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后遗症》 童话后遗症 第1节 ?  童话后遗症 作者: 暮雀啾啾 简介: *初恋甜心 x 深情混球 *破镜不重圆/追妻火葬场/男二上位 *正文完结/番外隔日更/白天修字捉虫 1. 父母出事后,岑稚被寄养到程家。六岁到十六岁,她结巴又自卑的少女时期,是程凇推开那扇紧锁的门,逆着光进来牵住她的手。 “你跟在我后面,他们不敢欺负你。” 岑稚一跟就跟了七年。 程凇恋爱,她帮忙打掩护。 程凇追人,她代写情书。 在这场难窥天光的暗恋里,她尽职尽责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 程大少爷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身后却总跟着条安静又听话的小尾巴。 所有人都看出岑稚的意图。 唯独程凇不为所动。 “从小就当妹妹的。”他碾灭烟星,语气散漫,“我倒希望她别动心思,认清位置。” 后来岑稚真死心了。 程家收养的二小姐和谢家联姻的消息一出,圈内哗然轰动。 程凇半夜喝得烂醉,对着手机眼圈红红地叫她小名:“……什么时候回家?吱吱。” 听筒里传来个慵懒斯文的男声:“凌晨一点给我太太打电话。” 他彬彬有礼地问,“先生,您没事吧?” 2. 岑稚做过最出格的两件事:一是喜欢程凇,二是向谢逢周求婚。 “程家要联姻,你是最好的选择。”她递出婚约协议,故作镇定,“我们各取所需。” 对面那人撑着下巴,垂眼瞧她微抖的指尖,半晌,好整以暇地笑了:“行啊。” 他落笔签字,桃花眼似弯月,活生生一只披着羊皮装无害的大尾巴狼,“合作愉快。” 很久以后,岑稚收拾高中杂物,发现一封边角泛黄的匿名情书。 来自十八岁的谢逢周。 末尾标注:a mon premier amour 致初恋 -所有心动都是自投罗网。 – 阅读指南: ◎1v1/he/双c双初小甜文/男二真男主 ◎浪子回头,追不到妻 ◎女主校园时期是个小结巴,后期恢复 ◎女主先婚后爱,男主暗恋成真 ◎文案截图于2022.6.9,修改于2022.8.21 ◎目前防盗比例为90%72h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近水楼台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岑稚;谢逢周 ┃ 配角:程凇;叶辛楚;…… ┃ 其它:排雷在作话,不喜欢的仙女千万不要勉强。 一句话简介:致初恋 立意:不要只看得不到的,也要看看所拥有的。 vip强推奖章:岑稚从小暗恋程凇,默默跟在他身后许多年,但程凇的浪荡花心不回头渐渐消磨掉她的喜欢,最终她决定放弃,为了脱离程家掌控选择和谢家独子联姻。在婚后的相处过程中,岑稚被谢逢周一点点打开心门,这时程凇后悔想要挽回,岑稚果断拒绝。她开始为谢逢周心动,却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个骄傲明亮的男生高中也有暗恋不得的人,在一系列阴差阳错之后岑稚发现谢逢周暗恋的人居然是自己,两人心意相通,成为彼此最美好的初恋。文笔清新流畅,感情细腻饱满,暗恋心理描写得很好,每个重要角色的人物设定都鲜明生动。轻松解压的甜文,看完很想要谈恋爱,不论少年时代又或者成年时代,那份炙热专注的爱意永不褪色,读完会让人更加热爱生活,期待未来将要发生的美好。 第1章 品酒会 #新晋小花 赵茯苓# #赵茯苓 春九塘私会# #赵茯苓 恋情# 热搜娱乐板块被同一个名字霸榜前三,词条后浏览量还在飞速增长。 赵茯苓两个月前凭借一部上星古偶剧大火,跻身娱乐圈四小花旦,粉丝数和话题度飙升。但毕竟才刚红不久,热度远远没到爆掉词条的程度。 大部分吃瓜群众还是冲着被她带上热搜的另一位来的。 岑稚握着鼠标点进词条二。 占掉热门位的是圈内很出名的狗仔社,半小时前放出一张照片。 被拍地点是汀宜南湾路独此一家的私人高档餐厅春九塘,赵茯苓一袭法式抹胸桔梗裙从车上下来。 副驾驶门全敞,坐在车里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他懒散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修瘦骨感。指节干净,仿若玉雕,泛着冷白色的光。 只一只手,就将氛围拉到满点。让人忍不住想象那张同样绝色的脸。 不得不说,照片拍的很有分寸。 除开赵茯苓本人高清无.码到辨无可辨锤入地心,男人的脸和侧车牌明显经过后期处理,糊的像座机。 和前者完全不是同个像素。 即使这样,也不影响评论区准确猜出绯闻男主。照片里那台配置顶级的帕加尼漆色嚣张如火焰,放眼整个汀宜也没几个人敢开进市区。 更别提用副驾载当红小花。 可程凇这人没有什么不敢的。 岑稚忽略评论区,点开原图,鼠标滚动,放大到模糊,定格在男人腕间那块表上,翻来覆去地看。 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熄灭。 “小岑……” 对面工位的洪怡从电脑后探出头,想说什么,对上岑稚的脸,一愣,关心地问,“你不舒服吗?” 岑稚退出微博,调动略微僵硬的面部肌肉,绽放出一个笑:“没有,我在找明天采访要用的资料。” 洪怡提醒:“上午的会议记录你整理好记得发副编邮箱。” 她往四周看一圈,凑过来压低声音,“小心交晚了老顾又挑你刺。” 洪怡说的老顾是顾兆兴,《一周时新》杂志国内时事a组的主编。四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有点秃顶趋势,最擅长的除开抢下一手新闻,就是趋炎附势,职场潜规则被他摸得明明白白。 组里但凡漂亮点的女同事多少都被他恶心过,但他后台硬,又跟领导关系近,惹不起,大家都忍气吞声。 上星期组会结束,加班到半夜,顾兆兴点名几个女同事说要请大家去附近酒吧,酒水花销他买单。 “看你们加班辛苦,放松放松。”顾兆兴西装革履人模狗样,话也说得冠冕堂皇,还在往上搭高架,“都来啊,谁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 简直要把心怀不轨写在脸上。 在场的人私下里交流眼神,有的嫌恶有的无奈,谁也不敢先开口。 枪打出头鸟。 “那就这么说好了。”顾兆兴眼睛笑成一道线,转身要走。 离他最近的工位冷不丁传出道清软干净的声音:“不用了,主编。” 顾兆兴脚步一顿,回头。众人目光跟着他齐刷刷地转向声源处。 小姑娘从资料里抬起头,一张皙白瘦圆的巴掌脸,荔枝眼润黑剔透,衬得人甜净乖巧。说话语速却不紧不慢,甚至透出几分不容置喙的平静。 “不用破费,主编。”像是怕顾兆兴听不清,岑稚又重复一遍,同时按亮手机屏幕朝向他,“已经十一点了,明早还要来公司。如果主编真想体恤员工,建议直接包车送我们回家。” 话音一落。 全场鸦雀无声。 坐在岑稚对面的洪怡惊掉下巴,默默在桌下给她竖个大拇指。 这还是她进a组两年以来,第一次有实习生敢跟顾兆兴当面杠。 初生牛犊不怕虎。 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是勇。 虽然大家心里很爽,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顾兆兴何曾这样被人打过脸,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大无畏的岑勇士次日就被针对了。 顾兆兴本想从工作入手,但岑稚次次任务完成度极高,撰稿漂亮,出稿更迅速,每天准时准点打卡上下班,不划水不摸鱼,还把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简直能被评选个年度最佳实习社畜奖,挑不出丁点儿毛病。 像一枚刀枪不入的软钉子。 顾兆兴这人吃不得任何亏,干脆从鸡毛蒜皮上找茬。昨天开会岑稚罕见地晚来一分钟,被他逮到机会批评得狗血喷头,一路上升到工作态度。 洪怡本来担心实习生脸皮薄,会被骂哭,余光往会议桌角落瞟一眼。 实习生坐姿端正,手也规规矩矩摆在桌上,跟课堂听讲似的,仰头注视着领导唾沫星子乱飞的脸。 认错的表情无比诚恳。左眼写着“我错了”,右眼写着“你都对”。 以假乱真敷衍大师。 童话后遗症 第2节 洪怡当时就觉得,这小姑娘可真他妈有意思。 岑稚显然也回忆起昨天挨骂的场景,点点头,将会议记录再检查一遍。 她时间观念很强,二十二年来没怎么迟到过。昨天临时接到电话耽误一分钟,不巧被顾兆兴逮个正着。 非必要情况下,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从她身上挑出差错。 这是程家从小对她的要求。 发完记录,还剩半个小时下班。岑稚难得开始摸鱼,又点进微博。 热搜词条挂在榜上没下来,评论区纷纷猜测没辟谣就是锤实了。 更何况有图有真相。 照片上那块表岑稚再熟悉不过,去年程凇生日,她攒钱送的。 欧米茄海马,和他表柜里那些动辄上千万的完全没法比较,但也花光岑稚一小半兼职积蓄。 他很少戴,这次被她碰上。 岑稚宁愿他扔角落积灰。 对着电脑安静几秒,岑稚从充电格里拿出手机,点进微信。 被置顶的人待在她信息最上方。 日期显示最近聊天是四天前。 她不开口。 他很少主动联系她。 反正最先忍不住的都是她。 岑稚轻吸一口气,平静地准备返回,好友方子奈发来消息。 奈奈:【岑哥岑哥!】 奈奈:【我在黎安酒庄,你晚上要来玩儿吗?】 岑稚计划着加个班把下午那篇新闻稿写了,正要拒绝。 对面又弹来一张照片。 墨尔本风的品酒会现场,铺着流苏绒布的方形长桌上,玻璃杯搭成小塔,杯中各色酒液晶莹剔透。 岑稚在错落人影里一眼捕捉到照片角落,那里有两条搭起的腿。坐姿闲散,澄黑西裤往上收起一截,露出穿着黑袜子的脚踝,细瘦修长。 屏幕上的指尖停顿两秒,岑稚将原来的话删掉,重新打字。 茨恩岑:【嗯。】 – 岑稚下班简单收拾了一下,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连全妆都没化。 酒庄在青城半山,出入要扫车牌,安保很严。出租车到山脚被拦住,要出示酒会邀请函,岑稚从车上下来,给方子奈发微信。 这片净是些富二代销金寻乐的场所,东侧山道还有个赛车俱乐部。跑车轰鸣声阵阵传来,响彻半边天。 七月中旬的汀宜暑意正浓,前些天才下过场雨,青城山脚空气格外清新,车扬起的热浪里都带着樟树叶香。天边火云如烧,卷起一趟绯红。 岑稚拎着包耐心地等在路边,不多久眺见一辆火红小跑,从山道风似的冲下来,稳稳停在她跟前。 方子奈左手搭上车窗,瘦白腕上叮铃叮咚地挂着串细银链,棕色方框墨镜推到头顶,冲她吹个打旋的口哨。 “岑哥,上车。” 岑稚惊讶:“又换车了?” “对啊。”方子奈笑嘻嘻地帮她开副驾车门,“我哥送的,帅吧?” 岑稚坐上车,忍不住感叹:“你们有钱人集车怎么跟集邮似的。” “谁都有点爱好嘛。”方子奈发动车子,“我哥喜欢收唱片,程凇哥喜欢藏表,你就没个想要收集的东西?” 经济实力与这群人犁着鸿沟的岑稚沉默片刻,反问:“收集表情包算吗?” 方子奈:“……” 跑车一路畅通无阻穿过大片葡萄园荫道,到酒庄正门。 停车坪一溜豪车依次排开。 黎安酒庄老板脾气古怪,藏酒和酿酒却是一绝,经常请人来品酒。 从他这儿收到邀请函的大多是有钱又会玩儿的圈里人,也有小部分别有用心来谈生意拉投资的。 方子奈倒车的功夫,岑稚瞥见不少熟悉面孔,但没想过会碰上赵茯苓。 女人戴着墨镜,那张只出现在荧幕里的脸被遮挡住大半,露出个尖俏白皙的下巴。从半降下的车窗里探出手臂递邀请函,纤细五指如葱白,涂着层半透明的润红色指甲油。 方子奈显然也看见了,啧一声:“不得不说,我凇哥浪归浪,挑美女的眼光倒是一直飘在大气层啊。” “不知道这个能撑多久。”她转头对岑稚竖起一根细白手指,又往下弯曲,“我押半个月。” 岑稚收回视线,低头解着安全带,没有接话。 一周都撑不住。 赵茯苓不是程凇喜欢的类型。 前者倒追未可知。 程大少爷向来秉持顶级渣男原则,你来我迎,你走我送,不挽留不拒绝,分手也从来不会闹得很难看。 不折不扣的浪荡子。 方子奈拉着岑稚进去。 酒会厅是很正的墨尔本风格,天顶壁画色彩浓烈,配色大胆。整面墙壁的落地窗外,花果园林无边无际,水晶吊灯在高脚杯里折出钻石冷光。 长桌上各色酒水琳琅满目,桌边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品酒区吧台前坐着几个穿小礼服的女生,见方子奈带人过来,连忙迎上去,目光似有似无地打量岑稚。 一袭白裙大方得体,从头到脚不超过六位数,其中五位数来自她唯一的配饰,两枚小巧的六芒星碎钻耳钉。 除此之外,素净简单。 却有种寡淡到易碎的美感。 “这是我姐姐。”方子奈简单介绍,挑两杯果酒动作娴熟地调配。 这句话分量不低,岑稚明显感觉到这几人眼里的轻蔑一扫而空。 瞬间热络不少。 方子奈也没说错。 方家和程家是世交,她哥哥方子尧跟程凇也是发小。方子奈五岁被她外公接到国外读书,那时程越江才把岑稚带回程家,她俩正好错过。 后来方子奈考上临安大学的美术专业,小姑娘回国不久,人生地不熟,方子尧叮嘱读大三的岑稚多照顾着点,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就亲密起来。 只是岑稚很少出席这种场合,汀宜世家圈子里顶多听过程家二小姐是收养的,没有谁知道人长什么样。 富家千金们凑一起,聊高定聊珠宝聊手包,岑稚高二就搬出程家自己租房子住,生活费也是兼职解决,对这些东西的认知寥寥无几,所以也插不上话,端着方子奈调给她的一杯低度数果酒,心不在焉地抿。 目光有意无意地搜寻着。 她记忆力很好,过目不忘。按方子奈发来的照片上的香槟塔摆设,不多时便找到今晚最想见的人。 东南角休息区呈半环形散落着,程凇衬衫黑裤,闲散地翘着长腿坐在沙发上,有种放浪形骸的雅痞。 有几人坐在他旁边聊着什么,他完全没有加入的意思,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手机。 不知道说到哪里,方子尧用手搭上他右侧肩膀,转头跟他讲话。 程凇撩起眼皮。 他瞳仁天生颜色偏浅,被顶板灯光印出五光十色的潋滟。 两人之间隔着重重衣影,岑稚知道程凇看不见她。可在他抬起眼帘的前一秒,她还是快速收回目光。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抿一口酒。 方子奈和旁人聊什么,她完全没心思听。无所事事地环顾四周,片刻后,再次看向斜对角。 程凇又低下头。 应该是有人发来消息,他扫一眼,按灭手机,起身出去了。 岑稚知道是赵茯苓。 她垂下睫毛,喝完玻璃杯里的酒,从吧台上换一杯半满的。 “……叶辛楚?” 她听见方子奈念出个名字,话里话外满满的不待见,“她不是在翡冷翠待的好好的,干嘛突然回来?” “听说市美术馆有她的画展,应该是准备留在汀宜了。” 提起这茬的女生往身后小心地瞟一眼,确定那里没人,继续分享八卦,“依我看是回来追人的。” 方子奈:“追谁?” “程家那位呗。” 方子奈这才想起当年那件事,皱起眉:“程凇现在有人吧。” “那又怎样?”女生一脸这你就不懂了吧,“白月光这种存在是无敌的,在她跟前,现任前任都要靠边站。” 方子奈没说话。 她和叶辛楚不对付,也要承认,叶辛楚担得起白月光这三个字。 单是程凇当初和叶辛楚分手后,准备去瑞士留学,就传的沸沸扬扬。 瑞士距离翡冷翠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是何心思不言而喻。 耳边响起酒杯磕碰台面的清脆声响,方子奈回头,发现岑稚正靠着吧台走神,手中杯沿碰上玻璃。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岑稚回过神:“……没什么。” 她把酒杯搁在吧台上,神色自若地道,“你们聊,我出去透透气。” 童话后遗症 第3节 “别跑太远。”方子奈交待。 岑稚笑了下,拿上手机,没有走正门,从酒会厅侧门离开。 侧门外面是花园露台,鲜花簇拥成海,不远处是波光粼粼的翠绿湖泊。岑稚走下白玉石阶,站在庭院里。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浓墨重彩的深蓝色里印着弯朦胧月牙儿,倒挂在整片茂盛的葡萄园上空。 山上空气沁凉,岑稚深吸一口,寒意顺着喉咙进入肺里,将燥热的心思和滞闷的酸涩一起浇灭。 她仰头看一会儿月亮,转身想走时,余光眺见二楼的露天花厅,有一对人影正暧昧地接吻。 男人后背抵着雕花廊柱,瘦高身形懒懒倚在那儿,任由身前女人如藤蔓似的缠上来,不避开也不主动。 冷淡又风流。 女人踮起脚尖,勾住他后颈。他像是来了点兴致,夹着烟的那只手松松搭在女人腰间,将人揽向自己。 似乎注意到楼下有人,程凇垂眼往庭院看来,岑稚下意识地躲开。 院前停车坪是贵宾区,不同于正门主道的车马盈门,这边停得寥落晨星。 离她最近的是台柯尼塞格,很拽的哑光黑。岑稚躲到车门后才发现车篷敞开着,根本遮不住什么。 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远远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岑稚硬着头皮转过身,背对二楼露台,面朝向跑车。 然后发现副驾坐的有人。 会厅灯光从后方打来,又被岑稚挡下大半。那人被她的影子遮住下半张脸,只看到高挺的鼻梁,光线交织的碎发,和松懒地半挂在车窗外的手。 他穿着白衬衫,衣袖半卷搭在手肘处,小臂白皙清瘦。骨节分明的指间夹着半根烟,应该是在一边抽烟,一边低头看手机。 被岑稚投下的影子扰动,男人抬起眼帘,眼底瞬间涌入灯光。 两人目光在半空撞上。 像零度的冰水撞上沸腾的岩浆,溅出微妙的化学反应。 直直对视,谁也没有先挪开。 岑稚甚至看见男人冷白的脖颈间,喉结犹如被正方体冰块顶出一个棱角,清晰突出,那里印着红痕。 暧昧的像草莓。 ……堂而皇之地种到这种地方。 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果然。 下一秒,男人把烟按灭,微微歪过头朝她身后看一眼,眉梢挑起。 明显是瞧见二楼露台的情景。 他收回视线,又半仰头望向岑稚。下颌皮肤很薄,线条利落。 拖着点漫不经心的尾调,兴致缺缺地问:“你男朋友?” 嗡嗡—— 手机酥麻地震动着掌心。 岑稚低头看去。 一条新消息来自置顶。 diazepam:【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大家好久不见~ 这次是本破镜不重圆/追妻火葬场/男二上位的小甜文~ 三万字之前应该是隔日更,每晚十二点更新(没错作者是个阴间作息),这章评论的宝贝们发红包! 啾咪! 第2章 白月光 岑稚回到花半里,将近半夜十一点。电梯前几天维修,所幸她租的楼层不高,爬楼梯也不算太累。 她毕业跟着程凇回汀宜,被《一周时新》录用为实习生后,为了上下班交通方便,搬到这个老旧小区。 从岑稚高二开始兼职,婉拒程家接济起,裴芹和程越江夫妇俩就好像仁至义尽,对她的生活不闻不问。 可以说,除了程家二小姐这个头衔,她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楼道里寂静无人,声控灯亮的有一下没一下,莫名有点渗人。 岑稚不敢回头看,一路小跑到六楼0612门前,拿钥匙打开防盗门。 按下玄关和客厅大灯,明晃晃的光线照亮整间房屋,她对黑暗的恐惧才减弱些许,慢慢平复呼吸。 岑稚不种花也不养宠物,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干净到像间样板房。 墙漆和家具全部是低饱和色,不见任何浓烈明艳的色彩。 有种与世隔绝的寡淡。 岑稚趿拉上拖鞋进洗漱间卸妆,对着镜子发现六芒星碎钻耳钉掉了一枚。 右耳空空如也。 她不确定是掉在楼道里,还是黎安酒庄会厅……也可能是庭院。 岑稚想起那辆拽得要死的哑光黑超跑,和副驾上不怎么正经的人。 从小寄人篱下,让她对情绪的感知力异常敏锐。所以那句“你男朋友”问出来的第二秒,岑稚就能察觉到男人话里若有若无的找茬意味。 不等她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这人,程凇的微信又发过来。 她当时有种莫名其妙的尴尬,低声和男人说句抱歉,匆匆离开。 之后一直待在吧台边,直到方子奈送她回家,没再去别的地方。 岑稚想了想,给方子奈留言让她帮忙找找吧台上是否落下枚耳钉。 那边很快回个ok。 岑稚放下手机,拿衣服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出来,手机屏幕亮着。 闺蜜祝亥颜三分钟前发来微信。 不祝:【[图片]】 不祝:【来看我儿子。】 岑稚点开原图,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迷茫地找一圈,这才在纯黑地毯上发现一只纯黑德牧幼崽。 完美融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双毛绒黑拖鞋。 茨恩岑:【你要养狗了?】 “对啊。” 那边发条语音过来,懒洋洋的温柔女声,“一个人住很无聊嘛,我又不像你能耐住寂寞,清心寡欲的跟小尼姑似的,成天围着那谁打转。” “要我看,你就该找个男狐狸精,勾你破破戒,保准你不会一门儿心思全搁你家竹马哥哥身上。” 岑稚听到这里,就明白这人是看见微博热搜,过来安慰她的。 她暗恋程凇的事情,这么多年只有祝亥颜一个人知道。 当初叶辛楚和程凇恋爱,她翘了专业课在天台抽烟,被满学校找她的祝亥颜发现。女孩子的心思是可以共通的,祝亥颜当时没惊讶她竟然会抽烟,也没问她什么时候喜欢的程凇。 她只是走到她旁边坐下,陪她旷了一天课。 然后两人平时分被扣个精光。 期末考差点双双挂科。 岑稚不回复,祝亥颜自然地移开话题,问她如何给德牧取个不带黑字又突出特色的名字。 茨恩岑:【中介?】 这个够黑。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祝亥颜严厉唾弃,问,【乌漆玛怎么样?】 岑稚:“…………” 这样一闹腾,岑稚心情好不少。两人扯天扯地聊了会儿,祝亥颜说艾音工作室后天在汀宜有个广播剧线下会展,结束过去找她吃饭。 不祝:【顺便看看你家老爷子,小半个月没见了。】 祝亥颜毕业后留在临安,为爱发电进了艾音,给广播剧做后期剪辑和剧本改编,时不时跟岑稚分享天籁cv。 岑稚答应。 又聊几句,互发晚安。然后一个开始timi,一个上了微博。 热搜词条已经掉下去了。岑稚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刷一刷首页,指尖犹豫片刻,在搜索框输入两个字母。 ye。 头像是一捧被旧报纸包扎起的多刺莫奈,厚涂油画风,有种恣意的美。 最新一条微博是凌晨两点。 @ye:【夜返汀宜。[星星]】 底下还有张配图,飞机玻璃窗外的高空云景。 新锐画家审美在线,光影和构图都挑得很好,可以当壁纸的程度。 叶辛楚有十几万粉丝,评论区互动热闹。她只回复了其中一个人。 岑稚也认识,是曾锐。 程凇发小,和方子尧一样,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童话后遗症 第4节 曾锐微博名就是本名:【叶大画家终于舍得回来了?】 叶辛楚回他:【不欢迎?】 @曾锐:【哪儿敢啊大小姐,到了说一声,我跟程二去接你。】 叶家靠珠宝设计起家,在汀宜算有地位。世家圈子就那么小,大家即使不熟悉,多少也听过名字。 所以叶辛楚和程凇交往才两年,已经和曾锐方子尧打成一片。岑稚从小生活在程家,跟曾锐却称不上熟悉。 点头之交而已。 她和他们不在同个世界。 关系唯一亲密的只有方子奈。 叶辛楚后来没有再回复曾锐,也许是私聊去了。 岑稚在心里算了下航班落地的时间,今天早上七点。 不知道程凇有没有去接机。 就算去了,她又能怎么样。 岑稚放下手机,一只白皙细瘦的手臂横遮在眼前。虽然在品酒会上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得知人真的回来时,仍然有种压抑不住的失落。 她连失落的位置都名不正。 – 做了整晚颠三倒四的梦,次日岑稚又早早起来,打卡上班。 估计是睡眠质量不佳,她脑子里细细密密地发疼,像被针扎了似的,开会时难得有些注意力不集中。 长桌最上方的顾兆兴一如既往会议注水废话连篇,岑稚左耳进右耳出,大脑自动提取几句有用信息。 两周后是《一周时新》创刊二十周年,总编非常重视,给宣发部批出资金在各大流量网站预热庆祝,准备趁此机会改革杂志版面,开创新栏目。 本来跟底下没什么关系,但领导班子这次走民主改良,心血来潮地让各个版面小组内部筛选提交一份栏目策划案,上头再择优考虑。 绩效和奖金空前诱人。 大家都有些心动。 “合作也行,单人也行,下周二晚上八点之前发我邮箱。” 顾兆兴说完,示意散会。 人群陆陆续续往外走,岑稚将水笔插入线圈本,离开会议室前,瞧见顾兆兴把乔鸿单独留下了。 洪怡走在岑稚旁边,低嘲:“老顾可真忙,又给阔少爷开小灶呢。” 乔鸿和岑稚一样,是时事版面a组上个月进杂志社的实习生。 不同的是,岑稚名校毕业,面试笔试成绩优异正规入选。乔鸿则是替换掉原本的第二名,走后门塞进来的。 大少爷真才实学没有,该干的正经事也一件不干,成天颐指气使,挑三拣四,没人愿意跟他多打交道。 也就顾兆兴肯惯着他捧着他。 “估计是策划案的事儿……”洪怡不爽地啧一声,转头发现岑稚捂嘴打个秀气的哈欠,满脸困倦,有些惊奇。 这姑娘平时总是干劲满满,随时能肝出两篇sci论文的架势。 很少见她这么没精打采。 “昨晚上干嘛去了?刚开会就心不在焉的,老顾瞪你好几眼了。” 两人回到办公室,岑稚拉开椅子坐下,温声道:“没睡好。” “等会儿还要跑采访呢,你这么没精气神可不行。” 洪怡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点神秘,朝岑稚勾勾手指,“过来,姐姐给你看个提神醒脑的。” 岑稚抬手按按干涩的眼皮,听话地凑上去,好奇:“什么?” “科技峰会采访现场的录屏,隔壁金融组昨晚传到公司群聊里,有个弟弟简直杀疯了。”洪怡摇头感慨,“一帮老姐姐被勾的如狼似虎啊。” 岑稚知道这个科技峰会。 汀宜大学计算机学院和ccf科学技术协会联合主办的交流座谈会,每年七月在南湾科技园定期举行。受邀参加的除了国内计算机专家,数字科技领域企业家之外,还有不少国外学者。 可谓众神荟萃,大佬云集。 群众刻板印象里,能站在c++和java顶端的编程大神多多少少都和脱发挂点钩,岑稚也不能免俗。 所以在鼠标点进链接,加载出采访录屏时,她下意识看向那人头顶。 还挺茂密。 连条发缝都见不到。 岑稚不禁羡慕,视线下移。 摄影机离得远,只有个背影。 男人靠坐在嘉宾席位上,肩背宽阔瘦削,雾霾蓝衬衫,高阶灰西装,低头专注地划着平板,后衣领微微翘起,露出一截冷白脖颈。 后颈线条清晰,棘突明显。 瘦的很有味道。 看着年纪很轻,和现场其他人比较起来,确实是个弟弟。 ……但怎么那么眼熟。 岑稚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不太敢确认。 摄像师估计也觉得他很上镜,镜头逐渐从背影转向正面。 男人放下平板,抬起脸的那一刻,和岑稚想象的影子完美重叠。 还真是他。 岑稚难掩惊讶。 视频里的人靠着椅背,一只手环在胸前,另只手支着胳膊肘,指背抵着鼻尖,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台上。 岑稚发现他手指很长,指节白净分明如伞骨,又或者是脸小,这个动作就几乎遮住了他二分之一的脸。 应该是注意到镜头对着自己很久没动,他忽然往旁边扫来一眼。 嘉宾席光线昏昧,衬得那人睇来的目光都带着分朦胧懒散的冷感。 席位铭牌上。 金属板融黑字格外显眼。 ——【明拾科技-谢逢周】。 群聊里如洪怡所说,从昨晚到现在,讨论的热火朝天。 一波接一波。 [卧槽,一堆大佬里怎么还有个漂亮弟弟?] [这是明拾游戏老板??金融组你们藏着个宝贝不早点发出来!] [狗拾老板这么帅的吗?!早说啊,我他妈原地变身氪金粉!] [弟弟喉结那块是草莓?国内青年企业家都是这种形象?三观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联系方式又在哪里?!] [楼上娱乐a组收敛点,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 …… “怎么样?” 见岑稚目不转睛盯着视频,洪怡得意道,“看完是不是神清气爽?” 岑稚若有所思地点头。 确实神清气爽。 原来他就是谢逢周。 汀宜附中当年顶出名的人物。 “看见弟弟身上那套西装没有?balenciaga今年的秀场款。”洪怡扶着岑稚的椅背,跟她科普,“真正的有钱人都是很低调的,可不像某些人,戴块表恨不得怼别人脸上。” 她没提谁名字。 但岑稚心有灵犀地想起乔鸿。 身上鸡零狗碎挂一堆,品牌logo多的够凑个二十六字母表,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里有矿。 说曹操曹操到。 开完小灶回来的乔少爷优哉游哉地进了办公室,目标明确,径直朝岑稚工位走来,像只翘尾巴的公孔雀。 “岑稚。”乔鸿用戴着哥特风银戒的手指叩叩桌面,居高临下地睨她,“这次策划你报不报名?” 被人用鼻孔问话,岑稚也没生气,声音挺温和地嗯了声。 乔鸿:“那你跟我一组。” 发号施令似的。 他声音不低,办公室里一半人抬头看向这边,神色同情。 谁和这人一组谁倒霉,甩手掌柜啥事不做,揽功劳倒是比谁都快。 乔鸿以为岑稚肯定会同意,长得就一副软包子好欺负的样儿。 “不了吧。” 软包子仰头望向他,柔软甜净到没有任何棱角的长相,瘦圆的巴掌脸,下巴颏儿也小巧。看人时总是很专注,拒绝人也显得格外诚恳。 她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我们现在是竞争关系,各做各的比较好。” 乔鸿被当场拒绝,周围目光凑热闹似的瞟过来,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脸色变换几许,最后他噗嗤笑一声:“你跟谁竞争啊?” 说完就走了。 对面的洪怡目瞪口呆看着这位少爷离开的背影,简直respect:“他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多自信?但凡分我一半,我都不至于容貌焦虑。” 童话后遗症 第5节 听乔鸿刚刚那个轻蔑的语气,肯定是顾兆兴给他吃什么定心丸了。 保不齐这次策划直接内定。 洪怡有些担心:“小岑,你准备怎么办?” 实习还有两周满期,一组只能留一个。工作能力各方面岑稚无可挑剔,可惜碰上顾兆兴这样的上司。 职场就是如此,出了大学校门,有些事不靠关系根本走不通。 岑稚在开会时心里就搭出个策划大致框架,反过来安抚洪怡:“没事,我会把握好这次机会的。” 她说话总是慢条斯理,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场,轻易让人信服。 洪怡还是头一回对一个小姑娘滋生出可依赖的安全感:“那姐姐就不跟你抢了,有什么需要的叫我。” 洪怡算是岑稚在组内关系最亲近的前辈,她不扭捏,答应下来。 - 接下来几天岑稚格外忙碌,晚上写策划,白天跑新闻。 时事记者不比别的,各个社区地区社会事件,大的小的都要管。经常跑的灰头土脸,上镜也是平底运动鞋。 晚饭吃完没多久,副编一个电话打来,说闹市区金华路那边出了连环追尾交通事故,让洪怡带人跑现场。 起因是某位外卖员赶时间,骑车闯红灯横穿马路,恰好和一辆刹车不灵的老旧面包车撞上。正值晚高峰,车流如织,前边一停,后面跟多米诺骨牌似的追尾一片,喇叭声此起彼伏。 混乱不堪。 所幸无人重伤。 交警尚未赶到,追尾的车主们已经将外卖员围起来,吵嚷着想要动手。 七月中旬本就热的人心浮气躁,容易起摩擦,再加上滴滴叭叭的车鸣伴奏,搅得剩下的人也心烦意乱。 岑稚和洪怡赶来时,现场已经乱成一锅粥。原本有序排队等红绿灯的男女老少,两轮三轮四轮,路边翻垃圾桶的狗都掺和进来汪汪叫两声。 人群涌动,洪怡夹在中间艰难地拍下现场照片,岑稚在后面帮忙看路,以免被拥挤的行人踩到。 有个车主被交警训斥,正不爽,转身撞见胸前挂着工作牌的女记者,转移怒火,一把推开相机。 “拍什么拍!” 镜头盖差点被撞飞,洪怡被推的往后退两步,火气也蹭地起来了。 她正要开口怼回去,胳膊被人轻轻一扯,紧接着,岑稚站到她身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后面。 “你好。”小姑娘声音温温和和,像甜甜的樱桃冰沙,“我们并没有妨碍到您,也请您不要打扰我们工作。” 车主人高马大,见岑稚生的白净瘦弱,更不放眼里:“什么没妨碍我?你俩站这儿就碍到我了!” 他骂骂咧咧又想动手,肩膀被人固住,动弹不得,抬头一看。 对方一身黑西装,锃光瓦亮的头,肌肉在布料下硬邦邦地鼓起。 他瞬间怂了,嘀咕一句:“出门还带保镖,演龙虎帮啊……” 灰溜溜跑了。 岑稚转身想要道谢,目光不经意扫到拥堵的人群以外。 顿住。 叶辛楚戴着墨镜,微卷长发海藻似的散落在白皙肩头,十厘米裸色高跟衬得脚踝纤细,一折就断的娇贵。 精致漂亮得宛如艺术品。 她习惯性地抬起下巴,语气透着三分与生俱来的高傲。 “好久不见,岑稚。” 第3章 象牙塔 叶辛楚原本只是路过金华路。 她今天和市美术馆馆长约了饭,不料行至半路,前面出现追尾事故。 经纪人灿姐担心迟到,让人家老馆长等她一个后辈,指挥着司机兼保镖的大壮换路线,绕三环外圈。 靠着椅背等到满脸不耐烦,望向窗外的叶辛楚冷不丁出声:“停车。” 副驾上的灿姐探身往后看她,询问:“怎么了?” “看见个老熟人。” 叶辛楚从包里拿出墨镜,灿姐皱起眉:“外面人那么多,万一碰上你粉丝又要浪费时间签名合照。你还和徐老约着饭呢,去迟了不好看。” 叶辛楚将墨镜戴上,不甚在意:“我就下车跟她打个招呼。” 知道这人是大小姐脾气,向来被前拥后簇地宠着,想做什么做什么,任谁也劝不动拦不住。灿姐无奈,只能由她任性,让大壮靠边停车。 鞋跟踩上地面,叶辛楚朝人群里被男人挑衅刁难的那道纤瘦背影扬一扬下巴,大壮自觉地上去帮忙。 岑稚最近太忙,只在跑采访的同事口中听说美术馆画展这两天开放。 她知道她和叶辛楚早晚碰上,但没料到会是眼下这样的场景。 白t牛仔裤,扎起的马尾也在人堆里挤得蓬散,绒绒地炸着毛边。为了赶任务连口红都没擦,素的不行。 反观对方,妆容精致,光鲜亮丽,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完美。 对比强烈,降维碾压。 岑稚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狼狈,但输什么不能输气场。 她放下手里相机,对叶辛楚点了下头,微笑:“好久不见。” “能在半路碰见也是缘分。”叶辛楚将肩上发丝拨到后边,细长的钻石耳链轻轻晃动,缀着光。橘黄日落在她脸上掠一层,红唇有着柔软昂贵的丝绒质感,“请你喝杯咖啡?” 岑稚两根手指夹起工作牌,朝她一晃:“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 叶辛楚像是才注意到她的设备,墨镜后的瑞风眼将她上下扫视一番,也没强求:“行吧,那下次约。” 话音一转,“程凇在哪儿?” 岑稚早猜到叶辛楚不会闲着没事特地过来和她打招呼,闻言收好工作证,面不改色地回答:“不知道。” 叶辛楚眉头蹙起一瞬,很快又松开,理所当然地姿态:“哦,也对,他从来不跟你们报备行程。” 这个“你们”很有灵性。 轻飘飘地把话里的亲昵熟稔展露彻底,顺便再和旁人拉开距离。 岑稚捏着相机的手指紧了紧。 没有接话。 站在一旁的经纪人灿姐小声催促,叶辛楚挥挥手,转身离开。 等到大块头肌肉保镖跟着上车,洪怡才摆脱那种无声的压迫感,一把抓住岑稚细瘦的胳膊:“我的天吓死了,还以为咱俩惹啥事儿了。” 时事记者这一行,由于工作需要,除了应对各种突发事故和意外,还经常会爆出一些见不得光的社会丑闻。 很容易被人盯上再给予报复。 高悬的心落回肚子里,洪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和岑稚说话的,好像是从翡冷翠飞回汀宜办个人画展的,国外小有名气的新锐画家。 真人比网上照片更加惊艳。 她起初还以为是哪个女明星。 回忆起两人聊天的短短几句,洪怡迅速找到重点,诧异地看向岑稚。 “小岑,你认识程凇啊?” 程家太子爷,金融娱乐两大版面常客,度假村和温泉酒店等休闲项目做的风生水起漂亮至极,桃色绯闻也一点没落下,在汀宜可谓赫赫有名。 那样金枝玉叶,众星捧月的人,怎么看都和她等凡人不沾边。 “认识,不熟。”岑稚眼睛不眨一下地撒谎,后半句补上实话,“我和ye大学同学,程凇是她前男友。” 中间竟然有这么一段孽缘,洪怡吃到一手新瓜,津津有味:“他俩还谈过啊?条件挺般配的,可惜了。” 惋惜地咂咂嘴,洪怡点评,“程家这位确实风流,不好拿捏。听娱乐组的人说,他和那个新火的女演员也快分了,感觉一般女人跟不住他。” 拥堵的人群和车流被交警疏散,岑稚举起相机又拍下两张事故现场,听到这里,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其实还有一层关系她没说,她和叶辛楚并不只是普通大学同学。 她这么多年,只写过两封情书。 其中一封是替程凇写给叶辛楚。 - 跑完现场,两人打车回公司。等电梯时碰见时事b组的方佳下楼买咖啡,旁边还有她男朋友,a组的田宇。 田宇和洪怡两年同事,关系不错,方佳爱屋及乌,对岑稚态度也亲近。 闲聊两句,方佳顺口问:“小岑,你栏目策划交了没有?” “交了。”岑稚乖乖应声。 之前开会,顾兆兴说以邮件形式提交,后来又突然改主意交纸质版。岑稚昨天下班前打印完给他送去的。 “交了就行,今晚八点截止,咱们公司这破网一到晚上就特卡。”方佳好心提醒完,又想起件事,“哦对了,那个乔鸿,也是你们组的吧?” “咋了?” 旁边喝水的洪怡接话。 “他这次策划写的真不错。” 方佳十分钟前被b组主编叫去给顾兆兴送社区志愿者采访名单,正好碰上乔鸿交策划。办公室里没人,他随手扔在桌上就走了,方佳瞥上两眼。 之前一直听公司传言乔鸿是个草包富二代,策划做的倒是漂亮。 “核心亮点挺明确的,也有创意。”方佳回忆着方案里新栏目的版面设计,感慨,“果然还得注入新鲜血液啊,年轻人灵感多,会想。” 洪怡捏着矿泉水瓶,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迟疑地转过头:“小岑,他的核心要点怎么跟你的那么像?” “……” 童话后遗症 第6节 岑稚的脸色从方佳念出方案的第一个创新点开始,一寸一寸淡下来。 眼神冷漠如冰面。 不止像。 简直原样照搬。 都是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方佳瞬间明白过来。 “他抄你方案了?” 岑稚并不能确定。 她白天很忙,策划是晚上在家构思完成的,贴了满墙思维导图设计草稿,参考书也堆在卧室书桌上。 按理说乔鸿没有机会看见她的策划设计,但他的核心要点又完全是照搬她的,顶多后期加工总结了一下。 见岑稚沉默地拧眉,洪怡清楚这次策划对她来说多重要,意味着她能否压下乔鸿成功转正。 想到这里,洪怡脑中灵光一闪,左右环顾,确定没有熟人,拉过岑稚,压低声音问:“会不会是老顾?” 这个猜测虽然有点阴谋论,但按顾兆兴那个德行,还真能做出来。 岑稚刚要开口,方佳的男朋友田宇突然想起什么,右手一拍掌心。 “啊,对!中午你俩不在,我吃完饭回去,看见乔鸿坐工位上开着电脑。我当时还纳闷这逼今天怎么没翘班,路过他后面,看他在跟老顾聊微信,一见到我就把窗口叉了。” 他当时挺奇怪,但也没放心上,现在想来指不定在聊什么。 抄袭这事儿已经八九不离十,而且极有可能是顾兆兴把岑稚的策划转给乔鸿,等到最后截止提交,选到总编那儿就板上钉钉,岑稚发现也晚了。 她一个实习生,拿什么和后台硬又跟领导关系好的主编叫板? 只能忍气吞声咽下去。 氛围一时间有些凝固。 大家面面相觑,互递眼色。 洪怡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佳犹豫片刻,率先伸出手拍了下岑稚的肩膀,小声劝:“要不这次就算了吧,以后还有机会……” 话未说完。 手背覆上柔软掌心,岑稚轻轻将她的手从肩上抚开,慢慢道:“没有下次,我会找顾主编问清楚的。” 她眼睛里的情绪很平静,方佳和她对视时,却仿佛见到不起风的荒草泽,扔下一点火星子就要燎原滔天。 - 岑稚在去主编办公室的路上,设想了很多可能会发生的场景,在心里列出不下十种应对顾兆兴的方案。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顾兆兴的不要脸程度完全超出岑稚预期。 “策划?” 顾兆兴坐在办公桌前,翻阅方佳送来的那份志愿者采访名单,淡淡地问,“什么策划?你没拿给我。” “我这里只有一份小乔的。”他抬起头,推推眼镜,从抽屉里抽出份装订整齐的方案,好整以暇,“是不是最近给你派的工作太多,你记错了?” 这演技精湛的岑稚差点都要自我怀疑了,最初的难以置信过后,她甚至控制不住地想笑,被气的。 太阳穴鼓鼓跳动,岑稚努力保持冷静:“我申请调监控。” 这句话说出口的下一刻,岑稚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杂志社领导办公室里是没有监控的,为了维护上层隐私,只在部门工位和编辑机房装有摄像头。 怪不得顾兆兴从发邮件改口到交纸质版,没有数据记录根本无法证明。 她的策划设计草稿和大纲都在家里,而今晚八点提交就要截止。 现在已经七点半。 “调监控?”顾兆兴将策划不轻不重地扔到桌上,署名那一页,乔鸿两个字明晃晃地印在最上面。 他抱着胳膊靠进椅背里,饶有兴致地打量岑稚,“你确定?” 这从开始便铺成一张网,等她自己乖乖地钻进去。岑稚再怎么沉稳也是大学刚毕业,象牙塔出来的小姑娘。 眼下情况对她太不利,岑稚搁在身侧的手指僵硬到有些发抖。 咔哒。 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 顾兆兴看见来人,眉间皱起一瞬,神色又变成无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进来之前记得敲门。” 乔鸿无所谓地用脚踢上门,双手抄兜走过来:“她怎么在这儿?” “说你策划跟她一样,怀疑你抄她方案。”顾兆兴随手把采访名单折了折,丢到岑稚跟前,意味深长,“小岑,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要是没事做就多揽点活儿,明天志愿者社区采访,你跟着田宇多学学——” 他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什么叫不该说的话别说。” 顾兆兴话里的警告意味快要满出来,岑稚却像被提醒起什么,忽然转头看向乔鸿:“你的策划草稿呢?” 乔鸿:“什么草稿?” “你做策划不需要列大纲找资料吗?”岑稚耐心地重复一遍,“策划设计草稿,给我看一眼。” 乔鸿吊儿郎当地笑了声:“不好意思啊,我还真不需要。一气呵成懂吗,老子高中写作文连稿纸都不用。” “你是没写纸上,写微信里了吧?”岑稚盯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你今天中午在办公室开着电脑和顾主编聊什么?敢给我看聊天记录吗?” 乔鸿脸上果然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又被掩饰下去:“我什么时候跟主编聊天了?你他妈瞎编什么呢?” 岑稚不紧不慢地反问:“需要我把田宇叫过来当场对证吗?” 她的声线天生偏软,即使现在句句逼问也显不出什么威慑力。 眼睛却清亮锐利,牢牢盯住一个人时,会让人有种不好糊弄的心虚。 乔鸿听到这个名字,嘲弄的神色立马消散。但他很少被人这样审问,一时间烦躁不耐至极,不管顾兆兴递来的眼神暗示,直接把手机拿出来,指纹解锁点进微信,屏幕朝向岑稚。 “想看这个?” 岑稚目光刚定格在他和顾兆兴的那条崭新的聊天记录上,下一秒,乔鸿手指选中消息,长按,删除。 “如你所愿。”他收起手机,耸耸肩,“现在彻底没了。” ——嗡。 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聊天记录被删除的瞬间崩断,岑稚气到耳朵里嗡嗡作响,指甲掐进掌心,白皙的手背青筋崩起,一字一句咬着牙:“剽窃他人知识产权是犯法的!” 乔鸿从进杂志社的第一天,就和岑稚分到一组。女生情绪稳定得如同一个木头人,再怎么招惹都不会生气。 难得见她这幅模样,还挺新奇。 他调笑似的“哦?”一声,无所畏惧的语气:“那你报警好了。” “——行了!”顾兆兴终于看不下去,冷冰冰地瞥乔鸿一眼,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把搞小动作拿到明面上挑衅人的蠢货,头疼道,“别吵了,我还有要紧事,你俩都回去吧。” 这句话不是打发人的借口。 是真的有事。 如果岑稚没来找他,他现在已经在总编会议室陪客了。 《汀宜今报》老社长半个小时前刚到杂志社,总编亲自接送。说是参观交流,其实和视察没什么两样。 谢怀榆早年在广电总局高层任职,后来被调到汀宜电视台刊行国内第一份综合类都市报,市里大大小小的报社杂志社都听他那边的风声行事。 近些年文化风气下沉严重,广电抓很严,一丁点不对劲就得立马整改。 不然《一周时新》也不会着急忙慌地选策划推新栏目。 右眼皮从乔鸿进来开始就跳个不停,顾兆兴越发觉得不能让两人久待,头也不抬地挥挥手:“抄袭不抄袭的你俩私下解决吧,别搁我这儿闹。” 话音刚落。 乔鸿没有关严实的门板再次被人推开,传来句不疾不徐的问话。 “什么抄袭?” 余光里顾兆兴明显僵硬下来,岑稚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声源处。 是位鹤发童颜的老爷子,一身熨烫得体的黑色唐装,袖口和领边压着如意云纹刺绣,有种风骨朗正的儒雅。 后边跟着《一周时新》的总编。还有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 他站在门下灯影里,个子很高,没怎么站直,懒散地用一侧肩膀抵着门框,低头按着手机给谁回消息。 光线交织着穿过他额前碎发,冷白的下颌瘦而窄,喉结上红痕暧昧明显。 电光火石之间,岑稚思路劈个叉。 ……不会是胎记吧? 谢怀榆慢悠悠地将屋内三人扫过一圈,背着手又问一遍。 “什么抄袭?” 他的语气称得上温和,表情明明也没怎么变化,但那种来自顶头上层跨级碾压的威迫感顷刻间笼罩过来。 办公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时间谁都不敢先开口说话。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小把戏 察觉到氛围不对,总编率先接下话茬,以免场子冷下来:“兆兴,没听见谢老先生在问你吗。” 他站在谢怀榆身后,冲顾兆兴使眼色,“说说,怎么回事?” 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被顶头上层听个正着,顾兆兴当即冒出一身汗,知道无论如何也得给瞒下来。 他很快维持住镇定,找到最完美的话术,不动声色地圆完谎,又笑着打上补丁:“年轻人嘛,是比较心高气傲一些,策划没被选上产生心理落差也正常,我会帮他俩调节好的。” 把锅整个打包甩给岑稚。 童话后遗症 第7节 岑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血液控制不住直往头上涌。 “我没有撒谎。”她一字一顿,纤薄背脊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盯着顾兆兴和乔鸿,“证据在你刚刚删掉的微信里。是谁抄袭,把策划拿出来,讲一遍大纲设计就一清二楚。” 乔鸿哪儿敢真的跟她比,肯定立马露馅,眼神下意识移向顾兆兴。 顾兆兴心里暗骂蠢货。两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不得不帮忙解围。 “这样吧。”顾兆兴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既然小岑你说田宇看见乔鸿在跟我发消息,那我把田宇叫来问问清楚,当面澄清这个误会。” 办公室里有座机,顾兆兴当着众人的面拨通a组电话,让洪怡喊人。 时事组工位离这很近,拐个走廊的距离,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 田宇原本以为是社区志愿者采访的事情,纳闷地想不是明天开始吗。 走到办公室不远处,发现顶头上司站在门外,再往前两步,还有一尊重量级大佛,心里顿时涌出分惶乱。 “总编好,谢社长好。”田宇讨好地挨个叫人,目光迟疑地在倚在门框下的年轻男人身上停留两秒,不太确定这是哪位,匆匆点个头,贴着墙皮溜进办公室,“主编您找我?” 顾兆兴嗯一声,和颜悦色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岑说你中午在办公室见到乔鸿在和我发信息?” “没有。”田宇几乎不带一秒犹豫地改口,“我中午不在办公室。” “这样啊……”顾兆兴意味不明地扫一眼岑稚,“那你回去忙吧。” 田宇如蒙大赦,迅速逃离修罗场。 从头到尾都没跟岑稚对视。 岑稚想起顾兆兴刚刚点着桌面警告她,让她和田宇学学什么叫做不该说的话别说,还真是现场教学。 辛辛苦苦写成的东西被署上别人的名字,她恶心不已,胃里一阵翻涌。 随之而来的还有孤立无援的委屈。 岑稚垂下脑袋,轻轻吸一口气,紧抿住嘴角,眨掉眼眶里的热意。 “现在看来都是误会。”总编笑两声,显然也想把事情糊弄过去,小心翼翼地询问从头到尾淡然观战的谢怀榆,“我再带您到别的地方转……” “——方便看下你微信吗?” 总编话没说完。 身侧冷不丁响起个清朗冷淡的男音,尾调干净下沉,挟着分懒散。 在场所有人,包括谢怀榆,同时将目光转过去。 乔鸿和他对视上,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防备心起:“做什么?” 谢逢周按灭手机屏幕,拇指和食指拎着边缘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收进西裤口袋,下巴朝岑稚的方向扬了扬:“她刚不说你删了聊天记录?” “……” 岑稚一愣,惊讶地抬起脸,意外于这人竟然会帮她说话。 谢逢周余光都没往她身上落,只单手抄兜,气定神闲地眺着乔鸿。 乔鸿不知道他想干嘛,但本能地感到抵触,于是色厉内茬地冷笑一声:“她说删了你就信?再这样污蔑人,信不信我报警告你们诽谤!” 顾兆兴被他吓得不轻。 这少爷真是一点眼力见没有,在这位跟前还敢这么横,不作死吗。 赶紧给他打圆场:“谢先生,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您了。” 不知听到哪两个字,谢逢周眉梢轻轻一挑,偏头瞧向总编,语气称得上斯文有礼:“您也觉得是小事?” 总编被他问的后脖颈凉嗖嗖一片。 谢家这祖宗平时从不多管闲事,今天这是闹哪儿出? 他满手心冷汗,迅速瞟一眼旁边。 老爷子背着手,仰头欣赏起了墙上挂的那副山景水墨画,老神在在。 一副不准备再插手的样子。 总编知道这件事今天是不能善了了,眼神示意顾兆兴。 “……年轻人比较注重隐私。”顾兆兴迫不得已再次开口,悔得肠子发青,早知现在他当初怎么也不会掺和进来,“不如谢先生看我的吧。” 他说着,从兜里拿出手机,双手递过去,“如果真有什么聊天记录,看我的也是一样的。” 他神色真诚不似作伪,也显不出任何心虚,坦然自若地微笑。 于是岑稚就知道。 和他打电话把田宇叫来问话一样,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 无意识地握紧大拇指,岑稚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跟着谢逢周。 把希望全部放在他身上。 手指按着屏幕滑动两下,谢逢周头也不抬地问:“清过了?” 这话问得一语双关。 顾兆兴没想到他随便翻一翻就能看出来,一时间拿捏不准他是否在诈自己,干巴巴地笑两声:“您这话说的,做我们这行每天收发那么多文件资料,可不得定期清下内存?” 谢逢周闻言挑起眼帘看他。 他长着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眼角尖锐单薄,瞳孔也润黑清澈。 看人时,眼里像藏着只涉世不深又温顺的小羊,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 顾兆兴却被他瞧得心里直打鼓,一切小心思仿佛都无处遁形。 谢逢周收回视线,关掉手机,扫向办公桌上那台电脑,挺礼貌地问。 “能用下这个吗?” 顾兆兴见他这样,心里不妙达到顶点。谢怀榆和总编都在旁边站着,他只能硬着头皮陪笑:“当然。” 谢逢周长臂一伸,捞过电脑,转个方向朝向他,按下电源键。 屏幕亮起,从岑稚的角度将他的动作和电脑页面一览无余。 她看见谢逢周下了个软件,用电脑连接上手机型号。岑稚大学考过计算机证,知道iliberty+是做什么的。 但他进入中端,输入一行行指令代码后,岑稚只能勉强认出他在用foremost和scalpe扫描分区的镜像。 然后就跟不上了。 一行行命令段看得她眼花缭乱。 ……tar-zxvf scalpel-1.60.tar.gz cd scalpel-1.60 make bsd sudo mkdir –p /usr/local/bin/usr/local/etc …… 办公桌高度有限,谢逢周不得不弯下腰。冷白色衬衫布料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在后背略微收紧,显出年轻人瘦削宽阔的轮廓线条,清劲有力。 目光专注地看着屏幕。 办公室里安静到只能听见他指尖在键盘上熟练敲叩的清脆声响。 乔鸿终于意识到自己碰上个懂行的,咽咽喉咙,紧张地盯着谢逢周。 软件很快从数据库抓取到信息,一排乱码不断滚动。 谢逢周双手撑上桌面,注视着屏幕思索几秒,而后拖动光标刷过乱码,选中其中一行开始往里面加字符。 除了代码里夹带的几个中文,剩下的岑稚完全看不懂。她了解的那点东西在他跟前只是洒洒水而已,就看着电脑上乱码页面快速跳转,变成下滑刷新的绿色代码。 紧接着,桌面上手机嗡嗡震动。微信页面出现一连串备注是数字乱码的聊天记录。大约过了三秒,屏幕熄灭又亮起,乱码自动恢复成原备注。 乔鸿见状脸色刷的白了。 旁边的顾兆兴也没比他好多少。 岑稚一眼瞥见屏幕最顶端,被顾兆兴备注着‘乔鸿’的聊天记录。 谢逢周扣上电脑,懒洋洋地倚着桌沿,捞起手机翻了翻,瞧向乔鸿:“你刚说要报警告我诽谤?” “……” 乔鸿喉结缓缓滑动,不敢开口。 谢逢周把手机放到桌面上,清瘦的手骨节抵着边缘往前推,将聊天内容暴露在灯光里,没所谓地笑了下。 “报吧,我等你。” - 总编办公室房门紧闭。 气氛沉闷凝重。 “诶,是……您说得对……” 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什么,总编面色一僵,又点头哈腰地陪笑,“是的是的,这次确实是我的失职……” 再三表明一定会肃清整改内部风气,做好思想工作,那边终于挂断。 吊在头顶的大铡刀挪开,总编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笑容转而消失。 他抬起头,面若冰霜地盯着忐忑不安站在办公桌前的人,沉默几秒。 “砰!”地将手机砸到桌面上。 “老顾啊老顾,你真是越老越糊涂!偷换人家策划这种事你也拉得下脸去做?!还他妈删聊天记录!!” 手机从桌面滑出去直接飞砸到大理石地板上,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顾兆兴心一下子悬到喉咙口,挤出笑辩解:“我以为清理的够干净……” 他办这种事向来谨慎,把岑稚策划发给乔鸿,沟通完的下一刻,就删了消息,并且找人深度清理掉痕迹。 亏就亏在乔鸿这个傻叉禁不住岑稚的激将法,当场把证据拿出来。 生怕找死赶不上趟。 童话后遗症 第8节 看顾兆兴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总编怒不可竭,红木桌拍得震天响。 “干净什么!他谢逢周有多大本事你不清楚?你当上个月科技峰会巴巴地跑明拾门口送的那张邀请函是和你闹着玩儿呢?!你以为随便做个破游戏就能让ccf派人来请?!还在他跟前玩儿这种把戏,他玩儿不死你!” “我要不是看你一直跟着我,十几年交情,我这次都不想保你!” 谢怀榆早年在上面待得久,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情商很高。 说白了就是政界高层通病,有事不会直说,而是春风化雨地给你个警告,让你吃闷亏,再摔疼了长记性。 刚在电话里云淡风轻的几句话,乍一听像对后辈谆谆教导,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如果他坐不好这个位置,大可以让领导班子换换水。 该洗牌洗牌,该撸掉撸掉。 新传这行不养闲人。 顾兆兴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背冷汗,犹疑不定地问:“那乔鸿……” “乔鸿什么乔鸿,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管那么多干嘛?!让那蠢货收拾收拾滚蛋!他爸那边你看着办,你惹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总编从未发过那么大火气,顾兆兴明白是他这回是真惹了麻烦,一句废话也不再多说,连连应声。 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等一下。” 总编吼得嗓子冒烟,端起青瓷小杯喝两口茶压压怒火,道,“你们部门那个实习生,叫什么稚的,把人给我看好了,明天转正。绩效奖金尽量都往她那边加,能供着就供着。” 这种开后门给小灶的套路,顾兆兴摸地比谁都清楚,听到这回过劲儿来,试探着问:“她跟谢家有关系?” “你管人有没有关系!”总编把茶杯砰地放上桌面,没好气,“能让谢家嫡孙那么护着,交情肯定不浅,把她留下来对《时新》没坏处。” “……哦。”顾兆兴磨磨蹭蹭着不肯走,欲言又止,想说不敢说。 总编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杵这儿干什么?让我请你走?!” “……不是。” 顾兆兴纠结半天,干脆一咬牙全交代了,“您下楼送谢老先生上车那会儿,岑稚已经递交完申请。” “离职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日更,晚十一点更新~ 第5章 见光死 岑稚站在汀宜博览城西门,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下午四点半。 祝亥颜是今天早上六点从临安飞到的汀宜。配音圈在七月份有个同人祭,地点设在汀宜博览城,圈里出名的几家工作室和社团都会前来参展,祝亥颜所在的艾音是其中之一。 会展下午四点结束,两人约好西门休息区见。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门口连影子都见不着。 岑稚向来耐心,所以并不着急。 也没发消息催促。 盛夏午后的阳光灿烂晃眼,从榕树枝叶间掉落到她身上,衣料下的皮肤被烙得滚烫。蝉鸣碾着神经末梢聒噪不歇地叫唤,搅得人心浮气躁。 岑稚却丝毫没有被打扰到,专心致志地低头翻看网站招聘信息,衬衫衣领下露出一截干净瘦白的后颈。 瞧着莫名有种坚韧劲儿。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拨人从博览城鱼贯而出,一下子将休息区灌满。 姗姗来迟的祝亥颜终于从沙丁鱼群里艰难地挤出来,拎着两杯饮料跑向岑稚,气喘吁吁:“最后那part互动环节出了点岔子,等多久了?” 岑稚收起手机,先是贴心地伸手把闺蜜头顶上挤歪的定制发箍扶正,而后猝不及防地“啪”一巴掌拍她脑门儿上:“等得我都要晒化了!” 最近汀宜气温攀升。 热的男朋友跟人跑了都懒得追。 那一巴掌听着响,落下来力度却减轻许多,还给人贴上片冰凉贴。 祝亥颜笑嘻嘻地一把抱住她:“还是我家岑岑老婆体贴~” 祝亥颜有一米七三,本就比岑稚高个十厘米,又蹬着双细高跟。 这样一抱,岑稚被迫埋进祝大美女36d的傲人胸襟里,顿时呼吸困难。 “——行了行了。”五a级景区的岑稚同学实在无法享受这种幸福,仰头着费劲地扒拉开跟前的人,“赶紧上车,老爷子打电话催两遍了。” 祝编剧怎么说也是个要颜有颜、要料有料的大美人,在外人面前稳稳操着高贵冷艳一枝花人设。 可从大学开始,一碰上岑稚,就像猫碰上猫薄荷似的,秒变粘人精。 倒不是她有什么特殊癖好。 实在是岑稚抱起来太舒服了。 小姑娘看上去细胳膊细腿的,其实并不柴,而是天生骨架纤瘦,能藏肉。手感柔软细腻,像新鲜剥开的栀子花,发丝间还有浅淡的水果甜香。 温香软玉也不过如此了。 祝亥颜不依不饶地又缠她一会儿才作罢。 岑稚的车停在不远处,非常朴实无华的一辆粉色小电驴。 祝亥颜跨上她的专属后座,小电驴今天也稳定发挥,依旧火热烫腚。 五官扭曲几秒,祝亥颜努力维持美女风度,咬着牙坐稳:“岑小稚,请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驾照考到手?” 岑稚学什么都上手很快,唯独在考驾照上缺一根筋。 她俩大四下学期一起报的名,到现在,祝亥颜已经持证上路,开着邻居家的toyota追着日落,岑小稚同学还坐在驾校的破大众里科二都没过。 “……”岑稚选择性耳聋,拧着手把加油门,嗖地蹿上柏油路,若无其事转移话题,“叶辛楚回国了。” 这个劲爆消息一出来,祝亥颜果然被吸引注意力,烫腚不烫腚全部抛到脑后,满脸杀气地问:“她回来干啥?” 高架桥纵横交错,在半空中载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岑稚戴着小头盔,还是被鼓劲的热风扑个满头满脸。 她眯起眼,放慢车速汇入车流,单手扶稳头盔,才说:“办画展。” 顿了顿,补充,“……追人。” “追谁?”祝亥颜刚问出口,就自己把答案猜出来了,“程凇?” 岑稚嗯一声。 “靠。”祝亥颜吐槽,“当初不是她叶大小姐作天作地要分手吗,怎么,渡完金边名利双收了,又回来寻找曾经摆她面前不珍惜的爱情?演至尊宝呢?” 祝亥颜和方子奈一样,对叶辛楚不太待见。倒不全是因为岑稚,主要是这人千金病晚期,性格过于强势自傲,我行我素,从不在意别人感受。 全世界都该捧着她似的。 “不过回来就回来吧。”祝亥颜伸手揽住岑稚的细腰,安慰,“你家竹马哥哥也不是什么便宜前任。” 这话说完。 祝亥颜自己都不太敢信。 再贵的男人也架不住白月光求和啊,毕竟叶辛楚当初作成那样程凇也惯着。 祝亥颜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心疼自家闺蜜,先愤愤不平地骂了句:“男人果然没他妈一个靠谱的!” 始终安静开车的岑稚听到这里笑起来,声音隔着头盔被过滤掉一层,模糊不清:“你上次不还在微信里说,让我找个男狐狸精破破戒吗?” 祝亥颜:“我逗你玩儿的,你以为大街上随便找个男的就是巴卫啊?但凡有点姿色的男人,十个里八个玩得花,剩下那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听着很偏激。 但岑稚完全能够理解。 祝大美女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是个看脸行事的颜狗。估计和“男人”俩字八字相克,谈两次恋爱被渣两次。 第一次戴绿帽,她抱着岑稚嚎得撕心裂肺稀里哗啦:“昨天还说我是站在他心尖上的人,结果这渣男的心像刺猬,尖尖上他妈的站满了人!” 岑稚问她以后还谈恋爱吗? 她边擤鼻涕边哭着说:“谈,怎么不谈,再来十个八个,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套路是老子不知道的!” 然后第二次又被渣了。 从此颜控转声控,痛恨渣男。二十出头的年纪,封心锁爱只想搞钱。 往事不堪回首,祝亥颜叹口气,转而运转起商业头脑:“不过程凇声音条件是真的绝,有空知会他一声,以后破产了欢迎来我们工作室打工。” 仁义不成买卖在嘛。 “得了吧。” 岑稚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幻想,“他随便卖一块表都够花到你破产。” 祝亥颜:“……呸!” 万恶的资本家! - 小电驴迎着风穿过喧闹繁华的高楼商厦,一路飚到西河街。 汀宜市近些年着重发展旅游业,很注重保护历史底蕴深厚的老城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西河街。 红砖小巷幽深曲折,雕花矮楼错落不一,沿路开满琳琅满目各种小店。 这里不如隔街人流密集,马路上见不到几个人。但能在西河落户的都是汀宜老住民,千万拆迁费不当回事儿的大爷,开店不图赚钱,纯消遣。 小电驴七拐八拐进入巷子,嘎吱停在一家很有年代感的小卖铺门前。 路边一棵老香樟拔地而起,树干合抱粗,枝繁叶茂得快遮住半边天。 穿白背心和大短裤的老爷子正坐在树荫底下的小马扎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跟隔壁摊的老头唠嗑儿。 “……呦,您以前还搁婚介所上班儿啊?多有前途的活咋就不干了——那您手上还有啥好苗子不?” 老爷子一把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响,“不找老伴儿,我就问问。有没有啥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您这眼神儿啥意思啊?都说了我不好这口儿!” 头顶落下片影子,正吵吵着的卫杨一仰脖子,跟站他后边的人四目相对。 童话后遗症 第9节 岑稚皮笑肉不笑:“又在这儿给我盘算对象呢,挺闲啊您。” “……”卫杨立马心虚地打住,眼珠四处乱瞟,瞅见岑稚拎着的袋子,岔开话题,“来就来,别瞎花钱给我买东西,说多少回都记不住!” 话这么说。 语气里满是骄傲显摆。 岑稚嗯了声,递袋子的手一拐弯,绕开老爷子:“记着呢。” 把半盒西瓜送给旁边那大爷,“所以就没给您买。” 卫杨:“……” 祝亥颜跟在后面笑得不行,见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赶紧把剩下半盒递过去:“逗您呢,这儿还有。” 几句话把人哄好,祝亥颜又将买来的大袋小袋补品拎进小卖铺。 店里上午才进完货,货架上摆的满满当当。卫杨小孩脾气,见岑稚从门口进来,捞起几包辣条薯片塞给祝亥颜:“祝祝你吃,咱不给小白眼儿狼。” 岑稚懒得接腔,从收银台抽屉里拿出卷胶带,咬着撕下一截,踮脚把墙上泛黄半卷着掉下来的金城武海报重新贴上,淡淡道:“再让我逮到您给我介绍对象,西瓜籽您都见不着。” 卫杨梗着panpan脖子嚷:“介绍对象咋的了,让你自己找你能找得到吗?你这把年纪的大姑娘哪个没对——” 话说一半。 戛然而止。 祝亥颜吃着辣条满脸无辜。 “……人家祝祝是工作忙。”卫杨硬生生给自己搭个台阶下,“你咧?” 岑稚刚想说我也工作忙,嘴一张开,想起自己昨天就把工作丢了。 于是又默默合上。 卫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汀宜那么多男的你就可着程家那小子了?霍霍十几年没个结果,咋的,你还准备把人带坟里?” “……”岑稚背对着他心无旁骛贴海报,权当听不见。 “隔壁小李人长得挺周正,上次还帮你修电脑,你加他微信了不?” “……” “小李不行,给你带蛋糕的小王呢?” “……” 见她一门心思装死,卫杨话头一转:“你马叔今早送来几只醉河蟹。” 装死的人扭头:“哪儿?” 卫杨:“…………” 这丫头打小就这德行。 跟只兔子一样,听到胡萝卜,耳朵立马就竖起来了。要说两句她不想听的,耳朵又耷拉下去,捂的严严实实,还一脸认真装模作样地敷衍你。 他恨铁不成钢:“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螃蟹,你卷铺盖住河里算了!” 老爷子以前又拽又横,西河八街大黄狗,见他都得绕道走。懒得操心闲事。 最近几年是越来越爱念叨她了。 来来回回几句,岑稚听得耳朵生茧,趁他不注意冲祝亥颜递个眼色。 祝亥颜接收到求救信号,立刻挽住卫杨,笑眯眯地撒娇,撇开话题。 - 晚饭是岑稚做的。 高二搬出程家自己租房子住的经历,让岑稚练出一手好厨艺。独立能力特强,属于给她丢荒山野岭里,她都能挖野菜吃野果顽强苟活的那种。 老爷子嘴上骂着让她搬河沟住,那几只河蟹最后还是进了她碗里。 吃完饭又耐心把厨房收拾干净,小电驴逆着日落拐出西河小巷。 祝亥颜买了明早八点的飞机,计划着可以在岑稚家陪她住一晚上。 花半里治安一般,物业更一般。电梯维修小半个月,黄色三角牌仍然摆在原地。楼道里的声控灯比烫腚的小电驴发挥更稳定,亮得随心所欲。 “你又不缺钱,干嘛要住到这个破小区?”祝亥颜拎着包,看岑稚用钥匙费劲地戳锁眼,“而且你还怕黑。” “离公司近,方便。” 终于打开门,岑稚揉揉用力到泛红的指尖,“等这个月到期我就搬走。” 她是典型的事业批,只要可以确保工作优质完成,什么委屈都能受。 祝亥颜跟着她往屋里进,视线扫视一圈,和上次来没有任何变化。 茶几上玻璃杯摆放的位置都一样。 家里但凡能反光的地方全部擦的一尘不染,当镜子照的程度。墙格里报纸杂志和各种书籍码放得整整齐齐。 电视机蒙着防尘布,估计从她租下这间房子起就没有打开过。 除了厨房和卧室,其他地方的生活痕迹很浅,干净到不能称作家。 而是随时可以搬走的暂居处。 “一如既往的没有人情味儿。”祝亥颜啧啧两声,把手包扔到沙发上,“您好歹买束假花儿插上啊。” 她就不明白了。 一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怎么活得清心寡欲,打个坐直接原地飞升。 “给您提个建议。” 祝亥颜躺在柔软的靠枕上,翘起二郎腿,“以后请一定找个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招猫逗狗的男朋友可以吗?最好很有生活情趣,再沾点儿浪漫。不然你俩下半辈子得多无聊。” 岑稚闻言笑笑,没接话。 她最近两个星期都在跑新闻和采访,忙的脚不沾地,回来累得恨不得倒头就睡,还要撑起眼皮写策划。 可惜最后也没落得什么好结果。 岑稚没有把策划被抄袭的事情告诉祝亥颜,只简单说换工作了。 不想让祝亥颜跟着受气。 她习惯于负面情绪自己消化。 辞职的唯一好处是不用再早起打卡,暂时实现熬夜自由。 岑稚难得有空,晚上洗完澡和祝亥颜躺在床上,开个房间打游戏。 她操作强走位骚,开了挂似的,把对面虐得惨不忍睹。队员被她和另一位中单大神带着,全程躺赢。 聊天框刷满彩虹屁。 [突然觉得我白玩了三年李白……] [野王啊姐姐,再开一局?] [收徒弟嘛师父!我可以裸.聊!!] [这强的有点不礼貌了吧,螃蟹你真不是职业选手吗?] 岑稚的游戏id很实诚,叫[爱吃螃蟹]。她顺手打字回复。 爱吃螃蟹:[不是。] 祝亥颜也看见这条消息,突发奇想地翻个身:“岑岑,要不你签约个直播公司当游戏主播吧?或者给游戏公司打广告?肯定一把封神啊。” “不要。”岑稚拒绝。 祝亥颜就知道她不会同意。 这人一门心思只想当时事记者,倔的跟头小毛驴似的,谁也劝不动。 她惋惜地咂咂嘴,余光里岑稚正举着手机,在给游戏好友赠送金币。 祝亥颜把头凑过去,看她专心致志地点着屏幕收任务奖励,问:“你那个游戏搭子还没上线吗?” 好友列表里位居第一位的id是个简单敷衍的句号,满级号,离线状态。 岑稚送完金币,嗯一声,说:“三次元有事要忙吧。” 这个游戏好友是岑稚高一刚摸进峡谷,废物青铜本废的时候加上的。 句号当时段位比她还低,岑稚跟他匹配上一局队友后,一种菜狗相惜之感油然而生,试探着发送好友申请。 对方一秒同意。 她原本是抱着共同进步的打算,结果匹配时技能乱开的句号同学,和她加上好友后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带着岑稚血洗四方,整个一行走的挂逼。 岑稚的王者段位全是他带出来的。 可以说是她半个小师父。 小师父已经快一星期没上线了,这种情况之前从未发生过。 岑稚点开私聊页面,几天前发去的消息,现在也没得到回复。 祝亥颜对着光欣赏自己新做的美甲,很不理解:“你俩当这么多年的游戏搭子,为什么不加个微信?” 岑稚不是没有这个想法。 她大二那年,某次打完双排说了一下,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她是个聪明人,之后再没提过。 “不发语言只打字,也不加微信不奔现,百分之九十见光死了。” 祝亥颜言辞凿凿地下定义。 岑稚退出游戏,不甚在意地说:“这我倒是无所谓。“ 她和句号认识很久,从高一到现在,七年时间,游戏之余也会分享日常。 除了心事,彼此算是坦诚相待。 岑稚对朋友的划分有着很高一套标准,能被她当成朋友的人不多。 素未谋面的句号算一个。 童话后遗症 第10节 关灯之后是夜聊时间。 女孩子之间的话题无穷无尽,天南海北碎碎念到最后,两人睡意上涌。 祝亥颜打个哈欠:“岑岑。” “嗯?” “爷爷今天跟你说的话。”祝亥颜卷着被子凑到她那边,跟她枕上同个枕头,“你是怎么想的?” “……” 岑稚在壁灯橘黄色的光线下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安静片刻,也翻个身,朝向祝亥颜,声音如涓涓流淌的溪水。 “你听过这句话吗?等人是会上瘾的。”她轻声说,“因为等着等着,你会发现,如果某天不等了,不是放弃了对方,而是背叛了自己。” 祝亥颜有一瞬间很想问,那你分的清楚自己执着的是这个人,还是等待这么多年的结果吗? 又觉得不必问。 岑稚只是看起来柔软单纯,在某些事情上,她向来理智的可怕。 她一直选择清醒地泥足深陷。 如果狠不下心,谁都不会去暗恋一个几乎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 沉默半晌,祝亥颜忽然有些堵闷,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她拉高被子蒙住脸,瓮声瓮气地道:“行吧。不愧是高考作文满分的岑大才女,矫情的我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 岑稚无声地笑了下。 过一会儿,祝亥颜又嘟囔:“说真的,如果让我挑,比起程大少爷,我宁愿你选你那个见光死的游戏搭子。” 岑稚无语:“乱点什么鸳鸯谱,你见过关羽跟张飞在一起的吗?” 祝亥颜:“……” 懒得理她,祝亥颜翻身睡觉了。 岑稚倒是被她一通话说得睡意全无,格外精神。调低手机亮度,背对着祝亥颜刷起微信朋友圈。 方子奈一分钟前发了条动态,照片里镭射灯五光十色,又是哪个夜吧。 岑稚和方子奈没几个共同好友,所以点赞id里,程凇格外惹眼。 ……他这会儿也在刷动态。 岑稚侧头往旁边瞄一眼,祝亥颜已经熟睡了。心跳鼓噪起来,她抿着嘴角,小心地用指尖按上爱心符号。 也点了一个赞。 共同好友会有消息提醒。 退出朋友圈时,岑稚不经意瞥见屏幕顶端,挨着时间的日期数字。 发现今天是二十五号。 下一秒。 意料之外,又或者预计之中。 手机嗡嗡震动。 置顶那位发来消息。 diazepam:【明晚家宴】 diazepam:【我让贾函去接你】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字数多来晚了 —— 第6章 副驾驶 家宴办在柏府江南。 独栋别墅依山傍水,日头未落,远远望去,大厅已经灯火通明。湖面上倒印着灯影,如同珠光宝气的梦境。 岑稚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格林童话里,乘坐着南瓜车去参加晚宴的辛德瑞拉。 “岑岑小姐。” 林肯在停车坪上泊好,贾函从主驾下来,帮她打开车门,“到了。” 岑稚道谢,小礼服的裙摆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散落开来,碎钻缀在层层叠叠的薄纱间,像泅雾的墨蓝色星空。 高跟鞋细细的绑带顺着伶瘦脚踝交缠而上,裙摆下小腿纤白细长。 无一处不完美。 侍者带着岑稚进入大厅,入眼处尽是灯壁辉煌,酒杯堆叠。香槟玫瑰在铺着雪白丝绸的餐桌上簇拥成团,花苞绽放的弧度都是刚刚好的新鲜。 乐队管弦乐里流淌着昂贵香气,到处彰显着女主人一贯奢张的风格。 宴会还没有开始,没几个人坐在位子上,都在来回走动寒暄。 岑稚先找到裴芹,和她请了礼。 裴芹有段时间没见她,简单地问两句近状,便有人过来打招呼。 “这是岑岑吧?刚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小姑娘长开了,真漂亮。” 贵妇人热情夸赞两句,借岑稚与裴芹攀谈起来,“还是程太太会教。” “哪儿有。” 裴芹保养得很好,见不到一丝岁月痕迹,妆容也精致得体,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脸上笑容却敷衍客气,“她原本性子就乖巧,不用我费心。” 这样的客套话岑稚听过不下百遍,借不打扰的理由转身后,如她所料地又听见贵妇人换了话题,转而夸赞起裴芹有善心,愿意收养警察遗孤。 岑稚如若罔闻,脚步不停顿一下地径直离开。 自助餐饮区人很少,岑稚往盘中夹了一块低糖布丁。程凇让人送来的礼服裙还是按她上次发去的尺码定制,腰间绑带正好,她午饭没敢多吃。 现在饿的胃里有点泛酸。 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岑稚抬头,撞入一双琥珀色眼睛里。 半倚着角落区窗台的人,姿态闲散,修瘦的手指间夹着根烟。 西装外套敞开着,没打领带,衬衣领口也散了两粒纽扣,身上有种游离于世规俗矩之外的放荡散漫。 旁边有谁跟他讲话,白雾模糊不清,岑稚却能隐约感受到他的视线。 她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不确定他什么时候来的。 岑稚顿了顿,低头尝一口布丁,再抬眼时,程凇旁边那人已经走了。 他随手将烟锨灭,靠着窗台站直一些,另只手从西裤口袋里抽出来,远远地对她招了一下。 像在唤一只家养的小宠物。 岑稚看了看手里的甜点,又看了看他,最后还是放下盘子。 她穿不惯带细跟的鞋子,很容易崴脚,所以步速慢吞吞的。行至半路,会厅掀起阵小小的波澜。 刚来的叶辛楚一袭抹胸长裙,细颈修长,身段窈窕,像只矜雅的白天鹅。 亲昵地挽上裴芹手臂。 和方才面对岑稚的疏离不同,裴芹这次有了真正的笑容。 岑稚回头看向程凇。 程凇漫不经心地朝那边瞥了眼,又将目光放到她身上,重复一遍。 “过来。” 岑稚听话地走过去。 程凇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下往上把她扫了圈,最后定格在她耳朵上,伸手帮她把被镂空星星勾住的一缕碎发拨开,温热的指节蹭过她耳背。 一触即离,很有分寸感。 “很漂亮。”他开口说。声音懒洋洋的,辨不出几分真心。 “……”岑稚眨了下眼,耳根还是没出息地有点发烫。 “来之前没吃东西?” 知道他刚看见自己拿甜点,岑稚正要开口,余光里裴芹带着人过来。 “见到辛楚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裴芹嗔怪。 程凇抬一下眉,表情寡淡。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叶辛楚打个圆场,先和岑稚颔首示意。 岑稚拎着裙摆回礼,垂下眼时,忽然意识到叶辛楚身上这件礼服的款式设计,好像和她有几分相似。 “你这是什么态度?”裴芹不满,“当初要去瑞士留学的不是你吗?现在人回来了,你又不搭理。” 程凇手臂搭上窗台,没什么兴致地敷衍:“您在这儿,还怕她冷场?” 裴芹脸色不好看下来,想说什么,又忍住,看一眼岑稚。 岑稚反应过来,自觉地随便指了一个方向:“我去那边转转。” 动了一口的布丁还摆在原位,岑稚回到餐桌前,端起来又舀一勺。 有点食不知味。 她重新挑了几个低甜度的小蛋糕,转身时,若无其事地看去一眼。 裴芹身边围上新的人,程凇和叶辛楚都不在宴会厅里。 岑稚明白什么,低头继续吃东西。 旁边有女生凑上来,小声问她洗手间在哪儿。岑稚放下勺子,带人过去,拐回走廊时听见叶辛楚的声音。 “裙子是你挑的吧?” 童话后遗症 第11节 岑稚脚步一顿。 没听见程凇的回答。 叶辛楚的语气忽地柔和下来:“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 岑稚僵在原地。 想起刚刚在窗台那边,程凇说她今天很漂亮,突然就有些难堪。 安静的走廊里,男人很轻地嗤笑一声,意味不明,似乎要说什么。 岑稚不敢再听,匆匆离开。 过了会儿,程凇抄着兜,神色散漫地往外走。叶辛楚跟在他身后。 裴芹搁下和她寒暄的人,迎上来。叶辛楚说了句什么,裴芹不舍地拉住她的手:“就要走了?” 叶辛楚笑着嗯一声:“画室里还有事要处理。”她转头看向旁边的人,“程凇,可以麻烦你送我吗?” 她当着裴芹的面问出来,意思再明显不过。程凇没接话。 叶辛楚知道他不拒绝就是同意,心情好起来,伸手地要去挽他胳膊。 程凇像是恍若未觉,很自然地侧身避开,叫了个名字:“岑稚。” 他问,“吃完没?送你回家。” 岑稚注意到裴芹皱起眉,觉得还是不要当这个电灯泡为好。 她咽下蛋糕:“不用……” 话没说完,程凇已经从佣人手里接过车钥匙,朝她抬了抬下巴。 “走吧。” 他向来没耐心听别人虚与委蛇。 岑稚只能放下小银叉,硬着头皮和裴芹说再见,抬脚跟上他。 外头天色彻底暗下来。 玉兰仿古路灯错落有致地亮起,雕花木枝交错盘绕,笼着一团团光。 程凇的车停在路边。 他今天没开超跑,难得开了比较低调的座驾,沉稳的绀蓝色融入树影。 叶辛楚理所当然地坐上副驾,岑稚礼貌地给人让了位置,才拢着小礼服的裙摆,弯腰上车,坐到后面。 程凇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挂了下档,启动车子。 叶辛楚起初还会找几个话题,但程凇聊天兴致不高,答的有一句没一句,到后来直接懒得接茬。 叶辛楚从来被人捧着惯着,也就愿意在程凇跟前放下架子。 现在主动半天没得到回应,岑稚还在后排坐着,让她感觉像被看了笑话,自负心起,傲气也上来,不再说话。 车里一时间陷入沉默。 岑稚莫名尴尬,转头欣赏了会儿窗外倒退的夜景,最后默默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准备开一局游戏。 耳边倏然响起阵铃声。 岑稚条件反射地看一眼自己的手机,发现不是,又抬头往前望。 刚好眺见程凇按灭屏幕,备注是赵茯苓。他挂上蓝牙耳机,几秒后,从喉咙里嗯了声:“……在开车。” 对方又说一句什么,他笑了下,漫不经心地问:“是吗?” 语调听着熟稔。 叶辛楚撇头看他。 车子驶入市区,商厦林立,霓虹透过窗玻璃从他俊秀的眉骨上鳞次滑过。 宽瘦掌心抹着方向盘拐个弯儿,他又笑了笑,这次带着分轻荡的狎昵:“真的?那我要好好看看。” “不说了,挂了。” 储物格里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通话结束。 叶辛楚终于还是没忍住,盘问:“在跟谁打电话?” 程凇摘掉耳机,长指拨了下转向灯,懒洋洋地扑哧一笑:“你猜。” 他敷衍的态度很明显。 叶辛楚吸一口气,压下脾气,向他抛出半张底牌:“程凇,下星期美术展结束,经纪人让我回翡冷翠。” 她仔细盯着男人的情绪变动,“如果你开口,我会考虑留在汀宜。” 程凇眼皮也不抬一下,答得游刃有余:“那你经纪人要骂我了。” “……” 叶辛楚像是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刺到,唇瓣紧抿,脸色不太好看。 岑稚藏在后座阴影里,低头玩消消乐,将自己的存在感无限缩小化。 她感知力很敏锐,所以能察觉到气氛比起刚才的沉默尴尬,此时要多出一些针尖对麦芒的紧绷。 但不论哪种,她都是个局外人。 好在很快到了花半里。 岑稚关上手机,下车。 正犹豫着要不要和两人说再见,主驾的窗玻璃降下来,程凇从储物格里拎出什么东西,越过车窗递出来。 一个纸袋挂在他屈起的指骨上。 岑稚接过来,打开看一眼。 愣住。 袋里装着她没吃完的小蛋糕。 程凇手肘搭上窗沿,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问:“辞职了?” 岑稚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沉默一会儿,轻轻地点了下头。 破旧路灯洒下廉价的米白灯光,将她纤瘦单薄的身板整个笼罩进去。 昂贵的礼服裙和绑带高跟鞋让她与周围落破又嘈杂的景象格格不入。 小姑娘拎着纸袋,脑袋耷拉着,垂眼看向地面,没和他对视。 从小到大。 她每次觉得委屈都会这样。 程凇瞧她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低低的,有些不走心的倦懒,像在哄人。 “被欺负了?” 第7章 火灾案 说也奇怪。 被抄袭方案,被扣锅反咬,拒绝潜规则而被领导找茬挑刺针对,这些事砸向岑稚时,她并没有太多感觉。 现在程凇轻描淡写地一句,她却像在外面受了委屈往下咽的小孩,碰上询问原因的家长,酸涩拥堵的负面情绪迟钝地、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眼眶发烫,岑稚低头避开他的打量,指甲轻抠着纸袋边缘,没吭声。 程凇也不再问。 “早点休息。”他将车窗升起。 岑稚听话地转身,进入住户楼的楼梯口,她上了两节台阶又回头。 程凇已经离开了。 他从来不会等她上楼亮了灯再走,对她的关心也仅止于此。 就像他今天晚上,对她很耐心,态度也好,还给她打包了甜点,对叶辛楚冷淡敷衍,甚至隐隐带刺。 明眼人却能轻而易举地猜出来,谁才是真正影响他的那个。 楼道里安静太久,声控灯熄灭。 岑稚站在楼外路灯和楼内阴影的交界处,想起程凇把纸袋递给她时,左手食指内侧,小小的刺青字母c。 – 岑稚洗完澡,随手用浴帽把半湿半干的长发裹起来,拧开桌角台灯。 几沓报纸和新闻工具书沿着桌角线摞得非常工整,岑稚从里面抽出一本,翻到上次看到的地方,边读边做笔记。这是她高中延伸至今的习惯。 即使工作,也保持着稳定输入。 有个地方不太理解,岑稚单手按住书页,另只手打开笔电,准备上网查一下,邮箱提醒有封未读邮件。 岑稚点开,一愣。 身子前倾凑近电脑屏幕,逐字逐句又看一遍,她惊诧地睁圆眼睛。 呆坐几秒,她搁下鼠标,拿过正充电的手机看一眼时间,不算晚,按邮件末尾的联系方式拨去电话。 一阵忙音过后,接通。 听筒里响起个温柔的女声:“您好,这里是《汀宜今报》时话实说工作室,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 “您好。” 岑稚不自觉地坐直身子,先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而后直奔主题,“贵社今晚七点发来一封邮件,通知我明天下午去华域大厦面试,我想问一下……你们是不是发错人了?” “请稍等。”对面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半分钟后,女人道,“没错的,岑稚小姐,是我们闫主编亲自给您发的邮件。” 岑稚仍然不太敢相信。 童话后遗症 第12节 毕竟这是《汀宜今报》,国内唯一一份综合类都市报,稳居汀宜市发行第一报的龙头地位,也是汀宜地区独一份的全媒体报纸。更别提社长谢怀榆,新闻领域的泰斗级人物。 《汀宜今报》从不招应届毕业生,所以岑稚一直没有机会投递简历。 “我直接去面试吗?”岑稚握着手机,犹疑地问,“不需要笔试?” “不需要的。”对方耐心道,“社长看了岑小姐您的策划方案,认为您有完全能力免去笔试环节。” 岑稚没想到自己那份命途坎坷的策划最后到了谢怀榆手里,觉得奇妙,又有些受宠若惊:“谢谢。” 详细询问了一下明天面试需要准备的证件和资料,挂了电话。 岑稚缓慢地往后仰头靠在椅背上,盯着壁灯半晌,忽然像旱鸭子游泳似的使劲扑腾两下脚,忍不住笑起来。 被星星砸中的快乐,如同灌满气的气球轻盈雀跃地一路飘上高空。 电量biu地加到满格,岑稚拿出应对期末考的精力,斗志昂扬地准备面试。 – 第二天岑稚提前半个小时,搭地铁到桐文街华域大厦。 和隔街寸土寸金繁华喧簇的金融商业区不同,桐文这边是文化产业聚集处,连街道两旁的店面名称和路牌标语都充斥着淳雅的书香人文气息。 岑稚按邮件里的地址进入大厦。 原本以为《一周时新》租下半层写字楼已经够阔气,她按楼层键时发现,《汀宜今报》占掉了华域41-43层。 岑稚不禁咋舌。 电梯在41层停下,岑稚到前台报了名字,有工作人员带她往里进。 两人路过一片公共区域,一眼望去视野开阔。东侧呈半环形摆放着桌椅沙发,绿植青翠,另一侧有整面墙的书架,书籍报纸和奖杯分层摆放。 岑稚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视线好奇地沿着走廊往前,瞥见公共区域尽头的几间工作室,对面是编辑机房。隐约能听见磨砂玻璃门里的讨论声。 工作人员把岑稚带到面试房间,关上门。长桌内侧坐着三女一男,是今天的面试官。岑稚颔首示意,将简历资料挨个放到hr面前,坐下来。 中间穿白色西装的女人翻两页简历,露出满意的表情,抬头道:“多余的就不说了,直接开始吧?” “好的。” 岑稚按照流程简单介绍了下自己和实习经历,接着就是提问环节。 她做了充分准备,hr的问题中规中矩,不算太难,岑稚答得有条不紊。 面试进行到尾声时,房门咔哒一声轻响,有人走进来。 桌前四人一同站起:“社长。” 岑稚跟着站起来,谢怀榆慢悠悠踱到桌边,单手端着杯子,另只手往下压,示意他们继续,不用管自己。 面试一个小姑娘,大boss竟然会亲自来把关。四人惊讶地对视几眼。 白西装的女人率先整理好思绪,问出最后两个情景模拟论述大题。 岑稚思考半分钟,慢条斯理地开始回答。期间谢怀榆不时会对她的论点抛出疑问,一针见血,角度犀利。 岑稚被问得手心渗出薄汗,顿时有种被毕业论文答辩支配的恐惧。 好在没出什么错。 结束的前两分钟,谢怀榆加了道口头简答,让她说出《汀宜今报》在九十年代刊行初期的版面栏目构成。 面试官们面面相觑,觉得boss在故意为难人。近些年纸媒行业为了顺应市场变革巨大,《汀宜今报》也不例外,和三十年前相比简直改头换面。 别说岑稚,从报社在职员工里随机抽查一个,都不一定能答的出来。 “综合交错式,四开80版。” 女生两手端正地放在膝上,荔枝眼乌黑清亮,缓慢清晰地道,“全国版64版,汀宜市18版,窄幅黑白印刷……” 等她准确地答完,面试官们无不诧异。谢怀榆喝完一口茶,点了点头:“免掉实习期,明天来报道吧。” 他盖上杯盖,走出房间。 公共区域廊道上空无一人,谢怀榆站立片刻,一道白色的纤瘦背影跟着工作人员离开报社,他虚眼望去。 十六年前,汀宜市南区嘉禾街37路的聚鑫商场发生一起特大火灾。起因是商场四层电闸老化失修,火花引爆易燃物,造成46人死亡,82人受伤。 其中一名女记者为护一对年幼的双胞胎逃出火海,被货架砸中当场身亡,年仅32岁。一同遇难的还有她的丈夫,汀宜公安分局二队副队长岑川。 而亲手撰下这则新闻的,是一手将张慕青带出来的,她的老师谢怀榆。 – 事情进展的要比想象中顺利许多,悬在岑稚心头的大石落下。她搭乘地铁三号线回花半里。松快的心情在见到小区楼下那人时打折一半。 顾兆兴显然是等了半天,老远就连忙迎上来:“小……岑小姐。” 岑稚本想当做没看见,被他一把拽住衬衫衣袖,皱眉挣开:“你要干嘛?” “不干嘛不干嘛,我就来给您道个歉。”顾兆兴完全换了个态度,松开岑稚袖口后,还谄媚地给她拍了拍,“以前是我脑子糊涂,不识贵人,导致咱俩之间出现一些不愉快的小摩擦。其实都是误会,这不,我今儿特地来解释,能否赏脸让我请您吃顿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岑稚警惕地避开他:“不用。” 说完要走,又被拦住。 “岑小姐!”顾兆兴慌忙跟上,好声好气地恳求,“您不想吃这顿饭也行,看在共事一场的分上,能不能替我在程先生面前求个情?跟他说我真的知道错了,保证以后再也不乱招惹!” “……” 岑稚脚步一顿,程先生? ……程凇? 第8章 拜可周 “考虑的怎么样,岑小姐?” 顾兆兴见岑稚没什么反应,以为一顿饭诚意不够,把手里一直拎着的袋子举起来,上面印着某高奢品牌的logo。 “听说程先生对藏表有兴趣,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一块。”顾兆兴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将袋子递给岑稚,“您看看,方不方便帮我送过去?” “……”岑稚算是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有钱能使磨推鬼。 这态度转变简直天差地别。 “不方便。”她面无表情地绕开顾兆兴,衣角都没和他挨上,“我和你的事到此为止,剩下的找程凇。” 岑稚说完,径直走进住户楼。 电梯前的黄色维修牌已经撤了,岑稚按了下行键,等电梯下来的间隙,给洪怡发了消息。 洪怡在摸鱼,回得很快。 洪怡姐:【你也听说这件事了?我正准备跟你说呢。】 洪怡姐:【不知道老顾怎么惹到程家那位了,上午发的革职通知,反正被整得挺惨的。总编本来想保他,结果被牵连了,现在都没回社里。】 洪怡姐:【咱们组没一个同情老顾的,就当他作恶多端遭报应了吧。跟程家结怨,估计下家都找不到。】 汀宜大大小小的杂志社全部避他不及,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洪怡感慨几句,又问起岑稚最近的状况。知道岑稚准备搬家后,自告奋勇地说要来帮忙,当离职饯别了。 洪怡姐:【晚上是吧?等我忙完早点下班,过去找你。】 岑稚回个好,退出微信。 她看完洪怡发来的消息后心里就有些混乱,盯了会儿显示屏上缓慢跳动的数字,给程凇拨去电话。 那边响了好一阵才接起,听筒里没动静,好像接电话的人也不在意是谁。 只等她这边开口。 岑稚捏着手机,想问这件事,又不知道从何问起。电梯叮的一声下来,她进去,干巴巴地找到开场白。 “……你吃饭了吗?” 对面默了几秒,被子在翻身的动作里摩挲,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应该是拿过手机看了时间,程凇有点没脾气地笑了下:“岑吱吱。” “你扰人清梦就是为了问这个?”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哑,带着刚刚睡醒的朦胧,似乎还沾了些许水意。 岑稚按完楼层键,听见他叫自己小名。电梯启动,一阵失重感袭来。 “不是。”知道他有睡午觉的习惯,岑稚连忙扶住电梯壁,站稳,胸腔里震动频率加快,不知是因为失重还是因为电话里的人。她找个借口,“就……这周四是你生日。” 停顿一下,岑稚蜷了蜷手指,声音软软地叫他名字:“程凇。” “你想吃什么口味的蛋糕?” – 岑稚是个行动效率很高的人。 下午面试完毕敲定工作,晚上就联系中介找到新的小区,准备搬家。 房租还有两天到期,岑稚和房东打一声招呼,开始收拾东西。 洪怡下了班过来帮忙,发现她东西少的可怜,衣帽鞋子化妆品一个行李箱搞定,书和报纸倒是塞满两大箱。 而且家里没什么生活痕迹。 随时可以搬走的样子。 “诶?”洪怡拉开鞋柜,看见用透明防尘袋妥帖收起的一双绑带高跟鞋,有些惊讶,拎出来发现还是某牌子的高定款,“小岑,你不是不会穿高跟鞋吗?怎么还花这么大价钱买?” 岑稚在杂志社里每天都是平底板鞋或者运动鞋,几乎没见她穿过带细跟的鞋子。洪怡起初以为是为了跑新闻出任务方便,后来发现她不会穿。 踩上就崴脚。 岑稚正把墙格里的旧书一本本往纸箱里摞,闻言转头看过去。 是程凇送她的那双。 “……这个啊。”岑稚弯了弯眼,“多穿几次,总会合适的。” 墙格里有本线圈相册,老旧的塑料封皮和旁边那本杂志粘在一起。 童话后遗症 第13节 岑稚动作小心地分开,相册倾斜着砸落到沙发上,几张照片滑出来。 她弯腰去捡。 捡到最后一张,停顿了下。 薄薄的拍立得相纸,边角泛黄微微翘起,能看出已经放了许多年。 但照片里的少年,即便面容拍得模糊不清,岑稚还是一眼认出来。 谢逢周? 她意外地将照片翻过去,背面标注着拍照的时间,黑色水笔字褪色变淡。 ——2016.04.26。 岑稚慢慢想起来了,是高二下学期四月份,那场春季校际篮球联赛。 她对篮球不感兴趣,唯独这一场印象很深。不仅是因为程凇在场。 还因为比赛过程特别憋屈。 当时是抽签选的地点,汀大附中运气很背地抽在了市三中。 三中校篮队的前锋是出了名的手黑,再加上裁判也是三中体育老师,吹黑哨,那个前锋愈发肆无忌惮,附中好几个人打完上半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到最后候补不够用,程凇他们只能轮换着休息,带伤上场。 单轮实力和战术布局,三中明显不如附中,再加上程凇和控球后卫一守一攻,传球运球配合默契,分数很快追上来。紧咬几局,三中前锋发现不对,换了策略,重点围攻针对程凇,正好撞入附中布下的网里。 前锋去抢篮板球时故技重施用手肘撞程凇腹部,被程凇用巧劲勾住腿弯往下一扯,膝盖重重地砸上地面。 裁判终于公正一次,双双罚下场。 两校啦啦队在场外吵得热火朝天,看台上也翁乱嘈杂起哄不休。 前锋下场后比赛干净不少,正式进入决赛阶段。岑稚被周围凝重的氛围带动地也开始紧张,比赛只剩下四分钟,属于附中的记分牌还落下两分。 她看不太懂比赛,不确定附中能不能赢,视线紧紧跟着在球鞋摩擦地面声里被传来传去的球,耳边喝彩与哨声交织在一起,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旁边位置上的女生大概是见她太紧张,碰碰她的胳膊,问:“三中的?” 岑稚心还悬着,目不转睛注意着赛况,头也不回地说:“附中。” “那你不用紧张啊。”女主递一瓶矿泉水给她,“咱们附中校队两张王牌呢,你没发现程凇和徐宇轩宁愿自己下去,也要把另一位保下来吗?” 听她这么说,岑稚接过水,茫然地转头看她:“为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附中论坛有个词叫拜可周吧?”女生笑起来,下巴朝球场抬起,“拜托,那可是谢逢周诶。” 比赛果然在最后两分钟逆转。 附中控球后卫以一破二,将原本苟延残喘的比赛带得峰回路转,超远三分压着哨拿下联赛冠军,绝杀封神。 看台上欢呼排山倒海热血沸腾。 那段时间附中校篮队走哪儿都横着,见人就吹,拽了大半年。 …… 岑稚也记不清楚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反正鬼使神差就举起了相机。 她把手中相纸又翻回来。 照片上的谢逢周蓝黑球服套白t,戴黑色护腕,正在起跳投三分,手臂舒展,高高瘦瘦的身影笼在阳光里。 因为抓拍,面容看不太清,但光影和构图拿捏得特别好,棱骨皆美。 少年感明明是一个很抽象的词,在这张照片里却展现得尽致淋漓。 生命力蓬勃,张扬又明媚。 氛围拉满。 好像连盛春四月的阳光都偏爱他。 岑稚是刚上高中时入门的摄影,这些年零零散散出过不少满意作品。 可是它们和这一张心血来潮的抓拍比起来,似乎又缺了点味道。 岑稚没琢磨出是什么味道,把照片重新塞回相册里时,忽然想起她丢掉的那一枚六芒星碎钻耳钉。 方子奈说吧台和会厅都没有,她次日去楼道看了,也没找到。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掉在庭院里了。 岑稚将相册和旧书一起摞进纸箱子里,靠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目标明确地拉开微信搜索框,输入字母x。 谢逢周的名字出现在列表最上方。 他的头像挺有意思。 是贴在磨砂玻璃窗上的两只尖耳朵,白绒绒,内里还是粉色的。 厚厚软软的三角形,像萨摩耶。 和他气场不太搭。 他看起来不像有耐心养狗的人。 岑稚也是前天清理好友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有谢逢周的微信。 应该是高中某次举办社团活动填信息表格扫的二维码,因为她给这人的备注是:[广播站a组–谢逢周]。 岑稚有定期清理聊天记录和好友的习惯,所以列表里的联系人寥寥无几。 如果不是谢逢周上次帮了她,她很可能会把他分入“从不联系的陌生高中同学”类别,再一键删除。 岑稚点进谢逢周的朋友圈。 动态背景是里斯本的28路有轨电车,应该是他自己拍的,照片角落还有水果手机摄影模式自带的日期标记。 底下状态空白。 一条朋友圈也没有。 不排除把她屏蔽或单删的可能。 岑稚若有所思地返回,拉开谢逢周的聊天框,想问问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的耳钉。 但品酒会都过去半个月了,她现在问会不会显得很像搭讪? 那对耳钉是祝亥颜送给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五位数呢。 岑稚纠结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发了,有空跟祝亥颜负荆请个罪。 她准备把打出的那行字删掉,不小心按到回车键,发过去一长串拼音。 岑稚吓了一跳,赶紧撤回。 从头到尾不过两秒时间,再抬头时,她惊悚地发现,聊天框最顶端显示着一行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嗡嗡。 对面只甩来一个符号。 广播站a组–谢逢周:【?】 “……” 作者有话说: 好了好了,岑吱吱和谢周周的故事开始了~ 第9章 关东煮 岑稚好多年没办过这种蠢事了。 删除键在回车键上面,按错也不奇怪。但不知道怎么的,岑稚从这个标点符号里隐约捕捉到了对方的惊异。 就像一个安详躺列的人突然诈尸了。 岑稚没想到谢逢周还留着她微信,尴尬过后反而淡定了。 左右已经发过去,她干脆问完:【无意打扰,只是想问一下你……】 指尖顿了顿,岑稚改成‘您’:【想问一下您本月十六号在黎安酒庄西门庭院里,是否见过一枚耳钉?】 做新闻采访的,对上这种站在领域金字塔顶端的大佬,岑稚习惯用敬语。 她从桌面首饰盒里翻出只剩一枚的六芒星耳钉,拍个照发过去。 茨恩岑:【这样的。】 时间地点证物都清晰无比,肯定能记起来。岑稚期待地看着屏幕。 等了会儿。 对面没动静了。 岑稚:? 所以这人就出来甩个问号吗? 考虑到对面可能在忙,岑稚识趣地不再打扰,放下手机继续收拾东西。 墙格里的书整理的差不多,岑稚准备用胶布把纸箱封上。 装太满,纸箱有些合不拢。 她只能把最上面那本书拿出来,书不厚,但里头贴了不少笔记。挑几张没用的扔掉,哗啦啦翻到一抹蓝色。 岑稚按住书页,发现是朵用克莱因蓝便签纸叠成的玫瑰花。 被旧书压成扁扁一片。 她手残,肯定不是自己折的。 岑稚把纸玫瑰拾起来,花瓣边角已经磨损地变薄了。她正奇怪是谁送的,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来电显示是串陌生号码,岑稚划过接听,手机夹到肩膀和耳朵中间,把纸玫瑰又放回书里:“您好。” 童话后遗症 第14节 那边的人懒洋洋地嗯了声,开场白简单直接:“是我,谢逢周。” 手机离得太近,年轻男人清沉干净的声音贴着耳蜗猝不及防地漫过来。 挟着细微电流。 岑稚后脖颈莫名一麻,像是被小狗用毛绒绒的尾巴挠了下。 她赶紧把手机拿远,正要开口,对面又道:“刚刚开会,我在讲话。” 算是解释他为什么没回消息。 大佬上班也摸鱼啊,岑稚礼貌地嗯嗯一声,表示理解:“那我在微信里提到的耳钉,您有印象吗?” 谢逢周:“这个?” 聊天框弹出新消息。 也是张照片,一枚小小的碎钻耳钉搁放在胡桃木办公桌上。 “对对对!”还真在他那儿,岑稚眼睛亮了亮,客气地问,“谢先生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您拿。” 听筒里默了几秒,轻笑一声,短促散漫,拖着点腔调:“我都行。” 后半句彬彬有礼,“看岑小姐您什么时候方便。” 岑稚:“……” 这人用敬词。 怎么听着那么味儿不正。 “那就周五晚上吧。”岑稚约了地点,“金融街汶水路偶遇?” 偶遇是家咖啡书吧。 “可以。”谢逢周很好说话。 这人似乎也没有附中论坛里传言的那么拽,岑稚控制不住职业病:“好的,非常感谢您,谢先生。” “不客气。”那边慢悠悠地配合道,“我们周五见,岑小姐。” “……” 岑稚挂断电话,心情有些微妙。 具体微妙在哪里。 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岑稚把手机丢到沙发上,拿过胶布封箱子,封到一半反应过来。 谢逢周怎么知道她电话号码? – 收拾完所有东西,已经晚上八点。岑稚请洪怡吃了顿烧烤。 烧烤店挤挤攘攘坐满人,老板又在外面露天支几张桌子。孜然和烤肉的香味四散在盛夏夜晚的风里,路边梧桐茂密,树枝盘错着将路灯尽数遮挡。 两人边吃边聊,大多是洪怡在说,岑稚听着,偶尔接两句。 吃完饭岑稚帮洪怡叫了车,等车的时候,洪怡去街对面一家花店里买了束棕色牛皮纸包扎的奶油向日葵。 “本来想送你喜欢的,刚吃饭我想半天,根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洪怡把花束递给岑稚。 林立的楼厦顶着穹顶,霓虹灯和商场广告牌将夜色衬得灰蒙蒙。路上车流拥堵,红色尾灯像漂浮的河灯。 烧烤店里拼酒声热烈嘈杂。 路灯从梧桐枝叶缝隙里掉落进岑稚的眼睛里,光芒干净细碎。 像孤单明亮的恒星。 洪怡打量她片刻,啧一声:“你这人吧,也就是看着好相处。其实心里上着道门,没打算让谁进去。” “……” 岑稚抱着向日葵,安静地瞧她。 “你还很年轻啊,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嘛。”洪怡粗鲁地撸一把岑稚脑袋,“年轻的代名词不就是享受和冒险主义吗?干嘛不活得开心点。” 给她撸得刘海翘起,像兔子炸了毛,洪怡扑哧笑起来,“反正你肯定在哪儿都会发光,姐姐也不说那些假大空的,就祝你早日买车买房赚大钱吧!” 和岑稚这样的姑娘分开,总让人有种山高水阔定会重逢的宿命感。 她给人的感觉太永恒了。 好像一回头就能看见。 岑稚也笑,隔着花束拥抱住洪怡,真心地说:“谢谢洪怡姐。” 约的车到了。 洪怡往前走了几步,又转头。 “小岑。” “嗯?” 洪怡道:“有的鞋,穿多了只会更磨脚,不如一开始就选适合你的。” 岑稚愣住。 洪怡冲她摆摆手,弯腰上车了。 – 换了梦寐以求的工作之后,岑稚上班打卡的心情都好不少。 时话实说工作室的主编是闫燕,那天穿白西装的面试官。报选题和审稿方面严苛,私底下又温和好相处。 薪水待遇优渥,工作环境也好,上班时间见不到任何人八卦闲聊,大家注意力都高度集中,效率极高。 岑稚本就是时刻备战型选手,说白了就是事业批工作狂。在这样的氛围里简直如鱼得水,过得充实无比。 她还记得答应给程凇做的蛋糕,报了个diy蛋糕烘焙体验班。 除了考驾照缺根筋,岑稚在手工方面也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单是做蛋糕模子就失败十几次,面包层也摞得东倒西歪。好在岑稚最不缺耐心。 即使耗走俩助教,她也能屏气凝神专心致志地往蛋糕上裱奶油花。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忙碌了两个小时,岑师傅被老板倒贴二百块轰进隔壁蛋糕店。 岑稚着实没想到自己手残成这样,满脸无辜地揣着两百块钱,又补上四百给程凇买了个ins风水果千层。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贴着创口贴的手指捏着块刻着花体英文的小木牌,小心放到最顶端。 起码这个是她亲手刻的。 程凇生日向来怎么简单怎么过,他厌烦办宴会,只请了圈里朋友。 这点和裴芹完全相反。 岑稚原本准备搭方子奈的车去,闫燕临时发来消息,派她跟采访。 她只好让方子奈先把蛋糕带去,赶回报社出任务。忙完又一刻不停地打车到居翠阁,路上频繁抬腕看表。 电梯迟迟下不来,岑稚咬咬牙爬了楼梯,三步两步地往上跨。 今晚四楼只开一间包厢。 编织繁复的墨绿色复古地毯一直铺到走廊尽头,踩上去骨头都发软。 包厢门没关,欢笑交谈挟着躁动的鼓点乐从门板缝隙里飘出来。 岑稚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平复好略显急促的呼吸,正要抬手,门从里面拉开,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岑岑?”