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掉一生来赢你》 序 钱桂花?!!! 苏煒彤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差一点就又晕了过去,她拒绝接受这是接下来几十年都要跟在自己头上的名字。 奸商!她绝对遇到了世上最奸的奸商!而且是无法客诉无法退款的那种。 说好的父母双全结果是一对气若游丝只差半口气就要去见祖先了的难民老夫妻。 良民户籍倒是不假,可惜是没有田產的光杆子佃农。 妙龄十八岁也没骗她,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定亲对象——她表哥,不幸刚刚在饥荒中死透。 模样清秀大方——抱歉得很,还在逃难途中的她灰头土脸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长成什么样,暂时无从验证。 这就是从六百多年后一头栽到大明朝来的苏煒彤睁开双眼所面对的真实世界。 那个站在桥上搜刮了她身上全部家当的老太婆怎么保证的来着?她魂穿过来以后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而且是个盛世王朝不必担心饱受战乱之苦。比其他家做魂穿生意提供的肉身条件好多了。 信她个鬼啊,可恶的大奸商!! 「桂花……」那个貌似是她爹的人颤巍巍的靠在烂墻根上轻声道:「爹娘怕是不成了,你往后要自己挺住啊。」 老头身边躺着已经说不出话的妻子,用饱经沧桑的浑浊双眼不捨的看着她,好像在做着最后的道别。 唉……真可怜啊,这身临其境的画面实在是太凄惨了。苏煒彤心里知道,他们的女儿其实在刚才昏倒的时候已经先父母一步死去,否则她的灵魂也不能在这副躯壳里甦醒。 「桂花……」 但可怜归可怜,他们要是不要再叫这个鬼名字就更好了。 「爹。」她轻轻开了口,适应着属于自己的新声音。 「去,榆林,」老头也几乎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几不可闻的交代道:「找你,叔叔……」 结束了,在这寒风凛凛的深秋,生活在最底层的一家四口(加上未婚夫)就这么无人知晓的消逝在荒凉的野外,而只继承到一张破户籍证明的苏煒彤则要从这里开始展开自己全新的人生。 至于那个被她留在二十一世纪的苏煒彤,寿命永远的定格在了三十岁。因为她有个拿赌钱当饭吃的爸爸在欠下一笔巨债后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独自逃到了东南亚,作为独生女得到的唯一好处是受到地下钱庄无休止的威胁和骚扰。 比她聪明的妈妈老早就认清丈夫德性选择了离婚,听说很久以前便嫁去美国定居了。无依无靠的她在「奋勇抵抗」了整整一年后实在是身心俱疲无处可逃,终于决定在生日那天换一个新身份——冤死鬼。 凌晨两点,她正站在郊外一座无人无车的废弃大桥上准备纵身一跃,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跟她要钱,说这个地方是魂穿渡口,世世代代归他们家族守护。 对一个早就活得不耐烦了的人来说,这种话已经激不起苏煒彤内心任何波澜了。无非就是想拿她马上就要用不到的那一点点零钱和一隻荧幕碎过好几次的烂手机,至于编出这么好笑的理由吗? 「给你吧,买两个肉包子还是够的。」她掏空了裤子口袋里全部的东西交给那个人。 「姑娘不必悲伤,在那一边你会得到圆满。」收了顾客的钱,做生意的肯定也得说上两句好话。 「好的,借你吉言。」苏煒彤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桥下湍急的水流,「我以前都不知道还有干你们这行的。」 真有生意头脑啊,守在这种「自杀圣地」等着接收别人的随身遗產,无本买卖积少成多也是很不错的。 「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去那边,」老太婆拍了拍灰扑扑的身上笑瞇瞇的对她说:「有些人就是想穿还没那个机缘呢。」 「穿什么?你们还提供死后服务?」她给的那点钱不够去礼仪社请人吧? 「穿越呀,姑娘的灵魂会回到六百多年前的明朝永乐三年重获新生。」 接着,老太婆还有模有样把她的人设大致介绍了一遍说得是煞有其事。 唉,当今社会精神病人真的很多,苦啊! 根本就没听进去的苏煒彤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该上路了。 「再见了老婆婆,你早点回家睡觉吧。」说完她便毫不留恋的跨出了那双冷得瑟瑟发抖的脚,从十多公尺的高度掉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第一章(第一回) 陕西榆林县位于黄土高原和蒙古高原交界处,北面紧邻蒙古毛乌素沙地,特殊的地理位置註定了这里会成为明朝九大军事重镇之一的宿命。 四年前黄河难民钱桂花带着她「爹」的遗愿来到此处,倒不是为了找那所谓的叔叔,人海茫茫又没有手机号码家庭住址,让她上哪去找一个叫钱三九的中年男人? 按户籍资料记录,她爹叫钱二七,还有两个死得更早的哥哥分别叫钱大毛和钱二毛。听听,桂花已经是全家人里面最好听的名字了,可见这家人对这个女儿还是不错的。 但有什么用呢,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了,隻身来这里不为寻亲,只为活得下去。永乐王朝是歷史上公认的盛世,但也得看看地方,最起码当初她逃出来的黄河沿岸是不够格称为国泰民安的。灾害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有点办法的人都尽量往南边迁移,可她投生的钱家白得了这么个姓,包袱里连一文钱都搜不出来。 最近的落脚点只能是榆林了,因为这里有重兵驻守,有人的地方就有机会。正好身无恆產的她具备一项很实用的生存技能——做饭。 她会的可不是普通的做饭,要知道在那个家境破得十六岁起就不得不跑到不同餐厅打工的苏煒彤脑袋里,十多年来装满了数不清的菜係食谱,不仅有理论知识还有丰富的后厨实践经验,都跟着她的灵魂一起来到了大明朝。 她用一年的时间靠替人帮佣攒下了可以在路边摆摊的起家本,又用三年的时间如愿以偿的开了一家小饭馆,日子过得不说多么富足,但已安全又不愁饿肚子啦。 虽说表面上她只是个贫农出身二十有二的望门寡妇,可内在却是拥有大学学歷的三字头轻熟女,对于如何在一个陌生世界立足还是很有计划的。 苏煒彤不是歷史专业毕业也不是歷史爱好者,但也清楚古代女子地位低下备受打压。所以摆摊前她就去僱了一对身上有点小案底不敢回乡的中年夫妇当爹妈,反正户籍上没有照片,钱氏老两口去世的时候旁边也没有其他人见证,她说这是自己爹娘谁又能说不是呢? 再说也没人会在乎这个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的小家庭,谁爱冒充儘管冒充好了。于是「一家三口」便有声有色的在榆林经营起了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得胜小馆。 会叫这个名字也是经过了充分的考虑。因为打从动念开店苏煒彤的目标客户群锁定的就是那些当兵的,靠着这样的好彩头才更能吸引他们来吃饭嘛。 明朝对军人管理实行的是屯田制,即为有仗打时做兵无仗打时做农,就近在驻地开垦农田自给自足解决庞大的军粮供给。军人正常娶妻生子安家于此,除了需要集结练兵的时候,平常生活跟普通百姓也没多大区别。 现如今开国已经歷了三代皇帝的天下算是基本太平了,边疆一带虽说大仗不常见但小衝突其实也没断过,蒙古人仍会时不时侵犯边境来抢夺财物烧杀扰民。碰到这种情况驻兵就会被派去驱逐他们,按照朝廷规定每杀一敌能领赏银五两,拿到小外快的军爷们便高高兴兴的出来打牙祭,苏煒彤赚钱的机会正在这里。 第一章(第二回) 「掌柜的,上菜上酒。」 这不,今天开门才没多久,一群鬍子拉碴的大嗓门兵油子便吵吵嚷嚷的涌进了得胜小馆,看来前两天来犯的那一小撮蒙古人又死了不少呢。 「军爷里面请,好酒马上就来!」 掌柜的是钱二七(冒名顶替的),这个年代只有男人才可以出面当家,所以苏煒彤作为隐藏老闆只能躲在厨房掌勺,她娘钱大婶负责算账收钱坐在柜檯后面,人多的时候打打酒招呼招呼客人,还有个长工则做劈柴洗碗那些粗重杂活。 「大爷们今儿还是老样子吗?」所谓老样子便是他们每次来都点的那些,燉羊肉炒羊肉烤羊肉一盆接着一盆,牧区嘛,不吃肉还能吃什么? 「对对,敞开了上!」 「好勒!」 今天没什么不同,在厨房干得热火朝天的苏煒彤井井有条的做着一切,很快便出菜了。 今天没什么不同,如果钱二七没有跑到后厨跟她说有位军爷点了道「开水白菜」的话。 「居然有人想吃这个?」苏煒彤有点意外。 「是啊,」在外堂忙得不可开交的钱二七倒没觉得奇怪,「可能吃肉太腻了吧,反正也不费事,你就顺手做一碗我待会儿来端。」说完就又转身出去了。 开水白菜可不是顺手就做得出来的,这是一道宫廷名菜,前前后后费工得要命。当初苏煒彤也是看墻上掛的菜名全是肉才本着平衡原则写了上去,从没想过那些眼里只有荤食的粗人会点它。 这下怎么办?糊弄过去吗? 手边既无现成材料也不够时间的她好像也只剩这个办法了。 反正点的人绝对不会知道这菜的真实模样,开水加白菜也不能告她诈欺吧? 才这么坚信了不到一刻鐘后,苏煒彤被客诉了。 古代没有这个词,但意思是一样的。 「那位军爷说这不是开水白菜。」钱二七挠着头看着又被他原封不动端回来的大碗,「怪了,他看起来也没醉不像是故意找茬的。」 就说做不得一点亏心事吧! 不管在哪个时代运气都很差的苏煒彤不禁叹了口气,「我去说明。」 虽然理亏,但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有本事戳穿了自己的小伎俩。这道菜是清朝时期才被发明出来的,按理不该有人吃过才对,难不成她记错了?或者网上的记载有误? 「这位军爷,菜是小女做的。」很快,她就在钱二七的带领下来到了顾客面前。 「你确定那是开水白菜吗?」问话之人端正的坐在桌前看着她,浑厚的嗓音中没有透出半点多馀的情绪。 「不是。」 「既然如此,是摆明了欺客?」 「全因准备时间不足恐耽误了军爷用膳,故而擅自从简。」 「百户大人,这家店我们来过多次了,倒一直不见他们怠慢过,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方圆几十里,这里已经是最好吃的一家饭馆了,对他们印象不错的其他人忍不住居中缓颊道。 百户者,顾名思义手下管着百来号小兵,说有多大的官衔绝对是谈不上,可没有更高层级在旁边的时候也算一呼百应的角色。 钱二七一听忙点头哈腰的赔起了不是,「军爷,小女许是在厨房忙昏了头才会犯此错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她这一回吧,今日所有费用全由小店自行承担,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那怎么行?」对钱很是看重的苏煒彤不答应。十几个大男人一顿饭下来成本可不低,哪能那么大方说免就免了?「小女赔大人一道货真价实的开水白菜。」 如果他真的懂行,就该知道光是这道菜已经值不少钱了。 「何时?」百户大人仍是不动如山的坐在位子上。 「三日后,时间任由大人定。」 「行,我三日后酉时来,有问题吗?」 「没有,」苏煒彤对他鞠了一躬道:「介时一定摆好菜恭候大驾。」 第一章(第三回) 好香啊! 钱二七一觉醒来就闻到从后厨飘来一阵浓郁的鸡汤香味,鲜美沁脾提神醒脑。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又碰了碰身边的老婆吞着口水道:「她这么早就去做饭啦?」 「早?」钱大婶不屑的瞪了丈夫一眼,「人家昨天半夜就开始忙活了。」 臭男人只会睡得像死猪一样不省人事。 「就为了那一道菜?」乖乖,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吃的玩意。 「我哪懂啊,反正除了让你买回来的鸡和海產乾,她连平常宝贝得要命的火腿肉都割下来了。」前两天为了凑齐她要的东西,钱二七没少跑地方。 「今晚我们可得好好看看究竟会弄成什么样。」搞不好能摆满一桌子呢。 可几个时辰后,他们彻底失望了。 「这就是开水白菜?」特地到厨房准备搭把手的钱大婶左看右看也没找到更多的碗盘,桂花呈上来的还真是只有一个大汤碗而已。 甚至连他们以为会看到的黄橙橙油滋滋的鸡汤也不见踪影,那颗孤零零的白菜就这么清心寡慾的绽放在白瓷碗正中央,包围它的汤水清澈得与白水无异,一颗油花都找不到。 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白菜叶这么开着还挺好看的,长得像朵牡丹花似的。可对于乡野村夫来说,这种优点就跟瞎子点灯一样——白费。 「端出去吧,小心点。」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的苏煒彤用湿布巾擦着手交代他们道。 「喔。」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钱氏夫妻也只能照做,心底却不断嘀咕着这跟三天前的那碗有区别吗?别待会儿又被军爷怪罪。 那位百户大人今天是独自前来,四平八稳的等在桌前,眼神仍是平静如水叫旁人不敢轻易接近攀谈。 「大人请慢用。」 「嗯。」 就像等待期末考成绩揭晓一样,苏煒彤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厨房门边不断的朝前屋张望。这道菜是她在五星级大饭店打工时看主厨做的,次数不多,更没有尝过。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做下来样子倒是成功复製了,但味道她可拿不准,万一失败这些食材的花费可就又打了水漂。 悔不当初啊,没事写什么开水白菜装大师!今晚关店后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赶紧把牌子撤下来,再也不自找麻烦了。 「女儿,女儿!」 钱二七兴奋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懊恼。 「干嘛?」苏煒彤回过神来。 「客人的打赏,」这个名义上的掌柜眉开眼笑的摊开手中的碎银,「军爷说虽然你这道菜是不要钱的,但他吃得高兴所以赏你。」 「给了一两?」她眼前一亮吃惊的说。 「可不是嘛,我都吓了一跳。」 苏煒彤接过银子攥在了手心,自然的抬头往外面方向看去,「你先去招呼大人喝点酒稍等片刻,我再加两个菜送他。」 「可他已经走了啊。」 「走了?这么快?」 「是呀,一顿饭就吃了一颗小白菜喝了几口汤,真是让人搞不懂。」钱二七边说边转身道:「我先出去忙啦。」 重新安静下来的厨房里苏煒彤继续做着其他客人的点单,但脑中却忍不住一直想着这个奇怪的小军官。这样的高品味和大方的消费能力与他那小小官阶根本不匹配,难道他是个微服出巡的大官甚至贵族? 四年前对明朝钱币还没有概念的她也曾经被从小看的那些古装电视剧和小说误导过,以为古代人买东西动不动就是几十两银子。可真的生活下来她才瞭解到,这个时期一个七品知县的年薪也才四十五两,一两银子可以买一百多公斤大米,而作为纸钞流通的大明宝钞听说最大面额只有二十两,身为穷人的她还没那个荣幸见到。 这位百户居然只是吃了一道菜就给了他们一两小费,如果不是对钱毫无概念那恐怕就是个家境殷实的败家子,但败家子又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当一个苦哈哈的军人呢? 真是太奇怪了! 第一章(第四回) 一两银子很多吗? 对小老百姓而言答案是肯定的,但对顏宇靖来说这点钱实在不值一提。 顏宇靖,金陵首富顏家长房二公子,十八岁从军至今已满九年。不争功不争名混了这么久才刚刚爬到百户的位置,这倒不是他能力差,而是出于离家前与父兄达成的交换条件。 想当兵可以,但绝不能仗着一身武艺出风头,更不能参与权谋争斗从政谋官,如果被发现他违背了承诺,那么下场只有一个——马上除役回家。 虽然一旦成为军人再想要摆脱这个身份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可顏家不是别家,有的是办法和手段把顏宇靖连夜打包回收,没人会怀疑这一点。 所以他出门在外唯一的行事原则便是低调,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出身与背景。要是这次吃饭身边还有其他小兵,那一两银子是绝无可能丢出去的,就算吃得再开心也不行。 上一次吃到好东西还是三年前大哥成亲之日,请了十几天的假来回几千里路途,快马加鞭也只够待一夜而已。这么辛苦为的是不缺席长兄的大婚,却也是为了一饱口福。 说到这件事顏宇靖就不得不埋怨一下他那位出身名门遗憾早逝的娘亲,谁让她把儿子的嘴养得那么刁?谁让她把每顿饭菜的要求提到了其他人都难出其右的高度? 品位高不是她的错,但过分讲究就是害人了。其中最深受其害的便是大公子二公子,因为他们俩跟在娘亲身边的时间最长,到顏夫人撒手人寰的时候两位少爷那令人发指的挑剔个性已然成型,并且各有各的偏重。 老大顏孟曦是精神洁癖,老二顏宇靖则是极致挑食,长期佔据顏府最难伺候主子排行榜一二名,至今无人撼动。 好在人是会长大的,长大就意味着学习妥协。靠着对自由嚮往的支撑二公子至少在口欲这方面找到了退而求其次的解决方案。 如果没有足够优秀的调味那就不要调味,他容忍不了拙劣的烹飪,但吃得下食物的本味,因此熟悉他的士兵们都知道,百户大人吃肉只吃生的或烤的,吃菜只吃蒸煮的,而且绝对不要放盐和香料。 他是一个怪人,大家都这么想。 现在这个英勇杀敌赚赏银只为拿来吃饭的怪人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拯救他那张嘴的对象——得胜小馆厨娘。 守得云开见月明正是这个意思了! 「女儿,女儿。」 新的一天,从钱二七咋咋呼呼的吆喝开始。 「何事?」正在厨房备菜的苏煒彤头也不抬的问。 「百户大人又来了,还问你为什么摘下了白菜的牌子。」 果然是食髓知味,幸好她有先见之明。 「不为什么,不掛就是不卖了的意思。」自己的店自己说了算,谁能奈何得了她? 「哦,那好吧。」钱二七没有按苏煒彤的预期就这么退出去,只轻松的接口道:「那就来一盘灯影牛肉,大人刚点的。」 什么? 她的墻上有这道菜吗? 顾不得两手还湿漉漉的也顾不得围裙上沾着几片青菜叶,苏煒彤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急速的在墻上扫视。她到底掛了多少会整死自己的牌子啊? 「姑娘在找那个吗?」顏宇靖对着墻角左上方向抬手一指,「灯影牛肉四个字写得很清楚。」 赖不掉了! 双肩颓然一垮,苏煒彤有气无力的转过身去对着那位大爷道:「大人,这菜也需要时间。」 「无妨,我可以等。」 「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他就不能知难而退吗? 「那姑娘说个时间,三日后?」 「行吧。」气死了,等待会儿他走了,这墻上所有的牌子非全撤下来不可。 「那今天吃得到什么?」顏宇靖一副好商量的样子,虽然没什么表情。 「现下有一锅刚燉好的羊肉汤,」苏煒彤在围裙上擦着手问:「大人是下麵条还是配米饭?」 「有小米饃饃吗?」他不领情的说了个第三选择,「就算现蒸也用不了太久吧?」换言之休想再拿藉口搪塞他。 「那就请大人稍安勿躁。」真是个惹不起的活祖宗。 「无妨,我等。」 噎死你最好! 愤愤然离去的苏煒彤银牙暗咬,当她是他的私人厨子吗?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第一章(第五回) 还真挺了不起的。 这次他们又拿到了一两赏银。 「女儿,」晚上结账的时候钱大婶拨着算盘对她说道:「今天百户大人走的时候说了,让你不必费力把那些牌子都换掉。」 苏煒彤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连这都被他看出来了吗? 「还不是因为你做了一次开水白菜就不想再做了的缘故嘛。」这行为代表的心思其实也不难猜。 「都怪我当时没有多想。」归根到底也是她太看不起古代人了,打从心底认定他们尚未开化没有见识。 或许该调整心态的是她,既然敢写出来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做,怎么能因为怕麻烦就嫌人家不上道呢? 「大人的意思是从明日起他的晚饭就在这里包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也不再特定点菜。」 「咦?把这儿当自家厨房啦?」他倒挺聪明,但也是真有钱。 「应该是今天的羊肉汤很合他心意吧,真没想到啊,这边关苦寒之地还有对吃食这么讲究的军爷。」外表上倒是完全看不出来。 「知道了。」既然不指定菜色那当然很欢迎,等满一个月之后发他一张vip贵宾打折卡。 苏煒彤看着数字喜人的账簿开心的想。 灯影牛肉是顏宇靖没有吃过的东西,但是名字有趣就顺手点了。 别看这道菜端上桌的时候只是一盘乾乾黑黑的肉丝,可前面的工序仍是繁琐复杂。从燉滷到晾乾又到油炸每一步都很费工夫,尤其是晾晒之前片成薄片的刀工极为考验技术,必须要薄到能透得过光线的程度,菜名也由此而来。 最后拨成细丝浸泡在辣油中的调味更是决定口感成败的关键,各种香料的平衡学问全在那看似不起眼的一盘肉丝里。可以说能成功做出这道菜的厨师,需要具备全方位的料理才能,缺一样都不行。 「好吃。」如果在场有顏府下人的话,他就会告诉苏煒彤这两字箴言是他们二少爷对食物的最高评价。 「大人满意就好,满意就好。」脸上堆着笑的钱二七为他斟满了手边的酒杯。 「这是赏银。」他又放了一两银子在桌上。 「大人太客气了,多谢大人!」 虽然苏煒彤很重视赚钱,但也有自己的一套经营原则。既然这位常客接下来都会固定捧场,她也不好意思总是这样佔人家便宜。几顿饭就拿了人家几两银子,搞得像开黑店的一样。 于是趁着出完一轮菜的空档她跑到前堂去想跟对方商量一下订餐包月费用,除此之外就不再收取高额赏银了。 可才刚走出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苏煒彤就先被正好站起来要走的顏宇靖吓得忘了要说什么。 他居然这么高大! 前几次面对他时都是坐着,根本没注意到他拥有如此傲人的身高,简单目测一下也绝不会低于一百九,再加上魁梧的身形,站在那活像一座小山似的。 古代女子是不兴盯着男人看的,但此时的她太意外了,顺便也就把之前没看清的那张脸仔细的审视了一番。好一个浓眉大眼的俊朗年轻人,即使皮肤黝黑也掩不住他端正的五官,反而更添颯爽英气。 「咳咳。」钱二七用手肘拐了一下女儿,这么直勾勾的无礼眼神成何体统。 「呃,我来是想说,」苏煒彤视线垂了下去,「大人既然每天都要来吃饭不如按月结算即可,这样比较省事。」 「如何结法?」并不计较刚才被看了一通的顏宇靖低头问道:「实报实销还是定价全包?」 他还蛮有生意概念的嘛。 「酒水在内每月三两,多不退少不补。」 「一言为定。」顏宇靖当即从袖袋里掏出三两银子交给了一旁的钱二七。 这是个建立在相互诚信基础上的约定,赌的是双方都不会做出太过分的行为。别看这小女子又瘦又矮,倒是挺有气魄。 「那么今后就有劳姑娘了,告辞。」 吃饭皇帝大,在顏宇靖看来目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可谁曾想没过多久当今圣上便真的来了。永乐七年冬,朱棣决定御驾亲征北伐韃靼,边境驻军即将被征调出战。 第一章(第六回) 苏煒彤每天都在从不旷工的公鸡打鸣声中醒来,睁开眼睛之前她总会先从被子中伸出一隻手到床头瞎摸几下。之所以会养成这个习惯动作源自二十一世纪的她是个高度近视患者,不把眼镜戴上就下床意外摔死的风险太大了。 不过钱桂花的视力很好,明初更没有眼镜这玩意儿供她怀念,现在这个行为就权当是她专属的起床仪式吧。 睡眼惺忪的坐起身来,苏煒彤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是她经歷的第四个漫长寒冬了。古代的冬季比起地球暖化严重的现代实在是冷得太多太多,幸亏他们够聪明,屋子里发明了火炕和火墻子,只要不出房门生活还是很舒适的。 可惜她是穷人,是劳动者,每天不仅必须外出还得碰冰水,那感觉真就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苦! 快速穿好厚实的大棉袄后坐在小铜镜前梳头包头巾,望着那个勉勉强强照得出大概轮廓的模糊旧镜面,四年了,谁敢相信她竟然还没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容貌过?河边井边都去试过,不是不够清澈就是光线不足,连摸带看也只能凭感觉猜个七八分,究竟是美还是丑只有天知地知他们知了。 但是有一点苏煒彤可以肯定,那就是塞北的紫外线和风沙对皮肤绝对是极不友好的。 听说有钱人家的女人会用带有花香味的护肤膏和护发油,但又贵又要到几十里外的市集才买得到。她没那个条件,赚来的银子除了付房租、进食材还要发工钱给「爹妈」和长工。而且能拥有一家完全属于自己的店铺一直是她持续努力的目标,好好存钱比什么都重要。买奢侈品?想都别想。 随手拿起桌上的花剪将发尾那些分叉的部分一一修掉,反正她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约束,哪里不好就剪掉哪里。二十一世纪的苏煒彤从来买不起百货专柜那些成套的保养品,永乐年间的钱桂花同样消费不起。 好好活着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可对普通百姓而言不论时空背景如何转变都是一样的不易。 她租的店面与住的小屋只隔了一条巷子,周身顶着风雪交加的肆虐苏煒彤直接快步朝着后院的厨房跑去,夏天围在火炉边汗流浹背如锤炼修行,冬天那就是摇身一变成为天堂般的好地方了。 「女儿,粥我已经熬上了,很快就得吃。」一进门她就看到了母亲。 对了,今天是腊八,按他们的传统一早就要来祭拜祖先神明。 「我起晚了。」她不好意思的说。 「不晚不晚,是我们今天早来啦。」钱大婶细心的帮她拍着衣服上的雪花,「快过去坐,你爹把咸菜也摆好了。」 「那怎么没见到他?」苏煒彤把最外面那件袍子脱下来掛在一旁,「还有长贵呢?」 「外屋有几片瓦被昨天夜里的大风吹下来了,他们俩趁着开店前上房顶去修一修。」钱大婶打开炉灶上的大锅盖看了看又盖了回去,「要不你先吃点菜,到底是你手艺好啊,这么寻常的醃萝卜醃豆角都弄得那么好吃。」 「我也就会点这些东西,哪有你们里里外外什么都能干。」 这话可不是奉承吹捧,古人动手能力之强力气之大苏煒彤可是亲眼见识到了,就连她自己这副瘦伶伶的身体居然都拎得动两大桶水,钱桂花要是青春期能吃得营养一些,恐怕让她去抬一头猪都不在话下。 「嗨,不自己做哪能成啊?咱们又没钱请下人。」 「是呀。」 她夹了一根萝卜条细细吃起来,默默思考着下次调味时还可以做哪些改动,人人称讚的好厨艺并不是老天爷无偿送给她的本事,全靠这颗认真的心。 「你昨天没进外堂可能还没听说吧?」依然守在灶台边的钱大婶对苏煒彤说道:「皇上要来啦。」 「您说朱,」被这个消息惊到的她顿了一下差点咬到舌头的嘴,「您是说当今皇上要来榆林了?」 「不是当今皇上难道还是过去的皇上啊,」钱大婶终于开始拿碗盛粥了,「不过不是来榆林,是要经过这里往漠北攻韃靼呢。」 「此举是因为之前我军大败的关係么?」几个月前十万明军被韃靼所灭的消息震惊朝野。 「那可不?皇上何等的英勇盖世哪里容得下阿鲁台如此放肆欺人,」一手一碗的钱大婶走到桌前与苏煒彤面对面坐下慷慨激昂的说:「御驾亲征定能将那群狂妄贼子扫荡乾净。」 「这是那些军爷说的?」他们得胜小馆也算是手握第一线新闻报道了。 「对啊,最近该集结练兵等候征召了。」呼嚕嚕喝了两大口,钱大婶的语气又转为担忧道:「不过我们的生意恐怕会受不小的影响。」 这也是苏煒彤此刻正在想的事,他们的顾客群就是军人,这仗一旦开打就不知要多久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用汤匙舀了舀碗里略显寡淡的腊八粥,厨房里这一小锅是他们自己要吃的东西放得不多,真正用料丰富的那一锅是专门煮来卖给客人的。 『遍身罗綺者,不是养蚕人。』 从古至今,穿綾罗绸缎的不会亲自去种桑养蚕。而她虽然是开饭馆的,每一顿也只能粗茶淡饭。 「本来我还想今年过年能一人换一件新皮袄。」他们四个身上穿的都太旧了。 「哎呀我们没事,」钱大婶豪爽的挥挥手,「你身子单薄自己换一件好的,你爹跟长贵壮得跟匹马似的用不着,我这一身肥肉更是不怕冷,过几天我帮你託人打听打听哪里有好货卖。」 「要换一起换,我会努力的。」 苏煒彤微笑着低下头去喝粥,心里感到很温暖。眼前这位假母亲可比她那个一走了之的亲妈妈关心自己多了,她一定要尽全力照顾好大家。 第二章(第一回) 顏宇靖要去打仗了吗?还没那么快。 毕竟那年头又没有飞机又没有火车,皇上从北京集结大军北上走也要走快一个月,这还不算正式宣战前与各方征调驻军会合的休整时间,要他真的上阵杀敌绝对是过完年后的事情了,不过那也不表示他现在可以悠间的躺在家里睡大觉。 「二少爷,别来无恙。」这天练完兵已经快天黑了,被刺骨寒风颳了一整天的顏宇靖才刚刚回到自己的住处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人。 「你怎么来了?」此人名叫莫寒,他大哥身边最得力的几个亲信之一。 「属下带大少爷的话来给二少爷。」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别的事。 「进来吧。」顏宇靖领他入了内室,猜得到这人大老远从金陵跑来绝不会只为说些家常话。 「大少爷的意思是您此次最好称病回家待一段时间,战场兇险他与老爷都很不放心。」 「果不其然。」当初会答应他出来从军根本只是缓兵之计,真正遇到大事时家里是肯定会干涉他的。「我不做逃兵。」 大哥越是这样随时可以帮他关说脱身他越觉得窝囊。 「大少爷料到您会这么说了。」莫寒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所以还有第二个选择给您。」 「说。」 他将本就放得很低的声音又压得更低道:「此次皇上的亲征队伍中皇太孙也在侧。」 「什么?」表情向来少得可怜的顏宇靖听到这句也不免睁大了双眼,「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的消息。」大公子顏孟曦的消息来源实在没有被质疑的必要。 「大哥要我做什么?」 「太子殿下留守京城监国,太子妃娘娘爱子心切又违抗不了圣旨,故而向安亲王请託务必要有专人护得皇太孙周全。」 「安亲王找到我头上来了。」顏宇靖听懂了,「我当然不会推辞,倒是奇怪大哥居然会答应。」 安亲王一脉与大哥的关係非比寻常,通过他递来这条指示合情合理,就是对他安危那么在意的老大能同意却出人意料。 「大少爷的意思属下就不方便私下揣测了,只负责传话与回去復命这两件而已。」 「一窝子的狐狸。」顏宇靖对莫寒以及他那主子做出了准确的形容。 「馀下事宜待大军抵达自有其他人安排,属下告辞。」 「不留下吃完饭再走?」 「多谢二少爷,属下路上随便对付几口即可。」工作狂是不在乎这种小事的。 「那慢走不送。」 你喝你的西北风,我喝我的女儿红,道不同当然不勉强。 他肚子饿了,吃饭去也。 「大人没走?」已经准备关店的苏煒彤手里正拽着一条抹布奇怪的看着他。 这位vip客人不是应该去打仗了吗? 「皇上此刻尚在京师。」顏宇靖看到所有的饭桌上都四脚朝天的摆满凳子了,「今日收得这么早?」 明明就是您来晚了呀。 「今天腊八大家都回去过节了所以没什么人。」开门做生意的她当然不敢把心里话照实说出来。 「有吃的吗?」 「腊八粥还有剩,马上就能上桌。」 剩? 顏二公子的餐桌上没有这个字。 「我不吃那种东西。」他俯下头问:「素麵能煮吗?不要任何荤腥。」 「当然可以。」苏煒彤听他这么说有点惭愧,是不是之前自己推拒得太过分了才会让他以这种语气问话?「大人坐炕上等吧,那边暖和点。」 因此她的态度也更加殷勤了一些。 「在里屋?」 「是。」 「也可。」 所谓里屋并不是谁的卧室,只是连接厨房和外堂的一个小空间,烧着木柴的火炕提供着房内的热源,确实比坐在木头凳子上舒服多了。 「那请您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好。」 素麵,继开水白菜后顏宇靖给苏煒彤提出的又一次新挑战。没有浇头衬托的情况下要怎么把一碗清汤麵煮得恰到好处? 她已经为这位大爷做了一个多月的饭了,绝不会天真的以为端一碗白水泡麵条就能过他那道关。不要荤腥就该配蔬菜高汤,可这里不是物资丰富的现代社会,没有温室大棚反季节蔬果存放在冰箱里任她取用。 数九寒天的大西北最素的就是门外随接随有的皑皑白雪,她该如何是好呢? 第二章(第二回) 不多不少半柱香的时间,苏煒彤将一盘蒸麵放在了顏宇靖的面前。 「大人请慢用。」 肚子已经空了一天的顏宇靖用得一点都不慢,满满一大盘冒着热气的麵好像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他吃得一根也不剩。 不愧是能长这么高的人啊,苏煒彤看得目瞪口呆。 「不够吗?」她不确定的轻问。 「够了。」又一次惊艷于她厨艺的顏宇靖看着她道:「你撒了核桃碎和香菇乾碎拌在麵里,那蒸的时候放了什么?」如果只有这两样味道不会这么清爽。 「冻南瓜。」苏煒彤老实回答他,「虽然蒸过之后口感不佳但香气可平衡煎核桃的油腻。」 以意大利麵为灵感,她利用了手边仅有的坚果现炸成底油,又用秋天被她储存在地窖里的南瓜当托底,香菇则可以作为素肉提供滋味,这是她半小时内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素麵了。 「很聪明。」而且用在了他最需要的技能上。 「谢大人。」苏煒彤暗自高兴的接受了他的夸奖,然后从准备好的钱袋里拿出十五两银子放到炕桌上,「这个先退给您。」 「怎么?」还盘腿坐在上面的顏宇靖瞟了一眼,「不做我生意了?」 「当然不是,」她有条有理的接着说明道:「您前几天一次付了半年的饭钱共十八两,可最多一个月后大人便要随驾出征,故而退回之后五个月的费用。」 「你读过书?」一个穷苦人家的小厨娘讲话总是文縐縐的,顏宇靖早就对这一点感到了好奇。 「小女过去在大户人家帮佣的时候承蒙主子恩德学过一些。」对这件事的说法她老早就编好理由以便随时应对了。 在写菜名木牌的时候也是这么回答钱氏夫妇的。 「不错。」 顏宇靖正想接着问下一个问题,但只有两人的现场却突然传来一道尷尬的响声。 苏煒彤的肚子里在打雷了。 「你还没吃?」 「我都习惯收完店再吃晚饭。」她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甚至忘了自称小女。 「那你要吃什么?」他很想看看厨师怎么伺候自己的嘴。 苏煒彤转身回到厨房拿起一碗已经泡得糊成一坨的腊八粥又重新走到炕前意有所指的道:「我吃这种东西。」 顏宇靖差一点就笑出来了,在他有记忆以来展露笑容次数不超过十根手指头的二十多个年头里,他竟然有了一次想笑的衝动。 「看来是我耽搁你了。」这碗粥应该是他刚到时盛好的。 「客人最大,何况还是大人您。」他可是vip啊。 「你坐下吃吧,」顏宇靖指了指炕桌对面,「边吃边说。」 「喔,好。」她也饿坏了所以就没再假惺惺的客气,而且再不吃更晚回家的路上会更冷。 「这钱你不用退我,」他举起一隻手阻止了苏煒彤又想停下吃饭的口,「我若收回来有点不太吉利,总感觉此战会有去无回似的。」 这话说得可就太严重了! 苏煒彤忙放下汤匙吞下嘴里的粥急切的说:「我绝对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ohmygod,他别以为自己是在诅咒他吧? 「我知道,」顏宇靖将银子又往前推了推,「勿需紧张。」 「大人必能横扫千军凯旋归来。」苏煒彤脑中搜索着合适的祝福语,谁让她过去生活在没有战争的和平年代,对这种情景没什么经验和心得。 「千军?」他侧目回道:「我一个人面对千军的下场只有被活活踩死这一种可能。」 她又没上过战场,电视里的大侠不都是咻的双臂一挥就发出两道凌厉光波然后面前的敌军就倒成一片了,而且他们古人说话不是向来喜欢夸张吗?现在倒来抓她语病。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不知什么时候原本端正的姿势已经改为撑着下巴的顏宇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咯噔!她心猛跳了一下。 「我是山西人。」 「山西哪里?」 「平阳府。」 因为口音的关係,时不时就有人问她关于家乡的事,每当这种时候苏煒彤也总是很心虚,虽说钱桂花开口就是那边的乡音,但关于故乡的一切她其实一无所知。 「我没去过。」 没去过就好。「有机会大人可以去那边玩一玩。」她言不由衷的说着场面话。 苏煒彤已经够谨慎小心了,但仍是露出了破绽。但这也确实不能怪她,身为一个现代人怎么会知道这句提到家乡再自然不过的说法对古代人而言显得有多不合适。 首先平阳府常年受黄河灾害所困又穷又乱根本没什么可玩的,其次那个时期一般人可不兴有随处旅游之说,能四处间逛的除了商人就是流民乞丐,哪有随口让人家跨越省界去玩一玩的道理,更别说对方的身份是个军人。 不过目前她倒是也不必担心真实身份被识破,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不可能想到她是时空穿越者。