给她取名为‘沫儿’,说这样不会压人,能长长久久。” 是巧合吗?殷泽闭了闭眼。上辈子他征战在外,京中之事多是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空穴来风不在少数,对这件事情印象深刻还是因为它太过“长久”。 宫中闹鬼,皇上自然是请了阚天监过来作法驱鬼,谁料这恶鬼太凶,驱逐不成反倒填了两条人命下去,令朝廷颜面大失,束手无措。 无可奈何之下,皇上只能下令封锁了那一片宫殿,在民间发布了招贤令,扬言若有人能驯服恶鬼,赏银千两,授五品官。 这道皇榜发布出去,整整两年,揭榜者无数,但到头来都没有一人能解决宫中的祸患。 殷泽依稀记得,自己上辈子将死之际听说一位名叫“穆霁寒”的道士揭了皇榜,接连解决了好几桩京城的悬案,那人非佛非道,自称“方士”。 据说这名叫穆霁寒的方式超度厉鬼的手法也与他人不同,其他道士都是将冤魂厉鬼生生打得魂飞魄散,他却非要追究厉鬼的生平,称只有这样才能斩断业障。 斩断业障。殷泽怔怔地放下了文书,思绪一时混乱。 如果上辈子失踪的是林沫儿,那为何这辈子变成了西平郡王世子呢? 殷泽心中隐约有个猜想,可他不敢确认,只是哑声吩咐手底下的士兵,道:“去搜一搜宫内的池塘……” 命令吩咐了下去,侍卫立刻开始了行动,两天后,禁卫军果然在女子净房旁的池塘中捞出了一具半腐烂的尸体,已经被水泡得肿胀,显出了巨人观。 西平郡王赶到皇宫,亲眼目睹了儿子凄惨的尸体,顿时昏倒在地,一病不起。 皇上立刻招来了京城内最好的仵作,但是验来验去,西平郡王世子都是死于意外。 “确定吗?” “是,世子脚底染着池塘边的泥,周围也没有拖拽的痕迹,只可能是他自己走到了池塘边。我们用了酽醋和酒,在岸边的岩石上发现了世子的血迹。”仵作战战兢兢地回答着,“尸体已经腐烂得十分严重,看不出什么痕迹,但是鼻腔与肺部都有积水,我们还在世子的舌根发现了食物残渣。” “所以,初步可以断定,郡王世子甩开了侍从,深夜时分没有点灯,孤身一人前往女子净房。但或许是喝多了想要去河边呕吐,不慎脚底打滑,失足摔进了池塘里,头部磕在河岸边的岩石上陷入了昏迷,最终导致溺毙……” 仵作说到最后也一时无言,郡王世子甩开侍从独自前往女子净房是要做什么,还特意不打灯?真是死有余辜的狗东西。 “我不信。”西平郡王声嘶力竭,“我儿一定是被人害了,陛下,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被西平郡王指着鼻子骂了好几天的京兆伊冷着脸,阴阳怪气地道:“郡王殿下请您看开一点,京城最好的仵作都在这了,案情没有任何疑点。” “没错。”仵作连连点头,耐着性子解释道,“如果是被人杀害的,那鼻腔与肺部不应该有那么多的积水,是因为还活着的时候用力呼吸,这才会把水吸进肺里。另外,喉部的食物残渣也堵塞了世子呼救与口部呼吸的可能,如果这是有人犯案,那下官只能说……” 仵作苦笑地摇了摇头:“完美的犯罪,除非这位犯人是一位经验老道的仵作或者拥有神通的妖鬼,不然如何能做到这般完美?” 京兆伊与仵作试图跟西平郡王讲道理,然而西平郡王根本不是能听得进道理的人。 “就算他是自己落水的……”西平郡王气得脸都涨红,咆哮道,“一定是有人勾引吾儿,这才让他不慎落入河中!一定是,那个贱人——!” “够了!”齐国君听不下去了,抄起案上的墨块便朝着西平郡王砸了过去,驳斥道,“他敢尾随女子到净房,他还有理了是吗?” “来人啊!西平郡王罚俸一年,禁足府中闭门思过,没有律令不得外出!” 齐国君直接给人判了无期禁足,等到涕泗横流的西平郡王被禁卫军拖下去,他这才阴着脸坐回位置上,宽慰其他大臣。 百官下朝,众人难免嘀咕此事,算了算郡王世子出事的时间,不由得人人自危,心生后怕。 “说来,应当是陛下举办宫宴那天夜里,嘶,这厮……真是死得好。” “可不是吗?我妻女可都去了,什么糟烂玩意儿,狗东西,呸!” 殷泽沉默无言地走在众人身后,他俊眉微拧,仿佛陷入了无解的噩梦里。 ——林沫儿、西平郡王世子……会是巧合吗? 如果没有人在暗中拨动琴弦,那早已书定的韵律又怎会半途变了调子? 殷泽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中,想去书房整理一下思绪,却见妻子身边那位名为“静喧”的侍女正在庭院内晒书。 “是归宁时袅袅带回来的书吗?”殷泽朝着书房内已经摆放得满满当当的书架看去,殷泽和妻子各有一面墙那么高的书架,用来存放日常翻阅的书简。 “是的,之前带回来还未来得及收拾,小姐怕书染了潮气,说天气好拿出去晒晒。”静喧恭敬地答道。 “原来如此。”殷泽对妻子的藏书有些感兴趣,他想多了解袅袅一些,便走近去看。 这一看却忍不住心生诧异,与寻常闺阁女子喜爱的话本诗经不同,柳袅袅的藏书很杂,大部分是道经、史书,除此之外便是农业与玄黄之术相关的书籍。 虽然早知袅袅不同于寻常女子,但殷泽还是对此感到惊异,如此阅书万卷,早已足够被称为大家矣。 这么想着,殷泽便也蹲下翻看正在晾晒的书籍,无意间翻开一本,看到封面时却是一怔。 ——《折狱龟鉴》。 翻开晾晒的那一页正好写到:“举乃取猪二口:一杀之,一活之,而积薪焚之,活者口中有灰,杀者口中无灰。因验尸,口果无灰也,鞠之服罪。” 第193章 【第14章】明媒正娶妻 一阵冷风吹过, 殷泽站在春光明媚的庭院里,却突然觉得有些冷。 他僵滞了片刻后,慢吞吞地继续翻看妻子的书堆, 发现除了《折狱龟鉴》以外还有《贼死》、《洗冤录》等与审案验尸有关的书籍。 其中, 有不少案件的审理过程还被朱砂墨圈了起来, 有人用蝇头小楷在空隙间标注了案件的晦涩不明之处,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显然是真的看懂、吃透了。 殷泽开始回想上一世,上一世作为他弟媳的柳袅袅有这种喜好吗? 殷泽想不起来,大概是因为上一世的两人身份有别, 因此他一直与她保持距离,即便关心也不能过火, 不然稍有不慎就会害了卿卿性命。 这么想来,他好像从未了解过柳袅袅。殷泽仰头, 看着天边流散的云彩, 心中五味参杂。 殷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黄粱梦是虚假的,因为那个梦境非常真实, 梦中的自己言行举止都发乎内心,天下局势的变幻也完全符合常理。 他甚至还能记得自己在哪里喝过一碗麦酒,哪家糕点铺的糕点最为香甜, 他还能回忆起柳袅袅身死前枯瘦的手指、鬓边脱水般萎靡的绒花。 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怀疑枕边人是不对的, 但冥冥之中,殷泽又对自己会产生这种想法并不感到意外。 柳袅袅是薄雾一样虚无缥缈、仿佛下一刻便要消弭于风中的女子。她好像从未真正立足于这个俗世,无时无刻不渴望着超脱。 她对家国没有归属感, 对帝皇尊重却不敬慕, 对皇朝更迭、生离死别都抱有一种漠然的态度。 “就好像……并非此世之人。”殷泽喃喃自语, 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痛。 “你在说什么?”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冷的回应, 殷泽回头,便见柳袅袅负手而立站在不远处,一双秋水般冷冽清透的眼眸静静地睨着他。 “袅袅。”殷泽虚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朝她走去,“你去哪了?” “去看农庄里的春耕情况。”望凝青将手放进殷泽伸出的手中,任由殷泽搀扶着自己,“嘉禾已经种下了,应该能顺利长成吧。” “嗯。”殷泽柔和了神情,询问道,“要去街上逛逛吗?” 望凝青无可无不可,殷泽这么说了,她便也随他去了。 两人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看着人烟嘈杂的盛世之景,不知为何,殷泽鼓噪如蝉的内心反而在这样的喧嚣中平静了。 “抱歉。”殷泽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没有保护好你。” 殷泽心想,无论西平郡王世子的死与袅袅有没有关系,他没有保护好她,再次让她独自面对危机是不容否决的事情。 杀人是不对的,律法是不允许的,但一辈子恪守家国铁律的殷泽在推断出那个猜测时,想到的却是柳袅袅是否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身陷险境。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54节 “……”望凝青沉默了片刻,不知为何,她似乎听懂了殷泽话语中的深意,“无妨,不是你的错。我可以保护自己。” 殷泽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看着街边小吃摊上热气腾腾的点心,问道:“吃糯米糕吗?” 望凝青看了他一眼,应了声好,殷泽便牵着她的手走过去,跟小吃摊上的老婆婆买了一铲子糯米糕,用油纸包着,递给了望凝青一块。 刚出炉的糯米糕还冒着热气,中间夹了一层鲜花与莓果制成的果酱,软糯香甜,老少皆宜。 望凝青意外的还挺喜欢这样的点心,偶尔会萌生出些许莫名的怀念之情。 “小的时候,南方水患,难民蜂拥至此,我曾经跟母亲到城外施过粥。”殷泽咬了一口软糯的米糕,微微一笑,“虽然陛下为了京都安定,不允许难民入城,但是去派人在城外设了安置处,每天发放米粮,还有大夫在城外待命。因此,难民潮很快安定了下来,没有祸及京城。” 望凝青微微颔首,这是较为妥当的处理方法,不违背人道也不乱了法政,如果随意让难民入京,突然激增的人口会导致秩序混乱,而且难民很可能在灾区感染了疫病。但是全然不管也是不对的,很容易引起暴动,因此制造缓冲带进行隔离并发放米粮进行安抚,一定程度上就可以遏制流民带来的隐患。 “那时候我在想,幸好我生在太平盛世。”殷泽偏头看向望凝青,脸上漾开了温暖柔和的笑意,“也幸好齐国有一位仁慈的明君。” 啊。望凝青看着他,心想,的确,这是一件值得感慨的事。 “虽然对于家境殷实、出身世家的我们来说,说这些好像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殷泽抿了抿唇,“但后来,我上了战场,见到了夷族饿殍遍地、连小孩都骨瘦如柴的模样。那时候我意识到,人命微弱如烛火,哪怕一阵风一场雨都能轻易将它熄灭。厚重的史书承载的不仅是我们的骄傲与过去,还有一路挣扎过来的血与泪。” 殷泽这么说着,面上却没有多少难过的神情,只有清风一样温朗的平静。 “亭台楼阁也需要墙砖一点点垒砌,能够过上这样安定的生活是因为有人帮我们挡住了太多的风霜雨雪。” “因此,我想,或许我没办法成为泽被天下的雨露,却能成为城墙上的一块砖石。哪怕能挡去一角的风雨,那也是好的。” 殷泽踟躇着,反复斟酌着将要出口的语句,最后却是无奈地将最后一块糯米糕放进了望凝青的掌心。 糯米糕热气尚存,馥郁着柔和甜蜜的香气。少女仰着脸,那双眼睛叆叇着烟云,却似乎比任何一片天空都要来得干净。 “所以——”殷泽像宽慰一个受尽委屈的孩童般,小心翼翼地将手覆上她的发顶,“红尘或许不是很好,但也没有那么糟糕。” “暂且驻足看看,可好?” …… 收到常客西平郡王世子不慎落水而死的消息,方知欢面上似有哀戚,只道是“故人长离令人伤感”,之后便以此为由闭门谢客,隔绝了外界的流言蜚语。 “没用的东西!”方知欢狠狠地将玉枕摔落在地,保养得如葱根美玉般洁白的十指狠狠地抠挖着床褥,以此宣泄自己的恼怒。 方知欢想不明白,自己用血与玉蝉子进行了交易,故意在西平郡王世子面前哭诉自己的委屈、不着痕迹地告诉了他柳袅袅出席晚宴的消息,甚至还忍着恶心贬低自己夸捧柳袅袅的容貌,结果西平郡王世子居然这么没用,生生跌进池塘变成了一坨烂肉,真是白费了她的一番苦心! “不行,不行。”方知欢惶惑地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为了保持美丽,她只给玉蝉子提供了最小分量的血,但即便如此,这也让她容貌大为失色。 最近,京城开始流传各种针对她的风言风语,方知欢刻意把自己往凄美易碎的方向装扮,倒也引起不少王孙公子的怜惜。 但长期以往,脸上的脂粉越抹越厚,教坊中青春水嫩的女孩相继而出,她迟早会泯然众人,沦落为最为悲惨的游女。 更糟糕的是——方知欢轻咬下唇,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她怀孕了。 算算日期,孩子应该是兵部尚书的,虽然他已经年过半百,但是他家中没有正妻,父母也已经不在了,虽然有两个孩子,但只要想办法将孩子养废就不算什么。 方知欢知道自己歌女的出身决计无法成为达官贵人的正妻,但凡家风好些、爱脸面的,族长长辈都不会允许家中子弟迎娶一介歌女。 所以方知欢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那些年纪大,大权在握并且不受家族掣肘的高官,徐尚书就是方知欢瞄准的目标,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对方对自己心生爱怜。 三个月前,徐尚书曾承诺过会娶她为续弦,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方知欢也觉得怀上对方的孩子比较稳妥,便顺理成章地与他一醉风月。 但是没想到,之后不久就发生了殷泽将军前来画舫讨公道之事,徐尚书的态度开始摇摆不定,腹中的胎儿来得委实不是时候。 她没办法证明孩子是徐尚书而不是殷唯的,眼下京城这么多针对她的流言蜚语,徐尚书再如何喜爱她也不会冒着得罪殷将军的风险娶她为妻。 “玉蝉子。”想到这,方知欢就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你得帮帮我,我要被人欺负死了!” 放在妆匣旁的佛钵里传出一声振翅的声音,随后,一道仿佛沙石砥砺般沙哑的嗡鸣响起:“傻姑,你给我的血只能交换一根命丝,你已经用掉了。” “不要叫那个名字!”方知欢怒斥着,却已经没有太大的精力去纠正玉蝉子称呼的问题,“我还有什么可以交换的?除了美貌和我的才情。” “你的才情是因为七巧玲珑心而生的,并不能进行交易。”玉蝉子又一振翅,从佛钵中飞起,轻轻地落在纱幔上,“你想要什么呢?” “我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方知欢狮子大开口道,“我不要过现在这种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整日担心自己朝不保夕的日子!” 玉蝉子想了想,伸出一根触须指向方知欢的腹部,道:“那你不需要交换。傻姑,你的孩子是文曲星下凡,等他长大,你就能过上金尊玉贵的生活。” “什么?!”方知欢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甚至没在意玉蝉子又叫了那个讨人厌的名字。 “十五年,这个孩子将会六元及第,成为改变皇朝的千古之才。”玉蝉子很是笃定地说道。 “你疯了吗?”方知欢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妓女的后代不允许参加科举,哪里来的六元及第?” “文曲星自然不同凡响。”玉蝉子甩动触须,“只要你给自己赎身,嫁个良人,好好将孩子养大,他未来自然会平步青云,并且尊你敬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赎身!嫁个良人!”方知欢拔高了嗓音,高亢而又尖锐地喊道,“嫁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忍受柴米油盐十五年!这不可能,我做不到!” 文曲星转世的孩子的确令人狂喜,但是方知欢十分迫切地想要拥有被丝竹锦缎包围的人生,如果真的只为正妻不为别的,凭她的身价嫁个商贾还不容易? “你可以找一个经商三代,孩子被允许科考的商贾。”玉蝉子早已习惯了方知欢的尖酸刻薄与贪婪自私,它十分耐心地提议道,“日子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傻姑。” “我不要!你让京城里的人怎么看我!”方知欢尖叫道,“士农工商,商人最贱,就算有钱又如何?还不是要在七品芝麻官前伏低做小!” 玉蝉子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其他办法,只能反问道:“那你想怎么办呢?” 方知欢焦虑地咬唇,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腹部,徐尚书已经不大可能娶她了,而未婚先孕又很难另觅猎物。但如果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她要遭受的白眼与非议显然更多,且不说大着肚子的这段时间无法接客,一个带着孩子的歌女,以后在画舫中的日子显然也不会好过。 方知欢枯坐了很久,玉蝉子也耐心地等待了很久。 直到屋内的灯油燃烧殆尽,一阵阴风吹熄了蜡烛,坐在帐幔中的方知欢才微微一动,慈爱而又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方知欢的面容沉在浓稠的夜色里,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照亮她半张容颜,娇艳美丽,不可方物。 “玉蝉子。”方知欢的声音有些闷,有些哑,她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始说话,“腹中的孩儿还未出生,所以他是我的,对吗?” “是的。”玉蝉子振动翅膀,“他当然是你的。” “那——”方知欢短促地喘息着,似乎强自摁捺了什么,脱口而出的话语夹杂着一丝轻颤,“我用他来交易……可以吗?” 此话一出,房间内顿时陷入了死寂。 月明星稀的夜晚,熄灭烛灯的闺房,窗外灯火通明,舞女的娇嗔与男人的吆喝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脂粉与酒气。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方知欢几乎要心生不安,才听见玉蝉子轻轻地道:“可以哦。” “那么,你想用这个孩子换什么呢?” 不同于未下决定前的踌躇犹豫,下定决心后的方知欢飞快地说出了自己所求的愿景:“我要一个长相俊美、身居高位并且深爱于我的夫郎。” “我要过上锦衣玉食、人人歆羡的日子,从此无人胆敢欺我辱我!” 方知欢急促而又仓皇地说完,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脸颊涨得通红:“至少、至少我要过得比柳袅袅好,我的丈夫要比殷将军更优秀。” 方知欢说完,不等玉蝉子回应,又仿佛知晓不可为般急急地强调道:“能做到的吧?这个孩子可是文曲星,改变皇朝的千古之才啊!他值这个价!” 玉蝉子振动着翅膀,它玉色的身体殷红更深,深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如你所愿,傻姑。” 窗外灯火摇曳,皎皎月光将画舫中的人来人往拉拽得影影幢幢。 投入屋内的光拉扯出一道庞大而又可怖的虫影,不同于佛钵中娇小玲珑的模样,倒影在墙上的虫影几乎笼罩了整座闺房。 它伸出尖锐的触角,割开女子的腹部,从里面掏出一团血块,塞进口器中,嚼嚼咽下。 鲜血滴滴答答。 恍惚间,一声似婴孩又似蝉鸣的啼哭声响起,淹没在喧嚣嘈杂的繁华之中,融入无尽的长夜,消逝于阴影之中。 如水面聚而又散的泡沫,翻涌着层层叠叠的白浪,谁知一眨眼,便消失无踪了。 第194章 【第15章】明媒正娶妻 京郊城十里地外的一处驿站旁, 有一间茅草搭建的小小茶摊。 茶摊的主人是一位腿部有疾的老人,每天都守着自己破旧的小摊子,卖着劣质的麦酒与苦茶, 锅里烧着香喷喷、拌了猪油的高粱饭。 偏僻的山路, 往来的人极少, 老人却总是不急不忙地烧着一壶热茶,自得其乐的模样。 然而今天, 山间下了一场大雨,老人不得不尽早收摊。他披着厚重的蓑衣、拄着拐杖朝茅草屋走去,走到半路却突然仰头望天, 喃喃自语了几句。 “造孽啊,造孽啊。”老人话语沧桑喑哑, 其中的痛惜之意便如那熬煮过头变得又苦又涩的劣茶。 老人调转了方向,拄着拐朝着京城所在的方向走去, 草履鞋在被山雨浇淋得泥泞无比的土地上踩了踩, 十里黄土收缩成寸,他竟已到了京郊城外。 “造孽啊, 造孽啊。”老人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这句话,布满褶皱与老人斑的面容一如他脚下写满悲苦与风霜土地,他步伐很慢, 却眨眼便越过了万水千山。 老人碎碎念念地踏入京郊城外的墓地, 手中木制的拐杖不停地在地上敲敲打打,最后停在一个小小的坟冢旁,拐杖的尖头抵在坟上, 打着转地往下挖。 “可怜, 可怜。”老人的动作很慢, 像早已老朽的门板, 但是杖头所触碰到的地方,泥土便如同水流般翻涌而起,不一会儿便露出了深埋土里的小小棺椁。 老人抹开了泥土,用拐杖悄悄了棺盖,那沉重的棺盖便自动掀开,露出里面一具婴孩的尸骨,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老人抱起那具尸骨,抓了一把泥土在手中搓捏了好一会儿,再缓缓摊开手时,手里的泥土就变成了粗糙的麻布,襁褓一样地包裹着那具稚嫩的骸骨。 “来,来。”老人一下下地招着手,有一些散碎的萤火凭空出现,如茫然不知归途的孩童,随着老人的呼唤一点点地聚过来。 那些萤火落入老人怀中的襁褓,婴孩森白的骨头泛起了清浅的光泽,那光如朦胧的薄雾般凝聚成婴孩的形状,不一会儿,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便渐渐成型了。 婴孩看上去瘦瘦小小,仿佛未足月而生,先天不足让他面皮紫胀,呼吸也短促得吓人。 孩子小小的一只,即便在睡梦中,软绵绵的拳头依旧无意识地张合,如溺水之人般挣扎着、求救着。 老人抱着婴孩掂了掂,轻轻拍哄了几声,之后凭空抽出一杆秤,吊住孩子的襁褓称量了一番。 奇怪的是,杆秤的另一边分明空无一物,孩子却虚虚地挂在钩子上,秤杆来回倾斜,却始终没有彻底偏向一方。 “唉。”老人反复称量了几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之后又将孩子抱在怀里,一叠声地道,“可怜,可怜,命太轻,命太轻啊。” 小孩似乎听见了老人的批命,淡色的眉毛微微皱起,忍不住在襁褓中踢蹬了一下小腿。 “唉,要给你找一个能压得住命的。”老人抱着孩子不停地拍哄,本就悲苦的面容愈显凄怆,看上去宛如一棵烙印着漫长光阴的老树。 老人抱着孩子在墓园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朝着京城内走去。 京城管控极严,出入都要检查私传,然而老人抱着孩子来到城门口,递了一块什么都没刻的木板,守卫便二话不说地放行了。 老人踏入了京都,身影穿梭于往来行走的人群之间,明明速度很快,但与他插肩而过的人们却无知无觉。 他衣衫褴褛,拄着拐杖,身上散发着泥土的气息。有富家子弟在他身边经过,忍不住朝他的背影唾了一口,捏着鼻子臭骂一声“泥腿子”。 对此,老人并不在意,怀中的婴孩也安静得无声无息。愁得老人频频低头,伸出一根手指搁在婴孩的鼻下,唯恐一时不慎便让孩子断了这一口强行续上的吐息。 老人快步穿过街头巷尾,远远便能看见一座极有气势的府邸林立城中,朱漆大门上悬挂着“昭勇将军府”的御赐镶金边牌匾,门口的石狮都显得肃穆而又庄重。 老人抱着襁褓,步子一点点地放慢,就这么伛偻着腰背、一瘸一拐地朝着将军府走去。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55节 将军府门前,望凝青正在清点殷家的资产以及这些年来殷泽攒下的家底。 因着殷泽抽调回京又已经成婚,根据朝廷的不成文规定,后代直系血亲一旦在朝中身居要职,父辈就须得退位,这是为了避免父子勾结,于朝中结党营私。 殷父很早便不涉朝堂了,但殷家却还有一个“一等伯”的虚衔,殷泽大婚后,这个头衔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殷泽的头上。 按理来说,殷泽和殷唯是须得分家的,但眼下殷唯还卧病在床,殷父又打着“大婚”为由不愿分家,事情便暂且搁置了。 殷父的想法不难理解,殷唯一旦被分出去那就不再是“一等伯家的少爷”,而是一介白身,在京城这等贵人遍地的地方,谁都可以踩他一脚。 望凝青也觉得分家之事可以缓缓,殷泽同意暂时不分家,但作为条件,殷家的公中财务被转移到了望凝青的手上,算是彻底断了殷唯的钱财自由了。 而这些,还在隔三差五闹一次绝食的殷唯并不知道。 望凝青清算着殷泽的家产,因为殷泽军中有专门的人负责打理这些,所以交到望凝青手中的是一沓已经整理好的册子,她只需要确保无误就够了。 抱着孩子的老人就是在这时候走到了望凝青的身边,他仰着头,期期艾艾地想要说些什么,不料搬运物件的小厮冲撞了一下,老人便整个人朝前扑去。 “小心。”望凝青眼疾手快地搀扶住枯瘦的老人,下意识地接过了老人怀中的襁褓,一只手稳稳地托在了怀里。 没有人注意到,那面色发紫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孩子,在落入望凝青怀里的瞬间便长长地倾吐出一口淤气,眼睫颤了颤,随即安稳地坠入了黑甜乡。 “哎哟。”老人颤巍巍地扶住自己的腰,连连道谢道,“谢谢,谢谢您,好心的夫人,好人会有好报。” 望凝青没太在意,伸手便要将襁褓还给他,谁知那老人不接,反而愁云惨淡地道:“这位好心的夫人,您能收养这个孩子吗?” 站在一旁的静喧正在懊恼自己没有发现有人接近,让人冒犯了自家的小姐,如今一听这话,顿时柳眉倒竖:“好呀,你这是讹到我家夫人身上了!” “不敢,不敢。”老人连忙摆手,一张饱经风霜的麻皮老脸越发悲苦,他伸着宛如枯木般黑瘦的手,指着孩子道,“这孩子、这孩子与夫人有缘啊……” 不等静喧破口大骂,老人便竹兜倒豆子般地说道:“我在城郊外捡到了这个孩子,孩子命苦,当娘的不要他了,我找到他时,眼见着只剩一口气了。” “我心想这孩子年纪小、身子骨弱,应当是熬不过去,正想找个地方把他给埋了,却有个算命的老道经过,掐指一算,说让我往城中去,找一善心人家。” “我心想,嗨呀,这京都谁不知道殷将军的为人秉性,我想让这孩子也蹭蹭将军的福气,谁知刚靠近夫人,这孩子突然就活了!” 老人说得眉飞色舞,言辞抑扬顿挫,活灵活现仿佛酒楼说书的一般,听得静喧满脸犹疑,一时有些拿捏不定。 然而不管老人表演得如何卖力,望凝青都不为所动,她容色淡淡地拍抚着婴孩的脊背,见老人终于说完、满脸期翼地望着她,顿时颔首。 “故事编得不错。”她将孩子递还,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册子,“出门左拐第一条街,走三百米有一座育婴堂,如果这孩子的确不是你家的,那官府会管。” 望凝青说完便要转身离去,老人哀哀地轻唤着,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才能打动着铁石心肠的入世大能,怀中原本睡得安稳的孩子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哦哦,乖啊乖啊,不哭不哭。”老人心疼地晃悠着襁褓,这孩子生而有灵,感受到自己再次被人抛弃,这才忍不住啼哭了。 老人抱着孩子在原地打转,低头思考还有什么办法,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一角淡色的衣袂。 老人抬头,便见神姿高彻的女子去而复返,神情依旧那般冷淡。 然而她才刚一靠近,孩子的哭声便渐渐弱了下去,只是抽抽搭搭地伸着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挠着,仿佛想要留住什么。 望凝青站在一臂之距的地方静静地看着那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孩子,不知怎么想的,竟抬起一只手指轻触他的小手。 孩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即便如此却还是憋红了脸,一个劲地将望凝青的手指往自己的怀里带。 平心而论,这个孩子看上去的确不像是老人家的小孩,他眉眼生得极好,神清骨秀,玉雪可爱,特别是眉宇间的一股灵气,看着便聪明乖巧。 静喧看着婴孩的举动,心中的秤杆也忍不住缓缓偏移,她不禁想,这孩子莫非真的跟自家小姐有缘吗? 望凝青任由小孩抓着自己的手指,用指节摩挲了一下婴孩嫩嫩的脸蛋,就在老人心中略有忐忑之时,这才出声道:“孩子叫什么?” “这……”老人为难地看着襁褓里的婴孩,“狗蛋”、“铁柱”等名字险些呼之欲出,但最终还是忍住,摇头道,“可怜,就叫‘可怜’。夫人,您赏他一口饭吃就好了。” 望凝青闻言,顿时轻挑眉梢,淡漠道:“要做我的孩子,就要自己立住,不能让人可怜。” 她说着,接过了老人怀中的襁褓,原本皱巴着小脸哭得满面通红的婴孩一入她的怀中,顿时吸吮着自己的拇指安安分分地蜷起,看得旁人啧啧称奇。 静喧有些迟疑,虽说这孩子看着很有灵气,似乎也的确和小姐有缘,但自家小姐新婚不久就领养一个孩子,这叫什么事啊?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望凝青轻弹了一下孩子的额头,道,“你以后便叫‘南木’吧。” 第195章 【第16章】明媒正娶妻 望凝青领养了一个孩子, 却没想过要跟任何解释。只有静喧一人在旁心惊胆战,不知如何跟姑爷坦白此事。 照理来说,就算真的同情怜悯这个孩子, 那收作家生子, 如那老人所说的一般赏口饭吃便是了, 何必冒着得罪公爹和姑爷的风险收作养子呢? 再说了,自家人知自家事, 静喧是陪伴小姐一起长大的,她知道小姐天生寡情、为人淡漠,并不是那么善良无私、通情达理的性子。 望凝青将这个被取名为“柳南木”的孩子带回了家中, 吩咐家中管事以后孩子的吃用走她自己的体己而不走公中,这更让静喧感到迷惑。 静喧到底是寻常人的思想, 见状不由得猜测道:“小姐是想出家后养儿防老吗?” 不怪静喧会产生这种想法,实在是望凝青以前三天两头把出家挂在嘴边的执着令人印象深刻, 静喧一时半刻有些拗不过来。 “养什么老。”望凝青淡定自若地倚靠在床榻上, 任由怀里的婴孩不住地舔咬着她的手指,时不时逗弄两下, 柳南木便会朝她露出一个软绵绵的“无齿”之笑。 望凝青让人拿着帖子回柳家去请一位信得过的奶妈,又让人熬了浓稠的米汤与牛乳,暂且作为替代给孩子喂下。 南木大概是饿得狠了, 倒也没有怎么挑嘴, 把塞到嘴边的汤勺舔得一干二净,若是喂得慢了还会轻轻拍打着望凝青的手,嘴里发出啊啊的奶音, 不住地催促着。 婴孩的精力有限, 柳南木吃饱喝足后便吸吮着手指头、乖巧地窝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然而, 即便是在梦中, 他也紧紧地攥着望凝青的衣襟,眼角的泪珠欲坠不坠,嘴里含糊着细碎的呓语,显然,这孩子刚出生不久便已经饱尝了人世的苦难。 望凝青把孩子抱起来掂了掂,身量未成,骨轻命薄,大概七个月大的模样。虽说民间有“活七不活八”的俗话,但这孩子能苟活下来也实属不易了。 望凝青否定了“养儿防老”之说,静喧反而愈发困惑:“那是为什么?小姐并不是这么善良的人。” 这话说的。望凝青抬了抬眼皮:“会不会说话?养大了打着玩不好吗?” 这话说的。静喧整个人都不好了:“整得您好像很会说话一样?” 两人一起长大,这样偶尔的打趣嬉闹也算寻常,见望凝青不想多说,静喧便也起身告退,让下人去准备一些婴孩需要的物事了。 望凝青待在房间里拨弄算盘,午后的阳光与噼里啪啦的珠算声编织成了和谐而又令人安心的曲调,怀里的孩童睡得香甜,原本不稳的吐息也逐渐趋向平缓。 望凝青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柳南木能够躺平在她的怀中,随即她一手持着毛笔,笔尖凝墨,久久未能落下。 望凝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收下柳南木,大概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太过讨巧,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没有违背吧。 虽然父母长辈反对望凝青修道,但她从小博览群书,深知“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的道理,如果非要说这孩子与她有缘,倒也不算说错。 恰好她嫁人离家,身边没有长辈拘束;恰好她难得在外,碰见这被生母舍弃的婴孩;恰好她与殷泽相约和离,以一年为期…… 当然,如果只是这些,倒也不足以打动望凝青。 她虽然不介意麻烦,但也不想自寻烦恼,承担起另一个生命的前半生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拿轻放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责任,也意味着羁绊。 羁缚越多,便越是无法超脱。对于望凝青而言,她没必要去缔结多余的因果。 非要说的话,是这孩子自己救了自己吧。望凝青轻阖眼帘,她在他的哭声中感受到了挽留和求救的意味,如溺水之人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既然他想活,她又恰好能做,如此,帮他一把倒也无妨。 他既然是因为她的帮扶才活下来的,望凝青便也希望他长大后能以同样的善举去帮扶他人,“福履绥之”,故而为他取名为“南木”。 望凝青没打算向别人解释,等到静喧将婴儿的摇篮备好,又将奶妈请来之后,她便放手让别人去照顾。 等到傍晚,殷泽从军营中归来,回家便听见自己的夫人领养了一个小孩。禀报此事的静喧以为姑爷会不解或是生气,没想到殷泽只是轻轻一笑。 “袅袅喜欢便好。”殷泽对柳袅袅无有所求,只求她幸福康乐便好。听见柳袅袅领养了一个孩子,他心里还觉得挺高兴的。 这种微妙的心情显然无法被下人理解,静喧更是连忙辩解道:“夫人说孩子随柳姓,以后吃穿用度也走夫人的体己,不会取用公中。” “何必如此介外?”殷泽没觉得孩子随母姓有哪里不对,毕竟他与袅袅的相处方式比起夫妻更像兄妹,一年后更是要和离的。倒不如说,柳袅袅的举措反而让殷泽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柳袅袅说要出家并非气话,但他会担心她老无所依。她愿意领养一个孩子,殷泽当然不会不许。 “走公中吧。”殷泽想了想,还是顺道敲打了一下下人,“夫人总要给自己攒些体己,手头宽裕些总是好的。明日让人拿了名帖去官府里给孩子过一下户,就记在夫人名下。虽然随柳姓,但这孩子以后便是我殷府的大公子了,老爷那边,由我去说。” 殷泽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原本还有些忐忑的下人们也纷纷定下心来,再一次感受到了家主对夫人的敬重与情深,自然不敢怠慢。 殷泽叮嘱完便径自回了院子,刚踏入庭院便见絮雪一般霜洁的女子站在窗边,正在给盆栽中的牡丹花修剪枝桠。 向晚的风拂过女子的鬓发,垂眸敛眉的姿态让她看上去又有了即将乘风而去的缥缈,一双淡而寡欲的眼眸能映出尘世百景,却装填不下一缕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这份世人无比追捧的出尘之美,却总让殷泽一次一次地反刍那宛如黄莲般的苦意。 “袅袅。”他轻叹,又笑。 正在警告幽微不要作妖的望凝青不知道殷泽心中所思所想,她抬头看他,莫名想到了那句伴随着糯米糕而落下的私语。 就好像风筝与放风筝的人,虽然很轻很浅,但那根线的确是存在的吧? 父母,兄长,丈夫,孩子。那些蛛网般细不可见的线。 望凝青从不自大,她有听进殷泽的话。这凡尘,她便驻足观望一番,也无妨。 这般想着,她微微前倾身子,唤道:“夫君。” …… 方知欢没有想到,玉蝉子从命丝中抽出来的、符合她所思所想的未来夫郎居然是已经被她抛在脑后的殷唯。 “你在开玩笑吗?”方知欢揪扯住自己的长发,“殷唯的皮相的确不错,家世也还尚可,但他不过是个无才无能的纨绔子,只能仰仗兄长的鼻息而活。他拿什么来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凭他偏心父亲给的体己钱吗?笑话!” 不等方知欢动怒,玉蝉子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他的确是符合你之所求的知心人,在冥府的命理中,殷家长子将会战死沙场,随后殷家败落,不出三年殷唯便会崛起,承蒙兄长的余泽而入了圣上的眼,很快便飞黄腾达,功成名就。而他将会尊你爱你,一生爱惜于你,不让你遭受任何的委屈。” 方知欢与玉蝉子进行过不止一桩的交易,她知道玉蝉子不会欺骗她,因此方才只是在耍脾气而已。 伴随着玉蝉子的诉说,方知欢渐渐安静了下来,玉蝉子描绘的未来太过美丽,让她一时恍若身坠梦境。 的确,世间长腿的男人这么多,但要论真心,的确没有几人能和殷唯相比。若非殷唯乃是一介白身,方知欢可能早已动心。 “等等,你刚刚说,殷家长子战死沙场?”方知欢回过神,没有漏听这一耳的消息,连忙追问道,“真的吗?那柳大小姐岂不是要守寡了?” “是。”玉蝉子发出一声蝉鸣,“殷泽死后,殷唯步步高升,最终将在知命之年受封成为天下兵马大将军,远胜殷泽多矣。如此,你可还满意?” 方知欢的唇角高高翘起,她克制不住那股漫上心头的喜悦以及逐渐爬上眼角的笑意。 满意,她如何能不满意?柳袅袅嫁得好又如何,丈夫还不是一个短命鬼?哪里能跟她比? “你真的没有骗我?”这样的愿景即便在方知欢最为荒唐的美梦里都不曾出现过,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这样的好运。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傻姑。”玉蝉子蠕动着触须,“但是傻姑,你也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知道了,知道了。”方知欢的内心早已被狂喜占据,没有在意玉蝉子反复强调的言辞,她想,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为快乐的一日。 没想到她一介歌女将会和柳大小姐成为平起平坐的妯娌,在殷泽死后,殷唯将会继承殷泽的一切,不管是爵位还是皇帝的照拂。 而身为寡妇,柳大小姐想要在殷府过活就必须仰仗二房的鼻息,殷父疼宠殷唯,殷唯更是对她唯命是从,想要拿捏一个羞辱她的泼妇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方知欢越想越是快意,越想越是欢愉,整整一夜,她都沉浸在这种难以抑制的亢奋里。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56节 再没有什么比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更为令人欣悦的事了,自己的丈夫前程似锦,而柳大小姐却要在坟前哭良人雪泥销骨,往昔不复。 “不行。”方知欢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突然想起自己上次对待殷唯时那堪称恩断义绝的态度,不由得心生悔意,“我该好好待他的才是。” 话虽如此,但方知欢并不慌乱,她比谁都清楚殷唯对她的痴情,就算她踢了他一脚,他还不是像小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方知欢心想,她要找个时间见殷唯一面才好,正好将先前的旧账全部推到殷泽和柳袅袅的身上,然后想办法与殷唯成就好事。 方知欢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眼眸微深,青楼歌女多得是伪造处子之身的伎俩,那些风月场中的老油条不会被轻易糊弄,但心里只有她的殷唯却好骗得紧。 兵部尚书那边也要找个由头打发了为好,最好还能突显一下自己傲骨铮铮的气度,免得日后风澜再起。 方知欢的七巧玲珑心赋予了她诸多的心眼儿,几乎是眼珠子一转便生出万千心计,将尘世中人全数按利益分割,而她也清楚在不同的人前要戴上不同的面具。 想到自己的前景,方知欢彻底坐不住了,她用优美的字句写了一封情意满满的书信,唤来经常帮自己传情的侍女,叮嘱她一定要亲自送到殷二公子在的手上。 “不能被别人发现,否则我扒了你的皮。”方知欢用尖利的指甲划过这身量不足十四的女孩的眼角,女孩容貌平平,却有一双极美的眼睛。 看着那双仿佛盈满了星海的眼睛被恐惧遮蔽,方知欢这才满意地放她离去,她手上捏着女孩的卖身契,所以根本不担心她会背叛自己。 玉蝉子安静地趴伏在佛钵里,看着方知欢欢欣的侧颜与盛满欲望的眼睛。羊脂玉般洁白的身体微弱地起伏着,不再发出任何的声息。 每进行一次交易便要做三件尽力而为的好事,这是玉蝉子与傻姑的约定。 但是不知道从何时起,方知欢逐渐忘记了这个儿时的诺言。 她不再记得儿时的自己曾经那般殷切地叮嘱玉蝉子,说,玉蝉子,你要提醒我,一定要提醒,如果忘了,我将不再是我自己。 方知欢还是傻姑吗?玉蝉子不知道。 可是,如果方知欢不是傻姑,那傻姑去了哪里? 玉蝉子的脑壳子不大,它想不了那么复杂的事情。它想着方才那个女孩的眼睛,在佛钵里沉沉睡去。 啊,想起来了,曾经的傻姑,眼睛里也有星星。 第196章 【第17章】明媒正娶妻 当瘦瘦小小的南木终于被养出二两肉、不再饿得总是去啃自己的手指头时, 卧病在床还老是闹绝食的殷唯终于又能活蹦乱跳了。 开春前殷父就因为身子骨不好,被殷泽送去温泉别庄好好休养去了,殷唯的管教权便完全落在了殷泽手里。而殷唯那些对殷父来说无往不利的撒泼手段, 对殷泽而言就是小孩皮痒欠打, 他在军中见多了不服管教的兵痞子, 多的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殷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根本不够看。 都说长兄如父, 长嫂如母。望凝青从小到大都被家里人灌输殷唯是自己未来丈夫的思想,倒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成了殷唯他娘。 “所以,二少要从公中支银子, 但姑爷先前叮嘱过……”静喧将下人的抱怨娓娓道来,姑爷平日要上朝点卯, 因此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自家小姐来拿定主意。 这点对望凝青来说倒也不难,与那些曲解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意思并刻意不让女儿读书的暴发户不同, 真正的书香世家都知道让子女读书明理的重要性。因此, 望凝青从小除了经史文学、琴棋书画以外也要学习治家与珠算,否则下人呈递上账本, 身为当家夫人却看不懂,就有些贻笑大方了。 如今,殷唯想要从公中支取银子, 按殷泽的说法就是除了家里管饭以外, 其余的一分钱都不该给他,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只知道混吃等死像什么话? 但望凝青觉得, 此事还须徐徐图之, 所以她估算了一下京城的物价之后, 让管事给殷唯支了十两银子。 “小姐?”静喧闻言有些惊讶, 这是要服软的意思吗? “稍安勿躁。”望凝青不慌不忙地翻阅着账本,神情如常。 殷唯拿到钱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十两银子,出去跟狐朋狗友吃上一顿饭也就没了,所以殷唯很快又回家伸手索要银子,并且狮子大开口就要五百两银票。 “二少,夫人说了,早先给您的十两银子便是您这个月的全部开支了。”家中管事笑眯眯地说着,他心里门儿清,知道殷家已经易门改户,再不是能让殷二少随意逞威风的地方了,“好叫二少知道,大爷曾在月前说过除去管饭以外,不许二爷再从公中支出银子。是夫人宽和,这才许您另得十两零花。” 管事隐晦地提醒,然而殷唯完全辜负了对方的好意。他听见柳袅袅的名号,新仇旧恨同时袭上心头,顿时认定是这毒妇从中作梗,拍案大喊了起来。 “叫柳袅袅出来见我,她算什么?真以为自己嫁了我哥就可以一手遮天、做殷家的主了吗?!” 被喷了一脸唾沫的管事用巾帕擦了擦脸,他年过半百,心态也稳,闻言顿时反问道:“二少,您要不要去门前看看牌匾?” “什么牌匾?”殷唯怒气上头,早已丧失了理智,“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刁奴,以前在小爷面前伏低做小,现在就知道跟那贱人示好!” 管事笑眯眯地听着,被骂了也不生气,只是一个劲地劝道:“您看看吧,就当是被老奴骗了,看看也不亏啊。” 殷唯被管事的这副作态转移了注意力,顿时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他早已被殷父宠坏,料想这些家仆也不敢暗害自己,便也将信将疑地走到门口朝上望去。 殷家的大门被重新漆过一遍,古朴庄重中透着一丝新生的朝气,一块镀了金边的崭新牌匾高挂其上,赫然是“昭勇将军府”五个大字。 殷唯瞠目结舌,他虽然嚣张跋扈,却也知道最基本的常识,门庭改换了牌匾,就意味着如今当家做主的不再是父亲而是兄长了。 嫡长子继承爵位是天经地义之事,哪怕殷父曾经动过将爵位留给小儿子的念头,但到底没敢这么做。 殷泽能打拼出将军的名头是他自己的本事,从来没有因为长子有出息就把本该给长子的爵位换给小儿子的道理。 不说皇上那边说不说得过去,敢这么做都要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再说了,就算一等伯的爵位传承给殷唯,也要看他保不保得住。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是说笑的,殷家祖上的确辉煌过,但传承到了这一代,要不是殷泽足够优秀,恐怕也迟早走向没落。 “就、就算兄长继承了爵位,我们也还是一家人啊?”殷唯硬着头皮道,“总之,你给我叫柳袅袅出来!十两银子够什么吃用?也不怕被京城里的人笑话!” “十两银子怎么就不够吃用了?”殷唯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声音远远响起,他抬头,便看见一衣着淡雅的女子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朝他望来。 “区区十两……”殷唯正要驳斥,却在对上女子眼眸的瞬间微微一怔,这还是殷唯第一次看清柳袅袅的容貌。 望凝青和殷唯只在小的时候见过一面,后来因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两人之间的婚约与盲婚哑嫁也没多大区别。 小时候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殷唯只隐约记得柳袅袅模样不丑,却没料到她竟是出落得这般清丽脱俗。 那种不染世俗尘埃的冷冽,实在与殷唯印象中的“毒妇”靠不上边。不过殷唯心里有人,因此也只是惊艳了一瞬,很快便回过了神。 “区区十两银子,吃一顿饭就没了,这么扣索,不是让其他高门大户的子弟看不起我们殷家吗?”殷唯放缓了语气,却还是嘴硬道。 “区区十两银子。”望凝青睨了殷唯一眼,语气轻慢道,“二少爷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您可知道一贯铜钱便足够一家四口一个月的吃用了吗?” 殷唯想反驳平民百姓哪里能和世家子弟相比,望凝青却面无表情的给他算了一笔账:“总参将正三品,一等伯从三品,您知道三品官的年俸是多少吗?” 殷唯哑然,身为一名混吃等死的纨绔,他只知道自家有钱,但哪里知道自家到底有多少钱? “除去炭火与禄米,正三品武官年俸是二百四十三两,养廉银五百;一等伯食邑七百户,无灾丰收年间年俸也不过五百三十五两银。” 望凝青飞快地算了一笔账,眼神冷得冻煞肺腑:“听听您刚刚说的,十两银子能做什么?吃一顿饭?原来我夫君累死累活干半个月,才够您吃一顿饭?” 这话实乃诛心之言,说得殷唯一时间竟有些抬不起头来,然而望凝青显然不打算放过他,还在继续道。 “五百两银票,一位一等伯的年俸,七百户人家操劳一年,还要求神拜佛祈祷风调雨顺无虫无灾才能盼来的一年,您倒好,眼都不眨一下便丢出去了。” “当然,只知风花雪月的二少会觉得我俗,张口闭口都是您看不上眼的阿堵物,但您既然知道没钱会被人看不起的道理,怎就不知道赚钱之人的艰辛呢?” “我……”殷唯觉得这话实在太过刺耳,但自诩满腹诗书的他却搜肠刮肚都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言辞。 望凝青绵里藏针,刺得人无话可说,但其实传承久远的世家大多底蕴丰厚,拥有自己的田地以及商铺,只要打理得好,日进斗金根本不成问题。否则官场上遇事了,偶有被皇上罚俸的情况,总不能一家子都吃西北风去。不过,殷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当然不知道这点,自然也就没了反驳的底气。 平日里总是在书墨间标榜自己文人风骨、才子风流的小傻子瞬间羞愤了,大喊了一声“不吃嗟来之食”便夺路而逃,背影写满了色厉内荏的狼狈。 “所以说,人还是要多读书。”望凝青抱着柳南木看账本时,如此教育道,“否则就像你二叔一样,被人忽悠了都不知道,明白吗?” 柳南木年纪虽小,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却很是灵气,他小大人似的抿着唇、板着一张软乎乎的脸蛋,闻言竟也点了点头,仿佛真的听懂了。 望凝青才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有道是“居移气养移体”,为人父母以身作则比什么都重要,比起“我的孩子”,望凝青觉得柳南木更应该做他自己。 在外人看来,望凝青教育儿子的方式显然是很奇怪的,无论什么事,她都会以商量的语气进行询问,哪怕这个年纪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望凝青与柳南木的相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因为婴孩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或是被奶妈照料着吃喝拉撒,唯一的亲子互动大概便是下午读书的时光了。 望凝青每天都会花一个时辰与柳南木相处,或是随便从书架上抽一本书读给他听,或是弹一段琴曲,不然就抱着他走一遍田地。 柳南木并不是一个开朗的孩子,大概是因为刚出生便饱尝了人世苦楚的缘故,他面上鲜有笑影,除了望凝青、静喧和奶妈以外,也不愿意和外人接触。 他偶尔会坐在摇篮里静静地仰望着天空,那副姿态不禁让静喧想起了自家小姐童年的逸闻。 静喧偶尔会觉得,柳南木和曾经的小姐一样,稚嫩的皮囊之下,藏着一个支离破碎、历经沧桑的灵魂。 除了不爱笑以外,柳南木实在是个过于聪慧早熟的孩子,他比寻常婴孩还要早两三个月学会爬行以及走路,不哭不闹,只在有需要的时候哼哼两声。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柳南木揪着望凝青的袖子,喊了一声“娘”,之后便小手一张一合,指着书架喊“书”。 “笔,笔,笔……”有了书和纸,小南木还不知足,指着书桌上的文房四宝开始吚吚呜呜。 “笔什么笔?”望凝青摁住他被红色肚兜裹着的小肚子,揉面团一样地滚了两圈,“你这小细胳膊有笔杆子粗吗?” 小南木不喜欢被人这么滚着,但是又反抗不了自己没良心的娘亲,只能双手抱住望凝青的手,用自己的肚皮给她暖手。 “小公子聪明伶俐,将来必定高中。”静喧已经彻底相信了“这个孩子与我家小姐有缘”的说法,如今对柳南木是要多怜爱有多怜爱。 特别是小南木抓周时抓了文房四宝,静喧就认定小公子以后必定有大出息,将来必定能成为自家小姐的依靠。 “我依靠这小不点?”望凝青看着身边软绵绵的雪团子,一根手指就把他戳倒,“得了吧,他依靠我还差不多。” 小南木虽然早熟,但有些话却是不爱听的,他被戳倒后便默默地爬起,拽着望凝青的衣袖让她往自己身上倾斜,努力表示自己是可以“被依靠”的。 望凝青三两下把他掀翻,摁着他的肚皮看着他活像只翻不得身的小乌龟一样伸脖子蹬腿,心情莫名变好了一些。 嘉禾的种植非常顺利,虽然产粮不如望凝青的预期,但也已经远远超出了佃农们最初的期翼。剩下的就只是推行种植的问题。 在殷泽上缴稻种并且提及圣上想见她时,望凝青将最初种出这个稻种的两个小孩推了出去。 两个小孩已经长大,也将望凝青的种植手艺学了个七七八八,望凝青觉得就凭这两个小孩随便种种都能折腾出嘉禾的气运,未来的成就必定不会差。 当然,除了好事以外,自然也有坏事。 皇后病重。 原本,望凝青和殷泽约好了一年的和离之期,不料却撞上了皇后病重。望凝青和殷泽作为婚事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的人,为了避免在这种要命的关头上触皇上的霉头,便也暂时搁置了和离之事。不过殷泽倒是信守承诺地写了放妻书,除了初一十五的合房日以外,夫妻两人也开始分房睡了。 这一年来,殷泽始终保持着对望凝青的温柔以及敬重,因此即便两人分房,下人们也没有因此怀疑大少与夫人之间感情不和。 大少不像二少一样寻花问柳,除了夫人以外也没有通房侍妾,平日里不是上朝点卯就是在书房彻夜通宵,那副拼命三郎的架势让人不禁怀疑齐国才是他老婆。 一开始刚刚抽调回京的殷泽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等到空出手来了,就毫不犹豫地将殷唯踢进了军队,从最微末的跑腿小兵做起。 顶头上司就是自家大哥,可以想见殷唯的日子有多水深火热,可谓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望凝青觉得殷唯去军队里磨磨心性也是好的,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之前斩钉截铁说要跟殷唯桥归桥路归路的方知欢,居然又跟殷唯重归于好了。 而现在,望凝青就坐在堂前,宛如一个恶毒的婆婆,听着殷唯那闹心的货在门外叫嚣。 “大哥,你是我亲大哥,都说长兄如父,所以这话我跟父亲说,也跟你说一遍!” 殷唯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不让我娶知欢,以后我就不孝顺你!我就不认你这个爹了!” 第197章 【第18章】明媒正娶妻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57节 望凝青想不明白, 为什么殷唯一旦碰上方知欢,令人糟心的程度就会水涨船高,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明明平日里虽然嚣张跋扈, 但多多少少还算是个正常人, 被骂了也会羞愧,对兄长也还算敬重,虽然在军队里被训得哭爹喊娘, 但到底还是坚持下来了。 可为什么一遇到方知欢,他就跟把脑子掏出来囫囵吞了似的?这真的是人能干出的事吗? “殷二少一点都不懂小姐的苦心, 要不是小姐, 他早就被大少逐出家门了!”静喧站在望凝青身后忿忿地说道。 事实也是如此,殷二脑子里有根轴一直转不过来, 就是“再吵再闹我和我哥都是一家人他不可能不管我”,但实际上?殷泽可不会像殷父一样糊涂。 他对同胞兄弟的照顾就是“授之以渔不如授之以渔”, 比起银钱这种阿堵物,他宁可动用人脉给殷唯找个可以赚钱养家的营生。 殷泽原本的打算是等殷唯适应了军中的生活之后便将他逐出家门、让他自立门户,虽说“父母在, 不分家”,但殷唯也已经年及弱冠了,可以娶妻了。 娶妻后便是有了小家,分出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一来可以堵住殷父的嘴, 二来也是为了避免人们将分家之事往柳袅袅身上挂靠。 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殷唯和柳袅袅之间的纠葛本就有些耐人寻味, 能不牵扯上关系最好就不要牵扯上。 不然, 柳袅袅刚嫁入殷家便闹出兄弟感情不和吵着要分家之事, 世人可不会觉得这是殷唯的问题, 只会在背地里骂她是“搅家精”,对她的声名不好。 比起殷泽对柳袅袅的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如今门外大闹的殷唯倒像是捡来的。 殷家没有女眷,殷泽殷父两大老爷们儿也不好去打听别人家有没有云英待嫁的闺女,因此帮殷唯寻妻的重担便落在了望凝青的手上。 今日之前,目前还是长嫂的望凝青已经在帮殷唯相看了,但是看来看去,无论如何都觉得帮殷唯说亲是要害了人家,巧的是,殷泽也是这么觉得。 所以,望凝青和殷泽商量之后,两人着重选择那些不图夫君宠爱只图他人傻钱多的铁血娘子,回头把殷唯的那份家产交给弟妹,就算是把殷唯“嫁”出去了。 谁能知道那当初傲骨铮铮放话再不相干的方知欢又跟殷唯好上了呢? 殷唯在门外嚎时,望凝青正在给柳南木绞麦芽糖吃,叮嘱了一句小心别把牙粘掉之后,望凝青便出门收拾殷唯去了。 “二弟,你大哥出门了。”望凝青站在台阶上往下看,“怎么又提到知欢小姐了,当初不是说好桥归桥、路归路了吗?” 望凝青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件事殷唯就愤怒道:“我与知欢的感情岂是你们三言两语便能离间的?!” 殷泽把殷唯踢去军队历练还是有点成效的,至少殷唯现在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对她不敬了,不过这个“不敢”也很有限。 “哦,所以呢?”望凝青在诛心之道上总是让人难以望其项背,“所以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的婚事,却只有你一个人跪在这里?你想娶她,她愿意嫁吗?” 望凝青原以为这只是殷唯的一厢情愿,没想到殷唯居然从袖袋里掏出一沓信来,大喊道:“她当然愿意!她甚至愿意为我自赎己身了!” 哦?这倒是让人没想到。望凝青偏了偏头,以方知欢那无利不早起的性子,怎么会看上殷唯这个纨绔,甚至还不惜自赎己身呢? 方知欢身为正当红的花魁,想也知道画舫不可能轻易放人。而作为她靠山的殷唯又不是多么位高权重的世家子弟,方知欢想要自赎,恐怕得留下全副身家来。 放弃自己手头拥有的一切,去赌殷唯的真心和一个无法切实掌控的未来。除非方知欢知道以后会有更大的利益,否则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望凝青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暂时不想,望凝青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殷泽和殷父。再怎么长嫂如母,这也不是她能随便插手的事了。 望凝青以为殷泽听见弟弟又和方知欢纠缠在一起时会很生气,毕竟上次他就动手打断殷唯的腿了。但没想到,殷泽知道这件事后却出奇的平静。 “他想娶就娶吧。”殷泽冷漠地道,上辈子他已经见过了殷唯对方知欢的痴狂,心知拦是没有用的,便也破罐破摔了。 “不过有一点,他要娶风尘女子为妻,族老不可能同意。他若坚持如此,便去祖庙里自请除名,以后另立门户吧。” 殷泽时刻铭记着自己的承诺,从未放弃过将殷唯逐出家门一事。 而且,殷唯自请除名,还是为了方知欢,以后人们提及此事就会是“殷唯为了风尘女子不惜叛离家门”,而不会说是“柳大小姐因爱生妒从中作梗”。 风水总要轮流转的。殷泽心想。 “如果他愿意牺牲至此,那我也算他有骨气,以后他与方小姐如何,我都不再过问了。”家都分了,的确没有再过问的必要了。 殷泽的大饼抛出去了,激将法还没怎么用,殷唯便想也不想地接了。没过多久便拉着方知欢兴匆匆地去了殷家祖庙,说要自请除名。 “除名。”方知欢知道这事时微微一怔,笑容顿时有些勉强,“这好端端的,怎么就闹到要除名的地步了呢?” 殷唯不知道她心中的惊涛骇浪,闻言便温柔一笑:“知欢,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舍弃。” 殷唯说得洒脱,方知欢却听得心惊肉跳,殷唯要是除名了,那以后殷大将军的遗产谁来继承?若没有殷大将军的人脉,殷唯如何平步青云? “不要这样,我怎能让你为我之事而与家人闹得骨肉分离?”方知欢泫然欲泣,泪眼婆娑地道。 “殷郎,你听我说,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浓于水,家人就是家人,这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殷唯心有恻恻,他觉得方知欢说得很对,但是大哥跟父亲不同,他根本不会因为他撒泼胡闹就心软妥协…… “而且,我早已尝过与血肉至亲分离的痛苦,怎么忍心你也落到那种境地?”方知欢用手帕擦拭眼泪,“一个人无依无靠地行走在这世上,实在太苦了。” 方知欢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听上去既是体恤又是自苦,让殷唯心疼的同时又为她感动不已。 殷唯好生安慰了方知欢一通,但回到家后该愁的还是要继续愁,他想来想去都觉得没辙,只好给远在别庄的殷父写了一封信。 且不提殷父收到信后差点没气得晕过去然后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单单是书信寄出到送达别庄,前前后后都至少要大半个月,而日子总归还是要继续的。 方知欢自赎己身,从贱籍回归了良籍,籍贯上的名姓也从肖似艺名的“方知欢”改作了“方好”,颇有彻底收心从良的意味。 方知欢从画舫里脱身,险些没被鸨母扒了一身皮,但她有玉蝉子相助,加上殷唯全心全意的帮扶,倒也留下了一笔钱财,在京城盘了一间脂粉铺子。 在画舫中待了十几年,除了歌舞与玩弄心术,方知欢也就对各种胭脂水粉有所了解,知道如何调制适用于不同场合的花色,知道如何取名才能取悦女子。 很快,方知欢的脂粉铺子“潋滟阁”便经营得风生水起,声望甚至倒压了不少传承百年的老字号一头。 然而,好景不长。百年老字号能留存至今,除了过硬的品质以及底蕴外还要有足够强大的靠山以及背景,方知欢显然触碰到了别人的金山。 很快,方知欢脂粉铺子便状况百出,原材料断供、传出品质不好的流言,最后不知怎的,“潋滟阁”老板便是前花魁方知欢的事情也被爆出来了。 其他麻烦虽然琐碎但也并非无法解决,可这最后一条却是打蛇打中七寸了。 无论是贵妇还是尚未出阁的小姐,都是爱惜自己一身羽毛的。与用同样的胭脂水粉,单这一条就足够她们退避三尺了。 这个年代便是如此,尽管知道美丽是无罪的,也知道大部分男人嘴上喊着贞静端庄实际却疯狂追捧着楼里的含笑,但要她们放下矜持与脸面,那是万万不能的。 一直都是众星捧月的方知欢算是好生体会了一把被歧视的苦楚。 虽然依旧有爱美的姑娘让下人蒙了脸面偷偷来买,但那副羞于与她扯上关系的模样实在令她心中大恨。 “一群故作矜持的臭女表子!”方知欢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却忍不住破口大骂,“自己没本事,勾不住男人的心又嫌弃别人手段下作,我呸!” 方知欢心想,到底还是因为她无权无势、靠山也不够强大,如果她背景足够强硬,哪里由得别人看不起她? 另一边厢,身为始作俑者的望凝青却是轻轻一笑。 “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小姐,您真的很像话本故事里棒打鸳鸯的恶姑婆。”静喧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有野心,敢于向上爬,是好事。”望凝青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步摇,后面的话语还未出口,便转而消失在轻抿的唇角中。 但是得罪自家小姐,就是坏事。静喧默默地在心中补齐了小姐未完的话。 望凝青也没做什么,只是在所有人都使用“潋滟阁”的胭脂水粉时流露出排斥之态,之后在几个“闺中密友”的问询中吐露出潋滟阁老板的身份罢了。 京城的脂粉铺子背后大多是豪门贵妇把持的产业,只要能抓到把柄,后续甚至不需要望凝青亲自动手。 然而,这点小小的报复也只不过是开始,在望凝青看来,方知欢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就像立于空中的亭台楼阁,摇摇欲坠,虚浮不实。 潋滟阁的生意被捣毁,方知欢却没有一蹶不振,那么很显然,她还有其他的资本。 没过多久,望凝青便收到了一条消息,方知欢和殷唯在官府中签订了婚契,而殷父也紧赶慢赶地回到了京城。 知道小儿子一意孤行要娶歌妓为妻,殷父险些没一口血喷死这个不孝子。但恰好此时有一位疯疯癫癫的道士找上门,“提点”了殷父一番,声称殷唯命有一劫,若无妻官扶持,不出三年他便会命丧黄泉,但如果与某种特殊命格的女子结为夫妻,不仅可以避开此劫,甚至还能平步青云、功成名就。 殷父对此半信半疑,但那道士实在有些玄乎,又是袖里乾坤又是点水成冰,很快就把殷父给忽悠瘸了。 恰好殷唯命里有劫,恰好方知欢命格特殊,殷父咬咬牙,拍板道:“分家!” 将小儿子逐出家族是不可能的,这点上大儿子说什么都不管用。殷父难得强硬了一次,不管不顾地给两个儿子分了家。 对此,殷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父亲舍不得二弟,那不如把我分出去吧。” 这话说的,殷父听得一口老血噎在心头,怒斥道:“你就这么嫌弃你弟弟?你成亲那么久都没有动静,没准以后还要你侄儿给你养老续香火呢!” 这话太过诛心,基本就是指着柳袅袅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殷泽立时便冷了脸,道:“担待不起,儿子亲缘寡淡,但木儿给儿子养老送终还不成问题。” 殷父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心有悔意却拉不下脸,闻言更是怒道:“滚!给别人养孩子你就这么开心?” 殷泽笑了笑,站起身拂去衣上的尘埃,走到门边时却回首,仿若自语地道:“毕竟即便是亲子,情分也有浓淡之别。父亲,三年后死去的不是殷唯,是我。” 殷父没有听清,怔然道:“什么?” “没什么。”殷泽微微一哂,“保重,父亲。” 对于殷父最终决定将自己的体己全数交给二弟的行为,殷泽不置可否。他想要改变所有人的命运,却对自己的结局无从落笔。 ——将士死于沙场,多么天经地义。 第198章 【第19章】明媒正娶妻 殷唯最终还是如愿以偿, 用殷父的体己在距离将军府两条街外的地方买了一栋宅邸,与方知欢结为了夫妻。 殷父倒是留在了殷家祖宅,因为长子继承爵位的同时也有为长辈养老送终的义务。 本以为两家分开过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谁知道, 方知欢在婚后还三天两头地前来拜访,美其名曰代夫君尽孝。 于是不可避免的,望凝青与方知欢之间的摩擦也变多了起来。 “夫君虽然性子有些天真, 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单纯又孝顺。”望凝青刚踏入主院,就听见方知欢在给殷父上眼药, “他毕竟不像大哥, 离家多年,又有主见。在这点上还要劳烦父亲您多多帮扶他, 偶尔提点一番,否则夫君什么时候栽坑里都不清不楚呢。所以您啊, 就放心吧,他可敬着您呢。” 这一番拍马屁,拍得殷父可谓是通体舒畅, 连带着对贱籍出身的方知欢都顺眼了不少。 短短三两句话,又是暗踩殷泽“太过有主见不够听话孝顺”,又是点明“殷泽离家多年不如幼子有情分”,还顺便强调“帮扶和提点”,当真好话坏话都被她说尽了。 “弟妹这张嘴啊, 真不愧是楼里练出来的, 活的能说成死的, 死的能说成活的。”望凝青带着侍女走进住院, 漫不经心地给了方知欢一个下马威。 她拿方知欢的过去说事, 无论何时都能正中靶心, 方知欢的面色当即便难看了起来,只能强颜欢笑道:“嫂嫂觉得我说得不对?大哥的确很有主见啊。” “是吗?弟妹也别妄自菲薄,我觉得二弟也很有主见。”望凝青从容落座,侍女立时有眼见地奉上了一杯上好的凤凰单枞,这是方知欢没有的待遇。 望凝青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撇了撇茶沫,在氤氲的雾气中轻慢地说道:“毕竟要是没主见,也不会和弟妹终成眷属啊。” 这下不止是方知欢了,就连殷父也被棒槌当头一棒地打醒了。的确,殷唯前阵子还叫嚣着“不让我娶知欢我就不孝顺你”呢,哪里来的听话孝顺呢? 被人戳中痛处的殷父面色显得有些不好,他虽然偏心小儿子,但出身清贵的柳袅袅才是自己看好的儿媳人选。小儿子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弃金玉而选糟粕。 对于柳袅袅,殷父心里也并非毫无愧疚的,但是人就是一种擅长自欺欺人的动物,越是愧疚便越是不愿相见,日久天长甚至还会生出几分厌恶。 “行了。”殷父打断了两人的针锋相对,瞪了方知欢一眼,“你少说两句,还嫌他们兄弟二人关系不够僵啊?” 方知欢是何等擅长察言观色,闻言面上也无委屈,只是落落大方地应下:“父亲说得是,是我一时用词不当。”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58节 不提自己想要上眼药,只说自己“用词不当”,看似承认错误,实际是在说柳袅袅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然而这点话里话外的小心机,望凝青却连接都懒得接,她端着茶杯与殷父说话,全然无视了方知欢。 “年后儿媳许是要时常入宫陪伴公主殿下,皇后娘娘病重,陛下又忙于朝政,因此陛下跟夫君说过,有些担心公主殿下会过于劳神。” 殷父点点头,大儿媳大家出身,办事牢靠,这件事也只是知会他一声,没什么好多说的:“那你便好好陪伴公主殿下,莫让殿下伤了身子。” 没想到皇上居然如此惦念殷家。方知欢心里又羡又妒,面上却是娇笑着恭维道:“陛下真是看重将军,事事都惦记着他。” 方知欢话音刚落,却见柳袅袅用手帕轻掩朱唇,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站在柳袅袅身后的侍女也是一样,仿佛她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虽然柳袅袅什么都没说,但方知欢还是宛如浑身爬满了蚂蚁一般地难受了起来,连原本想要巴结一下大公主的念想都消散了。 柳袅袅没有在主院久留,很快便起身离去,方知欢小意奉承地跟殷父攀谈了片刻,眼见着快到饭点了,便也告辞离开。 “嬷嬷,我说错什么了吗?”殷父身边服侍的家仆送方知欢走到门口,却被她拉着手塞了一小个银元宝,“我年少不经事,唯恐言语无状惹恼了嫂子,让夫君和大哥之间更加生分。夫君和大哥毕竟是一家人,我若是有什么说的不对,还请您提点一二。” 嬷嬷面不改色地收下了银元宝,但也没摆出多亲切的好脸色,只是公事公办地道:“大夫人向来是人不犯她她不犯人的性子,再好相处不过了,夫人莫要多虑。” 方知欢心中暗骂,自己早就得罪柳袅袅了,面上却是眼圈微红,道:“我方才说陛下让嫂子入宫陪伴大公主是因为看重将军,哪里说错了吗?” 嬷嬷倒是没注意这个,闻言想了想,这才隐隐了悟:“哦,这个啊。陛下拜托大夫人陪伴公主倒不是因为大少,而是因为大公主是大夫人的闺中密友。” 方知欢微微一怔,她倒是没想过这一茬,毕竟她只知道夫贵妻荣,下意识地认为柳袅袅得到的好处都是因为她嫁了个好夫郎。 “大公主是金枝玉叶,常年居于深宫,怎会和未出嫁的嫂嫂成了密友?”方知欢失声道。 “可不是吗?所以说大夫人当真有手段。”嬷嬷歆羡地说着,见方知欢神情有异,便好心提点了一句,“大少当年险些与大公主殿下结成婚约,虽然最后没成,但相见时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可去年大夫人进宫一趟,不仅皇后娘娘对她赞誉有加,就连大公主殿下都与她常有来往,这次更是点名要她入宫陪伴呢。” 嬷嬷压了一些话没说,其实大夫人入宫后基本收割了大半个贵妇圈的好感,没人知道她是如何跟楚宁候夫人谈笑风生的同时还能跟西平郡王妃友好往来的。 “是吗?”方知欢很快回过神来,垂眸敛眉,轻柔一笑,“原来如此,是我想岔了。” 直到离开将军府,方知欢依旧想不明白,柳袅袅除了命比自己好外,还有什么不同呢? …… “哎哟,这可人的小家伙。”传说中“劳神过度”的大公主殿下此时正在自己的屋中逗小孩,“会说话了吗?来叫声‘姐姐’来听听呀!” 被无良母亲当做玩具丢给公主殿下玩耍的小南木眨了眨眼睛,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辈分的问题:“殿下。” “欸,好生分啊,不要嘛。”小南木坐在榻上,公主则毫无仪态地趴在他面前,伸手捏他的小脸蛋,“叫‘姐姐’。” 小南木闭了闭眼,酝酿了半天,却是嗓音脆脆嫩嫩地喊了一声:“姨姨。” “唉。”卫朱曦爬起身,三两下将小南木戳倒在榻上,看向一旁正在抄录书册的女子,道,“看你把小孩养的,跟个小木头似的,嘴巴一点都不甜。” “油嘴滑舌有什么好?倒不如务实点。”短短一年,望凝青与卫朱曦已经建立起了无话不谈的友好关系,卫朱曦也借望凝青之手做了一些自己眼下做不到的事情。 卫朱曦没有告诉望凝青自己的谋算,但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望凝青已经推断出了她的目的与野心。 另一方面,卫朱曦是唯一一个知道望凝青杀死了西平郡王世子的人,而她在暴露自己知道此事的瞬间也被望凝青挖走了藏在身上的秘密。 这大半年来,两人一直都在互相试探、互相算计,虽然望凝青只是被动防御,大公主想要抓住她的把柄,可最终还是打了个让卫朱曦甚为难过的平局。 大公主收服手下失败,两人不得不成为“密友”这样貌合神离的关系。 “小孩,将来可别成为你娘亲那样,简直像只半点亏都不肯吃的大尾巴狐狸。”大公主将小南木举高,指桑骂槐地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语。 “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望凝青正如卫朱曦所说的,半点亏都不吃,立刻阴阳怪气了回去,“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 “哼。” “呵。” 卫朱曦抱着小南木,心想,自己也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想着把这人收入麾下,明知道她是个杀了人还能镇定自若前去面圣的怪东西。 “大概还有两年半。”卫朱曦把玩着柳南木的小手,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夷族是聚落形式的皇庭,耕种只有一季,而且多种植牛羊牧草,即便你带了嘉禾,也很难开垦草原上的荒地。”望凝青扬了扬手中的书册,如此道。 “我知道,所以我要筑城与宫殿,人不落根,心也飘离,自然没有礼教文德可言。”卫朱曦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襟,似有若无的红纹已经爬上了她的脖颈。 望凝青心知劝解无用,将抄录好的书册晾干、叠好,看向屋外的暖阳:“此道坎坷。” “我知。”卫朱曦又笑,将一枚价值连城的玉扳指送予怀中小孩作礼,“这些时日,我见着母后日渐憔悴,即便缠绵病榻,她依旧用那双枯槁的手拽着我,殷殷切切地盼着我出嫁。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公主若不尽快定下婚事,国家有难时便难免要为国牺牲。我知她的心意,却也觉得可悲。” “她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我却觊觎着女人不该肖想的地位。” “可这大齐的江山,不需要一位叛逆的君王,也没有人会期待一位背生反骨、打破眼下格局的皇帝。” “所以——”卫朱曦同样看向窗外,公主庭院中的凤凰木四季常在,可这么多年,却无人意识到此间的神异,“我要去塞外。”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她要飞出囚笼,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第199章 【第20章】明媒正娶妻 上至帝后, 下至宫女,皇宫中的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公主卫朱曦,早在七岁那年就死于热病。 那时帝后为第一个孩子的死而哀戚不已, 皇上还下令将她葬在生前最喜欢的凤凰树下, 将那炽烈如火的花树种满了她的院子。 然而,就在大公主头七即将出殡之日,死而复生的大公主突然出现在凤凰花树下, 而宫中没有人察觉这是一件可怕的事。 帝后为此喜极而泣,将失而复得的孩子搂入怀中。宫女太监也为此感到欢喜, 得了一笔打赏, 免了一批人的死,白惨惨的锦缎换成了红色的挂帘。 再没有人想起公主“死而复生”的事实, 在所有人的认知中,公主大难不死, 虽然几度生命垂危,但最终还是熬过了热病。 齐国君也忘记了“华阳”乃是他赐予大公主的谥号,他只是单纯地为自己的孩子能够立住而感到高兴。 因为公主喜欢凤凰木, 帝后也认为这种树木为公主带来了服气,所以渐渐的,皇宫内也种满了形如飞凰之翎羽的火树。 “你把西平郡王世子推进池塘的事情,我能说出去吗?”卫朱曦曾经用戏谑的语气,附在柳袅袅的耳边低声说道。 “那大公主是妖怪之事, 我也能说出去吗?”被“威胁”的女人挑了挑眉, 没有否认也没有慌张, 一如她将人推入池塘的那个夜晚。 其实, 卫朱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不似人也不似妖鬼, 非要说的话, 倒像是一棵树。 “我是凤凰,凤凰是我。”死而复生、从潮湿泥泞的土壤中爬出,卫朱曦便知道自己不能再作为单纯的人而活。 她就像盘亘在皇宫内的阴云、或是根茎深扎于大地之上的老树,她能感受到草木的呼吸,能连通草木的叶脉与经络,能听见厚重的宫墙铭刻留下的历史的遗音。 甚至只要卫朱曦愿意,她还可以“看见”地上爬行的蚂蚁、土壤中蠕动的蚯蚓,以及趴在叶片上、还未化为蝶蛹的小小毛虫。 “你觉得我是什么?”卫朱曦询问镜中的自己,非常莫名的自说自话,镜中人却偏偏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是不甘死去,涅槃重生的凤凰。”镜中人活了过来,在无数个漫长的黑夜里,她隔着镜子抚摸卫朱曦的眼睛,“没有能够栖身的梧桐,你才会凄惨的死去。” “我不想死。”卫朱曦一次又一次地拂过镜中人忧郁阴戾的眉宇。 “我不想死。”镜中人重复卫朱曦的话语,“那不是热病,而是业火。是龙气压制了我的凤凰命。” “你的话,我只听一半,只信一半。”卫朱曦拉下纱帘,挡住了镜中的自己,她爱自己,却也不信任自己。 “我愤怒,我不甘,但我不能自以为是的觉得全天下都跟我一样愤怒不甘。” 世人都言眼下是百年难遇的太平盛世,大抵是因为众生悲苦已久,所以就连平平淡淡的“安稳”二字都显得无比的奢侈。 世事如棋局局新,难得风平浪静,她何必去当那颗必将掀起万丈波澜的石子? 受业火焚灼的凤凰,在每一年的年终逝去,在每一年的年初苏醒。 她苦苦地维系着善与恶的平衡,不让那足以焚尽人世的烈火从镜中喷涌而出,打破尘世的平静。 “为什么?朱曦是凤凰,凤凰也是朱曦,这是你的不甘与愤怒!为什么要拒绝我?”镜中人日渐焦虑,漫漫长夜不再安静,反而塞满了争执与不和谐的杂音。 卫朱曦称呼镜中人为凤凰,哪怕她知道凤凰其实就是自己。 镜外,她是燃烧到只剩余烬的太阳;镜中,她是在无尽业火中苦苦煎熬的凤凰。 “你说,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再涅槃?而是彻底变成一棵树?”又一次首尾相连的年结,她抱着膝盖,和难得沉默的凤凰一起看窗外飘落的絮雪。 “如果当初被埋在树下的我,真的变成一棵开满花的树就好了。” 满树炽烈而又烧灼的红,开得肆意而又美艳,叶如飞凰,花如丹朱。 “就叫‘帝女花’,如何?” …… 望凝青知道这是一个人与妖鬼共存的世界。 枉死之人会因怨气而化作妖鬼,为祸苍生,害人性命。除非将其打得魂飞魄散或是令其怨气平息,否则无法将其彻底祓除。 “但是怎么说呢,原来我对‘枉死之人’的定义还不太明确?”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看着水池里皮肉腐烂、朝着自己狞笑的水鬼,抄起手边沉重的茶盘,对着水鬼的脑门一把砸了下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急促翻涌的水声显露出失措的慌张,水鬼想逃,却被湖岸上凶神恶煞的女人一杆子穿在了晾衣杆上。 “喂!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茶具啊!”卫朱曦看着四分五裂的茶盘,顿时心痛到无法呼吸,“你这个恶婆娘啊啊啊,拿我的茶盘去砸这种鬼东西,他配吗?” 望凝青用随手抄来的晾衣杆戳烂了水鬼本就糜烂绵软的身子,在怨鬼恐惧而又崩溃的眼神中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的太阳穴,还顺势翻搅了两下。 “也对,他也就配烂在水里了。”望凝青下手又快又狠,扎得水鬼吱哇乱叫,活像是被串在鱼叉上的鱼,“这玩意儿都能变成鬼,黑白无常都是干什么吃的?” “……拜托你有点自知之明,你看上去比他更像鬼好嘛?”卫朱曦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穷凶恶极、连鬼都不放过的女人,“与其说是怨鬼,不如说是惧怖之鬼吧。” “惧怖之鬼?”望凝青三两下敲烂了西平郡王世子的脑壳,看着他再次沉底,觉得他应该一时半刻也爬不起来了,这才开始探究水鬼的来历。 “生前遭受了非人的对待、因恐惧而化成的胆小鬼。”卫朱曦倒也爽快,知无不言,“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变成这么个玩意儿的?” “也没什么。”望凝青拿着晾衣杆重新坐下,毫无波动的模样完美诠释了何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看不见吗?” “我又没有窥视他人的癖好。”卫朱曦撇嘴,指着咕嘟咕嘟冒泡的池塘道,“要不是这玩意儿飘在池塘里实在有碍观瞻,我才不想去探究到底是谁杀了他。” “他想害我,但不是主谋,只是被人挑动了心思。”望凝青无所谓地说道,“就是我原未婚夫、现在分家的二弟弟媳。” “哇哦。”卫朱曦发出了无意义的感慨,“那他还不如死透一点,免得变成鬼了还要受你折磨。” 两人坐在莲池的小亭子里,对着沉在池塘底部的恶鬼尸体谈笑风生,活脱脱上演了一出“鬼见愁”。 “不过,这东西还是有点麻烦的。”卫朱曦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虽然不会说话也没什么杀伤力,一如他可悲可笑毫无价值的一生,但是禁不住这玩意儿丑啊。” 望凝青想了想,觉得大公主说得很有道理,这玩意儿的确丑得她连饭都吃不下:“你说得对。” “对吧?”卫朱曦叫柳袅袅过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西平郡王还在四处寻找杀害世子的‘凶手’,而这个玩意儿前些时日吓着后宫的王昭仪和几位宫女。” 望凝青闻弦歌而知雅意:“阚天监的人会过来?” “阚天监的人还好,都是只会测算良辰吉日的凡人罢了。”卫朱曦摆了摆手,“但宫里的鬼可不止这个玩意儿,主要是怕父皇发布皇榜和招贤令。”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59节 望凝青转念一想便也明白卫朱曦到底在担忧什么,她虽然不是妖鬼,但到底也是非人之物,万一来了个有门道的道士,怕是饺子开口——露馅了。 “有门道的道士大多爱惜自己的道行,若不是真的为祸苍生的大患,他们是不会轻易出手的。”望凝青熟读道经,自然知道出家人的行事作风,闻言便也安慰道。 “只要没传出伤人的流言,他们大多不会管,毕竟等到怨气散了,这东西也就没了。为了一个不伤人的玩意儿而牵扯进宫廷密事,到底不太值当。” 望凝青言之有理,大公主也渐渐放下了心。如果来的只是一些钓誉沽名、装神弄鬼之辈,那清正贤明的齐国君自然能堪破谎言,轮不到她出手了。 然而,望凝青和卫朱曦都没有料到,这世上还真就有这么无聊的出家人,闲得没事来宫里叉水鬼。 阚天监找不出问题,齐国君碍于王昭仪的脸面还是发布了招贤令。 在招贤令发布的第三天,一个貌如谪仙的方士揭了皇榜,步入了皇宫。 彼时,望凝青与卫朱曦正把水鬼捞出来挂在太阳底下暴晒,仗着白天阳气较重,常人看不见这阴森的玩意儿,那水鬼可以说是被挂在一个极为显眼的位置,凄惨得如同一条生无可恋的鱼干。虽然卫朱曦和望凝青都没有很好的驱鬼手段,但水鬼身上的怨秽之气经过了这段时间惨无人道的暴晒,也消散得七七八八了。 因此,穆霁寒看见的就是死相凄惨、形体虚浮不稳、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于风中的……咸鱼干。 两个鬼见愁的女人正在高台上喝茶享受拂面而来的清风,没有注意到被两名太监引到此处的方士。 一身蓝白道袍的方士形容秀美,修如玉竹,与姿态谦卑的宫女太监走在一起,更显气质出尘,鹤立鸡群。 看着那在阳光下挣扎受苦的水鬼,穆霁寒很安静地走了过去,与水鬼无言地对峙了半晌,仿佛明白了什么,抽出了一张符隶。 他将符隶贴在了水鬼的头上,下一刻,那恶鬼便热泪盈眶地化作漆黑的雾气,消散在了风里。 宫女太监看不见水鬼,却看得见那一蓬看着就极为邪性的黑色雾气,顿时心里便是一凛。 而超度了恶鬼的方士缓缓抬头,恰好与同样发现水鬼消散的两位鬼见愁对上了视线了。 “……” “……” 两两,相顾,无言。 第200章 【第21章】明媒正娶妻 卫朱曦虽然平日里看上去与常人别无二致, 但她知道,自己眼中的世事百态早已在一次次的涅槃重生与业火烧灼中扭曲。 譬如生老病死,这些在他人看来无疑是人生中难以跨越的坎坷, 但在卫朱曦看来却是轮回往复必然发生的小事。 死在过去的公主并不明了爱一个人的样子。 如果有一天听见了宿命的声音, 大概也不会动摇她想要前行的决心,但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隔着垂枝摇曳的细柳撞入一双澄洌若水的眼睛, 点点翠色在那一湖的冷彻中潋滟,还未抽芽便已死去的种子是否在泥地的深处聆听到了春天? 墨发高绾的道士安静地看着她, 不多时便半垂下眼帘, 移开了视线。他像临水的白鹭,没有停留太久, 身影便再次隐没在枝叶拂柳之间,逐渐行远。 “真好看啊。”卫朱曦无意识地呢喃, 在好友困惑地抬眸望来时,微微一笑,“我说方才那个道士。” 望凝青挑了挑眉, 她也看见了那位道士,但比起那杳霭流玉般的容貌,她更在意那双手取出符隶的瞬间、自指尖溢散而出的清光:“你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没情趣。”卫朱曦娇笑着抱怨了一句,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样子, 这回来的是真的?” 望凝青微微颔首, 虽然不知道那位方士有几斤几两, 但能看见水鬼并随手将之超度, 单单这点就比那装神弄鬼糊弄殷父的老道强得多。 卫朱曦随手唤来了一位太监, 询问了那位陌生人的身份。 “是揭了皇榜的义士, 自称‘穆霁寒’,说京都被鬼气笼罩,近日便有血光之灾。”面对深受帝宠的大公主,太监自然知无不言,“虽然揭了皇榜,但阚天监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宫,为了避免浪费贵人的时间。因此在皇榜下设了三道关,看相断命、卜筮占卦、祓除邪物,只要做到任意一项,便算过关。” 小太监的口才极好,看着便是个伶牙俐齿的,见大公主对那方士很感兴趣,便也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天的情景。 显然,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阚天监本不愿承认自身的无能,因此绞尽脑汁地为难揭了皇榜的方士。 在阚天监看来,那些山野路子里出来的要么是坑蒙拐骗的伪道士,要么是学了些三脚猫功夫便沾沾自喜的莽夫子。 穆霁寒能够脱颖而出、顺利得到考核与闯关的机会,还要得益于他过人的容貌与那一身宛如谪仙般的风姿。 在小太监的陈述里,穆霁寒在闯关时堪称大出风头,给最近风平浪静的帝都提供了不少茶余饭后的佚闻与谈资。 “想要进入阚天监是要走科举之路的,因此文才以及卜筮是阚天监主考。”小太监说道,“但是方才那位道长,却一上来就选了最困难的‘祓除邪物’。” 祓除邪物……吗?望凝青偏了偏头,比起卜筮占卦这种可以学习的伎俩,祓除邪物更像是阚天监用来为难人的门槛。 毕竟邪祟之物最难定断,找块阴沉木浸上猪血便可以说是邪物,阚天监如果真心想要考察来人的斤两,大概会把伪造的邪物和真正的邪物放在一起吧。 果不其然,正如望凝青猜想的那样,阚天监出示了十二件邪物,第一轮就要求穆霁寒从中选出真正邪祟之物。 “那位自称方士的大人,在十二件物体中选出了三件……”小太监顿了顿,“但是,三件中只有一件是被阚天监记录在案的‘邪物’。” 按照阚天监的说法,十二件物品中有五件是记录在案的“邪物”。 阚天监设立至今,也有一套判定邪物的准则——长期佩戴会引起衰竭、焦躁、不幸;触手阴冷、让身体感到不适;或是家中因为收藏了这件东西而导致不幸。 然而,穆霁寒只选出了三件物品,并且其中两件还是没有记录在案的、伪造或是从平民家中买来的。 阚天监当然不会承认这个结果,其中监司立刻便跳出来与穆霁寒进行对峙,但最后在一番辩驳后,三件物品被逐一证实乃是阴邪之物,反而阚天监记录在册的五件物品中的另外司监都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的结果。 “第一件是一段已经碳化的木头,阚天监认为那只是平民家中买来的木炭,但方士说那是墓室中用来‘闭门关’的拦截木,那平民曾经盗过墓。” “第二件是一个空罐头,纹路很是诡异,阚天监认为那是凡间陶土师刻意捏造出来的混不似,但方士说那是个招邪的空骨灰坛,容易寄生无宿之鬼。” “最后一件是一个无名的石碑。”小太监说到这,犹豫了一会儿,“阚天监记录在册,称供奉这个石碑的家族曾经一夕之间尽数覆灭,乃大凶大邪之物。” “咦?”卫朱曦来了兴致,反问道,“怎么,那方士另有说法?” “是的,这个石碑就是唯一被记录在案、同时也被那位方士选中的物件。”小太监很是踌躇,不知道这话能否说出来,“但是,那位方士却说,这不是邪物。” 卫朱曦奇道:“你说的是‘无名碑’吧,那个传闻本宫听说过,全家五十多口人全部毙命惨死,这绝对是至阴至邪之物啊。” “是的,但那位方士却说,这不是邪物,而是一件清圣之物。”小太监小声说道。 “他说,那件无名碑本属于一位鬼神,供奉无名碑的家族作恶多端、犯下滔天罪过,他们供奉无名碑是为了满足自身私欲,最终惨死不过是因果反噬。” 这转折不仅出乎大公主的意料,就连原本有些不上心的望凝青都偏头望来:“然后?” “阚天监自然不信。”小太监理所当然地道,“于是方士拿着一个八卦盘在城中来回走了两圈,在城郊外找到了一处坟墓,墓旁有一棵老树。” “他说:‘此处便是供奉无名碑的旧家故址,其罪皆存于此’。阚天监的人不信,但城中看热闹的百姓多,便有人自告奋勇地去挖,谁料——” 小太监的声音低弱了下去,细得宛如耳语:“那是一棵烂心木,往下刨,刨得深了,根底下全是未足月的婴孩的尸骨……” 青天白日,阴风自生。卫朱曦倒抽一口冷气,作为同样在凤凰木下苏生的人,卫朱曦比谁都清楚,婴孩的尸骨与阴邪之木的结合会酝酿出怎样的祸根。 与其说是供奉,倒不如说是献祭。即便“无名碑”真的属于善神,在经历了这样的污浊后也会彻底化为邪物。 “那位方士可有祓除无名碑中的妖物?”卫朱曦连连追问道。 “不,方士净化了其余两件物品,但却没动那块无名碑。” “为什么?因为不愿招惹鬼神吗?” “并非如此。”小太监困惑道,“方士说鬼神与婴魂皆不在碑中,魂灵成虫,寄身之木又是烂心木,那鬼神许是和婴孩一同堕落成了虫的样子。” …… 又一次,方知欢趁着柳袅袅不在,前来将军府代替殷唯向殷父“尽孝”。 方知欢向来都是很有耐心的人,更何况她频繁出入将军府也是给人传达殷家兄弟分家不离心的错觉,贵族圈子里的人看在殷将军的面子上便不会小觑了他们。而她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说几句好听话、动动嘴皮子,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自从方知欢被柳袅袅毫不留情地下了几次脸面之后,她再次前来将军府拜访殷父都会刻意挑柳袅袅入宫的时段,眼下她还是要绕着柳袅袅走。 不过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方知欢这般宽慰自己。且让她再猖狂几年,等到殷泽战死,一介寡妇还不是任由她揉圆戳扁? 心中阴郁的藤蔓肆意横生,方知欢跨过门槛,却听见一个嫩嫩的声音字正腔圆地背诵着《中庸》。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 嗓音有些稚弱,吐气也有些后继无力,但那婴孩的声音的确是完整而又流畅地将书文一一念诵了下来。 方知欢心中诧异,谁家的孩子这般聪慧?她悄声走近,探头朝窗户内望去,却见殷父正躺在摇椅上,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 殷父伴随着膝上男孩的念书声摇头晃脑,神色欢欣有饱含惊叹。反观那孩子却是少年老成,不苟言笑,不骄不躁的模样看得人分外心怜。 两岁的孩子话都不一定能说清楚,但男孩却念完了整本《中庸》。喜得殷父满口“乖孙”,将男孩举高哈哈大笑:“南木将来必定高中!” 南木,柳南木。方知欢也沉浸在无言的动容和惊愕之中,为了拉拢人心,她背熟了殷家上下所有家仆下人的名讳,自然知道柳南木为何人。 这个名为柳南木的男孩便是柳袅袅的养子——方知欢曾经嘲笑过柳袅袅的不知好歹,提前给自己的孩子培养一个争夺家产的对手。但是现在方知欢却忍不住咬牙切齿,暗叹柳袅袅为何如此好命,就连随手收留的养子都如此才华横溢。若无仲永之伤,柳南木只怕是未来可期。 想到这,方知欢就不由得在心中默念“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但看柳南木那副不卑不亢、沉稳自若的样子,方知欢也知道这不过是自讨没趣。 她心里有恨,想到被自己狠心丢掉的孩子,一时又怨又憎。 “对了,我听说柳袅袅性情冷淡,对这个孩子并不热络。”方知欢想到自己从侍女口中打听到的消息,一时计上心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未定性,若对他好一些,他定然也会亲近于我。” 而反观柳袅袅呢?她对这个孩子如此冷淡,向来心里也是不喜的。或许是为了好名声才收养这个孩子,但看见孩子同她亲近,她心里定然不痛快。 柳袅袅不痛快了,方知欢便畅快了。而柳袅袅越是讨厌、疏远这个孩子,方知欢就越是有可乘之机。 还有什么比从柳袅袅的手中抢走一块尚未雕琢的璞玉更令人兴奋的呢?方知欢轻轻勾起唇角,禁不住笑了。 第201章 【第22章】明媒正娶妻 现年两岁的柳南木是个如母亲一般自律的孩子。 每天天不亮便睁开了眼睛, 不等乳母催促就自己爬起身穿好衣服,虽然因为年纪太小无法自己吃饭和刷牙漱口,但柳南木也尽可能地去做自己做得到的事。 “求助并不可耻, 但做得到却推给别人去做,就会渐渐变得懒惰。”母亲曾经点着他的鼻子这么说过, 因此柳南木也全力贯彻着这个行事的原则。 柳南木过于早慧, 加上因为不足月就出生而导致的先天体弱以及哮喘,因此就连殷家的下人都忧心这位讨人喜爱的小公子会慧极必伤。 “奶妈,我可以自己走,不用抱。”柳南木虽然手短腿短, 但却志气不短,从卧房到书堂的这段路总是坚持自己走完。 “哎哟小公子, 你上一回摔了一跤, 让夫人知道了可是会心疼的。”奶妈弯着腰好声好气地劝着, 昨天小公子也坚持自己走, 却不小心摔了, 将掌心磨出了血。 “娘亲不会的。”柳南木摇了摇头,推开奶妈护在自己身前的手,“她会夸我做得好。” 啊,也是啊。从柳家过来的奶妈瞬间哑语。这的确是自家小姐会做出来的事呢。 柳南木踩在地上, 稳稳地迈出了一步。他身上穿着颜色温和的鼠灰色锦衣, 样式简洁, 便于行动,即便磕着碰着了也不会弄脏,很适合初学走路的小孩。 考虑到孩子的脚程, 所以提前预留出了行走的时间, 即便是院中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相当勉强的门槛, 柳南木也手脚并用地翻过去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60节 “小公子,真的没事吗?”奶娘看着那小小软软的奶团子,又是揪心又是感叹,“您真是太懂事了。” “?”柳南木翻过了门槛,闻言小脑袋一歪,高高地举起双手,露出袖子下的护垫,“没关系,娘亲让静喧姐姐帮我做了护垫。” 奶妈见状只能无奈地笑了笑,由着他自己努力,到底是小姐的孩子,性子跟小姐一样倔。 柳南木迈着小短腿,在周围侍从们亦步亦趋的跟随下来到了前院,他还未迈过门槛,便听见一声娇软的低呼:“天啊,小公子。” 柳南木正专心脚下的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扶着腋下抱了起来。 小小的身子越过了门槛,随即裤子被人拍了拍:“怎么回事?居然让小公子自己走路?” 柳南木从一瞬的眩晕中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娇艳如花的容颜。柳南木不认识这人,便回头去看奶妈。 陪同在一旁的奶妈并不回答对方隐含斥责的问话,见柳南木望来,便恭敬地说道:“小公子,这位是二少夫人。” 孩子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望凝青也不会跟孩子说这些。因此柳南木眨了眨眼,乖巧地问好,道:“二婶好。” “欸。”方知欢露出了亲切的笑脸,转而又道,“怎么回事,是下人怠慢你了吗?” 柳南木半垂着眼帘,闻言便抬眼望她。二婶虽然在对他说话,眼神却瞥向了一旁的奶妈,显然她想要听的不是自己的回答。 “并非如此,二婶误会了。”柳南木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他身边的下人都不会因为他的年纪而轻视他,他们都发自内心地将他当作主子看。 主子没有开口,下人自然不能抢答,因此柳南木开口道:“是我决定要自己走的,娘亲说,能做却不去做,会一点点变得懒惰。” 说到这,柳南木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门槛,有些沮丧地想,他今天少爬了一节门槛,他变懒惰了。 “可是,你才刚会走路,嫂嫂未免也太严格了。”方知欢低声地抱怨着,她不觉得那些是柳南木的心里话,哪里有不爱偷懒玩耍的小孩呢? 一定是碍于柳袅袅的训诫才不得不装出懂事的样子,说着这样言不由衷的话吧?方知欢有些怜惜地想着。 “我送你到书房吧。”方知欢嫣然一笑,一边说着一边迈开了脚步,“放心,你娘亲不会怪罪的。” 柳南木落在方知欢手上,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衣物。 他想说母亲本来就不会怪罪,因为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但是对于把自己当做不懂事的孩童的大人来说,争辩显然是无用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柳南木皱了皱眉,面对这位二婶,他心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但最终,柳南木还是妥协地垂眸,客气道:“那就多谢二婶了。” 小孩拗不过大人,更何况还是自己的长辈。柳南木本以为顺从一次,这件事便会过去了,但没想到从那之后,他便经常“偶遇”这位不速之客。 要么是在他步行锻炼身体时突然将他抱起来,要么是在爷爷抽背书时将自己的见解侃侃而谈,就算他躲进了书房,这位过于热心的二婶也会送玩具糕点进来。 柳南木烦不胜烦,他本来就是有些孤僻的性子,平日里除了娘亲、奶娘和静喧以外都不和他人亲近,就连名义上的父亲殷泽都不会随便抱他。 柳南木对这位二婶的感觉微妙,但他还没有分辨善恶黑白的能力,因此下意识地想要遵循最亲近之人的喜好:“母亲跟二婶的关系好吗?” “不好。怎么了?”望凝青给窗台上的花草浇水,其中一朵黑牡丹的花枝开得格外繁茂。 “我……不太喜欢二婶。”柳南木坐在软榻上,努力斟酌着自己的言辞,“二婶很热心,但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不知道自己这么想会不会不太好……” 望凝青放下了水壶,微微回头,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合得来合不来是你的事,不喜欢就避开。问我作甚?” “如果母亲跟二婶关系很好呢?”柳南木有自己的顾虑,如果母亲跟二婶的关系很好,他当然也要跟二婶好好相处。 可洞悉了他想法的望凝青却是嗤笑:“我喜欢谁不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还吃韭菜呢,怎么不见你也吃?” 柳南木闻言立刻不说话了,他稚嫩的面容满含纠结,可他不喜欢吃韭菜啊,就是不爱吃。 不等柳南木纠结出个结果,却忽而感觉脑袋一沉,母亲摸了摸他的脑袋:“还记得你第一天习字时,我教你的是什么字吗?” “记得。”柳南木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是教书先生都夸赞神童的孩子,“是我的名字。” “那便是了。你在是我的孩子之前,你首先得是你自己。”望凝青弹了弹他的额头,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开窍。 “你可以选择为了你在乎的人而牺牲自己,可以为了别人而磨平自己的棱角与喜好,但前提是,做出这个抉择,你是心甘情愿的。” “如果‘牺牲’本身便让你痛苦万分,那你就要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被他人的眼光和世俗的枷锁给束缚了。” 柳南木举起手握住了母亲的手,他的手是如此稚嫩,两手合起来都险些捧不住她的一只手。 柳南木沉默良久,突然轻叹了一口气,小大人似的道:“母亲,我不喜欢二婶。” “是吗?”望凝青淡定地答道,“那你就要深想另一个难题了,不喜欢一个人就代表你要对她做什么吗?如果那样做,你得到的好处会多过坏处吗?” “不会。”柳南木摇摇头,“不喜欢也代表不了什么,相反,二婶是长辈,她的好意我自然要接着。不然别人会说我不敬长辈,对我不好,对母亲也不好。” “哦。”望凝青没什么感情地应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柳南木学着师长的模样背着手,老气横秋地道,“树敌并非明智之选,不喜欢一个人也不必撕破脸。” 望凝青见他得出了自己的答案,便拿着剪子重新走回窗台,给盆栽修剪枝桠:“别被人欺负了。” 这句话只是望凝青随口吩咐的,但她其实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柳南木聪颖过人,年纪虽小,却已经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了。 望凝青没有想到的是,龙有逆鳞,凤有虚颈,性子再好的孩子也有触碰不得的底线与原则。 母子一番谈话后又过去了三天,望凝青从宫中回来便听说家里出事了。 “小公子抓了一个侍女,要扭送官府。”跪在地上的侍女瑟瑟发抖,谁都没想到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小公子竟有这么雷厉风行的时候,“小公子说那是背主之人,留不得了。夫人,您可劝劝小公子,青萍,青萍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私收了二少夫人的钱财……” 望凝青手底下的侍女都是好生调教过的,因此虽然害怕,但也吐字清晰地交代了完整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方知欢近来总想着跟柳南木拉近关系,是想捧杀还是离间暂且不论,但问题是,她为了打听柳南木的喜好贿赂了殷家的侍女。但是柳南木之前和望凝青谈过之后便开始避着她,方知欢没办法,只能想办法创造“偶遇”,便买通了侍女想要干扰柳南木生活的步调。 本来放在别家,这可能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毕竟没有人会真的把不知事的孩童当做正经的主子。但很可惜,柳南木不是普通的孩子。 这个智多近妖的孩子在与方知欢的谈话中意识到了侍从的不忠,方知欢也因为他只是个小孩而疏于防备,暴露了自己对他的情报掌控颇多。 普通的小孩当然不会对长辈知道自己爱吃什么点心而生出疑窦,但柳南木却察觉了这点,并不动声色地开始盘查自己仆从。 身为晚辈,当然是不能对长辈不敬的,因此柳南木敲山震虎,闹了今天这一出。 从侍女青萍的屋中搜出了许多金银饰物,青萍支支吾吾不肯说出来历,柳南木便眼也不眨地让人将之送往官府,以“盗窃”定罪。 青萍有私心,但却没盗窃的胆子,一听这话立时魂飞魄散,跪在大堂里将方知欢收买她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 经此一遭,方知欢颜面扫地,家中下人也被震慑了一番,再不敢贪图财物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也不敢在小公子面前耍滑头了。 而侍女青萍因为说了实话,最终没被扭送官府,只是从贴身侍女降至扫撒,再不能干涉柳南木的日常生活。 出了这种事,方知欢自然是被殷父训了一通,指责她手太长,而柳南木佯装无辜,只说自己也不知道青萍那些财物的来历。方知欢自然不会疑心一个幼童,只对疏忽大意的青萍恨得牙痒痒,转头还是要对柳南木笑脸相迎,如此便也算“做人留一线”了。 一石三鸟,这不是做得很好?望凝青心想,心眼多也不算坏事,只要路别走偏,便由他去吧。 第202章 【第23章】明媒正娶妻 这孩子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呢?从来没养过小孩的望凝青将柳南木当做春卷放在床褥上滚来滚去, 滚出一串“咿唔咿唔噫”。 “孩子聪明点不好吗?”卫朱曦往嘴里填了一颗葡萄,根本不觉得柳南木哪里奇怪,“不容易被外人欺负, 还能帮你出口恶气呢。” “我不指望他这个。”望凝青将柳南木搂在怀里,静静地望着窗外开得繁盛无比的凤凰花, 不知为何有种即将尘埃落定的松快感。 大概是因为……从幼年起便不断在脑海中回响的那个声音, 近日已经不再将命运娓娓道来,仿佛一切都已经走到了尽头了吧。 “边境果然又乱了。”卫朱曦翻看着眼线送回来的情报,“恐怕今年就会开战。” 望凝青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大公主的潜在含义是这一战必须胜利,而且一定要大胜, 这样她与夷族的和亲才会被定义为“下嫁”, 开局才会足够漂亮。 古往今来, 夷族与中原之间的关系向来如此, 边境往往安分不过两三年便会开始大大小小的摩擦。 夷族的兵马要么打家劫舍, 要么袭击商队,连绵不绝的骚扰就如同爬满头皮的虱子,直到皇帝忍无可忍开战为止,受到侵害的平民百姓数不胜数。 “这一战要打, 而且要赢。不仅要赢, 还得赢得漂亮。”卫朱曦在地图上划定了一个区域, “要把夷族打残,同时占下一半的土地,守——是不可能守的, 在不熟悉的草原上镇守土地的代价太大, 可以说得不偿失, 但可以让他们用牛羊来买。我要在这里建立我的公主城。” 望凝青看了看地图,卫朱曦正是打算霸占这片领地,镶接齐国版图,又与大宛近郊,若当真建立起一座城市,必定可以成为商业的枢纽。 如果卫朱曦真的能将夷族打残,和亲的公主作为胜方就将掌握着极大的权利,甚至都不用给可汗脸面,毕竟草原聚落能自称可汗的远不止一位。 但是前提是中原这边面对夷族的入侵不再是像以往一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卫朱曦要做的就是将战事扩大,同时争取更多的兵马。 “等到朝廷决定彻底开战之后,我会向父皇自请和亲。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边境祸患,争取到父皇与朝廷的支持是必要的。”卫朱曦目标明确地说道。 “随你。”望凝青睨了她一眼,“你这是相当于要在边关和夷族之间再建立一条防线,哪怕你嫁给了可汗,这事也不是能轻易达成的。” “没关系。”卫朱曦大手一挥,丧心病狂地道,“我瞅准的喀嗒汗可汗年岁已大、位高权重,膝下的儿子还被他杀得七七八八,只要找个机会把他弄死——” “够了。”望凝青一把捂住柳南木的耳朵,免得他因为过早接触坏女人而对人生失去希望,“隔墙有耳,慎言。” “别担心。”卫朱曦莞尔一笑,倒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翻开另一封密报,“皇宫是我的地盘,草木的根能蔓延到的地方,我就能‘听到’。” 望凝青看着卫朱曦的背影,很难说得清眼前之人是鬼还是妖。 就望凝青目前知晓的情报,卫朱曦似乎拥有植物一样的寄生能力,能将某个地方变成自己的地盘。 在这个领域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瞒不过卫朱曦的眼睛,而她能靠扩大植株的种植范围来延展自己的领域,换句话说,皇宫也只是大公主的幼巢而已。 如果卫朱曦能在公主城中种满凤凰花树,那整座城池就会被打造成无坚不摧的堡垒,除非有人一把火将城池烧了个干干净净。 “不会有人那么做的。”卫朱曦对好友提出的假设很不满意,“得罪我、得罪齐国有什么好处吗?” “谁知道呢?”望凝青淡漠地说着,她本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卫朱曦不要忽略这个潜在的弊病,“话本故事里不是常有这种情节吗?作恶多端妄图掌控全城的妖鬼,侥幸从城中逃离的柔弱少女和云游至此的神秘方士。最终,人凭借着智慧以及蝼蚁般微小的团结祓除了妖鬼,看着大火将一切罪恶焚尽?” 卫朱曦听罢,却是忍俊不禁,道:“你讨厌死了,我就是话本故事里的反角咯?那你是什么?被方士祓除的厉鬼吗?” “……”望凝青沉默半晌,觉得和大公主互相伤害简直是自讨没趣,便随口了结了这个话题,“谁知道呢。” “我要是注定死去的反角——”卫朱曦璨然一笑,“那方士一定要生得好看,我才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心甘。” ……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人间的确是在斗转星移间发生了不少事情。 其一,那位一年前来到京城、名为“穆霁寒”的方士,在这一年间接连破获了数起京都迷案,在短短数月之内便从一介白身破格成为了阚天监的监司。 传闻他擅使奴鬼之术,能令死人开口陈述冤屈,又能洞悉阴阳、堪破虚妄,而他用来祓除恶鬼的法器乃是一柄没有开刃的木剑。 “既非桃木,又非紫檀,唯独剑上缠绕着一枝春桠,殷红点点,常开不败。” 京城中人提起这柄剑便说得头头是道,传闻中方士拔剑的瞬间,妖魔会在清光下化为灰雾,破碎的光斑如琉璃的碎片,冰晶一样点缀着剑刃上怒放的薮春花。 祓除妖魔之后的方士会将巴掌长的短刃奉于掌心、伫立在光的碎片中进行最后的祈祷。 方士不爱说话,但见过他除魔过程的人都觉得他是温柔的。 “人世流水七分尘,三分水色在他身。”怀春少女说起那谪仙般的人,都会为此霞染双颊。 “若我是恶鬼,大抵也会心甘情愿地死在他的剑下。” 自深宫那一次的惊鸿初见,望凝青便再没有见过穆霁寒其人,只偶尔从下人的口中听见他祓除妖魔的趣闻。 望凝青对寻真问道向来执着,但她觉得这个方士有些古怪。从穆霁寒的发冠以及衣饰不难看出他是一个已经皈依的出家人,可出家人奉行的原则是辞亲朋、远世俗,穆霁寒的行事作风却并非如此,甚至可以说,他高调得有些吓人。要知道出家人哪怕是入世历练,一般也会规避朝堂政事。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61节 望凝青不知道穆霁寒意欲何为,但是他肯定不是为了祓除妖魔而当上监司的。 对此,卫朱曦倒是有些小道消息:“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听说他在等一个人。” “等谁?不知道。父皇这么问过,但他不说,只说时候未到。大概等到自己要等的人,他就会离开帝都吧。” 卫朱曦说起此事,眉宇似有难以开怀的黯色,但很快便也烟消云散:“放心,他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话已至此,望凝青也只好将穆霁寒之事放在一边。昔年种下的嘉禾已经开始推广,齐国君为嘉禾取名为“青城稻”。 若是粮草充足,兵强马壮,来年与夷族的战事便更有底气以及把握,卫朱曦也能更快达成自己的目标。 其二,比起第一件无关要紧的事,第二件事或许能对望凝青的生活产生切实的影响。 ——方知欢怀孕了。 按理来说,方知欢怀孕了是件好事,因为她怀孕后敏感多思,不再随意出门,便也减少了对柳南木的骚扰。 但是伴随着方知欢的怀孕,京都渐渐生出了些许闲言碎语,话里话外无非便是柳袅袅与殷泽成亲三年却还无嗣,怕不是犯了七出中的“无子”。 因为这些事只在贵妇圈子里传来传去,所以殷泽并不知道此事。而望凝青对他人的嘴碎并不在意,便也放任了流言的横行。 一般而言只要不闹到自己的跟前来,望凝青是不愿理会的,但好巧不巧,她又在其中发现了方知欢煽风点火的痕迹。 “真是怀孕了都不能安分。”这三年来,方知欢和殷唯被望凝青打压得够呛,原本看在方知欢怀孕的份上想着放她一马,没想到她在孕期都要作妖不停。 方知欢的图谋倒也不难猜测,无非便是坐实她“无子”一事,柳南木又并非殷泽的亲子,之后便能将自己的孩子过继过来,继承殷泽的一切。 “给她找点事做。”望凝青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与闲言碎语,但不意味着她要当好捏的软柿子。 望凝青这些年来借助大公主的势力也在手底下培育了一批人手,随口吩咐了一句,自然会有人去做。 于是方知欢刚有起色的生意再次惨遭打击,不愿面对别家夫人嘲笑的方知欢只好龟缩在家里修生养息,没有人煽风点火,流言蜚语很快便也过去。 望凝青知道,等到夷族与齐国开战,就不会再有人好奇她能不能生的问题。 之后,第三件事,对望凝青来说反而比前面两件事都要重要。 柳南木瞒着她跟教习先生狼狈为奸,偷偷跑去参加了童生考试。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考上了,而且是榜首。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乖巧跪在地上的柳南木,又看了看挤得水泄不通的家门口以及快要被人踏破的门槛,第一次感受到了“养儿不易”。 第203章 【第24章】明媒正娶妻 童生要考过县试以及府试, 熟读作为启蒙的四书五经——听着似乎很简单,但熟读不仅仅是会背会写,还要对四书五经有一定的理解。 童生又称“文童”以及“儒童”, 尚未考上秀才之前的文人都统称为“童生”。听着含金量不大,但实际上, 每年去参加科举的四五十岁的“童生”比比皆是。 那么这里就要来简单阐述一下柳南木在帝都考上童生榜首意味着什么了。 首先, 童生榜首,听起来似乎还要再参加一次院试才能成为“秀才”,但其实参加院试的人也都是同一批童生,因此童生前三又被称为“内定秀才”。 而柳南木考取童生的县试还是帝都, 城与城,县与县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而帝都的县试自然是齐国最高的水准。 望凝青闭了闭眼睛, 柳南木考上帝都的童生榜首, 四舍五入就是向整个京城的人宣布十年后的状元就是我。 这直接导致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收到消息之后疯了一半, 就差没在三天之内踏平将军府的门槛, 送礼的、贺喜的、提前拉关系的、想结个娃娃亲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望凝青看着一脸乖巧的小孩,她当然不会相信他真的如面上看上去的那般温驯可爱,“出这个风头有什么意义吗?” 柳南木的年岁不够,又没有正式在书院中学习, 因此他无法参与院试, 只能止步于“童生”。 但是柳南木这么做除了引人耳目以外并没有其他好处, 还不如厚积薄发等到十年后从县试一路考上殿试。 “提前参加县试,除了有个‘神童’的名号和大把阿谀奉承的巴结之语以外,没有任何好处。”望凝青语气冷沉, 她没有生气, 但也没有那么高兴。 “我们并非穷苦之家, 不需要打出名号从而得到富人的钱财援助,更不需要建立人脉好让官途通顺无阻。我们不需要这些,相反,未来十年,你可能无法再沉下心来好好读书,周遭的言语会像糖水一样将你溺毙其中。你难以从中分辨出真实与虚假,你无法在世俗的洪流中寻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望凝青力持语气平稳,但是略显锋锐的言辞依旧显露出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承认吧,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静。望凝青垂眸去看跪在她面前的孩子,心中一层层蔓延上来的,是自己都感到陌生并且难解的情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十指交握,指节被攥出微微泛白的痕迹,“你还没有长大,为什么要做出这么仓促的选择?” 教习先生会帮柳南木报考县试的原因并不难猜,再怎么清正的文人都无法抵抗教出一个“神童”的诱惑,教书先生没有坏心,只是想得不如望凝青长远。 望凝青能看透教书先生,却看不透柳南木,她不明白这个向来老成持重的孩子为何会做出如此鲁莽冒进之事?这根本不像他的性子。 望凝青揉了揉眉心,强自摁捺住烦躁的情绪,她决定听柳南木解释。 为人父母的职责是教育引导以及全然的放手,她需要完全摒弃自我的喜恶,冷静地判断这件事的对错。 望凝青思考了很多理由,或许是养子的身份让这个孩子感到不安,或许是想要证明自己,又或是受了别人的撺掇以及怂恿。 但是望凝青没有想到,柳南木沉默许久后却是膝行至她的脚边,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嗓音稚嫩却郑重地道:“娘亲,孩儿想成为您的依靠。” 望凝青微微一怔,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柳南木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上一次出席宴会,我央娘亲带我去了,我听见别人说……娘亲膝下无子。” “我知道自己姓柳不姓殷。”柳南木叹了一口气,他少年老成,但一张玉雪可爱的脸蛋做出这样的行为只会显得滑稽。 “即便父亲护着母亲,也管不了别人多舌的嘴。我知道母亲不在意,但我听见别人说母亲的坏话,我会很伤心。” 幼小的孩童虽然满腹诗书、出口成章,但在面对最为亲近的人时,还是选择了最为质朴纯粹的言语。 “但是如果孩儿能考取功名,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越不过我去,如果这个世道女子多有不易,那我就是母亲的底气。” 柳南木轻轻拉住望凝青的手指,这般说道。 对此,望凝青深感不解:“这样值得吗?”为了一件她并不在意的小事,去面对未来那些或许会将人压垮的风雨。 “你还是个孩子,在你未能长成之前,为你遮风挡雨是父母应为之事。”望凝青将柳南木抱起,小小的孩童身板依旧瘦弱,早产的亏空仍未能补齐。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望凝青将他抱在怀里,微微垂眸,从孩童的身上传来了柔暖的奶的气息,“不要看不起大人,天塌下来都轮不到一个小孩去牺牲。” 母亲难得的温情让柳南木有些想哭,他抿了抿嘴,揉了揉眼睛:“但我想为母亲做些什么……” “嗯,我知道。”望凝青静静地抱着这个孩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偏头亲了亲他软嫩的小脸,“有心了。” 柳南木收紧了环抱母亲脖颈的手,小猫一样爱娇地蹭了蹭望凝青的肩膀,就这样赖在母亲的怀中,享受一隅的清欢。 这边厢母慈子孝,另一边厢,快要生产的方知欢却是砸碎了一套上好的茶具。 “这不可能!”方知欢几乎要放声尖叫,她一把揪扯住前来传信的侍女,眼眶发红道,“疯了吧?那孩子才几岁,怎么可能考得上县试榜首?!” 若不是方知欢还有一线理智尚存,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她真想问问柳袅袅是不是贿赂了县试的考官。 “夫人、夫人是真的!”侍女哪里见过平日里仪态端方的二少夫人露出这般狰狞的模样?顿时牙齿打颤地说道:“送榜的人都亲自上门贺喜了,京中已经传疯了。” “他们当然传疯了!就算是文曲星下凡也不过如此了!”方知欢揪扯住鬓发破口大骂,本来她的情绪就因为临近生产而变得易燥易怒,这时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一岁能人语,三岁读诗文,五岁就能考上童生,那十年后岂不是——” 方知欢话语突然一顿,满腔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霎时凉彻了心扉:“下去。” “是、是。”侍女如蒙大赦,急忙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堂,只剩方知欢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影子里。 “十年、十年……”方知欢如无头的苍蝇般原地打转,仿佛被一个可怕的梦魇住了,“十五年,文曲星下凡……” “玉蝉子,玉蝉子!”方知欢突然泪如泉涌,捂着肚子连声哭喊道,“玉蝉子,你出来——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不是我、是不是我——” 嗡的一声轻响,身体沁着点点嫣色的白玉蝉落在了灯盏之上,一双通透的翅膀不住的轻颤:“傻姑,你在说什么?” “我说——那个孩子是不是我的?”方知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连肚子都隐隐抽痛了起来,“你说文曲星降世,是不是他又投胎成了柳袅袅的孩子?” “我不知道。”玉蝉子看着方知欢,再次发出了嘶哑的嗡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一定是,一定是这样的——除了我的孩子,不可能再有这么智多近妖的孩童了!”想到这个可能,方知欢几乎要哭得晕厥过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傻姑,是你不要他了。”玉蝉子语气天真,“不管他变成谁的孩子,都和你没关系了。你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啊。” “不、不!”方知欢一想到那个孩子就是自己抛弃的金玉,还被柳袅袅给捡了回去,顿时痛得五脏六腑都虬结在了一起,“就算再有孩子,他也不是——” 他也不是小小年纪就能高中童生榜首的文曲星了啊! 想到这,方知欢只觉得脑袋宛如锤击,眼前一黑,顿时晕厥了过去。 黄昏,望凝青打发走了那些上门贺喜的客人,正牵着柳南木的小手在庭院中散步时,就听见了侍女传来了方知欢在家中摔倒早产,诞下了一对龙凤胎的消息。 “……”柳南木考中榜首她就早产,真是很难不让人多想,“让管家挑一份礼送过去。” 诞下龙凤胎本是大吉之事,但方知欢动了胎气又是早产,不知道两个孩子会不会有后患。 “二婶她……”柳南木牵着望凝青的手,仔细斟酌过语句后,才委婉地道,“太过有心气。” “争强好胜不是坏事,但是着了魔就不好。”暮风吹拂着望凝青的鬓发,她远眺天空,“羡人有,笑人无,路就会越走越窄,越走越难。” 柳南木若有所思,他听见院墙外传来了小贩们的吆喝声,很快便笑道:“母亲,可以跟我出去走走吗?” 望凝青自然是无有不可,简单收拾了一番便牵着柳南木走了出去,此时正值黄昏,街道两旁站满了推着推车的小贩、大声吆喝的菜农,看上去很是热闹。 望凝青远远看见了有人在卖糖葫芦,心想柳南木应该是听见了吆喝想买糖葫芦吃,却没想到一转头便看见柳南木蹲在鱼摊前,询问鱼贩子草鱼的价格。 难道是想吃鱼了吗?望凝青困惑地想着,却听见柳南木从“草鱼多少钱”逐渐问到“今年收成如何”,三言两语便打听出了鱼贩的民生。 “看来今年海边有飓风。”柳南木思索着,“因为靠海吃海,靠山吃山,所以收成都不稳定,价格上涨也……哎呀,母亲!” 望凝青收回了自己一指禅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不像孩童的孩童:“出来玩就别分心他事。不累吗?” “嗯,怎么说呢?”柳南木腼腆地笑了笑,他很少笑,明明笑起来是那么讨人喜欢的样子,“对孩儿来说就像呼吸和走路,不觉得累,反而是随手可为之事。” 望凝青想要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个人,她正想道歉,抬头却撞进了一片湖光水色的清冽之中。 “母亲!”柳南木瞬间变了脸色,立刻冲上前来护在望凝青身前,而那戴着斗笠的男子却是从善如流地退了一步。 “抱歉。”貌如谪仙的男子撩着斗笠的白纱,眼神一瞬不瞬地落在望凝青的身上,“没有伤到吧?” 男子语气平淡,眼神透着一股不染烟火气的冷彻,但他却近乎失礼地凝望着梳着妇人发髻的望凝青,没有移开视线的打算。 “没有。”望凝青平静地回答着,见对方那般显眼的形貌,装作不认识实在没有必要,便欠身行礼,道,“见过监司大人。” 男子便是如今的阚天监监司,那位曾有一面之缘的化外方士,穆霁寒。 望凝青虽然对修仙之法很是好奇,但是她眼下身份还是殷家之妇,冒然与外男接触只会给殷泽添麻烦,因此只是得体地道:“监司大人行色匆忙,便不叨扰了。” “无妨。”谁料,穆霁寒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就在望凝青与他插肩而过时,近乎耳语般低声问道,“你初心还在吗?” 严格来说,望凝青并没有搭理他的必要,但不知为何,望凝青停住了脚步。 “母亲?”柳南木困惑地抬头,看着突然停步的望凝青,他回头望去,却见那戴着斗笠的男子已经渐渐远去。 手中牵着婴孩稚嫩的小手,周围是市井之间的喧嚣嘈杂之声,望凝青漠然地望着远方被残阳染红的苍穹。 柳南木看着这样的母亲,不知为何觉得心里一刺,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母亲。”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62节 小小的孩童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去攥女子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化作烟缕淡去,飘向她执着了一生的浩浩长空。 但是最终,她到底没有御风而去,只是回握住他的手:“我们买串糖葫芦再回去吧。” “……好。”柳南木压下了方才的不安,乖巧地回答道。 …… 又是一年隆冬,齐国与夷族再次开战,昭勇将军殷泽奉命带兵前往边境,一同前往的还有升任百户所的殷家二子殷唯。 此次战事齐国足足派遣了十万兵马,显然抱着不破夷族终不还的决心,倒让早已习惯齐国小打小闹的夷族一时间方寸大乱。 本以为这次战事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却没料到这位率兵的昭勇将军兵行诡道,不仅熟知他们的排兵布置,甚至还有层出不穷的陷阱以及虚招。 从号角吹响的那一刻开始,齐国基本是压着夷族打,各种匪夷所思、剑走偏锋的兵术直把夷族军队耍得团团乱转,让人忍不住破口大骂中原人卑鄙阴险。 但是能将我方的伤亡降至最小,谁管对敌的手段卑鄙不卑鄙呢?殷泽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敌人更不需要讲究什么道义了。 对于上一世自己战死的战役,殷泽自然是保持警惕、全力以赴。 今年青城稻大获丰收,粮草充足,朝廷在大公主的提议下派出了更多的兵马,殷泽也从几年前便积极备战,这场战役的胜利几乎成了必然。 殷泽没有点到为止,而是率兵直接追进了草原的深处,几乎围剿了夷族的主力部队,并且留下了三位王庭皇子的头颅,捕获了近万的俘虏。 凯旋归朝之日,齐国君率百官亲迎,骑在高头大马上、被鲜花与欢呼包围的殷泽看着涌动的人流,一时恍如隔世。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柳袅袅还好好活着,他也没有战死,殷家没有败落,齐国更没有经历风雨飘摇的动荡。 他这滴小小的雨露,是否也滋润了尘世哪怕只是一瞬的时光? “润世。”齐国君看着从马上一跃而下的青年将军,宛如看见了自己远道归来的孩子,“朕为你感到骄傲。” 殷泽牵了牵唇角,被塞外的风沙侵蚀得有些黑瘦的脸庞更显锋利,干裂的嘴角微微沁出血来。 皇帝拥抱了他,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脊:“回去吧,你的家人都在等你回家。” 殷泽笑了笑,齐国君是为体恤民心的君主,按照常理来说应该进宫大宴一场,以示君臣同乐,但齐国君却觉得比起无聊的酒席,久经沙场的将士们会更想回家。 殷泽解散了军队,纵马回到了将军府。虽然已经和离,柳南木也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看见那一身青衣、牵着孩童站在门口的女子时,殷泽还是鼻子一酸。 “我回来了,袅袅。”殷泽翻身下马,一把抱起举着手已经准备好代替娘亲抱他的小南木,往他的小脸上啄了一口。 “欢迎回家。”望凝青淡定地望着他,身后的府邸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这是怎么了?”殷泽抱着孩子,皱了皱眉,却发现不管是望凝青还是柳南木都是一副很淡然的模样。 “没什么,二婶又抓狂了。”柳南木早已习惯了喜怒无常的二婶,神情倒是和望凝青越发相像,“二婶说在这里等二叔,父亲,二叔呢?” 殷泽抱着南木上下颠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终于想起自己把弟弟给忘了:“没事,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不认识回家的路吗?” 第204章 【第25章】明媒正娶妻 相比起殷家大房的和乐安详, 二房就堪称鸡飞狗跳、愁云惨淡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方知欢的一对龙凤胎虽是足月而生, 但发动时略有难产,方知欢又因为其怒攻心而昏厥, 先前婴孩还小尚且看不太出来, 等到孩子年岁大些了,晚些生出来的男婴才被诊断出心噪、气弱的毛病。 男婴底子有亏,方知欢顿时心凉了大半,结果这个当头上, 竟然传来殷泽凯旋归来即将升官的消息。 “怎么回事?玉蝉子,你不是说殷泽会死在这次战役中的吗?”方知欢慌得肝胆俱裂, 如果殷泽不死, 那她舍尽一切换来的究竟是什么? 方知欢满心郁怒, 正想质问玉蝉子, 却见放置玉蝉子的佛钵里只剩下一截枯木般的蝉蜕, 而刚脱去一身皮囊的玉蝉子微一振翅,轻飘飘地落在了窗台上。 “知欢,我要走了。”玉蝉子不再称呼方知欢为“傻姑”了,“我的蝉蜕留给你, 它能为你稳定运势, 只要好好过日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要去哪儿?”方知欢下意识地问道,却又很快摇头,“不对不对, 玉蝉子, 你说过殷泽会死在战场上的, 你难道是在骗我吗?” “我没有骗你,知欢。那道命丝我早就给你了。”玉蝉子一如既往地解释着,祂总是这么耐心,永远不会生气的模样,“但是我也告诉过你,命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像你我的相遇一样,尘世本就没有亘古不变的事物。你会长大,你不再是孩子了。” 方知欢其怒攻心,顿时眼眶一红,落下泪来,她在外人面前总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但在玉蝉子面前,她永远都是骄傲任性的小孩。 “你不想管我了!”方知欢指控着,每说一句便掉下一滴泪来,可谓是字字泣血,满目惨然,“你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团乱,然后就不想管我了!” 玉蝉发出轻轻的嗡鸣。祂曾是守护孩子的善神,无论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祂都会宽容以待:“那你又待如何呢,知欢?” 祂没有反驳前日因今日果,也没点明方知欢会沦落到这种结局都是贪婪与私欲作祟。 祂甚至没有斥责她恬不知足,明明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早已胜过那风中飘絮般华而不实的歌妓生活。 祂只是默认了自己的“罪过”,任由她将那些过往的美好回忆一笔勾销,而祂只问平静地问她“又待如何”? “我要拨乱反正,既然殷泽没有死,那就把我的孩子还回来!”方知欢泪盈于睫,她生得实在漂亮,即便哭得满脸是泪,依旧令人心生怜爱。 “母子缘分,无法重来。”玉蝉子看着她的眼泪,这或许是傻姑最后一次作为祂的孩子而垂泪了,“但我会给你最后一根命丝,将你和那个孩子牵连起来。” 伴随着玉蝉子的述说,方知欢的哭声渐渐低弱了下来,她迟疑道:“……我需要付出什么?” “不需要,知欢。这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祂撒谎了,祂会拿走她或许早已不值一提但曾经无比珍贵的事物,那些关于玉蝉子的一切记忆以及过往。 “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祂天真依旧,不知放纵就会造就恶果,祂总是在等早已远去的孩子幡然醒悟后的回头,“走得慢一些,走得稳一点。” 祂将最后一根命丝交到了方知欢的手上,随即猛一振翅,飞出了窗。 “玉蝉子!”方知欢起身去追,可玉蝉子已经化作了黑夜中的流萤,飘飘摇摇地飞向远方。 无数微光在墨色稠艳的夜晚中徜徉,玉蝉子的腹中满载着死去的婴孩对人世的留恋,这些曾经被献祭于鬼神的孩子喜爱欢笑,喜爱明光,喜爱温暖执着的怀抱。 祂漫无目的地漂移,下意识地循着光亮所在的地方而去,最终,祂又来到了那夜夜笙歌的画舫。 玉蝉子像天边陨落的星子般落下,落在了一个正在浆洗衣服的少女的发上,少女姿容寡淡,却有一双极美的眼眸,仿佛有此夜的星辰在她的眼中闪耀。 “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玉蝉子认得她,她是曾经服侍傻姑的金箔儿,鸨母随意地给她取了一个庸俗的名字。 正在洗衣服的金箔儿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满怀警惕地道:“谁。” “我是玉蝉子,或许你知道我?”玉蝉子喜欢她,所以愿意实现她的愿望,“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金箔儿沉默,她看着自己泡在冬日的水盆中早已干裂发皱的手,她被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所以她沉默了很久。 但是最终,她还是垂下了眼眸,继续揉搓盆里的衣物,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玉蝉子歪了歪头,祂想不明白。祂看着金箔儿挂起了歌女们华丽的衣物,倒掉了冰冷的脏水:“你想穿上好看的衣服吗?想跟她们一样吗?” “你想吃好吃的,被所有人追捧着、爱慕着吗?无论什么夙愿,我都能帮你达成哦。” 玉蝉子叽叽喳喳地说着,祂腹中的婴孩们也咯咯地笑着,但是金箔儿只是沉默地干着自己的活,始终不曾应答。 从厨娘的手中得到一碗米汤和窝窝头时,她掰了一半窝窝头给玉蝉子;从客人手中得到点心作为打赏时,她分了一半给玉蝉子。 腊月,金箔儿从鸨母的手中得到一匹干净的布,她裁了一角给玉蝉子做了一个小小的窝,不似方知欢曾经用上好的檀木雕琢而成的佛钵,但她缝了很久。 玉蝉子对金箔儿的好意来者不拒,然后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同样的问题。 “你吵死了,我只能给你这么多。”金箔儿烦躁地抓着头发。 “我的愿望就是以后不许问别人想要什么。这世上哪里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如果有,那就太可恨了。” 金箔儿宁可自己吃苦都要养着玉蝉子,免得这东西跑出去给她养第二个方知欢那样的主子。后来金箔儿给自己赎了身,却还是养着玉蝉子。 她一辈子没有婚嫁,也没有孩子,赎身后去做了葬仪,因为鬼神伴身,所以没有哪个孤魂野鬼敢欺她伶仃。金箔儿无病无灾、平安康顺地度过了一辈子。 她养着玉蝉子直到八十多岁,待她死后,人们发现她的怀里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尸。 那婴孩看上去还未成型,仿佛从谁家的肚子里掏出来似的。未能出世的鬼婴最为凶戾,但这婴孩却生了一副羊脂白玉般细嫩的皮肤,模糊不清的脸上一片安详,仿佛坠入了甜乡。村人看了都觉得有些邪性,便将婴尸焚烧后葬在葬仪的身边,想着那么严厉的葬仪,九泉之下也能压着鬼婴不让祂作恶。 村人都说:“葬仪一生堂皇清正,又安葬了那么多人,许是在她怀里,未能出世的孩子也能安息了。” 不过这便都是后话了。 …… 方知欢循着玉蝉子留下的命丝找到了两件事物。 第一件是一段破破烂烂沾着苔藓的锦缎,方知欢在殷家后院点燃了柴火,焚烧了命丝,最后从柴火中取出来的,这意味着这条锦缎是已经被烧毁的事物。 第二件是从母亲留下的妆匣里找到的,那妆匣藏有暗格,翻转暗格便得到了一副画卷,她那以丹青闻名的花魁娘在画上细细地描摹了一个容貌文雅的男子。 方知欢看着那两样物件,心突然怦怦地跳动了起来,因为命丝告诉她,第一样物件可以置柳袅袅于死地,第二件则可以牵连她和那文曲星下凡的孩子。 为什么这个锦缎可以置柳袅袅于死地呢?方知欢循着命丝继续摸索,命丝却让她将这件事物交给大理寺中一位名叫“苏悯”的仵作。 方知欢不明所以,却也照做,之后她又按照命丝所示的那般写了一封“你要找的人是殷将军之妻柳袅袅”,随后放在了京都著名书阁“文和书斋”的某一本书中。 命丝是某种能够改变命运的契机,它让方知欢做的琐碎之事看似毫无条理,但最终牵连起来便会达成方知欢想要的结果。 但是同时,命丝也非常的脆弱,如果是想要探寻或者牵系已经发生的事情,那只要像这样做一些毫无缘由、看似巧合的事情就足够了,但如果是想要改写未来,就要承担随时可能崩盘的代价——比如殷泽并未战死沙场一事,或许是因为牵连了国运,所以那纤细的命丝最终还是断了。 方知欢做完了这些,便忐忑而又焦虑地等待着结果,至于第二件物事,她在打开画卷的瞬间便已经心中有数。 画卷中的男子眉眼俊秀,气质温文,似有若无的书卷气也令人无比心折。 画卷的落款是“十五月夜忆方家故人”,这一句便让方知欢确信,画上的人便是辜负了承诺、让自己的母亲空等了一辈子的那个“良人”。 而让方知欢吐息急促的并不是时隔多年知晓了自己生身之父的容貌,而是画卷上的人居然与柳南木那孩子有七八分相似。 只要拿出这个画卷,再当堂滴血认亲,哪怕殷将军位高权重,柳南木也不能不认这份血脉。 毕竟百善孝为先,从来只有父母责备子女的,哪有子女怨怼父母的理呢?若柳南木不应,不孝之人又如何能参加科举、跻身朝堂? 不过如何交代柳南木的来历的确是个问题。 方知欢曾经略施小计让殷唯相信自己得了方知欢的初次,她要想办法让殷唯相信,自己与他未能成婚的两年间曾生下过一个孩子。 年岁对不上也没有关系,只要第一件事能够解决柳袅袅,那之后再说柳袅袅抱走了她的孩子还隐瞒了柳南木的身世就够了。 就在方知欢志得意满之时,人世变幻万千,停滞多时的命轨终于如齿轮般咬合,悄无声息地运作了起来。 齐国大败夷族,夷族皇庭不得不宣告臣服,华阳公主自请和亲,并要求夷族与齐国共同在边境上为她建立一座公主城,城中栽满她最爱的凤凰花树。 不知道大公主是如何说动齐国君的,让疼爱女儿的齐国君即便万分不舍也应允了公主的条件,并拨给她一万精锐作为亲兵。 这些亲兵将会举家迁移至边境,成为公主城内的第一批居民,而除了亲兵以外,大公主还带走了三百名纺织女,三百名工匠,五百户佃农以及一批宫女太监。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人力与资产,卫朱曦还准备带走自己培养的亲卫,除了大量的资源钱财以外还有宝贵的书籍,她所积攒的底蕴堪比一座小型的皇宫。 齐国举国上下都感受到了国君想要永绝后患的决心,而掌有政治权利的华阳公主也从曾经的叛逆公主摇身一变,成了即将出征的英雄。 与此同时,大理寺中的一位仵作收到了一个神秘的包裹,西平郡王府中的小厮来到了文和书斋,取走了西平郡王早先订下的几本书册。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63节 第205章 【第26章】明媒正娶妻 苏悯是一位仵作, 但与其他出身卑微的仵作不同,他出自簪缨之家,他的父亲便是曾以断案如神而闻名于世的京都节度使苏淮卿。 父亲为他取名为“悯”, 便是希望他能够慈悲为怀,宽宥众生,有朝一日在朝为官, 便要时刻谨记“人命大过天”,决不可让凶手逍遥法外。 在齐国,仵作这种常年接触尸体的职务便和妓子以及太监一样,都是受人鄙夷的。但苏悯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学习, 他坚信,尸体会说话。 “如果他们有无法说出口的冤屈,那我们就是最后能听见哭嚎声的人。”父亲是这么教育苏悯的。 正是因此, 苏悯以二甲的成绩考取了功名,却没有入朝为官或进入翰林学院, 而是隐瞒家世, 在大理寺中做了一介小小的验尸官。 这一做便是七年, 因为仵作最是考验经验以及眼力。这七年间,苏悯经手的尸体不计其数,浏览过的尘封冤案堪称海量,其中便包括西平郡王世子的。 收到那个神秘的包裹时, 苏悯并没有惊慌,因为父亲以前也经常会收到不知名的人寄来的包裹,多数都是为了让他去查某个冤假错案。 苏悯所料不差,包裹中存放着一条脏兮兮的软绸, 有明显的岁月的痕迹, 上面沾满了浮萍苔藓。 然而, 真正吸引苏悯注意的是软绸上的一道污迹——像是抹开的酱汁所残留下的斑驳残痕,以他的经验来看,那十有八九是泅染的血迹。 苏悯生性谨慎,仵作是替死人发话的职业,涉及生死总会显得别样的沉重,所以他从不敢有半分轻慢之心。 “这段软绸上的花纹是来自蜀州的云锦纹,着色乃金红,因为需要使用珍贵的孔雀石与雌黄作为染料,因此产出极少。” 苏悯的出身让他有极为广博的眼界与见识,他用水晶与铜镜折射阳光,轻易映照出了软绸上如雀鸟翎羽般金红的光泽。 “时隔多年仍未变色,红中透青,青中带金,色如流水,一如藏于霞云间的翠羽金凤,这是最上等的霞雀红。” 苏悯花了一些时间考证,最后终于确定道:“这是贡绸。” 贡绸产出极少,基本只上供于皇室,每一匹贡绸的产出都会被记录在案,哪怕是赏半匹给宫中的某位妃子都会被记录下来,避免横生事端。 “哪怕是一品官员都不允许使用贡绸,除非是御赐的。”苏悯已经预感到自己被卷进了一场惊天大案,可他没有退缩。 苏悯连夜翻找了大理寺中的案情记录,但是没等他查出个所以然来,第二天便听见了西平郡王闹上大理寺的消息。 太巧合了。苏悯心想,他前脚刚收到证物,后脚便有苦主找上门来,说这背后没有人在暗中操控,他是万万不信的。 但是既然有知情人在暗中操控,就证明这个案件的确有冤屈未明。苏悯跟着京兆伊前去安抚西平郡王,却没料到那幕后之人竟简单粗暴地将嫌疑人写在了信上。 西平郡王自痛失独子以来便一直在寻找“犯人”——他坚信自己的儿子是被不守妇道的女人蛊惑暗害,这才惨死于湖中。 苏悯曾经经手过西平郡王世子的案件,也曾亲手检验过西平郡王世子的尸体,然而,从当时的验尸结果来看,郡王世子的死毫无疑点,完美到极致。 “如果案件真的有冤屈,您不可打草惊蛇。”在西平郡王闹上大理寺时,苏悯便深感不妙,他以父亲的名义迅速向宗人府投递了搜查帖,要求查阅贡绸的案册。 “苍蝇不叮无缝蛋!还有什么好说的!”西平郡王早已因“绝后”而恨红了眼,此时一张似是而非的信函就能让他丧失理智,“立刻去拿人!你们这些无能的废物!” “没有证据,没有证人,连最基本的搜查令都没能批复,就这样去抓二品大员的亲眷?”而且还是刚刚得胜归来,荣升二品护国将军的亲属。 苏悯一板一眼地说着,并没有因为西平郡王是受害人的亲属便温柔三分:“枉顾律法,终食恶果。” 不顾被他的气势压倒、瘫软在地的西平郡王,苏悯迅速收集了皇宫的出入记录以及人员调度案册。 险而又险的是,苏悯前脚刚拿到案册,后脚便收到了大公主前往宗人府的情报。想到其中代表的深意,苏悯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同时与二品护国将军和即将和亲夷族的华阳公主作对……”苏悯苦笑出声,立刻带着大量案册躲了起来,免得案件还未查清便被人摘了脑袋。 闭门不出只顾教养孩子的望凝青被卫朱曦找上门时,才知道西平郡王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竟跑去大理寺要求京兆伊捉拿她这个杀害郡王世子的“凶手”。 “我去宗人府销毁证据时迟了一步,案册已经被人调走。”卫朱曦满脸悔色,她因为和亲之事而忙得脚不沾地,一时竟疏忽了对皇宫的管控。 “你说,有人拿了苏淮卿的帖子取走了案册?”望凝青放下书卷,很是笃定地道,“他就算查出了线索也拿不出罪证。”因为“罪证”在她归家的晚上便被烧掉了。 卫朱曦听罢,刚想松一口气。摆放在窗台上的牡丹花却突然摇曳了一下,随即一位容姿绝丽的少年便坐在了窗台上。 “主人。”幽微有些不安地轻咬下唇,“我那天看见那个叫方知欢的女人趁你不在,鬼鬼祟祟地在后院烧了什么东西,火里就出现了一条绸缎。” 望凝青神情一顿,卫朱曦却已是怒道:“又是这个贱人!本宫杀了她!”大公主自身便是妖鬼,自然知道妖鬼自有神异的手段。 “稍安勿躁。”望凝青没有指责幽微看到了却不去阻止,毕竟当初是她不允许幽微以人身出现的,毕竟殷将军后院出现外男,那可真是掉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如今,方知欢应当是拿到了她杀人的罪证,若是有心查看贡绸的案册,询问宫女以及当天的守卫,便能发现事情的真相。 “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便只剩下陈堂公证了。”望凝青倒是很冷静,又或者冥冥之中,她本就没想过要否认自己杀人的事实。 “你不能上公堂。”卫朱曦摁住了望凝青的肩膀,眼神淬满了焦虑以及不安,“西平郡王那就是一只胡乱攀扯撕咬的狗,只要沾染上一丝半点,他就会将一切脏水往你身上泼。女子在世本就多有不易,我不能坐视你被这世道活活逼死。” 卫朱曦是上位者,上位者都有自己的一套解决问题的方式。 “别告诉我你打算去把苏淮卿的儿子给杀了。”望凝青不等卫朱曦心中的黑暗萌芽,便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的打算,“你是等着京中那个监司来收妖吗?” “他查了不该查的东西,他不该死吗?”卫朱曦不解,反问道,“我让几个小妖去做,不会被发现的。” “我杀人时,我也觉得不会被发现。”望凝青淡定地道,“但是事情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既定的事实不会更改,有因必然会有果。” “那我就去当那个渣滓的恶果!”卫朱曦克制不住地低喝,眼尾甚至泛起了妖异的红,“你只是杀了一个蛆都不如的狗东西,你有什么错?!” 望凝青一把抬起手挡住卫朱曦那张明艳的脸庞,冷静得仿佛可能上断头台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这是一国公主该说的话吗?” “律法是皇权的实体,无论正邪对错,犯法本身就是对皇权的挑衅。” 望凝青一把捏住了卫朱曦的脸,语气危险道:“而上位者掀翻自己的立身之本,是比吃了隔夜的海鲜觉得腹痛后还不知死地吃了搁置三天的米糕更愚蠢的事。” “……”卫朱曦被这尖锐刻薄的话语说得神情一焉,她从望凝青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你并不害怕,甚至隐隐期待着有人将事情揭穿出来呢?” 望凝青唇角一勾,证实了卫朱曦的感觉并没有出错,她的确对眼下的境况感到愉快:“大道显明,有能臣如此,这不是好事吗?” 有人不畏强权也要为死者翻案,这是家国之幸。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个人的悲喜就如浮云一般寡淡。 望凝青很有身为话本故事中反角的自觉。 卫朱曦紧绷的肩膀渐渐松垮,仿佛听见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不得不用尽全力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干笑:“你疯了吗?因为自己快要被处刑,所以感到开心吗?” “他今日能不畏惧护国将军与扶夷公主的权势也要将我正法,日后便也能将西平郡王世子那样的人送上刑台。”望凝青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站着的卫朱曦。 “这样,不得不杀人的事情就会从源头上被掐断。”她微笑,“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样反抗,对吧?” 清风拂过山林,溪流淌过谷地。卫朱曦浑身僵冷地站在原地,却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并不陌生的、宛若涅槃般的烧灼感。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她以为自己是谁?殉道者,还是行走于人间的神佛呢? “……我原本想说,因为那样的渣滓而受刑难道不会不甘心吗?”卫朱曦隐忍道,“但是想必在你看来,你就算死也是为了人间‘正道’而死,跟渣滓无关了?” 卫朱曦的牙冠止不住的轻颤:“所以你才会从以前开始就将一切功绩推拒到别人身上,明明是你提出了扶夷的政策,是你研制出了青城稻……” “?”望凝青满头雾水,耐心地解释道,“扶夷的政策是参考了前人的史料,而且具体施行还要靠公主殿下,至于青城稻,那是邱家两个孩子的功——” “你的美貌风致,你的惊世才华,你为世间所做的一切,你都不打算让别人知晓……”卫朱曦猛一咬牙,“就连为了保护林家女而杀人,你也不打算说吗?!” “??”望凝青被卫朱曦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听见这话却是懵然,“不,你等会,西平郡王世子的目标本来就是——” “你什么都不打算说!为了不牵连殷家你甚至还在两年前就跟殷泽和离,就连柳南木你也是挂靠在柳家的门下!”卫朱曦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从一开始你就不打算留在人间,你来人世走一遭,除了让尘世变好,你什么都不打算留下!” 想到唯一知晓自己的秘密、支撑着她行走至今的友人即将慷然赴死,本以为自己只是想利用柳袅袅的卫朱曦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几欲撕裂的悲怆。 望凝青站起身,试图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本来就打算出家啊? “你不会如愿的!”卫朱曦打断了她的话,抹去盈于眼眶的泪水,冷笑,“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说完,卫朱曦夺门而出。 “不是?”望凝青觉得离谱极了,这都叫什么事啊,“你倒是听我说完——” 望凝青提着裙子快步追了出去,然而卫朱曦出了内室便化作一道红烟消散,望凝青循着红烟离去的方向刚踏出房门,便与院中人撞了个正着。 看着满脸错愕的静喧与抱着柳南木的殷泽,望凝青估量了一下卫朱曦刚才的嗓门,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感觉对世俗萌生出了棘手的观感。 但是卫朱曦不知道也就算了,殷泽可是知道一切的,望凝青叹了口气,道:“大公主误会我了,过往的一切,夫君是明白的吧?” 殷泽抱着柳南木的手微微一紧,喉结上下翻动,语气艰涩道:“……我明白。” ——所以他妻子果然是入世渡劫的仙吧? 第206章 【第27章】明媒正娶妻 卫朱曦果然没听劝, 前脚刚走,后脚就派人去追杀苏悯。 不过她到底还是听进了劝,没有动用可能会引起阚天监监司注意的非人手段, 而是派遣了这些年来由望凝青为她训练出来的密探“铁绣衣”。 卫朱曦的命令是直接绕开望凝青下达的,但她居于深宫多有不便,铁绣衣又还没有正式交接, 因此望凝青安排在铁绣衣中的耳目将这件事汇报给了望凝青。 “头疼。”望凝青揉了揉眉心,虽然大公主想要袒护她的心十分坚决,但她却无法对此感到高兴,“去找, 别找到。”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卫朱曦是君,不遵从命令是不行的, 但羽翼未丰就胡乱扑腾,望凝青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阳奉阴违。 苏悯眼下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西平郡王那个废物又保不住苏悯, 但是苏淮卿当年断案无数依旧得以平安隐退, 想必其中是有一些不可言说的门道的。 望凝青想得很好,但也低估了卫朱曦对这件事的执着。不过短短三日,参西平郡王贪污腐败、强占良田、鱼肉乡民的折子便如雪花一般飞上了朝堂。 西平郡王一脉能绵延至今,依靠的无非便是祖上的荫庇, 朝堂百官都知道西平郡王一脉将会断送在这一代,所以只要不是谋逆大罪,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功臣之后哪怕没落也要没落得体面,不仅能体现君王的仁慈, 也能让朝堂百官安心, 不至于生出自己苦劳一世却无法庇护子孙的伤悲。 但是体面隐退的前提在于不触及君王的底线, 而大公主捅到齐国君面前的篓子却堪称摸了龙的逆鳞。 “这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庶子居然敢在女票妓时扬言要尚主……”齐国君看着上奏的折子,只觉得肺腑翻江倒海般地烧灼着,“还说朕的金枝玉叶嫁不出去!” 这种大不敬的话语完全能被治个死罪,要不是听见这话的歌女们也都怕死,恐怕西平郡王世子当初没等酒醒就要被摘了脑袋。 齐国君是仁善之君,有时候他甚至宽和得不像一个皇帝,但帝皇亦有雷霆之怒,发起火来也会流血漂橹。 西平郡王积攒下来的罪业多不胜数,不清算则已,一清算便是直接连根拔起。 因为是宗室,所以没有叛诛连,但是西平郡王被剥夺了爵位以及家产,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西平郡王没有男嗣,女眷则在华阳公主的力保下分得了三成的家产,惯来怯弱的西平郡王妃为了两个女儿最终勇敢了一把,在黄山下出了家。 西平郡王妃,不,如今自号“观山居士”的傅环来将自己与西平郡王彻底分割开来,两个受封“县主”的女儿跟在她身边,至少日后不必担忧婚事。 这算是华阳公主为数不多的仁慈。 “杀人犯法,所以干脆把受害者定为死罪,她可真是聪明。”望凝青知道卫朱曦完全是上位者的眼界与思维,但她还是感到无言以对。 这个时代的律法并不完善,某些程度上也堪称错漏百出,所谓的情理与法度根本没能达成平衡,所以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卫朱曦也真是个小机灵鬼,被望凝青点明了“宪法是君王之仪的体现”后,便醍醐灌顶剑走偏锋,反过来用律法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是—— “一个富甲天下的商人一生行善,救了许多人,但有一天却因为心中一时的恶念而杀了人,律法应当宽恕他吗?”望凝青这么询问自己的孩子。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64节 “……不应当。”柳南木知道母亲在说什么,他强忍着眼泪,晶莹的泪花在圆滚滚的眼眶内打转,“但是……” “但是如今的律法并无情理可言。”望凝青将《齐律》放进了柳南木的怀中,而他也下意识地抱住,“律法只提及杀人犯法,却没有对‘反击’制定完善的约束。”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功过不能相抵。” 否则,那些承蒙祖上荫庇便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将会更加无法无天,君王的权利没能得到施行,家国暴乱以及内部腐坏是全然可以预料到的未来。 “我能教你的不多。”望凝青抚摸柳南木的发顶,已经留长的头发有流水一般冰凉的触感,“如果需要帮助,就去看我留给你的书。” 望凝青不知道世间的父母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但就她自己而言,她能给柳南木一个清贵的出身与丰衣足食,却并不能陪伴他长久的日子。 拓宽他的眼界是为了让他不被拘束,充实他的心灵是为了让他不畏孤独。 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让他享受人间的阳光和雨露,而是为了让他能在将来独自面对风霜雪雨,刀剑加身亦不踟蹰。 很快,到了陈堂公证的那天,因为涉及皇室宗亲以及二品官员的家眷,所以皇帝亲临了大理寺。 这次案件的案情极为严重,一来死者是皇室中人,二来案件的发生地点在皇宫,三来,嫌疑人背后站着权臣。 大理寺的京兆尹接到案件案宗时险些没昏死过去,这判决判轻了是蔑视皇威,判重了是功高震主,怎么做都是错。 双方进入公堂,苏悯长相肖似其父,端正肃穆,正气凛然。他乃一代清官苏淮卿之子,尚未升堂,百姓们便已经相信了一半。 “听说,是嫁入殷家的柳大小姐在皇宫内杀害了西平郡王世子……” “苏大人之子,颇有其父风范,必然是个好的。想必啊,这事八九不离十……” 静喧抱着柳南木与柳家人一同站在场外焦急地观望,将军府的马车来到大理寺前,不少百姓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那传闻中“心狠手辣”的柳大小姐是何模样。 殷泽搀扶着望凝青下轿,竹帘撩起,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庞,与众人想象中浓妆艳抹的妇人不同,明秀如琼的女子抬眸,眼中似有雪光。 殷泽和望凝青比肩而立,两人神气极正,宛如玉树芝兰,让原本已经偏向一方的平民百姓再次犹疑了起来。 “那西平郡王世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说了,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杀害一个大男人呢……” “许是另有苦衷吧……” 一边是苏淮卿之子,一边是刚刚得胜归来的护国将军,周遭的百姓们依旧窃窃私语,但到底还是收敛了些许,没有妄下判断。 京兆尹轻咳一声,见双方都已踏入公堂,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被屏风隔开的御驾,恭声道:“陛下,您看——” “照常审吧。”齐国君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偏向,京兆尹拿捏不准圣心,只能苦着脸举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升堂!” 上黑下红的水火棍往地上重重一敲,百姓们瞬间肃静,衙役们树立堂威,惯例的询问名姓之后,便是呈堂公证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京兆尹喊出“带证人”时,从苏悯的方向走出来的竟是一位衣着朴素、如花般娇艳的美妇人。 ——殷家二房,方知欢。 这个证人一出,就连京兆尹都惊了,感情这事不仅牵连了皇室宗亲与权臣,还涉及了后宅私斗啊? 极其擅长打扮自己的方知欢今日着了一身简素的衣裳,妆容清清淡淡,似有若无的妆粉,胭脂在眼角浅浅地晕开,看上去当真清纯无辜,我见犹怜。 “小女子为殷家二房殷唯之妻方好,自从嫁予夫君之后便一心持家,安分守己,不欲与人生事。”方知欢言辞哀婉,“但这些年来,小女子实在无法忍受长房妯娌的磋磨,又在无意间发现了惊人的秘密。” 方知欢说着,从袖中抽出巾帕擦拭起了眼泪,声声哽咽道:“小女子出身低微,不如长嫂清贵,但小女子也读过书,知晓大义与是非,亦知人命如天之理。” 一番先抑后扬,点明自己与柳袅袅之间的恩怨是因为身份悬殊,又为自己的“大义灭亲”埋下堂皇光明的铺垫。 她眼眶通红,道:“若非……我已将物证寄送给了苏先生,还请大人给我一些时间,我好将其中恩怨细细道来。” 虽作垂泪之态,方知欢却口齿清晰,谈吐有度,那融在泪光中的眼眸闪烁着坚毅的华彩。 京兆尹看向沉默无言的苏悯,显然,苏悯会将方知欢作为人证带上公堂,就已经从侧面证实了方知欢所言非虚,同时也默认了让方知欢来揭开第一个真相。 京兆尹在心中叹了口气,一拍惊堂木:“你将冤屈尽数道来。” 京兆尹话音刚落,方知欢便猛然抬头,目光如电地扫向了望凝青。 按理来说,毫无防备的人突然被这么瞪视,就算不吓一跳也要稍微愣怔一下,看上去便有些心虚。但望凝青没有,她只是轻巧地挑了挑眉毛。 方知欢看着她那副永远从容自若的模样,心中简直恨毒了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喊大叫,那样只会给周围的人留下泼妇的印象。 方知欢咬紧牙关,她几乎能听到自己齿牙轻颤磕出的声响,同时,她感到一种沸腾般的焦灼,不知是兴奋还是恼火。 “三个月前,父亲说大少身处军营,二少不在身旁,他在家难免有些孤独,我便给他老人家带了一只猫做伴儿……” 方知欢早有准备,为了让自己的话语挑不出错来,她在把包裹寄出去之前的确带着猫去了一趟将军府。 “然后,猫儿调皮闯入了后院,在院子的树下刨土,嗅嗅吸吸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我好奇凑近一看,便发现土中露出了一节布。” 方知欢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的侍女立刻低头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托盘内放着一卷脏污的软绸。 “这便是我要呈上的罪证。” 第207章 【第28章】明媒正娶妻 苏悯走上前, 在一旁的水盆中净手,擦干后穿戴上了银丝手套,拿起软绸展开,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圈。 “这是源自蜀州川县的贡绸, 产出极少, 一年只有十数匹,全部敬献于皇室, 是‘民不可用’的御用贡品之一。” 苏悯说着, 又让人取来了蜡烛, 灯火往软绸上一照, 原本黯色的布料立刻回转出金翠的流光,一眼便可见其不凡:“而这乃是蜀州矿石染就而成的霞雀红。” 苏悯放下了烛台,从怀中取出了一本案册, 放在托盘上由衙役上呈于京兆尹。 “这是我从贡绸十年来的记载中择出的一册,六年前腊月辛末, 长五尺三、宽一尺六的霞雀金云纹锦缎, 由华阳公主赐予殷将军家眷柳氏,案册中有所记载。” 京兆尹翻阅了案册, 发现确有其事, 而一旁的衙役也已经取出了衡量的标尺, 当场衡量了软绸的长度与宽度,确定是长五尺三、宽一尺六。 “而西平郡王世子正是在当天的皇宫宴席中出事。”苏悯看向望凝青, 目光冷冷,“出事后第三天才发现受害人失踪, 第六天才找到了尸体。” 苏悯复盘了一遍西平郡王世子的案件, 让在座众人以及旁听的百姓都有所了解, 西平郡王世子当时的死被判定为意外, 因为“完美无缺”。 京兆尹纳闷道:“既然当时没查出任何死于谋杀的痕迹,你又如何断言这是杀害西平郡王世子的凶器?”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软绸之上,质地厚实的软绸,上面有青绿色的脏污的痕迹,虽说这么不爱惜华阳公主赐下的御物也算不敬,但的确无法与案件联系在一起。 “第一个疑点。”苏悯展开了软绸,指着软绸中段一片深色的痕迹,“这是行凶之后留下的血迹。” 望凝青撩了撩眼皮,淡漠道:“你又如何确定这是西平郡王世子的血呢?或许是我自己取饰品时不慎划破了手指留下的印记?” 苏悯听她辩驳,心中却觉得有些怪异,只因对方分明是在为自己开脱,所用的却是询问的语气。 “其一,这块污迹沾染的痕迹是抹开的,并且血点的散布分位明显不正常。”苏悯让人取来另一块绸布,用红色的墨水点在绸布上,“不管是滴墨还是泅染,血迹本身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形状。但是如果是这样——”苏悯将红墨涂在自己的额头上,将绸布擦过额角,往上一抽。 苏悯再次展开绸布,白色的绸布上果然鲜明地出现了两种全然不同的血迹——前者分布均匀,血滴形状浑圆;后者分布散乱,血滴呈擦拭后的扇状。 “当初的验尸结果,西平郡王世子身上并无外伤,骨头也完好无损,因为尸体在池水中浸泡太久,皮肤已经腐烂,但也没有发现明显的勒痕。” 苏悯再次展开白绸,宽大的绸布罩住了他的口鼻:“但如果是这样的捆绑方式呢?这样就不会留下痕迹。” 苏悯言辞平淡,语气沉稳,显得极有说服力。众人不由得屏气凝神,顺着苏悯的话语对当时的情景进行了联想。 “其二。”不等京兆尹提出质疑,苏悯让人端上来另一件证物,那是一个不足拇指大小的琉璃瓶,“当初为西平郡王世子验尸的仵作中也有在下,我与其他仵作不同,其他仵作会先行检查身体的内伤与外伤,但我却习惯从最微末的部分查起。” “比如说——”他举起了琉璃瓶,瓶中存放着几片指甲和一些毛发一样细碎的织物,“指甲。” 原来如此。望凝青垂了垂眸,难怪苏悯如此笃定,原来是在这里出了问题。 “我当时注意到,世子的指甲有几处劈开的地方,世子养尊处优,没有撕磨指甲的爱好。”苏悯沉了脸,“那指甲更像是被丝线挂到后绽裂开来,考虑到世子溺水后或许会挣扎,因此我们没有深究。但我复盘时意识到,一个大量饮酒、喉咙淤堵、又因为额头被撞伤而陷入昏迷的人,会抓握,却不会抓挠。” “他是在口鼻被缚的情况下挣扎抓挠,才会导致指甲劈开,并且指缝间夹杂了织物。”苏悯捂住自己的咽喉,“而霞雀红中的雌黄在烧灼时会出现蒜臭味。” 苏悯呈上的证物都有标牌,六年前的验尸记录中也的确记载了这一疑点,可以说,证据确凿。 “柳氏。”京兆尹举起了惊堂木,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望凝青面无表情,哪怕案件已经差不多可以拍板定案,她看上去依旧从容。 她这一副供认不讳的姿态,让在场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尘埃落定之时,堂上竟同时响起了三道质疑的声音。 第一声“且慢”来自屏风之后,衣着华贵、面若冰霜的华阳公主从屏风后走出,目光冷冽地扫向苏悯;第二声来自望凝青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殷泽突然开口,状似安抚地拍了拍望凝青的肩膀,自己站起身来直面公堂;而第三位发声之人更是让人意想不到,竟是另一方的状师苏悯。 尊卑有别,京兆尹只能硬着头皮道:“敢问殿下有何指教?” “本宫对此案尚存疑窦。”华阳公主美则美矣,却如灿阳烈日一般令人不敢直视,此时言语含煞,听得人心惊肉跳。 “敢问苏仵作,就算郡世子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袅袅一介弱质芊芊的大家闺秀,如何能轻易制敌,甚至迫他去死?” 突然被“弱质芊芊”的望凝青扭头看向胡说八道的华阳公主:“……” 然而华阳公主根本不看望凝青的脸色,只是目光如炬地盯着苏仵作:“你既然经手此案,你便应当知晓,郡世子那混不吝的,尸体是在女子净房旁被发现的!” 此话一出,群众顿时一片哗然。先前京兆尹和苏悯碍于皇家颜面有心遮掩此事,只说在池塘中找到尸体,并没有提及池塘地位置。 如今被华阳公主揭开了遮羞布,苏悯倒是面不改色,京兆尹却急得满头冷汗,不停用巾帕擦拭,根本不敢回头看屏风后陛下的脸色。 “是,下官知晓此事。”苏悯拱手作揖,回道。 华阳公主怒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断言袅袅乃是‘谋杀’?她很可能是受到迫害,情急之下发生揪扯,而血迹可能是厮打间沾上的呢?” 望凝青闭了闭眼,只觉得卫朱曦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实在令人无言。苏悯更是苦笑一声,道:“公主息怒。” “下官对此也有疑虑。”苏悯方才会喊出声也是因为此事还没弄清,他看向一旁的证物,朝着上手微一躬身,坦诚道,“下官推断了这么多,只能凿言柳氏与郡世子之死脱不了干系,但其中的诸多细节尚不明朗。因此下官对案件中‘谋杀’二字取保留态度,正如华阳公主所说,或许是为求自保。” 苏悯话音未落,一直垂眸敛眉的方知欢突然抬头,大声道:“妾身可以作证!柳氏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常佩剑簪,剑技过人,每日清晨都会与庭院中练剑,十多年来风雨无阻!家中下人都可以作证!” 卫朱曦猛然看向她,眼神宛如淬了毒,恨不得把她当堂掐死。 见华阳公主如此,堂上一片死寂,就连旁观的百姓都不敢大力喘息,唯恐惹怒了天之娇女。 “确、确有此事?柳氏。”京兆尹两股战战,却还强撑着体面,询问道。 望凝青不答,却是不等他人搜身,径自从发上拔下一支簪子。她本就妆容素净,发上也并无过多的发饰,此时簪子一抽,一枕水墨般的秀发便披散了下来。 殷泽见状,随手扯下自己的发带为她绾发,望凝青随他去,双手握住簪子的两端微一使劲,一截寒光凛凛的雪刃便从木质的簪身中抽了出来。 旁观的柳夫人经受不住刺激,当场晕厥了过去,望凝青的二哥柳长风一把护住母亲,一时间,众人神态各异。 京兆尹看着那截雪刃,不由得咽了口唾沫。那凌凌寒光倒映在女子黑幽幽的眼瞳中,不知为何让他心尖一颤,那看似纯良无害的大家闺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 倒是苏悯,他仿佛终于找到了鲁班锁的最后一环,轻叹道:“原来如此。” “夜黑风高,郡世子图谋不轨,甩开了下人后擅闯女子净房,自然不敢点灯。夫人用灯火将其引致僻静无人之处,趁其不备缚住对方口鼻,以剑挟之。” 苏悯垂头,心中已有了定论:“郡世子并非无畏之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口鼻被缚无法呼救的情况下,他最终被夫人推入了池塘。” “不止。”望凝青也知道此事已经水落石出,便也将作案的细节坦然相告,“我捶打了他的腹部,令其干呕反胃,伪造他酒醉呕吐以至口鼻淤堵的证据。之后将他推下了水池,将他的头颅磕在池塘边的岩石上,以此抹灭他‘没有呼救’的疑点。”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苏悯更是抬头,神情难掩错愕。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65节 片刻的沉寂之后,苏悯才嗓音干涩地道:“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行事如此狠辣决绝,手段如此细致周详,完全可以被定义为‘谋杀’。” 望凝青漠然地回望他,沉声道:“因为我当时一直在想,如果遇上这事的不是我而是别人,那会如何呢?” 那会如何呢?苏悯低下头,还能如何?不过是今日的情景重现,他站在公堂上为另一个人申诉罢了。 望凝青看着沉默不语的苏悯,心想,水落石出,这便算案件了结了吧? 然而事与愿违,京兆尹还未抬起的惊堂木第二次被打断了。 “够了。”华阳公主柳眉倒竖,眉头拧得死紧,看着望凝青道,“你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说什么?望凝青好悬才没露出困惑的眼神,不等她询问,华阳公主已经猛一挥袖,道:“将证人带上来。”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堂上偏门大开,两名禁卫军押着一名太监走了过来,将那瑟瑟发抖的太监摁在了地上。 “这是淑妃娘娘宫中的太监,当年的宫宴因为母后凤体抱恙,因此宫印转交给了淑妃娘娘掌管,宫宴的席位安排也由淑妃娘娘接管。”卫朱曦道。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那太监来前已经遭受了严刑拷打,早已被吓破了胆,竹筒倒豆子般地说道:“小人是被猪油蒙了心,因为世子霸道不敢反抗,贪那一点阿堵物。世子问我晚宴席位的布置,小人也没有多想,便也、便也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他!殿下,小人知错了!” 大公主嗤笑一声:“他当时问了什么,你如实招来。” “他、他……”太监两股战战,头颅垂得更低,声如蚊呐。 “世子问……殷将军的新妻坐在哪一阶上。” 小太监说得轻飘,但那字里行间的凶险之意却如寒风过境,冻得场中针落可闻。 众人只觉得心里发麻,一股突如其来的凉意顺着脊椎骨直窜头皮,令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有几人甚至没忍住低叫出声,为这句问询中深藏的恶意,为这过往中无法言明的凶险,仅仅是细思一番,都让人生出无尽的后怕。 “也就是说——”卫朱曦咬牙笑道,“那混账在家宴开始前便盯上了袅袅,预谋要害她,没错吧?” 事情峰回路转,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本以为是一起见色起意反被杀害的凶案,没料到其中的水这般深,这般浑。 众人低声交谈,窃窃私语,没人发现低垂着头颅的方知欢突然攥紧了手帕,唇色微微发白。 卫朱曦明显有备而来,她斜晲了方知欢一眼,冷笑:“来人,将第二个证人带上来。” 第208章 【第29章】明媒正娶妻 第二个被带上来的证人有些出乎意料, 是一个面带病容、容色姣好的女子。 这个女子甫一登场便带起一阵香风,有些甜腻的脂粉气让人不禁想起南城河纸醉金迷的夜晚,更有人眼尖地认出了女子的模样。 “那不是上一任花魁柔春风吗?”评选出花魁当日,花魁将会乘坐装点了鲜花的软轿绕南城河一周, 因此不少人都曾一窥芳容。 “正是柔春风。” 只见女子款款下摆, 纵使面带病容,抿唇一笑依旧迷醉了春风:“大人, 妾身虽是一介蒲柳, 今日却也斗胆为柳夫人作证。” “妾身不才, 虽出身烟花柳巷, 然承蒙红尘贵客抬爱,昔年也曾位列南城河四大花魁之首。琴棋略知一二,书画亦懂三分。”柔春风温言软语, 用词谦卑,神态却不卑不亢, 颇有几分洗净铅华后的通透之感, “妾身一生孤苦伶仃,隐退后也没有嫁人, 而是在楼里做了女先生。” 柔春风身世凄苦, 与其他姑娘不同, 她原是官宦子女,年幼时家中犯了事才被贬为官妓, 无法自赎己身。她不愿嫁人,年岁大了便干脆绾发做了女先生。 与长袖善舞、偶尔还要经手一些腌脏事的鸨母不同, 女先生往往负责教导新人才艺, 而柔春风便是其中翘楚。 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柔春风的才情连很多秀才举子都比不了, 而从她手底下走出来的学生,无一不是名震一方。 方知欢当初得到七巧玲珑心后便是拜在了柔春风门下,她知道,柔春风收徒说严苛也严苛,说宽松也宽松。她不要求徒弟天真善良,因为天真善良在烟花柳巷不能当饭吃;她也不要求徒弟放弃心术手段,因为在那锦绣繁花深埋刀光剑影的战场,毫无心机就如同闯入狮群的羔羊。 但是柔春风有一个底线,一个不能触犯、也不能跨越的底线。 “妾身位卑身微,深知女子苦楚,妾身能理解泥沼之人拼命也想向上攀爬的执念,但绝不容忍同为女子却欲将对方拉入泥沼的卑劣。” 柔春风静静地注视着方知欢,她被病痛折磨的面容惨如纸,艳丽的胭脂也挡不住唇上的青紫。她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你做了最卑劣的事,方知欢,你险些毁了殷柳两家的婚约,见事情败露之后仍不死心,约见了西平郡王世子,在他面前大肆宣说柳夫人的容色,意图害她。” “我没有!”方知欢攥紧了拳头,揪扯得衣物几乎发出了将要撕裂的悲鸣,她能听见自己的心在剧烈的跳动,以至于辩驳的话语都在颤抖。 “你血口喷人!你嫉妒我取代了你成为新的花魁,你没有任何证据……”她仓促地抬眸看了大公主一眼,语速飞快,“我从无要害柳夫人性命之心!” 卫朱曦被方知欢那一眼扫得满心郁怒,拍案道:“够了,收起你那些鬼魅魍魉的伎俩吧!死到临头还想暗示本宫胁迫证人害你,要脸吗?” 望凝青心想,方知欢不愧是方知欢,辩解只说一半,重点却是放在后头的那段极力强调自身清白的话语,如此冠冕堂皇又极富感染力,当真是心有七窍。 要论吵架和煽动人心的手段,金尊玉贵从不看人脸色的大公主绝不是方知欢的对手,为了这种人而坏了名声,属实没有必要。 望凝青看了大公主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 “妾身不敢!”方知欢声泪俱下,她嘴上说着不敢,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眸却把一切都说尽了。 方知欢身为情场戏子,最是明了如何挑动他人的心火,卫朱曦正想破口大骂,冷不丁却撞上了一旁抬头望来的不赞同的眼神。 不知为何,大公主的心气顿时就平了。她掠起鬓边散发,轻笑:“放心,既然本宫耗费力气一点点收集罪证,自然是要你死得明明白白。” 话音刚落,大公主神色一变,美目含煞:“来人,把证据抬上来。” 望凝青扭头望去,之间偏门转出了两名近卫军,抬着一筐——没错,一筐沉甸甸的案册,从两人肩膀凹陷的衣物以及担条弯折的弧度便可以感受到其分量。 卫朱曦她终于疯了。望凝青身子往后一靠,眼睛一闭,不愿接受现实。 “这是你以前所在的教司坊的口供,上至鸨母下至厨娘,除此之外还有西平郡王府原先的下人侍从们汇报的郡世子行踪记录。” 卫朱曦吹了吹自己小指上戴的甲套,她是那么的美,纵使盛气凌人,依旧明艳张扬到粲然生光。 “很遗憾,西平郡世子的侍从对你这样的美人见之难忘,郡世子从画舫出来后便曾跟他提起过‘比花魁还美’的女人,之后让他四处打探柳夫人尚未出嫁前的情报。” 卫朱曦目光凉凉地道:“本宫倒也还没这么一手遮天,不仅收买了整个教司坊,还一并收买了整个西平郡王府。” 铁证如山,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收集而来的铁证,终于辩得了一个七巧玲珑心之主的哑口无言。 “同为女子,即便憎之厌之,恨不得她死,你都不该怂恿一个男人去她。”柔春风来到方知欢身边,将她当初拜师时赠送的银簪推还给了方知欢,用秀帕拭去了唇角沁出的血,“这是我的底线。你曾是我为之骄傲的弟子,但你已经在这条错的道路上走得太远。日后,你好自为之吧。” 不等方知欢说些什么,柔春风已经朝上首行了一礼,在侍女的搀扶之下默然告退。 柔春风早已病骨难支,大夫说她大限也就在这几天了,她强撑着病体、带着那支珍藏了十年的银簪来到这里,只为了将自己最宠爱的弟子送入牢狱。 玉蝉子、柔春风,那些曾经对方知欢好的人,最后都只给她留下了一个背影。 方知欢哽咽了一下,只觉得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疼,她不知道此时又堵又烫的心口是否被悔意填满,但她知道眼下已经容不得她后悔了。 “即便我言语无状,但我一介歌女,又如何能掌控郡世子的所作所为呢?”方知欢擦了擦眼泪,低头道,“当初还未成妯娌,柳氏到画舫中砸我场子,我只是一时心中有怨,但、但柳氏杀了人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啊……” “砸你场子的人是我。”方知欢话音未落,一道低沉的男声已是盖过了她的阐述。 只见殷泽越众而出,他站在苏悯的对面,朝着上方微微拱手:“大人,这本是家丑,但眼下涉及大案,终究还是不能相瞒。不过这事,我与夫人是在陛下面前过了名明路的。”殷泽尚未开辩,便先将这桩陈年旧事的苗头理顺,避免有人以此为话柄而攻歼柳袅袅。 京兆尹一听是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的“隐情”,那显然不能算是事:“将军但说无妨。” “昔年之事责在我身上,是我没有教好幼弟,才让他做出如此孤情寡义、薄幸无心之事。” 殷泽抬了抬手,众人便见一个形容狼狈的男子双手被缚,被衙役押了上来。方知欢一见那男子便低呼一声扑了上去,口称“夫君”。 “这段恩怨的起源在于家弟痴心于青楼歌女,不顾家族颜面,在大婚前夕逃了婚事。”殷泽语气平淡,眸光冰冷,“原本殷柳两家定下的婚约,是家弟与夫人。” 嘶。直面名门的家宅阴私,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般听来,那二房夫人方才字字句句都是她心中生怨是因为长房苛待于她,但合着都是因果报应。 在这个世道,女子名节何等重要?更何况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正室与妾室之间的私斗本也合乎常理,更别提方知欢还差点毁了柳大小姐的一生? 众人盼着殷将军能多说一些,但显然殷将军并不打算深讲此事,只是轻描淡写地将方知欢的“动机”点明,之后直奔主题:“但夫人绝非蓄意杀人。” 他说得气定神闲、斩钉截铁,仿佛口中吐出的并非辩驳之语,而是早已书定的、确切的事实。 望凝青:“……”但是郡世子真的是被她蓄谋杀害的啊? 卫朱曦与殷泽的态度实在太过笃定,让望凝青也不禁怀疑起了自己。 她回想那天夜里的情景,她在席间发现了郡世子那令人不舒服的目光,意识到他要谋害自己,便借着陪林沫儿净手的借口动手杀了他。 她在席间便已想好了之后毁尸灭迹的全部计划,若说她并非蓄意谋杀,那她只要不离席或者叫人悄悄给殷泽传话便可以逃过此劫,但她没有这么做,反而顺水推舟借此机会杀了郡世子。正如苏悯所言,她的行事手段狠绝毒辣,没有半分仓促,绝非“意外”二字便可以一笔带过。 案件越发扑朔迷离,京兆尹与望凝青有着相同的困惑:“殷将军可有证据?” “有。”殷泽看向围观的人群,微微颔首道,“劳烦您了,林小姐。” 殷泽此话一出,望凝青立时回头望去,只见一容貌秀气可爱的少妇扶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在一个黄杉男子的搀扶下缓步走出。 第209章 【第30章】明媒正娶妻 “小女子林沫儿, 家父林儒,于内阁六部中担任礼部侍郎一职。” 来者正是林沫儿,她朝着上首行礼, 似是有些紧张, 抓着黄杉男子的手微微一紧, 男子连忙搀扶住她,举止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慎重。 望凝青知道林沫儿在三年前出嫁, 嫁的是从小订下婚约、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远房表哥。 两人婚后极为恩爱,林沫儿也时常给望凝青寄来书信,此时见她红润沁粉的脸庞以及无忧无虑的眉眼,便知道她日子过得不错。 “我来为柳夫人作证,她并非蓄意谋杀西平郡王世子。”林沫儿偏头看了望凝青一眼,似是无声而又温柔的宽慰,然而望凝青没感到触动, 反而一头雾水。 林沫儿深吸了一口气, 鼓足勇气道:“因为当年那场宫宴,柳夫人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对西平郡王世子痛下杀手!” 望凝青:“……” 啊?是这样吗?我怎么不知道? 望凝青喜怒不形于色,若非极其熟悉她的人,恐怕都看不出来此时她面上的茫然之色。 所幸林沫儿很快回答了望凝青的疑惑:“当初那场宫宴,我年岁尚小, 贪嘴好吃。柳夫人见我爱吃水果,便将水果都给了我,自己鲜少动筷。” “她当初是可以不离席的。”林沫儿看着苏悯,抿了抿唇, 神情有些难过, 有些悲哀, “是我求她陪我去净房,才让她不得不对西平郡王世子动手。” 在这方面,西平郡王世子是有前科的。他曾经看上了一位良家女子,求爱不成便在公众场合大肆宣扬自己与那女子之间的“风流韵事”,就为了败坏那名女子的名声,让她走投无路不得不给他做妾。但那女子性烈,宁死不从,上吊自杀未果,没过多久便在父母的安排下远嫁他乡,远离了京城。 “因为夫人当时从宫中回来时特意提到了林小姐,我便前往许府取证。”殷泽上前一步,将自己查到的线索一一道来。 “可以肯定的是,西平郡王世子当初对宴席家眷图谋不轨,但动机其实并不明朗。因为我在调查过程中发现,郡王世子在当天入宫前曾与林大人发生了口角。” 林侍郎品性刚直,曾多次弹劾品行不端的西平郡世子,而林侍郎唯一的弱点便是自己的妻女,他子嗣艰难,因此极其娇宠唯一的女儿。 “西平郡王府的贴身侍从也交代了全部,西平郡世子当初也的确对林侍郎之女动过报复的心思,因此并不能肯定他当时的动机出自于谁。” 殷泽没有说的是,他在此之前已经将林沫儿在上辈子惨死之事禀告了齐国君,无论方知欢是否怂恿郡世子,当天宴席都会出事。 “然而案件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郡世子逾距的行为,如果他不擅闯女子净房,那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殷泽条理清晰地辩驳道,“所以,我认为将此事定义为谋杀是不对的。无论夫人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其本质都是为了‘自保’,若是这种性质的案件,必须就事而论,不对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66节 苏悯沉默,没有开口说话。京兆尹的目光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徘徊,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瞥向了后方:“陛下,您看……?” 案情的复杂程度显然不是京兆尹可以决断的了,长久的沉寂之后,屏风后头终于传来了齐国君的叹息。 “柳氏。” “是。”望凝青走上前,行礼,垂首恭听。 “事情的前因后果,朕已经清楚了。”齐国君的声音温淡,听不出偏向以及喜怒。但是所有人的心情都仿佛被搅浑的湖水,盘旋的砂砾一点点地沉进了湖底。 “你——”齐国君的话语微微一顿,他将要决定这件事情会被高高提起、重重放下,还是轻描淡写、既往不咎。 砍头的铡刀横在了颈间,望凝青的神情却依旧是平静的。 或许等待了一个短暂的吐息,又或许不是,轻飘飘的话语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稳稳地落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你受苦了。” 是啊,你受苦了。 卫朱曦眼眶一红,禁不住热泪盈眶。她别过头去擦拭自己眼角的泪水,不想在外人面前显得那般狼狈而又悲伤。 或许只有身为女子的她才能感同身受,无论柳袅袅如何强大,这个世道都苛待于她。 寻求真爱的未婚夫没有想过她的处境,熏心的郡王世子想让她零落于泥,曾经名满华京的柳大小姐如今因多年无子、丈夫无妾而被酸儒指责善妒不贤。 她一路走来,荆棘遍地,每一步都是这个世道中的女子难以跨越的坎坷与艰辛。 甚至有时候,为难女人的不止是男人,还有同为女人的另一群人。 ——在无数相同的声音中,想要跳出这个怪圈需要多大的勇气? “人生在世,女子总有诸多不易之处,但你心性坚韧,令人钦服。” 齐国君也见证过许多女子的悲剧,他很清楚柳袅袅曾在鬼门关外徘徊了多少次,也很清楚那些看似被她轻易跨越的苦难之下埋藏着多少森然的白骨。 “正如苏悯所说,人命大如天,朕不赞同用杀人来解决问题,所以朕同样不赞同儒生口中的‘以死以示贞烈’。这么做固然令人钦佩,却也很是可悲。” “身为齐国百姓,身为朕的子民,除了家国与大义,没有什么值得他们付诸性命。” 齐国君说得很慢,君王言出法随,每一句话都将被世人奉为金科玉律。他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出口或许会被许多读死书的酸儒口诛笔伐,但他不愿再沉默下去。 “柳氏,朕在殷卿和公主的口中听过你的故事,华阳向来骄纵任性,因是朕之长女,所以最是骄傲不过,但即便是她,仍旧对你推崇不已。” “朕知道你虽声名不显,却为齐国做了许多。你第一个发现了青城稻,收集了稻种,帮扶了邱家,还帮助公主制定了扶夷的多种计划。” “不仅如此,朕知道你自少年时代便长于情报以及武技,你对京城大街小巷发生的事情掌控得巨细无靡,辅佐过殷卿破获数起案件,为公主创立了铁绣衣……” 齐国君将望凝青的功绩娓娓道来,显然已经将她查了个彻底:“你之才能着实令人难以望其项背,又兼之心性过人,当真文能经国治世,武能定国安邦。” “让陛下见笑了。”望凝青顶着周围满含惊叹的目光以及来自父母兄长的刺人的视线,很想反驳,却又不能,暗自决定事后要将卫朱曦打一顿。 “你这样的奇才,说什么‘憾而生为女子’之类的言语都是辱没了你,因为你已经做到了许多男子都做不到的事。” 齐国君夸完了望凝青,复又沉默:“所以,朕以为,你之一生都在与苦难相抗,归根究底是这个国家的律法保护不了你。” “陛下!”上至华阳公主下至旁观的乞儿,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地跪下,为这句话中的深意感到动容无比。 “此案,押后再议。”齐国君端庄威严的声音传出,他沉下语气,“召集朝堂百官,改立宪法,制定条律,将情理分说个明白,再行论断!” “朕不奢求天下大同,但这世间绝无受害者反要以命相抵的道理!” 卫朱曦只觉得心口一烫,一股热意涌上天灵,令她不由得大声喊道:“父皇圣明!” “陛下圣明!”周遭的百姓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匍匐于地,三呼万岁。 君主立宪,那是将要轰动整个天下的大事,即便是大字不识的平民百姓,也隐隐意识到天要变了。 改立宪法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当真如齐国君所言,那不知多少钻律法空子的达官贵人将要落马,又有多少满纸血泪的冤情得以沉冤得雪。 然而百姓并不知道立法之后随之而来的腥风血雨,他们只是欢呼着,雀跃着。毕竟谁不希望活在一个更美好的世上? 涅槃而生的华阳公主破涕而笑,像个终于得偿所愿的孩子;林沫儿低呼,一把抱住了自己的丈夫,两人抚摸着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为他的将来感到欣悦。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只有仓皇失措的方知欢与满心懵然的望凝青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齐国君从屏风后转出,亲手将望凝青从地上搀扶而起,已有岁月沧桑烙印的面容尽是慈爱与难言的痛心。 “苏卿。”齐国君转向一旁的苏悯,“先前华阳胡闹,不识大体,你道是有人在暗中助你,这才令你逃过一劫。你求朕寻查恩人,朕已查明了前因,是柳夫人阻止了华阳胡作非为。她认为你能将她送上刑台,日后便也同样能将西平郡王世子那样的罪人送上刑台。” 苏悯猛然抬头,一直沉着冷静的眸子里似是泛起了涟漪,仿佛对此感到难以置信:“她……” “‘大道显明,有能臣如此,这不是好事?’”齐国君欣慰地笑了笑,却又感到了酸楚,“华阳向朕哭诉之时,朕便在那时生出了决意。” “柳夫人一生饱尝苦难,行善作恶皆不是为了自己。她怀揣着那样的苦衷踽踽独行,为的不过是做一道劈开浑噩世间的雷霆。” 苏悯肃然而立,动容道:“竟是如此。无怪乎柳夫人会留下软绸这样明显的罪证,下官一直对此感到奇怪,以夫人行事手段之缜密,断然不可能留下这样话柄。” 说罢,苏悯深吸一口气,他敛袖作揖,朝着望凝青重重一拜。 “苏某谢过夫人救命之恩,夫人对苏某之厚望,苏某必定铭感五内,谨记于心。” 望凝青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 纵使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也是有口难辩。所有人都坚信她深有苦衷,就连对方的状师都叛变了阵营。 但是没有啊,真的没有啊——她真的,没.有.苦.衷.啊! 第210章 【第31章】明媒正娶妻 押后再议其实并没有既往不咎的意思, 毕竟西平郡王世子再如何不堪,他当时的身份也是血脉正统的皇室宗亲。 但是方知欢知道,一旦柳袅袅杀人之事被定义为正当防卫, 那她的所有冤屈陈词都将化为飞灰, 等到大公主和殷泽秋后算账,她将沦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是有苦衷的,我真的是有苦衷的。”方知欢紧攥着殷唯的衣袖,惨然落泪, “阿唯, 你信我,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被方知欢视作最后救命稻草的殷唯缓缓转过身, 细瘦的眉眼, 微黑的脸颊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时隔多年, 昔日稚嫩骄纵的少年郎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蜕变成了饱经风霜的沙场战将, 但他看着方知欢的眼神一如既往。 看着那样的眼神,方知欢不知为何感到一阵近乎灭顶的恐慌, 曾经对她好的人都离她而去, 殷唯也会这样吗? “知欢。”他轻声唤她,语气平和而又温柔,“我们回家好吗?” 他没有责怪她,没有宣泄自己的不满以及恐慌,哪怕他眼中的光在摇摇欲坠地轻颤, 但他仍旧扯出了一个笑。 “我会保护你的, 我已经官至五品,即便是大公主也不能轻易对官员的家眷出手。更何况, 我们还有楚楚和筱筱……”楚楚和筱筱是龙凤胎的小名, 殷唯知道方知欢失去了一个孩子, 但比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婴孩,如今正在他们膝下承欢的两个孩子显然更为重要。 殷唯絮絮叨叨地说着,方知欢定定地看着他,攥着他衣袖的手却逐渐松开了。但很快,殷唯反握住了她的手。 “知欢……”他回望着她,语气近乎哀求地道,“到此为止吧。” 从始至终,殷唯都是那个不问是非便支持方知欢一切作为的痴儿。然而很多时候,他并非不明事理,他只是爱她。 或许在方知欢看来,殷唯不过是被她的美貌以及虚情假意哄骗得失了常心的呆子罢了,但只有殷唯知道,他爱着的女人有多么的糟糕。 在方知欢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被世俗认可追捧的优点,她阴险毒辣、自私自利,她以美德为耻,虚伪得近乎理所当然,就连作恶都要披上一层令人膈应的道德的面纱,试图将自己的恶行赋予正义的立场。时至今日,就连殷唯都不得不承认,这朵曾经傲然盛开于枝顶上的凌霄花,终究还是糜烂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是这样的爱她,哪怕她一无是处,他也爱她。 “你也觉得我错了,是吗?”方知欢垂着头,看不清神情,语气却冷冷的,“所有人都离我而去,就连你也想要放弃我了吗?” 不等殷唯回答,方知欢已是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尖叫:“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会错的,我绝不会错的!” 君之堂岂容她如此放肆,衙役立时上前止住了形容癫狂的方知欢。而她挣扎着尖叫着,一手指着望凝青的方向,声嘶力竭地道:“是因为她,是因为她!” “我没有错,是她抢走了我的孩子!是她——!”方知欢崩溃大哭道,“她抢走了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报复她?!” 方知欢不愿承认自己心中翻涌不歇的惶恐以及悔意,但是玉蝉子已经离她而去,若就此认输,她的一生岂不是活成了笑话? “是,我是阴险毒辣,想要害她,但那都是有原因的!”方知欢知道,这时候再不说出口,以后便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有什么比夺走一个母亲的孩子更令人痛彻心扉的呢?”她大声地质问着。 “死到临头还要胡乱攀扯。”卫朱曦一把将望凝青拉到自己身后,讽笑。 “你的孩子?哦,你说的莫不是袅袅悉心教导、年仅五岁便考上童生榜首的小神童吧?”卫朱曦意有所指。 “那个孩子可是被老乞丐抱到将军府门前的孤儿,怎么?看那孩子有出息了,就也想抢了吗?” 大公主的话语含针带刺,加上方知欢的声誉早已降至了低谷,周遭的百姓望着她,皆是面有怒色。 方知欢隐忍垂泪,以退为进,道:“妾身知道,不管妾身说什么,眼下大抵也已经难以取信于人的。” “但是诸位,这世上从无毫无缘由的恩怨爱恨,若非早有深仇,妾身何必孤注一掷?”更何况是冒着得罪大公主与殷将军的风险? 这话倒也有几分情理可言,京兆尹拍下惊堂木,将信将疑道:“方氏,你为何说柳氏抢走了你的孩子?可有证据?” 方知欢跪在地上,抹了一把泪,从袖袋中取出一卷画轴双手奉上:“大人,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生身之父的画像。” 京兆尹让衙役取了画像,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画轴甫一展开,便有人禁不住轻叹——那画卷取用工笔描摹,笔锋细腻,形神俱备,实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衙役们仔细检查了画轴的年月,方知欢也趁机陈词:“只要滴血认亲,便可真相大白。” 受时代所限,如今的人们检测血缘关系的方式也显得有些简单粗暴,两滴血落入水盆中,可以相融便代表两人有血缘关系,不相融则没有。 京兆尹命人前去将军府带人,巧的是柳南木恰好就在现场。只见面色微微发白的男孩抱着静喧的脖颈,被侍女带上了公堂。 众人只见侍女快步走向了柳氏,怀中的男童仿佛被触动了什么,突然从侍女的怀中扑了出来,落入了柳氏下意识展开的怀抱。 男童天生一副秀气的骨相,唇红齿白,眉目文雅。众人将其与一旁画像上的男子两相对照,果真有七八分相像。 然而,男童扑入母亲怀抱的动作是如此的急切,望着柳大小姐的眸光也写满了依恋与难舍。他显然被教养得很好,一个被苛待的孩子断然不能这般撒娇。 若殷家二房所言为实,这恐怕又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来人啊。”京兆尹心中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却还是拍板道,“取血验亲。” 柳南木紧搂望凝青的脖颈,像一只耳朵软绵绵的兔子般往她的怀里钻。齐国以孝为天,若当真证实他与二婶有血脉之缘,他是不能弃生身之恩于不顾的。 想到这,柳南木的眼中便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虽说养恩大于生恩,但齐国律法中一旦确定了血脉关系就势必“认祖归宗”,他将会成为他人掣肘母亲的枷锁。 母亲当然不会因为这个便与他断绝关系,但柳南木害怕母亲会因为自己而变得不再自由。 滴血认亲的过程并不复杂,取被酒水清洗以及火烧过的银针往两人指头上一扎,挤出一滴血落入盆中。 众人探着头,便见盆中的两滴血上下浮动,缓缓交融在了一处。 虽然在看到柳南木的容貌和画像男子如出一辙时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个结果仍旧让众人感到诧异。 一户人家的大房与二房,大房收养的孩子恰好是二房丢失的小孩?这未免有些太过凑巧了。 “昔年我与殷郎两情相悦,怎碍于身份所限,历经坎坷与波折,始终未能走到一起。”方知欢哽咽着说道。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67节 “我对他无有所求,却也不愿让他经受如我一般的离散之苦。因此我自赎己身,甘愿无名无分地跟随着他,但我的孩子……” 方知欢泪落如雨,神情凄然地看着被望凝青抱在怀中的柳南木:“我早已受尽了孤孑伶仃之苦,又怎会让我的孩子遭遇这些呢?” 方知欢委顿在地,她是这样姿容绝俗的娇弱女子,此时却如零落于地的颓靡残花,看得人于心不忍。 京兆尹再次感到了棘手,无法证实长房抢了二房的孩子,也无法证实二房舍弃了孩子,依照律法,孩子需要认祖归宗,但同时生身那方需要赔偿养育那方银两。 然而众人也不是傻子,他们看得出来二房的算盘也打得很精,方氏分明是想借西平郡王世子一事给柳氏定罪,之后再以滴血认亲的方式将孩子捞回来罢了。 毕竟若是父母品行有瑕,纵使柳南木乃是名震一方的神童,日后仕途也必然坎坷。而在对方落难之时挺身而出,方氏就会成为那孩子唯一的救命稻草。 但是谁料到柳氏有这么大的能耐,竟让陛下甘愿改立宪法也要保她呢? 京兆尹拿捏不定主意,迟迟不敢下判,一旁旁听的齐国君却突然转头,望向被屏风隔开的后方:“监司如何看待此事?” 众人心中一惊,随即人群便如滚水入油一般沸腾了起来。只见一角素色的衣袂自屏风后转出,身穿月白色道袍的方士便伫立在大堂中央。 都说“人世流水七分尘,三分水色在他身”,穆霁寒有天人之姿,即便平平而立,也如自九天谪落凡尘的仙人。 这些年来,有关阚天监监司的传闻多得数不胜数,他为死者伸冤,为生者弥憾,早已成为了人们心中衡量是非对错的标杆。 只见穆霁寒半垂眼帘地站在那里,即便被齐国君问话,他仍旧不卑不亢,反而答非所问地道:“陛下可还记得两年前答应在下的事?” 齐国君沉吟道:“自然记得,监司推辞了国师之位,曾说自己入世只为一人而来。” “那人乃入世渡劫的大能,命中带煞,若跨不过劫难,必将沦为当世最凶之鬼,为祸一方,令生灵涂炭。” “正是。”不顾周围之人乍听此件密辛而生的惊愕以及惶恐,穆霁寒眼神宛如一口古井,无波无澜,“在下斗胆,曾向陛下讨要了一道免责令牌。” “若非触犯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在内的十恶不赦之罪,免其责,恕其死,既往不咎,然否?”穆霁寒问道。 “确有此事。”齐国君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如果真的是入世渡劫的大能,区区律法又怎能约束世外之人? “陛下记得此事,在下甚感欣慰。”穆霁寒探手入怀,竟从衣袋中取出了一面金灿灿的令牌,随手搁置在一旁的桌上,“时候已到。” 说完,不等齐国君追问,穆霁寒忽而迈步走至方知欢身前,一双黑黝黝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方氏。” “你可知玉蝉子为何会寻到你,无论你如何贪婪索求,祂仍旧帮你至今?” 玉蝉子的名讳骤然被人提及,那人还是于神鬼之事拥有绝对权威的阚天监监司,方知欢立时呲目欲裂目眦欲裂,颤声道:“妾身不解监司之意!” “我坐镇京都至今,其中之一便是为了玉蝉子。”穆霁寒仿佛没有听见方知欢的诡辩,自顾自道,“昔年供奉无名碑并以邪婴之术污浊神灵神智之族,正是方家。” “方家为维持家族兴盛,每隔一年便会献祭一名新生的子嗣给无名碑,这些婴孩的魂灵与野神交融于一体,在烂心木下化为了蝉。” 穆霁寒看了方知欢一眼:“蝉伏十载,夏尽一生。方家的贪婪孕育出了善恶不辨的邪神,祂破土而出之日便是因果反噬之日,方家五十一口人皆命丧于此。” “而你,当时还在母亲的腹中,侥幸逃过一劫。玉蝉子常年受方家血脉供奉,早已对方家血脉的气味铭刻入骨,你与祂腹中的婴胎同根同源,祂才会找上你。” 穆霁寒的语气平和,吐露出来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然而,凡事皆有因果,无心的供奉自然便有报业降临之日。” “玉蝉子离你而去,唯一的可能便是你也献祭了自己的孩子。” 方知欢愣愣地仰望着穆霁寒无悲无喜的俊颜,只觉得身坠冰窖,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的七窍玲珑心在疯狂的鼓噪,她应该大声辩解,应该立刻反驳,但是她的舌头仿佛被人打了结,阴寒的森冷如毒蛇般攀上了她的脖颈。 众人只见穆霁寒抬手轻轻一拂,一根细细的红线凭空显现,牵连在方知欢与柳南木的小指指节。 “你献祭了自己的孩子,有人可怜他,给了他另一具驱壳。”穆霁寒容色淡淡,“若在下没有猜错,应该是土地公救了这个孩子,令他流离的灵魂有了寄身之处。” “可是!”方知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她大声道,“可是您方才也看到了,我与那个孩子的血脉的确相融啊!” “没错。”穆霁寒神色不动,“即便是复生,同样需要血脉相连的亲眷作骨。方家旧址的烂心木树下有婴尸一百零三具,与方家昌盛的年月不符,尚缺一具尸骨。” “我曾疑心那具尸骨的去向,直到今日。若非你拿出画像,我还不能肯定。就这一身血肉而言,他已不再是你的儿,而是与你有微薄血脉之缘的同族子弟。” 穆霁寒点明了残忍的真相,一字一句都仿佛在剜方知欢的心脏:“你的心上有玉蝉子留下的虫眼,若仔细搜查,定然还能找到玉蝉子的寄身之物。” 想到家中的佛钵,方知欢又是一阵惊惧不已。 她神色有异,众人也不是呆子,更何况京城众人都知道,阚天监的监司从不说谎,他口中的话语都是金科玉律,都是早已既定的事实。 “她居然还有脸泼别人脏水,说别人抢走了自己的孩子……” “这恶毒的女人,虎毒尚且不食子,当真如殿下所说,死透临头也无悔改之意……” 面对众人的指责,方知欢根本抬不起头,然而穆霁寒仍旧继续道:“然而,死者复生终究是禁忌之举。” “土地公不惜折损道行也要如此作为,只可能这孩子的命格与天下运势息息相关。他少有才名,不是左辅,便是文曲。” 穆霁寒看向柳南木,此时柳南木已经从望凝青的怀中下来,双脚踩在了地上,没有方才泫然若泣的可怜模样,有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冷静俨然。 “你根本就没有将他生下,婴孩还在腹中便被献祭,何来生身之恩的说法?”穆霁寒轻描淡写地道。 方知欢彻底地输了,她瘫软在地,仿佛一具美艳而又失魂落魄的驱壳。殷唯膝行到她身边,将她拥在怀中。 自酿苦果自品尝,穆霁寒也没有觉得当众揭穿此事有何不妥,他看向望凝青和柳南木,语气沉着:“他死过一次,天生命薄,若无人镇着,恐怕早已夭折。” 站在望凝青身旁的静喧轻讶一声,道:“原来如此,无怪乎当初那老乞丐找上门来,非说小公子与我家小姐有缘。” 旁听的齐国君听到这里,面色顿时就变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莫不是柳氏足以镇压下凡星君的命格? “监司所说的渡劫大能,莫非是——”齐国君转头看向望凝青,周围的百姓也随着国君的目光转动,一时间都有些难以置信。 被万众瞩目的望凝青尚还没能反应过来,手便突然一紧。她低头,只见柳南木死死地攀扯着她的衣袖,这回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望凝青抬头,撞上了殷泽一双被忧郁填满的眼瞳,他没有说什么动摇她的话语,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 “开什么玩笑?”倒是卫朱曦沉不住气,拦在望凝青身前喊出了声,“就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要将她带走吗?” “华阳,不得无礼!”齐国君连忙拉住冲动的女儿,若监司所言非虚,那入世渡劫的大能迟早要回世外而去,否渡劫不成身化厉鬼,岂非众生之祸矣? 望凝青看着华阳公主的背影,忽然偏首朝着外头望去,便见自己的父母与兄长都被衙役拦在线外,看着她的眼中满是关怀以及焦急。 “吾儿!”、“妹妹!” 望凝青恍惚了一瞬,只觉得头疼欲裂,仿佛一颗种子落入了枯槁的识海,久旱逢甘霖,霎时便生根发芽,长成了苍天大树。 她是父母的女儿,哥哥的妹妹,殷泽的妻子,南木的母亲。 他们是这么的爱她,父母抱着襁褓轻轻摇晃的双手,哥哥背着她走街串巷时宽阔的肩背,殷泽看见她时扬起的笑容,柳南木那双孺慕而又明亮的眼眸。 ——女子的一生,凡人的一生。 “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穆霁寒念诵着道法,一步步地走近她。 方士的衣袂无风自动,墨发飞扬,他手腕翻转,一截精美的木质剑鞘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他缓缓从中抽出一支缠绕春桠。 “既著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因为在乎,所以痛苦;因为贪求,所以烦恼。 无刃木剑上的薮春花嫣然怒放,木剑自上而下斩落,于望凝青的眉心划出了一道深色的血痕,有什么冥冥之中的因缘,被这一剑斩断了。 “痴儿,还不醒吗?”穆霁寒低喝一声。 一声雷霆炸响,周遭的百姓齐齐抬头望天,神情难掩仓皇。 几乎就在吐息的刹那,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幕瞬间雷云翻涌,天光破碎,乌云压城,狂猎的风吹得衙门的旗帜发出唿哨一般的声响。 公堂之上,只见身形纤弱的女子趔趄地扶住了柱子,一手捂脸,眉心的那道血痕隐隐泛出红光,最后化为了一道莲华印,烙印她的额上。 当她再次抬头,众人便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气势霎时就变了。 若说原本的柳袅袅虽然气质清冷,如霜似雪,但眉目流转间却仍有几分闺中女子的清丽温软,那她此时抬眼扫来,眸光却如寒冰洗刃,孤光照雪。 分明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容貌,站在那里的却已是和而不同的另一个人。 平民百姓没有华丽繁复的辞藻,他们不知道应当如何形容那种诡谲暗生的变化,但却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妄言。 望凝青抬头,她已经想起了一切。 仿佛聆听到了宿命的召唤,雷霆自天外炸响,她下意识迈步,想要走到苍穹之下,想要回到自己的雪山之巅。 “母亲!” “袅袅!” 她欲乘风而去的背影太过决绝,令人不禁想到枝头垂落的山茶,薮春花总在开得最为艳丽的时候从枝头落下。 