方子尧不无惊讶,“还以为你今晚上不来了。” 他说着侧开身,让岑稚进去,“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里头正切蛋糕呢。” 岑稚没说话。 方子尧见她盯着自己右手看,哦了声,把手上东西拎起来:“奈奈带过来的,她接了个电话放桌上,曾锐刚给撞掉了,我拿出去让人扔了。” “……”岑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拇指按上那片创可贴,她对方子尧点了点头,从他旁边进去了。 包厢里别有洞天,只显热闹不显拥挤,中岛台堆着礼物手袋,顶板落一盏千叶灯。空气中浮动着奶油和酒液的淡香,枣红小沙发边或站或坐地围着些人谈笑,程凇也在里面。 他虽然没有加入聊天的意思,那群人闲聊的中心却是他。 餐台上香槟塔斟满琥珀色,叶辛楚夹着片莫多莉花瓣摆盘,旁边有几个女生捧着蛋糕,主动找话题和她寒暄。 “青酪的甜点订到都好难,辛楚你竟然还能请得动师傅定制蛋糕。” “对啊,我上次预约排了两天,才在青酪买到盒流心熔岩。” 叶辛楚不以为意地道:“他们老板和我挺熟的,花了点人情。” 余光瞥见从门外进来的身影,叶辛楚直起身,叫住人,“岑稚。” 叶辛楚声音不算大,岑稚还是察觉到有几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带着若有若无的打量。 她顿了下脚步,朝餐台走过去。 叶辛楚端起面前的青花小圆盘,递到她跟前,下巴微抬:“你的。” 蛋糕切面平整,绵软的奶油是渐变蓝紫色,莫多莉上铺着薄薄一层糖霜。 光是摆盘就已经不知道比她那个被撞坏的水果千层精致多少。 “谢谢。”岑稚礼貌地双手接过,视线掠过叶辛楚右手食指内侧的英文刺青s,平静地收回目光。 她没去找程凇,随便挑个角落位置坐下,中岛台有人在聊天。 有一句没一句地传进她耳朵里。 “……叶辛楚不是早就和程凇分了吗,今晚怎么也过来了?” 童话后遗症 第15节 “要复合了吧。我听方子尧他们说大学那会儿程凇对她可上心了,当初吵架要分手,程凇第一次拉低身段去哄人,你什么时候见程大少爷哄过谁?” “这个叶辛楚有点本事啊。” “那可不,你没见她一回国,程凇就和赵茯苓断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吧……” 岑稚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低头听了会儿,觉得喉咙里有些痒。 她轻咳了声,捏住勺柄刮下一点奶油放进嘴里,甜而不腻地化开。 没多久方子奈回到包厢,火急火燎地拽着方子尧过来给岑稚道歉。 “我又不知道那个蛋糕是岑岑的。”方子尧撇开妹妹的手,袖子被扯得皱巴巴,语气带上不耐,“再说岑岑当时也看见了,她一个送蛋糕的都没说话,你那么较真儿干什么?” 方子奈又愧疚又恼怒,跟只小斗鸡似的仰头就要和她哥争执。 “没关系。” 岑稚适时地打圆场,温和道,“我的蛋糕本来也拿不出手。” 她比较庆幸的是,还好没拎来她diy的那个,不然对比就更惨烈了。 岑稚把蛋糕上的奶油吃完,又陪方子奈喝了两杯酒,胃里不太舒服,准备去趟洗手间。 路过沙发区时,被曾锐拉过去帮忙看牌的程凇抬起头:“要走了?” “用送你吗?” 话是这样问,岑稚见他的指尖已经勾过车钥匙,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将近十点半,街道上行人渐少,霓虹寂寥地耷拉在楼宇间。 车里没开灯,方寸空间弥漫着淡淡的苦橙和香根草味道,微微辛辣的木质香尾调,和旁边这人一样。 意识松散地混沌起来,岑稚能感觉到她有点喝多了,胃里火烧似的。 程凇开车速度不快,岑稚还是晕乎乎像在坐飞船,手指下意识往下扣紧安全带,触碰到光滑冰凉的细管。 她摸了摸,拿起来。 是一支口红。 色号很眼熟,她二十分钟前才在叶辛楚的唇上见到过。 他们之间的氛围似乎要比上次家宴结束缓和许多。 岑稚把口红放回原位置,若无其事地开口:“程凇。” 被叫的人正往右打方向盘,目光顺势落在她身上:“怎么?”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岑稚很直白地问:“你会和叶辛楚和好吗?” 程凇视线又移向前方,看着路况,漫不经心:“我妈让你问的?” “……”岑稚这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立场过问他的私事。 她没吭声,转头按下车窗。 风从窗外哗啦灌进来,降下她脸颊发烫的温度,脑子也跟着清醒。 手机叮咚一响。 采访结束,闫燕请吃夜宵,同事发语音消息问用不用给她叫杯奶茶。 岑稚想转文字,不小心点开。 前边是红绿灯路口,程凇停车,刚好听见后半句,眉梢抬了下。 “男朋友?” 岑稚脑子反应慢,没听懂他在问谁。 有人打来电话,程凇放到耳边,听了两句,眉头皱起:“她又作什么?” 岑稚隐约听见那边叶辛楚的声音。 等他挂断,岑稚说:“你把我放在这里就好。” 程凇将手机扔储物格里,往前看了眼:“不是还没到你家?” 岑稚低头解着安全带,语气平淡地重复一遍:“我就在这里下。” 程凇没问原因,给车门解了锁。 岑稚下去,转身关车门时,程凇叫她名字,琥珀色瞳仁温柔又冷漠。 “你那个男朋友,有空带丽嘉给我看看。自己注意着点,别让人骗了。” 车尾灯拐个弯,消失在街角。 岑稚在原地站了会儿,胃里一阵烧燎的难受。她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份关东煮,出来时接到卫杨的电话。 “吱宝儿,明儿回西河吃螃蟹!” 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嗓门儿透过听筒传过来,像隔着层水雾。岑稚听不清,想按音量键,操作失误挂了电话。 她单手拿着盛关东煮的纸杯,又拨回去,手上一滑,手机一下子砸到她脚边,顺着收水井的缝隙掉了进去。 “……” 岑稚呆住了。 她保持着拿手机的姿势没动,脑中像启动什么开关,暂停一秒后,今晚发生的种种事情如同稻草不断积攒,瞬间压垮那只名为理智的骆驼。 酒精容易降低人的心理防线,一丁点委屈情绪可以放到无限大。 岑稚眼眶发烫,鼻尖一酸,紧接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争先恐后涌出来。 刚开始她还伸手去擦,结果越擦越多,跟坏掉的水龙头一样。 索性自暴自弃,蹲在收水井旁边呜呜咽咽地哭出声。哭到一半发现手里还端着关东煮,于是边吃边哭。 一份关东煮吃完,岑稚情绪也差不多平缓了,还能抽张纸巾擦擦嘴。 收水井里光线昏暗,朦胧地亮着小片光。岑稚揉揉通红的眼眶,发现对面竟然还没挂,连忙压低身子凑近井口,清一清嗓子,冲着底下喊:“爷爷,我手机掉收水井里了,你先挂吧——” 话音刚落。 有人在她背后扑哧笑出声。 “倒也不用张嘴就那么大辈分。” 这个声音实在很耳熟,昨天下午刚听到过。岑稚懵逼地扭头。 目光所及处是男人松松的裤腿下,一截修瘦冷白的脚踝。 她顺着脚踝,沿着那双长到很有存在感的腿往上,仰得脖子发酸,终于对上谢逢周懒洋洋垂下的眼睛。 他就站在路灯底下,她身后,穿着件垂坠很好的黑色廓形长风衣,没系扣子,腰间绑带也松垮随意地落下来。许是被风吹的,额前碎发凌乱地翘着。 手机贴在耳边,另只手抄在风衣口袋里,正居高临下地低头睨她。 笼统的一身黑,几乎要融入夜色。 岑稚茫然地蹲在地上跟他对视半晌,猛地意识到自己打错了电话。 她不是从电话簿里找的联系人,而是从最近通话记录里拨过去的。 谢逢周的号码挨着卫杨。 也就是说,她蹲马路牙子上哭的这半小时,他全部听见了。 而且。 他还。 没有,挂断。 ……岑稚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10章 吃螃蟹 谢逢周挂了电话,找人帮岑稚取出掉在收水井里的手机。 岑稚用的是当初买手机时店里赠送的透明软胶壳,防摔技能基本为零。屏幕碎的横七竖八,惨不忍睹。 维修店老板按几下开机键,没有任何反应,又递回去:“换一个吧姑娘,能修,但修它的钱不如买新的。” 岑稚只好接过不幸阵亡的手机,放回包里,准备到家把电话卡卸下来。 她转头看向旁边。 谢逢周正靠着柜台,无聊地翻着一本零件说明书,垂下的眼皮白而薄。 她刚见到这人时,尴尬得有点抬不起头,所以没看清他风衣里穿着什么。 现在店里亮堂的白炽灯洒下,她发现是一件鸦色丝质衬衫,料子偏薄软,暗色细条纹在光下隐约浮现。 ……好像他风衣底下那截松松的裤腿,也是这个款式。 岑稚酒意未消,脑子转得慢,没有琢磨清楚这两者之间有何联系。 注意到她的视线,谢逢周从说明书里抬起脸:“带你去买新的?” 岑稚摇摇头,犹豫几秒,客气地问:“方便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谢逢周清瘦的手骨节摁住书页,从风衣右侧口袋里摸出手机递过去。 他手机外边是很简单的纯黑色原装磨砂壳,在衣兜里熨得温热。 岑稚道谢,按亮屏幕后要求指纹解锁。她还没说什么,头顶落下片阴影。 跟前的人俯身凑过来,用拇指指腹贴合上屏幕。离得有些近,岑稚呼吸间都是他带来的湿润清凉的冷香。 闻着很像薄荷味沐浴液。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脖颈间锋利突起的喉结,红痕就暧昧地印在那儿,在冷白皮肤上抢眼又惹人遐想。 岑稚匆匆掠过一眼。 童话后遗症 第16节 似乎也不是胎记。 ……更像疤痕。 不过两秒,谢逢周直起身,把距离重新拉到安全范围外:“好了。” 岑稚又道一遍谢,用他的手机给卫杨发短信,简单解释挂电话的原因。 退出编辑页面,她看见时间。 还差五分钟到十一点半。 也许是酒精余威作祟,那份关东煮只带来暂时的饱腹感,随后饥饿卷土重来,岑稚感觉胃里一阵阵发酸,脑子也发烫。她问出了清醒时决不会问的话:“谢逢周,你想吃螃蟹吗?” “……” 被叫名字的人停下翻看说明书的动作,目光移向她,挑起一边眉梢。 岑稚用两根手指捏住手机边缘,轻轻戳一戳他手背,下眼睑还泛着红,声音软软地、小心地跟他打商量。 “我带你去吃螃蟹好不好?” – 大半夜的谁家螃蟹店还开门。 谢逢周按岑稚说的地址,开车挨个找过去,没有一家亮着灯。 宝蓝色asterion在街道长巷里来回折返,可怜他这么炫的跑车开着慢悠悠的四十码,还要时刻注意着路边店牌。 谢逢周还没发表什么意见,副驾驶上的岑稚先不好意思了:“好像螃蟹店都打烊了。”她话锋一转,“要不我请你去吃望河路的小龙虾吧?” 望河路是他俩十分钟前的出发地。 折腾他是吧。 谢逢周掀了掀眼皮子,似笑非笑地从后视镜里瞥岑稚一眼。 岑稚也盯着他。 眼里有含蓄的期待,亮晶晶。 “……” 跑车在深夜街上认命地拐个弯。 望河路的大排档倒是还在营业,小龙虾店里坐的零零散散,大多是刚下班来吃夜宵。角落凑了桌在拼酒。 谢逢周熄火停车,接了通电话的功夫,再进店里,先下车的岑稚已经点完一大份招牌麻辣小龙虾,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排冰镇过的啤酒。 连拉环朝向都一致。 ……军训吗这是。 谢逢周眉角抽了抽,觉得这姑娘真是有很严重的强迫症。 “少喝点。”他拉开岑稚对面的椅子坐下,抽出张纸巾擦桌面,语调散漫地提醒,“我不送酒鬼回家。” “我喝不醉的。”岑稚头也不抬地去勾啤酒拉环,“我酒量很好,你放心,我肯定不给你惹麻烦。” 谢逢周就看着她跟老太太穿针似的,细白手指勾了两次,完美避开。 “……”就这还酒量好,谢逢周无语地将纸巾扔进脚边编织篓里,“描边大师啊你。”他捏住她指尖,直接往拉环圈里一放,“勾这儿。” 男人指骨节硬朗温热,贴在她指背上一触即离,岑稚讷讷地道谢。 谢逢周没接话。 他这一晚上听到的谢谢次数比前二十三年的加起来都多。 次啦一声,啤酒启开。 麦芽味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岑稚喝酒很安静也很斯文,不会发出什么声响,但速度也特别猛。 不多久桌上就空了三罐。 看她又要去摸第四罐,一直懒散旁观地靠着椅背,双手环在胸前的谢逢周忽然抽出右手,手背抵着剩下的几罐啤酒全部推到墙边:“我的。” “请人吃饭不给人留酒?” 岑稚已经有些晕了,虽然没到七荤八素的地步,但跟前这人说话她听得断断续续,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 空腹吃了蛋糕喝了酒,再加上一份关东煮,杂乱地顶着胃,她难受地拧眉,想把发烫的脸贴桌面上降温。 她今天穿了条藏蓝色吊带裙,细细的带子衬得脖颈也秀气纤长。 肩线平直,肩膀弧度却圆润。 整个人骨肉亭匀,纤秾合度。 她一俯身,裙子后背的绑带往下坠,那对纤瘦伶弱的蝴蝶骨若隐若现。 岑稚毫无察觉,脑袋刚垂下去,又让人一把捏着后脖颈,拎兔子似的给她提溜起来:“别往上趴。” 谢逢周声音很冷淡。 被拎的兔子呆住,茫然地抬头看他,片刻后,轻轻瘪了下嘴。 “……” 谢逢周松开手,“不是凶你。” 还没说完,岑稚腾地站起来。 气势很猛,有那么一瞬间谢逢周以为她想动手。但下一秒,岑稚突然一个九十度标准直角大鞠躬,超大声地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 谢逢周真的很想问岑稚,你大学那会儿是不是搁礼仪部当部长? 但店里众人齐刷刷地扭头瞅着他俩,他只能抬手示意岑稚赶紧坐下。 “没事。” 都是他半夜出门应得的。 潘多拉的话匣子一旦打开,接下来的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谢、谢谢……” 谢逢周以为她又要谢自己,结果听见她磕绊出仨字:“谢逢周。” “你会剥螃蟹吗?” 这话题跳的毫无逻辑。 谢逢周笑了下,又没个正形地窝进竹编椅里,长腿在矮桌底下实在有些无处安放,只能斜斜地往两边倒。 那份龙虾端上来之后,他俩谁也没动,现在放的快要冷了。 谢逢周戴上塑料手套,先给自己调了碟蘸料,才回答:“不会。” “我也不会。”岑稚声音低下来,“但他就剥得好好啊。” 谢逢周眼皮子都不抬,没听见似的,低头慢条斯理地往碟里加醋。 “他还教过我……”岑稚沉默一会儿,“我是个手残,我学不会。” 不知道哪两个字戳到她,岑稚眼眶刷地红了,拔高嗓门儿,悲伤地锤着桌面,“我不但手残我还考不到驾照!我科二考了三次!三次——” 她伸出手怼到谢逢周跟前。 谢逢周专心致志地卸着龙虾钳,抽空瞥她一眼,摘掉只手套,善解人意地帮她把两根手指头掰成三根。 岑稚:“谢谢。” 都醉成这样还不忘讲礼貌,谢逢周好惊奇,真诚道:“你这人挺文明。” “因为、因为我是个好学生,我很懂五讲四美的。”岑稚说着说着,被勾起某段回忆,眼眶红通通,“我我、我是个好学生,我高中每次作文都满分……呜呜呜我高考作文也满分……” 她忽然就特别难受,呜咽起来,“所以他让我帮忙写情书……” 对面那人原本吃着龙虾听热闹,听到这里,弯起的嘴角慢慢平直。 他抬头,漆黑的瞳孔安静看她。 紧接着岑稚抹抹眼泪,愤慨地一锤桌面:“祝祝说的没错!男人!只有被包.养和挂在墙上的时候最听话!” 谢逢周:“…………” 眼神在她身后某处定格几秒,谢逢周单手撑住下巴,好整以暇地瞧她。 “等我、等我有钱了,”岑稚眼泪汪汪地掰着手指头给自己画饼,“我我、我先包.养个纯情年下男大学生。”掰第二根,“再把程凇挂墙上!” 掷地有声。 铿锵有力。 如果场合允许,谢逢周甚至想给她鼓个掌。 但是。 “把谁挂墙上?” 一道磁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岑稚竖着两根手指头,被谢逢周用眼神提示,她缓慢地往上仰起脑袋。 对上一张眉目寡淡的俊脸。 程凇一只手搭在她椅背上,凉嗖嗖地又问了遍:“你想把谁挂墙上?” 岑稚方才如日中天的气场陡然从两米八缩到一米五,怂的很快。 她心虚地准备起身罚站,结果喝高了脚下打飘,腿一软就要往前扑。 桌边两个男人同时伸出手,一左一右地固住她胳膊。 岑稚紧紧抓住程凇衣袖。 谢逢周停顿一下,松开她。 程凇捞住岑稚,目光在桌面上的空掉的几罐啤酒上转一圈,而后看向谢逢周,语气稀疏随意:“先走了?” 谢逢周没说话,右手从风衣兜里抽出来,懒洋洋地冲他抬了一下。 童话后遗症 第17节 等路边的车灯闪过,驶远。 谢逢周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把震动不休的手机拿出来,划过接听。 – 谢逢周到了三楼的包间。 几人刚切完牌,曲晟听见门口动静抽空瞟一眼,没想到真能把这祖宗叫来:“呦,您今儿难得接电话啊。” 等人走近,曲晟眯眼端详,震惊,“我对你这么重要吗?约你喝酒,你睡衣外边披个外套就从床上起来了。” 谢逢周挑个位置坐下,半真半假地忽悠:“哥哥一直都很宠你。” 曲晟懒得搭理他。 这人成天招猫逗狗,嘴里没句实话。 他转头看牌,谢逢周百无聊赖地凑上去,扫完牌面,刚要说话。 曲晟突然啧了声,把头往旁边撇:“干嘛往我耳朵边吹气?” “……”谢逢周挑眉,笑得挺无辜也挺纳闷,“正常呼吸。” 曲晟:“那就别离我那么近。” 谢逢周听话地哦一声,过会儿冷不丁凑到他颈边,轻轻嗅了嗅,温柔地问:“用的什么香水?蛮好闻的。” 桌边专心看牌的几人扑哧乐出声,对这俩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 “……谢、逢、周。” 曲晟按下脖颈上竖起的汗毛,一字一句面无表情,“你大爷。” 谢逢周笑得肩膀直颤。 笑着笑着,他突然问:“诶,我长得像不像纯情年下男大学生?” 这人经常一阵一阵地犯病,曲晟抿着根烟出张牌,怼他:“可要点儿脸吧,你自己听听你除了‘男’字还跟哪个词挨边?还纯情年下男大学生……” 曲晟说着,上下扫视他,点评,“妖艳贱.货男狐狸精还差不多。” 谢逢周:“……” 他靠着沙发没说话,半晌,冲曲晟笑一下,捞过酒水单,边翻看边慢悠悠地开口,“你今天晚上睡觉,最好一只眼睛放哨,一只眼睛站岗。” 明晟打个寒颤,见他剥了颗水果糖放进嘴里,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小心地觑他:“心情不好?” 谢逢周:“没有。” 酒水单翻过一页,他耷拉下眉眼,把硬糖嚼碎,声音很低,漫不经心地、确定地又重复一遍,“没有。” 第11章 耳骨疤 深夜街道上车辆寥寥,等完红灯的最后五秒钟,程凇往旁边瞥了眼。 方才在龙虾店里拍着桌子气势如虹地说要把他挂墙上的人,此刻正怂了吧唧地窝座椅里,一路安静如鸡。 红灯转绿,程凇重新启动车子,闻到空气里弥漫的酒味,开口。 “长本事了。” “……” 被叫的人埋头装死。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 头埋得更低了。 等了会儿不见她答,程凇抹着方向盘抄近道驶上高架桥,懒淡的语调不怎么走心:“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岑稚沉默地攥紧捏着安全带的手指,很想解释那不是她男朋友。 又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应该是担心她胃里难受,程凇的车速比平时要慢。 车窗也半打下,夜风从窗外鼓劲地灌进入她耳蜗,吹得人耳膜生疼。 岑稚忍不住抬手捂住右边耳朵,听见自己瓮声瓮气地叫他名字。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大半夜非要吃螃蟹,吃不到螃蟹就顺着海爬族谱退而求其次去吃龙虾。 从小到大,这破毛病一点没改。 “你说呢。”程凇懒得回答她,长指拨了下,窗玻璃往上升起小半。 风声被隔绝在外。 路特斯驶下高架桥后,在路边靠边停好。程凇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岑稚看着他进了家711便利店,玻璃门模糊掉男人高高瘦瘦的身影。 过了会儿他拎着袋子出来,主驾那边的车窗全部降下,没有任何遮挡,岑稚躲避不及地跟他对上视线。 程凇没上车,从袋子里拿出盒烟,剩下的东西透过车窗递给她。 里头是袋解酒糖,还有瓶矿泉水。 他站在车外敲出根烟,身上没带打火机,只有盒火柴。修瘦手指半拢着那团橘黄色点了烟,夜风吹灭火光,细木梗被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岑稚抱着袋子仰起头,看程凇抬手抽了一口烟,指间那点光亮被深夜的风吹得忽明忽暗。路灯在他身后亮着,将他的影子长长地铺进车里。 他单手抄在西裤兜里,衬衫衣领凌乱地散着,带着玩闹后的懒散和随意。 垂下眼瞧她半晌,程凇吐出烟,淡白烟雾在风里吹散。他忽然压低身子,掌心撑住窗玻璃边沿,俊秀的眉目藏匿在光影里,看不清眼里情绪。 “岑吱吱。” 他目光淡淡地拢着她,“我是不是很早以前就教过你。” 岑稚屏住呼吸:“……嗯?” “男朋友没了可以再谈。”他说,“谁惹你不高兴,就让谁滚。” 有车从街道上飞速驶过,车灯短暂地照亮岑稚的脸,很快又暗下去。 她没说话,想起包厢里有人八卦地聊到大学那会儿叶辛楚闹分手,程大少爷第一次拉低身段去哄人。 可那明明不是他的第一次。 – 岑稚这么多年一直在想,她的暗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是初三下学期,竹锦过世之后。 竹锦老夫人生前是位德高望重的医学教授,可能出于专业,对任何事物都带着悲天悯人的慈和温善。 岑稚被带回程家那几年里,也只有竹锦是真心把她当成程家的孩子。 程越江和裴芹是联姻,夫妻感情淡漠,也没什么心思顾在程凇身上。所以程凇小时候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竹锦因病离去之后,程凇之前还约束着的不羁性子愈发叛逆桀骜。 本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了人管教简直混上天,三天两头旷课翻墙泡网吧,和职高约架更是家常便饭。 中上游的成绩也一落千丈。 裴芹不管他的事,程越江却看不顺眼,怎么骂都不见收敛,又狠不下心动手,干脆让岑稚在学校看着他。 岑稚和程凇不在同个班级,却像个小追踪器一样,时刻盯着不许他逃课,他翻墙去网吧她也跟着去,趴他旁边机位写作业,没打两局就催他回家。 甚至放学听别人说他们起冲突,背着书包飞快地跑到巷子里,气喘吁吁地拦在程凇跟前,不让他和人动手。 被监视这么多天,程凇简直烦不胜烦,一把推开她:“那么听我爸的话,你干脆去给他当亲闺女算了。” 岑稚对他毫无防备,往后踉跄两步,手背划上砖墙,一下子蹭出血。 程凇不耐的神色一顿。 巷子外有隔壁私立的人叫他,他原地站上片刻,转身离开。 等他走远,岑稚低头看向自己擦伤的手背,火辣辣的疼。她第一次没有等程凇回家,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晚上写完作业,用路过药店买的棉签和碘伏处理掉伤口,拿着杯子准备去楼下的厨房接一杯温水喝。 螺旋楼梯下到一半,程凇回来了。他没和她说话,径直擦肩而过。 岑稚扶着雕杆,站在台阶上转头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她可能根本没立场管他。 次日岑稚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程越江和裴芹罕见地都在餐厅。 岑稚挨个打过招呼,坐下时程越江问她:“你哥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岑稚拿银叉的动作停了一下,望向坐在她斜对面的程凇。 少年靠着椅背喝水,握着玻璃杯的手指骨节分明,眼皮耷拉着。 余光都没有往她这儿瞥。 岑稚乖巧道:“挺好的。” 她很少说谎,程越江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神色终于满意。 被家里司机送去学校的路上,两人也没有交流,车里氛围沉默冷淡。 下车时,一直默背英语单词的岑稚合上课本,抬起头:“哥哥。” 程凇拎着书包看她一眼。 “我会和程叔叔说的。”岑稚道,“我以后不会再看着你了。” “随便你。”程凇反应平平。 童话后遗症 第18节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相邻的教室。 岑稚心不在焉地上完早读,心里闷闷地堵着,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她兑现承诺,一整天不找程凇,午饭自己去吃,也没有和程凇联系。 第二节 晚自习下课,岑稚收完语文卷子,抱到班主任办公室。其中有个没交作业的男生被她记进名单里,遭到班主任劈头盖脸的一顿批评。 还要罚抄五遍文言文。 男生出了办公室,骂骂咧咧地拐进教室,不轻不重地一脚踹上岑稚桌子。 “成天就会打小报告,不跟老李套近乎你这课代表当不了是吧?” 黑色水笔在试卷上划出长长一道,岑稚停下解题的手,从笔袋里拿出修正液,一点点地把划痕盖掉。 被她无视个彻底,男生恼羞成怒心里冒火,扯起她摊开的课本扔出窗外。 初三5班在三楼,楼底下就是波光粼粼的人工湖。 岑稚放下笔,腾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捡回来。” 班里一半学生往这边望,另一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过来添油加火。 “季柯你怎么还欺负学委啊,小心人家再跟老李打你小报告!” 还有人把头探出窗户往下看,笑嘻嘻地缩回来:“真扔湖里了,你完了季柯,咱们学委可是要考第一的。” “第一又怎么样?”季柯嗤笑,“我就是要让老李看看,他的宝贝学委到底是个什么软包子。” 说着又去拿桌面上的书。 被岑稚固住胳膊,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顿:“捡、回、来。” 季柯一把挥开她的手:“老子今天还就不给你捡了,怎么着?” 男生的力气到底比女生大许多,岑稚拦不住他,见他将自己收拾整齐的书堆天女散花似的推落一地,气得眼眶泛红:“你干、干什么啊!” 岑稚有磕巴的毛病,她一直在练习,现在比从前好了不少。平时说话语速慢,和正常人听不出差别,但一生气或者情绪起伏大,就会原形毕露。 季柯扑哧笑出声,故意模仿她:“你说我干、干什么?” 周围一阵哄笑。 成为人群焦点,季柯得到心理上的满足,倨傲地扬着下巴正要说话,后背被什么东西砰地、狠狠砸上来! 骨头咔吧声清晰可闻,季柯疼得脸色刷白,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篮球掉落到地面,咕噜噜滚开。 程凇抬脚跨过球,面沉如水地穿过廊道,大步朝前排走来。 肩膀不躲不避地撞开拦路的人,他一把攥着季柯校服领子,琥珀色眼珠淬着寒意:“她让你捡回来你听不懂是吗?还是你他妈耳朵聋了?!” 当众被人这样对待,季柯脸色青红交加,疼得要死还咬着牙逞能:“关你屁事,你一个外班的……” 话没说完,程凇一拳砸下去。 场面混乱不堪。 最后有胆小的学生去喊了老师,两人双双被叫到教导主任办公室,罚五千字检讨,周一晨会通报批评。 程凇无所谓地出来,瞧见岑稚抱着捡回来的课本,坐在楼梯口等他。 程凇停了停脚,没说话。 岑稚也不说话。 默默地跟在他后边上楼。 走完一半台阶,程凇转身看她,主动开了口:“手疼不疼?” 岑稚愣了下。 程凇:“昨天不是蹭墙上了?” 拿着课本的那只手下意识按住右手手背的擦伤,岑稚低头不吭声。 好半晌。 漏出点小动物似的细微哽咽。 程凇扶着栏杆站了会儿,还是弯下腰,把脸凑到她跟前。 小姑娘紧紧抿着嘴角,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掉下来。 “……”顿了一顿,程凇有点无奈地低声问,“怎么又要哭了?” 他不哄还好,一哄岑稚就觉得好委屈,酸涩的情绪铺天盖地,眼泪哗啦涌了出来,慌乱地抬手去擦,哽着哭腔:“我不是、不是听程叔叔的话才管着你,只是不想你被程叔叔骂,也不想你逃课打架,我怕你考不上高中……以后只能去职高开挖掘机……” 程凇听着很想笑,但又不能当着岑稚的面笑出声,毕竟她真情实感地在为他担心,于是道:“对不起。” 岑稚抽噎着仰起脸,湿漉漉的眼角皮肤蹭上少年温热的指节。 “昨天不该对你发脾气。”程凇俯身,用指背帮她揩掉眼泪,“是我不对,哥哥跟你道歉,别哭了。” 第三节 晚自习已经开始。 楼道里寂静无人。 可岑稚的胸腔里鼓噪喧天。 这其实不是程凇第一次哄她。 第一次是更早之前,十岁那年。 他从来不耐心哄人,那次之后右耳就留下一道细长的浅褐色疤痕。 岑稚一直记得。 只是除了她,也没有谁记得。 作者有话说: 程狗火葬场纯属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还得看我们谢周周。 —— 第12章 新系统 李可悦刷了下卡,叮一声。 早上八点半。 她今天比平时早起二十分钟,打着哈欠进办公室,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结果对面工位已经坐上了人。 李可悦见怪不怪。 自从岑稚来了时话实说,就是工作室最早来最晚走的。李可悦起初以为她是刚被录用,在主编面前做做样子博博好感,过了两个星期发现,这姑娘真是十佳劳模,标准工作狂。 时话实说的工作效率原本就高,现在更被岑稚卷地刷刷往上涨。 “早啊,小岑。” 李可悦把包包和美式一起放到桌面上,站在位置上往周围看了看,惊讶,“你又把办公室给收拾了啊?” 为防资料丢失以及新稿保密,社里所有工作室都是内部轮班清理,清洁人员只负责走廊和公共区域。 岑稚来上班之后,时话实说的角角落落变得格外干净,期刊报纸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办公室但凡反光的地方全部一尘不染,甚至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也焕发生机,茂盛青翠地舒展着,玻璃瓶里的水每日换新。 岑稚闻言从电脑前抬起头,解释道:“我来得早,就顺便打扫下。” 李可悦听得连连摇头:“这是大家的活,全堆给你一个小孩怎么行。你下次放着别动,不然太便宜我们这群人了,拿着扫把都不知道扫哪儿。” “没关系的。”岑稚拖着鼠标拉表格,“力所能及的事情,大家都很忙,正好我有时间,随手收拾了。” 小姑娘长得白净乖巧,声音也甜,办起事却格外靠谱,让人很有安全感。 李可悦忍不住探身去捏她的脸:“跟你住一起,家里肯定每天整理得干干净净,遇到什么麻烦也能立马解决掉,真羡慕你未来男朋友。” 岑稚敲着键盘笑了下:“你要是想和我住,我也能跟你回家。” 李可悦被哄得直笑,简直要被她可爱死了,扑过去抱住她。 她第一次抱岑稚就发现了,这姑娘只是看着瘦,骨架纤细,实际上该有的地方都有,抱在怀里软软香香的。 怪不得刚来一个星期,就快成了时话实说的团宠。哪个姐姐路过岑稚的工位,都要对她搂搂抱抱再捏捏脸。 满满青春的胶原蛋白。 又拉着岑稚聊两句,办公室陆陆续续来了人。李可悦开始认真工作。 坐岑稚旁边的唐秀修完两篇稿子,揉揉干涩的眼睛,端起马克杯准备去茶水间泡杯果茶喝,见岑稚手指不停敲着键盘,好奇地凑上来:“写什么呢岑岑,对着电脑一上午了。主编分给你的采访还没整理完资料?” 屏幕上拉着张excel表格,唐秀扫一眼标题:“外包公司统计……咱报社终于舍得升级那个破浏览系统了?” 二十一世纪的互联网迅速发展冲击着纸媒行业市场,为了不被淘汰,许多报社杂志社都有app和浏览网站。 《汀宜今报》在谢怀榆的领导下一直把工作核心放在如何提高新闻刊行质量上,对其他方面不太看重,所以《汀宜今报》的浏览网站大不如其他报纸,现在用的还是十年前老系统。 别说精准搜索定时推送了,连个语音阅读包都没有,卡顿更是常事。 岑稚套公式往里补数据,嗯了一声:“主编让我筛出前十发给她。” 对面审稿的李可悦听到这里,插嘴:“诶,我要没记错的话,明拾早年是不是也做外包?” 听见某两个字,岑稚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对哦。”唐秀被提醒到了,“咱们大领导手里还有张王牌呢。”她扶住岑稚的椅背兴奋道,“赶紧的,岑岑你把明拾加进去。明拾那位弟弟可是一顶一的大神,他要同意接咱们单子,其他公司那都弱爆了。” 距离龙虾店社死事件已经过去三天,岑稚喝酒不断片,次日酒醒后回忆起昨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尴尬得恨不得立马逃离地球搬去快乐星球。 童话后遗症 第19节 她深深怀疑自己和谢逢周可能八字不太合,每次碰上他都要出点意外。 六芒星耳钉岑稚没问谢逢周要。 如果可以,她还很想把谢逢周的微信拉入黑名单,再也别联系了。 阿西。 好丢人。 被迫苏醒这段不愉快的记忆,岑稚头皮一阵阵发麻,脸上却没什么变化,乖巧地应声好,正要往表格里打上‘明拾’,有男同事泼来一盆冷水。 “做啥白日梦,要真能请来明拾就好了。狗拾现在主推游戏不做这个,之前《新河报》去问,根本约不上。”男同事靠在转椅里,双脚支地慢悠悠地说,“他们老板太拽了。” 唐秀好奇:“怎么个拽法儿?” “你不知道那段采访视频?金融工作室之前发小群里了。”男同事捞过手机,“应该没过期,我转给你。” 没一会儿。 唐秀的手机叮咚一声。 他们很少上班时间八卦,能勾起优秀者兴趣的总是更优秀的人。 岑稚工作时精力非常集中,但唐秀就倚着她的桌子,站在她旁边,手机收音孔几乎贴着她的耳朵。 即使她再怎么把心思放到表格上,视频里的声音还是飘进她耳蜗。 谢逢周声音好听的很有辨识度,声线懒散,天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简单一句话都像在撩拨人。 轻慢温柔下来,又会给你一种在被他哄着的错觉,不自觉降低防线。 岑稚之前接到他电话,就在想如果被祝亥颜听见,肯定会不择手段费尽心机地把这人挖去给她们工作室卖命。 手机里视频开始播放,岑稚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分了点注意力去听。 开头的声音应该是个女记者,问他一般怎么看待网上对明拾的评价。 谢逢周回答的很简单。 “一般不看。” 女记者像是被噎了一下,很快问出下个问题:“明拾科技创立不过短短两年,就在业内名声鹊起,请问您是如何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呢?” 谢逢周:“这要感谢我的父亲。” 没想到这祖宗能堂而皇之地把靠爹俩字说出来,女记者赶紧帮他圆回来:“是谢亭先生对您的鼓励吗?” 谢逢周斯文有礼地嗯了一声:“是的。他鼓励我趁早让明拾季度利润破亿,做不到就滚回去继承家业。” 岑稚:“…………” 岑稚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抬起头问:“这段后来掐掉了吗?” 男同事反问:“你觉得能播吗?” 唐秀看完视频,按住岑稚的桌面扑哧笑出声:“这弟弟好绝啊。” “是呗。”男同事无不羡慕地摊摊手,“家里又根正苗红,富二代官三代,我要有这背景我比他还拽。” 说到这,他想起什么,停住转椅子的脚,看向岑稚,“对了小岑,你高中也是汀宜附中的吧?跟他熟吗?” 岑稚把表格里筛除的公司删掉,诚实道:“普通校友,没说过话。” 男同事遗憾:“如果熟还想着让你挣扎着联系他一下,毕竟要咱升级就直接升成顶配……那找别人吧。”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大家不再闲聊,重新进入工作状态。 岑稚从网络评价、成功案例和经费预算多方面考虑,筛选出十个业内较为靠谱的外包团队,发到闫燕邮箱。 闫燕在下班前把岑稚叫去办公室,说最近一周有几个重要现场要跑,系统升级的事情全部交给她。 岑稚答应,心里有些顾虑。 她毕业后从来没有接手过网站外包方面的工作,怕太外行被人忽悠。 岑稚向来秉持着要做就做到最好的原则,回家路上一直在用ipad对比表格里筛出的十家团队的优劣势。 她挑的很慢也很仔细,临睡前才选出一半,剩下的准备明天继续。 趿拉上拖鞋去浴室洗完澡,岑稚简单粗暴地吹了两下头发,直直地扑倒进柔软的床铺里。 脸贴着枕头蹭了蹭,岑稚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上线登录游戏。 ……也不知道句号回来没。 关灯的手拐个弯,捞过充电格里的手机,岑稚侧躺着点进游戏。 这款游戏的好友是按照段位和亲密值排列的,句号稳稳地挂在她列表第一的位置,没有显示最近上线时间。 岑稚有些失落,左右都进来了,她索性把任务全部做完领金币。 像往常一样准备把金币赠送给句号时,她发现离线状态更改了。 岑稚惊喜地戳进聊天框。 爱吃螃蟹:[嗨^^] 没多久,对面回了消息。 。:[还没睡?] [马上,刚在忙工作。]岑稚在熟悉的朋友面前话会比平时多,[你最近怎么都没上线呀?三次元很忙吗?] 句号答得简单:[在改程序。] 看到这句话,岑稚放在键盘上的手指顿住了,她蓦地意识到一件事。 句号是计算机专业。 而且还是汀大。 汀大计算机院在国内高校综合实力霸榜前三,国外也很能打的存在。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岑稚心里冒出个念头。 她有一会儿没说话,对面主动发来消息:[开一局?] [打完你去睡觉。] 岑稚定定神:[不了。] 指尖在屏幕上轻敲两秒,斟酌下措辞,她委婉地问:[你最近缺钱吗?] 。:[?] 爱吃螃蟹:[我们公司浏览系统在找外包升级,刚好你也是这行的。] 爱吃螃蟹:[如果你感兴趣,我们明天约个地方见面聊?] 手指按下回车键,将两条消息发送过去,岑稚躺在床上翻个身。 说实话,她心里很没有底,也不确定句号会不会答应。 毕竟之前她提出要加微信好友,句号不动声色地拒绝掉了。 他应该不太想在三次元掉马。 如岑稚所料,句号好半晌没答话。 她有一点点失望,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正想说不方便就算了。 咻一声。 对面慢悠悠地回了条消息。 就仨字。 [约哪儿] 作者有话说: 你以为他要帮你干活,其实他只是想找你结一下龙虾钱:–d 第13章 萨摩耶 岑稚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网友见面,而且并不是普通网友。 她和句号认识有七年。 基于以上两点,向来素面朝天的岑稚出门前犹豫片刻,决定化个妆,算是尊重一下自己的游戏搭子。 考虑到两人都有工作,岑稚把时间约在下班之后,海明公园附近都是些咖啡馆和书吧,方便谈事情。 八月初的汀宜暑意愈发浓重,柏油路面反出燥意,踩在上面鞋底发烫。高楼商厦将穹顶遮挡得严密,路边两排行道树都透着不起风的闷热。 傍晚六点也热到不能出门的程度。 岑稚习惯提前半个小时到。公园门口的长椅上没人,她挑个树荫底下的位置,把电脑包卸下来放到旁边。 兜里手机叮咚两声。 方子尧发来消息。 子尧哥:【岑岑,明儿周六,你有安排吗?】 这群富家小开公子哥儿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岑稚心里清楚。 茨恩岑:【没。】 茨恩岑:【是有什么事吗?】 方子尧回的很快:【也不是什么大事。周六我在tulk攒了个局,都是熟人,你过来玩儿吧?奈奈也在。】 tulk是汀宜夜.街很出名的酒吧,方子尧算半个老板,程凇和曾锐他们之前去热场子,岑稚跟着去过两次。 她没多想,答应下来。 又和方子尧说两句,岑稚退出微信打开游戏。她没有句号的联系方式,唯一聊天渠道就是游戏窗口。 爱吃螃蟹:[我到了。] 童话后遗症 第20节 三分钟前发的消息,对方没回。 岑稚也不着急,她很擅长等人。于是按灭手机,把电脑从包里取出来,登录《汀宜今报》浏览网站,准备以纯用户视角再体验下系统缺陷。 电脑右下角时间跳到六点半,岑稚活动着脖颈抬起头,又拿起手机。 句号掐着点回了信息。 [抱歉,临时有事,让我朋友去了。系统升级的事情他和你谈。] 岑稚看完这句话,心里顿时涌起一种期待落空的感觉。不过她也经常被报社突然派给任务,可以理解。 [没关系,那你先忙工作。]岑稚想了想,又问,[你朋友到了吗?] 这会儿起了风,闷热消散些许,海明公园里的人也多起来。 老香樟枝叶簌簌晃动,火烧云将楼宇涂抹得热烈如画。夕阳灿烂到甚至有些晃目,岑稚随手拿起笔记本挡在眉上,微微眯起眼往四周搜寻。 不远处是个十字路口,正值晚高峰,车流如龙,喇叭声连成串儿。 她在拥堵人群里一眼看见谢逢周。 他穿的很简单,纯黑t恤和锁口工装长裤,衬得人高高瘦瘦,肩膀线条宽而平直,腰身比例将近完美。戴了顶黑色渔夫帽,低头按着手机屏幕。 像在给谁回消息。 右手拽着根牵引绳,雪绒绒胖墩墩的萨摩耶很大一只,乖巧蹲坐在他脚边,对周遭好奇的目光吐舌微笑。 这人明明一身低调的黑,在人堆里却格外惹眼。像一把标尺,往那儿一站,就自动将周围分成两个层次。 他稳稳地立在最上面一层。 红灯转绿,车流人潮朝街道对面涌去。他回复完消息,收起手机。 岑稚在他抬头的前一秒快速收回视线,用笔记本严严实实地挡住脸。 龙虾店社死场景历历在目,岑稚脚指头抠完两天大工程累得抽筋,她现在真是不太想和谢逢周打交道。 假装没看见吧。 手机屏幕亮起。 句号回来消息:[到了。] 岑稚装模作样地翻两页笔记,估摸着谢逢周已经走了,把挡在脸前的线圈本往下挪了一点,露出双眼睛。 圆溜溜的眼珠转了半圈。 没见到人。 应该是走了。 “——在看什么?” 头顶落下个清沉干净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拖着点懒散腔调。 “……” 岑稚慢慢地仰起脸。 她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就站在椅背后边,一手牵着狗,另只手拎着手机边缘漫不经心地打转,耷拉着薄薄的眼皮,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他戴了黑色口罩,鼻骨将布料撑起明显弧度,脸被遮住,只有俊秀的眉眼藏在外边,显得人莫名疏离冷淡。 ……这么一瞧确实挺拽。 岑稚脑子里没头没尾地闪过那段采访视频。脚指头又开始动工,她忍下跑路的冲动,露出个客气的微笑。 “没什么。”她放下笔记本,抬手打个招呼,“好巧,又遇到了。” 谢逢周没说话,视线慢慢悠悠地将她从上扫到下,才道:“不巧。” 岑稚眨一下眼。她是个聪明人,低头看看手机,又抬头看向谢逢周,试探着问:“……句号的朋友?” 这话问出口,岑稚想起她统计外包团队时也在网上搜过明拾。百度介绍里,明拾老板确实毕业于汀宜大学。 和句号同院系。 谢逢周嗯了声,从长椅背后绕到前边坐下,萨摩耶乖乖地跟上来。 岑稚正在心里感慨世界真小,裙摆下的小腿扫来软软绒绒的触感。 她低头,对上双圆润黑亮的眼珠。 水汪汪的像两颗浸水葡萄。 和岑稚对视几秒,萨摩耶三角耳朵动了动,朝她卖萌似的歪歪脑袋。 微笑天使的名号不是白来的,岑稚小心脏如同被人用软箭biu地射中了。 谢逢周的微信头像是它吧。 他还真的养了狗勾。 也对,岑稚想起度娘百科关于这人的简介资料里,是有只狗叫vento。 萨摩耶的耳朵看着q弹柔软,岑稚忍下想要上手撸一把的冲动,把心思掰回正事上,早点谈完单子早点跑路。 宠物不能带进咖啡店,岑稚提议就在长椅上聊:“系统升级的事情句号应该都告诉你了,我们直接开始?” 谢逢周靠着椅背,不发表意见,掌心向上抬了一下,示意她继续说。 岑稚来这趟之前,都没敢把明拾纳入她的考虑范围之内。现在顶级金大腿出现,其他选项瞬间失去可比性。 她推翻原来的计划,决定迁就着大佬来,职业病也犯了:“那现在先试行一下我们公司目前的浏览系统,列出主要问题,后续再进行升级改善,谢先生您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不知道谢逢周听到哪个词,掀起眼帘看她一会儿,而后坐直了些,朝她伸出手,简单两个字:“电脑。” 岑稚知道他要登录系统,托着笔电递给他。视线往下落到他手上时,这才发现他今天没有戴表。 小叶紫檀木手串在修瘦白皙的腕上松松绕了两圈,光泽细润。 颗颗珠子都剔透到发亮。 一看就知道,肯定贵的离谱。 鼠标用着很不方便,谢逢周把笔电摊开在腿上,人懒洋洋地往后倚,胳膊肘支在椅靠上,点进系统操作两下,手指抵着鼻尖思索片刻,道:“问题还挺多,我挑大的说吧。” 岑稚抽出根水笔,准备往笔记本上记,头也不抬:“嗯嗯,您说。” 谢逢周:“搜索功能需要重点完善,你们现在只有手动搜索,不支持大数据依据用户信息喜好精准推送。系统太老旧,用户搜索记录你们后台统计不上,等于把资源浪费掉了。” “其次是页面。”光标拖动右侧进度条滑动两下,谢逢周道,“你们这页面设计的也太笼统了,找不到重点。栏目板块完全可以拆分开,再跟上滚动类似推送,把页面最大化精简,视觉感受起码上升两颗星。” “好的。”岑稚笔下不停,提了自己认为体验感最差的一点,“打开的时候,为什么会特别卡顿呢?” “因为数据结构和优化算法有问题,加载资源不是动态的。”谢逢周停顿一会儿,才继续道,“内存没有及时释放,而且网络传输的数据有冗余。” 他回答得简洁明了,多余的话一句没有,精炼到了有些冷淡的程度。 岑稚起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她别在耳后的长发再次掉落下来,发尾铺散在纸张上,她用笔戳了几次,觉得太麻烦,想找个皮筋。 包里只装了电脑和纸笔,其他的没带。岑稚翻找半天无果,于是作罢。 谢逢周余光注意到,支在椅靠上的手臂松散下来,取下手腕那串木珠,递向旁边。 岑稚一愣,客气地拒绝:“不用了,谢……” 话没说完。 啪嗒一声轻响。 谢逢周将指节上挂着的手串不轻不重地搁到她摊开的笔记本上,神色漫不经心地望向电脑,没理她那茬。 “……” 岑稚顿了顿。 不知道是不是戴了口罩的原因,她觉得这人没上次见面那么好接近了。 再推拒下去只会影响进度,岑稚凑合着用手串将长发利落地绑成低马尾。 又说一遍谢谢。 “继续吧。”谢逢周把话题引回系统上,接着刚刚的语音包往下。 岑稚埋头认真地记笔记。 檀木手串没有弹性,绑出的马尾松松地搭在后颈,虽说不再有碎发妨碍她写字,但比披散下来要热一些。 等谢逢周挑重点说完,岑稚额头上也蒸出薄薄一层汗。 她不太在意地用手背擦了下,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人站起身。 谢逢周手指勾着电脑边缘合上,和宠物牵引绳一起递还给她。 “帮我看下狗。” “好的。”岑稚一手抱住电脑,另只手将绳子紧紧攥进掌心里。 她看着谢逢周走向人行道。 绿灯还剩下十秒,他跟着人流往对面街道去。高高瘦瘦的背影在夕阳里晃一下,眨个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岑稚收回视线,看向跟前。 萨摩耶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雪绒绒的尾巴轻扫地面,眼珠清澈圆润。 乖巧无害。 跟狗面面相觑半晌,岑稚弯腰凑近它,小声问:“你主人今天心情不好?” 萨摩耶竖起耳朵:“汪!” 岑稚正琢磨着它汪这一声是什么意思,兜里手机震动两下。 她划开屏幕锁,看见祝亥颜转来两段音频,估计是分享最近心水的cv。 搁平时,谢逢周高兴与否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但现在工作刚开个头,价格都没开始谈,大佬的心情完全决定了她能否圆满完成主编布置的任务。 岑稚想的很是长远,果断求助祝亥颜:【乙方爸爸心情不好怎么办?】 按理说她才应该是爸爸。 不过在谢逢周面前不能按理说。 祝亥颜在玩手机,秒回。 童话后遗症 第21节 不祝:【哄一哄?】 岑稚回想了下谢逢周方才的态度:【他好像不太想和我说话。】 【你话题没找对吧?】祝亥颜经验丰富,【挑人家感兴趣的聊啊。】 ……感兴趣的? 岑稚看向萨摩耶。 萨摩耶也看她。 一人一狗对视不多久,疑似心情不好的甲方爸爸回来了。 谢逢周手里拎着个纸袋,右手接过牵引绳:“谢了。” “不客气。”岑稚绞尽脑汁找话题,忽然灵光一闪,想起祝亥颜家的乌漆玛上周刚做完绝育,于是关心地问道,“对了,你家vento做绝育了吗?听说小狗做这个对身体比较好。” 谢逢周绕着牵引绳的动作一停,掀起眼皮看向她,半晌,慢条斯理、不咸不淡地道:“它叫谢五折。” “vento是我的英文名。” 岑稚:“…………” 对不起我着实没想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见她闭上嘴,默默收拾起东西,谢逢周主动开口:“就走了?” 不谈谈价格。 岑稚把笔记本和电脑一起妥帖地收入包里,单肩背上之后,转身面向他,语气温和地道:“谢先生,如果你不想接这单的话,直接拒绝掉句号也没有关系的,我可以找其他公司。” 她说着,把绑头发的木珠串取下来递过去,“这个给你,谢谢。” 谢逢周没接,瞧她片刻,下巴朝脚边懒散一点:“它惹你不高兴了?” 谢五折摇着尾巴满脸无辜。 岑稚:“没有啊。” 谢逢周点点头,接过木珠串戴回手腕上,又看向她,没笑,眼神像是天生带勾子,问:“那就是我?” 岑稚一愣,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连忙摆摆手:“不是,我就感觉你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 犹豫一下,她委婉地补充后半句,“也不是很乐意跟人社交。” “……” 谢逢周看着她没说话。 岑稚也坦然地回视。 她今天化了妆。 睫毛纤长卷翘像鸦羽,在光线下根根分明,眼线勾勒出眼尾轮廓,双眼皮白而薄,漾一圈淡淡的烟粉色。 两弯卧蚕饱满,缀着细碎的星星亮片。盯住人看时,甜净又生动。 两人不躲不避地对视几秒,谢逢周先移开目光。 他把头转向旁侧,肩膀微微颤动,再转回来时,眼里带了明显的笑意。 “诶。”他忍笑叫她,一手环在胸前,另只手对她勾了勾,“过来。” 岑稚不知道他笑什么,犹疑地觑他一眼,往前挪两步。 谢逢周挑眉:“我有毒吗?” “……” 岑稚又往前挪两步。 两人间的距离还是挺远,谢逢周索性自己凑上去,俯身靠近。 火烧云被他高瘦的身形笼在身后,落下片阴影。岑稚闻到他衣领上清冽的气息。这次不是薄荷味沐浴液。 还没来得及分辨,跟前这人伸出一根修长手指,扯住口罩边缘勾下。 岑稚目光匆匆掠过他喉结那块的红痕,往上移到他脸上。 一顿。 “看清楚了吗?”谢逢周问。 岑稚恍然,对这种状况很了解,因为她去年也这样:“智齿发炎?” “嗯。”谢逢周把口罩拉回去,站直,和她拉开点距离,“在医院开完药就过来找你了,没有心情不好。” “也没有不想和你说话。” 他抬起一直勾在右手的纸袋,里面那杯冷饮冰块已经稍稍化掉了。懒洋洋地拎着饮料碰一下岑稚微微汗湿的额发,“我这样解释,你高兴点没?” 他说话的语调轻轻慢慢的。 像在哄人。 萨摩耶的尾巴好好地收在地上,岑稚耳根却跟被绒毛扫过似的痒。 智齿发炎确实不太好受,难怪他方才说两句话就要停一下。岑稚误会了人,有点不好意思。她伸手接过谢逢周递来的饮料,很认真地道了谢。 “但你猜的也不全错。”他冷不丁改口,“也有部分原因。” 岑稚眨眨眼:“……什么?” 谢逢周抬着眉梢瞧她,倏然弯腰凑近,尾音拖着点不太正经的腔调,慢吞吞地道:“我说——岑同学。” 很少有人这样叫她,岑稚对上他露在口罩外边那双漂亮到有些勾人的眼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应声:“啊?” “我也没比你大几个月吧?”谢逢周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 而后敛起戏谑,望进她的眼里,低声道,“下次能直接叫我名字么。”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写情书 岑稚新家搬到四季海,交通比花半里再方便些,出门就是地铁站。 她从二号线换到三号线,地铁上人很多,一眼扫过去没有空位置。 岑稚扶着手扶杆站稳,简单估算闫燕批给的经费,给谢逢周发去个数字,说如果不满意还可以再商量。 过了会儿。 手机嗡嗡一震。 广播站a组–谢逢周:【是挺少。】 ……这人好直接。 这已经是岑稚给的最高出价了,但对方是明拾,她心里清楚这点数字绝对够不到明拾游戏日进账的万分之一。 她正想着回去联系下主编,聊天框里又冒出条消息。 广播站a组–谢逢周:【再往上加个216块4。】 岑稚懵了。 怎么还有零有整? 对面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紧不慢地补充:【把上次那顿龙虾钱结了。】 被他一提醒,岑稚猛地记起来。 她请谢逢周吃饭。 没!付!钱! 耳朵根臊得发烫,岑稚赶紧给他转过去220,解释:【不好意思,那天我喝醉了,不是故意要逃单的。】 那边半点也不客气地收下钱,善解人意地表示理解:【毕竟你一直都是好学生,很懂五讲四美。】 岑稚:“…………” 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她。 她真的。 好想。 把这人拉黑。 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冲动,优秀十佳社畜小岑同学面带微笑地用力戳着键盘,询问乙方爸爸下次见面时间。 茨恩岑:【下周三可以吗?】 《汀宜今报》的浏览系统破到不能称为查漏补缺了,那得是女娲补天。 对方不再逗她:【这周末。】 岑稚盯着气泡里简单三个字,忽然觉得谢逢周真是拽的很有资本。 慕强心理每个人都有,岑稚也不例外。她很欣赏那些在专业领域里优秀发光的人,于是退出聊天框后,一本正经地给谢逢周改了备注。 返回谢逢周的主页时,岑稚发现他的微信名还真叫vento。 她之前从没注意过。 岑稚在脑子里找了圈词库,不认识这个单词,求知欲旺盛地查了查。 地铁上信号不好,加载缓慢,片刻后刷新出几条搜索结果。意大利语,也是葡萄牙阿威罗小镇的俗语。 ——晴朗有风的好天气。 – 方子尧的局约在晚上十点,岑稚白天把系统升级进度和闫燕汇报了。 向来波澜不惊的闫主编难得露出分诧异:【你是怎么说服明拾接单的?】 这个问题问到了岑稚。 童话后遗症 第22节 她还没开始说服,谢逢周就答应了。 岑稚想了想,笼统地回答:【谢先生为人温和,很好说话。】 闫燕沉默半天,意味深长地问了句:【小岑,你和明拾那位认识啊?】 最近总有人问这个问题,岑稚不禁开始回忆她高中到底和谢逢周打过什么交道,回忆到最后确实寥近于无。 谢逢周读书那会儿就是汀宜附中顶出名的风云人物,属于走在一群会玩的人里面,他也很拔尖出挑的那种。 校篮队再加上校广播站,每次他在,篮球场和午休栏目都期待值拉满。 文理科实验班又在遥遥相隔的东西两栋楼,岑稚没怎么偶遇过他。 处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状态。 于是她搬出老答案:【校友。】 闫燕这才不再问。 将近晚上九点的时候,岑稚简单收拾了一下,去市图书馆还了书,又转地铁四号线到酒吧街的tulk。 金属乐鼓噪,顶板射灯印出光怪陆离的糜艳。不到零点,舞池已经拉开疯狂热闹的狂欢,又是个不眠夜。 岑稚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 和方子尧说的一样,包厢里的人岑稚大多都认识。她推门进来时,习惯性地环顾了圈,没见到想见的人。 方子奈坐在吧台跟一个陌生帅哥学调酒,岑稚绕过牌桌去找她。 方子奈给她调了杯蓝色夏威夷:“岑哥,你来的时候见到我哥没?” “没有。”岑稚手指拨了下杯沿柠檬片,奇怪道,“不是他攒的局吗?” “对啊。”方子奈撇撇嘴,“你来之前他被叶辛楚叫出去了,现在都没回来,不知道在聊什么。” 叶辛楚和方子尧他们关系很好,她会来是意料之中。 两人聊什么,岑稚能猜个大概。她垂下睫毛,不带停顿地喝完整杯酒。 这样的局没什么意思,比起喝酒岑稚更喜欢待在家里看书。祝亥颜说她清心寡欲不冤枉她,和同龄人相比,她的爱好确实单调得乏善可陈。 方子奈怕她无聊,投喂兔子似的时不时给她递杯酒或者小零食。 岑稚没对谢逢周撒谎,她酒量真的可以,那天可能是心情不好。现在被方子奈拉着挨个尝新调出的酒,她还能口齿清晰地给出几句中肯意见。 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瞥见不远处玻璃围栏前的两人,岑稚擦拭指尖水珠的动作停了停,继续往前。 楼下舞池里喧燥的音乐隐约模糊掉对话,断断续续传来两句。 “……他到底怎么想的?明明知道这个局什么意思,还拒掉不来。” “你当初为了出国跟他分手,在外面待那么多年,他心里肯定有气。他这人拉不下面子你也知道,你再多哄哄肯定就好,他还是喜欢你的。” 叶辛楚是从小被人捧到大的娇贵性子,哪儿肯一直低头,听声音已经不高兴了:“我就是为他回的国,早知道一直被甩脸色,还不如不回来!” 见这大小姐要闹脾气,方子尧连忙安慰,当和事佬:“别这么想啊,程二这些年心里一直都有你。” 余光里路过道熟悉身影,方子尧转头叫了声岑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拉过来,“岑岑也知道,你哥是不是……” 岑稚将湿掉的纸巾揉成团,温声打断:“他不是我哥。” 方子尧愣了下,想说什么。 “行了,你也别替他说话了。”叶辛楚抱着胳膊,漂亮的瑞风眼扫过岑稚,“他要是真喜欢我,大学那会儿也不至于找别人写情书哄我。” “……” 岑稚捏着纸团的手指僵住。 叶辛楚将微卷长发拨到肩后,神色娇矜地抬起下颌:“他要是肯自己写一封,我还能勉强原谅他。” 说完踩着细跟转身离开。 方子尧长叹口气,往后靠在玻璃围栏上,觉得这两人的月老是真不好做,一个比一个脾气傲。他扭头看岑稚,有点无奈:“小祖宗,你说你刚刚打什么岔呢。你哥读大学的时候对辛楚多特殊,你不比我更清楚吗?” 岑稚沉默地丢掉纸团。 她其实并不清楚。 程凇和叶辛楚确定关系那段时间,她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考证比赛和社团活动上,尽量远离两人的生活。 但总有人要硬拽着她参入进去,做绝美爱情的粘合剂气氛组。 叶辛楚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稍有些不顺心就要作。程凇一般不计较,偶尔心烦也会起摩擦。 每到这个时候,方子尧和曾锐就会让岑稚去中间劝和:“你哥对你最没脾气,只有你说的他才听。” 她去问程凇,后者明显不想多说,岑稚觉得她对他也没多重要。 就像程凇明明不记任何日子,连自己的生日都要别人提醒。岑稚却听说他给叶辛楚办了很费心的生日会,醉春馆三楼摆满她喜欢的莫奈玫瑰。 岑稚不提的话,他从来不会记得她的生日,也不祝她生日快乐。 叶辛楚为了去翡冷翠留学,和程凇分手的那天,方子尧半夜打电话把岑稚叫起来。她睡眼惺忪地蓬散着长发,披件羽绒服冒雪去找程凇,在包厢的沙发角落看见一张瑞士留学申请表。 开车距离翡冷翠只有两小时的国家。 其实这些岑稚是无所谓的。 所有的加起来都不如那封情书。 两人争吵后,叶辛楚放话说让程凇写封情书哄她,否则她不会消气。 程凇哪里写过,从来是别人写给他。 旁边有人出主意:“岑岑不是文科学霸吗?文采那么好肯定会写。” 岑稚当时拿着方子奈给她剥的橘子,装没听见地低下头,指尖发抖。 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叫她。 对面沙发上的人不说话,似乎也想起她高中作文经常拿满分。 过了会儿开口:“岑吱吱。” 岑稚慢慢地抬起眼。 程凇将指间的烟锨灭,若有所思地瞧她,片刻后,问:“会写吗?” 他说,“情书。” …… “现在的手机密码还是对方生日,也不知道他俩在别扭什么。” 岑稚被方子尧的声音拉回神。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方子尧再次叹口气,转身要走。往前走两步又停下,犹豫地回头问:“岑岑,要不你再帮你哥……” 想到岑稚刚刚的话,他改口,“帮程二再写一封?反正你有经验,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 岑稚没吭声。 忽然明白为什么方子尧叫她来了。 第15章 骑士牌 岑稚回到包厢,叶辛楚坐在品酒台那边,有个陌生男人正和她攀谈。 她罕见地不像之前那般对搭讪的人爱答不理,弯着红唇接下对方的酒。 曾锐对方子尧使眼色,方子尧拿起手机出去了。岑稚猜是叫程凇过来。 没多久,包厢门被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人身上,熟悉地和他打招呼。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落到岑稚身上,眉毛拧了下,问方子尧:“你怎么把她也叫来了?” 不等方子尧开口,叶辛楚先道:“岑稚是你妹妹,怎么不能来?” 岑稚正低头和方子奈摇骰子,听到这个称呼,微微抿嘴,手指紧了紧。 程凇不再说什么,随便挑个位置坐下。有人凑上来给他点烟,他兴致缺缺地拒绝,弓背够了个方形酒杯。 于是那人又很有眼力见地去倒酒。 叶辛楚见自己和别人亲密,他毫无反应,甚至和倒酒的女人聊了两句。 心里一阵气闷,起身摔门而出。 包厢里安静一瞬。 又恢复如常。 可众人的注意力若有若无地都放在程凇身上。 程凇无动于衷地喝着酒。 片刻后,他将杯子放下,也出去了。 周围看出门道的人,开始低声讨论两人关系。方子奈连着输给岑稚两局,不依不饶地耍赖要再来一次。 岑稚答应,听见旁侧沙发上,曾锐对方子尧说:“这次应该成了。” 过了会儿,两人还没有回来。曾锐收到谁发来的消息,眉峰皱起。 让方子尧去看看。 岑稚觉得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耐心地陪方子奈玩完最后一局,和她说一声,拎着包推门离开。 还未下楼梯,叶辛楚从走廊对面迎面走来,脸色不太好看。 没瞧见岑稚似的,径直路过。 后边跟着程凇和方子尧。 方子尧说着什么,程凇表情寡淡。两人看见岑稚,方子尧朝她抬一下手示意了下,转头又说一句。 程凇听得心不在焉,距离岑稚还有两步时,他停下来,没怎么走心似的随口道:“最近工作不忙?” 童话后遗症 第23节 他边说边拿出手机,可能是指纹沾了水,试上两次没解开锁。 于是输入六位数字密码。 叶辛楚的生日。 岑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别人生日记得那么清楚,心里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迟钝滞闷的疼。 她站在楼梯拐角,平静地问:“怎么,又准备让我替你写情书吗?” 程凇从手机里抬起眼:“情书?” 方子尧只是自己想想,程凇还不知道这件事,他连忙给岑稚递眼色。 岑稚不再说话,转身要下楼。 手腕被人扣住。 程凇表情冷下来,目光淡淡地笼着她:“岑稚,你跟我闹什么别扭?” “……” 岑稚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烫,她其实清楚自己并没有资格和他闹别扭。 狼狈地别开眼,瞥见楼下。 有几个人正从一楼往上走。 这条街上的酒吧全是会员制,尤其tulk,来玩的非富即贵,这群人却更加出挑。如果说别人来这里是想借机攀上人脉,他们就属于别人想攀的人脉。 为首那人避开垂落的蓝光珠串,侧头听旁边的朋友和他讲话。 不知说到什么,他牵了牵唇角。 似乎注意到岑稚的视线,谢逢周掀起眼帘往上望来,懒散的神色一顿。 在两人交扣的手腕上定格两秒,他漫不经心地垂眼,迈上台阶。 同行的有人也看见,好奇地低声问:“程家那位跟前站的是谁啊?” “领养的妹妹吧?”曲晟眯着眼睛打量,他认识的人多,圈里大小事都知道,“青梅竹马,关系挺好的。” 距离有些远,岑稚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对周围人的目光很敏锐,大概猜到是在讨论她和程凇。 那群人里她只知道谢逢周,但谢逢周看到她后反应平平,应该是不准备打招呼的意思,她也装作不认识。 低垂的视野里出现一双鞋,而后是被澄黑西裤修衬的长腿,白衬衫衣角,温润的柏木扣上做了精细微雕。 即将擦肩而过时,那人停下来。 他没有叫她的名字,抄在西裤兜里的手拿出来,摊开在她面前。 宽瘦掌心里放着枚小小的耳钉。 “怎么一直没问我要?在我家放了好久。”谢逢周懒洋洋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来,“明天别忘了来赴约。” 这话本身没什么。 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变得莫名暧昧。 岑稚明显感觉到和他一起来的那些人眼里满是诧异,尤其是他旁边那位打着耳骨钉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一副千年铁树开花花的震惊。 岑稚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懵懵地从他掌心里拾起那枚碎钻耳钉。 正要道谢,他抬脚走了。 等人走远,程凇沉默地拧起眉,半晌,淡淡地问:“赴什么约?你什么时候和谢逢周那么熟了?” 岑稚把耳钉收进包里,硬邦邦地反问:“我交朋友你也要管?” 旁边的方子尧吓了一跳。 他从没见谁敢这样和程凇当面杠,语气态度还这么横。就算叶辛楚和程凇恋爱那会儿,也只是闹闹脾气。 没想到岑稚长得乖,胆子却不小。 方子尧围观得有点胆战心惊,找借口说去包厢看看,溜之大吉。 岑稚硬气完心里也没底。 她不敢让程凇看出来,使了些劲,面无表情地要挣掉他的手。 男人的长指如钢筋铁箍般,牢牢固住她手腕,怎么也掰不开。 他冷着脸道:“我是你哥,你说我要不要管。” 岑稚听到这句话,挣他的动作停下来。她有一会儿没开口,忍下眼里酸意,字句清晰地喊他名字:“程凇。” “你可能忘了,我很早以前,就说过不会再叫你哥哥。” – 扔书事件结束后,程凇没有再翘课打架,和隔壁私立的人也断掉来往,被岑稚带着补课。他底子本就好,中考前的第二次模拟又赶上来。 岑稚雷打不动地每天去操场,等程凇打完球一起回家。 少女安安静静地低头坐在看台上写作业,长发别在耳后,白净乖巧。 球场上有人分心,频繁往那边张望,被程凇抢了篮板也不去追,开玩笑地去揽他肩膀:“你对象啊?” 十五六岁早恋是常事。 程凇一把扔了球过去,让他滚:“说什么呢?那是我妹妹。” 打到暮色四合,程凇捡起篮球架下的外套,抬手叫岑稚回家。 岑稚起身时,听见看台后边有女生小声讨论:“这哪儿像兄妹啊,明明就是谈恋爱的相处模式。” 就像心尖被人洒下把米粒,麻雀一下一下地啄她,岑稚忐忑又有点开心。 有人问程凇去不去打游戏,程凇拒绝:“你们去吧,我得回家。” 那人调侃:“那么听话?” “不听话不行。”程凇穿上外套,将拉链封到顶,吊儿郎当地道,“小姑娘要哭鼻子的,不好哄。” 岑稚抱着本书,耳尖红红。 等那人走了,她说:“你可以去玩,反正作业写完了,我不告诉程叔叔。” 程凇转着篮球道:“不了。” 岑稚问:“为什么?” “你不是想考附中?”程凇挑眉,“我不看着点,你再被欺负怎么办。” 岑稚很想告诉他,没关系的,我已经开始学散打了,还报了班。 以后不会再有谁欺负我。 初夏傍晚,少女的心脏震动不歇。 她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中考很快结束,故事发展如想象中顺利,无波无折地升入附中。 岑稚谨记初三教训,拒绝任何班干部职位,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 但即使她不惹事,也有人来惹她。 十六岁的小姑娘已经长开了,甜净漂亮,成绩优异,讲话也温柔有礼貌,给她递情书的男生一个接一个。 女生也有。 不过是让她送给程凇。 喜欢程凇的人比初中更多,去操场看他打球的也络绎不绝。 岑稚放学被堵住。 “你是程凇的妹妹吧?”女生从校服兜里摸出个浅粉色信封,“帮我把这个带给你哥。” 岑稚没接,站在楼梯台阶上说:“我不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女生不信:“那你怎么叫他哥哥?” 岑稚像往常一样等在看台,程凇打完两场下来,拿走她的题册逗她。 岑稚踮脚也碰不到他手腕,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程凇!” 被叫的人一时没应声,过了会儿才抬起眉梢:“刚叫我什么?” 捕捉到他眼里的惊讶,岑稚顿时怂了,她一把够过题册,强撑镇定地慢吞吞道:“叫你名字怎么了?又没有哪条法律条文规定我必须得叫你哥哥。” 程凇低头笑了下:“行。” 他把东西还给她,撸小动物似的揉揉她脑袋,短发湿成一簇一簇,满身蓬勃热气,琥珀色瞳仁盛满晚霞光亮。 夕阳在他背后盛大灿烂到岌岌可危。 他说:“那你以后就这么叫。” 岑稚不是没有对程凇起过妄想。 那次她心动最难捱。 后来她真的改口喊程凇,不论程凇怎么问她,她都没有再叫过哥哥。 她固执地觉得,要是称呼变了,她和程凇之间的关系也会跟着变吧。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被程凇护在身后,一受欺负就红眼圈的软包子了。 如果程凇愿意的话。 她也可以披坚执锐,做一次骑士。 如果她的太阳愿意的话。 岑稚以为他们会这样下去,等到高中毕业再去同所大学。但高一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程凇谈了恋爱。 那天晚上班长刚发完分科统计表,岑稚不偏科,文理都好,只想和程凇一栋楼,于是拿着表格去问程凇选文选理,到了二班发现程凇不在。 经常和程凇一起打球的男生说他被女朋友叫走了,估计得等一会儿回来。 岑稚愣住:“什么女朋友?” 童话后遗症 第24节 “你不知道?”男生道,“隔壁班班花昨天跟他表白,他答应了。” 岑稚感觉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凉下来,她有那么一会儿,耳膜里嗡嗡作响,甚至听不清男生说了什么。 好半晌,她才找回声音,慢慢地问:“……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挺久了吧。”男生转着课本,想了想,说,“上个月还在网上组队打游戏,应该早就有意思了。” 岑稚完全不知情,程凇没有跟她提起过那个女生的一丝一毫。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教室的。 走廊有不少学生玩闹。她从后门出去,刚好碰见要找的人。程凇靠在栏杆上,旁边女生扎着丸子头,纤细手指捏着一颗剥开的软糖递到他跟前。 他仰头没躲掉,最后还是吃了。 余光瞥见岑稚,程凇抬了抬下巴,算打招呼。 女生跟着望过去:“谁呀?” “我妹妹。”程凇简单道,又问岑稚,“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 岑稚紧紧捏着分科统计表,心脏下沉落进无底洞,看着他没有说话。 程凇发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说:“要分科了?” 女生道:“对啊,你选什么?” “理。”程凇答得不犹豫,“我走文科那不死路一条。” 女生亲昵地搂着他胳膊:“我也选理好啦,想离你近一点。” “太近不好。”程凇笑了下。 他问岑稚选什么。 岑稚沉默片刻,道:“选文。” “挺好的。”程凇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点点头,“你适合学文。” 岑稚不知道该回什么。 他连准备介绍一下的样子都没有,完全不在意她的想法。 喉间酸胀堵闷,岑稚连忙低头咽下去,小声和程凇说再见,转身要走。 程凇叫住她:“今天晚上有场球赛,不用等我,你先回家。” “……好。” 岑稚应声。她听见女生撒着娇问:“不是说好要送我回家嘛?” 程凇的声音懒懒散散:“行,送完你我再去打球,满意了吗娘娘。” 女生笑着打他一下。 岑稚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扶着楼梯栏杆要下楼,迎面撞上好几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走在最前边的那个拎着校服外套和一瓶运动饮料,右手还托着篮球,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白皙的指尖转。 又落进宽瘦掌心。 岑稚心情实在很差劲,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她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地往左错开,那人正好往左走。她停顿了一下,脚步往右,他也往右。 如此来回两次,岑稚忍不住抬起头,撞上少年垂眼看来的视线。 他应该是刚从球场回来,额发汗湿。外边隆冬零上三度的天,细细密密地落着雪,身上也只穿件黑色卫衣。一看就特别热,连目光都让人觉得热。 少年长了张好看到很经得起推敲的脸,从岑稚这个角度仰视上去,他的瞳孔漆黑湿润,眼里像藏着只活蹦乱跳又温顺无害的小羊。鼻尖窄而高,唇瓣柔软偏薄,冷白的下颌也瘦窄。 和程凇是不同的类型。 程凇五官线条更凌厉,他偏温和。 似有若无地扫过岑稚通红的眼圈,少年往旁边又让一步。 岑稚低声道谢,匆匆下楼。 等她走后,后边有男生拧开矿泉水瓶盖,胳膊顺势挂上谢逢周的肩膀,笑得不怀好意:“啧啧啧,堵人家妹妹两次,谢周周你故意的吧?” 他本来是开玩笑,和谢逢周关系好的谁不知道他最会和女生保持距离。 白长一张早恋脸,洁身自好的要命。 辟谣比神舟六号发射都迅速。 谢逢周闻言转过头瞥他。 男生仰头喝水的间隙,他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很狗地挑了下瓶底。 “咳咳咳——”男生顿时被呛得面红耳赤,弯腰咳嗽,正要骂他。 他上两节台阶,径直走了。 男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哇靠! 这狗东西居然没否认! 作者有话说: 明晚入v,万字更新。 给大家汇报下进度,吱吱的暗恋已经走完70%,剩下30%修罗场结束,就全是她和谢周周的对手戏以及联姻同居,还有程狗火葬场啦! 最后希望宝贝们支持正版鸭~ 啾~ —— 第16章 哄小孩 岑稚没有听程凇的话。 她让来接的程家司机先走, 一个人坐在校外的公交站台上等了很久。 球赛打完将近十点半,冬夜的雪一直没停,翻飞飘落在路灯底下。街道两边的行道树枝被雪压得向下低垂着, 不时轻微颤动,像在艰难喘息。 岑稚被冻到快要僵掉,校门口陆陆续续出来一群人,热闹地笑着闲聊。 有人眼尖地瞥见岑稚,用肩膀撞了下程凇:“诶,那是不是你妹妹?” 程凇从微信聊天框里抬头, 果然看到不远处快要被落雪淹没的人, 眼里闪过讶然,他收起手机走过去。 “怎么还没回家?”程凇立在她跟前, “不是让你先走?” 被问的人不说话, 用通红僵硬的手指抚掉羽绒服上落的雪,站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 她眼睛也很红。 程凇和她对视几秒,想开口,被她抢先打断:“是因为游戏吗?” “什么?”程凇没听懂。 “是因为游戏,你才喜欢她吗?” 十六岁的少女初次心动,天真固执到一根筋, 她坐在这里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陪着他的一直是自己, 他却先喜欢上了别人。 于是把一切归结于游戏。 呼吸在寒冷的风里蓬松成白雾, 岑稚伸出手,小心地拉住程凇的外套衣角:“如果是这样, 我也可以学的。” 如果是因为游戏。 我也可以学的。 我也可以陪你。 你能不能等等我, 不要喜欢别人啊。 或许是她声音太小。 程凇没有听清。 他隔着白雾安静好一会儿, 然后笑起来:“什么游戏不游戏的?” 他揉了揉她脑袋,撸小动物似的,屈指弹她额头,低声道,“岑吱吱。” “你别跟着我学坏了。” – 三班的班花谈了不到两个星期就分了,岑稚放学听见程凇和朋友说是因为太粘人,他喜欢独立一点的。 可是隔周有个很可爱很会撒娇的女生给他递情书,他也答应了。 他谈过的恋爱没有重样的,猜不透他喜欢什么类型。来找岑稚打听的女生数不胜数,岑稚自己也不知道。 高一下学期已经分科了,程凇在理科实验班,岑稚在文科。东西两栋楼离得很远,只有刻意装作偶遇,她才能碰见他,以及和他动作亲密的女生。 岑稚努力和程凇保持距离,他谈恋爱时她会让自己暂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尽职尽责扮演好旁观者角色。 算是给自己留点体面。 原本只有上下学会一起回家,后来岑稚高二干脆搬出程家租房子住。 理智上知道程凇和她没可能,却还是在课堂之余,开始学着怎么打游戏。 岑稚长这么大很少玩游戏,上次接触这个可能还是俄罗斯方块。 她在网上找了视频,跟着练,依旧菜到让人发指。勤勤恳恳地和人机对战一周后,她有了点自信,试探地走出新手村,选择匹配周围队友。 结果开局就被对方按在地上摩擦,着急忙慌地哪个技能亮按哪个。 不出意外送了人头。 队友暴躁地开麦骂她:“鲁班怎么回事啊?小学生放假了能不能别上网,把手机还给你妈!老子在键盘上撒把米让鸡过来啄都比你打得好!” 童话后遗症 第25节 头一回被人骂这么长一串,岑稚直接懵了。她用半分钟消化了下,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把他们坑得很惨。 于是也开麦道歉:“对不起。” 女孩子的声音干净清甜,像一杯夏日里浸着碎冰的樱桃冰沙。 团队频道里微妙地安静下来。 吕布不吃这套,还要接着骂。 “——她菜怎么了?” 耳机里冷不丁出现道清澈好听的声线,懒洋洋的带着点不耐烦,“她是被对面打死的,又不是自杀。你冲她凶什么?搞清楚自己是哪边的。” 岑稚正心虚地挨训,闻言一愣,看向聊天框,发现是同队里的钟馗。 他开麦之后。 所有人默契地保持沉默,连那个暴躁吕布都老老实实闭了麦。 没想到会有人帮自己说话,岑稚在聊天框里输入‘谢谢’。 准备发出去时,她意识到这是团队频道,犹豫了一下,又删除。 频道里冒出新消息。 [队伍]vento(钟馗):鲁班,你等下跟着我。 “……”岑稚眨眨眼,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之后,连忙打字。 [队伍]爱吃螃蟹(鲁班):好的。 岑稚在泉水复活,听话地跟在钟馗身边,耳机里的声音又响起:“待会儿去下路,我勾到谁你打谁。” 他交待,“打完就回来躲我后边。” 不知道是不是耳机的问题,岑稚总觉得听他讲话,耳蜗里酥麻发痒。 她抬手扯一下耳机线,不太理解这个‘勾’是什么意思,还是答应。 鉴于刚刚给团队拖了后腿,岑稚有些紧张地盯着屏幕,操控着鲁班迈动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上前面长得凶神恶煞的幽蓝色英雄,生怕再出错。 两人打完红,钟馗领着鲁班躲到河道墙边的草丛里:“准备下。” 他说完的下一秒,手中钩子快准稳地将对线英雄勾过来。对面正补着兵,被偷袭得措手不及,还未交闪现,岑稚又手忙脚乱地扛着炮冲上来。 对面被硬生生耗死。 耳机里传来机械女音。 岑稚看着屏幕中央跳出来的鲁班头像,有点惊讶地睁圆眼睛。 这就。 拿到。 人头了? 钟馗收完兵,不疾不徐地走过来:“谁说你菜?这不挺帅的么。” 他声音轻轻慢慢的像在哄人。 岑稚耳根有点发烫:“谢谢。” 那边没再开口。 接下来半局顺风顺水,在钟馗和韩信的庇护下赢得毫无悬念。 岑稚全程跟着钟馗被他带飞。 结束前,韩信开麦问岑稚:“鲁班刚来峡谷?” 岑稚:“嗯。” “要不要加个好友?我陪你练。” 岑稚迟钝地没察觉出这句话里的暧昧暗示,认真拒绝:“不用了,我想找个水平类似的慢慢摸索,谢谢你。” 韩信自讨没趣地关了麦。 岑稚退出游戏时特地又看一眼钟馗,打消了发送好友申请的念头。 他好像很厉害。 还是不去拖人家后腿了。 后来一周,岑稚锲而不舍地在峡谷里寻找和她手残同等级的小伙伴,差点被人轮着举报到禁止参加排位赛。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某把匹配局里遇上她的天选菜狗队友。 句号同学。 岑稚做什么事都会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确保一定要做到最好。 她把号练上钻石的那天,班里有人说程凇和高三学姐分了手。 程家老爷子过六十大寿,裴芹让岑稚坐家里的车回来。于是时隔多天她又等在篮球场外,一页习题写完,有男生从看台跑下来,给她递情书。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男生红着脸把信封放到她题册里,快步走开了。 岑稚拿起信封,身前落下片影子。情书被人屈指夹住,指弯一勾,抽走。 她抬头,看见程凇。 她似乎有段时间没见他,他头发剪短了,衬得眉目英挺到有些凌厉。 扫一眼情书上的名字,程凇用信封轻轻敲了下她发顶,语气漫不经心:“好好学习,不许早恋。” 他的口吻很像长辈教训小孩。 岑稚忽然就叛逆心起:“你能早恋为什么我不能?你凭什么管我?” 程凇:“凭我是你哥。” 岑稚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我哥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 程凇顿住了。 岑稚说完自己也愣了下,不敢看程凇的表情,抿着嘴匆匆低下头。 手指忐忑又不安地将题册纸张一角搓成圆柱,生怕程凇真的生气。 跟前的人看她好一会儿,开口。 “岑吱吱。” 岑稚:“……嗯?” “你这叛逆期来的是不是有点晚?”程凇问,“还是谁欺负你了?” 有酸苦的情绪从堵闷的胸口冲上来,像嚼碎柠檬籽,涨得她喉咙发疼。 岑稚小声说:“没有。” 程凇屈膝在台阶上蹲下来,目光和她的脸平齐,看见她眼圈泛红:“那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跟哥哥说说。” 他又当自己是她哥哥,岑稚深吸一口气,叫他名字:“程凇。” 她盯着他的眼睛,“你谈那么多次恋爱,是谁都可以吗?” 她现在游戏打的挺好。 不想她黏人,她也可以很独立。 所以,能不能也看看她呢。 后面的话都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因为程凇说,也不是谁都可以。 “你肯定不行。” –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岑稚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学习上。她退回兄妹关系里,甚至在程越江面前替程凇隐瞒早恋。 给他打掩护。 一开始会难过,后来发现那些女生里好像没有程凇真正喜欢的。 她干脆催眠自己别放心上。 高考结束,岑稚去了临安大学。程凇在她隔壁城市读临床医学专业,离得不算远,有直达的公交车。 程凇有时不忙会过来找她。 岑稚不贪心,她觉得这样就挺好的。反正他不会遇到喜欢的人,等他停下脚步的那天,转身也能看见她。 直到大二那年春季运动会,岑稚报名女子八百,程凇来临安大看她比赛。 她跑完第一圈路过新闻专业的看台,抬头望去,程凇支着下巴坐在树荫里,拎起手里那瓶水对她晃了下。 心里揣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岑稚冲向终点线,将欢呼甩在身后,雀跃地去找他,发现跳远场外围着堆人。 油画专业的系花崴到脚,校医还没赶来,帮她处理伤口的是程凇。 年轻男人敛起高中时期的桀骜难驯,在这种场合显得沉稳可靠。 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被白袜包裹的脚踝,头也不抬:“这儿疼吗?” 油画系花的脸上泛起薄红,看向他的眼睛里明亮地坠着光。 岑稚站在人群外,远远望着两人。扎起的马尾松垮垮地散落在她肩上,额发被汗湿。刚剧烈运动完,她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发烫,指尖却冰凉。 那瓶水被程凇搁到一旁地面上。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她。 岑稚听说过叶辛楚。 临安大贴吧里很出名的美女。 她从那天起就知道,电视剧里的狗血套路是真的,艺术来源于现实。 青梅竹马总要撞上一个永远也比不过的天降白月光。 – 童话后遗症 第26节 岑稚做了整宿颠三倒四的梦,睡醒时甚至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年。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整间卧室陷入昏暗,像沉进一潭黑黢黢的沼泽。 空调显示屏反出荧荧白光。 岑稚揉了揉昏涨的太阳穴,黑暗让她身体本能的感到压抑。她掀开夏凉被从床上坐起来,清醒会儿后,趿拉着拖鞋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扯开窗帘。 大片阳光铺洒进来,灿烂刺目。 右手挡在脸前,不适地眯起眼,岑稚哈欠打到一半,突然想起来。 现在是下午。 她从昨天晚上一觉睡到刚刚。 搁平时周末肯定没事。 但她今天约了人。 岑稚吓得赶紧把剩下一半哈欠给咽回去,转头扑到床铺上捞起手机。 四点二十。 距离谢逢周约定的时间只剩十分钟。 向来是她等别人,从没让别人等过她,更何况对方是谢逢周。 需要供着的乙方爸爸。 她怎么敢啊。 岑稚一阵风似的冲进洗漱间,凉水洗把脸,防晒也没涂,嘴里咬着皮筋边换鞋边扎头发,用脚带上门。 粉色小电驴飚出生死时速,紧赶慢赶终于卡着点到了汶街书咖。 岑稚找个地方停好车,三步并作两步地推开书咖的玻璃门。 盛夏午后烈日毒辣,卷着热风扑上她的后背,屋里冷气也直直地兜过来,岑稚顿时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微喘着气站在门口往里望。 书咖人不多,她很快找到谢逢周。 他坐的位置挨着一整排书架,桌面上放着台笔电。戴了顶黑色棒球帽,双手环胸,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因为后边座位有个人正和他搭话。 那人应该是对他电脑上运行的程序很感兴趣,面带羡慕地问了句什么。 他下巴一点屏幕,懒散回答。 眼角余光注意到什么,谢逢周把头转过来,坐直了些。饶有兴致地将岑稚从下往上打量一遍,等人走近,他挑着眉问:“刚抢完银行过来的?” “……啊?” 岑稚停在他跟前,闻言茫然。 谢逢周:“你戴头盔干嘛?” 岑稚懵逼三秒,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头盔还没取,怪不得呼吸闷得慌。 “不好意思。”她窘迫地红了耳朵,解开搭扣把头盔摘下来。 除掉头盔上蒙着的那层水雾,眼前的世界顿时清晰不少。 岑稚这才发现谢逢周今天还戴了眼镜,无框,镜片很薄,衬得他眉目间有几分拒人于外的疏懒斯文。 这人好像怎么样都特别好看。 时尚的完成度果然还是看脸。 岑稚正要挑他对面的位置坐,谢逢周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 “你坐这儿,等下方便运行。” 岑稚哦了声,乖乖过去坐好。 不同于其他男生桌面上花里胡哨的二次元萌妹,谢逢周电脑桌面很干净,壁纸是系统自带。别说游戏,连个社交软件也没有,一整台电脑的编译器和运行插件。应该是他的工作本。 立式空调机正对着这边,冷风接连不断涌来。岑稚坐下不多时就冻得手肘冰凉,她不动声色地摸摸胳膊。 强劲的冷意被阻断。 谢逢周站到她后面,隔着椅背,微微俯身,左手撑在桌面上,另只手握着鼠标点进优化好的浏览系统。 岑稚仰头就能看见他线条清晰的下颌骨,于是端正坐姿,不再动作。 系统运行非常流畅,之前提到的问题全部得到优化解决。和原先相比与其说变化很大,不如说降维碾压。 岑稚彻底明白了当初同事说,要升级就升到顶配是什么意思。 其中有个搜索动画吸引了岑稚的注意,加载缓慢时,屏幕中心会冒出q版的戴着老花镜翻报纸的老爷爷。她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原理啊?” 她前面一直很安静,冷不丁来这么句话,谢逢周不由得低头看她。 岑稚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桌面上,背也挺直,课上听讲似的。目不转睛地望着屏幕,眼里亮闪闪,像装着细碎的星星,满脸旺盛的求知欲。 ——这姑娘对什么都挺感兴趣。 除了男人。 清心寡欲的。 谢逢周握着鼠标点进搜索框,语调散漫地道:“欧姆定律知道吗?” “嗯嗯。” “和这个没有关系。” 岑稚:“…………” 身后那人捉弄过她,手肘支着她椅背,抵住下巴,气息细碎地笑起来。 温热的呼吸轻轻洒在岑稚耳廓,带出细微的痒,从耳洞钻挠到心尖。 岑稚往后躲了下,却和他离得更近,这次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很难描述。 有点像青绿通透的松针和新鲜清苦的榛果一起被碾碎,又或者充满氧气的清晨的森林,不热烈也不疏离。 干净再带点轻微苦涩的木质香。 “其实也没什么原理。”谢逢周笑完,说,“很简单的动画效果……” 他敛起戏谑,认真解释。岑稚思绪却开始跑偏,没头没尾地想到来之前做的那个梦,教她打游戏的钟馗。 原来她高中真和谢逢周有过交集。 但他可能根本不知道鲁班是谁。 岑稚忍不住仰头瞧他,这个角度,对方修长好看的脖颈线条一览无余。 冷白皮肤映出细细的青色经脉,喉结随话音上下滑动,印着块红痕。 到底是不是疤痕。 岑稚又冒出好奇心,正琢磨着,头顶那人停下讲解,慢悠悠地问。 “在看什么?” 岑稚回过神,立刻收回目光。发现这样显得她很心虚,于是又找补一句:“你身上的味道还挺好闻的。” 话说出口的下一秒。 岑稚反应过来。 ……阿西。 她在对谢逢周耍什么流氓。 脚趾头又开始动工,岑稚果断选择装死,若无其事地盯着电脑屏幕。 被耍流氓的人安静片刻,蓦地低声笑了下:“我身上什么味道?” 不等岑稚回答,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撑在岑稚左侧桌面上的手,横穿过她身前,低头用鼻尖凑近衣服袖口。 几乎将她整个儿圈进怀里。 岑稚只能躲在他手臂和胸膛之间的小空间里,尽量前后不挨着。 好在谢逢周很快放下手。 “我怎么没闻到。”他语气蛮遗憾,主动将话题又带回系统上,“刚刚聊到阅读积分对吧?” “……嗯。”岑稚心下莫名松一口气,定定神,专心投入工作中。 收尾加反馈结束将近下午六点,窗外行道树枝叶在风里簌簌晃动。 谢逢周合上电脑,和岑稚说了声,跟着老板去楼上接谢五折。 她这才知道,他把见面地点约在这里,是因为书咖二楼有宠物乐园。 一个人在位置上坐了会儿,岑稚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微信置顶没有任何消息进来。 程凇真的很少主动联系她。 岑稚是个做事从不后悔的人,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与其设下一千个“如果当初”,不如努力改变现状。 可她梦里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没告诉程凇她有八百米比赛,程凇不来临安大看她,他和叶辛楚就不会认识。 ……她真的好卑鄙啊。 一点也不坦荡。 岑稚心里堵闷地难受起来,她按灭手机屏幕,额头轻轻抵在桌面上。 默不作声地盯着地板。 垂落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对雪绒绒的三角耳朵,内里还是嫩嫩的粉色。 岑稚一愣。 那对耳朵动了动。 紧接着,萨摩耶把小脑袋也探进来,圆润清澈的眼珠亮晶晶地瞧她。 岑稚抬起头,谢逢周正倚在她旁边的桌沿上划手机。 童话后遗症 第27节 应该没看见她方才的低落。 岑稚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展露情绪起伏,她迅速整理一番,恢复如常,从椅子上站起来:“既然系统运行检查完了,那我就先……” “方便带五折出去转一转吗?”谢逢周截断她,“我有点事要办。” 岑稚低头看了眼乖巧蹲坐在他脚边的萨摩耶:“……去哪儿转?” “外边遛一圈就行。”谢逢周把牵引绳递给她,“等下门口见。” 岑稚从小到大都没有养过宠物,也没有遛过狗。谢逢周让她带着萨摩耶转一转,她就正儿八经地紧紧攥着牵引绳,沿着柏油路在街边转了一圈。 盛夏的傍晚起了风,不再像她来时那么热,但阳光依旧灿烂到晃眼。 街对面有老摊主在卖气球,胖嘟嘟的青蛙恐龙小怪兽挤作一团,系着细细的绳线五颜六色地飘在半空。 萨摩耶眼巴巴地望了会儿,回头冲岑稚小声汪一下,暗示得含蓄又腼腆。 岑稚秒懂,牵着它到对街,给它挑了个圆墩墩的绿色小恐龙。 弯腰把绳线绑到它肚皮上。 萨摩耶开心地摇着尾巴,蹦蹦跳跳地跟着气球打转,微抬起前半身,用鼻尖和脑袋将气球往上撞。 气球被轻飘飘顶到半空,又晃晃悠悠地落下来,它仰着小脑袋追着气球撒欢地转两圈,再蹦一下给撞回去。 狗勾的世界里没有烦恼。 一只气球就可以让它开心成兔子。 一路嘚瑟地往前冲。 岑稚拽着牵引绳被它带着跑,风从耳边哗啦灌过,心情也轻快起来。 最后转了两圈,超额完成任务。岑稚带着五折回书咖,谢逢周已经等在那儿了,右手拎着罗森便利店的袋子。 岑稚把牵引绳还给他,看他从袋子里拿出一杯酸奶,拆开包装,屈膝单腿蹲下,放到萨摩耶面前的地砖上。 很显然是五折经常吃的牌子,它摇着毛绒绒的尾巴凑上去。 谢逢周又递给岑稚一杯。 另外的牌子,草莓味。 岑稚意外还有自己的份,感觉好像在被他当宠物投喂,摆摆手:“不用了,留着哄小朋友开心吧。” 她说的小朋友是指萨摩耶。 谢逢周没有开口,下颌动了动,吹出个浅绿色泡泡,接着,他把泡泡咬破,发出“啵”的一声清脆声响。 岑稚闻到淡淡的青柠味。 她听见谢逢周懒懒地嗯了声,扶着膝盖从地上站起身,而后把头上的棒球帽取下来,抬手扣到她发顶。帽檐落下阴影,遮住傍晚滚烫的霞光。 他不躲不避地望着她,很直接地道:“我这不正在哄吗。” – 岑稚回了四季海,家里安静到在玄关处换双鞋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她趿拉上拖鞋进客厅,整个人扑到柔软的沙发里,身下有什么硌着腰。 岑稚摸索着把那杯酸奶拿出来,拎到眼前,若有所思地瞧了会儿。 她举着酸奶翻个身,仰躺着,目光透过酸奶杯望向天花板,想起她和谢逢周在峡谷之前,好像还见过一次。 应该是2015年,高一刚开学不多久,她周末照例到西河街找卫杨。 老爷子去进货,她留下来看店。 西河街是老城区,沿街一路开着网吧网咖游戏城,隔巷还有片篮球场。 周末学生很多,小卖部里陆陆续续有人来。岑稚忙了半下午,短暂地歇息了会儿,准备把数学试卷写了。 选择题还没有读完题目,门上悬挂的老旧风铃叮叮咚咚响起来。 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挟着阵热风迈进店里,岑稚从试卷里抬起眼,只看到个站在货架前挑选东西的背影。 穿着纯黑色松垮的宽松运动服,单肩背着篮球训练包,带着抽条时特有的单薄瘦削,线条锋利干净。 她把头转回来,店里又来了人。 男人粗略扫过冰柜,随便拿了一瓶矿泉水,过来柜台结账。 他给了一张五元纸币,岑稚低头找了零递过去,被男人捏住指尖。 “……” 岑稚平静地掀起眼帘。 男人仿佛什么也没做,自然地松开手,装钱进兜里时,胳膊碰翻柜台上的水杯,不偏不倚洒到岑稚身上。 岑稚往后退开两步。白色棉布裙裙摆被浸透,布料湿漉漉地贴着皮肤。 “不好意思啊,手抖。”男人露出笑,抽张纸巾递去,目光如有实质般定在岑稚腿上,如潮湿黏腻的青苔。 不怀好意地等着她弯腰。 倏然。 一滴水从半空落下,冰凉刺骨。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 ——哗啦。 冰凉的液体掺着细碎冰碴,从垂直倾斜的瓶口涌倒而出,兜头兜脸地浇了他满身,顺着他的下巴流淌。 男人被冻得一个激灵,冰碴刺地眼都睁不开。他颇为狼狈地抹了把,怒气冲冲地转头:“操.他妈谁啊?!” 少年站在他后边,额头绑着根发带,短发凌乱地汗涔涔地支棱着,透着鲜活的蓬勃热气,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清瘦冷白的手指骨松松握着一瓶冰水,悬在他头顶,开口仍然对着他。 瓶里已经空了。 对上男人冒火的眼睛,谢逢周放下空瓶子,耸耸肩:“我手不抖。” “也挺好意思的。” “你他妈有病吧!”男人骂着伸手要去拽他衣领,他侧身避开。 “录着像呢哥。”谢逢周举起手机对着男人,“我可没满十八岁。” 殴打未成年罚款拘留,这小子一身名牌,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男人举着拳头硬是没挥下去。 谢逢周把手机屏幕横过来,丧心病狂地冲他挑眉:“来,笑一个。” “……”男人顿时有种被调戏的错觉,脸色一阵变化,古怪地看他一眼,唾声晦气,大步不停直接走了。 等男人拐远后,岑稚才移开按在报警电话上的手,和跟前的人道了谢。 谢逢周没接话,按灭手机,把一杯酸奶和一板软糖搁到柜台上。 岑稚算完钱,他付款时,她发现他放在玻璃台面边缘的那只手,拇指外侧有小片擦伤,渗出一层薄红色。 犹豫了两秒,岑稚还是从书包里摸出一条创可贴,推到他面前。 “你要处理下吗?” 谢逢周低头扫一眼。 创可贴印满粉嫩的hellokitty猫猫头。 见他只是看着,不吭声也没有什么动作,岑稚以为他不想要,有些尴尬地准备收回来,却被人先一步拿起。 谢逢周将创可贴撕开,贴到擦伤处,声音懒懒淡淡:“谢了。” 岑稚摇头,弯腰拧干潮湿的裙摆。 余光里这人没有走,接了个电话后靠在柜台上,拆开颗软糖,百无聊赖地用手机看球赛,应该是等他朋友。 岑稚把乱掉的柜台收拾干净,重新摊开那张没写完的数学试卷。 她做题很认真,过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谢逢周已经离开了。 柜台上留下个淡绿色的小东西,用软糖包装纸叠成的千纸鹤。 岑稚放下笔,把纸鹤拿起来。 叠得很精巧,一扯细长的尾巴,两边翅膀就会扑簌簌摆动。 她凑近,发现纸鹤还被人用柜台黑水笔点了一对圆溜溜的豆豆眼。 和纸鹤面面相觑片刻,岑稚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反差。 看起来又酷又拽。 居然是甜的。 作者有话说: 划重点。 周周很会叠纸(。 —— 这章评论的宝贝全部发红包~ 第17章 游轮会 接下来两周, 时话实说里事情多起来,各个城区大小事和领导采访,再跟上《汀宜今报》创刊五十周年。 岑稚忙得脚不沾地, 每天不是在跑新闻就是在跑新闻的路上。 周年庆祝活动结束后,闫燕给大家批了五天假。岑稚闷在家里睡了一整天,次日祝亥颜从临安飞来找她。 九月初落过两场雨,汀宜暑意渐消。 两人逛完商场,又去五楼看过场新出的电影,出来时夕阳西沉, 卫杨打电话让岑稚带祝亥颜回来吃螃蟹。 童话后遗症 第28节 编织竹笼里水汽咕嘟咕嘟蒸腾, 岑稚靠在流理台上点进微信。 从上次tulk的局结束之后,她和程凇的关系似乎陷入冷滞期。 这半个月一直没有联系。 岑稚时不时会想到程凇, 进而反省她那天是不是说得过分了。毕竟程凇也没让她写情书, 是她自己ptsd。 岑稚心不在焉地刷着朋友圈,挨个点赞, 顶端加载出一条新动态。 滑动的手指停在屏幕上。 ye:【久聚。[图片]】 照片里,吧台昏暗暧昧,散落的灯光地印进玻璃杯里,不见叶辛楚。 背景一角有只松松握着酒杯的手。 岑稚不用点开大图,就能认出手的主人是谁。她沉默地按灭屏幕。 祝亥颜帮老爷子去仓库整理完东西, 回来时看见做好的螃蟹已经盛出摆到实木小桌上了,碗筷放置整齐。 该坐那扒螃蟹的人却不在。 卫杨摇着蒲扇从后院出来, 祝亥颜问他:“岑岑呢?” 老爷子没说话, 蒲扇一指庭院,叹口气, 趿拉着人字拖去客厅了。 祝亥颜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一路小跑到后院。 后院本来是荒草园, 后来被卫杨改成菜地,瓜果脆嫩地挂满藤。石阶两侧还栽着石榴树,灯笼似的压弯枝丫。 岑稚就站在树底下。 这两天汀宜降温,她穿着件偏男款的衬衫,深色直筒的牛仔裤。 柔软浓密的长发散落在背后,有几缕黑发和白色衣摆一起被风吹起。 她左手抄在兜里,另只手的指间夹着根燃到一半的细细香烟,安静地仰头看着不远处将要陷落的夕阳。 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亥颜停在石阶上,有一瞬间觉得她身上透着种难以接近的孤单感。 能喜欢一个永远不回头的人那么多年,她也确实清醒理智地孤单着。 祝亥颜完全想象不出,看起来如此单薄瘦弱的岑稚,会有那样的恒心毅力。她跟在程凇身后从小到大,目睹他一个又一个地换女友,藏在不见光的心酸暗恋里,是如何熬过来的。 十六岁到二十二岁。 快要占据掉女孩子全部的青春。 她真的很长情,也很擅长等待。 祝亥颜穿着薄底凉拖,踩在石板路上哒哒作响。她还没走到树下,岑稚就听见动静,回头看她的时候,顺手把烟掐灭了:“怎么不去吃饭?” “等你啊。”祝亥颜理所当然,“咱家螃蟹除了你还有谁喜欢吃。” 岑稚笑起来,跟着她往回走。 祝亥颜想像大学天台那次一样,装作没发现她的情绪低潮。 但走到石阶底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岑岑,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岑稚:“嗯。” “其实爷爷之前也问过你。”如岑稚预料,祝亥颜说,“你为什么一门心思就可着程凇了啊?” …… 岑稚是六岁那年去的程家。 父母出事后,亲戚要么远在老家县城,要么不愿接手这个麻烦。 岑川生前于程越江有恩,程越江参加完葬礼,帮岑稚处理房屋转卖和遗产迁移,将她带回程家收为养女。 说是领养,其实更像暂住。程越江和裴芹是商业联姻,夫妻俩没什么感情,婚后谁也不着家,各玩各的。 裴芹不怎么喜欢岑稚,又碍于媒体做表面功夫,伪装出温柔体善收下名媛慈善家美誉,实际里漠不关心。 家里佣人很会看眼色下菜碟,知道太太不在意,选择性忽视她。 岑稚头衔是很好听的程家二小姐,在程家地位却和佣人没什么区别。 再加上岑稚受到火灾的惊吓刺激,落下个结巴的毛病,很少开口。 裴芹偶尔让她跟着程凇出去玩,程凇六岁前是独子,不太想带个拖油瓶,到了地方就放任她自生自灭。 岑稚谁也不认识,别人找她聊天发现她讲话有点磕巴,扎堆嘲笑她。 那段时间岑稚变得自卑敏感。 明明父母还在时,她也是被捧在掌心的小公主,转眼之间天地翻覆,寄人篱下孤立无援,经常一个人躲着哭。 极度抗拒与人交流。 可裴芹硬让她跟着程凇,她不想也不敢惹裴芹生气,只能答应。 到了地方大家玩捉迷藏,一个扎着公主头的小女孩颐指气使地让她躲进灌木丛,交待如果找不到就别出来。 没人去找她。 程凇捡起沙坑里的足球,准备回家时想起来,那个总跟在自己后边的小尾巴不在,逮到人随便问了一句。 最后果然在灌木丛里找到她。 夏天蚊虫遍地,小姑娘腿麻地站不起来,白皙小脸被叮出一个圆圆的蚊子包,依然很听话地躲在草堆里边。 父亲程越江将岑稚带回程家后,程凇心里一直不认这个妹妹。 现在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她。 伶弱瘦小,像只没人要的猫崽。 还很傻很蠢。 程凇说不出那一刻心里的感觉。 他凶巴巴地威胁公主头给岑稚道歉,回家的路上主动牵住她的手:“你跟在我后面,他们不敢欺负你。” …… “他说让我跟着他嘛。” 岑稚讲完,无聊似的剥着香烟过滤里的芯绒,撕成条状,而后抬头冲祝亥颜笑一下,故作轻快,“左右我也没地方可去,就一直跟着了。” – 岑稚在家里平心静气地将《沉默的螺旋》看完三遍,贾函打来电话时,她正往笔记本里摘抄喜欢的语录。 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贾函问她明天是否有时间,冯家要办游艇生日派对,私人海域钓鱼,如果她想去玩,现在帮她准备礼服。 岑稚笔下不停,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们老板让你问的?” “……” 贾函保持沉默。 岑稚将笔记翻过一页,漫不经心似的道:“礼服也是他挑的?” 贾函这次开口,语气疑惑:“并不是,岑小姐的礼服每次由我经手准备。” 笔尖在纸面上泅出黑色痕迹,岑稚安静几秒,慢慢地问:“上次,就是家宴那次,礼服也是你准备的?” 贾函:“是的。” 岑稚确认:“程凇没过眼?” 意外她能直接把老板名字叫出来,贾函道:“程总从不问这些。” 滞堵在岑稚心里的那口气忽然就泄掉了,想起程凇上次在宴会厅,帮她勾出那缕碎发,说她今天很漂亮。 后来她路过走廊,误以为他特地挑了叶辛楚喜欢的款式。 贾函在那边叫她好几声,岑稚终于回过神,垂眼把泅墨的纸张撕掉。 “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下吧。”她温和道,“我会去的。” – 方子奈本来打算约岑稚去逛街,听说她要参加冯诸的游轮生日派对,临时也改变主意要跟她一起去。 不知道为什么,和岑稚关系近,把她当朋友的,都很喜欢黏着她。 方子奈带岑稚搭方家私人飞机到海域。落日余晖在盈盈碧海铺一层波光粼粼的橘红,白色三层大型游轮停靠在码头边,围栏装饰着彩带和充气气球。 踩着编织软毯铺就的台阶站上甲板,一眼望去,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酒塔高叠,各种餐饮陈布和娱乐设备齐全无比,完全是露天的豪华包间。 冯诸认识的人多,圈里有过交集的全被他揽来,岑稚见到不少熟悉面孔。 她远远看见程凇站在围栏边,旁侧有人端着酒杯和他说话,他往这边扫来一眼,目光掠过她,似乎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岑稚停下脚步。 识趣地没去打扰。 方子奈自告奋勇去吧台调新学的酒给她喝,岑稚趴栏杆上等她。 身后响起阵招呼寒暄,岑稚转过头看向码头,一群人说笑着朝游轮走来,为首的陌生男人被簇拥着。 应该是今天的寿星。 岑稚目光瞥到冯诸旁边,顿住。 前段时间忙得要死,她有半个月没见过谢逢周了。本来就不是同个圈子的人,工作结束,更找不到交集。 他好像剪头发了,额前碎发修剪得很短,眉眼比上次更加清晰俊秀。 搭着件偏冷感的低饱和绿廓形风衣,灰紫色衬衫,冷白皮优势顿显。 很舒适的撞色。 岑稚还没见过谁把这两种颜色穿出一种克制又风流的高级感。 简言之,就是很正点也很矜贵。 冯诸偏头和他聊天,他抄着兜不疾不徐地上台阶,眼梢散漫地耷拉着。 童话后遗症 第29节 也不知道听没听。 岑稚莫名觉得谢逢周在那个圈子里的气场,和在她面前不太一样。 这场派对的主人公登船后,游轮发动,离开了海边码头。 方子奈还没回来,岑稚想去找她,扶着栏杆站直时,侧脸热辣辣的有点发痒。她用手摸了下,没在意,往吧台那边走两步,有人惊讶地凑上来。 “诶,你是不是过敏了?” 岑稚闻言下意识地又摸上侧脸,那里起了片细密的红。 她茫然两秒,反应过来,刚刚在栏杆那边吹风时好像被蚊虫叮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捉迷藏那次留下的后遗症,她对蚊虫轻度过敏。 提醒岑稚的女生穿着小礼服裙,似乎很感兴趣:“我帮你看看吧?” 说着就要上手来转她的脸。 岑稚躲开:“不用了,谢谢。” “哎呀,让我看看嘛。”女生拽住她手腕,“第一次见人过敏。” 开始有人往这边看,岑稚尴尬地抬手挡住脸上那片红:“真不用。” 女生不依不饶地拉扯她,分不清是真好奇还是恶趣味想捉弄人。 还要再出格地去掰岑稚下巴,手臂被人不轻不重地挡开。 “过敏有什么好看的?”那人一把将岑稚拉到身后,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语气有些冷淡,“好奇就自己上网去查,那么多例图不够你看?” 岑稚猝不及防被谢逢周护住,额头撞到他后背,发现他这件风衣瞧着垂坠感很好,却是硬挺的西装面料。 女生闻言表情讪讪地收回手,心虚地嘟囔:“我就关心一下嘛……” 女生的同伴见势不对,赶紧过来和岑稚道歉,把人拉走了。 这么闹了一出后,原本没多少人注意,现在众人目光若有若无地全往这边瞟——主要还是看护人的那位。 