顏宇靖只是觉得她很可疑,从谈吐到言行都不对劲,至于背后真相是什么那就有待他慢慢解开了。 第二章(第三回) 朱棣亲征蒙古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苏煒彤一边收拾店铺一边努力回忆着学生时期上过的那些歷史课,可惜搜寻无果。她大学念的是资讯管理,毕业后在一家小公司当着什么杂事都要做的行政助理,高中课本早就被扔到天边去了,哪里还会有多少记忆。 不过她至少知道朱棣是纂了侄儿的皇位当上皇帝的,儿子和孙子继位后将国家治理得很好被称为文宣之治。这么看来起码可以保证她这一世的大半辈子都活在一个好年代,不必担心国破家亡颠沛流离。 由此推测,北伐应该会大胜,饭馆的老顾客们也会顺利回归,只要缩衣节食咬牙把空窗期撑过去就行了。 自己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她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以前不管赚了多少钱苏煒彤都得不到安全感,因为随时有可能在下一秒被她的赌鬼爸爸连锅端走。可现在不同了,她赚的每一文钱都归自己支配,这种紥紥实实的生活正在慢慢治愈着她那颗总是担惊受怕的心。 虽然没有手握游戏攻略无法靠预知未来投机取巧,但对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她来说只要付出与回报大致成正比就心满意足了,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加三餐饱饭,她的要求真的不多。 至于爱情,那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一直属于最高级别奢侈品,在恋爱自由的现代都少之又少更遑论礼教森严的古时候。钱桂花是个许过人的老姑娘,又没有理想的娘家背景,这辈子很大概率是要孤独终老了——如果活得了那么久的话。 平均寿命只有未来社会一半的现在好像不用太积极考虑这个问题,说不定她一二十年后随便因为一场感冒风寒之类的就掛了,不用抢救也没得抢救。 还是顾好眼前过好每一天吧。 「对不住,我今天又晚到了。」没锁的大门快速开了又关,身上白白铺了一层雪花的顏宇靖来吃饭了。 「大人别这么客气,请里面坐。」 练兵越来越密集的日子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单独为他留门的模式,身为百户责任总是比平头小兵重一些,所以来的时间也比其他人都晚。 早睡早起的老两口主要负责大清早开店前的准备,而多睡一会才起床的苏煒彤则负责每晚关门。这个作息对她刚刚好,现代人实在做不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让一个刚二十三岁的女生下午六七点就上床睡觉太强人所难了。 顏宇靖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以往总是挺得笔直的宽阔后背此时却有些无力的靠在了炕墻上,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也在等待上菜的时候轻轻合上假寐。 细心的苏煒彤看了他一眼后才悄声走向厨房,这个天气光是站在户外就快要去她半条小命,更别提他们还要站在寒风中操练好几个时辰,就算铁打般的身体也经不住日復一日的消耗。 军人保家卫国真的很辛苦。 「大人。」刻意让顏宇靖多休息了一会儿她才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端了出来。 又浓又密的睫毛动了动,「嗯?」 「可以用了。」她轻柔的说。 「刚忘了跟你讲,我不想吃饭。」本来只是稍微瞇一下的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不是米饭,只有红烧牛肉汤和月牙饼。」苏煒彤早就发现他不爱吃大米了。 「我也不喜欢红烧的味道。」他睁眼看到的东西全引不起自己的食慾。 身体不舒服的大老爷更难伺候了,「那大人想吃什么?」 「不知道,」顏宇靖揉着太阳穴道:「我头痛。」 她头才痛勒。 「那燉鸡汤呢?」加枸杞和榆林最盛產的红枣还能补气血。 「有人蔘吗?」 「……没有。」太看得起她这小小饭馆了。 「我需要再躺一下,」说着他便往后一倒佔满了整张火炕,「半个时辰后叫我。」 事实证明,男人那张嘴在哪个年代都不怎么可信。别说半个时辰,就是再多两个时辰苏煒彤也没能成功的叫醒顏宇靖,毕竟她又不能用吼用打更不能泼水,除了徒劳的在旁边轻声唤两句也别无他法。 一个难得的熬夜体验,她只好利用这段时间来为他准备早饭了。 感谢他那强壮身体的自我修復能力,饱饱睡了一觉的病人在天际发白时满血復活,那碗在鸡叫声中被端上桌的清燉牛肉也终于没有再被退货。 「这是什么?」一口喝去大半碗汤的顏宇靖指着旁边的小碟子问。 「萝卜糕。」用穷人的人蔘做的。 「也是你们家乡的吃法吗?」他夹起来吃了一口,「你好像会做很多别人不会的菜。」 「以前在别处做事时跟师傅学的。」 「你曾在平阳府的哪家府邸?」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户人家可以培养出手艺这么好的厨子。 「呃…」他为什么总是揪住这点不放呢?「那户主人已经举家搬往南方了,所以我才离开来了榆林。」 「你不是贱籍。」否则是不能获得自由之身的。 「不是。」这很显而易见呀,她都在这开店了。 「再盛一碗。」他端起碗来连汤带料吃了个底朝天。 「是。」 第二章(第四回) 顏宇靖想岔了。 他以为苏煒彤是家里派来监视自己的人。过去几年没有什么大事他们还可以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如今大战在即自是不会再放任他。正好下属说过这间小饭馆是夏天明军溃败后才开的,时间对得上,又那么正中下怀的扣准了他的喜好,说不是特意安排,谁信? 人一旦开始这么想,基于惯性思维就会觉得处处都在印证着自己的猜测。慢慢的,顏宇靖对这位厨娘便越来越不见外。既然大哥希望看到他始终做个胸无大志的紈绔子弟,那不妨就演得更像一点,他绝不会被家人牵着鼻子走让出主动权。 「女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雪纷飞的正月里,没有休假命的苏煒彤一早就开始在厨房工作。 「做百户大人点的菜,」她觉得自己离再一次近视不远了。「豆芽镶肉。」 钱大婶惊奇的凑近她正忙活着的双手几乎要看成斗鸡眼,「你说把肉穿进豆芽杆子里呀?这怎么可能?」 「可以的,只是要花很多时间。」苏煒彤顶着一对熊猫眼耐心的继续着,桌上已经堆了小小一盘完成品。 「哪有这样折磨人的,这不是故意刁难你吗?」钱大婶想帮忙又不敢轻易动手。 「没关係,总能做完的。」 并不是她习惯了逆来顺受,而是心里也有一番认真的考量,她的身份似乎被怀疑了。 苏煒彤不懂大明的律法,模糊的印象中朝廷有无数乱抓人的锦衣卫和东厂,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残忍手段层出不穷。万一有人告发她来歷不明再被拉到朝堂上对过去经歷一问三不知,证明不了自己是真正的钱桂花她就死定了。 她不是太怕死,但很怕在死前受苦。那些在电视上看过的夹棍、板子、镣銬统统涌入了她的大脑中。 对了,她还有一项策划假冒钱氏夫妇的罪名,说不定会因此被指控杀了他们一家佔用户籍呢! 越想越恐惧的苏煒彤哪里还敢对顏宇靖说半个不字,只希望言听计从的把他伺候到上前线就阿弥陀佛,然后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赶紧跑,存下的路费够她走得很远了。 所以说认真读书还是很重要的,那样她就会瞭解一个边关士兵绝不会有抓现行犯的职责,像她这种无利可图的小人物更不会惊动到什么锦衣卫,十大酷刑之类的「荣誉享受」也轮不到她头上。 所谓命如螻蚁,就是连死都懒得有人管你,实在无需庸人自扰。 总之不管事实如何,这俩人歪打正着的相处成了这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模样,不知该说他们聪明还是该说他们笨。 「大人,我送饭来了。」春节开始,顏宇靖连得胜小馆都不去了,一律让苏煒彤做好了带去家里重新热一遍再吃,因此也以復热不会影响口感的蒸食为主。 她成了一个送外卖的,只差一台摩托车。 「下次不要再这样讲,搞得像探监一样。」躺在炕上看书的他翘着二郎腿随口要求道。 「是,大人。」拎着三层食盒,苏煒彤轻车熟路的穿过堂屋去了后院。 如果有古代富人生活参观游她相信自己已经报名成功了。别看这位大爷住的地方一点都不起眼,既不豪华也没有贵重摆设,可里面却是大有乾坤。 拿着顏宇靖交给她的钥匙打开那道隐藏在院子角落的小门,里面摆满了各种珍贵的药材,什么人蔘、雪莲、灵芝、藏红花堆得到处都是,比她地窖里堆的萝卜白菜还随便。 「我大概还有二十多天出征,你多做点补元气的药燉汤吧。」 只为这一句话,她待在这边厨房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连店里都顾不上。 今天除了他指定要的镶银芽,她还要现场做一道藏红花乳酪燉饭当主食,其实就是西班牙传统燉饭,只不过没有海鲜。 牧区有的是品质上乘的乳酪,在第一次看到他家有那么多藏红花之后苏煒彤便想起了这个做法,也成了顏宇靖唯一接受的米饭料理。 「我听说大人是金陵人,按理应该很习惯吃大米才对呀?」趁着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她问出了早就有的疑问。 「陕北的米让人难以下嚥。」原来不是不爱吃饭,是不爱吃本地种出来的饭。 怪不得被厚厚起司覆盖了的饭他才终于肯吞下去呢。 这人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有钱,在外面却又偽装得很普通。这让苏煒彤更坚信顏宇靖是个深藏不露的酷吏,也许这些见不得人的钱财都是通过收受贿赂或者威胁敲诈得来的,否则为什么不敢让别人知道呢? 她越来越害怕了。 第二章(第五回) 苏煒彤没有洁癖但有收纳方面的强迫症,每天用完厨房一定要把灶台上的东西全部放回橱柜再把灶台擦得乾乾净净才会休息。 这个习惯在现代时不算麻烦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可在夯土堆起来的古早火炉前就绝不是同一回事了。她总是需要用力刷洗很久,还必须把水烧热才能去除牛羊肉留下的油腻,没有洗碗精对环境保护倒是很好,但可苦了她那双手了。 顏宇靖家的厨房毕竟不常开伙,所以室内温度比其他屋子低了许多,每次去水缸取水前上面都会结一层薄冰需要先敲几下才能舀得起来。可今天大概是气温又降了不少的缘故,苏煒彤手里的大水瓢不管怎么敲都敲不破表面那层冰,她只好又换成了更坚硬的炒菜铁铲子。 「老天啊,怎么会这么硬?」手也敲红了头上也冒汗了,不行就是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早就吃完饭的顏宇靖在里屋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来收拾碗筷,只好很不情愿的走进他平常绝对不会进的地方去看看那个吵了他很久的声音到底是在干嘛。 「你这是在玩什么?」他双手抱胸站在门边问。 玩?她循声回头。 「我要用水,可是今天结冰结得太厚了。」敲得一身狼狈的苏煒彤轻喘着看向他不好意思的说:「吵到大人了是吗?」 「以后这种事早点说,」顏宇靖走上前去不满的抱怨:「害我一顿清静饭都吃不了。」 「是,对不起。」她后退一步把手中的临时工具递了出去。 而对方却只是瞄了水缸一眼,接着便用右拳「咚」的一声从上砸下,徒手就把那层为难了苏煒彤快半个时辰的冰面打出一个大窟窿。 多么可怕的蛮力! 观景第一排的她惊得两腿一软差点表演平地摔跤。 「倒杯蔘茶给我,」顏宇靖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身前吩咐,「快点出来收拾桌子。」 苏煒彤上茶时那双手还在发抖,现在她满脑子都在想如果被这人打上一拳下场会有多凄惨,而他又那么刚好已经盯上了自己,要是摊牌了她第一时间该往哪个方向跑? 「你很冷?」他当然也看到了她的异常。 「没有啊,这间屋子很暖和。」可惜她的声音也一样在抖。 顏宇靖皱着眉头指了下正对自己的位置,「坐吧。」 说来也有些奇怪,大哥怎么会挑一个情绪这么容易慌张的人来做眼线,是因为要兼顾好厨艺的人不好找吗? 「我还要去整理厨房。」 难道他现在就要亮底牌了?她还没准备好誒! 「待会儿慢慢收拾,」顏宇靖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才又以间聊的语气问她道:「大军开拔后你们那间小饭馆还开吗?」 「呃,应该会继续开的,」她留了个心眼的回答:「这事得听我爹的安排。」 「没客人也要开?」 「总会还有其他人需要吃饭吧。」他到底想说什么? 「一旦开战榆林就要划区封禁了,你们能有多少客人上门,」顏宇靖状似漫不经心的说:「不如这期间我介绍你们去负责军营伙食吧?」 什么?要封禁了?那她还怎么跑路? 「军队不是要去打仗了吗?」哪还有什么军营? 「打仗也不可能把所有士兵招得一个不剩让后方变空城啊。」 顏宇靖觉得真是好笑,家里上哪找到这样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来盯他,连基本概念都没有。 「大人的意思是说这段期间士兵们不得擅自外出所以只能集体饮食是吗?」 对战争一窍不通的她正在努力弄懂他的意思,亏她之前还那么天真乐观,以为打仗跟他们小老百姓一点关係都没有,日子最多就是穷一点但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原来她完全料错了。 「当然,前方战事正紧,后备军力怎可能任意行动或费心张罗日常生活。」 「说得也是。」她明白了。 「如何?征召你们家为国效力不会拒绝吧?」顏宇靖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而且也有稳定的薪餉。」 她能拒绝吗?装什么客气。 「这当然由我爹来决定,但他肯定会答应的。」 「很好。」 到时候只要把他们一家三口扔到最远的营区去,她就再也不能监视到他什么了。 顏老大对每个弟弟都很瞭解,一定算得到二弟肯定不会像表面上那样真的安心当个骗吃骗喝的小散兵。这几年来顏宇靖其实一直在总兵身边做事,是隐藏在眾人背后的智囊顾问,要不是他坚持不升官现在至少能当个副参将,不过这种虚名他根本不在意。 他不缺钱,对官位也没有追求,从戎是为了实现从小的愿望——当一个驰骋疆场的勇士。在家的时候他总是偷偷背着先生看兵书,排兵佈阵决战千里才是他最大的兴趣所在。 现在的总兵大人四年前还在做指挥使,那时就慧眼识英才的看中了有勇有谋的顏宇靖留在麾下辅佐自己。短短几年时间他能坐到榆林卫最高位置,这个得力手下的功劳至少佔了一半。这些事实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共事久了的核心军官层还是心知肚明,所以不能说是绝对不为人知的秘密。 得胜小馆若真是来盯他的人,跟那么多士兵接触多了难保不会查出蛛丝马跡,顏宇靖会眼睁睁把这么大的漏洞留给那一家人才有鬼了,因此他便借力使力的想出了这么一招。 没人可以再把他的一切传回金陵去,他早已长大了。 第二章(第六回) 苏煒彤很鬱闷,这下彻底逃不掉了,害到自己还没什么,但因此害到两位对她很不错的无辜长辈就很不好意思。去为那么多人煮大锅饭自然是会比自家开店辛苦数倍。 当晚她把这个消息带回家里很抱歉的对钱氏夫妇说:「怎么办?连累你们去军营受苦。」 「这有什么,不过是换个地方做事罢了。」钱二七倒十分霍达,「说不定反而是个最安全的去处。」 「就是呀,女儿你别愁眉苦脸的,到了营所里连採购都不用我们操心了更好。」做人嘛,最重要是学会正面思考。 「既然二老不介意,那也只能如此了,大家都早点休息吧。」这个店关起来的几个月里留长贵一人照看足矣,确实也无需再交代什么。 苏煒彤带着重重心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简陋却温暖的小房间,想不到生活才安稳不到几年就又遭遇了新的变故。说是说几个月,可谁知道后面会如何?她真讨厌死这种超出能力控制范围的感觉了,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一身怪力的大猩猩。 这也许是老天对她选择轻生所做出的惩罚,那一世的债还没还清就到这一世来接着还,没有一了百了的好事发生,她更不配享福。 「库房里的人蔘还剩多少?」这天晚饭时间,不是每次都开口聊天的顏宇靖又叫住了刚把碗盘端上桌的苏煒彤。 「还剩不少呢,大人有何吩咐?」 年过完了,转眼就要进入二月,朱棣喊了半天的御驾亲征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看见,这年头假新闻也如此盛行吗? 「你有没有法子做成适合带在身上的乾粮?」 拿人蔘当乾粮?亏他想得出。 「大人是想在路上补气血?」 「我想有那种万一遇到军粮补给不及时可以吃一点就够补充体力的东西,你有办法吗?」 「应该有。」 那玩意在现代被称作压缩饼乾。虽然缺乏工具,可苏煒彤马上想到还有另一个合适的替代品——健身人士最爱的能量棒。 只要把坚果碎、人蔘磨粉和蕎麦麵粉用蜂蜜糖浆混在一起压实烤乾,切成一条一条再拿油纸单独包装,带在身上存放几个月都不成问题,那可比吃营养单一的饼乾管用多了,甚至可以拯救极度飢饿下的低血糖救命。 「那就交给你了,多做一点。」 「大人似乎很懂养生之道。」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大男人,贪污了那么多钱财不拿来囤金银买珠宝,竟买了一堆贵得要死的中草药。 「我不懂,那些都是家里人寄给我的。」在有这个专属厨师之前一直扔在仓库里吃灰。 哼,说谎。 已经认定他是贪官污吏的苏煒彤根本就不信。「听大人的意思是很快便要出发了吗?」 「嗯,大军已近。」 「这样一举一动都昭告天下难道不怕韃靼那边掌握军情吗?」她一直想不通这一点,这种消息不应该作为机密秘而不宣? 「又不是孤军奇袭有什么好隐瞒的,」顏宇靖边喝着用小鱼乾熬的暖胃汤边说:「两军皆是精锐尽出,拼的是气势和实力,皇上的每一步前进都是对士气莫大的鼓舞还可震慑敌方,再好不过了。」 不是因为对苏煒彤另眼相看他才愿意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么多,而是这句正好问到了顏宇靖最感兴趣的话题,不管谁问他都很乐意介绍说明。 「原来如此。」难怪在消息传播如此不易的情况下这两个月新闻仍是报得天下皆知,这就是利用舆论的力量吧。 「只要不是具体的作战计划,谁想说谁想听都无所谓。」 「多谢大人的解释。」相处久了,他渐渐也没有那么让人觉得难以应对了。 「这是什么鸡?」开始吃主餐的顏宇靖才咬下第一口就停了下来。 「芦花鸡。」 「上次吃的那种呢?」闻言他连筷子都放了。 「那是燉不能调味的飞龙汤时才会选用的品种,今天炒製要放很多香料,用花尾榛鸡太浪费了。」芦花鸡肉质也很好呀。 「你倒懂得节俭。」 「应该的。」节俭是美德。 「剩下的给你吃。」他为自己又盛了一碗汤开始吃月牙饼,而那盘色香味俱全的大盘鸡已经被剔除他今晚的菜单了。 「大人这样吃不饱吧?」 「所以今后记得不要胡乱节省。」他不高兴的板起了脸。 可惜不管相处多久,在吃这件事上他都是一样的难搞。 第三章(第一回) 冰雪消融大地回春,自从送走那位长了一张鑽石嘴的大老爷之后苏煒彤的心情就跟渐暖的天气一样越来越好。 虽然他们一家子现在只能住在营区的柴房里,每天从睁眼开始就要处理堆成山的食物,可身体上的劳累算不了什么,精神上的放松才是她最需要的。 加入火头军的三个多月以来,成天跟一群举止粗鲁个性却很豪爽的北方男人混在一起,不必担心曝露身份,不必绞尽脑汁设计精緻的菜色,每过傍晚结束所有工作的她总能累得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这样的日子不可谓不幸福。 「捷报!捷报!前线大捷!!」时不时的还能收听最新战况,绝对不会无聊。 「赢了吗?」连大锅铲都还顾不得放下,苏煒彤从伙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拉住一路扯开嗓子跑进来的小兵问:「是什么捷报?」 「我军在斡难河大败本雅失里,还把狡猾的阿鲁台逼得坠马逃亡,龙顏大悦。」想来这句话已经被他重复许多遍了,连珠炮似的一口气喊了出来。 「阿鲁台这回终于要投降了!」 厨房里本还在各司其职的其他人一听立刻沸腾了起来,哪里还管得了手上是捧着冬瓜还是切着白菜,全一拥而上的聚成一团吵了个屋顶掀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相似的笑容,嘴角全咧到了耳朵根。 「那大军要班师回朝了吧?」 「可不是嘛,打了快四个月的仗总算是结束了。」 「皇上定会论功行赏,不知我们榆林卫能分得多少呀?」 「我不贪心,能赏赐我们喝一天一夜的酒就够啦。」 打胜仗了自然人人都很高兴,不论前线的将士还是后方的百姓,从寒冬到初夏,举国上下谁不是翘首以盼着这样的结果? 苏煒彤也很开心,儘管她一直希望这样的单纯生活可以再长一些,可身处其中很难不被这种狂喜的气氛感染,想到这些朝夕相处的士兵们不必再担心明天就接到上战场的命令也不必再面对死亡的风险,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担忧实在该拋在脑后。 不得不承认,就算那人过去再怎么给自己找尽各种麻烦,她也衷心希望他能平安凯旋,生命是宝贵的,她不能因为一点私利就诅咒人家回不来了。 「女儿啊,你看长贵真是不错,这家里跟咱们几个月前出去时一模一样。」钱氏一家的临时派遣任务圆满结束,他们也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小屋子。 「让他一个人又守店铺又打扫房子的真过意不去。」快速整理好简单的行李拿回自己房间归位放置,苏煒彤把一柄小军刀交给钱二七道:「这是离开营区前管事大叔送我做纪念的,爹帮我拿给长贵做答谢吧。」 「这匕首看起来也值几个钱,你要送这么好的东西给他啊?」钱二七拿在手中翻来翻去仔细的看了又看。 「要的,爹就别小气了。」说完她便笑着出了门。 古人的阶级观念十分顽固,在他们眼中一个贱籍长工能有口饭吃不打不骂就是对他很好了,哪里需要额外给出什么奖励。但苏煒彤做不到,深受人人平等的教育三十年是无法接受这种思想的。儘管她左右不了别人的行为,但起码得过得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所谓的别人,眼前就有一个,她又该去他家当任劳任怨的婢女了,而这人当然指的就是顏宇靖。 第三章(第二回) 「百户大人,」手上挎着一篮子的食材,苏煒彤面对这个几个月没见的刁鑽主顾仍是心有戒备,「我接到通知就赶来了。」 「两个人的饭菜,快点去准备。」 还真是一句多馀的客气都没有。 她隔着小院看了一眼堂屋的方向不解问道:「两位?」 顏宇靖低头确认了一下她手中的篮子,「这些菜应该够了,去做吧。」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恶劣,真是久违了啊。 六月的陕北可运用的食物比冬天多多了,至少在新鲜蔬菜的选择上苏煒彤不需要再那么捉襟见肘。生火起灶架锅烧水,切切剁剁蒸炒烹炸,间置了整个春天的后厨屋顶又升起了裊裊炊烟,这才像个家的样子嘛。 榆林是个冬冷夏热十分乾燥的地方,炎热缺水的夏夜她决定做爽口开胃的凉麵、炒时蔬和糖醋里脊,可惜这个年代还没有引入番茄,不然茄汁拌麵也是很棒的。 「因为我们今天才回到家中,所以很多耗时的菜还来不及做,」一边上菜一边左右环顾的苏煒彤还在找另一位客人在哪。「请大人这顿先将就一下。」 「别看了,这份是你的。」顏宇靖举筷捞着麵条大口吃起来。 他似乎心情不太好,奇怪,这不是才打了个大胜仗吗? 「大人您怎么这么客气?」竟然会招呼她一起吃饭。 「你开个价吧,要多少好处才肯听我吩咐?」他目光灼灼的直视着苏煒彤。 「啊?」 「或者换句话说,我大哥给了多少好处我也可以给你。」 「请恕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他现在讲的是中文吗? 「你不是被我大哥派来监视我的吗?我也不想跟你绕弯子,你要多少钱才愿意背叛旧主?」 他这次是彻底被激怒了,战友们全在最前线跟着皇上奋勇杀敌,只有他被困在皇太孙身边隔岸观火,从头到尾都在皇家护卫队的背后看孩子,带在身上的救命乾粮被当成了看戏零食,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帮太孙殿下抓蟋蟀,这当的算哪门子兵? 「大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看他红眉毛绿眼睛的模样,苏煒彤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我不认识大人的兄长啊。」 「你想否认?」他的一双利目盯得更紧了。 「我真的不是什么监视您的人呀。」这玩笑可开不得,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奸细? 「那你为何在我问你家乡来歷时显得那么慌张?若真心中坦荡又何惧之有?」 哎呀!这下误会大了。 「我慌张是另有原因,绝不是大人以为的那样。」 「什么原因你倒说说看。」他等着她的理由。 「是……」苏煒彤觉得头大极了,真实原因想都不用想那是肯定说不得的,但当前的状况不给他个说法自己又别想走出这个大门,她该说多少又该怎么说呢?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最多就是跟我大哥撕破脸把你扔回去罢了,」顏宇靖居然还有心情继续吃肉,「但你若愿意跟我合作好处会更多,该怎么选你心里应该有数。」 唉,他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慌张是因为,其实,我不是钱桂花。」为了未雨绸繆的解决这个问题,她豁出去了。 第三章(第三回) 「你说你叫什么?」他停住筷子愣了一下。 「钱桂花。」 噗! 顏宇靖笑了,从小把笑容当鬼一样躲的顏宇靖竟然成功被苏煒彤逗笑了,只怪他之前一直都没听谁叫过她的名字,这回实在是猝不及防。 笑个屁啊! 「大人,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不是钱桂花,那是我冒名顶替的。」他现在是怎样,不是在审问她吗?才听到一个名字就偏离重点了? 「冒谁的名?」他的笑倒是在下一刻就收了回去,但眉眼间仍是趣意盎然。 「我是从山西逃出来的灾民,钱桂花的户籍是我在路上捡的。」只要把说法稍微改一点,她以后的谎就会好圆很多,自己也不必在他面前再担惊受怕下去了。 「那你为何要用别人的身份?」 「因为原本的我是贱籍,想趁此机会摆脱。」嘿嘿,这样一来就跟在大户人家做过工的设定对上了,她真聪明。 「那你就不怕真正的钱桂花找上门来?」 最好她找得上来。「他们一家已经过世了,当时很多人都死在了来榆林的路上。」 「你是说你那对爹娘也是假的?」顏宇靖单手支起下巴看着她,突然发现这个女子很不简单。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互寻个方便彼此照应罢了。」 俗话说得好,最真实的谎言就是七分真三分假,苏煒彤认为与其被他在日后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倒不如一次把他的疑问彻底打消以免再留后患。 她承认的这一切按律法来说是比较严重的,但凡事都讲个例外,北方地区前有靖难之役后有韃靼侵犯一直过得不太安定,再加上水患饥荒肆虐,顏宇靖也的确不好对这种行为过多苛责。 「这秘密除了我之外你还告诉过谁?」 「只有大人聪慧过人发现了异端,其他人都没有怀疑过我们。」看在她这么諂媚的份上可以饶过她了吧? 「我看你是言不由衷。」一个贱籍女子讲话却总是不卑不亢,她实在很不一般。「你的麵都糊了,还吃吗?」 还不是你害的!「能。」 不过老天似乎总是不想看到苏煒彤过得太轻松,还没吃到两口,一个意外来到的访客又打断了她的晚饭。 「是殿下?!」这完全出乎了亲自去开门的顏宇靖的意料之外。 「嘘!别声张。」身后带着两个随扈的少年忙用食指掩住自己的嘴向他示意道:「先进去再说。」 苏煒彤不认识来者何人,但光凭他的穿着和派头还有跟在后面的顏宇靖那恭顺谨慎的态度也能判断出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于是急忙起身的她慌张的擦了擦嘴,不知所措的低头站在一旁等候指示。 「咦?这位是顏兄的夫人吗?」皇太孙也很意外会在堂屋见到一个女人。 「回殿下,不是。」顏宇靖转头对还傻站着的苏煒彤命令道:「快见过皇太孙殿下。」 「是!」她双腿一跪矮下身去,「民女叩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孙誒,那不就是下下任皇帝朱瞻基?她居然能见到这样的大人物! 「起来吧。」莫名其妙被行了个奇怪大礼的少年郎好笑的对顏宇靖道:「你家这下人当得可真殷勤。」 明朝殿前行礼并不走这种浮夸风,不过只看过电视剧的苏煒彤根本不懂正确礼仪规范,要闹笑话也只能闹了。 「殿下避人耳目蒞临寒舍所谓何事呢?」他倒是没笑,面对这个陪伴了三个多月的小主子丝毫不敢大意。 「明日一早我就要随皇爷爷回京了,」朱瞻基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的说:「在臚朐河时你给我吃的那种糖条还有没有?」 这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小祖宗漏夜前来为的居然也只是一个「吃」。 顏宇靖不着痕跡的看了一下苏煒彤,「已经全给殿下了。」他自己都才吃了两根。 「明日出发前还来得及再做点吗?」 「这个微臣不知,糖条不是臣做的。」 「那是谁做的,你赶快去把人给我找来。」 「殿下别急,人马上就到。」 「喔?」朱瞻基疑惑的看着他,「在哪?」 已经听出他们是在说能量棒的苏煒彤此时十分大胆的瞪了顏宇靖一眼,因为他这么故意慢吞吞的回答就是为了戏耍自己。 「殿下请回头。」他也看到了那对僭越的白眼,心中更觉有趣。 「原来就是她呀!」 这是短短半年内的第二次熬夜了,虽然东西是朱瞻基要吃的,但帐得算在那位可恶的百户大人头上。 皇太孙的要求虽然不能不从,但对明天就要离开的他有心糊弄一下并不是办不到。轻易出卖她的目的绝不单单是为了讨好殿下,分明就是想看她受累,这人简直以折磨她为乐趣。 还有他那副幸灾乐祸的神情,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就是知道他一定正在心里放声大笑,果然贪官污吏都是大坏蛋! 第三章(第四回) 盛夏中重新开张的得胜小馆最近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现在他们的客人不仅仅只有边防士兵还多了不少附近的乡亲,因为边境太平了,移入此地的外来人口便逐渐增多起来。 这样的情况下店里那唯一的主厨自然是一整天都离不开半步,不过好在顏宇靖也没有再要求她像之前那样提供每日上门服务。原因很简单,既然弄清了她不是家里派出的人,又怎么还好意思耍着少爷脾气使唤人家。 生活又过回了老样子,按理说最高兴的应该就是苏煒彤本人,可是她发现自己居然有点不适应每晚关门后少了一步去他家做饭的流程,总觉得完整的一天中似乎缺了点什么。 到底是想去那个小厨房工作还是想为那个如今也不一定会天天来的人工作呢? 心智年龄已经超过三十的她当然知道这答案的重点是人。就算他是个贪官,对自己的态度也谈不上多礼貌,但不可否认他是她所能接触到的所有男人中最顺眼的一位。 说顺眼还太保留了,这种人放在二十一世纪该怎么形容?魔鬼倒三角、九头身大长腿、小麦肤运动型男,说不定还有六块腹肌和人鱼线…… 哎呀,她想到哪去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以前高度近视时她也爱看大帅哥,现在就更不会眼睛脱窗白白放过欣赏身边的福利。 可福利最近不来了。 把猪鬃刷在木盆里浸湿,苏煒彤又例行对着灶台上的油污展开大清扫,不论多累她都不能忍受把厨房的脏乱留到隔天,这是她的地盘她的战场,挥洒再多汗水也在所不惜。 唰唰唰…伴随着屋外的蝉鸣声她还在奋力的刷。 唰唰唰…砰砰砰… 咦?这是什么声音? 苏煒彤停下动作侧耳朝向声源的方向。 砰砰砰…砰砰砰… 好像是翻找柜子的声音,难道是谁忘拿了什么东西又从家里回来了? 两手又湿又脏的她本来不想理会,反正他们拿完自己会走,可翻箱倒柜的动静越来越大,吵得就好像要拆家了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娘?爹?」苏煒彤站起来朝着厨房门外大声喊道:「是你们吗?」 没人回答她,但响动还在继续。 不对,情况很不对。终于感到不寻常的她这时体内的危机意识才甦醒了过来,可是太晚了,她刚才的自我曝露已经把危险带到了眼前。 两个壮硕剽悍的男人闯了进来,不等她有所反应就直接从后面勒住了她的脖子。「钱,出来!」 突然吃痛的苏煒彤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钱!哪里?」 他们讲话的口音很生涩彆扭。 莫非是蒙古人?被拖着往前屋去的她稍微回过一点神来,也确定了自己此刻正在经歷的可怕遭遇,她遇到不要命的劫匪了。 柜檯后面还有一个人正坚持不懈的寻找着战利品,四周的桌子椅子也东倒西歪砸得到处都是。脸被勒得红到发黑的苏煒彤就像个断线木偶似的被拖来拽去。 「钱,银子!」 她终于被放开了,然后再一把被推向了柜子。 名不虚传的野蛮! 第三章(第五回) 「钱不在这。」撞得七荤八素的苏煒彤摸着自己刚得救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在哪里?」 「钱庄里钱最多,你们有本事就去那里拿。」 三个蒙古人的汉语都不太好,彼此互望的同时口中还着急的商量着她听不懂的话。 这间店的位置并不偏僻,居然会被强盗堂而皇之的闯入,这是什么世道?苏煒彤揉着手臂上的淤青陷入绝望,知道就凭自己这副瘦小的身板妄想突破他们三个根本是天方夜谭,真没想到这一世的命比上一世还短,老天真爱拿她开玩笑。 「嘭」的一声,一记铁拳砸到了她面前的檯面上。 「混蛋!戏弄我们!」 真不错,还能听懂她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外国人汉语课起码可以考个及格。 「我没钱,你们杀了我吧。」每天结下的帐都会带回家里的地窖锁起来,她不能做出引狼入室的蠢事,死一个就已经很亏了,死一窝更难以接受。 「混蛋!」气疯了的男人对她举起了拿着刀的那隻手。 苏煒彤瞬间闭紧了双眼,不想看到自己鲜血四溅的景象,坐以待毙确实很孬,但她真的动不了也无力反抗了。 「咚!」 然而下一刻朝她身上劈下来的不是弯刀。 「啊!!!」 如果一个还瞪着铜铃大般眼睛却已经死了的人就这样零距离的贴在另一个活人身上,任谁也会失声大叫出来,苏煒彤也不例外。 快被一连串应接不暇的意外吓疯的她本能的想马上推开这副沉重的尸身,但还不等自己抬手用力只觉身上一轻就已经有人替她代劳了。 「没事吧?」 「嗯?」搞不清状况的她才刚转头准备看清谁在说话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英雄救美的人是顏宇靖,忙完一天公务想来吃饭的百户大人,总算她命不该绝。 还是里屋那张唯一适合躺人的炕床,夏天不烧火的冷硬刚好拿来让因惊吓过度导致昏迷的苏煒彤清醒,而不是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到天明。 「能听见我说话了吗?」虽然她还没睁眼,但胡乱摸到他腿上的手已经能证明她醒了。 「是你?」 「看来是可以了,」顏宇靖衝她点了点头,「你安全了,不用担心。」 「安全?」苏煒彤缓缓撑着自己坐起来,「我,他们…」她终于想起来这里刚才发生什么了。 「他们死了两个,我留下一个绑着交给巡逻兵了。」他主动告知完后续处理又顺口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然后她就崩溃了。 回过劲来的苏煒彤曲起腿埋着脸开始嚎啕大哭,这就是对他问话最好的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蒙古人?」许久之后她才抬起头抽泣着对顏宇靖厉声控诉:「不是,不是都被你们杀光了吗?」 「谁跟你说我们杀光了蒙古人?那怎么可能呢?」她以为明军是一把火把整个蒙古草原都烧尽了吗? 「但也不应该,不应该,」她的泪水就像两条泉水一样不断的往外喷涌流得满脸都是,「进到这里来,杀人,杀我呀。」 「这是个意外,」好久没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惨烈的顏宇靖只好软下语气稍加安抚道:「明天开始我们会更谨慎防范和排查外族。」 坦白说,这种流窜作案在边境是防不胜防屡禁不止的,谁也不会当成多么罕见的大新闻来谈论,偏偏她活像是被人碎尸万段了一样搞得这么夸张。 