望凝青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她垂眸回望,便见殷泽与柳南木同时抓住了她的手。 孩童漆黑的眼眸中盈满了泪水,写满了哀求。他一直是个太过乖巧懂事的孩子,命运待他向来苛责,他却从未向她强求过什么。 “母亲,不要走。”柳南木落泪了,他仿佛即将一无所有的赌徒,卑微地祈求着上苍不要将他最后的依靠抢走,“我会很乖,很听话,很有出息。” “我会尊敬您,爱戴您,一生一世地对您好。” “我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绝不让您感到孤单,陪你走过山川湖海,去见人间所有的繁华盛景。” “所以——”他哽咽道,“求求您不要离开我,求您——” 天边再次炸开一声巨响,仿佛无声的威逼以及催促,望凝青看着握着自己的两只手,忽而感到了动容。 她单膝下跪,握住了柳南木与殷泽的手,分明有柔软的情愫在她眼中萌芽,可她却一根一根地掰开了柳南木的手指,掰开了他的手。 “好好吃饭,保重身体。”她的食指轻轻刮过柳南木的鼻梁,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别让我担心。” 她说罢,三根手指并起,在殷泽掌心轻轻一按。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穿过人群,步入刹那瓢泼的大雨之中。 “母亲——!”柳南木攥紧自己的衣襟,终是忍不住痛哭失声。 她终究还是乘风归去,成了凡尘留不住的仙人。 第211章 【第32章】番外.其物如故而人不复 “都道是天仙化人, 怎会贪恋俗世红尘?人间浮沉二十载,悲喜转瞬几度春。郎君,世事多羁缚, 莫苦天仙不留人……” 台上的青衣挥舞着天青色的绫罗水袖, 拿捏着圆融婉转的唱腔,让人想起翠鸟的啼鸣,也是这般声声流转。 台上人唱得入神,台下人听得着迷, 直到一曲《谪仙赋》落下帷幕,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拍手叫好了起来。 “常笙楼的这首《谪仙赋》当真是百听不厌!” “只可惜郭先生一年只唱一次, 同为《志怪异闻录》中的篇章, 为何不能像《玉蝉子》与《帝女花》一样被经久传诵呢?” “唉, 这便是你无知了吧?天上真君仙名岂能时常挂在嘴边?再说了, 郭先生一年唱一次又不是为了我们这些闲人懒客,还不是为了——” 茶客说着, 朝着楼上的包厢努了努嘴。 帝京的常笙楼是无数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的常聚之所, 虽是近些年来才兴起的新秀,但戏曲却时常推陈出新,令人大开眼界。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68节 比起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南城河画舫,真正想要以诗会友、谈古论今的有才之士都会选择常笙楼,毕竟这可是挂靠在首辅名下的产业。 “一年一次的《谪仙赋》, 年年都选在今日。据说当年首辅六元及第, 踏马看尽长安花,陛下问他要何赏赐, 他说只想听一曲《谪仙赋》……” “十年前南岭水患, 多亏首辅未卜先知, 顶着朝廷弹劾他劳民伤财的质疑,疏散民众,修建堤坝,植木固土,这才将伤亡减至最低。” “当年首辅得圣上宠信,背靠柳家,又有一品护国将军作为义父,可谓是前程似锦。可他却不慕名利,跑去南方做了三年父母官,亲力亲为地督查河道的建立。” “据说首辅归朝之日,铺天盖地的万民伞一路送到了岭南边境。郭先生也是岭南人,听说首辅爱听戏,便一年只为他唱一曲。” “看到那个包厢了吗?那是为首辅留座的席位,多少人一掷千金都换不来一回……” 常笙楼中不供烈酒,众多文人以茶代酒,谈起昔年旧事。也只有在每年的今天这个极其特殊的日子,传说中文曲星下凡的首辅会落座在距离他们如此近的位置。 那可是位高权重、誉满文坛的首辅,其人才冠古今、功德兼隆,早已被天家录入史册,注定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想到首辅或许正在高处默默地观察他们,平日里多有清傲的文人纷纷正襟危坐,或是赞颂功德,或是高谈阔论,暗中期翼着自己的表现能被首辅看入眼中。 若是能入首辅的法眼,将来自是平步青云;就算无法与首辅搭上关系,能够得到首辅的一两句提点,也足以受益终身。 然而,在座的诸多文人墨客并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首辅并没有低头去看包厢下方纷杂的人群,而是捧着茶杯静静地望着窗外。 “大人。”守门的侍卫撩起竹帘,弯腰行礼,“郭先生求见。” 隔着竹帘,包厢内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侍卫也没有起身,而是保持着恭谦的姿态安静地等待了数息,这才听见了一声清淡的回应:“让她进来吧。” 站在侍卫身后、还未卸去浓重妆容的青衣听见了答话,微一行礼,低眉顺眼地走进了包厢,轻唤:“见过首辅大人。” “坐。”男子用茶盖撇了撇茶沫,抿了一口茶水,“奉茶。” 一旁的侍女很快奉上了茶盏和点心,青衣却只是颔首示意,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人却还是正襟危坐,只挨了半张椅子,随时都准备好回答男子的问题。 “今年的戏,火候越发地足了。”男子垂眸,轻描淡写地夸赞了一句。 “您过奖了。”青衣说着,“毕竟是要入您耳的戏,我等自是不敢轻忽。” 两人客套寒暄了几句,又复而沉默,青衣藏在桌下的手攥着衣袖,心里阵阵发紧,不知今年,这位大人是否还会询问那个问题。 “都说世事如棋,人生如戏,所有唱《谪仙赋》的人中,你是唱得最好的。”茶杯升腾的白雾与屋内袅袅的檀香朦胧了男子的眉眼,青衣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你觉得,谪仙最后在想什么?” ——十几年来,首辅都会询问青衣这个问题。 青衣低头,她唱这出戏唱了十余载,也曾给出过许许多多不同的回答,但大抵没有一个吻合男子的心意,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问起。 “我想——”青衣抿了一口茶水,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一直在想首辅想要听见一个怎样的答案,但后来,她又觉得首辅或许意不在此。 “我想,她应当是放心了吧。”青衣盯着青瓷杯盏,缓缓道,“红尘虽好,却非吾道。她是那么执着前行的人,能这么决绝的离开,许是觉得可以放下了。” 男子拨弄茶盏的动作停顿了,青衣却是在片刻的思忖后继续说道:“她恪守自己的本心,自然也会看重别人的‘自己’。” “诚然,我等凡人提笔落墨,总难免期望仙人有情。因此唱词花腔总是平添了过多的愁绪,一厢情愿地认为仙人对红尘有所眷恋,也会难舍难离。” “妾身愚昧,不知首辅想要得到一个怎样的回答。但是,妾身唱这出戏的时候,最后回首,不觉难过,亦不为之感到忧愁。” 青衣笑了笑,语气温柔:“因为‘我’来人间走一遭,能帮那孩子看清自己的路。这很好。” 青衣心想,谪仙到底是谪仙,故事中那位走入凡尘的仙人有这样一个超脱世俗、不被动摇的信念。若是轻率提起,甚至显得有些大逆不道。 ——在身为父母的子女、他人的爱侣、谁人的友人、孩子的父母之前,你首先必须是你自己。 青衣粲然一笑。 “既然她走得无牵无挂,那必定是因为她认可了自己的人间。” 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够无愧于心? 青衣惯例回答了问题,很快便起身告退。徒留男子一人坐在窗边,在氤氲的檀香中回忆着从前。 那一天的雨下得很大,就像不周山倾天池塌,深紫色的雷霆如贯虹般道道劈下,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与慑人的威势,仿若天神要将人间毁灭。 那时候的首辅,或者说,柳南木,他年纪尚小却已记事,他看见她衣袂翻飞,步入倾盆大雨,随手拔出了一旁衙役腰间的铁剑。 几乎是在她踏出人群的瞬间,那于乌云间酝酿已久的深紫色雷霆刹那兜头劈下,让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平民百姓发出被大雨模糊的惊喊与嘶鸣。 柳南木也冲了出去,想要跑到母亲的身边,义父却一把将他抱住,隔着一片雨幕,望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 在雷光劈落的瞬间,她也同时扬起了剑,明明是一柄凡物,却瞬间搅动了人间的凄风与苦雪。她朝着苍穹挥出一道剑光,几欲撕裂苍穹。 那辉煌而又清圣的剑光烙印在柳南木的眼中,像晨曦时分熹微的天光,却如撩起纱帘一般将瓢泼大雨一分为二,与天地之威凶猛地撞在了一起。 那是足以斩落太阳的一剑。柳南木闭了闭眼,也是知道那时,他才恍然惊觉人与仙的区别。 九霄雷霆足足劈了三天三夜,那道单薄清瘦的背影便也在雨中伫立了三天三夜。 那三天之中,京都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人人自危。就连十多年来勤勉不辍的齐国君都罢免了早朝,所有人都在等待雷云消散,风雨初歇。 到得第四天的清晨,雷霆终究动摇不了那微小却也如磐石般毅然的身影,乌云翻滚了半日,终究是不甘不愿地散去。 随即,黯淡的天幕突然洞开了一线天光,恰好洒落在那人的身上。 柳南木一直坚守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直到风雨散去,他看着她的背影,大喊了一声“母亲”。 而她听见他的呼唤,却只是在模糊了她眉眼的天光之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随即,她的身影便在晨光中渐渐淡去,和光同尘,消匿于天。 ——世外谪仙,道号晗光。 这是那位方士辞去阚天监监司之职时最后留下的话语。 在那之后,亲眼目睹天地之伟力的京都着实为此疯狂了一段时日,有人将京都中的神鬼奇闻尽数记下,收录成册,便有了那传承至今的《志怪异闻录》。 《志怪异闻录》中的每个篇章都可以单独存在,却又在枝端末节处连结着千万藕丝。 《文曲星》、《帝女花》、《玉蝉子》、《黄粱梦》……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字。 而属于柳袅袅的篇章,名为《谪仙赋》。世人皆知她是入世渡劫的仙人,不敢妄议其尊名,只以“柳氏”代称。 她走后,殷泽收养了柳南木,他一生未娶,只将柳南木视作自己的亲子。因着“文曲星”的批命,殷家也不敢有反对之声。 华阳大公主远嫁边境,成了丹木汗王妃,然而她不与可汗住在一起,而是住在自己的公主城里。 后来可汗逝世,几名汗王子为争夺地盘而大打出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华阳公主最终成了背后黄雀,割下了衔接公主城的最大的一块的地盘。 至于方知欢与殷唯,柳南木只知道二婶被治了罪,是二叔倾尽家财将她从监狱中赎了出来。 自那之后,二婶便疯了,但别人得了癔症总是难免神神叨叨,二婶却显得格外安静,整日像个孩子一样傻傻地笑着,倒是安分了许多。 后来,柳南木听说二叔被调任去了南方水师,他们一家便也跟着过去。虽然没再联系,但柳南木收到的情报却是他们熬了几年苦日子,如今也渐渐起来了。 但那已经与柳南木无关了。十五岁那年,柳南木从童生开始科考,从府试到殿试无一不是榜首,成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六元及第之才。 他踏马从街边走过,一路繁花锦绣,途径常笙楼时,他听见有人在唱《谪仙赋》。 那时的翩翩少年郎骑在高头大马上,沐浴着稀薄的天光,听着那一字字一句句,不知怎的,忽而痛断肝肠。 一首词,一首曲,一年一年地听。 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许多年后,他权倾朝野,誉满天下,但当他登上塔楼,举目四望,他就又仿佛变回了昔日的小小孩童,怀揣着一腔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伤感,独自行走。 她是世外而来的仙,是普照人间的月,是晨起时分撕裂长夜的第一抹光。 柳南木跟在她身后,一步步地跨过了人世的苦难。不知不觉间,昔日小小的孩童也成了自己憧憬的存在,成了他人心中清辉皎皎的明月。 这大抵便是传承吧。 柳南木戴上斗笠,避开人群离开了常笙楼。绾发做了嬷嬷的静喧跟在他身边,她年岁已经不小,高绾的发髻掺杂了几缕霜白。 “少爷。”她还是这般唤他,仿佛那人还在,“您心情似乎不错?” 静喧感到有些意外,因为每年的今天,自家少爷都会来常笙楼听一首《谪仙赋》,但他的心情往往都不会很好,因为小姐离去之日便是此时。 “不错。”柳南木压低了斗笠,“只是想到了母亲,她那样洒脱,应当不希望我想起她时毫无进益,只是愁肠满结。” 静喧闻言,顿时露出了宽心的笑容,为自己从小看护到大的孩子能够踏出这一步而感到欣慰:“您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小姐仍能教您。” “是啊。”柳南木笑了笑,仰头望天,也不知那人是否在青云之上,走得更高更远,“她成就了我的一生。” “她教我忘前尘、明事理、知天下、守本心、身作皓月、仍怜草木,心向青云。” 第212章 【第1章】深庭恶之花 望凝青回归自己道场的瞬间, 就被一团拳头大小棉花球撞在了脸上。 “尊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灵猫抱着望凝青的脸哭得撕心裂肺,“我就知道司命星君不靠谱,您看看您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啊——” 灵猫痛哭流涕, 只觉得自家尊上活着实在不易,周围的人不是重生就是拿了剧本, 只有自家无辜的尊上被蒙在了鼓里。 灵猫抽抽噎噎地趴在望凝青的脑袋上充当绒花簪,哽咽道:“但是就这样您都翻车了, 真……真不愧是您啊。” 望凝青面无表情,许是她生来就不适合当坏人吧。经历了这么多, 望凝青也开始相信天赋这种东西,有些东西真的不是努力就能做得到的。 望凝青如今已经找回了自己的记忆,自然知道从她小时候就一直在她耳边窃窃私语的声音就是灵猫。 但是除此之外,她还有许多问题,比如说—— “谁帮我选的世界?”望凝青将灵猫从头上摘了下来,盯着它,“司命星君没这个胆子,更别提还抹掉了我的记忆。” “谁、谁知道呢?”灵猫怂了, 它被望凝青捏在掌中, 顾左右而言他:“对、对了对了, 刚刚司命星君给我传了一条消息,有一个十万火急的任务——” 望凝青看出了灵猫在转移话题,但也无心刨根究底。她这两世受益匪浅,不仅彻底修复了神魂, 并且修为重回了渡劫期。 联想到艾什莉.图里帕那一世的终局, 在濒临死亡前突然将她笼罩的冰雪的气息, 插手此事的人的身份就不难猜了。 时隔那么多年, 师父依旧在注视着她的命运。 望凝青闭了闭眼, 虽然时至今日她依旧未能成仙,仍在浮世劫的轮回中兜来转去,但她只需要养精蓄锐,静等破局的契机而已。 如今的望凝青重新回到了巅峰,重新成为一人一剑便可涤荡四海的晗光仙君,只要不再遇上堪比渡劫的灾难,她都可以从容地将其一一跨过…… “有一个中千世界里的气运之子快死了!” 望凝青:“……” 见鬼,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乌鸦嘴的望凝青木然地坐下,揉了揉眉心:“冷静点,你仔细说说。” 望凝青最初与大罗之主的交易便是维系各个世界的平衡以及稳定,她得到可以随意入世的好处,自然也有完成任务的义务。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69节 一个中千世界的气运之子死了,这绝对不是说说笑笑就可以过去的小事,气运之子的生死不一定会导致世界毁灭,但造成的动荡却可能影响其他世界。 想想吧,容华、宋清婥以及云出岫所在的三个世界都是小千世界,而一个中千世界便有三千小千世界,三千中千又会汇聚成一个大千世界。 一个中千世界发生动荡以及变故,很可能就会导致无数小千世界的崩溃以及毁灭,甚至可能波及其他中千世界。 “你这么惶急,莫非——”望凝青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这个中千世界很特殊?”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灵猫的眼神立刻游离了一瞬,但很快它又义正言辞地道:“这是两码事。” “不,这是一码事。”望凝青捏住了灵猫的后颈肉,她虽然觉得一个世界的生生灭灭牵连重大,但也没觉得什么局势都能够求得两全。 换句话说,没有牺牲是不可能的,但是就算有一些小千世界因为这个中千世界毁灭,也没有到灵猫会火急火燎找上她的地步。 望凝青不是傻子,她早已摸清了天庭的轮回运转的形式。每天都有无数世界诞生,无数世界毁灭,就像花开花落,这都是必然的因果。 同时,如她这般通过轮回入世而修正命轨、挽救世界的修者可谓是多不胜数。 比如她的师父铭剑,权限之大甚至远在司命以及灵猫之上,否则也不能轻易改变她的计划,越过她的抉择而将她送入其他的世界。 换句话说,如果情况当真严峻,那接手此事的就不应该是身为外援的晗光;如果情况并不严峻,那一个毫无存续可能的世界,毁了也就毁了。 “的确,按照以往的规矩来说,连气运之子都无法保护的法则可以说已经衰落到末法时代了,我们不会插手这种世界的生灭,只会等待它走向终焉。” 灵猫皱巴着一张猫脸:“但是这个中千世界不一样,它的毁灭并不正常,有外力插手干扰的痕迹。” “而且这种流动的外力具备很高的污染性,这个中千世界毁灭了还是一回事,但万一那种流动的污染因为它的毁灭而溢出……那问题就大了。” 简单来说,后果可能会十分严重,但是说到底最糟糕的情况又还没发生,所以又不能越阶请求更高位阶的修士出手。 “而跟司命平级的所有修士中,尊上是最优秀,完成任务最……”灵猫卡了一下,“呃,最少的人。” 望凝青:“……” “但是您的强大以及坚韧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灵猫紧急转变了口风,“手段残忍,冷酷无情,铁石心肠!”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听着灵猫身为一只猫却满嘴狗言狗语,却也在一大堆废话中提取出了最重要的信息。 “这次任务,对心性有很高的要求吗?” 再次被尊上一语中的,灵猫彻底焉巴成了一张猫皮:“是……” “这次的任务与外神相关,那是一些汇聚扭曲、畸形、黑暗与邪性的不可言状的高位生命。”灵猫解释道,“祂们的存在与人类相比,就好比人类与蝼蚁。” “神明吗?”这倒是不难理解,望凝青在艾什莉.图里帕那一世也阅读了很多书籍,其中便有记载与“神明”相关的东西。 “是邪神吗?”望凝青回忆自己看过的典籍,其中也有身为窃贼守护神的“盗窃之神”或是司掌死亡的亡灵之神。 “不,跟尊上之前了解过的神明不太一样。”灵猫手舞足蹈,试图让望凝青理解其中的不同,“尊上之前了解过的神明,大多是因为人类的某种愿望或者敬畏而诞生的。比如雷公雷母是因为人类无法理解雷电而生出恐惧,因此诞生的天神;又比如承载了人类的美好祈愿而因此登上神座的西方主神。” “那种神明其实可以被理解为‘拥有某种强大权能的类人存在’,但外神不同,无论是形体、思想还是心境,他们都是人类无法理解的扭曲的存在。” “不要试图去理解或许是最安全的,因为了解得越深便越容易陷入疯狂。”灵猫直白地道,“祂们即是深渊。信奉祂们的人会从疯狂中得到无尽的才能以及灵感,但同时,信徒身为‘人’的一切都会被扭曲改变,最终变为怪物一样的存在。” “听起来像是……”望凝青拧眉,“走火入魔了。” 修行魔道与走火入魔不同,堕入魔道之人因为废弃了自己的本心,摧毁道途一切重来,会随着入魔程度的加深而丧失理智,甚至出现异样的体征。 “有点类似。”灵猫点点头,肯定了望凝青的说法,“但是这种精神上的‘污染’是不可逆的,同时具备很高的传染性,并且对所有智慧种族都有效。” 若是提到走火入魔,望凝青就懂了:“不能以常世的伦理道德来局限他们的逻辑思维?因此无法判断其来意是正是邪?” “没错,或者说,这些神明本身也没有正邪之分,只有类似野兽一般最原始的生存的本能。”灵猫喜极而泣,尊上身为一个常年宅在道场里的修士,能够如此轻松地理解外来的文化概念已经实属不易了,“吞噬、繁衍、发展、强大己身。祂们当中也存在拥有智慧的个体,但是其种族本身并不会被世俗的规矩所束缚。” “因此,外神对人类造成的‘污染’可能是有意的,也可能是无意的。其目的或许是为了发展信徒群体,也或许只是单纯觉得有趣而已。” “大部分时候,外神并不会主动侵入有法则保护的宇宙,但是不排除智慧种族因为贪婪而召唤了外神,当他们聆听到召请并给予‘回应’,灾难便会发生。” “回应本身就是灾厄。”望凝青迅速将其与艾什莉.图里帕世界的“智识”联系到了一起,“因为拥有了远超自己承受极限的‘智识’?” “没错。高位生命和低位生命是无法进行平等的交流的。”灵猫点点头,“打个比方,有一天您在花园里听见了呼唤,低头就发现一只蝼蚁在呼唤尊上的名字。” “一个低位的生命竟然能与您沟通,于是您给予了回应。蝼蚁说想要得到食物,于是您给了它一块方糖;蝼蚁说想要一个国家,于是您给了它一个铁盒。” “但是偶尔,蝼蚁也会提出一些让您感到为难的请求,比如说,它想要另一只拥有伴侣的蝼蚁爱上它。” “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将那只蝼蚁的伴侣杀死。”望凝青很快理解了其中的偏差,“原来如此。将愿望寄托给了非人之物,自然会被扭曲得不成样子。” “是这样,再比如,蝼蚁说希望您赐下知识,于是您给它背诵了一段经书。”灵猫用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蝼蚁试图理解深奥的经文,然后疯了。” “蝼蚁疯了,但外神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祂做错了什么?祂只是给蝼蚁背了一段书。” “我明白了。”望凝青淡了脸色,“纠结正邪好坏与立场之分都是没有必要的,外神存在的本身便代表了灾厄。” “是的,但是也有将低阶位面视作捕猎场的外神,而在这个中千世界里,迪蒙公国的守护神便属于这种类型。”灵猫欲哭无泪。 “‘混乱之密语者’达瓦尔丁,以扰乱人心的絮语以及梦境侵蚀智慧种族的神智,其正身拥有羊首、牛首以及狼首三个头颅,以鲜血与笑容为乐。” “月蚀纪年203年,迪蒙公国反叛,发动‘黯地蔷薇之战’,目标是迪蒙公国所属的坎迪斯帝国第一皇子吉伯特.泰伦斯。” “坎迪斯帝国教廷神子以利亚.塞维尔.伊登,在‘黯地蔷薇之战’中为掩护帝国第一皇子撤退而以身做饵,沦为迪蒙公国皇室的俘虏。” “目前,因为外神力量的干扰,我们无法得知迪蒙公国皇室内部发生的一切,法则强行凝固了时间,却无法将气运之子救出。” “也就是说,尊上您如果进入这个世界,我们也没有办法为您提供任何的援助。世界的命轨早已紊乱,我们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我们唯一能给予您的忠告,便是不要被祂发现您与周围的人有所不同。” “而我们为您准备的身份是迪蒙公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大公女蜜莉恩.迪蒙。” 第213章 【第2章】深庭恶之花 迪蒙公国, 以卑劣血腥的手段登上皇位的家族。 其家主亚巴顿在登上皇位后,以“dimon(恶魔)”作为姓氏为自己冠名,将世人的鄙夷与讥讽踩在脚底, 将无耻与暴虐视为荣耀。 迪蒙家族,恶魔家族。崇尚鲜血以及欢笑,恶魔之子以手中的罪孽来决定地位的高低,城堡内淤积的血垢甚至能涂满包围整座公国的城墙。 “呸, 一群废物!”费伦.迪蒙一脚踢开脚边穿戴着迪蒙家族族徽的尸体, 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该死的,什么时候能回去?” 费伦.迪蒙捂着脖子仰头,看着一片混沌的天幕与血色的弯月, 心中的暴虐逐节增长, 却没有可以发泄的地方。 “可恶!明明哈里特那个混蛋都能上战场立功了,父亲却派我来带小孩!哈?” 费伦恶声恶气地咒骂着,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言语是否会对身后的男孩造成伤害。又或者说, 能造成伤害更好, 迪蒙可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家族。 费伦一边叫骂一边向前, 他的步伐迈得又大又快, 血月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但是,不管他走得多快,另一道身影都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每一步都恰好踩在他阴影的边角。 费伦走出了一大段路,想着排行十三的弟弟别是因为掉队而在原地哭鼻子吧?他怀揣着莫名的恶意回头, 却冷不丁地撞入一双冷灰色的瞳孔。 “该死——!”费伦绝不承认自己被这双眼睛吓了一跳, 因为这双眼睛过于清澈也过于冰冷, 仿佛作为器物的利刃般闪烁着锐利的锋芒。 “不要靠我那么近, 你这没教养的小崽子!”费伦拔出腰间的佩剑威吓般地一抖,又色厉内荏地挥舞了两下,“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站在不远处的男孩闻言,歪了歪头。他黑色的碎发被带着血气的晚风拂起,一双冷灰色的眼眸让人联想到澄澈的溪流。 他大概七岁左右,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剑士服装,只有膝盖与手肘覆盖着护甲,看上去就像是要在随从的包围下外出打猎的贵族少爷,而不是站在危险的战场上。 迪蒙家族排行第十三位的孩子,安南.迪蒙。意为“溪流”的名字来源于他这双与生母相似的眼睛,一位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女骑士。 面对同父异母、排行第五的哥哥费伦.迪蒙,安南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动摇,仿佛眼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该死的恶魔崽子。费伦咬牙,他其实并不敢真的对安南做什么,毕竟他是父亲钦定给安南的指导人,如果不能全手全脚地将安南带回去,他也是要吃挂落的。 更何况,安南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他根本就惹不起的人…… 正当场面胶着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费伦回头望去,便看见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面金色的旗帜,鹰头狮身的狮鹫与天平稻穗,这是帝国的标志。 “坎迪斯的狗。”费伦嗤笑一声,猩红的眼眸却泛起凶光,裂开的唇角昭示了他的兴奋,“来得正好!今天出来还没见血呢!” 费伦正想冲上前,却突然想起身为指导人的自己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让安南见血,只得强行稳住险些前倾的身躯。 “啊啊所以我说了,带小孩什么的烦死了……”费伦斜晲安南,看着那瘦弱的小身板,鄙夷道,“你也有自己的魔法了,杀一个总还做得到的吧?” 费伦说着便咬破了自己的拇指,鲜血顺着指尖滴落,血液落下的地方如打翻的墨水般出现了阴影的沼泽。 三只魔狼自阴影中走出,毫无理性存在的猩红兽瞳闪动着贪婪的冷光,腥臭的涎水顺着齿牙不停的滴落。 “等会打起来我可顾不上来,你自己小心别死了,免得父亲说——”费伦抚摸着自己的召唤兽,态度傲慢地教训着不谙世事的弟弟,却忽而听见了利刃出鞘之声。 “什……?”费伦扭头,却见安南从腰侧缓缓抽出了两柄弯刀,弦月般的利刃,一如此时高悬天际的血色残月,闪烁着不详的冷光。 安南神情漠然地抬手,拇指轻柔地拭过剑刃,那白银溪流般冰冷的利刃立时覆盖上一层薄薄的血光,刺得费伦眼睛生疼。 居然是最上位的血魔法,该死的。 费伦的心几乎被丢进了名为“嫉妒”的油锅里煎来炸去,要知道他在众多兄弟姐妹中也称得上资质上乘,但他为了获得中阶的影魔法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单单是收集咒物、寻找魔法材料以及查找适配的基座咒语就折损了他不少人手,甚至烧掉了他积攒多年的积蓄。 而这个排行十三的弟弟,不过是抱上了二姐的大腿,就轻易得到了如此珍贵的血魔法。 “就算如此,也不过是资源堆砌出来的美丽废物……”费伦按捺不住心中翻涌的恶意,近乎刻意地说道。 “不过是靠这张小兔子一样惹人怜爱的脸蛋向蜜莉恩姐姐摇尾乞怜罢了。” 费伦心想,他的确不能让安南死在敌人的手里,但万一安南因为意气用事而对他动手,可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迪蒙家族从来都不禁止子嗣之间的互相残杀,甚至是鼓励、支持他们彼此之间的竞争。 虽然这么做大概会被父亲关到密语之间,但是如果能夺走安南的血魔法,那也算是划得来了。把安南这颗好看的头颅带回去,蜜莉恩姐姐应该也不会追究了。 费伦心中的恶意翻涌,没有注意到渐渐逼近的马蹄声。他还在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脸颊却突然一痛。 “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从他的脸颊拉扯至耳后,喷涌而出的鲜血被剑刃带起,没有喷洒在地,反而凝聚在空中,化为了一颗颗血色的珍珠。 费伦捂着脸颊跪倒在地,原本脊梁笔挺站在原地的男孩却突然有了动作。 安南沉默站立时便如一掬静止的月色,但他身形一动却如一道鬼魅的暗影,挟带着腥风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弯月般的弧。 费伦身上飞溅而出的鲜血环绕在安南的身侧,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安南一对弯刀上的血雾霎时变浓。 男孩踩着阴影魔狼的脑袋一跃而起,手中的弯刀反手而握,朝着已至近前的三名先锋军平平扫出,三颗戴着头盔的头颅便悄无声息地滚落在地。 “敌袭——!”打头的先锋军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警示,下一秒,血色的弯刀便轻描淡写地吻上了他的颈侧。 这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天生便擅长隐匿气息的男孩在夜色中穿行无阻,一对弦月弯刀如银轮般优雅地起落,仿佛奏响小夜曲的小提琴手。 他不像费伦,不为杀戮而感到兴奋,亦不为力量而感到快乐。他的弯刀每一次出现都必定带走一些人的生命,每一次的消匿都必然伴随着浓稠的血色。 那些自死者脖颈断裂处喷溅而出的鲜血都未能自由地洒落在地,反而被神明无形的手定格在了空中,最终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怪物!费伦瞠大了眼睛,看着那如同死神降世般的男孩毫无惧色地完成了自己的出道宴,他走回到费伦的身前,甚至连衣角都是干净的。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70节 漫天血雨凝聚在一处,费伦丝毫不怀疑,只要安南的一个念头,这些血水便会汇聚成无数长枪,毫不犹豫地洞穿他的身体。 “你、你别过来!”费伦忍住后槽牙的颤意,喉结上下滚动,“你也不想给蜜莉恩姐姐添麻烦的吧?我、我要是死了,我母亲可不会放过你们的……” 黑发男孩垂了垂眼眸,他冷灰色的眼睛有种别样幽寂的清澈,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写满了缺乏威慑力的软糯,精致的五官看上去也是可怜可爱的。 “兄长。”正当费伦语无伦次时,沉默至今的安南突然开口说话了,“回去了。” 安南话音刚落,那些被红雾凝固在半空的血珠突然被解除了控制,如雨水般哗啦啦地掉落。 滂沱的血雨染红了尸体身下的泥土,男孩没有回头,兀自宣告完自己的决定后便闷头往回走,两柄弯刀也顺势收回了鞘中。 男孩的表情依旧沉静,步伐却比来时要显得仓促。 这算什么?满心后怕的费伦瘫软在地,脑袋浑浑噩噩的还有些回不过神。 好一会儿,费伦看着满地尸骸以及被血染红的土地,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 ——安南那小子,该不会是不想让衣服沾上血,才动用血魔法的吧? …… 迪蒙公国的城堡规模庞大,堪比一座小城,城堡内部划分为十三个区域,同时划分为五座宫殿。 十三是不详的数字,因为那是圣书中神子被出卖并且受难的日子,同时也代表了神子与十二门徒之间的最后的晚餐。 与教廷处处做对的迪蒙家族连枝端末节都要表现出对唯一神的不屑以及嘲讽,甚至明目张胆地将地狱誓词写在了城门上。 “由我进入愁苦之城, 由我进入永劫之苦, 由我进入万劫不复的人群之中。” 城堡内的五座宫殿分别为贪婪(greed)、暴怒(wrath)、苦痛(misery)、背德(crime)以及诡诈(fraud)。 其中,除了亚巴顿大公居住在格瑞德(greed贪婪)主殿以外,也只有第一顺位继承人斯蒂恩.迪蒙与第二顺位继承人蜜莉恩.迪蒙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宫殿。 斯蒂恩拥有瑞夫(wrath暴怒),而蜜莉恩则居住在米舍里(misery苦痛),其他的恶魔之子要么跟着母亲一同居住,要么只能在偏殿中挨挨挤挤。 而在恶魔之子中,安南.迪蒙是特殊的。 他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也不愿见这个混杂了恶魔之血的孩子,按理来说,安南应该会像其他没有母亲庇护的恶魔之子一样,死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原本,也的确如此。但在排行第十的达希尔将刚会走路的安南推进水池里时,蜜莉恩出现了。从那之后,米舍里便多出了一间属于安南的屋子。 安南回了城堡,裹挟着一身腥风步入了米舍里大殿,缄默且训练有素的女仆早已恭候在房间中,备好了热水以及食物。 女仆摘下安南的弯刀,经过细致的打磨和保养之后妥帖地放置在刀架上。安南抬起手,任由侍女解下他的护甲,帮他脱下繁琐的服饰。 浴室中早已准备好了热水,刺槐与玫瑰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女仆为安南清洗头发与身体,着重检查了可能染血的部位,甚至连指缝都要清洗得干干净净。 沉浸在白茫茫的雾气里,男孩再没有方才在战场上杀人时的诡谲与锋利,他冷灰色的眼眸湿漉漉的,仿佛下了一场雨。 然而服侍在一旁的女仆们并不敢在这位外表精致可爱的少爷面前表现随意。要知道,服侍公女殿下只要不犯错,某种意义上就算得上是城堡里最好伺候的一位。但眼前这位少爷除了面对公女殿下时眼神会有所不同,看待她们的目光可与死物没有两样。 如果打理得不够精细,让少爷带着一丝半点的血腥气出现在公女殿下的面前,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在迪蒙公国,永远不要对恶魔之子心存妄想,谨小慎微才是真理。 看着收敛了满身冰冷的锐气、如兔子般纯良无害的少爷,侍女长谦卑地躬身,识趣地道:“公女殿下正在主殿,准备与大公阁下共进晚餐。” 安南点了点头,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看着男孩清秀的眉眼与冷彻漂亮的眼睛,很难想象他也是一个恶魔之子。 侍女长想到了一年前,大公阁下按照惯例召见了自己所有未成年的孩子,考察他们的才能以及心智,安南少爷表现出了卓越的剑术与魔法天赋。 但是,在大公阁下询问诸位小姐少爷们未来的发展方向时,那些有野心有胆识的恶魔之子纷纷说出了自己野望。 “想要继承父亲的位置”、“想要成为第一法师”、“想要毁灭教廷”、“想要打下坎迪斯帝国”…… 不管是多么可怕的愿望,亚巴顿大公都全盘接受并且哈哈大笑。但是轮到安南少爷时,这个安静得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男孩却语出惊人,说了一个让大公都无言以对的愿望。 ——“想当蜜莉恩姐姐的狗。” 第214章 【第3章】深庭恶之花 迪蒙家族没有“正常人”, 所有人都这么说。 又或者说,在迪蒙家族,普通人的“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这个以前宽后窄三角漏斗形状作为建筑物布局的城堡,正如但丁笔下的地狱一般, 是永无天日、时时刻刻被黑暗与血腥笼罩的地方。 身为拥有二十几个孩子的大公, 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有资格跟亚巴顿大公一同进餐的。 除了最得宠的夫人以外, 也只有斯蒂恩与蜜莉恩两位优秀的继承人可以在没有通报的情况下面见大公。而一些存在感稀薄的恶魔之子,甚至不被允许跨过以“巨人井”作为分界线的城堡内部, 只能居住在“深渊”划分的狄斯城内,距离城堡中段还隔着一段陡峭的悬崖与满是翼手类生物的黑森林。 比较幸运的是,安南.迪蒙虽然不是十分受宠的孩子,但因为其过人的天赋资质,他被允许在通报的前提下面见大公。 安南抵达主殿大堂时, 晚餐已经到尾声了。安南看见了站在餐厅门口处的亚巴顿大公和费伦,一位黑纱蒙面的女子安静地站在亚巴顿大公的身旁。 显然, 虽然是同时回到城堡,但梳洗了一番才过来的安南迟了费伦一步,让费伦抢先一步在父亲面前告状。 亚巴顿大公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面对费伦那一番“安南险些杀了我”的控诉也没有任何的动摇。 他只是在费伦说完后看向一旁的女子, 问道:“蜜莉恩, 你怎么看?” 亚巴顿大公的语气是平静的,他从不会在下位者面前袒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因此揣测亚巴顿大公的立场与态度就成了每一位恶魔之子必须学会的事情。 “我没有什么看法,父亲。”蒙着黑纱、身穿紫黑色礼裙的女子看不清面容, 她嗓音低哑, 透着一丝常年被烟火熏染后特有的性感。 “费伦, 这点小事都敢拿来打扰父亲,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说什么——?”费伦额角青筋暴跳,怒气冲冲地道,“安南可是差点用血魔法杀了我,‘无正当理由不可对血亲动手’,你偏袒安南也要有个理由!” “你这不是还没死吗?”女子语气温柔地宽慰着,沙哑的嗓音显露出几分性感的魔魅,“费伦,我要是你,我会将这件事瞒得死死的,更别提拿到父亲面前说。” 费伦只觉得后背一凉,一股莫名的冷意顺着脊椎骨蹿上头皮,让他唇齿发麻,说不出话。 “险些被七岁的弟弟杀了这种事情很值得拿出来说道吗?值得你像个尿裤子的三岁小孩一样跑来告状?”女子平静地道,“哦不,三岁的芬都比你有出息多了,至少她摔倒了都不会哭呢。” “你——!”费伦暴怒,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却看见父亲赞许的眼神,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冷得透彻。 在心底那团不停烧灼的火焰被浇熄之后,冷静下来的费伦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犯了什么错,在迪蒙家族,“残忍”从来都不是罪过,“无能”才是。 “对不起父亲,是我冲动了。”费伦也是能屈能伸,飞快地低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行了。”亚巴顿大公直到这时才露出了几分不耐,摆了摆手示意费伦退下,“你也该长大了,不要那么浮躁,也不要和底下的弟弟妹妹计较……” 亚巴顿大公训得费伦抬不起头来,但实际上能让亚巴顿大公教训那也是看在费伦母亲高贵的血统上了。 安南迈着平缓的步子渐渐走近,却没有施舍给费伦哪怕只是一个眼光,他安静地朝着父亲行了一礼,随即便快步走到黑纱女子的身边,抱住了她的腰。 戴着黑纱的女子抬起手,揉了揉安南的脑袋。她的动作温柔宠溺,眼神却并没有向下望,仿佛只是随意伸手,逗弄了一下蹭过来的小狗。 亚巴顿大公看到这一幕,虽然没有什么不满,却还是提醒道:“蜜莉恩,对待弟弟不要像养狗一样。” “怎么会呢?”女子轻笑着牵起了安南的手,“我很喜欢安南呢。” 安南顺势回握,并不只是牵手,他几乎是用双手抱住了女子的手臂,将软乎的脸蛋整个贴在了女子的手上,神情却依旧如精致的偶人般寡淡。 亚巴顿大公没把蜜莉恩的话放在心上,斯蒂恩与蜜莉恩是所有子嗣中与他最为相似的,斯蒂恩的残忍深可见骨,蜜莉恩的无情则浮于体表。 但是蜜莉恩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即便无情也动人。 亚巴顿大公相信蜜莉恩对安南的喜爱只是出自于利用,但正是因为这份无情,蜜莉恩才是他为之骄傲的子嗣。 “那么,父亲,我先行告退了。”女子提裙行礼,牵着安南的手正准备往回走,亚巴顿大公却突然出声。 “莉莉。”他称呼女儿的小名,他总是喜欢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表现出对自己看中的子嗣的特殊之处,就像偶尔丢下一块肉引得群狼争夺的饲主。 “明天斯蒂恩回来,你们都来主殿一趟。”亚巴顿大公看了安南和费伦一眼,“所有的孩子都过来。” 安南将小脸埋在蜜莉恩的腰间,没有说话。没有接触核心势力的费伦不明所以,倒是蜜莉恩出声道:“父亲是要决定对神的羔羊的处置了吗?” “神的羔羊”——拥有母族势力的费伦很快回过神来,蜜莉恩说的应该是三个月前因为战败而被俘虏的教廷神子“以利亚.塞维尔.伊登”。 “不错,小羊骨头够硬,不吃教训。”亚巴顿大公嗤笑,“整整三个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想要拷问出神庭誓约的秘密果然没那么容易。” 费伦.迪蒙附和道:“光明堂皇的神子不会是在心底祈祷神的庇护吧?哈哈哈,在这个阳光都照不进来的无间地狱里?” “或许吧。”亚巴顿大公咧了咧唇角,“要不是因为神庭誓约,我倒要看看神子的血肉喂出来的魔兽与其他贱民喂出的有什么不同。” 神庭誓约——光辉之主赐予圣徒的福祉,同时也是神圣的庇佑。 传说,当一位虔诚的信徒因不公而死去,他毕生积攒下来的愿力将会在死去的瞬间爆发而出,令光辉之主的荣光短暂地降落于那片存在不公的土地。 荣光所笼罩的范围与净化的强度都取决于这位信徒信仰的厚度,在历史记载中,上纪年的“救济圣女”曾净化了一面国土,人们在圣骸之上建立了“坎迪斯”。 自那之后,再无人敢以卑劣的手段谋害光辉之主的信徒。即便是残虐喋血、无法无天的亚巴顿大公,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害死神子可能造成的后果。 要不是因为畏惧神庭誓约,普通战败的俘虏根本不可能活过三个月,更别提还是迪蒙家族最厌恶的神职人员。 而在神子被俘的这段时间,教廷与帝国都没有放弃援救的想法,费伦带着安南出去也是为了清理那些不断在城堡外徘徊的虫子。 “莉莉,虽然斯蒂恩在拷问一事上足够狠辣,但要论玩弄人心,还是你更胜一筹。”亚巴顿大公向来将罪恶视为荣耀,嘴里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夸奖。 蜜莉恩隔着黑纱,抬起了一双摄人心魄的、紫罗兰色的眼眸:“我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的。” 费伦与亚巴顿大公站在一起,被这双眼睛隔着黑纱轻轻一掠,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他连忙低头,心想,无怪乎蜜莉恩外出总要用黑纱蒙脸,城堡内到处传言她仅靠眼神便能让人欣然赴死,父亲也曾说过她的美貌足以成为武器。 迪蒙家族内最强大、最残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斯蒂恩.迪蒙都曾经说过:“蜜莉恩若是能将给予死人的温柔施舍出一分,你们这些排位靠后的都得成为她的狗。” 出身高贵的费伦自然无法认同斯蒂恩的说法,他绝不会舍弃骄傲成为别人的附庸,但偶尔,他也会忍不住想——那真的是人能拥有的美丽吗? …… 以炼狱作为布局的迪蒙城堡,俘虏与囚犯会被关押在地底的水牢,这一片区域称为“巨人井”,圣书中用以惩处罪大恶极之辈的地方。 圣书中罪人的囚牢,如今却将最为虔诚的信徒变为了笼中鸟,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就算义人在世,恐怕也会哭泣着惨笑。 年迈的马修腰背伛偻,满嘴络腮胡子,他身体比例古怪,总是穿着棕灰色的麻衣,手和脚比常人还要长出一倍。这让他看上去与其说是人,反而更像是侏儒。 “哑夫”马修端着干净的清水与黑面包走过阴冷潮湿的水牢,看似粗糙的食物,在这里却已经是难得的珍馐,没有生蛆也没有被污染。 水牢中流淌不息的水声掩盖了马修本就接近无声的脚步,他闷不吭声地低头前行,最终来到巨人井最深处的一处囚牢。 哗啦啦的水流散发着海水特有的腥臭,被关押在这里的犯人往往熬不过一周。因为冰冷咸涩的海水无时不刻不在折磨着皮开肉绽的伤口,难以入眠、忍受疼痛、伤口浸泡在咸涩的海水中,他们总是很快变成了一滩发臭的腐肉。 马修来到牢房前,勉力睁大了被茂盛的毛发遮盖住的眼睛。昏暗的牢房内只有挂在壁上的一盏油灯,因为黑暗也是酷刑的一种。 “……您还清醒吗?”马修开口,嗓音沙哑粗糙得如同刀刃与磨刀石互相砥砺时发出的噪音,每一个吐字都无比的艰涩,“您,吃点东西吧。”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71节 黑暗的水牢内只有死寂一样的沉默,不知等了多久,马修才听见一声拉拽锁链的回声。 “您听我说……”马修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舌头,他已经将近十年没说过话了,因为不能让迪蒙发现他烙印在舌头上的、属于教廷的神纹。 “明天,明天……他们就要决定您的处置方式了……守卫森严,我没有办法帮您逃出去,西安娜大人自从生下安南少爷后便卧床不起……” 马修话语仓促,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掰碎后说给另一个人:“亚巴顿大公或许是决定让自己的子嗣接管‘拷问’一事……” “没有办法,我想不到办法了……我只能告诉您我所知道的……” “迪蒙公国流传着一句话——如果,实在……”马修没将最残忍的话语说出口,含糊道,“那,落在蜜莉恩小姐手里,比落在其他恶魔之子的手里要好些许。” “至少不会被和‘那个’的眷属缝在一起,活得生不如死;也不会在死后还遭受折辱,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 “据说,蜜莉恩小姐对将死之人非常温柔,她会给予他们两个选择,一是服下毒药,二是拔剑指向她……” “如果能割断她的一缕头发,就可以向蜜莉恩小姐提出一个愿望……” “所以,明天的血杯宴,仅存的一线生机,便是‘成为蜜莉恩小姐的东西’……” “这是唯一的机会。” 马修压低了声音,脊背弯曲更甚,仿佛畏惧着四周包拢过来的黑暗一样。 在他说完之后,不知又过了多久,水牢深处才再次传出闷闷的锁链声。 第215章 【第4章】深庭恶之花 蜜莉恩, 或者说,望凝青牵着安南的手回到房间后,便喝退了侍女, 让人将门窗全部反锁。 “退下吧, 没有我的命令, 谁都不许进来。”望凝青语气冷淡地吩咐道,“若是要紧急状况, 就拉响银铃。” 望凝青说完,便拉着安南的手进了内间,看着她略显粗暴的举动,侍女们都在暗自祈祷,希望小姐不要鞭打可怜的安南少爷。 然而实际上, 望凝青牵着安南走进内间后便放松了力道,她打了一个响指, 屋内挂壁上的蜜蜡便“呼”地一声点亮。 望凝青检查了一遍蜡烛,确保每一根蜡烛都没有被移动过方位, 它们恰好形成一个魔法的矩阵, 将整个房间笼罩在缄默之内。 “好了。”直到做完这一切,望凝青这才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缄默结界可以完全杜绝“声音”,在这里就不会有无穷无尽的噩梦与絮语。 卧室内的魔法石一直提供着充沛的热量, 拂面而来的热风摩挲着安南冰冷的脸颊,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安南很乖,从记事开始便懂事得有些不像话,就连打喷嚏也是如此, 两只小手捂住口鼻, 用力地将尾音给吞了。 “安南, 过来。”望凝青在床沿坐下,拍了拍她身旁的位置。安南听见她的呼唤,立刻小跑着过去,乖巧温顺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望凝青揉了揉安南的脑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中抽出了一块木板与一张莎草纸,将莎草纸和一支钢笔递给了安南。 莎草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晦涩难懂的方块字,在这个家中、不,在整个帝国之中,或许只有望凝青与安南能理解这种文字。 安南习以为常地接过莎草纸便开始动笔,勾勾画画,一板一眼地写字。望凝青随手拿起一本书籍翻看,等待安南填写完手里的“卷子”。 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安南放下了钢笔。望凝青取回莎草纸,将安南写下的答案与木板上刻下的答案进行对比。 “没有太大的偏移。”望凝青记录了安南这一次“考试”的答案,抚了抚安南的额头,“原则性问题都没有出错,观念性问题的变化都在意料之内。” 安南安静地听完望凝青的分析,乖巧地点头。望凝青已经看完了手里的书,准备处理一下手头堆积的工作。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旁坐下,却见安南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今天跟费伦出去,感觉还好吗?”望凝青没有忘记今天是安南第一次见血,但她其实并不担心安南会因此出现心理的创伤。 “嗯。”安南从望凝青的书架上选了一本书抱在怀里,靠着望凝青的小腿在暖绒绒的毛毯上坐下,背靠着椅子腿,“他想杀我。” 安南说着恐怖的话,神色却平静如常。他天生情感淡漠,并不会因为“费伦想杀我”这个事实而产生任何的负面情绪。 安南从小就是个奇怪的孩子,哪怕在残忍暴虐的迪蒙家族中,他也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在外人看来,安南除去战斗以外,面对大部分事情都显得有些反应迟钝,很多时候他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思考,只是单纯在发呆。 但是,只有望凝青知道,安南其实是一个天才。他是在没有任何人教导的情况下无师自通了魔法师的“冥想法”与“深度封闭”,以此来保护自己不受精神干扰。 魔法师的冥想法与深度封闭状态就类似于修士的“坐忘无我”境界,安南这个孩子却从还在襁褓中时便领悟了这个境界。 这个世界比现象中的还要危险。望凝青翻看着下属递交上来的情报,虽然无法离开城堡,但她依旧掌握了关于这片大陆的讯息。 这个世界没有太阳,只有三轮血月,弦月、弯月与圆月,弦月出现于上半月,弯月出现于下半月,而圆月只出现在每个月的十五日。 每个月的十五日,这个世界的人们将会迎来“魔力潮汐”,但是对于这个被外神入侵的世界而言,魔力潮汐只会增长灾厄的频率。 这个世界的魔力是带毒的,任何接触魔法的人都有失控与畸变的可能。越接近神秘,便越是接近疯狂。 而与艾什莉所在的世界较为相似的原点,就在于这个世界同样必须遵守“等价代换”的法则。 在这个世界中,获取魔法与知识需要与神相关的咒物、魔法材料、魔法阵与相匹配的基座咒语,而收集这些往往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而在完成这样苛刻的前提条件之后,魔法师所得到的魔法强度将与魔法师立下的“誓约” 对等,“誓约”所付出的代价越多,魔法的强度便会越高。 每个魔法师的“誓约”内容都是绝对的秘密,因为一旦泄露,旁人就可以轻易杀死这位魔法师,从而掠夺他的咒语。 比如,曾经有一位强大的魔法师,他的誓约是“不可对慈母撒谎”与“不食用羊羔肉”,而有人就利用了这一点,让一位患有侏儒症的母亲为他端上了羊羔肉。 魔法师拒绝了羊羔肉,在女子满脸惶恐地询问“是否有招待不周”时,因为不能暴露誓约的秘密,他随口扯了一句谎言。最终,他被自己的魔法反噬而死。 守护着自己的秘密,不与任何人亲近,承受着与力量等价的诅咒,一步步走向疯狂与失控——魔法师就是这样孤独而又可悲的群体。 当然,魔法师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在魔力的污染中保留自己的理智,他们可以选择将秘密与信任之人分享,而知晓魔法师誓约内容的人将会成为魔法师的锚点。 锚点越多,魔法师的精神便越加稳定,就越是能抵抗随同魔力一起到来的精神污染——而这种人,则被称为“守密人(keeper)”。 安南在一年前成为了魔法师,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血魔法。 而他的守密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迪蒙公国的大公女——蜜莉恩.迪蒙。 一个绝对安全、不会泄露秘密的守密人。 …… 血杯宴,每个月十五号的夜晚,沐浴着魔力潮汐,在迪蒙公国的城堡内举办的宴会。 在这个祭祀“达瓦尔丁”的宴会上,迪蒙家族的族长将会亲手宰杀一只黑羊,将黑羊的血装在金杯之中,接受神的祝福,并分享给自己的子嗣。 而饮下杯中血的恶魔之子,不仅会获得更强大的魔力与体质,甚至能得到达瓦尔丁赐下的知识——至于嗜血暴虐的后遗症?算了吧,那都不叫事。 以往的血杯宴,望凝青都会在差不多的时间寻个由头去出任务,不会做得很明显,但一年逃个三五个月都是正常的,不会引人怀疑。 但是这个月,望凝青就不能轻易离开了,因为在这次的血杯宴上,亚巴顿大公将会决定气运之子“以利亚.塞维尔.伊登”最后的处置权。 望凝青抬头,看着迪蒙公国上空悬挂的金色时钟,没有人能看见这个时钟,除了她。 ——被法则凝固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即将开始流转。 没有人意识到时间被凝固了足足三个月,而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望凝青在这座城堡内等待了十八年。 从早上五点便起来打扮,穿着蒙了一层珍珠紫纱的深蓝色礼裙,那一头宛如被雨水打湿的黑发高高挽起,只留下渐变的深蓝发尾,宛如天将黎明。 望凝青戴上了黑色鸢尾花纹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宛如破碎水晶般的紫眸。她拿着烟管靠着墙,缓缓倾吐烟雾时,就连美神都会为她的眼眸心颤。 “太美了。”负责为公女穿衣打扮的侍女痴痴地看着她,几乎忘记了多言是足以要命的忤逆,“简直像黑夜的女神,向希律王索命的莎美乐……” 不要命了吗?侍女长严厉地瞪视了女仆一眼,眼角的余光见公女殿下转过身,似乎并不介意这句无意识的低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走吧。”望凝青伸出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被男孩的双手捧住,身穿银白色西装的男孩以无可挑剔的礼仪优雅地行了一礼,俯身亲吻她的手背。 安南仰头,用那双溪流般澄澈的眼眸望着自己的姐姐,仿佛看着自己的全世界。 她身上没有女子特有的香水味,只有糅杂了晚香玉的烟草气,带着一丝冰冷腥甜的血香,倦倦的,没有多少生机。 安南知道,姐姐手里拿着的烟管里实际并没有烟草,只有大量能够保持清醒的药物,其中不少甚至还带着会令人剧痛的毒素。 蜜莉恩姐姐的血魔法与毒素有关,毒素在她的血管内流淌,催生出一身令人沉沦迷醉的血香。 这种香气会麻醉人的神经,让对方从痛苦中解脱,在最后一刻得到足以令灵魂安息的平静。 在这个荒谬怪诞的世界里,没有痛楚的死亡甚至成了一种恩惠。而这,是蜜莉恩姐姐的秘密。 那些死在姐姐手中的人都是笑着的。安南心想。斯蒂恩兄长说姐姐有病,非要得到将死之人的恋心。但安南知道,那并不是蜜莉恩姐姐真正的目的。 蜜莉恩姐姐的温柔,是让他们最终能回归平静。 “蜜莉恩公女殿下与安南殿下入场——” 安南托着蜜莉恩的手,充当她的护花使者,姐弟两人迈着从容的步伐,踏入了这场血腥宴会的大厅。 第216章 【第5章】深庭恶之花 以利亚.塞维尔.伊登, 教廷下一任教皇,神的牧羊人。 “以利亚,你是时代的完全人, 是人之美德最极致的体现,你是月蚀尚未到来之前人们尚能憧憬的黎明光辉, 你是先知, 救主, 人类的伊甸园。” 但是, 你错了,教皇。一个完全人根本不可能仅仅只有光明的一面,一张纯洁的白纸, 根本无法守护好这个世界。 以利亚再次在水牢中醒来,一滴水珠自洞顶的钟乳石间滴落,落在他的眉心。 水滴的温度冰得以利亚神智一清,他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似乎有许多晃动的重影。潺潺的水声, 腥臭的空气,几乎能将人逼疯的一切。 以利亚知道,他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水牢里, 此时的他手脚被缚, 头颅被拘束带束缚着,被迫高高扬起。 不断滴落的水珠落在他的眉心, 令他无法安眠, 浸泡在海水中的伤口无法自愈, 不断传来刺刺麻麻的痛感。 但是, 疼痛是好的。至少疼痛会让以利亚知道自己还活着, 还没有被这座可怖的城堡折磨成面目全非的疯子。 这是第几次了呢……以利亚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瞬间袭上心头的颤意,努力让视线对焦,透过岩层与建筑,望向高处那座只有他能看见的“时钟”。 “滴答”、“滴答”——以利亚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他或许是将钟乳石的滴水声错认成了时针走动的声音。 但是很快,以利亚便不由得瞠大了眼眸,他苍青色的瞳孔倒映着血月高悬的天空,连同金色时钟机械走动的画面一同拓印了下来。 ……不是错觉。以利亚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太久没有进食与摄入水分的身体早已濒临枯竭,但他依旧像久旱逢甘霖的花卉般苏生,眼中亮起了光。 眼角有湿润的热度往下滑落,以利亚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开始走动的时钟,他知道,自己被神停滞的时间终于开始了流淌。 以利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每当他濒临疯狂或是死亡,他的时间便会瞬间溯回逆转,回到血杯宴的前夕,回到这座阴冷的水牢。 在过去上百次不断重复的轮回与死亡中,那高悬在天空之上的金色时钟从来都不曾走动,如神的普罗维登斯之眼,那么无情地注视着他。 神是想要我明白什么吗?以利亚心想,在过去的轮回中,他尝试了无数种选择,无数次反抗,但最终都逃不过疯狂与死亡的下场。 在轮回开始之前,以利亚便得到了神谕,神告诉他,他只需要“活下去”。以利亚曾经不明白神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结束了轮回之后,他已经明白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72节 所谓的尊严与高洁在这座地狱般的城堡里是无用的,神允许他在保留底线的情况下放弃自己的所有,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心口不一地辱骂神明也是被允许的。 三个月前的以利亚并不明白神明的苦心,教廷出身的他总是坚持一些在他人看来全然无谓的教条规矩,将荣耀与对神的敬仰看得比什么都重。 但事实证明,为了虚浮之物而丢掉性命是可悲可笑。神明大抵也是看不过眼,才会让他一次次地重来,让他直面自己因为愚蠢而犯下的过错吧。 以利亚深吸了一口气,他用力咬碎自己后槽牙中蜜蜡,将一颗附魔的秘银子弹含在口中。 这颗秘银子弹是教廷中的高级神职人员用以护身的最后手段,以利亚曾经用它杀死过虐待自己的恶魔之子,用它杀过亚巴顿大公。 他竭尽全力想要发挥出这颗秘银子弹的最大价值,但这些选择都没能让他的境况有所好转。而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枚子弹真正的用法。 以利亚安静地等待着,终于,夜晚降临了,有三名侍卫全副武装地来到了水牢,卸下了他的拘束带,准备将以利亚拖到审讯室。 以利亚佯装昏迷,直到一声细微而又隐秘的笑声在水牢中响起,那三名侍卫几乎是瞬间便流露出了不用眼睛看也能感受到的恐惧。 “为什么那位会……?”其中一位年轻的侍卫失声呢喃,却很快被一位中年侍卫捂住了嘴巴。以利亚听见他语速飞快地道:“快回牢房!” 没过腰部的海水令人的行走变得极其不便,拖沓的衣物阻缓了脚步,更别提他们手里还拖着一个身形不算单薄的青年。 听见笑声越来越近,以利亚意识到这就是最好的时机,那颗秘银子弹就夹在他的食指与无名指之间,他用神圣力瞬间将它激活,子弹化作一道银光爆射出去。 咚——以利亚听见了疯狂鼓动的心跳。他几乎是瞬间便挣开了三名侍卫的拘束,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水里,如人鱼般劈开水浪,朝着水牢深处游去。 那里有一块突出的礁石与被海水腐蚀形成的洞口,恰好能容纳一个人。 以利亚扎进水中的瞬间听见了骤然尖利的狂笑,哪怕只是一瞬,他也在剧烈的嗡鸣与震颤中暂时失去了自己的听觉,耳蜗中缓缓沁出了血。 以利亚不敢回头,迅速游到了礁石的空洞中藏好,漆黑的水底只能窥见一丝灯火倒映下来的暗光,以利亚看见三个人形的影子被瞬间扭成了喷血的麻花。 疯狂的笑声席卷了水牢的走廊,鬼魅一样的阴影扭曲着、挣动着,不停地翻搅着腥涩的海水,浓稠黏腻的血腥味充溢了整座水牢。 以利亚用力地捂住口鼻,将自己的生命气息降至最低,他的呼吸、心跳、血脉的搏动都在同一时间停止,如同一具蜷缩在礁石中死去的尸体。 保持着婴孩在母亲子宫中的蜷曲姿势,以利亚阳光一般璀璨的金色碎发在海水中沉浮,那双如久远过去中才会存在的天空般的眼眸紧紧地闭合着。 环抱双膝的青年五官俊美得毫无瑕疵,一如圣书中坠入人间的天使。 在腥风血雨的地狱里,在尸骸沉浮的海水里,他如初生的婴儿般——蜕变重生。 …… 在迪蒙公国,死亡是习以为常的事。而“那位”造成的死亡,更是没有人胆敢置喙多嘴一句。 死去的侍卫尸体很快被清理了干净,血水顺着放闸的海水一同流进了深渊,“那位”走过的土地充溢着不详的气息,仅仅是站着都会为此感到不寒而栗。 看管水牢的职责推来换去,最终落在了不能说话又好欺负的“哑夫”头上。 “哑夫”约翰看似是个侏儒,但其实没人知道,他曾经是追随“银月剑士”西安娜.塞伦的圣骑士,也曾意气风发,万人爱戴。 只可惜,在一次洪流般的血月灾厄之中,不幸被卷入魔力潮汐的约翰四肢扭曲畸形,变成了如今这般可怖的模样。 在西安娜.塞伦被亚巴顿大公以卑劣的手段纳入后宫之后,约翰追随着西安娜大人来到了这座恶魔的城堡,成了一介“哑夫”。 教廷对迪蒙公国有一定的渗透,但在“祂”的注视之下,教廷人员根本不敢暴露自己与周围人群的不同。 为了不犯罪,他们从事的都是最卑贱低微的工作,但也正视因此,约翰才能悄无声息地绕开所有人的耳目,为神子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以利亚和约翰并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但是以利亚的脖颈上被扣上了一个“离开禁止”的魔法环带,他成了城堡的奴仆,根本无法离开。 以利亚还记得某一次轮回中的自己,不顾哑夫的反对执意离开这座城堡,最终死在了城墙外。 以利亚信任西安娜.塞伦与约翰,但是哪怕是哑夫也并不知道,让他得以接近神子的那一场残酷的屠杀正是源自神子之手。 约翰只是站在水牢外,低声却细致地将“蜜莉恩.迪蒙”的情报向以利亚娓娓道来。 蜜莉恩.迪蒙,迪蒙公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与手段残酷、为人虚伪的斯蒂恩.迪蒙不同,蜜莉恩.迪蒙备受领民的爱戴,拥有惊人的美貌与石铁铸成的心肠。 想要活下去,只能想办法成为“蜜莉恩.迪蒙”的东西。而对于一个美貌又无情的女人来说,如何才能吸引她的注意? 以利亚轻舔干裂的唇瓣绽裂而出的血迹,他双手铐着手铐,身上套着粗布麻袋,被侍卫近乎粗暴地推倒在了冷硬的大理石地板之上。 二次撕裂的伤口隐隐作痛,让以利亚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头顶的麻袋被人粗暴的扯下,几根金发夹杂期间,拽得头皮生疼发麻。 扑面而来的熏香与血气令人反胃作呕,魔法石刺眼的光芒照得以利亚睁不开眼睛。他垂着头,无声无息,仿佛死了一样。 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出现在这个宴会上了,他对这里的摆设熟稔于心,也非常清楚接下来会在这里上演着什么。 ——“父亲,这就是教廷的神子吗?” “父亲,这就是教廷的神子吗?” 手持红酒杯的男人缓缓走近,他戴着金丝眼镜,手持绅士手杖,手杖的尖头落在地上时会发出“咚”的一声响。 男人的五官有着迪蒙家族特有的靡丽华美,狭长上挑的眼角流转着晦涩迷离的眸光,仿佛从极深极暗处萌芽而出的花。 他打扮得斯文儒雅,戴着没有沾染半点尘埃的白色手套,仅看装束,实在很容易被人错认为满腹学问的大学者。 但一位真正文雅的贵族,又怎会露出这样邪肆恶意的笑? ——“金发蓝眸,光辉之貌,除了教廷神子,还有谁生了这么一副令人作呕的天使模样?” 亚巴顿大公说了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话语,他站起身,展开双手,宣布这场血腥盛宴的开始。 “来吧,我的孩子们,赐予你们与‘祂’灵性相连的荣耀——!” 教廷的神子被反扣着双臂,被迫在祭坛之上跪下,与身旁那只缄默的黑羊一起,宛如献祭给邪神的礼赞。 “斯蒂恩.迪蒙,蜜莉恩.迪蒙,你们上前来——”亚巴顿大公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与此同时,以利亚听见了一轻一重的两道脚步声。 如何引起一个立场敌对、貌美却也无情的女人的注意呢?以利亚在剧痛中勉力地抬头,在被汗水模糊的视野中睁大了苍青色的眼瞳,看向较轻的那道脚步声所在的方向。 ——只要表现出连立场与观念都可以被抛之脑后的“惊艳”,或许就会引起她的兴趣吧? 第217章 【第6章】深庭恶之花 一件奇怪的事——在神明给予的上百次轮回之中, 以利亚对于“蜜莉恩.迪蒙”一直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两人并没有实质的交集。 这是一件十分古怪、甚至可以说是不合常理的事。毕竟在神的指引之下,以利亚对迪蒙家族的成员构成可以说是知之甚详, 手中掌握着许多堪称密辛的情报。 然而,当以利亚努力回想“蜜莉恩.迪蒙”这个人时,记忆却像是蒙了一层雾。 蜜莉恩.迪蒙最出名的除了她那堪称魔性的、足以令人疯狂的美貌, 还有那与迪蒙家族格格不入却又似乎更为诡谲的“温柔”。 传说,迪蒙家族那位以美貌闻名的大公女殿下一笑难求,大部分时候她只会拿着烟管静静地站着, 偶尔倦倦地吞吐一口烟雾。 明明她微微一笑便能让无数王侯公子前赴后继地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公女的温柔却只会留给将死之人。 据说,那些沦落到她手中的羔羊会在她的怀中得到安息,无论尊卑,无论美丑。 单从这点来看, 她简直如同圣书中的圣母玛丽一般, 竟能如此平等无私地对待众生。 ……如果忽略她是迪蒙家族中手上沾染了最多人命、残杀过最多圣教徒的恶女这个事实的话。 “公女喜爱诗歌与戏剧, 钟情命运之神赋予生命的故事性。但在迪蒙家族,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公女只是酷爱玩弄人心。” 哑夫在述说关于“蜜莉恩.迪蒙”的情报时曾无意识地透露出了自己的偏向性:“他们认为公女有着收割将死之人恋心的怪癖,习惯让人在满怀希望时痛苦地死去。” 哑夫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只是”、“他们认为”这样模糊不清的词汇, 但以利亚却没有忽略这一点。 是哑夫约翰被恶魔蛊惑了吗?是蜜莉恩.迪蒙的美貌让人忘记她曾经犯下的鲜血淋漓的罪行了吗? 不, 以利亚并不认为哑夫是这么肤浅的人,更何况他近乎卑微地爱慕着西安娜.塞伦。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哑夫提出让他将生命压在公女上的赌注呢? 以利亚抬头, 看向蜜莉恩.迪蒙所在的方向。他想努力表现出被公女的容貌所“惊艳”的情态, 一来可以引起公女的注意, 二来可以让亚巴顿大公轻敌。 以利亚很清楚, 自己没有在被俘虏的瞬间便人头落地的唯一原因就是神庭誓约。在这漫长的三个月里, 以利亚煎熬过的无数酷刑,询问的无非都是神庭誓约。 以利亚不可能说出神庭誓约的秘密,这是他的底牌,同时还关乎着成千上万教廷成员的性命。 在这三个月的轮回之中,哪怕是濒临崩溃与疯狂,以利亚也没忘记咬断自己的舌头,将秘密彻底藏起。 以利亚明白,他想要活下去,就必须递出一个“把柄”。因为拥有信仰的圣徒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令人忌惮的怪物,他们没有欲望,自然也没有弱点。 让亚巴顿大公产生“神子虽然是教徒,但归根结底还是个男人”的想法,一定程度上便能削弱他们的防备心。 选择“蜜莉恩.迪蒙”作为跳板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她拥有无人可以质疑的美丽,她的存在让“神子为公女殿下的美貌而动摇”这件滑稽荒唐的事情变得合理。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能毫无道理地跨越种族、跨越人性,让人无视阵营与立场,让人忘记正邪与信念——或许只有“爱情”。 因为爱情本就不讲道理。它让出身贵族的大小姐爱上一无所有的平民,让生而尊贵的王子膝盖着地、卑微到了尘埃里。 如果以利亚.塞维尔.伊登爱上蜜莉恩.迪蒙,那他就不再是一个教廷的象征与符号,而是一个可以被蜜莉恩捏在掌心把玩的男人而已。 但是以利亚也不由得在心中质疑自己,他真的能扮演出一个为美色而着迷的男人吗?对一个恶毒、残忍、暴虐的女人,违背自己的原则与本性吗? 他忧思重重,满心顾虑,但这些游离不定的怀疑,都在抬头的那一瞬间被粉碎得彻底。 他撞上了那如同碎水晶般眸色凄艳的眼睛。 她戴着黑色鸢尾花纹的面具,遮盖了自己的半边脸颊,只露出一边眼睛。 一颗火彩璀璨、粹美天然的紫罗兰宝石,然而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暴徒残忍地摔碎了这颗宝石,让龟裂的纹理爬满了本该无暇的表面。 然而这些代表残缺的纹理并没有折损宝石本身的美丽,相反,碎裂的纹路折射出更为璀璨的光彩,令她的眼睛更为明亮的同时又添三分摄人心魄的魔力。 深邃幽远的宁静与濒临破损般的烧灼在她的身上共存,她仿佛站在壮丽明媚的生与静谧安然的死之间的裂隙,摇摇欲坠,无一日安宁。 以利亚感到了一阵强烈的荒谬,以至于他克制不住地咳出一口血沫,撕心裂肺地呛咳了起来。 肺部的空气被疯狂地榨取,心脏发出了近乎求救般仓促的哀鸣,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死去时,一只手突然钳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 “看着我。”烟火撩舔过的嗓音并不甜美,喑哑低沉还糅杂着三分慵懒的倦意。以利亚来不及反应,一口白雾便轻柔地拂到了他的脸上。 疯子。以利亚迅速咬牙屏息,然而到底还是吸进了些许的烟气,与想象中令人昏昏沉沉的迷香不同,这烟气甫一进入气管便带来了冰冷的凉意。 近乎窒息的痛苦一点点地离他远去,以利亚努力聚焦涣散的瞳孔,模糊的视野里只有那近乎梦幻的容颜,恍若一场浓醇的梦境。 “……哈哈哈哈哈——!”亚巴顿大公忍不住发出了猖狂的笑声,仿佛看见了神最爱的造物自天堂陨落的情景,“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在迪蒙家族的其他成员看来,方才的一幕便是蜜莉恩在神子抬头的瞬间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而她的一个眼神,便让神明最为虔诚的信徒失魂落魄,忘记了呼吸。 现在,那经历了三个月严刑拷打也没有屈服的神子倒在了蜜莉恩的怀里,宛如折断羽翼的光耀晨星。 然而蜜莉恩却无情地将神子推倒在一旁,仿佛已经失去了兴趣。亚巴顿大公迎了上来,将自己最出色的女儿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莉莉,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亚巴顿大公狞笑着,搂着望凝青的手好似苍老的鹰爪,“你的美貌连天使都难以抗拒!” 望凝青闻言,目光瞥向一旁戴着金边眼镜的斯蒂恩,对上那双阴戾暴虐的眼,她乏趣的面上突然有了笑意。 “我毕竟是父亲的女儿。”她哑哑地说着,“与其用鲜血和痛楚令人臣服,我更喜欢委婉优雅的方式。” 此话一出,斯蒂恩顿时露出了好像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的神情。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73节 但他不承认也没有用,因为蜜莉恩是迪蒙家族中唯一能绕过神庭誓约、手中切切实实沾染过圣徒之血的人。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斯蒂恩想不明白。难道真的是凭借那该死的、魔性的美丽?但那些死在蜜莉恩手中的圣徒可也有不少女性。 “莉莉,我的好女儿……”不等斯蒂恩想清楚,亚巴顿大公已经摁着望凝青的肩膀,如此宣布道,“从今天开始,教廷神子便归属于你!” 亚巴顿大公咧嘴,露出了邪气凌然、令人不寒而栗的笑靥:“你的花园想必会开出更美的花朵吧,莉莉。” 望凝青没有反驳,没有推拒,手中的折扇展开轻掩娇颜,一手提起宽大的裙摆,优雅地施行了一礼。 “当然,父亲。这是我的荣幸。” …… 城堡里的人都知道,大公女蜜莉恩殿下拥有一座开满名贵鲜花、如梦似幻的花园。她对这座花园的钟情远远超过世间所有的一切。 然而,那花园并不是冥土之上的爱丽舍乐园,而是那些死在大公女手中的人们最后的归宿之地,他们的尸体被埋葬在腐土之下,白鸽为伴,鲜花为碑。 埋葬在花园中的尸体越多,花园开出的花儿自然越美。而大公女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手捧一本诗集,在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花园中度过平静的一天。 城堡里再没有人比大公女更像一位贵族,外人提起迪蒙家族总逃不过“恶棍、赌徒、魔鬼”之类的评语,但其中大概并不包括蜜莉恩.迪蒙。 蜜莉恩.迪蒙永远都是美丽优雅的,哪怕杀人也是如此。她的神经质总是体现在细节之处,但没有人能够否认她的得体与风度。 哪怕是最低微的马夫也能在为她服务之后得到一句矜持的感谢,米舍里的下人从来都不必担忧公女会像其他恶魔之子那样毫无缘由地杀人。 ——但是同样,谁都不会质疑蜜莉恩.迪蒙不像一个“迪蒙”。 “既然神庭誓约是‘虔诚的信徒因不公而死’才会触发的禁忌,那让他们在生时便堕落,不就好了吗?”她在亚巴顿大公面前笑着,如盛开的蓝花楹花树。 “鲜血与痛楚能够令人臣服,但只有快乐与幸福才能让人堕落。给予他们黑暗中唯一的光,再毫不犹豫地夺走,即便写进书里,那也是不错的故事。” 亚巴顿大公抽着烟,看着蜜莉恩那只紫罗兰色的眼瞳,与其他恶魔之子溢满疯狂与暴虐的眼睛不同,她的眼睛迷离温柔,如陨落在时光中的一场梦。 亚巴顿大公本是不信的,因为鲜血就是迪蒙家族的信仰,更何况死亡本身就伴随着哭嚎与无休无止的伤痛。 但,直到一名拥有神庭誓约的高级神职人员死在蜜莉恩的手中,亚巴顿大公才意识到这个长女出众的“才能”,她将人心玩弄在鼓掌中。 虽然出身底层的亚巴顿大公无法理解蜜莉恩对美的执着以及对故事与歌剧的情衷,但不得不说这个女儿带出去,永远都是能为他长脸的。 与斯蒂恩伪装的斯文不同,蜜莉恩从骨子里就是一位传承久远、生而尊贵的贵族。 “随便你怎么玩吧,莉莉。但是不要太过火。”亚巴顿大公可有可无地说道,“不然瓦奥莱特家族那边不好解释,尼尔森毕竟是你的未婚夫。” 话虽这么说,但亚巴顿大公的底线也只是不要搞出孩子,其他的都可有可无。 “我明白的,父亲。”望凝青微微一顿,似乎亚巴顿大公提起的那个名字让她感到厌恶,神情终于有了温度。 这让亚巴顿大公感到安心,子女有才能是好事,但前提是不要超出自己的控制。 “我知道你不喜欢尼尔森,但瓦奥莱特家族毕竟是公爵,只有这样的爵位才配得上我最优秀的女儿。” 本也只是在演戏的望凝青立刻颔首附和道:“父亲安排就好。” 至于尼尔森?望凝青回忆先前和这位“未婚夫”相处的经历,见面还算愉快,但结果实在称不上美好。 毕竟正常人也不会在送给未婚妻的首饰里附上十七八个用于定位和监听的魔法装置。 第218章 【第7章】深庭恶之花 以利亚再次从昏迷中醒来, 并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飞快地判断自己眼下所处的环境——这是他在轮回中养成的习惯, 有些无奈也有些悲伤。 “殿下,尼尔森.瓦奥莱特公爵将于明日午后前来拜访。”谦卑平和的声音,应当是迪蒙家族的侍女。 “知道了。”喑哑的烟嗓,不出意外应该是蜜莉恩.迪蒙的声音。 “姐姐。”突然响起的男孩的声音让以利亚的心跳漏了一拍,因为声音就在自己身边很近的地方响起,“能不去吗?” 以利亚调整自己的呼吸, 让自己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身下的触感应当是铺着毛毯的大理石地面,伤口有些清凉的感觉,应该是接受了敷药的处理。 “安南。”蜜莉恩平静地呼唤男孩的姓名, “父亲说过,尼尔森毕竟是我的未婚夫。” 短短的三两句对话,以利亚便大致整理出了在场之人的人际关系。 他曾听哑夫提起过“安南.迪蒙”的名字,那是西安娜.塞伦的孩子,哑夫说过西安娜并不喜欢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也跟西安娜不亲近,反而跟蜜莉恩.迪蒙形影不离。 瓦奥莱特家族, 是与坎迪斯帝国对立的奥比斯帝国的公爵世家,其国土恰好衔接坎迪斯帝国的边境, 与迪蒙公国接壤。 这么看来,迪蒙公国的反叛并非一时冲动, 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长远计划。为了摆脱坎迪斯帝国的掌控, 他们寻找的帮手便是奥比斯帝国。 瓦奥莱特家族是奥比斯帝国的强权世家, 如今奥比斯帝国的幼王生母便是尼尔森.瓦奥莱特的同胞姐姐, 蜜莉恩.迪蒙与尼尔森.瓦奥莱特无疑是政治联姻。 从蜜莉恩与安南的对话中便可以看出大公女对这场婚约的态度, 但哪怕是蜜莉恩,她也是受亚巴顿大公所掌控的。 正在思考政治立场的以利亚没有注意到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近乎无声的脚步与关门声后,以利亚突然觉得耳畔一暖。 “你醒了吧?”略带烟气的吐息近在咫尺,以利亚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距离,却被脖颈与手脚上的锁链拉扯得呼吸一滞。 然而,更让人头晕目眩的却是眼前之人摘下面具后露出的真颜,仿佛被雨水打湿的黑发披散而下,渐变的蓝色发尾在以利亚的身上蜿蜒,宛如一泓月泉。 那张如水妖般静美的容颜与自己不过隔了半臂之距,她双手撑在以利亚身体的两侧,碎水晶般的紫色眼眸倒映着以利亚与天使相近的光辉之貌。 她的美丽实是一柄锋利无鞘的尖刃,几乎是强行凿开了与她对视之人的颅骨,将“美”的概念塞进别人的大脑。 以利亚与她对视了两秒便克制不住地想要移开视线,与那紫罗兰色的眼睛对视,他几乎有种灵魂被人吸走的错觉。 但是以利亚的视线移动,很快又停驻在女子的脸上,因为他突然发现,蜜莉恩.迪蒙居然只有右眼。 “你在看哪?”望凝青抬手摸上自己的左眼,那里的眼眶是空洞洞的。为了不吓着人,她披散下的头发挡住了眼眶,还在眼睛处点缀了一朵矢车菊。 虽然并不是很在意这份残缺,但在望凝青捏造出来的人设里,被夺走的眼睛的确是蜜莉恩的禁忌。因此她问询的语气沾染上了些许危险。 敏锐察觉到她情绪变化的以利亚立时收回了目光,他偏头,薄唇微微抿起。 平心而论,以利亚虽然生了一副让迪蒙家族的成员倍感刺眼的光辉之貌,但他那宛如被上帝精细雕琢过的五官依旧能引起“蜜莉恩”的好感。 毕竟众所周知,蜜莉恩.迪蒙近乎偏执地喜爱着优美的事物。虽然在真正见到神子之前,望凝青不认为他能满足“蜜莉恩”的喜好。 想想吧,一个在教廷的抚养与栽培之下长大、并没有真正见识过人间疾苦的小王子,如何能吸引将苦痛与悲剧视作人生美学的恶魔公女呢? 但是当以利亚真正伤痕累累地躺在这里,他抬头扫来一眼,望凝青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那双本该如晴空般高阔的眼眸涂满了晦涩的云翳,他的金发依旧如初阳般璀璨,但垂眸时的神情却仿佛隔着无数苦难横亘而出的距离。 他不是无忧无虑的小王子,而是死在十字架上的牧羊人,是散尽了一身黄金与宝石、捧着一颗铅心熬过寒冬的快乐王子。 “真有趣。”望凝青捧着他的脸,额头抵住他的额,“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有了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 大公女的咬文嚼字显得文雅而又诗意,然而以利亚并没有听懂她话中潜藏的深意,只是抗拒地拧眉,试图拉开彼此的距离。 然而以利亚手脚一动,锁链的铮铮之声便不绝于耳,他猛然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地上,而是躺在一个宛如礼盒般的水晶棺材里。 不知道是谁的恶趣味,让侍从给以利亚上好了药、缠上了绷带,换了一身飘逸而又充满垂坠感的希腊服饰,还在棺材礼盒里塞满了钻石白玫瑰。 白玫瑰的话语是纯洁、天真以及“我足以与你相配”。 将深庭的恶之花与上帝的牧羊人放在一起,说两人“般配”,不管是对蜜莉恩还是对以利亚而言,这都是堪称尖锐的讽刺与挑衅。 “斯蒂恩也就只会耍这些恶心人的小伎俩了。”望凝青冷笑,靠得近了,她甚至能闻到以利亚身上靡丽颓丧的香水味。 她这一世对气味极其敏感,忍不住挑了挑眉。她不顾以利亚的抗拒,拉开他身上几近透明的白色薄纱,青年玉石般完美的躯体便展露在她的眼前。 在屋内燃烧的火炉那堪称明亮的光照下,正处于少年与青年过渡期的神子躺在白玫瑰的花丛里,肌理均匀的肢体与线条分明的轮廓都昭显着无言的性张力。 哪怕他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尚未愈合的伤痕,有些还未结痂的伤口甚至渗出了血迹,但伤疤放在他的身上,也自有一番残虐的美丽。 然而,望凝青大抵是无心欣赏这种美的,她只注意到以利亚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油润的光泽感,明显是被精心地“护理”过。 这种“护理”基本贵族都会做,不分男女。毕竟在身上涂抹精油可以舒缓神经肌肉的同时达到护肤的目的。 但以利亚身上有伤还被这么“护理”,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不要让那些伤疤扫了自家公女殿下的兴趣,尽可能让神的羔羊看上去美味可口好下嘴而已。 出于这个目的以及负责送礼的斯蒂恩的“好意”,精油自然也掺杂了一点“助兴”的东西。 望凝青一手托腮,看着被下了药因此手脚无力没法推开她的教廷神子,出于想要完善“蜜莉恩”性格的心情,语气平静地道:“你……了吗?” 火炉内的木柴恰好在此时爆出了“噼啪”一声响,宛如天使般俊美的青年抬起头,眼里冷冷的:“什么?” “我问你了吗?”望凝青从白玫瑰的花丛里抽出了一个精致的水晶瓶,里面翻倒了一半的蔷薇色液体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你不会以为是屋内烧了火才热吧?” “……” “…………” “………………” 当天夜里,望凝青的房间炸了,破碎了一地的水晶棺材以及飞散得到处都是白玫瑰,甜腻的催情香几乎溢满了房间了每一个角落。 “天啊,公女殿下居然、居然玩得这么激烈!”负责打扫卫生的侍女差点没晕死过去。 “明天瓦奥莱特公爵就要来访了啊,殿下到底怎么想的?”侍女长私底下心肌梗塞,面上却还要平静地处理善后之事。 第二天一早便踏出房间的公女殿下穿着皱巴巴的裙子,衣服湿了大半,那难得狼狈的模样看得米舍里的下人们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给我把这硬骨头的山羊丢到黑屋里!”望凝青微微拔高了音量,但哪怕“气急败坏”,她也没说一句脏话,“只给他面包和水,其他的什么都不给他!” 公女殿下说完便忍怒梳理了头发,提着裙子离开了房间,徒留侍女们心惊胆战地看着满地狼藉,胡乱思考昨夜发生的靡丽情景。 黑屋是米舍里宫殿用来惩罚下人的禁闭室,那里阴冷潮湿,没有窗户与天井,听不见任何声音,哪怕白天也没有丝毫的光明。 在这间阴森的古堡里,在黑屋里待一晚是比挨打更可怕的事情。 然而一晚上都在努力把气运之子摁进水里的望凝青却很清楚,黑屋其实称得上城堡里最安全的地方,因为黑屋里刻有缄默法阵,能隔绝噩梦与密语的侵袭。 在这座古堡,最危险的永远不是黑暗与寒冷,而是那无孔不入、随时都能将人逼入疯狂的“声音”。 “卡洛琳。”到化妆间重新打理衣饰的望凝青呼唤自己心腹,神情却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冷静,“安排一个‘可爱’的女孩去照顾那可怜的神子,要天真单纯、温柔善良,最好一笑起来就让人忘记忧愁与烦恼,轻而易举地想起月蚀纪年前明媚耀眼的阳光。” 名为卡洛琳的侍女绾着一丝不苟的盘发,一边梳理望凝青的长发,一边道:“您是说艾薇那孩子吗?” “谁?”望凝青没有太深的印象,但一个女孩既然取名为“常春藤”,想必是符合她的要求的。 “是格雷戈少爷之前向您讨要的女仆,您以‘没有人能拿走属于我的东西’为由拒绝了他。”卡洛琳恭敬地说着,她的职责就是替公女记住一切没必要的东西。 “原来是她啊。”望凝青想起了这件事情,格雷戈是迪蒙家族排行第七的孩子,望凝青拒绝他也只是为了竖立蜜莉恩的人设。 “就她吧。”望凝青拍板道,“等神子从黑屋里出来,就让艾薇去照顾他。” 镶砌着宝石的梳妆镜台前,如水妖般魔魅美丽的女子轻轻弯唇,她没有涂颜色艳丽的口红,唇色淡淡的,却更衬她夜幕般静谧的瑰色。 望凝青摘下贴在左眼处的那支濒临枯萎的矢车菊,换上了一支刚采摘下来的金蔷薇。 “虽然跟我想的不大一样……但是,计划还是不变的。”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74节 “毕竟,想要活下去,总要经历足够多的苦难。伤痛与孤独,都是成长的养料。” 镜中的女子莞尔一笑,没有恶意也没有情绪,孤高自矜,宛如一朵深夜时分安静绽放的花卉。 第219章 【第8章】深庭恶之花 [本章含血腥掉san描写, 慎入。] 大抵没有什么事能比贵族之间虚与委蛇的茶话会更无聊了吧。 望凝青吸了一口自己调制的烟草,尖锐的痛楚自神经末梢处蔓延开来,令她的手指痉挛了一瞬。 昏昏沉沉的大脑再次清醒, 但是持续的时间不会很长, 这种作用于大脑神经的后遗症,已经不是单靠意志力就能扛过去的。 “公女殿下, 瓦奥莱特公爵已经到了。”卡洛琳双手交握放于腹部, 躬身行礼道。 “请公爵到花园里稍待片刻。”望凝青冷淡地回复着, 直到卡洛琳离去了,她才深吸几口气,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回寻常模样。 米舍里宫殿此时安静得一滴水落在地上都能听见清晰的破裂声, 望凝青站在休息室的门口, 身前跪了一地的下人。 所有仆从都压低了身体匍匐于地, 将额头磕在地面上。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恐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便会点燃那已经濒临极限的火药。 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缄默中,麻绳拽着重物摇曳的声音、液体滴滴答答落在水泊里的动静都变得格外清晰,几乎要将人逼疯了。 “说吧。”望凝青再次吸了一口烟,提起裙摆绕开“水泊”蔓延至她身旁的痕迹,纤细单薄的蝴蝶骨几乎要破开皮肤, 萌出羽翼, “是谁?” 她的声音不含杂任何的情绪, 却让人齿关颤抖得无法咬合在一起,最终还是打头的侍女长抬起头, 力持冷静地回答:“是达希尔小姐。” 侍女长的第一个发音还在颤抖, 第二声却已经恢复了冷静, 知道公女殿下的耐心有限, 她也语速飞快地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今天一早,达希尔小姐的侍从过来了一趟,说……”侍女长竭力不去看地上那摇摇晃晃的影子,深吸一口气,“说,这是达希尔小姐送给殿下的礼物。” 望凝青神色冰冷地回头,看向吊在走廊上的那具“尸体”,说是“尸体”其实人还没真正死去,他被人剥去了全身的皮肤,鲜血淋漓地吊在枝形吊灯上。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说是金发碧眼其实相当勉强,不过是偏向棕黄色的头发与带点翠色的眼瞳,从单薄瘦削的身形可以看出他应该是奴隶。 为什么会知道他是“碧眼”呢?因为他的眼皮被人割去,布满血丝的眼球被迫暴露在空气里。 他像傀儡一样被迫展开双手,高高地吊在灯上,因为麻绳捆住的地方是双臂与胸骨,所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死去。或者说,“送礼”的人不希望他立刻死去。 少年麻木的眼瞳凸出暴起,被剪去舌头的嘴巴开开合合,奔涌的眼泪混着血水,一滴滴地掉落在地。 杀了我。难以想象一双流泪的眼睛能塞满那么多绝望与恐惧,他颤抖着,无声地哀求着,所有的肢体言语都在传递一个相同的讯息。求您,杀了我。 望凝青静静地与他对视,随后深吸一口烟草,吐出一团浓稠的白雾。 那雾气柔柔地抚上少年血肉模糊的脸庞,他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仿佛身上的伤痛都离他远去。 明知那是足以致命的毒药,少年却依旧贪婪地吸纳那些烟雾,很快,他神情变得放松而又恍惚,唇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安然的笑弧。 他看见了大片金灿灿的麦田,被风吹得伏倒在一边,清凉的小溪淌过自己的脚踝,相依为命的姐姐抱着刚烤出炉的黑面包,远远地朝他挥手。 家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战乱与流离都不曾发生过。他忘记了凌空的血月,忘记了瘟疫丛生的灾厄,像只归巢的倦鸟,扑进了姐姐的怀中。 “姐姐,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他牵着姐姐的手渐渐走远,走出无尽的黑暗与絮语,走进安宁祥和的故乡之梦,“但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少年带着幸福的笑容死去,他的尸体依旧高高地挂在城堡的枝形吊灯之上,笑容与死亡,释然与伤痛,那场景令人如鲠在喉,说不出是诡异还是惊悚。 望凝青站在少年的尸体下,安安静静地抽烟。 直到不能再让客人继续等下去了,望凝青才这转身准备离去。侍女低声询问“是否要收拾”时,她眼角的余光扫过走廊尽头用于关押神子的黑屋。 “既然是妹妹的一片心意,那边留到明天吧。”望凝青弹了弹烟管,漫不经心地道,“去我的花房挑三只可爱的孩子给达希尔送去,就说是回礼。” 侍女只觉得后背一凉,头颅埋得更深:“是。” “去吧。”花房里全部都是望凝青豢养的各种毒物,用的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的养蛊手法,除了望凝青自己,整片大陆都无人能解她的毒。 发生了这么一段插曲,望凝青的心情也称不上美丽,然而当她踏入花园时,她才意识到糟糕的事情往往还会接踵来临。 “蜜莉恩小姐。”戴着圆边眼镜的青年放下手中的诗刊,仰头朝她一笑,难得拥有一线天光的午后,他淡绿色的发与眼眸清爽得宛若一阵薄荷味的风。 “许久不见了,您还好吗?”他起身行礼,温文地伸出了一只手。望凝青定定地看着他掌心中纹理清晰的掌纹,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将手递了过去。 “您一如既往的美丽,今日却令我格外目眩神迷。”尼尔森.瓦奥莱特在望凝青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离,恰到好处的亲昵又不会过分黏腻。 “您过奖了,瓦奥莱特公爵。”望凝青也提裙回礼,念着用于客套的社交辞令,“您看上去精神不错。” 瓦奥莱特家族的领地虽然与迪蒙家族接壤,但从领地中心赶过来也是一段不短的行程,这个时代的马车绝对称不上舒适,所以望凝青也就睁眼说瞎话而已。 “要见蜜莉恩小姐,自然不能一副憔悴的神情。否则我会因为自卑而失去站在您身边的勇气。” 尽管未婚妻刻意生疏地喊着尼尔森家族的姓氏而不是名字,尼尔森也没有表现出异样的神情,他温和地笑着,丝毫没有被晾了一个小时的人该有的怒气。 “是吗?”结束了惯有的客套,望凝青也不客气了起来,她只希望这个“未婚夫”离自己远点,“您上次送的礼物,我不是很喜欢,所以全部丢进了火炉里。” “您不喜欢吗?”尼尔森神情有些讶异,虽然已经继承了家族的爵位,但他也不过是十九岁的少年,看上去清爽又富有朝气,“那我下次送您别的东西吧。” “不要再送了。”望凝青想到那些用来监听和定位的魔法装置,神色更冷些许,“瓦奥莱特公爵,稍微保持一些贵族该有的矜持,如何?” 尼尔森微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您不喜欢宝石首饰吗?那裙子呢,扇子呢?或者家具以及小马驹?我都可以送给您。” 望凝青很想将手中的花茶泼到对方这张总是微笑的脸上。 在这座古堡内生活得越久,人便越是难以保持内心的平静。即便是望凝青,也无时无刻不在忍耐着达瓦尔丁的侵袭与絮语。 虽然内敛含蓄是贵族的美德,但是有些事不挑明白,对方就会一直装傻充愣地糊弄过去:“不要再在‘礼物’里放一些不合时宜的小东西,尼尔森。” 突然被未婚妻直呼姓名,尼尔森微微一怔。 “我知道你想调查什么,想要探究迪蒙家族在那么短的时间便登上皇位的秘密。但是我警告你,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承担随同秘密一同到来的不幸。” 如果尼尔森只是单纯的斯托卡(跟踪狂),或许望凝青还不至于如此对他,但尼尔森不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多么危险的事情。 外神自带的灵性污染,哪怕只是隔着媒介看见、听见,都有传播疯狂与诅咒的可能。就算尼尔森很聪明,他也终归只是一个人类而已。 望凝青之所以抛弃了一贯圆滑的手段,毫不客气地将他的礼物全部丢进火炉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果不竖立起足够坚实的屏障,尼尔森这个控制欲爆棚的疯子根本不懂适可而止的道理。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因为尼尔森往礼物里放小东西的行为触碰到了这座古堡的禁忌,她倒是不排斥与这位“未婚夫”继续虚情假意下去。 尼尔森并不爱蜜莉恩,但是这不妨碍他维持完美的社交礼节。而他也是与蜜莉恩往来的众多贵族之中,为数不多可以接得住蜜莉恩话题的人。 与那些披着贵族皮囊实际毫无贵族风范的人不同,瓦奥莱特家族传承久远,尼尔森的谈吐与教养都能明显看出知识与文明雕琢后的痕迹。 望凝青忍耐着寒暄了几句便放下茶杯,准备告辞离去。尼尔森却突然叫住了她:“蜜莉恩小姐。” 望凝青回头,却见尼尔森敛去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笑意,然而面部轮廓过于柔和的青年,哪怕不笑,看上去依旧如春风般和煦。 “如果您不喜欢那些礼物,以后我也不会再送了。很抱歉,冒犯了您。”尼尔森取过放在手边的礼盒,打开,里面是几本包装精美古旧的书籍。 “这是瓦奥莱特家族传承下来的一些孤本,原版都收录在藏书室里,拓印版虽说不是原本,但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尼尔森平静地道。 “我保证,这些书籍里并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小东西’。为表我的歉意,请您收下这份礼物,如何?” 显然,尼尔森调查过“蜜莉恩.迪蒙”,他知道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珠宝首饰,她会更喜欢书籍。 望凝青没有拒绝,无论是蜜莉恩还是望凝青自己都需要知识来填充理性的空白,因此她接受了尼尔森的好意。 尼尔森知情识趣,很快便告辞离开,只是临走时,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蹦出一句:“蜜莉恩小姐,我不是为了探究迪蒙家族发迹的秘密才送那些东西的。” 望凝青抬头望他,尼尔森却突然俯身,轻吻她左眼上的金色蔷薇花:“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我会不计一切代价地帮助您,蜜莉恩小姐。” 他说完,再次笑了笑,转身离去。 第220章 【第9章】深庭恶之花 以利亚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全然密闭的空间里, 不知白天还是黑夜。 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身上的伤口有所好转,不再有那种辣刺刺的、影响肢体行动的伤痛。 囚禁他的人或许对这里的拘禁设施很有信心, 居然拆掉了他身上的拘束带,换上了较为方便活动的长链型镣铐。 以利亚当然不会好心去提醒囚禁他的人这么做迟早要翻个大跟头, 他双手交握成拳, 浑身焕发出了一层薄雾般朦胧的微光。 灵性如水波般蔓延开来, 黑暗再不能阻挡他“视野”的铺张, 体内的神圣力虽不如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但也足够了。 这间房子没有门、没有窗, 只有穹顶的上方有一个上了栓的天井井盖,如果不是故意将房间建成这样,那这里大概是地下室了。 以利亚继续“看”。 没有向上攀登的梯子以及台阶,没有床褥与最基本的生活用品, 角落里甚至还摆放沾血的刑具, 若不出意外的,这里大概是用来惩罚下人的禁闭室了。 以利亚回忆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摸了摸胸膛上的伤口, 一时间有些晃神。 他其实不明白自己的情绪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甚至造成了法术的失控。 过往的遭遇中也并不是没有人对他吐露过亵渎的话语, 毕竟他生了一副天使的形貌。对恶魔来说, 大概没有比亵渎天使更让他们感到快乐的事情。 若非忌惮神庭誓约,他要遭受的酷刑绝不仅仅只是皮肉之苦而已。 以利亚在结束轮回后也考虑过表现出对公女的痴迷从而降低她的警觉性。 但不知为何,当他真正面对蜜莉恩时,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就像蚂蚁一样爬满了他的身体。 他似乎有些难以忍受自己以如此不堪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以利亚也说不清楚, 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无措与恼怒究竟是出自什么原因。 不等以利亚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天井上方却突然传来了栓口拉动的声响,一道不算柔和的光线照射在以利亚的身上,让习惯黑暗的青年眯了眯眼。 “呀。”一声清甜的低呼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不属于此地的纯真,话语间挤满了忧虑与关切,“你、你醒了吗?” 以利亚低垂着头颅,没有回答。他对城堡内的一切事物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哪怕来人看上去像只无害的兔子。 “你能自己爬上来吗?”那个声音的主人没有在意他抗拒且不合作的姿态,自顾自地道,“这样我就不需要将吊床放下去了。” 她说完,以利亚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一阵木料相撞的声音过后,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以利亚的肩膀,他偏头,看见了从上方坠下的木制爬梯。 “你不用害怕,禁闭时间已经过了。”声音的主人听起来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女,“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好吗?” 以利亚没有害怕,虽然禁闭室里的寒冷与黑暗都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但这其中肯定不包括已经习惯与黑暗共存的以利亚。 更何况,他禁闭的时间基本都被睡了过去,这里没有刺激伤口的咸涩海水,环境也称得上干净,让他得以恢复了一些体力。 以利亚很想继续沉默,但沉默与抗拒都不能让他的处境好转,他必须进食,尽快恢复身体的状态,查明迪蒙家族的异状并且想办法逃离这里。 以利亚扯了扯脖颈上的锁链,这东西看上去像个羞辱人的狗圈。一旦以利亚以有违常规的方式离开愁苦之城的领地,项圈就会伸出尖刺洞穿他的脖颈。 在意识到自己的时间被神明停滞之后,为了得到更多的线索以及秘密,以利亚尝试过很多次堪称自杀的突袭,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能找到离开城堡的契机。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75节 思考结束,以利亚站起身握住了折叠木梯的绳索,“米舍里宫殿”,这是他唯一一片空白的地图,他过去从来都没有到过这里。 以利亚从地下室中爬出,他璀璨的金发像初阳一样耀目,让原本以为他无力行动而准备去取吊床的少女吓了一跳,发出一声低呼。 “你吓死我了。”身穿女仆装的少女低声地抱怨着,但很快就毫无阴霾地勾起了唇角,笑容灿烂地道,“我叫艾薇,你叫什么名字啊?” 以利亚冷漠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他不会信任这座城堡里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只猫一只狗。 “好吧,你不愿告诉我。”名叫艾薇的女仆叹了一口气,放弃了继续套近乎的想法,“公女殿下让我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吧。” 艾薇走在前面给以利亚带路,她将头压得很低,仿佛害怕看见什么:“一会出去的时候,记得不要抬头哦。” 抬头怎么了?以利亚拧了拧眉,他跟在艾薇身后朝外走去,手脚上的锁链在地上拖曳发出了嘈杂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回荡,显得有些诡异。 走过一处拐角,艾薇突然捂住了眼睛,加快了脚步。以利亚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 他试图跟上艾薇的速度,却霍然发现黑暗的上方隐藏着什么,被血月的光辉照亮的大理石地面上倒映出一个人形的影子,双手展开,宛若飞翔的天使。 以利亚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然抬头朝上望去,然而映入眼帘的一切却让他的瞳孔骤然扩大,呼吸一滞。 身形单薄而又瘦弱的少年如同被拔掉所有羽毛的鸟雀般鲜血淋漓地挂在枝形吊灯之上,死去多时让他的血液停止了流淌。 他偏黄的碎发如同干枯的稻草,被割掉眼皮的灰绿色眼瞳沉默地凝望着他,低垂而下的头颅宛如断了线的木偶。 鲜血淋漓的少年展开双手,维持着一个飞翔的姿态。 被月光照耀到的地方,以利亚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少年血肉的纹理与人体组织下的血管。他四肢僵硬,躯体紧绷,以一种很累的方式,死去了。 以利亚觉得有些冷,随即又觉得有些热。那股莫名的热气自心口处蔓延开来,如澎湃的岩浆般疯狂地上涌,直冲他的脸面与大脑,烧得他险些失控。 艾薇没有回头,周围也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因此没有人看见以利亚苍青色的眼眸泛上了点点澄砂般的金色,宛如黎明将要到来的天空。 艾薇跑出了老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后的锁链声突兀地停了,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头,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冰冷压抑的问询声:“这个男孩是谁?” 艾薇有些慌乱,但青年话语中不容置喙的命令令她不敢违抗,想了想,只能将从其他侍女口中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是达希尔小姐送给公女殿下的礼物。” 这个回答让对方沉默了,艾薇正想是否再催促他一声时,又听他问道:“……是蜜莉恩.迪蒙杀死了他?” 这句问话中包含的情绪显然比上一句冷冽的质问更为复杂,然而艾薇听不懂,她踌躇了片刻,还是不敢回头,便道:“他是笑着的吗?” “……什么?”以利亚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你看一下,他是笑着的吗?”艾薇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板上打转,“如果他是笑着的,那就是公女殿下杀的。城堡里的人都知道。” 艾薇说完,便发现身后的人又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却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之人压抑的、澎湃的、无处宣泄的怒火。 不知过了多久,艾薇才重新听到了锁链拖曳在地的声响,金发碧眸的青年安静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发现青年没有继续深究、更没有任性地破坏“达希尔小姐送给长姐的礼物”,艾薇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城堡里恐怕又要死一批人了。 艾薇带着以利亚去了安排给他的房间,虽然是下人房,但也算得上独立的居所。 进食与洗漱过后,看着焕然一新的以利亚,艾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像一颗被拭去尘埃的宝石,青年再没有满身血污的狼狈模样,他穿着侍从的服饰,看上去却如同微服私访的王子,难掩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矜贵与风骨。 而让艾薇心跳漏了一拍的是青年沉默仰望屋外血月时的神态。 他苍青色的眼瞳仿佛写满了故事,眉宇间似有若无的晦涩让人不禁联想到歌剧中捆缚于宿命却无法挣脱的悲情男主。 艾薇见过他们以美貌而闻名于世的公女殿下,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眼前这位青年与公女殿下在某种方面上的相似,他们的美几成意境,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您可以在周围走走,但不要离开米舍里的范畴。”艾薇认真地将卡洛琳侍女的话转达给以利亚,“公女殿下对下人并不算严苛,但是她不喜欢别人犯错。” 艾薇想了想,又道:“要小心不要冲撞了公女殿下,另外,安南少爷和瓦奥莱特公爵近期也在米舍里宫殿中。” “是吗?”以利亚淡淡地道,“听起来真是不错。” 第221章 【第10章】深庭恶之花 望凝青没有想到, 尼尔森承诺了不再送一些“不合时宜的小东西”后,下一步就是直接住进了米舍里。 打着“跟未婚妻加深感情”的旗号,尼尔森优哉游哉地住进了偏殿, 每天要么去图书馆,要么去望凝青的小花园里坐坐, 仿佛提前进入了养老期似的。 望凝青为了维持这具身体的理智,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情感波动,但看到尼尔森这副悠闲的模样,那些环绕在耳畔的低语便很难维持往日的平和。 “你不想让他看看那些美丽的鲜花底下堆满的骸骨吗?” “你不想打破他从容的假面, 看他全然失去掌控后的模样吗?” “他真是一个讨厌的人啊,妄图掌控你的生活, 妄图改变你的命轨,用那虚浮无谓的怜悯与正义鲁莽地触碰你的伤口……” 这些低语有男有女, 有老人有小孩, 仿佛无数的亡灵环绕在她的身侧,叽叽喳喳地试图干涉生者的思想。 望凝青吸了一口烟,她知道这些低语都并非出自她的本心,甚至说的还尽是一些不知所谓的废话。但即便是她, 也没有办法让“祂”们闭嘴。 想到这, 她不由得看了尼尔森一眼,如果只是短时间居住自然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时间长了, 尼尔森估计也会出现类似的幻听。 “瓦奥莱特公爵难道没有其他事需要处理吗?”望凝青转了转手中镶金边的石楠木烟管, 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领地里应该有许多事吧?” 尼尔森靠着椅背, 书桌上堆满了领地驻留的下属们用魔法传送过来的文件——望凝青觉得这个未婚夫如果不是在炫耀家底就是脑袋有病, 这个世界的传送魔法需要用到开采困难因此价格昂贵的魔晶石, 而且大多都是一次性的。尼尔森在这里待几天,烧掉的金币都足以盘下一座沙龙。 为了骚扰政治联姻的未婚妻而每天把钱烧着玩,这行为属实让人看不懂。 尼尔森很忙,忙到即便是陪未婚妻喝下午茶的时间都不得不拿着一份文件报告,但是他愣是能一心两用,丝毫没有忽略了她。 “事情是永远都忙不完的,但是我不是钢铁之躯,当然也需要休息。”尼尔森笑了笑,见未婚妻有了谈话的兴致,便把手头的工作推到了一边。 “蜜莉恩小姐平日里都会做什么呢?”尼尔森瞥了一眼文件上用暗语写下的关于“蜜莉恩.迪蒙”的情报,面上却依旧挂着毫无破绽的笑容,“我想更多地了解你呢。” 她平日里会做什么?望凝青垂着眼睛啪嗒啪嗒地抽烟,她其实没有做什么,除了培育花草和毒虫以外,每天不是去花园里读书就是去给别人找不痛快。 在迪蒙家族,所有年满十六岁的子嗣都必须掌握一两项作奸犯科的技能。蜜莉恩的美貌注定了她如果站得不够高就会成为别人的玩物,因此望凝青选择了毒。 她培育的花草与毒虫都能中和出不同的药物,有些药物可以轻易毒死一头大象,有些却能与其他药物一同中和后成为续命的良药。 望凝青的研发成果为迪蒙家族带来了巨大的好处,亚巴顿大公用药物吊着那些年迈却怕死的贵族,不仅得到源源不断的金钱支撑,还掌控了不少人脉与权势。 蜜莉恩.迪蒙也因此一跃成为了第二顺位继承人,拥有了不亚于斯蒂恩.迪蒙的话语权与威势。 这样仔细回想起来,幼年时因为“眼睛太美丽应该献给神”而被迫失去一只眼睛可以称得上不痛不痒的事情。 毕竟当初“提议”的那几个年龄相近的弟弟妹妹,如今都好好地躺在她的花园里。死亡是一种一视同仁的公义,他们尸骨中开出的花朵也没有格外美丽。 但这些,肯定都是不能说的。 “没什么特别的。”望凝青时常觉得疲惫,因为体内淤积了大量的毒素,她的血魔法与毒素有关,同时她也需要毒素去维持被外神污染过的理智。 “除了人文知识与礼仪培训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花园里看书,或是外出完成父亲指派下来的任务,身为公女,自然也要为家族出力的。” 望凝青说得轻描淡写,实际却将尼尔森后续可能的问询全部堵死,毕竟前半句无聊到让人没法接话,后半段又涉及家族的私密。 尼尔森说想要跟未婚妻加深一下感情,望凝青却不想跟尼尔森多说几句,她只想寻个由头把这不知轻重的未婚夫赶出去,在下一个月圆之夜来临之前。 望凝青不讨厌尼尔森——虽然也不喜欢——但她不能放任尼尔森疯掉。 瓦奥莱特家族毕竟是奥比斯帝国的顶梁柱,尼尔森要是出事,整个大陆的局势都会产生变动。对她计划的推行是极为不利的。 正当望凝青想着要不要带这位未婚夫“顺路”去养毒虫的温室里看看,好让他对自己退避三尺的时候,卡洛琳突然走过来,低声道: “公女殿下,达希尔小姐前来拜访。” 得。望凝青都不用听卡洛琳的汇报就能猜到达希尔的来意,估计是她送过去的“礼物”好好地完成了“给妹妹一个惊喜”的使命吧。 “抱歉,失陪了,瓦奥莱特公爵。”望凝青合上书,站起身提裙行礼,“我需要处理一点小小的家事。” 不等尼尔森回答,望凝青转身便朝着内殿走去。看着她果断离去的背影,尼尔森沉思了片刻,也合上了文件。 望凝青没有注意尼尔森的举动,或者说,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太过在意。蜜莉恩本就是一个独行特立的自我主义者。 达希尔.迪蒙,家族排行第十,自从斯蒂恩的胞妹被望凝青弄死、家族又夭亡了几个婴儿后,迪蒙家族年龄相近的女孩就只剩下蜜莉恩和达希尔了。 比起已经被人尊称为“公女殿下”的蜜莉恩.迪蒙,达希尔不过是一只只能被称为“小姐”的未离巢的雏鸟罢了。 虽然,根据望凝青对这位妹妹的观察来看,她很大概率是活不到成年的。 达希尔.迪蒙天生灵感奇高,这也就意味着她更容易听见“祂”的呼唤。在家族一众的恶魔胚子中,她也是最疯狂、最濒临失控的那一个。 望凝青与达希尔的过节是很早以前便结下的,在达希尔发现排行十三的弟弟安南是个不知恐惧、不会叫痛的木偶时,她突发奇想地想知道安南溺水会怎样。 所以她把当时尚且年幼、刚会走路的安南推进了池塘。 对达希尔来说,安南是属于她的玩具,长姐带走了安南就是抢走了她的东西,从那之后她便怨恨上了望凝青。 望凝青不想跟她计较,但达希尔膈应人的小手段实在层出不穷,望凝青也考虑过是否要一劳永逸。 类似昨天的“送礼”,她刻意找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奴隶还把奴隶折磨成那个样子就是为了恶心望凝青,让她看见神子就想起那鲜血淋漓的奴隶。 望凝青踏进内殿时,远远地便看见一头亚麻色头发的双马尾少女揪扯着女仆的头发厮打抓咬,她手背青筋暴起,每一个肢体语言都充斥着失控的暴戾。 “我假设你还知道最基本的礼仪?”望凝青可不会惯着她,随手拿起一旁高脚柜上用来装饰的鲜花,猛然甩出,直接扎穿了少女的手掌。 达希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用手捂着脸,手掌上的鲜血抹到了脸颊上也不管不顾。 “明明是蜜莉恩姐姐的错!你的虫子把我的艺术品全部弄死了!”达希尔竭嘶底里地叫骂着,粗鲁的言语与行为都与她甜美可人的外表极不相配。 “也只有你才会把那些东西当做‘艺术品’。”望凝青没有丝毫的愧疚心,只是维持着蜜莉恩一贯的优雅矜贵,“跟你一样腐烂丑陋的东西,也配说‘美’?” 达希尔竭嘶底里的尖叫,就在望凝青开始思考要不要把她毒哑的时候,她却突然收住了眼泪。 “姐姐、姐姐你太过分了……”达希尔声泪俱下,握着那只被玫瑰花洞穿的手掌,哭得可怜而又狼狈,“我真的只是想送姐姐一个礼物,为什么这么对我……” 达希尔今年十四岁,正是天真浪漫、清纯可爱的年纪,亚麻色的头发与蜜糖色的眼睛,让她看上去像洋娃娃一样楚楚可怜。 哈?望凝青用扇子掩唇,险些没忍住笑了。她当然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还有走廊尽头投注过来的视线。 “达希尔,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输给我吗?”望凝青询问道。 达希尔狠戾地抬头,还想继续自己的表演,然而下一秒,一阵剧烈的痛楚与抵抗不及的力道打得她脑袋嗡嗡作响,身体失衡摔倒在地。 无比清晰清脆的掌掴声响彻在米舍里的走廊里。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中,手持折扇的大公女以扇掩唇,依旧如深海塞壬般靡丽静美,碎水晶般的眼眸流淌着魔性的魅力。 她看着跌坐在地、满脸不敢置信的妹妹,轻佻而又漫不经心地道: “我打你,从来都不用看别人的表情。” 第222章 【第11章】深庭恶之花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76节 大部分迪蒙家族的恶魔之子都有种与生俱来的、天真纯粹的恶。 但是, 对于不爱读书又不能离开城堡、眼界与格局都只局限于狄斯城的达希尔来说,她自然无法理解蜜莉恩嚣张的底气来自何处。 蜜莉恩能被尊称为“大公女殿下”自然是有原因的。 虽然如今正值壮年的亚巴顿大公运用血缘魔法将子嗣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导致恶魔之子即便成年也无法得到自由。但很多时候, 并不是蜜莉恩需要迪蒙家族的权势以及虚名,反而是迪蒙家族需要蜜莉恩的才能。 也正是因此,哪怕望凝青明摆着违反了族规对兄弟姐妹暗下死手,她依旧是地位不可动摇的“大公女”, 依旧是亚巴顿大公最喜爱的“莉莉”。 迪蒙公国发动叛乱,背后离不开瓦奥莱特家族的帮扶与奥比斯帝国的政治立场,因此达希尔自作聪明地认为蜜莉恩在这场婚约中是弱势的一方。 但是她不明白, 政治联姻之所以是政治联姻, 本质上就是两个家族之间的结合,与两位婚约者的喜好无关。 无论蜜莉恩恶毒与否, 无论尼尔森是否爱她, 只要两个家族还有联手的想法, 这桩婚事就不会因为个人因素而动摇。 阴暗冰冷的宫殿内部没有大公女殿下的温室花园特意模拟出来的阳光,凌空的血月泼洒而下的辉芒将城堡内的一切照得幽深而又可怕。 望凝青半蹲而下,扯住达希尔的马尾逼她仰头, 从少女紧绷的头皮与吃痛的表情都可以看出她的力道绝对不小:“你让我想起一种名叫‘克罗顿虫’的虫子。” “人看见虫子不会害怕,但是会恶心。房间里出现了一只虫子,就会扰得人不得安眠, 一心只想杀死它。”大公女咬字典雅,仿佛歌唱戏剧般的腔调令人入迷。 “如果手头没有工具,就不得不躲避,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虫子身上沾染了多少病菌, 前天爬过粪坑还是尸体。所以, 哪怕只是接触到皮肤都会让人感到恶心。” 大公女用扇子遮挡了半张容颜, 只露出一只颜色稠艳的紫眸。单看她温言软语、将一切娓娓道来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正手捧童话、给调皮的妹妹讲故事。 “但虫子不知道,它看到眼前的庞然大物不停地躲避,就自傲得以为人类怕了它。张牙舞爪,以为自己能爬到食物链的顶端。” 噗。方才被达希尔殴打的女仆忍笑低头,周围的侍女也纷纷垂头,努力抿直唇角的笑意。 公女殿下这话可谓是杀人不见血,要知道,达希尔小姐可是一直都以为自己能跟公女殿下平起平坐,坚信自己只是输在出生晚而已。 “你!”达希尔被揪扯着头发,本就疼得生理泪水快要掉下来了,听见望凝青讽刺自己是“虫子”,顿时怒不可遏,“我迟早要杀了你,把你做成我的标本——” “啪”,又是一声令人牙痛的掌掴,达希尔的头偏向一边,头发散乱,唇角绽裂,咳了一下,竟咳出了牙齿与血。 “把她丢到‘苦痛之坑’里去。”望凝青已经失去了继续和达希尔对话的耐心,她站起身,抽出丝巾擦了擦自己打人的手,“注意不要死了残了,其他的——” 紫罗兰色的宝石瞳斜晲了坐倒在地的达希尔一眼,说不出的冰冷阴戾:“其他的,就无所谓了。” 大公女话语中的冷意让周遭的女仆浑身一抖,却还是低头恭敬地应是,其中两名身材强健的女仆走上前,一左一右地抓住了达希尔的手臂。 “放开我!你们这些贱人,想死吗?!”达希尔尖叫道,“蜜莉恩你个疯子,你要是杀了我,父亲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放开,放开我!” 望凝青熟视无睹地挥了挥扇子,女仆立刻押着挣扎不停的达希尔退了出去。苦痛之坑是望凝青饲养低毒素蛊虫的虫巢,“死不了人但很恶心”而已。 等到达希尔的尖声叫骂渐渐远去,望凝青这才回头看向通往花园暖房的走廊,果不其然,尼尔森正安静地站在那里。 顶着达希尔哭叫怒闹的背景音,他看上去居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仿佛早春的新芽,没有沾染一丝属于迪蒙城堡的污浊空气。 见望凝青看向他,他便也勾起唇角,解释道:“我见你走得匆忙,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也与你无关,瓦奥莱特公爵。”望凝青懒得去猜尼尔森心中的想法,这个未婚夫根本就不应该搅和进迪蒙家族的糟烂事里,“猫有九条命,却往往死于好奇。” 不等尼尔森回答,望凝青已经合上折扇,准备告辞离去:“今天就到这里吧,瓦奥莱特公爵。米舍里的一切都随您取用,希望您度过美好的一天。” 尼尔森有些讶异,但也没有阻止,只是温和地回以一礼:“也祝您度过美好的一天,蜜莉恩小姐。” 望凝青一边说一边转身,眼角的余光扫过走廊尽头的阴影。那里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虽然速度不慢,但罕见又不应属于此地的金发仍然暴露了他的身份。 望凝青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对于她将要推行的计划来说,让气运之子对她产生恶感反而是一件好事。 耳边的絮语再次出现,望凝青持起烟管吸了一口烟。 她闭上眼睛感受血管内流淌的毒素,馥郁的血香渗透了她每一寸的骨骼与肌肤,她每天吸入的毒素甚至足以毒死一头老虎。 “不对生者傲慢”是蜜莉恩.迪蒙的誓约,“毒与药的天秤筹码”则是她的血魔法——摄入多么剧烈的毒素,她的血液就能拥有等比重的治愈效果。 ——这是亚巴顿大公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每天摄入大量的毒素,其他人自然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血液带毒,但实际上,望凝青培育的蛊虫与毒草都是为了给她的血魔法打掩护。 迪蒙家族万金难求的药物“苦河”,对亚巴顿大公的说法是通过毒素的完美平衡从而达到续命的效果,但只有望凝青知道,真正能延续生命的其实是她的血液。 她的身体是一座能够转换毒素与药物的工坊,从吸入又吐出的烟雾中含有麻痹与宁心安神的效果便可见一斑。 至于莫名其妙传出“死在蜜莉恩小姐手中的人都面带微笑”以及“蜜莉恩小姐有收割将死之人恋心的怪癖”之类的传言,那纯粹是转换药物的附赠品罢了。 因为这两个传言听上去都很不妙,望凝青便也顺水推舟了认领了下来。她扮演的“蜜莉恩.迪蒙”不能与其他恶魔之子有明显的不同,不然会被“祂”发现。 十八年来,望凝青一直都在调整自己所扮演的“蜜莉恩.迪蒙”的性格,毕竟她要走完一段完整的成长经历,也就在这两年间才彻底确定了下来。 望凝青心想,给气运之子送去的药物都掺杂了她的血液,他既然已经能随意走动了,那证明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卡洛琳也说过艾薇已经和气运之子相遇了,无间炼狱中唯一的光芒或许能成为气运之子心灵的锚点,这样,她也能继续下一步计划了。 想到这里,早已将未婚夫抛在脑后望凝青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但很快又不在意的想,米舍里宫殿里又不会有人在意自己和气运之子“共度一夜”的。 …… “殿下,两位阴影密探在狄斯城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迪蒙城堡的内部的确有些古怪。” 隔绝一切声音与实现的结界里,烛光投影下的影子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长斗篷的人影,他朝着倚靠在沙发上的男子单膝下跪,将查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城堡内的侍从侍女平日里都居住在以‘巨人井’作为分界线外的狄斯城内,据了解,部分尚未成年又不得宠的迪蒙成员也居住在狄斯城。” “城堡内的仆人是轮换制,每隔三天便要换一轮,我查阅了城堡内部仆从的人员调度名单,下人的死亡率极高。” “死亡的具体原因呢?”尼尔森双腿交叠,用暗语加密过后的文件摊放在他的膝上,金边眼镜柔和了他那双显得过于理智坚冷的淡绿色眼瞳。 “大部分下人的死因是触怒了主人或是因伤病逝世,但下官查过了医生开出的诊断证明,长期在城堡内工作的员工都有理智涣散、出现幻听的现象。” “理智涣散……”尼尔森皱了皱眉,抬头,“听起来像是魔法师魔力失控后的后遗症。” “是的,有些类似。”身穿斗篷的黑影继续道,“但是迪蒙公国城堡内的下人身上并没有魔法的波动,他们的‘疯狂’似乎是一种常见的‘正常现象’。” 尼尔森一听便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医生认为是‘正常’的,所以没有继续治疗?” “是的。” “有趣。” 尼尔森笑了笑:“本以为迪蒙家族野心勃勃,筹谋多年才决定叛出坎迪斯帝国。但现在看来,他们的底气不在于积蓄的实力,而是来自于外因了。” “是的。”尼尔森的副官板正地应了一声,犹豫片刻,又问道:“殿下,还要继续和迪蒙公国联手吗?”迪蒙公国的实力或许达不到瓦奥莱特家族的预期。 “当然。”尼尔森微微点头,一手拿着茶杯,一手继续翻看资料,“和迪蒙公国联手并不是为了迪蒙家族,而是为了遏制坎迪斯帝国的势力扩张。” “教廷虽然没落过一段时间,但是圣书在民间的信仰传播速度和牢固性是其他宗教难以媲美的。奥比斯不能被信仰腐蚀,我们不需要。” “但是,那也没有必要让您牺牲婚姻……”副官犹豫着说出了王太后让自己质问的话。 尼尔森合上了书,心平气和地道:“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 副官在上司的注视下愧疚地低下了头,觉得自己真是一块深受瓦奥莱特姐弟折磨的、可悲的夹心饼干。 “就算不和迪蒙家族联手,蜜莉恩我也是要带走的。”尼尔森不笑时自有一股天生身居高位才有的不怒自威,“婚姻是最正规的方法。” “可是……这真的值得吗?”副官想起自己调查的关于蜜莉恩.迪蒙的情报,这位深庭的恶之花手中积累的血债可谓是触目惊心了,“您不会是骑士精神发作,觉得自己应该拯救沦陷于泥沼、还有一丝被拯救可能的公主吧?” “公主?”尼尔森回想起今天看见的一切,还有那两个狠绝毒辣的耳光,“不是公主。” “女王还差不多吧。” 第223章 【第12章】深庭恶之花 以利亚是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的, 他很清楚如果一个道理——如果不勇敢地走出舒适区,危险就会随时在阴暗处孕育。 撞见蜜莉恩对另一位恶魔之子施暴只是巧合, 但蜜莉恩提到的“苦痛之坑”却引起了以利亚的注意。 实际上,即便是掌控了半个大陆的神圣教廷都对迪蒙公国的内部消息知之甚少,他们明知道迪蒙家族将卑劣视为荣耀,却无法阻止他们的势力在大陆上扩散。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迪蒙公国手中掌控着数种能令人焕发生机、治愈病痛的神秘药物。 神圣教廷最开始怀疑迪蒙公国贩卖的是毒品,但后来经过查证后却发现不是,迪蒙家族掌握的药物的确有明显的愈疗的功效。 在这个遍地灾厄、满目疮痍的世界中, 贵族与魔法师是拥有最大权利、却也最渴望超脱痛苦的群体,他们不是苦于病痛,就是疯狂于污染。 而在这些堪称诅咒的灾厄之中, 贵族与魔法师也和普通的平民没有多大的不同,有时候再多的金钱与权势都换不来一生的顺逐。 所以,拥有那种神秘药物的迪蒙公国能逐步成为大陆的毒瘤也是可以料想得到的结果。 就算有些贵族不愿与恶魔为伍, 有时候也不得不为了家人而向现实屈膝低头, 寻求一个解脱。 但是, 以利亚知道, 迪蒙家族的卑劣绝不仅仅只是如此。 他曾经在数次轮回中落入斯蒂恩.迪蒙之手,走过瑞夫(wrath暴怒)宫殿的每一寸血路。 他知道迪蒙家族有时候会向那些不愿臣服的贵族领地刻意散布诅咒与灾厄,再用勾兑稀释后的药水吊着那些求诉无门的领主,迫使他们付出一切来购买药物。 既然负责施行这些肮脏事的是迪蒙公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斯蒂恩.迪蒙, 那负责研制药物的会不会是蜜莉恩.迪蒙呢? 如果能拿到药物的配方,是否就可以摧毁迪蒙公国的罪恶统治?这个念头在以利亚的心中一闪而过,来不及回神, 他已经跟在了那两名侍女的身后。 被侍女押解的少女哭闹不休, 以利亚心中却毫无波动。若是以前的他, 恐怕会贯彻自己的骑士守则,保护弱小,为他人挺身而出。 “毫无原则的善,与愚蠢没有两样。”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血与泪的教训,以利亚才领悟了这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以利亚看见两名侍女押解着少女穿过走廊与花园,这期间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反抗了无数次,甚至还一刀划开了一名侍女的颈项。 然而,捂着脖子的侍女刚刚倒下,守在花园中的侍从便沉默不语地上前接过了押解的任务,不管少女如何挣扎,都没能逃离米舍里的桎梏。 “放开我,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会后悔的——”满头满脸都是侍女的鲜血,少女神情癫狂,厉声尖叫,“我母亲会杀光米舍里的人的,识相的就快点放开我——!” 少女的威逼利诱都没有奏效,以利亚眼睁睁地看见她被拖进了一处酷似暖房的地方,那里宛如密闭的铁桶,唯一的出口是一堵厚厚的石墙。 以利亚静静地等待着,大概十几分钟后,刚才进去的侍从们便步伐匆忙地跑了出来,看见同僚在自己面前倒下时都毫无波动的脸上竟有几分仓皇与后怕。 那里面有什么呢?以利亚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下,灵性的扩散让他捕捉到大量族群生命的波纹,虽然有些棘手,但并非应付不了。 以利亚挣断了手上的枷锁,淡漠地看着铁石的镣铐落在了灌木丛里。要说轮回有什么好处,那他不断增长的神圣力也算是命运的馈赠品了吧。 在侍从离开之后,以利亚判断出石墙内部并没有人类的生命迹象。他在石墙内划了个圈,金光凝聚在他的指尖,宛如流动的阳光。 “圣光笼罩之处,汝前行无阻。” 石门裂开了一道金色的门扉,以利亚毫不犹豫地踏入其中,身影瞬间被金色的水波吞没。 等到以利亚再次睁开眼,眼前的场景已经是石墙的内部,蜿蜒的长廊,黯淡的灯火,还有自深处传来的、似有若无的尖叫与哭嚎声。 当然,以利亚没有漏过那些隐藏在黑暗深处、更为细小微弱的声音。 蚊虫振翅时细碎的嗡鸣、节肢动物爬过布料的声音,密密麻麻,钻进人耳蜗的瞬间便激起了皮肤阵阵不适的痒意。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77节 以利亚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即他周身便覆盖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寒月的新辉]——可以掩盖他身上属于生者的血肉气息,将生命体征降至最低,如同被封冻而死、隐有光芒留存的新月。 以利亚朝着石廊深处走去,伫立在黑暗中的青年披了一身清冷的月光,宛如从高天之上垂云而下的神祇,令人不禁心生敬仰。 越是深入,内部便越是广阔,幅度向下的斜坡与台阶都提醒着以利亚这类似洞穴的构造恐怕比他想象中的要深,他明智地在边缘处止住了继续向下的脚步。 大部分生于黑暗的生物都有一定的趋光性,以利亚没有冒然点亮圣光,而是抬手往自己的双眼上轻轻一抹,苍青色的眼瞳立时便泛起了金芒。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下方的场景真正映入眼帘时,以利亚还是忍不住抿了抿唇。 臂长的蜈蚣,巴掌大的黑色蜘蛛,体型远超常规的维塔虫与子弹蚁,金色的毒蝎隐隐夹杂其中……铺天盖地的毒虫全都盘踞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之中。 从上往下看过去,这个巨大的沙坑宛如通向深渊的漩涡。无数毒虫匍匐在泥沙之上,彼此吞噬、蚕食,心甘情愿地钻入磨盘,化为其他毒虫的养料与血肉。 沙坑最中间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没人知道涡流的中心点会通向何处。但中心向外的沙地还算平整,有一圈一圈波浪般的纹路。 名为“达希尔”的少女就处于沙坑较为平整的地带之上,然而沙土柔软又不断地内陷,她根本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沙坑。 所以她尖叫、哭嚎,不断扯下那些攀附在她身上吸食她的鲜血、啃食她肌肤的毒虫,连滚带爬地扑向沙坑的边缘,却一次次地跌倒,一次次地下陷。 真是恶毒啊。以利亚心想,沦落于此的恶魔之子甚至连睡眠的时间都没有,她必须不断地奔跑,不断地挣扎,才能不落入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以利亚看了一会儿便径自移开了视线,他注意到台阶绕开了沙坑,蔓延到了对面,道路的尽头似乎还有一个房间。 以利亚顺着台阶走过去,脚步的锁链在走动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吸引了濒临绝望的达希尔的注意。 石墙壁上的烛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哪怕身处黑暗,以利亚的金发也仿佛笼罩着代表神明宠信的光明。 “以利亚.塞维尔.伊登!”心头涌上狂喜的达希尔大声喊出了以利亚的全名,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喊道,“神子——救救我!” ——“救救我,神子!” 以利亚猛然回头,眸光凄厉而又冷锐,他撞上达希尔蜜糖色的眼睛——他认得这双眼。 在某一次轮回的尽头,神圣教廷终于突破了迪蒙公国的防线,在焚尽一切罪恶的烈火中,即将逃离地狱的以利亚对上了这双甜蜜纯真的眼。 她伪装成一名普通平民少女,蓬头垢面,满身狼狈,用相同的语调与声音,求他救救她。 那时候的以利亚是怎么做的呢?他犹豫了一瞬,微不足道却也致命的一瞬,随后他遵守心中的原则与善良,调转马头,冲向火海中的少女。 可结果呢?结果是什么呢? 以利亚仰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漆黑的穹顶。 结果是少女一道刺进了他的心口,剜出了他的心。她不知道神庭誓约,口中毫无语序地说着混乱驳杂的话语,说要斩下他的头颅,献给神明与父亲。 然而,圣徒因不公而死,几乎是下一瞬间,冲天而起的光明湮没了那张定格在狂喜之上的脸。 “神子,救救我。我是无辜的,蜜莉恩.迪蒙那个恶毒的女人想要害死我!”达希尔哭得满脸是泪,拼命地朝着以利亚伸出手。 “神子,你可是神圣教廷的神子,教廷都说你是此世唯一的善人、唯一的完全人。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她语速飞快地说着动摇他人的话语,甚至双手交握做祷告状。难以想象一个本该天真纯粹的十四岁少女,脸上居然会有如此贪婪扭曲的神情。 以利亚静静地站在深渊的裂隙之上,明明没有风,他却觉得有些冷。 他垂眸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口,看着那双蜜糖色的眼眸。他仿佛站在悬崖的边缘,理智摇摇欲坠。 此时只要有人路过伸手推他一把,他便会毫不反抗地落入那永无止境的苦痛之渊。 “你只要假意握住她的手,然后在她满怀希望之时轻轻一松——给予希望再毁灭,不正是会令人沉沦于更深的黑暗吗?” “就像她曾经对你做过的一样,这是你唯一的、可以复仇的机会,不是吗?” “没有人会知道你来过这里,没有人会目睹你的言行,离开这里,你还是纯粹光明的神之子,仍旧是神明的义人……” 喑哑低沉的絮语在以利亚耳边响起,如噩梦中的低语般絮絮不停。以利亚面色苍白,攥紧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凸起。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眨眼的间隙,或许过了好几个呼吸。 以利亚突然松开了攥拳的手指,面无表情地转身,继续向前行走。 意识到以利亚并没有被言语所惑,选择了见死不救,达希尔瞬间崩溃大哭,尖声叫骂了起来。 “以利亚.塞维尔.伊登,你见死不救,你一定会下地狱的,一定会下地狱的——!” 以利亚熟视无睹,将她的哭泣与哀嚎尽数抛诸于脑后,达希尔不会知道,她刚才是真真正正地在地狱之门前徘徊了一遭。 下地狱吗?以利亚对他人的诅咒没有任何的感想,只是有点自嘲地轻笑。 这里本来就是地狱,不是吗? 如临深渊的那一瞬,他终究还是自己拉住了自己。 第224章 【第13章】深庭恶之花 [将不同的毒虫放在同一个巢穴里, 用药物刺激其生物本性,令它们互相蚕食厮杀,以此达到进化的目的——公女殿下称呼这种残酷的淘汰方式为“养蛊”。] [物竞天择, 这本就是最简单直白的自然之理, 可我们以前都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来压缩原本无比漫长的进化历程……不愧是公女殿下!] [听说这种方法源自于比海洋还要遥远的东方古国, 赞美公女殿下!她渊博的知识比她慑人的美貌还要令人倾倒!] [从蛊虫中摄取相克的毒素,并让其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以此在体内建立一个完善的毒素系统,能蚕食任何外来的病菌以及弱于系统的毒素……] [理论上可行, 但实操的难度远超时代的限制……但总之,不愧是药理天才的公女殿下!她的头脑一定被(涂黑)吻过, 才会拥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 [……难以置信,公女殿下竟然成功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台阶的尽头是一处简陋的居室, 里面陈放了大量的记录与资料,似乎是提供给观察人员使用的。 以利亚在书桌与储物箱内找到了一些关于实验的文献,忽略大量梦呓一般赞美大公女的言论, 还是能勉强从中提取出一些有用的信息的。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迪蒙家族的药物实验的确是蜜莉恩.迪蒙经手的,而在文献中以一定频率出现的“(涂黑)”字眼也吸引了以利亚的注意。 迪蒙家族供奉着一个“祂”,而这个“祂”就是亚巴顿.迪蒙以极短的时间登上王位的原因。 在过去的上百次轮回中,以利亚也曾死在“祂”的手中,之前在地牢里,他也曾动用自己最后的底牌与“祂”的分身交了一次手。 结果不出他所料, 被“祂”杀死的人就像大海中的一片浪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祂是谁?祂的目的是什么?祂最终会演变为怎样的灾厄?这些, 以利亚目前都还不知道。 他如今手头掌控的情报消息十分有限, 城堡内部对他来说处处都是危险。以利亚翻找了整间石室, 最终在抽屉的底部找到了一张贴在内里的纸条。 ——[写给后来者的一些话]。 以利亚抽出了整张抽屉,倒出了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目光再次在纸条上聚焦时,却忽而间怔住了。 [当你继承这间房间时,我大概已经追随着前人一同奔赴月蚀纪年前的极光了。如果你在苦痛之坑中找到我的尸骨,请不要收殓,让我就这么睡吧。] [不要怪罪殿下,因为我们是自愿的。有一些秘密需要被永远地掩埋,而我们甘愿做潘多拉魔盒上的一粒泥沙。] 以利亚静默地看着这两行字,看了很久。直到石壁上的烛灯爆开一点油花,他才回过神,继续往下看。 [我们试图拯救(save),我们试图保护(protect),我们试图反抗(resist)。请记住,永远不要忘记身为人类应有的模样。] [以下是我总结的一些关于城堡内部的生存规则,请严格遵守下列的法则,不要为殿下添麻烦。] [1、傍晚四点至八点不要去瑞夫的地下室,凌晨十二点至四点不要停留在米舍里的走廊。] [2、如果你在这两个地方听见笑声,请及时避让,瑞夫(wrath暴怒)与米舍里(misery苦痛)的宫殿相连,朝着声音相反的方向,直至抵达另一座宫殿。] [3、如果抵达另一座宫殿,笑声依旧没有停止。请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米舍里的花园,摘下一朵红色的花。殿下不会责骂。] [4、握着花前往格瑞德(greed贪婪)宫殿的门口,它在米舍里与瑞夫两座宫殿的交叉口,你可以看见一座钟楼。] [5、将花放在格瑞德宫殿的门口,如果时钟偏向十二点,请前往瑞夫;如果偏向四点,请前往米舍里。然后,继续你的工作。] [6、时钟不会出错。如果你发现你正处于傍晚或者凌晨,而指示的时间与方向违反了第一条,请找到最近的侍从寻求帮助。] [5、看见带着口罩的侍从或侍女,请不要与他们搭话。城堡内不允许仆从佩戴口罩。] [6、如果违反了任意一条规则,并且耳边的笑声没有停止,请去米舍里的花园摘一朵白色的花。殿下不会责骂。] [7、带着花离开城堡,找到红矮房下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他们会帮助你。] [请注意,身穿黑斗篷的人不会说话,更不会戴口罩。] [请确保你手中拿着的是白色的花。] [以上,祝你好运,后来者。] …… 以利亚撕下纸条贴身收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石屋。 达希尔的咒骂渐渐低弱,以利亚却已经无心关注。他神色僵冷地朝外走去,只觉得胸口淤堵,仿佛肋骨间的血肉坠着某种沉甸甸的重物。 耳边隐约传来模糊的嗡鸣,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离他远去。以利亚魂不守舍地穿过石墙,再次落在了石屋外的草地上。 这座城堡有哪里不对。以利亚揉了揉眉心,他攥了攥藏在口袋中的纸条,纸条上记载的内容都给他带来了莫名的恐惧感。 ……他触犯过这些“规则”,并且更糟糕的是,他记得过往的轮回中,这些“规则”是并不存在的。 他一直以为,在那三个月里,自己与世界的时间是完全停滞的。但如今看来,被无限延长与折叠的恐怕只有他的时间,外界的时间依旧是流动的。 [如果你发现你正处于傍晚或者凌晨,而指示的时间与方向违反了第一条]以及[时钟不会出错],这是不是在暗示城堡中的部分人对时间的认知很可能是错误的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如何肯定自己眼下的认知是正确的,没有被疯狂干扰以及侵蚀呢? 以利亚站在原地,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但是下一秒,他瞳孔瞬间放大,身体的求生本能令他爆发出强大的力量,闪身避过了迎面刺来的血刀。 以利亚翻身躲过这恶兽般的一击,反手捡起一块碎石用力地甩出,石头与利刃相撞的瞬间炸开一声闷响,为以利亚争取到稳住重心的时间。 身穿银白色骑士礼服的男孩静静地站在以利亚的不远处,身周环绕着寒芒烁烁的血刃,每一柄血刃的刃尖都指向了以利亚的头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男孩看着他,如溪流般清冽的眼瞳容纳不进任何的晦涩,他看上去很平静的,那种平静源自于他毫无感情波动的天性。 以利亚站起身,下意识地摆出防备应战的姿势,然而下一秒,脚腕上扯动的锁链声清晰地提醒着他如今俘虏的身份。 安南.迪蒙。以利亚认识眼前的孩子,他是“银月骑士”西安娜.塞伦的子嗣,在迪蒙家族中排行第十三,无论魔法还是剑术的天赋都称得上天之骄子。 哑夫曾经跟以利亚提起过他,说有必要的话可以考虑接近一下。但是看着刚才毫不留情砍过来的两道血刃,以利亚不认为眼前的男孩是值得信任的对象。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得不到以利亚的回答,安南再次重复了一遍,“这里是不允许进入的。” 眼看着再得不到回答,男孩背后的血色刀刃便要再次砍下,如果可以,以利亚想要尽可能地避免与恶魔之子大打出手的局面,他还没完成自己的调查。 因此,虽然心中犹疑,以利亚还是尝试道:“安南,你是西安娜.塞伦的孩子。” 以利亚并不想要进行道德的绑架,但安南.迪蒙的确与他见过的其他恶魔之子有明显的不同。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78节 无论是斯蒂恩还是达希尔,甚至就连看上去最冷静优雅的蜜莉恩,这些恶魔之子的身上都能明显地感觉到精神不稳定的迹象。 或许是一些日常的小动作,或许是一些生活的细节,他们多多少少都会表现出近乎神经质的浮躁,眼中的暴虐与阴戾几乎要化作实体流露出来。 但安南不会,与其他恶魔之子相比,他更像一具精美的玩偶,没有盛装任何感情的空洞容器。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他看上去才那么平静,那么“正常”。 “安南,你或许没有太多关于西安娜大人的回忆,但是我想告诉你,你的母亲一直都是爱你的。”以利亚说出了这段密辛,试图动摇男孩死水般的心脏。 “她安插了一些人手接近你,想要找机会将你带走,让你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以利亚看着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的男孩,心中其实也没抱太大的期望。他只是觉得,西安娜的孩子有必要了解自己的母亲为他付出了什么。 至少,他应该知道自己并不是不被生母所爱。 “她不愿见你,也是为了保护你。但是她派往你身边的人,最终都……” ——最终都死在了蜜莉恩.迪蒙的手中。 以利亚沉默,并没有将最后的话语说出,因为这个现实实在有些残酷。 他也是在某一世的轮回中才发现这个秘密的——发现“西安娜.塞伦其实爱着自己的孩子”这个事实。 曾经的战场玫瑰早已被这座城堡逼到疯狂,枯槁的容颜与瘦削的身体甚至塞不满一座水晶棺。 但她直到死亡都没有放弃这个孩子。 以利亚看着安南,他想知道这个与众不同的恶魔之子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母亲的,他又是否会怨恨?怨恨生母不能像蜜莉恩.迪蒙那样保护他。 然而,出乎以利亚的意料,安南聆听他的述说,却并没有露出惊诧:“我知道。” 以利亚微微一怔:“……你知道?” “我知道。”男孩垂了垂头,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因为这个动作而轻轻一鼓,看上去天真稚弱,惹人怜爱,“我知道那些人是想带我离开,然后被蜜莉恩姐姐杀死了。” 安南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对上那双和西安娜.塞伦相似而又不同的眼眸,以利亚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荒谬,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令他唇角僵冷。 “我喜欢蜜莉恩姐姐,我想永远跟姐姐在一起。”男孩看着他,这般道。 “所以姐姐杀了想要带走我的人,我只会感到高兴。” 他自言自语般地重复着,平静得近乎异常: “我只会感到高兴。” 第225章 【第14章】深庭恶之花 以利亚意识到自己错了, 这座城堡内根本就没有正常人。 哪怕是看上去如白纸般干净的小孩,内里可能都已经被这座城堡的暗影扭曲腐坏。 “你是姐姐的东西,我不会杀你。”安南半垂眼帘, 他不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时, 冷灰色的眼眸便显得有些暗淡无光,“但你要跟我一起去见蜜莉恩姐姐。” 确认男孩不能进行有效的沟通,以利亚并不准备坐以待毙。 说到底,以利亚与城堡内部的侍从不同, 他对蜜莉恩.迪蒙并无多少敬畏之心。 若不是脖颈上的环带限制他的行动甚至会暴露他的定位, 他早就逃离城堡, 或是躲避在暗处,继续深入调查下去。 安南年纪虽小, 对人的情绪感知却称得上敏锐。不等以利亚有所反应, 他已经看出了以利亚的打算,抽出腰间的弯刀便朝着以利亚的四肢砍来。 男孩拔刀的姿势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雪白的双刃在他手中几乎就是两道瞬息而至的寒光, 刹那间便袭至近前。 安南的打算很简单,他打算砍断以利亚的四肢,废掉他的行动能力。 就在刚才, 安南亲眼目睹了以利亚在佩戴禁魔镣铐的情况下,依旧使用了神圣力进出姐姐用于养蛊的实验室。 暂且不论以利亚这么做的目的,单单是姐姐身边有一枚隐藏自身实力的定时炸弹, 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让安南抹杀他了。 除非彻底排除以利亚的威胁, 否则安南不会放他回蜜莉恩姐姐的身边。 安南的速度很快, 但以利亚对他也并非毫无防备。在安南冲过来的瞬间, 以利亚一跃而起, 腾空翻过横切而来的弯弧,越过安南落在了他身后的地面上。 体术卓越。安南迅速判断出了眼下的局面,以利亚的身手超乎了迪蒙家族的预料,那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神职人员该有的身手。 安南再次切出一刀,环绕在他身侧的猩红血刃也突刺而去。然而以利亚闪避速度极快,血刃只刺透了以利亚的每一个落脚点。 以利亚并不想对孩子出手,但眼前的男孩显然不准备将事情轻轻揭过。 千钧一发之际,一位身穿女仆服装的少女仓皇无措地撞进了战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她,她提着裙摆冲出了灌木,却被树枝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地。 她手中攥着一支鲜红的玫瑰,勉力爬起时看见了男孩身旁扭曲狰狞的血刃,不由得捂嘴低叫了一声。 艾薇?她怎么会在这里?以利亚认出了这名女仆,他抽身后撤试图拉开与安南的距离,却发现艾薇好巧不巧正倒在了血刃的攻击范围之内。 安南没有将注意力分给女仆哪怕只是半点,眼中只倒映出以利亚的身影。发现攻击范围内出现了一块碍事的“石子”时,安南轻描淡写地抬手,想要将其抹去。 该死。以利亚咬牙,迅速抽身折返,他如猎豹般朝着瘫软在地上不敢动弹的艾薇扑去。下一秒,猩红血刃直劈而下的力道直接将灌木与岩石地面炸得四分五裂。 艾薇瞳孔收缩了一瞬,她似乎花费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见着安南一击不成再次抽身而上,当即大叫道:“安南少爷,公女殿下让我来找神子!” “公女”的名号一出,血刃与弯刀便停在了半空,距离他们只有咫尺之距。艾薇睁大了眼睛看着安南的利刃,眼泪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转,却始终不敢落下来。 而在这时以利亚才发现,艾薇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支鲜红玫瑰,十指都被玫瑰的花刺扎出了血。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十指越收越紧。 “公、公女殿下让神子今晚去、去她的房间……”艾薇害怕得语调都在颤抖,但还是很努力地把话说清楚,“之、之前,公女只说不让神子离开米舍里……” 只要不离开米舍里,就是被允许的。哪怕是以利亚以诡异的方式出现在苦痛之坑的内部,也没有违反公女殿下订立的“规矩”。 米舍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如果这世上有什么话语能阻止想要杀人的安南殿下,那“公女殿下”无疑就是唯一生效的言灵魔法。 果不其然,听见“公女的命令”后,男孩沉默了片刻,还是收起了自己的弯刀与血魔法。 安南收敛了一身凌厉,干干净净地站在原地,这时候的他看上去又像是与年龄相符的贵族少爷了。 他的目光落在艾薇手中的玫瑰上,整座城堡也只有蜜莉恩的花园有这么鲜艳美丽的玫瑰,就像这个颓丧疯狂的世界里,只有蜜莉恩钟情诗歌与文学。 “你违反了‘规则’。”安南语气平静,冷淡地陈述,“花要放在格瑞德宫殿的门口。而且不离开米舍里的仆从有另外的规则。” “我没有!”艾薇的眼泪终于奔涌而出,她仓皇地摇头,战战兢兢地用带血的手举起了那朵玫瑰,“我按照米舍里的规则去了格瑞德宫殿,但、但——” 她猛然捂住了耳朵,嗓音颤抖地道:“但花放下之后,笑声没有停……” 以利亚猛然抬头。 ——[如果违反了任意一条规则,并且耳边的笑声没有停止,请去米舍里的花园摘一朵白色的花。殿下不会责骂。] ——[请确保你手中拿着的是白色的花。] 染血的玫瑰鲜红得可怕。 隔着艾薇的发顶,以利亚的目光穿过安南的肩头,看见凌空的血月投射下凄艳的辉芒,一名身材高挑的女仆正静静地站在米舍里的走廊。 她站姿端庄,戴着遮挡了大半张脸的口罩,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以利亚三人所在的方向。 但即便如此,以利亚依旧隔着厚重的口罩,看见了那人裂至耳根、狰狞淌血的嘴角。 ——[看见带着口罩的侍从或侍女,请不要与他们搭话。] ——[城堡内不允许仆从佩戴口罩。] ……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之声打碎了房间内的平静,浓重到令人几近窒息的香水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挥发。 尼尔森抬头,却见原本正在调配香水的蜜莉恩突然弯腰捂住了自己的左眼。她没有出声,但克制不住痉挛的身体却昭示着她正忍耐着剧烈的痛楚。 “蜜莉恩?!”尼尔森猛然推开桌案,朝着蜜莉恩跑去,情急之下他甚至忘记了使用敬语,但想来应该也没有人在乎了。 “你怎么了?”尼尔森将她拦腰抱起,远离了地上那些可能扎伤她的玻璃碎片,快走几步,将她放在了柔软的羽绒床上,“发生了什么事了?” 蜜莉恩没有说话,她只是蜷着身体,手指死死地扣着自己的左眼。尼尔森见她的指甲已经抓破了皮肤,害怕她伤害自己,只能把她的手用力拉下。 为了防止她继续伤害自己,尼尔森将五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交。他用另一只手拨开了遮挡她左眼的长发,却忽而愣住了。 女子绝美且毫无瑕疵的容颜呈现在眼前,那仿佛被造物主所钟爱的脸上有一丝缺憾的破裂。 但此时,蜜莉恩原本空荡荡的眼眶里突然涌出了大量的鲜血,带着迷幻香气的血液从紧闭的眼缝中汩汩涌出,打湿了贴在眼睛处的金色蔷薇。 浓稠而又甜腻,馥郁而又充满了诱惑力,那充溢在鼻腔间的血香甚至盖过了房间内弥散的香水气息。 尼尔森浑身僵硬,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指尖星星点点的潮湿与黏腻,原以为那是蜜莉恩的汗水,但如今看来可能全是蜜莉恩左眼淌出的血水。 “尼尔森……”怀中的女人低弱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她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被抽离,“带我去花园。” “……祂离开了原有的轨迹,有人……违反了规矩……” 尼尔森到底不是寻常人,他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了下来,将蜜莉恩拦腰抱起,反问道:“跟你眼睛流血有关吗?” 如果有关,他当然会带她去,但如果没关系,她就应该在房间内好好休养身体。没有任何事值得她以这样的状态去继续操心。 “……带我去。”蜜莉恩艰难地点头,她紧紧地捂住左眼,却没法遏制不断淌出的血水,指缝都染上了殷红的痕迹,“摘一朵白色的花……” 尼尔森果断作出了反应,他迅速撞开门扉,抱着蜜莉恩朝着花园奔跑而去。走廊上空空荡荡,没有守卫的侍从,也没有等待传令的侍女。 蜜莉恩的鲜血越流越多,顺着下巴滑落,打湿了她的脖颈与礼裙。 尼尔森闯进了蜜莉恩的花园,不等他空出手来,被他抱着的蜜莉恩已经挣扎着起身,抓住了一支还沾染着露水的白蔷薇。 ……不是尼尔森的错觉,在蜜莉恩摘下白蔷薇的瞬间,空气仿佛都扭曲了一刹。 蜜莉恩的左眼不再淌血,她抬起头看着凌空的血月,神情却依旧不算明朗:“还不行……” 蜜莉恩示意尼尔森将自己放下,她挣扎着落在地上,将白蔷薇塞进了尼尔森的手中。 “帮我个忙,尼尔森,带着这支白蔷薇,去米舍里的宫殿外找红房子里的人。他们不会说话,也不会戴口罩,他们会知道怎么做。” “那你呢?”尼尔森攥紧了那支白蔷薇,“你现在这样,还想去哪?” “我会跟你解释的。”蜜莉恩折下一只红色的娜塔莉月季,提着裙摆转身,“记得,他们不会说话也不会戴口罩,如果不是,不要把花交给他们。” 蜜莉恩交代完,手持着那支鲜艳的月季,匆匆跑出了花园。 第226章 【第15章】深庭恶之花 以利亚与那带着口罩的女仆对视的刹那, 在一瞬的眩晕后竟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 如果人的理智能够具现化为数值,那以利亚就可以发现自己本该呈现断崖式下跌的理智在岌岌可危之时突然回升,稳稳地回到了原有的位置。 冷静。以利亚攥拳, 心想,回想过往轮回收集到的情报吧, 一定可以找到破局的契机的。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79节 以利亚尽可能自然地收回了视线,将目光重新聚在了安南的身上, 但一直注视着他的安南却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男孩平静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这时候也顾及不了其他了, 安南嘴唇微微一动,无声地询问道:你看见了? 以利亚眨了眨眼睛, 捏紧了汗湿的手心, 不等他回答,安南身后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了。 要怎么办?以利亚低头, 尽可能地不要去在意那逐渐靠近的身影, 目光落在艾薇手中紧握的红玫瑰上。 招惹到“祂”可从来都不是能够一笑而过的小事,要知道, 非人的怪物并不通情达理,杀人时也不会只针对犯错的人,自然也不会好心地绕过被牵连的无辜羔羊。 一旦他们轻举妄动,最终面对的或许是一场席卷整个米舍里的屠杀。 要怎么做的?线索还是太少。以利亚苍青色的眼眸沉淀了下来, 似有暗潮汹涌, 要他放弃挣扎就此认命, 那是绝无可能的。 红色的花与白色的花到底代表了什么?如果他能知道不同颜色所代表的含义,或许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以利亚看向安南, 试图从这位恶魔之子的面上得到更多的线索, 然而安南只是沉默了一瞬, 突然把刀横在了艾薇的脖颈上。 “站起来。”安南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向下施压的刀刃浅浅地割开了艾薇的脖颈,“拿着你的花,站起来。” 艾薇满脸是泪,保持着举花的姿势不停地颤抖,瞳孔也失去了光彩。哪怕安南的刀刃持续下压,她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是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玫瑰花。 这个侍女已经不行了。以利亚沉着脸,眼见那道人影越走越近,被月光拉长的阴影快要将三人笼罩时,以利亚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他掰开了艾薇的手指,夺走了她手中的玫瑰。 安南皱了皱眉,却见以利亚拿着手中的红玫瑰,随手将艾薇推到了地上。 “她折走了公女殿下花园里的花。”以利亚用清朗正常的语调,自顾自地道,“少爷可以去询问一下侍女长应该给予怎样的惩罚。” 侍女长是米舍里宫殿中年岁最大的侍从,她应该知道要如何处理这种“意外情况”。 在过往的轮回中,以利亚用无数血泪的教训总结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当祂发现你时,永远也不要表现出“你也发现了祂”的异样。 [看见带着口罩的侍从或侍女,请不要与他们搭话。]——这个规则看似是一个警告,但仔细想想,它其实蕴含了一个很重要的提示。 ——“祂”的行动轨迹有一定的规律性,并且不会毫无理由地对出现在祂周围的人类出手。 只要遵守米舍里宫殿的法则,大部分时候,侍从们都是安全的。 这其实不难理解,要知道,迪蒙家族毕竟是“供奉”祂的家族,要是三天两头就死一批人,就算是国王也遭不住。 而红色的花与白色的花,在规则中与其说是意向倒不如说是某种魔法道具,白花的作用暂时还不明了,但红花似乎有“转移祂注意力”的作用。 如果他没有猜错,“笑声”应该就是“祂”出现在周围的标志。而规则似乎默认,只要将红花放在格瑞德宫殿的门口,就可以“继续工作”。 而遇见必须拿白花的,往往都是极端特殊的情况,要么是“违反了规则”,要么是“放下花后,笑声依旧没停”。 眼下,应该就是规则中提到的极端特殊的情况了,但很遗憾的是,遇见这种情况的侍女拿错了花。 不,也不一定是拿错。以利亚看着艾薇失魂落魄的模样,在她的认知里,她自己拿的或许真的是白花也说不定呢? 以利亚撇过头,无论如何,眼下再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侍女艾薇根本无法维持理性,更别提在祂的影响下表现出“没有发现祂”的模样。 与其指望别人,还不如想办法自救。以利亚决定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不会在这里死去的。 将红玫瑰握在手中的瞬间,以利亚就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轻笑,而那带着口罩的侍女果然调转了方向,目光如泥地黏在了以利亚的身上。 ……该如何形容那种目光呢?粘稠而又泥泞,像散发着腥臭气息的海水。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连迈开脚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格外艰涩了起来。 安南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垂头看着艾薇。以利亚保持着寻常的神色,一步步地朝着米舍里的走廊走去。 那已经来到三人跟前的侍女身体前倾,以利亚面不改色地与祂擦肩而过,眼角的余光却发现她前倾的姿势极为怪异,脊椎骨严重外突,仿佛要破皮而出。 以利亚走得很慢,他注意到“祂”在与自己错位的瞬间似乎有些错乱,但那粘稠的目光还是定在了以利亚手中的花上,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第一声脚步还是皮鞋落在地上的声响,第二声却突然变得沉重,一步,两步……随着以利亚的前行,后头的脚步声渐渐变得诡谲了起来。 像是一块有分量的肉在地上蠕动,又或是离水的鱼挣扎着拍动着鱼鳍,然后是裹满粘液的肉块掉落在地上的声响……以利亚努力忽视那些声音。 去花园。以利亚用尽全部的制止力让自己不要产生联想,耳边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仿佛那个怪物也在一步步地靠近自己。 以利亚只能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玫瑰。这短暂却又被拉扯得无尽漫长的道路之上,他或许想了很多,也或许什么都没想。 如果当时候没有救下那个侍女,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呢?以利亚有些自嘲地想着。 他近乎讥诮地发现这具身体居然在经历了这么多次的背叛以及虐杀后仍旧保留着某种“善良”的本能,以至于当时几乎是什么都没想就救下了那个女仆。 如果当时的他拥有思考的时间,他一定不会那么做。让艾薇绊住安南的脚步,趁此机会脱身才是“最好的选择”。 更甚者,如果安南被艾薇牵连,最终都死于祂的手中,他的秘密不仅不会暴露,甚至还除掉了潜在的隐患与对手。 可惜没有如果,他的时间也不会再一次倒流。以利亚走过拐角,身后的墙壁传来剧烈的摩擦与龟裂的声响,烛灯投射下来的影子已经庞大到将他完全笼罩。 以利亚的瞳孔涣散了一瞬,他努力维持摇摇欲坠的理智,却突然发现走廊的尽头竟站着一个人。 “咣”地一声,是没有上栓的窗户被风刮动的响声。那人提着一盏灯,远远地朝着以利亚的方向望来。 一头仿佛被雨水打湿般的渐变色蓝发,颜色深到无限接近于黑色,但在烛光的映照下,她被风扬起的长发还是呈现出一种水流般柔润的光泽。 那只碎水晶般凄美的紫眸比以利亚见过的任何一种宝石还要璀璨明丽,那只眼睛就这么注视着以利亚,理智,并且沉静。 她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持着一朵鲜红的月季,单薄的身影被风拂动,传来一阵迷幻而又醉人的香气。 以利亚静静地看着她,她也静静地看着以利亚。 ——深庭的恶之花,名为“蜜莉恩.迪蒙”的公女殿下。 凄清的血月投射下冰冷的辉光,以利亚沉默地看着她手中鲜红的月季,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蜜莉恩.迪蒙,如果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我的“愚蠢”,那你又是为什么? 以利亚感到一种莫名的冲动,那种冲动驱使着他险些问出这一句话。 庞大的暗影笼罩了整座走廊,蜜莉恩手中提着的灯盏剧烈地摇晃,最后“砰”地一声,玻璃炸裂开来,盛放煤油的小罐砸落在地,泼在她的脚上。 火焰尚未来得及蔓延便毫无缘由地熄灭,蜜莉恩丢开手中残破的灯盏,看向了以利亚:“谁允许你随意走动的?” 她仿佛没有“看见”以利亚身后狰狞扭曲的暗影,就这么一步步地走向了他。 “教廷的神子阁下,您还有身为俘虏的自觉吗?”蜜莉恩一把拽住了以利亚的衣领,他看见她勾起一丝冷艳甜蜜的微笑。 她话音未落,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将以利亚摁在了墙上,一手从裙袋中抽出烟管,深吸一口,仰头亲吻了过来。 以利亚瞳孔收缩了一刹,下一秒,剧烈的疼痛与刺骨的冷意同时袭上了脊梁,如果不是蜜莉恩咬住了他的嘴唇,他险些克制不住地发出声响。 好痛。以利亚下意识地咬牙,却不小心咬破了纠缠上来的舌尖。眼前的女子皱了皱眉,却还是跟没事人一样,将烟气连同血液一同渡给他。 剧烈的痛楚与冰冷过后,就是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以及敏感。 他的感官仿佛被突兀地放大了数倍,无论是女子细腻柔软的唇舌,还是萦绕在鼻尖的血香都变得清晰刻骨,紫色的眼瞳就在咫尺之距,冷冰冰的,却令人安然。 太糟糕了。以利亚摁住蜜莉恩的肩膀将她推开,女子也并没有做出任何的抵抗,任由他用手臂用力地擦拭着嘴唇,神情似笑非笑。 “我应该罚你去密语之间,小羊羔。”她哑哑地低笑。嗓音仿佛酝酿着情欲的迷蒙,可她的眼睛却没有在笑。 以利亚看着她,也扯了扯被她咬出血的唇角:“我知道了。” 第227章 【第16章】深庭恶之花 尼尔森.瓦奥莱特, 奥比斯帝国的第一公爵,名门中的名门,权贵中的权贵。 身为一个年纪轻轻便独挑大梁、从已逝父母的手中接掌瓦奥莱特家族权利的少年贵族, 尼尔森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不识时务的蠢货。 他并不是一个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他很明白, 在极端情况下还拉着人问东问西完全就是一件拖后腿的事情。 但是这种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能被动遵循他人指挥的经历对于尼尔森来说也很陌生。在蜜莉恩离开后, 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米舍里的宫殿。 尼尔森小心地将蜜莉恩摘下的白蔷薇护在心口, 他抬眼扫视米舍里的宫殿四周,很快便发现了漆红色的矮房。 说句实在话,那房子实在很显眼。在一众黑白灰的建筑物中,那唯一的红色就像一杆鲜艳的旗帜,如浑身沐血的骑士般沉默地伫立在峥嵘的大地上。 尼尔森放缓了脚步, 一点点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直到举止恢复了从容,这才迈步朝着红矮房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去打量, 红矮房前只有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影,他没有佩戴口罩。 这个发现让尼尔森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蜜莉恩为什么要那么叮嘱, 但如果真的撞见了异常, 无法将白蔷薇送达的尼尔森很难不为蜜莉恩感到心焦。 尼尔森朝着黑斗篷的人影走过去,将手中的白蔷薇递了过去。 他在靠得极近的情况下压低声音道:“公女殿下摘了一朵红月季离开了花园, 让我带着这朵白蔷薇来找红矮房下的黑斗篷。” 尼尔森推断红花与白花或许是某种约定俗成的暗语, 但他记得蜜莉恩提到了“违反规矩”, 如果不将情况交代清楚, 或许会导致事情发生偏移。 身穿黑斗篷的人低垂着头颅, 看不清脸,听见尼尔森说完,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却不接尼尔森手中的花。 只见他转身提起一盏油灯,示意尼尔森跟上。尼尔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沉吟了片刻,还是遵从了斗篷人的指引。 两人走进了红矮房,穿过一间简陋的生活起居室,来到了储藏食物的地窖。斗篷人不知拉动了什么机关,尼尔森便看见地板竟缓缓裂开了一个向下的通道。 原来红矮房只是外部的伪装。尼尔森面不改色地跟在斗篷人的身后进入了隧道。隧道内部燃着油灯,看样子并没有密道常见的缺氧或是含有毒气的情况。 实际上,大部分贵族的城堡都拥有以供逃生的密道,但这往往是只有族长才知道的秘密。如今,迪蒙公国藏匿的暗影,终于显露出了冰山一角。 尼尔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地道中的环境,虽然密道昏暗,但尼尔森的影子刻录过瓦奥莱特家族的血缘魔法,可以通过影子召唤死士,因此他并不慌张。 走了一段不算短暂的路程,尼尔森估计是为了避免外界的声音干扰,他们终于踏在了平缓的地面上。 尼尔森踏下最后一节台阶前,周围还是一片昏暗,在他踏下最后一节台阶后,“啪”地一声,四周突然变得敞亮。 尼尔森有些诧异地抬头,却发现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圆桌会议室,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四方座椅上居然坐满了同样身穿黑色斗篷的人。 这些人的斗篷与最开始的黑斗篷有明显的不同,鎏金的纹路似乎昭示着某种神秘的意向。然而尼尔森无心深究,他的目光被他正对着的壁画给吸引了。 一行端正冷肃的文字被刻画在穹顶的上方,会议室的四角摆放着四座雕像,分别是手持大剑的骑士、手持权杖的魔法师、手持天秤的女神与手捧书籍的学者。 [我们拯救(save),我们保护(protect),我们反抗(resist)。] 而在这一行字的下方,又以较小的字迹铭刻了几段略显晦涩的法则,字迹被人镀以了金色,在烛光下反射出庄重的色泽: [1、缄默是守密人的美德。] [2、工作时请戴好你的斗篷,但不要佩戴口罩。] [3、红色是危险;白色是悼唁。持红花而来,是隐秘之敌;持白花而来,是告死之人。] [4、持红花者,前往苦痛之坑;持白花者,前往卢奇菲罗。] [5、归来者请以明镜映照自身,人类有且只有两只眼睛,可少不可多;人类有且只有一个鼻子,可少不可多;人类有且只有一张嘴巴,可少不可多。] [6、苦痛不会让人微笑,鲜血不能让人祈祷。] [勇敢与自我,求知与牺牲——隐秘为进化而舍弃所有,人类为黎明而奉献全部。]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80节 语句仿佛暗语一般晦涩难懂,但粉饰太平的表象之下又好似潜藏着难以言喻的苦痛。 尼尔森微微眯起眼睛,这才发现法则的最底部还刻着一句话,就在距离最后一句话很近的位置。 这一行字没有被镀以金色,凌乱而又潦草,底色是已经泛黑的红色。若是仔细观察,周边甚至还有零星斑驳的圆点血迹,仿佛在极近的距离飞溅了上去。 就像是在回应“隐秘为进化而舍弃所有,人类为黎明而奉献全部”这句话一样,那个刻下这行字的人也是在极端混乱的情况下留下了驳斥之语。 尼尔森几乎能从那一行字中感受到凌厉的锋锐之气,他仿佛看到那个人在失去理智、彻底陷入疯狂的前夕,满怀不甘地留下这一行字,随后自尽。 ——[我们没有不同,我们可以不同。] …… 密语之间——迪蒙公国用来惩罚皇家子嗣的特殊禁闭室,如今尚且存活的恶魔之子,基本在成年前都去过这间特殊的禁闭室。 望凝青当然也去过,在她将排行第三的恶魔之子,也就是斯蒂恩.迪蒙的同胞妹妹给埋在花园之后,她被亚巴顿大公责罚,并独自一人在禁闭室内待了七天。 记忆中,密语之间的内部没有任何的光照,只有几个只能用于通气的管道口。但那管道口只有拳头大小,被关在其中的人也无法通过管道爬出。 密语之间的内部摆满了带血的、仿佛刚割下来的牛的头颅,满室都是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但是恶劣的生存环境、腹部的饥饿与刺骨的寒冷其实不是最痛苦的事情,最糟糕的或许是那时刻不停、在耳边回荡的絮语,而你却不能休息。 望凝青沉默无言地坐在密语之间的地面上,华丽的长裙与污浊的地板并不相配,她依靠在墙边,想起了一些非常久远的事情。 “如果你不想疯掉,最好拼命、拼命地睁开眼睛。”望凝青看着靠在自己对面墙壁上的以利亚,语气冷淡,不复方才在走廊上暧昧撩人的亲昵。 身穿侍从服饰的以利亚同样席地而坐,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微垂着头。他苍青色的眼眸蒙了一层薄薄的云翳,看不出多少情绪。 听见蜜莉恩的话语,他涣散的眼瞳这才轻微地转动了些许,看上去终于有了几分活人该有的生气。 “在这里,不能睡着。”望凝青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冷气,此时密语之间的温度低得有些吓人,就连吐息都变成了冰白的雾气。 望凝青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沦落至此,早知道以利亚会接过了那朵红花,她也就不再多此一举了。 “在那两朵花彻底枯萎之前,我们不能出去。” 密闭的黑暗空间容易勾起人心中的恐惧,但想到那刚才在密语之间外止步的怪物,这恶劣的地方反而能让人暂时松缓一口气。 但是,这也不过是将短痛变成长痛了而已,两人最终到底能不能熬过去,望凝青心里也没有底。这个世界比她预期中还要更加危险,不逊曾经的浮屠地狱。 如今的情况也只能寄希望于尼尔森那边了,如果尼尔森不掉链子,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望凝青没有跟以利亚交谈的性质,好在以利亚也并不想与她交流。两人就这么沉默相对,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虽然彼此立场相驳,但望凝青对于气运之子还是有些信心的,能被法则与天道选中的气运之子无一不是意志坚定之人,想来以利亚也是如此。 望凝青料想得不错,但她却不知道以利亚的经历远比她所知道的要多得多,而他的那些过往,随便挑出一件都是会令人万劫不复的坎坷。 每一次轮回重来,每一次循环往复,实际都在以利亚的灵魂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口。以利亚不在意,但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他或许有所成长,但他其实还未能完全跨过那些摧毁了他人格的苦难。 当黑暗与寒冷降临,随之而来的便是灵魂上的伤疤被一点点地撕裂,那些结了痂的伤口,撕开后依旧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望凝青正想闭目养神进行冥想时,却突然听见了一声闷响。她睁开双眼,却看见以利亚蜷曲着身体倒在地上,浑身颤抖,嘴里发出抑制不住的喘息与低喊。 身形修长瘦削的青年死死地攥着心口处的衣料,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痉挛,他将食指骨节咬在自己的口中,却无法止住悲鸣般的低喃。 好痛啊。以利亚神志模糊地想着,空气中弥散的血腥气令他想要呕吐,但空荡荡的胃袋却只能泛上酸水,让他不停地干呕。 好痛啊。他模糊的视野里看见了落在地上的头骨,谁的头骨?谁的?是我被肢解的手,是我被焚烧的尸体,还是在血池中沉浮的我的某一部分? 好疼,好疼。他听见了耳畔细细碎碎的低语,听见了嘈杂了流水与笑声。我在哪里?在那满是海水的囚牢里,还是在布满死尸标本的地下室里?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神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沦落于连神明都无法踏足的地狱? 豆大的汗水自额头滚落,以利亚颤抖地抱紧了自己的身躯。圣书上说,自杀是对自我的施暴,自杀者在死后注定会落入地狱。 以利亚曾经将圣书中的一切都奉为真理,但他不知道,还有怎样的地狱能与眼下的境况的相比? 他心中埋藏着那样深沉、隐秘却又不敢言说的渴望——即便不能回归神明的怀抱,他也想得到永久的安息。 “以利亚.塞维尔.伊登!” 浑浑噩噩中,骤然拔高的声音宛如一道闪电,蛮横不讲理地将他拽出了混沌的泥沼。 “不要睡,也不要听。”一双柔软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隔绝了些许嘈杂的声音,“现在,照着我说的做——” 活人的肢体温暖且柔韧有力,以利亚早已忘记自己多久不曾接触过活着的、同类的躯体。 然而对于在泥沼中沉沦的以利亚而言,哪怕是一丝属于生者的温度都是弥足珍贵的东西,他在短暂的迟疑后,终是伸手回抱了那片暖意。 被他抱住的人沉默了刹那,却终究还是没有推开他。 “按照我说的去做,以利亚……” “现在,放空大脑,什么都不要去想,也不要去思考那些声音表达的语句……” 他们拥抱彼此,在这个冰冷、黑暗、看不见一丝光明的神弃之地。 第228章 【第17章】深庭恶之花 望凝青没有想到气运之子的情况会这么糟糕。 如果人的心是一个水杯, 能容纳的苦难有限,那以利亚的杯子恐怕早已四分五裂,碎裂成难以复原的齑粉。 望凝青在检查完以利亚的身体之后,有些难以置信地发现以利亚有许多源自灵魂的创伤。 用她在这个世界以及艾什莉那一世学到的知识来说——“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 以利亚对很多东西都有本能的应激反应。 他看到尖锐物就会感到疼痛, 闻见血腥味就会反胃干呕, 望凝青诧异于他先前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的稳定, 毕竟身体会对精神造成影响,他早该崩溃了。 ——有人说过:人会逐渐同他的遭遇混为一体, 从长远来说, 人也就是他的处境。 以利亚一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许多,但是据望凝青的了解, 以利亚被囚禁的三个月里并没有遭受足以伤及根本的皮肉之苦。 好吧,她已经习惯了。望凝青叹了一口气,她早该习惯自己入世后将会遭遇的种种意外, 更何况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不稳定、不可控的。 望凝青原以为来到这个世界的主要任务是解决隐患,但目前来看,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气运之子活下去。 望凝青双手穿过青年的腋下, 勉力将人抱起。以利亚此时意识沉沦,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但只要不陷入深度睡眠, 暂时还是无碍的。 “以利亚。”望凝青轻唤气运之子的名字,人的名是最短的咒,呼唤名字有最基本的定魂作用, “醒醒, 以利亚。” 怀中的金发青年勉力睁开了眼睛, 他苍青色的眼瞳蒙了一层薄雾, 豆大的汗水不断自额角滚落,黏连了一缕璀璨的金发。 望凝青用身上的饰品作为尖锐物割破了手腕,将手腕抵在以利亚的唇边,让血液渗入他的唇缝。 虽然没有食物也没有净水,但望凝青的药血本就蕴含着最纯粹的生命之力,用以维系最基础的生命体征还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望凝青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她抬头去看放在入口处的两朵鲜花。花色依旧娇艳,看来时间并没有流逝多少。 望凝青拆下了身上华美却无用的饰品,避免无意间的割伤,之后便再次朝着躺倒在地上的以利亚伸出了手,想要拥他入怀。 彼此的体温互相传递,一定程度上减缓了酷寒的侵袭,以利亚的应激反应不仅表现在可能伤害他的事物之上,他对人的体温还表现出异样的眷恋之情。 即便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他依旧本能地追逐同类的体温,几乎是望凝青刚伸出手,他就给予了堪称积极的回应。 以利亚手腕翻转拽住了望凝青的手,微一施力就将人拉入了自己的怀中。 望凝青身体失衡,不得不伸出双手撑住地面,然而,不等她起身,宽大的手掌却突然摁住了的后脑勺。 望凝青身上穿的是相当妨碍行动的贵族束腰礼裙,这个别扭的姿势显然不会让人好受。她面无表情地侧趴在以利亚的心口,却突然听见了一声悲戚的叹息声。 神之子宛如这世上最纯洁、最无辜的羔羊,满怀悲悯地躺在高筑柴薪的祭台上。 生的灿烂与死的寂静矛盾而又融洽地重合在以利亚的身上。那种美并非剔透而又易碎的,或者说,他本就是残缺的、破碎的,却又用尽了毕生的努力,将碎片拾捡,拼成了一个整体。 那种碎裂却也怒放的美丽——就像蜜莉恩.迪蒙的眼睛。 望凝青尝试挣扎了一番,发现挣不动。神子与教廷内普通的神职人员不同,他久经沙场,曾经还是光明骑士,拥有一身精壮且线条漂亮的肌肉。 挣扎会耗费体力,失血会流失体温,想到接下来或许要在密语之间内待七天,望凝青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放弃挣扎。 她就像一只定时的闹钟,一旦发现以利亚快要从浅眠陷入深度睡眠,立刻就凑过去将人拍醒,然后隔一段时间就给以利亚喂一次血。 当玫瑰的花叶开始蜷曲时,望凝青便意识到事情大概已经解决了,尼尔森没有辜负她的期待,与“守密人”联系上了。 长期待在城堡内部的人都有可能被“祂”污染,轻则出现焦虑、烦躁等精神不稳定的情况,重则出现认知错误、幻觉丛生的现象。 拥有迪蒙家族血脉的恶魔之子对“祂”有一定的抗性,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会不自觉地渴慕杀戮与血液,意志不坚者也会逐渐走向疯狂。 而望凝青的花园,则埋藏着这座城堡最大的秘密。 她坚守这个秘密直到今日,“守密人”并非她创立的组织,但他们与望凝青一样,有着共同的、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的目标。 无论做出多少牺牲,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 尼尔森跟在一位身穿黑斗篷的守密人身后,穿过漫长的密道,朝着城堡深处走去。 他手中依旧拿着那朵沾着露水的白蔷薇,他想要将这朵蔷薇交给守密人,却被他们拒绝了。 虽然守密人不会与尼尔森对话,但他们有一套自己的交流方式,尼尔森在初步的观察与分析后就发现,他们似乎是以手语以及魔法显露的密语来进行沟通的。 [请跟我来。]为了照顾尼尔森,这位斗篷上绣有星月的守密人竖起一根手指,食指绽放出烟火般的金焰,在空中写下了一行字。 虽然文字稍纵即逝,但好歹可以交流。尼尔森询问了蜜莉恩的情况,也对手中的白蔷薇表示了疑惑。 绣有星月纹样的守密人似乎比那位绣有太阳纹样的守密人要来得和善,尼尔森难以忘记自己刚才在殿内询问时,太阳守密人瞬间跳脚的模样。 星月守密人解答了尼尔森的一些疑问,但有很多事情,他不能直白地将之化为言语,他唯一被允许的只是给尼尔森看了米舍里宫殿内部的规则。 将两份规则放在一起进行对比,即便尼尔森还无法整合出整个循环的完整姿态,但也从两份规则的字里行间品出了几分凶险之意。 尼尔森调查迪蒙家族已经很久了,有一些事情他心中早有猜测,如今只是确定了而已。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迪蒙公国这座阴森诡谲的城堡内或许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祂”。 红花与白花是守密人内部的暗语。 尼尔森在这一刻与以利亚的思想有了惊人的同步,他同样认为红花的作用除了警示以外,最大的作用或许是“转移”。 但是,这份“转移”并不是每次都能奏效的。 如果城堡内部的下人违反了规则、或是在格瑞德宫殿门口放下红花后依旧能听见笑声与私语。那就证明,“祂”并没有被道具“蒙蔽”。 而这时候,规则要求撞见这种极端情况的人到公女的花园中摘一朵白花,前来寻找红矮房的人。 这样听起来,似乎红矮房的守密人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81节 但是,尼尔森注意到规则中这么写:[持红花而来,是隐秘之敌;持白花而来,是告死之人]。 而城堡内部的规则也标明:[请确保你手中拿着的是白色的花]以及[身穿黑斗篷的人不会说话,更不会戴口罩]。 这意味着什么? 尼尔森感到一丝冷意,他的心持续下沉,一直沉到了谷底。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步伐稳重地跟在星月守密人的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意味着在这座城堡的内部,危险从来都是“双相”的,而人的认知有时候会被不知名的力量扭曲混淆,难以分清对错。 红矮房的守密人要面对的不仅是手持白花前来求救的侍从,很可能还是错将红花当成白花、身后跟着某些东西的“隐秘之敌”;而手持白花前来求救的人也未必真的能得到救赎,他们不顾一切地赶到此地,面对的却很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警告你,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承担随同秘密一同到来的不幸。” 前不久,如紫罗兰宝石般矜贵美丽的未婚妻手持烟管,眼神倦倦地说着告诫的话语。 尼尔森并非不听劝,他只是太过自信,他自信自己的权利与智慧足够他直面这世上所有的难题。 但如果,他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人呢? 尼尔森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白蔷薇,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蜜莉恩倦怠的眉眼。 蜜莉恩有一只很美的眼睛,如破碎的水晶宝石,粲然生辉。只要见过一次,无人能够否认她那仿佛沾染着魔性、哀艳而又凄清的美丽。 尼尔森无法忘记第一次看见蜜莉恩.迪蒙的场景,在他为了那份非人的静谧之美而惊艳之前,她被长发与鲜花遮盖的左眼便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只空荡荡的眼睛,就如同宝石上的裂纹,名画上的污迹。刺眼,并且令人感到难以遏制的愤怒以及痛心。 尼尔森早已忘记了自己当时的心情,他有好好维持贵族的礼仪吗?有对她礼貌地微笑吗?尼尔森不记得了。 他唯独记得的,只有那份破碎而又淋漓尽致的美丽。就好像看见了一朵石缝间怒放的花朵,所以在他毫无预料的情况之下,伴随着怜爱之情一同暴涨的,还有他不可理喻的控制欲与保护欲。 他想要保护蜜莉恩.迪蒙,没有什么原因。 但现在呢?他那惹人怜爱、满身神秘的未婚妻,她拿着红色的月季独自离开花园,将要面对的,又是什么东西? 第229章 【第18章】深庭恶之花 卢奇菲罗, 直译为“路西菲尔”,比起更广为人知的撒旦“路西法”之名,路西菲尔代表了曾经天界至高至美的天使, 破晓的带来者——“光耀晨星”。 愁苦之城的最深处, 耸立着一座白色砖石垒成的钟塔, 砖石间夹杂着细碎的金砂, 光线一照,仿佛能辉映出月蚀纪年前的曦光。 卢奇菲罗钟塔由大公女蜜莉恩.迪蒙建立, 当她为钟塔取名为“卢奇菲罗”时,亚巴顿大公忍不住哈哈大笑。 ——居于地狱最深处的神之右翼,这是何等的讽刺? “光耀晨星,黎明之子, 你为何从高天陨落?你这攻败列国的, 为何被砍倒在地上?” “我要升到天上;我将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众星以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 “然而,你必坠落阴间,到坑中极深之处。” 卢奇菲罗对应愁苦之城城门上的宣言, 建立在城堡的最深处, 它代表了迪蒙家族蔑视教廷与唯一神的意志。 奥比斯帝国不需要蒙昧的信仰,人类要想进步,就必须自强。尼尔森之所以支持迪蒙公国独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迪蒙家族没有信仰。 但是如今看来,他或许是想错了。迪蒙家族坚守的并不是与奥比斯帝国相同的人类至上主义,恰恰相反,他们是撒旦的信徒, 屈服于魔鬼与自身的欲望。 尼尔森走过了漫长的步道, 越是往前, 光线便越是明亮。渐渐的,他甚至能看清隧道两旁的石壁纹理,它的表面是略微粗糙的砂砾状颗粒。 尼尔森一边走一边看,一时间有些入神,以至于一行带血的铭文撞进他的眼中,他竟没能回过神。 [我想,我应是回不去了。就这样长眠于此吧。——金星] 那一行字并不端正,甚至有些后劲不足的歪斜,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疲惫是那样的浓重与压抑。 尼尔森定定地看着那行字,突然转头朝着前方的石壁望去,只见越是往前,石壁上的字就越多,到最后几乎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 这些字是谁留下的?眼见着距离星月守密人有些远了,尼尔森往前快走了几步。 前方越来越明亮,文字也越来越清晰,那些字句有长有短,有苦闷也有欢喜。有谁人弥留之际送给后人的私语,也有后人隔着时间与其对话的回应。 [不要给公女殿下添麻烦。告诉我的女儿,父亲的一生,都已竭尽全力了。——海王星] [我在此倒下,将希望留给后人。若有一天,人类还能再次见到月蚀纪年前的黎明与星辰。朋友,请务必写信告知我一声。——冥王星] [说真的,太阳之位能不能换一个?扎克利真的不行,他脾气太糟糕了。——太阳] [要你管?死老头。走了还要唠叨个不停。——现在我是太阳] [你们都要好好的,朋友。我实是不想太快在宇宙与你们相遇。——水星] [不要哭,菲比。不要哭。——土星] [老师,我以后再也不会哭了。——菲比] [有谁能帮我照顾一下我家的亚历山大。记得,它不爱吃鱼。——火星] 雪白的石壁之上,密密麻麻铭刻的都是这些毫无逻辑、只是单纯抒发感情的话语。 尼尔森沉默着,一路看了下去,在光芒极盛之处,他看见了一行平整的字迹。 与其他一眼就能看出是仓促写下、混乱而且潦草的句子不同,这一段句子字迹优美,工整得仿佛落笔之人温柔豁达的心。 [公女殿下曾说,万物皆是星星的尘埃,构成我们任何一部分的都是曾经坍缩的恒星。] [我们触碰到的东西,呼吸过的风,淋过的雨水与追逐过的光明,所有的一切皆是星辰。] [或许其中有一万个原子,属于那些过去的旅人。或许未来有一万个原子,属于现在的我们。] 尼尔森微微一怔,而就在这时,他听见道路尽头传来了沉重的门扉被推开的声音。一缕宛若阳光般的光线照射在他的身上,照亮了石壁上的每一个字眼。 [我们可以选择成为云,成为雨,成为公女殿下花园中的一朵花。白的红的,都可以。] [我们,都是星星。——月亮] …… 以利亚从混沌中醒来,望着漆黑的穹顶,心情竟有些出乎意料的平静。 或许是鼻腔已经习惯了浑浊腥臭的空气,以利亚已经分辨不出夹杂其中的浓重的血腥。 他安静地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罕见地生出了几分怠惰之心,他不愿再如螺马般不知疲惫的奔跑,只想享受这久远而又难得的宁静。 等到意识彻底收束,以利亚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躯体的异样,他的手臂似乎环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柔韧而又温暖,沉甸甸的颇有分量,似乎包裹在丝绸一样光滑的面料里。 以利亚下意识地收紧了胳膊,将那“东西”往怀里一带,顿时,一样沉重的物体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的肩颈。 似有若无的热气喷洒在以利亚的锁骨,透肤而出的血香驱散了窒闷的空气。以利亚迟钝麻木的大脑机械地运转了一圈,才猛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仿佛被烙铁烫到了一般,以利亚下意识地收回了手,失去倚靠的女子躯体摇晃了一瞬,蓦然向后倒去。 到底不能见她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以利亚再次闪电般地出手将她扶稳,一时落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是谁?以利亚的意识仍然有些模糊,仿佛被蒙了一层薄雾。他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的处境。 记忆有些混淆,让他绞尽脑汁地回忆。但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以利亚还是尽可能保持风度地环抱着女子,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因为房间内的温度很低,人类的生命体征被压制到了极点。怀中的女子仍有温度,她是活着的。 活人。以利亚有些恍惚地想着,他有多久没有与活人发生肢体的接触了呢?原来同类的躯体是这么温暖柔软的东西。 以利亚慢慢地回想起来,他刚才似乎沉沦于泥沼一般粘稠而又可怕的梦境,就像在海水中沉浮不停,感受到的除了痛苦,便是窒息。 但是,在梦境的罅隙里,以利亚听见有人不厌其烦地呼唤他的名。既不温柔也不热情,但却持续不断地为他输送着氧气。 那声音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每次都是在他即将落入更深的黑暗前出现,却又很快便悄然隐去。 是她吗?以利亚沉默地抚上女子的脸颊,扶着她的头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但是他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布料,有什么柔嫩的触感轻咬指腹,留下一丝甜腻。 是……花瓣。以利亚的手指顿时僵住了,记忆瞬间回笼,他终于想起来在这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怀中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深庭的恶之花,迪蒙公国的大公女,蜜莉恩.迪蒙! 以利亚浑身一震,差点没把怀里的人推出去,但他最终还是依靠着强大的自制力阻止了自己“忘恩负义”的举动,僵硬地维持着环抱的姿态。 怎么会这样?以利亚难以遏制心中的错乱,甚至连耳畔边的絮语都被彻底压制了下去。 怎么会是蜜莉恩.迪蒙呢?蜜莉恩.迪蒙又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以利亚抬手点亮了圣光,星星点点的萤火汇聚在他的指尖,终于照亮了女子惨白失色的脸。 与以利亚先前寥寥的几次见面不同,蜜莉恩.迪蒙的状态很不好。她面白如纸,唇瓣开裂、发紫,虽然容貌依旧出众,却仿佛一朵濒临枯萎的花。 拥有充足光照的情况下,以利亚才发现蜜莉恩的衣领处居然沾满了干涸的血迹,脸颊与鬓发上也沾染了些许,顺着痕迹可以发现出血的地方是左眼。 是出血过多吗?但是蜜莉恩看上去似乎有缺水的迹象。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以利亚抬头看向放置在门口处的两朵花卉,鲜红的月季与玫瑰依靠在一起,一半的花瓣儿已经变黑、枯萎。 这个发现让以利亚愣怔,摘下的花卉大概会在七天左右枯萎,如果温度较低,花卉甚至能维持更长一段时间。 从两朵花的枯萎程度来看,他们大概已经在密语之间度过了四到五天。 但是他的身体状态却很好,甚至比进来之前还要好,以利亚抿了抿唇,感受到唇齿间腥甜的血味。 他心中掠过一丝荒谬的猜测,这个猜测本身都足够令人啼笑皆非。抱着一丝莫名的情绪,以利亚拉起了蜜莉恩的手。 蜜莉恩的手上戴着黑纱手套,一手抱着她的以利亚无处施力,只能拉着她的手腕凑到嘴边,用牙咬住手套,一点点地脱下。 圣光之下,女子纤细白皙的手腕血肉模糊,被人用粗糙的尖锐物划拉了不止一下,甚至还有一道伤口没有结疤,仍旧往外渗着血。 以利亚坐在深沉的黑暗里,看着那些伤,看了很久,很久,几乎要将自己化作一樽沉默的雕像。 过了好一会儿,通风管道突然传来呼的一声轻响,冷风灌入室内,让睡眠很浅的女子微微皱眉。 以利亚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熄灭了手中的圣光,低头靠在墙壁上,将呼吸调整得慢而悠长。 他心里乱糟糟的,甚至有些难以言说的慌乱,若是靠近一些去听他的心跳,一定能听出异常。 然而,被拘禁了这么长时间的女子显然已经体力告罄,她已经没有力气去防备一个昏睡了五天、无论如何都叫不醒的人。 以利亚闭着眼,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带着些许力道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以利亚,醒醒。”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撕去了那份轻佻的伪装,显得理智冷漠、却在疯狂的环境中让人感到心安,“以利亚。” 以利亚闭着眼假装昏睡,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但下一秒,他突然闻见了一丝熟悉的血香。 他的头颅被人扶起,纤细的手腕抵在他的唇上,温热的血流如同甘甜的雨露,顺着温热的皮肤,一点点地渗入他的齿牙。 ——宛如神明洒下的薄霜,赐予平民名为“玛纳”的食粮。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82节 第230章 【第19章】深庭恶之花 望凝青近乎麻木地完成了“干扰睡眠——喂食——确认状态”的流程, 已经完全无法感受到外界时间的流逝。 门口的两朵鲜花是唯一能够衡量时间的标尺,即便如此,身体的衰竭依旧是对精神与意志的考验与打磨。 晗光仙君的意志胜似钢铁, 但蜜莉恩.迪蒙的身体却不是, 一些负面的状态会直接作用于大脑,并不能单纯靠意志熬过。 望凝青和神子的状态都算不上好,前者身体较为虚弱, 后者的根骨虽然强壮一些, 但精神却是千疮百孔。 大概是在鲜花进入脱水状态,约莫第三天的时候, 望凝青已经放弃保持绝对的清醒, 给自己下了一个心理暗示之后就陷入了浅眠状态。 除了每隔半天起来扇神子两巴掌并喂食药血以外, 其余时候望凝青都屏蔽了外部的感知, 只保留了最低消耗的生命体征。 虽然禁闭的时间十分难熬, 但是既然他们没有暴毙也没有疯狂, 就证明他们已经勉强度过了鬼门关。 对此, 望凝青的心态十分平和, 只要人没死就好,其余的缺胳膊断腿或者疯疯癫癫都可以接受,只要身体畸变不超过百分之五十,她的任务就不算失败。 人的一生,没有跨越不过的苦难。因为如果跨越不过, 人生就直接结束了。 再次结束了一次喂食, 望凝青重新躺了回去。在这个房间里,以利亚是某种还算不错的被褥与枕头, 所以她躺得十分理直气壮。 身形消瘦了不少的女子拽过以利亚垂下的胳膊往自己身上一环, 脑袋往以利亚的胸膛上一枕, 短短几个呼吸的间隙,就再次沉入了冥想。 望凝青人是睡了,只留下一只天真弱小的神子大受震撼。以利亚浑身僵硬地维持着环抱的姿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简直比直面亚巴顿大公还要艰难。 口中甜腻的血腥味还未淡去,出乎以利亚的意料,蜜莉恩.迪蒙的血并不咸涩,反而带着一丝清苦,这让他对吸食血液这样的无奈之举好受了不少。 以利亚想不明白,蜜莉恩.迪蒙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是因为神庭誓约而不想让他死去,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吧? 以血哺人,这种无私而又高尚的行为,以利亚只在一些深爱孩子的母亲身上见过。 以利亚从没想过蜜莉恩.迪蒙会这么做,就像他也没想到蜜莉恩会被迫和他一起关禁闭一样。 看着女子干燥龟裂的嘴唇,以利亚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然而密语之间本就是用来惩罚皇家子嗣的,怎么可能会储存食物与饮用水呢? 房间内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只有腐烂的牛骨与不停淌血的牛的头颅。 虽说牛也在人类的食谱之上,但看着那些绘满奇异符文的牛头与发黑的血液,以利亚也知道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以利亚罕见地露出一丝犹疑,但这种情绪也没有停留太久,他很快还是将手臂伸长,将蜜莉恩拘在自己的怀中,双手合十作祈祷状。 吾神,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但我切实地承受了他人的恩惠。一个人若是能作出舍生之举,她便有资格前往天堂。 伴随着以利亚无声的祈祷,他的指缝间泄露出柔和而不刺眼的金光。 当以利亚结束祈祷,再次摊开手时,他的掌心中便出现了一捧拇指大小、莹白色的果子——这便是教廷信徒最常见的食物,神赐食粮,“玛纳”。 传说,神赐予贫民百姓名为“玛纳”的食物,它们会在夜里降下,露水升华后就化作了霜色的果实,太阳一照就会融化。 一周七天,玛纳的保质期在前五天都只能保持一天,次日便会出现虫蛀以及腐败,不能食用。 但在第六天,玛纳就可以保质两天,而第七天不会降下玛纳,因为第七天是“安息日(sabbath)”。 除此之外,通过祈祷获得的玛纳只有“一曷默耳(omer 相当于三点升)”,多收的没有剩余,少收的也不会短缺,刚好符合祈祷者的食量。 因为以利亚是为他人祈祷的玛纳,所以他获取的玛纳正好符合蜜莉恩的食量,不会多也不会少。 玛纳一天只能祈祷一次,以利亚的身体状态也算不上好,但他还是选择将唯一的机会留给蜜莉恩.迪蒙。 毕竟他和养尊处优的大公女不一样,饥饿也算苦行的一种。在教廷中,以利亚也已经习惯通过偶尔的断食来审视己身。 话虽如此,但如何给人喂食依旧让以利亚感到烦恼,因为他并不想惊动蜜莉恩,这会暴露他依旧可以使用神圣力的事实。 虽然等到他们从这里出去以后,安南.迪蒙大概率还是会暴露出他的秘密,但如果能从这里出去,他就可以尝试制作教廷的法器,从而蒙混过去。 以利亚尝试撬开蜜莉恩的齿关,但他发现这位公女只是浅眠,一旦他动作幅度过大,她就会微微皱起眉头,似乎要从冥想状态中醒来。 以利亚没有办法,只能再次祈祷,默默地在心中告罪忏悔。 他转而将玛纳放入自己的嘴中,玛纳进入人的口腔,很快就会融化成甜蜜的糖水。以利亚俯身抵住蜜莉恩的嘴唇,将糖水轻柔地渡了过去。 好在蜜莉恩虽然进入了冥想,但逐渐衰竭的身体还会本能地渴求能量。感受到女子无意识地回应,以利亚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尽可能地配合她。 即便是这样暧昧黏腻的举止,面对的还是以美貌名扬大陆的迪蒙公女,以利亚心中也没有太多旖旎的想法。 他一手扶着女子的后脑,一手轻柔地摁着女子的颈项。丝绸一样长发顺着他的指尖流淌而下,拇指感觉到她还能进行本能的吞咽,高悬的心这才微微放下。 以利亚用近乎侍奉神明的虔诚之心、不含任何欲念地亲吻着她。 “吞咽。”一旦察觉到她吞咽的动作慢了,以利亚就会用食指指节轻挠蜜莉恩的喉咙,辅助她将糖水尽数咽下。 大概是因为太过干渴,以利亚一旦抽离,蜜莉恩便会下意识地追上来,像雏鸟般轻啄他的嘴巴。 含住玛纳,俯身吻她,以利亚机械地重复着这两个举动,终于将那一捧玛纳尽数喂给了蜜莉恩.迪蒙。 最后一次喂食结束,以利亚俊眉微拧,神色难言的抽身,蜜莉恩却无意识地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微一用力,将他拉向她。 摊开的手掌轻轻地抵住了少女的红唇,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无知无觉的容颜,以利亚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嗓音低哑: “没有了。” …… 卢奇菲罗的内部是一座穹宇高阔的殿堂,似乎有人施展过拓宽空间魔法。 依旧是白石金砂的石壁,仰头向上望时却只能看见环绕石壁而建立的、螺旋向上的台阶以及通道,最中间的穹顶则悬挂着一个明亮的球体,无声地自转。 那高悬上空的球体有着灿白温暖的光,尼尔森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球体,它像极了自己在古书中读到的“太阳”。 “那是什么?”尼尔森还没能回过神,却已经下意识地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他感受着那洒落在自己身上的辉芒,温暖到仿佛灵魂都要被融化。 为尼尔森带路的星月守密人脾气很好,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就是这一代的“月亮”。 听见尼尔森的发问,月亮守密人似乎很能理解他的激动之情,抬手在空中写道:[人造金环日晷,用来驱动魔法阵以及施术的。] [自从月蚀纪年之后,人类的文明遭受了数次毁灭性的冲击,许多珍贵的魔法史料随同先人的智慧一同遗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有一些非常珍贵也非常强大的魔法被时代淘汰,并不是因为它们无用或是有了更好的替代,而是因为“没有太阳”。] [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文明的进程离不开对太阳的憧憬以及渴望,可以说,太阳见证了我们的过去与文明,我们离不开它。] 写到这里,月亮守密人似乎笑了笑,但是她的面容隐藏在宽大的斗篷之后,抬眼望去只有被魔法蒙蔽的一片黑暗。 [即便月蚀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但阁下在看见“太阳”的瞬间,构成我们身体的细胞也会铭记那种动容吧?] 尼尔森无法反驳。他闭上眼睛感受那种仿佛能将骨髓中蕴含的阴冷全部驱散的温暖,第一次明白月蚀纪年前的人们本该是什么模样。 除此之外,尼尔森还发现那高悬穹顶的金环日晷似乎在遵照着一定的规律进行自转,而日晷两旁悬挂的则是两个巨大的钟表。 人造日晷到底是被称为“太阳”的物事,哪怕光线柔和,看久了也会感到刺痛以及眼酸。 尼尔森看向那两座钟表,发现它们环绕着日晷移动,指针却是暂停的。 [劝您不要注视太久。]月亮守密人好脾气地提醒道,[那两座时钟是根据时钟来运转的,但其指向并不是时间,而是一种引导意识的魔法装置。] 尼尔森联系起米舍里的守则,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时钟的指向只有两个时间段——傍晚四点以及凌晨十二点,但其实,这个时间只是检查意识的一种手段。 如果有人看见时针指向十二点,但他所处的时间段却是傍晚,那就证明他对周遭的感知已经被“祂”混淆,或者,这个人“违反”了规则。 而这时候,守则会建议这个去寻找附近的“侍从”,侍从自然会根据这个人的污染程度,决定是“帮助”他,还是“处理”他。 想到这,尼尔森收起了对人类创造出的无上伟力的感叹,询问道:“你们准备怎么做?” 月亮守密人沉默不语,半晌,她将手杖往地上重重一磕,“咚”地一下,两人脚底的砖石纹路突然亮起了光。以利亚才发现那并不是浮雕花纹,而是一个魔法阵。 [接下来,请把花放在法阵中央。剩下的,就是我们与“祂”的战斗了。] 第231章 【第20章】深庭恶之花 瓦奥莱特家族也豢养着魔法师, 在尼尔森的印象中,魔法师这个群体因为其本身无法摆脱的悲惨宿命,所以总是显得孤僻而又神经质。 为了修习魔法, 魔法师都许下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誓约,这也导致他们的行为出格并且令人难以理解。 然而, 尼尔森并不在乎,对他来说, 魔法师是人,既然是人就会有欲望,有欲望自然就会有弱点。只要能掌控住弱点, 对方自然能为他所用。 尼尔森从未听过名为“守密人(keeper)”的组织, 据他了解, “守密人”指代的应该是为魔法师保守誓约秘密的人才对。 “你们是谁的守密人?”尼尔森这么想, 便也这么问了,但直到问出口, 他才意识到这是冒犯, “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不回答。” 月亮守密人有些诧异, 她沉思良久, 还是歉意地写道:[抱歉,请您谅解, 这的确是不能说的秘密。] 尼尔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之后便全神贯注地看着月亮守密人脚下逐一亮起、庞大且花纹繁复的法阵。 在金环日晷的照耀下, 纹刻在地面上的法阵也随着日晷的运转而转动了起来, 就像魔能机械内部的齿轮, 有种工整且极富韵律的美感。 尼尔森虽然并不修行魔法, 但瓦奥莱特家族本身拥有血缘魔法的传承, 尼尔森进修的课程就包括魔法理论。 身为一位传承古老、底蕴丰厚的贵族子弟,尼尔森从小就有天才之名,加上魔法原理本就可以融会贯通,因此不管是何种派系的魔法,他都能如数家珍。 但眼下,尼尔森却有些诧异地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法阵的魔纹。 要知道,魔法有自己最基础的语言,绘制魔法阵也会使用,除非语言体系完全不同,不然他不会看不懂。 比如一个最基本的清洁魔法阵,构成魔法阵的符文一定会包括“净化”、“生水”、“加速”、“微力驱逐”等基础言灵,任何复杂的魔法本质都是在进行长篇福的书写。 即便无法完全理解魔法阵运转的规律,尼尔森也能从魔纹解读中判断出每一个魔法阵的基本效果。 可如今月亮守密人唤醒的魔法阵对于尼尔森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他甚至能感受到,不仅是魔法派系的不同,恐怕语言和力量体系都完全不一样。 有趣。莫非这个名为“守密人”的组织完全自创了一套合理的语言系统吗?这可不是创造一个新魔法这么简单的事。 并不知道另一个世界中存在着“华夏茅山驱鬼咒”这种“魔法阵”的尼尔森兴致勃勃地看着,试图将整个魔法阵拓印下来,以后可以传承给家族的后人。 彻底点亮魔法阵之后,月亮守密人便将精力集中在法阵上,没再继续与尼尔森的交流。 直到法阵已经吸收了足够的阳光,月亮守密人这才高举魔杖,将杖柄用力地刺在法阵中央的白蔷薇上。 骤然爆开的大片白光让尼尔森微微一愣,下一秒,法阵中央的白蔷薇飞快地枯萎、凋零、融化,短短几秒钟就化作了一滩黑红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尼尔森表情有一瞬的空白,因为那滩黑色的液体居然像活物一样飞快地蠕动了起来。 月亮守密人猛一挥杖,法阵最外层的魔纹阵阵亮起,尼尔森虽然看不懂,但也隐约意识到那玄奥的符文或许指代的是八个“方向”。 八道光柱冲天而起,直通穹顶上方的日晷,看上去仿佛一座高耸入云的囚牢。 日晷上的时钟指针突然开始加快了运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从四点走到了十二点。与此同时,最外层的魔纹突然连接起细密的光线,将那滩黑泥拘束在中央。 [祂现在在密语之间外部徘徊。]月亮守密人突然抬手写下这一行字,尼尔森转头望去,便看见十数名身穿黑斗篷的人毫无预兆地站在他的后方。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83节 当月亮守密人说出“祂”的方位后,那十数名斗篷人整齐划一地将手覆在心口行了一礼,很快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死寂般安静的殿堂,纹刻在地上的法阵还在继续运转,月亮守密人也不见放松之色,只是沉默地凝视着那摊黑泥蠕动的方向。 尼尔森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根本只是外行,便也同样保持了可贵的沉默。他注视着那星月流转的法阵,看了片刻,竟有一些恍然。 “……这是,迪蒙城堡内部的地图?”这个倒三角沙漏的纹路令人印象深刻,毕竟很少有人会将城池建设成跟地狱一般模样。 月亮守密人点点头,他们的确在通过魔法阵去观测“祂”的行动。每一次“观测”都可能伴随着精神的污染,但这一点,尼尔森并不知道。 看着被公女称为“八卦”的魔能装置被同时点亮,核心中央的黑泥似乎瞬间失去了方向感。祂在走廊处徘徊了片刻,还是缓慢地前往了苦痛之坑的方向。 直到代表“苦痛之坑”的光标将黑泥彻底吞没,月亮守密人才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至少公女殿下安全了。 “你们是准备将祂引到那个名为‘苦痛之坑’的地方处理掉吗?”一旁冷不丁地响起了一句问话,让月亮守密人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祂并不会死亡。那样做只会彻底激怒祂。]月亮守密人慢吞吞地写下一行字,[苦痛之坑的作用是限制污染的传播,将伤亡减至最小。] 尼尔森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再次问道:“你们确定祂进去后就不会出来了吗?” 月亮守密人苦笑,这一回写下的字便显得艰涩了不少:[分身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但分身如果不在特定的地方“消失”,就会造成大面积的污染。] [人类的反抗对祂而言只是吃饱喝足后小小的“玩耍”。我们要做的事是拖延时间,直到祂的分身死在该死的地方。] “……”尼尔森感到一股莫名的冷意,他意识到这场战斗背后代表着怎样残酷的牺牲与干耗一样的死亡,“你们献祭了什么?” 月亮守密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在长久的沉默后,郑重地写道:[您听说过羚羊跨越悬崖的故事吗?] 年老的羚羊高高跃起,将自己的背脊垫在年轻羚羊的脚下,以此为助力将它们送往对面的山崖,而自己则坠落深渊,粉身碎骨。 这么做的羚羊不是一只,两只,而是一整个族群,它们用生命与鲜血谱写了一段悲壮的取舍与自然的进化。 [人类也是一个族群,在这样绝望的境地里,人伦与道德无法承载生存的重量。我们只能做出取舍,我们必须做出取舍。] 在这个血月笼罩的世界中,人类这个族群与那些互相吞噬从而进化的怪物没有不同——正如他们规则上写的那样。 他们没有不同,但他们想要与怪物不一样。 “把祂引走,将祂喂饱,再让祂死亡。牺牲小我,成全大众。”尼尔森深吸了一口气,“依照教廷的说法,你们将生者献于死,这样做是会下地狱的。” 月亮守密人莞尔,笑着写道:[守密人与守墓人本就是光影两面。他们死后,身体的粉尘化作红色的花卉;我们死后,灵魂的质料成为白色的鲜花。] [我们会将生存的希望留给下一个不得不摘下鲜花的人,直到长夜褪尽,黎明初临。] [我们本就身处地狱,我们本也不相信天堂。] …… 望凝青再次睁开双眼时,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竟然有所好转,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 以利亚依旧保持着环抱她的姿势,低垂着头颅,睡得人事不省的模样。 望凝青艰难地坐起身,拉开以利亚环在她脖颈旁的手臂,放松了一下肩颈,这才抬头看向密语之间门口的方向。 玫瑰与月季已经彻底枯萎了,门口徘徊不去的阴暗气息也已消失无踪,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已经安全了。 因为密语之间的温度很低,鲜花枯萎的速度有所减缓,望凝青预估了一下时间,约莫过去了十天。 在没有食物和水源的情况下熬过十天,人的身体基本已经虚成了骨架,胃部的烧灼与刺痛感早已消失,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器官消耗完了所有的热量。 望凝青挣扎着爬起身,步履蹒跚地朝着门口走去,扶着门扉,弯腰捡起了那两朵完全枯萎的花。 有两个生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逝去了——作为他们生存的交换。 望凝青无言地俯身亲吻枯萎的花瓣,两朵残花微微摇曳,在轻柔的点头后零落在地上。 望凝青推开了门扉,窗外泄露的一丝血色月光落在她的脸上,仿佛照着寒冷的冰川。 一道视线在她离开密语之间的第一时间便落到了她的身上,望凝青转头,便感觉到腰部一重,有人克制地环住了她的腰。 “……安南。”望凝青抚摸了一下怀中男孩柔软的黑发,放心的将身体大半的重量交托给他,“我可能需要睡一觉,你记得让侍女把神子带回去,不要让他死了。” 男孩沉默地抿了抿唇,点头。他从来不会违抗她的命令,他一直都很听话。 看着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男孩,望凝青隐约感觉到了他浅薄的悲伤与不安,对于天生情感淡漠的安南来说,这已经是很强烈的情绪波动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她抚摸他的发顶,望着窗外的眼神却冷冽如刀,“很快,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毕竟,人类终有一天会夺回自己的太阳。 第232章 【第21章】深庭恶之花 人既然出来了, 戏份就要继续走的。 望凝青吃了一些好消化的流质食物后就跑去补眠了,睡前还吩咐侍女也给神子送一份,免得这个时代的黑面包把人吃出胃出血来。 当然, 对于安南告状的“神子使用神圣力闯入苦痛之坑”的行为,望凝青也给予了适当的惩戒,罚了神子二十鞭子, 允许他清醒恢复后再去受罚。 别的不说,这恶女的形象至少是拿捏住了。 望凝青可不希望自己做了什么导致神庭走出来的无暇之人产生“迪蒙家族好像还有救”的想法。 望凝青这一觉就睡了足足三天,中间醒来过几次,在侍女的服侍下吃了一些流质食物。偶尔醒来, 怀里还团着一个安南小团子。 发现安南缩在自己的怀里时,望凝青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安南的身体, 发现身上没有伤口, 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望凝青轮回这么多世, 也算是养过不少孩子了。但在她养过的所有小孩中,安南也算得上是最麻烦的一个。 望凝青教导孩子,无论是徒弟还是养子,其本心都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立住。但安南不同,安南就像一张可以任意涂画的白纸。 天生情感淡漠让安南的欲求极低, 可以说,他是天生适合修行无情道的好苗子。 望凝青最初会领养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她很快发现,虽然安南表现得和其他恶魔之子有明显的不同, 但他依然是一个不怎么“正常”的孩子。 安南并非没有自己的思考,但是他不想要自己的思考。换而言之, 比起“人”, 安南更像一把“刀”。 一年前的家族测试, 亚巴顿大公看重安南的天赋,刻意给他安排了一场血腥的“考试”,允许他以任何手段去处置一个俘虏。 当时的安南站在殿前,顶着同龄兄弟姐妹们嫉恨的目光,却只是平平地斩出一刀,将俘虏的头颅斩下。 “没有‘才能’啊。”亚巴顿大公是这么评价的,“拥有掌控一切的权利时,人都会释放出内心深处最恶劣的欲望。” “在这座大殿里,斯蒂恩虐杀了俘虏,蜜莉恩用了让人惨死的毒,就连达希尔都将俘虏制成了标本。而你,只是简简单单地杀了他。” “没有欲望的人只能成为别人手里的一把刀,却不能成为迪蒙的‘王’。”毕竟对迪蒙家族而言,贪婪与自私都是荣耀。 然而,安南始终觉得,只当蜜莉恩姐姐的刀,并没有什么不好。 对于重视自我的望凝青来说,安南的存在是个特例。但是她又无法强迫安南改变,因为这种不去思考的生活方式是安南自己的保护壳。 只要安南还生活在这座城堡,他就必须竖起保护自己的尖刺。 然而,作为避免疯狂的代价,安南也为此付出了很多。大脑封闭让他对外界的感知弱化到了一定境界,他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对痛觉也表现得十分钝木。 “姐姐。”被来回摆弄的男孩自浅眠中苏醒,也或许他本来就没准备入睡,揉揉眼睛,冷灰色的眸子又是一泓澄洌的溪水了,“姐姐好些了吗?” “好多了。”望凝青把他抱起来,打量他的膝盖与小腿,确认没有任何的伤口,这才将安南放下,“你做得很好,安南。” 安南是一个需要长辈多加操心的孩子,因为安南出于大脑封闭的原因,总是会不自觉地伤害自己。他的逻辑思维与正常人不太一样。 之前望凝青在一次外出执行任务中受了伤,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回来后安南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第二天,望凝青就在安南的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她将安南抱起来询问,安南却有些不解,稚嫩的脸蛋上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呆板:“我没保护好姐姐,所以我想跟姐姐受一样的伤。” 安南在自己的手臂拉了一道跟望凝青一样的伤口,因为第一次下刀没有准头,他甚至还多划拉了几下。 或许是因为感觉不到疼痛,所以安南对死亡与鲜血都没有畏惧之心,自然也不懂得尊重生命。 “你是我的刀,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包括你自己。”望凝青不得不给安南上了一道保险栓,“明白了吗?” 比起温情脉脉的话语,安南对这种命令式的语句接受度更高。至少现在,他不会再做出自残的行为了。 十天的禁闭让蜜莉恩这具身体伤了底子,必须调养很长一段时间。至于尼尔森几次三番的约见?那当然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毕竟,望凝青扮演的蜜莉恩.迪蒙是一个出身尊贵、备受追捧的贵族女子,如今镜中呈现出来的模样虽然算不上难看,但到底有失体面。 尼尔森被安排在米舍里宫殿的偏殿里,偏殿不连接主殿,需要经过通报才能进入,所以望凝青当初也没有要求尼尔森遵守米舍里的规则。 不过,经历了这件事后,尼尔森一定多多少少猜出了迪蒙公国的“秘密”。这倒也不是问题,毕竟狂妄的亚巴顿大公根本没想过要掩藏自己的诡谲之处。 尼尔森是聪明人,聪明人就应该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迪蒙家族的秘密继续深挖下去不仅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可能牵连无辜。 望凝青以为尼尔森至少会识时务,但没想到,同为聪明人,两人对“秘密”的看法却完全是南北两极。 “这是什么?”望凝青将细软的白面包一点点地撕碎泡进奶油蘑菇汤里,对着十几名侍女捧过来的托盘撩了撩眼皮。 “是我们主人送给公女殿下的礼物。”佩戴着瓦奥莱特家族徽章的副官恭敬地行礼,“除了先前答应您的书籍,还有一些不值称道的小东西,希望您喜欢。” 望凝青看着那些价值连城的魔法卷轴与魔石材料,伸出纤细的手指从中挑出一件防御配饰,精美华丽的坦桑宝石项链,还附赠了心跳监听装置。 “是我疯了还是你们主人疯了?”望凝青随手将项链甩回银质托盘,发出叮咣一声响,“书我收下了,其他的都拿回去。” 包括那些乱七八糟的监控装置和防御魔具,尼尔森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哪怕“祂”杀人无数,“祂”也依旧是迪蒙家族供奉的神明? “公爵大人说——”副官眼露同情,显然,他与尼尔森的关系亲近到知道自家主子到底有什么毛病,“希望您能爱惜自己。” “他是不是管得太多了。”望凝青不咸不淡地刺道,“我们是未婚夫妻,不是夫妻。就算是夫妻,他也没资格这样控制我的生活。” 副官越听越觉得同情,他能说什么呢?他也觉得自家主人兼发小十分有病:“公爵大人说,如果您生气,也可以给他配同样款式的‘首饰’。” “……”本质上也是个控制狂的望凝青沉默了。说句实在话,尼尔森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如果有他帮助,她的计划能顺逐许多。 别的不说,至少有尼尔森打掩护的话,她就可以在亚巴顿大公的监视下通过正常途径离开城堡,也能收集更多有用的信息。 另一方面,虽然她对尼尔森的行为表示了不满,但她不可否认尼尔森的立场与她相同,他们都认为人类的事情应该人类自己解决,不应盲目依靠外力。 比起出身教廷而且拥有信仰的神子,尼尔森这样的队友合作起来反而会让人更加安心。 望凝青端着茶杯陷入了沉思,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见这位虽然面容憔悴却依旧难掩绝色的公女殿下居然真的开始思考给未婚夫“戴首饰”的可行性,自认为是个正常人的副官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难怪你们是一对呢。 …… 望凝青决定见见尼尔森,好详谈一下合作的事情。 因为要瞒着亚巴顿大公的耳目,望凝青刻意约在了晚上,不过她带上了安南,这样不会让尼尔森这样的古派贵族感到唐突与轻浮。 虽然蜜莉恩.迪蒙本身也不在乎,但望凝青觉得公事公办是最好的。毕竟,如果不摆出办正事的态度,很难让追逐利益的贵族舍弃亚巴顿大公转投她的阵营。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84节 望凝青想得挺好,但是她忘了一件事。 在进密语之间的前一天,她曾经吩咐过侍女,让神子晚上来她房间“伺候”。 虽然她自己知道所谓的“伺候”其实是让神子受点皮肉之苦好在亚巴顿大公和忙着找她错处的斯蒂恩那边有个交代,但侍女不知道。 侍女觉得公女殿下对神子有意,毕竟神子容貌俊美,又是迪蒙家族最喜亵渎的天使。 自从公女殿下吩咐让神子去受二十鞭后,侍女就自作主张地觉得公女殿下是想为寂寞的夜间增添一点情趣,便将这顿鞭子延后了。 她叮嘱神子身上的伤势好转后就去找公女阁下,还要求他自己带上鞭子。 对此,神子虽然神情复杂得近乎诡异,但却难得的没有反驳。 或许是因为吃过苦头,所以变得听话了一些吧。 对此,侍女也暗中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想随便启动神子脖颈上的拘束装置,万一他在公女殿下面前得宠了想要报复回来呢?迪蒙家族的下人都是命贱的。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侍女压着凌晨十二点的夺命时间点,在十一点五十分的时候将打理得清爽干净的神子送进了公女殿下的寝室。 是夜,尼尔森.瓦奥莱特正捧着最好的香槟,准备跟未婚妻彻夜长谈,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 是夜,安南打开了与蜜莉恩姐姐相连的侧门,抱着枕头钻进了姐姐的房间。 第233章 【第22章】深庭恶之花 贵族的寝室并不是单纯的起居室, 实际上,这个世界的贵族房间占地面积都大得可怕,足以满足贵族们的日常生活需求。 这个日常生活需求其实包括了用餐、会客、娱乐、放松洗漱等等,因此除了卧室以外, 起居室还被划分了会客厅、书房、化妆间、沐浴室、暖室、偏房等等。 而望凝青的卧室与安南的房间相连, 这种正室与偏房相连的建设本是为了方便夫妻居住。因为贵族夫妻除了合房日外, 并不会居住在同一个房间中。 当然, 望凝青没有丈夫,安南也还未成年。因此姐弟两人这么居住也算合乎情理, 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而每一个房间还有多个不同的门扉, 确保房间与房间相连的同时也能从独立的出口处通行,不会对另一个房间造成干扰。 加上望凝青本身控制欲就比较强的原因, 她的起居室构造只会更加复杂。 所以,当望凝青正在卧房中等待安南的时候,以利亚则被侍女推进了与卧房相连的暖室, 让他在外头等待公女殿下的传唤。 而尼尔森出于礼节,选择了在会客厅中等待,没有冒然擅闯淑女的卧房。 考虑到未婚妻喜欢书, 而尼尔森也希望能在一会儿的聊天中掌控好话题的方向,因此他在得到允许后,通过会客厅与书房相连的门扉前往了书房。 而被安排在卧房外“等待传唤”的神子以利亚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可能侍女让他在原地等待,他就乖乖巧巧地束手待毙、什么也不做。 因此, 以利亚打开了通往会客厅的门, 目光在盛放着果篮以及香槟的餐桌上一扫而过, 没有放在心上。 以利亚抬头看了看时钟, 发现已经十一点五十五分了, 蜜莉恩的起居室与走廊相连,这时候想要离开,显然有些不现实。 吃过一次苦头,以利亚的行动自然变得更加谨慎,他很清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再次直面“祂”的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以利亚开始查看会客厅,但是他也明白以蜜莉恩.迪蒙的谨慎,会客厅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存放什么重要的资料。 不过,神圣力强横的神子还是从墙壁上的花纹处看出了一些隐藏的线索。 “缄默法阵吗?”以利亚的目光在壁花处来回梭巡,虽然改变了几个符文,将“内部静默”变更为“隔绝外界声音传播”,但这的确是缄默法阵,不会错的。 缄默法阵并不是多么深奥的魔法阵,甚至可以说,它很常见,用途也算广泛。但缄默法阵的本体其实是法阵范围内不会出现任何的声响。 它最大的用处,大概是在战场上限制法师的咏唱。但现在被人篡改了几个符文后,变成了隔绝声音的魔法结界。 “她对‘祂’的存在十分忌惮,所以缄默法阵除了隔绝亚巴顿大公的耳目以外,最重要的是抵御祂的精神侵袭。”以利亚这么判断道。 所以……是声音吗?以利亚记下了这个线索。如果是以声音作为媒介,那在某种程度上的确算得上是无孔不入了。 以利亚也曾在过去的轮回中直面疯狂,在他的记忆中,残忍、嗜血并且会致人心智失常都是伴随着祂的出现而呈现的异象。 以利亚想得有些出神,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书房内转出来一个人,直到脚步声响起,他才猛然回头看向书房的方向。 尼尔森选了两本适合切入话题的书籍从书房内走出,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以利亚的存在,还以为他是负责打扫的侍从。 他正想让侍从离去,却见对方突然转过身来。纯正璀璨的金发与苍青色的眼眸,这两个太过深入人心的特征让尼尔森微微变色。 尼尔森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把神子与“未婚妻的男宠”这个身份挂钩起来。 一来是因为蜜莉恩的态度太过冷淡,不像是对男女之事感兴趣的人;二来则是知道神子是教廷一力培养出来的“完全人”。 什么是“完全人”呢? 在教廷的宣言里,拥有七大美德,既贞洁、勤奋、慷慨、谦逊、温和、节制、宽容七种品性的人,既为“完全人”。 而教廷神子以利亚.塞维尔.伊登在选任神子之前曾是教廷的光明骑士,既发誓谦逊、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灵性、诚实与公正八大誓言的人。 虽然尼尔森对教廷的信仰传播多有诟病,认为它助长了人类通过无用的祈祷而培养思维的怠惰,但对于教廷神子的品性,他还是十分认可的。 虽然尼尔森被害妄想症严重,认定教廷在获得绝对的政治权利后就会像夏天挂在窗沿上的肉一般飞速地腐烂,但至少在现阶段,教廷的确是真善美的代表。 而以利亚.塞维尔.伊登,且不说他的内心是不是真的和外在表现出来的一般清廉正直。但至少在尼尔森收集到的情报里,他的履历的确是清白无暇的。 如果这些都是装的,那即便是尼尔森都不得不说一声佩服,只要以利亚不败露,他就会一直“认可”这位教廷的神子。 “教廷神子,你为何会在此处?”尼尔森将手中的书放在了餐台上,淡绿色的眼眸却拉拽出满含疏离的冷。 莫非,教廷神子是想来劝说或者试探他的未婚妻吗?尼尔森探究的视线在以利亚身上梭巡。总不能是来刺杀蜜莉恩的吧?他可是教廷的神子。 “我先前接到线报,迪蒙公国发动反叛,为掩护坎迪斯帝国第一皇子的撤离,教廷神子不知所踪。”尼尔森淡淡地敲打了一句,显露出了自己强大的情报网络。 不管神子有什么谋算,他都要将他的行动中断于此:“却原来,阁下是潜伏在了迪蒙公国的城堡之中。” 尼尔森说完,便静静地等待神子的回复。尼尔森不知道的是,以利亚看见他在这里,神情虽然毫无波动,但内心却比他更加震惊。 蜜莉恩.迪蒙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利亚觉得有些头痛,让被迫成为男宠的俘虏与政治联姻的未婚夫同处一室,她真的毫不在意与瓦奥莱特家族的盟誓吗?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难道不应该去问你的未婚妻吗?”以利亚面无表情地讽刺了一句。输人不输阵,能套出更多的情报就不算输。 以利亚过于尖锐的态度让尼尔森感到有些意外,毕竟教廷神子给人的印象永远是温和微笑的样子。 听到神子这么说,尼尔森也觉得有些困惑:“这跟蜜莉恩有什么关系?” 以利亚沉默了,他其实不知道应该如何答复。瓦奥莱特家族所在的奥比斯帝国与坎迪斯帝国的政治立场对立,就算将实情相告,他也未必能得到帮助。 而另一方面,虽然以利亚不想承认,但他其实难以遏制那种从内心深处泛上来的罪恶与羞耻。 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之下,以利亚不曾忘却的美德宣言仿佛化作了一根根带刺的鞭子,抽得他脑袋发疼。 ……等等,鞭子? 以利亚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腰间,那做成蔷薇花藤模样的鞭子就环成几圈别在他的腰上,鞭身还有能让受罚者感到瘙痒、从而增加情趣的毛刺。 而在这时,尼尔森也眼尖地注意到,教廷神子居然穿了一身非常轻薄的白色衬衣,脖颈处还环着黑色的项圈——这种衬衣又薄又透,一旦沾水就跟没穿没多大区别,甚至欲露不露的情态还别有一番风情与美感,因此备受部分癖好特殊的贵族追捧。至于项圈……那就更加不可言说了。 以利亚沉默了,尼尔森取下自己的眼镜擦了擦,再戴上后忍不住看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又看一眼神子……然后,尼尔森也沉默了。 三更半夜,教廷神子,穿着单衣,带着鞭子,来到他未婚妻的卧室里…… 这其中的信息含量之大,让惯来聪明的尼尔森都宕机了好一会儿,一股心间袭来的热浪直冲脑门,让他一时间竟有些站立不住。 而就在这时,通往暖房与卧室的门传来了咔嗒一声,开了。穿着丝绸睡衣的男孩面无表情地从内间走了出来,神色冷淡地看了两人一眼。 安南是出来替姐姐开局的,毕竟望凝青总要向未婚夫表明一声立场,委婉地提醒今天晚上是要商谈正事而不是提前加深夫妻感情。 所以,望凝青在房间内梳妆,安南就出来跟尼尔森打个招呼,表示姐姐还在化妆就好。 如果换做别人,在房间内同时看见神子以及尼尔森后都会察觉到氛围的异样,但安南不一样,他是一个指令照做一个的小木偶,根本不懂得变通。 “姐姐还在梳妆,请稍等。”安南面无表情地说完,自己就径自朝着沙发走去,就像陪同家长出席酒局的小孩一样,满脸都写着“我自己跟自己玩”。 安南出现后,房间内的气氛顿时显得更加诡异。以利亚与尼尔森如同两头莫名巧遇的雄狮一般,目露警惕地看着对方。 气氛越加僵硬、尴尬,而房间门再次咔嗒了一声,望凝青终于打理好了自己,从室内款款走出。 她没有穿华丽的束腰礼服与裙撑,而是穿着与安南相似的丝绸长裙,墨蓝色的渐变色长发披散在一边,编成了精巧松垮的麻花辫,其间点缀着几朵深蓝色的鸢尾花。 她左眼上的金色蔷薇早已凋谢,换了一朵馥郁灵秀的白百合。比起白天妆容厚重的矜贵神秘,此时的她看上去别有种纯粹自然的美感。 望凝青在看见房间内的场景时,整个人也非常突兀地顿了一下。显然,时刻保持缄默美德又缺乏沟通交流的米舍里侍女给她招惹了天大的麻烦。 然而,望凝青终究是望凝青,虽然内心惊涛骇浪,但她深知如果深陷泥潭就一定要把泥潭搅得更浑的道理,先发制人道: “两位同时到场可真是令人惊喜,不要告诉我,瓦奥莱特家族打算放弃与迪蒙公国的合作,转而接受教廷的训诫了?” 第234章 【第23章】深庭恶之花 尼尔森会跟以利亚撞到一起, 这是望凝青万万没有想到的。 因为米舍里宫殿的特殊性,望凝青往常会要求侍从们保持缄默,因此除了执行命令之外,侍从与侍从之间基本没有交流。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眼下这个分分钟能将人送进火葬场的局面, 延后的命令与正在执行的命令撞在一起, 形成了绝妙的巧合。 望凝青抬头看了一眼时钟,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这时候让神子离开房间显然是不现实的,现在米舍里宫殿中与房间相连的走廊都变成高危区域了。 但是让神子留下?那她还怎么和尼尔森进行谈话?她真的受够过往轮回中气运之子施加给她的“苦衷”了。 “好吧。”望凝青发出了一声轻叹,无论是谁都不忍让她为难,“我知道, 我们大概是发生了一点意外。谁都不想这样的。” 尼尔森和以利亚顿时就很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意外?什么意外才会让教廷神子与瓦奥莱特公爵半夜相约在迪蒙大公女的闺房? 倒是尼尔森, 他在最开始的震惊过后就以惊人的自制力冷静了下来,他注意到蜜莉恩看了一眼时钟, 巧的是,他也对米舍里的规则产生了联想。 或许是因为意外, 神子才不得不进了蜜莉恩的房间吧。尼尔森看了一眼堪称凛然正直代名词的神子, 这般猜想到。 在场的所有人中,最戒备也最茫然的人非以利亚莫属,他一时竟不知道是那侍女要害他还是蜜莉恩.迪蒙的阴谋。 难道蜜莉恩觉得这样就能破开他的心理防线吗?还是说, 她打算借此机会让教廷的政治立场变得更加狭隘, 彻底将瓦奥莱特公爵拉到教廷的对立面呢? 三人明明同处一个空间, 却偏偏神思各异, 屋内的空气一时间凝滞到了让人难以呼吸的地步。 就在望凝青准备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时, 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清晰的敲门声。 “公女殿下。”房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带着一丝急切以及仓促, “花园好像出事了——公女殿下——!” 房间内, 包括安南在内的四人皆是面色微变,然而望凝青竖起食指,示意所有人噤声。 望凝青快步上前抓住安南和尼尔森的手臂,半带强迫性地将人推进了书房,同时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公女殿下!”见没有人回应,门外的敲门声突然加快,侍女的声音也变得尖锐凄厉了起来,“开门,开门,开门——公女殿下,您快开门——!” 瘆人的女声如潮水般透过门缝不断地涌入,若是仔细去听,便能发现那拍打声并不是来自同一处,密密麻麻的,竟好像是很多同步的声音合成了一声。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85节 仿佛有上百只婴儿般细嫩的小手在门板上拍打着;侍女的尖叫掺杂着毒蛇吐信时的低嘶;还有一丝嘈杂的、涌动的咕嘟声,听上去就像是…… 以利亚眼神发沉,一时间露出了极其难受的神色。那声音,听上去就好像鲜血淋漓的肉块在不停地蠕动、翻涌。 不应该啊,房间中布置了缄默结界,怎么还会听见来自外部的声音呢?以利亚抬头看向墙壁上的缄默结界,却发现魔纹已经尽数亮起,偏生缺失了闭环的一角。 不完整的魔法阵自然无法发挥它本身的效力。以利亚意识到,或许是绘制魔法阵的材料中含有某种蕴含邪性的矿物,在触碰时被他与生俱来的灵性给净化了。 太糟糕了。以利亚被声音干扰,眼前开始出现了扭曲的幻象,他的身体与精神状态都尚未恢复,恐怕难以抵御外神的污染。 就在以利亚勉力集中精神思考对策之时,蜜莉恩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半拖半拽地带着他朝着内间走去。 望凝青没有惊慌,为了保险起见,她起居室内的每一个房间都布置了完全独立的缄默结界,这个房间的结界废了,前往另一个房间躲藏即可。 因此,望凝青将安南和尼尔森推进书房后,自己也拽着以利亚朝着室内走去。“祂”可以感觉到一定距离内的血肉的气息,所以最好不要聚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下意识将安南和尼尔森推走,自己则带上了以利亚:一来是因为“祂”的目标可能是她和神子,安南和尼尔森跟他们分开会更加安全;二来则是借机解决以利亚和尼尔森碰面的“意外”,她必须想一个借口搪塞过去。 事实证明,多做几层保险还是管用的,以利亚和蜜莉恩踏入了内间,将房间门一锁,果然就听不见那影响神智的声音了。 “你坏了我的好事。”蜜莉恩阴沉着脸打开了暖房的储物箱,从中取出了两瓶深红色的药液,“你应该接受惩罚。” 以利亚尚未完全恢复,一双仿佛容纳了天堂之水的眼眸依旧闪烁着若隐若现的金光。 他反应有些迟钝,因此被蜜莉恩掀翻在地灌了一大口药液后才回过神,这才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蜜莉恩试图给神子灌更多的药液,却遭到了以利亚的拼死反抗。 以利亚一边试图吐出咽下的药水,一边仰仗着男女体格的差异进行反制,他握住了蜜莉恩的腰肢,摁住了她的肩膀,反过来将蜜莉恩摁倒在地上。 然而,大公女身上穿的并不是礼服而是丝绸质的吊带裙,只在外面批了一层薄纱外套。 因此以利亚猛然用力,布帛撕裂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清晰分明,泼洒出来的药液飞溅在以利亚单薄的衬衣上,显露出暧昧嫣红的痕迹。 女子骤然袒露出来的大片白皙病态的肌肤让以利亚呼吸一窒,蜜莉恩揪准了空隙夺过以利亚腰间的鞭子,反手就是一抽。 大概是因为她挣动得太过厉害,以至于让以利亚对指尖的触感感到了无所适从。他近乎隐忍妥协地松开了手,任由蜜莉恩游鱼似的钻出了他的压制。 “你还敢反抗!”蜜莉恩大怒,对着以利亚就是一鞭子。以利亚自然不会站着挨打,闪身躲避,那一鞭子顿时落在了摆满瓶瓶罐罐的桌上。 只听“哗啦”一声,各色的药液被鞭子抽翻,有些砸落在了地上,有些滚落在桌面上,满屋子都是甜腻醉人的清香。 以利亚捂着咽喉干咳了几声,发现已经无法吐出药液,顿时面色一沉:“你给我吃了什么?” “吃了什么?”衣衫破碎露出大半个肩头的公女殿下露出了恶意的笑容,她稠艳的紫眸眼波流转,看上去凉而温柔,“我这里除了毒药,还能有什么?” 疯子。看着蜜莉恩的笑容,以利亚的心一时间沉到了谷底,他就不应该对迪蒙家族的恶魔之子抱有奢望,这里都是一群毫无人性的疯子。 以利亚身为天生受圣光眷顾的教廷神子,本身也是受过抗毒训练的,而且因为有圣光加护,他能够自行中和大部分的剧毒。 但是蜜莉恩制造的毒素不同,以利亚深知这一点。医药与毒物本就息息相关,她能创造出神药“苦河”,自然也能拿出与“苦河”同等级的毒素。 “解药交出来。”大概是因为受到了声音的污染,以利亚感觉自己有些克制不住情绪的波动,“不要逼我动手。” 蜜莉恩又是一鞭子抽了过来,轻笑:“你们光明教廷的骑士真有意思,是不是在战场上都要先对敌人说一句‘失礼’了?” 以利亚感觉到了咽喉、口腔与腹部的炽热,这药物的效果比想象中的还要来势汹汹,他勉力用圣光将药性压制,准备先将解药拿到手再说。 然而,蜜莉恩突然敛去了笑容,她情绪的反转过速,以至于显得有些神经质:“你就给我在这里好好反省吧,神子。” 蜜莉恩抬起手,她的拇指上戴着一枚镶砌着红宝石的板指,她五指猛然一收,神子脖颈上的项圈就突然一亮,强劲的电流瞬间封锁了以利亚的行动。 是能够操控项圈的戒指!以利亚瞳孔放大,虽然瞬间袭来的剧痛夺走了他的声音,但他终于找到了轮回多次后足以破局的线索。 以利亚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一手虚虚地拢着咽喉。而蜜莉恩却是一鞭子抽到他的身上,面无表情的转身,朝着卧房里走去。 咔嗒一声,房间重新回复了死寂。 蜜莉恩走后,以利亚试图撑起身子站起,然而他一旦动作,脖颈上的项圈就会警告性的收缩、放出电流,令他失去行动能力。 尝试了数次之后,以利亚放弃了挣扎,只是倒在地上粗粗的喘息着,闭上眼睛,保留最后的体力。 以利亚意识到蜜莉恩.迪蒙不会杀他,否则之前也没必要费力地救他,所以他喝下的应该不是致死的毒药。 但如果不是毒药,蜜莉恩让他喝下这种药的目的是什么? 感受着从腹部一点点蔓延开来的烧灼与灼痛感,以利亚额角渗出了冷汗,咬牙忍住那种仿佛要将骨头烧化的痛苦。 第235章 【第24章】深庭恶之花 望凝青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换下了身上残破的衣物,好生梳理了一番,这才打开通往另一侧通往书房的门。 虽然不知道以利亚为什么会毫无反抗地出现在她的起居室里, 但是闻到翻车气息的望凝青果断开始了演戏。 望凝青给以利亚喂下的也不是毒药, 而是她研制出来的理智升华药剂, 可以起到稳定精神波长、提升侵蚀抗性的效果。 但是这种药剂有一个副作用,就是疼。望凝青的烟管里就填充着固态化的理智升华剂,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口下去是生不如死的程度。 以利亚和望凝青的耐痛性当然会比正常人高, 而一旦熬过了副作用的发作期, 精神力就能得到显著的提高。 存放在暖房中的药液是改良过后的版本,因为原版本的理智升华药剂并不适合给普通人使用,毕竟过度的疼痛也会磨损常人的意志。 而这个版本的理智升华药剂掺入了一些用以中和的药物,望凝青自己试过药,疼痛的确锐减了不少,转而变成了一种宛如火烧的灼热与干渴。 大公女对着药剂咂摸了几天,没咂摸明白。因为觉得药剂还有改良的空间,所以她也没有冒然地找人过来试药。 望凝青觉得, 凭借以利亚的意志,熬过副作用的发作期应该没有太大问题。现在,她需要思考如何跟尼尔森解释以利亚的事情。 “让你久等了。”望凝青回到房间后就失去了跟尼尔森扯皮的心情,所以换了一件较为简洁正式的长裙,“瓦奥莱特公爵。” 尼尔森原本正在书房中避难, 准备从安南的口中套出一些消息, 但他那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贵族话术, 在安南这里完全形同虚设。 安南完全拒绝沟通, 只是一脸阴沉地盯着房门。尼尔森也察觉到刚才在外头喊话的侍女的异样, 但是他依旧没能查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现在,看见望凝青从另一边的通道中走来,尼尔森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些心情微妙地发现未婚妻居然还换了一套衣服,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冷静理智的人不会耽于情爱,尼尔森相信蜜莉恩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尼尔森摘下了眼镜,用随身携带的巾帕擦拭镜片,笑容里的韵味也不知是苦涩还是无奈更多一点,“我有荣幸在您这里得到一个解释?” 缄默结界开启,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安南看见望凝青平安无事地从卧房内走出,便也自然而然地快步过去,抱住了她的腰肢。 望凝青揉了揉安南的脑袋,朝着书房桌椅的方向对尼尔森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当然,我会将迪蒙的故事告诉你的。” 没有柔软的桌布,没有最上等的香槟,虽然尼尔森对贵族的排场并不执着,但依旧觉得这么简陋的布置配不上自己的未婚妻。 “瓦奥莱特公爵,你也看见过、经历过,所以我长话短说。”望凝青取出了陈放在抽屉中的红茶,茶香氤氲,虽然不如酒水浪漫,但别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情。 “迪蒙家族供奉着祂,我的父亲便是以此得到了自己享有的一切,包括地位、权势、力量甚至是令人疯狂、令人迷醉的魔法。” 望凝青十指相交放于腰部,双腿自然地交叠:“父亲对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有极强的独占欲,他会渴望操控一切,而他对‘所有物’的认知,还包括自己的子嗣。” 虽然加奶加糖的红茶风靡了整个贵族圈,但尼尔森还是比较欣赏纯茶苦涩回甘的自然韵味。而且蜜莉恩泡茶的手艺极好,没有破坏半点茶叶的原味。 听见蜜莉恩的陈述,尼尔森也略微沉吟:“你是说,血缘魔法?” 传承古老的贵族都有属于自己的血缘魔法,这个烙有血缘印记的魔法经历过时光岁月的打磨后,就变成了支撑一个家族运转传承的基石以及底蕴。 血缘魔法的用处十分广泛,可以用来保护尚未成年的子嗣,也能通过血缘关系寻找遗落在外的孩子,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家族断代绝后以及血脉混淆的危机。 “没错。”望凝青微微颔首,神情依旧冷静,“在血缘魔法的操控之下,所有迪蒙的孩子都被家主操控在掌中。即便逃离了迪蒙公国,也会遭受血脉反噬的诅咒。” “迪蒙家的血缘魔法没有被用于保护,即便是嫁出去的女儿或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性命都被掌控在家主的手中。” 尼尔森手持茶杯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蜜莉恩的眼睛,意识到她说的都是实话,这让他的心中浮起了一丝霜雪般的薄怒。 仅仅只是聆听蜜莉恩的陈述,尼尔森便可以推断出亚巴顿大公心中敲打的算盘。显然,亚巴顿大公与奥比斯帝国并不是平等的交易关系,他想掌控帝国。 一旦尼尔森对蜜莉恩动了真情,就相当于把柄落在了迪蒙家族的手中,甚至他和蜜莉恩的孩子都会被囊括在血缘魔法的范畴之内。 “真是好大的胆子。”这已经是彻底违反人伦的禁忌了,一旦暴露,亚巴顿大公不仅会面临教廷的审判,各大列国都不会允许迪蒙家族的留存。 尼尔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他敛去了平日里惯有的浅笑,一手置于扶手,背靠椅背,同样显露出了位高权重者应有的尊贵与威严。 “蜜莉恩小姐,您应该知道,暴露出这个秘密,会对迪蒙公国造成什么影响吧?” “我知道。”望凝青看着他,揭去了温情脉脉的面具,这个未婚夫倒是比平时看着要顺眼了不少,“我一直都有与你保持距离,瓦奥莱特公爵。” “但是我想,您也明白‘祂’的存在一旦泄露,对世界会造成什么影响。而我对这个国家,实在没有多少怜悯眷恋之心。” 望凝青是真的这么想的,这个国家除了恶魔,就只剩下在恶魔的压制下变得行尸走肉的人民了。 “你想毁了迪蒙公国。”尼尔森惊异,他原以为蜜莉恩只想拉下亚巴顿大公,却没想到她竟然想要做到这种地步。 望凝青皱眉,尼尔森直白的言语让她感到了被冒犯的不悦:“我是在寻求合作,不是在寻求帮助。” 他们应该是对等的,没有尼尔森,望凝青依旧会推行自己的计划,谁来都不能阻止。 “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情,一来是因为你已经经历过祂为人类带来的灾厄,二来是因为如果有人配合,我能大幅度地缩短筹备的时间。” “我会给你足够的利益,足以让瓦奥莱特家族更上一层的利益。即便你已经不需要财富与权势,但知识呢?谁都不会嫌弃知识多。” “你知道,迪蒙家族的所有都是祂赐予的,即便夺到手中也没有多大的价值,甚至还会伴随着灾厄。”望凝青站起身,双手撑住桌面,微微倾身。 “与亚巴顿大公合作无异于与老虎商量食物如何瓜分,但如果你选择我,我可以给你迪蒙家族最有价值的宝物。”她压低的声音有种魔魅的喑哑。 最有价值的宝物,是什么呢?尼尔森仰头望她,即便被居高临下地压制在这个弱势的角度,他看上去依旧从容,无损贵族的风度。 “‘苦河’。”望凝青嘴唇一开一合,轻声念出了那个名字。果不其然,尼尔森浅翠色的眼瞳微微一深。 “你应该知道,迪蒙家族对外售出的药物都是稀释过后的。”望凝青低头,她黑蓝色的长发披散而下,如被雨水打湿的夜幕,“而药方,是我研制的。” 一直僵木地坐在一旁的安南,听见这话,却是缓缓抬起了头。 “除了能延缓心脉衰竭的‘苦河’,还有抑制大流行疾疫的‘渡鸦’、‘白鸽’以及——能够缓解魔法师逐渐步入疯狂的理智升华剂,‘星河’。” 前三样都是普通人挥斥着大把金币都买不到的救命稻草,而后者,哪怕标出天价,依旧会有魔法师倾家荡产地试图购入。 可以说,一旦瓦奥莱特家族拥有这些药物,不仅能解决帝国内的大部分疾疫隐患,甚至还能依靠理智升华药剂得到许多魔法师的投靠以及效忠。 蜜莉恩抛出的筹码太过沉重,不动摇是不可能的。但尼尔森在一时的震惊后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转移话题道:“神子又是怎么回事?” 尼尔森的确很心动,但话题的主控权不能完全掌握在蜜莉恩的手中,他需要重新评估蜜莉恩的底牌以及筹码,这才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 瓦奥莱特家族的确需要这些药物,但尼尔森需要思考瓦奥莱特家族是否能拿出与蜜莉恩等价的筹码。 如果双方的交易并不平等,那瓦奥莱特家族反而会变成别人的附庸。 看着尼尔森不为所惑,望凝青轻笑,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举起烟管轻吸了一口。 她知道选择尼尔森作为合作者不会有错,如果是三言两语的蛊惑就能轻易上钩的猎物,那不配与她谈“合作”,只配被“掌握”。 “凡事都要做两手准备。”望凝青笑了笑,她往常总是披着疲惫靡丽的外衣,哪怕是尼尔森都不曾见过她的笑容。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86节 “‘黯地蔷薇之战’后沦为俘虏的神子,我稍微伸出了援手,因为我需要西安娜.塞伦夫人手中残余的势力。当然,能把教廷拖下水就更好了。” 她的微笑如同在最寂寞幽深的黑夜里悄然绽放的花束,并不甜美,也不欢悦,仿佛一条沉默流淌的苦痛之河。 她分明在笑着,尼尔森却不知为何回想起她左眼淌血,背负着要将脊骨压碎的痛苦的模样。 “神子是我的筹码。”望凝青敛去了笑容,垂了垂眼眸,“总要有人做出牺牲。” 所以,你就不要介意他大半夜出现在我的房间了。反正是个工具人。 望凝青心中面无表情,如是想到。 第236章 【第25章】深庭恶之花 以利亚感觉自己的意识沉浸在一片深蓝色的海洋里, 明明并不是人类可以适应的生活环境,以利亚却仿佛忘记了这件事情。 他在海中呼吸,在海中沉溺, 冰凉的海水渗透了他的皮肤与骨骼, 穿过肌肉与血管的纹理,映入眼帘除了深邃, 还有仿佛辞别此世的宁静。 他朝着深海陷落,灵魂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以利亚突然回想起了一些往事,在成为神子的那一天, 他接受了教皇的赐福, 脱下了光明骑士的盔甲, 在教廷圣地“明空之境”中受洗。 雨水滴落在他身上,也是这样冰凉清爽的触感,人世间的浮尘与铅埃仿佛都随着雨水溶解, 消散在了水里。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以利亚不知道为何, 想起了这句孤独而又悲伤的诗句。 “以利亚, 人的一生都在探究一个又一个无解的难题——我是谁?我来自何处?我将要前往哪里?” “你必须好好思考, 用一辈子去思考。你到底要成为神,还是做一个人呢?” 抚养他长大的约翰神父面容慈祥, 眼神悲悯。他脸上的每一处褶皱都是柔和的,写满了风霜,也写满了世上所有的苦难都难以磨折的温情。 神之子, 神的孩子。教廷这么称呼他, 赞颂他是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但以利亚知道, 他也不过是从羊水与血肉中孕育出来的人。 “成为神什么的, 太过傲慢了。”当他坠入无穷无尽的黑夜中,以利亚终于恍然明悟,为何一生虔诚的约翰神父听到他被选任神子,却露出了那样悲哀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身处黑夜,他才真真正正地看清了自己。他从来都不是神,不过是一个同样被命运玩弄的人。 以利亚听见了一声空灵的鲸鸣,深海处游出了一只庞然大物,那是一只浑身淌血、伤痕累累的蓝鲸。 蓝鲸用吻部顶住了不断下沉的以利亚,逆着冰冷的海水不断上浮,如一个不断向上攀登的光点,朝着希望与光明之处。 以利亚睁开了眼睛,突然从床上坐起,他有些恍惚地看着简陋的天花板,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破水而出的蓝鲸。 “您、您醒了?”哽咽怯懦的泣声从一边传来,唤回了以利亚游离的思绪。 他转头,便看见了失踪了好几天的侍女艾薇,柔弱的少女手上缠着绷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以利亚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开口说话。他不知道艾薇为什么没死,看上去又好像已经恢复了理智。这个普通的女孩与这座阴森古怪的城堡格格不入到了极致。 “对不起,之前的事,真的很对不起……”艾薇哭得很伤心,她的眼泪一滴滴地垂落,落在以利亚暴露在被褥外的手臂。 以利亚感到了轻微的刺痛,垂眸,看见自己的手臂上有一道红肿的鞭痕。那是蜜莉恩.迪蒙留下的伤口。 “虽然母亲跟我说过城堡很危险,但我真的没想到……我有遵守规则,但是那天、那天……”艾薇打了个嗝,胡乱地抬手抹了抹眼泪,“对不起……” “您、您伤得好重,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艾薇不停地重复着道歉,见以利亚盯着手臂上的伤口,顿时忍泪站起身,朝着他的手臂伸出手去,“我、我给您包扎一下伤口吧。公女殿下让人把您送回来后,您已经昏迷了一整天了……” 艾薇伸出去的手被人突兀地抓住,她愣了一下,傻乎乎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半垂眼帘、显得无比俊秀的神子。 以利亚捏着艾薇的手腕,让她沾满泪水的手指远离自己的伤口。 明明以利亚没有露出半分厌恶或者不耐的神色,但艾薇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悸。她宛如被针刺了一般,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你弄痛我了。”以利亚语气平和,甚至还有几分错觉似的温柔。 他抬头,看见了艾薇愣怔而又惊惧的神色,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角,露出没有温度的笑容。 “你弄痛我了。”他重复,再一次。 ——神的孩子,重新拥有了血肉之躯。 …… 望凝青送走尼尔森后,不得不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不给出成果,看来是不行了。”望凝青翻看着下属递上来的报告,斯蒂恩.迪蒙那个处处跟她作对的家伙已经决定在下一次血杯宴上控告她的毫不作为。 也对,神子落到她手里这么多天了,没死没伤还活蹦乱跳的,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亚巴顿大公可没有太多的耐心,以望凝青对亚巴顿大公的了解,他最多只能等待三个月,如果三个月还没有成果,神子恐怕就要落到斯蒂恩手中了。 望凝青翻找出二次改良过后的理智升华药剂,准备用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再次进行第三次改良,至少要推出副作用不那么强烈的药剂。 如果到时候亚巴顿大公发问了,她就说抓神子去试药了。她的药物算得上迪蒙家族的经济命脉,就算是斯蒂恩也不能置喙什么。 但只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的,她必须尽快推行计划,不能因为气运之子而毁了她多年来的布局。 望凝青决定去见西安娜.塞伦。 心中想着事的望凝青刚刚走出米舍里宫殿,就和西装革履、满脸斯文败类相的斯蒂恩撞了个正着。 “真是悠闲啊。”斯蒂恩扶了扶单边的金丝眼镜,同样喜欢维持贵族做派,蜜莉恩看上去就像传承久远的世家贵族,斯蒂恩看上去却像是披着华丽皮囊的恶鬼。 “不知道你的研究研究出什么结果了呢?蜜莉恩。”斯蒂恩轻浮地笑着,语气说不出来的阴阳怪气,“我们可都十分期待你的成果。” “不牢你费心,兄长。”望凝青收起折扇轻轻抵住嘴唇,温言软语地道,“比起自己无能还长了第三只手的小偷,至少我能拿出成果。” 一听这话,斯蒂恩的眼神便不自觉地发沉。蜜莉恩说的“小偷”是斯蒂恩的同胞妹妹,曾经排行第三,因为偷盗蜜莉恩的研究成果最终不慎被毒死的罗斯玛丽。 虽然当年的事情,蜜莉恩的解释是罗斯玛丽图谋不轨,偷盗了她的药物却不知道妥善保存,最终导致毒素泄露,剧烈的毒素甚至将她的尸骨也一并腐蚀。 调查出来的结果也表明是罗斯玛丽擅自盗取了药物,但斯蒂恩却认定这其中一定掺杂了蜜莉恩的算计。她在报复,报复玛丽夺走了她的一只眼睛。 多么恶毒的女人,不过是将一只眼睛献祭给了神,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她却害死了罗斯玛丽,甚至将她的尸骨溶解在花园里,令他不能为玛丽收尸。 “你最好是真的有在做,毕竟,我打听到的消息可不太妙呢。”斯蒂恩冷笑,“不要告诉我你爱上了神的羊羔,蜜莉恩。” “总是将女人与爱情挂钩就是你最无可救药的狭隘之处,斯蒂恩。”蜜莉恩也不再假惺惺地喊他“兄长”,只是以折扇敲击手心,漫不经心地道。 “痛苦只能令人臣服,但快乐却能腐蚀人的意志。在黯淡无光的黑夜里,给予他一丝明媚的、灿烂的光芒,你说,他会不会像扑火的飞蛾般不顾一切呢?” “虽然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实在不耐烦演戏呢。”蜜莉恩状似苦恼地道,“那种纯洁、无辜、温柔而又可爱的孩子,坏掉的时候,一定会令人感到痛心吧?” “神子与我们不一样,他是多么悲悯而又善良的人啊。当一切都无可挽回时,你说他会不会在绝望中生出一丝的怨怼,质问神,为何要将美好打碎呢?” 蜜莉恩的言语温柔委婉,却让人不禁脊背生寒。斯蒂恩敛去了浮薄的笑容,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怪物。 “我呢,打算带那样的神子去见见西安娜夫人呢。”蜜莉恩掩唇轻笑,“你知道的,我几次三番地拜访她,她却总是不跟我说话。我讨厌不讲礼貌的人呢。” “……”斯蒂恩看着蜜莉恩不带半分笑意的紫眸,却是随着她的描述联想到了西安娜遇见神子的场面。 不管是让西安娜看见信仰破碎的神子,还是让神子看见疯疯癫癫的银月骑士,对于教廷的神职人员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刑罚了吧? “你真是个魔鬼。”斯蒂恩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地说着,终究还是失去了蜜莉恩继续交谈的兴致,“你不可能永远傲慢地操控一切,蜜莉恩。” “这算诅咒吗?”蜜莉恩提裙行了一礼,紫眸忽闪,长睫似蝴蝶般轻盈且游离不定,“倒是你,应该再加把劲。只会杀人,可算不得什么东西。” “那也总比你好,至少我不会对‘家人’出手,怎么?害死了罗斯玛丽,你又想对西安娜.塞伦下手了吗?”斯蒂恩呛声道。 “怎么会呢?”蜜莉恩冷着脸,看着斯蒂恩的背影,“父亲也没有将她当做‘家人’看待吧,那不过是他战胜教廷的一个徽章罢了。” “而我,只是想给她一生的故事写下一个还算完满的句号而已。” 第237章 【第26章】深庭恶之花 想要带神子去见西安娜.塞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面见亚巴顿大公的夫人往往需要提前递交面见申请,除非是夫人亲生的孩子。 亚巴顿大公的疑心病很重,西安娜.塞伦自从生下安南后又疯疯癫癫, 因此面见西安娜的申请都会交由亚巴顿大公过目。 望凝青想要见西安娜,安南是个不错的借口。但如果要带上神子, 就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而现在, 斯蒂恩给望凝青递了一节不错的台阶,打着击溃神子心防的借口,就可以在亚巴顿大公那里得到准许。 “安南,想见见西安娜夫人吗?”虽然望凝青知道安南没有情绪起伏, 但西安娜说到底都是安南的生母, 因此望凝青询问他的意向。 “……”安南微微抬头,依旧是平静乖巧的小脸,婴儿肥的脸蛋上镶砌着一双过于清澈干净的眼眸,“姐姐觉得我该去吗?” “你想去就去, 不想去就不去。”望凝青想了想, 又说道, “如果没有想法也没有主意, 那维持现状就可以。” “嗯。”安南应了一声,却又很快说道,“但是姐姐询问这个问题, 说明还是希望我去的吧?” 望凝青并没有反驳, 她的确希望安南一同前去,倒不是出于利用,而是因为…… “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和西安娜夫人见面了。”望凝青抚摸安南的发顶, 看着男孩抬头, 露出那双遗传自西安娜的冷灰色的眼睛。 “我可以教导你、帮助你、看顾你。但是‘母亲’这个存在, 并不是谁都可以替代的。” 望凝青隐约有种预感,或许西安娜能给安南她所给不了的东西。 “我只要有姐姐就好。”安南捧住了望凝青想要收回的手,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没有母亲,也无所谓。姐姐也没有母亲,大家都没有母亲……” ——但迪蒙城堡中的恶魔之子,最终还是挣扎着长大了。 望凝青垂眼看着安南,她知道迪蒙家族的孩子不能以常理而论,这个被外神污染、濒临毁灭的世界也容不下这么温存的情感。 “去把神子带过来。”望凝青下令道,“把铁链拴上,别让还没驯服的狗吓到人。” 卡洛琳附身行礼,领命而去,周围的侍女纷纷低下头以示恭敬,不敢多言其他。 很快的,脖颈系着铁链的神子被卡洛琳牵着,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公女的大殿,身上依旧穿着轻薄暧昧的男宠的服装。 但或许是气质使然,即便是这样绣着蕾丝花边与暗纹、修身到能明显能看出腹部肌肉的衬衫,以利亚依旧穿出了一种秀挺俊雅的味道。 璀璨的金发让人联想到圣书中的天使,那双随着光照便会在蓝绿两色间过度的眼眸仿佛盈着水面的波光。 即便脖子上系着羞辱意味的项圈以及锁链,以利亚的姿态也庄重肃穆,看上去仿佛伫立在神庭中、正对着神像祈祷。 要是被其他恶魔之子看到,以利亚大概不会有好的下场。望凝青瞥了一眼,不带情绪波动地道:“准备一下,今天我们去格瑞德宫殿。” 格瑞德宫殿?以利亚心中微微一沉,除了血杯宴以外,他这一世还未到过格瑞德宫殿。 以利亚注意到,盛装打扮站在厅中的除了蜜莉恩以外,还有身穿贵族礼服、一脸淡漠的安南.迪蒙。 安南.迪蒙的腰侧配着两柄弯刀,外置了镶砌着红宝石的白银剑鞘,淡去了武器的锋利,平添了几分贵族的奢靡感。 小小的男孩衣着笔挺、姿态肃穆地站在大公女的身旁,宛如守护公女的骑士,一旦发现有人意图不轨,腰间那似是装饰的刀刃就会毫不留情地出鞘。 为何要前往格瑞德宫殿?莫非是想将他交给亚巴顿大公?以利亚暗中揣测,却依旧配合着侍女换上了较为正式的服装。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87节 因为戴着项圈所以没有打领带,以利亚看着解开了几颗的扣子,忍不住皱眉,抬手想要将它们系上。 但他的手才刚抬起放在衣领上,就突然觉得脖颈一紧,身体不自觉地倾向一方。他下意识地稳住重心,抬头,却发现蜜莉恩的脸在眼前放大。 “似乎听话了不少。”蜜莉恩紧拽锁链,让以利亚不得不倾身向着她,“看来之前的教训还是有点成效的。” 以利亚将视线定在蜜莉恩的左眼,今天的她在左眼上点缀了一朵艳丽的矢车菊,这种花的颜色稠艳,与她原本的眼睛颜色十分相近了。 以利亚不知道蜜莉恩又打算玩什么什么花样,但是他并不打算配合。迪蒙家族的恶魔之子都有这样恶劣的性子,越是反抗,他们反而会越感兴趣了。 果不其然,看着以利亚一脸冷漠、不为美色所惑的模样,蜜莉恩很快失去了兴致,只是牵着链子,对安南道:“走吧,别让西安娜夫人久等了。” 以利亚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说给他听的,但他的动作的确因为这句话而突兀地停顿了一下。 在其他人看来,这是神子对自己即将以这副屈辱的姿态去见曾经的同僚而感到耻辱,但以利亚想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西安娜.塞伦居住在格瑞德宫殿的西部,那里是格瑞德宫最为荒凉的偏殿,而西安娜.塞伦已经很久没有外出走动了。 过去的上百次轮回中,以利亚能够自由行动的时间其实很少,他在非常仓促的情况下探索过西安娜.塞伦的寝殿。 他收集到的消息十分零碎,找到西安娜时也只剩下一具躺在棺材中的尸骨,但通过那些只言片语的信息,他了解到西安娜其实并不是完全的疯癫。 偶尔,她会有非常短暂的清醒,让她不再受困于琐碎的絮语与无穷无尽的噩梦。每到这时候,她都会尽可能地留下关于迪蒙家族的线索与秘密。 但是,西安娜为了不让自己留下的线索被人发现,线索往往也藏得十分隐秘。仓促之下,以利亚没能找到西安娜留下的笔记。 这次会有机会吗?以利亚心想,见到活着的西安娜,同时从她手中挖掘出迪蒙家族最深的秘密。 以利亚低垂着头颅,苍青色的眼眸好似下起了细雨。 格瑞德宫殿是亚巴顿大公及其夫人所在的居所,哪怕亚巴顿大公已经许久不曾踏入偏殿,下人们依旧不敢让亚巴顿大公的宫殿出现被烟尘遮蔽的瑕点。 虽然打扫得还算干净,但偏殿冷冷清清,没有半点人气。殿中的摆设在血月的笼罩下更添三分阴森诡谲,长久居住恐怕会导致心情低郁。 以利亚看见蜜莉恩在一处房间门前站定,轻叩门扉,语调明丽:“西安娜夫人,我是蜜莉恩。” 门内没有反应,按理来说,亚巴顿大公批复了面见申请,就应该会有下人过来提醒。然而蜜莉恩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只是静等片刻后,再次敲响了门扉。 “吱呀”,门开了。两名低垂着头颅的侍女打开了房门,恭敬地行了一礼。 然而,当两名侍女抬头的瞬间,以利亚瞳孔克制不住地放大了一瞬。因为这两名仕女的嘴巴,居然被人用丝线给严密的缝上了。 “西安娜夫人还在睡吗?”蜜莉恩对此并不感到惊异,反而习以为常地询问着。 侍女摇了摇头,手上比划着手语,蜜莉恩看完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以利亚一眼:“啊。” 以利亚一开始还不明白蜜莉恩为何发出了这一声无意义的气音,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会客厅中,衣装整洁、甚至还画着浅浅淡妆的西安娜夫人端庄正坐。银白的发色,冷灰色眼眸,她的眼神少见的清明,尚能窥见昔日的风华。 “西安娜夫人。”蜜莉恩站在会客厅的门口,静静地观望着她,见西安娜抬头望来,她一手收紧了拴着神子的锁链,微笑,“您看起来精神不错。” 西安娜也安静地回望着她,目光没有扫向神子,也没有看向自己的孩子,她只是看着蜜莉恩,只是看着她。 然后,以利亚看见蜜莉恩勾了勾唇角,与先前见过的所有冰冷、讥嘲、恶意、愤怒的笑容不同,她紫眸如水,罕见的有种温柔的味道。 “您愿意和我谈谈了吗?”蜜莉恩松开了紧拽铁链的手,从容迈步朝着西安娜走去,“我一直都想和您谈谈。” 西安娜看向以利亚,她已经不再年轻了,眼尾有了严苛的皱纹,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显得优雅而又漂亮。 西安娜手中看似拿来装样子的茶杯沾了沾唇,以利亚看见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好。” 西安娜的声音细不可闻,如果不是以利亚感知敏锐,他几乎听不到。 “带他们去其他房间。”西安娜拿起一个铃铛,轻轻摇晃了一下。很快,那两名侍女再次打开了门,恭恭敬敬地为安南和以利亚引路。 安南倒是毫无留恋,似乎早就习惯了母亲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模样。以利亚也在侍女的看顾下转身,但他踏出房门的瞬间,不由得回头朝着会客厅望去。 逐渐闭合的门扉,以利亚看见蜜莉恩竟也回头望来,远远地朝他投来一望。 第238章 【第27章】深庭恶之花 “您应该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清冷的会客厅内, 女子谦逊温柔的声音在房间中空洞地回荡。 西安娜沉默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双与安南相似的银灰色眼眸沉淀着飞灰般的浑浊。 明艳美丽的少女嫣然浅笑,那笑容不同以往, 真挚、纯粹并且有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蜜莉恩的温柔只会赠予濒死之人。 西安娜僵直地坐在原位不动,蜜莉恩也不以为意。她站起身绕过茶桌,来到西安娜身后, 自后方轻轻拥住了西安娜。 “西安娜夫人,您也知道,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蜜莉恩温言软语, 面上甚至有一丝隐秘惆怅的伤感。 “我能为神子遮掩一个月、两个月,但是又能拖多久呢?父亲迟早会发现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 我们连最后的底牌都没有了。” 蜜莉恩以指为梳, 轻轻梳理着西安娜的银发, 因为是这样的发色, 些许枯槁发灰的白发掺杂期间也变得不显眼了。 “真是令人难过啊。”蜜莉恩不带多少情绪地叹息着,“明明您才是我选定的‘西门彼得’,谁知道最终,您却要成了‘犹大’。” 背叛救主的罪人之名自大公女的口中说出, 西安娜放在扶手上的手不由得收紧。一点,一点, 直到指节泛白,青筋毕露。 但她依旧强忍着,没有开口说话。会客厅内一时间陷入了尴尬且令人窒息的沉默。 “说点什么吧。”蜜莉恩开口, 她又绕回了西安娜的正面, 一只手撑在了桌子上, “你不可能永远保持缄默, 就像有些问题不解决, 它就一直都在。” “……”西安娜张了张嘴,第一个音竟没有顺利发出来,她已经太久没有与人说话了,声带几乎已经废弃退化,“我从未背弃过我的主。” 她想辩驳的只有这个。 然而,听了她的话,蜜莉恩却只是笑:“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如果这会让您觉得好受一些,我当然愿意配合。” “毕竟如果没有您,我也无法集齐十二具圣徒的尸骸。我是感激您的,全人类都应该感激您,为了人类的存续,您甘愿背负起堕入地狱的罪孽。” 蜜莉恩伸手摸向了腰带,从腰带的夹层中取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里面装着深蓝色的液体,泛着星星点点银白色的光芒。 看到这个小琉璃瓶,西安娜的手指再次蜷曲了一下。蜜莉恩将琉璃瓶放在了桌上,轻轻推到西安娜的面前。 “不会太过痛苦的。”蜜莉恩眼中有着真实而又诚挚的柔软,“他们走得都很安详,去了没有痛苦的天国,直到最后,他们也都是笑着的。” 这到底是怎样的恶魔呢?西安娜的神智仍旧有些混沌,但她还是在片刻的沉默后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小小的琉璃瓶。 看着她的举动,蜜莉恩的笑容淡去了些许,眼神却越发柔和了起来:“您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尊敬您。” “毕竟您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切落了我的头发、有资格向我换取一个愿望的人。” “告诉我您的愿望吧,西安娜。” …… 侍女引导随同大公女一起前来的神子与安南前往休息室,然而安南却拒绝了。 “我在这里等姐姐。”离开米舍里的安全范畴,安南并不放心将姐姐的安全交给其他人,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对此,以利亚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想要探索这座偏殿,如果安南跟在身边,会对他的行动产生很大的限制。 安南跟随侍女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出乎以利亚的意料,这间休息室竟是书房。 以利亚先是感到怪异,但很快又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很显然,宫殿的主人常年神志不清,在没有客人也没有其余娱乐的心思之下,偏殿内的大部分房间应该都处于荒废且无人打扫的状态。 换句话说,这间书房,是除了西安娜夫人的起居室外,她平时停留得最久的地方。 以利亚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觉得咽喉有些发烫,在侍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之后,以利亚便开始侦查起整个房间的布置以及摆设。 书房的占地面积不大,书本却堆砌得很杂,以利亚匆匆扫了一眼书架,映入眼帘的只有《坎迪斯帝国史》、《月蚀纪年的故事》、《灾厄降临前》等常见书籍。 书房内有沙发和茶桌,被女仆收拾得很干净,眼睛一扫便能一览无余。但以利亚注意到,花瓶中的插花是新鲜的。 大部分时候,女仆不会频繁地打扫房间,只会三至五天清理一次灰尘,但一般不会增添插花之类的摆设。 这意味着,西安娜夫人应该在近期来过这里——是因为主人要来,所以女仆才装饰上用来调节氛围的鲜花,就像在会客厅内摆放果盘一样。 如果一个教徒想要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下向后来者传递至关重要的情报,她会将信息藏在哪里呢? 这个地方不一定是隐蔽的,但一定是除了同为教徒的神职人员之外无人可以找到的。 以利亚在书桌前坐下,这个位置是主人常座的地方,用来垫放书本画纸的垫板上布满了小刀的划痕,一边还摆放着用于封蜡长柄杓与煤油灯。 除了教徒以外无人可以找到的线索。以利亚抬手,掌中泛起了柔和的金光。除了圣光,别无他想。 果不其然,在圣光的照耀下,布满划痕的垫板出现了一个属于教廷的圣痕标记。圣痕上的圣光十分充沛,明显是近期有人补充过的。 以利亚熄灭了圣光,垫板再次变回了残破的模样,因为西安娜夫人患有精神疾病,所以不会有人怀疑她胡乱刻画的符号有什么其他的意向。 以利亚点亮食指上的一点圣光,顺着笔画描摹了一遍垫板上的圣痕。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圣痕中那不属于以利亚的圣光迸发而出,化作一个细小的光标,飘飘忽忽地飞向了书架。 以利亚站起身顺着光标而去,看着那个细小的光点落在了一本不起眼的书上。 不是帝国的历史,也不是教廷的圣书,而是一本贵族用来打发时间、平平无奇的小说。 以利亚从书架上抽出了这本书,随手翻阅了几页,发现内容并没有隐含什么暗语,依旧是一本无聊的杂谈小说。 但是,真的如此吗? 以利亚抬手将手掌覆盖上神圣力,从上往下地抹过了小说的书页。几乎是立刻的,书籍内的文字仿佛活过来一样,不停地跳跃着,重新排列成了新的文字。 [吾从未背弃过吾主。]封面没有标题,只有这样一句句子。 这句话的下方有一个银月与玫瑰的徽记,以利亚记得这是西安娜.塞伦的私人印章。 以利亚翻开了书籍,开始浏览里面的内容。 [我名为西安娜.塞伦,受封教廷二级位阶的圣骑士,封号银月。后来者,不知你翻阅此书时我是否还存活于世,但有一些真相,我希望你传达给教廷。] [吾从未背弃过吾主。无论迪蒙家族如何玷污我的声名,无论真相埋葬了多少死者,以此道圣光为证,吾心永远与吾主同在。] 这段陈述自白的语句十分古旧,纸张已经有些泛黄,看得出岁月的痕迹。显然是以前的西安娜写下的。 从清晰的字迹以及简练的描述中便可以看出,最开始书写这些文字的西安娜.塞伦还并未疯魔,她坐在书房里冷静地讲述自己过往的遭遇。 其中,西安娜提到了让以利亚感到十分熟悉的“莫奈河战役”,这场战役发生在十年前,曾经葬送了教廷最顶尖的战力之一,“白刃”圣骑士军团。 [……莫奈河的那场战役之中,我所率领的圣骑士军团遭到了迪蒙家族设下的伏击,为了保护村庄里的百姓,部下死伤惨重……]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88节 [我拼死逃脱了出来,意图将最后的情报送回教廷。迪蒙家族出现了一位新的怪物——能够御使毒素,如同行走的天灾一般残忍可怖的恶魔之子。] [迪蒙家族的大公女,蜜莉恩.迪蒙。] [……她将毒素融合与自己的血液中,通过血魔法催生出血香,以此御使天灾般可怖的毒素。她只是出现在战场上,就如同死神般对人产生了极强的压迫。] [与以往我们遭遇并且交手过的恶魔之子不同,蜜莉恩.迪蒙并不残暴嗜血,她拥有刻骨的冷静以及宛如先知般智慧的眼睛。] [她在军事调度以及排兵布阵方面甚至比浸淫战场二十多年的詹姆斯将军更为老练,仅仅只是坐镇后方指挥,就将我们彻底逼入了绝境。] [那是噩梦般的一场战役,分明没有看见敌人,但敌人却似乎无处不在。] 写到这里,西安娜的笔记有些潦草,似乎回忆那样的过往,就像让她将血肉模糊的伤口再次撕开,每一笔每一划,伤痛都无处不在。 [……支援我们的援军被敌人引走,吃下的食物被毒素污染,丛林中摘下的果实甚至是流淌的活水都可能被敌人动过手脚,我们只能依靠玛纳支撑……] [但是,这远远无法打消我们的焦虑以及恐惧。几乎每一天,我们都会面临减员,任何不起眼的地方都可能有陷阱,任何看似安全的阵地都会出现突袭。] [我意识到敌人在与我们打消耗战,但我们根本无法计算敌人行进的轨迹。他们如同一支鬼魅缄默的幽灵军,无处不在,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我们。] [我军坚持了二十天,内部开始出现精神崩溃的人员。他们怀疑敌人就在身边,无法安心睡眠;他们无法正常进食,胃部会不自觉地痉挛与呕吐。] [詹姆斯将军意识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将队伍拉至了莱利斯平原,打算与敌人决一死战。比起衰竭与内讧而亡,我们甘愿死于战场。] [然而,当蜜莉恩.迪蒙在詹姆斯将军的叫阵下从侍从的包围圈中走出来时,我们都感到了一阵巨大的荒谬。] [……那躲在暗处、令我们陷入绝望境地的敌人,居然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看到这里,以利亚似乎被西安娜的震撼与挫败所感染,心音紊乱了一瞬。 以利亚知道这场决战的最终结果,“白刃”圣骑士军团没能夺回属于自己的荣光,反而尽数埋葬在莱利斯平原之上。 [……我们败了,大败。当詹姆斯将军的断剑落入尘土,我看见了与我们交手过多次的斯蒂恩.迪蒙扭曲的神情。] [显然,“白刃”的全军覆没,竟只是一个年仅八岁的恶魔之子第一次见血的试炼罢了。] 西安娜的回忆有些零碎,不知她写下这些文字时是不是畏惧被他人看到,因此有些紧张。 [我本也是要战斗致死的,但在失血过多昏迷过后,我并没有被敌人斩下头颅。等我醒来,我成为了蜜莉恩.迪蒙的战利品,成了她的第一个俘虏。] 居然……是这样?!以利亚瞳孔收缩,他知道西安娜.塞伦重伤后落入迪蒙之手,之后教廷试图索要回自己的圣骑士,却被亚巴顿大公以卑劣的手段进行了干预。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当初西安娜.塞伦会成为俘虏的原因竟是因为战败于蜜莉恩.迪蒙! 如果是这样,那西安娜.塞伦与蜜莉恩.迪蒙分明早有牵扯,西安娜又是为何会成为亚巴顿大公的夫人的呢? [成为俘虏后的待遇并不难捱,因为蜜莉恩并没有虐待俘虏的癖好。这点,她与其他恶魔之子不同,但我并不会天真地觉得她就是善良美好的。] [蜜莉恩.迪蒙是恶魔之子,根据教廷的情报,迪蒙家族的成员都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虽然表现的方式不同,但蜜莉恩也一样。] [无论她看上去再如何与众不同,她依旧是个迪蒙。我必须时刻谨记这一点,才不会被蒙蔽了视角。] [这很困难,因为蜜莉恩.迪蒙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魔性魅力,对男女都有效。当你对上那双眼睛时,你甚至会产生她是这世上最理智贤明的存在。] [但是圣贤不会在屠杀了这么多人后还毫无愧疚,我试图寻求一条生路,我必须将蜜莉恩.迪蒙的情报告知教廷。] [我无法言说我心中的惊惧以及惶恐,蜜莉恩.迪蒙如果要作恶,她甚至会比迪蒙家族的第一继承人斯蒂恩,不,甚至比亚巴顿大公还要可怕。] 这一段的记录并不流畅,断断续续的,可以看出是西安娜在不同的时期留下的对自我的箴言。 以利亚沉默地翻开下一页,他其实也跟西安娜有着同样的看法。蜜莉恩.迪蒙偶尔会给人以清正贤明的观感。 明明是恶魔之子,你却会感觉她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承载着更多的不幸以及苦难。 [……直到有一天,蜜莉恩.迪蒙给了我一柄剑,问我有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她说这句话时的语调很温柔,温柔得令人脊背发寒。] [她手中同样握着一柄突刺剑,虽然早已对蜜莉恩这个怪物的能力有了直观的了解,但在她提出自己的‘规则’时,我依旧感到了难以置信。] [——如果能割断她的一缕发或者一片衣角,我将能从蜜莉恩.迪蒙的手中换取一个愿望。] 看到这,以利亚微微一顿。他突然想起来,哑夫在与他交流情报时也的确提过蜜莉恩的这个“怪癖”,但他记得这个愿望并不包括—— [就像在战场上为“怪物”的指挥才能感到绝望一样,我持剑十多年,也第一次对“天才”这个词有了具体的联想。] [我拼尽全力,这才割断了蜜莉恩的一缕头发。我看见她笑了起来,像个欢欣的孩子。她说,她愿意为我完成一个愿望。] 写到这里,西安娜似乎非常突兀地停顿了一下。纸张上有几滴明显的墨迹,似乎是笔尖久久悬停未能落下而造成的晕染。 以利亚心中生出了不详的预感,他翻过这一页,继续往下看。 [——除了“让我活着”以外的,任何一个愿望。]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蜜莉恩压抑在最深处也最阴暗的疯狂,西安娜接下来的文字都显得十分混乱。 [蜜莉恩.迪蒙想要杀我,她说,我是她选定的西门彼得,是她的沙利叶。] [她说我是她选定的十二门徒的首位,是她定下的属于一月的告死天使。] [她说,她会在不触犯神庭誓约的情况下,让我心甘情愿地选择死亡。] 第239章 【第28章】深庭恶之花 看着最后这行混乱的字迹, 以利亚难以自控地感到了齿冷。 那埋藏在粉饰太平之下的巨大的阴影以及不安,哪怕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也足够令人惊惧了。 以利亚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然而, 从这一段往下开始, 西安娜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异常, 她的文字记载也变得支离破碎, 有些甚至出现了语序混乱。 [城堡内隐藏着一个幽灵,不, 或者说, 外神。祂的神名为▇……▇, 该死的,我无法写出他的神名。] [我确定城堡内部存在着至少四级以上的精神干扰波动, 我的意识受到了▇▇的干扰与影响,我必须将情报传递出去……] [这是人类最大的灾厄……污染会像鼠疫一样蔓延,一旦发生异变,疯狂将是不可逆的,人类的文明与信仰都将在苦难下俯首。吾主,这不是真的……] [目前已知, 祂喜爱鲜血以及笑容, 通过声音与噩梦作为媒介传播精神污染, 时常会扮作城堡内的人类在一定的范围内游荡……] [应对的方式是大脑▇, 是封是……是睡眠……不,不要听我的。听我的。] [被祂附身的人,脸上会无法自控地出现可怖的笑容, 嘴角拉起直至耳根, 即便开裂流血也……小.丑.很.可.爱。像马戏团的小丑。] [后来者, 你或许已经意识到了异样,情报的对错必须由你自己进行判断。我已经无法为你提供帮助。] [捂住你的耳朵,保持缄默的美德。▇大声欢笑,放纵自我。] 从大量涂黑以及划掉的文字中便可以看出,西安娜这些年来一直都在与精神干扰搏斗,她的理智摇摇欲坠,被无形的手不停地撕扯。 但在大量混乱异常的语句中,以利亚依旧拼凑出了属于蜜莉恩.迪蒙的情报。大概是因为没有提及“祂”的缘故,这段记载还算清楚。 [借助亚巴顿大公的力量,我逃离了蜜莉恩.迪蒙的掌控……难以置信,我居然被一个孩子逼到这种程度。] [但我宁愿面对亚巴顿大公,也不愿面对蜜莉恩.迪蒙。亚巴顿大公是人类所能呈现的恶的极致,但蜜莉恩却像是伪装成人的、别的什么东西。] [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世上的一切都可以被牺牲。如果说人类的世界是外神的乐园,那蜜莉恩就像是与其对抗的,另一位持棋的神。]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保留多少理智,或许对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疯狂反而是一种解脱。] 在西安娜.塞伦沦为蜜莉恩.迪蒙的俘虏之后,蜜莉恩用了一年的时间瓦解西安娜的心防,但在一次坦诚的交谈后,西安娜对蜜莉恩萌生出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她选择投靠亚巴顿大公——这点倒是让以利亚感到意外,他一直以为,西安娜.塞伦是被亚巴顿大公强迫的。 蜜莉恩到底和西安娜说了什么?才让她感到如此恐惧呢? 以利亚很快找到了答案。 [她以大义为矛,以人类的存续为剑,她迫使我在无上的使命前低头,付出生命以及人格破碎的代价,换取一个不一定能看见黎明的未来。] [她是念诵着圣经的恶魔,是堕落天堂的天使,被她的言语蛊惑,我写下了那封令我痛苦万分、愧悔无比的求救信。] [我的挚友,我的同伴,我曾经行走在同一条光明大道上的行者。他们不顾一切地为我而来,最终却如扑火的飞蛾,落入狼毒蜘蛛的网罗。] [他们在蜜莉恩的蛊惑下心甘情愿奔赴死亡,如逆风执炬的殉道者。而我亲眼目睹了一切,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的幻梦。] [吾主,我是罪人。我不曾背叛您,但我犯下了大错了。] 随着西安娜字字泣血的文字,以利亚仿佛触碰到了她伤痕累累的灵魂。这位曾经无坚不摧的银月骑士,终究被自己的自责以及懊悔给击溃了。 [蜜莉恩说,我可以恨她,是她胁迫我这么做。即便我不帮她,她依旧会继续自己的行动,直到完成全部的计划。] [她没有欺骗我,她开始频繁地外出任务,狩猎在外独立作战的骑士团。就像当初颠覆“白刃”一样,她如同行走战场的黑色死神,肆无忌惮地收割着生者的性命。] [我开始庆幸自己疯了。] [那些絮语与噩梦折磨着我的理智,那些因我而死的圣徒在泥土间发出哀嚎与悲鸣。我失控地将侍女的嘴唇缝起,我害怕看见她们上扬开裂的嘴角。] [在痛苦与磨折之中,活过一天又一天。] [偶尔的偶尔,我会有片刻的清醒。有一天,我听见蜜莉恩在我身边演奏着小提琴,她指尖流淌出天堂的乐声,眼帘微闭的姿态宛如高天的神明。] [神啊,为何会有这样的人,集罪恶与神圣于一体,用最残忍扭曲的方式去实现最不可思议的大义?] [她陪伴我,抚慰我,她吐出的气息能让我获得短暂的、渴慕的宁静。她用了整整十年,走过西安娜.塞伦的半生。] 看到这里,以利亚微微一怔。他能感觉到西安娜夫人对蜜莉恩的感情,既渴慕,又痛恨,爱与恨相互交织,如一杯酸涩与甜美交杂的陈年酒酿。 以利亚继续往后翻,书本却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他心中萌生出不好的预感,翻书的速度骤然加快。 终于,以利亚在书籍的最后再次找到了西安娜的字迹。笔墨未干,甚至有些许的晕染,明显是最近才写下的。 [她来了,她来找我了。] [我想,这便是最后了吧。后来者啊,请向吾主传达我最后的虔敬,我将废弃为人的所有,只为夺回曾经属于生灵的天空。] [我终究是败了,我终究是无法拒绝的。毕竟蜜莉恩.迪蒙用了整整十年,去等待西安娜.塞伦的死。] 以利亚猛然合上书册,将其塞进西装的内衬,转身夺门而出。 …… 安南静静地坐在床边,拉着女人枯瘦、尚有余温的手。 他半垂着眼帘,孩童特有的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睛的下方投射出一片阴影,显得他别有几分堪称宁和的乖巧温柔。 安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但既然蜜莉恩姐姐叫他坐在这里,他当然会遵守她的命令。 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女人,安南觉得自己本不该有什么情绪,毕竟对这位生母,他不仅不熟悉,甚至都没见过几面。 但是,或许血缘就是这么微妙的东西吧。安南觉得的确有一股陌生的情绪在他的心头增长,只是他不懂,也不明白。 这就是死亡吗?安南看着女人眉宇间萦绕的青黑,没有飞溅的鲜血以及哀痛的悲鸣,原来死亡也可以是这么庄重静谧的东西。 蜜莉恩姐姐告诉他,西安娜夫人希望他能送她最后一程。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89节 “西安娜.塞伦,平民孤儿出生,自学剑术后得到了一位退伍雇佣兵的赏识,后进入了坎迪斯帝国的教廷学院,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圣骑士。” 蜜莉恩念诵着西安娜的生平,仿佛为人送葬的葬仪:“安南,你是西安娜.塞伦最后的亲人。” 亲人吗?安南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西安娜夫人的眼睑。与他而言,能以“亲人”这个词汇作为牵系的,只有蜜莉恩姐姐。 “姐姐,我无法为她流泪,也无法为她感到伤悲。”他不是一个能令人坦然去爱的孩子,而她也不是一个能承担起母亲职责的女人。 他甚至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那样绝望的境地里将他生下,将他带入这个苦痛的人间。 “没关系。”望凝青就坐在安南的身边,不知道她是在陪伴安南,还是在陪伴西安娜夫人,“就这么陪她一晚吧。” 哪怕什么都不懂,送走血亲或许也是人生必须经历的一环。这往往意味着世上少了一个能诠释“你”的存在与来历的锚点。 “即便不明白也没关系,有些‘感觉’本来也说不出来。”比如生,比如死,比如孤独,比如伤悲。 就在安南与望凝青沉默静坐之时,只听得“砰”地一声,起居室的大门被人粗暴地推开。 望凝青转头望去,却撞上了一双压抑的苍青色眼眸,神子一手摁着门板,胸腔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以利亚不顾望凝青的视线,径自走到床铺的另一边,深色的床褥上躺着那具熟悉而又陌生的躯体——枯槁、干瘦,塞不满一樽水晶棺。 以利亚攥紧了拳头,抬手伸出食指,以指节去试探西安娜的鼻息。他薄唇紧抿,由蓝转绿的眼眸泛起了阵阵水波与涟漪。 “……”得到了结果,以利亚僵硬地收回了手,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床头柜上空掉的琉璃瓶,“……为什么?” 这不自量力的问话本该迎来蜜莉恩的一顿呵斥,然而静美如水妖般的女子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第240章 【第29章】深庭恶之花 望凝青这一世是很认真地当个坏人。 以利亚僵硬地问出“为什么”时, 望凝青感受到了潮水般澎湃而来的悲意,他问的并不是“为什么要杀西安娜”, 而是“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什么事情?当着宠爱的弟弟的面杀死他的母亲,用这世上最虚幻也最不可及的梦想去击垮一个人的心灵——蜜莉恩.迪蒙的行动充满了非人的凉薄与动机。 望凝青有些意外的发现,比起之前仿佛不知伤痛、被强行塑造为“无暇之人”的神子,现在的以利亚反而更像一个“人”。 人是感性的动物,会被世俗的道德与伦理所桎梏,会被自己的底线与原则所支配。为了达成目的而无所谓任何的牺牲,那是神而不是人。 曾经的以利亚是这样的“神”, 但现在, 他似乎变成了“人”。 亚巴顿大公很快收到了西安娜.塞伦逝世的消息, 这从侧面再次证实了蜜莉恩.迪蒙拥有不触发神庭誓约也能杀死圣徒的方法, 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亚巴顿大公。 根据过往的经验来看, 蜜莉恩击溃一个人心灵的时间有长有短, 考虑到教廷神子的意志格外强硬, 所以亚巴顿大公也没有继续催促下去。 至于费伦与斯蒂恩上报的“当着安南的面杀死其生母”的指责, 亚巴顿大公也只是笑着对身边的管家说莉莉这孩子像自己。 蜜莉恩.迪蒙再一次用死亡的阴影证明了自己的残酷与权利。 她在迪蒙家族内的地位更加崇高,就连将达希尔丢进苦痛之坑折磨得彻底疯魔、失去理性,也只是轻飘飘地得了几句口头批评, 其余的便被一笔带过了。 同时, 迪蒙城堡内第一次泛起了一股对大公女殿下的负面情绪。 严格来说,比起血债高筑的斯蒂恩.迪蒙,蜜莉恩真的称得上克制。除了任务以外,就连达希尔手中沾染的人命都比蜜莉恩多。 但是,蜜莉恩的目标往往都是最棘手的, 而她毁掉一个人的手法比单纯的虐杀更容易勾起人心中的恐惧。 ——因为她的所作所为是完全违背人性的。 “……明明公女殿下平日里那么宠爱安南少爷, 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令人伤心的事情……” “可怜的安南少爷, 他该如何去面对心爱的姐姐害死了自己亲生母亲的局面……” “为什么她能完全无视安南少爷的心情,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呢?” 这样的困惑以及疑窦在所有人心中弥漫,如黑暗中埋下的种子,肆意萌芽、生长。 就好像一直在与恶魔共事,只要对方披上一层人皮,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岌岌可危的平静。而一旦恶魔露出真面目,又会像仓皇的兔子般对伪装感到恐惧。 蜜莉恩是这世上最神秘的女人,没有人能看穿她那些或是温柔、或是冷漠的假面。 “……”看着正在换衣服的神子,艾薇勉力忍住欲坠不坠的眼泪,“您、您今晚还是必须过去吗?” 以利亚拒绝了侍女的服饰,一颗颗地系上了扣子:“我难道有拒绝的权利吗?” 自从蜜莉恩从格瑞德宫殿中归来之后,大公女殿下每天都会要求神子前往她的房间,而神子回来后往往都会满身是伤,又被大公女强行用药物治愈。 西安娜夫人死后,大公女以“战利品”的名义向亚巴顿大公讨要了西安娜的尸骨。 迪蒙家族中拥有收集癖的恶魔之子不在少数,斯蒂恩喜欢收集眼睛,达希尔喜欢将人制成标本,因此大公女讨要圣徒的尸骨,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非议。 但在那之后,大公女殿下仿佛放弃了掩饰一般,开始了残酷的人体药物实验,而愈合力远超常人的神子无疑是大公女最喜爱的试验品。 对此,米舍里城堡的下人们既感到庆幸又感到恐惧。 庆幸的是神子坏掉前,这柄铡刀不会横到自己的脖颈;恐惧的是以前算得上宽和的主人,一夜间变成了残忍嗜血的魔鬼。 艾薇就属于对此感到恐惧的人。 对于神子经历的一切,她感到痛苦却无能为力,除了为神子流泪,她什么都做不到。 然而神子与往常听说到的温和可亲的印象不同,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以及伤悲,他的眼中只有面对黑暗的警惕,再也见不到光明。 他并不需要艾薇为他流泪。 “不要再哭了。”以利亚摇了摇头,虽然说不上厌烦,但他真的没有余力去照顾别人的情绪,“若是看见我会让你感到痛苦,你可以选择离开。” “我……”艾薇仓皇地擦干了眼泪,她并不想离开神子,一方面是出于之前被神子所救的感激与愧疚,一方面则是因为一些难以言明的心思。 “请让我照顾您吧,神子。如果我能帮到您,也请您告诉我。”艾薇双手合十,几近虔诚地说着。 “我不需要帮助。”以利亚大可以选择利用这个无辜侍女的爱慕之心,但他不相信艾薇,也不曾萌生过如此卑劣之心。 以利亚这种将他人拒之门外的疏离也是艾薇伤心的原因之一,春心萌动的少女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情绪。 在这座城堡里,过于激烈的情绪与毒药无异,更何况艾薇曾经被污染过,几乎是立刻,耳边就响起了低哑的絮语。 “他怎能对我的爱熟视无睹,将我的渴慕视作尘埃与灰烬?是因为大公女吗?他爱上了大公女吗?爱上了那个狠毒又不曾善待他的女人吗?” ——不,我怎么会这么想。这太过卑劣了,这是对神子的侮辱啊! 艾薇猛然摇头,双手死死地摁住太阳穴,拼命地想要甩掉脑海中的声音。 “冷静!”以利亚低喝一声,一指点在艾薇的眉头,指尖亮起了光明,“控制住你自己!” 以利亚有些烦躁,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他没有任何余力分配给别人,毕竟他自己都是笼中的鸟雀而已。 想到这,以利亚的心再次变得冷硬,见艾薇满脸恍惚地回过神,他近乎严厉地道:“三天后会有人来代替你,你如果还想活命,就离开这座城堡。” 以利亚说完,不顾艾薇的反应便转身离去,柔嫩的鲜花与明媚的阳光是这里最为无用的东西,他需要盾甲,他需要武器。 西安娜的死造成了暗地世界的动荡,以利亚根据过往轮回的经验以及记忆,找到并笼络了曾经追随西安娜的圣徒。 除此之外,迪蒙城堡内也有许多教廷渗透的痕迹,但大部分都驻足于狄斯城内,没能染指到城堡核心的权利。 “你最近,似乎变得乖巧了不少。”纤细却丰盈的手指划过以利亚的眉心,他睁开眼,便看见近在咫尺、如开在凛冬冰崖上的鲜花一般哀艳的少女。 以利亚与蜜莉恩对视了一秒,或许,是两秒?在那只碎水晶般的紫眸泛起笑意时,以利亚垂下了眼眸,以示恭敬。 果不其然,一旦以利亚露出羊羔般束手待毙的姿态,蜜莉恩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失去兴趣:“无趣。” 忍耐。以利亚闭了闭眼睛,他感觉到来自脖颈与手脚桎梏,感觉到沾了酒精的纱布轻轻擦拭过他的手臂,针管刺入皮肤,将冰蓝色的药液推进了他的身体。 “这次是改良过后的版本,我需要观察你的反应。”大概是因为神子太过擅长忍耐,蜜莉恩总是无法捕捉到药剂副作用的剧烈程度,“以利亚,你疼吗?” 以利亚没有回答,他感觉到那股焦灼与干渴的感觉再次在席卷了他的躯体,这次的感觉甚至比以往更为强烈。 以利亚咬牙,额角沁出了豆大的汗滴。蜜莉恩到底在研制什么药物?还是说,这本就是她用来折磨人的手段之一? 金发碧眼的神之子被铁链束缚,仰躺在深色的床褥之间,宛如受难的救主,微微涣散的眼眸里盈着天堂朦胧的云雾。 没有得到回答,蜜莉恩放下了手中的笔,坐在床沿前微微倾身,试图扒看一下神子的眼睛,根据瞳孔涣散的程度来判断疼痛的等级。 “以利亚,你疼吗?”她亲昵自然地呼唤他的名字,然而神奇的是,在她靠近的瞬间,焦灼炽热的感觉如潮水般退去。 那迷幻而又甜美的血香透过她的肌肤一点点地浸润他的肢体,他像是干渴得快要死去的旅人,而她是一捧上帝赐予人间的甘露。 为什么?以利亚的大脑空白了刹那,他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感觉。但是在他反应过来前,他的身体已经遵照本能做出了行动。 骤然崩裂的铁链,被抓扯到全是褶皱的被褥,飞扬而起的黑蓝色长发,她被以利亚抓住肩膀摁倒在了床上。 “你做什——”蜜莉恩被摔得眼前一黑,下意识地皱眉,然而斥责的话语尚未出口,却被人极为突兀地封住了唇舌。 用来拘束神子的铁链反过来变成了谋害主人的武器,冰冷咯人的金属吻上女子手腕娇嫩的肌肤,似乎感觉到了抗拒挣动的力道,铁链猛然一收。 “以利亚.塞维尔.伊——”蜜莉恩大怒,然而下一秒,她就被迫仰头,迎上神子那炽热滚烫却克制不住颤抖的薄唇。 以利亚觉得自己要疯了,烧灼的感觉几乎要焚毁他所有的理智,而喉咙淤塞的干渴让他本能地寻找水源,不顾一切地索取可以“救命”的药物。 他是清醒的,也是失控的,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失控。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以利亚的声音是颤抖的,那双盈满天堂之水的眼眸几乎要淌出泪来,他拼尽全力地忍耐着,以至于神情是那般的痛苦。 女子纤细瘦弱的手腕被收紧的铁链勒出了印子,缠绕在身上的部分更是咯得她隐隐作痛,蜜莉恩别开脸,神情是难以遏制的愤怒。 “我怎么知道?都说了还在试药阶段!”蜜莉恩也很愤怒,如果先前几次试药的时候,神子能够将自己的感受坦然相告,哪里会有这样失控的变量?! 蜜莉恩伸手想要摁下床头的机关制服以利亚,但她的手腕被缚,一只手很快钳住她偏开的下巴,迫使她转回头,再次承接神子失控的亲吻。 教廷出身的神之子对男女之事毫无经验,他游离飘飞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密语之间共处的深夜,他也是这么一次次地俯身,宛如哺育一头小鹿。 以利亚捧着蜜莉恩的脸,笨拙且犹豫地轻舔她的嘴唇,他眼神茫然,神色干净,看上去不像在索求亲吻,反而像是在溪边汲水引露。 “蜜莉恩。”以利亚咬牙,用仅剩不多的理智协谈,“把解药给我。” “没有解药!”比起什么都不懂的神子,蜜莉恩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药剂的后遗症是什么,“你有本事就咬死我。” 以利亚恍惚间似乎听到了理智之弦崩断的声音,他猛然低头埋进了蜜莉恩的脖颈,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第241章 【第30章】深庭恶之花 (虽然写得花里胡哨的但是真的只有亲亲!求过审!) 药血缓解了理智升华药剂带来的毒性, 让以利亚在理智悬于一线的情况下找回了自己。 看着浑身缠满锁链被自己压制在身下,鬓发散乱、嘴唇发红、喘息微微的大公女时,以利亚狠狠地沉默了。 蜜莉恩精致如银饰般的锁骨上甚至还有一个带血的牙印, 显然以利亚下嘴是一点都没留情。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90节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没少受罚的原因, 以利亚并不觉得内疚, 只是警告道:“不要再给我灌那些药了。” 像今天发生的意外就太过危险了。以利亚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克制与自律是一种美德,也是人与畜生之间最大的区别。 “如果你能好好将感受说出来,也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蜜莉恩垂着眼帘,语气厌烦地说着,“没用的东西,以后不用你了。” 事实上,蜜莉恩也只是在放狠话而已,知道这个药剂的后遗症后,她已经发现了症结所在,以后就算没有神子试药,她也有改进的方向了。 简单来说, 就是当初为了缓解理智升华药剂带来的剧痛,蜜莉恩在其中掺入了会令大脑分泌内啡肽激素用以缓和疼痛的药物。 但这些药物本身就可以用来制作爱情魔药, 会唤醒人的情欲。只是蜜莉恩没有感觉,以利亚不明白这种感觉, 这才导致实验久久没出结果。 以利亚看着难得情绪外露的蜜莉恩.迪蒙, 比起平日里矜贵优雅、神秘自持的模样,现在的大公女显然更加鲜活,也更加漂亮。 “……”以利亚瞳孔深深地看着她, 意味不明地道, “刚才为什么不使用戒指?” 蜜莉恩的戒指可以操控以利亚脖颈上的项圈, 轻易将他的生死玩弄在股掌之间。但刚才蜜莉恩手腕被缚,却第一时间想要去寻找床头的机关。 望凝青见他发现了这个细节,不由得心生激赏,但面上还是冷冽地道:“与你无关。我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给我让开。” 两人现下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被压制的感觉更是让性格强势、掌控欲极强的蜜莉恩心生不耐,眼见着以利亚出神不肯让开,蜜莉恩顿时怒了。 蜜莉恩的性格本就有些神经质,她遭受的污染不会比其他恶魔之子好到哪去。但她知道自己易燥易怒,却不想变成跟兄弟姐妹一样丑陋的样子。 美丽的人生,应该由优雅与智慧凝聚成形,披上诗歌一样美好的外衣,将从容与理智刻进自己的骨子里。蜜莉恩是如此坚信。 所以,大公女在外人面前常有掩盖,哪怕是理论上最为亲近的未婚夫也是如此。就连她都忘记了真正的自己。 但是面对神子以利亚,蜜莉恩总是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就像一个正常的、被娇宠长大的女孩,总想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的任性。 锁骨上被咬出来的伤口隐隐作痛,蜜莉恩看着以利亚下意识地抬手抚摸了一下脖颈上的项圈,顿时头脑一热,也一口咬了上去。 然而,大公女一身水做的骨肉,皮肤细嫩娇丽,只要稍微用一点力气就能留下明显的痕迹。但身为前光明骑士的神子,那一身精瘦的肌肉可不是摆设品。 突然遭到袭击,以利亚下意识地保持了警惕,这下差点没把大公女殿下精致的齿牙给磕掉。等回过神来,意识到蜜莉恩在做什么时,他又愣怔地放松了下来。 虽然事情归根究底是因为蜜莉恩调配的药剂,但大公女并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就算有错,那也是因为以利亚不好好配合的原因。 为了惩罚以利亚,她不仅在以利亚与自己锁骨对称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牙印,摆脱了以利亚的桎梏后更是反手抽了他几鞭子。 低头想事情的以利亚面无表情地看着愤怒的蜜莉恩,事到如今,浅薄的皮肉之苦已经不能再唤起他的负面情绪——不是错觉,他的身体素质似乎提高了不少。 是因为蜜莉恩为了不将人玩坏而喂下的特殊药剂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以利亚看着蜜莉恩没有佩戴戒指的手指,心中思忖着别的事情。 大部分时候,蜜莉恩对他的折磨可以说是“不痛不痒”,唯一难耐的只有那些稀奇古怪、层出不穷的药剂。 比起以利亚在过往轮回中经历的一切,蜜莉恩的折磨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了。 大概是不满意以利亚的走神,蜜莉恩手中的藤鞭用力一甩,在空中爆出“噼啪”一声,随后如毒蛇般卷上了以利亚的脖颈,猛然一收。 脖颈的皮肤本就脆弱,藤鞭的花刺扎入皮肤还是带来了一定的痛楚,以利亚皱眉,抓住环在脖颈上的藤鞭,被迫顺着鞭子上的力道朝着蜜莉恩的方向倾身。 “本以为你会听话一些,没想到越来越放肆了。”蜜莉恩捏住神子的下巴,眯了眯眼睛,“叫声‘主人’来听听。” 这摆明就是为了羞辱神子才提的要求。以利亚却没有生气,他淡漠的目光在蜜莉恩锁骨处的牙印上轻轻一带,顺从地道:“主人。” “……”不知道为什么,蜜莉恩愣是从以利亚平铺直叙的语调中听出了哄孩子似的敷衍,她顿时怒极反笑,“你想死?” “……”从未跟异性相处,也从未见过如此不讲理的异性,以利亚神情有一瞬的复杂,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蜜莉恩微微红肿的嘴唇上。 不等蜜莉恩再次施行惩罚,以利亚已经伸手揽过蜜莉恩的腰身,不顾蜜莉恩警告似的收紧的藤鞭,再次封住了她蔷薇花瓣般娇嫩的唇。 以利亚没有安抚异性的经历,他唯二与异性亲昵的契机都是蜜莉恩。无论是渴水的小鹿还是作茧自缚的大公女,安抚也好,惩戒也罢,亲吻似乎都包含了这些。 以利亚知道口舌交接对于异性而言是极为亲密的举动,但这里又不是教廷,实在没有必要强调无意义的贞洁。 而在迪蒙城堡的侍女们的“教导”中,主动献吻是一种讨好上位者的行为。 这本该是让人害羞的场面,然而蜜莉恩却眼神怪异,她双手搭在以利亚的肩膀上,因为骤然的失衡而不得不弯起一边膝盖抵在神子的大腿上。 “教廷的无暇之人。”蜜莉恩的睡衣吊带在刚才的挣扎中垮下了一边,她与神子额头相触,一手扣在以利亚的脖子上,拇指轻轻摩挲他的喉结。 “你不会除了亲吻以外,对情爱之事一无所知吧?” 蜜莉恩的长发披散而下时总是让人联想到湿漉漉的夜色,而她的嗓音有种被烟草撩舔过后的低沉沙哑,别有种离水塞壬般魔魅深沉的味道。 “除了亲吻,你难道完全没有其他手段吗?”她像引诱天使堕落的夜之魔女,仿若要将这无边夜色烙印在神子倒映着天堂的眼睛中。 以利亚注视着蜜莉恩的眼睛,她的气息环绕在他的身周,暗香浮动,却依旧是理智冷静的眼眸。 摆放在房间不远处的等身镜映照出两人隐隐交叠的影子,光辉之貌的神子与笼罩着无边黯色的大公女,亲昵,却也刻骨的疏离。 彼此算计,彼此猜疑,站在不同的立场、不同的阵营,怀揣着不同的信念、不同的大义,一如双生的光影。 滴答,时针指向了四点。蜜莉恩看着沉默的神子,将他推开。 “好了,游戏到此为止。”她再次变回了冷漠、优雅、高贵的大公女,那个鲜活任性的少女仿若凌晨时分于海面破裂的泡影。 是,游戏就此开始。以利亚缓缓抬头,撞上了那只紫罗兰色的美丽眼睛。 …… 蜜莉恩打开了收藏室的门,手中提着的煤油灯照亮了这间蒙着白色绸布的房间。 灯光在墙面上描摹出了一派奇诡可怖的画面,无数夹杂的丝线,无数扭曲的人类肢体,整整齐齐排列在收藏柜上的罐子中更是浮动着缠满导管的球体。 蜜莉恩举高煤油灯,穿过杂乱的摆设,朝着房间的深处走去。这个房间,是除了药血以外,属于蜜莉恩.迪蒙的另一个秘密。 “找到了。”蜜莉恩将煤油灯挂在墙壁的托座上,抽开角落中的白布,从一个没有合上盖子的木质储物箱中抱出了一具人形的物体。 那具人形的物体足有一位成年男子那么高大,但身形却偏向瘦削,有种贵族特有的精致秀丽的感觉。 然而灯光一照,那人形物体却没有清晰的样貌,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越发诡异。 ——那是一具做工精致、连关节指纹都栩栩如生的人偶。 除了没有刻画描摹出具体的五官,人偶几乎与人类一般无二,凑得进了,仿佛能感受到它皮肤的柔软与血管中奔腾的血液的温度。 然而,些许的相似会令人心生喜爱,过度的相似却会令人感到恐惧。 人类本就会对与自己相似而又有着本质不同的东西产生排斥与负面情绪。 蜜莉恩将这具人偶放在了铺着白布的架子上,看着它脸部尚且模糊的轮廓,不知看了多久,这才缓缓举起了雕琢的刀刃。 精致典雅的五官,仿佛被光辉之主亲吻过的脸庞,苍青色的眼眸与金色的碎发。蜜莉恩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去雕琢一个“他”。 “让我有价值地死去。”——这是西安娜.塞伦最后的愿望。 如你所愿。蜜莉恩看着逐渐成型的傀儡偶人,微笑。 仿佛写下诗歌的吟游诗人,仿佛完成惊世画作的自由画家,蜜莉恩.迪蒙决定演一出戏,让这场歌剧有完美的落幕与应有的结局。 “亲爱的父亲。”她笑着落下最后一笔,勾勒出人偶线条优美的眼睛,“我来索要你的命了。” 第242章 【第31章】深庭恶之花 陷入疯狂与失常的达希尔.迪蒙在深夜时分走出了自己在狄斯城的住所, 失踪了。 最开始,没有人在乎一个于继承人内斗中失败的恶魔之子的去处。 甚至还有人在暗中嘲讽这位越阶挑衅大公女的“大小姐”,大肆宣说她的毫无眼见, 讥笑她的不知死活。 所有人都默认动手的人是蜜莉恩, 是大公女殿下对僭越者的又一次报复,就像许多年前同样因为招惹蜜莉恩.迪蒙而死于非命的罗斯玛丽一样。 然而, 之后发生的种种却开始令人感到不安, 就仿佛在回应这种汹涌的暗潮一般,迪蒙家族的子嗣开始频频失踪。 先是排行第十的达希尔, 之后是排行第十一与第十二的安东尼与亚力士。 “砰”的一声巨响, 酒杯与银盏砸落了一地, 殷红的酒水在大理石地面蜿蜒出一条条小溪,宛如涌动的血泊, 倒映出亚巴顿大公狰狞扭曲的表情。 “父亲息怒!”在场的恶魔之子纷纷单膝下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唯恐亚巴顿大公残虐嗜血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好好好。”亚巴顿大公咧嘴一笑, “看来我的城堡里钻进来几只不得了的小老鼠。斯蒂恩.迪蒙——” “我在,父亲。”斯蒂恩抬头,一手覆在心口。亚巴顿大公用全名呼喊自己的子嗣, 一般代表了有任务下达。 “你立刻、马上在狄斯城内进行搜捕。”亚巴顿大公阴戾地说道, “任何外来的人口、他国的谍报人员,通通给我抓起来, 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是。”斯蒂恩立刻应下,以往这些暗杀或者清洗的工作都是由他经手。毕竟蜜莉恩虽然足够心狠手辣, 但她追求歌剧性死亡的怪癖却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另外……”亚巴顿大公说到这里, 语气是快要压抑不住的隐怒, “找到你弟弟妹妹们的尸体, 尸体一定还在城堡里。” 这回,几乎所有恶魔之子都是心中一惊,亚巴顿大公的血缘魔法可以牵连子嗣的生命,他既然这么说,那就证明出事的三个人已经死于非命。 “……是。”斯蒂恩想不到到底哪一方势力胆敢在狄斯城内对迪蒙家族的子嗣出手,他下意识地看了蜜莉恩一眼,却见她也是一副沉思的表情。 亚巴顿大公同样看到了蜜莉恩,他倒是没有怀疑死亡的三名子嗣与蜜莉恩有关,只是问道:“莉莉,你手头的工作怎样了?” “还不错。”蜜莉恩拿着烟管,闻言抬头,微微一笑,“不愧是教廷的神子,对药物的耐受力都比别人强得多。托他的福,我接连改进了好几款药物。” “大概再过一个月,我就能给父亲看看我的作品了。现在,画作才刚刚动笔呢。” 亚巴顿大公不疑有他,点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别让我失望,莉莉。” 蜜莉恩嫣然,紫罗兰色的瞳孔轻瞥了斯蒂恩一眼,含蓄而又矜持地道:“当然,我从来不会让您失望的。” 亚巴顿大公交代完任务便隐忍着怒火匆匆离开,徒留几名恶魔之子在宴会厅中窃窃私语,讨论着先后三名恶魔之子死去的原因。 是别国的杀手,还是教廷的死士?有人面露兴奋,有人忐忑彷徨,也有人如安南一般板着脸,面无表情。 没有长辈庇护的恶魔之子一旦落单,说到底也不过是翅膀还没硬朗的鸟雀而已。 同样,并不是所有恶魔之子都擅长战斗,狄斯城出了事,他们当然不想回狄斯城去。 想要活命,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找一柄临时的守护伞,投靠已经成型的政权势力——比如已经成年的长兄长姐。 “蜜莉恩姐姐。”望凝青一手搭在安南的手上,正准备从血杯宴中抽身,两名容貌精致的小孩却靠了过来,扬起了看似天真纯洁的笑脸,“我们想跟姐姐说说话。” 是家族内排行第十四与第十五位的双胞胎,伊迪丝(edith)与伊迪萨(editha)。今年刚满五岁。 “姐姐介不介意多养两只狗呢?”女孩伊迪丝瞥了安南一眼,笑容甜美,“我和伊迪萨都很喜欢蜜莉恩姐姐。” “虽然战斗尚且有些薄弱,但我和伊萨丝都是魔法师。”男孩伊迪萨条理清晰地说出自身地优势,仿佛推销货物的伤人,“我们也能成为姐姐的刀。” “我们不比安南哥哥弱。”伊迪丝与弟弟一唱一和,甚至没有将自己放在“人”的位置,“而且我们会很听话,姐姐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蜜莉恩低头看着这两对双胞胎,展开的折扇挡住了半张脸颊,只露出一只淡漠、审视的眼眸。 而被人当面挑衅的安南却只是规规矩矩地托着蜜莉恩的手,仿佛双胞胎口中的对照物不是自己。他想一具漂亮的人偶,没有愤怒,也不会嫉妒。 “不了。”蜜莉恩的眼神在双胞胎身上轻飘飘地掠过,像穿过大堂的一阵阴风,“我没有兴趣花大代价去培养两个前路不明的魔法师。” 蜜莉恩的手轻轻搭在了安南的肩膀上,语气是令双胞胎倍感嫉妒的温柔:“更何况,我已经有最锋利、最听话的刀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91节 蜜莉恩拒绝了双胞胎的投靠,这倒也不算新奇,毕竟除了安南.迪蒙,蜜莉恩从未在其他兄弟姐妹身上施与哪怕只是一丝的温柔。 伊迪丝神情有些失落,伊迪萨的脸色却是彻底阴沉了下来,那双迪蒙家族特有的猩红眼眸看了看安南,又看向了蜜莉恩:“那我们投靠斯蒂恩哥哥也没关系吗?” 蜜莉恩无声地冷笑,折扇往红唇上一点,收合,朝着伊迪萨做了一个拂拭的姿势,仿佛他是什么不值一提的灰尘。 “如果多两颗棋子能动摇我和斯蒂恩的对弈,我倒是觉得会更有趣。”蜜莉恩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语气疲惫而又慵懒地道,“快逃命吧,狼狈的小狗。” “丧家之犬可是最容易死在无人知道的小巷里的。” 双胞胎看着蜜莉恩走远,有些不甘地对视了一眼,甚至不知道蜜莉恩临走前的话语算不算是一个诅咒。 他们之所以会选择蜜莉恩而不是斯蒂恩,自然是因为蜜莉恩对安南的特殊待遇,让他们产生了可以取而代之的想法,他们不明白蜜莉恩为什么不接受。 至于斯蒂恩?双胞胎根本不相信斯蒂恩会接纳他们。因为斯蒂恩是个彻头彻尾的血统论者,他以自己出身正室的母系血脉为荣。 而其他的恶魔之子,排行第五的费伦.迪蒙性情暴虐,最不喜欢幼小的孩童;排行第六的哈里特.迪蒙如今远在战场,无法抽身折返,自然也无法提供庇护。 其他空缺排行的恶魔之子不是早夭已死就是被亚巴顿大公发配到了其他地方,他们可以选择的选项真的不多。 “你为什么要提斯蒂恩哥哥呢?”伊迪丝很无奈,“即便蜜莉恩姐姐不答应,我们也不能惹怒她啊。” 伊迪萨不吭声,他只是心里怨愤,凭什么跟他们年纪相近、出身相同的安南能得到蜜莉恩的青睐呢?就因为他像个人偶? 迪蒙城堡内因为三名恶魔之子的死亡而自暗处滋生出了黑色的花朵,但对于蜜莉恩来说,这都是无关要紧的小事。 就算是外来之人,他们的手脚也只能伸到狄斯城了,再往前,守密人会提前拦下一切的。 不让城堡内的情报泄露也是守密人的工作,他们守护着迪蒙家族的秘密,不让污染在这片大地上得以传播。 蜜莉恩拆下了耳环与首饰,随手放进了自己的化妆盒,她让人取来了钥匙,打开摆放在梳妆台上的妆匣。 拉开抽屉,取出一枚做工古老、隐隐似乎还有锈迹的青铜戒指,蜜莉恩将这枚过大的板指戴在大拇指上,露出明显的、厌烦的神色。 房间内,那名正在为蜜莉恩梳发的侍女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眼中似有华彩闪过,却只是小心翼翼又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枚戒指。 “怎么?”蜜莉恩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侍女一惊,她忙不迭的把头低了下去,“很好奇这枚戒指?” “……没有。”侍女的心跳漏了一拍,却很快调整好了自己,谨慎地接话道,“只是不明白您为何要佩戴这样的……它、它无法衬托您的美丽。” 这样慎重的言辞,显得既担心这枚戒指对大公女而言有特殊的意义,又不着痕迹地赞扬了蜜莉恩的美丽。 她说得诚恳而又真心,望凝青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配合着她继续演了下去:“你倒是嘴甜,不过说得对,它实在太丑了。” 蜜莉恩没有必要向一名侍女解释戒指的用处,但似乎被侍女一说,她也有些无趣地将戒指放回了妆匣,让侍女将钥匙重新收起。 看着捧着托盘准备离去的侍女,蜜莉恩又突然问道:“你看着是新来的面孔,叫什么名?” “我叫伊芙。”容貌平平的侍女却有一个美神之名,她恭敬地回复道,“我是被厨娘介绍过来代替艾薇的,她自上次一事后,精神状态就不太好。” “哦,那个违反规则的侍女啊。”蜜莉恩似乎忘了这件事情,也没想起要收拾那名叫艾薇的侍女,“行了,你退下吧。” 等到伊芙行礼退下之后,望凝青才坐在梳妆镜前,静静地看着镜中越发苍白、妆容更重的少女。 望凝青的心腹卡洛琳从暗处走出,附身行礼,不等望凝青开口询问,她已经一五一十地汇报道:“伊芙,二十五岁,身份是迪蒙公国本土人士,家住……” 如果让已经离去的伊芙听见卡洛琳的这一番话,恐怕要吓得肝胆俱裂,她潜入城堡才几天,大公女竟然已经对她起了疑心。 但实际上,这点却是以利亚的疏忽,若伊芙替换的人不是艾薇,或许还不会这么快就引起望凝青的注意。 “艾薇不好吗?”蜜莉恩抚上镜中少女仅剩的一边眼睛,“那是连我看着都觉得可怜可爱的孩子,怎么,她无法成为神子的心灵支柱吗?” 卡洛琳沉默,她很少对公女殿下的困惑发表看法,因为个人的主观意见或许会混淆上位者的判断与思考。 “真想让神子成为我的‘画’啊。” 蜜莉恩站起身,看向一旁摆放在房间角落,蒙着巨大白布的画板,矜矜业业地演着戏。 “可惜,最后的戏剧需要教廷,不然我真想把他永远留在这里。” 镜中的少女不带任何感情地轻勾唇角,如披着人类皮囊的,别的什么东西。 第243章 【第32章】深庭恶之花 针对迪蒙家族成员的狩猎并没有因为斯蒂恩的插手而暂停, 很快,排行第五的费伦.迪蒙就在自己的宅邸里失去了踪影。 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要知道,费伦.迪蒙和之前消失的几位恶魔之子不同, 费伦是将要成年并且有自身的权势、生母也有较高地位的成年恶魔之子。 再加上费伦.迪蒙先前是随同生母一起居住在格瑞德宫殿的偏殿里, 只是近期因为要准备一年后的成年礼才搬离了格瑞德宫,这就更触动了上位者敏感的神经。 费伦.迪蒙的生母最先因为爱子失踪而陷入疯狂,亚巴顿大公也怒不可遏,一个尚在自己庇护之下却在自己领地内消失的孩子无疑是挑衅了亚巴顿大公的权威。 迪蒙城堡内不出意外又死了一批人,费伦.迪蒙的生母也在向斯蒂恩不断施压,要求他尽快找出罪魁祸首。 然而,斯蒂恩在狄斯城内挨家挨户地搜索,却始终没能找到费伦.迪蒙的踪影。 考虑到先前失踪的三个孩子都失去了生命, 亚巴顿大公终于动用了血缘魔法, 不再将之定义为简单的内斗或者绑架事件。 然而, 诡异的是, 费伦.迪蒙的血缘追踪最后却牵引着亚巴顿大公来到了费伦在狄斯城内的住宅, 魔法显示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自己的住所。 “怎么会找不到?!”亚巴顿大公在原地来回地踱步,怒吼道,“血缘魔法显示的所在地就是这里!不可能找不到!给我找, 掘地三尺都要给我找到!” 被藤鞭抽打的奴隶们满脸麻木地进行着搜寻,将费伦.迪蒙宅邸内的家具移位、破坏、将被褥里的鹅绒全部拉扯出来, 撬起地砖,查找地窖, 却依旧一无所获。 亚巴顿大公下达了死命令, 奴隶拖出去了一批又一批。然而, 即便如此, 费伦.迪蒙烙印在族谱上的名字仍旧是越变越暗, 最后燃起了代表生命枯竭的火光。 那火光深深地刺痛了亚巴顿大公的眼睛。 “该死的!明明就在这!”亚巴顿大公咬碎了口中的雪茄,瞬间炸裂开来黑魔法掀起凌厉的罡风,将费伦的房间毁于一旦,“血缘魔法不可能出错!” 爆裂的魔法气浪摧毁了精美的家具、掀起了大理石的地板,穹顶的枝形吊灯疯狂摇晃了几下,终究还是支撑不住压力地从上方掉落,朝着亚巴顿大公兜头砸下。 水晶吊灯的坠落带动了穹顶的坍塌,亚巴顿大公瞬间拔出腰间的佩剑将朝自己砸来的黑影切得四分五裂。然而下一秒,他就有些罕见地怔住了。 房间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有什么腥臭、温热的液体飞溅了亚巴顿大公一身,滴血的剑尖指向了地面,一个球形物体滚落在亚巴顿大公的脚边。 ……那是失踪了整整三天的费伦.迪蒙的脑袋,他的嘴巴张着一个呼救的圆弧,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却已经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霾。 他的尸体四分五裂地滚落在亚巴顿大公脚边,双手被镣铐束缚在身后,膝盖骨被人剜去。惨白的脸上只剩下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随同亚巴顿大公一同前来的斯蒂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即便常年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眼前的场景依旧让他感到了一阵冷意。 斯蒂恩抬头,看着枝形吊灯掉落后破开的一个不足半人高的夹层洞口。费伦.迪蒙就是从这里掉落了下来,被亚巴顿大公的剑风切割成了尸块。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展开搜捕的那三天里,费伦.迪蒙很可能是以一个弓腰屈膝的受刑跪姿夹在这个穹顶的夹层里,听着他们的搜捕与翻找之声。 大概是因为灯下黑的缘故,无论是斯蒂恩还是亚巴顿大公都一心在房间内进行寻找,没有思考过穹顶的可能性。 所以,费伦.迪蒙在这三天里就听着他们一次次与他错过的声音,一点点地感受着自己的血液流尽。直到亚巴顿大公破坏了穹顶,费伦也惨死在了父亲的剑下。 到底是谁对费伦……不,是谁对迪蒙家族有这样深的仇怨呢?居然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处死了一个尚未成年的恶魔之子。 斯蒂恩在心中飞快地演算着,推断着种种势力的可能。他抬头看着父亲的背影,却突然意识到,强大而又可怕的父亲竟然也有了老迈的痕迹。 这座曾经无人可以翻越的大山,如今也不过是一只无法保护雏鸟的老鹰。 意识到这一点,斯蒂恩的心情有些怪异。似乎有些惊惧,又好像有些许燥热的兴奋从内心深处浮起。 沉睡的恶魔被人惊扰,于深渊中睁开了眼睛,亚巴顿大公在极端的愤怒中反而保持了一种危险的理性。 他正准备让胆敢挑衅恶魔的罪人百倍偿还,米舍里宫殿却突然传来了另一条噩耗般的消息。 ——蜜莉恩.迪蒙中了凋零诅咒。 这种诅咒会让人逐渐衰竭、血肉枯槁、最终一步步地走向死亡,然而哪怕死去,灵魂也会承载这种诅咒,直到灵魂也枯竭死去。 因为凋零诅咒太过恶毒,一般只会用来惩处罪大恶极、即便死亡也无法熄灭人心恐惧的大陆公敌,比如曾经引起亡灵天灾的枯骨法师,比如不死的巫妖王。 “大概是想让我感受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绝望与恐惧吧。”蜜莉恩看着手背蔓延开来、形如玫瑰的黑色印记,“或许那人觉得这比直接杀了我更加美丽?” 亚巴顿大公神情扭曲,蜜莉恩对于迪蒙家族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那些神奇的药物只能通过蜜莉恩之手调配出来,除此之外,谁都不可以。 亚巴顿大公不是没想过索要药方,但是就像曾经的罗斯玛丽一样,即便根据药方配药,最后出来的成果也不尽如人意。 “莉莉,你不能出事。”亚巴顿大公在蜜莉恩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这句话倒是说得无比地真心实意,“父亲会找到凶手,杀了他,替你解除诅咒。” 似乎被亚巴顿大公的甜言蜜语所蒙蔽,蜜莉恩轻轻地勾了勾唇角,温驯道:“当然,父亲。我一直都相信您。” 看着亚巴顿大公离去的背影,蜜莉恩从怀中掏出手帕用力地擦拭手背,面无表情:“消息都传出去了吗?” “是,大概一天的时间,城堡内的人都会知道。”卡洛琳恭敬地回应。 “很好。”蜜莉恩笑了笑,亚巴顿大公能找到下咒人才是怪事,因为对蜜莉恩下诅咒的正是蜜莉恩自己。 “不知道是谁,在收集迪蒙家族成员的尸体。”蜜莉恩鄙夷地道,“手段一股子掩盖不住的教廷气息,要不是我杀了费伦给他们做掩饰,他们就要暴露了。” 先前失踪的三名恶魔之子是别人所为,但费伦.迪蒙却是蜜莉恩的手笔。 为了不让亚巴顿大公对凶手“收集尸骨”的行为产生怀疑和警惕,从而影响到蜜莉恩的计划,望凝青这才铤而走险对费伦.迪蒙下手。 之后,为了彻底抹除自己的嫌疑,望凝青对自己下了凋零诅咒。一来可以混淆亚巴顿大公的判断,二来也方便了后续的计划推行。 不过,望凝青有一件事情没能想明白:“教廷为什么要收集迪蒙血脉的尸骨?” 是的,望凝青很确定他们是在收集尸骨,而不是做别的事情——如果只是为了报复或者告诫,那将尸体留在原地是最好的选择。 收集血脉相连的尸骨只可能与魔法有关,教廷在布置一个针对迪蒙家族的魔法,但望凝青不知道这个法阵的具体效应。 没有来自世界之外的情报网,望凝青这一世的很多情报都要依靠自己进行摸索,但是这个世界的魔法太过奇诡,些许的偏差可能就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局。 不过算了,只要不影响自己的计划就好。望凝青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凋零诅咒,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存放戒指的妆匣。 蜜莉恩.迪蒙中了凋零诅咒,暂时没有办法顾及以利亚,而就在昨天晚上,望凝青发现存放戒指的妆匣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那名为伊芙的侍女。 伊芙是神子的人,迪蒙城堡中有多少教廷渗入而来的人员,望凝青也没有确切的名单。真要说起来,会导致这种渗透的局面也少不了自己的“努力”。 以利亚眼下对蜜莉恩来说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那还不如把人放出去,免得他影响到蜜莉恩后续的计划。 所以蜜莉恩对于伊芙偷盗戒指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在暗中推波助澜了一番。 从伊芙取走戒指后又放下了一个相近的替代品来看,他们并不想要打草惊蛇。如此可以推断出神子手中的势力并不算庞大,至少还不能跟她硬碰硬。 “给瓦奥莱特公爵去一封信。”因为凋零诅咒而“卧病在床”的望凝青容色淡淡,又下了一步棋,“拜托他联系教廷,将神子的处境透露出去。” 教廷不可能放弃神子,但是教廷因为神子有神庭誓约在身,所以一直觉得亚巴顿大公不可能对神子痛下杀手,便也没有大举派兵。 “将蜜莉恩.迪蒙能够绕过神庭誓约将人杀死的消息一同传递过去。”望凝青决定给这局势添一把火,她必须挑起教廷和迪蒙公国的战争。 自从上一次开诚布公的夜谈之后,尼尔森便连夜回到了奥比斯帝国,之后跟蜜莉恩之间也保持着书信的往来,眼下就是需要他的时候。 同样的情报,从迪蒙家族的成员口中说出来与从瓦奥莱特公爵的口中说出来,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教廷因为坐拥大量子民信仰的缘故,在调度军力方面一直都是相对保守的态度,因为教廷的兵力只可用于“保护”而不能用于“侵略”。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92节 因为一旦开启了“侵略”的先河,那迟早都要走上歪路。别的不说,坎迪斯帝国就未必能放弃教廷这样庞大的助力。 如果真的随意对他国派兵,不说坎迪斯帝国是否会对教廷产生戒备与敌意,以后为了利用教廷而抓几个高阶神职人员丢到敌国还不是常规操作? 所以,一定要让教廷意识到神子的处境十分危险,不然教廷就会优先考虑政治协商,即便派兵也只是在城堡外进行示威而已。 神子对教廷来说很重要,以利亚在教廷中的地位就相当于是下一任教皇。但现在迪蒙家族手里捏着人质的性命,这才导致局面僵持至今。 蜜莉恩打开了威胁到神子性命的枷锁,又通过瓦奥莱特公爵向教廷传递了信息,那迪蒙公国和教廷开战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真是令人期待啊。”蜜莉恩食指抵唇,笑容意味不明。 第244章 【第33章】深庭恶之花 “你说, 蜜莉恩.迪蒙中了凋零诅咒?” 以利亚从侍女伊芙的手中接过了板指,将戒指的戒面扣入项圈的凹槽,严丝合缝, 但却依旧没能打开脖颈上的项圈。 对此,以利亚倒是没有气馁,事情如果能这么简单的解决, 他也不会受困了这么多个轮回。 “是的, 亚巴顿大公前来探视大公女, 声称会为大公女寻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伊芙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一切都如实转答。 “……”以利亚其实不太相信蜜莉恩那个女人会陷入这样被动绝望的局面, 毕竟她无论面对什么, 都戴着那副游刃有余、矜贵优雅的假面。 “排行第五的费伦.迪蒙在失踪三天后死了,死状异常的凄惨,甚至还被亚巴顿大公亲手断送了性命。”哑夫马修也带来了自己在底层人员中打听到的消息。 听见哑夫马修详细描述的费伦.迪蒙的死状,以利亚冷笑一声:“不是我们的人动手的吧?” “是的,不、不知道是哪方势力,但是似乎为我们转移了亚巴顿大公的火力……”哑夫马修说话还有些艰涩,但却尽力描述清晰,“需要调查对方的目的吗?” “不必了。”以利亚拆开手臂上的绷带,他身上的伤势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很快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动手的人是蜜莉恩。” “这……!”不止是哑夫马修,就连伊芙都忍不住惊讶地捂住了嘴巴,低呼道, “您为何如此肯定?” “剜去人的膝盖骨, 令其双手被缚, 舌头留下缄默的魔法烙印, 将人拘束在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以利亚拿着哑夫递交上来的纸质情报。 “凶手认定费伦.迪蒙是‘罪人’, 那是一个责令他忏悔的姿态。剜去膝盖骨是夺走他的尊严,缄默魔印是斥责他嘴碎多言。” “这其中最令人惊奇的是那人竟然将亚巴顿大公也一同算计在内,如果亚巴顿大公没能破坏夹层,那费伦.迪蒙就会在距离敬爱的父亲最近的地方绝望地死去。” “而亚巴顿大公发现了夹层,那就必须接受自己的子嗣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遭遇了不幸。无论哪一种结局,都具有可悲可笑的嘲讽意义。” “然而,让亚巴顿大公亲手杀死费伦.迪蒙,这大概是这场谋杀最戏剧性的一幕。会追求这样复杂而又充满戏剧性的死亡,除了蜜莉恩.迪蒙,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以利亚一点点地分析自己的见解,哑夫马修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这的确是大公女惯有的作风。 “……没想到那么美丽的人,居然有这么残酷毒辣的心。”伊芙是最近才被调进米舍里宫殿的,与蜜莉恩相处的时间不长,听见这些只觉得脊背发冷。 “而且,费伦.迪蒙前脚出事,后脚蜜莉恩就沾染了凋零诅咒,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以利亚摇了摇头,“这大概是蜜莉恩摆脱自身嫌疑的计谋吧。” “但是……”哑夫马修只觉得艰涩,“大公女为什么要这么做?” “……情报太少,无法推断。”以利亚也陷入了沉思,他被困在这座城堡太久了,无法判断外界的局势。 “但如果是蜜莉恩.迪蒙,她大概无法接受自己一直被名为‘父亲’的生物所掌控。至少这次‘谋杀’表现出来的对亚巴顿大公的恶意实在太过明显了。” 神子冕下对大公女殿下竟然了解到了这种程度……?哑夫马修暗暗感到心惊,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与陪伴了神子三个月,亲眼目睹了神子遭遇了种种苦难的哑夫马修相比,伊芙则对神子本人的变化更加惊异。要知道,以前的神子可是比雪还要无暇的人。 但是伊芙看着如今坐在那里翻看情报、神色冷若坚冰的神子,只觉得以前完美到近乎虚幻的神明重新走入了人间,变成了有血有肉、拥有情绪的普通人。 想到这,伊芙不免感到有些心惊肉跳,她必须尽快帮助神子离开这个魔窟。 “冕下,这枚板指应该也缠绕着迪蒙家族的血缘魔法,必须迪蒙家族的直系血亲才能打开。”伊芙是魔法师,用魔力探测了板指后得出了这样的结果。 哑夫马修很快就回过神来:“再次动手时,是否要留一个活口?” “不。”以利亚摇摇头,“我们的人之所以能得手,靠的全是血缘魔法生效之前的奇袭,如果为了留活口而暴露自己,那不值得。” 哑夫马修和伊芙都很想说没有什么不值得,能够背负艰巨的使命潜伏在迪蒙公国内的教廷成员不是苦修士就是死士,为冕下付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如果是直系血缘,要以什么方式来解开戒指的拘束。”以利亚并不解释,继续询问伊芙,“灵魂这么敏感,应该不是用探测灵魂的方法?” “是的,的确不是。”伊芙对魔法道具有很深的研究,她摁住板指侧面的凹槽,板指的内戒便露出了一根细细的尖刺,“用这里取足量的血液就好。” 以利亚看着戒指,不知怎么想的,突然从一旁的柜子中摸出一瓶淡红色的药剂,拧开瓶口后将戒指丢了进去。 伊芙愣怔了一下,以为神子想要通过腐蚀性药剂来破坏戒指,她正想提醒神子冕下这枚戒指并不是机械工艺而是魔法道具,却见戒指突然亮了一下。 鲜红的蔷薇魔纹在青铜色的戒面一闪而过,只听得“咔嗒”一声,神子脖颈上的项圈应声而落。 伊芙顿时惊住了,她满脸错愕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以利亚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项圈,将板指从药剂中取了出来,“迪蒙家族的‘苦河’药剂中蕴含着蜜莉恩.迪蒙的血。” 以利亚手中的药剂是蜜莉恩每次折磨完他后要求侍女给他上的伤药,与那声名远扬的“苦河”药剂一样,这种无名的愈疗药剂都呈现出清浅的红色。 药剂的愈疗效果十分出众,好到令人咋舌的地步。无论患者受了多重的皮肉损伤,第二天都能痊愈得七七八八,完全不会影响大公女的“兴致”。 虽然无法从药剂中闻出血液的气息,但以利亚却经历过与这种药剂相似的洗礼——在密语之间那长达十天的煎熬里,蜜莉恩用她的血吊着以利亚的命。 “……难以置信。”伊芙捂住了嘴巴,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有什么值得一位地位尊贵的大公女日日流血,也要这么做呢?” 伊芙埋伏在狄斯城有五六年之久,与长年累月待在最底层的马修不同。伊芙的身份是迪蒙公国的平民,在闲暇时她都会在暗处打听迪蒙家族相关的消息。 也正是因此,伊芙很清楚“苦河”这种药物的供需市场有多么庞大,即便是稀释过后的药物,那也必须是血蛭一样伏在大公女身上敲骨吸髓才能凑出来的量。 “地位尊贵?”以利亚想到迪蒙家族那些未能长成的恶魔之子,想到轻而易举就被折磨得疯狂的达希尔,想到蜜莉恩.迪蒙失去的哪只眼睛,“未必。” 或许就是因为“地位尊贵”,所以才需要日日流血呢? ——在这个病态的、疯狂的、毫无人性与道德伦常的家族。 以利亚捏紧了手中的药剂瓶,深深地吐出了一口郁气。无论如何,他已经重获自由了。 托蜜莉恩的福。 “开始执行计划。”以利亚站起身活动筋骨,接过哑夫马修递来的斗篷,一双在微弱的火光中呈现出深绿色彩的眼眸泛着冷光,语气冰冷地下令道。 “我要迪蒙家族血债血偿。” …… 因为是通过魔法阵而传递的书信,所以望凝青很快收到了尼尔森的回信。 有瓦奥莱特家族为望凝青背书,加上西安娜.塞伦死去的消息,教廷那边终于彻底摁捺不住,决定往迪蒙公国出兵。 与此同时,望凝青还收到了卡洛琳“神子失踪”的消息,她知道以利亚还在愁苦之城内,但是其他人还不知道这条消息。 以利亚知道蜜莉恩.迪蒙绝不会暴露“神子失踪”的消息,因为这会动摇大公女在迪蒙家族中的地位。 正如蜜莉恩先前教训费伦.迪蒙一样,在这个病态疯狂的家族内,残忍从来都不是罪过,无能才是。 蜜莉恩最可能做出的选择是隐瞒以利亚在自己的手中逃脱的消息,并且在暗中进行搜捕从而弥补自己的过失,不给其他虎视眈眈的恶魔之子找到可乘之机。 以利亚算计了蜜莉恩,但他却没有算到,望凝青根本没打算展开搜捕。 “以利亚,过来。”美丽优雅的大公女朝着金发碧眼的青年伸出手,戴着镣铐的青年立刻听话的上前,如乖顺黏人的小宠般趴伏在大公女的膝头。 “真乖。”望凝青的手穿过青年仿佛荟萃了阳光一般的金发,口中说着称赞的语句,眼神却淡漠如冬日不化的冰河,“比那狼崽子乖多了。” 屋内昏黄暧昧的灯火之下,与以利亚拥有一模一样面孔的傀儡人偶抬头,唇角却露出了以利亚.塞维尔.伊登绝不可能露出的、狡黠而又恶意的笑容。 第245章 【第34章】深庭恶之花 斯蒂恩.迪蒙在狄斯城中进行了全面的搜捕, 却依旧没能找到杀害迪蒙家族成员的凶手。 即便找到了蛛丝马迹,顺瓜摸藤地寻找下去也会发现那只不过是敌人抛出的迷雾弹与诱饵。 敌暗我明本就对局势不利,斯蒂恩与对方交手了数次, 却能没能得到理想的结果。 那种步步为营的算计与油滑的交锋,恍惚间让斯蒂恩有种跟蜜莉恩交手的错觉。而且斯蒂恩的直觉告诉他,掺和其中的势力恐怕不止一波。 对方似乎对他、不,对整个迪蒙家族的情报都十分了解,比起斯蒂恩这个领主的孩子,对方才更像是狄斯城内的地头蛇。 如果不是迪蒙家族的内鬼, 那这种外来势力的渗透程度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比起自己看守不利, 斯蒂恩更宁愿相信族里出现了叛徒。 “你是说,我迪蒙家族有人勾结外敌,甚至与教廷达成了合作?”亚巴顿大公看着斯蒂恩奉上的证据, 表情看不出喜怒。 “斯蒂恩,你知道, 我不希望任何人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如果这个情报是真的也就算了,但这要是斯蒂恩为了推脱责任而随便臆想出来的借口, 那他这第一继承人的位置也坐到头了。 “父亲,我没有说谎。”斯蒂恩眼神阴戾, 他在与敌人交手的过程中被圣光击伤,能使用圣光作为攻击手段的人除了教廷那群白羽肉鸡以外基本不做其他人想。 “敌人对我的行事手段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与了解, 每次都能精准无误地避开我的陷阱。除此之外,敌人居然还知道如何使用迪蒙城堡的密道!” 每个家族城堡的密道都是只有核心成员才能知晓的秘密,因为它往往作用于战败后的逃生,比家族宝库的钥匙还要重要。 斯蒂恩此话一出, 亚巴顿大公的面色也不好看了, 他听出了斯蒂恩的言下之意, 他这是在暗示亚巴顿大公,叛徒不是他的妻室,就是他的孩子。 如果是孩子,目前掌有实权的只有斯蒂恩、蜜莉恩、哈里特和格雷戈,哈里特还在前线战场,格雷戈还没有资格接触到家族密道这种等级的机密。 换句话说,有能力做到这种事情的只有斯蒂恩和蜜莉恩。 蜜莉恩中了凋零诅咒,斯蒂恩暗示他蜜莉恩可能是事件的主导者,但也不排除斯蒂恩自导自演、嫁祸蜜莉恩的可能。 另一方面,亚巴顿大公的妻室虽然依附于他,但拥有孩子的妻室也不是完全没有参与这次斩首事件的嫌疑,毕竟接连死去的都是拥有继承权的恶魔之子。 除掉拥有继承权的孩子,扶持自己的孩子上位,背靠各种贵族世家的妻室们是完全有能力也有动机的。 另一方面,蜜莉恩这些年来手中沾染了无数教廷圣徒的性命,亚巴顿大公不太相信教廷会与蜜莉恩达成合作,反倒是妻室与早已成年的斯蒂恩嫌疑更大。 亚巴顿大公在心中不停地排列着嫌疑人的顺序,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你有证据吗?” “据我所知,西安娜夫人当年嫁入迪蒙家族是有一批人暗中跟随的。”斯蒂恩恭敬且意有所指地道,“西安娜夫人死后,眷恋旧主的仆从会投靠她的孩子吧。” 斯蒂恩这便是将矛头指向安南了,但谁不知道安南.迪蒙是蜜莉恩最忠诚的狗? 然而,这个说法其实有些站不住脚,因为西安娜是安南的母亲,但也死在了蜜莉恩的手中,甚至她的尸骨还被蜜莉恩以“战利品”的名义讨要了过去。 那些追随西安娜的仆从如果真的眷恋旧主,恐怕未必会和害死旧主的蜜莉恩搭上关系。但是敌人的确是教廷之人,这让亚巴顿大公想起了神子。 “走吧,你跟我去一趟米舍里。”亚巴顿大公打算亲自去看看,蜜莉恩曾说要以“快乐”驯服神子,不知道目前进度如何了。 斯蒂恩低声应是,虽然不知道掺和进这次事件的势力有几波,但是其中绝对有属于蜜莉恩的势力,因为那种给他找麻烦的熟练劲实在太让人恼火了。 再说了,他调查圣光的痕迹一路调查到西安娜的头上,发现西安娜曾经带来的随从的确隐没在狄斯城中,要说其中没有猫腻,斯蒂恩是半点都不信。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93节 再说了,斯蒂恩虽然心性残暴,但却重视血缘,重视家人。这一点,亚巴顿大公心里也是清楚的。哪像蜜莉恩.迪蒙呢?她可是有杀害血亲的前科的。 蜜莉恩会怎么解释呢?斯蒂恩唇角轻翘,仿佛看见了永远没有破绽的宿敌走投无路的模样。 迪蒙家族中,斯蒂恩.迪蒙是第一王妃的孩子,无论容貌还是手段都与亚巴顿大公最为相似。第一顺位继承人斯蒂恩和第二个孩子蜜莉恩之间相差八岁,这也是亚巴顿大公有意控制的结果,为的就是让后来者不要威胁到长子的地位。但谁能知道,这群狼崽子中会杀出一个天赋异禀的蜜莉恩呢? 斯蒂恩跟随着亚巴顿大公的脚步踏入了米舍里宫殿环廊。 与摆放着各种奢侈品的格瑞德宫殿、以及因为常年拷问敌人而笼罩着血腥阴沉气息的瑞夫宫不同,米舍里宫殿的陈设相对简洁,却处处都透着极具韵味的雅致。 这也是斯蒂恩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蜜莉恩明明处处都在昭显着自己与迪蒙家族的其他成员全然不同的品位与修养,却总是能让出身社会底层的亚巴顿大公产生“不愧是我孩子”的自豪感。分明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却总能毫无阻碍地融入其中。 “你们殿下现在在做什么?”亚巴顿大公询问引路的侍女。 “公女殿下一大早就前往书房,吩咐我们不要打扰。”侍女恭敬地回应道。 “你们殿下身上中了诅咒,她自己不懂得爱惜自己,你们难道不知道劝阻一句?”亚巴顿大公斥责了侍女,但也没做出实质性的处罚,“带路吧。” 侍女低声告罪,温驯地低头走在前方带路,没一会儿就来到了米舍里宫殿的书房门外。 米舍里宫殿的书房紧挨着蜜莉恩的花园,模拟出来的月蚀纪年前的阳光从窗外透出,让早已习惯血月辉芒的两人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看着沉重的大门在眼前打开,侍女低声道:“公女殿下,大公陛下与王子殿下前来探望。” 房间内没有传来回应,门扉朝着两侧缓缓推移,书房内的场景终于展露在了亚巴顿大公与斯蒂恩的面前。 那是什么?饶是早已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斯蒂恩.迪蒙,在这一刻都难以遏制地愣怔在了原地,只能像一樽雕像般僵硬地仰着头,看着眼前的情景。 在眼前徐徐展开的,是一副描绘天堂与圣光的绘卷。 昂贵的油彩肆意挥洒,有价无市的矿石粉末被研磨成了细腻的染料,一点一点地浸润在厚实的画布上。 大量的金粉描摹出被阳光渲染得无比神圣辉煌的云彩,远处若隐若现的纯白建筑仿若圣书中归属于上帝的光明殿堂。 然而,在第一时间便堪称霸道地掠夺视线的是这幅画的“核心”——金发碧眼的神子低垂着头颅,被长钉与金线细细地固定在了这副堪称壮丽的画卷之上。 虚幻的、仿若半透明的六翼在神子背后展开,高大的十字架上沾满了神之子的鲜血,就连那银质十字架上斑驳的锈迹与反射的光泽都清晰得可怕。 然而,如果仔细查看,就会发现无论是天堂的盛景还是人间的祥云,乃至于钉着神子的十字架与六翼都是人工描绘而成的景象。 在这奇诡而又哀艳的画面上,金发碧眼的青年是画布上唯一突显的“浮雕”。一切皆为虚假,唯有受难的神子是真实存在的。 金色、白色与红色相互交织而成的瑰丽光影,即便是毫无艺术天赋的斯蒂恩.迪蒙,在这一刻都仿佛听见了自遥远天际传来的天使的咏唱。 亚巴顿大公和斯蒂恩就这么站在书房外,沉默地“欣赏”这副仿若来自天堂的绘卷。那种神圣而又绮丽、几乎下一秒就要破纸而出的壮丽之美,谁敢说它不是神明创造的奇迹?斯蒂恩甚至有些荒唐地联想到,若是教廷的神职人员看到这幅画,恐怕都要当场下跪,难以遏制地痛哭失声吧。 “父亲,兄长,你们怎么来了?”两人久久无法回神,却见一旁通往内间的小门中转出了一个袅娜的身影。蜜莉恩穿着居家的服装,手中拿着染色盘。 看见愣怔在书房外的斯蒂恩和亚巴顿大公,蜜莉恩有些意外,但很快,她回过神来,一如往常般从容地接了开场白: “虽然作品还未完成,不过我早就想让父亲看看了。如何呢?这副‘神子受难像’。” 如何呢?斯蒂恩神情怪异,仿佛生吞了一块长出绿毛的发臭乳酪,他再一次在蜜莉恩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有些差距,已经不是依靠后天的努力与学习就可以弥补的了。 “哈哈哈——!”不等蜜莉恩继续接话,亚巴顿大公已经一手捂住眼睛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音量,张狂的笑声在米舍里宫殿中回荡。 “哈哈哈,莉莉,我的好女儿,我开在深庭的恶之花——太棒了,你太棒了!”亚巴顿大公激动地拥抱了蜜莉恩,不顾她手中的颜料沾染在自己昂贵的礼服之上,他大声笑着,语气中尽是难以掩盖的自豪与激赏,“这是至高无上的杰作,是无人能够复刻的艺术品。莉莉,你真是我的骄傲!” “……”不得不仰起头配合亚巴顿大公拥抱举动的女子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斯蒂恩,唇角轻轻一勾,依旧是那样优雅、冰凉的笑容。 “那是理所当然的。”她回抱了亚巴顿大公,神子的受难像旁,恶魔与恶魔相拥。 “我毕竟,是父亲您的孩子啊。”她温言软语,瞳色深深。 第246章 【第35章】深庭恶之花 望凝青用一幅画卷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哪怕是疑心病很重的斯蒂恩都没有上前进一步查看。 毕竟望凝青的画作连审美意识低下的亚巴顿大公都给折服了,亲口承认这是“至高无上的杰作”,出于某种灯下黑的心理,斯蒂恩自然不会去检查神子的伤。 所以他并不会知道, 在他眼中“画是假的, 神子是真的”的事实,其实正正好是颠倒的。神子是假的, 画却是望凝青真的一笔一笔的绘制上去的。 望凝青的傀儡制作技术师从诺亚.道林, 在艾什莉.图里帕那一世,望凝青几乎将这项技艺锻炼到了巅峰。 只要不撩开衣服查看关节, 这个“神子”的外表跟以利亚是一般无二的。傀儡神子的每一寸发丝都闪烁着光泽, 透过皮肤可以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就连肢体摸上去的触感也是温暖而又柔软的。虽然这个傀儡神子和拥有自我意识的诺亚.道林不同, 但用来糊弄一下不熟悉神子的斯蒂恩与亚巴顿大公却是绰绰有余了。 “教廷已经决定向我国派兵?”望凝青将亚巴顿大公和斯蒂恩请到了会议室里,因为凋零诅咒的原因, 她看上去清减了许多,“他们哪里来的胆子?” “的确是件怪事。”亚巴顿大公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是内鬼勾结外敌,那教廷怎么可能会在神子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冒然发兵? 不等斯蒂恩泼脏水,望凝青已经坦然地将两人的怀疑说了出来:“如果不是城堡里有内鬼和教廷里应外合, 一向作风保守的教廷不会做这么铤而走险的事情。” 如果原本亚巴顿大公对蜜莉恩有三分怀疑, 那经过神子受难像的洗礼后再听见这句话,怀疑就基本已经降为了零:“不错,莉莉你觉得可能是谁呢?” “这是斯蒂恩兄长的工作,我不好逾距插手吧?”望凝青扫了斯蒂恩一眼, 毫不客气地表达出了“被怀疑后”心情不乐的任性, “我要是插手太多, 指不定兄长还要怀疑我图谋不轨。再说了,药剂改良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如果能将配药过程简化,以后除了我以外的人也能配置药物了。” 如果换一个恶魔之子跟亚巴顿大公这么说话,亚巴顿大公即便觉得有理但也会拉不下来面子,但说这话的人是蜜莉恩,那就不一样了。 一来蜜莉恩容貌之美世所罕见,她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更是出身底层的亚巴顿大公所欣赏的;二来蜜莉恩中了凋零诅咒还在改良药剂,的确不好将原本属于斯蒂恩的工作再塞给她。要知道,给蜜莉恩下咒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呢。 “不过,教廷出兵我国这件事,我有个想法。”望凝青也知道不给点甜头是不行的,只有做出切实可行的功绩,才能彻底洗清自己身上的怀疑。 “父亲一直在忧心神庭誓约,但其实神庭誓约的秘密也很简单,想要以不公正的手段杀死一位拥有神庭誓约的信徒,那只要让他不再是虔诚的信徒就好。” 望凝青终于抛出了一直压在掌心的底牌:“用快乐驯养就是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人只要屈服于欲望,他就不再是被神明所偏爱的虔信徒了。” 这个说法倒是让向来行事简单粗暴的斯蒂恩与亚巴顿大公耳目一新,毕竟他们以前都在死磕“如何杀死虔信徒”,万万没想到还有“把他变得不虔信”的道路。 “再说了,‘不公正’的说法也有空子可钻,如果你堂堂正正给拥有神庭誓约的光明骑士丢白手套,而他最终因此而死,就算是神也不能说是‘不公正’。” 斯蒂恩平日里斯文儒雅的假面顿时绷不住了,他为了掩饰情绪抬手去扶金丝眼镜,差点没把镜框给摁裂。 “而且,神庭誓约既然会净化一切不洁,我们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利用呢?”望凝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丧尽天良地道,“神子的脊骨的确是硬,无法用第一种和第二种方法来杀死他。既然如此,干脆算计坎迪斯帝国军一把,让神子死在他们的手上——到时候被伟大的神力净化掉的会是谁呢?要知道不敬也是罪呢。” 说到这里,亚巴顿大公暂且不论,斯蒂恩看蜜莉恩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行走人间的恶魔了。 “哈哈哈,莉莉说得对!”亚巴顿大公十分激动,他并不畏惧跟教廷开战,但既然能算计帝国军一把,他为什么不做呢,“就这么办吧!”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亚巴顿大公又从所剩不多的慈心中分出了一丝宽柔与温和,叮嘱蜜莉恩好好休息后,便带着满脸不忿的斯蒂恩回去了。 望凝青在会客厅内坐了一会儿便回了书房,她的画才画了一半呢。 望凝青刚回到书房,十字架上傀儡神子便抬头朝她望来,用一脸单纯天真毫不“以利亚”的表情把整服画作的神圣感给破坏殆尽了。 “咔吧咔吧咔吧……”傀儡神子大概是哪个零件卡住了,上下颚不断开合发出了宛如智障的声音。 “安静。”望凝青闭了闭眼,在污染与凋零诅咒的双重折磨之下,这具身体的大脑神经更加敏感,明明五感都在衰退,但情绪反馈却更加紊乱了。 望凝青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开始翻找工具箱准备修理一下傀儡神子,之后战场上算计教廷、帝国军和迪蒙公国还派得上用场呢。 没错,迪蒙家族其实并没有内鬼,残害了无数圣徒性命的蜜莉恩当然不可能跟教廷达成合作,但不合作不代表不能利用。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迪蒙大公女的身份先天性地决定了望凝青的立场,但她手里还捏着神子这枚好用的棋子呢。 只不过这枚棋子最近有些失控……望凝青查不到神子收集迪蒙家族成员的尸体是想做什么。 不过也算了,计划就快到达尾声了,教廷和迪蒙公国开战之日就是望凝青动手之时,神子就算想做什么也已经来不及了。 而等到望凝青的计划结束,神子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关她什么事? 望凝青将叮叮当当地将傀儡神子修好,重新拿起了调色盘,这回她不再使用昂贵的金粉以及云母石制成的白颜料,而是改换了赭石、青金与碳粉。 《神子受难像》的上半部分是天堂的盛景,天光、羽翼、霞云以及殿堂,集结了一切世人心目中纯洁美好、神圣光明的意向。 然而,当大公女再次提笔,青蓝色的火焰自下而上燃起,颜色幽深的黑雾溢散而出,无数带血的手攀扯着十字架以及神子背后的羽翼。 画像的上半部分是天堂,下半部分却是炼狱,区分二者的界限彼此融汇交杂,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神子伫立在二者之间,仰望的是世人求而不得的虚幻之梦,俯瞰的是满目疮痍的苦痛之渊。 他站在地狱的烈火中,他在燃烧。 …… 针对迪蒙家族成员的刺杀并没有因为斯蒂恩.迪蒙的着手调查而止步不前,很快,又有两位恶魔之子相继出事。 排行第八和第九位的恶魔之子遭遇刺杀,尸体被人当场带走。这回,即便是对子嗣不甚在意的亚巴顿大公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狄斯城内全城戒严,过了宵禁时间就不再允许公民们离开家门,违者当场格杀。迪蒙城堡内部更是人心惶惶,恶魔之子都怀疑敌人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自己。 安南察觉到了城堡内异样的气氛,开始寸步不离地跟在望凝青的身边。甚至晚上就干脆跟姐姐睡在一起,防备着不知道会从哪里蹿出来的刺客。 他像一位尽忠职守的骑士,勇敢无畏,将自己的生死与安危全然抛在脑后,眼中只有自己的姐姐,蜜莉恩.迪蒙。 “没关系。”望凝青抚摸安南的脑袋,这般劝道,“那些人不会对我动手的。” 这倒不是在无谓地相信身为敌人的教廷势力所怀揣的道德以及良知,将自身安危托付于他人的道德底线,这无疑是愚蠢可笑的。 望凝青只是相信,蜜莉恩.迪蒙的价值绝对不仅仅只是贡献一具尸体而已。 望凝青相信以利亚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选择——以利亚利用了她,她也利用了以利亚,彼此之间各取所需罢了。毕竟他们之间,本也不需要多话。 终于,教廷的光明骑士军团与坎迪斯帝国的军队抵达了迪蒙公国的边境,在拥有魔法的世界里,行军与物资调度并不像低魔位面那般迟缓吃力。 而在那天,望凝青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画作,唇角含笑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被亚巴顿高高挂起。 “就挂在冲锋的战车上吧。”亚巴顿大公深知如何才能给敌方的军势造成最大的打击,他张扬地笑道,“真想看看教廷那些羊羔们的表情啊。” “是啊。”望凝青也笑,埋在傀儡神子躯体内的能量核心虽然不如诺亚.道林,但也足够将城堡大门炸毁,“真是令人期待啊。” 直到亚巴顿大公离开,望凝青这才转身敛去表情,唯有一只碎水晶般的紫眸在血月的辉光下忽明忽暗地扑朔着。 “开始吧。”她低声说着,浓郁的血香透体而出,冰瓷般龟裂的纹路以她失去的左眼为核心,瞬间爬满了她的左半张脸,“我们的仪式。” “恭请弥赛亚的十二位圣徒。” 第247章 【第36章】深庭恶之花 “光明骑士军团已经抵达了迪蒙公国的边境?”情报网受限的以利亚大概是最后收到这条消息的人, 他食指抵住下巴,低骂,“该死, 被利用了。” 伊芙表情木然, 虽然已经和神子共事了一段时日, 但是听见曾经是一切光明美好事物代名词的神子说些不体面的刻薄词语, 伊芙还是有些绷不住表情。 “我们是否要联系教廷呢?”哑夫马修有些惶惶,自从西安娜.塞伦去世之后,马修就陷入了颓靡沮丧的情绪中, 难以自拔。 “来不及了, 踏入国土境内均视为挑衅, 就算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以利亚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 换上了冒险者常见的皮甲,一头显眼的金发更是用炼金术药水染成了普通的棕麻色,脸上也做了一些伪装。 此时的以利亚看上去就是一个面有病色、气质略显阴沉孤僻的冒险者, 除了长相有些过于俊美以外, 与普通的行人并无多大不同。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94节 虽然马修和伊芙都知道神子殿下隐藏身份的必要性, 但看着这样装扮的神子, 心中都有些神物自晦的心伤。 以利亚拿着马修献上来的地图,指着愁苦之城的正城门与两处侧门, 说道:“迪蒙城堡三面不是靠近山峦就是环绕森林,并不适合大军行进。” “从地形上来看, 迪蒙公国的阿克隆河横穿了整座迪蒙城堡, 外围还有斯提克斯这样的山地沼泽。因为迪蒙公国并非政教一体的国度,所以教廷对迪蒙公国的情报掌控向来有限。在巡卫队定期巡查的情况下, 我方想要在不惊动敌人的情况下潜入城堡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 据我所知, 斯提克斯沼泽以及黑森林中放养了许多迪蒙公国研制的毒花毒草以及变种奇美拉,如果没有人引路,外来者很容易落入陷阱。” “所以,综上所述,基本可以否决教廷剑走偏锋,从城堡外围进行潜行突入的可能。”以利亚冷静地分析着。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话题,迪蒙公国这么多年来血债高筑却依旧屹立不倒,除了对外进行的政治绑架以外,迪蒙城堡易守难攻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 以利亚拥有光辉之主[前行无阻]的祝福,他利用这个祝福探索了迪蒙城堡的每一寸角落。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祭司与光明骑士都能使用这个法术。 “向教廷传信,告知他们我已经安全了。”以利亚深知自己就是引起这场战争的主因,他必须在教廷沦为别人的武器之前将这柄刀抢回来。 “不要相信任何来自迪蒙家族成员的蛊惑,他们最擅长攻击人心的弱点,迪蒙公国也不可能堂堂正正与我方进行决战。” 战争已经无法阻止,以利亚要做的是找到迪蒙公国确切的罪证,证明迪蒙公国不仅仅只是坎迪斯帝国的叛徒,还是全人类的公敌与罪人。 只要这个立场稳得住,那光明教廷的发兵就是正义的、合理的、不违背原则的。以利亚知道有些底线不能跨越,一旦跨过了底线,权利与贪欲就会将信仰污浊。 然而这些,没有必要和马修以及伊芙多说,他也是经历过无数次的背叛与死亡,这才从血与泪的教训中明悟了这个道理。 “两军开战也是我们的机会。”以利亚拔出了腰间的短剑,镶砌着禁魔金石的秘银短剑,能够在刺入人体的瞬间断绝一切魔法的链接。 以利亚就是以这柄短剑杀死迪蒙家族的恶魔之子的,而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迪蒙家族最正统也最纯粹的直系血脉——排行第一顺位的继承人,斯蒂恩.迪蒙。 以利亚有很大的优势,在过往的轮回中,他与这些恶魔之子交手过无数次,每个人的手段弱点、行事风格,他都一清二楚。也正是如此,以利亚针对这些恶魔之子设下的陷阱可以说一踩一个准,即便是狡猾毒辣的斯蒂恩也几次三番落入他的圈套。 在这段时间的交手中,以利亚有意识地配合斯蒂恩的攻势,在不让斯蒂恩看出自身筹谋的情况下,麻痹斯蒂恩的逻辑思维,让他顺着自己的计划走。 现在,对于斯蒂恩来说,以利亚大概是一个对他极其了解、只会迂回作战的胆小鬼,所以他会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行动方式套用在以利亚的身上。 而以利亚要做的,就是彻底打破这套行为准则,在斯蒂恩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给予他致命一击。 亚巴顿大公的子嗣太多,导致他对子嗣并不上心,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斯蒂恩与蜜莉恩。 以利亚将斯蒂恩的性命留到最后也是这个原因,他砍向斯蒂恩的最后一刀也是亚巴顿大公生命终曲的第一个音,他将向他们讨还自己支离破碎的曾经。 这不是复仇,而是以利亚.塞维尔.伊登在一点点地拼凑起过往的自己。 至于为什么选择斯蒂恩而不是蜜莉恩……以利亚也不知道原因。 他暂时还没想好要从蜜莉恩那边讨回什么,鞭打、囚禁,还是那些鲜明而又烧灼的感情? 在那个已经决意要放弃所有廉耻与自尊的那个夜晚,为什么会因为蜜莉恩的一句调侃而生出致使神力暴动的无措与羞耻之心? 时至今日,以利亚已经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了原因,但他不敢深想,也不敢肯定。 如果能在正确的时间与地点相遇,如果并没有站在两个完全对立的位置之上……他或许能更加坦然、也更加真挚地面对自己的心。 但是,没有如果。以利亚攥紧了披风,在斯蒂恩率领巡卫兵追上来的瞬间毫不犹豫地跑进了狭小的巷口,从遍布城堡各地的地道中钻了进去。 “追!”终于发现了躲藏多日的敌人的踪影,还是一个能使用圣光的“罪证”,斯蒂恩只觉得热血直冲脑门,一时间竟疏忽了对局势的判断。 眼见着这只偷粮的老鼠再次钻进了地道,被这样戏耍过许多次的斯蒂恩怒从心起,顿时推开了无能的护卫,提着剑杀进了只容一人通过的地道。 “公子!”护卫满脸错愕,大公子是魔法师,本身也算得上精通剑术,但大公子从来不会如此冒进、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啊? 护卫们也是有些想当然了。斯蒂恩以往仰仗迪蒙家族的权势,只有他到处杀人放火的份,根本没有别人欺辱他的可能,他当然不会贪功冒进,独自去面对未知的风险。但是,如今?且不说斯蒂恩在妹妹蜜莉恩.迪蒙那边吃了多少暗亏,调查任务迟迟没有进展,正是他最窝火也最焦虑的时候。 斯蒂恩在迪蒙家族遗传的精神病的影响下本来就算不上情绪稳定,再加上这猫捉老鼠戏码都已经重复了好几次了,他会突然怒气上头也算在情理之中。 然而,就在斯蒂恩进入地道的下一瞬,地道的石门却轰的一声闭拢了。护卫们顿时目眦欲裂,高声喊道:“大公子!” 斯蒂恩在冲进密道的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心中生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他试图折返,却已经来不及了。 猎人与猎物的地位刹那颠倒,秘银短剑吻上脖颈的瞬间,斯蒂恩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眼前这张被圣光照亮、熟悉得近乎可笑的脸。 ——蜜莉恩.迪蒙! 斯蒂恩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张美丽而又危险的笑脸,那人总是一副游刃有余、从容优雅的姿态,哪怕将血亲算计致死,她唇角的笑弧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蜜莉恩.迪蒙是叛徒!这个念头在斯蒂恩的人生走马灯中一闪而过,很快,这个秘密就伴随着他生命的消逝,彻底湮灭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 同一时刻,坎迪斯帝国军队与光明骑士团已经兵临城下,传令官宣说了亚巴顿大公的罪行,斥令迪蒙公国的皇室归还神子,得到的却是一片奚落的回应。 坎迪斯帝国军队的带队者是第三皇女奥德莉.泰伦斯,比起性情宽和的第一皇子,第三皇女干练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攻城。”宣战以及斥令不过是面子工程,奥德莉从一开始就不指望不沾染鲜血就能得来的成果。她一声令下,士兵们便搬出了攻城梯与撞木战车。 “皇女殿下,我们还不能确定神子冕下的安危!”随行的大神官焦急地说道,“我们必须先确定冕下所在的位置,再决定是否攻城!” “等到那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奥德莉眯着眼看了一眼城门的方向,冷声道,“瓦奥莱特家族会给教廷报信,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什么——?!”大神官是虔诚的信徒,在政治嗅觉上并不算敏锐。 “意思就是,反对政教一体的奥比斯帝国立场转变为暧昧,瓦奥莱特家族选择了袖手旁观,并不是因为他们突然看好教廷,而是因为图谋了更大的利益!” 奥德莉挥剑向前,腿夹马腹,缰绳一紧:“迪蒙公国内部乱了,很可能是他们家族成员借此机会进行夺权。真的等到尘埃落定,神子才真的危险!” 奥德莉心知,坎迪斯帝国军与教廷都被人算计利用,成了一柄刺向亚巴顿大公的利刃。但是那幕后之人既然想利用他们,当然不能让神子出事。 否则他她即便夺得了迪蒙公国的权势,国家依旧会覆灭在帝国与教廷的怒火之中。那幕后之人如果想顺利上位,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保护神子。 而他们现在都缺的其实是时间,如果他们能在迪蒙公国内乱结束前将城堡打下,之后的政治谈判自然就能掌握主动权,同时也不必再受制于人。 反过来也是如此,幕后之人也在与他们抢夺时间。 “进攻。”奥德莉不再犹豫,直接下达了命令。上万大军直接压上,意图直接破开城门。 然而就在这时,迪蒙公国的城堡大门缓缓打开,隔着一条护城河,身穿铠甲的迪蒙军队拥护着一架巨大的战车,朝着坎迪斯帝国军队与光明骑士团而来。 那巨大的战车上蒙着一面黑布,奥德莉只能从形状上判断出那是屏障一样的事物。她不知道迪蒙公国在打什么鬼主意,只能暗中警惕。 “停下!”眼见着迪蒙公国的军队闷头朝他们走来,完全没有停下的想法,传令兵大声叫喝道,“如果要进行谈判,请立刻止步,否则我们将会发动攻击——” 传令兵一连喊了三遍,然而迪蒙公国派出的队伍却仿佛听不见一样,只是推着那巨大的战车沉默前行。 莫不是黑火药之类的危险物品?奥德莉心中有不祥的预感,眼看着那只人数不过几千的队伍即将越过警戒线,奥德莉终于不再犹豫:“放箭!” 三千名弓兵顿时上前,挽弓搭箭,“放”字落下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箭雨便朝着远处的军队袭去,眼见着要将这只用于试探的敢死队屠戮殆尽。 然而,下一刻,随同在战车旁的士兵突然扯紧了黑布的一角,一把扯掉了战车上的遮盖物,露出了隐藏在黑布下的宏伟画卷。 漫天箭雨之下,那仿佛光明救主于地狱中受难般神圣的绘卷展露在众人的眼前,大神官瞳孔放大,发出了凄厉的悲鸣:“不——!” 第248章 【第37章】深庭恶之花 以利亚拖着斯蒂恩的尸体离开密道时, 正好撞上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迪蒙公国城堡的密道用于危机时逃生所用,这种紧急密道自然不可能挖得太远,所以密道的出口就连接在城堡郊外的树林里。 自从解开了项圈的桎梏之后, 以利亚已经可以自由地出入迪蒙城堡, 但他没有急着逃离这个魔窟, 而是重新回到地狱,开始着手自己毁灭迪蒙公国的计划。 以利亚没有为自己逃离了过去的梦魇而感到高兴,正如他没想到会在战场上遇见另一个“自己”。 被钉死在虚幻十字架上的“神子”头颅低垂,生死不知,面对着铺天盖地落下的流矢, 他宛如被人折去羽翼、于人间受难的天使。 伴随着大神官那一声凄厉的哀鸣, 如穗的箭雨湮没了这支用来牺牲的队伍, 即便他们竖起铁甲、支起屏障,附有“穿透”魔法的箭矢依旧突破了他们的防线。 战场上空哀嚎不绝,飞扬的尘土卷着腥臭的血气, 浸染出一片肃杀的风景。 戴着护具的士兵都不能幸免于难, 更别提位于队伍正中央的“神子”了,甚至因为战车的目标更为庞大明显的缘故,大部分流矢都奔向了“神子”的方向。 巧夺天工的画作被施与了防御的魔法,没有在第一时间撕裂。然而“神子”终究是个“人类”,流矢轻而易举地洞穿了他的身体。 神的信徒被人算计,于阴谋下死在了他人的手里——这是不公的谋杀,是人类对神恩的亵渎,是最不可原谅、最无法宽恕的罪与恶。 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 宏伟而又盛大的白光倾泻而出, 宛如月蚀纪年的太阳, 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与热。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剧烈的光芒与可怕的热度吞噬了所有位于波及范围内的所有事物。人类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神圣伟大的光明也有如此狰狞可怕的面目。 光明是如此铁面无私,一视同仁地湮灭了位于前线的帝国军队,吞没了迪蒙公国的冲锋剑士。 它摧毁了城墙,摧毁了青铜浇筑的城门,巨大的蘑菇云下,大地只留下一个宛如深渊的巨坑。 两方交战的军士都没能幸免,澎湃的气浪将原本整齐有序的队伍冲击得四分五裂、东倒西歪,不少人被爆炸的余韵掀飞出去,倒在地上发出。 “是神罚啊——!”老迈的大神官痛哭失声,他脖颈上佩戴的防御项链替他抵挡了冲击与音波,但真正让他感到心碎的却是神之子的死。 “卑劣的迪蒙家族,尔等必将以鲜血偿还谋害神子的罪恶!死后落入地狱,尸体任由毒蛇与虫蚁啃噬分食!” 没能保护好神子的大神官瞬间沦为了教廷的罪人,罪人此生都不必奢望能够在死后前往神明的殿堂,这足够让一生虔信的信徒彻底崩溃了。 同样佩戴了高等防护魔具的奥德莉皇女也沉下了面色,没想到迪蒙公国竟行使了如此卑劣的手段,更没想到的是幕后之人居然如此轻易地放弃了神子这枚棋子。 那个人疯了吗?难道他她的目的不是为了夺得迪蒙公国的皇位,而是彻底毁灭这个国家吗? 这是她的判断失误……奥德莉深吸了一口气,她虽然性格霸道,但作为政教一体的帝国皇室成员,她对神子也有先天的敬意,没想到竟会酿成这样的恶果。 “城门已毁,进攻。”然而眼下再如何忏悔也无法挽回神子的性命,奥德莉能做的只有将功补过,彻底摧毁迪蒙皇室,为神子复仇。 “神罚”摧毁了迪蒙公国的城堡大门,这似乎并不在迪蒙公国的将士们的预料之中,骤然失去抵御外敌的盾牌,他们一时间都如无头苍蝇般惊慌失措。 与他们相反,坎迪斯的帝国军与光明骑士团亲眼目睹了“神子”的死,信仰崩塌之下滋生的悲愤与绝望令他们发起了勇猛无畏的冲锋。 两军很快兵戟交接,一方势如破竹,一方狼狈奔逃,很快,坎迪斯帝国军与光明骑士团便杀入了城中。 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以利亚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逃跑之后,城堡内既没有传出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蜜莉恩也没有派人进行搜捕。 他利用了蜜莉恩作为自己深陷魔窟时的临时庇护所,蜜莉恩也利用他达成了某种目的。他自以为逃脱了蜜莉恩的掌控,实际却还是被那女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但是,蜜莉恩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对她摆脱亚巴顿大公的掌控没有丝毫的益处。还是说,她想要彻底毁灭迪蒙公国?连自己的以后都不管不顾? “该死。”以利亚想到了某种可能,这个猜想激起了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梁爬上头皮。 如果蜜莉恩.迪蒙的目的不是夺权而是毁灭迪蒙公国,那这个崇尚戏剧性美学、将生命视作诗篇的女人,她给自己书定的结局是什么? 以利亚来不及深入思考,他将斯蒂恩的尸体扛在肩膀上,黑色的披风草草一卷,顺着另一条密道朝着城中奔去。 十二具圣徒的尸体,人类存续的大义,夺回地上生灵的天空……西安娜写下的字字句句如走马灯般在以利亚的脑海中回荡。 原本,他以为那些只是蜜莉恩.迪蒙蛊惑教徒、令他们心甘情愿奔赴死亡的手段。但如果蜜莉恩做这些只是为了夺权,那她仅靠药剂就足够讨得亚巴顿大公的欢心,根本没有多此一举包揽下对教徒的处置的必要。毕竟花费十年去等待一个教徒的死,其中所要花费的心力岂止是海量? 除非,这些看似是“谎言”的言语都是真实的,蜜莉恩.迪蒙没有说谎。 那个执着追逐美学的女人,早已决心为这个世界写下全新的篇章。 ……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95节 卢奇菲罗,光耀晨星。 仰望着远处钟塔的望凝青收回了淡漠的视线,桌上的红茶因为城门口的爆炸余波而微微漾起涟漪,倒映出蜜莉恩.迪蒙左眼上飞扬枯萎的花。 “这些年来,辛苦你们了。”大公女捧着最爱的诗集,偏头微笑,“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单膝跪地的守密人们都有些恍惚,掩藏在面具下的表情似悲似喜,仿佛下一秒就会忍不住大哭大笑出声。 “这些年来,你们一直守护着我的秘密,作为我的精神锚点,支撑着我不向亵渎人类文明的存在低头,拉扯着我不让我向深渊堕落。我很感激,真的。” 守密人,就是“守密人”——整个守密人组织,所有人都是大公女所立下的誓约的“守密人”。他们以永远的缄默作为代价,换取大公女的理智长存。 “开始吧。”望凝青微笑,看着跪在最前头的“太阳”,“向那非人的存在宣战,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天空。” 多年的夙愿得以圆满,应该对此报以怎样的心情呢?激动,兴奋?狂喜,还是失落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回应蜜莉恩的只有缄默,始终如一的缄默。他们沉默地站起身,向着蜜莉恩深深地鞠躬,看着太阳高举火炬,点燃了花园的火种。 呼——火焰无风自动,就像落在干草堆上的一点星火,以蓬勃的生命力与难以言喻的朝气向外蔓延,几乎只是几息的时间,火焰便点燃了整座花园。 这是有些违背常理的,毕竟含有水分的植物并没有那么容易燃烧,除非枯萎干燥或是堆积成垛。然而,它们的确在点火的瞬间便开始了燃烧。 大公女殿下最爱的花园霎时化为了火海,而蜜莉恩.迪蒙就坐在烈焰的包围圈中,仰望远处的钟塔,安静地等待。 “当”——远处的钟塔传来了钟声,第一道钟声响起,一道光柱自卢奇菲罗的塔尖冲天而起,璀璨耀眼的金光几乎要灼伤这片笼罩大地的夜幕。 “当”——第二声钟声响起,第二道光柱自苦痛之坑的方向骤然升起,如果此时有人在迪蒙公国的城堡上空向下俯瞰,便会发现地狱中仿佛亮起了星星。 随即,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庄重而又肃穆的钟声响起,一道接一道光柱自迪蒙公国版图的每一个角落亮起,最终环绕成一个图阵的雏形。 光柱溢散出强盛可怕的净化之气,几乎瞬间便惊动了盘踞在黑暗中的庞大而又可怖的阴影。 似乎被蝼蚁的愚行触怒了一般,竭嘶底里的尖叫与怒笑钻进了所有人的耳蜗里,格瑞德宫殿的上空更是凝聚起了涡流一般的黑气。 蜜莉恩.迪蒙左眼上的裂隙骤然化为了猩红,鲜血顺着空荡荡的眼眶不断涌出,然而她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起身,接过了月亮奉上的权杖。 十二道光柱中,十二具圣骸的形体在光芒中若隐若现,那是神的十二位门徒。 顺应次序,十二门徒分别是:西门彼得、安得烈、雅各布、约翰、腓力、巴多罗买、多马、达太、西门、雅各伯、马太以及犹大。 为了集齐十二具圣骸,望凝青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所谓的圣骸便是神的虔信徒,作为仪式的材料,圣骸形成的条件堪称苛刻——必须是拥有神庭誓约的高阶神职成员,信仰纯粹,品行高洁。其次,尸骨必须完整、没有任何外伤。最后,通过药剂将神庭誓约中汇聚的信仰之力凝入尸骸,完美地封存起来。 这三种条件,无论哪一样都极其苛刻。 品行高洁、信仰纯粹的虔信徒并不难找,但难的是找到从未遭受过不可逆的骨骼伤害、并且自愿死去而不触发神庭誓约的虔信徒。 信徒一生积攒下来的信仰之力,那曾经足以净化一整个国家的无上伟力,通过人为的方式保存下来,封存在尸骸之中,这才足以被称为“圣骸”。 由十二具圣骸构成的魔法阵足以将外神的分身彻底驱除出这个位面,甚至将那还未蔓延开来的污染扼死在摇篮。 为了等待这一天,望凝青筹备了足足十八年,直到西安娜.塞伦去世,这才堪堪凑齐最后一具圣骸。 面对着格瑞德宫殿上空逐渐凝聚成型的黑雾,望凝青手中的权杖“咚”地一声砸落在地上。 权杖自下而上地挥起,最后一道钟声响彻云霄,第十二道光柱在米舍里的花园中冲天而起,仪式的法阵终于成型。 几乎是法阵的瞬间,十二具隐没在光芒中的圣骸齐齐羽化,封存在骨骸中的愿力喷薄而出,化为了十二道天使的虚影。 望凝青以自己作为法阵的中心,在同一时间完成十二圣徒的天使化! 第249章 【第38章】深庭恶之花 [本章含有一汤匙的惊悚、猎奇、人物掉san描写, 慎入。] 天使化,是人的灵从平凡转化为超凡的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类的灵魂质料将会发生颠覆性的改变, 从而产生足以毁灭一国的剧烈能量。 曾经的“救济圣女”覆灭一国的传说, 本质就是一个虔信徒转化为圣灵的过程。将人类积攒了一生的信念之力一次性引出,达成量变到质变的结果。 可以说,天使化本是神明才能创造的奇迹。而现在,人类通过人为的手段, 复现了这个几乎不可能达成的奇迹。 “一月的守护天使。”望凝青将法杖指向卢奇菲罗, “沙利叶(suriel)。” 她话音刚落, 卢奇菲罗处本就耀眼的光柱再次爆发出更为清圣辉煌的光芒, 光柱中圣骸的虚影瞬间羽化, 生有三对纯白羽翼的圣灵自光柱中抽离了出来。 ……实话说,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养眼好看的场面, 因为这个世界的“天使”并不是人类童话故事中那般圣洁美丽的样子。 天使化后的圣灵体型巨大,几乎可以媲美一座钟塔。而人类对庞大的存在有着天然的畏惧之心,再美的事物放大百倍,都只会让人感到恐惧。 更何况,那巨大的生灵甚至称不上“美丽”,远远看去,天使类人的脸庞仿佛被硫酸腐蚀融化,五官模糊不清, 乍一眼看上去宛如刚从母体中剖出来的血肉。 “沙利叶”是圣书中神之左侧的大天使之一,祂是守护月亮与死灵的告死天使,拥有封死生命的邪眼(evileye), 因此也被部分人类视作为邪恶的象征。 而现在, 在众人面前出现的生物背生六翼, 眼睛部分是完全弥合的皮。与其说祂是圣经中的“天使”,不如说是某种圣光凝聚而成的、某种非人怪异的存在。 天使的位阶仅次于神明,感应到自己的地盘中有僭越者诞生,达瓦尔丁被彻底激怒,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怪笑声。 缄默!镇守各处锚点的守密人们同时启动了缄默法阵,他们花费十数年的时间将整座迪蒙城堡改造成了施展仪式的神坛,将达瓦尔丁束缚在法阵之中。 格瑞德宫殿上方的黑雾越来越浓,直到“祂”即将凝聚成为实体的一瞬,沙利叶完成了羽化,振翅而起,利爪一样的十指刺入了达瓦尔丁的躯体之中。 黑雾逐渐凝聚成了蠕动的血肉,圣光刺入的瞬间,达瓦尔丁僵滞了一瞬,但下一秒,剧烈疯狂的笑声响彻云霄。 仿佛无数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同时发出的欢笑,在所有人的耳畔与脑海边空洞的回响,整座城堡都被恐惧笼罩,大地回应着达瓦尔丁愤怒的嘶鸣。 “那是什么?”凭借着一腔悲意杀入城堡的帝国军与光明骑士团都停止了厮杀,愣怔在原地。 无形的屏障笼罩着公民所在的狄斯城,让他们看不清、听不见外界的动静,毕竟直视那样不详的存在,最终的结果不是死亡就是失常,没有例外。 但即便看不清楚面目,他们依旧能看见两个庞大而又可怖的存在厮杀到了一起,宛如黑暗与光明的载体。 “警惕!”奥德莉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心中只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惧,这分明是一个庞大的、与外神相关的仪式,具体作用未明,但他们很可能会成为仪式的祭品。 然而,现在即便是想要退出迪蒙城堡也已经来不及了,那守护所有人的屏障只笼罩在狄斯城的上空,谁都不想亲身体验离开结界的后果。 “可恶,只能坐以待毙了吗?”奥德莉满心不甘地仰望着天空,虽然看不分明,但也能判断出被召唤出的类似天使的生物在与“恶魔”战斗。 “将公国的士兵全部押下!”如果最终需要血祭,将敌人丢出去争取时间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但奥德莉还是衷心地希望天使能够获得胜利。 隔着水波纹一样的屏障,众人只能隐约窥见战场的战况,天使到底比神明低了一个位阶,很快便落入了下风。 只见黑雾中探出数根触手缠住了沙利叶的羽翼,那触手上长满了齿牙,甫一接触猎物便张口咬住,朝外发力开始了残忍的撕扯。 沙利叶发出了凄厉的哀嚎,半边翅膀被鲜血淋漓地撕落,不得不振动翅膀脱离达瓦尔丁的捆缚。 维系缄默法阵的守密人眼耳口鼻都沁出了鲜血,时间每推移一分便有一人沉默地倒下。而之后,同样戴着面具、身穿黑斗篷的守密人会接手他们的位置。 “二月的守护天使。”望凝青指向了第二道光柱,“斯拉欧加(sraosha)。” 第二具圣骸开始羽化,手持天秤与判决之剑的大天使步出了光柱,祂是司掌秩序与“服从”的天使,以“用耳倾听”为名,聆听恶行并施与惩罚,乃是神的审判官。 第二位天使显然比第一位天使更加强大,他的大剑斩断了达瓦尔丁的影触,撕开了漆黑的薄雾,露出了达瓦尔丁的真身。 漆黑的雾气在整座城堡上空萦绕,如恶魔张开的双臂与兽爪,死死地将这个国家攥在自己的掌中。翻腾的雾气不断汇聚,隐隐显露出三个并列的头。 那到底是什么?他们到底在跟什么战斗?他们真的……能与这样的存在为敌吗? 铁器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铮鸣,随即同样的声音在战场上接二连三的响起。无论哪方势力,此时都呆呆地仰望着天空,再生不出半分的战意。 “三人一组成对,保护好自己!”奥德莉皇女发出了几乎是破音般的嘶喊,“每组至少要有一位神官或者光明骑士——!” “安东尼神官,这到底是什么法阵,居然能召唤出天使?!”奥德莉扭头,低吼着问道,“如果那个东西失去控制,我们没有任何的胜算!” “啊,啊……”安东尼大神官还沉浸在神子死亡的悲戚中回不过神来,听见奥德莉皇女的问话,也只是仰头看着天空,老泪纵横地呢喃。 “……这埋葬了神之子的罪恶之地,何来救赎可言呢?” 奥德莉猛一拍头,几乎要将牙龈咬出血来,她有时候真的无法忍受神职人员的这份感性,实在太容易坏事了。 “班奈特神官、卢克、贾斯丁骑士,还有……你们跟我一起来。”奥德莉点出几名最优秀的神官与圣骑士,询问道,“有办法突破防线,进入城堡内部吗?” “如果能隔绝污染。”经常经手咒物净化任务的班奈特神官回答得十分谨慎,眼下的情况谁都不敢托大,“但我们无法确定城堡内部的情况。” “殿下,还请慎重思考。”圣骑士并不赞同皇女冒险,哪怕他们也察觉到这样被动的局面有多么糟糕,“哪怕只是多靠近一步,都是非常危险的。” “但我们不能在这里止步。”奥德莉取出了教廷和皇室收集到的咒物,为了对付亚巴顿大公,坎迪斯帝国和教廷也算下了血本,“你们也看到了那个法阵!它现在的确是在保护着我们、保护着迪蒙公国的子民。但是一旦有必要,这个魔法阵会立刻变成困杀的咒阵,将我们化为神坛上的祭品!” “皇庭的狮鹫之子,怎能容忍自己如牲畜般死去?!”奥德莉捂住自己胸前的军徽,坎迪斯帝国皇室的象征是狮鹫,代表永不言败的胆气与绝处逢生的智慧。 圣骑士低头,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要如何以人类之躯去直面那样可怖伟大的存在呢? 就在场面僵滞不下之时,一道身影越过重重火海,落在了帝国军与光明骑士团的跟前:“奥德莉.泰伦斯。” 谁?从未被人直呼名姓的皇女猛然抬头,却见那身披斗篷的人拉下了兜帽,抬手一抹,棕麻色的发色便渐渐褪去,化作阳光般璀璨的金色。 “神子冕下!”那人的身影刚一出现,教廷成员就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他们齐齐下跪,喜极而泣地惊呼,“冕下!您竟自火海中重生!” 蜜莉恩.迪蒙仿照出来的傀儡神子与以利亚太过相似,能量的爆炸也与传说中的神庭誓约有相似之处,因此没有人怀疑以利亚已经死在了湮灭一切的怒焰中。 本该死去的神之子踏着火海而来,于烈焰中重生,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奇迹更能让虔信徒动容? “奥德莉.泰伦斯。”以利亚无心跟他们解释死去的人并不是自己,他的时间不多了,“把你的人手借给我,我需要攻入迪蒙公国的皇庭。” “冕下!”看见“死而复生”的神子,奥德莉也是满心错愕,一时间竟忽视了神子过于冰冷且不近人情的语气,“当然,我们都听从您的指引。” 以利亚吐出一口郁气,看着厮杀在一起的天使与黑雾,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斩获亚巴顿大公的尸体。 “其余人原地待命,镇守城门,不让任何人离开这里。奥德莉.泰伦斯,点上一支精英队伍,跟我从密道进入,杀入王庭。” 就在以利亚和奥德莉交涉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天空中已经出现了第三位天使的虚影。 三月的守护天使卡麦尔(kemuel),仅次于炽天使长加百列的天界战神,他身穿白银盔甲,手持长枪以及盾牌,翅膀与身体都是恍若生机的绿意。 卡麦尔扬起长枪,势如破竹地洞穿了达瓦尔丁的躯体,他这一枪席卷了天际所有的云彩,如一道苍白的沟壑横亘过整片天域。 这一枪中裹挟而来的清圣之力终于令达瓦尔丁感到了痛楚,蠕动扭曲的肉块翻覆涌动,伴随着凄厉的尖叫,三位天使几乎是瞬间就被撕成了碎片。 然而,牺牲了三名天使所造成的伤害都是真实的,达瓦尔丁从黑雾中现身,泥泞的血肉撕裂出一道道猩红的伤口,隐约能窥见其中的齿牙与不停滚动的眼睛。 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最后齐齐朝着下方的某个方向一聚。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眼球与眼球挨挨挤挤,最终,一只碎水晶般美丽的紫罗兰色眼瞳自布满经络与血管的肉块中翻了出来。 像调皮的孩子把玩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影触猛然收紧,捏碎了那只眼睛,又将它的血肉重新聚起,让那块美丽的宝石重新变得美丽。 噗叽、噗叽,达瓦尔丁的身体里反反复复地回响着敲砸血肉、球体破裂的声音。 化为火海的花园里,身形单薄的大公女脊梁笔挺,微微抬头,左眼空洞的眼眶内源源不断地淌出混杂着血水的浑浊液体。 “四月的守护天使——亚列(ariel)。”晚风拂动她深蓝色的长发,她身上没有象征光明的色彩,只有最深沉也沉静的冷色。 但是,她在燃烧,没人能够否认她在燃烧。她逆风执炬,一次又一次地将无边无际的黑夜点亮。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96节 放弃自我面目、保持永恒缄默的守密人站在不愿堕落的大公女的身后,见证她以人类之躯,一次又一次地,向神明发起宣战。 [万物皆是星星的尘埃。]他们感到眼睛酸涩,有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我们可以选择成为云,成为雨,成为公女殿下花园中的一朵花。白的红的,都可以。]他们高举法杖,感觉到全世界的风都逆向朝他们吹来。 ——[我们,都是星星。] 第250章 【第39章】深庭恶之花 以利亚找到亚巴顿大公时, 他、或者说,祂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外神降临,哪怕只是一部分真身, 对于人类而言也是毁灭性的。当“祂”想要降临于世时,亚巴顿大公身为达瓦尔丁的信徒, 自然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 以利亚在格瑞德宫殿中找到亚巴顿大公时,他已经被迫“天使化”,身体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异变。 看着这具血肉已经开始融化、眼珠已经流出了眼眶的驱壳, 以利亚忍不住低骂一声:“该死。” 这种已经进入理性蒸发阶段的躯体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唯一的作用大概是为复仇者提供快意以及慰藉, 因为他还“活着”, 生不如死地“活着”。 以利亚顶着随同而来的皇女与教徒们满含错愕的目光, 直接用圣光洞穿了亚巴顿大公的颅骨,以一种堪称粗暴的方式读取了亚巴顿大公的记忆。 这种粗暴读取记忆的方式会对人类的大脑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但如果不这么做, 最后的线索将会随着这具躯体的理性蒸发而彻底消失。 所有的真相还缺乏一片拼图,一片名为“蜜莉恩.迪蒙”的拼图。以利亚不明白过往的轮回中为什么没有蜜莉恩的存在,但他还缺少最后的线索。 以利亚面色冷沉, 他近乎残酷地逆转了亚巴顿大公消亡的过程, 读取,治愈, 读取,治愈——不断地重复着这种毫无人性的行为。 “以利亚冕下……”奥德莉皇女近乎惊惧地看着神子的所作所为,在她的印象中,哪怕是面对敌人, 宽慈仁善的神子都不应该采取这样暴虐的手段。 以利亚仿佛没有听见奥德莉皇女的低喃, 在这上百次的死亡与轮回中, 以利亚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现在的以利亚,比起当“别人眼中的完人”,更想当“自己认可的完人”。如果只是为了维持教条准则一样的“良善”而放任恶行酿造出更大的悲剧,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伪善? 以利亚榨干了亚巴顿大公的大脑,终于从那片几乎只剩下对“祂”的臣服与恐惧的空白中,翻找出了些许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 以利亚闭上眼睛,金色的时钟秒表飞快地逆转,几乎一眨眼,只剩下一具腐烂尸体的清冷大厅就变成了觥筹交错的华美宴席。 穿着雍容华贵的衣饰在大厅中攀谈的贵族,精致且琳琅满目的食物,只看出昂贵却毫无品位的古董摆设……一切都仿佛时光溯回后、穿过时间罅隙而来的光影。 班奈特神官一眼就认出这是教廷的高阶法术“溯时流光”,不等他惊诧于神子突飞猛进的神圣力,一阵嘈杂纷乱的玻璃破碎声便打破了这个“回忆”的平静。 众人抬起头,便看见一个身穿华美礼裙的女孩穿过人群,朝着他们的方向小跑而来。她行止有些仓促,神情却很冷静。 仿佛感受到他人“注视”的目光,女孩突然抬起头来,与他们的视线交错对望。 吾主啊。班奈特神官在心中发出了无声的轻叹。为何要将神的造物放逐于人间呢? 女孩年纪虽小,大概只有七八岁,但那一头深蓝色的长发仿佛被夜露打湿,衬得她一双紫眸稠艳迷人,如极致幽暗之处怒放的玫瑰花。 班奈特神官是虔信徒,一心侍奉真主的他倒不至于对眼前的女孩产生怎样的幻想,但这不妨碍他对美的事物感到期待。 然而,班奈特神官在一瞬的惊艳后便很快地回过神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处空间中弥散出来的违和感。 在这处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在这华丽奢靡的宴会上,那些贵族的幻影看似在亲切友好的交谈,实际他们的目光都毫不避讳地落在了眼前的小女孩的身上。因为是记忆的碎片,所以这些人的面目五官都只剩下一个漆黑的剪影,唯独那一双双贪婪而又可憎的眼睛,在血月的辉光中闪烁着恶欲的光芒。 不远处的餐桌旁堆砌着纸醉金迷的香槟塔,但如今却只剩下一般,另一半已经坍塌破碎在了地面上,留下一地反射着薄光的、足以伤人的碎渣。 “不是我做的!”餐桌旁,一个身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捧着脸蛋,夸张地尖叫了起来,“是蜜莉恩做的,她是个坏孩子,她想破坏神的庆典!” 那个女孩说着显而易见的谎话,但周围的人都乐意配合着她。只见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换上了一张咧着嘴角的微笑面具,白惨惨的,既瘆人,又可怕。 “居然想破坏神的庆典,这是渎神之罪,应该对她施予惩罚……” “毕竟是被贱民之血污浊过血脉的孩子,对吾主的虔诚远远不及斯蒂恩殿下与罗斯玛丽殿下……” “居然在这样庄重的敬神仪式上任性妄为,陛下,您应该对不敬降下惩罚。” 所有人都在睁眼说瞎话。班奈特神官分明看见是那身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将紫瞳女孩推向了香槟塔。 如果不是这个名叫“蜜莉恩”的女孩闪躲得够快,恐怕她现在已经被满地的玻璃渣划得伤痕累累了。但是,这里的人们在乎所谓的真相吗? 他们不在乎,没有人在乎。搬弄口舌、颠倒是非的大人们不在乎;扑进某个少年的怀中、低低窃笑的粉裙女孩不在乎;就连紫瞳女孩自己,也是不在乎的。 周围的人们附和着粉裙女孩的话,一半是为了讨好那个拥着女孩的少年,一半却是为了看美的事物摔碎在地上的那个瞬间。 然而,名为“蜜莉恩”的女孩却依旧冷静而又理智的,她并没有如他人所愿的那般慌张无措,大声辩驳或是委屈垂泪。她没有,她只是孤独地站着。 蜜莉恩抬手撩起耳边的散发,不经意间的动作都有一股自然的优美,与周围的残次品“贵族”们相比,她显得格格不入极了。 “我是看见一个杯子上有缺口,才忍不住打碎了它。”紫瞳少女抬头,看向班奈特神官们所在的方向。 班奈特神官有些恍惚,他注意到女孩的视线落点是神子身旁的那具腐尸——或者说,在女孩的认知中,那个位置上曾经坐着主宰所有人命运的“父亲”吧。 “将残次品献给神,那才是真正的不敬。”紫瞳少女同样说着狡辩之语,可是她的语气真挚极了,“那样的话,还不如被我毁了。” 班奈特神官对上那双明媚而又真诚的紫瞳,不由得感到阵阵恍惚,几乎忍不住出声,用最温柔的言辞去安慰她、附和她。 然而,似乎看出了班奈特神官的心软,站在一旁的奥德莉皇女毫不犹豫地打碎了他的妄想:“她是迪蒙公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不仅杀害过排位低于自己的弟弟妹妹,而且手中还沾染着无数圣徒与帝国骑士的鲜血——战场上的人形天灾,人称‘深庭的恶之花’,蜜莉恩.迪蒙。” 班奈特神官紧握权杖的手指不自然地痉挛了一下,他缓缓点头,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当然知道“蜜莉恩.迪蒙”这个名字,不久前传回教廷的消息中,正是迪蒙公国的大公女蜜莉恩.迪蒙绕过了神庭誓约,导致了这些年来教廷在迪蒙公国中的内应,西安娜.塞伦的死亡。也正是因为这位大公女,教廷才放下固守的戒律,决意从恶魔的手中夺回他们的神子与救主。 能被以利亚选中的精英小队自然没有蠢货,奥德莉皇女更是拥有敏锐的政治嗅觉,她很快咀嚼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操控这一切的人是蜜莉恩.迪蒙?” 仔细想想,这其实并无不可能,知道了答案再去逆推过程,一些曾经被他们忽视的细节就会逐渐浮出水面。 “联系教廷的人自称来自奥比斯帝国,家徽是瓦奥莱特。据说,迪蒙家族有意与瓦奥莱特家族联姻,这是他们反叛帝国的底气。”奥德莉皇女扭头看向始终沉默、面容冷沉的神子,试图从这位陌生的贤者口中得到回应,“而神子冕下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依旧不顾一切赶到这里、用如此残忍的手段逼问蜜莉恩.迪蒙的情报……” ——这已经足够证明“蜜莉恩.迪蒙”的特殊性。 “您究竟,想从亚巴顿大公这里知道什么?”奥德莉皇女试探性地询问道。 以利亚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垂头,看着那稚弱幼小、比花园中的花枝还要细嫩的女孩。 想要阻止蜜莉恩.迪蒙血祭全城的暴行,那就必须弄清楚蜜莉恩.迪蒙这么做的原因。 她的“动机”并不明确,她也绝不是因为单纯的“大义”才鲁莽地对上那双苍穹之上的眼睛,所以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她不得不做。 “你毁掉了承装赐福的血杯!”粉裙少女、也正是贵族们口中的“罗斯玛丽殿下”,她听见了蜜莉恩.迪蒙的狡辩,顿时不满地退出了兄长的怀抱,大声道,“既然你觉得这样的残次品不配敬献给神,那你就拿出完美的祭品啊!你要用什么来证明你对吾神的敬仰以及虔信?” 说到这里,罗斯玛丽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仰着头,看向“父亲”所在的方向,扬起了天真可爱、却也满含恶意的笑靥。 “既然蜜莉恩姐姐这么诚心,那不如就把蜜莉恩姐姐献祭给吾神吧。” “蜜莉恩姐姐那么美丽,神也一定会喜欢姐姐一直陪伴在祂的身边的——” 第251章 【第40章】深庭恶之花 罗斯玛丽的话语, 即便隔着无法追溯的时间与空间,依旧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一冷。 他们冒着被污染的危险,不顾一切地来到了风暴的中心, 自然也都全部亲眼见过迪蒙家族供奉的“神”的真颜。 虽然有神子的庇佑以及奥德莉皇女带来的大量咒物减轻了直面外神的精神污染,但哪怕只是仓促一瞥,那早已超越人类认知的可怖存在已经足够令人心惊。 所谓的“永远陪伴在神的身边”,在教廷无数虔信徒的口中似乎是光辉美好的未来,超脱了世俗的苦难, 永远生活在纯白无忧的天堂。 但迪蒙家族的神?班奈特神官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到底是怎样的仇怨以及恶意, 才让这个本该如纸张一般纯白的女孩说出这样恶毒的言语? 周围一派繁花盛景, 班奈特神官却觉得自己身在地狱。 他浑浑噩噩的,听不清大厅内突然嘈杂纷乱的言语,大概是因为亚巴顿大公记不住那么久远的往事, 在他的视角里, 那只是争宠的孩子们毫无意义的争吵而已。 大厅中突然响起了亚巴顿大公的声音,因为只是想法,所以它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空洞而没有情绪。 “罗斯玛丽说得没错, 蜜莉恩的确十分美丽,若是这孩子不能展现自己应有的价值, 或许献祭给神……”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回忆中的紫瞳少女突然暴起, 手中银质的餐刀直接洞穿了罗斯玛丽身边一位侍女的咽喉, 动作干脆又有着致命优雅的魅力。 侍女捂着咽喉倒下, 喷溅而出的鲜血糊了罗斯玛丽满脸, 定格了她脸上张扬而又恶意的笑靥。 场中的笑声与私语突然一寂, 然而下一秒,那些飞溅而出的鲜血定格在了空中,旋转、凝聚、最终定格成型。 最上位阶的血魔法——猩红的液体倒映出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女孩突然暴露的底牌显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鲜血铸成的血杯塔安静地陈列在大理石的地面之上,每一个杯子都点缀着一朵精心雕制的罗德斯红玫瑰,比起容器,这更像是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紫瞳女孩隔着半个大厅的距离,与身穿粉裙的女孩对视,神情天真又带着几分仿佛与生俱来的真挚情意:“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神啊。在场的神职人员与奥德莉皇女几乎忍不住发出了与当时身在大厅中的人们一般无二的喟叹。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明明杀了人,却依旧让人生不出半分厌憎之心?她是如此的秀丽优雅,即便是神,恐怕也会为她的风度着迷。 只是,下一秒,大厅中骤变的场景凝固了所有人的神情。 衣衫凌乱的女孩低垂着头颅,被刚才抱着粉裙女孩的少年与另一个持刀横在她脖颈上的男孩死死地压跪在地面上,周围已是人间炼狱一般的情景。 窃窃私语的贵族剪影已经全部躺倒在地,那些胡乱散开的阴影与怪异的线条似乎昭示着混乱、血腥与尸体的不完整性。 大厅周围的墙壁已经消失,熊熊燃烧地烈火包围了这片区域。粉裙女孩哭叫着、怒骂着,周围站着几个看不清脸面的孩子,他们都在指责跪在中间的紫瞳女孩。 “我不明白。”记忆中,所有人的面目都很模糊,但只有蜜莉恩.迪蒙是清晰的,就连那微微颤动的睫毛都如此清晰分明。 “美丽是错误吗?优雅是错误吗?”女孩的语调宛如一首悠扬婉转的歌曲,“追求智识与人理,是错误吗?” “你没错,孩子。你当然没错。”亚巴顿大公的声音颤抖而又扭曲,他在兴奋,他在恐惧,“正是因为你没错,神才会这么地喜欢你——” “只是订立一个契约,孩子。蜜莉恩,哦不,莉莉——莉莉,你要乖,这是无上的殊荣,在你死后,你将会得到祂的垂怜,前往永恒无忧的神域——” “快、快,选择吧,手指吗?耳朵吗?还是舌头……?哦不不,怎么舍得你这百灵鸟般动人的嗓音?” “眼睛!”粉裙女孩突然又笑了起来,她拍着手,大笑道,“蜜莉恩的眼睛最漂亮,像紫罗兰色的宝石一般美丽!” 她话音未落,那押着蜜莉恩肩膀的男孩已经举刀,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蜜莉恩的眼睛。 “啊!”班奈特神官何曾见过这么血腥恐怖的画面?他仓皇无措地背过身去,试图掩盖自己内心的惊惧。 然而,即便什么都看不到,女孩忍痛的闷哼、利刃切割血肉、摩擦骨头的声响依旧在耳边萦绕不去——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实的声音,还是自己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幻听。然而,不管那是什么,那残忍的声音即便捂住耳朵也无法掩盖,人的脑海便会自然而然地浮现与声音相匹配的场景。 闭上眼睛便是梦魇,班奈特神官不得不睁开眼,双手合十意图祈祷,可这一抬头,却看见了伫立于上座的神子冰冷憎恨的神情。 神子在愤怒什么?班奈特神官模模糊糊地想着。啊,仁善慈悲的神子,一定无法接受这种施加于孩童的暴行。 可既然如此……神子为什么不愿移开自己的眼睛? “吾神,请容许您谦卑的信徒,将最美丽的孩子敬献给您——”班奈特神官的身后传来了亚巴顿大公近乎痴狂的声音。 “谨以此物与您签订灵魂之契,请您一直注视着迪蒙,庇佑着迪蒙。” “以信徒迪蒙之誓约,以施与血肉之父名,在此立誓,当吾之子蜜莉恩.迪蒙死去,其魂灵将遵循灵性的指引,前往您的神域。”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97节 亚巴顿大公献祭了自己的孩子,换取迪蒙家族长久的兴盛以及荣誉。 从此,蜜莉恩.迪蒙的灵魂被放进了达瓦尔丁的囚牢里,她甚至没有疯狂与自杀的资格,因为一旦她的心脏停止跳动,她就不得不面对比死亡还深的绝望与孤寂。 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面对的不仅仅只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即便死亡也无法摆脱的——被迫“天使化”的宿命。 ——这便是开在深庭的恶之花心中无法言说的恐惧。 恐惧令她成长,恐惧令她畸形,恐惧令她不顾一切地举起刀刃,对上苍穹之上那双无人胆敢直视的眼睛。 恐惧,让人类拥有了不顾一切也要前行的勇气。 …… “……”蜜莉恩站在已经化为一片火海的庭院中,周围围着警戒防备的守密人,她遥遥抬头,对上一双仿若盛装了天堂之水的眼睛。 “你若是知道我,你就不该来这里。”蜜莉恩平静地笑着,她已经连续羽化了七名天使,即便她灵感极高、天赋强横,此时也流露出几分虚弱与无力。 “……或许我正是因为知道你,才会来到这里。”以利亚看着远处天空中持续不断的战斗,在那之后,蜜莉恩又羽化了五月、六月与七月的守护天使。 五月的智天使,仲裁者基璐帕(cherubines);六月的主天使,“神的正义”萨多基尔(zadkiel);以及七月的炽天使,“与神相似”的伊甸守护者米迦勒(michael)。 三名天使展开了几乎足以笼罩苍穹的羽翼,坚守着人类最后的阵地。以利亚带着光明骑士团赶到时,蜜莉恩正准备羽化八月的天使。 “借助隐喻十二圣徒的十二具圣骸,羽化召唤神的十二位天使。”以利亚看着蜜莉恩,只是看着她,“如果即便这样也无法击败祂,你会怎么做呢?” 蜜莉恩平静地回望着他,她的视线温柔而又平和,看不出丝毫的疯狂,也看不出她承载至今的痛楚以及苦难。 蜜莉恩,“苦难之洋”,是否在定下名字的瞬间,便已经决定了她的一生。 “仪式不成功,我会启动另一个仪式,将迪蒙公国与抵达这里的坎迪斯帝国军、教廷的光明骑士团全部献祭。”她轻笑着,说着本该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话语。 然而,就像回溯时间中毫不犹豫痛下杀手的女孩一般,无论是奥德莉皇女还是班奈特神官,心中都生不出丝毫的恐惧。或许是她那宛如诗歌般的生命太过动人的原因。 “我们或许能好好谈谈,迪蒙……不,蜜莉恩公女。”奥德莉皇女绝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哪怕这或许很有价值,但囚牢中的狮鹫也不会坐以待毙。 “我们没有可以友好洽谈的时间,这位女士。”蜜莉恩彬彬有礼地说着,“你也看见了,我已经惊动了‘祂’,如果不能将祂解决,不仅是我们,整个大陆都会因此毁灭。” “既然如此,牺牲一部分小我,换取更多人的生还,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蜜莉恩说着合理却不合情的话语,一如蛊惑那些为她赴死的圣徒般蛊惑着人心。 “如果血祭了全城依旧无法阻止,你又准备如何?”以利亚再次反问。 蜜莉恩举着法杖,眼神凉凉地笑了:“那就与你无关了,神子。” 望凝青最后的底牌是血祭自己,她灵魂的质料与人类不同,一旦完成羽化,望凝青将越过天使位阶,直接踏入神阶。 但这是最后不得已时才会动用的手段,一来这个世界未必能承载两位外来的神明,二来望凝青不会承认这个神座,她势必再次经历一次境界回落。 而一旦走到那个地步,这个世界差不多已经彻底没救了,望凝青唯一能做的补救措施就是杀死达瓦尔丁,将这个世界彻底封存、销毁,避免污染外泄。 “你已经无法动用血祭的法阵了。”看着蜜莉恩不打算合作的姿态,以利亚终于爆出了自己的底牌,“在探索迪蒙城堡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你埋下的血祭法阵以及藏在图书馆中的法阵图纸。法阵篡改后已经易主,你已经无法再通过血祭全城达成你的目的了,蜜莉恩。” 神子丢下了一记响雷,让蜜莉恩呼吸一窒,她终于敛去了轻忽的笑脸,眼神如刀地刺向了以利亚。 “但是我想,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以利亚朝着蜜莉恩伸出了手,他抬起头,金发在烈焰的火光中飞扬,苍青色的眼眸中映照着赤红的光。 “你不想以非人的姿态死去,而我要守护人类脚下的土地。我们可以合作,蜜莉恩。” “你说得容易!”