岑稚一时间被盯得如芒在背,脑袋埋在谢逢周衣服里,不太想抬头。 跟前的人转过身,抬手松松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过敏而已,没什么。”谢逢周的声音一如既往懒散,“我不看你。” “……谢谢。” 岑稚很不理解怎么每次遇到他都那么窘迫,心里不禁叹气。 可能真八字不合。 甲板上的安保人员听到动静赶过来,带两人去游轮第二层的医务室。 女医生给岑稚开了过敏药膏,动作温柔地让她把脸抬起来。 考虑到小姑娘脸皮薄,谢逢周没站旁边看她,反手带上门出去了。 他下了楼梯,回到甲板轮船尾的环形沙发区域坐下。对面的曲晟搭着二郎腿笑得跟明镜似的,又痞又坏。 “我们谢大少爷今儿怎么有心情玩儿英雄救美那套了?” 谢逢周不接他的招,探身取个短柄玻璃杯,旁边穿露背礼服裙的女人挽着头发凑上来,想给他倒酒。 曲晟先开口:“诶,别,他不喝酒,你给他倒杯果汁。” 女人捏不准是否在开玩笑,拎着瓶红酒迟疑地看向谢逢周。 谢逢周坦然地把玻璃杯递给她:“西瓜汁就行,谢了。” “……” 居然真喝果汁。 女人放下红酒起身。 把人支走,又有朋友笑着问:“我要没记错,是上回tulk二楼你给人耳钉那姑娘吧?真有情况了?” 谢逢周从果盘里捏一颗葡萄,头也不抬:“什么情况?” “你再搁这儿装。”曲晟跟他关系好,不用顾忌那么多,说话毫不客气,“刚一上甲板你就往人家那儿看,还从腿往上看,眼神可不清白啊。” 谢逢周没说话,慢悠悠地剥下葡萄皮,果肉放进嘴里,抽一张湿巾擦干净指尖,懒洋洋地靠着沙发,从曲晟脚踝开始,一点一点往上打量。 “……你他妈这什么眼神儿?”曲晟被这狗东西看的后脖颈发毛。 “不是很明显吗。”谢逢周弯起眼角,温柔道,“缠绵悱恻的眼神。” 曲晟:“…………” 呸! 凑不要脸男狐狸精! 作者有话说: 下章甜甜/修罗场,我努力多更。 宝贝们让我走完剩下的30%好嘛,联姻会有的!不要着急鸭——! —— 第18章 借位吻 女医生细心地将岑稚留在医务室观察了会儿, 确定没什么大碍之后,又交待些注意事项,让她离开了。 岑稚顺着楼梯下一层, 甲板舞池已经完全high起来了。 落地音箱从爵士乐换成躁动的电音曲,围栏下的踢脚灯也闪烁放映着五彩射线,氛围热闹得像酒吧。 岑稚按方子奈发来的微信位置找到船尾西侧沙发区域,那里围着圈人在玩游戏,老远就听见阵阵笑声。 “岑哥!”方子奈在人堆里举起胳膊朝她招手,“这儿!” 岑稚走近, 意外地发现程凇也在里边, 旁边沙发上坐着叶辛楚。 她敛回目光,挨着方子奈坐下。 他们刚玩完两局狼人杀, 现在准备换个轻松刺激点的。有人提出国王游戏, 冯诸没意见:“行呗。” “那我当国王。”他沿桌扫了一圈,觉得人少没意思, 转头朝吧台那边喊人,“逢周,你要不要过来?” 岑稚正听方子奈解释什么叫国王游戏,闻言不自觉地抬头瞧了眼。 被喊的人坐在吧台边,长腿屈起, 另只脚支着地面,端一杯果汁在喝。 跟前有个女生和他搭话。 听到冯诸的声音, 两人同时望来。而后谢逢周放下杯子站起身, 和他搭话的那个女生跟在他后边走过来。 岑稚从方子奈那听完规则,知道是个只靠运气的游戏, 心里有点忐忑。 她是非酋本酋。 这种游戏只要惩罚必定有她。 她犹豫着找个借口跑路, 刚好可以避开斜对面的程凇和叶辛楚, 头顶落下熟悉的清沉嗓音:“在玩什么?” 冯诸:“国王游戏,一起?” “行啊。” 谢逢周答应得很快。 跟着他过来的冯月听他答应,顺势在冯诸旁边坐下,再空出个位置。 “逢周哥哥,这里。” 女孩子长得漂亮,声音也娇,和他说话的语气很熟稔,一看就是认识的。 “不了。”谢逢周眼皮也不抬地拒绝,挑个身侧位置,“我就近吧。” 右边沙发轻微陷下一片,岑稚没想到他会挨着自己坐。意外地看他一眼,收起腿,给他腾出宽松点的空间。 察觉到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岑稚忽视掉冯月,转过头。 程凇在她看来之前收回目光,叶辛楚离他很近,低头在刷手机,可能是见到什么有趣的,屏幕对向程凇。 有种自然的亲密感。 岑稚垂眼,看向桌面纸牌。 游戏很快开始。 简单两局热场之后,她发现这群富家子弟玩起来简直荤素不忌。 什么纸巾吻贴身舞喂水果,和他们比起来,岑稚觉得她大学聚会那会儿的真心话大冒险完全就是过家家。 斜侧方那对男女把一颗青提喂得难舍难分,岑稚合上惊掉的下巴,用胳膊轻轻撞一下方子奈,小声问:“右边坐的好像是他女朋友吧?” 方子奈正起哄看戏到兴头上,闻言见怪不怪:“游戏桌上谁还管男女朋友啊,你不觉得这样很刺激吗?” “……”岑稚想起这姑娘是从美利坚留学回来的,默默坐直身子。 第四局的牌发完,冯诸抽出任务卡:“梅花五和方块九。”两指夹住卡牌一翻,笑得暧昧,“热吻一分钟。” “哦呦~” “快快快,是哪对天选之子?” 桌边起哄热烈,岑稚把纸牌翻过来,梅花三,顿时松一口气。 今晚运气不错。 她刚想完,旁边的人将手中那张牌放到桌面上,红色方块九。 众人有一瞬安静。 随即更为躁动。 “芜湖——!!” “谢逢周你也有今天啊!” 童话后遗症 第30节 “赶紧的梅花五是谁?这可是我们谢大少爷初吻!祖坟冒青烟了!” 居然是初吻。 岑稚同情地瞄一眼身侧。 谢大少爷倒是格外淡定,手肘支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撑着下巴任他们起哄。 知道方块九是他,原本庆幸逃过一劫的几个女生说不遗憾是假的。 谁不想和大帅哥接吻啊。 更何况这人还是谢逢周。 光想想就腿软。 坐在冯诸右边的冯月举起手:“不好意思啦,逢周哥哥。” 她把牌摊在桌上,“是我。” “哇哦——”周围人开始起哄,“热吻!热吻!热吻!” 岑稚本来老实坐着,后来觉得自己安静得有点格格不入,左右望了望,她迟疑地抬起手,正要跟着鼓掌。 谢逢周转头瞥她一眼。 “……”这一眼似乎不太友善,岑稚面不改色地迅速把手放回腿上。 身为前·合作方。 看戏确实不道德。 见他坐在沙发上没有要动的意思,冯月准备凑过来,他却放下了撑着下颌的手,俯身往玻璃杯里倒酒。 起哄声渐小。 众人面面相觑。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拒绝了。 冯月脸上笑容消失,委屈地看一眼哥哥。冯诸帮腔地开口,玩笑道:“逢周,你这就有点玩不起了啊。” “今天牙疼。”谢逢周游刃有余地接招,“下次吧。” 他喝完那杯酒,偏头看向冯月,杯口朝下一滴不剩,冲她弯一弯眼。 光影暧昧里,这人像个沾着仙气的男妖精。即使他找的借口再敷衍,冯月也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 她追谢逢周在圈里人尽皆知,这次也是特地让冯诸把他请来。 冯月知道谢逢周对她兴趣不大。 她聊天时他会搭上几句,态度虽称不上疏远,但总归有些散漫,明显不像她之前遇到的那些男人一样好对付,招招手就上钩,真的蛮难泡的。 毕竟他这般条件这般身份,从小被人众星捧月地供着,过于优越,什么类型没见过,眼光高又挑剔得不行。 想让他感兴趣,绝不能太强势,只能用点手段,先慢慢钓着。惦记他的人太多,看太严也容易跑,要像放风筝,松一下紧一下,把握好度。 不然根本拿不下。 冯月想到这里,退回去坐下,也笑得天真烂漫:“那就下次哦。” 谢逢周放下酒杯,没接话。 后面又陆续过几局,岑稚次次胆战心惊,好在一直没挑中她。 时间不早了,冯诸提出再来一场就散,去抽任务卡,眉梢挑起。 “呦。”他把卡牌翻过来,“牌洗的不干净,又抽到这张了。” 热吻一分钟。 众人一阵唏嘘笑他。 冯诸随口点了两个牌面:“那就红心十和黑桃k吧。” 最后一把岑稚心里格外虚,右眼皮跳个不停。她有种不祥预感,把纸牌护在掌心,轻轻掀起一个角。 数字十露出来。 底下跟着颗红色爱心。 ……完蛋。 岑稚生无可恋地把牌扣好,迅速瞟一眼方子奈,梅花七。 期待落空。 目光又不动声色地移向右,想瞄谢逢周的牌,被人逮个正着。 他搭着腿靠在沙发里,纸牌无聊地夹在两指间,一下一下敲着椅背。 捕捉到岑稚的视线,他把脸撇过来,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也没揭破,反而很坦然地将手中纸牌冲她翻开。 大大方方地给她看。 上面的黑桃k比红心十更惹眼。 ——你怎么这么倒霉啊。 岑稚简直了。 桌边已经有人开始催促:“谁啊谁啊?自觉点哦,别让我们搜!” “这个法式热吻今天是非接不可了,你俩也算是有缘分!”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黑桃k是谢逢周,岑稚悬起的心脏反而落下了。 趁无人注意,她微微往右斜过身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 “谢逢周。” 被叫的人听话地凑过来。 和她一样目视前方。 “我是红心十。”岑稚掩住牌面对他展示一秒,又扣下,“等会儿我先替你把酒喝了,你再说你牙……” 话没说完。 手中纸牌被人抽走,和另外那张一起,轻飘飘地被扔上桌面。 岑稚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人伸手扣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揽过来。 岑稚毫无防备地扑进他怀里,紧接着又被翻身压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 岑稚惊讶地抬起眼,谢逢周右手松松固在她腰间,低头亲上来。 周围一片整齐的倒抽气声。 冯月手里的杯子直接砸到地上。 几秒安静过后,曲晟带头吹一声清亮打旋的口哨,众人回过神。 起哄声震耳欲聋。 几乎冲破耳膜。 “可以啊谢少爷!” “双标可耻!刚不还牙疼吗?” “谢逢周你说实话,是不是早对人家程二的妹妹图谋不轨了!” 岑稚在喧闹里不知所措地捏住谢逢周衣摆,胸腔里心脏密密鼓震。 一动也不敢动。 其实跟前这人根本没亲到她,而是借着沙发视角盲区来的错位吻。 距离却近到完全超出安全范围。 岑稚稍一垂眼就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唇,呼吸交缠间,若有若无的炙热气息清清浅浅地洒落在她下颌。 勾得人心里泛起酥麻痒意。 她甚至能闻见谢逢周衣领上沾染的稍许薄荷糖冷香,和原本清苦的榛果尾调糅合在一起,竟然有点甜。 ……他好像挺喜欢吃糖的。 岑稚思绪在紧要关头劈个叉,没两秒,耳朵捕捉到有人起哄着叫程凇的名字,鼓噪的心脏瞬间就落下去。 她定定神,抬手要推开谢逢周,又被他固住细腕按到沙发上。 岑稚感觉到他揽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在慢慢往上。清瘦指节蹭过她侧脸那片未消的红印,他轻偏一下头。 外人看来像在换接吻角度,实际只是和她鼻尖相触,声音落得轻而低。 “别动,他在看你。” …… 直到一局结束,岑稚也没从谢逢周那句意味深长的话里回过神。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岑稚罕见地开始心神不宁,惹她慌乱的罪魁祸首却已经和朋友离开。 甲板上人快要散尽,各自回房间休息。工作人员来收拾酒水残局。 方子奈想和她睡一个房间,先回去搬换东西。岑稚心不在焉地把手机装进包里,站起身,余光扫到黑色衣角。 她转头。 程凇倚在桌前,和她对上视线后,注意到她侧脸一片红印,散漫寡淡的神色有了些起伏,眉梢微皱。 “脸怎么回事?” 岑稚没说话。 目光往旁边挪一分。 叶辛楚站在程凇身侧,微卷长发松松编起搭在左肩,穿一件纱质拼接设计的浅驼色长裙,复古的泡泡袖。 衿雅如欧洲中世纪的公主。 妆容精致,意味不明地瞧着她。 童话后遗症 第31节 和接到连环追尾事故那次一样,对方光鲜亮丽得挑不出丝毫差错。 狼狈的又只有她一个。 岑稚不禁想叹气,转过身朝向程凇,正要和他解释过敏,有人不轻不重地擦着她的肩膀,从她旁边路过。 这抹灰紫色方才近到咫尺可见,岑稚眼睛不自觉地跟着移过去。 还没看清那人的脸,手腕被程凇轻轻捏住,把她往前带过来两步。 “过敏了?” 程凇屈指抵着她下巴抬起,目光笼在她脸上,淡声问,“抹药了没?” 谢逢周拾起落在沙发一角的打火机,原路折返,似乎才注意到这里站着的三人,他慢悠悠地停下脚步。 意识到他也在看自己,岑稚有点懵,眼神在程凇和谢逢周身上来回移动。 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下一秒。 谢逢周俯身靠近,将程凇忽视得彻底,指尖旁若无人地挑起她耳边散落的那缕碎发,轻挽到她耳后。 动作克制而有分寸感。 说出的话却亲昵。 “头发乱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日万(握拳) —— 第19章 钥匙扣 游轮房间是自行挑选的, 岑稚不爱和人争抢,只要了剩下的那间。 环境居然不错。 木地板上铺着软毯,房里除开收拾好的床铺, 还有张白色小圆桌。 上边摆放着酒水和高脚杯。 打开暖黄色壁灯,挨着床的那侧有扇透明玻璃窗,可以欣赏夜晚海景。 有钱人果然会享受。 岑稚暗叹。 方子奈开始还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坐在地毯上玩纸牌,最后困得睁不开眼,甩掉拖鞋,先钻进被窝里睡了。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 岑稚有点失眠。她侧躺在床上, 玻璃窗外是辽阔的海平面,远处模糊地亮着一点微光, 应该是灯塔。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 岑稚从床头柜上够过手机。 按下静音登录游戏。 句号难得在线,还给她送了金币。 岑稚意外:[你还没睡呀?] 过半分钟。 那边回:[白天睡多了。] 又问:[开一局?] 爱吃螃蟹:[好啊。] 岑稚往旁边看一眼, 方子奈睡得正熟。她动作很轻地掀开被子踩上地毯,走到床尾拿起包,想找耳机。 摸了两下,她察觉到不对劲,将包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搜寻了遍。 心提起来。 岑稚蹲下, 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毯上,确定不见, 有些不安。 她回忆片刻, 给句号发消息:[有件事要办,下次再开吧。] 。:[怎么?] 爱吃螃蟹:[东西丢了, 我得去找。] 那边发个问号:[现在?] 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嗯。]岑稚没有任何犹豫, [你先睡吧, 晚安。] 她退出游戏,按灭手机屏幕,将倒出来的零碎物品重新装回包里,随便披一件外套,轻轻地推开门出去。 走廊只有顶板的小灯亮着,寂静到拖鞋踩在地板上都有轻微回声。 岑稚莫名感觉背后凉嗖嗖的,边快步下楼梯边回头望,走到楼梯口时没有收住步速,一下子撞进人怀里。 她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甲板上没开灯,月光朦胧地拢着那人高瘦的身形。五官隐没在黑暗里,右肩闲散地抵着门板,似乎等待已久。 岑稚觉得他怪眼熟的,但大半夜的又不太敢认,故作镇定地盯着他。 那人手肘撑着门框站直,刚要往前走,岑稚立马警惕地后退一步。 他顿住,几秒后,低头闷笑出声,一截冷白清瘦的后颈浸在月色里。 “岑同学。”谢逢周笑完,懒洋洋地拖着腔调,“你胆子有点小啊。” 岑稚:“……” 这人。 真的。 好无聊。 听到他的声音,岑稚就想起国王游戏里不算亲吻的亲吻,以及那句‘别动,他在看你’,有种被看穿心思的尴尬,和一丝微妙的羞耻感。 比两个小时之前,谢逢周当着程凇的面帮她捋头发更为微妙。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毕竟她跟在程凇身后这么多年,他周围的朋友,方子尧或者曾锐,没一个人看出来。 她不知道谢逢周什么时候发现的。 以上种种buff加持下,岑稚一时间不太敢直视他,面无表情地路过。 假装没看见。 还没走出楼梯口,谢逢周抬腿把她给截了,敛起笑问:“生气了?” 岑稚没想到他那么直接,本来确实有一丢丢,被他一问也不好意思继续气了,不然好像她心眼多小似的。 于是硬邦邦地道:“没有。” 说完感觉语气不太友善,她清一清嗓子,又换个温和点的声音,主动找个话题:“你在这儿干嘛?”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谢逢周答完,反问,“你呢?” 岑稚:“我找东西。” 谢逢周慢悠悠地哦了声,手抄进西裤兜里,垂眼瞧她:“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岑稚客气礼貌地拒绝,跨过他的腿踩上甲板。 即将擦肩而过时,她听见谢逢周开口:“我是两杯倒的酒量。” 岑稚不明所以。 谢逢周声线松软下来:“但你一个女孩子,总不至于让你替我喝。” 他眼神坦荡干净,不躲不避地直直望向她。岑稚跟他对视了会儿,反应过来他在解释,有些接不住他的话。 被这个直球砸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岑稚无言半晌,最后只能道。 “我真没生气。” 跟前这人似乎就等她这句话,从善如流地又问一遍:“所以需要帮忙吗?” 岑稚:“…………” 如果再拒绝。 会不会显得她很小气。 两个人肯定要比一个人快,岑稚没多纠结,答应下来。 甲板上覆着薄薄一层月光,像缓慢铺洒的流体琥珀,漫过场夜雾。 岑稚今天晚上统共也没去几个地方,沙发区域和围栏边都找过,哪里都没有。深夜海风咸涩,裹着潮湿的凉意,顺着敞开的睡衣领口往里钻。 岑稚打个寒颤,直起身把外套拉链封到顶,不远处的谢逢周抬起手对她招一下,问:“是不是这个?” 岑稚连忙跑过去。 手机照明灯将甲板印得明亮清晰,一枚坠着两颗小樱桃的钥匙扣卡在两株盆栽之间的缝隙里。 “对的。”岑稚弯下腰确认,心情瞬间明媚起来,“就是这个。” 她低头看谢逢周蹲在地上一手撑着膝盖,另只手伸进缝隙里帮她够钥匙扣,后颈短发在照明光线里毛绒绒的。 小狗一样柔软。 兜里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岑稚拿出来看一眼。 方子奈打来的电话。 “岑哥你去哪儿了?” 那边的声音还有点迷糊,估计是半夜睡醒,没见到她人。 “我出来找东西。”岑稚和她解释,“钥匙扣掉在甲板上了。” 童话后遗症 第32节 “钥匙扣?”方子奈嘟囔着重复一遍,记起来,“哦,去年咱们去欢乐谷,程凇哥送你的那个樱桃?” “嗯。”岑稚准备说自己马上回去,让她继续睡,视野倏然一暗。 她低头。 谢逢周关掉照明灯,扶着膝盖站起身,把挂在指尖的东西递给她。 岑稚捂住听筒:“谢谢。” 他嗯了声。 等她接过,又把手抄进兜里。 岑稚挂了电话,将钥匙扣妥帖地收入外套口袋,朝楼梯口示意一下:“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谢逢周没接话。 岑稚对情绪感知很敏锐,所以她能察觉到他现在心情似乎不太好。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人家毕竟帮自己找了半天东西,岑稚觉得于情于理都该关心一句。 “你怎么了?” 谢逢周沉默地往后靠在栏杆上,拎着手机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目光散漫地落在她身上,冷冷淡淡。 岑稚以为他不想说。 她心情不好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所以她体贴地没有再问,温和道:“那我先走了,再见。” 转身要离开时,谢逢周开口。 他扬起下颌,很轻地:“喂。” 连她的名字也没叫。 岑稚回头。 谢逢周手肘搭上栏杆,衣角和额发被海风吹起,那双漆黑瞳孔被月光浸透,湿漉漉的明亮:“怕你下次见我又不搭理,说这句之前先跟你道个歉。” 岑稚没听懂:“……什么?” “要不你考虑一下吧。” 谢逢周看着她,很直白地道,“换个人喜欢。” – 次日清早,众人看过日出,在甲板用完餐,游轮返回码头。 这里距离市中心有段距离,程凇把车靠边停下,示意岑稚上来。 叶辛楚坐在副驾驶,岑稚不可避免地回忆到家宴那次,不太想上车。但方子奈心血来潮搭了曲晟的超跑,汀宜世家圈子里大家多少都认识。 谢逢周也在那辆车上。 岑稚在感情上一根筋,除开程凇,对别人的暧昧和暗示都很迟钝。 所以她不敢,也不太想去揣测,谢逢周昨晚甲板上那句话里的深意。 岑稚现在有些不知道怎么和这人打交道了,于是打消去找方子奈的念头,别无选择地上车坐到后座。 前边聊天氛围融洽。 岑稚戴上耳机隔绝掉闲谈声,没事可做地刷刷微博,又点进游戏。 句号不在线。 她退出,玩两局消消乐,有点口渴,四下望了望,想要找水喝。 一只白净修瘦的手握住瓶矿泉水,从主驾位置反手递过来。 岑稚微愣,意外他和别人聊天还能注意到自己,抿着唇接过来。 喝完水她旋上瓶盖,不经意地抬眼,刚好在后视镜里撞上叶辛楚的视线。 和昨晚一样。 带着意味不明的打量。 似乎还有几分敌意。 岑稚有点莫名,没对视几秒,后者把目光移向程凇,笑着聊起别的。 程凇先把岑稚送到四季海,过两个红绿灯,驶入曲苑庭高档小区。 车在某栋二层半别墅院门前停下,叶辛楚解着安全带,问:“要不要进去喝杯咖啡?” 程凇手肘搭上半降的车窗,看向窗外心不在焉:“改天。” 他明显在敷衍。 叶辛楚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笑容不变:“我不就是和裴阿姨说想让你带我参加聚会吗,你还在不高兴?” 程凇这次倒是把头转回来了,弯唇笑一下:“哪儿敢。” “你跟我妈关系打那么亲热,下次让她派司机专门接送你吧。” 他话里轻讽不遮不掩。 叶辛楚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娇纵脾气也上来,张口要刺回去,又清楚这样只会把他越推越远。她硬生生忍住,冷着脸砰地关上车门。 转身要走。 身后人道:“等下。” 还不是要来哄她,叶辛楚抿起嘴角弧度回过头,下颌微抬:“做什么?” 程凇从储物格里捡起支细管口红,越过半开的车窗递出来。 “少玩这种把戏。”男人琥珀色的瞳仁温柔又冷漠,“很没劲。” 纯黑宾利消失在花树林荫尽头。 叶辛楚在原地站上好一会儿,突然红了眼圈,胸脯起伏几下,扬手把那支口红泄愤似的用力摔到地上。 踩着细跟掉头往庭院里走。 助理小圆正好推开门从别墅出来,招呼道:“辛楚姐你回来了。” 叶辛楚心情差劲,不想搭理她,余光扫到她怀里抱着的纸箱,停下脚。 见她目光落在箱中杂物上,小圆解释:“灿姐让我把二楼那间采光好的储物间收拾了,当备用画室。” 叶辛楚没说话,伸手把卡在纸箱边角里的一个浅蓝信封拿出来。 二楼储物间里装的都是她大学时候的东西,这封信显然也是。边角已经磨损卷起,右下角字迹褪色模糊。 ——2020.05.16。 大二下学期。 叶辛楚没有随手标注时间的习惯,她只是觉得这字迹有点眼熟。 摆摆手让小圆把剩下的杂物处理掉,她站在门前拆开这封信。 中规中矩的米色格子信纸,上边钢笔小字娟秀工整。只粗略扫过两行,就知道写下这封信的人文笔很好。 草草读完一半,叶辛楚发现这是一封情书,视线往下滑到最后。 没有署名。 ……匿名情书。 她隐约有印象了。 大二那年春天,程凇从江宁过来临安大找她,她当时经期不舒服,对程凇态度不太好,找茬和他吵了架。 程凇下车给她买热茶,外套搭在椅背上,她疼得一阵冷一阵热,把衣服扯下来披在身上,有封信从口袋里滑落在地。她捡起来,以为是哪个女生往他兜里塞的情书,正要拆开看。 程凇拎着纸袋回来,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顺手夹进自己的手包里。 后来那个包扔进角落没再用。 信封的事也忘了。 叶辛楚蹙眉思索片刻,脑中闪过什么。她进了客厅快步往楼上走。 从书房靠窗的角落拖出个储物箱,翻找片刻,找到一封粉色情书。 程凇哄她那次给写的。 叶辛楚把情书打开,抽出里边的纸张,和另一封放在一起比较。 字迹果然相同。 她饶有兴致地挑起细眉。 – 五天假期休完,岑稚照常开始上下班。时话实说又积攒下不少工作,她校对完三篇稿件,揉揉干涩的眼皮。 唐秀给她一包新买的果茶,让她去茶水间泡上,顺便休息下眼睛。 她端着杯子起身,碰上隔壁娱乐工作室来时话实说借人。 他们最近有个重要人物采访,但那位以行程很满为理由一拖再拖。今天摄影组跟着主编出外景,不巧那位突然说有空,他们连忙过来找人帮忙。 “小岑你跟我去吧。”田淼双手合十,“救个场子,姐姐请你喝奶茶。”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岑稚答应,把没来得及泡的茶包放回工位,带上时话实说的摄影机跟在田淼身后。 到地方才知道采访的人是叶辛楚。 工作人员按照提纲问了些问题后,话题渐渐带到私人情感方面。毕竟是都市娱乐板块,总要挖点有用的消息。 叶辛楚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把她和程凇的大学恋情说了出来。 岑稚站在摄影机后实时跟进,偶尔变换角度,神色认真专注。 没有听见似的。 工作人员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叶小姐年纪轻轻就取得如此成绩,想必当初也是对方先追的您吧?” 童话后遗症 第33节 叶辛楚:“不是,我追的他。” 她目光绕过大半个采访场地,不偏不倚地落在不远处的岑稚身上。 岑稚右眼皮跳了下。 “他连情书都懒得敷衍我。” 果不其然,叶辛楚弯起红唇,“还要让外人帮忙写。” 采访记者闻言笑起来:“也不知道这个外人当时会不会觉得被秀到。” “可能吧。”叶辛楚随意道,下一秒提起岑稚,“你觉得呢,岑记者?” “你写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这话落下。 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一脸吃到瓜的表情,震惊又微妙地看向岑稚。 岑稚漠然地回视叶辛楚。 任谁都能听出这短短两句话里的耐人寻味,采访记者还要趁机挖料,把岑稚借来的田淼自然是不能让人家帮了忙又被当枪使,连忙比手势示意。 换下一个问题。 半小时后中场休息,娱乐工作室的摄影组回来,岑稚带着设备走人。 周围议论声嗡嗡,视线若有若无地全部放她身上,岑稚恍若未觉地离开。 在廊道拐角让人拦住。 “有空吗?”叶辛楚肩上搭一件小香风针织薄衫,抱着胳膊,依旧居高临下的态度,“请你吃个午饭。” “没空。” 岑稚要走,又被叫住。 “难得我今天不忙,给个面子。” 岑稚淡淡道:“不巧,我忙。” 她绕过叶辛楚往前,后者语气不甚在意:“你还在为我刚刚那句话生气?那我向你道歉,我……” 叶辛楚话未说完,岑稚停下脚,转身朝向她,眼里情绪平静无澜。 “你确实应该道歉。”岑稚不紧不慢地道,“而且你还要明白,你和程凇之间的感情纠葛与我无关,不要随便把一个外人牵扯进你的绝美爱情里。” “外人?” 叶辛楚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话,轻嗤一声,“我看未必。” “——你喜欢程凇吧?” 这个问题砸来的猝不及防,岑稚瞳孔微缩,拎着设备的手指紧了紧。 叶辛楚没错过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向她走近两步,半嘲半讽地挑起眉梢:“你在我们还没分手的时候,就对我男朋友怀着不该有的心思,企图挖我墙角,怎么能算外人呢?” “他是你哥。” 十厘米高跟鞋轻易将两人气场拉开差距,叶辛楚俯身,盯着岑稚的眼睛,轻声道,“就算你不承认,就算你们没有血缘关系,那又怎样?说到底你还是程家的人,挂着程家养女的头衔,你觉得你和他可能吗?” “他不喜欢你,岑稚。别抱不该有的幻想。”叶辛楚直起身,“你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岑稚耐心地听完,往后退开两步,和叶辛楚拉远距离,无所谓似的轻轻一耸肩:“行呗,祝你们百年好合。” “……”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叶辛楚一顿。 “哦对。”岑稚笑了下,“你最好打听一下我哥现在旁边有没有人,不然还没分手,叶小姐就对别人男朋友怀着不该有的心思,传出去不好听。” 想了想,岑稚又贴心道,“就算他身边有人也不打紧,叶小姐可以回来找我,咱俩直接组个团出道,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挖墙脚联盟。” 叶辛楚:“…………” 这人狠起来连自己都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叶辛楚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被自己的原话堵的哑口无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岑稚礼貌道:“还有事,失陪。” “后天是你生日吧?”叶辛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身为老同学,我会好好给你准备生日礼物的。” 岑稚没接话,径直拐弯。 还送礼物? 她面无表情地想,你看我请不请你。 作者有话说: 先放五千。 下一章会很晚,宝贝们先睡吧(跪地) —— 第20章 乖月亮 岑稚年年生日都是和朋友过, 顶多程越江打电话来祝福一句。所以裴芹先联系她时,她是有些诧异的。 屏幕上来电显示跳跃不停,岑稚正帮方子奈看她要参赛的油画作品, 见状心里拿不准裴芹找她做什么。 和方子奈说一声,岑稚拿着手机从画室出去。方家是复古的民国风装潢,宽敞的走廊两侧挂满名画真品。 她找到处安静角落,接通电话,乖乖巧巧地叫了声:“裴阿姨。” 那边声音难得温柔,开场白没过两句, 直奔主题:“岑岑, 明天你生日,我和你程叔叔商量了下, 准备在玉兰郊这边给你办个生日宴会。” 岑稚懵了:“生日宴会?” 为什么突然这么兴师动众。 “嗯。”裴芹在听筒里叹气, “这些年我们忙,没好好顾着你和阿淞。难得最近你程叔叔也有空, 一家人好好聚聚。我明天早点让贾函去接你,过来这边挑挑礼服做做头发。” 当一个对你漠不关心的人和你打起亲情牌,岑稚心里涌起分古怪。 但还是答应了。 程家怎么说都于她有恩,物质方面没亏待过她,一笔笔花销岑稚全部记在心里。在还清之前, 她也会尽量不忤逆裴芹和程越江对她的要求。 等裴芹挂了电话,岑稚顺廊道原路返回, 扶着浮雕木栏抬脚上楼时, 听见楼下客厅里方子尧的声音。 “你和辛楚最近怎么样?” 被问的人靠在沙发里,随手从墙格抽出本杂志, 闻言转头, 上下打量方子尧, 末了嗤笑一声:“我今天才发现你脸上缺点东西。” “什么?” 程凇:“缺个痣。” 他指指嘴角,“就这儿。” 方子尧被他内涵地无语,敲出根烟点上:“那我不还是为了你。” 程凇翻一页杂志,淡淡道:“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知道从他这里一句话也套不出来,方子尧换个话题:“明天岑岑生日,你妈打算在玉兰郊度假区那边给她办宴会,这事儿你知道吗?” 程凇闻言掀起眼帘。 看样子是不知道。 “你最近消息有点闭塞啊。”方子尧又说,“那你知道昨天《汀宜今报》娱记采访,辛楚和岑岑起冲突了吗?” 程凇皱了皱眉:“什么冲突?”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听奈奈提了一嘴,说辛楚先挑起的。但她和辛楚一直不对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女生之间的弯弯绕绕嘛。”方子尧说着觑程凇一眼,“估计是看你和岑岑走得近,辛楚心里不舒服吧。” 程凇没什么反应地又把眼皮子垂下去了,他一向懒得参与这些事。 也没耐心猜女生的小心思。 方子尧见他完全不往心上放,犹豫半晌,道:“我问你个事儿。” 他往楼上画室看一眼,确定房门紧闭,这才放心地探身凑近程凇:“你觉不觉得,岑岑喜欢你?” 翻动杂志的动作停住,程凇缓慢地抬起眼,重复:“岑稚?喜欢我?” “我听老曾说的。”方子尧又靠回去,落落手中烟灰,“他昨天不是在tulk喝高了吗,不小心说漏嘴。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但事后想想确实有这个苗头。如果是真的我就太他妈混了,之前还让岑岑帮……” 他顿住,想起跟前这人不知情,粗略带过,“反正你怎么看?” 客厅里有片刻沉默。 好一会儿。 哗啦。 程凇将杂志合上,反身放回墙格里。方子奈看不见他表情,听声音倒是散漫不在意:“从小就当妹妹的。” “我倒希望她别动心思,认清位置。” 方子尧没再接话。 心下感慨,如果是真的,小姑娘喜欢上这样一个混蛋,也太惨了。 – 咔哒。 房门被人打开。 方子奈坐在画架前调颜料,头也不回地撒娇:“岑哥我又改了下,你过来帮我看看现在是不是好点了?” 无人应答。 方子奈奇怪地转头,吓了跳,放下颜料站起来:“岑哥你怎么了?” 岑稚正往她那儿走,闻言茫然地停下脚:“我怎么了?” “眼睛。”方子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你眼睛好红。” 其实她想说,你好像哭了。 岑稚慢半拍地抬手摸摸眼眶,指尖沾满水痕。她笑着哦了声:“可能是隐形眼镜戴久了,眼睛太干。” 童话后遗症 第34节 她往前几步,拿起椅子上的包和外套,“我刚想起来有件事要做,先回家了。等有空再来陪你改画。” 方子奈知道是借口,也不敢留她,把刷子扔颜料桶里,送她下楼。 楼梯下到一半,刚好遇见往楼上走的程凇和方子尧。 程凇看她一眼:“就走了?” 岑稚垂下脑袋,没跟他对上视线:“嗯,公司有急事,我先回去。” 程凇没有问大晚上十点半会有什么急事:“用送你吗?” “不用。” 听她拒绝,程凇不强求,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路上小心点,拜拜。” 他从她旁边径直路过。 岑稚闻到淡淡的烟草气息,带一些苦橙的辛凉。凉得她指尖发麻。 她没让方子奈送,而是独自打了车。 回四季海的路上堵的水泄不通,一溜滴滴叭叭的车鸣。没一会儿下起毛毛细雨,窗玻璃上蒙一层水雾。 岑稚用掌心擦了擦车窗,想看看到哪里了,结果视线还是很模糊。 有什么顺着下巴落下来。 她平静地用手背抹掉。 雨脚细密地砸下来,天际闷雷翻滚,顷刻间暴雨如注,将车顶砸的噼里啪啦响。橙红色车尾灯在雨帘里朦胧四散开,像漂浮在河流的河灯。 岑稚本来没想哭的。 但她觉得这雨下的真是太应景了。 等她反应过来,眼泪已经止不住。车载电台播着德云社相声,她坐在后座,把头深深地埋下去,躲在椅背后边哭得悄无声息,肩膀抖动。 整张脸都发烫。 拥堵的车流被疏散,出租车前行,很快到了四季海小区门前。 岑稚收拾好情绪,要下车,一路无话的司机叫住她:“诶,姑娘。” 司机没有回头,反手递来张纸巾,“这是阵雨,估计等会儿就停了。你也没拿伞,在车上等等吧。” 可能是来自陌生人的温暖格外让人动容,岑稚鼻子一酸又开始掉眼泪。 后视镜里,小姑娘紧紧抿着唇,眼眶红得像兔子,也不肯哭出声。 接过纸巾后,哑着嗓子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司机忽然就挺心疼她,叹了下,还是回头,多管闲事地问一句:“怎么了?在单位被老板骂了啊?” “……不是。” 岑稚捏着湿透的纸巾,第一次把深埋心底的心思跟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倾诉,她藏了太久,真的太孤单了。 “我、我有个特别、特别喜欢的人。”磕绊着说完这句话,喉咙酸涩地发紧,她缓了缓,低低地道,“……但他一点点,都不喜欢我。” 司机闻言倒是松口气,还以为多过不去的事儿呢,玩笑道:“他有啥缺点没?你多想想,就不那么喜欢了嘛。” 岑稚低头把纸巾揉成团:“他的缺点多的跟星星一样。” 她扯扯嘴角,小声道,“但太阳一出来,星星就不见了啊。” 估计是头回碰到这么文绉绉的乘客,司机被噎住,半晌啧一声:“不是,姑娘,我说你不能这么想啊。” “你老盯着太阳肯定难受啊,没毛病都要盯出病了。有这功夫不如晚上出门赏赏月亮,一个月十五天不重样,你走哪儿它跟到哪儿,多乖啊。” 司机说着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唉,话糙理不糙。” 岑稚被逗得也弯弯眼,情绪平稳许多,认真地说:“谢谢师傅。” 司机摆摆手,探头往窗外望:“呦,雨停了,姑娘你赶紧回去吧。” 岑稚点点头,下车时正儿八经地又和司机道次谢,回了小区。 – 生日宴办在次日晚上。 岑稚忙完所有工作,才从报社出来。贾函的车在楼下等了许久。 裴芹打电话让岑稚先回柏府江南,私人造型师用软尺将她从肩膀往下量到脚踝,比对挑选出最合适她的礼服裙,又精心做了妆容和头发。 耗上两个小时,终于结束。 一路上没怎么堵车,很快到玉兰郊。说是度假区其实有些客气,这里挨着青城半山,酒庄马场高尔夫球场应有尽有,占地面积足足三百余亩。 岑稚坐在后座,一路上都在想,裴芹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视。 林肯驶上梧桐大道,停在酒庄前。那里泊着一溜豪车,红毯直直铺到白玉石台阶下,时令鲜花拥簇着石柱。 灯壁辉煌的大厅内尽是名流往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家有多宝贝这位收养来的千金,如此奢张费心。 岑稚搭上贾函的手,弯腰下车。 鞋跟刚踩上地毯,数道目光如有实质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她身上。 最近总被这样打量,岑稚快要习以为常。裴芹的加长幻影停在路边,岑稚正要过去问礼,方子奈透过落地窗见到她,匆匆从大厅出来。 “岑哥。” 方子奈叫住岑稚,想要跟她说这次生日宴也许是程家想借她联姻的小道消息,不远处掀起一阵小小波动。 她转头,发现是叶辛楚也到了。 不由得撇撇嘴。 岑稚看着叶辛楚走向裴芹,亲昵地挽住裴芹手臂,一袭鱼尾拖地抹胸长裙,钻石耳链细长摇曳,妆面精致。 在她的生日宴上比她更抢眼。 见岑稚望向那边,方子奈抬手拨顺她耳边翘起的碎发,不服气:“你也很好看,但你太低调了,都是大美女谁怕谁啊,要我我就直接怼上去。” 岑稚闻言笑一下。 方子奈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是有方家在背后作为底气。 她什么也没有。 岑稚不想和叶辛楚碰上,准备先进大厅,等会儿再去见裴芹。 她转身把包递给贾函,手机忽然嗡嗡震动两下,屏幕亮起。 一串陌生号码。 【前天收拾杂物。】 岑稚不明所以地皱眉,屏幕又弹出条消息:【找到了这个。】 下面是张照片。 一封浅蓝色情书。 呼吸在瞬间停滞,岑稚捏紧手机,有预感地直直看向叶辛楚。 叶辛楚对她远远抬手。 嗡嗡。 【他还不知道吧?】 【你说,我是先给他看,还是先给裴阿姨看?】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30%走完!! —— 第21章 生日宴 岑稚长这么大只写过两封情书。 一封是替程凇写给叶辛楚。 一封是在大二运动会前夕, 她给程凇发消息说她明天有比赛,计划了好久如果八百米跑到第一就跟他表白。 运动会当天程凇来得很早,岑稚去校门口接他, 为了长跑方便只穿了薄薄一件短袖。程凇把外套借她,她比赛前将情书塞进他的外套口袋里。 岑稚没想到长跑结束,程凇就碰上叶辛楚。外套在她衣柜里挂了小半个月,在程凇来临安大找叶辛楚的那天,岑稚让室友把外套转交给他。 她是在图书馆做完两套英语卷,才突然想起口袋里还装着封情书。 等她跑出校门, 程凇已经走了。 岑稚不知道那封情书的去向, 程凇不提,她就假装没有发生。 在他有女朋友的时候递情书, 这种行为岑稚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 这封情书会落到叶辛楚的手里。 方子奈在旁边说着什么,岑稚完全没有心思去听。叶辛楚目光移向裴芹, 似乎要说什么,岑稚心提了起来。 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挽着裴芹进入大厅,明显是在耍着她玩儿。 岑稚抿直唇线,跟上去。 她穿不惯带跟的鞋, 步速慢,等进去时, 裴芹正和一位贵妇人寒暄, 身侧不见叶辛楚。 看见岑稚进来,裴芹对她招招手, 让她同周围的长辈问礼。 岑稚心不在焉地应付社交, 瞥见餐台前那抹白色, 找个借口离开。 叶辛楚在餐台前挑甜点,气定神闲的样子,知道岑稚过来也没什么反应。 岑稚在她跟前停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叶辛楚头也不抬:“我想做的事情,不是已经在短信里告诉你了吗。” 童话后遗症 第35节 岑稚深吸一口气,压下开始翻涌的怒意:“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插入你们中间,我诚心诚意祝你们尽早复合。” 叶辛楚将手中甜点不轻不重地搁放在餐台上,白瓷和台面磕出清脆声响:“你昨天也这么说,结果呢?” 她从包里拿出浅蓝色信封,“结果你就明目张胆地往别人男朋友口袋里放情书!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还想要暗度陈仓啊?” 周围已经有人望过来,岑稚觉得难堪,想拿回来:“还给我。” 叶辛楚抬手躲开,不仅不还,还作势要把信封拆开:“这么着急想要,写了什么不能让人看的东西吗?” “你这算侵犯别人隐私了!” 叶辛楚难得见岑稚情绪失控,轻嗤:“都送出去了还叫什么隐私。” 信封一角被打开。 血液直往头顶涌,岑稚想也不想伸手去拿,手背不小心碰到香槟塔,最上边那杯倾斜歪倒,洒了叶辛楚一身。 叶辛楚惊叫一声,后退两步。 四周目光纷纷聚来。 离得最近的曾锐大步过来拦在叶辛楚身前,把西装外套披到她身上,冷着脸问岑稚:“你做什么?!” 岑稚指甲掐进掌心,看着叶辛楚一字一顿:“再说一遍,还给我。” 不远处和哥哥说话的方子奈发现不对,连忙过来:“怎么回事?” 礼服前胸被泼上红色酒渍,叶辛楚拢着西装,脸色难看下来:“一封情书而已,岑稚你至于吗?” 方子尧以为还是大学那封情书,想起曾锐说岑稚喜欢程凇,又被迫帮着程凇给叶辛楚写情书,现在旧账重提了,忍不住当和事佬劝岑稚:“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说到底都是我们的不对,岑岑你生气归生气,别对辛楚动手啊。” 岑稚想解释:“不是……” 话没说完,裴芹走过来。 扫见叶辛楚狼狈的样子,耳边宾客窃窃私语,顿时觉得丢了面子,拧着眉训岑稚:“辛楚是客你是主,怎么能对客人动手?一点礼数也没有,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您平时教过我吗? 岑稚觉得可笑。 所有人都站在叶辛楚那边,方子奈自然想要去帮岑稚,刚张开嘴,就被方子尧扯到身后,眼神示意她别掺和。 裴芹:“还不和辛楚道歉?” 岑稚不能当着裴芹的面让叶辛楚把情书还给她,可道歉也绝对说不出口,隐忍地抿着嘴,定定盯着叶辛楚。 叶辛楚被人拥着保护着,完全无所谓地回视她。 她本来就是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做任何事都是随心所欲,从不觉得自己行为有任何不妥。 也掐准了不会有人给岑稚撑腰。 一个没爸没妈、被程家领养的遗孤而已,哪配和她叫板。 “岑岑。”裴芹叫岑稚小名,声音却沉下来,“道歉,听见没有?” 她显然是已经开始动怒,方子尧感到一阵冷意,想提醒岑稚要不先服个软算了。这样硬着骨头和叶辛楚较劲,对她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裴芹的偏心是摆在明面上的,岑稚分不到任何和叶辛楚对峙的筹码。 正犹豫着,肩膀被人拨开。 叶辛楚的盛气凌人在见到那人的一刻弱下不少,眼神也躲开了。 岑稚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她闻到淡淡的烟草味。 “道什么歉?”程凇语气很淡,这话是问裴芹,眼睛却看向岑稚。 护在叶辛楚身前的曾锐先开口:“岑稚把香槟泼在了辛楚身上。” 他们都不看原因只管结果,把错误按在她头上,岑稚忍无可忍地道:“是她擅自拿走了我的东西。” 叶辛楚闻言冷笑:“擅自拿走?不是你自己塞到……” 程凇打断:“拿了什么?” 叶辛楚一愣。 程凇:“还给她。” 叶辛楚顿了顿:“……怎么?你是要站在她那边吗?” 程凇不耐地重复:“还给她。” 众人没想到程凇会帮岑稚,一时间都很惊讶,裴芹也皱着眉不说话。 见他护着别人,叶辛楚咬着牙把信封扔到地上:“谁稀罕要你的情书!” 听见情书二字,程凇视线转向岑稚。岑稚现在顾不得他,看着叶辛楚施舍般的动作,站在原地没有动。 “捡起来。” 曾锐:“岑稚,你见好就收!” 裴芹沉默半天,也像是忍到了极点,正要开口结束这场闹剧。 程凇弯腰将地上的信封捡起来,指尖抚掉上面不存在的灰尘,递给岑稚,动作温柔,声音不大却不容置喙。 “这件事到此为止。”他目光淡淡地落在岑稚身上,“别闹得太难看。” 岑稚对视上他玻璃珠似的琥珀色瞳仁,里面不装任何情绪,疏离冷淡。 哪里好像有什么四分五裂地碎掉了。 负面情绪如同迅速涨潮的海水将她淹没至顶,岑稚眼眶瞬间就红了。 “……好。” 岑稚艰涩地开口,“是我的错。” 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眨掉眼里一层水雾,朝向叶辛楚,纤瘦背脊挺得笔直,“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说完,她没有去接那封情书。 转身离开。 – 玉兰郊酒庄和黎安一样,落在半山上,沿着梧桐大道折返全是下坡。 路灯交错着从梧桐枝丫间细碎地洒落在地面上,生日宴将将开始,该来的人已经到场,宽阔道路上寂寥无人,只能听见风吹两侧树叶的窸窣响动。 岑稚一个人顺着路往回走,心情无比平静,平静到什么都没有想。 路灯将她影子拖得瘦长。 没走出多远,第三次崴到脚,岑稚弯腰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赤脚踩在地面上继续往前。 路面被清扫得很干净,但有细碎石子硌着脚心,不一会儿磨得发红。 岑稚停下来歇了片刻。 低垂的视野忽然被橙黄光线照亮,岑稚眯起眼,伸手挡在脸侧。 一辆跑车在她跟前停下,卷起微微发烫的风,荡开她散落的裙摆。 岑稚放下手,抬头。 是那辆拽的要死的哑光黑柯尼塞格。 主驾上的人比车更眼熟。 谢逢周单手松散地挂在方向盘上,另侧手肘搭上半降的车窗,将她上下扫视一圈,有些玩味地道:“您这什么打扮?迪士尼在逃公主?” 岑稚没心思跟他贫,看他一眼,安静地径直向前走。 走了段路,她发现谢逢周的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旁边。 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如此同行两分钟,岑稚停下来,面无表情地转头瞪他。 被瞪的人笑起来:“怎么了吗。”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往下降,带着他惯常的懒散声线,像在哄人玩儿。 岑稚抬手指向他,又反过来指向自己,然后用拇指在颈前横着划一下。 她很严肃。 谢逢周配合地敛了笑:“那么凶。” 岑稚没搭理他,独自走开。 谢逢周果然没再跟上来。 岑稚走了会儿,回头。 身后再次空无一人。 脚底板被粗糙路面硌得酸疼发烫,岑稚拢起蓬松裙摆不顾形象地在路边坐下,将手里拎着的高跟鞋放到一旁,低头揉了揉酸麻的脚踝。 她没有带手机,也没有钱。 今晚走不到山下,就只能睡马路。 ……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啊。 跟只没人要的丧家犬一样。 岑稚觉得有点好笑。 扯扯嘴角,笑不出来,于是沮丧地耷拉下脑袋,一动不动盯着路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 耳边传来声车笛。 紧接着是车门‘砰’的关闭声。 岑稚抬起眼,有些意外。 去而复返的人走过来,手里拎着个袋子,单膝屈起在她跟前蹲下。 从袋里拿出一双拖鞋。 童话后遗症 第36节 粉色的。 还挂着吊牌。 谢逢周把拖鞋放到地上,又将袋子里剩余的云南白药创可贴倒出来。 “本来想给你买hellokitty猫猫头来着。”谢逢周低着头把创可贴撕开,“没找到卖的,你凑合用吧。” 他说着,伸手。 岑稚下意识想要往回缩一下脚。 被人松松地固住脚踝。 男人掌心温热,指腹按在她踝骨上,轻轻地揉了揉,而后把她的脚抬起,将揭开的创可贴贴上脚底擦伤处。 岑稚两手拢着裙摆环住膝盖,一时间忘了动作,怔怔地看着他。 谢逢周帮她处理好伤,再拆下吊牌,把拖鞋穿在她脚上。 摆在旁边的高跟鞋收进袋子里。 收拾好一切,他拎着袋子站起来,另只手抄进西裤口袋。 居高临下地垂眼瞧她。 语气很散漫。 “诶。” 他说,“要不和我私奔吧,公主。” – 岑稚知道青城半山有个超跑俱乐部,原本好像是废弃工厂,后来有人买下来,改成寻欢作乐的销金窝。 但她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过来。 她站在谢逢周那辆超跑旁边,扬起脑袋往上望,巍峨耸立的山峰直冲云霄,入夜后视野看不清晰,顶端模糊成黛色,柏油公路伏着它盘绕开阔。 比赛场地外,远远扎堆聚着群人,躁动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环扫。 岑稚身上还是宴会里那条雾紫色渐变纱抹胸长裙,颈侧系有纱质蝴蝶绑带,衬得肩颈线条纤弱漂亮。 腰部往下三层欧根纱拼接,层层叠叠的裙摆缀着细碎钻石,鱼尾似的铺开,在灯光下亮闪闪,落满星河。 浓密长发也梳成蓬松漂亮的法式少女编发,落下几缕绒绒卷曲的碎发,修饰着巴掌大的瘦圆小脸。 发间扣着精致发饰,整个人就像被人从安徒生童话里拐骗来的公主。 之所以说拐骗。 是因为她看起来乖巧又干净,与这里疯狂炙热的氛围格格不入。 有谁认出她是游轮派对那晚,国王游戏和谢逢周接吻的姑娘,手肘撞撞旁边:“有生之年幸见谢少爷从良啊。” 那人啧一声:“别说他,老子要能泡到这么可爱的妹妹也立马金盆洗手!” 赛道上错落着停了几辆跑车,有人倚着车门抽烟,毫不避讳地打量她。 眼里满是兴味。 岑稚无动于衷地转过脸,谢逢周和他朋友说完什么,拎着个头盔过来。 她以为他要戴,结果他走近后,直接抬手把头盔套到她脑袋上。 “你怎么不戴啊?” 谢逢周指尖给她按上暗格里的卡扣,才道:“我又不害怕。” 岑稚隔着层眼罩玻璃看他,声音从头盔传出来,闷声闷气:“我也不怕。” 谢逢周系完,屈指弹一下头盔,咚咚闷响,瞥她一眼:“我怕。” 岑稚扶着头盔,没听清他刚说了什么,正要再问一遍,谢逢周打开副驾驶让她进去,自己从另侧上了主驾。 怕她闷得慌,谢逢周打开空调,随口问:“以前飚过车吗?” 岑稚摇头。 余光里有人掐表计时。 耳边沉重的油门声此起彼伏,轰鸣在山谷间,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却能清晰听见谢逢周的声音。 “送你个生日礼物吧,岑同学。” 他折了两折衬衫袖口,一手控住方向盘,另只手娴熟地挂挡,下颌往上抬起,示意一下,道,“山顶那面旗看到没?今晚换上你名字。” 话音刚落。 哑光黑跑车犹如离弦弓箭般冲出去,仿佛一只黑夜里蓄势待发的猎豹在风中疯狂疾驰追逐猎物,风声呼啸着刮过车顶,周遭景色迅速倒退成线! 岑稚完全没有防备,跑车发动的一瞬间她被惯性狠狠甩向柔软椅背。 发动机轰到脚底发麻,心脏在如此不断加速的冲刺里提到嗓子眼,鼓噪震动,后颈被刺激地竖起细密汗毛。 神经拧成极细的一根,窗外是深不见底的乱石悬谷,前方是风声咆哮暗卷的丛林,岑稚甚至不敢闭眼,死死捏着安全带,灵魂似乎从身体里剥离出来,和所有情绪一起被瞬间冲散! 后视镜里有人紧咬着不放,岑稚能感觉到谢逢周一直在加速。 仪表盘疯狂运转。 很快那些人又被甩开,直到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刺着岑稚耳膜,柯尼塞格冲过终点线,原地漂移半圈停下。 紧绷的神经猛地松散下来,岑稚脱力般靠上椅背,手心一层薄汗。 谢逢周不紧不慢地熄了火,和岑稚比起来,他完全没受任何影响。转头瞧她,笑着问:“感觉怎么样?” 岑稚第一次体验如此刺激的项目,浑身毛孔似乎都张开了。 抬起发软的手,冲他比个拇指。 挺爽的。 说实话。 她有点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有钱人喜欢泡在这里飙车了。 好解压。 谢逢周探身过去,帮她解开安全带,又拿下头盔,发现她额发都被冷汗浸湿,扑哧笑出声:“真没出息。” “……” 你才没出息。 两腿发软的小岑同学在心里反驳一句。 今天天气不算很好,谢逢周打开天窗,云雾缭绕,星星稀疏散落。 从山顶倒能俯瞰灯火通明的汀宜。 岑稚仰头往天上望,想找找司机师傅说的月亮,余光里旁边人抱着胳膊靠上椅背问她:“今天许愿没?” “没有。” 是真的看不见月亮,岑稚遗憾地收回目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递到她眼前,清瘦指间捏着个打火机。 “一年就这么一次机会,别浪费啊。”指尖划开打火机,两簇幽蓝火苗微微闪动着印入谢逢周澄黑干净的瞳孔上,像两弯朦胧漂亮的月牙。 他玩笑道,“许个愿吧,公主。” 有那么一瞬间。 岑稚觉得她好像找到了。 下山的车速比来时慢上许多,山脚人散了一半,岑稚一眼看见程凇。 他靠在车前,有人在和他讲话。 眺见谢逢周的车,程凇直起身,走过来,没有先看向岑稚,目光定格在主驾那位身上。 谢逢周手搭在方向盘上,抬眼回视。 谁也没开口。 但空气里似乎有什么在流动。 岑稚觉得气氛凝固下来,看看谢逢周,又看看程凇,想说什么。 程凇先道:“回家。” 岑稚抱着头盔没吭声,过一会儿伸手去按车门,发现车落了锁。 她转头去看谢逢周。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谢逢周没和她对视。 解了锁。 他态度比方才冷淡了些,岑稚又在副驾驶上停留片刻,下了车。 谢逢周升上车窗,余光都没再往她身上落,径直驱车离开。 剩下的两人之间有一会儿沉默,半晌,程凇把浅蓝信封拿出来,递到岑稚跟前:“照片让她删了。” 岑稚没吭声,也没接情书,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他右耳。 这人向来金枝玉叶的矜贵,耳背那里却有道细长的浅褐色疤痕。 见她不动,程凇以为她还没消气:“今晚叶家也在场,和她闹对你没有任何利处,下次别再这么冲动……” “程凇。” 岑稚忽然开口。 被喊的人停下来。 岑稚问:“那道疤还疼吗?” 程凇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听她继续问:“你还记得你当时对我说的话吗?” 程凇沉默地看着她。 童话后遗症 第37节 不答。 他可能早就不记得了。 岑稚从捉迷藏那次之后,就把他当哥哥,小尾巴一样跟着他,程凇去哪儿她就去哪儿,直到他玩够和她回家。 每个欺负她的人都会被程凇教训。 十岁那年有男生笑话她没爸妈,程凇听见,揍掉那个男生一颗牙,自己的耳骨上也留下一道细长的疤。 后来变成浅褐色。 程越江和男生父亲生意上有合作,怒不可竭地压着程凇去男生家里道歉,程凇一声不吭不愿意,背脊挺得笔直,眼神不耐地望向旁边。 回来后程越江罚他去庭院罚站,八月烈日底下,能热到人中暑,程越江不许任何一个人给他送水送东西。 岑稚趁裴芹和程越江午睡,偷偷溜出去给他举着小风扇,喂冰西瓜。 努力踮起脚把手遮住他眉骨上,帮他挡太阳,看见他耳朵上没好的伤疤,嘴角瘪了瘪,眼圈就红了。 程凇不理解:“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岑稚小声说:“对不起。” 程凇倒觉得没所谓:“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干嘛道歉。” “再说了我是哥哥,别人欺负你我肯定得揍回去。”他按住她的绒绒发顶,把她踮起的脚尖给压回去,“有我在,谁也管不着你,所以你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就行了。” 后来岑稚回忆了下,她大概从那时起,喜欢就埋下苗头。 因为程凇帮她粗糙地抹了眼泪之后,她望着他的眼睛想,只要他不嫌她烦,她可以一直一直跟着他。 …… 程凇像是也想起来,喉结顶着脖颈缓慢地往下滚动一下,似乎要说什么。 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目光在灯影里晦暗不明。 岑稚把情书从他手里拿过来,按着浅蓝信封,从中间撕开。 次啦一声轻响。 程凇垂在身侧的指节微微一动,淡漠地看着岑稚将撕成两半的情书攥在手心,再慢慢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程凇。” 岑稚又叫他一声,弯起嘴角轻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跟着你了。” “我们就这样吧。” – 谢逢周回到半山俱乐部,没心情把车好好停进车位,直接横在路上。 拔了钥匙甩上车门。 露天场地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踩上去地面仿佛都在震动。 谢逢周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有人端着酒杯跟他打招呼,他没搭理。 见他情绪不佳,剩余人识趣地避开。 谢逢周虽然平时懒懒散散百无禁忌,玩的很开的样子,但他冷下脸不说话,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开玩笑。 他本就是那帮二代圈里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要什么有什么,被供着的祖宗,骨子里从来都是少爷脾气。 看着随和爱笑,挺好接近。 其实也就是看着而已。 曲晟翘着二郎腿坐在吧台前,见他回来,歪头往他身后看:“小公主呢?” 谢逢周隔空把车钥匙扔给他,点一杯柠檬水:“我哪儿知道。” “不是你把人家带来的吗?”曲晟接住钥匙,明知故问,“平时都不见你飙车,今天怎么回事儿?” 谢逢周仰头喝一口冰水,喉间含上几秒,咽下去,喉结红痕跟着滚动。 “还能怎么回事。” 他自嘲,“上赶着倒贴。” 作者有话说: 超额完成任务。 我以后老老实实日三四吧(躺平)(脑袋空空哒) —— 第22章 种香菜 生日会结束后的两个星期里, 裴芹一改偏袒叶辛楚逼岑稚当场道歉的强势,对岑稚的态度又好起来。 说嘘寒问暖也不为过。 岑稚想起她从玉兰郊回来的那天晚上,方子奈担心地发消息问她状况, 和她说了办这次生日宴的原因。 程越江参与了汀宜市政工程园林景观项目的竞标,四月份就开始准备资料,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谢家,之前完全没风声,心血来潮一样,砸了不少钱疏通不少关系, 像是非拿下不可。 和亿嘉集团比较, 程家胜算减少一半,于是想和同样有意愿的冯家联姻, 恰好两家这些年一直有合作往来。 冯家太子爷提出以岑稚为条件。 茨恩岑:【冯诸?】 奈奈:【对啊, 就半个月前办游轮生日派对的,还记得吧?】 岑稚没想到她还招了这朵烂桃花。 游轮派对那晚她和冯诸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而且她当时还过敏了。 说是看上她的脸也不能够吧。 有了方子奈的消息做心理预期,裴芹把她叫到柏府江南吃饭,餐桌上拐着弯和她提起这件事,让她和冯诸见面时,岑稚反应很平淡地答应了。 约好见面时间地点, 岑稚出门,发现程凇的车泊在外面庭院, 人正大步往里进, 面色不太好看。 见到岑稚他停下来,盯着她。 程凇很少回柏府江南这边, 岑稚挺意外, 抬手打招呼:“哥哥。” 自青城半山赛道那晚不欢而散, 两人关系陷入停滞期,半月未联系。 现在碰上面,她看起来却丝毫不受影响,仿佛撕掉情书的人不是她。 也没有半点隔阂。 这两个字让程凇顿了顿,他没应,只问:“你要去见冯诸?” 岑稚不惊讶他知道,点头。 程凇:“推掉。” 岑稚温和道:“我已经答应了。” 程凇像是有点不耐:“所以让你推掉。” 冯诸这人沾上就甩不开,程凇和他见过几次无比清楚他是什么货色。 比他还混。 岑稚没说话,绕开他要走。 程凇一把扣住她手腕:“岑稚。” 语气稍显冷硬。 意识到态度不好,他停顿一下,放软声线,“听话。” 岑稚抽了抽手腕,他箍得紧,没抽出来,扬起脸看向他,眼神平静。 “我要迟到了,哥。” 她第二次用这个称呼。 程凇心里迟钝地感觉到烦闷,被他握住的那人挣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 见面地点约在市中心一家高档酒店,岑稚老远就看见门口停的那辆红色法拉利,车牌号骚包又嚣张。 工作人员训练有素,询问完岑稚房间号后,温柔和煦地带她上二楼。 这家酒店主营中餐,一路上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看得岑稚眼花缭乱。 岑稚进了‘竹里间’,冯诸还没点菜,正坐在茶台前看人斟茶。 听见门口动静,他抬起头,不遮不掩地把岑稚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女孩子长发浓密地散在肩上,皮肤白嫩,奶豆腐般软滑的触感。瞳仁润黑,唇瓣泛着自然的胭脂红。 在高级餐厅的灯光映衬下,有种明透纯粹又甜净的美。 漂亮是真漂亮。 眼睛干净得像玻璃珠似的。 但冯诸见过的绝色多了,岑稚这种纯甜妹妹类型,根本不是他的菜。 他以岑稚为条件提出联姻,单纯是男人的恶趣味作祟,想尝尝能让谢逢周和程凇都护着的人是什么味道。 所以冯诸把竹简丢给岑稚,让她点完想吃的菜后,开门见山地问:“程家安排这次见面,岑小姐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岑稚拆着餐巾,嗯一声。 “知道就行。”冯诸把玩着青花瓷小杯,态度敷衍不走心,“我对你没意见,婚礼你有什么要求没?或者未来有什么想法?我听听看。” 菜上的很快。 开胃的汤先被端上来。 童话后遗症 第38节 服务员摆好汤匙和小碗,说句慢用,正要躬身退开。 岑稚叫住她:“等一下。” “能在我这份汤里放些香菜吗?” 第一次有客人来这专点香菜,服务员懵了下,随即微笑着把汤端起。 “好的,请稍等。” 岑稚转过脸。 冯诸面色古怪地看着她。 “你喜欢吃香菜?” “嗯嗯。”岑稚乖巧道,“冯先生方才问我对婚礼有何要求,其实我很想把婚礼地点定在汀宜香菜种植基地。” 冯诸:? 岑稚说着,双手合十,眼神憧憬而虔诚:“毕竟我从小的愿望,就是把全世界的荒地都种满香菜。” 冯诸:?? 有病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啊?! 短短两句话让冯诸胃口散尽,难以忍受地腾地站起身,满脸嫌弃。 他现在知道岑稚什么味道了。 香菜味。 冯少爷绿着脸,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背后的岑稚满脸无辜。 目送他出门后,岑稚合十的双手交叉握起,咔吧咔吧活动两下指关节。 左右菜正在上,她也没吃饭,岑稚不着急走,探身给自己舀了碗汤。 桌上手机屏幕亮起。 方子奈发消息问她怎么样。 茨恩岑:【挺顺利的。】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岑稚来赴约之前特地打探清楚冯诸的饮食习惯,知道这位太子爷极其厌恶香菜。 膈应这种人真是太简单不过了。 哪儿有雷区在哪儿蹦迪就行。 奈奈:【接下来怎么办,裴阿姨肯定还会牵线让你和别人联姻。】 岑稚吹了吹勺子里的热汤,单手打字:【我高中学政治哲学,书上有句话叫抓住主要矛盾,从根本解决问题。】 方子奈没懂:【怎么解决?】 岑稚把汤喝掉,胃里涌出暖意,她按住麦给对面发了条语音。 “你哥知道的内部消息比较全面,你从他那儿把这个项目招标方案还有竞标公司的资料发我一份。” 停顿了下,岑稚慢慢地道,“……尤其是谢家,越详细越好。” – 晚上裴芹打来电话,话里话外都是在责备她惹了冯诸不愉快。 “你已经二十三岁了,做事怎么还这么任性,婚姻大事该谨慎些。” 搭完冠冕堂皇的台阶,电话那边话锋一转,“蒋家二公子和你同岁,脾性处事就比你沉稳。我和蒋夫人约好了时间,等后天我带你去见见。” 岑稚坐在卧室书桌前,滑动鼠标查看资料,闻言安静两秒,问。 “要是蒋家也不行呢?” 不等裴芹开口,岑稚又道,“要是蒋家也不行,您是不是打算让我和园林项目竞标那几家挨个见过来?” 没想到她会把这事摆到明面上,裴芹罕见地被她问住,再出声时语气冷淡下来:“程家收养你这么多年,也该回给我们些东西了。” 她态度恢复原先的高高在上,岑稚反而更能接受,目光仔细而快速地浏览过电脑屏幕上的密麻黑字,平心静气地讲出条件:“如果我把项目这件事解决,我们就两清。” 裴芹:“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岑稚不紧不慢地道,“我会帮程叔叔把项目拿下,不论付出任何代价,算是报答您和程叔叔这些年的收养之恩。等竞标结束后,我就不再是程家的人。” 话题完全转到利益方面,裴芹也不装了,漠然道:“你有这个本事最好。” 这个回答过于模棱两可,岑稚和她确认:“所以您同意是吗?” 裴芹道:“如果一个月之内能拿下项目,我没有任何意见。” 一个月的时间够用了,岑稚松一口气:“希望您的承诺做数。” “那是自然。” 裴芹要挂断电话。 岑稚忽然道:“等一下。” “我下午往您的账户里转入了六百万,虽然对于这些年在程家的开销还远远不够,但后续我会慢慢补上。钱明早应该就能到,您可以查收一下。” 裴芹在那边皱起眉:“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岑稚温声道:“我父母留下来的,还有大学兼职攒的一些。” “……” 听筒里沉默下来。 收养这么些年,不能说没有任何感情,毕竟就算是条狗也养熟了。 似乎终于意识到岑稚是在彻彻底底下了决心要和程家断开关系,裴芹想要说些什么,岑稚抢在她前面开口。 “裴阿姨,这些年谢谢您,还有程叔叔。”岑稚放下鼠标,在书桌前端正地挺直背,“任何方面都是。” 说完,指尖按上红色键。 岑稚低头看着通话结束的页面,筹划半个月的事情完成,心里如落下大石一阵轻松,随即涌出无家可归的流浪和孤独感,胸膛里好像空荡荡的。 盯着暗掉的屏幕发呆片刻,岑稚做一个深呼吸,搁下手机拍拍脸。 继续查看方子奈发来的资料。 晚上九点,岑稚换身衣服出门,打车到望河路那家龙虾店。 她挑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有点龙虾,只要了一打啤酒。 其实应该去更正式的地方,但刚刚办理完转账,她身上真不剩多少钱,勉强够撑到下个月发工资。 太贵的地方她请不起。 而且也不确定能不能把人约出来。 她和谢逢周从青城半山赛道下来之后就没有再遇见过。 起初岑稚并未注意到这一点,现在想见他时,突然发现,好像每次碰面都是谢逢周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他选择消失。 她连去哪儿找他都不知道。 被他帮过这么多次,她对他的了解认识依旧寥寥,还来自高中论坛。 岑稚想到这,莫名有种愧疚感。 指尖在屏幕上犹豫地上下滑动几秒,她点进那个萨摩耶耳朵的头像。 谢逢周和冯诸不一样,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根本打听不到。 岑稚只知道他挺爱吃糖,两杯倒酒量,所以对他有点无从下手。 她点进谢逢周朋友圈,想看看这人最近在干嘛。结果他设置了仅三天可见,最近状态空白,一条没有。 ……不会把她拉黑了吧? 岑稚正琢磨着,点的酒来了。 决定还是按原计划进行。 岑稚放下手机,把啤酒罐在桌面上一字排开,拉环朝向角度都一致。 军训完毕,她缓缓下沉丹田,拿起左边第一罐,勾住拉环次啦打开。 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潦草地用手背抹抹嘴。 开始第二罐。 龙虾店老板瞠目结舌地瞅着窗边那姑娘五分钟干完八罐啤酒,然后撸上袖子,满脸慷慨赴义地捞起手机。 给谁拨了通电话。 – 嗡嗡—— 耳边传来手机震动声,曲晟聚精会神地看着牌,反手往后摸了两下。 发现不是自己的。 他回头。 接连低气压小半个月的人跟没骨头似的窝在包间沙发里,长腿大刺刺地往两边敞,懒散地双手环胸,远远瞥着圆几上亮屏的手机,表情寡淡。 曲晟眺见备注,猜不出是谁,随口道:“你‘祖宗’电话你不接啊?” 谢逢周没搭理他。 等备注闪动一会儿,自动挂断,他才轻轻嗤了声,从敞怀的黑色运动服外套兜里摸出颗糖,漫不经心地反问:“她打来我就要接?我很闲?” 曲晟:“……” 又犯什么公主病呢。 童话后遗症 第39节 不接你给人改这备注干啥。 男人心海底针,曲晟摸不透他,正要把头转回去,电话又响起来。 半分钟前还端着架子拿着乔的人三两下嚼碎糖,探身把手机捞过来了。 “……” 曲晟朝他竖个中指。 出息。 谢逢周选择性忽视他,长指划过接听键,放到耳边,也不吭声。 就等对方开口。 较劲似的。 电话对面完全没get到谢少爷千回百转的小心思,连个开场白都没有,直接叫他名字:“……谢逢周。” 那边像喝醉酒,吐字不太清晰,还有点磕绊,“你、你现在有空吗?” “我想跟你求个婚。” 作者有话说: 周周:???!!!! —— 第23章 仪式感 岑稚活这二十三年, 做过最出格的两件事,除了暗恋名义头衔上的哥哥七年,剩下就是和谢逢周求婚。 方子奈说裴芹会让她和项目竞标那几家挨个见面择一联姻时, 她脑子里的想法是,如果真的非得选一个。 那就谢逢周吧。 要掰就掰倒食物链最顶端。 直接从根本解决问题。 理想挺丰满,现实里的小岑同学为了这次求婚,接连两晚上没睡好觉。 很怂很紧张。 对方毕竟是谢逢周。 只看脸就知道他从小到大肯定不缺人追,而且还不是个草包花瓶。不提家世,也已经让一众人望而却步。 岑稚去龙虾店的路上, 退堂鼓打得比黄河大合唱都响亮, 好几次张嘴想让出租车师傅原路拐回去,下车后踩在地砖上的两条腿直发软。 酒壮怂人胆。 喝完八罐啤酒, 烧燎感从胃一直蔓延到胸口, 岑稚大刀阔斧地捞起手机就给那串只联系过一次的号码打电话。 一鼓作气全说出来。 紧紧闭着眼等那边宣判结果。 结果听筒里跟死了一样安静。 连呼吸都听不见。 半天没等到回应,岑稚以为自己耍完流氓被人家挂断了, 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睁开左眼,瞄一下手机屏幕。 还在接听。 ……这什么意思。 被拒绝了? 万事开头难,第一步迈出去,岑稚突然就无所畏惧了,毕竟连夜写了三千字求婚稿, 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故作镇定地喊人:“谢逢周?” 这次终于有了动静。 “……嗯。”那边声音低低地, 不知道为什么, 听着还有些哑。 很快他清清嗓子,又嗯一声, 恢复以往又拽又懒的腔调:“再说一遍。” 似乎有点希望, 岑稚不带停顿脱口而出:“你嫁给我吧。” “……” 反应过来自己嘴瓢了, 岑稚连忙改口:“不对不对,我娶你。” “…………” “不不不不不。”血液直往头顶涌,岑稚努力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谢逢周你能不能当我老婆?” “………………” ——完了。 首次求婚将以惨败告终,岑稚脑子里轰隆一下,从脸一路红到耳后根。 “……也不是。”她深深埋下脑袋,抠着桌面小声说,“我就想……” 沉默三连的人终于开口。 “位置。” 他声音里好像带着笑,岑稚抠桌子的动作停下来:“……啊?” “位置说一下。”谢逢周敛起笑,声线松软散漫,“我去找你。” – 岑稚无聊地给喝完的空酒罐摆出三种军训方阵,龙虾店玻璃门被推开。 她如有预感地抬起头,正好看见那道高瘦挺拔的身影从门口进来。 十月份汀宜接连降温,谢逢周穿着套纯黑色松垮的宽松运动服,可能外边风大,他没戴帽子,只是把外套拉链封到了顶,下颌线条锋利干净。 有段时间没见,他头发比生日宴那天长了,额前碎发刚好遮住平直长眉。 岑稚挺纳闷。 怎么每次见到这人都会被惊艳一把。 不断刷新她审美上限。 九点半龙虾店里人正多,嘈杂鼎沸,到处充斥着啤酒瓶的碰撞声。 岑稚坐的位置不算显眼,谢逢周却在进来的下一秒就和她对上视线,拐个弯朝她走过来,用脚勾开椅子坐下。 他弯腰时,运动服领口的金属拉链轻轻晃动,于是岑稚清晰地瞟见他喉结那一小块被遮挡住的红色印痕。 虽然一直不知道是什么。 但真的很像吻痕。 尤其他冷白皮,更显暧昧。 谢逢周刚一坐下就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酒味,问:“喝酒了?” “一点点。” 岑稚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个一点点的距离,“但我很清醒。” “……”谢逢周扫一眼桌上空荡荡的七八个啤酒罐,不做评价。 “清醒就行。”车钥匙搁上桌,谢大少爷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两手抄在运动服外套兜里,长腿在桌底下无处安放地往两边倒,下巴朝她抬起,要多拽有多拽,“有戒指没?” 岑稚眨眨眼,茫然地啊了声。 “啊什么,你求婚连个戒指都不准备吗?”谢逢周挑起一边眉梢,“这点诚意都没有,还想让我给你当老婆?” “……” 岑稚默默蜷起脚趾,脸腾地红了。 这人跟个男妖精一样,岑稚有点不敢直视他灯光下干净潋滟的眼睛。 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心虚。 别说戒指。 她现在穷得连玫瑰花都买不起。 想到空荡荡的钱包,岑稚缓慢地坐直身子,两手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上,神色严肃下来:“谢逢周。” “嗯?” “你知道吗,物质并不能代表婚姻的全部,应该注重本质而非形式。” 和岑稚四目相对半晌,谢逢周把左手从兜里抽出来,手肘抵在桌面上撑住下巴,慢吞吞地拖长腔哦了下:“——所以你在给我画饼?” 岑稚:“……” 哇。 这人怎么那么直接。 蒙混过关失败,岑稚飞速转动着被酒意浸得混沌的脑仁,灵光一闪。 “你把手伸给我。” 谢逢周没动:“干嘛?” 岑稚:“你先伸出来。” 谢逢周看她一眼,把衣兜里的另只手拿出来,伸到她跟前。 他们这桌头顶就是盏白炽灯,明亮的光线衬得他手指节修长匀停,筋骨分明,手背上还压着淡蓝色青筋。 指甲也修剪得干净。 岑稚目光多定格几秒,然后从旁边拿过个空酒罐,咔嚓掰下枚拉环。 万万没想到她还有这把操作,谢逢周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夸她机智。 右手手腕被松松固住,对面的人捏住拉环,一本正经地低头圈到他中指上,从第一个指节往下推到指根。 童话后遗症 第40节 别起的长发从她耳后散落,柔软发梢在手背轻扫,从指尖痒到心上。 撑住下巴的那只手卷起指节,抵在鼻尖前,谢逢周全程没说一句话。 察觉到他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自己身上,岑稚硬着头皮开口:“等我以后有钱了再给你买十克拉大钻戒。” “…………”眼角抽一下,谢逢周不咸不淡地瞥她,“下次画饼记得撒点芝麻,我这人嘴刁。” 这婚求得比计划里成本还小。 生怕谢逢周反悔,岑稚再三叮嘱他先别走,自己跑去前台结啤酒钱。 等她跑远,谢逢周收回视线,将右手拿到桌底下,低头看了会儿。 粗糙简单得要死。 还有点硌手。 背后那桌有人听了半天热闹,这会儿转头笑他:“耳朵红了兄弟。” 谢逢周把手重新揣回兜里,靠着椅背面不改色:“冻得。” 那人满脸‘哥也是过来人都懂’的表情:“人家姑娘一个不要钱的啤酒罐拉环就给你收买了,初恋啊?” 谢逢周笑了下,没接话。 岑稚酒喝多了,排队结完账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发现谢逢周还乖乖坐在位置上等她,顿时松一口气。 他在和后桌男人聊天,见她过来,很自然地从桌面抽盒里抽出张纸巾让她擦手,勾住车钥匙站起身。 “走吧,送你回家。” – 岑稚不是没搭过谢逢周的车,上次半夜喝醉,还让他带她去吃螃蟹。 第二天酒醒之后挺意外,来回折返那么多趟,他居然一点脾气也没有。 刚好谢逢周今晚开的也是那辆宝蓝色asterion,岑稚有种历史重现的错觉。 明明半个小时前她和这人还只是有过几面交情的普通朋友——可能连朋友都称不上——半小时后就变成无血缘关系里最亲密的伴侣。 夜风灌进半敞开的车窗玻璃,降下岑稚脸颊的温度,酒意跟着消散。 大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坐在副驾上捏着安全带,突然有点拘谨。 旁边的人倒是全然不受影响,宽瘦掌心抹着方向盘拐个弯,右手指节上那枚银色拉环格外显眼。 那么廉价的东西,戴在他手上,好像也变得昂贵起来。 车里没开灯,也没开音乐,所以无人说话时就显得氛围格外沉默。 岑稚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话题,谢逢周先开口:“明天去领证?” “明天?”她明天有个重要的采访要跑,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 谢逢周扫一眼侧视镜,注意着路况,语气漫不经心:“我就明天有空,之后几天行程都比较满。” “好的。”毕竟她求的婚,当然要紧着谢逢周来,岑稚点头答应,“明天忙完工作,我们民政局门口见。” 谢逢周嗯一声。 车里又安静下来。 四季海离龙虾店不远,三个红绿灯的路程。现在已经过了两个。 岑稚抿起嘴角,摸摸怀里的包,在心里把草稿又过一遍,但穿过第三个红绿灯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要不明天领证再说吧。 窗外闪过熟悉景色,很快在四季海外边停下,岑稚解开安全带。 旁边人忽然问:“不打算给我了?” 岑稚一顿,转过脸。 谢逢周没和她对视,低头在扶手箱里翻找东西,声音听不出情绪:“趁我现在心情好,明天可就说不准了。” 岑稚不意外他知道。 他这么聪明的人,肯定在来龙虾店的路上就猜透了她求婚的目的。 有他起个头,岑稚也不矫情,干脆利落地从挎包里拿出准备已久的婚约协议,装订整齐的薄薄一沓。 “程家要联姻,你是最好的选择。”在家里排练过很多遍,岑稚发现她说出来时声音还是会忍不住带点抖,只能让眼睛不躲不避地直视过去,故作镇定,“我们各取所需。” 谢逢周刚开始没接,专心致志地找东西,应该是找到了,他没拿出来,而是又将扶手箱盖子按上。 然后靠回座椅里,接过协议书。 车里只有路边那盏灯洒进来的橘黄光亮,视线昏暗,岑稚担心他看不清楚,对他不太公平,想把车灯打开。 哗啦。 纸张翻过一页。 岑稚诧异地看他一眼。 一目十行也不带那么快的吧? 窗外路灯在谢逢周垂下的睫毛上拢出绒软的光,眼尾单薄微微上扬。 他看得与其说快,不如说心不在焉,眼皮也不抬地又在指间过几页。 在倒数第二张停下。 眉梢往上扬起,谢逢周抬头,目光移过来:“婚礼不用办?” 岑稚没想到他会在意这点:“嗯,我是这样考虑的,毕竟我们又不是……”后半句心照不宣,她没说出来,继续道,“所以没有必要。” 谢逢周瞧了她好半晌,瞧到岑稚心里打起小鼓,他把眼皮垂下去了。 “也行。”谢逢周懒懒地应声,直接翻到最后一张,接过岑稚递来的钢笔,清瘦的手指骨将白纸抵在方向盘上,名字签的很是潦草随意。 “合作愉快。” 他把笔盖扣上,随手递给她。 一眼也没再看过来。 ……他好像情绪又不好了。 岑稚摸不太透这少爷的心思。 计划进行的格外顺利,顺利到岑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把东西收拾好,推门下车,站在路边,拎着包温声道:“那我先走了。” 谢逢周没开口。 岑稚想了想,补充:“路上小心。” 她转身要走。 身后的人难得正经叫她名字。 “岑稚。” 她回头。 谢逢周对她勾勾手。 岑稚听话地走近,见他从扶手箱里拾起刚刚找到的东西,递出车窗。 她连忙伸手去接。 一朵克莱因蓝纸玫瑰落在掌心,花瓣折叠的弧度栩栩如生。 还带些重量。 “塑料婚姻也得有仪式感。”车窗升起之前,岑稚听见他冷淡道。 “学着点儿,谢太太。” 作者有话说: 周周掉马比较靠后,先让程狗火葬场。 ps:婚礼肯定有,但不是现在…… —— 第24章 朋友圈 民政局下午五点半下班, 岑稚在微信里和谢逢周约了四点。 她是掐着时间点估算的,但采访中途加问题,延迟二十分钟结束。 岑稚很少迟到, 就这两次还全部让谢逢周撞上,她一路上忐忑心虚,催司机紧赶慢赶,终于在四点半赶到。 估计是有部分情侣想截个五点二十图吉利,民政局里人居然挺多。 岑稚进入大厅,按谢逢周发来的位置找过去, 在等候长椅上见到人。 岑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但看样子应该是等许久了。 因为他前边有对办理离婚的男女在吵架,周围能挪开的都挪开, 只有谢少爷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 靠着椅背搭着腿,百无聊赖地仰头听两人对骂。 还听得挺认真。 岑稚过去时两人正骂到白热化阶段, 她没空看戏,气喘吁吁地跑到谢逢周跟前:“不好意思来晚了,我……” “——你还好意思说我脾气烂!”前边男人冷笑一声,“谈恋爱那会儿天天约会你都迟到,每次让我等你半天!这事你怎么不提啊?” “……”岑稚坚持解释, “工作临时出了点意外,我……” “我没等过你吗!”女人不甘示弱, “上次咱俩去吃饭, 你晚来俩小时说你工作忙,咋的就你有工作, 就你会赚钱?你赚了钱也没见给我买钻戒啊?求婚的时候说得好听, 以后跟着你过好日子, 现在呢?天天就会画饼!” 岑稚:“…………” 左右膝盖各中一箭。 岑稚对上谢逢周那双半笑不笑的眼睛,突然有点腿软。 童话后遗症 第41节 她默默闭上嘴。 好在谢逢周对她迟到没发表什么意见,站起身和她去填申请资料。 一系列证件表格填交完毕,再回来后那两人还在吵。 谢逢周没有像刚刚那样很欠地近距离观战,而是挑个离他俩远点的位置坐下,朝岑稚的方向伸出手。 岑稚下意识看向他中指,那枚拉环已经被取下来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迟疑片刻,把包递过去。 被人力度正好地捏住手腕,掌心温热,将她拉到旁边的座位坐下。 “还得一会儿排。”谢逢周松开手,终于开口,“再等等吧。” “好。” 岑稚乖乖应声。 也许是昨晚分开时他心情就不太好,今天见面,话也比平时要少。 岑稚本就不是热络的人,只有在熟悉的朋友跟前会多说两句。她和谢逢周统共也没见过几次,所以谢逢周不主动找话题,她也不知道该聊什么。 周围的人要么结婚要么离婚,不论哪种都是相伴已久,知根知底。 他们夹在其中,格格不入。 座位离得近,岑稚肩袖紧紧地挨着谢逢周,隐约闻到他衬衫衣领上淡淡清苦的榛果木质尾调,很干净的味道。 和她之前在书吧说好闻的那次一样。 ……男生也会用固定香水吗? 或者衣柜里的香薰。 岑稚好奇地往旁边撇一眼。 谢逢周不像她坐得端直,反而很放松。他仪态好,弓背也不显疲沓,懒散地敞着长腿,一手搭在膝盖上,另只手按着屏幕,低头在玩游戏。 后衣领翘起,露出截冷白脖颈。 棘突清瘦明显。 岑稚知道他玩的什么。 微信跳一跳。 她有段时间太忙,也会来两局空空脑子,但不如他把力度控制得那么好,每次都刚好让小人跳到最中间。 轻而易举过去二十关,岑稚看得正兴味盎然,玩游戏的人冷不丁出声,头也不抬地问:“等会儿领完证带你去吃饭?顺便见一见我朋友。” 岑稚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指尖底下跳动的小人:“我还没有下班。” 她和闫燕请假过来的。 “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 “不用的。” 岑稚有点好奇他到底怎么控制的方向和力度,心不在焉地答,“我可能要加个班把今天采访的稿子写了。” biu。 小人从圆台摔下去。 游戏结束。 ……怎么突然死了。 岑稚茫然地抬起脸。 谢逢周按灭屏幕,拇指和食指捏住手机边缘转了半圈,眼睛看向斜侧方那盆滴水观音,没再搭理她。 氛围一沉默。 那对夫妻的争吵就愈发响亮。 “每天不着家,就知道跟你闺蜜出去逛街,家务活落一堆让我做!” “那你要提这个我可就有话说了!”女人针锋相对,“次次聚餐不带我见你兄弟,朋友圈也不晒,怎么我见不得人?还是你当你自己在养情人?” 岑稚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刚刚拒绝得有点太迅速,正反思哪里说错了。 旁边人忽然把头转过来,不咸不淡地瞧着她:“我也想问。” “……嗯?”岑稚眨眨眼。 谢逢周直起身,往后靠到椅背上:“婚礼不让办,领证不官宣。” “岑同学。”他偏头看她,似笑非笑地弯起眼,声音温柔,“你这到底是找我结婚,还是养我当情人?” “……”岑稚和他对视半晌,蛮诚恳地道,“我现在没有钱。” 她补充,“可能养不起。” 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谢逢周无语地瞥她一眼,把脸别到旁边。 前面两对很快结束,他低头看了下时间,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吧,先去拍照。” 拍照的地方正并排坐着对新人,在大喜红布前笑得青涩甜蜜。 岑稚站在不远处看了会儿,直到即将上阵的这一刻,她才彻底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结束单身生活迈入婚姻。 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工作人员拿着沓资料过来,谢逢周余光扫见,将岑稚往他这边拉了一下。小姑娘弱弱地仰起脸望向他。 满眼大写加粗的紧张。 停顿一秒,谢逢周后背抵着门框,不禁笑起来:“你紧张什么?” “我第一次来。”岑稚说完又改口,“哦不对,你也是第一次。” 谢逢周看着她,没开口。 喉结顶着脖颈缓慢地滑动一下,他把右手伸过去,不像刚刚分寸正好地牵她手腕,而是顺着虎口往下,修瘦指尖分开她指缝,轻轻穿进去扣住。 男人指节硬朗分明。 隔着层薄薄皮肉硌着她掌心。 滚烫的温度熨着脉搏。 猝不及防被牵住,岑稚心跳倏然漏一拍,抿着嘴角,耳根有些发烫。 却没挣开。 谢逢周视线移向拍照室里,没和她对视,从喉咙里低低地嗯了声。 “我也第一次。” 说完,他想到什么似的把头转回来,垂下眼皮,居高临下地睨她,懒洋洋地补上仨字,“第一次被人养。” “所以对我上点心,听见没。” “岑金主。” – 第一个知道岑稚结婚的是曾锐。 滑动的指尖定格在手机屏幕上,曾锐难掩惊讶:“岑稚结婚了?” 话音一落。 周围俱是一愣。 “……你说什么?”方子尧反应过来,“岑岑结婚了?什么时候?” “今天吧,她发了朋友圈。”曾锐和岑稚关系不好,说完刷下去。 方子尧连忙捞起手机点进岑稚那条新动态,红色结婚证惹眼无比。 岑岑:【合法认证。[图片]】 方子奈在底下评论三排感叹号。 显然也是刚知道。 方子尧点进大图,看清结婚证照片里另一位是谁后,震惊地手机差点掉沙发底下:“我去!谢逢周?!” 包厢里闻言哗然一片。 纷纷拿出手机。 方子尧把照片翻来覆去地看,眉毛高高挑起,满脸诧异。 他完全不觉得这人是会这么早结婚的类型,看起来又拽又会玩儿。 和程凇一样。 根本不是好拿捏的主儿。 想到这,方子尧看向对面沙发。 程凇正低头把玩那只打火机,像没有听见曾锐的话,神色很平静。 但有时候,越平静,越吓人。 像海面下的暗流汹涌,或者暴风雨前的短暂安宁。 这祖宗最近一周连续低气压,方子尧以为是程家园林竞标的事情,想让他换个心情,特地组了今天的局。 现在身为男人的第六感强烈预示,程凇心情差劲和岑稚有关。 方子尧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站起来就要溜,怀里突然砸来个手机。 屏幕亮着,电话簿页面。 程凇没什么表情地靠进沙发里,下巴朝他一点。 方子尧明白他的意思,一边莫名其妙一边拿起手机找岑稚。 其实根本不用找,岑稚就排在联系人列表的第一位,因为程凇给她的备注是他从未听过的小名。 阿吱。 童话后遗症 第42节 方子尧拨通岑稚电话。 那边响起一会儿才接通,声音听着很温和:“哥。” 岑稚很少叫程凇哥哥,方子尧有些意外:“岑岑,是我。” 听筒里顿了一下,改口:“子尧哥,有什么事吗?” 方子尧:“你怎么突然就领证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岑稚没解释,简单道:“想结婚了。” ——你才二十三啊妹妹! 方子尧在心里咆哮,嘴上没说,瞥对面那人一眼,又道:“那你也要提前知会一声啊,不告诉我们就算了,连你……连程二都瞒着。” 他本来想说你哥,但直觉告诉他,程凇现在不太想听见这个字。 那边乖巧道:“暂时没有办婚礼的打算,所以就没有告诉我哥。” 岑稚叫得亲昵,但任谁都能听出来她话里话外的疏离意味。 方子尧不知道该说什么,见程凇也没有反应,神色如常地拨亮打火机,又松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滑着。 方子尧一时间搞不明白这人让他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又说了两句,挂断,把手机扔向对面。 程凇淡声问:“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你不是都听见了。 方子尧觑他脸色,将岑稚的话重复一遍:“等到办婚礼前会给你递请柬,让你有空记得去,没空就算了。” 香烟的烟灰续上半截,火星烫到指尖,沉默半晌的程凇像是才回过神。 他把烟按灭在茶几水晶缸里,站起来拿着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要离开。 “才几点啊,就走了?”方子尧纳闷,“你不刚来吗?” 程凇没答,径直拉开门。 包厢外的人像是才赶到,正要伸手推门,抬头看见他,一愣。 “你要走了?” 程凇敷衍地嗯了声。 他对她从岑稚生日宴结束后更加冷淡,叶辛楚知道之前都是碍于裴芹,客气地装一下,现在装都懒得装。 叶辛楚想说什么,程凇一眼看穿,不冷不热地道:“别跟着我。” 他说完绕开她要离开,倒拎在右手的外套蹭到她的包,衣领晃一下,什么东西从内侧口袋里滑出来。 掉落到地面上。 叶辛楚低头,见到一个奶油色小木牌,上面工整地刻着排英文字母。 happy birthday to …… 后面的还没有看完。 程凇已经将木牌捡起来,同右手一起抄进西裤口袋,大步离开。 叶辛楚站在原地,半天反应过来。 她见过那个木牌,两个月前程凇过生日,方子奈拎来一个普通又廉价的蛋糕,上面就摆着这个木牌。可她明明记得蛋糕最后被扔进了垃圾桶。 他一个洁癖那么严重的人,那天晚上竟然把木牌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 ……还带在身上。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宝贝说更新时间太晚,我们以后改成十点半叭~ ps:明天粗去丸,充充电,后天加更! —— 第25章 九十九 今天是这周难得的好天气, 将近下午六点阳光也灿烂得刺眼。 储物格里手机从发出那条朋友圈起就震动不休,嗡嗡声一秒没停过。 谢逢周被透过车前玻璃落进来的光线晃得视线发昏,微微放低座椅人往后靠, 这才把旁边的手机捞过来。 微信短信和电话都是爆炸的一堆红点未读,他敷衍潦草地往下滑,最后停在其中某串号码上,随手拨回去。 对面一秒接通。 “可算接电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逃离服务区了。”曲晟习惯性怼两句,问, “什么时候把人带来?老秦特地跟医院请假, 就差你俩了。” 谢逢周抬腕看眼时间:“半小时吧。”顿了一下,道, “她下次。” “怎么又下次了?”曲晟在那边瞎猜, “岑妹妹不好意思来啊?” 岑稚五分钟前下车说去买个东西,到现在也没回来。谢逢周一只手肘抵在车窗沿, 目光顺着街道上一溜店铺往前扫,漫不经心道:“工作忙。” 听筒里沉默半天。 噗嗤笑出声。 “你魅力不够啊,谢周周。”曲晟幸灾乐祸,“人家妹妹跟你在一起只想忙工作,你这得多没竞争力。” “……” 被嘲讽的人难得没开腔。 谢逢周往后靠在驾驶座上, 闭着眼睛颇有点闭目养神的意思,脖颈喉结突兀明显, 红痕正好印在那儿。 看着又渣又混。 问出的话却莫名带分乖。 “我是不是有点黏人?” 也就乖这一秒。 没等曲晟回答, 谢逢周睁开眼,不太耐心地提前截断:“算了, 你一个没结过婚的,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挂了。” 啪。 说挂就挂。 曲晟:??? 所以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羞辱他? 这他妈什么品种的狗啊! 谢大少爷毫无愧疚感, 退出通话页面后扫了眼时间,过去七分钟了。 怎么还没回来。 他把手机扔回储物格,从兜里摸出颗薄荷糖剥开,余光瞥见不远处靠边停下辆车,车牌号在阳光下隐约可辨。 剥糖的动作顿住,他眯起眼。 – 岑稚推开玻璃门出来,手中拎着两个纸袋,抬头想找那台黑色保时捷,眼睛环绕半圈,脚步停在原地。 那人随手关上车门,抬腿迈上菱格地砖铺就的路面,朝她走过来。 也不说话,没什么表情地看她。 岑稚主动抬起手:“哥哥。” 程凇对这个称呼置若罔闻,视线不动声色掠过她空荡荡的无名指。 淡声问:“结婚了?” 他的眼神很平静,又像深不见底的古井,琥珀色瞳仁定定盯着她。 岑稚知道他是看过那条朋友圈,过来找的她,于是坦然地嗯了一声。 刚应完,肩膀被人用手松松固住,往后带进一个气息干净的怀里。 她仰头。 看见男人线条锋利流畅的下颌骨。 “买什么买了那么久?”谢逢周话是问岑稚,眼睛却不躲不避地看向程凇,神色散漫,语气也松和柔软。 程凇漠然地回视过去。 两人都没有露出锋利的一面,空气却凝固似的微微滞堵起来。 针尖对麦芒地紧绷。 岑稚完全没发现,她的注意力还在谢逢周问她的那句话上。 闻言将右手的棕色纸袋单独拎开,从袋里拿出什么,递给谢逢周。 一枝开得正好的红玫瑰。 翠绿叶片还沾着新鲜水珠。 “……仪式感。” 见身后这人垂下眼,视线一动不动地定格在玫瑰上,也不去接。岑稚把花又往他跟前送了送,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小声说,“虽然只有十块钱。” 虽然我现在挺穷的。 兜里只有十块钱。 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 谢逢周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松开揽住岑稚的那只手,轻轻摸了下鼻尖。 童话后遗症 第43节 耳根被橙黄阳光映得薄红。 他将花接下来,嗯了声,可能是声音有点哑,清清嗓子,又嗯一下。 “谢了。” “不客气。”岑稚回完,转头看向程凇,见他目光撇向别处,没看自己,表情也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岑稚主动开口,“我还要回报社,先走了?” 程凇把眼睛移向她,没出声。 安静瞧她片刻,他转身先离开。 那道高高瘦瘦的背影在阳光底下晃过,开门上车,很快不见。 岑稚视线无意识地跟着宾利往前,头顶落下个不咸不淡的声音。 “买花就买一枝。”谢逢周捏着花梗,在指尖转了圈,挑起一边眉梢,“花店老板没嫌你小气?” 岑稚转身朝向他:“没有呀。” 谢逢周耷拉下眼皮,拖着点腔调哦一声,慢吞吞地说:“我嫌。” “……”岑稚好脾气地道,“那先还我,我攒完九十九朵再送你。” 小姑娘向上摊开手。 掌心白净。 瞳仁圆润澄黑,专注地望过来。 谢逢周和她对视没几秒,喉结滚动一下,率先移开眼睛:“……不用。 右手从兜里拿出来,拍下岑稚摊开的掌心,懒懒道,“还剩九十八朵。” “以后记得给我。” – 岑稚回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家里照例干净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她脑子里还在琢磨着明天的选题,心不在焉地趿拉着拖鞋进卧室,余光里有件卫衣搭在床尾衣架上。 她路过时,脚步停了一停。 而后转身从卫衣兜里翻出朵克莱因蓝的纸玫瑰,放在掌心。 每片花瓣都折叠得很精巧。 比她下午买的那枝真玫瑰还要漂亮。 岑稚原本是只打算去书店买两个笔记本,结完账出来后,发现旁边是家花店,鬼使神差地就拐弯进去了。 她第一次哄人。 弯腰从桶里挑花时有些忐忑,不知道谢逢周会不会喜欢。 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她把玫瑰递给谢逢周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这人原本没精打采、懒洋洋耷拉着的隐形的尾巴似乎摇了起来。 眼睛也亮亮的。 好像一只大型狗勾被顺了毛。 岑稚盯着掌心那朵纸玫瑰发了会儿呆,兜里手机嗡嗡震动。 她回过神。 不拿出来都知道谁打来的电话。 她朋友不多,那条官宣领证的朋友圈设置了分组,只对家人和好友展示,所以评论的数量只有寥寥十几条。 下午在公司已经被方子奈用微信狂轰滥炸盘问过了,现在就剩下祝亥颜。 果不其然。 接通电话后那边第一句就是。 “——岑稚你丫居然闪婚!!” 祝大美女还在加班写剧本,中途歇息一会儿下楼买咖啡,靠着吧台刷刷朋友圈,震惊地一口咖啡喷出来。 跟店老板道声歉,也没来得及帮人擦桌子,马不停蹄打电话质问。 “这人谁啊?我怎么一次都没见过?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不一门心思就想把程凇带坟里吗?怎么半道突然想开了?!”那边连珠炮似的砸来一连串问题,语无伦次,最后抓狂地开始锤桌子,“姐姐早跟你说长得帅的都不靠谱!程凇就够祸害人了,你还不要命地挑个更祸害的!” 岑稚:“……” 对面跟个水龙头一样滔滔不绝。 岑稚没打断,开个免提把手机放书桌上,一边耐心听着,一边拉开床头柜储物格。里头装着平时不太用得到的零碎小物件,她将纸玫瑰放进去。 推上抽屉时,岑稚脑中闪过一帧画面,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朵玫瑰花。 她是不是有朵一模一样的? 正回忆着,电话那边的祝亥颜终于发泄累了:“你挨个解释吧,我歇歇。” 岑稚合上抽屉:“说来话长。” 她不紧不慢地补充,“所以等你下次来找我,约个地方当面说。” “那就后天。”祝亥颜一锤定音,“后天我他妈辞职也要飞去汀宜!让我看看是哪个狗男人勾了你的魂!” 听出她语气里的咬牙切齿,岑稚笑起来:“提前发消息,我去接你。” 又聊了两句,要挂断时祝亥颜问她:“爷爷知道不?” 卫杨用的老年机,不玩微信。 岑稚:“还没说呢。” 从求婚到结婚,整个过程太迅速,她自己都没有彻底适应过来。 准备缓一缓再告诉卫杨。 “那你最好早点说。”祝亥颜在那边信誓旦旦道,“毕竟你终于迷途知返,老爷子肯定要高兴坏了。” – 老爷子高不高兴不知道。 但确实是坏了。 第二天岑稚正整理着会议资料,接到西河街邻居李婶的电话,跟她说卫杨摔断腿被人送去医院了。 岑稚脑子里嗡地一声,二话不说起来找闫燕请假,打车往市医院赶。 到了地方发现虚惊一场。 没有李婶话里夸张得那么严重,只是脚踝轻微扭伤。 但老人家年纪大了,倒在地上半天没能起来,路过的收破烂大叔热心肠,见状立马给他扛三轮上,吭哧吭哧拉去医院,顺便帮忙挂了骨科。 卫杨本来觉得没什么,但中国人骨子里都秉持着优良的传统美德。 ——来都来了。 索性听劝做个检查打个石膏。 更何况醉翁之意不在酒。 岑稚急得电梯都来不及坐,顺着楼梯一路跑上四楼病房。 推开门就见到老爷子优哉游哉地靠坐在床上,和隔壁床聊得眉飞色舞。 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落回肚子。 岑稚喘匀气,径直进去走到卫杨病床前,刚要问他怎么摔倒的。 卫杨眼睛一亮:“吱宝儿!” 热情地冲她招手,“过来过来,爷爷给你说个事儿。” ……这么高兴肯定不是好事。 岑稚被坑的次数太多,和老头对视一眼就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站在原地没动,冷眼斜他:“您又看上谁了?” 心思被戳穿,卫杨面上有点讪讪,嘴还硬着:“怎么说话呢——这次真不错,我帮你跟护士打听了,秦医生风评特别好,和你年纪一般大,没处过对象,长得也盘靓条顺……” 老爷子获取八卦的本领堪比小区大妈团,住院半天直接打入敌人内部。 听他夸得天花乱坠,岑稚正想说您别瞎折腾了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卫杨突然停止输出,眼睛瞄向门外。 嗓门低下来,“快快快,秦医生过来了,吱宝儿你赶紧扭头看看。” 岑稚敷衍地回头瞥一眼。 视线顿住。 确实盘靓条顺。 不过不是秦医生。 岑稚刚刚太急,进来时忘记关门。 病房门板半开着,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立在走廊上的那道背影。 年轻男人穿着件oversize风的西装外套,布料质感视觉上偏柔软。 比较休闲的落肩款,却依然被撑出平直薄削的肩膀线条,冷淡干净。 下边是同宽松的直筒西裤。 可能是他个子高瘦挺拔,仪态也很好,所以这样穿,整个人一点都不显得拖沓累赘,反而慵懒又清贵。 单看后脑勺就知道脸很绝的类型。 路过的护士眼睛全往他那儿瞟。 岑稚有点奇怪她和谢逢周怎么在哪儿都能碰见,单手抄在西裤兜里,背对着病房和对面那位秦医生聊天的谢逢周如有所感地忽然偏头看过来。 两人隔着段距离远远对视几秒。 岑稚率先收回目光。 童话后遗症 第44节 老爷子立马问:“怎么样?是不是跟我说的差不多?秦医生那长得,一看就知道为人肯定靠谱又体贴。” 岑稚刚刚没注意到秦医生长什么样,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见她认同,卫杨觉得有戏,夸得更加起劲:“对吧?你爷爷我当年也是正儿八经给人摆摊算命看相的,像秦医生这种,肯定专一,好男人。” 特地强调‘专一’两个字,提醒什么似的,然后卫大师当场给岑稚举个例子,“秦医生对面那小伙,我瞅他长得那样儿,就知道肯定烂桃花一堆,‘眼长尾弯,祸水之相’。” “祸水相你晓得啥意思不?就聊斋里面那狐狸精,男狐狸精……” 说着说着,病房里突然有点过于安静,卫杨抬头发现岑稚正默默看着他,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不太好,心虚地打住:“我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他往门外瞟,“那小伙能听见不?” 门外空空如也。 卫杨松口气。 头顶落下个懒洋洋的声音。 “能。” “…………”卫杨慢慢转过脸,和站他后边的人四目相对。 面面相觑半晌。 谢逢周冲他假笑一下。 唇红齿白,还有半颗虎牙尖。 当即坐实祸水相。 姜毕竟是老的辣。 旁边岑稚尴尬地灵魂半出窍,卫老爷子若无其事地选择性忽视掉谢逢周,目光直接移向他右侧的秦厌殊。 “秦医生。”卫杨不放弃每个找孙女婿的机会,热情地打招呼,“这就是我今早跟你说过的,我孙女。” 抬手指指岑稚,“小姑娘刚过二十三周岁,还没谈过恋爱,单身……” “老爷子。” 倚着床头听半天的谢逢周慢悠悠打断,“您家小姑娘现在已婚。” 卫杨以为他捣乱报复,花白眉毛一下子揪起来:“瞎说啥!和谁已婚?” 老头护犊子,态度很凶。 谢逢周被瞪了也没怎么在意,手肘抵着墙壁站直,慢条斯理地将钱夹从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拿出来,两根白净修长的手指夹住钱夹中那本红皮证件一角打开,转个面朝向卫杨。 温温和和地弯起眼。 “和我这个男狐狸精。” 作者有话说: 不带这章,今天(八号)双更。 —— 第26章 橘络丝 岑稚被谢少爷这操作震惊得说不出话——居然会有人随身携带结婚证。 不止岑稚, 一旁的秦厌殊显然也没预料到,望向谢逢周的眼神意味深长。 这句话出来后。 病房里从安静变成死一样的寂静。 事情发展得太过戏剧,卫杨盯着谢逢周手里摊开的那本红色证件, 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一阵变化,最后头往后一仰,伸手自掐人中企图保持清醒。 眼看老头要气厥过去,岑稚赶紧解释:“我刚才就想跟您说的,您一直在介绍人家,我没找到机会。” 卫杨缓过劲儿来, 冷笑连连:“现在又是我的错了?结个婚憋着谁也不说!我要知道你领证了我会给你介绍对象?老头子我是那种天天啥事不干就知道给你物色对象的人?!” 岑稚沉默地看着他。 ——您不是吗。 “……”卫杨转移话题, 黢黑着老脸盘问,“你和这狐……和这小伙咋认识的?啥时候认识的?谈了多长时间恋爱领的证啊?——还有你。” 他回头扫视谢逢周, 想到自己刚才给这祸水当场看个相, 老脸顿时挂不住,还要硬撑着, “今年多大?家住哪儿啊?家里干啥的?爸妈啥工作啊?” 一连串问题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搁一般人可能早就被问懵了。 谢逢周倒是不慌不忙,把证重新收回钱夹里,正要说话。 岑稚抢在他前面道:“高中。” “我们是高中同学。”让卫杨知道她是替程家拿下项目才和谢家联姻还得了,老爷子不把程越江祖宗十八代骂个来回, 岑稚边说边对谢逢周使眼色,“所以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谢逢周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会儿, 倒是听话地没有打岔。 认识那么早, 还算知根知底,卫杨琢磨着又问:“你俩咋在一起的?” “我追的他。” “我追的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围观看戏的秦厌殊抬头。 岑稚见状不对立马改口:“他追的我。” 谢逢周:“她追的我。” 这下卫杨也抬头了。 岑稚:“…………” 默契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站在卫杨后边的谢逢周满脸无辜, 远远地冲岑稚摊了摊手。 如果再看不出怎么回事, 老爷子这六七十年算是白活了。当即用眼刀把企图无限缩小化的岑稚从头到脚刮一遍, 没好气地伸手一指门外。 “滚滚滚!”又转头斜向身后,“你留这儿,我有话问你。” 岑稚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硬生生被卫杨瞪了出去。秦厌殊落在后边,顺手关上门,见她心不在焉地守在门前,安抚道:“放心吧,谢逢周那张嘴,死的都能帮你说成活的,僵尸见到他也得给忽悠起来走两步。” ……岑稚突然就更不放心了。 房内气氛沉默。 卫杨不说话,谢逢周也就站在那儿任他打量,过了半分钟,怕老爷子仰头脖子酸,还体贴地从旁边捞一把椅子,直接坐在床边让他近距离盯着看。 两人都没吭声。 颇有种看谁先沉不住气的较量。 如此半晌,隔壁床大哥哗啦掀开被子先坐起来了:“要不我也出去吧。” 屋里又少个人。 卫杨终于开口:“你跟我家吱宝儿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谢逢周从旁边果盘里挑个橘子,用脚把床尾的纸篓勾过来,慢悠悠地剥着皮,和岑稚相同话术:“高中。” 老头揪着这点:“咋在一起的?” 橘子皮完整地从他指间落下来,谢逢周头也不抬:“我追的她。” 听他语气也不像作伪,卫杨放了些心。