刀里来火里去的钢铁男人理解不了这样的反应,她又没真伤到哪里,至于如此吗? 「我们,是诚实缴税的商户,」苏煒彤抹了一把脸强硬的说:「保护我们的安全是你们的责任。」 这种治安表现她要打零分! 唉,她有完没完。 「是,该我们负责。」好男不跟女斗,看在她还在冒鼻涕泡泡的份上暂时先不跟她计较。 「嗯!」苏煒彤委屈的挪腿下地,拉起袖子飞快擦着脸上的泪痕,「我要回家了。」 她再也不要一个人待在任何地方。 「我送你回去吧。」要是真放任她哭死在半路,自己以后的饭谁做? 「谢谢。」吸着鼻子的她好不容易刚止住了泪水,可才往前走了两步就又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又怎么了?」站在她旁边的顏宇靖眉头都快皱到天花板上去了。 「我厨房还没刷完。」 「……」 乾脆再把她掐晕算了! 第三章(第六回) 顏宇靖不了解女人,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母亲也只陪了他十个年头。而且那天仙般的娘亲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落落大方仪态高贵的样子。 从小照顾他的下人们里当然也有乳娘和婢女,但不论老少皆在严格的调教下具备了处变不惊沉着冷静的基本素养,谁要是像她刚才那样失态早就被赶出府了。 这人脑子里难道都是水吗?不然怎哭得出那么多眼泪来?榆林要是多来几位这样的女人哪还用担心什么旱灾啊。 双手交叉在胸前将高大的身子斜靠在门框边,顏宇靖无可奈何的看着那个蹲在地上的身影,她坚持要刷完整个灶台而且还不让别人插手。 「你到底要刷成什么样子?」 「恢復到早上做菜之前的样子。」苏煒彤带着浓浓的鼻音回他道。 答了等于没答,他只好继续乾站在那慢慢等。 其实顏宇靖完全可以先行走掉,她害怕是她家的事,自己又不是她的专属随从大可不必在乎。但他仍是留了下来,不是出于已经说出口要送她回家的承诺,而是出于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吸引力。 北方女子他见得多了,皮肤不如江南水乡的姑娘白皙有光泽,穿着打扮也简朴随意许多,就拿这个…… 「你叫什么名字?」她说自己不叫钱桂花,那本名是什么? 「苏煒彤。」她顿了一下又道:「火字部的煒,红彤彤的彤。」 「彤管有煒,说懌女美,你名字出自诗经?」哪家贱籍出身的女儿取名会这样讲究? 「诗经?」当事人倒是比较吃惊,「没有呀,是我爹胡乱取的。」 户籍登记前她那赌性坚强的爸爸拿出字典来随机翻了两页,又在那两页中闭着眼睛点下去现凑出来的两个字。 「是吗?有趣。」 就拿这个苏煒彤来说,瓜子脸盘虽然小巧但五官却谈不上精緻,一双丹凤眼不够柔媚不具风情,秀气的鼻子也不太高挺,双唇偏薄且不红润,清汤掛麵般的一张脸蛋没有让男人见之不忘的本钱。 但吸引力向来不是靠看的,准确的说是建立在看过之后所沉淀下来的东西。好比眼前站着十个美女,你可以说她们都很漂亮,却很少有人形容她们都很有吸引力。 吸引力是气质、是个性、是经歷,是一个人身上所有看不到的特质交织糅杂在一起的魅力,它很玄很縹緲,也很难说得清道得明。 或许苏煒彤身份低微,或许她没有靚丽的外貌和出眾的才情,但她对顏宇靖是有吸引力的,光凭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始终纠缠在一起了。 「那么大人呢?」好笑吧?认识这人大半年了,她居然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原来我也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 苏煒彤摇摇头,手上做着熟悉的事情,她的情绪也得到了舒缓,不再肩膀后背抖个不停了。 「好。」 他放下手臂走到她跟前,同样蹲下来用食指沾了点水将顏宇靖三个字写在地上。 「言语尽?」她一读出来就想到了这个谐音,于是笑着问他,「大人从小不爱说话吗?」 「这是我及冠后的名字,跟小时候没关係。」 哦,对了,古人有名还有字,是分开的。就像李白字太白,杜甫字子美一样。 「那您小时候是叫什么呢?」 现代人就是现代人,一旦打开话匣子地位尊卑顷刻间便全给忘了。 「不懂礼的丫头,这不是外人可以问的。」顏宇靖重新站直了身子,「快点做吧,我去外面等你。」 他是有兴趣与她聊天,但目前仅限于此,顏家公子不是那么容易打破内心藩篱的。 第四章(第一回) 从那件意外之后苏煒彤不再独来独往了,不管是去买菜还是那一段短短的回家之路都得拉着长贵一起。 长贵是个老实巴交的年轻人,从小被不同的主子买来卖去做着各种繁重的工作,目前待的得胜小馆已经是他最轻松的一份工了。那些在苏煒彤眼中很辛苦的砍柴、砌石、捡瓦、修墻对他而言好像都不是难事。 「我知道让你这样一直跟着我是加重了你的负担,」她很不好意思的对跟在身后的长贵说:「再给我几天时间过渡一下。」还在夜夜做噩梦睡不安稳的她目前仍无法摆脱心理阴影。 「小姐别这么说,有事您只管吩咐小的就是。」 她算什么小姐啊,不过就是花了半袋米便能买下生病后没人想要的贱民,成本之低完全超乎她的想象,一条人命的价值甚至不如一张床。 而且他们一旦被买下就等于是把自己拥有的所有权利都交给了主人,没有休假没有劳健保没有工作范围和上下班时间,被打被骂也是天经地义无人过问。如果苏煒彤投生的身份是贱籍奴婢恐怕一天都坚持不下去,封建制度是吃人的制度这句话半点不假。 被迫穿越而来的她愿意做一个真正的古代人尽全力去适应这里的一切,除了对待下人这方面她实在狠不下那个心也当不了颐指气使的主子。 所以她对长贵和顏悦色轻言细语,吃饭喝水时都有他的份还会坐在一起,这样的画面在苏煒彤自己看来没有一丝问题,但在有些人眼中可就刺眼得很了。 「今天菜色不合顏大人胃口吗?」她看着没有吃光的碗盘和还剩好几颗包子的蒸笼奇怪的问道:「我没有增加份量啊。」 饭馆还是按老样子为晚来的顏宇靖留门再等他吃完才熄灯上锁,这晚苏煒彤还特地做了上次获得好评的柳叶包,可对方却没如预期中捧场。 「没什么滋味。」 脸好臭喔! 「对不起,」她虽不解没滋味说的是包子还是菜但也只能先道歉,「莫非我忘了放什么调料?」 不应该呀,跟之前做的配方一模一样,怎么今天就变不好吃了呢? 「我怎么知道,」顏宇靖看了一眼她又瞄了一眼正在旁边擦桌子的长贵,「可能是你做的时候正顾着间聊没注意吧。」 什么意思嘛阴阳怪气的。 「我在厨房做事时向来认真才不会只顾聊天。」苏煒彤不太高兴的反驳,说别的可以,但她的职业操守不容置疑。 「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店家你是客人。」 这傢伙又拿身份出来压人,大家平等以对不好吗?非要端起架子那么高高在上。 「若大人实在不满意今天的晚饭,我会在下月扣除掉这餐的钱。」顾客就是上帝,这总行了吧? 「哼,谁说我下个月还要来你这受老闆的气?」她真以为自己是一家独大了吗? 「我哪敢给大人气受?」他这是存心找茬不成?「一直以来不都是我在尽力满足您提出的各种不合理要求。」 「不合理?」顏宇靖的表情从气定神间转为怒气陡升的看着她,「我哪项要求不合理?」 一大堆好不好!他居然还好意思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例如去您府上煮饭,例如关店时辰过了还要留下来等您。」这可恶的贪官全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没付你银子吗?你当下说过不愿做吗?」这女人是不是疯了敢这样跟自己说话。 「钱又不是万能的,你买的是饭菜而不是我的尊严,我为你做饭也不代表低你一等任你差遣。」她连敬语都不想说了。 古代人不该跟现代人吵架,因为现代人脑子里可没有即使你不对我也要跪地认错的奴才思想。但现代人更不该跟古代人争辩,因为在古人的认知中一切普世价值都不成立,谁敢以下犯上就是神志不清自寻死路。 「你信不信我可以立刻把你绑到大牢里去?」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顶撞他,哪怕在皇家子弟面前也能站直身板的顏宇靖快被苏煒彤气吐血了。 「你凭什么关我?哪条律法规定你可以说绑我就绑我,还有没有王法啦?」 够了,全程目睹主人被鬼附身的长贵承受能力只有这么多了。已经三魂吓去七魄的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快速爬到苏煒彤脚边慌张不已的劝求道:「小姐小姐,求您快别说了,惹怒大人咱们都吃罪不起啊。」 「你这是干嘛?又不关你的事你跪什么跪?」也气得不轻的她早就把这年代男女授受不亲的规则忘了,想都没想就弯下身去挽住长贵的胳膊,「快起来。」 「啪!」 顏宇靖一掌拍在桌上怒斥道:「你在做什么?」 「拉我的伙计站起来呀。」这都看不出? 「你手放在那里?」他眼睛已经在喷火了。 「我的手?」苏煒彤莫名其妙的低头看了一下,在长贵身上又如何?真是老封建。「这是我的店我的人,您不需要管这么宽吧?」 他这副模样也太好笑了,想当她爸爸起码先把鬍子留起来呀。 「你的人?」顏宇靖瞇起双眼咬牙切齿的问:「你们到底什么关係?」 他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个叫苏煒彤的女人对自己有倾慕之意。任她摸了腿,任她问了名字还任她无礼的哭诉了一番,她竟然利用自己的大度耍他! 「朋友关係怎么样?」才不像他们将人分为三六九等自认高贵呢。 「呵呵,」顏宇靖轻蔑的冷笑了一声,「确实,你也只配交这样的朋友。」 第四章(第二回) 穿越回古代跟古人谈恋爱?还是先想想有没有办法跟满脑子天地君亲师的老古板沟通再说吧。 吹了蜡烛躺在床上,苏煒彤一想到顏宇靖瞪完她再愤然离去的背影就觉得需要多来几次深呼吸。 他不过就是个鱼肉百姓不事生產的边防小军官,仗着声音比别人大体格比别人壮就处处摆谱动不动用鼻孔看人。内在腐朽外在长得再帅又有何用?对他的好感几乎在这次争执后荡然无存。 从平阳府艰难跋涉来到榆林时她没有因为坐不上飞机火车而怀念现代,每次洗澡需要先慢慢烧水再兑进大木桶时她没有因为无法淋浴而怀念现代,厨房里没有冰箱没有瓦斯炉没有橡胶手套她都不曾怀念起那个应有尽有便利先进的二十一世纪。 因为也是在那个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世界,认真读书努力工作的她仍被现实打得遍体鳞伤。她的手机可以一秒连接到万里之外的南半球,她的电脑网页可以览尽天上地下海底一切想要的资讯。 可那又怎么样呢?最该被她找到的父母永远对自己关机,孤身一人被讨债兄弟尾随堵门时也没有谁为她挺身而出。那个城市有数不清的摩天大楼却挡住了她仰望蓝天时的视野,整夜闪烁的霓虹灯却让璀璨的星空变得黯淡无光。那不是值得她留恋驻足的地方,否则也不会选择放弃生命。 苏煒彤不后悔这样做,但此刻确实感到了曾被她嫌弃一无是处的现代依然有着不可忽视的优点。她抱怨过的那些贫富差距阶级固化在大明朝面前都是小儿科。她老闆再混蛋也不敢让员工下跪磕头,官员再狂妄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看谁不顺眼就把人打个半死,更别提惨无人道的殉葬了。 真是错怪了那些思想守旧的老阿嬤,说她们封建她们哪够格啊?人家也不过就是催着二十多岁的女孩早结婚催着已婚的女人多生孩子,比起连隔着袖子拉拉异性手臂都要大惊小怪的古人简直就是慈祥又开明。 就不该把顏宇靖当作跟自己相同年纪的同辈人,他明明是大了自己几百岁的老古董,根本不能指望与他聊过一点家常就会变成朋友,更别想他会容忍自己的「没大没小」。 她不再心存幻想了。 「见过二少爷。」 「你怎么又来了?」带了一肚子火回到家里的顏宇靖又在大门口看到了数月未见的莫寒。 「属下奉大少爷之命前往大同找三少爷,顺路来为您送例银。」 「老三又惹了什么麻烦?」他开了锁与莫寒前后脚走进院子,「不是说例银一年拿一次就行了吗?」 「是,这次也是顺便,大少夫人担心您钱不够花。」 「这种喝风吃沙的穷地方想挥霍都没处挥霍,大嫂也是瞎操心。」穿过小院一把推开堂屋门,映入眼中的是一室的漆黑清冷,「今晚留下来住么?」 「是,还请二少爷收留一夜让属下歇歇脚。」 莫寒回完这句话的同时也已经用随身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油灯,接着他又无需顏宇靖再做任何指示的跑去厨房烧水泡茶,等水开的中途还为坐在主位上的二少爷摆好了棋盘。 「属下陪您逗逗闷。」 察言观色、灵活伺候、毕恭毕敬,这就是顏家下人的基本能力。即使莫寒在顏府已经不必侍奉任何一位主子的日常生活了,但没有其他奴婢在时该会的他都会。 「我这两天棋癮正犯呢,来得好。」顏宇靖喝了一口茶开始与莫寒对垒廝杀,「你说老三那边是什么事?」 「回主子,三少爷受伤了。」 「这有什么?那不是他的家常便饭嘛。」 顏家三公子顏慕淇在江南富家子弟的名单里不显山不露水已经隐匿多年了,可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上顏三大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爱打架哪有不受伤的。 「二少爷说的是,但这次伤得有点重,大少爷知道了很生气,所以就让属下前去,呃,伺候。」 「呵,是监视吧?」 这就是他们的大哥,弟弟们想跑出去撒野可以,但野过了头就会受到惩罚。不罚钱不罚打只罚自由。 「二少爷英明。」 「多久?」 「大少爷说不得少于三个月。」 「惨。」顏宇靖幸灾乐祸的说:「等解禁了让他来找我。」 这么无聊的日子,他需要找个人来骂一骂。 「是,属下遵命。」 从生下来就被人捧着长大的顏宇靖怎么可能受得了苏煒彤那种态度?桥归桥路归路他们就该回到各自的平行轨跡上去相忘不相见。可是缘分嘛,换个说法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才吵了没几天,两人就又聚上了。 第四章(第三回) 榆林并不都是黄沙漫天一马平川的地势,境内也有枝繁叶茂的山区。趁着夏季山中物產丰富,苏煒彤便带着长贵进山挖宝,多囤一些山里食材做菜时自然能更得心应手,自己动手又能省下不少成本何乐而不为呢? 今天主僕二人运气不错,各种蘑菇野菜都收穫了不少,背上的大竹篓也渐渐装满。 「好像差不多了,我还要留点位置装些果子回去给爹娘吃。」炎热乾燥的时节人体很需要水果。 「小姐往我背上装吧,您那边别太沉。」长贵的篓子原本就比苏煒彤的来得大。 「不用了,我也不再摘什么了。」钱桂花的这把子力气也被她运用到了极限。 两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往山下走,谁知居然就看到了从另一条山路上下来的顏宇靖。 「小的见过百户大人。」上次衝突的见证者长贵生怕小姐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抢先一步大声行了礼。 他一个人来这儿做什么? 「顏大人。」苏煒彤不太情愿的也跟着叫了一声。 「嗯。」顏宇靖将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俩人,「游山玩水么?」 「没听说过有人背着一堆菜爬山玩的。」 天,别又来了。 长贵哭丧着脸悄悄在旁提醒道:「小姐您就说两句好话吧。」 说来也怪,对待其他人都很客气不计较的主子怎么偏偏就在百户大人面前好像总有生不完的气。 「我偏不。」 苏煒彤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因为她对顏宇靖报以了不同他人的期望,她打心底里希望他是个好人,是个能跟自己对得上话的人。 别人可以没心没肺的为了挣钱闭着眼睛讨好,但对顏宇靖她付出的情绪和想法都是真实的,寧可老死不相往来也不虚偽应付。 「叫你的人先自己回去。」 「为什么?」 「有话问你。」 老实说顏宇靖对她有点没辙了,这女人不怕他,不畏惧地位不理会威权,光吵嘴她又屡佔上风。 「小姐您赶快同意吧,别再惹大人不高兴。」长贵的心都快操碎了。 「那你得先当着长贵的面向我保证绝对不会动手打我。」不然她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这是侮辱,极端过分的侮辱。 「我从不打女人。」她真是懂得如何骂人不带脏字。 看着他那张黑下来的脸片刻后苏煒彤才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长贵走了,一个人带着两份山货麻溜的离开了是非之地。不是他不讲义气,而是在他看来百户大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根本不可能为难主子。他完全不想留下来再听那些连自己都听不下去的浑话,女人怎么可以违抗男人,平头百姓又怎么可以忤逆军爷呢?真是太不像样了。 「要问什么?」 今天的顏宇靖没有穿军服,一套剪裁利落的墨绿暗纹劲装衬托得那副好身材更加挺拔傲人,束发戴冠剑眉朗目,整个人又英俊又贵气。美色误人啊,光是这样多看两眼苏煒彤就觉得自己已经没想象中那么气他了。 「为我做饭你很不情愿么?」 「并不是,」她在附近找了块大石坐着,「但我不想做谁的下人。」 「你自己不也有下人?」顏宇靖跨步上前也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我从不把他当下人,以后再招新的伙计也是一样。」 「为什么?因为你被以前的主人欺压过?」他还是想不通这一点点芝麻小事何至于一说再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大人应该比我懂。」 「可这是他们生来的身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 「当然,你要这么想我无权干涉,但我自己总能做做自己的主吧?」 「可我也没拿你当下人使唤过几次。」而且并没有过分的行为。 「这么说好了,当初我应承下你的那些吩咐是因为我怕你拿我的身份威胁我,」就在这里一次说开挺好,「因为我发觉到了你的试探,后来才知道那是由另一个误会造成的。」 「我有什么好威胁你的?就算不是误会又如何?」 「大笔封口费之类的呀,」苏煒彤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看起来实在不像那么不堪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呢?」 「做哪个?」顏宇靖的浓眉又皱得高高的了。 「贪腐。」 她终究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这里不怕有人会听到,如果能劝他回头是岸最好,如果他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也只好认了。 谁让她那么强烈的希望他变好。 「我贪腐?」他差点吼出来,「谁跟你说的?」 「先别激动也别急着否认,」苏煒彤没有在他的怒视中退缩,「这是我自己判断的。你的薪餉不可能买得起那么多珍贵的药材,也养不成你这么刁鑽的嘴,如果是你家有钱,为什么住的房子又那么普通不起眼?这些矛盾你要如何解释呢?」 真是好样的。 先是怀疑自己会动手打女人,现在又言之凿凿的说他靠抓人小辫子敛财以供奢侈享乐,难怪她的态度会那么恶劣,自己根本被她整个看扁很久了。 「你现在还年轻完全可以悬崖勒马,实在不该为那些身外之物践踏自己的品德呀。」 她一定是喜欢上这个男人了,不然怎么会这样苦口婆心的一心为他着想?只愿他能幡然醒悟。 「我真是,」顏宇靖揉了揉眉心,「不知是不是该对你说声多谢。」 「你不必谢我的。」他这么轻易就听进去了吗? 「我是要谢谢你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逗我开心。」 「蛤?」 第四章(第四回) 苏煒彤不是小孩子了,她上大学时也交过男朋友,对男女之间的情绪表现还是有些心得和经验。顏宇靖态度转变是从她总是跟长贵形影不离开始的,这其中的隐喻叫嫉妒。 嫉妒——由独佔心衍生而来,爱情与亲情、友情相比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互动关係中的排他性。两个人之间產生得了一个「独」字便是恋人,否则不管多谈得来那都是单纯的朋友。 顏宇靖会喜欢她吗?不是不可能。 虽然她的外表不具备什么突出优势,可他是个成熟的大男人,应该早就过了以貌取人的肤浅阶段,论内在的话苏煒彤认为自己也算可圈可点。不过这种万一弄错就会尷尬得要死的大事她当然不可能只凭主观猜测就确认,搞不好是她的单箭头在做错误的心理暗示呢? 「女儿,你看这个行不行?」 今天是县城里一月才有一次的大市集,得胜小馆难得关门一天为的就是走到十几里外来大採购,很多番邦特有的香料一定要在这里才买得到。 「我看看,」苏煒彤拿起一小撮黑胡椒粒在鼻子边闻了闻,「我想找找还有没有更好的。」 她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此时辣椒尚未传入中国,古人所谓的吃辣其实是由花椒、生薑之类的辛香料调味而成,幸好胡椒已经出现了,不然她在处理牛羊肉时真的要大伤脑筋。 「好,那边还有好多摊子呢,咱们慢慢挑。」逛街嘛,从古至今女人都是不嫌累的,钱大婶亲暱的拉着她东看西看流连忘返。 「大娘、大姐,胭脂水粉要不要?」又走了几步,一个卖杂货的小贩对母女二人吆喝:「这可都是打苏杭来的上好货,整条街上就我一家有。」 「哼,巧了么不是?刚才我们路过那摊也是这么说的。」钱大婶不上当的回了一嘴,「苏杭?那么远挑过来的胭脂你也不怕化了,跟你大娘这儿吹牛你还嫩点。」 「大娘您真是爱说笑,我头回听说胭脂还有热化的,那又不是冰膏子,」牙尖嘴利的小贩也不甘示弱,嬉笑着对苏煒彤嚷嚷道:「大姐您给评评理,是我说的对还是大娘说得对?」 你才是大姐,你全家都是大姐! 「不知道,我又没用过。」她还没买过任何化妆品呢。 「女儿你居然没用过胭脂呀?」钱大婶倒比小贩先惊呼出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会打扮自己。」 「我平常哪有机会用啊,买了也是浪费。」 「哎呀,买来你自然就会用了。」 多么耳熟的说辞,几百年后那些热情的店员推销起商品来也是这么说的。苏煒彤过去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远远一看到苗头不对就快速转身绕开,可今天因为有「娘亲」的助力她终于没能跑掉。 三十文是不算太贵,但同样的价钱都可以拿来买一包香料了现在却被迫买了一盒香味都快散尽的胭脂膏,顏色红得还那么正,这真的可以涂到脸上和嘴上去吗?她严重怀疑。 「还有你的头发也是,除了用布包着我就没看过你梳别的,」好像突然化身造型顾问的钱大婶接下来的一路上都在跟她讨论妆容,「有好几次我都想说你了一直没遇到合适的时间。」 「我忙嘛,早上又想多睡一会儿。」事实是她根本不会梳古人那些复杂的样式,盘个发花布一遮谁也看不出来。 「那就早点休息早点起床嘛,你这么邋遢下去怎么找下一个婆家啊。」说着说着连婚嫁大事都上口了,这才是千百年来永恆不变的话题。 第四章(第五回) 如果连同为女人的钱大婶都觉得她这样太没有个姑娘的样子了,那在男人眼里只怕会更加糟糕吧?晚上就寝前就着昏暗的烛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苏煒彤脑中浮现的却是那天在山里不期而遇的顏宇靖。 他一个人住,身边也没出现过什么奴婢丫鬟,代表他每天那整整齐齐的束发都是自己完成的。古人真的好能干唷,女能扛米男能缝衣,钱二七打的补丁针脚就像缝纫机车出来的一样整齐。 偶尔苏煒彤也会想象一下如果是这个时代的人穿越到现代去,学会了电器操作之后会不会变得很无敌?还是会被人与人之间的「无礼」吓得精神错乱三观碎裂? 她跟顏宇靖之间的误会彻底解开了,他说自己的钱来源都很正当,打生下来名下就有很多田地,每年有固定的佃租还有家里分到每房子弟头上的份例,简单说来就是个富二代或富三代。 而且就算不拿这些钱,光是他这些年杀韃靼兵的赏银也足够他吃饭了。对,因为房子是总兵配发的,衣服是远从金陵按季寄来的,他又没自己的小家可养,所以每一文收入都花在了吃上。 这不像当兵,比较像是来度假的,只是品味独特的他没有选在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富庶之地。 「我是来杀敌卫国又不是来吃苦的。」 根深蒂固认为人各有命的他说这些时语气理所当然得让人想打他,但又无言反驳。 顏宇靖甚至还举了名将霍去病的例子给苏煒彤听。说贵为皇亲国戚的他在军中光是吃饭就要有专门的十几辆马车储备和伺候,前线士兵在饿肚子他却有心情踢蹴鞠玩乐。 但即便如此当他率军抵抗匈奴时麾下战士仍是无一不从、忠心耿耿。为什么?因为他有能力,跟着他能打胜仗。 「我不认为跟下人同甘共苦才叫品性高洁,每个人都有自己最适合做的事,能做好那一件就很了不起了。」这就是身为二世祖的世界观。 她投降了,为了以后可以和睦相处着想,这方面不再企图说服他。 六月底一个平常的夏夜,得胜小馆打烊后苏煒彤单独留了下来,不是她又敢自己待在这里了,而是今晚她特别邀了顏宇靖。 「这一餐不算钱,我请客。」这次端上桌的是煎牛排。 「为你之前的无状赔礼道歉?」他看了一眼面前,「筷子呢?」 「吃这个不用筷子,用刀切。」苏煒彤笑着递出一把小刀,「我洗乾净了。」 「为什么要学胡人的吃法?」 「好玩嘛。」也把自己那盘摆好后她便坐了下来,「你不会连这点兼容之心都没有吧?」 「不好吃你就完了。」顏宇靖切下一块肉直接用刀尖插着送进了嘴里。 「如何?好吃吗?」苏煒彤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是半生的,很嫩。」他慢慢嚼了几下,「你还撒了不止一种番邦料。」 「还有呢?还能吃出什么不一样吗?」 吞下第一块的顏宇靖又接着吃了第二块,「油?」有一股以前没有出现过的香气混在肉香中。 「我试了很多次前两天才终于成功,用这种油最适合煎整块的牛羊肉。」牧区有最新鲜的牛乳,不加以利用製成发酵奶油实在太可惜。 「不煎到熟透是怕肉质硬掉吗?」说话间他就已经吃去快一半了。 「嗯,我听过一个说法想向你求证一下,」苏煒彤边小心切着边问道:「是不是在没有牧区的中原一带老百姓不允许吃牛肉?」 这是她曾经在某本小说里看过的说法,当时就觉得古人千奇百怪的限制可真多。 「谁说的?我家一直都吃。」 「不是律法规定的么?」 「你说的是不得私自宰牛吧?想吃上朝廷允许卖肉的铺子里去买就是了。」 「原来如此,就像卖酒卖盐都有专门的店家一个道理是吗?」 「嗯,你没去过南方?」顏宇靖吃到后面越切越大块,三两下盘子就光洁溜溜。 她轻轻摇头,「你吃得好快。」而自己盘中还剩了不少。 「还有别的吗?请客的诚意不会只有这一点吧?」他故意左右看了看,「还是你突然又捨不得拿出来了?」 「稍等。」 能这样跟他聊天真好,能度过一个这样的夜晚正是她所想要的。 第四章(第六回) 「还有点心。」苏煒彤很快拿着一个大盘子从厨房折返,「鲜花饼,里面包的是之前山里开得到处都是的野玫瑰花瓣做的酱。」 「玫瑰啊,」顏宇靖拿起一个来咬了一口看着里面的馅说:「我娘从前喝茶时偶尔也放一些。」 「是用玫瑰花晒乾之后冲泡饮用吗?」这个时候就有玫瑰花茶了呀? 「不是,」他双眼还在看着内馅出神,「我娘不会让鲜花变成乾枯腐坏的样子,只在画竹时取些园子里应景的新鲜花瓣浮于茶碗,她讲究的是意境。」 哇,听起来好仙。 「那顏大人会介意我把花弄成这样做到点心里吗?」莫非不小心触到了他家的什么禁忌? 「不会,你别多想,」顏宇靖舒展下眉眼对她说道:「我只在意吃到嘴里的味道,对样子倒不那么注重。」 这是一张想念母亲的脸,从十几岁起身边就没了妈妈的苏煒彤不会错看这个神情,但她贴心的没有点破。 「谢谢你今晚能来陪我。」吃饱喝足后,她难得放下了必须刷完厨房才会离开的铁律,直接锁了铺子与顏宇靖一起走出大门。 「今日有什么特别吗?」连被打劫都不能撼动的坚持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改了,顏宇靖也不是粗心的笨蛋。 「谈不上多特别,就是我生辰而已。」反正都过完了,现在说出来也无妨。 今天是她三十五岁的生日,或者说是她重生五週年纪念日。 「苏煒彤的?」 她心中一暖,仰起头来看着同样正低头看向自己的顏宇靖泪光骤现的笑着说:「对,是我的。」而不是钱桂花登记在籍贯簿子上的日期,不是二十三岁。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的。」他恍然大悟的叹了一声,「至少该备件礼。」 「不用那么客气,你能来就已经很好了。」 「过去没人为你做生辰吗?」她怎么突然显得如此落寞? 「嗯,」她浅笑着点头,右手虚抬请他走在前面,「也有的。」 「你说谎。」这表情明明就是在说没有。 「小时候确实是有的,长大了也就不兴过了。」 她最后一个有人陪伴的生日是大四那年,男朋友很抱歉的跟她提出分手,因为对方要出国继续唸书,而她没有条件一起走。 毕业以后的每个生日都在工作中度过,不是在加班就是赶回家做兼职——网上替人翻译文案的零工。 至于三十岁那个则是最悲惨的,已经没有耐性再跟她耗下去的地下钱庄发出最后通牒,再交不出还没还清的那部分钱天亮以后照片就要贴满她所住的那栋老公寓了,接着就是公司。 至于是什么照片,不言而喻。 「我曾经被坏人绑过一次,」踩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苏煒彤继续说道:「所以那天才会那么害怕。」 三名强盗勾起了她最深层的恐怖记忆,让她最不堪回首的经歷重现眼前。 人若不是被逼到了绝境又怎可能选择轻生,那个世界她是非逃不可。 「对不起。」顏宇靖已经转身停了下来,「我竟然还乱说话吓你。」 「你不知道嘛。」苏煒彤也不明白为什么脱口就说出来了,这一段一直都是被她在脑中强行删除的。「说回生辰吧,今晚我真的很高兴。」 她要把这个开心的夜晚像彩色贴纸一样覆盖在原本的黑色坑洞上,等下一次回想生日庆祝时就能有个美好画面了。 跟自己喜欢的大帅哥一起吃牛排大餐誒,绝对是做梦都难求的好事。 「高兴就好。」从不会对女人动手动脚的顏宇靖破天荒的摸了摸她的头,「走,先不送你回家。」 「去哪?」 「送你生辰礼。」 第五章(第一回) 永远不要对男人的浪漫因子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尤其是对顏宇靖这样的实用主义者。苏煒彤原以为他要带自己去河边吹吹风观观星,结果七拐八绕的他们居然来到了军营。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穿过一条乌漆墨黑的弄堂,俩人做贼似的猫在一扇铁门后面,透过门上的细缝能看到有两名小兵在前方不停来回的巡视。 「别说话。」 顏宇靖虚掩了她的嘴,盯着守卫兵的动向耐心等待着,好一会儿后他才突然拉起苏煒彤的手闪电般朝着另一个区域跑去。 「就是这儿了。」他们的最终目的地——营内大牢。 「好臭。」她捂着鼻子皱紧了秀眉,「这是哪?」 「你看,」两手趴在栅栏上的顏宇靖扬起下巴朝前点了点,「有没有看到远处那个大笼子?」 「我不够高。」頎长的他倒是架在一旁刚刚好,却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同伴只能直视一堵木头墻的窘状。 「啊,我忘了。」顏宇靖扭头往下一瞧,正对上苏煒彤那双怨懟的眼睛。「原来你看不到啊。」 这人真是恶劣! 「是的呢,真不好意思。」她没好气的说。 「唉,难得我想到个这么好的地方,对你居然不适用。」 「正好我也没兴趣。」 她气不过的转身要走,但还没真迈出脚去就被一把拉住。 「别啊,这是要送你的礼物不能不看。」顏宇靖略做思索后脸上带着一点勉为其难的表情说:「看在你生辰的面子上让你佔一回便宜。」 说着就背对着苏煒彤蹲了下去,「来吧。」 「你要背我?」 「小点声,快。」 「那,」她也只花了一点点时间考虑便同意道:「我就不客气了。」 真好奇能让他这么紆尊降贵的亲自背着自己,到底是为了看什么好东西呢? 「瞧见了么?」 「……瞧见了。」苏煒彤脸唰的一下变成了惨白。 「这就是那天被我绑来的第三个韃子,白天审完才刚掛上,还新鲜着呢。」 「呕!」她及时用两隻手紧紧压在了自己的口鼻上。 「你不会是要吐吧?」顏宇靖语中一惊忙不迭把她放下了地还退了一步,「刚才吃多了?」 苏煒彤哪还回答得了他,顺势就跪坐在地上无声的乾呕了好几下,等再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时眼中已经分不清是什么神色了。 怒气、嫌恶、惧怕兼而有之。 「嗯?」她眼眶里那一闪一闪的不会又是泪花花吧? 「你让我看这个干嘛?」 「你不是怕他们吗?让你看到他们的下场啊。」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尖刺紥进了肉里就把它连根拔起,有什么问题吗? 「我又没说要看。」泪水终是蓄满溢了出来。 「一般人想看还看不到呢。」这女人怎么又哭了? 对,她忘了这是那个听到有人要被杀头刑场就会围满看热闹群眾的野蛮时代了,在这里,看到一个死人吊在广场上比看到一头猪吊着稀奇不了多少。 「多谢你的好意,」她抹着泪站起来颤着声音说:「劳您费心。」 这样的约会实在是太特别了,绝对终身难忘。 第五章(第二回) 「你怎会如此胆小?」本来还想带她多参观几处也只好算了。 直到出了营坐在远离大牢的一条河堤边,苏煒彤的脸色才恢復了正常。现在倒是能看到明月星空了,但气氛与刚吃完生日大餐时已相差十万八千里。 「天生的,我也没办法。」她还能说什么。 「总之,我想告诉你的是伤害你的人已经不会再对你造成威胁,」顏宇靖拔了一根长长的芦苇拽在手中,「对恶人不该怕,应该杀。」 「说得轻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孔武有力啊?」 「一点武都没学过吗?」 「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从小连饭都吃不饱,哪来多馀力气习武。」 要不怎么会有穷文富武的说法,能进皇宫当侍卫的人又为何多是世家子弟,不是有钱人家哪供得起那么健壮的体魄。 「来。」顏宇靖将手中芦苇的另一端递到她面前,「用力拉。」 这又是在玩哪一齣?苏煒彤一头问号的看着他。 「我试试你的力气。」 邀他约会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孤男寡女坐在漫天星空下他能想到的就只有玩拔河吗?这人到底几岁呀? 这个生日过得到底算不算好苏煒彤暂不点评,但从那以后顏宇靖在她面前的言行好像就换了一个模式,当然这仅限于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 「明天是初十,我家里会来人送今年的冬衣,你帮我去打点一下。」没过几天,一如既往在得胜小馆解决晚饭的男人叫住那个正要回厨房刷洗的背影说。 「为什么是我?」他确实没有再把她当婢女使唤了,客气的语调还带着商量的意味,可这种事轮不到她头上呀。 「我要跟总兵大人去吴堡,你不去他们就得在大门口站上三天了。」 「誒?要出差啊?」不对,她不是要说这个,「你手下那么多小兵,随便托给谁帮开个门就行了呀?」 「我不确定这次金陵那边会不会又送些『贪腐』之物来,万一又让人误会我怎么办?」 这个爱记仇的男人! 「如果你是担心丢失什么贵重物件才找我去的话,我可以答应你,」她想了想又道:「可我必须等到打烊才有空。」 代收包裹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朋友之间这点小忙她是没理由拒绝的,但自己的正事也不能耽误。 「他们知道,每次来都是酉时以后,」顏宇靖把钥匙放到苏煒彤手中,「让长贵陪你一起。」 这算是贴心吗?口口声声笑她胆小却又主动妥协由她带着小跟班。 「那你又不说我授受不亲了?」 「爱抬槓。」他弯下腰屈起食指来往她额头敲了一记,「快去收拾,我送你回家后就要出发了。」 不早说!这人真是永远不会有着急的样子。 「我很快就好,明天你放心交给我。」 「当然。」顏宇靖重新站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没有比你更让我放心的人了。」 第五章(第三回) 既然是专门负责长途送包裹来的奴僕,猜也知道一定是那种体格强壮身怀武艺的大男人。可第二天特地提前离开店里先去开了他家门锁等在里面的苏煒彤却在看到那个出现在门口的人时不自觉的瞇起了双眼。 「请问你是来找顏大人的吗?」若不是这人脚边放了个大大的箱子她都要怀疑只是对方认错了门。 好在感到意外和吃惊的并不只有她,来人脸上同样露出相似的疑惑表情不确定的回答道:「对,请问姑娘是?」 「喔,我是等你的人,顏大人因有公务在身这两天恰巧不在家。」 为顏宇靖大老远送东西来的居然是个明眸皓齿的美女,虽然她说箱子是跟着她坐马车来的,但这样上千里路的距离其艰辛颠簸可想而知,怎会派出这么一位俏小妹呢? 「请问姑娘如何称呼?」对方与苏煒彤一起将大木箱搬到堂屋后便率先开口询问。 「呃,我姓钱。」她绝不会自我介绍叫桂花。 「钱姑娘,」对方轻轻点头,「我叫卉萍,是二少爷园子里的丫鬟。」 人家一个当婢女的名字都比她好听,「卉萍姑娘,一路辛苦了。」 「既然同为二少爷做事,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客气,都直呼其名就是了,」卉萍亲切的笑了笑,「我该叫你什么?」 