蜜莉恩忽而愤怒了起来,总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在光辉正直的神子面前,她总是无法压抑自己的脾气。也唯有在这宛如明镜般的神子面前,她才能照出一个原本的自己。 “你知道我为此付出了什么?你知道站在我背后的人们为此付出了什么?——如果一切都能用清白正直的手段解决,他们何必戴着面具成为无人知晓的暗影?!” 蜜莉恩快步上前,一巴掌凶狠地掴在了以利亚的脸上。以利亚没有躲,他受了这一巴掌,却也反手抓住了蜜莉恩的手腕,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如果星星能够长明,又何必要有为他们拾捡尸体与遗物的‘黑洞’。”蜜莉恩精致的眉眼满是阴戾,“你拿什么来填补这一城池的生命所带来的窟窿!” “我。”以利亚猛一收手,蜜莉恩就被迫朝他靠近,视野里便是那双火光明亮的眼睛。 “十二具恶魔的尸体,完成我,以利亚.塞维尔.伊登的羽化。” “蜜莉恩,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允许你犯下这样的罪孽——所以,献祭我,由我去填。” 第252章 【第41章】深庭恶之花 蜜莉恩是个疯子, 冷静而又理智的疯子。 身为灵魂早已被达瓦尔丁预定下来的“天使”,蜜莉恩承担的精神污染是迪蒙家族其他成员的百倍不止,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才需要这么多的守密人。 但是即便拥有这么多的守密人,蜜莉恩的理智依旧摇摇欲坠,达瓦尔丁无时无刻不在呼唤着自己预定的天使, 祂期待着蜜莉恩的死。 “如果可以, 你以为我不想吗?”大概是因为濒临极限的缘故,蜜莉恩不再掩饰自己神经质的一面。她攥着以利亚的衣领,手背用力到暴起了青筋。 “你知道神是何等的宠爱于你?甚至将整个世界的命运与未来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是这个世界的基石,一旦你死去, 所有人的努力都不再拥有意义。” 蜜莉恩的语气并不激烈,只是比平时稍快些许。然而以利亚看着她,却莫名地从她的眼睛中读出了几分孤意。 “蜜莉恩。”他没有称呼她的全名,大概是因为“迪蒙”这个姓氏实在配不上她的名,“你有没有试过去相信别人?” 以利亚眉头紧拧,他并没有露出不愉的神情,坚毅的眉眼, 眼眸仿佛盛满了光明。 被这样一双真挚的眼睛凝视着, 你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渴望去相信。相信那些书在童话故事中的美好的品质, 相信爱与正义就能创造的奇迹。 “以利亚.塞维尔.伊登。”然而,蜜莉恩只是冷静地呼唤他的名, “我不相信命运, 也不相信奇迹。所以我不会相信你。” 以利亚凭什么认为自己这枚筹码能够比得过蜜莉恩与守密人十多年来的筹谋?没有任何根据底气的放手一搏,不过是孩子的意气用事而已。 “我允许你带着你选中的人离开这里。”蜜莉恩冰冷的眸光扫过站在以利亚身后的拥趸, “但你如果再破坏我的计划, 我不会再留情。” 蜜莉恩是反派, 彻彻底底的反派。 她用人类的大义与文明去绑架那些高尚的人士,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她赴死。但她的根本目的,只是不想成为达瓦尔丁的天使而已。 望凝青看着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心情十分平静。 望凝青与蜜莉恩的出发点不同,但目的却相当一致,这种“一致”会赋予她行为充足的动机,自然也就不会产生导致气运之子误解的割裂感。 而蜜莉恩和以利亚最大的分歧,就在于那一整个城池人的性命。 以利亚这个人的品性注定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蜜莉恩将这么多无辜之人的生命献祭,而蜜莉恩也根本不会向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交托自己的命运。 望凝青同时羽化了八月、九月和十月的守护天使。 名为“总督”的真理天使加百列(gabriei),“秘境与至高之神秘”的拉结尔(rasiel),伊甸生命之树的守护者“治愈者”拉斐尔(raphael)。 三名拥有治愈与净化之力的天使加入,让原本已经呈现溃退局面的三名战天使压力一缓,狂猛鼓噪的风吹过整座城池,让人恍然间闻到了死亡临近的味道。 蜜莉恩仰起头,左眼部分龟裂开来的漆黑纹路已经布满了她的大半张脸颊,顺着脖颈攀爬延伸至锁骨的地方。 大公女关注着远处的战事,无心顾及自身的变化,直到温暖的指腹吻上她的脖颈与锁骨,她才打了个哆嗦,猛然转头回望。 “别动。”以利亚就站在蜜莉恩近在咫尺的地方,发现她下意识地想要挣动,以利亚不得不环住她的身体,一手摁在了她印记蔓延开来的地方。 柔和清圣的光芒自以利亚的指尖溢散而出,那漆黑龟裂的纹路仿佛遇上了天敌,不得不收敛、溃退,顺着以利亚指尖的移动,一点点地退回蜜莉恩的眼眶。 以利亚散发着光晕的手掌缓缓地贴合在蜜莉恩的脸颊上,捂住她空洞洞的左半边眼眶,温暖却不刺眼的光芒一如曾经恩泽大地的初阳。 蜜莉恩怔怔地看着前方,前所未有的清明与舒适感将充满暴戾与浑噩的大脑点亮。 那无处不在的剧痛与絮语也在此时离她远去,仿佛被无形的玻璃隔绝在无法伤害到她的地方。 随时都准备吞噬她的阴影依旧是存在的,但天使庇佑的羽翼环住了她的肩膀。 眼球破裂还被不断恶意翻搅的恶心感消失了,那一直积压在理智之弦上的重物也被移开了,一生都在苦难中挣扎的大公女,第一次拥有了“活着”的真实感。 大公女是一柄锋利无匹的刀刃,烈火淬炼,寒霜洗血。仿佛不知伤痛、没有弱点的傀儡。 直到这柄刀刃被人珍而重之地放进刀鞘中的那天,她忽然便明白了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摧折人心的磨难,是不公、不义、不正常的。 她背负的那些,原本是不该由她背负的。 ——那不是她活该倒霉才必须经历的宿命,而是降临此世的最大、也最荒唐的不公。 蜜莉恩微微有些失神,直到视野变得朦胧而又模糊,以利亚的手指轻轻拭过她的眼角,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流泪了。 “我经历过死亡的恐惧,自然也明白生命的厚重。”以利亚动作轻柔地擦去那或许是世上最为昂贵的泪水,捧住了蜜莉恩的脸。 “我想要活着,比谁都更渴望活着。是你将我拽出了渴望死亡的漩涡,是你帮助我一点点地拾捡起了破碎的自我。” “……”望凝青从蜜莉恩的情绪中抽离,听见这番话,不由得心情有些诡异,一时间竟无法理解神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或许不知道,但我全部都记得。”以利亚淡漠地垂眸,他眉眼间的情态有种难以言说的圣洁,仿佛天使在为人间的苦厄祈祷,“你是垂下泥潭的一根绳索。” 以利亚看着蜜莉恩困惑的眉眼,心中隐隐有些恍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蜜莉恩明明不曾对他报以与侍女艾薇相似的善意,可他却耿耿于怀,无法将她忘记。 身处炼狱中的人,有人为他垂泪、伤感他的际遇;也有人递来了刀刃,教导他如何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如果不是蜜莉恩,以利亚也不会是以利亚,他会选择一条更为血腥残暴的不归路,最终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 “我想活下去,所以我不会选择死去。借你的仪式献祭,只是为了达成我的目的。”以利亚选择了蜜莉恩最能接受的说话方式,将理智刻进了每一个字里。 “信任是很动人的东西,但我们不是。”——我信任你,你也可以试着信任我。 “我们立场相对,是天命的宿敌。”——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至少我们的根基都是“人类”。 “即便你拦在我的面前,也无法阻止我想要完成的事情。”——相信我,蜜莉恩。相信我。 你去夺回人类应有天空,我向达瓦尔丁夺回你的自我。 去做我们应做的事,去尽我们应尽的职责。 “我——”以利亚淡淡一笑,他的身后,镇守在仪式旁的光明圣徒已经蓄势待发,教廷的标记如烟火般在迪蒙城堡的上空绽放,“我想成为神。” 以利亚一直在想,教廷供奉的“主”究竟是什么?他一直信仰的“神”,又是什么? 是某个具体存在的灵魂个体吗?是某个代表清廉正直的概念吗?还是说,所谓的“圣光”其实是人心中最深、也最难以舍弃的执着与信念呢? 于轮回中挣扎了上百次,直到以利亚看见了那凋零在地上的花朵,他突然就明白了——这个世界,并没有神。 将他封锁在轮回之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演着他的死亡、逼迫他不得不直面一切残酷真相的存在,是这个世界本身,并不是救苦救难的神。 一直在苦难中挣扎的人是蜜莉恩,一次次重演死亡的人是以利亚,那些奋不顾身与“祂”对抗的存在,一直都是弱小如尘埃般的普通人。 蚂蚁将尸体铺满了庭院,只为了暂缓那非人的存在跨出庭院的脚步。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成为那个“神”吧——这不是傲慢,而是无奈。 “蜜莉恩,相信我。”以利亚看着十二座光柱,教廷终于凑够了最后的十二具尸体,死去的都有谁,他们是否无辜?以利亚终于不再去想那些无意义的事情了。 这并非善恶与正邪的对战,而是人类与神明的对抗。 他和蜜莉恩没有任何的不同,他们都做出了一样的选择,没有正义与卑劣之说。 所以,以利亚看着她,坚定执着地重复着:“蜜莉恩,相信我。”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98节 蜜莉恩没有说话,没有人说话。血祭的仪式法阵已经被激活,等待着神的牧羊人走进他最后的坟场。 达瓦尔丁的虚影撕裂了天使的身躯,祂如一道鬼魅的阴风般朝着庭院席卷而下。终于,蜜莉恩和以利亚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十一月的守护天使,梅塔特隆(metatron)。”蜜莉恩面色冰冷,没有回头看他,直接羽化了最后两位天使,“十二月的守护天使,爱尔麦蒂(armaiti)。” 名为“契约”的天国副君与名为“虔敬”的“最高神的唯一女儿”。 背负三十六对羽翼的天国副君铺天盖地地展开了自己的翅膀,翅膀上无数的眼睛齐齐转向达瓦尔丁的方向。 具有能让大地丰收之伟力的守护之女一手怀抱法典,一手持剑自裁,这位由西安娜.塞伦羽化而来的天使,拥有安详而又美丽的姿态。 爱尔麦蒂振翅而飞,司“献身”的天使毫不犹豫地撞向了达瓦尔丁,被那狂暴邪性的黑暗之力撕扯成无数光辉的碎块。 然而,当血肉碾为粉尘,再如何强大的力量也无法让本就破碎的尘埃碎得更为彻底,无数光屑如飞扬的雪花,如游萤的浮火般黏连在达瓦尔丁的身上。 “昂——!!!”漆黑的神明发出了尖利的痛叫,祂身上泥泞的血肉不停地崩毁、溃败,这让祂彻底丧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扑向蜜莉恩所在的方向。 达瓦尔丁想要杀她,祂已经不再想要妄图弑神的“天使”了。 望着那朝着自己席卷而来的、庞大而又可怖的暗影,蜜莉恩冷静地举起了权杖。 “公女殿下!”缄默一生的太阳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悲鸣的怒吼,干涩的嗓音破裂一般的沙哑,他不顾一切地挡在蜜莉恩的面前,想成为她最后的屏障。 “够了。”形体破裂的瞬间,永不妥协的魂灵自残败的躯体中释放,“一切都结束了。” 蜜莉恩最后回头,与同样躯体溃散的以利亚对望,金发碧眼的青年虚浮地微笑着,眼中承载着世上最初的明光。 下一个瞬间,宏伟清圣的光芒洞穿苍穹,如一道斩裂天空、撕碎大地的无上剑光。 被留在原地的人们沉浸在世界末日将要到来的恐惧之中,绝望而又麻木地等待最后的审判,然而洒落在他们身上的,却是月蚀纪年前温暖的辉芒。 沐浴在那瞬间驱散灵魂暗影的光辉之中,人们抬头,却见天空不知被谁刺破了一个窟窿。 厚实的乌云散去,血月泯灭于长空。 ——一轮新日,高悬于苍穹。 第253章 【第42章】番外.拂晓与圣光 ——[我来到世上, 乃是光。但凡信我的,不住在黑暗里(約翰福音 12:46)。] 坎迪斯帝国国都,人间圣城撒拉弗, 在这开满白蔷薇的城市之中, 光辉之主的教廷于此林立。 撒拉弗圣心教堂, 由纯白沙石构建而成的殿宇,金顶尖塔,钟楼长鸣。纷飞的白鸽与整齐的行道树, 这便是人们对撒拉弗之城的第一印象。 自从这个世界重新拥有了太阳, 光辉之主便成了这世上存在的唯一神。各国的贵族百姓不远万里而来, 只为进行一场朝圣, 亦或是悼念。 “你见过那位传说中的拂晓之女吗?” 西帝国而来的贵族客人询问着身旁英俊的青年,虽然对方穿着简便的服饰, 但仅看那一身出彩的风度, 就能轻易判断出对方是出身古老的蓝血贵族。 “听说,那位拂晓之女十分美丽,连光辉之主都无法抵挡她的魅力,是真的吗?” 前方引路的司祭闻言, 脚步一顿,转身露出严肃的神情:“阁下, 在光辉之主的教堂里说这些, 未免有失虔敬……” “啊,抱歉,抱歉。”贵族怔了怔, 连忙致歉, 在心中告罪后便打圆场地道, “不过, 那位也说过,美丽不应该是一种错误,不是吗?” “智识与人理不是错误,美丽与优雅自然也是如此。”一旁的青年接过了话茬,微笑道,“愿她时光不移,美丽如初。” “当”,正午十二点,教堂的金钟被守钟人敲响了。 驻留在圣城的人们下意识地抬头,浑厚庄重的钟声响彻整座撒拉弗之城,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中悠远地回荡。 广场上被惊动的白鸽振翅而飞,划过长空的身姿就像一道代表光明美好的剪影,看得人心中一阵恍惚。 ……那不见天日般的灾难岁月,确实是过去了啊。众人安静地聆听完十二道钟声后,不约而同地萌生了这样的感想。 如果是在末世纪年之前,人们或许会对这日复一日的钟声感到厌烦,但对于月蚀纪年才过去十年的人们来说,这种安宁的岁月依旧是一种奢望。 只有听见圣城的钟声时,人们才会对眼下的生活拥有实感。甚至有被磋磨了太久的老人一直停留在圣城,每听一次钟声,都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十年了啊……”贵族仰望着天空,三轮血月凌空拂照大地的画面似乎还历历在目,直到那道冲天而起的光柱洞穿夜幕,夺回了曾经属于生灵们的晴空。 “是啊,十年了。”贵族身旁的青年低低一笑,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光辉之主的教堂之上,而是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她都走了十年了。”他轻声呢喃。 ——[我观看你指头所造的天,并你所陈设的月亮星宿(诗834)。] 讲坛上的牧师捧着圣书,不厌其烦地讲述着日曜纪年前的历史,以及那场改变了整个世界与大陆命运的“圣战”。 “还是神子的光辉之主,在世上最深最黑的地狱中,与不愿堕落的拂晓之女相遇了……” “在相遇的那一刻,神子听见了命运的齿轮咬合转动的声响,他被法则停滞的时间,也终于重新开始了流淌……” 月蚀纪年204年,坎迪斯帝国军与教廷攻入迪蒙公国,反叛者亚巴顿大公因涉通敌外神、背叛人类之罪身死,迪蒙家族二十一位子嗣,仅剩三人生还。 除安南.迪蒙、哈里特.迪蒙以及年纪最小的芬.迪蒙之外,迪蒙家族成员全数埋葬于那座罪恶的城堡。 其中,年纪最小的芬.迪蒙被其生母家族带走,哈里特.迪蒙于战场上被坎迪斯帝国第一王子吉伯特.泰伦斯俘获,安南.迪蒙不知所踪。 “月蚀纪年204年冬,冲天而起的光柱与十二位羽化的圣天使宣告了外神“达瓦尔丁”的陨落,新神光辉之主,于恶魔结罗的茧中诞生了。” “拂晓之女沉疴日重的躯体重创粉碎,她那连恶魔与神明都垂涎三尺的不屈的灵魂化为了光,托举着世界,不断攀升。” “她的手掀起了厚重的夜幕,在世界即将沉沦的最后一刻,人们重新看见了月蚀纪年前尚未被黑暗遮蔽的天空。” “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在神子的身上,最后的献祭与羽化完成,圣人所经历的百次轮回之苦成就了无上的伟力与圣洁的灵魂。” “光辉之主的诞生宣告了外来邪神‘达瓦尔丁’的陨落,遵照誓言,光辉之主夺回了救世圣女的灵魂。” “她伟大的、不愿向黑暗屈服的灵落在光辉之主的掌中,幻化成无数白鸟,振动翅膀,飞向了自由与向往多时的晴空。” “神注视着她渐渐远去,注视着挣扎在苦难中的灵向远方飞去。我们无从得知,由人成神的光辉之主在那一刻思索了什么。” “这是两位圣贤缔造的无上伟业——沉沦于黑暗的神子与不愿堕落屈服的公女,这是曾经属于他们的故事。” “自那之后,月蚀纪年成为过去的历史,日曜开启了时代全新的篇章。” “今日,我们齐聚于此,缅怀十年前的今日,于绝境之处升起的第一抹初阳。” “谨记,人类敬献于世的最高品行,是团结、勇敢与永不屈服的为人底线。” “愿拂晓之圣光庇佑你我。”神父念道。 “愿拂晓之圣光庇佑你我。” 无数的朝圣者发出了同样的祈祷。 ——[便说,人算甚么,你竟顾念他,世人算甚么,你竟顾念他(诗8:34)。] 同一套说辞,同一套祷告,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聆听,却依旧让人感受到洗涤心灵的澄净。 “听说,拂晓之女不愿让世人信仰与供奉自己,在她离去之后,那些为她保守了一辈子秘密的守密人们去了远方,从此隐世不出,除非灾难再临。” “的确如此,迪蒙公国灭亡之后,城堡中的秘密与过往便向世人展开,难以想象在那样绝望的境遇里,她是如何坚守着人类最后的底线,直到黎明。” “我们拯救(save),我们保护(protect),我们反抗(resist)。‘请记住,永远不要忘记身为人类应有的模样’。” “据说教廷派去的光明骑士与大神官们,在打开地道与门扉、看见这行字后,便当场伏跪于地,久久不起。” “即便是一生侍奉神明的信徒,也无法在人性至高无上的辉光中继续高昂头颅。” “光辉之主成神后,他所经历的一切都被写进了圣书里。有人考据过后发现,两位圣贤的人生轨迹宛如对照的光与暗影,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他们都在前进。” “奥比斯帝国依旧拒绝教廷的传教,因为他们信奉人类的智识以及真理。虽然拂晓之女不允许人类供奉于她,但奥比斯帝国依旧有人将她奉为神明。” “她一生都在恪守人类的底线,哪怕死亡,她也是以人类的身份转身离去。” ——[爱是永不止息。——《哥林多前书》] “奥比斯帝国的瓦奥莱特公爵,据说曾经是拂晓之女的未婚夫。不知道在她生前,他是否曾经触碰过她心中紧闭的门扉,拨动她不曾被人聆听过的心音?” “据说,拂晓之女唯一在意的亲人曾是银月剑士西安娜.塞伦的孩子,在拂晓之女远去之后,他随同守密人们一同离去。” “真想从这些真正见过圣贤的人们进行对话啊,他们一定亲眼目睹过绝境处开出的最美的花。” “您说是吧?”贵族询问身旁英俊的青年,语气饱含感慨。 “嗯。”戴着圆边眼镜的青年微微一笑,轻挑的眼尾带出春风般和煦的温柔,“是啊,那的确是很美、很动人的花。” 贵族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听您这么说,倒像是您亲眼所见似的。您不会是奥比斯帝国的瓦奥莱特公爵吧?” “谁知道呢?”青年也笑,将一束犹带露水的白蔷薇放在了拂晓之女的祭坛上,眼角的余光瞥见黑发灰眸的少年捧着蓝紫色的矢车菊远远而来。 “欸?”贵族看着黑发灰眸的少年旁若无人地走来、面无表情地放下的鲜花,有些惊奇地道,“这放什么的都有,矢车菊倒是少见啊。” “是吗?”青年淡去了笑容,食指轻轻挑动蔷薇的花瓣儿,低声道,“虽然白蔷薇挺常见的,但她当初就是塞给了我一朵白蔷薇啊。” “啊?”贵族没听清,反问道,“您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青年摇摇头,转移话题道,“五年前奥比斯帝国推出的治愈疾疫的药物'渡鸦'以及'白鸽'就是出自拂晓之女之手,还有‘苦河’。据说这些药剂原本是非常珍贵的炼金术产物,但经过拂晓之女的改良之后,剔除了药物中最珍贵的那部分魔法素材,这才有了如今物美价廉、就连平民都用得起的常规药物。” “对的,我的确听说过这个传闻。”贵族抚掌而叹,“还有缓解了大部分魔法师心病的‘理智升华药剂’,它有个很美的名字?” “‘星河’。”青年说道,“拂晓之女认为涉足神秘之人终将成为星星,她愿意成为世人的锚点,愿世人永远保有求知与探索之心。” “毕竟,追寻智识与文明,不应该是错误的。” ——[warmness is luxury—which is reflected by deep cold and hurt. 温暖是奢侈的东西,奢侈到需要用很深的寒冷和疼痛才能体现。] 迪蒙公国旧址,初阳之地,仅剩废墟的堡垒。 一队探索队整装待发,经过严格的盘查以及审核,他们才被允许进入这座城堡。 “如果没有经历过月蚀纪年,怎会知道拥有太阳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呢?” 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需要陪衬深沉的痛苦。 调查员高举提灯,警告着身后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喂,不要乱跑,这里虽然被光辉之主净化过,但很可能还残留着诅咒!” “不会的吧?”新手在废墟上蹦蹦跳跳,指着压在城门坍塌的一处碎石下方的空隙,“光辉之主怎么会容许拂晓之女长眠的地方还残存着达瓦尔丁的诅咒呢?” “队长,你快过来看啊,这下面好像有一幅破损的画。” “什么画?”队长穿着沉重的防护服,拖沓着脚步走来,嘴硬道,“这里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教廷当做圣物取走了,哪里还轮得到你捡漏?” “但是是真的啊,好像是施加过防护魔法的油画……”新手搬开了上方的碎石,用刷子小心翼翼地清除画布上的浮土,看着土石的掩盖下逐渐露出金红的颜色。 “队长,你看啊——!”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199节 调查员们举着提灯靠近,看着废墟中一点点显露出来的画作,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叹的神情。 残存的半张油画隐隐还能窥见“人”的轮廓,灿烂明媚的天堂之境与地狱之像,构成了矛盾而又哀艳的绝美之作。 “这个画布的角落里好像有个名字……”调查员用刷子刷去了角落的脏污,眯着眼辨识道,“m...lili...莉莉?是‘莉莉安’吗?” “蠢货!”队长给了新手调查员的后脑勺一巴掌,托着下巴愣愣地看着这幅画作,“是‘miriam’!蜜莉恩!拂晓之女的名字!” “只有拂晓之女……哪怕身处炼狱,也在追求智识与美。”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大地却永远长存。——《旧约.传道书》] “你说,光辉之主放走拂晓之女的魂灵时,他在想些什么呢?” “他明明可以收拢五指,将那白鸟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是神,他做得到,不是吗?” “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塔纳赫创世纪》] “或许啊,他只是不愿辜负对她的誓言以及承诺。毕竟他答应过,她拯救世界,而他会夺回她的自我。” “所以啊,光辉之主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将自由还给了拂晓之女。看着她飞向遥不可及的天空,化作一群自由的白鸽。” “他们信任彼此,不是因为感情,不是因为羁缚。而是因为他们都行走在同一条大道之上,坚守着不愿妥协的自我。” “所以,那时的他们才会说——” “你如果知道我,你便不该来。” “而我正是因为知道你,所以我来了。” 第254章 【第1章】光明教教宗 “……” “……” 沉默, 窒息一样的沉默。 “说点什么吧,宝。这气氛尴尬得我脚趾抠地。你知道的,现在不管在晗光仙君身上发生什么意外, 我都不会再感到奇怪了。”司命星君叹息道。 “但、但是, 尊上没有做错啊!”灵猫两眼发直,抬起一只颤抖的爪子,“谁能想到尊上一走, 事情就急转直下, 局势崩得您都不认了呢?” “晗光仙君真的很努力。”司命星君看着水镜中映照出来的命轨, 不由得发出了更深沉的叹息, “努力到让我都觉得心痛的地步了。” 是的,蜜莉恩.迪蒙这一世,晗光仙君的确是认认真真地走完了全部命轨, 犯下了足以被称之为“大恶”的罪孽。 而在这个前提之上,晗光仙君甚至出色地完成了营救气运之子的任务, 没有让气运之子与其他平行世界中的那般彻底丧失理智,最终吞噬并取代了“达瓦尔丁”。 晗光仙君甚至促成了新神“光辉之主”的诞生,在这位神明诞生的瞬间, 所有平行世界的世界线都开始了收束, “达瓦尔丁”最终死于“光辉之主”之手。 无论怎么看都很优秀的任务进程,甚至于与气运之子的矛盾对立都不显突兀。 气运之子成功挫败反角血祭全城的计划, 牺牲自己杀死了邪神, 登上神座的同时也成为了拯救世界的英雄——即便写成话本故事,这也是无可挑剔的完美结局。 “对吧?”灵猫崩溃地摁住了自己的飞机耳, 不停地哈气道, “所以说, 这种血债高筑还意图血祭全城的疯子人设到底是怎么成为‘拂晓之女’的?” 这根本不合理啊?!总不能反角最后一刻幡然醒悟导致了好的结局, 她曾经做过的事情就能被一笔勾销了吧? 以前也听司命星君说过其他的行者完成任务的经过,同样的事情为什么别人做来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晗光仙君做来就是“缔造了无上伟业”啊? 虽然说这一世晗光仙君真的很努力地坚持到离去都没翻车,可是晗光仙君一走,局势几乎是立刻就像雪崩一样塌方了啊? 首先是这位诞生的新神,初阳之神“光辉之主”,他诞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命运轨迹全部收束,瞬间便抹杀了所有世界线中名为“达瓦尔丁”的存在。 鉴于在一部分世界中,“达瓦尔丁”也就是“以利亚.塞维尔.伊登”,所以这位新神简直是狠起来连自己都杀。 不过这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人与神是不同的,当一个人的灵魂质料发生彻底的改变时,他其实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 由人成神本质上也是一个灵魂升华的过程,就像外神无法理解蝼蚁的思维一样,某种程度上,过高的神性和精神污染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以利亚.塞维尔.伊登”羽化成为“光辉之主”,他便从一个拥有自我感情、独立思想的灵魂个体变成了某种概念,这个概念便是以初阳作为意向的“希望与光明”。 而每一位神明的概念立下后,从过去到未来,所有时间线中的他们都将被整合为独一无二的个体,既神明的“唯一性”。 因为初阳之神意指“绝境处的希望”,所以这位新生的神明其实是由代表绝望的“达瓦尔丁”以及代表希望的“光辉之主”两个概念共同组成的。 蜜莉恩.迪蒙追去艺术而画下的那副画最终成为了“光辉之主”的完整诠释——于地狱仰望天堂,于天堂俯瞰苦难。 世界上不可能出现两个完全相同的概念,因此“光辉之主”杀死“达瓦尔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而透过水镜,灵猫和司命星君都能看得到,羽化成为光辉之主的神子斩杀了达瓦尔丁,从“混乱之密语者”的手中夺回了蜜莉恩.迪蒙的灵魂契约。 然而,真正让人因为后怕而出了一身冷汗的,是光辉之主在握有晗光仙君的灵魂契约后,这位由光辉凝聚而成、没有面目的神明长久地凝视着掌心中的灵魂。 灵猫和司命星君毫不怀疑,这位新神在那一瞬间生出了将晗光仙君永远留在身边的想法与私心。 “如果祂真的那样做了……”灵猫咋舌不已。达瓦尔丁持有的灵魂契约是拥有效力的,这个世界太过危险,尊上也是堵上了自己的所有,这才闯出了一线生机。 如果光辉之主真的选择将晗光仙君永远留下,那尊上无疑只有羽化成神、与他一战的道路可走了。 但好在的是,光辉之主并没有辜负尊上的信任,大概是同为求道者的神明能理解另一位求道者的执着与不易,总之光辉之主选择将自由还给了她。 哪怕是见惯了无数大场面的灵猫与司命星君,也不得不承认光辉之主放飞白鸟的那一幕当真十分美丽。 能够拥有全世界的神明舍弃了自己唯一的欲望以及私心。 这种光辉灿烂高洁行径无疑能为思想负面消极的晗光仙君带来一些正面积极的影响,所以灵猫在亲眼目睹光辉之主做出选择之后,也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其次,是蜜莉恩.迪蒙这个身份名义上的未婚夫“尼尔森.瓦奥莱特”。 蜜莉恩与尼尔森之间完全是商业来往,在尼尔森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后,尊上也将改良过后的药物配方留给了尼尔森。虽然裁掉了蜜莉恩独有的药血导致“苦河”这种药物的功效大幅度下降,但同时也将“苦河”高昂的价格降低到了稍显富足的平民家庭也能负担得起的地步。 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想必尊上心中也没有留存太多关于尼尔森的印象,毕竟她是一个如此匆忙、一心向前且不会为他人停留的人。 但是对尼尔森.瓦奥莱特而言,“蜜莉恩”大概注定成为横亘他生命的最大的遗憾,毕竟他原本站在距离她那么近的位置,他本可以叩响她紧闭的心防。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灵猫心想。尊上那个人,不走在她前面是不会被看到的。 “难以想象迪蒙城堡中的秘密向世人展开的那天,尼尔森.瓦奥莱特是什么心情。”司命星君摇了摇头,看着水镜,“不过如果不是他不厌其烦地派遣调查员去挖掘整理‘蜜莉恩’的过去,‘拂晓之女’的故事也不会被世人知晓吧。” 生命是疼痛而又腐烂的,生命也是明媚而又灿烂的,大概能够读懂“蜜莉恩.迪蒙”一生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慨吧。 “这种令人‘着迷’的地方,或许就是晗光仙君无法被人单纯视作‘反角’的主因。”司命星君笑了笑,“毕竟,她看上去实在深有苦衷啊。” “……您以为我会开心吗?”灵猫焉巴着趴在一朵云上,碎碎念地说道,“她杀了这么多人……真的杀了很多人,即便拥有苦衷,也不应该被原谅的……” “哈哈,你还不明白吗?”司命星君显然比灵猫见过更多的大风大浪,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所在,“因为晗光仙君所做的恶并不是时代所认为的恶啊。” “什么意思?”灵猫懵然地抬头。 “夺取生命是罪恶的,这是在时代拥有‘秩序’的前提之下。但是在秩序崩溃瓦解、道德伦理都灰飞烟灭的世界中,杀人并不是罪不可赦的。” “比如在上一个柳袅袅的世界中,晗光仙君为了自保而杀死了西平郡王世子,即便案件有很深的隐情,却依旧最终闹到公堂对簿、圣人改宪的地步。”司命星君耸了耸肩膀,“但是在这个经历过末日的世界中,人们对道德底线的要求只有‘不背叛人类’而已,她坚守了人类的底线,她就是值得被世人尊敬的。” “就连那些被她以残忍的手段所‘谋杀’的圣徒们的死也被适当地美化,成为了‘必要的牺牲’,这是时代造成的必然因果,并不是晗光仙君的过错。” 司命星君如此定义了这次轮回的定性,说到底,历史本来就是任人粉饰的,这其中也有“守密人”们的一份功劳。 蜜莉恩离去之前,面对唯一在意、其本人却没有任何生存欲望的安南,最终选择用一把锁锁住了他。 晗光仙君对于这个孩子也算得上用心良苦,她为他制定了生存所需的基本准则,让这个孩子遵循既定的规律存活了下来。 蜜莉恩死后,安南最终被守密人的残部带走,守密人创立了名为“spr隐秘协会”,取自“我们拯救(save),我们保护(protect),我们反抗(resist)”的原则,坚持与试图入侵本土的外神进行对抗。毕竟“达瓦尔丁”虽然已经陨落,但隐秘会吸引隐秘是必然的事情,这个本该进入大寂灭的世界一跃进入了高魔时代。 那个名为“安南”的孩子最终成为了“spr隐秘协会”的“黑洞”,负责清理被污染侵蚀理智、失去自我形态的调查员与守密人。 而在未来的命轨中,安南甚至成就了半神尊座,成为了这片大陆最强的强者。他的一生都在为“拂晓之女”挥剑,恪守着蜜莉恩为他订立的生存守则。 这样的命运乍看之下显得有些可悲,但是对于安南那个空洞的孩子来说,这或许也算得上完满的一生了。 “所以说,不仅仅是要作恶,还要作时代认可的罪恶。”灵猫外头想了想,点点猫头,表示自己学到了。 “不仅如此,晗光仙君吸引人的地方还有她的思想深度。”司命星君无奈摊手,“无论好坏,思想深邃的人总是拥有魅力的。” “懂了,所以应该让她当一个脑袋空空、总是坏事的反角。”灵猫恍然大悟,“就像一些话本故事里,那种总是把坏人放跑、不讨人喜欢的圣母!” 司命星君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只能附和道:“对对,没错。就是如此!” 第255章 【第2章】光明教教宗 “脑袋空空总是坏事的伪‘圣母’?”望凝青掂起灵猫衔来的那支紫百合, “具体应该如何演绎呢?” 随着紫百合在手中幻化为命书,一个名为“圣.蕾切尔”的女子的一生便在她的眼前徐徐展开。 故事发生在一个名叫“里昂纳教国”的地方,顾名思义, 这是一个政教一体的国家,“里昂纳”是“光元素”的含义。 “圣”是里昂纳教国教廷赐予贤者的姓氏, 顾名思义, “圣.蕾切尔”便是里昂纳教国中光明圣教的神职人员,而且,地位还绝对不低。 望凝青翻开了命书, 果不其然,圣.蕾切尔不仅是教廷中的神职人员, 还是教廷的当代圣女以及光明教教宗。 ……不过, 是个傀儡。望凝青简单审视过蕾切尔的履历,毫无意外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蕾切尔虽然是光明教的精神领袖, 但是实权依旧掌握在长老院的手中。身为教宗, 甚至不能指派教廷藏在暗处的苦修士势力,要知道那才是教廷的立身之本。 “苦修士是教廷中信仰最为虔诚、神力最为强盛的成员,因此,他们甚至拥有处决教宗的权利。”灵猫说出了埋藏其中的门道,“蕾切尔是放在明面上的靶子。” 因为是宗教,所以教廷需要一位明面上的领袖,这个人就是从一众孤儿中脱颖而出、拥有“光辉之貌”的蕾切尔。 “银发金发、蓝眸或者碧眸的表征被教廷众人称之为‘光辉之貌’, 但实际上蕾切尔拥有的‘光辉之貌’并不纯正。” 与神话传说中记载的“如阳光般灿烂的金发”不同, 蕾切尔的发色是淡淡的白金色,眼睛也是浅碧色, 比起正午的太阳, 她更像一抹稀薄的晨光。 “所以蕾切尔成为教宗之后便会使用炼金术药水加深自己的发色以及眸色, 这成为了她后来垮台的原因之一。” 望凝青翻看完蕾切尔的整本命书,觉得整个命轨都变得不对头了起来。 首先,帝国的教廷以发色和眸色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是神的使者,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弗莱娅”之所以能成为“圣女”也是因为她灿烂的金发和稠艳的眸色。 与竹内青子那一世的气运之子白川彩子相同,“弗莱娅”这位气运之子也来自彼世,一个原本没有魔法、而是发展科技的低魔位面。 弗莱娅是在进行神选仪典的过程中从天而降,落入光明之神雕像的手掌心中,因此立刻被帝国皇室保护了起来,对外宣称弗莱娅是“光明圣女的转世”。 “落入光明之神雕像的掌心,却被帝国皇室保护了起来……?”望凝青语气冷淡,“看来皇室的掌权人有意压制神权啊。” 知道了这个开头,后面的剧情自然并不难猜,无非就是“真圣女”弗莱娅击败了欺世盗名的“假圣女”蕾切尔,最终与皇太子结婚,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次的故事脉络意料之外的简单……?望凝青沉吟片刻,看向一旁的灵猫。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00节 “怎、怎么了?”灵猫抖了个激灵,竖起了飞机耳,“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哦,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思考哦,也不需要尊上处理任何政治上的问题哦!” 话是这么说,但是望凝青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头:“上一个世界的反馈,你还没有总结给我。” “不、不需要任何反馈,尊上的任务完成得很好!”灵猫顿时炸毛,如果让尊上知道自己按部就班地离开后依旧会翻车翻成那种模样,很难不保证尊上会在接下来的任务世界中对自己所扮演的人物性格进行二次校准,这是它不想看到的,“尊上按照这次任务的做法继续扮演人物就好了,不要做多余的事哦!” “是吗?”望凝青隐约从灵猫的态度中看出了什么,但是她没有深究的想法,“弗莱娅的一生看起来就像童话。” 给孩子看的故事,注定是不会太过沉重的,因为纯白如纸的孩子没有必要过早地接触残酷的现实,培养光辉美好、正面积极的品性才是最重要的。 弗莱娅完美符合童话故事所需要的主人公的形象,她温柔、善良、诚实、正直,并且拥有能够与他人共情、不吝付出切实行动的勇敢。 而反观蕾切尔呢?这个角色又蠢又坏,利欲熏心,但却为了维持住“圣女”的形象而遵守教条做出与光辉之貌相应的举止,因此时常慷他人之慨。 “而且尊上,您完全不必担心其他角色对你产生恋心。”望凝青也不知道灵猫是如何用一张猫脸表现出脸色铁青的感觉,“因为蕾切尔已经五十多岁了。” 啊,的确如此呢。望凝青心想,对于寿命只有百年的人类来说,五十多岁已经是不会产生情欲和思慕之心的年纪了。 “蕾切尔是依靠脖颈上佩戴的这条圣物‘白金滞时之链’才维持住青春不老的容貌的,但她的年龄在贵族圈内并不是秘密。”灵猫解释道。 “但是这个世界的魔法师与圣者最高寿数可以达到三百岁,登上半神神座也会拥有永恒的寿命吧?”望凝青指出了这一点。 “按照力量体系分配,这个世界应该是拥有魔力、神力以及元素力三类才对。” “没错。”灵猫点点头,撇开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开始了世界背景观的科普,“因为这个世界拥有‘三性’。” 所谓“三性”指代的是这个世界中的三种灵性,既“魔性”、“人性”与“神性”三种类别。 而三性与生灵所能拥有的力量强弱是相挂钩的,比如说“神性”,当生灵做出符合普世意义的正面积极的行为或者内心萌生出信念之时,神圣力就会得到增幅。 相反,如果一个人抱有肮脏的欲望,并为此付出行动时,魔性便会相应地增强,而他也会更容易掌握魔族的魔法。 而“人性”与其用“人类该有的行为”来进行总结,倒不如用“感性”来笼统概括更为合适,简单来说就是遵从内心的行动,做出符合本心的行为。 当然,并不是说足够肮脏或者足够神圣就能掌控魔法或者神圣力,毕竟这需要相应的学习。只是说一旦心灵发生改变,对不同力量体系的亲和力也会产生变化。 “而教廷之所以受人追捧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教廷是最直观也最容易获得超常力量的体系。” 只要信仰神,只要心中拥有信念,人类就能掌控神圣力。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的确是无法拒绝的诱惑与馅饼。 “毕竟信仰也不能空口白话就来,总要有肉眼看得见的好处才能传播开。”灵猫甩了甩尾巴,“每天在祈祷室里向神祈祷就能获得力量,没有多少人能拒绝吧?” “原来如此。”望凝青双腿交叠,一手支着头,神情淡漠地翻看着手里的命书,“这个神名为‘光辉之主’的神真是出乎意料的现实啊。” 某个堪称地雷的名字在耳边炸响,灵猫立刻闭上嘴巴转移了视线,唯唯诺诺地道:“啊对、对……的确是挺有心计的。” “本以为童话故事里会出现一个崇尚光明美好品性的神明,但对方看起来倒是比较精于算计。”望凝青闭了闭眼,“也好,倒是省得我费心。” 既然通过祈祷和正面积极的行为就能获得神力,那应该就不用担心会出现艾什莉.图里帕那一世的元素变更现象,这倒是能让人稍微放心了。 “开始传送吧。”望凝青合上命书,站起身,象征性地询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啊喏,我看看,司命星君划的注意事项里有提到,说不要直呼‘光辉之主’的姓名,因为祂能够穿过不同的维度聆听到呼唤的声音……” 灵猫手忙脚乱地翻看着司命星君的纸条,却看见尊上已经站到了转生的阵法里:“等等——尊上,在命轨正式开始前,您还有一件事要完成——” 望凝青闭上了眼睛,感觉到盛大宏伟的光明湮没了自己的视野,而灵猫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响起:“您要知道,这个命轨的核心是弗莱娅的爱情……” “其中,皇太子弗里德.勒罗伊.阿维塔勒这个角色是弗莱娅的真命之子,偏爱弗莱娅的法则自然会给她最纯真美好的无暇爱情。” “但因为时代的缘故,这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毕竟皇太子不可能一直没有订婚也没有和女性接触,所以一般会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非常规的手段?”望凝青皱了皱眉,这次轮回,灵猫虽然没有陪伴在她的身边,但是却与她建立起了交流渠道,避免她再次因为信息误差而导致命轨发生偏离。 “对,比如说因为一些童年的际遇,让皇太子对女性产生心理阴影。然后直到未来与真命之女相遇,从而得到救赎以及治愈,话本故事里不都这么写吗……?” “明白了,所以呢?”望凝青挑了挑眉,她的身影逐渐在虚空中显现,环顾四周,望凝青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装饰华美的宫殿里。 “需要我帮助他遇见真命天女?”望凝青询问道。 “不。”灵猫微微一顿,似乎哽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 而望凝青此时也已经看见,不远处的床上,正躺着一位面红耳赤、喘息微微的少年。他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神情痛苦地揪扯着衣领,仿佛难以呼吸。 “……您是那个心理阴影。” 第256章 【第3章】光明教教宗 “……认真的吗?”望凝青面无表情地低头, 看着在深红色的床褥间蜷缩成一团、颤抖不停的少年,深感无语道,“……教宗猥亵皇太子, 认真的吗?” “呃啊,其实原本这跟教廷长老院的算计有关系,只不过蕾切尔多此一举而已。”灵猫也觉得有些离谱, 解释道, “简单来说,里昂纳教国的皇太子年纪轻轻便表现出了过人的才能, 德才兼备同时也备受人民的期翼以及爱戴。这多少有点威胁到教廷的地位, 所以长老院打算给皇太子的政治生涯增添一个污点。” 让皇太子在教宗的会面中出丑无疑是个很好的机会, 为此教廷买通了皇太子的侍女, 不仅在皇太子的茶点中下药, 还特意安排了教宗与皇太子独处的机会。 长老院的本意是让皇太子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教宗面前,之后教廷便能以“玷污神使眼目”为由批判皇太子行为不检。 即便以后太子登基,这也是他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这样教廷的神权统治才能更加稳固以及长久, 长老院的利益也不会被动摇和改变。 “长老院这方势力已经烂透了吧?”望凝青冷眼看着少年的挣扎, “他们信奉的神明不管管吗?” “管啊。”灵猫心虚的声音在望凝青的脑海中响起, “其实教廷最初创立的时候的确是奉行了那一位的教条信念,仁善友爱, 帮扶世人。” “但是您也知道, 宗教一旦涉及了政治就不可能清廉。而人心本来也是放着不管就会逐渐腐烂衰败的肉, 可以说持续了几百年才变质成这样,已经算长远了。” “那一位大概就是在等待肉彻底腐烂后一次性根除消灭,从而警醒后世之人吧。”灵猫说道, “所以祂才会给予弗莱娅圣光的庇佑以及加护。” “原来如此。”望凝青朝着皇太子走去, 审视着这位未来注定改变帝国的气运之子, “蕾切尔为什么会‘多此一举’?” “啊,因为原本长老院只是想让教宗和皇太子独处一室,大概半个小时后就会有光明骑士闯进来,众目睽睽下‘揭发’皇太子不洁的行为。”灵猫翻看命书,道。 “但是蕾切尔,您也知道这个人既蠢又坏,她贪恋权势,总是渴望更多。对于长老院的钳制,她心中当然也有所不满,所以她也产生了控制皇室的野心。” 什么野心呢?自然是掌控帝国的下一任掌权者,也便是皇太子。 简单来说,教廷想要抹黑皇太子,而蕾切尔则想要将计就计达成既定的事实。大人肮脏的算计,无辜的皇太子成了阴谋的牺牲品。 “不过你既然提到‘纯真美好的无暇爱情’,那蕾切尔应该没有得手吧?”望凝青朝着皇太子伸出手去。 “啊对,毕竟是气运之子嘛,所以他——”灵猫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望凝青的手被少年用力地拍开了。 “别碰我!”银发蓝眸的少年嘶声喊道,他挣扎着避开望凝青的手,反手拔出腰间的金柄短刀狠狠地刺进自己的大腿,“啊——!” 飞溅而出的鲜血,少年发出了一声惨叫,但依旧死死的攥着衣襟试图逃离望凝青的阴影笼罩,一双如天空般纯澈的蓝眸盈满了水雾,瞳孔微微有些涣散。 明明已经神志不清了,但皇太子显然也意识到眼下的危机,他颤抖地将短刀横于胸前,阻止望凝青的靠近:“别过来——!” “啧。”望凝青见他抗拒的态度如此过激,不得不伸手捏住他的手腕,巧劲一击,少年便手腕酸软,短刀落地,“安静点,很快就好。” 望凝青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挣扎不休的少年拖回到床上,将人摁进床褥里:“嗯,应该怎么做呢?” “不知道诶……”灵猫的声音天真而又无辜,“大概爱抚一下就好了吧,又不是真的要发生点什么。” 有道理。望凝青这么想着,手上便也开始了动作,抓住少年的手腕举过头顶,然后一点点地解开他的衣扣……期间少年不停地挣扎,却都被望凝青死死地制住。 解开上衣的衣扣之后,少年略显清瘦的身躯便展露在望凝青的面前,让她面无表情地感慨了一声“神清骨秀”。 捏捏手臂,坚实有力,适合习剑;摸摸胸膛,心音厚重,血气充盈;揉揉腹部,线条清晰,没有赘肉,可见本人自持自律,从不懈怠…… “……”灵猫默默地围观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尊上,您在做什么?” “爱抚啊。”望凝青用揉面一样的力道将弗里德皇太子揉来揉去,“不是你说要爱抚的吗?” “哦,是哦?”灵猫面无表情,哪怕只有声音都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麻木与崩溃之情,“原来是‘爱抚’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给猪肉按摩呢。” “加油啊,再搓一会儿,气运之子就能被腌入味了。” “……” “…………” 这话伤害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即便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的望凝青,也不由得感到一阵淡淡的尴尬。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呢?”望凝青虚心求教。哪怕是容华公主或者蜜莉恩.迪蒙那一世她也不曾“爱抚”过别人啊?用鞭子抽倒是挺有经验的。 灵猫委屈得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了,它只是一只弱小无辜的小猫为什么要经历这些:“您就不能让他叫得温柔婉转一些吗?” 叫得温柔婉转什么的……望凝青沉吟片刻,想了想,随手将弗里德皇太子翻了个面,并起二指往少年的尾椎骨底端处用力一按。 “呜哇!”灵猫下意识地用毛茸茸地猫爪捂住了眼睛,却又岔开爪缝偷偷往外看,心想尊上真是勇猛啊,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只听少年发出一声低哑的痛叫,那叫声中除了疼痛和忍耐以外似乎还蕴藏着别的什么。 少年白皙的皮肤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泛红,身躯也止不住地颤动,他死死的咬紧牙关,瞪大瞳孔涣散的眼眸,唇角几乎要沁出血来。 然而,看着少年这番惨态,望凝青却心如石铁,不为所动。她摁住皇太子的脊背,顺着脊梁骨往上又是重重一戳。 “啊——!”弗里德皇太子痛得生理泪水夺眶而出,那种痛楚远非常人可以忍受的,就好像身体所有的骨骼都在发出哀嚎与悲鸣一般,“混账!我要杀了你!” “等你有能力再说吧。”望凝青眉头紧拧,毫不客气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手指继续往上摁,“都叫你别动了。” 望凝青正想着要不要找根绳索将皇太子的手脚绑起来,却见自己的指尖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光粒凝成的铁链锁住了皇太子的四肢,令他不能动弹。 神圣力还挺方便的。比起需要不同咒语驱动的魔法,神圣力的表现更像是满足你当下的愿望,可以说是相当灵活了。 望凝青淡着一张脸继续自己的“施暴”,顺着脊椎骨摁到皇太子的天灵,再从天灵往下摁到腹部丹田之处,皇太子的痛叫也逐渐变成了颤抖压抑的低喘。 躺在深红色床褥间的少年拥有精致秀丽的脸庞,尚未长开的眉眼仍然留存着孩子气的稚嫩,但已经可以窥见未来俊美无俦的模样。 银白色的碎发如凛冬的新雪,湛蓝色的眼眸如同被雨水洗涤过的天空,里昂纳教国的皇太子也拥有被光明眷顾的样貌。 更甚于皇太子虽然年纪还小,但面对压迫以及强权时依旧拥有了不屈的意志与身为王者的骄傲。 他既不示弱也不妥协,明明已经瞳孔涣散,却依旧死死地睁着眼睛,强迫自己将施暴者的脸面完整地记下。 “你终有一日要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少年嗓音沙哑,气若游丝,然而话语中的狠意却是鲜明而又真实的。 能够强行维持理智坚持到现在实在不容易了。望凝青心中想着,手底下却毫不留情,再次逼出了一声隐忍的痛叫。 虽然皇太子的叫声的确是变得“温柔婉转”了许多,但灵猫总觉得哪里不对,它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天真地询问道:“尊上,您在做什么呀?” “他根骨不错。”望凝青完成了全套开骨,转了转酸痛的手腕,“我给他把任督二脉开了。” “……”蹲在水镜前的灵猫眼神渐渐放空,小嘴渐渐弯成o型,“哦——” “……任什么脉?” 灵猫觉得自己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星辰宇宙,好多个长着翅膀的尊上面无表情地拿着铁锤砸它的脑袋。 “任督二脉。”望凝青冷静地回答道。 “……督什么脉?” “任督二脉。”望凝青耐心地解释道,“连通奇经八脉,通达四肢百骸,开筋脉后身体会更加强健,寿数也会相应地增加。”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01节 “这个世界应该没有开脉的概念,所以很容易将血行燥热、气海逆流与其他感觉混淆。放心吧,不会露馅的。” 灵猫:“……” 灵猫感觉自己的灵魂被脑海中的星辰宇宙强行吸入,没有丝毫反抗地掉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接到“猥亵气运之子并成为男主人公的童年阴影”的任务之后,剑走偏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晗光仙君在燃着暧昧熏香的房间给气运之子开了任督二脉。 开了任督二脉欸…… 任督二脉欸…… 灵猫逐渐丧失思考:“……” 冥冥之中,可怜的玄初镜灵仿佛听到了自己理智之弦崩断的声音,它深呼吸,气沉丹田,毛嘴大张——朝着水镜发出了竭嘶底里的泼妇大叫! 第257章 【第4章】光明教教宗 蕾切尔和教廷的阴谋最终没能得逞, 因为皇太子拼着重伤不治的风险将刀捅进了自己的腹部,最终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蕾切尔如果不想担上“谋杀皇太子”的罪名就必须对皇太子进行救治,最终, 这件事情被定义为“刺客”所为,皇室与教廷的交手,皇室惨胜。 虽然教廷险些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到底也没有什么损失。 望凝青乘坐马车回到教廷后,毫不意外地遭到了元老院的问责,身为反角的望凝青自然是一股脑地将责任推卸给了皇太子。 “皇太子对教廷的敌意很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望凝青先发制人,“你们居然坐视这样的孩子登上皇太子之位?” “谁知道呢?”一位主教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道,“大概是因为他发现先皇后的死存在蹊跷吧,那个女人一心想要整肃皇室的权利,实在太碍事。” 啊, 原来如此。因为同流合污,所以望凝青没费多大力气便套出了与气运之子相关的情报脉络。 和大多数世界的气运之子一样, 皇太子弗里德.勒罗伊.阿维塔勒也拥有一段悲惨的往事。他不幸来自于他的母亲, 先皇后伊莎贝尔.海伦。 这位出身中坚贵族家庭的皇后并没有大部分贵族骄奢惯养的不良品性,她仁爱于民, 自律守己, 是一位清廉贤明并且拥有极高政治素养的高尚女性。 可惜的是先皇后还没来得及大放光彩,就因为动摇了教廷的利益, 不幸成为了神权与王权争夺的牺牲品。 据说,伊莎贝拉被宫中的一位侍女下毒而死, 对外的说法是侍女爱慕皇帝因此生出了嫉妒之心, 而皇太子当时正与先皇后共享下午茶, 却侥幸逃过了一局。 不过望凝青在复盘伊莎贝拉相关的资料时,发现这位聪明的皇后很可能是早已发现了危机,只是为了皇太子的安危而自愿喝下了那杯下毒的茶水。 一位皇室成员的死去,势必会惊动贵族以及皇族的势力,至少在短时间内教廷将会束手束脚,不敢有第二次逾距的行为。 而显然,先皇后将皇太子教育得很好,她甚至用自己的死亡给皇太子上了最后一课,用仇恨为他留下了推翻教廷这座庞然大物的勇气以及决心。 就目前看来,皇太子的地位十分稳固,先皇后积攒下来的良好口碑与民心在他手中发酵,处处拔尖的个人素养更是让他长期站在了明面上。 在先皇后死后,皇太子没有选择蛰伏以及隐忍,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阳光下,让那些活动在暗处的小鬼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因为如今的皇太子一旦死于不光彩的谋杀,便势必引来百姓的愤慨以及关注。对于以宗教信仰为基底的教廷来说,这是十分致命的。 这几乎算得上是堂堂正正的宣战。也正是因为皇太子的名声雪一般的纯白,长老院这才想不顾一切地玷污他。 望凝青在翻看资料的过程中就顺便将政治脉络完整地梳理了一遍,然后很快就将他们撇在一边,不去关注了。 因为蕾切尔并不擅长政治,她从未经历过正统的学习,成为教宗后也多是进修祈祷、赐福、宗教礼仪等华而不实的技巧,是一个切切实实花瓶定位的角色。 蕾切尔的主要职责,除了一月一次的弥撒和赐福以外,就是每天在教堂中祈祷以及聆听贵族们的忏悔了。 望凝青看着镜子中薄雾一般虚幻美丽的女子,唇角轻轻一勾,很自然地便露出了圣职人员特有的、圣洁温柔的笑容。 毕竟是从小练习直至今天,身体的肌肉记忆都还在,蕾切尔勾唇一笑,身上便仿佛笼罩着黎明时分稀薄的晨光。 有人说,仅仅看到教宗的笑容,心中都不由得升起对生的渴望——正是因为蕾切尔的这份“天赋”,她才会在一众孤儿中被教廷一眼选中,成为精致的花瓶摆设。 望凝青温柔地笑着,双手十指交握,开始了每日日课必须进行的祈祷。 教廷准备的祈祷词相当繁复,从歌颂功德、赞美神明、夸耀兴盛最后再到个人的祷告,全程下来至少要一两个小时,还必须灌注全部的心神与注意力。 根据祷告的认真程度,圣职人员得到的愿力反馈也有所不同,所以神圣力的强弱也代表着这个人的信仰是否虔诚。 面对这样一位“功利”的神明,应该说些什么呢?望凝青从灵猫哪里得知只要不呼唤“光辉之主”的真名便不会被他听到,所以祈祷也不过是面子工程罢了。 望凝青面上虔诚,心中却很不走心地开始了敷衍的祷告:神啊,您吃了吗,睡了吗,今天有认真工作吗? [……]光明神的神像是一位手持权杖、端坐于神座之上的清瘦男子。他头颅微垂,保持着一手摊开、掌心向上的姿势,仿佛凝望着掌中的什么东西一样。 虽然没有面目也看不出情态,但神像的动作与姿势却无端给人一种温柔缱绻的既视感,因此总有人猜测光明神应当是一位温柔仁善的神明,平等地爱着众生。 然而,就望凝青就这段时间的接触了解来说,温柔仁善没感觉到,功利并且精于算计倒是真的。对信徒的管理与其说是牧羊,倒不如说是铁血手腕的君王。 无论心里怀揣的念头干净还是肮脏,只要能遵守教条做出“利他”的行为,就能相应地得到奖赏。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教条,才会被教徒钻了空子出现使用金钱购买“赎罪券”的现象吧,三五不时花点钱撒给平民就能洗清身上的罪孽,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据灵猫所说,一位神明的信仰遍布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位面,所以很多时候没有办法做到精细的管理,出现纰漏与高层腐败都是很正常的。 要知道在大部分的情况下,神明的回应只会带来灾难罢了。光明神已经高位神明中最亲民也最负责任的存在了,至少他只会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回应信徒。 祈祷的过程十分枯燥,望凝青便用这段空暇的时间来整理自己收集到的情报,将里昂纳教国的政治势力全部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神圣的主,愿您的荣光泼洒至大陆的每一寸土地,愿您目光所及之处再无痛苦与阴影。” 望凝青假惺惺地说完最后的结束词,身后也陆陆续续地响起了信徒们的回应。 等到所有人完成了祷告,望凝青便站起身,保持着悲天悯人的笑容准备送信徒们离去,却不料恰好此时,一道阳光透过玻璃彩窗,照射在她的身上。 祈祷之前望凝青已经服用过炼金药剂,此时的她拥有着最正宗的金发碧眼,阳光泼洒在她身上,宛如荣光的冠冕。 周围突然传来了压抑的抽气,无数飞扬的光粒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拂过教宗的长发,融入她的身体。 澎湃激昂的神力潮汐宛如海浪般拍打着所有人的身体,在此祈祷的人们在片刻的错愕后纷纷神情狂热地伏跪于地,高呼:“神啊,感谢您的恩典!” 手持权杖、头戴冠冕的教宗站在神力潮汐的最中间,慢半拍才回过神来,一手覆在心口,单膝跪地:“……感谢您的恩典。” 神力潮汐裹挟而来的能量致使整个祈祷室都溢满了金灿灿的光之粒,这种异象持续了好一会儿,潮汐才逐渐平息。 直到异象彻底消失,死寂一片的祈祷室内才突然爆发出欢呼雀跃的声音,人们扬起兴奋的笑脸,甚至有人朝着空气挥拳,发出不体面的尖叫。 “神力潮汐啊!一辈子见一次都值了,不愧是教宗冕下,您果然是吾主最宠爱、最眷顾的信徒!”狂热的贵族们蜂拥而上,被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圣骑士们一把拦住。 “请让我亲吻您的手指,拜托了!请成为我孩子的教母!”更有贵妇提着巨大的裙撑从隔间跑了出来,难以想象她们如何穿着高跟鞋跑出这种速度。 “今日的祈祷已经结束,各位请回吧。”一头雾水的望凝青在祭司与红衣主教的拥护下退场,一时半刻竟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尊上。”灵猫抽了抽眼睛,似乎对望凝青惹出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到意外,“您到底祈祷了什么?难道在心里呼唤了‘那位’的名字吗?” “没有。”望凝青这个假冒伪劣的教宗当然不想引起神明的注意,怎么可能呼唤那位的神名,“我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神力潮汐,又称为“光明神的馈赠”,据说只有最虔敬的信徒才能引动神力潮汐,让光元素大范围地汇集。 被光元素洗涤过的地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成为修炼的圣地,不仅元素力充盈,还对人体大有好处,直面潮汐的人更是能延续寿命,重获青春。 而在里昂纳教国长达五百多年的历史里,一共只有三位教徒能够引发神力潮汐。 但是,这三位引动神力潮汐的教徒都是战乱与黑暗年代的光明圣贤,那种时代背景下的人们自然会更加虔敬。 和平年代的圣徒没有经历苦难,再如何虔敬也难以爆发出与黑暗年代的人们相媲美的信念之力,因此里昂纳教国也足有百年不曾见过神力潮汐了。 经过灵猫的讲解,望凝青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到底摊上了多大的事情。 看着面无表情简直写满了断情绝爱的晗光仙君,灵猫也知道问题绝对不会出在尊上的身上,但还是对此感到了头疼不已。 “虽然不太可能,但还是想确认一下……尊上您有看过您的个人面板吗?”灵猫语气艰涩地询问道。 “个人面板?”望凝青下意识地反问,很快又想起来,这个世界的人们从一出生就带有一种名为“个人面板”的东西,可以从中知道自身的资质以及属性。 蕾切尔的个人面板是什么?望凝青沉思片刻,对自己使用了鉴定。 第258章 【第5章】光明教教宗 灵猫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所以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尊、尊上……”灵猫倒抽了一口冷气,毛茸茸的猫爪摁住了心口, 神情十分窒息, “我、我没看错,对吗?” “你应该没看错。”望凝青也闭了闭眼,“的确是‘神性100%’。” 这个世界的人们所拥有的“个人面板”是极其隐私的信息, 除非当事人允许,否则无法对他人使用“鉴定”技能。 拥有鉴定技能的人名为“鉴定师”,这个职业地位不高却很吃香, 因为他们往往会负责为初生的婴儿进行鉴定,从而判断他们拥有什么天赋。 而在鉴定出来的个人面板中, 最为重要的属性便是“三性”,既人性、魔性与神性,它将决定被鉴定者更适合学习怎样的力量体系。 蕾切尔身为圣职人员, 神性高于其他两性是很正常的, 但无论是灵猫还是望凝青,都没想过个人面板上会出现这样极端的属性。 个人面板区分为好几个板块, 其中信息含量十分巨大,所以最基础的个人面板中只标注了被鉴定者本身的常规资料以及三性。 一般来说, 个人面板上的信息都是直观而且浅白的, 但“圣.蕾切尔”的个人面板明显出现了异常的波动: [光明圣教教宗]圣.蕾切尔 性别:女 种族:人族 职业:圣职者(已转职)圣女(?) 等级:lv.89 称号:[光明圣教教宗](已佩戴)、[光明圣女]、[神眷之人]、[虔敬者]、[当世唯一引动神力潮汐之人](新增)…… 天赋:神颜(max↑)、伪装(max)、欺诈(max)、亲和(↓)、语言艺术(↑) 技巧:[赐福lv.10]、[祈祷lv.10]、[宗教礼仪lv.10]、[演讲lv.8]……(略) 技能:[净化术lv.10]、[祝福术lv.10]、[光之雨lv.9]、[单体增益lv.9]、[群体增益lv.9]、[圣裁lv.8]、[光之锁lv.6]…… 属性:魔性(37%40%↑)、人性(85%0%↓)、神性(60%100%↑) ……(略) 乍看之下, 很正常的圣职人员面板,似乎没有多大的问题…… “没有问题才怪吧!”灵猫崩溃尖叫, “蕾切尔身为一个人族到底是怎么做到毫无人性的?而且人族最高神性只能达到80%,不可能超过这个界限的好吗?!” 因为三性一旦超过80%的临界点, 就会面临“升格”, 成功则会顺利进化成为升格者, 失败则会境界大幅度回落,严重的甚至还有死亡的风险。 也正是因此,没有绝对的把握,人们一般不敢轻易尝试升格。升格后种族职业都会发生明显的改变,个人面板的属性也会大幅度上升。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02节 而在顺利升格之前,80%的临界点是无法打破的,比如此世的气运之子弗莱娅,她天生携带破格的神圣力亲和,但也只有在使用神降时才能冲破那条临界线。 因为80%以上是非人类的范畴,如果还想维持人类的形体,这条界限就不能轻易越过。 同样的道理,即便是刚刚出生宛如一张白纸般的婴儿,最少也会有8%到10%的“人性”。因为哪怕什么都不懂,至少也会哭会闹,拥有最基础的感情。 某种程度上,被晗光仙君附身后的圣.蕾切尔的属性值直接达成了从人类到非人类的跨越,并且因为卡bug的原因,她还神奇地停留在人间。 “所以您才能引动神力潮汐……”灵猫满脸绝望,它还以为尊上是被那位发现了,没想到根本不是,“常态神性100%,您跟人间之神有什么区别?” “……”这话望凝青没法接,她移开了视线,目光落点定在了“魔性”属性上面:“我记得……魔性和神性是可以互相抵消的。” 在这个世界中,如果说神性是“善果”,那魔性就可以算是“罪恶”。贵族会用金钱来洗刷自己的罪恶,就是因为善果和罪恶某种程度来说是可以相抵的。 “换句话说,可以靠提高魔性来降低神性,没错吧?” 望凝青的提议让灵猫崩溃抓挠的动作微微一顿,人们惯来都是提高神性降低魔性,这反向操作倒是第一次听。 但是从理论上来说,这的确是可行的。毕竟这个世界对“好坏”、“正邪”的判定都很唯心,不看阵营立场的对立,任何伤害他人的行为都能上涨魔性。 而到了这一步,望凝青终于想起来询问蕾切尔的结局:“蕾切尔是怎么死的?” “啊?是被气运之子一行人杀掉的啊。”灵猫用后腿蹬了蹬耳朵,茫然道,“我记得故事发展都后期,教廷与帝国皇室基本彻底对立了,所以有了一场整肃运动。” 用华夏的言语来说,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教廷坏事做多了终于还是遭到了报应。因为百姓们的积怨加上新圣女弗莱娅的声望,皇室最终对教廷发动了清洗。 所以,基于这个原因,蕾切尔身为反角却拥有100%神性的问题必须解决,否则弗莱娅这个新圣女根本名不正言不顺,更别提除掉这座拦路的大山了。 虽然有些超出预料,但望凝青并不慌张,因为距离弗莱娅降临此世还有将近七年的时间,这其中的可操作空间可大得去了。 望凝青翻看了蕾切尔就任教宗期间的种种作为,她发现教宗除了祷告弥撒、聆听忏悔以外,还有一件很可能会动摇帝国根基的义务——审判。 当帝国发生了一些难以用法律判定的罪案时,案件就会从司法庭移交于教廷。 在政教一体的帝国中,人类无法解决的事情就交由神明裁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对于毫无政治素养的美丽花瓶而言,审判不过是教廷收受贿赂、增加进益的一种渠道,因为教宗的职责就是在罪人忏悔时说出“神会宽恕你”。 “既然这样,来几次误判啊错杀之类的,很快就能把魔性给拉起来了。”灵猫很快跟上了望凝青的思路,“不愧是尊上,这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因为不慎引发了神力潮汐,望凝青现在处于闭门不出、一人独处的状态。对外统一的说法是在对神明的馈赠表达感恩,连长老院派来的人都被打发了回去。 教廷这边发生了神力潮汐,先前望凝青使用的祈祷室立刻被长老院封锁了起来,因为那里已经变成了光元素充盈、适合修炼的圣地。 望凝青并不在乎祈祷室最后便宜了谁、会被长老院用来怎样盈利,她只是有些意外地发现皇室居然出乎意料地沉得住气。 明明之前还发生过导致皇太子重伤的恶性事件,但在神力潮汐再临的消息传开以后,皇室居然发来了庆贺的信函,口气彬彬有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甚至于刚醒不久的弗里德皇太子还代表皇室向教宗献上了贺礼与感谢信——单凭这份隐忍的心性,教廷的覆灭也算不上冤屈。 望凝青回复了皇室和皇太子的信笺,在信中假惺惺地关怀了一番皇太子的身体,仿佛皇太子受伤真的是因为刺客袭击,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教宗再次出现在世人的眼前已经是一个月以后,恰逢每个月的赐福与弥撒,教宗将要带领祭司与主教去平民街散播神的福音。 说是“散播福音”,其实就是分发一些廉价的面包,施展几个拥有简单治疗效力的净化术,引起平民百姓的惊呼,再接受他们的顶礼膜拜罢了。 望凝青坐在教宗的座驾之上,被炼金术药水加深过的金发随风飘扬,碧绿色的眼眸盈着温柔良善的明光,笑容是恰到好处的慈爱与温暖。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神力潮汐”的事件广为流传并且深度发酵,帝国国都的街道两旁堪称人山人海,人人都在对教宗的出现翘首以盼。 当教宗那装点着鲜花的金色马车甫一出现在街道上,几乎是立刻就被民众的欢呼与歌颂功德的赞美淹没了。 只见坐在太阳马车上的教宗一身白衣,头戴冕冠,手中镶砌着光明石的法杖高举,轻轻一挥便泼洒下无数细碎的金光。 那些金光融入人们的身体,将一切沉疴伤痛、疲惫伤感都给驱散了,灵魂仿佛被被温凉的雨水洗涤,最后平整地铺好晾晒在太阳底下。 而美丽的、慈爱的、宽容的教宗,在这一刻便如同光明神的使者,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闪烁着柔和而不刺眼的光芒。 “教宗冕下,花、花——”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女孩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环,趁着母亲不注意越过了警戒线,迈着软绵绵的脚步朝着马车奔去,“冕下,花——” “啊!”仰望光之雨的平民母亲看着那跑到马车跟前的小女孩,顿时惊呼道,“莉娜,快回来——!” 护佑在车队前方的圣骑士只顾着警惕四周,没注意到马匹底下突然窜进来一个矮墩墩的孩子,顿时拽紧了缰绳,引起马儿的一阵惊慌。 “莉娜!”眼看着高仰的马蹄即将落在小女孩的身上,平民母亲越过了警戒线却被两方开路的圣骑士死死地拦住,不由得发出了悲痛欲绝的呐喊,“我的孩子!” “……”平民母亲的惊呼被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之中,藏在人群中的一名斗篷少年却突然抬头,一手摸向了自己腰间的匕首。 千钧一发之际,瞬间爆开的金光定住了失控的马匹,一道锁链环住了小女孩的腰部,将她从马蹄底下一把拽了出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莉娜迷迷糊糊地捧着花环,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在一片暖意融融的光芒中落进了一个同样温暖柔软的怀抱里。 “小心。”拥有神赐之颜的教宗就在咫尺之距,她笑得如此温柔,比春天的太阳还要明丽,“吓到了?” 莉娜呆呆地看着教宗的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捏紧了手里已经散开的花环:“花……” 那样磕碜的花环怎配得上教宗?随行的圣骑士们正想阻止,却见教宗捻起那散开的花环,更加温柔地笑了。 只见高贵美丽的金发女子屈指一弹,那散开的花环便定型、凝固,变成了闪烁着光粒的花型发箍,最后落在了小女孩的头上。 即便是再没眼力见的平民,都能感受到发箍上的神力,其中蕴含着教宗的加持,让它永远定格于此。 “愿圣光祝福你。”不顾孩子脏兮兮的脸颊,她俯身在女孩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宛如荣光加注于她身。 第259章 【第6章】光明教教宗 望凝青没有准备光明正大地做坏事, 毕竟那不符合“圣.蕾切尔”的形象塑造。 伪善,本来就是因为其虚伪做作的表相才显得格外面目可憎,正是因为内在无法和外在一般光明坦荡, 所以才形成了无比碍眼的缺口。 望凝青也认真地反省过自己, 以前的失败可能是坏得太明显了,所以难得的回头就让人轻易原谅了她的过往, 这样不行。 既然是伪善, 那自然要采取一些道德上会被诟病、无法放在明面上的手段。 蕾切尔拥有满级天赋的“神颜”、“欺诈”以及“伪装”, 虽然因为她的附身导致“亲和”天赋有所下降,但前三个天赋整合利用起来,望凝青就多出了一个“魅惑”技巧。 这个[魅惑]技巧是望凝青在照镜子练习蕾切尔的笑容时获得的, 虽然是全新的技巧,但基于蕾切尔堪称“神赐之颜”的容貌, 这个技巧上手便是lv.5。 [魅惑lv.5] “美丽的容貌,一定的表情管理技巧, 虽然爱你的心是假的,但也能让你溺毙其中吧。” 可主动开启的被动技巧,对审美相似的智慧种族进行潜移默化的精神影响, 对意志坚定、精神免疫力高的人效果下降。 这次圣徒的赐福弥撒,是望凝青第一次使用这个技巧。 一开始她还以为这个技巧只是单纯让人看上去更温柔可亲,但直到一个平民小女孩满脸恍惚地朝她跑来, 她才意识到什么叫“精神影响”。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望凝青也借着小女孩完成了一段表演, 奠定了教宗温柔良善、和蔼可亲的形象。 小女孩的花环, 蕾切尔是不可能戴的, 就算为了演戏将花环收下, 回头还是要丢掉的。所以望凝青干脆将花环定型, 重新戴到了小女孩的头上。 保持着悲天悯人的笑容将小女孩还给她感恩戴德的母亲后,面对着众人仰慕憧憬的目光,望凝青感到了一丝异样。 她眉梢轻挑,眼神却从容自然地朝着人群扫去——一位穿着黑色银纹斗篷的少年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既不热切也不敬仰,与周围的平民不大一样。 虽然他穿着骑士的制服,腰间配着贵族绝对不会使用的匕首,但单单是那件黑色银纹斗篷,就绝对不是平民百姓买得起的料子了。 漆黑的斗篷遮挡了少年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蓝色的眼眸。 如果说,皇太子的蓝眸让人想到一望无垠、飞翔着白鸽的天空;那这双蓝眸就让人如坠深海,耳边仿佛能听见白鲸悠远空灵的轻吟。 那安静稠艳、冷彻而又迷人的蓝色,在望凝青抬眼扫来的瞬间如涟漪般泛起,冰冷却也真实地波动着。 “……”望凝青与这双美丽的眼睛对视了大概两秒,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她猜测对方应该是一位贵族,毕竟平民会崇拜蕾切尔,知晓内情的贵族却不一定。 望凝青摆摆手让上前关怀的圣骑士不要在意,继续马车的巡游,自己却分出一般的注意力去思考[魅惑]的实用性。 [魅惑]是一个被动技巧,但对意志坚定的人而言,影响力基本为零。 也只有心性尚未完全成长起来的孩子会被这个技巧迷得昏头转向,稍微有点理智的成年人都能很好地克制住自己。 这个鸡肋技巧的作用大概就是让蕾切尔看上去更加温柔、更加美丽,但对于立场敌对或者本就讨厌教宗的人来说,这个技巧的效果只会适得其反而已。 蓝眼睛的少年很快就被望凝青抛到了脑后,毕竟对方一看就是心性坚定、绝对不会被影响的人。 而在教宗的马车渐渐远去,一直望着金发女子背影的少年这才回过神来,他拉紧了斗篷,挡住了眼睛。 少年逆着人流行走,很快便挤出了拥挤的人群,他走过长街,踏入小巷,三名刺客打扮的斗篷人这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后方。 “家主,和国王陛下约好的面见时间快到了。”其中一人恭敬地道。 “知道了。”少年扯下斗篷,五指穿过漆黑的发丝将碎发往后拨弄,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俊逸的面容,“这就去。” 他的表情冰冷而又淡漠,仿佛裹挟着永恒冻土之上从不止歇的寒风。 与生活在温暖帝都中的贵族不同,少年身上有非常明显的被冰雪和鲜血洗炼过后的特质。这种干练锋锐的气质,是生活在温室中的人们不可能拥有的。 暗影们其实并不明白本该立刻入宫拜见国王陛下的家主为什么会半路停下,旁观了以前从不放进眼中的光明仪典。 但这位年纪轻轻便杀害上一任家主、掌控家族大权的少年的想法,并不是身为下属的他们能够擅自揣摩的。 少年与在街道另一边等待多时的家族骑士们汇合之后,将匕首换成了贵族常佩的白银佩剑,简单整理好衣着后便进了皇宫。 即便他的衣着并不华丽,但看见他身后跟着的骑士披风上的银白家徽,再如何傲慢的贵族都会低下头颅,恭敬地行礼。 “见过帝国的坚城与盾牌,卡德维尔家主。” …… 望凝青结束了赐福弥撒,回到了教廷,再次和长老院打了几轮太极,便开始翻看起“审判”相关的情报。 还别说,教廷积压下来的难以裁决的案件当真不少,其中甚至还有几桩明摆着是帝国皇室推过来的烫手山芋,比如卡德维尔家族内乱的案件。 卡德维尔家族,公爵领,其领地驻扎于里昂纳教国的边境,国土囊括了一望无际的魔兽森林与永恒冻土,是一片寥无人烟、荒凉艰辛的土地。 卡德维尔家族虽然是公爵领,但其实领地的水分很大,因为这处公爵领中百分之六十的土地都不适合人类生存,少量能生产粮食的土地又十分贫瘠。 但是,贫寒与艰辛并不能改变卡德维尔家族在里昂纳教国内高高在上的地位,因为卡德维尔家族的领土囊括了里昂纳教国的整条边境,是帝国的第一防线。 不仅如此,卡德维尔家族还是镇守永恒冻土、拥有狼血的帝国贵族,基于永恒冻土的特殊性,卡德维尔家族是帝国唯一一块完全自治、不受帝国管辖的领域。 永恒冻土虽然寒冷贫瘠、难以产出粮食,但这片领土拥有丰富的矿脉,也是唯一存在秘银的土地。秘银是制作圣器的必备材料,是一种只有在不被污染的土地上才能诞生的纯净元素金属。 然而,永恒冻土拥有的不仅仅只是矿脉,还有随时可能暴动的魔兽与能够将人冻毙的风雪。只有拥有狼血的卡德维尔家族成员才能在永恒冻土上自由地来去。 所以,无论是帝国皇室还是光明教廷都无法动摇卡德维尔家族的地位以及根基。 在里昂纳帝国,国王陛下被称之为“太阳”,皇后被称为“月亮”,除了被称为“小太阳”的皇太子以外,其他皇子与皇女被统称为“星星”。 但卡德维尔家族的族长,却被国王赐予了“帝国的坚城与盾牌”这一名号,可想而知,他们的地位是何等的特殊与超然。 而这么超然的卡德维尔家族,在一年前曾经爆出了一件天大的丑闻,在帝国内部引起了巨大的动荡。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03节 一年前,已经二十多年不曾出现混乱的魔兽山脉发生了元素暴动,最终引起了雪崩以及兽潮。 而上一代的卡德维尔族长名声不好、行事荒唐,在妻子病重时流连欢场,面对雪崩与兽潮,这位早已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公爵第一反应居然是举族迁徙以及逃跑。 镇守边境的狼血贵族临阵脱逃,想也知道那是怎样的闹剧以及丑事,但谁也没想到,最后力挽狂澜的居然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年。 卡德维尔公爵正妻所生的孩子,西里尔.卡德维尔,在其父亲大肆搜刮家中的财物准备逃离族地时,亲手处决了他。 在这之后,公爵夫人因寒灾而死,西里尔.卡德维尔率领家族骑士出战,最终觉醒狼血,镇压了暴动的魔兽,平息了这场足以动摇帝国根基的灾难。 但是,这件事情远远没完,永恒冻土之地的暴乱虽然被西里尔.卡德维尔镇压,可他的行事手段却是饱受争议的。 望凝青食指敲了敲座椅的扶手,沉吟。 第一,西里尔.卡德维尔并不是卡德维尔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卡德维尔公爵还有一位情人所生的私生子,据说在灾难发生之前,卡德维尔公爵有意娶情人为妻,并且将私生子立为继承人——这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卡德维尔旁支的罗克伯爵出示了相关的文件与声明,证实卡德维尔公爵的确立下了这样的遗嘱。 第二,西里尔.卡德维尔平息了兽潮之灾,按理来说便是帝国的英雄。但他弑杀亲父,哪怕他父亲临阵脱逃罪该万死,这也是违反教廷教条的。 第三,里昂纳教国的贵族成年判定是二十岁,也就是说西里尔.卡德维尔还没成年,他没有即位权,现在卡德维尔家族名义上的掌权人是他的叔叔,罗克伯爵。 所以,如今卡德维尔家族的权势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正统继承人西里尔.卡德维尔,另一部分则是控制了私生子、意图谋夺主家权势的罗克伯爵。 西里尔.卡德维尔的优势是已经觉醒了狼血,他年纪虽小却骁勇善战,并且拥有大量忠诚的拥趸,缺点则是违背教条的杀父丑闻,以及年龄。 而罗克伯爵图谋不轨,私生子也尚未觉醒狼血,但在将信仰看得比什么都重的里昂纳教国,明显无信的西里尔的确不是最好的继承人选。 这个案件涉及违背教廷教条,帝国皇室无法轻易裁决,因此这个烫手山芋转交给了教廷,却被长老院恶意搁置了。 只要长老院一日不承认西里尔.卡德维尔的正统,罗克伯爵就有理由干涉卡德维尔家族的内政,这对于百废待兴的卡德维尔家族来说是相当致命的。 “所以,西里尔.卡德维尔这次抵达帝都,就是为了解决即位权的问题?”望凝青翻看着资料,思考。 “要怎么判呢?” 第260章 【第7章】光明教教宗 “根据狼十二的调查结果显示, 定居在帝都的平民百姓生活水准都在温饱以上,一路走来也能观测到平民的状态,他们面颊红润丰盈, 眉目都很平和。” 黑色银纹斗篷是“白金贵族”卡德维尔家族骑士的标志性服饰, 他们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号——征服雪山与永恒冻土的“狼骑士”。 罗克伯爵虽然仗着侄子西里尔还没成年而肆意干涉族中内政,但卡德维尔家族的命脉,骑士军团“狼骑”以及阴影刺客“红痕”目前都牢牢地掌控在西里尔的手上。 “不过是被圈养起来的羊而已。”黑发蓝眸的少年大步往前,坠着金色流苏的披风被风吹起, 漆黑碎发下的蓝宝石耳钉闪烁着深邃的光辉。 “征收高额的税金, 逼得贫民生活艰难、日子难以为继,再以‘赐福’为名义散播神的福音,收割一波声望与愿力。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西里尔语气冰冷地说着在这个国家中足以被绑上火刑架的话语,面上却没有多少表情。他既不愤怒也不悲伤,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一个月前,光明圣教的教宗冕下引动了神力潮汐, 这件事在帝国引发了轰动。 ”狼骑反馈道, “皇太子遭遇刺客, 幸得教宗冕下救治,这才安然生还。” “刺客呢?”西里尔反问, 他印象中帝国似乎没有能够同时突破皇家侍卫团和教廷圣骑士团两大封锁线的顶级刺客。 “没找到, 并且消息进行了严密的封锁。”狼骑回答。 “这里面一定另有内情,反正不可能是刺客。”同时在帝国两大势力面前动手, 最后却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说其中没有猫腻, 西里尔是不信的。 “皇太子自刺客事件后便一直闭门谢客, 国王陛下说卡德维尔家族即位权的最终决定权已经移交给了教廷, 而长老院态度暧昧,一直不肯批复。” 如果长老院批复了那还好说,砸一笔钱买一批赎罪券,找点由头将罗克伯爵撸成平民,西里尔.卡德维尔身上的杀父罪名也就被洗清了。 但是长老院一直压着不肯批复这件事,拿捏的正是西里尔.卡德维尔还未成年、没有即位权的软肋,碍于正统性,西里尔也无法对罗克伯爵和那私生子出手。 因为根据帝国的律法,家族继承人尚未成年、族中又没有顶梁柱的情况,这个家族的政治权利和领地所属权会暂时回归到皇室的手中,直到继承人成年。 距离西里尔.卡德维尔成年还有三年。三年,卡德维尔家族这块肥肉早就被帝国贵族分割殆尽,哪里还有剩下来的东西? “自从教宗成为当世唯一引动神力潮汐之人后,教宗的声望便有了更进一步的提升。”狼骑也知道自家少爷在烦躁什么,十分谨慎地提议道。 “如果帝国内除了国王陛下以外还有谁能干涉元老院的决策,那大概就只有教宗了。而且据说——” 狼骑环顾四周,见附近没人,这才附到西里尔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西里尔的眉头很快便拧了起来:“你确定吗?” “是的。”狼骑说完便退到西里尔的身后,低垂着头颅,“据说南部的西斯利侯爵以及温德来夫人都用这种手段在教宗那里得到了赦免……” 狼骑不敢说得太大声,毕竟这种贵族间的潜规则要是传出去,对双方的名声都很不利。 “啧。”西里尔微不可查地咋舌,一手摁住了有些酸痛的后脖颈,他仰头望天,沉默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知道了。” “近期帮我安排一下与教宗的会面,还有皇太子那边也争取一下。必须在冬天到来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永恒冻土的每一个冬天都是与死神对抗的战场,如果不在入冬前解决罗克伯爵这根搅屎棍,领地内部势必会出现大规模的死伤。 …… 里昂纳教国的贵族想要见光明圣教的教宗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缴纳足够的金币,展示自己的“虔诚”就足够了。 只是教宗“日理万机”,想要面见就必须预约,而自从神力潮汐事件之后,教宗的面见申请都已经排到半年以后了。 卡德维尔的家臣们在了解过这一事态之后,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砸钱。 虽然卡德维尔公爵领土地贫寒,但卡德维尔家族并不困顿,相反,这个家族可谓是富可敌国。 永恒冻土之上丰富的矿脉与元素金属产出缔造了卡德维尔家族足以与帝国皇室相媲美的财富,他们缺乏物资,却从不缺钱。 甚至对于常年生活在永恒冻土上的子民们来说,宝石是最花哨无用的东西,因为它们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甚至无法换到粮食以及衣物。 一箱又一箱的金币砸了进去,那金灿灿的光芒简直闪瞎了侍奉圣宗的祭司的眼睛,以至于舌头打结,话都说不清:“哦、哦天呐,您真是太虔诚了……” 在早已腐烂的光明圣教之中,金币的分量便等同于虔诚的信仰。西里尔虽然唾弃鄙夷这种制度,但也多亏了这个制度,他才能有空子可钻。 “您这样虔诚的信徒,冕下自然是愿意聆听您的祷告的。”祭司笑得见牙不见眼,却又有些为难,“不过,冕下今日在聆听布朗男爵的忏悔……” “没关系,不知道您方不方便为我们引路呢?”西里尔打了一个响指,狼骑士很快便上前一步握住祭司的手,顺势将一大块红宝石塞进了祭司的掌心。 “当、当然——”祭司微微拔高了音量,生怕自己不答应,这件好事就落在了别人的头上,“这样吧,我带您去冕下的休息室,等布朗男爵告解完毕,冕下一般会在休息室里静坐一会儿。这时候您有什么困惑与为难之处都可以告诉冕下,她很乐意用自己的智慧为虔诚的信徒们指引一条明路。” “原来如此,感谢您的宽容。”西里尔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想起赐福弥撒上的见闻,下意识地道,“愿圣光祝福你。” “愿圣光祝福你我。”祭司也很自然地接了一句,更确信眼前的贵族是虔诚的信徒,“请吧。” 狼骑士沉默不语地跟在西里尔的身后,为了低调,他们换了一身服饰,轻装出行,看上去就像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和有钱没处花的暴发户贵族。 祭司将他们带到了一处装饰简洁优雅的客厅,隔着一扇门外就是光明圣教的告解室,设立了隔音结界,确保会客厅内的人听不见贵族告解的内容。 祭司给他们上了茶点后便退下了,临走前还吩咐他们不要进入告解室。毕竟贵族们忏悔时吐露的秘密大多都是见不得人的阴私。 然而,西里尔会听话才怪,几乎是祭司刚走,他便起身打开了告解室的门。 告解室的装饰与教堂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正厅中摆放的不是光明神的神像,而是一座巨大的金钟,会客厅与告解室的内部还隔着通道,挡着厚重的暗色布帘。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光明神面前吐露自己的罪恶。西里尔站在布帘后,听见一个沙哑低弱的中年男子声音从里面传来。 “吾神,求您慷慨地原谅我的过错,让丽兹.米勒那张满是鲜血的面孔从我的梦中离去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她先辜负了我的爱……” 中年男子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痛苦,而另一道声音却是温柔的、干净的,让人不禁联想到早春的暖阳与拂面而来的微风。 “神会聆听您的忏悔,布朗男爵,您对丽兹.米勒小姐做了什么呢?”她温柔地规劝着。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冕下,您能明白一个求爱不得的男人所要遭受的折磨与痛苦吗?我只是、我只是希望能和她一直在一起……” “我明白,人活在世上总会感受到各种悲伤。” 教宗平静的语气与痛苦的中年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声音甚至让人觉得布朗男爵的告解是一首优美的圣歌中极度不和谐的杂音。 “是啊,人总是会感受到各种各样的悲伤。啊,丽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明我已经将真心剖出放在她的掌心,她眼中却还是只有那个穷酸的平民……” “我没办法,我太痛苦了,我真的太痛苦了。我在恶魔的驱使下冲动犯下了错事,我花钱雇了一批人,想给那个平民一点教训,我发誓,但我没想到……” 西里尔听到这里,无声地冷嗤了一声,说什么“没有想到”,如果不是因为噩梦缠身,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魔真的会忏悔自己的过错吗? “是那些粗鲁的雇佣兵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杀人的,不,是雇佣兵杀的,不是我杀的……丽兹她怎么能怪我呢?” “她做了什么?”教宗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更温柔了些许,那声音落入西里尔的耳蜗中,让他觉得耳根发麻,内心有不顾一切都要向她倾诉的冲动。 冷静。西里尔捂住了嘴唇,继续侧耳细听。 “她不该那么做的,不该。为了一个穷酸的平民,她到处去搜集证据,宣扬不实的谎话,甚至还协同警署抓住了那几名雇佣兵……”中年男人越发痛苦,一股脑地将积压在心中的秘密全部吐露了出来,“我没有办法,我必须保护布郎家族的声誉。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从钟楼上掉下去的,真的不是我的错……” 中年男人碎碎念地说着推卸责任、为自己开脱的谎话,都说太阳底下无新事,这种案件已经是贵族圈内都懒得谈论的陈年芝麻烂谷子了。 西里尔闭着眼睛,双手交叠靠在柱子上,如果没有猜错,接下来教宗大概会说“神会原谅您”。 教廷的教条规矩便是如此,任何人,无论他犯下怎样的过错,只要他在神明面前忏悔,就能得到宽恕以及谅解。 所以,果不其然。 “神会原谅你的。”光辉圣洁的教宗十指交握,虔诚而又温柔地笑着,“吾主不愿意罪人死亡,而愿意他回头和生活(则33:11)。” “啊啊……”中年男人仰望着她的光辉,几乎要为此流下泪来,“是的,吾主,请宽恕我,让我不再被痛苦与噩梦所扰。” 西里尔听不下去了,他转身正想离去,却听那温柔干净的声音继续说道:“布朗男爵,吾神是世人宽容的父,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声音,却紧接着就是一句:“我今晚就送你去见祂。” 西里尔:“……”嗯? 第261章 【第8章】光明教教宗 望凝青时刻谨记灵猫和司命星君的教诲:作恶不能是时代不认可的恶。 既然这个时代的主流是圣徒必须宽恕罪人的忏悔, 那她反行其道,不就能顺利招惹众怒了吗? 顺便还能积攒一下魔性值从而抵消过高的神性,又不会破坏蕾切尔圣母的形象。毕竟布朗男爵都说人间是痛苦的地狱了, 那送他上天堂有哪里不对吗? 天堂没有忧愁也没有噩梦,布朗男爵当然能在那里得到永恒的安宁。某种程度上, 这也算得上是一种“超度”吧。 怀着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给布朗男爵下了暗示的望凝青送走了这位浑浑噩噩的告解者, 却在返回休息室的过程中遇见了不请自来的客人。 “教宗冕下。”身穿骑士服的少年起身行礼, 身板笔直得像橡树一样, “冒昧前来,还请恕罪。我是西里尔.卡德维尔。” 啊,是卡德维尔啊。望凝青在不久前刚看过审判相关的资料,很自然地将眼前的少年与案件中的主人公对应上了:“原来是帝国的坚城。” 望凝青正思考着卡德维尔的来意,里昂纳教国的贵族都知道守护永恒冻土的卡德维尔是这个政教一体的国家唯一的无信者,她无从判断对方是友善还是敌意。 不等望凝青有所回应,只见少年竟然垂头上前了一步,在望凝青的面前单膝跪地, 伸出双手托住了教宗的右手。 “……”这可真是有趣。这是骑士与贵族男士祈求教宗赐福的礼节,但是无信的卡德维尔居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背后的意义实在引人深思。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04节 对方既然这么有诚意,蕾切尔自然不可能什么回应都不给予。望凝青的手轻轻抚上西里尔的额头, 泛着金光的拇指轻轻拭过他眉中。 “愿圣光祝福您。”望凝青双手交握做祈祷状, 唇角扬起蕾切尔特有的圣洁温柔的笑容,直接开启了“魅惑”的被动, “卡德维尔阁下。” 接受了教宗的赐福后, 名为“西里尔.卡德维尔”的少年站起身, 不带什么温度地瞥了一旁的狼骑士一眼。 随行而来的狼骑士被西里尔看得身形一僵, 踌躇了片刻后还是有些不甘不愿地挪上前来,单膝跪地,托住教宗的手:“请您赐福于我。” 这才是正常无信者的反应吧。望凝青心想,似乎是因为永恒冻土的生存环境恶劣,那里的领民都崇尚全民皆兵,自立自强,所以是帝国中信仰率最低的地方。 “愿圣光祝福您。”望凝青一视同仁地完成了赐福,这才眼眸含笑地看向伫立在一旁的少年,“不知二位来此,是有什么困惑想向吾主倾诉吗?” 直到视线对上的瞬间,望凝青才发现这位杀父上位的卡德维尔家主居然有着一双沉静忧郁的深蓝色眼瞳,而她在前不久曾经看见过这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眸。 是那个庆典上想要救人的少年啊。望凝青对那孩子其实有些印象,因为在那个名叫莉娜的孩子即将丧命于马蹄底下时,只有这个少年越过了警戒线。 即便当时望凝青来不及出手,这个少年也完全能够救下那个孩子。 只不过这个少年似乎是打算把马匹杀死。 虽然说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人,但西里尔真的这么做了,之后要面对的恐怕就是贵族以及教廷的诘问和指责,因为光明仪典上见血是非常不详的祸事。 望凝青的视线隐晦地扫过西里尔的肢体,少年的四肢清瘦有力,强健并且灵活。而且如果她的感知没有出错,那西里尔似乎有极高的“气息隐蔽”天赋。 “的确有事情想向教宗冕下倾诉。”西里尔为教宗拉开了椅子,等望凝青入座后才坐到了对面,茶勺搅动着杯中的花果茶,“想必您听说过我的传闻。” 对方不想打哑谜,望凝青自然没有装傻充愣的兴致。严格来说,现在已经是教宗的下班时间了,多出来的工作全是意外事故。 “是的,我的确听说过。”望凝青笑容不变,蕾切尔的笑容如同一张面具般死死地焊在了她的脸上,“所以,您是想向吾神进行告解吗?” 向教宗进行忏悔告解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教廷的规定是告罪即可得到宽恕,哪怕是“杀父”这样的罪孽也是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望凝青的错觉,在她说出“告解”二字时,西里尔冷淡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些波动,仿佛联想到了什么让他深感无言的情景,“不。” 西里尔的双腿优雅地交叠,十指交握放在膝盖上,那双沉静美丽的蓝眸被窗外的夕阳染得迷离而又稠艳。 “教宗冕下。”西里尔以为自己会很难说出口,但不知道为何,面对着眼前之人,一些压抑深藏在心中的秘密与想法就能十分自然地脱口而出。 “我不认为自己有错。”西里尔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抚上腰间的匕首,“哪怕一切重来,我依旧会让我的‘幕曲’划开那个玷污卡德维尔之名的懦夫的咽喉。” 似乎没想到西里尔会这么说,会客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倾斜的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撒入房间,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打着转,找不到下落的地方。 教宗冕下的笑容没有变化,站在西里尔身后的狼骑士却已经屏住了呼吸。西里尔垂眸看着自己曾经杀父的手,他不愿忏悔,因为他没有错。 但是,在来这里之前,西里尔从未想过自己会将这埋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诉一个陌生人。 他原本是想妥协的,为了即将面对凛冬的领民,他是准备向这个世界低头并且认罪的。 毕竟,身为卡德维尔的家主,为了自己不值一提的自尊心而让领民受累受苦,没有必要,也不值得。 但是,在听过教宗主持的告解圣事之后,他的想法就突然改变了,或许眼前这个奇怪却不讨人厌的教宗能理解他的想法呢? 为了缓解室内尴尬的氛围,望凝青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她思考着西里尔的来意,原本以为对方是想借教宗之手去对抗长老院的,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疯了吗?一个无信徒,在教宗面前说自己杀父的行为是正确的、没有过错的?虽然望凝青能理解,但蕾切尔不能啊。 根据教廷的教条,无论西里尔有什么苦衷,孩子杀父这种行为都是罪大恶极的。 “看来,我们没有必要继续谈下去了。”望凝青放下了茶杯,优雅地笑着,“神无法宽恕毫无忏悔之意的无信徒。” 简单干脆地两句话便结束了会谈,望凝青站起身准备离开会客室,现在已经是她的休息时间了。 “哗啦”,金属落在桌面上的声音在背后清晰地响起,望凝青回头,只见茶桌上砸落了一个散开的布口袋,里面满满的都是金币。 好家伙。望凝青重新勾起蕾切尔的笑容,眸光却冰冷了些许:“您这是什么意思?卡德维尔少爷。” “这是定金。”西里尔依旧保持着双腿交叠的坐姿,一只手撑着脑袋,“我不需要冕下聆听我的忏悔,更不需要宽恕,我只需要冕下站在我这一边。” 西里尔说的是不久之后将要举行的针对卡德维尔家族的神庭审判,届时长老院与国王陛下都会到场旁听大审判官的裁决。 望凝青真的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粗暴的贿赂方式,蕾切尔的确又蠢又坏,但她对外的形象的确是符合世人想象的人间圣母,教宗高高在上,可能为这点蝇头小利而折腰吗? “够了,卡德维尔少爷,请您离开吧。”望凝青脊梁笔挺,笑容敛去之后,教宗的眉宇染上了淡淡的凛然之色,“我是不会收的。” “哗啦”两声,又是两个布口袋摔在了桌面上,这回里面掉出来的是价值连城、品相完美的宝石。 “您不能这么做,金钱并不能换来所有——” “哗啦”。 “请停止您的行为,卡德维尔少爷,您这是对我虔诚信仰的亵渎——” “哗啦”、“哗啦”。 “我从未见过像您这般鲁莽无礼之人——” “哗啦”、“哗啦”、“哗啦”。 整个茶桌都被金币以及宝石堆得满满当当,而西里尔神情冷漠,一手摁住自己的空间戒指,似乎还有一言不合便继续用钱砸人的打算。 “事成之后,我会给您提供一千纳比的白金与秘银。”他抛出了任何圣职人员都无法抗拒的诱饵,“另外再加一万贝拉币。” “……”望凝青觉得脑海中属于蕾切尔的小人已经完全窒息并且跳起来掐住了她的脖颈,她突然意识到,这其实也是一个成为“反角”的好机会。 于是,在狼骑士那宛如见鬼般的表情下,教宗重新坐回到位置上,自然地扬起优雅温柔的笑容,状似不在意地将满桌金币宝石全部扫到了地上。 “卡德维尔少爷,您要明白,任何人都应该得到最公正的审判。”她背后仿佛亮起了圣光。 与西里尔.卡德维尔达成交易后,望凝青心想,这不能怪我,是他给得太多了。 第262章 【第9章】光明教教宗 狼骑士打听到的消息, 便是“可以用金钱与秘银换取教宗的立场”。 因为根据“红痕”的调查,现任光明圣女兼教宗也跟这座华而不实的教廷一样,外表美丽, 内在却早已朽烂不堪。 然而,即便如此,狼一在看到教宗的第一眼, 依旧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遗憾——这么美丽的人,如果能和外表一般清廉正直地活着, 那就好了。 “她很漂亮, 不是吗?”早已决定献上忠诚的家主在离开教廷时回头望了一眼, 眼神和语气却和平常一样冰冷漠然。 “笑起来的样子也好,生气时的样子也好,从头到脚,就连头发丝都是美丽的。” “家主。”狼一目瞪口呆, 因为他从未听过性情冷淡的少爷用这样浮夸的言辞与轻薄的视角,去如此形容和评价一位女性的容貌, “教宗已经五十多岁了。” “我当然知道。”西里尔用看傻子一样的眼光瞥了狼一一眼, “所以, 我为什么会对她移不开目光呢?” “……少、少爷。”狼一惊慌失措之下竟蹦出了以前的称谓,以为自家少爷对教宗有什么非分之想。虽然卡德维尔领地中的子民大多都是无信徒,对如今腐朽糜烂的教廷多有鄙夷与不屑之感,但狼一说话的语调依旧不自然地轻颤,“教宗可是、可是要一辈子都要侍奉神明的人啊——” 这可是跟无信徒与教廷之间的阵营对立不太一样,教宗这种立誓受戒并且一辈子都要侍奉神明的教徒, 指不定死后会前往神国, 成为光明神的天使。 所以说, 做什么想不开要去跟光明神他老人家抢人呢?活着不好吗? 眼看着狼一想入非非, 西里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觉得下属什么都好,就是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走吧。不是什么大事。” 光明圣教的教宗和可以卸任、可以婚嫁的圣女不同,她是一辈子都必须侍奉神明的圣职者。 而且圣.蕾切尔已经五十多岁,单从年纪来看已经足够当他的奶奶……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古怪。 “要疯了……”西里尔一手捂住眼睛,沉静幽深的蓝眸中却仿佛还能倒映出那人虚伪温柔的笑颜。 他的记忆仿佛被人蒙了一层薄纱,那人被光芒拥在怀中,哪怕是一眼便可见窥见内里的浅薄与虚伪,但却十分莫名地能让人从中汲取到生的力量。 ——浅薄,清淡,却又透着韧性与力量,就好像晨曦时分那稀薄而又难以留存的黎明之光。 “狼一。”西里尔坐上了马车,一手拖着下巴,目光毫无焦距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象,“一会儿让‘红痕’派个人去监视布朗男爵。” “是。”狼骑士神情严肃地应下,也不问具体要监视什么,“需要提供保护还是……”找个机会把人杀掉毁尸灭迹? “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将他的行动汇报给我就可以。”西里尔冷淡道,“另外,帮我安排一下跟皇太子的‘会面’,不是正规拜访也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要调查皇太子的行踪,并刻意营造一出不会成为把柄、也被人攻歼的“偶遇”了。 仅仅依靠教宗的力量去牵制长老院是远远不够的,想要镇压帝国的贵族,还需要争取一下皇室的绝对中立态度。 就算皇室不愿意和他站在相同的立场之上,但至少也不要和其他贵族一起掠夺卡德维尔家族的家产,如今的国王是教廷扶持起来的傀儡,但皇太子却不一样。 西里尔打算争取一下弗里德皇太子的“友谊”,为了即将到来的神庭审判。 …… 第二天,“红痕”传来消息,布朗男爵死了。 “什么?”接到消息的西里尔正准备外出,情报网给出的消息是皇太子今日会在城郊外进行复健赛马。 虽然早有预感,但接到这条突如其来的消息时,西里尔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看到是谁动手了吗?”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猝死,联想到教宗告解时的话,基本可以确定布朗男爵是死于他杀。 “没有人动手。”前来汇报情报的“红痕”也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诡异,他描述道,“布朗男爵昨日回去后便开了酒窖,喝了很多酒。” “因为布朗男爵最近经常失眠,所以下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但是谁知道布朗男爵喝醉后在阳台上吹风,一时失足便从阳台上摔下去了。” 这话倒是有些稀奇,西里尔还没说什么,狼一已经忍不住问道:“他是摔死的?” “不,奇怪的事情就在这里。”红痕的情报人员拢了拢斗篷,语气低沉地道,“阳台下面是蓄水的观景池,按理来说,掉入观景池的布朗男爵会重伤但不至于死亡。但事情就是这么巧,布朗男爵在摔下来的过程中砸落了观景池旁天使雕像手中的青铜大剑,而这柄青铜剑恰好洞穿了布朗男爵的咽喉与胸口。” 情报人员回想起今天一早,男爵家的下人在观景池中发现的恐怖死状。 “鲜血染红了大半的观景池,布朗男爵以仰面朝天的受刑姿势浮在水面上,双眼没能闭合。” “前去调查的警署人员在审理了完整的案情后判定这是一起意外,并且很笃定地说布朗男爵是触怒了光明神,因此遭受了神罚。” 剑刃当胸刺下,令罪人仰面而目不能合——这的确是圣书中审判触犯了“渎命”罪的罪人的刑罚。 “警署在审核过布朗男爵过往的案底时,发现他曾经雇人谋害过一位平民男子,而那平民男子的恋人在男子死后从塔楼跳下,殉情自杀。” “而在这之前,布朗男爵迷恋这位平民女子并且屡次求爱不得、从而恼羞成怒的传闻一直都在社交界内流传。” “布朗男爵出事的前一天,曾经因为噩梦难眠而前往教廷告解。”红痕的情报极其周详,他们甚至整合出了完整的逻辑线,这才呈交到桌案上。 “主持这场告解圣事的人乃是教宗,因此有人猜测,或许是因为教宗乃是光明神行走人间的载体,而布朗男爵用自己的罪恶玷污了神明的尊耳,这才遭到了报应。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布朗男爵的死状如此具有‘戏剧性’。” “这听上去——”西里尔食指抵唇,嘀咕道,“这么说,布朗男爵出事当晚,周围并没有勘察到其他人的存在?” “是。”红痕的情报成员都拥有“情报堪破”的天赋技能,“即便是如家主一般拥有满级‘气息隐匿’天赋的顶级刺客,也不可能如此完美地抹除现场内的所有痕迹。” 没错,恐怕整个里昂纳教国的贵族圈都不会想到,卡德维尔家族的继承人不是光辉正直的骑士,也不是运筹帷幄的指挥官,而是一名与阴影相伴的顶级刺客。 西里尔双腿交叠,食指在扶手上轻轻地敲打,思忖道:“这么说来,大概帝国的贵族以后都不敢在教宗面前进行告解了?” “不,似乎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红痕低头道,“恰恰相反的是,想要求见教宗的人变得更多了,自从引动神力潮汐之后,有人称呼教宗为‘行走人间的神’。”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05节 任何罪恶在没有遭到报应之前,人们总会对此抱有一种侥幸的心理。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只会觉得布朗男爵对两个平民的处理实在太不体面了。 即便真的犯事了,好好给一笔钱安抚好平民的家人不就好了吗?用一条命换来全家的富足,这不是很划算的买卖吗? “现场没有第三人插手的痕迹,却又是那样戏剧性的死法……”西里尔陷入了沉思,“到底是教宗出手了,还是……?” “又或者说,教宗用了什么手段,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了布朗男爵呢?” …… 关于这一点,望凝青表示自己也很想知道。 “不对劲。”望凝青一手捧着书,一边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我的确是给布朗男爵下了心理暗示,但我应该只是让他从楼上跳下去?” 望凝青是想要提高魔性值,又不是想要缔造完美的犯罪。将场面搞得这么花里胡哨反而容易引起有心人的关注,对于后续的发展不大有利。 毕竟她可没打算杀了布朗男爵后就收手,一个布朗男爵也就带来2点魔性,想要抵消掉100%的神性值,她至少要将魔性拉上60%。 [会不会是巧合呀?]灵猫也百思不得其解,布朗男爵的死状让它有很强的既视感,似乎跟“蜜莉恩.迪蒙”的处刑手段很是相像? “但愿吧。”望凝青合上书,也没有继续蹚浑水的打算,“需要暂时安静一段时间了,等这件事情的风波过去后再找时间下手,免得以后贵族都不敢来找我。” 于是,就在望凝青闭门谢客、耐心锻炼自己对神圣力的使用技巧时,西里尔.卡德维尔也成功联系上了皇太子,达成了较为友好的政治关系。 面对即将到来的神庭审判,弗里德皇太子承诺会为西里尔出席,但同样也对长老院的权势表示了担忧。 “西里尔阁下,神庭审判之日,至少要有一位红衣主教以上的圣职者为你开脱洗罪。否则只要教廷咬死你杀父的罪名,就算是陛下也没有办法插手干预。” 想到光明教廷,弗里德的眼神都冰冷了不少,虽然西里尔比他大三岁,但单从政治角度来看,他们两人目前的处境都是相同的。 都是腹背受敌,并且受到教廷的牵制。如果不能解决教廷,权利就无法回归到帝国皇室的手中。 “不必担心,弗里德阁下。我已经请动了一位尊贵的大人为我陈述证词。”西里尔骑在漆黑的马匹上,恰好落后皇太子的白马半臂之距,既不过分谦卑,也不逾距。 “是吗?真不愧是卡德维尔,倒是我多言了。”弗里德点头,随口问道,“不知是哪位尊贵的大人呢?” 西里尔笑了笑,他的笑容没有多少温度,却不会让人感觉被敷衍怠慢:“是教宗冕下。” 皇太子拉缰绳的手微微一僵:“谁?” “教宗冕下。”西里尔敏锐地察觉到弗里德皇太子语气有异,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状似无意地道,“阁下,教宗冕下怎么了吗?” “……”弗里德扭头,眼神怪异地扫过西里尔精致俊逸的面容、清瘦挺拔的身形,还有那挽起的衬衫衣袖下隐隐露出的、线条流畅的肌肉,“不,没什么。” 弗里德有些绝望地想,虽然年纪相差不算太大,但果然教宗那老女人就好他们这口? 第263章 【第10章】光明教教宗 眨眼间, 半个月过去了,关乎卡德维尔家族权利更迭的神庭审判正式开庭。 皇室这边出席的成员有国王陛下、皇太子以及第二王妃和第二王子;教廷这边出席的则是长老院的亚伯拉罕大长老以及光明教教宗。 教宗宣布出席时,不管是帝国的贵族圈还是长老院都对此表示了诧异,因为自从神力潮汐事件后, 教宗就很少再现于人前。 出于对当世唯一引动神力潮汐之人的好奇, 这场本该秘密进行的神庭审判受到了大部分贵族的关注, 人们都在讨论教廷最终会给出怎样的审判结果。 一部分人认为西里尔.卡德维尔杀父夺位, 心性狠毒, 不配身居高位;一部分则认为西里尔.卡德维尔当断则断, 斩杀逃兵, 这才成功免去了一场可怕的灾厄。 “无论如何,教宗冕下一定会对此做出公正的判决的!”所有人都这么相信着。 而对于亚伯拉罕长老来说,教宗出席为西里尔.卡德维尔作证并不在预料之中, 这种完全超出掌控的事情让这位长老院的当权者生出了几分不悦之色。 说到底,教廷内部的高位圣职者都知道教宗其实是个脑袋空空如也、本身一无是处的花瓶,但对于外人来说,光明教教宗这个身份还是拥有极高的公信力的。 如果是一年以前, 亚伯拉罕长老还能自信认为教宗完全是长老院的傀儡, 但自从神力潮汐事件之后, 哪怕不情愿, 圣职者们也都对教宗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 那可是神力潮汐啊,蕾切尔那个基本是摆设一样的大脑到底是怎么引动神力潮汐的? 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是畏惧这种无法用常理解释得通的“神迹”,仿佛神明的眼睛正在虚空之处安静地注视着他们,让人生不出丝毫反抗与违逆之心。 “或许, 可以借这次的事件试探一下蕾切尔……”亚伯拉罕长老如此想到。 教廷对卡德维尔家族的审判也开过多次会议, 但不管如何争吵, 都无法改变只有狼血贵族才能守护永恒冻土的现实。 所以从一开始, 罗克伯爵和那个私生子的筹谋根本就不会成功,除非那位私生子能够觉醒狼血。否则,卡德维尔的家主之位只能是拥有狼血的贵族。 但是,西里尔.卡德维尔这位少年公爵的存在也让教廷感到深深的忌惮,放任卡德维尔这匹恶狼在新任家主的统领下重回巅峰,那也不是教廷期望看见的。 所以教廷最终讨论出来的结果是以“杀父”的罪名给予西里尔.卡德维尔最高程度的限制,并且保留罗克伯爵和第二继承人的干政权,从而对卡德维尔施加影响。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横空出世强插一脚的教宗却打乱了教廷的谋算。 必须在审判开庭前警告蕾切尔。亚伯拉罕长老加快了脚步,他要在开庭前将蕾切尔拦下。否则,万一蕾切尔提前一步当着所有人的面宽恕西里尔无罪,那教廷就要失去桎梏西里尔.卡德维尔的立场了。 “啊,是亚伯拉罕长老。”盛装出席的教宗微微一笑,她一身华美的金边白袍,所立之处就仿佛荣光的神坛,当真威仪无上,“今日天气不错,愿圣光祝福于您。” 被笑盈盈的教宗先一步抢走了话头,本想仰仗年龄资质端长辈架子的亚伯拉罕长老抽了抽眼角,只能无奈地俯身行礼,让教宗的手落到他的额头上。 “感谢您的赐福,冕下。您今日依旧光彩照人,愿圣光长久地庇佑于您。” 亚伯拉罕长老已经七十多岁高龄了,他的年纪比蕾切尔还要大。然而此时,外表二十来岁的教宗一脸慈祥地抚摸亚伯拉罕长老的脑袋,众人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被占了便宜的亚伯拉罕长老深吸了一口气,假笑着客套之后便隐晦委婉地询问起教宗的立场:“不知冕下如何看待这次事件呢?” “杀父的确有罪。”蕾切尔扬起了悲天悯人的笑容,“但是,西里尔.卡德维尔阁下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虔诚,吾主当然愿意宽恕他。” “……”亚伯拉罕长老顿时无言以对,他当然深谙教廷成员间的暗语,“证明虔诚”其实就是“钱给到位”的意思。 蕾切尔果然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美丽花瓶,只是少年公爵太过心机,用卑劣的手段夺取了她的立场。 “教宗冕下。”亚伯拉罕长老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说服教宗,“即便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虔诚,但罪就是罪,希望您不要干涉教廷对罪人的处置。” 亚伯拉罕长老说完,便见蕾切尔诧异地抬头,仿佛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会呢?罪人当然应该得到惩罚。” 不等亚伯拉罕长老松一口气,教宗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心里一哽:“但是,西里尔.卡德维尔阁下并没有犯罪啊。” “……您这是什么意思?”亚伯拉罕长老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以前那个很好掌握的花瓶隐隐有些失控了。 “什么意思呢?”审判大厅中传来了肃穆的开庭钟声,门扉缓缓打开,教宗先一步迈出了步子,回头莞尔一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哦。” 看着那张圣洁美好的笑颜,亚伯拉罕长老心中萌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而这个预感,在开庭不久后便得到了应证。 “吾主宽恕于人,不是到七次,乃是到七十个七次(太18:2122)。”教宗十指交握,作祈祷状,她闭眼的时候,光辉仿佛洒满了她所站立的地方。 “阿道夫.卡德维尔的行为是有罪的,他享用了子民的供奉,却没有履行自己应尽的职责。更为卑劣的是,他舍弃了自己病重的妻子与幼小的孩子。” “幼小的孩子”西里尔面无表情站在教宗的身边,眼皮微跳地看着审判庭对面那一张张扭曲抽搐的脸。 “但是,西里尔.卡德维尔杀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毋庸置疑的啊!”长老院那方的人出声反驳道,“您要如何解释他为此犯下的罪行呢?” “不,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教宗温柔慈悲地笑着,“是阿道夫.卡德维尔公爵先一步违背了对神的誓言,阿塔莎的孩子才为了给母亲报仇而手刃了渎神的罪人。” “啊?”长老院的人傻眼了,这怎么就突然又扯上死去的公爵夫人了? “西里尔.卡德维尔是阿道夫的孩子,但同时也是阿塔莎的孩子。”望凝青开始了诡辩,“杀死父亲的同时,他也是在为母亲报仇,所以他是无罪的。” 举着锤子的大审判官瞳孔地震,万万没想到教宗居然会来了个弯道超车,选了一个从来没人想过的角度来证明“西里尔”无罪。 教廷的教规里,无论父母做错了什么,孩子杀害父母都是不正确的。因为父母对孩子有恩,他们赋予了他生命,那孩子就应该对此抱有感恩之心。 而在过去的争议中,西里尔.卡德维尔之所以被判定有罪,是因为即便他是拯救了帝国的英雄,但他依旧杀害了对他有恩的生父。 拯救帝国是功,杀父是过,可是这两者无法相抵。因为他有功的是帝国的子民,但他的父亲对他依旧是有单方面的施与恩情的因果。 换做是任何一个帝国的子民杀死阿道夫.卡德维尔都不会被判刑,但只有西里尔.卡德维尔不可以。因为他父亲对他有恩。 但教廷还有一个说法,就是孩子为父母不平报仇也是应该被原谅的,因为这是对生身之人的恩情回报。 而这次审判开庭,教宗绝口不提西里尔对帝国子民的功绩,张口就是咬死“西里尔杀死阿道夫的行为是为了自己的母亲阿塔莎”。 “这、这从何说起?”长老院的人听得眼都直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都被打乱,没有办法开口反驳。 “因为阿道夫曾经在神明面前对阿塔莎立下了誓言。”教宗悲悯道。 “‘无论生活是好是坏,是富贵还是贫贱,是健康还是疾病,我都会爱你、尊敬你并且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没错吧?” 众人:“……” 审判庭内鸦雀无声,万万没想到教宗说的神誓乃是结婚誓词,说真的,在遍地都是政治联姻的贵族圈里,谁会把这个誓言当真啊?! “因为阿塔莎生病,阿道夫便将妻子抛下,连带着阿塔莎的孩子。所以为了不让父亲成为渎神的罪人,西里尔成全了他,用死亡将他们分开。” 教宗半垂眼帘,悲天悯人地一笑:“所以,西里尔阁下是无罪的。诸位觉得呢?” 众人:“……” 神特么的“为了不让父亲成为渎神的罪人”,神特么的“用死亡将他们分开”!但这到底要让人如何反驳啊?任何人为了信仰而付出行动,在教国都是无罪的! 大审判官无视了长老院诸位难看的面色,拉着庭审成员在背后嘀嘀咕咕地开了个临时的小会,最后绝望而又无奈地敲下了判锤,宣布西里尔.卡德维尔无罪。 “……”本意上只是想减轻判决,从没想过会被判定为“无罪”的西里尔也当场木然了,原来他杀了那个无能的废物居然还能被这么解释?真是大开眼界了。 就在一切尘埃落定、教廷无力回天之际,从头到尾一直都很沉默的亚伯拉罕长老终于发声了。 “教宗冕下。”亚伯拉罕长老看着审判庭中心的光明神像,语气肃穆地道,“您的争辩十分精彩,但是,这真的是出自于公正无私之心吗?”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望凝青回头看向他,神情温柔,语气平静:“当然,我对吾主的信仰一如既往。” “那您敢发誓吗?”亚伯拉罕长老严肃道。 “您敢向神明发誓,您的所有证词都不存在私心吗?” 第264章 【第11章】光明教教宗 其实, 如今并不光明的光明教廷并不拒绝心思阴暗的人,相反, 他们害怕真正光明正直、无垢无尘的完人。 蕾切尔掀了长老院的摊子, 亚伯拉罕长老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财帛动人心,换作是他, 或许会做得更冠冕堂皇一些也说不定。 如今的长老院只会懊恼蕾切尔目光短浅、看不见长远的利益,或者心烦自己下手太晚, 让卡德维尔找到了翻身的契机,但也不至于对蕾切尔做些什么。 亚伯拉罕害怕的是蕾切尔真的成了“完人”。 巧的是, 望凝青也是这么想的。 “您这是在质疑我?”金发碧眼的女子讶然回头,神情是毫无掩饰的错愕, “亚伯拉罕,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女子没有再用敬语, 反而直呼长老的名字, 她的确应该感到惊讶, 因为教宗这个名号便意喻着“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06节 质疑教宗的信仰,就好像质疑神明的使者一样可笑。而既然是神明的使者,又怎么可能不公正、不无私、不纯洁无暇呢? 别说其他不清楚教廷内部混乱的贵族了,就连长老院中的圣职者也满脸错愕,纷纷扭头看向亚伯拉罕长老。 “我怎么会质疑您呢?”亚伯拉罕也是被蕾切尔的反问惊出了一身冷汗,强自镇定地道,“不过,即便您宣布卡德维尔少爷的无罪, 但百姓依旧需要一个说法。” “否则以后出现相似的案情, 教廷很难斟酌‘杀害双亲’与‘为其中一位报复另外一位’的界限。毕竟您要明白, 您是神的代言。” 到底是在政治圈子里浸淫了多年的老油条, 大帽子一扣,就堵死了蕾切尔的退路。 蕾切尔公正无私吗?不,当然不。如果向神明宣誓能够证明蕾切尔的私心,侧面加深蕾切尔反角的形象,那望凝青会很乐意。 但是看着如今混乱的面板,望凝青也不确定自己会被测出什么见鬼的东西,毕竟现在的教宗可是“毫无人性”的存在。 不过话说回来,“演好反派”到底算不算是一种私心呢…… “尊上,您不能宣誓啊!”灵猫见势不妙,在望凝青的识海中焦急地喊道,“这个世界的宣誓会在‘祂’的见证之下进行,是具有效力并且会被切实听见的。” “那位跟您在上个世界中遇到的东西是同类型的存在,虽然表现形式是神性而不是精神污染,但是祂对于普通人类来说依旧是太阳一样的存在!” 太阳是什么呢?人类离不开它,万物生灵都离不开它,但如果真的接触了太阳,生命只会瞬间气化。 但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宣誓,就算被证明有私心,也只会加深反角的印象而已。望凝青在脑海中回道。神明不会那么空闲的吧。 灵猫心想,其他神明的确没那么空闲,但这位可就不一定了。于是,它依旧坚定地摇头,否决道:“反正不行!这是不被允许的!” 好吧。望凝青放弃得很快,毕竟对于除了道以外的东西都没有太过执着的坚持,而且拒绝宣誓某种程度上也是心虚的表现。 “有时候我很好奇,您到底将神明视作什么呢?”教宗敛去了笑容,那张平日里过于圣洁美丽的容颜呈现出一种冰冷的端肃,“万能的许愿机吗?” “什、什么?”亚伯拉罕长老愣在原地,似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受到这样的诘问。 “有时候我很好奇,人类的对错总要神明来为我等评定,那人类存活于世的意义在哪里?”望凝青深谙攻心之道,一手抵着下唇露出虚浮轻飘的笑意。 在她那冰冷而毫无温度的笑容中,审判庭大厅仿佛凛冬已至,安静得无声无息。 “就好像不会走路的孩子,无论遇到什么都会想着去找自己的父亲。神是仁爱的,但即便神无条件地博爱众生,众生至少也要表现出值得被爱的特性吧?” 她轻轻一笑,转身,步履端庄地朝外走去:“如果不认可我,那便想办法反驳我吧。否则,我看不到你们的价值所在呢。” 成功倒打一耙的望凝青将哑口无言的亚伯拉罕长老抛在脑后,意兴阑珊正准备离去。而站在她身后的西里尔突然快步上前,为她打开了审判庭的门扉。 望凝青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少年深蓝色的眼眸依旧深邃而又沉静,当他静静地凝视着一个人时,甚至有种你是他的全世界的错觉。 别忘了结尾款哦,少年。望凝青温柔优雅地勾了勾唇角,朝着西里尔点头示意。她隐入黑暗的前一秒,光芒仿佛还在她身后留恋不去。 …… “尊上,不愧是您!”眼见着晗光仙君三言两语便轻易脱身,灵猫兴奋得对着水镜一阵乱舔,开心得尾巴甩来甩去。 话语冠冕堂皇,但其实都是在倒打一耙而已。望凝青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技术含量,因为亚伯拉罕长老回过神来一定会想办法抹黑她声誉。 这个暗亏要吃,因为蕾切尔脑袋空空,根本不会玩弄权势,她只拥有美丽的容颜和会说漂亮话的嘴巴而已。 蕾切尔拥有“语言艺术”天赋,这个天赋能在她进行演说时赋予她的神态、动作、言语等交流方式极大的情绪感染力,但随着时间流逝,影响也会渐渐淡去。 “您明明表现得跟其他圣职者没有两样,为什么亚伯拉罕长老还要试探您呢?”灵猫如今有了很大的长进,至少能看出亚伯拉罕长老是在试探蕾切尔。 “教廷藏污纳垢,自然不希望出现真正光辉正直的人,毕竟这会让他们丑陋阴暗的一面无所遁形。”望凝青解释道,“他怕蕾切尔是个‘完人’。” 说来有些可笑,人类的本性是自我利己,有些人歌颂美德却不提倡美德,并将此视为是生存经验总结出来的“正确”。 亚伯拉罕长老为什么要试探蕾切尔?当然是因为蕾切尔引动了神力潮汐。 “如果宣誓后被证明有私心,长老院可能会更放心一点;如果被证明没有私心,蕾切尔就很危险了。” 在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前,他们一定不会放弃继续试探蕾切尔。望凝青思忖道,她必须加快提高魔性的脚步了。 “除了杀人,应该还有其他可以提高魔性的渠道吧?”望凝青一手撑着脑袋,询问灵猫。 “有啊。”灵猫愣怔了一下,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啊对了,说起来,蕾切尔最后的死亡还跟魔王有些关系……” 魔王,这个世界真正的灾难。 整个故事的脉络其实很简单,本质上就是一个“勇者打败恶龙并且过上幸福快乐生活”的故事。 弗莱娅跟自己的小伙伴们在探索的过程中不断提高实力,最终推翻教廷,打败将要毁灭世界的魔王,成为人类的英雄,走上人生巅峰。 而在这个过程中,善良、正直、勇敢的弗莱娅自然吸引到了无数人的喜欢以及爱慕,而弗莱娅也用自己的善意将沉沦于黑暗中的人挨个救赎。 笼罩在童年阴影中的皇太子,身世坎坷悲惨的圣骑士,号称天才实际寂寞的侯爵次子,年纪轻轻便背负起家族重任的小公爵……就连魔王都对弗莱娅心存爱慕。 而在故事的结局中,弗莱娅手持圣剑与圣典击败了试图走歪门邪道的光明教教宗蕾切尔,捣毁了光明教廷。 她在魔王即将毁灭世界的关头,用爱唤醒了魔王的记忆以及良知,让魔王最终为爱而自愿封印自我,解决了一次险些毁灭大陆的灾厄。 所以,弗莱娅被帝国奉为“救国的圣女”,受到了里昂纳教国百姓的尊敬与爱戴。 而在一次又一次地共患难中,弗莱娅与伙伴们的感情也越来越深,最终她与皇太子走到了一起,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这么说来,皇太子还有西里尔.卡德维尔都是弗莱娅的命运之子?”望凝青合上命书,闭上了眼睛,“倒是有趣。” 皇太子自然不用说了,经历了任督二脉的事件后,他不可能对蕾切尔怀有好感;而西里尔.卡德维尔也见过她为了钱财而放弃立场的样子。 “开局倒是不错。”望凝青点了点头,“这么说起来,蕾切尔最后是试图夺取魔王的魔力,才会被弗莱娅击败的?” 根据命轨显示,当新一代圣女出现,上一代圣女的神力就会逐渐衰弱。蕾切尔五十多岁了,所以遵循世界的规律,下一任圣女的诞生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和其他年岁渐大、卸任后享受清修的往届圣女不同,蕾切尔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神力衰弱的事实,所以几次三番对下一任圣女痛下杀手。 而在最后,蕾切尔彻底受到了圣光的厌弃,失去了自己全部的神力。她在焦虑和偏激中选择走上了魔性的不归路。 望凝青提着煤油灯,顺着台阶拾级而下,窄小蜿蜒的楼梯,下方幽深黑暗,仿佛通往地狱一般。 这是教廷用来囚禁罪大恶极之人的牢狱,是一处名为“为主被囚的(the prisoner for the lord)”的神力领域,圣职者称其为“国度”。 在“国度”中,罪人无法使用任何的魔力,只能不停地劳作换取每日的食粮,所以里面只会关押魔性极高、犯过大过的罪人。 而其中,一位名叫“修”的平民少年,因为曾经放火烧死孤儿院中二十七人、导致四十一人重伤而被拘禁于此。 没有人知道这位少年的未来,没有人知道他体内蕴藏着多么庞大的魔力。 更不会有人知道,未来,这位少年会带着“国度”中的罪人冲出枷锁,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掀起世界的硝烟与战火。 “修之所以没被处死,是因为他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书册上记载,即便砍下他的头颅、把他绑上火刑架,一昼夜后,他依旧会死而复生。” 望凝青来到了国度门口,她站在高高的平台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如蚂蚁般运转、惶惶不停工作的罪人。 望凝青举高了手中的灯盏,灯光照亮不了下方长夜般的景象,但她眼中泛起金光,锁定了人群中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的少年。 “他就是未来的‘魔王’。” 望凝青目光冰冷地向下一扫,在最高等级的机密档案中清楚地记载着这一项资料。 ——修,平民,出自史密斯孤儿院。三性:神性0%,人性67%,魔性100%。 第265章 【第12章】光明教教宗 魔性超过80%, 身体就会发生异变,表现在名为“修”的少年身上,就是特性“不死”。 望凝青居高临下地俯瞰在炼钢炉前不停劳作的少年, 从监视区往下观望根本看不清这位未来魔王的面孔, 但修的体型精壮黑瘦,皮肤呈现出不详的青黑。 从资料上来看, 修最开始也是正常的人类外表, 但是自从那次史密斯孤儿院的重大火灾事件之后,修的身体就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异变。 首先是额头两侧长出了龙角, 其次是皮肤颜色变成了青黑, 同时拥有了尖锐的齿牙和利爪,最后, 他拥有了不死之躯。 “这经验履历,还真是非同凡响的厚重啊。”望凝青调动了“修”的资料,上面记载, 他是“魔物001号”, 一个连姓名与过往都被完全剥夺的怪胎。 望凝青简单翻阅过修的资料之后,便从大量晦涩难懂的话术与掩盖中提取出了有用的情报。 “史密斯孤儿院涉嫌人口与器官买卖, 修是在‘交货’的过程中魔力暴走, 最终引发了史密斯孤儿院的重大火灾事件。” “魔力暴走之后, 他的魔性在极短的时间内突破了升格者的临界点, 外表发生了异变,因此在被帝国警署部门虏获, 他被视作恶魔转交给了教廷。” “火灾事件一个月后,修被判处了死刑, 他被圣骑士押上了受刑台, 在百姓的注视下点燃了烈火。但没想到一昼夜后, 修复活了。” 对于教廷来说,被审判的恶魔死而复生是一件极其严重、并且有可能影响声誉的事情,为了不引起民众的恐慌,修被教廷转移到了“国度”里。 而之后会发生什么,望凝青基本上是可以预料得到的,教廷对修进行了无数残酷且不人道的实验,试图将这只“魔物”杀死。 除此之外,也有人想要从修的身上探索到“不死”的秘密,这些过往被转化成文字数据只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但字里行间却全是血泪与伤疤。 “……我没听说过这个世界这么凶残啊。”灵猫听着望凝青分析“修”的情报,顿时整只猫都不好了。 “正常的,因为命书是根据弗莱娅的视角来写的,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光明与美好。”望凝青阖上眼帘,闭目养神,道。 “不过这样的过往,倒是让我对命书中的结局产生了一些怀疑。一个在人类恶意中长大、拥有这么多悲惨往事的魔王,到底是如何与弗莱娅产生共鸣的?” 弗莱娅虽然算不上温室里的花朵,但要说她能够与魔王修产生灵魂的共鸣?那可当真是个笑话。 一个来自和平年代的彼世之子,即便拥有善良柔软、体谅他人的心肠,但那种轻飘飘的言语和行动,真的能打动罪孽中挣扎出来的黑暗吗? “无所谓了,法则说可以就可以吧。”爱情毕竟不是望凝青擅长的情愫,她动用了教宗的权利,让人将修从国度中押解了出来,“我需要夺取他的魔性。” 蕾切尔最终败于弗莱娅,是因为她为了获取力量而吸纳了魔王的魔力,但在这个世界中,圣光与魔力是相互克制的。 圣女对魔王有绝对的克制力,因此蕾切尔夺取了魔王的魔力后,在光明侧的判定中她堕落成了魔物一样的存在,圣光对她造成的伤害是翻倍的。 所以蕾切尔最终死在了圣剑和圣典之下,这两样圣物对黑暗侧能产生绝对性的压制,并且,只能对魔物造成伤害。 换句话说,圣剑和圣典只能用来攻击魔物,而不能用来攻击人类和圣职者,所以原命轨中的弗莱娅只用它们杀死了堕落的蕾切尔,封印了魔王。 “归根结底,最终捣毁教廷、处死渎职圣职者的人不是气运之子,而是帝国的皇室啊。”因为圣女是不能随便杀人的。 望凝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灵猫聊着话,没过多久,两名穿着银白盔甲的圣骑士便压着一个低垂着头颅的少年走上殿来:“教宗冕下。” “他便是‘魔物001’吗?”望凝青抬头看了未来的魔王一眼,“让他抬起头来。” 两名圣骑士中的其中一位俯身行礼,随即伸手用力嵌住修的额头与下巴,粗暴地逼迫他抬起头来。 魔王修没有太过反抗,毕竟反抗也没有什么意义,他顺着力道抬起头,便看见高座之上仿佛光明化身的女子。 与他这样出身卑微、骨髓都流淌着漆黑暗影的人不同,眼前之人仿佛天生就被光明所钟。光芒拥护着她,眷顾着她,从头到脚,就连头发丝都在闪闪发光。 修似乎被这光芒刺痛了一般,眉头紧拧,面上似有阴郁之色一闪而逝,却没有鲜明地表现出来。 光明啊,多么令人作呕。 “满脸灰尘,什么都看不清啊。”他听见女子语调轻慢,平静疏离地道,“给他洗个澡,喂一顿饭,须得洁净之物,方可与我对话。” 圣骑士们面面相觑,虽然对教宗的命令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恭敬地应是。很快,修便被圣骑士拖了下去,抓了两名女奴给他净身喂饭。 因为教宗强调过“洁净之物”,所以下人也没敢拿残羹剩饭凑数,虽然只是普通简陋的黑面包和蘑菇汤,但也算得上是正经的吃食。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07节 少年修沉默地看着放在餐盘上的食物,只觉得胃部阵阵痉挛,酸水不停地往上翻涌。教廷成员递来的食物他根本吃不下,哪怕饿得头晕眼花,他也吃不下。 他拿着汤勺的手微微颤抖着,眼前似乎闪过了发黑的银质餐勺和毒血一样的红酒,教廷曾经用尽所有的办法来杀他,其中就包括在食物中下毒。 想到这,修猛然扭头,一手掐住咽喉不停地干呕,空空的胃袋里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可是教宗的恩赐!你这该死的恶魔!”看管他的祭司无比的恼火,本来被叫来看管这丑陋的魔物就让他心里不爽,对方居然还敢亵渎神恩。 修呕出了胃中的酸水,只觉得喉咙火烧火燎的痛。他低垂着头颅趴伏在桌沿,尖利的五指在咽喉处抓挠出道道血痕。 他这副压抑着疯狂的模样看得祭司阵阵发憷,最终祭司猛一跺脚夺门而出,选择将事情上报给教宗。 “嗯?吃不下饭?”望凝青恰好在翻阅着长老院批复的判决书,西里尔.卡德维尔虽然被判定为无罪,但作为承认其即位权的交换,他必须接受光明神的洗礼。 在为主角团队找不痛快这方面,教廷果然是次次不落的。教廷认为西里尔可以即位,但在成年前,他的地位只是“临时家主”。 并且,西里尔在成年前必须保证罗克伯爵和另一位继承人的人身安全,如果他们出事,那教廷就会向西里尔问罪。 除此之外,因为西里尔得到了教宗的袒护,他必须证明自己的“虔诚”,教廷要求他未来十年间必须参与圣徒的季节弥撒。 也就是说,往后十年,西里尔每年都必须上京。虽然有魔法传送阵,但要从帝国边境往返京都,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永恒冻土的冬季很快就要到来了,西里尔必须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越冬的物资,所以这些苛刻的条件,他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不过作为交换,他要求帝国提供大批量的布料与粮食的采买渠道,关于这方面的问题,贵族和教廷还在与卡德维尔家族进行扯皮。 但是,那已经不关蕾切尔的事了。西里尔当初的委托是让蕾切尔为他脱罪,而这一点,望凝青已经超额完成,并且收到了卡德维尔家族支付的“尾款”了。 秘银是制作圣器的元素金属,每年产出极少,因此往往都是供不应求。不过望凝青要这些财物也没什么用,因为教宗的日常生活主张一个“质朴廉洁”。 有钱没处花大概是最憋屈的事情了,望凝青也不知道蕾切尔囤积那么多财物到底是想做什么,大概是为老年的生活做准备? “让所有祭司都退下吧,我去看看他。”听说修无法进食,望凝青猜测他大概也是得了创伤后应激后遗症(ptsd),便让所有仆从都退下了。 望凝青来到了修所在的房间,从长长的餐桌望过去,这才看清楚这位未来魔王的样貌。 平心而论,少年魔王修的容貌并不丑陋,或者说在这个以“弗莱娅”为主角的故事里,能跟气运之子发展出感情线的角色容貌都不丑。 魔王修青黑的皮肤与额头上的龙角的确会影响人们对他的认知以及感官,给人造成一种“他很丑陋”的印象。 但如果仔细打量,便会发现这位未来魔王的五官极其精致,在蕾切尔见过的所有人中,他的五官眉眼几乎称得上是“最好看”的。 如果没有那奇怪的皮肤和象征邪恶的龙角,这个少年大概会像尘埃中的宝石般熠熠生辉吧。 不过对于平民来说,这大概不是一件好事,他当初会沦落到史密斯孤儿院中,大概也是因为这张被神明雕琢得过分精致秀丽的脸吧。 望凝青捧着书进入了房间,看着坐在餐桌旁沉默的少年,没有规劝,也没有做些什么。 她只是在餐桌旁边坐下,从桌上摆放的汤锅里舀了一碗汤,又拿了一块面包。索然无味的餐食,是教廷中的圣职者常吃的食物。 “我是教宗。”望凝青动作优雅地切开了餐盘中的蔬菜,“所以不洁的食物不会奉到我的面前。” 说完,她自顾自地用完了一顿餐食,就坐在一边安静地翻看着手中的书籍。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甚至都微微偏西了,望凝青这才听到调羹被人重新拿起、落在餐盘中的声音。 第266章 【第13章】光明教教宗 望凝青打算掠夺修体内储藏的、庞大如海洋般的魔力。 但是这件事情, 是绝对不能被长老院乃至于教廷中的任何一名圣职者察觉,因为圣职者研习其他力量体系是堪比“异教”与“渎神”的重大罪名。 这件事情一旦暴露,哪怕是教宗的身份都保不了圣.蕾切尔, 所以这件事只能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简单来说, 望凝青想要养一块魔力供给的电池, 压制过高神性的同时也能恰如其分地给气运之子找事。 修身为未来的魔王, 他体内仿佛拥有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地汲取外界的魔力, 而他本人也如同行走的天灾一般, 走到哪里,哪里的魔力便会活跃充盈。 因为这种危险的特性,修一直都被囚禁在“国度”里, 只有在完全与外界绝缘的神之国度中, 才能压制修那种全然失控、宛如人形天灾一般的魔力。 但是对于望凝青来说, 这完全不是问题。 “制作圣器倒是出乎意料的容易。”望凝青将秘银融化, 虚虚地托在掌心。 这种极其脆弱的元素金属在望凝青的手中便如同乖巧听话的小宠, 像流动的液体般被揉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注入的神圣力越多,它便越是坚硬。 “才不是咧!只有尊上您才会觉得容易好吗?普通圣职者制作圣器哪个不是焚香沐浴在祈祷室里跪三四个月后的才敢动手的?”灵猫大声道。 这倒的确是实话, 制作圣器的过程中必须持续稳定地向元素金属注入神圣力, 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元素尽数的排斥反应, 不仅功亏一篑, 材料也会跟着报废。 因此, 制作圣器前不仅要将自身的状态调节至巅峰, 还要拥有充盈的神圣力与稳定平和的心态, 单单是这几点, 对普通人来说就很难做到。 “而且制作圣器对环境啊、空气中的光元素浓度啊都有很严格的要求,普通圣职者哪像您这样,随随便便就能引动神力潮汐,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光明?” 灵猫觉得像晗光仙君这样毫不自知的天之骄子有时候真的挺招人恨的,要知道教廷中年纪最大的亚伯拉罕长老两三年才能成功制作出一件圣器。 而且每一件圣器的效果都有不同,最常见的是储存神圣力,长期佩戴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作用,这也是贵族圈内需求量最大的圣器。 储存神圣力的圣器最容易制作,其次便是触发型的防御类圣器,而望凝青现在制作的是创造难度最高的限制型圣器。 限制型圣器讲究的是极高的稳定性,而且与缓慢挥发神圣力从而达到一定治疗功效的储存型圣器不同,限制型圣器中蕴含的力量必须是压倒性的。 神性100%的蕾切尔能够压制如今还未完全觉醒的魔王修,毕竟修从未进行过系统性的魔法学习,拥有的魔力虽然庞大却无法正确将之运用。 与能够抚慰人心的神圣力不同,魔力本身就极其暴虐且不稳定,拥有极强的破坏力,这是修会感到痛苦的根源之一。 望凝青托着一团圣光,看着光团中的逐渐成型的银白色项链,她想了想,将项链改成了手环,又将秘银的外表锻造成了黑色。 这件限制型圣器拥有改变人的外在形貌、隐藏气息的能力,同时它还能阻断人体内的魔力脉络,从而达到禁魔的效果。 “把这个戴上,你就可以离开‘国度’了。”望凝青将圣器推到了少年的面前,仿佛只是递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部件,“记得,不要告诉别人你是从‘国度’中出来的。” 少年修沉默,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既然没有反抗的实力,那就只能认命。 看着修老老实实地将圣器扣到了手腕上,圣器在佩戴上的瞬间便亮起了光。望凝青这才合上书,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情:“总算勉强有个人样了。” 修也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发生了改变,他看着自己已经变回肤色的双手,有些恍惚地抬手摸上自己的额头,那象征“邪恶”的龙角同样消失不见了。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修的眼中再次掠过一抹黯色。他早已决定不再作为一名人类而活着。既然世人都当他是魔物,那他便是吧。 [限制者:修。状态变更:人性上升5%。]猝不及防之下,望凝青听见了手环传来的警报声。 “咦。”这个声音只有望凝青才能听得到,与望凝青共享同一个视角的灵猫自然也能听到,“他人性上升了耶?这是什么原理呢?” 望凝青陷入了思索,她看着已经恢复了人类样貌的少年低沉阴郁的面色。 她想,她可能知道修在拥有高达100%魔性的情况下,另外拥有的人性数值是什么了。 “我想,你应该已经做好了被我利用的准备。”知道归知道,望凝青却没有像弗莱娅一样去治愈他人心伤的想法,而是直截了当地点明道。 “我为你提供食物、住所以及一定程度上的自由,甚至还能帮你免除教廷的拷问以及处刑,与之相对的,我会从你身上索取一些东西。” 少年坐在椅子上,依旧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在漫长的折辱和意志消磨中,沉默已经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反抗。 望凝青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人为鱼肉我为刀俎,还要求他笑脸迎人未免有些荒唐:“那么,你好好休息吧。有需要时,我会让人来找你的。” 望凝青离开了修的房间,她没有给修非常特别的待遇,他现在住的是见习祭司都有的独立房间,衣食的份例都和见习祭司一样。 倒也不是不能将修关起来,强行汲取他的魔力,但望凝青是想要长期使用的电池而不是用过几次后便报废的物品,所以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还是要的。 望凝青不担心修会逃跑,因为他哪里都不能去,这世界哪里都不会包容他。 在魔界大门打开之前,望凝青都不必担心修会从教廷逃离,如果他不想再忍受魔力暴走的痛苦,他就应该留在她的身边。 命运不曾给过他选择,毫无人性的教宗也是如此。 …… 季节弥撒是庆祝四季的特殊仪典,一年只会举办三次,春天的雪融祭,夏天的夏日祭以及秋天的丰收季。冬天不会举办庆典,但会向平民发放物资与补贴。 因为长老院的判决,西里尔.卡德维尔往后十年都必须参加光明圣教举办的季节弥撒,这也就意味着除了冬季,其余三个季节他都必须往返一次帝都。 神庭审判之后,恰好就是里昂纳教国的夏日祭,夏日祭典最是繁华,各国的外商也会在这个季节抵达里昂纳教国,进行物资交易。 西里尔.卡德维尔留在了帝都,一方面是为了参加季节弥撒,一方面也是为了寻找能大量进货的贸易渠道。 关于卡德维尔的物资运转,西里尔不希望让教廷插手,弗里德也希望能得到卡德维尔家族的支持与西里尔本人的友谊,所以最终由皇太子负责此事。 季节弥撒的典礼上,帝都街道上到处张灯结彩,人人欢声笑语,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景。 “仅看帝都的景象的话,倒是会觉得教廷做得不错。”西里尔语气冷淡,与皇太子的关系亲近些许后,他便逐渐暴露了自己性格中锐利张扬的一面。 “……当着我这个皇太子的面,你可真是敢说啊。”弗里德有些无言,因为年纪相差不大,身世处境又很相似,他与西里尔的相处更偏向挚友而非主从关系。 “实话实说而已。”西里尔闭上眼睛淡淡一笑,“谁能想象这样的和平背后,活在墙外的人们还在忍受饥饿以及苦寒呢?” 这世上总有光明照耀不到的地方,无法直视的东西除了太阳以外,还有人心。 “庆典过后,你需要去教廷中聆听教宗的布道。”皇太子转达了长老院的要求,这十年时间是长老院与卡德维尔家族各退一步的结果,将争斗从明面转到了暗面。 在这十年间,教廷不会停止对卡德维尔家族年少的公爵施加影响,如果能将他变为信徒就更好了,而西里尔的风险则是赌那名私生子不会觉醒狼血。 “你应该明白,一旦卡德维尔家族出现第二位拥有狼血的继承人,教廷就不仅只有你一个选择了。”弗里德提醒他。 “比起一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家主,教廷会更倾向于识趣听话的傀儡。在这方面,背后站着罗克伯爵的私生子优先度在你之上。” “哼。”西里尔轻嗤一声,似乎对此感到不屑,“别说十年,只要给我两年时间,没有人能从我手里夺走卡德维尔。” 弗里德皇太子点点头,也不觉得这是狂妄之语,因为他也是如此,他们缺少的其实都是时间。 “那么,你需要在意的地方只剩一个——”弗里德停下了脚步,看着不远处金顶白墙的宏伟殿堂,“不要被教宗影响。” 虽然弗里德不愿意承认,但“圣.蕾切尔”在世时期的确是光明圣教最繁华鼎盛的时代,她被称为“行走人间的神”,是一个笑容便能唤起他人生念的存在。 “……”面对皇太子的警告,西里尔对此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他望着远处纯白的教堂,瞳孔深深,不知道在心里想些什么。 第267章 【第14章】光明教教宗 “你听过教宗的讲道吗?” 西里尔询问弗里德皇太子, 弗里德思索了片刻,回复道:“听过,皇室的直系血脉也基本是由教宗亲自进行洗礼, 但实话说,感觉并不如何。” “怎么说呢?”西里尔觉得很有趣的一点,身为教国未来的皇帝, 弗里德对教廷的看法有时候比他这个无信徒还要极端, 虽然他厌恶的是教廷而不是光明神。 弗里德负责给西里尔带路, 顺便告知他进入教廷的正确流程。教宗的身份等同于国王陛下, 面见教宗都有与其身份地位相符的礼仪规章。 引路并不是皇太子这种身份贵重之人该做的事情,但这是皇室的好意, 西里尔不准备辜负, 毕竟他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曾经在私下面见过教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08节 “因为很空。”弗里德和西里尔都穿着贵族男士的骑士制服, 只是弗里德是银灰色,西里尔是纯黑色, 两人西装笔挺地站在过道上, 十分令人瞩目。 “很空?”西里尔无意识地重复着, 似乎并没有将这个评语真正听进耳朵里。 “嗯,很空。”弗里德和西里尔已经走进了礼堂,往来的圣职者越来越多, 不好继续再说这些会引起他人非议的话题了, “你听过一次, 便知道了。” 见弗里德不愿多说,西里尔也没有继续探究,他们在礼堂的角落里找了一个位置入座, 看着讲坛上的光明神神像。 很快, 弥撒开始了, 一身金边白袍的教宗发冠高绾,手持镶砌着光明石的秘银权杖,步伐优雅地走上了讲坛。 教宗一如既往的美丽,金色的发仿佛荟萃了早春暖意的阳光,深邃幽绿的眼瞳藏匿着森林的剪影,盈着一汪倒映着摇曳树影的青翠静潭。 她走到众人面前便下意识地眉毛舒展、轻勾唇角。她的笑容是温柔的、悲悯的,没有掺杂半分的虚伪做作,就像练习过千百万遍那般自然。 而在教宗站上讲坛的那一刻,她身上环绕的光之粒便将她所处的地方照得格外明亮。 西里尔突然便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会对“教宗是神之使者”一事深信不疑了。 他注意到,教宗背后的光明神神像是凝视自己掌心的姿势,但是因为视线落点较为宽泛的原因,在教宗站上讲坛的瞬间,“祂”仿佛在注视着她。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行走于在水面之上(创世纪1:2)。” 圣洁温柔的教宗手捧圣经,语调轻缓地将教国子民早已耳熟能详的故事娓娓道来。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创世纪3:4)。” 圣经中的故事,即便是无信徒的西里尔都早已能够倒背如流,但不知道为何,同样的文字从教宗的口中说出,就变得完全不一样。 她仿佛神座右侧的撒拉弗,弹奏着天籁之音,如唱诗般讲述着那些久远的文明与故事,每一个音节从她的口中吐出,都有了宛如史诗般的厚重感。 “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创世纪5)。”她的声音在静谧的礼堂内缓缓流淌。 西里尔听得有些入迷,直到那个声音戛然而止,他才从梦中恍然回过神来。 这让西里尔觉得有些稀奇,因为以前去参加弥撒,听着神父们讲这些,他都是昏昏欲睡的。 并不知道还有一种天赋名为“语言艺术”的西里尔,只觉得教宗的话语的确拥有让人平静、想要向上的力量。 “那么,以上是吾主的福音,弥撒礼成(ite, missa est)。”教宗说完了最后一句,合上圣经,朝着群众投来温柔的一眼。 “让我们开始聚会吧,诸位有任何烦恼,都可以向吾主倾述。” 圣祭仪式结束之后,礼堂两旁的门扉大开,祭司们推着摆放着餐点和葡萄酒的小车走了进来。 教廷的弥撒会提供当季的蔬果制成的美食,对平民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但是除了一部分衣着不错、看上去家境小康的平民以外,一些衣衫破旧、仿佛被生活压弯了脊梁骨的人们却纷纷涌到讲坛前,朝圣一般地仰望着教宗。 西里尔拿了一杯葡萄酒,目光斜望着讲坛,朝着皇太子微微倾身,低声道:“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皇太子也拿了一杯葡萄酒,葡萄酒是崇尚克制节俭的圣职者们唯一能够享用的“奢侈品”,所以帝国内最好的葡萄酒总是优先供给教堂。 “平民和贵族不一样,他们平时是见不到教宗的。能够在独立的忏悔室中向教宗倾述苦恼的只有贵族,平民想要解惑,只能等到这种特殊的弥撒。” 平民往常最多只能见到普通的神父以及祭司,虽然也能从圣职者的言语中得到些许的安慰,但身为“行走人间的神”,教宗在信徒们的眼中是不一样的。 听见弗里德这么说,西里尔对平民们的倾述产生了一些好奇。 他一手拿着葡萄酒酒杯,一手抓着不情不愿的弗里德朝着讲坛的方向靠了过去,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 “吾主啊,请听我说……”信徒们的倾述是对着光明神的,但教宗会代替光明神回应他们。 西里尔旁听了一小会,发现平民信徒讲述的也多是一些生活上不如意的小事,谁家生不出孩子,谁家的丈夫家暴,谁家的孩子找不到工作…… 琐琐碎碎的鸡毛蒜皮,痛苦却真实而又苦涩,西里尔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虽然并不会与穷苦的平民产生共鸣,但聆听负面情绪本也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讲坛上的教宗维持着优雅笔挺的站姿,神情是不变的温柔与平和,无论信徒们讲述什么,她的表情都没有变过。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一件让人感到悲伤的事。”她语气平和地回应着信徒,言语包含着肯定的力量与温度,“请振作起来吧,一切都会好的。” “不要悲伤,只是时候未至,请耐心等待你们的机缘,只要一直坚持善良的举止,神必然会令你们得偿所愿……” “流泪是没有办法的,它并不是罪过。为曾经喜欢的人哭泣,更不会是罪过。你做得很好,用眼泪为过去送葬,明天就又是崭新的一天了……” 教宗重复着宽慰以及规劝,偶尔会使用几句来自圣经的智慧箴言,填补那一颗颗被现实与苦难摧折的心灵。 但是,听到最后,西里尔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弗里德会说教宗“很空”了。 “没有任何的改变啊。”弗里德抿了一口红酒,不悦地拧起眉头。 “痛苦的人依旧痛苦,腐败的依旧腐败。只是说几句轻飘飘的好听话,连一个有建设性的提议都没有。”弗里德摇了摇头。 “她明明有能力去改善人们的生活,可她却从来都不去做。只是站在最光辉明亮的地方,看着远处与自己丝毫不相干的黑暗,慷他人之慨地说着空洞的话语。” 身为帝国未来的掌权者,弗里德是看不惯教宗这种人的,身居高位便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他身为帝国掌权者的后人一直接受的教育。 “现在的教廷中基本都是这些人。”弗里德一手覆上嘴唇,掩盖唇角的冷笑,“说着好听的漂亮话,吸食着平民百姓的血肉,全部都是这种蛀虫。” 西里尔远远地看着教宗,微微点头:“的确,无论听见怎样悲惨的故事,她看上去都很无动于衷。” 高高在上的教宗不会与人类共情,她面带微笑地站在神坛上,宛如一具没有心的傀儡人偶。 但是,真是如此吗? “我想在帝都再稍微停留一段日子。”西里尔不知道自己为何有些冲动地做出了这个决定,明明之前无论如何都想尽快赶回卡德维尔。 “是该停留一段日子。”弗里德不疑有他,只以为西里尔想要尽快推进与外商的物资交易,“银鹰商会已经给予了答复,想约你明天见面详谈。” “嗯。”西里尔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他总是无法自控地追逐光明所在的方向,“多谢了,弗里德。” …… 望凝青没有意识到他人的窥视,即便有,她也不是很在乎。 她扮演着符合“圣.蕾切尔”的花瓶圣母人设,博爱、宽容、善良,但其实只是一具空洞洞的无心人偶。 “神明会保佑你的。”她带着圣洁的笑容搀扶起匍匐跪地的老妇人,伸手轻轻拭去她布满褶皱的脸上仓皇的泪珠,“一切都会好的。” 在圣光的笼罩之下,在光明神无言的注视之中,她就像美丽而又无情的傀儡,除了笑容,什么都没有。 “谢谢您,谢谢您……”苍老年迈的老妇人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郁气,死灰一片的眼中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生机,“教宗冕下,谢谢您听我这无能之人倾述这些……” “怎么会无能呢?”望凝青轻轻握住老妇人的手,垂眸的姿态娴静而又温柔,“看看这双满是伤痕与老茧的手,您一定努力地劳作,坚强地走过每一道坎坷。” “您为人世创造的意义,全部烙印在您的伤痕与褶皱当中。这怎会是无能的、没有意义的呢?” “所以啊,请相信自己吧,就像相信明天的太阳一定会升起一般。您创造的价值会像沉淀在河流中的金砂般闪烁,总会让世界变得更好一些的。” 基本点亮“甜言蜜语”技能的望凝青三言两语地哄好了老泪纵横的妇人,在她千恩万谢的道谢中目送她远去,然后理所当然地迎来下一位信徒。 “……”灵猫看着自家尊上仿佛过关斩将般用言语折服了一个又一个的信徒,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说不出。 但是没有错啊,蕾切尔就是那种只会说漂亮话、要求对方宽恕一切、原谅一切、看开一切的圣母,尊上的扮演没有任何差错啊? 看着一个个向教宗倾述完毕后,仿佛洗心革面、重振信心的信徒,灵猫咂了咂嘴,决定将这种微妙的不和谐感全部抛在脑后。 第268章 【第15章】光明教教宗 后来, 西里尔养成了每天都去教堂听教宗布道的习惯。 依照规定,季节弥撒后,教宗将会连续布道七天, 并且在最后一天环游全城,为平民百姓赐福。 所以,西里尔去聆听教宗布道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倒是长老院纳闷这位无信的少年公爵居然如此认真,还以为他会在第一天去做做样子就算了。 不过这是好事,所以长老院自然不会阻止。 某种程度上来说, 长老院实在轻看了西里尔.卡德维尔这位少年公爵,他们将西里尔视作侥幸觉醒狼血的幸运儿, 却忽略了他敢于杀父夺权的残酷与果敢。 短短七天,西里尔便借着长老院批复的通行证明,整合皇太子给予的一些皇室情报,在往来交谈的过程中理清楚了教廷内部混乱无比的政治脉络。 “都说三角关系最为稳固, 原来教廷内部也是三权鼎立。”西里尔翻看红痕提交上来的情报,教廷和里昂纳教国的政治枢纽一样,也是划分为三派势力。 帝国的三派势力是皇室、鸽派贵族和鹰派贵族;而教廷的派势力则是以教宗为首的光面、苦行僧组成的暗面以及处于中立派别的长老院。 卡德维尔是完全自治的区域, 所以不在权利核心之内。 “暗面的苦行僧组织由最虔诚、神力最强大的圣职者们组成,是神之暗影, 关键时刻甚至有处决红衣主教以及教宗的权利。” 苦行僧在教廷内的地位很高,虽然比起“神之代言人”的教宗来说,他们并不能站在明面上, 但是哪怕是教宗和长老院也无法干涉苦行僧内部的政权。 甚至可以这么说, 人们或许会怀疑教宗对神的虔诚, 却绝对不会怀疑苦行僧对神的虔敬。因为他们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 “明面上的教宗是人们信仰洪流最终汇集的终点, 因此教宗也被称为‘神之代言人’, 而长老院则更偏向对局势与政治做出决策。” 原来如此,将信仰和权利进行分割,本质上是为了避免有人利用民众的信仰去干涉帝国的政治,将教廷权利进行分流。西里尔往椅背上一靠,叹气。 光明神是智慧的神明,祂在创立信仰的最初便已经定下了预防秩序崩坏的种种举措,但人类毕竟是擅长钻空子的,而这世上也没有完美的法则。 “家主?”狼一看着向来沉稳自若的小公爵轻揉眉心的样子,下意识地呼唤道,“很烦心吗?” “嗯,局势比想象中的糟糕。”西里尔十指交握抵着下巴,沉吟,“长老院对各方局势的渗透已经到了无法阻止的地步,不仅是国王陛下,就连教宗恐怕也是……” 教宗是民众票选的光明圣女,乍看之下似乎要“遵从民意”,但在这个大部分平民百姓都没有读书习字的年代,舆论与民意都是可以操控的。 蕾切尔很漂亮,笑容也很温柔,只要她拥有修行神圣力的天赋,那长老院只要刻意制造一些功绩与作秀表演,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推上圣女的位置。 “什么……?”狼一显然没想到这种可能,掩盖不住错愕地道,“但是教宗冕下那天分明——”分明因为钱就轻易地改变了立场啊? “有欲望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欲望的人。”西里尔看着案桌上的情报,“只要拿捏住教宗的弱点,教宗就一直在长老院的掌控下。他们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而且教宗上位至今,虽然名望兴盛,却从未与任何一方权贵势力有过切实的人情来往,在成为教宗后,更是连退位联姻的道路都被抹除了。” 这显然是长老院有意控制的结果,而教宗不知道是不熟悉政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目光总是聚焦在平民身上,不知道趁着在位期间拉拢贵族的势力。 “孤卒。”西里尔拿起桌角上的象棋摆设,往大量情报上重重一放,“除非她真的能羽化成为天使,否则她没有任何的后台。” 也就是光明神是教宗唯一的后台的意思是吧?狼一汗颜,即便少爷变成了家主,讽刺起人来还是这么阴阳怪气啊。 “您要插手此事吗?”狼一总觉得少爷对教宗很是在意,之前甚至称赞过教宗的容貌。 “我不知道。”西里尔沉默半晌,道,“我不知道。” …… 在那之后,望凝青一如既往地过着圣职者简朴单调的生活,对她来说就如同回归了清修一般,很是自在。 剧情正式开始是七年以后,望凝青已经完成了前置剧情的需求,所以这七年的时间用来整理自己入世炼心所得可以说是是再好不过了。 因为要扮演的是空洞的傀儡,所以每天聆听信徒的祈祷、偶尔赐福布道,剩下的需要思考的麻烦事都可以推给长老院。 除此之外,望凝青也开始了自己提高魔性的计划,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挑出一两个罪人进行惩处,有时候无人前来忏悔了,她也会派出魔偶进行调查。 虽然蕾切尔无法调动苦行僧这样的教廷核心战力,但望凝青完全可以用魔偶解决这个问题。魔偶实力强大还很听话,并且绝对不会背叛,比人类要可信得多。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09节 大部分时候,望凝青都是通过暗示来解决自己的目标,但她一旦这么做,目标的死法就会变得千奇百怪,这让望凝青多少有些警惕了起来。 “难道是使用神圣力的关系?”使用神圣力进行精神暗示,居然会造成那种连锁性的巧合型死亡,这到底是光明神啊还是艺术与谋杀之神啊? “尊上,要不然还是放弃通过杀人来上涨魔性吧。”灵猫也这么劝她,“您不是也有在吸取修的魔力吗?” 圣职者修炼非神圣力的力量体系,规则上来说是“异教”,会导致神性下降。但望凝青如今的个人面板仿佛卡死在“100%”一样,不管做什么,数值都没有变化。 未来的魔王修拥有100%的“魔性”,这也就意味着“满规格的魔力亲和”,到了这种程度,修哪怕是呼吸都会汲取魔力,并将之储存在身体里。 在圣器阻断魔力脉络的情况下,修无法使用魔力,但继续在他体内的魔力却不会变少,只会越来越多。 魔力会让人痛苦,哪怕是拥有“不死”特性的修也是一样。毕竟他的特性是“不死”而不是“无痛”,所以被望凝青吸走过多的魔力也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自从戴上圣器、变成化名为“修.奥古斯汀”的见习祭司后,修也逐渐习惯了教廷中的清苦生活。虽然对外界来说不算享乐,但到底也比“国度”要好得多。 在修的身体状况稍微好转些许后,望凝青便对他进行了第一次的魔力转化,强行从他的脉络中将魔力抽出,对于修而言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因为不懂控制魔力,修体内的魔力脉络被狂暴的魔力摧残得不成样子,这让望凝青汲取魔力时必须小心再小心,否则很可能伤到修的底子。 “你要学会将魔力收敛起来。”为了确保储备粮的状态健康,望凝青不得已地教导了修控制魔力流动的方法,“试着去听,体内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修虽然没有接受过教育,但本身却很聪明。他很快掌握了运转魔力的方式,并成功将魔力收束在身体里。 储备粮是会自己成长的储备粮,对于望凝青来说这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事。之后的几次魔力汲取都很成功,修也没有再发生过魔力暴动的事件。 望凝青看着已经上涨到“72%”的魔性,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魔性值越高,上涨的速度就会越来越慢,之后即便再汲取魔力,也已经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根据灵猫的换算,想要抵消掉“100%”的神性,望凝青至少要拥有80%的魔性,并完成魔性的升格。 “还能有什么办法。”望凝青心想,果然还是要等弗莱娅到来后再对她下手吗? 这个想法也是行得通的,因为在原命轨中,弗莱娅身为彼世而来的神眷之人,任何人对她出手都会遭到报应,任何帮助她的人都将得到福报。 她的祈祷永远都能被神听见,她的义举都由光明神来为她见证,可以说,与她为敌就仿佛与光明神为敌。 想到这,望凝青便也将提升魔性的事情稍微放在一边了,她依旧继续自己的日常,却没有那么急迫了。 七年的时光如放飞后便振动翅膀飞向天空的白鸽,而在这七年间,望凝青也陆陆续续见过几位与气运之子命定的强运之人。 除了修和皇太子以外,西里尔.卡德维尔每年都会来帝都参加季节弥撒,教宗的七日讲道,他从来都没有错过。 明明是没有信仰的人,西里尔却总是听得很认真,他总是坐在信徒的位置上静静地注视着教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七年,昔日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了俊美的青年,褪去稚嫩的面容沾染了永恒冻土上不变的冰冷与锋锐之气,唯有那双蓝眸,依旧沉静而又悠远。 故事即将开始,第二天便是神选仪式。那天,西里尔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两天来到帝都,以前他都是踩着季节弥撒的钟声才抵达教堂的。 “……您想要向吾主祈祷吗?”望凝青十指交握,依旧伫立在神坛上,空洞洞地笑着。 西里尔站在神坛之下,微微仰头,静静地看着她。他看了很久,而她在等待他的回答。 “冕下。”不知过了多久,西里尔才开口,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间越过了少年青涩沙哑的变声期,变得低沉而又优雅,让人联想到大提琴的低音。 “您说,神到底是什么?” 神是人的主,神是人的父,神是人的太阳——这些,熟读经典的教宗都没有回答。 “神是……”教宗温柔地勾了勾唇角,“神是支撑着人们走下去、让人忘记痛苦、让罪人忌惮惩处、让善人乐于行善的东西。” 是希望,也是光明。却唯独……无法主宰人们的生活,无法成为人们的主。 “是吗?”西里尔迈步走上神坛,轻轻牵过教宗的手,他已经生得如此的高大,夕阳投落而下的影子甚至能将教宗完全笼罩其中。 他单膝跪地,将教宗的手摁上自己的额头,如七年前第一次面见教宗那般,无信徒做出了信徒才有的举止。 “请您为我受洗。” 他冷静、理智、克制地说道。 “让我成为您一个人的信徒。” 第269章 【第16章】光明教教宗 西里尔这话说得很心机, 他不说“成为教廷的信徒”,而是说“成为您一个人的信徒”。 里昂纳教国是一个十分浪漫的国度, 在这个国家中, 即便是已婚人士或是宣誓终生不婚的圣职人员,也被允许拥有帕拉图式的崇高爱恋。 比如,对自家小姐、夫人宣誓效忠的家族骑士, 对高位圣职者献出虔敬与信仰的修行者, 甚至是下位者对上位者宣誓“一生的守贞”。 只要不发生切实的肉体关系,这种精神式爱恋就是被社会认同与欣赏的,甚至有些贵族男性会在私底下攀比自家夫人追随者的数量, 将之视作是魅力的证明。 蕾切尔当然也接受过圣骑士的宣誓以及效忠,她也习惯人们用钦慕的目光来仰望自己, 但无论如何,这些人中都不应该有卡德维尔公爵。 因为西里尔.卡德维尔本应该成为气运之子“圣.弗莱娅”的信徒,并为她献出一生唯一的思恋。 正是因为拥有西里尔.卡德维尔这样的爱慕者与追随者, 弗莱娅在贵族圈内的地位才会变得稳固, 否则她本也只是另一个“蕾切尔”而已。 “我不能接受,卡德维尔公爵。”西里尔已经不能再用“少年公爵”或者“小公爵”这样的称谓了,蕾切尔笑着,疏离而又冷漠,“我看不见您的心意, 公爵。” 那双沉静而又忧郁深蓝色眼眸里蕴含着许多思索, 却唯独没有“信徒”该有的痴迷以及情愫。 这种明晃晃地上门说“我要利用你”,就算蕾切尔是个脑袋空空的笨蛋,也不会这么轻易地点头。 “冕下, 虽然在下的确无法奉上那样崇高纯洁的爱与敬意, 但我的确是真心的。”西里尔单膝跪地, 仰望着她,“我有不得不成为您信徒的理由。” “如果您想要知道这个理由,还请您查看我的面板吧……只是,查看过后,卡德维尔的秘密,我的秘密,帝国坚城的秘密,将会完全向您打开。” 言下之意便是,查看过后就没有退路了。 望凝青敛去了笑容,保持着思索的姿态,内心却敲了敲灵猫:“什么秘密?让卡德维尔必须向教宗宣誓效忠?” “啊?什么什么?”灵猫也很茫然,“什么秘密?狼血吗?还是家族的遗传精神病史?” 卡德维尔家族居然还有遗传精神病史?难道是精神病快要失控了,需要教宗提供神力治疗或者精神安抚之类的吗?那不是砸钱就可以完成的事吗? 看着温顺跪地的卡德维尔公爵,望凝青陷入了思考,既然这牵扯到卡德维尔的秘密,那也就意味着卡德维尔的宣誓不能广而告之。 依照蕾切尔的性格,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她当然不会拒绝。难道这是故事开始前的前置剧情?类似“皇太子被教宗猥亵”之类的隐秘事件? 如果这是真的,那蕾切尔针对弗莱娅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不仅仅是神力和圣女的地位,就连自己的追随者都被抢走了。 “我需要看过才能回答您,但以神最忠诚的守密人为誓,我绝不会向第二个人透露您的秘密。”蕾切尔身为聆听信徒忏悔的教宗,最重要的坚守便是“保密”。 望凝青将手平放在西里尔的额头上,对他使用了鉴定。因为西里尔没有反抗,所以望凝青很轻松地读取到了他的个人面板。 [卡德维尔公爵]西里尔.卡德维尔 性别:男 种族:人族升格者 血统:冰原苍狼(已觉醒) 职业:影武者(已转职)里昂纳教国公爵 等级:lv.80(已完成升格) 称号:[卡德维尔公爵](已佩戴)、[狼血贵族]、[杀父者]、[深蓝宝石]、[帝国第一刺客]…… 天赋:亚度尼斯之貌(max)、情绪伪装(max)、气息隐蔽(max)、灵巧(max)、兽群统治(max)、筋骨坚韧(max) 技巧:[震慑lv.10]、[兽语lv.10]、[贵族礼仪lv.9]、[指挥统帅lv.9]……(略) 技能:[抹喉lv.10]、[突刺lv.10]、[要害攻击lv.9]、[弱点堪破lv.9]、[阴影舞步lv.9]、[猫之灵巧lv.7]、[背刺lv.7]…… 属性:魔性(80%87%↑)、人性(35%↓)、神性(0%) ……(略) 望凝青:“……” 灵猫:“……” 看完西里尔个人面板的望凝青和灵猫都瞬间沉默了。 “你……”蕾切尔深吸了一口气,很想破口大骂,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早就知道卡德维尔家族是独立于教国统治体系之外的狼血贵族,但是鬼能猜到卡德维尔家族的狼血居然是这种明晃晃的魔物血脉啊! 所谓的“觉醒狼血”,原来就是三性突破时的升格,高达“87%”的魔性,西里尔.卡德维尔完全能被教廷当成魔物给剿了啊! 望凝青真的很想转身就走,但是知道了这种程度的秘密,蕾切尔基本上是被迫上了卡德维尔的贼船,她要是不合作,今天她和西里尔总得死一个。 指望只懂得赐福和装样子的教宗打赢这个以骁勇善战闻名于世、并且明晃晃标注了“帝国第一刺客”的怪物吗?别开玩笑了。 这个世界所拥有的三性,除了人性走多面发展的路线,最均衡也最稳定以外,魔性和神性的发展路线多少都有些极端。 神性注重灵性,因此神职人员基本都是施法者,圣骑士虽然也修炼剑术,但是他们更擅长使用神圣力对自己进行治疗以及加护。 魔性注重肉体,因此魔物魔性越高,肉体力量便越是强大,愈合力与爆发力也会得到相应的增强,所以魔物大多都是近身肉搏的战士或者刺客。 而现在,蕾切尔一个柔弱皮脆的圣职者,距离一个皮糙肉厚、一套连击就能将巨熊带走的影武者只有半臂之距,这四舍五入就是进了剑修战圈的肥羊法修。 已经向神明发誓,又没有其他的退路可以选择。最终蕾切尔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公爵大人,您要明白,力量是无罪的,重要的是使用它的人。” 西里尔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掩住了嘴唇,压下微微上翘的唇角。他真的很喜欢教宗这张抹了蜜一般、总能说出冠冕堂皇话语的嘴巴。 “那么,您愿意接受我的虔敬吗?”西里尔站起身,持起教宗的手凑到嘴边,温柔地落下一吻,“我所拥有的财富皆可供您予取予求。” 好吧,这句话的确让蕾切尔的心气稍微平复了一点……望凝青深吸一口气,示意西里尔跪下受洗。 因为只是形式意义上的受洗,不管是西里尔还是蕾切尔都没怎么上心,所以望凝青选择了“点水礼”,将被赐福过的圣水往西里尔额头上一点,这便算成了。 但是,看着低头接受洗礼的西里尔,望凝青还是询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我的信徒?” 她的问话很冷漠,但西里尔并不在意,他仰头看着蕾切尔的神赐之颜,那笑容哪怕是虚伪的,依旧能安抚他体内躁动的血。 “我需要一个锚点。”西里尔将额头抵在教宗的手背上,感受着久违珍贵的安宁,“我还想当人,不想真的变成魔物。” 卡德维尔家族有一个浪漫的传说,据说每一个觉醒狼血的子弟在感知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最后,都会独自一人走向永恒冻土,埋葬在雪原里。 但直到西里尔当上家主,他才知道,那些消失的狼血贵族并不是真的聆听到了死神到来的声音,他们只是被魔性彻底侵蚀了神智,失去了人类该有的躯体。 为了隐瞒这个秘密,狼血贵族都会在身体发生异变的前夕,独自一人前往永恒冻土,最终变成理智全无的魔狼,在雪原上厮杀,直到死去。 西里尔在觉醒狼血之后,一直都在寻找可以控制血脉、遏制侵蚀的方法,但一旦魔性突破临界值,它就一直缓慢地上升,不会停歇。 对于这样的宿命,西里尔几乎就要认命了。 直到有一天,他踏入四季如春的帝都,在飞扬的彩旗与明媚灿烂的阳光下,看见了教宗的笑颜。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10节 他体内那股躁动的、疯狂的、邪恶的血,突然之间就冷却了下来,回归了可控的范围。而在之后的七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被她救赎,没有彻底被命运击溃。 不过这些,就像藏在少年人过往回忆中的细嫩的小芽,是午夜梦回之际偶尔想起,连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的想法。 那些挣扎的痛楚与濒临疯狂的忍耐,像剧毒一样腐蚀着人的肺腑,他分不清爱与渴求,也分不清贪婪与思念。 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爱着她,还是单纯的需要她。或许就连思考这个问题的本身,都是没有意义的。 后来,他渐渐地不再去想了。 七年,就像一头被逐渐驯化的恶兽,那毒液侵蚀了他的全身,只有在她的身边,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与解脱。 所以,他只需要待在她的身边,抓住那根垂下的、唯一的蜘蛛丝,就够了。 第270章 【第17章】光明教教宗 神选仪式, 是里昂纳教国一年一度的开国大典,传说里昂纳教国的第一任皇帝被神明选中, 留下了“天赐王权”的神话。 传说故事中, 里昂纳教国的初代国王本是贵族出身,却因无法忽视平民的疾苦而起义。那时,大地万里冰封, 土地贫瘠, 如今温暖的帝都在过去更是常年下着夹雪的冰雨。最终,在光明神的庇佑下,初代国王率领百姓在旧国的废墟上建立了全新的城邦。加冕之日, 一线天光穿透厚重的乌云,洒落大地。 那一线光明恰好照射在初代国王的身上, 霎时,冰消雪融,万物苏生。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 众人纷纷跪伏于地, 自此,里昂纳教国就此成立。 其实,没有人能够保证这个传说的真实性,对于政客而言,很可能是初代国王为了拔高自己的身份, 这才表演了一出“天赐王权”的好戏。 但无论历史是真是假, 神选仪式对教廷和皇室都有非比寻常的意义,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望凝青头戴冠冕,站在高高的神坛之上, 一旁与她比肩而立的, 正是锦衣华服、神情严肃的国王陛下。 这一代的国王艾伦.勒罗伊.阿维塔勒是长老院扶持起来的傀儡, 能力平庸,信仰虔诚,近乎盲目地将长老院的话语视作是神的箴言。 身为皇太子的父亲,艾伦国王的长相也相当英俊,沉稳威严,在民众眼里看来就是有上位者的气概。但是谁能知道,他是个皇后被人害死都缄口不言的懦夫呢? “吾在此庄严宣誓,为王者,须知头戴金冠则承担其重之至理,奉行吾主所行光明之道义,坚守为人道德之底线……” 国王陛下站在光明神像前,将手中的大剑奉于头顶,神情庄重严肃地念诵着祷告词。 这段祷告词是初代国王陛下献给神明以及百姓的誓言,只是传承至今也已经变成了一段空话。望凝青面带微笑地站在国王陛下的身后,安静地聆听着。 一会儿气运之子就会从天而降吗?望凝青心想,她仰望着广场上巨大的光明神像,光明神依旧维持着那个凝视掌心的姿势,千百年来,不动不摇。 说来有些奇怪,在这片崇尚力量的大陆上,拥有不同历史记载的男性神明基本都是健硕或是年老的成年体态。唯有光明神,他是有些年少的青年姿态。 望凝青正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恰好国王陛下的祷告也到了尾声,她回过神,恰好听见一声“天赐神恩——”。 就在这时,望凝青的视野尽头也出现了一个闪烁光芒的小点,她凝神望去,却见天空上居然出现了一颗流星。 “咦?”望凝青听见了一声困惑的气音,似乎也有人和她一样注意到了那个下坠的光点。 竟然是直接从天上砸下来的?望凝青思忖,她怎么记得原命轨中的出现方式要更温柔一点?这种坠落方式,根据重力加速度的原理,光明神的手真的不会断吗? “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渐渐的,也有平民百姓发现了这个异况,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 好在国王陛下已经念完了最后的祷告,发现异状后,圣骑士和皇家护卫队都连忙上前,将教宗和国王陛下保护了起来:“肃静!” 那颗流星越来越近,虽然不知道它的落点在哪里,但望凝青可以肯定落点绝对不是光明神的手掌心。 ——光明神的后脑勺还差不多。 “保护国王陛下!保护教宗冕下!”骑士们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皇室魔法师也纷纷支起了保护民众的屏障。 等会,等会,你们要对未来的光明圣女做什么?看着有骑士弯弓搭箭,试图强行让“流星”变道,望凝青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住手——” 流星朝着民众聚集的广场轰然砸下。 千钧一发之际,望凝青用神圣力化作光锁,强行在空中缓冲了“流星”下落的趋势并将它稳稳地桎梏在半空。 “怎么回事?”灵猫不敢置信道,“原命轨里气运之子不是浑身散发着温柔的圣光然后羽毛一样轻飘飘地降落在光明神的手掌心吗?这颗流星是什么鬼啊?” “而且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多男主男配,居然没有人出手接一下纯真可爱的女主角吗?这难道不是你们的真命天女吗?” 望凝青觉得灵猫这话多少有些胡搅蛮缠,即便这个世界拥有魔法,空手去接以如此高速从空中坠落的重物,那也只有被当场砸死一个下场。 等到滚滚烟尘散去,众人看着被光之锁放置在地上的光团,彼此面面相觑,不敢上前查看。 “这……”国王陛下也有些仲怔,喃喃道,“难道是光明神赐下的福音吗?” 只见被放置在广场正中央的“流星”呈现出一个两人高的混圆球体,浑身散发着柔和不刺眼的白光,然而却没有人能看清光团中藏着什么。 “谁去查看一下?”国王陛下指使了一位骑士过去,然后骑士刚刚向光团伸手,就仿佛被刺了一下猛地将手缩回,指尖隐隐有些烫伤。 “我来吧。”好几个骑士上前尝试,却连靠近都做不到,最终是弗里德皇太子发声道,“让开。” 弗里德皇太子拔出腰间的突刺剑,竖立在眼前,他口中低喃着咒语,银白色的剑身很快就附上了一层冰蓝色的光晕。 弗里德皇太子的职介是“魔剑士”,这个职介需要同时掌握剑术以及元素魔法,能对敌人造成混合伤害,是个高敏高杀伤的稀有职介。 此时弗里德一剑挥出,寒冰顿时席卷了整个神坛,将人逼退的同时也将那个散发着光晕的滚烫球体封冻在内部。 望凝青听见了寒冰与高温相触时的“滋滋”声,过了好一会儿,这个声音渐渐平息,寒冰也被融化了大半。 “到底是什么?”弗里德径自上前,挥退了周围的骑士,自己朝着光团伸出手,抓住了里面的“东西”。 “……”包括望凝青在内,众人都很罕见地看见了老成持重的皇太子露出了难得懵然的神情。 “弗里德。”国王陛下拧了拧眉,声音低沉道,“是什么?” “是……”弗里德似乎有些不太肯定,他双手在光团内摸索了片刻,随即用力将手朝外抽离,似乎拽住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个人。” 的确,是个人。一个身穿奇异服饰,目测大概有两百斤的女性砸在皇太子的身上时,几乎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顾灵猫突然竭嘶底里的尖叫,望凝青眨了眨眼睛,看着一脸迷糊地抬起头、神情懵懵懂懂的少女。 少女显然被摔得有些晕头转向,一时间没发现自己压在了谁的身上。她抬起头,正对上蕾切尔max天赋的神赐之颜,顿时嘴巴弯成o型,满脸惊艳。 “天使。”少女无意识地感慨着,与她有些臃肿的外貌不同,她的声音清澈甜美,空灵宛如天籁,“我是来到天堂了吗?” 看着眼前白白胖胖宛如汤团子一样的少女,望凝青温柔地勾了勾唇角:“孩子,你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能的,能的。”少女连连点头,挣扎着想要爬起身,而在这时她才发现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皇太子,“啊啊啊,果咩纳塞!真对不住,你还好吧?” 听着少女突然冒出一句十分耳熟的东瀛语,望凝青沉着的表情不由得凝固了一下。 “呼,尊上。”而这时候,刚刚尖叫着跑走的灵猫又回来了,它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我、我去找司命星君询问了,司命说,命轨没出错,弗莱娅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望凝青回想了一下命书中的内容,的确,命书最开始的时候都没有描述弗莱娅的样貌,只提过她声音美妙。 “弗莱娅、弗莱娅一开始穿越过来时的确是汤团子一样白白胖胖的微妙形象,所以不管是蕾切尔还是长老院都没把她放在眼里。” 原来如此,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保护色啊。望凝青看了一眼弗莱娅灿烂的金发与颜色艳丽的碧眸,神情依旧平和。 “直到后来,弗莱娅被皇太子勒令进行魔鬼训练,把体重减了下来,才有了后期光辉灿烂的美少女形象,两人也在打打闹闹中成为了欢喜冤家。” 难怪弗莱娅被皇室雪藏了大半年后才逐渐现于人前,在这个以“廉洁、质朴、克制、节俭”为主旨的国家中,肥胖与暴食都是一种罪。皇室这也是在变相地保护她。 “弗莱娅穿越前因为接受治疗服用了激素药,导致身体肥胖。出院时为了救一个孩子,不幸车祸身亡,被光明神复活后送到了这个世界。” 灵猫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弗莱娅的来历,有些牙疼道:“而厌女症的皇太子没有对弗莱娅出现排斥反应,所以她被皇太子留在了身边。” 这可真是一场好戏啊。望凝青看着被弗莱娅拉着手拽起来,满脸难以置信盯着自己手掌心的皇太子,心想以后可真是要热闹起来了。 “这些,先放到一边。”望凝青有一件很在意的事情需要确定,她询问道,“弗莱娅原本是哪个国家的人?” “她是混血儿,不过是在霓虹长大的。”灵猫甩了甩尾巴,补刀道,“就尊上之前杀人放火,还被人同情地询问是不是太寂寞了的地方嘛。” “……”望凝青沉默不语,望凝青头痛欲裂。 第271章 【第18章】光明教教宗 大庭广众之下, 弗莱娅最终被皇室带走,一直隐在暗处的长老院没来得及也没有底气对此进行干涉。 于是,蕾切尔在回到教廷后会遭到了长老院的责难, 问她为什么不将光明神的“神迹”带回教廷。 “为什么要将她带回教廷?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罢了。”望凝青贯彻了蕾切尔脑袋空空的圣母形象, “那种小女孩, 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的。” 虽然早就知道教宗是这么个既蠢又坏的糊涂脑子,但长老院还是被她这番说辞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无论她能否对我们造成威胁, 拥有光辉之貌的少女从天而降本就是前所未有的大事!她很可能是光明神赐下的神女, 你这是轻视神明的恩赐!” 拼着脑溢血的风险, 长老院迅速通过了对“圣.蕾切尔”教宗“轻视神迹”的处罚, 罚她禁足半个月, 并且施行“节制礼”十天, 以示对神明的虔敬。 “节制礼”是苦行僧的修行之一, 每个月都有十天不进食任何东西, 在极度的饥饿和干渴中,让灵魂得以从肉体的物欲中抽离,从而达到增强信念与愿力的效果。 不知生, 自然也无以知死。在濒死状态之下,人的精神力会拔高到平和状态下所难以企及的高度,苦行僧的修行原理便是如此。 望凝青十指交握躺在禁闭室简陋的床榻上, 心想,这十天可以好好休息,倒也不错。 蕾切尔对这种教廷的“惩罚”制度并不陌生。事实上, 从成为光明圣女候补开始,她就会因为犯错而三五不时被勒令“向神明表达虔敬”。 除了最基本的绝食以外, 还有罚跪、禁闭、鞭刑等等, 直到后来蕾切尔成为了教宗, 身上不能出现太多不雅的伤痕,这种躯体上的苦行才渐渐停止。 这么一想,蕾切尔这个教宗的确当得怪没劲的,赚了钱不能花,身居高位却依旧受制于人,拥有光鲜亮丽的外表,内在实际陈腐不堪。 虽然是禁闭室,但说到底不是牢房,因此除了门外有两名圣骑士看守以外,禁闭室内部还是没有多余的监控的。 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床铺、一张桌椅,窄小的洗浴间和不见光的阴暗内室。然而这已经是教廷最好的禁闭室了,专门用来关押高位圣职者的。 蕾切尔性格娇气,但如果有必要,她又可以不娇气。所以她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思考。 感觉到空间出现波动时,望凝青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代表教宗地位的光明权杖不在身边,望凝青只能蜷曲食指扣住了戒指模样的圣物。 只见房间中出现了荡漾着涟漪的暗色涡流,一双白底金边的长靴从内跨出,从中缓缓走出了身穿祭司服饰、马尾高束的俊美青年。 “怎么是你?”望凝青挑了挑眉,看了一眼青年手腕上原封不动的圣物手环,“看来,你的实力又增强了啊。” 青年,也便是修,没有回答望凝青的问话,这七年来,他几乎在教廷中活成了一个哑巴。 神情冷淡的青年有着玫瑰花般锋锐且极具攻击性的英俊容貌,虽然在圣物的掩盖下恢复了人类的外表,但那双深红色的眼眸依旧显得有些不详。 青年的英俊如红宝石般华彩璀璨,但平日中他却总是低垂着头颅,戴着厚重的金边眼镜,披散而下的长发挡住了他大半张脸颊。 只有在唯一知道真相的教宗面前,他才会摘下那用以掩饰容貌的眼镜,束起碍事的长发。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很少开口说话。 修将装着食物与水的托盘放在了禁闭室唯一的桌子上,走到床边,伸出手想要搀扶教宗。 “拿走吧,我不吃。”教宗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他一眼,“那群老不死的都很精的,十天而已,给他们再送一个把柄,不值当。” 修保持了沉默,只是用那双宛如红酒般艳丽醉人的眼眸安静地凝视着她。修也没有多劝,只是微微倾身撩开她散落的头发,检查她的额头与脸颊。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11节 望凝青笑了笑,眼神却有些冰冷,意味不明地道:“你看到了啊。” 修依旧没有回话,他的确是看到了,他看到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长老们拍着桌子对教宗破口大骂,甚至有人失手掷出了印章,重重地砸在了教宗的额头上。 鲜血从蕾切尔的额头上淌下时,她面上依旧挂着圣洁温柔的笑。那笑容与额头上的伤口形成了狰狞鲜明的对比,让怒气上头的长老们都失语了刹那。 蕾切尔一直在笑,修就从来就没有见过她崩溃失态的模样。 教宗的脸面就是教廷的脸面,蕾切尔这张美丽的容颜对光明圣教而言十分重要。所以她有好好接受治疗,现在已经完全找不到伤口了。 修的拇指拭过她的额头,光滑平整的肌肤,看不出她曾经遭受过的伤。这张脸依旧完美,仿佛换了一张完全相同的面具一样。 “你的能力又变强了。”望凝青再次重复道,“戴着限制型的圣物,居然还能在教廷内施展空间魔法。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嗯?” 蕾切尔从来都不叫修的名字,因为他们私底下谈话的时候,本也不需要互相称呼名字这样亲昵的做法。 修摇了摇头,见她的确没有进食的想法,青年抬手抚上了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将纽扣一颗颗解开,将身上唯一的单衣脱下。 青年精瘦有力的身躯一点点地袒露在女子的面前,但两位当事人都没有羞赧回避的想法,蕾切尔目光平和地看着他脱下上衣,神情甚至还微微带笑。 与青年那张仿佛被造物主所钟爱的面容相同,他的躯壳同样被精心雕琢塑造过一样,肌肉不会过于虬结,线条流丽分明,有种敛而不发的力量与美感。 然而,这具身躯却布满了无数残酷狰狞的伤疤,纵横交错,宛如一副被人粗暴破坏又强行粘合起来的画。 穿上衣服时,看不见这些伤疤,青年俊美贵气的面容会让人将他错认为是出身高贵的公子,但当这些伤疤呈现出来时,又仿佛可以读到他曾经历过的苦难。 修脱下了衬衫,转过身来,他的心口处有一片占据了大半边身体的红色魔纹,那是蕾切尔用来汲取他魔力的法阵。 望凝青伸手摁在法阵的中央,也即是修的心口,看着青年面上一闪而过的痛色与紧拧的眉头,她心平气和地道:“为什么不逃跑呢?” 法阵明亮了一瞬,黑红色的魔力如烟雾般从修的体内飘逸而出,缠绕在蕾切尔的手指上。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怪物,但是我也看出来了,你的魔力大概是不会止步于此的吧?” 望凝青毫不客气地掠夺修的魔力,不顾他眉宇凝结的痛苦与额角滚落的汗珠:“继续让你成长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住你的吧。” 她又笑,依旧是那种空洞洞的、温柔到极致却也无情到极致的微笑:“在那天到来之前,应该是要处理掉你的吧。” 完成了魔力转化,望凝青看着个人面板上堪堪到达“76%”的魔性,不太满意地摇了摇头:“唉,还是不行啊。” 看着单膝跪地、依旧沉默不语的未来魔王,望凝青也不知道这位世界的灾厄到底在想些什么:“今天,有一位圣女在光明神的庇佑下从天而降哦。” 光明圣女是魔王的绝对克星,望凝青半真半假、有些调侃地道:“没准她就是下一任的光明圣女呢。” 明明事关自己的安危,蕾切尔却表现得十足的无所谓。 修依旧没有开口说话,他重新将衬衫穿上,将食物和水留在房间之后,便再次撕裂空间从禁闭室中离开了。 看着修离去的背影,望凝青有些淡漠地想,刻有禁魔法阵的禁闭室都能随意来去,修的能力恐怕已经彻底觉醒了,距离魔王重回魔界的剧情大概已经不远了吧。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就是这半年内发生的事了,弗莱娅来到这个世界后不久便听说了魔王重临的消息,而她也作为天命圣女站了出来。 望凝青估算着修大概还有多久才能完全觉醒,却不知道修撕裂空间后并没有回到自己身为祭司的房间,而是踏进了城郊外的森林里。 修穿着一身光明祭司的单薄服饰,沉肃的面容却仿佛笼罩着阴雨,他一颗一颗地系上衬衫的扣子,白底金边的长靴踩上了湿软泥泞的土地。 就在修踏进树林的瞬间,几道黑红色的雾气撕裂开空间的罅隙,几名黑雾凝聚而成的人影从中走出,朝着修跪地行礼:“陛下。” “还有几天?”修抬起手,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秘银圣物,这个东西大概在一年前就对他完全失效了。 “还有二十天,魔界的接口将会与人界的阿尼斯大沼泽完全相连。”其中一人恭敬地道,“我军皆以整装待发,只等陛下下令,立刻便能攻破人类的王国。” “别中了光明神算计。”修扯断束发的头绳,漆黑的长发披散而下,“看似人类已经失去了光明神的庇佑,实际是那精于算计的神明在给未来的贤者铺路罢了。” “是。”黑雾凝聚而成的人形不疑有他,立刻改变的计划,“那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先挑动王国的内部争斗?” “不,先攻下一座城池,然后以那里为根据地,将魔界的入口扩大。”修语气冰冷阴戾地道,“把魔王已经诞生的消息传递出去,越快越好。” “在帝国底层的百姓中煽动舆论,就说除了光明教教宗,无人能与魔王抗衡。” ——他要亲手将这令人作呕的光明驱散。 第272章 【第19章】光明教教宗 结束长达半个月的禁闭生活后, 望凝青发现修消失不见了。 因为修原本在教廷中就像一个透明人,所以他的失踪也没有引发太大的动荡,顶多只是偶尔有人感叹一句“之前是不是有一个见习祭司还俗了啊”。 望凝青仔细回想, 禁闭绝食的那十天里, 她为了节省体力而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 模糊间似乎隐约听见有人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能够在教廷中自由来去的, 除了隐藏着秘密的望凝青以外, 也就只有修那个怪胎了。但是望凝青却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是道别, 还是放狠话?又或者是想要下手杀她, 但最终为了不打草惊蛇而收手了? 但现在, 那些其实都无所谓了, 反正再如何吸收魔力也无法继续提高魔性, 归根结底还是要继续杀人的。 望凝青杀人并不挑, 比起遵从时代的律法,她更坚持自身的原则底线。虽然也会配合规矩的运转,但她心中有一道衡量是非对错的标尺。 灵猫说过“不能作时代所不认可的恶”, 那对于这个处处保障贵族权益的国家来说,她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恶的。 “但是为什么魔性就是不涨?”这点,灵猫也想不明白。 再次送走一个借官职之便贪污克扣上层发放给贫民区的拨款的官员, 望凝青寻思,静极思动,她该去给气运之子找点不痛快了。 身为教宗, 想要见气运之子弗莱娅倒是并不困难,但是皇太子非常忌惮教廷, 因为担心教廷会对弗莱娅出手, 所以严防死守, 连只苍蝇都不让出入皇子宫。 但是那又什么关系?望凝青收拾收拾便随手找了个跟帝国第二夫人聊天谈心的借口进了宫。她相信反角与气运之子间注定相遇的宿命。 自从先皇后去世后,皇宫中地位最高的便是出身侯爵世家的第二夫人。虽然第二夫人家族爵位更高,先皇后的家族只是伯爵爵位,但先皇后却是“宫中伯”。 所谓“宫中伯”,既“具有选王权(kur)的诸侯(furst)”。虽然是伯爵爵位,却家族历史悠久,美名长存于世,拥有干涉王族权力更迭的关键投票权。 而且,第二夫人是侯爵小姐,先皇后却是名正言顺的女伯爵。在社会地位之上,先皇后依旧凌驾于第二夫人之上。 在先皇后还在地时候,国王陛下便已经册封第一皇子为皇太子。为了巩固帝国未来掌权者的地位,即便先皇后去世,他也没有立第二夫人为皇后。 根据望凝青与第二夫人的几次接触来看,第二夫人在先皇后在世期间是没有争夺帝位的欲望的,但在先皇后离世这么多年之后,她难免也有点别的想法。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第二王子,面对形象过于光辉璀璨并且年纪相近却已经做出实绩的皇太子,第二王子多少有些心有不甘。 原命轨中,弗莱娅看出了第二王子的不甘,开导他“一定也有你能做到的事”,并帮助他挖掘了自身在绘画与设计方面的才能。 弗莱娅给他讲了后世的故事,告诉他流芳百世的不一定是暴君和明君,更多的是将智慧与学识之美凝聚成结晶、代代传承下去的人。 也正是因为弗莱娅的存在,第二王子才解开了自己的心结,与皇太子握手言和。皇太子与弗莱娅也得到了一位未来亲王的助力与支持。 不过现阶段,第二夫人的立场还不坚定,正是因此,她会在私底下接触一些怀有异心的贵族,也频频邀请教宗去她宫中“谈心”。 教廷是不支持上门服务的,他们认为这种屈从权利的行为是对神的怠慢与亵渎,而信徒前往教廷进行祷告本身是一种朝圣的行径。 因此,教宗拜访第二夫人只能是“私人行为”,与祷告赐福无关,拜访的过程中也不得使用神圣力,这是教廷内部的规矩。 “尊上,您就这么确信自己能遇到弗莱娅啊?” “因为比起魔王,蕾切尔更像是弗莱娅的宿命之敌不是吗?”望凝青心想魔王身为弗莱娅鱼塘中的鱼,哪里能跟自己这位前任光明圣女相比? 魔王能被称为反角吗?不能,他顶多算个爱而不得的恶毒男配。所以望凝青相信自己与弗莱娅之间的“宿命”。 “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我与她‘有缘’吧。”孽缘也是缘。微笑着辞别第二夫人后,望凝青挥退了侍女,说自己想在皇家园林中转转。 “冕下,皇家园林采用了几何图形的园艺设计,但是初次过来的人很容易在其中迷失方向……”侍女有些问难地劝道。 “感谢您的提醒,善良的人,请您不必为我担心。”教宗语气温柔地道,“圣光会一直指引我前进,免我执迷,免我歧行。” 噫!侍女被教宗这温柔含笑的一眼看得心中小鹿乱撞,顿时便有些端不住原先沉稳优雅的仪态:“好、好的,那请您路上小心。” 皇家园林有多个出口,其中三个便通向宫外,侍女只以为教宗是想要自己回去的路上顺便散散步,却没想过教宗打着和某位寄宿皇子宫的客人“偶遇”的打算。 在园林的拐角处和冒冒失失的弗莱娅撞了个满怀,望凝青并不意外。 “哈、哈,果咩,对不起,是我没看路……”气喘吁吁的弗莱娅双手撑地,口中东瀛语与本土语轮替,显得有些神志不清,“抱歉,您没有受伤吧——啊!” 弗莱娅猛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张曾经惊艳过她的神赐之颜,顿时更加语无伦次地道:“天使、不,您是圣、呃教……冕、冕下?” “叫我‘蕾切尔’便好,孩子。”望凝青带着一脸悲天悯人的笑容将弗莱娅扶起,随手便是一个鉴定,“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不出望凝青所料,弗莱娅身为外来者,根本没有保护自身隐私的习惯,她几乎没有遭到任何阻拦便读取了弗莱娅的个人面板。 眼下没有时间查看,望凝青只能先将弗莱娅的个人面板信息录下,伸手温柔地择下弗莱娅发间的草叶。 “我、我叫‘弗莱娅’,蕾切尔冕下。”弗莱娅在望凝青的帮助下终于站稳,扬起圆润的脸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望凝青发现,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弗莱娅居然消减了不少。虽然脸蛋依旧白胖,但却没有了原先浮肿的笨重感,隐约可以窥见秀丽精致的五官。 “您似乎消瘦了不少,孩子。”虽然知道了弗莱娅的名字,但教宗依旧摆着年长者的姿态,语气怜悯道,“是食物不合胃口吗?” “不是的。”弗莱娅摇了摇头,没什么心机地将一切和盘托出,“是我在减重啦,太胖的话,对身体有些不好。我正在绕着园林跑圈呢。” 弗莱娅说着,心中却已经隐隐猜到对方的下一句话。 一般她说出类似的话语后,对方不是不自觉地嗤笑一声说“的确是该减减”,就是不走心地安慰一句“你这样也挺好,不用减了”。 弗莱娅甚至已经想好了之后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说怎样的话,却没想到教宗听完后,突然伸手摸了摸她汗湿的头发。 “克制堕落的欲望,追寻更高的自我,此为美德。”教宗的语气温柔而又平淡。 “好孩子,看到现在的你,便可以知道你有多努力了。” 沙——一阵微风拂动了园林的树影,发出让耳根微微发痒的细碎声响。 弗莱娅怔怔地看着教宗浅淡虚浮的笑容,只觉得眼前之人像天光下的薄雾,下一秒就要在风中消散。 “那么,请务必保重自己。”已经通过触碰盗取了自己想要的情报,望凝青随口丢了几句糊弄贵族的话语,微笑着转身准备离开。 但是下一秒,望凝青只觉得自己袖口一紧,身为教宗的华丽长袍居然被人拽住了。 “啊……”弗莱娅怔怔地看着回头望她的教宗,有些无措地松开手,“抱歉,下意识地就……” “没关系。”继续待下去,皇子宫的侍卫恐怕就要发现异样了,望凝青抽回自己的袖子,笑容依旧温柔,“回去的路上请小心,会有人担心您的。” “是——”弗莱娅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虚幻的人影一点点地远去,忍不住大声道,“冕下,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教宗没有回头,弗莱娅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道:“会的,弗莱娅小姐。” 背对着弗莱娅的望凝青敛去了面上的微笑,就像揭去假面的人偶,只有声音依旧透着安抚的轻柔。 她看着天边即将下山的太阳,轻声道:“一定会再见的。” [光明圣女]弗莱娅 性别:女(?) 种族:人族(?)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12节 职业:光明圣女(已转职)圣职者(?) 等级:lv.??? 称号:[光明圣女](已佩戴)、[神赐之人]、[星陨之人]、[皇太子在意的女性]…… 天赋:光辉之貌(max)、圣光庇佑(max)、神圣加护(max)、无暇之人(max) 技巧:[不可见] 技能:[不可见] 属性:魔性(0%)、人性(100%)、神性(80%↑) ……(略) 第273章 【第20章】光明教教宗 “弗莱娅, 你昨天遇见教宗了吗?”弗里德皇太子在下午茶的间隙里,问了这句话。 “欸?”为了减重,弗莱娅面前摆放的是豆乳制成的点心, 这是由她提议制作的“异世界甜点”, “你知道了呀?是哦,我昨天遇见了教宗呢。” 虽然早已接到了下属的汇报, 但皇太子还是面色凝重道:“她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弗莱娅回过头,神色有些好奇地道,“以前我就很想问了,弗里德殿下, 你为什么对蕾切尔冕下那么戒备呢?” “你居然直呼教宗的名讳……”皇太子只觉得一阵无力, 一手扶住额头, 叹气道, “我之前也说了吧,教廷与皇室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 弗莱娅降临这个世界的半个月里,除了锻炼减重以外也一直在学习这个世界的常识,皇太子自然也将一些政治立场方面的问题掰碎了讲给她听。 “我觉得,蕾切尔冕下并不是坏人。”弗莱娅眨了眨眼, 她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当然,似乎也不是一个好人。” “你的感觉吗?”皇太子抿了一口红茶,倒不是他盲目相信弗莱娅,而是这半个月以来, 弗莱娅已经用好几次实际行动证明了她那宛如灵性指引般的“感觉”。 “你是想说, 教宗是个不算坏人也不算好人的普通人吗?”虽然对弗莱娅的“直觉”深信不疑, 但皇太子还是被这个猜测恶寒了一下, “这不太可能吧。” “不是那样的。”弗莱娅摇了摇头,用叉子切下一块豆乳蛋糕,“怎么说呢,是一种更微妙的感觉,而且我总是忍不住亲近她……” 一旁的侍女低垂着头颅,为皇太子的客人奉上加了鼠尾草的薄荷茶。然而,茶杯才刚刚放下,弗莱娅却突然抬头看向了她。 体态还有些圆润的少女端庄正坐,微一仰头,翠色的眼眸竟有几分纯粹到极致的幽凉:“请重新沏一杯。” 侍女奉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坐在弗莱娅对面的皇太子也抬起头来。 “……是,小姐。”侍女没有抬头,低眉顺眼地将恰好可以入口的茶水撤下,没有任何怨言地回到餐车旁,沏了第二杯茶。 然而,第二杯茶刚刚奉上,弗莱娅又再次抬头道:“请再沏一杯。” 一次,两次,三次……侍女的手从平稳到颤抖,弗里德皇太子也已经彻底放下了自己的茶杯,斜晲着侍女的目光透着一丝阴冷。 第四次被要求重新沏茶时,侍女的心防终于被击溃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请求原谅:“我错了,请您、请您宽恕……” “拖下去。”哪怕自己手中的茶水没有异样,弗里德皇太子还是厌恶地随手将茶杯往花圃中一泼,“问出幕后主使。” 皇宫近卫立刻上前押住了侍女的双臂,将她拖下去前,弗莱娅又开口道:“等一下,麻烦查一下她的家人,她应该是被要挟了。” “即便有苦衷,她也该死。”弗里德皇太子攥紧了拳头,宫里人都知道,下毒是他禁忌中的禁忌,“怪她没选择一个能被宽恕的方式吧。” 弗莱娅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地歪了歪头:“但是被下毒的人是我……?我应该不算贵族?” “对我的客人下毒也是一样。”皇太子厌恶地拧眉,但是转眼看见弗莱娅毫无动摇的神色,只能强自摁捺怒火,叹气道,“我会安顿好她的家人的。” 原本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上的侍女听见这话,眼中顿时亮起了明光。她两眼含泪地朝着皇太子叩首,没有反抗地被骑士拖下去了。 “这是底线,如果不给予惩罚,以后下人都会产生‘只要有苦衷,背叛也不会付出多大代价’的想法。”皇太子道。 “但是,我会救她的家人。”弗里德将空掉的茶杯放回了杯垫上,“这样,以后下人们受到威胁,便会知道可以向我求助了。” “这样啊。”弗莱娅心想,自己的确不能对阶级制国家的统御方式指手画脚,“你是位合格的王呢。” “合格的王……”皇太子苦笑了一下,摇头,“拨给平民的款项都能被侵吞得一干二净的皇太子,算什么合格的王呢?” 对于官员贪污之事,弗莱娅也有耳闻,皇太子好不容易成年开始干政,却处处受到贵族与长老院的掣肘。别说帮忙了,简直都在拖后腿。 “不是说追踪到赃款的去向了吗?”弗莱娅困惑道。 “是追到了。”弗里德心平气和地解释着,“但是线索又断了。因为汉德子爵在自己的家中‘意外’身亡了。”他着重咬了“意外”两字。 “什么?”弗莱娅愣了一下,“啊啊,我似乎听侍女们讨论过‘贵族离奇死亡事件’呢,难道说这个案件还没有调查出结果吗?” “凶手非常谨慎,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皇太子食指抵住嘴唇,“你知道这些死者都有什么共同点吗?” “他们都是以圣书中的受刑姿态死去的,并且死法都吻合他们的罪名。而在出事之前,他们都曾在教廷中向教宗告罪。” “……”弗莱娅盯着皇太子,神情也有些凝重,“你是说,教宗是嫌疑人?” “她嫌疑最大。”皇太子轻轻敲击着桌面,“首先,受刑而死,证明凶手至少熟读圣典,又或者说,至少是个狂信徒。” “其次,凶手动手的契机与教宗主持的告罪圣事太过吻合,如果不是教宗的走狗,那很可能就是教宗的追随者、爱慕者……更甚者,虔信徒。” 