瞅他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揭掉橘子瓣儿上的白色脉络,心里哼笑还算这小子体贴,勉强加两分吧,嘴上却冷邦邦道:“橘络理气通络治咳嗽,常识不懂吗?剥那么干净谁吃啊?” 剥橘络的人抬眼:“是吗。” 听话地停下手,谢逢周掰掉一半橘子径直放进嘴里,“我一直都这么吃。” 卫杨:“…………” 这人老是不按常理出牌,老头难以置信,“你小子有没有点眼力见儿啊?不知道先给长辈来一个?” 谢逢周吃完橘子,气定神闲地往后靠到椅背上,抽张纸巾擦了擦手,才道:“肠胃不好就少吃酸的。” 没想到他还了解自己身体状况,卫杨顿了顿,嘴硬:“你咋知道橘子酸?” “刚替你尝了。” “……” 老爷子活到现在第一次体会到无语凝噎的感觉,就没见过嘴皮子这么利索的,正反话全让他一个人说了。 见卫杨气得吹胡子瞪眼,谢逢周将纸团扔进篓里,很不道德地笑起来,边笑边又拎起个苹果和水果刀。 他长着双标准的桃花眼,眼尾狭长微弯,怒亦三分情,漂亮得勾人。 笑起来却全然不同。 就像四月树梢顶上敷满春水和露珠的那片最干净的叶子,瞳孔润黑澄澈,里头藏着只涉世不深又活蹦乱跳的小羊,有种与世道格格不入的锐气。 卫杨算那么多年命,头回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这小狐狸估计都没出山。 栽谁坑里肯定一死一个准儿。 卫杨心里那股被抢走玩具的小孩脾气忽然散了,疲沓地靠到枕头上,盯着病房对面播着新闻的电视:“秦医生都跟你说了我有胃病,肯定也告诉你,我和吱吱没有血缘关系吧?” “医生不能随便泄露患者信息,这点职业操守您那秦医生还是有的。” 谢逢周低头削着苹果皮,长长一片卷曲着掉落下来,“不过能猜出来。” 一个姓卫,一个姓岑。 确实很好猜。 卫杨脸色缓和了些,想到什么,转头问:“你俩高中同学,那你肯定知道程家那小子吧?就是程凇。” 削果皮的动作停顿一秒,谢逢周嗯了声:“知道。” 卫杨又沉默一会儿,说:“这丫头应该是七岁那年见到的我。” 西河街那片挨着游戏城和网吧,岑稚小时候经常跟着程凇过去。 童话后遗症 第45节 她对打电动不感兴趣,就坐在小卖铺门口写作业,偶尔一动不动地发呆,一坐就是一天,等程凇玩完回来找她。 后来她觉得自己这样会耽误小卖铺做生意,很不好意思,就拿出口袋里的硬币踮脚递给卫杨,说要买糖。 卫杨哪儿能收她一个小孩的钱,给她抓一把糖,又搬了把小马扎。 来回几次,熟悉起来,读小学的岑稚会主动算账收钱,帮忙看店。 等程凇过来,她再跟他回家。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程凇初中就不来了,她周末仍然往这儿跑。 岑稚暗恋程凇这件事,卫杨打她小时候就能瞧出来,这么多年,他从来不觉得这两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也很不看好程凇。 老是让小姑娘等待,太辛苦了。 卫杨捞过床头柜上的遥控器给电视换成法制栏目:“程家那小子,成天想七想八,没个二两真心又束手束脚。” 啧两声,他瞥了眼谢逢周,“不如你活得轻松自在。” 谢逢周削完果皮,将苹果递到他跟前,闻言谦虚道:“您谬赞了,我这个烂桃花一堆的祸水相实在不敢当。” 小气吧啦的还记仇,卫杨被逗乐了:“别搁这儿得了便宜卖乖。” 接过苹果,感慨道,“我家吱宝儿是个不值钱的,对她好点她能记一辈子。我有时候想想,就后悔,当初干嘛要给她好脸色看,现在老了平白让她多个牵挂的人,糟心还操心。” 谢逢周笑了下,没出声。 这小孩确实挺会做人,知道哪些话该接,哪些话听着就好,卫杨赞赏的目光在落到谢逢周脸上之后又拧巴起来:“你领证之前处过几个对象啊?” 知道老爷子又开始给他看相,谢逢周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个。” 顿了顿,“也没处过。” “少忽悠人了。”卫杨怀疑,“你这面相就喜新厌旧身经百战。” 谢逢周把纸篓推到原位置,重新靠进椅背里,抱着胳膊嗯一声,游刃有余地接招:“当您在夸我了。” “……” 不要脸的。 屋里聊得融洽。 屋外岑稚坐立不安。 门关着她也听不见卫杨在问什么,担心谢逢周把程家的事情说出去。 卫杨年纪大了,岑稚一点都不想让他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里。 秦厌殊见她这样,干脆把她叫进问诊室,简单讲了讲卫杨的情况。 岑稚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拿出手机往备忘录里认真记饮食注意事项。 估摸着两人聊差不多了,秦厌殊随手从桌面捞起根笔,起身去查房。 岑稚跟在他后边出来。 她心里惦记着卫杨的胃病,正琢磨着下周回西河买点养胃的,心不在焉拐出走廊,往前走了一段路。 垂下的视野里铺来道长长的影子。 她抬起头,发现谢逢周正倚着走廊尽头无烟区的窗台,散漫又随意。 外套里那件冷白衬衫被日落染成焦黄色,火烧云在他身后铺了漫天,绯红热烈到如同要与夕阳同归于尽。 敞开的玻璃窗格将他框入其中,色彩对比强烈,又过着层滤镜似的朦胧感,像老式相机里洗出的旧胶片。 他透过那层撒落半空的薄绯色安静看着她,眼神让岑稚有点心跳加速。 那种感觉说不出来。 他应该是在放空或发呆,总之那双眼中透出许多情绪,就好像自己是他爱而不得的什么人。 岑稚朝他走过去,站在他跟前挥了挥手,叫了声:“谢逢周?” 被叫的人愣一下,看向她,眼神已经变得清明:“怎么了。” 岑稚直觉他这样肯定和卫杨有关,给他打售后针:“我爷爷年轻那会儿在街上摆摊算命,特别会忽悠人,他说的话你最好一句也别信。” 谢逢周手往后撑在窗台上,锁骨在敞开的衬衫衣领下凹出深深直线,慢悠悠叹气:“晚了,已经信了。” “他还真忽悠你了。”岑稚眉头拧起,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猜。” 谢逢周懒洋洋地敷衍,把兜里震动不休的手机拿出来,扫一眼备注,“能帮我买罐可乐吗?我接个电话。” 支开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岑稚却丝毫没意识到不对似的,听话地噢了声,转身下楼了。 自动饮料贩卖机在诊疗大厅,排队的人不算多。岑稚买完可乐,从头到尾不过五分钟,回来远远瞧见窗台前有个卷发姑娘正在和谢逢周搭讪。 ……桃花确实挺多。 岑稚在原地停住脚,深以为然。 姑娘红着脸说完什么,把手机递过去,屏幕朝上,应该是要微信。 谢逢周靠着窗户没接茬,余光瞥见什么,他抬头看向岑稚,对她勾勾手。 等岑稚走近,谢逢周抽走她买的那罐可乐,单手勾开拉环,这才回答卷发姑娘的问题:“我没有女朋友。” 下巴朝岑稚懒散一点,“这我老婆。” 岑稚起初没回过劲儿,还乖乖站在谢逢周旁边,几秒后,她注意到卷发姑娘震惊的目光,猛地反应过来。 他他他、他在叫她?! 脸轰地红了。 岑稚下意识往右侧退开两步。 被人固住肩膀。 “躲什么。”谢逢周单手抄兜,拎着可乐罐的另只手松散地挂在她肩上,往下睨来的眼神意味深长,“用完就丢可不是个好习惯啊,宝贝。” 他声音本来就很好听,这样轻轻慢慢地落下来,像羽毛尖挠着耳蜗。 后脖颈过电似的一阵发麻。 岑稚莫名感觉自己被勾引了,脸颊窘迫得有些通红发烫。 空气中弥漫着恋爱的酸味,搭讪的姑娘被噎到,识趣地扭头走了。 人一离开,岑稚立马躲掉谢逢周挂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你干嘛。” 干嘛当别人的面这样叫她。 她耳朵红得像玛瑙,谢逢周喝着可乐,目光在那儿停了几秒,收回来:“在病房里兢兢业业跟老爷子演半天,借你挡个桃花不过分吧?” 他说着,抬腕看下时间,“六点下班是么,带你出去吃个晚饭?” 耳根还发热,岑稚指尖捏着降温,仰起脸看他:“就我们两个?” “你要加人?”谢逢周把易拉罐丢进分类桶里,声音淡下来,“我都行。” “……不是。” 岑稚犹豫几秒,还是说出来,“你朋友刚刚打电话叫你去吃饭,我们顺路和他们一起不就好了吗。” 没想到她走的时候还听见了电话内容,谢逢周有些意外地吊起眉梢:“你想跟他们一起?” 岑稚不懂他反问的点在哪儿,眨眨眼:“吃个饭而已……怎么了吗。” 她上次是要交稿子,闫燕急着要,所以没有答应谢逢周见他朋友。 现在有空,为什么不去。 他们两个是合法领证,又不是地下情关系,没必要那么见不得人。 岑稚说完,跟前这人一动不动地定定看她半晌,眼里落着夕阳的光。 有种闪闪的亮。 “那走吧。”他倚着窗台站直身子,抿住嘴角笑意,伸手将人牵住。 “谢太太。”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黑丝绒 目的地是尚嘉路那边的一家中式餐厅, 掩映在大片草木间,正值十月秋,枝叶金黄灿烂地伸向傍晚云霞。 进了门, 穿旗袍的服务员笑盈盈唤一句‘谢先生’,带两人往里走。 走廊两侧尽是壁画木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味。 到了包厢推开门,地毯柔软地踩上就要陷进去。菜还没上,包厢一角的四方桌前围着圈人,或站或坐, 在玩纸牌, 刚结束过一场,听到身后动静众人转头看来, 熟稔地招呼。 这群人里有男有女, 除了中间那个打着耳骨钉的,其余岑稚都不认识。 人来齐之后开始上菜, 大家在红木圆桌边落座。岑稚来的路上以为会被问许多问题,脑子里过了多种场景。 结果氛围很融洽,没谁多把话题扯到她身上,岑稚渐渐也不再拘谨。 谢逢周中途出去一趟,低头专心致志挑着鱼刺的岑稚明显感觉到数道目光炯炯有神地同时落到她身上。 “……” 她抬起脸。 对上双饶有兴味的眼睛。 “岑妹妹你喜欢吃鱼啊?” 曲晟随口找个话题, “那你跟谢逢周以后可能吃不到一起去。” 岑稚还不知道谢逢周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闻言问:“他不吃鱼吗?” 童话后遗症 第46节 曲晟:“他懒得挑刺。” “……” 那是挺懒的。 “他这人就是矫情, 处处都挑。”曲晟玩笑, “以后多包容一下。” 岑稚倒是不觉得,诚实道:“也没有, 他脾气蛮好, 挺有耐心的。” “他脾气好?”曲晟旁边的人惊讶, “这家伙出了名公主病难伺候,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我说岑妹妹,你可提防着点,小心被他吃的渣都不剩。” 桌上众人善意地笑起来。 岑稚跟着笑。 心里纳闷,她认识的谢逢周和他们说的谢逢周,总感觉不太像同一个人。 没聊几句,话题中心回来了。 谢逢周拉开椅子坐下,挑着眉问:“你们在这儿妖言惑什么众呢?” 大家笑而不语。 谢逢周偏过头问岑稚:“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岑稚把鱼肉放进调料碟里蘸了下,懒洋洋地拖着腔:“你猜。” 这俩字谢逢周听着有点耳熟,过会儿明白过来她在模仿自己医院里敷衍她的调调,还学挺像,忍不住笑起来。 “岑吱吱。” 他伸手去拿装醋的瓷具,往她面前的碟里添,“你这人怎么那么记仇。” 他声线放得低,挟着分意味不明的戏谑,清沉干净地漫过来。明明很正常的小名,从他嘴里念出来却像在调情。岑稚耳尖莫名发烧,没接茬。 岑稚吃饭的时候就只吃饭,如果要让她聊天,她得先把筷子搁下。 谢逢周知道她这点,没让别人主动过来搭话,她只管认认真真吃。 有道虾尾辣的很正宗,绕是岑稚喜欢吃辣也扛不住,扇着风找水喝。 还没抬头。 旁边那人给她倒一杯酸梅汁,还在和别人讲话,眼睛也没有看她。 岑稚奇怪他怎么注意到的,小声说句谢谢,把杯子拿过来。 不多时又上来道螃蟹。 曲晟诶了声:“我没点这菜啊。” 谢逢周让服务员把螃蟹换到岑稚跟前,她忽然知道他刚刚干嘛去了。 剥螃蟹的小工具很齐全,岑稚喝着酸梅汁,看谢逢周挽起衬銥嬅衫袖,从容娴熟地剪下蟹脚和钳角,想起之前龙虾店喝醉酒那次,凑近他低声问:“你不是和我说你不会剥吗?” “当时咱俩什么关系啊?”谢少爷取着蟹脚里的肉,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语气又欠又拽,“也没个名分的,就让我给你剥螃蟹,你想得倒美。” 岑稚:“……” 好的公主。 是我的错。 一顿饭吃完将近晚上八点,曲晟他们还有后半场,先散了。 谢逢周送岑稚回小区。 人吃饱后容易犯困,再加上谢逢周的车速平稳均匀,岑稚在副驾上坐了没一会儿,眼皮子困得直打架。 谢逢周拨着转向灯,余光里她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好笑:“要不我把椅子给你调低点,你凑合睡会儿。” 还有一个红绿灯到四季海,岑稚打个哈欠,摇摇头:“不用了。” 车窗玻璃降下一小半,她把脸凑上去吹风,准备清醒清醒。 视线透过玻璃瞥见家店牌,她忽然想起件事,转头问:“能停一下吗?” 谢逢周看她一眼,没问怎么了,听话地将车靠边停好。 岑稚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谢逢周以为有什么急事,她现在的样子着实看着不太聪明,于是也跟着下去了。 结果她目标明确拐进一家花店。 岑稚很守信用,她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所以还记得昨天下午领完证,谢逢周说自己还欠他九十八朵玫瑰。 她弯腰从桶里选了枝,正要递给谢逢周,又有对情侣推开玻璃门进来。 男人揽着女友的腰:“今天刚发工资,想要哪束花?随便挑。” “我想要那个梦幻豪华鲜花礼盒。”女孩子指一下岑稚身后。 岑稚下意识地回头望,包装在水晶玻璃盒里的玫瑰花束闪闪发光,最上面的999价格签差点亮瞎她的眼。 相比之下,她手里这枝不但光秃秃,还显得弱小贫穷又无助。 ……早知道生活是这样。 她从幼儿园就开始攒钱。 谢逢周站在旁边,看岑稚挑完花,准备伸手去接,她又把花插回去了。 “要不你也自己挑吧。” 岑稚靠在玻璃台上,一手抄兜,一手挥斥方遒地在店里画个半圆,“看上哪枝花就跟我说。” 这半圆看似随意,实则讲究。 完美避开三位数以上带包装的,把剩下零零散散泡桶里的都圈上了。 不但如此。 岑金主还要补充一句:“最好别超过二十块钱,做人不能太物质。” 谢逢周:“……” 你干脆趁交警不注意,把外头绿化带里的两朵月季薅下来算了。 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心虚,岑稚也觉得自己确实比不过人家,把抄兜里的手拿出来,乖乖站直,试图安慰谢逢周:“我也有别人没有的优点。” 谢逢周从善如流地摊开右手往上抬了下,示意她举个例子。 “比如?” “比如我这人虽然没钱,但特别会省。”岑稚一本正经,“去吃饭的路上我看中一辆帕拉梅拉,但我不想买,一下子给咱们家省了好几百万。” 谢逢周:“…………” 那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 最后还是买了那枝放回桶里的玫瑰。 岑稚多加两块钱,问老板娘要了牛皮纸和扎绳,坐在副驾上低头捣鼓了会儿,车开到四季海,她也包扎完。 她拎着包下车,走之前把玫瑰递给谢逢周:“还有九十七朵。” 谢逢周抬手接过来,轻慢随意的语气:“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 岑稚隔着窗玻璃看他从储物格里拿出什么,忽然想到求婚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扔给她一朵纸玫瑰。 她莫名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 咔哒轻响。 岑稚听见他解开安全带的声音,而后他人靠过来,把东西递出窗外。 岑稚像上次一样伸手去接。 不是纸玫瑰。 是个小巧精致的黑色丝绒小盒,盒面上有句鎏金花体的意大利语。 岑稚看不懂,但她很清楚这是什么。 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她抬眼看向车里。 谢逢周递盒子的那只手顺势挂在玻璃窗沿,也望着她,窗外路灯将车内分成泾渭分明的明暗两块,他待在光线里,瞳孔被浸润得湿漉漉的明亮。 声音也松松散散得柔软:“既然你都送我啤酒拉环了,礼尚往来。” “还你个真的。” 第28章 挑鱼刺 岑稚过了两天才从方子奈那里听到园林项目竞标结束的事情, 不出意外会被程家拿下,因为亿嘉中途退出了。 很突然,就跟当初心血来潮参与一样, 声明也只有简单直接六个字。 ——由于不可抗力。 方子奈对此评价:【真他喵够拽的。】 有权有势果然能不按套路出牌。 这种声明风格,岑稚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肯定出自那位少爷之手。 她没问谢逢周具体怎么回事,只是和裴芹联系了一下,把户口迁出来,再去将留在程家的东西收拾掉。 不想见面尴尬,岑稚特地挑个裴芹约人喝下午茶, 程越江也不在的时间, 独自回了柏府江南。 别墅里只有庄姨在,岑稚打过招呼, 径直去了二楼卧室。她高二就搬出程家, 所以留在这里的东西不多,都是些中学课本和零碎的小物件。 全部收拾完也才一个纸箱, 岑稚拆开胶布封住,放在地毯上的手机亮起。 祝亥颜发来消息。 【我还有一个小时到汀宜,让那个狗男人做好迎接九十米大刀的准备。】 这么快。 童话后遗症 第47节 岑稚有些惊讶,捞过手机回复。 茨恩岑:【不是让你提前告诉我?】 不祝:【已经很提前了,我本来打算直接杀到你家。[微笑][微笑]】 “……”岑稚从这俩死亡微笑表情包里感受到一股寒意, 咽咽嗓子。 镇定地和祝亥颜约好落地餐厅,退出后立马点开谢逢周的聊天框。 他们两个有各自的工作, 生活圈子也不太能重合。明拾所在的金融街和华域所在的桐文街邻着, 所以除开偶尔下班遇到约顿饭,平时都微信联系。 最近岑稚忙, 连着加了三天班, 和谢逢周已经有段日子没见面了。 微信里上次聊天是前天。 岑稚给他发的晚安。 他回了一个句号。 岑稚看一眼时间, 下午五点半。今天周末,想着这人应该不会在工作,她敲着键盘给谢逢周发条消息。 茨恩岑:【我估计六点会去万塘路那家藤椒鱼火锅店。】 那边没动静。 可能在忙。 岑稚继续给纸箱封胶带,过了会儿,对面回来条微信。 她给谢逢周的备注就是他名字。 谢逢周:【找我约饭?】 “……” 岑稚一秒脑补出这人懒洋洋挑着眉梢的样子,冷酷无情地道出事实。 【是想让你避开那家店。】 【千万别遇到我。】 那边被噎住。 下一秒。 电话打了过来。 “别遇到你是什么意思?” 谢逢周在听筒里不咸不淡地问,“怎么,你还在外边养了别的狗?”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打小就严格遵守五讲四美原则的岑稚同学被砸得差点把手机摔地上,连忙解释:“没有,是我朋友来汀宜找我,她想见你。” 突然觉得这样说更容易让谢逢周误会,岑稚补充,“你要来我就去接你。” 那边听完,问:“什么时候?” “嗯?” “什么时候过来接我。”谢逢周顿了顿,又改口,“算了我去找你吧。” “……好。”祝亥颜的九十米大刀还挂在聊天框里,岑稚委婉地提醒,“但我朋友对你意见还挺大的。” 谢少爷没所谓地哦了声:“那不正好,直接让她当我面说。” “……” 拽还是您拽。 岑稚无比敬佩地挂断拽哥电话。 所有东西都收拾完了,岑稚抱着纸箱站起身,忽然感觉一阵轻松。 说也奇怪,她在和谢逢周打电话之前,心情其实算不上很晴朗。 聊完这短短两分钟,笼罩心头的雾霾就被小狗用毛绒绒的尾巴扫掉了。 他好像有种让人电量满格的魔法,相处起来总是很轻松愉快。 所以他朋友才那么多吧。 真好。 岑稚不无羡慕地想完,又绕着卧室转一圈,确定没落下什么东西,腾出一只手拉开房门,愣了下。 “……哥?” 程凇正站在她门前,不知道是刚来还是已经站了有一会儿。 对她的称呼无动于衷,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她抱着箱子的那只手上。 无名指白净纤细,指根圈着枚小巧精致的钻戒,微雕样式斐然出裁。 不难猜出设计者费了多少心思。 岑稚感觉跟前的人呼吸似乎有片刻停滞,片刻后他抬起头,抵着门框的手骨节微微泛白,声音很淡。 “戒指挺好看的。” 岑稚笑了下:“谢谢。” 她不想多待,绕开程凇要走,往前两步,又想到件事,停下来。 从包里翻出什么,递过去:“这个我留着可能不太合适了。” 掌心里躺着枚樱桃钥匙扣。 她语气明明很温和,程凇却感觉被什么刺到:“给我干什么?我合适?” 他冷声道,“不要就扔了。” “……” 手在半空中停上片刻,岑稚把钥匙扣挂到门把手上,转身要走。 程凇叫住她。 “有意思吗?” 廊道里没开灯,程凇站在楼梯口,琥珀色瞳仁里透不进光的沉冷:“你想离开程家我理解,但你做决定之前能不能找人商量一下。” “为了个项目就把自己搭进去。”他动了动喉结,居高临下的位置,声音却好像低得落到她脚边,“岑稚,你觉得你这样有意思吗?” 岑稚仰头跟他对视,没说话。 半晌,轻声道:“有意思没意思,现在好像都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哥哥。” – 岑稚把东西搬回四季海,简单换身衣服,又马不停蹄赶去机场接人。 她本来想让谢逢周去火锅店等位置,又怕这少爷没耐心等不及,干脆把汇合地点约在机场外b区停车场。 岑稚到的时候,谢逢周还没来。 她站在停车场外给祝亥颜发条消息,没过会儿,一波落地乘客涌出机场,祝大美女踩着十厘米高跟鞋,气势汹汹地拎着行李箱从人堆里杀出来。 岑稚本来还想上去给她个温暖的拥抱,见她浑身低气压立马放弃。 余光掠过熟悉的车牌号。 一顿,她转头又仔细看了眼。 ……不会吧。 这么赶巧吗。 谢逢周今天开了辆中规中矩的轿跑,但那串车牌着实称不上低调。 他从主驾下来,十月末风大,也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衬衫,衣摆半扎不扎地埋进裤腰,衬出宽肩窄腰的模特架子,身上有种很抓人的懒散劲。 很快看见不远处的岑稚,谢逢周用手肘抵上车门,朝她走过来。 正前方是杀气腾腾的多年好友,斜侧方是领证一周的塑料老公,岑稚站在他俩中间,忽然有种腹背受敌的紧张感,跑路的念头蠢蠢欲动。 两人就像两个移动的质点,以同样速度移向最中间的岑稚。 祝亥颜先一步抵达目的地,正要问是哪个狗男人,有谁在旁边停下。 她扭头,墨镜后的眼睛定在谢少爷那张祸水脸上,杀气瞬间飚到顶峰。 她就知道! 长得好看的男人没特么一个…… “你好。”狗男人对她伸出手,骨节白皙修长,散漫的声线清澈润和地漫过耳畔,简单道,“谢逢周。” 祝亥颜脸色一阵七彩变换,最后潇洒地抬手摘掉墨镜一撩头发,从包里摸出张名片,笑得春风化雨温柔可亲:“您好,艾音祝亥颜,谢先生您有兴趣来我们工作室喝杯咖啡吗?” 岑稚:“………………” – 气氛超乎岑稚预期的和谐。 和谐到让她有点害怕。 祝大编剧声癌晚期,在谢逢周自我介绍完的下一秒就被攻略,完全忘了她的九十米大刀,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挖走这个男妖精去给艾音打工。 这么绝的声音条件! 不去录广播剧简直暴殄天物! 到了火锅店,趁谢逢周出去接电话,祝亥颜抓住岑稚的肩膀疯狂摇晃。 “求你了岑小稚!等会儿让你老公多说两句话!我录去工作群给他们听听什么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 您还记得自己是来干嘛的吗。 岑稚被晃的头晕,往后躲开:“他话不少,你问他他就说了。” ——是对你话不少吧。 童话后遗症 第48节 祝亥颜一眼看破真相,刚刚在车上试图搭话,得到的都是单字短句。 虽然态度不敷衍。 但能听出他没太大的聊天欲望。 祝亥颜一计不成又来一计:“不然这样,你卷走他的钱连夜跑路,等他穷的睡大街,我再趁机抛出橄榄枝。” “……”岑稚深深地凝视她,“咱还能再丧心病狂一点吗?” 正聊着,谢逢周回来了。 祝亥颜赶紧松开岑稚,摆出女方亲友团的淡然姿态。 岑稚定的是卡座,祝亥颜习惯和她挨着,于是谢逢周只能坐她对面。 这人在陌生人跟前确实话不多,除了岑稚主动带出的话题,他顺着聊了几句,其余时间都在照顾两个女生。 往锅底加汤,或者递纸巾。 很少动筷子。 也没怎么吃东西。 岑稚想到什么,用小勺从锅里盛出块藤椒鱼,放进面前的盘子里。 拿公筷认认真真地挑起刺。 她面前的酸梅汁空了一半,谢逢周正要问她用不用添满。 跟前放下只小碟。 里边是挑净刺的鱼肉。 谢逢周顿了下,抬起头看向对面,火锅蒸腾的雾气里,岑稚探身把调好的料碗往他跟前推了推。 “既然你都给我剥过螃蟹了。”岑稚一本正经道,“礼尚往来,我请你吃鱼。” 谢逢周安静几秒,低笑出声:“行。”他拿起筷子,“谢谢金主。” 祝亥颜冷眼旁观:“……” 她来这一趟多少有点自取其辱。 吃完饭祝亥颜去洗手间,让岑稚陪她。谢逢周不理解女孩子怎么去哪儿都要结伴,坐外边卡座上帮两人看包。 明拾最近新推一款历史题材秦国背景的对战手游,目前在内测阶段,谢逢周开了两局试手感,还没结束。 有通电话打进来。 操作技能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几秒,他叹口气,把手机转过来划开接听。 “爷爷。” 谢怀榆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庄重,没有开场白直入主题:“你爸给你打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 谢逢周就知道这状早晚要告到老爷子那儿,一手将手机放到耳边,另只手抽出张纸巾,无聊地垂下眼皮擦着桌面上那点水迹:“懒得听训。” “你也知道会挨训。”谢怀榆在那边皱起眉,“之前竞标你闹那么大动静,费那么多心思,我还以为你要拿下点什么,现在说退出就退出。” 谢逢周把湿掉的纸丢进桌边竹篓里,懒洋洋地往后靠,闻言笑了下:“您从小不就这样教我吗。” 对面位置上搁着鹅黄色小包,拉链坠着颗圆乎乎的小黄鸭毛线挂件。 这人平时总是一板一眼,清心寡欲到怎么都撩不动,迟钝得要命。 剥个螃蟹都要用鱼还回来。 ……也就包挂可爱点。 他收回视线,对听筒里的谢怀榆补完后半句:“做人不能太贪心。” 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其余看命吧。 – 岑稚回了四季海,刚关上门,就被祝亥颜一路拖到沙发上摁住,啪地按开客厅大灯,让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岑稚对祝亥颜向来不隐瞒,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和她讲了遍。 包括和谢逢周结婚的来龙去脉。 岑稚过生日那天,祝亥颜被工作室派去出差,只送了礼物,人没过来。 后来听说程家给她办了生日宴,还以为裴芹终于在意这位养女一次。 没想到全是资本家打的算盘。 祝大编剧当即气得破口大骂,用丰富的词汇量骂了叶辛楚半小时不带重复的,顺带拐上程凇:“以前你喜欢他我不好意思说,现在老子把话放这儿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说完,祝亥颜还是不够解气,捞过抱枕锤了通后,抬头义正言辞地叮嘱闺蜜,“岑稚同学,请你永远记住。” “情情爱爱都是假的,只有共产主义才是真的。男人的深情都是假的,只有党的教诲才是真的。任何男人也不会爱你100年,但是我们党爱了人民100年。什么男人都可能辜负你,但是马克思主义永远不会辜负你。” “…………”岑稚眼角抽了抽,从沙发上站起来,体贴地给祝亥颜倒一杯水,感慨,“我突然知道为什么当年咱班只有你毛中特拿满分了。” “那你说的。”祝亥颜骄傲地一撩头发,接过玻璃杯,目光定格在岑稚无名指那枚戒指上,忽然想到什么,改口,“哦不对,我收回刚刚那句话,你家那位先待定一下,目前体感三颗星,等我后续再观察观察。” 三颗星在封心锁爱的祝编剧这里已经算很高评价了,岑稚听她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松一口气。 祝亥颜捏住岑稚的手腕,近距离欣赏这枚钻戒,即使她对珠宝不太感冒,了解不多,也能看出难得精致。 “应该是私人定制吧,独一份那种。”祝亥颜猜测,“没有logo。” 岑稚跟着她低头看,冷不丁问:“你觉得它要花多少钱?” “不知道。”祝亥颜说,“但肯定七位数打底,怎么了?” “……没什么。” 岑稚笑了下。 她就是想算算,要工作多久才能攒够钱买一枚同等价位的。 毕竟。 啤酒拉环确实配不上公主。 作者有话说: 老是收不住字数……tvt —— 第29章 篮球馆 祝亥颜这次来汀宜找岑稚, 特地把之前没休的假也全部调了过来。 岑稚为了陪她,难得没待在报社积极加班,一到六点就准时打卡下班了。 旁边工位的唐秀见她把上午那篇选题报告审完发到闫燕邮箱, 搁下鼠标开始收拾东西,不禁感慨:“结了婚的人果然不一样,小岑你居然不卷了。” 岑稚戴着戒指来时话实说上班的那天早上,整个工作室哗然诧异。 之前完全没听过她有恋爱的动静,结果不声不响直接从单身变已婚。 报社其他工作室明里暗里想追岑稚的瞬间偃旗息鼓,唐秀和李可悦她们则是把岑稚工位围得严严实实, 数双毒辣的眼睛一起聚集在她无名指上。 激烈讨论半小时未果, 在这方面颇有研究的唐秀灵光一闪,点开她私藏的网站, 果然搜到意大利那位被誉为‘指尖艺术家’的珠宝设计大师。 “我天, tunoar!小岑你老公有点东西啊!”唐秀激动地一把攥着岑稚的手腕,“怪不得设计风格这么独特。” 岑稚问了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很贵吗?” “贵?”唐秀满脸‘你要是提钱可就太俗了’的表情, “出自tunoar之手,那它就是件艺术品,耗费的手工成本已经不能用这个字来形容了。” 唐秀给她举例子,“就像那些特出名的书画大家,随便划拉两笔都能被拍到几百万美金一样——懂吧?” 岑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后又问一遍:“所以要多少钱?” 唐秀:“……” 那么浪漫的事情。 这姑娘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呢。 唐秀恨铁不成钢地把tunoar去年在里昂的设计成品拍卖视频甩给她。 岑稚看完之后陷入长久的沉默,凑近屏幕谨慎地数了数后边那串零。 最后得出结论。 如果想给谢逢周买一枚同等价位的, 她至少得从山顶洞人开始打工。 ……这就是传说中的有钱任性? 塑料婚姻都要配这种逼格的钻戒? 岑稚不理解的同时还有点崩溃。 算了。 一笔一笔还。 先把该送的花送了。 剩两分钟到六点, 岑稚打开某团。即使和谢逢周四五天也不一定见上面,她还是坚持每天给这少爷送支花。 地址一栏原本填的是明拾, 岑稚估摸着谢逢周这个点应该下班回家了, 又改成御庭水湾六号宅。一个和柏府江南一样, 单听名字就知道寸土寸金,在汀宜有钱都难买的地儿。 ——还剩九十朵。 岑稚按灭手机。 唐秀也审完稿子,边仰头活动颈椎边感叹:“自从咱报社系统升级完,工作效率提高了起码百分之十。” “要不然说明拾手底下的game server是体验感最好的呢。”对面李可悦敲着键盘头也不抬地接茬,“弟弟条件那么绝,非想不开去英年早婚。” 明拾老板晒结婚证的消息,还是前几天隔壁金融工作室从小道八卦里传过来的,砸出一片此起彼伏的国粹。 可惜他们那个圈子门槛高,嘴也严,小组群聊里热火朝天地讨论两天也不敢确定拿下谢家这位的人是谁。 童话后遗症 第49节 “我猜段位肯定不低,就算不门当户对,也得月入百万高层金领吧。” “……” 岑稚默默看一眼卡里四位数存款,乖巧地和各位姐姐再见,拎包走人。 – 岑稚在祝亥颜来的当天晚上就做好表格,把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 她按照计划,下班后直接回家,换身衣服带上装备,和祝亥颜去游泳。 体育馆里人不少,但可能汀宜最近入秋天气凉,游泳池倒是空荡荡。 岑稚长得单薄纤瘦,运动神经却格外发达,除了考驾照和手残之外,没有她学不会的,什么项目都擅长。 陪祝亥颜游了两圈,她披着浴巾坐在小扶梯上,调好摄像参数,找角度给祝美女拍泳池大片。 她拍照技术好,手机后置摄像头也能拍出索尼微单清水芙蓉的既视感。 “还得是你啊岑大记者。” 祝亥颜一张一张翻过去,啧两声,满意地直接把原图po上朋友圈。 岑稚无比称职地在半分钟内给闺蜜送上点赞评论一条龙服务,准备返回时刷到曲晟十分钟前的动态。 也在体育馆。 她和曲晟是上次吃完饭加的微信,看照片里场地设备是室内篮球场。 ……不知道谢逢周在不在。 岑稚返回时顺势点开谢逢周微信头像,从主页进入他朋友圈。 半个月前晒结婚证那次,她在谢逢周眼皮子底下编辑了动态。等她发送完,谢逢周准备点个赞,找半天没找着她,最后发现岑稚把他分组了。 谢逢周似笑非笑地靠在主驾里,正要说什么,旁边副驾上的岑稚抬起头。 茫然地问:“我怎么没看见你啊?” “……”漫不经心转着手机的动作停住,谢逢周神色微妙下来。 岑稚一秒反应过来。 这人给她分组了。 于是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各自移开视线,迅速把对方拉入正常组。 岑稚还没有翻过谢逢周朋友圈,她没这习惯。左右现在无聊,她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边按住屏幕往下滑。 发现这少爷过得还挺多姿多彩。 和二十出头的普通男生一样,晒萨摩耶,晒游戏战绩,偶尔分享吐槽日常。 除了谢五折外,他还发过一只龇牙咧嘴的马尔济斯:【这小拖把怎么每次见到我都丑凶丑凶的。】 曲晟在底下评论:【识破了你本性,一家不容二狗。】 他没回。 岑稚不知不觉翻到底,有点意犹未尽。 谢逢周设置的半年可见,更新频率挺高的,差不多一周一条,能看出他的三次元生活真的很充实热闹。 跟他比起来,岑稚觉得自己被工作通知转发和读书笔记分享占满的朋友圈,显得枯燥无趣又乏善可陈。 岑稚真心佩服这种能把乱七八糟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人,怀着一颗敬畏之心给谢逢周逐条点完赞,返回时,聊天页面冒出红点数字。 应该是收到动态提醒,朋友圈主人给她发了条消息:【在干嘛?】 茨恩岑:【陪祝祝游泳。】 谢逢周:【市体育馆?】 茨恩岑:【嗯嗯。】 对面没了动静。 祝亥颜喊岑稚去换衣服,她撑着光滑的瓷砖起身,手机又嗡嗡两下。 这次是条语音。 岑稚随手点开,放到耳边。 “——我在c区篮球场。” 听筒里的声音在球鞋摩擦地面与投球喝彩的嘈杂背景里,有种干净清冽的磁性,不知道是不是刚运动完,还带点轻微的喘,听得人耳根发热。 他很直接地问。 “要不要过来找我?” – 游泳池和篮球场离得不远,岑稚不用五分钟就找到谢逢周在的场地。 男生打球不太顾忌形象,整个篮球场一半人都大汗淋漓,袖子高撸到肩膀上,还有一些上半身直接裸着。 也就谢逢周穿的还算规矩,黑色短袖和浅灰的直筒运动裤,高高瘦瘦,背对着入口的位置在跟人抢篮板。 转身传球时手臂高抬,短袖衣摆往上收起,露出一截肌理清瘦的腰。 曲晟跟他配合得很好,接住球后两套假动作绕开对方后卫三步上篮。 跑到两分线和谢逢周撞了下肩。 余光扫见场外,谢逢周转身大步朝这边走过来,在岑稚跟前停下,而后弯腰从她旁边捞起一瓶矿泉水。 他俯身凑近时,身上携带运动后的蓬勃热气和原本冷淡干净的沐浴盐味道一起涌来,像被阳光晒软的云朵。 岑稚仰头瞧他喝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终于没克制住好奇心,问出来。 “你那块红印是疤痕吗?” 谢逢周模糊地应了声,喝完水,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你说这儿?” “嗯。” “小时候磕的。”谢逢周随口解释,把瓶盖旋上,放回她旁边的时候说了句,“记得发我一份。” 磕的地方还挺让人误会,岑稚忍不住又看一眼:“发什么?” 谢逢周单手撑在她旁边的长椅靠背上,碎发和额头中间还绑着根黑色发带,短发凌乱地汗涔涔地支棱着。可能是才打完球,望来的目光都让人觉得热:“刚刚不是拍我了?” “……” 岑稚惊奇。 她就在他抢篮板的时候随手拍了一张,他后脑勺长眼睛了吗? 谢逢周像是知道岑稚想什么,瞥她一眼:“你在哪儿我都能看见。” “所以下次拍照之前打声招呼。”他补充,“我没注意表情管理,被留了丑照怎么办。” 这人居然还有偶像包袱,岑稚想笑:“我拍照技术还可以,而且你也不用担心。” 可能是同样的场景让她想起高二那次篮球联赛,岑稚很自然地道,“附中论坛不都说拜可周吗。” 谢逢周像是愣了下。 和她对视几秒,他把脸撇到旁边,再转回来时,眼睛里有明显的笑意。 “是有这个说法。”谢逢周没否认,“晚上一起吃饭?” 他这样问,岑稚忽然想起来祝亥颜还在外边等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下次吧,今天有事。” 谢逢周:“那等我打完送你回家?” “不用那么麻烦。”岑稚感觉他和他朋友应该还有别的约。 谢逢周有一会儿没出声,再开口时语调淡淡:“第五天了。” 岑稚没听懂:“什么?” 谢逢周看着她:“你觉得我们现在像是结婚的状态吗?” “……” 岑稚顿住。 还算和谐的氛围冷却下来。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说话。 沉默片刻,谢逢周率先移开目光,按着椅背站直身子:“行。” “下次见。” 说完他径直往球场去。 站到场地上回头。 长椅边空空如也。 ……狗东西。 让你走你还真走。 曲晟高中不是校篮队的,体力没谢逢周那么强,打完前半场已经有点不太行了,下半场本来准备随便碰碰就结束,结果谢逢周打得格外凶残。 他也就是看起来好说话,骨子里少爷脾气,没多少耐心,心情差劲的时候拽得要死,这会儿更是跟吃枪药似的,不阴不阳地嘲讽对面撞人的前锋:“兄弟,这点距离都投不进去,要不我把篮筐掰下来挂您身上吧?” 他以前怼人从不带敬词,曲晟目瞪口呆地看他血虐对方,半天想起来问:“你跟谁学的这么阴阳怪气?” 见曲晟杵在旁边也不动,谢逢周懒得传球给他,绕开防守随手扔出去。 砰一声。 轻轻松松进筐。 谢逢周人站在三分线外,冷眼看着球从筐里砸下来,摘掉护腕转身时瞥一眼曲晟,不咸不淡地撂下四个字。 “跟我祖宗。” 深谙谢少爷的脾性,这时候最好谁都别去招惹他。打完球曲晟没敢跟他近距离再见,远远招个手直接溜了。 童话后遗症 第50节 谢逢周捞起挂在椅背上的黑色挡风外套穿上,刷地把拉链封到顶。 也不着急走,顺势坐在岑稚刚坐的那个位置,双手环胸,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看向球场顶板的灯。 场地人陆陆续续走完,他也反思完自己,那会儿语气确实有点冷淡。 他叹口气,站起来搓了把凌乱的头发,另只手从兜里拿出手机。 嗡嗡。 手机进来条消息。 曲晟:【出来,门口有惊喜。】 ……什么。 谢逢周拉开置顶那位的聊天框,思考着如何找话说,低着头往外走。 还没到门边就听见曲晟不着调地喊:“岑妹妹,我们先走了?” “下次见。” 后边的声音干净清软。谢逢周不自觉地停住脚,抬起眼。 女生正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的廊道里,还是那件柔软贴身的奶杏色长袖针织小衫,直筒牛仔裤拖地宽松,腰间松垮,于是用一根棕色皮带系着,衬得那截腰细得盈盈一握。 长发浓密潮湿地散在背后。 和曲晟挥完手,岑稚转头,刚好对上谢逢周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她走过来。 谢逢周一秒按灭手机屏幕,和手一起揣回外套兜里,假眉三道地把视线移向斜侧方摆着的广告牌。 余光里有人停在他跟前,声音温和地仰头叫他:“谢逢周。” 被叫的人控制住低头的欲望,没看她,又懒又拽地嗯了声:“干嘛。” “我和祝祝交待过了。” 岑稚拉住他的袖口,让他被迫抬起手,再把手里那杯热饮料挂到他微微屈起的指节上,耐心道,“她晚上去爷爷那儿吃饭的时候会帮我解释下,所以我今天先不跟她一起回西河。” 饮料已经不那么热了,谢逢周猜她等了有一会儿,还是把脸转过来:“……你说的有事是这个?” “嗯。” 她平时工作很忙,每周只要有空闲就会去西河街陪卫杨吃饭。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离过次婚,没再找过,所以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住。 看他主动把饮料勾住,岑稚感觉应该是把人哄好了:“你想吃什么?” 谢逢周现在什么都不想吃。下半场打完一身汗,他只想回去洗个澡。 “那我等你?”岑稚说完,想了想,又改口,“去你家吃也行。” “你家有菜吗?” 漫不经心往杯子里戳吸管的动作顿住,谢逢周慢慢站直:“……有。” ……吧。 靠现在买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双更,有心无力(躺平) 以后找机会补上。 —— 第30章 小电驴 vento:【晟晟。】 曲晟:【……有事说事别犯病。】 vento:【帮忙买点菜, 随便什么菜都行,买完放我家冰箱里。】 曲晟:【?你想干嘛?】 vento:【别问了赶紧的!】 这人发消息很少用感叹号,估计真的挺急, 曲晟不再磨蹭回个ok。 结果聊天框又冒出两条。 vento:【对了。】 vento:【晚上别来我家蹭饭。】 曲晟:??? 就他妈离谱! 我像是缺这口饭的人?! 谢大少爷对屏幕那边的骂骂咧咧一无所知,站在体育馆门口没等一会儿,三分钟前说要去开车的人回来了。 “……”谢逢周收起手机,沉默地将岑稚和她的座驾上下扫视一圈,慢吞吞地问,“这就是你的车?” “对啊。”岑稚坐在她那辆朴实的粉色小电驴上, 歪着头往谢逢周身后瞄一眼, “你今天真没开车?” 电瓶车确实也算车。 谢逢周妥协地走过去,长腿一跨坐到后车座, 两脚松松地支着地面。 他调整了下坐姿, 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憋屈,才道:“没有。” “那你刚刚说要送我回家?”岑稚怀疑地把祝亥颜的头盔递给他。 “嗯, 本来想带你蹭曲晟的。”谢逢周面不改色,看着那个竖着狐狸耳朵还花里胡哨的头盔,没接,坚守着男人最后的底线,“能不戴么?” 岑稚单手扶把, 扭头瞥他:“你想让咱俩被警察叔叔扣下罚款?” 谢逢周:“我交。” “不好。” 岑稚同学决不允许任何人坐在她的车上不遵守交通规则,于是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要不你看看附近有没有到你家的地铁?我先去……” “——行。”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几秒钟前还坚韧不屈的人伸手接过头盔, 利落地套上按好搭扣,幽幽地叹了口气, “走吧, 五好市民。” 岑稚终于满意, 拧着车把加油门,小电驴蹭地蹿入路面车流里。 将近七点,避开了晚高峰车流也依旧拥堵。红绿灯路口车排长龙,橙红尾灯绵延成一条光带。 到处都是滴滴叭叭的催促声,扰的人心浮气躁。岑稚望着缓慢跳动的红色数字,本来正耐心等着,过了会儿发现,不少人回头往她这边看。 还都是些女孩子。 岑稚以为后边出什么事了,懵逼地跟着扭头,刚好和谢逢周对上视线。 后座对他来说还是偏矮,一米八几的个子窝在粉色小电驴上怎么看怎么违和,冲锋衣外套拉链封到顶也没能遮住喉结上那枚红痕,一身黑色衬得他后颈皮肤有种冰块质感的冷白。 见岑稚往后看,谢逢周也转头瞥了一眼。可能是搭扣系得不舒服,他转回来时,单手拎着狐狸耳朵把头盔微微调了下角度,问:“怎么了?” 薄薄一层玻璃罩将他的眼神过滤得朦胧冷感,有点百无聊赖的意思。 岑稚在嘈杂鼎沸的街道车流里跟他对视几秒,忽然知道那些女生在看什么了——老爷子说得果然没错。 这人确实很招桃花。 “谢逢周。”岑稚冷酷无情地说,“要不你还是去搭地铁吧。” 后座的人两手抄进兜里,长腿屈起,懒懒散散地支着地面,闻言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干嘛……我都听你话戴头盔了,又哪里惹到你了?” 岑稚用眼神给他暗示周围:“你不觉得你回头率太高了吗?” “不觉得。”谢逢周回答得很干脆,说完意识到什么,挑起一边眉梢。 “怎么——”他拖腔带调地拉长尾音,“别人看我你不高兴啊?” 话音未落。 小电驴猝不及防嗖地蹿出去。 岑稚赶在红灯变绿的零点零一秒拧动手把,成功甩开没反应过来的一众四轮车,视野总算开阔,她舒口气,这才问:“你刚说啥我没听见?” “……”谢逢周觉得自己刚才在给瞎子抛媚眼,懒得搭理她。 岑稚没去过御庭水湾,所以不认路,全程靠谢逢周给她人工导航。 小电驴驶上环海公路,林立的楼厦渐渐被抛在身后。略带咸涩气息的夜风从海面掠过绿化林,枝叶簌簌晃动。 盏盏亮起的灯将笔直柏油路映成一条细细长线,灯光在两人身上鳞次滑过。 柔软的发丝从挡在眼前的玻璃罩上飞扬又飘落,谢逢周抬起头。 岑稚正专心致志地骑着车,头盔下散落的长发被风吹起,有几缕往后掠过谢逢周的下巴,带出细软的痒。 甜甜的。 像樱桃果和花香。 谢逢周安静地对着她的背影看上一会儿,眼神逐渐温柔下来。 那缕发丝再次绕过来时,他抄在兜里的手指动了动,有种想捉住的冲动。 但也就一秒。 因为岑稚下一秒直接抬起手,有点心烦地扒拉扒拉头发,两根手指撑开皮筋,准备随便给绑起来。 谢逢周表情从温柔变成惊恐,立马把手抽出来紧紧捏住车座:“悠着点儿吧姐姐,带人你还单手开车。” “啊?”风太大,岑稚隔着头盔听不清他说什么,消化几秒明白过来,不以为意,“没事,电动车我开好几年了,虽然没驾照,但技术还行。” 谢逢周丝毫没有被安慰到:“没驾照你都敢上路?!” 童话后遗症 第51节 他自己可以飙车到二百迈。 可这家伙科二考三次挂三次。 实在无法给予太多信任。 “……” 岑稚想说骑电瓶车本来就不需要驾照,最后还是嘎吱把车靠边停了。 唯一拿得出手的车技被人轻视,岑稚不太高兴地把头盔摘下来,反手递到身后,硬邦邦道,“帮我拎一下。” 他们刚好停在路灯底下,月亮和灯光一同落下。岑稚低头咬着皮筋,将长发拢成松松的马尾,露出一截纤瘦后颈,被黑发衬得像润白玉瓷。 谢逢周一时间没法分清那是她原本的肤色,还是月光的颜色。岑稚绑完头发,右手往后对他伸过来。 准确地说。 是对他伸出一根小手指。 胸腔鼓噪声声加重。 ……这不挺会的么。 谢逢周弯起嘴角,将揣在外套兜里的另只手拿出来,手指勾上去。 察觉到触感不对,岑稚回头瞅他一眼,莫名其妙:“我让你把头盔给我,你干嘛呢?” “…………” 自作多情的谢少爷后半路全程装死。 语音导航变成手势导航。 不多时到了御庭水湾,小电驴夹在一众豪车里,刷谢逢周的脸进入小区。 和矜奢西欧风的柏府江南不同,御庭水湾更偏向含蓄雅致中式复古。 处处花木成簇,绿荫幽幽。一亭一池一园廊都透出别出心裁的精巧。 不想被后座那人批评开车禁止张望,岑稚控制住欣赏欲望,目不斜视穿过大片藤冰山花墙,沿路找到六号宅。 小区里全是独栋别墅,邻居之间修有灌木花丛,道路宽阔,私密性很好。 门上监控识别到户主自动打开,岑稚把小电驴停进庭院。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谢逢周家里,跟人身后进了玄关,视线往客厅眺,半路却被镂空交错的玉石隔断阻开。 上面零散摆着游戏手办和小型多肉盆栽,最中间的格子放着玻璃瓶。 瓶中水半满,一捧玫瑰开得正烂漫。 他还养玫瑰啊。 岑稚刚要把目光收回来,倏然想起什么,又仔细数了一遍。 九支。 是她送的。 居然养得那么好。 岑稚有些惊讶地看向谢逢周。 被看的人一无所觉,弯腰从鞋柜里拿出双粉绒绒的兔耳朵拖鞋,拆开吊牌递给她,还特地补充:“新的。” 岑稚道了声谢,跟着他进去。 这栋房子从外边看灯火通明,像晶莹剔透又孤高的珠宝盒。进来后的观感却截然相反,生活气息很浓郁。 到处铺着柔软的地毯和靠枕,一整面墙壁的玻璃窗前悬挂着蜿蜒垂落的藤蔓植物,茎叶脆嫩饱满。靠近旋转楼梯的地方摆着很高的矩形鱼缸,里头养着许多色彩斑斓的小型热带鱼,一尾尾彩带似的穿梭在疏落海草间。 明明墙漆家具也是低饱和莫兰迪色调,却完全没有她家的冷漠寡淡。 岑稚感到很新奇,就像闯入一个与自己全然不同的世界。 她正四处打量,余光里出现团雪绒绒的不明物体,热情地朝她扑过来。 岑稚下意识伸手接住,直接被这团沉甸甸的雪团扑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撞进谢逢周怀里,发顶磕上他下巴。 谢逢周毫无防备,侧腰撞上隔断一角,格子里摆放的手办砸在地上。 咚地一声。 岑稚清晰地听见身后那人轻轻嘶了下,声音沉下来:“谢五折。” 萨摩耶知道闯了祸,脑袋整个埋进岑稚怀里,耷拉着尾巴不肯抬头。 突然就被狗勾撒娇了,岑稚无措地伸手撸撸萨摩耶软弹弹的耳朵,转头去看谢逢周:“……你没事吧?” 谢逢周靠着隔断没说话。 过了会儿,皱起的眉松开,他捡起手办放回去:“这话该我问你。” 把五折从她怀里扒拉开,谢逢周将人扯到跟前,“刚不是撞我下巴上了?” 岑稚被他握着手腕低头察看,距离近得有些亲密,她不自然地后撤。 “磕了下,不疼。”岑稚生硬地岔开话题,“你晚饭想吃什么?” 谢逢周见她没事,松开手:“冰箱里有菜,按你喜欢的来,我都行。” 他勾着拉链把外套脱掉,挂到玄关衣架上,“我去洗澡,出来给你帮忙。” 这样的对话太过自然。 就好像他们在一起生活很久了。 岑稚心里生出种微妙感,没等她开口说不用帮忙,谢逢周先把房间布局简单跟她介绍完,去二楼卧室了。 萨摩耶趴在沙发边,脑袋枕着它软绵绵的蓝海豚玩偶,尾巴在地毯上扫来扫去,圆溜溜的眼珠跟着她转。 岑稚感觉它很想跟在自己后边,但可能刚刚被训了,不好意思过来。 远远地对它摆摆手,算打招呼,岑稚取下包,转身去厨房。 冰箱里塞的满满当当。 一打开门,不堪重负被挤出来的胡萝卜尖尖直接杵到了岑稚脸上。 “……”她仰头躲开,有点无语。这菜囤得跟去叙利亚逃难一样。 视线在冰箱里大概扫了圈,岑稚定好三菜一汤,拿完需要的食材,用手肘将冰箱门合上。 厨房里设备齐全,看着都很新,估计没怎么开过火。岑稚找出围裙系上,动作娴熟地洗菜切菜。 她厨艺好,也喜欢做饭。 平时工作太紧绷,只有做饭的那片刻清闲,会让她觉得神经放松。 在岑稚的字典里,人活于世的原则就是四个字:不能饿着。 很快做好三道菜,岑稚想找一个大点的碗去盛那锅紫菜虾仁汤。 找了半圈没找着,最后发现在橱柜的最上面一层。 谢逢周家的橱柜很高,可能是按他身高设计的,整个厨房顶板都不低。 岑稚垫着脚够了半天,放弃,正要转身去客厅搬一把椅子过来。 头顶落下片阴影。 淡淡的薄荷沐浴液和清苦的榛果尾调在空气里铺散开来。 身后那人一手撑在她右侧流理台上,另只手抬起,轻松将汤碗拿下来。 他低头时,有滴水珠从潮湿的额前碎发上落下来,啪嗒砸在岑稚鼻尖。 冰凉凉的触感。 岑稚被砸得后颈激灵一下,故作淡定地从他半圈住的空间里钻出来:“你家碗为什么要放那么高?” 谢逢周像被她问到了,停顿了一下才道:“之前没考虑过这些。” 他把碗递过去,哄人似的顺着往后补一句,“那我以后放低点。” 菜全摆上桌后,岑稚拉开椅子,发现萨摩耶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俩。 岑稚没养过宠物,她觉得谢五折应该是饿了:“需要给它弄点吃的吗?” “不用。”谢逢周眼皮子也不抬地盛了碗汤,“它最近减肥。” 岑稚哦一声,夹两筷炒木耳,又忍不住道:“可它也没有很胖。” 听出岑稚话里话外的维护意味,谢逢周抬头,挺新奇地挑起眉,视线在萨摩耶和岑稚中间来回打量,最后定格在谢五折身上:“按它一天四顿还加餐的饭量,这会儿确实饿了。” 他把盛好的汤放岑稚跟前,不咸不淡道,“得有五分钟没吃了吧。” 岑稚:“……” 可能是时间有些晚,过了劲,两人都没有太多胃口,菜只吃掉一半。 剩下的岑稚放进冰箱,看着里面摆放得东一戳西一戳毫无规矩,强迫症犯了,硬是把东西重新收拾了遍。 她回到厨房时,谢逢周正微微弓背站洗碗池前,往盘子上挤洗洁精。 谢少爷显然是没怎么做过家务活,洗完两个盘子,池里全是泡沫。 岑稚站旁边看了会儿,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用手肘撞一下他,想说要不还是我来吧,你以后买个洗碗机。 话没说出口,不知道她碰到哪儿,谢逢周手里动作停住,轻吸口气。 岑稚一愣:“怎么了?” “刚撞隔断上了。” 谢逢周缓了缓,不太在意,洗完最后一个盘子,越过岑稚放进她背后的橱柜里。习惯性递到最高处。 微微一停,又往下放两层。 “严重吗?”岑稚看向他腰侧。 谢逢周低头瞧见她满脸担心,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下去。 “有点。” 他冲干净手,把水龙头关掉,靠回流理台上,“帮我看看红了没。” 童话后遗症 第52节 说着微微拉开那件睡衣衬衫的衣摆。 岑稚目光毫无遮挡地落在那截肌理清瘦的腰上,和篮球场抓拍到的模糊照片不同,现在清晰到不能再清晰。 她开始的时候没反应过来,眼睛顺着男人坚硬有力的腰线往后,侧腰那处果然青了一块。她低头凑近,伸出一根手指碰上去:“这样疼吗?” “……” 无人接话。 岑稚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抬起头,视线往上,撞进双笑意促狭的眼里。 谢逢周单手往后撑住流理台,垂下眼帘望向她,语气轻轻慢慢。 “挺疼的。”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河流桌 岑稚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止多逾距, 被烫到似的收回手,指尖蜷缩进袖口里,直起身往后挪了两步。 “……青了一块, 所以会疼。”岑稚面不改色地问,“你家有云南白药吗?或者冰袋,冷敷完就好了。” 她表情还算冷静。 眼神也明亮。 白皙耳廓却泛着红。 谢逢周收回视线,把衣服放下去:“那我用喷雾剂处理一下吧。” 岑稚心里莫名松口气,正要找借口出去,跟前这人又道:“你能帮忙吗?” 耷拉下去的耳朵又刷地竖起来, 岑稚警惕地看他:“不合适吧。” “什么不合适?”谢逢周站直身, 神色有些无辜的疑惑,“让你帮忙拿下喷雾剂, 怎么就不合适了?” “……” 他刚刚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但她没有证据。 要论嘴上功夫, 还真没几个人是谢逢周的对手。岑稚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多和他较真儿,出去找喷雾剂。 喷雾剂放在电视柜抽屉第二层, 岑稚按谢逢周说的位置找到,扶着膝盖起身时,在悬挂墙壁的那幅几何撞色框裝画底下,瞥见一张很独特的长桌。 三块不规则木头拼接成峡谷,留白部分是墨蓝河流, 河底隐隐泛着荧光。滴胶调色凝出草丛和河道,桌面被打磨抛光得剔透澄澈, 很有厚度和质感。 岑稚一下被吸引住注意力, 认出这是张以王者峡谷为原型的河流桌。 眼睛亮亮地转头问:“在哪儿买的?” 谢逢周正站在电视柜前,给圆形玻璃小缸里的绿毛龟喂食, 闻言往这边扫了眼, 随口道:“自己做的。” 一级手残选手岑稚同学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她看看河流桌,又看看谢逢周,不太相信:“你怎么做的?” 像是觉得她这个问题有点好笑,谢逢周给龟喂完食,擦掉指尖碎屑,举起两只手对她示意一下:“用手。” 戏谑地说完,他发现岑稚望向他的眼睛里开始一颗一颗地往外冒星星。 崇拜溢于言表。 “……”谢逢周几不可见地轻抬一下眉,忽然间找到拿捏她的方法。 “怎么,”他慢悠悠地朝她走过来,在旁边停下,“很喜欢这个?” 岑稚嗯嗯点头,碰到感兴趣的东西,话也多起来:“我一直在玩这个游戏,刚开始特别菜,后来在游戏里遇到个很好的朋友……哦你也认识,他之前还介绍你来接系统升级的单子。” “我和句号是在河道遇见的。”岑稚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给谢逢周指了下,“就是这里。” 指腹触碰上桌面的下一秒。 盈盈浅浅的湛蓝色光圈从她指尖底下荡开,像荧光海漾起层层涟漪,烟火在墨蓝银河里安静又绚烂地绽放。 岑稚惊讶地睁圆眼睛。 谢逢周甚至听见她轻轻吸了口气。 就喜欢这家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忍住笑,抱着胳膊倚在桌边,逗小朋友似的:“想不想再来一次?” 岑稚:“想!” 她眼里装满蠢蠢欲动的期待,谢逢周抬手关掉客厅大灯。视野倏然暗下来,只有河流桌泛着荧蓝色微光。 “来吧。” 他下巴朝桌面随意一点。 岑稚小心地伸出手指,在刚刚碰过的地方又点一下。 层层叠叠的年轮状光晕绽开来。 她试探着按向别处。 一圈圈涟漪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留下道长长光痕,像蜻蜓翅膀掠过水波。 墙壁映得忽明忽暗,将两人影子投在那副几何画上,被木框装起。 岑稚忍不住哇了声,求知欲达到巅峰:“这底下是装了什么东西吗?” “感应模块灯珠。” “噢。”岑稚若有所思,不亦乐乎地玩了会儿,发现河道那一片的涟漪烟火是整个峡谷里最绚烂的。 刚好是她和句号遇见的地方。 真巧。 想起之前那朵纸玫瑰,岑稚不禁感叹:“你居然连这个都会做。” 谢逢周笑:“我会的多了。” “那你都会些什么?”岑稚是真的好奇,她经常对事物充满探知欲。 很少对人好奇。 她觉得谢逢周就像那种童话迷宫,你以为挺了解他,可拐个弯又会出现不同的风景,他身上永远有新鲜感。 谢逢周没答,语调带着漫不经心的懒散:“以后你就知道了。” 哪能一次性都告诉你。 不得保留点神秘感。 看岑稚还想再上手,谢逢周诶了声:“不能一直摸。” “为什么?” “没电换不了。”谢逢周很诚实地道,“我一个月也就碰一回,你刚那几下,已经把我下半年kpi冲完了。” “……” 好吧。 中看不中用。 岑稚意犹未尽地克制住自己,“你做这张桌子用了多久啊?” “两个月。” 从挑选木头到滴胶做模型,再到铺树脂安装灯珠,打磨抛光,途中出现挺多次意外,电刨机都烧坏两根线。 但成品出来效果还不错。 “你为什么要花那么长时间做一张一个月只能摸一次的桌子?”岑稚这次是真好奇,她虽然不缺耐心,也绝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谢逢周答得很拽:“因为喜欢。” 岑稚看他低头,修长手指轻轻摁在河道的位置,桌面绽开墨蓝烟花,微缩倒印在他漆黑清亮的虹膜上。 “我这人没什么远大追求。”她听见谢逢周散漫干净的声音,“只想做喜欢的事,再把喜欢的事做好。” 他的确活得轻松自在,没有包袱简单热闹。不像她,总要顾忌那么多东西,行程表里的任务永远忙不完。 这人好像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不会焦虑,也没有野心。 谁说少年意气一定是永不停歇只手摘星,年轻的代名词不止有孤独一掷冒险主义,还要有随心所欲一身潇洒。 岑稚忽然有点羡慕他。 一直问个不停的人安静下来,谢逢周不由得抬起脸,在昏暗模糊的光线里,对上岑稚直棱棱望来的眼睛。 应该是为了做饭方便,她把头发挽成丸子。她脑袋本就圆圆小小的,这样的头型扎丸子头最好看,鬓角落着碎发,有种蓬松慵懒的氛围感。 谢逢周挺佩服自己。 客厅没开灯,唯一光源是那张河流桌,荧蓝光影模糊掉视野,他也能看见岑稚右眼角一颗淡褐色小雀斑。 很可爱。 可爱得玻璃缸里所有热带鱼都从疏落水草间穿梭进他心里,尾巴搅得一湖平静池水涟漪荡漾,心神不宁。 岑稚正发着呆,视线里忽然出现只手。她回过神,没躲也没动。 那只手在半空停顿几秒,最后屈起指节,拨了下她额前掉落的碎发。 岑稚一愣,跟着抬手摸了摸:“……我头发乱了?” 谢逢周没说话,把客厅大灯重新打开,明亮的光线倾涌而下。 岑稚不适地眯起眼,听见身侧那人简单又直白地答一个字:“没。” 没乱。 所以就是单纯想碰碰她。 明白这句话里边的意思,岑稚耳朵莫名有些发烫。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冷不丁嗡嗡地震动起来。 暧昧气氛瞬间消散。 童话后遗症 第53节 祝亥颜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岑稚这才发现快九点了。 见她转身去拿包,谢逢周跟在她后边抄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 她的小电驴还停在院子里。 岑稚快速收拾好东西,站在玄关把鞋换回来,对谢逢周摆摆手,转身要走时,脚步一顿,又将脸扭过来,“可以和五折说声再见吗?” 谢逢周清晰地捕捉到她眼里含蓄的不舍,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挑起眉,肩膀抵着门框,转头向客厅道。 “折总,出来送人。” 叼着玩具自娱自乐的萨摩耶得到召唤,眼睛亮晶晶地摇着尾巴蹿过来。 围着谢逢周转一圈,小脑袋蹭蹭他裤腿,而后躲在他后边看向岑稚。 “我要走了。”岑稚弯腰,揉了揉狗勾那对觊觎已久的三角耳朵,软软弹弹手感特好,“下次见,五折。” 萨摩耶竖起耳朵:“汪!” 谢逢周冷眼旁观他俩互动,岑稚走之前还跟发表到此一游感言似的,说了句:“你家装修风格蛮不错。” 粉色小电驴驶出别墅庭院。 在花叶树影里消失不见。 谢逢周在原地站了会儿,用穿着灰色拖鞋的脚将门重新带上。 靠着鞋柜叹口气。 看上他的家。 看上他的狗。 看上他的桌子。 就看不上他是吧。 ……这人怎么那么难搞。 很多年没有过的挫败感席卷而来,谢逢周低头,和蹲坐在他脚边的萨摩耶四目相对,他单膝屈起蹲下去。 自言自语:“她好像很喜欢你。” 思忖片刻,谢逢周一手搭在膝盖上,另只手抬起,撸了把五折狗头,一本正经:“折总,要不你再努把力。” 争取让你爹父凭子贵。 成功上位。 作者有话说: 立个flag! 从明天开始,我要日【一周】的六(握拳) —— 第32章 复活卡 岑稚一打开门, 就见到祝亥颜抱着胳膊杵在玄关那儿,一动不动瞅着她。 即使祝编剧长得赏心悦目,岑稚依旧被吓一跳:“你干嘛?” “我还要问你。”祝亥颜俯身凑近, 目光审视地检查她领口,“跟你男人待到九点才回来,去做什么了?” 要是不给她打电话。 估计今晚都乐不思蜀不着家了。 “没做什么呀。”岑稚把包取下来,换着鞋道,“撸狗做饭摸桌子。” ……前两个可以理解。 摸桌子是什么鬼。 祝亥颜不信:“就这?” 岑稚:“不然呢。” 她脖子和衣领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祝亥颜顿时有种前排八卦吃到假瓜的感觉, 不死心地追问:“你俩就没干点啥被容易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审核上锁的事吗?” 岑稚满头雾水,脸上写满单纯的困惑:“什么事?” 这姑娘是真没开窍。 也对。 毕竟还没谈过恋爱就直接一步迈入婚姻, 适应不了节奏能理解。 祝亥颇为遗憾, 跟在岑稚后边往里走:“你真把人家当塑料老公啊。” 岑稚趿拉上拖鞋,进厨房给自己倒杯水, 靠着冰箱门边喝边给祝亥颜递一个‘有话请直说’的眼神。 祝亥颜反趴在沙发靠背上,老实交待:“就想问你对谢逢周什么感觉。” 意外她要问这个,岑稚慢吞吞地把水咽下去,才答:“挺好的。和他相处起来不用端架子,轻松随和。” 说完停顿一下, 又认真补充,“我很羡慕他的生活状态。” 她回答得过于官方, 祝亥颜支着下巴:“那你猜他对你什么感觉?” 岑稚还真不知道:“朋友?” 她和谢逢周只有夫妻之名。 现在应该算朋友吧。 岑稚对朋友有着很高一套划分标准, 她长这么大,心里真正认可的朋友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虽然猜不到谢逢周的想法, 但她已经把他归入进她的朋友范围了。 再这样问下去, 问到地球爆炸这个缺心眼儿的也反应不过来。祝亥颜一脸‘朽木不可雕也’, 捅破窗户纸:“你难道就没觉得他喜欢你?” 不等岑稚开口,祝亥颜又道:“前几天我就想问了,你老公家世好背景硬什么也不缺,凭他那张脸和声音条件,追他的人一大把,怎么你一求婚他就答应了?你还连个钻戒都没有,空手套白狼,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 岑稚喝水的动作顿住,顺着她的话思考了下,“因为那份婚约协议吧。” 她在跟谢逢周求婚前做足了功课,把方子奈发来的谢家和亿嘉集团的资料翻来覆去地看,在协议里清楚写上亿嘉能和程家往后的利益合作往来。 但她毕竟不是学金融的,是个外行,所以当时谢逢周签字,她很担心车里灯光太暗,他看不清会吃亏。 她两边谁也不想欠。 “然后呢?”祝亥颜摊手,“岑吱吱,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不是程家二小姐,只是个社畜打工人了?” 岑稚被她问得愣住。 有种恍然梦醒的感觉。 对哦。 她现在已经不是程家人了……那谢逢周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排除掉所有选项,岑稚不得不看向最后一个:“他喜欢我?” 这句话说出的下一秒就被她自己否定,“不可能,我们才认识两个月。” 两个月里还是偶尔见面。 岑稚也不觉得她身上有什么独特亮点能让谢逢周一见钟情,太扯了。 “你俩不是高中同学吗?” “是毫无交集的高中同学。”岑稚强调,“他在西楼,我在东楼,高中三年都碰不上几次的那种。” 她语气太肯定,祝亥颜也有点自我怀疑了:“不应该啊……” 手指摩挲一会儿下巴,祝编剧凭借阅读多年套路小言以及给广播剧改写玛丽苏脚本的老练经验,得出第二个更扯的结论,“他是不是暗恋你?” 岑稚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白皙脸颊呛得通红,捞起个靠枕砸过去。 “洗洗睡吧你。” 谢逢周那么拽的人会暗恋她? 吉尼斯十大冷笑话之一。 岑稚洗完澡进卧室,祝亥颜正躺在床上跟人聊微信,见她过来,随口道:“奈奈约咱俩明天晚上去喝酒。” 由于岑稚的关系,祝亥颜和方子奈关系也不错。三人经常攒局聚餐。 岑稚坐在床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低头刷手机,嗯一声答应。 见她心不在焉,祝亥颜爬起来凑到她身后,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发现她在刷驾驶证考试视频,惊奇:“你看这个干嘛?你不是对科二ptsd?” 岑稚淡定道:“我报名了。“ 祝亥颜刷地扭头看她,狐疑:“以前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都宁死不屈,现在怎么突然想开了?” 岑稚没吭声。 把视频刷完,滑向下一个,叹口气:“总不能一直用小电驴载人。” 祝大美女感动地一把抱住她的腰:“你终于开始体谅我在后座风吹雨打大夏天还烫腚的艰难不易了。” “辛苦辛苦。”岑稚发顶搭着浴巾,反手摸摸她脑袋,心里补充。 当然也不全是这样。 钻戒的目标太遥远。 还是先攒钱买一辆南瓜车吧。 “对了。”祝亥颜想起来,“奈奈说明天她哥可能也去。” 岑稚不放心上:“去呗。” 祝亥颜:“我的意思是,你有一定几率会碰见程凇。” 童话后遗症 第54节 岑稚滑动屏幕的指尖停顿一下,平静地嗯了声,没太大反应。 祝亥颜看她一会儿:“在我跟前就不用装了吧,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隔阂的,根本没有彻底放下。” 从十六岁开始的暗恋,几乎贯穿她整个青春期,哪儿说放下就放下。 人心都是肉长的。 又不像机器可以控制情绪。 岑稚笑了下,没接话。 祝亥颜从她神色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问:“你现在对程凇什么打算?” “……” 听到这个许久未联系的名字,岑稚安静片刻,说,“我在往妹妹的方向靠。”她转头看向祝亥颜,“你知道的,我肯定没法跟他彻底决裂。” 以兄妹之名一起长大,就算不能成为情人,也绝不会成为仇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经历过那么多,羁绊太深,可惜有缘无分。 祝亥颜对视着岑稚那双干净无痕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每天都盼她放弃,觉得她总是等待很辛苦,现在她真的放手,开始往前走了。 却变得比从前更加内敛。 她把心里那道门锁得更加死,从来不会向别人倾诉,白日里正常社交,晚上就将自己关在那间房子里。 一段那么失败的暗恋。 需要很久很久的自愈过程。 注意到祝亥颜沉默下来,岑稚玩笑着安抚:“不用担心我,我准备听司机师傅的话,晚上多出门赏赏月亮。” 祝亥颜没听懂这是什么梗。 岑稚不再说,正要退出视频关灯睡觉,屏幕顶端弹出微信消息。 谢逢周:【[智力不够,就不要来挑战这个游戏!进入小游戏中心……]】 岑稚:“……” 这人。 又在。 给她分享复活卡。 自从两人加上微信,谢逢周玩游戏,有事没事分享复活链接给她。 起初岑稚还会回两句消息,后来习以为常,也懒得管了。 反正这少爷就把她当复活工具人。 祝亥颜倒是看出端倪:“他微信里不缺朋友吧?怎么只分享给你?” 这种复活链接如果随手转发,肯定列表里谁方便发给谁。 次次发给同一个人。 要么故意,要么这个人是置顶。 “因为我是他塑料老婆。” 岑稚按灭屏幕,探身关灯的时候说了句,“等我明天下班了,你陪我去花鸟市场挑几盆多肉吧。” “你要养花?” “嗯。”岑稚打个哈欠,“谢逢周家里养了好多花,我也想试试。” “……”祝亥颜挑着眉看她半晌,忽然笑起来,“岑岑,你知道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岑稚:“什么?” “开启一段新的恋爱。”祝亥颜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打个赌吧。” “你早晚要栽在谢逢周手里。” 谢逢周这种类型。 下定决心追谁,太容易让人沦陷。 清心寡欲那么久。 也该来个男妖精治治这小木头了。 – tulk向来在灯红酒绿里拔得头筹,叶辛楚拎着包推开二楼包厢门,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她这段时间行程空着,三天两头有局约她,今天这场也是曾锐组的。 包厢里见她进来,抬手招呼。 叶辛楚眼角扫过沙发,程凇靠在那里,有几个人在他旁边玩骰子,他指间夹着根烟,低头划着手机没参与。 见她进来,眼皮也没抬一下。 叶辛楚本想挨着他坐,见他这样,转个身坐去曾锐对面。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从岑稚生日宴冷却到现在,而且看程凇的样子,根本没打算给叶辛楚任何缓和的台阶。 大家若无其事,不太敢掺和。 过了会儿,去隔壁包厢找妹妹的方子尧回来,曾锐顺口问。 “给你妹送东西怎么那么慢?” “见到岑岑了。”方子尧在程凇旁边坐下,道,“跟她聊了两句。” 话音一落。 包厢里安静一瞬,众人视线若有若无瞟向程凇,叶辛楚也看过去。 裴芹好面子,岑稚离开程家的事除了他们这些关系近的,没几个人知道。 程凇按灭手机屏幕,用夹烟的手往玻璃杯里倒半杯酒,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怎么不把她叫过来?” 方子尧刚想说,人家几个小姑娘自己组的有局,不好打断。 还没说出口,叶辛楚先道:“岑稚都结婚了,不得跟你们避嫌。” 程凇倒酒的动作停住。 叶辛楚这话本来就是在试探他,见他这样,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坐在程凇旁边的人察觉到氛围不对劲,连忙打圆场,笑:“这话说的,结婚也碍不到岑岑社交啊。” “也不看和她结婚的是谁。”叶辛楚盯着程凇,语气很冲,“她和谢逢周二人世界还来不及,哪儿顾得着社交。” 咚声轻响。 玻璃杯搁在矮几上。 程凇微微弓着背,单手搭在腿上,没什么表情地掀起眼帘回视她。 方子尧见状朝叶辛楚递个眼色,示意她别说了。这人最近本来就阴晴不定,好不容易把他约出来一次。 叶辛楚被程凇冷漠的眼神刺到,脾气掺着委屈冒出来,还要再开口。 程凇起身离开。 – 岑稚见到方子尧的时候,就猜到肯定会碰见程凇。 但她没想到那么快。 洗手间外的走廊上空荡荡的安静,那人一动不动站在外边。 显然等了有一会儿。 岑稚将擦拭水珠的纸巾折起扔掉,乖乖地叫了声哥。 还没有说别的,程凇先开口。 “玩够了吗?” 他应该是喝了不少酒,岑稚隔着段距离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酒味。 程凇定定地看着她,声音温和下来,哄人似的:“玩够就回家吧。” 岑稚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那里现在不是我家……” “不是你家你为什么叫我哥?”程凇打断,“你就那么想和我做兄妹?” “……” 岑稚感觉很不解。 甚至有些荒唐。 她最不愿意喊他哥哥的那些年里,不是他一次次地把她当妹妹吗。 有什么东西滞堵在喉咙里,岑稚几不可闻地轻吐一口气。 再抬头时,神色无比平静。 “以前可能不想,但现在。”她把右手举起来,“我已经结婚了。” 那枚钻戒在灯光下晃到刺眼,程凇神色变淡,语气却很冷:“那就离了。” 岑稚诧异地看着他。 “谢家让出的项目会用其他方式补还给亿嘉,你和谢逢周结婚不就是因为想要远离程家吗?”程凇停顿下来,看她很久,再开口时,声音莫名哑了下来,“我保证他们不会再打扰你,你明天去把婚离了……听话。” 流动的空气似乎开始凝固。 闷闷地压在胸口。 结尾的两个字岑稚听过无数次,从六岁到现在,可这次格外陌生。 她没吭声。 过了会儿,说:“不全是。” “我选择结婚,不全是要远离程家。”岑稚温声道,“也是为了远离你。” 童话后遗症 第55节 这话轻轻柔柔地落下来,像一把没有刃的软刀。程凇僵住,心口突然闷疼了一下,脑子里都空白一瞬。 连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我不会离婚的。”岑稚对他弯起眼,“先走了。” 她习惯性地想加哥哥,想起程凇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径直绕过他离开。 – 叶辛楚心不在焉地抿着酒,余光里包厢门打开,进来道颀长的黑色身影。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说句什么找补刚刚的冲动。 程凇完全没在意她,拎起沙发上的风衣外套。车钥匙在茶几上,他俯身去够了两次,指尖微微发抖。 第三次才勾起来。 方子尧问:“要回去了?” 程凇没开口,又往外走,衬衫袖口下,攥着钥匙的手指骨泛白。 见他情况不对,方子尧以为他喝多了酒,找人跟着送他回家。 叶辛楚主动道:“我去吧。” 方子尧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算了,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应该就是你……我自己送吧。” 叶辛楚闻言面色有些难堪,自尊心不允许她再跟上去,只能坐下。 曾锐递来杯酒,她置气地推开:“是因为岑稚?因为岑稚他才对我这样?他不就是把岑稚当妹妹吗,一个养女而已,说扔就扔了,有什么关系啊!” 包厢里的人在程凇走后,大多都散了,剩下那几个也当做听不见。 酒水洒在桌面上,曾锐抽出张纸巾擦掉,叹一口气:“其实你清楚的吧,岑稚在他心里到底什么位置。” 叶辛楚被戳中痛点,抬头盯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曾锐对上她的视线,淡淡地道:“你难道就没有奇怪过吗?你出国之前程二还在市医院实习,现在怎么不见他和临床方面有任何交集。” 叶辛楚愣了下。 她回国后一直在想怎么不掉身份地追回程凇,还真没注意到这点。 不过猜也能猜到:“程叔叔不同意?” “不止。”曾锐沉默片刻,“市医院两年前出过一次很严重的医闹。” 程凇跟着竹锦长大,他虽然不说,但老夫人在他心里位置很高。 竹锦去世后,他一直有学医的打算。 医学院的学生不比金融系计算机系,经常实验室和医院两头跑,实习工资还低,日子过得昏暗又惨淡。 程凇那样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熬大夜轮班倒没抱怨过一句,程越江和裴芹三番两次阻挠,他从不放心里。 直到大四那年去市医院实习,有个肝移植的病人排异现象严重,程凇跟着陈教授查完房离开,不到两分钟的功夫,那个病人突然就不行了。 手术台上没能抢救过来。 家属为了治好病人,掏空家底把所有钱都砸进来,房子也卖掉,一时间无法接受,情绪激动地在医院里砸东西闹起来。病人正在念高中的儿子把这件事掐头去尾发布到学校论坛,很快传遍网络,铺天盖地的负面舆论朝医院压来,骂主刀医生吃人血馒头。 这和程凇原本关系不大,程越江对程凇学医挤压诸多不满,为了逼他放弃,让手底下的人买水军,在网上引导舆论浑水摸鱼。矛头一夜之间全部指向这个还没毕业的年轻人,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程越江察觉到严重性开始压热度,但事情已经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病患家属一次一次地找到医院,对程凇进行攻击和谩骂。 那可以说是最辗磨人心理、让人崩溃的一段日子。程凇当时不过二十一岁,病患离世本就在初出茅庐的实习生心上蒙了阴霾,所有谩骂又全部压在他身上,别说回医院回学校,他直接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封闭起来。 叶辛楚没想到她走之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愣了好久才问。 “然后呢?” 曾锐把那杯酒重新推到她面前,又倒一杯:“岑稚把他拉出来的。” 谁也不知道岑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知道她那段时间忙着毕业论文,仍然每天抽空去校外公寓找程凇。 程凇不想见任何人,情绪很差,岑稚一直待在门外,等到他愿意开门。 曾锐道:“他再见到我们,状态已经和事故发生前一样了。” 他很平静地放弃学医,拒绝陈教授的挽留,答应程越江接手程家。 他虽然不说,但曾锐他们都能感觉到,程凇读书那会儿,泡实验室去医院实习,又苦又累,觉也没睡几个小时,身上却有种意气风发的光亮。 现在即使温泉酒店各种娱乐项目做的风生水起,他给人的感觉也很散漫无所谓,浮皮潦草为度日而度日一般。 “所以别说程二根本没有和你复合的想法,就算他有,你俩也处不了多久,因为你无法接受他旁边有岑稚。”曾锐顿了顿,“可我说句不好听的,他就算和你分手再多次,也绝对不会和岑稚断掉关系。” “岑稚把他拉出来两次,他奶奶去世那次,和医闹这次。你在最关键的节点选择出国,真的怨不得别人。” 叶辛楚被这番话说的脸色苍白下来,仍然抬着下巴不肯接受:“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帮我复合?” 曾锐笑了下,视线淡淡地落在她身上:“我为了什么你不知道?” “我……”叶辛楚张张嘴,仓促地避开他的注视,唇瓣紧紧抿住。 曾锐冷不丁地问:“当初也是程二先跟你提的分手吧?” 叶辛楚把脸转过来。 眼神惊讶。 “他没说过,我猜的。”曾锐喝了口酒,“如果是你甩的他,你不可能这么放不下,他倒是很洒脱。” “……” 叶辛楚捏着酒杯,咬住腮帮。 曾锐猜的没错。 确实是程凇提的分手。 她知道自己脾气很差很作,以为程凇会一直包容她。后来发现,他根本不是包容,是他对什么都无所谓。 大四那年他们吵架,她拿出国当借口威胁他低头,他坐在车里,神色寡淡地撇头看向窗外,再转过来时,语调很散漫地道:“行,那分吧。” “别人问你就说你甩的我,反正名声这种东西,对我也没什么用。” 程凇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回头,说他冷漠绝情,他也能在一段关系走到最后时帮你留住体面。 分手从不会让女生很难看。 大多时候他都懒得多说一句。 就像那个纹身。 叶辛楚看他纹着好看,也去纹了他的名字缩写,被人传言情侣纹身,他没解释过,是觉得没必要解释。 有些事他不说,但他心里划分得比谁都要清楚。 “他早就往前走了,你一直缠着他也没意思啊。”曾锐很直白,“你刚出国那个星期,子尧帮他申请一张去瑞士留学的表格,他扔到沙发角落看都没看,是真对你没感觉了。” 心里被钝刀割似的闷疼,叶辛楚眼眶红了,讷讷地说:“所以他喜欢……” 下半截没说出来,曾锐明白她想问什么:“喜欢不喜欢,我不清楚。” 他和程凇一起长大,从高中起就知道岑稚暗恋程凇。 曾锐一直不算喜欢岑稚,也许气场不合,他觉得这姑娘活得太清醒,和他们不像同个世界的人。 她总给人一种永恒的错觉。 跟她待久,容易陷进去。 “我不清楚程二现在和岑稚到底什么关系。”曾锐皱眉,“但程二不可能让她因为程家跟别人结婚。” “她和谢逢周肯定会离。”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看电影 祝亥颜订的周三六点的机票, 岑稚还要上班,特地起个大早送她。 机场里人不多,候机厅响起语音播报, 祝亥颜从长椅上站起来,和岑稚不舍地拥抱一下:“我会想你的。” 即使再短暂的分别,也总会让人心情低落。岑稚抿直唇线,正要安慰一句有空就去临安找她,祝亥颜猝不及防拐个弯:“——还有你老公。” 岑稚:? 祝大编剧松开她,趁最后两分钟迅速从包里摸出一沓东西:“上次被拒绝, 我回去痛定思痛反思了下, 觉得肯定是名片太粗糙吸引力不够。” 说着,祝亥颜拉过岑稚的手, 把那沓比狐狸头盔都花哨的名片放岑稚掌心里, 右手拍拍她肩膀,言辞凿凿语重心长, “请务必全部给你老公,记得隔三差五给他洗个脑,你现在是我们全艾音的希望,革命能不能成功,就靠你了, 小岑同志!” 岑稚:“…………” 您可赶紧走吧。 从机场出来还不到六点半,岑稚找一家早餐店吃了饭, 在公交站台等车。 十月末的天初初亮起, 空气中凝满浓重雾气,枝叶金黄的树枝交错伸向天幕, 高楼商厦拔地而起, 伫立在深秋清晨里, 有种遮天蔽日的昏沉。 岑稚两手抄进牛角扣大衣口袋,仰头看了会儿半秃的行道树,忽然想起来已经快要十一月份了。 该发工资了。 困倦的脑子瞬间清醒不少。 岑稚把手机从挎包里拿出来,点开计算器开始加加减减。 等钱到手先给谢逢周买一枚戒指,先让他凑合戴五位数的,然后房租水电日常花销……还要存一点买车。 算到最后,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个数字,岑稚忍不住深深叹口气。 唉。 养公主好难。 比养多肉都难。 正想着按这样攒下去年末能不能买到车,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公交站牌前等车的行人被惊动,纷纷回头。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头发凌乱披散着,背上书包拉链敞开,试图跑向站台,却被个中年男人一把拽住着胳膊往回拉:“跟我回家!还学会离家出走了!知道你妈有多担心你吗?!” 童话后遗症 第56节 女孩满脸眼泪,扒着树干不放手,向周围人呼救:“救命!他不是我爸!我根本不认识他!帮帮我!” “说什么呢你!”男人怒不可竭,反手给她一巴掌,“在外边交些乱七八糟的朋友,连自己亲爹都不认了!” 周围路人原本以为是家庭伦理戏码,还看看热闹,听到这里有部分人已经懵了,犹豫着要不要去劝和。 岑稚站在人群外,看向激烈挣扎的女孩,冷静地拿出手机报警。 快速说完地址事件,女孩书包被扯断,掉在地上,她顾不上捡,踉踉跄跄冲向站牌,视线锁定岑稚,朝她跑过来:“姐姐!姐姐求你帮帮我!” 女孩眼泪朦胧地扑上来,男人紧跟其后:“李慧!你别给老子找事!你妈都被你吓进医院了,你有没有孝心!” 听男人喊出女孩名字,想来帮忙的人确定是家长在管教孩子,不再关注。 48路公交车到站,一批人上车。 站牌前仅剩零星几个人。 女孩见状慌乱地抓紧岑稚胳膊:“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不认识他!” “你再几把乱说——”男人伸手就要扇上来,被人挡住。 “我报过警了。”岑稚把手机屏幕朝向男人,“不管你俩什么关系,都可以等警察来之后好好解释。” 男人对视上她清亮锐利的眼神,脸色一阵变化,最后还是放下手,狠狠指了指女孩,往地上唾一口,离开。 女孩抖如筛糠,显然被吓得不轻,声音都在颤:“谢、谢谢姐姐。” “没事。”岑稚安抚地帮她捋顺凌乱的头发,看她穿着校服,应该是在上学的路上出现意外,“你家住哪儿?打个电话让你家长过来接你。” 女孩小声应好,抖着手去摸书包,想起书包被扯断,掉在不远处。 她拐回去捡,手在包里翻了翻,一张小脸苍白下来。 岑稚见状问:“怎么了?” “我钱包和手机掉了……”女孩眼眶通红,“里面还有身份证。” 岑稚帮她把书包拉链拉上,背在她肩上:“别急,想想掉哪儿了。” “应该是掉在来的路上。”女孩小心扯住岑稚袖口,唇瓣微颤,“姐姐,你能陪我去找吗,我一个人不敢。” 岑稚顿了下:“……要不等警察过来?” “我怕被人捡走。”女孩擦擦眼泪,“妈妈还在医院等我去照顾。” 听见妈妈二字,岑稚动了恻隐之心,按亮手机看一眼时间,估算了下会不会迟到:“走吧,我陪你找。” 刚过七点不久,路边店铺陆陆续续开张,朦胧天色也亮起来。 白天本就容易降低人的心理防线,岑稚起初没太警惕,跟着女孩往前走一段路,发现越走越偏,路面见不到几个行人:“还没找到吗?” “很快就到了。”女孩拽住岑稚的手腕,抬脚要拐进巷子里。 被她拉住的人没动。 “还是等警察来吧。”岑稚扫一眼狭窄空荡的巷子,要把手抽出来。 结果女孩看着瘦弱,力气出奇的大,钢筋铁箍般紧紧攥着她。 岑稚心里一寒,开始用力甩开她。 女孩见她发现不对劲,趁四周无人,一把将她往巷子里拖,边拖边喊人:“赵哥!快!我把人弄来了!” 岑稚这才注意到巷口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面包车,等待已久的男人大步冲上来,她定睛一看,是刚刚和女孩在站牌前拉扯的人!他们是一伙的! 竟然敢大白天拐卖人口! 岑稚惊骇不已,立刻冷静下来,用巧劲掰开女孩两只手,转头就跑。 没跑几步被人扯住大衣领,男人一巴掌用力扇上来。岑稚听见风声侧头躲开,回身狠狠踹上他膝盖骨。 她学过散打,但体型和男人相差甚大,一脚下去男人纹丝不动。 “贱.婊.子!”男人骂了句,伸手要去拽她头发,“慧慧,过来帮忙!” 他们人多,岑稚刚刚回头时注意到面包车主驾位置上还有个人。她不敢耽搁,蓄力踢向跑来的女孩侧腰,踹开几米远。趁男人扯她胳膊往回拖的功夫,拼尽全力用膝盖撞上男人胯间。 最没防备的地方遭到重创,男人惨叫一声,脸色刷白,虾米似的弓腰。 岑稚转身拼命往前跑,一秒不敢停,心跳剧烈到快要炸开。 “滴呜——滴呜——” 前方传来短促尖锐的警笛声,岑稚见到从车上下来的几位警察,悬到喉咙口的心脏猛地落下去。 那几人非常警惕,听见警笛声立刻驱车离开。岑稚带着警察找去时,巷口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岑稚把匆匆一眼瞥见的面包车车牌号告诉警方,坐车去派出所做笔录。 结束时女民警叮嘱:“最近拐骗招数很多,请一定多加防备,遇到这种事情立刻报警,我们会以最快时间到达。” “好的。” 岑稚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这场闹剧发生的太快,从头到尾不过半个小时。岑稚从派出所出来,离她上班打卡的点还有二十分钟。 如果搁在普通人身上,肯定要和领导请个假,回家修养压惊。 但岑稚显然心理素质强大。 她不带迟疑地搭乘派出所附近的地铁,进华域大厦坐上电梯时,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甚至还有余力思考要不要把这段亲身经历当选题报上去。 将近八点半,工作室里人差不多到齐了,有些开始埋头工作。 唐秀意外她今天居然不是最早来办公室的,见她脱下大衣挂椅背上,咦了声:“小岑,你衣领怎么那么皱?” 岑稚给电脑开机,闻言转头看了下,后衣领那块确实皱巴巴的。她把衣服抱到怀里,用手抻了抻,道:“路上遇见点意外。” 轻描淡写将事情简单叙述了遍,全程语气都没有什么太大起伏。 短短两分钟,听得整个办公室胆战心惊,唐秀直接扑过来上下检查。 “我的天,岑岑你没受伤吧?” “没有。”岑稚笑起来,“我学过两年散打,可以保护好自己。” 唐秀听到这更惊讶了:“你?” 她将这姑娘纤瘦苗条没个二两肉的小身板打量一番,“学过散打?” 岑稚点头:“嗯。” ……明明是个可爱甜妹。 果然人不可貌相。 其他人愤慨地讨论起来:“现在的人贩子太会利用人的同情心了,招数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真恶心。” “对啊,前几天金兰路那边就走丢一个高中生,听说还有不少山村和小县城女孩被拐卖到红灯区。”李可悦一脸惊魂未定,抬头交待岑稚,“你和你唐秀姐后天要去胥河县跑乡村志愿者的采访,估计得晚上结束,记得跟主编申请多带几个人,把摄影部许强他们都带上,有备无患嘛。” “可别提了,许强他们天天就知道干饭,一身虚膘。”唐秀嫌弃,伸手抱住岑稚,“还不如咱们岑岑呢。” 岑稚笑了下,右眼皮轻跳起来。 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晚上下班前,闫燕从李可悦嘴里知道这件事,特地把岑稚叫去,关心地问要不要给她放一天假缓和心态。 岑稚拒绝了。 闫燕还是不太放心:“那后天的采访,让可悦和唐秀一起去吧。” “谢谢主编关心。”岑稚乖巧道,“但真的没事,我可以去的。” 小姑娘工作态度真没得挑,闫燕赞赏的同时还有些感慨。 果然一代要比一代优秀。 从主编办公室出来,岑稚回工位收拾东西,发现李可悦和唐秀还没走。 “一起吃晚饭吗?岑岑。” 李可悦接在唐秀后面道:“吃完饭刚好可以送你回去。” 知道两位姐姐是担心她一个人回家害怕,岑稚心里涌起细细暖流。 虽然城市角落存在黑暗与龃恶,但身边毕竟还是美好居多。 轻快的心情在出了华域后消失殆尽,岑稚神色淡淡地看着拦在她跟前的人。 那人戴着墨镜,头锃光瓦亮,一套黑西装,臂膀肌肉分明。 李可悦还以为是哪个龙虎帮,警惕地拽着岑稚后退:“你谁啊?” 光头男长得魁梧壮硕,问话倒是挺有礼貌:“岑小姐现在有空吗?” 岑稚:“没有。” 她说完带着李可悦和唐秀要走,光头男锲而不舍地又跟上来。 “辛楚姐想找你问点事。” 岑稚余光瞥见路边停靠的那辆黑金色迈巴赫,停下脚。 – 岑稚拉开椅子坐下,发现叶辛楚约她的地方,很巧的是当初她和谢逢周检查浏览系统升级的这家书咖。 她还记得二楼是宠物乐园,不由得抬头往天花板上看了眼。 服务员过来问两人要喝点什么。 叶辛楚去掉风衣,要了杯美式,看向岑稚:“你喝什么?我请。” 岑稚没回她,转头对服务员道:“一杯柠檬水就行,谢谢。” 等服务员离开,她淡声道,“我还没吃晚饭,你有事请快一点说。” 叶辛楚正好也懒得浪费口舌跟她聊开场白:“程凇最近找你了吗?” 果不其然。 岑稚就知道她要问这个:“没。” 她和程凇只昨晚在tulk见一次。 童话后遗症 第57节 叶辛楚:“他……” “如果你找我是要问程凇,那我什么也不知道。”岑稚温声打断,“我还有事,先走了。” 岑稚说着,站起来去拿包。 如果不是当时旁边还有李可悦和唐秀,不想把两人扯进来,她实在是不愿意再和叶辛楚打交道。 见她这种态度,叶辛楚啪地将饮品单合上,精致的下巴倨傲抬起:“我话还没有说完,谁让你走的?” “怎么?”她将单子扔上桌面,眼角眺着岑稚,语气微嘲,“程家不要你了,就没人教你怎么尊重人了?” 岑稚拿包的手顿住,低头看她。 服务员将咖啡和柠檬水从木托盘端上桌,道一句请品尝,退下去。 岑稚没什么表情地瞧了叶辛楚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吗,生日宴那天,我把香槟洒到你衣服上,确实不是故意的。” 叶辛楚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个,皱起眉:“你什么……” 话没说完。 一滴水珠顺着发丝滴落。 叶辛楚还没反应过来。 站她对面的岑稚端起那杯柠檬水,慢慢地从她头顶整杯浇下去。 杯沿的柠檬片也砸在她身上。 “但我现在是。” 叶辛楚完全来不及躲开,被浇了满头满脸,再不见刚刚的精致优雅,卷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狼狈至极。 她惊叫一声,腾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尖声骂:“岑稚你有病吧!” 被骂的人放下杯子:“下次见。” 顿了下,“哦,希望没有下次。” 说完。 拎着包推开椅子走人。 书咖里顾客很少,仅有的几桌人全部惊住,八卦地都往这边瞟。 小声议论。 叶辛楚向来被人捧着惯着,何曾这样丢脸过,胸口不断起伏,气得面色涨红,拿出手机要给大壮打电话。 准备让他拦住岑稚教训一顿。 手机还未解锁。 被人捏住边缘,两根白净长指稍一用力,从她手里抽出来。 “谁啊!”叶辛楚气冲冲地一抬头,看清跟前的人,愣住。 那人单手抄在大衣兜里,另只手将她的手机不轻不重扔上桌面:“抱歉。” 他嗓音纯澈性感,斯斯文文,还带着致命的温柔,让人感觉他在情场上一定是危险到极点的那种类型。 说出的话却又拽又混。 “我太太脾性向来如此,如果给你带来不便。”他笑一下,眼睛弯起。 “那就忍着。” – 岑稚坐上停在书咖路边站牌前的那辆公交车,好心情被破坏个干净。 她低头给唐秀和李可悦发消息,让他俩先去吃饭,不用管自己。 公交车起步。 有谁扫完码在前门站立几秒,穿过窄道和两边零星疏松的人走向倒数第二排,径直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余光里是大衣一角,很挑人的普鲁士蓝,衬得那人手腕冷白瘦削。 岑稚打字的指尖一顿,闻到清苦干净的木质榛果尾调,抬起头。 两天没见的人正靠在她旁边座位的椅背上,懒洋洋地偏头瞧她,没有说好巧,也没有找开场白,直接问。 “等会儿有事吗?” 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岑稚眨眨眼:“……没啊。” “我还没吃饭。”谢逢周朝窗外一抬下巴,“要不要跟我去吃螃蟹?” 岑稚编辑完消息按下发送键,关掉手机,摇摇头:“不了。” 她没胃口。 谢逢周被拒绝也没在意,视线望向正前方,声音松软像被月亮晒软的云。 有些漫不经心的哄人意味。 “那带你去看场电影,行不行?” – 岑稚还没有和男生看过电影。 晚八点商场正热闹,六楼影院外人流密集。谢逢周去买票,岑稚就很自觉地排起旁边爆米花的窗口。 本来准备买两杯可乐,但她想起上次体育馆给谢逢周带的那杯双拼奥利奥碎,这人没说什么,也喝完了。 岑稚买完站在影院门口等了会儿,谢逢周过来,她把袋子递过去。 摸到袋子是热的,谢逢周接到手里打开看一眼,不解地扬眉:“为什么给自己买可乐,给我买奶茶?” 岑稚跟他往影院里走:“你不是喜欢甜的吗?” 谢逢周眉梢抬得更高了:“谁跟你说我喜欢甜的?” 明明好几次都见他在吃糖,他这样一问,岑稚又不确定了,犹豫地把可乐递给他:“……那我跟你换?” “不用。”谢逢周没接,把她怀里抱着的其他东西拿过来,慢条斯理地斜她一眼,“奶茶也行,我都行。” “……” 好的。 岑稚立马在心里拿出小本本。 公主不喝奶茶。 他们来的晚,剩下的位置都靠后,放映厅坐满人,两人在倒数第三排坐下,好在视野也够清晰。 谢逢周挑的是最近新上映的一部悬疑破案片,评分很高,老戏骨阵容,剧情全程高能,演技也全员在线。 唯一缺点就是太在线。 岑稚来之前没告诉谢逢周她从来不看血腥恐怖电影。 其实这部电影也不恐怖,就是氛围塑造的太灵异,凶杀整得像鬼片。 死亡灯光一打,不止电影屏幕里主角脸色刷白,岑稚被吓得也刷白。 她甚至有点想去厕所了。 谢逢周知道她胆子小,之前游轮那天晚上,他只是背着光在门口站着没动,这姑娘看见都连连往后退。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小。 “我买票的时候你也没说不行啊。”见她跟雕塑似的直挺挺坐在位置上,谢逢周低声问,“换一场?” “……没关系。”岑稚猛吸一口可乐,故作镇定地点评,“挺好看的。” 明明已经开始抖腿了。谢逢周看破不戳穿,忍住笑又靠回椅背里。 想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结果岑稚同学下一秒就阵亡了。 不是因为剧情。 是因为后座那对情侣。 后排本来位置就隐蔽,又没多少人,那俩人更加肆无忌惮,荧幕上尸横遍地子弹乱飞,他俩亲的难舍难分。 声音啧啧作响。 岑稚开始以为谁家老太太在嘬橘子,迷惑地抬起脑袋找了找,头转到一半,余光里两人抵死缠绵热情似火。 尴尬地立刻把头又转回来。 怎么会有人在公共场合这样。 岑稚长这么大,做过最激烈的床.上运动无非也就是晚上关灯睡觉发现被子盖反了,转圈找长和宽两条边。 这场面她真没见过。 岑稚心虚地瞟一眼旁边。 谢逢周手肘支在椅靠上,从纸桶里拾起颗爆米花放进嘴里,下颌偶尔动一动,神色专注地看着电影。 应该是没听见,岑稚松口气。 不然简直太尴尬了。 后座亲的旁若无人,她努力想把注意力放到电影上,却屏蔽不了那道暧昧的声音,一时有些如坐针毡。 岑稚想找个借口去卫生间,刚一扭头,旁边的人突然靠过来,说了句:“要不我去提醒他俩收敛点?” 他声音压低几乎成了气音,温热清冽的气息洒在岑稚耳朵上。 她忍不住往右边躲开一点,发烫的耳廓又被谢逢周用干净的指尖轻轻捏住,搓弄什么似的,轻揉了下。 人侧身凑到她耳边,懒散的语调挟着笑,带一分若有若无的坏。 “给我家吱吱耳朵都听红了。” 作者有话说: 童话后遗症 第58节 第34章 深长巷 一场电影看完, 岑稚还没从遍地横尸的画面和抵死缠绵的声音里缓过来。 两人坐手扶电梯下楼,出商场时谢逢周转头瞧她,发现这姑娘双目无神, 一副精神受到双重创击的样子。 手抵着玻璃推开门,谢逢周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站牌,诶了声:“今天晚上等车的人好多。” 岑稚心不在焉地跟着抬头,路灯白刷刷地亮着,公交站牌底下空荡荡。 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人! 也!没!有! 身后的人突然紧紧拽住他的大衣, 谢逢周淡然高冷地单手抄着兜, 嘴角抿成直线,忍上几秒, 还是没忍住, 扑哧笑出声:“还真信啊你?” 岑稚:“……” 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岑稚松开手, 仰脸看他,神色认真:“信的。” 她温温和和道,“小时候爷爷告诉我,狗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 “……” 行吧。 谢少爷摸摸鼻尖。 被骂了。 深秋十月末温差大,夜晚凉意攀升, 刚从暖气和煦的商场出来,就被迎面扑来的料峭寒风吹得一个激灵。 岑稚将毛衣领拉高, 遮住下巴颏儿, 听见谢逢周道:“走吧,送你回去。” 他们看电影的商场在金华路, 离四季海只有一个红绿灯的距离。 岑稚不知道谢逢周的车停在哪儿, 但她知道, 他肯定和她不顺路。 她把手机拿出来按亮屏幕,十点多了:“不用麻烦,这里离我家很近。” 谢逢周闻言停下脚,低头看她一会儿,意味不明地抬眉:“你确定?” 岑稚本来挺确定。 他这样一问,她不由得回头望一眼十字路口,车水马龙,阳气很重。 于是放心地把脸扭回来,对谢逢周点点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谢逢周没强求:“行。” 他把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漫不经心地朝她挥了下:“那拜拜。” 岑稚应声再见,转身往反方向走。 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叫做白熊效应,通俗讲就是后抑制反弹效应。 越控制自己不去想某件事。 大脑越会被某件事占满。 拐过红绿灯之后是条长巷,两边是高低错落的居民楼。也许是太晚,巷子里幽深寂静,爬藤植物层层叠叠挂满墙头,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这条路岑稚平时走过很多次,哪一次也不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月亮被飘荡的云雾笼罩,路灯明晃晃地洒下,有种惨白的洗地感。 岑稚手指紧紧捏住包带,硬着头皮快步上台阶,身后传来哗啦响动。 电影场景一股脑全冒出来。 她猛地转头。 墙头跳下只三花猫,黄澄澄的眼珠和她对视一秒,昂首挺胸地走了。 岑稚:“……” 暗暗松口气,岑稚稳住砰砰直跳的不争气的小心脏,正要继续走。 低垂的视线定格在地面上。 一道影子被路灯拉长,浅浅地铺在青石地砖上,和她脚尖平齐。 再往前延展。 渐渐超过她的影子。 影子的主人闲庭信步似的不紧不慢走到她身侧,和她并肩:“跟我说再见的时候不是挺豪横吗。” 他微微歪下头,玩味地弯起唇角,“怎么一只猫就把你吓成那样?” 这人居然一直跟在她后面,岑稚窘迫的同时,还有丝难言的安全感。 每次丢脸都被谢逢周撞个正着,岑稚开始逞强:“谁说我被吓到了。” 说完她还故作轻松地哼个小曲儿,大步往前甩开谢逢周。 可惜谢少爷腿长,她跨两步他一步就能追上,慢悠悠地和她聊起天。 “给你讲个故事吧,岑同学。” 他一这样叫她,岑稚就觉得没好事,警惕地瞥他:“哪种?” 谢逢周顿了下,笑起来:“不是鬼故事,一则很普通的寓言。” 走得再快他也跟轻松跟上,岑稚放弃抵抗,和他并排:“哦,你讲。” 不知名的秋虫在草堆里鸣叫,风卷枝叶簌簌响动。长巷深沉寂静,衬得谢逢周声音有种清澈懒散的磁性。 羽毛般轻柔扫着耳畔。 岑稚听他娓娓道来:“从前有个渔夫,他下水打鱼时捉到只鸭子,于是拎回家想给久病床榻的母亲炖汤补身体,有个地方却怎么也炖不烂。” 谢逢周转头问,“知道是哪儿吗?” 这是谁家的寓言故事,岑稚老老实实地摇头:“哪儿?” “嘴。”谢逢周居高临下地睨她,轻嗤道,“因为死鸭子嘴硬。” 岑稚:“…………” 如果再听不出来,她这二十三年算白活了:“你在内涵我?” 谢逢周抄着兜笑得散漫,朝她混不吝地挑眉:“这叫明讽,宝贝。” 这人承认得理直气壮,岑稚反而被噎住,有点纳闷:“我惹到你了?” “没啊。”谢逢周快她两步走到前边,面向她,慢悠悠地倒退着往后走,“不觉得那只鸭子跟你很像吗?” “就比如今天晚上你不想看那部电影,你说没事我可以。刚才在街上你明明很想我送你回家,你也说不用我自己行。”谢逢周没给岑稚否认的机会,自顾自继续,“从咱俩认识开始,你就只会说,不用麻烦了谢逢周,谢谢你谢逢周,没关系的谢逢周。” “但其实呢?” 路灯从墙头洒下,拢着年轻人高高瘦瘦的身形,他懒洋洋地耸一耸肩,“其实你也可以说,谢逢周我怕黑不喜欢看恐怖片,谢逢周你送我回家吧,谢逢周我能摸摸五折的耳朵吗。” 岑稚脚步慢下来。 停在原地。 风从巷中吹过,摇晃的树影落在跟前人的肩上,额发被吹乱,眼睛里却明亮地落着光,坦荡干净地看着她。 “我没有读心术,也会猜不到你在想什么,所以你要把要求表达出来,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谢逢周跟着她停住,“好比现在我有三颗糖。” 他把抄在衣兜里的右手拿出来,在她面前摊开,掌心搁着三枚薄荷味硬糖,“如果你说,谢逢周我想吃糖。” “不止这三颗。” “你要多少,我都会给你。” “岑稚。”他罕见地叫她名字,神色认真,“提要求并不是小孩的权利,想要的话,为什么不开口呢。” “……” 岑稚呼吸微滞,愣愣地望着他。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洪怡帮她搬家的那次,说她活得无欲无求,好像不存在她喜欢的东西。 其实她以前也有的。 可在程家那么多年,说了不会有谁听,有谁在意,后来再也不说了。 如果喜欢的都得不到。 那干脆就什么也不要喜欢。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弯弯一角挂在墙头,仿佛触手可得。 巷里落满皎洁的光。 岑稚沉默好一会儿,才把心里潮到像下过场雨的湿软感压下去,问:“所以我能摸摸五折的耳朵吗?” 谢逢周:“……” 合着他说那么多。 这家伙就听进去一句是吧。 他表情很无语,岑稚笑起来。 主动往前两步站在他跟前,从他摊开的宽瘦掌心拿走一颗薄荷糖。 “谢逢周。” 岑稚把糖剥开放进嘴里,仰头看他,眉眼弯弯地温声道,“等周五采访结束,我们每天都一起吃晚饭吧。” – 岑稚周五跟着唐秀去胥河县进行大学生志愿者采访。 童话后遗症 第59节 胥河是汀宜市底下最贫穷的县城之一,前些年因为群山环绕地形偏僻难修路,经济发展一直带不起来。 去年汀宜调来新市长,大刀阔斧三把火整改,胥河县终于修上新路。 只修完主干线。 大部分地方还在施工。 摄影部的何强被唐秀指使着去当司机,绕好大一圈才到县上。说是县,地方小旧潦破,和村镇也没差多少。 采访地点是一所希望中学,主旨在于展现青年学生下乡支教的建设精神。 不知道何强车技不行还是路途太颠簸,唐秀在车上就反胃难受,下车直接扶着树干对着垃圾桶干呕。 她一天的身体状态都不是很好,主要采访任务就落在岑稚身上。 岑稚安排摄影和采访顺序,前前后后绕着学校转了三四圈,中午饭也没顾上吃两口,又连忙开始下午的工作。 三个男摄影师跟着她,脚底板都要站出泡了,她倒是没什么太大不适。 采访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岑稚帮何强扛着设备,跟校长和一众支教老师再见,从学校西边侧门出去。 侧门外拐角有公共厕所,岑稚站在树底下等何强。设备有些重,她拎了会儿想换只手,不经意地抬起头,瞥见侧门有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中年男人,正和门卫大爷说着什么。 边说边给大爷展示他手里一沓宣传单,门卫大爷不耐地摆摆手。 岑稚起初没注意,瞥一眼就收回视线,过了会儿忽然觉得她对那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于是再次抬头看去。 男人刚好转身,在昏黄的路灯里和岑稚远远地对上视线。 只一秒。 岑稚头皮嗡地发麻。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刚好何强上完厕所回来,两人并肩离开。 被人紧紧盯着后背的冰冷感直到她和唐秀一群人汇合,才终于消失。 拎着设备的手心渗出薄汗。 竟然在这里碰到那伙人贩子。 虽然当时天色昏暗,但岑稚确定那个就是巷口坐在面包车主驾的人。 他来希望中学干什么? 岑稚想起李可悦说有人把农村少女拐卖进城市红灯区,心里泛起寒意。 到市里就把这件事报到派出所。 岑稚很想拐回学校问问门卫大爷,那人和他聊了些什么,又怕再撞见。 思来想去还是暂时放弃。 不急着一时。 而且她一个人也出不了多少力。 回去时还是何强当司机,唐秀死也不愿意再坐他的车,上了另一辆。何强方向感很差,岑稚只能坐副驾陪他。 扛着十几斤设备楼里楼外跑一天,何强累得话痨都治好了,路上一句闲话都没和岑稚掰扯,车速也慢,没多久就和唐秀他们那辆拉开距离。 岑稚低头用手机整理采访大纲,车窗半敞着,林间夜风哗啦灌进来。 她被吹的侧脸凉冰冰,伸手去按上升键,目光掠过侧视镜。 他们走的是胥河新修的主干路,道路平坦却不算宽阔,勉强能两车并行。 正是晚上,路灯间隔很远,道路两边是密密深深的丛林灌木,松柏高耸将夜空半遮半蔽,视野模糊不清,隐约辨出有辆黑色轿车在他们后边。 右眼皮又开始跳,第六感强烈,岑稚按灭手机屏幕,抬头往前看。 唐秀他们的车早就拐弯不见。 她给唐秀打个电话,听筒里传来机械女音,提醒她对方占线。 眼睛再次瞟过侧视镜。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那辆车跟得越来越近。 “何强哥。”岑稚挂断唐秀的电话,紧盯着侧视镜,声音平静,“我跟你说件事,你听完尽量保持冷静。” 何强正张嘴打着哈欠,闻言懵逼地啊了一声:“啥事?” “我们被人跟踪了。” “跟踪?”何强以为她在和自己开玩笑,随意往后扫了眼,“你说后头那辆车?