他们家人怎么都有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坏毛病?「叫我小钱就行了,我们赶紧来点一点你带来的东西吧。」 苏煒彤尷尬的打着哈哈,快步走到厚实的红木箱子旁蹲下道:「听顏大人说此次主要是冬衣?」 「是,」卉萍瞥了她一眼后也蹲过去打开了上面的铜锁,「大少夫人担心二少爷有不满意或是不合身的地方,所以差了我来。」 「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当场为顏大人改裁尺寸?」厚重的盖子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十几套衣裳袍子,箱子右下角还有一个看不出装了什么的绸缎包袱。 「是呀,如今府里的人都没机会时时见到二少爷,万一他的身量与从前不同了衣裳可就穿不舒服了。」 就凭明朝这种宽大得一件衣服能裹住三个人的样式,稍微大点小点有什么可不舒服的?顏宇靖又不是豌豆上的公主。 「那去年的衣裳怎么办?」记得冬天时他穿得就很暖和,一点都不像缺衣少帽的人。 「你还没整理好吗?」卉萍一副你在问什么怪问题的模样,「当然是交给我带回去呀。」 「可我看都还合身着呢,说不定不用换。」他又不是还在长身体的少年郎,这家人对他们这位二少爷的照顾实在是周到得令人咋舌。 「你一定是新来的吧?」卉萍已经开始将里面的衣袍一套套拿出来再轻车熟路的径直送进内室,见苏煒彤还待在原地不动便招呼她:「快干活啊,愣着干嘛?」 这是她第一次进顏宇靖的卧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跟他这间不起眼的小房子一样简朴,甚至连床也没有因为他比别人高而更大上分毫。 「帮我打开柜子,」卉萍双手捧着厚厚一叠少爷衣裳对她说:「里面所有冬衣都清出来。」 跟后院那间「藏宝阁」相同,苏煒彤手一刚打开柜门就觉得里面好像闪着金光一样,这么形容是夸张了一点,但就凭触手可及的那些精緻锦缎和毛皮袄子怎么看也不可能出现在这样一间破土屋中。 第五章(第四回) 「堆得还挺整齐的嘛。」她身后响起了称讚的声音。 这还叫整齐?也是啦,比当初她打开药材库房看到的那些整齐多了。到底自己要穿的跟自己没打算吃的不可相提并论。 古代是没有现代掛式衣柜的,要把厚重的冬衣从柜中捞出来也很是费了苏煒彤一番力气,等全暂时堆在他床上时才能看到景象有多么壮观。 他们一家子的衣服也比不上他一个人的多,材质和做工上的差距就更别提了。 「全部都要带回金陵去吗?」 「对,拆掉之后还能做点别的物件。」卉萍将新衣裳按厚薄程度一件件放置进去,「顏府不是挥霍无度的奢靡人家,主子们汰换下的任何东西都会另有所用,绝不随意浪费。」 敢情她还该为这种「节俭」行为拍拍手囖? 算了,这也是他家的事,眼下她还有个更迫切想问的问题,「那么你是要住下来等到顏大人回来是吗?」 「二少爷这里没有僕人院,我去客栈住。」这时卉萍倒也突感奇怪的反问了一句:「你平时住哪里?」 「我住我自己家啊。」 「原来你是洒扫婢啊?怪不得一直称呼二少爷叫顏大人。」她手上依然不停,收完了这边收那边,完全没有表现出想要休息一下的跡象。 她说的这个职业有可能就是临时工的一种吧?苏煒彤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回,反正她一次都没说对。 「还需要我做点什么?」 「不用,既然你不是少爷的下人这里也就不用你插手了,」卉萍放下抹布推着苏煒彤往房外走,「你上院子里去等我弄完再一起离开,二少爷钥匙是交给你的那门便还由你来锁。」 「可是我……」 「咦?这儿还有个小廝我刚才居然都没看见。」她这才注意到一直蹲在院子里的长贵,二话不说立刻从袖袋中掏出两粒碎银上前交给他道:「这些你拿着去买酒喝,以后做工可要多用心伺候好主子知道吗?」 「这……」长贵不知所措的看着苏煒彤。 「给你就拿着吧。」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老实人接过赏钱又自然而然的跪了下去。 苏煒彤没再急着制止他,一来是习惯了,二来也明白了要改变他人根深蒂固的想法不切实际,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对卉萍的行为感到有些吃味。 这小姑娘一来就搞得像这个家的女主人一样,不仅随便进顏宇靖的私人领域还在对自己的言语之间透着排外感。或许作为她的身份而言这些都是合理的做法,可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很准的,这一切看似正常的行为中就是藏着一些不正常。 现在也只有等那傢伙回来再说了。 第五章(第五回) 苏煒彤觉得自己需要一台电脑,她非常想查一下什么叫做「园子里的丫鬟」,跟传说中的通房丫鬟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古代人结婚都很早,以顏宇靖的年纪按理说孩子都该有好几个了,就算他没正式娶妻恐怕也不能叫单身,否则这些年来他要怎么解决那方便的需求呢? 连个正牌女朋友头衔都还没捞到的她不该想这些,但她无法不想。 「娘,我有点事情想问您。」电脑是不可能有了,最终只好厚着脸皮去问人。 「啥事儿?」 「您知不知道大户人家的丫鬟平日里都有些什么职责?」 「那就得看是大丫鬟还是小丫鬟了,」钱大婶拍拍身边让她挨着自己坐下,「小丫鬟嘛洗衣扫地煮饭浇花样样都得做。」 「那大丫鬟呢?」 「跟在主子身边端茶送水添衣扇扇,顺道管着其他小丫鬟盯着她们做事。」 「就这些吗?」苏煒彤想问得更直白一点又不好意思开那个口,「如果是特别贴身的丫鬟会不会还得做更亲近主子的事?」 「你说暖床呀?」钱大婶到底是中年妇女了,这会儿又是单独跟女儿在房里聊天根本没有禁忌,「那还用说吗?」 当然用说啊她等了半天不就是为了听这个嘛。 「我不懂啊,您不说我怎会知晓。」 「暖手暖脚暖被窝,一男一女都睡在一起了你觉得后面会啥事都不发生吗?」没嫁过人的姑娘就是傻,连这都想不明白。 果然! 「可真要是那样了,主子是不是就得把对方纳为小妾了呢?」卉萍仍是婢女身份,是不是就能以此来排除这种可能性? 「这可不一定,」钱大婶一副见多识广的语气,「举凡签了卖身契被买进家的丫头只要主子想受用随时都可以,照你这么说收一次就纳一个,那谁纳得过来呀?全成了妾室让谁干活去?」 主僕之间的男女关係居然这么混乱随便?! 苏煒彤压下心中泛起的不适感不抱什么希望的又说:「丫头们就不能拒绝吗?」 「卖身契是啥?命都给了身子还能留?」这笨女儿今晚可真够笨的,「再说为何要拒绝?若是伺候得主子高兴了得些赏赐要点好处多好?更别说万一怀下一儿半女主母又不逼着堕掉的话可就真有可能翻身啦。」 「娘您别说了。」她也不敢再细想下去。 「不对呀女儿,」钱大婶疑惑的看着她问:「你不是说从前在大户人家做过吗?怎什么都不知啊?」 「那是因为我服侍的那家男主子一直在外行商,家里只有老夫人、夫人和年纪还小的少爷小姐。」再说她签的也不是卖身契,按卉萍的说法就是临时工。 卉萍,一想到她说话时那洋洋得意的姿态,苏煒彤就不敢相信她与顏宇靖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她不能气,现在是不讲人权的大明朝,她更没有任何名分有权力生这种气。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与母亲聊完天回到房里,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她最不愿看到的那一幕。 喜欢上一个人已经够麻烦了,喜欢上一个古人底线原则更是会持续不断的受到挑战。可悲的是到目前为止俩人的关係都还不是双向的,也难怪在卉萍面前她怎么看怎么像个外人,因为这是不争的事实。 第五章(第六回) 连续三天起早贪黑的去顏宇靖家开门锁门之后那间屋子的主人终于风尘僕僕的回来了。 「哪,钥匙完璧归赵,」苏煒彤手上一空便准备打道回府,「如果发现家里少了什么东西就多找一找,我肯定没拿。」 「你这就要走?」三日不见她难道一点都不想他吗? 「有人为你做饭了啊,还要我留下来干嘛?」今天一早她来为卉萍开门的时候人家就兴奋的准备大展身手了。 「那正好一起吃,」顏宇靖把钥匙移到另一隻手上,空出右手伸向她道:「来。」 可忙着吃醋心思完全没放在现场的苏煒彤一时却会错了意。 「什么?你只给了我一把啊。」 「你真啰嗦。」此刻显得很没耐心的顏宇靖叹了一声就不由分说拉起她往堂屋而去。 若说离开这三天他总算想明白了什么,那必然是弄清了对苏煒彤的准确感觉——欣赏、信任以及依赖。 没错,他喜欢她。 「二少爷,我煮了您爱吃的瑶柱燉鸡煲,」卉萍略显羞涩的微低着头说:「手艺肯定是比不上我娘,请您将就着用一些,海鲜乾都是出发前紧着府里最好的打包来的。」 「嗯,」顏宇靖牵了苏煒彤一同在餐桌前就坐,「少了一副碗筷。」 「呃,这……」卉萍脸上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就那样僵在了上面。 「你们不是早认识了吗?」奇怪她为什么还不依言照做的顏宇靖视线对的是自己正前方,「叫苏小姐。」 苏? 「见过苏小姐。」卉萍得体的行了福身礼,纵有满腹疑问也绝不会表现出来。 这顿饭吃得很寻常,没有出现任何戏剧化的插曲。既没有暗潮汹涌也没有剑拔弩张,搞得苏煒彤还觉得有点失望,她不瞭解这其实是源于顏府下人必有的专业素质。 专业服侍主人,专业服从命令,专业做好本职工作。 主子当前谁敢造次? 因为不明就里,苏煒彤甚至暗暗反省起自己的无端猜忌来。也许是她误会了长相标緻的卉萍,毕竟再聪明理智的女人也难免產生外貌焦虑,更何况她的智慧并无过人之处,所以才会嫉妒人家比自己年轻漂亮。 「你今天怎么没带长贵来?」 饭吃完了顏宇靖仍是没有放她走,硬是把人留下要一起品家里捎来的龙井。 「他要跟我爹一起修篱笆。」但真实原因是她的恐惧已渐渐被克服了,至于是不是生日那天他那个餿主意的功劳不得而知。 「等下我送你回家。」 「你不累吗?」苏煒彤快速喝着杯中茶水希望可以快点结束今晚,「早点休息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就这么定了无需多言。」他又按住她的杯子道:「急什么?你很渴?」 「留太晚我怕爹娘会担心。」 「呵。」顏宇靖嘴里只发出了一个字,但他笑了。 这个笑让苏煒彤觉得很好看,却吓坏了正端着点心进来的卉萍。 二少爷居然笑了?这些年她来过很多次却从没看过二少爷的笑容,而现在他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对着那个不知究竟姓钱还是姓苏的小姐毫无掩饰的笑了? 哪怕入顏府已超过二十年的她娘亲也没这荣幸见过呢。 「做的什么?」顏宇靖敛下表情问她。 「回二少爷,用这次带来的红豆做了如意卷。」 「水备好了?」 「是,在您房里刚备下。」 顏宇靖站起来前凑到苏煒彤脸侧轻问:「这种很甜的玩意你喜欢吗?」 「我没吃过。」她都不知道什么是如意卷。 「那尝尝吧,我去沐浴。」 他就这么大喇喇跑去洗澡了?留下屋子里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卉萍在她面前双手将勾了金边的红漆盖子打开,「是用糯米粉兑了牛乳揉成糰,里面包上豆沙馅蒸熟再晾凉切段做出来的,请苏小姐品尝。」 她不对劲,语调神色全都变了。 「原来这就叫如意卷啊,辛苦你做了这么多。」苏煒彤客气的拿起一个来细细咀嚼,「很好吃。」 「我娘原是二少爷的乳娘,后来又因为厨艺好便做了二少爷园子里的厨娘,这些都是跟我娘学的。」 她老是强调二少爷园子里是什么意思?少爷家就少爷家,要不就说府里,所谓园子到底表示什么呢? 「你其实根本不想跟我聊天对不对?」苏煒彤决定收回刚才的反省,她没有看错,卉萍喜欢顏宇靖同时很排斥她。 「苏小姐何出此言?」 「因为你对我有敌意。」别把她当单纯的小白兔。 「敌意谈不上,」卉萍扬了扬下巴,「二少爷的话我不能不听,但要伺候你这种女人心中仍是不耻。」 她是哪种女人?自力更生有什么可不耻的?只因为匹配不上她主子的富贵出身就被瞧不起了?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嘛! 「我用不着你伺候,快为你家二少爷搓背更衣去吧。」 可恶又可悲的傻姑娘,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那自是我的份内之事无需苏小姐差遣吩咐。」卉萍生出脾气横她一眼,走了。 等苏煒彤坐在原位气息缓下来才又懊恼的责骂起自己,怎么会蠢到撵人去帮顏宇靖洗澡呢? 她是笨蛋吗? 第五章(第七回) 基于实在无法面对主僕二人待会儿一起从卧室出来的刺激画面,苏煒彤只好鸵鸟式的逃跑了。 她要冷静,不能像个妒妇似的把自己最难看的模样摊在他们俩面前,更不能被那嚣张的小丫头比下去。 今晚顏宇靖牵了她的手又留她同桌吃饭喝茶,已经很明确表达了对她的意思,所以现在她喝的这一大口老陈醋完全是师出有名不是自作多情。既然关係发展到这一步了,她就很有必要好好向他讨个说法然后告知对方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当然,这些话得要在场没有第三人的时候说,他们的世界里不可以有任何形式上的第三者。 戳破窗户纸的时刻终会到来,只是没料到会来得那么快,她连回家的一半路程都没来得及走到就被顏宇靖给追上了。 「真看不出你醋劲这么大,跟平时的你不像啊。」他一把逮住想逃的苏煒彤,匆匆束起的发髻甚至还在往后背滴水。 「我才没有,」路上行人不多了,但这样拉拉扯扯的也是不妥。「你先放开手。」 「保证不跑我就放。」顏宇靖接着又加了一句,「包括以后。」 「什么以后?」 「我不喜欢你这种不告而别的做法,也不想以后每次遇到什么事你连问都不问就消失,所以要你对我做出承诺。」 他还先来劲了,说的这是什么充满不平等条约的霸道总裁式台词? 「凭什么我先承诺,你又打算拿什么来交换?」他最好快点明白男女交往是双向的。 苏煒彤这副咄咄逼人的姿态确实有点超出顏宇靖的认知,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这女人的特别之处吗? 「看来你比我更先思考了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才会如此有备而来。 「是又怎么样?你要教训我不知廉耻吗?」这时代的女子连被发现思念喜欢的人都是罪过。 「你呀,别总像个偷瓜獾似的,」顏宇靖放开了她背起双手居高临下的说:「浑身都是刺。」 说她像刺猬已经够低情商了,还讲了个这么难听的别称,「就不能形容成玫瑰吗?」 「倒来计较这个,」他勾起嘴角问道:「卉萍给你气受了?」 「她喜欢你。」苏煒彤直言不讳的说。 「嗯,然后呢?你该知道她只是个下人。」是不具备任何威胁性的身份。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她深吸一口气道:「不管我有多喜欢你也无法接受你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哪怕只是,只是身体需要。」 「你有多喜欢我?」顏宇靖那双有神的眼睛被点亮了。 「这要我怎么说嘛,」又没个评分标准,「大概就是愿意先放下厨房不刷而去照顾你的那种程度吧。」 「喔~~」他抿着嘴点了下头,「好个比玫瑰花更美的形容方式。」 苏煒彤一直紧绷着的五官终于因为被逗笑而舒展开了,「起码比你的偷瓜獾好。」幸好她曾经听钱二七说过这个民间俗称。 「言归正传,我的要求你若是做不到,那我也不会给出任何承诺。」 这要求是不合理的,除了出身特别高贵或者个性特别自我的千金大小姐也许会在新婚燕尔时对夫婿提出这般规矩,不会再有其他女人对心上人一边表露心跡一边强调此事。 可是很奇怪,再怎么不合理的话由苏煒彤的口中说出来顏宇靖都不觉得受到了冒犯和挑衅。她是认真的,不是为了抬高自己也不是趁着情意正浓索取特权,甚至不能仅仅用嫉妒二字予以概括。 她清澈的双眼一直注视着他,没有再添加隻字片语,既不吵闹威胁也不垂泪乞怜,平静无波的表情背后是不留毫釐馀地的坚持。 顏宇靖看着这样的苏煒彤沉默了很久、思考了很久,但不论气氛再是如何停滞凝固她都没有后退半步。 这是一场关乎未来的博弈,他不得不谨慎以对。 第五章(第八回) 「如果我答应了,你能承诺我什么?」 球又丢回来了,同样意识到这句回答份量有多重的苏煒彤应声的时间却短了不少,她没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亦无高贵身家可供欺骗,她的观念一直都很简单——要爱只爱真心人。 「一颗心,别无其他。」她所要求的正是自己要付出的。 「听起来不太划算啊。」他故作不满的说。 「再加三餐供应,不能更多了。」以他那令人发指的挑嘴程度,这个让利绝对是极有诚意了。 「为什么是三餐?」他双手改为抱胸痞痞的歪着头,「而且我白天没空,你这加了等同没加。」 呀,她一时说得顺口忘了一日三餐这个概念是现代人才有的,普通百姓能有早晚两餐就很好了,再穷一点全家省成一顿也十分常见。 「我这是打个比方,意思是你随时来都有饭吃。」她胡乱搪塞过去道。 「还收我钱么?」 「不收了呀。」虽然是她心甘情愿的,可这男人也是真小气,根本不差这点钱的他至于佔这个小便宜吗? 但从顏宇靖的立场看这可不是普通的小便宜,不收钱才能表示自己不再是她的客人也不是外人了。 「行,成交。」 「你答应啦?」比她想象中的容易很多誒。 「卉萍本来就不是我什么人,答应了也没有损失。」他倒讲得诚实。 「你要搞清楚这要求说的可是除我以外的任何女子,不单单指她。」哪有他以为的那么简单啊。 「无所谓,反正这些年来我也没有遇到比你更顺眼的女人了,」顏宇靖示意苏煒彤跟自己往旁边的小径一起走,「你就你吧。」 如果这一生中非要娶个妻子,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呢?他已决定结束长达二十八年的漫长等待了。 「哼,搞得自己多勉强一样。」 苏煒彤没想得那么远,她脑子还本能的停留在交往也有可能分手所以只管享受当下的现代想法里。 「少抱怨,」只有月光照明的小路上顏宇靖口吻郑重的对她说:「手伸出来,我有东西要送你。」 「什么?吴堡的特產?」不错嘛,他一个大男人还懂带伴手礼。 顏宇靖却是严肃的摇摇头,「不,这是总兵大人割爱赏给我的番邦战利品,寻常人有再多银子也买不到的。」 哇,那不就是定情信物了?「太贵重的话还是不要给我好了,我怕没办法保护它。」 「既然是送你当然要送最好的,而且我觉得它跟你很相配,率真坦荡毫无杂质。」 男人说情话可能是有天赋的,就算是顏宇靖这种没什么花花肠子的军人也能用一两句话就把恋人哄得开开心心,苏煒彤听了马上就觉得很受用。 「先说好哦,我可没钱回同等的礼。」听他这形容应该是一块美玉吧?她终于要拥有人生第一件奢侈品了。 「不需要,」他语气温柔的说:「闭上眼睛。」 因为跟礼物一起送出的还有一个轻轻印在她额头上的吻。 谈恋爱的感觉真美好,被顏宇靖送回家的苏煒彤晕陶陶的趴在床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怎么收都收不回的笑容在看到枕边那件定情物时更是不受控制的「噗嗤」笑出了声。 原来被他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好东西居然是个玻璃杯,一个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花纹涂彩的百分百纯玻璃製水杯。 笑到肚子痛的她只好从趴式改成了躺式,看着头顶的床幔无可奈何的摇头。多可爱的古代人啊,这时候如果她能拿出一隻塑胶袋会不会直接可以献给皇上了? 不过顏宇靖的心意苏煒彤还是很感动,这只是他们确定彼此心意的第一天而已,他竟然就拿出了手上最好的东西送她,这样的大方绝不是人人都有的。 他们是恋人了,以后还会一起经歷多少事情?双手把玻璃杯抱在怀中的她心情有期待也有忐忑,那个曾下定决心绝对不会说出来的秘密是否可以告诉他呢? 第六章(第一回) 如果非要苏煒彤总结一下现代人与古代人表现在「心意已定」这件事上的差异性,几个月后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效率。 因为当好久都没有享受过恋爱滋味的她还沉浸在不用高唱「单身情歌」的喜悦中时,顏宇靖已经在着手筹备婚事了。 也难怪嘛,以前的人又没有男女交往这个概念,能撇开父母之命在婚前达成情投意合已经是很「叛逆」的行为,绝大多数夫妻都没有这种运气获得体验。 顏家虽说家业很大,但好在只是商人背景,不会像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官宦世家一样总被传统礼教绑得半死。循规蹈矩是发不了大财的,金陵顏府从祖上三代起就深諳这个道理。 顏氏子孙在婚配上不需要严格奉行门当户对的规则,家世相当固然好,但恩爱和睦更重要。起码正在当家的老大顏孟曦绝对是这么想的,他实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处理后院的乌烟瘴气。 因此顏宇靖在决定要娶苏煒彤时从没担心过会遭到家人反对,他只需做好其他方面的准备即可。这个阶段的耗时长短直接决定了他们还有多久会拜堂成亲,一切都已进行在轨道上,除了忘记知会准新娘一声。 说他糊涂也不准确,两人心意相许了自然就该谈婚论嫁,天经地义的事用得着特地说出来吗?既然她娘家已经没人那所有事项便由男方全权处理。 看他多么贴心周到。 「为什么卉萍到现在还没走?」又过去了三天,而那间屋子里竟然还有女人的身影出没。 「她要留下来做事。」顏宇靖写了亲笔信回金陵告知家里这丫头得长期待在这儿了。 「做什么?」 「我在鱼河镇买了宅子,搬过去前她得先做些打点才能住人。」 「好好的干嘛突然要搬家?」苏煒彤把视线从面前那一大盘还在包着的饺子上移开抬起头看他。 幸亏鱼河离这儿不算远,以后要见面也不会太难。 「现在那里你不觉得太小了吗?而且房子也不是自己的。」更关键的一点是不够安全。 「终于吃不了这种没有奴僕伺候的苦啦。」她语气酸溜溜的说。 「留下来是要给你用的,她会武。」这胆小又瘦弱的女人身边非常需要一个能随时保护她的人。 「我?」 「对,因为我不可能时时陪着你。」 做了他女朋友待遇一下子就提高这么多?送完礼物还送人? 「可我用不着啊。」长贵她都不带了还带什么卉萍,放在眼前添堵吗? 「你只是不习惯,」顏宇靖拿起一个包好的饺子看了看,「小时候我只吃鲜虾馅长大了还不是照样要吃牛羊肉的?」 这人真的很不会打比方。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卉萍她也不喜欢我。」还是其实根本就是他自己捨不得? 「她不敢不喜欢你,」把饺子放回原位他拍了拍手上的乾麵粉,「你也不需要喜欢她,合用就行。」 「这几天她睡哪?」 「还在客栈,不过明天一早要去鱼河宅子里住了。」她必须去盯着瓦匠工人们做事还要添置家俱。 这回答逻辑不通,一下说要跟着她一下又说要搬去鱼河,仍然没反应过来他们正在谈论婚后安排的苏煒彤只料定顏宇靖是敷衍自己。不过只要人走了她就可以暂不计较,俗话说一口吃不成大胖子,老封建的脑更得慢慢洗。 「你觉得是加茴香的馅好吃还是加茱萸的好吃?」她把最后一个完成品轻轻放在左下角,刚好排成整整齐齐的九行九列。 「茴香。」 「我也觉得,跟牛羊味道都很搭。」 「还不煮吗?」顏宇靖看她还在盯着一个个胖鼓鼓的饺子坐着不动,「我快饿死了。」 「等我看看哪个没站好。」还有哪个的褶子打得不够均匀。 「然后呢?」她的怪癖还真不少。 苏煒彤拿来另一个小木盘开始动手将那些品测不过关的次等饺子挑出来单独放,「坏的我吃好的归你。」 「是只对我这样还是对别人也这样?」顏宇靖靠在椅背上打趣的问。 她很快捡出了二十几颗后起了身,「这是我们店里的规矩。」 这种回答的下场就是在走过对方身边时被一把抓住。 「那我要吃小的这盘。」他拒绝再被当成客人看待。 「不行,这是我的坚持。」打破了会一整天都感到不舒服。 「你哪来的那么多坚持?」牵手这个动作是很容易上癮的,以至于让顏宇靖越来越不想放开。 「我答应让你吃一颗好不好?」她哄小孩一样语调软软的说:「吃完了再请你喝新酿的沙棘果露,乖乖的别闹。」 平淡得像水一样的日子就这么润物细无声的过着,可在这无波无浪的过程中其实也蕴藏着不断升温的热流,总有一天会让他们感受到水滴石穿的力量。 第六章(第二回) 又到每个月休业一天去市集补货的日子,可一大早苏煒彤就被卉萍单独接走了,因为顏宇靖交代有一部分东西得由她亲自过目才能买。 「这是何意?」等回过神来她们已经坐在了小巧的马车里。 「回苏小姐,原是二少爷该来的,但临时有公务在身走不开便由我来陪您。」再次见面卉萍的态度果然有了极大转变,从语气到表情都很恭敬。 「我们究竟要去哪儿啊?」苏煒彤掀开小窗帘朝外望了望,跟钱二七他们三人走的方向完全不同。 「回苏小姐,是要去磧口。」 磧口?那是什么地方? 经过了一路马车颠簸又转乘渡船走了水路再换回马车,结结实实被折腾了四个时辰之久后她们才终于抵达,一座苏煒彤从没见过的繁华小镇跃然眼前。 往来行人穿梭如织,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两排林立的店铺一间挨着一间。打从五年前在这个朝代睁眼起她就没看过这么多有门有槛的真正意义上的商店,这不就是商业大街嘛。 「哇!」看傻眼的她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 「苏小姐这一路辛苦了,我先伺候您去用午膳顺便歇歇脚。」手上还挎着一个小包袱的卉萍说着就要去搀扶新主子。 「路上吃了你带的乾粮其实也不饿,不过我头是真的有点晕。」还好她没有晕车的毛病,不然那么颠的马车和小船不死也吐去半条命。 「那就多坐一会儿再去买东西,您只管休息好了再告诉我。」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跟之前判若两人的卉萍终于让苏煒彤见识到什么叫阶级壁垒,也懂了为什么顏宇靖说她不敢不喜欢自己。 「你家二少爷要我帮他买什么?昨天见面时都没透露半句。」体力急需补充的她选了最近的一家小酒馆几大口喝光了一碗酸梅汤,晕乎乎的脑子才渐渐恢復清醒。 「二少爷请您亲自挑石料,说那是您以后要用的自然由您做主。」 「卉萍啊,你可不可以从头解释一下,我对今天的行程实在是一头雾水也搞不懂你们主僕二人到底要我来干嘛?」看在她夏日里舟车劳顿了半天的份上别再打哑谜了。 「都怪我说话太没头没尾,」卉萍歉然的说:「鱼河镇的宅子买来时就修整得差不多了,所以只需要盯着瓦匠换了屋顶和窗户即可,但二少爷看过厨房后不满意,说要把灶台全做成石砌的打磨平整,以便您日后用着顺手。」 「是要我亲自选灶台用的石头?」那不就是整体橱柜和流理檯面的概念吗?「这有什么可值得跑大老远来买的,石头榆林也有啊。」 「榆林那些石头如何堪用?二少爷说要能磨得很光滑湿布一擦就乾净的。」 「不会有这么合适的材料吧?」虽然顏宇靖很贴心但太天真了,这个年代又没有大理石或者花岗岩,他以为自己在装潢百万厨房啊? 第六章(第三回) 半个时辰后,苏煒彤发现天真的是自己。 「苏小姐请看这块,」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老闆正在自己经营的石料店里接待她们,「前几日才从滇中运来的云石,从色泽到纹路皆称得上佳,不知您可中意否?」 这不就是天然大理石吗? 她连摸都没敢多摸几下就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烦劳胡掌柜稍等。」然后抓着立在一旁的卉萍往大门方向疾走了好几步。 「怎么了?您看不上吗?」 「有没有搞错啊,用这种石料去砌灶台?」她们刚才穿过前院时经过的那个屏风不就类似大理石吗?一看就知道是很名贵的东西。「我身上只有几两银子,你们二少爷是在异想天开呀。」 「钱您不用担心我身上带得有,关键是您得看了满意。」 「现在就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你还听不明白吗?」苏煒彤压低声音急得满头大汗,「我不想等一下问了价钱吓晕过去,你快找个藉口我们离开这儿。」 「那您先告诉我这石料好不好看?」幸好卉萍是很机灵的,没有陪着主子在话里绕圈圈。 「好看是当然好看啦。」人家可是拿来当展示品放外面揽客用的能不好看吗? 「那您再说说用来做灶头面好擦不好擦?」 「自然是好擦。」 「这就成啦。」二少爷说最要紧就是这两样。「价钱您就甭管了,中用就行。」 哈,语气跟她那吃米不知米价的主子一个样,待会儿她就知道尷尬两个字怎么写了。 半个时辰后苏煒彤发现最尷尬的只有她自己。 「你刚才付定金的时候拿的那一叠是什么?」从石材店出来,卉萍又准备带着她去古董店,「为什么我好像看到写着一百两?」 宝钞最大只有二十她很确定,一百两总不可能是假钞吧?人家掌柜的也不可能收啊。 「回苏小姐话,那是去钱庄提现银的凭证。」 相当于支票?还有这种东西?「连同那枚印章都是你家二少爷给的?」 「是,今早临出发前拿的。」 老天,她好像低估了顏宇靖的财力,「买古董这种事就不用我越俎代庖了吧?等他有空自己来看,天色已经不早了。」 「您打算这会儿离开磧口?」卉萍抬头看了看天,「回去的水路是由下往上耗时可更多上一倍,现在返程到榆林怕是得后半夜了,不太妥呀。」 「可我不知道要住一晚也没跟我爹娘说一声。」明天还要开店她难道要放所有人鸽子吗? 「老爷夫人知道呀,他们说让我照顾好您,您想多玩几天都可以。」 钱二七夫妇不止知道她要来磧口,还知道是为了新宅子,甚至连女儿出嫁的黄道吉日都开始在请大师看了,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桩喜事的当事人之一还在状况外。 「既然不赶时间那我们还是明天再去看吧。」她需要整理一下头绪,这里面似乎有什么细节被自己疏忽了,「你也辛苦了一整天,咱们一起去饱饱吃顿本地小食怎么样?」 「一切都听苏小姐吩咐。」卉萍一旦接受了她是未来二少夫人的现实也不可能再把敌意留在心上了,而且当初是误会了这位小姐出身烟花柳巷才出言不逊,如今相处下来却是这般亲切没架子,还有什么好气不过的呢? 「顺便跟我说说你们二少爷金陵家里到底什么样儿,他怎会有这么多钱啊?」 「是,」卉萍笑着陪苏煒彤走在青石板路上,「您想问什么只管问,今晚到客栈歇息时还有的是时间说呢。」 第六章(第四回) 到了第二天起床苏煒彤才知道卉萍那个包袱里装的原来是为她准备的新衣裳。纯丝绸缝製的交领袄裙既轻薄凉快又兼具质感,淡淡的蓝色好像晴空一样清朗无尘,宽大袖口边绣着精緻的如意纹,皱褶立体清晰的马面裙上每一面都能在她脚步移动时產生柔顺的波光。 搭配着这样一套价值不菲的夏装,卉萍为她梳了个型似流云的偏髻,左右两侧再戴上小巧的珍珠掩鬓,美观大方又不显呆板,还很方便活动。 「你居然连水粉都带了?」这家客栈很贵,所以梳妆台上的镜子呈像也很清楚,苏煒彤便能顺利看着自己是如何在卉萍那双好像有魔法的巧手下一点点从村姑变成小美人儿的。 她确定没有在铜镜框中开美顏滤镜吗? 「为了行装轻便我只带了最简单的几样,苏小姐天生丽质稍微打扮一下就变了个人似的。」 「是你手太巧啦。」要是生在现代肯定能当个收费很贵的造型师。 「多谢苏小姐夸奖。」卉萍放下木梳也跟着看向镜中的主子,「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动的吗?」 「已经是超乎想象的好了。」苏煒彤站起来转过身笑着说:「以后等有空你也教我几招。」她就不必天天当花布头巾代言人了。 「是。」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穿得好一点去买古董时才不会被店家瞧不起以次充好蒙她们,想必这就是卉萍费心为她装扮一番的用意。可是苏煒彤很快就发现自己又一次猜错了。 她们昨晚投宿的这间客栈临黄河而建,站在宽敞的走廊上就能远眺开阔壮观的河面风光。收拾完毕的主僕二人一开门便同时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正倚在栏杆上欣赏美景,苏煒彤自然是很意外,但闻声回头的顏宇靖却仍是那副气定神间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 「夜里就赶到了,托你晚起的福我也得睡了一两个时辰。」他长手一伸把苏煒彤拉到自己身边,「休息好了吗?」 「睡得很好,」还愣愣看着对方的眼神显示出她尚未完全回过神来,「住这里是你跟卉萍说好的?」 「嗯,今天起我来陪你。」顏宇靖轻揽她肩一起看回刚才的景色,「我请了三天假。」 那不就是约会吗?苏煒彤心中顿时雀跃不已。但一想到要在别人面前谈情说爱又感到十分难为情,才刚想转头看看卉萍现在是不是正在偷偷笑她就被身边的男人压住了动作,「她已经走了,你用不着害羞。」 「这样撇开卉萍不好啦,再说她能躲去哪儿?」 「她要赶回鱼河继续监工,你就专心玩吧。」 下人就是下人,只有做事的份没有休间娱乐的份。 「这次出来你计划很久了吗?」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浪漫的一面。 「总兵大人许我这个假已经好几年了,但一直没想到要做什么便留到了现在。」 上了这么多年班才得这么一点年假,在这个朝代吃皇粮真是亏啊。 「我从没看过你穿成这样。」 与威风的军装、利落的劲装都不相同,他这袭一坠到底的白衣十分宽大,如果没係腰带就真像个大面口袋了,连领子都是圆的。不过麵粉袋子上可不会有绣纹也不可能用绸缎来做。 「十八岁以前我天天都这么穿。」 「昨晚我已经从卉萍那儿听说了很多你们家的事。」 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男女老少个个衣袍裙子都拖地时她也想过古代人都不怕脏吗?后来才明白那是不做事的富人才有资格这么穿的,穷人在什么时代都穿得一样粗简。 「不过光凭耳朵听还是很难准确想象出你的成长环境。」卉萍的很多描述都太超过她的知识范围了。 「以后你会有机会看的,」顏宇靖望河兴叹道:「再给我几年时间。」 「二少爷和其他五位少爷一样都不喜欢待在家里,每位主子有专属自己的园子互不影响,不过除了当家的大少爷之外其他园都是常年空置只剩奴僕看院。」 苏煒彤想着卉萍说的这句原话又看着他此时的神情,主动用一双柔荑包住那隻搭在栏杆上的大手承诺,「我愿意一直陪你留在榆林。」 顏宇靖将视线垂向她柔声问:「你不想去金陵过好日子吗?」成亲之后她完全有理由这么要求自己。 「榆林的生活哪里不好?」苏煒彤也一样充满柔情的抬头看他。 把还揽在她肩头的手臂紧了紧,不爱笑的顏宇靖又再次因她而扬起了嘴角,「好姑娘,你今天这样打扮很漂亮。」 「谢谢。」 「就像个天青蓝的洗笔筒。」 「……」 第六章(第五回) 在古董店里他们只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因为顏宇靖说中意的物件实在太少不值得浪费时间。到首饰店时他倒是有意多坐一会儿却又被苏煒彤很快拉了出去,因为她表示自己不爱把脑袋掛得那么重很影响做饭,手上就更不能了。于是东嫌西嫌到最后俩人只在一家书肆里各买得几本书就匆匆结束了在磧口的全部观光。 既然没得逛那就吃吧,可惜本地居民实在太热爱莜面了,不论煎炒烹炸蒸几乎都撼动不了它的主角地位,吃来吃去全无新意。别说顏宇靖这种挑嘴怪兽才吃到第二餐就脸色不佳,就连好养活的苏煒彤也觉得再这么吃下去肚子里非长出一堆莜面不可。 也罢也罢,就算假期还有剩也不想留了。 「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一定要早点叫我。」苏煒彤在回房前对顏宇靖反復强调道:「若我没听见就多敲几下,千万别误了发船的时间。」 「好,你放心睡。」 「错过了早上的船就要再等一天了,所以千万不要任我睡喔。」 「知道,我会叫你的。」 他骗人。 苏煒彤足足比原本预计的多睡了一个时辰,等她悠然转醒太阳都快晒屁股了。 然后她还看到一张很欠打的脸。 「窗户这么亮,我是不是又起晚了?」也顾不上自己此刻是否顶着水肿的脸或蓬乱的头发,她不太高兴的质问道:「既然你能闯进我的房间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拉起来?」 「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叫你。」顏宇靖撑着头好心情的说:「你每次醒来前手到底在乱摸什么?找东西吗?」 「呀。」苏煒彤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还在他膝盖上放着,反应过来想收回却来不及了。 一闪而过的心虚提醒着她还有个秘密像定时炸弹般埋在他们之间,坦诚是一段恋情中的必要品,如果对方瞒着她关于自己的事情她肯定也会不高兴的。 「发什么呆?」顏宇靖捏了捏正拽在他手心的那隻手。 「我没找什么啊。」苏煒彤坐靠起来担忧的说:「今天是不是走不成了?」 「不会,」他抬手为她把一缕乱发拨到耳后道:「我带你骑马走陆路,上别处去转转。」 「去哪儿?」一听到骑马她眼睛都亮了,「大草原吗?」 「你想去?」虽然精心梳妆后的苏煒彤蛮漂亮的,但顏宇靖觉得这个样子的她更吸引人。 「我没见过,只是一听到骑马自然就联想到了大草原。」 「那就去吧。」也就是多往北走半天的事儿。 「太好了!」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明朝的天空已经够美了,可草原上的天更美上数十倍,视野更是前所未有的辽阔,七月盛夏鲜花遍野一望无际,说这里是人间天堂也绝不夸张。 