庭院中只有皇太子与弗莱娅,守卫都站在听不见对话的地方。他们沉默地凝视着彼此,耳边只能听见风穿堂而过的声响。 微风亲吻花卉的沙沙声中,皇太子沉默了许久,这才继续说道。 “但是,汉德子爵是个例外。因为侵吞善款罪不至死,更别提这笔赃款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吃下的。” 弗莱娅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缩:“你怀疑,这背后牵扯到教廷,而汉德子爵被‘杀人灭口’了?” “不止是怀疑,而是基本可以肯定。”皇太子看向拱门的方向,谁能想到这么繁盛的帝国,内里其实早已被蛀虫蚕食得千疮百孔了呢? “因为这笔钱是我抛出的饵食,本是想试试河流的深浅,但没想到其中牵扯着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加错综复杂的秘密。” 弗莱娅沉思了片刻,反问道:“那,你认为贪污这笔钱款的人是教宗?” “‘金钱能证明虔诚,而教宗永远会帮助虔诚的信徒’,这一点,在贵族圈内并不是秘密。”皇太子没有因为自身的偏见而冒然断言,只是反问道,“所以我想知道,在弗莱娅的‘直觉’中,教宗是怎样的一个人?这将决定我之后针对教廷的行动计划。” “什么样的人?”弗莱娅回想自己和教宗的两次见面,最初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曾经对上过教宗的眼。 那双眼睛,凝着湖泊与森林的幽翠,但却像蒙了一层薄雾一般,迷离朦胧,让人看不分明。 “她是我看不透的人。”弗莱娅沉吟道,“但是,我觉得,教宗的行为不能以人世常理一概而论。” 弗莱娅捏了捏自己白胖的脸蛋,灿笑:“任何一个第一次见我的人,面对我的体型与外貌,脸上多少都会带出一点情绪。哪怕不是负面的,至少也会诧异。” “但是教宗没有,从看见我的第一眼起,她的眼神始终都很平静。就像看一块石头,或者路边的一朵花。” “她注视着我,就好像‘神’凝望着自己的掌心。” …… 望凝青保持着蕾切尔的笑容站在讲坛上,听着下方这位颇有权势的克林顿侯爵用浮夸的语调与动作长篇大论地表示着对她的“感激”。 虽然对方说了很多意味不明的暗语,但望凝青还是听出来了,前几天被她点名的汉德子爵大概就是克林顿侯爵一脉的人,牵扯进了什么政治争斗里。 可惜,望凝青听得出来,蕾切尔这个脑袋空空的花瓶却不可能听得出来。所以望凝青只能保持微笑,在对方说话时偶尔点点头表示回应。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您千万不要拒绝。”克林顿侯爵送上了昂贵的谢礼,一方面是表示“感谢”,一方面也是顺便将教宗拉到自己的阵营。 望凝青知道克林顿侯爵是想把自己当做挡箭牌使,但目光短浅的蕾切尔不应该知道,所以十分理所当然地收下了。 临走前,克林顿侯爵还意有所指地道:“以后我们还需要仰仗冕下的照拂。” “圣光对所有信徒都是公正且平等的。”望凝青很乐意抢别人的黑锅来背,便也假惺惺地引导了一下,暗示自己想除掉星陨之人,“它会永远庇佑虔诚的信徒。” 克林顿侯爵自动将这句话解读为“钱到位好办事”,心满意足地道:“在下对吾主的信仰自然是虔诚的,只要有机会,在下也会为冕下免却忧烦。” 望凝青看着克林顿侯爵自信满满离去的背影,觉得要按照蕾切尔那样简单粗暴的“买凶杀人”思维来办事,还真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自从发现弗莱娅个人面板上的信息异常之后,望凝青就一直在想,到底是因为光明神的庇佑让她读不出弗莱娅的具体数据,还是弗莱娅这个人本身就很异常? “性别、种族和等级显示都很奇怪,技能和技巧还是完全不可见。这些也就算了,人性100%意味着什么?”灵猫也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为什么弗莱娅会有‘光明圣女’的称号?明明蕾切尔还没卸任,百姓也还没有传出新任圣女的事迹啊?” 对此,望凝青倒是有注意到蕾切尔的面板显示是“圣女”,弗莱娅的面板显示是“光明圣女”,指代性更强的同时,也让望凝青注意到一些以前忽视的地方。 “蕾切尔的‘圣女’职位后面也有个问号。”望凝青斟酌道,“是还有隐藏信息的意思吗?” 灵猫摇头表示不知道,华夏以外的世界位面,它和司命星君的信息掌控力便大幅度的降低,只能知道法则愿意交换的情报。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暂时放到一边,反正弗莱娅“光明圣女”的名号也已经给了蕾切尔动手杀人的充足动机,望凝青便将送上门来的克林顿侯爵当做工具人使唤了。 贫民窟的扶贫款项是皇太子抛出的诱饵,克林顿侯爵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了,轻视了刚刚参政的皇太子,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然而,人族的内斗还没分出一个胜负,帝国南部边境又传来了不好的情报。 临近阿尼斯大沼泽的斯托克城邦沦陷于魔物之手,据说,有人看见魔界的大门出现在阿尼斯沼泽的上空,魔王带着乌泱泱的魔族军队降临了人界。 “光明神不再庇佑于人类了。”不知从何处喊出了这个致使民众惶恐的口号,“神明抛弃了我们!” “行走人间的神明呢?我们的神之代言人教宗在哪呢?只有此世唯一引动神力潮汐之人,才有能力对抗魔王!” 第274章 【第21章】光明教教宗 南部发生的动乱, 位于帝都中枢的教宗暂时还不知道。眼下除了弗莱娅奇怪的个人面板外,教宗又有了新的烦恼。 “……为什么?”望凝青一手支着头,面无表情地道, “……为什么, 神圣力完全没有衰弱的趋势,还变得越来越强了?” 不是说好下一任光明圣女诞生, 上一任光明圣女的神力就会逐渐衰弱吗?为什么望凝青感觉自己的神圣力不减反增,现在吊打整个教廷都没问题了? “谁、谁知道呢。”灵猫心虚,顾左右而言他,“可能是尊上神性100%的原因吧。神性值不降下来, 您就一直持有着破格的光元素亲和啊。”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望凝青不想接受。任何超出预想范畴的“意外”最后都很可能变成翻车的主因, 对此, 她已经有过血泪的教训了。 灵猫还在一边出馊主意:“要不然尊上您就扮演神力衰弱的样子吧。反正神力又不像元素力那么不听话,神圣力只要控制得当就不会出现泛滥的情况。” “不能总是重复出现漏洞再打补丁的情况,拆了东墙补西墙,迟早会出事的。”望凝青并不赞同这个计划,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应对方法了。 灵猫也没有想到, 曾经号称毫无破绽的晗光仙君,入世炼心后居然变成到处都是破绽的模样。 “其实即便不演也行,只要不表现出太过强大的神圣力就够了。”灵猫实诚地道,“反正等弗莱娅打出名气,大家就都会知道新圣女诞生了。” 光明圣女的更迭换代是很规律的,与其说这是一种天赋, 不如说“光明圣女”更像是一种力量的传承, 这份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会用于守护这个世界。 正是因此, 光明圣女才被称之为“神之代言人”。 传说, 光明神在创造这个世界时,将自己九分之一的力量分给了人类,让这份伟大的力量在女性纯净的身体中孕育、传承、绵延了下来。 这个世界代表的符号是“三位一体”,正如国家的三位一体是“太阳、月亮、星辰”,人之三性乃是“魔性、人性、神性”,构成社会的则是“男性、女性、神明”。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13节 至于为什么这个世界只有光明圣女而没有光明神子?似乎是因为光明神想要确保无论在哪个时代,女性都能保有自由平等的社会地位,所以选择了女性作为承载自己力量的宿体。也正是因为“光明圣女”这个职位的存在,人类的历史几度翻覆,女性却永远都能在社会中拥有一席之地。 当然,像蕾切尔这种现任圣女尚未去世,下任圣女便已经出现的情况是十分少见的。大部分时候都是上一任圣女去世,下一任圣女才会诞生。 “看起来光明神是一位通情达理的神明。”望凝青不止一次想过光明神是否过于精通人性的问题,“祂甚至还考虑过两位圣女同时在世会让其中一位难做。” “嘛。”灵猫歪头想了想,忽而福至心灵地道,“祂或许只是希望在他光辉笼罩得到的国度里,某个人无论何时都能活在最好的时代吧。” 望凝青没有在意灵猫的说法,因为隐忍多年的皇太子终于开始清洗帝国的政治局势了。 弗里德皇太子不是一个急躁的人,虽然一直伪装出过于正直、诚实的面貌,但能够坐稳皇太子的位置直到成年,就足以证明他绝对不是好糊弄的主。 克林顿侯爵栽得很狠,在弗莱娅的帮助下,皇太子很快追踪到了那笔失踪的善款的去向,同时连根拔起了部分帝国贵族人口买卖的罪恶产业。 不管平民有没有人权,但至少在圣书中,人口贩卖绝对是明令禁止的“罪行”,皇太子找到的证据足以将涉及此事的贵族们全部钉死在耻辱柱上。 而教廷哪怕这么多年来都吃着这些贵族上供的红利,对其罪恶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等到黑暗真正暴露出来,这株墙头草又倒得比谁都快。 最终,克林顿侯爵被剥夺了爵位,与其他几个罪行较重的高位贵族一起被判处了绞刑,连带着他们的家族都变得一蹶不振了起来。 经此一事,参政一年却依旧受到各方掣肘的皇太子重新夺回了自己的话语权,立威的同时也开始逐一展露自己的才能,吸引了行事作风清正的贵族的追随。 而在这件事情中,弗莱娅的“直觉”与智慧立下了不小的功勋,皇宫中渐渐开始有人称呼她为“神授之星”与“被神指引之人”。 之所以会这么称呼她,主要还是因为弗莱娅那种仿佛神明一般全知全能的“直觉”。自此后,弗莱娅开始出现在社交圈内,一点点绽放出自身的华彩。 如果说魔王修是行走的灾厄,那弗莱娅便是移动的灯塔。她像一条游鱼般融入了五颜六色的社交圈内,用自己有底线的善良与凛然无畏去感染周围的人。 与只会说空洞漂亮话的教宗不同,弗莱娅是会为了他人的苦难而真正行动起来的人。哪怕有点天真,她也绝不讨人厌。 但是很快,魔王降临于世并攻占了斯托克城邦的消息传回了帝都,无论皇室还是教廷,都对此紧张戒备了起来。 就像连锁反应一样,不幸之后往往跟随着更大的不幸。 没过多久,距离帝都不远的城镇内爆发了致死率极高的疫病,传播性极强,如果不加以遏制,恐怕会引发灭国的灾难。 同时,卡德维尔相邻领土的威廉姆斯伯爵宣布,为了荣誉,他将夺回祖上被卡德维尔家族侵占的巴尔布里平原,决意对卡德维尔发起领地战。 很不凑巧,威廉姆斯伯爵发起的领地战正好撞上了永恒冻土的兽潮之灾。 对此,国王陛下发布了协调令,勒令威廉姆斯伯爵将领地战推移到兽潮之后。但威廉姆斯伯爵恐怕早已料到这点,在向国王致信的同时便已经发兵。 这也就意味着卡德维尔腹背受敌,必须同时应对两方危机。 “有人在其中挑事啊。”巧合太多,望凝青很容易便看出了其中魔族插手的痕迹,不过她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这个流言是怎么回事?” 最近帝国南部正在以放射性范围向周边传播一种荒谬的流言,宣称光明神已经不再庇佑人类,唯有“行走人间的神明”圣.蕾切尔教宗才能击败魔王。 前者引发了民众的惶恐,后者简直将蕾切尔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为了这条流言,南部甚至发生了好几次暴动。 “能打败魔王的不是弗莱娅吗,怎么变成蕾切尔了?”灵猫抖了抖耳朵,“尊上,您要去南部看看情况吗?” “不去。我贪生怕死。”望凝青随手打发了长老院的使者,她就是个只会说漂亮话的圣母教宗,外界洪水滔天也不关她事。 显然,这是气运之子弗莱娅扬名立万、树立威信的好机会,也是因为这次事件,弗莱娅才打出了“光明圣女”的名号。 在苦难中煎熬挣扎的百姓都很纯粹,会对施以援手的一方感恩戴德,自然会对无所作为的一方心生怨怼。 当被圣光笼罩的弗莱娅高亢地唱出足以治愈一切病痛的天籁之音,金发碧眼的少女便成为了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百姓心中的神明。 “圣女阁下!”他们痛哭流涕地匍匐于地,近乎痴狂地仰望着那足以令飞蛾扑火的光明。 弗莱娅创造的奇迹传回了帝都,治愈了一整座城镇的丰功伟绩让皇室与教廷都开始正视这位从天而降的少女,由皇太子带头,从民间最先喊出了“圣女”之名。 望凝青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砸钱去刺客工会聘请了几名刺客去刺杀弗莱娅。因为刺杀注定失败,所以望凝青做得很随意。 “……您刺杀那位的理由是什么?”刺客工会的老大,实为卡德维尔家族“红痕”的首领满脸无语地看着放在桌上的金币,那袋子上的徽章实在眼熟得紧。 “需要理由吗?”伪装了形貌的蕾切尔微微一笑,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笑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毕竟只有教宗才会拥有这种一眼便能唤起他人生欲的笑容。 望凝青的确伪装得很随意,或者说她巴不得别人发现她的身份,好为自己“反派”的名号更添一笔。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看着一脸严肃、仿佛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绝不接任务的刺客工会领袖,望凝青随口道,“她挡了我的路,所以我要杀她?” 蕾切尔讨厌弗莱娅可以有很多理由,比如她夺走了光明圣女的身份,夺走了她的信徒,而且她还成了“皇太子唯一在意的女性”,这是蕾切尔做不到的事。 “……我们会挂悬赏令的,但恐怕除了最顶级的刺客,没人能完成这个任务。”红痕首领决定给教宗留点面子,“而那几位,是否接任务要看心情的。” 红痕首领表示加钱可以增加顶级刺客接任务的概率,而悬赏如果一直没人接,她可以选择撤回,撤回可以取回百分之八十的悬赏金。 蕾切尔缺什么都不缺钱,望凝青将悬赏令的金额砸到了最高档位,挥挥衣袖便离开了。 驻守帝都的狼一收到了红痕首领的情报,匆匆赶来,看着教宗的悬赏金,一时也沉默无语。 “跟主人当初贿赂教宗的金额一模一样。”狼一的语气难以置信地道,“所以,这七年间,她一分钱都没花,就全部攒着?” 狼一原本还以为教宗这么贪婪,那她的生活或许是穷奢极欲、醉生梦死。但他却怎么都没想到,教宗砸出来的金币连袋子都没有换,甚至连金币都是崭新的。 “她没有欲望吗?”狼一想不明白,“还是说,她是那种偶尔把钱拿出来数数就能满足的守财奴?” 可那也不对,因为狼一见过那些守财奴的地主,那些暴发户哪个不是把钱看得比命重要?要他们出钱,就跟要他们割肉一样痛苦。 “这件事必须上报给家主。”狼一很快做出了决断。 不管是教宗将新任圣女弗莱娅小姐挂出了堪称天价的悬赏,还是教宗将卡德维尔家族的钱“原封不动”地还回来这件事,都有必要让家主知道。 “教宗明明知道刺客工会在半年前就变成了卡德维尔的。”狼一坚信教宗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毕竟家主说他已经向教宗坦白自己的身份与秘密了。” 自顾自圆完了逻辑的狼一没有想过教宗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可能,因为刺客工会的领袖就是帝国第一影武者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 但是狼一并不知道,原命轨中,刺客工会的首领并不是红痕的领袖,而是另外一位强大的影武者。 而这位影武者的家人在这次的疫病事件被弗莱娅拯救,他因此成为了弗莱娅的追随者。虽然没有透露悬赏人的信息,但也消极怠工,让刺杀行动屡屡失败。 在望凝青构造的关系链里,西里尔成为教宗的信徒是合理的发展,自然也就没有关注西里尔带来的一些改变。 半年前,西里尔向教宗宣誓效忠之后,就将原本属于红痕附属工会的刺客工会彻底占领,将其中势力洗牌,并换上自己的亲信。 西里尔叮嘱刺客工会关注帝都的风向,特别是与教宗相关的事情,在必要的时候,红痕与刺客工会也会为教宗提供帮助。 于是,在教宗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这个偏差的误会以加密情报的方式,通过卡德维尔家族的内部渠道,以最快的方式传递到了西里尔的手上。 “……”身穿黑色骑装的青年骑在高大的白色战马之上,任由传信的苍鹰落在他的手臂上。 看见密令封筒上一抹红痕般的印记,青年沉默了一瞬,他撕开蜂蜡,拆开密令,毫无顾忌地在战场上阅读这卷消息。 他的身后,身穿银白甲胄、浩浩荡荡的骑士们都被风雪隐没,白金家族的狼骑们沉默无言地驻守在大雪中,一动不动,任由飞雪堆积在他们的肩头。 远处,威廉姆斯伯爵的军队正在大雪中艰难地前行,并不知道自己的敌人如狼般蛰伏在不远处,只等他们露出疲态,便一口咬断猎物的咽喉。 西里尔.卡德维尔沉默地看完了密令,他呼出一口冰雾,抬手。 整齐划一的“咔”的一声轻响。 西里尔身后宛如雕塑般的骑士们同时抬起了头。 第275章 【第22章】光明教教宗 威廉姆斯伯爵领向卡德维尔公爵领发动的战争, 最终以西里尔.卡德维尔斩下威廉姆斯伯爵的头颅作为结束。 对此,里昂纳教国内廷爆发了激烈的争执,时隔多年, 西里尔的所作所为再次导致了巨大的争议,因为领地战中, 贵族是拥有免死权的。 不管是哪一方发动了领地战, 胜利者都无权处死战败的贵族,只能好吃好喝地待着,等待内廷颁布惩处以及赔偿。 西里尔的所作所为不仅是在蔑视帝国的法律, 某种程度上还给了高枕无忧的贵族们一人一个巴掌,直接打碎了他们“贵族就应该拥有特权”的美梦。 威廉姆斯伯爵的妻子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与襁褓中的孩子直接进了皇宫哭诉,指责西里尔.卡德维尔残暴冷血、蔑视皇威, 不遵从教义, 没有人性。 而已经逐渐崭露头角的皇太子倒是没有立刻站队,而是委婉地提出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的理由, 希望国王陛下能给卡德维尔公爵一个自我辩驳的机会。 要知道,如今的西里尔.卡德维尔可不是七年前还任由教廷与贵族拿捏的小小少年。在这七年间,西里尔多次阻拦兽潮, 抗击外敌,立下赫赫战功。 如果说七年前的西里尔还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帝国英雄”,那七年后的今天, 西里尔早已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坐稳了公爵之位,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帝国英雄”。 国王陛下也很难做, 一方面他要面对整个贵族圈的抗议与怒火,另一方面, 他又不能真的对西里尔.卡德维尔做些什么。 这次事件的性质与西里尔.卡德维尔少年杀父的性质完全不同。西里尔杀父再如何残暴, 那也只是卡德维尔的家事。但这次, 矛头却指向了全部的贵族。 如果不给予西里尔.卡德维尔惩罚,那可以料想得到,以后“刀剑无眼”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高位贵族侵占他人领土再将其杀害,以后便可以死无对证。 国王陛下难以对此做出裁决,只能发布诏令命令西里尔.卡德维尔即刻进京为自己申辩,最终裁决权则转交给了大审判庭。 望凝青抱着光明权杖充当一个神力衰弱却不敢让别人知道的光明教教宗时,便听见了卡德维尔家族的狼骑士想要见自己的消息。 但是很可惜,西里尔这次的行为无疑是得罪了所有的贵族,蕾切尔就算脑壳子不好,也知道不能随便掺和这事。 给多少钱都不行。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是一个不小心就要引火烧身的事。 再说了,现阶段望凝青扮演的是神力衰弱后开始焦虑不安、闭门不出的教宗,她正在为自己逐渐流失的神圣力感到恐惧。 本人都自身难保了,更别说出庭为西里尔作证了。 望凝青想得很好,像西里尔.卡德维尔这种年纪轻轻便登上高位的人,自尊心一定比天还高。被她拒绝过一次,之后大概就不会来了吧。 然而,望凝青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被迫出席了关于西里尔.卡德维尔的神庭审判。 据说是在开庭之后,整整三天,状告的那一方连番上阵了三名律师都没能驳倒卡德维尔公爵,战线甚至蔓延到了二十年内发动过领地战的各大贵族。 大审判庭没有办法,这才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正式请动了教宗。 望凝青穿着蕾切尔常穿的服饰站在庭审台上,唇角不笑也温,她朦胧迷离的翠眸轻轻一抬,却对上了不远处一双颜色相近却清澈无比的眼睛。 ……弗莱娅怎么会在这里?望凝青思忖,莫非这次事件就是气运之子弗莱娅和西里尔相遇的契机吗? 看来西里尔这次也不会出事,毕竟气运之子在呢。望凝青笑而不语地站在台上,努力充当一个美丽的花瓶。不为任何一方说话,也不表明自己的态度与立场。 然而,她分明已经摆出消极怠工的姿态了,却依旧有人不肯放过她。 “威廉姆斯伯爵于兽潮之际发动领地战争,视帝国安危于不顾,这是堪称叛国的行径。身为帝国的坚城,我,西里尔.卡德维尔,不会放过任何危害帝国的罪人。” “哪怕是我的父亲。”西里尔淡淡抬眸,“我只是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语简直是当年教宗为他申诉的原话复刻,看来西里尔这些年长进的不仅是指挥能力,还有跟贵族玩心机的手段与伎俩。 眼见着杀害丈夫的仇人张口就要给丈夫冠上叛国的罪名,威廉姆斯伯爵夫人激动得理智全失,抬手就想掌掴对方,却被一旁的狼骑士伸手拦下。 “你这个毫无人性的疯子、恶魔、杀父者!你会遭到报应的,神一定会让你下地狱的——!”伯爵夫人被两人架着手臂,却还在竭嘶底里地咒骂着。 “战败的一方还真是敢说啊。”西里尔无动于衷地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拂去了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似的。 “不过你说得对。”他抬起一双沉静忧郁的深蓝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站在庭审台上的教宗,“能审判我的,也唯有神。” 对上西里尔直白的视线,望凝青突然萌生了不详的预感。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14节 下一秒,她的预感便成为了现实——只见西里尔大步走上前来,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蕾切尔的眼角细不可查地微微一抽,她试图把自己的手从青年宽厚有力的掌心中抽离出来,可惜西里尔的力道不重,却也恰好让她无法挣脱。 “这世上唯有您可以审判我的罪名。”西里尔低头,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冕下,您认为,我有错吗?” 你疯了吧?望凝青微笑着,心想。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瞠目结舌的审判官们,又扫过突然止住哭声的原告家庭以及突然变得安静无比的大厅,目光最后落在了弗莱娅的身上。 这个本该拥有所有人宠爱的气运之子正用好奇的视线看着眼前这一幕,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匆匆一瞥之下,望凝青发现弗莱娅身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弗里德皇太子,另一个看上去温柔正气的贵族青年应该是原命轨中拥有戏份的侯爵次子。他是皇太子的副官与左膀右臂,加伊.里德.阿米尔。 身为最早接触弗莱娅的两位男性角色之一,加伊看上去对弗莱娅很有好感,温柔的目光始终流连在她的身上。 这证明命轨还有在好好运转的吧?那这个行为轨迹完全无法预料的西里尔.卡德维尔又是怎么一回事? 望凝青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了,但她还是很快回过神,模棱两可地打补丁道:“卡德维尔公爵,虔诚的信徒应该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蕾切尔很擅长说些委婉又没有丝毫意义的棉絮话。切实奉行着“不表态,不负责,不解释”的三不原则,如果出了事,那就是你曲解了我的意思。 如今望凝青如法炮制,但似乎不管她做什么都会在西里尔这里得到反噬。望凝青看见冷淡的青年勾唇一笑,心中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的神明让我忠于自己的心。”西里尔站起身,一只手还轻轻托着教宗的手,“所以,我坚持我的信念,诸位审判官阁下。我是无罪的。” 聆听内心的声音是这么解释的吗?这话难道不是让你赶快遵从良心的反噬与指责,尽快坦白和认罪的意思吗?!望凝青沉默。 西里尔明显曲解了教宗的意思,但蕾切尔又不能反驳。她只是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淡去了面上的笑容,略微有些不悦地站回了原本的位置。 大审判官举着小锤,瞅了瞅教宗,又瞅了瞅一脸从容的卡德维尔公爵,沉默纠结良久,还是决定绕过这微妙的插曲,继续原本的庭审。 西里尔.卡德维尔违反了帝国的律法,但考虑到情况紧急且威廉姆斯伯爵违法在先,故而判卡德维尔家族赔偿威廉姆斯家族大笔的赔偿金。 大审判官说出了初步判决,询问两方的观点以及看法,原告席上的威廉姆斯伯爵夫人还想继续申辩,旁听席上却传来一道天籁般的声音:“我想出示证据。” 审判官抬头,只见前不久刚刚传出“民间圣女”名号的弗莱娅小姐越众而出,手中拿着一份类似星盘的魔法道具。 “我想要为西里尔.卡德维尔公爵进行辩护。”弗莱娅将星盘转向了原告席,只见星盘的指针突然飞速地转动,并指向了威廉姆斯伯爵的大女儿。 被星盘指中的伯爵大小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然站起身,似乎想要夺路而逃。 但是,弗莱娅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不等她迈开脚步,弗莱娅已经挥出了一道光锁,锁链瞬间缠住了伯爵大小姐,一把将她扯出了原告席。 伯爵夫人发出了一声尖叫,伯爵大小姐则重重地砸在了庭审台的中央,与光之锁接触的地方冒起了黑烟,发出了不似人的惨叫。 “因为我有威廉姆斯伯爵通敌卖国、勾结魔族的证据。” 第276章 【第23章】光明教教宗 威廉姆斯伯爵的大女儿已经被魔族顶替了身份, 这件事情被当场暴露了出来,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座的各位贵族甚至在庭审开始前还凑到威廉姆斯伯爵的家眷身边进行关怀与慰问,想到自己曾经距离魔族这么近, 有些接受不了的人甚至当场晕厥了过去。 而那想要暴起伤人的魔族最终死在了西里尔的剑下,临死前还高喊着“魔王”之名。 “陛下必将君临此世,令魔族凌驾于众生之上!”魔族眼中流露着彻骨的疯狂,叫嚣着散作一堆火焚后的灰烬。 意外发生得太快, 甚至没有人能反应过来。因为证据太过确凿, 几乎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内相信了“威廉姆斯伯爵勾结魔族”的证词。 但是实际上, 威廉姆斯伯爵没有通敌叛国,因为这个家族从祖上就是魔王埋下的暗钉。 弗莱娅点破了魔族的身份,免去了一场人族内部的斗争, 而人族与魔族的争斗不需要任何理由,西里尔.卡德维尔很快被宣判无罪。 在庭审结果出来之后,弗莱娅捧着星盘上前, 将星盘抵在西里尔的胸口、只有两人能看得到的位置:“卡德维尔公爵,方便和您交换一下关于魔族的情报吗?” 西里尔低头看着星盘上直指自己的指针, 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教宗,沉默半晌,道:“我很乐意, 弗莱娅小姐。” 亲眼目睹了一场闹剧和气运之子的高光,望凝青很满意,手持权杖转身退场。 西里尔的魔性值高到几乎可以被视作魔物, 弗莱娅一定是在这次的案件中发现了西里尔的与众不同,这才决定帮助他, 最终成为了西里尔的灵魂锚点。 剧情点都对得上, 虽然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但完全可以算在主角与反派的矛盾冲突里。 弗莱娅当众揭穿了魔族的身份,某种程度上也反映出了教宗的无能。毕竟从开庭到现在,教宗可从未质疑过原告的身份。 “莫非,新任光明圣女诞生的消息是真的?教宗真的会渐渐失去神圣力吗?”贵族们在背后窃窃私语。 “是不是该准备新任圣女的加冕仪式了?”急于讨好下一位光明圣女的贵族大言不惭地说着。 “仔细想想,教宗虽然看着年轻,但也到了该退休安享晚年的年纪了。” “说到这个,教宗退役后,关于白金滞时之链的归属权,我们是否可以重新讨论一下……” “教宗的位置也要重新进行推选,我认识的一位红衣主教资历高,而且很有名望……” 正准备跟着皇太子与弗莱娅离开审判庭的西里尔听见了贵族们的商讨,本就深邃的蓝眸黯色愈深,忽然,他毫无预兆地冷笑了一声。 “长舌的鹦鹉会被剪掉舌头。”他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清晰有力地说道,“嘴碎的人命也不会长久。” 被那双仿佛透着血腥气的阴戾蓝眸扫中,方才还在高谈阔论的贵族们都霎时失声,当真一个个都“被剪掉了舌头”。 “一、二、三、四、五……”西里尔淡漠地伸出食指,一个个地对着他们点了过去,“西斯利家的、芬兰家的、加布里家的……” 西里尔每点一个名字,方才发话的贵族便颤一下身子。所有人的面上都泛上了惊恐之色,没有人能不恐惧一个随手残杀贵族的疯子。 “本公爵都说过,她是我的‘神’。”西里尔冰冷地勾起唇角,平日里表情罕见的公爵,笑起来都透着永恒冻土之上裹挟着铁锈腥气的风雪的味道。 “你们看起来都没把我的话当真。”他一手摁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宛如盯上猎物的银狼,凶戾而又阴狠。 “要不要把本公爵也顺便‘分配’一下?毕竟信徒也算财产呢。” 永恒冻土的寒风刮过了整座审判庭,将整个大厅置身于冰天雪地。面对一座座僵硬在原地的冰雕,西里尔发挥狼的本性,记仇无比地让狼骑将人名一一录下。 “……真可怕啊。”双手抱臂倚在拱门边的皇太子亲眼目睹了西里尔恐吓贵族的全过程,神情难言地道,“你这是真的对教宗上心了?” “我难道看上去很像喜欢开玩笑的人吗?”西里尔不记得自己拥有那么讨喜的性格特质。 西里尔与皇太子并肩而行,忽而冷不丁地道:“有人在刺客工会中下达了刺杀了弗莱娅的天价悬赏。” 弗里德皇太子的呼吸一窒,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你想要什么?” 刺客工会是中立势力,虽然有领袖,但却更趋向于中介协会,雇主下达任务,刺客决定接取任务于否。 工会不是私人组织,也不会涉及任何国家的政治立场。领袖对于工会有管理权,却没有统治权,更不能将公权私用。 但是,想要阻止刺杀悬赏也不是没有办法。至少就皇太子知道解决办法就有两个。 方法一,找出发布悬赏的悬赏人,反向发布任务将其抹杀,只要后续尾款跟不上,悬赏到期自然会撤销。 方法二,刺杀工会有非常严格的阶级制度划分,赏金越高的悬赏会优先高位刺杀者进行挑选,只要高位刺杀者接取任务后,其他人就不能再插手。 而帝国排名第一的影武者,正是皇太子身边的卡德维尔公爵,西里尔。 只要西里尔接下任务并将其搁置,至少在短时间内,弗莱娅的处境都是安全的。而等到皇太子解决完手头的事情后,自然也能空出手来应对暗杀了。 贵族的人情往来就是利益的交割,皇太子没天真到觉得西里尔会白白将情报送到他的手上。 “杀害刚刚拯救了整个瘟疫村百姓的民间圣女,对于刺客工会而言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西里尔坦然地说出了原因,“我也想尽量避免这种矛盾争执。” 名气高的刺杀者都不会接这种任务,毕竟圣女又不是王侯贵族,杀了不仅没有名望还会惹来一身祸事。只有那些被赏金迷了眼的亡命之徒才会接这种烂摊子。 “我不会告诉你下悬赏的人是谁,所以我会以‘西斯利’的名义接下这个任务。作为交换——”西里尔伸出一只手,“我想要教宗的情报。” 弗里德皇太子有些意外,但又忍不住反问道:“你都说她是你的‘神’了,难道还有你查不到的情报吗?” “那不一样。”西里尔大步朝外走去,风扬起了他金红色的披风,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我也有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毕竟这里不是卡德维尔。” “比如说七年前,我和她相遇之前的事,就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不是吗?” 西里尔说得晦涩,但“七年”这个词却仿佛戳中了皇太子的痛处。他沉默了一瞬,这才语气不好地道:“我劝你不要调查一些与你无关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敌视教宗,我总得知道一个理由。”西里尔耸了耸肩,“都是为彼此爱慕的女性而战的男人,坦诚一些不好吗?” “什……呼,算了。”皇太子张口想要反驳,却又很快放弃了这个打算,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教宗似乎对少年有些许偏好。” 弗里德说得十分委婉,然而西里尔却听懂了他话中的深意,顿时瞪大了眼眸:“不能吧。” 他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不管怎么看,我的姿色都不比你差吧?也没见她把我怎么样啊。” 刚刚那一句隐晦的提点已经耗尽了弗里德皇太子全部的羞耻心,他心中默念这是帝国的坚城,是未来的伙伴。 然而,他隐忍半晌,终究还是没忍住,吐出一个字道:“滚。” …… 望凝青回了教廷,便再次闭门不出,继续完善自己“神力衰弱的教宗”人设。 她心中暗暗整理着故事的剧情点,弗莱娅和皇太子是在追踪瘟疫村病源由来的过程中发现魔族的踪迹,并对帝国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各种灾难产生怀疑的。 弗莱娅手中持有的星盘是她制作出来的第一个圣器,因为光元素亲和力极高的原因,她很轻松地制作出了追踪型圣器,并得到了皇子宫所有下人的崇敬。 这个被弗莱娅取名为“指魔针”的圣器帮助他们一路追踪到了逃亡威廉姆斯伯爵领的恶魔,并在调查中发现了威廉姆斯伯爵家族深藏的秘密。 望凝青记得在这个剧情点之后便是教宗与弗莱娅的一段明争暗斗,之后重大剧情点的转折则是魔王觉醒、率领“国度”中的罪人破封而出。 而在这之前,弗莱娅曾经在城郊外遇见过正在与属下交谈的魔王。面对修奇异的相貌,弗莱娅表现出了自己包容温柔的一面。 面对匆忙避让的魔王修,弗莱娅甚至拿自己做例子,说出自己肥胖并遭遇种种歧视的往事,鼓励修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努力做好自己就好。 隐瞒身份的圣女与魔王在交谈中明白了彼此的理想,魔王也通过弗莱娅的描述知道了一个没有人魔之争、和平美好的现代世界。 虽然魔王在与圣女的交谈中对她心生好感,但遭遇太多残酷之事的魔王早已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感化的人,于是有了之后的“教廷灾变”。 虽然剧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修早已离开了国度。但望凝青觉得,以未来魔王的遭遇来看,他未必会放过“国度”中这些与他有过相似经历的人。 望凝青的猜测没有差错,大概一个月后,闭门不出的望凝青便感受到了“国度”封印的松动。 那一天,黑红色的魔焰自光明圣教的教廷深处燃起,烧红了帝都的天空。 第277章 【第24章】光明教教宗 “陛下,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人形魔族单膝跪地,不敢抬头仰望站在“国度”前伟岸的身影。那是他们的王, 是即将率领魔界统一光辉之国的魔界之主。 相比于人族, 魔族的思想非常单纯,强者为尊,智者为上。只要在任何一方面拥有过人之处, 他们自然会尊敬你的存在。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15节 与圣女的传承类似, 魔王的力量也会在这个世界上代代传承,仿佛循着光的暗影一般, 只要光辉之主的荣光依旧存在, 黑暗便不会消失。 但是与光明圣女不同,这一代的魔王距离上一代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哪怕魔族是长生种,也已经蛰伏沉寂了太久。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弄出一个巨大的动静, 向世界宣告他们的存在。 第一个被魔族拿来开刀的,自然是他们眼中光辉之主的虔信徒, 光明圣教的教廷。 长远的不说,单论这一代的魔王在还未完全觉醒前就受了不少教廷的折辱。魔族也是没有料到魔王会重生在人界,不然绝不会让他沦落到光明教廷的手中。 “已经在人族教国的皇家学院、商业街与皇宫内部设立了魔法阵, 届时整座城池都会化作火海, 王的计划也能顺利实施。”人形魔族恭敬地说道。 “很好。”站在“国度”封印前的男子回过身来,一只手正摁在“国度”的封印之上, 尖利的五指微微收拢,圣光凝成的结界便出现了漆黑龟裂的纹路。 男子赫然便是修, 只不过如今的他已经彻底长成了成年的体态, 漆黑的长发披散而下, 额头生有螺旋状的龙角, 一双酒红色的眼眸泛着冰冷的光芒。 他已经彻底恢复了身为魔族的模样,像擦去尘埃、磨去釉质的宝石般绽放出深邃的华彩,青黑色的肌肤也扭曲不了那极具攻击性的俊美容貌。 他将要取回自己的一切,报复自己曾经遭受的一切。隐隐泛起龙鳞的五指持续收缩,黑红色的魔力腐蚀着圣光,庞大的结界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嚎。 “咔擦”,一声破碎声响起,随即而来的便如同连锁反应一般,漆黑的纹路不断蔓延,霎时便布满了整个结界。 “砰”,最后一声玻璃炸裂般刺耳的声音响起,笼罩国度的圣光结界终于彻底破碎,化作无数飞散的光屑。 “咚”,教堂的金钟毫无预兆的发出了十三声警戒的钟声,然而帝都中沉浸在和平中太久的人们只是茫然地抬头,对不该在此时响起的钟声感到惊异。 与此同时,里昂纳教国的商业街、皇家学院与皇宫同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人们惊慌失措地尖叫着,看着烈焰冲天而起,将周围的一切吞没。 “魔族入侵!”守钟的祭司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惨叫,然而下一秒他便被暗影一般出现在身后的魔物撕裂。 庞大的、生有三个头颅的地狱犬冲撞着钟塔,仰头发出了巨大的咆哮声,隐没在暗处的魔族也伺机而动,于火海中收割着圣职者的人头。 “加护!”训练有素的圣骑士们以最快的速度整备了队伍,却依旧被魔族打了个措手不及,陷入被动防御的境地,似是听见了死神的号角在耳边吹奏着哀歌。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主教与祭司没有任何的战斗力,他们掌握的也大多是赐福与治愈的法术,此时只能如同待宰的羔羊般亡命奔波。 “科尔温!”圣骑士小队队长扭头朝着一个少年嘶吼道,“快去通知教宗冕下,保护好冕下!” 有一双雪青色眼睛的少年朝着汹涌而来的魔物斩出一道圣光,奶金色的碎发在空中纷扬,宛如天使般纯美的脸庞却洋溢着独属于战士的坚冷与毅然。 “冕下还没有撤离吗?”少年高喊着,手中的细剑再次划过一道圆弧,切下魔物的臂膀,那双惯来柔和的眼眸在听见队长地话后隐隐透出几分焦虑。 “还没有,冕下她——”圣骑士队长想起最近流传甚广的传闻,但“冕下神力衰弱”之事不好随便传谣,只能大吼道,“叫你去就去!少废话!” 名为科尔温的少年猛一抿唇,看着已经化为一片火海的教廷,猛然伸手摘下脖颈上的光明水晶,一口咬碎。 瞬间爆发出来的圣光净化了周围所有的魔物,科尔温也趁机冲出了包围圈,如灵敏的白鸟般越过屋檐与白墙,朝着教宗所在的宫殿冲去。 在无数尖叫、哀嚎、哭泣声中,忽而间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畔边响起,随着风传出很远很远的距离。 “人类,吾乃魔界第五十二代尊王,修.金.道格拉斯.盖尔。” “交出光明圣教的教宗圣.蕾切尔,便可免尔等一死。” 化为一片火海的帝都上空,桀骜的魔王伫立于苍穹之上,身后密密麻麻地跟随着上百名魔族,如山峦般巨大的地狱三头犬一爪挥下,地动山摇。 “交出圣.蕾切尔。”追击着圣职者的魔族附和着魔王的话语,齐声高呼,“免尔等一死——!” “交出圣.蕾切尔。”魔族的施术者在争相逃亡的群众中砸下了火球,桀桀怪笑,“免尔等一死!” 居住在白色宫殿中的女子似有所感,仰头,只听见苍穹之下回荡着古怪魔魅的低吟,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交出圣.蕾切尔,免尔等一死。”——仿佛要将这句话铭刻进所有人的心底,化作控制所有人的恐惧。魔族如同高唱战歌一般,不停、不停地重复着。 哦豁。望凝青面无表情地拉紧了身上披盖的斗篷,准备从教廷的密道偷偷跑出去。 为了大众而牺牲小我的是光辉正直的气运之子,关蕾切尔这个贪生怕死的伪圣母什么事? 虽然不知道魔王修为什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炸国度、找自己,但望凝青并不准备配合。原命轨中提过魔王修的报复心很重,大概是想报复她曾经对他的折辱吧。 而且,眼下发生的事情其实正合她意,只要她在如此危机的关头逃跑,以后就算光明神亲临都别想让她“深有苦衷”,这反派的身份可谓是板上钉钉。 望凝青这么想着,也没有喝炼金术药剂,就顶着蕾切尔原有的发色眸色离开了教宗的宫殿,朝着通往郊外的园林而去。 教廷的园林中央也屹立着一座光明神的雕像,望凝青仰头看着祂,忽而间便想,那样一位精于算计的神明,到底有没有算过魔王入侵人界的可能性? 如果有,那光明神的计划究竟是什么?难道祂真的相信弗莱娅的爱能够让魔王甘愿自我封印,所以没有准备任何后手吗?望凝青不太相信。 不过,那也不关她的事,而是弗莱娅的责任了吧。望凝青这么想着,不准备过多停留,一转身,却突然撞上一双柔和的雪青色眼眸。 身穿圣骑士服饰的少年遍体鳞伤,勉力用突刺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根据外面的乱象,他能抵达这里一定耗尽了所有的体力。 少年圣骑士奶金色的碎发早已被血污浸染,变成了乱糟糟的一团。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似有错愕地看着望凝青。 被发现了。望凝青十分淡定,甚至游刃有余地掠起耳边的一缕散发,打量着眼前少年狼狈的姿态。 这位少年圣骑士会觉得错愕是正常的,毕竟望凝青现在穿着方便行动的便衣、披着斗篷,鬼鬼祟祟地站在距离动乱最远的地方,一副准备逃跑的样子。身为神的使徒、完全就是光辉圣洁代名词的教宗居然临阵脱逃,置帝都百姓的生命于不顾,对于拥有信仰的虔信徒而言,这大抵是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要杀了他吗?还是放任他离开、去传播教宗揭去伪善假面的真实面目呢?望凝青冷静地思考着,面上甚至扬起了一抹笑意。 “教宗冕下……”少年轻声呢喃着,语气复杂中夹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似乎无法相信,教宗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望凝青看着天空中逐渐弥漫开来的魔气,心知不能在此地久留,便准备抽身离去。她不顾满脸惊愕的少年,越过他,直接朝外头走去。 接受现实吧,少年,教廷早已是一滩烂泥,你所信仰的光辉根本不存于此地。望凝青最终还是决定不杀他,由着他去宣传教宗卑劣的行径。 然而,望凝青没能走出多远,她刚和少年圣骑士擦肩而过,就突然感觉到自己腰身一紧。雪松的香气扑鼻而来,夹杂着一丝甜腻的血腥。 “冕下!您不能这么做!”身受重伤的圣骑士毫不犹豫地丢掉自己的剑,勉力用骨折淌血的手臂用力抱住了教宗,“冕下!请不要这样!” “放肆!”蕾切尔的眉眼涌上一股薄怒,她放过这个重伤的圣骑士已经是她大发慈悲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敢阻拦自己,“把手放开!” “我不放!”科尔温不顾仪态地嘶喊着,少年清亮的嗓音都被烈焰带起的灰烟撩得沙哑,一字一句仿若杜鹃泣血,“您不能这么做,冕下!” “您千万不能为了保护大家,而屈服于魔王啊!” 望凝青:“……”嗯? “冕下,我们会保护您,我们所有人都会保护您,哪怕付出我们的生命……”科尔温死死地抱着教宗的腰身,美丽的浅紫色眼眸淌下了晶莹的泪滴。 “所以,请您站在我们的身后吧,不要这么做。您是行走于世的神明,是我们的信仰,是我们的所有,信徒为神明献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望凝青:“……” 望凝青一时宕机,竟不知道应该如何言语。 “所以冕下!您不能打着偷偷离开教廷,牺牲自己随魔王一同离开的主意!这是对我们信仰的亵渎,这是在践踏我们圣骑士的荣誉!”俨然已经目盲的少年圣骑士哭得像个孩子,死死地抱着教宗,任由望凝青使出蕾切尔的全力,也不能挪动脚步一分一厘。 生平第一次,望凝青有这样强烈的冲动,想用手上这柄完全不称手的光明权杖,把人给砸进地里。 第278章 【第25章】光明教教宗 奶金色的头发, 雪青色的眼眸,虽然不是光辉之貌,但科尔温从小也是个长相讨喜的孩子。 “看上去明明是光明神会钟爱的孩子, 怎么……这般命苦呢。” 人们总是用这样的话语, 去评价他不算漫长的一生。 科尔温出身于低位贵族家庭,家族虽然已经没落, 但祖上到底辉煌过, 强撑着所谓的荣耀与颜面,过着贫困拮据的生活。 哪怕生活再不如意, 父亲出门必定要租借马车,哪怕家里已经揭不开锅,母亲也坚持要买一条出席舞会的裙子。 科尔温不理解这种坚持, 他的童年就是抱着天生哮喘的妹妹缩在角落里, 侧着脑袋贴在她起伏的胸口处,向神祈祷着:别停, 别停,求您了。 每一个白昼, 每一个夜晚,科尔温都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 侧耳趴在妹妹的心口处,听她的心跳。 他偷过家里所剩无几的钱,在父亲的叫骂中买了一瓶教廷的圣水, 也曾乔装打扮后做过跑腿打杂的苦力,换取一小袋精细研磨的米粮喂给妹妹。 虽然日子并不好过,但那也是没办法的, 毕竟教廷也说过, 人生来就带有原罪。 但是, 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就一定能熬过去的吧?那时候背着挎包在阳光下拼命奔跑的孩子,是这么想的。 后来,这种想法渐渐变了。 教廷的圣水喝起来甜滋滋的,没能救回妹妹的性命。那个总是努力呼吸的孩子,终于还是在一个雨夜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人来人间是为了洗涤身上的罪孽的。所以,死亡也不算可怕吧?不过是洗净了身上的罪孽,提前一步解脱了。 这一世什么都没做过的妹妹,最后也一定是去往了天国,幸福快乐地活着吧? 被父母过继给一位远亲做继承人时,科尔温是这么想的。 临走前,母亲难得温柔地摸着他的脸,说他既然天生就长了一张天使般讨人喜欢的脸庞,那以后只要努力微笑就够了。 原来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能做家人啊?科尔温明白了,所以就一直在新父母的身边笑着。 但是,新父母拥有了自己的孩子,于是原本钦定为继承人的科尔温就被赶走了。 科尔温回了自己的家,却发现家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了。 房子因为欠债被人收走了,母亲受不了贫穷的生活,跟情人走了。父亲整日流连酒馆,一天夜里溺死在了地窖的酒桶中,尸体已经安葬了。 原来,家人是不会在原地等待自己的。 “后来,我去了打铁铺当了一位学徒,但打铁师父非说我有修习剑术的天赋,逼着我练剑,借钱给我报考学院,骂骂咧咧地说要我以后孝敬他。” “但是等我好不容易毕业了,考上教国的圣骑士团了,他却因为贵族纵马不甚跌下了桥梁,摔死在了河边。” “没福气的老头子,来人间一趟都没过什么好日子。” 教廷中有一间专门供给神职人员的告解室,这间告解室是黑暗的、封闭的,铭刻的变声法阵会扭曲声音的传递,站在告解室两边的人完全认不出彼此。 即便是圣职者,也有可能会犯错、作恶,这间“黑暗告解室”就是供他们发泄情绪、忏悔罪行的场所。 科尔温是被队长推荐过来的,圣骑士团队中的成员也曾偷偷摸摸地告诉他,在这里告解,运气好甚至还能遇到教宗。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来听取我的一生,我只希望那个人是教宗冕下。” 或许光明圣教的圣骑士都拥有这种浪漫的愿望吧。所以明明是一群刀剑加身也不皱眉的硬汉,却依旧前赴后继地占据着告解室,矫情地述说着并不存在的烦恼。 被同僚推进告解室时,看着他们挤眉弄眼的模样,科尔温还皱了皱眉。因为圣骑士的同伴们就说要送自己一件“生日礼物”。 什么礼物?一个告解的机会吗?科尔温觉得有些无聊,但从房间对面传来被扭曲改变的声音时,科尔温僵住了。 “你有什么想倾述的吗?”那声音平静、温和,经过变声后听不出是男是女。但是整个教廷中会用这种语调与顿挫说话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教宗。 ——圣洁温柔、光辉灿烂的圣女,一切荣光的汇聚,行走人间的神明。 让教宗听取我的一生?……科尔温攥紧了拳头,只觉得掌心沁出了冷汗。 “您……愿意听吗?”他深吸了一口气,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那位人间之神作出了如此温柔的回应。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16节 科尔温开始讲述自己的一生,从支离破碎的家庭到后发生的所有,痛苦的,悲哀的,难以宣泄的……一切的一切。 他说了很多,冗长而又繁琐,甚至已经超过了告解的时间,但教宗没有喊停,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这就是我的故事了。”科尔温觉得自己很糟糕,像个不知克制美德为何物的蠢货一样,对着尊贵的上位者一股脑地宣泄自己的内心。 那些知道“科尔温”故事的人,总是会说出“可怜”、“命苦”之类的话语。但不知为何,科尔温很害怕在教宗这里听见相同的评语。 他低头坐在告解室里,宛如等待审判的罪人。 然而,教宗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评价他的人生,没有安慰他的伤痕。她聆听完他的一生,却是说:“这一路走来,辛苦了。” 科尔温不记得自己那时的表情了,但大概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吧,所以他故作轻松地道:“您完全不安慰我呢。” “你需要安慰吗?”教宗反问他。那时科尔温隐隐感到了明悟,与其他圣职者不同,教宗从来都不会急于将自己的想法灌输给他人。她只是聆听,然后引导。 “我想要您安慰我。”科尔温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流着泪,对“母亲”说了实话,“安慰一下我……这并不是糟糕的一生。” “没有人能评价你的一生,孩子。”她的语气那么温柔,“仅用一两个词囊括你的一生,未免有些简单粗暴了。” “它或许让人很痛苦,也或许不。但我知道,是它让你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变成了这个能坦然说出往事、坚信它并不只是糟糕的样子。” 教宗有多温柔呢?她甚至担忧一个鲁莽出口的单词会刺痛你的人生,哪怕这个词的本意是善良的。 即便是遍体鳞伤的灵魂也会在教宗这里得到抚慰,她对待你,就像母亲轻柔地将皮肤娇嫩的孩子放进了填满棉絮的摇篮里。 这世上本就没人能够将他人彻底的救赎,因为只有自己才明白,自己到底走过了怎样的长途。 后来,科尔温便经常会去那间黑暗的告解室,哪怕这个名额是挑翻了整个骑士团硬生生抢过来的,他也不准备将它让给其他人。 “你只会在星期三出现,那我便称你为‘星期三小姐’吧。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星期三先生’。” 离开了告解室,他们便是效忠教廷的圣骑士与高高在上的教宗,但在看不见彼此的暗室中,他们只是“星期三”。 虽然没有经过正式的宣誓,但科尔温已经对神明进行过告解,今生只想成为追随她的信徒。 所以,当他不顾一切地突破重围,循着指引来到庭院时,他看见的就是那个眸发颜色消退,宛如稀薄晨光般的女人。 比起灿烂的金发与稠艳的翠眸,这种浅淡的颜色反而出乎意料的适合她,让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天光下。 她抬头仰望着光明神的神像,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像冬天的薄雾般朦胧、易散。 魔族的叫嚣还在耳边嗡鸣不断,科尔温心想,他决不能让教宗被魔王带走,绝对不能—— 他近乎失礼地抱住教宗的腰肢,想要将她带去安全的地方,但下一秒,一道黑红色的烟雾如利刃般刺来,砰地砸在了圣光护盾之上。 科尔温吐出一口污血,整个人倒飞而出,重重地砸倒在地上。他捂着心口,挣扎着想要爬起,然而伤势过重,眼前阵阵发黑,理智濒临涣散。 刚才,若不是教宗在危急时刻下意识地展开了圣光护盾,突如其来的一击就能将科尔温当场击杀。 一道魔力强行撕开的深红罅隙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教宗的身后,科尔温想要大喊提醒教宗,却因为淤堵在喉咙中的血水而说不出话。 刺耳呼哨的风声在耳蜗中充盈,一身漆黑华服的魔王自空间的罅隙中缓步走出,身后的人形魔族呈拱卫状,恭敬而又沉默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庞大的阴影笼罩住女子清瘦的身形,俊美到近乎不详的魔王裹挟着强大可怕的威势,如收拢羽翼的巨龙般落在了教宗的身旁。 稀薄的光辉已经无法照亮此世最为深沉的黑暗,溢散在教宗身侧的光之粒被魔王身上的黑雾吞噬。 但那黑雾仍不知足,恬不知耻地化作蛇影缠上了教宗的双腿,桎梏她的行动。下一秒,一对十分眼熟的漆黑手环便“咔”的一声,扣在了教宗的手腕上。 “我来接你了,蕾切尔。”魔王微微倾身,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指撩起教宗一缕淡金色的发,温柔却饱含挑衅地贴在了唇上。 ——“等我来接你,蕾切尔。” 那是魔王离开教廷的那个夜晚,他附在教宗耳边,轻声承诺过的话。 第279章 【第26章】光明教教宗 望凝青发现自己动不了, 也说不出话了。 当魔王将那明显改良过的限制型圣器——或许现在称呼它为魔器会更加妥当,当魔王将那手环形状的魔器扣在望凝青的手腕上时,她发现自己的神力被阻断了。 望凝青的意识十分灵敏, 原本是来得及反应的,但是这才刚甩出一个圣光护盾, 一股强大且难以匹敌的威势便毫不留情地倾轧了下来。 这股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所能达到的临界点, 别说是现在已经“神力衰弱”的蕾切尔了,就是全盛时期的蕾切尔也无法与之抗衡。 望凝青在暴露神性和束手待毙之间稍微犹豫了一下,但就是这么一个犹豫的间隙里, 一只从背后伸出的手便稳稳地握住了她的肩头。 自阴影中窜出的黑雾化作蛇影顺着脚踝往上, 像蟒蛇一般将她团团一裹, 为了避免她使用言灵, 还干脆将她的嘴巴给封住了。 事情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里, 被魔族团团包围的望凝青也知道落跑无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魔王将刚才的圣骑士少年打飞了出去。 实话说,面对着眼前这一幕, 蕾切尔的内心不仅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一点点生气。毕竟如果不是那个少年的阻拦, 她应该已经安全离开教廷了。 魔王亲吻蕾切尔的头发时, 望凝青甚至没有办法回头,灵猫也在识海中不停地示警。 “尊上!魔王修已经完全觉醒, 目前他的实力已经抵达了这个世界所能容纳的巅峰值。除非光明神神降,否则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够与他为敌。” 一个世界的容量是固定的,就像一个装满水的杯子,一旦超出了杯子容纳的极限, 水自然就会溢出去。 神明无法降临此世的原因就在于此, 如果没有合适的媒介, 光辉之主降临这个世界的瞬间,祂所带来的神性侵蚀将会直接摧毁一个国度中所有智慧生灵的神智。 望凝青很平静,平静地接受被黑雾桎梏的局面,平静地看着魔王将修改过后的魔器拷到她的手上,平静地看着魔王朝自己伸出了手。 彻底觉醒后的修几乎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再也看不出当年那个“国度”中出来的瘦弱少年的模样。 完全体的魔王是成年男子的形态,身量挺拔高挑,身材精壮有力却不会过于肌肉虬结,肢体线条流畅优雅,透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仪与伟岸。 彻底觉醒后的修身上出现了更多的异常,他的右手几乎完全化为了龙爪。被这只巨大的攥住时,望凝青几乎有下一秒就会被捏碎的错觉。 然而,即便修身上非人的体征依旧明显,却再不会让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感觉“丑陋”了。 与曾经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少年不同,魔王的“美丽”源自力量,这个强大的魔物有邪性惑人的美感,就像拂去尘埃的红宝石,在黑夜中独自熠熠生光。 被魔王单手抱起来时,望凝青的表情依旧没有多少变化,蕾切尔在女性中算得上是身量高挑的一类,但是足足一米七的身量,在魔王的怀中依旧显得娇小。 因为身体动弹不得,重心失衡的情况下,蕾切尔的身体不得不倒向魔王的怀抱。如果不是她身上缠绕的黑雾,看上去倒像是依偎在爱人怀里的少女一般。 这是做什么?要把蕾切尔带回去折磨吗?望凝青不明白修为何想要带走蕾切尔,明明原命轨中,他刚一觉醒就不顾一切地报复了所有折辱自己的人。 但是现在,说出“交出圣.蕾切尔,免尔等一死”承诺的魔王,居然为了得到蕾切尔而延缓自己的复仇计划?难道他对蕾切尔的仇恨还凌驾于教廷之上吗?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回想了一下这七年来的过往,不得不承认,修将自己列为仇人的第一位还是很合情合理的。 毕竟修以前经历过的悲惨往事太多,但施暴的往往是“群众”而非“个人”。而且他们对修的迫害基本都是一次性的,与自己长达七年的折磨根本不能比。 这么想着,望凝青便安逸了,不过她还没忘记这里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冲出来阻止她离开、并且说了一堆奇怪话语的狂信徒呢。 望凝青觉得不能让那名圣骑士活着回去,不然按他的说法,蕾切尔就不是“私逃被抓”而是“牺牲自己”了。这误会还是掐死在摇篮里比较妥当。 所以,望凝青在发现自己眼珠子还能动时,刻意看了一眼圣骑士所在的方向,用眼神示意修将那圣骑士“处理”掉,以免后患。 “尊上,那位是圣骑士科尔温,是弗莱娅的爱慕者之一啊……”灵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如果人是魔王杀的,那就与我无关吧?”望凝青满脸冷漠。其实如果不是法则的束缚,她有时候是挺想对气运之子那帮人下手的,因为真的太坏事。 望凝青的视线果然引起了魔王的注意,修抬头看着不远处一边咳血一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圣骑士,顿时不悦地拧起了眉头。 魔王陷入了沉默,浑身散发着不快的气势。望凝青不明所以,心想杀个人而已,有必要这么纠结吗? 不知过了多久,望凝青看得眼睛都有些酸了,她闭了闭眼,正想收回视线,却突然觉得眼睛一暖,随即什么都看不见了。 “别看了。”魔王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教宗的眼睛,语气冷淡地说道,“我救他便是了。” 望凝青:“……?” 你再说一遍?你要干啥? 可惜,魔王并没有耐心再说一遍。望凝青的眼睛被魔王的手掌捂住,看不清外界发生了什么,但她的耳朵却突然捕捉到少年痛到极致的惨叫。 科尔温狼狈地吐出一口黑血,魔王溢散而出的黑雾如刀刃般切开他的肌肤与血肉,强行将断裂的骨头与肌理牵连了起来,这个过程堪称生不如死。 魔王显然对蕾切尔以外的圣职者没有多少耐心,他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治愈科尔温的伤口。对于普通人类来说,魔族的愈疗方式无疑是将人打碎重组。 “放开教宗冕下——!”科尔温痛得理智涣散,五指狠狠地抠着草皮,指尖因此变得血迹斑斑,“放开——冕下!” “不自量力。”魔王没有兴趣跟蝼蚁纠缠,反正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解放“国度”中的罪人,以及得到怀中的圣.蕾切尔。 单手抱着神情平静、仿佛已经认命的教宗,魔王转身踏入了通往魔界的空间罅隙,头也不回地命令道:“让全员撤离。” “是。”追随魔王的魔族并不会询问魔王这么做的深意,只是切实地完成上位者的命令。 “冕下!”眼看着邪恶的魔王劫掠了教宗渐渐远去,科尔温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丢进了油锅里,既痛又烫,有一股火在燃烧着他的灵,“冕下——!” 他嘶喊着,嗓音沙哑如破碎的悲鸣,苦涩酸楚的眼泪夺眶而出,混杂着唇边的血水滚落在地。 神啊。自妹妹死后,我再一次如此谦卑地祈求您。科尔温的视野一片模糊,他努力仰头,望着被烈火烧红的天空。请不要让人将她夺走,不要让她遭遇苦难。 意识恍惚之间,科尔温一片模糊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一次星期三的午后与教宗无意间的交谈,但不知为何变得如此清晰。 ——“您觉得,神是真实存在的吗?祂真的平等地爱着所有人吗?” ——“神是一双注视着整片大地的眼睛,祂目光所注视的必定是‘人类’这个族群,而非单独的某个个体。” ——“是吗?听起来真是既残忍,又高尚……”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圣光到底是什么?圣光不是光明神赐予信徒的力量吗?” ——“与其说是神明赐予的力量,不如说是人心中的力量。与其说神明是所有人命运的主宰,倒不如说,祂是生命的锚点,灵魂的曙光——” ——“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成为自己的神。” 被烈火烧红的苍穹之下,清风席卷着硝烟与飞灰,在空气中溢散。 园林中那看不清面容的光明神像依旧低垂着头颅,望着掌心,也望着峥嵘大地上苦苦挣扎的生灵,慈悲温柔,却也残忍漠然。 “呜”的一声,缄默处传来了嗡鸣的震荡,号角声响起的瞬间,冲天而起的光辉如狂风般横扫了整座园林,摧枯拉朽般地净化了所有残存于此的黑暗。 即将隐没于空间罅隙内的魔王似有所感,下意识地回头一望。 只见原本还倒在地上挣扎的少年一跃而起,如一道瞬息而至的白色闪电,抽剑朝着魔王所在的方向,挥出了一道凌厉孤勇的圣光。 少年颜色柔和的雪青色眼眸已经彻底化为了最纯正的金色,笼罩在光明中的骑士,在短短三个吐息中,便从重伤濒死回归了全盛的巅峰。 再快点,再快点——科尔温不顾一切地朝着空间罅隙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角金边白底的衣袂。 但,伸出的手、挥出的剑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这世间最快的光,还是没能追上将她带走的黑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17节 第280章 【第27章】光明教教宗 “帝都灾变”与“国度崩毁事件”, 是魔界第五十二代尊王,修.金.道格拉斯.盖尔降临于世后,真正为世人所知晓的恶件。 在这之前所发生的威廉姆斯伯爵叛国案与瘟疫村事件都有魔族的手笔, 但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帝国高层为了避免引起惶恐,便对外隐瞒了魔族的存在。 按照人类高层的思维来看,既然魔族在暗地中搅风搅雨, 那就证明他们暂时还不想在明面上掀起对立,或许是因为实力不够, 又或许是还畏惧着教廷。 然而, 这种天真的想法, 在帝都灾变与国度崩毁事件后便被彻底粉碎瓦解。 新生的魔王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残暴、冷酷、不择手段, 短短一天的时间, 他便如笼罩天空的阴影般唤醒了所有人的恐惧。 “在战争中, 不顾一切、不惜流血地使用暴力的一方, 在对方不同样做的同时, 必然会取得优势。”魔王的狡诈终于让里昂纳教国的高层贵族从醉生梦死中惊醒。 然而,事发当天,弗里德皇太子疏散皇宫内的下人仆从,国王陛下在近卫队的保护下从密道中撤离;在皇家学院内学习的民间圣女弗莱娅依靠直觉提前让学生们撤离;帝都的商业街上, 卡德维尔公爵拔剑斩杀了引起灾祸的魔族, 以钢铁之腕震慑了无头蚂蚁般的民众, 将伤亡降至最低。 魔族的入侵让教廷光辉灿烂的形象坍塌了一角,而当魔族喊出“交出教宗免尔等一死”的口号后,因恐惧而生的负面情绪便在民众间飞快地弥散开来。 “冕下, 请救救我们!冕下!” “神不会抛弃自己的虔诚的信徒, 神一定会拯救我们。我们应该相信冕下!” 他们在绝望中满怀期翼地祈祷着, 甚至有人不顾危险,在街道上当场跪下,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地念诵着圣经。 “够了!”西里尔忍怒低吼,冰蓝色的魔力自剑尖迸发而出,瞬间便将一处坍塌的房梁切裂为无数齑粉,保住了下方还没来得及逃离的平民。 “给我跑起来!明明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却总是强求神明来替你们做,不知道懒惰也是原罪吗?!” 西里尔骑在通身盔甲的漆黑战马之上,沉下面色的冰冷模样简直比大肆屠杀的魔族还要可怕,周围的人们看见他便吓得尖叫一声,慌乱奔逃。 帝都驻扎的军队基本都是贵族子弟,在西里尔看来就是一群没见过血的花架子,即便如此他还是出示了自己的身份,强势接管了守城军。 西里尔将原本如同一盘散沙般的军队整合起来,一边疏散平民一边抵抗魔族的杀戮,只要能控制住局势,人族就能重新抢回主动权。 然而,没过多久,西里尔便发现魔族开始了大规模的撤离。他们似乎是通过心灵传感的方式来传达指令的,能够做到令行禁止,两军交战时无疑是件棘手事。 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敏锐嗅觉让西里尔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魔族异常的动向,明明入侵时闹得如此声势浩大,为什么最后却雷声大雨点小? 除非,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既然如此,自然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 “该死!”西里尔勒紧马绳,咬牙回望教廷所在的方向,恰好便看见一道光柱冲天而起,与肆虐的魔气纠缠不休,似乎爆发了极为激烈的交战。 这么多圣职者和圣骑士居然还保护不了教宗吗?西里尔觉得荒唐。 他心如火炽,很想不顾一切地赶往教廷,但眼下局势混乱,根本由不得他任性。 但是西里尔也想不明白,魔王为何指名道姓要求人类交出教宗?他调查过南部传来的流言,煽动流言的人群中分明有魔族的踪迹。 这也就意味着,魔族在初次降临此世时便已经盯上了教宗,刻意在人群中传播“唯有教宗方可对抗魔王”的流言,也是为了将教宗逼到不得不出面的境地。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魔王对教宗如此执着?他们分明没有交集。难道因为教宗引动了神力潮汐,所以被魔王视作唯一的宿敌? 西里尔想不明白。 …… 不仅是西里尔想不明白,望凝青也想不明白。 她戴着手铐型魔器坐在原本为魔王而准备的王座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群魔乱舞,有些魔族甚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一不小心暴露了非人的体征。 魔王修就坐在她身边,反正王座足够宽大,坐三个人都绰绰有余。而修也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翻看着什么,眼神冰冷,似乎有些不愉。 等到修放下手中的情报后,扭头看向身旁的蕾切尔,似乎终于想起了她一般,随手打了个响指,望凝青就发现捆缚在自己身上的黑雾消散了。 望凝青转了转手腕,发现自己一点神力都用不了。当初她笃定修戴上圣器后除了教廷以外哪里也去不了,如今立场颠倒,哪怕手脚自由,她也无法离开。 因为这里是魔族的领地,原属于教国的斯托克城,如果没有神圣力傍身,这里随便一只魔族都能将她杀死。 “你抓我来,是想做什么?”望凝青淡漠地揉了揉脖颈,眼下没有人类,她实在没有继续演戏的欲望。 “你说呢?”修漫不经心地从魔族侍女奉上来的托盘中取过两杯葡萄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望凝青。 望凝青也随手接过,甚至没有偏头看他一眼,倒不是因为傲慢,而是因为在这七年来的相处中,蕾切尔完全已经习惯修的服侍了。 “你想报复我?”望凝青将装着葡萄酒的高脚杯拿在手上,轻轻摇晃,看着猩红的液体在透明的琉璃酒杯中摇曳生光,“毕竟你从以前起就很记仇。” 这话倒不是说笑的,修虽然在教廷内当了七年祭司,但要望凝青相信他在这七年间老老实实什么都不做,那才是真的笑话。 虽然没有刻意去关注,但在这七年间,不少教廷中身居高位的老不死都纷纷因为一些“小问题”而退位,当初参与过“魔物实验”的人也死的死,伤的伤。 魔王根本就是由自尊心和记仇构成的恶龙。 望凝青确信他会报复自己,但却拿不准修复仇的手段。毕竟相较于蕾切尔对他做的事,干脆利落地把她杀掉多少有些不够解气吧? 其实报复蕾切尔最好的办法是让她失去现有的一切,败坏她的名声,诬陷她与魔族勾结,将她从光辉的神坛中拉下来,让她在神力衰竭的不安中日渐疯狂…… 望凝青心念流转,便已经有了一套对付蕾切尔的完整手段,周围正在开庆功宴的魔族们很是吵闹,以至于她没听见魔王接下来的话。 “抱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望凝青彬彬有礼地说道,即便是彻底撕破脸,她也不会丢掉自身的礼仪与优雅。 魔王偏头看她,突然靠了过来,精壮的手臂环过蕾切尔的身体,摁在了蕾切尔那边的扶手上。 这是一个极具压迫力的姿势,双方的距离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魔王那双如红酒般艳丽深邃的眼眸以一种堪称危险的目光直盯着她。 为了拉开距离,蕾切尔不得不身体微微向后仰,从旁人的视角来看,倒像是她被魔王压在了王座上。 “我说——”魔王撩起蕾切尔的一缕发,淡淡的金色,宛如深邃夜幕泼洒而下的静谧月华,“你应该还没忘记自己对我做过什么吧?” 魔王靠得太近,据说他的魔化本体是漆黑的魔龙,龙族血躁,这个距离甚至能隐隐感觉到修身上传递过来的热度。 望凝青仰头,开始回想自己对尚未觉醒前的修做过什么:她汲取他的魔力、让他服侍自己、让他忍受失去魔力后的虚弱与痛楚,还经常用言语威胁…… “你让我当教廷的祭司,让我遵守教廷的清规戒律,逼我勤奋、谦逊、克制、宽容且有力地去面对每一个人……” 望凝青:“……” 灵猫:“……” 因为隐约预感到尊上这次又要翻车而不敢吭声的灵猫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尖叫道:“啊?!这是重点吗?这是重点吗?!你个魔王就在意这个啊!” “对你来说那是好的,所以你大概不会知道,对于魔族而言,那是怎样的一种羞辱。”魔王修兴致勃勃地看着蕾切尔古怪的面色,面色阴沉道。 “足足七年,你让这个世界最伟大也最邪恶的存在过着这种违背魔族原则的生活,让祂如光明神庇佑的懦弱羊羔般食草为生。” “你可知你犯下了怎样了罪过?” 望凝青:“……” 望凝青无言以对,望凝青不想说话。 “啊,是哦,那是不是还要说声对不起哦?”灵猫听到这里,心态差不多已经彻底崩了,在水镜中竭嘶底里地咆哮道,“身为魔王能不能有点更高的追求——!” 然而,魔王修听不见灵猫的咆哮,也不觉得自己的追求境界不高。他抬手一招,魔族侍女便恭敬地奉上了一盘香气四溢的烤肉。 虽然魔族与人族天生不和,但这个世界的魔族在生活习性方面却和人类一样,他们也喜爱美食美酒,除了力量体系和信仰不同以外,他们与人类是相似的物种。 在魔族攻下斯托克城邦时也没有进行大肆的屠杀,反而留下了大部分的平民,而这次庆功宴上的美食都出自原本就职于这座城堡的人类厨师之手。 魔王修插起一块樱桃木烤牛肉塞进口中,尝了尝味道后又随意地插起一块,说道:“听说你们圣职者过了饭点就不能进食,过八分饱就必须克制?”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看着魔王叉子上那块肉汁淋漓的牛排:“……” 她站起身就想走人。 “别急着走啊。”魔王修冷笑着将她一手摁在了王座上,强势地将牛排抵在她紧抿的唇上。 “先从‘暴食’开始吧。别着急,一点点来,毕竟这是我的复仇。” 望凝青与他暗中角力,继想用光明权杖把人砸进地里后,她现在就很想一把掀飞盘子,将牛排砸在魔王尊贵的脸上。 第281章 【第28章】光明教教宗 教宗被魔王带走的消息虽然被帝国高层大范围的封锁, 但只要有心,就能从当天魔族撤离的行动中品出几分不对头。 哪怕教廷喘过气来后立刻开始压下消息, 帝国子民们依旧在私底下悄悄流传, 认为教廷没能保护好教宗,让唯一可以对抗魔王的教宗被魔族带走了。 一时间,教廷声誉大跌, 帝国民众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不久前传出“民间圣女”之名的弗莱娅身上,期翼她能击败魔王,还大家一个和平安定的世界。 然而, 当帝国贵族们亲自求上门时, “民间圣女”弗莱娅却展现出了与以往温柔镇定性情截然不同的焦躁。 “弗莱娅,你现在感觉还好吗?”皇太子看着弗莱娅难言焦虑的神态,也不禁摩挲着茶杯, 思考着眼下的局势来。 “我不太好,弗里德。”弗莱娅喝了一口茶, 叹气,用尽可能直白的言语对皇太子描述了自己的“直觉”,“魔王带着教宗离开后, 我好像心脏被人剜走了一块。” 皇太子神情有些诡异,尽管知道弗莱娅和教宗都是女子, 但“剜走我的心”这种话怎么听都像是爱人之间的情话。 “情况十分危急吗?但是眼下立刻发兵前往斯托克城邦也有些不现实……”皇太子当然想要信任弗莱娅, 但是他毕竟只是太子而不是国王。 “不, 我们应该先解决教廷。”出乎意料, 弗莱娅虽然急躁却没有失去分寸, 摇头否决道, “冕下暂时应该是不会出事的。” “不处理好后方的问题, 冒然出征只可能陷入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境况。”皇太子理性地分析道, “我们需要更多圣职者的支持,但现在的教廷根子都烂了。” 弗莱娅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想了想:“听说,教廷那边觉醒了一位圣阶的光明骑士?” 所谓“圣阶”,即是信仰足够虔诚、并且足以引动奇迹的圣职者,达到圣阶的圣职者将会被授予“圣”的姓氏,并且会在教廷收录的《光明史》上留下名字。 目前教廷中被授予“圣”之名号的贤者只有教宗“圣.蕾切尔”,弗莱娅解决瘟疫村事件后也有人提议授予圣名,只是因为长老院的牵制而一直拖延不定。 而现在,教廷中再次出现了一位“圣阶”,大概是因为这次事件导致教廷的公信力大幅度下跌的原因,所以长老院很快便将这位圣骑士推出来安抚人心。 “圣.科尔温,原圣骑士第二小队的副队长,神性升格者。”皇太子回忆着科尔温的情报,“据说灾难发生之日,他因为亲眼目睹教宗被魔王带走,因此升格。” 皇太子说到这,语气有些微妙的复杂,虽然因为七年前的过节,教宗在他心里跟长老院那群老不死的是一类人,但怎奈何周围的人不这么觉得。 居然会有人因为教宗而当场升格,看样子教宗备受民众爱戴并不是虚假的传闻。在他眼中只会说空话的伪神,或许真的是别人心中的救主也说不定呢。 “如果提议讨伐魔王、救回教宗,圣.科尔温很大概率会加入我们。”皇太子摒弃了个人的偏见与喜恶,尽可能客观地提议道,“西里尔应该也是。” 弗莱娅将蛋糕叉子咬在口中,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弗里德,现在教廷还在封锁当中,没错吧?” “是的,因为教宗出事的原因,教廷不允许普通人出入。而且因为建筑物损坏过多,大部分圣职者被暂时迁移到了歌莱大礼堂。”皇太子道。 “那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弗莱娅决定主动出击,“我们去教廷调查一番,找到解决长老院的情报。” 皇太子愣了一下,偏头想了想:“这是你的直觉吗?你要知道,教廷内不可能存有切实的线索,那些老不死的会将一切证据都销毁得干干净净。” “就算真的找到了证据,他们也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为自己开脱辩解。用祈祷、净化、赐福为借口,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迫害无辜的民众。” 想要在能够为信仰付出一切的里昂纳教国中击败“神的使者”,这并不容易。 “我觉得,我们或许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弗莱娅难得地露出了不确定的神色,她郑重道,“但我们需要帮手。”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18节 “邀请西里尔.卡德维尔和圣.科尔温如何?”皇太子提议道,“虽然教廷腐朽,但我相信能够得到神明承认的人,心性必然是高洁的。” 归根究底,光明神无论如何都是里昂纳教国的信仰,皇太子身为帝国未来的掌权人当然没有自毁根基的想法。毕竟,弗里德想要的是“反教廷”而不是“反神明”。 …… 弗里德皇太子和弗莱娅不知道,自己交谈的过程通过水镜,清晰地映照在一位当事人的眼中。 望凝青一手托腮,面无表情地看着水镜中交谈的弗莱娅与皇太子,她依旧高居王座之上,任由下方群魔乱舞。 不久前,隐约预感到晗光仙君这次任务又要翻车的灵猫不顾法则的排斥力,强行给望凝青开了水镜作为场外援助。 对于灵猫来说,哪怕晗光仙君那可怕的控制欲再次失控,也比现在一无所知、束手待毙来的积极。 “我算是看透了,除了华夏,其他位面的法则根本就是偏心鬼!”灵猫疯狂腹诽道。 “法则只会依照气运之子的心意来办事,气运之子对反角怀有善意,法则就会帮助他们发掘反角的‘苦衷’。一点都不讲理。” 气运之子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影响法则的运转,这其实是很要命的事情。毕竟相较于望凝青这个“外来者”,法则自然会更偏心自己的气运之子。 借用水镜旁听了弗里德皇太子和弗莱娅的对话后,望凝青便有了一个想法。 “其他老不死会把线索清理得很干净,但脑袋空空的蕾切尔却不一定。”望凝青肯定地道,“灵猫,把蕾切尔的线索给他们。” 灵猫满脸懵然:“什么线索?” “从事黑魔法研究、异教、用心理暗示杀人、贪污受贿。”望凝青数了一下,蕾切尔的罪状的确不少,“顺便引导一下,加快教廷的崩毁也可以。” 这方面其实不需要多复杂的布置,蕾切尔的房间中有一个密室,里面有不少黑魔法的法阵、书籍,只要再往里面加几份似是而非的手稿就足够了。 恰好蕾切尔的这个密室曾经还关过魔王修,里面存有不少用于拘束和拷问的工具。虽然只是防范于未然,实际并没有用过,但拿来增加说服力还是不错的。 望凝青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准备“暴露”的线索,她深知细节的堆砌对大局走向的重要性,所以哪怕是再小的事情,她都会留下可供追究的“证据”。 “另外刺客工会那边也可以操作一下,让弗莱娅发现任务委托人的真实身份。”这里就可以利用那个出身瘟疫村的顶级刺客了。 望凝青有自信这些线索不会被气运之子拆穿,哪怕弗莱娅拥有堪比预知的直感,这些事情也都是切实发生过的事情。 望凝青关掉了水镜,正准备远程操控布局,鼻尖却突然闯进一股甜腻醉人的气息。 “冕下,您怎么都不看我们呢?”皮肤青黑但容貌娇艳的魔族女子依靠在望凝青的身边,将自己胸前的柔软贴上她的手臂,“是我还不够美吗?” “冕下,您别理她。”望凝青的另一边,身材高大健壮、肌肉喷薄欲出的魔族男子将完全不逊色于魔族女子的胸肌往前一靠,“冕下是雌性,肯定好我这口。” 魔族女子生气地抱住了望凝青的脑袋,试图把她摁进自己的怀里:“你那硬邦邦的两块肉算什么享受,就算要枕,那也是我的更柔软舒适啊!” “全是肥肉有什么好!”魔族男性据理据争,“我研究过兽类的纹理还询问过人类,他们都说肉这种东西肯定是肥瘦相间才是最好的!” “左拥右抱”的望凝青神情麻木,如果不知道这两位魔族刚刚不仅当场变性还跟捏泥一样给自己捏出“壮硕”的胸肌,眼前大抵真的是十分香艳的情景。 看着下方一个个伪装成人类男性女性并跳着各种稀奇古怪还自以为十分诱惑妖艳舞蹈的魔族,望凝青第一次生出了自己的确是在地狱受刑的想法。 从早到晚试图干点实事但却被魔族侍女摁回床上,说着“您应该懒惰”然后被迫赖床到中午;吃个饭,端上来的菜肴能从客厅排到城堡大门口,就算每道菜都只尝一口也会跟食物堆到嗓子眼般的难受;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会突然有个魔族冲出来“冒犯”你,然后又突然蹦出一群人来把对方乱棍打死,试图让你明白权利的滋味从而“傲慢”起来…… “灵猫,修说得对。”望凝青在一群争吵尖叫的魔族中忍耐地摁了摁眉心,脸上仿佛都写满了“没有世俗的欲望”。 “你觉得好的,别人不一定觉得。所以当祭司对魔王来说的确是比受刑更痛苦的事情。” 灵猫当场喷泪:“尊上!尊上您不要被同化啊!这种畸形的文化完全不需要认可!魔王脑子有病真的跟您没有多大关系!” 第282章 【第29章】光明教教宗 痛苦的一天, 从起床开始。 望凝青以入殓般端庄安详的姿势躺在被褥里闭目养神,听着周围的魔族口吐狗言狗语:“人类真的说‘如果大早上猫主子能在床边舔我,这一整天都不想起床’吗?” “真的, 问了好几个人类侍女, 都是这么说的。但是一只猫怎么够呢?这也太没有排面了,根本不符合吾王的身份。” “但是魔界的骸骨猫没有皮毛血肉,哪里来的舌头去舔啊?为什么人类会觉得那东西可爱?” “我把全城的猫都抓来了, 这样就符合吾王的身份了吧?” “为什么人类会觉得这些跟泥潭蛆虫一样柔弱、叫得跟鬼面花一样吵闹的畜生可爱?” 魔族们窃窃私语,那堆满床榻、地板,占据了衣柜、桌椅的家猫野猫, 因为惊恐而到处上蹿下跳,甚至发出了凄厉如鬼哭般的嚎叫。 当一位蹲在床边的魔族喃喃着“听说被毛茸茸包围会很幸福”而一只接一只地把猫往望凝青的脸上堆时,忍无可忍的望凝青终于坐起了身, 拿起了光明权杖。 把房间中所有猫和脑子不清醒的魔族全部赶出去后, 望凝青终于能安静下来,查看自己布置的后手了。 那个出身瘟疫村的影武者已经收到了望凝青刻意泄露出去的情报, 带着情报去向弗莱娅表忠心了。 很快,弗里德皇太子和弗莱娅便知道了西里尔刻意隐瞒的消息,刺客工会中下达悬赏指令的正是失踪的教宗圣.蕾切尔。 对此,弗莱娅表现得十分难以置信, 弗里德皇太子却松了口气,他终于能将弗莱娅从那种对教宗的盲目好感中拯救出来了。 “她就是个虚伪的、只会说空话的女人。”弗里德皇太子说道, “她和你不一样,弗莱娅。你从不吝啬于为别人的幸福而付诸行动,但蕾切尔不会。” “她用美丽的容貌与虚无的言语去蛊惑人心, 获取他们的信仰与金钱。她自私自利, 比起整个帝国的安危, 她更在意你的出现是否会分薄她无上的荣光。” 弗莱娅心里原本还很难过,但是听了皇太子的一番话,她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不。我觉得,教宗不是这样的人。” 弗里德皇太子有些头痛。他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光明神真的那么偏爱蕾切尔? 否则身为神授之人的弗莱娅为什么总会对蕾切尔那个虚伪的女人产生莫名的好感,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那向来神奇的“直觉”都跟故障了一样呢? 好在弗莱娅也意识到自己的立场有点偏,不解释清楚恐怕会引发矛盾误解,甚至让盟军产生不信任感。 “弗里德,对于你这样从小接受帝国继承人教育的人来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身居高位就必须为民众谋求福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弗莱娅看着皇太子的眼睛,认真地道:“但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弗里德。你能想象一个受神明眷顾、又为民众做出实事的教宗对政局带来的变化吗?” “那当然是——”弗里德想说,弗莱娅这样的“光明圣女”才是自己认可的贤者。但话还没出口,他便有些突兀地顿住了。 弗莱娅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意识到了。 弗里德皇太子真的是非常优秀的王者,他政治嗅觉敏锐,个人素质拔尖,只是因为不够老练,这才偶尔会钻牛角尖。但好在,弗里德并不是不愿承认错误的人。 “备受子民爱戴、为子民的幸福付诸实践的人,是‘王’。但是教宗不一样,她是光明神的代行者,是信仰河流最终汇聚的地方。在民众心中,她便是‘神’。” “最初神权与王权分庭而立,是为了让神权、王权与民众三股势力相互制衡。所以王权由贵族选举,神权由民众决定。” “拥有信仰之人不能拥有权利,拥有权利之人不能拥有信仰。因为如果二者合一,那帝国只会出现一道声音。” 弗莱娅摇了摇头,她也听过弗里德皇太子描述教宗的圣事告解,然而身为霓虹国人,她对此有不同的见解。 “在我以前所在的国家,人们的心是很敏感细腻的。”不仅仅是敏感,在那种压力巨大的工蜂社会中,人心几乎已经形成了病态的内耗与高愧疚感。 “有时候,人活着就需要一个心灵的支撑。因为如果没有拉住,灵魂这种轻飘飘的东西是很容易被风吹散的。”弗莱娅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让身为上位者的弗里德明白,“民众”的存在本身复杂且多变,并不是单纯的群体可以一概而论,“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是否会成为压折别人脊梁骨的最后一根稻草。” 弗莱娅给弗里德讲述了因为无力承担家庭责任而“神隐”的男女,因为一句话而选择自杀的心病患者,以及各种情况复杂的家长里短、职场规则、校园暴力…… 弗莱娅所说的一切无疑是为上位者的弗里德皇太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身为帝国的掌权人,弗里德当然也经历过不少勾心斗角,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别人对他所说的话小心翼翼、反复揣测,哪里见过这种小人物之间的推搡拉扯? “真是难以置信。”自从弗莱娅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直都是弗里德在引导她适应、前进,这是弗莱娅第一次对他说起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弗里德,身为上位者,‘民众’对你而言是一个需要你负责、需要你保护的群体。但这个群体中其实包含了许许多多不一样的个体与生命。”弗莱娅郑重道。 “虽然因为人文环境不同,情况或许也会有所不同。但我的意思是,人心是很复杂的,一个人或许在拥有好的品行时,也拥有着坏的毛病。” 弗莱娅决定让弗里德更直观地感受“教宗”这个职位的不易,直接说是说不明白的。 于是,弗莱娅拉着弗里德皇太子乔装打扮了一番,还用魔法改变了容貌,变装成一对普通的平民上了街。 她跟弗里德拒绝了皇家的马车,在外头租了一匹马,一路来到歌莱大礼堂,也就是教廷的圣职者们暂时停留的地方。 侍奉神明这种事情没有休假的说法,哪怕帝都发生了这么大的灾祸,喘过气来后,该做的日课还要继续做,不然怎么证明自己的虔诚? 弗莱娅拉着弗里德皇太子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从人群中发现了自己的目标,一位老迈慈祥的太太,是铁匠妻子,住在花鸟街12号房。 “贝克太太是花鸟街上最受敬爱的人,她的面包手艺很好,本人是虔诚的信徒,每天都会来教堂祈祷,连续三十年,风雨无阻。”弗莱娅这般介绍道。 听起来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者。弗里德皇太子这般想到。 “除此之外,贝克太太有一个儿子,早年离家出走了,这些年除了偶尔捎信和钱回来以外,一直没有回来。”弗莱娅道,“贝克太太从儿子失踪后便成了虔信徒。” 乍听之下,贝克太太的儿子似乎很不像话,不孝顺父母,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望一下家人,简直冷血无情。 弗莱娅给了弗里德一个“看我的吧”的眼神,趁着贝克太太顶着日头排队等待时挤了过去,用这副陌生的面孔与贝克太太搭上了话。 弗里德皇太子站在弗莱娅身后默默地听着,弗莱娅伪装成一对刚从南部过来的兄妹,借着前不久发生的“帝都灾变”事件为切入点,将话题引到了教宗的身上。 “冕下、冕下那可是一个顶顶温柔的人啊……”贝克太太说话的语气温吞,但在提起教宗时还是有明显的不同,“没有冕下,我这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 提到教宗冕下,贝克太太的话匣子就彻底收不住了,拉着弗莱娅的手,滔滔不绝地讲述教宗冕下的智慧、给予民众的指引、她光辉高洁的身姿…… 这吹捧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弗里德皇太子心想,却听见弗莱娅话音一转,语气变得不太确定了起来。 “贝克太太,您也知道,我们是从南部过来的。”弗莱娅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几分拘谨以及尴尬,“您也知道,我们听到过一些不好的传闻,心里实在不安……” “教宗冕下真的像您说的一样吗?”弗莱娅用带着些许质疑的口吻,将弗里德的话说了出来,“她并没有给您提供切实的帮助,只是说了一些好听话,不是吗?” 弗莱娅话音刚落,贝克太太便错愕地抬起头来,这个温和慈祥的老人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提着菜篮的手微微一抬,似乎想砸在弗莱娅的身上。 “危险!”弗里德皇太子猛然上前一步抱住弗莱娅,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凌厉的目光瞪向了贝克太太。 然而,弗里德皇太子没想到,一介平民的贝克太太居然丝毫不惧,她只是捂着心口,痛心疾首地道:“你觉得你说的像话吗?姑娘。” 虽然贝克太太盯的人是弗莱娅,但真正说出这话的弗里德皇太子却莫名有种羞愧感。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不能让弗莱娅担责:“这话是我说给妹妹的。” 此话一出,贝克太太的目光立刻转向了他,这个温和慈祥的老人近乎尖锐地发问道:“那你想让冕下做什么呢?” “聆听我们的烦恼还不够,还想要冕下为我们做什么呢?我儿子丢了,冕下难道还要帮我把儿子找回来吗?” 提起儿子,贝克太太很是伤心,浑浊的老泪从脸颊上滚落:“邻居也好,神父也好,聆听愿望的人都说我家那小子是个混账啊,一走这么多年,都不回来一趟。” “可是那不是我儿子的错啊,他不愿意回来也是有原因的。当年他还那么年轻,那么向往自由,他说自己想要当吟游诗人,可我们老两口都没听啊。” “我丈夫是铁匠,一门心思想把手艺传给儿子,好让他有个吃饭的营生。我想让他娶个妻子,跟着我学做面包的手艺,一辈子平平安安。” “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这才是好的,这才是正确的。从没在乎过那孩子的想法,从没聆听过他的愿望,他说要学弹琴,我丈夫把他腿都打折了啊。” “那孩子后来离家出走,脚也没有好好治,就这么瘸了。我们后悔啊,早知道他这么倔强,还不如随了他,等他失败了,才知道回头。” 贝克太太老泪纵横道:“但是你知道吗?先生。我儿子他是个天才啊,他去了好多个国家,真的成了吟游诗人,现在在图斯国当座上宾呢。” “图斯国想要封他为男爵,还赐他‘潘尼’之名,他拒绝了,说自己向往自由,像一阵风一样地走了。” “他瘸着腿,走遍了这么多个国家,人们都称呼他为‘瘸腿的罗斯福’。那时候我才知道,是我们狭隘的眼界与心胸限制了他,我们差点毁了一个天才啊。” “冕下什么都没有做,冕下也什么都不应该做。她劝我们给他写信,哪怕寄不到,但至少要写下来。哪怕等我们去世之后,信才能送到他的手上。”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19节 “冕下说,爱与思念是恒久存在的,不会因时光而褪色。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我们不想听别人指责我们的孩子,不想强求永不停留的风回过头来。如果冕下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回应,那多可怕啊。” “那岂不是当初我和丈夫求求神明,冕下就会帮我们留下那个孩子了?” “神啊,他会成为一名铁匠,娶一个妻子,然后像我们一样,平平凡凡地度过一生。他不会知道天空有多么高远,他的音乐能传递到多么遥远的地方。他不会知道自己是个奇迹,他不会知道。” “而我们活在这世上,又怎么知道自己的愿望,不会毁掉别人的愿望呢?” 第283章 【第30章】光明教教宗 贝克太太的话语给弗里德皇太子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他并非不谙世事的孩子,但人心的复杂程度依旧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给。”面带羞愧地辞别了贝克太太之后,两人找了一处树荫坐下, 弗莱娅跑去买了两份加了新鲜莓果和果酱的可丽饼,“你们这里居然也有可丽饼呢!” 弗里德皇太子十分嗜甜,但是作为不能露出破绽的完美皇储,他日常生活总是刻意避免自己暴露出自身的喜恶。 “谢谢。”弗里德也没矫情地说不要, 只是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弗莱娅递来的可丽饼。想了想, 又礼尚往来地站起身去买了两杯沙棘汁饮品。 两人就着树荫和晚风, 坐在平民街附近的长椅上, 吃着可丽饼, 一时间没人说话。 虽然前不久刚刚发生了那样可怕的灾难, 但永远也不要低估了人类这个族群的适应力与韧性。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帝都又恢复了以往繁荣热闹的景象。 弗里德坐在长椅上, 看着两个孩子嬉笑打闹着从他们眼前跑过。孩子的笑脸天真无邪, 早已忘记了不久前火烧天空的恐怖灾厄。 可见不管时间还是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持续前进的。世界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消失而停止运转。 或许是因为氛围太好,也或许是贝克太太的话让弗里德想通了什么。长久的沉默后, 弗里德竟主动说起了自己不愿回忆的往事。 “在我还是一个孩子时, 我也曾仰慕过教廷的无上光辉, 也曾站在母后的身边,在距离人群最近的地方观望着人间之神的圣洁的身姿。”弗里德说道。 但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一切都开始渐渐变味了呢?年轻的皇太子开始了回想。 “教宗的光芒……只能照亮她所站立的地方。世界并没有因为她而变得更加美好, 反而因为她的存在, 让黑暗变得无所遁形, 愈发刺眼了起来。” 令人厌憎的伪善。只因光辉灿烂的教宗, 是腐朽糜烂的教廷最光鲜亮丽的皮囊。 晚风吹拂起弗里德银色的碎发,他沉着眉眼,笑了笑:“她对黑暗的存在并非一无所知,可她却放任了它们的存在,让罪恶在污浊的地胎中生根发芽。” “最终,那阴影越长越大,越来越放肆,直到有一天……贪婪的欲求与永不知足的人心吞噬了我的母后。” 那位贤明而又聪慧的女伯爵,在一个阳光晴暖的午后,面带微笑地朝着孺慕自己的儿子说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然后喝下了那杯掺了毒药的花草茶。 她的死相并不丑陋,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凄美的。她倒在开满玫瑰花的园林里,飞扬的裙摆与银白色的发,像童话中沉沉睡去的公主一样。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意识到,光明也并不总是好的。” 要向自己心怡的女孩坦白自己怯懦、无能甚至是无法回首的往事,对于自尊心很强的皇太子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从那时起,我就无法与女性正常往来了。”弗里德皇太子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去说自己的过往。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让他对男女之事产生了莫大的恐惧。 “……等等?”弗莱娅有些懵然地抬头,“你说,教宗抚摸你的时候……很疼?就字面义是上的疼吗?不是心痛之类的痛?” 弗里德皇太子被打断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道:“不,就是疼。比打断肋骨还疼。” 弗莱娅只觉得匪夷所思,她来自霓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在耳熏目染之下,对于社会极度敏感的“痴汉”问题也是有所了解的。 “那种事情觉得恶心是正常的,但是怎么会比打断肋骨还疼?”弗莱娅一巴掌拍在了皇太子的心口处,用力揉了揉,“这样会疼吗?” “……你有时候真的大胆到出乎我的意料。”弗里德皇太子露出了仿佛被噎住的表情,无奈地叹气道,“不疼,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你是特殊的。” 弗里德皇太子无法接触女性,与女性肌肤相触,他便会产生过电般的痛楚,只有弗莱娅是个例外。 “不过仔细想想……”被这么一打岔,弗里德也陷入了回忆,“那个时候的我虽然意识不太清醒了,但教宗的表情却很奇怪?” 他已经见惯了教宗浮薄虚无的笑容,那是唯一一次,他看见教宗没有露出笑容的场合。 该如何形容教宗当时的表情呢?既不耽于情色,也不凶狠浪荡,反而凛然冰冷,透着一丝孤勇的决绝。 就好像……突然被要求去做某件自己不擅长的事,却又不允许自己退怯一样。 弗里德越想越不对,如果教宗真的对自己图谋不轨,那至少——他是说,“至少”,他苏醒时不应该“仅仅”只是被脱去上衣。 说真的,弗里德并不想对“至少我保住了我的裤子”这件事情生出庆幸,但是这从侧面证明了一个问题,当时的教宗这么做可能并不是因为她真的喜欢美少年。 ——至少,并不是“性”那方面的喜欢。 “有问题。”这种时候,弗莱娅那远超常人的天赋直感再次发挥了作用,“看来我们真的有必要去教廷一趟。” 弗莱娅和弗里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不喜欢等待的行动派,下定了决心便很快行动了起来,弗里德去通知西里尔,弗莱娅去寻找新晋的圣骑士圣.科尔温。 “民间圣女”的名号还是很管用的,哪怕弗莱娅还未冠上“圣”名,但她在神职人员那里还是有一定的口碑和声望的。 出乎弗莱娅的意料,科尔温并没有居住在教堂,也没有接受国王赏赐给他的府邸。他拥有一栋小小的房子,是用骑士的薪资购买下的,伫立在郊外的田野上。 根据弗莱娅打听到的消息,自从教宗出事之后,科尔温便一直在“养伤”,拒绝出现在大众的面前。 “没能保护好教宗冕下,让冕下被魔王带走,对于一名圣骑士而言,这种精神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弗里德皇太子也曾这么告诫过她。 然而,弗莱娅见到科尔温时,却发现他的精神状态还好。有着一头奶金色碎发的少年擦拭着自己的剑,雪青色的眼眸中潋滟着金色的光芒。 这是一位真正高洁、正直、甚至个人私欲与负面情绪都少得可怜的圣骑士。即便来访的是很可能夺走教宗地位的民间圣女,科尔温的态度也是温和有礼的。 “您想去教廷查探?”科尔温听见弗莱娅的邀请时,忍不住扬了扬眉,忍俊不禁地道,“小姐,您知道您的行为简直是在邀请一名圣骑士背叛自己的信仰吗?” 身为教廷的圣骑士,科尔温当然知道教廷藏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但是作为“以鲜血守护光明”的持剑之人,他也明白单纯的善良无法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人类的历史与信仰,本身就是一部涂满血泪的苦难史。 “那要看科尔温爵士您是怎么想的——”被赐予了圣名之人会同时拥有里昂纳教国的贵族爵位,弗莱娅这么称呼科尔温,“在您心中,教廷比冕下更重要吗?” “……”科尔温的笑容淡了淡,他沉默半晌,谦和而又认真地道,“信仰是一种人性的辉光,而不是对一个人盲目的追随与崇拜。” 弗莱娅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与魔王的那场战斗让眼前的这名圣骑士想明白了某种道理——他脱胎换骨,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觉悟。 “但是,我答应您。”科尔温一手攥拳覆在自己的心口处,语气坚定地道,“我一定会将冕下平安带回来的。” 而另一边,被皇太子亲自“通知”的西里尔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们要去查探教廷的秘密?还邀请刚刚封为圣贤的骑士一起同行?” 西里尔堪称尖锐地讽刺道:“我真希望你们长满常春藤的大脑里能塞点有用的东西。那群做贼心虚的老东西,敢把腌脏的事情放在神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吗?” “而且邀请圣骑士一起同行是怎么想的?你们知道对方是什么为人吗?真的不怕万一找出了点什么,那家伙当场就拔剑让你们永远闭嘴吗?” 这些问题,弗里德其实都有考虑过,虽然比西里尔小两岁,但他又不是真的脑子里长满了常春藤。 能让他甘愿冒险的原因只有一个,而这个理由也勉强能够说服西里尔。 “弗莱娅说:‘不会有问题的。’” 好吧,神性之人该死的直觉。 自从被弗莱娅的“指魔针”发现了破格的魔性后,西里尔就算是被迫登上了皇太子与弗莱娅的贼船,成了一位整天都想反水的盟友。 “我提前说好,大部分圣职者已经离开了教廷,但一群老不死的还死守自己的阵地。”西里尔贡献出自己的情报,“心里有鬼,怕是离了教廷都睡不安宁。” “即便有那名圣骑士和我,我们的战斗力也不足以让我们横行无忌。你要知道,教廷还有一张‘苦修士’的底牌没有动用,那是足以倾覆帝国的底气。”西里尔道。 “说来也很奇怪。”弗里德思忖道,“魔族入侵国度时,为什么没有看见苦修士们的影子呢?” 弗里德心想,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苦修士的判定中,魔族入侵这种程度的危机还不足以覆灭教廷;第二种,则是苦修士与教廷割裂开来,不再听从命令。 如果是前者,那便证明苦修士的力量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恐怖,连大批魔族都不放在眼里。 如果是后者,那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教宗失踪,长老院控制不住苦修士,而传闻中生活在与“国度”相同的次空间中苦修士们,恐怕已经与教廷失去了联系。 第284章 【第31章】光明教教宗 探查神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神殿中陈放着各种珍贵的典籍以及传承久远的圣器,所以神殿的防御设施也是里昂纳教国最顶尖的水准。 教廷不仅设有巨大的防御法阵,还有储备有各种杀伤力巨大的圣物。可以说, 一旦教廷开启防御法阵, 就算倾尽一国之力都无法将教堂攻克。 里昂纳教国曾经有一位国王, 在敌人攻入帝都的时候退守到了教廷的内部, 最终以教廷为根据地转败为胜。这个故事时至今日依旧是帝国耳熟能详的传奇。 但是,没错,“但是”, 这里有个前提,那就是教廷的所有方式措施都是对外的而不是对内的, 所以一旦被人从内部攻破, 教廷的防御便不堪一击。 魔王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地打下教廷并且带走教宗,很大程度上也是这个原因。修保留着自己身为祭司时的通行令牌,这让他得以顺利进入教廷的内部。 同样的道理, 原命轨中的魔王修之所以能够率领整个国度中的罪人倾覆教廷,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从国度走出的原因。 然而, 自从“帝都灾变”和“国度崩毁事件”之后,教廷似乎也在血泪的教训中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对内部警戒重新施加了数层防御。 这是皇太子默认让弗莱娅邀请圣.科尔温的主要原因,圣阶骑士科尔温拥有教廷的高等权限,在大部分地方都是通行无阻的。 “圣骑士和祭司并不居住在同一处宫殿里,所以我其实并不清楚另一边的情况。”科尔温向自己的临时同伴们解释道,“毕竟教廷是很重视个人隐私的。” 光明神的教典中允许“秘密”的存在, 所以哪怕是见习祭司, 在教廷中都拥有一个独立的居室。 科尔温和变了一副样貌的同伴们一同进入了教廷的内部, 对于他们的“探索计划”, 正直高洁的骑士还有一些排斥:“我还是认为,个人领域是不可侵犯的。” “所以你任由秘密埋没了真相。”魔性升格者的西里尔天生就和神性升格者的科尔温合不来,“原来光只愿意照亮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您在偷换概念,卡德维尔公爵。”科尔温根本不会因为西里尔的这点嘲讽而动摇,哪怕三位男性中他年纪最小,他也表现出稳陈老练的一面。 “我希望计划在正式开始前,我们能解决内讧的问题。”皇太子不喜欢在开战前自己人先闹翻,“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前说出来,但计划开始后决不允许窝里反。” 三人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电闪雷鸣。弗莱娅左右看了看心高气傲的三名大男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当个和事老。 自然界中的雄性都是领域意识极强的生物,哪怕是文明社会,三个性格各异却同样优秀出众的男孩凑到一起,最后也往往不会是和睦相处的结局。 “所以,教宗的房间在哪里?”毫无廉耻之心的卡德维尔公爵率先问出了这个致命的问题。 “虽然冕下是发誓终身侍奉神明的人,但冕下也是一位淑女。”科尔温一副西里尔在亵渎他信仰般的表情,“未经允许擅自进入淑女的房间,恕我无法认同!” “不会有人对六十岁的老婆婆产生妄想的!”皇太子有些烦,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反驳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扭头看向西里尔,“……对吧?” 西里尔冷淡地笑了笑,不答。而科尔温一副窒息的表情,似乎单单是把“教宗冕下”和“老婆婆”以及“妄想”两个词汇放在一起,他都快要崩溃了。 弗莱娅一手托腮,眼看着三人吵吵闹闹、没完没了,顿时跳起来一人给了一巴掌:“好了,你们都闭嘴。既然你们无法达成共识,那接下来就都听我的!” 弗莱娅拥有灵性的指引,某种程度上来说便代行着光明神的意志。哪怕是无信徒的西里尔也不得不承认她直觉的神异之处,对于这个决定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探索整个教廷,我们必须分头行动。”弗莱娅看向皇太子和西里尔,“公爵和太子意见相合,两人负责主教居住的区域,如何?” 主教区是教廷长老院的老不死们所在的居所,最复杂也最危险,交由实力最强且身份不敏感的两人正好合适。 “科尔温爵士,您虽然实力是我们当中最强的一个,但您的圣光太容易暴露身份。所以我不建议您和主教们打照面。”弗莱娅严肃地道。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20节 “太子和公爵如果遇事不对可以直接摔碎空间石离开这里,伪装成魔族残党,之后也不容易被追踪。但您不一样,如果可以,您最好不要动用圣光。” 弗莱娅和行进路线和皇太子那一队不一样,她决定伪装成祭司潜入:“所以,我和科尔温爵士负责调查教宗所在的日曜殿,您的身份可以为我打掩护。” 身为圣阶的光明骑士,又是前不久教宗失踪案件的当事人员,科尔温出现在日曜殿虽然也有些不符合礼仪,但却符合情理。 弗莱娅的光辉之貌即便伪装成神殿的祭司也不会引人怀疑,但为了以防万一,科尔温的身份在关键时刻可以帮她避免一些危机。 “在这期间,我们以刻录石保持联系。”弗莱娅取出了四块凝聚着圣光的魔法石,分发给大家,“这是我制作的小型通讯圣器,你们可以叫它‘手机’。” 弗里德一听就知道是弗莱娅在另一个世界里见过的神奇物品,十分坦然地将东西收下了。西里尔和科尔温虽然并不能理解这个奇怪的名字,但也没有任何异议。 “手机可以通话、录像、刻录文字信笺、储存情报,还能将信息传播给其他人。”弗莱娅郑重道,“所以一定要收好。” 科尔温同样温柔郑重的点头,而皇太子和西里尔看着“手机”,脑海中已经飞速运转起如果这样东西大范围生产,将会对帝国战场局势带来怎样的变革。 “那么,咳咳。”弗莱娅将“手机”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喂喂,听得到吗?这里是‘胖团’。” “……”弗里德无言了一瞬,弗莱娅虽然已经减重成功,但却总是很有自黑精神地拿过去的自己玩笑取乐,“……那这里是‘王冠’。” “这里是‘西斯利’。”西里尔对给自己取代号这点适应良好,身为刺客也身为战场指挥官,他的代号多不胜数,便选了刺客常用的名号。 “这里是‘星期三’。”科尔温笑了笑,看着身边年龄相近的同伴,虽然是临时拉起来的队伍,但也渐渐也有了几分默契与融洽的味道。 “那么,我们出发!”弗莱娅振奋地握紧拳头,用力一挥。自己捧着见习祭司的服饰,一头扎进了更衣室。 弗里德皇太子和西里尔都换上了深黑色的斗篷,看上去就是来历不明的危险人物。弗莱娅则用神圣力改变了自己眼睛的颜色,只留下一头灿烂的金发。 同时聚齐光辉之貌标准的人还是很少见的,因此弗莱娅只是将眼睛变成了蜜糖色,便成功泯然于众。 “教宗冕下平时只会在日曜殿中活动吗?”弗莱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金发都用头披遮住了。 “大部分情况是的,不过日课的时候,冕下会从日曜殿的走廊通往教廷的大礼堂,聆听告解或者布道。”科尔温戴着头盔,走在弗莱娅身旁。 “那我们可以从大礼堂进入日曜殿,这样不会太显眼。”弗莱娅说道,“我想顺便去告解室看看。” 科尔温并不反对,虽然大礼堂和告解室这种地方肯定不会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侧面瞻仰一下冕下的光辉也是好的。 科尔温和弗莱娅没想到,教宗的第一个“秘密”就被大咧咧地放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 “这是……”弗莱娅看着讲坛上的圣经,圣经底下压着一个小册子,上面写满了帝国贵族的人名。 “是圣事告解的名单。”科尔温凑过来看了一眼,很肯定地道,“只有骑士阶以上的贵族才能向冕下申请圣事告解,长老院会将名单整理好后转交给冕下。” 既然是圣事告解,那自然要对前来告解的人的身世过往有一定的了解,因此递交给教宗是一本册子,记载着贵族们最基本的资料。 然而,吸引弗莱娅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这份名单上的几个特殊的名字。 “爵士,您看这几个名字。”弗莱娅指着其中几个错位的名字,道,“他们的名字被红墨水划掉了。” 科尔温微微一怔:“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完成了圣事告解?” “那不对,这份名单上是有标注面见时间的。”弗莱娅仔细翻看,发现所有人名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数字,“这是冕下的笔迹吗?” 教宗是神的牧羊人与传道者,所以教廷中的大部分圣职人员都认识教宗的笔迹:“是的,怎么了吗?” “人名旁边出现的数字,只有一到七。”弗莱娅说道,“而被划掉的人名旁边的数字是红色的,其他人名旁边的数字是黑色的,您联想到什么?” 科尔温闻言,表情微微一凝,在教廷的信仰文化中,“7”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具备魔力的数字。 创世纪中,神明用六天创世,第七天休息,因此第七天被定为“圣日”。 但是,如果“7”这个数字和忏悔告解连结起来,那只会让人联想到一个概念。 ——这世间一切恶行与欲念的凝聚体,人之原罪,七宗罪。 第285章 【第32章】光明教教宗 弗莱娅动用了“手机”中的文本记录功能, 从过往的资料中调取了皇太子曾经参与插手过的“贵族离奇死亡事件”。 “胖团,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弗里德皇太子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他的手机提示他, 弗莱娅调取了文件。 “有一些不知道算不算是线索的发现。”弗莱娅一手飞快的翻书,一手拿着手机飞快地将所有书页内容刻录了下来, “我们在告解室中发现了教宗冕下的笔记。” 弗莱娅将疑点总结了一遍, 不等皇太子头脑风暴,西里尔已经在手机中毫无情绪波动地“啊”了一声。 “那个啊。”西里尔无所谓地道, “你要说那些贵族败类离奇的死亡, 那的确是教宗做的。” 正热烈讨论的另外三人瞬间就被鹦鹉叼走了舌头:“……” 弗里德皇太子几乎要忍不住窒息了,他调查这个案件调查了这么久, 结果知道内情的伙伴瞒着消息也就算了, 暴露后居然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刚刚还强调过“不要内讧”的皇太子这时候萌生了极其冲动的、想要和西里尔拆伙的欲望。 虽说贵族之间只有利益往来, 但皇太子一直以为和西里尔的“友谊”至少掺水不多。没想到这“友谊”别说是酒兑水了,这根本就是水兑酒吧? “大概是七年前,我因为即位权的原因抵达帝都,有幸‘旁听’了一场特别的圣事告解。”既然事情已经败露,西里尔自然也无所谓隐瞒, 干脆选择了如实相告。 “圣事告解怎么可能让人‘旁听’!”科尔温一听这话就差点炸了,这是何等无耻的恶魔嘴脸。 “安静, 听我说。”西里尔不耐烦在这种已经过去的事情上纠缠不清,语速飞快地道,“总而言之, 当时候教宗冕下在聆听一个无耻之徒的圣事告解。” “发生了什么?”弗莱娅和皇太子齐声追问道。 “哦, 具体内容记不太清, 但是教宗冕下有句话还挺有意思的。”西里尔想了想, 漫不经心地道, “大概就是‘神会原谅你,所以我今晚送你去见神明’?” 另外三人再次沉默:“……” 不管是对教宗心怀芥蒂的皇太子、对教宗好感度极高的弗莱娅还是原本就将教宗当成心灵支柱的科尔温,在这一刻都遭受了极大的心灵冲击。 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面对很可能犯下杀人罪孽的教宗,三人在这一刻首先感受到的却不是震惊以及怒火,而是一种更微妙也更难以言明的情绪。 就在刚才的这个瞬间里,教宗冕下仿佛从那个一直温柔浅笑的虚浮幻影中抽离了出来,被天神赋予了一丝真实而又鲜活的温度。 就像黑白的肖像画被染上了明丽的颜色,那个圣洁光辉的身影回眸望来时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虚无的温柔,还有些许兴味盎然的任性与狡黠。 弗里德皇太子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但他无法否认,在这一刻,他如释重负。 一直以来,弗里德皇太子都在努力避免将教宗当做“神明”来看待,执着地维持“教宗是伪善的”这个观点与偏见,或许就是为了证明教宗还没有超脱人类的范畴。 毕竟,比起一个永远保持旁观者立场、沉默微笑地注视世间的神明,拥有自身喜恶与欲望的伪善之人并不可怕。 “信息核对完毕,名单上被红墨水划掉的名字,与‘贵族离奇死亡事件’中的受害人是对得上的。”科尔温帮助弗莱娅对了一遍名单,弗莱娅这么汇报道。 “如果有西斯利的证词和这份笔记资料,哪怕是教宗也会被帝国追责。”告解圣事的目的是宽恕而不是惩处,显然,教宗的行为已经违背了教廷的职责与义务。 “但她是怎么做到的呢?”弗莱娅再次提出了质疑,她的直觉在这个案件上派不上任何用场,可能是因为手法太过复杂的原因。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出回答,哪怕是亲身经历过一次谋杀的西里尔也是如此,他派遣红痕的情报员关注布朗男爵,却依旧无法还原他真实的死因。 “在听到教宗的那句话后,我特意派人留意第一位死者布朗男爵。但是根据线人的汇报,布朗男爵的确是自己翻出了围栏,离奇无比地死在了池塘里。” 哪怕是黑魔法的心理暗示以及命运诅咒都不可能达成这种结果,前者无法达成这种戏剧性的效果,后者则无法立刻生效。 “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吗?”弗莱娅刻录了笔记后,便捧着几本书籍,低眉顺眼地跟在科尔温身后朝着日曜殿走去,看上去就像一名刚入职的祭司。 “没有,老不死的把自己的家打扫得很干净。”西里尔回应道,“不过,听到了一些‘有趣’的谈话。” 西里尔说完便切出了频道,让弗莱娅和科尔温能够实时地听到另一边的声音。从低沉年迈的声线可以判断出,谈话的人至少是资历在主教级别以上的人物。 “我说过很多次了,拯救蕾切尔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下一任光明圣女已经出现了,蕾切尔迟早变成没有神力的废人!与其为了她和魔王对上,还不如想办法挽回一下教廷的声誉。要是可以,最好让她死在魔王的手上,到时候安排人吹捧一下教宗的‘自我牺牲’,想办法从皇室手中将下一任光明圣女抢过来!” 有人破口大骂:“该死,要不是蕾切尔那个蠢货说什么星陨之人不足为惧,我们又怎会落到这么被动的境地?” 有人不以为意:“魔王入侵事件绝对有内鬼作祟,这件事情到底调查清楚了没有?实在不行就把这件事扣到别国的头上,反正也不是我们打仗……” 有人忿忿不平:“要不是苦修士……哪里轮得到蕾切尔嚣张到今天?一个贫民窟里的孤儿,要不是长老院,她以为自己能够登上教宗之位吗——?” 粗鲁且包含恶意的言语透过刻录石从另一边传递了过来,那些话语中背后代表的深意令人不寒而栗,教廷早已腐烂的内脏再次毫无顾忌地坦露了出来。 弗莱娅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了,走在前头的科尔温更是僵住了身体。 科尔温一直都知道教廷中的圣职者不如外人所想的那般清正廉洁,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听到则是另一回事。 他们怎么敢——?科尔温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怒火几乎点亮他那双颜色柔和梦幻的眼眸。 而另一边,刻录石还在源源不断地传递着魔鬼的低笑:“好了,克劳德,不就是蕾切尔以前拒绝过你的求爱吗?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 “如果不是魔王横插一脚……嘁,当初就不该选中蕾切尔当光明圣女。” “她那样的容貌,不当选圣女才可惜吧。毕竟‘花’啊,就算保养得再好,一般四五年也就谢了……” “是啊,那样多少有些可惜。本以为等到她没有利用价值后可以……但没想到她居然有这种能耐,能让卡德维尔公爵宣誓追随……” “说起来,她这些年来也没少和长老院作对,搅和了不少好苗子吧?‘花’和‘宝石’都是,否则科尔温那样的,怎么想都应该在‘宝石’的择捡行列当中啊……”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隐藏在走廊暗处的西里尔和弗里德皱了皱眉,哪怕没能听明白其中的暗语,但也知道是不好的隐喻。 倒是在现代社会耳熏目染、对这方面极其敏感的弗莱娅迅速反应了过来,哪怕没有直觉的提醒,也猛然抬头看向科尔温,错愕道:“教廷豢养‘神妓’?” 科尔温愣怔了一下,随即神色大变:“这不可能!光明神的圣典是绝不允许任何淫邪之举的!” “并不一定是公开的。”弗莱娅焦虑地道,“您回想一下,有没有打着单独祈祷、礼拜、或者治疗之类的旗号前来神殿的教徒?” “我不清楚。”科尔温扶住额头,隐忍地咬牙,“我是被分配到教宗冕下殿里的骑士,因为是直系亲卫队,所以除了冕下,长老院没有资格命令我们。” “那单独的祈祷室呢?这个应该有所耳闻吧?”弗莱娅下意识的抓住了科尔温的衣袖,“或者,在遇见教宗之前呢……?” 遇见教宗之前,发生过什么?科尔温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科尔温今年十九岁,毕业于帝都的皇家剑术学院,他大概是十六岁那年加入了圣骑士团,和其他骑士一起面临神殿各宫的择捡。 “来我们这边吧。”老迈慈祥的主教笑容和蔼,看着他们的目光仿佛看见了充满希望的明天,“你们都是宝石一样光芒四射的存在啊。” 那时的科尔温没有多想,只觉得高高在上的神殿主教居然如此亲和,实在令人意外。 上位者只要流露出些许的善意,下位者便会受宠若惊,自然而然地生出亲近与憧憬。 那时候,科尔温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了下来,比起从底层骑士一点点地熬资历,显然被主教选中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克劳德主教,冕下让我过来选人。”一个气质阴沉的见习祭司带着一群人突然走了过来,递上了教宗的铭牌,“冕下说要五官端正的,她要放进仪仗队。” 那时,午后的阳光太过灿烂,科尔温看不清克劳德主教的神情,但是代表“教宗冕下”的队伍却让人印象深刻。 明明面对着高高在上的主教,打头的见习祭司态度却一点也不恭敬。他拿着冕下的铭牌,就仿佛握住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底气。 见习祭司的背后跟着四名圣骑士和两名祭司,其中一名便是他的队长。他们神情严肃,好像面对的不是值得尊敬的主教,而是随时可能拔剑的仇敌。 科尔温来不及表态,就被其中一名祭司拉了出来。那是一位容貌清秀的少年,和他差不多的年纪。 少年祭司朝他笑了笑,眼神透着安抚的味道。他将代表教宗冕下的日曜徽章别在了科尔温的心口,仿佛为他戴上了甲胄一样。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21节 “别怕。”瘦弱的祭司对强壮的圣骑士候补说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科尔温那时不明白,他有什么好害怕的? 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科尔温并不清楚。他只知道队长用他成年人的强健身躯挡在他和那位少年祭司的跟前,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而那少年祭司,直到对峙结束,都没有松开科尔温的手。 他握得很紧很紧,仿佛拼尽全力抓住了即将坠下悬崖的一个生命。 哪怕很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他也没有放手。 第286章 【第33章】光明教教宗 “……尊上, 您救过科尔温吗?”重新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命书的灵猫满脸是血地打开了水镜,联系了被魔族“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晗光仙君。 “谁?”望凝青正疲于应对魔族们层出不穷的“堕落手段”,忙得甚至都没有时间去关注另一边的事情进展,“蕾切尔只说漂亮话, 不救人的。” “但、但是……”灵猫的语气很挣扎, 它不是很确定地说道, “您每到教廷注入新血的仪式上就让人去挑长得好看的人是怎么回事?” “挑人怎么了?”望凝青闪身避过一群嗷嗷叫着从走廊尽头朝自己狂奔而来的魔族,危急关头只能不顾仪态地翻窗而出, “仪仗队需要。” 因为要应付魔族,所以望凝青已经将蕾切尔的所有罪证都转交给灵猫去安排布置了。目前, 她还来不及查看弗莱娅那边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是灵猫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件事, 所以望凝青一边摆脱魔族的追踪, 一边从告诉运转的大脑中抽出一丝罅隙来思考灵猫的问题。 “因为蕾切尔要维持自己光辉圣洁的形象, 所以对身边服侍的人也很挑。特别是每个月的弥撒,她对随行的骑士祭司都有仪表和容貌的硬性要求。”望凝青说道。 “……那您为什么让魔王修去操办这件事呢?”灵猫几乎要吐血了, 气息奄奄地道。 “只是去挑几个人而已,应该是小事?”望凝青思考了一番, 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不应该出现纰漏才对, “总要让他干点活,不能让他吃白饭吧?” 灵猫咽下一口涌至喉间的血,顽强地道:“那您知道‘花’和‘宝石’吗?” “知道。”这个问题, 望凝青能答, 她皱了皱眉, “是长老院设立的针对贵族的‘特殊服务’, 名义上是‘通过身心交融进行净化’, 但实际就是贵族的高级欢场。” “花”是年轻漂亮的少女, “宝石”指的是身强力壮的少年。这种“特殊服务”不仅面向男性贵族,还面向想要寻找贴心情人的贵妇。 当然,这种“净化仪式”最开始也只是一对一的告解圣事,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渐渐变味了。 随着望凝青的述说,灵猫也渐渐整合起了整个事情的起因与经过。简而言之,会形成这种误解,完全是意外的巧合。 教宗冕下虽然和长老院不对付,三天两头地给他们找事做,但的确没有想要彻底摧毁这种行业,一力扭转教廷局势、彻底改变整个里昂纳教国的想法。 教宗冕下的确是要挑人,仪仗队的入队需求也的确是五官端正,晗光仙君只是说出了实情,没有任何过错。 主要问题出现在魔王修的身上。望凝青和灵猫都知道,修身为黑龙,本性残暴记仇,那七年里虽然被迫遵守了教廷的教条,但私底下小动作不断。 “净化仪式”是长老院部分长老的主要收入来源,还未完全觉醒的魔王修可能是一时兴起,也可能是筹谋已久。总之,他在教宗将这件事吩咐给他时做了手脚。 他截胡了长老院,带走了长老院看好的苗子,利用教宗的名头狐假虎威,甚至还挖走了不少属于其他宫殿的“花”与“宝石”。 实际上,教廷中的“花”与“宝石”分为两类人,一种是贫民窟的孤儿,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抛弃或者卖进了教廷,因容貌出挑而被选为“珍物”。 这一类人因为小小年纪就被洗脑,并不认为“献上珍物”是耻辱的事,甚至发自内心地认为美丽的容貌是神明所赐,追逐欢愉并不是罪过。 而另一类人,则是像科尔温一样无权无势、没有背景和后台的外来者。针对科尔温这类人,长老们会为他设下一个个陷阱,引他一点点泥足深陷。 前者,修懒得费心去掰扯,后者,只要不是自暴自弃、陷得太深,修都会尝试一下挖墙脚的可能。 狡猾阴险的魔族深知“一个马镫的钉子毁灭了一个国家”的道理,聚沙成塔,积少成多,只要有可能,哪怕再微末的力量,他也会去尝试拉拢。 最开始只是修想要给长老院找不痛快,却没想到挖走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就形成了一股反抗长老院的势力,并且这股势力的人都发自内心地认为教宗是领袖。 后来,哪怕修不再给长老院找麻烦,这股已经成型的势力也会自动自发地去“做好事”,将拯救泥沼中的同类视作自己的使命。 而这些,只是单纯想要给仪仗队加几个人的教宗冕下,依旧一无所知。 “我有时候在想,司命星君的猜测会不会是真的,尊上或许就是大千世界的气运之子。举手投足就是一片腥风血雨,一点小小的举动就能改变整个世界。” 劳心劳力的灵猫看着水镜中的弗莱娅等人,失神地呢喃:“但是,‘异教’这个罪名总是板上钉钉,无法洗白的吧?” 对于以信仰为地基的里昂纳教国而言,无论有什么苦衷,“异教”本身就是一种过错。 水镜中,皇太子弗里德与西里尔已经抄近路去寻找科尔温提供的“独立祈祷室”的地址,弗莱娅与科尔温也已经顺利地避开旁人的眼目,进入了日曜神殿。 教宗冕下不在教廷,但她的房间依旧每天都有人进行打扫,弗莱娅略施小计,便从一位见习祭司的手中换来了这份工作。 “要将这封信递交给皇子宫的侍女长。”负责扫撒的都是最低阶的见习祭司,年龄不大的女孩拿着扫撒的工具,面露为难,“但我的工作还……” “会有人代劳的,你就负责跑个腿。”弗莱娅伪装的样貌精致,透着些许盛气凌人,“快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见习祭司瞥了一眼弗莱娅身后的圣骑士,见她这么嚣张,以为她是哪家进来修习的贵族小姐,只能忍气吞声地应是。 打发走了小祭司,弗莱娅便拿着扫撒工具低眉顺眼地走向教宗的房间,十分自然地对守门的两位圣骑士打了个招呼,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房间。 旁观了弗莱娅全套表演的科尔温面露惊叹,从气焰嚣张的贵族小姐到普普通通的小祭司,弗莱娅不仅放得下架子,角色的切换也堪称天衣无缝。 科尔温不能跟进去,只在走廊处望风。弗莱娅的手机中同步传来了房间内的影像,科尔温在心中告罪,却也认真地帮弗莱娅找起了线索。 出乎两人意料,本以为身为教廷最高位的圣职者,教宗的房间应该称得上富丽堂皇,但没想到,教宗的房间十分简朴,素净且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 金白二色的家具,较为引人注目的大概是两面占据了一整个墙壁的书架,上面陈设着许多书。房间内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床头柜上的花瓶还插着三枝花束。 “教宗冕下的房间内很安静,墙壁应该是设立了静音的魔纹。”弗莱娅敲了敲墙壁,松了口气,“这样可太好了,发现了什么异况也不会惊动外面的人。” 弗莱娅知道事不宜迟,很快便在教宗的房间内翻找了起来。但显然,教宗敢让祭司进自己的房间进行打扫,明面上肯定不会有不利于自己的线索。 弗莱娅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也没有很仔细的搜寻,草草翻过一遍后便将目光定在了床头柜上的花瓶处。 “你不觉得奇怪吗?”弗莱娅询问道。 “的确奇怪。”科尔温点点头,在手机中附和道,“冕下失踪那么久,这花簇却还是新鲜的。打扫的人应该没有更换花簇的兴致。” 弗莱娅也是这么想的,她遵循着灵性的指引,朝着花瓶走去。她试图挪动花瓶,抽出花簇,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弗莱娅苦中作乐地道:“不是说挪动花瓶一般就会出现暗道密室之类的东西吗?” “哪有那么容易,那打扫的人转转花瓶不就要出事了?”科尔温不知道弗莱娅是在开玩笑,只觉得她聪明又偶尔天真,“花瓶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 花瓶的确是为了掩人耳目,弗莱娅将花簇插回瓶中,花枝的底部却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凹槽。 弗莱娅试探了一下:“花瓶底部好像有三个凹槽,刚好能把花枝固定住。” “三个?”科尔温微微一怔,“让我看看那三朵花。” 弗莱娅将手机对准了花瓶,科尔温看着影像,心中一动:“天堂鸟、白百合、秋麒麟草,它们的花期根本不一样,又怎会同时绽放?” “对哦。”弗莱娅被提醒了一句,立刻反应了过来,“是被神圣力定格了?” “白金滞时之链,这是冕下加冕时受封的圣物。”科尔温很快反应了过来,“光明圣教讲究三位一体,认为群体区分为‘男人、女人、神明’三性。” 弗莱娅恍然大悟:“天堂鸟隐喻男子,白百合又称为圣母百合,秋麒麟草是献于教国的国花,花语为施与与孤独。” “圣典中提到‘神明是孤独的’。”科尔温赞同道,“按照光明圣教的教徽图样,按次序将三种花排列一下试试。” 弗莱娅依言照做,却依旧无事发生。 “还差了一点什么。”弗莱娅摇了摇头,她的直觉有时灵有时不灵,所以只能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寻找可以激发灵感的线索。 翻找了半天,实在没有找到线索,弗莱娅有些累了,随手将花瓶往靠近书柜的书桌上一搁。 只听“咔”的一声,花瓶的底座仿佛砌入了什么,弗莱娅低头一看,发现书桌上居然有一个不显眼的凹印,恰好是教廷的教徽。 花瓶底座抚摸上去有些粗糙,似乎有什么图样。弗莱娅想了想,小心地将花瓶与凹印相砌,用力往下一摁。 又是“咔”的一声,花瓶与书桌契合得严丝合缝,很快,弗莱娅扭头看去,便见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书柜缓缓朝两边打开,一处密道出现在了弗莱娅的面前。 “感谢光明神。”弗莱娅凌空划了一个十字,语气兴奋地竖起手机,跟同伴们汇报道,“看啊,我找到了!” 第287章 【第34章】光明教教宗 密室既然是密室, 那当然不可能拥有非常宽阔的隐藏空间。毕竟如果墙壁的厚度太过异常,那即便是傻子都会意识到这里有隐藏起来的空间。 看似漆黑的密道实际走了几步路就到了尽头,弗莱娅在指尖点亮了圣光, 看见了一处向上蜿蜒的台阶, 台阶尽头处是一扇紧闭的门扉。 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拖得太久, 守门的圣骑士会发现不对。弗莱娅快步走上台阶,打开门,本以为内里也是一片漆黑,却猝不及防被光线照得眯了眯眼。 弗莱娅闭上眼睛等待自己适应光线, 再次睁开眼时,却被眼前呈现的画面彻底地镇住了。 一间不算宽敞的房间,仅有一张软塌,一张桌椅,一面书柜。相比之下,旁边没有摆放任何家具的空地要更加显眼一些,地上用黑红色的涂料绘着巨大的魔阵。 然而,真正让人错愕的是穹顶垂坠而下的铁链、手铐、枷锁。一旁木质的置物架上, 陈列着锋锐的刀器与装满不同颜色液体的玻璃罐, 隐隐散发着邪恶的气息。 “……这是什么?”弗莱娅有些茫然了, 而通过刻录石同步观看她这边影像的三人也在这极富冲击力的画面下沉默了。 文本资料永远是调查的首选目标, 弗莱娅小心谨慎地绕过了地面上的魔法阵, 将镜头朝着书柜扫去。 与外间书柜那些包装精美的宗教相关书籍不同, 这个书柜上的书极其老旧,有些看上去就像是手写的册子, 连封皮都没有。 “我看不懂上面的文字。”科尔温看着那些扭曲的字符, 率先说道。 “我也没见过。”因为有外交需求而精通多个国家语言的弗里德皇太子也摇了摇头, 询问道,“西斯利呢?” “看不懂。”西里尔诚实地说着,但他盯着那些晦涩的字母看了半天,还是不太确定地道,“但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字……” 就在众人以为调查即将陷入瓶颈时,弗莱娅却突然说话了。 “我看得懂。”弗莱娅眨了眨眼睛,一边后退一边解释道,“但是,我并不是认识这种文字,我也没见过这种文字,但我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 弗莱娅的话语很矛盾,但弗里德还是听懂了:“是灵性给予的指引?这些是什么书?” “是黑魔法相关的书籍。”弗莱娅感受着那些文字渗透出来的黑暗气息,又再次后退了几步。 “上面附着了很强的诅咒,如果不懂这些文字的人轻易触碰,就会遭遇不幸。” “这些字符与其说是一种文字,不如说是创作这些的人的一种意识。如果不能理解他们的信念,就无法读懂这些字符。” 没错。水镜中观察弗莱娅等人的灵猫骄傲地翘起了尾巴,觉得自己的事情办得相当不错。 如果仅仅只是摆放写着黑魔法的书籍,那难保这些总是对反角怀有莫名好感的气运之子理解到奇怪的地方去,所以灵猫给这些书籍施加了多重限制。 “无法理解则无法读懂”,这算是直接拍板了教宗认同异教的理念,谁来都不能洗干净这个罪名。 气运之子的对话还在继续。 “黑魔法涉及多个层面,这些是什么类型的?”弗里德追问。 “大概是汲取魔力、提高魔性,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关于魔界的记载。但是按理来说,黑魔法师虽然不走正道,但本质上还是人族。”弗莱娅答道。 没错,魔性高的人修行黑魔法,人性高的人修行元素魔法。但黑魔法师的种族并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除非他们本身就拥有魔物的血统。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22节 “教宗居然在研究黑魔法……”哪怕心里对教宗存在偏见,但亲眼看见这一幕,弗里德依旧感觉心里咯噔一下,“先记录下来,那魔法阵的效用呢?” 魔法阵也是由各种字符构成的,弗莱娅花费了一些时间去辨认:“……似乎是禁锢和魔力汲取……?教宗在这里关了什么人,然后汲取他的魔力?” 拥有神圣力的教宗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地研究黑魔法?而且单从这个房间的建设以及物件的老旧程度来看,教宗的这种行为已经持续了许多年了。 弗莱娅还来不及深入思考,只能草草将所有的线索刻录了下来。就在这时,西里尔和弗里德那边也发现了异况。 “我们找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路。”弗里德语气急促,“根据皇室记载,教廷中至少存在着两个独立的次级空间,‘国度’与‘伊甸(paradise)’。” “‘国度’是囚禁罪人的居所,‘伊甸’则是苦修士们修行的居所。” 说来很有意思的一点,国度虽然是囚禁罪人的地方,但其含义却是“为了主而被囚的”;反之苦修士们所在的伊甸虽然是乐园,但含义却是“关锁的园子”。 放纵欲望的人因为主而被囚禁,拥有自由的人却为了主而自缚己身。 “星期三,你知道东边大殿的通道是通向哪个地界吗?”西里尔询问科尔温。 “不能确定。因为我的等级与资历还不足以接触到‘国度’和‘伊甸’的机密。”教廷是个熬资历的地方,侍奉主的时间越长,便越能证明自身的虔诚。 “但是我听队长说过,冕下去过东边大殿带出过一个罪人。前不久,魔族的军队也是从东边发起的进攻。所以我猜,东边大殿应该是通往‘国度’的地方。” 魔王放出了“国度”中的罪人,虽然教廷和长老院极力压制这个情报消息,但是在贵族和圣职者中,这已经不是能够轻易掩盖的实情。 弗里德皇太子和西里尔经过合计后决定分头行动,西里尔追踪长老院去寻找他们施行淫行之举的罪证,而弗里德皇太子则深入国度调查教廷的机密。 “就算如此,国度发生了大范围的崩毁,长老院那群人一定会借此机会摧毁或者相关的机密信息。”西里尔尖锐地指出了这一点。 对此,水镜中的灵猫再次骄傲地翘起了尾巴。长老院的确转移了机密情报,但是没关系,它可以偷出来再放回去! 只要按照原命轨中的计划,让弗莱娅一行人发现教宗因为神圣力的流失而走了邪门歪道、暗中汲取魔物的魔力,那尊上的计划就能完美执行。 弗里德顺着地道不断深入下潜,然而国度被魔族摧毁了大半,不仅结界被破、入口被封,原本平整的地道也只剩下一地断壁颓垣。 “恐怕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弗里德通过手机,将国度这边的情况传播给另外三人。在确定无法进入国度之后,弗里德便考虑离开了。 关押罪人的地方没有什么好查看的,哪怕在这里发现了教廷虐待罪人的证据,拿出去也无法为教廷定罪。 因为对于民众而言,光明压制黑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教廷善待罪人才是会被批评痛骂的事情,至于人伦道德?抱歉,奴隶制度下的罪人不配拥有这些东西。 眼看着弗里德皇太子在搜寻无果后将要离开,灵猫顿时有些急了。在弗里德踏上一节台阶时,灵猫略施小计让台阶崩毁,弗里德坠入了一处隐藏的空间。 “……!”看见手机内突然下坠的影像,弗莱娅差点尖叫出声。好在弗里德反应灵敏,立刻攀住了台阶的边缘,这才没彻底坠落下去。 “那是什么?”看着下方因为地道坍塌而出现的空间,弗里德皱了皱眉,松手往下一跃。 稳稳地落地后,弗里德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处类似科研室的地方。杂乱无章的资料散落了满地,镣铐枷锁、刑具囚牢,汇聚了一切阴森诡异的东西。 然而,看着这些东西,就算是一贯疑心病很重的弗里德都沉默了。 他怀揣着十分难言的心情从地上捡起一份资料,就见上面贴着一张青黑色皮肤、头生双角,完全就是魔王年轻版的画像,旁边写着“魔物001:修”的字样。 身为里昂纳教国的继承人,弗里德没有忘记,魔界第五十二代尊王本体形态是黑龙,其名为“修.金.道格拉斯.盖尔”。 到手的资料非常详尽,详细地记载了“魔物001”的生平与所有遭遇,而这位少年魔王的资料记载在七年前被教宗圣.蕾切尔带走后戛然而止。 这不可谓不是一个重大的发现,此时代的魔王居然于人界觉醒。看着他早年的遭遇,无怪乎他对教廷有这样深的仇怨,也无怪乎他会做出那么残暴的行为。 但是,面对着这份详尽的资料,弗里德只有无言以对:“……” 其他三人看着这间科研室和资料,也同样沉默良久,好半晌,才突然异口同声道: “这是嫁祸骗人的魔族的阴谋吧?” 看着三人的反应,水镜中的灵猫顿时表情空白:“……???” “教廷那群老不死的为了掩盖保护不利导致教宗被魔王掳走,都快恨不得把自己身上代表恶魔不侵的泥巴都搓干净了。”西里尔不客气地点评道,“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一间科研室?还‘刚好’把这些重要资料留在这里?储存资料的圣物没有吗?这也太明显了吧。” “显然,有人想要引导我们往‘教宗虐待未觉醒的魔王,最终导致了帝都灾变事件’去想。”弗莱娅考虑的角度则更加感性,“如果魔王是杀了冕下而不是带走冕下,我可能就信了。虽然冕下研究黑魔法依旧是无法理解的疑点,但魔王的态度已经证明其中肯定另有缘由。毕竟魔王为了冕下,甚至愿意暂时放弃了向教廷复仇。” “从教廷对少年魔王的所作所为来看,冕下就算虐待魔王,魔王对冕下的恨意也不会超过教廷。毕竟他将冕下和教廷划开,放在了一个‘特殊’的范围里。” 科尔温的顾虑则更符合圣职者的逻辑思维:“我认为,这可能是魔族刻意留下来混淆视听的。他想让冕下彻底失去在人族的立身之基,再无法在人界立足。” 皇太子的想法则更符合时下的政治:“目前看来,教廷的势力割裂为长老院和教宗两派,长老院已经确认教宗失去神力,失去了利用价值。哪怕出于铲除异己的目的,他们也不会出兵营救。就算被迫出兵,他们也可以铺垫两条路,一是宣称教宗以身饲魔,二是将这些罪名推到教宗头上,届时便可执行‘荣誉谋杀’。” 四人你一句我一句,完美地圆回了逻辑并成功说服了彼此。弗里德皇太子储存了所有的情报资料,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而灵猫目瞪口呆地看着事情急转直下,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就从“事态顺利”跌入了“无法挽回”的境地,甚至都来不及做任何的补救措施。 看着水镜中的气运之子,灵猫仰头倒地,双眼无神地想:九个世界了,要不然就放弃吧。就这样让尊上达成“九九归一”成就,顺利成为任务失败榜上的第一名。 第288章 【第35章】光明教教宗 此时此刻, 远在斯托克城邦的望凝青并不知道自己的车已经翻了。在掀翻了一众魔族后,她终于迎来了黑暗族群的最终boss。 “你到底想做什么?”望凝青收回了沾染了鲜血的光明石,她终究还是动手了, “魔王。” 高居王座上的黑龙回头,望凝青发现,魔王修龙化的程度变得更深了。 龙鳞已经攀上了魔王的脖颈, 他酒红色的眼眸变成了兽类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邪恶不祥的光。 生有龙角的魔王, 右手是一只巨大狰狞的龙爪, 青紫色的皮肤与宛如墨水般蜿蜒的漆黑长发。他就像盘踞在白骨王座上的恶龙,强大邪恶,美丽优雅。 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比眼前的生物更能诠释黑暗与力量的美。当望凝青走向他时, 他眼珠转动, 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好像从来都没喊过我的名字。”修站起身, 朝着望凝青走来,足足两米的身高让他看上去像个伟岸的巨人, 为了看清望凝青的脸, 他不得不弯下腰来。 巨大狰狞的龙爪摩挲着望凝青的脸颊,明明只要用力一握就能将眼前的人类捏碎,但魔王却只是轻柔地贴合着,让尖利的爪子虚环着她。 裹挟着一身黑暗的美丽生物撩拨起犹带血腥的空气,然而被笼罩在他阴影中的女子却无畏无惧, 眼神没有动摇,面上也无表情。 “如果你并不想做些什么, 那就放我走。”望凝青早已看出来, 所谓的“报复”不过是一个借口, 一个过家家似的儿戏, “你可以找别人陪你玩游戏。” 见她避而不答,魔王从喉咙中挤出一声低笑,他偏头看着她,眼神温柔带笑,却又透着偏执的扭曲:“想走吗?” “抱歉呢。”他假惺惺地道着歉,龙爪顺势下滑,环住女子的脊背与腰肢,往怀中一带,“不会让你离开的。” 望凝青下意识地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将光明权杖摁在他的心口上:“没有神圣力不代表我反抗不了你,我以为你是明白的。” 蕾切尔的身体内储藏着魔王修的魔力,她或许没有那么强大,但普通的魔物也阻止不了她。 但是,望凝青从接管这具身体开始便只吸收魔力而不使用,她并不确定使用魔力后,是否会导致蕾切尔的身体发生异变。 不对,发生异变也不错。反正弗莱娅一行人迟早也是要攻进魔王城的,在各种证据的加持下,教宗的异变不就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了吗? 望凝青思考着其中的利弊,没注意到魔王给一旁的下人使了一个眼色,魔族的侍女便心神领会地取出一张金色唱片,推入巨大的留声机里。 温柔悠扬的音乐在大厅中响起,唤回了望凝青离散的思绪。魔王低头看着她,心想,人类这个种族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至少他们的发明能留住一些东西。 “跳舞吗?”他附身做出邀请的姿势,低垂着眼帘凝视着她,“你可以拒绝。但如果你答应,我大概会很开心。” 他用了两个代表“不确定”的词语,但是阶下囚哪里有选择的权利?望凝青盯着他的掌心看了两秒,最终还是缓缓抬手,放入他的掌心。 “你有听过圣歌以外的音乐吗?”魔王握住了她的手,以龙爪环住她的腰,轻轻一带便将她拢入了怀里。 明明是早已成年的女性,但她掩藏在宽大圣袍下的体型却清瘦到堪称轻盈。失去了炼金术药水的掩护,她原先寡淡的发色与眸色都展露无遗。 她是好似沐浴着冬日晨光而生的、气质如薄雾般的美人。在修看来,她根本不需要服用那些该死的炼金术药水,这世上谁能否定她本身的光辉? “没有。教廷内不允许出现圣歌以外的音乐。”蕾切尔的贵族礼仪是满分的,哪怕她从来都不曾在大众面前跳过舞,“也不需要圣歌之外的音乐。” 魔王低低一笑,分明是应该由男性来主导的舞步,他却全然配合着她,看着她在自己的怀中孤独的起舞。 是的,孤独。明明是两个人的舞蹈,她却只跳着属于自己的舞步。 “你难道从来都不感到好奇吗?”留声机播放着修尚未觉醒前最为喜欢的音乐,那是一首很老的情歌。在孤儿院出事前,他和其他孩子们会在捧着募捐箱路过商业街时,偷偷扒着精品店的窗沿,像小老鼠一样咀嚼着这些动人的音符,“为什么‘魔王’会像‘光明圣女’一样,一代死去,另一代便会降生呢?” “不是同一个人,却是同一份力量。和光明圣女持有的神圣力相同,每一任魔王都能继承到上一代的力量。”魔王抱着她转了个圈。 随着旋转的舞步,相拥的两人骤然分开,如同背道而驰的光与影子。但他们的手依旧相牵,在一个短暂的对视后,她又旋转着落入他的怀抱,光影再次交织。 “与其说是‘圣女’与‘魔王’在不停地轮回转世,倒不如说是两种相对的力量在不停地传承。”他扶着她的腰,倾身,靠近她的脸,状似要亲吻。 女子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点点圣光在她的指尖闪烁,近在咫尺的便是她颜色浅淡却冰冷的翠眸。 “没有处于低谷的卑劣,就没有走向崇高的高洁。所以,光明无法彻底杀死黑暗,黑暗也无法彻底吞没光明。”魔王低沉地呓语,“这是世界的‘法律’。” “圣.蕾切尔,你所侍奉的神明,真的仅仅只是‘光明神’吗?” …… “这边!”科尔温拽着弗莱娅的手,飞快地跑过走廊的转角,两人的耳边不断响彻着教廷内部的警戒之钟的声音,“跑到走廊尽头的门,不要停!” “爵士!那你怎么办!”弗莱娅看着断后留守在门边的科尔温,气喘吁吁地道,“不行,我们得一起离开这里!” “不,我必须留下。”科尔温猛然合上走廊的门扉,拽着弗莱娅继续往前,“警戒之钟会提示所有非正常渠道进入教廷的人的位置,我帮你拖延时间!” 弗莱娅看着科尔温坚毅的神情,也知道不是拖后腿的时候,只能转身,压榨自己为了减重而锻炼出来的体能,朝着走廊深处飞奔:“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我知道。”科尔温紧了紧拳头,抬手捂住了心口,“我不会有事的。” 科尔温知道自己不会有事,虽然很难解释非法入侵之事,但他只需要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情态,宣称自己是因为愧疚与想要忏悔的心情才独自徘徊在教宗所在的日曜殿内便可以将这件事情蒙混过去。毕竟教宗刚刚出事,他又是教廷为了堵住民众的谴责而推出的圣阶,这个关头上,长老院绝对不会因为他而再次生事。 时间回到三十分钟以前,弗莱娅和弗里德皇太子两边都有了重要的发现,西里尔也利用自身的天赋与影武者的技巧,跟踪一位长老来到了“独立祈祷室”。 事情发展相当顺利,身为帝国第一的影武者,教廷这些空有神力却没有战斗技巧的酒囊饭袋根本不可能发现西里尔,因此他很顺利地潜入了长老们埋藏的贼窝。 正如弗莱娅推断的那样,教廷以“灵肉合一净化身心”为借口,强行收容了容貌美丽的少年男女,并将他们作为货物,明码标价地出售给贵族。 但是仅仅只是刻录了祭司和骑士们过于标志的长相这一点,是不足以成为审判庭上的罪证的,所以西里尔深入敌营,试图刻录下更加有力的证据与线索。 然而,事情的真相远比他们推测的还要肮脏残忍。西里尔进入了祈祷室的内部,却发现有人正在鞭打折磨一对少年男女。 从施虐者的谩骂和言语宣泄中,西里尔知道两人是教廷培养起来的“花”与“宝石”,和科尔温不同,他们是没有身份背景的孤儿,从小就在教廷长大。 原本,在洗脑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并不知道廉耻,但是这世上有一种不讲理的东西名为爱情。幸也或许不幸,爱情在这对少年男女的身上萌芽了。 与甜蜜梦幻的童话故事不同,现实并不如想象中的一般美好,当懵懂的少年与少女生出爱情的排他性时,他们的恋情被管事人发现了。 如果他们只是单纯追逐快乐与欢愉的肉体关系,那管事人并不会在意,但身为“货品”却爱上了另一个“货品”,甚至还为了对方顶撞买家,这就触犯了大忌。 为了熄灭那位被冒犯的贵族的怒火,管事人决定处理掉这对“残次品”。西里尔赶到时,两人已经被鞭打的奄奄一息,并且即将被推进熔炉里。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等待他们两人死去,刻录并且保留这份罪证,为了更长远以及更多人的利益。”西里尔叹了口气,“好吧。总之,原谅我。” 西里尔杀了管事人,救下了这对不幸的男女。然而遗憾的是,即便西里尔进行了紧急施救,依旧没能留住体质较弱的少女的性命。 被割掉舌头的少年抱着爱人的尸体,哀哀哭泣着。直到眼泪流干了,他才给西里尔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转身,抱着爱人的尸体跳进了冶铁的火炉里。 西里尔没能救回两人的性命,甚至还因为杀害了管事人而触发了长老院布下的警戒之钟,“鹰隼之眼目”。 进入教廷的人需要预约登记,登记时守门的祭司会使用圣器在来者的手上留下一个短暂的烙印。这个烙印可以代表到访者的身份,如果没有烙印又触发了警戒,那这口名为“鹰隼之眼目”的圣器会立刻标记出未经登记便进入内廷的不速之客的位置。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23节 警戒之钟的钟声响彻整个教堂,守卫的圣骑士也迅速出动,显然,他们已经暴露了。 “虽然你的确很冲动——”弗里德皇太子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弗莱娅所在的方位跑去,“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也没有做错,‘西斯利’。” “我赞成。”弗莱娅来到了走廊的尽头,用力推开了命运的大门,“总之,我们先离开教——” 弗莱娅话音未落,雕刻着光明圣典浮雕的门扉突然闪烁了一下。 自弗莱娅与门扉相触的地方突然晕开了一层浅薄的微光,短短几个吐息的时间,门扉化为了光辉之门。 重心前倾的弗莱娅根本来不及站稳,身影便被光辉吞没,瞬间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是这里!”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过后,圣骑士队伍赶到了现场,他们警惕地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入侵者的影子,“人呢?” 紧紧闭合的金色门扉之上,生命树与善恶树分立两旁,环绕在树枝上的蛇,伫立在树下的一对男女,两人交合的双手中捧着一颗果子,似是好奇地笑着。 “它是关锁的园,禁闭的井,封闭的泉源(雅歌4:12-16)。”、“你本不辨善恶,直至吃下原罪之果。” ——圣典之上,这一章节,名为“伊甸”。 第289章 【第36章】光明教教宗 弗莱娅再次睁开眼时, 眼前出现的就是一大片茂密繁荣的树林。 耳边缠绕着悦耳轻灵的鸟鸣,脚边潺潺流过冰冷的小溪,从枝叶间漏下的阳光摇曳着斑驳的树影, 一派能净化心灵的自然纯净。 这里是哪里?弗莱娅有些茫然, 她支起身想要做起来, 伸出的手抓住了一旁的藤蔓, 扭头望去,却见到了今生难以忘怀的壮丽风景。 映入眼帘的是两棵高耸入云、散发着莹绿色光芒的绿树。其中一棵似乎由两种不同的木质构成, 一者偏黑,一者偏白,互相缠绕在一起, 形成了完整的一棵。 而另一棵树则是青翠的、苍绿的, 它树叶的颜色格外的娇嫩,仿佛藏着无数正在呼吸的灵魂。 它延展而去的枝干有无数的分叉,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它的枝叶都是均衡、均等的。 两棵树的枝桠上都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其中黑白的那棵树的果实形似苹果, 只是果皮更加鲜红脆嫩, 仿佛裹满了果蜡般,折射着令人垂涎的光泽。 而另一棵树上的果实则更为奇特,它的果实丰美饱满,像一颗颗缀在枝头的水球, 果皮薄得吹弹可破, 流淌着浅浅的金色。 咕嘟。弗莱娅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她知道野外陌生的果子不能随便乱吃, 但是眼前的果实未免也太过诱人了。 然而, 不等弗莱娅采取任何行动, 她身后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回头,只见三个戴着白色鸽面的人出现在了弗莱娅的跟前。 弗莱娅下意识地警惕了起来,可那三名明显是圣职者打扮的人仰望了一下弗莱娅身边的树木,突然间便毫无预兆地匍匐于地。 “贤者大人。”他们语气力持平静却依旧流露出激昂,他们将手背与额头都平放在了泥土上,以示自己的谦卑与恭敬,“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等我?弗莱娅一头雾水。等到被三个戴着鸽面的圣职者热情地带出树林后,弗莱娅才发现,这看上去茂密无比的树林后居然藏着一个规模不小的城池。 弗莱娅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与完全由白沙与花岗岩铸成的城市,茫然地怀疑自己又一次穿越了:“你们是谁?” 三名修士对视了一眼,恭敬地回答道:“我们是‘主的白鸽’。” “主的白鸽”既为“爱主的人”,在这个世界中指代的是对神最虔敬的修行者。因为人们相信,“以主耶稣的心为心(腓2:5)”,就能拥有白鸽般柔和谦卑的眼睛。 “你们是苦修士?”弗莱娅很快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道,“这里难道是‘伊甸’?” 从三名苦修士的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弗莱娅依旧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魔王袭击帝都都不曾出现的苦修士,居然如此轻易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伊甸内发生了什么变故吗?”弗莱娅担心伊甸外的同伴,毕竟这里居然无法使用手机的通讯功能,只能进行资料的储存以及刻录,仿佛进入了异常的空间。 “为什么魔王袭城时你们都不曾出现?你们知道外界已经乱成一团糟了吗?”弗莱娅简单交代了一下外界的境况,然而得到的只是三名苦修士的摇头苦笑。 “关于这些,请您入城后,我们再仔细地为您讲解。”三名苦修士的年纪看上去都不算大,“我们的‘鹰’长老已经等您很久了。” 弗莱娅并不明白“很久”的定义,直到她被带到一个戴着老鹰面具的老者跟前,她才知道这个“很久”居然是五十多年。 鹰长老已经很老了,或者说,在弗莱娅到来之前,她生命的烛火其实已经燃到了尽头。只是为了等待传说中的贤者,她才苦撑着一口气不肯下咽。 直到弗莱娅来到伊甸,鹰长老才长舒了一口气,她终于完成了神交付于她的使命。 从鹰长老的口中,弗莱娅聆听了一个奇幻而又悲哀的故事,关于理念的撕裂,关于那些与善恶正邪无关的信仰之争。 苦修士生活在这个名为‘伊甸’的次空间里,所谓的“次空间”即是依附于主世界但又完全独立于主世界外的空间,与“国度”一样,伊甸也是神明赐下的空间。 “我们在这里耕种、劳作、苦行,用肉体的苦难去成就灵魂的崇高。我们使用自己认为可行的方法降低自身的欲望与贪婪,从而清明正直地审视自己的心。” 从树林中一路走来,弗莱娅亲眼目睹了苦修士们的生活。他们往往都很古怪,奉行着一套常人无法理解的规则,而这些古怪的行为甚至不是神明要求他们做的。 比如说,有人每个月都会让自己忍受长达十数天的饥饿,有人背负着沉重的石块从早到晚的劳作,有人则每天跪地膝行绕城一周、磕头行礼以示敬重…… 最初,弗莱娅并不能明白这些行为背后代表的意义。直到听到鹰长老的解释,她才明白,采用什么方法并不重要,他们只是在通过“苦难”来砥砺自己的精神。 “很久很久以前,有三位虔诚的同道者决定在伊甸中修行,用自己的方式来证明他们对神明的虔敬。我们称呼他们为‘白鸽’、‘鹰’以及‘乌鸦’。” 其中,白鸽奉行身心的洁净,认为信仰就应该聆听并全身心地服从神的箴言,“我心里柔和谦卑,你们当负我的轭,学我的样式 (马太福音 11:29 ”。 鹰则认为信仰不该盲目,人类应该像雄鹰一样独立,拥有坚韧的心智。人追随主必须是发自内心自我的甘愿谦恭,而不是因为渴求主赐予世人的福音与好处。 “而乌鸦,最贪婪,也最神妙,他原是一个卑劣的恶人,犯下了滔天的罪恶。但是当他被送上绞刑架时,那即将送葬他的绳子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断了。” 那个时候的死刑没有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的说法,人们认为,是神明原谅了他。于是,恶人被判处了宽恕,他被主的胸襟与宽容所动容,从此成了神的狂信徒。 “信奉主后,他认为,既然神明的伟力能让泥潭中最恶臭的秽物都焕发出自身的生机,那为何不将神的荣光洒满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到了那时,世上便再无丑恶、黑暗、卑劣之事,所有人都能沐浴在神明的荣光之下,活在没有痛苦与忧愁的天堂。”鹰长老用沙哑的嗓音,将过去的故事娓娓道来。 弗莱娅听得入迷,白鸽、鹰与乌鸦的故事,听上去是人类对“信仰”的三种不同的解释。 随着鹰长老的讲述,弗莱娅也仿佛也穿过了漫长的时光,见证到过去的人们在伊甸空间中的开拓。直到白鸽、鹰与乌鸦相继去世,后来者也继承了他们的意志。 这便是伊甸最初的三大权利的分割,崇尚“恭谦”的白鸽,崇尚“独立”的鹰,与崇尚“力量”的乌鸦。 然而,五十年前,神明降下了一道神谕,告知此世之人,神的贤者将会出现在生命树与善恶树的交界处。 对于神谕,伊甸的三派信徒都有不同的解读,白鸽认为贤者是来拯救世人的,鹰认为他们应该过好自己的生活,等待贤者降临,在贤者的指引下更进一步。 “但乌鸦……乌鸦却认为,神明已经决定不再容忍黑暗的作恶,他们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将神的福音播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伊甸内部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分裂,乌鸦一派的人盗走了伊甸的“钥匙”与圣物,服下了善恶树的果子,永远地离开了伊甸园。 “只要我们身在伊甸,人的物欲就会降至最低,生命树的树果能保证我们长命百岁、病邪不侵。但善恶树,一旦吃下它,就再也不能回归伊甸。” 乌鸦一派的人是怀揣着要为神的伟业而献身的决绝吃下了善恶树的树果,他们接受了知识与智慧,永远地离开了神国。 “但是,他们盗走了‘钥匙’与‘权杖’以及半部‘圣典’。”鹰长老说起此事时,呼吸变得痛苦而又急促,“他们用钥匙关闭了伊甸。” 这就是为什么魔王袭击帝都之日,苦修士们却不曾现身的原因了,因为通往伊甸的门扉被单方面的关闭,外人无法进来,里面的人也无法出去。 “原来如此。”弗莱娅恍然大悟,难怪肆意妄为的长老院会对教宗如此忌惮,明明敌视教宗,却又不敢轻举妄动,这是因为他们手中最大的底牌已经不能用了。 “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耐心地等待,等待贤者降临的那一天。”鹰长老抓住弗莱娅的手,粗喘道,“贤者大人,只有您才能自由地出入伊甸。” “你们希望我夺回‘钥匙’,解放所有的苦修士吗?”弗莱娅想了想,这般询问道。 “不,我们是否能前往现世并不重要,我们是自愿定居在伊甸的苦修士。钥匙能锁住园子,但却锁不住雀鸟自由的灵魂。”鹰长老艰涩地勾起一抹笑。 “我们从来都不需要‘解放’,因为我们的心一直都是自由的。”鹰派的修士坦露了自己的心,如此释然地微笑着。 苍鹰不似白鸽那般的温顺,也没有乌鸦的偏执,但他们坦荡正直,从不屈服于苦暗。 “我们之所以如此焦虑,是因为乌鸦只带走了半部‘圣典’。”鹰长老说出了真正的忧虑,“他们只带走了光明那部分的‘圣典’,我们忧心乌鸦会为了传播神的光辉而篡改教廷的信仰,扭曲吾主真正想要传达给世人的智慧。五十年的时间,他们能做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弗莱娅听到这,不由得微微一愣:“但是光明神要传播光明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什么……?!”鹰长老面色微变,“光明神?什么光明神?我们的主并不仅仅只是‘光明神’!” 看着弗莱娅茫然的神情,鹰长老痛苦万分地闭上了眼睛。她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请您跟我来。”鹰长老用枯骨一样的手抓住弗莱娅的手臂,带领她前往伊甸最深处的宝库,“贤者大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弗莱娅跟着鹰长老来到了一处苍翠幽静的树林,她看见了一面水镜般的湖泊,湖中心有一座小岛,岛上生长着一棵粗壮低矮的树。 让弗莱娅感到惊奇的是,这棵树的树干是空心的,有一团只是看着都让人感到温暖的光芒虚悬在树干的中心,仿佛被树木拥在怀里。 “请您带着最后的圣物,去阻止乌鸦疯狂的行径吧。”鹰长老如此祈求着,“因为当年鹰派的拼死保护,乌鸦没能带走‘圣剑’。” “它是灵性之剑,能斩断世间一切的罪恶,却不会对无罪之人造成任何的伤害。” “请您带着圣剑以及另外半部圣典,去告诉世人吾主真正的声音,去传递真正的、源自人们内心深处的光明。” “否则,任何偏激极端的力量,哪怕是光明也只会让人类走向毁灭,极致的干净只会让所有人的牺牲都失去意义。” 弗莱娅在鹰长老的殷殷期盼中,仿佛被光辉蛊惑了一般,朝着树心伸出了手,口中呢喃着:“如果你们信仰的不仅仅是‘光明神’,那祂的神名为什么?” “吾主乃初阳之神,一切绝境处的希望,一切光辉中不忘的苦难。”鹰长老双手交握,喃喃道,“乌鸦只带走了属于光明的半部圣典,那样的传承并不完整。” “他们没有带走属于黑暗的另外半部圣典,他们只带走了‘光辉之主’,却没有带走‘达瓦尔丁’。” 两行浊泪淌过了鹰长老布满褶皱的老迈面容,滴落到她交握的指节。 “如此极端而又愚蠢,他们遗忘了‘苦难’,连带着让‘希望’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第290章 【第37章】光明教教宗 弗莱娅从另外半部圣典中阅读了真名为“圣教”的教派最初的教义, 也终于明白了鹰长老口中的初阳之神所要传递给世人的真正的声音。 “难以置信……”弗莱娅有些恍惚地合上圣典,仰头看着湖心岛中央插在树心中的圣剑,“的确, 比起圣教最初的教义,光明圣教的教义太过极端也太过浅薄了。” 圣教的圣典分为上下两个部分, 被盗走的那半本是“光明”, 但是留存在伊甸中的这本并不是弗莱娅想象中的“黑暗”,而是“苦难”。 “人降生在世上本是一张白纸,黑与白皆为其色。所以当我们看见一个人身上的黑暗时, 或许也同步看见了他曾经经受的苦难。” 圣教供奉的神明名为“光辉之主”,又名“初阳之神”, 而“初阳”指代的意向是“绝境处的希望”, 所以初阳之神本身是一位一体两面的神明。 所谓的一体两面, 既初阳之神本身同时兼具着“苦难”与“希望”两种特性,代表绝望的部分名为“达瓦尔丁”, 代表希望的部分名为“光辉之主”。 而光明圣教一直鼓吹的光辉与福音本身应该是建立在苦难与砥砺之上,但因为现在光明圣教所拥有的圣典是残缺的, 所以才逐渐演变成了现在这种扭曲的模样。 从其他世界抵达这里的弗莱娅一直都觉得很困惑, 光明圣教那种“我做好事就可以抵消我做的坏事”、“如果为了信仰做坏事便可恕我无罪”的偏执想法是从哪里来的?因为这种极端的教义本不应该有那么强大的传播力与说服力才对。但从鹰长老这里听完“乌鸦”的故事后, 弗莱娅终于明白了。 最初在世上流传的是圣教的教义,初阳之神的理念深邃而又包容, 自然成了人们奉行的典范。而现在里昂纳教国中流传的版本,是被人扭曲、篡改、删减过的。 做出这些事情的人只想保留神明的福音,却自作主张地抽掉了作为基底的黑色部分,导致那些光辉的思想如同空中楼阁般华而不实, 虚浮空洞得可怕。 要知道, 完整的圣教教义是要求信徒时刻保持自省, 鼓励人们不要放弃希望的同时,也不要忘记自己来时的地方。 “身处地狱则仰望天堂,身处天堂则俯瞰苦难”——这本是初阳之神对众生的祝福,但最终却在极端思想的教徒推动下变成了“信仰神就可以进入天堂”。 “因为人心并不是那么纯粹的事物,比起‘低谷永不放弃,居高时刻自省’,更多的人会愿意接受‘我信仰你就能得到好处’的利益交换吧。”弗莱娅苦笑着想。 乌鸦的计划其实很成功,他们的确在很短的时间内聚集起了庞大的信徒群体,但没有经过提纯和去除芜杂,时间越长,暴露出来的弊病就越多。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24节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弗莱娅十指交握抵在额头,她是个聪明慧黠的女孩,但在知道真正的教义后,她第一次感到脑袋传来尖锐茫然的痛楚。 她在这一刻想了很多,他想到皇太子对教廷的排斥与厌恶,想到他提起的那个“只会说好听话的教宗”,想到被教宗带走的少年魔王,想到教宗房间中的书…… 弗莱娅深吸了一口气,询问道:“鹰长老,如果‘光明圣女’是神九分之一的力量,那与光明圣女相对的‘魔王’是什么?” 弗莱娅此话一出,鹰长老似乎有些讶异,但很快,她脸上的每一寸褶皱都舒展开来,唇角勾起一个欣慰的笑弧。 “在读过圣典后,您能这么快就领悟到世界的本质,实在令人惊叹。”鹰长老时日无多,她也想将自己知道的尽可能都教给眼前这位还有些稚嫩的贤者。 “您猜测得没有错,‘光明圣女’继承了光辉之主九分之一的力量,而‘魔王’则继承了达瓦尔丁九分之一的力量。” 果然。弗莱娅垂头,她早就觉得光明圣女的传承有些古怪,仿佛既定的命运注定她必须与魔王抗争。但是魔王却和圣女一样,明明都是永远无法磨灭的存在。 “光明圣女代表了‘光辉’,而魔王则代表了‘苦难’。”鹰长老闭了闭眼,似是在回想,“他们二者都是吾主的一部分碎片,但光明与黑暗往往此消彼长。” 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光明也不总是胜利的一方,而一旦黑暗占据上风,世界就会迎来凛冬。 “为什么光明神要创造魔物,是为了磨炼人类吗?”弗莱娅问道。 “不,当然不。贤者大人,您怎么会这么想?”鹰长老讶异道,“您认为,魔物的本质是什么呢?” 弗莱娅被问住了。她想到了拥有魔物血统的西里尔.卡德维尔,如果是魔物,又为什么会生着人类的模样,如果是人类,又为什么会逐渐堕落成魔呢? “魔物,其实就是智慧种族的罪。”鹰长老指着圣典中的一页,嗓音粗哑,“‘一个人身上的黑暗就是他曾经遭受的苦难’,贤者大人,您能明白这句话吗?” 弗莱娅听懂了,因为听懂了,她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了刺骨的冷。因为这是一个很残酷的事实——是人类自己,将同类变成了怪物。 这世上大抵没有哪个种族会比人类更热衷于欺压自己的同类,哪怕是在弗莱娅的年代里,没有魔族,残害也不曾停止。 “……鹰长老,如果——我是说,如果。”弗莱娅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现在的外界,有一位圣职者在试图探索光明与黑暗的真意,甚至为此付出行动……” 弗莱娅说到这,话语微微一顿,她看着鹰长老宽柔的眼眸,还是决定将实情合盘托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已经意识到教义被人篡改了呢?” 鹰长老愣了一下:“……在,教义被篡改,并且依旧维持着信仰的情况下吗?” “是的,她甚至引动过神力潮汐,甚至在魔王尚未觉醒前便在探究黑暗的秘密……”弗莱娅将教宗所做的事情一件件地道来,“您觉得她究竟是善人还是恶人呢?” “吾主啊。”鹰长老怔怔地听着,两行浊泪却顺着眼角往下流淌,“您说的是真的吗?在乌鸦带着半部圣典离开后的五十年里,人类中还能出现这样的人吗?” 鹰长老语气颤抖地道:“贤者大人,您说这个人,她不是善人,也不是恶人。她是一个奇迹啊。” “她没有被过于耀眼的光明蒙蔽了双眼,也没有被世俗的黑暗迷惑了本心。她只会思考着天上的事,和神一样。” “若我们作为人的孩子出生,想要在无数相同的声音中找出被蒙昧的正确之路,那该有多么艰难,又有多么痛苦?我无法想象与整个世界敌对需要怎样的勇气。” “如果您说的是真的,那她正是翱翔于空的鹰,拥有属天一样的生命。” “用善恶正邪去衡量她都会显得狭隘,因为她在没有教化与开蒙的愚昧中走出了与神一样的路。您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没有与神明对等的境界与智慧,她又如何能走到这一步呢?” “所以,她不是善人也不是恶人,她是一个奇迹,是与神同行的贤者,是一位尚未登上高座、仍在人间行走的……神。” …… 在灵猫哭哭啼啼地跑回来告状,并抽噎不停地提醒她这次任务很可能又会失败之后,望凝青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淡然自若。 “知道了,别哭。”望凝青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好在这次的事态还没有严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严格来说,这次轮回,灵猫和望凝青的发挥都还算不错,除了毫无人性和满格神性这里出现了意外情况,其他都是按照原命轨进行的。 所谓人性,即是情绪。少年时期的修在与自己的初次相遇中上涨的5%的人性,望凝青推断应该是他的“愤怒”。 介于气运之子一行人总是会给她扣上各种“苦衷”的大帽子,望凝青这次轮回也准备了许多后手,现在恰好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虽然无法使用神圣力也无法离开如今已经改名为“魔王城”的斯托克城邦,但使用圣物传个信还是很容易的事情。 望凝青让早已布置好的暗线将教宗借告罪圣事杀人的证据提交给了皇室,又将“教宗疑似研究黑魔法”的线索递给了长老院。 这是早已埋下的暗线,一个命令的传达甚至要经过好几个看似毫无关系的人之手,而这些暗线和暗线之间彼此并不相识,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做事。 望凝青不会让人发现这是她在自导自演,所以早早就留了这么个后手,哪怕是气运之子,受身份与时代所限,她也无法阻止人心偏向一边。 “说起来,当初魔族是在南部散布了一些不利于蕾切尔的言论……”望凝青坐在窗边,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精致的甜点塔,国际象棋下到一半。 “那就把流言变成真实的吧。”望凝青挪动横冲直撞的战车棋子,以一击“王车易位”扭转败局,“既然不想跟气运之子敌对,那就只能让世界站在我们这边了。” 斯托克城邦被魔族攻占,教廷又一直都没有采取行动与措施,被迫成为下等公民的民众怨念已经积压到了极点,只等待一个爆发的点火线。 望凝青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表现得对魔族温柔一点,恰好被城堡中就职的人类看见,或者偶尔带着大批魔族侍从外出,刻意展露自己的身份。 距离她被魔王绑架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就算那天那个奇怪的圣骑士到处传播“冕下是牺牲自己保全大众”的舆论,这点放在南部也是行不通的。 因为南部是最先沦陷的城镇,因为教宗与他们的待遇有天壤之别。 同样是战俘,同样是败者,待遇的不同便很容易引起人心的失衡,只要稍加引导,这种负面情绪就能转变成怨恨。 与魔族亲近可以成为教宗“异教”的证明,反正魔王的真实身份迟早会被调查出来,在帝国中也不会是秘密。 有什么能让一位虔信徒放弃立场,义无反顾地投入敌方的阵营呢?在这个浪漫的国度里,大概也只有爱情了吧。 望凝青摘下了田野中的一朵花,漫不经心地拿在手上。异教、嫉妒新任圣女、为爱放弃立场,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人们总会选一个来相信的。 不过要怎么表现爱情呢?望凝青思索着,随手将手中娇艳的鲜花往旁边的人脑袋上一插,想要照猫画虎地模仿一下以前轮回中别人对自己做过的浪漫手法。 然而花插下去后,望凝青觉得有哪里不对,随手薅了薅,只觉得这毛发的手感怎么有点扎? 周围隐约传来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望凝青扭头,才突然想起今天陪自己散步的魔是难得有空闲的修。 而在刚才,身量高挑伟岸的魔王正站在田野间与下属对话,恰好跟望凝青错了一个身位,看上去矮了不少。望凝青以为是哪位侍女,就把花别在他的头上。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威仪深重、强大伟岸的魔王头上被人插了一朵娇嫩欲滴的鲜花,衬得那本就青黑的脸庞越加青黑,十分可怕。 “啊。”望凝青一时间没意识到这种违和感,她还在拿着“前任”的调情手段来调戏“现任”,毫无灵魂并且干巴巴地夸赞道,“很适合你,修。” “……”魔王在瑟瑟发抖的下属们惊恐无比的视线中捏碎了手里的刻录石,面无表情地反问道,“很适合我?” “对。”望凝青偏头想了想,接下来要怎么说的来着?她看着修,认真地将“魔比花娇”翻译了一下,“你看上去比花要美丽多了。” 第291章 【第38章】光明教教宗 在身为光明教教宗的那段时间里, 正如修所说的那般,望凝青从来都没有直呼过他的名字。 他们之间的对话与沟通往往没有称呼以及指代,但是他们就是能知道对方哪句话是对别人说的,哪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别有一种荒唐而又奇妙的默契。 所以在一个最平凡也最无聊的午后, 望凝青突然叫了魔王的名字, 她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会对当事人造成怎样的冲击。 即便被人近乎调戏地戏弄了一番, 魔王也只是目光深深地凝视了望凝青半晌, 便将头上的那朵花摘下拿在手上, 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望凝青也无所谓他的去留, 说句实在话,她和魔王虽然相处了七年,但两人之间真的不存在那种温存美好的情感, 从头到尾都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她眼神近乎漠然地看着魔王远去,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田野上劳作的平民骤变的面色与匆匆离去的身影。 偏执过激的信仰反噬起来有多么可怕呢?别人不清楚, 但望凝青却知道。她原先所在世界里因为道途崩毁而入魔的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原本温柔雅达的人变得疯魔阴沉, 有些事情明知是错的却也依旧固执地去做,直到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直到自己也万劫不复。 望凝青在田野间散步,漫不经心地想,对于这个蒙昧时代的百姓来说, 他们是不会去更深入地思考一些政治缘由,只会相信自己眼睛所能看到的。 被他们视作救主与希望的教宗冕下并没有对苦难中的人们伸出援手, 反而与魔族同行。仅此一点,对于爱憎分明的平民百姓而言, 已经足够成为怨恨的理由了。 无论是教宗屈服于黑暗, 还是教宗原本就很伪善, 平民百姓都无法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哪怕是被魔族俘获,一位虔信徒又怎能对黑暗如此温柔呢? 大概在百姓们的臆想里,象征光辉的教宗落入魔族的手里应该受尽折磨,而她也应该像勇敢无畏的骑士般拒绝黑暗的腐蚀与干扰,这才是“正确”的。 ——哪怕要付出的代价是“死亡”。 这边,望凝青的计划有序地推进着,而另一边,里昂纳教国却随着“光明圣女”弗莱娅的归来而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因为外来者的侵入而敲响的警戒之钟引起了长老院的注意,在特殊祈祷室内发现的死去的管理者也让长老院陷入了恐惧。 他们开始不顾一切地搜捕入侵者的踪迹,而皇太子等人因为弗莱娅的失踪而迟迟不肯离开教廷,最终不得不直面迎击教廷的圣骑士与长老院的亲卫兵。 为了弗莱娅的安危,弗里德不得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宣称民间圣女弗莱娅于教廷内失踪,他是前来调查此事的。 但是谁也没想到,面对着揭露自己身份的皇太子,长老院的长老们居然不思悔改,反而决意痛下杀手。 长老心知皇太子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是为了调查他们掩藏在光明背后的阴影,想到声望日重的皇太子与民间圣女,长老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离开教廷。 所以,他们决定杀死皇太子,再将皇太子的死因嫁祸到魔族的身上。 即便弗里德皇太子和西里尔武力卓绝,但面对拥有的诸多圣物的长老院也感到相当的棘手,危急关头,教廷内部居然产生了分歧。 “快走!”一队圣骑士砍翻了长老院的亲卫队,掩护着西里尔和弗里德皇太子且战且退,“往后殿去,穿过花园,那里有通往外界的门扉。” “你们是谁?”西里尔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但还是多此一举地发出了询问。 “我们是冕下的骑士。”帮助他们的骑士与祭司年龄都不大,一双双眼睛中还藏着少年意气与无知无畏,“殿下,你们一定要揭发长老院的恶行,肃清所有罪孽!” “请将冕下救回来,这看似光辉的教廷里,只有神的雕像与冕下是干净的!”外表柔弱的少女祭司用权杖将一名还想爬起身的卫兵砸翻在地,低哑地嘶喊。 “我们都是受过冕下帮助、自愿成为她信徒的人。”为他们指路的骑士较为年长,也更加冷静理智,“我们一直在搜集长老院的罪证,只是没法合理地脱手。” 骑士将一个黑匣子塞进了西里尔的怀中,低声道:“快走吧,我们殿后。贵族和他们同流合污,审判庭中有长老院的人。” 西里尔明白骑士想说的话,这意味着这份罪证不能在帝国的上层公开,只能动用民众的力量。但要如何在不动摇帝国根基的情况下公开罪证,这是个难题。 “我们还没有找到弗莱娅!”皇太子有些焦虑,弗莱娅制造出来的名为“手机”的圣物居然与他们断开了联系,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先离开这里。长老院既然没用弗莱娅来威胁我们,就证明他们还没找到她!”精通战术的西里尔心知撤退才是最好的选择,哪怕掩护他们的人都将牺牲在这里。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夹带着星火与光芒的时空裂隙凭空显现,手持圣剑的弗莱娅自光芒中走出,炸裂的白手套露出了属于伊甸的烙印。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长老与亲卫队,弗莱娅剑指敌方,低斥:“把罪人拿下!” 几乎是弗莱娅一声令下,她手背上的伊甸烙印瞬间闪烁出灿烈的白光,如同点灯一般,将整个殿堂变成了星河的中央。 “什么……?!”打头的长老捏紧了施法的权杖,却见星光落在地上化作了十道古拙的门扉,撕开的时空裂隙后,一个个戴着面具的圣职者从中走了出来。 “苦修士!”长老骇得肝胆俱裂,没想到和教廷失联了五十多年的苦修士居然会被人如此轻而易举地召唤出来,“……不,不!你们应该听从长老院的命令才对!” “那真是可惜。”弗莱娅一手持剑,一手叉腰,颇有几分神气地抬了抬下巴,“时代已经变了,长老。我的权限比你们更高!” 苦修士的战斗力根本不是普通的圣职者可以媲美的,这些用残酷的修行方式压榨自身潜力的修士基本都是可以以一当十的怪物。虽然弗莱娅早有心里准备,但看着苦修士只动用了十人便覆灭了整个教廷的战斗力,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以前的元老院会嚣张到无法无天的境界。 “抱歉,我来迟了。你们没事吧?”弗莱娅将圣剑收回剑鞘,朝着西里尔和弗里德跑去。 “我们没事,弗莱娅你没事就好。”弗里德松了口气,看着不远处几乎是一面倒的战斗,也终于长吐了一口胸中的郁气,“看来你有一番奇遇。” “没错。”弗莱娅弯眸一笑,“现在,终于到了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在伊甸中,弗莱娅拔出了树心中的圣剑,得到了整个伊甸以及圣剑的认可。虽然没有可以打开伊甸通往外界门扉的“钥匙”,但弗莱娅与苦修士们签订了契约。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25节 只要拥有契约,苦修士们就能以弗莱娅作为锚点以及媒介,在短时间内离开伊甸来到人间,回应弗莱娅的召唤,成为她的力量与臂膀。 而长老院如今彻底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一张底牌,再也无法一手遮天。 正如弗莱娅所说的,现在是轮到他们反击的时候了。 苦修士们击败了长老院的亲卫队,属于教宗冕下的势力见时机已至,也在以日曜殿为核心的领域开始攻占并接管教廷的权限,厚积薄发下形成了相当可观的一股力量。而弗莱娅等人则带着长老院的罪证离开了教堂,以皇太子的名义公布了长老院的罪证,并将之提交给了皇室以及审判庭的审判官。 “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西里尔担忧弗里德还没有相应的觉悟。 “我知道。”弗里德十分平静,十年后的今天,他的复仇与愿景终于窥见了希望的曙光,“母后死去的那一天,我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 有皇太子、民间圣女、卡德维尔公爵以及新任的光明圣贤圣.科尔温出面作证,弗里德皇太子出示的证据引起了轩然大波。 内廷中的大部分贵族都与教廷有利益牵扯,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自然感到了不满,临近帝都的三座城市甚至同时对帝都发起了领地战。 “交给我。”西里尔早有防备,调度了部署于帝都的红痕与在城外留守的狼骑,同时对战三方,打了一场漂亮的攻守战。 科尔温率领着教廷中属于教宗冕下的势力开始了与长老院漫长的对抗,一方面安抚民众,一方面将教宗与长老院割裂开来,确立“反教廷而非反神明”的目标。 弗里德则进了皇宫,和自己的父皇进行了一段促膝长谈,没过多久,国王以治理不力为由退位让贤,皇太子登基成为了国王。 然而,一个国家总不能完全由国王和公爵撑起来,弗里德拉拢了一批清流,又挖掘出了几个声名不显但家风良好的世家。其余的涉事成员,犯过大错的贵族处死,小过或者还没来得及犯下大错地则适当地打压以及索要赔偿。同时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为了安抚民心,甚至直接废除了里昂纳教国的收入大头“什一税”。 免税三年的确安抚了民心,也为新任国王搏得了名望,至于空虚的国库,那自然就要那些吸饱百姓血汗的蛀虫来填补了。 弗里德改革了里昂纳教国的税收制度,虽然框架有些粗糙,但至少暂时稳定住了局势。而到了这一步,科尔温和长老院的战斗也迎来了落幕的终局。 以亚伯拉罕长老为首的一派势力将所有罪责全部推到下位圣职者的身上,虽然无法将罪名撇干净,但至少免除了罢免以及死刑。 因为里昂纳教国决定与魔族开战,国库急需填充,在新任国王的许可之下,部分长老才得以用全部身家换回自己一条性命。 即便如此,对于长老院而言,这几乎跟砍掉两条手臂也没多大区别。 “毕竟要开战,届时把他们送到前线充当战力。”弗里德这般道,“教廷发展至今,藏污纳垢的地方太多,清白的人几乎没有。如果把他们全杀了,教廷也基本废了。”毕竟圣职者和贵族以及骑士不同,圣职者的培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里昂纳教国是建立在信仰之上的国家,国王不能让教廷彻底失落。 于是,亚伯拉罕长老等人被判了“将功折罪”,科尔温带领的圣职者们掌控了教廷大权,弗莱娅也终于从民间圣女成为了真正的“光明圣女”。 因为弗莱娅得到了传说中“圣剑”的认可,她的身份几乎无可指摘,在弗里德登基后不久,弗莱娅也在教廷内接受了科尔温的加冕,成为了“圣.弗莱娅”。 而在里昂纳教国发生政变的过程中,魔族的势力不断地朝外扩展,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次吞并了三座城池。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弗莱娅以“光明圣女”的身份号召帝国迎战。 被勒令“将功折罪”的亚伯拉罕长老等人被迫上了前线,帝国并不信任他们,但这是他们挽回自身声誉的唯一办法。 弗里德派出帝国军队,西里尔率领了卡德维尔家族的狼骑,科尔温也带领着教廷中残存不多的圣职者加入了队伍,准备启程讨伐魔王。 第292章 【第39章】光明教教宗 魔王居住与斯托克城邦, 在外征战的是魔王麾下的四大魔将。 四大魔将分别是索多玛、蛾摩拉、基比亚和尼尼微,这四个名字源自圣典中被神预言或者毁灭的四座城市。可以说,他们代表了魔族反叛神的意志。 但是, 让望凝青多少有些想不明白的是, 明明是“四大魔将”, 但为什么却有五个魔…… “这是惯例,是惯例啦。”灵猫摇头摆尾,不以为意, “就像‘四大天王有五个人’是常识一样,四大魔将有五个也很正常啦。” 准确的来说, 四大魔将其实是四个固定的职位, 无论上位的魔族是谁, 他们最终都会成为以城为名的魔将。 而这一任的“尼尼微”恰好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姐名为尼尼微, 妹妹名为尼娜,两魔共享同一个尊位, 妹妹妮娜是姐姐的直位替补。 望凝青预感到尼尼微和尼娜会给气运之子带来一些麻烦, 毕竟尼尼微和尼娜的长相一模一样, 魔力源泉也是同属, 如果不能分辨出来, 最后很可能会吃个暗亏。 当然, 这也不一定, 毕竟弗莱娅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也相当棘手,仿佛真的有光明神在背后指引着她一样。 望凝青依旧推行着自己的计划, 事态倒是出人意料的顺利。魔将的军队前进到哪里, 关于教宗的流言就传播到哪里。 到最后, 众口铄金之下,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教宗冕下已经屈服于黑暗、背叛了光明。即便有人不相信,在大环境下也不敢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前任圣女的污名并没有影响到现任的光明圣女,城镇一座座的陷落,人们却发自内心地相信光明圣女会再一次拯救黎民百姓。 终于,由原教廷长老、现教廷骑士、光明圣女以及卡德维尔率领的狼骑与帝国军组成的队伍遭遇了第一位魔将索多玛,这位魔将死于弗莱娅与西里尔之手。 望凝青对索多玛没有多大印象,因为魔王麾下的四大魔将对她都十分警惕。与那些盲从魔王的魔族不同,魔将们有自己的想法与顾虑,也有属于自己的私心。 四大魔将中,只有少女形态的尼尼微和尼娜对望凝青的态度较为友好,在她进驻魔王城时过来打过一个招呼,其他三位都不太看得起她。 毕竟在魔族们看来,人类就是贪婪自私又弱小卑劣的生物,他们实在不明白魔王陛下为何对这个人类特殊。 “不过是个神力凋零的前光明圣女。”偶然的相遇中,魔将索多玛用一双猩红的眼睛注视着被魔王带回来的人类,其间流转着残虐邪肆的恶念。 望凝青回想起来,那时候的魔将索多玛应该是想在她的脸上看到类似惊惧害怕之类的情绪,可惜她没能如他所愿。 除了索多玛以外,蛾摩拉的外表是一名英俊的青年,基比亚是短发的黑皮女子,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他们对望凝青的态度也绝对谈不上是恭敬的。 索多玛的死讯传回魔王城时,望凝青下意识地看了修一眼,却见这位魔族的主宰眉头都不动一下,说道:“知道了。” 望凝青挑了挑眉,心中顿时萌生出一个近乎荒诞的想法:“你不喜欢光明,但似乎也……”并没有多么喜欢黑暗。 她吞下了未尽之语,然而修却明白她想表达的含义,他回头看向她,与这七年来的每一次视线交错有着相同的默契。 并不是每一位君主都会喜欢自己的身份与自己将要背负的、与生俱来的使命。 望凝青不知道魔王的觉醒是一个怎样的过程,但如果是原本的修,他大概不会对突然冒出来称他为王的魔族怀揣多少怜悯之心。 对于曾经那个冷心冷肺的少年而言,魔族大概是送上门来的好用工具。所以听见索多玛战死沙场,他也吝啬于给予更多的表情。 这样的恶魔,在原命轨中真的会被所谓的“爱情”改变吗?望凝青怀疑的目光在魔王的脸上来回地梭巡着。 “你在想什么?”魔王一手支着头颅,一手撩起她的一缕发,将她的发丝捏在手指的间隙中,“蕾切尔,我总是看不透你在想些什么。” 蕾切尔皱了皱眉,她并不习惯魔王直呼她的名字,自从她称呼过一次魔王的名字后,他也开始直呼起她的名字。 “你会为了爱而心甘情愿地放逐自我、放弃生命吗?”反正也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望凝青想想也就直白地询问了。 “什么?”魔王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匪夷所思的问题,“……我吗?” “对。”你会为了弗莱娅而选择自我封印、让人界回归光明吗? 望凝青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没有多大意义的问题,但没想到,魔王听完后却瞳孔深深地凝视着自己:“我不知道。” 他意有所指地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也很可笑,根本不像是你会问出的问题。” 他说完,将她的发丝凑至嘴边,轻柔地落下一个吻:“但我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句令人心动的爱语。” 嘶。望凝青的眼神顿时变了,她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魔王,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真没想到……这个有仇必报的小心眼魔王居然是个为爱不顾一切的感性生物,明明恨不得将全世界都踩在脚下,却会因为爱而变得如此柔软多情。 望凝青在识海中询问灵猫:“自私自利和温柔多情原来是可以共存的吗?” “啊?”灵猫旁听了魔王和晗光仙君的对话,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有些说不出来,“大、大概?毕竟这是个非常浪漫多情的年代吧?” 望凝青感到有些违和,但她并不能确定这种违和是不是和物哀文化一样属于时代的特色。既然灵猫这么说了,她便也将这件事暂时搁置了。 一切都在有序的进行着,手持圣剑的光明圣女在战场上无往不利,除了魔王,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成为她的一合之敌。 当然,从前线传来的消息也并不总是坏的,光明圣女到底是血肉之躯,她当然也会受伤,也会因为救治不及而看着自己庇佑的人在身边死去。 这世上不存在完全不流血的战争,而宗教的传播往往都沾染了累累的血腥。 在弗莱娅斩落了两大魔将,夺回了数座城池,斯托克城邦中的魔物终于开始锐减,也让一部分潜伏在城中的人类势力得到了可乘之机。 望凝青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进入城堡的,但想来占据这座城堡不久的魔族还不了解人类的诡诈,至少他们并不清楚老鼠打下的洞窟有多么隐蔽且密集。 “你们说,你们想带我走。”望凝青抬起手,让昏暗的灯火照亮自己手上的魔器,“那你们能解决这个吗?” 三名身穿斗篷的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用谨慎试探地语气道:“或许,您有为了逃脱黑暗的桎梏而为此献身的勇气……?” “别开玩笑了,你们是想说让我砍掉双手吗?”望凝青语气冷淡地刺了他们一句,“如果没有神圣力,你们不顾一切也要带走我的理由是什么?” 三人中的一位似乎脾气有些暴躁,听见这话就险些破口大骂,却被刚才的人抬手拦住,这回,他们的语气更坏了些许。 “冕下,您应该明白您的身份所代表的意义。您是神的代言人,您不应该与黑暗同流合污,而是回到我们身边。” 望凝青安静地听着,等对方滔滔不绝地说完了一大堆大义与信念后,却是勾唇一笑,似乎对此感到有趣:“如果我不愿意呢?” 规劝的人话语戛然而止,他身边的两人更是从腰间掏出了武器。黑暗中的气氛骤然变得险恶,领头的人看着她,仿佛看见了羔羊群中不知悔改的黑色山羊。 他换了一副口吻,彬彬有礼却还留有余地:“若是您屈服于黑暗,违背了信仰,那我们将会替吾主净化您的灵魂与心。” 显然,这群人大费周章地潜入城堡,为的不仅仅是解救教宗——“解救”对信徒而言或许还有另一层含义。 “好啊。”望凝青站起身,手上的手环型魔器在三人错愕的注视下应声碎裂,支离破碎地崩坏成了好几节。 “如果这是‘所有人’做出的决定。”她微笑,一如永远都在聆听信徒的告解、不会反驳只会宽恕的神,柔和而不刺眼的光之粒再次萦绕在她的身边。 望凝青原本是想等弗莱娅攻入城堡后再顺理成章地因为使用魔力而死去,但现在,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计划推行至今,这枚淬毒的果实也早已酝酿得丰盈甜美,到了应该丰收的时候了。 成为反角至今,每一次都是站在气运之子的对立面上,世界总会成为他们的力量。但如果,反过来利用这股力量呢? 望凝青噙着笑容跟着三人离开了魔王的城堡,看着外头负责接应的人群,来的人出乎意料的多,斯托克城邦中居然隐藏着这么多神的信徒。 他们站在漆黑的天幕与压城的乌云之下,戴着乌鸦的面具,宛如报丧的死神,漆黑而又阴郁。 望凝青看着他们,低头查看了一下蕾切尔的面板,却有些意外地发现,面板再次发生了改变。 蕾切尔的三性再次发生了变化,分别是:魔性80%,神性100%。 ——以及,人性1%。 第293章 【第40章】光明教教宗 “已经结束了。”弗莱娅喘着气, 从死去的魔将心口处抽出圣剑。生于和平年代的少女,在频繁的战争下,已经不会对掠夺生命这件事感到恐惧和内疚了。 “这绝非正义之举, 但这是我们守护家园与达成崇高目的的唯一手段。”圣骑士科尔温这么安慰她,“如果这是罪孽, 我将与您同担。” 远在帝都的弗里德也很在意弗莱娅的状态, 经常给她寄来书信,哪怕等不到她的回复,他也坚持每隔三天就寄一封。 周围的同伴都知道她心思细腻, 也知道她来自一个和平美好、敏感纤细的国度,所以即便经历了血火的战场, 他们也依旧挤压出所剩不多的温柔去对待她。 “说到底,这个世界的事情本就与你无关。”西里尔自从被指魔针暴露出秘密后, 也逐渐展露出坦荡的本性, “你只是被我们这个世界的悲剧牵连进来了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是……”弗莱娅露出仿佛被刺到的表情, 有点被伤到,因为这么说就好像她是一个局外人, 现在做的事情都没有意义。 “我不是那个意思。”西里尔话语一顿,这才看似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你本来可以袖手旁观, 可以怨恨这个世界,但你没有。”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26节 “你没有怨恨命运的不公, 还帮了我们这么多。”西里尔捏了捏自己的脖子, “所以对于你, 我们除了感激,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报答你。” “我不需要报答!”弗莱娅下意识地反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西里尔是在安慰自己。 来到这个世界差不多快三年了,弗莱娅也已经摸清楚了这个世界中“三性”所代表的含义。 西里尔.卡德维尔的人性很低,表现出来的外在形式就是没有多少情绪的波动,与他人之间的关系也比常人更加冷淡疏离。 但是,西里尔拥有一颗坚实而又温柔的心,强大的观察力让他能精准地发现他人的伤痛,略显疏离的态度反而像是一种不愿冒犯的尊敬。 弗莱娅看着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圣剑,觉得心里舒服了些许。她一手托腮,偏头看着西里尔:“公爵好奇怪啊,明明没有什么感情,却总是对人这么温柔。” “没有感情就不能对人温柔吗?”西里尔反问道。 弗莱娅没料到西里尔会反问,一时间竟被问住了:“唔……应该,可以?但是明明并不在意,却还要特意地表达自己的关心,可能会有人觉得虚伪?” 西里尔摇了摇头,他并不在意自己被说“虚伪”:“知道该做什么,和想要去做什么是不一样的。我或许并不想去做,但我知道我应该这么做。” “虽然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种虚伪,但这种行为本身只是为了让别人好过。那我为什么要纠结其中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别人愿意帮忙,就已经足够了。” “人的意志与心是会背道而驰的。就像有些人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勇敢无畏,但真正遭遇危险时却会腿软到无法站立一样。想法和行为,偶尔也是会割裂的。” 这话听上去有些像是诡辩,但却出乎意料地契合了弗莱娅的观念。当然,她也听出了西里尔说的并不是自己:“教会您‘温柔’的人,是蕾切尔冕下吗?” 西里尔看了她一眼,倒不意外会被她听出来:“……无论那个家伙说着怎样空洞的漂亮话,她拯救了我,这是实情。” “哈。”弗莱娅呼出了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皮袄,他们征战在外,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冬天,“冕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您介意跟我说说吗?” “从伊甸回来后,你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到处询问蕾切尔的往事。”西里尔有着狼一般的敏锐,“我就不问你原因了,但我不想用主观意识干扰你的判断。” “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我心中的教宗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只会告诉你,我和蕾切尔的故事。” 弗莱娅听到这话,顿时露出了感激的笑容。于是,在刚刚燃烧过火焰与硝烟的战场上,西里尔便在皑皑冰雪与燃烧迸裂的木柴边讲起了蕾切尔的故事。 西里尔讲述了十年前突然担负家族重任、面对的却是群狼环伺与家族摇摇欲坠险境的少年家主,讲述了一场告解,一次贿赂,一出被人强行扭转局势的审判。 “后来,她拿着我曾经赠予她的钱袋,粗劣伪装了一番后便来到刺客工会下达刺杀民间圣女,也就是你的悬赏。” 西里尔没有隐瞒,说得十分详细:“钱袋子很新,看得出是一直放在储物戒指里,里面的贝拉币都没有被动过,原模原样的装在袋子里,一枚都没少。” “原模原样,完全没有动过……吗?”弗莱娅听得有些失神。收受贿赂却又不用,这种行为上的割裂感放在教宗的身上居然不会显得太过奇怪。 因为教宗冕下身上一直都有一种强烈的违和,就像西里尔刚才所说的,她有一种言语行动与思想极其不符的虚浮与温柔。 “对,但你不要被这个故事影响。”西里尔继续说道,“她下达悬赏后就离开了刺客工会,悬赏一直都没有撤,但奇怪的是,她也没有过问进程。” 就好像下达了悬赏之后,这件事情就与她无关了一样。她既不关心悬赏被谁揭走,也不关心任务最终有没有完成。 然而,尽管西里尔讲述的故事十分模糊,却依旧像遗失在时光长河中的最后一块拼图般将蕾切尔朦胧残缺的形象组合完成了。 夕阳的余晖中,弗莱娅抿紧了嘴唇,西里尔看着她坚毅的神色,沉声道:“看来,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 ——教宗圣.蕾切尔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很多人可以回答,也有很多人无法作出回答。至少对于组织名号为“乌鸦”的团体来说,她像是主宰所有人的神,又像是玩弄人心的恶魔。 帝国和教廷的军队才刚刚踏入南部的领土,便遭到了百姓们沉默而又隐含恐惧的注视,这与他们原先构想的场景大为不同。 原本,帝国军队的骑士们是怀着拯救子民于水火的心态而抵达这里的,这一路走来付出的鲜血与艰辛都难以用言语形容。但为了心中的信念,他们仍然坚持了下来,心中时刻挂念着受苦受难的平民百姓。谁也没想到,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抵达这里,面对的却是同胞们沉默抗拒的态度。说不打击军心与士气,那是假的。 “他们已经被魔鬼玷污了心灵!”长途跋涉饱受折磨的亚伯拉罕长老最先发表了激烈的言论,“南部已经沦为了魔族的领土!” 统帅军队的西里尔根本不理会这群戴罪立功的犯人,只是将目光移向率领圣骑士和祭司的科尔温:“你们怎么说?” “事情很古怪。”科尔温摘下头盔,顺了一下自己被汗水濡湿的金发,思忖道,“城市里的人很排斥外来人,查探消息和情报也处处受阻。” “弗莱娅呢?”西里尔环顾了一周都没有看见弗莱娅,便询问了跟随在弗莱娅身边的一名侍从。 “圣女大人去了平民窟,大人说一个城市可以从最底层的根茎处看出它是否腐朽。”侍从恭敬地说道,“大概晌午时分就会回来。” 西里尔和科尔温都不觉得奇怪,每到一座城市,安抚民心与驱逐病痛都是身为光明圣女的弗莱娅该做的事,而他们则负责城市的安保与驱逐剩余的魔族。 “不好啦!”然而,不到晌午时分,一名跟随弗莱娅的侍女便狼狈地跑回了营帐,额头被钝物砸出了一个血口子,“圣女大人被平民袭击了!贫民窟暴动了!” “什么——?”西里尔和科尔温霍然起身,一旁的副官连忙搀扶住站立不稳的侍女,听她哽咽凄厉地喊道,“他们、他们说圣女大人是假的,是抢夺他人神力的小人。圣女大人在高处进行演讲时,还有人拿石子……圣女大人让我回来报信,她还在那里安抚民众——” “该死!”西里尔抓起披风往肩上一甩,快步朝着帐篷外走去,“是魔族的阴谋!” “贫民窟里还有、还有一群圣职者!”侍女捂住渗血的额头,忍痛道,“他们戴着乌鸦的面具,到处煽风点火,就是他们引起了贫民窟的暴动!” “他们宣称自己供奉的圣女才是真正的贤者,说弗莱娅大人是偷盗神明伟力的恶魔——” 科尔温和西里尔朝外走的脚步微微一顿,等到侍女的话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两人都是神色微变。 如果只是随便找一个假冒伪劣的圣女,那这群不知真假的圣职者根本不会喊出“偷盗神力”的口号,除非他们供奉的人就是那个本该被称为“光明圣女”的人。 “冕下!”一个坏消息还没解决,被科尔温派去打探消息的祭司也行色匆匆地跑了回来,语气焦急道,“我找到了一位酒吧老板,他跟我说了一些事——” “教宗圣.蕾切尔冕下似乎已经投敌了!现在城市被割裂成两派势力,一派认为教宗冕下失去神力是弗莱娅大人的过错,一派认为冕下已经背叛了人族!” “什么?!” 科尔温和西里尔对视了一眼,连忙夺门而出。 而另一边,被愤慨的百姓砸出的石子与烂菜叶逼得节节后退的弗莱娅在两名圣骑士的保护下突出了重围。 