说不定人家跟咱同路呢。” 岑稚没理他,拨了110,等对面接通后,口齿清晰地说出当前状况。 何强听完发现她来真的,登时疲倦消散,捏紧方向盘又往后看一眼:“卧槽你说人贩子……就前两天唐秀姐说大白天差点把你拐走的那伙人?” “嗯。”岑稚又给唐秀拨个电话,“这段路没监控,你开快点。” 对方还在通话中。 可能很不巧地正跟谁煲电话粥。 何强也是毕业没两年,哪儿遇到过这种事,脑子当即乱了一半。 岑稚说什么他做什么。 听到这话立马一脚踩上油门。 黑色轿车像是察觉到他们意图,猛地开始加速。 砰! 车前盖撞上他们车尾! 公司分配的车到底不行,只撞一下车身就剧烈摇晃。岑稚被惯性冲击地往前一扑,又被安全带紧紧勒住。 何强比车还不行,手中方向盘拐个偏弯,冲着路边电线杆就撞上去。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又拐回来。 “他妈的这群人有病吧?!”何强吓得嗓门儿变调,死死踩着油门不敢松,一刻不停地驱车往前疾驰。 黑色轿车紧追不舍。 砰! 又撞上来! “我靠我靠我靠!”何强慌不择路地骂,“这破路怎么他妈一个人也见不着!警察什么时候到啊小岑!” “一般来说五分钟之内,但这地方挺偏的,十分钟吧。”岑稚胸骨被刚刚那一下勒得生疼,她右手紧紧拽着扶手稳住身形,大脑在何强聒噪的叫声中格外理智清醒,她打开手机想看时间,屏幕上弹出一条未读微信。 谢逢周:【采访结束没?】 – “嘣——” 母球第四次被击入袋,曲晟捡出来,直起腰看向靠在桌边,心不在焉地将台球杆支上桌面的人,啧一声:“走点心吧谢大少爷,真没劲。” 谢逢周把球放回开球线,俯身边瞄准边兴致缺缺地问:“现在几点了?” 旁边有人回:“刚过七点半。” 那人看完时间,笑着道,“怎么,你饿了?我让人把包间订上。” “别理他,他就是在算岑妹妹什么时候下班。”曲晟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从鼻子里哼出声笑,“不然你以为他今天怎么有兴趣跑这荒山野岭打桌球。” 那人恍然:“岑妹妹在附近工作啊?” “山底下县城里采访呢。”曲晟抬手搭住谢逢周肩膀,很不理解,“你都追到这儿了,不就是想跟岑妹妹一起吃饭吗?胥河就修那一条主干路,你这会儿下去说不定刚好能碰上。” “你管我。” 谢逢周正找着角度,有点不耐地耸了下右边肩膀,把曲晟的手抖掉。 砰一声,母球笔直地打出去。 是个很骚很刁钻的角球。 顺利撞入袋。 “哇,我们公主真棒!”曲晟吊儿郎当地给他鼓掌,故意磕碜他。 谢逢周懒得搭理,把台球杆扔给旁边的人,转身往休息沙发区走。 曲晟诶了一声:“不打了?” “赢你没有成就感。”谢逢周简单直接地嘲讽回去,从沙发上捞起手机。 页面干干净净。 一条消息也没有。 ……这狗东西不会忘了吧。 前天晚上才说完,今天就食言。 谢逢周随便挑个位置坐下,探身拎起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另只手点进置顶那位的聊天框,指尖敲上键盘。 发条微信过去。 原本以为又要很久才回。 结果几秒之后就冒出新消息。 还是语音。 ……稀奇。 谢逢周眉梢轻挑,弯着唇角点开那条语音,将手机收音孔凑到耳边。 听筒里噪音刺耳嘈杂,轮胎摩擦地面和汽车碰撞声听得谢逢周心跳猛一停滞,下意识从沙发上站起身。 在对面咒骂交杂的一片混乱里,岑稚声音居然还蛮温和淡定。 “谢逢周,我现在腾不出手给你打字,我们好像被人追杀了。” – 童话后遗症 第60节 何强是真的震惊。 都生死不由命一念之间了,他旁边那姑娘还能心平气和给人发语音。 震惊之余更震惊的是,岑稚发语音时叫的那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 他不由得确认一遍:“谁啊?” “我先生。”岑稚眼睛盯着侧视镜,分外冷静道,“不要靠边走,走中间,他们应该是想把你往路边挤。” 好奇心害死猫。 何强就唠那么两秒钟嗑的功夫,黑色轿车放弃撞击,很有技巧地从侧边挤上来,车视镜重重刮擦过车身。 次啦—— 锐利刺耳。 何强反应不及,前轮一扭车胎倾斜下滑,猛打方向盘挣扎几下给拐回来。 道路两旁是密而高的灌木丛,在夜里黑黝黝地透不进光,像潭深深沼泽。 黑色轿车再次挤来,铁了心要让他们连人带车滚落翻进坡下灌木丛里。 何强突然一声惊叫。 原来是轿车降下车窗,主驾男人抄起长柄铁锤向他们窗玻璃猛地砸来! 五菱宏光不扛造的车窗在被击中的瞬间就四分五裂地碎开。 当场裂出一大片蛛网纹路。 坐在副驾的岑稚被飞溅而出的玻璃碴子划伤侧脸,血珠顺着耳畔滚落。 她在何强的鬼哭狼嚎里镇定地抬手抹去,白皙指尖沾满滑腻红色。 岑稚心里非常清楚,这群人就是亡命之徒,知道她是记者也猜到她回去要报警,再加上上次巷口撞胯之仇。 今天肯定凶多吉少。 虽然很抱歉连累了何强,但有那么一瞬间,岑稚不禁想起谢逢周。 如果现在换他开车。 死神镰刀砍向谁还真说不准。 至少谢逢周不会像何强这样哀嚎飚脏话,把着方向盘的手抖成筛子。 他可能会一边将油门踩到底,一边懒洋洋地讲些笑话让她放松。 车门被撞到严重变形。 铁锤再次砸来。 岑稚迅速脱下大衣披在头上,挡住碎裂的玻璃渣,在何强的怒骂中面无表情地想,有命回去她一定要考驾照。 何强车技烂成这样都能过科二。 她怕什么。 隐隐约约闻到汽油泄漏的刺鼻味道,岑稚顿感不妙,想要从大衣底下探出头,却感觉身体在撞击里变重。 耳膜迟钝地嗡鸣轰响。 像有针一下下地戳着她脑内神经。 次啦——! 不堪重创的车终于顺着斜坡钝重翻滚进深密灌木,将树枝压断一片。 哗啦惊起一林飞鸟。 主驾上比鸟还聒噪的人没了动静。 岑稚被座椅压得喉间腥甜,勉强咽下嗓子,伸手想去探何强呼吸。 胳膊断裂似的疼。 她紧咬住牙根,应该是骨折了。 昏昏沉沉的视线透过碎裂的车窗玻璃往外,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 车门打开,似乎有人想下来。 耳边骤然划过发动机轰鸣的巨响! 刺目车灯疾驰而来。 不要命地撞向那辆黑色轿车! 轿车车前盖被库里南撞得凹陷下一大块,车身倾斜着翻入另侧丛林。 随后是刺耳的警笛。 红蓝色光照亮半边黑夜。 好像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抽离身体飘向半空,视野昏暗模糊,渐渐变成一条线,有谁拨开灌木向她跑来。 恍惚间她听见那人喊她。 “——岑稚!”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 岑稚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她就这么死了。 ……谢逢周是不是要守寡啊。 作者有话说: 大难之后必有大甜。 没错就是同居。 —— 第35章 别犯浑 岑稚是个很讲信用的人。 说了采访结束之后每天都要和谢逢周一起吃饭, 果然兑现了。 只不过是谢逢周把饭带到医院。 她躺在床上。 谢少爷不但勤勤恳恳给她带饭,还无微不至地照顾到边边角角。 甚至喝水都要端着杯子喂她。 怎么敢让公主伺候自己。 小岑同学表示很惶恐。 于是不小心呛了一下,玻璃杯沿微微倾斜, 病号服领口被水珠浸湿。 还没说什么,喂她喝水的人已经很自觉地抽出张纸巾帮她擦掉水迹。 “……”岑稚沉默一会儿,忍不住抬起右手,对他伸出根小拇指,“谢逢周,秦医生说我好像只是蹭破块皮,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现在半身不遂了。” 也许是福大命大, 那么惊险的逃亡翻车事故,搁旁人身上说不定当场人就没了, 她和何强却一点事没有。 除了侧脸那道细细的划痕, 还有小手指蹭掉的皮,秦厌殊把她上上下下全身检查一遍, 手臂也没骨折,而是当时被座椅压到麻筋的正常反应。 至于何强为什么突然消音。 是被吓晕了。 她脸上不用说,被玻璃碴子划了下,小手指的伤严重到这种程度——如果谢逢周再把她晚送进医院两分钟,可能就自己愈合了。 谢逢周眼皮子也不抬, 语气差得离谱:“别说蹭破皮,就算蹭掉一根头发丝, 你也给我躺这儿好好养着。” 自从她醒了之后, 这少爷就冷着脸,一副别人欠他二五八万的架势。 岑稚试图挣扎一下, 谢逢周将水杯搁上桌面, 面无表情地瞥她:“秦厌殊怎么说?保持制动休息懂不懂?你以为蹭破皮没事, 小病不养万一落下残疾,等你老了就翘着兰花指写稿吧!” 岑稚:“……” 这话说得有道理。 但是不多。 警察是岑稚住院的次日清早来找她做的笔录,说这次事故并不是意外,他们在四季海小区捉到人贩子团伙中的另一个,那人特地蹲点她的上下班时间,还在她家门口做了标记。 就算岑稚采访那天没遇到他们,晚上工作结束回家也照样会出事。 是蓄谋已久的报复。 岑稚后知后觉地听出一背冷汗。 “这件事涉水太深,牵扯太多,不适合记者来做,放心交给我们。” 警察同志走的时候,拍一拍岑稚的肩膀,叮嘱,“到目前为止警方只追捕到三个人,还漏了一个。一定要多加防备,他随时可能再找上你。” 这意味着她又要搬家了。 岑稚不禁叹气。 住院的事没有告诉卫杨和祝亥颜。 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想让他操心,祝亥颜离得远,知道也是干着急。 所以来看望的只有唐秀和李可悦他们。唐秀没想到在车上和朋友打个电话的功夫,就差点耽误出人命,愧疚的眼眶都红了,还得岑稚安慰她。 唐秀一行人离开之后,病房里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听见房门打开的动静,岑稚躺在床上顿觉心累,走一波来一波。 一上午她都没怎么休息过。 她打起精神,撑着床铺坐起来,看清楚来的是谁后,动作顿住了。 童话后遗症 第61节 今早起了大风,窗帘被谢逢周拉上,她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下的雨。 程凇半边肩袖被淋湿,额发也凌乱地搭在眉前,难得透出几分仓促狼狈。 呼吸稍微急促地起伏,像是没有搭电梯,一路跑上的五楼。 扶着门框在原地站上片刻,他拍掉风衣肩袖的雨珠,走进病房。 将岑稚仔细地上下检查一番,确定没什么大碍,程凇紧绷的神经松下来,目光落在她侧脸那道结痂的细疤上。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他俯身,屈指去碰那道疤,低声问。 “还疼吗?” 指节碰个空。 岑稚偏头躲开了。 “不疼。”她乖乖地说。 抬起的手在僵在半空,程凇沉默地看她一会儿,勾过椅子坐下:“以后这么危险的事少掺和,根本不是你能解决的。这次就算了,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给我打电话。” “不用麻烦了。”岑稚将靠枕调好位置,“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怎么保护?”程凇语气冷下来,“像这回一样,再被人送进医院?” 岑稚顿了下,往后靠到枕头上,抬眼看他:“那我也可以找别人。” “……” 清楚这个别人说的是谁,程凇呼吸微滞,胸口一阵酸涩堵闷地疼。 明明以前。 他才是她最信任的人。 程凇没说话,从桌面果篮里挑了个苹果,垂下眼对着纸篓削皮,声音听不出情绪:“没有别人让你找,等你养好伤,就和谢逢周把婚离了。对亿嘉的补偿已经考量好了,城西那块……” “哥。”岑稚温和打断,“我和你说过了,我不会离婚的。” “这件事不是你决定的。”程凇头也不抬地淡声道,“还有,别叫我哥。” “你离开程家,我们就没有血缘关系。以前怎么叫我现在还怎么叫。” 岑稚不吭声。 安静地看他削苹果。 程凇读书那会儿成绩很好,解剖学实验常年拿满分。所以他能把螃蟹剥得很精细,也能把水果削得很漂亮。 细细的果皮打着弯从他白皙修长的指间掉落进纸篓,岑稚开口:“如果没有血缘关系,那我们只是陌生人。” 她慢慢道,“陌生人的话,好像就没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婚姻了。” 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下,被水果刀的刀刃抹出一道细细红线。 程凇没什么表情地抬眼看她:“岑稚,你非得这样跟我说话吗?” 男人琥珀色的瞳仁像冷漠的玻璃,里面的情绪复杂又潮湿。 他肩膀被淋湿的地方还没干,湿漉漉地晾着,像被抛弃的流浪动物。 岑稚还没有见过程凇这种眼神,和他对视几秒,移开目光:“我不想说了。” 听出她在下逐客令,程凇把刀放回原位置,割伤的拇指收进掌心,另只干净的手将削完的苹果递给她。 岑稚没接。 程凇也没收回去。 就这样对峙片刻,岑稚有点说不出的心闷,她把脸转过来,愣了下。 程凇进来时没有把门关严。 门板半合半敞,谢逢周就站在外边走廊上,不知道听到多少。 他低头收着一把黑色折叠伞,雨珠顺着伞尖滴落,另只手垂在身侧,松松拎着束被包扎起的奶油向日葵。 黑衣黑裤,线条锋利冷淡。 那束向日葵却是明媚灿烂的奶黄色。 注意到岑稚的视线,谢逢周抬头看她一眼,折好伞,推门进了病房。 径直路过程凇,站到床边,把包装向日葵的牛皮纸拆开。 岑稚仰脸瞧他:“买花干嘛?” “到处白刷刷的。”谢逢周将花一支支插入床头玻璃瓶,这才低头睨她,懒洋洋道,“给你点颜色看看。” 岑稚:“……” 虽然但是。 这句话歧义好大。 两人聊天的氛围轻松自在,相比之下,程凇好像才是横进来的陌生人。 捏着苹果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抽张干净的纸放到桌上,道:“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不等岑稚说话,他转身离开,走到门边又回头,神色寡淡地望着谢逢周,“能出来下吗?有点事跟你说。” 谢逢周没回头,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拎着水杯往玻璃瓶里倒水。 余光里岑稚看看门口,又看看他,他笑了下:“看什么。” 水升到半满,谢逢周把杯子放下,“睡会儿,该吃饭了我再叫你。” 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五楼是vip病房,走廊上静悄悄的没什么人。程凇站在楼梯拐角处,低头在想事情,见谢逢周过来,他抬起眼。 “岑稚因为什么和你结婚,你应该清楚。”程凇开门见山,看着他,面上没表情,“等她出院,我会按照协议内容,把所有补偿都如数还给谢家。” 谢逢周偏头笑了出来,抽出抄在兜里的手,轻轻掰了下手骨节:“然后呢?” 程凇:“然后你们离……” 话没说完。 谢逢周已经一拳挥了过去。 程凇毫无防备,被打得往后一退,衬衫衣领又被人一把攥起。 “程凇。”谢逢周漆黑的瞳孔盯着他,手背上青筋崩起,一字一顿,语气乖张,“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你凭什么左右她的想法?她是一个人,不是你的所有物!请你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嘴角火辣辣的疼。 程凇没说话,用手背蹭了下。下一秒,拳头带着风声,重重回过去。 “——该认清的人是你!你他妈以为你在她心里又是什么位置?!” 两人念书那会儿都不是什么听话的主儿,高中又同在校篮队,对方弱点知道得一清二楚,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走廊上花瓶被撞得碎了一地。 不多时就见了血。 方子尧和曲晟从电梯出来,老远听见走廊的动静,顿生不妙,连忙赶来。 廊道遍地狼藉。 两人身上挂了彩,谁也没收手。 方子尧赶紧上去想把暂时处于上风的谢逢周拉开,手刚碰到这人的肩膀,就被他一把甩开,不耐冷戾。 “滚!” 曲晟紧紧攥住他手腕,低声道:“别他妈犯浑,你知道谁来了吗?” 话音刚落。 细高跟踩在瓷砖地面上,清脆的声响渐渐靠近,停下。 身后传来个温柔的声音。 “逢周。” “……” 谢逢周动作停住,转过头。 女人肩上披着件黑羊绒大衣,头发松松挽起,五官端正温婉,化着淡妆。 拎着包的手腕皙白,祖母绿翡翠玉镯剔透润和,眉眼和谢逢周七分像。 能看出保养得很好。 状如桃花的眼睛掠过两人脸上的淤青擦伤,语气轻和,却自带威慑力。 “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日万。 —— 第36章 下雨天 如果要说谢家所有人里, 曲晟最不想和谁打交道,那必然是靳楠。 三十岁就能坐到亿嘉旗下亚太区珠宝品牌老总的女人,看着温柔, 骨子里却是个雷厉风行不折不扣的女强人。 和谢亭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 但谢亭也没容易相处到哪儿去。 简言之就是谢逢周家里没有一个好招惹的,包括谢逢周本人。 被靳楠淡淡地扫一眼,曲晟腿肚子已经开始抽筋了,很上道地对谢逢周使个眼色:“还不快松手。” 童话后遗症 第62节 谢逢周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对他妈的气场熟视无睹。 曲晟都要给这祖宗跪下了。 廊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 拖鞋踩着瓷砖地面,很轻。 僵持的几人同时回头。 岑稚站在不远处, 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宽松没款的衣服显得她整个人有种单薄到易碎的纤瘦。 面色却温和平静。 即使看见走廊上花瓶盆栽砸碎一片遍地狼藉,也没有露出半分惊讶。 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向自己, 岑稚慢慢地朝他们走过去。 岑稚没见过靳楠, 凭借和谢逢周相似的眉眼猜是他妈妈,但又不太确定, 犹豫一下,乖巧道:“阿姨好。” 说完她转头望着程凇和谢逢周。 周围明显感觉到两人原本剑拔弩张,紧绷到一点就炸的气势在短短几秒内散的一干二净,双双错开视线。 视线在程凇淤青的颧骨和嘴角停留一会儿,岑稚看向谢逢周。 这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眼角那块擦伤红了一片, 下巴上还有一道细细的划痕。 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岑稚伸手轻轻拉了下谢逢周的衣袖。 她什么也没说。 谢逢周却慢慢松开攥着程凇的手。 方子尧见状惊诧不已。 靳楠也极轻地扬一下眉。 曲晟在旁边简直感慨至极, 岑妹妹还真是把这混世魔王吃得死死的。 岑稚踮起脚把谢逢周歪斜的卫衣领口整理好, 又拨了拨他凌乱的额发。 像在给一只大型犬顺毛。 被顺毛的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面上情绪依旧冷淡, 但那种冷硬嚣张到恨不得把程凇揍进icu的架势却松散开来, 岑稚抬手给他拨头发时, 他还听话地把脑袋低下来了。 给他收拾好,岑稚主动拽住谢逢周清瘦的手腕,把人拉到靳楠面前,像家长给小朋友打掩护似的,面不改色地道:“阿姨,谢逢周他平时很乖的,今天可能是心情不太好。” 走廊陷入诡异的寂静。 方子尧想起自己刚刚去拦谢逢周时这人看他的眼神,就一个激灵。 绝不是什么好人。 打起架来比程凇还混。 乖? 方子尧默默望着岑稚。 把人小姑娘骗成这样,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没跑了。 半晌,靳楠开口:“不是已经领过证了吗?怎么还叫阿姨。” 居然还真是谢逢周的妈妈,岑稚顿了顿,改口:“……妈。” 靳楠嗯一声,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有几句话和程家这小孩说。” 岑稚闻言回头看了眼程凇,发现他眼神有点空,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让她莫名心里堵了一下。 没看多久,被人握着手腕的人反客为主将她牵起,冰凉修长的五指分开她指缝穿进去扣好,骨节硬邦邦地硌着她,略显强势地拉着她往回走。 他力气很大,岑稚被硌得手疼,不由得仰头,瞧见他紧绷的下颌线。 等离靳楠远些了,岑稚才问:“你脸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 她没问他为什么和程凇打架。 ……或许根本不关心。 谢逢周低头对视上她那双圆润干净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就像程凇说的那句,他也猜不出自己在她心里到底什么位置。 “……不用。”谢逢周别开眼,用另只手推开病房门,带岑稚进去,“你怎么出来了?被吵醒了?” “没有啊。”岑稚脱掉拖鞋,掀开被子坐回病床上,“我太饿了。” 被饿醒的。 谢逢周突然想起什么:“差点忘了家里还煲着汤,我现在回去。” 他转身要走,脚步一顿,又把头转回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岑稚没懂。 谢逢周下巴朝门外抬了下。 岑稚明白过来,点点头:“阿姨看起来挺好相处的。” 谢逢周不置可否,离开之前好整以暇地瞥她一眼:“是咱妈。” 靳楠不多久回来,岑稚坐在床上看书,见她进来就把书合起放到一边。 靳楠在床边坐下,道:“上午有个会要开,所以没能早点过来看你。” 她语气带着三分歉意,岑稚赶紧摆摆手:“我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还是阿姨……” 岑稚卡一下壳,很生硬地改过来,“还是妈妈的工作要紧。” 张慕青离世后,她有十几年没叫过这个称呼了,在程家也叫裴阿姨。 好在靳楠并不在意,从果篮里挑个橘子,边剥边道:“你和逢周结婚后也没有回过老宅,逢周说你是记者,平时工作忙,我跟他爸就不好意思催你过来。等你养好伤,和逢周一起回家吃顿饭吧,大家都想见见你。” 大家。 岑稚敏锐地捕捉到这俩字。 看来谢逢周家里人还不少。 回家这个词和妈妈一样陌生,岑稚听话地点头答应:“好的。” 女人有一双很美的手,剥橘子的动作优雅从容,岑稚注意力被吸引,又听靳楠道:“对了岑岑,你和逢周商量下,什么时候搬到枕春禾去。” “他爸在那给你们添了套婚房,环境不错,安保也好,最重要是离老宅近,随时都能回来,人多热闹。” 靳楠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岑稚,语带不满,“逢周大学那会儿在御庭看房子我就不太赞同,那小区安保一看就不行,果然,让你被人盯上了。” “……” 岑稚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 御庭水湾那栋房子竟然是谢逢周自己买的,还是读大学那会儿买的。 天知道她当时还在苦逼兼职。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虽然不知道枕春禾在哪儿,但御庭水湾这种高档小区被靳楠说的像烂尾楼,岑稚觉得有必要替开发商正名一下,接过橘子:“谢谢妈妈,但我还没有和谢逢周住一起,我在四季海。” 靳楠正抽湿巾擦手,闻言讶然:“你俩没同居?” 听到这个词,岑稚耳根一热,有些尴尬地回答:“……没有。” 靳楠皱起眉,小声嘀咕:“这小混蛋在搞什么,领证不吱声,婚礼也说不办,现在还不跟人住……” 琢磨片刻,靳楠得出个结论,温柔拉起岑稚的手,凑近她压低声音:“乖宝,你说实话——你和谢逢周是不是夫妻那方面生活不太协调?” “!!” 岑稚一个初吻都还在的人,哪儿听谁和她说过这种话。当即被口水呛到,脸色涨得通红,连连摆手,磕磕绊绊道:“没没没、没有。” 她说的是没有那方面生活,靳楠以为没有不协调,心下纳闷,抬头扫一眼病房,这才发现缺个人。 “那小子去哪儿了?” 见话题转移,岑稚猛地松一口气:“哦,他说回去盛汤。” 靳楠诧异:“他自己做的饭?” 应该是吧。 岑稚刚一点头,靳楠满脸欲言又止,问:“你最近惹到他了?” 岑稚茫然地眨眼:“没呀。” “那他为什么要害你?” “……” 果然是亲妈。 这怼人的功夫如出一辙。 谢逢周家里的人相处起来似乎都很轻松愉快,岑稚晚到走廊,所以没有发现靳楠前后气场变化简直是两个人。 又聊一会儿,靳楠还有客户要见,临走前叮嘱岑稚好好养伤。 拎着包离开。 – 岑稚不知道靳楠和程凇说了什么,她住院的后两天程凇没再过来。 方子奈带着大包小包零食来看她,说程越江知道程凇在医院跟人打架的事情勃然大怒,要关他一个月禁闭。 岑稚听完,没有发表意见。 方子奈觑她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岑哥,你真的喜欢程淞哥吗?” 这件事闹成这样,方子奈知道不稀奇。岑稚大大方方承认:“嗯。” “但现在不喜欢了。” 童话后遗症 第63节 方子奈很懊恼怎么没有早点发现,说不定无形中很多关于程凇的话还对她造成伤害。但看见她这样坦然的样子,心疼的同时又舒口气。 她表情红橙黄绿青蓝紫地变,岑稚好笑:“你在想什么?” “想你还好不喜欢了。”方子奈蹭过来抱住她,“事先说好我对程凇哥没意见——我觉得你和他一点都不般配,跟他在一起你只会受伤,像他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子,根本不可能为谁渣男上岸海王收心。” “他到现在可能都没想明白,对你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说明他心里没有爱这个概念。” “任何一段感情走到最后,都是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 方子奈松开岑稚,认真道,“所以岑哥,教别人怎么去爱太难了。” “爱应该是相互的。” 这些道理很简单,岑稚觉得她看得还没有一个比她小的妹妹清晰。 难道这就是年纪越小越清醒? 岑稚不禁感叹:“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你居然是个感情大师。” 方子奈翘起尾巴:“当然,我可谈过不下三十个男朋友。” ……行吧。 原来是谈得多见得多。 初恋即结婚的岑稚同学还没有体会过恋爱的快乐,忍不住有点好奇:“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经历丰富的方大小姐一秒兴奋:“那我就有话说了。” 话题一旦展开。 接下来无穷无尽。 谢逢周刚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她俩在聊,见岑稚挺开心,就没说什么。 结果等晚上九点该睡觉了,她俩还在聊,被冷落一下午的谢少爷忍无可忍地合上电脑,从沙发上站起来。 方子奈正和岑稚叭叭如何辨别渣男,头顶落下片阴影,她仰起脑袋。 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九点了。”谢逢周双手环胸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低头睨她,“需要找人送你回家吗,妹妹?” 方子奈对这位声名在外的拽哥还是有点子敬畏的,当即刷地站起身。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 走之前还凑岑稚耳边嘀咕一句,“桃花眼——这就是我说的渣男相。” 旁边倚着桌子的渣男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小点声,别让我听见。” “……”方子奈立马抄起车钥匙溜出门,“岑哥我走了,拜拜!” “路上小心。” 岑稚正对着门外挥手,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嗡嗡震动一下。 她反手摸出来,手机屏幕亮着,进来条短信,号码的主人着实让她意外。 是谢怀榆。 两个月见不到一面的顶头boss。 面试那次被大佬当场加题的恐怖场景历历在目,岑稚不由得紧张地咽下嗓子,指尖小心点开那条信息。 消息只有短短四行。 【致岑稚: 凡事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你会成为一名像你母亲那样优秀的记者,但我不太希望你像她那样。】 “……” 岑稚愣住。 将消息来回看几遍。 好一会儿,她按灭屏幕,紧绷的心弦松下来,取而代之是浓重的压抑。 谢逢周回着靳楠微信,眼角余光瞥见岑稚慢吞吞地躺下去,扯高被子将自己整个儿蒙进去,鸵鸟埋沙似的。 “干嘛。”谢逢周挑着眉,收起手机,弯腰去扯她被子,“和你朋友能聊三个小时,和我待一起就自闭了?” 躲在被子里的人一声不吭,在里头蜷起来,紧捏着被角没让他扯开。 谢逢周顿了下,松开手。 用脚把椅子勾到床边坐下,手肘支在床铺上撑着下巴,另只手找到她肩膀的位置,伸出根手指轻轻戳了下。 “怎么了?”他声音懒洋洋的,“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 岑稚本来有点潮湿孤单的难过,被他这样一打岔,又不好再矫情了。 她没说话,在被子里翻个身,从背对谢逢周变成转向他。 病房开着灯,薄被里投进朦胧昏沉的光,岑稚安静片刻:“谢逢周。” 被喊的人嗯一声:“说吧。” “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讲过我爸妈的事。”岑稚吸吸鼻子,小声道,“他们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出事了。” 薄被外又嗯了声。 这次温柔下来。 “你应该不知道那则新闻,毕竟你也就比我大几个月。”岑稚垂下眼,“简单来说就是场大型火灾,他们为了救人,双双牺牲了。其实……” 喉咙里酸涩涌出什么东西,岑稚连忙咽下,清清嗓子,“其实我爸给我妈争取了逃生的机会,她没走,她护着一对双胞胎离开,自己被货架砸了。”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恨他俩。”眼泪顺着鼻梁划过侧脸,在流进耳蜗之前,被岑稚平静地抹掉,“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就非得去保护别人。尤其恨我妈。她护着双胞胎逃离了火海,对,我承认,她很伟大。” “然后呢?” “然后那两个小孩还有妈妈。” “……我再也没有了。” 后面的声音哑得不成调。 薄被底下几不可见地轻颤。 病房里陷入安静的沉默。 过了会儿,薄被一角被掀起,有只手从底下推进来小包拆开的抽纸。 “谢、谢谢。”岑稚哽咽着道谢,抽出张纸巾囫囵地擦掉眼泪。 她缓了缓,瓮声瓮气地继续,“不过现在好多了,我能理解他们。” “我大学报了和我妈一样的专业,成为了和她一样的记者,阴差阳错进了她当初工作的地方。” “虽然这样说很土,但我觉得这就是命运安排好的。我嘴上说我爸妈很傻,但换成我,像这次人贩子,给我多少次机会我都会选择举报的。” 岑稚捏着湿漉漉的纸团,自嘲道,“可能我们一家都是傻子吧。” 被子一角又被掀开。 这次伸进来的是摊开的掌心。 岑稚把团成团的纸巾放到谢逢周手里,他拿出去扔进纸篓。 被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 岑稚透过被子,隐约见到外面那道人影拉开椅子,屈膝蹲下,趴在床边,隔着层薄被说:“挺好的啊。” 她听见谢逢周声线松软道,“这世界上总得有傻子去维持聪明人的平衡。” 岑稚微微一怔。 “而且就算你举报一百遍,我也不觉得你傻,相反,我可能会说。” 谢逢周顿了顿,懒懒散散地哇哦了声,“——我岑哥真棒。” “……” 他明显在学方子奈的语调。 岑稚无声笑起来。 “但你没必要和恶势力单打独斗。”谢逢周语气认真下来,“会使用工具是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你完全可以向人求助。就像你现在躺在病床上,也能使唤我去给你做饭。” 回忆起昨天中午那份齁咸糊嗓难以下咽的汤,岑稚一把止住emo,刷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支棱着乱糟糟的长发盯着他,眼眶和鼻尖还泛着红,表情格外严肃诚恳:“谢逢周。” 她语重心长,“我不是不爱吃你做的饭,我习惯了和恶势力单打独斗。” 谢逢周:“…………” 那你挺牛。 跟前这人趴在床边面无表情地仰头瞅她,岑稚没撑住笑场。 笑一秒就收起,转移话题,“又要搬家了,我还没想好要搬去哪儿呢。” 谢逢周撑着床沿站起身,转动了下发麻的手腕,漫不经心似的问。 “要帮忙吗?” “不用。”岑稚拒绝,“我没有跟你客气,是真的不用,你可能不知道,我最擅长搬家了,我以前……” “不是帮你搬家。” 谢逢周截断,他个子很高,站在床边就遮住顶板的灯光,一片影子将岑稚笼罩起,垂下薄薄的眼皮瞧她,“我是说,要我明天去接你吗?” “岑稚,搬来和我住吧。”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银行卡 童话后遗症 第64节 岑稚在出院的当天下午回四季海收拾东西, 搭谢逢周派来的车去御庭水湾。 她本来没想和谢逢周住,主要是她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再加上刚被人贩子蹲点, 一个人住确实危险。 在汀宜又没有其他放心的同居室友。 谢逢周不一样。 她和谢逢周是合法同居。 今天周二,谢逢周还在公司。司机张叔帮岑稚把行李搬进六号宅。 家里静悄悄的,房门打开的瞬间五折就抛弃玩具欢快地蹿上来迎接,见到岑稚,它歪歪脑袋,应该是有点奇怪怎么不见谢逢周, 而后又摇起尾巴。 “嗨。”岑稚弯腰, 单手扶着膝盖和它打招呼,“下午好, 五折。” 五折:“汪!” 揉揉萨摩耶软嫩嫩的三角耳朵, 岑稚拖着行李箱往里走。 和她上次来没有什么变化。 谢逢周在她答应同居的次日早上,就在二楼收拾出一间客卧。 和他的卧室挨着。 墙漆是藕粉和奶灰, 很舒适的配色,让岑稚惊讶的是梳妆台上各种化妆品和饰品的收纳盒一应俱全。 然而她根本没多少东西。 岑稚把箱子里全部化妆品都放上去,也只占据不到五分之一的位置。 客卧自带洗浴间和衣帽间,岑稚将行李箱里的衣服用品摆放完毕,剩下两个大纸箱装的都是些书籍报纸。 别墅里有两间书房, 一楼那间被改成储物间。岑稚搬着箱子上三楼,推开第一扇门, 无声地哇了下。 灰色纹路的原木地板, 白色长条书桌,一整面墨蓝色的墙挨着一整面明亮巨大的玻璃落地窗, 窗帘敞开。 墙上高低错落地贴着很多图纸, 有的涂满函数公式, 有的画着数据图像。 书桌上装着台式电脑,电竞椅上挂着铁三角耳机,旁边还有台笔记本。 凌乱地堆放着几本书。 进去后转头就是整面墙壁的黑色书架,摆满各种编程代码和计算机软件开发方向的书籍杂志,穿插着手办。 书架从四排开始空出一半。 应该是专门给她留出的位置。 岑稚抱着箱子走近时发现,居然还照顾到了她的身高——刚好能够到。 她用剪刀把胶布划开,将箱子里所有书籍摆上书架,整齐码放好。 码到倒数第二排时,岑稚在右侧角落看见十几本高中满分作文精选。 中间还有个很厚的透明文件夹,里面装着一沓高中作文方格答题纸。 不过应该复印的。 因为是黑白色。 最让岑稚意外的是,文件夹右边有一本封皮破旧的安徒生童话书。 ……这人还看童话故事啊。 岑稚放完自己的东西,好奇地蹲在书架前低头凑近那本故事书。 真的很破。 连书脊上的书名都模糊掉了。 脑子隐约浮出点画面,岑稚觉得她似乎在哪儿见过这本书。 正想抽出来仔细看看,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有人打电话过来。 岑稚扫一眼备注,接起。 “喂。” 那边问:“行李搬完没?” 不知道为什么,谢逢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和当面听他讲话时,是两种不太一样的感觉。 前者更干净磁性,让人耳蜗酥痒。 岑稚记得谢逢周高中的时候就在校广播站,午休诗词栏目的播音员。 他进站的第一天,论坛里小小地讨论一把,中午半个小时,好多人特地守着不睡觉,等他开始播音。 岑稚喜欢诗词,所以每次都听得特别认真,当时她不知道主持午休栏目的是谢逢周,只是觉得这个男生的声音好好听,特别适合录下来睡前放松。 岑稚把手机拿远一些,冷不丁想起祝亥颜走之前交待给她的任务。 那沓名片还没有给谢逢周。 她嗯一声:“搬完了。” “房间风格怎么样?” “你说卧室吗?” 岑稚诚实道,“我挺喜欢的。” “那就行。”岑稚听见对面有笔盖轻敲桌面的声响,他懒懒道,“今天天气不错,带小朋友出去遛遛弯。” 落地窗外确实晚霞漫天,是入秋以来难得晴朗的傍晚。 “嗯嗯。” 岑稚乖乖点头,“我会照顾好五折。” 听筒里默一秒,漫出年轻人低低的笑声:“刚才那句话是对折总说的。” “帮我转告它一下。” 电话挂断。 岑稚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抬手捏一捏发烫的耳朵,抿起嘴角。 抱着空纸箱离开书房。 – 谢逢周说得没错。 不是她遛五折,是五折遛她。 萨摩耶这种狗勾向来被称为‘微笑天使外表,捣蛋魔鬼内心’,浑身精力多得用不完。刚被岑稚套上牵引绳带出门,就跟疯了似的撒欢往前跑。 饶是岑稚体育神经发达也差点没跟上,被带着一路逆风狂奔。 幸好她扎了头发。 否则整个一女版梅超风。 遛完五折精疲力尽,岑稚回小区的路上还顺带买了两份晚饭。 御庭水湾全部是监控面部解锁,岑稚正要朝监控打个招呼,萨摩耶先蹿到她前面,对着摄像头乖巧吐舌微笑。 咔哒。 门锁自动解开。 ……挺高级。 岑稚由衷地给五折竖起拇指,解开牵引绳,带它进去。 玄关鞋架少了双灰色男士拖鞋。 谢逢周回来了。 萨摩耶比她更快地意识到这点,开心地绕过客厅,顺着楼梯跑上三楼。 岑稚弯腰换鞋,视线跟着它进门的方向,发现是三楼的书房。 她拎起打包的两份炒面,在五折后边上楼,书房门半关,她抬手敲了敲。 下一秒。 门缝里探出个小脑袋。 五折用爪子帮她把门板扒拉开。 谢逢周正坐在书桌前对着那台笔电工作,白t外是件宽松的黑色针织开衫,戴着镜片很薄的银色细框眼镜,一手支着桌面抵在鼻子前,另只手滑着鼠标,目光专注地查看电脑文件。 听到门边的动静,他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下次不用敲门。” “哦。”岑稚很少见他戴眼镜。 上次在书咖就想说了,这人戴眼镜莫名会给人一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不过他怎么样都很好看。 爱美是人类的本能,岑稚本来瞟他一眼,忽然想起他俩已经领证了。 于是又光明正大地看了几秒,把一份炒面放桌上:“你吃这个吗?” 谢逢周抽空扫了眼:“谢了。” 岑稚见他挺忙,不准备继续打扰,想去洗个澡。转头要走时,她摸到外套口袋里那沓名片,担心明天又忘记,就站在门口刷新闻等他忙完。 一篇新闻没读完开头,谢逢周抬起脸望向她:“有事跟我说?” 岑稚没想到他看着文件还能注意到自己:“你先忙,忙完我再说。” “现在说吧。”谢逢周又把视线收回去,滚动两下鼠标,“我听着。” “……也不是什么大事。”岑稚不太好意思地把名片从兜里拿出来,放到桌面上,尽量还原祝亥颜的话,“祝祝说如果你缺钱,可以考虑去艾音兼职,她随时给你留个主役位置。” 那沓名片比狐狸头盔还花哨,是谢逢周不敢苟同的审美:“怎么。” 他哂笑一声,“住进来第一天,就开始担心咱们家的经济问题了?” 岑稚没料到他有神级理解能力,懵逼地啊了声:“不是……” 谢逢周没给她解释的机会,摘掉眼镜,松松懒懒地靠进椅背里,单手环胸,另只手神秘地对她勾了勾。 童话后遗症 第65节 岑稚不懂他要干嘛,听话凑近。 然后就看见这少爷拉开书桌右侧第二格抽屉,从里边拿出七八张银行卡,在他修长指间扑克似的被展开,又捋成整齐一叠递给岑稚,吊着眉梢:“经济大权现在转交到你手里了,密码我生日。五折很好养,对它好点。” 乖乖趴在谢逢周腿边的萨摩耶听到自己名字,抬头汪了声。 岑稚自从还完账,每天都在用六位数密码保护卡里的四位数存款。 头一回接触如此大的阵仗,她震惊得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用双手虔诚地接过,才想起来问:“那你呢?” “我?” 谢逢周用下巴示意那份炒面,“我就更好养了,给我留口饭吃就行。” 突然觉得养公主也好省钱。 手里一沓银行卡金光闪闪,贫困潦倒的岑稚同学有点移不开眼了。 良心提醒:“你不怕我卷钱跑路吗?” 谢逢周:“骑着你的小电瓶?” 岑稚:“……” 好吧。 是缺乏作案工具。 谢逢周看完文档,勾住电脑边缘合上,站起来,出门之前揉一把她脑袋,哄小孩似的:“跑的时候带上我。” “挣钱给你路上花。” – 突然拿捏住家里经济命脉也是一种压力,岑稚用一沓名片换来一沓银行卡,在别墅里上楼下楼来回巡查两趟,最后谨慎地全部锁进床头柜里。 嗯。 公主殿下攒的小金库。 她要好好守住。 闫燕给岑稚批了一个月的长假,让她安心修养,这次岑稚没拒绝。 洗完澡她难得无事可做,躺在床上找句号开了两局游戏,互道晚安。 伸手按灭大灯,岑稚闭上眼。 过一会儿,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她卷着被子翻个身。 睡意顷刻消散。 岑稚在黑暗里睁开眼。 这间卧室和她的不一样,墙壁上没有小夜灯,她见不到光就睡不着。 翻来覆去半天,她认命地把手机拿过来,给谢逢周发微信。 茨恩岑:【睡了吗?】 那边可能也在玩手机,秒回。 【没。有事?】 茨恩岑:【你家有夜灯吗?就很小的可以插在插座上的那种。】 她搬家的时候只记得收拾书,把这个漏掉了。想着谢逢周一个男生应该用不到这种东西,岑稚又打字。 【我只是问问,如果没有就……】 还没打完。 那边发来一条。 谢逢周:【你床边矮柜里第二个抽屉里,挑个你喜欢的。】 岑稚愣了下,按开大灯,趴到床边拉开第二层抽屉。 里面安静搁着五六个小夜灯。 不同颜色不同款式。 ……他家里还真有这种东西。 给谢逢周回句谢谢,岑稚选个橘黄色小橙子,插好,关上灯。 莹莹橘色在黑暗里映出一片光。 岑稚以为这次可以安心入睡了,结果过了会儿,她又睁开眼。 纠结地拽着头发再次拿出手机。 茨恩岑:【睡了吗?】 谢逢周:【。】 就是没睡的意思。 岑稚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打字:【我可以去你房间睡吗?】 鼓起勇气发完。 岑稚把脸埋进枕头里。 半晌。 小心地睁开左眼瞟一下屏幕。 那边没回。 应该是被拒绝了。 这个结果在岑稚意料之中,她叹口气,今晚估计要失眠了。 刚想完。 房门被人屈指叩响。 岑稚猜到是谁,立马开灯,趿拉上拖鞋跑过去打开房门。 走廊亮着盏灯,谢逢周站在灯底下,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完全吹干,穿着丝质的黑色衬衫睡衣,松松裤腿下露出截清瘦脚踝,端着杯牛奶打量她。 “认床睡不着?”他把那杯牛奶递过来,“把这个喝了试试。” 岑稚没接:“不是。” 她扶着门框,有点为难,“就我……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的。” 谢逢周起初没听懂,过一会儿明白过来:“车祸后遗症?” “好像是。”岑稚仰头看他,“所以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随便睡哪儿,沙发地板都行。” 有人陪她就好。 谢逢周没说行也没说不行,默了几秒,端起牛奶抿一口,慢悠悠地道:“可以是可以,但是。” 他转个折,“我习惯裸睡。” 岑稚:“………………” “谢谢,再见,晚安。” 岑稚抬手就想关门。 关到一半停住,想起什么,她又重新把门打开,冲谢逢周期待地眨一眨眼:“那我能跟五折一起睡吗?” “五折?” 谢逢周挑眉,“它睡觉打呼噜。” 这么可爱的狗勾怎么会打呼噜。 岑稚不信:“没关系,我不介意。” “那行吧。”谢逢周耸耸肩,转头朝身后打开的卧室喊,“五折。” 萨摩耶也没睡。 听见召唤就乐颠颠地跑出来。 “它真的很吵。”谢逢周走之前好心道,“实在撑不住可以叫我。” 岑稚嗯嗯点头,送走谢逢周,她关上门,一把抱住五折,下巴在它软软的耳朵上蹭蹭蹭:“我们睡觉吧五折!” 萨摩耶很喜欢她的亲昵,摇着尾巴跟在她后边,等岑稚上床,它就乖乖趴在床边她一伸手就能摸到的位置。 岑稚终于安心,关灯睡觉。 有狗勾陪着,她心里多了分踏实感。困意很快涌来,陷入梦境。 可能是心情不错,梦里也是晴朗明媚的天气。谁知晴朗没多久,天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雷声轰隆巨响。 一声一声几乎贴着她耳朵。 轰—— 雷鸣朝她直直劈来! 岑稚从梦里惊醒,腾地坐起身,发现那道雷居然还在耳边响。 她以为出现幻觉,茫然地循着声源处望去——萨摩耶正头挨着她打呼噜。 岑稚:“…………” 谢逢周还真没骗她。 岑稚心情复杂地对着五折沉默一会儿,重新躺回去,试图屏蔽噪音。 结果呼噜越打越响。 岑稚用两根手指堵住耳朵,眼睛瞪得像铜铃,面无表情盯着天花板。 片刻后难以忍受地起身,扛着枕头和毯子抬腿跨过熟睡的五折,轻手轻脚走到客卧沙发边,脱掉鞋躺上去。 这里离床有段距离。 童话后遗症 第66节 没那么吵了。 岑稚满意地刚要闭眼。 沙发后冒出一对三角耳朵。 岑稚:? 萨摩耶歪着小脑袋看着她,似乎很懵她怎么突然不睡床了。而后黏人地绕过沙发,又趴到岑稚旁边。 一秒入睡。 呼噜。 呼噜。 呼噜。 岑稚:“……” 干得漂亮 :) – 事实证明。 宠物的陪伴并不全是美好的。 岑稚一晚上没睡踏实,第二天凌晨蒙蒙亮才勉强眯了会儿。 七点的生物钟又准时把她叫醒。 她万分痛苦地睁开眼,感觉身体被掏空,耷拉着黑眼圈,双目无神地掀开毯子坐起来,五折已经不见了。 估计出去了。 岑稚打着哈欠拉开房门,目光不经意往前瞥了眼,动作一停。 客卧旁边是间开放式会客厅。 窗帘敞开着,晨光从玻璃窗外洒进来,在地板上铺一层灿烂金色。 谢逢周正背对着她,单膝屈起蹲在那里,往五折的碗里倒狗粮。 上半身没穿衣服,裸着。 从岑稚的角度刚好看得一清二楚。 很完美的骨架,宽肩,窄胯,清瘦结实的背部有略微明显的脊柱沟。 两边的肩胛骨也很干净性感,像一对休憩的蝴蝶安静地拢起翅膀。 晨光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笼一层浅浅的蜜金色,有种细腻温润的质感。 岑稚一时间没移开眼。 听到身后的动静,谢逢周转过头。 他显然也没怎么睡饱,应该是被五折闹醒的,短发凌乱地支棱着。 两人对视几秒,谢逢周站起来。 他没穿昨晚那套睡衣,宽松的灰色运动裤,抽绳也没系,往下垂着。 完全盖不住清晨正常的生理反应。 反而被灰色衬得更加明显。 岑稚脑子还是懵的,眼神下意识地看上去,一动不动看了好久。 谢逢周本来没发现,想和她打个招呼就回房间洗漱。走了两步注意到这家伙眼睛直愣愣的,盯得位置不对。 他跟着低头。 白皙耳根渐渐泛出薄红。 哗啦。 一件运动服外套隔空扔过来,正正好盖在岑稚头上,挡住她的视线。 岑稚反应过来,要扯掉。 脑袋被人隔着外套往下轻摁,沙哑懒散的声音没好气:“往哪儿看你。” “再看收费了。” 作者有话说: 万更完成! 今天(周三)依旧日六! 第38章 飞机耳 早上的事情太过尴尬, 尴尬得岑稚躲在客卧洗漱间里磨蹭半个小时。 就是不敢出门和谢逢周见面。 她当时没睡醒,完全是哪儿引人注意往哪儿看,发誓没有任何想法。 现在睁眼闭眼, 脑子里全是当时的画面,挥之不去,比野草都顽固。 尤其是谢逢周那两句话。 3d立体循环播放。 ……阿西。 岑稚一头扑进柔软的床被里,羞耻心达到顶峰,抓狂地蹬了几下腿。 咚咚。 门板被叩响。 床上扑腾的人像按上暂停键。 一秒安静。 咚咚。 又叩两下。 谢逢周特有的散漫声线从门外模糊地传进房间:“岑吱吱。” “……” 岑稚一动不动。 当没听见。 “别装死了。”门外的人像有透视,慢条斯理地道, “出来吃早饭。” “……” 岑稚打定主意不吭声。 谢逢周在门外等了会儿, 见她还是不开门,又道:“我去公司了。” “饭在一楼餐厅, 小心放凉。” 岑稚屏气凝神, 高高支棱起耳朵注意门外,脚步声似乎渐渐远去。 她趿拉上拖鞋从床上下来, 慢慢走到门边,贴着门板听外面响动。确定没有动静,她松一口气,拉开门。 谢逢周抱着胳膊倚在门框边,洗漱完毕, 衣服也换了,冷白衬衫, 澄黑西裤熨烫得垂顺笔挺, 右手上还绕着一条黑色领带,正守株待兔地等着她。 岑稚:“……” 诡计多端的男人。 她反手就要关上门, 被谢逢周眼疾手快地用穿着拖鞋的脚卡住门板。 “我不理解。”他有点好笑, “被看的是我, 你那么见不得人干嘛。” 岑稚一听见他说话,那副画面就在脑子里高清无.码地放大、放大。 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又腾地热起来,岑稚没跟他对视:“把脚拿开。” 谢逢周不但不拿开,还把手也抵上门板:“刚刚为什么不开门?” ——你说为什么。 岑稚红着耳朵仰头瞪他。 她长着双标准的荔枝眼,眼白是干净无杂质的乳白色,黑眼珠圆润剔透。 从谢逢周的角度往下看,就好像一只闹脾气的垂耳兔在跟他撒娇。 他忍不住偏头笑起来。 只笑两秒又收住,手肘抵着门口站直,一本正经地道:“这我要和你解释一下,五折太闹腾,我没来得及穿衣服,再说我也不知道你会出来。” 事情起源根本不是这个,岑稚脱口而出:“我又没管你穿不穿衣服。” 谢逢周从善如流地哦了声:“你指那个?那是男人早晨正常的生理现象,初中生物课没学过吗?它叫——” 不等后来两个字说出来,岑稚吓得踮脚一把捂住他的嘴:“嘘嘘嘘!” “我学过我学过你不要再说了!” 谢逢周本来就低着头,岑稚猝不及防靠近,两人距离缩成短短一寸。 四目相对间呼吸可闻。 微微愣神,他很快反应过来,眼睛弯起,听话地道:“好,不说了。” 他回答时,柔软温热的唇瓣触碰到岑稚掌心,呼吸清浅地洒在她指节上。 好像被羽毛轻轻麻麻地挠了下。 岑稚触电似的收回手,条件反射想揣进兜里,揣了两下发现衣服没兜。 又故作镇定地背到身后。 童话后遗症 第67节 她耳廓红得滴血,谢逢周知道要适可而止,把绕在右手上那条领带展开,穿过衬衫衣领,边系边道:“狗粮在客厅沙发后边的格墙架上,中午喂一次就行,看着五折别让它吃太多。” 他系领带时微微抬起下巴,线条锋利清晰,脖颈修长。喉结像被正方体冰块顶出的棱角,随着话音上下滚动。 那片暧昧的红痕刚好印在那儿。 “……好的。“岑稚莫名有些不太好意思看,假眉三道地撇开视线。 “那我走了。”谢逢周没注意到她的不对,“记得把早饭吃了。” 岑稚跟他挥手再见,目送他下一楼,捞起挂在玄关衣架上的黑色大衣穿上,指弯勾着车钥匙,换鞋出门。 才真的松一口气。 ……但有个地方还是不太对劲。 岑稚单手握拳,轻锤两下聒噪不休的胸口,怀疑是昨晚没睡好要猝死了。 – 在接连遭到岑稚两次委婉又不太委婉的抗议之后,谢大少爷终于意识到自己厨艺天赋为零,放弃洗手作羹汤。 早饭是薛姨准备的。 薛姨以前在老宅。大三明拾刚起步那段时间,谢逢周饮食作息很不规律,应酬加班回来倒头就睡,硬生生作得胃疼,被来看他的靳楠逮个正着。 那句人物采访里很拽很出名的‘如果明拾起不来就滚回去继承家产’,也是谢亭当天晚上在电话里说的。 从那以后靳楠就让薛姨专门去御庭水湾顾着他一天三顿按点吃。 薛姨做完饭收拾完卫生就离开,家里只剩下岑稚和五折一人一狗。 岑稚娱乐活动很少,如果不能工作,她用来打发时间的只有两件事。 做饭和打扫卫生。 现在都被薛姨承包了,她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地看一会儿书,又拎着花洒给落地窗前那排多肉盆栽挨个浇水。 她搬家时把祝亥颜陪她去花鸟市场挑的熊童子也带来了,和谢逢周的摆在一起,他把花养得鲜嫩翠绿,衬得她那两盆格外青黄不接营养不良。 等谢逢周回来跟他取取经吧。 岑稚叹气。 喂完热带鱼喂绿毛龟,岑稚把谢逢周家里能霍霍的活物都霍霍一遍。 包括谢五折。 在认识谢逢周之前,岑稚从来没有和宠物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可能是上次在书咖被五折治愈到,她对五折有着很厚的天使滤镜,看见那对软软弹弹的三角耳朵,就忍不住上手rua。 谢逢周在的时候她放不开,现在家里就剩五折,作案时机非常成熟。 下午遛完萨摩耶,岑稚给它洗澡,吹得蓬蓬松松。最简单的摸摸抱抱贴贴之后,岑稚开始丧心病狂地拿出木梳和五彩小皮筋,给五折扎辫子。 起初五折会歪头躲开,被梳子捋一次,它就主动把脑袋凑岑稚跟前。 岑稚一捏着木梳抬手靠近它,它会把耳朵往两边耷拉,变成飞机耳。 岑稚不懂这样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坐在沙发下铺着的圆毯上,拿起手机百度,发现是很喜欢的意思。 于是开心地给五折连梳几下。 一大团雪绒绒的长毛在一人一狗的目光里轻飘飘地掉到地板上。 “……” 岑稚低头看看那团毛,又抬头看看五折明显秃了一块的脑袋顶。 萨摩耶也看着她。 眼神天真无邪。 客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里。 岑稚缓慢地伸手捡起那团绒毛,当着五折的面,小心放回它脑袋上。 还轻轻拍了拍。 正要说句话安抚它一下,玄关传来咔哒轻响,门锁自动打开。 谢逢周回来了。 岑稚做贼心虚地立马把拿着木梳的手藏到身后,五折听见动静,欢快地从客厅蹿向玄关,那团毛又飘下来。 岑稚瞪大眼睛,生怕谢逢周发现自己把他的爱犬整秃了,连忙扶着沙发也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在五折前面。 谢逢周左脚刚踏进家门,还没来得及迈右脚,循声抬起眼,一人一狗同时以加速度向他冲来。 完全不给他躲开的余地。 咚。 先行赶到的岑稚没来得及刹车,生怕两人撞到,她反应很快地张开胳膊,两手撑在谢逢周身后的墙壁上。 给人来了个标准的壁咚。 谢逢周被迫圈在她手臂之间,背靠着墙没动,半笑不笑地低头瞧她:“一天不见这么想我?” “……” 岑稚假装没听见,冷静地收回手站直,把五折严严实实地堵在后面。 五折很想和谢逢周亲昵,脑袋从岑稚身后冒出来。 下一秒又被岑稚摁回去。 谢逢周用脚带上门,站在玄关脱大衣,见状挑起眉:“你……” “工作辛苦了。”岑稚主动上前一步,帮他把脱了一半的大衣袖子扒拉下来,挂到衣架上,“包也给我吧。” 说着接过他右手拎着的电脑包。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谢逢周和抱着包的岑稚对视一会儿,忽然偏头往她身后看。 岑稚立刻歪头挡住。 谢逢周又往右偏了下。 她也往右。 来回两次,五折以为他们在玩什么很新的东西,跟着把头歪过来。 正正好从岑稚后面露出脑袋。 朝谢逢周灿烂地吐舌微笑。 视线在萨摩耶头顶明显秃掉一块地方停留几秒,谢逢周收回目光,好整以暇地看向岑稚。 “…………”岑稚硬着头皮从兜里掏出那团绒毛,弯腰放回五折头上。 耷拉着脑袋道歉,“对不起。” 谢逢周没说话,低头换完拖鞋,边解衬衫袖扣边道:“领带帮我去一下。” “好。”岑稚闻言乖乖应声,牢牢抓紧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谢逢周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即便现在没有站直,她也需要踮脚。细白手指穿过黑色领带,耐心地解下来。 她发顶挨着谢逢周的鼻尖,清甜的樱桃和淡淡花香无声占据掉呼吸。 谢逢周倚着鞋柜垂下眼帘瞧她,一手抄兜,另只手松松拦在她腰后。 以防她站不稳往后倒。 岑稚取下领带递给他,表忠心似的又强调一遍:“真不是故意的。” 谢逢周接过来,懒洋洋地嗯了声:“我知道。五折最近在换毛。” 岑稚:? 岑稚:“你刚刚怎么不说?” 谢逢周绕着领带,挺无辜地眨一下眼:“我以为你也知道。” “……” 她怀疑这人就是想趁机使唤她。 但她没有证据。 警报解除。 岑稚心里猛地松一口气。 她很想继续和五折亲近,但谢逢周回来了,就有点不太好意思,于是坐在沙发上接着看上午没看完的书。 经过一天的相处,五折和岑稚彻底熟悉起来,叼着玩具过来找她。 岑稚刚进入状态,正趴在茶几上写读书笔记,被五折一撞胳膊,黑色水笔在书页上划出道长长痕迹。 她也没生气,伸手挠挠五折下巴:“我现在在忙,等会儿陪你。” 五折在熟人跟前很闹腾,不然早上也不会饿了就一爪子把谢逢周拍醒。 眼下根本不管岑稚在干嘛,哼哼唧唧地用耳朵拱她手背,还把玩具叼到她摊开的书上,故意给她捣乱。 娟秀字迹被拱得歪七扭八,岑稚正想装凶,对上萨摩耶水汪汪的眼睛。 “……”她果断转过脸找人帮忙,“谢逢周,你可以把五折叫走吗?” 谢逢周原本窝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衬衫袖只卷了一边,松松搭在清瘦的小臂处,腿上放着台笔记本。 不知道今天怎么没去书房。 闻言抬头往她这儿看一眼,把电脑挪到沙发上,起身走过来,在五折跟前蹲下,慈祥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然后拿走它叼在嘴里的玩具放到地上,当着它面,biu地弹进沙发底下。 “好了。”谢逢周扶着膝盖站起来,“两个小时内它都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 这娴熟的操作手法。 童话后遗症 第68节 岑稚看着趴在沙发边奋力刨玩具的萨摩耶,沉默半晌,得出结论。 ——这个家不止一只狗。 – 为了避免重复昨晚的悲剧,岑稚洗漱完,定个十点的闹钟,掐着谢逢周睡觉的点,准时敲响他的房门。 谢逢周一打开门板,就瞧见这姑娘穿着睡衣扛着枕头,站在走廊上。 他了然:“来找五折睡觉?” “不不不。”岑稚摆摆手,伸出一根手指,在两人之间浅浅地来回比划一下,小声道,“来找你睡觉。” 她以为谢逢周又要拒绝,补充,“睡一晚上就好,可能是刚出院,后劲比较大,我觉得明天晚上应该……” “进来吧。” 谢逢周截断,侧身给她让路。 ……这就答应了。 岑稚眨眨眼:“好的,谢谢。” 她跟在谢逢周后边往里走。 这还是岑稚第一次进男生卧室,她和程凇青梅竹马,也没去过他房间。 所以有些好奇地打量。 主卧和客卧的布局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有墙漆和摆件不同。房间没有其他男生那样凌乱,也不像岑稚那样强迫症似的整洁,哪里都透着恰到好处。 kingsize的床上铺着灰色薄被,靠枕立着,桌上电脑屏幕亮起,旁边还摊开本书,她敲门前他可能在工作。 谢逢周弯腰把床上东西收拾了下:“你睡床吧。” 这怎么可以。 岑稚立刻道:“没事,我睡沙发。” 谢逢周哦了声:“也行。” “……” 你都不再虚伪地谦让一下吗。 岑稚以为至少得客套两个回合,结果谢逢周这人从来不按理出牌。 她把枕头放到沙发上,抖了抖毯子,正要往上躺,谢逢周开口。 “就这么睡了?” “……嗯?”岑稚不明所以,迟疑地道,“不然咱俩再聊会儿天?” 谢逢周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一条腿曲着,正全神贯注地敲着键盘,闻言扑哧笑了下:“谁跟你聊天。我是说你洗完澡头发也不吹干,就这样睡?” 岑稚其实吹了,但吹得比较敷衍,她没想到谢逢周还能注意到这点细节:“那你房间里有吹风机吗?” 谢逢周用下巴颏指了指书桌:“最底下那个抽屉里。” 书桌旁边有个插座,岑稚找到吹风机,没有回沙发,站在桌前,将电源插好,习惯性地直接开到最大档。 这个吹风机是靳楠给买的,好像是什么德国牌子,噪音几乎为零。 然而这样,谢逢周还是听到点动静。 他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远远看见岑稚背对着他,一手举起吹风机,一手撩着头发,最烫的风怼着发顶吹。 宽松的睡衣袖口随着动作往下滑落一截,露出纤细白净的小臂。 ……这家伙到底是女孩子不是。 生活习惯上那么粗糙。 谢逢周轻啧一声,看不下去,把电脑推到一边,起身下床。 头顶落下片阴影,岑稚刚要抬头,右手一轻,吹风机被人拿走。 谢逢周用脚把转椅勾过来:“坐这。” “你不是在工作吗?”岑稚转过脸看他一眼,“我自己吹就好了。” 谢逢周按住她的一边肩膀,把她摁到椅子里坐好,调着档位漫不经心地道:“这也是我的分内工作之一。” 温热的风从后颈吹来,岑稚不自然地躲了一下,长发被身后的人缠绕在指间,一缕缕,潮湿变得柔软。 “别乱动。” 谢逢周声线低了些。 岑稚抿抿嘴,不再动了,两手搭放在膝盖上,跟小学生听课一样。 谢逢周无意中瞥她一眼,见状有些好笑,忍不住又看了下,视线一顿。 这套睡衣穿在她身上宽松一些。 衣领微微往前开着,领口有颗扣子没系,从谢逢周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领内纤细凸出的锁骨,弧度一路延展到清秀的肩胛,瓷瓶似的白腻。 有一缕黑发顺着侧颈柔软地滑进锁骨窝里,发尾探入衣领以下。 谢逢周收回视线,垂下眼。 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发梢里穿过,轻柔和缓地按压着,岑稚被伺候地太舒服,困意上涌,揉揉干涩的眼皮。 “好了吗?” 仔细帮她吹干发梢,谢逢周关掉吹风机,嗯一声:“行了,去睡吧。” 岑稚摸摸蓬松的头发:“谢谢。” “不客气。”谢逢周把线绕好,重新放回抽屉里,“记得v我五十。” 岑稚:“……” 您还真是一点亏不吃。 掀开毛毯坐在沙发上,岑稚把枕头摆正,发现谢逢周也上了床,合起电脑放上旁边桌面,像是要睡觉。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黑色丝质衬衫和长裤的睡衣,岑稚拿出眼罩的手顿了一下,奇怪:“你不是习惯裸睡吗?” 谢逢周正要去够那本没看完的书,闻言悠悠瞥她:“你想我裸着?” “那我现在脱。” 他说着手指就要去解衬衫扣,岑稚一个滑躺给自己蒙上毯子:“晚安。” 谢逢周笑了下,往后靠着床头,捞过书,翻到折起的那页往下看。 卧室里安静到呼吸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谢逢周从书里抬起头,挂钟时针已经走过十二点。 沙发上的人早就睡着了。 他把书合上,趿拉着拖鞋下床,绕到沙发前,低头看了岑稚片刻。 女生双手交叉叠起放在毯子上,非常标准的睡姿,标准得跟摆拍似的。 也就睡着的样子是真乖。 平时都在装乖。 谢逢周扶着膝盖弯下腰,很缺德地伸出一根手指,横在她鼻子前。 呼吸被堵住。 睡梦中的人拧起眉,换个方式。 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瓣上,谢逢周低头笑一下,把手收回来。 俯身掀开毯子,将人打横抱起,动作很轻地搁到床上,再盖好被子。 关上大灯。 房间里只剩床尾一盏落地小灯。 谢逢周拐回沙发前,正要凑合着睡一晚,有什么东西贴着后腰震动。 他摸了下,摸到岑稚的手机。 屏幕上来电显示格外刺眼。 谢逢周坐在沙发上,懒懒散散地敞着长腿,转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微微弓背,一手搭在膝盖上,另只手漫不经心地划开接听键,放到耳边。 听筒里传来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没有人说话,只有略微沉重的呼吸。 半晌,对面开口,嗓音带着酒意的涩哑:“……什么时候回家?吱吱。” 黑暗里,谢逢周无声哂笑一下,语调散漫:“凌晨一点给我太太打电话。” 他彬彬有礼地问,“先生,您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接吻吗 岑稚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程凇半夜给她打了电话。 没有五折的呼噜声当bgm,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导致她难得想赖床。 在柔软宽阔的床铺上翻滚两圈,岑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在谢逢周卧室, 趿拉上拖鞋就直接进了洗漱间。 正睡眼惺忪地往电动牙刷上挤着牙膏,磨砂玻璃门被人推开。 岑稚转头,见谢逢周支棱着凌乱的短发走进来,额前碎发往两边翘,睡衣开了两颗扣子,领子敞开歪斜着。 斜方肌和锁骨之间的角度勾人, 目测凹陷部分放串硬币不成问题。 面对大清早的美色.诱惑, 岑稚正要维持清心寡欲人设把脸转回来。 转到一半想起这人怎么进来了。 于是又转过去。 童话后遗症 第69节 还没问出口,谢逢周在她旁边站定, 嗓音沙哑地道了声早, 而后微弓起背,单手撑着洗漱台台面, 另只手抽走岑稚拿着的牙刷,放进自己嘴里。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岑稚懵了:“你干嘛?” 谢逢周侧头睨她,叼着牙刷还能口齿清晰地回答:“刷牙,没见过?” 岑稚更懵了:“你抢我牙刷做什么?” 谢逢周像是挺想笑,直起身懒洋洋地靠着洗漱台, 下巴往架子上一扬。 岑稚顺着望过去。 那里摆着洗面奶和剃须刀等一系列男士洗漱用品,她茫然几秒, 猛地反应过来:“不不不、不好意思!” 困意死得一干二净。 岑稚扭头往外走, 尴尬又纳闷。 她昨晚不是睡的沙发吗,为什么一觉醒过来会在床上? ……那谢逢周睡哪儿了? 这个问题在出了洗漱间就找到答案。 沙发上毯子折叠的整整齐齐, 最上面放着她的手机。 岑稚在沙发前站了会儿, 回头望向里边刷牙的人, 抿了抿嘴角。 毯子抱进怀里后拎起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识别到指纹自动解锁。 通话页面没有返回,已接通的‘程凇’两个字大刺刺地排在最上边。 岑稚愣了下,点进详细记录,发现打来的时间是昨晚零点四十五分。 通话时长很短,不到三十秒。 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到是谁接的。 这通电话岑稚没问,早上吃饭时谢逢周也没提。两人彼此心知肚明。 他不返回,就是光明正大让她知道。 于是就这样揭过去,像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到未掀起一点水花波动。 岑稚很快抛之脑后,全部精力都放在她的人生大事上——考驾照。 基于科二考三次挂三次的悲惨经历,时刻备战型选手岑稚同学在联系完驾校的前一天晚上紧张到失眠。 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教练发微信。 茨恩岑:【教练你好,请问考驾照需要我本人过去吗?】 饶是教练见多识广,也被这个问题震撼到了,沉默半天斟酌出仨字。 【……尽量吧。】 侥幸落空。 岑稚难过地卷起小被子入睡。 她是越紧张越淡定的类型,次日起个大早搭公交去驾校,还没多少人到,于是时隔半年她又坐上熟悉的大众。 教练是个端着保温杯的大哥,很养生很佛系,不太会骂人的样子。 岑稚有点放心了:“教练早上好。” 教练看她一眼,拧开保温杯杯盖,吹着杯口飘出的热气问了句:“你就是昨晚上给我发微信的妹子?” 车里弥漫着浓浓的红枣枸杞味,岑稚诚实点头:“嗯,有点紧张。” “紧张很正常,不用担心。”见妹子长得乖巧可爱,教练宽容心upup,安抚,“我手底下就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大哥陪你练,你照常发挥。” 岑稚有些感动:“谢谢大哥,大哥你是个好人。” 大哥谦虚:“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脾气好,心态好,你撒欢儿开吧。” 故事的开头总是格外和谐,这flag立了没一星期,佛系大哥心态崩了。 “我让你撒欢儿不是让你撒野!没瞅见树吗?拐弯啊!打死打死打死!” 不是说脾气好吗,岑稚紧紧把着方向盘不敢松手:“打死谁?” “……打死我!”见她还楞头往树上冲,大哥逐渐摆烂,“加油,撞上去!” 岑稚啊了声:“不太好吧。” “知道不好你还不踩刹车!!”终于等她拐弯,大哥又指着前面,唾沫星子乱飞,“有人!小心!按喇叭按喇叭!” 岑稚被吼得脑子蒙了,头晕眼花地四处找一圈:“喇叭在哪儿?” 练那么长时间连喇叭都找不着,大哥忍无可忍:“在我嘴上!哔哔哔哔!” 岑稚:qaq 过程虽然无比坎坷,好在结局不错。 顺顺当当过了科四,岑稚拿到驾照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当年高考完收到临安大录取通知书都没这么激动。 大哥同样眼眶湿润,和岑稚深情凝视半晌,哽咽着重重一拍她的肩膀。 “终于走了。” 岑稚:“……” “以后家里有条件就买条路吧。” 岑稚:“…………” –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都是一位国家认证可以合法上路的司机。 岑稚揣着驾驶证无比快乐地到站台等公交,把这个普天同庆的喜讯分享给微信里熟悉的好友,还有卫杨。 指尖在屏幕上滑到一半,看见屏幕上的谢逢周三个字,她停下。 这人昨天晚上没回家,发条微信说有项目出了点状况,睡在公司。 想起靳楠之前说他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岑稚改掉原本的路线,在驾校附近一家很出名的早餐店买了汤包和小米粥,转搭地铁,到金融街明拾。 岑稚发誓。 她只是关心谢逢周,给他带早饭。 绝对不是去炫耀她的驾照。 金融街和隔区桐文街截然不同,车多楼满,街道上人群拥挤忙碌,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有种遮天蔽日的昏沉,仿佛电影里超现代的科技末日。 初冬天亮得晚,还不到八点,漫天云层厚重绵密,边缘隐约透出橘光。 岑稚找到金融街的地标性建筑双子大厦,按电梯壁上的标示上四十二层。 明拾刚起步时是在科技园cbd大楼那边租的写字间,谢逢周大四那年迁了位置,签下双子大厦半层长约期。 岑稚第一次来明拾,前台姑娘也不认识她,走流程问她有没有预约。 岑稚这才想起还没给谢逢周发微信,正要从包里拿出手机,有人叫她。 “弟妹?” 这声音有点耳熟,岑稚回头,看见个五官英挺俊朗的男人。 谢逢周的朋友,上次吃饭见过。 岑稚很快有了印象:“早上好。” “早。”徐颂今发现她右手拎着的早饭,了然,“来找谢逢周?” 岑稚:“嗯,不过我还没预约。” “预什么约啊,谢逢周这会儿应该在忙,我先带你进去。”徐颂今说着,瞧一眼全程懵逼的前台姑娘,屈指叩叩台面,“记着脸小朱,这你们老板娘。” 老板娘?! 朱丽眼睛都瞪圆了,万分诧异地看着岑稚,老板居然结婚了!! 岑稚礼貌地对朱丽点了下头,跟在徐颂今后面往公司里走。 明拾整体装修十分现代科技化,和御庭水湾完全两种风格。主打白灰黑三色,背光采用高级的浅银灰,极具流线感,看起来简约流畅,纤尘不染。 还没到上班的点,公司里人没来齐,只有测试部和技术部的工位上坐满了人。电脑全是顶级配置,单网速就比时话实说不知道快了多少。 岑稚扫了眼,发现大多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对着屏幕上某款游戏敲键盘。 游戏公司的日常工作就是打游戏吗? 搞得她也有点想跳槽了。 徐颂今带着岑稚到最里边那间办公室,刚好有人推门出来。 “徐副总。”那人打个招呼,目光好奇地瞟向站他身后的姑娘。 徐颂今:“你们老板忙完没?” “刚开完会,一晚上没睡,这会儿准备补觉呢。”赵羡猜不出岑稚和徐颂今什么关系,但副总以前隔三差五开老板感情玩笑,以为又是哪个追老板的姑娘缠着让他带来的,委婉提醒,“老板才把我骂出来,脾气正差,副总您还是别找他了,小心撞枪口上。” 徐颂今没放心上:“这不巧了吗,我带个人过来治治他的脾气。” ……谁敢治他们老板? 赵羡还没反应过来,徐颂今已经大无畏地推开门,让姑娘单独进去了。 刚关上的门又被打开,谢逢周滑着鼠标头也不抬,以为又是赵羡,不阴不阳地嘲讽了句:“第四趟了啊,真喜欢这办公室我让给你,你来当老板。” 声音隐约透着点不耐。 岑稚还没听过谢逢周这种语气,拧上门把后站在原地,转过身看他。 桌后那人正低着头,下颌线流畅利落,冒着一些疏于打理的淡淡青茬,衣服也没换,还是昨天早上出门的那套半拉链翻领卫衣和锁口长裤。 办公室里打着空调,黑色大衣挂在椅背上。很是随意懒散,显然没收拾。 谢逢周本来想听听赵羡又有什么废话要说,等了半天不见吭声,抬起头。 和岑稚对上视线,他明显愣了下。 童话后遗症 第70节 “你怎么来了?” 岑稚朝他走过去,把右手拎着的汤包和小米粥放到胡桃木办公桌上:“我猜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就给你买了点。” 谢逢周没说话,仰头看她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把头低下去了,没握鼠标的那只手抬起来,挡在鼻子前,嗯了一声:“是没吃,谢了。” 岑稚见他也不准备吃,探手摸了摸粥盒和汤包的温度,外面零上七八度,过来一路已经凉了:“你们这有微波炉吗?我拿去给你热一下。” “不用。”谢逢周心不在焉地看着屏幕,“我等会儿自己热就行。” ……他好像确实心情不好。 岑稚不知道是不是公司的事情,隔行如隔山,她也帮不上忙,秀驾照的念头打消,道:“那你忙吧,我走了。” 谢逢周这次倒是抬起脸,左手还挡在鼻子前,问她:“晚上有事吗?” 他手指很长,指节白净分明如伞骨,又或者是脸小,这个动作就几乎遮住了他二分之一的脸。 岑稚的注意力被吸引,没来由地想起很久之前还在《一周时新》上班时,洪怡给她看的科技峰会现场视频。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和坐在一众大佬里的‘神仙弟弟’结婚。 “没事啊。”闫燕给她批的假下个星期才结束,她最近一直在忙考证。 现在忙完,彻底闲下来了。 “那晚上过来接我下班吧。”谢逢周语调散漫地道,“不是考到驾照了?” “诶?” 岑稚惊奇,“你怎么知道?” 她没有发朋友圈。 也没有在微信里告诉他。 谢逢周余光扫了下她羽绒服口袋,驾驶证露出来一半,心说你都恨不得拿出来怼我脸上了,我能看不见吗。 他不答反问:“行不行?” 简直正合岑稚的意,她来这趟就是这个意思,当即欣然应允:“好呀。” 又叮嘱了遍要热饭,岑稚离开。 她前脚刚走,徐颂今后脚进来,挑眉:“你就让弟妹这么走了?还没到打卡的点,怎么不跟人多聊会儿?” “聊什么。” 谢逢周冷淡地瞥他一眼,扣上电脑站起来,“我他妈没换衣服也没刮胡子。” “……” 见他推开椅子转头往办公室自带的休息室走,徐颂今无语地槽了俩字。 “矫情。” – 拿到证第一天就被委派了接公主下班的任务,岑稚做足了准备。 特地到西河用卫杨进货的电动小破车溜达了两趟,起码都是四轮的。 谢逢周六点下班,岑稚提前坐公交过去,路上还去取了一周前订的东西。 她空出二十分钟,准备在楼下等一会儿,结果刚到地方就看见谢逢周。 他应该是提前出来的,靠在车门上低头给人发消息,等岑稚过来,从大衣兜里拎出车钥匙隔空丢给她。 岑稚接住,一跃而起的战马车标分外惹眼,她默默看了几秒,开口。 “谢逢周。” 被喊的人按着屏幕发微信:“嗯?” “你这车有保险吗?” “……” 谢逢周把最后一份文件转给徐颂今,按灭手机收进兜里,抬起头慢悠悠地瞥她,“驾照是你买来的?” “当然不是!” 她凭本事考到手的好吧。 “那怕什么。”谢逢周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有保险,你随便撞。”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几百万的车和驾校的破大众开起来还是有区别的。 而且区别不小。 具体表现在各方面设备太丝滑,岑稚刚一启动,车就嗖地往前冲出去,“砰”地撞倒了树底下的垃圾桶。 岑稚立马踩刹车:“别怕别怕。” 谢逢周:“我没怕。” 岑稚:“不是,我在安慰自己。” “…………”谢逢周本来没什么感觉,听到这句抽了抽嘴角,一声不吭地把安全带解开,又紧紧地重新绑一遍。 讲文明树新风的小岑司机下车将无辜的垃圾桶扶起,再次发动车子。 找到手感之后,倒也一路平稳。 问题就是过于平稳。 谢逢周转头看向半敞的车窗外,一辆共享小黄车慢慢悠悠地超越他们,蹿到前面。 岑稚也看见了,把脸扭过来:“要不我再提个速?” “不用。”谢逢周面无表情地按着她脑袋,将她的脸又扭回去,“你专心开车,我还年轻,不想英年早逝。” 正值晚高峰,十字路口堵得水泄不通,法拉利夹在车流里,周围一众车从它龟速挪动中猜出车主新上路,非常默契地在它周围空出个大圈。 岑稚完全没发现,屏气凝神把车停好,和前方车保持刚刚好的距离。 带点炫耀地问旁边:“怎么样?” “挺好的。”谢逢周抱着胳膊靠在副驾椅背里,温和道,“以后出门记得跟我说一下你走哪条路,我避着点。” 岑稚:“…………” 她就不该。 来接。 这只狗。 啪嗒。 有什么滴在车窗上。 天色已经暗下来,一溜泛着红橙光的车尾灯里依稀能辨出细密雨丝。 岑稚不确定下的是雨还是雨夹雪,按下车窗准备伸手接了看看,结果刚降一半,就瞅见右侧平行的那辆出租车后排坐着对小情侣在接吻。 “……” 电影院就算了,毕竟氛围在那儿摆着,大马路也不放过,真是丧心病狂。 岑稚立刻把车窗升上去,缓解尴尬地去拿储物格里那瓶维他茶。 没摸到瓶子。 摸到一只骨节硬朗的手。 岑稚一顿,转头看过去。 谢逢周也在看她,或许是车里没开灯,漆黑瞳孔像引入深陷的漩涡。 车窗上渐渐落下疏疏密密的雨滴,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砸着车顶,窗户关得紧,声音被阻隔掉一层,雨水在玻璃上流淌成河。 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岑稚迟钝地意识到这点,是从谢逢周松开那瓶维他茶,握住她手腕开始。 他应该是怕弄疼她,力度掌握得刚好,虎口薄茧若有若无地蹭着她细嫩的手背,掌心温热地与她脉搏贴合。 岑稚觉得那块皮肤酥酥麻麻地烫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谁的体温更高。 视线在半空交合,像平静水面下的漩涡,空气里有什么无声地涌动着。 她忽然注意到,谢逢周大衣里是件深灰立领卫衣,和早上那件不一样。 ……他还换衣服了。 后面有人按喇叭。 岑稚回过神,发现绿灯亮了,把手从谢逢周掌心抽出来,装作认真看路况,雨刮器一下一下地刷着心跳。 余光里谢逢周又靠回椅背,从兜里拿出手机,开了局微信跳一跳。 岑稚暗暗松了口气。 回御庭水湾时,雨小了下来。 倒车入库岑稚刚考完不久,非常娴熟地操作完毕,给车熄了火。 旁边专心打游戏一路无话的人终于动了动,放下手机给她鼓掌:“真棒。” “……”岑稚解开安全带,“谢谢您百忙之中抽空敷衍我。” 谢逢周笑起来,退出游戏小程序页面,正要去按搭扣。 “等一下。”岑稚拦住他,一本正经地道,“你把手伸出来。” 谢逢周挑眉:“干嘛。” “你先伸出来。” 这番对话有些熟悉。谢逢周顿了顿,明白什么,唇角牵起个弧度,他往后靠回去,朝岑稚伸出左手。 岑稚从羽绒服兜里摸出接他之前取的那枚男款戒指,和龙虾店那次一样,拉起谢逢周的手,侧身低头凑近,将银色指环圈上他无名指,往下推到指根,连画饼的台词都没怎么变。 “五位数先凑合一下,以后等我攒钱了给你买更好的。” 她说话时,呼吸洒在他指间。 童话后遗症 第71节 谢逢周这回倒是没有嘲笑她,比啤酒拉环那次还要安静。 一下子完成两个任务,岑稚心情松快不少,正要开车门,听见他道。 “岑稚。” 谢逢周很少叫她名字,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懒散,岑稚心脏还是跳了下。 她扭头,看见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解着安全带,用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的日常态度,问:“接过吻吗?” 岑稚呼吸停了停:“……没有。” 谢逢周抬头望过来,昏暗的光线里,他眼睛干净明亮如星河,接下来那句也问得格外坦荡:“要不要试试?” 心跳越发剧烈,岑稚手指紧紧抵着车门,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 而且这种预感在等红绿灯时就冒了出来,她故作镇定地咽了咽嗓子。 “和谁?” 谢逢周应该是笑了下。 他从副驾上探身凑近,清冽微苦的榛果尾调萦绕过来,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洒在她下巴上:“你还想和谁?” 岑稚刚要开口。 他低头吻上来。 唇瓣贴合的那一瞬间,岑稚心跳快得要承受不住,脑子都空白一瞬。 只碰上短短两秒,谢逢周微微后撤开,对上岑稚惊讶到睁圆的眼睛。 像只被吓傻的兔子,一动不敢动。 谢逢周低低地笑了声,撑住她右侧的椅背,将人半圈进怀里,另只手往上遮住她的眼睛,偏头又亲上来。 视线被挡住,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即使岑稚没接过吻,也能感觉到谢逢周亲得很生涩。柔软的唇瓣辗转着摩挲之后,只是漫无目的地含住她,牙齿还会不小心磕碰到一起。 而且急促的心跳证明眼前这人的紧张程度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次呼吸碎成很多段,轻轻浅浅地扑在唇齿间。 也许男生在这方面天生无师自通,变换过几次角度之后,扫过她齿列的舌尖倏然撬开,闯了进来。 岑稚后颈酥麻一片,忍不住想要后退,蒙在她眼前的那只手移开,虎口托住她的下巴,让她被迫仰起脸。 车内空气开始升温,细密躁动的雨声全部闯进她胸腔里,雨水蔓延着往上升,心跳越来越快,如雷鸣一般震耳欲聋,震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跟前的人终于后撤开,下巴搁在她颈窝,炙热滚烫的呼吸洒在她侧颈,带着点喘息地哑声笑,手轻轻拍她后背:“换气,宝贝。” “……” 岑稚的脸轰地红了,眼睛浸了水似的,湿漉漉的明亮。胸腔里积蓄雨水蔓延过喉咙,带着心脏要冲出来。 她小声问,“你呢?” 这句话没有谓语和宾语,谢逢周却听懂了:“亲过啊。” 他收了笑,“刚刚第一次。” 说着,人凑上来,温热的唇再次覆上她的,轻声道,“现在第二次。”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跳一跳 从车库出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湿冷的风携着细密雨丝迎面扑来,吹得岑稚昏沉发烫的脑子清醒不少。 她没敢和谢逢周并肩,三步两步躲雨似的进了别墅。五折在玄关等了两人好久, 见岑稚回来,欢快地摇着尾巴围着她转了两圈,用耳朵蹭她手背。 岑稚囫囵地揉揉它脑袋,换完鞋就往楼上走。她没回头也能听见身后动静,谢逢周正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上楼。 这人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使他不说话, 岑稚满脑子都是车里的画面。 她同手同脚地径直拐到房门前, 拧开门把,拧到一半发现不对劲。 头顶落下道清沉声线, 带着分玩味的笑意:“这好像是我的房间。” “……” 岑稚努力保持冷静, 松开手。 背后那人却将右手从兜里抽出来,掌心覆盖上她手背, 带着她的手按着门把往下一压,锁扣咔哒轻响。 房门打开了。 “还怕黑吗?”谢逢周垂眼瞧她,低声问。语调轻轻慢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指腹若有若无地在她手腕内侧摩挲。 勾引意味明显。 岑稚懵了下, 觉得自己好像聊斋故事中雨夜被狐狸精邀请到家里做客留宿的穷书生,什么车祸后遗症都被这人一秒治好了, 吓得慌忙从他怀里钻出来, 语无伦次:“不不不不用了,我很好, i'm fine。” 谢逢周微微一顿, 随后倚着门板低头笑出声, 卫衣下的肩膀轻轻颤动。 岑稚被他笑得有些窘迫,语速飞快地说句晚安,转头回了自己房里。 一关上门,岑稚后背紧靠住门板,心跳一下一下快要冲出来,脸颊发烫。 车库里的场景像过电影似的,一帧帧在她眼前高清回放。唇瓣上被缠磨的触感还在,她甚至可以非常清楚地回忆起谢逢周是怎么把舌头伸进来的。 ……完了完了完了。 岑稚一瞬间羞耻心爆棚,靠着门板滑下去蹲住,抱着脑袋埋进膝盖里。 卫杨说得没错。 祸水。 – 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梦,岑稚早上睁开眼的时候,感觉比之前听五折打一宿呼噜还要痛苦。 最痛苦的莫过于今天周六。 谢逢周不用上班。 意味着她和这人要待一起一整天。 平心而论,岑稚对谢逢周没有任何抗拒感,她很喜欢和他相处的那种轻松自在,正面情绪总是电量满格。 她知道她和谢逢周现在是终生伴侣关系,早晚都会突破那一步,但程凇的这段惨败暗恋对她影响很大,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深埋在地底的根茎交缠盘踞掉她整个青春期,下定决心拔得干干净净,得给她时间。 岑稚承认,她是个胆小鬼,失败一次后,再敞开心扉接纳喜欢另一个人,要积攒足够的勇气。她原本打算细水长流,现在谢逢周横冲直撞地闯进来,她除了不知所措就是心跳惶惶。 似乎有某种平衡被打破了。 他们目前的关系只剩两种走向,要么更暧昧一点,要么更恶劣一点。 再当朋友相处肯定是不可能。 所以岑稚下楼吃早饭时全程保持沉默,也不是不想说话,就是长了二十三年初吻突然没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在她对面的谢逢周看起来完全不受影响,心情挺好地逗着五折,中途还起身给她倒了杯热牛奶。 “谢谢。”岑稚咬着煎蛋道谢,瞟他一眼,心里忍不住怀疑。 昨晚到底是这人第一次接吻不是。 怎么他就那么淡定。 这个问题仅限于想想,给岑稚再多贴一张脸皮她也不好意思问出来。 吃完饭薛姨把碗筷收拾了,岑稚见谢逢周上了三楼书房,选择留在客厅。 她下个星期回报社,为了适应工作进度,昨晚睡觉前问李可悦要了最近的采访和新闻稿件,准备熟悉一下。 岑稚进入工作状态后很专注,五折叼着玩具过来打扰,她抽空陪它玩了十分钟,就搬着电脑窝进沙发里。 不知过了多久,岑稚给最后一份稿件做完笔记,合上电脑看了眼时间。 上午十点半。 她起来转了一圈,对着落地窗前悬挂垂落的一整排绿萝休息了下眼睛,拐回客厅给热带鱼和绿毛龟喂食。 搬到御庭水湾一个月,岑稚已经习惯了每天招猫逗狗养花喂鱼,单调的公式化生活插入了新乐趣,她觉得自己以前真是把日子过到寺庙里去了。 怪不得祝亥颜说她打个坐就能飞升。 岑稚正站在电视柜前给圆形玻璃水缸里的小龟喂食,楼梯口传来动静。 条件反射地绷直脊背,岑稚面不改色往水里撒食,耳朵不受控地竖起。 谢逢周应该是站在茶几前倒了杯水,玻璃磕碰桌面发出轻微脆响。 而后拖鞋趿拉着地板的脚步声懒懒散散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岑稚喂食的动作一顿。 脚步停在她不远处,有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短短几秒,移开。 在离她最近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岑稚轻轻吁了口气,磨磨蹭蹭地杵在原地,用一根小竹签拨了拨圆形水缸里的铜钱草,余光往身侧瞄了下。 单人沙发就在电视柜的右侧,只有几步远的距离。谢逢周背对着她,松散地搭着腿,宽松的裤腿下是截白皙修瘦的脚踝,手肘支着靠背撑住脑袋,另只手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地滑动。 从岑稚的角度,可以清楚眺见这人柔软浓密的发顶,连发缝都看不见。 还有他的手机屏幕。 微信跳一跳。 岑稚原本打算看一眼就收回视线的,但她奇怪很久了,从民政局领证那天开始她就想问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把力度控制的那么好,每次都刚好让小人跳到支撑平台的正中间。 对强迫症患者来说简直极度舒适。 好奇心像小猫尾巴一样软绵绵地挠着她心尖,她憋了会儿,到底还是没憋住,自己凑上去了:“谢逢周。” 被喊的人头也不抬,似乎料定她会主动过来搭话,指尖在屏幕上摁住又松开,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岑稚趴在沙发靠背上,从后面看他玩游戏:“你是怎么控制的力度啊?就是让小人刚好跳到最中间的位置。” 童话后遗症 第72节 谢逢周没接话,慢条斯理地又过几局,才问:“想知道?” “想。”岑稚乖乖点头。长发从她肩上掉落,发尾柔软地滑进谢逢周微微翘起的衬衫衣领里,贴着他后颈。 谢逢周指尖停了停,终于转头瞧她一眼:“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岑稚本来就是趴着的,他忽然把脸转过来,距离一下子被拉近。 近得岑稚能看清他高挺优越的眉骨,眼窝深邃。双眼皮白而薄,眼尾细长微微上翘,像盛春枝梢鸟雀翘起的一支尾羽,干净标准的桃花眼。 心跳倏然漏了一拍,岑稚站直身子,那缕长发也从他衣领里抽离出来。 她知道谢逢周要问什么,谢逢周也没等她开口:“今天为什么一直躲我?” 岑稚眨了眨眼:“……没有呀。” 她摆明了在装傻,谢逢周也不戳破,放下搭起的腿,换了个坐姿,侧过身子把手机递给她,懒懒道:“你玩一局,我看看你是怎么按的。” 岑稚哦了声,接过手机。如果这样站着,谢逢周肯定看不见她的动作,于是又趴回去,点击重新开始。 她按了四五下,小人不是跳得太近就是跳得太远,谢逢周手臂搭在靠背上瞧了会儿,道:“注意蓄力,跳的时候跟着距离估算秒数,前几个可以试错,摸准你自己的手劲儿,调整一下。” 岑稚按照他说的方法重开一局,开头几个过后,后面果然轻松起来。 她做什么事注意力都很集中,玩着玩着,整个身子都不自觉地俯低在沙发上,长发落在屏幕上挡住视线。 岑稚正要拨开,旁边那人伸手过来,帮她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硬朗的指骨蹭过她耳廓,拿开时,指尖若有若无地轻轻捏了下她薄薄的耳垂。 滑动的指尖顿住,岑稚抬起头,对上谢逢周近在咫尺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别墅里装着地暖,他眼神很热,比昨晚在车里还要热。 岑稚心跳渐渐加速,一下一下地撞着胸口。她有点不想玩了,还没退出程序,屏幕顶端冒出来一条微信。 高三理二班–班长:【逢周,明天班里聚会你要不要过来?@谢逢周】 高三理二班–班长:【我问程凇了,他还没……】 第二条消息看到一半。 屏幕被人按灭。 谢逢周将手机从岑稚手里抽出来,丢到茶几上,搭在沙发靠背上的那只手往上抚到她耳朵,这次毫不避讳、光明正大地揉捏了下。 后颈酥麻,岑稚听他低声道。 “给我亲一下。” 这话说得客气,不等岑稚拒绝,捏她耳垂的那只手绕开浓密长发,按住她后颈向下压,微微仰头吻上来。 岑稚呼吸一下子乱了。 这个男人好像交出初吻之后就有点上瘾了,亲亲的时候比谁都认真。 他应该是在楼上书房办公的时候吃了糖,吻里带着薄荷清凉的甜意,清冷又热烈的木质香水尾调从他敞开的衬衫衣领里散出来,岑稚意识开始下沉。 这个姿势很费腰,岑稚被他按着后颈亲了会儿,腰酸脖子疼。 她有点抗拒地想要躲开。 谢逢周察觉到了,松开放在她颈后的手,将人从沙发背后拽到跟前,带坐到他腿上。岑稚的腰很细,他单手揽住还绰绰有余,手感好得不可思议,像新鲜剥开的柔软的栀子花瓣。 他望来的目光好像更热了些,岑稚心跳如擂鼓,小声提醒:“……你刚刚说只亲一下。” “骗你的。”谢逢周凑上来,含住她的唇瓣咬了咬,声音很温柔,说得却不是人话,“喘不上来就拍下我。” “你……” 岑稚刚要开口,给了他可乘之机。 舌尖毫不费力地探入她齿列,温软地碰到她的。岑稚气息乱掉了,明显听见他的呼吸也紊乱起来,偏头想要躲开,又被他略微强势地托着后背按到他怀里,另只手穿过散落的长发轻轻扣住她后脑勺,吻得很深。 唇齿间的炙热让岑稚有些受不住,心跳也快得震耳欲聋。 她还是没学会怎么换气,实在喘不上来了:“……谢、谢逢周。” “嗯?”被喊的人声线哑得不像话,专心致志吻她,估计根本没怎么听。 直到岑稚求救似的拍了下他肩膀,他才终于停下来,微后撤,离开她的唇,低头靠在她颈窝轻轻喘息。 岑稚一直都知道谢逢周的声音很好听,但没想到会用到这种地方,单是听他呼吸就像听什么色.情广播剧配音,羞耻地她恨不得把耳朵堵上。 岑稚重新吸入氧气活过来,比跑了八百米还累,接吻真是个体力活。 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下。 群里又有谁艾特谢逢周。 众人千呼万唤始不应的谢少爷仰头看着坐在他腿上的人,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侧腰,眼神有点黏人。 “再亲会儿?” ——还来?! 岑稚眼睛都瞪圆了,头顶咕嘟咕嘟往上冒着热气,像壶烧开的热水,不管三七二十一从他身上爬起来,抱着电脑转身上楼,临走前小声骂了句。 “禽兽。” 被骂的人视线跟着她走远,直到拐弯看不见,将背后的抱枕拎出来挡在身前某处,头往后枕在沙发靠背上,一只手臂横在眼前,遮住上半张脸。 冷淡锋利的喉结顶着脖颈慢慢滚动了下,红痕在冷白皮肤上暧昧显眼。 过了会儿,他兀自笑起来。 没骂错。 确实禽兽。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同学会 同学会的地点订在汀宜望河路一家挺出名的中餐厅, 二班能来的人陆续到齐,班长张冠清在群里艾特无果后,单独又给谢逢周发了条微信。 【不是说好八点吗少爷, 怎么还没来?程二说有事晚会儿到,就差你了!!】 为了让这祖宗有点紧迫感,张冠清特地在句末用两个感叹号来突出事情严重性,结果对面只慢悠悠回了俩字。 vento:【等人。】 张冠清都没脾气了:【咋的,我们谢草今儿还带了家属啊?】 过了半分钟。 那边回:【嗯。】 张冠清扑哧笑出声,以为谢逢周在跟他开玩笑。 他压根不信这货能找到对象。 读书那会儿又拽又混, 不解风情的要命。汀宜附中追他想跟他谈恋爱的女生春草似的一茬接一茬, 这少爷愣是一个也不往心上放,辟谣速度堪比神舟六号发射, 眼里只有篮球和游戏。 高二那年, 艺术班有两个漂亮姑娘同时追他,缠得很紧, 怎么都拒绝不掉,上完体育课还一起把他堵在操场。 他特混球地说:“要不你俩比个八百米吧,谁赢我带谁去教导主任那儿自首早恋,也算当过我女朋友了。” 那俩姑娘听完差点挠花他的脸。 简言之。 长得再帅又怎么样。 一副早恋相,标准注孤生。 这家餐厅包厢安排得很绕, 张冠清以为谢逢周是迷路了又不好意思张嘴,主动问了他位置, 下楼去接他。 今天外面零下三度, 从凌晨开始就在下雪,稀稀疏疏落到现在, 行道树和停车坪被铺上银装素裹的一层。 从旋转玻璃门出来, 凛冽寒风直往脖子里钻。张冠清嘶了下, 竖起衣领,下台阶时被一辆车吸引了注意力。 是台午夜蓝帕美。 其实什么车倒不是重点,重点是车主那一手崭新的停车技术。 大冷天肯出来吃饭的人少,停车坪上也没停几辆车,几乎全空着。 即使这样,那台帕美也得往前往后转半天,最后能看出来车主也有点自暴自弃了,直接一车横占俩车位。 ……这驾照买来的吧。 张冠清眼角抽了下,准备等人下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马路杀手。 主驾的门打开。 车主从车里出来,没扎头发,浓密软滑的长发海藻似的散落在肩上,戴着顶软乎乎的羊毛贝雷帽。 穿了件长款的牛角扣羽绒服,里面搭着条奶咖色针织百褶长裙,被羽绒服盖着,只露出小半截柔软的裙摆。 整个人气场乖巧甜净。 ——是个妹妹啊。 那没事了。 张冠清宽容心立马拔高了,正要给谢逢周发消息问问他在门口哪个地方。 开帕美的妹妹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那边,把副驾的门拉开了。 有个年轻男人从副驾下来,高瘦挺拔,身上有种很招人的慵懒散漫,侧对着台阶和跟前的人说了句什么。 表情挺温和。 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小姑娘听完就蔫巴巴地耷拉下脑袋,有点受挫的样子。 男人见她这样,没再开口,右手拿着的那条羊绒围巾从姑娘后颈绕过去,将人带近点,低头给她系围巾。 系完撸了把人家脑袋,转身往前走。 小姑娘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张冠清本来还在心里唾弃自己就像路边一条狗,走着走着被这些小情侣踹一脚,结果发现那男的挺眼熟。 童话后遗症 第73节 再看一眼。 “——谢逢周?!” 被喊的人正往台阶上走,循声望向他,俊秀眉目在雪夜里扎眼的好看。 几年不见。 这狗东西越长越帅了。 张冠清不禁唏嘘,走近之后发现不对劲:“你额头上咋红了一块儿?” 谢逢周闻言睨了眼岑稚,岑稚心虚仰头望天,于是他浮皮潦草地道:“在路上给仪表盘磕了个头。” 张冠清没听懂:“……啊?” 谢逢周也不打算和他解释,抄着兜问:“你怎么下来了?” “接你啊。”张冠清目光控制不住地往他旁边飘,越看越觉得这妹妹很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位是?” 谢逢周:“我老婆。” 张冠清:??! 谁?! “你好。”岑稚站在谢逢周身侧,礼貌地抬手打个招呼。一张白皙甜净的瘦圆小脸,荔枝眼圆润澄澈,是完全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甜妹天菜类型。 近距离一看这妹妹,张冠清总算知道面熟在哪儿了,附中优秀学生展栏四寸照片里,他高中路过了三年。 “岑稚?”他试探着叫了名字,“你是不是岑稚?附中文科年级第一?” 见妹妹点头,张冠清震惊得无以复加无语凝噎,看一眼岑稚,又看一眼谢逢周,突然往前一步抓住谢逢周肩膀拼命摇晃:“——谢周周你他妈是不是个人啊?!这么可爱的妹妹你都下的去手!人家今年才二十三吧?!” 谢逢周:“……” 拍掉张冠清的魔爪,谢逢周懒得搭理他,抚了抚肩袖,带着岑稚进了旋转玻璃门,走之前冷冷瞥他一眼。 “按时吃药。” 张冠清连忙跟上:“诶你俩等等我!” 边跟边拿出手机,对着两人的背影拍了张照片,火速发到班群里。 高三理二班–班长:【都别吃饭了来吃瓜!惊天大瓜!!@全体成员】 – 岑稚上楼的时候还是有点不放心:“这样停真的不会被罚款吗?” 走在她前面的人不紧不慢踩着台阶,敷衍地安抚:“别担心,肯定会。” 岑稚啊了声:“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谢逢周好笑,懒洋洋地道,“罚了就去交钱。” 说着转头,发现岑稚满脸不安。 这家伙从小到大遵纪守法,估计也没干过这事。怕她等会儿饭都没心情吃,谢逢周脚步慢下来,想了想,“要不我陪你出去再停一遍?” 一想到还要再重复一次停车的痛苦,岑稚立马道:“谢谢,但没必要。” 她连迈两级台阶,头也不回地超过谢逢周往前走,“两百我还是交得起的。” 小菜狗。 谢逢周失笑,跟着她上楼。 张冠清订的二楼vip包厢,应该是谁刚出去了,门还没带上,半敞开的门板里能清楚听见里面翁乱的动静。 像在聊什么八卦,闹腾得沸反盈天。 谢逢周推开门。 原本吵闹得跟菜市场似的包厢一瞬间安静下来,圆桌边二十几个人的眼睛齐刷刷地一同朝门口两位看来。 岑稚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她真没见过。 和屋内众人对视半晌,岑稚寡不敌众地收回脚,仰头瞧一眼包厢号。 没走错。 谢逢周倒是冷静:“看什么?” 他高中拽归拽,但人缘很好,理科班又男生居多,再多年不见碰上还是能聊得热火朝天。他这么问了句,包厢里又热闹起来,有人对他挤眉弄眼地招手:“来,谢草,带岑妹妹坐这儿!” 岑稚是个聪明人,他们这一样起哄,她就明白过来,肯定是刚才餐厅外面那个人在他们班群里说什么了。 不过这样善意的闹腾和她在程家遭遇的各色眼光相比,要容易接受许多。 岑稚被谢逢周带着进了包厢,以为他会坐和他招手的男生旁边。 “你坐这里。”谢逢周挑了另一个位置,帮她拉开椅子。 岑稚应了声好,坐下来取掉挎包,谢逢周又很自然地接过,跟他的大衣一起挂在后面榫卯结构的木架上。 然后在她左侧的空位坐下。 不到两分钟的互动看得一桌人目瞪口呆,暗暗交换诧异的眼神。 这少爷怎么变得这么会照顾人了? 跟高中简直天差地别。 张冠清跟在两人后面回来,和谢逢周旁边的男生换了位置,刚坐下就贱兮兮地靠上来:“不交待交待?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勾到手的?” 余光扫见谢逢周搭在椅背上的手,卧槽了声,一把抓过来,“戒指都戴上了,你不会真结婚了吧?” 张冠清当时在楼下太震惊,没发现岑稚手上的钻戒,听谢逢周说他老婆,还以为是女朋友,毕竟大部分男生谈恋爱都有这个口头上的习惯。 现在居然是真的,张冠清意外的同时又有点心塞,捂着胸口直摇头,“谢周周啊谢周周,好歹当年一起打球,结婚竟然不叫兄弟,真他妈不够意思。” 谢逢周把手抽出来,懒得接他那矫情劲儿:“有女生在,少说脏话。” “……” 可把你给绅士住了。 不等张冠清吐槽,谢逢周又问:“菜点了没有?” “早点了。”张冠清道,“我刚上楼的时候问了下,等会儿就能上。” 谢逢周:“有螃蟹没?” “螃蟹?”张冠清不懂他什么意思,“没啊,大冬天的谁点螃蟹。” 谢逢周没再理他,从木盒里抽出张纸巾,习惯性地擦了两下自己跟前干净的桌面,另只手搭上岑稚椅子的靠背,人斜斜地凑上去,眼睛却没看她,低声问:“想吃螃蟹吗?” 岑稚正和右边的女生聊天,她是坐下之后才知道谢逢周为什么给她挑这个位置,挨着女生有共同话题可以说,不会出现她一个人冷场的尴尬。 女生对岑稚的钻戒很感兴趣,拉着她问在哪儿订的,她答了两句,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 有些事情不做还好,一旦做过,只是简单的靠近都很容易想歪。 岑稚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昨天客厅的场面,还有这人将下巴搁在她颈窝的呼吸声,放在腿上的手指蜷起来。 半天没听见她答,谢逢周撇头瞧她一眼,漫不经心擦着桌面的动作停下,直接将身子侧向她,左手还松散地挂在她椅背上,笑了下:“不是。” “我就问你一句要不要吃螃蟹。”他弯着眼,“岑吱吱,你耳朵红什么?” “……” 岑稚保持镇定,“不吃,谢谢。” 她以为回答完谢逢周就会转过去,谁知道这人擦完桌面,又抽出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人声鼎沸里,他视线光明正大地落在她脸上。 下一秒,白瘦的后脖颈被人拎小猫似的,用指尖轻轻地捏了一下。 岑稚身子一僵,扭头。谢逢周正支着下巴看她,眉梢往上轻挑。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朗朗乾坤—— 岑稚推开椅子站起来。 左边女生跟着抬头:“怎么了?” “……我去个洗手间。” 岑稚装作没看见谢逢周嘴角抿住的笑意,面不改色地出了包厢。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左拐,岑稚扫开感应式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哗啦涌出,浇在她手背上,降了聒噪的心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车库那晚过去之后,谢逢周就像有什么封印被解开了,看她的眼神格外直白。 无时无刻不在勾引她。 嗯。 勾引。 岑稚非常肯定地用了这个词。 她站在洗手台前冲了会儿水,手机在大衣兜里响起微信提示音。 她已经猜到是谁了,还是抽张纸巾擦了擦手,把手机拿出来。 谢逢周:【不弄你了,回来。】 岑稚只看这六个字就能想象到谢逢周现在的神色,他肯定又在笑。 面无表情把手机揣回兜里,岑稚隐约听见洗手间里传来谈话声,被哗啦水流冲散,模模糊糊听不太清晰。 感应式水龙头自动停下,两人的闲聊内容清楚了些。 岑稚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但准备离开时,她捕捉到谢逢周三个字。 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 “……听说你们班谢逢周这次聚会带女朋友来了?” “什么女朋友,人家俩结婚了。” “我的天!”原先的女生显然很吃惊,“这也太早了吧,大学刚毕业就领证了?我还以为他要再玩个几年,毕竟高中难追的要死,谁这么有段位?” 洗手间里安静几秒,即使另一人刻意压低声音,岑稚还是听到自己名字。 童话后遗症 第74节 “她啊——”原先的女生显然听说过,“我知道,附中当年文科实验班的大佬,高中三年每次考试都是第一,长得好看,人也挺好的,追她的男生也多,我记得我们班体委就暗恋她。” 女生强调,“她作文特好。” “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另一人低声道,“你知道吗?谢草有个初恋,在咱们学校,作文也写得很好。” 女生啊了声:“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高二那年听我们班后排那群男生说的,他们不是经常和谢草一起打球吗,应该假不了。” “不会是开玩笑吧?” “我本来也这么以为,但我有次帮老师发卷子,在谢草桌洞里看见这么——”另一人夸张道,“厚一堆作文精选。” 这件事在理科实验班不是秘密。 汀宜附中是市重点,学校里卧虎藏龙,学霸学神扎堆,尤其实验班,一群有天赋的人拼命比谁更努力。 谢逢周不一样,他纯靠天赋,成天把重心放在游戏和篮球上,也照样能在班里混得如鱼得水,名列前茅。 不过他从来没拿过第一。 一个原因是他这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做事随心所欲看心情。数理考试可以一道题写三种解法,也可以直接划个箭头,标上‘套路相同过程省略’。 另个原因就是他作文特烂,撑死凭着一手好字博个老师的同情分。 差到次次拉低语文平均线那种。 这少爷却完全不放心上,球场上该浪还浪,给班主任老邓气得不轻。 后来附中语文教研组讨论了下,每星期都会从学校各个年级挑出满分作文整理成范本,发到各班鉴赏阅读。 从那以后,谢逢周突然开始专攻作文。有段时间甚至篮球也不打了,上课下课都趴桌面上翻高考作文精选。 给老邓感动得以为他终于回头是岸,开始体谅自己逐渐上升的血压了。 最后还是没耽误他考试跑题。 “反正我听李锐他们说,谢草是想上作文范本,因为他初恋也在里面。” 另一人又想起什么,“哦对了,还有那个广播站午休栏目,也是为了他初恋。” “我天……”女生语气不无羡慕,“他初恋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作文范本从全校挑,那么多人,哪儿猜得过来。”那人话锋一转,“不过肯定不是岑稚,他俩高中一点苗头都没有。估计是理科班的吧。” 原先的女生没再说话。 不管是谁,能让谢逢周那样又拽又骄傲的少爷脾气为她做到这种程度,真的不得不承认那个女孩子挺厉害。 还被当成初恋。 神级段位了简直。 两人脚步声向外走来。 岑稚转身离开。 她对谢逢周结婚之前的感情状况不关心,毕竟她拥有的是结婚以后。 理智上这样想,脑子里却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刚搬进御庭水湾,把书收拾到三楼书房时,在书架上见到的那一整排高考作文精选。 餐厅到处都供着暖气,被水冲过的手指却冰凉,岑稚把手放进口袋。 回了包厢。 菜已经上来了,谢逢周没动筷子,靠在椅背上低头给谁发消息。 微信提示音在身后响起。 谢逢周抬起头,见岑稚拉开椅子坐下,收起手机谑了句:“就那么怕我?” 躲到吃饭才回来。 岑稚没吭声,也没看他,沉默地拆开餐巾,想给自己舀一小碗汤。 桌子是旋转的,汤还离得远,她坐着没动。转过来时,有人用手指轻轻摁住玻璃桌面,让汤停在她面前。 “……” 岑稚转头。 谢逢周下巴懒散一点:“舀吧。” 岑稚说了句谢谢,盛完汤,谢逢周松开手指,玻璃桌再次转动。 