一切都完美得过分,除了苏煒彤这一天下来差点没被颠成两半的身子正叫嚣着被虐待的委屈和痛苦。 到底是哪个睁眼说瞎话的混蛋说策马奔腾瀟洒浪漫的? 「啊,我的背。」还有更难啟齿的屁股。 「没办法,第一次骑马的人都会这样,我已经尽量慢了。」顏宇靖扶着她在草地上趴好,「忍着点,我帮你按一下。」 「我不是抱怨你,其实我骑得很开心。」横竖都要颠簸,那她寧愿选择直接坐在马背上,这趟骑马沿途风景无敌后面还有真皮靠垫,已经很幸福了。 「开心就好,」他均匀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学武之人都懂穴道,所以按得又专业又舒服,「明天可以在这儿待一整天,夜里出发回榆林时间刚好。」 「若你迟归会被处罚吗?」苏煒彤知道这样来回折腾他其实是自己任性了。 「不会。」 「总兵大人对你另眼相看是因为你的能力还是因为你的出身?」她把脸埋在交叠的臂弯里,闻着清新的青草味有点昏昏欲睡。 「当然是因为我家送了他很多钱啊。」 「你胡说。」苏煒彤笑着轻斥。 「那你还问。」 她突然猛一翻身无预警的把顏宇靖拉倒在自己身边,「我真正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当初你没有回答我。」 「什么?」他顺势躺下来的同时也把她抱进了怀里。 「你的名,我总不能一辈子叫你顏大人吧?」 「璃,琉璃的璃。」只有家中长辈可以这么叫他,以后又要多一个人了。 「顏璃。」她轻轻唸出来。 「嗯。」他喜欢这个声音唸这两个字。 「我对你的事都知道很多了,那么你对我有没有想问的?」直接说她开不了口,由问题切入说不定会容易一些。 「任何事都能问吗?」 「对,我绝不隐瞒。」就算开诚布公的下场是把他吓到从此当自己是精神病患者远离也不想再骗了。 「你究竟从哪儿来?」这是顏宇靖一直没有想通的地方,「你对平阳府一无所知,甚至对整个山西都说不出丁点印象,你也从不提你真正的家人,就好像生下来就直接长到这么大一样,这太不合情理了。」 第六章(第六回) 「那么你猜测过某种可能吗?」聪明的他果然早就发现不对劲了,只不过没有说破而已。 「你是从关外逃来大明的戴罪之人?」她的生活习惯做事方式以及思维都与土生土长的汉人有区别,只有她来自番邦才解释得通。 「如果我待会儿给出的答案远远超出你的承受能力,你会把我当成病人抓去关起来吗?」 顏宇靖眉头皱了起来,「此话怎讲?」 「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就乾净利落的一刀杀死我,」苏煒彤侧脸贴在他胸膛前抱紧他恳求道:「我怕被囚禁也怕痛,请你务必要答应我。」 「我怎么会杀你呢?」顏宇靖低下头抬起她下巴,「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伤害你。」 就算她过去曾经犯过天大的错也轮不到他来惩罚她,甚至他还会不顾一切的保护她,因为他相信苏煒彤绝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就是昨天我买那本『水滸传』里的一个小片段。」 「昨天才买的你哪有时间看?」 「其实我十几岁的时候就看过一遍了。」 「怎么可能,书店老闆不是说那是这个月才刚刚上市的吗?」 「你先听我说这个故事,」苏煒彤避开与他的对视开始娓娓道来,「梁山好汉中有一名擅长飞石绝技的猛将叫张清,他的妻子曾在梦中拜他为师学得相同神技,而那时两人并不相识,直到双方对战才得以相见相认。张清说是多年前梦中有仙人派他前去教授少女技艺,却从未想过这少女会真有其人还在后来嫁给了自己。」 「这故事与你有关?」顏宇靖听糊涂了,他可不记得在梦里见过她。 「你相信灵魂真的存在吗?」苏煒彤又重新对上他的视线,「一个人的魂魄可以脱离肉身跑到其他地方去。」 她难道是…… 「我的身体是钱桂花的,但灵魂是苏煒彤的,」她已从顏宇靖的眼神中读到了他的疑惑和震惊。「我从六百年后而来,那时代『水滸传』已经家喻户晓很多人都看过了。」 这何止是难以承受的回答?这简直就是难以理解的回答! 鬼魂神仙的传说他听得多了,不说全信也不至于全不信,可那些跟苏煒彤所说的情况并不是一回事,她还不光是魂魄附体那么简单。说她是鬼,她活生生的,说她是人,她又鬼话连篇。 顏宇靖现在倒寧愿她只是神志不清了。 「我想,」沉默好一会儿后他才嗓音乾涩的说:「我需要多思考一下。」 「当然,应该的。」苏煒彤想从他怀中坐起来却反而被抱得更紧。 「别走,我起码得先确定你人是真实存在的。」说话带着气息,身体存着温热,地上还有影子。 「或许你可以理解成六百年后的我又魂穿回来如今这一世,钱桂花可能就是我的前生,只是出了什么岔子让我还保有原本的记忆。」前世今生对古人而言就没那么难接受了吧? 第六章(第七回) 「不对,钱桂花已经死了,否则你的脑中应该有两个人的记忆两副灵魂。」 他不是笨蛋,没那么好糊弄。 「你是不是怕我为了託生而故意害死了她?」把她当成了索命厉鬼。 「你会妖术吗?」他还在尽力捋清着这匪夷所思的故事。 「我不会,我就是一个凡人。」这正是苏煒彤最担心的——顏宇靖从此会怕自己。 「那你如何能够附在她的身上?」 「我不知道,这是我最无法解释的一点,」她错了吗?不该衝动的抖出一切,明明维持现状才是最佳选择。「那一世的我在三十岁那天投河自尽,醒来就变成了永乐三年的钱桂花,她与双亲相继在灾荒中离世,我便佔用了她的身躯生活至今。」 「永乐三年?」顏宇靖紧闭双眼又睁开,「也就是说你到榆林只有五年?」 「所以你要问我五年前的事我什么都答不出来。」这样他懂了吧? 「有没有可能是五年前你遭遇了重大创伤而忘了之前的事?」父母骤逝打击太大把脑子打糊涂了。 「那我为什么会做苏煒彤记得的那些菜会写苏煒彤学过的那些字呢?」她相信难民钱桂花是不识字的。 「也许是……」 「顏璃,别这样。」她心疼的看着他道:「我已经做好你接受不了的心理准备,你可以当我疯了也可以当我是妖怪,甚至就像一开始说的你还可以杀了我,只是别再逼自己,我捨不得看你这样。」 遇到任何事都不会慌张的他不该呈现出这么手足无措的样子,她不要他后半辈子都活在恐惧或疑神疑鬼中。 「那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如果不想看他这样又何必说出来呢? 「因为我爱你啊,对爱人坦诚是我的原则,」苏煒彤情不自禁的垂下泪来,「我是一个活到心灰意冷走投无路才选择自尽的人,从没想过人生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更没想过居然会遇到一个如此倾心的你。每当我觉得你对我很好的时候我就心怀有愧。我渴望爱,渴望身边有一个无话不谈相依相伴的亲人,如果我永远不说那这个愿望就永远不会实现,虽然我很清楚说出来的风险有多大,但最起码我尽全力争取过了。」 要么接受全部的她,要么只能分开。 他一直紧抱在她身上的双臂终于松脱,刚才情绪还很混乱的目光也恢復了平静。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苏煒彤苦笑着慢慢站起了身,「以后我不会再随便出现在你眼前,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主意不想替我保守秘密了,请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一声,」她横臂抹乾净再次掉下来的泪水,「我会自行了断绝不会伤害任何人。」 顏宇靖也站了起来但仍然没有开口。 「就当我让你做了一场噩梦,对不起。」她恋恋不捨却又不敢再看对方一眼以致加深他的阴影,「往后请多保重,告辞。」 她短暂的恋情又一次以失败告终,只是这次更伤心一百倍。 很快夜幕降临,繁星跟明月都在泼墨般的天空中探出了头,但此刻已无人再有心情去欣赏这美不胜收的景色了。 第七章(第一回) 即使是夏季草原,夜里温度也是很低的。顏宇靖在河边升起的火堆可以用来保暖和趋避野兽,现在更有了一个新功能,作为临时照明让他翻着那本崭新的「水滸传」考妄图一走了之的苏煒彤。 「武松住的那家黑店老闆娘叫什么?」 「孙二娘,外号母夜叉。」 「卢俊义身边的亲信叫什么?」 「浪子燕青。」 「鲁智深为什么获罪?」 「因为他三拳打死了镇关西。」 就这么问了大半夜顏宇靖终于不得不相信她确实看过了整本书。自己翻得那么凌乱问得又那么细碎,就算是通宵夜读也不可能没有遗漏,除非她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 「榆林的市集上是不会先磧口个把月出现这部新小说的。」苏煒彤对他提醒道:「而我这期间可从没出过榆林。」 「你的证据只有这样而已吗?」他随手将书本丢在一边目光直直望着火堆,「我需要更多的证明。」 「那位皇太孙朱瞻基在歷史上有个戏称叫蟋蟀天子,」这句话成功转移了顏宇靖始终不愿看她的视线,「他爱斗蟋蟀还爱养猫画猫,我说得对不对?」 正史上那些枯燥的大事件背不来,但对课堂上老师间谈的小八卦却记得很清楚,这大概是很多学生的通病。 「你的意思是皇太孙若干年后会继承大统?」 「对,所以他爹,当今太子也会顺利登基,父子俩都是好皇帝。」苏煒彤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关于朝政之事你还是别再问了,歷史不可能改写知道太多只会徒增烦恼。」 「你在暗示我之后大明会有难?」 「没有什么王朝是可以一帆风顺的不是吗?」她避重就轻的答道:「你只要知道六百年后这片土地还在,百姓们也都好好的活着就行了。」 说出那些天翻地覆的朝代更迭对只活眼前几十年的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那你又为何会走投无路自尽?」 终于说回了她本人,这可比问其他的歷史大事轻松多了,「简单说就是我爹好赌欠了很多高利贷还不出逃去了关外,父债子偿的我不断被那些流氓骚扰、殴打、逼迫也拿不出足够的钱清偿,最后一条路将是被他们押到娼寮卖皮肉,所以别无选择。」 「你娘呢?」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改嫁了。」 「那你丈夫呢?」她说自己死的时候三十岁,早该嫁人了。 苏煒彤对他笑着摇摇头,「那种家庭情况你认为会有人敢娶我吗?」她又对着星空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别人了,只有我自己。」 沉默,俩人又陷入了不知是第几次的沉默之中。 「天亮后能告诉我该往哪个方向走吗?」就跟前几次一样还是再由她来重新打破这尷尬的寂静。 「我会带你一起回去。」 顏宇靖平静得吓人的语气让苏煒彤想起了他们初相识的场景,这就是他对待外人的本来模样。 「谢谢,你真是我遇过最好的人。」就算有很多小毛病,但对她已经是没得挑剔了。 「你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好。」晚安。 苏煒彤耐心等到顏宇靖睡着后便悄悄坐到了他身边,就着火光贪恋的深深凝视着那张睡顏。 她是一个永远不懂得把握幸福的笨蛋,上天已经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却仍是如此拙劣的搞砸一切,或许她确实错了。 但诚恳与真挚为什么会是错误的呢? 第七章(第二回) 儘管失恋很痛可到底也不是世界末日,苏煒彤自认早已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了,面对困境、度过低潮、淡忘放下这一系列的功课她都应该做得来。 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 「女儿,六人羊肉锅。」 「女儿,三碗牛肉麵。」 「女儿,一壶马奶酒,哎唷错了错了,这是要跟你娘说的。」忙到糊涂的钱二七刚踏进半隻脚就又拍着脑袋旋了出去。 没了爱情,还有事业。 得胜小馆的生意是她努力生活的底气,身边这些人是她要照顾的责任,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时绝望就不会找上门,那时的苏煒彤是孤独的但此时的钱桂花不是。 「哎唷喂呀我的老腰喔。」忙了一整天的钱大婶猛捶着后腰大屁股一坐就来到苏煒彤身边,「我说女儿你有没有考虑过把手艺故意弄烂一点?客人再这么多下去咱们四个人可全要累成泥了。」 「劳您辛苦。」她放下正在核对的账本用手掌轻轻揉着娘亲的痠痛处抱歉的说:「是该再多顾一两个伙计了。」 「照我说也用不着费那心思,乾脆直接提前把铺子收了了事。」 「收店?」苏煒彤手上停了一下,「为什么?」 「现在不收几个月后你嫁去鱼河不还是得关门?别为了多挣这几个小钱再把身体累坏。」钱大婶粗短的胖手指往右挪了挪,「这边也来几下。」 「嫁去,鱼河?」她若有所思的低问道:「是谁对您说的?」 「百户大人啊,两个月前交代我跟老头子挑你出嫁的黄道吉日,还要我们列聘礼清单,要不是明年初好日子有三个这会儿早都选定了。」 他居然曾经考虑过娶她? 「最近大人不知是在忙什么公务连人影都见不着,等不久他回来了可得先把婚期敲定囖。」其他该准备的才好陆续张罗起来。 「我想,」苏煒彤情绪低落的说:「应该是不需要了。」 虽然从磧口回来她要退还的玻璃杯顏宇靖没有收,可自那以后他也没有再来过饭馆吃饭,这意思表达得已经非常明确了。 「你说啥?我没听清。」 「娘,您早些歇着,我去一趟顏大人那里。」本打算不再主动找他,可他既然对二老提过婚事现在就必须去对一对如何说取消的口径。 一路上苏煒彤脑子里假设了很多再见面时可能会出现的画面,从八点档式拉着他衣角苦苦挽回到两人再次激烈争辩到最后黯然告别都有,就是唯独没有料到这一种。 「你受伤了?」她失声惊呼,「怎么会这样?伤得要不要紧?」 难怪刚才进来有小兵应门,穿过小院进卧室时她都还在纳闷向来独居的顏宇靖怎么突然找起勤务兵服侍了。 然而半躺在床上左肩还裹着厚厚绷带的人没有回应。 「你说话呀,我问你……」看完了伤处再继续抬高视线的苏煒彤着急的望向他脸。「呃,你干嘛这个表情?」 兇得好像要吃人一样,这伤又不是她害的。 第七章(第三回)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质问的声音也冰冷得随时可以冻死人。 「我不知道你受伤了啊,没人告诉我。」她小心翼翼的在床沿坐下,又担忧的低下头凑近看了看,「箭伤还是刀伤?」 「火銃失灵。」 那是什么?苏煒彤呆呆看着他。 顏宇靖脸色很臭的瞪住她没好气的解释:「填装火药的铁管子。」 火药?铁管?那不就是枪吗? 原来明初军队就已经有火器装备了? 「老天,那那那…」她声音不禁颤抖了起来,「伤口清乾净了吗?很痛吧?」要是感染会死人的。 「我已经伤了大半个月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你就这么安心丢着我在一边不管不顾。」 「我又不是故意的,」也不知是因为被骂还是被他的伤情吓坏,苏煒彤又控制不住的哭出了眼泪,「先前只听说你离开榆林出公务,后来就一直没有音讯我还以为你没回来。」 「你不来看我怎知道我有没有回来!」 「那晚之后我都说过不会再主动找你了呀,再说你可以让他们随便谁来通知我嘛。」难道她愿意造成这样的局面吗? 「未过门的妻子主动关心未来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凭什么还要派人去请你?」 「啊?」她抹了一把泪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什么啊?你还不快点向我道歉!」进来这么久了态度一点都不端正还藉口一堆。 「可我是来跟你谈取消婚事的。」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这下更是捅了马蜂窝,顏宇靖气得脸都红了,「你还要取消婚约?」 「等一下,你先别激动,」苏煒彤及时用力按住他想扑过来的身子,「你没有这个想法?是我误会了?」他刚才口口声声说的那些话好像没一句跟分手扯上关係的。 「你当成亲是儿戏吗?说要就要说取消就取消。」 「可是那晚你……」 「那晚如何?那晚全是你一个人在自说自话。」除了验证她是不是真的来自未来他对别的事并不怎么在意。 「这么说你不会跟我分手还依然计划要娶我是吗?」苏煒彤惊喜的闪着一对泪眼吸了吸鼻子,「我还以为已经失去你了。」 「你少装可怜顾左右而言他,」顏宇靖哼了哼,「快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亲暱的将他右手臂抱住,「接下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为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 没想到受伤的他会变得这么幼稚,比上次头痛感冒的样子更可爱得多。 「你笑什么?」别以为躲在手臂里他就看不见。 「想到一个关于男女有别的笑话。」 「什么?」 她重新坐直上半身改为与他轻轻牵手,「说女人在看到男人脸色不好时便会臆想出各种五花八门的原因,最担心的就是夫妻俩要和离了,而反观男人那边呢?其实只是输了蹴鞠比赛不开心而已。」 女人太爱庸人自扰与自行演绎,这真是天性中的硬伤。 「很贴切。」 快速回忆一下那晚的情景,顏宇靖确实没有说出半个要跟她分开的字,她却先为自己判了死刑。 「顏璃。」 「嗯。」他的声调又有温度了。 苏煒彤用指腹细细摩挲着他修长的手指,「我会全心全意的爱你,也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不再被拋下的感觉真好。 顏宇靖用大手一把反包住她道:「我不管你来的那个时代是怎样的,但在我这里相爱就要成亲,成亲就不准分离,这次念你初犯就算了,再有下次我会直接把你关在家里。」 「你确定不害怕我吗?」她被这席话感动得又快掉泪。 「怕你这个胆小鬼?」 她夹着浓浓的鼻音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我肯定不会再犯。」 「苏煒彤。」 「干嘛连名带姓的叫我?」这种温情时刻不该喊得更好听点嘛。 「因为我要你发誓。」顏宇靖严肃的看着她。 「哦,」看来这次是真的惹毛他了,「我发誓以后不再跟你提分手。」 「不是这个。」他却不满意的摇头,「我要你发誓绝不再将那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以后我们的孩子,一个字都不能提。」 「这么严重吗?」她甚至因这突然压抑的气氛而不自觉的屏息。 「我可以为你解决任何麻烦,但不包括这一件万一被洩露出去后引起的无穷后患,我会无能为力。」 「明白了。」尘封秘密死守秘密为的是保护爱她的每个人。「我发誓就是死也绝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这个秘密。」 拧了一晚上浓眉的顏宇靖总算放心的笑了。 第七章(第四回) 「可不可以在你房里放一瓶花?」 「我说不行有用吗?」 顏宇靖放下手中的书看向门边,苏煒彤已经抱着一个大花瓶站在那儿了。 「不行我就放门外啊,既不违背你的意愿又能坐在屋里看它。」她说得一本正经。 「哼,」环顾一眼四周,这间房在短短两天内就多出了一堆本来不属于这儿的东西,甚至还多出一张小床。「再拿几趟我看你还能放在哪儿。」 「没啦,」苏煒彤知道他这么说就表示同意了,「来的路上看到这些向日葵开得实在美丽就忍不住剪了几隻,让屋子添些趣味嘛。」 「这叫丈菊。」 「是取形如菊花长有丈高的意思吧?」她连花带瓶将向日葵安置在窗台后再走回大床旁坐下,「下次在外面我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过去遇到这种情况一律装傻吗?」即便是相同的东西不同时代的叫法也往往差异甚大,聪明又谨慎的她肯定不会随便在人前冒失露馅。 「当然啊,要么先注意听别人怎么叫要么就这个那个的混过去。」 「机灵鬼,」顏宇靖拉过她的手握住,「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床?」 「没有不让你下呀。」苏煒彤故作大度的说。 「我说的是走出这间屋子去外面晒太阳。」 「那起码得等你烧伤的地方完全长合吧?」想到这个她就来气,「要不是昨天我坚持站在旁边看你换药你居然还打算一直瞒着我。」 这个时代的火器实在是太逊了,简直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看到了对伤情復原也没有帮助,何必多一个人担心。」 「总之我不管,好不了你就哪也别想去。」在这种没有任何检测仪器的情况下甚至都无法确定大夫是不是真的清乾净了创口,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个兵你还要当很久吗?」 意外没有真的发生时她可以大言不惭的说愿意陪他待在军营一辈子,但当如此令人后怕的现实摆在眼前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原本的计划是等边境战火彻底平息,现在看来很难。」 「上次不是打胜了吗?」 「韃靼没了还有瓦剌,瓦剌没了也还会有新崛起的势力,」顏宇靖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些无奈的说:「也是亲身经歷了才知道两国为何会世代纷争无休无止,这其中牵扯到的层面太广太复杂了。」 「照你这样讲岂不是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时候?」 「可以这么说,短暂的休战很好实现,但下一次爆发也随时都有可能。」他盯着苏煒彤的双眼温柔的问道:「你希望我离开?」 「我很害怕再看到你受伤。」她低下头语气又无奈又感慨,「但我更明白这是你的志向,是你人生的追求,我不能因为担心就强迫你放弃生命中最想要的。」 没人有这个权利,再是多亲密的爱人也不该这样做。 「煒彤,」顏宇靖单手将她垂下的脸庞轻轻抬起,好让她能看到自己此刻眼中的感动,「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对任何女人动过心,大概就是在等你从六百年后来找我吧。」 所谓心灵契合不正是需要这样的相互理解和包容吗? 「那你说我们俩究竟谁大?」按身体年龄他长自己五岁,但按心理年龄可就是不折不扣的姐弟恋了。 「这很重要?」女人脑子里为什么总有取之不竭的怪问题? 苏煒彤笑着把脸贴在他掌心轻轻摇头,「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相知、相爱,并愿意相守。 这个男人成熟、务实、坦率,清楚人生的意义和目标在哪里。尽量让自己以最舒适的方式过着自己的生活,却也不会被生命中突如其来的变化和意外扰得方寸大乱,偶尔任性但绝对有担当。 感谢老天给了她这么超值的补偿,如果上一段悲惨人生是为了遇见他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好像也不亏了。 她这副甜美的笑顏牢牢吸引住了顏宇靖的目光,只有真切沉浸在快乐里的人才能笑得如此幸福,满胀得连自己都被轻易感染。 「你今天还没有亲我。」 「呵,」苏煒彤笑出声的重新坐直了身子,「看来我不该告诉你那个时代的情侣无需成亲就可以做很多亲密的事。」 自从前天晚上给了他一个睡前吻后他的不合理要求就越来越多了。 「也可能是因为你想亲我又不好意思而杜撰出来骗人的。」不爱笑的顏宇靖其实很爱耍嘴皮子,尤其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 「我才没那么无聊。」 「可我却因为被你禁足快无聊死了,」他压住她后颈声音逐渐低沉的喃喃道:「你必须负起责任来。」 佳人在前又是没有其他外人在场,再是什么君子也很难保持礼貌,况且他从不稀罕当君子。 「唔……」热情又充满力量,是百分百属于顏宇靖式的招牌亲吻。 第七章(第五回) 苏煒彤说自己没那么无聊是句千真万确的大实话。最近她天天在得胜小馆和顏宇靖家之间来回奔波,白天掌厨晚上照顾病人,还要精心设计兼具美味与营养的创意套餐。夏日食欲不振可以理解,活动量少了吃不下饭也合情合理,但明明以前吃起来都没有意见的那些菜现在统统拒绝就太过分了吧? 「娘,我带长贵出去一趟,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这日天色才刚蒙蒙亮钱大婶就听到门外响起了女儿的声音。 「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这些日子她住在外面不都是直接去店里吗? 「我要去找点特殊的食材做饭,郊外一个人去不安全。」 不用多做解释钱大婶也明白这饭是要做给谁吃的,于是她笑瞇瞇的边穿衣服边在屋里应道:「好好好,你们慢慢去找,店里有我和你爹照看儘管放心。」 要说那位百户大人还真是心胸宽广,竟然定下婚约了都还允许自己的女人在外面拋头露面做买卖,他们这「女儿」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那我们走囖。」 「路上当心。」 「知道啦。」 本是寻寻常常的一次外出,可谁料到这一走竟差点惹出一场大祸事。 顏宇靖近来不爱吃荤,但伤患最需要补充蛋白质,所以苏煒彤就想利用丰富的山產来掩盖肉味,菌菇口感与肉相似最为适合,只要把它们切成丁炒在一起再用蛋皮包成福袋,一口一个看他还怎么挑。 「除了顏色鲜艷的那些花蘑菇不採其他能找多少找多少。」主僕二人在山林间转了好几圈,东挑西拣的都在为种类不足大伤脑筋。 「是,小姐。」 长贵做事比较死心眼,主子要他尽量找他当然就是铆足全力的埋头苦干,左边找不到就去右边,下面找不到就去上面,没多久就把他家小姐远远的甩在了身后,这倒也不要紧,反正下山只有一条路,最终两人还是会会合的。 不过同样找得也很认真的苏煒彤没注意到他们已经分散了,一边四处搜索一边头也不回的还在跟长贵聊天。 「这是什么花呀真漂亮。」不是怕说错是确实不认识。 「桂花?」 「这怎么可能是桂花嘛,」她哈哈大笑道:「我还没听说过有紫色的桂花呢。」而且还长在地上一丛一丛的。 「桂花!」 「我都说不是了你怎么还在乱讲。」苏煒彤笑骂着转过身去正想开玩笑训训长贵,「你是谁??」 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吓了一大跳。 「真的是你,桂花。」那男人又激动的朝她更近了一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糟糕,这人认识钱桂花,可苏煒彤却完全搞不清他是谁。 「我我我……」她立刻装作惊吓过度的样子捂着胸口后退了几大步,「你,你……」 她该怎么办?装失忆?装昏倒? 「你不认得我了吗?」那人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还是吓糊涂啦?」 等等,莫非他是钱三九?脑子正在疯狂旋转的苏煒彤灵光一闪的想起了五年前奄奄一息的钱二七,难道这就是那位遗言中的…… 「叔叔?」她小心翼翼的轻轻唤了一声。 「叔叔?」男人不可思议的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你竟然把我认成我爹!」 天啊,她彻底糊涂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是你堂哥,你眼睛受伤了吗连这都能看错。」见她还是愣在原地不接话,对方终于不耐烦的揭晓了谜底。 堂哥?钱三九的儿子? 万万没想到在这深山老林的地方竟会有钱桂花的亲戚冒出来,苏煒彤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第七章(第六回) 「堂哥,你跟叔叔这些年也一直都在榆林吗?」 相对于激动情绪还没完全平復的对方,苏煒彤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现在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必须十分小心,还要争取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当然,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男人长吁一口气道:「前几日爹还在念叨始终找不到你们,不想老天开眼让我这就全不费功夫的碰上了你,大伯和大伯母现在何处?他们身体可好?」 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爹娘,已经不在了。」 「什么?何时的事?」他刚缓和一点的语气又再次高扬。 「五年前在快到佳县的路上,我们几天几夜找不到吃的,二老就这么活活饿死了。」虽然死的不是亲生父母,可一想到当时场景的悲凉和之后路上的艰苦,苏煒彤的眼泪很自然就掉了出来。 「那季大川呢?」 「一样。」他问的是钱桂花那英年早逝的未婚夫。 「……怎么会这样?」大受打击的男人瞬间红了眼眶,「当初我们一家分头逃难时还约好他日榆林团聚,谁想竟就此天人永隔再难得见!」 听他说话像个读书人,苏煒彤暗暗在心中加强戒备的劝道:「堂哥请节哀,天灾难躲我们也无可奈何。」 「这怎么能算天灾呢?」他愤而激昂的瞪大眼睛高喊:「若不是那姓孟的狗官勾结恶霸强佔我们钱家土地还要将所有姓钱的赶尽杀绝,你大哥二哥不会年纪轻轻就枉死在他摆的鸿门宴上,我们也不会背井离乡沦落至此,大伯他们更不该……」悲愤交加的控诉还没说完就结束在了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中。 苏煒彤惊呆了,钱桂花的身世居然这么复杂? 在她还在拼命消化这一系列最新资讯时就见长贵也从远处小跑着回来了。 「堂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她赶紧迎上前去挡住长贵去路再将他拉到潺潺溪流边快速而低声的说:「马上去店里请老爷老太太关门回家,在我去找你们之前绝对不要再出来,他们若问为什么就说『汤凉了』,记住没?」 「汤凉了」是他们三个第一次订下协议时商量好的暗号,防止有一天谁身份万一败露可以相互提个醒,很不幸现在真用上了。 「是,小的记住了。」 「快走。」 不论如何,先把这第一关过了再说。 苏煒彤交代完又定下心走回到一脸疑惑的堂兄身边主动解释道:「他是跟我同路出来干活的小廝,我刚打发他快点回去帮我向主子请个假,难得与堂哥重逢我们起码该一起去吃顿饭好好叙旧一番。」 虽不清楚钱桂花原本的个性应该是什么样的,但十八岁到二十三岁经过人生歷练变得稳重世故一些也算解释得通。少说少错不见得是唯一的解方,试探着慢慢把主动权握在手中也许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 「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他讚同的点点头,「你长大了,我爹看到你不知该有多高兴多欣慰。」 「叔叔他还好吗?」两人边聊边往山下出口方向同行。 「好,这几年也终于从我娘病逝的打击中振作了起来。」 太好了,少一个亲戚就少一分风险,桂花婶婶请见谅。 「真不容易。」苏煒彤在心中盘算着该怎么问出堂兄的名字来,「堂哥这几年以何为生呢?」 「做点小生意糊口度日,你是在替人帮佣?」 「嗯,在一位军爷家中当厨娘。」真亏得先在顏宇靖那边坦白从宽了,一想到还有个坚实的后盾可以依靠她就更觉没什么可怕的。 「你都学会做饭啦?」听他这吃惊的语气倒像是看到猪会上树一样稀奇。 「五年了,还有什么是学不会的呢?」苏煒彤早有准备的回答道。 「也是,转眼就五年多了啊。」 第八章(第一回)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这是苏煒彤在一天之内第二次听到相同的问话,清晨是钱大婶,午后是顏宇靖。 「大事不妙,快帮我想想办法!」 急匆匆衝进房间奔到床前,跑得满头大汗的她抓着床沿便噼里啪啦把早上在山中的遭遇从头细说了一遍,「我们吃完饭他还要我务必尽快向僱主家请辞,以后让我去跟他们父子俩一起生活。」 「你不是说那张户籍上只有叔叔吗?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堂哥?」听完了来龙去脉的顏宇靖先提出了一个疑问。 「户籍上没有他们父子,钱三九的名字是钱二七嘴上告诉我的,兄弟俩应该是早就分家了吧。」 「嗯,」他点了点头,「这么看来得胜小馆和你的那对假父母必须先消失。」 否则让他们一旦对上就非见官不可了。 「能安排到哪儿去呢?」苏煒彤焦虑的看着顏宇靖道:「事发这么突然我们一点其他准备都没有。」 「别慌,一件一件来,」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说:「把他们藏起来是小事,真正棘手的是你这边。」 「我能不能装受过伤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啊?这样是不是就可以避免穿帮?」不然兄妹俩再多聊一点「想当年」她就全完了。 「如果你在一开始认他的时候这么装倒勉强说得过去,可现在都正常谈过一次话了还怎么装?」 「被我搞砸了是吗?」苏煒彤已经急得把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块破抹布,「那就说我签的是卖身契你不可能放人,让他们没机会再跟我单独说话。」 顏宇靖仍然否定的摇头,「同理,这说法你得第一时间就讲,过后再圆就很奇怪了。」 「那可如何是好。」着急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才正要过上一帆风顺的好日子就碰到了这么大的麻烦,「要是被他们发现我是假的告上衙门去,我是不是会被锦衣卫抓走?」 「锦衣卫?」 「不然就是东厂。」哪里不对吗? 「你懂的还真不少。」顏宇靖笑着为她擦了擦泪水,「好啦,有我在你怕什么。」 「怕被关起来怕跟你分开啊。」没有他可能还不用这么担心。 「不会的。」他搂过苏煒彤亲了一下低下脸与她平视道:「现在处理正事要紧你必须得让我出门,禁令即刻解除。」 对呀,他还是个病人自己怎么冒冒失失就跑来给他添麻烦了。 「可你的伤?」 「早好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回头再养。」顏宇靖又问她:「你们约什么时候再见面?」 「他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尽快辞了工就去找他。」 「没问你住哪里?」 「问了,我说僱主不允许下人随便透露就没回答。」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一走了之,反正她还可以躲去鱼河。 「傻姑娘。」顏宇靖哭笑不得的站起来,「那不就等于是告诉他想知道你的下落就得偷偷尾随你不可了吗?」 「不会吧!」苏煒彤也跟着站起身,「你说他会一路跟到这里来?」 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照你形容他是个知书达理的生意人,又那么急切的想认回钱桂花一家团圆宽慰父亲,」顏宇靖一边慢慢穿着外衫一边对她分析:「脑袋清楚的人做事必然不会那么随便,哪怕出于担心你的安危也会这么做的。」 「那他现在正在大门外面吗?」苏煒彤手上帮他整理着衣领的同时双眼也很自然的望向了窗外。 「不会,他只是要确定位置。」 「然后呢?」或许顏宇靖说得有道理,可并不一定每个人的想法做法都是一样的啊。 「两三天内你去找他便皆大欢喜,拖得太久他就肯定会找上门来要人。」 「那你是什么打算?」衣服穿好了,他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让他等一天,我刚好用来处理一下你假爹娘那边的事,」顏宇靖右手揽着她轻轻抱了抱,「安顿好他们我亲自去找你堂兄。」 「也对,你跟他谈总比我去漏洞百出强。」这是个好办法。 「最理想的结局就是让钱三九作为长辈见证你正式嫁给我,从此你的身份就再也不会遭到任何质疑还有威胁了。」 「这么说还有最不理想的结局囖?」话听两面,如果说上辈子苏煒彤得出了什么有用的人生经验,那一定是凡事不要太乐观,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 「最糟就是他们认定你是假冒的钱桂花,凭着相貌神似便佔用了他们一家的身份,逼你把那真的一家四口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猛抽一口气吓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我上哪儿去挖给他们?」 当初她自己也是饿得风一吹就能上天的地步,最多就剩点力气对着仙逝者拜了拜,与其指望在土里找到那三位倒不如指望附近野兽的肚子里希望还大些。 「这两天你哪儿都不能去,谁敲门也不能开,」顏宇靖把原想跟着自己一起走出去的苏煒彤按在椅子上坐好弯下身交代道:「安心的等我回来。」 第八章(第二回) 假的钱氏夫妇跑了,没有听从长贵的传话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包袱跑了个无影无踪。要藏的人从三个变成一个,难度虽然降低问题却更加麻烦。他们躲得乾乾净净倒还好办,可万一哪天又不受控的冒出来让钱家人逮个正着就得多费一道手脚去解决。 