然而,不等她松一口气,长街的尽头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她身后站着十数名圣职者打扮的人员,那些人的脸上戴着让弗莱娅感到分外眼熟的乌鸦假面。 “贵安,弗莱娅小姐。”身穿白底金边斗篷的金发女子撩起了兜帽,露出温柔带笑的神赐之颜,“许久不见了。” 荒凉的长街,飘落的细雪,手持圣剑的光明圣女与手持权杖的教宗冕下,终于迎来了宿命的相逢。 干冷的空气中,弗莱娅蜷起手指,只觉得血液有些冷:“蕾切尔冕下……” “是我。”记忆中宛如天使般美丽的女子依旧有着温柔圣洁的笑颜,但她灿烂的金发与滴翠般的眼眸都被薄雾淡去了颜色,显得更加虚浮清浅。 “抱歉,甩脱魔族的跟随着实花了一些时间。”她戴着伪善的假面,直到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悬在了头顶,她依旧文质彬彬,仿佛将要赴一场盛宴。 “那么,弗莱娅小姐。”她手中的权杖平平指出,朝着弗莱娅倾斜,“我来取您的性命了。” 飘飞的风雪中,轰然炸开的圣光撕裂了两人之间相隔的空间,如同将要焚尽一切的火焰。 第294章 【第41章】光明教教宗 望凝青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 面对这群道德标准高到“只要你还有一丝可以被拯救的可能我就不会放弃你”的气运之子,最好的应对方法莫过于把剧本撕了。 所以,当望凝青抬手便是一个圣光爆破直接炸到弗莱娅的脸上,灵猫也很难说清楚这其中有没有夹带着积压已久的仇怨…… 果然, 哪怕是修无情道的晗光仙君, 在经历了整整九个世界的搅局与失败之后, 终于还是决定亲自下场痛殴气运之子了。 不久前将望凝青从魔王城堡中带出来的一行人自称“乌鸦”, 望凝青本以为是哪里来的民间狂信徒, 没想到这个组织里的人居然是正儿八经的圣职者。 在了解了乌鸦的理念之后, 望凝青意识到“乌鸦”这个组织哪怕是搁进人类这个族群里恐怕也是最疯狂最偏执的一群人, 他们信奉的教义似乎被人为的删改过。 话虽如此,但“乌鸦”依旧是一柄很好用的刀, 而且他们对弗莱娅有很深的敌意。 不知道为什么,“乌鸦”似乎坚信弗莱娅是个篡夺神力的异教徒。 “根据以往轮回的经验来看,‘乌鸦’如果坚持这个立场,那就证明他们才是篡夺神力的异教徒。”望凝青飞快地解析了“乌鸦”的内部权利构成,并找到了可供攻歼的地方,“在拥有共同敌人的情况下, 哪怕他们对蕾切尔的立场有所质疑, 也会优先解决‘内部’的隐患。至少在解决弗莱娅前, 他们不会对蕾切尔做什么。” 抱着这样的心态,面对乌鸦的邀请, 望凝青自然是欣然而往。 乌鸦能够潜入魔王城将教宗带走、还能在魔族的地盘上大肆宣扬光明自然是有自己的底气的。 当望凝青成功混入了乌鸦群体的内部, 通过出卖弗莱娅而得到高层的信任后,他们也很快向望凝青展示了自身对抗教廷以及魔族的底蕴与资本——圣物。 乌鸦手中拥有几件杀伤力极强的圣物——传播光明的“圣典”, 源源不断产出圣水的“圣杯”, 以及传说中杀死神之半身的命运武器“圣枪”。 “你手中的‘权杖’是我们曾经留在教廷中的信物。”乌鸦的领头人指出了这一点, “权杖象征神之权柄,只有光明圣教的教宗才能拥有它。” 乌鸦给望凝青讲述了一个故事,关于伊甸中的白鸽、鹰与乌鸦之间的故事。 传说,神曾经邀请最虔诚的信徒前往自己的神国“伊甸”,并将守护圣物的职责分别交给了三名信徒,既白鸽,鹰与乌鸦。 其中,淳朴善良且没有私欲的白鸽守护能够打开一切门扉的“钥匙”与象征神之权柄的“权杖”;勇敢独立且心胸广阔的鹰持有破邪断恶的“圣剑”与传播信仰的“圣典”;无畏牺牲且虔诚笃信的乌鸦则负责守护能够治愈一切伤病的“圣杯”以及世上唯一一件能够改变命运的圣物“圣枪”。 在乌鸦的描述中,白鸽与鹰是沉湎于安乐不愿离开神国、不愿驱逐世间黑暗与苦难的懦夫与弱者,而乌鸦则是勇于改变、敢于直面风险与困难的变革者。 为了世间的大义,为了拯救所有在不幸与苦难中沉沦的凡人,他们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和平安宁伊甸,来到了苦痛的人间。 望凝青很认真地聆听,她带着温柔虚浮的笑容,面对侃侃而谈的乌鸦领袖,她的态度与面对普通信徒没有多大的不同。 “尊上,您相信他们的说辞吗?”灵猫歪了歪头,有些拿捏不定望凝青的打算。 “一半一半吧。”望凝青没有给出完全肯定的答案,“他没有在说谎,但你要知道,人是会自动美化过去与记忆的。” 别的暂且不说,单单就说乌鸦手中的圣物吧。如果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么大义凛然,那属于“鹰”和“白鸽”两派的圣物又是从哪里来的? “人会美化自身不义的行为,并且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是无辜的。”望凝青解释道。 “而且根据他们的说法,他们已经传承了好几代,早就不是最初离开伊甸的那批人了。” 这也就意味着上一代传递下来的情报讯息一旦出现偏差,下一代的人就会将之奉为真理。所以望凝青才会说乌鸦的领头人没有说谎,毕竟他的确坚信这是真的。 “我们不能完全信任你,冕下。”在取得蕾切尔的信任后,乌鸦的领头人也要求蕾切尔证明自己的信仰,“你需要证明自己没有屈服于黑暗。” 望凝青觉得有趣,询问道:“怎么证明呢?向光明神宣誓吗?” 说句难听的,你们敢吗?望凝青的面容沉在阴影里,她同样披着斗篷,只露出微微勾起的唇角。 “不。”乌鸦的领头人话语一顿,显然,不管内心是如何坚信自己是正义的,乌鸦依旧有非常隐晦的一角在对不安欲盖弥彰,“那个异教徒成了‘圣剑之主’。” “我知道。”望凝青附和着他的话,哪怕她心里知道能被圣剑认主就根本不可能出错,“她用什么诡计夺走了神的恩赐吗?” “没错!”乌鸦领头人笃定地道,“圣剑留存于伊甸,没有‘钥匙’,根本没有人能进入伊甸。所以她手中的圣剑绝对是假的!” 这个逻辑倒是没有错,但很可惜,弗莱娅可是板上钉钉的“光明圣女”呢。 “所以,只有得到圣物的认可,你才能证明自己。”乌鸦这么说道,“去向吾主证明吧,证明你才是改变这个腐朽世界的命运之人。” “接受‘乌鸦’的刻印,然后成为‘圣枪’之主吧,圣.蕾切尔。” …… 望凝青也是万万没想到,入世历劫要成为法修也就算了,居然有朝一日还要被迫成为枪兵。 光明权杖同样也是圣物,但是比起实用性,它更像是一种权利的象征。 权杖对所有圣光系的魔法有大量的加成,同时可以减少神力的消耗,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效果。 但“圣剑”和“圣枪”却不一样,前者是规则类武器,后者是命运系武器。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27节 弗莱娅手中的“圣剑”是光明神行走人间时所使用的武器,传说它凝聚了光明神最光辉璀璨的意志与慈悲之心,能断除世间所有的罪恶而不伤及无罪之人。 而乌鸦手中的“圣枪”在传说中是光明神用来斩杀自己黑暗半身的武器,它原是黎明时分的第一抹光,被神取用后化为长矛洞穿了神明象征邪恶的自己。 “圣剑”能够斩杀所有理念上的“罪恶”,能切断世间所有的诅咒以及不幸,它是极其稀有的规则类武器。 而“圣枪”的特殊性在于神曾经用它杀死了另一个自己,因为神明具有唯一性,所以当神用长矛贯穿自己黑暗的半身时,无数命运线中的“黑暗”都同时死去。 换句话说,圣剑能够杀死没有具体形象的“恶”的概念,而圣枪则可以瞬间改写所有世界线中的命运轨迹。 “这不妙吧?”望凝青在识海中询问灵猫,“如果真的用圣枪杀死了弗莱娅,那不就代表着其他平行世界中的弗莱娅也会一同死去吗?哪怕她是气运之子。”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灵猫肯定地回答道,“但是使用圣枪的条件应该十分苛刻才对。” 因为能够被圣枪杀死的绝对不是某个个体,而是某种无形的“命运”。 ——比如光辉之主,祂就用圣枪杀死了自己将会“堕落成达瓦尔丁”的命运。 使用圣枪的具体条件是什么,就连乌鸦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是他们的传承遗失了,还是因为神明一开始就不曾告诉过他们关于圣枪的秘密。 “乌鸦”组织在蕾切尔的手背上烙下了一个刻印,念了一段极其冗长的誓言咒语。 望凝青倒是无所谓地接受了这个刻印,因为誓言的内容大概就是接受乌鸦对“光明”的信仰,绝不背叛之类的。再说了,蕾切尔也没有更好的退路与选择。 看着蕾切尔坦然地接受了刻印,“乌鸦”这才放下了对蕾切尔的警惕心,允许她来到存放圣枪的神坛之前。 传说中的圣枪是以一种看不出材质的异色铁矿凝聚而成的,从枪身到枪尖是一段渐变的金红,如同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但是让望凝青感到奇怪的是,当她将圣枪握在手中时,圣枪并没有拒绝她,而是格外安分地收敛了光辉,落入了她的手心。 当她握住圣枪的瞬间,沉默围在她周围的“乌鸦”便齐齐跪地,高呼“圣贤”。 望凝青隐约感觉到圣枪没有认主,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并不抗拒被她使用。 而在乌鸦领头人后来变得恭敬的描述中,她才知道圣枪和其他圣物不同,除了命运之人以外,哪怕是最虔诚的信徒,也会在拿起圣枪的瞬间感到烧灼与刺痛。 “请对那伪装成光明圣贤的异教徒掷出圣枪!”乌鸦十分激动地高呼着,仿佛已经从蕾切尔的身上窥见了长夜之后的曙光。 圣枪一旦认主,就被同步赋予了“一旦掷出就必定命中”的命运,并且贯穿目标之后,它一定会回到主人的手中。 蕾切尔如果拥有圣枪,她一定会很乐意对弗莱娅掷出这柄武器。但现在的问题是,望凝青附身的蕾切尔真的要掷出这柄足以杀死命运的武器吗? 看着被圣光爆破炸飞出去的弗莱娅,望凝青短暂地思考了三秒,便微笑着决定按照蕾切尔的剧本继续走。 如果“命运”能这么轻易地被杀死,还要“法则”有什么用? 更何况,“反角”被“气运之子”击败,本来就是不可改写的命运的一种。 第295章 【第42章】光明教教宗 “蕾切尔冕下!”毫无防备之下迎面吃了一记圣光爆破, 弗莱娅整个人砸在了墙上,险些呕出一口血来,“为、为什么……?!” 对面的女子似乎没有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事到如今, 你还要问这么天真的问题吗?” 蕾切尔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和弗莱娅对立,比如神权和王权的政斗, 两代光明圣女的更迭, 神的荣光以及恩赐, 还有地位和名望的争夺…… “我不喜欢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望凝青举起权杖挥出十数道光刃,狠辣无比地劈向弗莱娅所在的方向, “想杀你又为什么要找借口。” 望凝青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她想杀这些坏事的气运之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概是因为知道弗莱娅有“神降”这张底牌,再怎么疯最后都有光明神兜底的缘故, 望凝青下手狠辣非常,一点情面都不留。 弗莱娅拥有破格的光元素亲和力,同时拥有圣剑和光明庇佑天赋,这让她不容易受到伤害, 即便受到冲击也会得到等比例的削弱效果。 虽然弗莱娅是异世界的普通人, 在上战场前可能连只鸡都没有杀过,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之后, 她的进步简直会令任何一名战士感到瞠目。 而蕾切尔虽然已经当了五十多年的光明圣女与教宗, 但她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帝都, 拿过最重的东西是光明权杖,走过最远的路也只是巡城。 但是眼下看着望凝青几乎是压着弗莱娅暴揍, 灵猫隔着水镜都在瑟瑟发抖:“尊、尊上,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呢?难道光明神还能眼睁睁地看着气运之子死吗?望凝青心想, 演戏最重要的是能够骗过自己, 她觉得自己挺能跟蕾切尔的心情产生共鸣的。 望凝青将神圣力催生到极致,光之粒如同飞舞的萤火般萦绕在她的身侧,淡金色的长浮而起,如被阳光照耀的灿金色溪流。 一个“止”的言灵压在舌根底下倾吐而出,狼狈闪避着光刃的弗莱娅便在空中突兀地一顿,也就这一瞬破绽的间隙里,蕾切尔凝聚而成的光矛已经直袭她的面门。 从一开始就落入被动境遇里的弗莱娅只来得及举起圣剑挡在自己的面前。利风刮脸而过,她用力闭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痛楚,耳边却听得一片铮然碎裂之声。 “您没事吧?弗莱娅小姐。”急促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弗莱娅抬头便看见了科尔温坚实的背影,他和西里尔一前一后持剑挡在了她的前头。 科尔温匆忙地确认了一下弗莱娅的伤势,这才终于分出一分余光落在了不远处被“乌鸦”包围的女子身上,近乎失声地低喃:“冕下……” “蕾切尔。”手持双刃匕首的西里尔倒是直接喊出了对面之人的名字,他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狂奔了过来,“许久不见,你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望凝青觉得自己和气运之子一方已经彻底撕破脸了,实在没有必要继续维持温柔的假面。 她回头看向自己后方那些一直沉默的影子:“诸位,难道你们是打算让我孤军奋战吗?” 西里尔和科尔温远目望去,只见蕾切尔的身后走出十数名戴着乌鸦面具的白袍圣职者,被风刮拂的斗篷纹着生命树与善恶树的纹路,那是属于“伊甸”的标志。 “乌鸦组织?”科尔温等人早已经从弗莱娅的口中得知了伊甸的故事,他们立刻对眼下的局势做出了判断,戒备道,“城镇中的流言是你们传播的?” “怎么能说是流言呢?”望凝青微微一笑。实际上在她加入乌鸦组织之前就已经在到处传播“弗莱娅是异教徒”的流言了,但这个误会没有澄清的必要。 西里尔看着蕾切尔一如既往的笑颜,还想说些什么,背后却突然传来一股巨力,把他推到了一边:“冕下!” 科尔温神色难掩激动与伤怀,他看上去似乎很想跑到蕾切尔的身边,但又因为蕾切尔这一身疏离危险的气场而踟躇不前:“冕下,您还好吗……?” 不等蕾切尔回答,科尔温又急忙道:“我们一直都在找您,这次讨伐魔王城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迎接您。很抱歉,我当初技不如人,让您被魔王带走……” 望凝青看着眼前这个羞涩腼腆的青年,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啊,是你啊……” 她漠然地想着,这不就是当初那个阻止她逃跑导致她落入进退两难境地的圣骑士吗?还有好大一个误会在这儿呢。 “你一直都很擅长自说自话呢。”望凝青温和地道,“当初要不是你多此一举地妨碍我,我早就逃出来了,更别说还落到魔王的手中了。” 不带情绪但锋利如刀的言语是那么的刺耳,科尔温微微一怔,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没听明白吗?”蕾切尔偏了偏头,浅绿色的眼眸阴暗了一瞬,“自以为是地将自己臆想出来的美好幻象冠在别人的头上,你很碍事,骑士。” 蕾切尔的话语是如此的尖锐,更何况她对科尔温来说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以至于这样一番重话残酷到几乎击碎了骑士坚韧顽强的心。 “冕下……”弗莱娅快步上前,挡在失神的科尔温身前,她直面着蕾切尔,眼中似乎燃烧着火焰,“请不要说这么残忍伤人的话!” 弗莱娅很清楚教宗冕下对科尔温骑士来说意味着什么,教宗是他的信仰与光明,教宗的每一句话与他而言都是箴言,弗莱娅不能坐视教宗用言语击溃他。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蕾切尔再次微笑,一手掩唇,无不恶意地道,“毕竟,我已经厌倦了总是对人说好听话了。” 光明权杖的杖柄砸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望凝青巩固了一下自己“反角”的形象,终于决定不再继续和弗莱娅废话下去了。 望凝青一挥权杖,无数浮动的光之粒凝聚成一颗颗悬浮的露珠,又在空中拉长成细如麦芒的尖针,如雨般朝着三人所在的方向爆射而去。 站在望凝青身后的乌鸦们也不再旁观,其中一人祭出了半部圣物“光明圣典”。 几乎只是瞬间,庞大繁复的魔法阵从众人脚下升起,虚幻的星图在大地上接连闪现。联结而成的刹那,十二道光柱冲天而起,整座城池都笼罩在无形的结界中。 “这是什么?”西里尔看着天空上光辉灿烂的结界,远处甚至传来了平民惊慌失措的呼喊,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被彻底地压制,无法再抽出半分的魔力。 “是圣典自带的领域结界!”弗莱娅并不知道另外半部圣典的效果,但是她手中所持的半部圣典也拥有相似的领域技能,“公爵,在结界里,你不能使用魔力。” 西里尔瞬间明白了,领域结界内他受到的压制最重,因为他拥有魔物的血统。科尔温和弗莱娅还能行动如常,而他却几乎无法自由地呼吸。 科尔温架起圣光护盾挡住了直袭面门的光雨,弗莱娅也知道这不是藏拙的时候,她扯下手套,露出手背上伊甸的徽记。 看到弗莱娅手背上的印记,乌鸦们慌乱了一瞬,更有人破口大骂道:“篡夺神力的罪人!异教徒!竟与懦夫与羊羔为伍!” “究竟谁才是罪人!”数十道时空罅隙凭空显现,戴着鸽面与鹰面的苦修士从罅隙中走出,其中打头之人便是继承鹰长老之位的现任长老阿穆尔。 看着阿穆尔率领着伊甸人出现,弗莱娅抿了抿唇,苦修士并不是随叫随到的召唤兽,他们离开伊甸的条件堪称苛刻,其中一项便是不干涉现世的政治。 苦修士只在两种情况会回应弗莱娅:第一是对抗黑暗与魔族;第二是清理异教与叛徒。 “阿穆尔长老!”弗莱娅大声喊道,“他们就是夺走伊甸圣物与钥匙,扭曲现世圣教教义的叛徒!” 阿穆尔是上一代鹰长老的弟子,脾气却不如自己的老师温和,当看见乌鸦们的面具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阿穆尔抬手,一点明光在他指尖亮起,他近乎庄严地宣告道:“我等明白,贤者大人。感谢您给予我们清理门户与洗刷耻辱的机会。” 他指尖的一点星火从空中落下,明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光芒,却透着极其恐怖危险的气息。望凝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祭出了光矛,两股不同的神力在相触的瞬间炸开了轰然的巨响,澎湃的气浪震碎了远处的门窗,引起居民们的尖叫。 而就在这时,慢科尔温与西里尔一步的帝国军队也终于赶到,面对如此混乱的战局,新教廷的所属圣职者纷纷先一步支起了圣光屏障,保护居民不受波及之伤。 “圣.蕾切尔与原教廷苦修士圣职者‘乌鸦’。”亚伯拉罕长老手中持着一卷盖有帝国最高执行官印章卷轴,神情严肃道,“审判庭已经下达了判决,尔等还不收手?!” 判决?望凝青眼珠转动了一下,眼角微不可查地掠过一抹笑。看来她送往审判庭与贵族权利机构的情报发挥了作用,帝国终于采取制裁措施了。 “原光明圣教圣女兼教宗圣.蕾切尔,在位期间滥用私权,擅自研究黑魔法,违背人道,背弃圣光。” 亚伯拉罕长老打开卷轴,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圣光的加持下远远地传开,足够让整座城池的人都听清楚蕾切尔的罪状。 “在位利用职权,通过黑魔法与心理暗示谋杀贵族七十三人,多次筹谋残害下任光明圣女圣.弗莱娅,谋害先皇后伊莎贝尔.海伦,谋害现任国王……” 亚伯拉罕语速飞快地念诵着蕾切尔的罪状,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别人推到她身上的。但是要争辩其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原本躲在屋舍内的平民百姓们看见圣职者为他们支起了护盾与屏障,也终于敢从龟壳中探出头来,恰好聆听了这一段审判。 普通平民分不清新教廷与旧教廷的区别,更不知道亚伯拉罕是属于“将功赎罪”的罪人,在教廷被清洗过后,帝国官方与教廷在百姓中还是有一定的名望的。 “怎么会,果然教宗背叛圣光投靠魔族的传闻不是假的吗?我们居然被欺骗了这么久……”有人心中惶惶。 “听说一代光明圣女诞生,上一代就会渐渐失去神力,所以教宗才会残害下一任光明圣女……”有人讨论起了阴谋与背叛的缘由。 “我就说原本的教廷就没一处是干净的!教宗拥有那么高的地位怎么可能是无辜的!她包庇丑恶与黑暗,那也是罪!”有人充当马后炮,宣说自己的先见之明。 众人窃窃私语,人心惶惶。望凝青面色如常地听着这些不利于自己的言论,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波澜。 毕竟人心如同白纸,任人涂抹,任人装扮。她能随意掀起舆论去对付别人,自然也明白这本是一柄伤人伤己的刀。 望凝青看向气运之子的方向,心想,这回总不能强行让她“深有苦衷”了吧? 但是,望凝青没有想到,或者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亚伯拉罕的罪状还没说完,民众还没混乱,帝国军内的圣职者们却先一步分裂成了两派。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名女祭司激动地冲到前方,不顾仪态地冲着亚伯拉罕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恶棍,又想将自己的罪孽嫁祸给别人吗?!” “慎言!”亚伯拉罕面色微变,他自己知道这份罪状不怎么清白,但也不算诬陷了教宗,“她是隐藏在教廷中的异教徒!她劝诱他人犯下自杀大罪,私下研究黑魔法!她与背叛教廷的乌鸦合谋残害光明圣女,甚至早已屈服于黑暗。帝国已经找到了证据,她为了加快魔王的觉醒而囚禁虐待了魔王整整七年!” 此话一出,民众顿时哗然。如果说杀人还算情有可原,那引导黑暗就真的是全人类的叛徒了。 “我不信!”女祭司猛然回头看向望凝青,噙泪的眼中闪烁着期翼的光芒,“冕下,这不是真的。那么温柔的冕下,怎么可能背叛人类!” “是冕下将我们从深渊中救出,在满是禽兽的泥潭中保护着我们。冕下,请告诉大家这不是真的,是他们在污蔑您,诽谤您!” “……?”望凝青一头雾水,不记得自己干过这种事,只是在心中面无表情地想,这又是什么对付反角的欲加之“罪”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28节 “我的确杀了很多人。”望凝青就像敲碎科尔温幻想一般敲碎了女祭司的期望,今天就算光明神降临都别想掀她的摊,“我也的确囚禁虐待了魔王。” 望凝青话音刚落,不等众人在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在上空响起,幽幽地道:“哦?” “你囚禁虐待过本王,本王怎么不知道?” 第296章 【第43章】光明教教宗 教宗的判决是里昂纳教国最高审判庭通过高层内部投票决定并下达的, 这种裁决方式连国王都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同样也无法阻止。 国王拥有行政权,但审判庭拥有执行权。这也就意味着, 直到国王修改宪法的新命令下达前的最后一秒,审判庭都会坚定地执行当下的律法。 远在帝都的弗里德当然有给弗莱娅寄信, 但是哪怕动用了昂贵的传送魔法,依旧无法阻止这道判决正式实施。 望凝青正是看中这一点, 才会直接将蕾切尔的犯罪证据递交到了高位贵族以及最高审判庭的手中。 这样一来, 只要弗莱娅不是想叛国, 那她就无法阻止这场裁决。因为律法是一个国家的最高公信力,身为异世人的弗莱娅应该明白这一点。 然而,审判庭的裁决能够阻止弗莱娅, 却无法阻止非人类的魔王。 乌鸦祭出的领域结界名为“十二圣柱净土领域”, 是圣典中附带的领域级神圣法阵,领域范围内禁魔,魔物在领域内会持续衰弱, 最终走向消亡。 对于魔物来说,这个领域法阵是近乎无解的, 即便是魔王也不例外。 但是当魔王出现在教宗的身边,众人才悚然惊觉,魔王居然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走进了光明的法阵,走进了这座为黑暗与魔物而准备的坟场。 “这、这不可能——!”原本簇拥在蕾切尔身边的乌鸦们飞快地散开,将魔王与教宗包围在中间, 其中的领头人还捧着圣典,“你是魔物, 怎么会没事!” 圣典对魔物的压制是绝对性的, 而且魔性越高, 受到的压制越重。不存在实力强则能削弱与豁免法阵效果的可能。 比如身为魔性升格者的西里尔,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几乎已经站不住了。按理来说,魔王受到的压制只会更强才对。 乌鸦虽然是极度偏激疯狂的信徒,但无论他们的行为与理念如何让人诟病,他们也确确实实是光明的信徒,是与黑暗对抗的圣职者。 对此,望凝青心知肚明,别看乌鸦们现在帮着她对付弗莱娅,那纯粹是因为他们过度美化自己后将拥有伊甸支持的弗莱娅当做了假想敌。但这并不意味着乌鸦会背弃光明的信仰,从而投身魔族的怀抱。相反,一旦蕾切尔表现出亲近魔族的念想,他们对付她的手段只会比亚伯拉罕这些旧教廷的人更加极端。 “很意外吗?”魔王狰狞可怕的龙爪正握着教宗的肩膀,呈一个环抱的姿势将她桎梏在自己的怀中。听见乌鸦们的质问,他也只是淡淡地抬眸一扫,没有波澜。 魔王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远处刚为教宗发话的女祭司,眼下属于里昂纳教国的帝国军分裂成了两派,属于新教廷的圣职者队伍十分显眼,清一色的俊丽男女。 “也对,你们人类只见过我这个姿态,但既然教廷已经调查出了我的过去,没道理不记得这一代的魔王原本是个人类吧?” “你说什么?”还想继续宣读教宗罪状的亚伯拉罕长老猛然一愣。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魔王的身上突然燃起了赤红的烈焰,将强大而又迷人的魔物包拢其间。 火焰拂动着教宗的发,却没有伤害到她。随着烈焰的燃烧,那握着教宗肩膀的巨大龙爪也在浓重的黑雾中不停地变幻、缩小,最后化为了平直规整的指甲。 紧接着,一个让新教廷成员们都很眼熟的青年从烈焰中走出,容貌俊美,气质阴郁,披散而下的黑发遮挡住了大半的面容,皮肤的颜色也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这副模样,或许你们就认得出来了吧?”修低低一笑。 “修.奥古斯汀!”魔王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失声地喊出了他曾经的伪名,难以置信地道,“怎么会是你!你居然就是魔王!” 新教廷成员中的圣职者们混乱了一瞬,就连科尔温都抬头扫来,满眼错愕:“奥古斯汀祭司?!” 修.奥古斯汀,光明圣教教廷的一大怪胎,明明深受教宗器重,却硬是当了七年的见习祭司,永远活跃在给长老院找不痛快的第一战线,深受底层圣职者的爱戴。 别说是新教廷中那些受过奥古斯汀祭司“帮助”的圣职者们了,就连亚伯拉罕长老都认出了这个碍眼的存在:“居然是你!” “你竟然将魔王伪装成见习祭司,让他在吾主荣光的殿堂中窝藏了整整七年!”亚伯拉罕长老差点被这个真相气得币过气去,不顾形象地怒吼道。 望凝青听罢也很错愕以及莫名其妙,亚伯拉罕说的到底是什么鬼话?让魔王给自己打工那能叫“窝藏”吗?总不能让他吃白饭吧? “这可不是蕾切尔的过错。”变回人类形态的修依旧比蕾切尔高出了一个头还多,他伸手,从背后拥住了蕾切尔,“你们的冕下不过是试图教化以及驯服我。” 被魔王箍在怀里的教宗当场露出了“你脑袋怕不是被巨怪打了”的冰冷表情,但很可惜,沉浸在震惊中的人们并没有注意。 “没错!”而就在这时,搀扶着西里尔的弗莱娅还要来火上浇油,凛然道,“冕下的确是在研究黑魔法,但那是为了抽离魔王的魔力,延缓灾厄的降临!” “这并不是异教,更不是对人类族群的背叛。相反,现在光明教廷所拥有的教义是残缺不全的,因为五十年前,极端偏激的教徒夺走了半部圣教的圣典!” 弗莱娅圣剑直指,朝向乌鸦,大声道:“是你们妄图用光明来掩盖一切,忽视了神明教化世人的目的与信念,这才导致教廷腐朽糜烂,大地满目疮痍!” “不错。”临空而立的阿穆尔长老率领着苦修士们降落于地面,朝着望凝青深深一躬,“五十年前,因为‘乌鸦’的叛离,伊甸被彻底封锁,我们苦修士无法来到现世,无法阻止灾难的降临。为了半部残缺的圣典,我的老师一直都陷落在世人可能被误导的忧虑中,负罪一生,痛苦不已。” “但好在,我们从贤者大人的口中听闻了您的事迹,圣.蕾切尔冕下,您能在残缺的信仰熏陶中领悟出吾主真正的教义,实在令人钦佩,幸而人间有您。” 阿穆尔话音刚落,苦修士们整齐划一地抬手覆在心口,行了一个宗教仪式上极为庄重的礼节。 “能在一片蒙昧的世界中窥见真实的光明,而没有被世人的贪欲与阴翳蒙蔽了眼睛。如果没有与神明同等的智慧与心境,是无法与真正的光明产生共鸣的。” “听闻您在现世有‘人间之神’的名号?果然,您无愧世人的爱戴与敬畏。” 望凝青掰扯着魔王的手臂,非常冲动地想要说些什么,然而黑雾却捂住了她的口舌,让她无法言语。 灵猫!望凝青在识海中呼唤灵猫,感觉自己的“人性”中的愤怒快要飙升至百分之一百了。 灵猫躺在水镜中装死,心知翻车已成定局,他们大势已去。 好在,不管是乌鸦还是以亚伯拉罕长老为首的旧教廷都没有这么容易就屈服,毕竟一旦承认蕾切尔是正确的,那不就等于是间接承认了他们才是罪人吗?! “无论如何,她以心理暗示与教唆的手段杀害了七十三人都是事实,这是教典中明令禁止的大罪!”亚伯拉罕嘶声喊道。 “她无罪!”弗莱娅也出离地愤怒了,她将虚弱的西里尔交到科尔温的手中,拔出圣剑,怒斥道,“你们还不明白吗?你们真的不明白吗?冕下她——” “冕下她根本就不存在人性啊!” “?”水镜中的灵猫猛然歪头,心想,这怎么突然就开始骂人了呢? 然而显然,灵猫期翼的气运之子幡然醒悟是不可能的,弗莱娅环顾四周,神情凛然地大声宣说道:“冕下是神性升格者,她是思想最接近神、最类似神的存在!” “她根本就没有自己的私欲以及感情,她只是行走于人间,体悟与感怀着智慧种族的生命,无论是好的坏的,善的恶的,正义的亦或者是不义的!” 弗莱娅手中的圣剑指向了望凝青,光辉的剑刃隐隐泛起了金光,如黎明时分的第一缕晨曦。 “所以她收受贿赂却从不使用,她谋害身为劲敌的我却不在意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她遵从你们的命令去做那些‘恶’的事,因为不义与贪婪也是‘人’啊!” 这一点,是弗莱娅在听过皇太子曾被教宗猥亵以及西里尔贿赂教宗的故事后总结出来的,与其说蕾切尔是“人”,不如说她是在拙劣模仿人之言行的“神”。 “是因为她周围的人在做,所以她才模仿着去做!但她根本就不享受人间的物质,也没有人类应有的欲望,她只是一面镜子,反照出了人类丑恶的模样!” 拥有极高共情能力的弗莱娅几乎被情绪的冲击逼出眼泪,她深吸了一口气:“她在这世上独自摸索着神明真正的教义,用实践与真知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被她杀死的贵族都曾犯下圣典所不允许的罪,所以他们如圣书中的罪人一般死亡。她感悟人性,体悟生命,裁决罪恶,引导世人走出苦难……” “这些……不都是神明该做的一切吗?”弗莱娅的喉咙哽咽了一瞬,为这种不被理解的孤独与执着,为那逆着人群不停溯游的求道者。 鸦雀无声的寂静中,只有沉默的沙尘在众人之间弥散,光辉的结界仍如恒常的星图一般稳定的运转,但即便是再卑劣的人,也要在无上的光辉中低下头来。 “冕下的屋中摆放着三种花,代表男性的天堂鸟,代表女性的白百合。而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代表‘神明’的会是秋麒麟草呢?”弗莱娅说道。 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视下,她持着圣剑朝着教宗走去,那柄能够斩除世间一切罪恶却不会伤害无罪之人的光辉之剑溢散出柔和的光芒。 挣扎无果的望凝青掐着魔王的臂膀,看着弗莱娅悲伤且决绝的神色,心中的警铃大作。 “因为秋麒麟草的花语是‘孤独’。冕下于蒙昧世道中寻求真我,她一定也感受到了神明曾经背负的、与整个世界相抗的孤独吧……” 灵猫:“……” 灵猫彻底看不下去了,它嗷地一声关闭了水镜,一边飙泪一边打滚,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苦命的尊上还是没能逃脱被迫“孤独”的宿命啊! “你们没有资格让她低头,更没有资格审判她的所有!” 弗莱娅高举圣剑,剑尖朝下,指向自己的心口。 “如果你们一定要一个结果,那就让神来裁决一切吧!” 第297章 【第44章】光明教教宗 弗莱娅从伊甸珍藏的半部圣典中学习了古时代最虔诚的信徒才能掌握的神降之法。 与弗莱娅穿越前对神明的幻想以及圣书中含糊不清的描述不同, 弗莱娅在圣典中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神明与其说是某种可以观测得到的个体,倒不如说一种捉摸不定的“概念”与“意向”。而圣典中提到, 高位生命降临低位世界,哪怕神明本身没有恶意, 也可能给人类带来浩劫,因此请求神降的条件是极其苛刻的。 从古至今, 能够成功将声音传达给神明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别提召请神明了。 但是弗莱娅非常幸运,在科尔温教会她如何查看自己的个人面板时, 她发现了自己拥有召请神明的两个前置条件, 既“无暇之人”的体质和高达80%的神性。 这是召请神降的最基本的要求, 其次便是需要得到圣剑的认可, 成为真正的圣剑之主。 寻常人别说同时集齐这三种条件了, 单单是80%的神性门槛就已经是一部分人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许多圣职者修炼一生都未必能达到这个高度。 无暇之人的体质是神降的容器,满标破格的神圣力亲和是对标的基础,而圣剑则是搭建与神明沟通渠道的桥梁。 传说,与杀死神明半身的圣枪对等,圣剑封存了神明“为人时的慈悲之心”,它代表着光辉之主对人世最后的牵挂与思念, 也是神明残存于世的“人性”。 弗莱娅翠色的瞳孔放大又收缩,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滚而落,她感觉到剑尖下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她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感到害怕。 神降的最后一步,是呼唤出神明的真名。而这一点, 至关重要。 因为圣教的信念是“三位一体”, 圣教的神明也拥有三个不同的真名, 如果唤错了自己想要召唤的那一面,最终降临的或许是巨大的灾厄与神性的污染。 你召唤神明的目的是什么?弗莱娅。仔细想想,你是想要破除一切罪恶,或是净化所有不洁吗? 不。弗莱娅心想,她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向这个蒙昧的世界换取一线生机、一点希望。 “冕下,我时常忧虑自己太过高傲,没能读懂他人的一生。偶然的疏忽,就将别人的伤痛随意拿起,轻易放下。”弗莱娅在和平的年代中长大,她何时见过这种仿佛全世界都与之为敌的绝望境况?这让她不禁想到为人类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或是死在十字架上的神之子。 “所以,我不愿让您,让这个世界留下遗憾。” 弗莱娅猛然闭眼,忍痛将圣剑用力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虽然圣剑不会真正伤害到无罪之人,但强行纳入剑刃,疼痛也是在所难免的。 ——“汝想要呼唤谁人之名?”雌雄莫辩的空灵之音在弗莱娅的脑海中响起,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一刻穿越了无尽漫长的虚空,叩响了禁忌的门扉。 她并不是为了审判或是惩戒某个人才请求神降,而是为了晨昏交替之际那一丝闪烁天际的微光,所以—— “以利亚!”弗莱娅大喊道,在象征神性的光辉之主、象征魔性的达瓦尔丁,以及象征人性的最后真名之间,她喊出了那位的人间之名,“以利亚.塞维尔.伊登!” 那禁忌的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没入弗莱娅心脏的圣剑乍现出耀眼的光芒,一线辉光贯穿天地,掀起大片的尘埃与气浪,逼得周围的人退避三尺,掩面躲闪。 而在弗莱娅将圣剑刺入自己心口的刹那,同样付出行动的还有直面冲击的另外两人。 魔王一把揽过蕾切尔的腰肢,肢体再次畸形扭曲化为龙爪,他带着蕾切尔迅速后撤,试图离开。 身为魔王的修虽然是此世最强的存在,哪怕神降,他也能跟被限制的神明打个五五开。但是他来这里是为了带走蕾切尔的,暂时还没有跟神明硬碰硬的想法。 而另一个采取行动的人则是望凝青。 在短短一个呼吸的间隙里,望凝青不顾暴露,抬手咬住右手的手套用力地扯下,露出手背上圣徽,与光明圣教的圣徽有些细微的不同,这个印记中央是一柄枪。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29节 她的唇吻上圣徽的刹那,如黎明霞光般的金红色长枪般凭空出现在她的手上,远远望去,仿佛她握住了一段天边裁下的光芒。 望凝青握住圣枪猛然下劈,桎梏着她的黑雾在圣枪的锋芒下瞬间断裂消散,然而不等她采取下一步措施,她便被魔王向后一带,失去了攻击弗莱娅的最佳时机。 灵猫如果看到这一幕恐怕要和司命星君一起抱头痛哭,苦命的晗光仙君每次都会遇上神一样的对手和猪一样毫无默契的队友,这很难不说不是一种痛。 然而很可惜,关闭了水镜陷入自暴自弃境地的灵猫并不知道,而望凝青还沉浸在弗莱娅喊出“以利亚.塞维尔.伊登”的错愕里,她再次意识到自己又被暗算了。 晗光仙君的记性很好,哪怕已经过去将近十年,她依旧记得上一次轮回中气运之子的名字。 想到这次轮回开始前,司命星君特意叮嘱的“不要呼唤光辉之主的名讳”,说灵猫和司命星君是无辜的不知情者,那真是连吃了降头一样觉得她深有苦衷的气运之子们都不信。 局势已经足够混乱了,不需要再添油加醋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望凝青想要重伤弗莱娅从而阻止神降,反正圣枪不激活的情况下跟普通的圣器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很可惜,不管是气运之子还是反角阵营,几乎所有人都跟她没有默契,所以她错过了攻击弗莱娅的最佳时机。 弗莱娅纤细的身躯笼罩在耀眼的光柱之内,她的身体悬浮于空,飞舞的长发化作流动的光河,翠色的眼眸也漫上了代表神性的金色。 她,或者说,“祂”。当那如同星海而来的美丽生灵从恢弘璀璨的圣光中抽离而出、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时,不会有人对祂的身份产生质疑,质疑祂不是真神。 因为当祂降临于世的那一瞬,所有人都听见了命运的古钟于云间激荡的回响。 先是兵器砸落在地的声音,然后是膝盖触地时的一声闷响,等到望凝青回过神时,周围的所有人都已经在圣光的本体前跪下。 包括一直将弗莱娅视作异教徒的乌鸦和早已被欲望侵蚀得面目全非的旧教廷的信徒。 这些曾经拥有着丑恶、疯狂嘴脸的人类,此时都近乎痴狂地匍匐跪地,战战兢兢,甚至不敢抬头直视神明悲悯温和的眼睛。 场上,直面神明的辉光却仍然站立的只剩下望凝青,与魔王。 几乎只是一个呼吸的刹那,望凝青就感觉到想要带自己离开的那双手僵硬地定住了,伫立苍穹下的神明只是微微抬手,整片空间就被封锁其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变得无比的缓慢。 那个仿佛光辉凝聚而成的人形只是抬手一招,乌鸦手中的半部圣典便凭空飞起,落入祂的掌中。两本封皮不一的圣典相合,竟很快融合幻化成了一本。 祂单手捧着圣典自苍穹之上拾级而下,每走一步,光之粒便凝聚成台阶,乖顺地臣服在祂的脚底。 与此同时,弗莱娅的个人面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初阳之神]圣.弗莱娅(以利亚.塞维尔.伊登) 性别:祂(?) 种族:人族(神之容器) 职业:“绝境中的希望” 等级:lv.999(?) 称号:[初阳之神](已佩戴)、[圣光]、[圣剑之主]、[无暇之人]、[三分之一神] 天赋:[不可见] 技巧:[不可见] 技能:[不可见] 属性:魔性(0%)、人性(100%)、神性(100%↑) ……(略) 望凝青:“……” 望凝青终于知道为什么弗莱娅之前的个人面板会显示出各种奇怪的异常数据了,因为“光明圣女”根本就是一个为神降而提前准备好的容器啊! 难怪弗莱娅的种族和性别背后还出现了代表不确定的符号,因为身为“圣光”这个概念而存在的神明并没有智慧种族应有的性别。继承了神明九分之一灵魂碎片的光明圣女可不就是天然的神之容器吗?只需要用真名作为钥匙,用圣剑作为桥梁,就能将神明的意志从这具驱壳中唤醒了! 实话说,望凝青在丢出鉴定技能看见弗莱娅的个人面板后便已经想要脱离这个世界了,任务失败事小,被神明发现事大。 更何况眼前之“人”还是上一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以利亚.塞维尔.伊登……虽说上个世界为了对付外神达瓦尔丁,他们短暂地合作过。但归根结底,他们之间依旧有着气运之子与反角的沟壑。曾经被她当做奴隶对待的神子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蕾切尔却是祂的教徒,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电光火石间,望凝青想了很多很多,她决定静观其变,赌一个光辉之主没有认出自己的可能。 被神降后的气运之子杀死,这也算是符合蕾切尔反角的宿命吧。蕾切尔是真的做过许多坏事,弗莱娅想了些有的没的,全知全能的神难道还会被表象蒙蔽吗? 这么一想,望凝青反而有了底气。感觉到清圣的气息逐渐靠近,她抬头,对上了那双与弗莱娅相似却又已经全然不同的眼睛。 那双澄金色的眼眸宛如流淌着阳光的水溪,祂安静地注视着蕾切尔,以绝无仅有的专注与赤诚。 然而,就在望凝青以为祂要点破蕾切尔的罪状,将罪人罚入地狱之时,眼前这安静而又美丽的生灵突然闭了闭眼睛。 随即,望凝青听见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或许是因为祂沉默了太久,终于有人敢偷偷抬头窥探神明的真容。 所以,他们便看见,一滴泪,毫无预兆地顺着光辉之人的眼睑滑落,破碎在圣典的封皮中心。 第298章 【第45章】光明教教宗 神明垂泪, 放在这个信仰至上的国度里,对人心造成的冲击无异于世界毁灭。 没有人知道神明为何落泪,但是在那一瞬间, 方才还硝烟弥散的战场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甚至有虔信徒当场晕厥了过去。 是我们让神明失望了吗?科尔温单膝跪地,将圣骑士的头盔奉于身前,有些浑浑噩噩地想着。 望凝青看着不远处那长着弗莱娅的面孔、但气质却天翻地覆的生灵,那分明是弗莱娅的身体,但是当“祂”降临之后, 人的认知就被模糊混淆, 分不清是男是女。 如果说魔王的存在昭示着极致的力量之美,那眼前的生灵就仿佛光芒所化, 是“圣洁”与“光明”的代名词。 哪怕没有任何表情, 祂的眼泪依旧让人感到心碎。在那双荟萃了无上光辉的的金瞳中, 难以想象是怎样的伤痛与苦难,才会让神明落下泪水。 然而, 直面冲击的望凝青却是面无表情, 心想,这到底是认出来了还是没认出来啊? 望凝青经历的轮回也并不是白轮回的,每到一个世界, 她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适应那个世界的社会现况, 并且学习那个世界中的知识。她虽然出身大千世界的修真界, 但本性并不迂腐刻板,也乐于接受时代的变化与新的未知。轮回至今, 不管是炼金术所需的数理化还是演技, 都可谓是突飞猛进, 熟稔于心。 而在上一世,因为蜜莉恩.迪蒙自身的问题,望凝青调查了大量关于高位生命体和天使化的情报,她很清楚,人类与神明的灵魂质料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个世界的人们总是将“死后前往神国”、“成为吾主座下的天使”之类的话语挂在嘴边,升格且天使化就是圣职者的最高追求。 换算一下,天使化就相当于修士们的飞升。所以望凝青很清楚,身为人类的“以利亚.塞维尔.伊登”和身为神明的以利亚已经不能视作是相同的生命个体了。 因此,当光辉之主落泪之时,望凝青先是感到一阵错愕,随即袭上心头便是一种莫名的荒谬。 “……您是因为我而落泪吗?”这种时候,蕾切尔什么都不说才是奇怪的,为了避免局势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望凝青也要重新找回主导权。 十二圣柱净土领域内的空间已经被神明封锁,无论是魔王还是蕾切尔都无法逃离此处。没有任何退路的情况下,望凝青决定彻底扮演“蕾切尔”。 一个偏激、疯狂、贪婪又不知所谓的普通人。 望凝青深吸了一口气,她试图让自己入戏,绝对不能让以利亚窥见哪怕一丝一毫的属于故人的神韵。 入戏能让望凝青短暂体会到感情这种东西,那种仿佛灵魂都在燃烧的感觉偶尔会让人沉溺,但一旦脱离这种情绪状态,又会有种近乎麻木的割离。 “为什么?”蕾切尔扬起了笑脸,那是十年如一日的圣洁温柔、虚浮空洞的假面,“神啊,您是觉得我让您蒙羞了吗?” 与曾经哪怕深陷黑暗也依旧拥有钢铁意志的迪蒙大公女不同,那时候望凝青扮演的蜜莉恩.迪蒙很少微笑,一旦露出笑颜,不是阴谋就是准备动手杀人了。 反观蕾切尔,教宗的笑容很轻浮,万般讨好都换不来迪蒙大公女的一个笑容,教宗蕾切尔的笑容却只要给钱就能得到。 看着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光明生物,蕾切尔似乎也知道死期将至,破罐破摔道:“我不明白,明明所有人都在做,为什么只有我会受到惩戒?” “既然您曾经选中我为光明圣女,为什么您还要送来星陨之人,让她夺走我的力量与地位?”在旁人看来,眼下就是蕾切尔胆大包天,居然公然指责怨怼起了神。 蕾切尔的身上隐隐浮现出了黑雾,那是她掠夺魔王的力量后强行化为己有的魔力,骤然拔高的魔力让她手中的圣枪发出了警告的嗡鸣。 谁都没能想到,在如此危机的关头,蕾切尔居然临场开始了魔性的升格。 “人生来便是不公的,有人在鲜花与祝福的掌声中来到这个世界,有人却被遗弃在污浊的小巷,与污秽与腌脏为伍。”蕾切尔是个孤儿。 “有些人生来就能拥有一切,哪怕不劳作不掠夺,也有人将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送到他们的手中。”她微笑,升腾的黑雾模糊了她的容颜。 “而有些人,奋斗了一生,得到的一切却依旧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只是一颗流星,就能毁掉她的所有。”她举起圣枪,指向了光辉夺目的神。 被圣枪所指的光辉之主静静地看着她,金瞳如沉淀于水溪中的金砂,如光明石般纯粹无暇。 很快,黑雾浓重到掩盖了女子的所有,她紧握圣枪的手发出了滋滋的声音,血肉在不停地消融。 那不详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光辉之主,祂抬眸,看着蕾切尔的手,突然毫无预兆地朝前走了两步。 几乎就在光辉之主迈步的瞬间,站在望凝青身后的魔王突然动了。 人形崩毁的魔族再次现出强悍美丽的姿态,他的右臂彻底化为了足有一人高的龙爪,能够轻易击碎城墙的龙爪毫不犹豫地朝着光辉之主袭去。下一秒,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铺着青石砖的大地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沟壑,横亘在光辉之主与蕾切尔的中间。 “你们就不要想着把她再带回去了。”魔王已是决定要与神明为敌,他走上前,将蕾切尔护在身后,“光明不能给她永恒,黑暗可以。” 魔王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一句话仿佛刺了神明一下。光辉之主的金瞳骤然收缩,目光瞬间落在了他的身上。 几乎就在瞬间,魔王的战斗直觉发出了尖锐的警报,他身体几乎条件反射地想要闪避,但却在最后关头想起身后的蕾切尔,只能硬生生地稳住了脚步。 下一秒,金色的瞳孔便出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修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龙族强悍的肉体居然有粉身碎骨般的痛感。 什么?修失神了一刹。喉咙干呕了一下竟咳出了一口血,随即他感觉到自己倒飞了出去,眼前的场景仿佛涂抹了无数细碎的雪花。 “轰——!”魔王撞倒了一排两人合抱的树木,甚至将地面犁出了一道深痕,然而,不等他起身反杀,一只骨肉匀亭、纤细美丽的手已经摁上了他的后脑勺。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滚滚烟尘四起,地面传来的震动引来人群的喧哗与尖叫,有人站立不稳,趔趄倒地。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娇小玲珑的“弗莱娅”将身高足有两米的魔王摁进了地里,可怕的力量扩散蔓延,竟硬生生在干硬的地面上地蔓延开半径足有十几米的裂纹。 这种场景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至少望凝青的表情是当场就木掉了,内心十分有现在就当场去世的冲动。 谁.能.知.道.啊!光辉之主手捧圣典,用着弗莱娅那具虽然算不上亚健康但也绝对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身体,本以为是个法师,没想到是个战士啊! 哪怕有十二圣柱净土结界的削弱,魔王在破格满标魔性的加持下,躯体的强悍程度已经达成了此世之最,就这样还被光辉之主单手摁进了地里——?! 望凝青都感到相当震惊了,更别说周围的圣职者们了,看着一张张如临梦中、幻想破灭的恍惚脸。可以想见,眼前的场景对人造成的冲击有多大。 然而,魔王到底也不是吃素的。这样可怕的力量与攻击居然没能将他当场击毙,遍地碎石中,魔王反手抓住了“弗莱娅”的手腕,抬头露出猩红的、兽类的竖瞳。 一阵饱含腥气的狂风拂过大地,足有钟塔那么庞大的漆黑巨龙踏碎了十二支柱法阵的根基,在人们竞相尖叫哀嚎、恸哭奔逃的背景中发出了震天撼地的咆哮。 黑龙张口咬向“弗莱娅”,试图用利齿咬碎光辉之主脆弱的容器。然而光辉之主也不甘示弱,身影腾空而起,化作一团炽热的光与火,如太阳般高悬天际。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对于人间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 炽热滚烫的龙息,崩溃瓦解的建筑,还有那铺天盖地而来、仿佛要将人间毁灭的光矛与雨。 这座南部边境的城邦几乎是顷刻间便毁于一旦,人类如同被无辜殃及的蝼蚁,除了疲于奔命,几乎什么都做不到。 战斗衍生到这种规模,哪怕是神也无法庇护大地上所有细如皑尘般的生灵。 望凝青看见帝国的军队有序地组织了城镇中的平民百姓撤离,就连苦修士和新旧教廷的圣职者们都暂时放下了恩怨,尽可能地挽救更多的生命。 伫立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圣女与魔王如同纠缠在一起的光与暗影,碰撞、厮杀、此消彼长,永无止境。 没时间多想了,再等下去,恐怕就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了。看着高处的战斗,望凝青不顾躯体发出的哀鸣,强行解封了圣枪。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30节 众人尚且还沉浸在光辉之主与魔王相争带来的震撼之中,便见教宗展开双手,金红色的圣枪悬浮在她的手中,化作了一道霞红色的金光。 那道金光如同横亘天空的一道血色河流,仿佛神明神圣辉煌的荣光中唯一无法弥补的伤口。 “神啊,我想向您寻求一个答案。” 天空之上,光辉之主回头,便看见笑容虚浮如清晨薄雾的女子孤孑而立,她身上溢散出邪恶浓重的黑雾,手中却捧着此世最光辉璀璨的光芒。 光影在她身上交织,矛盾却又和谐,融洽却也相斥。而在光辉之子的感知中,女子身上的魔性在完成破格后迅速飙升,很快便达到了临界点。 “神为众生受洗,又为何有人享福,有人生来便饱受苦难。” 望凝青已经想明白了一点,不管气运之子一行人如何给自己冠以大义和苦衷的名号,一旦她剑指神明,这些都将成为虚妄。一个试图弑神的信徒,不管她有什么苦衷,都不应该被世人原谅。 但是,望凝青同样在想,她挥动圣枪,想要斩杀的,真的仅仅只是已经成为光辉之主的以利亚吗? 望凝青并不知道。 “如果我违逆神明,违逆这天空与大地——” “如果世界要我如蚍蜉般朝生暮死,如果我本不知寒暑与春秋,不知这天地之辽阔——” ——那我,是否会认命? “如果我不认同这命运,神又会如何回答天道法则下的蝼蚁?” 望凝青质问道,问这片天空,也问这位高悬于天际之上的神明。 如果天道书定的命运是她无法成仙,那她向这天道与所谓的神明挥剑,能否斩断无形的镣铐与锁链? “吾无法为你受洗,更无权审判于你。”威严空灵的声音在整片苍穹之下激荡,“圣.蕾切尔,你并不是我的信徒,也不是光明圣女。” 光辉之主的并掌为剑,宏伟壮丽的圣光如同自天堂倒倾而下的光河,化作锋锐无匹的剑刃,洞穿了黑龙的躯体。 与此同时,教宗手中的圣枪脱手而出,如一道金红色的闪电,直奔遥远且不可触及的苍穹。 “你是拂晓之圣女,是行走人间尚未成神的旅者。” 圣枪洞穿了光辉之主的躯体,却仿佛空无一物般穿透了过去。与此同时,蕾切尔面上的笑容封固,她低头,看见金红色的圣光贯穿了她的心口。 光辉之主从天空陨落,神情悲悯,祂伸出手,拥抱了蕾切尔逐渐破碎的身躯。 “你是光辉之主放飞的白鸽,是他为人时全部的欲望与思念,是他的眼泪与人之躯的骨血。” 他们在下坠,光辉之主于蕾切尔的眉心落下一个吻。祂将见证她的一切,见证她亲手杀死了某种残忍的、本该无法逆转的“宿命”。 “无人可称为你的神。黎明啊,你的神明只能是你自己。” 第299章 【第46章】番外.蕾切尔的一生 那一天, 太阳与巨龙同时从天空中陨落,光明与黑暗的碰撞掀起大片的云翳,唤来了一场几乎要将人间毁灭的大雨。 南部边境最大的城市在灾难中毁灭, 尽管众多骑士与圣职者们合力带出了城镇中所有的百姓,也依旧无法阻止他们的故乡毁灭在可怖的天灾之中。 是的, 天灾。当力量的差距大到了一定程度, 便无法以“人祸”二字概之。更何况那不是凡人的争斗,而是此世最深的黑暗与主宰众生的光明之主。 那些被毁灭了家园的民众看着天边翻滚的乌云与针芒般的光雨,心中哀戚,却生不出半分怨恨之情。就像圣书中被毁灭的索多玛与蛾摩拉,那都是既定的命运。 “莫非我们是犯了什么罪吗?”仓皇的百姓匍匐跪地, 将额头抵在黝黑的土地上, 哽咽着,久久不起,“神啊, 请您息怒,宽恕我们因无知而犯下的罪孽……” 终于, 太阳与巨龙自天空陨落, 光雨润泽过的土地萌出了青芽,拂动春风与雨露,光雨让大地焕发了生机,也洗去了铁锈的腥气与飞扬的浮土。 这一战, 便也宣告此世的光暗之争分出了短暂的胜负。至少在下一任魔王与光明圣女诞生之前, 人间不会再因光暗之争兴起波折。 光明于此战胜出,这也意味着未来百年, 人间依旧由“光明”主宰。魔界与人界的域门也将就此关闭, 人类将拥有长达百年的安逸与祥和。 冕下呢?冕下又怎样了?科尔温擦去脸上的飞灰, 将一名腿脚受伤的孩子放在人群的聚落,低声安抚了几句,便心急如焚地想要往回走。 “站住。”卡德维尔公爵唤住了这不知死活的圣骑士,离开了十二圣柱净土领域,他很快就恢复了行动能力,因为西里尔爵位最高,因此由他来指挥救援队伍。 “不想活了?”西里尔看着远处的废墟,虽然光雨浇熄了龙息之火与四处溢散的魔气,但谁也不知城里是何光景,自然也不敢轻易靠近。 “那已经不是人类可以接触的范畴了,科尔温爵士,教廷以后还需要你,劝你不要在这里因为冲动而做出傻事。” 科尔温如何不知西里尔说的都是正确的呢?但是他难以掩盖自己心中的焦虑与不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失速的跳动,不详的预感时刻啃食着他的理智。 “冷静点,爵士。”西里尔用力地握住了科尔温的肩膀,规劝他,也在规劝自己,“神明的箴言,你也听见了。” 圣.蕾切尔不是光明圣女,而是与神明同等的、行走人间的神。她是神明亲口承认的、与至上者同高的存在。这个事实对人造成的冲击,一点都不比神降来得小。 西里尔很清楚,在这座城邦废墟上发生的故事一旦传播开去,整个世界都会地动山摇。毕竟对于寿命短暂的人类而言,神明行走人间只是一个传说,谁能料到居然真有一位尚未成神的人间之神行走在自己的身边?自此之后,圣.蕾切尔的事迹必定会被世人挖掘、传颂,哪怕她没有布道的想法,也总会有人将她奉为新神。 西里尔知道,自己应该更加慎重地思考,思考人类的未来,思考即将到来的信仰之争。但事实上,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神会将她带走吗?” ——人间,还能再拥有她吗? 西里尔不知道,就像他一直都不知道蕾切尔虚浮笑容背后埋藏的孤独与故事,他向蕾切尔求救便得到了回应,可他却从来都不知道她的过往与心事。 或许,被神带往神国才是她最好的结局,毕竟与能够理解她思想的神明相伴,她应该就不会再感到孤独了。 而到那时,世人只能仰望她无上的光辉,看着她如同星辰一般自人间低谷升起,再没有人能与她比肩而立,人世间的苦难也不会再流进她的眼睛。 西里尔想了很多很多,想得自己甚至都感到有些喘不上气的难过。但是那些碎片式的想法,当看见那自滚滚烟尘中缓步走来的人影时,全部都崩裂瓦解了。 科尔温远远看见两道人影接近,便下意识的快步迎了上去,他无意识展开的双手想要接纳或搀扶归来的旅人,却在看清楚眼前的画面时僵硬地停住。 身周散发着淡淡光辉的“弗莱娅”半悬在空中,怀中抱着一个安静睡去的女子。她的兜帽被风拂落,露出颜色浅淡的苍白发丝与随着岁月而生出细纹的面孔。 身形娇小的“弗莱娅”打横抱着比自己身材高挑的教宗冕下,这本该是一个惹人发笑的场面,然而,在场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出声来。 因为血。很多,很多的血。蕾切尔的衣袍几乎完全被血液染透,她如同一只被献于神明的羔羊,头颅高仰,垂落的手指仍有血珠滚落。 “……冕下。”科尔温神情僵硬的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只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住。某种可怕的猜想袭上心头,他不由得腿一软,重重地跪在硌人的沙土。 为什么?西里尔惯来冷静的表情也空白了一瞬,他向来都是最理智、最镇定的人,因为他是主宰无数人生死的战场指挥官,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还不如疯了。 一个人身上,怎么能流出那么多的血呢?就好像心口处破了巨大的窟窿,穿膛而过的尽是空落落的风。 蕾切尔死了,凄惨、悲哀、辉煌地死去了。她以凡人之身向神明与苍穹发出了诘问,最终被黎明之光凝聚而成的圣枪洞穿了心口。 “她并非死于吾手。”光辉之主抱着蕾切尔,垂落的眼帘之下没有任何的情绪,却动作温柔地让她的头颅倚靠在自己的心口,“是世界的命轨,要她为众生而死。” “为什么——?”科尔温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不顾仪态地嘶声道,“神啊,谁人的生命能有如此伟大,谁人的存在能如此傲慢,仅一人便可换来众生?” 他并非鄙夷蕾切尔,也并非质疑她灵魂的高贵,他只是想不明白,有什么理由,非要让她如此凄惨地死。 “若世界的延续与生命的繁衍需要以一人为祭,那这个未来又有什么值得期翼?” 面对凡人凄厉的哭喊与质问,光辉之主只是沉默,祂抱着怀中的女子,孕育神性的金瞳却仿佛穿过了时间与空间,衔接着未来与过去。 “汝能有此觉悟,甚好。”不知过了多久,光辉之主收回了注视远方的视线,俯瞰着跪伏的凡人,“尔等都能如此,她便也……能休息了。” 光辉之主将蕾切尔放入了科尔温的怀中,抬手轻抚她的眉头。小心靠拢聚来的圣职者们看着神明与冰冷悲悯的眼神所截然不同的举动,那分明是他们的神,但他们又何曾见过传说中至高无上的主宰如此对待一个凡人,一时间面面相觑,竟不敢轻举妄动。 科尔温流着泪,抱紧了蕾切尔已经僵冷的尸体,他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然而流失了大量血液的驱壳又怎能如初? 教宗冕下的白金滞时之链随着主人的死去而破碎,被遗忘的岁月重新回归,但她依旧很美,美得惊心动魄。 她总是温和带笑的眼角添加了几道细纹,就像岁月为人类留下的伤口,但却雕琢得恰到好处,不难想象她笑起来时的模样,依旧温醇如陈酿的美酒。 “她到底是谁……?”科尔温的眼泪止不住地滚落,模糊了视野,哽咽了嗓子,“请您……告诉我。” 光辉之主垂眸看他,似乎隔着这个心碎的少年身上窥见了遥远的自我,祂本无意在这个世界中传递真正的信仰,但这一刻,祂改变主意了。 “吾所掌管的三千世界,她只在这里短暂地停留过。也罢,汝既然已经明了了圣光的真意,吾便告诉你拂晓之女的故事。” 光辉之主的话语牵动着信徒们的心脏,无论是最为虔诚的苦修士还是青春年少的新教廷圣职者,他们都如羊羔般仰着头颅,看着那星河般遥远美丽的真神。 他们看见神明伸出了一只手,一点光明自他的指尖亮起,那光芒化作水珠滴落,落在蕾切尔的眉心,于无形处漾开了涟漪,开出了金色的花簇。 “吾乃初阳之神,光辉之主,绝境处的希望与光明,亦有半身名为‘达瓦尔丁’……” 这是记载于另一个世界中的圣书中的故事,曾是人类的神明与不愿堕落的公女于地狱中相遇,他们并肩而战,共同抗击外神,只为了换取一丝拂晓的黎明。 然而,光辉之主成为了初阳之神,拂晓之女却倒在了黎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化作神明掌中的白鸽,飞向遥远而不可触及的苍穹之际。 “吾不明白,命运为何对她如此苛待,她于人间沉浮、于苦难中辗转,却始终不得超脱,如最孤独的殉道者,一生踽踽独行……” 一身黑紫纱裙的蜜莉恩.迪蒙与一身圣职者白袍的圣.蕾切尔背对而立,一人容色冷淡,一人笑意温存,如镜子倒映出的光与暗影。 金色的花簇开满了大地,宛如史诗的画卷在众人面前一一展开,他们看见了逆风执炬的公女,看见了伫立于人心糜烂之巅的光明教宗。一人是黑暗中开出的恶之花,一人是光明中黯淡的星火。她们分明是不同的人,却又仿佛有着相同的特质,最终便也导向相同的、悲哀的结局。 “吾本希望她行于吾之国度,光明能免她忧愁,免她孤苦。”光辉之主猛然捏碎了手中的圣光,众人耳边砰然炸开玻璃破碎的声响。 “请您息怒!”率领苦修士的阿穆尔长老噗通下跪,在他身后,神色仓皇的人类跪伏了一地,头颅低垂,瑟瑟发抖。 我们果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有人浑浑噩噩地想着,心中深感凄悲。神之子曾死于渎神者的十字,而如今,人间之神消亡于光辉之主的国土。 “她的宿命如此。”光辉之主摇了摇头,并没有迁怒,“人类啊,尔等可能与黎明一般,即便面对这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天,也依旧保持自己的敬畏与勇敢?” “尔等应当行于自己的正道,点亮自己的心中的明光,那才是圣光的教义,那才是属于人类的颂歌与圣经。” 眼泪渐渐干涸的科尔温突然抬头,毫无预兆地问道:“像蕾切尔一样?” 光辉之主看了他一眼,神情无喜无悲:“不错,像蕾切尔一样。” 神明说完,光芒便自弗莱娅的躯体内溢散,神的灵依旧注视着人间的一切,祂没有惩罚乌鸦,没有责问旧教廷的圣职者,因为那是人的事,与神无关。 “人生来便是白纸,黑与白皆为其色。”光辉之主消散于天际,只留下规劝世人的箴言,“若苦难不存在,希望自然也没有意义。” “让她走吧,她已经斩断了自己的‘苦难’。” “蕾切尔”死去了,她也必然会死去的。因为“她”这样的存在,本就是那个人所背负的宿命与不幸。从此往后,她能够做回自己,而不再是别的什么人了。 “将她的‘苦难’葬在一个能看见黎明的地方吧。”这是光辉之主最后留下的话语。 科尔温抱着蕾切尔的躯体,不知僵硬了多久,直到暗沉的天幕洒下一线的光明,他才在那刺目的光辉中流下了最后的泪滴。 “冕下。”阿穆尔长老来到科尔温身边,恭敬地呼唤着他,弗莱娅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圣教以后的未来,还需要科尔温把控航向。 “我们,送蕾切尔冕下回家吧。” 科尔温麻木地站起身,将教宗被鲜血染红的圣骸放进了水晶制成的棺木,一支沉默而又浩荡的队伍,一路扶灵,送她回乡。 后来,新任教宗圣.科尔温冕下在里昂纳教国的边境建立了新的教廷,将纯白的宫殿修建在被人称为“世界之尽头”的悬崖之上。 因为,那里是目前人类所能走到的大地的终点,伫立在殿宇中,太阳升起时的第一抹光辉总能透过琉璃花窗,打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而她,永远地沉睡在第一抹辉阳眷顾的地方,便如同她这一生,身披光芒,背对着身后的万千黑暗。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31节 第300章 【间章】神的灵行于水面 楼外楼, 天外天,世界的尽头乃是一片无垠之海。日月更迭,星河流转, 无数莲华安静地漂浮在星海之上,漾开层层虚幻的微光。 那是一片静谧的、倒映着宇宙星辰的海洋,水映射出凌驾众生之上的星辰日月,万千的灵行走其中,便如同徜徉于银河宇宙之间。 每一朵莲花便是一个世界,每朵莲华的花瓣与叶也是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斗转星移, 便有莲华新生, 又有莲华枯萎。 这是极其奇诡且神妙的景象,让人不禁想起《创世纪》中的一句话, “神的灵行走于水面”。 在这片虚幻的星海间,无数奇形怪状的灵穿梭期间,有人类, 有精灵,有龙族,甚至有些生命形态干脆难以用言语定义,或许是一颗光球,也或许是一串零与一的数字代码。他们的身影虚浮如烟, 行走往来也不互相沟通,在星海间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久, 很快便直步前走,走着走着便消失在星海之中。 万千步履匆匆的灵中,长时间停留的某个存在便显得异常的扎眼。 身穿华夏宽袍广袖、腰佩长剑的人族男子, 他半垂着眼帘驻足于此, 容色淡淡, 无喜无悲。 他不知道在星海间驻足了多久,似乎也并不在意用自身无尽漫长的时光去等待一个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时间悄然而过,似有一朵莲华在他的眼中绽放,然而仔细看去,却又只剩黑夜般深邃沉静的眸色。 男子不知等了多久,直到星海深处裂出一线天光,一个光芒凝聚而成的人形从中走出,他才缓缓抬头,从一樽雕像重新变为了霜雪般的仙人。 “如何?”他语气淡淡地询问着,眸中似又出现了莲华的虚影,昭显他内心并不如外表那般平静且毫无波动。 “命运的枷锁已被斩断。”光辉的人形开口,祂的声音十分古怪,好像有三个人同时发出了声音,一男一女一中性,“她已不会再因众生而死。” “如此,甚好。”等待良久的男子挑了挑眉,他虽有天人之貌,气质却太过冰冷,如藏于鞘中的千古名剑,不见霜刃,亦有锋芒。 如果望凝青在这里,看见了男子的形貌,哪怕时隔百年,她也能一眼认出,眼前之人便是自己的入道恩师,传说中“皓月澄空净,剑鸣动千山”的铭剑仙尊了。 “无论如何,能走到这一步也多亏了尔等的帮助。”铭剑仙尊看着光辉之主,倒也没觉得道谢是掉份的事,“晗光杀死了自己‘注定与世界敌对’的宿命,从此以后,她便不必再桎梏于‘反角’的身份,能够真正做回自己了。” 说到这,铭剑仙尊也缓缓地吐出一口心头淤积已久的郁气,他等这一天,真的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错乱的命轨已经被拨正,清浊大千世界也将迎回自己的气运之子。”铭剑仙尊抬头,在遥远的星海高处,有一朵比其他莲华更为庞大的青莲于层层涟漪中安静地浮沉,它一半枝叶枯萎,一半枝叶兴荣,却是停留于这死生的交界,时间不再前进,日月也不再运行,“晗光也该回到自己的世界,取回自己的一切了。” 光辉的人形,也便是已经成为初阳之神的以利亚.塞维尔.伊登,闻言只是沉默,微微点头,没有出声。 在身为神子的以利亚羽化,将天边黎明的第一道曦光化作圣枪,洞穿达瓦尔丁的躯体,同时粉碎万千平行世界中同为“达瓦尔丁”的自己时,光辉之主诞生了。 身为新生的神明,那柄黎明所化的圣枪便成为了他的伴生圣物,哪怕在这片行走着无数神灵的星海之间,能够斩断命运的武器也是极为罕见且不可求的。 而在初阳之神根基稳固之后,眼前这位自称“器师”的男子便找上了门来,告诉了祂“蜜莉恩.迪蒙”背负的宿命,并向他借用圣枪。 对于以利亚.塞维尔.伊登来说,哪怕从人成神,从此化为了概念一般的光辉之主,“蜜莉恩.迪蒙”的存在与祂而言依旧是特别的。 因此,在知道蜜莉恩.迪蒙真名为“晗光”,其意为“黎明”之时,光辉之主便以“黎明”称呼那人所代表的存在。 黎明是眼前这位铭剑仙尊的弟子,在光辉之主同意借出圣枪之后,这位“器师”便将圣枪重新淬炼锻造了一遍,赋予了圣枪灵性,以一种极其神妙的手法。 铭剑仙尊的“锻造”与凡人认知中的“锻造”有所不同,他用来锻造器物的并不是金属矿石,而是一些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比如命运、希望、破局的契机…… 因此,除了“剑主”的名号以外,铭剑仙尊还拥有“器师”的称号。他能锻造并雕琢常人根本看不见的“概念”之物,哪怕是在星海间,他也是地位崇高的存在。 就光辉之主所知,为了重塑圣枪,他从自己这里要走了“一线希望”,又从另外两位神明的手中拿到了“天柱的气运”和“人间的眷顾”。 他将这些东西融入了圣枪,而光辉之主则以自身为诱饵,推动命运的浪潮,让黎明刺出了那斩断自身宿命与苦难的一枪。 “那孩子肯定会向你‘挥剑’,因为你是气运之子,代表着天道。”铭剑仙尊很了解自己执拗的弟子,“她拥有‘顺天’的思想,不会轻易干涉俗世与他人的选择。她唯一会选择‘逆天’的情况,就是不愿向天道低头、不愿向宿命屈服的时候。” 黎明的确如此。光辉之主聆听着自己不曾知道的属于黎明的过往,心中却好似有幼苗在阳光下轻柔地摇曳。神明慈爱众生,但她终究与别人不一样。 “圣枪其实并不会杀死某个个体,它会杀死的只有宿主想要违逆的命运。”铭剑仙尊将圣枪取出时,瞳孔深深,郑重地道,“所以,身为‘反角’的蕾切尔会死。” “同样,所有世界中,她那些背负着‘注定与世界为敌’宿命的浮世留影都会同时死在圣枪之下。”比如容华、比如云出岫,那些所谓的“反角”,最终都会走向死亡。 “因为,只有那个被扰乱命运的晗光死去,身为气运之子的晗光才会归来。” 这是望凝青所不知道的真相。 铭剑仙尊苦心孤诣,他并不精于谋算,他有的只是时间,漫长的时间。漫长到从生到死,算计了晗光一辈子。 “所幸,我们成功了。”铭剑仙尊回头,望着星海之巅那支枯荣相间的青莲,那个世界被停滞的时间,终于开始缓慢地回溯,回到一切悲剧都尚未发生之前。 光辉之主站在铭剑仙尊身边,同样也仰头望着那浮世的幻影,神并没有人的情绪,但祂想,“以利亚”或许会感到宽慰,宽慰于孤独的求道者终于等到了天明。 “这次计划能成功,也要多谢你相助。”光辉之主虽说只是当诱饵,但稍有不慎,诱饵也有真的死于圣枪之下的风险,“不管如何,多谢。” “……不必。”光辉之主隐隐觉得有些不快,祂似乎被排除在外,放在了一个“外人”的角度,“吾也希望她能得偿所衷。” 无论是光辉之主还是铭剑仙尊,两人毕竟都不是热络的性子,很快便陷入了沉默。 恰好此时,远处星海又出现了一道裂隙,一位跟铭剑有着相似装扮的青年从中步出。他容貌矜贵,气质疏离,飞扬的眼尾却似乎还有一丝残存的少年意气。 看见这位少年神明时,光辉之主便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祂虽然性情宽和,少有情绪,但也不喜欢被人棉里含针地刺来刺去。 光辉之主走了,远处的青年才缓步朝着铭剑仙尊走来,虽然生了一张傲慢寡情的面孔,但他在铭剑仙尊跟前却是意外的乖巧,甚至垂眸低下了头来。 “师祖。”青年问候了一声,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光辉之主离去的方向,低声道,“成功了吗?” “成功了。”铭剑仙尊收回了水镜的留影,看了一眼自己唯一承认的徒孙,“你总是避开跟西方神明的交流总不是办法,以后你总会行走于他们治下的位面的。” 青年抬头,一双猫儿似的眼眸微睐,透着一股并非出自本心的傲慢与不屑:“我并不介意学习新的事物,但外语总是不能很好地表达我的意思。” 铭剑仙尊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呼扇他的后脑勺,口中吐出的话语却顿失高人风范:“怎么?外语abc烫嘴啊?说话不带刺能死啊?晗光怎么教你的?” 青年,或者说,望凝青在身为素尘掌门那一世时所收的徒弟向寄阳低了低头,做出乖巧的忏悔状。但是铭剑早已看透,这个徒孙的忏悔也就跟猫咪为挠坏的物件低头一样——下次还敢。 铭剑懒得理他,要不是因为这个徒孙是晗光教废的众多弟子中唯一成才、并且成功飞升抵达星海之间的人,他都吝啬于分出一分目光给他。 “你应该抽到自己的命签了吧。”铭剑仙尊带着向寄阳熟悉星海,随口吩咐道,“以后入世要遵守命签的规矩,你抽到的是什么?” “抽是抽到了,但许是新奇事物,故而于清恒而言有些晦涩难懂。”猫咪也很懂得看人下菜,向寄阳敢跟自己的师尊叫板,却不敢跟师祖别苗头。 “抽了好几个命签,司命星君看了一眼就露出牙疼的表情,让我再抽。第一个签是什么‘痴情不悔舔狗男二’,他说我做不来。” 铭剑仙尊:“……然后?” “第二个签是什么‘龙傲天踏板高富帅’,龙傲天是什么?高富帅是什么?清恒实在看不明白。”向寄阳困惑道。 铭剑仙尊一时无言:“……” “第三个签是什么‘邪魅狂狷大反派’,司命看完后就让我回来了,说让我静静,等霉气散去再说。” 向寄阳有些不悦,虽说他为了师尊而借出了自己的气运,但也不至于成为倒霉蛋吧? “……”铭剑仙尊闭了闭眼睛,良久,才开口道,“你这运气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你师尊的?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吧。” 第301章 【第1章】天道眷顾者 望凝青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十分漫长的梦, 漫长到在其中渡过了艰难的一生。 就像一枕黄粱的卢生,或是梦中化蝶的南柯,当她睁开眼睛看着天边灿烈的骄阳时, 一时间恍如隔世。 “青瓷, 青瓷?”望凝青被阳光晃花了眼, 冷不丁地却被人拍了拍肩,有人推搡着她, 困惑地询问着, “你还好吗?要不要让灵柩师姐帮你看看?” 望凝青有些晃神,觉得自己的头很痛,她借着说话人的手扶了扶脑袋, 只感觉意识有些昏沉。 然而, 不等她缓过气来,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尖利的女声, 那声音如一柄利剑, 直刺她的脑海:“安青瓷!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 快把如意的玉佩交出来!” “就是就是!”随即是一个粗哑的变声期少年音,语气十分忿忿,“那可是如意母亲的遗物,你现在已经得了好处,总该把遗物还给人家了吧?” 什么遗物?望凝青揉了揉眉心,强撑着睁开了眼,第一眼对上的便是一双担忧的眼。 望凝青凝神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影, 待得重影消散, 她才看清楚搀扶她的人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 容貌清秀, 鼻子上长着可爱的雀斑。 “青瓷?”少女表情困惑, 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愣愣地盯着她,抬手摸上她的额头,“是不是中了暑热啊?” “我没事。”望凝青握住了少女的手,脑海中闪过“楚芙儿”三字,与眼前这名少女的面孔缓缓对上,“楚芙儿。” 名为“楚芙儿”的少女眨了眨眼睛,面上仍有忧色,她还想说些什么,那边厢那刺耳的喊叫又再次响起:“安青瓷!我们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望凝青偏头望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两男两女,其中一名低头垂泪的少女容色出挑,颇有几分妍姿艳质,相比之下,站在她身边的三人都略显失色。 望凝青看着明显来者不善的四人,心中下意识的评估眼前的局势,然而不等她反应,楚芙儿已经怒斥了回去:“吵什么吵?没看见青瓷不舒服吗?” 那方才最为掐尖的少女单手掐腰,阴阳怪气地道:“得了吧,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不就是不想把如意的玉佩还回来吗?谁还不知道你安青瓷的霸道的性子?” “玉珍,别说了。”那容貌出挑的少女似乎觉得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扯了扯打头少女的衣袖,随即盈盈眼波便移到了望凝青的身上。 “阿姐。”那女子应该便是名为“如意”的少女,她朝着望凝青行了一礼,款款下摆的姿态柔如蒲柳,自有风仪,“玉珍为我出头,说得有些过了,还请原谅则个。” “但是阿姐。”她话音一转,面上便有了三分泫然欲泣的悲色,“那枚玉佩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了。我愿意用其他东西来换……阿姐不是喜欢我先前的那件法衣吗?我可以把它送给阿姐,唯独那枚玉佩,还请你把它还给我吧。” 望凝青注意到,自己正站在一处极为宏伟庄严的宫殿门外,周围有许多穿着相同服饰的少年男女,他们看着这边发生的闹剧,低声窃窃私语。 望凝青头痛欲裂,实在不欲与他人纠缠,听见这番辩白,便也干脆利落地道:“哪枚玉佩?” 如意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望凝青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好一会儿才垂头,喃喃道:“就是阿姐被玄微上人选中时所佩的云纹玉佩。” 望凝青注意到少女提及“玄微上人”时,站在她身后的三人都露出了愤慨的表情,但是她依旧不明白她说的是哪块玉佩:“我玉佩那么多,怎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望凝青方才匆匆一扫,已经发现自己衣着华贵,头戴玛瑙金簪,腰佩玉石禁步,看得出来家境不凡。 然而,望凝青只是随口一问,少女却猛然抬头,似乎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如此无耻的言语,一时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轻咬红唇,泪盈于睫。 “安青瓷,你真的好不要脸!”那名叫“玉珍”的少女果然立马上前,将她护在身后,大声道,“你靠着那枚玉佩被玄微上人收为弟子,现在又来撇清关系了吗?!” “就是!”一旁的青年也附和道,“谁不知道你仗着嫡女的身份抢占幼妹的仙缘?那云纹玉佩明明是如意的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你却大言不惭地说是自己的!” “要不是因为那枚玉佩,你以为玄微上人能看得上你?!”他们一唱一和,倒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少废话,快把玉佩交出来!” 望凝青负手而立,面色平静,心中却将收集到的信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整理出一个模糊的雏形。 眼前这名讨要玉佩的少女全名应该叫“安如意”,是自己这具原身“安青瓷”的妹妹。不过根据对方强调“嫡女”的说法,安如意应该是庶出,而她是嫡长。 云纹玉佩是安如意的母亲留给安如意的遗物,但是不知道怎的落到了安青瓷的手里。 而在前不久,安青瓷靠着这枚玉佩被玄微上人收为了弟子。初步可以断定,这枚玉佩大概是某种象征,或者说,代表着某个承诺。 看眼前这些人的架势,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向安青瓷讨要玉佩了。从那名叫“玉珍”的少女的话语中可以听出来,这枚玉佩的承诺已经被使用了。 玄微上人听起来地位很高,这种大人物定然一诺千金,他既然在当时承诺了要收安青瓷为徒弟,那等之后发现认错了人,话也已经出口,不能随意反悔了。 或许是出于对安如意不爱惜玉佩的不愉,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玄微上人虽然将安如意带回了宗门,却没有再松口承诺要收安如意为徒。 对于安如意和她的拥趸而言,安青瓷便是藉由这枚玉佩夺走了她的仙缘。 想到这,望凝青看了身边的楚芙儿一眼,见她微微拧眉,似有不悦,但也没出声反驳,便猜到这件事大概是真的。 望凝青倒是无所谓交出那枚玉佩,但这是一个打探消息的好机会,原主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记忆,凡事都需要她自己摸索。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望凝青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很奇妙,她的记忆分明一片空白,心中也平静无波,但却能自然而然地展现出自己想要的姿态。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32节 “但是,你怎么证明这枚玉佩是你的?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在讹我?” 这话实在太过无耻了,别说安如意当场呆滞,就连一旁的楚芙儿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态。 楚芙儿原本想说“一枚玉佩,还了也就还了”,她也实在不耐烦安如意三天两头地找上门来闹事,但听了安青瓷的话,她愣怔过后也回味了过来。 对啊?双方一直都在玉佩的归属上纠缠不清,但安如意也没证明过那枚玉佩是她的啊? 不等安如意说些什么,望凝青已经扬声,用周围人都能听得见的音量说道:“我刚才也说了,我有很多玉佩。有些是下人采买的,有些是长辈送的。但既然到了我手上,那自然就是我的。玄微上人问了,我也这么答了,有什么错?你说云纹玉佩是你的,还向我讨要,那你怎么证明那枚云纹玉佩是你的?” 周围的人一听,倒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如果非要追溯每一个物件的出处,那这世上没完没了的纠葛可就多了去了。 “阿、阿姐。”安如意这回是真的哭了,她泣不成声地道,“你、你怎么能忘了?五年前的冬天,徒水城大雪,我母亲病重,但嫡母不肯给母亲请医,非说家里没钱,要生生熬死我的母亲。那时我求助无门,实在没办法,身上只剩这枚玉佩……” 安如意用这枚玉佩,为伤病不治的母亲换来了几贴药,以及一床破棉被,将就着,至少熬到了春天。 “徒水城的人都知道,我母亲原本是修士,与父亲情深似海,但奈何她回归红尘后孤身一人,没有母族,安家看不起她,非要父亲娶正妻。” 安如意声泪俱下,仿佛字字泣血:“父亲不从,嫡母却从修士手中借了法宝怀上了父亲的孩子,逼得父亲不得不娶妻。为此,母亲心碎离去,父亲郁郁而终。” “后来,我年纪大些了,母亲因思念父亲而日渐心衰,怕我将来无依无靠,无奈之下只能带着我回到了安家。可你们却、你们却……” 安如意说得肝肠寸断,周围旁听的人也心有恻恻,他们都是修士,自然更能体会安如意母亲的心情。 要他们来说,修真者可是红尘世外人,早就是凡人配不上的方外之士。安如意的母亲为其所爱而放弃登仙,这是怎样的情深似海?可惜了世俗从中作梗。 从名分上而言,安青瓷的确是嫡女;但是从情分上而言,她又像是这段仙凡恋中的外人。 望凝青听完了安如意的故事,心中却仍旧没有多大的波动,她心想,既然事情正如安如意所说,那玉佩还给她也没什么。 然而,就在望凝青从随身的粟米珠中摸出那枚云纹玉佩时,她看着这枚云纹剑徽玉佩,只见玉佩中间铭刻着一柄小剑,剑柄朝上剑刃朝下,表情突然就木了。 “也就是说,你已经承认自己把玉佩‘卖’给我了。”望凝青瞬间改变了主意,将玉佩重新放进了兜里,义正言辞地道,“买卖已成,那我说这是我的玉佩,又有哪里不对?” 第302章 【第2章】天道眷顾者 安如意最终无功而返, 不知道第几次讨要玉佩的行动再次折戟沉沙。 而望凝青虽然保住了玉佩,但却在周围的人眼中落下了不好的印象,就连楚芙儿都不理解, 这块玉佩到底哪里特殊了? “她既然要换,为什么不干脆给她?你可以换更好的。”楚芙儿是个爽利的性子, 有话就说, 从不拖泥带水, “这一天天地被她找上门地闹,你就不觉得糟心吗?” 虽然玄微上人承诺要收安青瓷为徒, 但安青瓷入门后也依旧是从外门弟子做起,等到一年后的外门大比,才能顺利进入内门。 在外门, 安青瓷的室友便是眼前的少女楚芙儿, 楚芙儿是夷族人, 拜入仙山前生活在北疆,据说还是某位可汗的公主。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望凝青难以描述自己看见玉佩时的心情, 斟酌语句道,“但我觉得,这枚玉佩就合该是我的。” 这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实在不是一个好的理由,哪有“我觉得那个东西属于我”就理所当然地把物件据为己有?但楚芙儿却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理由。 “在我们花夷之地,想要的东西都是自己抢来的。”楚芙儿抽出腰间的短刀, 拇指拭过刀刃,“草场、水源、牛马,甚至是心爱的人, 都要通过自己的力量去守护。弱者会被淘汰, 也不配比强者拥有更多, 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但是, 青瓷,你们中原人都好脸面,我怕你以后难做。” “感谢你的关心,库姆斯古丽。”望凝青念出了楚芙儿的夷族名,颔首道,“我的朋友有你就够了,其他人如何想我,我其实并不在意。” 楚芙儿闻言,爽朗地笑了笑,抱着脏衣便准备出去浆洗:“我喜欢你强大的心,青瓷。你美得像稀世罕有的瓷器,但灵魂却比雪水洗过的刀刃还要锋利。” 楚芙儿说完就径自走了。望凝青坐在床榻上失神了片刻,这才站起身走到铜镜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有些模糊的黄铜镜中倒映出一个容貌精致的少女,与世人推崇的清秀婉约不同,她的眉眼深邃端丽,与其说美在皮相,倒不如说是美在骨相。 这样一张精雕细琢的脸上镶砌着一双上挑的双凤眼,黑珍珠般的瞳仁极清极亮,甚至有些目含神光,令人难以直视的错觉。 虽然有着“安青瓷”这般温柔似水的名字,镜中的少女看起来也并不柔和,那种锋芒毕露的美丽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这不是我的脸。望凝青心想,但是不知道为何,对于镜中的这张脸,她却并不感到陌生。 那她到底是谁呢?望凝青举着玉佩仔细地端详。 玉是上好的羊脂玉,云纹剑徽,雕工细致,与其说是某种花纹,倒不如说是某种标记。但是她查探过“安青瓷”的记忆,记忆中并没有这个标记的相关印象。 安青瓷,徒水城安家嫡女,同时也是安家唯一的继承人。 望尽天下,此世多行诸侯分封之制,王室虽执掌江山大权,然各州皆由诸侯亦或世家治理,只需定时缴纳朝贡赋税,王室下令则出兵勤王。 安家祖上显贵,于九州受封“南安王”,掌南部千里沃土,其治下城池名为“徒水”,意在“白水如镜,可鉴人心”。 同时,这个世界因有寻真问道之伟径,故而世间少有男尊女卑之事。若世家无男丁继任,外嫁的小姐或尚在闺中的子女也可继位,安青瓷便是如此。 安青瓷的生母乃是安家分家的嫡长,虽出三代,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名门。她自出生起便被指给了安家,接受的也一直都是与南安王妃名号相符的教育。 然而,安家上一任嫡子病弱多情,红尘四百四十病,偏生害了相思。 安青瓷的生母比其父年长了五岁,大好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安家,早已没有他嫁的可能。更何况南安王妃于婚事上并无过错,错的是安家。 休妻是不可能休的,但让安家弟子纳爱人为妾他也是不肯的。痛定思痛之下,安家选择将嫡子废了,让南安王妃服下孕果佐以照生镜,便有了如今的安青瓷。 年少称王,头戴羽冠,这便是安家少主安青瓷,未来徒水城的南安王。 南安王妃恨安如意与其生母也是有理由的,虽说她对安家嫡子的恋心早在他拒婚时便心灰如死,但更多恨则来自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纪便不得不担负苍生。 虽然安青瓷一直都很完美,她智多近妖,天生聪慧,且生来便有一股韧劲,从不叫苦,从不说累。 但是为人母者自有软肋,眼见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成了安家献给徒水城众生的祭品,南安王妃又怎能不恨? 不久前,修真大派太虚道门前往徒水城择捡弟子,当时候负责接待的恰好是徒水第一世家,安家。 当时,道门长老玄微上人正好追逐着妖魔行迹途经徒水。玄微上人在道门中辈分极高,地位尊崇,他下令查找妖鬼的行踪,宗门自然无所不应。 太虚道门放下弟子的择捡,全心全意地搜捕妖鬼的行踪。最终,是身为安家少主的安青瓷点破了伪装成青楼女子的妖鬼。 修真之辈都没能发现的异常,却被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点破,因着这只妖鬼背后牵扯了一桩大案,安青瓷便被叫到玄微上人跟前问话了。 “徒水乃我治下,虽不及大同之治,但卖笑勾栏、烟花柳巷是绝不得有的。”安青瓷说这话时,态度不卑不亢,眼神极冷,“妖鬼身受重伤,苦于藏匿,自然不敢选择高官门第。但他既有修为,自然也心高气傲,做不来穷苦活计。要人捧着,又想要不着人眼地捕猎血食,那伪装成貌美女子对过路的旅人下手是最简单的。” 只是妖鬼大抵也没想到,拥有自治权的徒水城自三年前安青瓷执政后便出示了新法:狎昵者收监半年,罚款十银,游街示众;逼良为娼,伙众开窑,斩首不留。 这项新法出台时还曾引发过巨大的动乱,然而最终都被安家一力压下,捣毁青楼南风馆无数。从此,徒水城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徒水城”。 一开始民间的确也有谩骂闹事之人,毕竟很多穷得养不起孩子的家庭并不觉得把孩子送进楼里是什么坏事。他们只见风光,不见苦楚,拿的钱还多,何乐不为? 但是在这之后,安青瓷之后又推行了新策,贫家养不起孩子的可领低俸,又接连开了好几家织锦瓷器作坊与驿站,以徒水的丝绸锦缎盘活了经济命脉。 那一年,安青瓷以安家少主的身份入京朝贡,没带多少金银,反而带走了大量精美的瓷器与织锦。归家后,不仅带来了大量王室的赏赐,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各地诸侯的订单与王室“美物之都”的雅称与封号。渐渐的,民间的反对声浪便少了,人口流失减少,愿意在徒水城安居乐业的人也多了。 而安青瓷正是在跟玄微上人谈话的过程中,被其发现了腰间所佩的玉佩——事情就是那么凑巧,安青瓷刚好在那天佩戴了这枚云纹剑徽佩。 望凝青花了一些时间整理自己的记忆,“安青瓷”留下的记忆有限,大多都是一些模糊的、难以判定真假的剪影。 不过,望凝青从中看见了一场冬季的雪,那是一处清雅富丽的四合庄园,看得出是很有底蕴的世家,装点诗意,没有暴发户特有的匠气。十一二岁的“安青瓷”穿着暖和的观音兜,正要坐上马车前往外家,途经大院时却突然有人从旁门闯了出来,撞开了守在一旁的丫鬟小厮,噗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 想来,这便是安如意口中所说的往事吧,这枚云纹剑徽玉佩也的确是从安如意的手中得来的。不过在“安青瓷”的情绪反馈里,她似乎觉得可有可无。 就像她之前说的,安青瓷有那么多玉佩,哪里会贪安如意这点东西呢?但她还是收下了玉佩,同意了这场交易。 十来岁的小姑娘围在毛茸茸的观音兜里抿着糖画,精致可爱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要是母亲问了,就说我看中这玉佩。” 玉佩被侍女收起,从头到尾,安青瓷都没有多看玉佩一眼。她只是看着窗外的落雪,如蝶翼般的长睫偶尔轻颤,似乎也沾上了落雪。 望凝青看着记忆中的“自己”,头痛欲裂的感觉渐渐地淡了,她和安青瓷一样看着窗外,身心都仿佛融入了徒水城这场静谧的雪中。 “好甜。”望凝青,又或者,安青瓷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糖画,抿了抿嘴,“太甜了。” …… 天音寺,声闻法塔,当代佛子悲怀正于塔寺中入定,却忽而如从梦中惊醒,一身代表清净慈悲之色的白色袈裟皆被汗水浸透,心如擂鼓,难演惊惧。 “四极废,九州裂……”悲怀双手合十,深深地吐出一口淤堵的郁气,看着塔外尚且灿烂的阳光,一时恍然,“……我应当已经殉于临川,怎么……?” 莫不是天道启示?又或是佛祖慈悲,让他重新回到了过去,好让他在此世毁灭前找到那位本该承载众生气运的万世真仙? 枯骨崖,求索谷,一道跟随着蹁跹紫蝶的黑色魅影踩过遍地骸骨,吹奏着凄厉哀婉的曲调,唤来万千鬼哭。 “恭送魔尊——”那些林立在坟场两侧的十八尊魔像上的魔修们恭敬地俯首,目送着形影窈窕的倩影消失在枯骨崖的尽头。 “找。”芊芊素手停驻了一只紫蝶,紫白的唇瓣于带毒的蝶翼上落下一吻,女子静美妖冶的面容冰冷,一双血眸如残阳般凄艳,“一定要找到祂——” 九德林,风来疏竹,日照落影,躺在林中石台上睡梦正酣的人影被垂下的竹枝打了一道,顿时从梦中惊醒,摔碎了怀中的酒坛。 “见鬼——!”他骂骂咧咧,甚至顾不得酒液弄脏了自己的衣裳。想到梦中窥见的一切,他便焦虑地抬手作哨状一吹,一声清越的哨响过后,林中便传来了虎啸。 “好伙计,走吧。”他翻身攀上了白虎的虎背,衣衫落拓,风流恣意,“我做错了什么?修成散仙后都好久没梦见天启了,这一梦居然就是尘世倾毁。” 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整个世界风起云涌,只为了一场不详的噩梦。 “去太虚道门。”天机阁,世代勘星问卜天下吉凶的天机阁阁主面色苍白,他眼上蒙着白绸,身体也极为虚弱,“告知众仙门,此世寂灭将临——” “我等唯有一线生机,便是找到未来的天柱。” 第303章 【第3章】天道眷顾者 望凝青成为安青瓷后, 便也正式接管了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责任与义务,她的担负与野望。 虽然被玄微上人带回了太虚道门, 但安青瓷并没有“斩俗缘”,更没有放下自己在凡间的一切。 目前徒水城中的一应事务皆由南安王妃与家臣共同治理,遇到难以取决之事才会传信给望凝青,安家底蕴深厚, 家中自然也有不少法宝仙器, 传讯不成问题。 安青瓷培养出来的下手都很忠诚,但是人心易变,现在忠心耿耿, 以后却是未必。所以安青瓷每隔三个月就需要回去一趟, 在他人看来多少有些“心溺尘境”。 但实际上,安青瓷其实也没有做好一心修道的准备, 她会跟随玄微上人一同来到太虚道门, 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母亲。 “青瓷,你要用自己的眼睛亲眼去看, 亲耳去听。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广阔, 以及你原本可以选择什么路。”那位一生都没有选择的女人给了她选择,“等你亲身经历了, 见证了, 却还是觉得凡尘好, 那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徒水城永远都是你的家。” 对此, 安青瓷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低声道:“那我要是觉得世外好, 怎么办?” 南安王妃抚摸着她的脸颊, 神情有些眷恋, 但更多的却是释然:“那娘亲祝你长生无忧,仙途永昌。” 望凝青回忆到这里,微微有些失神。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望凝青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对安青瓷的一切感到陌生。 如今太虚道门的外门中,因为安如意几次三番大张旗鼓地前来讨要玉佩的缘故,大部分外门弟子都知道安青瓷“盗人仙缘”的过往之事。 对此,众人对安青瓷和安如意的印象也两极分化严重,喜欢有之,讨厌也有之。 一部分人觉得安青瓷太过冷血,强占他人遗物连点念想都不给对方留,这种行为多少有些冷酷;一部分人则觉得安如意整天寻衅滋事,非要将自己的私事闹得人尽皆知,坏了道门清净,故而心生不喜;还有一部分则认为强者为尊天经地义,抢夺来的仙缘也是仙缘,是安如意自己技不如人。 只不过,安青瓷天生喜静,人又稳陈,大部分时候都不如安如意会来事,再加上玄微上人是无数修道人的憧憬,对于安青瓷的“好运”,当然也有人感到嫉妒。 因此,世人的天平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倾向安如意那边。不过对望凝青而言,这并不是值得放在心上的事。 她向徒水城中寄了一封信,告诉家人自己已经决心留在世外,便开始着手操持自己避世后徒水城内的事务交接和未来发展的问题。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33节 身为安家少主,她即便卸任也至少要准备好徒水城未来十年内的发展计划,她执政才三年,一些律法还不够齐备完整,总要等到新政根基稳固才能放手。 其次,关于继承人的问题,望凝青决定采取选贤与能的方式。人选可以从安家以及分家中进行挑选,如果有外族人极具才能,又合眼缘,可以将之收为养子。 安青瓷在安家拥有极高的话语权,望凝青并不担心这些政策无法实施。 更何况她走了登仙路,从此寿数久长,便相当于悬在所有人头上的一柄利刃。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安青瓷护持安家百年太平安康是没有问题的。 解决完红尘俗事,并得到了南安王妃的肯定回答后,望凝青定下了回城的时间,便迅速与剑坠入了“爱河”。 她难以形容自己握住剑柄的瞬间忽上心头的感动,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用过剑了,手上残留的手感不是权杖长棍就是小刀匕首之类的短兵…… 望凝青第一次拔剑的时候,楚芙儿当时就惊了:“哇哦,青瓷,你以前真的没练过剑术吗?” 楚芙儿身为汗王公主,自然是从小就修行马术和刀术的。刀剑相通,她能看出友人的剑与常人不同。她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一样,但友人挥剑的姿态美如诗画。 “没练过。”望凝青想了想,虽然没有记忆,但她的意识还在,她以前一定是个爱剑之人,“但我很喜欢剑道,非常喜欢。” “看出来了。”楚芙儿耸了耸肩,叹道,“我不会那些浮夸甜蜜的赞语,青瓷。但同样的剑在你手中就仿佛被赋予了灵性一样,如果这是天赋,那未免太可怕了。” 望凝青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但比起安如意三天两头的闹事,手中的剑显然更能让她开怀。 “他们会打扰到你修炼吧?”修道最重要的是清净,望凝青也不想让自己的琐事影响到楚芙儿,“下次他们再找过来,你就告诉他们我去冶剑场了。” 冶剑场是一处位于中立无主地带的战争遗迹,传说是修真界的剑尊扬名立万、正式确立“剑尊”威名的地方。 那里曾经爆发过一场牵涉了人、妖、魔三族的大型混战,剑尊于此地斩杀了上一代魔尊,重伤了妖界妖主,并且与各族签订了互不来犯的规则条款。 传说,魔尊陨落之后,剑尊残存的剑意与剑气仍在那处战场上久久不散,自天际而来的狂风有如霜刃剜骨,这也吸引了无数剑修前赴后继,试图从残碎的剑意中感悟出剑尊的道。而自那一战过去数百年之后,这处战争遗迹也成了后世剑修们必须经历的一处试炼场。因锻出“名剑”无数,故而名为“冶剑场”。 听说望凝青要去冶剑场,楚芙儿心中一惊:“据说那里的风残存着剑尊的剑意,普通人进去甚至会被生生剜下全身的血肉,至少也要到筑基期才能踏入最外圈。” “的确,不过没关系。”望凝青闭眼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的灵气,莫名有种水到渠成的错觉。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吐一吸之间,大量的灵气忽而盘踞而来。 灵力如海水般倒灌如体,气海璇起涡流,经脉刹那充盈。寻常人九死一生才能跨过的生死坎,望凝青却毫无滞塞地越过,在短短几个吐息间便突破了筑基。 她睁开眼,纤长的眼睫轻颤,似是凝了星屑般的光。筑基与凡人而言便可谓是脱胎换骨,从这一刻起,她便从一个凡人真正成为了修者。 “好了。”她微微一笑,铅华尽去的皮肤在阳光下莹莹生光,“现在我是筑基期了。” 捧着果篮的楚芙儿看得目瞪口呆,她也已经修至了炼气巅峰,但从没见过谁人突破境界跟喝水一样简单。 望凝青和外门长老报备过后,简单地收拾过行李便去外门领了任务,离开了宗门。 筑基期以下的外门弟子每天都要前往演武场修炼日课,这点哪怕是长老内定的弟子也不例外。不过一旦突破了筑基期,那便算是正式成为了修士,宗门允许筑基期以上的弟子短期内离宗,让他们回乡省亲或是外出历练。毕竟筑基期意味着根基已稳,比起闭门造车、锤炼基础,倒不如外出历练一番,反而更有收获。 楚芙儿尚且沉浸在友人几个呼吸间便突破筑基期的震撼里,没过多久又再次撞见了安如意。 “喂,姓楚的,安青瓷去哪了?”那名为玉珍的少女总是和安如意形影不离,每次闹事都是由她打头,为人也甚是无礼,“她是终于觉得自己盗人仙缘心中有愧,自请离宗了吗?整整三天都不来上日课,是觉得自己有玄微上人的承诺便可以对宗门日课敷衍了事了吗?” 楚芙儿眼见着周围人的注意力再次被玉珍吸引了过来,那看猴一般戏谑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心中生怒,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安青瓷是个不骄不躁的好性子,但楚芙儿不是。她是大漠金花,从来都由不得别人欺辱。 “闭嘴,染挖的缠头,我不尔视你,你还真当自己是我阿塔?”楚芙儿微笑着骂出一串方言,流利顺口,听得人那是一愣一愣的,“一点陈年破事,人家青瓷都没放在心上,就你们三天两头挂在嘴边。怎的,为了一块玉佩,日子就不过了?” “你!”玉珍也很少被人这么回骂,先是一愣,随即怒从心来,“什么叫陈年破事?安青瓷她抢占别人母亲的遗物,她还有理了吗?!” 又来了,又来了。不少旁听的外门弟子都忍不住撇嘴,安如意带来的人三天两头都在纠缠此事,听得多了,耳朵都要长茧了,有本事倒是打起来啊? “所以说啊,你们的眼界心境真的太过狭小,不如青瓷多矣。”楚芙儿不屑地扭头,“你不是问青瓷去哪了吗?她前不久突破筑基期了,申请去冶剑场试炼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安青瓷正式开始修道才多久,有半年吗?居然已经成功筑基了。 和安青瓷同一时间被带回宗门的安如意也算勤奋刻苦,但如今也才炼气五层,听见楚芙儿这么说,顿时怔在了原地,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筑基期弟子只要有正当理由都能离宗,被堵了一嘴话的玉珍磕磕巴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只能揪住安青瓷“盗人仙缘”的污点,反反复复挤不出新词。 “虽说盗人仙缘,但不到半年就成功筑基,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吧?安青瓷恐怕是天生的仙骨,资质过人……” “姐姐都筑基了,妹妹才炼气五层,我要是玄微上人,我也选姐姐啊……” “这是什么人间天骄?半年,就算放在其他门派里,这也是能让人大打出手的好苗子……” 安青瓷成功筑基带来的冲击不同往日而语,比起那些陈年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众人仿佛看见了一颗即将冉冉升起的新星,谁还在意安如意柔肠百结的女儿心思? 楚芙儿看着安如意愣怔且不敢置信的表情,心里有些烦躁地捏了捏脖颈,劝道:“安青瓷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还是不要再纠缠了。” “真的有那个勾心斗角的时间,还不如好好修炼。你要是能在外门大比里胜过青瓷,跟她讨要玉佩,她估计也不会拒绝。” 楚芙儿说着,又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羞愤欲死的玉珍,没有落井下石,说话却依旧不那么好听:“她那种目光永远直视前方、一路向前的人,你不走在她前面,是不会被她放进眼里的。我劝你们收了这份心吧,不管你在打什么算盘,那也要青瓷接招才行。她不理你们,闹再久也是独角戏。”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安如意只觉得如芒在背,一刻都不愿多留。她掩面而去,只留下玉珍进退两难,最后也只得恨恨地瞪了楚芙儿一眼,追上安如意的背影。 第304章 【第4章】天道眷顾者 望凝青并不知道, 一直在她面前收敛着脾气的楚芙儿,在她离开后迅速暴露了本性力压全场,并且让安如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了个暗亏。 申请离宗之后, 望凝青回了一趟徒水城, 解决自己离开后的种种琐事,同时也将徒水城未来十年内的发展计划交给了南安王妃。 望凝青抵达安家府邸时,南安王妃隔着屏风与她交谈,却没有出来见她。大概对于南安王妃而言, 在安青瓷做出选择的那一刻, 她们的缘分已经断了吧。 相见不如不见。正如她之前所说的那样,如果安青瓷觉得世外更好, 那她只会在远方给予祝福, 而不会成为她断不掉的羁绊与牵挂。 望凝青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大厅屏风上那端庄的身影。在谈完正事后, 她没有立刻离开, 只是站在原地, 静静地看着她。 “……走吧。”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才传来一道哑哑的声音, 南安王妃背对着她,语气力持平静地道,“我说话一直算话。” “……”望凝青不知道自己应该给予什么回应,最终, 她也只是跪坐于地, 对着南安王妃深深一躬,“吾生平并无太多欲求, 唯有三愿, 望苍天怜我。” 她将额头触及地面, 这一刻,安青瓷平淡却也诚挚的“感情”宛如流水般缓缓地注入她枯井似的心间:“一愿徒水无忧,风雨难避亦当如日恒久。” 她再拜:“二愿您身康体健,一生皆在清平世间。” 她字正腔圆,第三次下拜:“三愿此生如您所念,心无羁缚,逍遥平步天地之间。” 望凝青说完,再次重重下拜,无论如何,这个有南安王妃所在的徒水城,就是安青瓷曾经的“人间”。 她长跪许久,没等到王妃的回话。约莫十数个吐息后,她起身,再次一躬,就这样迈着稳陈的步伐,背对着生身之母,步步走远。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了,屏风后的人影才伸手捂住嘴唇,弯下腰背,任由隐忍多时的眼泪滚滚而落。 “你本是无父之子……”咸涩的眼泪晕脏了茶案上摊开的诗书,南安王妃终是禁不住失声痛哭,“是我为这苍生,将你拉入了苦痛的人间。” 一颗孕果,一面照生镜,生下这非阴阳交泰而生的天之骄子。既然自天而来,自然也要回归天去。她怎能再为自己的一己之私,捆缚她一辈子?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 离开安家之后,望凝青并没有立刻离开徒水,她在徒水城内漫无目的地游走,一边思索政法上需要改善的地方,一边拾捡着属于“安青瓷”的回忆。 安青瓷的记忆是十分散碎且残缺不齐的,很多时候只有接触到相关的人与环境,望凝青才能窥见一些零落在时光长河中的浮光掠影。 徒水城是倾注了安青瓷前半生的地方,从踏入城池开始,望凝青便处处都能感受到熟悉感。 比如某处小巷,小小的安青瓷曾经团在侍女的怀中经过,巷子深处是一家药铺,里面的坐堂大夫年迈但医术精湛,安青瓷有什么小病小痛,都是由他开的药。 某一处街道树荫下常年坐着一位老翁,棋艺精湛,经常拉安青瓷下棋骗她的银瓜子去买茶吃,后来安青瓷学成后,他得逞的机会渐渐就少了。 一家传承百年的老字号点心铺,安青瓷尤其喜欢他们家的小米糕,为了突出米香,不另外加糖,吃起来寡淡无味,是上了年纪的人才能吃懂的味道。 望凝青一路走,一路看,即便走马观花,她也在心中拼凑出了一个“安青瓷”的模样。 少年老成的孩子,生而知之,智多近妖。可以说,安青瓷自降生起便承载着万民的祈愿,她是在徒水城百姓们期翼的目光中一点点成长起来的。 在经过一处破败的街道时,望凝青突然停住了脚步。在安青瓷的治下,徒水城内会有这样破败封锁的街道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不等她思考问题所在,眼前的场景却忽而光影扭曲,漾开层层水波,有昨日的幻影一点点地从涟漪中浮现。 这段记忆,对安青瓷而言一定十分重要。因为眼前的画面十分清晰,那种深刻的清晰近乎铭心刻骨,永生难忘。 望凝青不愿放过这转瞬即逝的灵感,立刻将心神沉进了这片荡漾的水波,然而最先袭来的却是一种莫名的痛楚,就像她成为“安青瓷”的第一天所感受到的那样。 望凝青扶住了墙皮脱落的院墙,抬手揉了揉眉心。她再次凝神望去,却窥见了远处的一席白衣。 望凝青看见了很多人,很多身穿太虚道门道袍的人,他们似乎在围追截堵着某个妖异的怪物。 符隶刀剑落在那东西的身上,能窥见它不停溢散的厚重血雾,墙角通往护城河的水道里浮沉着森白的骸骨与腐烂的血肉,显然是丧命于妖鬼口中的倒霉人。 除了太虚道门的弟子之外,望凝青有些意外地看见了不远处的安青瓷,她正面色发白地看着水道里浮沉的白骨,而那妖鬼正不管不顾地朝她扑来。 那妖鬼极其凶煞,形容也极其恐怖,它爬动时便如同一道席卷长街的腥风,太虚道门的弟子试图阻止,却无法阻拦它扑向安青瓷的脚步。 千钧一发之际,望凝青听见一声清冷漠然的低喝“闭眼”,一席白衣如梨上新雪,瞬间便来到安青瓷的身旁,将她拥入了怀中。 那人说“闭眼”,安青瓷却不敢,大抵她接受的教育让她身处战场也要直面敌人而死。所以,她看见那身穿白衣的男子拔剑出鞘的瞬间。 那是天边吹来的罡风,子夜间亮起的一点星光,奔涌如潮的剑风瞬间便将那可怖的怪物切裂成无数碎片,化作碎雪于空中纷扬。 白衣男子一手护着安青瓷,一手收回自己的剑,剑刃如霜似雪,涤荡了尘世所有的污秽,却没有沾染半分的腥臭。 是他的剑本就尘埃不染,还是他的剑快到血珠都追及不上?安青瓷不知道,她只是看着那柄剑,多年来古井无波的心终是失去了从容的步调。 “玄微上人!”望凝青听见有人失声喊出了白衣男子的身份,一同而来的,还有安青瓷愈演愈烈的心跳。 ——白衣男子那冷冽如雪、尘埃不染的一剑,构成了安青瓷对“仙”最初的印象。 “……”望凝青眼睫轻颤,她知道安青瓷的心动无非是弱者慕强,但尚未经历过沧海桑田的少女哪里懂这个道理?她以为自己是对玄微上人动了凡念。 原来如此。望凝青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无怪乎从小作为安家少主、未来的南安王而成长的安青瓷会在诸多疑虑中依旧选择奔赴苍山。 安青瓷虽然老成持重,实际上却并不是柔弱可欺的性子。恰恰相反,她控制欲极强,对于心爱之物,也有着晦涩却强势的独占欲望。 对于玄微上人,她或许还心有懵懂,却本能地选择追逐自己的思念与欲望,不知自己将弱者慕强的憧憬与年少慕艾的恋心混为了一谈。 望凝青看着这样的安青瓷,莫名感觉到一些不适。越是了解“安青瓷”,她越是发现自己与她的共同点,这让她有种极其难受的割裂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安青瓷”变成了“望凝青”?如果“望凝青”就是“安青瓷”,那她又为什么会忘记了所有的过往,变成了如今和而不同的模样? 望凝青原本没有将自己的失忆当做一回事,毕竟人要活在当下而不是活在过去。她就是她,只要构成她这个人的根基没变,她其实不在乎过去发生了什么。 但眼下,安青瓷对玄微上人的“仰慕”却打破了她原有的想法。望凝青想要找到“安青瓷”消失的真相。 “如果‘安青瓷’就是‘望凝青’的过去,那我为什么会回到以前?又是谁有这份通天之能,让我回到了过往?”望凝青迅速抓准了疑点的命脉。 “又或者说,我有什么必要回到过去?天道想让我改变什么?” 望凝青一直认为,自己过的是遵从本心、无愧无悔的一生。 她没有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地想要弥补的遗憾,否则她不会有这样静如止水的心境,这样宛如铁石的心肠。 想到这,望凝青最后深深地看了那道白衣一眼,眼前水纹般的回忆也渐渐平复,重新变回了被妖鬼与剑气荼毒后残败不堪的街道。 望凝青离开了徒水城,没有惊动且打扰普通百姓们的生活,安家少主的离去或许会引起轩然大波,但那已经不是她应该挂怀的事情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34节 不管想要查明什么,防备什么,眼下,提升自己实力是最为重要的。 望凝青莫名有一种预感,只要她愿意,众多修士苦苦难捱的瓶颈或许都不会成为她的阻碍。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仙,走到青云之上。 …… 苍山山下,太虚道门庇佑的桂木镇,在这一天迎来了一位白衣翩翩、气度不凡的少年修士。 驻守在镇上的外门弟子接过了少年修士的令牌,神情顿生惊愕:“您、您是……?” “拂世天清殿少门主。”少年修士自报家门,却好似有些不适应般地微微一顿,“月缺,求见贵宗清虚守寂一脉的长老。” 第305章 【第5章】天道眷顾者 都说夜路走多总会撞见鬼的, 玉珍总是习惯性地帮安如意出头,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对战中与楚芙儿那煞神匹配到一队。 看着抽出抹额扎起长发、反手摸出弯刀耍了个花刀的楚芙儿,玉珍心里说不后悔, 那是假的。 虽然性格大大咧咧又很掐尖带刺,但玉珍在吃了一次教训后也隐约回味了过来,自己总是帮安如意出头, 好处别人拿, 骂名自己担,怎么看都有些划不来。 她也不是真的傻, 只是性子急又帮亲不帮理, 既然先认识了安如意, 那自然安如意说什么都是对的。 玉珍也知道自己这性子不好, 但是她死要面子活受罪, 拉不下脸来道歉。安如意一哭,她又热血上头,毕竟安如意那么漂亮又待人和善,她总不能撕破脸吧。 因此, 外门长老公布对决名单时,玉珍也只能硬着头皮拿着自己的武器上了, 她的武器是外门弟子人手一把的桃木剑, 楚芙儿的武器是西域镶银弯刀。 外门比拼为了公平,会将双方对手的修为境界压至同等,但是哪怕楚芙儿压低了整整五个境界,玉珍依旧不是她的对手。 太虚道门的外门弟子虽然来自五湖四海,身份不分高低贵贱, 有平民有世家甚至还有皇族, 但是练过腿脚功夫的属实不多。这一批外门弟子中, 从小修习马术弓道的安青瓷算一个,生母乃修真者所以拥有一定基础的安如意算一个,但拳脚功夫最好的还是来自马背民族、手里见过血的楚芙儿。 玉珍和楚芙儿对上,她甚至能看见其他外门弟子在交头接耳、发出低笑。大家都在等着她出丑,毕竟她平时那么咄咄逼人,想也知道楚芙儿不可能放过她。 大抵是因为心神太过紧张,外门长老一声令下,玉珍便下意识地和楚芙儿拉开了距离,手里押着的破风符直接甩出,却不料砸了个空。 楚芙儿正朝旁侧走,冷不丁一阵狂风自身边刮过,顿时诧异地抬头。周围的弟子也爆出了一阵哄笑,笑得玉珍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虽然还没确定未来的道途,但玉珍的主手武器是符隶,更适合打远程。而楚芙儿的弯刀是近战武器,只要不让楚芙儿近身,还是有一定取胜的可能。 然而,玉珍的一张破风符暴露了自己的目的,眼见着她还要继续拉距离,楚芙儿也不耐烦跟她玩把戏,顿时便抽身而上,砍出三段利落的刀风。 不管平日练习如何,实际对战时能冷静下来思考对策的人很少,而玉珍显然不是能冷静的那一批人。 但大概是心里憋了一口气的原因,玉珍不肯认输,硬着头皮用了一个“拖”字诀。她退,楚芙儿便进,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倒也没第一时间便落败于人。 然而,眼见着两人越打越远,外门长老忍不住皱了皱眉。外门弟子的演武场设立在山门旁边,两面临近悬崖,宽敞是宽敞,但还是有失足坠落的风险。 “停……”外门长老正要喊停,却见楚芙儿再次近身,弯刀斩出一轮月弧,而玉珍慌不择路之下也将手中威力最大的火破符丢出。 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催发火破符,不管是玉珍还是楚芙儿都被笼罩在波及范围之内,只见符隶上的符文一亮,“轰”的一声,场上顿时炸开了刺目耀眼的火光。 “勺子(傻子)欸!”楚芙儿被火破符炸得整个人倒飞而出,咽下一口腥血,顿时没忍不住破口大骂,“什么勺子这么近对人脸丢符唷!” 外门长老打出一道劲风接住了直面最大冲击的楚芙儿,这才拉着一张脸去救玉珍,场上全是火破符激起的烟尘,外门长老无法,只能念咒唤来一阵风。 而玉珍在符隶出手的瞬间便已经开始后悔了,但是她大脑一片空白,被火破符炸飞后也没来得及躲,只是狼狈地摔在地上,滚出老远的距离。 直到撞到了某种障碍物,她不受控制的肢体才停了下来,冷汗津津,满脸都是后怕。 “这位小友可还好?”玉珍晕头转向,尚且来不及看自己的身后,便有人半蹲而下将她从地上扶起,轻拍她的脊背帮她缓气,“没受伤吧?” 玉珍只觉得心促气短,眼前头晕眼花,冷不丁眼前出现一张皎若明月、眉眼如画的俊美面容,几疑自己看见了天上的仙神。 “……我是被炸死了吗?”玉珍喃喃自语,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只是像只呆头鹅一样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应当没有。”她说傻话,那明月一般的少年却当了真,并指往她眉心一点,斟酌道,“有些惊了魂,之后几天会有些神思不属,喝几碗汤药便好。” 少年说完便从粟米珠中取出纸笔准备给他开方子,而不远处身穿内门弟子服饰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满脸惊愕:“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能如此冒犯贵客!” “对不住,对不住!”外门长老急忙跑来,拉起玉珍后连连向那少年和随行的两名内门弟子道歉:“我们在上日课,弟子修行尚浅,有些慌了神。” “无妨。”少年抬了抬手,止住了两名内门弟子的呵斥,将已经开好的方子递给了还在发呆的玉珍,“这贴药早晚两次,连服三日便好。” 眼见着玉珍呆呆地接过了少年递过去的方子,两名前来负责接待的内门弟子也露出了牙疼的神色:“这位是拂世天清殿的少主,月缺真人。还不快点道谢!” “哦、哦哦,谢谢您,谢谢您。”玉珍磕磕巴巴地道谢,能被称为“真人”的,起码已经是金丹以上的修士,虽然外表看起来是少年,内里却不一定是。 几句话的功夫,方才在一边观战的外门弟子们也陆续围了过来。没听过“月缺真人”名号的弟子们只是感叹这位真人出众的容貌风仪和待人和善温文的态度,却不知站在月缺身后的两名内门弟子此时心中正七上八下,唯恐这位传闻中心高气傲、脾性不好的少主当场大发雷霆,影响了两宗的和睦。 太虚道门与拂世天清殿是世代交好的友宗,据说两派原本是一家,但因为修行的道有所不同,故而本是同门的两位老祖分别开山立派。 太虚道门奉行“大道无情,运行日月”之理,而拂世天清殿听名字便知道,他们更奉行“无物无我,逍遥适性”的理念。一者讲究修行己身,一者讲究顺应本心。严格来说,两者没有高下之分,毕竟道教本就讲究一个“顺遂万物,尊道贵德”。 但即便如此,在风气豁达闲适的拂世天清殿中,这一代仍旧出现了一个怪胎,那便是本该可以修行别道、却不知为何坚持要修无情道的月缺真人。 要说这位月缺真人,在修真界中也完全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他不足百岁便突破金丹,且在拂世天清殿中拥有“首席”之尊位,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来十有八九就是拂世天清殿的下一代殿主。身为友宗,太虚道门自然希望能和这位少宗主打好关系,未来两宗也可继续来往。 但眼前这位月缺真人……唉,真是不提也罢。 眼见这位少宗主没有追究太虚道门外门弟子不敬的意思,两名内门弟子连忙将他往内殿引去,颇有几分送瘟神的架势。徒留下终于回过神来的玉珍捏着那张药方子,围过来的外门弟子都看见了上面清隽端正的柳体字,顿时便有人喊出了声:“长老,刚才那位月缺真人是什么来头呀?他看上去好温和啊。” 外门长老本就因自己手底下的弟子犯到贵客的头上而捏了一把冷汗,闻言顿时拉长了脸,转头看向那一双双充满好奇的明眸,嫌弃道:“去去去,回去练习去。” 外门长老平日里就是老好人的性格,众多弟子也不怕他,缠着他问这问那:“长老,您就说说嘛,那位真人这么好看,他有道侣了吗?” “他看起来跟我们一样大。”有人感慨道,“但是他已经金丹期了,真的好难想象啊!” 长老看着这些弟子充满求知欲的表情,便知道不漏点消息出去,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 他只能板着脸将教训玉珍的事往后挪挪,警告那个询问“有没有道侣”的弟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小心思,还道侣?哪种道侣?” 被质问的弟子吐了吐舌头,周围的人也揶揄哄笑了起来。虽说道侣不拘身份,同门也可,同胞也可,但是修真界内最常结为道侣的还是恩爱不疑的夫妻。 “别闹了。”外门长老无奈地叹了口气,怕这些小辈真的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月缺真人是修无情道的,你们谁愿意跟他同道而行?” 此话一出,原本叽叽喳喳的少年男女们顿时便噤声止语,陷入了沉寂。谁也没想到,方才那霞姿月韵的少年真人,居然是无情道修士。 哪怕是在修真界中,无情道也是最极端、最偏执的一条荆棘路,若不是无路可走,谁会愿意走上这样一条注定一生孤孑的前路呢? “……但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温柔。”众人沉默的当口,最先开口说话的居然是惯来急躁的玉珍,“不像是修无情道的人。” 外门长老低头看了一眼玉珍手中揉到发皱的药方,心中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大道之多艰,无情道的确是最坎坷、最难走的一条路。它灭人欲、绝人性,要你过尽千帆仍旧此心如一。有些修士单单是午夜梦回之际偶然想起,都觉得要孤独得发疯。它是最极端的道法,非大毅力、大坚定者而不可得。” “但是换而言之,愿意走这条路的人,必然是心如磐石、矢志不渝之辈。” “风霜雪雨动摇不了他们,凡尘柔情自然也是。他们将为人的自己敬献给了道,虽然残酷,但做出选择的也是他们自己。” “不管你们有什么念想,断了吧。别扰了这些孤独前行的殉道者,那是罪过。” 第306章 【第6章】天道眷顾者 无相暗叹自己倒霉, 怎生今日偏生轮到自己前来接引访客,正好撞到这位月缺真人的眼前。 无相和另一名内门弟子带着月缺真人走出没多远,便听到了身后那群外门弟子的嬉笑打闹,一时间心如擂鼓, 胆战心惊。 他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虽然隔得足够远了, 但是金丹期修士是何等的耳聪目明?方圆百里的动静都瞒不过他的耳目。这群外门弟子实在没有规矩。 “贵宗一派生机勃勃之相,善。”月缺似乎看出了无相的尴尬,开口安抚了一句,“往后修道之路漫长,如今的心念便如儿时的童趣, 忆及便足以聊慰平生。” “您说得是。”见他没有计较的打算, 无相便也松了一口气, 心想传言果真不能信,这位月缺真人的心性平和,根本不像传言所说的那般冷酷无情。 “真人是为了何事前来拜见玄微上人的呢?”月缺待人和善, 本就不是个稳重性子的无相便也打开了话匣子,十分友好地询问着。 “玄微上人深居浅出,平日里除了斩妖除魔以外也不离宗,亦不议事。真人来得可巧了,要不是玄微上人前些日子有意收徒,您可能还见不到人。” 无相说着, 却不料月缺听罢竟是神情一怔:“玄微上人?贵派清虚守寂一脉有两位长老吗?” 无相一听, 顿时神情微变, 有点稳不住笑容地道:“目、目前只有玄微上人一位长老, 毕竟那位太上自从过往之事后, 并没有再收第三位弟子的念想。” “原来如此, 抱歉,是我多言了。”月缺歉然地说着,从怀中掏出三块玉简,道,“其实我此行一趟,是受天机阁阁主所托,前来给贵宗传信的。因为兹事体大,阁主要求我一定要将信函确切地交到本人的手上。我看了一下,除了剑尊和玄微上人以外,还有一位‘晗光仙君’,天机阁主应当是不会弄错的。” 天机阁主修行天机道,每一代阁主都将继承上一代的“天机”之名,因窥视此世命理,固有五弊三缺之祸难,本代天机阁主恰好应了“残”,不良于行,目不能视。 神州大陆看似广袤平和,实际上灾劫不少,这么多年来之所以能平定安稳地绵延至今,天机阁可谓是功不可没。 对于众生而言,天机阁阁主是“智者”,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自我的大能修士。无论如何,天机阁都是为苍生的延续而窥探命理,值得所有人的尊敬。 因此天机之名一出,无相难看的表情顿时缓和了下来,也终于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了。 “清虚守寂一脉,自剑尊后只出过两名长老,虽然剑尊是我宗的太上长老,但因修行‘清虚守寂’之故,他老人家对收徒不太感兴趣。” 说“不太感兴趣”那简直是委婉之词了,那位千年前一剑斩杀魔尊、重创妖主的剑尊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性子,如果不是太虚道门苦苦相邀,他根本不愿收徒。 说到这,无相下意识地看了月缺一眼,他接下来要说可以称得上是“家丑”,虽然在修真界中不算秘密,但说出来到底不好听。 “太上他老人家闭关前只收了两位弟子,大弟子为玄微上人,二弟子道号‘默妄’,乃我宗之叛徒。”无相沉声道,“在下不曾听闻‘晗光’之名。” 修真界被冠以“剑尊”之名的仅有一人,那便是千年前平定人妖魔三族之争,以“止戈”一剑而闻名于世的铭剑仙尊,目前是太虚道门的太上长老。 不过,这位太上长老闭关已久,宗门内任何与清虚守寂一脉相关的琐事都由其大弟子玄微上人代管,至于二弟子默妄,他的下场在修真界中算不得隐秘。 剑尊二弟子默妄曾因无情道心破损,走火入魔,弃仙道而堕入魔道,酿出了曾经惊世骇俗的“枯骨崖血案”,却在即将登临魔尊之位的最后一刻,亡于剑尊剑下。 那也是千百年来,剑尊他老人家唯一一次出关。大概是因为二弟子的下场不好,从那之后他便绝了继续收徒的心思。 在太虚道门,“默妄”之名是不能轻易提及的禁忌,而他的结局,也被视作修真界中无情道的经典失败案例。 “这样。”月缺微微一怔,无相注意到他似乎有些恍惚,但又很快敛住,“许是天机阁主另有谋算吧,能麻烦你带我去见玄微上人吗?” “当然,您不必如此客气。”无相郑重地道,“天机阁隐世多年,一旦问世必是因为人间有劫。若有所需,我宗定然鼎力相帮。” 月缺被引入了后山,便见无相匆匆离去,去往的方向却是主殿,想来是天机之名让他意识到情况危急。 往常有客求见,发一道讯息询问玄微上人见或是不见即可。因为玄微上人是渡劫期修士,并不是常人说见便能见得到的。 但既然这件事还牵扯到天机阁,那自然要出动太虚道门的掌门,只有掌门才能直接前往清寂山,叩响他们“守寂”一脉的山门。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捧着茶杯悠然自得的月缺终于被唤入了后殿,见到了传说中剑尊的弟子,玄微上人。 见到玄微上人之时,月缺心中多少有些讶异,几疑自己见到了一樽雪作的人。 “天机阁阁主要你传讯于我?”玄微上人外表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面如冠玉,眉眼冷寂,可谓是姿仪伟秀,人望而慕之。 但是,他身周的气质实在太过冷冽,不带半点活人该有的生气,发间隐隐显露出来的几根银丝,更是让他有如冰雕玉塑之人。 “是。”月缺也敛去了面上平和的笑意,将手中的玉简奉上,“另有一封,阁主要我亲手递交于剑尊太上。”他重咬了“亲手”二字。 听见月缺提及“剑尊”,玄微上人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冰冷道:“师尊闭关多年,便是传唤,也无回应。” “我明白。”月缺也知道面见剑尊多有不易,说句难听的,修行无情道的剑尊本就不是多么心系众生的性子,当年的“止戈一战”更多是因为三族大战扰了他老人家的清净。而且千百年已过,要是如今的人间有难还要求助剑尊,那他们这些后辈弟子多少显得有些不成器,“在下只是完成天机阁主的委托。”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35节 玄微上人沉默地打量着他,月缺也坦然地任他打量。玄微上人乃渡劫大能,目光极有压迫力,一旁随客的无相已经忍不住低下头去,月缺却还神色如常。 “倒是好胆气。”玄微上人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起身拂袖而去,“随我来。” 月缺闻言便快步跟在玄微上人身后,他们离开了太虚道门的殿宇,穿过后山,不知走了多久,天边突然飘起了落雪。 “自此路起,便是清寂山的地界。”玄微上人头也不回,解释道,“清寂山地段特殊,常年覆雪,前路便是百丈冰崖,乃一条险路。” 哪怕是金丹期的修士,想要上清寂山也多有不易,脚底冰崖,高天风雪,即便御剑而飞也要耗费大量的灵力,很难坚持到山顶。 正是因此,清虚守寂一脉的修士常年居于清寂山上,直面冰崖,沐浴天光,在这处离人世最远、最冷的地方,参悟最孤独也最坚冷的大道。 所以,修真界中有一桩关于清寂山的传说——传闻,只要不使用灵力徒步走上清寂山,便可以向天地寻求一柄斩断贪嗔痴怨的慧剑。 从此,人世纠葛、凡尘琐念都将离你远去,世间的烦恼忧愁都再不能侵扰于你。 听起来很令人动心。月缺跟在玄微上人的身后,一点点地徒步登山。常态下的清寂山落雪悠悠,境界空灵,唯有这登山一路的冰崖,稍有不慎便是绝境。 然而,等到月缺终于登上清寂山时,他忽而一怔,突然便明白,为什么修真界会流传那样一道不靠谱的传闻了。 “我们到了。”玄微上人提醒他,说完便径自朝前行走。白雪皑皑,他行走其间却如履平地,没有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任何脚印。 月缺仰着头,没有回应玄微,冰崖的尽头是一处静谧幽静的世外之地,在他登上山巅的瞬间,身后万丈冰崖隐于云间,再也无法寻见。 但在青云之上,有一线天光恰好破云而出,照落在月缺的身上。这具被冰雪冻得无知无觉的躯体,在这一刻感到了轻微的回暖。 该,如何形容这种震撼呢?月缺在心中斟酌语句,却是颠来反复,难以言喻。 就好像走过了峥嵘炼狱,一生徒步行于荆棘,却在道路的尽头看见了一片繁华烂漫的花海。此时天光乍破,恰好照进了你的眼睛。 那是一种能在一瞬间便将麻木人心彻底击碎的柔软与美丽,终身披雪、饱尝苦难之人,在长路的尽头迎来了最后的光明。 “原来如此……”月缺低声呢喃。无怪乎人们会说清寂山上藏着一柄能够斩断人间爱恨情愁的慧剑。 毕竟,在冰崖的尽头看见了这样的风景,人世间又能有什么斩不断的愁苦与思念? “原来如此。”月缺再次垂眸,抿直的唇角却有一丝自己也不曾明了的苦涩。 “原来,这便是那位‘晗光仙君’,独守了千年的风景。” ——她于清寂山上守望的,是这般壮丽宏伟的大道,而不仅仅只是世人猜测的孤寂。 第307章 【第7章】天道眷顾者 望凝青在踏入冶剑场的第一瞬间便感受到了残留此地的剑意, 迅猛的罡风擦过她的脸颊,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显的血迹。 “什么啊?”有人远远地看见了这个孤身一人便敢奔赴冶剑场的少女,见她修为不过筑基, 顿时冷嗤道, “现在的年轻人心真大,路还走不稳呢, 就想着飞了。” 说这话的人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音量, 显然是故意想要让人听到。然而不远处的少女却恍若未闻, 径直地朝着冶剑场的中心进发。 想要找茬却没得到对方理想的反应, 试图寻找存在感的人感到有些火大, 忍不住跟一旁的同伴大声道:“看着吧!那种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一会儿就会被罡风给吹得跌个跟头的!所以说啊,轻视前人的经验和打熬根骨的必要, 最后一定会——” 那人话音未落, 只听得“铿锵”一声, 那种刀剑相触时炸开的研磨声响令人牙酸齿冷。 同样在冶剑场外围徘徊的修士打了个冷颤, 下意识地扭头, 便见刚才那貌美却稚嫩的少女正缓缓收回横立在自己眼前的剑刃, 那柄剑有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刚刚,发生了什么?不少剑修都感到大脑一片空白。然而不等他们自圆其说地回过神, 便见少女再次向前迈步, 刃光如月,猛然劈出了一剑。 “锵”, 这次的声音更加清晰,声音传递的力道感更重。可是少女的面上却没有表情, 她微微偏头, 似乎在聆听高天奔来的风。 “她、她……”死寂一片的沉默中, 有人瞠目结舌地说出了所有人心中倍感荒唐的猜测,“她刚刚那是……挡下了剑尊的‘剑’吗?” 冶剑场中残存的剑意来自千年的剑尊,传闻在那场“止戈之战”中,剑尊展开剑域,其剑意融入天地之间,化作天之罡风,瞬间便剿灭了魔尊唤来的万千鬼魂。 虽说冶剑场中的剑意经过千年时光的冲刷淡却,只能隐约感觉到当年剑惊天下的威势。但是来到这里的剑修要么是为了体悟剑意,要么是为了借助罡风锤磨自己的肉体,至于拔剑去招架剑尊残存的剑意什么的……那简直是做梦都没有人敢想过。 要知道,剑修这个群体尽管多的是心性狂傲、目空无人之辈,但是再狂也狂不到剑尊他老人家的头上。筑基期跑来跟剑尊“比剑”,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剑意残存于风中,但是她到底是怎么分辨出普通的风声和剑刃的破空之声的?”有人觉得匪夷所思。 “不管怎么说,她至少接下了两剑,而且能不拘剑尊的名望向他老人家发出挑战,单从这份天赋和心性来看,已是凌驾众生多矣。”有人萌生了爱才之心。 虽然知道少女能挡下两道残存的天罡剑意并非偶然,但众人也不觉得她能坚持很久。 众剑修正等着少女被剑风击败退出来好上前搭话,趁机拉进一下关系或者带回自己的宗门,然而不等他们行动,冶剑山谷盘亘千年不息的剑风却突然一止。 呼啸的狂风骤歇,但那股似有若无的威势却没有消失,反而以可怕的速度节节攀升,眨眼间便从平和转向了酷烈。 在场的剑修们瞳孔放大,心脏收缩,感觉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了躯体内的血肉之心,随即重重一握。 “发生了什……”有人神情惶惶地抬头,天地一片空茫,让人怀疑自己莫不是聋了耳朵。 就在他们抬头的瞬间,冶剑场上空混沌的天幕骤然一亮,好似长夜突然转向了白昼。 但是下一秒,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亮起的不是旭日的辉光,而是高悬天际、奔涌如潮的剑芒。 “天爷啊!”修士们发出了凄惨的嘶吼,他们或是祭出法宝,或是展开身法,就连深入剑阵内部的修士们也见势不妙,连忙奔逃而出。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冶剑场”内部剧烈的改变。如果说以前的冶剑场是一位气场凌冽却入定不动的剑修,那现在的冶剑场无疑已经拔剑出鞘、睁开了眼睛。 “冶剑场、冶剑场是活的——!”最初的惶恐与惊惧褪去之后,后知后觉的兴奋翻涌而上,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是剑尊留下的一份“机缘”。 “到底是谁触发了冶剑场的剑域?快把他找出来!”人群奔走相告,甚至有人不顾危险再次闯入了剑域,却很快就被罡风般的剑意逼了出来。 “是、是一个筑基期的小姑娘!”有距离较近因此旁观了剑域完整变化的修士喊出了声,指着剑光交织的罗网中那道逐渐模糊的背影,“她闯进了剑域!” 众人抬头望去,便见恢弘如雨的剑光中,居然有一道清瘦纤细的身影不退反进,拔剑迎上。 她的剑没有堪于天地比肩的威势,但却在身周织出了一片密集的罗网。 在那绵绵不绝的铿锵声中,她舞出了道道凌厉的剑弧。墨发飞扬,衣摆当风,好似在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斗,又好似在狂风暴雨中跳起了哀艳的舞蹈。 罡风袭来,化作无形的剑刃,少女却看也不看地反手刺出一剑,精钢铁剑与罡风相撞,炸出“砰”的一声巨响。 借着这一瞬的空隙,少女朝着苍穹再次反手劈出一剑,熹微如晨的剑光涤荡四方,竟扫去了冶剑场上空终年不散的乌云,现出一片浩荡长空。 不等众人从震撼中回神,那不知名的少女已经一头扎进了剑域的深处,笔直前行,没有回头。 …… “那么,信已经送到了,在下的使命已经完成。” 虽说天机阁阁主要求月缺将信“亲手”送到收信人的手上,但是剑尊不再回应凡尘,所以在不通过第三人之手的情况下送入剑尊的山府内就足够了。 “天机阁阁主邀请各族各派大能齐聚苍山,共同商议即将到来的灾劫。当代魔尊与妖主也在应邀行列。”月缺临走前提醒了一句。清虚守寂一脉主修无情道途,因此鲜少过问红尘诸事,但是即将到来的灾劫关乎此界所有的生灵,便是魔尊与妖主也要暂时放下种族的恩怨,与人族握手言和。 “知道了。”玄微上人打开了天机阁阁主的信函,发现是一封邀请信,想来送给师尊的应该也是苍山议会邀请,“我会去的。” “那么,在下还有其他信笺要送,就先告辞了。”月缺不知怎的,没有对玄微上人提及“晗光”之名,只是温文行礼后便告辞离去。 月缺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内心感受到的古怪,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修行无情道的人都像玄微上人一样,明明是在与你交谈,眼睛却仿佛看不见你一样。 月缺并不仅仅只是来送信的,天机阁阁主的确拜托他来太虚道门一趟,但除了送信以外,还另有要事。 “……没有‘晗光’此人吗?”得到月缺回馈的天机阁阁主有些茫然,他坐在偃甲人偶巨大的掌心上,哪怕已经是合体期的大能,也无法逆改他窥探天机的弊命。 “不应当啊,按照年岁来算,晗光仙君应当已经进入太虚道门了。”天机阁阁主对此感到耿耿于怀。 在他得到的天启之中,“晗光仙君”可是未来仙界顶梁柱一样的存在。比之现在的玄微上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堪称是仙界的第二位剑尊了。 月缺摇了摇头,看着坐在偃甲人偶上形影消瘦的白发少年,单从外表来看,天机阁阁主的年岁似乎比他还小,谁能知道他是一位与剑尊同时代的强者呢? 找不到“晗光仙君”,天机阁主只能暂时将此事放下,转而询问道:“你有发现玄微上人有什么异况吗?” “比如?”月缺觉得和玄微上人有些古怪,但修真界中性情古怪的人多了去了,他不能仅以一面便妄言他人的是非。 “比如身染邪气啊,走火入魔……之类的。”天机阁主尴尬地摆了摆手,他也不擅长背后议人是非,但这件事很重要,“你应该能感受得到吧?” “……”月缺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没有,玄微上人的‘气’很稳。不过,的确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清寂山上有第二个人生活过的痕迹。”月缺笃定地道,“虽然玄微上人不让我进入府内,但是庭院中的椅子、桌上的摆设都是两人用的。” “什么?”天机阁阁主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玄微上人的府内,有另一个人生活过的迹象吗?” “是的,但是那个人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月缺冷静地指明道,“应该是名女子,庭院内种有花草,檐下挂着玉兔灯和花伞,但是上面都施了用以留存的术法。” 如果是正在使用的,那就没有施展这种术法的必要。除非使用的人已经不在了,但有人想要将痕迹留住,才会在旧物上施法。 “……我明白了。”听完月缺的描述,天机阁主感到心情有些沉重。 玄微上人是无情道的修士,而无情道修士一旦道途倾毁会有什么后果?他的师弟默妄已经是世人的前车之鉴了。 “此行辛苦了。”天机阁主整理好情绪,开口,却是唤了另一个道号,“忘溯仙君。” “无妨。”拂世天清殿少门主月缺,不,应该说,未来昆仑派琴剑一脉的长老忘溯仙君负手而立,神情沉着,无悲无喜,“您愿意为我卜筮入道恩师的身份,在下已经十分感激。比起我过往近百年来的上下求索,如今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又谈何辛苦。” “唉。”天机阁主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开口劝道,“在未来,引你走上仙途的人的确便是那位‘晗光仙君’,但你们因果已了,你修行的又是太上忘情之道,何必为前世因缘而耿耿于怀?我虽能卜筮出前世因、后世果,但你自未来重生于此,竟占据了自己前世之身,我也深感意外。” “倒也并非顽执。”忘溯也是轻叹,“天意弄人,我自诞生初便知道有人一直暗中护持于我,几次三番救我于险途,在下并非知恩不报之辈,自然感佩于心。” “但是自从我于修真界立足之后,那人便一声不吭地离我而去,恩重如山却无处相报。如今能知道其中的缘由是非,也算了却我的一桩遗憾了。” 天机阁主见他神情释然,的确没有放在心上,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们前世是道侣,你道消身死,她护持你重回仙途,这也是职责所在。” “是啊。”忘溯淡声道,“她为我取道号‘忘溯’,想来也是希望我忘记前尘过往,一心过好今生了。却不料一场灾劫,我竟是回到了前世,断掉的缘,又重新续上了。” 第308章 【第8章】天道眷顾者 天机阁位于苍山之巅, 拥有修真界八绝之景的“云霞红日”。 每到斜阳晚照时分,山巅残阳似血,红枫如蝶飞舞。人行走其间便如同浸润在霞色的潮汐中, 红尘遥远, 如梦如露。 冥鸢踏入苍山地界,踩在脚底下的枫叶发出喀嚓喀嚓的轻响, 仿佛木柴燃烧殆尽时的余焰。 她身边环绕着翩飞的紫蝶, 所经之处拂来阵阵涌动的暗香, 让人不禁遐想出佳人的绝代芳容。 然而, 若是有人看见魔尊冥鸢的正脸, 怕是会被吓得夜不能寐。女子的脸颊自鼻梁骨中间一分为二, 形成了半张全然不同的面孔。 她的半张面孔清丽如画,美玉无瑕, 另外半张则遍布鬼魅的咒缚, 虽然看不懂字意, 却隐隐能感受到那漆黑咒缚所透露出来的不祥之感。 但是, 冥鸢更为奇特的是那双猩红色的眼眸, 一只红眸如霞红秋水般澄洌, 其中还藏着几分不知事的懵懂;而另一只眼眸则猩红如血,饱含着纯粹浑浊的恶念。 “冥鸢魔尊阁下到了。”一只立于枫树树梢上的凤鸟发出了人声, 一声清唳, 环绕着冥鸢上下翩飞,“请随我来。” 跟着凤鸟穿过重重花树, 进入一处峡谷,越是往前, 路便越走越窄。就在冥鸢疑心前方乃是绝处之时, 眼前却忽而变得宽阔明朗, 又是一番天地。 深谷之中是一处湖心岛,岛上建了一座雅致的小亭,此处风景幽静美丽,正适合闲暇时分邀请一二友人在此饮酒小酌,玩一支飞花令。 天边红日,两岸红枫,若是从高处往下望去,这里简直像一碗盈着落日的美酒。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36节 冥鸢踩着青石小桥,走过潺潺小溪,亭中已经坐满了人。东道主天机阁主的理念是众生平等,所以不分修为高低,所有人的席位都围成了一圈。 “魔尊到了啊?”倚靠在小亭边上,脱了鞋袜将一边脚伸入溪流的男子抬头,他一头暗红色的长发昭示着他妖族的身份,兽类的竖瞳藏着几分野性的凶恶。 当代妖主狐迟阳,本体为涂山金狐,是一种喜结善缘、擅长为有情人牵红线的狐仙。但这位妖主是涂山的叛逆儿,生平最喜欢剪别人的红线。 “天机老头这次可大方了,居然把自己最喜欢的清净地贡献了出来。”狐迟阳将浸在水中的脚抬起,白皙的脚趾灵活地扭动了几下,“我都想住这儿了。” “阿弥陀佛。阁主为人好客,想来也是为了让诸位看在如此美景的份上,能够坐下来平心静气地交谈吧。”一旁身穿白衣的和尚双掌合十,正是天音寺的佛子。 白衣佛子说完,笑语晏晏地看向魔尊冥鸢,语气真挚地道:“冥鸢阁下,别来无恙。您看上去气色不错,天干遇正印,却有偏忌神之相,恐有桃花劫。” 冥鸢负手而立,神色不动,妖主狐迟阳已是大嗤一声,探头过来,指着自己道:“喂,和尚,你刚刚说我是什么来着?” 佛子微笑:“阁下有桃花劫。” 狐迟阳手一伸,指向佛子对面面若寒冰的玄微上人:“他呢?” 佛子依旧微笑:“桃花劫。” “他呢?”狐迟阳又指向小亭外正搂着白虎的脖子盯着湖面、和自家老伙计一样对着湖里丰腴肥美的灵鱼垂涎三尺的游云散仙。 佛子笑容不变,毫不心虚地道:“也是桃花劫。” “你!给自己算一卦!”狐迟阳指着佛子的鼻头,语气中的不满已经快满溢而出了。 “……”这一回,佛子倒是难得地沉默了一下,他半垂着眼帘,唇角含笑,“桃花劫。” “哈?”妖主大嗤一声,也不再贪恋清凉的湖水,爬起身来大声道,“你这秃驴,驴嘴吐不出象牙,怕不是佛心不静,所以见谁都是桃花劫!” “怎么会呢?”白衣佛子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却是突然偏头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云宫之主,“云迴阁下便是日坐桃花,妻宫极旺,不是桃花劫。” “啊?我吗?”云宫之主猝不及防之下被拉入了战局,却是哭笑不得地抬头,一手指着自己,“但我已经成亲百年了,跟妻子感情甚笃,很快女儿都要出生了。” “所以说你这秃驴,不会算命就别算,算来算去都是桃花!怕不是平时都靠这个来骗香火钱!”最讨厌红线姻缘的涂山叛逆儿大声嚷嚷,从自己身后掏出了自己的法器——一柄足有一人高的大金剪,“什么桃花劫,看本座不全给你剪了!” 几人聊得火热,冥鸢却只嫌他们吵闹。 她环顾四周,既不想靠近那烦人的狐狸,也不想接近一身清正之气的佛子和死板的剑修,最终只能将目光落在一旁掩唇轻笑的九德林医修妙杏山身上。 “我可以坐你身边吗?”冥鸢开口,乌紫的唇瓣间却吐出了一段靡靡之音,似乎有两个女子同时说话,一者天真无邪,一者妖媚颓靡。 “当然可以,请坐。”妙杏山有些诧异魔尊会向自己搭话,却也没有拒绝,微微侧身,示意魔尊可以坐在自己身边。 九德林合体期大能妙杏山是医修的代表,她外表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眼尾有浅浅的细纹,却不减其本身温和知性的魅力,只显得成熟且极具风韵。 “谢谢。”冥鸢道谢后便在妙杏山身边坐下,远离了妖主和佛子之间的鸡零狗碎。妙杏山看着身边坐姿堪称乖巧的女子,有些难以想象她竟是孤身一人闯过十八魔尊鬼阵,最终一统魔界、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千鬼恸天大世尊”。 “人都到齐了吗?”云宫之主云迴已经喝下三杯茶水了,虽然天机阁的茶堪称极品,但身为唯一拥有家室的人,他还是更想回家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 “应该已经齐了,本就没多少人。”试图抓鱼来烤却被凤鸟警告的游云散仙无精打采地回到亭子里,恰好此时亭外再次传来了一个温朗的少年嗓音。 “抱歉,我来迟了。”拂世天清殿的少宗主“月缺真人”穿花拂柳,朝着湖中岛的亭子走来。 容色皎如明月的少年修为仅有金丹,但他面对在座这些跺跺脚都能让修真界震三震的大能,神情却丝毫没有露怯。 金丹期的修为应该无法得到关乎大寂灭的天启,那么这位应该是某位转世而来的“故人”。妙杏山心想。 到底是哪位故人呢?妙杏山抿了一口茶水,正要猜测月缺的身份,却突然感觉到身旁的魔尊气势一变。 “啊、啊——”刚才还很端庄娴静的女子伸手捂住自己的咽喉,五指止不住的颤抖与痉挛,一双红眸死死地看着“月缺”,神情透着几分神经质的疯意。 “是你,是你——!”冥鸢魔尊死死地抱住自己的手臂,尖利带毒的指甲甚至不知痛楚般地刺进了自己的血肉里,“你是晗光的、晗光的——” 魔尊的神情似哭似笑,她口中倾吐的两个声音似乎也产生分歧,妖媚的声音笑中透着愤恨,天真的声音哭泣中流露着委屈。 魔尊的身周溢散出丝丝缕缕的黑气,馥郁的浓香从她的皮肉与骨骼中渗了出来,坐在她身旁的妙杏山不小心吸入一口,神色便惊然骤变。 “阁下,请冷静一点!”妙杏山猛然起身扑向冥鸢,并起二指点向她胸口处的膻中穴,见冥鸢神情恍惚,又连忙拉过冥鸢的手,手腕一翻便摸出自己的法器七星梅花针,分别刺入冥鸢手上的合谷、中渚两穴,又伸手轻轻按压她肩背上的肩颈、肝俞穴位,“深呼吸,阁下,请深呼吸。” 冥鸢依言深吸了一口气,将溢散而出的毒雾重新吸回了自己的身体。她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失控,但所有人都知道,魔修本就是极其容易疯魔的群体。 “我不是月缺。”意识到自己便是冥鸢情绪失控的主因,月缺的转世忘溯不由得举起一只手,接连后退数步,自报家门道,“我乃昆仑琴剑一派的长老,忘溯。我不是月缺。”至于自己是“月缺”的转世什么的,为了之后的合作顺利,还是不要轻易提起为好。 “不是月……”冥鸢神情愣怔,天真的嗓音呢喃了几声,在妙杏山的帮助下,冥鸢失控的魔气也终于缓缓地平复了下来。 然而,她情绪甫一恢复,便开始四处寻找起了自己执着的存在:“……晗光呢?晗光在哪呢?” “……”没有人答话,众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议会似乎少了某个不该少的人。 “咯”的一声,不等众人询问晗光的去向,一直置身事外、保持着可贵沉默的云宫之主突然放下了不离手的茶杯,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头来。 “诸位,我想问一下,这位‘晗光’……”想到自己得到的“天启”里,自己将来那才情容貌天下无双的女儿居然会在一根修无情道的木头上折戟沉沙,云宫之主云迴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这想要替天行道的心思,“你们说的这位‘晗光’啊,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呃。”妖主狐迟阳看着云宫之主有些可怕的神色,忍不住啃了啃指甲,干巴巴地道,“就,她不是什么人,她是很那个啥的人……” 惯来口齿伶俐的妖主都说不出“晗光究竟是何人”,而其他人更是保持了可贵的沉默,绝不淌进这趟浑水里。 第309章 【第9章】天道眷顾者 要说这位云宫之主云迴的女儿与晗光仙君之间的闲闻轶事, 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清。 云宫之主云迴那个还未出生的女儿是未来的仙界第一美人,不仅出生尊贵,还完全继承了其生母的美貌, 容姿绝世,艳冠群芳。 她从生下来便被云宫之主千娇万宠地捧在手上, 完全是个食落英饮朝露长大的小公主。 甚至在她修成金丹之日,云迴还直接将整座云宫送给她作为她金丹大典的礼物。云宫是天上的城池, 这位自然也是天上的公主。 这位仙界第一美人恐怕一生都不曾用自己娇贵的双脚去踩踏凡尘的黄土, 她的美丽令人一眼忘俗,甚至传闻有修士因为见了她一眼而误了终身, 从此皈依佛祖。 然而,这位无论情场还是战场都堪称战无不胜,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的小宫主,却有一天传出她因情而伤的诡异传闻。 据说, 仙界在排美人榜时,负责排位的仙官特意去了云宫见了宫主一面, 然而见过之后却是遗憾长叹, 声称云宫之主美则美矣, 却不如晗光仙君独俱风骨。 此话一出, 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宫主顿时被气得寝食不宁, 她问遍整个天界,却只得知晗光仙君乃太虚道门清虚守寂一脉的长老, 早已多年不问世事。 “不过是一块修无情道的破木头,本宫主倒要看看她能有多风情万种!”小宫主去了太虚道门, 却见不到人, 而要上清寂山, 只能靠自己去走。 那是云宫之主那双被精细保养的玉足第一次踩在风雪与黄土之上, 也是她一帆风顺的人生第一次遭受这么大的委屈。 然而,云宫之主凭借着心里的一股不服与郁气,竟真的走过了万丈冰崖,爬上了清寂山的山顶。 面对那自高天而来的冷淡询问,云宫之主谎称自己欲寻一柄斩断凡尘贪嗔痴怨的慧剑,却不料这一去,便是三年不归。 若不是这位小宫主三五不时地给云宫递信,颐指气使地让人将自己需要的东西送上清寂山,天界之人恐怕都会以为晗光仙君不堪其扰,一剑把佳人送往黄泉了。 三年后,翘首以盼的云宫众人终于等回了自己的宫主,然而归来的云宫之主却不再是曾经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反而有情缠于身、道心不稳之相。 惊慌失措的云宫侍从将自家宫主送进了九德林,请出了医修界的大能妙杏山为云宫之主诊治,然而红尘四百四十病,妙杏山唯独治不了相思。 云宫之主大病了一场,好几次都命悬一线:“我用了三年,给她看了我最美的模样。”说罢,又是泪落如雨。 她语意未尽,同为女子的妙杏山却在那一刻听懂了她话语中深沉的憾意。三年,不是那个人对大道的坚守,而是云宫之主骄傲的尽头。 她用尽浑身解数,那人却仍旧不爱,那她的骄傲便不再允许她苦苦强求。 云宫之主缠绵病榻足足两年,妙杏山诊断出她元气大伤以至于境界回落,云宫众人愤怒到险些冲上清寂山去向晗光仙君讨要一个说法,却被云宫之主挨个摁住。 就这么苦苦煎熬了两年,云宫之主终于能下床行走之日,她在天光下驻足了许久,突然间毫无征兆突破了合体期的瓶颈,从此一跃成为了修真界的大能。 而那一年,负责绘制美人图的仙官再次找上了云宫之主,面对形容消瘦不复往昔容色的她,却是道:“如今,您是当之无愧的仙界第一美人。” ……但是,这些,是可以说的吗? 妙杏山抿了一口茶水,看着眸光锐利不停在席间扫来扫去的云迴,忍不住尴尬地低了低头:“云道友,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云迴很想说自己妻女都是他的正事,然而恰好此时天机阁主乘坐着巨大的魔偶从另一处的走廊而来,云迴只能满心不甘地咽下了自己的质问。 “诸位,感谢你们今日拨冗前来。”天机阁主笑容苍白,在座众人都敏锐的察觉到天机阁主似乎又小了一岁,看上去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了。 对此,所有人都心生戚戚,亦有动容。天机阁主每次卜筮天命都会付出代价,与常人的生老病死不同,他会不停地变小,直至彻底消散于无。 “天机,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妙杏山叹了一口气,她是天机阁主的挚友,同时也经常接到为天机阁主疗养身体的委托。 妙杏山放下茶杯走到魔偶旁,将天机阁主从偃甲魔偶的掌心抱了下来:“尘世有难,我等都会相帮,你何必一次又一次地损耗自己的天命去卜?” “咳咳。”天机阁主隐忍地咳嗽了几声,扬起脸露出一个宽慰的笑,“不要紧,这是最后一次了。” 是啊,的确是最后一次。天机阁主平静地看向在座的众人,此间世界最强大的生灵,都已经聚集于此了。 “诸位,今日邀大家前来,是为了共同商议并且应对即将到来的劫难。”天机阁主仰头,望向天空,“此乃灭世灾劫,是足以将尘世毁于一旦的——大寂灭。”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众人在听见“大寂灭”一词时依旧感到心中一沉。 正如天机阁主所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每一个周期,神州大陆上的生灵便必须经历一次劫难,而“大寂灭”则是足以将尘世与道统付之一炬的大劫。 若是能熬过“大寂灭”,则此间世界还可再续百万年光景,如果熬不过,轻则举世进入末法年代,重则生灵涂炭,大地沉寂万年。别说凡人,连修士都逃不过。 “根据我卜筮得到的提示,天道为应对此次大寂灭,在进入沉沦休眠期前曾积蓄天地之灵气,孕育了一位足以破除此间灾劫的‘气运之子’。” 天机阁主道:“这是天道留给我等的‘一线生机’。只要等到这位气运之子彻底成长起来,他势必能力挽狂澜,为尘世众生争得一个未来。” “这我们都知道。”妖主狐迟阳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暗红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隐隐泛起金色的光泽,看上去像是有些粗硬的兽类的皮毛。 “但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要找人吗?有什么提示吗?总不能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吧?” “这自然是有的。”天机阁主温和地安抚了一句,“这便是我要拜托诸位的事情,气运之子乃天道之子,非凡胎孕育。我测算了一下,他应当是生于北方,名字与火有关,仲冬月壬癸水日生,且命格极其特殊,乃‘玄武当权’之命。” 壬癸水属北方,谓之玄武当权,亦持势之义。 佛子心中一沉,下意识与云迴交换了一个视线,这是极其贵重的命格,但也极其凶恶,拥有这种命格的人生来便执掌大权,却容易死于不义。 气运之子虽然蒙受天道眷顾,但尚未成长起来前也依旧是一介脆弱的凡人,一点天灾人祸都可能导致其过早夭折。 联系起他们所知的“未来”,天地大劫时气运之子并没有出现,恐怕正是在成长期遭遇了不幸。 “所以,想拜托诸位回去后,多加注意自己门下的弟子,是否有命格特殊又并非凡胎的存在。”天机阁主将手放在膝上,朝着众人深深一躬,“气运之子的命格与此世的天道气运息息相关,但是如今进入衰竭沉眠的天道已经无力看护自己的气运之子。我们必须在别有用心之人找到他前,先将他保护起来。” “知道了。”不管听见“大寂灭”还是“气运之子”都面如寒冰的玄微上人这时抬起了头来,问道,“就这些吗?” 天机阁主微微一怔,不以为意地微笑:“对,就这些。” “我知道了。”玄微上人起身,二话不说便拂袖而去,“我会去找的。先告退了。” “嘿,你这人——!”狐迟阳看不惯玄微上人的作风,大声嚷嚷道,“都是修无情道的,怎么差别就那么大?晗光每次都会认真听到结尾呢——” 他话音未落,却见天机阁主莫名抬头,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狐迟阳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佛子已经扬声问道:“玄微上人,贵宗真的没有‘晗光’吗?” “没有。”玄微上人停驻了脚步,回过头,神情依旧冷漠,“你们说的人,许是还没有出生。” “原来如此,打扰你了。”佛子微笑着朝着玄微上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将这事放在心上。 等到玄微上人走远之后,佛子才转过头,神情平静地看向已经愣在原地的狐迟阳:“没看出来吗?这里只有玄微,既不是‘重生’,也没有得到‘天启’。”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37节 狐迟阳心中一惊,他心想,的确如此,能够出席这场议会的基本都是合体期以上的修士,除了剑尊外,各族的最强者已经齐聚于此。 “接下来的议会,不方便给‘外人’听见。”佛子看向天机阁主,“阁主也是因为这个,才会提出‘寻找气运之子’这种宽泛的请求吧?” 天机阁主眨了眨眼睛,笑了笑,他拍了拍身旁的魔偶,无形的结界便陡然升起,将整个湖中岛的小亭笼罩其中。 “不错。”天机阁主抚掌而叹,“其实,我已经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而且也有办法找到气运之子。但这些,只能对知道内情的人说。” “无论是转生而来还是梦中天启,‘晗光仙君’身为未来独占天界鳌头的剑尊第二,没有人能避其锋芒,更不可能忽视她的存在。”月缺转世忘溯点明道。 “所以,声称没听过‘晗光’之名的玄微上人,既不是转生者,也不是天启者。”云宫之主对狐迟阳解释道,“他是必须被排除的‘外人’,天道没有选择他。” 狐迟阳原本还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此时却心中一惊,没料到人修竟然能在三言两语的交谈中交换这么多个心眼,顿时吓得头顶蹦出了两只毛茸茸的狐耳。 “那么。”妙杏山笑着打圆场,比了个“请”的手势,“诸位同道,还请各位介绍一下自己吧。” 第310章 【第10章】天道眷顾者 “我先来吧。”慈悲为怀的佛子最先站了出来, 双手合十,神情平静地道,“天音寺声闻法塔门下弟子悲怀,自千年后往生归来, 于临川地泉反涌之灾中殉难。” 地泉反涌并不是什么人世间常见的灾难, 所谓“地泉”说的其实是冥府的三途川, 而地泉反涌乃阴阳颠倒、死生紊乱的大难。 佛子途径临川时发现了地泉反涌之灾劫, 无数生灵的魂魄被地泉吸纳离体, 魂不附身,无有所依,只能在阴阳两界的罅隙里悲嚎哀泣, 堪称人间地狱。 为了保护人间不受死气波及,同时也护佑亡魂能彻底安息, 佛子于危急关头幻化出自己的真身大愿地藏王菩萨法相。 悲怀以法相之身蹚过忘川, 托举万千离体的生魂离开冥府,散去凝聚了他千年修行的千叶莲花,封闭了阴阳两界之间的生死门,最终坐化于彼岸。 佛子悲怀的一生可谓是“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然而, 大概是上苍怜惜他慈悲众生的佛心,当佛子再次睁眼, 便发现自己回到了千年之前。 “我是昆仑派琴剑一脉的长老,忘溯,自千年后往生而来, 附在这位道号‘月缺’的金丹修士身上。” 忘溯没有点明自己月缺转世的身份, 一来是可能会引发无谓的纠葛, 二来则是因为天机阁主提醒过他,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已经踏入了天人境,成为了超脱五行的方外之士。天人境的修士本不该有轮回,月缺之所以能转世成为忘溯,很可能是晗光仙君违背天机做了什么,因此知道此事的人越多,对晗光仙君越是不利。 “千年后,我因天山崩落之祸难而殉道,当时神州大陆倾覆,湮灭于滔天的洪流,即便是合体期大能也未能幸免于难。”忘溯补充道。 “咦?那算下来,你跟我一样,是最晚出事的。”妖主狐迟阳面现惊异之色,头顶毛茸茸的狐耳互相对了对,道,“我也是千年后回来的,死于天倾地覆。” “不过那时候天塌地陷,到处都是岩浆和洪水,活不下来也是没办法吧?”狐迟阳摇了摇头,强调道,“这可不是我太弱了啊。” 九德林医修大能妙杏山也叹了口气,道:“我,九德林明门掌门妙杏山,同样也是千年后往生而来,殉于徐州大瘟。” 医者不自医,妙杏山悬壶济世一生,最后却救不了自己。本该不染尘垢的修士因疾疫而死,她死后,体内生出抗体,一身血肉化作杏林,救助了徐州的百姓。 贤者九德之中,照临四方曰“明”,身为明门掌门的妙杏山也一辈子都坚守了自己的誓言与道义。 “嘶。”云迴放下茶杯,拢起袖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层出不穷的劫难说得心里发寒,“我并非转生者,我是在梦中得到了天启,梦的是东海归墟。” “我也是梦中得到了天启。”天机阁主苦笑,“天倾地覆之灾,阴阳逆生之变,东海归墟之劫,梦中皆有预见。” “我乃转生者。”已经冷静下来的魔尊冥鸢终于开口,吐字时又是两道同时响起的女音,一则甜美一则妖媚,“量劫之日,我因日月倒逆而神魂失衡,死于疯狂。” “啊?”狐迟阳扭头看向冥鸢,挠了挠头,才像是终于想起此事一般,道,“对哦,你是双魂共体,日月倒逆后阴阳气脉紊乱,你的确是会发疯欸。” 魔尊冥鸢是双魂共用一具躯体,并且同时拥有阴阳两面,面带咒缚且嗓音妖媚的那位名为“冥”,心如稚子且天真单纯的那位则名为“鸢”。 冥与鸢共用一具躯壳,没人知道她们到底是本就是一人却分裂成两魂,还是因冥鸢得到了当年亡于剑尊之手的那位鬼道魔尊的传承,才被万千死魂吞噬了一半的神魂,变成如今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 不过魔修本就是一群剑走偏锋、极端且执念深重之辈,只要他们不踏足凡尘、不祸害众生,那不管他们在魔界如何厮杀,正道修士都不会过问。 再说了,冥鸢虽然以音律操控万千鬼魂,但却不像当初那位魔尊一般残忍嗜杀,她会庇护弱小,行事作风亦正亦邪,在仙界这边的风评尚可。 虽然冥鸢刚开始崭露头角时曾因无法控制自身而酿出了许多祸患,甚至被冠以“千鬼恸天大世尊”这样可怖的名号,但至少她将范围控制在了魔界的内部。 更别提千年后,晗光仙君横空出世,这位堪称剑尊第二的小剑尊几次三番闯进魔界“练剑”,愣是借着冥鸢魔尊这块磨刀石的威势,将自己的境界磨砺上了渡劫。 而冥鸢魔尊自从与晗光仙君三天两头地约架之后,行事作风也变得有序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闹出腥风血雨。 虽然站在冥鸢魔尊的角度上来说,这着实是一段孽缘。 冥与鸢虽然共用一具身体,但冥却一直把鸢当成妹妹来看待,宠溺得那叫一个要月亮不摘星星。 世人一直以为,魔尊冥鸢最常陷入疯狂的是那个妖媚危险还担负着咒缚的“冥”魂,但实际不是,真正容易失去理智而大开杀戒的,反而是心如稚子的“鸢”魂。 冥鸢陷入疯狂时,平时由她背负的万千恶咒与阴煞就会从她的身体中爆发而出,造成大范围的死伤,能从中活下来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晗光仙君就是能活下来的其中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晗光天生便不染尘埃,一切不净之物都无法近身。 所以每次冥鸢失控的时候,晗光就会找上门来跟鸢打一架,耗光鸢的体力后,鸢魂就会失去记忆陷入沉睡,再次醒来就会忘记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而让冥十分无法接受的是,晗光利用这个特性,每次都把鸢打哭,鸢虽然实力强横,但性子却很软,被打一拳就会哭很久。 但鸢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被打哭后醒来,哄上两句又会喜欢上晗光,下次又会找她玩,如此循环反复…… 可以说,晗光仙君那些偶尔不走心的甜言蜜语,基本都是在冥鸢魔尊这里哄小孩哄出来的。 而冥与鸢虽然性情不同、记忆不同,但两个魂魄之间的感情是相通的,这也就导致冥鸢一边痛恨这个欺骗鸢的混蛋剑修,一边又不可避免地亲近她…… 转生而来的几位大能基本都没有一个善终的下场,狐迟阳左看右看,见众人面色沉重,顿时也是讪讪:“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忘记了谁……?” 谁?众人茫然抬头。佛子却突然微微一笑,转过身轻叩了两下地板,对着那个埋在白虎肚皮里睡得昏天黑地的散仙道:“游云阁下?” 若是不论战力单论修为,游云散仙可以称得上是前来参加议会的人里境界最高的存在。虽然没能成功渡劫,但游云也不在意,转而成为了游走山水的散仙。 散仙无法跳脱三界之外,只能停留于此世之中,但是散仙实力堪比半步真仙,几乎寿与天齐。除了每隔千年便要渡一次灾劫以外,也算得上逍遥自在。 无法超脱三界对其他人而言或许会心有不甘,但游云不会。因为游云修行的功法注定他常年昏睡,神魂游离其外,化作大千世界的一只飞鸟,或是一只蝴蝶。 他藉由梦境去体悟那些与自己全然不同的一生,百年不过须臾一梦,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有趣,足够自在了。 “在听,在听呢。”因为是重要的议会,游云也很努力地不让自己的神魂飘离而去,“我应该是梦中天启,但是……哈欠,我有些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的啊。” 游云经常在自己的梦中渡过一生,但那些人生都是真实的,所以游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单纯地去“做一个梦”了。 神兽白虎就是他移动的床,走到哪睡到哪,但是偶尔,游云也会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他的“白虎一梦”。 “我也梦见了天地倾毁,天山崩落,但是我好像还梦见了别的什么……”游云散仙半阖眼帘,似梦似醒地道,“……梦里,我好像看见了剑尊他老人家。” “什么?”只梦见自己女儿和东海归墟之劫的云迴抬头,惊愕道,“剑尊阁下……还未飞升吗?” 剑尊远离红尘多年,久不问世,世人都猜测他可能早已羽化登仙,不在人世了。 “剑尊还在啊,你不是问‘晗光’是谁吗?晗光就是剑尊的第三位弟子啊。”狐迟阳虽然心性跳脱,但对剑尊这位三界最强者还是十分敬重的。 “剑尊居然又收徒了?”谁料听了狐迟阳这话,云迴更是震惊,“他不是自二徒弟堕仙入魔后就不再收徒了吗?而且既然晗光是剑尊之徒,你们刚才怎么不说呢?” 云迴言下之意便是“既然晗光身份如此之高,为什么不跟玄微上人说”,早点把人找到不是一件好事吗? “因为,我们不能确定,玄微上人是不是敌人。”对此,妙杏山斟酌言语后,做出了回应,“晗光是铭剑在玄微陨落之后才收入门下的弟子。” “陨落?”云迴听得一头雾水,他得到的天启很是有限,但是玄微寿数还没走到尽头,怎么就陨落了呢? “阁下,坐在这里的,已经是三界众生内所有尚未闭死关的大能修士。”佛子提醒道,“在座的,要么是从千年后转生而来,要么是因为修为够高而得到天启。” “所以?”云迴抿了一口茶水冷静了下来,想了想,也咂摸出了几分不对头,“……合体期以上的修士都得到了天启,没道理渡劫期的玄微什么都不知道。” “没错。”佛子点了点头,“玄微上人的确陨落较早,而且也并非死于灾劫。但是身为此世大能修士,哪怕不是转生者,他本也应该得到天启。” “有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传闻。”妙杏山沉吟许久,虽然有背后说人坏话的嫌疑,但她还是决定不放过任何可疑的消息,“我上一辈子听来自太虚宗的弟子说过,玄微上人似乎是因为无情道碎,而被剑尊阁下他亲手处决的。” “那他还敢收徒弟?”云迴感到十分震撼,“两个弟子都出事了,剑尊就不怕继续误人子弟吗?” “喂,晗光很好的,是他们自己道心不坚。”狐迟阳有些不乐意地说道。 “无情道碎啊……”游云散仙躺在一边,神情空茫,无意识地揉了揉自己手底下的虎头,“你们说的这个无情道碎,它……危险吗?” 这话问得太没水准,众人一阵无言。狐迟阳更是没好气地道:“不知道,但是剑尊老人家的二弟子就是因为无情道碎才发疯,差点血祭了一座城。” “无情道很危险。”一直沉默的冥鸢反而在这里有话语权,她开口,嗓音靡靡,“无情道心破碎之时,过往那些被淡忘的情绪会同时席卷而来,疯魔或是性情大变都是有可能的。因为无情道之苛刻就在于对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炼化,为了拥有能够感悟天道的平静,他们要舍弃为‘人’的自己。” “我修行的是太上忘情道,与无情道有些不同。太上忘情道有情,但平时却几乎忘情。”忘溯说道,“但无情道相当于断绝了自己的后路,把自己变成草木。” “所以,无情道碎之时,便如同草木突然找回了为人时的自己,尘世间所有的风霜雪雨都能伤害到那颗血肉之心。” 正是因为无情道的毫无退路,它才被称为最苛刻坎坷的道途。 走上这条道的人要么哀莫大于心死,想要从这种“无情”之境中寻求解脱,要么便是天生的少私寡欲。 “……这样啊。”游云散仙抬头,神情恍惚,喃喃自语道,“如果真的那么危险,那可太吓人了……” “——我,怎么会梦见剑尊阁下无情道心碎了呢?” 第311章 【第11章】天道眷顾者 “第七天了。” 守在冶剑场外的修士们仍旧不愿离去, 在风墙外不断徘徊,有人不死心地朝着冶剑场内部发起冲刺,却没走出几步便被罡风般的剑意逼了回来。 “那个小姑娘已经进去七天了, 还没有查出她的身份吗?”所有人议论纷纷, 他们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 那就是那个触发奇遇的少女到底有没有得到剑尊的传承。 “没查到,那女孩身上的装扮都是附近的小镇上买的,容貌做过乔装,甚至连修为境界都不一定是真的。” “很聪明, 又气质不俗, 看着不是普通人家的出身, 但是修真世家的子弟中没有符合描述的人选。莫不是散修?” “如果是散修,是不是可以考虑拉进我们宗门?我宗待遇不错, 就算不成, 结交个善缘也是可以的……” 修士们三五成群, 议论纷纷, 在这七天之内, 众多修士一边反复试探冶剑场的特性, 一边传讯回宗,让宗门内修为更高的人过来一探究竟。 最终,在所有人的努力下, 基本可以确定这看似无意间形成冶剑场实际是剑尊留下的试炼之地, 其中藏着一道不为人知的机缘。 与过往所有人的猜测不同, 剑尊残留于此的罡风剑意之所以盘踞千年不散, 一方面是为了镇压上一代魔尊残存的阴煞之气,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缘人还未出现。 众说纷纭之中, 一部分人认为此处剑域是出于剑尊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剑尊不愿看见自己剑道封神后无人胆敢挑战自己的光景,所以在这里设下剑域,砥砺众生道心;而另一部分人则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认为修行无情道的剑尊不会有这般温柔细腻的情怀,他老人家很可能是随手为之,于此设立剑挑苍生的擂台。 鉴于剑尊已经隐居避世千年,早已成为了修真界的神话,所以这些修士们自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说服不了谁。 在经过锲而不舍的挑战以及失败后,众人发现激活冶剑场的条件便是拥有“挑战剑尊”的决心,高天奔来的罡风不能生受,必须选择格挡以及反击。 但是在冶剑场被激活后,无论来者修为高低,一旦踏入剑域,修为便会被压制回凡人之境。无法使用灵力,比拼的只有剑术、战斗意识以及肢体协调能力。 对于很多仰仗灵力修为作战的修士们来说,这无疑是个相当新奇的体验。 ——真的,不试一试,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基础战斗方面完全就是个废物点心。 冶剑场中藏有剑尊机缘一事被传播开后,不少修真界颇有名望的剑修都不远万里而来,试图挑战剑尊的剑域。 然而,他们目前最强的一位都只走出了一里地,虽然最终挑战失败,但能在剑尊的剑意下走出数十回合才败下阵来,这位剑修已经十分满意了。 “七天了,剑域里还是没人出来。那个激活剑域的少女到底是什么人?忽略修为境界,竟能与剑尊交手这么多个回合而不落败?”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38节 “太虚道门的人来了!”不远处突然有人吆喝了一声,众人抬头,果不其然看见天边御剑飞来五道人影,道道剑光凌冽,足可见其声势浩大。 太虚道门足足来了五位金丹期以上的内门弟子,甫一落地便立刻取出法宝展开结界,开始控制混乱的现场。 一些心怀鬼胎意图不轨的人见状只能将自己的小心思藏起,想要浑水摸鱼的人也将一颗躁动的心摁回了胸腔里,冶剑场外很快便恢复了秩序。 平心而论,剑尊的传承的确值得人铤而走险,但剑尊他老人家只是隐居避世,又不是飞升或者离世了。真的对他老人家的传承者下手,怕不是活得腻歪了。 “渺沧师姐,周围已经全部封锁,其他宗门的修士也已经在交涉后请离了。”一名青年朝着领头的女修汇报道,“有人想要继续挑战冶剑场,放行吗?” “放行。”渺沧是这五位内门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存在,骨龄三百却已至金丹后期,在太虚宗内门也是鼎鼎有名的天骄,“这是太上留下的机缘,人人皆可得之,我们只需要保护最初触发机缘的那个孩子。如果对方顺利得到太上的传承,我们有必要带她回宗。若非挑战者,请诸位道友至少退出十里地。” 这是为了保护那触发机缘的孩子,如果对方得到传承后不想加入太虚道门,那他们也不能强留于人。但是太虚道门讲究道义,其他人却是未必。 谁也不知道剑尊布下的试炼究竟是什么,万一得到机缘后那个少女正处于虚弱期,被人趁机谋害,那机缘反倒是成了罪过。 想到这,渺沧安排好一切后便纵身飞上了山谷的高峰,其他四名弟子也分别朝着另外四个方向而去。他们于高处席地而坐,盘腿入定,居高临下地俯瞰整座冶剑场,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修真者拥有漫长的岁月,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等待那无名的少女从剑光夺目的冶剑场中走出来。 而另一边,“无名少女”望凝青已经突破了罡风的封锁,深入了冶剑场的内部。 越是往深处走,周围的雾气便越来越浓,罡风已经消散,但周围隐约可见的都是断裂的兵器残刃,整座冶剑场的内部就仿佛是刀剑的坟冢。 随着雾气升腾而起,周围开始出现了一些宛如幻象般的浮光掠影,这些影子沉默、冷硬,身上都带着战场硝烟的气息。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白雾散去的瞬间,望凝青看见了战场,无数修士迈着坚定稳陈的步伐,向前,不停地向前。 远处天边明月染血,千魂俱泣,万鬼齐哭,人族便如沧海中渺小的粟米,但聚沙成塔,众志成城,他们汇聚于此,直面万千厉鬼与咆哮的走兽。 “铭剑——!”望凝青听见有人凄厉地嘶喊,抬头望去,耳边却瞬间炸开震耳欲聋的巨响,高处的天空隐隐能看见三道影子凶猛地相撞。 “小小人修,不过螳臂当车!”其中一个人影咆哮一声,却是瞬间化为了身形巨大的睚眦,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其中一道白衣的人影。 望凝青还没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却听见上空传来一道冷漠、干脆、冽如玉石的声音:“愚蠢。” 那声音甫一钻入耳中,望凝青便觉得识海一片空白,那种剧烈的头痛感再次袭来,随即,她听见了无比剧烈的风声。 仿佛全世界的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刹那,却又很快盘旋而聚,下一秒,辉煌宏伟的剑光如倒悬九天的瀑布般倾泄而下,将整片天地笼罩在凌厉的罡风之中。 铜皮铁骨的睚眦巨兽被罡风撕碎,万千死魂厉鬼在如日中天的剑光中化为了飞灰,与那一道白衣敌对的黑影被剑光斩落,似一道黑星般自天空砸落大地。 “取山风之狂猎,择冰雪之严寒,拟大道之多艰……”望凝青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那玉石般冰冷的声音,但这声音不再远于天边,而是在她识海内清晰地响起。 “此乃天之剑意,故名‘天罡剑’。” 头痛的感觉渐渐淡去,望凝青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窥见的乃是旧日的残影,也正是千年前平息三族争斗的“止戈之战”。 这道名为“天罡剑”的剑意,应当便是剑尊留给后人的一道机缘。与其他传承中长篇大论的描述自身来历不同,剑尊不提自己,只说剑。 然而,得到剑尊传承之事根本不在望凝青的预料之内,她来冶剑场只是单纯想跟剑尊残留的剑意过过招,没想过别的。 望凝青虽然前尘尽忘,但一些埋藏在意识深处的本能却还在,她隐约意识到自己绝不仅仅只是一名筑基修士,甚至可能是早已合道的大能。 光影散去,白雾又生,一道仿佛烟云所化的影子出现在迷雾的深处,朦朦胧胧,看不清颜面:“你应当拜我为师。” 望凝青感到一阵强烈的熟悉感,面上却不动声色:“剑尊前辈,晚辈很感激您尽心相授,但在下与另一位师长有约在前,易门别派,实在多有不妥。” 话虽这么说,但安青瓷其实也没答应要拜玄微上人为师,只是同意前来太虚道门看看,但是为了不惹怒剑尊,望凝青还是决定将玄微上人拖出来当挡箭牌。 眼前的白雾明显是天罡剑的主人留下的一道分灵,望凝青本以为对方会问“谁?”或者干脆甩袖离去。 两种都有一定的可能,前者她可以说出玄微上人的名讳,后者则证明剑尊心有傲气,被拒绝了自然不会再提,往后也不至于跟小辈一般见识。 但望凝青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听她说完,那云影突然伸手一勾,她藏在粟米珠中的云纹剑徽佩便自行飞了出来,落在了对方的手里。 “你是跟这玉佩的主人约好了?”云影语气平淡地询问着。 电光火石间,望凝青闪过思绪无数,但她来不及想出应对的策略,便见云影抬手一指,她便无法控制地说出了真话:“对。” “很好。”云雾凝聚而成的人形没有表情,但是望凝青能看见他微微颔首,似是满意。 下一秒,一股威压突然倾轧在望凝青的肩上,仿佛有人将剑身抵在她的肩膀,以不容拒绝的威势缓缓下压,迫她跪下。 “敬茶免了,你现在可以拜师了。乖,叫师尊。” 第312章 【第12章】天道眷顾者 苍山之巅, 在游云散仙说出那句梦话之后,整个亭台都陷入了死亡一样的寂静。 无情道心破碎可不是说着玩的,因为道心破碎一般都伴随着走火入魔的危险。 比如剑尊的二徒弟默妄, 那位不过是合道期的大能,但他走火入魔之后, 死在他剑下的亡魂甚至在求索谷深处铺出了一座“枯骨崖”, 足可见其手段作风之残暴。 无论曾经是如何虚怀若谷、温和雅达的人,在道心破碎后都会性情大变,不复往昔的模样。 目前出席这场苍山议会的人已经囊括了人妖魔三族中的当代最强战力, 但是所有人扪心自问, 哪怕他们一起上,恐怕也未必能阻止一个疯魔后不顾一切的剑尊。 就算他们最终能将剑尊杀死亦或是封印,也无法阻止他涂炭生灵。 “在我得到的天启里,天地倾覆之时, 剑尊阁下并没有出现, 但也没有他挞伐人间、为祸苍生的画面。”天机阁主安慰众人, “许是剑尊稳住了自己的道心。” “也可能是剑尊意识到自己道心破碎后选择了自我封印, 所以才没能在天地大劫时出现。”云迴宫主也找了个理由。 “剑尊阁下身为清虚守寂一脉的立道者, 必然也明白无情道途的艰险。他当初既然会因为二弟子走火入魔而出关, 想必也有关乎自身的、防范于未然的举措。” 狐迟阳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个理,反正剑尊要是发疯, 他们拦也拦不住,倒不如随遇而安, 想想源头怎么解决:“阁主留我们在这里, 是想说什么来着?” “啊, 这个。”天机阁主笑了笑, 也顺势带过了“剑尊道心破碎”的话题,“将在座几位知情人留在这里,是因为我发现了诸位得到天启与转生的主因。” 天机阁主说起这事,无疑是调动了所有人的兴趣,天启还可以说是天道给予的一线生机,那转生又从何说起? “我可以确定,我上辈子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别人塞给我的记忆。”狐迟阳指了指自己,“我们金狐一脉主修神魂,而我现在刚成年,却有准圣级的修为。” 妖族的准圣级便相当于人修的“大乘期”,距离渡劫只有一步之遥,而妖族的渡劫大能便成为“圣者”,飞升于他们而言更像是“成神成圣”。 对于狐迟阳的作证,忘溯也微微颔首,他外表不过少年,气质却如山峦岳峙,沉肃如渊水休止:“虽说前尘不可追忆,但在下一路走来也是踏踏实实,遗憾有之,却无愧于心。若没有那些过往,也不会成就如今的在下。” “我这边更简单直白一些。”妙杏山抿唇而笑,“我记住了不少药方,许多都是如今还未出现的良药。” 天机阁主闻言也笑,语气轻松了一些:“你们能这么想也是很好的。我要向你们证明的,也是这一点。” 天机阁主说完,转身打开了偃甲魔偶的胸膛,从中取出了笔墨纸砚,将一张上好的宣纸在桌案上摊开,对众人道:“诸位请看。” 众人探头望来,狐迟阳距离最远,眼见着桌子已经围满了人,顿时不乐意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变成一只巴掌大的宽耳金狐,一个蹦跶便跳上了桌案。 天机阁主将这张平整的宣纸对折了一下,然后再次展开,风有些大,他便用砚台压住一边纸页,又随手抓起尾巴毛绒蓬松的宽耳金狐压住另一边的边角。 小金狐宽大的耳朵足有他半个身体那么大,左耳处还扣着一个金环。狐迟阳被天机阁主抓来当镇纸,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双爪交叉抱胸,伸着一只脚踩着纸,满脸桀骜不驯,眼中仿佛写着“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的字样。 天机阁主将对折过一次的宣纸展示给众人看,指着砚台压着的那一边道:“在我的观测中,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比如,这边是发生天地大劫的世界。” 然后,天机阁主又指向小金狐踩着的那半边纸张:“而这边,是我们眼下所在的世界。” “两个世界的时间不同。”忘溯斟酌了一番,“但是一张写满墨的纸,又是如何回到从前的呢?” 这也众人感到困惑的主因,如果他们仅仅只是得到关乎未来的天启,或许还不会如此茫然,但无论忘溯还是妙杏山,他们都可以肯定,此间天地已经毁灭过了。 “原因很简单。”天机阁主微笑,他在砚台压着那边纸上开始涂抹,随手便写了一篇狂草诗文,然后静置片刻,突然将写满字的那边宣纸往空白的那边一叠。 “咻!”差点被墨迹盖到脚的小金狐一蹦三尺高,直接像个柿饼一样糊在了游云散仙的脸上,让等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游云散仙呸了几口狐毛。 天机阁主将两张纸折叠后用力地拍打了两下,再次展开,便可以看见写满诗文的那半边有不少零散的墨迹都沾到了另外半边空白的纸面上。 忘溯似有明悟,道:“我们就是这些墨点?” “没错。”天机阁主指着沾满墨点的那半边白纸,道,“如果将我们两个世界喻示为镜中光影,那镜子中的故事无疑已经走到了结局,而我们这方世界却才刚刚开始。另一个世界中发生的一切会对现世造成一定的影响,有人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为的就是让我们不要继续走向镜中世界的那个局面。” “有人?”一直沉默的冥鸢突然开口,却是道,“谁?” “不知。”天机阁主摇了摇头,片刻的思忖后,却是缓缓道,“但我知道有一个仙器,可以做到这一点。” “千年前,剑尊阁下驾临天机阁,托付天机阁替他保管一件仙器。那是一件可以推衍出尘世命轨,倒映出另一片天地的圣物。” “剑尊曾言,此物可助众生破解灭世灾劫。但因为逆转日月有违天道之理念,故而用过一次,这件仙器便会破碎。” 天机阁主所言,对于所有人来说都难免有些匪夷所思,修士既要顺天而为,又要逆天而行,他们见惯了移山填海之能,却还是第一次听见这般宏大的伟力。 “此物名为‘衍天归墟之镜’。”天机阁主叹了一口气,这毕竟是他人寄托在这里的物件,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也不愿将仙器的来历全盘托出。 “阁主的意思是,我们经历的上一辈子乃是‘衍天归墟之镜’衍化出来的另一片天地?”游云散仙觉得喉咙痒痒,还有狐毛,“这倒是跟我的周天云梦法有点相似。” “换句话说,现在,我们的那位气运之子已经遇到了危机。”佛子沉吟道,“而有人动用了仙器,封锁了这片天地,同时衍化出另一重天,让我们在那方世界经历了一生。等到那方世界走向‘归墟’,仙器碎裂,我们便再次回到了被封锁的这个立足点,从而从根源上改变悲剧的命轨?” “是。”天机阁主很欣慰,佛子能这么快领悟他的意思,也省去了他长篇大论的讲解,“准确来说,是‘纠正’气运之子被改变的命轨。” “气运之子本就是天道为救世而蕴生的一线生机,他生来就背负着救世之责。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气运之子的命轨偏移了缘由的途径,从而造成了天地倾覆的大劫。那幕后操控一切的人许是希望我们明白气运之子的重要性,保护气运之子的命途不受改变,帮助他将一切导回正轨。”妙杏山用词谨慎地道。 “换句话说就是有人馋气运之子的气运,换了她的命,所以我们要把坏人找出来打死,对吧?”狐迟阳听得头昏脑涨,如此总结道。 “倒也没错。”天机阁主无奈地笑了笑,却是话语一转,“前些天,我想起了仙器之事,前去宝库清点物件时,恰好发现了衍天归墟镜。” “很凑巧——”天机阁主幻化出一面水月镜,让众人看镜中呈现出来的影像,“这件仙器的表面,出现了裂纹。” 众人凝神一看,水月镜中呈现出一面足有三人高的镜子,镜身的材质宛如银月,镜面却是朦朦胧胧、泛着涟漪的水波,看不清其间倒映的光影。 镜子的做工极其精致,堪称鬼斧神工,镜子的底座是一朵怒放的青莲,然而莲花已有一半枯萎,化作焦炭般的漆黑,上面还有隐约的裂纹。 “仙器被使用过了。”这无疑是证实了天机阁主的猜测,但是更让人感到惊奇的却是,“而它居然还没破碎吗?” “没错,这件仙器还没破碎,这也意味着,我们还有机会再回到那个‘偏移的命轨’。”天机阁主终于说出了这场议会真正的目的,他神情严肃地道,“诸位。” “我们不知道气运之子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们无法为他提供帮助,而衍天归墟镜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们需要有人穿过衍天归墟镜,前往那个被人‘偏移的命轨’,从中确定气运之子的身份,然后回到这里,去找那还未被改变命运的气运之子。” “但是,诸位也已经发现了,衍天归墟镜濒临破碎,另一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光景,谁都无法保证。前往那个世界的人,很可能会一去不回。” “天地归墟是一个缓慢的、逐步演化的过程,我们甚至需要亲赴绝境,才能挖掘出问题的核心。” “现在,是否要为天地众生拼搏一把,选择都在你我之间。” 第313章 【第13章】天道眷顾者 天机阁主通过卜筮与推演, 实际已经推断出了幕后之人希望他们做到的一切。 换做他人可能会对被“安排”这件事感到不悦,但天机不会,因为他本就是修行“顺天”之道, 规避灾祸与量劫的修士。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39节 但唯一有一点,天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便是幕后之人既然拥有如此伟力,为何不直接帮助气运之子,反而要借用他们的力量呢? “目前得到天启的人有天机阁主、云迴宫主以及游云我;转生而来的人有魔尊冥鸢、妖主狐迟阳、佛子悲怀、妙杏山以及忘溯仙君。” 游云散仙拿了天机阁主的纸笔,将所有人的名字写了下来, 他半垂着眼帘, 昏昏欲睡地说道。 “我们应该分为两队,最好在本土地界留下一些战力, 避免另一支队伍在衍天归墟镜中全军覆没;另一支队伍则人数要多些,方便寻找气运之子以及搜集情报。” 游云散仙虽然一副吊儿郎当不太靠谱的模样, 但他实是这群修道者中阅历最广的人。 他所修行的周天云梦大法会令他神魂出窍, 遁入俗世化作红尘间客,出世入世皆如幻梦,而他却不必承担“梦中”的因果。 在他的“梦中”, 游云散仙当过侠肝义胆的剑客, 也当过亡国末路的君王,他曾权倾朝野、万人称颂,也曾野路无人,埋骨荒山。 对于天地倾覆之事,他算得上是看得最开的一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偶尔, 游云散仙还会想, 如果这个名为“游云”的梦碎了, 醒来他又会是谁? “我去吧。”游云散仙将自己的名字圈了起来,他半垂着眼帘,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我活得够久了,而且我修为最高,我去比较妥当。” “放屁,修为高又不代表最强!”小金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蹦跶起来,爪子往墨水里一拍,往自己的名字上摁了朵小梅花,“小爷是最强的!小爷去!” 云迴宫主的妻子临产在即,心里有牵挂,便难免有些脱不开身。天机阁主必须留守坐镇,万一他们回不来了,天机阁主还能通过卜筮推演,换取一丝转机。 妙杏山正想圈起自己的名字,却被佛子悲怀拦住:“杏山前辈,普渡众生乃佛家弟子之大愿,这点您还是不要跟我抢了。” 妙杏山想说悬壶济世也是杏林弟子的职责所在,但看着佛子认真的神情,她也只能选择放弃。毕竟他们此行不为治病,只为了寻求一丝转机,她留守于此的作用的确比前往衍天归墟镜中世界的作用大,至少她可以帮扶天机,还能救更多可能死于疾疫的人。 “在下愿尽绵薄之力。”忘溯也圈起了自己的名,见众人看他,他也随便找了个借口,“在下这具身体无亲朋至交,但突然转修他道,也实是惹人怀疑。” 狐迟阳心中嘀嘀咕咕,却还是伸出小爪子往忘溯身上拍了拍,安慰道:“你就安心吧,不用为自己被迫夺舍而感到心虚。毕竟月缺这厮实在不是个好东西,死了都没人关心,只有晗光一心钻牛角尖地对他好。要不是这俩货都是修无情道的,小爷一开始都以为这两人情投意合呢。” 小金狐说完,又骂了月缺几句,好让一看就是正道修士的忘溯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前世不是个好东西”的忘溯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艰难道:“阁下放心,在下知道轻重,不会过分挂心。” 比起天下苍生,“月缺”的生死的确轻如鸿毛,没必要多提。 狐迟阳难得用这种过来人的口吻跟人说话,当了人生导师后心里便有些美,毛绒蓬松的尾巴翘得高高的,偶尔还甩两下,看上去手感很好。 悲怀看着名册差不多填满,正想将纸张收起,忽而间一阵暗香袭来,纹有魔界花草的广袖拂过案几,一只涂着丹蔻的纤指在“魔尊冥鸢”的名字上点了点。 “……您也去吗?”佛子沉默了一瞬,虽说为了天下苍生而暂时妥协联手,但对于魔尊冥鸢而言,她其实并没有赴死的必要。 “……”冥鸢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冥心想你们一群人加起来可能都没鸢能打,但最终还是给盟友留了个脸面,“本尊的命运必须掌握在本尊手上。” 冥鸢说罢,展开广袖,她的袖中飞出大片蹁跹的紫蝶,其中一只落在她的食指上,被冥鸢凑到唇边轻柔地一吻:“我的孩子能散去八方,为我带回消息。” 冥鸢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动作不经意间便带出一股娇媚:“我也能看见我孩子‘看见’的东西。” 佛子还想说些什么,天机阁主却已是虚弱地笑道:“您若是一同前去,我便也放心了。” “诸位,我已为所有人卜一卦,此行有惊无险,且有贵人相助。最终也必然能转危为安,得偿所愿。” 天机阁主说完,脑袋便被人推了一下,妙杏山站在魔偶边,眼神不善地微笑:“你还卜,人都快没了还卜,活腻了我可以给你开生天仙,何必这么自寻折磨?” “最后一次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天机阁主面对老友那副医者看闹心病患的架势,连忙讨好一笑。开玩笑,妙杏山最讨厌的就是不爱惜身体的病患了。 天机转向众人,正襟危坐,道:“诸位,在下十分感念诸位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一切,此行有一转机,或可对诸位有所帮助。” 天机说着,从怀中掏出几只锦囊,分发到众人的手上:“转机我已写在了锦囊中,若遇无力回天之事,便可打开锦囊,切记,切记。” …… 渺沧等人在冶剑场外又等了三天,才看见一道清瘦单薄的身影从冶剑场内走出来。 修为最高的渺沧一眼便发现了她的特殊,因为冶剑场上空的剑光与罡风盘踞不散,却没有攻击那道人影,反而隐隐为她让路。 看样子,对方应该是已经得到剑尊的传承了。渺沧从山巅一跃而下,飞到冶剑场的外围,看着那道人影越走越近,最终显露出少女的容姿。 “这位道友?”渺沧尽量放柔了自己的声音,天知道她有多少年没这么轻声细语地说过话了,“在下乃太虚道门少阳一脉的传人渺沧,敢问道友名姓?” 持剑的少女闻声,微微偏头望来,渺沧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一柄剑,剑身早已被罡风盘剥得残破不堪。 等到少女渐渐走近,渺沧才看清她的容貌。 精致清艳的一张面孔,脸上容色淡淡,分明是极具攻击力的眉眼,却因一双毫无欲求的双凤眼而显出几分淡出红尘的宁静之感。 看着少女出尘的姿态,渺沧一时间竟有些拿捏不住她的身份,对方这气势看上去比自己化神期的师父还要仙风道骨。 “见过渺沧师姐。”就在渺沧想着如何用话术劝人跟自己回宗时,对方却忽而掐了个子午诀,“我是太虚道门的外门弟子安青瓷,还没有道号,叫我青瓷便好。” 饶是渺沧惯来沉着稳肃,听见这话也顿时惊了。外门弟子?刚刚突破筑基期就敢来冶剑场挑战剑尊,还顺利得到了剑尊的传承,这是何等的胆气与天赋? “原来是青瓷道友。”渺沧急于将这个天才拉拢过来,“敢问道友可有拜师?” 提到“拜师”,望凝青非常突兀地沉默了一瞬,她微微垂头,将自己持剑的手背在身后:“玄微上人曾说要收我为徒,只是我之前还未下定决心斩断俗缘。” 玄微上人。好吧,渺沧一听这名号,便知道自己这一脉是彻底没戏了。不过得到剑尊传承的弟子收入剑尊首徒名下,倒也合乎情理。 “那我们先回宗吧,外头多少有些不安全。”渺沧朝着望凝青伸出了手,示意她上自己的飞剑。 她显然是顾虑到望凝青体力已经耗竭,无法长途飞行,这才想带她一程。 “有劳了。”望凝青沉默地将自己的另一只手递给了渺沧,渺沧将她拽上了自己的飞剑,发出太虚道门特有的信号后,另外四名内门弟子也很快集合了过来。 其中一人认出了安青瓷,回程的路上忍不住跟自己身边的同门嘀咕:“那不是外门很出名的安青瓷师妹吗?不过她有个妹妹更出名。” “怎么说?”另一个同门正庆幸此行没有与人发生冲突,还顺利带回了继承剑尊机缘的弟子,“就算现在不出名,以后也会出名了。” “不知道,我就是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听过一耳朵。”那人摇头,想了想,“好像是说青瓷师妹抢妹妹仙缘什么的……” “哈?”同门没听完就忍不住笑了,“别开玩笑了,仙缘还能抢啊?就凭她筑基期就能触发剑尊剑域的天赋,到哪都是要被人疯抢的。” 那名弟子听了也觉得离谱,笑道:“也对,这批外门弟子多是红尘而来,心中凡念驳杂,以后见得多、看得多了,也就看淡看开了。” 两名弟子没想过御剑而飞这么远的距离还会被人听到,但望凝青的神魂根本不止筑基期,只要她展开神识,方圆百里的动静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只是在两名内门弟子的交谈中,望凝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有一道俗缘没断。 抢人仙缘什么的,要望凝青本人来说是不可能会感到愧疚的,这天地如熔炉,不争不抢,又要如何往上爬呢? 但此时,站在渺沧身后,望凝青看着自己右手手背上的云纹剑徽,面无表情地想着。 该怎么解释玉佩突然黏上身取不下来这件事呢? 虽然她真的不介意抢人仙缘,但说真的,这次是玉佩先动手的。 第314章 【第14章】天道眷顾者 渺沧带着望凝青降落在山门, 看着她风尘仆仆、略显狼狈的模样,客气地道:“我想师妹应该也累了,洗漱休息一会儿再去见掌门吧。” “好。”衣衫不整便前去面见掌门的确有些不像话, 渺沧的师父即是太虚道门的掌门人, 道号少阳, 在安青瓷的印象中,是个虚怀若谷、值得尊敬的化神修士。 “那我让人帮你准备一套衣服和热水。”渺沧嫣然一笑, “外门多有不便, 师妹不如暂时先住我的山府吧。” 渺沧说着,便直接通过弟子令牌吩咐管事弟子去准备安青瓷的行李和衣物。仙门没有侍从的说法, 而金丹以上的修士要么收童子要么收徒弟, 基本都不缺人伺候。渺沧这样还未收徒的,平日里基本都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也只是让管事弟子帮忙安排一下人手就好。 无论哪个宗门,都有些弟子不喜争斗又不事生产, 这种时候可以通过接取其他修士发布的一些任务来赚取灵石,若是运气好,还能得到一两句指点与教导。 渺沧在修真界中的声名不算显赫,但她却是板上钉钉的太虚道门下一代掌门人, 少阳一脉的亲传弟子,内门中被所有人尊称为“大师姐”的存在。 是以渺沧发布的任务, 管事弟子都是优先处理的, 更别提任务内容还很简单,只是跑腿和送衣物。 无巧不成书, 接取到任务的人恰好是玉珍与安如意。 “渺沧师姐看着冷漠, 但人很好相处的。”管事弟子也是因为安如意平日里长袖善舞才优先将不错的任务交给她, “她性格直来直往, 只要有话直说,她都会听。” “她平日里会发布一些跑腿之类的活计,出手也大方。哪天看她闲暇有空,你们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大胆请教,她很乐意指点。” 得了管事弟子的“提点”,安如意也露出了感激的微笑,轻声道谢后便和玉珍一起捧着装了衣物和香薰的托盘离开了。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和煦温暖,两人走过长廊,恰好一阵柔风拂过,吹来一阵玉兰花香。 “天气真不错啊。”玉珍脚步轻快,轻哼道,“没了安青瓷,外门果然清净了不少。” 安如意闻言,抿唇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她不会在公共场合说别人的不是,但她也觉得安青瓷不在更好。 安青瓷一旦在场,就势必会夺走全场的光芒,所有人都会围着她,捧着她,就像昔日的南安王府一样。 想到这,如意的眼神微微一暗。生而尊贵的安家少主,生来便金莼玉粒噎满喉,但她享用的荣华富贵还不都是建立在父亲和母亲的痛苦与悲剧之上。 如果可以,安如意这辈子都不想跟安青瓷处在同一处地方,但是那枚玉佩……她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回来的。 来到了内门的山府,这里与十几人住一个大院的外门不同,内门弟子基本都拥有一处独立的道场,皆按他们个人的喜好装饰,处处昭显清贵与高雅。 如意低垂着眉眼,她是见过大世面的,倒是没表现出异样,而玉珍却左右张望,仿佛看不够般,连连发出惊叹。 “渺沧师姐,我们是管事弟子派来送东西的。”如意敲了敲门扉,面上露出不谗不媚、恰到好处的微笑,“我们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内间传来了回应,安如意和玉珍便推开门扉,朝着内阁走去。 然而,安如意面上游刃有余的笑容,在看见那坐在窗台边的人影时便彻底地僵硬在了唇角。 “安青瓷!”玉珍没忍住惊呼出声,却是很快捂住了嘴唇,惊疑不定地低喃,“她怎么会在这里?” 依靠在窗台边上的安青瓷显然刚刚沐浴过,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披散着一头墨发。她一腿平伸一腿收起,手搭在膝盖上,似乎在闭目养神。 这副仿佛在自己家中的潇洒姿态属实镇住了两人,更别提下一秒,渺沧师姐便从内间掀帘而出,接过托盘道:“青瓷师妹,换衣服吧。” 渺沧说罢,似乎注意到安如意和玉珍的表情不对,略微困惑地偏头道:“你们认识?” 玉珍沉默,如意艰涩地笑了笑,倒是安青瓷睁开了眼睛,干脆道:“同门,不熟。” “哦。”渺沧也没有多问,她拿着衣服斜晲一看就是名门弟子出身的安青瓷,不太确定地问道,“你会穿吗?” 望凝青斟酌了一瞬,她当然会穿,但安青瓷不会,所以思虑间很是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会。” “行了,不会就不会,逞什么强?”渺沧忍不住笑了,这个看着严肃又一本正经的师妹偶尔会有一些出人意料的表现,“过来,我教你,一会儿还要见掌门呢。” 渺沧说完,又转向了如意和玉珍,干脆道:“辛苦你们了,任务跟管事弟子交接就可以了。” 渺沧接过托盘,便掀开衣物准备帮安青瓷换上,全然不顾自己的行为给晚辈弟子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安如意和玉珍神情恍惚地离开了内门,过了很久都没能回过神来。安青瓷不是去冶剑场了吗?怎么会跟掌门首徒同出同进,渺沧师姐还那么亲切的样子呢? 为什么渺沧师姐要带安青瓷去见掌教?难道安青瓷拿着那块玉佩,又得了什么机缘吗? 安如意辗转反侧,几乎一晚上都睡不着。她在深夜中睁着眼,想起多年前母亲去世前的冬天,明明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当出去了,但唯有那块玉佩被留下。 “如意,不管你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一定要留住这枚玉佩。”母亲十分郑重地告诫她,“它会给你带来好运,哪怕落入泥潭,它也终有一日能带来转机。” 安如意是相信的,母亲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有铭记在心里。但是日子实在太苦了,她熬不住。人如果死了,留着玉佩还有什么用呢? 安如意本不该后悔的,但是她现在却真的生出了一丝悔意。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40节 心里存了事,又实在觉得难受,安如意睡不着,便爬起身披了一件斗篷,穿过后院,从一处偏僻的窄门中离开了外门院落。 外门弟子平日里都要做些杂活,夜间都睡得很沉,更何况大家的境界还只是刚入门,不会有人感知到她在宵禁后离开了院子。 安如意穿过后院的树林,朝着偏僻处去,山林的尽头有一处倒映明月的活泉,她无意间发现的。 他今晚会来吗?安如意呵出了一口白雾。穿过树林,她看到了那一面清幽的湖水,湖中倒映着霜白的明月,月亮边站着一抹修如玉竹的白影。 玄微上人站在湖边,容色淡淡地注视着湖中的明月。安如意故意踩了枯枝,窸窸窣窣的声音扰了他的清净,可他却没有斥责安如意,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成了一道风景。仿佛山巅而来的风雪所幻化而成的魂灵,安如意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间便有些痴了。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这面月湖边与玄微上人的相遇,她当时因为放弃了母亲的教诲而错失了机缘,心中正感到难过,独自一人在湖边垂泪。 “你哭什么?”她抹着泪水,却被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便看见了那张仅有一面之缘、宛如霜雪雕琢而成的俊颜。 玄微上人问她话,眼睛却没有看向她。她心里有气,便将玉佩之事和盘托出,等着挨他一顿骂。 “所以呢?”玄微上人听完却不动怒,只是语气淡漠地反问她,“你想当我徒弟?” “如果可以,晚辈当然不愿错失机缘。”她偏过头,有些赌气,但更多的却是悲伤,“但我更不想让您误以为母亲不爱惜那块玉佩。” 安如意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玄微上人是什么关系,但是母亲很爱惜那块玉佩,她也一样。只是人活着本就很难,她无力保护的东西,只能看它如砂砾般流去。 “当我的徒弟未必是好事。”寻常人并不知道“清虚守寂”意味着什么,他们只见这一脉的光鲜,却不知其中常人根本无法忍耐的严寒孤苦与深入骨髓的寂寞。 “你若想学剑术,那以后便来这吧。”玄微上人没有多说什么,他离开时,安如意才发现他居然提了一盏玲珑可爱的玉兔灯,“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 他转身离去,满袖风雪的凉意,但安如意站在月光下,却浅尝出一丝百转千回、含而不露的温柔。 从那之后,月下相见便成了两人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虽然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交谈,只是一人沉默舞剑,一人无言旁观。 玄微上人总是提着那盏与他气质并不相符的玉兔灯踏月而来,明明身为渡劫大能,他从不存在夜间无法视物的烦恼。 后来,安如意使了一点心计,回去的路上故意磕伤了额头。之后被他问起,只说自己夜里走得急,忘了看路。 玄微上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安如意以为自己的小心思逃不过他的眼目,他却将手中的玉兔灯递了过来,道:“拿着吧。以后夜里记得看路。” 安如意拿着那盏灯,不知怎的,心口忽而一热,热气上涌的瞬间,她便抱了上去。 玉兔灯滚落在草坪上,照出紧两道紧相贴的影子。玄微上人被她抱住了腰身,默然了好一会儿,才拍拍她的后脑勺,示意她放开。 ……神魂恰好游走在外的望凝青看着月光下相拥的两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作何言语。 玄微上人是渡劫期修士,但是望凝青也是渡劫期修士,在她神魂的感知中,玄微分明已经道心破碎了。 看样子,这未正名的“师父”是不能要了。 