岑稚低头吹散汤匙上的热气,慢吞吞喝了一口,扭过脸道:“谢逢周。” 她声音不大,包厢里一直有人在聊天说话,很吵闹,谢逢周还是听见了。 他靠近了些,示意她接着说。 “你喜欢看小说吗?” 没想到她要问这个,谢逢周看她一眼:“你指哪种?” “就,”岑稚想了想,精辟总结,“霸道总裁不能跟白月光在一起于是找个替身当金丝雀——这种。” 谢逢周:“……” “不看,吧。”谢逢周稍稍停顿了下,又确定一遍,“嗯,不看。” 岑稚莫名松了口气。 “问这个干嘛?”谢逢周用公勺给她捞了块藤椒鱼,意味不明地斜她,“找了我不够,你还想找个金丝雀?” 岑稚差点一口汤喷出来,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 这人压根不和她在同个频道上。 估计是真不看了。 岑稚不再跟他聊,专心吃饭。 – 吃完饭刚过九点,还有下一场,张冠清说在宛夜也订了包间。 岑稚知道宛夜,挺出名的一家ktv,她只在高中毕业前跟着班级聚会去过一次,到现在都没有第二次。 主要是她五音不全,唱歌找不到调。 但这毕竟是他们班的聚会,岑稚也不想扫大家的兴,跟着下楼。 谢逢周一眼看穿她心思:“回家吗?” 岑稚还没答,走在前面的张冠清听见了,把头扭过来:“这才几点啊,回什么家,谢逢周你是越来越玩不起了。” 说着又去看岑稚,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岑妹妹,我跟你说,你家这位乐坛隐藏巨星,唱歌特好听,保准你听一次为这家伙心动一次。咱们高三那年不是有个文艺汇演吗?他去唱了——” 张冠清还没说完,谢逢周从大衣兜里抽出手,直接把他的头给转过去了,口气冷淡又不耐:“少说两句,就显得你有嘴是吧?” 张冠清嘀咕了句狗脾气,朝岑稚递个眼色,跟旁边男生聊天去了。 岑稚还真把张冠清的话听进去了,问谢逢周:“你还会唱歌啊?” “不是跟你说过。”谢逢周看着台阶下楼,语调散漫,“我会的多了。” 原来是真的。 岑稚感兴趣了:“那你等会儿到了地方能唱一首让我听听吗?” 小姑娘仰头朝他眉眼弯弯地笑,眼里亮晶晶的装着星星。 完全没了刚刚桌上爱答不理的样子。 谢逢周也冲她假笑了下,一秒收回,面无表情,拽得要死:“看我心情。” 岑稚:“……” 宛夜离饭店不算近,外头还下着雪,大家商量了下,决定开车去。 照样是岑稚当司机。 谢逢周在她拿到驾照的第二天,就扔给她一把帕美的车钥匙,也没跟她说是什么时候去提的车。 去宛夜的路上,为了避免重复让这少爷给仪表盘磕头的悲剧,岑稚每个刹车都踩得小心翼翼。 好在没出什么差错。 宛夜的停车坪要比饭店拥挤,岑稚探头瞄了一眼,果断回来求助:“谢逢周,你帮我把车停进去吧。” 窝在副驾椅背里的人抱着胳膊,拖腔带调地问:“有好处没?” 停个车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见岑稚无语地瞥他,谢逢周笑了下,把手放下来:“给我解下安全带。” 反正就是得使唤她一下。岑稚有求于人,不得不听话从主驾地凑上去,摸索到安全带的搭扣,指尖按住。 咔哒一声。 “好了。”岑稚要退开,跟前这人忽然抬手勾住她脖颈上系着的围巾。 微微用力一拉。 岑稚顺着惯性往前扑,反应极快地张开手撑在谢逢周两侧的椅背上。 原本只打开一条缝隙的车窗被他按下,降了一半下来。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灌进来。 “你干嘛?”岑稚被吹得懵了下,窗外有辆黑色轿跑停在他们旁边。 她偏头看了眼。 对上主驾那人琥珀色的眼睛。 目光很冷地看着他们。 ……程凇。 岑稚心里紧了紧,下意识把脸转回来,谢逢周正松散地靠在她手臂圈起的空间里,微微仰头瞧她。 见她低头看来,谢逢周隔着段呼吸可闻的距离,对她极轻地眨了下眼。 眼里有意味不明的笑意。 童话后遗症 第75节 不等岑稚反应过来,他勾住她后颈,当着程凇的面,错开鼻峰亲上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浅浅修罗一下。 —— 第42章 楼梯间 是个很浅的吻。 跟前这人凑近含住她的唇瓣, 温柔辗转,没有深入,连节奏都很轻。 车里打着空调, 窗外在落雪,半冷半热交杂混来。干净又带点轻微苦涩的木质香从谢逢周温热的颈窝钻入岑稚的鼻尖,好像青绿通透的松针和新鲜清苦的榛果一起碾碎,不热烈也不疏离,她被这种个人存在感极强的气息撩得断了思绪,意识乱糟糟地下沉。 直到大团雪花被风裹挟着从敞开的玻璃窗扑进车内, 岑稚被冻得一个激灵, 突然想起程凇还在看,她撑着座椅往后撤开, 正要扭头看向窗外。 谢逢周把车窗升上去了。 这个吻是什么意图, 在升上车窗的那刻展露无遗。 谢逢周是个很坦荡的人,做什么事都光明磊落, 现在也不躲不避地望进岑稚的眼里,他知道她也知道。 但岑稚什么也没说。 就像之前他在市医院和程凇打架那次,又或者他擅作主张替她接了程凇的电话那次,她都选择闭口不提。 明明刚接过吻,唇瓣上还余留着对方的温度, 车里氛围却安静了瞬。 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岑稚重新系好围巾, 推开车门:“走吧。” 包厢里人到的差不多, 还有两个男生在抢麦,比在餐厅里更热闹。岑稚发现这群理科学霸也没一个老实的。 圆桌边围着圈人在打牌, 张冠清叫谢逢周过去玩, 他看了岑稚一眼。 岑稚明白他的意思:“你去吧。” 她指了下吧台, “我想喝点酒。” 谢逢周知道她酒量不错,说了句别喝太多,有事叫他,捏捏她的脸走了。 吧台上摆着调好的鸡尾酒,岑稚随便挑了杯颜色漂亮的,没喝两口,干净反光的玻璃台柱上,她看见程凇推开包厢门,酒桌那边有谁对他招手,他侧头扫一眼吧台,走向那人。 岑稚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地收回视线,将杯沿上插着的柠檬片拿下来。 她坐的位置正好对着台柱,就算她不关心,余光也能印出酒桌的情景。 程凇坐下之后,没再往她这边看,被人起哄着喝了两杯酒,就靠在沙发里,淡笑着听周围一群人聊天。 过了会儿,他从衣兜里拿出手机,修瘦指尖摁着屏幕,给谁发消息。 嗡嗡。 岑稚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diazepam:【出来】 他发完这条消息就收了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推开包厢门出去了。 岑稚把屏幕按灭,坐在高脚椅上没动,不紧不慢地将那杯酒喝完,手指摩挲着杯壁,又待了会儿,也起身。 那些盘踞深扎在她心里的快要腐烂的树根,是时候全部清理干净了。 铺着地毯的廊道空无一人,岑稚走向楼梯间,程凇倚着墙站在昏暗的光线底下,望向她的目光深深潼潼。 像即将掀起暴雨的平静海面。 岑稚感觉他现在这样有点不太对劲,于是隔着两步距离没再往前。 正要说话,程凇先开口,语气轻描淡写的,听不出情绪:“亲了?” 岑稚一顿。 程凇看她一会儿,又问:“跟他亲过几次?” “……” 岑稚慢慢皱起眉,朝他抬起右手,“我和谢逢周已经结婚了,别说接吻,就算……”那两个字她有点说不出口,于是略掉,“你也没权利干涉吧?” 那枚戒指圈在她指根,尺度正正好的合适,没有一丝多余的缝隙。 也没法插进任何一个人。 程凇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戒指在她手上那么刺眼。 见他不说话,岑稚要收回手,跟前这人忽然往前了步,一把拽住她手腕,猝不及防地将她连人带过来。 不等岑稚反应过来,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被他摘掉了一半。 “程凇你干嘛?!”岑稚连忙蜷缩起手指,不敌他力气大,硬生生将她右手掰开,戒指被取下来,掉在地上。 圆环咕噜噜朝前滚动,钻石磕碰瓷砖地面,叮声轻响,在地毯边缘停下。 岑稚想去捡,程凇一言不发地将她按到楼梯间墙面上。头顶灯光被他高瘦的身形遮挡住,阴影随即覆上来。 清冽的酒意和淡淡的烟草香带有强势的攻击性,岑稚愣了下,反应更快地偏头躲开,灼热呼吸洒在她耳畔。 “程凇!”岑稚挣扎着想将被他固住的手腕抽出来,“你疯了吧!我结婚——” “对!”程凇打断她,有点狠狠地盯着她,眼眶泛着红,“我就是疯了!” “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喉咙艰涩地滚动了下,他声音哑下来,“以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昏暗的光线里,他向来温柔冷漠的琥珀色瞳仁很亮,像蒙着层水汽。 下颌崩得很紧,喉结微微颤抖。 岑稚仰头跟他对视片刻,移开视线,低声道:“你挺好的,是我的原因。我说过,我不想再跟着你了。” 她在用力把手腕抽开,程凇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觉到她下定决心要离开自己,慌不择乱地重新紧紧攥住:“那以后换我跟着你行吗?吱吱,换我跟着你,别不要我,行吗?” 他声线有些颤,语无伦次,“你这样是因为那封情书?我给你写,多少封都可以,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求你。” 岑稚从没见过程凇这么卑微的样子,心里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堵闷。 并不是在心疼谁。 她只是单纯觉得,就算暗恋结束,他们也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 安静的走廊响起脚步声。 渐渐往楼梯间靠近。 那人在楼梯口停下,弯腰将滚落到地毯边缘的那枚钻戒捡起来。 指尖抚掉戒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回头,看向楼梯间里的两人。 视线在两人身上定格几秒,谢逢周走过来,神色漫不经心地将程凇攥住岑稚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再把人从他困住的角落里拉出来,什么也没说,抬起岑稚的手将戒指给她戴上。 没有再看程凇,帮岑稚把凌乱的长发捋顺,又紧了紧她松掉的围巾。 “怎么把自己弄得乱糟糟的?”谢逢周语气散漫地道。收拾完,他无比自然地将手伸下去,和岑稚十指扣合。 “走吧,我们回家。” – 雪下得大了些,轻飘飘地落在窗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珠,随着重力坠落,再被雨刮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开。 谢逢周靠在副驾上,头偏向窗外,像在闭目养神,呼吸很轻。 霓虹灯光从他眉骨上鳞次滑过。 岑稚以为他很困,就把车速稍稍提快了一些。路上没怎么堵车,不多时到了御庭水湾。她把车倒入车库,熄了火,转头正要叫他,他睁开眼。 低头解了安全带,推门下车。 “……”岑稚伸到半空中的手停顿了下,看他出了车库,跟着下去。 谢逢周没走远,站在车库出口等她。岑稚见状走快几步,跟他并肩。 一路无话。 两人进了别墅,岑稚站在玄关脱掉羽绒服和围巾,挂到衣架上。 谢逢周没动,沉默地倚着鞋柜看她低头换鞋,过了会儿,忽然问:“如果我没赶到,你是不是就答应他了?” 他声音和平时一样懒散温和。 岑稚闻言抬起脸,没听太懂:“什么?” 谢逢周站在壁灯光影里,双手往后撑着柜面,垂下眼帘瞧她,没什么情绪地弯了弯唇,重复一遍:“如果我当时没赶到,他说给你写封情书,你是不是就原谅他跟着他走了?” “……” 岑稚动作顿住。 写情书这件事是埋得最深、烂得最彻底的那块树根,就像有根刺扎在她心上了,她很努力地在往外拔掉。 现在又被他向下摁进去。 呼吸的空气里似乎布满了细密的冰碴,让岑稚喉咙有点酸疼。 听程凇说那些话时,她也没有这样。 岑稚轻轻地眨了下眼睛,再开口时,声音比他更温和:“谢逢周,结婚前的感情生活,就没必要问了吧。” “……” 谢逢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真的很懂得如何温柔地对人开枪,如何扣动扳机杀死一只小羊。 要论最合格的猎人。 他根本玩不过她。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突然将人拽过来,砰地压到门板上。 岑稚后脑勺磕进他垫着的掌心,随即下巴被抬起,谢逢周低头堵住她的唇。 他吻得很用力,虎牙尖咬着她唇瓣,疼得岑稚想要推开他,又被他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一点也不温柔地含着她纠缠,难得强势得不容抗拒。宽瘦的掌心松开她手腕,往下落到她腰间。 童话后遗症 第76节 岑稚脱了羽绒服,只剩那条奶咖色的针织长裙,柔软贴身,曲线毕显。 谢逢周的手在那里停了会儿,忽然单手扣住她的腰,稍稍用力,将她整个人抱坐到鞋柜上。一瞬间的腾空让岑稚很没有安全感,下意识搂住谢逢周后颈,又被他用虎口托着下巴吻住。 头顶壁灯明晃晃地亮着,岑稚被他亲的喘不上气,眼睛里全是水雾。 五折从三楼的楼梯上探出头,见到两人,欢快地从楼上蹿下来。 岑稚羞耻心涌起,用力抵着他大衣下宽削平直的肩膀,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五折……五折过来了……” 感受到她的抗拒,谢逢周终于微微往后撤开,眼里全是灼热发烫的情潮,湿漉漉的像浸了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而后低头轻咬了口她下巴。 清沉的声线沙哑:“专心点。” 说着又亲上来。 岑稚哪儿受过这种架势,感觉马上就要被他拆吃入腹了,浑身发软,脸颊也发烫,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出去。 她越挣扎谢逢周锢得越紧,紧到岑稚甚至有点透不过气,忍无可忍地在他后脖颈上挠了一把。 他冷白皮,红痕很快浮了出来。 谢逢周慢慢停下,唇也离开,凌乱地额发抵着她的平复呼吸,清冽滚烫的气息勾得岑稚脑子里一团浆糊。 安静的房间里冷不丁响起电话铃声。 五折趴在沙发边远远看着他俩,估计是察觉到气氛不对,没敢过来。 放在他大衣兜里的手机贴着岑稚小腿震动,她清醒下来,推开他。 谢逢周顺从地松了力道,高瘦的身形还挡在她身前,没让她从鞋柜上下来,目光落在她被吻得红润的唇瓣上。 岑稚刚稳了稳呼吸,跟前这人又不做人地凑上来,微微启开薄唇抿住她的轻轻吮吸,又探出舌尖轻舔了下。 岑稚后颈像过电似的一阵酥麻,不可思议地睁圆眼睛瞪着他。 只温柔这么几秒,下一刻,谢逢周按住她的肩膀,清瘦指节勾开她的衣领,偏头咬住她细细的锁骨。 岑稚吃痛地嘶了声,抬脚就要踢他,又被谢逢周单手握住脚踝。 他抬起头,岑稚白皙的锁骨上留下了淡红印记,甚至还有两个虎牙尖窝。 锁骨只有薄薄一层皮肉,所以这一口实打实,岑稚疼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想也不想就骂他:“混蛋!” 被骂的人站直身子,松开她脚踝,从兜里拿出响个不停的手机。 徐颂今打来的,谢逢周看了眼,对岑稚道:“我去书房接个电话。” “混蛋!”岑稚隔着衣服按住被咬的地方,很凶地盯着他又骂一遍。 谢逢周正准备走,听到这句又把头转回来,视线落在她身上如有实质,他挑着眉笑了下,语气带着混不吝的玩味:“宝贝,混蛋这两个字对男人来说不算脏话,你越骂我越想亲你。” “……”岑稚嘴里那句硬是憋着没能说出来,脸色一阵变化,最后她底气不足地喊了句,“谢逢周你是狗!” 谢逢周突然有些无语凝噎。 他转身去客厅,边走边划开接听键。 岑稚从鞋柜上下来,整理歪斜的衣领,清楚地听见他跟电话那边说话的声音,拖着点尾音懒懒散散的。 “刚刚是我家猫。” “没,性格很好的,不怎么发脾气。只要你不咬她,她就不会挠你。” 岑稚:“…………” 狗。 东。 西。 作者有话说: 矛盾是关系升级的开始。 明天再苦(?)一章就全剩甜了。 —— 第43章 再见了 时隔一个月, 岑稚再次回到时话实说,工位上堆满了零食,都是她不在时, 办公室的姐姐们留给她的。 岑稚在家提前做了准备,所以没费多长时间磨合,很快追上工作进度。 临近下午六点,谢逢周给她打来电话,说订了餐厅,问她几点下班。 岑稚正忙着校稿, 觉得可能要加班, 粗略估算了下时间,道:“八点吧。” “行。” 对面挂了电话。 心里惦着这件事, 岑稚工作效率出奇得高, 七点不到就忙完下了楼。 她来公司自然不能开那辆招摇的帕美,暂时又没有存款买车, 于是那辆粉色小电驴又重出江湖。 外头稀稀落落地飘着雪,岑稚系好围巾,拎着头盔正要给谢逢周发消息,余光里有辆宾利停在她不远处。 车牌号很熟悉,岑稚装作没看见, 车门打开,有人下来了。 那人个高腿长, 几步走到她跟前。她没抬头, 也没了发消息的心思,准备戴上头盔先去餐厅。 头盔另一侧被人捏住, 嗓音有些沙哑:“……能聊聊吗?” 岑稚还记得那天钻戒和强吻的事情, 有点抗拒地想把头盔拽回来, 指尖不小心碰到程凇手腕,温度很烫。 她抬起头看他,发现他唇瓣干涩苍白,颧骨也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种状态岑稚很清楚,皱起眉,没有接程凇的话,转头问主驾上的贾函:“他发烧了,你怎么不带他去医院?” 贾函有苦不敢言,对岑稚摇摇头。 岑稚抽了下头盔,被抽动,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你想聊什么,就在这说吧。说完让贾函带你去医院。” 程凇默了下,低声问:“你呢?” 岑稚明白他什么意思,淡淡道:“我还有约。” 程凇不动也不说话了。 一看上去就知道他昨晚没睡好,他皮肤白,眼下的青灰就很明显。眼里还有淡淡的血丝,固执地盯着她。 岑稚觉得他以前根本没有这样难缠,从来都是别人缠着他。 正是下班的点,人流量大,公司进进出出的人都要往这边瞟一眼。 岑稚想起昨天在楼梯间,她想说却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话,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眼时间,离八点还有一个小时。 “走吧。”她掰开他的手指,把头盔戴上,平静道,“我跟你一起去。” 贾函等程凇上车,重新启动车子,一路被车内沉默氛围压得不敢开口。 呼吸都小心翼翼。 不经意瞥了眼后视镜,发现自家老板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 岑稚的小电驴跟在后面。 贾函见状不由得心情复杂。 早知现在。 当初何必呢。 – 到了市医院,贾函帮忙挂号缴费,做了几项基础检查,岑稚坐在输液室里,看着护士给程凇扎上针。 护士走后,输液室就只剩他们两个,岑稚把门关上,转过身时,注意到程凇的视线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她。 他平时神色冷漠寡淡,很少能让人猜出情绪,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眼神有点空茫茫的,很干净。 岑稚和他对视几秒,坐回他旁边的位置:“你很少生病的,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空调机嗡嗡运作的声音有点嘈杂,程凇听见她轻轻慢慢的声音。 “你昨天说是不是因为那封情书,你可以写一份给我。当时在青城山,你把情书递给我时是没拆封的,我以为你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现在看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你,可你一直都逃避,不愿意面对我的喜欢。” 岑稚望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你总说把我当妹妹,你敢承认你对我没有一点兄妹之外的感情吗?程凇,我不是傻子,你对我的好到底是哪种好,我能感觉出来的,所以我才会抱着再等等的幻想跟在你后面那么多年。” 她顿了下,“……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不管我等多久,你还是不会回头,陪在你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我一旦有想离开的念头,你就会把我往外推得更开,你不就是想赌我会不会回来找你,是不是还喜欢你吗?” “程凇,你不懂得怎么喜欢别人,我可以教你,你找不到感情里的安全感,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总是用‘把人远远推开,看ta会不会回来找你’这种垃圾方式去鉴别喜欢啊。” 这些话在岑稚心里藏了很久,她谁也没有告诉过,她以为她会守着它们直到烂进土里。但现在一口气说出来,她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甚至还能对程凇笑一下,“就好比你用摔杯子来检验杯子是否结实。” “你想过杯子会碎吗?” “……” 程凇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全部堆积在角落里心思都被看穿。 他不知道岑稚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总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却把所有事情看得透彻无比。 她都明白。 只是她没有说。 他一直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就像裴芹和程越江,私底下各玩各的,那么糜乱,各种包养,在媒体面前仍旧一副模范夫妻恩爱不疑的样子,他把他们的虚伪和演技学了个十成十。 他在他们那里从来没有除了物质补偿外的任何东西,也不善于处理柔软的情感,习惯于用冷漠的壳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就像竹锦去世,他明明那么难过,灵堂里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过了这么些年总是会梦见她。 一起长大的领养的妹妹是他壳子里唯一的软肋,他不愿意被人发现,所以藏得更深,表现得更不在意。 他心里空着很多情感的缺口,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所以在高一上学期快要结束的那年,他第一次在客厅撞见裴芹和陌生男人纠缠,感到恶心又反胃,他逃了出去,第一件事就是给岑稚发消息,让她不要那么早回家,这么肮脏的一面,不愿意让她看见。 童话后遗症 第77节 他慌不择路地闯进家网吧,碰见隔壁班班花,和他表白说喜欢他。 到底什么是喜欢。 他脑子很懵也很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以为能这段恋爱或许能把他心里空缺的口子暂时填满。 可直到结束还是空荡荡。 只要见到裴芹和程越江,想到他们私底下都是这样的生活方式,那种窒息感就裹挟着他,让他感到压抑。 唯一能够倾诉的人已经离世,窒息感激起了十六岁少年的另一种叛逆。 他开始有样学样,逃避现实,放任自己沉沦泥沼,不想挣扎,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态度,薄情寡义,漠不关心,投入进去又很快抽身。 也不知道是在报复谁。 他察觉到岑稚喜欢自己是从高二开始的,她搬出程家时,他其实松了口气,他不想让她撞见这个家淫.乱的一面。老爷子六十岁大寿那天她在操场等他,问他谈那么多次恋爱是谁都可以吗,当时他看见她眼里的情感,潮湿又认真,像独角兽在看着太阳。 可太阳是谁。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拙劣地装作没有发现,说也不是,反正你不行。 反正她不行。 他怎么混怎么坏无所谓,那个家怎么乱怎么脏也无所谓。 她不行。 她得是干净明亮的。 程凇起初真的把她当妹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人生轨迹几乎要融入彼此的生命里,她的存在对他而言,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在某一天离开自己。 那个家对他而言没有归属感,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漂泊,而岑稚就是他漂泊的底气。她给人的感觉太永恒,像宇宙里一颗亘古不变的星辰,不管什么时候,抬头都能看见她。 但如果有一天,看不见怎么办。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因为这个假设而不安。 他不肯承认自己缺乏安全感,却在岑稚表露出一点想要离开他的意识时,就假装漠不关心地把她推得更远。 每次他和叶辛楚吵架,她总是第一个过来,语气平淡地劝他复合,给他原本毫无波动的情绪添了烦躁。 他刺回去:“会写吗?情书。” 生日那天,她从头到尾都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离开时他送她回家,路上她又问:“你会和叶辛楚复合吗?”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 就那么想让我跟她在一起? 所以他反问:“你男朋友?有空带给我看看,别让人骗了。” 他一次次地把她推开,然后再惶惶惴惴地等她主动回来找他,她确实每次都回来了,虽然一次比一次沉默,但她一直没有从他身边离开。 他得到了短暂的安全感。 直到下一次,恶性循环。 方子尧说岑稚可能喜欢他,问他是什么想法,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想法。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他发现他对岑稚的感情很复杂,喜欢吗?什么是喜欢?兄妹吗?那种融入进彼此生命的感觉,确实更偏向兄妹。 然后他说:“从小就当妹妹的,我倒是希望她认清位置,别动心思。” 后面那句话。 他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如果没有爱情会长久,那么一直做兄妹就很好,只要不离开他就好。 他是这样想的,直到岑稚撕碎情书,答应和冯家联姻,再和谢逢周结婚,事情开始脱离了他设想的轨道。 他在得到消息的下一刻开车去找岑稚,却在花店门口见到她给谢逢周送了玫瑰。 一直以来包裹住他的壳子在哪里撕裂开一条缝隙,很细微很不显眼,似乎也只是漏了点风进来。 于是他继续伪装,保持着一贯的态度,越是在意越是害怕,越是漠不关心把她推开,然后不联系,以为岑稚还会像以前一样回来找他。 但是这次岑稚真的没有再回来。 岑稚来收拾行李的那天,他看见她手上的戒指,堵闷感一点点加重。 他以为他不会在意,毕竟他没想过要和她在一起,他努力克制着情感把她当妹妹。如果真要逾距,就凭他爸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样子,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肯泼脏水引导医闹舆论,对养女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能做的就是和她保持兄妹的距离,再把关系控制在被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是他晚上开始失眠,开始睡不着,就像有什么东西逐渐被抽干了。 有些人的存在好像空气,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失去却会感到窒息。 你可以不吃饭,不睡觉。 不做任何事。 但你不能不呼吸。 所以在tulk遇到岑稚时,他第一次失控了,逾越了他自己制定的条框,让她去离婚。 他想,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让她离婚,而是不该让他从小就保护着的妹妹,为了离开程家,为了一个项目,把自己一辈子的事情搭进去。 这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 他以为她会答应,她从来都很听他的话,但她的眼神格外冷淡:“不仅是为了远离程家,也是为了远离你。” 心口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疼了下,疼得他脑子空白了一瞬,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句话会让他这么难受。 难受到接下来几天,他都不太敢回忆当时她说了什么,不敢把那句话回忆第二遍,开始躲避她的消息。 方子尧打电话说岑稚车祸住院,他当时在公司,开着车没拿伞,淋雨跑进医院大厅,顺着楼梯往上跑。 她小时候一被人欺负就红眼眶,现在人贩子报复她把车撞翻到坡下。 那么疼,她会不会哭啊。 他还是不放心把她交给任何人,她应该待在他身边,被他保护着。 这是他临近失控的第二次,他想也不想地又提出让她离婚,为了还谢家项目,他不顾股东会那群老狐狸的反对,硬是要把程家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城西那块地让给亿嘉。 其实对他而言,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让谢家把岑稚还回来。 岑稚很客气地拒绝,说她可以保护好自己,就算不行,也能找别人帮忙。 这个别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他当时有点茫然,不明白为什么。 从小到大你跟在我身后。 我们一起长大。 怎么现在,遇到危险时,你第一个想要联系的人不再是我了。 他有预感,如果再不把岑稚接回来,她可能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到走廊和谢逢周说了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就打起来,后来靳楠来了。 女人声音柔和,说话时下颌微抬,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小朋友,离婚这件事,先不说你问没问她的意见,就算她同意,你的父亲母亲呢?别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这块地是你想给就能给的?股东会和谁同气连枝你也明白,打断骨头连着筋,先把位置坐稳了,再来谈感情。” “最重要的一点。”靳楠拢了拢肩上的大衣,眼神淡淡地眺他,“她现在丽嘉是我谢家的儿媳妇,以后也会是我谢家的人,这一点,你要认清楚。” 靳楠说的没错。 程越江罚了他一个月禁闭,把他关在别墅里,让人看着不许他出门。 他从靳楠的话里,真正意识到岑稚不再是程家的养女,她成了谢家的人。 她迁出了户口,成了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这个认知让程凇躺在床上忽然就红了眼眶,他把自己蜷缩起来,胸口空了好大一块,空荡荡的不完整。 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十七年不是个数字,她不知不觉在他生命里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那种即将彻底失去的空荡感像潮水把他淹没。 即将灌顶之前,他爬起来,将油门加到底冲出了别墅,到四季海楼才发现她搬了家,搬到哪里他不知道。 最后失魂落魄地去了酒吧,借着酒意给岑稚打电话,听到谢逢周的声音。 他们同居了。 程凇回到别墅,程越江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他毫不关心地路过他回了卧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里想的都是岑稚和谢逢周同居这件事。 他们会做什么? 接吻? 上.床? 她以后会有个孩子,她成了别人的老婆,以后还会是别的小孩的妈妈。 ……和他彻彻底底的没有交集了。 一直在潜意识里刻意忽视的感情,胆小地封锁起来的真心,不敢说出来的喜欢,在一瞬间把他冲垮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两株共生植物,他靠着她呼吸,靠着她觉得自己还存活着,两只脚踩在实地上。 现在她离开了,养分和空气都消失,他开始迅速地枯萎。 程越江收走了他的通讯设备,他失眠的次数更多,总是会梦见医闹那段时间,铺天盖地的辱骂和舆论压力全部挤压在他身上,他在梦里把自己锁在狭窄黑暗的房间里,背靠着一扇门,她坐在门外面,安静地陪着他。 她什么也不需要做,就会让他有种难言的安全感。 白天睁开眼却发现,她已经走了,可能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好像重新被按进了泥潭和沼泽地里,黏稠的黑暗扯着他往下陷,这次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出来的人不在。 程越江把别墅看得更严,他在卧室里不分晨昏地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禁闭结束,程越江让助理把手机给他,他打开微信,没有收到岑稚的一条消息,反而在班级群里看见聚会。 一群人在讨论,他呼吸停滞,缓慢地往上翻,看见一张照片。 谢逢周和岑稚的背影。 他几乎什么也没想,驱车前往ktv,刚把车停好,余光透过微敞的车窗瞥见谢逢周的脸。 两人对视,谢逢周把视线收回去,抬手按下了车窗。 岑稚撑在他身后椅背上,动作很亲密,眼睛专注地望着他,耳朵有点红。 他就看着谢逢周亲了她,她没有躲开,睫毛细密地颤抖着,像蝴蝶颤动的翅膀,轻微的频率却掀起汹涌台风。 直到车窗合上,他们进去,他不知道在车里待了多久,去解开安全带,手很抖,抖得有点找不到搭扣。 童话后遗症 第78节 神经被拧成极细的一条,濒临崩断的边缘,灵魂被割裂成两部分,一部分和人社交,一部分远远地看着岑稚。 她刚刚在车里和谢逢周接吻的场景在他眼前不断播放,那种迟钝的、被压抑许久的、厚重的情感在酒精的作用下变成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到发疼,他面上没情绪地拿出手机,给岑稚发了消息。 他靠着楼梯间的墙壁等了许久,她出现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庆幸——或许她还是有点在意他的。 但在她抬起手,让他看见那枚戒指的瞬间,绷紧的神经啪地断开,占有欲席卷掉他的理智,他想也不想地扔掉她的戒指,把她按在墙上想强吻她。 他可以,怎么我不行? 我们明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为什么突然就不要我了? 为什么突然就不跟在我后面了? 那换我跟着你行吗? 以后换我跟着你。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她留下来,让她回来。 只要回来继续待在他身边。 他怎么样都可以。 程凇还记得,当时在楼梯间,她眼里满是失望。不像现在输液室里这样,干干净净的。 他试图在里面找到怜悯,就算是怜悯也是好的。 可她一点情绪都没有。 岑稚仰头看着输水的透明胶管,药水缓慢地一滴一滴落下来:“程凇,你知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吗?” 液体从胶管流入手背,血管里结了冰似的沁凉一片,程凇喉咙里酸涩地堵着,微微张口,最后还是没答。 眼底潮湿地发烫。 岑稚自顾自地道:“十七年。” “六岁那年我遇见你,十六岁那年开始喜欢你,到现在我二十三岁。” “认识你十七年,喜欢你七年。” “我不想再把下个七年浪费在你身上了。”岑稚拎着包站起来,声音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像在和他道别。 “程凇,我们到此为止吧。” 如果再碰到喜欢的人,你记得一定要对她好点呀。不要总让她掉眼泪,女孩子都是假装坚强,内里很脆弱的。 山长水阔,我就只能陪你到这里啦。 以后的路各自走吧。 再见了。 我曾经,最最喜欢的少年。 – 岑稚从医院大厅出来时,外面又落起雪,铅灰色云朵厚重地堆积着。 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明朗。 她戴上头盔才发现谢逢周给她发了微信,第一条来自二十分钟前。 【你在医院?】 第二条是刚刚:【还要不要吃饭?】 岑稚手机在工作的时候静音了,下班后忘了取消,立马给他回消息。 【吃。】 她有点奇怪谢逢周怎么知道她在医院,正要解释,对面又发来一条。 谢逢周:【快八点了。】 岑稚看了眼屏幕顶端的时间,七点四十:【那你等我二十分钟。】 市医院到金河广场如果不堵车,二十分钟绰绰有余。最怕墨菲定律,行至半路,雪天路滑有车追尾了。 岑稚平时耐心很足,但今天等得她莫名心慌,频繁看表看路况,按住性子又等完五分钟,她拐个弯绕了远路。 岑稚停好车,摘了头盔下去,一口气也没有歇息,径直跑向那家西餐厅。 服务员训练有素,面带笑容地迎上来:“位置满了,请问您有预约吗?” 西餐厅里光线明亮晃眼,岑稚喘着气,目光巡视一圈,没有见到人。 “六号桌的先生呢?” 服务员闻言转头望去,六号桌坐着两位女士,明白过来:“您说上一位吗?那位先生接了个电话,刚走。” 墙上壁画边挂着西式钟表。 岑稚看见时间。 八点零二。 说等她到八点。 真的就一分钟也没多等。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岑稚都没有和谢逢周再碰上面。 他出差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走之前在冰箱上贴了张便签纸,让她照顾好五折。 岑稚早晨下楼倒水,路过冰箱看见这张便签纸,停下脚步。 纸上钢笔字迹潇洒潦草,她把这行字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沉默片刻,又抬手将便签纸贴回原来的位置。 他不留归期,岑稚也不问。 微信毫无动静。 两个人在未来一周里零交流,跟失联似的,又或者都暗暗别着劲。 岑稚每天中午和晚上下班回家,给五折喂狗粮,晚上遛完五折还会习惯性地去花店里买一支玫瑰带回去。 她答应要送给谢逢周九十九朵玫瑰,现在已经送到第七十朵。 玫瑰不好养,在水里放了没两天就要枯萎,岑稚搜了很多方法也不管用。 留不住花期。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逢周真的很厉害。她送他第一支玫瑰是十月中旬,他一直把它们养过了十月末。 绿毛龟和热带鱼还在喂,窗前一排多肉也在浇水,她将第七十六朵玫瑰插进玻璃瓶里,直起身子看向四周。 这里和她刚搬进来没有任何变化。 却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把头转回来时,岑稚沮丧地发现,昨天买回来的那支又要枯了。 背靠着玉石隔断想了想,岑稚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度娘输入问题。 ——[多久不回家算离家出走?] – 某人疑似离家出走的第七天,时话实说完成一个重要采访。唐秀提议早点下班去喝两杯,众人纷纷赞同。 地点选在酒吧一条街的星期八,比起对面的tulk,更像唱歌喝酒的清吧。 唐秀他们人多,订了包间,在二楼。岑稚跟在李可悦旁边,绕开细竹管串起的竹帘往上走,突然听见同行的人激动地小声问:“快看快看,站楼梯口的那个,是不是明拾老板?” 岑稚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顺着楼梯一路向上,最后落在一个穿黑色羊毛大衣的高瘦男人身上。 他正倚在木质栏杆上给谁发消息,顶板射灯将他耳后冷白的皮肤映出一种冰块的剔透冷感。大衣里是落肩款的休闲西装,比较没有攻击性。 澄黑西裤烫熨笔挺,面料垂感极好,修衬着那双长的很有存在感的腿,裤口也讲究地刚刚触及鞋面。 从头到脚,一身慵懒散漫的清贵。 似乎注意到旁人的目光,谢逢周抬起眼,刚好和楼下的岑稚对上视线。 岑稚心跳快了拍。 ……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她抬手想打个招呼,谢逢周拐弯下楼,没看她,继续和人发消息。 像那边对他多重要似的。 李可悦挽着岑稚的胳膊,憋着没出声,余光跟着他下来。清晰瞥见男人低折的后脖颈,衬衫衣领微微翘起,后颈线条修韧清瘦,棘突明显。 确实瘦的很有味道。 等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李可悦立马用手摸摸胸口,轻吁了声:“每次见到明拾这弟弟都会被蛊到,别的不提,那张脸是真绝,看着都是视觉享受。” “弟弟的香水也好好闻。”唐秀插一句,“差点就忍不住跟他搭话了。” 旁边有人笑:“矜持点吧你俩,人家都结婚了,手上戒指没看见吗?” “想想也不行啊,又没干嘛。”李可悦扭头问岑稚,“是吧岑岑?” 岑稚笑了笑,没接话。 右侧肩膀隐隐有点疼——刚才某人路过,不轻不重地撞了她一下。 连句道歉都没说。 岑稚心里闷着一口气,回头看了眼,人影重重,他早不见了。 包厢暖气充足,岑稚把围巾解开,挑个靠近吧台的位置坐下。 李可悦攒了一桌人玩纸牌游戏,岑稚没参与,支着高脚椅和唐秀喝酒。 想着等会儿还要回去溜五折,她没有多喝,心不在焉地跟唐秀聊天。 一杯酒喝完,她准备再换一杯。 吧台上手机屏幕亮起。 童话后遗症 第79节 楼梯上装不认识的人给她发了微信,包厢号,后边跟着简明扼要的两个字。 【过来。】 岑稚拿酒的手顿了顿。 嗡嗡。 对面又发一条。 【还是我过去?】 接连震动两下吸引了唐秀的注意力,岑稚在她看来之前按灭屏幕。 “唐秀姐,我去个洗手间。” 岑稚随便扯个借口起身,她不太敢让谢逢周过来,那场面想想就很刺激。 岑稚站在走廊上才发现,谢逢周发给她的包厢号,就在他们隔壁。 她刚要推门,门从里面打开,曲晟和她对上脸,声音里有明显的惊喜。 “岑妹妹?”他赶紧侧身让路,“快进快进,来的正好,你家那位又在犯病,霍霍得我都不敢跟他坐一起。” 岑稚心一紧:“犯什么病?” 曲晟:“公主病。” “……” 岑稚突然也不太想进去了。 好不容易等来这混球的克星,曲晟怎么可能让她走,半请半拉地把岑稚弄进包厢,砰地把门板又关上了。 岑稚莫名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硬着头皮转身,一眼瞧见谢逢周。 包厢里人不少,但没有几个她认识的。谢逢周的朋友一茬接一茬,岑稚能记住的只有吃饭那次的几个人。 谢逢周坐在角落沙发里,漫不经心地搭着腿,西裤随着坐姿往上收起一截,露出穿着黑色袜子的修瘦脚踝。有个人在跟他说话,他剥着颗糖没搭腔,没什么聊天欲望的样子。 余光瞥见岑稚,他抬起头,下巴朝旁边空位点了下,示意她坐过来。 原本和他闲聊的人见到岑稚,笑着打一声招呼,很有眼力见地走了。 把沙发位置留给他俩。 岑稚在谢逢周右边坐下,顺势问了句进来之前找了一路的开场白。 “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逢周把糖放进嘴里,糖纸折了两折丢入篓中,才道:“下午。” “哦。”岑稚停顿了会儿,又问,“那你吃晚饭了吗?” 谢逢周嗯一声,没再说。 岑稚察觉到他回答得很冷淡,识趣地不问了,默默地在那儿坐了会儿,实在想不明白他把自己叫来干嘛。 他不去和旁人聊天,就坐在沙发里支着下巴听圆台上的女歌手唱歌。 不跟她说话也不看她。 ……有那么好听吗? 岑稚觉得也就还行吧。 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开了局消消乐,步数快耗完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帮她消了排狐狸头,岑稚抬起脸,发现谢逢周靠着沙发背正看她。 她低头继续玩,察觉到谢逢周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了她屏幕上。 有个游戏开发领域的大佬在旁边观战,岑稚顿感压力好大,不想玩了。 她刚退出游戏,谢逢周突然靠近,亲了上来。 岑稚完全没来得及躲,温热的唇瓣只和她短暂地碰了一下就撤开。谢逢周看着她的眼睛,然后伸手揽过她的腰,微微用力将人抱坐到自己腿上,拢住她白瘦的后颈,仰头又吻过来。 岑稚有点被他吓到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感觉他亲的愈发肆无忌惮。 周围全是人在说话,他们坐在角落沙发里,光线忽明忽暗的暧昧,视觉被屏蔽掉一层,听觉就格外灵敏。 岑稚甚至听见曲晟的声音,往这边越靠越近,手指紧张地揪着他衣领,在他换角度的间隙断断续续地道。 “有……有人……” “他们不敢看。” 谢逢周哄了句,她还是很抗拒,于是停下来,盯着她看了几秒,漆黑的眼里情绪不明。等岑稚从他腿上下去,他起身,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往外走。 岑稚被迫跟着他:“去哪儿?” 谢逢周松松地捏着她手腕,没回头,口气冷淡:“找个没人的地方。” 岑稚心跳咚咚,耳根发烫,但也没有挣开他,乖乖地跟着他出门。 走廊上有包厢没关严,漏出点跑调的歌声。两人沿着地毯佚?往前,安全通道地标亮着幽绿色的灯,空旷安静。 岑稚后背刚靠上瓷砖墙面,就被谢逢周托起下巴堵住唇。呼吸交缠间她脑子里混乱一片,听见他低声问。 “想我没?” 岑稚眼前都是雾气,光线又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正要回答,他很快又自顾自接了句:“算了不重要。” 反正也从来说不出对他服软的话。 亲起来那么甜的人,为什么心就又冷又硬,像最高密度的石头。 暖不热也撬不开。 唇瓣忽然被他用牙尖咬了下,岑稚吃痛,耳朵隐约捕捉到唐秀的声音。 边打电话边往安全通道这边走。 岑稚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是那种道德感很强的人,在电影院听别人接吻都觉得害臊,现在更是羞耻,抬手想要推开谢逢周,却被人按住手,亲的尺度更露骨更过分。唇齿缠磨间,还把另一只手从她衣摆里伸进去,隔着打底衫捏了把她侧腰上的软肉。 岑稚身子麻了下,控制不住地漏出点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明显。 外面打电话的唐秀隐约听见动静,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岑稚脊背都绷紧了,又慌又乱,在唐秀到来的前一秒,谢逢周终于放过她,站直身子将她挡在自己后面。 岑稚拽着他外套一动不敢动。 唐秀走近后发现又没了声音,本来以为听错了,开着手机电筒照了下。 照到一半,就瞧见有人站在那儿,被光线刺得微微眯起眼,衬衫衣领敞得有些开,额发微乱,薄唇还透着缠磨出的红,一看就知道他亲过人。 谢逢周不适应地抬起手,在眼前挡了下,懒洋洋地问:“看够了吗?” 唐秀猛地反应过来这位是谁,国粹弹幕刷了满屏,高亮、血红、加粗。 她按下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快速扫一眼被他挡在身后的人,说了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转头快步离开。 心里一阵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卧槽什么刺激场面! 这弟弟事后也太他妈欲了吧! 岑稚听着唐秀远去的脚步声,明显压着兴奋。她不用想都知道,凭唐秀那张嘴,这件事肯定要在报社小群里传出八个版本,一时间又羞又气,闷不吭声地绕开谢逢周也打算回去。 下一刻又被这狗东西扣住手腕压到墙上,语气很混:“我说让你走了吗。” 岑稚挣扎了下,没挣开,气道:“你刚刚就是故意让别人听见的。” 谢逢周故作惊讶:“这都被你猜出来了?”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岑稚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单手固住,一边不走心地敷衍她,“我岑哥真聪明。” “……” 岑稚莫名噎得慌,她骂人词汇量有限,除了混蛋就是,“你不要脸!” 谢逢周扑哧笑出声,逗她玩儿地慢悠悠反问:“你今天才知道?” 岑稚恨不得给他一爪子,正要蓄力抽出手,结果谢逢周突然把手松开了,她来不及刹车一头往前栽进人怀里。 谢逢周闷声笑,细碎的气息从头顶落下来:“干嘛,吵不过就想撒娇?” 谁跟你撒娇! 岑稚气不过踩他一脚,即使鞋底干净,还在他鞋面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一看就知道贵的要死的手工皮鞋。 岑稚踩完心就虚了,被踩的人倒是毫不介意,笑了下:“消气没?” “要不要换只脚再踩一下。” “……” 岑稚不想理他。 “说话。” 谢逢周用两根手指捏她的脸,把她嘴巴捏成小鸭子,“不说话我亲你了。” 岑稚一声不吭,眼神挑衅。 谢逢周果然松开手,低头亲过来。舌尖想进去,发现她唇瓣紧闭,他顿了下,微微往后撤开,哄人。 “乖,张嘴。” 岑稚抿着嘴角宁死不屈。 谢逢周也不急,看她一会儿,右手漫不经心地从她侧腰摸上去,在她腰窝揉了把。岑稚后颈过电似的,不自觉松了牙关,刚启唇就让他闯了进来。 一级防备被攻破,岑稚不甘示弱地启动二级,一点不客气地开始咬他。 一个吻接的跟打仗一样,两人都较着劲,亲到最后气喘吁吁。 谢逢周还想靠近,被岑稚一巴掌盖住脸,再捏着下巴转到一边,踮脚拉开他衬衫领,在他的锁骨上吭哧一口。 以牙还牙。 这小孩是真的记仇。 谢逢周好笑。 岑稚没动真格,气势很猛,真咬上来只有一点牙齿压在他骨头上,就像被小猫软绵绵湿漉漉地啃了一口。 童话后遗症 第80节 谢逢周巴不得她再用点劲,咬得狠一些,在他身上留个印记,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出来做了什么事。 她说得对。 他就是不要脸了。 她也别想要。 作者有话说: 好了,他俩可以安心谈恋爱了~ 附赠一则小剧场: 某天周周翻到吱吱的度娘搜索记录 ‘如何延长玫瑰花期’ ‘多久不回家算离家出走’ ‘公主丢了国家管报销吗’ ‘狗不见了要给狗发微信吗’ 周周:“…………” ———— 第44章 水星记 为了不引人怀疑, 岑稚回包厢前真的去了趟洗手间。扫开水龙头洗手的间隙,她抬头看了眼墙面上的镜子。 ……好像有点肿。 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句狗男人,她扒拉两下凌乱的长发, 回了包厢。 如岑稚所料,房间里比她走之前更热闹,众人以唐秀为圆心,讨论得两眼放光激烈无比,尤其是最中间的唐秀,光说不够, 还腾地拍桌站起来, 拽过李可悦重现安全通道的场景。 “当时弟弟就这样,把人家严严实实地挡后面, 我连根头发丝都没看见, 大概瞅到身高……”唐秀正跟李可悦情景再现,见岑稚推开包厢门进来, 立马抬手指向她,“对对,就岑岑那样的,那姑娘差不多跟岑岑一样高!” 众人齐刷刷转头。 “……” 岑稚面不改色往前走。 “我虽然没看清那姑娘,但我看清了弟弟啊。”唐秀连啧三声, “只能说年轻真好,我要再晚到一会儿, 剩下的画面就少儿不宜了。你们是不知道弟弟那架势, 一看就知道他亲过人……” 岑稚悄悄挪到角落,企图无限降低存在感, 还没坐到凳子上, 唐秀刷地又抬手指向她, “看到岑岑的口红色号没有,弟弟当时嘴巴就那个颜色!” 众人再次齐刷刷转头。 岑稚:“…………” 如此巧合两次,唐秀本来说完就扭过去的脸又扭了回来,望向岑稚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若有所思:“岑岑。” “你这个口红……” 岑稚有种无间道即将被发现的刺激,硬着头皮和唐秀对视,表情很无辜。 呼吸都屏住了。 “色号还挺自然的,回头链接发我一下。”唐秀转头,“咱们接着说弟弟。” “……” 岑稚觉得她好像坐了个过山车。 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点郁闷,她跟谢逢周就那么没有夫妻相吗?都巧合到这种程度了,居然没一个人怀疑。 大家都在听八卦,她当然不会主动撞枪口,坐角落里给自己倒了杯酒。 刚喝两口,被一众姐姐激烈讨论得要冒火星子的八卦男主角发来微信。 谢逢周:【上次不是说想听我唱歌?你现在过来。】 这家伙套路太深,岑稚不得不打起十二分警惕,礼貌拒绝:【不好意思,刚截完肢。】 这理由草率到离离原上谱,对面好整以暇地接招:【没事,给你推轮椅。】 茨恩岑:【截的上半身。】 停上半分钟。 那边回了个‘你赢了’的表情包。 岑稚想笑。 她其实还挺想听谢逢周唱歌的,毕竟他声音条件好,唱歌应该也惊艳。 早知道就不拒绝那么迅速了,岑稚有点惋惜地喝完一杯果酒,忽然想起同学聚会那天,二班班长张冠清说,高三文艺汇演有谢逢周的节目。 岑稚来了兴致,搜到汀宜附中的论坛网址,输入学号登录上老账号。 附中是老牌学校,附中论坛存在的时间比岑稚的年纪都要大。这几年估计是又改版了,岑稚有点不太会操作,摸索了会儿才找到闲聊灌水区。 附中不限制学生带电子产品,所以这会儿正上着晚自习,论坛里也人多八卦杂,帖子几秒一刷新,乱七八糟天马行空问什么的都有,热闹又可爱。 岑稚往下翻了翻,顺手帮几个文科楼主解答了疑问,而后找到搜索框,输入关键词‘文艺汇演谢逢周’。 论坛是按帖子热度排序的,刚按下搜索键,一个热帖就被顶到最上面。 底下洋洋洒洒跟了近一千楼。 岑稚无声哇了下,点进去。 楼主:[我来当活菩萨了姐妹们!前排高清拍摄谢草吉他弹唱《水星记》视频!链接放在一楼了!!都特么过来给我存——(尖叫破音)!!] ……水星记? 岑稚脑子里模糊浮出几帧画面,指尖点开链接,自动跳转到浏览器视频。 和楼主说的一样,视频确实拍的非常清晰,连谢逢周穿在校服里那件灰色连帽卫衣的牌子都能辨认出来。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楼主手有点抖。 岑稚戴上耳机,将声音调大,在视频里兴奋的讨论声中等到前奏响起,脑海里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 她想起来了。 这场文艺汇演是附中为了缓解高三年级备考压力特地举办的,四月份春末,她记得自己好像坐在礼堂后排。 下午七点多,天已经彻底黑了。她是坐在空荡的教室写完一套数学卷子,最后一个到礼堂的。 汇演本来应该只有高三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岑稚进去的时候,礼堂里坐得满满当当,一水儿的蓝白校服里掺着不少高一高二的绿色和紫色。 最前面坐着校领导和主任老师,同桌帮忙占了位置,岑稚从后排挤进去坐下,礼堂是阶梯式,视野还算开阔。 附中向来卧虎藏龙,节目单编排得五花八门,比联欢晚会都热闹。 耳边欢呼阵阵,岑稚心不在焉地跟着鼓掌,视线搜寻着理科实验二班的方向,最后也没在人堆里见到程凇。 心里有点失落。 街舞表演的几个女孩子下台,按节目单的顺序,下一个轮到了谢逢周。 谢逢周是个哪怕走在一堆会玩的人里也比别人更加冒尖的人,有不少高一高二的小女生都是冲着他来的。 节目单把他划到歌唱栏,没有标歌名。自从岑稚坐下后,就不断听到周围有人在谈论他待会儿会唱哪首歌。 岑稚虽然没跟谢逢周见过几面,但对这位附中风云人物还是久有耳闻的。 主持人报出歌名的时候,很多人都没有想到,岑稚也有些惊讶。 郭顶的《水星记》。 这首歌在一七年并不被大众熟知,没多少人听过,岑稚一直把它归到自己的小众歌单里,除了睡前循环播放,只把它分享给过游戏好友句号。 有人听到名字开始低头搜歌,更意外于谢逢周这样骄傲不羁的性子居然肯唱这种缓慢抒情调的情歌。 灯光在一片讶然中变暗,少年背着一把棕色吉他,踩着台阶走上来。 可能是个子高瘦,没款没型的蓝白色校服穿在他身上有种独特的好看。松松的裤脚下露出一截白皙脚踝,筋骨明晰,整个人线条锋利干净。 舞台中间的椅子高度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勉强,他屈起一条腿,另只脚支着地。将吉他放好后,又伸手微微抬高了身前固定的话筒。 没有任何开场白,修长手指拨动吉他琴弦的下一秒,隐隐躁动的礼堂不约而同地闭麦安静下来。 前奏清澈温柔,和他垂眼坐在灯底下,给人的感觉一样。话筒将他的声音放大,带着干净清冽的很具有少年味道的磁性,每个字都像一尾尾圆滑的小鱼,从那束灯光的微尘里游过,滑到礼堂后排,岑稚耳边,在平静的心湖里砸开一圈圈涟漪。 “着迷于你眼睛 银河有迹可循 穿过时间的缝隙 它依然真实地 吸引我轨迹……” “还有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有多久才能与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要怎么探寻 要多么幸运 才敢让你发觉你并不孤寂 当我还可以再跟你飞行 环游是无趣 至少可以 陪着你……” 唱到最后,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他抬头看向观众席的某个位置。 灯光折射进他漆黑的瞳孔里,像凝聚出一颗小小的星球,干净明亮。 童话后遗症 第81节 岑稚按下视频暂停键,指尖顺着他看的方向划一条直线连到观众席。 拍摄角度有限,猜不到他在看谁。 岑稚返回论坛,往下翻了翻帖子。 1l:[啊啊啊姐妹我爱你!让我们一起说谢谢女菩萨!!] 2l:[鲨疯了!nmd谁懂?!谢草真是蛊的我死去活来!呜呜呜到底怎么才能和拽比大帅哥谈恋爱!教教我!] 3l:[又会打篮球又会弹吉他,还坐在第一考场!妈妈!我好想嫁给他!] 4l:[一个作文次次十几分的人有什么可喜欢的,肯定连情书也写不出来,都别抢了,我语文好我去教他!!] …… 底下全是各种彩虹夸夸和发疯文学。 岑稚看得不禁咋舌,直接往下拉到底,发现居然还有今年的评论。 估计是每年都有人来回味一遍。 982l:[当年不火,现在这首歌代表着什么懂得都懂,我就想问,论坛里传言谢草暗恋谁是不是真的?] 岑稚滑动屏幕的动作顿住,几乎下意识想起了洗手间里听到的对话。 ……他当时在看他初恋吗? 岑稚默了几秒,把链接保存,退出论坛,又给自己倒了杯果酒。 唐秀他们八卦完了,氛围还是很high,隔壁包厢估计也刚刚开始,岑稚无聊地坐了会儿,想打两局游戏。 结束之后就回家溜五折。 她登录上账号,句号正好也在线,两人组队,一场结束对面甩个问号。 。:[?]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这甩问号的聊天方式,跟谢逢周还挺像的。岑稚收收了神:[没有。] 犹豫片刻,她还是问了出来。 爱吃螃蟹:[那个,初恋对你们男生来说,是不是很特别啊?] 岑稚没谈过恋爱,不懂得初恋的地位是不是和白月光一样有杀伤力。 她也没有其他熟悉的男性朋友,所以问句号是最合适的。 那边停了会儿。 。:[应该吧,怎么了?] 岑稚看到这个回答,心里就有点说不上来的闷闷的。她把下巴搁在光滑冰凉的吧台上,磨磨蹭蹭地打字。 [我有一个朋友。]顿了顿,岑稚面不改色地继续,[她跟她老公是闪婚,就没谈过恋爱直接领证的那种,然后她某天忽然发现她老公有个初恋。] 爱吃螃蟹:[你说,如果她现在跟她老公提起,会不会显得很逾距?] 这次句号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过了半分钟。 对面慢悠悠地回来两条。 。:[挺巧。] 。:[我也有个朋友。] 岑稚:? 。:[我朋友的老婆跟他说过这么一句富有哲理引人深思的话:结婚之前的感情生活,就没必要再追问了。] 岑稚:“……” 怎么感觉这句话。 有些许的耳熟。 开第二局时,岑稚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同学聚会结束的那天晚上,她站在玄关对谢逢周说的吗。 差点忘了。 谢逢周和句号是朋友。 岑稚脑瓜开始飞速转动。 谢逢周既然能把这件事和句号分享,他俩关系应该挺好的。 那句号知不知道谢逢周初恋是谁?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瞬间,就被岑稚摁死在摇篮里。 算了,不问了。 她先跟谢逢周说没必要追问,现在又在背后和他朋友讨论他的初恋。 太不坦荡,也太双标了。 她只是看见那句话,都有一点不舒服,谢逢周当时听完是什么心情? 岑稚反射弧很长地开始后悔。 同时还有些恍然大悟。 ——公主离家出走的原因找到了。 – 游戏打完,岑稚看了眼时间,给谢逢周发了微信说先回去溜五折。 李可悦本来想送岑稚回家,但唐秀喝的七荤八素,扒拉着她不松手。 岑稚和众人道别,戴着围巾和毛线帽出了清吧,步行到路口打车。 她低着头找约车软件,余光里有一辆银灰色兰博基尼停在她跟前。 岑稚抬起脸,看见熟悉的车牌号。 车窗降下一半,主驾那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肘懒散地抵着窗沿,隔着窗玻璃将她上下扫一圈,呦了声:“这么快就痊愈了?医学奇迹。” 岑稚反应了两秒才想起她在微信里扯的犊子,面色不变道:“假肢。” 谢逢周笑起来,给她开了副驾车门。 路上不怎么堵,很快到御庭水湾,五折叼着牵引绳蹲坐在玄关等待已久,门一开就欢快地扑了上去。 岑稚rua了把它软弹弹的耳朵,进了客厅把包丢到沙发上,短暂地歇了会儿。五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一个星期不回来就变心了,谢逢周路过客厅时,往下摁了把五折狗头,趿拉着拖鞋走向中岛台。 从冰箱里拿出罐可乐,谢逢周勾开拉环仰头喝了口,将冰箱门关上,这才看见他走之前贴的那张便签纸。 原位置没变。 纸上还多了一句话。 谢逢周喝可乐的动作顿了顿,他微微弯腰,仔细将那句话又看一遍,笑了下,抬手揭下便签纸。 岑稚正坐在沙发上给五折系着牵引绳,头顶落下片阴影,她仰起脸。 谢逢周趴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低头瞧她,眼里有明显的笑意。 “我不在家,你很想我吗?” 岑稚收回视线:“不想。” 谢逢周慢吞吞地拖长尾音哦了声,忽然抬起手,两根手指夹着张便签纸在她跟前一晃:“那这是什么?” 不等岑稚看清,他把纸张翻个面,挑着眉梢字正腔圆地念:“谢逢周,玫瑰的花期要过了,你怎么还没回来,我好想你啊——这是谁写的?” “……”岑稚沉默地瞅着他,“请不要给自己加词好吗。” 她明明只写了前两句话。 谢逢周很坦然地嗯了声,站直身子,将便签纸折了两折:“我这人从小就想象力丰富,擅长补充句意。” 说简单点。 就是喜欢脑补。 岑稚笑起来,继续给五折系完牵引绳,头也不抬地道:“谢逢周,我决定把九十九换成九百九十九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谢逢周没听太懂,顺着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以后还有那么长时间。”岑稚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身朝向他,弯起眼睛,语调很轻也很甜,“九十九朵玫瑰对公主来说,还是有点太少啦。” “……” 什么鬼的公主。 你是不是在骂我。 各种弹幕在脑子里刷了满屏,谢逢周拎着可乐罐的手指捏紧,喉结缓慢地往下滑了下,最后开口却是。 “再哄哄我。” 岑稚一愣:“嗯?” 谢逢周用拿着便签纸的那只手把她拉到身前,没有抱她,只是俯下身,额发抵着她右肩膀,毛绒绒的发顶像狗勾一样柔软,挠着她颈侧皮肤。 五折就蹲在两人脚边,尾巴好好地收在地上,岑稚却有那么一会儿,感觉全世界的小狗尾巴都在摇晃。 “……岑稚。” 跟前的人轻轻蹭了蹭她颈窝,声音放得很低,带着甘拜下风的投降。 “你把刚刚那句话重复一遍。” “再哄哄我。” 作者有话说: 童话后遗症 第82节 第45章 爱我吗 祝亥颜周四给岑稚发消息, 问她今年准备先去谁那儿过年。 岑稚复工这一个星期忙得昏天黑地,隆冬腊月雪天路滑,事故多采访也多, 她跟着闫燕跑了三天,晚上回去还要熬夜写稿,人都要累没了。 收到这条微信时她正坐在工位上边敲键盘边啃饼干,中午没吃饭。 抽出点注意力扫了眼聊天框,岑稚有点懵:【这么快就要过年了?】 不祝:【?】 不祝:【姐姐,你忙傻了吧, 今天都二十五号了。】 《汀宜今报》性质比较特殊, 春节假期放得晚,岑稚加班加的快没时间概念了, 从桌面角落扒拉出日历。 还真是。 岑稚每年除夕都是两个地方轮着换, 西河街和荣宁县。 黛思华当年一时无法接受女儿离世的噩耗,过于悲痛晕倒在家, 等醒过来,儿子张慕秋已经擅作主张地同意程家收养岑稚,手续也办妥了。 老太太当时人还躺在病床上没下来,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外孙女被接走, 只能被迫同意。 这些年和大儿子渐渐疏远,不再走动, 好在当了一辈子教师, 通达明理会照顾自己,退休金也足够她独自居住。汀宜和荣宁离得远, 岑稚每年放长假, 都会回去陪她住一段时间。 岑稚去年先去西河街看卫杨, 按理说今年该回荣宁陪外婆了。 但车祸住院的那次,靳楠说让她有空和谢逢周一起回谢家,她不太清楚除夕是不是要去,谢逢周也没提。 岑稚想了想,回祝亥颜的微信:【不太确定,到时候再看看。】 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下班,她今天不准备加班,退出祝亥颜的聊天框,给谢逢周发了消息。 茨恩岑:【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 谢逢周翻着酒水单,圆桌上手机屏幕亮起,他抬头,瞧见备注,翻页的动作停顿一下,捞过手机又看了遍。 眉梢轻轻挑起。 对面卡座的徐颂今倒了杯威士忌,见他心情挺好地给人回信息,面无表情:“我失恋你笑成这样不合适吧?” “有什么苦水赶紧倒。” 谢逢周头也不抬地打字,毫无同情心,“倒完我还要回去吃饭。” “……”徐颂今看他这不值钱的样就知道约他吃饭的是谁,“周啊,哥可提醒你,男人不能太恋爱脑。” 酒馆装修整体偏英伦复古风,卡座之间隔着书架,墙壁上挂有框装油画,私密性好也安静。酒柜里的藏酒琳琅满目,美中不足就是没有驻唱歌手。 还不到七点,馆里没什么客人。 谢逢周刚一下班就被徐颂今拉过来,闻言按灭屏幕把手机丢回桌上,从赠送的小盘里捡了颗花生,边剥边漫不经心地接茬:“情况不一样。” “我领证了。” 徐颂今被这句话狠狠地戳了心窝子,仰头把酒一口闷了,火辣辣的燎到胃,自嘲地嗤笑:“话别说太满,我跟你嫂子大学那会儿就谈了,到现在长跑七八年,你俩才结婚多久。” 谢逢周把花生放进嘴里,拍掉手上的碎屑,这才抬头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纠正了三个字:“前嫂子。” 徐颂今:“……” 徐颂今:“你他妈会不会安慰人啊?” 谢逢周笑了下,往后靠进椅背里,两手懒洋洋地抄着兜:“不正安慰着吗。”下巴冲徐颂今抬了抬,“少喝两杯,我没空送你回家。” 徐颂今已经不指望他嘴里能说出什么人话了,他心里清楚,这弟弟虽然嘴损,却是一圈人里最靠谱的,不然他也不会失恋就来找谢逢周喝酒。 两个大男人之间没有什么细腻话可聊,徐颂今闷头喝了几杯,酒精作用下还是没忍住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就她前任回国找她了,她决定先跟我分了,去和那男的复合。” 谢逢周:“这你都能答应?” “她高中暗恋她前任两年,分手还是因为那男的要出国,不想异地恋。”徐颂今苦笑,“凡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一个后来者,我能说什么?要怪只能怪自己出现的太晚了。” 这次谢逢周安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徐颂今倒着酒抬头,发现这人正窝在椅背里滑手机:“你干嘛呢?” “给你订张去乐山的机票。”谢逢周耷拉着眼皮子,不阴不阳道,“这么慈悲为怀,大佛都得给你让座。” 徐颂今:“…………” 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徐颂今啪地搁下酒杯,准备撸着袖子想好好教训这小狗东西什么叫尊老爱幼。 小狗东西把手机收起来,沉默片刻,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 岑稚站在桐文街路口,红灯第二次变绿的时候,她抬腕看一眼表。 七点十五。 说七点过来接她的人现在也没影。 路上堵车了? 岑稚拍掉毛线帽上落的雪,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想给谢逢周打个电话问问,又担心影响他开车。 正琢磨着发条微信,屏幕自动跳转到通话页面,一串陌生号码。 岑稚划开接听:“您好。” “弟妹。” 那边长吁口气,“可算要到你电话了,有空来八三一酒馆接个人不?” “你老公喝醉了。” – 八三一酒馆在金融街附近,岑稚没多久赶到,按徐颂今在电话里说的位置找过去,远远瞧见谢逢周在吧台前,手往后撑着台面,松散地倚在那儿。 酒馆里光线暧昧昏沉,岑稚隔着段距离,没看清他表情。 徐颂今拎着瓶酒站他旁边,拍着他肩膀说着什么,感动中夹带一分欣慰。 岑稚走近才听清。 “……不愧是我兄弟,我失恋你喝得比我都伤心,哥哥平时没白对你好!” 谢逢周起初没反应,挺好欺负地任他折腾,没一会儿就不耐烦起来,耸了下右侧肩膀甩掉徐颂今的手。 “别烦……” 话说一半,听见个清甜的声音。 “谢逢周。” 被喊的人一秒敛起烦躁,转头望来。 刚刚离得远,岑稚凭他站姿感觉他没怎么醉,现在和他对视,发现他眼尾泛着薄红,一双桃花眼里水光潋滟。 眼神直楞楞的。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应该是喝酒不上脸的类型,但黑发下的耳朵很红。见到岑稚就下意识地撑着吧台站直,把右手伸向她。 表情也乖乖的:“老婆。” 谢逢周平时很少这么叫她,岑稚脸上发热,嗯一声,牵住他递来的手。 指尖刚碰上,就被他分开指缝穿进去,清瘦指骨硬硬地硌着她掌心。 有点黏人。 岑稚还没有见过这人喝醉的样子,他平时基本上不怎么喝酒。 别说喝酒,抽烟好像也很少。 记得谢逢周之前在游轮上说过他是两杯倒酒量,岑稚问旁边的徐颂今。 “他喝了多少?” 徐颂今不确定:“三杯?” “……” 还真是多一杯都不行。 岑稚跟徐颂今再见,带谢逢周出酒馆。这人醉酒后比平时话都少,很听话地被她牵着手跟在她后面。 谢逢周的车就停在酒馆外,岑稚从他大衣兜里找到钥匙,等他坐上副驾,细心地探身过去帮他系好安全带。 谢逢周全程毫无反抗,甚至在岑稚扯过安全带从他身前绕过来时,他还很配合地微微往上抬了抬手。 给人的感觉就是。 这会儿把他卖了,他还能帮你数钱。 ……也太听话了吧。 岑稚惊奇地瞅他一眼,系好安全带后启动车子,副驾那人像跟着被按开了什么开关,忽然把脸转过来。 “你爱我吗?” 岑稚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灵魂拷问砸得猝不及防,控制不住抖了下手。 兰博基尼吭哧冲到马路牙子上,她猛拐一个方向盘稳住:“……啊?”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旁边那少爷一动不动盯着她,又问了遍。 “你爱我吗?” “……” 怎么突然开始琼瑶了。 岑稚能确定谢逢周喝醉了,而且醉的不轻,要搁平时,他那又拽又欠的性子肯定问不出这种矫情话。 岑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啥,默默打开车载音乐,试图缓解下尴尬。 音乐还没起个头,谢逢周又伸手给关上:“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醉鬼得顺着哄,岑稚张张嘴,根本说不出口,于是又闭上。 她假装镇定地目视前方路况,最后囫囵地从嗓子里“嗯”了一声。 童话后遗症 第83节 “那怎么证明你爱我?”醉鬼还问起劲了,“你能给我写八千字情书吗?” ——八千?! 岑稚瞪大眼。 论文都不带这么写的吧? 谢逢周冷笑:“你又沉默了,我能给你写封两万字的,你八千不行是吧?” ……不是我小瞧你。 就你那作文水准,两万字还真不一定能编出来。 眼看谢逢周又要开口,岑稚被他作得脑壳疼:“写写写,回去就给你写。” 她以为这下总该消停了,但作精不吭声,还是看着她,嘴角抿成直线,眼神莫名有种隐忍不发的委屈感。 岑稚:“……怎么了又?” “你的语气好勉强。”谢逢周按下车窗,把脸转向窗外,四十五度角仰望路灯,“所以到底还是不爱吧。” “……” 岑稚悟了。 不要企图和公主讲道理。 讲不通的。 公主不听。 作者有话说: (ps:怎么千收也要加更哭笑不得,你们就是想方设法压榨我(指指点点) —— 第46章 后来者 后半段路谢逢周倒是挺老实, 不作也不无理取闹,就抱着胳膊靠在椅背里,全程转过头看向车窗外。 后脑勺都透着懒得搭理人的架势。 岑稚开始反思自己说错了什么, 反思到御庭水湾也没反思出个一二三。 她不挺配合的吗。 男人心海底针,谢逢周清醒时她就猜不透他心思,现在更是难上加难。 回家之后,岑稚照常先摸摸迎上来的五折,摘了围巾和毛线帽,转身想帮谢逢周把大衣脱掉, 结果这人径直路过她, 不带拐弯地走向落地窗。 “诶你不换鞋吗?”落地窗前一排多肉和盆栽,担心他不小心撞碎, 岑稚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你要干嘛?” 谢逢周没理她,从旁边木架上拿过花洒, 蹲在多肉前开始挨个浇水。 “……” 你好敬业。 年轻男人高高瘦瘦的个子蹲在那儿,单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肩膀也微微往下耷着,怎么看怎么消沉。 有点像那种被人丢掉的流浪犬。 岑稚在他后面站了会儿, 摸不着头脑地和五折对视一眼,跟着蹲到他旁边, 探身去查看他表情:“你胃疼吗?我去厨房给你煮碗醒酒汤?” 谢逢周起初没开口, 尽职尽责地给每一盆多肉都浇上水,才道:“不用。” 他用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搓了把头发, 额发凌乱, 眼眶微红, 声音还有点哑,“给我来杯忘情水,谢谢。” “…………” 岑稚忍了三秒没忍住,吭哧笑出声,在醉鬼看来之前又立马收回去。 她发现谢逢周喝醉之后,说话做事真的毫无逻辑可言,不禁想逗他。 “忘情水倒是也有。”岑稚一本正经地骗小孩,“你先说你要忘谁。” 谢逢周搁下花洒,从一排多肉盆栽里挑个长得最丑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薅,沉默半晌,语气很冷淡地开口。 “忘掉一个渣女。” 眼看自己那盆熊童子就要在他手底下被薅秃,岑稚正心疼着,闻言愣住,嘴比脑子快地问:“你初恋?” 问完岑稚就后悔了。 在别人喝醉时趁机探寻别人隐私,也太不礼貌了。 她刚想转移话题把这茬带过去,谢逢周声音低低地道:“不是初恋。” “是暗恋。” 岑稚呼吸轻轻停住了。 他高中还真有暗恋的女生。 他那么拽的人。 别问。 别好奇。 跟你有什么关系。 “……哦。”岑稚慢慢道,“暗恋失败确实会比较刻骨铭心一点。” 停顿一秒,她把视线移向他手下那盆熊童子,不经意似的,“她渣你了?” “嗯。”谢逢周现在处于问什么答什么的状态,就是说话没什么逻辑,很跳脱,“她还给我讲童话故事。” 什么童话故事? 岑稚努力跟上他的思路,猜测:“你和她小时候就认识吗?” 谢逢周薅秃一盆换下一盆,声音听着闷闷的,答非所问:“她不记得我。” 两盆都逮着她的薅,岑稚简直了,准备伸手给抢过来。还没摸到花盆,谢逢周转头望着她,眼尾泛红,漆黑瞳仁里像藏着只温顺的小羊,看向她的眼神格外乖,且毫无反抗之力。 “我不是后来者对不对?” 岑稚其实没听懂。 她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她只是觉得公主现在心情不好,她得哄一下。 “嗯。” 岑稚重重地认真地点头,“你不是。” 被哄的人和她对视片刻,终于不再霍霍她的盆栽,对她伸出手。 “那你抱抱我。” “……”岑稚盯着他看上几秒,突然把头转到另一边。 硬生生把嘴角压下去,淡定地又将头转回来,“行行行,抱你。” 她移开两人中间的盆栽,往前挪两步,隔着大衣伸手抱住谢逢周。 他很自然地把下巴搁到她颈窝,岑稚闻到他衣领上淡淡清冽的酒味,不由得叮嘱:“你以后别喝酒了。” 不然谁一拐一个准。 谢逢周:“好。” “当然。”岑稚面不改色地打着算盘,“在家里还是可以喝两杯的。” 谢逢周:“好。” 这么乖。 小恶魔拿出三叉戟,一脚踹开道德天使,扑棱着翅膀从岑稚头顶飞出来。 明天酒醒后肯定没这么好欺负。 岑稚沉寂多年的恶趣味在这一秒苏醒,陡然达到顶峰。 – 次日岑稚起个大早,换上运动服牵着五折去公园晨跑,顺带遛狗。 回来时薛姨已经把早餐摆上桌,笑着和岑稚打招呼:“早上好,太太。” 这个称呼岑稚刚开始不太适应,听多了倒也习惯了:“薛姨早。” 薛姨做完饭就离开御庭水湾,岑稚给五折倒上狗粮,洗个澡换身衣服,坐到餐桌前再看一眼挂钟,正好七点。 楼梯处响起动静。 岑稚低头给自己盛一碗粥,耳朵直棱棱地竖起,听着那道拖鞋趿拉着地板的脚步声懒懒散散,朝她走来。 对面椅子被拉开。 有人坐下来。 岑稚没忍住,抬眼看向他。 谢逢周看起来没有宿醉后的任何后遗症,捏着勺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碗里的白粥,有点没睡醒的样子。 低折的后颈上翘起撮短发。 岑稚不确定他酒后会不会断片,若有所思地瞄他一眼,又瞄一眼。 第二眼还没来得及收回,谢逢周冷不丁掀起眼皮子,给她逮个正着。 “看我干嘛?” 他挑眉,“有事要跟我讲?” “没有。”看来是断片了,岑稚立马摇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喝一口粥,又好奇地抬起头,“谢逢周。” “你是不是不会抽烟啊?” 岑稚昨天突然想到这件事,她唯一一次见谢逢周抽烟,还是黎安酒庄庭院的那天晚上,他坐在车里,挂在车窗上的那只手的指间夹了半根烟。 童话后遗症 第84节 还不确定是抽没的还是燃没的。 意外她会问这个,谢逢周看她一眼,嗯了声。刚睡醒,声音里还带点鼻音。 “不会。” 一夜之间拥有了两项碾压他的技能,岑稚眼睛亮了:“我会诶。” “……”谢逢周无语地瞥她,“怎么,你慢性自杀你还挺骄傲?” 岑稚没搭理他的嘲讽,不紧不慢地把粥喝完,道:“友情提醒你一下。” “最近对我客气点。” 谢逢周捏着勺柄,头也没抬,宽松的毛衣领口里后颈线条清瘦明显,低着头舀粥,闻言扑哧笑了下,玩味且懒洋洋地哦一声:“哪种客气?” “各个方面。”岑稚强调,“比如现在——把你的腿收回去。” 餐厅有东西两张餐桌,他们坐的这张实木方桌是很正常的双人尺寸,底下空间就那么大。这人坐下没一会儿,长腿就无处可放似的抻直,不管岑稚往哪边躲,都能蹭到他西裤面料。 微凉垂顺地滑过她脚踝。 “不好意思。”谢逢周从善如流地道歉,换个坐姿,懒散地搭起腿。 干净的灰色居家拖鞋鞋尖,光明正大地轻勾一下她落到小腿边的裙摆。 眼里笑意挑衅。 岑稚没什么反应,好脾气地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吃完了,先走了。” 不等谢逢周开口,岑稚抄起电瓶车钥匙,在玄关换上大衣和拖鞋出门。 ……这么不经逗。 谢逢周好笑,从桌面上捞过手机,准备刷会儿游戏新闻。 屏幕顶端弹出条微信。 刚出门就给他发消息。 小姑娘还挺黏人。 谢逢周弯起嘴角,顺势点进去。 祖宗:【[送你的.mp4]】 是个音频文件,不算大,就小几兆。 谢逢周边喝粥边按开。 收音孔里传来衣料摩挲的响动,像是放在口袋里录的,音质模糊。 但勉强能听见岑稚的声音。 谢逢周把手机凑到耳边。 “……小朋友不能喝酒对不对?” 什么小朋友。 谢逢周不明所以地抬起眉,下一秒,他在音频里听见自己的声音。 “嗯。” “那再重复一遍。” “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那边声音低低闷闷地,“……姐姐。” 话音入耳。 谢逢周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这他妈什么鬼?! – 岑稚把小电驴停在公司楼下,兜里手机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刚到地方就震动不休,时间掐得很精准。 岑稚慢悠悠地把头盔解开,又收拾一下东西,那边把电话挂断。 转而开始弹微信。 她拎着包进华域大厦,等电梯时终于将手机拿出来,指纹解锁。 消息满屏。 谢逢周:【[已挂断]】 谢逢周:【[已挂断]】 谢逢周:【?】 谢逢周:【我昨天晚上喝醉了?】 谢逢周:【[已挂断]】 谢逢周:【岑吱吱你别给我装死!】 谢逢周发消息很少用感叹号,看来是被那个音频震慑到了。 岑稚已读不回,无动于衷地按灭屏幕。电梯刚好下来,她走进去。 嗡嗡。 电话又打过来。 岑稚按完楼层键才不疾不徐地划开接听,对面连个开场白都没有。 直接就是一句:“删了。” 岑稚学他今早的语气,懒洋洋地拖着腔调:“发完我就删了。” 停一秒,补充,“但有备份。” “……”那边沉默片刻,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声线低沉,“岑稚。” “结婚这几个月,我待你如何?” 硬的行不通开始实行道德绑架了,岑稚自我感觉是个挺有道德的人,闻言认真思索一番:“不咋地。” 谢逢周:“…………” 难得能把这家伙噎死,岑稚比刷题用光两桶笔芯都有成就感,电梯很快到报社楼层,她忍下笑意官方道:“抱歉谢先生,我要工作了,今晚见。” 说完利落挂断。 神清气爽地走出电梯。 岑稚本来以为按谢逢周的耐性,忍到晚上不成问题。 没想到这声‘姐姐’杀伤力那么大。 中午工作结束,岑稚有篇稿子需要收尾,没跟着唐秀她们一起吃饭。 正专心致志地敲着键盘,余光里有人进入办公室,她随口道:“吃完了?” 那人不答,反手关上门。 岑稚抽空抬头看了眼,一愣:“你怎么来了?” 谢逢周在门锁上拧动一下,转身走向她工位。身上还是今早那件黑色毛衣,外边搭着件小翻领的廓形长大衣,极细的格纹融入深灰色。 应该是刚从会上下来,鼻梁上那副镜片很薄的无框眼镜还没摘。 整个人有种疏离冷淡的斯文感。 等他走近。 岑稚问:“找我删音频?” 谢逢周拉开唐秀工位前的椅子,闻言抬眉:“什么音频?” 他像是刚想起来,没所谓地哦了声,“你说那个……想留就留着。” 突然转性了? 岑稚狐疑地瞅他:“那你来干嘛?” “找你吃饭啊。”谢逢周理所当然地在她旁边坐下,“还没忙完?” “快了。”岑稚把视线放回电脑屏幕上,“你等我十分钟就行。” 谢逢周点点头,转着桌上的钢笔,话锋一转:“能问你点事吗?”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你说。” 果不其然,谢逢周第一句就是:“我昨晚喝醉做什么丢人事没有?” 这少爷偶像包袱是真重,岑稚忍住笑,撒个善意的谎言:“没。” 谢逢周应该是信了,坐姿明显松散下来,钢笔在桌面叩两下,他又问:“那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没?” 岑稚敲键盘的手一顿,想起他前言不搭后语的那个暗恋对象。 “没有。” 得到两个满意答案,谢逢周终于放下心,将钢笔重新丢回桌面上。 ……还真不打算提音频的事情。 岑稚有些意外。 给稿子收完尾,门外响起一阵闲聊笑闹和脚步声。 门板轻微摇晃两下,唐秀咦了声:“谁把门锁了?” 她扬声,“岑岑,你在里面吗?” “在。”岑稚应声,奇怪地看一眼谢逢周,“你锁门干嘛?” 她保存文档,起身去开门,刚拧开门锁,手指握住门把。 有只手从后面伸来,宽瘦温热的掌心覆上她手背,固住她开门的动作。 岑稚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还没转身就被人轻推肩膀,砰地压到门板上。 她吓了一跳,抬头就对上谢逢周看来的视线,被薄薄的镜片滤掉一层。 童话后遗症 第85节 莫名冷淡又危险。 岑稚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谢逢周,你……” 他直接低头堵住她的唇。 后背撞上门板,吱呀响动。 唐秀察觉到不对劲:“岑岑?” 唐秀的声音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清晰传到岑稚耳边。道德感受到刺激,她紧张地乱了呼吸,想要推开。 谢逢周压着她,没让她动,吻得很过分,没有任何过渡,长驱直入。 像是故意的。 没听见岑稚的回答,李可悦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跟着唐秀叫她名字。 同时拧动门把手。 岑稚哪儿敢让她们现在进来,用力紧紧压住,慌乱之下神经绷紧,所有感官都被放大,唇齿之间的交缠让她面红耳赤,甚至不敢闭眼,近距离看着谢逢周的镜片上渐渐蒙起水雾。 岑稚快要被他滚烫的呼吸弄得喘不上气,看着他微微后撤,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没动,另只手慢条斯理地摘掉眼镜,折起来放进大衣兜里。 低头又凑近。 岑稚心跳快得震耳欲聋,感觉到这人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压低声线语带威胁:“把音频备份删了。” “不然我就开门。” “…………” 作者有话说: 吱吱:在这等着我呢:) —— 第47章 白窗纱 说实话, 岑稚长这么大,被人威胁的次数还真不少。 但没哪个能狗过谢逢周。 上次在星期八的安全通道,他也是这样故意亲她, 差点被人发现。 岑稚隔着门板,听见唐秀和李可悦已经商量着去拿备用钥匙了。 谢逢周低头,额发抵住她的,眼里带笑,声线压成气音:“删不删?” 他问着,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略微收紧, 长指勾住门把, 作势要拧开。 岑稚仰头跟他对视几秒,细眉一抬, 然后带着他的手咔哒把门打开了。 ——她还没对谁的威胁妥协过。 谢逢周一愣, 紧接着,岑稚踮起脚扯住他的大衣领, 强迫他弯下腰。 门板被人哐当推开,唐秀和李可悦冲进来:“岑岑你没事……” ……吧。 最后一个字消音。 岑稚亲完谢逢周,看见这人睁大的眼睛,她松开手,淡定地用手背蹭一下嘴角, 往后退了步:“没事。” 唐秀:“……” 李可悦:“……” 办公室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唐秀从地上捡起脱臼的下巴重新安上, 顺便捣了下石化的李可悦。 “你……”李可悦语言系统紊乱, 抬手在他俩中间来回比划,“你俩……” “噢。”岑稚接过话茬, 用戴着钻戒的那只手主动牵住谢逢周, 从容道,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先生。” 顿了顿,岑稚温和地补充,“比较黏人,过来找我要午安吻。” 天。 呐。 两人震惊地齐刷刷看向谢逢周。 被看的人抬起另一只手打招呼,脸上没什么表情:“早。” “……” “哦,抱歉。”谢逢周改口,黑发下的耳朵红得要命,“中午好。” – 谢逢周走后,岑稚不出意料地被两把椅子围堵得严严实实。 她在拧开门把的时候就做好心理准备,所以面对唐秀和李可悦机关枪似的盘问,也能有条不紊地回答。 八卦了半个月的女主角原来就在自己身边,那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就像隔壁搬来新邻居而你一直没关注,直到某天借酱油时惊悚发现那人是你爱豆。 唐秀一把抓住岑稚肩膀来回摇晃:“所以上次在安全通道也是你?!” 岑稚被晃得头晕:“嗯,是我。” “完全看不出来。”李可悦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法接受,但不是岑稚和谢逢周结婚这件事,而是,“完全看不出来弟弟私底下那么好欺负,明明又拽又酷的……居然是只黏人小狗。” 岑稚挣脱唐秀的魔爪,搬着椅子远离她,闻言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诋毁谢逢周人设:“他确实挺好欺负。” 喝醉之后。 其他同事陆陆续续回来,唐秀和李可悦还是有点分寸的,默契地帮岑稚掩住这个惊天大八卦,开始工作。 约好的饭没能吃成,岑稚准备去茶水间泡一桶面,有同事从外面给她取来一份外卖:“岑岑,你的饭。” 岑稚猜到是谁点的,道了声谢,接过来,是海记楼的芒果糯米饭和红咖喱牛腩,还有一杯茉莉奶绿。 李可悦被秀到了,手从电脑后边伸过去给岑稚比个拇指。岑稚忍不住笑了下,把吸管戳进奶茶杯,拿出手机想给谢逢周发微信,结果刚好看见聊天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等了会儿。 对面还没输完。 岑稚正要学他甩个问号过去,那边终于发过来。 谢逢周:【怎么突然公开?】 六个字。 岑稚看一眼时间,打了两分钟。 她本来就没想瞒着,一直没有告诉唐秀她们,是因为谢逢周在时话实说八卦小群里出现的频率太高了,她不想走到哪儿都被人时刻注视议论。 后来她想通了。 被议论是一时的。 而一天不公开,这人就折腾她一天。 他不光明正大地抗议,他也不发表意见,但他会暗戳戳地作。 岑稚有点摸透了谢逢周的脾气,默默在心里记录进公主饲养指南。 这话自然不能当着他面说出来,岑稚简单道:【因为咱俩合法。】 过了会儿。 谢逢周:【哦。】 岑稚不知道他现在什么表情,又把问题问了遍:【晚上一起吃饭?】 这次倒回的很快。 谢逢周:【嗯。】 茨恩岑:【那你来接我吧。】 谢逢周:【嗯。】 岑稚眨了下眼,感觉他这会儿好像特别乖,试探着打字。 【我把音频留着了?】 谢逢周:【嗯。】 小恶魔又扑棱着翅膀蠢蠢欲动,岑稚下拉底线:【叫姐姐。】 对面沉默了。 半分钟后,发来条语音。 很短,只有几秒。 还真叫了? 岑稚惊讶地点开,凑到耳边。 语音条里声音懒懒淡淡,就仨字。 “想得美。” – 晚上的饭也没能吃成,多了个人。 岑稚提前把工作完成,在公司楼下等待的间隙,还去对面花店买了枝花。 谢逢周今天难得开了低调的座驾,岑稚对上车牌号,从副驾上去。 “你的花。”她系好安全带,将牛皮纸包装的玫瑰递过去,“第八十六朵。” “谢了。” 谢逢周伸手去接,玫瑰又被收回去。他抬头,对上岑稚狡黠弯起的眼睛。 童话后遗症 第86节 她说:“叫姐姐。” 这小孩还挺得寸进尺。 谢逢周懒得搭理她,一把将玫瑰从她手里抽出来,下巴往后扬了下。 岑稚不自觉地回头看向后座,正好对上女人的饶有兴致的目光。 “…………”岑稚缓慢道,“妈。” 靳楠应声,显然对她递花时那句话很感兴趣:“岑岑,你不是比逢周小吗?” 这种调戏人的话被长辈听个正着,岑稚默默蜷缩起脚趾,努力维持乖巧人设不倒:“嗯……确实小几个月。” 靳楠更感兴趣了,支着下巴:“那你怎么让他叫你姐姐?” “……”岑稚不知道怎么解释,求救的眼神递向抹着方向盘听热闹的人。 余光里小姑娘耳根通红,谢逢周拨了下转向灯,懒洋洋地开口。 “妈。” 语带暗示。 这小子开始护短了,靳楠收起逗人的心思,极其自然地转移话题。 平日里晚饭都是两人在外面解决,现在靳楠来了,薛姨回御庭水湾做饭。岑稚去厨房帮忙端汤时问了两句,才知道靳楠隔几个月都会来这边住一天,查看下谢逢周最近生活怎么样。 谢逢周是谢家独生子,靳楠心疼他无可厚非,但岑稚总觉得不太对劲。 这种隐隐约约的不对劲在饭桌上表现的更为明显,两人不怎么聊天。 或者说,话题都是靳楠主动抛出去,谢逢周次次都会接,话不多。 但语气又挺松散。 就挺微妙的,亲密又疏离的感觉。 岑稚从小寄人篱下,对这种氛围变化比较敏锐,毕竟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她不好插嘴,低头认真扒饭。 一顿饭吃完,岑稚有意给两人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帮薛姨收拾碗筷。 谢逢周见她戴着硅胶手套跟在薛姨后面进了厨房,还把门关上了,不用猜都知道她什么意思,有些好笑。 “最近怎么样?” 谢逢周搭着椅背,语气漫不经心:“您刚不是问一遍了?挺好的。” 靳楠视线落在他喉结那块红色疤痕上,想说什么,谢逢周有预感似的看她一眼:“这个您也问过很多遍。” 他淡淡笑了下,“早就不疼了。” – 因为靳楠在,岑稚时隔一个月,不得不抱着被子和枕头再次搬进谢逢周的卧室,营造出两人同居的假象。 靳楠的客房就在斜对面,为了不让她怀疑,岑稚进去时没有敲门。 卧室里没人。 岑稚看了圈,不知道谢逢周去哪儿了,再往里走两步,发现洗浴间的磨砂玻璃门关着,隐约传来水声。 岑稚没多想,以为谢逢周在洗漱,把被子和枕头放在沙发上。 刚收拾完,淅沥水声停下,玻璃门被推开,里面的人带着水汽走出来。 岑稚瞥了眼,一顿。 谢逢周擦着头发,反手关上门,额发还湿着,往下滴着水。 上衣也没穿,就一条松垮的灰色运动长裤,裤腰间的抽绳没有系,松松地散着,两根带子垂下来。 肩上、胸膛上还挂着水珠,顺着他清薄而分明的肌理寸寸往下滑,腰腹像铺着几块匀称规整的鹅卵石。 ……这是不充钱就能看的吗? 岑稚刷地把头转过来,装模作样地坐在沙发上开了局俄罗斯方块,耳朵听见衣柜打开的声响,过了会儿,拖鞋趿拉着地板的脚步声靠近,停在她跟前,头顶灯光被遮挡住。 他懒声道:“怎么不睡床?” 岑稚没抬头,生怕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没关系,我睡沙发就行。” 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卧室。 谢逢周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囫囵擦了两下头发,在她旁边坐下。 岑稚闻到清新的薄荷沐浴盐的味道,摞方块的思绪断了一拍。 有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像上次消消乐一样,帮她消掉一排方块。 岑稚惊奇地看他一眼:“你什么游戏都很擅长吗?” 谢逢周靠着沙发,嗯了一声,也没谦虚:“不都一个套路。” 有吗。 岑稚感觉她玩得这些游戏还都难得千奇百怪的,听他这样说,不由得起了求知欲:“什么套路?” 谢逢周不说话,挑着眉瞧她一会儿,坐直了些:“手机屏幕靠近点。” “我教你。” 每次到这种学习知识的时间,岑稚就格外听话,闻言把新仇旧怨通通抛开,凑近谢逢周,手机也移过去。 她侧着身子按了两下屏幕,觉得这个坐姿不太舒服,正要调整一下。 腰被人单手环住,微微用力将她抱到自己那边,敞开的长腿中间。 空余位置有限,岑稚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质睡衣贴着男人宽阔硬朗的胸膛,呼吸起伏都感受明显。 她不适应地往前挪,谢逢周的手臂从后揽住她:“乱动什么。” 他语调散漫,“再挪坐地上了。” 声音近得几乎贴着她耳畔,清沉干净,蛊得她耳根发麻。 “……我不想玩了。”岑稚顿感不妙,要站起来,手机被人抽走。 “那你看我玩。”谢逢周懒散地把下巴放在她发顶,就着这个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重新开了局俄罗斯方块。 岑稚硬着头皮垂眼看向屏幕,呼吸间全是他身上刚洗过澡的清新好闻的薄荷味,还裹着温热潮湿的水意。 搅和地她有点心神不宁。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方块消除的背景音乐,谢逢周手指修长,关节处仿若雕刻,清瘦骨感,泛着冷白的光。 看他玩游戏都很赏心悦目。 岑稚刚刚专注进去,边观战边琢磨他摞方块的思路,手机黑屏了。 她愣了下,以为没电了,伸手想去拿,谢逢周避开,丢到旁边沙发上。 长发被人慢条斯理地拨开,温热的气息洒在她后颈,接着,吻落下来。 脊背像过了阵涓涓电流,岑稚还没有被人亲过那么私密又敏感的地方。 心跳一下子就乱了。 屋里打着空调,窗外落着雪,一冷一热间窗玻璃蒙上层雾气。 房间内空气密度缓慢上升,蒸腾着疏离又热烈的木质香尾调。 修长清瘦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侧腰位置,岑稚被他蹭得神经末梢发颤,转过头看他,身后的人顺势扣住她后脑勺,亲了上来。 手机落到地毯上,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姿势,唇瓣厮磨间,岑稚不自觉地揽住了谢逢周的后颈。 …… 岑稚意识到不对劲,赶紧抽出手,抽到一半让人按住,灼热的呼吸落在她耳畔,带着点喘息地低声笑:“摸错地方了,宝贝。”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岑稚就算再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轰地一下从脸红到耳根,慌不择路地从谢逢周怀里挣扎出来。 砰。 洗漱间的门被关上。 里头雾气还没散干净,在瓷砖墙面和磨砂玻璃门上氤氲出朦胧水痕。 岑稚后背贴着潮湿的门板,心跳剧烈地像要冲出喉咙,越想越尴尬。 上次还只是远远瞟了一下下,这次居然直接上手了! 她怎么能摸谢逢周那儿! 她脑子有坑吧?! 触碰到的指尖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岑稚掩耳盗铃地想揣进兜里,揣了两下,发现自己穿的睡衣,没兜。 咚咚。 门板被人不紧不慢地叩响。 “该睡觉了。”谢逢周的声音被玻璃门滤掉一层,有种干净的温柔。 说的话却不是人。 “出来,今天晚上不碰你。” “……” 一句话击垮岑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羞耻心瞬间达到顶峰。 洗浴间里隐约传来挠门的细微动静,谢逢周忍不住笑,又补一句。 “你睡床。” 话音刚落。 门从里面推开,岑稚目不斜视地径直绕开他走向沙发,扛起枕头上了床。 一点都不跟他客气。 短短几秒钟需要一晚上去治愈,岑稚木着脸,卷起被子躺下。 床沿轻微塌陷下一片。 童话后遗症 第87节 有人跟着坐到床边。 脑子里立马响起一级警备,岑稚万分警惕地盯着他:“你做什么?” “睡觉啊。” 谢逢周掀开被子进来,语气挺坦荡,“我说让你睡床,又没说我要睡沙发。” “……” 诡计多端的狗男人。 “那我去睡沙发。”岑稚还没爬起来,就被谢逢周摁住脑袋一把按下去。 “让你睡这儿你就睡这儿,大半夜别折腾了。”谢逢周捞过桌上的笔电,按着电源键开机,“想把咱妈招来?” 精准捏住岑稚的死穴。 岑稚默默躺回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咕噜两圈滚到床边,在中间空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谢逢周抽空扫了眼,有点好笑。 他懂得适可而止,这家伙愿意跟他睡一张床上,已经算很大进步了。 折腾一天,岑稚本来就挺累,再加上耳边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规律如催眠曲,没一会儿困意席卷而来。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从身后隔着被子抱住她,清缓的呼吸落在她发顶。 小声说了句晚安。 – 岑稚第二天早上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从床边边挪到了床中间。 她睡相很好很老实,一般睡觉前躺在哪儿,一觉醒来还在哪儿。 她揉揉眼睛,往旁边看了下。 谢逢周不在。 周六不用上班,靳楠有事要办,吃过早饭就离开了。走之前和岑稚道别,叮嘱她下星期来老宅过除夕。 岑稚答应,想起外婆。 准备找个时间和谢逢周说一下。 谢逢周早上吃饭的时候就不在,岑稚出门遛完五折回来,依旧没见他。 她洗个澡换身衣服,去三楼书房找要用的书。一排作文精选还整整齐齐摆在那儿,岑稚蹲在书架前看了会儿,视线移向旁边厚厚的文件夹。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文件夹里装的应该是谢逢周高中暗恋的那个女孩子的满分作文复印本。 ……留了这么多年。 看不出这人还是个大情种。 岑稚收回目光,把自己想找的书拿出来,扶着膝盖站起身时,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整面墙的落地窗外。 一整个早上见不到影子的人正站在别墅庭院外的路面上,背对着雕花栅栏门,跟前有个女生正和他说话。 距离有些远,岑稚看不清女生的脸。 又有新桃花了? 岑稚隔着窗玻璃撇了撇嘴角,面色从容淡定地抱着书走出书房。 没下两节台阶突然跑起来,一个滑步闪到次卧门前,拧开门把手冲进去,对着书桌开始翻墙倒柜地扒,很快扒拉出目标——去年被祝亥颜拉着去看某歌星演唱会时买的望远镜。 次卧和书房的窗户是两个朝向,岑稚一口气不歇地径直跑回书房落地窗前,举起望远镜,假眉三道地看风景。 然后一点点,不动声色挪到路面上。 望远镜将视野放大数倍,岑稚甚至能看见谢逢周后颈微微翘起的卫衣领。 他抄着兜,低头在听女生说话。 女生长得很漂亮,斗篷风大衣里是jk制服裙,白衬衫和蝴蝶领结,灰黑色百褶短裙,短袜配同色小皮鞋。 绑着鱼骨辫,明媚元气,风格看着很像某个选秀节目里的女团成员。 没见过。 岑稚架着望远镜仔细打量,在脑海搜索一番,确定毫无印象。 ……谢逢周的初恋? 岑稚正琢磨着,镜框里的女生说完什么,表情有些期待地看着谢逢周。 被看的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女生神色肉眼可见地失望下来,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像在撒娇。 停了半分钟,谢逢周右手从兜里抽出来,低头按几下屏幕,手机递过去。 女生立刻拿出手机去扫。 岑稚只能辨认出屏幕上是个二维码,但她不确定是什么码。 难道是在要微信? 人姑娘撒个娇他就给了? 能不能有点定力啊! 脑子里弹幕刷刷刷占满屏,岑稚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如何互动。 直到女生扫完码,又站在原地给谁发消息,过了好一会儿,女生收起手机,上了停在路边的那辆车。 岑稚的目光随着那辆车走远,直到拐弯消失在花树小道尽头,她把视线移回来,发现谢逢周不见了。 “诶?”岑稚奇怪地举着望远镜四下寻找一圈,连个衣角都没见着,自言自语地嘀咕,“不会跟人跑了吧?” “谁跑了?” “我……”岑稚下意识地要回答,刚开口就反应过来,一仰头。 入目是男人线条清晰的下颌骨。 谢逢周站在她身后,微微弯腰把下巴放在她发顶,跟着她看向窗外。 岑稚抬头,他就直起身,靠着书架慢悠悠又问了遍:“你说谁跑了?” “……猫。” 岑稚立马将望远镜藏到背后,发现这样显得她很心虚,又拿出来,面不改色地道,“刚才院子里有一只猫跑了。” 谢逢周哦了声,也不知道信没信:“你拿望远镜做什么?” “看风景。”岑稚说着又举起镜筒架到眼前,假模假样地欣赏窗外景色。 落地窗开了一半,挂钩勾住的雪白窗纱被风吹起,晃过岑稚的脸。 她站在晨光里,纤瘦身形被金色光线薄薄地拢着,发梢在风里轻扬。 谢逢周瞧她片刻,忽然拉过飘动晃荡的白色窗纱,抬手盖到岑稚的头上。 镜框里的视线被网格化,岑稚一愣,放下望远镜转过脸要看他,下巴被人抬起。眼前的人俯下身,微微偏头错开鼻峰,隔着薄纱亲了她一下。 温软的触感停留一秒就离开。 岑稚捏着望远镜,心跳咚咚咚地,震得她胸口发烫:“……你在干嘛?” 落在她发顶的白纱一角被掀开,谢逢周从底下进来,近距离对视上她的目光,眼神干净而诚挚,轻声答。 “在吻我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 码字软件复制粘贴时自动重复了两段,已经删了并补充了一千字,放心看吧。 —— 第48章 除夕夜 靳楠离开御庭水湾后, 岑稚晚上去谢逢周的卧室拿昨天抱去的被子和枕头,准备搬回客卧。 谢逢周端着杯水,倚在书桌前, 边喝边看她收拾,等她收拾好,问了句:“今晚不和我睡了?” “不了。”岑稚选择性忽视昨晚的羞耻时刻,“还是各睡各的比较好。” 谢逢周没发表什么意见:“行。”他随手举了下玻璃杯,“晚安。” “……晚安。” 这人越好说话,越要放大招。 岑稚防备地看他一眼, 确定他离自己还有段距离, 扛着枕头迅速跑路。 原本以为谢逢周又有什么套路,岑稚打起十二分精神。但直到她洗漱完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他也没动静。 难不成想多了? 岑稚自我怀疑, 探身插上小夜灯,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谢逢周:【睡了吗?】 ——来了。 岑稚谨慎回复:【就睡。】 谢逢周:【有件事想跟你说。】 岑稚不太想听。 谢逢周:【关于五折。】 岑稚秒回:【你说。】 聊天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半天, 打打删删,似乎很为难。 岑稚不禁屏住呼吸。 谢逢周:【算了,说完怕你担心得睡不着,还是不说了。】 童话后遗症 第88节 谢逢周:【晚安。】 岑稚:“…………” 你觉得你说一半我就能睡着了? 什么毛病。 岑稚无语地一把将手机塞枕头底下,扯过被子蒙住脸闭眼睡觉。 半分钟后。 她刷地拉下被子, 重新将手机掏出来,噼里啪啦打字。 茨恩岑:【谢逢周。】 茨恩岑:【出来把话说完。】 茨恩岑:【五折怎么了?】 对面很狗地不回了。 强迫症逼死个人。 岑稚被他说了一半就撂那儿的话吊的抓心挠肝, 好像有只蚂蚁在心上爬, 翻来覆去都难受地睡不着觉。 最后还是没忍住坐起来,趿拉上拖鞋出门。廊道里开着灯, 她趴在栏杆上往客厅看, 五折不在小毯子上。 所以五折去哪儿了? 它怎么了? 岑稚脑子里一时间闪过百种不好的念头, 拐回去敲谢逢周的房门。 刚敲两下,门从里面打开。 谢逢周换了睡衣,看样子是正准备睡,见到她还挺意外:“怎么了?” “五折不见了。”岑稚有点着急,“我没在楼底下看见……” 话音未落。 有个雪绒绒的小脑袋从谢逢周腿后面露出来,三角耳朵动了动:“汪!” 原来在谢逢周这儿。 岑稚高悬的心顿时落了下去,想起微信,又问谢逢周:“你刚要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谢逢周半真半假地挑了下眉,像是才回忆起来,哦一声,“我想说五折好像又胖了一斤。” 岑稚:“……” 岑稚:“就这?” “嗯。”谢逢周点头,“就这。” 岑稚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诶。”捉弄她的人从身后握住她手腕,声音里有没忍住的笑,另只手从兜里拿出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能跟你许个愿吗?” 岑稚面瘫脸:“我是阿拉丁神灯?” 谢逢周看着她不说话,瘦削的脸贴着门侧边沿,很轻地眨了下眼。 很像一只注视着主人的小狗。 