顏宇靖做事向来是不留后患的,不过眼前没空去追踪他们的情况下暂时也只能如此,找房东退租房子店铺是当务之急,从明天起榆林就再也不会有得胜小馆了。 另一边,留在家里等消息的苏煒彤害怕得连天黑了都不敢点灯,生怕那位堂哥去而復返再拉着她问东问西无法招架。独自躲在卧室的她不走动也不出声,默默抱着一床薄被坐在黑暗中静待时间缓慢无比的度过。 这种经验她实在是太丰富了,上辈子的最后两年隔三差五就要被迫表演一次「我不在家,下回请早」的戏码。先是为了躲她那个不停找自己要钱的爸爸,再是躲那群不停找他要爸爸的债主。 往事一幕幕在脑中回放,挥之不去的除了恐惧就是无力感。 妈妈说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她,丈夫再混蛋都没关係,只要有女儿就够了。结果在国中二年级一次普通的段考后,早上出门前还答应如果考得好就带她去买新运动鞋的妈妈留下一封长信和一千块钱不告而别。 爸爸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给她更好的生活,借钱只是因为时运不济,将来不仅会连本带利加倍补偿,更要为她准备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把她嫁给一个好男人。听起来好像很有诚意的保证言犹在耳,结果才不到一年他就让唯一的女儿遭到流氓强掳并拍下供日后威胁她还钱的照片。 亲戚、朋友、师长甚至弱势关怀机构的社工人员在苏煒彤生命中来来去去,口中那些支持与鼓励的话也基本大同小异,实质上的帮助非常少,连精神上的都不多。其实她早已看透任何事情一旦牵涉到钱和自身利益就不存在什么「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了,人性是那么贪婪、自私与经不起考验,她从不想道德绑架谁,只仅仅希望这些人不要再骗她。 不要每每给了火光又亲自浇熄,一而再再而三的消耗她那点本就微弱得可怜的信任感,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久,本是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的屋内终于又响起了人声。 「我还以为你睡了。」重新点好油灯的顏宇靖走到床边弯腰看着她问:「在想什么?」 「他们是不是都不见了?」苏煒彤从角落里往外挪了挪,说出自己猜测了一晚上的局面。「人去楼空对不对?」 「何以见得?」他坐下来拉住她那双放在被子下竟都还凉凉的手柔声道:「你就这么不相信他们?」 「我是太信自己的命了,」她自嘲的撇撇嘴,「大难临头各自飞就是我的命。」 顏宇靖此刻非常庆幸刚才没有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就把事实告诉她,面对着这样一张疲惫不堪又低落失望的脸,他决定不再让她背上更多压力和忧虑。 「可惜你猜错了,我去到那里时他们三个都还在。」 「真的?」苏煒彤颇为意外的扬高了双眉,「他们居然没有逃跑?」难道古人真的比现代人更讲义气? 顏宇靖把她轻轻搂在自己没伤的右肩上,「现在他们被安顿在了很妥当的地方,你的东西我带回了杯子和几件衣服,小屋和铺子都退租了。」 「你办事效率真高。」如此一来就只剩一边需要应付了。 「所以啊,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低头贴着她安慰道:「把事情都交给我。」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一件接一件,搞得日子总是不平静。 「这叫麻烦?你也太少见多怪了。」顏宇靖不以为然的说。 「可这事才刚起头,之后那边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她必须提醒他这一点。 「明天我就去向钱家人提亲要求尽快娶你过门,」鱼河那边还没准备好也无所谓,「在出阁前你可以要求躲在闺房里不见任何人,他们也就没机会再跟你谈心聊天了。」 「他们要是不答应呢?」苏煒彤有预感事情绝不会照他们设想的顺利进行。 「按常理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顏宇靖顺着她的秀发并不担心的说:「以你订过亲的再嫁之身而言尽早找到归宿是好事,除非他们另有企图否则不会不答应。」 「例如?」 他向下望着怀中人摇摇头,「我想不到,所以几乎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那万一就是有呢?」不懂乐观为何物的苏煒彤不依不饶的追问,「作为钱桂花的亲叔叔是不是有绝对的权利否定这门亲事?」 「他确实有。」因为钱三九等于是这个人丁凋零家族的族长了。「可如果他坚持那就代表他压根不为你的幸福着想,我又何须再跟他们父子客气?」 先礼后兵,就算是在苏煒彤亲叔叔面前他的容忍也会十分有限,更别说是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係。 「虽然我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讲,」她动容的抱着他说:「但如果真的会麻烦到你太多的话请务必放弃,不要为了我跟他们起衝突。」 「为什么?」顏宇靖眼露不解的问。 「因为我不想日后突然有一天看到你因忍受太久而生出抱怨。」 热恋中的男人可以为了女人上刀山下火海,可一旦激情消退甚至会因为不愿洗一个碗而恶言相向。她吃够欠债的苦头了,绝不再天真的把这种帐留到终会归于平淡的将来。 她何止不信任外人,她是不信任身边所有的人。 「好吧。」顏宇靖无波的语气里连一点想争辩和自证的意思都没有,轻轻松松便点了头,「如果他们执意要你回去,我就放手。」 第八章(第三回) 苏煒彤不是钱氏父子真正的亲人,但她居然料中了对方的反应。 「请恕老夫不能接受顏大人的提亲。」第二天大早三个男人在钱家见了面,钱三九听完来意后想都没想一下就开口拒绝了。 「可以告知原由吗?」顏宇靖内心的讶异丝毫没有展露在脸上。 「我们钱家在平阳府的冤案还没有了结,桂花她作为当年很重要的一个人证必须随我们一起回去状告官府,」钱三九倒也不避讳,开门见山的说:「现在不是她嫁人的时候。」 「恕我直言,若令郎昨日未曾巧遇桂花,这件事不也落不到她头上去么?」什么芝麻官司打到要靠一个小女子作证的地步,不如少做白日梦趁早休息。 「可小犬就是遇到了,这难道不是天意?」峰回路转让他们原以为无望的伸冤之路又有了转机。 「也或许老天的意思是要她在长辈的祝福中出嫁呢?」模棱两可的话谁都可以说。「况且只要她跟着递状的话,出嫁也并不影响证词的採信度啊,这二者之间没有衝突。」 「看来顏大人似乎很中意我那姪女?」钱三九不露痕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她不过是在府上做厨娘不是吗?」 「是厨娘,」顏宇靖不否认的答道:「缘分向来难说清,朝夕相处两情相悦也是天意吧。」老天又不是只会帮他们。 「大人知道桂花许过人家年纪也不小了吗?」 「知道。」 「那桂花是我大哥抱养的女儿大人也清楚?」 「这……」顏宇靖看了一眼那位刚才自我介绍叫钱瑞仁的钱家公子,奇怪他为何会在说到这里时露出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 「看来桂花并未完全向大人敞开心扉啊,」钱三九趁势追击的说:「也许两情相悦只是大人一厢情愿罢了。」 这种陈年旧事煒彤会知道才怪,他们父子得意个什么劲。 「说实话桂花确实不太愿意跟我说过去在老家的那些过往,没人喜欢回忆伤心事,来榆林后她只想重新快乐的活下去。」顏宇靖反客为主的向他们施压道:「二位该像我一样多为她的幸福着想才是。」 「顏大人此言差矣,」钱瑞仁终于打破沉默的说:「桂花只有愿意直面过去才能找回真正的幸福,而不是随便找一根救命稻草糊里糊涂过完此生。」 他话里有话,钱桂花好像远远不是个单纯的难民遗孤那么简单,偏偏这些细节就算回去问「当事人」也无济于事,该怎么套出真相来呢? 「桂花说钱公子是生意人,」顏宇靖决定掏出第一件准备好的武器了,「方便透露具体是做何种营生吗?」 「不方便。」钱瑞仁霎时板起了脸。 「确实,通敌走私是不大方便直接说出来。」 脸色大变的钱三九父子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沉喝道:「大人请慎言。」 「别害怕,」顏宇靖单手虚抬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我若想要告发二位就不会先来透这个气了,这事不在我职权范围我也懒得多管间事,就是单纯聊聊而已。」 闻言稍稍定下心神的钱瑞仁态度恭敬许多的谨慎轻问:「敢问大人是如何得知的?」连桂花那里他都没有讲漏半个字过啊。 「很简单,你们相遇的那座山。」他摆出一副大家心知肚明的神情,「那条上山路通往哪里我清楚得很,平常都有些什么人在那里做什么勾当朝廷也一直有人盯着,你们还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么?」 昨夜哄苏煒彤睡着以后顏宇靖其实就悄悄来探过一次底了,他们打一开始就不是站在同一条船上对话,可怜父子俩却浑然不知。 「多谢顏大人提点,」惊出一身汗来的钱瑞仁急急从椅子上站起身朝他鞠了一躬,「在下必然即刻抽身不负大人之恩。」 「钱公子无需多礼,这是看在桂花的面子上我才帮的,要谢就去谢她吧。」 「不知大人可否许家父与桂花见上一面?」他今天独自前来已经摆明了态度,不好言相求怕是难了。 「只有令尊么?你不去?」顏宇靖明知故问的说。 钱瑞仁脸上一阵尷尬,支支吾吾的答道:「当然,在下也想一併相见。」 他终于看懂了,好个处处留情的钱桂花,这家人关係也太乱了。 虽然此事跟苏煒彤毫无瓜葛,但顏宇靖心中竟也感到很不是滋味,这代表他对她的佔有慾早已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扩张到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程度。 「可以啊,我怎么可能阻止你们一家团圆呢?」 但这姓钱要敢有丁点不规矩,他就卸了他的胳膊。 第八章(第四回) 失散五年多的钱家人终于再次相聚一堂,双鬓斑白的钱三九直感叹物是人非世态炎凉,钱瑞仁则坐在与堂妹正对的位置上盯着她欲语还休,唯有苏煒彤带着一肚子的心虚不敢轻言。 顏宇靖太奇怪了,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把她往这里一送就事不关己的离开,还说要让他们尽情多聊一下会晚点才来接她,难道他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出紕漏吗? 「桂花,辞工的事你跟顏大人提了吗?」钱三九直奔主题的说:「他要娶你我是不会答应的。」 「叔叔不希望我嫁人?」百户虽不是高官但配钱桂花也绰绰有馀了啊。 「当初也不是我硬要拆散你们,是你爹坚持不同意你恢復原姓,」钱三九无奈的低叹:「堂兄妹变夫妻这种事传出去对家族声望有损,他也是不得已。」 钱瑞仁跟钱桂花之间有曖昧这件事顏宇靖在昨晚已经提前告诉她了,但更多内幕只能由她今天亲自来了解。 「我同意我爹的想法。」非同意不可! 「桂花,不要再说气话了。」钱瑞仁气急败坏的开口道:「当初是因为怕邻里乡亲说间话,如今我们既然都成了异乡人大可以重新开始,再没什么可阻挡你我了呀。」 见姪女仍是呆坐着不搭腔,钱三九只好与儿子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继续游说她,「那时你爹为了斩断你俩匆匆忙忙为你和大川订了亲,谁知半路竟出了孟狗官的祸事,间接害得钱氏一族家破人亡,如果他在天有灵肯定也会后悔这样的决定,你不必担心这么做会违背于他。」 「说到这里我倒想先问问叔叔准备如何回去伸冤?」就算是对钱桂花让她重生的感谢,如果可以帮他们把这件大事了结是再好不过。 「那日酒宴上除了你两个兄长全程作陪就只有你为他们上菜时进出过几趟,待我们有把握将姓孟的一击即中时你便要上公堂去指认出当晚所有的嫌犯,绝无第二人选了。」 「一击即中的时机是何时?」按他们的话推断,罪魁祸首在当地恐怕是一手遮天的人物,他们想到什么办法了? 「要打点平阳府上下官员谈何容易,」钱瑞仁在心爱的堂妹面前自是无所避讳,「这几年我鋌而走险为的就是尽量多赚些钱,但目前为止攒的那几百两根本就还不够。」 「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俩年纪都不小了,继续做准备的同时也可先把婚事完成,再拖下去我这把老骨头不知还能不能亲眼见到自己的孙儿一面了。」 他这死心眼一直等着桂花非她不娶的独子都二十有六了,岂有再等之理? 真让人伤脑筋啊! 苏煒彤看了看殷殷期盼的叔叔,又看了看眼中不再掩饰爱意的钱瑞仁,「可我已经答应顏大人了。」想来想去也只剩这个挡箭牌可以用。 「你到底是被他所迫还是真的变心了?」 她当然不是变心,是压根没爱过眼前这个男人,所以苏煒彤本不该產生什么背叛旧爱的罪恶感来。可也许这就是人性吧,看着对方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弄得她感觉好像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坏事一样。 「是我对不住你。」 「我不接受!」 「堂哥,」她尽量用最不伤人的语气带着歉意劝他道:「放下过去尽早成家吧,不要再等我了。」 「我不接受!」钱瑞仁还是这句话。 「请你别这样,」苏煒彤想请钱三九为自己说句话,可一转头才发现他的座位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只好硬着头皮单独面对这个怒气冲冲走向自己的人,「辜负了你是我不对,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木已成舟你只能接受了。」 「木已成舟?」钱瑞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逼问道:「莫非你跟他……」 他要这么误会也可以啦,古人最重视贞洁,这么一来总该放弃了吧? 所以苏煒彤也没有反驳,只是无声的低下头就当是默认了。 「荡妇!」钱瑞仁怒不可遏的放开她大吼道:「你这不知廉耻的荡妇!」 这个臭男人!他才恐怖情人好不好?人家钱桂花最多也就是跟他谈过一次恋爱,现在另找归宿就叫荡妇了? 「随你怎么骂吧,」苏煒彤虽然气在心里但也不能发作,「总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看接下来我们也无法再心平气和的说话了,请容我告辞。」 顏宇靖不来她也认识路自己回去。 「你给我站住!」钱瑞仁却又用力抓住了她。「我没说你可以走。」 「你放开我,」苏煒彤挣扎了几下都没能挣脱他,抬眼一看才惊觉对方似乎已陷入一种近乎疯狂的情绪,「我快被你弄伤了快放手啊!」 这男人有躁鬱症吗? 「你怎么能背叛我?你怎么敢背叛我!」他疯了,就算还不是也相差不远了。 「我的手…」她脸疼得快变形,那隻被抓到乌青的右手麻得失去了知觉,「放开…」 那个应该要保护自己的人呢?那个说好一切交给他处理的混蛋顏宇靖究竟跑哪里去了?! 第八章(第五回) 「咳咳!」适时的咳嗽声传到了僵持不下的二人中间,来人背着光倚在战事正酣的堂屋大门旁悠哉悠哉的抱着手,「你们兄妹俩这是在玩什么呢?」 「顏璃!」她的救星总算来了,可为什么是这副高高掛起的模样? 「钱公子,」顏宇靖没有理会苏煒彤,「与女人比力气么?」 还喘着粗气的钱瑞仁一看是他便及时松了手,但兇狠的眼神还是照样盯着身前人。「你真是不要脸。」 「我再不要脸也比你欺负女人强!」苏煒彤揉着手腕赶紧退到了顏宇靖的身边,「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单独跟你见面了。」 珍爱生命远离疯子。 「你不能走。」 「哈,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拦我。」身边这个大个子难道是摆着好看的?「顏璃,我们走。」 这下钱瑞仁没法再使用暴力限制自己了吧? 他能。虽然不像刚才那么野蛮,但依然红着眼挡住了苏煒彤想要离去的步伐,当一个疯子发作起来是没那么容易找回理智的。 「顏璃?」身体比大脑还先一步行动的她忙牢牢抱着顏宇靖的手臂仰起头不解的问道:「你怎么都不制止他?」 「不是你要我别跟他们起衝突吗?」这张俯视向她的脸上正泛着看好戏的表情。 苏煒彤傻了,原来他今天这么袖手旁观全是故意的? 「你在气我说的那些话?」如果她的事太难办就放弃别管她。 顏宇靖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道:「我尊重你的意愿。」 既然她认定自己能独自面对所有困难,也认定不会有任何人愿意陪她一起共渡难关,那就该让她好好看清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和站不住脚。 「我…」 「桂花,」钱瑞仁像个瘟神一样杵在两人面前,「不管你是不是已经委身于他,但只要没有成亲他就没资格带走你。」 对,他这话一点没错,就算皇上来了道理也是站在他家那头。硬要顏宇靖带走自己无疑是为他惹了一身麻烦,但留下来她又很可能会遭遇极可怕的事。 仍攀在他臂上的一双手骨节已经扣得泛白,是该松开还是抓牢?她该怎么选? 「顏璃。」 「嗯?」 苏煒彤将双手收得更紧,视线再次和他交缠一处,目光中还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与恍悟,「帮帮我。」 求助不见得都是示弱,而示弱也不一定表示丧失尊严。顏宇靖要用最直接的手段教她明白这个道理,并用实际行动证明她可以相信自己,就算全世界都拋下她,也会有个人肯站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好姑娘。」他笑得温柔无比,也终于放下心中大石。 只有学着重新拾回信任,她在这个世上才不再是孤独一人。那晚躲在黑暗中不停发抖的瘦弱身影深深刺痛了顏宇靖的心,苏煒彤偽装的坚强其实脆弱得一碰就碎,为了缝合她就必须下猛药。 「钱公子,聪明的话就别挡道。」现在是该药到病除的时候了。 「顏大人,你若想威胁我也至少要先拿出确凿的证据吧。」钱瑞仁知道走私的把柄是被他抓到了,但捉贼捉赃,口头警告可起不了那么大的作用。 「既然你这么着急不妨立刻去问问令尊,」顏宇靖对他睥睨而视道:「刚才趁着你还在忙我便找他聊了几句,估计这会儿也正等着你去商量对策呢。」 这父子俩做着违法的生意却连个护院都捨不得请,还干得成什么大事? 「你拿了我们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看了几本帐而已。」顏宇靖一边心不在焉的答着一边牵起苏煒彤的手认真查看她的手腕,「要真为那点钱掉了脑袋你们家可就要断子绝孙了。」 「哼,」明显松了口气的钱瑞仁语气得意了起来,「虚张声势,你不可能看得懂我的帐。」他差点被这五大三粗的兵痞子诈成功。 「苏州花码我六岁就会看了,」一直习惯随身带着外伤膏的顏宇靖力道轻柔的帮苏煒彤涂着药,「不过数量那么小我倒觉得用不着费那心思。」 「什么是苏州花码?」只负责抬高手腕的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回去教你。」顏宇靖收回小瓷瓶很自然的在她受伤处吹了吹,「钱公子,还要听我继续把数报出来吗?」 「不必!」 恼羞成怒的失败者有头也不回逃跑的权利。 第八章(第六回) 「痛不痛?」 两人一回到家苏煒彤就急着为顏宇靖换药,这两天他的活动量已经严重超标了,这一路上她都在为这件事担心。 「不痛。」光着上半身坐在椅子上的人一派轻松的说:「要不是你拦着我早该销假回营了。」 「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宽慰我还是皮糙肉厚,」苏煒彤先瞪了他一眼才垂下视线去忙着手上的活,「照现代医学的说法你这属于中深度二级灼伤,没有一两个月根本不可能好,幸好面积不大,但留疤是肯定的了。」 「喔。」聪明的顏宇靖绝不会在这方面跟她辩论,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几百年后的医药之理一定比现在高明得多,他无话可驳,「你在那边是大夫?」 「不是,学医要求很高的,」她小心翼翼把新棉布尽量平整的盖在他重新涂好药的左肩窝上,「不仅功课要非常好学费也很贵,而且求学时间太长了。」 「那你怎会懂这些?」 「别忘了我可是在厨房工作的人,忍一下,」苏煒彤开始帮他缠最外面那一层绷带,「处理简单的烧烫伤是必须要会的,也见过同事伤得像你这么重的情况,所以很熟悉。」 难怪她手法这么嫻熟,包伤口的力道也控制得相当好,「对比两边的生活,你觉得哪边比较辛苦?」 苏煒彤放下他刚被抬起的左臂再绕到他身后仔细的打着结想了会儿,「各有各的难处,两边也都有我解决不了的事,如果这次不是你在我恐怕又要遭殃了。」 「弄好了吗?」 「嗯。」 「过来。」顏宇靖拍拍大腿不由分说的拉她坐在上面,「以后愿意继续相信我吗?」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么没信心。」认真反省后苏煒彤才发现自己每次遇到大麻烦的第一反应都是抱头逃跑,不管是以为他要威胁索贿时还是看到卉萍出现时,甚至两人已经确定了情侣关係她都没有调整过这种鸵鸟心态,「我只一味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而忘了去学相互扶持这门学问。」 顏宇靖轻轻搂着她欣慰的说:「那晚我问你为什么要把真实身份说出来,你回答我是因为太想有一个相依相伴的亲人了,既然你决定选择我,以后就再也不要反悔了好吗?」 「顏璃,」她眼中泛泪的动容道:「有你真好。」 「现在可以来说说还需要我做什么了。」钱家的事还没完呢。 「本来我是很希望可以帮他们要回在平阳府的一切,就当作是对钱桂花的报答。」 「可是?」 「可是钱瑞仁让我觉得太可怕了,而且我根本无法指认什么兇手,」苏煒彤面色凝重的依偎在顏宇靖怀中,「我甚至突然產生了一个直觉,钱桂花或许也死于自杀。」 「你认为她跟你遇到了相同的难关?」命运相似的灵魂在冥冥之中互相调换好像确实比较合理。 「想想她的处境,一个抱养的孤女被脾气那么差的堂兄喜欢,又被养父做主与表哥定亲,」她细细回想着钱家父子说过的每一句话,「钱家田產应该颇为可观否则他们不会这样费尽心思冒着那么大风险也想讨回来,可桂花作为家里的小姐还要在筵席上端茶送水,这家人对她真的好吗?」 「因此你推测她在逃难的路上绝望自尽了?」 「真相如何我们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但我猜她这短短的一生应该过得并不如意。」苏煒彤现在用着这个可怜女孩的身体享受着重生的幸福,却又不可避免的怜惜着那抹不知飘向何方的芳魂。 「会不会她也穿越到了你原本的那副躯体去?」 「希望不是,」她抗拒的直摇头,「那边的局面她应付不来的。」 「算了,再想这些也没有用,」顏宇靖轻拍着她的肩膀做出决定道:「成亲前一次把事情全解决吧。」 这个身份不能再用了。 第九章(第一回) 「苏煒彤,金陵人士,洪武十九年六月二十七生人……」看着桌上这张墨跡未乾的宣纸,苏煒彤一脸疑惑的问顏宇靖道:「你写给谁?」 「皇太孙殿下。」 「做什么?」她吃惊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请他帮忙将你的新身份录入户部黄册里去,这事由他办起来很容易。」 「他不会问你为什么要做假吗?」关係再好也需要解释缘由吧? 「就说我想娶个贱籍女人为正室,刚好他又见过你,」还握着笔的顏宇靖不正经的顺手捏了捏苏煒彤的脸蛋,「这段风流佳话你认为如何?」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半个月前,决定让钱桂花彻底离开人世的两人精心佈了一个局,引钱三九父子眼睁睁看着她在他们面前坠下万丈悬崖,想以此来断开跟钱家的联系与牵扯。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收不回尸体但亲眼所见之下再不愿接受现实也得接受。悲痛不已的钱瑞仁亲自为堂妹做了法事埋了坟,香消玉殞五年多的桂花总算得到这迟来的安息。 本以为一切就此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十几天,刚伤愈回营的顏宇靖就收到钱三九那边传来了更加悲痛的消息——他儿子殉情了。这个偏执者终以最偏执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钱瑞仁的死不是我们造成的,你不必放在心上。」昨天就不该告诉她。 「我知道,」苏煒彤从背后环着顏宇靖的双肩懒洋洋的靠在上面,「我哪有资格责怪别人不珍惜生命啊。」 「那你在担心什么?还是因为关在家里半个月出不了门太闷了?」 「是不是只有女人会对成亲这种事感到紧张和焦虑啊?」男人就是不会懂。 「搞了半天你在担心这个?」他笑了出来,「还有五天呢,现在太早了吧?」 「错!」她故作兇狠的勒了勒顏宇靖的脖子,「是只剩五天了。」 五天后她就要盖着红盖头一路被花轿抬到鱼河去,在那个没人见过她的地方展开全新生活。 「这段时间我事情太多太忙,」他放下笔拉着她的手转头道:「都忘了该问问你那边成亲有何特别的讲究。」会不会是自己忽略了什么惹得未婚妻子不高兴了? 「再怎么讲究都讲究不过你们呀,」他们这已经是简化再简化了都让苏煒彤觉得好繁琐,又要请媒人又要合八字什么的,「倒是你这样不声不吭的瞒着家里娶我真的没问题吗?」 「也不是故意要瞒他们,只是一想到通知家里婚事就要再延后至少一两个月就懒得等,」如果按照原先的计划过完年才拜堂他是打算要告知父亲和兄弟们的,「办完再慢慢说吧。」 钱桂花已经消失了,苏煒彤的户籍还在跑流程,如果不尽快成为顏夫人她作为纯黑户真的有点危险,所以他们紧赶慢赶的也要先把婚结了再说。 「你家有没有齐大非偶的偏见?」苏煒彤装出一副受虐小媳妇的样子逗他道:「将来跟你回家我会不会才一进门就被乱棍轰出来?」 「怕什么?到时候我先教你两招打回去就是了。」顏宇靖很配合的回应着她。 「你这个不肖子孙。」她笑着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好说好说,」反正家里不像样的也不止他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馀。」 「顏璃,成亲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相公?夫君?」电视剧里还有官人之类的。 「我家里的女眷好像都是叫夫君的,你人前也这么叫吧,」顏宇靖不怎么在乎这种事,「私底下你一样可以叫我名字。」 「好。」讨论到这个话题上的苏煒彤终于找到点要嫁作他人妇的踏实感了,她重新抱紧心爱的人满怀憧憬的说:「今后要请多指教啦。」 人生的新阶段就在前方。 第九章(第二回) 『红红的烛火在案头,我的心也照得发烫。 红红的双喜映眼中,脸上却掛着泪两行。 总会有这么一天,天真的一切都得走远。 我不知所措,怎能不叫我心慌。』 当年还在上国中的苏煒彤不懂那阵子家里为什么总在播这首老歌,直到妈妈无预兆的离开了那个家后她才明白这是母亲在对自己失败的婚姻做着最后的回味和悼念。 一个女人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会将全副身心交付到一个陌生的家庭里去?然后一点点撕下自属的标籤心甘情愿追求起另一枚刻着四个大字的红章——贤妻良母。 仿佛只有通过了这个认证她的一生才是有价值的,才是能挺胸抬头的。 妈妈是做了逃兵,没有捍卫成功出嫁那天的结婚誓词,但真的都是她错吗?苏煒彤越长大就越可以理解她,甚至愿意为她的怯懦拍手,因为换个角度想这也是另一种勇气,虽然后果是必须深深伤害女儿。 婚姻对女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是失去自我还是重拾自我?未来美满与否究竟取决于另一半还是自己? 「在想什么?」一双温暖的大手自身后轻轻贴在她的双颊上,好似爱不释手般细细摩挲着她施过粉黛的肌肤,「累吗?」 「有点。」苏煒彤顺势往后一靠抬起头与顏宇靖对望道:「我以为你会跟他们闹个通宵了。」 她完全没有料到今天婚礼会来这么多宾客,据说总兵大人和指挥使大人都有蒞临,主婚人是鱼河镇的镇长,本来只打算摆在院子里的筵席因为临时多到很多人而不得不扩到了大门外的街道上。 「这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怎可能放你一人独过?」大红蟒袍还没换下的新郎倌绕到她面前坐下,「这么美的新娘子我哪捨得离开太久。」 「你也很累了吧?」苏煒彤同样抬手摸着他那张俊朗的脸庞微笑着说:「干嘛搞得这么隆重?」 刚才掀起盖头喝完交杯酒后,他一帮自己拿下沉甸甸的凤冠就忙着出去招待客人了,什么都还来不及问。 「你满意吗?」顏宇靖把大掌覆在她手背上温柔的回答:「娶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一件事了,这都是应该的。」 「我以为只有我们两个最多再加上卉萍。」谁知道他口中的一切从简与自己理解的意思相差那么远。 「今晚人也不多啊,」他习惯成自然的把新婚妻抱到腿上坐好,「我大哥和四弟成亲时那排场才叫可怕,尤其是大哥,几乎半个金陵城都在喝他和大嫂的喜酒。」 要让他把婚礼搞成这样非疯了不可,还是躲在这儿清清静静的好。 「顏璃,」她勾着丈夫脖子亲暱的靠着他道:「我昨晚想起了投河自尽那天遇到的一个老婆婆。」 「嗯?」他垂下眸去,「以前没听你提过。」 对于这段经歷顏宇靖一直是尽量避开,由衷希望她能彻底忘掉最好。 「她说我在这边会得到圆满,可那时我只当这是一句疯话根本没听进心里去。」 「所以你现在信了?」新嫁娘能在成婚之夜说出这句话来是对为人夫者最大的肯定。 「我信!」 在这重来一次的人生里她努力活、用心爱,盈握幸福是上天对她的奖赏,无需妄自菲薄也不必诚惶诚恐,每个女人都有资格获得属于自己的财富。 她的财富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也是与他组建起来的这个小家,她已拥有了全世界。 第九章(第三回) 呃,这个世界似乎比她预期中的大了那么一点,或者…是大了好几点。 「你们是谁?」 第二天有充分理由晚起的苏煒彤一觉醒来枕边人已经不见了,帷帐一开就看到三个陌生小姑娘正排在床前毕恭毕敬的对她请早安。 「二少夫人早,」领头的卉萍微笑着向她福身道:「她们是今后要伺候您的丫头,最大的这个叫彩凤,另外两个是小铃和丁香。」 「三个?」她拉高掩在胸前的丝被吃惊的问:「需要用到这么多吗?」 「这是二少爷吩咐的,」卉萍侧身对几个小丫鬟招了招手,「还不快服侍少夫人起身更衣。」 「不用了,」苏煒彤忙慌张的出声阻止她们说:「把衣裳放在边上我自己来。」 开什么玩笑,她现在全身光溜溜,被她们看到以后还怎么做人? 「这……」小姑娘们面面相覷为难的看着彼此,最后又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卉萍。 「二少夫人是担心她们伺候不周吗?」 「当然不是,这种事以后我都自己来就可以了,」穿个衣服搞这么大阵仗也太夸张了吧,「你们帮我准备一桶热水,我要沐浴。」 说出这要求也真够难为情的,可恶的顏宇靖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面对这种尷尬。 「热水已经在偏阁备下了,请二少夫人让她们先为您披衣再扶您过去。」 「原来如此,那好吧,」再不好意思也得快点先把一夜春宵的痕跡洗掉,她只能红着脸接受了,「一个人来就好。」 「彩凤你来,」卉萍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她们,「丁香备衣小铃添水。」 这绝对是苏煒彤长这么大以来最难受的一次洗浴体验。虽然大木桶里的水温是那么恰当舒适还飘着淡淡的花香,可由于从头到脚都有不同的人在为她服务,害得她全程僵硬无比一张红成猪肝色的脸也不知该往哪里埋,就别提什么尽情享受了。 古代的有钱人为什么会喜欢在眾目睽睽之下洗澡? 「二少爷沐浴时你们也这样伺候他吗?」临近尾声时她突然想到这个很严重的问题。 「回二少夫人,服侍少爷的有小廝,不是我们几个。」卉萍一早恭送主子出门时对方还特地交代她一定要讲清楚。 「这还差不多。」但这排场还是太大了,「奇怪,在榆林时也没见他这么讲究啊?」 「二少爷知道您会不习惯,所以只招了十几个下人打理宅子,」卉萍轻柔的为她梳洗着长发细细解释道:「除了服侍二位主子的七个人之外还有一个车伕两个厨娘和五个护院,包括长贵也算上了呢。」人员已经相当精简了。 「长贵一直在这里吗?」太好了。 「是的二少夫人,」卉萍招手让丁香把大浴巾拿过来等在一旁,「您要再泡一会儿还是想起了?」 「起来吧。」此刻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快点穿好衣服不要再做现场唯一一个没羞没臊的人。 动作麻利训练有素的婢女很快就满足了苏煒彤这个小小的心愿,然后就像上次卉萍在磧口变魔术时一样把她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明朝贵妇,她们甚至没有先喊一声「magic」。 大铜镜里的这人是谁?柳叶弯眉凝脂樱唇,看不清细节只看到在闪闪发光的成套首饰服服帖帖的戴在她高耸的发髻上,两隻葫芦形的耳环各镶嵌着一颗红宝石,手腕上被套进了一对食指那么宽的纯金龙凤鐲,胸前还掛了一条坠着整排翠玉的吉祥纹项链。 请问这是在永乐年间出土的大明芭比吗? 「你们确定我要打扮成这样?」苏煒彤低头看了一眼层层叠叠的衣裙,幸好现在已经入秋还不至于会热死她,「千万别告诉我以后都得这么穿。」 「二少夫人,今天是您嫁做人妇的第一天啊,」卉萍抬手将她轻轻扶起道:「待会儿您要随二少爷去祠堂祭祖的。」 呀,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环节忘记了。 「可你们二少爷不是不在吗?」前两天她就问过了,军人没有婚假这种东西,度蜜月更是别想。 「晚些时候就回来。」丁香小铃留在原地收拾善后,彩凤则走在前面为主子掀帘,「您先去花厅用些点心等二少爷吧。」 「你刚说有两个厨娘,那我以后不能做饭了?」顏家媳妇到底有多少规矩要遵守? 「二少爷说若您想下厨的时候就让她们负责切菜洗菜帮着打下手。」 「我当然要做啦,」那可是她的兴趣爱好,「东西先别吃了,你领我四处参观一下,昨天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呢。」 身为女主人的她居然是最后一个看到新房子长什么样的人,真不知该说是好命还是好笑。 「是,二少夫人。」 第九章(第四回) 苏煒彤觉得自己又穿越了一回,这不是她熟悉了五年多的那个大明朝。那些一下雨就泥泞不堪不下雨就尘土飞扬的破小路在这里全变成了平整的砖地,杂乱无章随性生长的花花草草也被修剪整齐的花园所代替,还有游着锦鲤浮着荷花的清澈池塘、雕着错落花格的八角凉亭、不知通往哪里的长长回廊……每一处画面都是那么的眼生。 「这座宅院有多少间屋子?」又穿过了一道院墻,她摸着大理石做成的影壁问卉萍。 「回二少夫人,四进院共十三间,后罩房不算。」 「后罩房是做什么用的?」 「一般人家拿来堆杂物,但这边照二少爷的意思改成了马厩,您以后要用车也方便。」 「这么说家里不止一匹马囖?」 「目前有三匹,」卉萍又搀着她往东厢房走去,「二少爷平时往来榆林就要用两匹,过后应该还会再相一两匹合适的。」 「明白了。」顏宇靖每天要报到的地方离家里有半个多时辰的马程,跟现代人跨区上班还挺像的。「先逛到这儿,我去吃点东西。」 别看这里刚开始觉得好像不太大,走了一圈下来居然还小费体力。 「是。」卉萍忙对跟在一旁的彩凤扬声交代:「赶紧去厨房把点心端到花厅,别忘了燉好的那盅官燕。」 「是。」 大丫头管着小丫头,小丫头什么都要做。看着一路小跑匆匆离去的背影苏煒彤想起了钱大婶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不得不感叹有钱真好啊!摇身一变成为既得利益者的她会不会也渐渐爱上这种极不公平的阶级制度起来?这座大宅邸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只不过离家的形象有点远,说它是座公园还更贴切些。 「这么高调不会出问题吗?」在能看到花园美景的饭厅里坐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把这个家的男主人等回来了。「你不是说过不能让大家知道家中背景?」 「你还没走出大门去看过吧?」顏宇靖拿起湿布巾擦了擦刚用过桃酥的手,「牌匾上写的是苏府。」 「苏府?」 「这是你家,我是上门女婿。」 「蛤?」 他轻笑着把苏煒彤牵起来,「地契和房契上写的都是你的名字,这宅子的一切都属于你,我是跟着沾光罢了。」 「可你不是几个月前就买下这里了吗?」那时她还叫钱桂花啊。 「从一开始就打算用你本名买的,」顏宇靖摸了摸她的脸道:「现在看真是有先见之明。」 「没想到你那么早就在计划这些了。」