第315章 【第15章】天道眷顾者 望凝青去见了掌门, 掌门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她以后的打算,以及现下是否需要帮助。 得知望凝青准备和所有外门弟子一样参加外门大比后, 掌门便也宽慰地颔首, 世上天才那么多,但不骄不躁还愿意耐心打磨自己的天才却很少。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外门虽说并非单独授课,但教授的东西都是最基础、最实用。”掌门说道,“内门有些长老虽然辈分高、实力强,但本身不擅言辞, 不擅教导。外门长老虽说修为境界低于几位太上与长老,但教习的本事却不知要强出几番,可比那些只会动手打徒弟的太上好得多了。” 掌门捧着茶杯笑得像只卧雪的藏狐,望凝青直觉得他意有所指, 但却不知道他针对的是哪位太上。 望凝青留在外门其实并不是想要打磨基础,而是她明白自己说到底是套着“安青瓷”身份的另一个人, 为了避免惹人注意,适当藏拙是必要的。 望凝青不打算表现出太多超出“安青瓷”能力范畴外的天赋,而且外门也有利于她打探消息, 掩人耳目。 话虽这么说,但距离外门大比也只剩下大半年了, 距离安青瓷和玄微上人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望凝青便越发感到增强自身实力的迫切与必要。 虽然不知道玄微上人为什么要收安青瓷为徒,但望凝青觉得玄微上人目前的状态并不适合当某个人的“师父”。 实际上,哪怕是无情道修士, 道心破碎后还能稳住神智的话, 是有机会易门改道, 重新选择一条自己认可的道途的。 毕竟,人心易变,除了无情道因为太过接近天道所以有极其严苛的限制与要求以外,其他人的道途都只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路。 但是很显然,玄微上人对自己的境况也不是一无所知,他应该也明白自己并不适合收授徒弟。 那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提出要收安青瓷为徒,其中的目的就值得深思了。 望凝青向来是擅谋略的,但是身为剑修,她也很清楚“一力破万法”的道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谋算策略都是没有作用的。 身为渡劫修士的玄微上人与筑基不久的安青瓷,两人间的差距说是犹如天堑也没有过火。如果玄微上人真的有什么恶念,单凭“安青瓷”这个身份是很难抵挡的。 望凝青要做好准备,最基本的提升自己的实力以外,她还需要在修真界中拥有一定的名气与地位。 对于望凝青而言,前者并不是难事,而后者,她已经在得到剑尊传承的那一刻起便名扬修真界了。 望凝青向掌门要了一张可以随意出入山门的令牌,承诺过不会缺席外门的日课后,她便可以在宗门内自由来去,不必顾虑宵禁问题了。 望凝青不能长期待在山门内,因为她需要借助外出的“奇遇”来掩盖自己修为进境过快的问题。 安青瓷的这具身体最大的问题是她的修为境界配不上望凝青本人的剑术与道蕴,而其中的磨合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在外历练的第一个月,望凝青便从筑基初期突破到了筑基八层,先后度过了心动与灵寂两大心魔关,第三个月,她于北海归溟处成功结丹。 这种进益速度放在修真界中是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哪怕是拂世天清殿中举世罕有的天之骄子月缺真人,他不足百岁成丹也已经是神话一样的存在。 正式修成金丹之后,望凝青便可以发挥出自己神魂三四成的力量,所以之后的三个月,望凝青不再贪进,反而开始巩固起自身的修为境界。 而在这短短半年间,行走于尘世的望凝青也打听到了许多关于修真界动向的消息,寻常人或许不觉有异,但望凝青却从中嗅出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首先是各大门派开始暗中找人,要找谁却不说,也没有画像以及具体的情报,只说要找人;其次便是各大仙门弟子开始频繁入世,原本因为修真无岁月而生活节奏缓慢的仙门弟子都纷纷紧张了起来;而更奇异的是,不仅人族如此,妖界与魔界似乎也传来了一些不妙的消息。 “妖主归还了兽王璧,宣称自己若是没回来,妖族可另选新主……” “魔界那边好不容易统一,魔尊却在整顿后将回拢的权利重新下放给十八洞主,真不知道那位魔尊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会是要开战了吧?距离当年那场止戈之战后也已经过去千年,剑尊他老人家不问世事久矣,许是人心开始浮动了……” “听说了吗?天音寺声闻法塔那位修得法身的佛子居然离山了,去向不明。” “拂世天清殿的月缺真人听说请辞了首席之位,可能是真的铁了心要修无情道了。” “云宫、天机阁和九德林都开始大量囤积药物和灵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众人对三族间的异动揣测纷纷,但是望凝青却觉得,这不像是开战的预兆,反倒像是三族的领头人们联合在一起,准备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但是,到底是什么事,竟让身为当世大能的妖主与魔尊都给自己安排好了后事,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呢? 望凝青对此有些思虑,但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她现在只是附身在“安青瓷”身上的孤魂野鬼,自己都顾不及了,哪有心力去想天下呢? 在望凝青潜心修炼之间,三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稳定了金丹期修为的望凝青开始往回赶,外门大比将要开始了。 …… 另一边厢,已经安排好“身后事”的各族大能再次齐聚苍山,在天机阁主的带领下前往天机阁用来库存众多天材地宝的深湖洞天。 狐迟阳在归还了妖主的象征兽王璧后,不仅元气大伤,自身修为还足足回落了三个境界。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谁都不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再回来,总不能让兽王璧跟他一起掉落在时间罅隙里。 此时的狐迟阳变回了本体的小金狐,焉哒哒地趴在游云散仙的神兽白虎背上,宛如一块油光水滑的狐皮袄子,看得游云散仙直犯困。 “我们真的不找晗光吗?”小金狐揪着虎毛,趴成一摊饼,“如果晗光在的话,她什么事都能解决的。” 虽然妖主狐迟阳曾经跟晗光仙君闹了一些不痛快,但到底也是多年故交,心性较为单纯的妖主还是很信服人修的阴险诡诈的。 “我们无从找起,而且此世的天机被蒙蔽,阁主能算到的命络也很有限。”佛子倒是理解妖主对晗光仙君的依赖,毕竟那一位的确是个很可靠、很令人信服的人。 “我们不知道晗光仙君的本名,只知道她道号为晗光。而晗光仙君具体出世的年岁也不确定,她闻名于世时便是合道期大能,眼下的晗光仙君或许还没出生。” 佛子语气温雅,解释得很有耐心,但狐迟阳咂了咂嘴,有些不乐意地指着忘溯道:“但是他都能回来,附身在月缺身上,晗光为什么不行?” 忘溯沉默了一瞬,他不好说自己是夺舍了自己的前世,只能转移话题道:“我来自更遥远的后世,所以不太清楚这个年岁发生的事情。敢问诸位,太虚道门的玄微上人在前世是否有过其他的传闻?比如道心破碎后曾与他人结为道侣之类的?” “没有吧?”狐迟阳歪了歪头,“上一世好像没怎么听见玄微的消息,只知道他和他的师弟一样是被剑尊处决了。我还打赌过就这样的师尊和这样的师兄,晗光这无情道能不能修得成呢。” 比起狐迟阳轻慢如同听八卦的态度,佛子倒是看向忘溯,微笑道:“何出此问?莫不是玄微上人哪里有异?” “没什么,只是一些无用的空想罢了。”忘溯摇了摇头,事情尚未定论,他不会轻易断言他人的不是,“因为玄微上人和晗光仙君是同门的,所以难免有些在意。” “……的确,晗光仙君是个很难不让人去在意的人。”佛子听见了天机阁的机杼相扣运转的声音,低声道,“贫僧倒是觉得,晗光仙君与我等同在。” “我们到了。”天机阁主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深湖洞天在万丈冰湖之下,天机阁用机关偃甲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巨大的藏宝阁。 随着机关门缓缓打开,众人终于看清了这间宝库中的情景,一面巨大的镜子显露在所有人的面前,镜面如泛着涟漪的水波,镜身已经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因为是剑尊托付之物,所以天机阁单独开建了一处宝库来存放这件仙器。将其存放在冰湖之下,一方面是防止有人偷盗,另一方面也是隔绝仙器的气息,同时要是仙器发生了什么意外,也能将仙器破损造成的伤害波及控制在最小的范畴内。 “这便是衍天归墟镜。” 天机阁主仰头看着这面仙镜,心中也有万般感慨,他坐在偃甲魔偶的掌心转头看向众人,恳切而真挚地叮嘱道:“此世的未来,就交托于诸位了。” 众人相视一笑,他们或是勇敢雀跃,或是义无反顾,能站在这里,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在天机阁主的目送中,三族的大能们一脚踏入了那荡漾的水波,走入那早已破碎、往昔不复的彼世。 第316章 【第16章】天道眷顾者 穿过凉冷水波的瞬间, 灵魂仿佛离体而去,这种类似坐忘的感觉对于修士来说倒不算陌生,众人几乎是立刻便进入了状态, 准备直面可能出现的危机。 然而,没有。他们在冰冷的河川间漂浮,仿佛一叶扁舟。 这种“冰冷”的感觉对于已经修成大能的修士来说是一种久违却也陌生的体验, 他们已经远离人世太久了,早已忘记了人间寒暑, 也不记得俗世的冷热。 他们感觉到自己在下沉,不停地下沉, 直到底部突然出现了一点光。 那光芒越来越盛, 越来越亮, 就在他们循光而去的瞬间, 整个世界都在一个吐息间颠倒,下潜变成了上浮,他们破水而出。 那种荒诞怪异的眩晕感令人不适, 就好像掉进了镜中世界, 整片天地上下颠倒, 他们需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这个被翻倒逆转的视野。 “哎哟。”五感最为灵敏的狐迟阳最受不住,小金狐趴在白虎背上不停地干呕,可惜他辟谷多年,什么都吐不出, “晕死小爷我了, 呕呕呕!” 神兽白虎也晕得不行, 但白虎比小金狐稳重, 愣是忍住了不适, 只是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将大脑袋往游云散仙怀里一塞,自闭了。 “这里是……”忘溯扶着额头,打量着四周,“这里是东海。” 海中无底之谷,谓众水汇聚之处,既为“归墟”。归墟位于神州极东之处,也即是万象造化最终归于虚无的终结之所。 “那神器既然名为‘衍天归墟镜’,衍天既日月流转、推演命络;归墟或许便是喻示万物终结的归宿了。”游云散仙撸着自己的老伙计,环顾四周,思忖道。 “天启中,此间世界已经崩毁,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还完好无损,并未走向终结。” “不。”蹚着海水走上岸的冥鸢魔尊身周燃起了深蓝色的冥火,将衣服与发上的海水全部烧干,“这里没有星辰日月,没有‘天道’,甚至没有活人的气息。”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41节 听冥鸢魔尊这么说,游云散仙也抬起头,周围光线昏暗,却依旧可以视物,但正如冥鸢魔尊所说,天边看不见太阳也没有月亮,无从判断时间与昼夜。 冥鸢魔尊身周的紫蝶化作阵阵香风朝着周围扩散,但是飞得越远,带回来的消息便越是糟糕。 “方圆万里,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冥鸢打了个响指,将蝴蝶看见的东西展现给他们,“植物也没有灵气,整片大陆死气沉沉,像一具尸体。” 佛子闻言,双掌合十,道:“根据天机阁主先前所说,此间万物‘归墟’之后,我们才会打破命运,重回过去。但是万物归墟后镜子还未破碎,是否是因为有人将此方天地封锁了起来,保守着某个秘密,特意等待我们的到来呢?” 佛子意有所指,狐迟阳却已经甩起了毛茸茸的尾巴,大声嚷嚷道:“天机老头说我们有贵人相助,但这地方连个活人都没有。既然没有活人,那这个所谓的贵人铁定就是使用镜子封锁整片天地的人了吧!他保存着镜子等我们过来,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们的!” 狐迟阳虽然有些单纯,但能当上妖主的怎么可能是愚钝之辈。佛子笑了笑:“正是如此,我们现在要做的,或许就是等待那位幕后之人的‘提示’了。” 虽然在场的诸多大能都不喜欢按部就班地顺着别人的安排走,但眼下为了拯救气运之子,除了听从安排以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气运之子到底是怎样的人呢?他们忍不住想。他们从不认为一个世界的命运可以被一人承载,但那带着一线生机而来的气运之子,是否能为人间带来变数? 止步于此是不可能的,众人决定到处走走,看看这处已经归墟的神州。然而命运的提示比预想中来得要早。 他们刚刚查探了一处寥无人烟的村落,冥鸢魔尊的面色便突然一变,寒声道:“我的孩子被人抓住了。” 冥鸢魔尊称呼自己的灵蝶为“孩子”,但是这种灵蝶并非普通的蝴蝶,它们是冥鸢魔尊自魔界万魔窟中带出的灵物,与她命魂相系,几乎可以算是她的分灵。 普通蝴蝶可以被抓住,但冥鸢魔尊的灵蝶却可以虚化成烟缕,除非使用封锁空间的仙术,否则无法抓住这些灵物。 但是封锁空间至少是合道期以上的大能才做得到的事情,能够凌虚御空的修士又何必防备一只灵蝶? “难道此世除了引导我们的人之外,害了气运之子的人也在?”佛子几乎是立刻便思虑起了藏在背后的阴谋。 “是不是灵蝶飞入了不可进入的地方?若是被封锁的空间,或许会有新的线索。”心性恬淡的忘溯倒是愿意把事情往好处想,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就在他们思考灵蝶被抓带来的变故时,冥鸢的表情却忽而一松,虽然还是很难看,但至少没那么杀气腾腾了。 “那人把孩子们带去了一个地方。”冥鸢不快地道,“许是想让我们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众人:“……” 所以,有“贵人相助”的意思就是,贵人直接把你的耳目抓到目的地让你自己看是吗? 这种简单粗暴的“帮助”让思虑众多的大能们纷纷哑口,他们为那幕后之人构建出来的深不可测的形象也在此举之下轰然坍塌。 “……总之,先过去看看吧。”游云散仙叹了一口气,“不是我有偏见,但我说真的,这行事作风,可真像个剑修啊。” 同样是剑修的忘溯很想反驳,但他是琴剑双修,算是一半一半。而琴修在修真界中素来便有品行高洁、温良雅达的好名声,和剑修完全是两个极端。 “晗光就不会,晗光蛮委婉的。”狐迟阳嘴硬心软,为剑修说了一句公道话。 冥鸢魔尊的神魂分为两半,鸢懵懵懂懂地附和狐迟阳,说着“晗光很好”;冥却在心中呸了一声,心想又冷又硬的剑修可不都是这种狗模样? …… 另一边厢的现世,太虚道门正逢外门大比。 外门大比算是惯来清净的道家修真之地难得的热闹,当天,许多外门弟子都会聚在演武场上,而想要收徒的长老们也会前来旁观。 严格来说,外门大比没有输赢之说。当然,外门大比的魁首可以得到进入内门的资格,但如果在外门大比上表现优异,被长老看上,也能直接成为内门弟子。 但这次的外门大比,几乎所有弟子都默认安青瓷会拔得头筹,所以他们只想着在擂台上站得久一点,好让长老们能看到自己的才能。 当然,也有人对“安青瓷必将拔得头筹”的说法嗤之以鼻的。 “安青瓷都那么久没回宗了,功课拉下了不少,显然不是个能安下心来学习的。她这次三月不归,怕是留恋红尘,不肯回来了吧。”有人扬言道。 “长老不会喜欢这种弟子的,突破筑基又怎样,外门也有人突破筑基了啊。”还有人说道,“突破筑基基本都会被长老选中,也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 没错,这次外门大比,除了安青瓷以外还有三人突破了筑基,其一是一位名叫柳真的少年,二是厚积薄发的楚芙儿,再则便是咬着牙在大比前筑基的安如意。 其中,柳真出自修真世家,从小便修习道法,家学渊源,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内门弟子;楚芙儿则入门已经三年了,她放弃了上次的外门大比,直至今年才崭露头角。 而安如意,她幼时跟随母亲打熬过根骨,夜晚又能得到玄微上人的指点与教导,突破筑基也在情理之中。在外人看来,她虽不如安青瓷,却也称得上天骄。 “大比都快开始了,安青瓷还没到吗?”眼见着日头逐渐接近正午,所有参战的外门弟子都到了,长老环顾四周,依旧没能看见安青瓷的身影。 安如意站在人群中,抬头看向外门大比的高台,长老们会在大比开始后到场,特意留出一个高位,显然是留给玄微上人的。 如果安青瓷没能到场,他是否会考虑收她为徒呢?安如意心念流转,然而不等她深思,天上突然传来一声:“我在。” 众人抬头循声望去,便见一人御空行来,她脚下没有踩着飞剑,于空中也无半分凭依,仿佛无形的台阶凝聚在她的脚下,令她踏云而来。 “御空术!”外门弟子看着眼前一幕,齐齐哗然,“金丹期修士?!” 安如意瞳孔骤缩,看着一身青衣的少女自天上翻飞而下,心中顿时跟被针扎了一般,又刺又疼。 在修真界中,金丹以下炼气以上的弟子想要飞天只能借助外物凭依,或用法器或用剑,因为这个时候他们的真气尚未能收入丹田内府,所以只能“御器”。 而修士一旦突破了金丹期,丹田内府自生清气,达到了灵力外放的境界,便无需仰仗外物,做到“御空”的境界。 等到修士突破了合道期,便能引动天地之气,届时千里之距也能缩地成寸,眨眼便至,这便是“凌虚”之境。 但现在,安青瓷凭空立于天际,没有仰仗外物,再加上她身上没有筑基期修士特有的灵光,显然已经做到了将灵气内敛入府,收放自如的境地。 金丹期。安如意将汗湿的手背在身后,拳头攥得很紧。她心念流转,却是骇然与颓靡。安青瓷她有十八岁吗?这么年轻的金丹期修士,简直是闻所未闻。 差距尚小倒是还会让人心生贪念以及不甘,但是当差距大到需要数十年的时间才能拉近与弥补时,那种不甘也就变成了沮丧。 安如意的心情,望凝青并不在意。她神色冷淡地站在外门长老面前,垂眸道:“抱歉,我来迟了。” 太虚道门的外门长老多是金丹,过往教过的弟子一跃间成了和自己同境界的修士,外门长老心里也有些懵:“不,没什么。还是突破要紧。” 说完,他又很快反应了过来,本着育人为本的慈心道:“修为提升得这么快,没被心魔所扰吧?” “没有,感谢长老关心。”修真界讲究一个“学无老少,达者为先”,按理来说安青瓷突破了金丹,便也能和外门长老平辈相交,但望凝青却还是用了敬称。 “没事就好,你向来是个稳重的,我相信你不会贪功冒进。”长老欣慰地笑了笑,掐了个子午诀道,“以后便要叫你道友了。” 说完,长老便让安青瓷归队,神情肃穆地敲响了擂台的锣鼓:“肃静!” “现在,外门大比,正式开始!所有人列队,按顺序到前头来,抽自己的签子!” 第317章 【第17章】天道眷顾者 在修真界中, 凡人口中虚无缥缈的“气运”是某种可以被实际掌握在手中的机缘,因此,修真者反而比常人更相信“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这种说法。 外门大比的擂台赛采取的是淘汰制,运气好, 哪怕实力不济也可以走进决赛, 运气不好,开局抽到夺冠的热门人选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匹配到望凝青的是个炼气五层的男弟子, 在抽签结果公布的瞬间, 被念到名字的男弟子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 没有当场退出,也算得上是心性过人了。 望凝青看向楚芙儿,却见楚芙儿正百无聊赖地耍着花刀, 见望凝青看来, 她扬了扬手,咧嘴一笑, 显然抽中的签子与她而言不是阻碍。 另一位夺冠热门人选柳真是个很特别的青年, 他眉眼不算深邃出众,五官较为寡淡, 但他的气质恬静淡泊,别有种人淡如菊的观感。 与望凝青对上视线时, 他也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只是态度很自然地颔首,显得礼仪教养极好。 要说比较戏剧性的事故,大概是安如意的签子抽到了平时就与她形影不离的玉珍,这好友反目的剧目倒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觉得, 已经结成金丹的安青瓷必定是本次大比的魁首, 但实际上, 望凝青并不打算仰仗自己金丹期的威势上台打擂。 虽说自己是一道不得不附身在安青瓷身上的孤魂野鬼,但望凝青知道自己已经是近千岁的老怪物了,欺负这些晚生后辈实在没有必要。 “长老们到了。”不知道是谁低呼了一声,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便见天边御风行来几道模糊的影子,他们落在演武场旁的高台上,敛袖逐一入座。 和其他联袂而来的长老们不同,玄微上人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他来时的方向也与他人不同。但当他落在高台上时,众长老们纷纷起身作揖,对他很是敬重。 而望凝青则注意到,安如意在玄微上人出现的瞬间便眼神明亮了起来,视线不自觉地追逐着他的背影。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藏不住的,比如爱。 相比之下,安青瓷对玄微上人的“喜欢”就显得很诡异,她的关注点不是玄微上人的仪表气度与崇高地位,而是玄微上人的剑…… 虽然距离很远,外门弟子们基本看不见长老们的表情,但望凝青的神魂强大,耳目敏锐,她能看见玄微上人入座后淡漠的垂眸,目光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落足点。 他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不管是即将成为他弟子的安青瓷还是一直接受他教导的安如意,无论是谁都没能真正地被他放进眼里。 那个月光下的相拥仿佛一场迷离的梦境,但望凝青知道不是。她觉得很有意思的一点,就是玄微上人的无情道心分明早就破碎了,但宗门内似乎无人察觉。 虽说玄微上人身为太虚道门内目前唯一的渡劫期修士,修为境界低于他的人都看不出他的异常状态,但他能掩饰得那么好,也让人感到意外。 不过,望凝青的计划中依旧不准备拜玄微上人为师,为此,她打算利用安如意一把。 “请、请多多指教!”抽中与望凝青对决的弟子直面金丹修士的威压,面色已经微微泛白,却还是咬牙隐忍,拔剑冲了上来。 空门大开,步法拙劣,似乎是在刻意注意自己脚下的步法,想要使出外门长老教导的应敌招数,以至于显得太过呆板且匠气。 望凝青没有拔剑,她用最基础的外门步法闪躲男弟子的攻击,比起直冲而来的男弟子,她甚至连衣袂都没有扬起。 “差距太大了。”几乎不用多看,便有人在私底下摇了摇头。两人一动一静,一人刻意注意自己的步法,一人却已经将道融入了骨子里,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出于同门的道义,望凝青特意等到男弟子施展完一套剑法之后,才在一个错身的间隙里抬膝顶腹,一脚将对方从擂台上踹了下去。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拔剑。 倒不是看不起对方,主要是丢不起这个脸。如果不是必要,望凝青并不准备向这些后生拔剑。 那男弟子摔下擂台后失魂落魄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拍拍衣角上的灰尘站起来,朝着望凝青鞠了一躬。 外门大比重在展示,如果不是安青瓷放水,他根本不可能坚持这么多回合。 望凝青也掐了个子午诀,从台上走下。虽然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但不知道为何,她给人一种举轻若重的深厚之感。 再之后,大概是安青瓷的开局如此,导致后来对战的几名弟子都有些故作姿态、放不开手脚,仿佛所有人心中都憋了一口气,谁先拔剑,谁就算输了。 直到柳真上台,情况才有所好转。望凝青在台下旁观,发现柳真的剑有些门道,面对修为远远低于自己的对手,他同样没有拔剑,他用的是剑鞘。 柳真的剑是一柄太极图样的无刃之剑,修炼这种剑道的大多都是天师,他们的剑对鬼神而不对人,所以没有能够伤人的“刃”。 望凝青看着柳真的剑鞘挡住了对方下劈而来的刀刃,顺势一别,转出半个圆弧便卸去了对方的力道,抬掌一拍,就将人击出了擂台。 从头到尾,柳真的剑都贯彻了“以柔克刚”的真意,有种磨炼到极致的水流般的柔和感。从他的剑中,望凝青已经能窥见太极之道的雏形了。 而等到楚芙儿上台,望凝青这个半道附身的人才第一次见识到楚芙儿的刀法,那种大开大合的大漠刀法,几可切裂狂风,是极致的刚强之道。 望凝青看得仔细,以至于没注意到其他轮次,直到安如意上台拔出自己的剑后,望凝青才轻咦一声。 原因无他,安如意的剑中能隐约窥见玄微上人的剑势,但更让望凝青奇怪的是,她的剑中居然能看到一丝属于天罡剑的剑意。 前者,鉴于安如意和玄微上人月下相约,所以并不显得奇怪;但后者,莫非剑尊与玄微上人有什么关系吗? 望凝青并不知道之前被掌门放在嘴边嘀咕的那位“不擅教人”的太上长老就是修真界声名赫赫的剑尊,她看着安如意击败了玉珍,顺利进入了下一阶。 因为外门弟子都是刚入门不久的雏鸟,所以战斗也没有多少看头。正如大部分人猜测的那样,只有安青瓷、柳真、楚芙儿和安如意还勉强能看。 四人都很顺利地进入了四强赛,再次抽签出来的结果却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柳真对战楚芙儿,安青瓷对战安如意。 前者是至柔至刚之道的碰撞,而后者之间的恩怨情仇,却几乎可以写成一本书了。 抽签结果出来之后,外门长老让柳真和楚芙儿做备战准备,望凝青没有什么消耗,准备继续旁观楚芙儿和柳真的战斗时,却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阿姐。”安如意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这一年来,她也变了许多,她一双眼睛注视着望凝青,认真地道,“如果我胜过阿姐,阿姐可否能将母亲的玉佩还来?”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42节 楚芙儿曾说,如果在外门大比上堂堂正正地向安青瓷约战,她大概也不会拒绝。安如意一直记着这句话。 望凝青回头,神情冷漠地看着她,那枚云纹剑徽佩已经变成了她手背上的一个印记,别说她拿不出来了,就算能拿出来,她也不准备还。 “玉佩?”一同前来观战的还有部分内门弟子,渺沧恰好便在其中,她挂心安青瓷这位未来的师妹,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刚走近就听见安如意的话,“什么玉佩?” 原本隐隐围过来的外门弟子们立刻散开,给渺沧与几位外门弟子让出了一条道,见有人询问此事,便有人好心向渺沧解释了一下安家姐妹间的恩怨情仇。 对于望凝青而言,这大概是听到耳朵生茧的炒冷饭了,她漠然地回头,不去回应安如意的话。 有人见她如此傲慢,便也忿忿地为安如意抱了一句不平:“都已经把人的仙缘抢了,把念想还给人家又怎样?” 渺沧原本不想掺和这种事的,但是听见这话,几乎没忍住气笑了:“你说安青瓷抢人仙缘?这位师妹,你也这么想吗?” 突然被问话的安如意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矛头突然转向了自己:“我……” 她垂眸,想起母亲说的“会带来好运”,母亲不会骗她,所以大概是真的有什么玄机藏在里面吧。 “我并不在意仙缘,她想要就给她吧。”安如意深吸一口气,道,“但我只是想要回母亲的玉佩罢了。” 她这么说,显得很宽容大度,本以为能在渺沧那边过关,却不想此话一出,几名内门弟子都露出忍俊不禁的模样。 渺沧扶了扶额头,头痛道:“这位师妹,你知道‘仙缘’为什么叫‘缘’吗?缘的意思就是,是你的就合该是你的,别人就是要抢也抢不走的。” 众多外门弟子一听这话,顿时齐齐都愣在了原地。 渺沧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对于凡人而言,缘是一种捉摸不定的东西,但对于我辈修士来说,缘、气运、命络都是可以看得见、握得住的东西。” “因为我们修的可不就是天机吗?”另一位内门弟子附和道,“你们入道的时间尚浅,所以不明白这个道理也很正常。但是,这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如果缘分能被抢走,那只能说明这份缘分本就不属于你。” “如果缘分属于你,那哪怕百转千回、遭遇万千波折以及不幸,它终究会回到你的手中。” “如果缘分不属于你,那哪怕你费劲心力、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住,它也只会像沙子一样从你的手中流走。” “再说了。”渺沧看着表情一片空白的安如意,摇头道,“安青瓷是天生剑骨和天授道体,哪怕不入太虚道门,迟早也会有人算出她的资质,引她入道的。” 渺沧也不知道安青瓷为何如此低调,她拥有剑骨和水精琉璃道体,只要说出去,绝对没有人再多嘴她“抢人仙缘”一事。 因为她的资质,生来就注定她不应该留在红尘俗世。即便她愿意,天道也不会允许。 “不要太过执着,否则容易心生偏执。”渺沧也不想说太多,显得她好像在打压晚辈一样,“不要再看别人了,人,还是要走好自己的路。” 安如意轻咬下唇,终是忍不住大声道:“那天机如此,世人就没有逆天改命的可能了吗?” “……有。”准备离开的渺沧回头,眼神深邃了一瞬,“人之寿数原本只有百年,却依旧心慕长生。天道让人活百年,我等却不甘于此,这便是逆天而行。” “但抢夺气运不一样,你愿意接受天道的磨砺,那是逆天而行;夺人气运,却是伤天害理。” “谁要是这么做了,那便是天道的罪人,万劫不复、魂飞魄散,没有第二种可能。” 第318章 【第18章】天道眷顾者 望凝青没有想过渺沧会帮自己说话, 她之所以不提这件事,一方面是不想影响安如意的心态以免别人说她胜之不武,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暗算玄微上人。 望凝青算不得什么坏人, 但也称不上是好人。她看得出玄微上人不知因为何故而在意安如意, 所以她打算利用这点。 听起来像个反角。望凝青唇角微微一勾, 不知怎的觉得有些愉快,她本不该感受到情绪的,但她就是感到愉快。 楚芙儿和柳真的比试很有看头,狂猛刚烈的大漠刀法对上道家真意的太极剑道,两者之间的碰撞便如寒水与烈火, 狂风与沧浪。 但是望凝青只看了一个开头,便预感到楚芙儿会败,因为柳真的太极剑道已经得了“圆融”之意, 攻守兼备,刚柔并济, 对付柳真, 必须要在一开始就打出压迫性的优势,才能阻止他的寒水连绵不绝、生生不息。但楚芙儿的修为境界比柳真低一些, 她的刚猛无法在一照面就破开柳真的命门,所以势必后继无力。 太极剑道最忌讳的便是消磨战, 因为他们是越战越强的类型。他们的调息、吐纳、步法甚至是每一寸筋骨血肉都经过特殊的磨炼, 自身损耗接近为零。 这一点,望凝青在开局前便提醒过楚芙儿, 但是哪怕提醒了, 效果也不大。因为楚芙儿无法劈开这面寒水, 狂风吹得再猛, 也只能掀起层层涟漪罢了。 楚芙儿心里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在招式已老时只能无可奈何地收刀,朝着裁判举起手,十分体面地认输了。 柳真是个骨子里都写着文雅的人,楚芙儿认输,他也认真地收剑行礼,没流露出半分的喜悦或是得意。 “跟这人打真没劲儿。”楚芙儿下台后就来找望凝青抱怨,大概她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不动如山的对手把,“砍他跟砍一湖死水似的,你要不退,他还能缠上来。” 楚芙儿想着四进二,最后安青瓷也是要对上柳真的,顿时忿忿道:“青瓷,帮我报仇吧,打到他哭!” 把柳真打哭的可能性不大,但把安如意打哭还是很容易的。 望凝青和安如意的对决依旧没有拔剑,别人见她不拔剑只会感谢她给人留点体面,但安如意见她不拔剑,只会觉得她看不起她。 被渺沧戳破了“盗人仙缘”的缪言之后,安如意再讨要玉佩就显得很不占理了。毕竟她母亲的遗物总归不止这块玉佩吧? 就算其他遗物都被当了,那为什么不去找其他遗物,非要跟安青瓷纠缠不休?说是只想要留点念想,那其他念想不行吗?非要这块玉佩? 要知道,当铺典当东西都是有账目记载的,就算是死当不赎也能查出东西被卖给了谁。朝着那个方向发力,可不比跟安青瓷纠缠不休来得容易吗? 再则,如果安青瓷还顶着那个“盗人仙缘”的污名,在外人看来就是她拿了好处,亏欠了安如意,那安如意就算后悔了想要赎回玉佩也是合情合理的。但现在没有这个名头,安如意就师出无名了。毕竟敞开天窗说亮话,两人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嫡出与庶出有着天然不可调和的矛盾。 如果安如意站在情分的立场上埋怨安青瓷是合乎常理的,那安青瓷站在名分的立场上不愿归还玉佩也是可以被谅解的。 毕竟是上一辈造的孽嘛,他们虽说是修士,但到底还没超脱尘俗,这具凡胎也还是父母授受的。既然如此,承担泥泞血肉带来的原罪,也是没有办法的。 换而言之,这次外门大比,其实是安如意最后一次讨要回玉佩的机会。 安如意对望凝青积怨已深,所以一上来便用了自己最强的剑招,她的剑风只扑望凝青的面门,显然是要逼她拔剑。 一旦望凝青拔剑了,这场战斗其实就算是她输了,毕竟金丹期修士对筑基期修士,安如意就算落败,那也是虽败犹荣。 感受着迎面袭来的剑风,望凝青有些诧异,这剑势中“罡风”的意向极其明显,如果没有人特意提点,是不可能自己悟到的。 看来玄微上人对安如意的重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多一点,望凝青心想,这样的话,她的对敌策略也要进行相应的调整。 望凝青轻巧地闪避了安如意最为凌厉的三道攻击,这一下直接消耗了安如意大半的灵力。 意识到自己太过冒进,安如意冷静了下来,试图寻找破绽与可供转圜的余地。 但望凝青抬了抬眼,脚步一错,身影便瞬间逼近。她故技重施,又是横腿扫向对方的腰腹,这一击足以令对方瞬间失去行动能力,又不会留下永久的创伤。 然而,安如意已经看过望凝青的每一场比赛,她浑身紧绷,一直防备着她这一招。一见望凝青逼近,她便想也不想地抬手格挡。 砰地一声闷响,望凝青没有使用灵力,也没有发挥出金丹期修士该有的优势,但是单纯凭借自身的力道,就让安如意倒飞而出,险些跌出赛场。 因为强行抵御这份冲力,安如意当即便吐出了一口血,但她还是咬牙,反手将剑往擂台上一插,一阵刺耳至极的研磨声后,她险险停留在了赛场的边界上。 “很执着啊。”就在安如意在后怕中粗喘,想要调动心神应对下一波攻击时,一道清冷平和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安如意只觉得瞳孔一震,头皮一麻,下意识地提剑欲刺,却只感到手腕传来一股力道,同时一道柔风往她腰侧轻轻一拍。 腾空而起的瞬间,安如意尚且有些恍惚,她模糊的视野间看到了擂台的那条线,她想着自己绝对不能越过那条线,但那条线还是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世间的一切都变得十分缓慢,等到安如意回过神来,她已经跌坐在了擂台线外,浑浑噩噩,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然而,旁观的人群中却是哗然一片,更有人直接出声道:“这不是柳真家传绝学的绵骨八卦掌吗?!” 道门中也有修行八卦掌的弟子,但外门目前能将八卦掌练得出神入化,绵劲化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修行太极道的柳真。 人群中的柳真看着这一幕,也微微有些怔住了,八卦掌并不足奇,奇的是那股子能将一个人轻松托起抛出的“绵劲”,没有对照的内功心法,是根本修炼不成的。 将安如意无伤地送出擂台之后,望凝青顶着众多炽热的视线从高台上走下。她熟读道门经学,早已将阴阳太虚之理铭刻进了骨子里,因此大部分的道门绝学她基本一看就会。毕竟道门术法的核心是相同的,只是表现形式不足而一,只要参透其中的理念,想要发挥出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外门,安青瓷,胜——!”充当裁判的外门长老宣布了战果,两名医修弟子也急忙上来扶起低垂着头颅、看不清面色的安如意。 安如意并没有偷盗她的仙缘,而如今,接受玄微上人指点教导的她依旧不是安青瓷的一合之敌。接二连三的的打击,仿佛都在指向一个令人不愿承认的事实。 为什么?她的母亲明明是修士,安青瓷的母亲不过是一介凡女。安如意用力抠抓手边的砂砾,豆大的眼泪滚滚而落,在沙土上濡出几滴深色的泪迹。 安如意是骄傲的,这种骄傲的表现是内敛含蓄、不动声色的。哪怕世人指责她立身不正,但她其实一直都没将所谓的名分放在心上。凡人才会在意那些红尘的条条框框,超脱世俗的修士哪里会在意这些呢?比如母亲,她就是完全不在意的。 在人间煎熬的那几年,安如意是凭借着这一口气熬过来的。她坚信自己和安青瓷不一样,哪怕安青瓷生来便享有荣华富贵,她们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是最终,母亲没能赢过南安王妃,她也没能赢过安青瓷吗? 安如意失魂落魄,然而望凝青并不在意她此时的心情。四进二,望凝青终于对上了除安青瓷之外的外门最强者,出身修真世家的太极剑士,柳真。 “我知道你不愿仰仗修为境界的差距占人便宜,所以一直没有拔剑。”两人站在擂台上两两相对之时,一直沉默地柳真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气质文雅,谈吐斯文,此时仰头望来,一双清冽的眼眸写满了认真:“但我想好好跟你打一场。哪怕是输也没关系,我想知道自己的剑到底有什么破绽?” 太极剑道刚柔并济,攻守兼备,炼成后便得“圆融”之意境,是有上善若水之德行的君子剑。 自柳真剑意入道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一个能够和他旗鼓相当的同龄对手了。 但哪怕柳真修行的是德行之剑,他也像天下间所有的剑修一样,渴望着一场酣畅淋漓、倾尽全力的战斗。 “就算会输得很难看了也没关系,安师姐。”外表年纪看上去比安青瓷还大两岁的柳真横剑而立,认真地说道,“请您指教。” 望凝青沉默,她看着柳真清澈明亮的眼眸,青年始终平静如水的眼瞳中似乎燃起了一丝不一样的热意。 不久后,众人便见安青瓷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斜指地面:“请多指教。” 第319章 【第19章】天道眷顾者 在之前几次的对决中, 柳真向来都是等别人出手后再进行反击的人,他除了在和楚芙儿对战时拔剑以外,其余时候都是用八卦掌或者剑鞘来解决对手。 然而到了望凝青这里, 他却主动发起了攻势。太极剑势注重形意,得自然之大道, 所以柳真上手便是一击取自飞禽意向的“雪鹤穿云”。 那冷刃剑尖上的一点雪光瞬息而至, 剑刃却似乎分化出四道虚影, 这便是太极剑意中的“四分虚实”。 同样的剑法,由别人使来便显得绵软无力、木讷匠气,但从小修习太极剑道的柳真一招一式都在诠释着气力之美, 可谓是松沉自然,劲力顺达。 但是柳真的剑意骗不过望凝青,她几乎是瞬间就分辨出了虚影中的实剑, 剑刃自下而上撩起, 两柄剑刃在格挡相触的瞬间发出“铮”的一声轻鸣。 望凝青感受了一下剑上传来的力道, 正如楚芙儿所言, 柳真的剑并不强势,哪怕相撞也透着一股绵意, 似是将“缠”字诀发挥到了极致。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望凝青抽身后退,柳真果真立刻像一尾游鱼一般缠黏了过来。他的步法很漂亮, 是一套游身步, 可以时刻紧贴着对手,令其难以脱逃。 剑乃短兵之祖, 近搏之器, 只要能一直保持游走近身的优势, 基本就已经赢得了大半。 但是对于同样持剑的另一人来说, 这同样也是优势,这个时候拼的就只有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望凝青剑术卓绝,但安青瓷这具身体却是体术和弓术更加优秀,否则也不能看了几场比赛,就将柳真的八卦掌学了个七七八八。 望凝青没有催动灵力,而是拔剑迎上了柳真的剑刃。他们之间虽然差了一个大境界,但在不使用任何灵力的情况下,身体素质却是旗鼓相当的。 “雪鹤穿云”没能击中目标,柳真也并不惶急,他眉眼淡然,却是转刺为缠,剑刃顺势下劈,便是一招“白鹭啄溪”。 “铮”地一声轻响,柳真的剑再次被望凝青别开,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柳真的应对依旧圆融如水,没有丝毫破绽。 他的所有剑招都是连贯的,仿佛用出这招的瞬间便已经想好了下一招要用什么,对手的招架也在预料之内,这种预判赋予了他的剑势连绵不绝、生生不息之感。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43节 哪怕将柳真的剑击偏,他也会借着这股偏移的力道璇身而返,变换出其他剑势,而不会像别人一样出现错愕或者僵滞,这便是太极的意境,“圆融”。 “果然,如果不动用灵力的话,安青瓷也无法破开那面寒水吗?”台下观战的人窃窃私语,他们将安青瓷代换成自己,也鲜少有人能生出破其剑势的自信。 “烦死了!”在一片细碎的交谈与“观棋不语真君子”的矜持旁观中,楚芙儿不知怎么想的,爬上了演武场边的一棵树,大喊道,“青瓷!干掉他!你可以的!” “喂。”旁观的内门弟子简直惊呆了,“你快下来,长老们可还在看着呢!” 长老们的确在看着,外门大比上很难得才会出现如此精彩的对决,听见楚芙儿的助威呐喊,其中一位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小姑娘真有活力,年轻就是好啊。” “她的刀法不错。”一位刚刚认真观看了楚芙儿比试的长老评论道,“岁岳,要考虑一下收徒吗?” 名为岁岳的长老想了想,很是心动:“看小姑娘的意思吧,我那里毕竟是大老爷们儿居多,一群糙娃子,怕是会让她受委屈。” “再委屈也不会比——”另一位长老非常疯狂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艰难地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总之,你还是很会教徒弟的。” 没错没错。几位长老连连点头,比起某位知名不具以剑闻名的太上长老,他们可都太会教徒弟了。 “倒是这位金丹期的小友,就是那位触发冶剑场传承的天骄了吧?”长老们看着同样沉着应对柳真攻势的安青瓷,道,“似乎没见到她展示自己的剑术,莫非……” 长老们话音未落,也不知道安青瓷是不是听到了楚芙儿的喊话,顿时放弃了被动的格挡,开始转守为攻。 她剑刃横扫,带起一阵刺裂的刃风,柳真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有选择用剑去招架,而是猛然下腰避开这一剑,顺势后翻远离了安青瓷的攻击范围。 “咦?”本想说安青瓷莫非不精于剑术的长老突然坐直了身子,身体微微向前倾,“这是……?!” 只见安青瓷踏步上前,衣袖翻飞,她步伐如云,身如飞鹤,用的居然不是太虚道门记载的任何一种步法。 比起修士,她的步法更像一个侠客,但是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她的身法居然和太极游身步一样,都有一股子源于自然的“形意”。 “那是什么身法?我竟然从未见过。”书典长老奇道。听她这么一说,众长老们也觉得有些惊奇,因为书典长老虽然修为境界在一众长老中属于偏下游的层次,但她熟读百家经典,阅遍天下绝学,就没有她没见过的流派与术法。所以,书典长老说没见过,那就证明这种身法的确是从来都不曾在修真界中出现过。 “莫不是得了上古的机缘与奇遇?”有长老猜测道。 “上古的机缘,能留存于世的,大多都演变成了各派的典藏。”书典长老一口否决,“若是如此,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方才发话的长老表情讪讪,质疑谁都不要质疑书典长老的博闻广识,那可是一座会自主行走的典籍宝库。 “总不能是自创的吧……?”长老们转念一想,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然而下一秒,只见一身白衣的少女踏风而起,身形倒挂于空,剑刃猛然下劈,竟是斩出了一道清湛的月弧。 柳真见势不妙,立时催动灵力支起了一面屏障,然而他那宛如寒水的太极道义却无法化开这道月弧,只能任由月光洒在粼粼的湖面之上。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下一瞬,自空中落下的少女竟是接连斩出了十二道剑,一剑比一剑圆融,一剑比一剑强悍,剑风斩落在柳真的防御上,竟发出金石之响。 那层层递进的压迫与威势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直到最后一剑劈出,一轮澄黄皎皎的圆月竟随着那剑光显现,虚影一样在所有人的眼中停留了几息不散。 而随着最后一剑的斩出,柳真的屏障彻底破碎,他堪称狼狈地摔到了一边,若不是少女的剑在最后偏移了些许,他或许已经被切裂成了两半。 “明月。”书典长老微微一怔,“那是十二月相。” 一旁观战的弟子也看出了安青瓷的十二道剑幻化出的月相,直到少女的身影翩然落在擂台上,他们才回过神来。 感受到心肺间隐约传来的痛楚,众弟子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紧张到忘记了呼吸,都沉浸在那十二剑迫人的威压之中。 胜负已分了吗?众人有些茫然地想到。 “不愧是安师姐。”柳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苦笑,“按理来说,我已经输了。但我还有一剑,想请安师姐赐教。” 望凝青神色不动,微微颔首。得了她的许可,柳真也深吸了一口气,二指抚于剑身,指尖亮起了灵光。 柳真将所有的灵力灌输在了剑刃上,一扫而出,整片擂台竟在这一瞬间被笼罩在一片粼粼的水波中。 “剑域!”有较为识货的弟子倒抽了一口冷气,“竟然已经修出了属于自己的剑域。” 这一届的外门弟子都是怪物吗?渺沧看着台上的对决,虽然柳真的剑域稍显稚嫩,但可以窥见他的道蕴。只要柳真道心不移,他未来的成就至少不低于合道期。 “这是我家族传承的六十四道剑诀,我是家族中唯一练成第六十四式的子弟。”柳真眉眼静如深水,那股子人淡如菊的宁和更显气质幽邃。 “上善若水诀第六十四式,万川归。” ——天下莫柔弱于水,水之道,广不可及,深不可测,长极无穷。而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 你能斩开一面寒水,但你能斩开一片大海吗?柳真横剑直扫,他惯来柔和的剑势在这一刻化作了奔涌而来的浪涛,宏伟壮阔,竟有毁天灭地之威能。 然而,直面大海的少女依旧静谧如画,她不动如山,心却似乎沉浸在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中。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她的一生,那位云中仙的一生。 “随心而为,为无悔而拔剑。你怎知,那不是云出岫的逍遥之道?” 就在众人以为海浪即将把少女淹没的瞬间,望凝青终于动了。 她纵身飞起,如腾云之鹤,柳真的寒水剑域在她脚下寸寸崩毁,随即山川林立,飞鸟凌空。她行于山海之间,凌然九霄之上,如青云出岫。 她翻转手腕,一剑刺出,这一剑却不再有十二月相那般盛大而又辉煌的剑光,剑刃上的光芒被凝缩成极细的一线,比发丝还细。 然而,就是这一线细到极致的白光,却让柳真一阵心惊肉跳。仿佛剔除了所有的芜杂,只留下最纯粹也最直白的“切裂”之意。 那样纯粹的剑意,不像是安青瓷的剑啊。柳真心想。他不会知道,那是属于一位女子的一生,而那纯粹的“切割”之意,来源于她的知己。 云中仙将知己写进了自己的一生,望凝青将云中仙的一生写进了自己的剑。 “分水。” 那细如牛毛的白光如静谧的月华,却能将眼前阻碍的一切尽数切裂。宏伟的海浪,挡路的礁岩,那一丝细线,从千古写到了今天。 “叮当”,满身冷汗的柳真捂住自己的手臂,他的剑从剑尖自下,被整整齐齐地切裂成了两半,若不是他在最后关头松手,他的手臂恐怕也会被一并切裂。 “我输了。”柳真释然地呼出一口气,他话音刚落,众人便是一声惊呼。 负责裁判的外门长老低头望去,只因擂台竟分裂成了两段,中间是一条极细的分割线。 那切割面平整、光滑,仿佛本就是如此,恐怕连筑成擂台的石头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被分割成了两半。 外门长老惊出了一声冷汗,扬声道:“……外门,安青瓷,胜——” 第320章 【第20章】天道眷顾者 望凝青胜出了比赛, 刚站在长老们的面前,就有一位长老迫不及待地问道:“方才所用的,是你自创的剑法?” 望凝青微微一愣, 抬头,便看见一位女性修士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烧出个窟窿来:“是。” 此话一出, 众人哗然, 不管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他们刚才还在激烈地讨论安青瓷的剑招是出自哪个流派,却万万没想到, 这竟是她自创的。 “这怎么可能呢?”某位长老显然无法相信, 用手指捏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间距,“你才那么小,莫不是生而知之的剑道奇才?” 他的质疑才刚出口,方才问话的书典长老已经不耐烦地把他推到了一遍,继续追问道:“你这套剑法包括了步法、剑式、剑域,取意应当是‘自然’。” “而你这套剑法中采用了许多自然的形意, 剑域为山林, 步法为飞鸟, 剑式为明月……”书典长老滔滔不绝地数了一遍,反问道, “对否?” 望凝青笑了笑, 书典长老说对了大半:“如您所言, 的确采用了许多自然的形意,但取意并非‘自然’, 而是‘逍遥’。” 虽然望凝青记不得大部分过去了, 但有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被时光抹去, 它们铭刻在她灵魂的深处,在她出剑的瞬间如蝉鸣般鼓噪。 “逍遥?”书典长老想了想,觉得方才那套剑法的确有点韵味,但“逍遥”的真意可没有那么简单,“但在你的剑里,我只品到了‘出世’,尚且没有‘入世’之道。” “的确如此,瞒不过您的慧眼。”望凝青恭维了一句,道,“因为这套剑法还有最后一式。” “最后一式?”书典长老眼睛一亮,她是个彻彻底底的书痴,否则也做不到将各派经典绝学如数家珍的境界。 “正如您所言,这套剑法的步法为‘飞鸟渡’,十二道剑名为‘望月’,剑域为‘离世俗’。”望凝青并不介意将自己剑法的精髓告诉他人,“方才那一剑名为‘分水’,纪念一位心性纯粹、一心为剑的知己。而望月剑则来自一位长辈,人生悲欢离合一如阴晴圆缺,故名‘望月’。” “但是还有一式,剑平天下意,涤荡四海心,取自一位为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故人,故名‘无悔’。” 望凝青也是在最后关头才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一些属于“云出岫”的记忆。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足够她在和柳真的对决过程中,完成这套剑法最后一式的誊写。 云出岫的一生,都在为无悔而拔剑。她是一朵流离人世的轻云,那些江湖中复杂的人心纠葛与情仇恩怨,与她而言都不过是过眼而不入心的云烟。 “原来如此,生于世外,终于红尘,然而此心依旧如同分水之剑,从来无悔。”书典长老眼神复杂地呢喃着,她有些难以想象,这竟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女悟出来的剑式,“灵魂不为生死所困,逍遥不为情愁而折。哪怕行于红尘,也如在远离世俗的山林间与飞鸟同渡。这的确是逍遥之剑。” 望凝青微笑,倒是没想到书典长老能读懂自己。 书典长老看着少女那张明丽秀致的脸,只觉得心里痒痒,忍不住出声道:“你可要拜我为师?” “师妹!”不等望凝青回答,其他长老已经惊叫出声,另外两名女长老也连忙伸手拉住冲动的书典长老,满脸“算了算了”,“师妹,别冲动,还没开始择捡呢!”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剑尊隐居太虚道门的事情在修真界中只有少数大能知晓,但宗门内谁不知道那个特别不擅长教徒弟的太上长老指代的就是剑尊?虽说他们与剑尊的大弟子玄微上人以平辈相称,但他们的上一辈可不敢自诩是剑尊的同辈。抢剑尊一脉早已定下的弟子,这还想不想活了? “师妹,那孩子是天生的剑道之子,而你修的多是杂学。这、这,这道不同,不相为谋,岂不是误人子弟了吗?” 其余长老苦口婆心地劝着,但书典长老仍旧有些不甘心。 她虽然是个书痴,但本身却眼光极高,所以这么多年来都没收过徒弟,难得出现个有眼缘的,却偏生是玄微上人定下的弟子。 外门大比落下了帷幕,之后便是所有外门弟子都心心念念的收徒仪式,有些人运气好,会同时被好几名长老选中,运气不好,则进入内门的机会都没有。 而这一次的外门大比,表现优异的弟子可以直接进入内门,其中便有安青瓷、柳真、楚芙儿,以及从大比结束后就一直垂头沉默的安如意。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名表现不错的炼气弟子也被选中,同样得以进入内门。但就算是内门弟子,有师父引进门和没师父引进门,那也是有很大差别的。 有师父带着的内门弟子不仅每个月可以领到份例,还可以从师父那里得到指点和体己,手头自然比那些没有师父的弟子要宽裕许多。 而没有师父的内门弟子,虽说也算在内门之内,但上的同样是大堂课,而且凡事都要靠自己。万一与人发生了矛盾冲突,也没有师父为自己出头。 同理,即便拜入了某位大能的门下,徒弟和徒弟间也有亲属之别,普通弟子比不过入室弟子,更别提亲传了。 正式开始收徒时,楚芙儿接过了刀修一脉岁岳真人的橄榄枝,而柳真遵循了家族的安排,进入了少阳一脉,和渺沧一样成为了掌门的弟子。 而令人意外的则是安如意,她拒绝了一位元婴长老的相邀,沉默地站在一旁。许是认为自己既然学了玄微的剑,便不好再另投他人,哪怕玄微不收她。 其余长老陆陆续续地选中了自己心怡的徒弟之后,便轮到了修为最高的玄微上人。 托安如意锲而不舍地讨要玉佩的事迹,不管外门内门,都知道玄微上人准备收安青瓷为徒。 而在这次外门大比上,年纪轻轻便自创剑法的安青瓷无疑是击碎了所有质疑的声音,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如果她不配成为玄微上人的徒弟,还有谁配呢? 修真界远离世俗,少了些人心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但强者为尊的生存理念却变得浅显直白了起来。 玄微上人从上座站起身,他拾级而下,朝着安青瓷走去。当他经过安如意的身前时,一直强自摁捺自己的安如意彻底绷不住了,她用力低头,红了眼眶。 然而,玄微上人没看见,也或许是看见了,但没有表现出在意。他仍旧那般冰冷,宛如雪铸的骨肉里塞了一抹不存于世的魂灵。 “你可愿成为我的徒弟?”玄微上人朝着望凝青伸手,望凝青低头,只见玄微上人的掌心中躺着一块精致的玉牌。 那是早已雕刻好的太虚道门内门弟子铭牌,只等安青瓷打上自己的魂印。可见玄微上人当初的承诺并不是随口一说,他的确有付诸实际的行动。 然而,望凝青不知怎的,定定地看着那块铭牌足有三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一口应下时,望凝青却突然抬头,毫不避讳地直视玄微上人的眼睛。 “仙上,一年前您曾于徒水答应会收我为徒,然而我心中有一个疑惑,一直想问您。”望凝青平静道,“您是因为那枚玉佩,才决定要收我为徒的吗?” 没有人想到安青瓷会这般询问,她话语中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疏离之意,让众弟子和长老都生出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44节 玄微上人垂眸看她,半晌,才冷淡地开口道:“是。” “如果没有玉佩,您不会收我为徒?”望凝青继续追问,“不管持有玉佩的是谁,您都会收他为徒?” 玄微上人仍旧淡然,却是放下了拿着弟子铭牌的手:“是。” “原来如此。”望凝青没什么温度地勾了勾唇角,她站在渡劫期修士的身边,气势却丝毫没有矮人一截,“您看见的是持玉佩的人,而不是安青瓷。” 话说到这一步,便已经算是图穷匕见,任谁都看得出来,安青瓷并不打算答应玄微上人。 “……你不想当我的徒弟?”似乎是有些意外,玄微上人离散的眸光这才凝聚了些许,并切切实实地落在了望凝青的身上,“为何?” “我的剑术,我的大道,我的品性,我的想法,您全然不在意。”望凝青直白地戳穿了这一点,“这一年,我本以为您是想考察我,但其实,您根本就不在意。” “若是如此,要这有名无实的师徒缘分又有何用?甚至在别人看来,我是盗人仙缘的贼子。”望凝青睨了猛然扭头看向她的安如意,轻笑。 “云纹剑徽佩本不是我的,但是阴差阳错下,它落到了我的手中。”望凝青饶有兴趣地反问道,“他人说我盗人仙缘,但我从未放在心上,也不在意他们怎么说。” 外门弟子中,不少附和安如意而指责安青瓷盗人仙缘的人都尴尬地移开了视线,甚至生出了几分小人作祟却不被当事人放在眼中的羞愤。 “但您的想法,我有些在意。”望凝青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玄微上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您认为,我有错吗?” “……”玄微上人平静地回望着她,却是沉默,没说错,也没说没错。 他的沉默十分古怪,以至于整个礼堂都沉浸在这种几近窒息的氛围中。但他沉默的时间久了,就连长老们都开始感到了意外了。 内门弟子都知道,“仙缘”是夺不走的,难道玄微上人身为渡劫期修士,以他的思想境界与道心,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这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只要回答“你没错”,只要有了这个台阶下,安青瓷也不会拒绝玄微上人的邀请的。 众人都想不明白,他们都觉得玄微不该沉默,但事实上,玄微就是沉默了。他以一种令人难堪的态度,回应了即将成为他弟子的天之骄子。 “……我明白了。”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众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安青瓷才谦和地鞠了一躬,主动后退一步,“感谢您的厚爱,但我想,我应当有自己的路。” 众人眼见着安青瓷拒绝了玄微上人,心中震动,大为不解。然而这一切却都在望凝青的预料之中。 玄微上人当然会沉默,因为他一旦回应了安青瓷,便算是直接承认了玉佩的归属,同时也将安如意打入了无底深渊。 望凝青不知道玄微上人为何在意安如意,但既然对方是送上门来的把柄,她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反正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拜玄微上人为师。 “既然如此,玉佩我不会归还,但‘仙缘’却可以物归原主。”望凝青朝着安如意微微一笑,再次鞠躬道,“请您考虑一下收玉佩的原主人为徒吧。” 第321章 【第21章】天道眷顾者 最终, 玄微上人收了安如意为记名弟子。虽然有名无实,但对望凝青来说,有个“名”就足够了。 望凝青拒绝了玄微上人,同时也拒绝了其他有意收她为徒的长老, 若要问原因, 便是那一句“我有自己的道”。 望凝青不愿说出自己已经拜了剑尊为师, 毕竟谁知道剑尊现在人在哪里?她这种在外头拜师的行为很有易门别派的嫌疑。 对于望凝青不拜师的决定,楚芙儿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也尊重她的选择, 只是生气大好的便宜都给安如意占去。 “你就这么撒手了哟?被她烦了有大半年, 脏水泼了一盆又一盆,结果还是让她得逞, 真是让人生气。”楚芙儿刮了刮安青瓷的鼻梁, 叉腰道。 “以后进了内门,有啥难事都来跟我说,大不了咱们住一间屋。师父说我们山门别的没有,就能打的师兄特别多。” 这个“能打”还有多种意思, 总而言之, 岁岳长老那阳气过盛的山门终于迎来了一个金贵的女娃娃,他恨不得把楚芙儿当亲闺女一样捧着。 如果说岁岳长老的山门是阳气过盛,那玄微上人的上门大概是人气过稀吧?听说他们山门目前只有他一人, 那叫一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望凝青思忖, 如果没有玄微上人和安如意, 她大概会挺乐意去那个山门静心修行的。 外门大比人群散去之后, 望凝青特意寻了一处偏僻地, 朝着树林深处走去。她知道安如意一定会跟上来, 所以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时也没有回头。 直到望凝青在一处空地上站定,转头看向她藏身的方向。安如意才面沉如水地从灌木丛中走出,语气低沉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已经得偿所愿,安如意却觉得心里堵得慌。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仿佛在不知道的时候遭了安青瓷的算计。 安如意看见安青瓷微微一笑,她笑起来时总是像清风明月一般疏朗,不似女子的柔情似水,倒有几分世家子弟养尊处优的矜贵悠然。 “因为我觉得很有趣。”安青瓷朝着安如意走过去,为了不露怯,安如意没有躲避,“我不想跟你计较太多,但有些缘分既然是孽,那还是早点断掉为好。” 在于安如意差身而过的间距里,安青瓷微微倾身,附在安如意耳边,低笑:“我好奇,当他成了你的师父,你还敢把那份不敬之心说出来吗?” 安如意愣怔了一瞬,随即面色惊变,发白的唇微微颤抖着,却还是强撑着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也没关系。”望凝青根本不在乎她的嘴硬,她用安如意算计了玄微,如今又反过来用玄微算计安如意,“如今名分已成,他是师,你是徒。” “我倒是很期待你拥有踏破世间一切陈腐规矩也要坚定前行的勇气,但是你舍得吗?舍得让云上人陨落神坛吗?而陨落神坛后的他,你还会喜欢吗?” 安如意浑身发冷,她想游刃有余地撇清这一切,但实际上,她只能僵在原地,连挪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望凝青拍了拍安如意的肩膀,与她错身而过,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是轻飘飘的:“你的剑很漂亮,跟在徒水城中玄微上人的那次拔剑一样,好看。” “咱们两个之间的孽缘本就该断了,从今往后,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望凝青说完了自己的警告,便与安如意背道而驰,朝着另一条小道走去。她方才说的那些,其实都是在暗示安如意,自己已经知道她的剑术来自玄微上人了。 如果不点明这一点,安如意恐怕还会以“有名无实”为由来安慰自己,然后继续肆无忌惮地表露自己对玄微上人的思慕。 但如今她名也占了、好处也拿了,爱慕师父的把柄却偏偏落在了自己宿敌的手上。就算望凝青什么都不做,惯来喜欢多想的安如意也会自己画地为牢。 望凝青自己是不在意师徒相恋的,但在这个世界,无论是红尘还是修真界,大部分人都难以接受这种有违伦常的思恋。 虽说有一部分是因为迂腐古板的规矩,但其实更多的是因为这个深受儒教文化熏陶的时代,在世人的观念中,师长是等同于“父母”的存在。 不管是师长仰仗年龄之距占小辈的便宜,还是晚辈枉顾辈分之别爱上长辈,在大部分修士看来,这都是源于自身品行不端、有伤天和的荒谬之念。 望凝青利用了玄微上人对安如意的在乎,让他亲口承认了这个“名”;又用玄微上人给安如意挖了个坑,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了“实”。 安如意的确很骄傲,但她却还没骄傲到能够无视所有人的非议,或者说,她还远远没强大到能够抗击世俗的洪流,更没能跳出这个框架,超脱凌然于世。 再则,这几乎足以要命的把柄,还落在了安青瓷的手上。 一只绵羊拿到了刀,和一只狮子拿到的刀,其威慑力是完全不同的。 望凝青可以确定,往后很长的一段岁月,安如意恐怕都不敢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可真是……”望凝青抬手捂住了嘴唇,她抿直了唇角,眼眸却藏着一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冰冷的笑,“这可真是——” “令人心情愉快啊。” …… “阿嚏!” 衍天归墟镜所在的彼世,狐迟阳化身而成的小金狐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吸着鼻子,用力地把自己娇小的身躯塞进白虎的皮毛里。 “我们还没到吗——?”正处于虚弱期的小金狐受不得寒,恨不得一脑袋扎进涂山哪怕到了冬天也依旧暖意融融的温泉池里,“还没到吗——?” 狐迟阳这一声怒喊,却是冷不丁地灌了一大口的冷风,冻得自己不住齿战,就连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发寒。 然而,一同登山的几人都懒得理他,只有修行普世之道的佛子不愿冷落每一个生灵,温和又敷衍地安慰道:“稍安勿躁,我们快到了。” “到、到底是谁规定想上清寂山就必须不消耗任何灵力徒步登山的?”生性喜暖的小金狐根本受不得这个委屈,没有灵力庇护,清寂山上的寒风就跟刮骨刀般刺得狐生不如死,“等小爷我回去了,看小爷不把他拖出来打……” “剑尊规定的。”冥鸢魔尊冷不丁地开口,从身体到精神都很支持狐迟阳勇敢地做自己,“你回头可以去清寂山上叩关。” 小金狐听见“剑尊”两字,先是一僵,随即很快便乖顺了下来,团成一团窝在虎背上,左顾右盼,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去舔那些虬结的长毛,只当自己是只无辜的小金狐:“老奶奶你在说什么,小爷我听不懂哦。我只是只五百岁的小狐狸罢了。” 冥鸢冷笑一声,不答。走在最前头的游云散仙却是抬起头来,闷声道:“到了。” 忘溯同样抬头,看着天边云蒸霞蔚,于青云之上投射而下的一线明光,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他的心中依旧对此感到惊艳以及赞叹。 “你确定是这里?”游云散仙看着寂寥无声的清寂山,回头向冥鸢确定道。 “没错。”冥鸢闭上眼睛,感受着灵蝶的去向,径自朝着前方虽然精致却也略显萧条的屋舍走去,“应当是在……这里。” “吱嘎”一声,冥鸢推开了院门,一只紫蝶透过门缝,踉踉跄跄地朝她飞来,柔细的触须恰好落在了她的指尖,一点一点地轻颤。 狐迟阳跳到了游云散仙的肩膀上,扒拉着他的长发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头顶,借着游云散仙高挑的身量,探头朝着院内张望:“里面是什么?” “嘘。”游云散仙竖起一指抵在唇边,众人也下意识地屏息凝视,听着院中含糊不清、似是争辩的声响。 ……里面,是一段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虚像。 狐迟阳朝内院望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狐迟阳却还是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狰狞的、不详的猩红色符文布满院子的每一处角落,只消一眼,眼睛便传来强烈的、仿佛被烧灼般的不适感。 难以想象最清净的仙家门第中竟会出现这样邪祟的篆文。 他们透过黎明时分氤氲叆叇的薄雾,看见院中有两道模糊不清的影子正在对峙,一人持剑而立,一人却似乎无力再战般依靠着墙壁,似是在争辩着什么。 其中一道声音沉肃冰冷,杀意如风来虎啸;另一道声音则虚弱冷漠,透着一股枯烬的灰败。 “你竟敢……天罡,不是杀生之剑……更何况……她是……” “我,无错……您从不在乎……师弟也好,弟子也罢……我只是,将……还给了天地……” “他们在说什么?”狐迟阳压低了声音,而他们都分辨得出来,这两道不同的声音中,其中一道是属于玄微上人的。 果然。忘溯闭了闭眼睛,所有大能皆为转世或是天启,而那个唯一的例外,玄微上人,很可能便是破解谜题的关键所在。 因为是“局中人”,所以天道没有选择他。这大概是幕后之人留下的最明显的一条提示了。 他们听不清那两道虚影的声音,倒不是因为距离太远,而是残存在这里的,只有破碎的、零散的回忆。 就在众人半蒙半猜,试图还原出事件的真相时,那道属于玄微上人的声音,却突然变得无比的清晰。 “您真的在意过吗?弟子也好,师弟也好,您真的在意过吗?” 玄微上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甚至是略显仓皇的冷笑:“弟子在百年前曾试图突破最后的瓶颈,意图超脱这繁苦的世俗,真正逍遥五行之外。” “你失败了。”另一道声音冰冷、无情,太过凌冽的声音,落入耳中竟好似一柄缓缓出鞘的利剑。 “但我并非一无所获。”属于玄微上人的那道影子靠在了墙上,似乎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所以他破罐破摔,低笑,“若非如此,我怎会知道?” “此世,根本无人可以飞升成仙——!” “清虚守寂,根本就是非人之道!” 第322章 【第22章】天道眷顾者 狐迟阳第一次觉得五感太灵敏是件坏事, 否则也不会猝不及防之下听见这么要命的秘闻。 “清虚守寂”,这四个字乍听之下没什么清奇,但修真界中经历过那个由剑尊独占鳌头时代的人都知道, 这四个字便是剑尊立下的道。 因为剑尊从不弘扬自己的道法, 对开坛讲道也不感兴趣, 所以“清虚守寂”之道在修真界声名不显,就算有人听过,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认为这是无情道的别称。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45节 但实际上, “清虚守寂”最初并不是无情道,或者说, 这个道义本身就并不仅仅只是无情道。 只是因为剑尊的修心之法太过严苛, 其中断绝人世欲念的理念也太过极端,颇有将人塑造为“无形无情无名”的大道, 从而达到“运行日月、感悟天地、长养万物”的境界。因其道法需要保持“湛然常寂”之心念, 又要明了“空”之意境, 所以才被修真界认定为是“无情道”的极意。 但是我辈修士,最初生下来便是“人”,而人, 又怎么能——? “人, 又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幻象中的玄微低笑, 他的生命似乎随着血液的流失而一点点的消逝, “从一开始,这便不是凡人该修的道法。” “世人只仰慕您的强大,却不知您所修行的道根本是永绝后路的道法。师弟不信,非要一搏, 结果便成了您剑下的亡魂, 永世不得超生。” 狐迟阳听得心惊肉跳, 很想伸出爪子捂住自己的耳朵。毕竟从两人的对话中便可以猜出那个和玄微对峙的人是什么身份了。 “师弟一直很仰慕您,对您所说的一切都深信不疑。他本是个乖巧安静的性子,结果一朝破障失败,执念入心,您的道就成了他勘不破的心魔,逃不掉的劫数。” 玄微似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便也将那些积压在心中多年的郁结一一说出,语气平静,却也疯魔入骨。 “弟子渡劫失败,本该身死道消,但您知道弟子是如何苟活至今的吗?”玄微捂着伤口,仰头,如此问道。 “本尊不想知道。”剑尊如此残忍地回答道。 “是,您当然不想知道。”玄微惨笑,“我们的故事,我们的一生,您都没有兴趣知道。因为您是飘在天上的云,是比此世明月更遥远的世外人。您收我为徒,只是因为我背负着这个世界某个阶段的气运。您在等待我之后的那位‘气运之子’,等待她踩着众生的尸骨走至天光,成为此世天柱,万世真仙。” “胡言乱语!”剑尊低斥,虽然看不清两人的神情,但其言语所透露出来的怒气却让人不禁屏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湿胎卵生,果真难以成道。” “她是天道留给众生的最后一线生机,你却这般妄自揣测,害她至此。要论无情无心,本尊远不如你。” “够了,本尊言尽于此。这便是你全部的遗言?” 玄微不再开口,剑尊也不愿再废口舌,他拔剑,结束了玄微的生命。 幻象只到此而已,山间的薄雾散而又聚,伫立在庭院外的人们却愣怔许久,难以言语。 虽然只有寥寥数段对话,但是其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却让人心口骤然紧缩,背后冷汗津津。 玄微害死的气运之子,他们已经知晓了这个最关键的情报,但随着这个情报的显露,一些更深的疑点便如同雾里看花,露出了更为可怖的一角。 首先,第一点,玄微渡劫失败——这件事时至今日都无人知晓,他们也不知道玄微到底是如何在天道的制裁下逃过一劫的。 第二,清虚守寂之道并非凡人修炼的功法?虽说从玄微这个罪魁祸首的口中说出的话语不足以信,但剑尊的话语中也透露出了相似的信息。 玄微提到了“世外人”,而剑尊否认了玄微对气运之子的妄议,却没有否认这一点。而在言谈中,虽无鄙薄之意,但剑尊的确说了“湿胎卵生”这四个字。 “……剑尊,并非人修?”佛子有些恍惚,佛家通晓三千世,但他从未想过,修真界的顶梁柱剑尊居然并非此世之人。 “……不管是不是人,反正肯定不是妖兽!”狐迟阳炸毛,四只爪子揪扯着游云散仙的头发,威胁地哈气。 “如果气运之子被玄微所害,那我们现在回去阻止,来得及吗?”忘溯从刚才的震撼中抽离了出来,转头询问几位大能。 “恐怕不止那么简单。”游云散仙摁着自己的头发,避免脑袋上的小金狐薅秃了他,“我们之前说过,此世归寂之后,我们才得以从镜中世回到现在世,对否?” “是如此。”忘溯想了想,倒也明白了游云散仙的顾虑,“您的意思是,气运之子的身份特殊,因其本身是天道孕育出来的一线生机,而天道为了孕育气运之子而陷入了沉寂,不可能再孕育第二位气运之子。所以不管是镜中世还是现在世,气运之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对,而且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镜中世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我们回到现世后,有人记得,有人忘却。但发生过的事情,毕竟是发生过了。”游云又道。 “换而言之,‘气运之子遭玄微上人所害’,这件事已经是不可更改的‘过去’了。”佛子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而对方千方百计唤我等入境,必然是有别事。” “不过,如果能确定剑尊并非此世人的身份的话,贫僧大概可以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忘溯与佛子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擅智谋,便也异口同声道:“幕后相助之人,是剑尊。” “剑尊前辈若是世外之人,那必然难以插手此世之因果。”忘溯道,“他可以背后相助,但难以亲手改变。” “不错。”佛子微微颔首,“所以,他必须借助我等‘此世之人’的手,去切断此世的因果。” 两人话音刚落,狐迟阳还有些一头雾水,冥鸢魔尊却已经提起了一盏引魂灯,道:“打断一下,二位。” “我的孩子被带去了几个不同的地方。”冥鸢闭上了眼睛,与散在天地四方的灵蝶共鸣,“此世时间紊乱,所有情报信息都是碎片式的。一个个排查,效率太慢,还可能错过重要的情报。所以我的建议是,我们最好分开行动。” “具体是哪几个地方?”游云散仙询问道。 “容我一看。”冥鸢双眸紧闭,二指为引,点在眉心,指尖亮起一抹深红色的灵光。 冥鸢与灵蝶共享了视野,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却一片空茫,似乎看着非常遥远的、存于空处的地方。 灵蝶模糊的视野中,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森白骸骨铸成的“山峦”,十八魔尊的石像分立两侧,没有面目的头颅低垂着,望着这由人筑成的白骨尸山。 “第一处地方为魔界,枯骨崖。”冥鸢只看了一眼,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她再次睁眼,这次却共鸣了另一只灵蝶,这次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是一处山清水秀、渺无人烟的谷地,山谷绵延的尽头是一棵巨大的、高耸入云的树。 “第二处地方……一处山谷,有一棵即可贯穿天地的巨木。”冥鸢不认识这里,只能尽可能谨慎地描述着。 “啊!那是妖界!”狐迟阳支棱起了耳朵,大声道,“我去这里,妖界我很熟!你说的这个地方是妖界的‘天地木’。” 有人认识就好,冥鸢点点头,继续共鸣第三只灵蝶。 “第三处是一处奔涌的江流,江流的尽头是一处高山,山路旁有一块刻石,上书‘巴子别都’。”冥鸢说出了第三处。 “阿弥陀佛。”佛子双手合十,“酆都鬼城,位于临江,便由贫僧去吧。” 冥鸢没有异议,第一处的魔界必定是留给她的,除了她,也没有人能在魔界来去自如:“第四处,人间,景国皇都。” “我去吧。”游云散仙看了一眼忘溯,“我入梦时曾几入红尘,朝堂更迭换代这等人间事,我比尔等知晓得多。忘溯仙君,便劳烦你留守清寂山了?” “我明白了。”忘溯虽说转生前也是合道期的大能,但如今的队伍中,只有金丹期修为的他无疑最弱,由他留守此地的确是不浪费战力的最好选择。 “如有要事,以子母命牌相告。”他们这一行人在进入衍天归墟镜前,妙杏山和云迴宫主都支援了他们大量的草药与法宝,天机阁主则给了锦囊和子母命牌。 这子母命牌十分珍贵,在子母命牌上滴上一滴精血,便可以让偃甲魔偶替一次死,除此之外,子母牌之间还能互相传递讯息以及影像。 如今的子母命牌虽说无法穿透衍天归墟镜,将情报传递到现世,但母牌在修为最高的游云散仙手中。 谁人有难,母牌都可以感应得到,而游云散仙能用母牌的长空符文打开空间,前往对方身边支援。 一行人都不是不讲道理、一意孤行的人,三言两语安排好计划后,便立刻开始动身。 “魔界,枯骨崖。”冥鸢魔尊通过子母牌传讯道,“幻境中的玄微,几次三番提及了自己的师弟,而枯骨崖,当年便是其师弟默妄疯魔后屠戮而成的。” 游云散仙在子母牌中反问道:“你认为,玄微对气运之子下手后,气运之子沦落到了魔界?” “不错。”冥鸢点了点头,道,“因为传说中,默妄屠灭了一整个城池,是为了献祭。但是最终,他没能得手。” “没人知道他杀那么多人是为了什么,但是枯骨崖还在,剑尊不愿惊扰死者安息,因此没有毁去枯骨崖。” “但在默妄死去这么多年之后,玄微会知道默妄的意图,也在情理之中。” 第323章 【第23章】天道眷顾者 人能记得一天、两天、三天前发生的事情, 但是人能记得十年、百年、千年前的事吗? 时光岁月是残忍的,它像宽广无际的大海,能将一切吞没、稀释、淡忘。一瓶足以毒死合道期大能的毒药, 倒进大海中,最后也会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 曾经那些铭心刻骨的记忆, 千百年后, 或许连回忆都难。 冥鸢通过关渡口行云船跋涉千里, 穿过一片广袤浩瀚的雾区,这才隐约嗅见了神州大陆另一端、属于魔界的阴冷湿暗的气息。 在这片大地上, 人界、妖界与魔界分别位于三块不同的大陆, 其中,人界与魔界之间相隔着一片苍茫的雾海。如果没有“钥匙”, 哪怕是合道期的大能修士都会迷失在雾海之中,最终体力耗竭, 被致人疯狂的毒气与瘴气腐蚀殆尽, 成为一具无人问津的海底枯骨。 但是在冥鸢的记忆中,人界、魔界与妖界是分别处于三个完全割裂且独立的空间之中。否则, 为何人界与妖界的生灵能享受阳光和雨露, 魔界却只有一轮血月。 魔界原本是没有白昼的,好似天道为了惩罚漂流于此的罪人,故而剥夺了他们的光明,令其在黑暗中摸索偷食。 冥鸢回想过去, 却发现自己有些想不起来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她回到了千年以前, 谁还能清楚地记得千年前的往事? “我们到了。”冥鸢向游云散仙汇报, 她不说“我”, 而说“我们”,因为在她的认知中,“冥”与“鸢”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拥有不同的性情与行为准则。 随着云船的逐渐前行,浓重的雾海似乎也看见了尽头,远处的雾气中出现了时隐时现的山峰,每一座都峥嵘险峻、犬牙交错,像一根根竖在大地上的尖刺。 然而,那些原本或许真的是“刺”。冥鸢垂了垂眸,探手伸入衣襟中取出一枚森白的骨哨,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响。 骨哨纤细小巧,略呈弧曲,只有简简单单的七个音孔。那哨声也不同于寻常哨子的尖锐高亢,反而显得空灵婉转,别有一番哀戚悠扬的味道。 随着骨哨声的响起,雾海上终年不散的浓雾拨云见日般的消散,那些被朦胧雾气所掩盖的杀机也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拢在雾里的魔界如一只獠牙狰狞的恶兽,漆黑的海水中浮动着大量的藻类,隐藏在水底的暗礁尖锐非常,一旦触及船底,就会在船舱下凿出个洞来。 一旦船舱进水,云船翻覆,那人就会落入这片鬼藻舞动的海域中,万般挣扎,直到海洋的捕食者们一拥而上,将其拖入海中咬死并分而食之。 随着冥鸢云船朝着渡口靠拢,逐渐呈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座巨大山壁,那山壁自渡口处朝外延伸了出去,遮天蔽日,悬于所有往来之人的头顶。 山壁越往内便越是狭窄,周遭的海水源源不断地朝着山壁内部涌去,乍一看,仿佛一只蛰伏在水中的巨兽,鲸吞虎嗜般地吞服着海水。 魔界的子民都知道,这是“龙神骨”,而这处唯一可以通往人界的渡口又名“龙嗜水”。整座魔界大陆,其实都是建立在一具巨龙神的骸骨之上。 魔界的雾海,海水是黑色的,传说龙神陨于此地,分崩离析的血肉染红了这片海域。而祂的龙脊化作了那宛如尖刺般的山峦,岿然地伫立在这片大地之上。 他们这些漂泊流浪来到此地、在龙神脊骨上繁衍生息的魔族,不过是食腐的乌鸦以及蝼蚁。 冥鸢仰头,看着高悬天际的血月,鸢尚且懵懂,冥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低语:“奇怪……” 生活在冥界中的百姓都有一套分辨时间的法则,在冥鸢的判断中,现在明明应该是“白昼”了,但天边高悬的仍旧是血月。 “莫非,这是千年前黑日还未出现的年代?”因为衍天归墟镜中的时间是紊乱的,冥鸢也不确定自己所在的是哪个时间点。 “根据我们看到的关于玄微的碎片式记忆,这里现在应该跟现世相差的时间不超过百年。”游云散仙也看见了冥鸢通过子母命牌传回来的影像,他思忖道,“我云游梦中时也曾去过魔界,但这里似乎跟我的梦境不太相像。冥鸢,千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我记不得了,因为鸢每次发疯后都会忘记一些过往之事,而我虽然能记得,但有时候我的意识会陷入混乱,分不清真实与虚假。”冥鸢如实相告。 “我也是,我时常云游梦中,如南柯梦蝶,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实是浑浑噩噩,多数已经记不清了。” 游云散仙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虽然自千年后转生而来,但对于千年前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巨细无靡地记在脑海中? “魔界虽然秩序混乱,但也有治理四方的魔神殿。”冥鸢仰头,看着天边的那轮血月,“我在殿中看过一些文史记载。” “最初的三界之中,人界拥有星辰日月三光;而魔界血月凌空,常年处于永夜;妖界唯有一轮红日,没有黑夜,只有极昼。” 冥鸢垂眸看着落在自己指尖的灵蝶,紫蓝色的蝴蝶轻轻振动蝶翼,似有流光在翅上静谧地流淌,“直到——” “直到有一天,魔界的天空之上出现了一轮黑日,妖界的夜晚多出了一轮纯净的蓝月,两界自此便有了昼夜之别。” “是了。”游云散仙记下了这个分岔点,“在我的‘梦’中,魔界的确有一轮黑日,虽然与人界的白昼有些不同,光芒更加黯淡,但黑日的出现的确改变了魔界。” “从那之后,魔界便有了文明与秩序。魔族不再像食腐的乌鸦般在黑夜中凄惨地讨食,弱小的魔族也能通过耕种养活自己。” 两人粗略拼凑了过去的时间碎片,然而“黑日”具体是哪天出现的?因为什么出现的?两人却都没有具体的情报来源。 “总之,你先到处走走吧。如果有情报,再联系我。”游云散仙正在赶往景国,便也不多言,断开了子母命牌的联系。 “嗯。”冥鸢沉默地收起了子母命牌,瞳孔深深地看着被血月映红的天幕,一时间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沉默好似早已睡去的鸢突然开口,细声细气地道:“冥,为什么要隐瞒呢?” “因为这件事不能被正道知道。”冥抬手,轻轻捂住了嘴唇,仿佛在和自己的孪生姐妹说悄悄话一样,“魔界曾在千年前暗中‘造日’之事,不能让正道知晓。”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46节 魔界与地大物博的人界以及地域辽阔的妖界不同,魔界的领土有限,在这处穷山恶水之地挣扎生存、以食腐为生的种族并不只有魔族。 这里到处都流淌着毒火以及瘴气,每一寸土地都爬满了剧毒的蛇鼠以及怪虫,土地贫瘠,食物匮乏,弱者根本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魔界渴望一轮能够驱散瘴气、照亮永夜的太阳,锥心刻骨、几近疯狂地渴望。 所以在千年前,魔界有了“造日”的计划,整个魔界的大能修士同时联手,意图炼出一轮属于魔界的太阳。 那时候的冥鸢因为常年神智不清而大开杀戮,所以没有被邀请参与这场造日计划。毕竟冥鸢已经为魔界背负了大量的诅咒和毒障,其他魔界的尊者也不敢再叨扰濒临疯魔、生不如死的她。而魔修们在暗中做了什么,冥鸢也并不清楚,直到后来黑日出现,造日计划在魔神殿中只剩下只言片语,无疾而终了。 冥鸢不知道“黑日”是不是“造日”计划的产物,而参与“造日”的那些魔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行了逆天之举,最后都身死道消了。 “我实是已经疯魔了太久了。”冥鸢有些寂寥地呢喃,她的身体是破败的,记忆是残缺的,神志不清,偶尔甚至分辨不清自己的往事是真是假,但她依旧在这片峥嵘大地之上孤苦地前行着,努力地活着,“就让我看看千年的自己吧。” 冥鸢转世而来之后便匆匆离开了魔界,她甚至没来得及在魔界中待上一天一宿,所以她不知道在这个时间点中,魔界还没有太阳。 她于枯骨崖中苏醒时恰好是夜晚,离开时血月凌空,她也没觉得异常。但已经习惯了黑日与血月的昼夜分别,回到千年前的魔界,冥鸢居然有些不习惯。 “枯骨崖,求索谷。”冥“自言自语”,对经常失忆的鸢说着话,“大概五百多年前,默妄入魔后屠灭了朱夏城,其白骨堆积如山,便于求索谷中形成了‘枯骨崖’。” “因那里本是旧时十八魔尊的埋骨之地,戾气极重、怨气不散,是极恶极凶之地。所以有很多魔修都喜欢在那里修行炼血之法,或是寻找残碎的魂魄。” “为什么默妄要屠杀朱夏城呢?”鸢果然已经记不得这些常识了,懵懵懂懂地提问道。 “谁知道呢。”冥语气冰冷,透着一股并不上心的冷漠,“许是觉得魔界都是身负罪孽的恶人,杀了也无伤天和吧。听说那个疯子杀人时,脸上还一直都在笑着。” 第324章 【第24章】天道眷顾者 冥鸢想过, 幕后之人的剑尊想要让他们亲眼见证气运之子被扭曲的命轨,那气运之子沦落到魔界,是否与当年的造日计划有关联? 但是, 等到冥鸢真正亲眼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她又一次认识到,魔界中到底都是一群怎样不计代价与后果的疯子。 “疯子。”她冷冽地吐字, 瞳孔剧烈地颤抖着,隐隐有情绪失控的征兆,“疯子——!” 求索谷, 枯骨崖下, 那堆积着万千尸骨、漂泊着无数孤魂野鬼的地方, 此时化作了一片峥嵘炼狱。 一个巨大的法器笼罩在整座枯骨崖的上方, 不停地旋转、碾转,将无数尸骨与凄厉惨叫着的灵魂尽数卷入其中来回碾压, 如同一座血肉的磨盘。 那些破碎的骨骸每被碾过一次, 就会飘起一阵灰蒙蒙的白烟, 那是骨骸的粉尘。而灵魂若被碾压在磨盘中, 最终只会化作无数星屑般的游萤,如同骨火。 黑暗与饥馑将人逼疯,哪怕成为了不老不死、不知饥渴的修士, 那种对于光明的执着却没有减轻, 反而愈发铭心刻骨。 冥鸢甩出一道劲气想要摧毁这座法器,然而她霸道而又强横的魔力化作尖矛刺下, 却径自穿过了法器,打在了空处。 冥鸢瞳孔收缩, 不禁焦虑而又僵滞地轻咬自己的指甲。她被愤怒冲垮的神智终于回想起来, 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往昔的浮光掠影, 是早已发生过的事。 千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与气运之子又有什么关系? 冥正为眼前发生的惨剧感到焦躁,而一直神智浑噩、半梦半醒的鸢却突然抬了抬眼皮,发出了一声轻喃:“啊……我知道这里。” “这里?”冥第一次听见鸢想起自己的“过去”,她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温声细语,“鸢,你想起了什么吗?” “啊,是的。”鸢眼神空茫地注视着下方宛若熔炉一般的法器,喃喃道,“这里、这里是……这里是‘冥’诞生的地方。” 鸢的话语,让冥将要出口的问话尽数堵住了。鸢经常疯魔失忆,唯有冥会代替她记住过往的一切,但在最初,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独一无二的“冥鸢魔尊”,那时只有现在这个被称为“鸢”的独立的灵魂。 冥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她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和鸢从一开始便相依为命,从生到死,一直都在一起。 但是,现在被鸢提醒了一句,冥终于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彻底分裂出“冥”这个独立的灵魂时,的确是在千年以前,在黑日诞生之后。 “……这是我诞生的地方?”冥低头,看着这座由痛苦与绝望凝聚而成的血肉磨盘,踌躇道,“我该怎么做?” 属于鸢的另外半张脸闻言,露出了似哭似笑、似悲似喜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古怪:“跳下去。” “跳下去?”冥惊异道。 “对,跳下去。”鸢语气笃定。 虽然鸢的建议听起来很荒谬,但冥不会质疑鸢的决定。她正想往下跳时,耳朵却捕捉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 两个身材矮小宛如侏儒般的男人沿着山谷两侧的栈道缓缓走了上来,他们脊梁伛偻,腰背弯折成一个扭曲而又畸形的弧度,看上去像一张折断的弓。 他们满身风尘,一身麻皮褶皱,皮肤粗糙得像石头的表层,被褶皱的眼皮包围的眼睛半开半合,眼珠子泛着浑浊的灰翳,显然已经看不太清了。 冥鸢认得,这些是魔界最底层的侏儒兵,他们的皮肤因常年遭受魔障的侵蚀而硬化,眼睛也无法视物,只能做最简单繁琐、只需埋头苦干的苦力活。 这两种魔界很常见的“石肤病”与“灰翳病”,都是因为没有太阳而引起的。 “不愧是枯骨崖啊,这吃过人的老鼠都比别处的肥。”其中一位侏儒哆哆嗦嗦地倒提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肥大魔鼠,啮齿类的生物凶戾狡猾,眼睛都是猩红的血色。 那种魔鼠的滋味,冥鸢还不是魔尊时也曾尝过,味道腥苦酸臭,难以下咽,红眼的魔鼠吃了还可能会陷入疯魔。 但此时,她负手站在山崖之上,看着两只侏儒颤巍巍地用石头砸死了魔鼠,扒皮去骨,就这么狼吞虎咽地拆吃入腹。 魔界的火种十分难得,因为魔界潮湿阴冷,树木都是难以燃烧的树种。魔界最多的是各种菌类,那些在腐烂的尸骨间长出的菌菇。 明明那么腥臭难吃的魔鼠,两只侏儒却吃得又凶又急,吞咽得眼眶发红,却还是不停地将食物扒进自己的嘴。 ——仿佛吃的不是恶臭的鼠肉,而是什么什么难得的珍馐。 这狼狈而又荒唐的一幕,却是魔界众生习以为常的生活。 冥鸢闭了闭眼,她的脚边是拼命撕扯魔鼠的侏儒,她的脚下,是万丈深渊中的血肉磨盘,整个魔界大陆,便宛如天地的熔炉。 “魔界没有无罪的灵魂。”这是所有魔界生灵都知晓的一句话,为了生存,他们犯下无数的罪过。这巨大的磨盘,不过是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中略显刺眼的一笔。 冥鸢在看到这巨大的磨盘法器时,便知道所谓的“造日计划”原理是什么,但正是因此,她觉得可悲极了。 “碾碎无数的灵魂化作烈日的柴薪。”将灵魂点燃,便能让魔界短暂地拥有太阳,但这样一来,整个魔界都将走上一条布满杀戮与绝望的不归路。 任何生灵一旦见过了光明,就再也无法忍受失去。他们会不停地杀戮,不停地行此伤天害理之事,直到整个魔界都像那些灵魂一样粉碎、燃烧,化作虚无。 “要想办法阻止……”冥低声呢喃着,她知道眼前发生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但在如今重启而来的现世中,这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也是这么想的。”鸢突然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冥一时间没明白鸢的意思。 “我——”鸢转动空洞的眼珠,朝着远处望去,语气平平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啊——!”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伴随着血肉被劈裂撕碎的声响。冥鸢抬头望去,却见山谷对岸的山崖上出现了一位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 “冥鸢魔尊!快住手!快放开长老!”几名坐镇求索谷的魔修窥见了此处的动静,立刻转身回援,但他们没有人是“冥鸢”的一合之敌。 站在远处山崖上的斗篷少女,正是容貌略显稚嫩、面上尚无咒缚的“冥鸢”,这时候的“冥鸢”刚刚继承魔尊的位置,冥注意到,她的面部尚且没有分裂成两部分。 斗篷少女满脸狠色,并掌为刀,刺出一片血刃,那被她掐住的魔修长老惨叫一声,腰腹几乎是立刻便被劈裂成了两段。 “原来如此……”冥抬手,轻轻抚上自己脸颊上的咒缚,“我自衍天归墟镜中转世而来,神魂进入了千年前的躯体,便也将现世此时尚未分裂的‘冥鸢’的命运给改变了。千年前的我尚未分裂出冥与鸢两个阴阳之魂,但是衍天归墟镜中的我神魂已经分化,所以便也将阴阳之魂的特征带到了现世这个一切尚未发生的起点。” 魔界是一个十分冷酷的地界,冥鸢转世醒来后便离开了枯骨崖,直接前往仙界。而那些留首的魔界长老虽然奇怪魔尊脸上长出的咒缚,但却没有多问。 毕竟,多管闲事在魔界可以说是最致命的,这也就导致冥鸢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与魔界的异常。 她忘了现在的自己本不应该神魂分化,也忘了魔界还没有黑日。 就在冥鸢思虑的当口,对面山崖上的斗篷少女已经砍翻了两名元婴期的魔修。 她曲指成爪,猛然抓向两名长老的腰腹,惨叫伴随着飞溅的血肉,却没能淡去少女面上深沉的恨色。 她将他们的元婴从腹中剖出,撕碎后抛下了山谷。随即猩红的眼瞳一转,如盯上猎物的恶兽般看向了隐隐将她包围在中间的魔修长老。 不等他们开口辩解,斗篷少女已经踏沙而起,身影宛若惊鸿,她像一只荒漠上捕食野兽的猫科动物,优雅又利索地切断了一人的头颅。 “冥鸢魔尊,这一切都是为了魔界!”其中一位艰难抵抗“冥鸢”攻势的魔界长老声嘶力竭地呐喊道,“就像我们一直为了生存而犯下的罪孽一样,我们只想要更好的明天,这有什么错,我们有什么错——!” 那魔修长老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暴突而出的眼球几乎要渗出血水。他的表情是那么狰狞,狰狞而又不甘。 仿佛被这惊世骇俗的话语惊动,“轰隆”一声,天边落下一记警告的惊雷,乌云笼罩的天幕突然下起了浅绿色的毒雨。 带有腐蚀之力的毒雨滴落在人的皮肤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白色的烟雾。而斗篷少女伫立在天地间,身影孤孑,万般凄凉。 “如果一棵树要死,就让它从埋在土壤下的根茎开始糜烂,而不是无辜的叶子!”她尖锐而又凄厉地咆哮。 “如果你们想要太阳,那就先把自己点燃!”精神不稳的斗篷少女猛然撞向那位魔修长老,纤细瘦弱的身躯如断线的风筝般飞出了悬崖,如折翼的鸟雀般陨落。 “你我都应该献祭于这座血肉的磨盘!” “轰隆”,天边一道闪电将昏暗的魔界映照得亮如白昼,夺目耀眼的雷霆携带着千钧之怒,瞬间劈裂了山谷。 在那一片瓢泼的毒雨中,冥鸢看着那个尚且稚嫩的自己毫无反抗地落入了熔炉,与那些被碾碎的魂魄一般平等。 她沉默良久,展开双手,身体前倾向下倒去,如投林的雨燕,落入了那血肉的磨盘之中。 第325章 【第25章】天道眷顾者 现世的冥鸢写作冥鸢, 过去尚未分裂的冥鸢称作“冥鸢”。 冥鸢身为魔界十八魔尊尽数消亡后唯一一位得到传承的女尊者, 她在魔界的地位是十分特殊的。 魔尊,不仅是魔界魔神殿中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同时还肩负着持掌通往人界的“钥匙”与承担孽力回馈的职责。 传说,龙神殒命于荒北之地, 庞大的龙骨化作了以供罪人苟且偷生的泥壤, 血液融入江河化作了雾海,皮肉则滋养了无数以食腐为生的生灵。 而这些消融的血肉, 最终化作了笼罩在龙骨之上、经年不散的魔障与业力,如果不将其消解,那将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生存。 原本, 消解孽力、执掌“钥匙”与治理魔界的职责是魔神分予十八魔尊负责的。但到了这一代, 十八魔尊接连消亡,只剩下冥鸢手中这份属于“千魂魔尊”的传承。 在上古年代,千魂魔尊本是负责消解孽力、安抚亡魂的尊者,但上一代千魂魔尊的继任者性情暴虐,将手底下的亡魂炼化成了自己的傀儡,对人界发动了进攻。 最终, 如史书记载的那般,上一代千魂魔尊亡于剑尊剑下, 属于千魂魔尊的传承也被封存在了魔神殿里, 直到冥鸢取得这份传承。 冥鸢的法器可以召唤鬼魂的骨哨便是魔界的圣物, 同时它还是驱散雾海迷雾、打开通往人界唯一路途的“钥匙”。 而也正是因为冥鸢修行的术法与灵魂息息相关,她才对魔界长老们的“造日计划”感到如此的愤怒, 因为安抚亡魂、消解孽力本就是千魂魔尊的职责所在。这些魔界长老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亵渎与动摇魔神殿苦苦维系至今的“传统”。 因为上一代千魂魔尊的所作所为, 冥鸢一直都在警告自己——不要行差踏错, 不要亵渎生死的法则, 因为死亡是这世上的生灵唯一能享受到的公正与平等。 冥鸢落入了熔炉,她本以为自己也会像那些被碾碎的灵魂般化作泥泞的血肉,但真正落入其中,却仿佛落入了冰冷的水流。 她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与先前有所不同,整座求索谷都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起来,看不见外界的风景,而她正漂浮在漆黑的“水”中。 冥鸢看见过去的“自己”将那名长老扼死,撕碎了他的元婴,随即满脸厌色地将其尸体甩开,而那长老的尸体也在漆黑的水流中不停地沉浮。 只见尸体的眼耳口鼻处飘出一阵灰蒙蒙的白雾,融进了黑水之中,这漆黑的寒水也不知道是什么物质,死寂、冰冷,空无一物。 浸在黑水中,生命的气息仿佛一点点地离体而去,这漆黑的水就好似死亡的本身。 传说,弱水鸿毛不浮,不可越也。冥鸢看着身穿斗篷的少女在黑水中不停地下坠,心想,这倒是与传说有些相似。 她苦中作乐,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知道下沉了多久,苦寒与黑暗的尽头却突然出现了光明。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47节 “啵”的一声轻响,仿佛穿过了一个巨大的水泡,一切黑暗都如流水般逝去。 冥鸢早有准备,立刻运气轻身,稳稳地踩在了实地上。但过去的“冥鸢”却没那么幸运,毫无防备的她直接在地上滚了两滚,沾了一身草屑。 草屑?突然反应过来的斗篷少女迅速爬起身,近乎不敢置信地撩起斗篷,看着沾在斗篷上的青翠草叶,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魔界怎么会有青草呢?这里的土地就像荒漠,只有一些耐寒不挑地的荆棘灌木,分布稀疏,少得可怜。 冥鸢看着过去的“自己”喜怒都现于面上的神色,心中有些感慨,原来自己和鸢融合在一起时是这般模样。 过去的“冥鸢”既有冥的狠辣果决,又有独属于鸢的天真纯粹,尚未在魔神窟中九死一生走出的少女,眉眼虽有阴霾,却还藏着几分活人的生气。 就在冥鸢看着过去的自己时,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清冷的低斥:“谁?” 冥鸢和斗篷少女同时抬头望去,只见此地青山绿水,自成一片天地。而在她们不远处,一身青衣的少女负手而立,眉眼冷淡,神情郁郁。 这,便是她们最初的相遇。 冥鸢如同一个旁观者般看着青衣少女与过去的“冥鸢”交谈,青衣少女自称“安青瓷”,判断出“冥鸢”没有恶意后,她才邀请她前往自己的居所。 不对,这很古怪。冥鸢摇了摇头,为什么熔炉的中心会有这样一片幻境?为什么黑水包裹的幻境中会有这样一名与魔界格格不入的少女? “你叫我青瓷吧。”青衣少女的手中提着一盏灯,很古怪,明明这个幻境亮如白昼,但她却提着一盏灯,“只有这个母妃给我的名字,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冥鸢听她这么说,突然咀嚼到了一丝源于灵魂深处的怒火。 冥鸢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她宽袍广袖,腰佩锦带,那一身雅正的风骨,将青色衬得美极了。 她或许不是最美的女子,但她一定是将青色穿得最美的女子。 虽然在冥所拥有的记忆中没有这个少女的印象,但是在看见安青瓷的第一眼,她便决定喜欢她。只因她在她身上看见了衣食无忧的年代才能养成的风流与文化。 “你不是魔界中人。”过去的“冥鸢”一口道破了少女的身份,仰仗实力,她虽然警惕,但也有限,“魔界根本滋养不出你这样的人。” “我原是人界景国的子民。”青衣少女没有否认,反而直白地交代了自己的来历,“至于我的道号与师门,不提也罢。我现在,只是青瓷。” 少女面色虽冷,却没有将“冥鸢”独自撇在荒郊野岭之中,她带着“冥鸢”回了自己的屋舍,江南水乡的亭台楼阁,有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风雅与精致。 “这里是哪里?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冥鸢”的情绪稳定下来后,立刻就问起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自己进来的,你不知道这是哪?”安青瓷眉眼冷冷,她坐在桌旁,一手托腮,看着她,“得亏你是活人,才能顺利穿过弱水来到这,这里是‘熔炉’的内部。” “熔炉?”“冥鸢”有些困惑地反问。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安青瓷语气沧桑,“他们为这物件取名为‘天地熔炉’,以残碎魂片与血肉为柴薪,炼弱水为浆,滋养万物。” “太阳?”“冥鸢”听得此话,便喃喃,“这里就是他们造出的大日内部?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安青瓷挑了挑眉,她眉眼精致冷艳,这番情态做来总有几分含而不露的讽刺之意,“因为我死了。” “咚”,茶杯落在桌面之上,青衣女子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拂袖而去。 “冥鸢”以为自己提及了她的伤心事,一时有些无措。那时的她虽然贵为魔尊,却多是仰仗传承之故,心里还存着善意的柔软,便也不敢去追。 谁知,到了傍晚,安青瓷竟提着一只尾羽极长的山鸡回来了(创作需要,不吃野味,从我做起)。看见“冥鸢”还坐在位子上,她有些意外。 而此时,“冥鸢”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茶桌旁,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的茶水。她喝得极为珍惜,那时还未走出魔界的少女,不曾尝过这般清丽醇香的滋味。 “过来帮我打下手。”安青瓷毫不客气,使唤魔尊就像使唤家中的侍女,“对了,你喝酒吗?” “酒?”“冥鸢”乖巧地随她走进了厨房,听见这陌生的物事便露出困惑的神情,“酒是什么?” “是能让人忘记忧愁的东西。”安青瓷捋起广袖,用绳收住袖口,随即往厨房的小板凳上一坐,干脆利落地拧断了山鸡的脖子,划了一个口子放血。 “冥鸢”被使唤去升火,看着火焰在炉灶间升起,她愣怔许久,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了。 都说,文明自火而始。生于黑暗中的魔界众生对于光明的执念只多不少,哪怕是“冥鸢”,她也是渴望着太阳的。 最终,因为“冥鸢”心心念念的都是火,结果火越烧越旺,险些没把炉灶中的山鸡烧糊。 “你烧火都烧呆了不成?”安青瓷很是不满,“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可从未吃过这么粗劣的东西。”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拆开荷叶中包裹的山鸡,盐焗的鸡肉虽然烤得有些过火,却别有种干香的滋味,皮脆肉嫩,鲜香无比。 她们一起共用了一顿晚饭,虽然早已辟谷,但“冥鸢”还是吃得头也不抬,从出生起她便不曾尝过这样的滋味,就连那辣口烧腹的酒,她也吞了半坛子下去。 “牛嚼牡丹。”安青瓷吃相文雅,姿态也美,看着“冥鸢”饿死鬼的作态,很是不高兴地拿花丢她。 哪怕拿花砸人,她的动作也透着一股潇洒的韵味,见“冥鸢”满嘴油光地接住花朵抬头看她,眼神懵懵懂懂的,安青瓷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冥鸢已经完全不记得这段往事了,但是看着躺在草坪上一起看星星的女子,她的心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安青瓷是个很有“君子风骨”的人,这种“风骨”不仅体现在她进退有度、雅正温文的仪容举止,也体现在她那“肉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的龟毛上。 哪怕身处此地,她也有登高望月、焚香抚琴的风雅意趣,“冥鸢”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的身后,随着她吃醉蟹,喝菊花酒,赏四时花,望十二月。 时日久了,两人也熟了,“冥鸢”问她是怎么死的,安青瓷便也说了:“我师父杀了我。” 她说起此事,神情很是无所谓,但是冥鸢能感受到她灵魂中燃烧的怒火,安静却炽热,无时无刻都在燃烧着。 提起“师父”,安青瓷的心情便会低落。她抽出一根竹笛,却是吹了一曲塞外的战歌,她的愤怒在乐曲中燃烧,尖锐凄厉,无比的炽热。 “朝闻道夕死可矣。本以为见到他拔剑出鞘,我便能安心受死。”安青瓷讽笑,“但我不能,他根本不配当我的师父。那是直指天道的剑意,可他的剑……算什么?算什么呢?他道心有瑕,剑存疲意,实乃画虎不成反类犬。用着天道的剑,却存着凡人的心。” “再给我二十年,我必能胜过他。”安青瓷仰头灌了一口酒,两颊薄生红晕,面有不甘之色,“不,再给我十年……十年就够了。” 没有十年了。冥鸢心生悲凉。因为安青瓷已经“死”了。 冥鸢在安青瓷断断续续的描述中终于可以确定,安青瓷便是他们一直都在寻找的气运之子。在那被扭曲的命轨中,这稚嫩的一线生机没能等来“十年”。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要怎么出去?”“冥鸢”追问她。 “出去?为什么要出去?”安青瓷一腿平放、一腿竖起,这种男子奔放落拓的坐姿,由她做来却别有一番风雅的气韵,“这里不好吗?安静,还不闹心。” “冥鸢”不吭声了,这里当然很好,有吃有喝,山清水秀,对于出身魔界的“冥鸢”来说,实是极乐净土般美好的存在。 但是安青瓷可以无忧无虑地待在这里,她却不行。她是如今魔界唯一的尊者,担负着一界的孽力,而且造日之事尚未解决,为避免更多的死伤,她必须出去。 “出不去的。”安青瓷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知道魔界是怎样的一副人间地狱,就这样“冥鸢”还询问她离去之法,只能是因为她有无法割舍与放下的执念。 “你也看到了,那些漆黑的弱水。”安青瓷已经醉了,她仰头望着天空,郁郁的眉眼仿若一只井里的蛙,“那些弱水都是从被碾碎的魂片中流淌出来的七情六欲与怨憎之念,最终化作‘鸿毛不浮’的弱水。这里是熔炉的底部,众生的低谷,许进不许出,只能下沉,无法上升。” “那这幻境是什么?”“冥鸢”不甘心,打量着周围青山绿水的风景。 “你以为,熔炉的核心是什么呢?”安青瓷平静地看着她,道,“‘天地熔炉’是一件魔器,你觉得柴薪燃烧的除了弱水,还有什么呢?” 身为旁观者的冥鸢意识到了什么,她攥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安青瓷云淡风轻的眉眼。如果一切如她所想,那她真的不明白安青瓷为何能这么平静。 “我听他们说过,天地熔炉的阵法取自默妄屠城后的血祭法阵,那个法阵有逆转天机、夺天造化之能。”安青瓷语气淡漠得仿佛说起的是别人的事情。 “我师父杀了我,再次醒来,我便在熔炉里了。就像一盏灯,需要一截灯芯,在所有灵魂中,我被选为‘灯芯’,免去了被碾碎的命运。” 说着令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话语,安青瓷却是吐出一口郁气:“比起成为柴薪或者弱水,我算是幸运的吧?” 根本不是什么“幸运”。冥鸢抿唇,看着低垂着头颅、似是要趁着酒意睡去的少女。在她的眼中,少女那一身耀眼的灵光,堪比九天之上的骄阳。 她的灵魂很美,与魔界的芸芸众生相比,她就像无尽长夜中唯一的太阳,是他们上下求索千百万年也得不到的光明。 “我不能坐以待毙。”冥鸢听见过去的“自己”这般说道,“我是魔界的尊者,我必须出去。”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出不去!”安青瓷似是被她的话语刺到了一般,微微拔高了声音,“你之所以没被污染是因为你穿过了弱水,来到了这处以我灵魂建造而成的幻境。换而言之,我和你现在都不过是被封在一个瓷瓶里的蝼蚁,瓶子的外面就是大海。想要出去只能打碎瓷瓶,但是瓶子碎了,才是真正绝望的境地。 那群疯子,宁可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都想换来一个太阳,你难道能比太阳更重要吗?” “没有太阳,我们还能活。”“冥鸢”喃喃道,“但没有我,最后一份传承断裂,那便是所有人的死期。” “够了,不要太看得起你自己。”安青瓷气笑了,她说她,但也是在说自己,“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一人的生死而发生改变,我们都是浮尘罢了。 说什么世界没有你便会走向灭亡,不觉得太过傲慢了吗?谁离了谁都不会死,熬过那痛苦挣扎的时期,生命依旧会延续。” 安青瓷话语沧然,冥鸢能感觉到她其实并没有恶意,她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伤害“冥鸢”,而是在讲述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然而,“冥鸢”并没有被安青瓷说服,她握住了她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我从没觉得世界离开了我就停止运转,但是青瓷—— 我现在就是那个挣扎着、试图让世界变得更好的延续。” 世界是由无数尘埃构成的,不会因一人的离去而改变,但它一定会因为一些人的存在而更好地延续下去。 被摁住肩膀的安青瓷面无表情地看着冥鸢的眼睛,许久,她拂开“冥鸢”的手,抱着酒坛甩袖离去:“话不投机半句多。” 从那之后,“冥鸢”与安青瓷便陷入了冷战期,“冥鸢”开始到处寻找脱身的方法,而安青瓷依旧赏花观月,冷眼旁观她无谓的努力。 偶尔的偶尔,两人也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讲讲自己的故事,讲讲自己所在的那片土地。 安青瓷会说起自己的故乡,一处名为徒水城的地方,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便是安家的祖训“白水鉴心,明澈表里”。 “冥鸢”则会说起一些自己还能记住、并未忘却的往事,她提及了自己如何闯过魔神殿的一千零八十道关卡,最终得到千魂魔尊的传承。 安青瓷会提起那个将她残忍杀害的师长,“冥鸢”会提起那些为了魔界而不顾一切疯魔的长老。 “就这样一片腐烂的大地,你到底在守护什么?”安青瓷会问她。 “一定要因为美好,才去守护吗?”“冥鸢”也反问她。 渐渐的,“冥鸢”在这片幻境中的探索越来越广、越来越远,安青瓷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越来越沉郁。 “你承认吧,你只是心怀不甘而已。”安青瓷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才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大义。” “你不也一样吗?”“冥鸢”回答道,“你的灵魂在愤怒,在不甘,在燃烧。青瓷,逃避没有任何用处,我们从来都不是甘于平凡的人。” “……是啊,逃避没有用处,人总要迎难而上的。” 被困在幻境中的第一千天,“冥鸢”终于找到了幻境的一处薄弱口,她拉着沉默的安青瓷,来到了幻境的边界。 “你一定要出去吗?”安青瓷问她,她的神情有些怪异,平静,却又暗藏着什么东西,“也对,你都说过你要出去了。”她自言自语,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如果,那个时候能更早一些察觉到安青瓷的异样就好了。 “冥鸢”打破了幻境的薄弱点,率先冲出了幻境。离开幻境的瞬间,那漆黑冰凉的弱水再次蜂拥而来,携带着千钧之力压在“冥鸢”的身上。 “冥鸢”咬牙,疼得目眦欲裂,正如安青瓷所说,在不浮之水中,灵魂只能下沉,不能上升。 “你现在还要离开吗?”隔着一片无形的屏障,安青瓷在春暖花开的幻境中看着沉溺渊流的“冥鸢”,“你们,就真的那么想要太阳吗?” “冥鸢”咳出一口血,将手隔空覆在安青瓷放在屏障上的手,道:“想。” “冥鸢”说着,再次像弱水的上方冲去,她每上浮一点,重量便会逐步加剧,以至于游出不到半尺,骨骼已经发出了不堪承受的悲鸣。 ——仿佛整座魔界的伤悲都挤压在一人的肩膀上。 冥鸢站在安青瓷身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却并不感到意外。在他人看来,这或许是徒劳之举,但她们溺于深渊,唯一能做的便是自己将自己拉上去。 “够了。”冥鸢听见身旁的安青瓷冷淡地说了一句,她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冥鸢听见了瓷器破碎龟裂时的声音。 那个落在深海中的瓶子碎了,整个世界都在崩毁,整个幻境都在溃退,安青瓷那美丽而灵光湛湛的灵魂脱去了保护壳,同样溺于弱水。 冥鸢几乎是立刻便察觉到了不对,她伸出手想要阻止,然而却只是摸了个空。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48节 原本冰冷、安静、死寂的弱水,在幻境碎裂的瞬间突然“活”了过来,悲嚎、哭泣、尖叫,无数凄厉而又疯狂的声音如刀刃般刺穿了冥鸢的识海与头脑。 安青瓷的灵在弱水中拉长、幻化,最终变作了一只巨大的、散发着灿金色光辉的鲲。 鲲张开巨口将“冥鸢”吞没,随即摆动鱼鳍朝上方冲去。在奔涌而来的弱水中,她逆水而行,冥鸢看见鲲的鱼尾溢散出无数金色的光屑,黑水像逐光的飞蛾般揪扯着她的魂体。 “住手!”冥鸢终于意识到,被打碎的“瓶子”意味着什么。“冥鸢”之所以能穿过弱水,是因为她还活着,但安青瓷却已经死了。 一旦离开“瓶子”,安青瓷的灵便会被弱水粉碎、融化,与他们融为一体。 “我想了想,还是不那么甘心就这样死去。”鲲离水而出,破碎的躯体重新幻化,鳞片化作了羽毛,鱼鳍化作了翅羽。 “冥鸢”茫然懵懂地从破碎的金色魂体中脱出,落在了柔软的羽毛之上。她感受到刮面而来的风,凌厉且满含铁锈的腥气,像一首已经落下帷幕的战曲。 金色的鹏鸟一声清唳,展翅腾空而起,她像一道自低谷处升起的烈日,撞碎了天地的熔炉,一边破碎,一边攀升,那般灿烂而又夺目。 “停下!”冥鸢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追逐着那些溢散的光屑,但最终却什么都握不住。 “那个杀了我的人曾告诉我,我为天道之子,夺天地之造化,掠钟灵之毓秀,侵日月之玄机。若没有我,这片天地本不该如此破败残缺。”空灵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平静却也释然。 鹏鸟飞到了半空便已力竭,她用最后的气力将“冥鸢”抛向了高空,“冥鸢”拼命想要回头看她,却发现手中托着两团暖色的光。 “那我便将我窃取天地的所有,尽数归还于天地。” 鹏鸟发出一声清鸣,从空中陨落,她双眸紧闭,飞挑的眼尾渗出了殷红的血滴。 “这世间让我清白而来,便让我清白而走。” “青瓷——!”“冥鸢”声嘶力竭地呐喊她的名字,然而金色的鹏鸟依旧破碎成无数的星屑,如一场金色的光雨,洒落在满是弱水的熔炉里。 “冥鸢”受到这一幕的刺激,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的尖叫,她手中的光芒自指尖飞出,不断向上攀升,一道远遁而走,一道飞向魔界的天空。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地为之震动。地动山摇之间,那些在黑暗中摸索求生的生灵们麻木地抬头,本以为又是一场砥砺众生的灾劫,不料,却见一轮黑色的火球蓦然出现在大地的上空。 “……天亮了?” 他们先是茫然、无措,随即空白的表情渐渐破碎,变得狰狞而又扭曲。他们痴痴地望着天空之上那轮黯淡的黑日,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其熄灭陨落。 “天亮了……天亮了啊!”魔界众生大吼出声,他们或是欣喜若狂,或是崩溃痛哭。他们奔走相告,彼此相拥,哭泣着,痛骂着,不顾一切地宣泄着本该压抑于心的苦与痛。 毒火与魔障在阳光下尽数散去,黑夜中择人而噬的恶兽纷纷避走,魔界的文明自此而始,黑日如一只高悬天际的、慈悲却也无情的眼眸。 “冥鸢”魔尊落于大地,想去寻找安青瓷的灵魂痕迹,却只见无数游萤一般的光屑,融在漆黑的弱水之中。 她颤抖着伸手想去触碰她那始终都在烧灼的灵魂,却听得一声绝望凄厉的尖叫,等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那声音居然出自自己的口中。 “若我溺于海渊,我想要一条大鱼、一只飞鸟,如此随我一生。” “冥鸢”本就不稳的情绪彻底崩溃,她又哭又笑,捂着剧痛欲裂的头颅。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抬头,清丽姣好的面容却已是阴阳二分。 ——一者冷静,一者懵懂。 第326章 【第26章】天道眷顾者 妖界, 又称作“浮黎界”。 正所谓“雪色宝阶千万丈,人间遥作白虹看”, 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人界以及暗无天日、物种繁多的魔界不同, 浮黎界疆域辽阔却人口稀少。 浮黎界众生崇尚弱肉强食,妖族又大多心性单纯、直来直往,故而浮黎界不像人界与魔界那般有严格的政治区域划分, 更多的是大妖占地为王,小妖寻求庇护。 另一个原因则是浮黎界的妖族寿数久长, 繁衍困难, 他们只在发情期进行和合, 其余时候便对繁衍之事兴趣寥寥, 宁可自己独居、自己过活。 而在最原始丛林法则中,绝大多数妖族都是母系社会,幼崽由雌性哺育,雌性负责狩猎,但不管如何精心呵护, 早夭的幼崽也比比皆是。 于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演化, 生机流转,妖界便有了“天地木”。 “天地木生于浮黎界最中心的奈生河中,是整个浮黎界众生的母树。”狐迟阳借了游云散仙的神兽白虎做为代步,用爪子抱着子母令牌, 满脸不乐。 “为什么和我接连子母牌的人是你啊?好烦,换那个叫‘忘溯’的人也行啊!” “因为佛魔殊途,虽说为了天地众生而不得不联手, 但我不适合与冥鸢魔尊交流。”佛子在子母令牌的那头耐心地说道, “忘溯仙君毕竟是数百年后才兴起的后起之秀, 并未真正地活在我们这个年代。有些事情,必须亲身经历过,才知道其中的因果。” 而且,没有聪明人从旁指导,只怕心性较为纯粹的狐迟阳转到头来都会一头雾水,什么都发现不了。 狐迟阳呼唰呼唰地甩着自己脑袋上的大耳朵,他何尝不知此理?但他真的不想和悲怀说太多话。明明是个佛修,心机却比海还深,根本就不是个正经和尚。 “天地木是浮黎界所有幼崽的襁褓与摇篮。”狐迟阳为了大义忍下心头的不快,扭捏道,“我族贤者曾经说过,天道有缺,故地脉后而补之。天地木就是地脉为了弥补天道损耗、滋养万物生灵而蕴养出来的灵物。浮黎界的幼崽都很金贵,在尚未完全成年前,大部分时光都在天地木的领域内度过。” 佛子听着狐迟阳给予的情报,沉吟道:“这么说来,冥鸢魔尊会窥见天地木的影像并非偶然,气运之子必然和天地木有所牵系。” “这不可能。”狐迟阳哼笑出声,甩了甩大尾巴,道,“天地木的领域范围向来由妖族重兵把守,这里可以说是妖界的命脉,任何外族都不被允许出现在这里。” 气运之子既然是人族,那自然就是妖族眼中的“外人”,必定是不被允许靠近天地木的。 “浮黎界除了妖兽以外,还有其他种族吗?”佛子没去过浮黎界,对浮黎界中的事情知之甚少。 “有啊,这里也有各种灵物植株修炼成形的妖修,他们都会被统称为‘妖族’。”狐迟阳道,“但是草木修炼成型的很少,除非本就是天地灵物,不然活不到那时候。” 佛子听罢,提出了一个假设:“天地木既然是天生地养的灵物,有没有修炼得道的可能?” “没有。”狐迟阳诚实地道,“因为太大了。你懂的,这些体型太过庞大的存在,例如鲲鹏。因天道限制,他们拥有强大的肉体,在心智上就会有所残缺。” 天地木有多大呢?狐迟阳乘坐着白虎一路腾云驾雾,奔波许久,才在地平线的尽头看见了不停朝着中心汇聚的云朵。 “看到了吗?”狐迟阳用子母命牌拓印下眼前的一切,“撑天拄地,如混沌盘古,故名‘天地木’。” 狐迟阳趴在白虎的背上,仰仗狂风与云雾立于高天之上,然而即便他们脚踏青云,俯瞰大地,与远处那株隐于云间的庞然大物相比还是显得无比的渺小。 佛子透过子母命牌看见的东西自然没有狐迟阳现场所见来得震撼,但眼前万里疆域尽是干涸龟裂的山地,唯有中间一点绿意,像是沙漠中的一块绿洲。 “这很正常。”狐迟阳倒是无所谓地说道,“地脉蕴养这棵灵树,榨干了方圆万里的灵气,灵气汇聚在中心,形成了一片绿洲。” 狐迟阳习以为常,佛子却感到一丝难言的古怪,然而天地木立足此地足有万万年,其根源早已无从考究了。 白虎载着狐迟阳奔行了两天两夜,终于靠近了那株庞然大物。 靠得近了,佛子才越发直观地感受到那种无言的震撼,若是站在树下,极力仰头也无法窥见其尽头,更能感受到自身于这片大地而言是何等的渺小。 狐迟阳踏入了绿洲,龟裂的土地上渐渐出现了点点绿意,越是往前,草木便越是葱茏。就仿佛穿过漫漫黄沙,眼前终于闯入了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千年前的天地木和千年后的天地木相比也没多大变化嘛。”狐迟阳咂摸着嘴,耳边也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伴着微风吹拂树叶的声音,惬意而又温暖。 “这里,便是浮黎界的生命之源。”狐迟阳呢喃着,佛子也听见了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 从近处看,天地木不像一棵树,反而像一面巨大的、足以遮挡一切风雨的城墙。 它的枝叶朝着四方铺天盖地地延展,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落下,恰到好处的阳光与雨露,将尘世的一切都变得温柔和煦了起来。 真美啊。隔着子母令牌,佛子这般心想,无怪乎妖主提及这里时的语气那般骄傲又那般眷恋,实是这里的环境与氛围太像一个“家”。 佛子这般想着,却听见子母令牌中传来一阵欢呼,堂堂妖主竟将令牌撇在了白虎的背上,一把扑进柔软的草坪中,抱着尾巴打了个滚,没心没肺地龇牙。 佛子这才突然想起,不算神魂,单论这具肉身的年纪,五百岁的妖主的确还是个未成年的妖:“……妖主阁下,请不要忘记此行的目的。” “小爷知道,小爷不要你管。”小金狐脑袋大,身体小,草坪上有一些浮出土壤外的树根,小狐狸抱住那些树根就是一顿挠。 佛子笑容不变,只是安静地旁观了半晌,见这只“幼崽”暂时没有清醒的打算,便“啪”地一下盖上了子母令牌,眼不见心不烦了。 小金狐沉迷“温柔乡”,自从成年之后,他便被族中长老残忍地赶出了“摇篮”,之后找了好几处草木肥美的驻地,但都没有天地木的领域来得安心舒坦。 天地木周围的灵气最为丰沛,居住在那里当然舒坦。但浮黎界有一条心照不宣的规定,便是要将天地木下这块最好的领地留给整个浮黎界的幼崽。 哪怕贵为妖主,拥有浮黎界上古时代最尊贵也最古老的血脉,但狐迟阳也没能享受特殊待遇,成年后立刻就被踢出了摇篮。 幼崽就是好啊,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舒坦了。小金狐打了个哈欠,看着同样滚倒在草坪上的神兽白虎,用爪子挠了挠头,一蹦一蹦地朝着前方进发。 天地木下的领域并不算小,甚至可以说十分庞大,妖族在这片领域内建立了一座城镇,环绕奈生河而筑,名为“接叶镇”。 取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因为妖族觉得天地木的叶子也有灵气,故而将其收集了起来,同时也祝福他们族中幼崽能平安康顺地长大。 每一个离开接叶镇的幼崽都能得到一片天地木的叶子作为纪念,狐迟阳也有,可惜后来天地大劫时,他收集的宝贝全部都毁在天洪之中。 想到这,狐迟阳微微有些出神。大概是因为故地重游的缘故吧,他想起了不少往事。 接叶镇中不仅仅只有幼崽,还有负责照顾幼崽的族中的老人。他们大多都已经到了年纪,无法独自捕猎,便在这里照顾幼崽,让余晖照拂下一代。 狐迟阳踏进了接叶镇,小镇和记忆中的一样,由植物与石块构造而成,虽然形状不一,却错落有致,别有一种童真的趣味在其中。 但是,要去哪里找气运之子呢?狐迟阳茫然地甩了甩尾巴,毛茸茸的大尾巴环过他的身体平铺在他的前方,被他毫不犹豫地踩在前爪下,用来垫脚。 狐迟阳正努力地思考着,街道的尽头却传来了一阵欢呼与嬉笑。 他扭头,却见一大群毛茸茸的幼崽撒欢似地跑过街头巷角,嘴里还奶里奶气地道:“快点!安婆婆要讲故事啦!” “等等我,呜呜呜。”有跟不上的幼崽只能踉踉跄跄地咬住同伴的尾巴,被半拖半拽地前行,看上去可怜极了。 “安婆婆?”狐迟阳突然瞪大了眼睛,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来了,童年时照顾他的那位老婆婆就姓“安”,古古怪怪,明明是只莲花妖,却偏偏跟人一样有名有姓,还会讲各种奇妙的见闻,村里的小孩都很喜欢她。 小时候,接叶镇里最热闹的事情不是吃饭,而是安婆婆的故事。她的故事总是那般深阔而又辽远,她会讲人妖魔三界,会讲海洋与高天,会讲飞鸟的世界。 那时候的狐迟阳其实年纪已经不算小了,五百岁的妖,就快成年了。只是因为他血脉古老尊贵,生长期很长,所以他比其他种族的幼崽发育得要晚。 狐迟阳自小便性情桀骜,他从生下来便被冠以了“妖王”的名号,因为血脉,他一直都是族群中最叛逆、最调皮的小孩。 但在接叶镇中,唯一能制服他的人只有安婆婆。在狐迟阳心中,能讲出那么多波澜壮阔故事的安婆婆年轻时一定非常厉害,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与事。 但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狐迟阳觉得心口阵阵发热,他克制不住地跟着那群幼崽一起奔跑了起来。 他最喜欢的安婆婆,最后去了哪儿呢?他想不起来。 浮黎界那棵撑天拄地的大树,罩住了他们天真而又脆弱、浪漫而又快乐的童年。 第327章 【第27章】天道眷顾者 现世的妖主写作“狐迟阳”, 过去的妖主写作“小金狐”。 浮黎界的妖族幼崽看着弱小,但实际一个塞一个精力旺盛,要照顾那么多幼崽, 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幼崽血脉纯粹,意味着天生便拥有强大的实力;年纪幼小, 就意味着下手没轻没重。爪子一挥就拍碎一面墙的幼崽, 在接叶镇中比比皆是。 而当代妖主的涂山金日狐一脉的狐迟阳,可谓是其中翘楚。 “一群弱鸡!”狐迟阳赶到大树之下时,不远处的岩石上已经站了一只耀武扬威的“小奶狐”。 拳头大小的“小金狐”踩在一头额生红纹、皮毛雪白的漂亮白狼头上,用力地朝着空气挥舞着自己的肉爪子:“距离安婆婆最近的位置是我的!还有谁要挑战我!”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49节 此话一出, 一群幼崽立时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小金狐来者不拒, 来一个抽一个, 跟打皮球似的一个个把幼崽们给摁了回去。 狐迟阳趴在白虎的背上看着这一幕,歪了歪头。他想起来了, 眼前这一幕在过去总是频繁上演的。 每到安婆婆开始讲故事的当头, 狐迟阳都是跑得最快的一个, 能与他在速度上一较高下的只有北原少主雪谷寒, 本体是一只额生红纹的白狼。 但是跑得快没有用,打不过狐迟阳, 就只能憋屈地成为小金狐的软垫。哪怕雪谷寒本体又仙又美,依旧会被比自己体型小许多的小金狐当枕头锤。 于是发展到最后,往往都是小金狐占据了听故事的最佳位置——安婆婆的膝盖。 而倒霉的北原少主只能委委屈屈地趴在安婆婆的脚边, 将安婆婆的脚藏在自己的毛肚皮下,权当自己也算占了一个不错的位置。 “小金狐”当然是得意的, 妖族的强弱尊卑是从幼生期便决定的了。幼崽们都喜欢安婆婆, 那能趴在安婆婆膝盖上的“小金狐”当然是幼崽中的最强者。 狐迟阳远远地看着高高昂着脑袋的“小金狐”, 隔着枝叶树影间漏下来的斑驳阳光,狐迟阳终于看清了那张久违的面孔。 那是一位眉宇间带着淡淡凛然之气的老妇人,她外表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眼角已经爬满了斑驳的细纹。 但大抵是因为她跟脚不凡,生来便天资粹美,所以哪怕是尘世众生避之唯恐不及的苍老,放在她身上也并没有显得太过残酷。 安婆婆有一双很美的眼眸,藏着山川湖海与云霞翻涌,尘世间所有的风景都在她的眼中沉淀、寂落,化作一汪月光凝成的湖泊。 她的眼波澄净,却不是稚子无邪的清澈,而是千帆过尽、洗尽铅华的纯粹与安宁,只消一眼,便令人心折。 凡人有句话,叫“岁月不败美人”,狐迟阳觉得,这句话放在安婆婆的身上刚刚好。 只见被毛茸茸包围的安婆婆满脸无动于衷,她随手揉了揉趴在她膝盖上的小金团子,开口道:“今天讲的故事,叫‘愚蠢的米阿斗’。” 没有人能拒绝安婆婆的故事,至少妖族的幼崽不能。 狐迟阳身为一只肉体未成年但魂已经步入大能境界的金日狐,在安婆婆开口的瞬间便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赶着白虎凑过去,在众多幼崽中的空地上挤着坐下,两只爪子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 “米阿斗之所以叫‘米阿斗’,是因为他有一件宝贝,一件每天能产出一斗米的葫芦瓢。靠着这个宝贝,米阿斗从没挨过饿,所以人们称他为‘米阿斗’。” “然而,米阿斗虽然没挨过饿,但也并没有太多的盈余。因为每一次他都会将手里的米分出去一些,只留下足够自己吃的。” “人们见状,便在背后嘲笑米阿斗愚蠢,说他不懂经商,不懂为自己打算。若是他将剩下的米都卖出去,每天不停地盈利,他很快就会成为小镇最富有的人。” 安婆婆的语气并不激昂,只是平淡而又专注的描述,但伴随着她的诉说,旁听的人便也跟随着她吐出的字句,不知不觉间融进了她的故事。 他们似乎都变成了故事里的米阿斗,米阿斗每天都那么单纯那么快乐,从不担心饥馑,也不忧心明天是否会有粮吃。 他总是将手里的粮食分给别人,比如嘴巴很甜每天对他说好话的人、同住一个村子与他称兄道弟的人、凄凄惨惨对他说家中不易的人…… 但是嘴巴很甜的人转手就把米粮高价卖给了别人;称兄道弟的人吃着米粮,对村子里的人嗤之以鼻称阿斗是冤大头;说家中揭不开锅的人,在阿斗来时总是将家里的好饭好菜藏起,只留下一个空空的米缸,等着阿斗往里面倒米…… “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小幼崽们所处的环境都很单纯,听罢都不由得义愤填膺了起来,“阿斗就是把米拿去喂大鲤都不该给这些坏人!” 大鲤是金鲤一族的幼崽,因为吃得多又很胖,所以被称为“大鲤”。接叶镇的老人们喜欢他这有福气的样子,但又担心这倒霉孩子将来跃不过龙门。 狐迟阳趴在白虎的脑袋上甩了甩尾巴,心想,愚蠢的幼崽,安婆婆的故事会这么简单吗? “所以,渐渐的,大家开始改口,称呼阿斗为‘愚蠢的米阿斗’。”安婆婆气定神闲,不为所动,“但是米阿斗不在乎,他还是每天开开心心的样子,不过……” 米阿斗开始挑人了。 他送米的对象变得不规律了起来,有时候是蹲在路边的小孩,有时候是对他微笑的老人,有时候是河边浆洗衣服的村姑……大家开始摸不清米阿斗的偏向了。 后来,小镇上的一个富商听说了米阿斗的这件宝贝,他想将宝贝据为己有,却不料他才刚准备动手,立刻便引发了众怒。 小孩朝着富商丢石子,老人站出来为他说公道话,就连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都忿忿地喊道:“宝贝只能是米阿斗的!” 后来,这件事被告上了当地的知府,富商想要花钱疏通门路,知府却斥责他寡廉鲜耻,狠狠地驳回了他。 “不过是个愚蠢的米阿斗!”富商不甘心地骂道。然而恰好一位大儒路过此镇,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摇头,道:“非也,这是这里唯一的聪明人啊。” “所以——”安婆婆眼神沉静地望着满脸不解的幼崽们,问道,“你们说,为什么大儒会这么说呢?” 此话一出,刚才还安安静静听故事的小家伙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吵开了,他们各抒己见,各有各的看法。 “我知道!因为米阿斗成长了,他只把米送给善良的、愿意维护他的人。”一直爪子高高举起。 “错!”另一只爪子一把把它摁下,“是因为所有人都拿过米阿斗的米,所谓有因有果,结了善因,天道必然施与一个善果。” “普通人族哪里知道那么多的因果?”一直安安静静趴在安婆婆脚背上的雪谷寒突然开口,言辞却锋锐得与其美丽的外表判若两样。 “大家维护阿斗,正是因为他们认为阿斗是‘蠢’的。善良的也好,坏的也罢,宝贝只有在阿斗的手里才能人人沾光,落到富商手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安婆婆之前也说过了,米阿斗会‘留下足够自己吃的’。”雪谷寒甩了甩漂亮的银蓝色尾巴,“给好人也好,坏人也罢,都不妨碍米阿斗吃饱啊。” “相反,为了那点米粮,善人要更善地对待他,坏人为了占便宜也要笑脸迎接他。为了不让富翁夺走宝贝,所有人都要站出来维护他。” “又能吃饱,走到哪都会被人讨好,人人都要揣摩他的想法,米阿斗正是这个小镇上的无冕之王。” “米阿斗大智若愚,其他自诩聪明的人反而被困在自己的小聪明中,所以大儒才说米阿斗是唯一的聪明人啊。” 雪谷寒说完,扭头看见其余幼崽们一副“天呐撸好阴险卑鄙的一只狼”的表情,顿时生气道:“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好吗?” 幼崽们叽叽喳喳地吵开了,倒是窝在安婆婆怀里的“小金狐”咂了咂嘴吧:“我倒是觉得,阿斗的确很愚蠢啊。” “愚蠢”在这个故事中明显是个反讽,小金狐此话一出,所有幼崽都扭头看向了他。 “人族会很讲究‘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的道理啦,他能这么知足也算得上是好事。”“小金狐”甩着大尾巴,“但是他圈住了别人的同时也圈住了自己啊。” “如果他的一生量来量去都只有一斗米,每天都眼巴巴地等着天道赏他一斗米,那他就永远都不会有一斗米以外的故事了。” 幼崽们各执一词,谁都不服谁,在接叶镇里,这也算得上是常见的风景了。 狐迟阳趴在白虎的头上,看着他们闹着闹着就闹到了安婆婆跟前,又是撒娇又是打滚,非要安婆婆分出一个高下来。 “你们能把人往好处想,是好事。”安婆婆伸手摸了摸那几个说“要帮助良善”、“结善因得善果”的孩子,“有底线的善良,才不会酿出祸患。” 安婆婆说完,不等雪谷寒失落,同样也伸出手顺了顺他脖颈上柔顺美丽的毳毛:“你有成王的眼界与心胸,明辨人心又不为其所误。” “至于你——”安婆婆薅起怀中小小的一坨,看着金毛小狐狸骄傲地昂着脑袋的模样,也只是眉眼淡然地点点他的鼻子,“不为故事所限,不受常理所缚。” “你将来一定是一个自由的孩子。” 是的,自由。 狐迟阳愣愣地聆听着,安婆婆的话与其说是一种对未来的评判,倒不如说是一种给予孩子的祝福。 在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会用平淡的语气讲完故事,聆听他们的见解,然后告诉他们,世事没有绝对的是非与善恶。 就像勤劳的耕农,在尚未开荒的土地上播撒下智慧的种子,但却没有根据自己的意愿强行纠正他们的生长。所以,他们最终都成为了“自由的孩子”。 安婆婆是妖族幼崽们童年时的一场秋风,一阵春雨,她本该像故乡一样成为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他怎么会忘?怎么能忘呢? “我想起来了。”那些淡在记忆中的画面被反复描摹,模糊的笔触也渐渐变得鲜明了起来,“天地木,有一天,枯萎了。” 狐迟阳呢喃自语,眼前的场景却出现了另外的波动。 “安婆婆!”靠在外圈的幼崽突然语气欢快地轻叫了起来,“大哥哥来找你了!” 随着这一声呼唤,围在内圈的幼崽们顿时拉长了语调,撒起了娇:“不要啦,安婆婆,再讲一个故事嘛!再讲一个嘛!” 他们纷纷抬起粉嫩的爪子,用毛茸茸的身体娇滴滴地蹭着老人的手,而一些体型较为庞大的幼崽则不动声色地挪动躯体,试图挡住那人的脚步。 然而,与永远淡然平和的安婆婆不同,来者对幼崽没有那般慈和温柔的心肠,反而铁血冷酷得很。 他一身白衣,穿花拂柳而来,挡路的幼崽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拂袖振开,硬生生在皮毛的海洋中踏出了一条康庄大路。 “小安。”他语气冰冷,五官面目都被树叶间隙漏下的阳光照得模糊。 他朝着坐在草地上的女人伸出手,女人仰头望他,神色不动,眼神却似乎有些茫然与恍惚。 “回去了。”他就那样摊着手掌,等待着女人的回应,像一座不化的冰山,或是一柄立于石中的剑刃。 他们便这样僵硬地对视着,一直一直,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一直看着他,而他也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只是无比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似乎百年也等得,千年也等得。 蝉鸣吱吱喳喳,吵得有些恼人。心大的幼崽们自知打不过,已经自顾自地跑到一边去扑蝶玩耍,天生敏锐的妖族幼崽生来便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 拂过天地木和接叶镇的风吹拂着男子水墨般的长发,白衣如云,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风流意态犹难画。 沉默的僵持中,狐迟阳几乎以为男子应该感到不耐了,但他却没有。于是,安婆婆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起手,看了他一眼,这才缓缓将手指放入他的掌心中。只是三根手指的指尖轻触,很轻很轻,似乎随时都可以抽手离去。 然而,已经站成一座冰雕的男子却在这时给出了惊人的反应,他迅速收紧五指,握得很紧,很紧。 他缓慢而又坚定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明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却做得举轻若重,慎重不已。 ——仿佛在将一个血肉淋漓的生命,从泥潭中带离。 第328章 【第28章】天道眷顾者 狐迟阳在看见白衣男子出现的瞬间便仿佛挨了一记晴天霹雳, 狐是傻的,头皮是麻的,舌头跟打了结般, 磕巴半天都说不出话。 白衣男子虽然话少,但不久前刚刚听过这个声音的狐迟阳倒不至于这么没记性就把人忘掉,但他不明白,他美好的童年回忆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噩梦般的存在? ——天界第一战力, 封号“剑尊”的铭剑仙尊。 仅仅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 狐迟阳就克制不住的齿关打战,冷得缩成了一团,喉咙深处不自觉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狐迟阳很害怕剑尊, 这种本能的反应源自他古老的血脉, 大抵是因为上一任妖主讨教过剑尊的剑意, 所以妖主的传承中也铭刻着那份对剑尊的恐惧与回避之心。 之前在清寂山上看见幻影时, 狐迟阳约莫是所有人中最快接受“剑尊乃世外人”这一事实的。因为在狐迟阳看来,剑尊早已不能以此世常理而论。 剑尊尚未飞升,按理来说修为应该是渡劫期, 但狐迟阳面对同样是渡劫期并且修行同一道法的玄微上人时并没有任何的恐惧敬畏之心,对剑尊却明显不大一样。 在剑尊拔剑之前, 你很难想象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剑意。 哪怕只是在传承的记忆中窥见支离破碎的浮光掠影, 狐迟阳也完全能明白上一任妖主为什么会对剑尊感到如此的恐惧。 也正是因此, 看着剑尊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安婆婆,狐迟阳心中又是震惊又是难以置信。 狐迟阳虽然单纯, 脑子却也不算愚笨,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安婆婆恐怕便是自己要找的“气运之子”了。 “不是……”狐迟阳惊呆了, “安婆婆年纪都那么大了?还要老人家去保护世界……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 可惜, 幻境中的人听不见狐迟阳的呓语,看着一身白衣的剑尊牵着安婆婆便要往村里走,狐迟阳也只能满脸苦大仇深地跟上。 这一路上,狐迟阳听见周遭那些不怕死的幼崽还在瞎嚷嚷,听得他恨不得捂住耳朵,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安婆婆,令郎又来接你回家啦?”有年纪大些的幼崽调皮,故意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语调,他们不喜欢总是打断故事会的剑尊,所以故意打趣他。 “他不是我儿子。”安婆婆倒是看得很开,回答得随意而又淡然,“莫胡闹。” 指望妖族这群精力旺盛的幼崽不胡闹,还不如指望母猪可以上树。只听他们坏笑着,继续道:“那他是你的弟弟吗?” 他们故意往后辈说,安婆婆却很认真地回复道:“不是,他年纪比我大。”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0节 这回,幼崽们倒是有些呆了。狐迟阳倒是看出来了,剑尊他老人家大抵是隐匿了修为与气息,所以这群幼崽看不穿他真正的面貌。 单从外表来看,剑尊也不过是一个二十来岁、气质过于孤冷高绝的青年罢了。 “那他是你的配偶吗……?”幼崽们有些糊涂了,只能小脚踩着尾巴,一个个懵懂乖巧地在路边排排坐,仰头问道。 “不是。”安婆婆也如实回答,“他是我的长辈。” “哦……”这回,幼崽们不大的小脑袋瓜子有些转不过来了,糊涂道,“所以他才到饭点了就来叫安婆婆回家吃饭啊。但是父亲的话,孩子怎么会比父亲老呢……” “因为我不好好修炼。”安婆婆不以为意,反而拿这件事来规劝教训他们,“你们将来若不好好修炼,也会比你们的父母更早衰老。” 安婆婆的神情很认真,而她本来就是个很稳重的人。幼崽们哪里想得到她是在开玩笑?顿时信以为真,纷纷作鸟兽散,赶回家好好修炼了。 只有一只“小金狐”不怕恐吓,甩着大尾巴颠颠地跟在安婆婆的身后,仰着小脑袋骄傲地宣布道:“安婆婆就算老了,我也喜欢安婆婆。” 小孩童言无忌,安婆婆听罢竟是罕见地露出了一个笑。 她眼角的皱纹像被风吹拂的湖面,眼眸却清润有光,外表年迈,眼神却仿佛还是稚子模样。 安婆婆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吧?很美很美,无人能出其右的那种美人。 这一刻,狐迟阳的心态罕见地与幼时的自己重叠了一下。 狐迟阳迷迷糊糊地跟了一路,直到回过神来,神兽白虎才在一处僻静的水潭边停下,妖族幼崽大多不喜欢水,所以这是人烟稀少的地方。 狐迟阳没觉得哪里不对,安婆婆是莲花精,喜欢水是很正常的。他看着剑尊牵着安婆婆回了屋,虽然有些冒犯,但他还是有些好奇地探头,朝里面看。 “……不对啊。”狐迟阳又有些迷糊了,“安婆婆是莲花精,但气运之子不是人族的吗?” 人族,怎么会突然变成莲花精呢?但如果不是莲花精,安婆婆又是如何进入接叶镇的?她身上时刻散发的莲花香气也不是假的啊。 狐迟阳感到茫然,就连原本确凿万分的记忆与过往都变得不确定了起来。他天生五感敏锐,又总是窝在安婆婆的怀里,不至于认错安婆婆的种族吧? 就在狐迟阳闷头思考时,很快,他的困惑便得到了回答。 “……似乎,又老了些许了。”明亮光洁的镜子前,女子散下一头半黑半白的烦恼丝,用梳子细细地梳理着。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指腹轻柔地拭过自己的眼角,面上依旧无甚表情,眼神无波无澜。 “……”铭剑仙尊背对着她,坐在一旁的榻上擦拭着自己的剑,“……六年,至少比上一次久一点。” “是吗……”女子看着镜子,眼神却没有焦距,不知道是在看自己,还是看身后之人映在镜中的倒影,“已经六年了?” 剑尊沉默,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在外头的狐迟阳却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六年”是什么意思。 但是,即便听不明白,狐迟阳依旧以妖族的直觉与本能,感受到了屋内两人之间那种暗潮汹涌般的诡异氛围。 剑尊不再擦剑了,女人也不再梳头了。他们依旧背对着彼此,任由寂静如水流般注满了房子,淹没口鼻,令人窒息。 “……”过了很久,让狐迟阳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失去耐心打破这份寂静的居然是养气功底极好的剑尊,“你若是没有生念,就会一直如此。” 他语气压抑至极:“六年,也不过是把腐朽的时间延长了些许罢了。莲花白藕能为你重塑躯体,却治不了心病,更救不了命。” 女人沉默了一瞬,说道:“我不懂,我并不想寻死。” “但你也没那么想活。”剑尊冷笑了一下,他手中的霜刃雪光凛冽,倒映出他俊美却也冰冷的面容,“否则莲花白藕不会那么快便腐朽。” 说完,剑尊便抿了抿唇,他冷笑也不是针对女人,而是针对酿成这一切恶果的自己与祸首。 “……算了,过来吃饭吧。”剑尊站起身,收了剑,朝着厨房走去。狐迟阳有些惊悚地发现,剑尊居然是下厨做饭的那一个。 “我必须吃饭吗?”女人回头,镜中倒映出她略显困惑的面孔。她是真的感到不解。 “吃饭、睡觉、说话、走动、交朋友。”剑尊端着托盘走了出来,清粥小菜,但不管肉还是菜都切得很细,比发丝还要细,“书上说,这才算‘活着’。” 女人不说话了,她拿起筷子,安静地夹了一筷子菜丝塞进嘴里,咀嚼半晌,眼神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如何?”剑尊拢着袖子,冷淡地询问着。 “没味道。”女人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肉丝,品了品,肯定道,“能吃。没味道。” “你昨天不是说太咸了吗?所以我没加盐。”剑尊看着桌上白水烫了一遍的各色丝。 女人咬着筷子含糊道:“过量和不加应该是两码事?” 两人沉默抬头,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半晌。片刻,剑尊认命地起身,回厨房拿了一小碟盐出来,让女人蘸着吃。 两人就着这古怪的氛围吃完了一顿饭,剑尊收拾碗筷,女人又再次呆呆地坐在了梳妆台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过了一会儿,向来纤尘不染的剑尊再次从满含烟火气的炉灶间脱身,竟随手拿起梳妆桌上的梳子,给女人梳起了头发。 光洁的明镜倒映出女子苍老的面孔与男子的天人之颜,看上去倒像是一对母子。这一幕似乎刺痛了镜前的女人,她忍不住别开眼神,回避。 “不老。”出乎狐迟阳的意料,剑尊厨艺虽差,梳理女子发髻的动作却相当熟稔,他淡漠地抬头看着镜子,指腹自女子的眼角抚过,“还是好看的。” 剑尊的手,是用剑的手,是冶器的手。他的手指可以点石成金,可以持剑劈开尘世所有的混沌与蒙昧,但他如今却用那双手作羹汤,替一个女人挽了一个发髻。 “……只有您会觉得好看。”女人默默地道,“不必安慰我。” “实话实说也不行?”剑尊神色冰冷,反手便拆了女子老气的发髻,扎了两个总角小儿才会绑的羊角辫,“这样总行了吧?” “……丑。”女人看着镜子,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眼睛却比刚才透出了一丝活气,说一次不算,她还说两次,“丑死了。” 剑尊冷笑,非摁着她的脑袋等她“欣赏”够了,才把羊角辫给拆了,挽了一个温婉秀气的发髻。 他们的相处方式实在怪异。外表分明年龄悬殊,剑尊待她却像待一个不知事的孩子,偶尔还会随手把人捞起,像抱孩子一样抱来抱去。 ——但或许,安婆婆原也只是个孩子。 狐迟阳在旁观了第三天后,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安婆婆老得很快,短短三天,她脸上的皱纹便更添几许。 渐渐的,她开始走不动路了,弯腰驼背,拄着拐;牙齿松动,嚼不动食物;原本还算细致的皮肤上开始浮现出暗沉的老人斑,身上也开始散发老人特有的暮气。 于是,狐迟阳眼睁睁地看着,安婆婆有些变了。 她不复往常温和平淡的模样,时常开始烦躁、发脾气。她不让剑尊抱她,也不让剑尊靠近。她砸碎了家里所有的镜子,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您不要看我。”被剑尊强行从暮气沉沉的床褥间挖出来时,她仰头看见那双寒星明目中的自己,彻底崩溃了,“求您了,不要看我!” “您究竟为什么要救我?救我这样不死不活的废人!我已经是这样了,我帮不了您,我也做不到您希望我做到的事情。求您,放过我吧!” 她被剑尊抱在怀中,扯着自己满头干枯的白发,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般哇哇大哭了起来:“放过我吧!” 剑尊沉默,他抬手擦拭她的眼泪,似是想拍抚她的脊背和脑袋,却被她一把拍开。 剑尊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她坐在榻上,虚拢着她,等待她哭累了,自己平复好心情,重新拾捡起破碎的自己。 言语如此惨白,行动也无济于事,他只能等待。等待溺于心渊的人,再一次把自己从泥潭中捞起。 人之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若说死亡不过是断头一刀,那衰老便是软刀割肉,让血肉之心细细麻麻的疼。 世人避不开的枷锁,尘世逃不出的中天。 狐迟阳化作人型,与白虎一同沉默地站在屋外,看着匍匐在温暖的火炕上痛哭失声的女子,嘴唇微翕,竟觉得眼眶滚烫,鼻子微微发酸。 安婆婆依旧会给接叶镇中的孩子讲故事,不管回到家后如何,在外她永远都是淡然温柔的样子。 狐迟阳注意到,安婆婆的房间中挂着一柄剑,剑如匣中秋水,澄澈明净,剑身也不曾沾灰。一定有人时时勤拂拭,方才能如此纤尘不染。 院子外的树木开始枯黄,飘落,万物枯荣的时节已至,安婆婆也彻底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秋季,安婆婆已经彻底走不动路了,像一块腐朽碳化的木头,只能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喝着喂到嘴边的苦药,熬着所剩不多的日子。 每到这个时候,剑尊总会端着药碗,沉默无言地坐在床沿,喂她一口口地喝药。 有时候她喝不下,不小心吐在他白净的广袖上,他也只是用手帕拭去她唇角的药汁,没显露出任何的不耐与烦躁。 “……冬天快到了吗?”她老眼昏花,眯着眼、偏着头去看窗户,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对。”他耐心地回答着,语气虽然冰冷,但却从来都不曾冷待过她,“冬天过去,春天就来了。到时候,师尊带你去踏青吧。” “是吗?”她掖着被子,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昏昏欲睡期间,她乖巧的像个孩子模样,“真好啊。” 吃过药后,她的意识变得昏沉,开始嘀嘀咕咕地说些胡话。但哪怕是胡话,剑尊也很耐心地回应着她。 “师尊,您会不会嫌我很麻烦?我有时候看着自己,都打从心底感到厌烦。” “不会。小安很好。” “这具身体那么虚弱,那么丑陋,腐烂的时候还有难闻的味道,连剑都拿不起来。我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 “为师知道。” “我总是做噩梦,我总是梦见自己在燃烧,我梦见一个白衣男子朝我举剑,然后全世界的罡风都朝我吹来,片着我的皮肉与骨血……” “……” “梦里我觉得好疼,我想找我的剑,但怎么找都找不到。还有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被挖了出来,变成了黑色的太阳和蓝色的月亮,飞到了天空……” “……睡吧。乖。” “好多好多……黑色的水。” “不用怕,为师在这儿。” 她碎碎念念,仿佛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木柴,已经快要焚烧殆尽,只能发出些许细碎的余响。 “我才六岁,这次才活了六年……对不起,师尊,我没能再活久一点。” “不是你的错。”透过窗外照射进去的阳光,狐迟阳看见了剑尊握着剑柄的手,与其平和的语气不同,他握着剑的指节微微发白,“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小安。” 这话大抵是安抚了她,女人似是信了。她茫然地睁眼,眼中一片灰白,显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师尊,天黑了吗?” 窗外艳阳高照,剑尊垂眸,轻抚她的脸颊,语气平静如常:“对,天黑了。” “这样啊。”她又闭上了眼睛,神态安详,“自从浮黎界有了蓝月,秋季的天空就会黑得很早。” “是啊。”剑尊勾了勾唇角,却是一个冰冷的讽笑,他把一只手借给床榻上的女子,任由她抱着沉入梦乡,“小安,你还记得以前吗?” “记得什么?”她半梦半醒,人生如梦如露,似真似幻,“我忘记了什么吗?师尊。” “没有。”他揉揉她的脑袋,“忘记了也好,证明那些都不太重要。” 狐迟阳在窗外看着,几乎把自己站成了一樽雕像。 安婆婆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冬天,安婆婆的故事会暂时告一段落,因为浮黎界众生都要开始冬眠了。 在万物沉睡的那个冬天里,安婆婆在剑尊的怀中闭上了眼睛,停止呼吸前,她还在惦记着要讲给幼崽们的下一个故事。 “师尊,我的‘病’真的没法治吗?”她闭着眼睛,似乎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说话的声音也小小的,像还未飞出巢穴的鸟雀。 她变得很瘦,四肢几乎就是一段皮包骨,双腿连支撑身体的职责都无法履行。所以剑尊只能抱着她,像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女婴。 “……你的命络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他低头,额头触碰着她的发顶,“这个世界‘生病’了,所以你也会‘生病’,如果这个世界能变好一点,你也就能好受一点。” 他们坐在湖泊边的石椅上,远处便是浮黎界的天地木,在冬雪悄无声息降临的那天,天地木的枝叶开始枯萎,但冬眠中的浮黎界众生还没发现这个异况。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1节 狐迟阳茫然望去,只见剑尊眸光淡淡,他知道天地木在枯萎,但他并不在乎,他知道这是一场浩劫,但他无意去改变。 枯骨一样的女子竭尽全力地仰头,像即将溺死的人探出水面的最后一口吐息,只听她嗓音低哑微弱地道:“师尊……我能阻止天地木的枯萎,是吗?” “……是。”铭剑仙尊闭了闭眼,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一颤便化作了雪水,轻润了他本该无情无欲的眼,“但这不会让世界变好,只是拖延时间。 “即便你将世界赠予你的所有都归还给世界,你也只能延续此世千年的时间。千年后,一线生机覆灭,此世将彻底沦陷于天地量劫。” 剑尊的声音冰冷、严酷,掷地有声,他说这句话时,整个人都仿佛变了一副模样,那劝诫之声竟仿佛自天边而来,空灵而又遥远。 铭剑仙尊说完,神情再次温和了下来,他将怀中包裹在大衣中的女子抱得更紧了一些,不让雪花窜进她衣物的间隙里面。 “小安,一切都是为了更长远的以后。”剑尊眼中所见,是大局,是三千世界,是此世的千千万万年。 狐迟阳拘谨地站在一边不敢靠近,哪怕是幻影,他也对剑尊阁下有着难以言说的畏惧。更何况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让人有种根本无法插足的错觉。 “千年……在师尊的眼中很短。”她被裹在大衣里,狐迟阳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是对于此界的生灵而言,却已是数栽春秋,无尽寒暑,满九归一的千年。 “您看,我从生到死,从年少到衰老,也不过只是……短短的六年。” 剑尊眼中有天地,浮游却只有一日的光明。她看见的是蝼蚁的生,蝼蚁的死,是接叶镇的孩子奔过街道的每一个日子。 “……”铭剑仙尊一时间竟有些说不上话,狐迟阳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柄传闻中无坚不摧的天剑都有摇摇欲坠的错觉。 “你牙尖嘴利,为师说不过你。”他语气平淡,冰冷如初,听不出喜怒,更听不出他是否伤心,“为师能插手此事的契机有限,也无法改变你的心意与抉择。 “但是,你觉得这样好吗?你真的觉得这样更好吗?”他问她,似是心有不甘,故而重复了两遍。 “为师带你来浮黎界,是希望你能远离人世,在这处生机最旺盛的地方,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与机缘。 “为师已经不想让你去渡这个世界,只想让这个世界渡你……小安。” 白衣剑尊微微俯身,怀中相伴六年的女子却已停止了呼吸,像冬日呼出的一口白雾,就此消散在空气里:“……若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便让师尊当你的人间。” 她已经彻底听不见了。 枯骨一般老去的女子在他怀中以惊人的速度腐朽、糜烂,血肉烂做污泥,露出莲藕色的白骨,从淤泥中生出的莲花白藕,最终也回归淤泥而去。 剑尊低垂着眼帘,却没有合上眼。他安静地看着,目送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节,从生到死,她都在他的怀里。 他的孩子化作了来年的春泥,血肉流淌了一地,最后的最后,只剩一截青翠欲滴的脊骨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天边刮来的风,突然变得冷冽。狐迟阳被那罡风吹得眼皮发颤,睁不开眼。他心中惶惶,然而剑尊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剑尊的神情与容颜。 他只能看见剑尊在石椅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椅上堆满了落雪,久到他几乎以为他要消融于这片风雪当中,才看见剑尊缓缓起身。 包裹女子的大衣落在雪地里,他似是不在意地踏过,走动之际,衣袂当风,那些落在他肩膀与发上的雪随着他的行走簌簌而落。 他朝着天地木走去,他的气息却比这漫天风雪还要冰冷,还要酷烈。狐迟阳看见他一手握着脊骨,另一只手却落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 “他想做什么?”狐迟阳心生不详的预感,他追在剑尊的身后,心里暗暗焦急。 铭剑仙尊最终在天地木之下停驻了脚步,他将那节翠色的脊骨捂在自己的心口,不让风雪夺走骨上的余温,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剑。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狐迟阳以为他会拔剑。拔剑砍断天地木,砍断浮黎众生传承的希望,砍碎接叶镇孩子们的童年。 妖族的直觉不会有错,所以狐迟阳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僵在雪地里,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后背的毛发几乎根根炸起。 但所幸,铭剑仙尊最终没有这么做。 在天地木将近一半的树叶都枯萎发黄之时,他拿出了那一节脊骨,女子的脊骨在他掌中化作一抹绿意,融入这棵枯萎的老树。 霎时间,风止,雪霁。半枯的天地木萌出新芽,枝叶间开出了淡粉色的花。春风吹动封冻的冰湖,浅粉色的花瓣儿打着旋,从低谷奔向了高天。 冬眠中的浮黎众生尚不知一场浩劫悄无声息地过去,只在睡梦中半梦半醒地咂嘴,心想,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春天也来得比往年早了些许。 天地木开花千年难遇,然而铭剑仙尊却没有回头,他拂袖而去,踏着满地落花,在冬雪初融的春天步步远走。 接叶镇的春天已经来临,冬天却似乎随着他一同远去。欢声笑语不歇,无人知晓他的孩子死在了冬天里。 “你知道吗?如果安婆婆是米阿斗啊。那她从一开始就不会想要那个一斗米的宝贝。因为唯有丢掉那个宝贝,她才可以摆脱“米阿斗”这个名字,叫米三斗、米四斗也没关系。 “丢掉那一斗米,她才可以真正地做她自己。” 她的眼睛化作黑日与蓝月,她的脊骨撑起了浮黎众生的天。 米阿斗丢掉了米斗,莲花化作了泥泞的血肉。 浮黎界的一棵树,铭记了这一切。 第329章 【第29章】天道眷顾者 本章中现世的佛子写作“悲怀”, 彼世的佛子写作“佛子”。 临江,酆都鬼城,巴子别都, 也被称为“幽都”。 七月半, 中元节,鬼门大开, 阴阳倒逆。当日子时一过, 人间丰都将会与冥府完全重合, 幽都也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幽都”。 悲怀走下清寂山,万里之距于他脚下缩为寸厘,不过短短几个吐息的间隙, 他整个人便跨越了大半个神州大地。 “阿弥陀佛。”悲怀远远地看着熟悉的景色, 双手合十, 念诵了一句佛号。 临江是天地大劫期间最先沦陷的战地, 作为阳间与阴间唯一的交汇之地, 巴子别都与气运之子有关, 悲怀倒是不算意外。 这世上鲜少有人知晓, 天音寺与天机阁本是出自一家, 两家祖师本是同胞, 却因理念不合而各自立派,一者修佛,一者入道。 然而,虽然彼此心中的信念不同,两家门派却同样以“天”为首字。天机阁推衍天地万象,坐镇山河;而天音寺则坐落临江一带, 担负着镇守鬼门的职责。 而千年前的今日, 恰好是浮世十世成载的轮回劫, 每十个百年,天地阴阳之气便会发生一次逆转,这期间时常酿出大灾。 千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呢?悲怀垂下眼眸,一时间竟有些想不起来。 但是很快,他便不必苦苦忧思了,因为那幕后之人直接将答案送到了他的面前。 一队穿着袈裟的和尚自远处行来,他们风尘仆仆,面色都很沉重。从袈裟的样式以及法杖的纹路上可以看出,他们是天音寺护法位的弟子。 与道教仙门不同,佛教宗门也有自己的一套划分阶级,根据弟子的修行觉悟不同,他们从上至下可分为:佛陀、菩萨、罗汉、护法、比丘、沙弥、近事。 然而,佛教的阶级划分却与神通修为无关,而是与见识思想、佛法造诣以及心灵境界相关联,有些法师修为不高但佛法造诣颇深,便也同样可以受封持戒。 佛子悲怀身为声闻法塔界的弟子,年纪轻轻便证得“正等正觉”的菩萨位,与其佛法造诣相比,堪比合道期的修为反倒只是锦上添花了。 当然,这是千年前的佛子。实际上,千年后殉身于临江、以身普渡众生的佛子在最后一刻突破了自身的瓶颈,已经成功证得“无上正等正觉”的佛陀位了。 即便如此,这世上也有许多事是佛祖也无能为力的。佛祖也要自渡,这世上也总会有佛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护法位的弟子在天音寺中也是相当强大的战力了,想要证得护法位不仅要佛法高深,还要有“护持佛法”的觉悟,难以想象是怎样的灾难才让他们愁眉不展。 悲怀朝着天音寺的弟子们走过去,靠得近了,他们交谈的声音也变得清晰了起来。但是和清寂山上的幻象一样,他们看不到佛子,只是一段过去的影像。 “所有百姓都陷入了昏迷……他们躺在自己家中,和衣而卧,姿态端正,神情安详,看似入睡,却无论如何都唤不醒……” “这是人间事,还是世外事?恐有邪魔作祟,却查不出缘由……莫非是魂魄离体而出?那魂魄去了何方?” “有一户居于城外的猎户说进城贩卖猎物时遇到了怪事,好似看见孩童的身影在城中小巷中窜过……但我查了,目前巴子别都中没有清醒的人。” “那孩子有何异样?确定不是猎户因为害怕而看错了吗?” “不知,说是那孩子周身笼罩着黑雾,浑身都是诡异的黑纹,看着吓人得很……” “幽都城上空笼罩的怨气如此之深,怕是有鬼王出世……但为何?!为何鬼王出世,我等没有任何的感召?” 能证得护法位的弟子大多心性刚强,即便幽都出现如此乱象,他们也没有自乱阵脚,反而迅速收集了有用的情报。 他们的焦急和迫切只有在交谈时的语气中可以窥见一斑,那语速快得嘴巴都快秃噜出皮子了。 他们是该焦急的。悲怀心想。因为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了,天音寺本就自顾不暇,更何况还出现了疑似“鬼王”的祸患。 “鬼王”诞生便意味着尘世出现了极其凶恶、极尽不公之事,世道乱了,人心险恶,方才能凝聚出足以成就鬼王的怨气,祸害苍生,令凡尘自食恶果。 想到这,天音寺的佛修们都在心中默念佛号,深感悲凉,为鬼王即将带来的灾厄,也为了这个酿出鬼王的人世。 “事情还未调查分明,不必如此。”就在这时,一道清朗平和的声音由远及近,只见黯淡昏沉的天幕之下,一袭鲜亮的白衣出现在不远处,朝着众人而来。 “阿弥陀佛。”佛门弟子看见那一袭象征“慈悲”的白衣,哪怕形势严峻,依旧忍不住喜上眉梢,“佛子,您来了。” 悲怀抬头,只见远处行来的人正是过去的自己,他似乎也是栉风沐雨赶回了临江,虽然白衣依旧不染纤尘,眉宇间却藏着隐约的疲惫。 “还不能确定是鬼王现世。”“佛子”看着山脚下的城池,城门上鎏金朱砂写就的“巴子别都”牌匾红得好似在滴血,远处江流的水声越发湍急喧嚣了。 “但是佛子,距离中元节已经不到三天了。”其中一位护法弟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浮土,他们扭头望去,用同样沉重的目光看着那座城池。 在佛修们的眼中,乌云压城并不是风雨欲来的征兆,佛赐予的慧眼中,巴子别都的上空笼罩着几乎凝聚成实体的黑雾,而更为诡异的是,天空中宛若水面一般倒映着一片海市蜃楼。虽然那影子藏于云中,若隐若现,但那分明是一座倒立的、与巴子别都一模一样的城池。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座城池距离巴子别都越来越近,两座城池光影交错,已经有一部分交融在了一起。 悲怀知晓,等到中元节的那天,天空的那座城池将会与地上的城池完全重叠,届时鬼门大开,百鬼夜行,徘徊人间的孤鬼也会被引渡到黄泉去。 实际上,每年的鬼门大开并不是一种灾难,相反,那是天道轮回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天音寺的弟子们不可能阻止鬼门的开放,因为一旦阻止,那些徘徊人间的孤鬼就必须再等一年。 再等一年就意味着阴曹地府的命簿出现混乱,一些较为虚弱的灵魂就会错过投胎的时间,还可能因为滞留人间太久而魂飞魄散。 这是造孽,天音寺决不可这么做。 但,若是不在鬼门开启前解决幽都生人莫名陷入昏睡的问题,那到时或许会有不愿喝孟婆汤的鬼魂强行抢占生人的躯体,同样会酿成大祸。 “目前城中百姓无端昏迷,魂魄是否有异?”悲怀听见“佛子”如此询问。 “是的,晚辈已经查过,他们主宰五感与吐息的魄之灵还在,但主宰精神性识的魂都不见了。”一名护法弟子将城中的情况如实相告。 随着“佛子”的问询和护法弟子的回答,悲怀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也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他想起来了,这是当年震动九州的“幽都失魂案件”。 正如他眼前所见,在中元节的前三日,临江丰城巴子别都的百姓们一夜间全部陷入了昏迷,他们虽然还活着,但主宰意识的魂都离体而去。 对此,天音寺派遣了门中弟子前来调查此事,同时“佛子”也赶回了临江,为即将到来的十世灾劫做准备。 虽然说幽都中昏迷的百姓暂时性命无虞,但是凡人到底不是修士,长期不进食水会导致身体虚弱,灵魂离体太久则会迷失方向,无法再回归原来的宿体。 这是第一件棘手之事,而第二件则是即将到来的中元鬼节。 幽都与冥府阴阳交汇,届时鬼门大开,城中却有大量无魂的宿体,对于不愿投胎的鬼魂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他们可以抢占活人的躯体,夺舍重生。 而在一座城池的性命都沉甸甸地压在天音寺弟子的肩膀上时,城中又偏偏出现了疑似鬼王现世的消息,简直雪上加霜,祸不单行。 悲怀听着护法弟子们的争论,不由得闭了闭眼眸,他开始回想这一段往事,却不知为何,这段过去宛如蒙了云雾般不清不楚。 幽都百姓集体失魂的事件,最终到底是如何解决的?为何他没有印象?他努力回想,却只隐约记起,自己似乎是在这个时间段修出了地藏法身。 悲怀垂下眼眸,天边却突然飘起了细雨,让人有些难以相信,那般厚重的乌云,最终落下的却不是瓢泼大雨,而是这般细弱、缠绵的雨丝。 倒是临江的河流水声越来越大,水流似乎变得更加湍急,隐隐有没过河床决堤的征兆。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2节 “佛子阁下!”悲怀正试图拼凑起这一系列的因果脉络,山下却突然传来了护法弟子嘶哑的呼喊,“佛子阁下!有人似乎看见了那个疑似鬼王的黑影!” “在哪?”“佛子”反应很快,明明赶了那么久的路,他却完全顾不得消息,一边询问,一边已经动身下山去。 “似乎是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子,正如猎户所说的,满身都是黑色的纹路,散发着厚重的黑气。”护法弟子也知道耽误不得,只得跟在佛子身旁,语气飞快地道。 “那孩子刚刚跑出了巴子别都,天边突然下起了雨,江流的水暴涨,守门的弟子喊她,却看见她很快地跑到了江边跳了下去。” 雨,突然之间下大了,轰隆隆的雨声掩盖住了声音,悲怀一时间竟有些听不清。 “她跳下去后——”护法弟子不得不嘶声大喊,一张嘴却灌得满口风雨,“她跳下去后人就不见了,但是手门弟子说,河流似乎出现了异象!” 什么异象?“佛子”来不及询问,脚步却是突然一顿。悲怀跟在他们身旁,抬头,便知道护法弟子口中的“异象”是什么。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雷霆撕裂了漆黑的天幕,将大地照得亮如白昼,也将眼前可怖的场景尽数照进了所有人的眼中。 雷霆闪烁的刹那,巴子别都城门上的牌匾被照亮了一瞬,然而那牌匾上的字却是化作青黑的底色,字也变成了“北阴酆都”。 等到雷霆的光芒黯淡,那牌匾又恢复如常,但悲怀不认为自己会看错,其他人也是如此。 雨,越下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倾盆而来的瀑布,令人怀疑天上的湖泊莫不是被人凿了个洞,水才全部流向了人间。 大雨仿佛要吞没人间的一切,“佛子”不顾衣衫的泥泞,纵身一跃便朝着下方的幽都而去。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鬼王,他必须在中元节到来之前将她封印,但是如今最坏的情况,却是巴子别都不知为何与北阴酆都提前重合在了一起。 鬼门未开,还有时间。“佛子”这么想着。 而显然,中元节未至,会引起如此异象的只可能是那唯一的变数,那个疑似鬼王的孩子。 第330章 【第30章】天道眷顾者 本章中现世的佛子写作“悲怀”, 彼世的佛子写作“佛子”。 实际上,“佛子”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能舍身济世, 当然也能降妖伏魔。 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但当世事倾覆之时, “佛子”也没有资格代替世人去行那割肉喂鹰之举。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那“佛子”就必须在中元节前封印或杀死鬼王。 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鬼王是因尘世的不公而诞生的, 但死者总归要为活人让路, 人也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的。 “阿弥陀佛。”“佛子”低念着佛号, 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借口就是那疑似鬼王的孩子还没有伤人, 能忍住不伤人, 证明其本身还未完全丧失理智。 白衣“佛子”自山上踏云而落, 此时风萧雨肃,那一袭翩飞的白衣却丝毫没有沉重湿腻之感, 从远处望去便如同一只自高处飞落的鸟儿。 悲怀跟着过去的“自己”进入了巴子别都,此时的巴子别都一片死寂, 没有丝毫活人应有的气息。 若非隔着门窗能看见屋内昏睡不醒的百姓,这里恐怕会被人误以为是一座死城。但即便看见了, 满城昏睡如死的肉身也足够可怖瘆人了。 守门的弟子没有阻拦“佛子”,他们沉默无言地镇守在风雨之中, 避免有人误入城池从而遭遇了不幸, 但“佛子”显然不在这个范畴之中。 “那孩子去了哪个方向?”“佛子”逼音成线,哪怕在瓢泼的大雨中, 他的问话也依旧稳定、清晰。 “城东。”守门弟子回答道, “雨下得太大, 河流太过湍急,我们失去了那个孩子的踪迹。” 他们一问一答,语气认真得近乎古板,但却都称呼那个女孩为“孩子”而不是“鬼王”。 巴子别都城东出去便是寒江,寒江贯穿整片地域,因城镇都建设在寒江两岸,故而此地名为“临江”。 为什么那个孩子会跳入寒江,寒江突发大水,又现出天地异象,是否与巴子别都城中万民失魂一案有关联?这都是“佛子”需要调查明了的。 从守门弟子那边问清楚了所有的情报,确定巨细无靡之后,“佛子”穿过巴子别都,来到了寒江河岸。 正如守门弟子所言,寒江河水湍急,仅仅只是靠近,轰隆隆的流水声便不绝于耳,吵得人几近耳鸣。 不断上涌的河水一下下地拍打在河岸上,将两岸的土地冲刷得湿软泥泞,水土流失这般严重,莫说是脚印了,再过一阵子只怕是两岸的草木都会被冲掉。 看来除了“人祸”以外,还要想办法熬过这水患的“天灾”。“佛子”忍不住苦笑。 探查此地的护法弟子说那女孩跳下了寒江,“佛子”沿着寒江走了一段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便决心跳入寒江中一探究竟,或可见分晓。 然而,佛子的布鞋才刚刚浸入水中,便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飞窜而上,竟让堪比合道期的佛修唇齿生寒。 不等他驻足抽身,一道冰冷僵硬的声音突然从他的后方响起,而他居然没有感受到任何人接近的气息:“我若是你,我便不会这么冒然地下去。” “佛子”猛然回头,悲怀也扭头望去,只见寒江河岸上游的礁石上正站着一个外貌奇诡、矮小瘦弱的女孩。 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模样,正如护法弟子所言的那般浑身都是不详的黑纹,身周不断升腾着邪祟的怨气,那怨气之浓烈甚至已经化作了凡人肉眼可见的黑雾。 她在瓢泼大雨中站在一块布满青苔、无比滑溜的岩石上,但她却站得那么直,那么稳,笔挺的脊梁好似一柄不甘折断的宝剑一样。 然而,悲怀与“佛子”在看见女孩的第一眼,却是同时露出了悲哀的神色,因为他们都已经看出来了——眼前的女孩毫无疑问,正是“鬼王”。 “阿弥陀佛。”千年的时光何等残酷,能将好人变坏,能让坏人从良。但悲怀却没怎么变,虽然不记得从前,他却做出了与过去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反应。 “巴子别都发生了什么?寒江又出现了什么异况?”“佛子”看着女孩,悲怀也看着那个女孩,“孩子,你愿意告诉我吗?” 女孩闻言,那布满黑纹的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丝讽笑,她黑檀檀的眼珠子隐约有血光闪烁,仿佛理智悬于一线,如临断崖:“我不愿呢?” “佛子”双手合十,微微仰头,名扬天下、声闻法坛的“佛子”在这一刻显得那么拘谨、那么无措,好似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但你刚才提醒了我。” 寒江一定出现了超出“佛子”掌控之外的异况,而这身为鬼王的孩子竟然还在他险些涉险时提醒了他,这多么……多么……多么的可悲啊? “休要自作多情。”女孩冷言冷语,她的眼中没有妖魔特有的残忍、暴虐,只有刻骨的冷意,冰得刺人,“我只是不想让你惊扰了忘川。” “忘川?”“佛子”低喃,悲怀却已是反应了过来,猛然看向了湍急的寒江。 果不其然,下一秒,女孩又露出了凉薄而又讽刺的笑,尖锐地道:“你方才若是跳下去,虽说不一定魂飞魄散,但从此往后便回不到人间了。” 女孩的话语宛如一记惊雷,对千年前的往事早已模糊不清的悲怀终于想起来了,临江万民失魂案是源于忘川的阴阳倒逆。 “怎会如此?!”悲怀还未来得及反应,“佛子”却已经将心中的惊骇道出,“人间与地府唯一的交汇之处只有幽都,为何忘川会降临于现世?” 鬼门是阴阳两界的魂魄引渡之所,而忘川是承载死魂的长河,可以说,忘川是天道法则的一部分,主宰阴阳与生死,忘川倒逆,与天道崩毁有何不同? “佛子”还在思考其中的因果,悲怀却注意到倾盆大雨中,那女孩突然朝过去的“自己”扫来一眼,那眼神让悲怀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女孩的眼神很平静,平静中透着死气,与那些因怨念与恨意而生的鬼王不同,她平和得简直不像枉死的厉鬼。 ——她简直像一个决意赴死的人,前来归还什么东西。 紧接着,悲怀便听见了女孩噩梦般的低语,“佛子”还未理清楚思绪,她已是将事情一口咬定:“因为我。” 大雨模糊了女孩的神情,唯独她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残忍而又清晰:“鬼王现世,天道不容。我便是那个令尘世阴阳倒逆,苍生遭劫的祸根。” 悲怀微微一怔,“佛子”亦然。女孩的话是合乎情理的,如果悲怀没有看见她方才的那一眼,他或许会信。 “佛子”没有看见,所以显然,他信了。 鬼王的存在本就是众生孽力的回馈,哪怕鬼王本身没有为恶之心,但单是他们存在于世便会吸引无数的灾厄。因为他们是人间的“报应”。 “……阿弥陀佛。”“佛子”再次低念佛号,佛修便是如此,心绪不宁时都会念诵佛号,从佛教的真言中汲取一丝力量与明智之意。 女孩笑了,但和先前的冷笑、讽笑不同,她此时的笑容是平静淡漠的,没什么暖意,却也不算太凉:“所以呢?你要杀我吗?” “贫僧不杀你。”动摇只是一瞬,“佛子”很快便稳定了自己的道心,“但贫僧会封印你,将你带回天音寺……直到你放下一切。” 悲怀寿数久长,见过人间无数悲剧,但眼前女孩身上缠绕的怨气之浓烈却堪称他平生见闻之最。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冤屈,才有这般可怖的怨力? 天音寺的声闻法塔是专门克制妖物魔物的圣地,任何妖魔进了声闻法塔都将与世隔绝,无法再为祸人间。 哪怕是鬼王,一旦被封进了声闻法塔,其身上的孽力便不会再扰乱时事命轨,一切便都将回归原有的轨迹。 “佛子”不知道女孩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但身为修士,他深知时间的残酷,哪怕用上千年万年的光阴,他也会陪着她渡化这一身的怨力。 “……你们这群脑袋光光的秃驴,实是爱将事情想得太美。”女孩又露出了冷冰冰的讽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妥协?” “佛子”叹出一口气,他当然明白,哪怕鬼王还未被怨力完全腐蚀理智,心中善念犹存,她也绝无可能接受自己从今往后都将被囚禁于声闻法塔的命运。 天音寺每一代声闻法塔的塔主都将自己囚于塔内,便是为了平复塔中妖魔的怨气。他们囚禁妖魔的同时也自囚己身,用这种以身作则的方式去证明“众生平等”。 “得罪了。”“佛子”呢喃,却是于漫天大雨之中拍出一掌。 他出掌的速度是这么的慢,动作是那么的轻,像夜里忽来的骤雨,那雨势与其说是在坠落,倒不如说是在飘零。 但随着这一掌拍出,这无尽的混沌昏暝中似有明光突生,就连漫天大雨都倾斜了一瞬。 这一掌“我佛西来”乃佛门制敌的七十二路掌法中的“伏魔式”,意在“降服”而非“斩杀”,那掌势便如大日如来佛祖反扣的手,要将人镇压在五指山下。 一座山峦朝你倾塌,谁人能在这样的威势之下生出反抗之心呢? 然而,那浑身怨气的女孩却反抗了。面对合道期大能那足以令全世界的风雨都倾斜的掌风,她只出了一式。 她拔剑了,也是直到她拔剑的瞬间,“佛子”才意识到她身后背着的、比她人还要高、用绷带捆绑住的铁片竟然是一柄剑。 一柄粗糙沉重、无锋无刃的“剑”,说是“剑”都有些勉强,因为那分明是仅有模糊剑胚的铁片,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刚从打铁师傅的炉灶里偷出来的半成品。 但是,女孩却用这样一柄“剑”,斩出了“佛子”此生从未见过的、辉煌而又耀眼的剑光。 那剑光是凄厉的、孤注一掷的,宛如自茧中破而挣出的蝴蝶,或是跋涉过峥嵘炼狱后破晓的天光。 ——她以这撼动红尘的剑,破开了天音寺的不传秘法“我佛西来”。 “你……!”哪怕是“佛子”都未能预料到这种变故,他的心神为那剑光所慑,一瞬间的动容,却足以成为破绽。 然而,女孩却没有乘胜追击,刺出第二剑。 她那惊艳尘世的剑光,最终没有刺向“佛子”的心口,而是像游萤一样化作光屑,溢散在空中。 “佛子”心神失守,整个人被大雨吞没,所以他没有听见。但悲怀却站在女孩的身边,所以他看见了她仰头,注视着那些光屑的眼神。 “……天授道体,剑道之子……”她呢喃自语,表情却是麻木,“师父说得对,我有……这般天赋,这般才能。” 她松开手,那不似剑的铁片从她手中坠落,砸落在地上发出铿锵之声的同时,女孩也朝着身后浩浩荡荡的江流倒去。 悲怀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下意识地扑过去想要抓住女孩的手,然而这本就是过去的幻象,他哪里抓得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仰面倒去,眼神平静地望向远空。 “却也不过是……易凉的烛火。” 第331章 【第31章】天道眷顾者 本章中现世的佛子写作“悲怀”, 彼世的佛子写作“佛子”。 鬼王实是没有和“佛子”硬碰硬的必要,若事情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忘川与寒江阴阳交汇, 那她只需跳下寒江,等待“佛子”知难而退便可。 生者不可触碰忘川,否则其生魂便会被忘川的河流带回冥府的彼岸。 但世间却总有一些人, 敢为红尘舍身, 便是明知前方无路乃是绝途, 也依旧会为凡尘众生去闯一闯。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3节 所以,这世上只有一个悲怀,这世上也只有一位“白衣佛子”。 不管是幻境内的“佛子”还是幻境外的悲怀,在意识到女孩便是破局的关键后,他们便一前一后跳入了忘川, 毫不迟疑,义无反顾。 幻境内的“佛子”是为了拯救巴子别都的万千百姓,而悲怀却是在女孩的自语中意识到她的身份。 ——气运之子。 那位命途坎坷、死于玄微上人自剑尊手中习得的天罡剑下的气运之子。 也只有那位天道之子, 才能使出那般惊绝红尘的剑。 悲怀没有耗费太久的时间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 剑尊既然是指引他们一路寻到此处的幕后之人,必定会将最关键的线索送到他们的身边。 而另一方面, 悲怀也早已在心中有所怀疑,为什么神州大陆这么多修士, 只有他们在回到过去时保留了记忆? 佛家讲究轮回因果, 因此悲怀早已怀疑, 在那天地覆灭的“上一世”中,他们这些回到过去的人是不是早已与气运之子的命轨产生了纠葛与牵扯? 但若是如此, 气运之子是如何变成鬼王的?当真是因为被玄微上人杀死, 她才会生出这般大的冤屈, 凝聚起如此可怕的怨力吗? “佛子”身为局中人,或许尚且看不清,但站在幻境之外旁观的悲怀却不这么认为。 气运之子能使出那样灿烈的剑意,证明她绝非故步自封、心有郁结之人。死亡固然可怕,但死亡不至于让拥有这种剑光的人丧失意志与自我。 那到底是为什么?气运之子又想做什么? 悲怀与其他人不同,不管是魔尊还是妖主,他们在没遇见气运之子前都只把气运之子当做一个“天道气运”的象征。哪怕是无意识的,但比起气运之子本身,他们会更在意气运之子的生死所代表的意义——因为气运之子一生的顺遂于否,也代表着此世天道的运转流畅于否。 但悲怀比起“气运之子”的身份,他更在意的是顶着这个名头的人。在悲怀看来,对方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天道的徽记,而是一个独立的、拥有思想的人。 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坎坷且艰难的一生。 这种想法对于着眼于天地与大局的人而言大概是有些矫情的,但这是出家人的慈悲,这是佛门佛子的眼界。 佛门渡化苍生,也绝不仅仅只是朝着泥潭中挣扎的人伸出一只手。不去读取他人的一生,又谈何而来的救赎与超度? “阿弥陀佛。”悲怀平静地浸入忘川的河流之中,但大抵是因为身处幻象,他并没有感到不适与难忍。 但过去的“佛子”却明显与他不同,几乎是在进入忘川的瞬间,他平静的眉目便出现了僵滞之色,“佛子”捂住嘴,似是感到了窒息的痛苦。 但是,修士早已修出丹田气海,府内自生清气,又怎会因为区区的溺水而感到窒息呢? “佛子”不愿坐以待毙,他迅速循着光朝着前方游去。在漆黑冰冷的水底,远处散发着微光的魂灵简直像夜里的萤火一样明晰。 气运之子似乎回头看了“佛子”一眼,却没有停留,反而加速朝前方游去。“佛子”跟在她的身后,悲怀却注意到“自己”的身上溢散出大量金色的粒子。 那些金色的粉尘在水中飘散,隐约有光影一闪而过。悲怀见之,眼中便闪过一抹了然之色,他终于意识到了千年前的“自己”忘却这一切的因果。 忘川的水流洗掉了“佛子”的记忆,那些人世间的牵挂与思念,哪怕不喝孟婆汤,也会留在彼岸。 他们穿过了冰冷漫长的水流,破水而出的瞬间,眼前突然一亮,鲜艳如火的赤色霸道无比地占据了眼前可见的全部视野,哀艳而又凄绝地燃烧着。 冥府,忘川,以及这条开满赤色彼岸花的火照之路。 “佛子”破水而出的瞬间,神情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但很快他便稳住了表情,不顾浑身狼藉,登上岸后便快步上前,从背后一把捞住了想要逃跑的女孩。 “放开我!”那浑身都是黑纹的女孩在被他触碰到的瞬间便睁开了一双暴怒的赤瞳,她那不成型的“剑”早在方才那惊绝红尘的一击中破碎断裂,所以只能用小孩最常用的武器,牙齿,一口咬住“佛子”的手臂,“你这个疯子!唔唔……居然敢……” 鬼王的牙齿十分尖利,但却无法破开合道期修士的护体,更何况那还是一名以皮糙肉厚闻名仙界的佛修。 比起这点无关痛痒的攻击,“佛子”和悲怀却更在意女孩表现出来的异样,与方才在寒江旁的平静凉薄不同,她此时气势骇人,神情尖锐而又疯狂。 仿佛撕去了平静的表象,她被“佛子”铁钳般的臂膀困在怀中,却仍然不停地挣扎、疯狂地踢打,她也像这满地血红的曼珠沙华般,不顾一切地燃烧。 “放开我!放开我!”似乎被彻底激怒了一般,女孩完全丧失了理智,变成了全然不讲道理、无法沟通的模样,“放开我——!” 她愤怒地尖叫,但在那一瞬响起的声音却很古怪,不是女孩方才那明显出身良好、顿挫有致的贵族腔调,而是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悲怀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被忘川洗去记忆的“佛子”却没有意识到不妥的地方,只是出声询问道:“地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下意识的问话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很快,“佛子”便看到了。 最先闯入耳蜗的是一阵刺耳的嗡鸣,却透着令人齿冷的冰寒与尖利。然而等到最初的不适淡去,“佛子”才发现那竟是无数声音组合在一起的悲鸣。 他仰头,朝着冥府的天空望去,只见无数烟灰色魂灵在暗无天日的冥府上空徘徊、游荡,因为数量太过庞大,那些魂灵便像挤在一个池塘里的蝌蚪一样,密密麻麻,看得人心中阵阵发凉,顿生灼目之感。 他们在这本该是众生归处的冥府中漫无目的地漂游着,没有被指引前往正确的地方,只能被遗忘的空虚折磨得不断地尖叫、嘶吼、哭嚎。 那种激烈而又疯狂的痛苦是如此鲜明,声音宛如剜肉刮骨的利刃般直刺人心,“佛子”几乎是目不忍视地闭上了眼睛。 而被困在他怀里的女孩居然咧嘴一笑,眼瞳红得滴血:“你看到了,阴阳倒逆自冥府而起,再过一段时日,天道之下的生死轮回也会被彻底混乱起来。” “佛子”睁开了眼睛,他从女孩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深邃的恶意,不由得低头,看着女孩满是黑纹的脸:“你做了什么?” 女孩嘻嘻一笑,却又突然神色一变,眼中流出血泪,凄厉地大喊道,“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把他们都送回去、送回去——太疼了!太疼了!” 她再次开始疯狂地挣扎了起来,拳打脚踢,又哭又叫,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意味不明的话语,“佛子”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幻境之外的悲怀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他双手合十,竟觉得眼前阵阵眩晕,嘴唇微微蠕动,险些说不出话来:“……阿弥陀佛。” 被“佛子”制住的女孩身上的黑雾越来越浓,不断溢散的黑雾最终凝聚成了无数尖矛,猛然刺向了“佛子”。 “佛子”没有躲,反而弯腰弓身,以自身的躯体为盾,死死地护住了怀中的孩子。 迸裂炸开的血肉与飞溅的血点刺得人眼睛生疼,“佛子”的血流淌着金色的光泽,落在女孩的身上竟腐蚀出了浅浅的灰雾。 她还想挣扎,“佛子”却已拧眉钳住了女孩的脖颈,他看着女孩血红一片的眼睛,严肃道:“你是什么东西?” “不要问了。”幻境之外,明知局中人听不到,但悲怀还是下意识地出声,“不要问了……” 女孩目眦欲裂,喉中发出了“嗬嗬”之声,下一刻,她便在“佛子”手中化为了一滩血肉。 鬼王所化自然也是丑陋泥泞之物,烂泥一样的血肉落地后便哗啦一下化作了无数黑色的蛇影,飞快地朝着四方分头游走。 “佛子”自然不能看着这唯一的线索逃离,他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眼瞳似有金光潋滟,他于无数蛇影中辨别出真身的一部分,循着蛇影追去。 他们走过了忘川,踏过了奈何桥,奈何桥上没有孟婆,也没有可以忘情的汤。 因为孟婆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种生死的法则,孟婆汤也不是真的汤,而是被渡化至彼岸的魂灵为尘世落下的眼泪。 “佛子”追着鬼王的身影闯进了北阴酆都,周遭的一切都在他眼中扭曲、模糊,那般光怪陆离,那般不同寻常。 “……你这秃驴,莫不是不想活了?”进了幽都,蛇影再次汇聚成了女孩的模样,也再次被“佛子”钳在了臂膀之间。 “你看看你,现在可还有个人样?”女孩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刻薄,透着出身良好的上位之人特有的矜骄与傲慢,她那血色的眼眸也重新变回了黑檀色。 “阿弥陀佛。”“佛子”念了一句佛号,他眼下实在狼狈,眼耳口鼻皆淌出了血,眼中所见之物也变得诡谲怪异了起来。 修士不入轮回,但也必须遵守生死之理,活人闯入幽都,不死也要留下半条命来。 “如何拯救丰城的百姓?”哪怕神智已经混沌,但“佛子”的心中仍旧执着着一件事情,他质问着鬼王,反反复复。 女孩似乎再次恢复了冷静,她抬眸,看了“佛子”一眼:“为了拯救苍生,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此话一出,“佛子”神智一定,他咬住了舌尖,眼神重归清明:“我该如何做?” “杀人。”女孩语气冷淡,那两个字在舌尖一滚,吐出却仿佛犯了什么禁忌,悲怀和“佛子”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的脸上裂出了一道足以将她撕裂成两半的血痕。 那道血痕出现得非常突兀,却又很快隐去,但血痕隐去之后,女孩的脸上却留下了一道明显的、黑色的痕迹。 悲怀无意识捻弄佛珠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瞬,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便意识到女孩身上的黑纹到底是什么东西。 “杀了我。”女孩继续说道,她没说一句,身上便出现一道足以致死的伤口,或是脑袋裂出碗口大的伤,或是心脏肝肺被洞穿,那些伤痕一闪而逝,却又很快消散,但最终,它们都化作了黑色的纹路,铭刻在女孩的四肢百骸之上,“杀了我,取我的四肢去填忘川。但这么做,你或许永远都无法前往极乐净土。” 女孩说完这句话,话语却突然一顿,悲怀看见她淡漠的头颅不自然地偏移了一瞬,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扭断了颈骨。 她身上有红光不断闪烁,血液尚未飞溅,伤口便已经复原,她被碎尸万段,她被四分五裂。但是“佛子”看不见,而她也只是平静地承受着这一切。 “阿弥陀佛……”悲怀想要闭眼,但最终却只是悲哀地看着,去读取、去铭记眼前的一切。 ——鬼王到底承受了什么冤屈,她到底有什么放不下? “她没有放不下……”悲怀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那些怨气都不是她的,她只是背负了不属于她的怨憎和仇恨罢了……” 那些依附在她身上的冤魂厉鬼,将自己遭受的全部都反馈在她的魂体之上——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怨恨,他们生在尘世所遭遇的所有苦难。 她本不该成为鬼王,却因为灵魂的残缺而混杂进太多他人的灵魂碎片而化为厉鬼。这个“鬼王”是无数灵魂的聚合体,女孩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罢了。 “若为众生故,贫僧愿作那渡河的苇草。”悲悯的“佛子”目无焦距,却仍微笑。 “是吗?”女孩语气淡淡,似是不为所动,“行善的和尚很多,愿意背负罪孽的却少。你可想清楚了,杀了我,你此生都无缘佛家三宝。” “我等虽愿众生自渡,却也明白这尘世有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佛子”虽然看不清,但依旧出于礼貌,“注视”着她的眼睛。 女孩被“佛子”抱在怀中,无甚表情,看上去就像一具冰冷而又幼小的尸体:“你不好奇我引你来这儿是想做什么吗?” “佛子”当然也已经察觉到了女孩的意图,虽然被人请君入瓮,他却仍然洒脱,如在青天白日下赏花品茗:“你有需要我为你做的事情。” 那些佛门弟子的感觉没有出错,这位出世的鬼王并没有害人之心。 “如果这么说会让你好过一些,可以。”女孩表现出了堪称伪善的体贴,神情冰冷近乎严酷,“逮一个愿意去死的冤大头并不容易,所幸佛门有你这样的傻子。” “佛子”神情依旧平和带笑,然而他已经通过寥寥数句对话分析出了女孩的身份——出身良好,修剑,并且是道门修士。 没错,除了道统之争,普通平民百姓可不会以这样刻薄的语气去提起佛门弟子。 “你能‘看’到吗?”女孩话语一转,却是突然切入了正题,“你要找的巴子别都百姓的灵魂都在这里,和死魂混在一起,就像养在一起的海鱼和河鱼。” “佛子”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你没有办法将他们分开?” “或许。”女孩瞥了他一眼,“我也没有时间把他们分开。” 女孩抬头看向幽都的天空:“距离鬼门开启还有三日,你要想办法在鬼门开启前将生魂带出幽都。” “那你呢?孩子。”“佛子”松开了手,“看”向她。 “你还有心情管我?”女孩冷酷地甩开了“佛子”拂面的袈裟,淡声道,“我已是死人,自然要尘归尘,土归土。” “佛子”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他还没来得及深思,就突然被女孩推了一把:“算了,你这和尚。你们佛门弟子一辈子都在普渡众生,可曾被众生所渡?” “我……”“佛子”怔然,“我等与众生同在。” 在那光怪陆离、被生死所扭曲的世界中,女孩问道:“所以?” “所以——” “佛子”想要站稳,脚下却突然踩空,冥府伟大而广阔的土地消失在他的脚下,如浮生一梦,如海市蜃楼。 “所以,众生苦则佛子苦,众生悲则佛子悲,普渡众生便也是渡己之道。”“佛子”依旧坚持着说完自己的心中所悟。 “挺好的。”“佛子”感觉自己落入了水中,女孩的声音隔着冰凉的水流,变得遥远而又模糊,“我改变主意了,暂时还没到你这种人该下地狱的时候。” 这是什么意思?“佛子”拧了拧眉,有些费解。然而下一瞬,他眼中斑驳的色块重新化为了漆黑,同时,有无数光点如游鱼般朝他涌来。 幻境之外,悲怀怔然地看着眼前令人震撼的一幕,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一条溯行的、烟灰色的洪流自下而上地贯通了冥府的天际,那些于冥府上空不断徘徊游荡的魂灵似被生者的生气所引,哪怕魂无所依也依旧下意识地朝着“佛子”游去。而另一边,满身黑纹的女孩身上爆发出浓重的、猩红的血气,那些早已被折磨成恶灵的漆黑冤魂则被血气吸引,咆哮着朝女孩扑去。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4节 一者朝天,一者归地;一者求生,一者觅死。 “我佛……慈悲。” 浸润在生气中的“佛子”终于夺回了自己的五感,他睁开眼,却看见天地清浊之气二分开来,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如同一双无形的手分化了一切,托载着他不断地朝上攀升。 “佛子”随着那些浮动的光点,即将远离这死者的国度。他似有所感地回头,却被密密麻麻上浮的光点阻挡着视野,再寻不见女孩的影子。 悲怀还站在原地,他站在女孩的身旁,看着万千死灵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女孩淹没其中。 “安青瓷!”一个尖利细弱的哭声传来,女孩身上的黑雾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十指死死地握住女孩的颈项,“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放他走!” 那声音似男似女,难分雌雄:“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你已经没有时间了。你在痛苦中坚持了这么久,不肯与这些恶灵同化,到底为的是什么?!” “我知道。”悲怀终于知道了鬼王的名字,安青瓷,一个脆弱却也美丽的名字,“但我已是大道难成之身,又何苦去毁了别人的道? “若我真的这么做了,我又与害我的人有何不同?” “那又如何?你已经没有选择了!”黑雾凄厉地哭叫了起来,“你必须找到一个人‘送葬’你,因为你是被别人杀害的,想要超度鬼,就只能以同样的方式再杀你一次。你忍受怨气的折磨这么久都不肯自戕,不都是为了破而后立吗?明明你为了不彻底堕落成厉鬼,都咬牙坚持到今天了……!” “不过是走投无路,哪有那么多的执着。”漫天死灵奔涌而至,令女孩身上的黑雾变得更为浓重,她身上不断迸裂出红色的裂纹,最终又化作黑色的纹路。 她的一双手却化作烟尘散去,散作浮动的尘埃,化作一条承载“佛子”与无数生魂的星河。 她彻底站立不稳,倒在了虚幻的幽都之上,眼珠子却仍然是黑檀色的,神情平静却也淡漠。 “天机已经紊乱,我虽已无法承载此世的道业,但天道已经认可我是气运之子。他若是杀了我,此生便无法成佛。” “让他带走那些生魂也够了。”安青瓷的脑袋滚落在殷红的花海中,“强求太多,反倒不美。再熬些许时日,我再想办法便是了。” 那黑雾再也承受不住,发出了竭嘶底里的嚎哭,哭得那般疼痛,哭得那般悲苦。 哪里来的时日,哪里来的方法?正如安青瓷所说,她本就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不想再害你了,我们都不想再害你了!”无数声音齐声哀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已经够了!让一切到此为止吧!” 她又何尝不想到此为止?悲怀看着女孩眼中红光一闪而过,但却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她的双腿一点点地腐化,化作淤泥般泥泞的血肉,与峥嵘的炼狱融合在一起。仿佛错觉一般,“佛子”似乎感受到了冥府的“呼吸”。 大地在这一刻突然活了过来,而她竟像是一颗黝黑的种子,大地蠕动着,攀附着,虚浮不实的幽都吞噬了她的血肉,一点点地变得凝实。 “可恶……”她挣扎着,想要伸手,然而她的手已经化为了通往人世的璀璨星河,“谁来……谁来——” 她用力地抿唇,似是不能适应自己求救的姿态,哪怕她现在是这般幼弱而又无助的孩子。 “谁来——!” 一滴血泪夺眶而出。 “驾大般若之慈航,越三有之苦津,入普贤之愿海,渡法界之飘溺。” 遥远的星河之上,忽而传来了一道袅袅的梵音,清圣的佛光普照了这片本该永远黑暗、寒凉的大地。 “我愿生一切善法,负载一切众生,此身作万物所依,使妙善增长,此心坚如磐石,不可毁矣。” 即将脱离苦海的“佛子”竟临阵立法,鬼王说杀她便无法成佛,他便立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誓言立下的瞬间,“佛子”的千年道行凝聚成身外法相,巨大的地藏本愿菩萨身岿然而立,清圣的佛光如天日般泼洒下璀璨温暖的光明。 那层层扩散出去的光的涟漪,驱散了死亡的严寒与孤寂。因怨憎与痛苦而疯狂的死灵也安静了下来,沐浴在清湛的佛光中,如聆天音。 悲怀站在地狱之上,仰望着天上的佛光,在这一刻,他似乎隐约能明白过去的“佛子”的心情。 那个孩子已经这么努力,哪怕忍受着千刀万剐、粉身碎骨的痛苦,她也这么努力地活了下来。哪怕身化厉鬼,她也寻求法门试图渡化自己。 一个人如果不愿屈服于命运,那命运也总该对她宽容些许。 “阿弥陀佛。”悲怀双手合十,他回头,却见女孩身上溢散的黑雾在佛光下渐渐消融,如春日触碰到新阳的雪。 有一束温暖而又清湛的佛光透过无数魂灵的间隙,巧之又巧地照落在女孩的身上。 悲怀看见她的眼睫轻轻一颤,似是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一般,女孩在佛光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像跋涉了一生的游子,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安宁。 第332章 【第32章】天道眷顾者 神州向南有国, 其名为“卫”,统御皇权的族氏为“周”,世人称之“周卫天下”。 这个皇朝统御中原一百四十七年, 南驱倭寇, 北抗辽夷,君王世代勤政,然而这样鼎盛的王朝,也终究走到了日落西山之时。 游云散仙行走于旷野之上, 望着远处旗帜飞扬、硝烟未绝的城门,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与寂寥。 “说起来,我梦游凡尘成为亡国帝王的那一世,恰好便是周卫。”游云散仙沉思道, “我那时叫什么名来着?好像是周……周道隐?” 名字是记忆的根, 回想起名字的瞬间, 记忆便如流水般奔涌而来。 “周从山,字道隐,周卫后主, 亡国之君。”游云散仙垂下了眼眸, “……这么巧?剑尊阁下的幻境恰好吻合这个梦境?” 和佛子一样, 游云散仙对于他们这些保有记忆的人怀揣着相似的推测,他们之所以被天道选中,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在过去就已经与气运之子产生了纠葛。 除此之外,游云散仙对于剑尊希望他们做到的事情还有更深一步的推断, 但眼下还不能完全确定。 “虽然说我就是梦中的蝴蝶,但是对于修行周天云梦法的我而言,蝴蝶的因果不属于我。”游云散仙思忖道,“剑尊阁下应该知道这一点才对。” 游云散仙的周天云梦大法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修真心法, 这种取自“南柯一梦”典故的心法最初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不沾因果地磨砺心境。 虽然这种心法一旦开始修行便无法停止,必须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蝴蝶托生”的轮回转世,但是等到梦醒之后,除了心境与感悟之外,梦中的情感并不会被留下。 即便是再怎么悲痛欲绝、欢乐甜蜜的过往,最终也只会剩下恍如隔世般的怅然。 偶尔,游云散仙也会对此感到遗憾。但有得有失,这本就是世间常理之事。 怀着这样的心情,游云散仙踏入了周国的皇都昭阳城。甫一进城,他便听见河岸画舫、京中戏楼传来的琵琶乐曲之声,弹奏的是春江花月夜,唱的是儿女情长。 哪怕边关战事不休,天子脚下的皇城依旧一派歌舞升平之像,看上去实在……令人发指。 与高官达人所在的繁华街道不同,京城边郊的贫民窟里却是一派萧条之象,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也无买卖吆喝之声,看家的狗都死气沉沉,很是可怕。 