岑稚跟他对视两秒,可耻地心软了:“……你先许,我听听看。” 谢逢周:“陪我睡觉。” 岑稚差点被口水噎住:“你能许个容易过审的愿望吗?” “就单纯睡觉。”谢逢周笑起来,“什么也不做的那种。” 岑稚才不信,软下的心一秒又邦邦硬起来,无情拒绝:“自己睡吧你。” 她说着,要把手抽出来,不但没抽动,还被人稍一用力拽进房里。 砰。 门板关上。 五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卧室里就剩他们两个。岑稚心跳砰砰,跟前的人慢条斯理地压上来:“陪我。” 又威胁她。 岑稚立场坚定:“不要。” 谢逢周低头亲了她一下:“就一晚。” “不要。” 岑稚偏头躲开,被人两根手指固住下巴,又亲了一下:“陪我吧。” 岑稚还想拒绝,谢逢周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下一下地亲她,每次都只停留一秒,边亲边低声:“吱吱。” “行不行?” “就一晚,行不行?” “嗯?” 岑稚被他磨得实在是无法拒绝,她现在大概能理解商纣王了,美色.诱惑真的不是谁都能扛住的。 估摸这人让她摘个星星,她都真的得考虑考虑去哪儿搬梯子。 “行行行,陪你陪你。” 磨人的男妖精利落地撑着门板直起身,恢复一贯懒散的样子,松开她手腕,还顺势撸了把她发顶:“乖。” “……” 她是不是被骗了。 于是在做好十二分预警和心里建设之后,兜兜转转,她又睡到了谢逢周的床上。 岑稚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双手交叉放于小腹,盯着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中间依旧隔着半张床的距离,谢逢周掀开被子坐上来,很自然地把枕头移动位置,和岑稚的挨着。 “……”岑稚闭着眼,不动声色地连人带枕头往里挪了挪。 旁边那人跟着挪。 直到两个枕头并排移到墙角,岑稚避无可避,终于停下。 晃在眼皮上的光线熄灭,应该是谢逢周把灯关了。而后床垫微微下陷,谢逢周在她右边躺下,侧身对着她。 视线明目张胆地落在她脸上。 岑稚假装睡着了,被他看得有点装不下去,翻个身朝向墙壁。 她听见身后的人安静片刻,放在被子下的手臂从身后伸过来,隔着睡衣松松揽住她的腰。 岑稚脊背一僵:“你干嘛?” 谢逢周低低地笑了声,气息温热地洒在她后颈:“不继续装了?” “谢逢周。” 岑稚贴着墙面,企图唤醒他的人性,“你说单纯睡觉,什么也不做的。” 谢逢周本来想反问一句我做什么了,见她跟只壁虎似的,就差趴到墙上睡了,好笑:“不逗你了,睡吧。” 他说着收回手,空出位置。岑稚松一口气,从侧躺变成平躺。 这样折腾完,睡意消散不少,岑稚数了两百只绵羊还是精神抖擞,耳边呼吸声清浅平缓,她小声喊了句。 “谢逢周?” 本以为睡着的人很快嗯了声,声音里带点朦胧的懒倦:“干嘛。” 岑稚问:“妈妈和你说过下星期回家过年的事情吗?” “没。”谢逢周应该是困了,话很少,“怎么?” 岑稚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只在你家待除夕一天,第二天就回老家陪外婆可以吗?她一个人住,年纪也挺大了,我想早点回去看她。” 谢逢周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懒声问:“哪儿?” “你说我外婆?”岑稚老实道,“荣宁,离汀宜还挺远的,坐飞机要……” 不等她说完,谢逢周嗯了声。 “知道了。” ……知道什么。 岑稚没懂这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答案在除夕前一天的晚上,岑稚休了假回家,发现五折不在。 她去书房问谢逢周。 “五折下午托运去荣宁了。”谢逢周滑着鼠标看报表,“我找了人帮忙照顾半天,明天我们到了再去接它。” 岑稚很快领会这个‘到’是到哪儿,慢慢道:“咱妈不是说让除夕去……” “在哪儿过都一样。”谢逢周口气漫不经心,“而且外婆不是离得挺远的?” “……” 没再听到岑稚说话,谢逢周抽空抬头瞧了眼,发现她正抿着嘴角。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看我做什么。”谢逢周笑了下,“明天早上九点的机票。” 他下巴往门外一扬,“去收拾行李吧。” – 这是岑稚第二次带人回老家,上次还是和祝亥颜一起。 领着这位少爷,自然不用坐商务舱。岑稚在头等舱里享受了不到半小时的无微不至的服务,就深刻领悟到几千块钱的票价差距到底差在了哪儿。 童话后遗症 第89节 七个小时的飞机难得坐得她腰不酸背不疼,甚至还有多余的精力来规划起两人到了荣宁的行程安排。 荣宁是座很适合养老的慢节奏临海小县城,岑稚趴在小桌板上,把看海和日出列到表格里,头也不抬地问:“荣宁附近的泉寿寺许愿还挺灵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谢逢周窝在座椅里,浮皮潦草地翻着本娱乐杂志:“求什么的?” “什么都能求吧。”岑稚用钢笔支着下巴,思索了番,“求子、求学业、求姻缘,反正能拜的蛮多。哦,不对。” 她改口,“姻缘好像不行。” 谢逢周像是有点感兴趣,看她一眼:“为什么不行?” “因为老人家说,缘浅的两个人不能去泉寿寺拜佛,去过以后很快就会分开。因为佛渡正缘,去孽缘。” 谢逢周翻书页的手指一顿,停上片刻,他不咸不淡地讽了句:“哪个老人家说的?我老了我也要瞎说。” “……”岑稚想说是人家寺庙里的大师说的,“所以你要不要去?” “不去。” 谢逢周仰头靠在椅背上,玻璃窗外的云层拢着阳光,他微微眯起眼,将摊开的杂志盖到脸上,只露个线条流畅的下巴,说话时喉结跟着上下滚动,“我什么都不缺,去那儿干嘛。” “你可以许愿呀,还能求符。”岑稚其实有点想去,怂恿他,“我外婆的邻居王大爷就去庙里算过命,大师还给他一张灵符,说总有用到的时候。” 谢逢周兴致缺缺:“然后?” “然后大爷隔天上厕所没带纸。” “……” 这。 也不能说不准。 谢逢周抱着胳膊沉默了几秒,扑哧笑出声,声音从杂志底下传出来,听着又懒又欠:“大师人挺好的。” “明明能直接坑钱,还送了一张符。” 岑稚:“……” 行吧。 看来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岑稚颇为惋惜地把这个行程划掉。 飞机下午四点落地。 从机场出来时正在落雪,两人先去朋友家接了五折。 岑稚等在路边,不多时一辆很低调的轿车从小区里开出来,停在她跟前。 谢逢周从主驾下来,接过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岑稚本来还想着把自己带的补品礼物给他分一些,看到后备箱里满满当当一堆礼盒后,止不住惊了下:“……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不知道的时候。”谢逢周放好东西,坐回车里,“上来吧。” 岑稚一上车,后座等待已久的萨摩耶就热情地把脑袋从座椅之间探出来,主动蹭了蹭岑稚的胳膊。 岑稚反手rua了把它耳朵,三角耳朵往两边分开压低,变成飞机耳。 “你怎么不让五折回家过年啊?”岑稚道,“宠物托运还挺不舒服的。” 谢逢周语气心不在焉:“它黏人。” 岑稚哦了下,又好奇道:“所以每年都是你在哪儿过,它就去哪儿吗?” 谢逢周嗯了声。 没说别的。 这人好像下了飞机话就变少了,岑稚道:“你晕机吗?要不换我开?” “不用。”谢逢周这次倒是多补充一句,“我想平安过完这个除夕。” “……” 他还是别张嘴了。 成功把天聊死,岑稚短时间内不想再搭理他,转头逗后座的五折。 在门卫那对了信息,轿车驶入荣宁实验中学家属院。岑稚解安全带时,旁边那人忽然问了句:“你前天跟我说,外婆以前养过一条狗?” 他冷不丁提起这个,岑稚点头:“对呀,养了好多年,很喜欢。” 后来搬家没法带走,就送人了。 谢逢周像是放心了点,按开搭扣,手又伸到后面,帮五折开车门。 一只雪绒绒胖墩墩的萨摩耶从轿车里跳下来,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 还有人对着它拍照。 五折乖巧又配合地歪头微笑。 还挺有路人缘,后面下车的岑稚被可爱到了,听见谢逢周又问。 “你外婆是老师?” 说他话少吧,他进了家属院话又变多了,岑稚看他一眼,伸出根手指往四周比划了圈:“你猜这是哪儿?” 谢逢周没理会她的揶揄,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拎出来,闲聊似的漫不经心:“她教书那会儿喜欢什么样的学生?” 岑稚还真思考了下:“乖的吧?” 老师不都喜欢这样的,眼睛将谢逢周上下打量一圈,“反正不是你这种。” 又拽又浪天浪地。 写篇作文能把班主任气得血压飙升。 谢逢周:“……” 岑稚没注意到这少爷的不对劲,礼品太多,一趟拿不完,她把能拎的先拎上,头也不抬地道:“我们先上楼吧,等会儿再下来一趟。” 旁边那人不动。 也不出声。 岑稚抬头,见他正按着手机屏幕打字,不像发微信,像在搜索什么。 “你在干嘛?” 她刚踮起脚凑近屏幕,就被人单手盖住脸,宽瘦的手心将岑稚巴掌大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又给她推回去,瞥她一眼:“好奇心怎么那么重啊你。” 岑稚察觉到什么,扒拉下谢逢周的手,又摸摸他手腕,明白过来。 “谢逢周。”岑稚仰脸望向他,眼睛弯起,“你该不会是在紧张吧?” 谢逢周手机装回兜里:“没。” “那你脉搏跳那么快?”岑稚说着抬手拽住他大衣领,侧头把耳朵贴到他胸口位置,隔着毛衣,那里咚咚不停。 越震越响。 “你看你的心跳……” 话没说完,跟前这人忽然捏着她后脖颈,拎小猫似的给她拎开。 “折总。”谢逢周提着礼品袋,懒洋洋地喊了声萨摩耶,“走了。” 也不等她。 径直进了楼。 岑稚忍住笑,三步并做两步地跟上,不紧不慢道:“你耳朵也红了。” “冻得。” “哦,但你走路……” 不要同手同脚。 岑稚一开口,同手同脚上楼梯的人终于停住,没什么表情地转头看她。 岑稚眨了眨眼,眼神有点无辜。 下一秒。 谢逢周按住她的脑袋往下摁了把,忍无可忍:“岑吱吱你烦不烦。” 即使谢少爷再不肯承认,按响门铃时,岑稚还是能明显感受到他的紧绷。 具体表现在,门从里面打开的那刻,这人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轿车刚进家属院,岑稚就给黛思华发了消息。老太太见到两人,哎呦叫了声乖乖,先拥抱了岑稚:“来就来了,怎么拎那么多东西?都用不完。” 说着,老花镜后的眼睛看向旁边个子高瘦的年轻男人,“这是你……” “啊。”岑稚正准备介绍。 “外婆好。”谢逢周乖乖颔首,“我叫谢逢周。言字旁的谢,逢是逢山开路的逢,周是君子周而不比的周。” 岑稚:“……” 哇。 你怎么突然这么谈吐文雅。 以前见谁都那句“你好,谢逢周”。 拽的一比。 黛思华退休前教语文的,见这孩子自我介绍还用句论语,印象分刷地就上来了:“逢周是吧?这名字好。” 在底下玩嗨了的五折跟在后面,欢快地扑向谢逢周和岑稚。 黛思华被这么一大只雪团吓了跳,定睛一看,是只萨摩耶,有些惊喜地诶了声:“这是你们养的狗吗?” “嗯。”谢逢周温声道,“它叫白驹,白驹过隙的白驹。” 岑稚:?? 你什么时候给五折改的名? 我怎么不知道? 五折居然还很配合:“汪!” 童话后遗症 第90节 “这名字也好听。”黛思华很快被毛绒绒吸引了注意力,伸手去摸五折耳朵,萨摩耶乖巧地歪头蹭她掌心。 黛思华有点爱不释手了,唤着五折往屋里走,“来来,白驹,进来。” 又招呼两人,“你俩也快进来。” 岑稚看到自己外婆这移不开眼的样子,突然明白谢逢周带五折来是因为什么了——借狗勾刷满长辈好感度。 好心机的男人。 谢逢周把礼品放到玄关上,注意到岑稚的目光:“……你这什么眼神?” “你说实话。”岑稚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在飞机上给五折改的名?” 谢逢周无语又好笑地瞥她:“想什么呢,五折是它小名。” 岑稚现在才知道,颇为意外:“它还有个大名啊?谁给取的?” “老爷子。” “喔。”谢怀榆取的,那文绉绉就不奇怪了,“为什么小名叫五折?” “刚带回家那两个星期总生病。”谢逢周活动了下被礼盒袋子勾到发麻的指节,“问了兽医,说贱名好养活。” “……” 还有这么段曲折离奇的故事。 谢逢周来之前,岑稚就已经给黛思华打电话,仔细交待好了所有事情,让他免开了户口本式的盘问。 所以他进门后,黛思华给他切了水果开了电视,闲聊时也温和近人。 年夜饭要提前准备,只有他们三个人,所以菜品不多,上了几道硬菜。 谢逢周本想进厨房帮忙,被拎着菜刀的岑稚拦了在外面。 “不用。”岑稚学他车上的调调,“我想平安过完这个除夕。” 谢逢周:“……” 这姑娘是真记仇。 黛思华做了拿手的水煮鱼,岑稚中途叮嘱了句少放辣椒。 黛思华掀起锅盖,看她一眼:“你不是最喜欢吃辣吗?” 岑稚把胡萝卜切成片,刀锋贴着指尖落下,娴熟无比。长发挽成松散的丸子头,碎发在水汽里轻晃,有种烟火气的甜净,闻言抬头:“啊?” 她很自然道,“谢逢周不吃呀。” 祝亥颜从临安杀过来说要见见狗男人的那次,岑稚就发现了,她们在藤椒鱼火锅店,谢逢周全程没有怎么吃。 当时还只是怀疑。 后来她第一次去御庭水湾做晚饭,放了辣椒的菜,他筷子都绕开了。 黛思华尝着汤,目光意味深长:“这么喜欢这小伙子?” 切胡萝卜的刀往旁边斜了下,岑稚连忙稳住:“没、没有啊。” 水汽蒸的脸颊发烫,岑稚用手背蹭了下,镇定道,“我们结婚了嘛,彼此照顾是应该的,他也很照顾我。” 黛思华不戳破,又往汤里放了点糖,笑了下:“嗯,这样就好。” 这样两口子就放心了。 – 一顿年夜饭吃的很愉快,主要还是黛思华所有注意力都在五折身上,时不时就要给它投喂两块肉。 坐她对面的谢逢周暗暗松口气。 岑稚有点看不下去了:“这种狗勾是玻璃胃,外婆你小心它吃坏肚子。” 黛思华闻言停住筷子。 “没事。”谢逢周适时接话,“它什么都吃,还喜欢咬家具,您看着点。” 这话是真的。 谢逢周还记得当初买五折时,宠物店老板笑眯眯地跟他说:“这种狗狗脾气都超好哒,从来不咬人的喔。” 后来发现老板确实没骗他。 除了不咬人,什么都咬。 黛思华哎呦一声,笑眯了眼:“小狗狗咬家具很正常的,爱咬就让它咬。” 五折:“汪!” “……”谢逢周看了眼春风得意、尾巴摇成螺旋桨的萨摩耶,决定趁老太太不注意的时候再好好敲打它。 吃过饭,谢逢周帮着岑稚把碗筷收拾了,放盘子时岑稚想起来:“哦对了,外婆说收拾了两个房间,你睡在我隔壁,可以吗?” 谢逢周倒着洗洁精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她,捕捉她眼里隐藏的笑意。 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谢逢周没发表意见,点着头:“我都行。” 黛思华有守岁的习惯,萨摩耶乖巧地蹲坐在她腿边陪她看春晚。谢逢周坐在沙发上,跟她聊了会儿天。 岑稚看到第三个小品就撑不住,跟黛思华说一声,回房间先睡了。 老房子不隔音。 过了会儿,岑稚躺在床上,听见隔壁房间传来门板关闭的吱呀声。 两张床中间只隔着一堵墙,头顶那块墙砖传来指节叩动的轻微声响。 “……” 岑稚睁开眼,枕头底下的手机嗡嗡震动两下,她反手摸出来。 谢逢周:【睡了没?】 谢逢周:【有句话想跟你说。】 岑稚截断:【不听。】 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对面回过来。 谢逢周:【外婆说。】 谢逢周:【哦,那算了。】 没动静了。 岑稚:“……” 故技重施。 当她是鱼吗七秒钟记忆。 岑稚嗤了声,把手机放回枕头底下,闭上眼继续入睡。 过了半分钟。 岑·强迫症重度患者·话听半截会逼死人·稚同学面无表情地睁开眼,决定见这狗东西前,先去厨房拎把菜刀。 她咬着牙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一把拉开门,脚步一顿。 三番两次钓鱼的人正倚在她门外的墙边,捏着手机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转悠,明明赌定了她会出门,还假眉三道地故作惊讶:“怎么出来了?” “话。”岑稚冷漠道,“说完。” 谢逢周笑:“不是不听吗?” 客厅里传来李谷一老师的经典金曲《难忘今宵》,阳台窗帘没拉,夜空里炸开的烟花五颜六色地投在玻璃上。 走廊里灯昏沉的亮着,岑稚刚想说你快点说我还要回去睡觉,跟前这人单手扶着门框,倏然弯下腰。 一个吻落在她嘴角。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新年快乐。”谢逢周直起身,两手抄在兜里,倒退着往后,“晚安。” 隔壁房门再次关上。 岑稚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胸腔里还是鼓噪不歇,砰砰声要冲出来。 半晌,她抬手摸了下唇瓣,没什么表情地也回了房间。 手机叮叮咚咚,各个群聊里红点消息不断增加,全是新年祝福。 岑稚回了些人,往后躺倒在床上,睡意全无。片刻后,她重新拿起手机,点进游戏,给在线的句号发祝福。 爱吃螃蟹:[新年快乐。] 那边很快回:[同乐。] 下一句从刚才起就在酝酿,发送出去时,岑稚指尖还是控制不住地轻抖。 爱吃螃蟹:[问件事。] 爱吃螃蟹:[谢逢周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这次对面安静许久。 岑稚知道这个问题很奇怪,她和谢逢周都结婚了,这么问就挺不对劲。 但她真的,有点,想知道。 关于他高中的暗恋和初恋。 就在岑稚以为句号不会回答时,那边慢悠悠地发来一条。 [谢逢周喜欢你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上次说日五,只日了4300,缺的七百也补进来了(精打细算.jpg) ps:那个,有姐妹的评论被xxx删了,那个,大家以后在评论区记得穿裤子,那个,我也少开car。 好散会。 —— 童话后遗症 第91节 第49章 泉寿寺 黛思华在外孙女被送走后就和儿子淡了联系, 所以大年初一很清闲,家里除了学生拜访,没有亲戚要走。 餐桌前只有两个人, 老人家大清早起来牵着五折去遛弯了,岑稚把今天带谢逢周出门转转的计划说出来。 小菜是黛思华自己卤的切片咸猪蹄,谢逢周听她说完,夹起一片,边吃边吐字清晰地问:“就我们两个?” “对呀。”岑稚说,“你想加人?” 谢逢周低头喝粥:“不想。” 那就行。 岑稚也不想。 怎么说这也应该能称上她和谢逢周的第一次……嗯, 约会。 她还是有点私心的。 岑稚用竹签从纸袋里叉起一颗虾球, 蘸上酱料放进嘴里,视线控制不住地顺着桌布往前一路延伸向对面那人。 谢逢周低头捏着勺柄搅粥, 热气氤氲间, 从岑稚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后颈翘起的衣领,领子里后背线条横阔匀称, 若隐若现地没入卫衣里。 岑稚只看两秒就没好意思再看下去,掩耳盗铃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主要还是因为心虚。 谢逢周肯定不知道她昨天晚上跟他朋友问了他高中喜欢的女生。 不过句号也靠谱,嘴很严,回复她的那句一看就不是答案,帮谢逢周打掩护、维护他们这段塑料婚姻的。 毕竟你兄弟的老婆半夜突然发消息问你: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有点情商的肯定都这么说。 所以岑稚没有再接着往下窥探谢逢周的过去, 和句号聊几句就睡了。 他喝醉酒那天,说那个女生渣了他, 估计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要不等他俩老了, 晒着太阳追忆青春的时候,她再‘不经意’问出来? ……会不会显得她很小气啊? 岑稚思维开始劈叉发散, 坐她对面的谢逢周一抬头就瞅见她捧着杯子眼神涣散, 屈指叩叩桌面:“发什么呆?” “……嗯?” 岑稚回神, 放下杯子扯个理由,“我在想行程。今早起得有点晚,看日出放到明天吧,今天先去三明街?” 谢逢周自然没意见。 两人吃完饭收拾一番出门。 外头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没有落雪,天空也湛蓝无云。 三明街算荣宁知名打卡地,沿路都是各种年代店铺,能淘到不少东西。 小吃和娱乐场所也多。 沿街转一圈后,两手空空的岑稚扭头看着旁边那位同样两手空空的少爷,忍不住发问:“你就没什么想买的?” 谢逢周对古董玩件不太感兴趣,听岑稚这样问,他就认真思索片刻。 “没有。” “……”岑稚企图激起他的购买欲望,“我掏钱。” 谢逢周闻言精神了点,四下扫一圈,随手指个方向:“那个吧。” 岑稚一看,是个铁丝圈套玩偶的摊位,谢逢周指的是只皮卡丘。 呲着毛,质量不怎么好的样子。 岑稚没想到这人居然喜欢皮卡丘:“你确定不挑个贵点的?” 谢逢周低着头意味不明地睨她:“超过二十怕你嫌我物质。” ……这话耳熟。 岑稚选择性遗忘,转身去给他套圈。 岑稚没玩过这种游戏,但她学东西很快,看别人套几次就找到技巧,一次性买了二十块钱的圈。 屏气凝神,丢一个中一个。 比杂耍都精彩。 很快引来路人,丢到最后有人起哄鼓掌。流量来了老板也高兴,跟谢逢周套近乎:“你女朋友挺厉害啊。” 谢逢周两手抄在兜里,听见这话看老板一眼:“谢谢。” 他把手抽出来,无名指上银环晃眼,“不过那是我老婆。” 老板:“……” 是他嘴贱。 岑稚第一个圈套中皮卡丘,问谢逢周要别的吗,听他说不要,只好挑着把所有的皮卡丘都套走了。 这俩人是来他这搞批发吗? 黄皮耗子一扫而空,老板心凉半截,带着岑稚进屋里找袋子装起来。 谢逢周站在原地等她。 这一片都是各种游戏摊位,套圈的对面是枪打气球。谢逢周给靳楠回消息,听见有小孩在哭。他转头,看见几个小男生在打枪,姿势不对子弹也乱飘,打到一半把枪扔给小孩:“什么破枪,一个也打不中,你自己玩吧。” 小孩家长不在,被人欺负抢了枪也不敢吭声,埋着脑袋掉眼泪。 有人停在他旁边,拿起那把气步.枪,拆开看了眼,就剩一发子弹了。 他低头问:“想要哪个?” 小朋友眼泪汪汪地抬头:“嗯?” “上面的。”谢逢周下巴往架子上随意一点,“你想要哪个?” 小孩不认识他,又觉得他长得挺像好人,怯怯地伸手指了下。 是个大白。 “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谢逢周架起气步.枪,找着角度瞄准,“带你玩的人太菜就换一个。” 小孩仰着脑袋,眼泪止住了,声音还有点哽咽:“哥哥你很厉害吗?” 谢逢周闭上左眼,笑了下:“哥哥当然厉害了。” 砰! 子弹穿透空气打破一个气球。 谢逢周放下枪,从老板手里接过那只大白递给他。 小孩开心起来:“谢谢哥哥!” 谢逢周撸一把他脑袋,转身要走。旁边有女生围观很久,见他结束立刻凑近:“你好,能教我们怎么玩吗?” “没空。” 好难撩,女生迎难而上:“那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有空了再说?” 他手上戒指明晃晃地戴在那儿,谢逢周停下脚,看女生一眼,眉梢往上挑起,笑得有点散漫有点混:“你这是想我教你,还是想我加你?” 没想到他这么直球,女生脸红了,也笑起来,直白又撩拨地说:“想你加我,可以吗?” “不可以。”谢逢周语气敷衍,绕开她直接走了。 女主诶了声,见他真走的头也不回,有些不甘心地挽住朋友胳膊:“长着一张很会谈恋爱的脸,结果这么玩不起,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给。” 朋友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都给你说了人家戴的有戒指。” “肯定是戴着玩的。”女生不信,“哪有人那么年轻就结婚。” “这种级别的大帅哥一看就不缺人追,难度高也正常,换个目标。” “可我就馋他这挂。” 女生越想越心动,“笑起来好看声音也好听,又很会哄人。” “劝你别想了。” 朋友打破她幻想,示意她往街道对面看,“人家是真的结婚了。” 女生跟着扭头。 有个年轻姑娘站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对街,穿着件牛角扣羊羔毛大衣,很少女的樱花粉,奶白色帆布直筒裤。 没扎头发,戴了顶针织毛线帽,帽尖软趴趴地往后垂着。 一张圆瘦漂亮的巴掌脸,很能激起人保护欲的甜妹天花板类型。 她应该是在等人,大衣兜里掉出相机带子,一手拎着纸袋,有只皮卡丘露出脑袋,另只手拿着瓶矿泉水在喝,宽松的毛衣袖口下,每根手指都纤细白净,无名指圈着枚精致的钻戒。 不远处的垃圾桶边上佝偻着位老奶奶,拎着一袋空瓶。那姑娘很快喝完,拧上盖子,过去把矿泉水瓶递给她。 老人家一愣,忙不迭地道谢。 她笑了笑没说话。 岑稚递完瓶子一回头,发现谢逢周正站在电线杆底下看着她。 岑稚走过去,把纸袋一整个全部给他:“你的皮卡丘。” 谢逢周接过来,随手在纸袋里拨了拨,玩偶各式各样,甚至还有个兔耳朵发箍:“怎么就剩一只了?” “老板说他那皮卡丘没存货了,问我能不能给他留几只。”岑稚老实道,“反正要那么多也没用,我就换了。” 谢逢周也没说什么,把兔耳朵拿出来,捏着发箍边角,稍稍掰开,隔着毛线帽戴在岑稚头上,看她好一会儿,移开视线,抬手拍拍她脑袋。 “挺合适的,戴着吧。” “……” 童话后遗症 第92节 岑稚摸了摸硬邦邦的廉价兔耳,又瞧一眼这人微微泛红的耳廓。 若有所思地轻抬了下眉梢。 – 十九只玩偶谢逢周拿走皮卡丘,剩下的岑稚送给了那个哭鼻子的小朋友。 天桥上有推车卖糖葫芦的,两人一人一串,趴在栏杆上吹风。底下人潮熙来攘往,众生百态,是流动的生活。 岑稚吃完糖葫芦,举起相机拍了两张。有群小孩结伴骑着自行车从侧方石坡逆风下来,嬉笑声惊起几只麻雀。 岑稚把这幅画面定格在取景框里,有点感慨:“年龄跟欲望是成正比增长的吧,小时候的我们也很快乐。” 谢逢周咬掉最后一颗山楂,认同地点了下头:“毕竟那时年纪小,丑和穷还没有现在这么明显。” “……” 这人真一级反矫情大师。 余光里是岑稚无语凝噎的脸,谢逢周笑起来,把糖葫芦的木棍投入不远处的垃圾桶,对她摊开掌心:“让我看看小岑记者都拍了什么大作。” 岑稚假装没听见他话里的戏谑,把相机递给他。 谢逢周单手接过,人松松散散地跨坐在干净的圆形石墩子上,长腿屈起抵着地面,低头认真地翻着照片。 那群单车小孩的上一张是天桥底下的长椅,那儿坐着个吃面包的流浪汉,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破烂,膝盖上摊着本子,边吃边拿笔写着什么。 谢逢周抬头往桥下看了眼,那人还坐着,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像发呆。 “他应该是在找灵感。”岑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是位作家。” 谢逢周:“流浪作家?” “对呀。”岑稚趴在栏杆上,被阳光晃得微微眯起眼,声音在风里清澈温和,“你不觉得他很自由吗?” “身体在流浪,但灵魂鎏金。” 听她这么说,谢逢周不知道想起什么,半晌又低下头,继续翻相机,拖腔带调:“不愧是高考作文满分的人。” 岑稚懒得搭理他。 谢逢周翻几张,手指微微顿住,又连着往下快速翻动,最后停下来。 挑起眉,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岑稚忽然反应过来,窘迫地伸手去拿相机:“没几张,你还我。” 谢逢周举起相机,没让她碰:“怎么没有,不挺多吗?” 说着站起身,将相机放到眼前,又看一遍,懒洋洋地拖着尾音,“我说你走那么慢,合着都在偷拍我。” 他站着岑稚就更够不到了,没好气地道:“我光明正大拍的好吧?” “让我看见才叫光明正大。”谢逢周的声音被阳光晒得松软,“我不习惯有人跟我后边。”抬头看她一眼,“我比较喜欢你走在我前面。” “或者和我并肩。” 他瞳孔是干净纯澈的黑色,即使在光线底下,也只会褪成很深的棕。 岑稚跟他对视几秒,没出息的又有点心律不齐:“……并肩怎么拍?” “那就走我前面。”谢逢周把相机还给她,“反正要让我看见你。” “哦。”相机被他握着的地方温度偏高,从指尖烫进岑稚胸口,她匆匆转移话题,“我们下午去哪儿?” 手机便签里有潦草的行程安排表,岑稚正要翻出来看看,谢逢周倚着栏杆问:“泉寿寺下午能去吗?” “能啊。”岑稚回答完,明白他什么意思,“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你想去的话。” 谢逢周停顿一下,点头,“我都行。” – 泉寿寺建在荣宁小和山,搭二十六路公交过去要半小时。正值春节假期,车流人流密集,耗了近一个小时。 荣宁本就是慢节奏旅游县城,小叶榕树郁郁葱葱从山脚蔓延到山头,覆着薄薄一层雪。到山上,其他树少了,慢慢变成松树柏树。 泉寿寺灰瓦红墙,掩在苍翠古老的林木间,颇有几分清幽意境。 可惜人太多,从青石台阶上山,一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比三明街都热闹。完全没法看风景,就是看人头。 岑稚逛了一会儿,发现各个殿里拜的都是人,外面还有人在等,顿时就没有太大兴趣了,回头问谢逢周:“要不我们再去别的地方转转?” 谢逢周答得很快:“那走吧。” “……” 怎么感觉这人就在等她这句。 岑稚以为他很无聊,带他抄一条人比较少的小道出去,走到半路见到个算命的瘦老头,坐在菩提树底下,支着摊,旁边石凳上摊开一张大纸。 ——‘请扫码下单’。 谢逢周不禁感叹了句:“现在算命的都这么现代化吗?” 岑稚用胳膊肘撞他一下,示意他收敛点,提醒:“这是大师。” 谢逢周见她面色庄重,跟着站直,肃然起敬起来:“哪位?” 岑稚:“就给王大爷开灵符那个。” 谢逢周:“……” 居然还没倒闭。 坐在小马扎上的男人问完问题,付钱走人,岑稚立刻接着他坐上去,从包里拿出手机扫码,连按两下,屏幕都黑着,转头看向身后的人:“谢逢周,能用下你手机吗?我的没电了。” 谢逢周把手机开锁递给她。 岑稚扫完码下单,帮卫杨算了卦。 她自己对这种东西其实一直保持着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的态度,但老一辈很迷。卫杨在除夕前跟她骂骂咧咧地提过好几次,说睡不好总做梦,怀疑沾上什么东西,跑他梦里作恶来了。 大师问完生辰八字,也没怎么算,直接给岑稚一张符,让她拿回去给老爷子,烧成灰倒水里喝掉:“这叫安神符,有清心定魂养神之效。” 抄着兜站在岑稚身后,眼睛百无聊赖四处打量着的谢逢周闻言笑出声,欠嗖嗖地接话:“哦,安眠药?” 大师看他一眼,也不生气,温和地点头应声:“差不多。” 岑稚主要是想买这个给老爷子定定心,喝不喝回去再说。付款之后,扫码程序登的浏览器自动跳转到首页。 她要返回,视线落到搜索记录上,指尖在屏幕上方停住。 ‘第一次见家长如何讨长辈欢心’ ‘怎么样才算乖’ ‘缘浅就不能拜佛真的假的’ ‘有国家法定结婚证算不算正缘’ …… 岑稚返回桌面按灭屏幕,跟大师道谢,站起身时将符纸收进口袋,手机递还给谢逢周,指了指小路尽头。 “我想起件事,再进去一趟。” 不等谢逢周开口,她先道,“你待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对他摆摆手,原路折回。 谢逢周有点不明所以,看着她走远,转过头时,刚好和大师撞上目光。 面面相觑几秒。 大师慢悠悠地抬手摸了把山羊胡:“小伙子,我看你这……” “您找别人忽悠吧。”谢逢周耷拉着眼皮子,把手机揣回兜里,“我穷得很,没钱给您当冤大头。” “怎么能叫忽悠呢?” 大师不说别的,脾气是真好,被怼了还能免费赠送,“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算一卦,你跟刚刚那姑娘……” “天长地久百年好合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谢逢周头也不抬地截断,“我先替您说了。” 大师哈哈笑起来,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等会儿会有好事发生。” 谢逢周嗤笑一声,没信。 约莫十几分钟,岑稚终于回来,手上还拿着块许愿牌,拉着谢逢周去挂。 后院那棵长生树看着年岁不小,树干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树叶厚重如盖,挂着数不清的红色许愿条和平安锁,错落不一地垂下,几乎要压弯树枝。 刚走过一批人,现在院里就他俩。 谢逢周挑个朝阳的树枝,抬高手臂帮她把红色绳线系上去。木牌在半空中悠悠打转,和旁边那块碰撞上,又被两根修长白净的手指捏住。 谢逢周挂的时候没看上面的字,这会儿仰头边看边问:“许的什么愿?” 话音一落。 喉结贴上柔软的触感。 谢逢周微僵,低下头。 跟前的人踮脚亲在他脖颈那块红痕上,短短两秒就离开。 阳光穿过枝叶缝隙在她眼里落了细碎干净的光,像永恒明亮的辰星。 她扬起脑袋,很专注地望着他:“谢逢周,我刚刚去拜佛了。”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所有星星都从她眼睛里逃出来,砸在他心上。 谢逢周看着岑稚,喉结缓慢地滚动一下,低低地嗯了声,声线有点哑。 他清清嗓子,又嗯了下:“然后呢?” 岑稚站在长生树底下,伸出两根食指,指腹在半空中轻轻碰到一起,又把手背到身后,弯起眉眼,慢吞吞地拖着音:“然后佛祖跟我说——” “我们是正缘。” 作者有话说: 周周:别拉我我要去给大师转钱。 童话后遗症 第93节 —— 第50章 琴房里 在荣宁待到初三, 岑稚和谢逢周回了汀宜。靳楠登机前特地打电话问岑稚大概几点能到,下午飞机落地,一出汀宜穆山机场, 就有人来接。 中间没有任何过渡,无缝衔接。 岑稚甚至没来得及买点礼物。 “我家什么都不缺。”谢逢周靠在她旁边的座椅上给人发消息,语调散漫地安抚,“你人到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 但岑稚还是觉得不太好。 看出她有点坐立不安,谢逢周让司机停车,自己下去一趟。再回来时递给她一个袋子, 岑稚打开, 看见袋子里有个包装低调优雅的首饰礼盒。 “等会儿你把这个给咱妈。” “喔。”岑稚听话地点头,把袋子拢好, 又问, “那爸爸呢?” “他?”谢逢周关上车门,漫不经心, “他你就不用管了,对他笑两下就行,他这会儿估计比你还紧张。” “……” 真的假的。 岑稚默默回想了下那个在金融采访里不苟言笑的亿嘉老总,没敢信。 半个小时后抵达目的地,在门卫那审核之后, 大门打开,车子驶入类似于庄园的度假区, 一路山清水秀, 远处还伫立着一座高大的复古钟楼,掩映在交错的林木间, 只露出塔尖。 再往里好一会儿, 绕的岑稚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 车子终于在一栋偏民国洋楼风的独立别墅院前停下。青苔薄雪拾阶而上,老旧古朴,难掩庄重。 岑稚拎着礼盒袋子跟在谢逢周身后下车,靳楠在院门前等待已久,见到两人就迎上来:“可算是来了,逢周说你们回了荣宁,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岑稚乖乖应声,把手里东西递过去,“这是给您带的礼物。” 靳楠虽然不缺,还是有些高兴:“岑岑真有心,行,妈妈收下了。” 一位攻略完,岑稚看向另一位。 站在靳楠身侧的男人英挺俊朗,岁月留下的痕迹很少,眉骨和鼻峰都极为优越,是谢逢周和他最像的地方。 即使在家也西装笔挺,大衣熨烫得见不到分毫褶皱,和他整个人散发的气场一样,一丝不苟,工整严肃。 岑稚谨记谢逢周在车上的话,对谢亭露出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又乖又甜地叫了一声:“爸爸。” “嗯。” 谢亭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好高冷。 岑稚完全看不出谢亭哪里紧张,以为谢逢周又在忽悠她。 直到靳楠招呼两人进门,谢亭先行转身往前的那两步,同手同脚。 岑稚:“……” 居然。 连这个也遗传。 众人穿过狭长的走廊进入客厅,岑稚落在后面,她用胳膊轻轻撞一下旁边的谢逢周,等他低头,小声问:“爸爸在家里也穿得这么正式吗?” 谢逢周闻言往前看了眼,像是才注意到谢亭今天穿了什么,嗤笑出声,一点都不怕被他爹听见:“没。” “为了见你才穿成这样的。” 岑稚微愣,想不到谢亭这么重视这次见面,意外过后又有点想笑。 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走廊两侧墙壁错落不一地挂着山水画,玄关隔断和家中各处都摆有古董,不乏明清时期的黄花梨木家具,就算外行也能看出是些珍罕的收藏品。 岑稚参观几分钟就知道谢逢周为什么对三明街的东西不感兴趣了。 跟他家里这些完全没有可比性。 客厅里坐着些人在聊天,岑稚一进来就热闹地拉过她,将她围在中间。 岑稚住院那次,靳楠说大家都很想见你,她猜到谢逢周家里人不少,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真正看见的这一刻还是难免震惊。 各个领域的大佬齐聚一堂。 属于把人凑全拍个综艺收视率分分钟能爆的那种。 谢怀榆旁边就坐着庄兰,七八十年代知名艺术家,古典舞大师,岑稚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卫杨小卖部墙上贴着的海报里,旗袍披肩,气质如兰。 但谁都没有谢怀榆给岑稚的冲击大。 任谁回家过年,还要和顶头boss一张桌子上吃饭,都会食不下咽。尤其这个顶头boss还是你妈妈的老师。 谢怀榆简单问上两句,岑稚都有种毕业论文答辩被提问的压迫感。 简直如坐针毡。 硬着头皮聊够十分钟,谢逢周说有事,起身对她伸出手。 岑稚顿时如释重负,乖巧地和众人再见,被谢逢周牵着上了二楼。 她手心沁着薄薄一层汗,谢逢周察觉到,笑得不行:“那么害怕啊你?” 岑稚转头看了眼,确定楼下听不见,才道:“你爷爷是我大领导。” “他那人确实难搞一点。”谢逢周不置可否,“你多跟奶奶接触就好。” 岑稚刚刚心思都在底下,没注意,现在放松下来,发现谢逢周手指从她指缝里穿过,很亲密地扣合着。 两枚银环在指根碰撞在一起。 心跳倏然漏掉一拍,岑稚不自然地把另只手揣进兜里:“……什么事?” 谢逢周没懂:“什么什么事?” “你刚说上楼有事,什么事?” 谢逢周其实是找个借口帮她离场,闻言挑起眉梢,思索几秒,蔫坏地笑了一下:“好像还真有件事。” “走吧,带你找点乐子。” – 岑稚是万万没想到。 这人说的找乐子,竟然是给他读六年级的小侄子听写英语单词。 谢施安小同学更是没想到。 他知道小叔叔打小就是个混球,在他懵懂无知的幼儿园时期,问过一个天底下所有小朋友都会问的问题。 “小叔叔,我是哪里来的呀?” 刚中考完的谢逢周瘫在电竞椅里打游戏,给他一个天底下所有大人都会给的答案:“垃圾桶里捡来的。” 谢施安穷追不舍继续发问:“那为什么妈妈就只捡到了我呢?” 少年谢逢周撩起眼皮,对上奶团子充满天真渴望的眼神,只一秒就又把头低下去了,边释放技能边没什么耐心地敷衍道:“因为别人都待在桶里面,就你坐在桶盖子上翻垃圾。” 五岁的谢施安小朋友大为震撼,闹了人生中第一次离家出走。 哭着说要搬回垃圾桶里住。 谢逢周差点挨揍。 从那以后,谢逢周就从谢施安的幼儿园阴影一路长成他的小学阴影。 谢逢周不在家,他还能短暂当个混世魔王,现在真正的魔王回来了,谢施安捂住英语单词宁死不屈,企图维护男人的尊严:“不要你给我默!” “稀罕。” 谢逢周嗤笑,靠在书桌边,随手捞过psp开局游戏,“让你小婶婶给你念。” 岑稚还没带过小孩,突然被委以重任,她低头和谢施安对上脸。 试探地抬手:“你好呀。” 岑稚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的长相,瘦圆的小脸,圆润的荔枝眼,线条清秀的下颌也没有棱角,很招小孩喜欢。 和谢逢周一比,小婶婶就像天使一样,谢施安一下被笼络住了,脸蛋红扑扑地把单词书推过去,给岑稚说默写范围,态度之热烈与刚刚天差地别。 岑稚大概扫一眼,六年级的英语单词对她来说自然是毫无难度的。 按着顺序往下念两个,余光瞥见小朋友脑袋埋得很低,坐姿别扭。 岑稚没多想,习惯性地打乱顺序,跳开中间几个:“traffic。” “嗯?”小朋友刷地抬起脑袋,“小婶婶,第三个好像不是这个。” 旁边打着游戏一直没说话的谢逢周扑哧笑了声:“怎么,影响你作弊了?” 谢施安:“……” “谁作弊了。”小朋友心虚地把手背到身后,“你不要乱讲。” 谢逢周打完一局,拎着psp边角轻敲他脑壳:“小孩要诚实。”瞥他一眼,“还有,别对着我老婆脸红。” 岑稚:“……” 小小少男心思被戳穿,谢施安扭捏地瞟岑稚一眼,嘟囔:“我记不住嘛。” “记不住就想办法记住。” 谢逢周抱着胳膊,难得语重心长,“你小叔叔我当年高考,天天点灯熬油到凌晨三点,路灯不黑我不睡。” 真的假的? 岑稚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见谢施安小朋友不甘示弱地梗着脖子:“你熬到三点是备考吗?明明是熬夜给你喜欢的女生写情书,还被二爷爷逮到了!” 话音一落。 童话后遗症 第94节 房间里忽地安静下来。 岑稚正听热闹,闻言微微顿住,嘴角弯起的弧度一点点抿直,垂眼看着英语单词书,假装没往心上放。 谢逢周不解释,也不否认,把psp搁到桌上,语气漫不经心道:“你管我写什么,我是想让你学习一下这种只要熬不死就往死里熬的精神。” 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赢,谢施安不想理他,扔掉单词书,拉着岑稚往外跑:“小婶婶我带你出去玩!” “别跑太远。”后面传来的声线懒懒散散,“记得把我老婆送回来。” 晚饭还没做好,别墅□□院里楼台亭阁修建得清幽雅致,霞光漫天。 小家伙完全就是为了报刚刚作弊被戳穿的仇,牵着岑稚一进后院,就悄咪咪打小报告:“小婶婶,我没有骗你,小叔叔真的熬夜给女生写情书。” 说着,还举起胖乎乎的小手和岑稚比划一下,“有这——么多哦!” 这人是写了本书吗,岑稚震惊,想知道后续:“被发现了然后呢?” “然后?”小朋友挠挠脑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呀。” “你舅爷爷没说什么吗?” “没有啊。”小朋友天真道,“二爷爷和二奶奶对小叔叔很好的,从来不骂他……哦,不对不对。” 谢施安摇摇头,“二奶奶好像不太好,我听绛绛姑姑说,小叔叔小时候因为二奶奶被送进了u……u……” 想半天没想起来,“ufo?” “……”岑稚纠正,“icu吧。” “对对。” 谢施安重重点头,“嗯,icu。” 岑稚心下惊诧。 她猜出靳楠和谢逢周之间可能有什么矛盾,但没猜到会这么严重。 为什么会进icu? 靳楠看着完全不像会打小孩的家长。 惊诧过后,就是被软针扎过的、细细密密的类似于心疼的情绪。 小时候是多小。 他当时几岁。 岑稚心不在焉地被小家伙牵着手沿小路往前走,不知道走到哪儿,隐约听见一阵泉水叮咚般的琴声。 她抬头,发现是琴房。 琴房门没关,谢施安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扒着房门探出脑袋,往里看,看完还对岑稚招手。 琴房里两道门,从里边往外,看不见外面的人。岑稚站在谢施安身后,手扶着门框,跟着探出头。 琴凳上坐着的谢怀榆背对门口,低着头,手指从容地按动黑白琴键。 庄兰旗袍加身,挽着发髻,手臂舒展,和着琴声在他身侧翩然起舞。 橘黄落日从玻璃窗外洒进来,穿透细颈瓷瓶里的几支梅花,和两人的影子一起投在雪白墙面上,像副水墨画。 岑稚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词。 璧人成双。 头顶传来重量。 岑稚回过神,仰起脸。 谢逢周像她和谢施安一样,单手扶着门框,下巴搁在她脑袋顶上,跟着探出头,懒洋洋地问:“在看什么?” 他离得太近,气息轻轻慢慢地全部落进岑稚耳蜗里,带出酥麻痒意。 “……没什么。” 岑稚不自然地直起身,发现他手里拎着块滑板,“你拿这个干嘛?” “给谢施安拿的。”谢逢周另只手把小朋友提溜过来,板子丢他怀里,“上星期不是说想要?买回来了。自个儿玩去吧,别霍霍人了。” 谢施安烦他归烦他,家里最喜欢的还是他,完全被谢逢周拿捏得死死的,听到这话抱着板子颠颠地跑了。 琴房里两人完全不受打扰,沉浸在他们的世界里。 谢逢周倚着墙,看岑稚把门轻轻关上,道:“弹钢琴我也会啊。” “什么?”岑稚转头。 “变老也是。”谢逢周挑着眉,自顾自地接着道,“咱俩都是。” 他正对着窗外的傍晚,眼神被夕阳浸润地湿漉漉的明亮,对她笑了下。 “所以你不用羡慕别人。” – 吃罢晚饭,谢逢周有事要去公司,靳楠让司机张叔送岑稚回御庭水湾。 岑稚和谢逢周结婚之前没觉得,现在发现他其实也挺忙的。 他给人的感觉太松散自由了,不像那种天天加班的高级社畜。 五折有段时间没回家,晚上被岑稚牵出去遛弯时格外兴奋,撒欢狂奔,力气大得岑稚拽都拽不住,被迫跟在它后面撒脚丫子跑,凌冽寒风将脸扑得生疼,完全变成五折遛她。 没五分钟岑稚就头晕眼花,兜里手机震动半天才反应过来接。 她在呼啸的北风里努力辨认谢逢周的声音:“啥?你今晚要吃斋?” 谢逢周:“……” 谢逢周:“我说,我今晚要出差。” 那么突然吗,这回岑稚听清了,莫名有些失落:“什么时候回来?” 谢逢周不答反问:“你能把玫瑰养活几天?” 岑稚给手机开扩音,呼吸在寒风里冻成白雾,不确定:“三天?” 对面嗯一声:“那我后天回。” 心窝被小狗用尾巴软乎乎地挠了把,岑稚听懂,耳根发烫,还没来得及吭声,下一秒又被五折‘嗖’地拖走。 “……” – 终于遛完五折,岑稚浑身上下跟散架似的难受,洗完澡脑子里蒙蒙地疼。 本以为睡一觉就好了,第二天早晨起来喉咙里干疼,翻出水银温度计量了下,三十七度五,有点低烧。 岑稚从小到大很少生病,所以没太放心上,只潦草地喝了点消炎药。 她窝在家里看了两天书,次日下午李可悦约她出门逛街。 岑稚一直有些没精打采,想着可能是没怎么运动,答应下来。 到了约好的咖啡店,李可悦见她第一眼就察觉到不对劲:“你发烧了?” “低烧。” 李可悦闻言摸摸岑稚额头,温度确实不高,但她这状态也确实不好:“要不我陪你去趟医院吧?” 岑稚拉开她的手,笑了下:“没事,出来透透气应该就好了。” 李可悦见她还能笑出来,放下点心。 两人逛到晚上,都是李可悦在买买买,岑稚没什么购物欲望,单纯陪她。 晚饭也不想吃,岑稚跟李可悦道别,骑车的路上一阵冷一阵热,顿感不妙,回家再量次体温,发现温度从三十七度直接飙升到三十九度六。 五折咬着牵引绳蹲坐在玄关,摇着尾巴眼巴巴地望着她。 岑稚没一点力气,在五折跟前蹲下,摸摸它脑袋,很抱歉:“对不起五折,我今天不能陪你出去玩了。” 感知到主人情绪不佳,萨摩耶圆溜溜的眼珠望她一会儿,丢下绳子,主动用耳朵蹭她手背:“呜……” “我没事。”岑稚笑一下,“你在家里乖乖的,我晚会儿就回来。” 拍拍五折的脑袋,岑稚站起来,翻出口罩戴上,用软件约车去市医院。 走之前特地给玫瑰换了水。 她还在生病,把花期延长一天,等病好了再让谢逢周回来吧。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岑稚上一次来还是车祸事故,当时昏迷着,醒了以后也一直被人照顾。 现在就剩她自己,楼上楼下地交钱挂号做检查,等待化验单时,她坐在铁质长椅上短暂地歇息了会儿,又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岑稚?” 岑稚循声抬头,瞧见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蓝色医用口罩上方的眉眼像浓墨染就,有种古典韵味。左眼眼尾处还有一颗小小的痣。 岑稚凭那双上挑的瑞风眼就把人认出来,打起精神抬手:“秦医生。” 秦厌殊嗯了声,修长手指勾住口罩挂绳从耳后取下来:“发烧了?” 他只露出眼睛时,整个人都显得很冷淡,像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 现在摘下口罩,嘴角微弯,气质就温和下来。人也很耐看,古典中没有一丝女气,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嗯。”岑稚烧得脑子有点糊涂,很单纯地问,“你还没下班啊?” 秦厌殊闻言笑了下,顺手将笔插进胸前口袋:“医生没有下班时间。” “谢逢周怎么没陪你?” 岑稚解释:“他出差了。” “这样。”秦厌殊了然,和岑稚简单交谈两句,他九点还有台手术,很快又走了。 他办公室就在拐角那间,推门进去时,岑稚视线不自觉地跟着望过去,远远瞥见他房间里有个小姑娘。 ……挺眼熟。 岑稚动用混沌的脑仁思索了下,好像是那天庭院外问谢逢周要微信的? 岑稚的过目不忘只限于记住她潜意识里想要记住的人或者事情。 所以她对这姑娘印象深刻。 童话后遗症 第95节 正怀疑着,化验单出来,岑稚拿完回到挂号医生那里,被安排病房输水。 在岑稚的记忆里,她只有十岁那年生过一次病。程凇因为她和一个嘲笑她没爸妈的小孩打架,右耳留下道细长的疤。隔个星期,小孩带人把毫无防备的岑稚推进学校喷泉池里。 她不敢再告诉程凇,怕他又被程叔叔训,拧干校服和书包,瞒下来。 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差点烧成肺炎,住院半个月也只有程凇偶尔放学会过来看她,除此之外无人问津。 可能是生病会牵扯出一系列深埋心底、不愿意再提及的回忆,岑稚靠着枕头坐在病床上看电视,隔壁床那对母女在小声说话,女人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女儿:“回家给你煮点粥?” 女孩子闷声闷气:“不想喝。” “不吃东西胃会难受的,乖乖。” 后面的岑稚没有听清。 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新闻联播上,心情低低地不可控地不断下落。 过了会儿,她拿过遥控器关掉电视,移开枕头躺下,拉起被子蒙住脸。 呼吸沉闷得有点缺氧。 ——哗啦。 有人将被角掀开。 “捂那么严实做什么?”清沉的声线落下来,“不怕把自己闷死?” 这个声音像一张细密的网,把下落的情绪全部接住。岑稚抬起脸,光线从顶板洒落,她不适地眯起眼。 有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覆在她上方,落下的阴影帮她把光线挡住。 眼眶里热热的,岑稚眨掉那层生理雾气,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谢逢周用帮她挡光的那只手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刘海,懒洋洋地道:“别的小朋友生病了都有人陪,我家吱宝如果一个人,那也太可怜了。” 作者有话说: 标注:听写单词部分灵感来源于dy,不妥删∧∧ —— 第51章 挂盐水 病房门右侧靠墙的位置放着他的黑色行李箱, 还有这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才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岑稚见到他之后, 掉在红线以下的电量忽然就补到绿色格,精神多了,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秦厌殊给我发消息了。”谢逢周用脚勾过一把椅子,在她床边坐下,看了眼输到一半的盐水袋,帮她把速度调成适中, “我当时刚下飞机。” 他说话时仰头在看点滴, 脖颈线条拉长,锋利的喉结像冰块顶出棱角。 红痕跟着那块软骨一起滚动。 岑稚看上两秒:“谢逢周。” “嗯?”他低头。 “你脖子上的疤痕, 真的是小时候磕的吗?”岑稚追问, “怎么磕的?” 她半小时前坐在长椅上等待化验单的时候,一直在想谢施安说的那些话。 她不知道谢逢周怎么进的icu, 她能在他身上看见的伤口,只有这块疤。 可篮球馆那天她问过,他语气很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不小心磕到了。 她冷不丁问起这个,谢逢周伸手摸了摸脖子:“磕的,骗你干嘛。” 他选择性忽略掉了第二个问题, 岑稚从他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端倪,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你小时候住过院吗?” 担心谢逢周觉得她好奇心重, 岑稚先交底, “我十岁那年住过一次,带上车祸那次, 现在是第三次了。” “……” 病房里倏然安静下来。 跟前的人不吭声, 只剩邻床那对母女在低声说话。岑稚枕着枕头将脸转过去, 正好对上谢逢周看来的眼睛。 他目光很深地盯着她,漆黑的瞳仁里情绪意味不明,直勾勾的。 岑稚被他看得心跳开始加速。 “怎么……”一开口嗓子就干得不行,她咽咽喉咙,“怎么了吗?” “……没有。”谢逢周收回视线,神色又散漫下来,用干净的一次性塑料小杯帮她倒了杯水,“我比你幸运点,只住过一次院,也是小时候。” 温水漫过杯壁,他垂着细密的睫毛,闲聊似的接着道,“但体验感不太行。邻床是个小姑娘,天天晚上不睡觉在那儿练普通话,吵的我也睡不着。” 岑稚单手撑着床铺坐起来,接过杯子,听到这里认同地搭话:“确实会比较吵,你没有提醒她吗?” “没。”谢逢周微微吊了下眉梢,“她长得还蛮可爱的。” “……” 你这人怎么从小就外貌协会。 岑稚正无语地喝着水,突然想起谢逢周喝醉酒那天说的初恋。 他俩也是小时候认识。 不会就是这个住他邻床的姑娘吧? 把一杯水喝完,岑稚故作不经意地问:“后来呢?” “后来?”谢逢周朝她伸出手,“后来她出院了,我也出院了。” 岑稚将杯子还给他,明知故问:“你们没有再遇见过?” “……” 真就一点都不记得是吗。 塑料小杯被指节摁住微微捏瘪,谢逢周声音冷淡下来,“没有。” 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岑稚不再问,低头无聊似的用右手食指拨了拨手背上浅蓝色的塑料片,忽然抬起脸。 “谢逢周。” 谢逢周心莫名跳了一下,像是有期许悄悄冒出头,让他罕见地开始紧张,面上却不显,淡淡地嗯了声。 所以。 还是有点印象的。 对吗? 然后他就听见这狗东西问:“咱俩会离婚吗?” 谢逢周:“…………” 我就不该对你抱有期待。 “不会。”谢逢周坐在塑料椅子上,长腿无处施展地屈起支着地面,没好气地冷眼暼她,“你就跟我好好过,过不好多找找你自己的原因。” “……哦。” 凶什么凶,岑稚重新躺回床上,扯过被子给自己盖好,也不太想理他。 过了会儿没忍住,又把头转过来定定看着他,一本正经,“谢逢周,我觉得有件事,我必须得提醒你一下。” 被喊的人抱着胳膊,懒懒耷拉着眉尾,闻言抽出只手往上抬了下。 示意她继续说。 “你现在已经和我结婚了。”岑稚绷紧下颌,语气坚定,“所以心里就不能再有别人,不然……” 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谢逢周顿了下,压住唇角弧度:“不然?” 岑稚绞尽脑汁搜寻有力的威胁:“不然……” “不然怎么?”谢逢周眼里带笑。 “不然我会不高兴的。”岑稚郑重地看着他,严谨补充,“我不高兴的话就要天天在公司加班,晚上就没有人陪你睡觉,你忙完工作回家还要溜五折,也没有人给你买玫瑰了。” 谢逢周惊讶:“你来真的?” 岑稚裹着被子,只露出张小脸,长发软软蓬蓬,皱着眉头:“嗯。” “……” 她好认真。 她真这么打算。 去他妈的。 可爱死了。 谢逢周在短短十几秒之内把前半生所有悲伤的事情全回忆一遍,勉强忍下在她面前笑出声的冲动,点头。 “好,答应你。” 挂完盐水,护士进来给岑稚拔针。谢逢周起身腾开位置,倚在病床桌前,伸手戳一戳岑稚肩膀:“如果怕疼你可以拉住我的袖子。” 岑稚很无语地躲开他的手:“我扎针都没喊疼,拔针为什么会疼?” “你扎针那会儿我不是没赶上吗。”谢逢周不但没让她躲开,还顺势撸她脑袋,“做什么事都得有点仪式感。” 护士听他俩对话莫名想笑,利落地把针拔.出.来,又给岑稚贴上止血贴。 岑稚礼貌地道了谢,将搭在床尾的衣帽穿戴好,跟谢逢周一起下楼。 两人上了车,谢逢周先把空调打高,又把副驾的出风口关上,瞥见岑稚系好了安全带,发动车子。 晚上九点,路上车不算多,但红绿灯永远在运行。谢逢周开了一段,停下来等个红灯,听见岑稚小声叫他。 “谢逢周,我想去洗手间。” 水喝的有点多。 “刚才在医院里怎么不说?”红灯转绿,谢逢周扫了眼侧视镜,“这都开到半路了,我上哪儿给你找洗手间?” 岑稚觉得也对,没再吭声,过了会儿又开始地去揭手背上的止血贴。 童话后遗症 第96节 这小孩今天晚上是不是有点多动症,谢逢周啧了声:“还流血呢,别乱动。” 岑稚听话地停下来,又忍不住挠了挠针孔偏上方的那块皮肤,扭脸看他:“谢逢周,医院里有蚊子。” 她每次叫他都连名带姓。 谢逢周也不烦,顺着看一眼,果然见她手腕红了一小片,在白净的皮肤上很明显,漫不经心道:“可能是小姑娘的血比较甜,它怎么不咬我。” 岑稚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瞧他,巴掌小脸被口罩遮得就剩双眼睛,黑白分明,乌溜溜的圆润,眼神还挺委屈。 也不知道是发烧还是真委屈。 谢逢周忽然笑起来:“干嘛这样看我?总不能让我给你吹一下吧?” 他语气并没有多么认真,略微带两分调侃,轻轻慢慢的像在哄人。 岑稚却很想当真。 可能是生病的人心理防线格外脆弱,或者她本质里就是一个强撑着独立假装很乖巧懂事的小孩,她对谢逢周的依赖在不知不觉间破土而出,缓慢生长,逐渐发展成无法控制的趋势。 在程家的这些年,岑稚从裴芹忽冷忽热的态度里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要做一个有用的人。 只有稳定输出自己的价值,完成能量守恒,才能不被群体遗忘。 但遇见谢逢周之后,她发现,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他对你好并不是你多有用,而是单纯地因为你存在。 你在他那儿不需要贡献什么,只要待在他的可视范围内被他哄着就好。 所以岑稚在晃神几秒钟之后,真的把被叮红的手腕送到他跟前。 谢逢周低头看了眼:“做什么?” “你说的。”岑稚举着手,轻轻眨了下眼,声音软软的,“吹吹。” 难得见到这家伙如此幼稚的一面,谢逢周讶然一瞬,随即弯起眼。 “行行行。”他微低头凑近吹了下,单手把着方向盘避开一辆车,另只手伸向旁侧,放在岑稚脑袋上撸猫似的揉了揉,尾音拖着点纵容的笑。 “惯的你。” 作者有话说: 因为更得少所以早早发! 不用你们说我自己说,今天是短小啾(顶锅盖) —— 第52章 纸玫瑰 咚咚。 秦厌殊坐在桌前头也不抬:“进。” 外面那人推门进来, 声音松松散散没什么精神:“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得让我过来找你。” 秦厌殊写着病例的笔不停,另只手拉开抽屉, 摸出什么放到桌面上,又顺着往前推到桌沿:“给。” 谢逢周两手抄在兜里没拿出来,肩膀抵着门板重新关上,顺势靠在门边远远眺了眼,头疼:“干嘛。” “医生帮你找好了,号挂上了, 费也缴了。”秦厌殊抬起头, 好整以暇地瞧他,“你这颗智齿拖这么久, 该拔了吧?” “……” 谢逢周没接话, 从衣兜里捞出手机,聚精会神地解锁滑了两下屏幕。 “别装了。”秦厌殊放下笔, 扫一眼他戴着黑色口罩的脸,“七月中旬我就建议你拔掉,结果现在还留着,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还用我教吗?” 谢逢周低头看手机,从喉咙里散漫地嗯了声, 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秦厌殊:“还是没戒掉?” 房间里有片刻沉默。 谢逢周又嗯了下,把屏幕按灭了, 抬脚朝他走过去:“我尽量吧。” 秦厌殊知道这人情况, 但他并非专业领域,也没法帮忙解决, 想了想, 道:“你也不用强迫自己, 顺其自然就好……要不给你介绍个心理医生?” “不用你操心。”两根修长手指从桌沿抿下挂号单和就诊卡,夹在指间冲他晃了晃,谢逢周懒懒道,“走了。” 不等秦厌殊再说什么,他转身离开。 下午医院里人正多,走廊上不时有护士推着小车丁零当啷路过。 输液室在一楼,谢逢周站在电梯前等待的功夫,从羽绒服口袋摸出颗薄荷糖。动作娴熟地剥到一半,他回过神,顿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将糖纸合上,又揣回兜里了。 – 不祝:【什么时候能好?】 茨恩岑:【今天是第三天,护士说明天就不用再来了。】 对面发个抱抱的表情包:【我下个星期春假结束,等改完手头上的本子,后天去汀宜找你玩儿。】 茨恩岑:【好。】 给祝亥颜回完消息,岑稚仰头看了下盐水袋,刚好输完。她喊来护士拔了针,正要给谢逢周发微信,说陪她输液却失踪半个小时的人终于回来了。 “拔完针了?” “对呀。”岑稚把椅子上的毛线帽和围巾捡起来,“可以走了。” 手背上连着戳了三个针孔,一扯就疼,贴着止血贴也不管用。岑稚勉强用单手把帽子扶正,低头要系围巾,软绒绒的小熊围巾被人抽走。 “再等会儿。”谢逢周用围巾绕过她后颈,把人往前带了带,直接连她散落的长发也一起圈进去,蓬松的发丝被箍成颗小蘑菇,“还有点事。” 岑稚的半张脸都被他围了进去,费劲地往上仰起脑袋,将圆瘦的下巴颏儿从围巾里挣出来:“什么事?” “约了医生拔智齿。” 听他这么说,岑稚视线定格在他脸上,黑色口罩被高挺的鼻骨撑出明显起伏,眼梢有些懒怠地向下耷拉着。 他其实五官线条偏温和,但像现在这样,只露双眼睛时,就会给人一种冷淡又拽,不太好招惹的感觉。 岑稚想起去年他俩因为系统升级见面,这人也是智齿发炎戴着口罩,不禁调侃:“包袱背得重不重啊,公主?” 谢逢周给她系好围巾,闻言居高临下地睨她两秒,抬手给她羽绒服的帽子掀起来罩她脑袋上,往下轻轻摁了一把:“说多少次了,少这样叫我。” 每次都觉得在骂他。 岑稚忍住笑,声音从帽子底下闷闷地传出来:“那我在这儿等你?” “不行。” 谢逢周拒绝,“你得陪我。” 拔个牙还要她跟着,岑稚压下翘起的嘴角,故作无奈:“行行行。” 陪你行了吧。 黏人精。 – 口腔科在三楼东侧,两人到了地方,护士说李医生刚刚有事离开了,如果赶时间可以帮忙换一位医生。 “张医生是我们口腔科的专家,技术也很好……”小护士正说着,眼角看见谁,扭过头招呼了声。 “张医生,小边医生!” 岑稚跟着望过去,有个穿白大褂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从拐角朝这边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个年轻的女医生。 应该是他手底下的实习生。 四目相对短短几秒,女医生的目光掠过岑稚,径直移向她旁边的人。 “谢逢周?” 女医生在两人跟前停下脚,伸手摘了口罩,“好巧。” 明显感觉身侧的人微微僵住,岑稚心中警铃大震,下意识瞄向她胸牌。 ——边藤。 不认识。 岑稚在脑子里迅速搜索了遍,确定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会是初恋吧? 余光紧盯着谢逢周的反应。 旁边那少爷也就刚刚被叫名字时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一贯懒散的样子,手臂松松地挂在岑稚肩上,人也没骨头似的靠着她,像只没精打采的大型犬,耷拉着尾巴象征性地摇了下。 语气也敷衍:“是挺巧。” “你来看牙?”边藤合上笔记本,眼睛看向岑稚,“还是这位?” 同为女人,岑稚敏锐地察觉到她目光中的几分若有若无的打量。 岑稚落落大方地回以微笑。 不可否认,这个女医生长得很漂亮,丹凤眼,黑长直,宽松的白大褂也遮不住长腿细腰的好身材,有种清水芙蓉般清丽脱俗又简单利落的美。 简言之就是长得很理科学霸。 谢逢周初恋好像是文科生吧? 岑稚默默掏出小算盘,而且这女医生是御姐挂,也不是可爱挂的。 谢逢周嗯了声,没说别的。 边藤又说了几句,得到的都是些单字回复,戴着口罩更显冷淡,以为他聊天兴致不高,就没再主动开口。 只有被谢逢周当人形树桩靠着的岑稚知道,这人身体有多紧绷。 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臂的肌肉都绷起,隔着棉服硬邦邦地硌着她。 张医生从护士那里问清楚状况,答应:“挂我这儿也行,我正好有空,那先交给小边吧?她下手比我轻。” “……” 童话后遗症 第97节 没人吭声。 “可以的,我们没有意见。”岑稚先应声,用胳膊肘杵了杵谢逢周。 被杵的人终于站直,慢吞吞还带点不情愿地接过话:“麻烦您了。” “不麻烦。”张医生对边藤道,“小边,你带人过去准备一下。” 边藤点头,走在前面。小护士跟着岑稚他们一起过去,路上忍不住低声吹:“放心吧,小边医生的评价可好了,可以很大程度减轻拔牙的痛苦。” 岑稚看了眼心不在焉的谢逢周,温和道:“那谢谢边医生了。” 她说着,有意放慢脚步。 谢逢周应该是在走神,步速完全跟着岑稚。她一慢,他就也慢下来。 两人落后小段路,岑稚确定边藤听不见,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谢逢周的侧腰,语气波澜不惊地问。 “你前女友?” 谢逢周回过神:“嗯?” 瞧见岑稚的表情,他顿了顿,又抬头往前看了眼边藤的背影,像是才反应过来,“……乱想什么你。” 他笑起来,“大学同学。” 岑稚半信半疑:“那你为什么见到她就那么紧张?” “有吗?” 谢逢周用手指挠了下眉骨,“我只是在回忆我以前有没有得罪过她。” 毕竟等会儿要拿小锤子敲他牙。 岑稚:“……” 所以他就是纯紧张。 谢逢周选的是无痛微创,签完手术情况通知书,又补签了份笑气麻醉同意书,之后就跟着边藤进了里间。 岑稚以前拔智齿时是普通拔牙,做了各种检查,第二天才能开始。她以为要等很久,结果在长椅上坐了没一会儿,边藤就推开门出来了。 见岑稚站起身,边藤道:“麻药还没过,等半小时我再进去看一下。” “好,谢谢了。” 女生的长相和说话时的声音都很乖,边藤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边藤,旁边的边,藤蔓的藤。谢逢周大学同学。” 流程莫名其妙进展到这儿,岑稚颔首微笑:“你好,我是他太太。” 方才在走廊那边就看到她无名指上的钻戒,但没敢确认,现在亲耳听见,边藤依然不太相信:“他还真结婚了?” 声音比较小,岑稚没听清:“嗯?” “哦抱歉。”边藤很快道,“有点惊讶,我一直以为他跟曲晟是一对。” 岑稚:?! 情敌猝不及防突然出现。 见岑稚惊异地睁大眼睛,边藤意识到这话容易引人误会,解释:“也不是。” “大学那会儿追他的女孩子多,他全拒绝了,后来贴吧里有匿名帖子说他跟他室友在暧昧期,他也没正面否认,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出去了。” “啊,这样。” 吓她一跳。 差点以为头顶要绿了。 岑稚舒口气。第一次听别人说谢逢周的大学,她想再了解一点,忍不住多问了句,“他大学是什么样的?” 边藤还以为岑稚会不太高兴,毕竟这些她没参与过的生活是从另一个异性嘴里说出来的,多少会带点排挤感。 让人觉得不舒服。 谁知她听得蛮认真,还主动发问。 这姑娘挺有意思,边藤笑了下:“公开课迟到早退,学生会划水摸鱼。” 岑稚:“……” 她就不该好奇。 “他当时重心放在各种比赛上。”边藤补充,“所以综测排名很高。只靠绩点的话,也拿过两次国奖。” 岑稚的奖学金主要是用绩点去稳,还挺羡慕这种全面开花的人。 正想着,边藤冷不丁地道:“方便问一下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吗?” 对于刚见面不久的陌生人而言,这个问题比较逾距。 岑稚看着边藤,眉梢抬了一下。 边藤坦荡地回视,不藏着掖着:“我大学追过他,被拒绝了,现在虽然对他还有点意思,但绝对不会破坏别人感情,所以只是单纯地好奇他和他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的恋爱方式。” ——她就知道。 绝对不是普通的大学同学。 岑稚哦了下,把老答案原封不动地搬出来:“我们高中在一个学校。” 停了停,模糊道,“毕业相亲认识的。” 岑稚也不算撒谎,她和谢逢周确实是没什么感情基础直接结婚,总不能跟人说签了协议吧? 那就只好相亲。 边藤讶然:“相亲?” 她实在是想不到谢逢周这样骄傲又拽的人居然会去相亲。 谁不是想跟他谈恋爱。 “是的。”岑稚无辜地点点头。 边藤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盯着岑稚瞧上片刻:“你大学在临安读的吗?” 这人怎么知道。 岑稚嗯了声:“临安大。” 边藤忽地笑了。 “跟你说两个秘密吧,谢逢周应该还没告诉过你。”边藤抱着胳膊,倾身凑近岑稚,“当然,他也没和我说过。” 女医生弯起红唇,“我猜的。” – 半个小时之后,边藤又进去检查了下创口情况。 “挺好的,局部损伤不重,很快就能恢复。回家按时吃消炎药,记得冷敷。” 折磨他两年的智齿说没就没了,谢逢周心情挺奇妙的。舌尖轻轻顶了下智齿的位置,那里空了出来。 即使漱过很多遍口,还是隐隐约约尝到一点血腥味,谢逢周心里有些不适。他从椅子上站起,手指勾开口罩戴上,只露出双漂亮蛊人的眼睛。 “谢了。” 声音是一贯的冷淡散漫。 他好像没怎么变,边藤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同样官方:“不客气。” 岑稚坐在长椅上看新闻,听见门再次打开的声音,就把头抬起来。 “感觉怎么样?” 谢逢周伸手把她拉起来:“还行。” 他表情很淡定。 语气也是。 想起几分钟前边藤对她说的第一个秘密,岑稚又问了遍:“疼吗?” 不等谢逢周回答,她笑眯眯地道,“如果你说实话,我可以哄你。” “……” 跟前这人沉默地看她几秒,肩膀忽然稍稍耷下来,俯身把脑袋埋在她肩上,瓮声瓮气地小声:“有点。” 被毛绒绒的短发挠着侧颈,岑稚笑着伸手环住他的腰:“没事没事。” “嗯。” 谢逢周回抱住她,“那你亲我一下。” 岑稚:“我还在感冒。” “不是好的差不多了?”谢逢周没什么所谓道,“说好的哄我。” 岑稚探头望了眼,诊疗室的门半开半合,从她的角度见不到屋内的人。 于是放心地把谢狗狗的下巴从她肩上挪开,他本就压低了身子,省得她踮脚,勾下他的口罩,抿住他唇瓣。 知道他刚做完手术,岑稚没敢深入,含了两秒就脸红红地撤开,眼睛亮亮地瞧他:“谢逢周,你好软啊。” “……”从骨头到肌肉都是硬邦邦的人撩起薄薄的眼皮看向她,不咸不淡道,“有硬的地方,要试试吗?” 见岑稚的脸立马换了种颜色,谢逢周顿了顿,忍俊不禁。边笑边重新戴上口罩:“我说的是心,你在想什么?” “……哦。”岑稚强撑镇定,转头往电梯的方向走,“我想的也是这个。” 走廊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内心不在焉翻着书的边藤转头看向门外,两人已经走了。 没来由地,她想到大二那年。 她和谢逢周的正式认识,应该是从大二下学期的某节体育课开始。 操场上各个专业班级混合,按系统上自行选择的运动项目划分课程。 她在两两组队练习时把网球打到了隔壁的篮球场。那里有群男生在热火朝天地打业余比赛,场地外围着圈人。 边藤和同组的女生说了抱歉,拎着网球拍去隔壁。荧光绿小球咕噜噜滚出很远,她从人堆里挤出去,弯腰捡球时,听到旁边有女生在惊呼小心! 童话后遗症 第98节 她下意识回头。 有个高瘦的身影挡在她跟前,抬手帮她拦下了那个直直砸来的篮球。 她甚至听见球撞在那人手臂上的沉闷声响,分神判断了下应该是没骨折。 “……操。”他很低的说了句脏话,声音是很清冽干净的磁性,落在耳边像一支羽毛在轻轻地扫,意外好听。 “没看见有人?还往这边传。”他不耐地甩了甩手腕,捡起篮球抛给队友,身子转过来,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她,却没显出倨傲。 “没吓到吧你?” 这其实不是边藤第一次见谢逢周。 大一交社团作业她站在他后面,看他把那盏纸叠小桔灯丢到展示台。 一大半学生来这儿都是为了水实践学时,她也不例外。那么多只丑得歪七扭八又敷衍的手工作业里,只有他正儿八经地给桔灯抹上颜料,装了感应灯芯,接触桌面时会自动亮起。 黄澄澄的生动,像颗太阳。 她起初只是有点好奇,这样的男生心里装着怎么样的世界。 后来阴差阳错看了他许多场篮球赛和辩论赛,红队篮队,正方反方,他好像在哪边都大杀四方,抛论点时说什么都对。她坐在台下鼓掌,天平开始无条件倾斜。 能考进汀宜大的人,多得是佼佼翘楚。边藤从小到大都在重点学校重点班,不是没见过比谢逢周更优秀的人。 但他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大家心里都装着乱七八糟的垃圾,有人却能给垃圾袋绑个蝴蝶结。 谢逢周就是这种人。 你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永远都是鲜活灿烂的情绪,明亮干净的少年意气,看着很骄傲很拽,骨子里却温柔。 靠得再近一些,还有点甜。 他不是埋得深的宝藏,锋芒毫不遮掩,看上他的不止她一个。 多少人表白,多少人铩羽而归。 边藤是认准了就冲的性格,在室友那里简单做了攻略,费了挺大功夫才加到他微信,微信名是一串单词。 vento。 她上网查了,意大利语,也是葡萄牙阿威罗小镇的俗语。 晴朗有风的好天气。 甜死了。 她系着鞋带想。 等着吧,姐这就拿下你。 当天晚上就用微信把谢逢周约出来,在计算机院的男生宿舍楼底下,给他表了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她很直接。 谢逢周拒绝得更直接,不仅直接,还拒绝出套路了。 先抱歉,再发好人卡,最后补上:“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边藤听完第一感觉不是难过,而是觉得这家伙真特么懒啊。 这三段式拒绝了那么多人。 他就不知道换换吗?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边藤应对自如:“我目前就觉得你最好。” 他游刃有余地接招:“可惜我们性格不合适。” 她紧追不放:“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 谢逢周懒洋洋地抄着运动服口袋,靠着楼下的石柱低头瞧她,蛮无奈地笑了下:“强扭的瓜不甜的,同学。” 也不知道夜色和跟前这人哪一个更撩,边藤脱口而出。 “管他甜不甜,先扭了再说。” 这话实在反人类,谢逢周后脖颈一凉,当即想起某篇‘医学生为报复前男友连捅对方三十刀,刀刀避开致命要害’的社会新闻:“……随便你。” 秉着越挫越勇的精神,边藤锲而不舍地追了半个月。 单是医学院冷美人主动追人,就已经够贴吧热论,当即压走其他追求者。 她以为这样他总该答应了。 校外奶茶店第不知道多少次“偶遇”,边藤点了他常喝的八分甜,借口顺路,光明正大地走在他旁边。 回校的路上一直是她在说话,她本来就不是话多的性格,主动找话题已经足够费劲,谢逢周又很少接茬。 她意识到这点,掩饰失落地低头喝了口奶茶,八分糖是齁嗓子的甜。 正皱着眉,有辆共享单车擦着她的肩膀飞速驶过。谢逢周把她往里轻轻拽了一下,避开车,好整以暇地问她。 “好喝吗?” 他难得开口。 边藤微愣,违心点头:“嗯。” 谢逢周平心静气地望她一眼:“你平时都只喝三分甜,没必要因为我就勉强自己,也没必要故意制造偶遇,你们校区在东边,从西门绕回去很麻烦吧?你肯定知道我刚刚在店里是装作没看见你,就像现在我一直让你走在人行道外边,不觉得憋屈吗?” “……” 边藤捧着奶茶的手顿住,对视上他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对你真的没感觉,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大家都挺忙的。” 谢逢周一如既往地直白扎心,把指节勾着的那杯没有动过的奶茶递给她,“祝你早点找到比我更甜的瓜。” 这算是彻彻底底的拒绝了。 边藤接过奶茶,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对她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校门口的落日人潮里,和拦住篮球的那天一样。 她低头喝了口他的。 刚刚好的三分甜。 边藤后来想过很多次,谢逢周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看见岑稚的那一刻,她承认她最开始话里带着点不甘心的锐利。 她没有遮掩。 都是女人,岑稚察觉到了。 但她很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打量和不太善意的锐利,眼神温和干净。 她主动询问谢逢周的大学生活时,边藤发现,她对谢逢周这个人的喜欢大于对周围所有不友善的防御。 她和谢逢周是一种人。 心里装着颗自转的行星,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事改变运行轨迹。 边藤以前很好奇,谢逢周如果谈了恋爱会怎么样。 听完走廊上的对话她知道了。 骄矜和脾气全融化成糖水,他跟岑稚在一起,完全是不用拧的甜。 – 九号晚上,方子奈看完外公从国外回来,约岑稚出去喝酒。 岑稚刚遛完五折,站在玄关换鞋:“前几天感冒了在喝药,不太想喝酒。” 方子奈问了两句,知道她病好了,在电话里撒娇:“你明天又要上班了,再约你就得等你有空。过来嘛,不喝酒也可以呀,我给你调果汁。” 岑稚最抵抗不住别人和她撒娇,关系亲密的不论男女,一撒一个准。 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答应下来。 酒吧还约在tulk,岑稚和程凇没有彻底说开的那几个星期,都在有意避开这家店,现在反倒是没什么所谓。 她想过会碰见熟人,但没想过会碰上跟谢逢周要微信的那个jk姑娘。 曲晟抱着胳膊站在二楼扶手那儿,任由小姑娘扯住他的袖子来回摇晃,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岑稚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顺着台阶往上,谈话声渐渐清晰。 “……姑奶奶,你哥可交代了,让我看着你点儿,别天天见到个好看的就往人家跟前凑,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我就在好好学习啊,部门学姐让采访医护人员。”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你帮我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嘛。” 曲晟使劲儿把自己皱巴巴的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头疼:“医护人员海了去了,你非可着秦厌殊霍霍?” 眼角余光瞄到个纤瘦背影,像寻到救星似的立刻喊人,“岑妹妹!” “……” 岑稚在听见八卦主角不是谢逢周的那一瞬间就丧失听墙角欲望,正想悄无声息地退场,退到一半被逮了。 她整理下表情,微笑着转过身,露出点恰如其分的开心,“好巧。” “你来得正正好。”曲晟赶紧把烫手山芋扔给岑稚,对明绛介绍,“这你岑岑姐,你肯定知道。人家临安大新传毕业的,现在在你外公报社上班,让她好好教教你怎么筛选采访对象。” 说完拍一拍岑稚的肩膀,递给她个‘帮我拖住’的眼神,去旁边接电话了。 岑稚和明绛四目相对,小姑娘冲她眨巴眨巴杏眼,笑眯眯地主动道:“岑岑姐,我是明绛。上周吃饭我去爷爷那了,所以你没在谢家见过我。” 居然是谢逢周的表妹。 谢施安说的绛绛姑姑就是她吧。 心里不痛不痒地硌了许久的小石子被踢飞,岑稚心情莫名舒坦不少,温声问:“你们部门要采访医护人员?” “我……”明绛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接近秦厌殊,现在遇到专业的,眼珠心虚地滴溜溜转,支吾两声,忽地想起来,“诶岑岑姐,你临安大的啊?” “嗯。” “怪不得。”明绛恍然。 岑稚:“怎么了吗?” “怪不得我哥读大学那会儿,隔半年就去临安一趟。”明绛笑道,“我还以为他去旅游,原来是去找你呀。” 童话后遗症 第99节 “……” 岑稚怔住,看着明绛没说话。 她在临安的大学四年,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谢逢周。 也和他没有交集。 所以他是去找谁。 – 被明绛缠着加了微信,岑稚回到方子奈订的包厢,心思早不在这了。 方子奈靠在她旁边聊天,聊的什么岑稚一句也没听清,满脑子想的都是前些天在医院,边藤说的第二个秘密。 喝完一杯果汁,岑稚把手机拿出来,点进购票app,输入了串身份证号。 手指在查询键上停了许久,又把号码全部删掉。种种微妙感叠加在一起,让那个最不可能的猜测朦胧冒出头。 他初恋也在临安? 那么巧的吗? ……应该是巧合吧。 岑稚难得有些烦躁,把玻璃杯放下,捞过调好的玛格丽特一口闷掉。 想着晚会儿还要回家,她没喝太多,待到九点就和方子奈说了再见。 tulk门口泊了一溜豪车,岑稚绕开准备去路口,碰巧有辆刚停好的帕加尼开了车门,有人从主驾下来。 冬日昏沉的穹顶被各色霓虹映的灰扑扑,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愣住了。 路口驶进一辆柯尼塞格,漆色是很拽的哑光黑,很是招摇惹人注目,在岑稚不远处停下,冲她闪了闪车灯。 主驾车窗降下。 跑车主人神色寡淡地望向这边。 岑稚站在两辆车中间,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像回到了黎安酒庄的后院。 她很快反应过来,温和疏离地对程凇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谢逢周。 “岑稚。” 扶着车门的人冷不丁叫她,声音有点哑,“程凇不要了,哥哥总得要吧。” 岑稚脚步一顿,回头看他。还没看清程凇的表情,又有道声音开口。 “岑稚。”谢逢周手肘支着车窗边沿,漆黑的瞳仁里情绪不明,语调散漫冷淡,“你再多看他一会儿,今天晚上在我这里可能会不太好过。” 他的语气明明也不算凶,岑稚却感觉后脖颈冷嗖嗖的凉。 二话不说立马转头上车了。 岑稚上次坐这辆跑车,还在谢逢周带她在青城半山俱乐部飙车的时候。这次的车速虽然不如上回的十分之一,但和一般赛车比也不遑多让。 主驾那少爷打从她系上安全带起,就面无表情地一脚油门轰上路。 车窗玻璃没关严,劲冷的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岑稚耳膜嗡嗡直响,余光里车外街景飞速倒退,她拽着安全带,后背紧紧贴着副驾座椅。 一动不敢动。 她喝了酒,再加上这车速,一时间脑子晕乎乎的,看东西还重影。 酒吧街那边跑车多,怎么横冲直撞都没事,进了市区车速明显慢下来。 再贵是车也得停着等红绿灯。 耳朵里终于安静了,岑稚抬起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碰巧看见路灯底下有对情侣在浪漫拥吻。 酒精作用让反射弧变得迟钝,岑稚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情侣看完整个红绿灯三十秒,主驾的人再次启动车子时,若有若无地嗤笑了声:“好看吗?” “……嗯?”岑稚转过脸,听清他问的什么,诚实道,“就一般啊。” “不如你带劲。” 谢逢周把着方向盘的手指明显松了下,往她这瞥一眼:“哄我?” “啊?”岑稚挠了挠下巴,眼神有点茫然,“你什么时候生的气?” 谢逢周:“……” 懒得再搭理她,谢逢周专心开车。过两个红绿灯到了御庭水湾,把车倒进车库熄了火,他解开安全带,不紧不慢地道:“我也提醒你一下。” “既然结婚了,除了我少想别人。” ——你才是。 攒了一晚上的情绪在车库昏暗的光线里缓慢发酵,胆子也大了。岑稚按开搭扣,面不改色地活动两下手腕,眼角余光里谢逢周要推门下车,她抬手从后面按住他的肩膀。 谢逢周一顿,正要转头,岑稚没给他机会,直接一把将人往后推到主驾座椅上,探过身覆在他上方。 “试试吧?” “……”谢逢周视线慢条斯理地顺着她腰间,一路往上看进她眼里,即使处于劣势也毫不慌乱,甚至饶有兴致地吊了下眉梢,玩味道,“试什么?” “试试你和路灯底下那个男的。”岑稚慢吞吞地道,“谁带劲。” 话落,低头吻住他。 他没有反抗。 闭上眼乖乖地让她亲。 岑稚面上装得淡定无比,心脏震动剧烈到快冲出来了。她被自己紧张的呼吸困难,还没亲多久就匆匆撤开。 急促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捕捉到谢逢周眼里明显的戏谑,岑稚脸颊发烫,酒精上头,刚平复了心跳就低头又亲了上去。 还配合地启开了唇。被她扣住的手腕也不动,轻轻慢慢地搅弄回应。 岑稚被他扰乱了气息,撑在他脸侧的那只手臂有些发软,身子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和他的紧紧贴在一起。 谢逢周顺势挣开她的手,按住她后腰将她扣在怀里,另只手往下调了调座椅倾斜的角度,留出足够的空间,长腿往前分开,将她抱坐到腿上。 “跟不认识的人比就没意思了。”他微微仰头瞧她,拢住她纤细白瘦的后颈往下压,“试试我和程凇谁带劲。” 他错开鼻尖亲上来,来势汹汹地反攻,灼热的气息比她喝的酒还要烈。 岑稚转眼之间落了下风,有点较劲地想,那你试试我和你初恋谁带劲。 好好的一个吻,谁都不肯先服软,亲到最后气喘吁吁,比吵架还累。 略胜一筹的人平复着呼吸,薄唇是水色潋滟的红,捏着她的下巴,不阴不阳地夸奖:“本事见长啊宝贝。” “彼此彼此。”岑稚累的说话都费劲,眼睛里湿漉漉的都是水雾,不躲不避地盯着他,“都是您教得好。” 谢逢周问:“还亲吗?” 岑稚回:“看你。” “随时奉陪。” “我也是。” 两人对着假笑。 笑了几秒,一个木着脸爬起来开车门,一个面无表情地整理衣领。 一前一后出了车库。 谁也没搭理谁。 – 第二天岑稚酒醒了,气没消。刷牙的时候对着镜子抬手摸摸颈侧那个明显的红印,心里暗骂了句狗男人。 她挑件高领毛衣换上,吃过早饭没等谢逢周,骑着小电驴去上班。 可惜有些人缘分太深,怎么避都还是会碰上。 岑稚早上到办公室没多久,唐秀就过来告诉她,谢逢周接了楼上金融组的人物专访。楼上那层也归《汀宜今报》,岑稚反应平平地哦了下。 唐秀见她表情不对,一猜一个准:“怎么,跟弟弟吵架了?” “没。” 岑稚不太想提,用选题岔开话,唐秀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楼上楼下按理说没什么交集,岑稚安安分分在办公室待了一上午,临近午饭时,闫燕让她和另个同事玲玲一起,去找金融组主编拿机房资料。 岑稚看了眼表,应该采访完了,答应下来。 结果上了楼发现,采访才进行到一半。金融组主编也在采访现场,岑稚进去时,谢逢周正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背影清瘦宽阔,即使没坐太直也不显得疲沓,仪态很好。 听见门口的动静,谢逢周和采访他的工作人员一起回头。 岑稚远远对上他的视线。 又各自错开,假装不认识。 岑稚低声询问了机房资料,金融组主编给她指个位置,岑稚模糊听见采访问题:“关于学生时代的恋情……” 岑稚潜意识里不想听谢逢周回答,和主编道谢,很快离开了。 她下了楼才发现一起去的同事玲玲还落在后面,站在转身台等了会儿,不多久玲玲也下来,满脸吃到前线一手瓜的兴奋,抓住岑稚的胳膊。 “没想到啊,明拾那位弟弟高中也躲不开暗恋,还给人叠纸玫瑰。” 岑稚前半句听得心不在焉,后面几个字落入耳中,下楼的脚步一顿。 她怀疑自己听错,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一下比一下剧烈。 “什么、什么纸玫瑰?”心跳剧烈到她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昨天晚上在酒吧里的猜测得到验证,排除掉所有选项,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答案。 岑稚咽咽嗓子,努力维持声线平稳:“……什么颜色的纸玫瑰?” 作者有话说: 回答一下评论区的问题,大概十一月中旬正文完结,十一月末番外完结,大家不要急也不要催,我赶进度就不能保证质量啊啊啊 —— 童话后遗症 第100节 第53章 致初恋 “什么颜色?” 玲玲跟着岑稚往楼下走, 想了想,“弟弟没说吧。当时采访形式是yes和no举牌问答,小谷姐问他学生时代有没有暗恋的人, 他举yes,问他有没有表达过心意,他也举yes。” “当时你先走了,你是没看见现场的人都八卦成啥样了。小谷姐多问了句怎么表达的,他说叠过纸玫瑰。” “……哦。”岑稚走到办公室门前,渐渐冷静下来, “这样吗。” 这个答案太笼统, 纸玫瑰也分很多种,什么颜色, 什么样式, 什么纸。 演算纸,便签纸, 还是卡纸。 谢逢周好像只在她求婚的那天晚上送了她一朵克莱因蓝的纸玫瑰。 诶等等。 飞速转动的大脑在卡顿的那零点零一秒,隐约浮现出一点印象。 克莱因蓝。 岑稚抓住这点印象,无限放大。 大家都去吃午饭了,办公室没人,玲玲推门进去, 发现岑稚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走廊上:“岑岑?” 岑稚回过神,慢慢地道:“玲玲姐, 我先回家一趟, 有点事要办。” 这么突然吗,玲玲刚想问问她什么事, 她已经跑开了:“诶, 包——” 包还没拿呢。 岑稚从来没觉得自己那辆粉色小电驴跑得那么慢, 如果不是十字路口有警察叔叔严格把守,她可能会闯上二十三年来的第一个红灯。 风隔着头盔在耳边呼啸而过,细密的雪花扑满玻璃,又融化成水珠。岑稚手动雨刷抹掉,把油门拧到底,用了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回御庭水湾。 五折正叼着玩具趴在沙发边的软毯上自娱自乐,听到玄关动静,刷地竖起耳朵,丢下球开心地蹿过去。 岑稚随便撸它两把,三下五除二换掉鞋往楼上书房跑。 五折乐颠颠地跟在她后面。 ——这也许是她离答案最近的一次。 岑稚握上书房门把手,平复呼吸。 谢逢周昨晚在书房办公,东西没有收走,桌上还摊开着两本书。 岑稚径直走向书架。 她有比较严重的强迫症,每本书都有固定的位置,索引在她脑子里,所以她很快找到从花半里小区搬走时收拾出的那本旧书,深吸一口气,翻开。 书页哗啦啦往后倒退,晃过各种颜色的读书笔记,在某一张停下。 岑稚按住书页,目不转睛地盯着夹着的那朵克莱因蓝的纸玫瑰。 被压成扁扁一片,边缘磨损泛白。 这朵玫瑰到底是哪里来的。 岑稚盯了好半晌,没印象,伸手把玫瑰拿起来,想和床头柜那朵做对比。 合上旧书时,她无意中瞥了眼书籍扉页,视线在《海边的卡夫卡》几个字上停留几秒,忽然想起来了。 这本书不是她在书店买的,而是当年汀宜附中学生会组织的一七届高三毕业生旧书摊交易会上淘来的。 不止一本。 她当时买了村上春树整套作品。 某个细微念头像小鱼跃出水面,岑稚冷静平缓的心跳又鼓噪起来。 她放下那本书,去书架倒数第三层找当时买下的一整套。 找的时候很忐忑,因为她不确定是不是在频繁的搬家过程里弄丢了。 有部分看完的旧书她会清理掉。 书架里层的书籍摆得比较深,岑稚弯腰探身往里摸索。羽绒服衣角的抽绳系着绒球挂坠,随着动作不停晃动。 萨摩耶乖巧地蹲坐在她旁边,黑润润的眼珠跟着晃动的绒球一起移动。 最后还是没有克制住骨子里的天性,嗷呜一口咬上去。 岑稚被五折吓了跳,下意识地转身看它,手从书架里抽出时带倒一排书,多米诺骨牌似的稀里哗啦砸到地上。 最顶端躺着村上春树最经典的那本《挪威的森林》,立体纸盒包装。岑稚买之前就看过,所以一直没有打开。 弯腰去捡时她才发现,装帧纸盒里不仅有本书,底下还垫着一个信封。 很浅的粉色。 沉甸甸的厚度。 预感识到信封里可能装着什么,岑稚不由得屏住呼吸,蹲在书架前把信封从纸盒里抽出来,翻来翻去看了遍,没写送给谁,也没写谁送的。 她将信封拆开。 意外发现这封信还是经折装。 光滑的米白色信纸很有质感,边角由于长年累月的挤压微微泛黄,厚厚一沓左右折叠,胶粘连接,全手工装订,每张信纸都拼合的天衣无缝。 全部展开估计有书架那么长。 岑稚刚拿到信封,还不太敢肯定是谢逢周写的。信上字迹过于工整,和他平时龙飞凤舞的风格截然不同。 但看见手工装订的那刻她就确定了。 除了谢逢周,还真没人能搞出来。 信纸没分正反面,岑稚从第一页展开,目光被末尾标注的那句法语吸引。 ——a mon premier amour. 致初恋。 – 她很可爱。 头发长长软软的,眼睛里环散着金色星星,像童话一样。 ——《周周日记》 / 谢逢周第一次见岑稚是十岁那年。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属于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种人。 众星捧月,家世优越,要什么有什么,被长辈供起来的混世魔王,任何事费一半心思就能甩开同龄人一大截。 谢家完全放养式教育,用伦理道德给他框个大框,想长成什么样随他发挥,只要别在法律边缘作死试探。 谢亭和靳楠相反,前者面上冷肃实则宠儿无底线,后者更严苛一些。 整个谢家,能让谢逢周稍稍收敛少爷脾气的,除了谢怀榆就只有靳楠。 但他从来没真正怕过母亲,藏在严苛里的爱他是能感觉到的,所以他顺风顺水的十岁之前都不认为自己缺爱。 直到十岁那年,由于一些政策变革,汀宜龙头企业亿嘉率先被政府试刀卡住一笔资金,墙倒众人推,多方企业浑水摸鱼,导致亿嘉资金链断裂。 那段时间里谢亭和靳楠接连不断地加班应酬,压力大到因为某项决策不能统一而频繁争吵。吵得最严重的那次,两人险些闹离婚。靳楠被谢亭摔门而去激地失去理智,为了气他,把他最宝贝的儿子锁进储物室保险柜里,接了通融资方电话又匆匆离开。 谢逢周根本没想到母亲报复的方法会如此偏激,也没有任何防备。 黑暗密闭的空间让人觉得窒息,他起初还会求救,后来意识到储物间没有佣人会进来,求救就变成最耗费体力的事情。他抱着膝盖蜷缩在狭窄的保险柜,把口袋里唯一一颗糖嚼碎,等待有人来找他。直到空气慢慢稀薄,呼吸困难,肺里火烧火燎的疼,意识模糊间甚至用锁尖磕喉咙,希望得到一点点氧气,却无济于事。 他在最接近死亡的那几秒内,仅剩的念头是,如果有人可以一直陪在他旁边就好了,隔着柜门也行。 至少别让他独自锁在这种安静如坟地的空间里,怎么呼喊都得不到应答。 谢亭回家后没见到儿子,问薛姨,靳楠这才想起,大惊失色连忙去找。 找到时谢逢周已经奄奄一息,心跳微弱似无,被送进市医院抢救。 手术灯亮了半个晚上,终于在凌晨捡回一条命,在重症监控室观察。 靳楠在手术室外哭得难以自抑,悔恨自责,谢亭揽着妻子眼眶通红。 两人和好如初,亿嘉顺利渡过难关。 唯一遭罪的只有谢逢周。 情况稳定后谢逢周被转入vip病房,谢亭为了让他静心修养,和院长商量,将五楼所有病房都空出来。 他刚醒的那段时间,和靳楠对上面就生理性颤抖。后来看见靳楠躲在病房门外偷偷掉眼泪,被外婆拉着手安慰,又于心不忍,试图克服恐惧。 但他发现做不到。 夜里一闭上眼,病房就变成逼仄黑暗的保险柜,胸口似乎压着沉甸甸一块重石,让他喘息艰难,失眠压抑。 很想吃糖。 被锁在保险柜、意识模糊前的唯一一颗糖让他得了嗜甜症,害怕、心慌或者情绪波动大,就想要吃甜的。 他实在是无法忍受五楼空旷寂静的环境,和谢亭提出想换病房,并且抗拒家里长辈的照顾,尤其是靳楠。 被清走的病人都搬去单人间,谢亭不好再麻烦别人,于是把他挪到双人病房,和与他同龄的小姑娘住在一起。 虽然儿子没有敞开心扉,但谢亭多少知道一点他想搬走的原因,挑中岑稚是谢亭打听一番之后做的决定。 小姑娘肺炎住院,差不多痊愈,现在留院观察挂盐水。扎针喝药时不哭也不闹,是所有护士公认的乖巧。 谢逢周起初并没有怎么注意她。 不管病房里住的是谁,只要别让他一个人待着,别那么孤单就好。 后来发现他这病友是个小结巴。 可能是住院之前总被人嘲笑,小结巴很少说话,和人对上视线会乖乖地抿嘴笑,被护士拔针会小声说谢谢。 短短两个字。 她说得格外慢,也格外小心。 童话后遗症 第101节 他晚上总是睡不着,只有白天能稍稍闭眼休息会儿。 每次侧躺着背对邻床时,耳朵总会捕捉到非常细微的翻动书页的动静,紧接着小结巴开始念童话故事。 这本书是护士长给她打发无聊的,所有小孩里就她没家长陪着。 谢逢周猜到她在练习普通话,他醒着的时候她不好意思,所以只能挑他睡觉,声音压低成气音地轻声读。 谢逢周最不喜欢她读每个童话的经典开头:很久很久以前。 因为她真的要读很久:“很、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这也太久了。 谢逢周面朝墙壁默默地想。 小结巴继续念:“有、有一个妇、妇人,特别、特别渴望拥、拥有一个丁、丁点儿大的孩子……” 哦。 拇指姑娘。 “可是她不、不知道,如何、如何才能。”小结巴读到一半就累得咽咽口水,“实现,自己的,愿望。” 这句读挺好。 谢逢周无聊地在心里点评。 万事开头难,读完两段,小结巴找到感觉,慢慢地不再打那么多磕绊。 “拇指姑娘,就坐在,这片花瓣、花瓣做成的,船上,用两根,白色马……”她迟疑地停顿一下,书上没有标注拼音,小声道,“马bing?” “zong。” 旁边床上传来个闷闷的声音,像把头埋在被子里发出的。 岑稚以为他在说梦话,捏着童话书立刻噤声,小心地看着他。 没听到回答,谢逢周在床上翻个身,从背对她变成正对她,望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一遍:“那个字念zong。” 岑稚连忙合上故事书:“对、对、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谢逢周不理解,“谁都有不认识的字啊。” “我。”岑稚不经常和人交流,发个音节就匆匆止住,伸手在两人中间比划一下,“吵、吵到,你了。” 谢逢周哦了声:“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有睡着。” 这是两个小孩住进同间病房后的第一次交流,好奇地互相打量。 谢逢周觉得她长得很可爱,像明绛最喜欢的那个棉花做的布偶娃娃。 瞳仁乌溜圆润,脸也圆而小。 坐在玻璃窗格透进来的阳光里,头发长长软软地散落着。除开脸颊带点婴儿肥,全身上下看着没有二两肉。 被他盯太久,岑稚很不自在,罕见地想要主动找个话题,顺便检验住院这两个星期的练习成果。 “你,为什么,白天,睡觉?晚上,不会,睡、睡不着吗?” 她如果不结巴,就只能断句。 听的人需要有耐心。 她开口的时候有些紧张,担心谢逢周不愿意跟她说话。 但他似乎很好相处。 “有没有可能。” 他学她慢吞吞的语速,“我是因为晚上睡不着,所以才白天睡觉。” “啊?” 她惊讶,“是,做噩梦,吗?” 谢逢周没答。 他不知道如何把这种情况告诉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小结巴。 虽然他看这个小结巴挺顺眼。 他还真没看谁这么顺眼过。 小结巴见他沉默,以为哪里说错话,有些局促地用指尖轻轻抠了一下故事书封皮,跟着安静片刻,找补:“我、我晚上,也会,做噩梦。” “如果,你,害怕。”她停下来歇了歇,继续道,“可以叫、叫醒我。” 谢逢周没懂:“叫你干嘛?” “我……”她像是被问到了,卡壳半晌,讷讷地道,“给你,讲故事。” 谢逢周:“……” 谢谢你。 但听你读完一篇天都亮了吧。 他没把小结巴的话放心上,哄人的话他从小就听大人讲,听得多了。 等到晚上真的失眠,他才知道,小结巴是认真的。 “你想,听,哪篇?”岑稚揉揉困倦的眼睛,爬起来把灯打开,将童话书从枕头底下拿出来,顺着目录仔细地看,“小、小意达,的花,可以吗?” 浓稠的黑暗把他包裹进窒息的真空中,那种压抑感还未完全褪去。眼皮上落着明亮光线,他抬手挡在眼前,胸腔在重石积压下艰难地跳动。 他一点都不想搭理她。 他将自己重新锁进保险柜里。 过了许久,终于缓过劲,他把保险柜门推开,以为又剩他一个人。 他转过头。 小结巴跪坐在旁边的床上,抱着那本《安徒生童话》很担心地看着他。 和他对上视线后,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你不想,听这个。” “我,换成,美人鱼。” 谢逢周没说话,瞧她一会儿,侧躺着朝向她,卷卷被子,带点鼻音道。 “都可以。” 小结巴肯定不会知道,他沉默的那一分钟里,毫无理由地任性地想。 如果她当时也在外面就好了。 同住几天院,想来探望的人被谢亭陆陆续续拦住,说不要打扰他养病。 他肯见的只有谢亭和庄兰。 连谢怀榆都不愿意见。 他和小结巴慢慢熟悉起来,成为可以正常交流的病友,大多时候都是闭眼装睡,听她磕磕绊绊练普通话。 小结巴好像没有亲人,她住那么久,来看她的只有她哥哥。 说是哥哥,长得却一点也不像。 但小结巴很喜欢他。 当时谢逢周还不知道兄控这个词,他只觉得,每次她哥哥要来时,她的状态都和平时不一样,按捺着开心。 让他想起《小王子》里的狐狸:你说你五点来,我从三点开始期待。 她哥还没有人家王子那么讲信用,经常会失约。 谢逢周就看着她等得午觉也不睡,下午困得不行,还要接着等。 “你睡吧。”他从她手里拿走那本破破烂烂的书,“你哥来了我叫你。” 小结巴睡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程凇有没有来。 “嗯。”谢逢周撒谎,“你哥说让你多睡会儿,又走了。” 她脸上的失落很明显。 谢逢周头一次烦起一个陌生人。 干嘛让妹妹这么等。 那个chéng song到底会不会当哥哥。 次日小结巴就出院了。 他难得一觉睡到天亮,旁边病床空荡荡,被子叠的整齐,床上没人。 护士说今早被妈妈接走了。 原来她有家人。 谢逢周点头,没吭声,感觉上次心里这么不舒服,还是乌龟被养死。 后来他也出院,走之前从护士长手里买走那本《安徒生童话》。 和一堆机器人手办摆进书架。 再后来。 小学毕业,初中毕业。 顺利升入汀宜重点高中。 这件事被谢家所有人选择性遗忘,包括他自己。他和靳楠的关系却有了裂痕,不如小时候那般亲近。 他变回锋芒毕露的谢逢周,篮球游戏数据模型,在哪里都混得风生水起。 他以为再也不会遇见小结巴。 直到一五年夏天,高一开学不久的周末,他约了群朋友在西河篮球场打球,结束之后路过一家小卖铺。 他站在对街那棵老香樟树底下,枝叶繁茂得遮天蔽日,在被烈日炙烤得滚烫的路面投下厚重荫凉,蝉鸣在头顶不要命地叫唤,他一眼看见她。 穿着条白色棉布裙,长发扎成蓬松丸子,绒绒碎发衬着圆瘦小脸,低头在写试卷,露出一截白瘦的后颈。 干干净净的漂亮。 童话后遗症 第102节 不怪谢逢周记性好,她的五官完全等比例放大,一点变化也没有。 还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把手机收进运动服口袋,怀着自己都摸不透的心思,进小卖部买东西。 进门时她抬头看了眼,很快又把脑袋低下去了。 她根本没有认出他。 ……可以理解。 谢逢周背对着收银台,装模作样地挑着酸奶和软糖,心里给她找借口。 肯定是他比小时候帅太多。 认不出来也正常。 但还是不太爽。 碍于莫名的比较心理,他没有主动搭话,结账时替她赶走那个企图占便宜的猥琐男,听她声音很甜地说谢谢。 不是吧。 离这么近你都没认出来? 什么眼神啊。 他无语地付完钱就要走,被她看见拇指上打球的擦伤。 还送给他一条创口贴。 谢逢周发誓,他不想接的。 可谁能拒绝hellokitty的创口贴呢。 他当场就被哄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尽量一章给周周暗恋视角写完。 —— 第54章 后遗症 到底要站在什么地方。 才能让她不回头也看得见。 ——《周周日记》 / 等到实验班开始正式上课, 谢逢周发现他和程凇一个班。 老邓点名时只觉得名字耳熟,后来岑稚经常下课过来找程凇吃饭,他才慢半拍地回忆起程凇到底是谁。 她看程凇的眼神很明亮, 还是和小时候那样,像独角兽望着太阳。 谢逢周从她旁边路过,她毫无察觉,余光里都装不下别人。 拐弯下楼时故作漫不经心地问起同学,他们是不是亲兄妹。 “不是,长得也不像。”同学跟他分享听来的消息, “听说是程家收养的, 比起兄妹更像青梅竹马吧。” 谢逢周踩着台阶不再接茬。 青梅竹马? 切。 但青梅竹马也不带这样的吧。 岑稚不仅来班里找程凇,放学还会去篮球场看程凇打球。 谢逢周和程凇同班级同校队, 隔三差五撞见她坐在看台上等程凇。打联赛时训练量大, 等到六七点是常事。 校队其他人起哄开玩笑。 程凇语气松散地说那是我妹妹。 谢逢周从篮球架下捡起校服外套,旋开矿泉水瓶盖, 不禁拧眉。 妹妹就能天天让她这么等? 你这哥哥从小到大都挺不称职。 转念一想。 他家住太平洋吗。 人家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还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地多管闲事。 没劲。 – 谢逢周有意避开程凇打球的时间,放学也挑个离他们很远的球场,除开校队训练,几乎碰不到面。 他很识趣。 别人不记得他, 就少往人跟前凑。 相安无事小半年,高一上学期填分科统计表那天又撞见了。 她闷头往楼下panpan跑时像只小狗, 他莫名起了捉弄心思, 拦她两次路。 后来她抬头望过来,眼圈红红。 他愣了下。 她擦肩离开。 他不明所以, 进班听见后排女生说程凇谈恋爱了, 顿时明白过来。 就这? 能不能有点出息。 结果他比岑稚更没出息, 打游戏打的半夜没睡,五连胜之后承认。 他不但住在太平洋,他还准备在海边买连栋别墅。 周三校队照常训练,分组练习时他压根没让程凇碰球。被他拎着来回打几次,程凇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我招惹你了?” 砰! 球入篮筐。 “没。”谢逢周站在三分线外,懒懒散散地拧了两下手腕,“对不住啊,这手不争气,见到球就想抢。” 他有两个星期没再看见岑稚出现在二班后门口,以为小结巴总算迷途知返回头是岸了,下周又在峡谷撞上。 鲁班死得实在离谱。 谢逢周不耐烦地想这是哪块小饼干,菜成这样都敢出战。 一开语音,他就把她认了出来,还跟着开麦把怼她的人怼了。 谁没个新手期。 就不能有点包容心吗。 谢逢周带岑稚收割完人头,窝在电竞椅里琢磨怎么自然而然地加她好友,韩信先冲了,被她拒绝掉。 她说想找同样水平的。 谢逢周沉默半晌,给明绛发消息:【你那个号还用不用?不用给我。】 绛绛:【你不是嫌我菜?】 要的就是这青铜烂铁的等级。 他给游戏号重新换头像改id,在峡谷里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刷新。 我这不叫蹲点。 他想,这应该叫造福峡谷。 这么个小菜狗,谁碰上她跟她组队不得被坑惨了。 还是先调.教好再放出去吧。 新手村里那么多人,谢逢周没抱太大希望,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孽缘。 真让他蹲到了。 蠢萌蠢萌的兔子头像。 id叫爱吃螃蟹。 他拿出毕生演技去演一个最容易被人举报的天坑队友,得到岑稚的深厚信任,游戏结束就发来好友申请。 她起初把他当网友,后来估计觉得他俩菜的心有灵犀,开始分享一些生活趣事,最多还是交流数学题目。 谢逢周问她怎么开始打游戏。 她毫无防备心地诚实回答:[想和一个人找共同兴趣。] 这个人是谁。 不用猜都知道。 谢逢周把手机扔到桌面上,面无表情地想,爱坑谁坑谁。 这个峡谷让别人拯救吧。 青春期的少年们凑在一起,无非讨论三件事:游戏、篮球和美女。 论坛里校花竞选的俗套帖子一路加热,后排男生扎堆讨论艺术班的小百灵和楼下六班的班花谁更好看。 童话后遗症 第103节 谢逢周没参与,戴着耳机靠墙坐着刷nba季后赛,有人扯掉他一边耳机线:“你肯定也选小百灵对吧?” “不认识。” 谢逢周扯过耳机重新戴上,懒洋洋地曲着腿,语调漫不经心,“西楼实验班那个文科第一,我投她吧。” “文科第一?”同学很快反应过来,“哦哦,周哥你说岑稚啊?” 立刻有人附和:“操,我刚刚就想提她了,你知道初恋脸吗?我对岑稚那种女孩子真的毫无抵抗力。” “人也很可爱。