嫁人后的她不是被豢养,而是真正有了一个永不担心会失去的容身之处。 务实的男人的确不懂浪漫,但他给予的安全感绝不是一束花一句花言巧语所能比拟的。 「夫人,」他停下脚步用严肃而郑重的口吻对苏煒彤宣告:「欢迎回家。」 她再也不是浮萍一般无根无蒂远从六百多年后漂泊而来的孤女,从此她可以理直气壮的一辈子生活下去,哪怕有一天因战场无情没了丈夫也不怕又再次陷入无依无靠的境地之中。这就是不会带她看星星也不会带她赏月亮的顏宇靖决心娶她后所定下的聘礼。 第九章(第五回) 新婚生活应该是甜如蜜的,但前提是先解决一个小小的问题。 「你说她们整晚都会贴着我们的房门守在外面?」 「不是『她们』,一次只有一个丫头分上下半夜轮值。」 「那也不行啊!」苏煒彤一想到昨晚两人的初体验被全程『监听』就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自己。「今早沐浴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崩溃了,现在你还告诉我未来的每一天我们睡觉都会有人听墻角?」 人生最大的羞耻莫过于此。 「这是为了伺候你夜里提出的任何需要。」顏宇靖解释得快没力了,才抱着她亲热了一会儿就被这个无聊的话题破坏了刚升温的气氛。「反正也看不见人你就当她们不存在好啦。」 「对不起我做不到。」他们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她看来就是彆扭得要命。 「夜里你总有机会用到她们的。」冷了热了,渴了饿了,打蚊子赶苍蝇不都得使唤? 「我夜里根本就不会醒啊,」苏煒彤坐在他身上嘟囔道:「之前为了照顾你的伤势在榆林陪住那些日子你晚上听得到我的动静吗?我睡觉向来很老实的。」 「你昨晚就一点都不老实。」顏宇靖搂着她的腰意有所指的揶揄。 「你少贫嘴,」说荤话的人被打了一下,「在那边人与人之间是很注重个人隐私的,我的身体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看,我们俩做的那种事更是私密中的私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这句话不是老早就有了吗?」 怎么反过来由她一个现代人教育指正。 「当然不能随便让别人看你身子,可她们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苏煒彤不满的打断他道:「又不是人对不对?」在这些当主子的眼中下人跟动物差不了多少,有时候牲口还贵一些。 「那你想如何?把她们都遣散出去?」顏宇靖不想再跟她争辩了。 「既然已经买下来了就留着吧,」转卖到别人家去吃的苦头更多,「但我身边不要人伺候。」 「那我呢?」 「由我来亲自伺候你行不行?」谁让她不小心嫁了一个二世祖,「你呀,真不知道长手来是做什么的。」 「这还用问吗?」他马上不安分的为妻子示范起了双手的作用,一边忙着在娇躯上下探索一边用嘴唇磨着她耳侧充满挑逗的低喃:「为夫人宽衣解带、推拿按摩。」 「唔……你又耍贱招。」 很快就沉醉在他深吻中的苏煒彤注意力终于被成功转移了。唯有床笫之事从古至今毫无二致,这个古代男人的表现一点都不像是受礼法束缚的老封建,就是不知道他那些技巧都是打哪儿学来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秋季极为短暂的北方眼看着又要入冬了。去年这个时候他们才刚相识不久而今年就已经成为了夫妻,不得不说人的际遇真是不可预测。 「二少夫人,您看这样对吗?」 趁着冰天雪地还未降临,苏煒彤最近在教两个厨娘跟自己一起醃製各种蔬菜为寒冬做准备。 「对,你们做得很好。」她看了看摆了一桌的几个大木盆满意的点点头,「待会儿装到罈子里再搬去地窖放。」 「是。」 不再需要事必躬亲后她的双手逐渐变得白皙嫩滑起来,吃得好睡得好再加上各种珍贵药材製成的保养品确实能让一个人產生脱胎换骨的变化。她又趁着在家无所事事时学会了梳头和化妆,现在可以勉强算得上是个面容姣好的女人了。 「长贵他们把松枝备齐了吗?」 「回二少夫人,今早他们又上山了,约莫还需要再砍一批。」 「也好,那就明天再开始熏腊肉。」苏煒彤放心的离开了厨房,接下来该去处理真正让她头痛的工作了。 第九章(第六回) 婚后半个月她才知道顏宇靖用她名字买下的不仅仅是这座宅院而已,还有一百亩上等水田,这是常年乾旱的北方地区最稀有值钱的土地。然而庆祝自己成为地主的喜悦还不到三秒,她就立刻意识到学生时期最害怕的数学又要跑出来跟她决斗了。 明初税制一年两收,夏末一次秋末一次,虽然那是佃农要负责的事,可在这之前他们还要先向她交租。儘管丈夫很贴心的为她买了一个整数,可是粮食重量用石计,换算成斤又是十六两制,还有什么天灾损耗、徭赋折抵……苏煒彤觉得自己又在上大学了,专业是会计或者审计。 「我能请个账房先生吗?」 「可以,但要找到可靠的得慢慢寻,今年肯定是来不及了。」 顏宇靖一句话就断了她的美好妄想,唯一提供的帮助是教会了她用苏州花码,一种当计算数量比较庞大时可以提高效率的算术方式。 她是不用在寒冷的天气里碰冰水了,现在改成拨算盘。 「二少夫人,」卉萍把一碗暖呼呼的枣沫糊端在她手边,「您先歇一会儿吧,账本看久了伤眼睛。」 「吼,我真的快瞎了。」她还是比较怀念从前身无恆產每天做饭的生活。 发明电脑和excel的不是人是神,可惜他们还没有出生,呜呜呜! 「怎么办卉萍?我觉得自己算的都是错的。」她的田不是租给一个人,而是分租到了不同佃农的头上,大家承租的时间又不一样,种的东西也有区别,「搞错了会增加那些农民的负担,我担心死了。」 当个好地主真的不容易,但她绝不可能採纳顏宇靖那种一律收五成粮的杀人建议,只好卯足力气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用功,天知道当年联考前她都没这么拼命过。 「要不您就留给二少爷算?」卉萍把碗往主子面前挪过去,「他很小就跟着大少爷在账房帮忙了。」 「可他每天来回那么辛苦我不想他回到家还要做事,」而且是替她做,「总不能里里外外全交给他一个人打理。」 那她这老婆当得也太没用了。 「二少爷不会介意的。」他有多宠爱妻子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 「不行,我介意。」体力劳动比不上古人就算了,脑力劳动也做不来实在是说不过去,「大不了我就住在书房了,你帮我泡一壶浓点的茶来。」 「二少夫人,小心浓茶喝多了伤身啊。」卉萍细心的提醒她道。 「哦,对了,」苏煒彤一隻手不自觉的滑向小腹,「你也发现我上个月没来月信吗?」 「是呀,是不是该请个大夫来为您瞧瞧了?」 「原来你跟我猜的一样,」其实有什么好瞧的呢?他们又没有做避孕措施,这年代也没有,处在生育年纪的一对健康夫妻每晚睡在一起有孩子也是刚刚好,「等我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再请吧,现在确定了我怕要被禁这禁那的。」 她懒得跟古代人一项一项科普正确的育婴观念,瞒到瞒不住再说才是上策。 「可您不担心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小少爷吗?」 看看,封建头一件——重男轻女。 「不会,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苏煒彤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枣糊送进嘴里,「你可千万不要多嘴唷。」 「卉萍不敢。」自然是主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按规矩是不是还要请乳娘啊?」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却吃着其他女人的奶水,真不明白古代人这些想法都是如何產生的。 「是,而且要提前相个好的才行。」这事倒真的不能耽搁。 「到时候再说吧,」可最该着急的苏煒彤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瀟洒样,「还是那句话,没有我的允许你谁都不准透露。」 现在最近身伺候自己的只有卉萍一个,顏宇靖又是没有经验的大男人,绝不会再有第三人发现了,她在显怀之前还能享有相当一段时间的自由。 「是。」 与眼露担忧的卉萍不同,苏煒彤认为根本就没有必要把生孩子这种寻常事放在心上,可她忘了现在的医疗条件有多么落后,难產率和新生儿夭折率高得又有多么惊人,浑然不觉作为一个古代女人所要面临的最大危机正在向自己逼近。 「我一定要把这些账快点算清楚。」 她现在满脑子都只有这一件大事。 第九章(第七回) 天气的逐渐寒冷加上孕初期身体的变化让苏煒彤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不过顏宇靖并没有感到奇怪,她一直有晚起的习惯,还曾单独告诉过他这是在那边养成的作息,那时代的人普遍睡到辰时甚至巳时,这不算什么。 确实很懒散,但因为这人是自己的妻子他便不会要求对方改正。 「你要出门了吗?」苏煒彤迷迷糊糊的摸着丈夫的手,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嗯,」顏宇靖凑到她耳边亲了一口,「你继续睡。」 「路上小心。」咕噥的声音仍带着浓浓的睡意。 每天枕边人走了以后她都会再舒舒服服的睡上起码一个时辰,有时还能做个美梦。例如今早苏煒彤就梦到他们一起骑着马跑到关外看小朋友放羊,蓝天白云好不愜意。 噠噠噠……噠噠噠…… 马蹄声有节奏的响着,也带动了很有规律的颠簸感。 誒?好像哪里不太对? 「顏璃?」她猛一睁眼就看到那张脸正含着隐隐笑意俯视着自己。 「醒了吗?」顏宇靖的语气竟也同样带着笑。 回神中疑惑的捏了捏身下,「我在哪里?」她终于确定了此刻正枕在丈夫的腿上,「这是马车?」 「对。」 苏煒彤在顏宇靖怀里慢慢坐起来,低头看到那件才添置不久的银貂大氅严严实实的裹在自己身上,难怪都没感到冷。 「去哪里呀?」她居然被他从床上一路拎到这么远才醒,太会睡了吧。 「记得我跟你说这阵子都御史大人从京城过来巡视吗?」 「嗯,知道。」所以最近他比平时更忙。 「因为快回去了,按传统将士们会打一场击鞠比赛以表上下团结之意。」 「击鞠?」苏煒彤兴奋的双眼一亮道:「唐朝壁画上那种?」就是马球嘛。 「对,我猜你应该会想看。」 「我当然想看!」她高兴得拍起手来,「怎么昨晚不先说一声,我还没梳头誒。」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随便挽个髻就行了,打球的地方很空旷很冷,戴上帽子谁还在意你有没有认真梳头。」 「竟然连内里衣裳都帮我穿好啦?」忙着审视着装的苏煒彤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自嘲,「我这不是睡觉根本就是昏迷。」 「你才发现啊。」顏宇靖表情戏謔的搂着她将车厢那扇小窗户推开,一股寒风顷刻间便灌了进来,「再让你醒得彻底一点,免得待会儿又睡死了。」 「哪会!」与他一同朝窗外望去,虽然冬天的户外没了绿草茵茵,但阳光下天空仍是湛蓝明亮叫人心旷神怡,视线再往前移动就看到了骑着马跑在前头几十步远的卉萍,她立刻放心的说:「有她陪我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嘛。」 身为女人苏煒彤这辈子都不可能亲眼看到顏宇靖在战场上的英姿,但想来应该也与眼前所见相差不远了。 与其他家眷们一同坐在视野良好的高台上,她能很清楚的观赏到前方战况。只见宽阔的大草坪中立着一个竹编的大门框,二十馀人被分成壁垒分明的两队排在距离球门几丈远的区域。每一位身材健壮的参赛者手里都握着偃月型球杖骑在尾巴被紥成一截一截的高大战马上,赛场的周围还有士兵们组成的人墻在为他们摇旗吶喊,鼓噪的现场声震十里热闹非凡。 军中没有什么娱乐,除了枯燥的操练就是阵法演习,大家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玩这种有趣又刺激的游戏,所以每逢比赛都是无比隆重。没看过的目不转睛,看过的津津有味,而且他们还知道要把宝押到哪一边去。 「百户大人定能拔得头筹。」 「你说的是哪位?」整个榆林卫百户可有一大堆。 「顏大人嘛!这还需要特地讲出来吗?」 没错,再不懂比赛规则的人只要长着一双视力正常的眼睛就能轻易得出这个答案。 身高最突出的顏宇靖马术也是营队中最好的,急起急停腾跃转身的功夫都比其他选手高明了不止一两个档次。那颗眾人争夺的小球像是被他装了磁铁似的黏在球桿头谁都抢不走,直到他长臂一挥击球入门后才能投入新一轮的「公平竞争」,可惜很快刚才的一幕又会重新上演,就好像被人按到了重播键。 这个男人,真是耀眼啊! 第十章(第一回) 「你以前看过二少爷玩击鞠吗?」看得满心欢喜的苏煒彤双手插在毛茸茸的暖筒中目视着前方笑脸盎然的说:「他这简直就是欺负人。」 像极了学生时代那些运动神经超强的同学在运动会上碾压小菜鸟。 而向来都对主子有求必应的跟班却首次没了回应,等了一会儿的苏煒彤奇怪的扭头一看,卉萍那双爱意满溢的双眼正眨也不眨的注视着赛场中的某个人身上,自然连带耳朵也一起罢工了。 原来这傻姑娘仍是如此全心全意的崇拜和爱慕着她的二少爷。 「卉萍,」意识到这一点而感到些许不快的少夫人提高了音调重新唤她道:「我渴了。」 「啊?二少夫人您叫我?」她这次终于听到了主子的声音。 「我说我渴了,想喝水。」 「是,我这就为您去取。」说着她便又眷恋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还在不停进球的身影才匆匆往马车停驻的方向跑去。 这样算小心眼吗?人家只是默默的单恋着她丈夫,身为妻子这样做是不是显得太过小气?可她就是不喜欢看到这种画面啊。也许该找个机会找卉萍谈一谈,告诉她应该把心思解脱出来以免误了终身。 为了不让那些拉车的马受到现场的惊吓和影响,眷属们的马车都停在比较远的位置,所以苏煒彤只好边跟身边的女眷们聊天边耐心等待。 可卉萍这一去就去了将近半个时辰,以她会武的身手这时间绝对是不合理的,唯一的解释是她离开后没有马上去取水而是又躲在别处继续观战,直到这场比赛终于结束才想起少夫人的吩咐。 「这是酒?」等得口乾舌燥的苏煒彤打开盖子就闻到浓浓的酒香味。 「水太凉了,喝酒暖身啊。」 没有保温杯的年代这不怪她,可她是不是好像忘了主子现在不适宜饮酒呢? 「那就算了。」苏煒彤把银壶递还了回去。 「二少夫人,怎么了?」卉萍接到手中疑惑的看着她。 「没事,回去再说。」 要讲的话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她又重新扬起了灿烂的笑脸,因为玩得满面红光的丈夫正朝自己走过来,现在不是讲这种扫兴话题的好时机。 「都看到了吗?」步子又大又快的顏宇靖一走到妻子跟前就轻松的抱起她飞快转了一圈,「好玩吗?」 「好玩,」双脚还没落地的苏煒彤紧紧搂住他脖子开心的说:「看你玩别人特别有趣。」 「嘘!」顏宇靖放下她的同时又调皮的比出一隻食指压在她唇上,「别被我手下败将们听到。」 「嚣张!」嚣张至极的狂妄男人。 「二少爷,」一旁的卉萍将酒壶奉上前先贴心的打开瓶盖再用双手恭敬的递出道:「这是您近日常喝的那坛陈酿。」 「你倒细心还会想着带这个,」顏宇靖随意接过咕咚咚喝了几大口后扔回酒壶搂着苏煒彤往反方向走,「你跟车伕先回鱼河。」 「二少爷您呢?」 「我陪少夫人上别处转转,不用备晚膳等我们了。」 这些天冷落怠慢了新婚妻子今天要好好弥补一番。 「是。」 被留在他们身后的卉萍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苏煒彤不知道,但她知道有些事自己必须要注意了。 第十章(第二回) 玩到二更天才回家的少夫人又是被二少爷拎包袱一样在熟睡中从马背上抱下来的,托早上已经看过一次这滑稽场面的福,府里的下人们已经都能淡然以对了。 轻手轻脚的安置好妻子后辛苦了一天本该跟着休息的顏宇靖转身便要再往外走,卉萍想跟却被他想也没想的拒绝了。 「你守在这,待会儿若二少夫人醒了就告诉她我在书房。」 白天听她说欠了许多功课很是心急,现在该去帮忙清清帐了。 不长不短一个时辰后,睡了个舒服觉的苏煒彤换了身衣服端着一盒零食去书房找夫君,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她探入一张脸故意问道:「账房重地请问我方便进去吗?」 「不方便,」早就听到脚步声而停笔等在里面的顏宇靖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指了指那个被捧在她手上的盒子,「那个留下你可以走了。」 「现实的傢伙。」苏煒彤笑斥着推门而入来到他面前,「不是说好我自己算的吗?」 「我好久没摸过账本了有点犯癮,什么好东西?」 直接在他腿上坐下来的苏煒彤打开盒盖拿出一根乌梅丝餵进他嘴里,「前两天醃製的蜜饯。」 「好酸。」眉毛眼睛顿时全挤在一块儿的顏宇靖被这出乎意料的味道吓到了。 「吐出来。」有所准备的苏煒彤手心一摊抬到他嘴边坏心的笑着说:「帮你醒醒脑嘛。」 「还好意思叫『蜜』饯。」顺势向下在她手掌亲了一下,顏宇靖抱怨着就把乌梅丝默默咽进了肚子。 「算完了吗?」放下盒盖的苏煒彤拿起摊在桌上的小册子,看到最末已经结好账了。 「都弄完了。」他刚才其实是在为她另写速算口诀。「我教你个新的算法下次用。」 「比苏州花码简单吗?」坦白说这个用起来真的有点复杂,但配合算盘又确实比阿拉伯数字简便,所以她希望可以在此基础上能有更好的办法掌握技巧。 「其实也是花码的一种,但被我爹做了些修改,尤其适合拿来算佃租。」 「你爹?」苏煒彤往桌上那张密密麻麻的计数表看过去,「我公公他老人家也擅长算账呀?」 「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地主你说他擅不擅长?」顏宇靖又快速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行数字,「我们兄弟七个一满六岁就要学这个了,比学吟诗作对还早。」 龙生龙凤生凤,商人的孩子当然得先学精打细算啦。 「我还是不要问你家在金陵到底有多少田地了。」她怕梦到联考卷上让她算满满一篇大米和小麦的產量。 「放心,那个永远都轮不到你去算的,」他亲暱的靠在她脸侧指着纸上说:「我们把这一百亩搞清楚就足够了。」 苏煒彤是个认真且聪明的学生,顏宇靖讲解教学又十分深入简出浅显易懂,所以这堂深夜的补习课上得很顺利,不出一个时辰原本严肃的课堂氛围就转回了刚开始时的轻松调笑,因为该懂的都懂得差不多了。 「嗯,全对。」检查完最后一道题他满意的盖上了那张已经被填满账目的草稿纸。 「呼,」放松的往后一靠,苏煒彤揉了揉眼睛笑道:「以前读书时我那么讨厌数学原来是因为没有遇到你这样的好老师。」 「如果我们是在那边相遇,你还会爱上我吗?」她说在那边女人是不需要依附男人完全做得到独立生存的,这种情况下自己对她还具备多少吸引力呢? 第十章(第三回)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凝视着顏宇靖并用手轻轻摩挲着那五官精緻的脸庞,「说不定你根本连正眼都不会看我一眼,身边围着的全是大美人。」 像他这种男人不论生在哪个时代条件都是一样的顶尖。 「不会的,」顏宇靖握着她的手与她对望着说:「我见过的美人还少吗?如果我愿意不到二十就可以挑一个最好的娶进门了。」 美丽的皮囊的确赏心悦目,可单单具备这一项优点对他而言是远远不够的。 「我也好奇过你怎么会这么晚都不成亲。」 「我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个女人成为我妻子,但就是一直都想象不出她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轻笑着叹了口气,「我出生在大家族里,住在一起的除了娘,十位婶婶还有好多堂妹,再加上娘那边的亲戚和往来世交家的女儿们,从小认识的女子实在不可谓不多了。」 环肥燕瘦千娇百媚各种类型应有尽有。 「挑花眼了?」这情况不用他说也想象得到。 「根本提不起兴致挑,」他摇摇头,「十七八岁初对女人產生好奇时我点过卖艺女子上客栈,但很快就腻了,还是一心想要从戎上战场。」 原来他的技巧是从那里学来的,还好没有直接上青楼。 「你看上我是因为我会做饭吗?」关于这一点其实她一直是有点介意的。 「我不否认,」顏宇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为了怕惹女人不高兴而闪烁其词,「刚开始我想的是既然一定要娶个女人回家为什么不娶个最能合我胃口的人呢?」 苏煒彤被他的坦诚逗笑,「真是名副其实的合胃口。」 「后来亲近相处的日子越多我就越喜欢你,渐渐变成庆幸做了这样的选择。」 「嗯,」喜在心里的她尽量不露声色的追问:「照你的叙述方式应该还有个更后来的感想要发表吧?」 在妻子面前笑容已变得不再奢侈的顏宇靖勾起嘴角情不自禁的抱她入怀道:「就是这样,你总能轻易让我开心。」这才是人生中最令人嚮往的『合胃口』,「即使你从此一顿饭都不再做了我也无所谓,只要你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别无他求。」 这个感受的准确名词是挚爱。他的世界里没有一见鐘情也不一定会有日久生情,他要的是独一无二的灵魂契合。 「你知道吗?」动容不已的苏煒彤憋住眼泪不让自己随时都显得那么容易感伤。「通常其他男人的做法是不会说出前两个阶段的,直接说第三个就好。」 「你在教我花言巧语?」顏宇靖不是没看到她的感动,但既然她想逞强就好心的不去戳穿她了。 「怎么样?想不想学?」她仰起脸来笑靨如花。 「不如教我巧舌如簧吧?」这么近的距离不该拿来浪费,他可不做那种不懂风月的木头人。 「这四个字可能,得由你来教了……」不可避免的唇舌交缠在浓情蜜意中展开,吻了好半晌才捨得移开唇瓣的苏煒彤软软依偎着丈夫低语道:「你看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空间不是很好吗?」 旁边杵着一个人时她是绝对无法这么投入的。 「知道了,要如何安排全都依你。」顏宇靖慵懒的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宠溺。 「你最好了。」 她完全沉浸在此刻的幸福里,却不知门外有隻正准备敲门送点心的手在听到屋内这几句对话后僵硬的停在了半空。 第十章(第四回) 苏煒彤本来是想在除夕夜把怀孕的好消息告诉顏宇靖,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腊八过后没几天丈夫却告诉她两人无法一起过年了。 「总兵大人派我护送都御史大人回京。」 「这一往一返岂不是要开春才回得来了?」她放下正在整理的衣服转过身去,「这么冷的天赶路该多辛苦呀?」 结冰的路上马车只能慢慢跑,可速度一慢又会延长在户外受冻的时间。 「我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总兵大人会升我做千户又委派了新任务。」顏宇靖抱着妻子一脸的歉意,「对不起。」 「不用道歉啊又不是你的错,」苏煒彤靠在他胸口上安慰道:「职责所在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你就踏踏实实的出门别掛心我。」 看来那个喜讯得继续瞒了,否则他这几个月一天都过不安稳。 「谢谢你的体谅。」他低头对怀中人亲了又亲,充满眷恋的低喃,「娶你真好。」 「那你要带礼物给我喔。」因为到时候自己会回个大礼给他。 「想要什么?」顏宇靖抬起她下巴轻问:「京城什么都有,你只要说得出我就买得到。」 「当然是由你去挑啊,不然怎么给我惊喜?」她可搞不清这年代都有些什么好玩意儿,「除了玻璃杯。」 他温柔的笑了起来,「好。」 在未来玻璃是人人皆可拥有的寻常物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 「你一定要保重身体,」紧紧抱着丈夫的苏煒彤不放心的交代道:「不能太挑食,回来要是被我发现你瘦了会被罚唷。」 「罚什么?」 「罚你一天吃六餐!」 纵然夫妻俩对彼此都是百般不捨但顏宇靖出远门的日子仍是如期而至,跟去年盼着他赶紧上战场的心境截然不同,今年的苏煒彤可说是过了一个史上最无精打采的春节。 「你们各自去玩吧,少爷不在家我准你们休息到初七。」既然是她的苏府,当然有权力决定员工可以领多少年终放几天年假。 「二少夫人您不用我们伺候吗?」 「过年前准备了那么多吃的又打扫得这么乾净,我自己照顾得了自己。」她只想窝在温暖的房里当个彻头彻尾的宅女。 「多谢二少夫人!」年夜饭一吃完,拿到大红包的下人们全兴高采烈的跑光了。 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恩典,通常而言过年期间是他们最容易忙得团团转的时候,主子们要走亲戚也要接待客人,每次宴请前后所需要做的杂事都能脱掉下人一层皮。可这座从无外人往来的宅邸不仅清静异常,甚至连夫人都很少使唤大家,真不知她为何会如此特别。 不过奇怪归奇怪,有便宜佔时不心安理得的佔一佔就太傻了。因此就算这些下人大多数都无家可归晚上还是睡在苏府,到了白天也会拿着赏钱出去间晃游玩,这么难得的自由谁能不珍惜。 初五这天起床就孕吐了一通的苏煒彤披着大氅独自站在回廊上呼吸新鲜空气顺便赏雪,望着偌大一个空荡荡的院子打算发呆到天荒地老。 她很乐见平常辛苦工作的丫头小廝们懂得利用机会放松自己,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百姓还没有觉醒,还不懂得「王侯将相寧有种乎」的道理。渺小如她当然改变不了歷史的进程,但她希望至少可以照拂到身边的人,仅此而已。 一阵优美的琴声引起了苏煒彤的注意,不知不觉已走到院落中央的她专注聆听了一会儿,确定这乐音是从墻外传来。毫不迟疑的循声向前,厚重的大门才被她开了半人宽便看到眼前门槛上正坐着一个弹琵琶的少女,『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自她灵活的指尖不断流泻而下。 「夫人新年大吉!」少女因开门声而停下了动作,急忙起身转过来向苏煒彤行礼,「小女子叨扰贵府望请见谅。」 很秀气的一个女孩子,身上穿着花色鲜艷却略显陈旧的单薄棉袄,讲话细声细气十分规矩。 「你是卖艺的吗?」类似装扮的姑娘她跟顏宇靖在磧口一间酒楼吃饭时也遇到过,只是那次是拉胡琴。 「是的夫人,若您听得喜欢小女可再多弹几曲为您解闷。」 「你进来吧。」只犹豫了片刻的苏煒彤把门开得更大了些,「我刚好缺个人陪。」 琵琶曾经是她童年记忆中一抹不可或缺的回忆,因为苏母就在民乐团工作弹得一手好琴。自己虽然只跟着学了几年就因为吃不了枯燥练习的苦而放弃了,可她确实会弹。 「我居然都忘记琵琶曲有多么动听了。」妈妈离家后她曾像对待仇人一样强烈排斥着所有的民乐,最严重的时候一度看到琵琶就想衝上去砸个稀巴烂。 「不知夫人想听哪些曲子?」抱着琴跟在苏煒彤身后的小姑娘偷偷打量着四周,发现自己误打误撞竟来到一个这么富贵的府邸,讲话也倍加小心起来。 「都可以,」她把人领到堂屋后亲切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劳夫人动问,小女名叫梅娟。」 「好,」苏煒彤在主位上落座的同时也指着旁边一张梨花木椅示意她坐下,「你随便弹,待会儿我会多给你打赏的。」 第十章(第五回) 也许是爱屋及乌也许是正赶上她间得发慌,总之这个十三岁起就流落街头四处卖艺的梅娟在十七岁这年终于交上了好运,原以为只是来弹几首曲子赚几个铜板,没想到这无心的一坐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安稳的容身之处。 「二少夫人居然收留了一个琴娘?」 晚上苏府的下人们陆续回来了,很快便将这个最新消息传开。 「卉萍姐,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一直为她马首是瞻的小丫头们纷纷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二少夫人连我们都不要怎么会又招了新人进来呢?」 这几天带着一票手下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的卉萍面露不悦的摇着头道:「二少夫人的想法我一直都不懂,兴许是对我帮她找的人感到不满意吧。」 她找的人?那不就是除了长贵以外的所有下人吗? 「那怎么办?少夫人会不会赶我们走啊?」这么好的东家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 「就算会,我们又能如何?」一想到那晚在书房门前听到的话,卉萍修长有力的手指就不自觉的攥成了一团。 「你可是二少爷的人,」彩凤毕竟年纪要大些,遇到事情也没其他几个那么沉不住气,「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能为我们说几句好话吗?」 「我的面子?」卉萍无奈的笑了一下,「二少爷已经对二少夫人言听计从了,我一个下人能有什么面子。」 只有她清楚这个苏府是怎么来的,蒙在鼓里的旁人只当苏煒彤是千金出生处处对她崇敬有加,殊不知这位主子的身份比她们根本高不到哪去。 「难道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小铃愁眉苦脸的低着头不断捲着衣服下摆担忧不已。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别自己吓自己。」卉萍在每个人肩上鼓励的拍了拍,「明天别出去玩了,专心干活。」 「我再也不敢出去了。」说不定这个假就是少夫人拿来考验她们的,怎么会这么傻真的全跑出去了呢?她们怕不是上当了吧? 于是才得清静了几日的苏府隔天便恢復成了从前的光景,一觉醒来看到大家全提前回归工作岗位任劳任怨的模样直让苏煒彤感到哭笑不得一声叹息。 「二少夫人早!」眼尖的彩凤一见到主子出现便快步走过去毕恭毕敬的问早安,「您休息得可好?」 「很好。」每天都自己穿戴整齐才踏出房门的她来到屋簷外环视了一圈,「我不是准你们放假到明天晚上吗?」 「回二少夫人,做下人的哪敢真失职那么长时间啊,再不回来于心不安。」 「唉!」苏煒彤看着身边那隻搀扶过来的手放弃抵抗的说:「也好,带你们去见个新人。」 「您说的可是梅娟?」 「对喔,我安排她睡在佣人房你们是应该昨晚就见过了。」她这是犯孕傻了。 「二少夫人,梅娟往后也负责伺候您吗?」主僕二人一路往花厅走去。 「我让她留下来教我弹琴。」 「原来如此。」弄清事实的彩凤大大松了一口气,「小铃和丁香一早就去厨房为您盯早膳了,今儿有您爱吃的鸡汤蛋羹。」 不知道这群人是为了保住饭碗才如此殷勤的苏煒彤还以为是假期的放松让他们產生了更好的干劲,一边觉得有趣一边感慨「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这句话真颇有几分道理。 「二少夫人早。」果然,连梅娟一共三人已经在花厅恭候主子多时了。 「难得我今天又要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目下吃饭啦。」她轻松的开着玩笑在椅子上坐下,「既然来了就别浪费,梅娟弹首曲子吧。」 为自己请个专用琴师随时真人演奏大概是她做过的最符合贵妇身份的事了。 「是,请夫人稍等梅娟去取琴。」 待她一走苏煒彤便好奇问道:「卉萍呢?」 「回二少夫人,卉萍在厨房吩咐厨娘买菜的事。」 「这么快又要採买了呀?」大户人家买菜都是让菜农肉贩送货上门,他们只需要开清单即可。 「本来这事厨娘自己完成就行了,可卉萍姐说不放心要去盯着,」丁香在一旁帮忙补充道:「她对您真是尽心尽力。」 同在一起当差,互相说好话的默契总是自然形成的,况且打入府起卉萍就像个大姐姐一样对她们照顾有加,如今当然要趁机为她争点功劳。 可苏煒彤的第一反应却是感到不舒服,拿起汤匙意味深长的说:「是过于用心了。」 第十章(第六回) 很快,取琴回来的梅娟开始为主子的早膳弹曲助兴,一首『阳春白雪』奏罢蛋羹才吃去三分之一都不到的苏煒彤心情好了一些,「我娘也会弹这首。」 「想必老夫人是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今早的高帽子是一顶接着一顶。 「不,」并不好面子的苏煒彤摇头纠正彩凤道:「她是以此为生的,那是她唯一擅长的技能。」 这句话就这么云淡风轻的从她嘴里飘了出来,因为话的内容也实在是再简单不过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可惜这仅仅是对苏煒彤而言。对大明朝仍有很多认知空缺的她完全不会反应过来这句话的背后代表着多么可怕的意思。 现场的气氛凝结了,四个姑娘就像商量好那般同时露出了无比震惊的表情,儘管她们都在极力的隐藏。 二少夫人的娘亲是乐籍?居然是在贱籍里都还要被多踩一脚的乐籍!那不就等于她也一样吗?甚至可以由此推断出她祖上曾出过大奸大恶之人,因为只有犯下杀人越货这种等级的大罪才会牵连家族女性成为乐籍。 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位随和亲切的二少夫人居然会是如此低贱的出身,而她还不以为耻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 这个苏府到底是怎么来的?现在除了卉萍之外又多了几个人在心中有了自己的计较。 「你们怎么了?」刚压下胃部一阵泛酸的苏煒彤喝了口汤疑惑的问:「怎的突然都哑巴了?」 「呃,没什么,」彩凤结结巴巴回道:「我们在回味刚才的曲子。」 这反射弧未免太长了吧?进食速度越发缓慢的苏煒彤只好漫不经心的又再发问:「来说说你们这几天都上哪玩去了?讲点有趣的给我听听。」 「我们也只是随处乱逛,」丁香小铃面露难色的打着哈哈,「鱼河附近能玩的地方很少。」 「很少就代表还是有囖?」怪了,这几个小丫头语气为什么都变奇怪了。 「啊,我想到了,」很想快点糊弄过去离开花厅去散播这个大新闻的彩凤没有多想的脱口而出道:「卉萍姐带我们去玩推牌九了,我们还赢钱了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刚才才投出一枚震撼弹的苏煒彤马上就被反炸了一颗惊雷。 「你说什么?」她啪的一掌重重拍在桌面上,连汤碗都被震倒了,「你们跑去赌博?」 「是的,二少夫人。」第一次见到主子发脾气的大家都吓傻了,忙唯唯诺诺补充道:「只是小赌。」过年期间这种小怡情的娱乐很寻常啊,何至于如此动怒? 「卉萍带你们去的?」不顾手心传来的疼痛,苏煒彤脸都气白了。 「……是。」她们不会马上就要被赶出府了吧?到底是出了什么紕漏? 「把她和其他人都给我找来,马上!」 如果说他们从没机会见识一下这位当家夫人的脾气那么今天便是最好的时机了。 「我现在郑重对你们宣佈府里最重要的一条规矩,任何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允许赌博。」这是她生命中最痛最痛的事,丝毫都不能容忍。 「是。」各司其职的十几个下人全被叫来跪了一地。 「这次是卉萍带头,所以责罚最重,」怒火牵动了苏煒彤身体上的不适,因此语气和态度都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戒尺三十,月钱半年。」 「是。」尊卑有别,他们能做的只有无条件服从。 「彩凤小铃丁香罚则减半。」 「谢二少夫人开恩。」 「下次若再有谁触犯此规我就直接撵出去,」在桌布掩饰下轻轻按住小腹的苏煒彤威严不减的说道:「还有绝不允许有人欺上瞒下自作主张,被我逮到一样重罚。」 最后这句话是针对谁的大家心里都很明瞭,本就觉得大大失了顏面的卉萍更是气在心头。亏她还因担心少夫人健康而专程去交代厨娘最近要多做补身子的药膳汤,谁想转身就被这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人在眾人面前耀武扬威。 「咚」的一拳捶在光秃秃的大树干上,她心中的恨意已快到达临界点。 第十章(第七回)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合上手中的唐诗,苏煒彤坐在八角亭里懒洋洋的伸展了一下双臂。转眼三月末了,挺着七个月孕肚的她早已无需对任何人隐瞒自己的状况,唯有在年后来过一封信说要比预期迟归的丈夫那边仍是不知道他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当爹了。 「彩凤,」她端起手边的热豆浆边喝边问道:「昨天让你补的绣样弄完了吗?」 「回二少夫人,我实在不擅女红所以还没有,没有…」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那我猜其他两个就更不行了是吧?」 苏煒彤一点都不意外听到这种回答,自春节那次风波之后府里好几个下人对她的态度便產生了明显的变化,既敷衍又不尽心,比起她这位正主反倒更听卉萍的吩咐。 「还是您再专门招个绣娘入府?」卉萍姐她们都得罪不起也就自然不敢承认会做精细的针线活。 「是啊,做衣裳的有绣娘做饭菜的有厨娘打扫院子的还有长贵他们,」苏煒彤语气不善的说:「等到夏天我再把负责扇扇子的打蚊子的统统招进来,倒不知你们几个要供到哪里去呢?」 