显然,老百姓们的战事嗅觉要远远高于那些沉溺于酒肉之乡的饭桶。每逢战乱,地主乡绅能带着家产而逃,但以土地为生的贫农能往哪里跑? 游云散仙试图掐算天机,但衍天归墟镜中的时间早已紊乱。他莫可奈何,只能走到衙门旁去看皇榜,发现此时竟是熹微元年间。 周卫永光十三年,天子因疾疫而逝,太子战死沙场,新皇不通权衡之道,嫉恶如仇,登基后杀尽阉党,最终致使世家掌权势重。 周卫长安四年,北地三家诸侯勾结辽族,自立为王。同年,新皇暴毙宫中,首辅推举一名皇室宗亲登上帝位,自此王朝大权旁落,周王成为傀儡。 周卫康嘉五年,周卫王朝接连暴毙三任皇帝,从知命老者到总角小儿,皆死于朝堂世家博弈乱政,史称“康嘉之乱”。 同年,边境再次爆发战乱,辽国大举入侵。因周王接连暴毙,宗亲血脉已所剩无几。各大世家不得不达成协议,为维持岌岌可危的王朝,暂时进入了休战期。 最终,身为皇室旁系远亲的周道隐被朝臣选中,成为新一任被架空政权的傀儡皇帝,封号“向明”,年号“熹微”。 被赶鸭子上架的周道隐先前不过是个卖画为生的文弱书生,无心官场科举,寄情山水之间,在各大世家看来,这是再好不过的傀儡人选。 不然向明帝意为天光破晓,年号为何选择了带有轻视意味的“熹微”? “……居然回到了这一年。”游云散仙叹了口气。 实际上,周道隐的龙椅也没能坐太久,大概熹微次年,这位末代皇帝便随同周国一同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比起上一位登基三个月便被毒死的傀儡皇帝而言,周道隐居然算得上长命。 不过,世家选择周道隐为皇也不是因为迂腐非要遵循正统皇室血脉,而是为了万一有朝一日辽夷攻破京城,他们可以甩出一个替死鬼和挡箭牌。 说来也有些好笑,周卫当然也是兴盛过的,但到得末期,内忧外患,高层腐败,能熬那么久纯粹是因为…… 游云散仙走向皇宫的脚步突然一顿,觉得哪里不对。 周卫王朝已至日落西山,但番邦辽夷却兵强马壮,昔年入侵中原一是因为野心,二则是因为天灾逼得人活不下去。 这种情况下,辽夷边境的战事根本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真的关乎生存与种族延续的背水一战。 朝廷中的那些权贵世家皆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如果不是的确看不见称帝的希望了,又怎会休战共同服侍新主? 就这样险峻万分的局势,周卫王朝到底是怎么熬过第一年,撑到熹微次年才灭亡的? 要知道,周卫王朝虽有粮草,兵马却要逊色于辽夷,官僚又无能腐败,在天灾年间,这简直是活脱脱地告诉外族“我是大肥羊快来宰我”。 别说撑上两年了,草原群狼对上中原那群只会之乎者也的世家书呆,恐怕第一个冬天,周卫边关就挡不住辽夷骑兵的铁蹄。 除非天降雄主,否则哪里来的那么多奇迹?游云散仙摇摇头,正想进入皇宫,却忽而听见“咚”的一声鼓响。 那鼓声并不尖锐,沉闷厚重,宛若山峦。 即便它的出现实在突兀,但也不会让人心里难受,反而心口重重一跳,让人有了“某种事到了”的奇妙预感。 “咚”、“咚”、“咚”,随即,又是连续六声鼓响,总共七声。每敲一下,那厚重的鼓声就在昭阳城的上空激荡。 “发生了什么?”游云散仙好奇,忍不住回头张望,却见青石台街道缝隙间的沙粒不停地跳动,似乎有万千兵马自城门而来。 “砰”的一声巨响,游云散仙被这声音震得眉头一跳,抬头一看,却见原本门窗紧闭的平民街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窗。 平民百姓从屋舍中蜂拥而出,不约而同地望着城门的方向。 “鼓鸣七声,徒水将至!”一个好似打更的走夫于长街的尽头走来,大声吆喝。 “徒水军到了,安将军到了!” 于是,那一张张原本麻木沧桑的面孔突然间变得鲜活了起来,他们面目舒展,喜上眉梢,有人欢呼雀跃,有人当场流出了泪来。 身穿粗布麻服的女子抱着神情懵懂的孩童失声痛哭,老人情不自禁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朝着天空拜了又拜。 游云散仙飞至空中,当地平线的尽头出现飘扬的蓝色旗帜,看着那白边浪纹、水滴为徽的白水旗,游云散仙瞳孔骤缩,终于想起了这段残酷而又悲戚的往事。 “白水旗,是白水旗啊!”站在城墙上的将士们看着远方奔腾而来的军队,却没有想过阻拦,反而与百姓一般露出了狂喜之色,“快——!开城门——!” 游云散仙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口气。 熹微元年,徒水安家攻入京城,所经之处无人阻拦,守备军队大开城门,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原因无他,只因徒水安家时隔六十年终于迎回了自己曾经远去世外的少主,在城门被蛮夷所破,安家全族被屠,年迈的南安王妃宁死不降、悬梁自尽之日。 回到安家的安家少主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只身一人迎战二十万大军,不惜自毁仙途,终保得徒水免受其他被侵占的国土一般被劫掠屠城的宿命。 自那之后,安家少主成为了安家家主,正式成为了南安王,南征北战,收服了周卫大半的国土。 如今天下大旱,田间颗粒无收,人间似乎陷入了量劫,南地大瘟,北地霜寒,但白水旗所过之处,百姓们就能有一条活路。 在徒水军抵达京城之前,朝廷百官曾经假借周王之手给南安王发布了数道勤王令,但最终都遭到了南安王的拒绝,其言“家国未复,无以得见天颜”。 这一番话暂时安抚了朝堂百官,再则各地战火四起,徒水军游走于神州大陆之上,奔波不息,一刻不停,所有人都看在眼底。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5节 周卫世家自诩名门,自重身份,想着自己不曾得罪过徒水之主,昏庸无能也是皇帝之过,还矜持地商量着若南安王能收复失地,也并非不能分她一杯羹。 而如今,南安王依约而至,却与他们想象中的“忠臣俯首、君王相扶”大为不同。 游云散仙站在城墙上俯瞰下首,只见身披银甲、墨发高束的少女面容冰冷,面对着缓缓开启的京都城门,眼中似有幽光暗生。 她身后,仅仅五年便从七千扩大到十万的徒水大军皆身穿白色麻服,黑甲加身,如报丧的死神,或是游荡于世的鬼魂。 战场多用长兵,少女却没有持枪矛或者刀斧,她背上只有一柄剑,一柄锈迹斑斑、还在滴血的剑。 南安王的确来了。 带着她的十万兵马与一柄杀人无数的锈剑。 兵临城下。 第333章 【第33章】天道眷顾者 长阶染血, 尸骨如山。这场屠杀持续了一整个夜晚,天光破晓之时,一身银甲的少女正微微仰头, 沐浴在澄澈的天光之中。 高居上座的少年皇帝看着眼前残酷的一幕, 眼中却掠过一抹惊艳之色。 少女面色冰白如雪, 清晨的朝阳为她过于冷冽的容色镀上了一层柔暖的金边。 她如同开在向阳时分的花,脚下遍地残骸, 鲜血却无损她半分的美丽,反而因为这满地的艳色, 为冰雪般的少女增添了几分活人该有的温度。 生的灿烂与死的酷烈同时汇聚在一人的身边,看见她,就仿佛看见长夜与白昼交汇时天边那抹稀薄的辉光。 当她踏着满地尸骨朝少年皇帝走来之时, 天光与她一同前行, 就仿佛她是黎明的化身一般。 “……要是手头有纸笔, 我就能把这一幕画下来了。”少年皇帝一手托腮, 遗憾地叹息道,“但他们连纸笔都不给我碰。” 因为害怕傀儡皇帝对外传递消息或者暗中培养势力, 便打着“不能让陛下不务正业”的缘由,剥夺了皇帝触碰文房四宝的权利。 “你杀了这么多人,以后还怎么当皇帝呢?”周道隐坐直了身体, 仰头看着已经走到龙椅旁的她,“那群整天只会纸上谈兵的文人会对你口诛笔伐,他们持笔如刀, 能把你塑造成残暴不仁的吃人恶鬼。你继位不正, 给他们递了把柄,文人写几段故事便能让百姓惧你如虎,令你在神州大陆上举步维艰。” “不必。”站着的少女垂眸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慢吞吞地用布带将滴血的锈剑缠起,背至身后,“我无意九五之尊之位。” 周道隐听见这话只觉得有些意外,他新奇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打算变成第二个‘他’吗?” 少年皇帝指着地上尸骨未寒的内阁首辅,心想,如果是眼前的少女,那哪怕依旧是傀儡皇帝,这片江山大概也会比以前更好。 “不。”然而,少女再一次否定了他,“我说了,我只是来清君侧。” 少女话音刚落,随同她一起前来的两位武官便深深地垂下了头颅,面上似有不甘,周道隐余光瞥见,忍不住摇头失笑。 “但你手底下的人不这么想。”周道隐看着她,也敛去了傀儡皇帝该有的轻佻之色,认真而又诚恳地道,“即便被困深宫,不得外出,但我对徒水的名号也略有耳闻。南安王治下的徒水军有活人之术,如今天下大旱,徒水却赐予百姓能够在旱地上存活下来的优质良种,还愿意将种植之法倾囊相授。” 少年皇帝掰着手指,一一细数南安王与徒水军的功绩:分田于民,驱除鞑靼,救百姓于水火,匡正天下法度。可以说,没有徒水军,周卫早该灭亡了。 “周卫施行分封制,徒水打下来的城市最终都施行了徒水的律法,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秩序,人人都说将军治国有道,不是吗?” 周道隐看着少女平静无波的面容,眼角的余光扫向她身后将士们与有荣焉的鲜活面孔:“将军即便无意于此,但也要为追随您的人做打算,不是吗?” 周道隐这话明显戳中了将士们的小心思,但不知为何,他们却纷纷露出愤慨之色,不顾周道隐帝皇的身份,瞪着他,却又不敢出声。 游云散仙看着眼前这一幕,在心中暗暗赞道,不知道南安王是如何治下的,但如此令行禁止、军纪严明的队伍,背后一定有严苛公正的制度。 “前程自己挣。”听着少年皇帝煽动人心的话语,南安王却依旧神色淡漠,无动于衷,“我连自己都渡不了,救不了所有人。” 周道隐微微一怔,他这才想起,眼前的南安王本来已经是超脱轮回之苦的世外之人,是因为看不过这人间的苦难,才自毁仙途,重新回到凡尘。 如此,周道隐倒是明白,为何那些将士刚才会露出那样愤怒的神色。南安王一定备受他们的爱戴,而他们也知道,自己身为凡人的功利心完全是在拖累她。 她本可以离世而去,衣袂不染纤尘。凡尘苦难无尽,但又与青云之上的人有何关系呢? 皇位虽然很好,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当皇帝的。 周道隐一手托腮,呆愣了许久,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头道:“那你想要做什么呢?” 南安王沉默,摇了摇头。或许连她自己都对前路感到了茫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这大概是从古至今最古怪的一对君臣。 君弱臣强,本是大患,但皇帝不想当皇帝,臣子不想谋权利,貌合神离的一对君臣,却又被天下捆缚在高位之上,寸步难移。 游云散仙静默地看着,他是周道隐,却又不是周道隐。但亲眼看到曾经的一切,他的内心并不是毫无触动的。 “南安王就是气运之子?”游云散仙没费多大功夫便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相信剑尊阁下不会大费周章让他去挖掘无关要紧的往事。 “剑尊阁下希望我们做什么?”这是游云散仙唯一想不明白的事。 都说枉死的灵魂需要超度,棺材旁边总要有人哭,气运之子遭受了本不该遭遇的悲苦,剑尊是否希望有人能为她平息怨怒? 游云散仙看着南安王把持京都朝政,处理天下琐事,她到底是修士之身,哪怕伏案劳形数日,面上依旧不见疲惫之色。 追随她的人里汇聚了天下各地的奇人异士,其中不乏有真才实学、德智兼备的文人大儒,他们受南安王的邀请,开始给向明帝授课。 也是直到这一步,周道隐才意识到南安王是真的没想过要称帝,也不打算放弃自己。她大概是打着整合好天下,再一起把包袱丢给自己的算计。 看出这一点的向明帝从御书房中冲了出来,不顾卫兵的阻拦撞开了偏殿的书房——为了尽“臣子本分”,南安王没有占据主殿,而是暂居于偏僻的下人隔间。 南安王不是皇帝的妃子,为了避嫌从不踏入后宫,所以一直居住在前殿。但前殿毕竟不是用来寝居的地方,自然没有富丽堂皇的寝室。 那隔间是用来给伺候皇帝的宫女太监稍作歇息或者守夜的地方,光照不好,又潮湿阴冷,怎么想都不该是南安王这种人该待的地方。 没错,不该是南安王这种人该待的地方。 “我第一眼见她,便知何为‘云上人’。”终于能触碰笔墨纸砚的周道隐在自己的画上题字,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不知如何形容那种触动。 明明周道隐才是九五之尊,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但在看见南安王时,他依旧会生出几分自惭形秽的情怯。 周道隐不擅经国治世,唯有一手丹青,画皮画骨,已有入道之相。 那一年,周道隐依旧居于深宫,大儒讲的为君之道他听不进去,唯一的喜好便是画画,画山画景,花了上百幅南安王挥斥八极、伏案劳形。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周卫的根子已经烂了,在百姓的心中,这个皇朝早已腐朽,无药可救。”周道隐不知道南安王为何还不死心。 “即便你力挽狂澜,百姓期盼的也是你能即位,而不是我。”周道隐劝她,“你知道吗?百姓们现在不是期盼你能即位,而是怕,怕你不肯即位。” 忠君爱国本是一种人人吹捧的良好品性,但现在,哪怕是最迂腐古板的文人也说不出让南安王继续忠君爱国的言论,谁都怕自己一时妄语,最终成为千古罪人。 神州大陆似乎病了,疾疫、干旱、地龙翻滚、山崩海啸等灾难接连而至,莫说平民百姓,就连一些乡绅富豪都没有了活路,险些在乱世中饿死。 虽然那些文人儒士都把自身操守看得比生死还要重要,但是眼下饭都吃不饱,江山根本就是一处倾注了血泪的坟场,谁还有心情内讧呢? 周卫气数已尽,南安王是岭南诸侯的嫡系血脉,由她来执掌天下,名正言顺,从望所归矣。 “周卫如今内忧外患,而内乱的起因,是诸侯势大,世家干政。”南安王从不找借口敷衍向明帝,一旦向明帝询问,她就会将朝政掰碎了,一一说给他听。 “我当然可以继位执掌天下大权,但陛下莫要忘了,我也是诸侯,我也是世家。”南安王剖析起局势,神情冷漠,看上去更像是庙里的神佛。 “我登上帝位,哪怕不依靠杀人这等铁血手腕,也依旧代表着皇权与世家的争斗由世家胜出,这便等同于告诉天下豪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虽然那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京都世家被南安王杀得十不存一,但她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这样一来,徒水军所为便是忠君之举,而不是谋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难道不对吗?”周道隐摇头失笑。 “很对,但时机不对。”南安王站在勘天塔的最高处,远眺这片苍凉荒芜的黄土,“争权夺利是天下大定之后才该思考的事,而现在,四极废九州裂,何以称王?” 周道隐张了张嘴,他想说明君济世可以稳定民心,有她坐镇山河也可震慑蛮夷宵小,但他想了半天,依旧没能把话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那些世人争权夺利的行为,在南安王看来都不重要。 南安王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皇权换代、朝堂更迭。 “都说只有衣食无忧之人才知何为‘尊严’,乱世中人,流离失所,便如那没有归途的孤鬼。” 南安王看着暗沉的天幕,语气沉沉道:“这世道不允许人们抬头挺胸,活出一个人样。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所有人都能挺直脊梁。 “我只是想试试看,以凡人之躯立于此世,能否渡自己航登彼岸?” “我不是高高在上、承载众生愿望的王,我和你们一样,不过是这蒙昧世道中寻求一线生机的蝼蚁罢了。 “救世人,便也是在救我自己。因为我心有不甘。 “我想要看见蝼蚁般的生命冲破这蒙昧的世道,我希望最贫苦的百姓也能相信一个道理——” “这大道仍有青天。” “仅此罢了。” 第334章 【第34章】天道眷顾者 南安王是个奇人, 不仅是身为凡人的周道隐,身为方外之士的游云散仙也这么想。 她的目光总是放得那么高,那么远, 可她却将自己的位置放得那么低,那么微,就像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或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南安王的确是矜傲之人,但她的傲气来源于己身, 而不是身份、地位、权势等外来的因素加成。 然而, 南安王的抱负,周道隐根本无法理解。他虽然是游云散仙的化身, 但身为庄周梦中的“蝴蝶”,他与游云散仙是完全不同的人。 周道隐喜爱书画,也只会书画。他虽然聪明,但除了感兴趣的事物以外,他对不感兴趣的帝王之术的修学进程极慢。 比起完全是被修仙耽误了的治国之才南安王来说,周道隐在诸家大儒眼中就是不开窍的朽木、茅坑里的臭石头。 大概是天道给予的补偿吧, 周道隐虽无帝王之资,但他在丹青之道上的造诣却早已出神入化, 哪怕不喜这个无能的皇帝, 众人也无法否决他的才华。 要知道, 哪怕周道隐成了周卫的亡国之君,后世之人提起他时放在嘴上的也不是他亡国的罪孽,而是他“画仙”的美名, 进而感叹一句“憾而身为帝皇家”。 但是,哪怕周道隐“功在千秋”,眼下他依旧是世人眼中的昏君、书生皇帝。 周卫王朝腐朽积攒下来的民怨与怒气最后都堆积在周道隐这个名义上的皇帝身上, 哪怕是南安王的辅佐,也依旧无法改变世人对他的偏见与看法。 “他们也没错啊。”周道隐苦笑,“无法治理国家的天子算什么天子呢?天子无能……这是原罪啊。” 文人总有些伤春悲秋、自苦自怜的毛病,然而偌大的王朝,恐怕只有南安王一人会安静地听他倾诉。 南安王不会指责他,但也不会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当然,她未必能理解周道隐心中的苦闷,但周道隐说一件自己的往事,她就会回赠他一个故事。 每当这时候,周道隐总会想,南安王无愧徒水之名。她的心就像澄澈如镜的溪水,你给予什么,她便倒映什么。 他们不是知音,却是聆听了彼此半生的过客。 周道隐的一生没有多少波澜壮阔,他的前二十年过得清贫而又快乐,每天醉心书画,游走山水,那就是他心中的快活。 但后来,他被迫成为皇帝,这高高在上的龙椅成了布满荆棘与铁刺的刑具,他看着神州沉沦,心如火炽,却什么都做不到,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6节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无病呻吟、庸人自扰?”周道隐自嘲道,“毕竟比起那些死于饥馑与战争的平民百姓,我实是已经足够好运。” 周道隐说,自己与南安王之间有如云泥。南安王沉默良久,却是给他讲了一个莫名的故事。 一条想要跃龙门的鲤鱼被人剜去了半扇骨肉,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成为了蛟龙。蛟龙回到了鲤鱼池中,鲤鱼们都夸它神骏威武,可它却只能沉默。 鲤鱼问蛟龙为何不快乐,蛟龙说:因为我没能成为真龙。鲤鱼问,鲤鱼如果将来没有成为真龙就会痛苦吗? 蛟龙说:不。如果你喜欢水,那你每天都会快乐;如果你喜欢日光,你上游就会快乐;如果你喜欢沙土,那你卧沙便会快乐。 而蛟龙想要成为真龙,这个愿望就像晒太阳、卧沙、游泳一样,没有,就很难感到快乐。 “你要拿别人与自己比,那永远都不会公平。”南安王静静地看着他,“平民百姓得到一块馒头就会快乐,因为不管他得到多少,他都是在‘得到’;而你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不管你拥有多少,你眼下都是在‘失去’。” “得到便会快乐,失去便会痛苦,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用别人的愿望和知足劝谏自己,最终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南安王看得透彻,也从不为难自己。 听完南安王的故事,周道隐只觉得心里一舒。他想,南安王这样豁达的人,应该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事吧。 然而,那一年,北地大寒,冻死牛羊无数,辽夷为求生计南下东进,呈包围之势入侵周卫领土。花夷本是周卫属国,却在那一年反了大卫。 不知道是何缘故,原本被徒水军打得奄奄一息的辽夷二族突然卷土重来,如一柄锋锐的尖刀直刺大卫的领土,剑锋直指兵家必争之地的山海关,如有神助。 镇守山海关的将士是南安王最信任的一位将领,他死守山海关整整七日,却依旧惨死于敌方大将之手。 南安王收到百里加急的军情,独自一人在庭院中枯坐良久,次日,她轻装简从,直奔山海关。 周道隐不明白,南安王故事中的蛟龙不仅是在隐喻他,其实也是在隐喻她自己。 “修士不该插手凡尘,因为一旦打破这个先例,便会成为众仙之敌。”游云散仙叹了口气,“她毁掉的不仅是自己的仙途,还有自己的立身之基。” 以仙人之身插手凡尘,这也就意味着任何一方势力的修士都能高举大义的旗帜讨伐南安王,且不惧天道责罚。 南安王抵达山海关之日,她在马背上极目远眺,看着远方城墙上持刀而立的身影。 那人显然已经等她很久了。 南安王道:“我为人淡漠,朋友不多。” 那人回道:“我一生桀骜,朋友也不多。” 南安王沉默,那一身花夷服饰的女子也垂头,不再言语。 “我没想过来的人是你,库姆斯古丽。”南安王神情漠然,然而游云散仙却看见了她捏紧缰绳的手,嘴唇抿得发白。 “我倒是知道你一定会来。”花夷国的公主洒然一笑,库姆斯古丽,中原名楚芙儿,南安王修真问道时唯一的朋友,“安青瓷。” 这是游云散仙第一次从他人的口中听到南安王的名字,因为这世上能直呼南安王名字的人本就不多。 少年时的情谊何等纯粹?可生平就是有这么多的莫可奈何,以至于曾经以为永远无暇纯粹的回忆都变得不堪回首。 同样是自毁仙途的修士,同样是为家国而战的英雄。只是因为这片大地腐烂枯朽,才让她们不得不刀剑相向、背道而驰。 那一战,天地昏暗,日月无光,再强悍的将士在修士掀起的伟力之下也只能如蝼蚁般惶惶。 花夷族的将士们亲眼看见南安王的锈剑洞穿了公主的胸膛,他们崩溃绝望到跪地大喊,宁可饿死于饥荒,也恳求公主安然无恙。 原本士气大振的徒水军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悲怆。 “花夷公主之于他们而言,便如同南安王之于我等吧。”一位年轻的小将不自觉地呢喃。 “咳。”楚芙儿咳出一口血,低头看着安青瓷洞穿自己心脏的锈剑与手。这一战,她们几乎拼尽了自己的全部,至死方休。 那柄曾经如秋水般无垢无尘的剑如今早已沾满了腥血与铁锈,剑刃尽数没入楚芙儿的心口,就连剑格与握着剑柄的那只手,都触及了她泥泞而又温暖的血肉。 “安青瓷。”意识渐渐远去,她阖目轻笑,一手摁住了安青瓷握剑的手,“算我求你,给我的族人一口饭吃。” 楚芙儿说完,身体便缓缓软倒,如断线的皮影般落入了安青瓷的怀中。 徒水南安王,安青瓷,世人评价她“动心忍性,木人石心”。哪怕亲手杀死昔年的故友,她持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神色不动。 然而,在徒水大军欢呼凯旋的声音中,身为局外人的游云散仙默然地看着她脸上早已风干的泪痕,她睁着眼,不让泪水模糊了视线,哭得寂静而又无声。 花夷国奉为天神的公主战死沙场,自那之后,花夷族节节败退,辽夷呈双面包剿之势,却被南安王逐一破解,硬生生拒外族铁骑于国门之外。 那一年,饿死的人很多,打仗需要钱粮,安抚百姓需要钱粮,哪怕打败了辽夷,闯入眼帘的也是如山尸骨、遍地饿殍,更别提以战养战。 即便如此,南安王率领的徒水军依旧如同荒野上游荡的鬼魂,不眠不休地修复着满目疮痍的国土。 熹微次年,京都内乱,南安王麾下的将领背叛了她,起兵谋反,逼迫天子让位于南安王。 南安王机关算尽,也无法算出人心。在兵变的前一天晚上,周道隐收到了南安王的信笺,她在信上说会尽快结束战乱,赶在端正节前回京,陪他过节。 “谁稀罕你陪啊!”少年皇帝口是心非,扭捏着写了回信。然而,墨迹还没干透,宫中便发生了兵变。 “请陛下写下《罪己诏》,让位于南安王。”满眼血丝的儒将手持长剑,横于君王的颈项。 “……我可以写,但你知道,这并非她心中所愿。”周道隐知道眼前之人,安伴水,是唯一被赐予了族姓的安家家臣,严格来说,他是南安王的族弟。 在南安王攻入京都之日,便是眼前之人对他怒形于色,也是他在听见南安王无意称王时面露不甘。 “我知道。”鬓间已生银丝的男子痛笑,他文武双全,人人称他为“儒将”,但如今,他也已经走至了穷途末路,“但这是保护她的唯一方法。” 随着安伴水的诉说,周道隐终于明了,南安王自毁仙途插手凡间之事,已经违反了仙凡两别的戒条,这意味着她彻底站在了仙门的对立面上。 “那些世家还没有死心,但他们被杀怕了,所以决定联手去世外求援,令仙门处决‘乱世’的祸端。”安伴水说这话时依旧面上带笑,但平日里儒雅的笑容此时看来却有几分狰狞,周道隐觉得这个智多近妖的男人简直已经被这世道逼疯了,“你明白吗?如果没有‘皇帝’的身份,她将要面对的将是整个仙门的讨伐。” “所以,这个恶人由我来做。”安伴水依旧在笑,“算我求你,陛下。身为君王,你做不到,总要把机会留别人去做。为了黎民苍生,把生机让给吾主吧。” 周道隐呆滞地看着这个温文的君子,安伴水却似是想起了正在往回赶的家主,眼神温柔了一瞬:“请您慷慨赴死,微臣会为您殉葬。” 他说这句话时,眼中并没有死志,反而像是点燃了生的火炬,灿烂有光。 “你不能因为她是一柄利剑,就肆无忌惮地伤害她。”周道隐写下了《罪己诏》,却是认真地道,“她虽然强大无匹,但人心向背,她也是会痛的。” “我知道。”安伴水淡然地收起了《罪己诏》,奉上早已备好的鸠酒,“可是,与其让她班师回朝亲手杀我,我倒不如自我了断。” “她自毁仙途,任由长剑染锈,正是因为她将死在她剑下的生灵都背负在自己的身上。” “但我不值得。”他洒然一笑,“一个叛徒,不值得让她的剑再染锈斑。” 安伴水发布了周道隐亲手写下的《罪己诏》与禅让遗诏,便从托盘上取下另一杯毒酒,敬酒道:“请吧,陛下。” “好好好。”周道隐懒洋洋地答道,他伸出青铜爵与安伴水碰了碰杯,一手托腮,一手晃动着杯中的酒酿,如杜康君子般落拓潇洒。 周道隐看着窗外,此时天边朦朦,恰好天光欲晓。 他写了一封信,留给班师回朝的南安王。 “让我走吧,青瓷。别难过,就让我的死将周卫彻底送葬,让我这一代成为天边那抹熹微的晨光,让黎民百姓知道,长夜已尽,天光已晓。” 既然南安王想让尘世中苦苦挣扎的蝼蚁知晓这大道仍有青天,那他便去做最后一抹夜色,送她成为天边那一道破晓的光。 他是“向明帝”,便由他的落幕,去宣告黎明的到来吧。 周道隐写完最后一笔,看着安伴水也封好了自己的信,两人相视一笑,再次碰杯,将鸠酒一饮而尽。 ——这,便是周道隐的一生了。 游云散仙沉默,他坐在周道隐方才所坐的位置上,偏头看着窗外东升的旭日,一时间只感到如鲠在喉,言语难描。 游云散仙的每一次轮回转世都是无憾而终,身为“蝴蝶”的他虽然云游周天之梦,但梦中的化身却多多少少继承了他洒脱豁达的本性。 他一直觉得,只要无愧于心,那便万般皆好。他是这么想的,周道隐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然而。 南安王接到安伴水叛变的情报,栉风沐雨赶回了京都,面对的却是白麻新丧、三尺薄棺。 游云散仙不敢想象,为了周卫天下而送葬了友人的南安王,班师回朝时看着自己守护的一切尽付流水,心中会作何感想? 因为是叛臣与罪王,所以过客与故人都没能风光大葬。看着被草草收敛的尸体,南安王面白如纸,最终呕出了一口血来。 “请陛下登基。”捧着龙袍与冠冕的文臣武将皆伏跪于地,山呼万岁,恭迎新王,“请陛下登基。” 外表看上去不过十六岁的少女扶着额头,面色发白,唇色泛紫,她跪在棺椁前,任由臣子为她披上龙袍,戴上沉重的王冠。 有那么一瞬,游云散仙看着少女用力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指,感觉她有可能会尖叫出声,但她没有,她最终还是沉默了。 南安王登基为帝,封号却仍是“南安”。在朝臣为国号和年号吵得不可开交时,她再次带兵出征了。 此时的人间已经化作了一片峥嵘的炼狱,田间种不出作物,唯独徒水军经手的良种可以种出作物,而这一“奇迹”,便足以让南安王定夺天下,四海归心。 一时间,无论黎民苍生还是文臣武将,所有人都在高呼“天命所归”,而游云散仙却只是看着少女掌中萌芽的粮种,看着她平静无波、如临深渊般的神情。 战火没能持续太久,在神州大陆彻底分崩离析之前,西域诸国尽皆离散,徒水军也因连年征战而死伤惨重。 天下百废待兴,那曾经被南安王镇压的权贵与世家在蛰伏许久后再次反扑,然而南安王精通权衡之道,她在各方势力中挑选出了三名天资聪颖的少年男女,宣布皇位最终会禅让给其中一人。 这一手祸水东引,让士族、文臣、豪绅再次打出了狗脑子,南安王冷眼旁观他们的争斗,最后点了一位出身世家的少年作为继承人。 那是一位出身世家的没落旁系,在被南安王选中前的日子并不如意,他父母双亡,幼时因战乱而流离失所,因此深知平民百姓之苦。 但,南安王并没有把他教导成一位明君。她反行其道,挖掘出少年最苦痛的面目,将他培养成了如刀锋般锐利却理智无情的君王。 乱世中温柔的君王会有什么下场?周道隐已经给出了答案。 皇位禅让之后,少年天子定国号为“辰”,年号定安。 “包括辽夷在内的西域诸国愿意对我等称臣,签署您所订下的十年不战之约,但他们提出了一个无礼的请求。”少年天子跪坐一旁,仰望着坐在窗边之人的背影。 “我知道。”少女没有自称“朕”,她在位期间从未用过这高人一等的自称,“他们想让我死。” 南安王是镇世的磐石,是无往不胜的将军,但同时她也是杀人无数的恶鬼、扰乱人世常理的仙家叛徒。 世人敬她,世人畏她,世人恨她。乱世中,她是镇守八方、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枭雄,但乱世结束,她就会沦为文人口诛笔伐的战犯与祸乱者。 那些被她压制得家毁人亡的地主乡绅,那些被她驱出千里的夷族,那些不被她所重用的文人……如今,连朝堂都隐隐出现了“天地异象皆因修者乱世”的舆论。 对此,少年天子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哪怕他将后牙槽咬得咯吱作响,他也必须保持她教诲下绝对的理智。 他深深地拜了下去,双手交叠触地,额头抵在了手背上:“乱世十年,天地枯朽,日月所照之地十室九空,江山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战乱。” “虽然辽夷乃兵败之国,但如今天地枯朽之异象始终不散,他们本就是为了生存才不得不掀起战乱,情况不比中原好到哪去,所以拿不出任何像样的赔偿。” “但是辽夷与西域诸国联手,依旧是我等的心腹大患。他们扬言欲以尊师之命祭奠死去的花夷公主库姆斯古丽,否则宁可死战到底,直至一方沦亡。” 大辰虽是胜利者,却也只是惨胜。如今天地枯朽,万物皆休,各国不是不想打了,而是打不动了。 这万里山河,如今何处不曾埋骨,何处不曾沾染血污? 少年天子依旧匍匐于地,没有抬头:“但是,我等身为胜利者,决不可同意如此荒谬的要求。” “不错。”少女没有回头,她靠着椅背,望着窗外的景色,阳光泼洒在她身上,宛如一张温暖的毯子,“所以,我应当赴死,却不应当是‘被处死’。你应当公布此事,随即发布昭文,痛斥西域诸国的狼子野心,责骂那些同意此事的大臣令功臣寒心。之后,你再传出南安王拔剑自刎之事。” 既不堕胜战国的脸面,又能平息滔天民怨的最好方式,便是南安王识情识趣,“自愿为国献身”。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7节 “可、可是——”少年天子的手指蜷曲,攥得很紧,他要用尽全身的气力,才能压抑住牙关耻辱的轻颤,竭力找出一个劝阻的借口。 “老师,西域诸国狼子野心,若非有您镇压,胜败犹未可知。若您、若您当真……当真……”他哽咽,“如今百废待兴的大辰,要如何阻挡游牧民族的铁骑?” 饥馑,会令人发疯。在生死面前,道德与伦常都必须为之让路。 “……”少女再次沉默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沉默,如今的她一身暮气,芳华正茂,眼神却垂垂老矣。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少年天子都以为她改变了主意,直起身,隐含期翼地望着她沐浴在天光中的背影,南安王终于开口了。 “待我离世之后,你斩下我的头颅,收起。若辽夷铁骑再犯,便将我的头颅悬于城墙之上,让我再护尔等最后一次。”她说道。 “老师!”少年天子听了这话,彻底克制不住了,他嗓音沙哑地喊她,卑微得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不,请您、请您……” 他死死咬牙咽下那几乎要冲出咽喉的悲鸣,她教导他要成为一个喜怒不形于色、永远冷静理智的君王,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去吧。”她依旧背对着他,或许直到陌路,她脸上依旧会是那般平静漠然的神情吧。 少年天子长跪不起,希望她能回心转意,直到她第三次出声逐客,他才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躯体,几乎一步一血泪地朝外头走去。 游云散仙默然,他看着少年天子背对着师长,扶着门框无声地哭泣。少年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牙死忍,秀逸的眉眼都皱到了一起,涕泗横流,看上去狼狈至极。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天边残阳似血,那哀艳凄绝的光芒在书房内泼洒了一地。 “……我,生平有三愿。”书房的门即将掩上时,躺在落日余晖中的少女突然出声,似是喃喃自语。 少年天子止住了脚步,游云散仙也回头,只听见她低沉的嗓音道尽了自己沧桑的生平。 “一愿徒水无忧,风雨难避亦当如日恒久。”然而,徒水城破之际,敌军烧杀抢掠,屠戮了半座城池,一场将繁华付之一炬的大火,最终只留下满地断壁颓垣。 “二愿母亲身康体健,一生皆在清平世间。”年迈的南安王妃死战不退,为守护安家最后的脊骨,为了不让女儿蒙羞,她用一条白练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三愿此生如生母所念,心无羁缚,逍遥平步天地之间。”安青瓷自毁仙骨,自堕凡尘,本是可以越过龙门的金鲤,最终却沉沦泥淖、锈蚀宝剑。 “我生平三念,竟是无一得偿所愿。” 她仰头看着天边残阳,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天,似是被自己这荒唐的一生逗笑了,轻叹。 “这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啊。” 第335章 【第35章】天道眷顾者 定安三年, 西域诸国派遣使团入京都面圣,名义上是纳贡,实际上是确认南安王的死讯, 以此决定是否再次发兵。 面对西域诸国的狼子野心, 天辰帝与国门城墙设立祭台,尊南安王之遗愿,将南安王之颅骨与锈剑一同供奉。 南安王之颅骨高悬城墙, 血肉不腐, 明目不凋。她依旧以那一双慈悲、冷漠、无情的眼眸幽幽地注视着凡尘众生,仅一眼, 便令西域百万大军望而却步。 她真的死了吗?南安王真的死了吗?早已被南安王杀破胆的西域军队于城门下徘徊, 不敢越雷池一步。 城门上的青石砖因为连年征战而沾染了厚重的血污, 那发黑的猩红甚至已经渗进了石块的缝隙里,与布满划痕的城砖一同诉说着苦难的往昔。 辰国的国都向北迁移, 定在了与西域诸国争斗时的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早已被南安王建设成了铁桶堡垒,天辰帝迁都至此,只为恪守南安王定下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训。 身为辰国的开国大帝, 南安王用自己的一生践行了这个誓言。 论忠义, 南安王戎马一生,不负周卫,不负南安;论贤德, 南安王平定四方,力挽天塌,禅位于贤。 可这样的人, 最终却为了平复战乱, 在众生因恐惧而生的报复之下拔剑自刎, 以安万民。 南安王死后,失去枷锁桎梏的天辰帝彻底成为了暴君。 “命弓箭手与火炮队随时待命,若有一人越线,毋须汇报,即刻开战。”高踞龙椅的君王满目血丝,嗓音喑哑,“不死,不休。” “陛下,江山百废待兴,此时开战,又要苦了百姓……”大臣们战战兢兢,匍匐于地,不知如何劝谏这位与南安王行事作风全然不同的皇帝。 “朕知道,朕一直在忍,但是那条线,就是朕的底线。”天辰帝双目赤红,他看着这些臣子,看着这些劝诫自己的官员,“众卿,南安王已逝。” 如果南安王的牺牲依旧换不来天下太平,那他们的忍让到底有何意义? “油尽灯枯”一词,都已经不足以形容如今枯萎腐朽的大地。 就在西域大军准备越界,城墙上布列已久的弓箭手已经拉开了弓矢,眼看着战火又将重启、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之际,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雨。 自天下大旱后,人间已经许久不见天降的甘霖,以至于第一滴雨水落在将士们的脸上,他们还神情茫然,回不过神来。 “啊、啊……”一位年迈的老兵从喉咙中挤出一声颤抖的哭腔,“陛下、陛下流泪了……” 那名老兵是南安王的旧部,镇守边关的将士追随南安王南征北战,煎熬至今,不是战死沙场,便已是华发早生。 他们坚守在这里,哪怕“万里一孤城,满城白发兵”,他们口中的陛下只有一人,他们追随的王也只有一人。 不管是辽夷还是辰国的将士,在听见这一声嘶哑的哭喊后都是茫然抬头,看向那悬于高处、注视着众生的眼睛。 一滴金色的水珠自头颅的眼眶中滑落,让人分不清那是血还是泪。 那一滴水珠就像天边落下的一颗星子,明明拥有着世上最温柔璀璨的光芒,却偏生从高天落入这片遍布疮痍的土地。 然后,就像春风吹融冬日的寒雪,或是浸染了水墨的毛笔于纸上晕开痕迹,那颗星子吻上大地,一点绿意自微处升起。 水波荡漾的深绿涟漪如浮光般层层地漾开去,那滴金色的坠落似乎惊动了一面看不见的湖。 人们亲眼目睹了奇迹。 早已死去的土壤被灌入了生机,翠嫩的新芽破土而出,在极短的时间内抽条、生长、萌发出枝桠与新叶。 那一点点象征希望的翠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不过几个短暂吐息的间隙,绿意便从辰国国门的城墙蜿蜒至了西域诸国先锋军的脚底。 ——那久违的、令人渴慕的、象征希望与光明的新绿。 “叮当”,沉重的武器砸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随即,刺耳的铁器坠地之声连绵不绝,打头的西域将士却已经匍匐跪地。 “啊、啊……”浑浊的眼泪淌过那一张张掩藏在甲胄之下、饱受苦难与磨折的脸,有人甚至因为承受不住这过度的痛苦而从喉中挤出“嗬嗬”的气音,“是、是绿……” 他们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注视着大地萌出的绿意,就像即将渴死的沙漠旅人看见了一掬混着泥沙的浑水,情不自禁地用手将那绿芽小心翼翼地圈起。 第一个人跪下,很快,第二个、第三个也跟着跪下,不分敌我,不份,不分阵营。 那抹绿色没有绕开任何一个人,没有吝啬于触碰任何一个人。当人们怀揣着近乎惶恐的感激抬起头时,却只对上了南安王那双冰冷的眼睛。 无论是憎恨她的、恐惧她的,还是爱戴她的、奉她为神的……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得以平等地拥有一份名为“希望”的奇迹。 “我……”被饥馑逼疯的人们纷纷伏跪于地,无论是逼死南安王的西域将士,还是期盼着南安王的死能终结乱世的辰国百姓。 他们将头颅抵在地上,麻木的面容上恐惧与狂喜交杂,看上去扭曲而又滑稽。 他们嗓音喑哑,近乎凄惶地呢喃“请、请您宽恕……我——” “我们……”因干瘦而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那个艰涩的字眼终于从齿缝中滚出,“错了……” “呜呃……我们错了……” 伤人的利器纷纷砸落在地,那为了互相残杀而制造出来的兵器在这一刻已然失去了最初创造出来的意义。 那抹绿色,短短几个吐息的间隙便跨越了千山万水,扩散到了更遥远的地方,蔓延至人间的每一寸土地。 枯死的稻田恢复了葱郁,断流的河水重现了潺潺的水音,腐朽的老树萌出新芽,一瞬的花开花谢之后,枝梢便缀满了丰润甘美的玉实。 死去的大地于此苏生。人们为奇迹欢呼,为奇迹而雀跃,他们战意全无,全然失态地痛哭流涕。 为了生存而发动的战争在这一视同仁的宽慈中戛然而止。南安王践行了自己对天辰帝的承诺,哪怕死去,也依旧守护了百姓最后一次。 “……所以。”游云散仙站在城墙下,仰头,失神地对上了那双不知写了何种情绪的眼睛,“……你是预料到这一幕了吗?” 游云散仙能感觉到,原本已然断裂的大地命脉被一条金色的河流重续连起,为人间再续了千百年的光阴。 他的所有推断都没有差错,南安王安青瓷,便是他们所要寻找的、可以救世的气运之子。 “荒唐。”在嘈杂纷乱的欢呼与狂喜中,游云散仙有些艰涩地扯了扯嘴角,想要像以往一般露出一个游刃有余的笑,但却失败了,“荒唐!” 他沉了脸,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两下,长达千年都如死水般平静无波的心湖落入了一颗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果这便是剑尊阁下希望我们明了的真相……”游云散仙脚步虚浮,不由得伸手扶住了墙壁。 “剑尊阁下想告诉我们什么?想告诉我们气运之子早已身死道消,早已被人间磋磨殆尽,我等不必也无需再怀揣不可能实现的奢望了吗?” 游云散仙不信,他也不愿意信。 以云梦周天大法入尘世应劫,游云散仙不敢说自己每一世都活得善始善终,但至少他无愧于心。 可是,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周道隐是真的相信自己的死能够成全南安王,能够保护她,他才那么义无反顾、毫不畏惧地献出生命。 然而,事实是如此的讽刺,周道隐的死成为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使得本该凌云直上的白鹤沦亡于人间。 “孩子……”明明是晴日,天上却下了一场昼雨,游云散仙凌空而起,行至祭坛,强忍痛心地将手伸向了那颗美丽的头颅,“安青瓷……” 游云散仙身处幻象,周遭都是千年前已经发生过的、无法改变的过去与历史,他本以为自己会摸了个空,却没想到指尖突然传来冰冷的触感。 冰冷的、细腻的,属于女子皮肤的触感。 游云散仙微微一愣,半晌,他有些难以置信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捧住了眼前这颗恐怖却也美丽的头颅。 下一秒,女子精致清艳的眉眼化作一阵青烟于掌中消散,捧在游云散仙手中的只剩下一颗颜色如玉的颅骨。 人的头骨本该有些恐怖,但被游云散仙捧在手中的这颗却有些与众不同,通体泛着淡而盈润的青色,看上去竟有几分秀致。 在游云散仙拿到颅骨的瞬间,周围的幻象霎时便如遇水的沙塔一般崩溃瓦解,再次显露出那死寂沉沉、毫无生机的彼世景象。 一切都是虚假的,唯独手中的这颗颅骨是真实存在的。 游云散仙垂首凝视着颅骨,最终被心口处传来的热意唤回了理智,他探手入怀,一摸,却发现发烫的物事竟是天机阁主临行前赠予的锦囊。 游云散仙打开了锦囊,却见锦囊的纸条上画着一朵金灿灿的莲花。 “……莲花?” 淋漓的太阳雨中,游云散仙有些突兀地想起,他们徒步爬上清寂山时,那迎着天光、粲然生辉的莲花。 “莲花?” …… “……莲花。” 另一边厢,清寂山上,留守于此的忘溯怔然出神,他同样打开了天机阁主赠予的锦囊,指尖夹着那张印有金灿莲花的字条。 而映入他眼帘的,除了与字条上的金莲极其相似的满池莲花,还有浮屠地狱般诡谲可怖的景象。 堆积如山的、死状凄惨的尸体。 幼至三月女婴,长至耄耋老人,上百具拥有相似面貌的尸体堆积在池塘中。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8节 缓慢地,腐烂成泥。 一边是死,一边是生。 与荷塘下的尸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满池莲花中最大的一朵金莲之上,抱膝而眠的女婴。 她沐浴在朦胧的天光中,皮肤盈润而又透明,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块类人的莲藕。但是,透过女婴半透明的躯体,却能看见,其中没有骨头。 ——莲藕无心,莲藕无骨。 忘溯沉浸在难言的震撼之中,他亲眼目睹了眼前清幽的池塘被尸体一点点地填满,又看着那些尸体一点点地腐烂。 “太慢了。”一声平静而又淡漠的低斥自身后传来,像一簇麦芒般刺痛了忘溯,令他瞬间回过了神来,“本尊等了太久了。” “谁?”忘溯猛然转身,暗中掐诀,却见远处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庭院,突然间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您是……”忘溯还没能从刚才目睹的一切中拔回自己的神智,但他记性很好,不至于忘记这数日前才刚过耳不久的声音,“您是……剑尊阁下?” “不。”一身玄色墨衣、腰间却无佩剑的男子抬了抬眼眸,满天星辰与大日似乎都坠入了他幽深的眼中,“本尊道号‘平微’。” “本尊是你口中的‘剑尊’斩去的三尸之恶,主鬼神之祸。事态从急,本尊便长话短说。” 这一身玄衣、气质沉郁的道君显然不是热络的人,明知忘溯一肚子的困惑,却依旧浑然不在意地指着莲池,道 “在那之前,你们得先帮我找回晗光的‘骨’。” 第336章 【第36章】天道眷顾者 最先回到清寂山的是羽化成蝶的冥鸢魔尊, 她从魔界出来后又特意去了一趟妖界,带回了一轮“蓝月”、一轮“黑日”。 第二个回到清寂山的是狐迟阳,他身旁跟着游云散仙的白虎, 一日千里, 带回了一段树木的枯枝。 第三个回到清寂山的是游云散仙,他经历的故事最为漫长, 甚至经历了两个皇朝的更迭,但他散仙的实力不是摆设,带回了一颗颅骨。 而佛子悲怀则是最后一个回归清寂山的人, 他现出法身, 横渡弱水, 于忘川中跋涉多时,这才寻回了已经幻化为四界桥梁的两段手骨与腿骨。 五人齐聚清寂山上,自称“平微道君”的玄衣男子这才再次现出身形,用注视蝼蚁般淡漠的目光看着他们。 “本尊知道你们心中有许多困惑。”平微道君垂首看了一眼被他们带回来的尸骨, 却是很快便移开了目光,“本我有言在先,所以本尊会将一切都告知于你们。” 平微道君没有去触碰冥鸢等人带回来的遗骨,而是命令他们将遗骨放入莲池中最大的那朵金莲之上。 无论是沉默的冥鸢魔尊还是性情活泼的狐迟阳,自从各地回来后便一言不发,只是听命行事。虽然不知道其他同伴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但看着同伴拿出同样泛着青色光泽的遗骨, 所有人的心都像是被一块磐石压住,如鲠在喉, 有些说不出话来。 “气运之子,名为‘安青瓷’对吧?”年纪最小的狐迟阳最先沉不住气,出声道, “你到底是谁?剑尊……剑尊真的是世外人吗?为什么——” 为什么不阻止玄微,为什么不在一切悲剧发生之前,就免去气运之子所遭受的一切苦楚? 狐迟阳咬牙,眼圈隐隐泛红,他知道自己不该生出这样无理的恶念,但他不明白,仅仅只是死亡,气运之子为何会沦落到万劫不复的下场? 要知道,对于修士而言,肉体的死亡并不是全部,哪怕渡劫失败也有重来的办法,但气运之子遭受的一切却仿佛在述说着她经历的苦难不仅仅只是明面那样。 “本尊乃天剑铭道之圣尊斩去的三尸之恶,封号‘平澜息微道君’,乃天界无想无结无爱天之主。”等人到齐了,不想多费口舌的平微道君才正式做了自我介绍。 “尔等所知的铭剑仙尊乃此身之本体,于千年前降临此世,稳定阴阳二气,等待气运之子降生并引渡她历劫飞升。” “然而——”平微道君的眸光落在金莲中的女婴身上,丝毫没有要给本体留点面子的想法,“他失败了。” “为什么?”狐迟阳依旧是最憋不住话的,他气势汹汹地询问道,“气运之子不是受天道庇护的人吗?她不应该一生顺遂,即便遭遇不测也能化险为夷吗?” “问题就在这里。”平微道君轻飘飘地看了狐迟阳一眼,“此世名为‘清浊大千世界’,是无数大千世界的重要枢纽之一。” “但是因为来自天外天的影响,此界的清浊之气混为一体,阴阳逆生,生死颠倒。”平微道君垂眼,“而这,就是本体最初降临此世的原因。” “本体降临的时间过早,为了给即将诞生的气运之子伐开一片还算平和安全的生存空间,他平息了三界之乱,坐镇山河近千年。” “后来,本体选择了太虚道门作为气运之子的问道之地。在宗门的提议之下,他先后收下了两名弟子,玄微以及默妄。” ——这便是一切灾祸的开始。 “当然,在本尊看来,本体并非全无过错。” 比起顽固冷傲的铭剑仙尊,平微道君虽然不如善尸栖云温柔,但在三尸中也是较为平易近人的了。 至少,他不会死犟着,不肯认错:“他不懂人心,就是最大的过错。”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置于金莲上的遗骨已经一点点地融入了莲上女婴通透的躯体之内,那面目模糊的胚胎也逐渐有了眉眼与轮廓。 平微道君阖上了眼睛,不再多说。 然而,伴随着金莲层层晕开的薄光,那段属于气运之子和铭剑仙尊的故事,终于也在苦求真相的人们面前徐徐展开。 铭剑仙尊不懂人心。 哪怕他与凡尘众生一般拥有相似的皮囊、同样的血肉,但身为天地蕴养的至高至圣之灵,他生来便不通人性,不知人心。 从诞生之初,天剑铭道之圣尊便是天人。于天人而言,他们修行的道法并非凡人的成仙之道,而是上古时期的成圣之路。 圣尊本无面目,然而有一日,圣尊无意间俯瞰尘世,却见众生万般疾苦。因这一丝对苍生的怜悯,他斩去痴心执妄之善尸——“栖世云心真人”。 后来,尘世阴阳逆生,六道不复,鬼神祸乱人间,圣尊心中有怒,为拨乱反正,他斩去贪念怨恚之恶尸——“平澜息微道君”。 最后,斩去善恶、斩去喜怒,徒留下一具无想无结无爱的道体,那便是本我——“天剑铭道之圣尊”。 身为三十六天的一界之主,铭剑仙尊也有平定万界、护持六道的职责所在,当大罗之主向无想之主发出邀请时,铭剑仙尊没有拒绝。 说是机缘巧合也好,闲来无事也罢,清浊大千世界的问题虽然较为棘手,但本该是善尸前来完成此界的任务,本我不知怎么想的,竟亲身降临于此。 或许是因为此界的气运之子也是天生地养的灵物,而且她是极其难得的、将会超脱三界前往天外天的万世真仙,所以铭剑仙尊对这位尚未诞生的后辈上心了。 没有人知道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对一只蝼蚁上心会造成什么后果。 对铭剑仙尊来说,清浊大千世界不过是个大点的蚂蚁窝,只有气运之子是“特别”的。 所以,当太虚道门的掌门人带着两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面色,反复斟酌着语句试图劝服他时,铭剑仙尊可有可无地同意了。 圣尊没有养过徒弟,为了防止将还是小蚂蚁的气运之子养死,他的确需要进行一些尝试。 两个徒弟当中,大徒弟玄微气运深厚,虽然时序有限,但也是得天所钟;二徒弟默妄根骨不凡,勤敏好学,算得上良才美质。 收徒当日,铭剑仙尊给了两名徒弟一句忠告:“为师所行之道非常人可及,自寻己道,不可贪求。” 话是这么说,但铭剑仙尊看着两名徒弟的眼神,就知道这话只能当耳边风。 弱者慕强乃人世常理,更何况玄微与默妄之所以被太虚道门推举成为剑尊的弟子,就是为了从剑尊这里习得“无上剑道”。 为了人族的命理延续,为了保住这震慑三族的伟力,为了杜绝剑尊的种种“万一”……他们要修行剑尊的道,他们当然要修行剑尊的道。 然而,凡人修天人之道,可谓是天方夜谭。铭剑仙尊提点了几句,见其不开窍,便随手将之搁置在一边。 铭剑无意为他人耗费心力,天界众生的“破执无妄”之念早已让他养成了不对他人所行之道指手画脚的习惯,此界能让他费心的人只有一个气运之子而已。 铭剑忘了,凡人是脆弱的、易碎的、需要引导的。而他与玄微默妄之间也不是“不可指手画脚”的关系,他是师长,他们是徒弟。 在这种畸形的关系下,玄微与默妄会走上歪路几乎成了一种必然。甚至在之后无尽漫长的岁月里,铭剑仙尊都没能学会如何当一个称职的师长。 默妄天资聪颖,又擅长专研,他在这条本不该由凡人修行的天人之道上走得太远,因此一朝入妄,心魔丛生。 道心破碎、堕仙入魔之后,默妄心有不甘,他私下研究禁术,屠戮了魔界一整座城池,以万千生灵为祭,妄图逆改天道。 ——此为因果之一。 之后,默妄搅乱清浊二气,惊动了当时正在闭关的铭剑仙尊,数百年的心血尽付流水,为弥补大祸,铭剑亲自手刃了默妄。 却不想,默妄的入魔与死亡在大徒弟玄微的心中埋下了无尽的祸根,虽然铭剑有意矫正,却是为时已晚。 从师弟口中知晓大道难成的玄微心灰意冷,道心已有不稳之相。 恰逢此时,天地阴阳逆生,被默妄搅乱的清浊二气尚未完全平复,阴差阳错之下催生出了一只山间灵物。 这山间灵物的外形酷似雪兔,生来便有混淆天机、逆转运道之能,可它却懵懵懂懂,不知自己会为人间带来怎样的灾祸。 一次意外中,这只雪兔闯入了清寂山,受玄微点化,修成人身,与他常年相伴。 ——此为因果之二。 对自己修行的道产生了怀疑与不确定的玄微从一只幼弱的雪兔身上感受到了红尘的温暖,有爱人相伴的岁月里,他放下了所有的担负与不安。 他与这山间灵物结下情缘,甚至不惜以自身修为反哺于她,他不再执着于九霄青云,也不再心系众生流转。 他甚至不再渴求白日飞升,不再为那难成的大道而日夜彷徨,他只想与一人相伴,求流年荏苒、岁月久长。 然而,寻真问道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进则亡。哪怕玄微不断打散自己的修为致使境界回落,他的劫难却依旧如期而至。 天降玄雷之日,玄微自知在劫难逃,便想将修为传承于结缘之人。 他想着,日后他再也无法护她左右,总要为她留下一些什么,令红尘无人胆敢欺辱于她。 或许是心有灵犀,也或许是缘结之人太过了解彼此吧。玄微的爱人读懂了他无言的死志,正如他为她着想一样,她也希望爱人能长生久安。 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她利用自己的天赋,替走了玄微的命格。 ——此为因果之三。 玄微的爱人代替他,“因道心不稳而死于雷劫之下”,玄微被强行留在了人世,被迫继承了爱人的生命、气运以及混淆天机的权能。 与懵懵懂懂的山间灵物不同,玄微对天道的专研不比默妄逊色,只是曾经的他心中仍有苍生,不愿彻底入执,可在爱人因他而死之后,他的道心彻底破碎了。 他在尘世苟延残喘,试图找到破局的方法,可就在那时,天道榨干了天地最后一丝气运,诞下了铭剑仙尊等待已久的气运之子。 “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成就一位万世真仙,又要燃烧多少灵魂,堆砌多少枯骨……” 玄微于冥冥中发现了此世最为残酷的真相,无论是师弟还是他,他的爱人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过是气运之子脚下的枯骨。 “时岁已尽……”气运之子的诞生榨干了清浊大千世界的最后一丝气运,天道与铭剑仙尊一样,看不见眼下的牺牲,远眺的永远是此间天地遥远的万万世。 天道不在乎,铭剑仙尊不在乎,但是玄微在乎。 他能感觉到爱人的灵魂跋涉过忘川,降生于人世。他推算了爱人的命格,却发现天地动乱,无论如何干涉,她最终都必然死于非命。 哪怕只有千年的光阴与岁月,他也想将生命还赠予她。 “长久与当下,孰轻?孰重?” 玄微不知道,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为天下苍生做出抉择,他能代表的只有自己,他拔剑只能是为了自己的心。 他并不憎恨气运之子,也无力再去指责师尊的无情,他剑指那本该成为他师妹的少女,却是将这百年来堆砌的万般孤意,尽付一句: “将你借走的,还给这片天地。”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9节 第337章 【第37章】天道眷顾者 一开始, 铭剑仙尊是没怎么将那个稚嫩的孩子放在心上的。 对于经历过无数个世界生生灭灭的圣尊而言,气运之子只是一个任务,一个需要引导的晚辈, 一个代表世界兴荣的符号。 圣尊将来会辅导无数世界中的气运之子,她不是唯一的一个,也不是特殊的一个。她本不该与其他世界的气运之子有任何的不同。 ——是的,本该。 哪怕气运之子被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大徒弟杀死, 铭剑仙尊心中除了“功亏一篑”的恼怒以外,也并没有对气运之子本身产生任何的怜悯。 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找她。 玄微杀死了气运之子, 修复并开启了默妄当初没能完成的血祭大阵, 本就是天道延续的气运之子成为了最好的祭品。 虽然因为铭剑仙尊及时出关导致血祭阵法未能完成, 但气运之子的死亡引动了天地乱象,也让原本有迹可循的天机变得无比紊乱。 两弊取其轻,比起灵魂不知落至何方的气运之子, 铭剑仙尊选择了先平定天地乱象。 那时候的铭剑想法很简单, 磨刀不误砍柴工, 理清了天机,才更容易找到气运之子零散的魂魄。再则, 他相信被天地所钟的气运之子熬得过这一劫。 然而, 铭剑仙尊没有想到的是,气运之子失去的不仅仅只是生命,伴随着那一剑消散流逝的,还有她自身的气运与立世的根基。 她的命格在破碎后变得残缺不齐, 但是天道沉寂前赋予她的使命却没有随着生命的逝去而一同消失。 ——这便意味着气运之子背负着救世的宿命,却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与气运。 而在她死去之后,她的形魄便随着的死亡而消散得一干二净,仅剩一缕没有凭依的命魂还在世间痛苦地挣扎、悲哀地喘息。 这一缕残烛般的火焰沦落到了魔界, 被魔修们看中,投入了天地熔炉,成为了造日计划中最为重要的那一缕灯芯。 在那之后,那个名为“安青瓷”少女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独自一人熬过了惨无人道的蜕变,最终完全地丧失了自己。 “所以,才会有千年前与我相遇的安青瓷,才有后来拥有黑日的魔界与拥有蓝月的妖界……”冥鸢魔尊只觉得浑身发冷,咬在牙关中的字几乎无法串联成句。 “可是,阁下,玄微上人的失控分明是……”佛子紧抿嘴唇,他不擅长指责他人,但知道这段过往,谁能不为铭剑仙尊的无情而感到齿冷? 而性情冲动的狐迟阳已经不顾眼前之人是他极度恐惧的剑尊的化身,语气很冲地喊道:“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救她!你不是为她而来的吗?!” “本尊不否认,这是本体的错。”平微道君并不否认这一点,他甚至面带怜悯地颔首,鄙夷那个因为不愿直面弟子的尸骨而远避天外的人,“他一直都太想当然。” 清浊大千世界是铭剑接手的第一个任务,他从没当过人,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对待别人。 谈不上傲慢,只是有些事情在心上无尘的天人看来都是无关要紧、庸人自扰的小事。 就像铭剑仙尊以为玄微默妄迟早能看清自己的道、走出自己的路一样,他在气运之子身上犯了同样致命的错误。 安青瓷魂魄不全、命格有缺,还想要作为人而活着,她就必须破而后立。 这个女孩本身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性子,所以等到铭剑仙尊空出手来,她已经在这条荆棘路上走出太远了。 “……她想舍弃自己身为气运之子的宿命?”冥鸢魔尊神色僵硬地听着平微道君的述说,只觉得那令人窒息的弱水再一次漫过了头顶。 “不。”平微道君垂了垂眼帘,否决道,“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的魂魄与此世的命理息息相关,平定了天地乱象,她才能得到一丝喘息的余地。” 非要形容的话,那时候的气运之子就如同被人扼住喉咙的稚子,无力反抗,只能想尽办法挣扎,才能从那双铁手中挣出一丝活动的间隙。 安青瓷灵魂残缺,被投入天地熔炉中的恰好是她的命魂,为了带冥鸢冲出牢笼的束缚,她的命魂沾染了冤孽之气形成的弱水。 于是,有了佛子悲怀在三途河川中所见的那一幕。 “本尊找到她时,她的命魂已经被天地炉中的冤孽之气侵染,背负了不属于自己的仇怨与业障,堕落成为了厉鬼。” 平微道君弹了弹指,清寂山上的风景再次发生了变换:“她当时孤身一人前往三途川,是为了渡化那些与自身命魂纠缠在一起的冤魂厉鬼。” 然而,那时候天地已经出现了阴阳逆生的异象,想要渡化鬼魂便必须打开鬼门,可鬼门一开,巴子别都中的生魂都将消散于忘川。 安青瓷别无选择,继双目化日月之后,她再次献出了自己的肢干,于三途川上架起了牵连阴阳两界的桥梁,引佛子入局,让他带走那些生者的魂灵。 “……后来呢?”一直沉默的游云散仙突然问道。 “后来——”平微道君平静地回头,看着白雾渐升的清寂山,“后来的事,由天道告知于尔等吧。” “这也是本尊要你们做的第二件事。取回她的骨后,于她诞生之日——” 平微道君说了什么,游云散仙没能听清,那人的声音和身影随着浓雾的汇聚消散远去。 随即,冷冷寂寂的清寂山上突然刮起了一阵强风。 一声如哨般的风响,眼前的白雾骤然散去,那道人影再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您刚刚说……”游云散仙想要追问,话语尚未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对之处而抵住了舌头。 只见远处盛开金莲的池塘边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那人的背影与平微道君一般无二,却从一身焰纹玄衣换作了白鹤飞云的银袍。 “那是谁……?”狐迟阳喃喃自语地垂下狐耳,没能第一时间回过神来。 没人回答他的疑问,哪怕是好脾性的佛子与性格豁达的游云散仙。所有人的心情都差到了极点,实在是无心他顾。 一道骤然升起的黑雾打断了狐迟阳的问询,他们看见那身穿银白道袍的剑修抱着一团灰蒙蒙的黑雾,动作并不温柔地将黑雾往莲池里塞。 “放开我!”一声细嫩的、尖利宛如孩童的尖叫撕裂了清寂山的平静,不停溢散的黑雾卷着银袍男子稳如山峦的双臂,试图掰开一丝裂隙,“放开我——!” 婴孩的哭声太过尖锐,听得人头皮发麻、心中揪紧。然而,那白衣银袍的剑修却熟视无睹,没有半分迟滞地将黑雾往池子里按去。 “等等,等等!这是要做什么?!”狐迟阳赶忙上前,试图阻止这一场对幼崽的惨无人道的暴行。 “别去。”没有亲身经历那些过往的忘溯是所有人中最平和冷静的一位,他阻止了狐迟阳,摇头,“是幻象。” 下一秒,众人便见那黑雾隐约幻化成人的模样,凶狠无比地咬在了那剑修的肩膀上。 本以为男子要把幼崽溺死的狐迟阳哑然失语。 因为他直到这时这才看清,被白衣男子抱在怀里的黑雾只有一团模糊的人形,眼睛与嘴巴的部分只有三个猩红的空洞,不停地往外淌着血。 那到底是什么?狐迟阳与那空洞对上的一瞬便感到了强烈的心悸,仿佛目睹了某种极度不详的事物,让他情不自禁地移开了眼睛。 “放开我……”黑雾状的孩童呜呜咽咽地哭泣着,那应该是眼睛的空洞处淌出的血水弄脏了剑修的白衣,让人怀疑被啃咬的对象是否会暴怒而起。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名被黑雾胡乱啃咬的剑修并没有表现出愠怒,反而抬手抚上黑雾的后脑勺,安慰似地轻轻拍抚。 那剑修抱着黑雾站起,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正颜。 佛子心想,大概无论是谁看到眼前之人的第一眼,都能毫无疑虑地确认对方的身份——那位千年前平息三族大战,“止戈之剑”的剑主,铭剑仙尊。 白衣银袍的剑修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双目似是被剑锋所迫一般的灼伤。 他手上做着安抚孩童的举措,可那半垂而下的眼帘却掩盖不了眸中刺骨的冰冷。 眼前之人的相貌眉眼分明与平微道君并无不同,但他身周的气质却更为凛然冷冽,宛如一柄雪水洗涤过的霜刃。 那被他抱在怀中的……莫非就是气运之子吗?哪怕其他人没有像佛子一样亲眼目睹过气运之子鬼化的状态,却依旧对此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很快,他们的预感成真了。 “你必须洗去那些沾染在你命魂上的业障。”剑尊安抚怀中的鬼雾,却并没有停止的想法,“这很痛苦,但这是活下去的唯一一个方法。” 四肢已经完全化作雾状的孩童流着血泪,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她已经彻底丧失了神智,被无边弱水中的冤孽之气污染。 “我……为什么……要活着?” 破碎的、喑哑的,宛如砂砾摩挲纸张的声音。 “我……已经……死了。” 剑尊沉默了,他垂下眼眸,眼中冷意更甚,却不是对着这个孩子,而是不存在于眼前的别的什么。 “我是谁……我是谁呢?”她空洞洞的眼眶里淌着黑红的血泪,黑雾幻化而成的手死死地揪扯着剑尊的衣襟,“我到底……为什么要活着呢?” 清冷寂静的覆雪山巅,空悠悠地回荡着孩童力竭的低喃,她似是想要呐喊,但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你。”铭剑仙尊似乎想要撕开孩子紧攥自己衣襟的手,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你不是谁,也没有一定要为了什么而活着。” 剑尊抱着那一团黑雾,竟是不顾一身纤尘不染的道袍,就这么徒步蹚入了水中。 莲池的水没过了黑雾的躯体,澄净通透的水波立刻漾开了一层污垢般的黑迹。 被剑尊抱在怀中的黑雾颤抖了一瞬,随即,像鲜花枯萎凋零一般,那黑色的雾如墨般一点点地融进了水里。 她的“血肉”在凋零,她在颤抖,她张着嘴,却哭不出声音。 “一切都会过去的。”剑尊看着这个支离破碎的灵魂在自己的怀中完成最后的蜕变,她与人世的最后一抹牵系都流进了水里,“以后,你只做你自己。” 朦胧的微光中,一朵金莲悄然绽放,清苦的莲心承托着一个稚嫩柔软、如莲藕般的女婴。 然而,那个女婴五官模糊,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她无意识地挣扎着、踢蹬着双腿,发出稚弱的、可怜的啼哭。 “……三魂六魄,只剩一缕命魂。”铭剑仙尊浸在莲池里,他墨色的长发在澄澈的水波中上下浮动,如画纸上晕开的水墨。 铭剑仙尊开始试图养活这个女婴,他以莲花白藕做肉身,倾尽无数天材地宝,都要将这个女婴留在人间。 然而,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人也无法创生生命,第一个女婴不过坚持了短短三个时辰,便如熟过头的果实般腐烂在了剑尊的怀里。 第一个躯体死去,莲池中的金莲便会枯萎。然后,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之时,莲池会再次盛开一朵金莲,再次诞生一个女婴。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哪怕是旁观者,都能感觉到其中的难熬与磨折。 因为气运之子只有命魂而没有形魄,哪怕以至圣至洁的莲花白藕死而复生,她依旧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腐朽糜烂,最终死去。 最长不过三个月,最短的可能只有几个吐息的时间,剑尊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个孩子死在自己的怀里,他甚至没来得及给“这些”孩子取一个名。 但是,比起这些,更痛苦的无疑是那个被强行留在人间的孩子。 酝酿着天地初生之灵气的莲池水洗去了气运之子身上的业障,却无法修补她残破的魂魄。 痛苦、怨恨、疯狂……那些足以将人撕裂百次的悲伤早已将她摧毁了,唯一残留下来的东西,甚至不能被称作为“人”了。 既然不是人,那那些所谓的尊严、执着、信念、美德……自然也就伴随着生命的消散而一同死去。 那个孩子总是拼命地哭泣,像一块沉甸甸的、不停分泌海水的棉絮。她撕咬、抓挠,用齿牙,用指甲,用自己无力的武器去伤害唯一会拥抱她的人。 一个苦心孤诣,只希望她活;一个却已燃烧殆尽,只求一个解脱。 不管是对剑尊还是对那个孩子而言,这都是一种残忍的内耗。 当那个孩子躺在剑尊怀中,又一次在明月的照耀下腐朽,她睁着一双泪流不止的眼睛,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我活着,为什么一定要我留在这苦痛的人间?那个孩子在无声地质问着。 冥鸢魔尊不知道剑尊是否会为此而感到心碎,但她木然地看着那曾经粲然生辉的灵魂变成这般模样,她也想问一句“为什么”。 一年,两年,三年……直到莲池里的水逐渐满溢,直到莲藕人身的尸体在池底下堆积。 清寂山一点点地变成了忘溯先前看到的样子。 “灵魂、骨血、皮肉……”佛子悲怀双手合十,低声念诵着佛号,“虽用莲花白藕重塑了皮肉,但终究还是……”不够。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60节 虽然剑尊的态度始终平和冷静,喜怒不形于色,但任谁都能感觉到,那些冥冥之中堆积起来的、压抑而又沉重的情绪。 那个一开始能被他轻飘飘捧在手里的孩子,也渐渐变得越来越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次送走了一个生命,剑尊彻夜坐在莲池旁,看着池塘中那朵还未绽放的金莲,“必须……先补全你的命。” 剑尊拔出了自己的剑,那是一柄通体纯白、唯独剑尖一点金光,漂亮得难以言喻的宝剑。 “剑灵未生,却已有了形魄。”剑尊将这陪伴自己千年的“止戈之剑”拆下,置入金莲。 “以剑脊为骨,以剑魄为形,若你于此世已无凭依,便由我来铸你的脊骨。” 用这世间最冰冷的锋利之物去铸最柔软滚烫的骨血,这是多么疯狂又不切实际的决定? 所幸,每次都在气运之子身上犯错的铭剑仙尊,这回终于赌赢了一回。 稀薄的晨光之下,蜷缩着手脚睡在金莲中的女婴拥有了完整的形貌,至少,她也不再发出痛苦的、有气无力的哀哭,而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无所不能的剑尊阁下在那一刻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便发现,怀中的女婴形魄纯粹,却不具备灵物该有的灵根。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无法踏上仙途,寿命百年一瞬,难得长生。 这具躯壳是个失败品。剑尊明白,但是他于天外带来的莲花白藕并非凡俗之物,只要补全了形魄,气运之子就会在一次次的轮回中臻得圆满。 他当然也可以加快这个进程——毕竟如今的世界危在旦夕,天地摇摇欲坠。只要他能狠心结束怀中女婴的生命,下一个诞生的躯壳必定会比这个更完美。 剑尊定定地凝视了怀中的女婴许久,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剑尊是无想无结无爱之人,但他已经不想再看见这个孩子悲惨地死去了。 他抱着孩子来到凡尘,近乎笨拙地去学习、去接触红尘的父母如何哺育并且教养自己的孩子,他耐心地把孩子养大,这是他第一个活过百日的孩子。 然而,第一年,这个孩子还是死了。 死而复生的气运之子已经丧失了心气与生念,铭剑仙尊不过是走开了半步,那神情麻木的孩子便自己投身了莲池。 那一天,铭剑仙尊在莲池旁枯坐了一整个白日,一整个长夜。 天明,莲池金莲又生。清寂山上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墓碑,名为“一年”。 后来,可能是因为气运之子的骨与肉逐渐磨合圆满,她存活的岁月越来越长,她渐渐地也能开口说话,与人交谈。 她不再竭嘶底里,不再乱发脾气,那些曾经糟糕的、却还勉强算得上鲜活的情绪仿佛随着流水的洗刷而一同融进了水里,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清明。 ——但,唯一不变的是,她没有生念。 没有生念的灵魂,哪怕拥有骨与肉,也终究是不得长久。所以,铭剑仙尊继“一年”后,又送走了“岁二”、“年半载”、“三春”等等。 后来,铭剑仙尊不再用时间去铭记她们,于是那些墓碑上小小的字就变成了她离去那天的景色——“冬眠”、“初阳”、“晴好”、“小雪”。 那些零零碎碎的回忆与光影只有铭剑仙尊记得,因为每一次苏生,气运之子都会忘记一部分过去的自己。 后来那几年,气运之子的死亡都是一样的——她在极短的时间内成长、衰老、死亡。她不再腐朽、不再糜烂,却依旧不得长久。 因为她没有生念。 不知是第几次,再次送走了那个短命的孩子,铭剑仙尊突然折身回屋,简单打点了一下行囊,次日,便带着新生的气运之子下山了。 铭剑仙尊找了一处偏僻安静的桃源乡村,伪装形貌,在村子里成为了一名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 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博学多才的教习先生有一个玲珑可爱、宛如莲藕般俏丽的女儿,虽然她安静又不爱说话,但大家都很喜欢她。 那一世,气运之子足足活了五年。 从那之后开始,铭剑仙尊开始带着气运之子于尘世中游走,他带她去看苍山洱海、天山落日,带她去看崖壁钟乳、草原瀑布。 他带着她走过凡尘的春夏秋冬,带着她去见证人世的美德与善;他也带她走过战火与离乱,告诉她什么是悲欢与人世的苦难。 他指着天,指着海,用更遥远广阔的天地去填充她的躯壳,用这个本该需要她去拯救的世界去治愈她残破不堪的灵魂与心。 铭剑仙君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剑,他踏过尸山血海,撕裂过天空与大地。他能轻易跨过这世上的一切苦难与坎坷,斩断所有阻拦前路的荆棘与困苦。 但他怀中的孩子不需要这种锋利。她需要全世界最温柔的触摸,柔软如云朵般的安抚,还有如冬夜炉火般的温度。 所以,那视众生为草木的天人就此走下了神坛,让自己拥有了体温与血肉。 他教导她如何立世的同时,他也在一点点地蜕变成人。 就像教导孩子行走之前,父母必须也会行走一样,不懂生为何物,就无法唤起他人的生念;不懂如何做人,就无力规劝他人留在人间。 所以他陪她入世,将这片大地的苦难嚼碎,再将其中人性的光辉哺育给自己的孩子。 一日,铭剑仙尊牵着女孩的手走过硝烟未绝的战场,一直如木偶般僵木的女童突然抬头,看着不远处商量着易子而食的两对父母。 “人,为什么要活着呢?”女孩的眼中倒映着凡尘中的百般苦楚,问询的话语却平淡如水,其中不再有恨,“肉体明明只会带来痛苦。” “因为——”反倒是铭剑仙尊,喉结上下一滚,他垂眸看着两人相牵的手,竟有种陌生的、难言的感情淤积在心口。 一颗埋在喉舌里的种子突然生根发芽,蜿蜒的藤蔓挣出了唇齿。 来不及理清楚思绪,剑尊听见自己上下嘴唇一碰,自然地说出了曾经的圣尊或许修道万载都说不出的话:“如果你没有躯壳,师尊就没办法牵你的手了。” 那脱口而出的话语太过温情、太过富有人情味,连带着剑尊自己也愣怔了一瞬。女孩转头看着他牵着自己的宽厚手掌,眨了眨眼,竟点了点头。 那一世,女孩的成长开始变得缓慢,而他们旅行的脚步也迈上了妖界的领土。远离了人心的纠纷,他想让她去见证更蓬勃、更自然的生命。 铭剑仙尊以为,这一世哪怕不能长生久视,她至少也能寿终正寝、长命百岁。 但,总是事与愿违。 女孩这一世的成长十分缓慢,然而一旦步入壮年,衰老却几乎只有短短数月。 剑尊带着气运之子来到妖界时,她分明是个青春正茂的少女,可仅仅只过了半年,她便已垂垂老矣,步入了迟暮之年。 剑尊唤起了她的生念,世界却已岌岌可危。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吗?给了一个不想活着的人存活下去的欲念,却又剥夺了她活下去的机缘。 濒临死亡之际,回光返照的气运之子想起了往事,她想起了自己未能完成的宿命与大愿。 她给出了自己的脊骨,让剑尊替她去弥补这个未尽之愿。她的生念就像风中的烛火,短暂地燃烧过,却又被狂风残忍地掐灭。 狐迟阳失魂落魄地坐到了地上。他不知道剑尊心中是否有恨,但他觉得如果他是剑尊,他不可能再去爱这个一次次夺走他孩子生命的世界。 安婆婆,这个存活了六年,最终死在冬天里的孩子,剑尊为她取名“冬生花”。 他离开妖界的那天,尘世大雪,却有一棵树花开满枝,柔嫩的花瓣儿被风卷着,自由地奔向了高天。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剑尊看着莲池中缓缓绽放的金莲,眼中似有烛光明灭,他冷冽的眉眼似冰雪所铸,如欲折的冷铁。 而这一次自莲池中诞生的孩子极其特殊,她竟留有气运之子大半的记忆,躯壳完美,灵根天生,她甚至还对剑尊自称“安青瓷”。 和过往的其他孩子不同,安青瓷有自己的想法与信念,除了情感淡薄,但她有无论如何都想完成的执念。 安青瓷最为特殊的一点,是她很快便长大成人,却没有像上一世一般急剧地衰老,而是停留在少年。 “师尊。”这个孩子会轻轻地牵他的手,喊他的语气平淡却也眷恋,“我回去看一眼,斩去红尘,以后我便一直一直陪伴在师尊身边。” 陪伴?那是什么?无想无结无爱的天人并不需要那些。但铭剑仙尊没有说出口,他明白,如果她是风筝,他会成为牵系她的线:“早去早回。” 安青瓷离开了清寂山,此去经年,长久不归。 铭剑仙尊独自一人在清寂山上坐忘、观雪,他的生活与以往并无多大不同,却又确确实实有哪里不同。 他想着,等她回来,他会带她前往天外,斩去她与清浊大千世界的牵连,然后用百年、千年、万年的时光,一点点地填补这个世界的残缺。 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会死很多很多人,这个世界可能会经历好几次修罗场与大寂灭。但是那没办法,他已经不想再看见她为尘世而死了。 他会带她去天外天,让她成为超脱三界之外的天人,他会教导她、扶持她、引导她走向煌煌正道,他会一直牵着她的手,走过无数个世界的生生灭灭。 他会给她最好的,用世间最美好的所有将她包围,他的孩子再也不必流泪,也不会再死于寒冷的冬天。 直到山川湖海被绿意覆盖之前,铭剑仙尊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安青瓷没有回来,那个答应会一直陪伴他的孩子没有回来。感受到此世的命络被延续千年的剑尊于莲池枯坐了一夜,次日,他下山,步入了人间。 他看见田地生出了金色的麦穗,看见青碧的山峦与幽翠的湖水;他看见席卷流云的万里澄空,看见一张张饱经沧桑却仍微笑的脸。 他走过山川湖海,走过村镇与原野,很平凡的一天,他途经塞外的堡垒,无意间地抬头,便对上了那孩子流泪的眼。 那一个瞬间,剑尊觉得自己胸腔内有一块本不该存在的血肉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不知寒暑的仙躯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冰凉的冷意,全世界的风都吹向他,如锋利的刀刃般片着他的皮肉与骨血。 ——所有人都在笑着,唯独我的孩子在流泪。 够了,已经够了。剑尊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踩上了清寂山山巅的风雪,他拽着莲池中初生的孩子,意图将她溺毙在莲池里。 “辛苦了,已经够了。”他听见自己疲惫而又沙哑的声音,“是师尊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师尊不该勉强你,你——” ——解脱吧。 天人没有眼泪,所以模糊视野的大概是清寂山上常年不歇的风雪。 剑尊那双曾经动摇山峦、牵着她走过红尘的手正掐着婴孩稚嫩的颈项,只要微一用力,他便能结束这难熬而又磨折的一切。 婴孩的呼吸被人掐断,白嫩的面皮发肿紫胀,他对这个因为他的傲慢而饱受苦难的孩子进行最后的道别,他注视着她,注视着自己的人间。 “师……尊。” 一双稚嫩柔软、豆苗一般的手攥住了他的拇指,喘不过气来的女婴泪眼朦胧,艰难地朝外吐字。 那个早已心如死灰、燃烧殆尽的灵魂睁开了眼睛,她那么执拗又那么努力,伸出一只手探向他的脸。 ——“……师尊,弟子想活。” 这句话,将铭剑从过去的黑暗中救赎了。 从这个孩子来到他身边的那天起,她就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愿意承担这世间的一切,承受那些活着的苦难,承受那些活着的代价。 铭剑仙尊一直以为,她的“活着”是他的强人所难,是他的独断专制与一厢情愿。 而如今,这个遭受了太多苦难的孩子主动对他伸出了手,哪怕人生再苦,她也想活着。 他凝视着那双无垢无尘的眼眸,试图从中分辨哪怕只有一丝的虚假与谎言,可是,没有。 她只是用一双泛红的眼执拗地望着他,此时长夜已尽,天光乍破,一缕明光照进她铅华净去、明冽如水的眼瞳。 在与那双盛满黎明光辉的眼眸对视的刹那,铭剑仙尊的无情道心,碎了。 他知道,他全部知道,他知道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无情无欲、无忧无扰,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无想无结无爱的天人,但是那又如何? 他抱着这个残破坚韧的灵魂,抱着这个最柔弱也最不屈的生命,那么用力,又那么地小心。 “你初生那日,大雪将过,天色将明,只见天边云凝青气,熹微晨光自你眼中亮起。” “从今往后,你便名为望凝青,道号晗光,祭奠初晴,送葬过去。”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61节 百念轮转,终成一莲。 ——这便是,晗光与铭剑的故事。 第338章 【第38章】天道眷顾者 在幻象中的铭剑仙尊说出那个道号的瞬间, 冥鸢魔尊便彻底崩溃了。 虽然心中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但在知道经历眼前这一切的人便是晗光时,冥鸢还是疯了。 魔族天生冷血无情, 自私且满含贪欲, 为了生存, 他们可以辜负一切。 但在冥鸢的心中,晗光仙君不同, 她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同,她是万中无一、独一无二的存在。 大概与晗光仙君相处过一段时日的人都会产生那样的想法吧——她是将力量融入一言一行、干净到堪称纯粹的人。 冥鸢魔尊从来都没有想过,晗光身上那份永不屈折的强大与纯粹来源于何处? 那些围在晗光周围的人, 总是习惯在她身上汲取光与热,就像凛冬时抱暖的团雀, 亦或是黑夜中逐火的飞蛾。 晗光是一柄霜雪洗炼的宝剑, 却有着这世上最滚烫的灵魂与骨血。看着那样的晗光,冥鸢魔尊总会生出她的灵魂在安静燃烧的错觉。 ——但原来, 那并不是错觉。 “为什么……会是晗光呢?”冥鸢魔尊只觉得头晕目眩,她站立不稳地往前迈了几步, 看见了那襁褓中的婴儿稚嫩却熟悉的眉眼。 ……不像安青瓷, 一点也不像。这个新生的女婴除了安青瓷的命魂以外,没有一处地方是与安青瓷相像的。 大概是因为最后一世斩断了红尘的执念,新生的女婴眼神干净, 眸色纯美, 瞳仁边缘透着婴儿特有的蓝,再不复曾经沉郁绝望的凄切。 一艘驶向大海的帆船因为破损而被更替了骨架与零件, 等到船上的部件被全部更替过一遍后,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如果不是,那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船变得不再是原本的那艘船了呢? 冥鸢魔尊不知道。她只感到心脏传来一阵阵痉挛般的痛楚,幻象中那普照凡尘的天光都变得模糊而又遥远。 而就在此时,平微道君离去时的话语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分明是先前没有听清的话语,此时却非常突兀地在他们的耳边响起。 “取回她的骨后,于她诞生之日——为她封命。” 平微道君的声音冷彻、平静,那些故事中的大喜大悲与他而言早已是不必回首的久远的过去:“她的形魄本是死物,本尊等待千年,才等到她命魂与形魄磨合。” 望凝青的命魂来自安青瓷,形魄却源自铭剑仙尊的止戈之剑。仙剑本是死物,虽能弥补灵魂的残缺,却无法填补晗光已经消散的气运与命格。 一个人如果没有命格,就好像一个故事中不曾存在过一样,她不会在世上留下名字,更不会与他人产生任何的牵扯。 “……但是,晗光仙君后来是有道侣的。”沉默了很久的忘溯突然开口,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她与月缺曾结为道侣。” “月缺啊。”平微道君低念这个名字,明明语气毫无异常,但不知为何,忘溯脑海中似乎浮现了剑尊不悦的脸,“……因为铭剑后来用别人的命格补了她的命。” “谁?”忘溯下意识地反问道。 “玄微的。”平微道君可能觉得这个秘密不算什么,便也如实说道。 大脑已经变成一片浆糊的狐迟阳本来蹲在一边抹眼泪,一听这话,立刻惊跳了起来:“什么?玄微原本命中会跟月缺结为道侣吗?!” 此话一出,堪比九天玄雷。沉重低郁的气氛猛然一滞,就连一直都很严肃正经的忘溯都忍不住露出了想要打死妖主的表情。 “怎么可能?你这小妖,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平微道君似乎也被这离谱的猜测逗乐了,哼笑一声,“我取走的,是玄微的仙命。” “他本命不该绝,继续修行下去哪怕最终无法飞升,至少也能成为地仙或是散仙。可惜他执念入妄,行差踏错。” 平微道君提起玄微时的语气很平淡:“他既然因虚妄一念而毁了晗光的一生,那本尊便让晗光取代他的一切。” 剑尊对自己的大徒弟当然不是完全没有情谊的,但是经历了晗光的事件之后,剑尊为数不多的人性与温柔都尽数给予了这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 ——往后遇见再多的人,也没有人能取代晗光在铭剑心中的地位。 “玄微虽然误入歧途,但于炼炁之道上的天赋的确是无人可以指摘。有他的仙命护身,晗光可以安然无恙地修炼至渡劫期。” 仙命顺遂的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规避天地的劫难。晗光在被铭剑仙尊找到之前之所以如此坎坷,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她是厉鬼之身,又无仙命护持。 “但是,玄微的仙命仅到渡劫期。”比起其他人,佛子反而很快发现了这项举措背后的弊病,“如果晗光继承了玄微的仙命,那她将无法飞升。” “我辈修士,本就在与天争命。”佛子等人并不知道晗光仙君的确渡劫失败,剑尊也无意深谈,“顺天而为,逆天而行。苍天命尔等生如蚍蜉,尔等不仍渴求长生?本尊取玄微仙命加铸晗光之身时便想过这一点,但本尊也相信,这不会阻挡晗光前进的脚步。” 您老心里真的有数吗?狐迟阳眼含泪花地在心中腹诽,当初是谁一直想当然地认为玄微和默妄能自己走出心魔的? “她形魄与命魂彻底融合之日,便是铭剑飞升之日,本我远去天外,留她一人独守此世。” 其实铭剑是回归天外杀去了大罗天,强行给弟子铺设了渡劫失败后的入世之路。但这一点,就没有必要跟外人多说了。 “铭剑不顾天下之大不讳而与晗光结为道侣,是为了以自身气运反哺晗光。”这世上还有谁的气运能比得上无想无结无爱天之主呢? “但是她其余的命格,还需要此世之人为她补齐。”平微道君于虚空中投下淡漠的一眼。 “尔等之中,有背负魔界业障之尊主——”因继承了千魂魔尊的职责而背负着魔界万千阴煞魔障的冥鸢魔尊抬起了头。 “妖界道统之载体。”妖族与人族不同,他们的修行更多的是依靠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经验与记忆,而拥有最古老血脉的妖主也足以被称为道统的载体。 “许下普渡众生大愿之贤人。”佛子悲怀身为声闻法塔的继任者,拥有普渡天下的佛心,修成地藏之法身,发下过渡化苍生的宏愿。 “心在红尘而不染的铭记者。”游云散仙以周道隐的身份目睹了“安青瓷”的一生。 “还有——”忘溯没有抬头,却莫名感到后背一凉,冥冥之中有一道有如实质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牵连晗光过去与未来的结。” “尔等皆是与晗光命运有所交集的人,便由尔等为过去的晗光封命。”平微道君闭目,“唯独这点,是本尊无法为她做到的。” 就像一颗鸡蛋,从外部打破是毁灭,从内部打破却是新生。晗光是此世之人,所以总有一些事,必须由此世众生去为她达成。 “阿弥陀佛。”佛子念诵了一句佛号,心中却仍有不解,“阁下如何能肯定,前来彼世的便是您等待之人?” “因为缘分。”平微道君平静道,“尔等皆与晗光有缘,然而牵系你们的线随着安青瓷的死而一同断裂,如今不过是重新续上了而已。” 缘分这种东西,是你的就合该是你的。哪怕分开了,也总有一天会再次相遇。 “原来如此。”那些因回忆而变得滚烫沸腾的心绪在平微道君说出这段话后奇异地平复了下来,佛子双手合十,轻叹,“贫僧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哪怕相处的时间不长,佛子依旧能感觉到,平微道君的性情与幻象中的铭剑仙尊有所不同,这位剑尊的分身更加平易近人也更加随心所欲。 这大抵也是晗光仙君为这个世界带来的变数之一吧。 想到这,佛子低头,去看那沐浴在黎明天光中的女婴。 就如同山野林间的动物修成人身时需要向过路之人“讨封”一样,形魄为死物的晗光仙君也需要他人来为她“封命”。 封命可以看做是一种祝福,也可以称作是一种命运因果的牵系,冥冥之中会为双方缔结下缘结。 被封命之人日后若是行善,则封命之人可得功德;若是对方为恶,封命之人也要承担与之相对的报应。 佛子会为此而心生迟疑吗? 答案是否定的。 “贫僧悲怀,得天垂怜,在此为您封命。” 佛子在这一刻想到了很多,他想到池上金莲,又想到莲叶下的尘泥,他想到三途川中被他拥入怀中的那滩冰冷泥泞的血肉,想到女婴盛满光明的眼瞳。 然而,最终,万千思绪都如散开的丝线般迅速收拢,最终凝固在前世初见晗光仙君时的仓促一面。 那是一场血染冻土、骨垂千山的战役,雪山的居民不慎打开了禁忌的门扉,放出了自上古时期便封印于北地、诅咒着这片神州大地的邪祟妖魔。 误入雪山的佛子解救了死伤惨重的雪山居民,领出了一支濒临崩溃的队伍,在人心摇摇欲坠的那天,他们在苍穹的尽头撞进了一双孤光刃雪的眼。 于苍白大地之上岿然而立的少女挥出了灿烈璀璨的光芒,那凌厉的剑光斩开了妖魔污秽不详的躯体,喷溅而出的腥臭血液甚至没能沾染她的白衣。 “邪祟已尽,前路可往。” 她话语冰冷,颜如寒雪,但不知为何,时光岁月能将一切往事淡去,佛子却一直都记得那双眼睛。 “……愿您从今往后,心上无尘,明眸映雪。贪嗔痴怨,魑魅魍魉,皆不垢尔之慧眼。”佛子吐出了自己的箴言。 佛子祝福晗光仙君拥有一双不被俗世污浊的慧眼。他话音刚落,紧随其后的冥鸢魔尊便一把推开了佛子,嗓音喑哑地说出了自己的封命。 “我,冥鸢,在此为你封命。”不管是冥还是鸢,两双相似而又不同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女婴稚嫩柔软的眉眼。 “愿你永远被众生所爱,任何欺你、辱你、骗你、害你、轻你之人,皆受吾之咒缚怨灵之困苦,死生轮回,不得宽恕。”她狠戾地说出了自己对尘世的“诅咒”。 啊这。虚空中的平微道君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晗光入世渡劫后翻船的一世又一世,原来竟是起源于此。 冥鸢魔尊半是祝福半是泄愤地说完了自己的封命,她的话语化作金色的流光,融入那朵天光下怒放的金莲。 看着冥鸢魔尊露出快意满足的笑容,心觉这句封命太过极端的佛子也只能无言地叹息,安慰自己晗光仙君并非柔弱可欺之辈,不必太过担心。 眼见两位世仇之敌都已经送出了自己的封命,游云散仙瞥了一眼沉默的忘溯与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狐迟阳,只好上前一步。 “在下游云,幸得在此为尔封命。”游云散仙抬手,虚虚地悬于女婴的天灵,“愿你从此往后命途顺遂,纵入坎坷绝境,亦有生机为尔留存。” 游云散仙不期待这个孩子将来能成为怎样的人,他唯一的祈愿便是她能踏踏实实地走着自己想走的路,不用再在天光破晓之际,绝望地说出“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这样的话语。 眼见着三人都已经送出了自己的封命与祝福,再不行动只怕会沦为垫底的存在,狐迟阳化身的小金狐连忙甩着尾巴蹦跳上前,用爪子摁了摁金莲里的婴儿。 狐迟阳本以为眼前皆是过去的幻象,大抵会摁个空,却没想到肉垫上竟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 狐迟阳一时间有些呆住了,他看着爪子底下呼吸轻轻、柔柔暖暖的一团,心好像也被注满了滚烫的水流,又热又烫。 “小、小爷狐迟阳,妖界妖主,在这里给你封命。”狐迟阳磕磕巴巴地学着前头几位的话,然而女婴大概是被他扰醒了,懵懂地睁开了一双漂亮的眼。 这双像安婆婆一般永远干净平和的眼眸让狐迟阳想到了极其久远的过去,想起了自己与晗光的那场乌龙“初遇”。 那时候的狐迟阳是一个刚刚成年不久、整天只会招猫逗狗讨人嫌的叛逆妖主,不仅不遵从自己涂山金狐的“祖业”,还整天想着剪别人家的姻缘线。 后来有一次,狐迟阳被人撺掇,说剪姻缘线算什么本事?把相看两厌的两人连在一起才叫好玩。 狐迟阳看出对方想要利用他,但他也觉得这事好玩,随手把这人跟他最讨厌的人连在一起后,狐迟阳便跑去见了对方希望他下手的“目标”。 什么相看两厌?分明是爱而不得。狐迟阳对此感到嗤之以鼻,却也好奇那冷冰冰的晗光仙君耽于情爱时会是何种样子? 后来?后来自然是一生无往不利、肆意妄为的妖主被剑尊的弟子好好教导了一番如何做狐,并在之后多年都深以为耻。 “你认为我会被这种东西缠住?”他不会忘记那孤绝的剑修手指捻着一根断裂的红线,一手持剑,居高临下俯瞰他的样子。 晗光仙君不会被任何外物捆缚,正如安婆婆本也不会仅仅只有一个米阿斗的故事。 ——晗光仙君存在于世的意义,从来都不仅仅只是“此世的气运之子”。 “……我愿你永远只做你自己,只随自己的心意成为渴望成为的样子。愿你不被世俗框架所拘,不为红尘外物所缚,永远都是一个自由的孩子。” 那是曾经接叶镇的孩子都能从安婆婆手中得到的祝福与礼物,而现在,身为妖主的狐迟阳将这份礼物送给了即将去面对世界的“孩子”。 所有人都送出了自己的封命与祝福,于是,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最后一人的身上。 在其他人看来,忘溯是唯一没有与晗光的过往产生交集的人;在平微道君看来,忘溯与晗光的牵扯又显得太杂、太多。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62节 这个前世因晗光仙君而死,今生又承蒙晗光庇佑的修士,他会愿意为晗光封命吗? “我——”忘溯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步履庄严地走向承载祝愿的莲池。 无数次的无数次,忘溯在知晓自己的前尘往事和那些与晗光仙君的宿命因缘时,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对于晗光仙君而言,月缺的存在是必要的吗? 从天机阁主的口中知道那段始于私心的无望恋情之时,忘溯一度都认为前世的自己根本就是晗光的孽缘,除了拖累她,什么都没能给她留下。 但现在,忘溯不这么想了。对于晗光仙君来说,在剑尊飞升离去后,这世上必须要有一根将她与人世牵连起来的线。 “我,忘溯,在此为您封命。”他愿意成为那条牵连她与人世的线,哪怕她想起他时只有一个为爱而痴妄的剪影。 月缺对于晗光仙君而言,并不是全然无谓的。这世上必须要有这么一个人,告诉她是被人爱着的,她是值得被人爱着的。 “愿您千帆过尽,心中仍存一丝对人世的怜意,愿您跋涉江海,仍有一颗能感受到他人情谊的血肉之心。” 忘溯俯身,在女婴的眉心中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晗光与月缺的故事并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但那些零落在时光中的回忆,并不是没有价值的东西。 或许总有一天,她会有些不快地想起这么一个人、这样的一个存在;她会想起月缺为她弹过的琴曲、酿过的酒,想起那一段岁月里曾有人陪伴的自己。 或许她并不需要。但在她走上自己的仙途前,只要她回首,人间的温度就在那里。 第339章 【第39章】天道眷顾者 常世, 太虚道门。 望凝青没有在宗门内久待,进入内门后不久她便进了辩经塔,以自身丰富的道门经纶知识连战数位德高望重的法坛讲师, 最终取得七品太上盟威秘籙。 之所以没有继续往上考,是因为八品授和九品授都必须执掌过正式的仪典、开坛布道并教导出一批具有影响力的学生,而望凝青暂时没有这个水磨功夫的时间门。 但即便如此, 七品授的位阶也完全可以独自引领一批学子, 甚至可以在大型仪典上担任祭酒了。 得知那拒绝成为玄微上人弟子的小师妹证得了道门七品授,整个太虚道门都是窒息而麻木的。 道门七品授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这位初入内门的师妹在道门经纶上的造诣已经一骑绝尘, 不仅将所有内门弟子都甩在身后,甚至还超过了仙门近九成的修士。 这意味着这位小师妹所拥有的知识储备与思想境界已经足够自立门派,哪怕她没有金丹期的修为, 大部分修士见到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师君”。 修真界以强者为尊, 但能得到尊重的不仅只有修为与武力, 还有智慧与知识。 卷, 实在太卷了。望凝青这一手, 不知道刺激到了多少埋头苦修的内门弟子, 平日里人烟寂寥的藏书阁顿时人满为患,一时间门不知道多出了多少勤学的弟子。 而随手掀起腥风血雨的人却在证得七品授后向掌门申请了日课免修, 孤身一人离宗,开始游历红尘。 太虚道门的内门弟子行走在外都会携带弟子命牌,望凝青没有拜玄微上人为师,故而手中持有的只是最普通的内门命牌。 这块命牌可以联系太虚道门分布在各地的俗世产业,得到接济与补给, 偶尔宗门内有紧急任务,也会通过命牌联系那个区域中的弟子。 道门弟子行走红尘的同时也担负着降妖除魔的重任,只要不违背天时地利人和, 仙家弟子也有义务在一定范围内庇佑苍生。 望凝青对此只觉得无所谓,她之所以离开宗门,一方面是为了远离玄微上人,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掩盖自己进境过快的异样。 如果她在外游历数年再回宗,修为进境突破再快也可以说是身怀奇遇,但如果待在宗门内,她魂体是个老妖怪的秘密肯定就掩盖不住了。 在明显得罪了玄微上人的情况之下,望凝青暂时还冒不起这个风险。至少要等到她恢复一定的实力,才能行事无所顾忌。 望凝青并不担心这一点,她现在心境毫无瓶颈,哪怕赶路也在不停地吸纳天地灵气,只要找到一处灵气浓郁的地方静心修炼,不出十年她便能重回巅峰期。 虽然随手为安如意埋下了隐患与陷阱,但望凝青没有心情去关注安如意的后续。 看开也好,看不开也罢,那都是别人的一生,别人的事情。 自那之后,望凝青开始频繁出入上古遗迹遗与蛮荒战场,每到一处都会提前在太虚道门的俗家子弟那边落个名姓,让宗门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虽然望凝青并不觉得这种程度的磨砺称得上危险,但太虚道门的俗家弟子在得知了望凝青的去向后曾多次上门拜访、规劝,甚至还请动了一位分宗的掌门。 要知道,她选择的那些修炼场所都可谓是人间门炼狱,正常弟子游历红尘都是前往灵气充沛的仙家秘境,谁会一门心思地往这些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的地方钻? 对于望凝青这种不要命的举动,俗家弟子也是在劝阻无用后慌忙朝着主宗传递了讯息。在望凝青对此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宗门了。 众人提起这位极具传奇性的师妹,都会用感慨的语气为她增添一道长长的前缀。 “那位入门半年便踏入筑基期、不到一年便突破金丹、剑挑冶剑场得到剑尊大人传承并连战辩经十八塔证得道门七品授的内门弟子”。 虽然望凝青入门的时间门很短,但因为之前安如意将“盗人仙缘”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导致最终望凝青拒绝玄微上人收徒一事触底反弹,赢得了大部分人的好感。 尽管有小部分人认为安青瓷拒绝长老的行为十分不识好歹,但大部分人都认为她傲骨铮铮、哪怕面对渡劫期大能也没有折辱了自己的风骨,令人钦服与欣赏。 而之后安青瓷也不负所望,并没有因为拒绝了玄微上人而泯然于众,反而依靠着自己的天赋与努力,成为了众人连衣角都触碰不到的绝世天骄。 “不过蛮荒战场是不是有些太过危险了?……虽说机缘和风险是并存的,但分神期修士稍不注意都可能栽在里面,更别说金丹期了。” “得了吧,你可别想着模仿。那是天之骄子的修炼方式,我等凡人还是踏踏实实地从基础练起吧。” “我才没模仿……咳,看什么看?你自己不也去了辩经塔好几回了吗?咱们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说起来,同样是宗门的道袍,怎生安师妹穿来就显得那般仙风道骨……?” “不知道她下次回宗是什么时候,总是那么来去匆匆,真想和她搭上话啊……” “我辈修士,常因寿数久长而对修行有所怠慢……看着这样一往无前的安师妹,的确会让人自惭形秽。” 几名内门弟子语带感慨地说笑着,从长廊下走过,没有注意到拐角处抱书而立的少女低垂着头颅,抿着唇,刻意避开了他们行进的前路。 如今的太虚道门,“安师妹”这一称谓已经有了特殊的指代,没有人在意还有另一位“安师妹”拜入了玄微长老座下。 修真界以强者为尊,人人皆有慕强之心,而安青瓷在这条登仙路上已经走出了太远,成为了同龄人只可仰视不可高攀的存在。 而另一边,因为安青瓷推辞长老首徒之位的原因就是安如意,大部分知晓前因的内门弟子在推崇安青瓷的同时也给安如意打上了“心机深沉、不可深交”的标志。 平日里,内门弟子虽说也没刻意敌视针对安如意,但也多是敬而远之。而安如意先前结交的友人都在外门,这便导致她在内门中形单影只。 更让安如意觉得难受的是,她没有被玄微上人允许登上清寂山。 “清寂山地势险峻,离尘索居,极是苦寒。你这等鲜花嫩柳的年纪,应该多和同龄人在一起。” 接引她的内门师姐曾这么好心地安慰过安如意,但安如意心思多,思虑多,一直都没法释怀此事。 她觉得,既然安青瓷可以孤身一人闯入蛮荒战场,那她当然也能忍受得了清寂山的苦寒。没道理安青瓷做得到的事情,她却做不到。 安如意步履踟蹰地朝着内门走去,宗门内拜师的弟子可以随着师父一同前往同门所在的山峰,也可以选择在宗门的内院中居住,两头都不算差。 比如安青瓷的好友楚芙儿,这位花夷族的公主拜了岁岳长老为师后便搬进了长老的山头,每天看着自家师兄们水深火热地锻刀打铁,日子可谓是越过越糙。 而像安如意这种情况,宗门内也贴心地为她准备了一间门清净幽静的独居小院,一来清寂山那地不适合修为境界较低的弟子居住,二来孤男寡女到底有些不便。 “师妹的师尊可给师妹取了道号?”负责登记名姓的师姐拿着安如意的弟子铭牌看着名簿,将信息一一核对,“入了内门,以后还是称呼道号较为妥帖。” “不曾。”安如意垂了垂眼,“师姐先记我名姓吧。” “好咧。”这位师姐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恍若不觉地写下了安如意的名字,在核对八字时却突然眉眼一诧,道,“师妹你生辰是冬月壬日辰时啊?” “是的。”安如意似有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只是先前玄微上人归宗后要掌门在整个修真界内寻找仲冬月壬葵日生的弟子,你这天干透丁火,好像正符合啊。”师姐随口道。 “玄微上人”的名号一出,安如意便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佯作从容地询问道:“师姐可知宗门寻找这些弟子是作什么吗?” “谁知道呢?反正不是坏事。”内门师姐挑了挑眉,拿出另外一本命簿,“我先把你名字记下上报掌门,之后可能会命你去谈话,最近暂时先不要闭关。” “哦对了。”内门师姐看着安如意下方另一个空白的名字,“你认识安青瓷是吧?我记得你们是姐妹,你知道她的命格八字吗?” 安如意心里咯噔一下,呼吸急促了一瞬,却又很快平复了下来:“……我和她关系不太好,所以不太清楚。但她出生比我早,论序她在我之前。” “这样啊。”师姐有些遗憾,若是比出生壬日的安如意年长,那就注定不可能是仲冬月的壬葵命了,“那就这样吧,谢谢你如实相告。” 师姐说完便收拾好命簿转身离开,她倒也不担心安如意撒谎,生辰八字问一句当事人就知道是对是错,对方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安如意也是这么想的,她虽然有一瞬间门动了心思,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无用之举。 “壬葵日……”安如意低声呢喃着,忍不住拧了拧眉,她没有说谎,安青瓷出生的确比她早,在安府中时,她也必须称呼她为“长姐”。 但是安如意也隐约记得,自己和安青瓷的出生年月很近,近到什么程度呢?近到父亲曾经撕破脸面,与南安王妃大吵了一架的程度。 对于安家而言,南安王妃的孩子必须占据嫡长之位,但十月怀胎,安青瓷到底为何会比她先出生? 安如意不敢深想,正如她也不敢深想,为何母亲会殷殷叮嘱她一定要保住那枚玉佩,并且反反复复让她在幼时背诵自己的八字。 有关安青瓷的一切,在安家与徒水城中向来都是堪比军机的一等机密,哪怕是她的父亲,有时候都无法探听安青瓷相关的私密。 甚至于在安青瓷降生后不久,南安王妃还是南安王妃,南安王的名号却已经被摘下搁置,等待着被人重新拿起的那一天。 想到师姐所说的“在整个修真界内寻找”壬葵日所生之人,安如意只觉得眉眼直跳,心中惶惶,仿佛有什么事在暗中发生了。 第340章 【第40章】天道眷顾者 望凝青前往蛮荒战场, 原因之一就是蛮荒战场因天机灵炁浑浊故而部分地方的时序紊乱,有时候在里面待上个十数年,出来时人间不过短短数日。 只要有蛮荒战场这个由头, 就算望凝青很快便突破至分神期,只要隐瞒骨龄, 那这件事对于修真界而言也还没有反常到邪异的地步。 为了给自己的修为进境找一个好的由头, 望凝青也算是煞费苦心。尽管修真岁月漫长, 她本无需如此苦心孤诣、步步为营。 望凝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急躁,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缀在自己的身后, 催促着她尽快朝前走。 正如太虚道门的俗家弟子规劝所言, 蛮荒战场根本不是什么修炼的好去处。 这里的灵气驳杂,业障太重,因为爆发过仙家斗争, 这里的时间与空间都已经被扭曲紊乱, 可谓是千里赤地、炼狱峥嵘。 然而对于望凝青来说,这里其实是很好的修炼宝地, 因为她的魂魄已至渡劫期,并不需要继续汲取天地灵气,反而要循序渐进地改造这具躯体。 简单来说, 望凝青本身的灵体境界乃是一面广袤无垠的海洋,但安青瓷这个“容器”却只能装起一杯水的分量, 自然也就只能发挥出一杯水的实力。 她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境界突破, 而是拓宽容器的容量, 只有这样, 才能发挥出灵体本身的实力。 至于如何拓宽容器……望凝青抚上自己右手手背上的云纹剑徽,眸光微深,忍不住叹出了一口气。 当日在冶剑场中, 剑尊的虚影突然自幻象中显现,迫她当场下跪拜师,这云纹剑徽佩也化作了一个印记烙在了她的手背。 望凝青虽然失忆,不记得了自己的过去,但许多常识她都没丢,因此轻易便认出这云纹剑徽的印记中藏着一个价值连城的洞天福地。 而那强令她拜师的剑尊阁下硬塞给她一大笔足够她修炼至渡劫期的资源后便销声匿迹,也不知道是来收徒的还是来当冤大头的。 “……这算不算欠了因果?”望凝青偶尔会思考这个问题,但有些意外的是,她对于拜剑尊为师这件事并不感到十分反感。 虽然对于剑尊的强势有些无言,望凝青自身也早已不需要师长,但不得不说剑尊相赠的物资在这种时候堪称雪中送炭。 望凝青行走在峥嵘炼狱之中,毫无停驻地朝着深处行走。 在大部分人的印象中,蛮荒战场越是内里便越是危险,但望凝青这种经验丰富的剑修却知道,内圈反而比外圈安全。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63节 蛮荒战场大多都是因为各大种族之间爆发的争斗而形成的死域,因死伤惨重,所以可能有不甘死去的魂灵与食腐魔物徘徊于此。 再加上此地空间时序紊乱,所以可谓是步步危机。 然而,不管是怨灵还是魔物,其本能都会记住最初危险爆发的方向并习惯性地远离,所以涡流的中心反而最为平静。 对于修士而言,上古遗迹以及荒古战场这些时序混乱扭曲的地方偶尔会发生不同寻常的奇遇,比如,与其他世界产生流通,出现其他世界的珍宝与机遇。 若是运气好,甚至可以得到来自其他世界的大能修士的传承,好比冶剑场的传承万一落入蛮荒战场混乱的时序中,就有可能被其他世界的修士得到。 偶尔的偶尔,两个不同时空但是同样处于时序混乱区域的修士甚至可能短暂地相遇,直到时空归序才会再次分离。 望凝青本意只是想找一个清净地逐渐恢复自己的实力,她没想到世人趋之若鹜的“奇遇”会在自己的头上降临。 起初只是一点莫测的危机,身周骤然浓重起来的雾气令五感敏锐的修士都看不分明,在感知范围内突然出现一缕陌生的气息时,望凝青几乎与对方同时拔剑。 利器相交时发出的铮然轻响,两柄剑刃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只是一个短暂的交锋,双方都对彼此的实力有了一定的认知。 “谁?”朦胧的白雾中,对方率先开口,清冷如玉碎般的声音,隐含一丝藏而不露的矜贵自恃之意。 “我乃太虚道门的内门弟子。”对方的修为境界在安青瓷之上,但望凝青也没有太过警惕,毕竟对方剑气清正,显然是正道弟子,“幸会,敢问阁下门派?” “……”对方沉默了一瞬,那一瞬间,望凝青几乎有对方在心中嘀咕暗骂了什么的错觉,但很快,对方便客气疏离地回应道,“幸会,在下天枢派弟子。” 没听过的门派。望凝青也沉默了,如果天枢派不是什么末流门派,那恐怕她就是撞见传说中的“异世奇遇”了。 修真界自知“天外有天”之理,修士得道飞升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超脱三界之外,自由徜徉于三千世界。因此,异世的情报资料是十分珍贵的。 对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初见不那么友好,但对方还是很有风度地主动提起了话题:“在下天枢派云隐峰弟子,道号清恒。敢问阁下道号?” “在下初入内门不久,尚未拥有道号。”望凝青礼尚往来,“无量光,清恒道友。在下姓安,名青瓷,暂时以俗家名姓行走于世。” “原来是安道友。”对方也庄重地回了一个道门子午诀,尽管两人眼中只有一个被雾气模糊了五官的虚影,“无量光。” 实际上,按照修真界“达者为先”的规矩来说,修为低于对方的望凝青应该以晚辈自居,毕竟对方的修为明显在分神之上。 但是望凝青自己内里是个老油条,再加上双方虽然看不清彼此的形貌,却都能感觉出对方透出来的精气神仍在百岁之内,平辈相交自然更为妥当。 两人都不是热络的人,简单客套过后便毫不犹豫地直奔主题,交换起了情报。 “本宗司器长老曾于此地有过奇遇,得到了一枚陨落大能的剑符,后传承于我。年少时尚且不觉,后来心境修为渐深,便逐渐觉察出其中的缺憾。” 这位名叫清恒的男子是为了这枚剑符而来的,他能感觉到这枚剑符中蕴含的剑意蕴含天道真意,广博而又浩大,可惜哪怕是那位陨落的大能都未能吃透它。 望凝青听见对方语气中的遗憾与怅惘,隐约意识到这枚剑符可能不仅仅只是某位大能的传承那么简单,恐怕对对方而言,有更深一层的重要含义吧。 “蛮荒战场时序紊乱,通连阴阳。”望凝青斟酌语句,“道友手中的剑符未必出自此世,可遇而不可求,倒也不必过于执着,以免道心有瑕。” “我知道。”对方知道望凝青是好意,便也“真诚”的解释道,“主要是当年比试,司器长老用这枚剑符击败了我的师长,我实在很好奇她是怎么落败的。” 望凝青:“……”哪里来的大孝子,真是师门不幸。 反正不是自己的徒弟,祸害的又不是自己的师门。望凝青自然是随对方的意愿,不痛不痒地给予精神上的支持:“那就祝道友好运了。” “嗯,我已经找了一阵子了,大概是寻不到了。”对方老神在在,“不过目前可以确定那套天罡剑法的原主人不是那位陨落的玄微上人,也算了却一桩悬案了。” 望凝青本来准备继续往前走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对方在短短一句话里连埋两张爆破符,也真是个能人了。 于是,下一秒,异世气运之子,天枢派掌门人,同时坐拥人魔两族道统的大乘期修士清恒就看见这位少年老成的小友突然折而复返,默默地道: “道友,不妨展开说说?” …… 仲冬月壬葵日所生的人虽然少,却并不是没有,但是命格特殊还踏上仙途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玄武当权命本就是一种虚实相间的特殊命格。”通晓命算之术的长老对掌门这般说道,“可以说是天道对命格特殊之人的保护吧,玄武当权命的命格相当复杂,哪怕偏差半点,就有可能是贵而不实或是大凶的玄武受戮命。这种命格因与人间皇朝气运相连,与此人的出生时辰、地域、方位、当时天象都有密切的联系。” 单单听长老们这么说,太虚道门的掌门人便感觉到头痛起来了:“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精准地推算出气运之子的身份吗?” “做不到的。”修卜筮之道的长老眼神怪异地看着掌门,就仿佛看见一个不擅木工却对木匠说你要不修个木牛流马给我看看呗的混账外行人,“就算能算出来,这般过度推算天机也要遭天道反噬。再说了,掌门你也不能保证弟子呈交上来的情报是完全正确的啊?” 理是这个理,但如果不知道气运之子的身份,他们如何提供帮助与保护呢? “总而言之,先将仲冬月壬葵日生的弟子集中起来,到时候一起送去天机阁吧。”掌门不擅卜筮之道,也知道自己指手画脚已经让命算长老心里有些恼了。 “既然是天机阁主要求的,想必阁主他老人家有自己独到的辨识方法。您看如何?师兄?” 一直沉默居于一方、宛如冰雕玉塑的玄微上人缓缓抬头,那双冰冷淡漠的眼珠子落在了掌门递来的名簿上,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微微一凝。 “……她。”玄微上人在“安如意”的名字下轻轻一划,“是玄武当权命?” 命算长老凑过来一看,也想起这个名叫安如意的弟子是玄微上人刚收不久的记名弟子,颔首道:“是的,这张名簿里,当属她的命格最正。” 第341章 【第41章】天道眷顾者 蛮荒战场最深处的一处废墟之中, 望凝青和清恒交流了现有的情报,终于发现了两个世界之间门的时间门有极大的偏差。 “也就是说, 在道友所在的时间门段里, 玄微上人并没有陨落。”清恒并非蠢人,到了他这种修为境地已经可以隐约窥见世界的本质,很多事情他都一点既透。 “但是我得到的剑符中, 属于原主人的灵识的确已经湮灭了。剑符一般是师父赠予弟子护身的符隶, 灵识湮灭也就意味着这人已经仙逝了。” 那么,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才会让一位寿数久长的渡劫期大能陨落呢? 同样是渡劫期大能的望凝青第一个闪过脑海的便是渡劫失败, 但曾经经历过更大灾难的清恒却有其他的看法。 “到了玄微上人这等境界的大能,哪怕是渡劫失败也有许多方法能够将灵识留存下来, 大不了重头再来。”清恒点明道, “身为宗门长老, 他不可能没有后手。” 的确是这个道理。望凝青沉思,但如果不是渡劫失败, 又有谁能够湮灭一位渡劫期大能的灵识呢? 清恒转过头来, 虽然在这可以模糊视觉的浓重大雾里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清恒依旧感受到了她在思索。 “……”清恒想了想, 还是决定将一些秘密如实相告, “虽然不知道你所在的世界究竟是何种高度, 但是你身为金丹期的实力比我这方世界的金丹期要更强。” 望凝青移开了目光,她这个金丹期纯粹是老黄瓜刷绿漆,用她来衡量此世的平均水准实在大有不妥。 “道友应该知晓, 每个世界力量等级的判定标准都不一样。所以我推测,道友你所在的世界至少是中千甚至是大千世界。” 望凝青听他这么说着,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身为渡劫期修士的望凝青已经可以窥探到部分天机与世界的本质,她同样清楚三千世界的维度划分。 “我所在的世界是一个中千世界,曾经经历过大寂灭与修罗场。”清恒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惊雷一般的话语,“灾厄会吸引灾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望凝青明白清恒的意思。实际上,在这方面,能够感悟天机的渡劫期修士知道的恐怕要比对方更多。 时序扭曲会导致这一方天地与其他世界产生短暂的交叠以及牵系,但因为位面的维度问题,一个世界只会跟与自己平行或者低于自己的世界进行连接。 而另一方面,如果一个世界曾经经历过大寂灭或者正处于修罗场时期,天道法则便会判定这个世界的危险等级,为了避免灾厄的蔓延,杜绝与之产生连接。 换而言之,如果一个正处于修罗场时期的世界与其他世界产生了连接,一般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天道法则出了问题,二是这个世界也将迎来大寂灭。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糟糕透顶的局面。而且不管是哪一种,都有可能演变成令渡劫修士陨落的危机。 毕竟,渡劫修士哪怕已经凌驾于众生之上,但到底还没有飞升,还没能超脱这苦痛的凡尘。 想到自从降临此世就一直如影随形般的危机感,望凝青自然而然地将之归类为天道的预警,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迫切想要提升实力的原因。 然而,即便知道了真相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应对方法。人生挫折苦难这么多,逃避没有任何用处,只要积极去面对也就足够了。 “关于道友寻找的天罡剑剑法,我恰好知晓一二。”清恒愿意给出这么重要的情报消息,足以证明对方的心性与善意,“这是我方天地的剑尊阁下自创的剑法。” 望凝青将自己道听途说而来的剑尊的故事一一说给了眼前这位异世的道友,关于千年前的止戈之战,关于冶剑场,关于那位傲然于世的剑尊。 清恒是剑修,他自然也对另一个世界的剑道尊者产生了兴趣,听完望凝青讲述的故事后,他犀利的点评道:“掩藏在假象下的平静。” 清恒所在的世界只有人魔两族,但即便如此,两个种族之间门的道统之争依旧厮杀了千万年而不止。别说异族,便是人族的内部的勾心斗角都只多不少。 而望凝青所在的大千世界却有人族、妖族与魔族三族,三角关系的确稳定,但一旦有一方势弱,必定会导致这铁三角的崩塌。 比如这位小友口中的“千年前”,妖族与魔族不就对人类的领土进行了侵略?一旦剑尊消失或者飞升,这种事情必定会卷土重来。 “不过那并不是某个人需要烦恼的事情,而是整个种族都要思考的问题。”清恒又道,“所以,道友得到了天罡剑的传承?” “……嗯。”望凝青想了想,反正这次分别后便不会再见,告诉清恒也无妨,“准确来说,我得到了剑尊的传承,目前是他的弟子。” 单纯的功法传承可能只是已逝之人留给后人的一份善果,但剑尊还没仙逝,望凝青已经拜师并且学习了剑法,这就是已经有了师徒之实。 ——比如安如意和玄微上人,也已经是名义以及事实上的“师徒”。 前者不过是一言之师,这煌煌大道终究还是要自己去悟;后者则有所不同,拜师便等同于拜入山门,她有资格得到剑尊的指点,感悟到剑法的精髓。 “你可以让我看看那道剑符。”望凝青思忖了片刻,虽然没有见过剑尊,但她见过剑尊的天罡剑,以她的境界,指点一下还是可以的。 “我只见过师尊的天罡剑,没亲眼见过你口中的剑符的剑意,我无法知道你所说的缺憾是什么。” 清恒不疑有他,很快便答应了。毕竟,领悟真正的天罡剑不仅是他的心愿,同时也是空涯长老的执念。他不觉得安青瓷会觊觎这套剑法。 他从粟米珠中取出那枚剑符,只要灌输足够的灵力,就能将剑符激活。 清恒激活了剑符,指向一旁的空地,霎时,凛冽无比的天之罡风拂走了大雾,如高天奔来的狂澜。 然而,此时两人身处蛮荒战场的深处,这里空间门混乱、时序扭曲。 清恒激活剑符后分明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指去的,谁知剑风却因空间门一瞬的扭曲而突兀地转变了方向。 那无数道凌厉的罡风,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望凝青的头上,裹挟着无上的威势,猛然朝她劈来。 “小心!”清恒即刻回援,但渡劫期大能的剑意太烈、太快,他的回援绝不算慢,但到底还是迟了那么一步。 在那个瞬间门里,望凝青的瞳孔瞬间门放大,自徒水城一行后再无动静的记忆门扉再次打开,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自那剑风中显现,却只是一刹。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躲避,望凝青只能拔剑出鞘,只身迎上。 创自剑尊之手的天罡剑是一套没有破绽的剑法。 直面天罡剑,便如同直面大道寰宇,其威势如东海倒灌,如天倾地覆,令人望而生畏。 初次面对天罡剑时,无论是谁都很难生出与之对抗的意识,就像看见不周山倾一般,除了在绝望中沉沦,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冶剑场横亘于三界的交界处,却长达千百年,无人破解其中的奥妙。 然而,望凝青已经见过天罡剑了,她见过剑道尊主的天罡剑。 她见过那无上辉煌的剑光,见过创造这套剑法之人的初心,见过这世上最纯粹也最凛然的剑意。 电光火石之间门,望凝青已经拔剑出鞘,她来不及思考这套剑法的破绽,便已经倾尽自己毕生所悟,斩出了另一道高天而来的罡风。 清恒来不及替她挡下那道剑符,只来得及掐诀为她套上一层护住心脉的灵盾。因为刚才为了演示剑符而拉开了距离,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金丹期修士只要金丹不碎就不会死亡,只要有一息尚存,他便有办法让这位倒霉的小友恢复。 可就在此时,风向突然变了。 浓雾让原本看不见的风显露出缥缈而又朦胧的形态,那瞬间门迸发而出的剑风较之剑符更为锋锐、冷冽,更加一往无前。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64节 两股劲风砰然相撞,扭曲紊乱的时空都被这一剑冰冻、撕裂,看着少女的身影如泛着涟漪的水面般消融淡去,清恒恍然所悟。 他不忍眨眼,只为了在时空彻底分裂前的最后一刻,将少女逆风而上的身影完整地烙印在眼中。 天罡剑没有破绽,正如大道溯流、逆水行舟,唯一的破局方法只有迎难而上,以剑相抗。 “铮”,一声轻盈凌厉的声响,如命运的丝弦被人斩断。 短暂交叠的时空撕裂分开,当少女终于回过神来,偏头,却见那异世的道友已经消失无踪了。 缘分这东西本就不必强求,若是有缘,自然会再次相见。 望凝青这般想着,不愿浪费方才一瞬的顿悟,她凌空而起,在附近险峻的山峦上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山洞,盘腿坐下后便垂首阖上了双眼。 …… 太虚道门,清寂山。 在多次提出请愿后终于被获准登上清寂山的安如意满心欢喜,她没有御剑,而是遵照清寂山一贯的规矩,自万丈冰崖的底部徒步跋涉,走向清寂山巅。 对于仅仅只是引气入体、却还没有彻底从肉体凡胎中蜕变的筑基期修士而言,这无疑是一条坎坷艰难的道路,但是安如意倒没觉得苦楚。 凭借着一腔思念与一口不甘服输的心气,安如意当真爬上了清寂山。然而映入她眼帘的不是那距离红尘最高最远的天光,而是一人孑然而立的背影。 在看见那个背影的瞬间门,安如意只觉得心脏被尖针刺了一下,又酸又软,胸腔内热血滚烫。 安如意也不知道为什么,玄微上人明明是当世修为最高的大能,可他身上最打动她的却是那张破碎后又强行弥合、故而摇摇欲坠的孤独感。 安如意是个理性的人,她知道怎么做才会对自己更好。但是对于爱上玄微上人这件事,她有些意外,却又不是那么意外。 偶尔的偶尔,她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问他,师父啊,我们上辈子是不是见过? 这听起来像一句拙劣的搭讪,但安如意是真的觉得,自己和玄微上人前世曾经见过。 “师父……”爬上万丈冰崖的安如意早已精疲力尽,她模样狼狈,却还是忍不住撩起鬓边的散发,朝着回首望来的人露出一个笑。 她笑,玄微上人却不笑。他眉眼冷冽,神情冰冷,即便是面对自己唯一的弟子,淡漠的眼眸中也没有什么温度,只是浅浅地颔首:“随我来。” 安如意觉得自己早该习惯的,但看着他这般无情,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酸:“是。” 安如意垂着头随着玄微上人走入庭院,她有些意外地发现这寒冰般难以融化的男人居然有温情的一面,院中的摆设清雅怡人,很有“家”的感觉。 家?安如意突然有些茫然,她看见玄微上人走至长廊之下,突然转身看向她。那居高临下的姿态与莫测的神情,第一次让她感到陌生而又可怕。 “……师父?”安如意不知怎的,胸腔内沸腾的热血忽而一凉。她想要勾起唇角,却只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她这才感觉到,清寂山真的太冷了。 “我问你。”玄微上人没有自称“为师”,曾经月下相拥时似有几分温情的暖意自他眼中褪去,他又是初见时那高高在上、仿佛魂灵不在人间门的仙人了。 “这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可说谎。”玄微上人的一只手覆在了腰间门佩剑的剑格上。 “仲冬月壬葵日所生,你究竟是壬日,还是葵日?安青瓷究竟是壬日,还是葵日?” 安如意哽了一瞬,她没想到玄微上人问的是这个。 “我……”安如意想说自己是壬日所生,她下意识地想要报出那个母亲反反复复要求她背下来的生辰八字,但是她张了张嘴,却仿佛舌头被冻僵了一般说不出口。 她看着玄微上人摁在剑柄上的手,忍不住齿关轻颤,缩了缩肩膀:“……您想杀了我吗?” 玄微上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样冷冽冰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安如意也不知道,到底是他意图出鞘的剑让她难过,还是他此时的目光更让她感到心碎,她的意志笼罩在这种堪称磨折的凌迟中,在沉默里一点点地崩溃。 “我……”她为自己的猜想而感到腿软,几乎是站立不住地瘫坐在地上,“我……我不知道……呜,我不知道。” 安如意捂着脸,忍不住崩溃大哭了起来:“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母亲说仲冬月壬辰日是我的八字,她叫我一定要记得这个八字,就像那枚玉佩一样莫失莫忘。” “她告诉我,不管将来会遭遇什么,面对什么,哪怕跌落至泥潭,我都能迎来转机和希望。” “我是想相信母亲的,我一直都是相信她的。可是,可是……” 清寂山的风雪太冷,就连滚烫的眼泪都在掉落眼眶的瞬间门凝结成珠,滚落在地上。 但那个在安如意眼中既强大又孤独、冰冷却也温柔得含而不露的男人,只是冷眼旁观,没有再对她伸出援手。 不知怎的,看着这样的玄微,安如意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气怒:“壬日如何?葵日又如何?我不知道安青瓷的八字,您能肯定她也是壬葵日所生吗?” 玄微上人抬了抬眼皮,语气无波无澜:“是。你和安青瓷,必定一个壬日生,一个葵日生。” 安如意嗓音喑哑:“……您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是我改的。”玄微眯了眯眼,将一个本该被视为禁忌的秘密宣之于口,“长禧六年,仲冬月葵日酉时生。” “将一个本该死于天劫下的人送入轮回,这个命数,是我改的。” 可是,不知道是冥冥之中有人拨动了命运的丝线,还是有人多此一举混淆了天机,从某一天开始,他的推衍变得模糊混乱了起来。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本该更早动手的。但他分不清,分不清谁是气运之子谁是他的爱人,所以举棋不定,直到今天。 第342章 【第42章】天道眷顾者 望凝青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漫长而又久远的梦。 她在梦里走完了“安青瓷”的一生。 天之骄子, 生而知之;少年英才,红颜早逝。 安青瓷第一次踏足京都时时年不过六岁,穿着一身雍容华贵却不适合孩童的沉重衣饰, 于朝堂上垂首,任由人间的帝皇为她戴上坠着金色流苏的华贵冠冕。 那冠冕太沉,以至于孩童细弱的颈项都难以撑起这熬人的分量, 只能一直微垂着头颅,矜骄自持地敛着双目。 即便如此,为她更换衣装的侍女依旧谦卑地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不敢以居高临下的视野去看她。 安青瓷没有觉得这种尊卑是理所当然, 却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改变。她生来便有顺天的思想,总是坦然也随波逐流地接受世事变迁带来的一切规则。 她在徒水城中备受爱戴地长大,直到有一天, 世外而来的剑如一颗激起千层浪的石子般击中了她心中无波无澜、死水般的湖。 然后, 最终死在同样的一柄剑下。 想到这,望凝青揉了揉眉心, 她不知道这份记忆究竟是过去还是尚未发生的未来,但她已经感觉不到“安青瓷”该有的情绪。 没有悲伤, 没有愤怒, 没有不甘。就仿佛已经努力走完了自己艰难而又坎坷的一生, 仅剩没能挡下那一剑的遗憾。 “安青瓷”这个存在所剩下的唯一一点执念,就是挡下那一剑。 望凝青隐隐有种预感,如果她能完成安青瓷最后的执念,那困缚她多年的瓶颈也会应声而解。 但望凝青没有冲动,越是到了紧要关头,她反而越是冷静。她太明白心态发飘就容易功亏一篑的道理, 所以没有为此而失去自己的平常心。 哪怕她知道,越过这座山的背后,就是她苦求了一生的大道。 望凝青在自己所在的山洞附近设下屏障,确保有生物接近,自己便能第一时间发觉。 基本的安全工作准备完善之后,望凝青打开了粟米珠,将剑尊给予的资源有条不紊地一一取出,开始调配适合自己的锻体药物。 寻常人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提拔肉体的力量基本是不可能的,想要让躯壳变得强大,只能经过长年累月的捶打,否则过犹不及,反而可能伤及根底。 但,望凝青不同,或者说,安青瓷不同。因为安青瓷这具躯体是天授的道体、天生的剑骨。 天生剑骨可不是名头上听起来好听而已,拥有这种体质的人之所以在修真界中备受尊崇,就是因为天生剑骨在锻体一事上不必遵循常理。 其他人锻体还要忧心拔苗助长的后患,但天生剑骨完全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比起人的骨肉,天生剑骨更像是铜铁,须得千锤百炼,方可成就无上宝剑。 让望凝青觉得有些意外的是,这些似乎都在剑尊的算计之中,他给予望凝青的资源都是当下最适合她、最循序渐进、最上等的灵材。 他甚至还贴心地将所有药物与灵材进行了分门别类,剑尊在药理学上的造诣显然比望凝青要深,许多药物配置比望凝青的原定计划还要好。 虽然无法猜测剑尊的目的,但渡劫期修士的灵觉也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害人之心,望凝青在进行适当的调整后,便开始了锻体。 这个过程,望凝青原本以为会很漫长。毕竟不管如何,她和安青瓷在心境、修为、经历之上都有太多的不同,这往往代表着躯壳和灵魂的磨合并不会太过顺利。 然而,当灵魂与躯壳真正开始融合时,预料中的痛楚与斥力并没有降临。望凝青的灵如同浸泡在温泉水中,就像胎儿回归了母体。 修者入定名为“坐忘”,而灵魂离体而去徜徉宇宙,此为“神游太虚”。以人之身感悟天道韵律,不知寒暑,不分朝夕。 等到望凝青再次睁开眼,她原本所处的山洞已经长满了草木,她身上溢散而出的灵力滋润了这一方死地,令枯木萌芽、春回大地。 望凝青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自己造成的异变,还是因为时间已经悄然流逝,沧海化作了桑田。 修士漫长的生命中,最先应该习惯的便是睁眼的这一瞬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孤独。 望凝青缓缓抬头,她所在的山洞因风吹雨蚀而塌陷了一角,恰好有阳光照落,浸润她的眼眸。 望凝青抬手摸上自己的腰间,握住了自己的剑——那是太虚道门给所有内门弟子配备的最基础的武器,但她却真真切切地握住了自己的“剑”。 她起身,任由阳光在她垂下的眼睫间跳跃;她迈步,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曾经背弃她的世界。 …… 距离那位曾经轰动太虚道门的师妹离开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来,各大宗门凿空投隙,几乎犁遍了整片大地,才整理出仙门内所有仲冬月壬葵日生的仙家弟子。 这些拥有特殊命格的弟子都被宗门暗中保护了起来,虽然生活如常,但这些弟子外出至少都会有一名金丹期弟子在暗中保护。 寻找气运之子本是一件大事,按理来说应该立刻将这些弟子送往天机阁,但天机阁自从一年前发布了这道寻找仲冬月壬葵日命格之人的天机令后,门主便闭关不出,时至今日。各大宗门没有办法确认气运之子的身份,又唯恐气运之子在无人知道的地方遭遇了残害,便只能将这些弟子全部保护起来。 而在三天前,天机阁主终于出关,各大宗门也终于能松一口气,将这些命格特殊的弟子送往天机阁以待勘察。 没有人知道,天机阁主之所以发布这条天机令,只是为了给一人拖延时间。 “对于气运之子而言,‘帮扶’二字都是折辱了她。她从不屈服于命运,她缺少的只是时间。”不听医嘱导致已经缩小成为七八岁幼童的天机阁主被迫被老友抱在怀中,颜面尽失,笑容无奈,“我相信,那位站在气运之子身后的人也会对此有所安排,但事在人为,我们总要出一份力的。” “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吗?”妙杏山站在天机阁的高楼上,看着四面八方云集而来的修士,这样宏大的场面,在修真界中也是罕有一见的。 “咳咳。”高处的风有些大,哪怕裹得像个毛绒团子,天机阁主也禁不住咳嗽了两下,“老友啊,你认为,到底什么是气运之子呢……?” 什么是气运之子呢?受天道所钟的?气运过人的?还是生来就天赋异于常人的天才呢? “老友啊,我等头上的苍天最是无情,三千世界中唯独只有华夏天道认可的不是运气,不是天赋,也不是实力。” 天机阁主转头,与妙杏山一同极目远眺,怅然而又沧桑道:“而是斧凿不烂、火烧不尽的一段风骨,永不屈服、永远向上的一颗心。” 这天下苍生,何人能够一肩担负?是无数人的抗争与努力,世界才能延续至今。 “快了。”妙杏山安慰天机。 “快了。”天机回应妙杏山。 那陈放在冰湖下的衍天归墟镜已经龟裂出无数的纹路,那摇摇欲坠的姿态如即将崩溃瓦解的大厦,只要再推一把,那高楼便会坍塌。 游云散仙一行人前往彼世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那不知道被人用了什么秘法留存下来的幻境也已经岌岌可危了。 就算没有找到线索,游云散仙等人也应该归来了。而当他们归来,便是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65节 “莲花白藕身,玄武当权命。”天机阁主苦笑,如果可以,他们何尝不想与那位天道之子早些见面,“天道何等谨慎,只肯向我等透露这些。” “阁主。”两人身后,身穿天机阁金纹符袍的弟子突然出现在塔楼的关口,朝着两人所在的地方行礼。 出于对两位尊者的恭谦,这名弟子没有抬头,自然也就没有看见自家阁主被人像小孩一样抱着的滑稽场面。 “众仙家已至,正于大殿静候二位。” 以妙杏山和天机阁主的修为以及辈分,整个修真界都可以算是两人的晚辈,既是东道主又是长辈,等人到齐了再出现也没什么不妥。 哪怕是修为相当的玄微上人,在辈分上依旧矮了天机阁主一辈。 天机阁主和妙杏山都是心性豁达之人,但长辈在后辈的面前总是要顾虑着些面子的,看在这个份上,妙杏山也总算没让天机真的以滑稽的模样现于人前。 位于苍山之巅、隐于洱海之后的天机阁说是“阁”,实际更像是一座“塔”。 初代天机阁阁主最初建立天机阁的初衷不过是为了夜观天象,卜筮天机,故而塔有九层,为数之极。 天机阁擅卜筮命算,也擅偃甲机关,故而宗门内部到处可见齿轮机拓构造而成的精巧机关,与穹顶的日月星辰相互辉映,别有种光怪陆离的美感。 聚在天机阁第一层正德大殿的各派弟子都站得笔直端庄,没有人敢在堪称圣地的天机阁中造次,但也克制不住好奇的目光四下张望。 当巨大的机关偃甲捧着一名七八岁的孩童从内殿中走出时,众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在巨大的偃甲人偶身上。 “天机道君,明掌门。”越众而出作为代表之人正是身为正道第一仙门的掌门人少阳,他拱手作揖,侧身示意,“各派弟子都已齐聚于此了。” 为了保护身在暗处的气运之子,一同前来的除了仲冬月壬葵日生的弟子以外,各大宗门还将自己的内门精锐也一同带过来作为掩护。 因为“寻找气运之子”一事是机密中的机密,故而除了像渺沧这样的掌教亲传弟子隐约知道一二以外,大部分内门弟子都以为这一趟是来进行门派交流的。 而为了不让外人看出端倪,对气运之子的检测自然也是让所有精锐弟子都过一遍场,这样,没被“选中”的弟子也不至于太过失望。 “把手放在星盘上就可以了。”天机语气温和地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神情有些忐忑的弟子说道,“毋需紧张,只是借诸君之手推演一番未来罢了。” 天机阁的立世之基就在于“顺奉天德,济世渡厄”,他们隐世避居,鲜少问世,为的就是保证自身中正且无有偏颇的地位与思想。 听见天机阁主这么说,众多弟子紧张的面色也缓和了不少,即便被点到名字上前,也没有什么负担地照着天机所说,将手放在了星盘上。 镶砌在正德大殿中央的“两仪正法盘”本身是一件天极仙器,贯通天机阁的九层塔,衔接天地,洞悉阴阳,若非等闲是绝不可现于人众的。 哪怕是当代的天机阁主,想要请动这件足以推演天地命理的星盘之前都要独自一人走过问心三殿,否决自己此举存在“私欲”、“妄念”、“不正之心”后方可启用。 天道将气运之子的身份瞒得很死,寻常推演根本算不出气运之子的命数。然而天机本也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其实根本不在意能不能找出气运之子。 “把手放上来吧。”天机坐在偃甲人偶宽大的掌心之上,平静温和地示意下一位弟子上前。 天机的测算很快,快到几乎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认真推算。拍在队伍后头的弟子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站在玄微上人身旁的少女。 那少女的容色极为出挑,杏眼桃腮,妍姿艳质,即便身穿一身素净的道袍,也颇有几分出水菡萏的清丽之感。 玄微带着这名少女上前,示意少女走到星盘前:“这是我的记名弟子,安如意,尚未有道号。” 天机下意识地看了这个名为“安如意”的少女一眼。玄微上人会收徒弟这件事让他感到很意外,弟子拜师时如果师父没有给予道号,一般是因为师父想要了解弟子的品性后才为弟子取号。道号往往寄托着师父对徒弟的厚望与祈愿,甚至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弟子的道途。 天机从来没听说过玄微上人收了一个徒弟,既然没取道号,那就证明收徒的时间不算长。至少在上次的聚会中,玄微上人肯定还没有收徒。 难道这个孩子很特殊吗?天机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眼前的少女,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温柔与慈爱:“孩子,你上前来。” 天机并不认为一个世界的气运与生机可以担负在个人的肩膀之上,但身为修天道的修士,天机很难不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天道之子心怀期待。 被唤的安如意低垂着眼眸,闻声抬头看了玄微上人一眼,见他点头,这才缓步走上前,将手轻轻放在了星盘之上。 星盘乍一看是一面倒映着穹顶星辰的圆盘,盘中盛放着自宇宙裁剪而下的银河之水,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其中流转,神秘而又梦幻。 几乎是在少女的指尖触碰到星盘的瞬间,水波一样的金色涟漪自少女的指腹向四周漫开,随即,那金光越来越盛,越来越亮。 星盘内发出了“咕嘟咕嘟”的水声,躁动的水花自边缘跃起,在空中破碎,很快,星盘中盛放的银河之水便暴涨到溢了出来。 站在星盘前的安如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以免裙角被水打湿,但盛放在星盘中的并不是真正的水,溢出盘沿的水流也很快溢散成了点点星光。 不了解星盘的人尚不明白这种异象代表的含义,只觉得这一幕绮丽而又梦幻。而有一部分见了这从未有过的异象,神情都难免有些恍然。 天机神情未变,只是藏在广袖下的手紧了紧,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让心中的波澜平息。 他问道:“好孩子,可以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吗?” 安如意神情一顿,道:“回尊上,弟子生于仲冬月壬日辰时。” 仲冬月壬日辰时。天机飞快地掐算了一番。 壬水属阳,乃甘泽长流之水,能滋生草木,长养万物。因此壬水多生春夏,若生于冬月则引辰戌丑未巳午时,非这些时辰所生则偏阴偏阳,贵而不实。 而生于壬辰日时的命格则更加特殊,此命有失小人,是非不宁,一步踏错便是“玄武受戮命”,与彼世中气运之子坎坷的一生也极其吻合。 算到这一步,天机看着安如意的目光都复杂了起来,无怪乎他怎么算都算不出来气运之子的身份,这虚虚实实、命格相错,天道是真的把她藏得很严实。 没有人知道,两仪正法盘方才显露的异象不是其他,正是一个人身上所背负的气运。 寻常修士,能让星盘中的水涨高一寸两寸,便算得上是气运过人。而让盘中水满而溢之,天机活了那么久也只见过两个,一个是剑尊阁下,一个是玄微上人。 气运满而溢之,又是这般虚实相间、阴阳相错的特殊命格,若没有意外,眼前之人便是他们遍寻不得的气运之子。 气运之子还活着,这让天机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他看向一旁神情冷漠的玄微上人,露出一丝感激的笑:“玄微道友,令弟子当真是良才美质。” 天机与妙杏山等人虽然想要找到气运之子,但却没有打扰气运之子生活的想法。既然是玄微上人找到了气运之子,那让玄微上人保护气运之子便是了。 维护世界的运转并非一人之责,天机也不觉得剑尊首徒会枉顾世界的安危对气运之子下手,真要那样,玄微也不会将气运之子带到玄微面前了。 “璞玉难得,雕琢之路同样坎坷。”天机假借批命委婉地劝道,“幼苗长成大树必然要经历风雨,希望道友能看顾好她。” “自然。”玄微一直低垂着头颅,听见天机这般说,他突然抬头,递来平静莫测的一眼,“您已经确定了吗?” 天机不太明白玄微为何这么发问,但还是微笑着道:“是的,我——” “确定”二字尚且含在唇齿之间,一声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便吞没了一切,众人惊异地抬头,却只感受到地动山摇,塔楼晃动,不少弟子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各派带队的长老都难掩面上的错愕,这里可是天机阁!怎会出现地龙翻涌这种不祥之兆?! “安静。”一片混乱之中,端坐在偃甲人偶之上的天机阁主猛一振袖,霎时间,地动山摇的震感便好似被一双手轻描淡写地拂去,一切都重归平静。 然而,被强行抚平的震动不过停歇了一刹,下一秒,巨大的魔气自天机阁后山如旱地拔葱般冲天而起,魔气与灵力相撞的瞬间,空气都产生了光影的扭曲。 各派带队长老几乎要疯了,道家清圣之地出现魔气,简直比地龙翻涌还要可怕! 出于对千百年来一直保持初心与中立的天机阁的敬重,众仙家倒是没怀疑天机阁窝藏魔物或是收集了什么沾染魔气的东西。 但是,当裹挟着一身魔气、面上含煞的魔尊手持招魂幡冲进大殿时,各派长老只觉得呼吸不畅、心脏痉挛……见鬼的!这还不如天机阁封印的魔物出逃呢! “千鬼恸天大世尊!”有见过世面的长老,在看清冥鸢的瞬间便失声喊出了她在魔界中可止小儿啼哭的尊号。 人魔妖三族随着千年前剑尊挥出那令妖主伤重、令魔尊陨落的止戈一剑之后便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因此在弄清楚对方的目的前,谁都不敢出先手。 因着规矩是人族这边定下的,谁都不愿当出头鸟,成为那个重新唤起战火的民族罪人,所以在冥鸢魔尊摇动招魂幡朝着玄微上人攻去时,没人来得及反应。 “你在做什么!”反应过来的各派长老厉喝出声,但是冥鸢魔尊哪里是他们制得住的人? 好在玄微上人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虽然常年一副魂不附体的漠然姿态,但在冥鸢的攻击袭来时,他还是反手拔出了剑。 到了玄微上人这等修为境界,早已做到藏剑于心、御气为剑的地步,但面对境界相当的冥鸢魔尊,玄微上人还是拔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剑。 刚猛的剑气与呼啸而至的亡灵瘴气轰然相撞,霎时,天地希声,万物休寂,两名渡劫期修士的全力一击,足够将一座险峻的山头夷为平地。 嗡地一声,刺目的白光模糊了众人的视野,所有人从茫然中回神,便见一道龟甲状的灵力屏障将他们笼罩其中,使他们免遭池鱼之殃。 即便如此,距离过近的人依旧暂时失去了听觉与视觉,不少修为较低的弟子甚至已经瘫倒在地,口鼻涌出了鲜血。 被天机阁主保护起来的弟子们基本都是第一次直面渡劫修士的威势,哪怕天机阁主出手及时削弱了威力,但那流露出来的点点余劲已经足够让人心生恐惧。 眼见着滚滚烟尘中,那道被黑雾包裹的窈窕身影再次摇动了招魂幡,在场众人顿时恐惧地瞠大了眼睛。 ……谁来阻止他们——?被渡劫修士的气劲压得起不了身的弟子们咬牙,却连手指都难以蜷曲。 或许是上苍听见了他们内心的起到吧,很快,内殿再次传出了另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声。 “啊啊啊他奶奶个熊的冥鸢你个疯婆子!”人未到声先至,单凭声音都能听出几分张牙舞爪的样子,“都说要冷静了,算账这种事急不……” 众人只见一身金色华服却莫名有几分灰头土脸的青年从内殿中转出。 正当众人满心期翼地以为盼来了能阻止魔尊的救星时,青年桀骜不耐的表情在看清殿中人的模样后,瞬间风云幻变。 只见刚才还规劝他人“冷静”的青年不顾形象、不顾仪态,一个完全遵从本能而不过脑子、因此显得无比迅猛且原始的兔子蹬鹰之后,青年整条人便如离矢之箭般爆射而去,不知以什么法门破开了渡劫修士的护体劲气,以铁头抢了正对着冥鸢魔尊而来不及回头的玄微上人的腰骨。 “死吧!” 众弟子:“……” 天机与妙杏山:“……” 本以为盼来救星的众人瞬间噤声,在再次炸开的剑气与魔气中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就此接受了自己即将从入殓到入土的一生。 第343章 【第43章】天道眷顾者 身为修真界北斗泰山一般存在的玄微上人, 已经很久没有被人逼得这般狼狈了。 特别是在认出眼前二话不说便攻击自己的乃是魔界魔尊与妖界妖主之后,玄微本就冰冷的眼神更添霜寒,一开口, 语气冷得几乎要掉出冰渣。 “尔等是想撕毁止戈之约?” 千年前以一剑平定江山、立下人妖魔三族互不来犯之约的人族尊者正是玄微的师长。 除了魔尊和妖族意图撕毁止戈之约以外,玄微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眼前一魔一妖不分青红皂白便联合起来对他出手。 身为剑尊首徒,玄微看着眼前这一幕便仿佛千年前的旧事再次上演, 这突如其来的祸事让他死水般的眼瞳都泛起了浅怒的涟漪。 玄微剑尖斜指地面, 冷声道:“三族和平共处近千年, 尔等撕毁盟约,是想成为千古罪人吗?” “放屁!我们是在拯救苍生!”狐迟阳最沉不住气,顿时破口大骂, “要说千古罪人, 我和冥鸢哪里比得过你!听我的, 你赶紧仙逝对大家都好!” 胡搅蛮缠。玄微拒绝跟眼前的青年继续交谈,只是将目光落在了最危险的冥鸢魔尊身上。 眼见着危情一触即发,身为东道主的天机阁主为不幸被殃及的仙家弟子支起灵力屏障后, 才肃声道:“三位,可否给老夫一个面子, 坐下来好好谈谈?” 妙杏山扶起一位口鼻出血、晕厥过去的弟子, 金针封穴, 调平内息,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抬起头厉斥道:“几位若是不顾旁人性命,那也休怪我等不给脸面!” 两位年纪足够当所有人长辈的大能修士都发火了,就算桀骜如狐迟阳都禁不住缩了缩脑袋,冥鸢魔尊和玄微哪怕面色不好,但也依言收回了溢散的气势。 即便如此, 冥鸢和玄微依旧像两杆笔挺的旗帜般分庭抗礼地站着,一人手摁在剑柄上,一人抱着招魂幡,仿佛只要一言不合就能再次大打出手。 “唉……”大殿内的氛围僵硬得几近凝固之时,一声悠长的叹息打破了这种僵滞的局面。 众人抬头便见一只巨大的金纹白虎自魔尊和妖主所在的方向缓步而来,一位衣衫落拓、长发披散的修士跟在白虎身旁,翩然的姿态颇有几分风流名士的风采。 “早前已经说过了,这并不是我等的因果,轮不到我们动手的。”修士朝着魔尊与妖主说了一番意味不明的话语,随即朝着天机阁主与妙杏山拱手作揖。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66节 “天机阁主,杏山道友,我等幸不辱命。”游云散仙风尘仆仆,神色疲惫,他们是赶在衍天归墟镜破碎前的最后一刻才从彼世中脱离,情况可以称得上险峻。 游云散仙说完便侧身让开了一条路,他身后很快走出一位身穿白色袈裟的僧人以及一位皎若明月的清朗少年。 天机阁主数了数,发现人一个都没少,紧绷的心弦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几位平安归来,实乃大幸。” 天机阁主话音刚落,便看见又一道玄色衣袍的身影自长廊的尽头走来,顿时神情一怔。啊这,人没少的确是件好事,但怎么还多了一个出来? 时隔多年,天机阁主早已记不清久远过去中故人的容貌,只隐隐觉得来人眼熟。 但站在大殿正中的玄微上人却在看见来者地第一眼便面色大变,那张如深山寒水浇筑而成的冰雪容颜也裂出一丝缝隙,唇色微微泛白。 “……师尊。”寂静无声的大殿中,玄微上人的声音虽轻,却依旧清晰地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玄微上人师承于千年前名震四方的铭剑仙尊一事在修真界中鲜有人知,不明所以的后辈弟子听得云里雾里,而那些知道内情的老一辈却同样面色剧变。 原本已经足够混乱的局面在玄衣男子出现后更是雪上加霜。 “剑尊阁下?是剑尊阁下?!” “剑尊阁下不是闭关近千年不出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天机阁——!” 对于千年前平息了三族混战的传奇人物,大部分修士都是心存敬畏的。 然而,这千百年来,修真界中也不是没有后起之秀,有能耐攀上渡劫期的修士也有五指可数,可时至今日,人族依旧无一人能达到铭剑仙尊曾经所处的高度。 哪怕剑尊已经隐世避居,在修真界中销声匿迹,但他留下的剑意还盘亘在三界交界处的上空,以呼啸不止的罡风昭显着千年前止戈之剑的凛然与锋利。 剑尊就像一个上古传奇故事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正所谓“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虽然大多数人都对剑尊心怀敬畏,但叶公好龙之人也不在少数。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位跺跺脚都能让天地震三震的尊者突然出现会为这方天地带来什么变革。 想到这,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强行冷静下来的人们都下意识地扭头望向了玄微,试图从剑尊的直系弟子身上得到一些与剑尊重现人世相关的指点。 然而,他们注定是要失望的。 平微道君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他了解自己的弟子,对于玄微而言,只有“铭剑仙尊”这个身份才拥有足够的威慑力,否则,一个身外化身是远远不够的。 他冷眼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弟子。那些曾经稀少却也珍贵的师徒情谊,最终都在另一个孩子支离破碎的血肉中化作了澎湃且深沉的愠怒,如岩浆般流淌至今。 他能说什么?如果是本我,他会说什么? 平微道君意兴阑珊地思考着,较之本我,他看似更加平易近人,实际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淡漠,远没有善尸栖云那般的温柔随和。 平微道君看着大弟子不自觉摁在剑柄上的手,下一瞬,因为他的目光而不自觉屏息凝视的人们便听见那玄衣男子平淡地吐字,道:“三剑。” “三剑”——短短两个字,在众人听来不明所以,落在玄微的耳中却可谓是石破天惊。 这是清虚守寂一脉的暗语,师父考教徒弟时,身为师长将会礼让徒弟的“三剑”,也是诘问、探寻弟子道心的“三剑”。 时隔多年,玄微却依旧在听见这个暗语的瞬间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剑柄。 他眼神不稳地看着天机阁的地板,有些克制不住地失神。 明明千年过去,玄微如今的修为境界已经与曾经压在他头上的山峦旗鼓相当。但在直面剑尊的瞬间,那些悄然而逝的光阴逐渐斑驳,时间的长河在静默中溯转。 他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稚嫩弱小的孩童,只能徒劳地仰头,望着强大到一人一剑便能担负起众生命运的师长。 “怎么?你已经连剑都拔不出来了吗?”直到那清淡而又冰冷的声音再次钻入耳中,玄微才猛然抬起头,意识到自己已经沉默了太久。 他想拔剑,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拔剑。但是他也知道,他早已丧失了挑战眼前这座高峰的心力,他的道融化在一场几乎要将人间毁灭的雷霆与淋漓的大雨里。 玄微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再次面对师尊的情景,然而不管他在识海中演练多少次,他终究还是无法做到从容自如。 沉默,已经是玄微所能做出的唯一的反应了。 针落可闻的正德大殿中,忽而吹过一阵穿堂的冷风。 “也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仙家弟子只见气势凛人的剑尊轻描淡写地放过了自己的弟子,偏头,望向正德大殿门口的方向。 众人只听剑尊道:“要向你讨回三剑的人并不是本尊。” 这是什么意思? 平微道君话音刚落,方才将穿堂风当做错觉的弟子再次感觉到了风拂面而过的凉意,他们回头,却只觉得殿门外的天光明媚得近乎耀眼。 一抹雪亮纯净的白色落在了金阶之上,被阳光晃花了眼睛的人错以为天边的流云缠绕上了山巅。 直到身披明光的少女自外间缓步而来,众人才骤然惊觉,那根本不是什么云彩,而是少女不染纤尘的衣袂。 她站在天光下抬眸望来,光辉自她身后蔓延而上,与被遮掩了阳光的殿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将玄微身后那一道晦暗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有知道来者身份的太虚道门弟子不禁悚然,因为他们发现,少女身上的气息较之外门大比时期更为深沉内敛,竟已经到了返璞归真、隐而不发的境界。 别说是太虚道门的内门弟子了,甚至不少元婴期的长老都发现,自己已经看不穿这颇具传奇性的后辈弟子的修为了。 这是多么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万众瞩目之下,少女径自步入了殿中。看清她面目的瞬间,一直被玄微护在身后、却依旧因为魔尊与妖主的联手压制而显狼狈的安如意瞳孔一阵收缩。 “……她为什么——?”有些话语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回过神来后咽下了后半截话语,却发现自己嗓音已嘶。 然而,来者仿佛看不见安如意一般,她抬起一双尘垢不染、如映霜雪的明眸,刹那间竟有白刃折光般令人不敢逼视的锋锐与璀璨。 她看向了玄微,她的眼中仿佛只有玄微。 她拔出了自己的剑,那是一柄平平无奇、刃尖却缠绕着霜雪寒意的凡剑。 她拔剑出鞘,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她的剑尖划过一道雪亮的弧度斜指地面之时,众人都听见了被剑刃撕裂的风声与鼓噪着心脏的热血潺潺。 ——她和玄微一样站在了令人绝望的山峦之前,可她却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自己的剑。 …… 相比起那些对彼世一无所知的人,真正见证了晗光过去的人才知道,少女究竟跨越了怎样的磨难,才终于拼起了支离破碎的自己,重新站在了玄微的前方。 这不是他们的因果,也不是他们有资格随意斩断的羁缚与牵绊。 因此,在少女出现的瞬间,哪怕是最执着最疯狂的冥鸢魔尊都侧身避让。 “俗世名安青瓷,世外名望凝青,道号晗光。” 最终,是无所顾忌的平微道君打破了场上一触即发的寂静,他朝着天机阁主微微颔首,神情冷漠依旧,看不出丝毫的偏颇与动摇。 “晗光是本尊的亲传弟子。”平微道君随手砸下一道惊雷,却仿佛看不见那一张张瞠目结舌的面孔,“要打便出去打吧,莫要坏了主人家的器物与花草。” 平微道君这般说着,望凝青便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见她对剑尊的存在表示困惑,只是点了点头,便率先转身离开了天机塔。 她这般干脆利落,玄微却只是沉默,他偏头看了满脸冷漠的平微道君一眼,也依言朝外头走去,离开了正德大殿。 直到两名气势磅礴的剑修离场,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活像是溺水后得救的人般重重地吐出一口肺腑的郁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眼见着气氛有所缓和,天机这才望向游云散仙,寄希望于对方能给自己一个详尽的回答。 “此事,说来话长。”游云散仙叹了一口气,不由得苦笑,“简而言之,安青瓷……不,方才那位晗光道友便是我等一直都在寻找的人。” “这……?”天机阁主微微一怔,他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安如意隐有忐忑的面孔,渐渐敛去了笑容,“晗光小友……也是……?” “长禧六年,仲冬月壬日辰时所生,玄武当权命。”让人没想到的是,一直沉默寡言仿佛不屑于与人搭话的剑尊突然间接过了这个话头。 自晗光出现后便一直注视着她的平微道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看向天机阁主,平静而又不容否决地道:“以云纹剑徽佩为证,她是我多年前定下的弟子。” “云纹剑徽佩”一词出口,低垂着头颅的安如意便猛然抬头。 她眼神难掩错愕,平微道君却没有任由她说出那些会令事态变得不可挽回的话语。当然,高绝的天人也没有要为她掩饰过往的温柔与贴心。 “当年本尊闭关在即,那枚玉佩,是本尊交给你的母亲,嘱咐她转交给本尊命定的弟子的。”平微道君垂眸,一双孤凉的眼瞳似有烟云叆叇,却澄明而清,毫不浑浊,“是你的母亲多此一举,她于同年同月的葵日生下了你,因为你与晗光的生辰相差不过一日,命格又相近,她因此而心生妄念,替换了你与晗光的八字。” 天干十二支中,壬与葵相依,其属却是阴阳互逆,两相对照,极其容易混淆天机。 而当年的铭剑仙尊,虽然能算出安如意的母亲与气运之子有相遇的缘分,却无法算清其中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没能算尽那复杂的人心。 “她到底是修士,自然有抹除凡人记忆、扭改一段认知的术法以及手段。但安家承载未来的天下大势,气运在身,因果反噬,这才导致了你母亲的衰弱与消亡。” 这本是一件祸事,谁知安如意母亲的神来一笔反而搅乱了玄微的眼目,让他举棋不定,拖延至今。对于晗光而言,倒也算得上祸兮福所倚。 “原来如此……”妙杏山沉吟,看着失魂落魄的安如意,她倒是没将上一辈的恩怨挂靠在小辈的身上,只是对一件事深感困惑。 “但这与玄微上人有何干系呢?” “太上,长老他之前是有意收安……安师叔为徒的。”太虚道门的掌门人也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替玄微说了一句好话。 毕竟剑尊和玄微上人都是太虚道门的长老,这要是内讧,他这个身为晚辈的掌门人可担待不了。 “本尊知道。”平微道君抬了抬眼,却是眨眼间便再次砸下了一枚晴天霹雳,炸得在场所有人哑然失声,“收徒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曾经的爱人兼道侣同样转生至了安家,他分不清谁是本尊的命定之徒,谁是他爱人的转世。” 玄微身为剑尊所立之清虚守寂一脉的二代首席,修真界无情道统上无疑是开山老祖般的人物。玄微曾经与人缔结姻缘,这可比玄微意图谋害同门弟子刺激多了。 “爱人?!莫、莫非玄微上人道心有瑕?”有人瞠目结舌。 “不错。”平微道君没有否认“家丑”,反正丢人的是收徒的本我,关他平微什么事,“百年前,玄微便已经道心不复。时至今日,他仍旧没能找到己身之道。” 平微道君谈论起自家事时神情如常,平铺直叙不以为耻,但亲耳听见这些秘闻的人却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揪掉。 剑尊他老人家身份尊贵本身又实力过硬,当然可以对此不甚上心,但在场的只要多少了解一些过往之事,谁能不知道百多年前那位堕仙入魔的默妄仙尊! 要不是众人理智尚存,一些长老甚至都忍不住想要向剑尊大声抱屈了——剑尊阁下,不会养徒弟可以不养!您老指头缝里漏一点东西出去都够他们祸害苍生了! 众人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不等他们理清楚这短短半天内发生的事情,便见剑尊竟是脚步一转,从容地穿过整座大殿,朝着殿门外走去。 大脑被搅和成一团浆糊的人们咂摸了一下,突然回味了过来,剑尊说那位白衣少女乃是他的小弟子,但距离剑尊上一次收徒可也有数百年的光阴了啊。 那白衣少女再如何天才,难道能跨越这巨大的时光沟壑,越阶挑战已是尘世战力巅峰的渡劫大能不成? 众人满腹心事,却见剑尊他老人家才刚有动作,方才那气势汹汹的魔尊与妖主也紧跟而上,连带着身为东道主的天机阁主都不落于人后。 得了,别嘀咕了,都跟上去看热闹吧。各派长老叹了口气,他们在修真界中也是报得上名号的人,怎奈何比起那些传说中的人物,到底还是晚辈身份。 对于修士而言,大能斗法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除了几个实在伤重的弟子被喂下丹药后留在殿内修整,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地朝着殿外而去。 有太虚道门的弟子经过魂不守舍的安如意身旁时特意用眼角的余光轻瞥了一眼,没有安慰也没有讥嘲,只是熟视无睹。 先前剑尊他老人家把话说得明白,虽是指责了安如意的生母,但却没有批判安如意本人。否则,剑尊只需一句话,便能让安如意仙途永诀,万劫不复。 剑尊态度摆在那,这些注重心性的仙门弟子也不会特意去与安如意难堪,毕竟哪怕无人奚落,其师其母所为被剑尊知晓这个事实就足够让人羞愤了。 剑尊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玄微上人意图对同门师妹痛下杀手,方才玄微长老报出的生辰八字又是属于安青瓷的,这叫人怎么给她说理? 再则,安如意先前在宗门内围绕着云纹剑徽佩闹出的事情实在太大,直到安青瓷突破金丹并拒绝玄微收徒之邀前,安青瓷可没少被人嚼舌头。 如今安如意遭了反噬,虽说不知者无罪,但也终究是自酿苦果自品尝罢了。 第344章 【第44章】天道眷顾者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67节 …… 望凝青与玄微上人的对决, 除了冥鸢魔尊等人外没有人看好,原因无他,差距过大。 一年前的安青瓷不过是一位刚刚突破金丹期的修士, 即便她天纵奇才,总不可能在短短一年间追平自己与玄微之间的天堑之距。 修士与修士之间的每一节门槛都是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打磨与积累才能水到渠成,修炼就好比开悟,心怀功利者,欲速不达。若谁随随便便便能撵上他人近千百年的积累,那他们这些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还不如找块青砖一头碰死。 但是直到不远处的山峰突然爆起两道旗鼓相当的气势之时, 众人原本凿凿有据的推断立刻便开始动摇, 最后在气势节节攀升至顶峰时如泰山崩塌般破碎了满地。 “怎么可能……?”对安青瓷的修为进度最是清楚的太虚道门长老站在少阳掌门身后,语气发虚,“不过才一年,这便是夺舍重来都不可能……” “慎言, 太上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夺舍?”少阳掌门知道得更多,安青瓷若是游云散仙口中要找的人, 那多半便是此界未来的气运之子了。 天机阁主本就有言,此劫中的气运之子不同以往,乃是承载着天道最后气运的万世真仙。气运之子的修为若是突飞猛进,那只能证明此界已经岌岌可危。 “先前安师妹、不,安师祖曾多次深入上古遗迹与蛮荒战场,下方弟子有向宗门回报。”渺沧身为掌教首徒, 自然挂心在外历练的内门弟子的去向,先前那位前去规劝望凝青不要以身犯险的分宗掌门便是渺沧派去的,对于安青瓷几次三番出入险境之事,她也早有耳闻。 渺沧这么一提, 少阳掌门也突然想起来这位安师叔是筑基期就敢去闯冶剑场的猛人,顿时虚着眼看着自己的大弟子:“沧儿啊,你怎么不好生劝一劝啊?” 渺沧回了个刚直的眼神:“师父,这哪是劝得住的啊?那可是天生剑骨,您就不怕误人道途吗?” 天生剑骨体质的人实在太少,八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而以往的天生剑骨也大多都是刀山火海中闯出来的,是以修真界中无人敢说自己能教得了天生剑骨。 渺沧与少阳掌门刚说了几句闲话,却忽而听见了利器交接瞬间爆出的金铁之声。 那声音极清、极净,明明隔了一座山头,却仿佛在耳畔三寸之地响起。那空灵悠远的余响,让天地刹那间万籁俱寂。 “……直接上白刃吗?”哪怕是少阳掌门,在这一声剑鸣中也忍不住神情的错愕。 众人窃窃私语:“……看样子,这是‘剑修’的对决了。” 剑修的对决——与寻常修士的斗法不同,剑修这个在整个修真界中也以顽固与执拗出名的团体有自己的斗法方式,比起置对手于死地,他们更重“鉴心论道”。 换而言之,剑修的对决不仅仅是修为、剑技、体力的对撞,更是悟性、剑心与意志的比拼。 就算修为相当又如何?一个不足百岁的少女,其心性与阅历真的能比得过玄微上人近千年的积累与沉淀吗? 众人不由得有些怀疑。 想到这,众人不由得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站在一旁、看不清神情喜怒的剑尊,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对这场同门操戈抱有什么看法。 平微道君什么看法?平微道君还是单纯觉得—— “……真美啊。”狐迟阳情不自禁地低喃,他仰着头,一双澄明的兽瞳中倒映着那飘絮般的飞雪,以及那美得几成意境的剑光。 “不管看多少次,晗光的剑都是那么的美。” 平微道君捕捉到了狐迟阳无意间的话语,不由得颔首。他阅遍大千世界无数,见证过无数人的一生,即便如此,每一次看见晗光的道,都会如初时一般惊艳。 那种一往无前的纯粹与执着,即便脊骨被碾作齑粉、血肉尽付硝烟也不屈服的意志,好似要自这无尽的蒙昧中生出光来。 她自微处升起,向高天而去。如今,她的指尖终于触及了那本该遥不可及、无人敢想的苍天。 凌厉无匹的剑光悄无声息地斩断了一片飞扬的衣袂,凡剑自下而上地挑起,险而又险地擦过一人的喉间。 两道身影错身而过的瞬间,咫尺之距爆发的刀光剑影,其中凶险便如平静海面下的涡流,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玄微的剑,冰冷,锋利,飘摇如碎雪飞絮;晗光的剑,静谧,柔和,不会将人的眼睛刺伤。 然而,两人间的每一次碰撞、每一次交战,那凝于望凝青剑刃上的光芒便会越发明亮,那没有多少温度的光芒盛满了人们的眼眸,却不会带来任何的痛感。 电光火石之间,玄微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晨起时,朝露转瞬即逝,那时的空气其实是有些冷的。 阳光照在人身上总是暖和的,但稀薄的晨光却不会。所以人们才说,恨晨光之熹微啊。 玄微偶尔也会想,他也是恨的。若这黎明之光能早些到来,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玄微没有开口,望凝青也没有,从拔剑出鞘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心中咀嚼至今的不甘与道义,都已经全无保留地写在剑中了。 那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直到那熹微的晨光几乎要彻底将人湮没其中时,玄微终于开口了。 “……近年来,我时常会做一个梦。”玄微避开那道直刺眉心的剑刃,身影如蹁跹的白鹤般倒飞而去,与望凝青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微微垂下眼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少女冷静自持的眼:“梦中,我杀死了那位师尊等待多年的少女,用师尊授予的剑,将希望化为了泡影。” 玄微也是纸张折叠后透过来的墨点,但或许是因为他死于剑尊之手,最终留存下来的记忆便也只剩下那一幕单薄的光影。 “你想向我讨回的……便是那一剑吧。” 短短几句话的间隙,仿佛不知后退为何物的少女便再次迫至近前,哪怕攻势如此迅猛,她的神情也始终不变,自眉眼间看不出丝毫的急切与愤恨。 “不回答吗?”玄微也不怎么在意,只是睁着一双孤凉的眼,“也罢,便让我看看你的觉悟吧。” 望凝青感觉到,自己前进的脚步突兀地顿住了。 不是她的脚步停止了,而是在这个瞬间里,时光被无止境地放慢、拉长,就连鬓边飞扬的散发,都近乎诡异地凝固在半空之中。 天地休寂,万物止息。望凝青飞快地展开了自己的神识,一片虚无的世界中,光飞速地退散隐去,最终天地都隐没在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黑暗里。 …… 耳朵捕捉到了萧瑟的风声,只有秋冬时节才有的风,掺杂了一丝宣告凛冬到来的冷意,拂过面颊时让人莫名尝到了一丝苦。 然而很快,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响起,淡去了那一丝令人郁结的萧瑟。 一片雪花自空中悠然地飘落而下,落在一人伸出的掌心,脆弱而又冰冷的六出花触碰到皮肤的刹那便消散、融化。 望凝青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先是浮薄虚幻的天光,而后便是一只胎色极美的青花琉璃盏。 她抬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样式清雅的茶室内,隔着一张梨木茶桌,正对面便是玄微。 神情淡漠的男子一身白衣,一手持茶盏,一手探出去接纸门外飞落的雪花。 是幻象,还是领域?望凝青闭了闭眼,展开神识,却只扫过一片如这黯淡天光一般虚无的空洞。 “收敛你的神识吧。”似是感觉望凝青的作为,玄微回过头,他眸光冷若寒川,依旧是那般如孤鬼般死寂的模样,“这里是我的心魔关。” 望凝青闻言,“哦”了一声,倒是颇为配合地收回了自己的神识。不是因为她听话,而是因为这里是他人的心魔关,在这里展开神识简直就跟扒人衣服无异了。 心魔关无法依靠蛮力突破。望凝青没有拔剑,玄微也没有,他们的剑就在身边,彼此沉默相对,席地而坐。 窗外映照而来的天光黯淡,泛着微微的青色,如长满浮苔的碧潭。 望凝青侧耳细听,耳畔只能捕捉到萧凉的风雪,除此之外,天地间空无一物。 枯萎、死寂、空洞、虚无,玄微的心魔关一如眼前这浮薄的天光,沉淀其中的只有残阳已晚的暮气。 “你赢不了我。”只是简单地感悟了几分,望凝青便得出了结论,“心似暗沉天幕,道如孤零飘雪。你已经败了,师兄。” 她态度并不傲慢,言辞却很是笃定。玄微听了这话也不反驳,只是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无有不可地“嗯”了一声。 “你的剑曾经惊艳过我,那是我最初踏上仙途的初心。”望凝青直白地说出了曾经属于安青瓷的憧憬,“但如今,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时至如今,望凝青也说不清安青瓷曾经憧憬的究竟是玄微的剑,还是玄微剑中所透露出来的,属于铭剑仙尊的道义。 望凝青的坦率让玄微有些意外,他漠然的眼神终于在她身上停驻,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本不被他放在心上的少女。 “我本以为你如此讨师尊喜欢,应当是与师尊极为相似的人。”玄微提起茶壶,慢悠悠地往望凝青的茶盏中注入茶水,随即拿起自己的茶杯,茶水在唇上轻沾。 “却原来,只是和而不同。” 清虚守寂一脉,对于师长总归是敬重的。对铭剑,玄微心中有怨,却也不敢恨他。 “若是师尊,想必是不耐烦知晓我的往事的。天人眼中目无下尘,我等蝼蚁的离合悲欢,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庸人自扰。” 这话听起来像自苦,但其实只是实话。 “你想将自己的过往告诉我?” “不,那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玄微朝着望凝青伸出一只手,手指虚拢,掌心朝上:“但我想,你应该想知道自己曾经遭遇那些的理由。” 望凝青沉默,玄微也没有多问,只是自顾自地说起这段因果——他、默妄、他的爱人,铭剑仙尊以及天下苍生在这其中扮演的每一个角色。 “所以,你偏袒安如意,是因为她是你爱人的转世?”望凝青手指抵住嘴唇,沉吟,“而安如意母亲的一时贪婪,打乱了你的计划?” “不。”出乎意料的,玄微否决了这一点,“我本也没有什么计划,令气运之子的气运反哺世界,将她的仙途还给她,仅此而已。” “你不是想和她再续前缘,才偏袒于她的吗?”甚至连迫她承认“盗人仙缘”的污名都默认了。 “我只是分不清气运之子和她的转世,承担不起认错人的代价罢了。”玄微眼神淡漠,他没有说谎,“她只是故人的转世,并不是故人,我分得清的。” 望凝青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何玄微面对她和安如意时会是那种奇怪的态度,看起来很在乎安如意,但又刻意疏离她。 “既然已经转世重来,她便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被前世的羁缚牵绊并不是什么好事,与我相连的命运,更是不幸中的不幸了。” 玄微平淡地述说着,他说这些时并没有看向望凝青,只是垂着眼,看着桌上的杯盏。 “我对她唯一的期望只有她重新走回自己的仙途,所以我将自己的气运转赠予她,同时将她带到天机阁主跟前,寄望于她能得到庇护。” “你想让她取代我?” “嗯。她说不清自己的命格,也辨不清自己的过往。我原是分不清的,但她无论是心性还是韧力都不如你,所以我已是认定你是气运之子了。” 玄微承担不起认错人的代价,但终究不是真的傻。天机难测,命格可以被混淆,但总有一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更改磨灭的。 “为了这些,所以你要杀我?”望凝青觉得有些荒唐。 “不止。”玄微放下了茶盏,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爱人的死亡是一个导火线,但归根究底……是我的道心被磨损了。” 玄微看向窗外飘零的碎雪,那是他早已破碎难弥的道:“年少时的我也曾坚信,手中持剑便是为了兼济苍生,守卫心中正道。” “是以当掌门找到我,劝说我拜入剑尊门下,延续剑尊那足以止戈天下的剑道时,我明知前路艰险,却依旧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师尊几次三番提醒我等,告诉我等此道艰难,多有不易。但我总是不信,我总觉得,为了苍生,我什么苦都吃得,什么痛都忍得,我一定可以跨过那些苦难。” “与单纯追逐力量的默妄不同,我总觉得自己的心中是有信念在燃烧的。我也一直相信,只要我怀揣着守护众生的信念,我便永远不会倒下。” “默妄最初走火入魔时,我心中是有些鄙夷的。单纯角逐力量的欲望不够坚定,没有信念的人必然无法走出太远,我是这么想的。” 玄微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这么长的话了。他语速很慢,仿佛咀嚼着将要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 玄微垂眸,窗外浮薄的天光照落在他的眼角眉梢,这具死灰之木般的躯体又能隐约看出旧时的模样。 “我后来才知道,为他人而不是为自己许下的愿望,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压垮。” 爱人死于雷劫的那天,清寂山受雷劫所引,下了一场冷彻入骨的雨夹雪。 雨夹雪比单纯的下雪还要冷,那冷意如附骨之疽般拼命地往骨髓缝里钻,而他跪在雨中,眼睁睁地看着泥泞的水面倒映着他破碎的道心。 爱人身死道消之际,那一丝可被窥探的命运伴随着溢散的灵力一同倒灌入体,他在心魔重重的幻象中看见了九州皲裂、四极分崩的惨烈情景。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68节 “我看见魔界因黑日倾颓,妖界天地木枯萎,人间地脉休寂,轮回不复,阴阳倒逆。” “我看见世间饿殍遍布于野,三界战火重起。我看见白骨堆积如山,死魂盘亘荒地,恸哭哀嚎,昼夜不宁。” “为延续世界之命络,世间大能逐一陨落。直到你横空出世之日,修真门派十不存一,各派弟子所剩无几。” ——滴答,错觉一般,是水滴落入湖泊的声音。 窗外飘零的雪似乎变得更大,风吹得更急。 “我要护的人与物事,最终一个都没能护住。” “……”望凝青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你认为这是我的错?” “我知道不是,即便没有你,此方天地也迟早湮灭。反而是因为你,世界才有一线生机。”玄微面上依旧无甚表情,“但人心如此,盛不住苦难,容器便会碎裂。” “维系世界并非一人之责,所以才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死去。我也好,爱人也罢,所有人都不过是熔炉中的蝼蚁。” “但你无法接受?” “不错,我要如何接受这可悲的天意?” “杀了我,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我知。当我继承那混淆天机的权能时,第一个扭改的不是你的命格,而是这岌岌可危的天命。” “你失败了。” “我失败了。” 因为亲自尝试过,所以知道希望有多渺茫。跋涉过同样一片湖滩,便知道将要面对的是怎样广袤的海洋。 “你不信我。” “我不信任何人。” 玄微看着望凝青,望凝青看着玄微,他们知道,话已言尽,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 “你若要证明自己,那便战胜我吧。” 玄微话音未落,门窗突然大开,狂风呼啸而至,一切凌厉的物事都在咆哮,唯独最柔软最脆弱的雪花在空中突兀地停顿了一瞬。 “跨过我的尸体,跨过我的苦难,跨过我曾坚定不移而今却已破碎的道。向我证明,你比我更强。” 下一秒,漫天飞雪爆裂成无数刺目的剑光。 那落至掌心都会融化消散的白雪,世间最柔软、最寒冷、最脆弱的存在,却在那浮薄黯淡的天光下化作了最锋利凄惶的寒芒。 罡风呼啸而至,飘零的却是那纷纷扬扬、切肤剜骨的雪花。 心魔关构造而成的幻境瞬间崩裂,一股疯狂的威势承载着无穷的伟力朝着望凝青倾轧而来,仿佛一整个世界都在朝着她所站立的地方坍塌。 “这大道之多艰啊——”耳边仿佛传来了无数人的哀叹,那些怅惘、遗憾、不甘的情绪,就如同九天之上倒灌而下的海水,将望凝青湮没其中。 躯体变得沉重,手脚失去了知觉,天空下起了雨夹雪,那是无论如何遮掩都抵御不住的严寒酷烈。 那剑光兜头劈下,扬起的剑风削平了数座山头,草丛与灌木被拦腰斩断。望凝青听见远处传来的惊呼与尖叫,她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心魔关。 天罡剑,取山风之狂猎,择冰雪之严寒,拟大道之多艰。 ——拟大道之多艰。 玄微习剑千载,剑尊流传下来的止戈之剑,其中的“灵”或许早已与剑尊立道的初心背道而驰,但其神形意蕴却是拿捏出了十足的火候。 那些人世中的苦难,立道者蔑视它、凌驾于它,而玄微则被它们摧垮。如今,他将这份摧垮一切、磨损一切的罡风,指向了她。 望凝青微微瞠大了眼眸,那双如映霜雪的黑瞳中清晰地倒映出那寒冽而无形的风。 曾经,安青瓷站在同样一片苍穹之下,以同样毫无防备的姿态仰视着自己的师长,在最青涩稚嫩也最蓬勃昂扬的年纪,直面这摧折人心的道。 那时候的安青瓷,年轻、稚嫩、心中仍有野望,她知晓自己力有所不逮,所以下意识地选择了躲闪。 可是这踏上天途的道哪有捷径?这凉薄的天意怎容人心生侥幸? 望凝青握剑的双手猛然一紧,下一秒,她不退反进,迎难而上。 “晗光!”这触目惊心的一幕,逼出了远处旁观者声嘶力竭的低喊,然而,望凝青此时识海空冥,眼前只有这没有归途的道。 锐利的罡风划破她的脸颊,迸裂出猩红的血花,少女鬓发飞扬,衣袂当风,她脚踩泥泞,于尘埃中踏出一朵朵金色的莲花。 “莲生步”——心上无尘的女童生于自己遗骸所化的血肉泥淖。 少女身上溢散出萤火般温暖的金色微光,那光芒如萤烛之火,那么微弱,却那么顽强。在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罡风之中,那光芒却始终不曾消散。 “熹微”——少女斩出了反抗的第一剑,那柔和的金色剑光横扫而出,如湖心漾开的涟漪,将那摧折一切的风阻隔于无形的屏障。 就像不管外头如何刮风下雨,湖底的水永远是静谧安宁的。她的光芒是如此灿烈,却不会将人的眼睛刺伤。 铺天盖地的剑雨中,少女立于泛着涟漪的金色湖泊中央,横剑而立,浑身都是苍劲的罡风割裂出来的伤口,神情却平静如死水,无波无澜。 她漆黑的眼瞳如稚子般纯净、通透,她看着自己的剑,看着那如晨曦般的光芒凝聚在剑刃之上。 “天将明了。” 一股莫名的、温暖的热流涌上了望凝青的心口,堵塞了她的咽喉,她难以形容这种奇妙的感受,就像空荡荡的胸腔突然被血肉填满了一样。 温暖、滚烫,就像晨曦时分拥抱了朝阳,将光芒纳进了自己的胸腔。 “苍——”一声如鹤唳、如凤鸣的声响。 飘摇的风雪中,少女的身影幻化万千,同时刺出那惊绝红尘的一剑,那剑光化作了金色的光雨,冰冷的雪与灿烈的雨,在轰然相撞中泯灭成烟。 一朵巨大的金莲于苍山上空怒放,花开至盛极之时,莲瓣儿纷飞盘旋,苍穹照射而下的光突然便有了形状。 凌于空中的玄微面无表情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脸颊,她眉眼平和,浑身是血,脸颊上还有一道已经血肉模糊的剑伤。 她手中的凡剑早已承受不住这凌厉的剑气,崩裂破碎成数截废铁,可少女手中却仍持着剑,持着一段灿烂而不刺眼的光。 写尽晗光一生的剑,她那被人碾碎骨血、零落于尘、又拼拼凑凑自泥淖中重塑自我的一生。 黎明的辉光没入了玄微的躯体,自前心贯入,自后背而出,喷洒而出的鲜血染红了纯白的衣袂。 玄微浮薄黯淡的天光,终究没能抵过破晓的曙光。 两人自高空中坠落,苍山之上的流云拂过他们的鬓发,玄微仰头看着乌云尽散的苍穹,一时间竟感觉不到痛苦,只觉得被光拥在了怀中。 他呢喃:“……天亮了啊。” 轰隆一声巨响,自苍穹贯落而下的光柱洞穿了大地,以光柱为中心咔地一下龟裂出了一个半径数十米的坑洞,一时间地动山摇,烟尘滚滚。 渡劫期大能之间的过招,说是毁天灭地也不为过,仅此一战,天机阁所处的地界便被摧毁了大半。 “……结束了?”仗马寒蝉的缄默中,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风雪停息、金光消散,才有人小声且难以置信地嘀咕了一句。 大部分人还沉浸在那惊天一剑中回不过神来,而打头的几位大能可没有太多的顾忌,见胜负已分,便纷纷凌虚御空,朝着战场中央而去。 滚滚烟尘挡住了众人的眼目,游云散仙招来一阵风将尘埃拂去,场中的情景这才逐渐变得清晰。 那被灵力冲击而砸出的巨大坑洞之中,两个人影显得如此渺小不起眼,一人仰躺于地,一人勉力支起身体。 望凝青持剑那只手的袖摆在剑风的爆破下完全绽裂,露出一只苍白有力的手臂。 她浑身沐血,墨发披散,手中还握着仅剩一截的剑柄。这副狼狈的模样实在称不上体面,所幸在场的几人也不会去在意。 性格最是直白的狐迟阳跃跃欲试,正想要与故人互诉衷肠,谁料平微道君却先人一步,道:“晗光。” 仍在低喘的望凝青回头,她脸上的伤痕还在渗血,可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神情无喜无悲,不知寒暑,不畏冷暖。 平微道君看了重伤的玄微一眼,渡劫期修士并没有那么容易死去,只要神魂尚存,他们便能超脱五行:“如今,你也应当已经知晓,你所修行的乃天人之道。” 平微道君一开口,所有人便突然沉静了下来。望凝青也缓和了喘息,一双黑眸平静地望来。 “无想、无爱、无结、无欲。”平微道君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如今,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你已全部尝尽。我知你有坚定不移的道心,但那还不够。” 他说着,朝着望凝青伸出了一只手,掌心朝上,一柄漆黑的短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玄微是你前身的因果。”平微道君的语气很稳,“你须得斩断他,方可了却这最后的因缘。” 望凝青抬头,看着教导她、保护她、指引她的师尊的脸。 平微道君神情平静,看不出丝毫对大弟子的怜悯与不忍心:“杀了玄微,断却你与安青瓷最后的因缘。如此,你便可成就无爱无想的天人之道。” 掷地有声的话语,仿佛自遥远天际而来的箴言,从眼前之人口中吐出的便是世界的真理,没有人会怀疑。 望凝青垂眸,看着平微道君手中的剑。站在一旁的冥鸢不自觉地双手交握,将十指攥紧。 冥鸢魔尊垂头,试图掩盖自己面上殷切的神情,她知道同门操戈为正道所不容,但在场所有人中,冥鸢比谁都更期翼晗光能够飞升成仙。 只有飞升成仙,晗光才能从此超脱三界之外,再不必忍受这世态的炎凉与红尘的疾苦。 望凝青沉默,她看着平微道君手中的短剑,又回头看向神智尚在的玄微。 她眼瞳是极深且极其幽邃的黑色,与年纪越大眼珠子便越浑浊的人不同,她的眼眸尘垢不染,边缘处还带着一丝稚子才有的青蓝,透着几分出尘。 面对这双眼睛,再如何浮躁的心绪都会变得平静。玄微咳出一口淤血,回视她时,眼神同样坦然。 剑修不畏惧人人都畏惧的死亡,他们执着的往往是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望凝青修道千载,世人上下求索、苦求不得的大道从未有一刻距离她这般近,近到就像如今的平微道君,拿着剑站在那里,只要她伸手就能放进她的手心。 望凝青站在原地不动,她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他们站在她面前,等待着她做出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直垂眸思索的望凝青终于回过神来。她没有看向玄微,也没有走向平微道君,她只是抬头,看着天光破晓的碧空。 “他并非我的心结,也不是我的因缘。”山风拂起了少女冰河般的墨发,天边照射而下的光芒拥护着她,令她的眼睛与发尾都漫起了浅金色的浮光。 她回首看向平微道君,眼神澄洌如水,一字一句地道:“吾行吾道,绝无怨尤。” 既然如此,何来的心结难解与尘缘不舍? 望凝青说完,只觉得身上忽而一松,那种感觉极其神妙,仿佛一直以来拷着的无形枷锁应声而落,酣畅淋漓的暖意瞬间淌遍四肢百骸,烧得她灵魂滚烫。 而就在这时,一线天光自苍穹之上照落而下,笼罩在望凝青的身上。她只觉得躯体突然间变得极其轻盈,仿佛从一滩泥泞的血肉化作了漂浮的白云。 她神情恍惚了一瞬,一时间隐有所悟。她下意识地回头,本以为会看见师尊失望的眼神,却不料撞入一双欣慰的眼睛。 “去吧。”平微道君看着身化云烟、神情无喜无悲的爱徒,他看着这个被他亲手雕琢、最后自己救赎了自己的藕人,他看着他的剑,看着他的人间。 望凝青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平微道君同样伸出的手指,却只是被平微道君轻握了一下指尖,随即分离。 “去吧。师尊就在这里看着你,看着你从紫陌红尘,走向九霄云天。”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地涌金莲,万物生长,宏伟壮丽的天光散射四方,苍山洱海翻涌的流云都被光映照出了形状,那般神圣静谧,耀眼而又辉煌。 望凝青感觉到自己沐浴在金光之中,好似被一把火点燃,她的身躯与灵魂都在燃烧,伴随着光芒的潮涌,如浮游般不停地向上。 蝴蝶挣出了虫茧,婴儿脱离了温腔,她的躯体与灵魂都在蜕变,如阳光下的雨露,朝着天空升华。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69节 等到望凝青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尘世间的一切都已变得大不一样。 世间万物落入眼中,都细如尘埃一般微小,金色的台阶铺在她的脚下,引领她不停地向上。 她看着那无尽蜿蜒的金色台阶,不知为何,福至心灵般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人间。 ——随即,她迈步走向了更远的彼方。 …… 这是千百年来,第一次有人渡劫成功。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仍然有许多不明前因后果的人感到云里雾里,只能满心震惊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直通天际的光柱与铺陈的金梯。 对于年青一代的修士而言,那百花齐放、众星云集的上古年代早已成为了不可追溯的传奇。如今,虽然道统未绝,却也已经磨灭了大多数人飞升登仙的野心。 临近末法年代,寻真问道从一种信仰变成了一种“出路”,人们不再遥想苍穹之上无人知晓的风景,只求摆脱凡人百年一瞬的人生,活得更长久一点。 千年,对于修士而言或许是一段不长不短的岁月,但人世却已经斗转星移,几度变迁。如今的人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此生无憾了啊。”渺沧听见有人呢喃,但她完全抽不出心思去注意到底是谁说中了她的心坎,她只是仰头望着,舍不得移开半点目光。 年轻的小辈只沉浸在这亲眼目睹传奇的震撼中,满心都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欢喜,而在修为更高的修士们眼中,眼前的场景却大有不同。 洞穿天地的光柱藉由那走向天空的身影而形成了某种对流,天际而来的紫炁与这方世界的淡白色灵气纠缠在一起,拧和成一根坚实的绳索。 “那是……”少阳掌门听见身旁长老的低语,别说其他人了,就连知道前因后果的他都困束于难解的动容中,久久无法言语。 他们看见,干枯沉寂的大地如饱尝奶水的婴儿般发出了一声虚弱欢喜的哭啼,树林中灵智不开的动物骤然抬头,一双双兽类的眼瞳划过几丝灵动与清明。 灵气与紫炁拧和而成的绳索朝着四面八方铺设开去,网罗住整片神州大地,如拖拽着即将跌入深渊的旅人般死死拧紧,承载着整个世界朝上浮去。 错觉一般,整个世界都仿佛笼罩在虚幻的泡影之中,破水而出的瞬间,浮沫碎裂,世界才拥有了真实的喘息。 冥冥之中,神州大陆上所有能够感悟天机的修士们都恍然抬头,在鼓噪不安的心跳中,感应到某种伟大的存在自长眠中苏醒。 玄微有些失神地望着那高耸入云直达天际的金阶,耳边萦绕着天籁般的仙乐,以及剑尊平静却铭心刻骨的声音。 “晗光曾死在你的剑下,后来又继承了你的仙命。她命格残缺,神魂有瑕,是以轮回百转,仍旧难以登仙。” “我曾说过,尔等需自寻己道,勿入执迷。你不信,默妄也不信。默妄偏执成魔,而你认了命。” 玄微认了自己永世无法登仙的命。 “可你看,终究还是有人能担着你的命,走入青云中去。” ——方才平微道君递出的那一剑,斩断的并不是晗光与玄微的因缘,而是晗光对铭剑的盲从之心。 铭剑太过强大,强大得令人心生畏惧,强大得让人生不出半分违逆之意。 被太阳的光辉笼罩,无论是玄微还是默妄,都只能成为天光下无足轻重的阴影。 然而,雏鸟只有离巢才能展翅高飞,狮子只有朝先辈伸出利爪,才能赢得属于自己的领地。 无情道,无情道——无爱无恨,无想无结,无私无欲。 晗光行于己道,从无怨尤,因此世间没有她拿得起却放不下的东西。 平微道君仰头,看着自己的孩子步步走远,她的灵在天光中的燃烧、羽化,最终化作鲲鹏般羽毛华美的凤鸟。 长鸣以唤晨旭,照其满怀素英,青锋火淬雪洗,逍遥平步青云。 ——如此,便是晗光的一生。 【正文完】 第345章 【天真世外仙.祁临澈番外】 南周国三公九卿之首, 祁相,祁临澈,百年难得一遇的六元及第之才。 这位出身寒门的丞相一生备受争议, 敬爱他的人提起便是一句功在千秋,恨他的人却日夜想着食其肉寝其骨。 这位相国的一生都在为天下鞠躬尽瘁, 他改革了南周国的纳税制度, 重创了屡屡犯禁的江湖,他辅佐幼帝完成了中央集权,又在权倾朝野之时隐于幕后。 传闻, 这位丞相一生孤孑, 无妻无子, 连个暖床的通房丫头都没有。故而多有政敌攻讦此事, 称他要么不能人事,要么喜好南风。 对此,丞相一概不理, 听见了也只是嗤之以鼻。史书记载了他与皇帝的书信往来中曾讥讽过一句“东闻驴叫, 西烦犬吠, 驴狗能近取譬,道其亦非吃既睡!” “吃睡”二字一语双关, 即讽刺这些酸儒乃不事生产的酒囊饭袋, 又暗骂其人淫者见淫, 心思狭隘。 经此一事, 皇帝也知晓丞相狼心似铁, 绝无成亲娶妻之心, 一腔做媒的热心也只能遗憾作罢。 丞相上无老下无小,大抵是抱着“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想法,丞相在位期间门可谓是钟鸣鼎食, 挥金如土,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晚景凄凉。 他但任南周国丞相的一生递交过上百次辞退职位的奏折,然而最后都无一错漏地被小皇帝打了回去。 称得上丞相半子的少年天子直至老迈还不忘拉着太子的手磕巴,道他自年少时便有一个梦想,那便是让丞相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贤明永存青史之上。 祁相活到一百零四岁,老到无法上朝点卯时还能中气十足地挥舞着拐杖,咆哮着天子的混账梦想就是让他累死在任上。 夹在丞相和父皇之间门左右为难的小太子却知道,父皇对丞相心中有愧,他也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过丞相本是爷爷给少年即位的父皇准备的一把刀。 丞相本该是变法后的商鞅,毕竟上一代皇帝远不如这一代的心软,他予以祁临澈滔天的富贵,最终都是要他以命相偿。 小太子也听过当年的旧事,丞相改革税法得罪了乡绅权贵;后又强势整顿江湖,令江湖元气大伤。 据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门里,丞相行止坐卧都要面对四方八方而来的刺杀,其中不仅有权贵世家暗中培养的死士杀手,还有真正练家子的江湖中人。 小太子知道这很冒犯,但还是忍不住询问道:“那太傅……嗯,祁相,是如何活下来的啊?” 为太子讲述过往之事的教习先生想了想,还是含糊其辞地道:“因为祁相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他掌握着江湖第一的情报楼,同时还有一支忠心耿耿的火铳队。为此,祁相当初没少被权贵弹劾豢养私兵,意图谋反。单单是祁相与各大世家之间门的撕扯便长达了十数年,还是陛下掌权且整顿朝堂后才平息了下来。” “不过,祁相当时的确如临深渊,但凡陛下有半点不信任……眼下的情况都不会是这样。可以说,正因为陛下与祁相君臣相宜,才有如今的朗朗天下。” “原来如此啊。”小太子感慨着,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也要拿捏有度,莫要令忠臣寒心,又道,“那江湖呢?江湖被重创之后就彻底平息了吗?” “……没有。”教习先生沉默了一瞬,他想起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乍听之下有些胡扯,但随着祁相不肯成亲的时日渐长,这宗传闻的可信度也越来越高。 “传说、传说啊,祁相当初有一位心爱的姑娘,她是江湖中人,不仅姿容绝世,还剑技惊人,在江湖上有剑仙的美称。” “哇啊!”小太子顿时眼睛一亮,他到底是少年人,孤情寡欲的丞相本身又鲜少有这种旖旎的传闻,这一下便将太子的好奇心勾了起来,“然后呢?” “然后——”教习先生微微一顿,“听说,那位世外而来的剑仙为丞相杀尽了天下人,偌大的武林尽皆跪伏于她的剑下。” “昆仑山巅剑试群雄,大败远山侯与拜月坛圣女,与隐居多年的武林盟主交手而不落下风,可谓是惊才艳艳,举世无双……” 教习先生在京城也是个风流人物,谈论起过往之事,语气中的怅惘更是勾得人心尖痒痒。 “这样的人,这样的仙,本不该卷入世俗中去,本不该为凡人而回首。” 小太子看见先生笑了笑,那笑容很奇怪,说不清悲喜,却让人心里堵得慌。 “但她回首了……在与人对决的最后一刻,她回头,看了祁相一眼。” “这一眼……便让仙人沦落了凡尘。有人为这一眼负尽一生,却有更多的人……从此不敢犯社稷,从此不敢妄朝堂。” …… 祁相出身寒门,祖上显贵,到了他这一代却已经没落。祁相年少时穷过、苦过,因此他后来得掌大权,便格外执着于富贵的生活。 穿的是丝绸锦缎,吃的是金莼玉粒,听的是雅乐曲章。 但是偶尔的偶尔,祁相也会让人煮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只放了一点点的盐,其他什么都不加,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开满玉兰花的庭院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尝。 每次吃完,祁相都要放下筷子骂厨子:“难吃死了。” 但是下一次的下一次,面对着欲哭无泪的厨子,他依旧坚持白水加盐,其他的什么都不加。 除此之外,祁相的生活一如往常,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他依旧每日殚精竭虑,在书房里阴暗地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没有时间门多想。 后来,活了一百多岁的祁相在临江的一处宅邸中寿终正寝。 这让已经登基为帝、鬓发苍白的小太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和父皇两代联手,好歹成功送了祁相一场“死而后己”的贤名。 听说祁相走得不太安稳,能说话时还在骂骂咧咧。 祁相送葬之日,曾经的小太子亲身前往临江,送别这位三朝能臣。 该说是意外还是不意外呢?一生孑然、无妻无子的祁相最终下葬时取用的乃是双人的合棺,碑上也刻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云出岫]。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这是小太子第一次知道这位传奇人物的名字。 和他想象中的一样,那位世外而来的云中仙拥有一个与其故事相配的名字,仅仅只是在唇齿间门咀嚼,都仿佛能品尝到那茶韵般的余香,如此轻慢悠扬。 石碑上的铭文秉承了祁相一贯以来务实的作风,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名字和生卒年,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小太子嘀咕这不够浪漫,好歹说几句情话,道一下两人的生平,再不济,碑上刻“吾妻”、“吾爱”也是极好的。 毕竟他守了她一辈子。 “祁相说啊,他不信身后事,而且那人走得早,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应该不会等他了。” “他说,自己这一生已经享尽了别人不敢想的富贵,所以不必修陵墓,不必立寺庙,也不要什么陪葬。” “就在山间门植一片银杏吧,若有一天青云出岫,总会第一眼看见他。” 第346章 【晗光旧事.月缺番外】 “以后请多指教。” 冰冷的面孔, 淡然的眼神,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恍然间竟有几分看着镜中人的不适感。 “请多指教。”月缺听见自己回应的话语, 冷冰冰的,和女人刚才的声音一样。 初次见面时留下的印象,让月缺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晗光。 说是同类相斥也好, 说是彼此无心也罢, 在相识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形同陌路, 如东流的海水与西进的河川般互不干涉, 仿佛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一样。 不过也是, 毕竟是同修无情道的道侣。不是夫妻, 也不是朋友, 决意走上这条道途的人,没有一个是无法习惯孤独、需要人陪伴的。 身为拂世天清殿的少主, 月缺生来位尊,再加上他本身就是容易得罪人的性子, 不知有多少人试图把他从高位拉下。 修行无情道的月缺对那世人趋之若鹜的殿主尊位不感兴趣,但是在生父对他喊出“你多少也要为生养你的地方做一些事”的时候, 他答应了这桩同盟。 ——与同修无情道的太虚道门长老晗光仙君结为道侣。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70节 事实上, 这桩同盟在明面上是太虚道门与拂世天清殿的联手, 暗中却是人间界对清虚守寂这一脉道统的桎梏。 月缺很清楚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无非就是剑尊飞升了, 他们对此感到不安。不仅隐瞒了剑尊飞升的消息,甚至试图将剑尊唯一的传人绑住。 之所以选中月缺也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同修一道”,而是因为月缺足够克制,足够无情, 能够坚定而又冷静地推行这关乎人族道统延续的计划。 然而,很可惜,月缺根本没打算配合他们的计划。他修行无情道不仅仅是因为他天生情绪淡漠,还因为他足够骄傲。 清虚守寂一脉,乃目前修真界中最强大也最难传承的一脉。自第一代创始人铭剑仙尊而来,如今却唯有晗光得到他完整的传承。 至于前面两位失败的先行者,那真是不提也罢。修真界中不少人猜测,清虚守寂一脉的传承恐怕需要什么先决条件,比如晗光就是剑尊自己找的弟子。 月缺没觉得晗光有哪里不同,非要说的话,她和自己很像,安静,冷漠,足够自立,也足够顽强。 月缺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合格的道侣,哪个合格的道侣,会在与自己同行的旅人失踪大半年后才发现不对劲呢? 发现晗光失踪时,月缺对自己是有些恼的。虽然两人之间的相处十分冷淡,但他也不应该如此后知后觉。 月缺和晗光是在天地的见证下对彼此立过誓的道侣,晗光若是出事,月缺的修为也会倒退一个大境界。 道侣不一定要多亲密,但一方有难,另一方也应当相帮。这是规矩,也是最基本的道义。 月缺想要去寻,然而徘徊半天才有些茫然地发现自己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晗光平日里与谁来往?她经常会去哪里?他一概不知,一概不明。 月缺虽然骄傲,但并非不懂反省自己。冷静下来后,他也认真地拷问自己的内心,并起身前往太虚道门,意图探寻到晗光的下落。 然而,不等月缺采取行动,浑身沐血的晗光便自己回来了。 她归来之时正是深夜,一身白衣早已被鲜血染透,有不少血迹甚至已经凝固、发黑,却又被伤口渗出的血水再次染上猩红。 她伤得很重,没有人知道她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煎熬过什么,甚至连本该与她相互扶持的道侣都不知道。 在看见晗光伤势的瞬间,月缺以为她会朝他发怒,或是冷冰冰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去找她,再不济便是熟视无睹地从他跟前走过,与他形同陌路。 虽然本来,他们也不能算同路。 然而,没有。晗光看见他,并没有质问他这大半年去了哪,都做了什么。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洌洌的,如映霜雪般明亮。 “夜安。”她朝他颔首,神情十分平和,仿佛自己没有消失大半年的岁月,身上也没有披着那染血的衣裳。 她看他的眼神也是平静的,并不是佯装无恙,有一湖月光沉淀在她的眼中,甚至让人错觉般地生出了几分温和的观感。 ——在那个瞬间里,月缺突然便感受到了,晗光的“无情”与他并不一样。 后来,他探索秘境时受敌人暗害,他沦落于不断溯回的沙漠幻境之中,那是一个曾经困死过无数修士的绝境,修士身处幻境中,力量只会和凡人一样。 凡人不得不忍受的疲惫、伤痛、饥馑与痛苦,对于生而尊贵的月缺而言,是无比陌生且遥远的。 身陷囹圄之时,月缺总是不由得想起那个夜晚,晗光是否也曾面临过这样的绝望? 月缺并不指望晗光能发现他的困境,正如他不会注意到晗光的失踪一样。他们都习惯独自前行,哪怕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死去,也不会有人感到悲伤。 月缺是这么想的。然而,晗光却来了。 就在月缺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之时,晗光找到了他。她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个对于修士而言的死亡漩涡,以凡人之躯,陪着他一点点地找到离开的方法。 那是月缺第一次有了“与人同行”的真实感。 “……为什么?”离开幻境的那一刻,月缺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手,让她转过身,直面他,“你为什么会来?为什么会知道我在哪?明明……” ……明明他们这对“道侣”是如此貌合神离的模样。 “……洞府内会记载你平日里的出入情况,你修为已至瓶颈,又鲜少与宗门来往,我便猜测你是来了这处秘境,寻找炼丹所需的材料。” 晗光语气平静,这处幻境极为凶险,哪怕是他们这等修为,沦落其中也依旧被风沙磋磨得不成人样。 她面色发白,本该红润的唇因干渴而龟裂,但她的眼神依旧让他想起那个静谧的夜晚。 “秘境的活跃期已过,你却迟迟未归,我便猜测你应是遭遇了不测,于是便过来了。”晗光说得轻描淡写,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世间能困住你的死局本就不多,破开此方幻境需要极深的星象造诣,而你长于剑术与炼丹,其他方面较为薄弱。我便推测,你应是沦陷于此了。” 晗光平铺直叙,没有夸耀自己的功劳,也没有抱怨他平日里的疏离淡漠。可如果不经此一遭,月缺都不知道晗光竟如此了解他。 “回去吧。”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指责他疏忽大意而害她同样遭遇了不测。 看似冰冷,实际却维系着常世最平和的温度,她一直如此,她总是如此。 那时的月缺看着与他并肩而立的晗光,心中似是融入了一抹清冷朦胧的月色。他独行千载,第一次觉得,有人同道而行,似乎也不错。 后来的后来,一切因缘散去,终是絮果兰因。她陪伴他长达十数年的光景,不温不火,不远不近。 直到那一剑洞穿他的胸膛,她眼中错觉般的温和尽数散去,剑如磐山岩,匣中日月光。他这才恍然,她始终是一柄剑。 ——道是无晴却有晴,道是有情也无情。这,便是晗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