但就是成绩太好,文科大佬,配不上配不上。” 话题转而跑偏,变成性感和可爱到底哪个更胜一筹。 “我也投甜妹。”拽谢逢周耳机的男生挤眉弄眼道,“就岑稚那样的,不用亲就知道肯定又软又甜。” 话音刚落。 连人带椅子被踹到廊道上。 “我靠。”男生吓一跳,委屈地回头,“周哥你干嘛踹我?” 谢逢周耷拉着眼皮子,伸直腿,淡淡道:“腿麻了,抻一抻。” 话题又扯到新出的游戏,谢逢周懒得再听,盖着校服趴桌上补觉。 外套隔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他把额头抵上桌沿,打开手机登录游戏。 岑稚不在线。 聊天框里还停留在昨天她发的那句。 他没回,她没再发。 我不找你你就不知道主动找我是吧。 谢逢周按灭手机扔桌洞里,一把扯起校服蒙住脑袋。 春末夏初天气多变,晚自习结束轰隆隆下起阵雨,噼里啪啦敲打玻璃。 谢逢周去图书馆还书,隔着书与书中间空开的缝隙瞧见书架对面的岑稚,心想怎么就躲不开你了。 她应该在找书,从书架背面绕到正面,即将碰上时,谢逢周假眉三道地随手抽出一本,低头装作在读。 脚步停到他身侧。 她站在他旁边不动了。 谢逢周有点装不下去,从书里抬头,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这才发现她淋了雨,白色校服衬衫微微湿漉,长发也潮湿,水珠从发尾滚落到百褶裙上,泅出深色痕迹。 笔直纤细的小腿包裹在白色棉袜里,分不清和皮肤相比哪个更白。 脚踝细得仿若一折就断。 呼吸间都是她靠近时带来的若有若无的清甜香味,还有雨水的湿意。 心跳开始不受控地加速,两人不躲不避地对视几秒,谢逢周听见她问。 “你手里这本书,看完能给我吗?” 这本书是他随便拿的,根本不看。 “行。”他面不改色地顺势挑个空位置坐下,把书摊开在桌面上,一副看得正专注的样子,头也不抬道,“那你多等一会儿。” 图书馆十点闭馆,时间还早。 岑稚在他对面位置坐下,坐姿很乖地两手放上桌面等了片刻,又把书包里的英语卷子拿出来,开始刷题。 隔壁桌有两人在争执一道题的解题思路,慢慢就面红耳赤地吵起来。 岑稚抬头看了眼,坐她对面的谢逢周递过来一只蓝牙耳机。 她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谢谢。” 谢逢周耳机里的歌单是随机播放,都是些躁动的摇滚乐和朋克风,不太适合女孩子听,他随手拉开热搜点开榜单第一,周杰伦的《晴天》。 一首歌听完,争吵的人离开。岑稚把耳机还给他,他把书也给她。 外面雨还没停,也许是氛围太好,谢逢周指节挂着一把透明折叠伞的伞绳,和她并肩站在图书馆屋檐下,抄着兜想问,用不用送你回家。 话没说出口。 他就知道不用。 程凇撑着伞站在台阶底下,她从他余光里冲向雨幕,钻进程凇伞里。 她下台阶时潮湿的发尾扫过他手背,像只蝴蝶,不做停留。 轻飘飘地又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白天的闲聊影响,晚上做了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像是图书馆,又像空教室。 雨珠细密地敲打着玻璃,房间里没开灯,光线昏沉,空气沾满水意。 他坐在椅子上,借着昏昧的光亮微仰起头,望着坐在桌沿上的岑稚。 她两手撑着桌面,俯身压向他,柔软的唇瓣覆上来,很生涩的吻。 湿漉漉的裙摆在桌面上花瓣似的铺展开,裙下那截大腿纤白细腻。散落的长发有一缕掉进她颈窝,黑白分明。 有种干净的妖冶。 …… 次日清晨,谢逢周睁开眼,生无可恋地把手臂横挡在眼前。 薛姨问他为什么大清早洗衣服,他红着耳根不吭声。 吃过早饭后照常拒绝张叔接送,坐四十八路公交车去学校。这是他改变出行方式以来,第一次遇见岑稚。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把棒球帽扣到头上,拉低帽檐,装作玩手机。 岑稚在他前面空位坐下,书包抱进怀里,戴着耳机在听英语听力。 指尖将屏幕按亮又熄灭,来回几次,他抬头,看见少女黑发垂落的后颈,肤色是羊脂玉似的细白温润。 ……和梦里一样。 心脏跳动频率快速升高,他掩耳盗铃地匆匆别开视线瞥向窗外,犬齿尖咬住食指关节,玻璃上耳根红得滴血。 这场来势汹汹的春.梦后劲太足,对将将十七岁、连三级片都很少看的少年来说,具有让他兵荒马乱的冲击性。 他减少登录游戏账号的次数,社交范围却从理科东楼跨向文科西楼。 两栋楼离得很远,哪里都有认识他的人。去文科实验班找朋友打球时,教室里有女生视线频频瞟向后门口。 他站在门边跟人聊天,余光里全是坐在第三排、低头专心刷题的岑稚。 后座女生戳戳她肩膀问她题目,她转过脸,目光从后门掠过。 他心跳微停,偏头错开对视。她只停留一秒,就毫不关心地收回。 失落迟钝地席卷而来的时候,谢逢周自己都意外。 他居然那么在意。 她好像真的不记得他。 就算遇见再多次,她也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她眼里只有程凇,到底要站在什么地方,才能让她不回头也看得见。 周五老邓发通知,附中语文教研组决定每星期从学校各个年级挑出满分作文整理成范本,发到各班鉴赏阅读。 “都给我好好学学。”老邓把范本挨个发下去,路过第四排特地加大音量,“学学人家作文是怎么写的。” 谢逢周假装听不懂暗示,接过来随手一翻,黑白复印作文纸哗啦啦往后。 在某页停下。 ‘岑稚’两个字娟秀工整地印在姓名一栏里,满分六十。 他懒散的坐姿慢慢挺直,踹一脚前座的椅子:“满分就能上范本?” 张冠清点头:“对啊。” 然后就看见这少爷合上范本,舌尖舔舔干涩的唇瓣,一脸高深莫测。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但有些人准备了也没用。 天天没日没夜地看高考作文,狐朋狗友的作文精选全被搜刮来,学校一堆家里一堆,每次去书店都像进货。 就算这样,考场上该跑题依旧跑题。 计划还没开始已经夭折。 世界上有比写作文更难的事情吗? 谢逢周很挫败。 哦。 还真有。 那就是如何勾搭小结巴跟他谈恋爱。 这么一想,更挫败了。 连打球都提不起劲,蔫巴巴地枕在手臂上,桌面摊开岑稚的作文范本。 看她的文字就好像在听她讲话,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读得人心里平静安宁。 把岑稚的作文单独拎出来看完,他发现她好像很喜欢读诗。 谢逢周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第二天加入广播站。学姐来找他好几次,次次被拒绝,见他终于答应惊喜非常。 听他主动提起午休诗词栏目,学姐稍显迟疑:“谢学弟,那个时候大家可能正在犯困,没什么人听的。” 谢逢周答的思想觉悟很高:“没关系,主要是想陶冶下自己的情操。” 童话后遗症 第104节 谁管他们。 有个人能听见就行。 学姐显然低估了这个拽比学弟的人格魅力,不但有人听,听的人还不少。 甚至午间守着那个栏目,精神抖擞地听大帅比附赠哄睡诗歌朗诵。 晚上谢逢周上号,岑稚果然和他提起广播站的诗,和播音员的声音。 简短评价:[挺喜欢的。] 谢逢周不知道她喜欢的是诗还是他的声音,他也没有问。 无论哪个答案。 他都不算白费功夫。 – 他没想到岑稚那么喜欢。 隔周的社团巡礼活动,她绕过沿路两排搭篷径直找到广播站。 他当时被学姐抓来充门面,没骨头似的揣着兜京瘫在椅子上,校服裤里那双长腿大刺刺地敞着,逢人来问,就用下巴颏往桌面一点,懒懒散散。 “表在那儿自己填。” 岑稚过来时他正低头玩手机,听见个九月末里能降温的清甜声线。 “桌上没表了,请问还有新的吗?” 摇摇晃晃的椅子一停。 他从手机屏幕上抬头,在午后灿烂的光线里和她四目相对。 接下来的发展就比较心机了。 为了顺理成章地让她加上微信,谢逢周借口表格需要后期打印,先加他私人再去办公室领。二维码调出来放在桌面上,周围人立刻齐刷刷地扫。 他忍住拿回来的冲动,新好友红点数字加到二十三,终于排到她。 “记得备注一下。”他假公济私地用指尖敲敲桌面,“后续方便联系。” “好的。”岑稚没有怀疑,点开备注输入框,抬头看向他。 “谢逢周。” 他说,“言字旁那个谢,逢山开路的逢,君子周而不比的周。” 明明准备过很多周字开头的诗句可以介绍自己的名字,对上少女那双润黑漂亮的眼睛,脑子里又一片空白。 到最后也只记得这句论语。 岑稚的微信名字简单明了,头像和她游戏里一样,是只被破纸箱罩住脑袋的垂耳兔,有点小自闭的可爱。 朋友圈签名: 小岑小岑,梦想成真。 ——所以小兔子会有什么梦想。 谢逢周晚上躺在床上翻完她所有朋友圈也没找到答案。 她朋友圈里全是读书笔记分享。 扒拉到最底下,一个赞也没点。毕竟他们两个也不熟,平白无故考古人家朋友圈,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她真的好可爱。 一本正经读书可爱。 朋友圈签名可爱。 头像也可爱。 到底怎么才能把兔子骗回家。 手机抵着下巴琢磨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先不要放弃当作家的梦想。 万一实现了。 下个茅盾文学奖不就是他的吗。 她不得主动搭讪。 凌晨两点适合做梦,未来茅奖得主小谢同学已经在脑子里迅速制定好第一步:先写封两万字情书练练手。 第一步过程格外漫长。 谢逢周自己也不记得到底写了多久,完全是日记式流水账写法。 还带连载。 二食堂偶遇一次。 她今天扎头发了。 她今天没扎头发。 下周一主席台演讲有她。 课间操她站在斜前方第三排。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像在春天的原野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熊,从长满三叶草的山坡上咕噜咕噜滚下去。 慌乱,悸动,不安。 还有可爱。 每个细胞都可爱。 谢逢周不是没考虑过去和岑稚表白,他只是清楚,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程凇身上,眼里装不下任何人。 这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喜欢。 喜欢得那么辛苦还不愿意放弃,谢逢周却不觉得她笨。 能够如此执着地去爱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人是彻彻底底的感性动物,不然为什么都说‘坠’入爱河呢? 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他翻完村上春树开始翻柏拉图。 “原来的人都是两性人,自从上帝把人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着寻找那一半。爱情,就是我们渴求着失去了的那一半自己。” 谢逢周趴在台灯底下把这段话抄到信纸上,隐约感觉自己又跑题了。 这封信从连载体日记演变成现在的语录摘抄集,和情书不能说不像。 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两万字都写到一万八了,这会儿再想重新开始也晚了。 将错就错吧。 文娱晚会弹唱完《水星记》的那天,他熬夜写完最后两千字,合上拉马丁的《湖畔吟》,把空掉的笔芯换成新的,用法语在末尾标上「致初恋」。 高考前一天傍晚,学生会为高三毕业生组织了旧书摊交易活动。 当时流行性感冒病毒肆虐,他戴了口罩和帽子,被张冠清拉去看摊。 在涌动的蓝白色海洋球里一眼发现岑稚,谢逢周低头给张冠清发消息,让他帮忙把桌洞里那套放了许久的村上春树作品集带来,典藏版。 他知道她一直在找。 这条微信后来让谢逢周回忆一次后悔一次,为什么偷懒没有亲自回教室拿书,否则绝不会让张冠清这个傻叉把他没写署名的情书当附赠小册夹进书里,再连盒带包装全卖给岑稚。 打了三折。 谁家情书还他妈打折啊?! 当天晚上实验二班ktv毕业聚会,大家合唱《凤凰花开的路口》哭得稀里哗啦,班长张冠清哭相最为惨烈。 不过他是被谢逢周按在沙发上揍的。 左右情书已经送出去,如果再藏着掖着就不礼貌了。 ‘表白’这两个字念着轻松,真实践起来比高考都让谢逢周紧张。 他仔细思索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然后发现。 哦,他高二就被保送了。 不用高考。 他掐着英语考完的时间点,在学校门口的花店里挑了一下午的玫瑰,付款时选的却是浅紫洋桔梗和满天星。 拎着花束从下午等到日落,一直没有见到岑稚。逮到他们班经常和岑稚在一起的女生问了才知道,她家里安排了毕业旅游,现在已经在机场。 全市出租车对高考生免费,前方道路拥堵不堪,他和司机道谢,下车后拿着那束花穿过人潮和斑马线,远远瞧见岑稚坐在行李箱上,给人发消息。 下一秒,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着他的方向,却没落在他身上。 程凇在他后面。 她站起来,拖着箱子过去,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他。 谢逢周脚步不停,拎着那束花,同样目不旁视,迎面和她擦肩而过。 他往前一直走,原路折返,等红灯时把花束送给翻垃圾桶的流浪汉。 落日余晖消失在商厦顶端,霓虹灯和广告牌混沌地耷拉在楼宇间。 他坐在机场外的长椅上,短发被风吹得凌乱,一路跑来,汗涔涔地支棱在后颈,浑身都燥热,除了胸腔。 手肘搭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菱格地砖一动不动,沉默地盯了许久,最后抬手囫囵抹一把酸涩发烫的眼眶。 起身离开。 – 疯玩一个暑假,他去了保送的汀宜大学计算机专业,知道岑稚在临安大学读新传,距离汀宜很远的南方城市。 童话后遗症 第105节 游戏账号一直在登录,三次元关系多疏离淡薄,网络上就有多亲密。 他成为她为数不多的男性朋友,和男朋友只有一字之差。 地位却千差万别。 他闲来无事把《挪》翻出来又看一遍,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打开过那封匿名情书。 固执地喜欢一个人确实了不起,他用三段式拒绝表白得烦不胜烦,最后丧心病狂地拿曲晟给他挡桃花。 曲少爷敢怒不敢言,晚上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给他发表情包。 绯闻男友:【[僵尸打开你的脑子后失望地走了.jpg]】 谢逢周坐在他对面床上,背靠床栏,屈着一条腿打游戏,防蓝光的复古宽边大框眼镜被潦草地推到头顶,额发凌乱地支棱着,手机屏幕战况激烈,红蓝波光乱炸,他抽空扫一眼消息。 vento:【?】 曲晟回得很快:【晓得为什么不谢狗狗?因为僵尸不吃恋爱脑。】 vento:【。】 谢逢周敷衍完嗤笑一声。 一局结束。 对面问要不要加个微信好友。 他顿住。 被推到头顶的那副没度数的宽边眼镜顺着鼻梁滑下来,勾在衣领上。 他沉默几秒,将眼镜摘掉扔到床头挂篮里,手机在掌心从横屏转成竖屏,切回微信页面,一直划到最底下。 看见那条还没删的聊天记录。 最近一次聊天是高三除夕。 他发新年快乐。 茨恩岑:【谢谢,你也是。】 估计以为是群发。 实际上他只发给了她一个。 谢逢周返回游戏,绕开话题。岑稚看出来了,以后再也没有提过。 他眼不见心不烦地把朋友圈设成对方不可见,却又在隔两周的国庆假期买机票跑到临安看西湖。 飞机落地时他叹了口气。 觉得也该让白娘子从雷峰塔底下出来,把位置换给他了。 曲晟没骂错。 来个法海治治他的恋爱脑吧。 一个人逛西湖是没什么意思。 他去了鼓楼和南宋御街,又在城隍阁百无聊赖地转一圈,出来后随便在地铁口附近的商场找家餐厅解决晚饭。 缘分这东西真挺奇妙的,临安那么大,他来这一趟就没指望能碰上谁。 可结完账从餐厅出来,一抬头瞧见对面开着家娃娃机游戏店,岑稚正背对着他,弯腰和朋友在那儿抓娃娃。 她朋友还好点,十个币里起码有一个幸存者。 她是真的把把输。 笨死了。 谢逢周手肘支在玻璃扶栏上,懒洋洋地撑着下巴,隔开天井嘲笑她。 最后还是没忍住绕过去,从娃娃机老板店里买下那只跟她较劲的毛线小黄鸭,让老板当成幸运顾客的免费礼品送给她。 很像陷阱的借口。 她还真信了。 圆墩墩的小黄鸭被拎到半空中咕噜噜转半圈,岑稚开心地跟老板道谢。 没发现老板眼神瞟向不远处。 谢逢周站在她身后那台机子前帮一个小孩抓哆啦a梦,余光里她把小黄鸭挂在包带上,被朋友挽着胳膊下电梯。 哆啦a梦掉到出口处,他捡起来递给小孩,心想还是得找时间去趟医院。 嗜甜症没得治就算了。 这个后遗症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 “最后一个问题。” 《汀宜今报》采访现场,女记者将话筒递进摄像范围内,“学生时代的那段恋情给您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呢?” 坐在沙发上的人闻言,低头看一眼手里的yse和no:“这个没法举牌吧。” 女记者在众人殷殷注视之下临时改变规则:“您可以口头回答。” 谢逢周往后靠到沙发上,纸牌边角轻磕掌心,像在思索:“什么印象……” 片刻后,他淡淡地笑了下。 “就挺遗憾的。” – 到毕业连张合照也没有。 就挺遗憾的。 作者有话说: 1能够如此执着地去爱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挪》 2原来的人都是两性人,自从上帝把人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着寻找那一半。爱情,就是我们渴求着失去了的那一半自己。——柏拉图假设 3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像在春天的原野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熊,从长满三叶草的山坡上咕噜咕噜滚下去。——《挪》 —— 第55章 哄好没 岑稚进报社以来头一回和闫燕请假, 闫燕没问原因,痛快地给批了。 她坐在书房地毯上,侧靠着胖墩墩雪绒绒的萨摩耶, 把那封经折装的两万字情书逐字逐句认真看完,之后将《安徒生童话》和装在透明文件夹里厚厚一沓作文复印范本也拿出来。 童话故事书在岑稚小时候就已经很破旧,放到现在更是纸张泛黄,印刷字迹褪色模糊。但书中生僻字都被人手动标注拼音,开胶处也重新粘合。 岑稚把作文复印本和所有作文精选重新排序,在书架里码放得整整齐齐。 她提前给花浇水, 喂热带鱼和绿毛龟, 遛完五折回来还早,坐在飘窗把没打开过的那本《挪》又看一遍。 今天天气不算太好, 穹顶灰蒙蒙罩着云, 傍晚时分又细密地落起雪。 岑稚翻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到下班的点了。她简单收拾下, 打车去明拾找谢逢周吃晚饭,顺便把包拿回来。 出租车停在桐文街和金融街的交叉路口,岑稚去公司拿完包,出来后在路对面那家花店里买了支玫瑰。 司机等她回来坐好,问她还去哪儿。 岑稚关上车门:“双子大厦。” 司机应声, 小心发动车子。晚高峰车流密集,尤其是金融街, 稍不注意就要擦碰, 周围停着的车还都不便宜。 岑稚正系着安全带,后面突然‘砰’声轻响, 连车带人微微一震。 怕什么来什么, 司机脸都绿了, 连忙探头往窗外看,是辆纯黑保时捷:“完了完了,怎么就碰上了?” “您先别担心,应该没事。” 岑稚凭借刚刚那下震动感觉顶多擦掉点漆,跟着往后望,隔着玻璃窗瞧见一串分外惹眼的车牌号。 “……”她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把才系好的安全带又解开,“师傅,我下去帮您处理吧。” 不等司机回答,岑稚推开车门下去。凌冽寒风卷着雪花兜头扑来,她把下巴藏进围巾里,走到后面那辆保时捷跟前,屈指叩响主驾的车窗。 单面玻璃很快降下来,驾驶座的年轻男人神色懒散轻佻,和她对视。 他左边眉梢一抬,说话拖腔带调,找茬似的:“撞到你了?” “不好意思啊。”他摊摊手,“刚拿到证,还没学会怎么停车。” “……”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 司机不放心地跟在岑稚后边下来看,发现一点事儿没有,连漆都没掉。 “小伙子新上路,下次停车小心喔。”单纯的司机大叔信了谢逢周的鬼话,回头叫岑稚,“走吧姑娘。” 岑稚意味不明地站在车外瞧上谢逢周半晌:“不用了,谢谢师傅。” “这是我老公。”她从车前绕到副驾,边开车门边道,“来接我回家的。” 司机:? 你们小两口啥操作。 岑稚对司机笑了,关上车门在app上给订单付款,输入支付密码时,旁边那人单手挂在方向盘上,撇头将她上下打量一圈,短促散漫地轻嗤。 “谁说我来接你的?” “哦。”岑稚头也不抬,闻言按灭屏幕去解安全带,“那我现在下车。” 话音刚落。 保时捷被人一踩油门轰上路。 口嫌体直公主病。 童话后遗症 第106节 岑稚忍住笑,把新买的玫瑰连带牛皮纸袋一起插入储物格中,含苞待放的新鲜。她拨一下花瓣,余光里谢逢周把着方向盘,没什么情绪地问:“我等会儿还有事,先把你送回去?” 岑稚刚从家过来,早知道就不浪费这个打车钱,直接让唐秀替她收好包。 她嗯一声,没有多问什么事。 两人之间似乎还余留着昨天晚上冷战的氛围,关系说紧绷也不紧绷,说松缓也不松缓,还挺微妙的。 接下来一人低头刷着新闻,一人心无旁骛状开车,全程无话。 车驶入御庭水湾,在六号宅雕花栅栏门外的柏油路停下,岑稚收起手机,按开安全带搭扣,推门下车。 谢逢周靠着椅背一言不发,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离开,很快她又转过身。 “围巾忘拿了。” 谢逢周把副驾上的围巾递给她。 岑稚没接,弯腰坐回车上,反手带上车门,还顺势探身给车落了锁。 “……” 谢逢周抬起眼。 他递围巾的手还停在半空,岑稚顺着他指尖往下,握住他手腕。腕骨凸出明显的弧度,硬硬地硌着她手心。 “谢逢周。” 岑稚叫他名字,倾身凑近他,弯起的眼里带有两分狡黠笑意,慢吞吞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回来拿围巾吧?” 谢逢周没说话,看她把围巾抽走扔到后座,又将他掌心翻过来。 他今天什么也没戴,腕间干干净净,青色血管隐藏在冷白色皮肤下。 岑稚低头在他脉搏上亲了一下,抬起脸时瞧见他喉结顶着脖颈动了动,微垂起自己薄薄的眼皮盯着她,另只手不紧不慢地给车熄火。 岑稚和他对视几秒,猜不透他现在在想什么,松开他的手直起身。 下一秒,她调整姿势,凭着纤瘦的身形很轻松地翻身跨坐到他腿上,后背抵着方向盘,以一个很攻气的女上位的视角问:“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谢逢周黑发下的耳廓微微泛红,声音却冷淡:“做什么?” “哄你啊。” 岑稚说完,撑在他脸侧椅背上的那只手抬起,细嫩的虎口抵住他轮廓清晰的下颌,低下头含住他唇瓣。 谢逢周这人看起来冷冷拽拽,不太好接近,头发和唇却软的不像话。 岑稚学他之前那样用舌尖撬开,齿关,轻轻一顶,他很乖地放她进来。 在他嘴里尝到薄荷清冽的甜味,岑稚撤开身子问:“你又吃糖了?” 谢逢周低低地嗯了声,耳根还是很红,原本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松松地揽在她腰间,隔着棉服将她圈进怀里,微仰起下巴望着她,眼神像只毫无抵抗之力的小狗:“还没哄好。” “再亲亲我。” 岑稚简直要溺死在他眼睛里了,现在立马搬个梯子给他摘星星都行。 攒钱给他盖座城堡也行。 但小狗只乖那么一秒。 岑稚听话地再次低头,刚碰到他,就被气势汹汹地反攻,轻而易举地探入搅弄,唇齿间的交缠清晰得她面红耳赤,呼吸和心跳很快乱成一片。 车窗在里外温差下全蒙着水雾,雪花落上来就融成水珠流淌而下。 岑稚穿着件宽松的短款棉服,很方便他做坏事,明显感觉到谢逢周的指尖从她打底衫衣摆里钻进去,滚烫的温度沿着光滑背脊往上,停留在那层薄薄的衣料边缘左右来回轻划。 岑稚忍不住闭合齿关,谢逢周顺势退出来啄吻她的嘴角,柔软的唇瓣一路向下,灼热气息停在她皎白侧颈,偏头在那儿吮出个浅红色印子。 岑稚被他弄得浑身发软,干脆弯着腰倒在他肩上,揽住他后颈,平复着呼吸温声问:“现在哄好了吗?” 他大衣里那件衬衫领口开着两枚扣子,她趴在他肩上,时轻时重的呼吸直往他颈窝里扑,撩得人心头发紧。 “还差一点。” 谢逢周微耷着眼皮,漫不经心地把手抽出来放她背后,顺着她她喘气起伏的节奏,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岑稚觉得自己像被他撸顺毛的猫,舒服地眯起眼,忽然被人箍住腰又前移,紧紧贴在一起。她感觉到什么,想直起身,谢逢周却按着她没让她动,偏头咬住她薄薄的耳廓,沙哑的嗓音顺着耳蜗钻进来:“想你帮我。” 岑稚心跳快得震耳欲聋,她咽咽口水,明知故问:“……帮什么。” 谢逢周不说话,拉过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往下,喉间低叹一声,气息很轻声音却很沉,听的她耳根发麻。 岑稚被这人勾得魂都要没了,脸颊温度攀升,在美色.诱惑下努力保持理智清醒,想说你等会儿不是还有事吗。 正要问出来,手机响了。 屏幕备注一闪一闪地跳动。 祝亥颜。 车里的旖旎暧昧顷刻被扰乱,岑稚小声道:“我接个电话。” 她要起来。 被人紧紧揽着腰,不让她动。 谁能在这关头说放人就放人,谢逢周眼神深深地看着她不说话。 里面有隐忍不发的情潮。 岑稚跟他对视,心跳砰砰,低头亲他一下:“让我接个电话嘛。” 谢逢周压根拿她没辙,松开箍在她腰间的手,任由她从他腿上下去。 按下车窗透气静心。 岑稚很快接完电话,说:“祝祝来汀宜了,我现在去机场接她。” 谢逢周从喉咙里懒散地嗯了声,把车窗升上去,重新启动车子。 他这样就是送她去的意思,岑稚视线落在某个地方:“没事吗?” “……”被看的人腾出一只手,掌心覆在她头顶,把她脑袋转向前方,有点没好气,“再看就有事儿了。” – 一无所知的祝美女拎着行李箱从机场出来扑向岑稚时,还是很快乐的。 这种快乐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谢逢周站在车前,抄着兜低头看手机,即使一句话没说,也能察觉到他周身弥漫开的若有若无的低气压。 祝亥颜打个寒战,压低声音问岑稚:“你老公怎么了?” “……” 岑稚不知道如何解释,祝亥颜突然发现她脖子上围巾没有遮盖住的红印,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这年头怎么还有人把草莓种这儿啊?高中生吗?” 谢逢周:“……” 于是若有若无的低气压凝成实质,在谢逢周面无表情地撩起眼皮时,冷箭似的凉嗖嗖地直冲祝大编剧。 祝亥颜立马反应过来,单手捂住嘴,动作麻利地弯腰钻进车后座。 岑稚想笑又不太敢笑,抿住嘴角把围巾拉严实,跟着上车。刚坐进去就被人从后面戳戳肩膀,她扭过脸,祝亥颜正举着手机冲她使眼色。 岑稚了然,打开微信。 不祝:【卧槽草莓??!】 不祝:【你这么快就把人睡了?可以啊小岑同志!组织认可你!】 岑稚差点被口水呛到,眼角余光飞速瞟一眼谢逢周,微微侧身背对着他打字:【乱想什么呢?没有。】 结果祝亥颜更不可置信了:【这么个极品大帅哥放你旁边,你都能忍得住?你他妈可别真是个尼姑吧!】 茨恩岑:【……】 茨恩岑:【你不是不看脸吗?】 【声音加分啊。】音控晚期的祝亥颜理所当然道,【知道磕.炮不妹妹?这种声音条件就算不真做,耳机里喘两下,照样听得人精神高.潮好吧!】 “……” 岑稚无话可说。 她俩这聊天记录,哪天人要是出事了,咽气前也得爬起来给手机格式化。 说到这个祝亥颜又想起去年交待给岑稚的任务:【不是让你打入敌人内部吗,你老公同意加入艾音没?】 旁边开车的人兴致还是不高,岑稚诚实道:【本来有点可能。】 【二十分钟前你给我打了通电话,未来两年是不太可能了。】 祝亥颜:“……” 两人有段日子没见,祝亥颜以前来汀宜都睡岑稚那儿,现在岑稚结婚,不好意思跟着她住到御庭水湾。 岑稚想和她睡一晚酒店陪陪她,谢逢周对此没发表意见,点头答应。 祝亥颜先去酒店开房间,后下车的岑稚站在路边,接过谢逢周递出来的包,弯腰从半敞的车窗对上他眼睛。 “下次吧。” 谢逢周扬眉:“什么下次?” 岑稚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又凑近点车窗,脸颊微烫,小小声地快速道:“……下次帮你。” 谢逢周没接话,看她的眼神热起来,像沉寂在夜色里的暗潮,如火如星。 这几秒盯得岑稚心跳加速。 主驾的人探身靠近,捏一下她勾在窗沿的指尖,轻轻慢慢地应声:“好。” “那就下次。” 作者有话说: 吱吱要放大招了。 ps:同志们,如果我进去了,大家知道去哪儿找我吧(拼命眨眼) —— 童话后遗症 第107节 第56章 十八岁 岑稚进酒店时, 接到高中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这周五是汀宜附中三十年校庆,邀请优秀校友返校致辞,说晚上七点左右到就行, 问她有没有时间。 岑稚自然是答应。 “那老师等会儿把致辞稿发你一份,你大概看看,按你喜欢的说。”对面补充,“如果可以,顺便再和学弟学妹分享下学习经验和方法。” 岑稚知道肯定少不了这个环节,学习经验分享, 她从高一念到高三, 稿子烂熟于心,毕业五年也依然记得。 “好的老师, 我知道了。” 又简单聊两句, 岑稚挂掉电话进了祝亥颜开的房间。 酒店房间里是双人床,一只爱马仕行李箱随意撂在床边, 不见主人。浴室水声淅沥,祝亥颜在里面洗漱。 岑稚脱掉大衣搭在沙发上,估摸着祝亥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人也无聊地趴到沙发靠背上,摸出震动的手机。 李老师把稿子发过来了。 岑稚接收文档, 大致扫一遍,觉得需要改的地方还挺多。 退出聊天框时瞥见被她置顶的那位, 指尖停顿一下, 给他发条消息。 【这周五附中校庆你知道吗?】 她以为谢逢周还在开车,对面却很快回复:【嗯, 老邓联系我了。】 茨恩岑:【所以你要去吗?】 谢逢周:【看情况。】 谢逢周:【你去?】 茨恩岑:【对啊, 刚答应。】 过了会儿。 谢逢周:【嗯。】 这人见面时话不少, 微信聊天倒是挺简明扼要,不知道还以为他高冷挂。 岑稚盯着这个‘嗯’字,脑子里全是不久前两人在车里接吻,他揽着她的腰望来的眼神,炙热又干净的柔软。 特别像一只凝视着主人的小狗。 小恶魔扑棱着翅膀又开始蠢蠢欲动,岑稚抬头看向浴室,祝亥颜还没有出来,她换个姿势,盘腿坐在沙发上,从大衣兜里摸出耳机,单手打字。 茨恩岑:【谢逢周,你还在打王者吗?要不要加个好友?】 岑稚走之前把书房里所有东西都摆回原来位置,所以对面那人全然不知自己已然掉马,回复的态度漫不经心。 【怎么,你峡谷认识的朋友不陪你玩儿了?】 岑稚忍住笑,顺坡下驴:【嗯,他最近挺忙的,好久没上线了。】 【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谢逢周:【不知道。】 谢逢周:【我俩不熟。】 【这样啊。】岑稚陪他演戏,【那咱们玩,不带他。加个好友?】 岑稚猜他会拒绝,毕竟如果加上好友之后她再提出三人组队,他又不能同时登陆两个号,肯定当场掉马。 谢逢周:【行啊。】 “……” 岑稚摸摸鼻尖。 这人真的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谢逢周的游戏id依然没变,和微信名一样。两人顺利加上好友,岑稚开个游戏房间,发现他麦克风开着。 岑稚把耳机戴上,点开自己这边的听筒。细微的电流声过后,听筒里传来衣料摩挲之间的窸窣声响,他应该是坐在那儿,往后靠去,隐约还能听见玻璃杯磕碰桌面的清脆动静。 他还没有说话,岑稚的心跳却莫名其妙地开始加速,就是没来由的心动。 注意到谢逢周的游戏头像,岑稚发现有点不对:“你用这个头像?” 谢逢周可能在喝水,从喉咙里模糊地嗯了声,很快又开口,这次话音清晰起来:“怎么了吗?” 岑稚看了眼自己的头像,又看了眼他的,同样的卡通兔子,动作都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情头。 她还没吭声,对面又慢悠悠地补一句:“兔子那么可爱,谁能拒绝。” 明明是句很普通的话,被他用那种懒散轻慢的语调说出来,携着听筒里细微的声响直入耳窝,意有所指似的。 “……确实。”岑稚揉揉升温的耳廓,假装没听见他话里的戏谑,面不改色地进入游戏,“我们开始吧。” 那么多年培养出的默契当然不用说,两人配合得很好,几乎收割了一路人头,赢得轻轻松松毫无悬念。 一把打完,岑稚学他刚刚调戏人时懒洋洋的语气:“谢逢周。” “嗯?” “你这操作手法。”岑稚故意停顿一下,“跟句号真的好像。” “……有吗?”对面装傻,“经常组队的默契吧。” 岑稚啊了声,发出真诚的疑问:“你们两个不是不熟吗?” “……” 耳机里传来衣料和床被摩挲的声响,谢逢周战术性喝水,没搭理她。 岑稚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出来,赶紧把麦克风关掉。 难得这家伙喜欢捉弄她。 逗人确实有意思。 岑稚隐隐有种小仇得报的愉悦,兀自笑了会儿,嘴角弧度渐渐平直。 她重新趴回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谢逢周的游戏头像,有些跑神。 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真正地从‘谢逢周暗恋是她初恋是她让她暗暗吃醋的白月光也是她’的一系列八点档抓马情节里缓过劲儿来。 她下午看完那封情书,灵魂就好像脱离躯体,轻飘飘地游荡在半空,有种很虚幻、很不真实的感觉。 看完《挪》也是。 她主动亲谢逢周时,唇瓣触碰到他同样炙热的温度,灵魂短暂回归,酒店门外和他分开后又开始游荡。 现在她打完这局验证真相似的游戏,发现句号和谢逢周确实是同一个人。 灵魂彻底与躯体重合,胸腔里的温热饱涨感像是被热牛奶浸泡,从来没人让她在感情里这么钝闷地踏实过。 程凇给她带来的只有酸苦。 谢逢周则是一处避雨的房子,屋外落雨屋内潮湿,又无与伦比的安全。 潮湿的是他。 安全的是她。 “谢逢周。” 岑稚回过神时,下半句已经说出去,“我感觉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 听筒里一秒安静下来。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砰。 水杯不轻不重搁上桌面,对面再开口时,声音明显低温好几度:“谢太太,需要我提醒吗?你结婚了。” “对呀。” 岑稚很坦然地说,“婚内情。” – 接下来的几天岑稚都在忙。 白天上班晚上陪闺蜜逛街,中午休息那一会儿还要用来改致辞稿。 好在谢逢周也在测游戏项目,两人空闲时微信联系,忙碌时互不打扰。 终于等到双方都得空,约一顿饭还不能落下祝亥颜。 岑稚朋友不多,有人来找她陪她,谢逢周其实也挺宽心的。两个女生逛街,他就拎包刷卡顺带偶尔接送。 举手之劳的事,谢逢周还不觉得有什么,五百瓦电灯泡祝编剧实在是不敢让这少爷伺候自己,良心不安。 周三就买票走人了。 走之前依旧不死心地委婉表达了一下希望谢逢周加入艾音的夙愿。 谢逢周送她去机场的一路心情都挺好,难得松口:“可以考虑。” “但有个条件。” 祝亥颜眼睛一亮,忙不迭从包里拿出纸笔:“您说,一定满足。” 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完三秒,谢逢周从主驾探身往后看,表情蛮诚恳:“以后有事儿能发消息联系她吗?” “请尽量。” 他逐字强调,“少,打,电,话。” 祝亥颜:“……” 送走祝美女,岑稚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自己的事情里,每天遛完五折就待在卧室,忙得没空和谢逢周说话。 周五中午,岑稚随便点份外卖解决午饭,领完饭回来在大厅前台签收了一份礼物,系着缎带的深紫色天鹅绒小方盒子,解开盒子上的蝴蝶结,里面是一条很简单的双层细链,18k玫瑰金材质,坠着扇形的鲜艳红玉髓。 岑稚取出来放在手腕上比了一下,衬得整只手都白皙秀气。 童话后遗症 第108节 前天和祝亥颜逛商场,路过宝格丽专柜,她视线停留五秒钟,看到两万以上的售价之后就移开了。 从小到大形成的消费观念,都不允许她在衣食住行上奢侈。 更何况现在正处于存钱阶段。 当时谢逢周站在她俩身后玩手机,她不知道谢逢周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 岑稚把手链收好,没给唐秀和李可悦八卦的机会,回到工位,用登陆在电脑上的微信点开置顶聊天框。 茨恩岑:【怎么突然送我手链?】 对面没有回。 可能在忙。 岑稚把点的那份炒米吃完一小半,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不过是给她甩来个问号。 谢逢周:【你看看今天什么日子。】 “……” 岑稚扒饭的动作一顿,目光从电脑微信聊天框缓缓移向屏幕右下角。 2月14日。 情人节。 天。 岑稚眼睛瞪圆一圈。 她最近忙得没空看日历,只记得晚上要去附中校庆致辞,根本不知道今天情人节,也没听唐秀她们提起。 更别说给谢逢周准备礼物了。 岑稚感觉自己就像被女友询问恋爱纪念日时哑口无言的渣男,心虚地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噼里啪啦敲键盘。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算了吧。】那边态度冷淡,【要来的东西跟乞讨有什么区别。】 岑稚:“……” 【不是,我……】 她企图狡辩。 聊天框又弹出一条。 谢逢周:【有事,下了。】 完蛋完蛋。 生气了。 岑稚迅速回忆最近,确实是有点冷落他。说好的‘下次帮你’,这个‘下次’一直到现在也没兑现。 两手悬在键盘上思索如何道歉,说着下了的人冷不丁又发来首歌。 准确地说是网易云歌词分享。 「后来 你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我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岑稚:“…………” – 附中校庆办在新礼堂,等候在校门口的工作人员带她穿过校道。路旁两排香樟树依然枝繁叶茂,冬末春初也绿意盎然,枝捎挂着层厚重白雪。 教学楼间拉着三十周年的红色横幅。 绿铁丝网隔开的篮球场和塑胶操场上干干净净,一个人没有,学生这会儿都坐在礼堂里等待校庆开始。 岑稚毕业五年,再次来到附中,感觉和她记忆里没有太大变化。 她跟着工作人员从新礼堂侧门进去,优秀校友席位就在礼堂前两排,挨着校领导。椅背上没标名字,场合不算太过严肃,岑稚挑个位置坐下。 附中卧虎藏龙,杰出校友不计其数,这次邀请的却不多,一眼望过去松松散散十来个,没有岑稚认识的。 不是同一届。 谢逢周还没来,发去的消息也不见回复。校庆未正式开场,阶梯式礼堂乌压压坐满学生,压低音量闲聊。 岑稚跟祝亥颜聊着微信,一众校领导到来,她和周围人一同起身,被认识的老师拉着寒暄两句,又坐下。 过了会儿,有几个人从侧门进来,岑稚明显感觉后排躁动了些,她福至心灵地从手机屏幕中抬头。 果然瞧见谢逢周。 礼堂没开大灯,顶板光线影影绰绰地落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像刚谈完事情,剪裁讲究的衬衫西裤,扣子系的一丝不苟,正肩袖的西装外搭着件黑色羊绒大衣,衣角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轻微晃荡,西裤布料熨烫笔挺。 瘦削挺拔,再加上那张得天独厚的脸,站在那儿就轻易成为焦点。 从头到脚一身压死人的贵气。 岑稚发现谢逢周很神奇的一点,不管他平时表现得多随和散漫,一旦穿上正装,就会有种高高在上者的矜冷。 很不好接近。 他微低着头听旁边的校长说话,偶尔配合地弯一弯唇,难得谦逊。 校长落座后,他对领导席位上认识的老师颔首微笑,目光扫过岑稚时不做停留,而后跟她隔开位置坐下。 ……还没消气。 岑稚知道这人要哄,得顺着毛来撸,于是和右侧的人换了位置。 礼堂里开着暖气,谢逢周坐下后就把大衣去了,搭在椅背上。 知道她过来也没什么反应,低下头,微微弯腰,节骨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轻扯了下西裤裤脚的一丝褶皱。 手工定制的西装外套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在后背略微绷紧,显出男人清瘦有力的轮廓线条,禁欲又勾人。 岑稚坐在旁边等他抬头,想和他有个眼神交流,结果谢逢周直起身后坐姿散漫地搭起腿,从西装外套内口袋里拿出手机,自顾自开了局跳一跳。 “……” 岑稚改变战略,转战微信。 嗡嗡。 ——【今天天气不错,等会儿结束带你去天台转转?】 谢逢周专心致志打游戏,微信消息从屏幕顶端弹出,他顺手划走。 校长在台上开始发言,岑稚习惯性地端正坐姿要去听,手机震动一下。 她低头看。 身侧打游戏的人发来张截图。 实时天气预报。 零上六度,雨夹雪。 岑稚假装看不见,抓住机会顺杆往上爬:【所以去不去?】 谢逢周没再回答,把手机收进兜里,抬头看向台上发言的领导。 状似认真地听。 余光里岑稚也把脸转回去,用统一发放的纸笔摊在小桌板上写着什么。 过了片刻。 有只手穿过两个相邻座位中间的扶把,沿着谢逢周的西装衣摆不动声色往下,找到他西裤口袋,指尖推着一个叠成方块的纸条,慢慢钻进去。 谢逢周背靠椅背,懒洋洋地抱着胳膊,任她动作,无动于衷。 岑稚隔着西裤布料戳一戳他的腿,看他没反应,要把手抽出来。 始终望向台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抽出一只手也抄进兜,捉住她,把她摁在口袋里,很自然地分开她指缝。 校长发完言,台下掌声雷鸣。 两人在无人窥见处十指相扣。 岑稚视线匆匆从谢逢周的侧脸转向台上,心跳快得有点让她招架不住。 致辞轮的很快,到岑稚时,她从他兜里抽出手,起身上台。 她很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台风稳健,落落大方。谢逢周坐在台下给她鼓掌,看她站在鲜花与灯光里,从容有条理地解答高三学生关于学习经验分享的疑问,和高中主席台演讲也没差。 他指尖不自觉地摩挲一下无名指上那枚银色圆环,又将她上台前放进他西裤兜里的纸条拿出来,展开。 字迹娟秀工整。 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如此。 「上次不是问我什么婚内情吗 八点天台见」 – 谢逢周下台时岑稚不在位置上,周围有人认出他,一直跟他搭话。 他想走,但走不开。压着耐心应和几句,最后看一眼表,借口去洗手间,从礼堂侧门出去抄近路直奔天台。 天气预报很准,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夹雪,在路灯底下铺着银白一片。 谢逢周走到楼梯口,侧身抖了抖伞面水珠,将伞收起,踩着台阶往上。 八点过五分,空荡荡的教学楼灯火通明,橘黄光束从狭小窗口斜斜地透进来,他步子放得大,三节两节台阶一起迈,不多时上了七楼。 楼道里装的是声控灯,随着他走上来,一层一层亮起又熄灭。 还未走到天台,他在七楼通往八楼的楼梯上碰见岑稚。声控灯在她头顶亮起,光线洒落,拢在她身上。 童话后遗症 第109节 “谢逢周。” 岑稚托着下巴坐在最顶端那节台阶上,目光越下去直直地望着他,叹口气,“你再不来我就要冻死了。” 指节勾着的那把伞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他问:“不是说天台见?” “天台雨太大了。”岑稚坐直身,活动着手腕,“我刚刚去试了下,在那里弹的话你可能听不清。” 没人走动,灯又熄灭,谢逢周隐约能看清她的轮廓:“弹什么?” 边问边往上走。 “没看见吗?”视野再次明亮,岑稚微微侧身,把身后靠墙而立的东西拿到怀里,“这个呀。” “……” 谢逢周上楼梯的脚步顿住,停在原地,目光愣愣地落在那把吉他上。 岑稚却对他招招手:“过来。” 喉结缓慢地滚动一下,谢逢周继续往上,走到岑稚跟前时,被她牵着手拉到她旁边台阶坐下:“我只学了几天,有些音不准,你凑合听吧。” 谢逢周想说点什么,但他喉咙里一阵发紧,心跳急促地要冲出胸腔。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她将吉他摆好,纤细白净的指尖拨过琴弦,灯光沉寂的下一秒前奏响起,他辨认出,周杰伦的《晴天》。 视觉被黑暗遮挡,听觉就格外敏锐,他捕捉到她唱歌的声线细微发颤。 不知道是被冻的。 还是紧张的。 可她在台上演讲都不会紧张。 被她解答完疑问满脸崇拜的学弟估计也想不到,她五音不全成这样。 十个字里就只有一个准的,谢逢周有点想笑,嘴角弯起又平直。 现在这个场景,很像许久以前,有天他在图书馆还书偶遇她,给她分享一只耳机,没有抬头看她眼睛。 当时雨也是这么大。 但当时还是夏天。 他们身后就是紧闭的天台门,被风刮得砰砰作响,声控灯又被惊动。 明亮的光线铺满楼道,这首从头到尾都在跑调的歌终于结束。 岑稚放下吉他,从身后拿出一束花,浅紫洋桔梗和满天星。 她从看见他起,就坐在台阶上一直没有变位置,是为了挡住这束花。 谢逢周几乎一眼将花束认出来,心里冒出端倪的猜测彻底被证实。 水珠凝聚在伞尖,滚落在澄黑的西裤布料上,浸出些许凉意。 都不敌他心窝滚烫,眼眶也滚烫。 “其实我本来想加入校庆表演的。”岑稚把那捧花放到他腿上,“但我唱歌不好听,怕给你丢人。” 她说着,又将手伸进大衣兜里,再抽出来时,指间夹着封粉色信函,“这是一封情书,想请二十三岁的谢先生帮我转交给十八岁的谢同学。” “然后对他说。” “毕业快乐,公主。” 她笑着倾身凑近,在他嘴角落下枚轻吻,附赠上迟来的祝词,“你的太太在未来的每一天,都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拆礼物 岑稚为这次表白做了充分准备, 她这些天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就是在记《晴天》的吉他曲谱,还有写情书。 谢逢周喝醉时她答应的那封八千字情书一直都记得, 这次刚好给他。 本来没打算送花,花束目标太明显,藏不好容易被谢逢周看见。 但在附中门口下车时岑稚发现花店这么多年居然还开着,惊奇之余临时改变主意,想要进去挑一束玫瑰。 情人节买花的人格外多,店里没剩多少红玫瑰, 只有粉色黄色和绿色。 岑稚挑来挑去, 没有喜欢的,问老板:“哪个代表初恋呢?” “粉色。”店老板忙了一天得片刻空闲, 靠着柜台嗑瓜子, 看她长得显小以为还在读大学,“汀宜大的?” 汀宜大挨着汀宜附中。 岑稚低着头认真地在桶里挑着玫瑰花束:“不是的, 我大学毕业了。来附中参加校庆。” “毕业了?”老板还挺意外,又看她一眼,“附中哪一届的?” “一七。” 老板看她埋头挑玫瑰的样子,回忆起什么,眯着眼说:“你这倒是叫我想起来了, 你们17届高考那天,也有个小孩来店里买花, 跟你一样, 进门就问哪个玫瑰是送初恋的。” 店里每天顾客那么多,更何况过去五年, 能让老板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当时只有他没高考在店里溜达, 还拉着老板唠一下午嗑,让老板给他挨个介绍店里玫瑰。老板介绍完,喉咙干得直冒火,结果他买了洋桔梗和满天星。 “小兔崽子净折腾人。” 老板现在想起还愤愤不平,“要不是看他长得好看,高低骂他两句。” 岑稚听到这,准备拿那束荔枝玫瑰的手停住,第六感猜出这人是谁。 然后她做赌注一般买了同样的花,拿给谢逢周时,她留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自己赌对了。 但她没想到玩大了。 “……谢逢周。” 岑稚借着天台透进来的光亮,近距离看着他眼睛,不可思议的同时还特别想笑,“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正酝酿着的情绪被她一句话怼回去,谢逢周面无表情地将情书从她手里抽走,放进大衣兜:“才没有。” 他低头时,垂落的细密长睫上沾着湿漉漉的晶莹,岑稚假装没看见,知道要给公主留点面子,背着吉他站起来,对他伸出手:“我们走吧。” 谢逢周拎着那束花跟着起身,被岑稚牵着手往下走,莫名乖巧。 岑稚察觉到谢逢周被表完白之后变得格外沉默。他肯定猜到自己掉马,却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直走到三四楼中间的转身台,旁边的人才开口:“是认真的吗?” 岑稚转头:“啊?” “你说喜欢我。”他低低地道。 “……” 原来不是没反应。 是冲击力太大、反射弧太长。 她三分钟前表的白,他现在才询问她是否属实。 岑稚有点被问到了,不知道该怎么证明给他看,想了想,道:“你要是不相信,那我再说一遍?” 她说着转身朝向他,仰起脸,张了张嘴,突然又说不太出来。 当时氛围正好,一切自然而然,现在让她再正式表个白,还真是第一次。 岑稚咽咽嗓子,胸口里密密匝匝地鼓噪不歇,故作镇定地仰起脸看他。 “谢逢周,我喜欢你。” 楼道里小窗高而狭,细密雨珠和雪籽噼里啪啦砸进来,地上湿痕一片。 谢逢周背对着窗外那束光,线条被勾勒得锋利,仍是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垂着眼皮,瞳仁仿佛被水浸过的深黑玻璃球,在昏昧暗色里格外深沉。 看她一会儿,忽然俯身亲上来。 他右手拎着她送的花,另只手还抄在大衣兜里,只是背微微弓着,唇瓣抿住她的。姿势看上去漫不经心又随意,吻得却比哪次都要认真温柔。 岑稚背靠楼梯扶手,每次接吻他都不太有耐心,这次温柔起来居然让她忘记怎么换气,往后仰头撤开。 又被他追着重新吻住。 她后腰硌在冰凉的铁质栏杆上,中间还有一把吉他,这把吉他是她借同事的,听见磕碰声响立刻回头看。 刚一回头,就被谢逢周单手固住腰,往他怀里按,这还不够,又稍稍用力把她抱起来,岑稚下意识揽住他后颈,树懒似的把腿环在他腰间。 谢逢周好像很喜欢这个姿势,抬着下巴又亲上来,比刚刚要狠,直接用舌头搅。两人气息热火得拱在一起,岑稚后脊背发麻,呼吸紊乱,含混地吞下他所有的气息,昏沉沉的脑中已经天旋地转,感觉楼梯都在震动。 过几秒发现不是她的错觉。 楼下真的传来脚步声,还挺急。 应该是学生回来拿什么东西,着急忙慌地顺着楼梯往上跑。 声控灯一层一层地亮起。 岑稚不准备让这些十几岁的小朋友看他们亲热,尤其是他俩刚才都在礼堂里露面了,拍拍谢逢周的肩膀,趁他变换角度时断断续续地提醒。 “有、有人。” “嗯。”谢逢周纹丝不动地亲她,声音哑的不像话,从喉咙里低低地发出来,估计根本没怎么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他们这一层,岑稚揽在他后颈的手无处可掐地轻揪一把他头发,示意他冷静。 谢逢周嘶了声,终于松开她:“轻点,知道it行业最缺什么吗。” 岑稚没心思接这个茬,赶紧从他身上下来,整理整理凌乱的衣领。 那个学生正好跑到三楼,看见有人还吓了跳。楼道里暧昧的氛围还没散,学生单纯又好奇地看他俩一眼,认出两人,停下来乖乖地打招呼。 “学长好,学姐好。” 谢逢周懒洋洋地倚着楼梯扶手,花束被他倒拎在手里,抬抬下巴算回应。 岑稚面带微笑地对他点点头,等学生径直跑上去,她猛松口气。 再抬头时对上谢逢周玩味的神色:“那么紧张?” 童话后遗症 第110节 岑稚一本正经:“不要带坏小孩。” “正好。” 谢逢周揪着花瓣,压低的语调轻佻浪荡,“更坏的我们回家做。” “……”岑稚对上他眼睛,心尖尖好像被人用电流兹了一下,几乎在一秒之内就明白他的意思。 – 回家的路上没人讲话,岑稚紧紧捏着吉他背带,从车库出来也能感觉到谢逢周的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上楼梯。 岑稚路过他房间时脚步迟疑地停顿一下,最后还是回了客卧。 谢逢周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进来之后反手给门落锁,把她的吉他和自己的花一起放在书桌桌面上。 屋里没有开灯,走廊光线从门缝透进来,岑稚看见他的眼神,像浇在冰川上的温水,又像漂浮在冰岛下的焰火,似乎要将她融化,或者点燃。 谢逢周将她轻轻抵在门板上:“害怕吗?” “有点。”岑稚实话实说,“要不你先亲我一下?” 谢逢周闷笑一声,顺从地低头吮住她的唇,温柔碾磨。屋内静谧,亲吻声越发清晰,岑稚听得耳鼓燥热,抬手推开他:“可、可以了。” “嗯。”谢逢周低低地应声,用脚将书桌前的转椅勾过来坐下。 岑稚被他拉着坐到他腿上,心跳得像在打鼓:“……我不会。” “教你。”谢逢周捉过她的手,带着她指尖按在腰间冰凉的方扣上。 空气不再安静,挟裹着深深的欲。 岑稚第一次做这种事,很照顾他的情绪,隔一会儿就小声问他怎么样。 谢逢周没答,手搭在她腰后,呼吸渐渐重了些,清冷又隐着暗欲的视线一直盯着她的脸,黑发下的耳根很红。 她没轻重时,能明显看见他喉结滚动得热烈而情动,心理上微妙地占了上风,仿佛把他紧紧给拿捏住了。 岑稚学什么都很快,被他带着教了会儿,摸索到技巧,有点小骄傲地凑近他问:“我是不是已经出师了?” 她眼睛圆润明亮,像只邀功的小猫,谢逢周忍着心头的痒劲,松开那只手:“那你自己来,我验收下成果。” 说完他就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双手随意搭在她两边腰侧摩挲着,姿态慵懒,眼神嚣张,一副坐看她要怎么办的样子,“接着弄吧。” 岑稚没想到他说放手就放手,一时间只剩她一个,她有点愣住了。 “动啊。”他腿往上顶顶,示意她继续,“不是已经出师了?” 他人懒散地窝在椅子里,衣服穿得还算规整,衬衫的领带都没解,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两人在做什么。 冷白色衬衫衣摆却抽出来,半扎不扎地垂落着,隐隐露出肌理线条,还有那条性感分明的人鱼线,他裤子拉得有点低,两条规整的v型线条,缓缓没入他没扎好的裤腰里。 昏暗的视线里能看见—— 岑稚脑子里嗡然一炸,下意识地想要寻求他帮助,一抬头就看见他眉毛微扬,摊摊手示意‘您随意我不动’。 看不起谁呢。 岑稚胜负欲蹭地就起来了。 她到底是学习能力强,谢逢周不多久就气焰全消,最后拢着后颈将人按过来,咬着她唇瓣,沙哑地提醒。 “去抽张纸,别弄你身上。” …… 岑稚洗完澡出来,谢逢周给她吹干头发,她掀开被子时又问了遍:“我刚刚表现的怎么样?” 一定要得到表扬。 谢逢周好笑地嗯了声,收起吹风机时漫不经心似的问:“你呢?” “我怎么?” 谢逢周把枕头移到她旁边,侧对着她躺下:“你不难受?” 岑稚以为他说手:“还好,就是有点酸。” 谢逢周没忍住笑了下,扣住她手腕替她揉一揉:“谁问你这个。” 凑她耳边补完后半句。 岑稚脸一下子热了,眨眨眼:“没没、没啊,我没什么感觉。” “没感觉?”谢逢周眉峰轻挑,转而人压上来,手往下探,眼神意味深长,“坏事都做完了,坦诚点行吗。” 岑稚只感觉一股热血直往脸上涌,一把按住他作恶的手:“好了好了!今天晚上就到这里吧!” “行。”谢逢周从善如流地握住她指尖,“明天晚上继续。” “……”岑稚沉默几秒,小小声道,“会不会有点太迅速了?” 谢逢周看她这幅样子,笑起来:“逗你的,我明天要出差。” 安静地瞧她一会儿,伸手捏了下她的耳朵,“知道我生日哪天吗?” 这个问题岑稚准备已久,闻言立刻准确抢答:“下周四。” 谢逢周稍稍满意,按住她薄瘦的背将人整个揽进怀里:“那就下周四。” 下巴蹭蹭她发顶,他阖眼,声音懒倦散漫,“到时候让你在上面。” – 不得不说。 这个狗男人确实很有心机。 岑稚被他那句话搞得接下来几天都心神不宁,他以前出差她还没有这么想他,现在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他。 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发生时还好,氛围够了水到渠成。但如果特地把它排进行程里,会让人隔三差五分神。 岑稚做什么都要把准备工作完成得非常充分,因此她还上网搜索了下关于这方面的注意事项。上次在寺庙见到谢逢周搜索记录后,她谨慎地养成了用完浏览器立马清空记录的习惯。 搜索完还严谨地做了点小笔记。 网上冷冰冰的建议距离实际生活自然还是有点差距的,岑稚猜不出周围谁有这方面的经验。祝亥颜谈的那两段大草原之恋仅限于亲亲抱抱,没法给她提供任何实质性帮助,于是她将目标转而移向情史丰富的方子奈。 岑稚问得委婉,方子奈没听懂,还停留在表层意思:“送礼物?这个简单,他喜欢什么你就送什么啊。” 这么一句没有任何作用的话,岑稚却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 她好像知道谢逢周喜欢什么。 但不确定。 需要验证。 – 晚上回家,岑稚用微信给谢逢周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恰好谢逢周刚洗完澡,接通时他随手将手机竖着放在酒店床边的长条玻璃桌上,转身去捞床尾那件卫衣。 他就穿了条宽松的运动裤,没穿上衣。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给手机摆放的位置视野特好,一览无余。 岑稚之前就发现了,谢逢周不像看上去那么瘦,身上还有一层薄肌肉。宽肩窄腰,肌理清晰。 她本来还有点不太好意思看,靠在床头上,视线在屋里乱转。 转了会儿又想起,她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这有什么。 索性光明正大地看起来。 可惜谢逢周已经把衣服穿上了,一边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一边漫不经心地耸了两下肩把卫衣领子拎正:“怎么突然有兴趣给我弹视频了?” 岑稚:“有点事问你。” 谢逢周嗯了声:“说吧。” 岑稚把准备好的ipad从旁边拿过来,屏幕对向手机镜头:“这个可爱吗?” 谢逢周在视频那边看了眼,是只浅棕色的垂耳荷兰兔:“嗯。” 岑稚指尖往左滑动,换了张,还是只兔子,不过是卡通兔。 问他:“这个呢?” “和刚刚那只有区别吗?”谢逢周道,“可爱。” 岑稚继续往左滑,这次是哥斯拉长毛兔,巨无霸大的那种,估计和五折有一比,又问:“这个怎么样?” 谢逢周眉头挑了下:“……太大了吧有点。” 岑稚若有所思地点头,听见谢逢周问:“给我看这么多兔子做什么?” “哦。” 她回神,“我在做实验。” 谢逢周没有问什么实验,顺着她往下接:“发现什么了?” “发现和我想的似乎有些出入。” 岑稚探身将ipad放到书桌上,拉开第二层抽屉,找到在荣宁县过年逛三明街时套圈赢的兔耳朵发箍,戴在头上后,把视频镜头对准自己的脸,“那我这样呢?你喜欢吗?” “……” 视频对面的人没说话。 他往后靠了下,双手环胸,喉结微微滚了滚,然后白净的耳廓红了。 “喔。”岑稚恍然大悟,“谢逢周,原来你不是毛绒绒控啊。” 之前她戴兔耳朵发箍,他耳朵红了,再加上他喜欢皮卡丘,养五折,头像还是兔子,她以为他喜欢毛绒绒。 谢逢周嗯了声,眼神像箭勾子似的直直盯着她,很坦然地承认:“我只是对你有反应。” 岑稚被他突如其来的话砸得心跳如撞钟,气氛忽然就不对劲起来,她视线匆匆下撇,发现他身上那条抽绳运动裤的裤腰系的很随意,松松垮垮地散在腰间,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她透过镜头把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喉咙莫名有些干,岑稚清清嗓子道:“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谢逢周偏头笑了下,微微倾身凑近屏幕,食指不轻不重地叩了叩面前的桌沿,低声控诉:“有没有良心啊你。” “那我……”岑稚手指捏着被角边缘,“那我现在离你那么远……” 童话后遗症 第111节 谢逢周看她一会儿,给手机重新摆个位置,又往后靠回椅背里,声音轻慢地哄:“不用你弄,你别挂。” 他眼神滚烫地落在她脸上,节骨分明的手指勾开松散的系带。 “看着我就行。” – 第二天清早,唐秀见到岑稚时吃了一惊:“岑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被男妖精吸干了精气似的。” 岑稚眼下微微青灰,没精打采地跟她道声早,点点头:“差不多。” 她昨晚被谢逢周带着打开新世界大门,奇怪的经验值刷刷上涨。 挂掉视频后睁眼闭眼都是满脑子有色废料,夜里做的梦也乱七八糟。 唐秀今天来得早,办公室只有岑稚她俩,闻言边把包和咖啡放桌上边纳闷道:“弟弟不是出差了吗?” 岑稚被她这么一提醒,忽然想到谢逢周今天回来,立刻精神不少。 昨天那个实验让她临时改变计划,已经想好要给谢逢周送什么礼物。趁人还没来齐,压低声音问唐秀:“唐秀姐,你知道哪儿有那种店吗?” 唐秀没懂:“啊?哪种?” “就……”岑稚音量低得要打马赛克,含蓄道,“cosplay。” 唐秀一秒get到,被惊得舌桥不下,将岑稚打量一遍:“看不出来啊岑岑,你跟弟弟私底下玩这么花。” “没有没有。”岑稚连忙解释,冲她竖起根食指,“第一次。” 唐秀看着小姑娘甜净可人的样子,感慨:“你这是要把弟弟榨干啊。” 岑稚被她说得脸热,竖起的食指屈起挠挠下巴:“……所以有吗?” “当然有。”唐秀打个响指,“等姐姐列个清单发你微信上。” 唐秀效率很高,列得清清楚楚,岑稚一眼扫过去耳根都发烫,不太敢仔细看,眼睛半睁半闭地迅速瞟完,最后挑了个店名不那么open的。 傍晚下班搭地铁到那家店,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岑稚还挺新奇。 但别人都是情侣,两两成双地逛,只有她单枪匹马,格格不入。不等店员来介绍,她选套符合审美的,速战速决五分钟就拎着袋子出来了。 她到家时谢逢周还没回来,照常遛完五折,洗澡洗漱,换完衣服之后坐在床上翻开看完一半的书。 昨晚睡眠不足,没看多大一会儿,书页上的铅黑色小字像长了翅膀,转着圈在她眼前飞,越飞越远。 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十几分钟,岑稚恍惚间听见脚步声,行李箱滚轮声,之后是淅沥水声。 卧室里打着空调,她感到闷热,将灰色绒被掀开,黑发凌乱地披散着,发箍间质感柔软的兔耳耷拉下来。一只手搭在肚子上,另只手臂高高举过头顶。浴袍衣领随着动作微微敞开,脖颈到锁骨连出纤瘦清晰的线条,颈窝白皙泛粉。腰间绑带松散,衣摆底下小腿纤长细白,搭在床沿,一只脚踝还系着条细细的黑色蕾丝环。 谢逢周从浴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撩人场景。 他趿拉着拖鞋懒懒散散地走向床边,擦头发的动作慢条斯理,垂眼看着床上难得睡姿没那么规范的人。 目光在她那只系着绑带的脚踝停顿片刻,继而往上,流水一般掠过纤白的腿、披散的发、清秀的肩颈,最后停留在她睡着也乖乖抿合的唇上,他屈起指节勾了下睡衣衬衫的领口。 耳边乍然响起玻璃杯碰撞的声音,突兀尖锐,岑稚从梦里挣扎出来,眼前满是雾气,她揉揉眼睛,心跳被那声磕碰震得剧烈跳动,转过头。 书桌前的转椅上坐着个人,椅子转向她这边,长腿很是随意地敞着,自然往前,一边看她,一边静静地喝水。 “谢逢周?”岑稚辨认出来,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你回来了。” 她说着想下床,结果腿有点睡麻了,没走两步膝盖一弯,往前扑去。 正正好扑进他怀里。 谢逢周单手环住她的腰,还绰绰有余,另只手将水杯拿远一些,以免洒到她身上。听到清脆的叮咚声,他垂眼,这才看见她脖子上还系着黑色蕾丝choker,坠一颗很小的兔耳铃。 他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峰,把杯子放到桌面上,用指尖拨了下那颗铃铛。 轻声脆响。 他没忍住,低笑一声,接着卡住她的腰,微微用力把她抱到腿上。 他刚洗过澡,身上有薄荷沐浴液的清冽冷香,降了房里干燥的高温。岑稚还有点没睡醒,被他抬手摸上侧脸的时候,感觉他掌心凉凉的,很舒服,忍不住主动用脸蹭了他两下,轻轻地“嗯”了一声,尾音软绵绵的。 他见状,手下更加轻柔,贴着她的脸颊慢慢滑到她的下巴下面那块,逗猫似的用手指勾弄着,她跟着他的动作昂起下巴,纤细的脖颈线条完全展露,锁骨像两根细直的白玉竹子。 谢逢周视线落在她微敞的领口,风光若隐若现,看得他腰腹发紧,开口时声线也沙哑:“你这什么打扮?” “……嗯?” 岑稚听到他声音后清醒了点,发现谢逢周还戴着副细细的金丝边框的眼镜,镜片很薄,完全遮不住他直勾勾的眼神,星火似的燎落着皮肤。 她抓了把有些凌乱的浓密长发,很诚实地说:“送你的礼物啊。” 谢逢周笑了下,把玩着她choker上那枚小小的铃铛:“那我开始拆了。” “拆什么?” 岑稚刚问完,腰间一松。 软白系带被抽出来扔到地毯上,谢逢周仰颈咬住她唇瓣,哑声道。 “拆礼物。” 作者有话说: 大家知道去哪儿找我吧(疯狂眨眼x2) —— 第58章 吹蜡烛 岑稚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还好, 没电视剧里演得那么夸张。 也就腰酸了点。 她探身想把床头柜响个不停的闹钟关掉,胳膊还没有抬起来,睡她旁边的人按着背将她揽进怀里, 下巴搁在她脑袋顶上,挨挨蹭蹭地像在吸猫。 “起那么早?” 他的嗓音有一点没睡醒的黏哑,像羽毛挠过耳尖,酥酥痒痒的。 “今天周五。”岑稚试图从他怀里挣出来,“我还要上班。” 谢逢周抱得很紧没让她动,一开口就非常资本家:“打电话请假。” “不行。” 岑稚无情拒绝, “我这个月已经请一次假了, 再请别人会有意见。” 谢逢周没所谓地哦了下,短发凌乱的脑袋埋在她颈窝, 声音听着困倦懒散, 也很拽:“那你认真记下来,回家拿给我看看, 是谁对你有意见。” “……”岑稚一把推开他的脸,“你怎么不直接说天凉王破呢?” 谢逢周闷笑出声,顺势松开手。 为了赶着周四回来,他两天没怎么好好睡过,昨晚把他余下的精力也耗空, 现在是真困得不行。但怀里的人挣开他起来,他又有些睡不着。 于是撑着坐起来, 靠在床头看岑稚跪坐到床沿四处找拖鞋。 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 低头时长发从颈后分开散落,宽松的领口歪斜着露出半边白净的肩膀, 印子还没消。 地上一片狼藉, 岑稚终于在四处散落的衣服里找到拖鞋, 伸长了腿用脚尖去勾,感觉到床垫轻陷,有人慢吞吞地挪到她背后,然后整个贴上来,下巴垫在她肩上,还没打理的淡青色胡茬扎着她细嫩的后颈皮肤,带出轻微酥麻,懒洋洋地:“真要去公司?” “再陪我睡会儿吧。” 这人像只树懒似的挂在她身上,声线听着清澈无害,岑稚却明显感觉到一种清晨自然现象,不用想也知道这个‘睡觉’是名词还是动词。 昨晚的记忆在瞬间涌入脑海,岑稚腰更酸了,三下五除二趿拉上拖鞋从床沿站起来,言辞凿凿地批评:“谢逢周,请不要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 拒绝完美色.诱惑,沉迷于存款的岑稚同学一键重启清心寡欲,下楼吃完早饭,冷酷地开着小电驴上班去了。 可能是早上刚起床,痛觉系统还没有完全打开,等她到办公室工位上开始整理采访资料,怎么坐怎么别扭。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就像三年没运动,一运动三个小时,然后还没做拉伸。 为了不让唐秀和李可悦看出来,岑稚特地穿了高领毛衣,把印子遮得严严实实,工作一上午愣是没换坐姿。 中午唐秀喊岑稚去楼下吃饭,有同事给她领了份外卖回来,只看海记楼独有的盒装手法就知道是谁点的。 谢逢周像掐准了送到的时间,发条微信过:【吃完给我拍个照。】 岑稚有段时间太忙,吃泡面和饼干应付,被他逮到之后开始按点打卡。 岑稚乖乖回复:【噢。】 那边又问:【觉得难受吗?】 【还好。】 岑稚老实答,【就腰疼。】 过了几秒。 对面回:【让你非要在上面。】 岑稚一口饭差点喷出来,立马用鼠标叉掉电脑聊天框。即使办公室人很少,没谁注意,她也脸颊发烫。 岑稚是非典型窝里横类型,在家里怎么样都行,在外面道德感特强。 生怕这人下句来句更离谱的,岑稚赶紧转战手机结束话题。 【好了我要吃饭了。】 她退出谢逢周的聊天框,要返回时发现程凇两天前给她发了消息。 他现在不是她的置顶,发来后又被其他新消息给刷下去,她没看见。 岑稚没有点开,因为点开也不知道回什么,于是给搁置掉了。 退出后又看一眼物流。 她给谢逢周准备了别的礼物,本来算好周四能到,路上又因为各种关卡耽误两天,保守估计明天才送来。 四舍五入相当于没送礼物。 童话后遗症 第112节 于是晚上下班时,岑稚补偿式地买了束花,谢逢周来接她回家,她从车窗外把花束递给他时,他还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眼神却频频往花上瞄。 终于还是没忍住,把花拎到腿上,动手翻了翻,什么也没翻出来。 岑稚系着安全带问:“找什么?” “没什么。”谢逢周靠在椅背上,边否认边耷拉着眼皮把花束倒拎着,抖了两抖,抖掉片花瓣。 他眉梢一抬,“就只有花?” “对呀。”岑稚按下搭扣,眼角余光觑着他略有些失望的样子,还是没忍住笑,从兜里拿出个东西递过去。 “在找这个?” 谢逢周把花放回储物格里,正从腿上捻起那片花瓣,闻言抬头,看见那张粉红色折叠卡片,停顿住。 “不是。”这人被猜中还死不承认,又重新靠回椅背里,指弯一勾,口嫌体直地将卡片从她手中抽出来。 短短四句话,他低头看足两分钟,合上卡片,慢悠悠道:“这么喜欢我啊,送花就算了,还给我写情书。” “啧。”谢逢周指背抵着鼻尖,将她上下打量一圈,惋惜摇头,“你完蛋了这位同学,你坠入爱河了。” 他以为岑稚会否认。 却听见她嗯了声,眼睛不躲不避地望过来,坦然道:“我承认啊。” “……”谢逢周跟她对视几秒,率先将目光移开,把卡片收进口袋,“难得你今天嘴不硬。直接回家?” “好。” 岑稚假装没瞧见他升天的颧骨。 方子尧在半路给岑稚打来电话。 来电显示亮起时岑稚还挺意外,她有段时间没跟方子尧和曾锐他们联系了,但她心里清楚这次是什么事。 电话接通后,方子尧问了两句岑稚现状,她耐心地一一回答,最后挑明道:“子尧哥,有话就直说吧。” 方子尧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也不再转弯:“岑岑,你把程二拉黑了?” 岑稚没开扩音,方子尧的话在车里却很清晰。听见这两个字,她转头看向谢逢周。旁边的人正目视前方专心开着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专心。 “没有。” 听岑稚这么说,方子尧反而有些迟疑,声音也低下来:“那他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怎么都没接?” 岑稚答得简单:“没有空。” 再忙也不可能一眼手机都不看,方子尧听得懂话中话,他到底还是外人不好直接插手,最后叹气道:“你跟程二一起长大,怎么说也有点情分在的。即使……起码他也算你哥。” 岑稚明白他的意思,就像那天程凇问她,程凇你不要,哥哥总得要吧。 “嗯,我知道。” 岑稚客气道,“谢谢子尧哥。” 在她这里,程凇和方子尧一样。 已经没有什么特别了。 电话挂断之后,岑稚发现谢逢周偏头看着她,就问:“怎么了?” 前面是个红灯,谢逢周停了车,语气漫不经心:“程凇联系你了?” 这还是岑稚第二次听谢逢周叫程凇的名字,上回还是他俩冷战那次。 她诚实地嗯了声。 谢逢周没再说话,好像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后降下车窗,手肘搭在窗沿边扫了眼侧视镜,过了会儿,没什么情绪地道:“我不也比你大几个月,就非得可着他给你当哥哥?”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回头看她,岑稚不知道他什么表情。 但那酸溜溜的味儿已经闻到了。 “是这样。” 岑稚无辜地眨眨眼,“但如果我叫你哥哥,就没法叫你老公吧?” 主驾那人松松散散地挂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明显顿了下,眼睛还盯着窗外,没回头,耳背却透出红色。 “怎么没法。”他假眉三道地清清嗓子,给她出招,“一三五叫老公,二四六叫哥哥,周末轮着来。” “……” 您可真会安排。 岑稚一口拒绝:“不要。” 她拒绝得毫不犹豫,谢逢周这倒是回头了,挑着眉问:“不再考虑下?” 有什么好考虑的。 岑稚坚定自我:“不要。” 红灯转绿,谢逢周重新启动车子,慢条斯理地点头:“行。” 岑稚以为他一时兴起,被拒绝后就放弃了。结果他动真格的,晚上把她吊得不上不下,磨着她问答不答应。 岑稚最不吃威胁:“不。” “一个称呼而已,别跟自己过不去啊。”混球边磨她,边咬她耳骨,使坏地往她耳窝里吹气,“真不答应?” 汗涔涔的短发凌乱柔软地扫在她颈窝,气息扑着细细密密一阵酥麻。 岑稚被他折腾地反骨上来了,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开,再翻身而上,一秒夺回主导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叫姐姐。” 谢逢周完全没防备,眼里讶然一闪而逝,随后被笑意占满。他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很顺从地:“姐姐。” 岑稚:? 居然妥协得这么快,之前怎么逼他都不肯的,岑稚威胁的话都没说出来,又见他弯起泛红的眼尾,恶劣地顶她一下,哑声喘息:“动啊,姐姐。” ……好大的妖气。 而且非常淫.荡。 – 闹完这一出,岑稚累得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谢少爷任劳任怨地抱她去洗澡,给她吹头发,把人吹得蓬蓬松松,香香软软,再一把塞进被窝。 谢逢周收拾完跟着上来,长臂一伸将人揽进怀里,闻到她领口冷香的薄荷味沐浴液,和他一个味道,满意地低头亲下她发顶:“晚安吱宝。” “……” 吱宝没搭理他。 呼吸匀称。 “再装睡。”谢逢周捏着她的脸拆穿,“你都没出力,全是我在动。” “…………”岑稚面无表情地睁开眼,诚恳建议,“这种事情咱能不能不要这么坦荡地拿出来讨论?” 她有时候真挺怀念她和谢逢周刚认识那段日子,至少彼此之间还留有一些拘谨和客套。 “行啊。” 谢逢周不轻不重地捏捏她后颈,“那你亲我一下,跟我说晚安。” 岑稚有点想笑。 她算发现了,这人只是表面上拽得不行,要个晚安吻都是命令语气。 其实骨子里特别黏人。 如果她和谢逢周在高中恋爱,他肯定很黏自己,课间十分钟也要从理东楼跑到文西楼来找她,给她带很多零食,给她讲不会的数学题,然后趴在窗台上弯着眼睛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如果他们高中就恋爱,少年时期的谢逢周肯定很会撒娇。 岑稚难免有些遗憾,转而又想起一件事:“谢逢周。”她窝在他怀里仰头看他,“你生日是不是还没许愿?” “嗯。” 他应声,没怎么在意。 往年生日都是靳楠来御庭水湾找他,或者他回老宅那边。今年由于工作刚好错开,靳楠本想让他昨晚回去,他惦记着待拆的礼物,给拒绝了。 “那你现在许吧。”岑稚从他怀里撤出来,翻个身趴在枕头上,摸出手机捣鼓一番,最后从聊天记录里找到祝亥颜去年发给她的电子蜡烛小程序,点进去点燃一根,把屏幕竖起,抵着床头柜放在两人中间,一本正经地骗小孩,“刚好快到十二点了,生日前后两天都没差,现在许了也灵的。” 谢逢周支起下巴凑到她旁边,盯着那根昏黄壁灯里摇摇晃晃的电子蜡烛,兴致缺缺:“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岑稚睁眼说瞎话,主要想听他的愿望,看一眼屏幕顶端的时间,催他,“快点,就剩五分钟了。” 她本意是催他快点想想许什么愿,结果谢逢周手肘撑着床垫,微微往前倾身靠近屏幕,直接给蜡烛吹灭了,语气倒是蛮虔诚:“岑吱吱天天开心,早点赚够钱,别去上班了。” “……” 算盘珠子都要砸她脸上了。 岑稚无语又好笑:“别这么敷衍嘛。”她耐心地又调出一根蜡烛,“这是你的愿望,要和你自己有关系。” 屋外起了风,树叶窸窣摇动,隔着玻璃和窗帘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 谢逢周和她一起趴在被子里,墙上壁灯橘黄调光线朦胧地照亮一方小小空间,将两人温柔地笼罩进去。 他偏头瞧着岑稚侧脸,安静几秒,笑了下:“怎么跟我没关系?” 岑稚调着蜡烛的秒数,头也不抬地反问:“怎么有关系?” 还没调好。 旁边伸来一只手,将屏幕按灭,岑稚微顿,正要扭头,听见他语调松软地低声道:“我刚说了,祝你。” “你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荒芜星 次日周六, 岑稚如谢逢周所愿不用上班,两人总算有时间一起。 谢逢周本来是想跟她待在家里,一整天不出门都可以。 童话后遗症 第113节 谢少爷多姿多彩的小生活在岑稚搬来和他同住之后, 就变得格外宅,经常岑稚在哪儿他在哪儿。曲晟找不到人就给岑稚打电话,一打一个准。 岑稚正好相反,她是来到御庭水湾后发现日子还能这么过,撺掇着谢逢周出门看电影,完全不想窝在家。 谢逢周自然听她的, 没有意见。 三月中旬气温已经开始回升, 城南大道樱花沿路开了满树,还能碰见旅行团大巴载着游客来汀宜看海。 不年不节的时间点, 影院没有新电影上映。岑稚站在外面筛选半天, 最后选了部网上评论很好的爱情片。 还是情人节那天上的。 影院里人还不少,两人买完票和爆米花, 进去之后位置几乎满着。 岑稚找到位置刚坐下,发现不对劲,用手轻轻戳戳旁边的谢逢周,小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前面俩人挺眼熟?” 谢逢周闻言往前看了眼。 前排应该是对情侣,因为染着一样的发色, 坐姿也极其相似,都抱着胳膊, 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荧幕, 肩膀挨着却谁也没搭理谁,估计在冷战。 岑稚很好的记忆力仅限于她想记住的人, 或者给她留下很深印象的人。 所以刚问完这句话, 她就想起来了。这两位是她和谢逢周第一次看电影时, 坐他们后面接吻接的旁若无人抵死缠绵的那对,居然又碰见了。 显然谢逢周也还记得。 岑稚跟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电影没网上评论的那么好,剧情俗套还有点水。演到主角临近分手,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时,前面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冷嘲热讽起来。 “这男主跟你真像,没点担当。” “你和那女的也没啥区别,天天闲着没事就知道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女人险些没压住嗓门,被前排的人回头看一眼,她声音才低下来,冷笑,“现在觉得我无理取闹了,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说?” 男人嗤之以鼻:“我追你的时候你可比现在温柔体贴多了。” 两人互不退让,越吵越起劲,专挑对方最上不得台面的糗事互相攻击。 这不比电影有意思。 岑稚吃着爆米花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有点想换到他俩旁边凑近听。 倒也不是她喜欢看热闹,主要是这俩人以前搁她后面接吻那会儿,和现在完全两个极端,刚好都让她撞上。 她边听女人骂男人的话,暗暗从里面记住两句,毕竟她脏话词汇量匮乏的只有‘狗东西’和‘混蛋’,边伸手从放在中间的纸桶里拿爆米花,不小心碰到旁边人硬朗的指骨节。 又被他捏住指尖。 岑稚扭头,发现谢逢周正看她。对上视线后,他倾身凑近,低声问:“别人吵架,你怎么听那么认真?” “……没有啊。”岑稚不想让这人觉得她爱吃瓜,找个借口,“主要是他们声音有点大,我听不清台词。” 这是真的。 谢逢周:“那换个位置?” “不用。”岑稚往嘴里塞颗爆米花,也凑近他,一手挡在嘴边小声说,“我感觉这部电影不太好看。” 她靠近时,长发发尾从肩上滑落,轻轻软软地扫在他手背上,衣领有淡淡的小苍兰花香,很抓人的甜。 没听见谢逢周接话,岑稚转头瞧他。电影荧幕忽明忽暗的画面光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眼睛里,他捏着她的指尖没松手,目光往下滑到她唇上。 喉结微微动了动。 “……” 岑稚猜到他想干嘛了,刚要往后撤开距离,就被他抬手拢着后脑勺。 他们位置虽然靠后,但前排坐满了人,岑稚咕咚把嘴里东西咽下去,用气音道:“前面有……” 不等她说完,谢逢周就亲上来。力度很轻地抿住她的唇瓣轻咬,又用舌尖舔舐了下,尝到点甜味,稍稍退开。 “我知道。”他跟着放低声音,轻轻浅浅的气息扑在她耳畔,“听过这句话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岑稚:“……” 合着你上次就想这么做了。 拢住她后脑的那只手往上,时轻时重地揉捏着她后脖颈。 岑稚被他捏的脊背过电似的,一阵又一阵。这种场合让她的大脑也高度紧张,总感觉会被人看见。 察觉到她在分神,谢逢周微微用力,将她按向自己这边,侧过脸错开鼻峰重新吻上来。另只手抵住她下颌,岑稚不自觉地顺着力道启开唇,他舌尖探进来,勾住她的,一寸寸往内。 前面吵架的两人听到动静,双双回头往后看。岑稚立马推开谢逢周,把爆米花抱进怀里往旁边挪。 谢逢周手还搭在岑稚的椅背上,神色冷淡地瞥回去:“看什么?” “……” 两人又把头扭回来,这架也吵不下去了,越坐越憋屈,腾地站起来。 岑稚看两人出放映厅,用手肘碰碰谢逢周,说:“他俩走了。” 真是一报还一报。 谢逢周不关心地嗯了声,指腹轻轻蹭下她唇角,又亲过来,哑声道。 “那我们继续。” – 一部电影看到最后,谁也不记得到底讲了什么。 岑稚从影院出来,翻翻列好的行程表,准备先去粤菜馆吃午饭。 公交站台等车的人不多,有个女生坐在椅子上跟闺蜜发微信,不经意地往右侧瞟了眼,视线一顿。 右侧公交站牌前站着个年轻男人,个子很高,冷白皮,戴着顶棒球帽,百无聊赖似的垂着头在用广告单折东西。帽檐压得低,从侧面看也没死角,眉高鼻挺,下颌线清瘦流畅。 穿了件石头岛和supreme联名的黑色立领卫衣,侧排扣工装长裤。 不论衣品又或者那种招人气质,都能验证是个很经得起推敲的大帅哥。 女生动了心思,趁他低头专注地叠纸,迅速偷拍一张发给闺蜜。 【md好帅!是我喜欢的类型,又酷又拽,一看就很会谈恋爱!】 女生不确定他有没有女朋友,观察一会儿见他还是一个人等车,确认他单身,鼓起勇气冲上去打招呼。 “嗨。” 谢逢周从帽檐下抬起眼,他被搭讪的次数太多,轻飘飘一扫,就知道这人是来干嘛的,又把头垂下去,很直接地道:“抱歉我结婚了。” 哪有这么年轻就结婚的。 这拒绝人的理由也太敷衍了。 女生顺着他的话往下,玩笑道:“是嘛,那你怎么没有戴戒指?” 说完,旁边又来一个人。 女生扭头,对上一双润黑漂亮的荔枝眼,巴掌脸圆瘦甜净,也戴着顶棒球帽,不过是藏蓝色,帽子上还有一小只卡通兔子的刺绣贴。 宽松的黑色连帽卫衣,衬得一截脖颈和脸都如牛奶浸润似的白。 气质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像盛春枝梢剔透红润的樱桃果。 女生一眼认出他俩的帽子是情侣款的,人漂亮妹妹手上还戴着钻戒。 没想到大帅哥真的结婚了,尴尬地道个歉匆匆离开。 岑稚把怀里两罐饮料都递给谢逢周,正想找茬说“我怎么一不看着你,你就开始招蜂引蝶”,话没说出口,谢逢周先接过她的蜜桃汽水拧开瓶盖,连带着叠好的东西一起还回去。 是只纸兔子。 岑稚顿时忘得一干二净,惊喜地捏起兔子问:“你哪里来的纸?” “刚刚有人给我发的广告单。”谢逢周勾开可乐拉环,仰头喝了口。 “哦。”岑稚爱不释手地把兔子翻来覆去看,崇拜地仰起头望他,“怎么叠出来的?能不能教教我?” 谢逢周完全抵抗不了她满眼星星的样子,把剩下半张纸给她,耐心地教了会儿后,发现他还是能抵抗的。 “算了吧你。” 谢逢周冷酷无情,“别为难自己,家里有一个会做手工的就行了。” 岑稚不信邪,把四不像的一团纸拆开,自力更生重新捣鼓几分钟。 最后叠出个圈。 “你这什么?”谢逢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可乐,“空心月亮?” 岑稚没理他的调侃,把他抄在兜里的那只手拽出来,低头将广告单折成的纸环从他的无名指推进去,折的宽松,戴上后还留有空间:“给你叠个戒指,省的你继续祸害小姑娘。” “……” 谢逢周单手拎着可乐,懒洋洋地站在那儿,瞧着她没吭声。听她说完,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摇晃地逗她,“是不是你说今天不用戴?嗯?” 他昨晚给五折修玩具,不小心在手上划道小口,在无名指指根的地方。 岑稚担心他戴着戒指会磨到伤口,让他摘下来放在床头柜里了。 岑稚被他捏的嘟起嘴,握住他的手腕拿开,才不管:“反正你的左手要一直放在外面,不许揣进口袋里,听到没有?” 谢逢周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欣赏两秒这枚戒指,评价:“真丑。” 岑稚:“……嫌丑你还给我。” 她说着要摘下来,谢逢周把左手背到身后,没让她碰,用可乐罐敲一下她额头:“第一次,可以原谅。” “谁说第一次?”岑稚满脸你少自作多情,“我给别人叠过好多次。” 谢逢周闻言眉梢一挑,倚着站牌微垂着眼冷淡地睨她,又把视线撇向旁侧:“你这小孩我有点不喜欢你了。” 岑稚没忍住笑出声,赶紧咽下去,抱住他的腰哄:“哎呀别嘛。” “骗你的骗你的,你是第一个。” 谢逢周掰了下她缠上来的手,力气不大没有掰开,索性也就由她了。 …… 嗡嗡。 童话后遗症 第114节 【不是说勾搭帅哥?成功没?】 女生收到闺蜜消息,望向不远处。 几分钟前矫情的人已经被哄好了,一手在他跟前那姑娘的下巴底下逗猫似的挠,无名指上圈着枚很幼稚的纸戒指,卫衣袖松垮地堆在手肘上,小臂清瘦白皙,在初春三月的阳光里隐隐可见脉络清晰的青色血管。 那个姑娘被他挠得烦了,皱着小脸别开头,忽然看见什么,眼睛望向对街,握住他的手指和他说了句话。 他目光跟着看过去,也笑起来,拎着可乐罐的那只手优哉游哉地挂到姑娘肩上,边接她的话边将人往怀里带。 有种自然的亲昵感。 像只家养的御犬,又酷又宠。 女生收回视线,叹气。 【我放弃。】 【人家俩配的跟天生一对似的,实在不敢插足这段绝美爱情。】 – 晚上岑稚买的礼物终于寄到,她签收时谢逢周不在家,有事去了明拾。 岑稚把礼物拆开,拎起放在掌心里仔细打量一遍,每个刻度都完美。 对得起这么贵的价格。 她把礼物仔细收好,准备等谢逢周回家就送给他。结果她遛完五折回来,鞋柜上的灰色拖鞋还摆在那里。 岑稚觉得奇怪,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晚上九点半。 平时这个点该回了。 她顺手给谢逢周拨去个微信电话,显示对方疑似网络不佳。 心里生出点不好的预感,岑稚又换成手机号打过去,听筒里响起冰冷的机械女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连打两遍都是如此,岑稚转而打给徐颂今。 这次很快接通,听筒那边人声有些嘈杂,岑稚辩清徐颂今的话:“听人说双子大厦那边电梯出了故障,有批人被困里面了,维护单位正在处理,我没联系到逢周,估计他也在……” 岑稚脑子里蒙了瞬,空白一片,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冲到屋门外。 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她努力维持冷静,和徐颂今交待两句挂断电话,从车库里开出那辆帕美驶向金融街。 岑稚拿到驾照后就没有把车开得这么快过,她是越到危急关头大脑越清醒的类型,拐弯和刹车都要比平时稳。 紧赶慢赶到双子大厦,岑稚甩上车门跑过去。她来得正正好,电梯恢复运行,困在里面的人被解救出来,围在外面焦急等待的家属涌上前安抚。 “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岑稚拨开人群寻找,被困的就七八个人,她找过一圈也没有看到谢逢周。 也不见徐颂今。 可能还堵在路上。 问了工作人员才知道,这是第二批,第一批五分钟前就出来了。 岑稚道谢,给谢逢周打电话,对面提醒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转身往外跑。 岑稚找人的时候,谢逢周正坐在侧门台阶上,和一个小女孩说话。 小女孩显然被刚刚的意外吓得不轻,紧紧抓着谢逢周的手不放,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想妈妈……” 谢逢周用拇指安抚性地按按她手背,低头连摁两下开机键,还是黑屏。 “已经联系过你妈妈了。” 他收起手机,揉揉小女孩脑袋,“她说马上就来接你。” 不多时有个年轻女人赶来,一把将小女孩抱进怀里,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连连跟谢逢周道谢。 “给你添麻烦了。”女人拉着小女孩的手,“茵茵,快说谢谢哥哥。” 小女孩抽抽搭搭:“谢、谢谢哥哥。” 谢逢周笑一下,没接话。 目送女人带着女儿走远,他活动着被握到发麻的右手,拿出手机,试着又去按开机键,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好在身上还有钱。 他撑着膝盖从台阶上站起身,想去附近电话亭,给岑稚打个电话。 没走两步,听见有人叫他名字。 谢逢周回头,有道身影穿过白茫茫的路灯,不管不顾地朝他跑过来。挟着三月里的风,星星似的撞向他。 他下意识张开手,将她接个满怀,人像树袋熊似的用腿盘住他,整个挂在他身上,脑袋埋在他脖颈间。 岑稚很轻,谢逢周这样抱着她也毫不费力,逃离躯体的魂魄被她这一下又撞回来,有种脚踩实地的安全感。 “怎么了?” 谢逢周拍拍她的背,笑着问,“看我不回家,过来查岗么?” 他没有提电梯的事情,岑稚也不问,抱他一会儿,从他身上下来,嗯了声:“怕你又在外面招蜂引蝶。” 她假装无事发生,主动牵住他温度冰凉的掌心,“走吧,回家。” 一路上岑稚的话格外多,不停和副驾里的谢逢周聊天。谢逢周每一句都接,虽然是嗯哦等单字回复。 十点多不怎么堵车,帕美驶入御庭水湾,岑稚闭上嘴短暂地休息片刻,又从兜里摸出颗糖递给他:“下午逛超市找的零,你尝尝好吃吗?” 大门上监控识别到车牌号自动打开。 谢逢周接过糖,没有拆开,看岑稚集中注意力倒车入库,熄了火,他才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车里没开灯,岑稚转头,凭借着车库的光去看他神色,有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诚实地道:“发现你情书的那天晚上,我问绛绛了。” 他情书里只写小时候在医院见过她,但没有提他为什么在医院。 岑稚从明绛那里清楚了谢逢周身上总带着糖的原因,跟靳楠关系微妙的原因,以及他养五折的原因。 谢逢周没想到她那么早就知道了。 难怪她第二天在车里亲他的时候说,你又吃糖了。 他看着她,有一会儿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揉搓着那颗糖的包装袋。好半晌,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胆小……这应该是成年人能克服的恐惧。” 他声线很低。 还有点哑。 揉着糖袋时像突然被发现秘密、不知所措的小朋友。 岑稚从没见过谢逢周这样,在她眼里,他一直是散漫自由的,生活得通透又明朗,热烈得骄傲又灿烂。 但其实月亮也有自卑的时候。 “嗜甜症没什么啊。”岑稚说,“又不是只有小孩才能吃糖。” “幽闭恐惧症也很正常。如果你觉得,这是成为大人必须要克服的东西,那你不做大人就好了。”岑稚解开安全带,侧身凑近他,圆润的荔枝眼弯成月牙儿,“你昨天晚上还叫我姐姐呢,姐姐有义务保护小朋友。” “……”谢逢周揉搓着糖袋的动作停住,抬头看向她。 岑稚和他对视几秒,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我有礼物要给你。” 她从储物格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取出块腕表,捞过谢逢周的右手把袖子推上去,戴在他瘦削的手腕上。 表盘很精致,能看出价格不菲,是某牌子的星球系列。 谢逢周认出这块表是水星主题,因为表镜内侧刻着一句意大利语,翻译成中文是‘水星的秘密’。 “水星的秘密是月亮。”岑稚给他戴完表,揽住他的后颈抱住他,侧脸蹭蹭他下巴,软软地道,“我不会弹《水星记》,所以把这个送给你。” 眼眶里酸涩地发烫,谢逢周默不吭声地回抱住她,良久,低低地嗯了声。 岑稚说得没错。 他交那么多朋友,活得那么热闹,家里养花养鱼养五折,其实只是不喜欢孤单,不喜欢一个人待着。 这些都治标不治本。 万物生长前,星球是荒芜的。什么都有枯萎的时候,可荒芜永远存在。 幸运的是。 她在荒芜之前到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正文完结~ 大家可以去微博选一下番外 —— 第60章 等四月 周末两人还是选择窝在家里, 靠在沙发上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扰,傍晚一起出门去附近公园遛了五折。 隔一天岑稚有个乡村调研采访活动, 在邻省二线城市底下的一个乡镇小山村里。清早谢逢周送她去公司,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交待,剔除掉多余的话,核心要点就那么两句。 记得给他回消息。 记得想他。 岑稚坐在副驾吃早餐,忍住笑故作为难:“唐秀姐说那个村还挺偏,在山里, 要是没信号怎么办?” “有多偏?”谢逢周长指拨下转向灯, 漫不经心瞥她一眼,“没信号就逮只野鸽子驯化一下, 写信寄给我。” “……” 岑稚险些被噎住。 敬佩地对这少爷竖起拇指。 她本来只是随便说说, 等飞机转大巴又转小三轮,颠簸一天终于抵达目的地小石村后, 发现居然真没信号。 村里条件不怎么好,这次采访战线又拉得格外长,少说要两三天。 童话后遗症 第115节 岑稚跟着唐秀她们住进村支书安排的屋子里,收拾完行李拿出手机,自然不可能有wifi, 她用流量试着上网搜个东西,浏览器转半天打不开。 带她们过来的村干部见状道:“偶尔晚上信号会比较好一点。” 这下是真失联了。 不等岑稚懊恼自己的乌鸦嘴, 隔壁摄影组也安顿好, 开始挨家挨户进行调研采访。小石村虽说贫穷,人丁却很兴旺, 大坝将村庄分成上下两层, 山路崎岖蜿蜒, 上面那层跑完一半,饶是岑稚这种能吃苦的,也累得有些抬不起写采访笔记的胳膊。唐秀比她更不行,脱掉运动鞋脚底磨出俩泡。 商量过后决定今天先到这儿。 晚饭在村支书家里吃,这次工作任务重,报社来得大多都是男同事,酒就着花生米气氛就热闹起来。 岑稚吃得有点心不在焉,隔几分钟就要低头看一下手机。 没有信号,她也收不到对面的消息。 说来奇怪,在此之前,岑稚都从不觉得自己是个黏人的性子。 除开大四肝毕业论文时她主动找程凇陪他渡过医闹舆论压力,其他时候她忙起来,可以一个月不联系任何人。 这才过去短短一天。 甚至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她坐在与汀宜相隔几百公里的小山村,这个烟火气鼎沸的屋子里,听着酒杯碰撞和谈笑声,控制不住地开始想念谢逢周,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有给她发消息吗? 该不会其实她有信号,没收到微信只是因为他根本没发吧? 岑稚想到这里,吃不下去饭了,拿起手机噼里啪啦给祝亥颜打字。 信息传送半天,变成红色感叹号。 原来是真没信号。 岑稚松口气,转而又矫情起来。 就算她没有信号,他也可以去附近公园抓只鸽子写信给她寄过来啊。 汀宜的鸽子还不用驯化。 思路越跑越偏,岑稚赶紧打住。 暗叹恋爱脑果然会传染。 她潦草地扒完饭,放下筷子,和唐秀说要先回去休息。 唐秀夹着青菜问:“等会儿还有个活动,你不参加吗?” 见岑稚懵懵的样子,唐秀又摆摆手,“没事也不多重要,去睡吧。” 岑稚是真没太多精力,点点头,又和桌上其他人说一声,走了。 山里夜晚温度偏低,但胜在空气质量好,呼吸间满是带着春草和露水的清新沁凉,远山重叠着模糊在夜色里。 村庄没有路灯,岑稚借着家家户户窗口透出来的光,抄着兜沿路往回走。 有对老夫妻在堤坝上散步,擦肩而过时,她听见老爷子操着口方言抱怨:“走恁急做啥子,也不晓得牵我。” 岑稚本来挺困,闻言笑出来。 她回头看见两位老人家拉着手佝偻着背慢悠悠遛弯,从兜里摸出手机,站在原地拍了张他们离开的背影。 光线太暗,拍得很糊。 却莫名有种氛围感。 岑稚把图转给谢逢周:【你老了之后肯定也是这样。】 她发完就把手机按灭又揣回兜里,压根没指望对面能看见。 等她回了住处,脱掉羽绒服挂在椅背上,发现兜里手机屏幕亮着。 以为是什么垃圾短信,岑稚拿出来随意扫了眼,居然是通微信电话。她一愣,随即心脏砰砰地跳起来。 指尖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划开接听,岑稚把手机举到耳边,试探地。 “谢逢周?” 听筒里传来个懒散的声线,拖着点腔调:“呦,辛苦岑大记者了。” “还记得我叫什么。” 这熟悉的欠嗖嗖的调调,岑稚的心一下子就安稳落地,笑眯眯地坐在床沿:“不辛苦,毕竟你是我老公。” “……” 那边沉默两秒,轻嗤,“哄我也没用,发那么多消息一条不回。” 岑稚立刻解释:“我没信号。” “那你照片怎么发来的?” “……就,突然又有信号了。”照片确实是她给谢逢周发的第一条消息。 这她辨无可辨。 听筒里响起衣料窸窣的轻微响动,还有五折的叫声。他应该是在喝水,从喉咙里嗯了声,之后是玻璃杯磕碰桌面的声音,语气有点冷淡:“算了吧,我看你就是不想我。” 岑稚没憋住笑出声。 这人怎么那么可爱啊。 “没有。” 她温声哄,“我在想你的。” “……” 那边不搭理她。 岑稚叫他:“谢逢周。” “……” “谢周周。” “……” “公主。” “……” 岑稚没法了:“老公。” 这次终于有动静了。 谢逢周没接她的话,岑稚听见推椅子的响动,他应该是站了起来。 随后是磨砂玻璃门被推开,手机被他放在某个地方,轻微磕撞。 哗啦啦。 水流从半空溅落而下。 岑稚猜到他在做什么了,耳根有些发烫。她抬头看一眼门锁,唐秀还没回来,他们等会儿还有个活动。 “怎么不接着叫了?”谢逢周的嗓音被浴室水声裹着清沉混响。岑稚找到耳机戴上,捕捉到衣服落在屏幕上的窸窣响动,将他声音遮掉一层,有种模糊的慵懒,“今天周二。” 岑稚一秒听懂他的暗示。 选择装傻:“周二怎么了?” 对面没答。 过了会儿,衣服被掀开,谢逢周拿出底下的手机,声音清晰起来。 “旁边有人吗?” 岑稚心跳开始加速,下意识又看向门锁,安安静静:“……没。”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岑稚粗略估算活动时长,诚实道:“大概半个小时。” 水流声变大,淅淅沥沥地将他声音半遮半掩,散漫道:“差不多。” “你配合点。” 岑稚知道他要说什么,还是捏着床单绷直脊背:“……配合什么?” 听筒里漏出低低一声笑。 “宝贝。” 岑稚的心尖像有电流窜过。 她很清楚,谢逢周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叫她宝贝。 一是捉弄她。 二是想带她做坏事。 果不其然。 他问:“知道phone sex吗。” …… 岑稚从这天晚上结束后,深深地认同了祝亥颜的话。 有些人喘起来,真就是个妖精。 – 次日早上,唐秀发现岑稚工作时格外有精神,简直容光焕发。 完全没了昨天蔫了吧唧的样子。 唐秀毕竟是年纪比岑稚大几岁,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等一家采访完毕,从院门出来,凑到她旁边压着声音谑她:“昨晚和弟弟打电话了?” 岑稚耳朵腾地就红了,面上表情却不变:“没有啊。” “再跟姐姐装。”唐秀语气暧昧,“年轻人,啧,就是精力旺盛。” “……” 童话后遗症 第116节 岑稚假装没听见,继续往下一家赶。 可能是大家都适应过来了,今天的效率要比刚来时高不少。提前完成工作,众人照例到村支书家吃晚饭。 岑稚帮着慧姐往外端汤,从灶房出来被他家几岁的小孩撞了下,躲闪不及,番茄汤洒一半,卫衣外套右侧全部浸湿了,尤其是侧兜位置,重灾区。 “没事吧?” 慧姐连忙过来查看,顺手给小孩背上一巴掌,“看你冒冒失失的。” “不怪他,是我没看清路。”岑稚把汤碗递给唐秀,“我回去换个衣服。” 好在兜里没装什么贵重东西。 岑稚边出门边掏着口袋,摸到个纱质袋子,一顿,心瞬间提起来。 她都忘记自己来之前把谢逢周给她叠的那两朵纸玫瑰也带在身上了。 岑稚赶紧把袋子拎出来,锦囊样式的白纱小袋已经被汤汁弄脏,两朵克莱因蓝纸玫瑰浸出深浅不一的水色。 早知道就不随身携带了。 岑稚懊恼不已,解开蝴蝶结系带拿出纸玫瑰,边角湿漉漉的发黏。 其中一朵因为在书本里夹了很长时间,本来就被压成薄薄一片,湿透之后几乎能看见纸张里侧的字。 “……”岑稚反应过来,在路上停住脚,捏着那朵纸玫瑰拎到眼前,借着谁家窗户透出的光细看。 真的有字。 反正玫瑰多半也不能要了,她小心翼翼地沿着折线拆开。纸玫瑰恢复成一张折痕泛白的蓝色便签纸。 上面钢笔字迹模糊不清。 却工工整整。 ——「岑稚同学,我喜欢你。」 岑稚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句话看上半晌,忽地笑起来。 哇。 她发现了什么。 岑稚福至心灵地将另一朵玫瑰也拆开,以为又会获得一个公主秘密。 这朵的折法比上朵要复杂,花瓣重重叠叠,拆的时候格外麻烦。 一层一层拆到最后,岑稚通过手感隐约猜到里面藏着什么。 她屏住呼吸,轻轻地捏了捏。 ……猜对了。 – 嗡嗡。 谢逢周把最后一箱娃哈哈从面包车上卸下来,搬到小卖部饮料箱子堆叠的角落,黑色工装外套袖口蹭上些灰痕,他没太在意地拍了下。 卫杨坐在收银台前的摇椅里,翻着报纸抬头往外看,车里货都卸完了。 年轻二八的办事就是利索,他满意地拔高嗓门问了句:“晚上吃螃蟹?” 这爷孙俩真是不分季节地爱螃蟹。 “换个吧。”谢逢周把外套袖子推到手肘,懒洋洋地倚着货架把手机从兜里捞出来,耷拉着眼皮给解了锁,“您家吱宝不在,给她留着。” “只有泡面。”老爷子嫌他麻烦,“除了螃蟹不会别的菜。” 谢逢周从脚边打开的箱子里抽瓶矿泉水,夹在胳膊间单手旋开瓶盖,漫不经心嗯一声:“那带您出去吃。” 消息是置顶发来的。 祖宗:【在干嘛?】 谢逢周仰头喝水,掌着屏幕一只手给她打字回:【帮爷爷卸货。】 祖宗:【喔。】 祖宗:【想我吗?】 喉结上下滚动几下,他喝完水,手背抹了下嘴角,嗤笑一声。 vento:【在想狗。】 对面不甘示弱:【狗在想我。】 vento:【嗯,汪。】 那边有一会儿没回。 他把瓶盖旋上,手机又震动。 祖宗:【谢逢周你真可爱。】 这人是第一个这么夸他的,谢逢周懒得搭理:【什么时候回来?】 祖宗:【后天。】 谢逢周眉峰拧起。 什么破采访去那么久。 知道岑稚很喜欢这份工作,他也只是心里槽一下:【记得提前说。】 【我去接你。】 岑稚没给他机会。 说着后天回来的人,当天晚上出现在小卖部门外。 卫杨刀子嘴豆腐心,说让他吃泡面,还是亲自下厨给他做了别的。 谢逢周站厨房里帮没两分钟忙就让他拎着菜刀给撵出来,无聊地坐客厅里看电视。正捏着遥控器换台,卷帘门外响起急促的拍门声,谢逢周还以为谁半夜来买东西,遥控器都没丢,拎在手里去开了门。 门从下往上推开,门外姑娘白衬衫阔腿裤,脚踝细瘦白净,风衣料子和散落的长发被夜风吹起,拎着行李箱,口罩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风尘仆仆地站在香樟树枝捎间漏进的光影底下,笑盈盈扑进他怀里。 “惊喜吗?” 谢逢周背靠在冰柜一角,低头看她:“不是说后天回来?” “提前结束了。”岑稚抱着他,脑袋抵着他硬朗的胸膛,闷声闷气地道,“转一天车累死了,充充电。” 谢逢周笑了下,抱紧了点。 门还没关,对面烟酒店的大爷笑眯眯地瞅着他俩。谢逢周用脚把岑稚的行李箱勾进来,腾出只手重新拉下门。 厨房里卫杨听见动静,探头瞄一眼,被腻歪到:“干啥呢你俩?” 岑稚都忘了老爷子也在,赶紧从谢逢周怀里出来,拎着行李箱进客厅。她本来想进厨房帮忙,卫杨没让她管:“去后院帮那小子刷螃蟹去。” 她不打招呼突然回来,螃蟹还是被临时搬上菜单。岑稚到后院时,谢逢周正坐在水井边的小马扎上,低头专心致志地给螃蟹洗澡。 月色高高悬挂在天上,墙头藤蔓缠绕垂落,水井边栽着棵茂盛石榴树。 岑稚把凳子拎到他旁边坐下,也不帮忙,支着下巴欣赏这人难得贤惠的一面:“谢逢周。” 他懒懒地:“说。” 岑稚指一指刷干净的螃蟹:“等会儿能指望你吗?” “能指望我吃。”谢逢周头也不抬地给螃蟹换水,“你剥我就吃。” “想得美。”岑稚掰开蟹钳,夹一夹他手背,“应该反过来才对。” “好的。”谢逢周从善如流,慢悠悠地说,“我吃,你去剥。” “……” 岑稚无语凝噎地看着他低垂的后颈,外套衣领里露出清瘦的脖颈线条,短发被月光浸染得湿漉漉。 她心里一动,手肘撑在膝盖上,弯腰凑近他,好奇:“谢逢周,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发现你情书的啊?” 被问的人掀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瞧她:“你晚上找我打游戏的时候。” 居然那么早。 岑稚惊讶的同时又恍然,怪不得她说加游戏好友,他直接就答应了。 她以为在逗他。 结果又被这人逗了。 岑稚感觉被他紧紧拿捏住了,跟他对视几秒,直起身,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攥在掌心,神神秘秘地握成拳伸到谢逢周面前,又慢慢展开。 掌心里躺着枚戒指。 谢逢周起初没太大反应,瞥见她无名指上已经戴着一枚。他愣了下,洗刷的动作也停下来,视线在她掌心定格半晌,他笑起来:“不容易。” “还以为要等老了我自己说。” 他很坦然地承认了,这倒是让岑稚有点没想到:“所以你为什么在纸玫瑰里藏戒指?不是送我一枚了吗?” 谢逢周把刷子扔进盆里,仰头活动两下脖颈。如流水里的月光下,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冷清,话语却罕见地带着分温柔:“一枚求婚,一枚结婚。” “……” 岑稚没说话,手指重新攥起。 卫杨嗓门从屋里传出来,问螃蟹刷完没。谢逢周应声,拎着竹篮站起身,另只手伸向岑稚:“走吧。” 岑稚坐在凳子上没有动,仰起脸瞧着他:“谢逢周。” “嗯?” 岑稚拉住他一根手指,撒娇似的摇了摇,语调柔软得像被月光晒化的云:“等四月来了,我们补一场婚礼吧。” 月色迷离地照在小院里,水井边那颗石榴树枝叶层层叠叠,被风吹得窸窣作响,给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做掩护。 他看着她亮亮的眼睛,一双影子干净地印在里面,专注地只装着他。 许久。 谢逢周也笑开:“好啊。” –end– 童话后遗症 第117节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 说一下番外的情况,本来预设的是三个番外,微博有写,一个婚礼一个崽崽,还有两条if线很难取舍,所以想让大家挑选。 但投票结果不相上下,评论区有些宝贝说两个都想看……那我试试两个都写吧,先写票数高的,剩下那个大纲我再琢磨一下。两个if线都不会太长,应该不影响订阅,大家挑自己喜欢的买。 还有就是番外更新的时间,隔日更,最近白天刷题晚上码字,有点用眼过度了,想休息休息(躺平) 第一个番外我们周二更,啵唧~