这两个月来她算彻底想通顏宇靖曾告诫过自己的那些话了,若她一味只想当个温柔如水毫无架子的夫人,那么后果将绝不会是跟大家打成一片实现她梦想中的和乐融融,却有极大可能感受到什么叫做「养虎为患」。 她就是太小看以德服人与妇人之仁这二者间的差别了才会使自己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光有身份是不够的,因为她既没有培养出靠得住的亲信也没有建立起稳固的威严,这种情况就类似于空降主管,并不是出一张嘴就能得到下属的及时回应与忠诚的。 我先对你好就能换来你也对我好的推论是理想主义而非现实主义,苏煒彤不确定顏宇靖有没有料到这一切。放心把整个家直接甩到她头上的做法是不是又跟当初带她看蒙古人下场、让她独自面对钱瑞仁的骚扰时採用着同一套逻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回你信了吧? fine,她承认英明的夫君大人永远是对的。 「二少夫人请息怒,」彩凤忙矮下身子回道:「要不今晚我再努力试试。」 「不必了,」等她试好恐怕孩子都要满月了,「去把梅娟叫来,你下去歇着吧。」 她现在真正能叫得动的人只有梅娟和长贵,幸好自己会做饭,否则就算饿不死也不知得忍受多少难吃的东西下肚。 想她堂堂一个腰缠万贯的贵夫人,却落得成天只能跟一个弹琵琶的小丫头混在一起就显得有些凄凉。管理这门课是非学不可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科目必须先学。 「二少夫人请看,」梅娟把绣箍递到苏煒彤眼前,「只要这样将轻纱挑起再织入彩线花纹便会留在上面。」 「我瞧瞧。」不管学什么都是由简及繁,好不容易把基本针脚练熟的她终于要开始进阶绣花啦。「这已经是最简单的纹样了吗?还有没有更简单的?」 也不是她硬要讲究,但孩子人生的第一床小被子如果完全是素面的也太可怜了,所以立志要做个好妈妈的苏煒彤无论如何也想在上面弄点花色出来。 「这个不难的,您多看几次一定可以学会。」 「那好吧。」为了宝宝,手上被刺再多下她也甘愿。 「二少夫人,这些东西外面都买得到,您又何必亲自做这么辛苦。」梅娟为她打了一会儿下手后不解的问。 「间来无事嘛,」苏煒彤认真的一针一针挑着细致的纱线,「而且我想给夫君一个惊喜。」认识这么久以来他还没见过自己做女红呢。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她最喜欢的还是向心爱之人展示各种技能,这能带给她很大的成就感。 「其实您肚子里的小少爷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了呀。」还有什么精湛绣工能比得上一个活生生的小娃娃呢? 这话对了一半,准确说是对了惊喜二字的前一半。 赶在三月结束的最后一天,总算从京城出差归来的顏宇靖看着娇妻那个圆滚滚的肚子惊得马上忘记了最拿手的表情管理,下巴差一点就要掉到地上再也捡不回来了。 第十一章(第一回) 「我想你这不是因为吃太胖而造成的吧?」他像在摸什么价值连城的易碎品似的只敢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大手微微贴在苏煒彤隆起的孕肚上,「这样摸你会痛吗?」 哈,原来这个男人也有如此笨蛋的一面! 她嘲笑着收下这个新发现后直接握住丈夫的手往下用了点力好帮他能更真切的感受到孩子的存在,「稍微等一会儿你还能摸到他在动喔。」 「我知道,」娘亲怀七弟时他已经有清晰的记忆了,「但我从没敢摸过。」 「你说婆婆的肚子吗?」细心的苏煒彤马上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嗯,娘怀老七的过程很辛苦,几乎都在床上躺着。」所以他们都尽量不去打扰母亲。「他动了!」 看着丈夫脸上那又喜悦又感动的表情,苏煒彤顿时觉得这几个月的辛苦全值得了。「你高兴吗?」虽然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煒彤,」想抱妻子又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的顏宇靖深吸一口气道:「这感觉已不单单是用高兴可以形容,我当然高兴。」 「我懂。」她懂这种能与深爱之人共同孕育一个小生命的感觉有多么的难以言喻。 「孩子多大了?」 「算一算应该是八月末有的。」是个蜜月宝宝。 「那就是七个月了!」他十二月中旬离开时居然都没发现身边人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我怎么会这么粗心。」 「你没经验嘛。」要是什么都懂她才要生气呢。 「你们一切都好吗?大夫怎么说?」包袱还扔在地上的他突然冒出一堆问题想问,小心的把妻子抱到床边坐下自己则半跪在她面前道:「你是不是在我出发前就知道怀孕了却故意瞒着我?」 「哎呀,被抓到了。」苏煒彤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你要处罚我吗?」 「处罚你?」顏宇靖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哼了哼,「你现在都可以直接骑到我头上去了,谁敢处罚你啊。」 「知道就好,平身吧!」她拉起他坐到身边再紧紧靠在那堵厚实的胸膛上,「终于不用再担心你会赶不上孩子出生了,真好。」 「是啊,要是错过了我会遗憾一辈子。」 「你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比说好的归期整整晚了一个月。 「别提了,要不是我溜得快这会儿大概还在陪都御史大人四处应酬呢。」 「公器私用啊。」做了好几年行政杂事的她对这种事再熟悉不过了。 「不说这个了,」顏宇靖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肚子,「稳婆乳娘都相好了吗?要不要我去找镇长举荐?」 「那个还早啦,」苏煒彤挥了挥手,「我先请你听几首曲子。」 「听曲?」没头没脑的怎么说到这里来了? 「等一下,」她扶着腰站起身对门外喊道:「梅娟,去取琴进来。」 「我刚才还想问你守在门口那丫头哪来的呢。」结果一进门就被惊吓衝击得忘了。 「等她来了我再慢慢跟你说。」顺便也露一小手自己捡回来的琴艺。 丈夫回来了,她的无穷活力也一起跟着回来了。 「卉萍姐,你怎么没留在主子房里伺候?」彩凤刚走出佣人房便迎头撞上正黑着脸的卉萍。 「二少夫人把梅娟叫进去了。」而千盼万盼才盼回来的二少爷对她则完全视若无睹。 「啊?」彩凤及时用双手捂住嘴以防发出过高的音量,「第一晚就让梅娟去呀?」 「这不就是夫人的打算吗?」卉萍愤恨的眼中泪光闪闪,「前几个月瞒着不让二少爷发现她怀孕好霸佔着位置不放,现在瞒不住了就安插自己的亲信。」 「这太欺负人了,」彩凤为她打抱不平的说:「少夫人身体不便时由房中大丫鬟代为伺候少爷是雷打不动的老规矩,她这么做是存心要你难堪啊。」 「乐籍就是乐籍,天生下贱不知廉耻。」这样的出身如何让下人服气? 「二少爷真是被她迷了心窍了。」才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举动来,「娶一个乐籍做正室真是闻所未闻。」 「真的是正室吗?」卉萍擦掉不甘的眼泪冷冷道:「也未见得吧。」 「你是说二少爷始终没有对金陵家中告知娶妻的事吗?」关于那个遥远的东家她们知晓的部分也很有限。 「对,她自以为怀了孩子便稳操胜券却没想到夫家那边根本连她这个人都没听说过。」二少爷办事向来很谨慎严密,这么久了都没通知家里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那二少夫人岂非要空欢喜一场?」会吗?弄了半天这里只不过是主子一时新鲜花些银子拿来养野花的外室吗? 「还叫什么二少夫人,凭她也配。」真正的夫人应该是大少夫人那样,端庄得体秀外慧中。「二少爷如果再不清醒,我就要稟报大少夫人清理门户了。」 这就是卉萍充足底气的来源,苏煒彤再大也大不过二少爷,而二少爷再大又哪大得过顏府的当家主母。不论这所谓的二少夫人表现得有多么和蔼可亲,但良民不可娶贱籍为妻的规矩是绝不可破的,假的终归是假,说破天去也成不了真。 第十一章(第二回) 「你什么时候改用银杯喝水了?」离家数月归来,府里除了多出一个会弹琴的下人外就属这件改变最引起顏宇靖的注意。 「我觉得好看嘛。」从厨房做完饭出来还去换了身衣裳的苏煒彤比丈夫晚到花厅一会儿,负责上菜的丁香和小铃都已经退了出去。 「煒彤。」显然这个回答一家之主并不满意。 「好啦,我承认是有点小心过度。」她只好招认的说:「为了孩子的健康我必须比之前原则更多要求更细,请不要觉得我有病。」 这是将为人母自然而然產生的新型强迫症。 「为何你预设可能会有人投毒?」无缘无故她怎会又失去了安全感。「我不在家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投毒? 噢,这想象力丰富的古代人!没想到一个银杯竟会让顏宇靖联想到这么严重的事情上去。「我没有这样预设。」 「那你是想防范谁?」 苏煒彤长叹一口气解释道:「银有吸附脏东西净化水质的功能,我怕饮用水不够卫生才特别拿来用的。」 虽说古代没有化学污染,可也缺乏严格的消毒过程。饭菜经过高温烹煮那还好说,但每天喝进肚子的水并不一定都是煮滚以后放凉送过来的,储水的容器又不够密封,万一被蝇虫传播了太多细菌害她患痢疾怎么办?这年代可没有抗生素。 「这些又是你读书时学来的?」未来当真连女子都会懂得这么多深奥的学问吗? 「嗯,我知道你的担忧从何而来,」她对丈夫招招手让他靠自己更近一些后放低声音说:「银遇砒霜变黑是因为现在的提炼技术不够完善常常让毒素中残留硫化物的原因,真正使银变黑的其实是硫而非毒,所以如果恰巧遇到了很纯的砒霜或者其他种类的毒药银器根本就验不出来,我又怎会指望一个小小的杯子防范什么呢?」 「硫?火药里用的那个?」 「对,它会跟纯银產生反应,蛋黄里也有这个成分,银针插入其中同样会变黑。」这可是化学课上老师亲自做给他们看过的实验。「你听说有谁因为吃鸡蛋而中毒死掉的吗?」最多就是过敏。 「难怪从前曾耳闻过有人使银碗进食仍毒发身亡的案子,最后找不出其他罪证只能以邪魔侵体为判。」所有人都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前阵子我买了本『洗冤录』看到上面有好多错误的总结,当下就感慨照着那个来断案真不知冤枉了多少好人又放走了多少坏人,」苏煒彤重新坐正身子开始夹菜,「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人类探寻万物真理的过程吗?总要一步一步走急不来的,而且里面正确的做法也不少。」 顏宇靖眉头一皱,「你怀着身孕看什么『洗冤录』?」这女人也不怕吓着孩子。 「那又不可怕。」比惊悚电影温和n倍。 「以后不许再看了。」 「好好好。」反正已经看完啦。 「来,」苏煒彤将一块糖醋排骨放进丈夫碗中,「跟孩子一起陪我吃这阵子我最爱的菜。」是时候把话题转移到别处去了。 「又是酸的。」怪不得那时她喜欢吃乌梅丝。 「按照酸儿辣女的说法是不是表示这次会生儿子?」她揣着小小心机试探起了准爸爸的想法。 「希望不会。」顏宇靖神色认真的说:「我想像大哥一样有个女儿。」 「真的?」苏煒彤颇感意外,「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重男轻女。」这可是个如假包换的封建男人啊。 「就算要儿子也得晚几年,」他继续一口接一口享用着桌上的其他美味,「等大哥或哪个弟弟先有儿子了再要。」 「喔?此话怎讲?」他们生儿子关其他兄弟什么事? 顏宇靖快速解决掉一碗饭后放下了筷子,再抬起头用一种含着算计和狡黠的奇特目光看向妻子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计划。」 第十一章(第三回) 四月是陕北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天高云淡气候宜人,各色鲜花竞相绽放满目繽纷。以前苏煒彤认为最美的花是樱花,可现在她却更爱垂坠摇曳香味沁脾的槐花。前几年为了能尽情观赏她甚至会专程跑到山上去看,但今年连家里大门都不用出便能轻松满足这个愿望。 「好美啊,院子里从没这么香过。」风一吹整个苏府都甜甜的。 「是啊,二少夫人,」梅娟陪主子站在花园的小径上同样看得心旷神怡,「这些花开得真好。」 「冬天的腊梅虽然也香,可我就是更喜欢槐花这种有点甜又带点苦的气味,」她微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沉醉道:「不该浪费老天爷这么好的恩赐。」 「二少夫人的意思是?」 「卉萍这个时候都在做什么?」苏煒彤已经把这个眼高于顶的大丫鬟当透明人很久了。 「她每日这个时辰应该都在后院练武。」小丫头们倒是对她的作息很清楚。 「我去找她,你不必陪着了。」 再怎么懒得处理此事也得在孩子出生之前解决,她不屑陪傻女孩玩争宠游戏,但维护家庭安寧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 「还是梅娟陪着您一起去吧。」大家都知道卉萍跟主子不对盘,万一出了什么闪失谁都担待不起。 「放心,」十分明白小丫头心中在想什么的苏煒彤淡然一笑胸有成竹的说:「她吃不了我。」 击退敌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武力在这个时候可派不上用场。 平心而论,如卉萍这般能文能武心思细腻的漂亮姑娘若是生在现代一定会是个耀眼的校园明星。二十来岁也本该是无忧无虑张扬青春的年纪,可惜身为贱籍的她无福体会。 所以苏煒彤对她惋惜的同时也有些纵容,才会不小心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二少夫人?」习武之人耳力极好,这边大腹便便的孕妇才刚跨过通往后院那道拱门那边卉萍便先停下了虎虎生风的双拳迎上前去。 「打扰你了吗?」苏煒彤明知故问的笑看她道:「我有事找你。」 「您请这边坐。」横臂抹了一下头上的汗珠,卉萍素手一抬指着旁边的石凳有丝不情愿的说。 「好,」苏煒彤也不介意她没有搀扶自己便径自坐了下来,「你习武多久了?」 「九岁那年拜的师。」 「这么说也有十一年了。」难怪她的一招一式看起来都那么乾净利落,「顏府的下人都得会武吗?」 「不需要,」回答得很不甘愿的卉萍继续面无表情的说:「是二少爷离家前特地吩咐我学的。」 「那你可有想过二少爷为何会对你提出如此特别的要求?」 这事苏煒彤已经问过顏宇靖了,很显然他当年一句无心的嘱咐却让有心的小女孩產生了错误的理解。 「我没想过。」 「你当然有,」她毫不留情的戳穿道:「就是从那时起你开始认为二少爷对你有偏爱对吗?」 「我不敢这么想。」倔强的姑娘还在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慌张。 第十一章(第四回) 「卉萍,二少爷确实是个很值得喜欢的男人,倾慕他绝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也不认同男女之间非要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苏煒彤看着那张终于肯直视自己的脸认真的说:「只要两情相悦便是般配,我既不是高攀你最崇敬的二少爷也不会辱没他。」 一个才九岁的小女孩懂什么情爱?古代人就是再早熟也不可能这么早吧?在那之后顏宇靖就离家了,满打满算她藉由送物资补给的机会来见主子的次数也超不过十根手指头。 在没有更深一步的交谈与相处下这份感情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偶像崇拜来得更恰当。深受阶级观念捆绑的卉萍甚至从没妄想过做妾室,听梅娟打探来的情报她生气的点居然是没能在少夫人孕期伺候少爷睡觉。 这是什么自我践踏的烂心愿? 「就算你现在是良籍也改变不了出身乐籍的事实。」这女人真的很无耻,怎么敢在看过她本来面目的自己面前如此大言不惭。 「乐籍怎么了?我娘靠自己养活自己为何就让你那么难以接受?」她们的逻辑真让人搞不懂,「一个女人非要坐在家中不事生產仰人鼻息才叫高贵吗?」 「这与做什么无关,」卉萍不服气的辩驳道:「身份贵贱是生来便註定的。」 唉,还真是主僕一心。 「但我不这么想,」苏煒彤耐心的开解她说:「我认为一个人值不值得被尊重应该由他的品性决定。例如在磧口时你对我很友善我自然就把你当朋友,可这几个月来你对我是非不分我就无法再拿你当自己人。对你观感好坏的唯一标准在于你做了什么而非你出身哪里,这样说你懂了吗?」 「对我观感坏会如何?」卉萍一直是个读得懂言下之意的聪明人。 「如果你坚持己见执迷不悟,」已做好两种准备的主子这时挺了挺腰端起架子说:「我只好把你卖了。」 「你不能!」大惊失色的卉萍忙脱口而出道。 「你很清楚我能。」这就是她想看到的所谓夫人的威严。 「卖了我也不代表你可以高枕无忧的得意下去,」察言观色发现苏煒彤是在说真的后卉萍的气势马上消去了大半,但仍嘴硬的威胁她道:「我已修书回金陵告知大少夫人这边的一切。」 「你说的可是这封厚厚的信?」她慢条斯理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封来。 「怎么会在你那里?」她不是已经交到信差手中了吗? 「也真是够难为你的,一个人要当着两头的差,」苏煒彤把信收了回去,「既然你那么瞭解二少爷,那肯定猜想得到一旦他发现身边有叛徒会有多生气吧?」 心中陡升恐惧的卉萍不自觉吞了吞口水,这才了悟到对方根本是有备而来,「原来你这么久都没有向二少爷告状就是在等待时机。」等到她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之后直接斩尽杀绝。 「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告诉他。」 「你想要我做什么?」 聪明的女孩。 苏煒彤微一倾身拉过卉萍那隻长着厚茧的手微笑着说:「我要办一个槐花宴邀请鱼河各家夫人来赏花,你得做总管事。」 以她现在的体力负荷不了这么大的场面。 「槐花宴?」卉萍低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很想抽回又怕太用力会伤到她。 「办得好有赏,办不好你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二少爷了。」 第十一章(第五回) 「夫君~~」伴着故意将语气拖得软软绵绵的撒娇声,苏煒彤从背后亲暱的攀在顏宇靖双肩上凑近他耳边道:「我需要你的帮忙。」 「说过多少次不要这样压肚子。」坐在书桌前的一家之主忙转过身不悦的轻斥妻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总是如此大意。」话音落下的同时也把这极度缺乏自觉的孕妇安置在了他的腿上。 「我有分寸的。」这可是她自己的肚子,有没有压到谁能比她更清楚。 「总之就是不行。」大夫说的话全被她当成了耳旁风。 「好啦。」随着分娩日期的临近,丈夫的紧张程度已越来越严重,这日子都快没法过了。 「你刚才说要我帮什么忙?」看着苏煒彤那不以为然的态度顏宇靖就想仰天长叹。 「我要办槐花宴,但我不会写邀请函。」古人说话并不用文言文,但书面则另当别论,那些严格遵从礼数的句子她可写不来。 「槐花宴?」这女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快生了吗?「不准。」 「喂,」没想到会被一口否决的苏煒彤瞪大了双眼,「不是你让我多跟鱼河的左邻右舍走动交朋友的吗?」凭什么不准? 「交朋友也不急在这一时,」顏宇靖毫不退让的说:「生完孩子坐好月子了再办。」 「二少爷,我要办的可是槐花宴,」她白眼一翻的吐槽道:「等两三个月后槐花的渣都看不到了。」 「那就改赏别的花。」这还不简单。 「不要,我菜单都拟好了。」槐花蜜、槐花蒸糕、槐花麦饭……她脑子里的一堆巧思正等着发挥呢。 「夫人,」顏宇靖重重叹了口气看着她,「你就不能用平和一点的方式迎接我们的孩子吗?」 「适当活动对顺利生產有好处,我一直躺着不动才有危险呢。」 「我没让你躺着不动,也从不反对你到园中去散步赏花,」他执起她一隻柔荑握于自己温暖的大手中柔声道:「但一下子请来那么多外人不确定性太大了,万一谁不小心撞到你碰到你,万一谁身上患了会过人的隐疾,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呃,还真没有。 「原来你都想到这么多啦。」不知这算不算职业病? 顏宇靖将苏煒彤搂进怀里轻轻抱住,「从小我娘就告诉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既然你不愿多想那就由我替你多想一些。」总不能两个人都那么没心没肺的。 「我也不是不愿多想,」她急忙为自己声辩道:「但生孩子真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夸张嘛,好多禁忌都是无稽之谈。」 「那你对办一场筵席需要做哪些准备瞭解多少?」她什么都好,就是偶尔会犯这种想当然的坏毛病。 「先请各位夫人一起在园中赏花聊天,到了中午便带她们到花厅用膳,」苏煒彤扳着手指一项一项数着,「下午再品茶听曲吃些小点心,完毕。」 简单得果然不出顏宇靖所料,他摇头轻笑道:「那么客人们席间更衣安排在何处?午休安排在何处?一次请这么多人来吃饭厨房不可能不招些临工来做事,否则你平常最体恤的那些下人非累掉一层皮不可,这些又如何解决?」 「更衣?午休?」不是来坐着吃饭就好吗? 「一次筵席少说得换两套衣裳,夫人们都有各自的随伺,你有没有把他们的总人数算清楚,又打算怎么保证他们在不耽误伺候主子之馀还不会饿到肚子?」 对宾客带来的下人们也做到妥善照顾才是最能彰显礼数与气度的东家。 「那个……」 不等她答出根本没想过的问题答案,顏宇靖再继续说道:「而一场宾主尽欢的酒宴最重要的一点是座位的安排绝不可出错,谁家与谁家交好,谁家与谁家不睦,谁该坐首席客座,各府在镇上的地位次序为何?错一处便是大大的失礼,你又都认识她们每一位吗?」 听得瞠目结舌的苏煒彤半天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脑子被丈夫说得嗡嗡作响,「我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麻烦!」她设想中的上流宴会不就是跟过去在度假酒店打工时看到的那些户外冷餐会差不多吗?怎么到了古代会多出这么多意想不到的细节来? 「我说的已经是最简单的赏花宴了。」毕竟这里是鱼河,要是换成金陵光流程就得细数超过半个时辰。 「呃,我看,」苏煒彤一想到这事她还说要交给卉萍来办,对方一定会认为她是在故意为难下人,「还是先放弃吧。」 本想借一起筹备此事的过程跟小丫头讲和,谁知反而将心结结得更大,唉! 第十一章(第六回) 「顏夫人早!」 槐花宴没了之后苏煒彤终于开始专心准备生產事宜,用过早膳的她难得不像平时那样直接去花园而是先来到了堂屋,因为今天是绸庄老闆上门请她挑货的日子。 「杜老闆、杜夫人请坐。」她微笑着跟绸缎店夫妻俩打招呼,「辛苦你们跑这一趟。」 「顏夫人您太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老闆娘脸上堆着亲切的笑容让身边小廝把手中的布样一一摊开,「按照府上的要求这次带来的都是最柔软的素縐缎,请夫人过目。」 苏煒彤并不是要为自己添置新装,现下她要挑选的是铺在產房地上的褥子面料,一直以为自己要躺在床上生孩子的她也是前几天看到另一间坐北朝南佈置得差不多了的屋子时才瞭解这时期流行坐式分娩,利用重力让新生儿更顺利出世,古人真是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聪明。 「果然柔软无比。」她挨着在每块绸缎上摸了一遍称讚道:「这缎子里面用何物填充?」 「照府上卉萍姑娘的吩咐用厚实的漳绒,绒布夹层再铺一层羔羊绒毛,」老闆娘清楚仔细的回答:「如此即可保暖又不闷热,最要紧的是缎面不会伤了小少爷。」 「很周到,」苏煒彤点点头,手在滑到一块青蓝色缎面时停住道:「就这个吧。」 已经住到家里来随时待命的三位產婆向她描述了接生顺序,两人负责固定她的身体不让她在疼痛中摔下椅子,一人蹲在地上协助孩子出来,那產褥便是孩子第一时间会接触到的地方,寻常人家铺的是草,有钱人家多铺棉麻布料,而像她家这样十分有钱的府邸则是用最轻柔的丝绸。 「是,夫人眼光真好。」杜氏夫妻喜滋滋让小廝将这块样品收好后说:「在下经营布匹生意数十年也是头一遭知晓这素縐缎还能拿来做產褥垫。」 前两年镇长家儿媳生產时用綾面夹棉花已是十分奢侈,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是家里传下的规矩,我也就图省事罢了。」 至于这个『家』当然指的是顏家,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入產房的顏宇靖不会懂这些,但卉萍见过多次產房准备了,自是把那一套直接搬了过来。 「卉萍呢?」送走了圆满完成任务的绸缎老闆夫妇,丁香陪着苏煒彤到园中散步,「她早上不是说会在这边摆好吃的等我?」 「回二少夫人,刚才她还在这儿,」站在石桌旁的小铃回话道:「但方才门外来了一对眼生的中年夫妻说要见您,卉萍姐就把人带到西厢房那边去了,也没说几时过来。」 「中年夫妻?」苏煒彤脑中灵光一闪马上想到来者何人,忙对两个丫鬟吩咐:「你们留在此处,我一个人去看看。」 顏宇靖当初骗她假钱氏夫妇被自己安顿妥当的谎言早就被她识破了,否则事情尘埃落定后不可能只有长贵重新出现。他们是唯一知道她会搬来鱼河的外人,如今能找上门来一点都不奇怪。 当务之急她是想暗中观察卉萍会怎么处理,又或者会趁机提出什么要求威胁她?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四下无人的一间小屋子中提出疑问的正是那对在得胜小馆听到事情败露拔腿就跑的惊弓之鸟。 「念你们一路辛苦,这点盘缠送你们花用。」语气平静的卉萍端坐在他们正对面没有显出任何不耐烦。 「我们不是来要钱的,」钱大婶急着说明道:「只是当初走得匆忙来不及与你家少夫人道别,这次我们是真的要彻底离开北方了,特来见她一面。」 「我家少夫人不是什么人都见的,你们与她非亲非故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可我们老两口毕竟也与她有过四年的家人缘分,这人之常情还请姑娘通融。」钱大婶在大门口就跟她解释了绝不是来找谁麻烦的,怎么这姑娘比起去年榆林见面时疏离了这么多? 「老夫人您此言差矣,」卉萍目光转为锋利的扫过二人道:「我家少夫人娘家姓苏夫家姓顏,与二位从无瓜葛。」 哇!静静站在门外窗台边的苏煒彤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卉萍是要彻底否定这段过去啊? 「我们当然懂姑娘的顾虑,」钱二七陪着笑脸说:「当着外面其他人咱们自是不会承认这一切,只是这里没有旁人才会……」 「有没有旁人都不重要,」卉萍打断了他,「我家少夫人就是苏家千金出身,有名有姓有根有底,若二位执意要继续误会下去恐怕我就得想办法帮你们清清脑子了。」 被这阴森的语气吓得捂住嘴巴的苏煒彤靠在墻壁上大吃一惊,不是为她这可怕的态度,而是她竟然在为自己清除最后一个隐患。卉萍什么时候对她这么忠心了? 第十一章(第七回) 「二少夫人,」亲自送钱氏夫妇离开后又折返的卉萍对躲在屋子后面的苏煒彤说:「您怎么还在这里?」 「我就知道逃不过你的耳力,所以留在这儿等你回来。」事实上她是有心要单独再跟她确认一遍才没先回花园。 「您屋里坐。」卉萍恭敬走上前去搀扶她道:「快足月了您不该久站。」 「对他们这样威胁是二少爷吩咐你的?」死不认账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对方若胆敢洩露半句他们就得消失,这段过往除了烂在肚子里绝无第二种可能性。 「二少爷就算不吩咐我也会这么说。」 「我以为你还在讨厌我。」进屋后苏煒彤让她也坐下来问道:「或是因为你真的害怕我把你卖了?」 「这是主因,但我也必须接受您会永远是二少夫人的事实。」 卉萍也有跟顏宇靖一样直言不讳的优秀品质,这是苏煒彤即便知道对方不待见自己也不太担心安危的最关键原因。每个人都有缺点,卉萍是有些心高气傲却绝没有致命的狠毒。 「二少爷找你谈了?」不然她怎么能转得过这个弯来? 卉萍却摇摇头,「您没有告状二少爷自是不会察觉我的失职,」他是个又忙碌又不爱管琐碎家事的男人,根本就不会留意任何下人的一举一动,「之前我以为主子不肯告知家中娶妻之事代表他并不认真待您的想法大错特错,毋庸置疑二少爷深爱着您。」 「何以见得?」连顏宇靖都没对她明确说过深爱二字,她又从哪里看出来了? 「二少夫人手上戴的这枚玉扳指就是最好的证明。」卉萍把视线投在了苏煒彤的无名指上。 「咦?」她摸着自己左手好奇道:「玉扳指?我以为这是普通的羊脂玉戒指。」 「二少爷没对您说这扳指的来歷吗?」卉萍也有些意外。 「没有,」苏煒彤又低头看了一眼,「是上个月我整理衣柜时在里面的一个红木奩盒中发现的,又因为试戴在这隻手指上刚好合适就以为是他从京城买来的礼物忘了拿出来。」 「二少爷看您戴着没说什么吗?」 「他说挺好看,喜欢就戴着吧。」那随意的语气就好像是从地摊上顺道花三个铜板买来的一般。 卉萍一听是这样的经过不禁更加嘲笑起过去的自己有多么不知好歹,她站起来诚恳的低着头对苏煒彤说:「二少夫人,奴婢为这几个月做了那么多错事向您道歉,也发誓往后永不再犯。」 「干嘛突然这么郑重呀,你快坐下继续陪我聊天。」刚才气氛不是很好嘛。「这戒指,不,这扳指有什么故事吗?」可扳指怎么会这么小呢? 马上看出苏煒彤疑惑的卉萍为她解释道:「这是二少爷十岁那年戴的,也是已故夫人送他的生辰礼物。」 「这么贵重?」她吓了一跳,而顏宇靖居然一句都没提。 「确实非常贵重,」卉萍接着又说:「那时夫人產下七少爷已好几个月却仍是虚弱得下不了床,孝顺的二少爷便自告奋勇提出要在生辰那日为娘亲猎捕野味进补,那是他生平头一次上山打猎,拗不过儿子心愿的夫人便精心挑选了这枚连枝纹扳指保护他拇指不被弓弦所伤。」 「怪不得这么秀气,原来是小孩子用的,」上面雕刻的鏤空花纹也那么精细,「亏我一直以为是女人的戒指。」 「可惜夫人在二少爷满十岁不久便过世了,自那以后少爷也不再庆祝生辰,只吃一碗素麵悼念娘亲。」 素麵?「你家二少爷生辰是腊八?」老天,她是什么糊涂老婆居然连丈夫哪天生日都没问过。 「正是。」 「可这些事情发生时你那么小又怎么会记得呢?」她不是质疑卉萍的话,但顏宇靖也不是会把这种事掛在嘴边的人。 「六少爷十一岁那年也要上山狩猎了,他一时调皮便没有经过二少爷同意偷偷拿了这枚扳指去戴,谁料事后竟被狠狠揍了一顿,闹得全府上下人人皆知。」 向来大方的二少爷什么都可以借可以给,唯独这一样旁人摸都不准摸,就算亲爹来了也不行。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据为己有,」苏煒彤听完又感动又自责的想要拔下扳指,「这就给他还回去。」 「二少夫人,」卉萍忙按住她的手道:「二少爷一定是担心您会拒绝才没有说扳指的来歷,您若真还回去才是伤他的心呢。」 这话也有道理。 「你正是因为确定了二少爷对我的心意才改变了对我的看法是吗?」卉萍一直都是很忠诚的丫鬟,不过之前效忠的对象只有二少爷一人,「我彻底得到你的认可了吗?」 「二少爷的妻子就是卉萍的主子。」这比她究竟是什么出身更加重要百倍。 「那我肚中的孩子呢?」始终放心不下的也只剩这一件了。 「卉萍会用自己的性命保护他。」 「谢谢你。」如释重负的苏煒彤再也不用担心身边藏着任何隐忧了。 尾声&后记 「怎么办?要不你陪我出去躲几个月?」 「不行啦二少夫人,您怀小少爷时主子就有几个月没看到,这次不能再让他错过了。」 「可他说了如果再有下一次就会让我躺在床上直到生下孩子为止。」她早就知道顏宇靖讲的那些避孕方法没用了,什么麝香避子根本不可能。 「那还不是因为您生小少爷把他吓坏了。」整整两天两夜,產房一片血雨腥风简直不堪回首。 「不然乾脆再回金陵吧,」虽然三个月前他们一家子才刚在那边跟三弟家同时重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大嫂会为我做主的。」 只有女人才懂什么是适度养胎,男人就只会过度反应给妻子找麻烦。 「大少夫人当然很欢迎啦,可您真捨得留二少爷一个人在这边吗?」 「捨得啊。」这女人装得轻轻松松。 「那卉萍自然无话可说,这就去为您收拾行李?」 「好,明天你家二少爷一出门我们便出发。」还在不负责讲大话的苏煒彤拍着床上已经熟睡的儿子声音尽量放低道:「今晚裕儿留在我这边,你连夜安排一切。」 噗! 终于忍不住的卉萍掩着嘴下了软塌,朝着房门的方向福身轻喊了句:「二少爷回来啦。」就趁着少夫人瞬间慌乱的功夫一溜烟跑了。 「太不够义气了吧!」她居然没有告诉自己丈夫早就立在门口听完了前因后果,练武之人竟不讲武德。 「你要把我儿子拐到哪去?」 两年多过去了,依然还是个小小千户的顏大人气势上却越发像个大将军,行走在军中意气风发威武非凡,只有回家时才会被常常出餿主意的妻子搞得灰头土脸。 「什么你儿子,他姓苏。」 依照大明律法顏宇靖从一开始就打算若是生下男孩便让他从母姓替苏煒彤守住一切财產,否则孩子成年后她名下的一切都得变更姓顏,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迟迟不愿通知家中已娶妻的缘由。 闭了闭眼睛的他决定忍耐。「我又是哪里惹到你了逼得你要带孩子离家出走?」 「你没惹我,但我又怀孕了。」这次孕吐来得很早,所以她请了大夫到府看诊。「大夫说我一切都好,你要敢让我躺八个月我就敢出走。」 「唉……」 就是这样,别家男人听到老婆有喜都是兴高采烈的,唯独他们家愁云惨雾。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嘛。」是,生长子的体验确实不太愉快也把她吓得不轻,但这就是延续生命的必经过程呀。 「不要这个孩子可以吗?」他怕什么?他怕失去她。 「打胎打不好一样会出人命的喔。」这男人越来越异想天开了。 「那生下这个我们就分房。」从此不能碰她也比再也见不到她好。 「你要让我这么年轻就守活寡我马上改嫁。」 「……对不起。」沉默了半天,顏宇靖只说得出这三个字来。 「这又不是你的错。」苏煒彤抱着他的腰拉他一同看向床上的儿子道:「这是女人的命。就像你上战场也有很多危险一样,难道人人都要对自己的责任一逃了之吗?」 「可你说过在将来女人可以选择不要孩子。」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讲时顏宇靖还极不讚同,但当產婆对他宣佈妻子随时可能血崩而衝进產房亲眼目睹她有多痛苦多惊险后这想法马上就被扭转了。「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来到这个时代被迫经歷可怕的嫁人生子。 「顏先生,」闺房中开玩笑时苏煒彤很喜欢这样叫他,「我超后悔来到这个没有电没有抽水马桶的臭古代重活一次的好吗?」 顏宇靖闻言一双大眼睛即刻黯淡了下去。 「可是就因为你一个人,让我把对这里的所有抱怨都化为了感谢,」她跪坐起来捧着他的脸道:「只要有你在身边哪怕去山洞里当原始人我都甘愿。」 「你真这么想吗?」他这善解人意的妻子太会安慰人了,从认识以来一直持续不断的温暖着他这颗孤独的心。 「难道你感觉不到我的幸福吗?」 他感觉得到,所以终于在内心好一番挣扎后松开眉头扬起了笑脸,「你说过这一生会得到圆满。」 苏煒彤也甜甜的笑了,「我的圆满就是你。」 全篇完 【后记】 顏二公子的故事在接连被几个弟弟插队以后终于顺利完成。从构思七兄弟的整套故事开始就一直在怀疑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写完呀,但不知不觉竟然也只剩最后一位了,开心撒花~~ 穿越原本是我最不愿碰触的一个题材,因为实在有太多的珠玉在前真的很怕献丑,可理智终究是抵不过诱惑的,有些老梗之所以不断被重复就是因为它经典,它吸引人,它会在黑暗中一直对你招手让你投降。 所以二公子的命运就被拿来跟一个现代女人连接了起来,还好他们產生的化学反应是令我喜欢和满意的,希望各位看到这里的看倌也能基本满意不觉得被作者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废话就先说到这。米娜桑,顏七公子的故事中再见囖。 —————————— 欲看顏大公子顏孟曦的故事请搜寻本作者『富贵贤夫』,已完结。 欲看顏三公子顏慕淇的故事请搜寻本作者『狂沙且留人』,已完结。(该文第九章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第五回、第八回、第九回有二哥客串戏份) 欲看顏四公子顏柏昶的故事请搜寻本作者『夫君笑我傻乎乎』,已完结。 欲看顏五公子顏柏韜的故事请搜寻本作者『望川忘情不忘你』,已完结。 欲看顏六公子顏卓逸的故事请搜寻本作者『“释”与愿违』,已完结。(该文第一章第二回、第三回、第七回;第十章第四回、第五回、第六回、第七回有顏苏夫妻俩的客串) 欲看顏七公子顏济桓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金枝不上当】,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